《伴楚》 第二章 绛都郊野遇士子 一曲终了,熊侣用箫指着伍举,大声呵责:“昨天果儿都告诉本太子了,说你不解风情,不通音律,你若只知道匹夫之勇,不懂博女人欢心,叫我如何把美姬们交给你。” 果儿是太子吩咐臣下去各地搜罗的美姬之一。 伍举一愣,那么美的曲子听完意犹未尽,太子就批评他,有点没回过神:“太子指教的是,臣定会多多学习,博闻强记。” “善。”熊侣拍拍伍举的肩膀,表示鼓励,接着继续吹箫。 晚上,涓人游把熊侣和伍举的对话汇报给右太傅斗克。 斗克,芈姓斗氏,名克,字子仪,若敖氏后裔,斗榖於菟之孙。 若敖氏起源于楚国国君熊仪,姓芈,是以熊仪谥号若敖为氏的家族,其内部又分为斗氏和成氏。若敖家族几代都是楚国重臣,斗祁在楚武王时期担任令尹;族人斗班在楚成王时期铲除了觊觎楚王之母的子元;斗榖於菟甚至毁家纾难解救楚国,死后又指定让其弟成得臣继承令尹之位辅佐楚王……有了若敖氏的帮助,楚国从一个蕞尔小国快速发展成为今天的泱泱大国,因此若敖氏在楚国的地位是举足轻重的。 “熊侣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啊,果然是商臣的亲儿子,当年商臣染指成王妃子的时候可不会说出如此下流的话,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哈哈哈。”斗克摸着胡须说道。 “奴以为熊侣说这类话过多,难免苍白显作。”涓人游躬身回答。 “你是说熊侣的好色顽劣是装的?” “奴在商臣还未登基时就侍奉多年,是看着熊侣长大的,熊侣儿时聪明伶俐,机灵勇敢,因此很受先王欣赏,爷孙俩感情甚好。先王驾崩后熊侣就变得顽皮捣蛋,看似是因为先王去世而性情大变,可奴知道熊侣是亲眼看到商臣勒死了先王,他却表现得不哭不闹,平静寡言,过了一段时间才顽劣不堪,并不是寻常孩子的表现。奴私以为熊侣不是一个贪玩蠢笨麻木之人,就是一个深谋远虑之人,况奴观熊侣神韵气质,确是成大器的王者之相。”言下之意是提醒斗克熊侣很难对付。 “呵,王者之相,商臣最没有王者之相还不是做了楚王,蜂目豺声,就因为子上说了他这一句,就被他挖去双眼,割了双耳,这仇我一辈子记在心里。”子上是楚成王时期的令尹斗勃。 斗克为了推翻熊氏政权,处心积虑地想铲除未来一切可能成为的羁绊,熊侣作为楚国王位的继承人,是若敖家族的眼中钉,在熊侣身边自然有许多若敖家族的眼线。 “就怕熊侣和商臣一样阴狠,却深藏不露啊。”涓人游将身体躬得更低。 “我知道了,这个侣娃娃,我看看他要装到什么时候。”斗克细长的眼睛露出狡邪的目光。 “奴会密切观察他的行动的。” “游,我若敖氏与熊氏同出一脉,熊氏为君多年,若敖氏却为臣任劳任怨辅政,凭什么!就算如此,熊氏明里暗里杀了我若敖家族多少人。当年我与公子息戍守商密,我忍受屈辱被秦军所俘,崤之战后我受秦军所托促成秦楚之盟,制衡了晋国,我为楚国贡献了这么多,可我回到楚国非但没有受到优待,反而从大司马降为这个有名无实的破太子老师!不知何日才可以当上令尹。” “奴也分外惋惜主的大才被小用。” 斗克压抑内心的愤懑,双拳握紧,指甲嵌入肉中,“派人联系群舒,他们翻身的机会快到了。” “诺。” 晋国首都绛城,郊野。 天色阴沉,浓黑的墨云随嘶吼的冷风慢慢涌动着,似乎正缓缓迫近地面,一时分不清远方是天还是地,路边的芦苇早已枯黄,杂草丛生,被风吹得一头倒去,窸窸窣窣,萧萧瑟瑟,一片苍凉。 这样的天气预示着鹅毛大雪的降临,如果没有找到蔽身之所必死无疑。 就在这时,大风呼啸,苇草茫茫的郊野传来十几辆马车的辚辚声。隐隐绰绰的枯草中正有双眼睛盯住这行车队,明亮的眼睛瞳孔瞬时放大,目眦欲裂,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他双手虚空抓着,被吹动的苇草割破手也毫不在乎,仿佛抓着希望,一点点朝车队驶来的方向挪步。 车队中最豪华的马车驾驭四匹马,所驭之马都是上等良驹,毛色鲜亮,马头上还有制作精美的冠饰,车辕,车盖上都有金漆涂抹的云雷纹,属于安车,是贵族用于出行的车,这种车小巧且舒适,是车队中的主车。一行四周有顶盔掼甲的兵卒护卫,前方也有徒步小跑的兵卒开道,其中扛着一面红色“赵”字旗帜,随风翻卷着。后面紧跟几辆大车,车栏较高,显然是运输货物的车,其余是木制的精致小车,各驾驭一匹马。 他从草丛中迅速翻滚出来,正对车队一丈远,跪下行礼:“在下恳请赵孟正卿相救!”说得铿锵有力,尤其是“赵孟”二字,掩盖了好久没有吃饭的无力,显露出莫名的尊严和坚毅。 赵孟即赵盾,嬴姓赵氏,名盾,因为古时男称氏,女称姓,但是并不一定按照这样的规矩,所以时人尊称其赵孟或宣孟,是晋国第一位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卿大夫,中军将,号称正卿,也是朝堂上仅次于国君的卿士。 众人错愕,他如何得知这是赵孟的车驾。一身褴褛的他,单薄的葛布深衣碎成布条,脏得看不清衣服本来的颜色,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打着补丁的中衣,头发凌乱,遮住大半个脸颊,潦草地在头上揪一个髻,貌似一个士子沦落荒野,寒风一刮,犹如冻伤的幼兽,瑟瑟发抖,随时可能命丧黄泉。 沉默之际,主车舆下来一位女子,一袭缃色菱形纹深衣,光亮的墨发倾泄而下,没有丝毫装饰,举手投足符合中原正统礼教,却散发着似有若无媚气,寒风丝毫没有影响她的从容端庄,反而使得衣袂飘飘,如蝴蝶纷飞一般,在这山野里尽显出尘之态,若春风拂暖遍野,让人忘记这是在寒风凛冽的郊外,兵卒们不禁看呆了去。 “姑娘请起。”声音甜糯,说着扶起她,“外面寒冷,姑娘可否移步车舆内与我细细道来。” 第三章 落魄士子为红颜 周围人都诧异了,这样士子模样的人竟是个女人,她点了点头掩饰尴尬,快步跟着女子上了另外一辆安车。 这辆安车铺着平整的草席,放着一床被褥,一个竹制碳笼,虽然不如主车豪华舒适,但是干净温暖,对于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多谢搭救之恩!民女身不由己女扮男装,为防道上恶人,不料被姑娘拆穿,未有欺骗之意,还望姑娘多多包涵。”她声音没有之前那样粗哑了,也不是温婉甜美之声,是飒爽的女声,她说完行了一礼。 女子还礼:“救你的是赵正卿,你该谢他才是,况且天寒地冻,正卿没有见死不救之理。哦,对了,姑娘如何知道这是正卿的车驾?”说完请她就坐。 “以前和爹爹行商时见过不少世面,为了和贵人们谈成生意,需要学习各种礼仪,认识了不少公族中的人物,也自然对赵正卿略有了解。”大部分商人因为是殷商的后裔,所以在周朝的地位并不高,但是由于商人在各国之间来往交易,各国都深受市场贸易的好处,在有识之士心里,商人的地位也没有那么低,况且商人还可以作为信息载体向各个诸侯传达信息。 她继续说:“所谓有车之家,一国之权臣也,像这样拥有十几辆马车的车队,确实难见。”春秋时期,车马相连,没有无马的车,也没有无车的马,马匹是十分贵重的物品,曾有“匹马束丝”一说,就是五名奴隶才抵得上一匹马一束丝,因为马匹珍贵,所以几乎所有马都充在军营用于阵战。“按照礼制,‘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能用四匹马驾车必是卿大夫,我看车队中的红色赵字旗,红色代表周朝火德,王族诸侯可用,车队有兵卒护卫,普通的卿大夫是没有兵权的,能动用士兵的,且旗帜上有赵字,可以肯定车队的主人是晋国正卿,赵孟。” 这些对周礼的遵守程度是判断一个人教养、家庭背景如何,以及血统高贵的标志。 女子跽坐:“姑娘真是见多识广,虽是商人之女,却是冰雪聪慧,敢问姑娘芳名?” 在那个时代,姓氏,名字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出身,贵贱,经历等。姓来源于母系氏族,所有人都有姓,但不是所有人都有氏或者名。氏可以来源于家族、职业、封号、地名、甚至国号……男子成年行冠礼,女子成年行笄礼,并由长辈或者德高望重的人赐字,代表成年进入社会,之后他人称其字表示尊重,得到社会的认可,而女子不可以随便被人称字,或者称呼其名,一般是长辈、夫君和闺中好友可以称其字,别的人称其名,字就是非礼,这就是《春秋》一书对女子称呼模糊的原因。 “我叫玶,宋玶,未及笄,没有字。” 宋玶说话有明显的宋国口音,声音和长相约有一十三岁。 “我叫露,可我有一事不明,姑娘行商,为何会沦落至此?” 露想知道来历不明的她出身何处,却不透露自己姓氏,表示尊敬的同时也保持一定的距离感。 宋玶的脸虽然掩在暗淡的烛光当中,脸上也脏得辨不清模样,可是哀伤的神情还是轻而易举地表露出来了,眼框里泛出了泪光。 “这次出商途中碰到劫匪,他们谋财害命,杀了我爹我娘,我躲在马车的暗匣里,万幸没有被发现,等他们走了我才换了士子的衣服逃了出来。”春秋诸侯林立,各国重视人才的引进,士子们通常会周游列国前往自己心仪的国家,因此路上经常会遇到来往的士人。她说完泣不成声,捂着脸痛哭起来,“如今凭我一己之力,回到宋国根本不可能。” “宋姑娘请节哀顺变,待我禀明正卿,将姑娘妥善安排,他日必送姑娘回到母国。”露轻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多谢露姐姐了。”宋玶匍匐在地。 “姑娘快请起,无需多礼。”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露就起身告辞了。 水墨般的穹顶开始落下了绒毛般的雪花,轻轻柔柔地洒向大地,粘在松针上,慢慢遮盖了丛丛松柏的青翠。车队在松林间吱呀吱呀地前行着……天色暗沉,可是皑皑白雪映衬着松林还是可以看清前方的路,不远处就是绛城。 晋之绛城,北靠九原,南襟峨眉,汾浍横贯,鼓水北来,为晋之都。 主车里,四十岁的赵孟头戴黑玉冠,身穿黑色大氅,露出里面十字纹的杏红衣缘,他两鬓有些泛白,却精神矍铄,目光沉静且深邃,透出沉稳大气。他一边欣赏着雪景,一边听露讲述宋玶的来历,嘴唇微微勾起:“原来是个女子,她在宋国还有别的亲人吗?” “还有舅舅帮忙打理家中的卖酒的生意。”露颔首低眉:“正卿,既然此女出自商人后代,别国信息应该知道不少,优露去打听打听,正卿以为如何。” “善,不过此女身份不明,她的来历全凭她一己之言,不可相信,这几年秦国频繁骚扰我国边境,多出了很多脱离户籍的流民,恐她是别国密探,优露,你好好查清楚。” 露的职业是俳优,乐人,职位加名是春秋时期普遍的称呼。 “诺,正卿,优露还有一事相禀。” “说吧。” “玶的长相极好,虽脸面脏污,但是还可显露山川之秀,日月之灵,况且年纪尚小,若是稍加培养,便可行一番作为。” “你意思是利用她美貌和才艺垂钓列国诸侯。” 露的想法被赵孟直白一说不由羞愧起来。 “我救人不是为了利用人。”赵孟严肃地说,稍一停顿,话锋一转“邯郸君身在何处?” 赵孟口中的邯郸君正是他的堂弟,赵穿,晋襄公的女婿,因为封于邯郸,所以称为邯郸君。他仰仗赵孟的权势,纨绔跋扈,骄奢淫逸,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即使如此,赵孟还是对这个堂弟非常“照顾”。 露犹豫了一下,弱弱回了一句:“露知错,邯郸君在绛台。” 绛台也叫绛宵楼,因为古时高大建筑称楼,因此绛台也称绛宵楼,是晋君夷皋命令在绛城所建的一处高台。夷皋经常在台上用弹弓射台下的人,看他们惊恐躲避,以此为乐。赵穿觉得夷皋这样做很有趣,就经常去绛台看热闹一起嬉闹。 第四章 赵孟谏夷皋不君 赵孟皱眉,赵穿也不是孩童了,而立之年却还如此幼稚,和九岁的晋君夷皋一起胡闹,况且作为公婿,没有为国家为赵家做贡献也就罢了,竟还一味堕落,醉生梦死,糜烂奢侈,不思进取。“去绛台。”赵孟命令驭手。 露有些懊恼,可实在没办法阻止正卿找赵穿。 绛台在绛都的西北方向。其大门前矗立着两座宫阙,进入大门是朝北的石砖大道直通绛台,两旁间距一致地种着粗壮的龙爪槐。 冬天一到,龙爪槐只剩下光秃的枝干,却像无数条龙盘旋守卫着这里。绛台坐北朝南,整体排布呈中轴对称,暖阁布局正正方方,东西延伸,东方引汾水入台前方正的人工渠,既美观又有防护作用,西方与层峦起伏的九原山相望,景色大气壮丽。 绛台里,晋君夷皋在榻上哈欠连天,目中无光,粉嫩童稚的脸有点婴儿肥,燎炉里的暖气,木炭的熏香让他更想打瞌睡,因为游玩了一整天正是他疲惫的时候,没想到正要去歇息就听内侍说赵正卿来了,便整理了衣着,衣冠楚楚地来到大殿……就快睡着的时候,蓦地一看见赵孟进来,便立刻端坐在君座上,这么猛地一坐正,头上的冠就歪了,夷皋就尴尬地冲着赵孟笑。 夷皋对赵孟既惧怕,又厌恶,惧怕赵孟的权势,厌恶他的强势,僭越礼制无视君主,功高盖主,雷厉风行的政治手段让天下叹服。虽然他极度讨厌赵孟,但是还不敢明目张胆地跟他对着干,赵孟身为两朝元老,辅佐过晋襄公,受先君托孤重任,如今又辅佐他,为一国之柱,加上其父赵衰为他积累的政治资本,自己的政治才华,在朝中一呼百应,可谓权势熏天。晋襄公崩逝后,要不是夷皋的母亲穆嬴日夜抱着他在朝堂上哭泣,赵孟就要违背先君之命,迎接公子雍回国继位了。因此夷皋表面上对赵孟恭恭敬敬,但是心里早已对他动了杀心。 身为一国之主,霸主之国的君主,满朝文武只听他赵盾,不听夷皋。朝中竟然有人传言晋君怕赵孟,夷皋不服气,借口自己九岁的年纪便肆意妄为,全当作自己年少无知,还不懂事,赵孟有时候拿他当回事,有时候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赵孟进谏,他表面接受,但是阳奉阴违,甚至故意愈演愈烈,依旧无理取闹,乖张怪戾,草菅人命,致使民不聊生,君臣矛盾一触即发。 “赵正卿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夷皋客气地说。 “臣从河曲回来,礼当拜见君上,夜晚风凉,君上当保重身体,莫要着凉了。”赵孟没有行礼,只是淡淡地说。 “有劳正卿挂心了,不知河曲一带情况如何?”夷皋这才想起赵孟去河曲视察。 “君上关心朝政,此乃百姓之福。”赵孟道。 “这是为君者应当做的嘛,是不是百姓又埋怨本君了,让那些有怨言的人去除户籍,贬为奴隶,这样就没人敢妄言了。” 赵孟无奈,简明扼要地说,“为君者,当唯惠百姓,君上忘否?臣此番去河曲视察,那一带多年被秦军突袭,百姓过得心惊胆战,幸好这一次没有大动干戈。” 夷皋悻悻:“原来是这等小事,本君还以为刁民又起什么乱子,爱卿有何良策驱逐秦军。” 赵孟很是心累,与这位不懂装懂,年纪尚轻的君主谈论军事实属难事,晋国这几年被秦军突袭和夷皋密切相关。晋襄公在弥留之际嘱托赵孟扶立太子夷皋为君,可是赵孟一直看好夷皋的弟弟,公子雍。在晋襄公去世后,赵孟公然违背诏令,提出立公子雍为君,理由是公子雍深受晋文公喜爱,才华出众,在秦国担任亚卿期间政绩显著,立公子雍为君,晋国霸业才能延续,于是命人前往秦国迎立公子雍,秦君为促成秦晋之好便派秦军护送公子雍回绛都。夷皋母亲穆嬴得知此事后,抱着夷皋在朝堂上哭闹,扰乱朝纲,赵孟下朝,又跑到赵孟家哭闹,赵孟政务繁忙,楚国又处心积虑准备北伐晋国,赵孟担心穆嬴的宗亲大夫势力相逼,于是赵孟便妥协了,把夷皋立为晋君。这一决定的改变导致和秦国关系破裂,赵孟派五卿全部出征攻打秦军,引发了令狐之战,至此秦国远晋亲楚,而且每年都突袭晋国。 夷皋不懂这些纷争纠葛,对于秦军现在的突袭,赵孟直言:“臣将自领三军赶走秦军。” 夷皋虽然没有什么谋略,但是“三军”还是知道的,那是晋国全部兵力。这是在通知他,而不是上奏询问,夷皋忍着怒火,赵盾这个老家伙一开口就是带领三军,三军是晋国中军,上军,下军,相当于全部军队,如此大权在握,权势滔天,他要带领多少兵都行,又可以一个人挑大梁,旗开得胜后,晋国臣民又可以仰仗崇拜他了,无论自己对三军的使用回答与否,态度如何,想法是甚,赵盾通通可以不放在眼里,国家大事怎么也轮不到自己这个一国之主插手,赵盾真是以下犯上,是不是哪天他就能将自己取而代之啊! 其实,晋国君权衰弱不完全是赵孟一人所为,而是晋国长期的政治制度造成的。为了削弱公族内斗,晋文公时期创立了三军六卿制,任用卿族执政,时间一长,军权便慢慢转移到了六卿手中,因此晋文公之前君主是掌握军权的,国君都要亲自领兵作战,是军队的最高统治者,晋文公之后,改为正卿领兵作战,成为军中的总指挥,君权慢慢衰弱。 夷皋忍着一肚子火,干巴巴地笑:“正卿定是有了主意,必能将秦军一举歼灭,本君也就高枕无忧了,实乃国之大幸啊。” “多谢君上夸赞,臣有一事要提醒君上,绛台是花费上千晋布币建造的,用晋国子民之财,却在台上弹射晋国人,这样是得不到百姓拥护的,望君上过而能改。”赵孟语速不快不徐,沉稳冷静得让夷皋浑身发毛,自有一种摄人的气势让他听话。 第五章 君臣的言不由衷 “正,正卿,本君可以改,你若无事可以退下了,天色已晚,你也该休息了。”夷皋恨不得他赶紧走。 “臣未有告退之意,臣知道邯郸君也在绛台,也陪君上玩乐了一天,他不懂事,请君上以身作则,教他如何真正侍君。” 这是把赵穿犯的错归咎于夷皋,在赵孟心里夷皋不是个君主,要不是其母在晋襄公死后大闹朝堂,加上她的宗亲势力,他也不会让夷皋上位。夷皋继位之后,非但没有让晋国更加强大,反而国力渐弱,夷皋的个人暴行屡教不改也让赵孟后悔自己当初立他为君。 赵孟在晋国权势熏天,根本不惧君威,他忠的是晋国而不是晋君,只要夷皋的行径不妨碍他治理朝政,他不会废掉夷皋,况且夷皋的年纪尚小没有执政能力,威胁不到赵孟的势力,赵孟没有理由去冒弑君之险,僭越礼制而被天下诟病。 夷皋听这话,气得困意消了一大半,想站起来大骂,可多年来的被压制又让他不敢站起来和赵孟争执,愠怒憋在嘴里又咽下去,半天说了声:“然。” 赵孟听到这个回答后没有告退,直接转身从殿内走了出来,夷皋等他走后一脚踢翻了桌子。 晋国君臣矛盾愈加深重,楚国太子和太傅的关系也十分微妙…… “太子昨日怎么又去云梦泽狩猎了,为师不是和你说过,勤勉克己才会让你坐稳太子之位,莫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王上可是对你寄予厚望啊!”楚国右太傅斗克道。 “哎呀太傅,要不是我是嫡长子,父王怎会让我当太子,这个位子对于别人来说是个好东西,可是对我而言,是个累赘包袱,每天被你和父王逼着用功,百官们监督着,我啊,真是一点自由都没有。”熊侣靠在红色的木几上,形容懒散地说。 “你还一点自由都没有?我和大王劝说你那么多遍你都不听,照样上学没精打采,下学就立马龙腾虎跃,飞鹰走狗,不学无术,你看看你写的功课,让我如何给王上一个交代啊。”斗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把竹简摊在案上让熊侣看。 “太傅莫要上火。”熊侣还是一副疲懒样:“若是我不成器,公子燮、公子婴齐、子反……他们都是可造之材,你们何不舍我,去管管他们。” 竟敢拿国祚继承当儿戏,斗克心中存有对熊侣深深的怀疑,熊侣那么顽劣,商臣为何还不废了他,相比在熊侣身上下功夫,不如多警惕公子燮。 “太子这是拿继承大统说笑?你可知若要走到你这位子得付出多少心血吗……” “哦?” 斗克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过头了。太子之位是通向王权第一顺位,但是按照礼法,太子之位并不是凭借能力上位的,而是根据嫡长子继承制,斗克直言走到太子之位的心血实在有些大逆不道。 楚国历史上因为争夺权力而骨肉残杀,已经人尽皆知,中原人已经把楚国弑君当成他们为蛮夷的标志,也认为这是他们的传统。楚武王杀了侄子,自立为君;楚成王弑杀自己的亲哥哥而登上王位;现在商臣则是弑了自己的父亲当上楚王……楚国公然违背周礼行不道之事是不能提及的公开秘密,何况商臣既弑君又杀了自己的亲弟弟,保住太子之位顺利登上王位,这样的话题便更是忌讳。 “太傅说的走向太子之位的心血是指?”熊侣明知故问,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无辜天真,仿佛他真的想知道,真的不懂。 “为师的意思是要你珍惜,守住太子这个身份。” “太傅,那我做不到,别在我身上费心了。”熊侣起身,没有行礼,懒得和他废话,哼着诗,直接从大殿里走出去了。 斗克望着熊侣的背影,夕阳的余晖给他的白袍镶上橙色的轮廓,他大摇大摆,无知无畏地走出大殿。斗克转眼看了看他写的功课,论“君子之道”的题目,熊侣的文章一通胡说八道,根本没有做好为君者的准备,竹简上还有酒渍,看来是边饮酒边赶出来的,劝诫熊侣上进改正,他依旧我行我素,贪玩不务正业——这样没有野心的太子,等商臣一薨,便可以让他陪葬了…… 斗克想到这里,不禁冷冷一笑。 上天同云,雨雪雰雰,大雪下了一整晚,直到清晨才放晴,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温暖和煦。 在赵孟府里的一座院落,地上的雪已经被清扫干净了,廊庑雕栏上还积着点雪。宋玶在院子里踱步,她身穿海棠红的丝缎深衣,外面罩着白色的羊羔裘,长而流光的秀发垂卷过臀,脑后编了下垂的长辫,一改之前路途所遇的模样,皮肤因为洗干净而白皙透亮,脸颊白里透红宛如冬天里浸霜戴雪的含苞红梅。她闲情信步,倚靠庭中的松柏,站定欣赏这大雪初晴,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许露,你怎么没有告诉我昨天救了个美姬。”男人洪亮的声音从前院传了过来,这里是赵孟赐给露的宅子,男人直呼露的姓名,想必是许露亲密之人,可话里“美姬”二字的语气又极为轻浮,让宋玶起了防备之心。 许露从堂屋里飞快跑出来,风吹得她松垮的头发纷乱,猛地看到院子里的宋玶便觉得自己如此失态,感到失礼抱歉,可顾不了那么多了,便冲向前院。 “露参见邯郸君,邯郸君怎么来了?”许露捋了捋凌乱的头发,面色红粉地说。 来人正是赵孟的堂弟赵穿,面色白净,唇红齿白,疏眉大眼,单眼皮,长相文质彬彬,分外稚嫩,看起来二十几岁的样子,绝对让人想不到他已是而立之年的人。他头戴金玉冠,腰间戴着镶有蓝田玉的腰带,腰带上还佩着镶着各色珠宝的青铜剑,在阳光下十分晃眼,他身披黑亮的狐裘,一身的珠光宝气。 “我来当然是为了新来的美姬,露,你又瞒着我了,听说你们昨天救了一个女子,模样生得水灵,快带她来给我瞧瞧。”说着,赵穿进了堂屋,一只手臂搭在一条腿上,一手托着腮,歪歪斜斜地坐在堂屋的上座。 第六章 晋军之逐秦准备 许露知道赵穿的习惯,一有新来的美姬恨不得先睹为快:“那是正卿搭救的女子,并非送人的美姬,邯郸君可不能贪玩。” “哎,露个面也行啊。”赵穿的心思全在未谋面的女子身上,有些不甘心。 许露心里有些酸楚:“她还在洗漱,邯郸君稍等片刻,露先为君跳支舞如何。”许露整理一下衣襟,开始吩咐伶人们伴奏,宰夫准备吃食。 赵穿听她这么一说,面色好看了些。 “露儿莫要忙碌了,让别人都别进来,你到这来。”赵穿用手招了招许露,意思是让她到自己怀里,堂屋里的下人也识趣地离开了。 许露满脸羞涩,忍不住心中的喜悦,迈着小步子欲拒还迎地走了过去,赵穿在许露还没走近的时候就起身一捞,把她搂进怀里,手直接伸入她的衣襟里,自己则沉浸在这如春天般的香氛雨露中。 两人颠鸾倒凤之后,衣裳尽褪躺在案前,慢慢喘着气,上衣下裳凌乱地垂在旁边,袅袅香烟从青铜炭炉里升起,四周的帷幔飘如烟般被风晕开。 “邯郸君先把衣服穿起来吧,莫要着凉了。”许露躺在赵穿的身上,娇喘着说。 “和露儿一起经历人间云雨,温暖得很,怎么会着凉呢。” 许露轻轻捶着赵穿的胸口,打情骂俏道:“还是鬼话连篇。”她闭眼微笑,脸贴着赵穿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声,享受着这幸福的时刻。 …… “公婿,正卿让您去正堂见他。”门外传来侍从的声音,打破这美好的宁静。 赵穿不耐烦地叹一口气:“知道了。” “正卿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在等你,露先不打扰了。”许露坐起身,奈何动作不大双峰起伏却很大,看得赵穿又是欲火焚身,把许露压在身下又是一场鱼水之欢。 “赵正卿这会儿真是扫兴啊。”赵穿不禁埋怨道。 …… 梅间碎雪,沾红披光。 赵孟在正堂会见臾骈。 “禀报正卿,秦君为雪令狐战败之耻,亲率大军渡河攻晋,现已取得晋西南部边邑羁马。”臾骈道。 秦君嬴罃虽然为前霸主秦穆公之子,但是半点没有继承父亲的果决坚毅,反而胆小怕事,贪图享乐,劳民伤财,花三年时间修建豪华的观景台,致使百姓怨声载道。 “嬴罃果真对令狐之役深恶痛绝啊,在秦国不好好养尊处优,竟学会亲率大军为令狐之役报仇了,不错,有长进了。”赵孟眉梢一挑:“秦军虽然不成规模突袭,但是这几年干扰了河曲一带民众的农耕收获,且秦军无故出兵挑衅霸主之国,有损晋国之威,有违中原之礼。我晋国之前把他们当做疥疾之癣,秦军把突袭晋国当成了习惯,如今正是他们无防备,养成惰性之时,我欲出三军,一举攻之。” 臾骈拱手道:“正卿,晋国三军是晋国全部兵力,若攻打秦国定要一举拿下秦军,且晋国的兵力需付出最小代价,不给南楚和别的小国趁虚而入之机。” “如何最小代价?说来听听。” 秦军这几年国力渐弱,但是秦穆公时期就夺取西方戎人建立的十二个国家,稳定了秦国西部,从戎人那里学习了他们彪悍顽强的精神,更有八百里渭水平川,三百里河西之地。秦军数量不多,但是借鉴了戎狄步战,步战没有规律阵法,对晋国的整肃的车兵是很大的威胁。晋军武装力量分车兵和徒兵,车兵用于阵战,徒兵用于和戎狄作战,可是徒兵在晋国只存在了三年多就被整改为上下新军,从此,晋国再没有正式组建徒兵。能够征服戎狄部族的秦人不容小觑。 臾骈道:“秦军远来,远离后方补给线,不能持久作战,我晋军应当深垒固守,以待敌变,等他们退兵时再趁机掩杀,一定能打败秦军!。” “善,命令我军修建壁垒,三军就地筑营。”赵孟边说边提笔在白色的绢帛上书写:“臾骈,你明日派兵去间右库运一批兵器,用于攻秦,这是调运兵器的令书。”赵孟写完在绢帛上盖上自己的印章交给臾骈。 “末将领命!”臾骈伸手接过。 “臾骈,你办事沉稳干练,从现在起,我命你为上军佐,参谋晋军战事。” “末将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惜,绝不辜负正卿的期望。” “善。” 臾骈与赵孟议事完便退出堂屋,出门正看见赵穿等候在门口,恭敬地拱手对他行礼。赵穿仿佛没看见臾骈,趾高气昂地径直进入正堂了。 赵穿懒散地在门口慢慢地脱鞋登堂。 “消极怠慢,不成体统。”赵孟盯着赵穿说。 “正卿哥哥啊,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一般见识。”赵穿嬉皮笑脸道。 “河曲现在的情况你了解多少。”赵孟提笔书写着,目不斜视,不急不缓地说。 “河曲,就是前几天被秦国突袭的地方嘛。”赵穿不以为意。 赵孟对赵穿的自大狂妄习以为常:“你不是想领兵作战吗,我想让你担任我的裨将,与我一起对抗秦军。” 晋文公时期军队编制设三军,中军人数最多,为主军,其次是上军,下军,每军设正副统帅各一人,称为“将”,“佐”,赵孟为晋国正卿,自然为中军将,这次他有意让赵穿担任自己的副手。 “堂哥,裨将不能足够发挥我的才干,我之前跟你说的上军佐的职位可否给我?” “上军佐已经是臾骈了,你就当我的裨将吧。” 赵穿心怀不满,上军佐职位是他早就和堂哥商量好的,臾骈出身低贱,没有任何家底的小臣,怎么能跻身将佐之列。 “裨将为副手,没有定夺之权……” “你羽翼尚未丰满,等你立下战功,我会因功赐予你官爵。”赵孟打断搪塞过去。 “若是这样……那好!区区西戎秦兵,蛮族也,哪有中原王族诸侯的军队有纪律,而且秦国国库枯竭,哪有国力和我们对战,有何可惧,堂哥放心,我定当助你驱逐秦军。”赵穿心想天大的便宜,这么好打的必胜之战,还可以得一殊荣,妙哉:“堂哥,秦军派多少人?” “这一次秦军小规模突袭河曲,人数并不多,但是有秦君嬴罃亲自领兵,士气大增,现在已经占领羁马了。” “什么?胆小如鼠的嬴罃竟然亲自领兵,哈哈哈,用不着哥哥出马,派一千乘兵马给我,便可杀秦军片甲不留。”赵穿接着说。 秦国因为护送周平王东迁被封为西部公爵诸侯,比起中原老牌诸侯国被分封差了好几百年的历史,在中原人眼中他们是被瞧不起的陇西游牧蛮族。相反,晋国经过赵孟治国,明确刑事法规,清理积累的案件,明确等级制度,举贤治污……维持了晋文公时期的国力,并且在列国之间的权威日益提升,兵马已有五千乘之多,为列国之最,而秦国只有两千乘。 “骄兵必败,你之后与我前往河曲,仔细探查河曲的情况,不得马虎。”赵孟道。 “无论怎样,秦国怎么打,都不是晋军对手,兵力悬殊太大了。”赵穿依旧觉得秦军不堪一击:“那此次哥哥要出兵多少?” “我准备带领晋国三军迎战秦军。” “哥哥是要灭秦吗?有意思。” 赵孟对赵穿十分无语。 春秋虽说没有西周注重周礼,但是也没有完全不把周天子放在眼里,大国灭掉小国都要经受住列国的道德谴责,违背周礼的挑战,何况灭掉秦国这个大国,难道不怕引得列国群起而攻之,明摆着给人师出有名,撼动晋国百年基业,百年“尊王攘夷”的好名声。而秦军几乎每年都对晋国发动突袭,已是不道,晋应伐之,别国也不好干涉。赵穿竟如此肤浅! “不过是给秦军一些教训罢了。”赵孟面色已有不耐。 “哥哥,你太胆小了,要是我早就把秦军一举歼灭,打到秦国国都,灭了他的国,就没有以后的麻烦了。” “我自有分寸,你无需多言,既然你愿意担任裨将,此事就这么定了。”赵孟的话点到即止,赵穿没有参悟到事态也就罢了。 “诺。”赵穿兴致缺缺,不甘不愿地回答一声。他有种想参政一展抱负的心,但是很是自负,赵孟就屡次泼他冷水。 在外人看来赵孟十分疼爱这个堂弟,为了赵穿屡次得罪夷皋,纵容赵穿横行霸道,可赵穿认为赵孟看不起他,甚至懒得和他讨论政治军事,不愿意和他透露自己的意图。 兄弟俩相坐无言,因此赵穿很快就告退了。 赵穿不知道在堂屋的背后,宋玶已经把臾骈和他跟赵孟的话全部听去了。 第七章 幸逢恰时的打扰 赵穿剪了一根枝条无聊地在雪地上来回划划,走走停停,忽然听见一阵萧声,仿佛雪融成水,清泉涌出,滋润万物,可萧声有一种道不明的哀伤之情,不过在赵穿看来,闻听萧声犹见美人,赵穿开始兴奋起来,寻着萧声走去。 走到露的院子,原来萧声从此处传来。 “这曲子甚是好听,可是这个时辰不让奏曲,露姐姐不可能不知道的。” “要不要去看看?” 几个红衣小伶优在门口议论着。 因为许露的住处和主堂屋很近,在规定的时辰才可以奏乐,否则会打扰正卿,违背礼制。赵穿才不管那么多,就想知道声源的主人是谁,便闯入院子里。 只见一佳人泪水盈眶地对着枝头的红梅吹箫,双眸里仿佛含着深邃的星宇,莹莹生辉,秀眉如远山之黛,烟岚云岫,在冬日映衬下身着红缎,云鬓峨峨,脸蛋因为太过白皙略显透明,飘飘乎如欲仙,人间真有此姿色女子? 赵穿觉得如梦如幻:“姑娘为何伤心?” 话音刚落,管家出现了,“宋姑娘,这个时辰不许奏乐。” 宋玶正吹在兴头上,忽然有人打扰被吓了一跳,“对不住了,小女初入府邸,不识规矩,还望海涵。”说完立即行礼。 赵穿扫兴至极,瞪了管家一眼:“如此美人,莹莹赛雪,萧声伴之,我愿瑟之。管家,这会儿有美人吹箫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还要拘泥于规矩,耽误悦耳之曲,我不管这是谁定的规矩,我说废就得废,她现在想什么时候吹就什么时候吹,你怕是活腻了,特地要在我这寻个死法,别不识趣啊。” 管家一听,被这一连串的蛮横之语吓了一大跳,赵穿这个纨绔公子,谁也奈何不了他,何况自己是一个小小家奴,而且赵穿要在女人面前逞英雄,这等小事也不好禀报给赵孟,只好忍着说了声:“奴知错,奴该死。”便退下了。 赵穿转头笑眯眯地对宋玶说:“没事了,姑娘。” “多谢公子,其实是我不知礼数,打扰府邸了,还望见谅。”宋玶看他穿着华贵,又敢对赵孟的管家出言不逊,十有八九是赵穿。 春秋时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称为公子,只是公族里的男子才可以被称为公子,表示对其地位的尊敬和对其品德的赞美。 赵穿听的十分顺耳,“无妨,管家就是条狗,别拿他当回事,这家我说了算,姑娘面生,不知是哪里人,敢问姑娘姓名是?”这么无礼直言问一个女子姓名,也只有赵穿能够做出来了。 “小女子宋玶,出商路遇劫匪,幸而存活,得正卿搭救,感激不尽。” “原来你就是那个女子,我听那天车队的乐人说你貌若天仙,果真如此。”赵穿眼睛更亮了。 “公子谬赞。” “不不不,玶儿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可这么美的女子为何一人在这里伤心,刚才我看你吹箫,似乎快要哭出来。”才刚见面,赵穿就直呼女子闺名。 宋玶一愣,见他这么冒犯也不敢对他无礼,只得忍气吞声,装作娇羞地回答道:“看见这院子的梅花开了,不由想到家乡的梅花也开了,也会如这般美丽动人吧,一时想念就伤心流泪了。” 梅花红艳欲滴,宋玶娇粉动人,看得赵穿一阵下体发热。 “玶儿惊世之颜,让本公子赏心悦目,不知可有许配人家。” “父母觉得我年纪尚小,未有许配人家。” “随我回家如何,当我的女人?为我日夜吹箫,我们夜夜笙歌。” 宋玶惊讶,赵穿这么容易被勾引:“公子,小女才疏学浅,曲艺不精,怕污了公子的耳朵。” “你曲艺不精?别胡诌啊玶儿,我刚才可是被你的萧声吸引至此,如此天籁,怎会污了本公子的耳朵。” “公子,当真不嫌?”宋玶知道欲拒还迎不能做的太过,不然效果会适得其反。 “当真!若是随我回家,我就可以天天听玶儿的萧声了。” “公子。”宋玶眼含荡荡秋波,涟漪阵阵传到赵穿的心里。 院子里伴有淡淡梅香,阳光正暖,赵穿步步紧逼宋玶,宋玶只是用小拳头敲打赵穿的胸膛,不痛不痒,就像小猫抓挠一般,半点杀伤力都没有,反而激起了赵穿的兽欲。 执手相看含情双目,慢慢地,赵穿低头与宋玶贴近,就快亲到,就情到浓时…… “姐姐,姐姐。”一个小家奴冲进院子,大喊着:“我这里有很多糜子饼……”可当她看见赵穿和宋玶两个人搂抱的动作,她就知道冒失了。 赵穿和宋玶呆看着这个小丫头冲进来,手里拿着一筐糜子饼,就这么尴尬地一阵凉风吹过。 春秋时代奴隶像牲畜一样被养着,有些奴隶为主人干活,唯命是从,渐渐失去语言能力,不会讲话,有的时候还要作为陪葬品殉葬。小家奴口舌伶俐,可见是个很厉害的家僮。 “参见公婿。”丫头诺诺地说。 宋玶装作现在才知道赵穿身份的样子:“原来您就是公婿。” “无妨,玶儿。”赵穿又转头对小家奴说:“彩儿,下次跑慢点,又打扰我了!”赵穿语气半开玩笑,不像怜香惜玉的口气,却像大人对孩子说话的口气。 小家奴乖巧地点点头,然后又自然地说道:“对不住了公婿,我给姐姐带了点糜子饼,你们要吃吗?”天真活泼,声音纯净悦耳,童稚无邪。 同样是十二三岁,宋玶却比她成熟多了,宋玶不禁感叹,自己苦与仇压抑久了,自然就长大变得成熟了。 小丫头一蹦一跳地走近:“喏。”递给赵穿一块糜子饼,她竟然毫不拘礼。 赵穿看了看烤得酥脆的糜子饼,身为公子,哪里可以吃这糙米:“我才不吃这个,你自己留着吃吧。” “彩儿知错啦!” 小丫头笑着又把饼给宋玶,宋玶很自然地接过,这么香的饼,不忍拒绝啊,为了形象,她没有马上吃起来,而是闻了闻,情不自禁地说了声:“真香。” 赵穿刚才的欲望都被这丫头破坏了,再也没有心情继续下去了,憋着气,临走前还不忘对宋玶说:“我会去和正卿说,把你接到我府上。” “谢公子。”宋玶拿着饼装作开心地说。 赵穿单手一甩袖子,手背后,就这么大摇大摆离开了。宋玶暗暗庆幸,要不是这小丫头闯进来,她就要和赵穿亲上了! 宋玶看着小丫头,笑眯眯地说,“我叫宋玶,你叫什么名字呀。” “玶姐姐好,我叫许彩儿,玶姐姐,你好美啊,难怪公婿也看上你了。” “也”——呵呵,宋玶不置可否。 “你是许国人吧?” “对呀,你怎么知道的?”彩儿眼睛扑闪扑闪,一脸无知,纯洁,这么不失童真,难怪连赵穿这样人都只把她当孩子。 “我猜的呀,晋国和许国路途遥远,那你怎么到晋国的?” “我和姐姐在楚军攻打许国的时候逃出来了,姐姐说既然家回不去,就去楚国不敢打的国家吧,所以我们就来到晋国,被正卿收录为家奴了。”彩儿说起话来头上蓬松的髻一晃一晃的,甚是可爱。 第八章 欲以宿莽草易糖 春秋时期,许国作为最低等的男爵国家,力量弱小,经常受到大国的侵略,国君曾两次放下尊严,肉袒谢罪才免于楚国、郑国的攻伐。在弱肉强食的大国争霸中,许国如同风雨飘摇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翻覆灭。 “你姐姐带着你一路过来真是太不简单了,你姐姐叫什么?”宋玶觉得一个女子在大国林立的时代能够有这样的能力,路途中又要排除多少险境,可能遇到强盗,可能遇上野兽,别说到达晋国,能够保住命都是天命和人为的极大造化了。 “我姐姐叫许露,她长得很漂亮,钟鼓琴瑟样样皆通。” “是那个经常跟在正卿身边的优露吗?” “是的呀,你也知道哈。”彩儿高兴地点点头,在她眼里姐姐受宠这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许露聪明,又善于学习,曲艺精通,加上外貌出众,天生一副好身段,在权贵之中左右逢源,八面玲珑,难怪正卿把她带在身边。相比之下,许露的妹妹彩儿就显得幼稚天真的多。 彩儿又兀自说起来:“姐姐不仅受正卿重用,就连脾气臭得要命的公婿也十分喜欢她,经常和她一起待在屋子里,别人都不能靠近,姐姐前几天还给君上表演舞蹈,君上还赏给她一副金钗呢,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的首饰……”许露就是彩儿的榜样,说起姐姐的事,彩儿就滔滔不绝。 宋玶看着彩儿,她身穿洗得有点发白的青色葛布衣,脚上穿着麻鞋,头上扎着总角髻。姐妹俩的待遇天差地别,就算姐姐得势也不可以把赏赐的贵重物品给妹妹,这就是礼制。 彩儿也是个美人胚子,但是一看就是天真浪漫,没有心眼,不知事故,不懂巧言令色,迎合权贵的女娃。许露要不就是想独得恩宠,要不就是不想让她成为贵族的玩物,才不教她交际圆滑的本事,不然凭着许露的才智,怎么会不带上这个纯真的妹妹一起享福。 “彩儿,这块饼从哪里来的?”宋玶咬下一口,酥脆喷香,回味无穷,还热乎着。 “这是明哥哥给我的。”彩儿一脸欢心,荡着春光。 “噗。”宋玶没忍住,笑得差点被饼噎着,“咳咳,那你明哥哥是不是可以出正卿府,买很多好吃的。” “他呀,是个宰夫,可以出府拿菜,但他没有钱。”彩儿耷拉着脑袋。 “他什么时候可以出府?” “他明日卯时要出府运菜。” 宋玶嘴角上扬:“彩儿喜欢吃糖吧。” 彩儿双眼一亮,马上点头! “我懂得绛都哪里的糖最好吃,而且不要布币。” “哪有这么好的事啊,在哪在哪?”彩儿摇着宋玶的手臂问。 “那我说,你可得记牢喽,在南柴寨的玉糖铺。” “玉糖铺。”彩儿把这三个字重新念了一遍。 “你如果想买糖不要布币,你就把我的发带给那里的掌柜的。”宋玶把发带交给彩儿。 这是一条用宿莽草编织的发带,此草终冬不死,依然绿而油亮,发带普普通通,平凡无奇,竟然能换到无尽的糖果。 彩儿撰着发带,仔细看了看:“玶姐姐,这是发带不是玉,不是金,为何有了它我就可以有很多糖?” “因为那家掌柜和我们家之前做生意,是我生意上的伙伴,他记得我有这发带,见发带如见我,自然得多多照顾。” 彩儿惊讶:“原来玶姐姐以前家里是商人啊,我听我姐姐说商人很有钱啊,府里很多古董,首饰都是商人送过来的。” “哈哈,那都是身在之物,现在是我的,说不定以后就是别人的了,我日食不过三餐,卧榻不过七尺,金银首饰,绫罗绸缎,能物尽其用的并不多。” 彩儿不懂所云:“可有总比没有好啊,我就没有钱,没有什么见识,要不是有我姐姐,我还吃不到糖呢。第一次吃到糖是姐姐得了赏赐,赏了一漆盘糖枣儿,红彤彤的,闪着光,可漂亮了,姐姐说这是用糖烧热融化成浆浇到枣儿上的,我问什么是糖?姐姐说就是甜的东西,我问什么是甜?姐姐说就是盘子上这些糖枣儿的味道……” 彩儿认为富有的好处就是能够得到糖,这是比吃稍微高的要求,这让宋玶既同情又欣慰的,因为奴隶通常除了吃,没有别的想法,彩儿知道要吃甜的已经很了不起了。 在这贫富差异巨大,战火连天的年代,很多人都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何况是奴隶。奴隶是庞大且低级的社会阶层,来自于流民,战争的俘虏等,有军奴,有肴靡,酋等从事不同事业的奴隶。他们的生活相当悲惨,活着的唯一要求就是能吃到饭,为此担负着沉重的劳役,得到的只有口粮,没有财富土地,而且得到的口粮远远低于别的阶层。但是有些从事歌舞、鼓瑟、吹芋文艺的奴隶就比其他从事繁重劳役奴隶幸运的多,可以得到权贵的赏赐,比如彩儿和她的姐姐许露,一个是家僮,一个是伶优。 “嘿,别说了,再说口水就要流出来了,你把发带交给你明哥哥,他拿去换糖,到时候就可以吃糖啦。” 彩儿用袖子擦了擦口水,笑嘻嘻地说:“用不着他去换,我亲自去,我可以坐运菜的车偷偷溜出去,赵府的蔬菜刚好都是从南柴寨的菜园子运过来的。” 南柴寨以及附近肥沃的土地都是属于赵孟的。 “好啊,那你明儿就可以吃到糖啦。” “可拿太多糖被别人看到就不好了。” 就这样一言一语,两人开始闲聊着……在院子的寝室里,竹帘随微风轻晃,温暖的阳光照进窗牖,许露正在熟睡,青铜香炉里烧着来自楚国的镇静香草——杜衡…… 第二天清早,太阳初升,运粮牛车驶入嘈杂的市井,人们都起了大早在井水边排队打水,小贩,和那些想要交换物品的人开始在一旁摆摊,等着愿者上钩,以物易物,用币买物,人们边打水边购物易物,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这就是“市井”一词的由来。 第九章 是樊玶而非宋玶 绛都哪怕是小小的民居都展现着中原人民的庄重,房子堂堂正正,四四方方,因为手工业和商业得发展,有些富贵人家的屋顶已经用上瓦片了,但大部分的房屋还是用版筑墙和茅草屋顶。 宰夫明负责把一筐筐的新鲜蔬菜运到牛车上,彩儿偷偷从甲士的眼皮底下溜走,找到了外街沿廊的玉糖铺。 还没进店就闻到扑鼻而来的甜香味,暖暖的甜津味儿,让人食欲大增,彩儿忍不住地咽口水。 店里的伙计看她是个瘦弱的小奴隶就没有搭理她。店里主要卖的是饴糖,是由小麦,大麦,粟,玉蜀黍发酵而成的糖化食品,也就是麦芽糖,此外还有卖一些饴糖做的食品,桂花糖,茉莉花糖,糖糕,糖片儿……货架上琳琅满目,看得彩儿都挑花了眼,这时候粮食都不够吃,何况是用糖来做成食品,因此价格都不便宜,一般来的顾客不是权贵就是商贾。 伙计不搭理彩儿,彩儿就主动搭话:“大哥,我要换糖。” 伙计瞥了她一眼,单薄瘦小的身躯,哪有地方鼓起来可以装贵重的东西啊。 “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伙计不耐烦地说。 “哪儿都凉快。”这大冬天可不哪都凉快嘛。 伙计干脆不看她,转身摆货架,等她自己离开。 “你看这条发带,它可以换很多的糖。”彩儿把发带拿出来给他看。 伙计转头,看着一条用草编织的寻常无比的发带,才知道这女娃是脑子出了问题啊,“走走走,出去出去。” 伙计从柜后走出来,硬是把彩儿撵了出来:“走走走,别妨碍我开店做生意。” 彩儿被推搡着差点颠倒,便开始大闹起来:“玶姐姐说了可以用发带换很多糖的。”她不相信宋玶会骗她,好不容易出来了,这么快就失败了。 “我管你什么平姐姐,吴姐姐,你没长脑袋啊,草编的绳值几个钱啊,还想换糖。”伙计终于把彩儿推出去了,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小丫头看起来轻飘飘的,力气还挺大的。 “玶姐姐你骗我!他们不肯换。”彩儿伤心地哭起来。 掌柜听到外面的声响便出来张望,无意间看到彩儿手上那熟悉的宿莽草发带,朝彩儿叫了一声:“女娃,你手里的发带从何得来?” 伙计一愣,掌柜竟然对发带感兴趣。 “能否借我一看。” 彩儿点了点头。 掌柜鹤发白须,双目炯炯,拿起发带仔细看起来,看了一会儿,掌柜眉头紧锁:“这发带从何而来?” “我玶姐姐给我的,她说你们和她家有生意上的往来,可以用发带换糖吃。” “玶姐姐?”掌柜思忖片刻:“她现在在哪里?” “在正卿府。” 掌柜眉头皱得更深了,苦恼得捂着额头:“她,她过得如何?” “玶姐姐过得很好呀,公婿以后会带她回公主府的。” 掌柜听完心下大骇…… “现在呢,可以给我糖了吧。”彩儿不哭了,期盼地说。 掌柜说:“你要多少?” 彩儿想了想,糖要分给姐姐,明哥哥,玶姐姐……要太多又带不走,“拿三包糖片儿吧。” 掌柜吩咐伙计:“还愣什么,快点拿给她。” 小伙计不明所以,懊恼掌柜怕是糊涂了才会答应,应和着说好,就去拿糖片儿了。 掌柜到里屋,过了一会儿,拿了另一条用宿莽草编织的发带给彩儿:“女娃,我和你玶姐姐熟识,既然是你带她的物件换糖,按照礼数,我自然会给你糖,但是发带我就不收了,你见到她就说掌柜退还给你发带。” 这发带和之前长得一样,可实际上编法大不相同,正常人很难分辨出来。 彩儿纳闷,得了糖,又还了发带,等于没换,白给糖,这不是捡了个大便宜嘛。 彩儿心满意足地拿到糖片儿马上赶回去。 伙计问掌柜:“掌柜的,小的不明白,用草编的发带,能值几个钱?她说要多少糖就多少,幸亏只要三包,不然咱们店赔了大本。” 掌柜敷衍道:“她说的玶姐姐是出自权贵之家,得罪了她以后都没有好果子吃,你说是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伙计连忙闭嘴。 掌柜进了里屋急冲冲地和账房说:“睿轩,樊姑娘可能在正卿府。” 睿轩是个俊秀且文质彬彬的男子,但是看起来脸色苍白,十分柔弱,打扮一副士子模样,实际上他是楚国的郎中,楚国太子的侍从。掌柜是楚国的咸尹,姓景,掌管谏议,他们都是楚国的密探。 “你如何知道樊姑娘的下落,她私自出走,太子正在四处找她。” “刚才一个小家奴换糖,用的是这条发带。”景咸尹把发带递给睿轩。 睿轩接过发带,仔细查看。 那条看似寻常不过的发带,用结绳记事的方式,一个字一种结法,楚人有自己编织的密码,只有自己人才看得懂编织的内容。那条发带记述了臾骈今日会去间右库运兵器,用于攻秦一事。 “这条发带上的信息可能是她告诉我们的,我没有接到楚国有再派密探到晋国的命令,而且给我发带的家奴口中念着玶姐姐,我想就是樊姑娘了。”景咸尹道。 宋玶真名樊玶,是樊国的公主。樊国,是一个姬姓诸侯国,封侯爵,为受封食邑为樊地,所以称樊,虽然与周天子同姓,系周太王之子虞仲的后代,但是之后樊侯仲皮反叛周王,被抓回周朝首都镐京,樊国被赐予另一个老牌中原诸侯国晋国,樊人不服,时至春秋晋文公包围樊地,樊国灭亡,最后一代樊侯樊顷子齐出逃,下落不明……而樊玶就是樊顷子齐之女。 睿轩看着发带,事到如今,也只能尝试用这条发带找线索。 “赶快派人把消息禀报给太子,立刻派人去劫臾骈的兵器,如果有大量兵器,那真是克晋的好消息。”睿轩道。 “我已经命人加急把消息传给太子了,我给了那个家奴另一条发带,上面说今晚丑时让樊姑娘到正卿府后门,我们会接她回去,不论是大王还是太子都不希望她冒险,先把她接回楚国让大王他们放心。” “接她回去有些为难啊。” 第十章 玶亦往矣陷险境 “若是耐心劝说她,她会理解王上的用心,然后把她安稳地送回去。” “如何安稳?她当初自己跑出来,事到如今,她怎么会配合我们心甘情愿地回去。” “睿轩,她不就是想要复仇嘛,楚国会帮助她,帮她为母国报仇雪恨,好好劝说,她会和我们回去的。” 睿轩不置可否,他们都劝说她好多年了,樊玶曾经作为一国公主,集宠爱权力于一身,可自从被晋国灭国,她一无所有,家破人亡,一落千丈,与晋国的仇怨哪能轻松了结。楚王商臣曾经受过樊玶之父樊顷子齐的救命之恩,当樊国被灭,他就主动收养了樊玶,以楚国公主的待遇对待她。可是樊玶报仇之心过甚,自愿当楚国密探,商臣和太子熊侣都极力反对,她还是坚持,自愿涉入险境,就算牺牲自己也要毁了晋国,她和楚国目的一致,就是要让晋国一蹶不振,楚国现在就要让她回去养尊处优,她怎么会乖乖回去。 “她从小生于宫中,没吃过什么苦,想必从楚国出来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早就想回来了。”景咸尹道。 “我看不然,晋国不仅让她沦落,还有樊国的臣民。当初晋国逼迫周天子把樊国纳入晋国,把樊地包围,准备吞并樊国,樊国人誓死不从,晋太史写成‘晋文公围樊,樊人不服,后有感于樊人德行,放樊人出城,樊国遂为晋国所有’,事实是晋文公围樊地,樊国没有屈服,在城中无粮可食,草根树皮食尽,直至易子相食,惨不忍睹,最后只有寥寥几人逃出樊地,晋文公终于得了樊地。同是姬姓王族诸侯,同根相杀,奇耻大辱,要是我是樊国公主,这般耻辱,怨恨,怎能忘记,你一味地劝她回楚,楚国替她报仇,却不如她亲手毁了晋国痛快。” “睿轩,那依你之见如何?好不容易得知她下落,难不成还不可以带她回去复命了……”景咸尹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不太苟同樊玶的做法,原本有更好地路可以走,怎么还要委屈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王命一定要执行,不过与其等她主动跟我们回去,不如我们把她绑回去。”睿轩的眼睛里闪现一丝锋芒,士子的装束这时与他格格不入,平时的孱弱气质烟消云散,他深知像樊玶这样倔强的性格,一味好言相劝是没有用的,这时用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可能更加有效。 “我们还是等她主动回来吧,我怕到时候樊姑娘会怪罪。” “景咸尹,樊姑娘性子倔得很,若是劝说等待有用的话,何苦闹到现在这样,我睿轩区区莽夫一个,如果凡事都是等待时机,瞻前顾后,恐怕什么都做不成,我在乎不做则已,做则必成。”睿轩露出在沙场上杀伐果决的气场,现在的装束只是脆弱的伪装,丝毫掩盖不了他的武将之气。 景咸尹心中感到隐隐的不安,睿轩还年轻,又没有妻儿老小,做事不顾后果也能理解,可他年纪大了,他怕事情出了疏漏,那一家人可如何活着啊。 脑袋一阵晕眩之后,想不出别的办法,只道:“好,那就依你之言,樊姑娘来,就直接绑回楚国,若是她晚上没有如约而至,那我们就在正卿府守株待兔。” “用不着守株待兔,若是她不来,我就去正卿府里把她找到便成。” 景咸尹目瞪口呆,这样做事太粗犷了,他不禁额角渗出密汗,哎,这年轻人,出了事该怎么担,他还是找另一件有点把握的事吧:“睿轩,带走樊姑娘的事交给你,我先通知人手去劫兵器。” 经过九曲十八弯,彩儿已经顺利回到马车上了,一回到正卿府,彩儿就兴冲冲地找她的露姐姐,玶姐姐。 “姐姐!姐姐!”彩儿先看到院里的许露。 “彩儿。”许露微微一笑:“这是什么,你又到哪野了。” “姐姐,这是糖片儿,可香了,来,给你。”彩儿用衣服里掏出一包糖片儿。 许露惊讶:“你哪来的糖片儿?” “这是用玶姐姐的发带换来的,可是掌柜又把发带还回来了,呐,就是这条。”彩儿把发带拿出来给她看。 “玶姐姐?” “就是你带过来的玶姐姐呀。” “宋玶?”许露看着发带,觉得有些蹊跷,彩儿什么时候和宋玶如此要好,这样的发带,怎么可能换成糖。 “是呀,就是她,玶姐姐呢?她在哪儿?店里的掌柜说要把这发带还给她。” 许露瞬间感觉不对劲,是一种直觉,物物交换的同时也是交换信息,作为商人,没有人愿意做亏本的买卖,可是她看不清破绽:“彩儿,你把玶姐姐叫你换糖的事具体告诉我。” 彩儿不明所以,乖乖地讲出实情,就在快讲完时…… “咦?彩儿,你回来啦。”樊玶刚好走了过来。 “玶姐姐,你让我换的糖片儿换来了,这是给你的,掌柜不要你的发带,又给还回来了。”彩儿把另外一包糖从衣服里掏出来给樊玶,把发带还给她。 樊玶看到发带上的内容,情绪不行于色:“原来也有我一份呀,谢谢你,彩儿,怎么不换多点呀?” “我背着家兵逃出来,带不了那么多的糖。”彩儿不好意思地说。 彩儿樊玶相视一笑,许露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许露没有把事情全部听完,但是也知道了十有八九,脸上没有表现一点不自然,“宋姑娘,我没有什么见识,彩儿说这发带可以换来很多糖,可我实在看不出这发带值那么多钱。” “露姐姐,你哪里没有见识,这发带确实不值钱,只不过因为我家曾经与那家店里的掌柜有生意来往,他认得这发带是我贴身之物,所以才给了薄面,给彩儿换成糖吃,没想到他又还给了我……” “宋姑娘,这样随意用草编织的发带竟是你的贴身之物。”许露诧异, “露姐姐笑话了,这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件,但是于我而言有不同寻常的意义。”樊玶硬掰。 “宋姑娘,既然有不同寻常的意义,你还舍得把它给彩儿换成糖,彩儿是我妹妹,这么大的人情,我不知如何回报。”许露假装不好意思地说道。 “彩儿如此可爱,我见到她便把她当成我亲妹妹了,给亲妹妹买糖哪有人情的说法,姐姐你就别多虑了。” 许露见套不出什么话,就转头对彩儿说:“彩儿,不要再私自出府了,你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这样了,要是被发现,我也救不了你了。” “是,姐姐。”彩儿失落地说。 第十一章 一朝为奴便是奴 “要说‘诺’,府有府规,礼数周全。” “诺,姐姐。”彩儿听话照做。 这时,有一个小家奴进来传话,许露赶紧把彩儿挡在身后,怕她跑出来的事被人知道,因为衣袍宽大,小家奴没有发现彩儿。 “优露姐姐,公婿明日要接宋姑娘回公主府,正卿同意了,请您为宋姑娘梳妆打扮。” 这话如一声闷雷打在许露的头顶, 许露不敢置信,宋玶什么时候见过赵穿的,她怎么会一无所知,赵穿怎么会相中宋玶……无数疑问涌现在许露的脑子里。对于伺候赵穿那么多年的她而言,赵穿从未说过要接她去公主府,嫉妒,不公,委屈……交织成一种复杂的情感涌入心中,但是她的脸上依旧平静无波。 “知道了,你退下吧。”许露话语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小家奴告退。 一朝为奴便一生为奴,许露奈何不了这个铁律,她从小就学会屈从,在屈从中又想把握一线生机,是她太贪婪吗?是她不配拥有更好的生活吗? 许露和彩儿的父母是奴隶,父亲是“肴靡”,负责修筑城墙和工事,母亲“酋”,负责酿酒的奴隶,他们活着就是为了干活,不干活就得被挨打,平日里她也要帮助父母做事,每天就是吃饭干活,重复着机械的劳役,麻木了他们的大脑。随着许露她们一天天长大,日益繁重的劳役压在她们身上,没有说话交流,只有冰冷的铁鞭和棍棒的威胁,导致许露长到五岁都不会说话。 那年许露还不到十岁,楚国攻打许国,楚国的军队碾压了许国的国土,许露和彩儿的父亲被充作军奴,不知死活,母亲因为战争缺粮,活活被饿死。可能是因为强烈的求生欲,不管出了国境是否会遇上危险,为了不被战火吞噬,许露就带着比自己小四岁的彩儿开始流亡。小小的许露坚信最强大的国家不会再有战争的欺凌,她们从许国出发,逃往了晋国。她们因为年纪小,皮包骨头,分不清是男娃还是女娃,避免受到一些摧残,但还是经历九死一生的生活。 就这样过着不知是死亡先来还是明天先来的日子,许露凭着她的坚毅和敏锐的观察力,历经千辛万苦带着彩儿来到晋国,从最低等的奴隶开始干起。 就在有一天,许露听说正卿来视察城防,冒着正对十几支铁戟的生命危险,冲到正卿面前说她要参军,因为当时只有参军或者有人为她们赎身才可以脱离奴籍。许露不顾自己是女儿身,迫切想拥有自由,想要改头换面,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要试一下,所以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去参军。正卿赵孟欣赏许露的勇气和胆识,破格让她成为乐人,让她学习各种曲艺,培养她,让她的生活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而赵穿,更是给予她第一次男人的疼爱,让她陷入爱情的漩涡,可惜只有漩涡,从未有平静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得到理想的爱情。赵穿出自公族,是先君晋襄公的女婿,公主的夫君,还是正卿的堂弟,众人眼中的纨绔子弟,可在许露眼中,他是她的梦,他对她温柔似水,善解人意,偶尔发的脾气都像是孩子般的打闹……许露,则是乐人,她唯一庆幸的是,她可以选择叫他邯郸君,而不是公婿。 自始至终,许露都没有脱离奴籍,不过是用曲艺博人恩宠的乐奴,过得比较好的奴隶。 长年的没有安全感让她时刻对周围保持戒备心,宋玶身上的疑点让她担心,就在还没放下心的时候,心慕的公婿就要将她纳入公主府。宋玶不是奴隶,她是有户籍,有家族背景的商人之后,长得又比自己好看,年纪又小,将来说不定可以当夫人吧…… 许露不敢再想下去,压抑着自己的愁苦,让彩儿先回去,对樊玶说道:“宋姑娘,你几岁会说话的?” 樊玶摸不清许露到底要说什么,怎么会没头没尾冒出这么一句话。 “大概是一岁吧,怎么了?” “宋姑娘是商人,随亲行商也看遍了人生百态,并且顺利度过了生死劫,也知道我的出身高不到哪去,别看我现在说话流畅,我七岁才会说话。”许露自嘲地笑笑摇了摇头。 樊玶理解她身为奴隶并且得到现在重用来之不易。樊玶出身贵为公主,虽然现在国破家亡,心智经过磨炼难免会比同龄人成熟,但是父亲把她送到楚国,楚国王族也是把她当做贵族来看待,即使寄人篱下,也过得衣食无忧,安安稳稳,无论如何许露都是望尘莫及的。樊玶对于奴隶悲惨的生活既同情又无可奈何。 “露姐姐,你现在不是很好吗。为何突然想到以前?”樊玶纳闷。 许露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自顾自地说起来:“既然学会了说话,就要说好话,巧言令色一把刀,用不好就是一条人命,邯郸君为人直爽亲和,你过去注意言语,好好服侍他,莫要欺骗他,让他不痛快了。” 樊玶感到许露疑心和深深的醋意,她被赵穿接走,许露百般不愿意,可那又能如何,他是主,她是奴,樊玶身上有太多未知和蹊跷,许露不知道樊玶底细,没有拿到证据前也不好打草惊蛇。 当年,许露费尽千辛万苦来到晋国,学习曲艺时,她的技艺比当时说话都熟练,她说话说得不好被人嘲笑,所以都不爱说话。直到有一天赵穿来听吹塤,那一天许露似乎知道了说话的美妙。他听她吹完塤,把一朵兰花插在许露头上,摸着她的头,对她低声耳语:“露儿,你吹得真好听。”,这声音仿若天籁,从未有人对她如此温柔,而且是公族中的公子,这是她听过最动听的话了,可她当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一味地点头,无所适从,她想和他聊天,她想以后他问她话的时候,她都能够对答如流,吐字清晰,于是她拼命练习,终于能够像公族中的人一样说话了…… 第十二章 大义而后的小私 樊玶无法想象一个在奴隶中出生的孩子性格唯诺到什么程度,她也不会想象到许露为了愉悦赵穿让自己的身体快速发育,学会察言观色,洞察事物,全身心的为赵穿付出,即使她知道赵穿身边有莺燕围绕,还是义无反顾地付出。赵穿对于许露,就是她生活的希望,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露姐姐,你放心吧,我过去服侍邯郸君,一定尽心尽力。”樊玶感到许露有意无意地在威胁她。 “宋姑娘,我也不明白邯郸君什么时候相中你的,去公主府之后有些苦我怕你吃不了,你从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让你以后伺候人,恐怕你会吃不消吧。”许露带着关心的语气问她,但是重点是在于赵穿是如何接纳她的。 “不会的,姐姐不必担心,我和邯郸君也是缘分注定,两情相悦,我并不觉得去公主府会有什么吃不消……”樊玶没有全部说出来,但是许露意会到了,赵穿又一次到处留情,可是这一次许露没有第一时间知道,许露隐隐觉得这一次樊玶染指赵穿目的不纯,是发带,还有后知后觉的艳遇……都让许露不安。 “宋姑娘,可否不去公主府。” “露姐姐不想让我去吗?” “公主虽然已故,但是公主府伶人过百,美女如云,你过去不过是添数罢了,过几天邯郸君就会对你没兴趣了,你如果害怕失宠,还请慎重考虑。”许露面露担心地说道。 “露姐姐,人各有命,我见到邯郸君的那一天心便属于他了,纵使前路百般艰难,吾亦往矣。”樊玶坚定地说。 许露无话可说,还是静观其变吧,她点了点头,吩咐人为樊玶收拾行囊。 月出东山,星河灿烂。 樊玶在榻上思忖发带上的信息,今日丑时会有人在正卿府后门接她,可她还不想回楚国,好不容易可以进入赵氏,回到楚国混吃等死,什么都做不了。 樊国被灭国时,樊顷子齐带着樊玶和樊瑛俩姐妹千里迢迢逃到楚国,因为旅途奔波劳累,躲避晋军,樊顷子齐积劳成疾,投靠了楚王商臣,没过多久就去世了,留下两个小女儿,楚王商臣就把这两个小女儿留在楚宫抚养长大,年纪大了点,就都赐给太子熊侣。 樊玶还记得小时候,和楚国贵族公子们一起上学,学字念书时,楚国人的口音不像中原人,而是自有一种浓厚的腔调,而樊国以前属于姬姓诸侯,地处中原,口音是楚国人心里崇尚的中原口音,但他们不愿意承认这口音,而且不齿,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得不到宁可不要”,楚国得不到中原的礼遇,就干脆直接嗤之以鼻。 每当师傅让大家一起读书时,可以清晰地听到楚语和中原语言的不同,楚国贵族公子们看到樊氏姐妹开口,就不一起跟着读了,开始听着她们“引以为傲”的中原口音读书。樊瑛原本一起跟着樊玶读,可她看到只有她们两个读,读着读着就没有底气读了,只剩下樊玶一个人读,楚国公子们用楚语嘲笑她发音不准,狂妄自大,学着她一字一句,夸张中原口音念书。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楚王第二个儿子,公子侣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公子燮学着中原腔,不标准,矫揉造作地跟着樊玶念。 瞬间哄堂大笑! 他们欺负她仿佛就可以推翻中原几百年对楚国的不屑,那些丑恶的嘴脸曾经一遍遍出现在樊玶的噩梦里。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这是庆贺女子出嫁夫家的吉祥语,喜鹊筑好了巢,鳲鸠来住它。这女子要出嫁了,车队来迎她,“之子于归”,出嫁的女儿啊,母亲定会为她梳理发髻,披挂红妆,送上车與,而她现在没有家,没有母亲。她如果出嫁了,娘家只是虚妄,像她这样山河国破,父母双亡,没有娘家可回,归宁便是遥不可及的梦。以前娇生惯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她,一去不复返了。 读着这首诗,樊玶百感交集,她寄人篱下,楚国愿意收留她们,并给予王族待遇已经是大恩大德了,可她还是忍不住愤怒委屈,泪水就这么不争气地流下来了。 樊玶哭了,樊瑛也哭了,她们哭得越厉害,那些楚国王族的孩子们越高兴,嘲笑地说:“不服周啊,不服周,周朝分封的诸侯,还被周朝所灭。” 熊侣另外两个兄弟,公子子反和公子婴齐在后面跟着说起来:“昔日你们为周天子殚精竭虑,以中原血统为傲,今日小周王派晋狗抢占了你们的国家。”。 这么一说,学堂里开始炸了锅:“本是同根生,落得同根欺,咎由自取,你们走投无路还不得投靠我大楚。” …… 乌合之语响彻楚国学堂。 “住口!”一声鹤唳之声制止了学堂的聒噪,说话的是太子熊侣。 樊玶被这一声震得吓一跳,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太子熊侣,没想到楚国公子里还有人为他们出头。 “不要哭,樊玶。”太子侣竟然知道她的名字,小小年纪,稚嫩的声音却认真坚定,给她坚实的安全感,熊侣走向她:“拿着。”他把一个龙凤呈祥的绛色香囊放在樊玶手里,目光坚决,声音如清泉石上流,温润清澈柔和,还有一种做出了不起的决定后的舒然,放松。 樊玶长大后才知道香囊的意义,回想起来还可以感觉到当时香囊拿到手里他尚留的余温。 年纪大点的孩子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香囊意味着定情之物,熊侣自作主张把香囊给樊玶,代表要娶樊玶为太子妃,惹得他们一阵唏嘘。年纪小一点的孩子看到太子给樊玶礼物,表示太子罩着她,下次便不敢欺负樊氏姐妹了。 楚国上层救了落难的樊国姐妹,此乃大义,但是并不代表这就是全部楚国人的心之所向,大义之后难免有小私。 第十三章 身份不明黑衣人 那些王族公子们还是稚子,恰是心灵最纯粹,也最简单的,他们年少无知,童言无忌,口无遮拦,天真地表现恶意,也正反应了楚人救她们的仁慈背后对中原的报复和中原诸侯自相残杀的不耻。 楚人是火神祝融的后代,火神祝融传下八姓,其中一支传到了鬻熊,因为楚人不属于商王朝的血统,他们被商朝军队驱逐,像狩猎一样把他们驱赶到更僻远的丛林,他们一路向南迁徙,终于在荆山一带停留下来繁衍生息。在那里,他们学习了渔猎,与各个部族通婚,听懂了“三苗”语音,庸人和巴人教会了他们生存技巧,他们断发文身,用蛮语交流,一边勉强传递中原文化,一边吸取蛮荒经验,把中原鼎食习惯带到了温暖潮湿的江汉平原,发明了锥足修长有力,腹部架高的楚式鬲。 鬻熊为了重返中原,他带领楚人帮助周文王姬昌反商,可是还没成功,他就死在了火师的职位上。在周朝举行大分封典礼上,周武王忘记了楚人。直到周成王记起建国时鬻熊付出的努力,于是册封鬻熊的孙子熊绎为子爵,封“楚”这个国名。荆山多有荆棘,“楚”字象征着一个人跋涉在灌木之中,艰苦卓绝,赐予楚人的封地是丹阳为中心的一小块地方,子男五十里地,小之又小。 岐山会盟那天,熊绎朝见周天子,坐着柴车,穿着破旧的衣袍,穷酸到只献上驱鬼的桃木弓和敬神的苞茅。“维女荆楚,居国南乡”,周王朝潜意识里就是把楚人看成蛮夷,让熊绎与鲜卑之君一起看守火堆。 自从熊绎死后,楚国国君对中原从屈从恭顺的态度转变为反抗的的态度。周昭王南下攻楚,落水而死;楚国四代国君在江汉一带韬光养晦,筚路蓝缕,以启山林,蓄势待发;楚国第四代国君熊渠向天下宣称:“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我是蛮夷,我称王不需要周朝的分封,中原的承认,与周朝分庭抗礼,把自己与周天子相提并论,把自己三个儿子都封为王。楚国凭着一股自尊自强的劲,趁着周天子权威日渐衰微,他们东攻扬越,西征雍国,迅速崛起。 楚国就像是被中原丢弃的孩子,怨怒又崇尚着中原。他一面向天下证明自己的强大,不甘屈从,不愿同化,不屑被认可,与中原文明保持距离,相对并峙;一面又希望被承认,向往中原文明。 星河浩荡,松柏列霜,四处寂静无声,快到丑时了。 景咸尹和睿轩蒙面,一身黑色劲装,他们带着几个同样装束的死士,在晋国正卿府后门等待着。 “景咸尹,樊姑娘还没有出来。”睿轩看了看后门道。 “不要急,还未到丑时,沉住气。” …… 就这样,他们在树丛里又等了一会儿。 “哐啷,哐啷,哐啷,四更天。”街上打更的喊到。 终于到了丑时,樊玶还没有出来。 “樊姑娘还没有出来,我该进去把她找出来了。”睿轩正想跳墙,手臂被景咸尹拉住。 “莫急莫急,正卿府那么大,你打算怎么找啊?” “我自有办法,你就别担心了。”说完,睿轩身子一跃便翻进墙内。 正卿府是座六进的大宅院,宅邸呈中轴对称,东西堂阁之间有廊庑相接,上有黛瓦相拼,下有青石铺地,冬风凛冽,院里只有松柏长青不衰,上百年的松树府院就有许多。后院还有园林假山,人工池塘。前院是正卿议政办公之所,后院是正卿休息之所,东厢为男丁所住,西厢为女子所住,睿轩便直接遣入后院西厢。 偌大的府邸,女子的住所都有好几间,一间间找是不可能的。睿轩袖子里藏了一只“油葫芦”,油葫芦是蟋蟀的一种,冬季可鸣,这是睿轩送给樊玶的一只在楚地养很久的蟋蟀,亲近油脂丰富的杜衡草,长久吃楚地配制的饲料,已经能识别楚地特有饲料的气味,但愿樊玶还带着随身佩戴的香囊。 睿轩把油葫芦放出来,油葫芦飞快朝着许露的室屋跳去,睿轩避开家兵的巡逻,也跟着它到许露的室屋。 睿轩悄悄打开窗户,借着月光偷偷溜进许露的寝室,屋子里缭绕着香草的熏香味儿,还有木质家具的木香味儿,温暖舒适,月光撒在衣架上的薄纱,仿佛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身段,绵绵潺潺如流水流光,若隐若现。透过月光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鼓瑟萧塤若干乐器,犹见平时女子的弹唱自如的音容笑颜…… 睿轩纳闷,为什么樊玶会住在这里,这里的摆设像是个乐人的住所。 睿轩慢慢靠近床榻,隐约可以看见女子优美弧度的侧脸,可是周围太暗,根本无法看清是否是樊玶的脸。睿轩打开蒙汗药,打算直接让她昏睡不醒,然后照清她的脸看。 没想到,说时迟,那时快,一剑寒芒划过睿轩的侧脸,还好睿轩反应快,不然被划到的就是自己的脖子。 原来寝室里还有另一个黑衣人,此人身材高大,比八尺高的睿轩还高出一个头,黑布蒙住了他的脸,露出一双锐利似刃的眼睛,他二话不说直接朝睿轩披刃而来,睿轩没有带武器,只得躲避。 两个高手在狭小的寝室里快速比划,剑光犹如飞舞跳闪的银蛇每每差睿轩几毫厘,剑气逼迫,险些刺中。 到底对方是何人,为何今晚在这里埋伏,总总疑问浮现在睿轩的脑海里,目的是樊玶?还是他们这一群楚国密探…… 睿轩躲了几招,对方身手也和睿轩不相上下,在楚国,睿轩身手已经是上成了,可对方能与他连过数招,招招致命,对方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剑光交错,黑影在窗纱上行云流水地书写,却无声无息,只看得见剑光,却看不见剑本身。 睿轩觉得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得快点结束,时间拖得越久越会被人发现。 第十四章 可怜之人的无奈 索性用蒙汗药把女子晕沉,只要让他一探女子面容即可。他在转身回旋一瞬用手扣动衣服机关,带有蒙汗药的烟雾便飘了出来,女子被蒙汗药迷住已经不省人事了,那名黑衣人和睿轩一样有蒙面遮鼻,不为所迷,可那人见状马上用被子裹着女子,抱起她直接就从窗户跃出去。睿轩没有想到那人竟然会掳走女子,不会是采花贼吧…… 睿轩不敢确定那个女子是不是樊玶,也担心女子安危,于是也飞身追了出去。 睿轩追那名黑衣人到正卿府假山上,看到他正打算借假山的高度用轻功跳到正卿府外的屋脊上。睿轩连忙腾起攀到假山上头,可是黑影一略,鬼魅一般,不知不觉,睿轩只觉一阵清风从他的耳廓吹过,缥缈虚浮,那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睿轩心里一空,看着黑沉沉的脚下,心中一阵茫然…… 许露感到微暖的热度传来,还有橙黄的光亮,可她眼皮就是重得抬不起来,她使劲想要睁开眼睛却做不到,从前的一幕幕回荡在她脑海里,一幕幕开始重现。 在柴车里,她也是现在这般感觉,十三岁的许露无依无靠,带着妹妹在奴隶圈里苟活,就算脸上肮脏,淤青,也遮挡不了她含苞待放的容颜。几个胆子大的奴隶跃跃欲试,便找机会给她下药,那一天,他们得了机会,在许露恍恍惚惚,意识渐弱,慢慢昏厥过去的时候,就这样被那几个奴隶带到柴车里受尽侮辱,百般折磨,历经世事后,她才知道被下的是蒙汗药,醒来后发现自己破旧的脏麻衣被撕裂,出血之痛,后知后觉的受伤,羞辱,痛苦折磨着她,不得安生……她毫无知觉,药力麻痹了她的大脑,一切都无法挽回,无力回天……她醒来也是像现在这样头重,晕沉,这种感觉让她惧怕,毫无反抗之力,她额头渗出冷汗,没有知觉,恐惧痛苦早已经占据她全部感官。 撕心裂肺的绝望破天而来! “啊!!!” 许露发出尖锐可怖的尖叫声,挣扎着醒来,手紧拽着被褥不放,双眼瞪大放空,额上的头发因为出冷汗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嘴唇发白,没有血色。 “你怎么了?”一旁的男子轻轻地问,他穿着黑色劲装,蒙面已经摘下,白净无暇的脸颊在篝火的映照下仿若黑夜里荧荧发光的橙月,深沉优雅,轮廓曲线明朗优美,一双黑瞳深不见底,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会被之吸附而去,雪峰般英挺的高鼻衬得五官更加立体。他薄唇轻启:“做噩梦了?” 许露魂不守舍,慢慢反应过来,她在一片松树林里,纳闷地问:“我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在这里?” “你中了蒙汗药,有人闯进你的寝室,欲图不轨,要不是我赶到,天会知道发生什么。”男子说着往火堆里添加一支柴火。 “竟然会有这事?那人想做什么?”许露惊诧,堂堂正卿府竟然有人可以闯进来。 “我不知道,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准备爬上你的榻。” “……那之后呢?” “我向他刺了一剑,但是没刺中,他反应很快,武功高强,之后我们就在你寝室打起来,未分胜负,我的剑无法伤及他一寸一毫,他没有武器也无法靠近我……至于他的目的,除了是采花贼,我想不到有什么人会跟你过不去,你想想会不会你手握哪个人的秘密?有谁的把柄?” “秘密是有,但是他们冒险杀我,闯正卿府倒不至于……你的武功那么高也奈何不了他,是谁能派这么顶尖的高手来对付我区区一个伶人?……哎,总之,多谢孟君相救。”许露从被褥里起来行礼,虽然只穿一件单薄的素色中衣,但是她还是中规中矩地行礼。 这个被称作孟君的男子叫彭孟。 “快些把被褥裹上!莫要着凉了,明日我送你回正卿府。”他不看她一眼,以避讳她现在的装束。 “明日?”许露思忖了一会儿:“诺,劳烦孟君了。”许露小声地说话,心里惴惴不安。 “我担心那个黑衣人还会反扑,他的目的没有达成,他会不会就此罢休……明天你回正卿府,我会保护你,直到抓到那个黑衣人。” “这样太过危险,许露命贱,不值得孟君为我冒险。” “我武艺不敢说天下第一,但是也不差,保护你还是绰绰有余的,无妨。” “孟君,我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老天的眷顾了,如果叫我死,我不会多说一个不字,我只是个奴隶,你不必为我以身犯险。这辈子我活够了,什么都不害怕,就是担心我妹妹彩儿,如果我死了,她会很难过的,如果我有什么不测,请帮我照顾她。”许露看着篝火出神。 “可我啊,不想让你死,你好不容易有了我这个知音,你怎么能只想着你妹妹。”彭孟半开玩笑地说道。 “多谢孟君垂怜,许露不值得你为我如此,你的知音可以不止有一个,你做的乐谱也不止一曲,许露也会有一天理解不了你,那时候知音对于奴隶的我而言,将是个奢侈的称呼,孟君,无需在我身上多花心思,人各有命,我命由人,风雨飘摇的生活,我没有信心能过得比现在还要好。”许露认真地看着他。 相比对赵穿的爱慕,许露对彭孟就像是对大哥,知音,知己,人生路漫漫,能相遇便是幸运。 “我懂。”彭梦也认真点点头,回答她:“许姑娘,我奉劝你一句话,你身而为奴不是你的错,是这个时代的错,你不愿逃离多舛的命运,那就怪不得别人对你的欺凌,自贵则贵,自尊则尊,自强则强。” 许露看着篝火出神,不发一言,良久,她才说:“孟君,我们认识那么久,你我自从逢泽一别就互通书信,交流乐理,你的才华令我敬佩,你知我的心事,懂我的歌声所言,只言片语就能让我醍醐灌顶,可我终究不是孟君,没有胆量和自信能如此洒脱。” 第十五章 星下论曲无邪念 “多谢许姑娘的欣赏,许姑娘不想知道在下的来历吗?” 他们萍水相逢因为爱好结为朋友,绝不会问对方的来历,免得落入俗套,唐突对方。当年许露跟随赵孟等诸多公子在逢泽狩猎演奏雅乐,席间有休息片刻,许露一人在湖边欣赏逢泽美景,遇上了彭孟,两人刚见面剑拔弩张。没想到在戒备森严的狩猎场,彭孟竟然来去自如,可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相谈甚欢,对于音乐心有灵犀,便成为了知音。许露对彭孟心里由衷崇拜,羡慕,也不是没有幻想猜测过彭孟的身份。 “孟君若是不想说,我不会问的。”许露道。 “然,楚国优孟。”彭孟回答得十分洒脱干脆。 许露不可置信,如此自信,放浪不羁的孟君不是出自公室,而是和她一样,同为优伶,她深感自惭形秽。 彼其之子,美无度。美无度,殊异乎公路。彼其之子,美如英。美如英,殊异乎公行。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许露从未见过不出于公族的人,心境还可以如此豁达美好的人物。 “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盯着我看?” “哦不,孟君超凡脱俗,许露自叹不如。” 楚国虽是敌国,但是对于许露而言是战争给她解脱的机会,当初她连饭都吃不饱,命都活不成,更谈不上什么国家概念,许露早已麻木了国家概念,何谈为许国报仇。她早已看透,许国为弱肉强食,今天是楚国的,明天又是郑国的,许国君主都不操心,自己何苦操心许国的大事,现在许露只效忠自己的主人,那个给她荣华富贵的赵孟,所以她并不排斥彭孟是楚国人。 “许姑娘,此言差矣,我担不起超凡脱俗这四字。” “孟君身上有一样,我甚是羡慕。” “说来听听。” “自由。” “哈哈哈哈。”彭孟笑声爽朗,在寒风萧瑟的树林间成一首悦耳之乐,顺着松林扶摇而上星空,没想到自己在他人眼中是自由的:“过奖了,许姑娘,身而为人,没有绝对的洒脱自在。” “然也,只是孟君气度仿佛不被世事纠缠,许露甚是钦佩……不过,你今天又是自由过了头,为何今天大晚上来我闺房?”许露一扫阴霾,开玩笑说。 “我写好一篇乐谱,甚好,想快点拿给你看,所以失礼了,你要是能弹出这个调,那可真是美哉,幸哉!”一提到音乐,彭孟和许露眼神里都流入出不一样的华彩,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哦?那快拿给我看看。”许露也兴奋起来,也忘了他夜入闺房无礼一事。 彭孟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呐,就是这张。” 许露接过曲谱,看到的一刹那仿佛置身于浩瀚星河之中,渺小,卑微,却感动宇宙星空的伟大,浩渺,以前发生的悲剧终究成为过眼云烟,现在听到这首曲子才是真谛。 许露朝天上仰望,高大的松树上是夜幕中的星辰,璀璨光辉点亮了黑得发蓝的夜空,光彩绚丽,看得越久天空离自己越近。许露闭上眼睛,想象乐谱的曲调,仿佛一霎那星海便贯涌而下,冲击着她,净化着她。霎时星海湮灭成点点荧火,温暖她,包容她,感怀冀州兮有余,感叹四海兮焉穷,她如蜉蝣一样渺小,虽不是朝生暮死,但相比于冥灵,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大椿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她于天地之间,就是沧海一粟,如何能抵御得了瞬息万变,一眼万年,沧海桑田…… 每天就算感伤怨恨,时间也不会帮助她多争取一分幸福,天下又有谁会多疼惜她呢。 “有车邻邻,有马白颠。未见君子,寺人之令,阪有漆,隰有栗。既见君子,并坐鼓瑟。今者不乐,逝者其耋。阪有桑,隰有杨。既见君子,并坐鼓簧。今者不乐,逝者其亡。”许露用彭孟写的曲调唱了这首诗。 时光匆匆,既然快乐的时间不多,何不及时行乐。 “妙哉,此曲正配这首诗。”彭孟用欣赏的眼光看着许露,在一旁赞叹道。 “孟君,多谢。”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何足挂齿,你我原本因曲投缘,用世俗中的客套就见外了。”彭孟畅然地说。 许露微微颔首。 相比彭孟和许露惬意的讨论乐谱,睿轩那里就格外压抑严肃了。 “睿轩……哎,那个女子是不是樊姑娘?”景咸尹懊恼地问道,心里后悔把这次任务交予睿轩,他们如何向楚国王室交代。 “我没看到,不敢确定。”睿轩自责却又无可奈何,事到如今又无线索可寻,若是樊姑娘真的身陷囹圄,他真得自责一辈子。 睿轩无法逃避罪责:“景咸尹,错是我犯的,一切由我承担,目下只有把樊姑娘找到才可以让大家放心,我自当去寻她下落。” “睿轩,你冷静点,不要什么都一马当先,自己去做,他人都没留下踪迹如何去寻,应当静观其变,何况这里又不止你一个人,还有很多楚国密探,我们有的是能手把他们找到。”景咸尹认为这一次还是他三思后行做决断的好,年轻人还是太鲁莽。 睿轩并不苟同,错是他犯的,让他留在原地待命,他无法沉住心,还是亲自出马好:“景咸尹,若昨天被劫走的女子真的是樊姑娘,她可能会惨遭凌辱,可能会魂魄归西,您知道,女子孤身一人被劫走要是被外人知道就是贞洁不保,以后如何能出嫁,让我如何面对太子,纵使睿轩粉身碎骨也无法弥补罪过。” “睿轩,我已经派下人出去寻,我们只要在这里等待消息就好,凡事不用亲力亲为,便可事半功倍,来来来坐会儿喝杯茶。” 睿轩敬重景咸尹是楚国老臣,可老臣有一贯作风倚老卖老,自得其意,睿轩根本无心顾及老臣教导的为官之道,他在意的是樊玶的安危:“咸尹大人,您派出越多人搜寻越好,睿轩在这里等待无法心安,还是出去亲自寻找比较放心。” 景咸尹把茶盏重重磕在案上,恨铁不成钢:“你要去你就去吧,受了伤别怪老夫没有提醒你。” 睿轩拱手告辞,景咸尹心中叹息:这年轻人怎么那么不听话啊,亏太子还经常把他带在身边…… 第十六章 不知爱慕的爱慕 睿轩到正卿府附近查看线索,一直到日出,他的辛苦没有白费,果真让他发现异常。正卿府的家奴照例正常烹食打扫,府中上下井然有序,并没有发现有人消失……难道昨天女子根本没有被劫走? 睿轩来到昨晚的地点,许露的寝室附近。他躲开了来往的家奴,窥见屋子衣架上的薄纱已经不见了,铜镜前有一田猎纹漆盒,里面装着捣好的梅花丹蔻,一个妙龄女子款款走来,跽坐在铜镜前开始涂指甲,她指如葱根,纤纤娇白,睫毛长而浓密,一眨一眨宛如蝴蝶飞舞,神情专注,姿态慵懒,妩媚诱人,睿轩看傻了眼,女子原来不是樊玶,她没有被劫走,那樊玶在哪里…… 睿轩仔细观察着,想从女子身上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他没有注意到他背后有一个人也在观察他。 彭孟纳闷为什么睿轩要注意许露,难道昨晚是睿轩欲行不轨? 睿轩从正卿府翻墙出来,刚站稳脚跟后肩膀就被人拍一下,睿轩一个激灵作出反击,正好被彭孟接招。 “怎么是你?你不是在宋国吗?怎么会在这里?”睿轩惊诧。 “樊姑娘都从宋国逃出来了,我怎么还会在宋国,自然是找她到此处来的。”彭孟回答。 樊玶不甘心被楚国保护,情愿自己冒着危险当密探去执行任务,楚国王室多次拒绝也无济于事,樊玶一意孤行,楚王便随了她的愿,但是让彭孟保护她,一起假扮商人在宋国经营酒馆,实在收集各国的信息,引导言论。樊玶在酒馆里度日如年,每天收集无用的信息,扮演商人,重复着同一件事,樊玶感到理想离自己越来越遥远,虽然耗费了时间和精力,却对晋国没有造成任何影响,樊玶的耐心一天天地消磨,终于忍不住背着彭孟从宋国逃出来,混进了赵孟的正卿府,楚国上层得知这件事就通知各地密探注意樊玶的行踪。 “你是跟踪她到这里来的吗?她果真在正卿府?哎!你不知道,昨晚我进入一个女子的闺房,怀疑闺房里住着的是樊姑娘,结果有人背后偷袭我,跟你差不多身段,幸亏我闪得快,不然我就凶多吉少了!” 彭孟这才确定昨晚的黑衣人是他,难怪身手不凡,他和许露不曾交流过案牍事务,所以也不会知道正卿府入女眷的事,但是彭孟不想让睿轩知道他和许露以乐会友的单纯关系,于是彭孟继续问下去:“你怀疑樊姑娘在正卿府?有何凭据?” “景老头得了宿莽草编织的发带,说是正卿府传过来的,可能是樊姑娘交给我们的,上面有臾骈调运兵器到前线的消息,我们人手到达间右库,果真臾骈正在调运,我们就把兵器劫走了。”睿轩思忖片刻:“既然昨晚的女子不是樊姑娘,那么樊姑娘极有可能还在府里。” 彭孟刚要开口,正卿府门口就传来赵穿车驾到来的恭迎声,彭孟和睿轩便寻声走去,这才看到众女当中他们要找的樊姑娘就站在正中间,等待着赵穿的车驾。 她身穿洋红色的深衣,外面搭一件绒白的羊羔裘。黑亮的头发拢于后,再编成一条辫子,垂于脑后,下垂过膝,艳丽不失端庄。 “她这是作甚?把自己献给赵穿?”睿轩不可思议,这女子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们先找机会下手。”彭孟说。 “我也这么想的。”睿轩回答。 过了一会,许露出来了,她穿着嫣红色,衣缘为塔形纹的衣纩,丝缎般的秀发拢于头顶,用雨露簪固定,这雨露簪赵穿赏赐给她的,虽不是什么上成玉质的簪子,但是做工细致,纹路复杂,一般的工匠没有这手艺,玉身雕刻为雨露状,以卷云纹陪衬,欲滴欲化欲润,戴上雅致低调。 许露和樊玶站在一起,左右不由互相议论比对,一个是赵穿的新宠,一个是旧爱,许露成熟媚姿天成,樊玶娇嫩含苞待放,艳而不俗,各有各好,难分伯仲,难分高下…… 彭孟第一次看到许露打扮得如此多娇美丽,虽然旁边的樊玶打扮得也明艳动人,但是他的眼里更看中的是许露,一时间竟忘记樊玶就在眼前,愣怔了半天才晃过神,连他自己都吓一跳。 这是彭孟第二次早上见到许露,第一次是在逢泽之畔,郁郁葱葱的树林,波光粼粼的湖面,一望无边的大好风光,水天浩渺,共长天一色,而在他看来,不过是许露的陪衬。令他惊喜的是她的歌声竟然比她的外貌更加吸引他,撩动他的心魄。他吹塤,她歌唱,两人声曲和鸣,彼此欣赏,约定为知音,不问对方世事,他们的关系就像逢泽的湖水清澈透亮美好。 在彭孟的世界里,许露最能知晓他曲子里的心情,于是彭孟经常暗自去找许露,互通书信,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几乎都是夜晚相见。相见的时候他们忘记尘世的一切琐事,专注于音乐,交流乐理。在那一刻,他的心似有若无地被填满,可她不在时又空落落的,内心深处的孤独悄然而现,与她告别难言不舍,欲言又止。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借沟通音乐之说约她出来,他对她的心思比知音还要多一层复杂的情感,她不知道他如此感觉,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他不知道除了音乐,自己和她还有什么能说,他还想说的很多,却难以启齿,他看见她,他的心开始莫名不由自主地悸动,使他心无旁骛。 赵穿的车驾由远及近辚辚驶来……樊玶不作为妻,不作为妾,没有严格按照礼制进入公主府,赵穿亲自来接她,完全出于对她的宠爱。 赵穿从安车上下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樊玶,对樊玶大加赞美一番:“有一美人,三日不见,思之若狂。” 樊玶害羞得行礼。 赵穿忽略了旁边的许露,她就像百花中的一朵,没她不差,有她不多…… 第十七章 绛城之中劫马车 长期与赵穿相伴,让赵穿对许露提不起太大兴趣,他更喜欢猎新,猎奇。许露的眼底闪过一丝无法让人察觉的忧伤,失望,失落,可她仍旧含情脉脉地看着赵穿,送樊玶坐上安车,目送他们离去。 “我们跟上。”彭孟小声地和睿轩说。 “嗯。” 安车离开正卿府一段距离,到了熙熙攘攘的街市。 “正卿府到公主府距离并不远,进了公主府护卫更多,我们不如现在就把人带走。” “彭孟兄,可有万全之策?樊姑娘现在可不听我们的。” “我在前路堵截引开护卫,你把她从后面带走。” 睿轩应了一声,带上蒙面,一旁开始准备。 彭孟也带上蒙面,待到时机,轻身如燕跃到车队里,二话不说脚步轻点,径直朝赵穿的安车飞去。周围的护卫没想到刚离开正卿府就有危险,队伍一下子被打乱,街道乱成一糟,路人看到有人行凶纷纷惊恐逃散,原本只够两辆马车并行的街道此时拥堵不堪。几名强壮的护卫一哄而上赶着上前保护赵穿,彭孟把驭手踢到车下,用马缰抽了几下马,马儿立马嘶鸣起来,马背拱起车衡,马蹄腾起,道路两旁的行人见状闪开一条道,马车隆隆卷起烟尘从车队中冲出来,就这么开道驶远,落在后面的护卫连忙追赶。 马车的门在车與后面,赵穿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只听见外面的嘈杂声,接着一阵猛烈的震动才知道大事不妙。一路剧烈的颠簸震得他差点吐出来,丝毫没有反抗的机会,出于公族的他不想锦衣裹身跳车,只得乖乖待在车與内,任彭孟肆意驾驶。马车慢慢远离街市,朝着南城郭方向驶去…… 睿轩看到护卫去追赵穿的马车,趁乱打晕樊玶安车上的驭手,马鞭一挥,马车便朝相反的方向飞驰而去。 睿轩把后面的人甩开后,将马车开到一个偏僻处,勒住马缰,动作敏捷地从车篷翻到车后门,不留一点空余的时间让樊玶下车。 睿轩掀开车帘:“樊姑娘,该回楚国了。” “睿轩,真有能耐,亏你想得出劫车,辛苦你了……”樊玶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她一听到他的声音就知道他是睿轩,原本还想用随身带的迷药把他熏晕,没想到这家伙还戴着蒙面,手上的香囊松了松。 “樊姑娘,请你和卑职回去。” “不回。” “你要是不和卑职回去,卑职可就得罪了。”睿轩单刀直入地说。 “睿轩,你敢得罪我!你就不怕太子怪罪吗!” “樊姑娘,卑职只是公事公办,眼下任务就是把你带回楚国,太子不会怪罪卑职,这也是太子希望的结果,请姑娘配合,谅解卑职苦心。”一板一眼毫无情分可讲。 “睿轩,你现在把我抓回去,我这边前功尽弃,半途而废,若是放了我,晋国便可疲弱衰败。” 睿轩根本不相信樊玶一个小女子能引导整个战争的走向,大国的命脉:“作战自有谋臣为大王思虑,无需劳烦姑娘,而且我不是抓姑娘回去,而是请姑娘回去,姑娘跑到敌国收集消息,无异于以性命相抵,玩火自焚,自讨苦吃。” “我不走。”樊玶坚定地看着睿轩。 睿轩好言相劝她不听,又担心后面赵穿的家兵追过来,就打开了迷香筒,手掌扳成刀背状,朝樊玶的脖颈重重一劈。 樊玶早就料到他这一招,身体一后缩,拿起一旁的绸缎一挥缠住睿轩的脖子,把他身子向前一拖,手掌向下一劈他的脖颈,一套动作利落干脆,电光火石之间就把睿轩放倒在地。看到睿轩昏迷过去,樊玶把安车里的饮水往脸上浇,让自己在迷香中保持清醒。 她在幼年期间就跑去偷看太子习武,私下里偷偷练习,没想到天赋异禀,竟学得出神入化,反应极快,遇到危险自保绰绰有余,睿轩对此一无所知,就降低了对她的防备,低估她能从彭孟眼皮底下逃出来的能力。 樊玶看了一眼睿轩,好你个睿轩,坏了我的好事,轻轻松松进入公主府不就好了,硬是半路杀了出来。樊玶扒了睿轩的衣服,换上他的衣服,脸上抹了把地上的黄泥,把自己的衣袍随意套在他身上,驾着公主府的马车回去了。 彭孟把赵穿的马车驶到绛城外荒无人烟的地方,见四处无人,他松开马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留下赵穿一人在马车里哆哆嗦嗦。 过了好久,赵穿没有听见一点动静,自己壮着胆子把马车驭到正卿府。 奇耻大辱,堂堂晋国公婿,赵孟之弟,被人劫持到荒野,虽然性命无碍,但是这个行为当面挑衅了晋国赵氏,挑衅了赵孟。 赵穿回到正卿府,狼狈不堪。 “你,你有无大碍?如何回来的?”赵孟思索着问赵穿。 赵穿为了掩饰自己的害怕,突出自己的英勇:“堂哥无须担忧,我并无大碍,那个劫匪不知是何目的,把我的马车驶到无人之处,马车停了我就逃出来,他一看到我逃出来就来追我,可是武功并不敌我,被我挡了下来,他见势不妙,就放弃所有财物,逃走了,还请哥哥派人追查。” “邯郸君,追查是肯定的,但是你认为劫匪意欲何为?难不成他就玩玩你的马车,兴致没了就逃了,还是豁出了性命,冒着和公族作对的危险抢夺马车上少得可怜的布币。”赵孟识破赵穿的夸夸其谈,为他破洞百出的谎言愤懑,审视着他。 赵穿默不作声,窘迫地低下了头。 “我一直觉得这几天发生的事太过巧合蹊跷。” “怎么了?”赵穿关心地问。 “你看上了那名女子莫名被劫了。” “宋玶?她也被劫?”赵穿不可思议。 “她和你同时被人劫走了,她消失了,而你,安然无恙地回来了,看来劫匪目标不是你。” “可为何劫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不相信!” “手无缚鸡之力?你才和她相识多久,你是否知道她的底细?她的出现本就令人生疑,你和她相遇、军情泄露、马车被劫……看似毫无关联,却不得不让人生疑这几件事发生的巧合。邯郸君,玩女人可以,但千万别被女人玩了。” 第十八章 晋前中军将士会 赵穿默然,他不相信宋玶会骗他,从小到大,只有他骗女人,还没有哪个女人敢骗他,不由怒火中烧…… “哥哥,我这就派人把她找到。” 赵孟抬手制止:“事已至此,她是密探,是商人,都不重要了,兵器已经被劫,还找她作甚,你把臾骈叫来,我有要事与他相谈。” 赵穿一听臾骈,又是心有不甘:“哥哥有什么要事不能与我相谈,非要找那个小家臣。” 赵孟心中烦躁:“叫你去就去,何须多言!” 赵穿不服气,气冲冲地快步走出正堂。赵孟背对着他,等他走后,才唤管家去叫臾骈。 金乌西坠,橙红的艳霞染红了大半天际,几抹乌云和淡淡白云随劲风缓缓飘动,底下是苍茫开阔的陇西大地。入冬以来,广袤肥沃的土地上草木苍苍,一座秦德公时期建造的都城雍城伫立在这广阔无垠的大地上,城头上的黑色大纛旗上赫然写着白色的“秦”字。都城外多支河流环绕,茂林丛丛,为秦都城提供丰沛的水源,可渔可猎,播种之季便可灌溉千里沃野,形成自然的苑囿。城外还分布着各种手工业作坊:青铜作坊、炼铁作坊、豆腐坊、陶窑……手工业的发达和渔猎经济的多元化发展使秦国在雍城慢慢地蓄势,为秦国东出提供保障。 雍城南郭雍水河流过,蜿蜒曲折入东,紧挨着东城郭的纸坊河,此外还有塔寺河、凤凰泉河环绕城外。秦人将临水的河谷挖深,河岸升高,河堤陡直,河谷纵深,河水丰沛,构成城堑河濒,雍城还可以水御敌于城外,堑在河里的泥沙可以堆积于岸蓄洪护城。 进入城中,水网密布,时人称其为水中之城,数条河流穿城而过,城里的房屋顺河而建,人们依河而居,河流成为城中快捷的交通通道,两岸的河堤成为城中的道路,纵横交错,木桥沟通其中。城中还有地下引水管,把河水引到各个作坊、苑囿、池沼……还可起到排洪抗旱的作用。 秦国宫殿在雍城西南方向,宫殿木衣绨繡,五门,五院,前朝后寝。在宫殿周围的中型院落是国家官署和贵族居室,往外的小型院落为国人所居。 秦国宫殿正厅以黑为主色调,四根一人围抱粗的黑漆楠木柱支撑着屋顶。主座后是一只巨大青铜雕刻的神兽,威严凶猛神圣,象征着君权不可亵渎。秦君嬴罃,头戴黑玉冠,身披金丝卷云纹黑色衣纩不安地坐在君座上,忍不住内心的忐忑站起来,在君座前来回走动,案上放着晋国使者送来的战书,两军相战前要战书约战,确定好时间,地点,这是春秋时期的习惯,因为晋军在河曲修筑壁垒,打算长久应战,他便提前回到雍城。 “这可如何是好?我秦军数量不敌晋国,国之储备不如晋国,晋军突然准备三军攻秦,羁马只怕还没捂热就要拱手相让了。”嬴罃仰声长叹。 一大清早斥候就来禀报晋国欲发举国之兵攻打秦国,深筑壁垒打算长久应战,嬴罃便开始忧心忡忡。 “君上请放宽心,晋军深筑壁垒打算长期拖延秦军,其中也有晋军不敢进攻的心思。”一位穿着青色衣纩的士子,如修竹一般立于正厅中,身着淡泊名利之衣束,怀大世之才,他悠然笑道。 “先生此话怎讲?”秦公迫不及待洗耳恭听。 青年眼里透出摄人的寒光,坚毅,睿智,宛如雪峰上千年不化的冰雪,一旦坍塌,下落成势,愈演愈烈,将会覆灭一切,吞噬一切,不容小觑。 这个人就是晋国之前的中军将士会,士氏,名会,字季。周襄王三十一年,他奉赵孟之命与先蔑到秦国迎立公子雍,就在接到公子雍到达晋国令狐的时候,夜晚遭到晋国的偷袭,那时担任中军将前来伏击他们的正是赵孟。晋军一直追赶秦军到刳首,晋军在战前早已磨砺了兵器,喂饱了战马,秦军一路风尘仆仆地护送,早已疲惫不堪,哪里是整装待发晋军的对手,死伤惨重,公子雍也死于乱军当中。先篾对赵孟出尔反尔,不守信义的做法嗤之以鼻,气愤地出奔于秦,士会也对这种小人行径厌恶痛绝,于是跟着先篾来到秦国。 “君上,微臣先以最坏的形式说起,若是晋军从壁垒外直接攻秦,和秦国直面相战,秦军不敌,打到秦国境内,恐怕不是秦国的对手。兵伐,掠乡分众,廓地分利,致使所战之地尽为焦土,得地而不得民心,失民心则失天下,若晋取秦一分地必要同化一方百姓,老秦人歃血卫秦之心根深蒂固,别道秦军威武,就连秦国百姓也铮铮铁骨,晋国空得秦国土地也难让秦人归顺,晋国万不敢倾吞秦国。其次,当年秦国以道义为先,送晋国公子雍回国继任新君,赵盾失守信义,偷袭秦军,秦军死伤无数,公子雍惨死,天下哀叹,赵盾不诚不忠不信,天下得而诛之!此乃最坏的结果。” “先生,你的意思是秦国有把握与晋国一拼?” “大有胜算,秦国远道攻晋,且占领羁马,士气正盛,须疾速攻克,不宜久战,晋国利用我军这一弱点从而疲秦,削弱我军士气,之后趁机一举歼灭。若使晋军计谋不能得逞,当务之急应当引晋军出深沟壁垒,与我军一战。” “可如何引晋军出来对战?”秦公对士会充满了期望。 “君上是否记得赵孟的堂弟,赵穿。” “哦,我记得,此人仗着赵盾权势张狂得很。” “我在晋国时也和赵穿打过交道,他是个纨绔子弟,为人心高气傲,刚愎自用,尤其对赵孟破格提拔臾骈为上军佐颇有异议,如今只要派一小股游击部队去骚扰赵穿的部属,赵穿一定会出兵来攻打我军,那时候就由不得赵孟了。” “如此甚好,但是本君还是担心,万一此计不成……” “君上,其次策,君上因令狐之役绝晋以交楚,与楚友好往来,楚国乃六千乘大国,江汉平原,淮水水域土壤肥沃,适合狩猎渔猎,耕种收获,湘江水域更为富饶广阔,与晋国不相上下,若是晋军全力攻打我秦国,秦国也可以求助于邻邦楚国,楚国必不会坐视晋国强大,任意欺负秦国。” 第十九章 九原社寓的小憩 樊玶紧张得咽了咽口水,喉部上下滚动,那个人鼻息似乎也混乱了一下。樊玶迅速挺身而起,趁水花飞溅之际,撩起衣架上的白色中衣,系上衣带,中衣松垮,湿发垂踝,好一个出水芙蓉! 樊玶站正,警备地看着对面之人。迷蒙的水气中,她看到一位头戴白玉冠,身着青衣博袍的男子站在水雾中,正用大袖擦拭眼睛。 “来者何人?!”樊玶厉声问道。 “我啊,不认得了!?”男子回答。 樊玶一听这熟悉的楚地口音,轻轻一笑:“你啊,我听声音就知道了。” 男子无语地摇了摇头,伸出手拿出香囊,动作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两眼认真地看着她。 “善戏谑兮,不为虐兮,姑娘,有礼了。”他昂首自信的声音旷达开朗。 男子慢慢走近,水雾朦胧中,他的眉眼渐渐清晰起来,如隐藏在山岚中的峭壁,水雾缭绕,绿意渐浓,烟岚散尽才显现叹人之姿,巍峨高耸,高不可攀,甚有盖人之魄和拒人千里的冷峻高调,兼有壁立千仞的坚实之感。 樊玶对楚国和楚人的情感是复杂的,有感恩之情,也有受之侮辱的蔑视厌恶和天生对蛮夷的不屑。可对于眼前之人,楚国太子熊侣,她对他是单纯真切的感恩,感谢他能对她额外无微不至的照顾。 在楚国王室子孙的百般刁难中,熊侣不与他们同流合污,坚持己见,用自己的太子身份保护她,实属难得,甚至小时候就拿出香囊定情,要她做自己的太子妃,不知他是年少无知还是真的用情所致,樊玶提不上对他心之所悦,但是甚为感激,把他当做挚友,因此对熊侣的态度格外友好。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樊玶说着话,把架子上的衣袍取下来穿上。 “你闹得动静那么大,睿轩他们早就飞信告知于我,我立刻起程来绛城找你……嗯,你能不能先把身子擦干再穿衣,你看衣袍都湿了,冬天受了寒就不好了……”熊侣有点看不下去,打算用手把她的头发从衣袍里捋出来。 樊玶躲过:“当然会湿了,你一声不吭就跑到浴房,我哪有时间擦干,还请你先出去!”樊玶用衣袍裹紧自己。 “别那么凶呀,我来社寓歇脚,你说好巧不巧,我刚坐下就看到一个落魄之相、面色无光、两眼呆滞、一身穷酸的小儿在听人说三道四,我看了看,这小儿像我熟识之人,仔细一看果然是我许久未见的玶姑娘,我一时无聊就跟踪你进来,没想到你都没发现,看来你警惕性真的不高。我就一直看你散发,脱衣……”熊侣看了看樊玶的铁青的脸色,声音慢慢变小。 “说啊,怎么不说了,还是一如既往的油腔滑调,罗里吧嗦……” “我如何油腔滑调了,我是口齿伶俐,我若不是太子也是个辩臣,将国家兴亡之数取决于我一口之说……” “辩臣,谁敢请你当辩臣,难道想当亡国之君?” “小瞧我,看来你是不知道我的口舌之利。”熊侣单手搭在衣架上,刚好把樊玶围在自己怀里,眼里喷着灼人的小火花,看得樊玶脸上露出微醺般温热的红晕。 “你别看了,快出去吧。”樊玶催促道。 “怕什么,你是我太子妃,这脸蛋,身子都是我的,还怕我看。” 樊玶火冒三丈!太子妃什么的根本没有经过楚国王室的认可,从头至尾都是熊侣一个人在说,而且她一个未嫁的黄花大闺女,成天被他说成是自己的太子妃,她到时候如何嫁出去。 “我不是你的太子妃,从头至尾都是你一厢情愿,太子请自重。”樊玶严肃认真地回应道。 “如果是我一厢情愿,那这个香囊,你怎么还留着。”他温柔如水的声音潺潺流出,不疾不徐。 熊侣手指吊着龙凤呈祥的香囊流苏,垂在樊玶的面前给她看,正是当年小时候在学堂里熊侣送给她的定情香囊,而现在只剩下囊袋,里面的香草都被樊玶用在催眠许露上了,就算香囊已经用尽,樊玶还收在自己贴身的衣物里,珍藏如宝。 “香草用尽了,你为何不丢?”熊侣轻轻地问她。 “做工善可,舍不得丢。”樊玶轻描淡写地回应,虽然樊玶不是对熊侣恋人一般的喜欢,但是关心她的人送的礼物能够在困难之际给她勇气,让她觉得不那么孤单。 熊侣看着香囊,这香囊跟随樊玶多年,几次出逃,香囊都被捏在手心里当以慰藉,被汗水浸湿,路途风尘,早就污渍斑斑,破旧不堪,哪还看得出做工善可。 “这样做工的香囊我大楚应有尽有,何须在乎这一支,何况比这做工上乘,料子更好的还有很多,你偏偏将它带在身上五年,是情有独钟它,还是我……”熊侣慢慢低头迫近她,周围温热的水气和男子身上特有的竹香扑面而来,一时让樊玶喘不过气。 “咳咳,太子,香囊现在在你手上,你现在丢了,我也不会反对,不必一问再问。”樊玶面无表情,转头不再看他,闭上了眼睛。 熊侣把手从衣架上放下来,把香囊放在她的手心里,不再靠近她:“樊玶,你要如何才可以跟我回去。” 熊侣不明白樊玶为什么要拒绝他的心意,他从小就对她一见钟情,打小就庇护她,他一听说有关于她的消息,就从楚国赶到绛城,不耽误片刻,到了九原社寓,谢天谢地,恰巧她就在眼前,可当他接近她时又感到和她的距离那么的遥远。为何她和樊瑛是姐妹,两人差别那么大,樊瑛安安静静地待在楚国,不添麻烦,理解他,顺从他,可是樊玶却天生和他作对,放着到手的太子妃不做,跑来前线当密探,偏偏自己爱上了她,她却时刻想离自己远去。 “太子,倘若大楚被灭,你想报仇复国,还是养尊处优?”樊玶目光莹莹地望向熊侣。 “报仇复国,不是凭你一己之力做得到。”熊侣迎上她的目光。 报仇复国不是空有匹夫之勇,莽夫之气,就可以敌得过对方国之千乘。一时的冲动不亚于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第二十章 非善戏谑不为虐 樊玶紧张得咽了咽口水,喉部上下滚动,那个人鼻息似乎也混乱了一下。樊玶迅速挺身而起,趁水花飞溅之际,撩起衣架上的白色中衣,系上衣带,中衣松垮,湿发垂踝,好一个出水芙蓉! 樊玶站正,警备地看着对面之人。迷蒙的水气中,她看到一位头戴白玉冠,身着青衣博袍的男子站在水雾中,正用大袖擦拭眼睛。 “来者何人?!”樊玶厉声问道。 “我啊,你不认得了!?”男子回答。 樊玶一听这熟悉的楚地口音,轻轻一笑:“你啊,我听声音就知道了。” 男子无语地摇了摇头,伸出手拿出香囊,动作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两眼认真地看着她。 “善戏谑兮,不为虐兮,姑娘,有礼了。”他昂首自信的声音旷达开朗。 男子慢慢走近,水雾朦胧中,他的眉眼渐渐清晰起来,如隐藏在山岚中的秀峰,水雾缭绕,朦朦胧胧,烟岚散尽才显现叹人之姿,巍峨高耸,高不可攀,甚有盖人之魄和拒人千里的冷峻高调,兼有壁立千仞的坚实之感。 樊玶对楚国和楚人的情感是复杂的,有感恩之情,也有受之侮辱的蔑视厌恶和骨子里对蛮夷的不屑。可对于眼前之人,楚国太子熊侣,她对他是单纯真切的感恩,感谢他能对她额外无微不至的照顾。 在楚国王室子孙的百般刁难中,熊侣不与他们同流合污,坚持己见,用自己的太子身份保护她,实属难得,甚至小时候就拿出香囊定情,要她做自己的太子妃,不知他是年少无知还是真的用情所致,樊玶提不上对他心之所悦,但是甚为感激,把他当做挚友,因此对熊侣的态度格外友好。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樊玶说着话,把架子上的衣袍取下来穿上。 “你闹得动静那么大,睿轩他们早就飞信告知于我,我立刻起程来绛城找你……嗯,你能不能先把身子擦干再穿衣,你看衣袍都湿了,冬天受了寒就不好了……”熊侣有点看不下去,打算用手把她的湿发从衣袍里捋出来。 樊玶躲过:“当然会湿了,你一声不吭就跑到浴房,我哪有时间擦干,还请你先出去!”樊玶用衣袍裹紧自己。 “别那么凶呀,我来社寓歇脚,你说好巧不巧,我刚坐下就看到一个落魄之相、面色无光、两眼呆滞、一身穷酸的小儿在听人说三道四,我看了看,这小儿像我熟识之人,仔细一看果然是我许久未见的玶姑娘,我一时无聊就跟踪你进来,没想到你都没发现,看来你警惕性真的不高。我就一直看你散发,脱衣……”熊侣看了看樊玶的慢慢变成铁青的脸,声音慢慢变小。 “说啊,怎么不说了,还是一如既往的油腔滑调,罗里吧嗦……” “我如何油腔滑调了,我是口齿伶俐,我若不是太子也是个辩臣,将国家兴亡之数取决于我一口之说……” “辩臣,谁敢请你当辩臣,难道想当亡国之君?” “小瞧我,看来你是不知道我的口舌之利。”熊侣单手搭在衣架上,刚好把樊玶围在自己怀里,眼里喷着灼人的小火花,看得樊玶脸上露出微醺般温热的红晕。 “你别看了,快出去吧。”樊玶催促道。 “怕什么,你是我太子妃,这脸蛋,身子都是我的,还怕我看。” 樊玶火冒三丈!太子妃什么的根本没有经过楚国王室的认可,从头至尾都是熊侣一个人在说,而且她一个未嫁的黄花大闺女,成天被他说成是自己的太子妃,她到时候如何嫁出去。 “我不是你的太子妃,一直都是你一厢情愿,太子请自重,莫要说出逾礼的话。”樊玶严肃认真地回应道。 “如果是我一厢情愿,那这个香囊,你怎么还留着。”他温柔如水的声音潺潺流出,不疾不徐。 熊侣手指吊着龙凤呈祥的香囊流苏,垂在樊玶的面前,正是当年小时候在学堂里熊侣送给她的定情香囊,而现在只剩下囊袋,里面的香草都被樊玶用在催眠许露上了,就算香囊已经用尽,樊玶还收在自己贴身的衣物里,珍藏如宝。 “香草用尽了,你为何不丢?”熊侣轻轻地问她。 “做工善可,舍不得丢。”樊玶轻描淡写地回应,虽然樊玶不是对熊侣恋人一般的喜欢,但是关心她的人送的礼物能够在困难之际给她勇气,让她觉得不那么孤单。 熊侣看着香囊,这香囊跟随樊玶多年,几次出逃,香囊都被捏在手心里当以慰藉,被汗水浸湿,路途风尘,早就污渍斑斑,破旧不堪,哪还看得出做工善可。 “这样做工的香囊我大楚应有尽有,何须在乎这一支,何况比这做工上乘,料子更好的还有很多,你偏偏将它带在身上五年,是情有独钟它,还是我……”熊侣慢慢低头迫近她,周围温热的水气和男子身上特有的竹香扑面而来,一时让樊玶喘不过气。 “咳咳,太子,香囊现在在你手上,你现在丢了,我也不会反对,不必一问再问。”樊玶面无表情,转头不再看他,闭上了眼睛。 熊侣把手从衣架上放下来,把香囊放在她的手心里,不再靠近她:“樊玶,你要如何才可以跟我回去。” 熊侣不明白樊玶为什么要拒绝他的心意,他从小就对她一见钟情,打小就庇护她,他一听说有关于她的消息,就从楚国赶到绛城,不耽误片刻,到了九原社寓,谢天谢地,恰巧她就在眼前,可当他接近她时又感到和她的距离那么的遥远。为何她和樊瑛是姐妹,两人差别那么大,樊瑛安安静静地待在楚国,不添麻烦,理解他,顺从他,可是樊玶却天生和他作对,放着到手的太子妃不做,跑来前线当密探,偏偏自己爱上了她,她却时刻想离自己远去。 “太子,倘若大楚被灭,你想报仇复国,还是养尊处优?”樊玶目光莹莹地望向熊侣。 “报仇复国,不是凭你一己之力做得到。”熊侣迎上她的目光。 报仇复国不是空有匹夫之勇,莽夫之气,就可以敌得过对方国之千乘。一时的冲动不亚于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第二十一章 不敢承认的认真 “那又如何,现在让我嫁人为妻,安心度日我做不到。”樊玶打断熊侣接下来要说的话:“如果你的父王曾经如同乞丐一般乞求他国打开国门,只求一口粮吃,被人推搡着扫地出门,像躲瘟疫一样躲着他,你会作何感想?……我告诉你,我父君就是这样,他为了活命去抢狗嘴里的骨头,曾经的一国之君,沦落成猪狗不如……”樊玶捂着胸口,万般痛楚:“我明白了世态炎凉,人间冷暖。居于高位,前呼后拥,万人之上,指点江山,一旦从高位上摔下来,就是万丈深渊,被人弃之如敝履,我那天发誓!我宁可与天下为敌,也要报仇复国,不看人脸色过活!” “那你现在有千军万马?还是有帷幄之士?” “若是用我一人之力,定有奇巧之计,太子无须过问。” 熊侣不相信她有这能耐,表面也不好再说什么,樊玶接二连三出走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她既然去意已决,熊侣再劝说她只会更加逆反,索性放她出走,暗中命人保护。 “好,我给你自由,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三个条件,只要你答应我,我便不再给你设阻。” “太子请讲。” “第一,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得给自己添伤。第二,楚国有楚国的国法战略,你不得干涉。第三……” “第三是什么?” “若是到你及笄之年,你大仇还未报,回到楚国,嫁于我为太子妃。” 轻飘飘的几个字让樊玶的脸滚烫起来,前两个条件都好答应,可最后一条,他怎么还揪着不放……她如今都十三岁了,及笄之年是十五岁,岂不是只有两年的时间,何况她对他有好感并不代表爱他,若是嫁于他,自己不就跌为蛮夷嘛。 楚国在中原人眼里始终都是蛮夷之邦,嫁给蛮夷之国便是蛮夷之人,出自中原诸侯国的自尊感,骄傲感,中原礼制的约束,文明都使她无法忍受自己被蛮夷同化。 “如何?”熊侣看樊玶半天不说话,忍不住询问起来。 “这第三条……” “你说。” “时限太短了。”樊玶找借口。 “你不是说你有奇巧之计吗,我可不敢拿凡夫肉眼看你,你是身怀大才,说不定一年你就能胜利而归了。” “太子知道我身怀大才,应当放我遨游四海,怎能将我锁入宫中呢。” “你那么冰雪聪明,如花似玉,难道放你四海寻觅,去做他人妇人。” “这……”樊玶拗不过他,要不先佯装答应他,大仇报后,他也奈何不了……可他对自己真心以待,到时会不会很伤心呢……樊玶踌躇不决。 “你在想什么?”熊侣又问。 樊玶狠了狠心,还是实话实说吧:“太子,你对我照顾有加,关怀备至,我十分感谢!你,你是个好人……” 熊侣一听到“好人”二字,差点背过气去,用手掌挡住她的嘴:“樊玶,请你直说。” 熊侣起码是个太子,该给他个台阶下:“你是楚国未来的王……今后一定会有后宫佳丽三千,我会变得年老色衰,宫里又会有新人入住,那时,你就会看我不顺眼,对我失去兴趣,而且我在楚国算是个没有身份地位之人,霸占后宫正位,甚是不妥,影响王室血脉不说,对政治上也毫无益处。不如不要让我嫁入王室,免得最后撕破脸大家都难堪。” “樊玶,你该不会是想我放弃王位,只娶你一个吧。”熊侣会心一笑,一口白牙弯成月牙的弧度:“放弃王位我做不到,但是只娶你一个,正合我意。” 他没有郑而重之,而是自然而然,似乎原本打算就这么做,根本不需要承诺,仿佛这就是个顺应常理的事。 樊玶没有想到他脑洞那么大,会这么回答,自古以来,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权贵男子更不会放弃享受众多女子去博一个女子的心,何况居庙堂之高的一国之君。 “太子,我……”樊玶看着熊侣发亮期待的目光有些不忍心,咬咬牙还是说出来:“太子,你后宫多少女人与我无关,我没有父母之命,也没有媒妁之言,我孑立一身,我不爱你,便不能嫁给你,我不能答应你的条件。” 这一句话犹如惊天雷霆劈下,震耳欲聋,又如冬雪里的冰刃一刀捅进熊侣的心脏,可以冻死他,也可以疼死他。 熊侣万万没想到樊玶会拒绝,是他过于自信了。在众人眼中,他才貌双全,文才武略皆通,日后也会继承楚国大统,他可以给她周天子都给不了的荣华富贵,身份地位。他喜欢樊玶,便以为樊玶也会喜欢自己,樊玶在楚宫也只对他一人友善,对他一人笑,他以为他们在一起是迟早的事。他可以为了她舍弃后宫全部女人,也可以不听父王和元老大臣的劝说娶她为正室,为了保护她不顾周围人的闲言碎语,可他高估了樊玶对他的情感,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一厢情愿。 一时间他无可奈何,不知所措,僵硬地站着。 “喂,你,没事吧。”樊玶小心地问一句, 熊侣一阵晕眩:“无妨,姑娘既然心志高远,本太子就随了姑娘的愿,从此以后,山高水长,有缘再见,”熊侣故作轻松地说。他第一次被人拒绝,当面还是洒脱一点好,以此掩盖内心深处的不堪。自己毕竟是楚国太子,怎能没有旷达的胸怀去接受这件事,而且这样的“小”事本来就不值一提,作为太子,他可以有很多女人,少她一个不少,多她一个不多,真的,他一点都不在乎,一点都不! 樊玶听他陌生地称自己为“姑娘”,态度转变得如此迅速,迅速得让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不知道是真让他伤了心,还是他真的放下了…… “承蒙太子厚爱,小女日后定当报答!”樊玶不知说什么,受了他那么多照顾,说报答他准没错。 “你别太得意了,这也不是什么厚爱,本太子就只是逗逗你玩,你知道,本太子向来逗趣女人的玩法多,这算什么。” 第二十二章 长江南北之云梦 “你,你逗我……?”樊玶不可思议,刚才他说的都是屁话吗? “当然,我唬你玩的,就凭你还想当我的太子妃,我是眼瞎了,还是心瞎了。”熊侣表现得悠然自得,像是得逞的孩子,也许是有这样不认真的胡闹欺骗才可以让两人不至于离得太远,熊侣竟然潜意识顺着讲下去,没有毅然决然地说再见,心中的不舍让他逞能。 “亏我还愧疚了半天,阿嚏!”樊玶揪着衣袍,打了个喷嚏。 “冷了吧,我命人去再打一桶热水,你快些擦干。”熊侣连忙说道。 “都是你,要不是突然出现,我现在也不至于受寒,阿嚏!阿嚏!” “我的错,我的错,快去擦干。”熊侣说着打算帮她擦干,可手刚接触到她,樊玶就把他的手打开:“太子,你先出去,不然我怎么擦。” 熊侣被她打开的手垂下,自己不是她心悦之人,何须再纠缠她不放,无用地关心她只会自取其辱,罢了吧,熊侣,放开她吧,她今后与你无关了。 熊侣转过身,背对她:“你无须防我,我不会再挽留你了,你去意已决,我便不再强求,我说到做到,日后是福是祸,你且珍重。” 樊玶不明白熊侣态度为什么转变,一会儿说开玩笑,一会儿又远离她,樊玶语塞,有点迷懵地看他走出浴房。 这就走了吗?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吗?为何心里有些舍不得。樊玶擦干头发,穿好衣袍,打开房门,寂寥的走廊寒风袭袭,房门外没有人在等她,熊侣,楚国已经不管她了…… 睿轩在社寓门口惶恐地等待熊侣出来,那天樊玶把他打得昏迷过去,偷偷和他对换衣服,他醒来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身上盖着女子衣袍,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躺在路边,身上衣袍幸亏没被偷走,应该没有人看到他。他无奈至极,恨不得找洞钻进去,堂堂七尺男儿竟被小女子打昏,传出去还不成了笑话。他别无选择只好穿小而紧的女装,掩面而逃,这要是被第三个人知道,他就无脸见人了。想到樊玶可能会告诉熊侣,他面色大窘,思量这要如何面对熊侣和樊玶……他正琢磨着,看到熊侣自己一个人走了出来。 “太子,樊姑娘怎么不出来?”睿轩纳闷。 “怎么了?你希望她出来?” “卑职多嘴了。”睿轩看熊侣脸色不太好,便知道熊侣也劝不动樊玶,也不敢多问了。 “走,回楚国。”熊侣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诺。” 弱水潺潺,丘陵之间瀑布几落,流过斗山,细沙碎石,流入排湖……茂林里隐藏着几潭热气腾腾的温泉,泉眼咕嘟咕嘟冒着气泡,蒸腾的水汽拢成雾,缥缥缈缈地笼罩在山泽中,滋润着周边的丛林,仿佛世外仙境一般。绿野丛中还有大片的草地,沼泽、旷野交错其间……不一会儿,一轮赤红的日头从金色的云中升起,光芒万丈,照亮辽阔的云梦大泽,绿意渐浓,云梦泽才刚刚苏醒。云梦泽温暖潮湿,就算是冬天,也不会冰天雪地,它有充沛的水汽,和煦的熏风滋养着草木,肥美的水草和湿润的气候适合野兽的生存,是个天然猎场,一切生灵在这里充满旺盛的活力。 云梦泽位于长江两岸,长江之南为梦泽,长江之北为云泽,它位于两岸,故称云梦泽。 在阳光的照耀下,横穿云梦泽的排湖水光潋滟,在其南岸是椒堂邃宇的楚王行宫——五乐台。五乐台角楼里,商臣卧在塌上,俯瞰着台下公子燮狩猎。 熊侣经过重檐廊庑,所到之处,内侍们纷纷行礼,恭送他登上角楼…… “太子到。”内侍报。 涓人游躬身给熊侣行礼。 熊侣向商臣行稽首之礼:“儿臣拜见父王,儿臣不在这几天不知父王身体是否好些。” “无碍。”商臣顿了顿,有气无力地说。 “不知父王召见儿臣有何事?” “近日你去了哪里?”话是疑问句,可是商臣用的是降调。 这是第一次父亲主动关心他的私事,他的动向,熊侣看着商臣穿着厚重保暖的黑色貂裘,依然可以看到他骨瘦嶙峋的轮廓,他一动不动,轻瘦得仿佛一阵风吹来就可以把他刮走,父亲是王,却也是个体弱的老人。熊侣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若不是出于王族,自己也不会和父亲口是心非这么多年…… 熊侣一时有些不适应:“回禀父王,儿臣去晋都绛城。” “太子为何去绛城?”商臣质问道。 “在宫中待久了难免憋闷,儿臣想出去游玩看看,瞧瞧别地的风景。” 熊侣看商臣背影没有一点反应,又接着说:“绛城九原社寓里正传言秦君亲临河曲作战,论阴谋诡计,秦国士会不输赵盾,赵盾将败于秦……” 商臣没有兴趣听熊侣说绛城的见闻,一通话听完,什么都没听进去,商臣只觉得脑袋发闷,胸闷气短。 “父王,你说好不好笑?” 熊侣想维持自己纨绔无能的太子形象,硬是忍着商臣的冷漠,就算遭商臣厌恶也要把戏演足。 冷风吹来,商臣又猛咳了几声,咳嗽声听起来似乎快把喉咙咳破了。 熊侣心中不忍,轻轻地说:“涓人游,外面风太大了,把窗户关了。” “诺。” 涓人游刚一伸手,商臣就抬手制止。 涓人游看了看熊侣,熊侣点头,示意让他出去,涓人游躬身退下。 “父王,请保重身体。”熊侣行礼说。 “你对大臣们的劝诫有什么看法。”商臣垂眸,突然来这么一句。 熊侣不思进取,成日游山玩水,不见踪影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了,为了维护太子的声誉,那些把希望寄托在熊侣身上的大臣们早就进谏不断,换做以前,商臣年富力强理都不理,可是现在,商臣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一次总算听进去了。商臣还是没有回头看熊侣,等待他的回答。 第二十三章 不为鱼肉为刀俎 熊侣有点没晃过神,商臣那么多宠妃都照顾不来,哪一天会拿他当回事。 “儿臣无看法,那些老臣不待见我,就愈发看我不顺眼,我有什么办法。” “这就是你对本王说话的态度。” “儿臣不敢。” “我只要你一句话,太子之位你若还想要,我便帮你留着,你若不想要,现在便可以把你废了。”商臣语气严厉,丝毫没有情分可讲。 但是熊侣已经习惯了他的冷酷无情,今天算是破天荒了才会出恶言勉励自己。 熊侣拱拱手:“恕儿臣直言,儿臣并无做太子的打算,还请父王另择他人。”熊侣说得十分大声,屋里屋外都听得十分清楚,门外的涓人游听得也十分清楚。 “咳咳,咳咳……”商臣咳得缩成一团,许久他才得以喘息,可是喘息之后又是狂笑,声音里的嘶哑慢慢变成恐怖的尖声笑,笑自己也笑熊侣。 不当太子,这个儿子不当太子,他看不上……商臣心中这么想,当年他为了保全太子之位,弑父杀弟,做尽了逆天之事,如今他的儿子竟然不屑当太子,这是对他一路血淋淋上位的否定,莫大的不耻:“你为何不愿当太子?” “父王,当初爷爷不让你继位和现在你让我继位是一样的,都是强人所难,儿臣怯懦,儿臣没有勇气和野心登上王座,承受非常人所受之压力,恐不能胜任太子之位……” 商臣已经没有力气进行口舌之争,他即将走到人生的尽头,重中之重在于把王位传到对的人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熊侣才是继承者,公子燮,子反和婴齐……他们都比不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的心也会柔软许多,反思了过去,商臣的狠辣在此刻化为难见的平静:“子伴,你一直都记得,一直怪我,对不对。” 熊侣有些惊讶,商臣之前都是刻板地称呼熊侣为太子,今天却称他的字,“子伴”,这表字是他小时候爷爷楚成王在时称呼他的,之后就再没人这么叫他了。往事回忆涌上心头,熊侣忍住心中的痛楚,一如既往并不表露。 “不敢。” “你别装了,我知道,你怪我当上了楚王……”商臣沉默片刻:“怪我杀了你爷爷。” “儿臣不敢,楚王本就是父王的,父王顺应天命,遵祖宗之法,理当继位,儿臣怎会怪父王,怎敢有大逆不道之心。”熊侣言之凿凿,理直气壮,可说话的语气像是埋怨。 “太子不怕死吗?”商臣的语气就像小时候目睹父亲杀爷爷时对熊侣的威胁。 熊侣的眼神渐渐暗淡,安然自若,就算商臣暂时对他好言相待,也本性难移,他想过有这么一天,只不过早来和晚来罢了。父亲连爷爷都敢杀,何况杀了自己的儿子,王族之血是冷血,不如一死了之,来世必不再投帝王家。 “死在父亲手里也不枉父亲给的这条命,若是父王要让儿臣死,儿臣只有一个请求,不想当个吊死鬼,儿臣就算死也得死漂亮些,风流些。”语气颓然且畅然,仿佛是在叙述一件正常不过的事。 呵,商臣嗤笑一声,垂眸思虑,熊侣话中意思再明显不过,嘲讽父王把爷爷逼得上吊而死。两人就像静止一样,默不作声,过了很久,商臣才舒缓地对熊侣说:“子民们口口声声向本王呼喊着‘楚王万年’,可我知道我活不了那么长时间,迟早要下去陪你爷爷的,若是哪天我走了,你也能这样义愤填膺,我也死而无憾了。” 商臣难得露出软弱的一面,让熊侣不知所措。他长期压抑对父亲的怨恨,父亲的残暴,凶狠,毒辣他历历在目,胆战心惊,却从未感受过父亲的关怀。现在,父亲在他眼前,第一次诉说心声,第一次表现脆弱,他感觉有些陌生,有些不舍,害怕稍纵即逝…… “父王圣恩在天,必是长寿万年,父王千秋功绩在此,何必在乎是否有人垂慕敬仰,为之维护,自身功过自有汗青评论。”这话说得既中肯又略带安慰。 商臣用仅存的气力,开始诉说多年的心结:“本王当初也是为了自保而已,实话说,我对于王权的渴望没有求生来得强烈,只是碰巧王权等于求生罢了。当初你爷爷想要废掉我的太子之位,改立公子职,若是废掉我,我这一辈子都会屈居人下,公子职也会想方设法灭掉我这个隐患,与其我为鱼肉他为刀俎,不如我先下手为强,何况嫡长子是我,我理应为太子,他抢我太子之位,必死。咳咳……一切都是你爷爷逼的,他给了我两条路,一条是通往王权的康庄大道,一条是生不如死的地狱之路。我不愿流亡他国,也不愿北面事职。我别无选择,求全之策就是逼得我杀了他,我要是不杀他最后死的就是我。” 商臣头枕在靠椅上,喘了口气继续说:“唯一的出路就是杀了你爷爷,他的无情让我的心无孝无义。” 阳光从槅扇照进来,给屋子落上菱形的光影,染上一层温暖的橙色。商臣的头低下,额头渗出虚汗,长时间的对话让他的身子吃不消,他已经病入膏肓,还在强撑着,慢慢地喘着粗气。 熊侣听完,心中五味杂陈,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他没有想过商臣大逆不道的原因,一直以来他都认为爷爷是受害者,父亲是为了篡夺王位,争夺权力起了杀心。父亲可恨,但他也有可怜之处,万事万物皆有因果,纵使父亲脾性再残暴专横,此时也垂垂暮已,孱弱孤独:“父王,儿臣……”一开口,不知说什么,安慰,道歉,还是同情? 商臣招手让熊侣近身,指着底下的狩猎车队:“你看那獐子动作迅猛,为了活命,长年躲避比自己强大的野兽,捕猎比自己弱小的野兽,他们奋力奔跑,趋利避害……” 熊侣顺着商臣的手方向望去。 第二十四章 云梦大泽狩猎说 “所以拥有过人的脚力,禽兽如此,人尚且如此,因境遇不同而改变,人的一生注定要竞争,注定有得有舍。面对祸难,你以为无为就可以逃过吗?非也。你不是身在世外,你有材且位高,自从出生就注定不是孑然一身,无忧无虑,你位高则势高,万人之上也是万丈深渊之上,你若按兵不动,下一刻便粉身碎骨。”商臣道。 熊侣朝窗外远眺,狩猎的车队正四面合围两只快速奔跑的獐子。 车队以最有效率的方式围捕猎物,车队为首的正是公子燮,公子子反和别的公子也参与了这场围猎。公子燮站在南面车队的轺车上,指挥着围猎,别的兄弟成了公子燮的附庸,在一旁鼓劲听其指挥。只见公子燮双手架弩弓,准备射杀獐子,两只獐子被车队驱赶着凌空飞跃,驭手看到獐子跑快便抖动马缰,驭马嘶鸣展蹄,马车隆隆作响,跟着追上对面的高地。这时东西两边子反的车队也隆隆驶来,几支箭射向獐子,獐子奔跑跳跃顺利躲过,更加扫了贵族们的兴致,车队愈发快追赶。公子燮弩机连续发射,利箭嗖一声破空而射,擦破一只獐子的皮毛,两只獐子依旧奋力奔逃。公子燮大憾,不甘心地继续发射,可惜都没有射中。公子燮命令婴齐的车队从北部赶来,形成四面合围之势,困住那两只獐子。 熊侣虽然认为父亲前面因时顺势而为有道理,但亲眼看到此场围猎不为仁道才觉得此前父亲所说的略微不妥。父亲所说有为并无建立在仁的前提,若是一味以自我为中心而有所做为,那只是自私的借口。在周礼深入人心的春秋初期,道义廉耻为天下崇尚,几乎不会有国家狩猎采取四面八方合围野兽的做法,用这种方式虽然可以有最大的成效,但是以强欺弱,以大欺小,以众欺少的方式得到猎物,赢了也不会光彩。狩猎凭的是精湛的箭术,驭术,这是一场人与自然的华丽比拼,并不是冷酷无情的血腥杀戮,只要获取就可以满足,胜得骄傲,胜得漂亮甚是不易。所以许多国家狩猎采取从三面驱赶猎物,这就是“围三缺一”,对猎物留有仁慈,不赶尽杀绝。公子燮这么做显然有背仁道,自己箭术不精,还要那么多车队帮他追两只受伤的獐子,实在是残忍小气,不成气候,可见他心中的暴戾,急功近利,也怪不得中原国家对楚国的看法停留在蛮夷之国。 很快,北面的车队赶来,獐子被四面包围,作困兽之斗,四面车队识趣地都没有射杀,把獐子交给公子燮处理,公子燮毫不留情张弓搭箭,顺势而发,众人翘首以盼,等待着喝彩……没成想,他箭术那么差,一只都没射中,獐子还没有动,箭支射偏在草地上,霎时场面极为尴尬,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有的还在憋着笑,坐在角楼的商臣也皱起了眉头,空有趁人之危之势,没有处决之能,悲哉啊! 公子燮大窘,但是没有表现出来,旁边兵卒脑袋一机灵地赶紧活跃场面:“公子燮仁慈!有意放这俩畜生一条生路,实在大德啊。” 周围人听罢便呼喊鼓舞着。 公子燮略略干咳,依然中气十足对着左右说:“再来一支箭,给士兵们做条毯子。”这一箭刚好射中獐子的喉咙,一箭毙命,周围车队兴奋地大呵:“彩!” 另一只獐子见同伴被射死,发出悲鸣之声,苟延残喘,用头蹭了蹭同伴,就这一个动作,还没做完,一支箭镞无影无形地射穿它的头部,血飞溅而出,两只獐子悲惨地倒在血泊之中,公子燮嘴角上扬,周围将士发出阵阵呐喊声,为公子燮喝彩。 商臣观察熊侣的表情,不发一言。 “公子燮若是箭术稍加练习,日后便可省点力。”熊侣道。 许久,商臣来了这么一句:“哎,他比你还要讨厌。” 商臣话里有话。 “现在知道为什么你能当太子了吧。”商臣道。 熊侣似乎明白了什么。 熊侣出了五乐台,刚才晴空万里的天穹顷刻乌云密布。云梦泽的冬天不似北方冬季寒冷干燥,而是伴随着充沛的水汽,出晴则温暖湿润,下雨则阴冷风大,正如这率土之滨,勾心斗角,波涛暗涌,变化之快,让人捉摸不透。 细密的雨帘打在青色的瓦片上,熊侣看着雨幕中的云梦,父亲的话还在他心中萦绕。公子燮天资略差,急功近利,性情跋扈,唯我独尊,但是勤奋刻苦,学识也比其他公子好,其他公子和一部分大臣都是他的支持者,认为他终有一天会取代熊侣成为太子。而众人眼中的熊侣则是荒唐无所作为的摆设,“占着茅坑不拉屎”,如果不是嫡长子的身份,恐怕他也是公子燮众多追随者之一,支持熊侣还不如不占立场,可是父亲对他的态度似乎坚定不移。 熊侣回到太子宫,例行游玩享乐后到了深夜,他打开寝室书架的一道密门,门的里面是漆黑的石阶,墙上点着牛油灯,狭窄的石阶道通向不为人知的地宫,那里整齐摆着成垛的竹简,是关于各国地形,兵法书目,圣人之言等等。熊侣在地宫之外是个贪玩的太子爷,可在地宫里他便是勤勉克己的继承人。 熊侣在楚国努力着,在晋国那边,她在干嘛呢…… 樊玶来到了晋国边邑羁马附近,混入晋国中军的车兵里。晋军安营扎寨在黄河东岸高地,可以俯瞰整个河曲之景。 河曲位于黄河东岸,河水南至华阴、潼关,渭水自西来会之,黄河流经河曲后,河水流向由原本的南方转为东方,故称“河曲”。其地势东高西低,东部最高处达上千丈,西部最高处有八百丈,峡谷间水流湍急,溅起白色的浪花,滚滚东逝,气势恢宏,在行营里,樊玶都可以听见河水滚动冲击岩壁的咆哮声。此地是渭水与黄河交界之处,也是秦国通往晋国之间最快的路线。 第二十五章 秦晋之化敌为友 夜晚,晋国壁垒军灯高挑,篝火明亮,一片戒备森严,行营里平静得只听见木柴噼里啪啦的烧火声。 赵穿正在帷帐中喝酒,喝到正酣时,听到帐外有士兵的呼喊声,喊什么听得不太清楚,心中纳闷,这么晚难道还在操练吗?便唤一兵卒询问。 “这么晚了,是哪个队伍还在操练,还让不让人休息了,都吵着我了,让他们回去歇息吧。” “报!公婿,是秦军一直在营外叫喊。”兵卒跪地向赵穿禀报。 “秦军?这么晚了他们作甚啊?” “禀报公婿,秦军叫喊和您宣战,让您出兵迎战!” “这么晚了,打个屁啊!让他们闭嘴!”赵穿正喝在兴头上,烦躁得碰翻酒爵。 “诺!”兵卒退下,准备箭支驱赶秦军。 没过一会,叫喊声还是没停,反而更大声了。赵穿趴在案上抱着酒壶,听着心烦意乱,就像有人一直在他耳边骂他一样,他愤然而起,差点踉跄摔了跟头,冲到帐外:“哎呀,真是吵死了!来啊!随我会会秦军!” 几个兵卒跟着赵穿一前一后上了瞭望台。只见台下有一小股秦军,约一百人,抄着青铜戟和青铜盾牌,神态悠闲地站着,见到赵穿登上瞭望台,立马精神起来,开始冲赵穿大喊着:“赵穿,胆小如鼠,不敢迎战,龟缩兵营,能奈我何……” 原来真的在骂他。 赵穿喝酒上了点头,迷迷糊糊地说:“尔等鼠辈,在这里也轮得到你们说话?大晚上吼什么!都给我回去睡觉!莫要叨扰我!非则(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赵穿喝酒喝大了舌头。 底下一个秦军兵卒说道:“啧啧啧,真不愧是像我家先生说的那样,邯郸君气宇不凡,文才武略不输晋国任何一个帷幄之士,只是胆子小了些,不敢开寨迎战,不敢与臾骈争功劳,让他当了上军佐,自己则委曲求全当了个裨将,实在可惜啊!” “你说什么!”赵穿的酒醒了一半,“臾骈”二字,直戳赵穿的心,再提到争当上军佐一事,赵穿气不打一处来,往台下大吼道:“你家先生是谁!带他来见我!我非斩了他脑袋不可!” “邯郸君可记得士会?” “哦——原来是那个叛徒!来啊!拿弓箭来!” 左右立马递给赵穿弓箭,他张弓搭箭,原本想射与他对话的兵卒,可他踉踉跄跄,站都站不稳,把弓箭射歪到对面的树冠上。 秦军一片嘲笑。 “哈哈哈!邯郸君休要恼怒,您雷声大雨点小,拿小的们撒气无济于事,反而让树冠替我们受罪。” 赵穿往台下大啐一口。 “哈哈哈,黄河之水天上来啊!小心小心,诸位兄弟。” “赵穿!你苍蝇心蚊子胆,在晋国惧怕赵盾,听命臾骈,只敢在这深高壁垒里玩玩弓箭,有种的下来打啊!懦夫!” “小心臾骈小人夺了您的功绩啊!哈哈哈哈哈哈!” …… 周围秦军你一言我一语地跟着嘲笑附和起来,他们说的一点也没错,被堂哥约束着,臾骈也敢和他作对,他公婿的称号也是娶了个公主得来的……他一事无成,此时被骂得头皮发麻,正中要害,每听一句话仿佛把他的心往外掰,气得他头晕目眩:“来人!随我出营攻克秦军!” 旁边的兵卒吓一跳:“公婿,正卿说严防死守,固守壁垒,等待时机出兵。” “滚蛋!”赵穿一把推开这个兵卒:“敌人都把你们的公婿骂得狗血喷头了,还不进攻,难道等着秦军主动进攻吗!你们披着甲胄,行囊里装着粮食,不就是要与敌人作战吗!怎么不去啊!”好你个臾骈,你不就是个上军佐吗!我今天非要动你的上军!“通知上军,随我赵穿现在出营!” 兵卒们左右相觑,赵穿是裨将,臾骈是上军佐,但是实际掌握上军的是上军将郤缺和正卿,赵穿根本调令不了上军。 “都不去是吧!都反了!那我自己去!命赵氏亲兵随我出营!” “诺!” 只有赵氏亲兵可以给赵穿调令,这让他更加不甘心,带着怨妒坐着战车,后面跟着二百个赵氏亲兵草率地追击营前的秦兵。 “报!正卿,公婿带领赵氏亲兵去追击秦军了!”洪亮的报告声响彻营帐。 赵孟正在军营中和众卿们议事,六七个顶盔掼甲的将士对着营帐中间羊皮地图议论着,一听说赵穿擅自行动攻击秦军,帐内鸦雀无声,赵孟脸色一沉,道:“诸位有何见解?” “请正卿出兵解救公婿。”下军佐胥甲年纪轻轻,恳切地说道。 “不可,疲秦之计为全盘大计,秦军有意引公婿出营,诱我军出兵壁垒,现在出兵不亚于自投罗网,请正卿三思啊!”臾骈躬身拱手道。 “难道公婿被俘才甘心吗!臾骈!为了上军佐这个职位,你忍心让公婿以身犯险吗!”胥甲不平道。 “臣就事论事,怎敢以私心某公事!下军佐莫要轻看人。” “同僚之间何必恶语相向。”中军佐荀林父调和道。 …… “好了,都不要吵了,邯郸君如果被俘,就是俘虏了晋国一位卿,秦军掳了晋卿凯旋,有失晋国之尊,我就没有颜面去面对晋国的父老乡亲!传我命令,立即出动三军,重在救人,莫要和秦军硬战。”赵孟停顿了一下:“示弱。” “示弱?”众将疑惑。 臾骈先道:“正卿难道不知此战不可必胜,其一秦军故意引我军出营,必是做好了充分准备,而我军突然战备,军心不稳,贸然出兵恐入对方埋伏。其二间右库兵器被劫,都是上好锋利的青铜戈,我军如今兵器陈旧,战斗力下降,末将知道公婿是正卿堂弟,可是一国公器,不可私用……” “哈哈哈,臾骈此言在理,可你忽略了一点,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你懂得沙场上如何克敌制胜,却忽略了伐交,既然邯郸君鲁莽冲撞,我就顺水推舟卖一个人情给秦国。” “正卿的意思是,想和秦国结盟?”上军将郤缺道,此人主张政治上德治,能外交结盟就不必攻伐。 第二十六章 夜幕之下河曲战 “晋国若是等待时机,方可战胜秦军,为何这时要给秦军可趁之机?”臾骈不解。 “和秦军交锋示弱卖惨是为了结盟,掩盖兵器被盗之实,从而蓄锐。就目前战况而言,其一晋国兵器被盗处于被动,其二秦军希望速战速决,我三军需长久固守,在没有新兵器的情况下,僵持固守,难防别国侵扰,而后士卒远程调动,难免疲于奔命。” “正卿所说的别国侵扰,难道是……”下军将栾盾道。 不言而喻,楚国。 “正是,秦晋同盟,制衡楚国。”赵孟道。 秦国长年突袭晋国边境,晋国不可能一直把精力放在西方贫瘠的边陲之地,毕竟统领中原才是晋国的目的,而南方楚国便是晋国的心腹大患。之前晋国忙于内乱,无暇顾及商臣北上入侵中原诸国,没有契机与秦国结盟,现在机会来了,此时既可以救赵穿又可以盟秦。 “正卿考虑长远,臾骈目光短浅,未能周全。”臾骈拱手道。 “大战在即,大家赶紧前去作战,当秦军面作势一番,哈哈哈。”赵孟爽朗一笑。 “诺!”众将听令。 在蓝得发紫,漫天星斗的穹幕下,劲风烈烈,刮起了战士们的披风,黑暗中便可看到几股红光在追赶前面小部分的光亮。晋军追赶着赵穿部队,战车隆隆作响,幸好两队人马距离差得不大,他们硬是把赵穿绑了回来,不理会他口中还抱怨连天,心有不甘,只把他安全地捆到后方。 面对惊涛骇浪的黄河之水,秦军陆续从后方赶来,和晋军相对列阵而战。大风吹得旌旗猎猎作响,将士们身上的铠甲在火光照耀下闪着橙色的光芒,熠熠生辉,他们口中呵出白色的雾花,神色威赫沉静,战马拖着甲车,马蹄轻轻蹬地,已经做好出发的准备,只听双方同时一声招呼,便开始在河岸厮杀起来…… 这时候的战争为阵战,车战,甲车上赵孟为主帅居中,自掌旗鼓,范无恤作为御者在车左,另有一人在车右保护赵孟。别的兵车御者居中,左边甲士持弓,右边甲士持矛。这时无人单独骑马,直到战国赵武灵王时实行胡服骑射,才从匈奴那里学来骑马,而后骑马之风才渐渐盛行。 晋军摆成弓箭阵,上军和下军在左右两翼,辅助着中军进攻,让中军长驱直入秦军内部,两翼则在外对秦军形成包围之势,犹如弓箭刺入敌人的心脏。秦军则利用兵卒摆出了的青龙阵,龙身是车兵,龙爪是是步卒,步卒优先开道,用插满荆棘的盾摆成小阵克制晋军车兵的行进,之后发动后方车兵对晋军进攻。在地面凹凸不平的河曲地带,晋军甲车行驶颠簸,加之沉重的盔甲,车上的兵卒很难游刃有余地控制兵器。在这样的地形作战,秦军的阵法更加灵活合适。随着士声大震,双方发动进攻,阵势推进,火势交融,将夜空染上一层白光。 晋军仓促之间与秦军交手,戈矛旧钝,不能使出全力,兵卒疲惫不堪;秦军虽然做好准备,但是双方兵力悬殊,打了一会儿,秦军面对武器锈钝,疲惫的晋军还是招架不住,双方都有撤军之意…… 嬴罃担心秦军力不能敌,优先撤军,晋军便不再追赶。战场上有个大家心知肚明的规则,如果一方选择撤退,另一方是不允许追击的,如果要追击,也只能追五十步。在那时的战争,列国在周礼的约束下都遵循道德文明,胜而有道。比如在开战之前双方的战车必须摆列好,且打好招呼才可开战;如果有一方受伤,另一方必须停止进攻,让对方回营疗伤;不得俘虏白头发的兵卒……这些都是防止战胜者胜之不武,违背“信”和“仁”。 “报!我军已撤退休整。”一名兵卒拱手向赵孟报告。 赵孟坐在主座,穿着华贵银亮的甲胄,外罩大红披风,目光炯炯,满意地说:“善。” 账内将士也松一口气。 “所幸公婿无碍啊。”下军佐胥甲道。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跟其在后的小将附和起来。 “诸位将士今夜辛苦了,夜里为防秦军异动,斥候还要探查一番,你们先下去吧。”赵孟道。 “诺!” 诸将纷纷告退…… “把抓获的密探带上来。”赵孟沉声道。 两名兵卒把一名被麻绳捆得紧紧的兵卒架上来,把她口中的布条拆下来,用脚踢了下她的膝盖窝让她跪下,她的腿狠狠地磕在泥地上。 “宋姑娘,初次见面,没想到是这境地。”赵孟语气波澜不惊,他虽然没有见过樊玶,但是许露的绘图技艺高超,已经把樊玶的长相画出来了,赵孟命人根据画像来搜寻樊玶。 “……” 赵孟见她不语,眼中寒光逼人,语气一沉:“兵器在哪里。” 春秋时期的青铜就叫“金”,除了铸造礼器之外,最大的用途就是铸造兵器,一国铜矿资源的多少往往决定了这个国家的未来,晋国丢失了间右库一大批青铜兵器,算是损失惨重,赵孟怎么会善罢甘休,樊玶一入府,间右库兵器就被劫了,兵器一被劫,樊玶也被劫了,很难让人不想到这两件事是有关系的。 樊玶还是不说一字。 “优露的妹妹,你还记得吗?” 樊玶抬起头双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赵孟竟以人质威胁,难道彩儿因为自己受到牵连了吗?许露有帮她吗? 赵孟一看樊玶这表情,想来她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什,什么兵器……”樊玶眼神漂浮不定,刻意回避赵孟的眼光。 “你懂的,自从你来到赵府后,兵器就从间右库被劫,你排除不了嫌疑,优露的妹妹还是个孩子,她一定想不到她的玶姐姐是个敌国密探,而且辜负了对她的信任。” 樊玶本想着单独出来报仇,没想到处事不周,牵连上一条人命,而且是无辜的彩儿,曾经那样单纯好心地待她。人只要活着,只要不是冷酷无情,就不能简单避开所有的牵绊。 “你把她怎么样了?”樊玶身子垮下来,声如蚊蚋。 “你为何要问她如何,这一切难道不是你害的吗!” 樊玶的全身都在颤抖,内心的自责负罪感让她晃神。 第二十七章 河曲的不眠之夜 “我对你这种密探没有任何好奇,你们既不会说出自己的主人,国家,也不会说出自己想要什么,被抓获不是被杀就是自杀,我钦佩你们的忠诚。宋姑娘,告诉我兵器在何处,我便放了许彩儿。”赵孟心里对樊玶的身份抬高了不少,她处事独立,遇到被抓获也不像低等的死士自杀,到底谁会派樊玶这样的女子执行任务,心生垂钓一念。 “只怕,说出地点之时便是我死之期。”樊玶冷笑。 “哈哈哈,你放心,我赵之中军将怎会言而无信,许彩儿现在没有受刑,只不过她因你受了通敌、军情泄露之罪,正被关押在牢。”赵孟盯着樊玶的脸,就像等待上钩的渔人,安静耐心。 “好,我告诉你兵器在何处,但是你必须按照我说的去做。” “不知姑娘有何要求,赵某洗耳恭听。” “现在让我看见彩儿,并且放了我和她。” “宋姑娘,我如何信你,万一你不告诉我兵器在何处,我不是亏大了。” “正卿多虑了,你晋之三军在此,我插翅难逃,何须顾虑。” “好,我答应你,你且说兵器所在地。” “还请正卿容我先看到彩儿安好。”樊玶丝毫不退让。 赵孟叹了一口气:“罢了,那就先让你看许彩儿一眼。” 没一会儿,胥甲亲自带着被捆着的许彩儿进账,彩儿嘴里被塞了布条说不出话,看到樊玶也只是呜呜呜地发声,一双泪眼哭得梨花细雨,委屈无辜让樊玶看得自责怜惜,她是被自己利用的,毫不知情却遭受严惩。 “说吧,兵器在何处?” 赵孟的一句话打断了她们的对视。 樊玶回过神:“烦请正卿亲自送我们到羁马边壤,我便告知地点。” “大胆!我们没杀你就不错了!竟敢让正卿送你到羁马,万一你使诈,羁马出兵秦军俘了我们,岂不是让我们自投罗网。”不等赵孟开口,胥甲便急怒道。羁马现被秦军所占,难道晋国中军将赵孟为了放她们便要羊入虎口吗!真是拿晋军当傻子。 这时,账外士兵禀报秦军送来了战书。 赵孟摆了摆手,意思让樊玶她们先退下,暂作收押,胥甲意会,把她们押了下去。 赵孟收到战书简,上面写着;“两君之士皆未慭也,明日请相见也。”意思是两国将士都还没有痛快地打一仗,明日请求再次作战。 赵孟传诸将进账:“大家以为秦军写此战书意下如何?” 臾骈站出拱手道:“秦军没有和晋军相战的念头。从刚才河曲作战来看,秦军多次长远突袭,兵锋已老,加之后勤供应之压力,已无力取得大胜,相持之下,秦军已生退归之心。末将刚才见送战书的使者,他眼神飘忽不定,声音颤抖,并没有秦军必胜之底气,末将猜想秦军定是想试探我军敢不敢出兵一战,好做撤退准备。” 辞强而进驱者,退也。 “秦军既然有撤退惧晋之心,何不此刻派出使者与之同盟结好,彰显晋之宽宏大量,不计前嫌,秦军也好感恩戴德。”一旁的郤缺说道。 “派出使者主动示好,岂不是让秦军耻笑晋军胆小,收了战书却请求盟好,在此之前列国从未有此先例,末将以为战还是要打的,得让秦军尝尝苦头,晋军并非没有实力决战,而是警剔两国之大患,楚国,特化干戈为玉帛,为识大体之作为。”荀林父进言道。 “诸位以为如何。”赵孟抚须道。 “末将以为上军将此言有理,震慑秦军同时留有两国余地。”臾骈回答。 “这件事是否要请奏君上?君上丝毫不知晋国要与秦国同盟一事。”栾盾道。 此言一出,全账寂静无比,人人都知道现在实际掌权的是赵孟,而不是夷皋,这一句话无疑是挑战赵孟权威。 栾盾不善言辞,又不满赵孟独揽朝政,心中愤懑不由宣泄。 “他会知道的。”赵孟打破这骇人的死寂。 别的将领并未表态,赵孟起身:“传我将领,同意秦军明日请战。” “诺!”众将听令退下。 赵穿账内,灯火明亮。 “什么!”赵穿不可思议,听了胥甲讲述刚才账内讨论的内容,他大吃一惊,这么重要的事情堂哥总是不让他参与,心凉了大半:“你看吧,赵盾根本没把我当成他弟弟,虽说给我当了裨将,但是军事上丝毫没让我插手,反而让臾骈这个外人当了上军佐。” “正卿是不想让公婿您在战场上受伤,毕竟兵戈不长眼,这是豁出命干的事儿。”胥甲喝了口酒说:“公婿您今天差点被秦军俘了,还好有正卿,您被救及时,未伤及毫发,哎,要不是正卿,你现在可身在秦军营了,您还说他不把您当弟弟吗。” 他一把撇开胥甲手中的铜爵,铜爵翻滚在地:“竖子!少跟我提什么‘要不是’,我没他赵盾过得比现在风光!” 赵穿最讨厌别人在他跟前提赵孟照顾他,赵孟为他安排的一切是都是让别人望尘莫及的,但是在他眼里,他永远活在赵孟的阴影之下,自己所谓的才华不容施展,他看不清自己的实力,时常刚愎自用,只为找到自己的在他人眼中的存在感。 胥甲一愣,自己喝了点酒竟然直接说出犯他忌讳的话,忙磕到在地,打自己的嘴巴:“小臣该死,惹恼公婿,罪该万死。” “哼!算你听话,起来吧。”赵穿不屑,他看着醉得迷迷糊糊的胥甲,心道就连这样人都能当下军佐,堂哥真是不识人才啊,心中越想越气,冲出了账外…… 樊玶和彩儿被捆同一个账内,夜晚风大寒冷,即使有生火也暖和不了多少,樊玶身上穿的是葛布做的兵服,还破了几个洞,外面套着只有护胸的盔甲,残破不堪,没有保暖的作用,她冻得哆哆嗦嗦,被绑着也没办法搓手。火盆里的火苗越烧越小,慢慢的,只有猩红的炭在燃着…… 第二十八章 军营醉酒惹是非 随着炭火慢慢熄灭,樊玶冻得哆嗦,她反手被捆在一个木桩上,麻绳结实粗大,她根本没有办法挣脱,另一木桩捆的彩儿比她穿得还要单薄,这如何挺得过去。她们嘴里都塞着布条无法说话,彩儿已经没有气力了,晕靠着木桩,樊玶无论发出多大的动静都影响不到她。 就在樊玶一筹莫展的时候,账外火光燃起,声音乱成一片。 “岂有此理!我晋军岂能欺人太甚……” “公婿,您若有事,我这就禀报正卿,夜已深了,您早些去休息……”一旁的士卒惶恐不已,不知赵穿又要捅什么篓子,不知所措。 赵穿不满:“又是正卿,干什么事都要请示他,要我作甚!” “小人不敢。”士卒脸吓得煞白。 赵穿依旧不管不顾,声音喊得更大声:“我晋军兵强马壮,岂能小人行径!既已悟到秦军有撤退之心还执意作战,有违道义,就不怕天下看不起我们吗!况且我军还未收敛阵亡将士尸首,让他们曝尸异乡,让亡故的战士魂魄无法归家!你们还有战友之谊吗!此举有悖人道,岂能再战!” 赵穿的声音吵醒了酒醉胥甲,接着胥甲也跟着赵穿起哄。 他们一通大吼,跌跌撞撞,摇摇晃晃,许多兵卒跑去搀扶,都闻到浓浓的酒气,虽然赵孟治军严明,但是赵穿还是有意挑战赵孟的底线,故意在军营里饮酒,看赵孟是否会难堪。 很快,赵穿的言论扩散到整个军营,军营上下人心不宁,军心不定,兵卒们一面为死去的兄弟悲伤,一面又对明日战争的来到不知所措,赵穿的胡闹让军营里像是炸开了锅。 就在樊玶琢磨如何趁机而逃时,帐帘掀起,而后遮盖了营外的一片嘈杂。 “你这小兵,好生眼熟啊,怎会被捆……”赵穿看着被捆的樊玶,酒气熏天地说。 樊玶惊讶,赵穿偏偏这时出现在这个营帐,这可能就是她们逃出去的机会了,碰巧赵穿喝了酒,正是傻中带傻的绝佳时刻。 樊玶发出呜呜的声音,示意赵穿把她嘴里的布条拿下来,赵穿不耐烦地摘掉。 樊玶一脸无辜,装着粗哑的鸭公嗓:“公婿有所不知,小人是因担心公婿安危,追随公婿追击秦军被正卿所押。” “咦!岂有此理!为了保我性命竟遭受如此惩罚,不公,不公啊!”赵穿脚步瞒珊地来回踱步,最后又踱到樊玶面前,托着腮,双眼直直地看着樊玶:“小子,你长得怎么那么好看啊,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公婿,军营里将士穿着打扮都差不多,您自然对我眼熟。”樊玶忽悠道。 “嗯……也对,我就看着都长得差不多。” 别偏题啊…… “公婿,我可是誓死保护您的,可恨正卿要罚我吃军棍,小人心有不甘,您办事能力远甚于他,凭什么只让您当个裨将!” 这句话说到赵穿的心坎里了,赵穿终于找到知心人了,没想到一个兵卒竟能如此“识时务”! “小子,你真有眼光,你以后跟了我,谅他赵盾再也不敢对你如何了。”赵穿嘚瑟起来直呼堂哥之名。 “多谢公婿赏识,公婿,那这绳子?……”樊玶用眼光暗示着解绳。 “这绳子……还要个甚!来人啊,解绳。”赵穿朝外吼了一声。 外头马上来了赵穿的兵卒,之前赵穿想要进账,守在帐外的俩兵卒不让,说是奉正卿之令关押重犯,赵穿气不打一处来,堂哥命令的禁地,他更要闯一闯,俩兵卒被赵穿打得鼻青脸肿,还是不让进,之后赵穿直接令手下的兵卒克制这俩人,闯了进来。 樊玶知道赵孟马上就会到来,为了节约时间,赵穿的兵卒割开绳子一瞬间她反手一撩绳,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捆绑了兵卒的手,眨眼之际她一扫兵卒的腿,又用绳子捆住兵卒的脚,手作刀状一劈,兵卒便被劈昏了过去。整套动作看得赵穿还没有反应过来,樊玶就在他身后,用手一劈,赵穿应声倒下。樊玶丝毫没有松懈,立马去解彩儿绳子,给彩儿换上兵卒的衣服,背着彩儿就往账外冲,结果还是没能赶上,帐外火炬燎燎,赵孟等大批人马已在外恭候…… “姑娘,你当我晋国军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樊玶看了一眼帐旁的燎炉,轻笑道:“晋国军营,我还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若是我脚一蹬,这火就会把这军帐烧着,里面有谁,想必正卿你比谁都清楚。” “本卿早已与姑娘商量好,姑娘告知我兵器在何处,我便放了姑娘,可姑娘别在我这又添一笔账,你会还不起的。”赵孟凌厉的目光扫向樊玶。 “正卿想要兵器,我想要彩儿和我的性命,这都好说,但是正卿之前和小女有约,送我们至羁马边壤,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答应小女要求,小女便会告知兵器地点。” “我只答应留你和许彩儿性命,并没有答应送你们去羁马。” “晋国三军汇集于此,正卿若不送我们到羁马,到时反悔,我们便性命不保。”樊玶争辩道。 “哈哈哈。”赵孟仰天大笑:“小女子,你若是不信我,就不必和我讲条件了。”赵孟杀心已起,这个女子先是泄露了兵器所在地,此时又耗时让他纠结在此,很明显,樊玶以担心安危为由让晋军送她去羁马,难保无诈。 “哼,正卿若是想杀了我,还请先想想帐中的邯郸君吧。”樊玶的眼睛又看了一眼燎炉。 赵孟对身边的部卒低语几句,再次看向樊玶,恢复他平日礼节性的微笑:“姑娘莫要冲动,我答应你,但是还请你移步,不然如何去羁马呢”。 火把的声音噼里啪啦,兵卒们屏息静气地等待着樊玶的回答,场面紧张且安静,樊玶的进退决定了她的生死。 樊玶试着踏出一步,在旁的兵卒手里兵器紧了紧,看来谁也不相信谁。 第二十九章 无言一箭破温柔 “莫要碰我!”帐里传来赵穿的气闷声。 原来赵孟派兵卒打算从帐后把赵穿救出来,没想到这不识好歹的家伙竟然不要救援,真是无可救药。赵穿醉得两眼昏花,一看有兵卒和赵孟对着干,幸灾乐祸,赵孟也有解决不了的事,终于有展示他能耐的机会了,心里盘算着如何逞勇一番,便主动跑过去,打算徒手制住樊玶。 樊玶一听背后的动静,双指发力,稳稳地点中赵穿膝盖窝上的穴位,赵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为了要挟赵孟,樊玶就势把彩儿放到赵穿背上以保彩儿安全,就这样,赵穿双腿跪地变成驮着彩儿,等他反应过来,樊玶的匕首早已停在他的喉咙旁,差一寸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赵穿被吓得酒醒了大半,双目不敢斜视,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原来是宋玶,原来这女子这么厉害…… “赵正卿,失礼了,烦请你的兵卒让个道。”樊玶威胁道,她的匕首只要稍微移动就可以割伤赵穿的脖子,周围的人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赵孟没有预料到,同出自赵氏一脉的赵穿,竟然会不配合救援,作茧自缚。 樊玶以为情势会有所好转,其实不然,她彻底激怒了赵孟。赵穿除了按礼数跪拜晋君,还没有当众下跪在众将跟前,让将士们不知所措。赵孟鲜少被人威胁,就算被人威胁还没有到受耻辱的地步,然而现在,确是让他觉得抬不起颜面!男儿膝下有黄金,赵穿是赵孟堂弟,赵氏子孙,公族之婿,一国之邯郸君,让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欺负下跪,成何体统!下跪还不够,还让赵穿驮着一个奴隶,丢尽赵氏颜面,就算没人敢表现出看到这一幕的尴尬,赵孟也会让樊玶付出代价,就算让她以命相抵也不足以祭赵氏先祖。耻辱感在赵孟心里一瞬间化成愠怒,压抑在心口,等待着爆发。他的目光犹如锋利的刀锋,千刀万剐着樊玶,这样凌绝的目光是不可侵犯的警示,在一旁的人都会感受到即将来临的震怒,就像暴风雨前的电闪雷鸣,此刻摇曳的一切都将暴雨摧毁。 “拿弓来。”赵孟的声音低沉有力,气息平稳,但是让人听得不寒而栗。 左右赶紧备上弓箭,递给赵孟,樊玶警觉,但是为时已晚,让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的一幕发生了。赵孟不仅是优秀的谋略家,在狩猎箭术方面也天赋异禀,从不输任何人,他弯弓搭箭,那箭嗖的一声,略过赵穿的发髻,直穿破许彩儿的头。 彩儿的头,是彩儿的头! 鲜血飞溅,几抹溅到樊玶的脸上,不痛不痒,却像响亮刺痛的耳光,不遗余力地“啪”一声,把她的心打得粉碎。她不愿去看,可是余光还是可以看到昔日巧笑倩兮的头颅喷溅的血液,还有那插在头颅上的箭支……她眼前一片灰暗,唯有余光那喷溅细柱是血红的,提醒她不可挽救。羽箭穿透之声还回荡在她的脑海里,久久不能平静,那是破皮破肉破骨之声,仿佛可以把人从头劈到尾,把人拖到无间地狱…… 寒冬之中,樊玶隐约可以感到这血的温度,温热且温柔,温柔得就像少女对每个人的温暖,热心,可那又怎么样,空气里的血腥味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没了,一个无辜天真的少女,她所犯何错!她因为善良天真,轻易相信他人而招惹杀身之祸,她没有想到通敌泄密,她只是想着帮助人,想着吃糖……何以至此! 樊玶握在手中的匕首开始的颤抖,她被吓怕了,她没有转头,不敢去看……而是紧盯着赵孟,紧盯着杀人不眨眼的赵孟。彩儿已经死了,救不活了,都是自己害彩儿丢了性命,让她惨死在军营里。爆发的恨让她头脑一片混乱,她从没见过那么残忍血腥的画面,自责,悲痛,愤恨……使她气血上涌,她的世界开始模糊,上下颠倒,火光和人的脸化成一个个暗淡的影子,揉捏在一起变形,最后成一个个可怖的形状。她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掉了,她无力再握紧,一阵天旋地转,眼睛一闭就睁不开了。 “滴答”,冰凉的水珠重重滴落在樊玶身上,冰凉刺骨,凉透整个脊背。她还没死,还是有知觉的,四周漆黑一片,一束光照下来,只有头顶上一个通风口,这是哪? 她抬了抬手,发现手脚上都套着沉重的镣铐,脚边还有御寒的干草,这里多半是晋国的地牢了。 樊玶不知道自己没死是该高兴呢?还是悲伤?高兴,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彩儿因自己惨死,连脑袋都射穿了,鲜血喷射到地面,在火把照下泛着可怜的红光,而她却连拼死为她报仇的勇气都没有,直接晕倒了。悲伤……有用吗,悲伤有个屁用,没有成功报仇反而让他人以身涉险,纯粹的失败者!失败者有什么资格悲伤!都是自己造成的!可如果现在自己死了,心里的不甘该如何成全,哎!做人怎么那么难! 她艰难地站起来,迈着沉重的步伐,摸索着寻找出路。四周都是石壁,根本无路可寻,难不成门在上面?她望着头顶上唯一的通风口,距离地面约有一丈多,四面石壁粗糙,但是攀援而上没有用劲踩踏之处,很难成功爬上去,就算爬上去,门又在何处? 地牢里的温度越来越低,通风口也没有了光亮,想必是到了夜晚,自己的鞋子不知何时不见了,明天不被冻死已是造化了。 樊玶陷入人生当中第一次的绝望,小时候不论何事君父都会为她打点清楚,就算逃亡也会为自己和妹妹做好打算。如今自己逃出楚国,没有任何人庇护,独挡一面落得这般下场,见着杀人还会晕倒,果真还是高估了自己,她有点想家了,想念君父,想念那无忧无虑的日子,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第三十章 似梦往事不复返 就在樊玶自怨自艾的时候,头顶上传来声响,震落许多灰尘,牢门就在上面。只见兵卒打开上头不起眼的小门,用麻绳捆绑一个残缺的陶碗,从上面递下食物。樊玶接下陶碗,有两个手掌那么大,里面装的看不清是什么玩意儿,她用手荡了荡碗,这是水吗?怎么那么稀,用手捻了捻一下碗底,哦,还是有点东西的,好像是黍子,摸着也不烫,冰冰凉凉的,这喝下去跟喝西北风差不多。 樊玶把陶碗放一边,她本来因为彩儿的死就没有什么胃口,看了这犯人吃的食物就更没胃口了。她坐在地上沉思,自己为什么还活着?还有吃的?原因思来想去,最可能是赵孟不想让她死,他对兵器的下落还不死心,三军所用的青铜兵器被别国盗取,无疑是大大增加他国国力,接下来一定会派人审问她…… 樊玶坐在地上等待着时机,夜晚整个地牢就像一座冰窖,冻得她直哆嗦,她把稻草堆一堆拢了拢,便钻到里头窝着。虽然稻草上有难以言喻的臭味,但是在稻草堆里待着舒服了一些,不一会儿困意就铺天盖地地袭来,她的气力使得差不多了,加上思虑过度,她终于抵不住疲倦,倒头睡着了。 在梦里,彩儿还活着,头上还是扎两个蓬松的髻,还是那么可爱,俏皮,一步一颠地跑过来,伸出小手,握着香喷喷的糜子饼,水灵灵的大眼睛,笑靥如花:“玶姐姐,我这里有很多糜子饼,你要不要来一块……”接下来彩儿说什么樊玶已经没有听进去了,她只是认真地看着彩儿,留心着她的神态,她的动作。她记得,那天第一次见面,彩儿的纯洁友善便打动了她。 哦,原来彩儿还在,太好了,之前军营里发生的才是梦,现在才是真实的吧,我也没有离开楚国,熊侣还在我身边,我还在楚宫的大床上睡觉,哦,不,那不是楚宫,是樊国的宫殿,我的樊国没有灭,君父他们都没有死,我还是樊国的公主,周天子啊,周王啊!恳请你将樊国的国号还给我们!似梦亦梦,樊玶在喜极而泣,曾今拥有的,而今也在。 她开心地哭着,哭着,揉了揉眼睛,手里接过的糜子饼竟然沾满了血,她抬头一看,赵孟正对着她射箭,这永远忘不掉的画面把她从快乐中拉了回来,她转头一看,彩儿还在赵穿的身上,她惊呼,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不!” “呃!” 这一次好多了,羽箭没有射到彩儿,而是射中了她,她看着彩儿平安无事,心中像是卸下了万千巨石,可是背上的中箭处像伤口上撒了盐,再拿火烤,火辣辣地疼。 “啊!”樊玶疼得叫出声。 “鬼叫什么啊你!”胥甲又一皮鞭抽向樊玶。 樊玶这才睁眼,原来背上的疼痛是皮鞭所制,她睁开朦胧的双眼,胥甲和着两个护卫正不耐烦地看着她。 “喂喂喂,醒醒,快起来,本卿有要事审问!”胥甲皱着眉头,他看樊玶没有半点起来的意思,用眼神暗示了两名强壮魁梧的护卫。 一名护卫用力把樊玶举起来,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樊玶只觉得五脏似乎都要裂开了,痛得龇牙咧嘴,要不是身下的稻草垫着,她可能要没命了。 胥甲看樊玶还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手指了指樊玶,意思还要再摔一次,这还了得,樊玶一摆手:“我怕是得了风寒,赶紧叫医者,否则还没审问,我就一命休矣。” 胥甲半信半疑,赵孟命令他来审问樊玶兵器下落,若是樊玶在审讯中死亡,那么线索就断了,到时候也是失职一罪。当时众卿议事中,樊玶的身份也被引起怀疑,这个小女子并不是调教有素的死士。死士一般是由家境贫寒的下等人充当,没有主见,只听主人的话,他们一旦身份暴露或者事出意外则会以死中断线索。可是樊玶有独立的求生欲,她身手过人,定是经过专门训练,但是遇到杀人和有恩之人被杀,情感却不堪一击,像个初出茅庐的新手,甚至晕倒……到底是谁培养了这么一个不入流的“间者”,目前与晋为敌的不外乎是楚国,秦国,陈国,郑国,宋国等一些小国,难道是其中哪一国的? “你且等着。”胥甲让一个护卫上去叫医者下来。 那个护卫把梯子靠在上面的门框上,就这么爬上去了。 “喂,医者给你请了,别再拖延时间了,兵器在哪里?”胥甲蹲下,用手托着樊玶的下巴,神态傲慢,但是心里却感叹樊玶身陷牢笼却楚楚可人之色,不禁眼神中透露出野兽般的欲望目光。 樊玶被摔在地,体力还没有恢复,猛地对上胥甲那张狡邪厌恶的脸,差点恶心地吐血。 胥甲看到樊玶这表情,以为是樊玶风寒发作,赶紧丢开她的下巴,生怕被传染上。 “兵器在哪我会告诉你,但是没有我手写的暗号,只怕难以拿到。” “哈哈哈,你当我胥甲是三岁小孩吗!你的命都在我手里了,竟敢还想蒙我,我晋军拿回我自己的东西,有谁敢拦!” “呵,若是没有我写的暗号,你们只怕到那里,也拿不到兵器。” 胥甲心想笔和竹简都没带来,若是让护卫去拿,自己和樊玶单独待在一块,难防不测,而且赵孟特意交代他,这女子身手不凡,所以特别挑了俩护卫保护自己……可是,樊玶姿容甚得他意,若她不是严审重犯,他早就想把她收入房中了。 几番揣度之后,胥甲命令护卫上去拿笔和竹简,自己则速战速决,好好享受享受,这女子身手不错又如何,她不是戴着镣铐吗,自己不还是晋国的下军佐嘛,自己也是武艺高强,还奈何不了一个小女子,无须担心。 胥甲迫不及待地等护卫上去,转眼便向樊玶投出狼捕猎物般贪婪的目光。 第三十二章 晋卒献攻晋之策 “你!你可知这是秦国大夫,秦国使者西乞术的车驾,你好大的胆子,识相地快些闪开!”驭手仗势报起了车队的名号。 秦国大夫西乞术,并不是他姓西乞,而是他为蹇氏,字西乞,名术,世称西乞术,他是秦穆公时期得力秦相蹇叔之子,蹇叔为人淡泊名利,知人识势,雄才大略,不仅在秦国威望很好,在列国中也很受人赞誉。 “那又如何,按晋律,全部下车接受盘查。”百夫长义正辞严。 车队中的护卫防备地拿起了兵器,晋军也不甘示弱,双方剑拔弩张…… “莫要争执。”马车里传来一声和善的声音。 驭手连忙谦恭地答道:“嗨。” 车中下来一袭黑袍的男子,五官平平,长得还算端正,并不会给人留下太深的印象,举手投足温文尔雅,这就是西乞术。 西乞术耐心地对驭手说:“百夫长也是因公排查,理所应当,莫要与人起了争执,我君特令吾等出使以促秦晋之好,你怎可无端恣事。” “多谢秦大夫解难,理解卑职啊。”百夫长道。 “无事,是吾管教不严,既是重犯,还请百夫长仔细搜寻为好,吾等职位皆是为国之安危着想,体谅是应当的。” “那某就得罪了,搜!”百夫长一声令下,众兵卒便开始仔细搜索车队。 樊玶也装模作样地搜寻,此时就是逃跑的最佳时机,等快排查完的时候,钻到车底,用手脚扣住车舆的接缝,就可以顺利离开这鬼地方了。 “报告百夫长,无异常!” 西乞术彬彬有礼道:“百夫长,既然排查完毕,吾等可以离开了吧?” “那自然是,恭送秦使者!”百夫长拱手道。 西乞术一众上了马车,一路辚辚驶向秦营。 马车下的樊玶开始思索,秦晋好几年都没有联络,因为令狐之役积怨颇深,河曲之战两国打得不可开交,两国交恶世人皆知,为何秦营现在派使者出使晋营以求盟好?难道秦国河曲之战打不赢就求和啦?樊玶的手用力扣着车板,道路崎岖,马车颠簸,加上车舆的接缝很小,没一会儿樊玶就手脚酸麻了。这马车是驶去秦国,还是羁马秦营?这车要是还不停,她就支撑不住了。樊玶咬紧牙关,马车颠簸一下,手指没抓牢,紧接着脚也腾空了,整个人重重地摔下来,不言而喻,声音肯定不小。 驭手纳闷什么声响,难道是主人的包袱掉了吗?怎么那么大声。他拉了拉缰绳,下车查看,西乞术也好奇地掀开车帘,下车查看。 “晋军!是晋军!”驭手大喊起来。 护卫赶紧一拥而上,发现是个瘦小的兵卒,便抓到西乞术面前审问。 “你是谁?藏于车下作甚?”西乞术一改之前的谦和友善,严肃地问。 “小的是晋国小卒,名黑。”樊玶开始瞎编,反正一个奴隶小兵,没有具体名字也正常:“因为小的想追随大夫,所以迫不得已藏于车下。” “追随我?这是为何?” “不瞒大夫,小人实想投奔秦国寻谋差事,小的虽一介庶人,但是身怀大才,多次求百夫长引荐,以盼有翻身之机,可无半点回应,小的心灰意冷,这才出此下策藏于车下,以求伯乐之恩,望秦国收留。”樊玶满怀恳切地说道。 “哈哈哈!你以为我会信吗,晋军刚才所言的重犯难不成就是你吧,我要是把你抓回给他们,他们得多感激我啊。”西乞术看好戏一样看着她。 “小的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大夫,小的地位低下,难有出头之日,但有一腔热血,不愿苟活于世,今生今世非有一番作为不可!”樊玶连忙辩解,不编个谎圆过去,凭这大夫和晋国交好的程度,还不得把她再送还给晋国。如果能够栖息于秦国对抗晋国,也比一些小国实力更大,机会更多。 “哈哈哈哈哈!说得真好啊,你有何大才?说来听听。”西乞术看起来饶有兴趣。 “小人熟知列国国情,能助秦君重振穆公霸业。” “口气真不小啊,继续说。”西乞术对这个小兵的自信颇为欣赏,秦国也正是用人之时,他若能够举荐一个有识之士,在秦国的威望也会增加,美名远扬,秦君也会对他刮目相看,门生、食客、故吏的增多也会让他的仕途更加平稳。 “刚才听到大夫说此行目的是在于促进秦晋盟好,小的私以为不妥。” “有何不妥,秦晋结盟,免于战事,百姓,国家得以喘息,这不是好事嘛。” 樊玶大胆一算:“大夫这是表面漂亮话,战争平息是可以让双方休养生息,可是却错过了强国开疆之机。秦晋盟好,还不是因为秦君惧怕晋军兵力,怕打败战,这样正合晋军之意,晋军目前惧怕的敌人是楚国,他需要秦国这一盟友为他保驾护航,秦国在此战中是得到喘息,可是只要晋军削弱完楚国,便会马上对付秦国,一国独大,重修霸业。河曲晋军筑深沟壁垒,正是怕秦军速战速决,而且据小人所知,晋军三军新造兵器已被盗走,战斗力并不强,这时发起进攻晋军不能抵挡。” 樊玶猜中秦晋盟好的原因,西乞术不禁又问:“可是之前的小战,秦军确实不敌晋军,这又如何解释?” “大夫,你我都明了,作战时一方先提出撤退,士气大减,就算战士想上前拼杀都被命令给遏制了。当时秦君主动下令撤退,自然是先示弱,先示弱一方的底气自然不敌晋军,其实晋军也有撤退之意,只是没有秦军表露得快,双方势均力敌,秦军没有不敌晋军。” 西乞术了然,称赞的声音还是咽下喉咙:“那依你之见,此事如何办才好?” 樊玶道:“进攻晋军,派人沟通楚国,让他们陈兵羁马附近边邑,晋军必不敢还手,秦国便可攻城略地。” “你是晋人吗?为何会如此对待晋国?” 第三十三章 区区小儿见秦公 “小的是晋人,但是为了成就自己一番功业,小的在所不惜。”樊玶道。 “那你如何做到忠心于秦?”西乞术质问道。 “小的若是得到大夫引荐,知遇之恩没齿难忘,无以为报,只有肝脑涂地为秦谋事,才对得起大夫的恩情!” “好!既然你如此有抱负,我就将你引荐给秦君,莫要让我失望啊。” “嗨!” 第二天清晨,樊玶换上了士人装扮,一身浅绛色的衣袍,跟随西乞术参见秦君嬴罃。 “你就是西乞术所说的兵卒黑?”嬴罃换上 其中郤缺为赵盾人马,胥甲父因配合赵穿一同阻止晋军追击秦军,因此必是赵盾人马无疑,而与赵盾为不同政治立场者则是荀林父,赵盾虽接受臾骈的献计,但见赵盾又暗中派赵穿破坏其策略,由此判断,恐怕臾骈亦无法得到赵盾的信任,栾盾则较无明显的政治倾向,经此分析之后,便能得知六卿中与赵盾亲近者,仅郤缺与胥甲父,其余三位非赵盾党羽,但因彼此之间未有明显的冲突,故能维持表面的和平。其中赵盾最忌惮者,莫过于荀林父,由于荀林父自晋文公时,便曾担任专职防御狄族的中行,因此在晋国六卿中,荀林父对于狄族事务熟悉的程度,无人能出其右。 狄族与中原诸国的习性不同,游牧而居,无法捉摸其行踪,如此特殊的生活特性,若非与狄族有交战经验者,恐怕无法胜任之,因此倘若秦国战败,白狄趁势壮大,晋国为了抑制白狄的发展,日后势必得加倍仰赖荀林父,而赵盾恐怕遭到边缘化,不仅如此,由于荀林父并非赵盾之属,晋灵公更可能借机联合荀林父除掉赵盾,故赵盾深思熟虑之后,不愿给予晋灵公与荀林父这样的机会,故暗中指使赵穿、胥甲父等人,伺机破坏晋军的行动,如此秦军才得以保全。 陆、胥甲父获罪原因探究 最后则讨论最后一个疑点,既然河曲之战幕后主导者既为赵盾,胥甲父又是赵盾党羽,故胥甲父理应无罪,为何最后胥甲父仍沦落到出奔至卫国的命运?《左传?宣公元年》云: 放胥甲父于卫,而立胥克。34 《左传》中记载胥甲父的出奔,所用的字是“放”,简文山于《《左传》出奔研究》中云:“从《左传》记载来看,放与逐皆有被动出国的意义,且后面还有追兵。……『放』之为词,通常是斗争成功者抓到敌方,数之以罪,再使之出奔四方,盖其罪不足杀。……某人若被『放』,必定是有罪于其国中,其本身似已无人身自由,只能听凭处置。其出奔之处还不能自主,且通常被放逐之处,都以离国都越远越好来处置。”35胥甲父的出奔既为“放”字,则胥甲卷入了晋国内部斗争的机会相当高,并且很不幸的,他在这次斗争中成了输家,虽然罪不致死,但被国内的胜者逼迫,故出奔至卫国,所以《左传》虽云胥甲出奔卫国,是因河曲之战“不用命”而造成,但探其究竟,却是欲加之罪了。 胥甲父既然愿意与赵穿配合,一同阻止晋军出征,其必为赵盾党羽是也,然胥甲贵为下军佐,赵盾当时又权倾一时究竟是谁向天借胆捋虎须?笔者认为此人乃是晋灵公。对于这样的推论,事实上无需太过惊讶,因为晋国国君与贵族之间政争,早自晋文公作三军开始,原属于晋侯的权力,在历任中军帅联合贵族的斗争中,逐渐地转移至贵族的身上,而晋襄公死后,赵盾并无意令晋灵公继任其位,后迫于穆嬴施压,只好无奈地接受晋灵公成为新任晋侯,晋灵公当时虽然年幼,终究明白赵盾排斥自已的事实,因此晋灵公与中军帅赵盾关系之紧张,可说是自晋文公以来之最,直到鲁宣公元年,二人的冲突随即爆发,如《左传?宣公元年》云: 于是晋侯侈,赵宣子为政,骤谏而不入。36 从《左传》记载看来,晋灵公第一次是派遣刺客计划暗杀赵盾,第二次则是假借饮酒的名义,实则埋伏甲士欲取赵盾性命,居然需要以性命相搏,可知这样的君臣关系,已经恶化到无法挽回之地步,既然晋灵公与赵盾的关系如此紧张,二人必定都有相关措施以因应:赵盾杜防晋灵公私下结党,晋灵公则企图铲除赵盾势力,而身为六卿之一,手握兵权的郤缺及胥甲父,就成了晋灵公的心腹大患,而胥甲父一时大意,不慎遭晋灵公掌握把柄,胥甲父迫于无奈,只好出奔卫国,晋灵公则对外宣称,因其河曲战役之过犯而处分之,而此为晋灵公任晋侯以来,对赵盾阵营的首次胜利,而这事件亦成为晋灵公决定与赵盾对决的关键。 胥甲父出奔后,赵盾痛失得力助手,由于胥甲父对于赵盾而言,有着若干的贡献,因此赵盾仍使胥克续任下军佐之职,反观晋灵公这一方,亦趁着赵盾失去胥甲父这重要膀臂的机会,立即着手规胥甲父这重要膀臂的机会,立即着手规划暗杀赵盾的行动,无奈晋灵公错估情势,加上赵盾棋高一着,已于晋侯身边均安插自己人马,最后暗杀行动宣告失败,晋灵公旋遭赵穿刺杀身亡。其实胥甲父遭放卫国一事,与河曲之战本身实无关连,但对还原河曲之战真相而言,则是十分重要线索:胥甲父与赵穿犯下同一过错,二人结局却不同,及胥甲父获罪时间,并不合乎春秋时期处理战犯的通例,因此若非此二处疑点,河曲之战的真相恐将永远沈于历史的洪流中,至于晋灵公如何将斗垮胥甲父之方法与内情,笔者将另外撰文论之,本文暂不论述。 柒、结论 虽然河曲之战在《左传》中,并非如城濮之战、殽之战如此大规模、且具关键性的战役,但分析此战过程之后,能发现事实真相并非如文字所记载那样单纯,乃有诸多隐情。笔者既于前文澄清疑点发生的原因,现将河曲之战背景全貌重河曲之战背景全貌重述如下,以结束本文。由于晋国在赵盾继任中军帅后,贵族之间的斗争不断,因此晋国国势衰微,无力插手各国事务,此时楚国大臣范山认为为楚国称霸之大好机会,便建议楚穆王趁此机会北上侵略中原各国,楚穆王从其建议,而晋国发觉楚国企图后,自然尽全力联合诸侯抵挡,否则不仅各国安全危矣,晋国霸主地位也必定不保。然而赵盾无法专心致力对抗楚国,还得面对西方的秦国,原因在于当年赵盾迫于国内压力,必须于令狐攻击护送公子雍返国的秦国军队,因此得罪秦康公,故数年内与秦国征战不断,现在又加上楚国的威胁,如此左胝右绌的情形下,赵盾必须有所选择,故借着河曲之战,并透过其亲信赵穿及胥甲父破坏晋军大败秦军的机会,将此善意传达给秦康公,因此,秦、晋之间方能维持数年的和平,晋国也才够在这段时间之内,全心对抗楚国的侵略,以维持霸业,再者,借由秦国在西方压制白狄发展,亦使荀林父无取代自己的机会,更能间接孤立晋灵公,防止晋灵公借机结合党人对付自己,如此其执政便更加稳固。 第三十四章 意料之外回楚宫 “黑?”嬴罃一时想不起。 “哦,君上,是这个士人的名。”西乞术解释道。 “如此聪颖的谋士,怎么叫黑呢,多难听啊。”嬴罃看了看这白净的后生,心里对刚才她说的计策,心生敬佩,想了想说道:“先生师从何处?家中有人否?可有姓氏?” 樊玶哭笑不得,好好的议政怎么转移到议论她的称呼上了:“回禀君上,在下无师自通,家中无人,原是晋国庶人,姓氏早已忘了,名黑,路遇西乞术大夫,感念西乞术大夫知遇之恩,来秦国实现一番功业。” “先生身怀大才,容貌尚可,叫黑岂不是玷污了先生。”嬴罃道。 樊玶笑着说:“只要在下的计策能够助秦国强盛,在下叫什么无关紧要。” “先生此言差矣,先生应该深知姓氏名的重要,这样吧,本君赐氏名给先生,方便以后先生行走。” 好像一只黑鸟呱呱叫地飞过樊玶的头顶:“多谢君上赐名,在下感激不尽。” 嬴罃看了看西乞术,又看了看摊在案上的竹简,对西乞术道:“先生是大夫引荐的,大夫为蹇氏,那先生就从大夫的氏,名曰竹,竹为书写才略之具,望先生今后为秦多出计策。” 这就是秦君起的名吗?不管好还是不好,樊玶都得接受,樊玶下跪行礼感谢秦君赐名:“多谢君上!” 西乞术咳嗽了几声,把话题拉回正轨:“臣以为,出使楚国还是让蹇竹去,蹇竹定下了这一计策,立志为秦做一番功业。臣怎么能阻挡他一片赤诚之心呢。” “臣的经验并不丰富,恐误了大事。”樊玶推脱。 “怎么了蹇竹,你对我的承诺到哪里去了?你当时信誓旦旦对我说肝脑涂地为秦谋事,而今却逃避事务,不欲承担责任,这让我如何相信你。”西乞术逼问道。 西乞术一席话把樊玶逼得无言以对,嬴罃一看,就默认了:“蹇竹,本君命你为秦国使者出使楚国,完成秦晋结盟任务。” 樊玶无奈,只好接受了:“臣领命,定不负君上期望。君上,我们虽然毁了秦晋之盟,但是还先撤军为上,以打消晋军对我军的疑虑,等为臣从楚国正式请到兵,再攻陷晋国城池,让他们措手不及。” “好的,就按先生说的办。”嬴罃道。 当天秦军从黄河撤退,晋军随后也撤军了。 樊玶坐在马车里,她所在的车队与秦军大部队分道扬镳,向南而行,驶向楚国的郢都。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楚国。 郢都是楚文王时期从丹阳迁都至此,郢都呈正方形,东西约有两千丈,城墙约有五丈高。因位于纪山之南,所以也称纪南城。它背靠大巴山,临近云梦泽,控江扼汉,溯江而上,可通巴蜀,北向中原,顺江而下,可连吴越。铜矿资源丰富,农产富饶,人口稠密,故所谓“楚人都郢而强,去郢而亡”。 纪南城主要分为宫殿区、贵族府第区、市、平民居住区、手工作坊区。楚王宫殿高堂邃宇,体积庞大,台基两人才能怀抱的的柱子,用的是千年古树,气势恢宏,为了达到最好的采光效果,门窗采用宽大的隔扇,此外,殿角,廊庑,层台累榭……无不跟着光影流转,细腻到翼檐飞角都有萦水流觞般的流动曲线;贵族府第区规模亦是宏大,里面的亭、台、榭、馆、阁……都体现了楚人对曲线的偏爱;依据“面朝后市”的制度,宫城以北,贵族区以南,三河汇聚处,也是城内水井最多之处,便是市了,这里不仅有各种商品呈列的“列肆”,也有商品单独贩卖的专市,比如蒲胥,也就是蒲席的专市,鱼市,锦缎店等;为了更快将贡品货物等运到王公贵族手中,贵族区和宫城区旁边就是作坊区,冶炼制陶、日用装饰品……应有尽有;而“国人”居多的平民区则位于城西北部。 樊玶一行人走郢都的北城门。楚国虽然对中原人有所偏见,但是无疑是对她最好的国家,娇生惯养,呵护她长大,樊国灭了,楚国便是她第二个故乡。她掀开车帘,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一街一巷,空气的味道都是那么熟悉,步移景异,微风轻浮,就是这样的熏风抑制她的满怀斗志。 到了驿馆,樊玶被招待进了上房,这是一间简单装饰的房间,墙上挂着一幅画,是用一种丝织品缯来编织的,织的是兰花图,因为挂着很久了,所以微微泛黄,其余摆设便是寻常不过的木几和塌。 她疲倦地躺在塌上,从羁马到郢都,一路风尘仆仆,走了快十五天,坐在马车上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明日就要见楚国的连尹了,连尹掌管外交,他应该不认识我吧……樊玶心想,就算不认识我,我也要见别人呀,盟秦借兵那么大事肯定要面见楚王的啊,太熟太尴尬了,怎么办呢? 樊玶在塌上烦得滚来滚去,滚完站起来来回踱步,咦,对了,几上摆了个漆奩,漆奩上安了个铜镜。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因为这几天的亡命逃脱,路途周折,原本瘦小的身子越发显得骨瘦如柴,面黄肌瘦,但是他们还是会认出来啊,不如上街买个面纱吧,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第二天清晨,樊玶到了 第三十五章 今兮子兮来邂逅 楚宫是仿造水里龙宫建造的,规模宏旷,分区明确,布局严谨,皆有门巷、庭、廊等分隔朝、寝、宗、社、府、宅……宫殿群中上下阶梯是大理石做的,层台累榭,左右侧室都有建造伸出檐前的大理石镶嵌的月台,回廊、空地上都有用洁白的紫贝铺设,其他空余的地面则是用磨平的石板来铺设。宫殿墙内是用灰色的椒泥粉饰而成,这种“椒壁”可以长期散播芬芳的气味,消除恶气;宫殿外墙则是用雕有云纹图案的空心砖砌成。楚宫屋顶是用朱红色的瓦片。阳光照在楚宫之上,宛如照耀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水面下正是华美瑰丽的龙宫。 整座宫殿高堂邃宇,体积庞大,台基两人才能怀抱的柱子,用的是千年古树,气势恢宏,为了达到最好的采光效果,门窗采用宽大的隔扇。此外,殿角,廊庑,瓦当……无不跟着光影流转,细腻到翼檐飞角都有萦水流觞般的流动曲线,足以体现楚人对柔美刚劲的偏爱。 还未到上朝时刻,连尹照例在朝堂旁的厢房提前招待各国的使者。这位连尹出自若敖氏家族,斗氏名成,身穿塔形纹锦与纩拼接而成的青白衣袍,他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两鬓已有几丝白发,到不惑之年依然能够看得出他年轻时的绝佳风姿。连尹这个职位掌管与各国的外交事务,近的与中原各国展开斡旋,远的调解蛮夷戎狄互不侵犯,不仅要有出众的外表,也要有过人的智慧,展现良好形象充当本国门面的同时,也能为本国在外交上争得赢面。 “在下楚国连尹斗成,不知秦国使者如何称呼?”斗成优雅地给樊玶斟了一杯琼浆。 “在下蹇竹,有礼了。”樊玶拱手道,遮袖举爵一饮,说是琼浆,其实是酸梅汁,温热酸甜的口感回味无穷。 “蹇竹,莫非秦使是穆公时秦相蹇叔之后。”斗成欣赏道。 “非也非也,在下只是一介庶人,因秦君采纳在下计策,得到赏识,赐名蹇竹,承蒙恩宠,愧不敢当。”樊玶谦虚道。 “哈哈哈,既然赐氏蹇,便不是庶人,秦君是让你随了蹇氏一族啦,秦君如此器重秦使,想必秦使能耐不小啊。” “过奖过奖。” “哦,对了,秦使此番来楚国是为何事?” 樊玶简单地描述了一下盟楚借兵的事。 “嗯,咳咳,国之公器的调动,非同小可。”斗成摸了摸下巴上的黑须,看了一眼蒙面的樊玶,欲言又止,又看了看窗外,半天才道:“此事重大,朝堂之上不好轻易决断,在下先私下禀明我王,看看我王意下如何,还请秦使理解。” 樊玶想了想,这事确实需要事先打好招呼的,樊玶起身行礼:“好的,还请斗连尹辛苦告知一下楚王了。” “无碍,在下送秦使出门。” “还请斗连尹留步,我静候斗连尹消息。” 说罢,两人客客气气地道别了。 樊玶走在回廊中,驻足望了望楚国的澄净的天空,流连一会儿这行云流水的宫殿,一行白鹭悠闲自在地飞过,樊玶不由看得失神了…… 不知什么时候耳畔响起熟悉悦耳的箫声,樊玶回头一看,正是那白衣少年吹着箫,他头戴切云冠,墨发披于身后,清风吹来,他眸光轻启,深沉忧虑,好似落入凡尘的谪仙一般,他们对视了一眼,樊玶匆匆把眼暼开。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熊侣停止吹奏上前问道。 樊玶慌忙转过身,并没有回答。 “打扰阁下了,刚才匆匆一眼,阁下好似我一故人。”熊侣见樊玶没有回答,便走了过去。 樊玶声音装成粗哑道:“在下秦国使者蹇竹,在这打扰阁下吹奏,失礼了,在下告辞。” “等等,在下楚国太子熊侣,使者来楚国是为何事?不知我能否帮忙。” 寻常使者若是碰到楚国贵胄巴不得上前迎合,可是樊玶恨不得赶紧结束与他的对话,说得越多破绽越多:“哦,原来是太子殿下,在下失礼了,在下的公事已经解决了,并没有要劳烦太子的了,在下告退了。” “使者留步,我有一事想问,请使者解答。” “太子请说。” “使者为何蒙面?”熊侣认真看着樊玶,不漏掉任何细节。 “回禀太子,在下来楚国的途中,脸上被磕碰了一下,要休养几天才能恢复,怕惊吓到了楚王和楚国大臣们,所以要戴块面纱遮丑。”樊玶淡定地回答,话语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使者莫要担心,太子宫有良药可以治疗伤口,不会留下疤痕,请使者随我来。” “在下脸上小伤,不用太子如此挂心。”樊玶快忍不了了,哎呦熊侣你就赶紧离开吧,我快装不下去了。 突然,熊侣牵着樊玶的手,一路狂奔,樊玶脸上的黑纱差点被风吹跑,他们从一个回廊下到了另一个回廊,躲在一间厢房后。因为刚才快跑,两人都无法平静呼吸,都在大口喘气,他握着她的手,感觉丝毫不差。 第三十六章 容貌一样的两人 “你?哦,你是秦使。”斗成恍然大悟。 “斗连尹是否记得帮在下通报一声楚王?”樊玶想他八成是忘了,不然怎么这副表情。 斗成看了看樊玶寒酸的衣着,心中不解,难道自己做的还不明显吗?帮忙面见楚王是需要好处的,秦盟楚这等大事竟没有送上财宝,派一个初出茅庐,没有眼力见的小子来出使吗? “在下怎会忘记帮秦使通报呢,只是秦使提议的事确实需要商榷,没法立刻回复秦使。”斗成微微一笑,莫名其妙地来一句:“楚国的天气越来越冷啦,不知秦国有什么御寒衣物?” 樊玶只觉得斗成阴阳怪气,说话拐弯抹角,原来是想收礼,还非得绕这么一大圈,白浪费自己这么多时间。她也是第一次外出当使者,没有任何经验,根本没带多少资财,带的只够在晋国下榻的布币,关键是西乞术只想利用她的外交成果,根本没想着教她,帮她解决问题。西乞术和斗成都是表面正人君子,巧言令色,实则贪婪虚伪,樊玶虽然不善圆滑处事,但是这种事还是可以看透的。 “秦国有的是御寒之物,若是斗连尹能够让在下见到楚王,何止是御寒之物,别的宝贝也可送给秦楚之盟的大功者,斗连尹啊。” 这番话说得斗成心里甚美,他意会地点点头:“那秦使先让在下开开眼,在下见识不多,着实好奇秦国的珍宝。” 这斗成还真不傻,非得见着实在的才肯罢休。 “好,你且等着,在下之后拜访。” “我就在此恭候秦使。”斗成礼貌地拱手道。 樊玶边走边想办法,妹妹樊瑛是她在楚国最亲的人,姐妹俩从小便被赐给了熊侣。樊瑛现在住在太子宫,樊玶已经逃出楚国,那么樊瑛现在应该顺位成为熊侣的太子妃了……但是这几年樊玶一直和她观念不和,樊瑛执意留楚不报仇,自己则不愿养尊处优,跑出来报仇。樊瑛应该不会帮她,她应该会帮熊侣把她留在楚国。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找樊瑛试试看…… 樊瑛正在小院酿酒,她把桂,椒等香料拿到阳光底下晒,举起青茅做的筛子过滤清酒,她的美貌略过湖水,她梳了楚国女子常梳的偏髻,身穿灰狐裘,里面穿着浅蓝色的深衣。 熊侣路过偏院,看了一眼和樊玶长得一样的面容,一样的如云朵般出尘的纯净,一样如远山之黛般地不可亵玩,深沉淡雅,眉宇之间似有若无地神似,一颦一笑中却大相径庭。樊瑛安静得酿酒,绝不会穿她喜欢的衣裳,做这恬静,惬意的事。 樊瑛察觉有人在看自己,略微转头,目光就和熊侣的对上了:“太子。”樊瑛欣喜地叫出声,熊侣几乎没怎么来这里,今日一见,甚是高兴。 熊侣见樊瑛看到自己,也不好避开,略微点了点头。 樊瑛小跑了过去,和熊侣搭上话:“好久没见到太子了,太子今日怎么来这里了?” 熊侣其实也没有来这里,只是路过这里,看到跟樊玶一样的脸,不由看痴了:“无事,许久没有来看你,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了。” “有劳太子挂心了,瑛儿在这里过得很好,太子不用担心,就是太子不常来,瑛儿很是寂寞。”樊瑛乖巧地回答。 熊侣看着相同的面孔笑靥如花,不由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姐姐?” “嗯。”樊瑛没有想到熊侣会突然这么问,不由失望,只要每次和他在一起都会提到樊玶,难道自己温良淑德不如樊玶吗?樊玶逃跑是自己的选择,何苦一直追着她不放,虽然樊瑛心中这么想,但是表面还是担心到:“瑛儿十分担心姐姐,不知道姐姐过得怎么样,日夜思念,祈求君父能够保佑她平安……都是瑛儿没有说服她,让她安心留在楚国。”樊瑛说完,落寞地叹了一声。 “她走和你无关,你不必自责。”熊侣安慰道。 “嗯嗯,太子也莫要劳神,身体最重要。”樊瑛双眼含情地看着他。 “好的,多谢关心,我先走了。”熊侣起身道。 樊瑛没想到熊侣那么快就要离开了,趁起身恭送的时候碰倒几上的陶碗,故意去捡陶碗碎片割破手腕,旁边的内侍连忙搀扶拿药止血。 “怎么那么不小心啊。”熊侣也来帮忙。 “瑛儿,又让太子操心了。”樊瑛痛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熊侣看到樊瑛这么一副梨花带雨温存犹怜样,和从未哭过,倔强的樊玶相比,真的是温柔,听话,弱小很多。她如果能有樊瑛一半听话,自己也能安心很多,熊侣心想。 “你们好好照顾樊姑娘,帮她包扎好。”熊侣把樊瑛交给内侍就离开了。 樊瑛失策,她以为熊侣会因为她受伤都待一会儿,谁知熊侣根本不关心她,不陪在她身边帮她包扎伤口,就这么把她撂在一边离开了。自己长得和樊玶一样,性子又比樊玶好,为何熊侣不在意她!樊瑛气闷地把手从内侍手中甩开,自己包扎。 接近午时,宫城里采买的车回来了,樊玶瞄准时机,跳上了满载蔬菜的运输车,顺利地驶入楚宫。 楚人崇尚太阳,日中有火,火为赤色,所以楚人有崇尚赤色之风。樊玶到了楚宫东边的太子宫,太子宫便是主赤色,大部分椒壁被涂抹成红色,门板,窗台板也是红色,房梁则是用黑亮的玄色。沿外廊走,除了小桥流水,亭台累榭的恬静平淡的色彩,其中还混有瑰丽艳丽的壁画,斑斓富丽,和谐美奂。 樊玶看着高大的太子宫墙,根本没法攀爬,白天目标太大了,她扯下面纱,反正和樊瑛长得一样,不如冒充一下她。樊玶理直气壮地走进太子宫,内侍们只是好奇一看,樊姑娘什么时候穿成这样出去了。 樊玶顺利混进了太子宫,找到樊瑛的住所,差点把侍女吓到:“妹妹,我回来了!” 第三十七章 多此一举受耻辱 她在角落里等着侍女从门口的中出来,趁她们不留神,便溜了进去。 樊瑛一人正在看着竹简,垂眸凝神…… “瑛子。” 这声不大,却把樊瑛吓了一跳,她猛得抬起头:“姐,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樊玶笑了笑:“我没打算留楚,我只是暂时回来一下,你小声点,我是偷偷溜进来的。” “啊?”樊瑛不明所以,但是还是警惕地看看周围,小声地说:“你不回来你来这干嘛?太子他知道吗?” “熊侣他不知道,瑛子最近过得如何啦?” “我,安好,姐姐呢?” 两姐妹莫名其妙地客套起来。 “还好……” 说完,两人无话,看着相同的长相,就像照着镜子。 “瑛子,姐姐有事相求。” “姐姐有何事。”樊瑛猜到樊玶不会无事前来。 “姐姐需要点财物,需要你帮衬帮衬,事成之后姐还你。” “姐姐莫不是出逃受阻?”樊瑛笑笑道。 “那没有,姐要做一番大事,需要点资财,等事成之后,就可以还给你,如何?” “嗯……姐,你做什么事?需要多少钱?” “我做的事暂且保密,但是需要的钱比较多。” 樊瑛心存顾忌,她不知道樊玶要做什么事,如果她以后遇事就有求于己,那岂不是摊上大麻烦了,必不能养她这习惯:“姐,你也知道太子现在的处境,楚王平时也没有多少赏赐,就算有赏赐,到我手里只有九牛一毛,我也想帮姐姐,可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樊玶无语,她不是没见过樊瑛的东西,云梦泽的白狐裘,雪狐只有腋下有白毛,如果织成整件雪白狐裘,那就得用好几十只雪狐的生命;蓝田玉玛瑙戒指,就在她的漆奩里,如果拿去换都可以换好多钱币…… 樊玶知道樊瑛是不打算帮忙了,也不想太麻烦樊瑛,说道:“好,那无事了,你好好照顾自己,我先走了,后会有期。” “嗯。”樊瑛也不起身相送,就坐着目送。 樊玶哭笑不得,她没有想到樊瑛能够这么冷漠地对待自己。昔日的同胞姐妹,如今形同陌路,从进门到现在,樊瑛的一举一动都没有关心过她,只有疏远和冷漠,是她高估了她与樊瑛的情分,樊瑛冰冷的口气和漠不关心的态度显然根本不想留她在这里,也不想帮助她。她不明白樊瑛为什么要这么做,刚才发生的一切让樊玶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就像是乞丐在乞讨。 樊玶觉得自己的处境有多么狼狈,自己犹如丧家之犬,还想着使用别人家的东西,这不是自取其辱吗!多么可笑!多么犯贱!要怪就怪自己看不清现实,想要的太多,樊瑛已经默认是楚国人了,当初樊玶自愿离开楚国,如今怎么还跟楚国扯不开关系,活该今天被羞辱! 樊玶走后,樊瑛心中畅然,她和樊玶道不同不相为谋,一人向楚,一人背楚,何苦纠结不清,她走她的阳光道,樊玶走她的独木桥。小的时候樊玶就更讨夫君的喜欢,长大后,熊侣又喜欢她。“既生我,何生她呢。”樊瑛感叹道,像她现在多好,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何苦像樊玶一样过得那么狼狈。如今樊玶一走,她就是太子妃,她当然要好好珍惜,怎么会留住樊玶呢。 樊玶从楚王宫出来,算是看透了人间沧桑,没有钱,事就办不成,更惨的是,当初拥有的亲情,现在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接下来只能完全靠自己了。 她坐着马车去纪南城的东城郭,利用通关文书获得了和楚国富商的一次交谈。 “在下蹇竹,久仰宋丰的大名了。”樊玶拱手道。 “秦特使过奖了,宋丰何足挂齿,不过是这几年经营了胭脂铺,祖上积德,让宋丰有了点小财,哈哈哈。”宋丰体型微胖,笑起来和善得很,俗称有福相。 “宋丰兄自谦了,本特使来就是为了你的胭脂。” “啊?特使大人此话怎讲?”宋丰纳闷。 “秦国在陇西之地,水土风貌不如南方荆楚湿润,女子的皮肤也不如荆楚的姑娘,嫩得可以掐出水,在下此行目的不仅要为了秦楚之好,也想带点荆楚特产回去给秦国的贵族们,用来博博众乐。” “秦使果真好眼光,我家的胭脂原料,用的水都是云梦泽三月春雨后树叶上的露珠,保证把干得像树皮的老脸养成剥了皮的鸡蛋。” “哈哈哈,甚好甚好。” “那秦使愿意出多少价呢?”宋丰问到点上了。 “我能让你生意白做吗,当然不能,秦楚不是要结盟了吗,我给你在秦国雍城多安三个铺子,你不用出钱。” “哎呀,那小人在此多谢大人了!”宋丰笑着拱手道。 接着就给樊玶送来了五大箱的胭脂水粉,上等质地,芬芳馥郁。这些胭脂水粉都是贵族上层人士所用,樊玶就地就让下人高价卖给当地的权贵,挣了五十两黄金。 五十两黄金还没捂热乎,就交给了西乞术:“秦国路途遥远,不方便带厚重的物品,这些黄金,大夫将就用用。”樊玶道。 “秦使真是出手阔绰啊,在下一定不负使者希望,这就好好劝说我王面见秦使。” “善。” 真是难以言表地想狠狠痛扁这个西乞术。 第二天清晨,樊玶因为五十两黄金如愿以偿地在大殿上见到楚王商臣。 商臣看起来面色阴郁,面颊凹陷,远不如之前的阴险狡猾,平添几分年迈沧桑,年老孱弱。 “在下秦国使者蹇竹。”樊玶拱手道。 商臣因为节省气力,先对涓人游说话,之后涓人游再报给众人听。 大殿上传来涓人游高亢尖锐的声音:“秦国使者为何蒙面?” “回楚王,外臣因为出使楚国途中意外受伤,面容有损,怕污了楚王的眼睛,所以戴上了面纱,还请楚王见谅。” 楚王点了点头。 “来使因何事来楚?” 第三十八章 樊玶第一次外交 虽说无奸不商,商人锱铢必较,但是宋丰的精明在于不吝啬小利,能够结交秦国使者这样身份的买家,何必一开口就是突兀的惠利条件,来日方长,能化利为友便更好。他善于利用他的优势广交伙伴,商道上本就难有朋友,他把商道中无形的利益关系转化为似有若无的交情,之后任其发展。 樊玶受教了,她也在成长,从不谙交际到意会交往中的故意推脱,委婉含蓄,直到驾轻就熟……一点点地为了自己的目标与世俗妥协。 樊玶得了五箱胭脂水粉,这些胭脂是用蜀葵花、重绛,黑豆皮、山花及苏方木等提取红色素,制成粉末状再与珍珠粉混合,自然就有沁人心脾的清香,属于上等品质。樊玶就地就让下人高价卖给当地的权贵,挣了五十两黄金。 五十两黄金还没捂热乎,就交给了西连尹斗成:“秦国路途遥远,不方便带厚重的物品,这些黄金,连尹将就用用。”樊玶道。 “秦使真是出手阔绰啊,在下一定不负使者希望,这就好好劝说我王面见秦使。” “善。” 真是难以言表地想狠狠痛扁这个斗成! 第二天清晨,樊玶因为五十两黄金如愿以偿地在大殿上见到楚王商臣。 朝堂之上,朱尘筵些,墙上还用丝绸做的精美壁画,华丽典雅,地上铺着竹席,大臣们在朝堂两边列班就座,宽大的隔扇敞开着,让朝堂明亮通风。 商臣看起来面色阴郁,面颊凹陷,远不如年轻时阴险狡猾,多了几分年迈沧桑,年老孱弱。 “在下秦国使者蹇竹,拜见楚王。”樊玶拱手道。 商臣因为节省气力,先对涓人游说话,之后涓人游再报给众人听。 大殿上传来涓人游高亢尖锐的声音:“秦国使者为何蒙面?” “回楚王,外臣因为出使楚国途中意外受伤,面容有损,怕污了楚王的眼睛,所以戴上了面纱,还请楚王见谅。” 楚王点了点头。 “听闻秦国源于陇西蛮荒部族,男子生得黧黑魁梧,怎么秦使身材矮小,稚嫩如孩童。”楚国司马斗越椒没好气道。 斗越椒是斗克的堂弟,芈姓,斗氏,名椒,字子越,因为古时常将名与字连读,所以多称其为斗越椒,此人傲狠好杀,面如熊虎之状,声如豺狼之声,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斗司马说话未免太小孩子气了,外臣不是秦人,自然不如秦人彪悍高大。秦人始祖镇守西戎,自秦襄公护送周平王东迁,被封诸侯,再到秦穆公时先后灭掉西方戎族所建立之十二国,开辟国土千余里,为尊王攘夷之大业贡献之多,外臣深感敬佩,自愿为秦肝脑涂地。” “尊王攘夷,这是就中原人自翊的,我们楚国就不看重这个。” “子越,莫要与人起口舌之争!我听闻秦使是为要事才来楚国,我们应礼贤相待,何苦争口舌之利,破坏气氛。”连尹斗成连忙劝阻。 斗成因为是斗越椒的堂哥,虽然官职不比斗越椒大,但是斗越椒还是会给几分面子的。 “好,我就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与这矮子计较。”斗越椒道 “秦使为何来楚?”斗成眼神瞟向樊玶。 樊玶也不想与斗成啰嗦:“外臣因秦晋河曲之战,秦国不堪晋国进攻,特向楚国请求支援。” 斗越椒在一旁说道:“哼,据我所知,秦国这些年屡次挑衅晋国,晋国理当做出防御,我军又有何理由出师呢,秦使莫要开玩笑。” 樊玶淡定地说道:“斗司马此言差矣,当年秦国护送晋国公子雍回国继位,是晋国背信弃义在先,杀了自己的公子,袭击了一路护送的秦军,秦军这才反击晋国。再观如今河曲之战,晋军更是派三军灭我秦军,天理难容,所以秦军特派外臣请求楚国支援。” “既然是两国恩怨,两国自己解决,楚国不必介入。”楚国令尹成大心道。 成大心,芈姓,成氏,名大心,字孙伯,若敖氏后裔,前令尹成得臣之子。因为商臣忌惮斗氏势力的发展,接连任用成得臣和他的儿子成大心担任令尹,且大力扶植蒍氏、潘氏以打压斗氏。 “正是因为关系到楚国,我才面见楚王啊。如今三强晋秦楚,晋削弱秦国后就更加无后顾之忧,放心地对付楚国,唇亡齿寒的道理我不比多说,诸位心里都明白得很。楚王北上入侵中原,以武力胁迫中原诸国,晋国势必” 所谓邦交之道,以利诱之,以害说之,不怕楚国不答应。 “那依秦使见,楚国如何支援秦军?”成大心问。 “秦军出兵反攻晋国瑕地,楚国只要调兵一千乘,驻于晋之桃林,震慑晋军,不用耗费一兵一卒便可。” “只要驻守,不用进攻?这是为何?”成大心问道。 “秦晋兵力相近,这个时候有勇者胜,秦军需要的正是有信心的勇气” 第三十九章 雷雨交加泪楚宫 “楚王有领,命司马斗越椒带一千乘兵卒支援秦国。” “末将听令。”斗越椒不甘愿地应道。 樊玶总算松了一口气,终于帮秦国借到了楚军,这下就可以顺利攻下瑕地。 樊玶回到秦国,说服秦君准备出战,不久,秦军再次南渡黄河,攻占晋邑瑕地,因为楚军驻军在桃林附近,晋军也不敢轻易出兵,之后秦军旗开得胜,顺利攻占瑕地,晋国也因瑕地被秦军攻占失去一个据点。就此樊玶因功被封为下大夫。按照等级,在国君之下有卿、大夫、士三级,大夫,有上、中、下之别,大夫在卿之下。因为樊玶是庶人的身份,一开始立功也只封个下大夫,似乎比她之前更无用武之地…… “多谢君上赐予官职,为了多报效秦国,微臣愿为君上再添一计。”樊玶道。 嬴罃眼前一亮,这样的小个子肚子里的墨水真多,惊喜地说:“有何计策,只要是对秦国行之有效,本君来者不拒!” “微臣之前在晋国,楚国,分别考察了那里的商业,商业的发展带动了国家的收入,国家收入增加自然国家就富庶了,因此,微臣建议君上,发展商业,与楚通商。”樊玶献计不仅为秦国强大,制衡晋国,还存有私心,帮助有恩于她的宋丰。 嬴罃不知所措,秦国确实穷的叮当响,要不是秦穆公攻陷西戎,秦国很难跻身进于大国之列。秦国国土面积之大,贫瘠的土地之多,所在的关中平原处于西陲,商品经济的发展也比其他国家迟缓,民众以农业为主,几乎没有商业的概念。 嬴罃问道:“下大夫具体说说,如何发展商业?” “回君上,秦国粮食种植分布并不均衡,渭水平原粮食富足,秦之故地土地贫瘠,无粮可收,加之储量没有充分的利用,导致丰年一些地方粮食满仓,吃不完浪费,还有地方无粮可食;灾年更不用说,粮仓无粮,什么地方都挨饿。若是修建商道,鼓励各国商人售粮,秦国再收商税,那么秦国人有粮可食,有税可收,其他物资以此类推实行,何愁国不富强。” 士会反对道:“此计不错,但是并不适用于秦国,秦国粮少在于人少,若是此令一发,大家看中从商利益,那么秦国谁来种粮。秦国以农立国,若是农耕荒废,秦国将会一蹶不振,依臣看法,重中之重还是鼓励国人多开垦荒地。” 西乞术看了樊玶一眼,再看看士会,初生牛犊还是比不上万年的鳖啊,这一辩又让嬴罃更加重视士会的重要了。 樊玶听完士会之说,也在反思秦国国本,便不再提议。 周顷王六年初夏,天穹阴云密布,雷声震震,大风卷起地上的秋叶,旋转飘舞,仿佛哀怨的舞女,用夸张的舞姿诉说着凄楚的悲惨,楚宫的纱幔飘扬凌乱,痛苦地缠绕着,风满楼,豆大的雨水滴落在石砖上,一滴、两滴……顷刻间,瓢泼大雨直贯而下,也许是老天都在感叹大楚这位大王气数已尽,于天地之间奏响哀乐。 商臣一辈子行事褒贬不一,他好色残忍,阴险狡诈,但是这些都不妨碍他践行极度的进取,过人的谋略,他平定祸乱,开疆拓土,角逐中原,建立丰功伟业…… 商臣已经熬到了生命的最后,两眼布满血丝,胸闷气短地咳嗽着,左使、潘崇和成大心之弟,现任令尹成嘉陪在塌旁,这些预示着楚国命运即将迎来一个转折点。商臣命涓人游把公子重叫到跟前。 涓人游大惊,为何要传公子重?商臣命不久矣,难道他要废掉熊侣,改立公子重?公子重听王令火速赶到到王寝里,立于塌旁侯着。 商臣双手发颤,双眼臃肿,颤颤巍巍地握住公子重的手:“你,你……”因为气息混乱,商臣讲话断断续续的。 “父王,儿臣在听。”公子重认真听着。 “父王将王位……传予你,你可接受?” 公子重以为听错了,不敢相信:“儿臣,儿臣恐不能胜任,还请父王收回成命,王兄虽然好闲荒淫,但是必定理解父王的苦心,过而能改,还请父王多多斟酌。”公子重跪地请求,斜长的眼睛露出似有若无的欣喜,不易被人察觉,之后马上显出忧虑之色。 商臣颤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儿真是替本王着想啊,来啊……赐酒,以表我儿对本王的一片孝心。” 公子重面露虚汗,这,这,这是为什么?父亲明明让自己继承王位,为何要赐酒,这场面怪异得让他毛骨悚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商臣说完,立马有内侍送来一杯酒,陶瓷酒杯只有手指头那么小,里面盛着透明如水的酒,连涓人游都不知道这事。 “为何……还不饮?”商臣瞪着眼看着公子重,目眦欲裂,面容枯槁,脸上的青筋爆起,好像是来索命的骷髅。 “父,父王,儿臣……”公子重吓得口齿不清。 “你为何……不喝?”商臣的眼睛如毒蛇立起般威胁着公子重,他的阴骛比起年轻时毫不逊色,不知是否是回光返照,他的精神好多了,那种阴冷的气场慑得公子重瑟瑟发抖:“还想篡位,你老子年轻时玩过的把戏你还想瞒过我。” 一旁的内侍看商臣的眼色,扣住公子重的脖子,直接把酒倒入公子重的口中。公子重挣扎着,奈何内侍手劲非常,硬是掰不开,无奈剧毒的酒已滑入他的口中,他只能等死。 商臣看着因为中毒嘴唇发紫,气息奄奄的儿子,哈哈哈大笑,这笑里有失望,有自嘲,也有对被命运嘲弄的无可奈何……天道好轮回,自己也有一天被儿子弑杀,还好自己不像老父亲楚成王那么笨!商臣就算身体变得像瓷片一样脆弱,也不会糊涂到看不清事态。公子重在朝中收买大臣,到重大场合积极展示自己的才华;这几年背地里招兵买马,培养自己的军队,今日见宫中大变,自己命不久矣,熊侣还是坐稳太子之位,公子重便蠢蠢欲动,布兵于宫墙之外,这些商臣都知道。哎,要不是当年商臣经历过弑父,不信所谓的骨肉至亲溶于血,不然怎会洞察一切又救了自己一命。 第四十章 楚国之王位接替 天道好轮回,自己也有一天被儿子弑杀,还好自己不像老父亲楚成王那么笨!商臣就算身体变得像瓷片一样脆弱,也不会糊涂到看不清事态。公子重在朝中收买大臣,到重大场合积极展示自己的才华;这几年背地里招兵买马,培养自己的军队,今日见宫中大变,自己命不久矣,熊侣还是坐稳太子之位,公子重便蠢蠢欲动,布兵于宫墙之外,这些商臣都知道。在令公子重进宫之时,公子重的兵卒就被埋伏好的楚军全部歼灭。哎,要不是当年商臣经历过弑父,不信所谓的骨肉至亲溶于血,不然怎会洞察一切又救了自己一命。 如果说弑父是为了商臣自己,那么杀子则是为了熊侣和楚国的霸业。虽然和老父亲楚成王积怨很深,但是无法否认的是楚成王的眼光很好,在众多公子中,楚成王最喜爱熊侣,这不是没有道理的,熊侣聪明,仁爱,刚强,勇敢,的确是楚国王位不二人选。商臣虽然不屑熊侣的仁慈,善良,但是心里还是对他有所期待的,期待这个儿子能够青出于蓝胜于蓝,如何用一颗仁爱的心治理好楚国。至于熊侣的伪装,逢场作戏,商臣看得清清楚楚,表面上不拆穿,心里全知道。熊侣夜晚在密室地宫里学习,白天装傻充愣,偷偷练习武艺,装纨绔不羁欺骗那些政敌,以让对方放松警惕,他甚至比商臣还会演戏,这些足以证明他的城府之深和隐忍之切,若让他继承王位,商臣放心。 商臣收起思索的目光,转眼看了看涓人游,这是比威吓公子重更加锐利的目光,目光所及之处,仿佛皆会被销溶,涓人游直觉自己死到临头了。难道这些年涓人游的蛰伏,暗自沟通斗氏,商臣都知道? 答案是:商臣一清二楚。 “游,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宠幸你了吧,不只是因为你好看啊,而是因为你的背叛啊。”商臣虽然身体孱弱,但是他明白,今天必须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因为他没有明天了。 他颤抖的手像往常一样抬起涓人游的光洁的下巴:“多美的人啊,为何背叛我……”商臣枯哑的声音随着身体颤抖:“太师,赏他陪葬吧。”商臣迸发出可怕的魔鬼一样的笑声。 “诺,大王。”潘崇平静的回道。 “不!不!不!大王,我没有背叛,您容奴解释啊!” 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商臣能够当上楚王,绝不仅仅因为他的阴狠,还有他绝佳的政治远见和洞察力,谁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能够留涓人游多活一会儿,只因他想多留给斗氏错误的信息。 “不!不!”涓人游挣扎着被放进黑色的麻布袋里,为了防止他挣脱,他活活被人蒙死。至此,他洁白无瑕,有血有肉的身躯就这样随着商臣的棺椁一起被放进肃穆冰冷的墓里,用沙土一层一层地填埋。 这一天,楚王商臣薨了。也许他残暴阴狠让很多人闻风丧胆;也许很多人在他的手里失去性命;也许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但是在他执政期间里,几乎没有出过错的决策,他在位十二年,灭三国降五国,就算弑父都没有影响他的名声。是他奠定了楚国的霸业,让楚国与中原大国并立。于楚国而言,他布德执义,中情见貌,曰穆,所以他的谥号曰楚穆王。 熊侣没有想过父亲把自己看得那么透,而自己似乎从未理解过父亲。原本想着父亲可能不会把王位传给自己,没想到父亲临走前特地召见他,留有最后一丝余力说:“子伴,楚国交,交,交给你了,你要是……要是,没让楚国称霸,死了别进宗庙!” “父王!父王!”熊侣泪水盈眶,忍着泪水不掉落:“儿臣谨记!定不负您希望!父王!父王……” 熊侣看着商臣,看着他因为用力说话,凸出的双眼。此刻商臣的坚定,他的期望,他的执着,他的认真……永远定格在这一瞬间,他没有瞑目,仿佛舍不得这束缚他同时解脱他的权力,此时此刻,他的使命到此结束。 “王上,先王从来没有想过废掉你,在他心里,您就是下一任的楚王。”太师恳切地说。 “我相信。”熊侣点了点头回道,他和父亲互相信任的时候,父亲走了,他心痛,非得等到阴阳相隔的时候他们才可以真正当一对父子。 “劝君莫往上方去,上方界有五雷神,雷公闪将云中坐,生魂一见颤颤惊。劝君莫往下方去,下有地府十阎君,牛头马面黑丧脸,一见生人着油煎。劝君莫往东方去,东方有个夜叉精……”巫师身着绛色法衣,头戴莲花冠,摇着法具唱着给楚穆王商臣招魂,招告楚穆王的魂魄未知世界的危险,不如魂归故乡:“魂兮归来!何远为些?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葬礼结束,熊侣继承王位,他要演的戏才刚刚开始。朝堂之上的阵营,他有大概的了解:若敖氏家族分为斗氏,成氏。其中斗氏家族最为嚣张跋扈,司马斗越椒、连尹斗成、右太傅斗克……他们掌握着军权,还有其他重要的职权,在权力网下根深蒂固;若敖氏的另一支成氏也不好惹,令尹成大心一死,他的弟弟成嘉成为新令尹,加上他们父亲成得臣,一家出了父子三人为令尹,虽说是为了制约斗氏扶持成氏和潘氏,但是久而久之,也成了隐患;蒍氏相对于斗氏成氏更好控制,因为城濮之战的失败,成得臣引咎自杀,由蒍吕臣接任令尹,但是遭到若敖氏家族的强烈反对,任职不到一年就去世了,留下了个聪明的儿子,工正蒍贾……除了这些家族势力,还有泊氏、屈氏、劳氏、熊氏(王族庶支)、阳氏、申叔氏、申氏、何氏、沈氏、观氏……这些家族的官位还像楚穆王在的时候没有变化,楚穆王在的时候还可以镇得住他们,可是他一薨,熊侣就未必能动用他们了,若想楚国有惊天动地的改变,首要还是得有自己得力的臣子。 第四十一章 朝堂之上不君臣 “左太傅,好久不见啊,不知深夜造访,有何贵干?”斗克把王子燮请到了堂屋里。 “右太傅,你我之间就不必藏着掖着了。” “恕我愚钝,左太傅此为何意呀?” “您原是楚国大司马,因为戍守商密被秦军俘虏,在秦国坐了十年的牢,成王穆王都不理解您的辛苦,认为您丧师辱国……” 斗克听不下去了,这一直以来是他心里的刺,不经意间站起了身。 王子燮明了,继续说下去:“所以您长期得不到重用,让您做了太傅一职,可我知道,您促成秦楚媾和有功,劳苦功高理应被封为楚国令尹。” “左太傅,斗克不知哪里得罪你了,你非要重提我过去的不堪。” “斗太傅,非也,非也,我并非想让您难堪,我是要帮助您夺回原本属于您的一切。” 王子燮认真等待着斗克的回答,见他无言,王子燮便从袖里拿出那天占卜的龟甲给斗克看:“斗太傅,这龟甲是我为您卜筮的结果,此乃王命之相,把握好时机,便可水到渠成。” 斗克阴冷地看着王子燮,他不是不信占卜之术,但不是像王子燮那么痴迷:“你可知道这是谋逆!” “斗太傅,我可是为了你着想,为你不忿,商臣在时我们斗不过他,可他儿子那熊样,就算做了楚王,他能给楚国带来什么吗?这明摆着是上天赐予的绝佳机会,天命所归,你不去做,才是逆天。” 斗克看了看龟甲,王子燮说的不无道理,他原来位居司马,手中还有跟随他的旧部,如果与王子燮联手,又有一个获胜的筹码,若是情况有变,也好有个替死鬼。若是他当上了楚王,那他卸磨杀驴,绝了王子燮的后患。 “好。”斗克应了一声。 王子燮立马拜倒在地:“宁为楚王赴汤蹈火!” 二人心怀鬼胎,各谋私利。王子燮现在没有任何反叛的资本,他没有兵力,没有人脉,他现在只能利用别人帮他夺得王位,再一众捧杀! 匏居之台,是熊侣继位后要求建的,整体宛如一个葫芦状,浮于湖面,屋内面积并不大,也没有多少华丽的装修,专供美女们居住,熊侣经常在这里逛逛,有时候一待就是一整天。 匏居之中,熊侣搂着越女偃翠亲亲我我,她是斗克和公子燮就在越国挑的上成美女,特地献给熊侣。她看起来年纪只有十四五岁,肤白若莹雪,眉目勾魂摄魄,酥胸傲挺白嫩,腰肢不盈一握,如果被她看一眼,没有一个男人不拜倒在她裙下。可是熊侣好像没有知足,旁边还有两三个袒胸露背的美女在帮他捶腿捏肩,周围还有四五个美女衣衫不整,在忙着准备御酒佳酿,五六个衣裳尽褪的舞女在翩翩起舞,一片的莺莺燕燕,胭脂红粉,女子香气弥漫了整个匏居。 若隐若现曼窈窕,山水尽褪犹未尽。 “大王,这葡萄好吃吗?”偃翠嫩白的小手在银盘里摘了一颗葡萄放进熊侣的口中,声音甜糯,让人宛如浸在甜酒之中,甘甜又沉醉。 “好吃,但是再好吃也没有你好吃!”熊侣痴迷地看着她。 “大王骗人……”偃翠娇羞地捂住脸。 “大王,今天是否要去狩猎?”伍参进来尴尬地打断道。 熊侣恍然大悟一般:“哦!对了,我今天得去云梦泽狩猎,你想要什么,我打猎给你,野兔?还是獐子?” 偃翠没想到他变得那么快:“哦,大王,我不要野兔,獐子,我只要你。” “乖,偃翠,云梦泽的野兽也在等我去狩猎呢。” “……”偃翠还没接上话,熊侣就把她放在一旁了,起身系了系衣带,脚下带风一般和伍参跑了出去。 “哎,可热死我了,大夏天的一直看那些香艳的画面,不好受啊。”熊侣和伍参边走边小声地说道。 “大王,你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哈哈哈!” “这叫身不由己,睿轩你准备好了吧?” 说话间,熊侣和伍参上了去云梦泽的马车。 车里还坐着和熊侣一样打扮的睿轩。脸上也有易容成熊侣的妆,如果从远处看,睿轩和熊侣就一模一样了。 “准备好了,王上。”睿轩道。 “善。” 车舆里还摆着青铜鉴缶,这是一种冰酒器,也可以热酒。由鉴和缶两部分组成,夏天可以在里面放置冰块冻酒,冬天可以放置热水温酒。熊侣正觉得口渴难耐,便舀了一勺冻酒,一口饮尽。 “等会儿你在云梦泽顶替我一两个时辰,我和伍参出去办事。”熊侣对睿轩说着,和伍参开始换上平民的麻布衣服,脸上也易容了。 马车驶过大街小巷,在一个拐角口,熊侣和伍参趁人不注意,跳下了马车。 一个驼背,一个崴脚,在街上绝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熊侣观察着大街小巷,看着人来人往,突然一个酒壶砸到地上,变成四分五裂的碎片,熊侣和伍参回过头,一看吓一跳,这不是申无畏嘛。 申无畏又叫申州,芈姓,文氏,名无畏,字子舟,因被封于申,以邑为氏,别为申氏,又被称为文之无畏、毋畏、文无畏,是楚文王的后代。 申无畏喝得酩酊大醉,撞到一个路人,他没有想要那个路人赔偿,没想到那个人竟然讹上了:“喂,你的酒弄脏了我衣服得赔!” 申无畏一身锦衣华服,那个人也是锦衣华服,看似出自权贵,没想到如此素质。 “阁下,是你撞了我,我没有找你麻烦已经很好了,你怎么不识好歹来惹我呢?” “你!”那人指着申无畏骂道:“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我管你爹是谁。”申无畏看这年纪老沉,又爱出事找老爹的纨绔子弟,丢下这一句便离开了。 那人依旧不依不饶,抓起申无畏就打,这还得了,熊侣和伍参连忙上去帮忙,把两人拉开。 “呵,就你出门还带着俩奴隶,你等着!” 第四十二章 龟甲卜筮王位说 男子看这俩“家奴”,都是残疾,面貌丑陋,心中嫌厌:“惹到我算你们倒霉!我就是楚之邑宰,析公之子,析翼!快点跪地求饶,我还可以饶你们不死!” 给你翅膀让你飞哦,一个邑宰之子如此狂妄自大,嚣张跋扈,析公往大了说只是王子燮的儿女亲家,果真是个坑爹的货! “你做梦啊,有本事单挑啊!”熊侣还没受过这样的气,狗仗人势,小小邑宰的仔都敢当街欺负贫弱,可想而知滥用职权到何等地步! 伍参害怕这家伙伤害到熊侣,便把熊侣他们护在身后:“你们先走,这里我来应付。” 熊侣也觉得走为上计,一扭头才发现,他们后面早就被析翼的家奴给围住了。 “给我上!”随着析翼一声吼,后面家奴一哄而上,把他们一顿暴打。 伍参熊侣本来武功高强,没有伤及毫发,可是不得不顾及申无畏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士人,他被夹在熊侣和伍参中间最安全,可他叫得最大声“啊!救命啊!啊!”……家奴们眼看打不过熊侣和伍参,也不能让主人没有面子,便用套绳子扔,恰好套住了申无畏的脖子,一端连着马车,“驾”的一声,马车车轮掀起尘埃阵阵,拖着申无畏飞快地驶走了,他身上的锦缎成了拖地的抹布,沾满灰尘,头上的冠也掉落了,和街上的流民一般无二,申无畏用手想把绳子解下来,奈何马车行驶太快,绳子勒紧了他的脖子,他只能张大口吞着灰尘,脸都被憋红了,马车上的析翼欢畅地笑着:“跟我斗!让你们主人准备好金子来赎人吧!哈哈哈!” 这是公然的绑架,当着熊侣的面,申无畏也算是他的兄弟,文王之后,岂能容他造次!析翼根本不管申无畏身份是甚就直接动手,想必是枉法惯了,这叫置大楚王法于何地!置楚王于何地!熊侣火气一上来,今日非把析翼的头拧下来!他和伍参道:“你快去通知他的家奴,让他们过来帮忙,不然他们主子要废了!快去!” “那你呢?王……”伍参半句话咽在喉咙,若是熊侣出现状况,那么整个楚国就完了! “别管我!我今天要杀了这竖子!” “可……”伍参不知如何是好。 “快去!这是王命!”熊侣态度坚决地说,几乎下一秒就是泰山崩塌之时:“我会在沿途留下记号的。”说完,熊侣就去追马车。 伍参无可奈何,猛叹一口气,就去找申无畏的手下了。 熊侣跟着烟尘滚滚的马车,马车驶入析公在郢都临时的别院,熊侣无法进入,便翻墙而入,猫着身子跟在他们身后,只见他们把申无畏关在后院的小木屋里。 就在熊侣朝小木屋走的时候,路上一朵紫色的花瓣引起了熊侣的注意。这花瓣非同小可,它是铜草花的花瓣,铜草花苞片呈圆或宽卵圆形,花瓣颜色多为蓝色或紫红色,生长在藏有铜矿石的山野里,向人们展示着根底下的矿藏物。花瓣在路上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它的新鲜度,还有地面上的整洁度足以说明这是有人故意隐瞒这附近有铜矿的事实,有铜矿资源知情不报,在楚国可是要被灭族的。 因为铜资源可以铸造礼器,兵器,还有货币。兵器对外可以抵御外敌,对内可以自保自强;而货币更不用说,各国市面上流行的大多是铜质货币,若是铜矿被心怀不轨的人拥有,有可能造反,有可能铸造货币混乱市场。现在析公就很有可能做出这些事,加上他儿子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这可能性又加大了些。 熊侣心中有了底,看了看周围,发现也没有人守着申无畏,于是直接用几根甘草扎紧成一束,撬动锁眼,打开了屋门救出申无畏。 门被打开的一瞬间,申无畏瑟瑟发抖,熊侣嗤笑一声,男子汉大丈夫,何故胆小如鼠:“我来救你的,我们走。” “啊?啊……”申无畏一阵恍惚。 亏他还叫“无畏”,真对不起这名。 熊侣进屋直接把申无畏背了出来,一碰,这小子竟然被吓尿了!熊侣哭笑不得。 熊侣越墙,把申无畏放在不醒目的地方,又跳进院墙,他记得说过一句话“把那竖子的头拧下来!”。 他知道院里声音最大的地方就是析翼的所在地,日落西山,已到黄昏,析翼准备用晚膳了,就在这最没防备的时候,谁也没想到会有人来行刺。 析翼正在案前享受着美味,发丝被微风吹动,几乎察觉不到任何异样……“哐啷”一声,案前便是一个无头人一手拿着箸,一手拿着碗,倒在了案上,一旁伺候的侍女,被吓傻了,刚才只是看到一个黑影,如鬼魅一般,装着蔬果的瓷器摔地一响,侍女旁边主人的头就不见了,只有脖子里应声喷出的血柱。一地雪白的瓷片已经被溅染的血给污染了,侍女两眼发直地看着熊侣,熊侣眼里的杀意还未退却,她吓得一哆嗦,析翼的头便从她的膝上滚了下来,她低头一看:“啊!!!”才惊觉过来,声音惨烈无比,院里所有的人听到,都往这里赶。 熊侣终于出了口恶气,他手里的瓷片对着侍女的脖颈,平静且带着意犹未尽的杀气,阴冷地对侍女说:“帮我,否则……” 侍女吓得泪流满面,她哪里敢反抗,只能不住地点头。不一会儿,大部分人都赶到了,眼前发生的事一目了然,众人纷纷问侍女刺客在哪?侍女只好吸引大家的注意,给熊侣留出时间逃离。 熊侣平安地离开别院,看到伍参正在给申无畏按摩太阳穴,平复惊吓,仿佛刚才杀人的是申无畏,熊侣忍不住问:“申无畏还没缓过来吗?我都进去把析翼头给割下来了。” 申无畏一听吓得更不清了,伍参大惊失色:“王上,这……”伍参一不小心本能地说出口。 第四十三章 心怀鬼胎谋私利 熊侣平安地离开别院,看到伍参正在给申无畏按摩太阳穴,平复惊吓,仿佛刚才杀人的是申无畏。 熊侣忍不住问:“申无畏还没缓过来吗?我都进去把析翼的头给割下来了。” 申无畏一听吓得更不轻了,伍参大惊失色:“王上,这……”伍参一不小心本能地说出口。 “王上?”申无畏听完吓傻了似地看着这驼背的丑八怪。 “我在说晚上,晚上我们可要藏好了,免得析公报复!”伍参忙补充道。 申无畏这一天惊吓过度,魂不守舍,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得罪了析公。申无畏平时看起来与一般人无异,但是真的遇事了,就被吓得惊慌失措:“析公若是要报复,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我们惹到了他们,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你别丧气啊,楚王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熊侣道。 申无畏用手捂着额头,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根本不会让人想到一个出于王族的公子竟然怕一个邑宰。 熊侣拉着伍参到一边轻声低语:“伍参,你让申无畏的家奴多到析公府里闹闹,我们也不能吃素,自个家的人被人这么欺负,不把他屋子拆了不算完!还要混入我们的人去探探究竟,我怀疑析公的别院附近有矿山,多派点人去调查。” 伍参心下大惊,如果真的有矿山,那就是一国的隐患:“诺,我一定好好探查!” 熊侣点了点头,回头对申无畏说:“喂,老兄,你怎么这么怂!” “啊?你叫我什么?老兄?”申无畏缓过点劲,从地上爬起来:“哦,对了,感谢今天阁下舍命相救!若没有阁下,我恐怕被这竖子给殴打致死了。”申无畏向熊侣长长地行了一礼。 “他一个小小析邑邑宰之子,为何如此嚣张?”伍参问道。 “还不是因为……哎……吾不想说了……”申无畏想起这档子事就心中忧愁哀伤,唯有饮酒麻痹自己才不会如此烦闷。 “你越是把愁闷憋心里,越会压抑自己,还不如和我们说说。”熊侣道。 申无畏看着眼前这俩装束寒酸的人,他们惹不起权贵,自己还是不要说出来给人添堵:“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熊侣实在忍不了他这欲言又止的样,口气不免强硬了些:“阁下慢着,析翼如今仗势欺人,你若知道个大概,不妨一说,若是楚国人都像你一样有话不敢说,那么楚国还会有更多像析翼这样的人。” 申无畏想了想,豁出去了:“我看二位仁兄都是好汉!我今天的命是你们救的,我也不再畏头畏尾了,析翼他无法无天,是因为大王他不管不顾!” 熊侣和伍参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 申无畏继续说:“我们的大王整日沉醉于温柔乡,不问政务,导致朝野上上下下都怠慢国事,亦有些怀有不臣之心之人企图造反,析公便是其中之一。” “你如何看出他有不臣之心?”熊侣道。 “他府中烧过一批铜草花,正好被我遇上,我怀疑他隐瞒朝廷有矿山。不仅如此,我路过析邑时,析邑城中有操练兵卒的声音,多则应该有上千兵卒。” 楚武王时期为了防止和周朝一样因为分封制出现各诸侯日益强大尾大不掉,所以制定了县制,一来防止了诸侯割据,二来显得楚国比周朝更先进。楚国置县从灭掉邻国开始,灭一国,置一县,所以楚国邑,县并存。邑、县的最高长官邑宰、县公负责当地的行政事务和军赋,但是军队是由楚王直接派将领控制,管理,调遣,操练……不可以随意增多或者减少兵卒,析邑并没有如数报告兵数,也未经允许用兵操练,已经是具备造反的可能了。 “你为何不写奏章说明情况。”熊侣道。 申无畏纳闷,他怎知我身份可写奏章,这扮相还知道奏章? 熊侣看申无畏也是一片爱国热忱无处可发,索性挑明身份:“王兄,是我啊,我现在不方便把脸上的妆洗掉,我是熊侣啊!” “啊?!”申无畏怕是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啥事都遇上了。 熊侣无奈,自己这模样难怪申无畏不认得:“我有难言之隐,不得不以这种模样考察国情,你莫要与人说。” 申无畏感觉口气,声音确实是熊侣,也就信了:“大王恕罪,我刚才什么都没说,您也别当真。” 熊侣知道申无畏真心为楚国好,但是过于胆小怕事了,生气道:“我都听你说了那么多,现在倒不说了,你刚才是在欺君吗!” 申无畏一想到熊侣把析翼头割下来,经不起威胁,身上寒毛都竖起来了:“大王,哎,我刚才说的句句属实啊,我这人啊,胆小,不会撒谎,要么不说,要么都说实话,我刚也是吓怕了,您真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啊,平时我们一说政事,你就烦,如今却喜欢听了。” “本王有自己的想法,你还是不要揣度我了。” “诺,那我就直言不讳了。我不是没有写过奏章,我写了,我把刚才说的都写了,但是是匿名的,我怕被析公知道,我的小命就没了。至于您有没有看过奏章我就不知道了……” “我没有看过你写的奏章。” 难道奏章是经过别人筛选过的?熊侣每天都有阅览奏章,奏章内容大都是是风调雨顺,歌功颂德的恭维话,奏章相当于王的眼睛,纵览国事。如今有人特意造了个楚国给熊侣看,真是胆大包天,如果不是他偷偷出宫,那他就是坐以待毙的被人操纵的木偶。 “这人应该是王上亲近之人,且有接触奏章的权力。”伍参道。 熊侣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不好,王上,我们得赶回去了,都快晚上了。”伍参道,睿轩露馅了就不好了。 “我差点忘了,王兄,放心,我保你性命无忧!我们告辞了。”熊侣急冲冲和申无畏告别了。 第四十四章 析公之子付代价 月出东山,天空开始明朗起来,天地交界处无限延展,形成温和的蓝白分成,星星也渐渐清晰起来,远处太阳的余晖还不忘给重重叠叠的山峦打上橙黄的光晕,天地之间一片柔和。“辚辚,辚辚”马车疾驰的声音打破这傍晚的宁静美好,熊侣和伍参坐着马车连忙赶回宫中……云梦泽狩猎,观者只能在远处的角楼里观看狩猎,无法看清人脸,睿轩的打扮七分真三分假,他无法在宫里与人近距离接触,他们当务之急是立马去接替睿轩。 突然马一声嘶鸣,应该是受了惊吓,马身扭转,谁知车舆也跟着马一起翻倒在地,车舆破解,掀起一阵尘埃…… 析公的儿子被人割了头,情急之下,析公便找到王子燮和斗克,哭诉着请他们为自己做主。睿轩因为熊侣没有按时接替他,所以让车舆一直驶入了后宫樊瑛的住处。目前只有后宫是最安全的地方,一是楚王狩猎疲惫来后宫休息,顺理成章;二有樊瑛帮忙照应;三是前朝多眼线并不方便。 樊瑛顺利把睿轩接了下来,藏进寝室里,这时候樊瑛还不是王后,没有任何妃嫔称号,宫人称她为樊姬。 “王上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樊瑛焦急地说。 睿轩没有接话,也是忧虑忡忡。 这时,内侍来报告,樊姬走出寝室,进了堂屋。 “娘娘,王子燮和斗太傅请见。” 他们来干嘛……樊瑛心中疑惑:“你告诉他们,王上已经睡下了,有什么大事明天再说。” “诺。” 过了一会儿,内侍又来禀报:“太傅他们说,今日有要紧事一定要禀报王上,不然他们就不走了。” 呵,不走了,他当这后宫是什么地方!樊瑛气着说:“你去告诉他们!这里是后宫,有正事要去朝廷说,若是干扰到后宫秩序,王上可不念旧情!” 内侍应声退下,一会儿内侍还没来通报,樊瑛以为已经没事了,没想到偃翠竟然来了。 夏季初凉,后宫的女人们已经换上了素纱衣,里面穿着中衣,樊瑛,偃翠也不例外。樊瑛身穿茶色素纱衣,上面刺有牡丹纹的针织绦,里面中衣是纯白的绸缎,衣领处和袖边织有塔形纹的白色绮,樊瑛垂腰湿发披散开来,月亮就在窗牖外,好一幅月映美人图。偃翠这边则是另一番风景,她媚而优雅,火红的素纱衣里面配着略低领的白色中衣,里面的起伏隐约可见,她秀发已干,被夏初凉风吹过,出尘绝艳。 内侍拦住偃翠,奈何她说了一句:“若是伤了我,大王饶不了你们。”内侍们劝说无果,又不敢拦她,她就进来了。 “这里是繁瑛宫,请你出去。”樊瑛冰冷地说。 “姐姐,我是担心大王睡不熟,你也知道,这几天大王都是与我同寝同住,离了我大王就不舒畅,据我所知,大王除了今天,以前都未曾在你这下过塌。”偃翠轻声柔语地说。 “哦?你还真是多虑了,若是如你所想,大王今天怎会主动来找我,估计大王已经厌倦了你,你莫要自讨没趣了。”樊瑛也不甘示弱。 “姐姐,我是念在你资格老才客气地和你说话,你是樊国遗孤,大王同情你,才留你在身边,不像我,大王是因为宠爱我才把我捧在手心里,你可要对我放尊重些,改明儿,我再和大王美言几句,让你有个封号。”偃翠捂嘴笑了笑。 这一句杀伤力确实很大,偃翠耻笑了樊瑛的身世,炫耀了大王对自己的宠爱,碾压了樊瑛的自尊心。樊瑛算是熊侣的自己人,为他成王贡献了自己的力量,如今又帮他在后宫掩护,在朝政上也帮衬了不少,熊侣遇到困难,她也第一时间帮忙……可她一点都没有得到回报,竹篮打水一场空,到现在连个封号都没有。她也想过这个问题,她的理智始终是站在上风,不被情感左右,她知道现在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现在给她称号,明摆了是把她置于众矢之的,所以樊瑛也没有计较。 “这还轮不到你多嘴,你身为越国之女,在我这就出言不逊有失体统,未经召见,私闯寝宫,因为心胸狭隘的争宠之事打扰大王休息,不顾及自己颜面也就罢了,非得让你母国跟着你在这楚宫中不受待见吗!”樊瑛这话说得字字犀利无比。 偃翠冷哼了一声:“不看不知道,原来樊姬的口齿如此伶俐。” “多说无益,夜深了,还请姑娘早些休息,我和王上也要休息了,若是再叨扰,休怪我无情。”樊玶迈步走向寝室。 “慢着,你们敢动我试试!”偃翠喝止那些想把她架出去的内侍。 “你到底要怎样!?” 看来这偃翠不是个好对付的主。 “我别无所求,我只要今天见到大王!” “这可由不得你。” “由不由得我,问一下大王便知。” 双方陷入僵持,最后偃翠奈不住性子,命侍女撩帘硬闯,这还了得,樊瑛也让侍女阻止她们,场面一下失去控制。 “拦住她!”侍女们由开始的客气自持,到后面的大打出手,争执不休。 “偃翠!你这样会打扰到王上休息的!”樊瑛声音带有震慑穿透力,带有警告的口气,显然是气急了,让人以为王上真的在寝室休息。 “樊姬,我是在救你,王上要是知道你这么对我,你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吵什么!烦死了!”寝室里竹帘上映出熊侣的影子。 霎时,屋里变得安静无比,接着所有人立马下跪,等候发落。 熊侣掀开竹帘的一边,墨发散乱,看似疲惫不堪,只露出个头:“打猎累了!我想在哪睡就在哪睡!都给我退下!”说完,狠狠地看了一眼偃翠。 偃翠低头不敢说话,立马匍匐在地。 繁瑛宫终于安静了。 “连你都见不了王上。”斗克问偃翠,对她大失所望。 第四十五章 析公隐瞒铜矿山 “我也没想到王上会突然暴怒,平时他根本就不会凶我。”偃翠委屈地说。 “罢了罢了,明日等他从繁瑛宫里出来,我再面见吧。”斗克心烦地说。 王子燮和析公也无可奈何。 析公已经年过半百,就这么一个儿子指望着传宗接代,这会儿他的怨怒全部集中在申无畏身上,不知儿子如何跟申无畏闹上矛盾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儿子竟然会死得那么惨,他以为这些全部都是申无畏一手策划的,加之申无畏的王族身份,不得不请示熊侣发落,他怒火攻心,一夜之间白了头发,特来找斗克、王子燮帮忙,没成想,又吃了闭门羹。其实也怨他自己,后宫是前朝的禁地,跑到后宫谏言,除非是要紧的事情,不然都过于小题大做了,熊侣禁止他们进入也属正常,可析公不乐意了,更加仇视王族之人。 繁瑛宫中。 “王上,你怎么弄成这样了?”樊瑛焦急地说。 熊侣的腰处还渗出鲜血,众人连忙包扎止血,所幸木条插得不是要害,并无性命之忧,休养几天便可以行动如常。 “无碍。” 马匹受惊,马车倾翻,一横木正对向伍参插去,熊侣连忙把伍参推开,自己的腰被车舆的细木条穿过皮肉。伍参甚是愧疚,心中发誓对熊侣永远忠心不二!其实熊侣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当初的兄弟情救伍参还是因为收买伍参的心而救他……他们一路赶来,爬进宫中密道,熊侣因为剧烈运动导致伤口裂得更大了,他面无血色,现在稍作休养便好多了。 伍参把事情的原委解释了一下:“王子燮是析公的儿女亲家,他和斗克一定是为了析翼的死而来的。” “那明日怎么办?”樊瑛问。 “明日给他们好看!”熊侣瞧好戏似地说。 日晒三竿,繁瑛宫中隔扇大敞,阳光明媚。 熊侣依旧没有起床,斗克和王子燮等得要抓狂了,熊侣从不上早朝,在前朝等等于白等,还不如继续在繁瑛宫等。 他们等啊等,等到太阳下山都没有等到熊侣出来,于是他们第二天接着等…… 宫囿之中,假山之后,王子燮和斗克窃窃私语。 王子燮忍不了了说:“析翼被杀,我们自己也可以直接办了申无畏,他虽是文王之后,但是现在算是落魄的王族旁支,谁也不把他当回事。再说了,反正熊侣都不理朝政,那还管我们公事公办吗?为何我们还要在这苦等熊侣发落?” 斗克一副“你还是太年轻了”的表情:“申无畏好歹也是王族贵胄,他的命若是你一动,恐怕就要得罪诸多王族之辈。何况析公儿子都那么羞辱他了,你切不可火上浇油,引火烧身啊。”斗克看了看周围,继续说:“熊侣现在还是楚国的大王!他是不是真的不理朝政,我都不敢保证。若你现在就要冒险私自处理申无畏,就不怕他扮猪吃老虎,故意设陷阱给我们跳吗!” 王子燮躬身一礼:“是我太心急了,失了分寸,还好有太傅的指点。” 斗克阴险一笑:“所以啊,我们适可而止,对熊侣略加点拨,重点提析翼被杀这事,引导熊侣把凶手往申无畏身上想,熊侣若是处置申无畏,必定会和王族一派有所芥蒂,若是不处置申无畏,楚法礼义说不过去,此事刚好可以了解熊侣的城府。” 王子燮听完斗克一言,不由心服却胆战,自己的心眼确实不如斗克多,他会不会也看出自己的心思…… 斗克看王子燮愣了愣神,向他摆了摆手:“左太傅,你那个亲家,哎,为何如此招摇,生怕别人抓不到他的把柄吗!又招兵马又铸造兵器,儿子都目无王法了,要不是我有修改奏章,这消息恐怕早就让熊侣知道了!” “太傅,他招兵买马,操练兵卒,也是为了你能顺利……”王子燮向斗克使了个眼神:“他啊,只是没有管好他的儿子,这才让析翼横行霸道啊。” “现在的公子啊,没几个能扶得上墙的,晋之夷皋、赵穿、楚国析翼……”斗克开始和王子燮闲聊起来了。 …… “太傅们都在啊。”蓦的一声,熊侣的声音在对面的水榭响起。 斗克和王子燮听到,赶快躬身行礼,趋步到熊侣那边:“参见大王。” “免礼。”熊侣很畅然地坐在石凳上。 斗克,王子燮看看熊侣,他好像没有被任何事情惊扰一样,悠闲自在。 王子燮先开口:“微臣和斗太傅在这里恭候大王很久了。” “哦?多久了?” “两天。”王子燮道。 “那还不算久,宫中有些女子等我何止两天,我分身乏术,不然怎么会让她们忍受相思之苦,比如樊姬,她就等我半年了……”熊侣开始扯远了话题。 斗克咳嗽了几声道:“老臣知道大王日理万机,但是此事不禀报大王,怕是无人能给公道了。” “这么严重,太傅欲言是何事?”熊侣明知故问。 斗克道:“申无畏和析公之子析翼因为一些事闹不和,申无畏便让家奴去扰析公别院,哎!”斗克大叹。 “太傅为何深深叹息?”熊侣很上道地配合斗克。 “析翼的头让申无畏的家奴给割下来了!”斗克惋惜道。 “岂有此理!”熊侣拍案而起。 “请大王做主啊!”王子燮附和道。 “好好好,我会做主的,对了,析翼是谁来着?” 斗克和王子燮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闹了半天,析公根本不在熊侣眼里。 “回大王,析翼是析邑邑宰,析公的儿子。”王子燮道。 “嗯,哦,原来如此!好大的胆子!”熊侣大喝,声音大得差点没把斗克和王子燮吓破了胆。 “竟然割邑宰的头!” “不不,王上,是邑宰儿子的头。”斗克忙纠正。 “对!邑宰儿子的头,好!伍参!” “微臣在!”一旁的伍参道。 “你带领人到析公别院探查清楚!” “微臣遵命!” 第四十六章 繁瑛宫剑拔弩张 “对!邑宰儿子的头,好!伍参!” “微臣在!”一旁的伍参道。 “你带人逮捕申无畏!” 斗克,王子燮没意料事情解决得那么容易。 “不可,王上,楚法命令证据确凿才可判罪,现在还缺乏证据,不可妄断。”伍参连忙制止。 “嗯,大夫此言有理,你带领人到析公别院探查清楚!” “微臣遵命!” 斗克和王子燮对伍参的刚正不阿颇有不满,他是熊侣的宠臣,虽然略有觉得不妥,但是也不敢说什么,到案发地点查看本来就无可厚非,依法办事,只是他们做鬼心虚罢了。 析公别院,申无畏的家奴早就撤退了,只剩下打斗过后的一片狼藉,院墙的斑驳凹痕,挖坏的地砖,残破掉落一半的瓦片,园林中有些树都被连根拔起…… 析公的白发毛躁杂乱,头上的髻许久没有放下来,已经歪斜地塌在头顶了。他青衣薄袍,朴素憔悴,黑眼圈快要吞没他的眼睛了,要是没有左右家僮的搀扶,他就要倒地不起了。 “拜见析公。”伍参谦恭地行了一礼。 析公混沌的眼睛看到伍参才有了点神采,忙握住他的手:“大,大夫可得为我做主啊!”说完泪水如决堤的洪水夺眶而出,一直压抑在心的哀伤随着哭喊声倾泄出来。 “析公节哀顺变,我等定会将此事讨个公道。”伍参郑重地说。 “大夫啊,我夫人去世得早,由我一人抚养我儿长大,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我白发人送黑发人,让我如何给我夫人一个交代啊!我儿平日待人谦和,与人为善,谁知这些粗野之犬找上门来!开始砸我的院子,这可是先王赐的院子,他们在门口大放厥词,差点把院墙推塌了,他们如盗匪一样冲进来,开始破坏我的院子,你看看这地砖,还有这屋墙,连树都不放过,全给拔了……”说到这里,析公抽泣不止,伍参仔细听着:“我儿,我儿,我那苦命的儿啊!被混进来的申无畏请的刺客给割了头!死得太惨了!……”析公也不管申无畏的身份忌不忌讳,言语得不得当了,他全然不顾,就算拼上性命也要让申无畏死无葬身之地,把心之所向全部说了出来,他已经完全失去理智。 一旁的斗克皱了皱眉。 “析公怎知是申无畏请的刺客?”伍参问道。 “这还用说吗!申无畏砸这院子是声东击西,把家奴们通通引到前院,后院没有精壮的家奴保护我儿,自然就方便刺客进入,把我儿给……哎。”析公已经泣不成声了。 “析公担心身子,莫要哀伤过度,楚有楚法,没有证据就不能判罪,公子若是申无畏派刺客所杀,需要证据才可定罪,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任何猜测都是妄言。”伍参下令搜查证据。 析公一看还要搜查,就如枯木一般坐在地上。 搜查需要很长时间,伍参请来了申公。申无畏封于申邑,所以也叫申公。 经过上次偶遇熊侣,申无畏对他刮目相看,他不仅救了自己的性命,还为自己一雪前耻,杀了析翼。申无畏一改从前的胆小怯懦,心中思忖了朝中各派势力,种种变数,也理解了熊侣此时的无奈之举,他决心为熊侣尽臣子之责。 申无畏到了,和析公正面交锋:“析公,久违了。” 析公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并不答他的话。 伍参道:“申公,你为何命家奴拆析公别院?” 申无畏很是委屈:“我并未命家奴拆析公别院,是他们护主心切。” “护主心切?” 申无畏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只是把熊侣救他改为家奴救他。 析公怒道:“你莫要血口喷人,我儿从小知礼数,怎能由你污蔑!” 申无畏静默无言,任凭大家来判断。 事实很明显,大街上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析翼欺负申无畏,此不仁之举应被人不耻,斗克,王子燮便不再帮腔。 这时手下来报告,并无任何证据证明析翼是死于申无畏家奴之手。 “那就继续查!直到查出凶手,按律处置!”伍参道。 “诺!”手下道。 斗克,王子燮,析公几乎崩溃。斗克原本想看熊侣如何处理,好见风使舵,现在这事被伍参一拖,依法办事,暂停搁置,无法看清事态;析公虽然掌握私兵,到时候辅佐亲家王子燮上位,可是儿子一没,他感觉做什么都是徒劳,功名利禄都比不上自己一个完整的家;王子燮自觉不是局中之人,析翼之死于他而言无悲无喜,要不是析公帮他养兵,他才不管这档子事,他向斗克求助,原来斗克也没有任何办法,看来不能光依靠斗克啊…… 王子燮与斗克告别后,造访司马府。 “左太傅今日怎会有闲情逸致来我府上。”斗越椒喝着酒,箕坐在堂上,毫无礼节对待王子燮。 王子燮忍着脾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既然要利用他,就要忍受他:“斗司马久居要职,难道就心甘情愿还屈身于司马一职吗?” “太傅有何见教?说来听听。”斗越椒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依我之见,斗司马有治世之才,却一直大材小用,实在可惜啊……” “治世之才?难不成我可以称霸喽?哈哈哈!”斗越椒立马收起笑容,眉头皱成倒八字,大喝道:“王子燮,我念你是网上的太傅才不对你动粗!休要妄言,否则别怪我刀剑无情!” 斗越椒熊壮的身体坐直,虎视着他。 王子燮虽有些害怕,但是话一出口,岂能收回:“我实话实说,我冒着天机泄露之罪告诉斗司马,还请斗司马斟酌斟酌。目前朝野王上怠政,令尹不作为,正是需要您这有铁腕手段的人力挽狂澜,此时不待,更待何时……” 斗越椒的态度稍稍转好,并无答话,拿起一爵敬王子燮。 王子燮了然,只要稍加引导,没用人会拒绝接受王权的。 第四十七章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王子燮就要利用斗克和斗越椒争王的矛盾,坐收渔利。 匏居之台的地宫中,牛油灯随着上面飘来的风闪烁着火光。 “回禀王上,析公别院附近果真有铜矿山,已经找到了矿洞,析公为了隐藏这一事实,已经把满山的铜草花给拔了。” 睿轩伪装成申无畏的家奴,在拆析公住所的时候混入进去调查,家奴们表面上搞“破坏”,掘地,拆墙,实际上都是为了寻找线索,果真大有收获。 “微臣偷溜进铸造的工坊里,发现那些打磨工具数量,铸造的模具使用程度足以制造一千支的青铜戈了”睿轩继续说道。 “听申无畏说,析邑有操练兵卒,你也去探查一下兵卒数量,战斗力如何。”熊侣道。 “诺。” “另外,奏章的事也要解决!”熊侣看了看地宫里堆积成灾的奏章,这些奏章都是粉饰了一个太平盛世的楚国,一叶障目,根本毫无用处:“伍参,命人查清楚奏章有谁扣押,另外让各县邑准备美女上贡。” “王上,臣有一事不明,为何现在要让各县邑准备美女送入宫中?” “本王要看清楚谁才是忠实于我的人,朝中鱼龙混杂,敌我不分,本王要试出谁才是对楚国,对本王有赤胆忠心的人。现在奏章有人伪造,本王已经失了耳目,无法上传下达,唯一的方式就是直接找本王进谏,若是本王再做出格的事,还有人冒死进谏,那么这个人今后可用。” “臣明白了。” 天雷滚滚,如珠帘般的雨水笼罩在楚地。 太师府前停下一辆安车,车里的人疾步趋向府里,太师府的家奴急忙恭敬让道。 “哈哈哈,令尹大人有何要事?怎的大雨把您送来了?”潘崇抚着花白的及膝的长须,现在堂屋门口恭迎。 “莫要取笑!有大事发生了!”成嘉忙脱鞋进屋,也不顾长袖是否淋湿立马席地而坐,谈起事来:“王上不理政务,奏章也不看,我的奏章根本没得到回应。” 潘崇一副未卜先知样。 “怎么?太师你怎地不吃惊?”成嘉问。 “我有何吃惊的,咱们王上成日游山玩水,怎么会看奏章呢,我是见怪不怪了。”潘崇微笑道。 “哎!那可如何是好!沙邑灾民带头造反,群舒叛乱!王上不上朝议事,不看奏章,如何调兵平叛?谁来做主啊!”成嘉忧心忡忡。 群舒是春秋偃姓诸国,有舒、舒蓼、舒庸、舒鸠、舒龙、舒龏、舒鲍、宗、巢等九国,过去一度投靠,称臣楚国。 “莫慌,大不了我们明日一起面见我王。” “太师,我不止忧心眼下之事,大王若是长此以往,叛乱的可不止群舒、沙邑,楚国江河日下啊……” “我理解令尹一番为国为民之心,王上初登大位,还未脱稚气,玩心太重,多给他开导,他会明白了。”潘崇安慰道。 成嘉还是一副忧虑状。 “令尹还记得伍参和睿轩吗?”潘崇问道。 “记得啊,伍参就是那个憨厚老实的年轻大夫,睿轩有胆有识,老夫对他俩印象不错,太师为何说起他们?” “伍参为人刚正不阿,恪尽职守,睿轩当密探期间,先王也对他有过赞誉,反观我王,他放纵不羁,是问,为何我王会如此宠幸他们?令尹大人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成嘉似乎意会到潘崇话中的意思:“难道?……” 潘崇点到即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没有昏君爱忠臣,没有明君爱庸臣。” 第二天,大雨初晴,匏居之台。 “斗太傅,你怎么又来了?”熊侣让一旁的偃翠离开:“你又打扰我了哦。” “微臣恕罪,微臣今有一事不得不禀明我王。”斗克拱手,十分谦恭。 “哦?有何事?非得打扰本王好梦!”熊侣生气地说。 斗克立马跪下:“臣不想析公老而失子过于悲伤,特为析翼之死出一份绵薄之力,微臣已查到杀死析翼的凶手是何人了!” 熊侣依旧睡眼朦胧,抬了抬头,示意斗克说下去。 斗克道:“本案中唯一见过刺客模样的人就是当时和析翼在一起,伺候他用食的侍女。”熊侣刺杀析翼时,特征再不过明显了,驼背且丑陋,熊侣倒要看看这个斗克要耍什么花招:“侍女描述刺杀析翼的凶手长相,和申公一模一样。” 原来斗克还想污蔑申无畏。 “哦——那就请那个侍女进来说说吧。” “啊?王上,叫一个家奴来您的寝宫吗?”斗克有点惊讶,没想到熊侣会让侍女进来。 “对啊,本王想看看那个侍女好不好看。” 斗克莫名其妙,如果有人证了就可以定罪了吧,熊侣还管人证好看不好看,反正侍女已经被事先调教好了,斗克无所顾虑,对谒者说:“带上来。” 不一会儿,谒者把侍女带了上来,侍女匍匐在地。 “抬头。”熊侣语气几乎没有感情。 侍女把头微微抬了起来,不敢窥探熊侣的脸,果真是那天助他逃跑的侍女。 “来,说说你看到的,凶手长相,据实报来,否则……” 侍女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了,这“否则……”二字的口气和声音和刺客说的一模一样,侍女倏地抬头望向熊侣,是一个白净如玉,世间无双的公子,和驼背丑陋的凶手完全是两个不一样的人, 第四十八章 暂时搁置等时机 斗克不甘心:“王上,此女被审问时,描述清晰,说话不带含糊,说不定是见了王上紧张才表现如此,容臣再问一次,不让王上失望。” “不必了,本王乏了。”熊侣直接拒绝。 “王上,潘太师和成令尹求见。”谒者进来传达。 “巧了,怎么都今天见本王,政事都那么紧急吗?”熊侣直了直腰,依旧躺在塌上,中衣敞开着,邋里邋遢地见各位大臣。 潘崇成嘉进来,躬身一礼:“拜见王上。” “免礼了,太师令尹有何事啊?快说,本王还要睡觉呢。”熊侣不耐烦地说。 成嘉率先说道:“近日,沙邑等灾民聚众发动叛乱,楚国上下动乱不堪,群舒蠢蠢欲动,已发兵至巢湖,请王上下令平叛。” 熊侣自从继位起就毫无作为,上梁不正下梁歪,朝野官员一片懈怠,只有少数臣子还忧国忧民,根本心有余而力不足。沙邑等底层人民的叛乱还有出自贵族的鼓动,他们借以趁乱掩盖自己在政务中的藏污纳垢,在朝中的不轨之举。朝堂里十二家族的人正观望事态,见风使舵:楚王势力日渐趋下。斗氏家族和成氏家族争夺权力,斗克表面上无所作为,实际上是他发动群舒,商臣薨之前他之所以没有联系群舒,是因为商臣老奸巨猾,还有强大的势力,群舒根本不是楚国的对手,他无法在战斗中获利,商臣弥留之际也因为涓人游没有透露准确消息,公子重莫名陈兵宫外,斗克便没有及时通知群舒,如今不管熊侣是否处理朝政,朝中大臣都不听他使唤,上下动乱不安,这时候联系群舒发兵是最好的。另外,影响斗克的还有本家的斗越椒,此人狼子野心,在刚出生的时候,斗榖於菟曾断言此人狼子野心长大后必做乱,就连死之前还聚集族人哭泣道:“鬼犹求食,若敖氏之鬼,不其馁而!”告诉族人斗越椒掌权的时候赶紧逃跑,以免受其牵连。针对斗氏家族的老旧势力有潘崇和成嘉,他们是先王的肱股之臣,老谋深算,也不知立场如何…… 熊侣听完内心波涛翻涌,表面平静无奇,群舒都叛乱了,奏章里一概不知,后来一查才知道斗克对奏章动了手脚。 “斗太傅有何见教?”熊侣询问斗克。 斗克装作十分为难的样子道:“微臣以为,太师为先王所封环列之尹,掌国事,对天下之事了如指掌,臣以为让太师和斗司马一起去平叛群舒,最为合适。” 斗克心里的如意算盘在熊侣和潘崇眼里一清二楚。斗越椒是什么人啊,他哪是愿意居人之下的主,何况潘崇和斗越椒因为职务关系一向不和,如此将帅不和,楚军一去平叛简直是送死。 熊侣心中生疑,群舒这个时候能够火上浇油应该和斗克脱不了干系:“斗太傅觉得我楚军应该出兵多少才合适呢?” 楚国军队有五千乘,每乘甲车一辆,甲士三人,战斗步卒七十二人,配有重车一辆,后勤徒役二十五人。 “为了速战速决,臣建议楚军全军出动。”斗克道。 不出熊侣所料,最近王子燮和斗克走进,析公私藏的军队可能为斗克所用,如果楚军出外迎敌,那么郢都则无兵可用。 一旁的成嘉听不下去了:“斗太傅考虑不周全啊!楚军全部抵御群舒,万一中原诸国趁火打劫,那么楚国则无兵可用!而且,斗司马向来与人不和,若他和潘太师前去,难保楚军胜利。” 这正是熊侣想听的答案,但是他现在不能表明自己的立场,他得观察各方态度:“令尹有何方法退群舒?” 成嘉拱手道:“臣以为群舒战力不如楚军,只需两千乘兵马就可抵御,臣愿意和潘太师一起抵御群舒,至于斗司马,他可以带领一千乘兵马去平叛灾民,其余两千乘兵马固守郢都,保王上安危。” 这才是比较切实的方案,据成嘉的计策,他确实是站在保护楚国,保护楚王的角度上思考的,看来他确实是值得信赖的大臣。 熊侣看了看斗克的表情,像是吃了屎一样臭,再看看潘崇,始终一言不发,看起来事不关己的样子。 “哎呀!本王听得头都大了,我去叫樊姬,让她帮我决断一下。”熊侣说完便跑出去找樊姬了。 国家大事都要一个女子做决断,熊侣就是要表现出这样一副昏庸的样子。 熊侣把事情和樊瑛描述了一遍,如果按照成嘉方案执行的话,郢都只有两千乘兵力可以使用:“朝中还有不知多少暗涌的势力,现在当务之急只有组建我们自己的军队,人越多越好,命令人多监视周围情况,及时报告,等会借你之口告诉他们,采取成嘉的方案,以免他们生疑。” “诺,王上,您要不要看看当时先王给您留的‘石门崖’的白帛?说不定有给您帮助。”樊瑛道。 “这你到是提醒我了,可是石门崖在哪里呢?” …… 樊瑛按照熊侣说的去做,平叛之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成嘉和潘崇即将出征,申无畏回到了申邑,朝中不知还有没有可靠的人。 熊侣命令各邑县搜查美女,充斥后宫,各邑县也照做了,之后就要看看是否有大臣冒死进谏了。 案上只有一盏牛油灯,熊侣正在案前认真阅读新的奏章,在他的面前还有好几匹这样用绢做的奏章。这些绢来自于后宫制作衣裳的边角料。睿轩买通了执事的内侍,让内侍把真奏章的内容抄写在绢上,薄而轻,方便携带,不易被发现,所以斗克也不知道熊侣已经看到真奏章这回事。 有了真奏章就相当于有了更多视野,也好看清更多大臣的面孔,而群舒沙邑叛乱早就有大臣提出,这个人就是工正蒍贾,另外还有大夫苏从,劝诫他勿要贪恋女色……其余大臣则是劝诫他多保重身体,没有实质性内容。 第四十九章 朝堂中分辨敌友 太师府里,凉风习习,潘崇正在府中院落里喝酒赏月,他跽坐在凉席上,手抚长须,悠然自得。 “老朽有什么好看?竟然能让阁下看那么久。”潘崇语气云淡风轻。 “哈哈哈,原来太师早就发现在下了。”假山上的黑影掠了下来,稳稳落在潘崇的对面,看来轻功十分厉害。 “太师为何不叫人?你不怕我行刺你吗?”这人一身黑色劲装,看不清面目。 “如果我有危险,凭借阁下的功夫,百步之内,老朽便一命呜呼了。”潘崇依旧闲情逸致地欣赏月亮,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哈哈哈,不愧是太师,处变不惊,临危不惧,在下佩服佩服。”黑衣人拱手道。 潘崇没有答话,十分平静地坐着。 “太师明日出征,怎的还不休息?” “阁下前来就是为了与我闲谈的吗?老朽没那闲工夫。” 黑衣人顺着潘崇的眼光看向月亮,月亮明亮皎洁:“难道太师打算一晚上看这月亮不成。” 潘崇摇了摇头,不愿多语。 “太师不问我身份,来此作甚?” “你要说便说,不说也罢,老朽没有心思陪你兜圈子。”潘崇饮下一爵酒。 “好,那我就不兜圈子了,太师可知石门崖?” 潘崇手中的酒爵突然摔在了地上:“你如何得知石门崖的。” “哈哈哈,太师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且告诉我你知道的。” “恕老朽无可奉告。”潘崇坚决说道。 “难道石门崖,比你的命还重要。”黑衣人抽出了绑在手臂上的匕首,直接挥出劈在潘崇离脖子一寸的地方。 潘崇一动不动,闭目凝神。 “为什么不躲!” “你不会杀的,真正要杀我的不会废话那么多。”潘崇睁开眼睛,又看了看月亮。 黑衣人收起匕首:“潘太师,那你的夫人、女儿、儿子的性命都不顾了吗?!” “哼,悉听尊便。”潘崇脸上没有半点后悔不舍。 黑衣人心头一紧,“石门崖”这三个字只有商臣临死前给他的白帛上有写,潘崇为了守着这个秘密,连家人的性命都可以不要,看来这是关系到楚国国运的东西。熊侣知道潘崇是父亲的托孤重臣,帮助父亲继位,纵横捭阖,立下汗马功劳,即便如此,熊侣也不愿意信他,他是父亲的爱臣,心腹之臣,却不一定是会臣服自己,熊侣还有很多事情都没有解决,他深感自己力量的渺小,纵然学会隐忍,学会伪装,也抵不过接二连三别人对他王位的觊觎,对他权力的渴望。当上楚王之后,比起他当太子的时候更没有安全感,他很早就想来找潘崇帮忙,可是怀疑和尊严让他一次又一次放弃了,熊侣宁可自己乔装亲自来问个究竟,也不要屈尊摆驾来问他。 熊侣现在处境非常危险,步步惊心,一步错就会满盘皆输,他没有属于自己的军队,没有足够多可以用的人才,朝中势力纷乱复杂……他极没有安全感,感到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他非常想有一个人可以为他指点迷津,既然潘崇可以帮他父亲走出困境,为何不能帮他走出困境。潘崇明日便要出征平叛群舒,熊侣便今晚来一探。 “潘太师,若是你告诉我石门崖的事,你要的我都可以给你。”熊侣见潘崇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哈哈哈,小儿,我这一生什么都不缺,我要的你还未必给得了。”潘崇看笑话一样看他。 “太师要什么,不妨一说。” “唯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潘崇举起案上另一支酒爵,敬了一轮明月,饮下一口。 面临性命之忧还可以如此洒脱,熊侣还真是第一次见:“太师,你功成名就,难道是想退隐林泉?” 潘崇看着他,沉默不语。 熊侣站在一旁,看着这怪老头,刚才还剑拔弩张,现在气氛却缓和很多。 “太师,你看月亮已经看半天了。” 潘崇终于开口了:“天下万变,可这月亮亘古不变,不论是夏朝,还是商朝,周朝,它始终都挂在天上,看天下分分合合,纵览历史,无不是兴亡更替,盛极必衰,人们因为利益上演了太多闹剧。我啊,想当个月亮,安静地看你们在下面瞎闹。” 怪老头,真是怪,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 “太师,月亮俯瞰世间,想必知道不少东西,它看到了人间所有的喜怒哀乐,你不是它,怎么能说它平静,说不定它外表平静,内心躁动不安呢,你还想当月亮吗?” “我知我心便可,你还管我想不想当。” 熊侣无功而返,潘崇和他瞎扯那么多,半天套不出一丝线索。 因为楚穆王毫无克制地扩大疆域,楚国穷兵黩武多年,向外很难征到兵,相反若敖氏是经过多年处心积虑,已经培养了不知多少的精锐,成嘉和潘崇外出平叛正是楚国内部空虚期间,若要举事,那么这个时候最适合,熊侣一个头两个大。 这时,伍参从门外进来了:“王上,明日秦国使者来了,您见还是不见?” 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熊侣心生一计:“见,你告诉使者,明日本王与使者一起游玩。” “诺。” 在外人看来熊侣终于接触点国家大事了,虽然还是和使者一起游玩…… 这几天的雷雨交加换来了一个大好晴天,万里无云,阳光明媚。 熊侣和秦国使者约好在离宫见面,秦国使者戴着黑色面纱从安车上下来。 “你是秦国使者蹇竹!哈哈哈,好巧啊,我们有见面了。”熊侣开心地说。 连尹斗成问:“原来王上见过蹇竹使者。” “斗连尹,你先退下,我和秦使聊聊天。” “诺。”斗成告退。 樊玶又一次和熊侣尴尬地见面了,因为晋国要在新城与宋公、陈侯、卫侯、郑伯、许男、曹伯举行会盟,秦国也打算和楚国有个正式结盟的仪式,因为樊玶外交楚国有功,这一次在朝中,樊玶也没有理由拒绝。 第五十章 楚之叛乱惶人心 这一次,两人都以新的身份重新见面,樊玶因为在秦国做出政绩,提升为中大夫,而熊侣现在已经是楚王了。 渚宫位于江上一方小洲上,小洲曰渚,所以叫渚宫,白墙黛瓦,清幽宁静。夏日正浓,碧波荡漾,湖中碧绿的水藻长得旺盛,青泛了整个江面,宫墙上墨绿的藤蔓也积极地向上攀爬,缠了几面墙。渚宫周围是楚国的船官地,四周设有船坞,方便船支停泊,小舟三三两两停靠着,在湖水间还修了木桥沟通联系。这样的离宫在中原国家甚是少见,中原很少有水路,而楚国水网密布,船支建造也优于中原诸国。在这里不仅能够欣赏渔夫的捕鱼技巧,还可以见识船夫之间控船比较,大开眼界…… 熊侣和樊玶坐在小木船上,上面支了个船篷,刚好可以遮挡夏季炙热的阳光。船上人不多,只有船夫和两三个侍从,伍参,他们,非常适合舟游风景,十分惬意。 熊侣不知为什么,见到蹇竹就好像见到故友,心中十分舒畅,想与她多聊聊天。他看了看蹇竹,与第一次见到她时一般无二,檀木冠,蒙面黑纱,棕色深衣,永远看不清她表情如何,只是黑纱未遮的眼睛,像极了她。 正常的中原人见到此景应该兴奋得不得了,可是樊玶自小在楚国长大,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山水,舟行。 熊侣“唰”一声,打开了折扇,有意无意地说道:“秦使之前来过楚国吗?” “未曾。”樊玶敷衍道,又想着以大局为重:“楚王认为新城会盟……” “本王不喜欢和不实在的人交谈,使者若是想和本王聊国之利益,那么,请使者把面纱揭下。” 做戏做全套,在外人眼中,熊侣就是不务正业的大王,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安全感,加之看不见樊玶表情,不清楚使臣底细,他怎么能够放下戒备谈论国事。 “外臣,面容丑陋,怕污楚王的眼,请楚王多担待。”樊玶行礼道。 “难道上一次受伤,脸还没好?”熊侣关心地问。 “没好,已经没有救了。”樊玶干脆这么说。 “秦使如此害臊,秦人泼辣彪悍,怎么会在乎这些。” “回禀楚王,外臣不是秦人。” “哦?那是哪里人,为何叫蹇竹?” 哎呀乖乖嘞,熊侣开始问她的来历了,可不能再把话题往这里引了 船桨推开阵阵碧波,木船不算大,颠簸得也厉害,长期保持跽坐容易晕船,而熊侣和樊玶练过功夫,并无大碍。 “秦使经常作船?”熊侣举起青铜爵敬樊玶。 樊玶知道熊侣在怀疑什么:“并无,王上,恕外臣不能饮酒,外臣第一次坐船,船比马车还摇晃,微臣头有点晕,想到岸上休息片刻,请楚王见谅。”樊玶抚着头,跪着请求道。 熊侣见状也不好说什么了:“还宫。” 木船回到了离宫。 “秦使觉得好多了?”熊侣问道。 第五十一章 无兵可战逢秦盟 熊侣一个手势,木船就返回渚宫了。 上了岸。 “秦使觉得如何了。”熊侣问 樊玶面容被黑纱遮住,看不清神色如何,但是双眼无神,额头渗出虚汗,看起来像是晕船了。 “多谢楚王关心,外臣好多了。”樊玶被内侍搀扶着。 “嗯,那就先回去休息吧。” 突然,有个熟悉女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声音娇柔,甜美,语气中带着欣喜:“王上,你去哪了?” 樊玶一看,又怕自己看错,又定睛一看,这个女子再熟悉不过了,这就是许彩儿的姐姐,许露! 樊玶挣脱了内侍的手,僵在原地。 熊侣对许露宠溺一笑:“偃翠,别跑,小心被衣裳绊倒。” 樊玶脑袋里快速地寻找答案,什么?为什么许露会出现在这里?她改名为偃翠? 内侍想要重新扶着樊玶,樊玶拒绝,上前拱手道:“王上,外臣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还没禀明,请王上移步他地,容臣禀明。” 许露看着这衣着朴素,大胆厉色的秦使,又看了看熊侣,乖巧地在一旁等候。 熊侣面色不悦:“本王现在也有要事要处理,秦使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说完,熊侣搂着许露的香肩走了。 樊玶看着熊侣和许露的背影,熊侣的手指还时不时在许露的鼻尖上刮了刮,许露贴心地帮熊侣抚平鬓角,这戏演得真好,樊玶心中五味杂陈。 过了好几天,樊玶才接到消息:与秦国外交事务全权交于令尹成嘉处理。也就是说楚王不会再理秦国一丁点事了。 樊玶看着竹简上的字,心中有气无处可发,憋闷得慌。带着公务前来吃了闭门羹,有意提醒他身边的危险,却因身份的隐藏有苦说不出。许露是晋国一派,就是晋国安插在熊侣身边的密探,难防哪天不会发生危险,这些都没法亲口对他说,太憋屈了,哎! 樊玶赶到了令尹府,参见了成嘉。 “这几天国事繁忙,让秦使等了那么久,老朽怠慢了。”成嘉还是一如既往地友好客气。 “无妨,令尹大人百忙之中能够留我时间,在下感激不尽。”樊玶拱手道。 “多谢秦使谅解,秦使此次前来是为了晋国主导的新城之盟,不知秦公有何想法?”成嘉开门见山。 屏风之后,睿轩买通了府里的家奴,正在仔细探听樊玶和成嘉的对话。 “晋人一再挑衅秦人底线,用计将士会骗回晋国,不仅如此,晋国还封锁桃林要塞,使秦国与东方诸国失去联系,明摆着孤立秦国。如今晋国为了巩固势力在新城会盟,秦公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日思夜想计策,希望盟友楚国能够体谅秦国苦不堪言的现状,所以特派外臣来楚国讨教一番。”樊玶字字恳切。 面对晋国的封锁,秦国渴望得到盟友的帮助。在熊侣登位之前,列国包括晋国都被楚国长期压制着,成为楚国附庸国的就有陈国、郑国……可是商臣一死,晋国重回列国佼佼者的地位,鲁文公连忙拜见晋公以结为好;卫国也因为之前和陈国附庸楚国,委托鲁文公帮忙说清,不愿为晋国俎上之肉;不仅卫国如此,郑穆公以诗言志,吟唱《鸿雁》,以表郑国寡弱,来博得同情…… 成嘉知道现在形势的巨变,可是内忧都没有解决,何以解决外患呢。成嘉冥思苦想着,也不想让秦国失望:“秦使,楚国现在面临着内忧外患,你也知道,我王并不热心朝政,朝廷之事现在都交于我一个人处理,我分身乏术,还有很多事没有解决。但请秦使相信,楚国若想重回当年少不了与秦结盟,还请秦使回去告诉秦公,秦楚一定会有正式结盟的那一天,请给楚国一些时间,不需要太久,在此之前,千万莫要与晋正面交锋,无论对于秦国还是楚国,现在都无力与晋对抗,楚国现在自顾不暇,若是现在与秦正式昭告天下结为军师联盟,恐怕是直接挑衅晋国,对于两国都是雪上加霜啊。”成嘉考虑的事很多,他尽量说得让樊玶明白。 “成令尹的意思是,秦国,楚国目前都不具备与晋对抗的实力,秦国需要战后休养,楚国内忧外患,楚王初登,朝野需要整顿,请我秦公耐心等候,韬光养晦,莫要激怒晋国,过于招摇,等时机一到,秦楚便正式联盟对抗晋国。是这意思否?”樊玶认真确认。 “对对对,老夫正是此意。”成嘉知道自己家大王现在的状态,真的很难让人信服会有潜力,给人希望,万幸的是秦使竟然信了,如果楚国在短期内能够专心治理好国内,秦国真的算是个不错的盟友,在列国中勉强居于第三,目前有意结盟楚国,短期内可起到震慑作用,起码可以帮助楚国抵御除晋国之外的侵害,未来楚国要做的,则是加倍报答给秦国,也算值了。 樊玶当然会信了,熊侣再熊,也会当好楚王,甚至比他父亲,比他爷爷还要厉害,可是,若是身边没发现隐患也不行。 “令尹大人,我见不了王上,有一事关系到他性命安危,麻烦您告诉他。”樊玶拱手道。 成嘉吓了一跳,急得面红耳赤:“哎呀!秦使怎的不早说,这事应该放第一位!” “楚王身边有一个宠姬,名叫偃翠,她真名叫许露,是晋国正卿赵盾的伶人,她为何出现在楚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的出现肯定对楚国不利。”樊玶说的字字敲在成嘉的心上。 许露变成楚王宠姬,意味着楚国上层有人与晋国勾结, 第五十二章 渚宫舟游两人行 樊玶回到驿站,她在楚国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没有必要再多待了,她整理着衣物,准备返回秦国。 “蹇大夫,楚国郎中伍参求见。”仆役前来传话。 成嘉刚进宫,伍参随后就来了,难道熊侣听进成嘉的话了? 樊玶下楼,看见伍参,拱手道:“不知伍郎中前来,蹇竹有失远迎,还请多多包涵。” “秦使多虑了,卑职不请自来,特来邀请您进宫面见我王。”伍参行礼道。 “伍郎中可知是何事?” “秦使见到我王便知晓了。”伍参笑着说。 樊玶随伍参来到了匏居之台。 匏居之台是熊侣继位之后建造的,樊玶并没有见过,感叹这也太像葫芦了吧,这小子是把自己当成葫芦精了吗……樊玶不由地笑了笑,虽然黑纱遮掩了她大半面容,但是会笑的眼睛却没有遮住。 熊侣看着她老成地走来,她的眼睛在笑,熊侣心中的郁结莫名少了不少。 “给秦使赐座。”熊侣一人在大殿里,一手支着脑袋,慵懒地坐在几上,雪白凤纹衣袍长长垂拖在地面,里面的中衣也松松垮垮,隐约露出结实的胸脯。他的长发没有束冠,而是披散着,垂在地面,他双眼空洞,也不知道是看哪里,手里把玩着当初送樊玶而没送出去的象牙箫。 樊玶看着熊侣这样一副形容,还有他手里的象牙箫,心生愧疚。 “多谢楚王赐座,请问楚王召见外臣有何事?。”樊玶道。 熊侣也不回答,自顾自地吹奏象牙箫。曲子是他们儿时玩乐时熊侣吹给她听的,箫声响起,仿佛回到当年,总角之交,言笑晏晏…… 曲子虽美,但是奏者心情矛盾复杂。让曲子也变得不那么纯粹美好,樊玶坐如针毡。 一首曲子吹完,熊侣开口道:“秦使有听过这首曲子吗?” “回禀王上,没有。”樊玶心口不一。 熊侣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就没有吧。”他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秦使真是见识颇多,连赵孟身边的人都知道。”他没有看樊玶,只顾把玩着象牙箫。 成嘉已经如实把话告诉给熊侣了,偃翠是许露,许露是赵孟的人。熊侣想起睿轩当时传书告知他,在赵孟府里发现樊玶的下落,就是那一次,他连夜赶到了晋都绛城,只为把她接回楚国…… 樊玶知道熊侣话里有话:“回禀楚王,外臣以前当过晋国中军兵卒,见过赵孟正卿身边的人,外臣确认无误,楚王身边叫偃翠的宠姬便是赵孟身边的许露。” “嗯,本王知道了。” 熊侣站起身,向樊玶走近,樊玶也不敢坐着,赶紧站起来恭候。樊玶的打扮依旧朴素简洁,要不是弱小的身躯,她的行为举止看上去已经是个资历丰富的老臣了。 熊侣走到离樊玶一步之遥,樊玶微微躬身,保持行礼状,不敢有半点怠慢。突然,就在樊玶一眨眼的功夫,脸上的面纱被用力扯掉,樊玶头上的冠也差点被掉落,檀木冠松垮地套着如丝般的秀发,几缕头发凌乱地垂落于肩,一个女子的脸就这么暴露了,如他所料…… 樊玶愣住了,熊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眼里的审视不亚于对罪大恶极之人的惩罚。 黑色的面纱落地无声,可樊玶觉得自己的心跳震耳欲聋。她伪造身份欺骗熊侣,一个谎言用另一个谎言弥补,直到现在想解释都觉得困难;她曾经拒绝成为熊侣的太子妃,如今又来招惹他;她说过离开楚国,现在又跑过来……熊侣他能理解吗? 熊侣看着眼前这个瘦弱,面色苍白的女子,很难想象这些年她吃过的苦,她的脸又小了一圈,憔悴疲惫。前一秒熊侣还心乱如麻,因为被欺骗的不甘,因为被拒绝的难堪,因为重逢的无可奈何,因为遇到她的逞强……这一秒,却是心疼她,自作自受……这些感觉交织在心中,一股无力感压迫到他几乎无法呼吸。 “你这是何苦,为什么?”熊侣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就是这种冷漠的质问才让樊玶自责。 樊玶不知如何回答他。 “为什么你还来?”熊侣看着樊玶瘦弱的身躯,说话声越来越小,到头来还是不忍心责备她,责备她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还是为何又出现在他眼前?还是欺骗他?…… 在熊侣内心深处还是开心的,不管樊玶是什么目的,什么借口回到楚国,总之她回来了。但是这个时候樊玶看到的是江河日下的楚国,还有一个荒淫无度,贪图享乐的楚王,他不想展示自己这一面给她看,他现在自身难保,也给不了她安全,只能让她看见自己狼狈地演戏,无助地求索…… “我,我已经是秦国的中大夫,为了公务而来……”樊玶嗫嚅着。 熊侣眼中失去了光彩:“嗯,任务完成了,那就可以回去了。” 樊玶既然已经被识破身份,也不再隐藏自己的想法,大胆地说:“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我会想办法的。” “不用,本王自己有办法,伍参,送客!”说完,熊侣大袖一甩,进了里屋。 熊侣现在的处境,樊玶都可以看得出来内忧外患,在内没政权,在外没军权,培养的人才不够,大臣和叛军沆瀣一气……樊玶出于自责,还有对朋友的交情,想帮助熊侣,可是熊侣心高气傲,哪里会舍弃自尊让一个弱女子帮助,何况还是自己“曾经心悦”的女子。 “王上,樊姑娘走了。”伍参禀报熊侣。 “嗯,好,斗克的兵力如何?”熊侣道 “约有七百乘。” “三百乘!?”熊侣不敢相信,当时晋楚城濮之战的楚国兵力为七百乘,一共六万人,而析公帮斗克养的兵马就有城濮之战出兵的一半,斗克已经是处心积虑很久了。 对于楚国境内,长年用兵频繁,无兵可征,更何况偷偷征兵,熊侣手里捏着“石门崖”的白帛,陷入了沉思…… 第五十三章 楚国的内忧外患 樊玶回到秦国,马上禀明嬴罃楚国同意秦楚继续友好往来,并且制定长期联盟抗晋的计划,同时,樊玶以当时河曲之战楚国借秦国兵马为由,让嬴罃借楚国一百乘兵马,为熊侣平乱作准备。 薄云遮月,天水同景,水上渚宫,灯火荧荧,凤形的青铜宫灯在昏暗的灯光下俯看历代宫里的光景,神秘又庄严…… “伍参,潘崇那里有什么消息吗?”熊侣道。 “没有,只是日常地行军。” 熊侣手扶栏杆,看着天空中的淡淡乌云,他能感觉到危险即将来临,潘崇和成嘉的军队走得越久,他就越不安全,他要赶快查清楚父亲给他留下的暗号,并且找到属于自己的军队。 熊侣回到地宫里,让伍参先退下,他从袖口中拿出父亲交给他的白帛,放在烛火下思索。 “石门崖,石门崖……”他反复地念着,到底是什么意思,潘崇肯定知道,可是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他先从父亲的爱好想起,狩猎,好色……这一看也不是女子的名字,是一个地方的名称,难道是父亲经常玩乐的地方?五乐台?那里也可以狩猎,五乐台在云梦泽,难道石门崖也在云梦泽? 《伴楚》第五十三章 楚国的内忧外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四章 无法解释的谎言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熊侣问。 荒郊野岭,杂草丛生,山路崎岖,路线复杂,要不是熊侣和伍参有地图,不然早就迷路了,他们爬了两个时辰才到的山上,又是在悬崖边,半夜风声和鬼哭狼嚎没什么两样,凄凉偏僻,显然这里没有什么人来过。 “回禀我王,自从先王逝世那天,我就在此守候了,希望我王能早日找到这个地方。”潘尪心道功夫不负有心人。 “原来如此,你们都知道这里,为何不直接告诉我。” “回禀我王,这是先王的意思,让您用自己的方式找到这个地方,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您之前找过我父亲,他没告诉您,也是为了遵守先王的遗愿,还请我王谅解。”潘尪躬身回答。 原来父亲死后也要考验他,熊侣想起那天自己化身为黑衣人去找潘崇,原来潘崇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哈哈哈,你父亲是只老狐狸,早知道我身份还陪我演戏,让我出糗,害我陪他聊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熊侣玩笑道。 潘尪跪下行礼道:“我王,父亲知道您在暗自努力,他知道您可能不信任他,也不信任成令尹,他们是先王留下的托孤重臣,您难免会有所防备,他们已经为您筹备兵马两百乘,随时由您待命,恳请您相信他们,让他们为您,为楚国重振大业!”这个潘尪倒是个真诚的人。 君心难测可以束缚大臣,为王者并不希望自己的心被人揣度到,潘崇是楚穆王的得力干将,为其谋略篡位弑父,深得先王之心,手段狠辣难以捉摸,他洞察人心,甚至知道熊侣不信任他们,知道熊侣需要兵马,而且早已为其准备好,潘崇敏锐的观察力和优秀的才能让熊侣敬佩,他帮助熊侣摆脱困境,让熊侣又感激又忌惮,这样的大臣若是有一天生出不古之心,也是一大隐患,能用其者,也就是商臣吧…… “师叔快起来,潘太师和成令尹是先王的肱股之臣,本王钦佩不已,若是有他们的帮助,我王如虎添翼,开心还来不及呢。”熊侣扶起潘尪道。 “多谢我王理解!”潘尪一脸真挚,能得到熊侣的信任心中充满了自豪。 “师叔,本王和伍参来到这里,前面就是悬崖了,这就是父王交给我暗号的答案吗?”熊侣问。 “王上,请您随我来。”潘尪拨开旁边的苇草走了进去。 熊侣伍参也跟着走进去,身旁的苇草有一人高,要不是潘尪一直在这里驻扎,摸索路线,只怕他们已经陷入这苇草荡中。走了一会儿,苇草越来越少,地势渐渐平坦,伍参用火把照了照四周,一片空旷,脚下就是杂草一片。 “这里?”伍参道。 “没错,这里原本是一个大型祭祀坛。”潘尪解释道。“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楚人因病而祭祷山川,祈求山神保佑,这里应该是年代久远,不知是哪位楚国先王的祭祷用地:“地下有祭祷埋沉所用的牺牲和玉器,而先王留给大王您的东西,也埋于这地下。只要您能找到入口,便可以得到它。” “你们不知道入口吗?”熊侣道。 “先王没有告诉我们,他说只能您自己破解。” 熊侣看了看脚下,再看了看天空,今天云层多了些,但是紫微星还是可以看得见的,熊侣找到朝东的方向, 日出之景色 第五十五章 上天无绝人之路 熊侣不用想都知道这是谁做的:“嗯,不用理会这事,秦国愿意借就借,兵马用不用是我的事。”熊侣喝完了一爵酒,叹了一口气。 “王上,如果秦国愿意借兵,对于我们来说是好事,王上为何要排斥。”樊瑛问道。 “我没有说不用,只是此事还需多考虑。”熊侣敷衍地回答,起身示意睿轩,然后一起出去了,留下樊瑛一个人欲言又止。 空荡的繁瑛宫更加冷清了,快入秋的阵阵凉风吹起了宫中的淡青纱幔,一双悲凉的眼盯着走出门外的身影,不怒不怨,只是萧索地望着。 熊侣赶紧回到匏居之台看奏章,因为石门崖的事已经耽误很长时间了,睿轩照例在门口待命。时间流逝,地宫里只有黑暗,不知道是到了白天还是到了黑夜,熊侣借着牛油灯,不知看了多久的奏章。 其中大夫苏从的上奏引起了他的注意:“启禀我王,宋公、陈侯、卫侯、郑伯、许男、曹伯、赵孟同盟于宋地新城,重温践土之盟,由赵孟主盟,承认晋国之霸主地位,毁我穆王之基业,但此次蔡国并无参与,表示依旧附楚。会盟中,陈、郑、宋三国有愧于孟诸之会,如今舍楚投晋;此外,邾文公薨,传位于邾文公嫡妻之长子攫且,晋之赵孟有意集结诸侯军队八百,约有六万人,帮助邾文公次子捷菑取而代之。赵孟行为不道不义,出师无名,正是楚国行道之时,微臣斗胆建议:楚国出兵帮助邾国攫且守住君位,定会让列国另眼相看,以正我大楚之威!望我王采纳。” 邾文公正室齐姜是齐国公主,生了嫡长子攫且,按理来说嫡长子继位没有任何不妥,可是邾文公的侧室是晋国公主晋姬,生了次子捷菑,捷菑不服攫且继位,所以到晋国请求赵孟的帮助。子凭母贵,如果是齐桓公时代,齐姜的地位无疑是后宫中最高的,没有人敢威胁攫且的君位,可是今非昔比,现在晋国的实力远远大于齐国,同年,赵孟率领战车八百乘平息周朝内乱拥立周匡王,更加树立了晋国的威望,列国纷纷屈服于晋国,所以捷菑去找晋国帮忙夺位,朝中也没人敢说一声不。赵孟欲用武力向天下彰显晋国之强,这是对楚国赤裸裸的挑衅。 苏从是老臣了,还是如年轻时一腔热血,忠心耿耿,熊侣对他钦佩又欣赏。他的奏章言简意赅,情深意切,传达了他对晋国取代楚国地位的不甘和愤懑,献计涉足邾国之政以壮楚国之威,显列国墙头之草之行径。他的建议不是不行,正好是牵制晋国的好办法,但是楚国国内情况尚未平稳,晋国欲集结八百乘诸侯军队攻打邾国,楚国内有斗克叛军,外有群舒造反,自顾不暇,哪有实力对抗诸侯联军,还是有待斟酌。熊侣走出地宫透透气,父亲留给他兵器好是好,可是也要有军队用才行啊,平乱要军队、强大要军队、外交也要军队……关键在于军队啊。 熊侣在前,睿轩跟在他之后:“睿轩,彭孟还在晋国吗?” “回禀我王,他明日返楚。” “嗯,让他明日来见我。” “诺。” 第二天,彭孟应召进了王宫,廊庑上,只见一群莺莺燕燕的女子推搡着熊侣进了大殿,那一群女子中有他熟悉的背影,看得彭孟一阵恍惚,等他定睛一看时,守门的郎中拦住了他…… 彭孟向郎中解释,并出示召见书才进了后宫。来到后宫,熊侣身边已经没有女子了,只剩下他一人。 “彭孟,好久不见了,我等你好久了。”熊侣和他久别重逢甚是高兴。 彭孟跪下行礼道:“多谢我王惦念,刚才进入后宫花了点时间,还请我王包涵。” “哈哈哈,无妨,早就给你备好席了,快来坐。”熊侣指着棋案对面的座说道。 “多谢我王。” “你在晋国还好吧。” “一切安好,我王在宫中如何?”彭梦关心地问。 “现在还在掌握之中,你在晋国有何消息?” 彭梦露出忧虑之色:“蔡国,赵孟想拿下蔡国。” 赵孟趁楚国新王初立,朝局动乱不安,飞快侵蚀北方势力,熊侣想起了蔡国没有参加新城之盟,一直依附于楚国,如果之后没有帮助蔡国,真是负了蔡侯的心。 “我知道了。”熊侣叹了一口气:“想必你已经听睿轩说楚国发生的动乱之事了。” “是的,不知我王有何对策,臣一定肝脑涂地,定不辱王命!” “这正是我的心病,不论如何做什么事都需要军队,这正是我要你去办的。” “王上请说,臣一定不辱使命!” “不愧是我大楚好男儿!我要你去齐国借四百乘兵马,为我所用。” 四百乘兵马对于齐国来说不是小数目,大约三万兵马,几乎是齐国的全部中央兵马了,而且齐昭公姜潘刚刚去世,其子齐舍上位不久,齐昭公弟弟姜商人就图谋不轨,齐国也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但是你听我说,你以联楚抗晋为由借兵,本王给齐国的好处是,帮助邾国太子攫且继位为君,重振齐国之威;而且姜商人为了篡位一定会帮助你把军队借给你,抽空齐国中央的军事力量。” 向齐国借兵关键在于借兵之名和用兵之时,只要赶在晋国攻伐邾国之前,或者攻伐之时,都可以让齐国之兵为己待命。 “臣领命!”彭孟拱手道。 “我现在没有合适的将领,别人我都不放心,在没有自己的军队之前,只能靠我自己的力量去借。” “臣十分理解我王心情,但臣听说秦国和潘太师已经帮您找到军队了,为何……” 关于樊玶,熊侣不想多言,潘崇:“我看不惯潘崇这老头子。” 第五十六章 石门崖破解之谜 彭孟领命告退,刚下台阶,便看见刚才的旖旎背影,轻纱漫舞,从廊庑经过,来到宫殿,女子感觉似乎身后有人注视着她,她转头,惊鸿一瞥,彭孟心头一颤,这,这不是许露吗?!许露看到彭孟,心中也是一惊,想解释什么,又不敢言说,踌躇一会儿就进入殿中。 彭孟握紧拳头,晋楚为敌,他们迟早得各为其主,成为对手。 “王上,人家好久都没见到你了,你这几天去哪了?”许露向只蝴蝶,扑在熊侣怀里,香气宜人,娇媚似水。 “哈哈哈,你猜啊。”熊侣托着许露的下巴说道。 “人家又不是你的大臣,干嘛要让人家猜这猜那的。”许露撒娇地说。 “好好好,你不是大臣,你是本王的小宝儿。” “你是不是去繁瑛宫了?所以不说。”许露嗔道。 “我去那里有什么好隐瞒的……我告诉你呀,我这几天去招兵了。”熊侣轻声对许露的耳朵说。 许露有些怀疑又有些惊喜,跟了熊侣这么长时间了,这小子终于说出点情报了,可是突然这么说,许露有点不放心:“王上招兵作甚?” 熊侣含情脉脉地看着许露,那双魅惑勾人的眼睛差一点就把他给骗了,熊侣将许露抱直起来,认真地对她说:“斗太傅要谋反了,我不招兵难道等着被他宰割。” “竟然有这种事!王上,臣妾一定誓死追随王上!王上一定不要离开臣妾。”许露赶紧搂住熊侣的脖子,坚定不移地说。 熊侣也紧紧回抱许露:“偃翠啊,放心,本王一定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两人心怀鬼胎,同床异梦,互不相信对方的话。 熊侣睡醒后来到地宫,翻阅奏章,第一帛就是潘崇和成嘉平叛群舒的捷报。之后第二帛就是斗克写的,斗克还会写奏章给他,真是稀罕,这是敌人明目张胆的试探,试探熊侣到底有没有看奏章。 “启禀我王,臣身为楚臣,日益感到时间之紧迫,国政之重担,深感心有余而力不足,复楚之大业刻不容缓,哀楚政之混乱,悼先王之基业为晋国所灭,悲楚之各邑纷纷叛乱,群舒之灾如蝗扑沃田,猝不及防。大王乃王命之躯,正值壮年,身上负有历代楚国先王之重托,万不可负先王之期望,理当克勤治国,勿贪恋女色,步幽王后尘。臣身为太傅,应督促我王励精图治,富国强兵,奈何臣难尽太傅之责,纵我王享乐无度,臣痛心疾首,请先王之罪,望我王能一改前非!” 这一段斗克说得真是假大空,先王能活过来治他罪吗?他就现在假惺惺地上奏,平时没有向熊侣进谏,哪有什么反思前嫌,一派浪费帛布的空话,不过,斗克上奏必有陷阱,陷阱就在下面几句:“太傅之责,劝谏我王迷途知返为首要,授业解惑为其次,最后重中之重为拨乱反正,涤荡朝野污浊,亲贤臣,远小人。” 熊侣一看,不出所料:“其一,臣虽与斗越椒司马同出一脉,但臣万事为公,私情在后,先祖斗榖於菟曾曰其狼子野心,今臣观乎果不其然,斗越椒等待朝会之时带剑上殿,野心必露,毫不把王上放在眼里,况城濮之战之时,与成得臣狼狈为奸,致使楚军大败,臣恐此人对我王不利,特建议我王灭此人,除后患。其二,令尹成嘉霸占朝政,独揽朝纲,一手遮天,群臣事务不问我王,只问成嘉,臣不得不言重,成嘉已是楚之代王,成嘉之行还有更甚,便是与潘崇一道集结兵马企图谋反,二贼任职期间多次收受贿赂,富可敌国,臣建议将此二人,削其邑,抄其家,灭其祖,以固大楚之江山,祭先王在天之灵。臣忠心之辞,望我王采纳!” 斗克真是残忍狠心,就算斗越椒是若敖氏,自己人,也都不放过,估计是因为斗越椒是司马,掌握兵权,所以才要除掉此人。成嘉和潘崇都是先王留给熊侣的治国能臣,如果被斗克扳倒,相当于将平叛群舒的功臣错杀,引起民愤,让熊侣失去得力助手。熊侣当然不会因为这帛奏章为之所动,无论是斗克、斗越椒,还是潘崇、成嘉,他从来都没有信任过,现在就装着没有看到这奏章,看斗克会如何行动…… “嗖!”一支利箭射中正在飞速奔跑的麋鹿,麋鹿倒地,脖子被利箭射穿,窒息而亡。少年双鬓如漆如墨,神采奕奕,气如出鞘之利剑,神如大寒之霜雪,静则孤傲难测,动则冰消雪融,春暖花开,他唇角一勾,满意一笑:“今天收获不错。”熊侣将弓箭放在驭手手中,正要下车,就有小卒上前禀报:“启禀我王,斗太傅请见。” 熊侣心想:斗克终于坐不住了,他若不行动,再过了四天,潘崇和成嘉就要回到郢都了。 “请斗太傅过来。” “诺。” 斗克原本想在殿中见熊侣的,没想到这几天熊侣一直都在狩猎,出去游玩,不见踪影,他一直等熊侣的反应,熊侣都没有动作,不是没看奏章,就是故意装着不知道。斗克急不可耐,只好亲自跑到云梦泽请求面见。 “微臣参见我王,愿我王万年。”斗克行礼道。 “斗太傅要一起狩猎吗?本王今儿狩到一只麋鹿,真是难得。” “咳咳,微臣今天是有要事禀报我王,不知我王是否读过奏章。”斗克躬着身,时不时用眼睛瞥向王车上得到熊侣。 “奏章?我读那个作甚?”熊侣轻笑一声。 斗克装作一片苦心被辜负的样子,委屈地说:“哎,我王,那都是微臣的肺腑之言啊!” “你在奏章了说什么了。”熊侣向侍从示意拿水喝,根本不在乎斗克的表演,拿到水囊便咕噜咕噜地喝起来。 斗克白最戏,很是尴尬:“奏章当中有机密之事,不方便在这透露,还请我王谅解。” 熊侣喝完水,干脆抹嘴,道:“不方便在这里说,你还来做甚,将士们,我们再狩一只四不像!” 第五十七章 属于自己的军队 “我王,我王。”斗克连忙拦住熊侣的车,马儿前蹄差点踏了斗克:“我王,请容臣禀报,事关重大,臣不敢怠慢,还请我王移步他地。” 熊侣面色不耐:“扫兴!那就再让我狩一只,你且到一旁侯着!” 斗克怒火中烧:熊侣,你命不久矣,再容你得意几日,你将死无全尸!斗克袖中的手握紧拳头,忍耐着说:“微臣领命。” 熊侣看都不看斗克一眼,马车驶过溅起的泥点刚好溅到斗克的衣袍,真是狼狈啊。 熊侣狩到四不像,换了一身干净的灰色织有塔形纹衣缘的长袍,慢悠悠地去见斗克。 “斗太傅有何事?那么着急见本王。”熊侣一边吃着蜂蜜山药泥,一边说道。 “我王,斗司马、潘太傅、成令尹,他们想要造反!”斗克恳切又万分惋惜地说道。 “什么!”熊侣装作吓了一跳,山药泥顺着筷子滑倒了案上:“他们,他们怎么可能造反呢!” “哎!臣也不敢相信,但是臣已掌握有可靠证据,不敢隐瞒。斗越椒身为司马,不满王上所作所为,曾经口出扬言要将王上取而代之,他手里握有楚国三军,二广之卒,还有若敖之卒,如果不将他除去,后患无穷。” 斗越椒为楚国司马,掌握着楚国军权,楚国作战兵力非常庞大。军队分为中军,左军、右军,其中中军为三军中的尖锐军队。楚国尚武,免不了楚王御驾亲征,楚王亲临战场时便有二广之卒保护,“楚君之戎,分为二广”,东广在左,西广在右,所以称之为左广和右广,精兵俱在东广,西广之兵逊于东广,不过千人,二广军队黑白昼夜轮流保护楚王。另外,若敖家族一国权臣世家,当然也有自己的亲兵,就是若敖之卒。 “将我取而代之,不可能!” 斗克看熊侣的火气上来了,继续说道:“不仅是斗越椒,还有潘崇和成嘉。潘崇虽为先王的老师,楚国的环列之尹,但是在朝野笼络人心,受贿万千,已生谋反之心,他已经联络好宫中警卫,备好上百兵马,准备和成嘉平反群舒凯旋后,立马攻入王宫取我王性命!这是他和宫甲的联络帛书。”斗克呈上给熊侣看:“若不抢先一步,除去他们,我王……” 斗克话还没说完,熊侣拍案而起:“就凭他们!一所乱臣贼子!”帛书被熊侣扔到案下。 斗克附和道:“臣愿为我王排忧解难,除去乱党。” “哦?太傅有何计策?”熊侣欣赏地看着斗克:“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是太傅忠心如初啊!” 斗克不敢表现得意,掉以轻心,慎重地说道:“微臣十分痛心,毕竟与他们同僚一场,没有及时查明规劝,让我王深陷危难,罪该万死。” “太傅能告诉本王这些,本王感谢太傅还来不及,怎么会治太傅罪呢,起身起身,当务之急还是请太傅想好对策,如何对付那些逆贼。” “微臣赤胆忠心,理应尽臣子之责,护我王周全,已想到万全之策。” “说来听听。” “微臣斗胆请我王任臣为楚国司马,臣好名正言顺将斗越椒就地正法。至于潘崇和成嘉,还请我王下令将二人削其官爵,抄其家,以正楚法。” 楚国国君可以临时换将,这样就可以使军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斗克利用这一点让熊侣将军权移交到他手里。 “就按太傅说的去办。”熊侣很痛快地答应了,没有半点迟疑。 “嗯?……诺,微,微臣领命。”熊侣的爽快反而让斗克有点害怕。 郢都街头,百姓三五成群,议论纷纷。 “什么!太师造反?和成令尹造反?这怎么可能呢。” “成令尹劳苦功高,为人清廉刚正,还是坐着牛车上朝,他要是谋反,可惜喽。” “还不是大王让这些老臣失望了……” “喂!你不要命了!怎么为乱臣说话。” “我这是听斗太傅府里的人说的。” …… 一辆华贵的安车从街上缓缓驶过,彭孟从齐国回来了,他在马车上听到这些流言蜚语自是不快,不想,这是真的。经过成嘉和潘崇的家,士兵们正在抄他们的家,墙皮瓦片,破落一地,家具珍宝样样摆出供市井欣赏,彭孟命令车夫赶紧驱车入宫。 彭孟脑子一片混乱,难道是熊侣下的命令吗?他赶忙冲进后宫,道明身份,一路畅通无阻,他一路跑着,不敢停歇,后宫的袅娜娉婷,粉艳娇媚,纷飞蝶舞,一众的香如五月芳菲的红颜,成了他奔跑后的远景。 “优孟参见我王!”彭孟进门,急忙叩见,可是猛地看到眼前这一幕,还是愣住了。 许露坐在熊侣身上,衣裳尽褪,正要行苟且之事,被彭孟撞了个正着。 许露也吓了一跳,慌忙拿衣服遮住自己,退了出去。 熊侣坐直身体,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因为此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伍参、睿轩,包括彭孟,他们知道熊侣在做戏,早就习惯了,可是这次,熊侣感觉到了彭孟眼神中的异样,是愤恨,无奈。 “你终于从齐国回来了……怎么了孟君?”熊侣问道。 彭孟知道自己神情不受控制了,淡定下来说:”优孟失态,还请我王恕罪。” “你到底怎么?” 彭孟纠结要不要把许露的事告诉熊侣。沙漏里的沙细细划过,时间越长,熊侣的疑心越来越重,楚国、熊侣、许露,彭孟到底如何选择…… “我王,潘崇和成嘉的家被抄了,是您下的命令吗?”彭孟还是舍不得。 “是的,你一定心里想为什么。”熊侣慢慢穿好衣袍:“这一次叛乱如果没有人作出牺牲,我怎么好请君入瓮呢。” “那就好,我还以为是斗克占据上风了。”彭孟发现自己竟然对熊侣有种不一样的感觉,难道是因为许露?…… “放心,目前形势还是意料之中,对了,齐国借兵怎么样了?”熊侣期待地问。 第五十八章 太傅之责清君侧 郢都街头,百姓三五成群,议论纷纷。 “什么!太师造反?和成令尹造反?这怎么可能呢。” “成令尹劳苦功高,为人清廉刚正,还是坐着牛车上朝,他要是谋反,可惜喽。” “还不是大王让这些老臣失望了……” “喂!你不要命了!怎么为乱臣说话。” “我这是听斗太傅府里的人说的。” …… 一辆华贵的安车从街上缓缓驶过,彭孟从齐国回来了,他在马车上听到这些流言蜚语自是不快,不想,这是真的。经过成嘉和潘崇的家,士兵们正在抄他们的家,墙皮瓦片,破落一地,家具珍宝样样摆出供市井欣赏,彭孟命令车夫赶紧驱车入宫。 彭孟脑子一片混乱,难道是熊侣下的命令吗?他赶忙冲进后宫,道明身份,一路畅通无阻,他一路跑着,不敢停歇,后宫的袅娜娉婷,粉艳娇媚,纷飞蝶舞,一众的香如五月芳菲的红颜,成了他奔跑后的远景。 “优孟参见我王!”彭孟进门,急忙叩见,可是猛地看到眼前这一幕,还是愣住了。 许露坐在熊侣身上,衣裳尽褪,正要行苟且之事,被彭孟撞了个正着。 许露也吓了一跳,慌忙拿衣服遮住自己,退了出去。 熊侣坐直身体,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因为此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伍参、睿轩,包括彭孟,他们知道熊侣在做戏,早就习惯了,可是这次,熊侣感觉到了彭孟眼神中的异样,是愤恨,无奈。 “你终于从齐国回来了……怎么了孟君?”熊侣问道。 彭孟知道自己神情不受控制了,淡定下来说:”优孟失态,还请我王恕罪。” “你到底怎么?” 彭孟纠结要不要把许露的事告诉熊侣。沙漏里的沙细细划过,时间越长,熊侣的疑心越来越重,楚国、熊侣、许露,彭孟到底如何选择…… “我王,潘崇和成嘉的家被抄了,是您下的命令吗?”彭孟还是舍不得。 “是的,你一定心里想为什么。”熊侣慢慢穿好衣袍:“这一次叛乱如果没有人作出牺牲,我怎么好请君入瓮呢。” “可是为什么是太师和令尹?” “彭孟,这是王命,没有这么多为什么。” “……” 彭孟是楚文王时的令尹彭仲爽之后,楚文王伐申国,俘虏了彭仲爽,后来因为彭仲爽的才华授他为令尹。彭仲爽先助楚文王灭掉申国,之后又灭掉息国成为楚国的县,随后征服陈国、蔡国,让他们向楚国朝贡。 因为彭仲爽助楚有功,楚文王赐仲爽广地,其家世为楚大夫。彭仲爽是为数不多的出身非楚国王族的令尹,而彭孟不重名利,家族名声,他看重情义,看重熊侣这个人,于是及时行乐,活在当下,是个理想主义者,他喜欢音乐,琴瑟等乐器就去学习,精通乐理甚至超过了乐人,也经常指导伶人的吹拉弹唱,久而久之, “那就好,我还以为是斗克占据上风了。”彭孟发现自己竟然对熊侣有种不一样的感觉,难道是因为许露?…… “放心,目前形势还是意料之中,对了,齐国借兵怎么样了?”熊侣期待地问。 彭孟与许露的茅盾 第五十九章 谋反乱臣乱郢都 “以仁治国”,这是从未听说过的理念,彭孟那时比熊侣大一点点,只有八岁,却深深被此理念吸引。 彭孟是楚文王时的令尹彭仲爽之后,楚文王伐申国,俘虏了彭仲爽,后来因为彭仲爽的才华授他为令尹一职。 彭仲爽先助楚文王灭掉申国,之后又灭掉息国成为楚国的县,随后征服陈国、蔡国,让他们向楚国朝贡。 因为彭仲爽助楚有功,楚文王赐仲爽广地,让其家世为楚大夫,彭仲爽是为数不多的出身非楚国王族的令尹。 而彭孟从小低调谦恭,重情重义,不仗势欺人,不重名利,很多人都不知道他身为贵胄。 他以同道结交好友,当初因为熊侣的一句 “以仁治国”,彭孟就下定决心忠心跟随熊侣,助熊侣完成霸业。他也是个理想主义者,认为活在当下,及时行乐,没有必要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所以他一边帮助熊侣处理国事,去晋国当密探,也不忘游山玩水,领略自然音律,学习乐理,曾经在楚王宫演奏乐曲,吸引无数听者的心,被人当成乐人优孟,一夜成名。 他也不介意被人当成地位地下的乐人,在他心里,人没有贵贱之分,就像他爷爷彭仲爽,就算出身为申奴,最后还是可以成为楚国令尹。 如今,彭氏没有文王时期战功赫赫,地位自然就降了不少,楚国贵族也有很多看不起他,明知他不是乐人还故意称他为优孟,落井下石。 人就是这样,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只知锦上添花,添砖加瓦,不知雪中送炭。 “那就好,我还以为是斗克占据上风了。”彭孟发现自己竟然对熊侣有种不一样的感觉,难道是因为许露? …… “放心,目前形势还是意料之中,对了,齐国借兵怎么样了?”熊侣期待地问。 齐国借兵成功 《伴楚》第五十九章 谋反乱臣乱郢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章 重重危机难突破 彭孟非常想解救无辜的潘崇和成嘉,可是熊侣的王命又不能违背,苦恼着,他的另一块“心病”就在柱子后面看着他。 “孟君,有人想要见您,请随奴走吧。”一个侍女向彭孟行礼说道。 此时伍参也在偷偷观察着彭孟。 彭孟已经猜到是谁要找他了:“好,我跟你走。” 侍女躬身行礼给彭孟带路,伍参也偷偷地紧随其后。侍女把彭孟带到后花园的假山后便退下了,伍参则跳到假山上探听。 彭孟等待着,耳后响起了熟悉的歌声。 “有车邻邻,有马白颠。未见君子,寺人之令。”许露小声唱起了彭孟做的曲子:“我知道,你都看见了。” 彭孟转头,脸上表情依旧,澄澈的眼睛倒映着许露无可奈何的表情,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孟君是瞧不起我了?”许露忍住眼里的泪水,难堪地问道。 “怎么会。” 许露的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流下来了,虽然不知道彭孟的话是真是假,但是许露还是很感谢他能这么回答,至少给她一个台阶下。 “怎么……哭了?”彭孟想用袖子擦她的眼泪,可是男女有别,手连抬都没有抬起来。 “让孟君看笑话了。”许露赶紧扭头用袖子擦眼泪。 “你,你……”彭孟欲言又止。 “孟君你要说什么?” “没,许姑娘把在下叫来要说什么吗?” 许露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们还可以是知己吗?” “我们为什么不能是知己?”彭孟反问道。 “既然有孟君这一句话,我就知足了。”许露微笑着,强忍着苦楚不敢言说。 彭孟以为许露是因为心结没有解开的,上前一步说:“许姑娘,我之前说过,身为奴隶不是你的错,是这个时代的错,就算别人视你为草芥,我也会视你为珍宝。” 许露又好笑又感动,虽然彭孟说的是另一码事,但是他会那么珍重她的……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离开这里,我带你走。”彭孟用平时没有的认真看着许露。 许露无力地笑了一下:“孟君,你不懂,我终究摆脱不了这个世道了,这个世界对于我来说太残忍了。” 许露想起了因为樊玶,赵孟射死了她的亲妹妹许彩儿,随后,许露就被派到楚国,以越女的身份竞选入宫,她想为彩儿报仇,可是她无论如何都见不到赵孟,能支持她和晋国沟通的桥梁,只有她现在这个身份,负责向晋国传达楚王熊侣的近况,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助她,就连赵穿都没有帮助她回到晋国,她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后来她进了楚宫,没想到“宋玶”就是樊瑛,可她看起来毫无记忆,她决心杀了樊瑛报仇,可是都没有成功。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只有杀了赵孟和樊玶才可以解脱她,这些彭孟怎么可能知道。 “许姑娘,我说这话一定会唐突你,但我还是要说,人生在世,譬如朝露,有些话不说,我怕没有机会了,请原谅我告诉你,我喜欢你。”彭孟的热得发烫,红彤彤的,完全颠覆了他之前的形象,一向潇洒俊俏的脸庞增添了些许孩子气,看起来幼稚可爱。 许露十分惊讶,她是个奴隶,而且身子早就被无数次侵犯过了,她想起来都恨自己,嫌弃自己。 “孟君,” 第六十三章 城下之围难辨敌 “王子燮,你快点跟上。”斗克不满地看了一眼王子燮。 王子燮慌张地应道:“好的,我等会儿赶上。”他得给斗越椒汇报,不能让斗克捷足先登了。 斗越椒昨天才带领若敖之卒从沙邑回来,顺利平定了沙邑叛乱。 斗克从马车上下来,对王子燮道:“你有什么事非得等会儿?”斗克的语气不似平时,冰冷得让王子燮寒毛颤栗。 “没,没什么,我如厕。”王子燮借口溜走了。 王子燮火急火燎地赶到司马府:“斗,斗司马,斗克准备包围楚王宫了。” 此时斗越椒和斗般正坐在正堂等待时机。 “好!弟兄们抄家伙,随我剿灭叛贼!”斗越椒气宇轩昂,早已穿戴好了盔甲,只等歼灭斗克了。 王子燮等着斗克和斗越椒火拼,偷偷跟在斗越椒的若敖之卒后面,斗般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天空无云,秋风瑟瑟,满地金黄的六角枫叶打成旋涡吹起来,一众马蹄踏着铺满枫叶的街道,气势汹汹地驶向楚宫。 “这宫里发生什么事了吗?怎的如此萧肃?”街上的国人纷纷议论着。 “怕不是要打战了吧?” “那是斗司马的若敖之卒,打战往王宫打?怎么可能……” “你不懂了吧,斗司马带领的若敖之卒平叛了沙邑乱贼,这应该是去王宫封官行赏啊。” …… 斗越椒到了王宫大门,宫阙上无一兵守卫,护城河上的吊桥早已被收起,显然是被人先下手一步,若是现在渡河,免不了会被埋伏的弓箭手射中。不过斗越椒身经百战,才不会因此停滞不前。 斗越椒问斗般:“堂兄,眼下有何良策渡我军到对岸?” 护城河是人工渠,但不是死水,引汉水入河灌之,约有二丈深,之后再续汉水。 “可用稻草遮船以挡弓箭渡河。”斗般道。 “此计甚妙!”斗越椒哈哈大笑,转身对众兵卒道:“将士们,听好了,乱贼斗克就在宫里挟持我王,我大楚江山危矣,正是需要你们这些楚国好男儿来拯救你们的家园!听好了,我们能胜!必胜!拯救楚王的只能是你们!成功了楚王下令有赏!我若敖氏也定不会亏待大家的!” 上千名若敖之卒,摇旗呐喊,鼓舞士气,斗越椒下令准备草船渡河,一切井然有序。 宫中,斗克已经陷入绝境,他万万没有想到熊侣有上千齐国部众。而是齐军。当斗克进入宫中时,齐军把护城河上的桥吊起,斗克已是瓮中之鳖,等他醒悟过来时,城墙上布满了齐国弓箭手,正张弓搭箭瞄准他,很成功地不费一兵一卒将斗克打败。 可是,伍举又上前传话:“护城河岸有斗越椒的若敖之卒,他们草船” 第三十一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两个护卫都上去了,只剩下樊玶和胥甲,没想到胥甲这么容易就支走了两个护卫。火光闪动,把漆黑的地牢照得明亮橙黄,不知是胥甲阴险的笑,还是火光把他的脸照得扭曲变形,竟是怪异悚然,森森可怖。粗糙的石壁上暗影耸动,与其说是一个人正向另一个人靠近,不如说是一个恶魔正在靠近那一个人。 胥甲年过三十,体力一年不如一年,府里的妻妾也看腻了,没有能再调动他积极性的尤物。这几年的积压不爽,碰上这么一个新鲜的玩意儿着实把胥甲的胃口都吊了起来,他摩拳擦掌,准备今儿晚上就开开荤。他看了看樊玶戴的镣铐,确定万无一失,便一步步向樊玶靠近…… 樊玶直觉气氛诡异,扭头一看胥甲的表情,心下了然,便故意无辜委屈地说道:“上卿,快帮忙看看我的脚如何了,小女的鞋不知落在何处,冻得脚已经没了知觉。” 没知觉了好啊。 胥甲没想到樊玶柔弱时竟有另一番风味,表面要强内心脆弱,楚楚可怜,破旧肮脏的兵服并不影响她的姿色,反而平添一丝诱惑,让他不由更想用力疼爱她。 “呵,那就让我好好看看你的小脚到底如何了。”胥甲得意,防备少了许多,他屈身去看樊玶的脚。 等胥甲的手差点触碰到樊玶脚的时候,樊玶脚链一甩,直接把胥甲的头给套住,两脚迅速将铁链缠成结,铁链紧紧地捆住胥甲的脖子,胥甲整个人瘫倒在地。因为锁喉缺氧,胥甲大口吸气,拼命将铁链往外掰,憋得脸变成铁青,可惜人已倒地,使不上力,樊玶趁机用手铐打晕胥甲。 “哼,好色误大事啊,晋人都一个德性。” 樊玶松了一口气,她没有吃饭,制服一个胥甲就用上全身的力气,若是加上那俩护卫,就是凶多吉少了,趁他们还没来,得赶紧着找到镣铐的钥匙。她翻找着胥甲的衣服,天助她也,终于找到钥匙打开镣铐。 樊玶小心翼翼得爬出门,溜进了附近的丛林。她越走越害怕,这里像是野外的树林,为何这里有晋军的地牢?她不敢多走,月黑风高,看不清紫薇星,无法辨别方向,而且地上已经留下了她的脚印,四周都是高耸凋零的树木和低矮的灌木,长得都相差无几,大风无情地刮着,前方是未知的路,越走越糊涂,赵孟为了关她竟然找个那么偏僻的地方。 走了一会儿,突然后方火光亮起,不好,是自己逃跑被发现了吗?樊玶看了看自己没有穿鞋的脚,毫无目的地往前跑最后还是会被抓到的,这可如何是好? 看来还是得置死地而后生…… 她打算回到了被关押的地牢附近,主动接近搜寻的兵卒,心中惴惴不安。世间的人和手段让樊玶应接不暇,她也是被万千是非利用着,因为利益,因为恨,因为爱……情愿迷失自我,去完成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满足感,樊国不会因此复国,家人不会因此复生……她得到的不过是短暂泄愤的痛快,如此一看,微不足道,空为泡影。但是因为痛恨非常,自己若不复仇,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为樊国牺牲的樊人。她曾经怀疑让自己痛苦不堪的复仇,但是内心的斗争最后还是被仇恨吞没,越是复仇越痛恨,痛恨晋国灭了樊国,痛恨赵孟杀了彩儿,痛恨胥甲的非礼,最后痛恨自己的无能,胆小,无为…… 她一步步地接近火光,走向危险的领域。深夜周围的树杈如魔爪一般欢呼她向深渊靠近。她能逃到哪去呢……就算被抓到,也只有她自己,不会再牵连任何人,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被抓了就想办法,走一步看一步吧,想开了就不害怕了,何须自己吓自己,樊玶就这么安慰自己,让胆子大了些。 晋军的着装是一模一样的军服,但是不是每个人都有鞋穿,也不是每个人都有配备一样的鞋。晋军的兵卒一般是由国人组成,国人是下层贵族,居住在国都附近,他们出征还会携带家奴,为他们管理辎重武器,条件好的自然会穿鞋,但是因为国人数量有限,无法满足日益扩大的战争需要,所以晋国不得不征召庶人编入卒伍,庶人是自耕自织的自由农民,要服各种杂役,有些条件不好的自然没有鞋穿。樊玶和他们穿着一样,她就要混入那些没穿鞋的人当中。她往脸上抹了好多泥,遮盖自己的容貌,天黑了更看不清楚。 “脚印就停在这里,怎么断了。”前头的兵卒纳闷道。 此时的樊玶已经绕到队伍后,把脚印混在这些兵卒中。 “大家附近搜寻搜寻。”带头的喊道。 樊玶假装跟着晋军搜寻,就连树上也搜过了,搜了一会儿,晋军确定脚印就此中断。带头的灵机一动,大声吼道:“大家互相确认一下队伍中的弟兄是不是自己人!密探可能混入我们之中了!” 樊玶先觉得早已躲在粗壮的树后,众兵卒惊愕,就在这时,前方车道上辚辚驶来三辆马车,吸引了众兵卒的注意。 带头的兵卒领了几个人上前排查,他拱手道:“末将晋军百夫长,因我晋军逃走一个重犯,烦请阁下配合我军盘查一下。” 车队里,马车各由一名驭手驭一匹马,黑色的旗帜掩盖在黑夜之中,仔细看才看出来旗帜上的白色“秦”字。 “呵,晋军百夫长,你可知道车中坐的是谁,竟敢拦此驾。”驭手不屑地说。 秦国在列国的发展水平并不算高,马匹贵重,有的车驾驭用牛来替代,也没有很遵守车用马数量的等级制度,因此无法判断车主人的身份。 “我管你是谁!在晋国的地盘,你秦国就得老实点!”百夫长见这家伙出言不逊,口气也强硬地说道。 驭手一听,差点脏话破口而出。 第四十一章 除了这些家族势力,还有泊氏、屈氏、劳氏、熊氏(王族庶支)、阳氏、申叔氏、申氏、何氏、沈氏、观氏……这些家族的官位还像楚穆王在的时候没有变化,楚穆王在的时候还可以镇得住他们,可是他一薨,熊侣就未必能动用他们了,若想楚国有惊天动地的改变,首要还是要有自己得力的臣子。 火光中,巫师一身洁白,面朝北方,将蓍草扔进火盆里,里面的火烧得更旺了,龟甲因为烧裂发出“噼啪”的声响,在这漆黑静谧的屋子里显得更加诡异。一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燃烧的龟甲。龟甲用于占卜使用,龟甲的寿命越长越好,巫师根据烧裂龟甲的裂痕来判断被占卜事的吉凶。 巫师闭眼,双手摆作莲花状,开始念着让人听不懂的语言,越念越快,毫不喘气,眉头紧皱,仿佛在做着思想抗争一般,额头上开始渗出豆大的汗珠……突然,声音戛然而止,没头没尾,没有预料,巫师如释重负一般瘫坐在地上,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站在他旁边的贵胄露出不耐之色。 巫师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看火盆里的百年龟甲,面露欣喜:“王子。” 他赶紧问道:“这一次如何了?”因为占卜过程中不许打扰巫师,所以他只能一直忍着。 “回禀王子,刚才紫薇星君告诉我,您的王命已到,而且龟甲的裂纹所示此事可成,大事可举啊!”巫师兴奋地说。 “快,快让我看看。”他不敢相信,他从小信占卜之术,行事之前必要占卜以知吉凶。 当时楚成王去世,龟甲卜筮显示他年少不为,老而为尊,商臣为王期间,他又龟甲卜筮,商臣命格不可侵犯。如今熊侣为王,他又占卜一番,终于可心想事成,圆他多年当王的梦了。 他看了看龟甲的裂纹,正是符合王命之相,“大巫,我有一事不明。” “王子请讲。” “我占卜为楚国之王,为何是紫薇星君告知我答案。” “王子切莫怀疑星君的话,我刚才遨游天宫,等待东皇太一的指示,可是等了半天都没有消息,这时紫薇星君路过,他说东皇太一今天有事出去了,让他来转告于我,于是他就告知我此事答案。” “紫薇星君向来都是掌管中原诸国的神明,如今怎会来我楚空转告消息?” 东皇太一是保佑楚国的神明,是地位最高的神明,无论是在楚国为尊的“东”,“皇”,还是“太”有大的意思,单是这名称就足以表示他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楚国人对他的无比崇拜。而紫薇星是北极星,是整个天穹中位置不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化的星星,它永远在北方,与楚国人的思想背道而驰,它一般是中原诸侯所信奉的。现在紫薇星仙转告东皇太一的话,让他很不解。 巫师道:“王子莫慌,紫薇星君听命东皇太一,这说明王子成为楚王,将称霸天下。” “如此,甚好。”他激动得说不出话了。 打开隔扇,刺眼的阳光直招进来,大风掀起了他的黑袍,他想,终有一天,他的王命也像这阳光一样,耀眼辉煌。 熊侣坐上王位的第一感觉就是害怕,他没有安全感,谁也不信,就算是从小玩到大的伍参、睿轩……他也不敢相信了,熊侣理解了父亲的冷酷,父亲的孤独。父亲生前多的是这样的教训,爷爷想要杀他,弟弟想要杀他,身边亲近的涓人也想要杀他,哪怕给他荣华富贵,还是有其他人可以收买他,没有靠得住的…… 如今朝中只有伍参一人可用,彭梦,睿轩都在别国作密探,每天不仅有国事处理,还要提防着被人陷害。他想起父亲说的那一句话:“你位高则势高,万人之上也是万丈深渊之上,你若按兵不动,下一刻便粉身碎骨。”在这万千复杂缠绕的思绪中,要找到头绪并不容易。 “大王,您这是作甚?”王叔王子燮问道。 王子燮是商臣的弟弟,也是左太傅,他不像别的公子一样戴冠,而是披散着头发,脸上皱纹如沟壑纵横,身上穿着玄色刺着绛色凤鸟纹的衣袍,因为笃信巫术卜筮,他浑身散发着蓍草香,巫师的气质,他的外表最像没有走出断发纹身时代的楚人。 “我啊,王叔,你不懂蛐蛐吗?”熊侣用草拨弄着陶罐中的蛐蛐。 “哦吼,我的王上啊,您还有闲情逸致干这些啊,朝堂上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大臣们都在等着你呢。” 熊侣自从登位以来,已经连续七天没有上朝了。 “不用担心,有令尹和太师在,他们会处理好的,对了,王叔,你不是平时爱做卜筮吗?帮我也占卜占卜喽。”熊侣放下手中的陶罐。 “哎,王上,什么叫平时爱占卜,占卜要选择好时辰,若是没有一个好时辰占卜是不灵的。”王子燮摇摇头说。 “原来如此,那王叔,帮我占卜一下,我的蛐蛐和伍参的蛐蛐,哪个会赢,如何?” 王子燮无可奈何,这熊侣贪玩得连他都看不下去了:“王上还是以大局为重,莫要用自己卜筮的元气占卜这些小玩意儿。” “王叔真没劲。”熊侣又抱着陶罐继续逗蛐蛐。 楚国太傅府中,涓人游被殉葬,令斗克百思不得其解,此事一定有蹊跷。难道商臣知道涓人游是细作?如果知道的话为何死前才杀了他?斗克细思极恐,什么都那么巧合,商臣薨的那天,公子重也被发现死于宫中,留下遗书,“怕父王一个人寂寞,自己愿意陪父王一起去了”。还有,熊侣如此游手好闲,为何商臣还是一如既往地传位传给他,不传给公子重?这父子俩难道在演戏?这淌水之深,无法探测啊…… “主,左太傅来见您。”一个家奴在门口传话。 王子燮,他来干嘛?这几年他安分守己地做他的左太傅,怎的今日来找我? 第六十四章 繁瑛宫中。 “王上,你怎么弄成这样了?”樊瑛焦急地说。 熊侣的腰处还渗出鲜血,众人连忙包扎止血,所幸木条插得不是要害,并无性命之忧,休养几天便可以行动如常。 “无碍。”熊侣一脸轻松地说。 当时马匹受惊,马车倾翻,一根横木正对向伍举插去,熊侣连忙把伍举推开,自己的腰却被车舆的细木条穿过皮肉。伍举甚是愧疚,心中发誓永远对熊侣忠心不二!其实熊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当初的兄弟之情救伍举,还是为了收买伍举的心而救他,熊侣当时反应快速得自己都吃惊……他们一路赶来,爬进宫中密道,熊侣因为剧烈运动导致伤口裂得更大了,他面无血色,现在稍作休养便好多了。 伍举把事情的原委解释了一下:“王子燮是析公的儿女亲家,他和斗克一定是为了析翼的死而来的。” “那明日怎么办?”樊瑛问。 “伍举,你提前通知申无畏,让他派多点家奴去析公府上闹,睿轩,你混进析公府查个清楚!”熊侣瞧好戏似地说。 日晒三竿,繁瑛宫中隔扇大敞,阳光明媚。 熊侣依旧没有起床,斗克和王子燮等得要抓狂了,熊侣自从继位那天上了一次早朝,之后再也不上早朝了,要见到熊侣一面甚难。他们在前朝等等于白等,还不如继续在繁瑛宫等。 他们等啊等,等到太阳下山都没有等到熊侣出来,于是他们第二天接着等…… 宫囿之中,假山之后,王子燮和斗克窃窃私语。 王子燮忍不了了说:“析翼被杀,我们自己也可以直接办了申无畏,他虽是文王之后,但是现在算是落魄的王族旁支,谁也不把他当回事。再说了,反正熊侣都不理朝政,那还管我们公事公办吗?为何我们还要在这苦等熊侣发落?” 斗克一副“你还是太年轻了”的表情:“申无畏好歹也是王族贵胄,他的命若是你一动,恐怕就要得罪诸多王族之辈。何况析公儿子都那么羞辱他了,你切不可火上浇油,引火烧身啊。”斗克看了看周围,继续说:“熊侣现在还是楚国的大王!他是不是真的不理朝政,我都不敢保证。若你现在就要冒险私自处理申无畏,就不怕他扮猪吃老虎,故意设陷阱给我们跳吗!” 王子燮躬身一礼:“是我太心急了,失了分寸,还好有太傅的指点。” 斗克阴险一笑:“所以啊,我们适可而止,对熊侣略加点拨,重点提析翼被杀这事,引导熊侣把凶手往申无畏身上想,熊侣若是处置申无畏,必定会和王族一派有所芥蒂,若是不处置申无畏,楚法礼义说不过去,此事刚好可以了解熊侣的城府。” 王子燮听完斗克一言,不由心服却胆战,自己的心眼确实不如斗克多,他会不会也看出自己的心思…… 斗克看王子燮愣了愣神,向他摆了摆手:“左太傅,你那个亲家,哎,为何如此招摇,生怕别人抓不到他的把柄吗!儿子目无王法了,要不是我有修改奏章,这消息恐怕早就让熊侣知道了!” “熊侣好像并没有查看奏章,一点异样都没看出来。”王子燮向斗克使了个眼神:“析公只是没有管好他的儿子,这才让析翼横行霸道啊。” “现在的公子啊,没几个能扶得上墙的,晋之夷皋、赵穿、楚国析翼……”斗克开始和王子燮闲聊起来了。 …… “太傅们都在啊。”蓦的一声,熊侣的声音在对面的水榭响起。 斗克和王子燮听到,赶快躬身行礼,趋步到熊侣那边:“参见大王。” “免礼。”熊侣很畅然地坐在石凳上。 斗克,王子燮看看熊侣,他好像没有被任何事情惊扰一样,悠闲自在。 王子燮先开口:“微臣和斗太傅在这里恭候大王很久了。” “哦?多久了?” “两天。”王子燮道。 “那还不算久,宫中有些女子等我何止两天,我分身乏术,不然怎么会让她们忍受相思之苦,比如樊姬,她就等我半年了,我好不容易这几天陪陪她……”熊侣开始扯远了话题。 斗克咳嗽了几声道:“老臣知道大王日理万姬,但是此事不禀报大王,怕是无人能给公道了。” “这么严重,太傅欲言是何事?”熊侣明知故问。 斗克道:“申无畏和析公之子析翼因为一些事闹不和,申无畏便让家奴去扰析公别院,哎!”斗克大叹。 “太傅为何深深叹息?”熊侣很上道地配合斗克。 “臣觉得此事过于残忍,怕污了王上的耳朵。”斗克欲言又止,十分为难。 “无事,本王受得住。” “哎!析翼的头让申无畏请的刺客给割下来了!”斗克惋惜道。 “岂有此理!”熊侣拍案而起。 “请大王做主啊!”王子燮附和道。 “好好好,我会做主的,对了,析翼是谁来着?” 斗克和王子燮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闹了半天,析公根本不在熊侣眼里。 “回大王,析翼是析邑邑宰,析公的儿子。”王子燮道。 “嗯,哦,原来如此!好大的胆子!”熊侣大喝,声音大得差点没把斗克和王子燮吓破了胆。 “竟然割邑宰的头!” “不不,王上,是邑宰儿子的头。”斗克忙纠正。 第六十五章 掌柜敷衍道:“她说的玶姐姐是出自权贵之家,得罪了她以后都没有好果子吃,你说是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伙计连忙闭嘴。 掌柜进了里屋急冲冲地和账房说:“睿轩,樊姑娘可能在正卿府。” 睿轩是个俊秀且文质彬彬的男子,但是看起来脸色苍白,十分柔弱,打扮一副士子模样,实际上他是楚国的郎中,楚国太子的侍从。掌柜是楚国的箴尹,姓景,掌管谏议,他们都是楚国的密探。 “你如何知道樊姑娘的下落,她私自出走,太子正在四处找她。” “刚才一个小家奴换糖,用的是这条发带。”景咸尹把发带递给睿轩。 睿轩接过发带,仔细查看。 那条看似寻常不过的发带,用结绳记事的方式,一个字一种结法,楚人有自己编织的密码,只有自己人才看得懂编织的内容。那条发带记述了臾骈今日会去间右库运兵器,用于攻秦一事。 “这条发带上的信息可能是她告诉我们的,我没有接到楚国有再派密探到晋国的命令,而且给我发带的家奴口中念着玶姐姐,我想就是樊姑娘了。”景咸尹道。 宋玶真名樊玶,是樊国的公主。樊国,是一个姬姓诸侯国,封侯爵,为受封食邑为樊地,所以称樊,虽然与周天子同姓,系周太王之子虞仲的后代,但是之后樊侯仲皮反叛周王,被抓回周朝首都镐京,樊国被赐予另一个老牌中原诸侯国晋国,樊人不服,时至春秋晋文公包围樊地,樊国灭亡,最后一代樊侯樊顷子齐出逃,下落不明……而樊玶就是樊顷子齐之女。 睿轩看着发带,事到如今,也只能尝试用这条发带找线索。 “赶快派人把消息禀报给太子,立刻派人去劫臾骈的兵器,如果有大量兵器,那真是克晋的好消息。”睿轩道。 “我已经命人加急把消息传给太子了,我给了那个家奴另一条发带,上面说今晚丑时让樊姑娘到正卿府后门,我们会接她回去,不论是大王还是太子都不希望她冒险,先把她接回楚国让大王他们放心。” “接她回去有些为难啊。” “若是耐心劝说她,她会理解王上的用心,然后把她安稳地送回去。” “如何安稳?她当初自己跑出来,事到如今,她怎么会配合我们心甘情愿地回去。” “睿轩,她不就是想要复仇嘛,楚国会帮助她,帮她为母国报仇雪恨,好好劝说,她会和我们回去的。” 睿轩不置可否,他们都劝说她好多年了,樊玶曾经作为一国公主,集宠爱权力于一身,可自从被晋国灭国,她一无所有,家破人亡,一落千丈,与晋国的仇怨哪能轻松了结。楚王商臣曾经受过樊玶之父樊顷子齐的救命之恩,当樊国被灭,他就主动收养了樊玶,以楚国公主的待遇对待她。可是樊玶报仇之心过甚,自愿当楚国密探,商臣和太子熊侣都极力反对,她还是坚持,自愿涉入险境,就算牺牲自己也要毁了晋国,她和楚国目的一致,就是要让晋国一蹶不振,楚国现在就要让她回去养尊处优,她怎么会乖乖回去。 “她从小生于宫中,没吃过什么苦,想必从楚国出来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早就想回来了。”景咸尹道。 “我看不然,晋国不仅让她沦落,还有樊国的臣民。当初晋国逼迫周天子把樊国纳入晋国,把樊地包围,准备吞并樊国,樊国人誓死不从,晋太史写成‘晋文公围樊,樊人不服,后有感于樊人德行,放樊人出城,樊国遂为晋国所有’,事实是晋文公围樊地,樊国没有屈服,在城中无粮可食,草根树皮食尽,直至易子相食,惨不忍睹,最后只有寥寥几人逃出樊地,晋文公终于得了樊地。同是姬姓王族诸侯,同根相杀,奇耻大辱,要是我是樊国公主,这般耻辱,怨恨,怎能忘记,你一味地劝她回楚,楚国替她报仇,却不如她亲手毁了晋国痛快。” “睿轩,那依你之见如何?好不容易得知她下落,难不成还不可以带她回去复命了……”景咸尹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不太苟同樊玶的做法,原本有更好地路可以走,怎么还要委屈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王命一定要执行,不过与其等她主动跟我们回去,不如我们把她绑回去。”睿轩的眼睛里闪现一丝锋芒,士子的装束这时与他格格不入,平时的孱弱气质烟消云散,他深知像樊玶这样倔强的性格,一味好言相劝是没有用的,这时用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可能更加有效。 “我们还是等她主动回来吧,我怕到时候樊姑娘会怪罪。” “景咸尹,樊姑娘性子倔得很,若是劝说等待有用的话,何苦闹到现在这样,我睿轩区区莽夫一个,如果凡事都是等待时机,瞻前顾后,恐怕什么都做不成,我在乎不做则已,做则必成。”睿轩露出在沙场上杀伐果决的气场,现在的装束只是脆弱的伪装,丝毫掩盖不了他的武将之气。 景咸尹心中感到隐隐的不安,睿轩还年轻,又没有妻儿老小,做事不顾后果也能理解,可他年纪大了,他怕事情出了疏漏,那一家人可如何活着啊。 脑袋一阵晕眩之后,想不出别的办法,只道:“好,那就依你之言,樊姑娘来,就直接绑回楚国,若是她晚上没有如约而至,那我们就在正卿府守株待兔。” “用不着守株待兔,若是她不来,我就去正卿府里把她找到便成。” 景咸尹目瞪口呆,这样做事太粗犷了,他不禁额角渗出密汗,哎,这年轻人,出了事该怎么担,他还是找另一件有点把握的事吧:“睿轩,带走樊姑娘的事交给你,我先通知人手去劫兵器。” 经过九曲十八弯,彩儿已经顺利回到马车上了,一回到正卿府,彩儿就兴冲冲地找她的露姐姐,玶姐姐。 第四章活色生香容华遇 第四章活色生香容华遇 容华汤意为能使人容光焕发的温泉,因为水中的矿物质不同,汤水颜色各不相同,正好和五行颜色相匹,分为五个小汤池,白色金华汤、绿色木华汤、蓝色水华汤、红色火华汤、褐色土华汤,因此容华汤也称为五华汤。 樊玶和雪进入汤苑中,只有两人伺候,想必范山早已打点好了。汤 《伴楚》第四章活色生香容华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章红帐滴染红颜血 第五章红帐滴染红颜血 “瑛儿,怎么连你也瞎说。” 樊瑛笑笑:“还有谁瞎说呀?” “我师傅,那不正经的老头。” “看来我和你师傅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樊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你要是当初和我一起习武多好,我也不会这么担心你,你一个人在这里,要是遇到坏 《伴楚》第五章红帐滴染红颜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章五国云梦帷幄谈 第六章五国云梦帷幄谈 樊瑛看着熊旅和熊酌都比一般男子要俊美,实在难以想象君父当年说,楚王商臣蜂目豺声到底是什么样:“今日围猎也没看见楚王。” 樊玶立马想起来:“对了子家,我们姐妹还要拜见楚王,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他今天有来吗?” 元子家烦恼道:“哎,我也何尝不想见到楚王啊,他今天没来,今天的围猎是为了会盟,来的都是使者的身份,楚王如果去了,不就降低自己身份了嘛。嗯……但是你如果想见,你可以让王子酌带你去啊,他有的是机会见到楚王,你放心,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樊玶平静的心立马悸动起来,脸颊气鼓鼓红彤彤地朝元子家嚷起来:“你……你胡说什么!我才不要他带,我叫师傅带我去见。” 元子家乐得开怀大笑:“他都陪你睡觉了,你还不接受他,哈哈哈。” 当着樊瑛的面,樊玶自觉丢脸丢到家了:“你胡说八道!我在堂上趴着睡,他看书……我们是分开的。” “哦?他为什么要陪你呢?”元子家逗樊玶简直太好玩了。 樊玶气得都想给他一拳,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索性不再理元子家,转头对樊瑛说道:“瑛儿,你别听他乱说,我是当时……” “姐姐,你不用解释,我知道,我怎会信那样的浑话呢。” 樊瑛虽然表面上表示理解,但心中还是误解了樊玶和熊酌的关系。自从樊玶离开冷宫,她和楚宫的人相处愈发友好了,自己依旧是个局外人,他们的喜怒与她无关,她的悲欢也无人关心。 “王子旅威武!”底下的喝彩声不断。 熊酌抽动马缰,驭马嘶鸣展蹄,他们的车队后来居上,又抢在别国车队的前头,两头麋鹿凌空飞跃,熊旅将弓换成弩机,连射两箭,两头麋鹿无一幸免都中箭倒地。 围猎场上又是一片喝彩,各国车队收拢起来,纷纷观赏奄奄一息的猎物,他们不吝赞扬熊旅,其中不乏对熊旅的恭维。 元子家轻笑一声:“这些肤浅之人,王子旅能射到麋鹿,不就是我家王子驭术高超,赶在别人前面嘛,不然他怎么能射中。” “此话也不能这么讲,我看王子旅的射术的确不凡,麋鹿的运动、车的颠簸程度和弩机的运用都在考验射者的精准度,王子酌的驭术即使再高超,在围猎中也不起决定作用,主要还是看射者的能力。”樊瑛言语平平,但语气带锋地说。 元子家并不赞同樊瑛的话:“小樊姑娘,如果驭者不精,驭马无能,没有预测猎物的行动轨迹,让猎物脱离弓弩的射程,那么凭射者如何射,弓弩拉伸到最大强度也不能让箭有力度射中猎物。” 樊玶见二人快要杠起来了,连忙道:“他们都好,王子酌驭术好,王子旅射术棒,他们兄弟俩配合完美才能获得猎物……” 元子家还想在争辩,樊玶直接转移话题:“时候不早了,我们进帐里等候吧,我肚子饿了。” 元子家这才罢休,带着她们回行辕。 钟鸣鼎食,杯觥交错,各种精美食具令人目不暇接,承肉酱的凤鸟莲花漆豆色泽鲜亮;烹煮生肉的镬鼎古朴庄重;装满琼浆的羽觞内髹红漆……巨大的青铜鉴缶摆在帷帐中央冰镇酒水,桌上玉盘珍馐,五谷飘香,鸽鹄肉嫩入味,外皮焦脆,豺狗肉羹浓郁甘口,鲜香扑鼻,腌制过的吴酸蒿蒌开胃下酒,脆香鲜咸……还有必不可少的云梦特产,橘瓣鱼丸,肉质白嫩肥美的江东蒸鲈鱼……各种美味佳肴让食客大饱眼福口福。 楚国以东为尊,两位王子的位子在帐东,靠近角落的桌案前支一扇屏风,是樊氏姐妹的座位,陈蔡两国使者面北而坐,郑国和秦国使者面南而坐,左右都有奴婢侍候。 今日围猎的麋鹿和獐子已经被烤得外焦里嫩,焦黄油亮,发出火烤后的滋滋声,被切成大块装在漆盘里,分发到每人案上。左右奴婢们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将漆盘里的鹿肉切成小块,绵稠白亮的油顺着刀面流到红色的漆盘上,香气扑鼻,让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各国使臣纷纷咽了咽口水。 “今天本王子与诸位围猎十分畅快,特让人准备云梦物产招待,诸位感觉如何?”熊旅坐在主座,气宇轩昂。 蔡国自楚文王时期就一直依附于楚国,长年受楚国庇护,蔡使溜须拍马道:“在下从未见到如此美味佳肴,天上瑶池,地上云梦,着实让人艳羡。今同两位王子围猎,见识到了王子旅的精湛射术,王子酌高超的驭术,在下由衷地钦佩!深感我君侯不在场,不能一睹王子们的狩猎风范,十分遗憾啊!” “多谢王子盛情招待,在下受宠若惊。”陈国曾在晋楚争霸中倒向晋国,之后楚国派兵攻伐,陈国向晋求助不得,被迫与楚议和,缔结了盟约,陈使此行小心谨慎,能说一个字就不多说一句话。 郑国一向如墙头之草随风飘,时而倒向楚国,时而倒向晋国。秦晋关系不和,从今年开春就一直打战,晋国攻取了秦国的少梁城,之后秦国马上派兵攻占了晋国的北徵城,两国打得不可开交,郑国观此战局觉得有必要与楚国发展睦邻友好的关系,以免殃及池鱼,于是又站在楚国的一边。郑使拱手行礼,笑道:“如此盛情,外臣却之不恭啊。” 秦国使者行礼道:“多谢王子盛情招待,楚之云梦果然名不虚传,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珍奇美味,外臣在此大开眼界。” 秦晋因为令狐之战结下梁子,正与晋关系焦灼,听说楚国邀请秦国来云梦共商大计,特来与楚沟通友好。 熊旅并不在意这些溢美之词,他微微一笑道:“今日之宴不仅为了增进各国的情谊,还有商讨如何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如今天下仰慕的仁君,赵盾。” 春秋称字不称名,直呼其名代表对其的轻视。 各国使臣正襟危坐,互相侧目而视。 熊旅观察座下的态度,继续说道:“当年晋襄公薨了,晋国正卿赵盾曾言立在秦国当质子的公子雍为新君,秦君闻之,慎之又慎,担心重蹈吕郤之难覆辙,派大军护送公子雍回晋,没想到赵盾背信弃义,改立夷皋为君,在令狐发动三军突袭秦军,公子雍死于乱军,秦军大败,之后几年秦军整顿与晋军再战报仇。诸位都看得出来,这是赵盾失言在先,将晋君之位玩弄于股掌,将国与国的情谊弃之如敝履,一国权臣竟如此大逆不道,此人不除不足以效天下群臣!” “王子英明,赵盾毫无信义可言,我君和公子雍也算是表兄弟,本以为派大军护送便可安然无恙,没想到还是中了赵盾的计谋,折损了军队,公子雍也就此殒命。”秦使痛惜地说。 其他三国使者也面表遗憾。 “你们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熊旅问陈蔡郑三国使者。 陈使面无表情,郑使犹豫不定,蔡使滑头地说:“外臣不才,不如上书周天子,布告天下,让赵盾臭名远扬,再无门客投靠。” 周天子虽然有名无实,但还是象征着王道和权威。 一旁观察已久的熊酌开口道:“赵盾在晋国权势熏天,就算恶名昭著,晋国也无人能治得了他,对他并无大损。” 蔡使仰其鼻息问道:“那王子的意思是……” 秦使期待地望向两位王子。 熊酌手抚长案道:“以我之见,不仅要上书周天子,布告天下他的小人行径,还要帮助秦国攻打晋国。” “王子英明啊!”秦使激动地说。 郑使犹豫道:“可我国国力不济,怕是很难支撑战事了。” 郑使的一番话说出了陈蔡小国的心声,他们国力弱小,在大国中苟延残喘,承担不起粮草辎重的费用,他们希望兵不血刃,伐谋伐交,最好别牵扯他们。 “秦使,你看看这就是郑使的态度,楚国有意号召,但他们有心无力啊。”熊旅为难道。 “呵,老秦人本来也没求他们出兵,他们那点兵还是留给他们自己种地吧,秦人自有办法。”秦使不屑地说道。 “你!”郑使怒指秦使。 “二位休要争执,今日请各位来是沟通友好的,莫要伤了和气。”熊酌打圆场道:“其实还有一重要之事要告知诸位,与在座的都有关系,那就是,赵盾派刺客暗杀列国重要之人,此事影响甚重,还请各位仔细考虑。” 熊酌此言一出,熊旅若有所思,在帐外倾听的老者嘴角微扬,抚须静听,四国使者不寒而栗,色厉内荏,各国之间进行暗杀不在少数,但把这事放到台面上说还是第一次。 熊酌命涓人带樊氏姐妹到帐中。 姐妹俩进入帷帐,使者们眼前一亮,仿佛一双白璧荧荧发亮,不可方物。 “这就是樊国的两位公主吧。”郑使曾在周朝祭天大典上见过她们。 “她们长得一模一样,究竟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姐妹俩的长相美丽绝伦,使者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纷纷问道。 “穿菱形纹深衣的是姐姐。”熊酌答道。 “以前听闻樊侯有两个楚楚动人的双生公主,今日一见果不虚传。”熊旅饮下一爵,唇角微扬道。 樊瑛看到熊旅,眼睛不由闪躲,压抑着心中前所未有的悸动。 “她们刚经历了赵盾的刺杀,幸免于难。”熊酌的话拉回了众使者的视线。 郑使不解道:“樊国之事在下略有耳闻,赵盾言之凿凿放樊人出城,只收其地,不收其民,没想到他还想刺杀他们。” “放他们出城只是当好人做给天下看,实则暗中杀戮,免除后患。”熊酌递个眼神给樊玶。 樊玶心领神会,当众讲了她们在路上被刺杀的经历,还有楚国用替身当饵让刺客上当的事。 各国使者听后默不作声,樊玶的所见所闻只能证明她们的确被刺杀,但是无法证明是赵盾所派的刺客。 熊酌补充道:“樊氏姐妹在楚国隐藏这些天,楚国一直在寻找刺客,让替身假装樊氏姐妹作为诱饵,以此查到刺客的行踪,并且杀死了多名刺客,从这些刺客身上找到了相同的线索,他们都配有鱼纹袖刃,根据鱼纹袖刃的材质,做工,我们查到了是赵孟扶持的舒鱼门,之后我们派人潜伏舒鱼门拿到这些与赵盾合谋的信函。” 熊酌让涓人把赵盾和舒鱼门来往的羊皮信函给使者们看,上面写着具体暗杀的人,有郑国的、楚国的、秦国的、宋国的……本来安坐如常的郑使和秦使一下就坐不住了,本国中许多大臣,有才之士都是死于暗杀,他们以为只是少数无关紧要之人遇害,没想到舒鱼门竟还动手到他们本国的关键人物。 熊酌清明的眸光深不见底,细细谈道:“大家都知道了,赵盾不仅对秦国言而无信,还与舒鱼门密谋对列国进行暗杀,此小人行径,其心可诛!舒鱼门刺杀不仅是各国人才的浩劫,也是国运维艰的警钟,如果各国再放任不管,只怕今后形势会愈发严峻。我们今日定要团结一心,杀赵盾,伐晋国!” 蔡使连忙提议道:“既然赵盾派舒鱼门暗杀我们,我们不如也派刺客暗杀他,这样也不须动用千军万马耗损国力了。” 蔡使还是不想帮忙出兵,蔡国不像楚国国力强盛,他们这样的小国平日里为大国鞍前马后都累得慌,何况要陪同大国出征。 熊酌不可能轻易答应蔡国,他们今日召集会盟名义上讨伐的是赵盾这个人,实际上楚国要的不仅是赵盾这条命,还要晋国的地,削弱其实力:“蔡使说的是个好办法,但是列国角逐,朝堂争斗总有人想要赵盾的命,这么多年都未得逞,敢问阁下谁手中有以一敌百的剑客可以取赵盾的项上人头?舒鱼门成立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历经十多年的沉淀,我们并没有这样的基础。” 秦使义愤填膺道:“没有刺客就光明正大地打一场,我们这么多国还怕他一国不成,我们五国众擎易举,定能打得晋军落花流水!” 这里有秦国和楚国两大国相逼,陈使和蔡使无奈地叹叹气只能配合,郑使也只好随大流了。 熊旅举爵道:“好!五军伐晋,此事就这么定了,后续的兵力部署战略谋划,吾等还须与楚王商议,诸位静候消息,请用膳吧。” 话音刚落,奏钟鸣磬音,舞女一个个挥袖入帐,莺歌燕舞,再无之前的严肃沉重,一派春光融融。 商量好正事,终于可以享用野味了,那些小国使者再看鹿肉再无开始时的食欲大增,反而味如嚼蜡,再看舞女的娇好面容,也无动魄之感。 樊玶和樊瑛在屏风后用餐,她们从没见过那么多的野味,樊玶正想大快朵颐,一激动把青铜爵碰倒了,里面红色的酒水倒了出来,流到她白色的深衣上,红色马上在衣服上绽开一朵鲜艳的海棠花。 樊玶暗暗叫苦,还没吃就整出事了。 “姐姐,我马车上有一件和我一样的深衣,你可以换来穿。” “太好了,你真周到,我都没想到要放备用的深衣,谢谢瑛儿。”樊玶立马起身去换。 帷帐里,大家酒足饭饱准备离席。 樊玶和樊瑛前面的屏风也撤下了,大家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转过去。 “这么一看,真的分不清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都是貌比天仙。”蔡使打趣道。 樊玶和樊瑛穿着一模一样的深衣,众人完全分不出来了。 一股清泉般透彻,低沉的的男音响起:“离桌案更远的是姐姐。”熊酌若无其事地说道。 众人一阵惊叹,七嘴八舌起来:“王子酌好眼力啊。” “如何看出来的?” …… 熊旅饶有兴致地看着熊酌。 熊酌只是微笑并不答复。 姐妹俩出了帷帐已是夜幕,一轮皎洁的圆月挂在天上,遮盖了周围的星辉,几缕白色的薄云随风飘着。 樊玶想快点回去休息,她们也折腾一整天了:“瑛儿,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不知今晚可不可以和你睡?” “姐姐,你难道不是回王子酌那里?”樊瑛的眸光和月色一样清冷。 “我去他那里就是为了探知楚国到底对我们想作甚,现在水落石出,我们不必隐藏了,我应该不用回去了吧。”樊玶有点舍不得甘泉宫,书房里有好多机密案牍,如果看了说不定以后可以防不测:“我们今晚是要住在云梦泽吗?这里离楚宫好远啊。” “是啊,不知接下来如何安排。” “樊……姑娘……”元子家瞬间分不清哪个是樊玶。 “你叫哪个?”樊玶道。 没有衣裳的区分,连声音都好像,元子家一下愣住了。 熊旅出了帷帐看到她们,满脸笑意地走过去:“樊氏姐妹,今晚月色正好,可否与在下泛舟赏月?回到楚宫就看不到如此山间月色了。” 熊旅英俊深刻的五官被月光勾勒出完美的轮廓,樊瑛只觉得似曾相识,却陌生难即。熊旅一出帐樊瑛就知道了,光是地上的影子就可以认出是他,他如巍峨峻峰高不可攀,气息如幽篁淳风,让樊瑛难以忽视他的存在,他的笑容化山巅之冰雪,也能让樊瑛一直以来冰冷的心春暖花开。 樊瑛自问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何如此心绪难安。 熊酌跟着熊旅出来道:“樊玶晕船,不能坐船,她就不必去了。” 熊旅斜睨熊酌一眼:“什么?子思你怎能直呼姑娘的姓名。” “我叫清楚些,你就不会把她带走了。” 樊玶愣了一下,这话听了为什么心会打鼓一般。 “你们才见几次,怎么知道她会晕船?”熊旅好笑道。 “她坐马车都会晕,坐船肯定更晕,不如早点回去歇息。”熊酌平静无常道。 “是呀,今日我比较乏了,还是不去了,瑛儿我们走吧。”樊玶拉着樊瑛正要离开。 樊瑛挣脱开樊玶的手,账外橙黄的火光刚好掩盖了她两颊的红晕:“姐姐,不然你先回去吧,我还没在船上赏过月,我想去看看。” “啊?这……”樊玶有些奇怪,素来不爱与人打交道的樊瑛居然愿意接受别人的邀请。 “你妹妹好不容易来一次云梦,自然要酒足尽兴再回去,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她的。对了子思,你是如何辨认她们谁是姐姐,谁是妹妹?我都看不出来。”熊旅好奇地问道。 熊酌嘴角一勾,笑道:“很明显,她们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熊旅再问道。 “就是不一样。” 熊旅注意熊酌眼含秋水看了一眼樊玶,心下了然:“哈哈哈,看来是心有所属才会看出不同吧。” “王兄说笑了,我先送她回去了。”熊酌行礼,准备告辞。 “等等。”樊玶根本不放心樊瑛一个人去,万一王子旅起什么歹心那就不好了,她立马精神起来:“我也去吧,我也想在船上赏赏月。” “姐姐,你还是回去吧,我看你在宴上都快睡着了。”樊瑛关心地说。 樊玶听出来了,樊瑛并不想让她去,可是为什么呢,她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吗? “我也看你有些累了,到船上会吃不消的,我带你回去吧。”熊酌的声音打断了樊玶的思绪。 “嗯,好吧。” 樊玶消沉地跟熊酌上了马车,马车驶远,行辕的火光慢慢消失在黑夜中。 夜色如水,马车辚辚,林间树叶飒飒作响,蝉鸣蛙声不绝于耳,长在深宫的樊玶从未听过,总觉得夜晚的云梦泽充满奥秘,此处稀奇古怪的声音那么多,却能让她的心平静下来。 “你明明不想赏月,为何又说想去赏月?”熊酌的声音不似在外的客气,在安静的车舆里有种深沉的温存和亲密。 “我不知道你王兄的人品,留我妹妹一个人在那里,我不放心。” 熊酌笑了笑:“你放心,我王兄人中俊杰,不会对你妹妹做坏事的,但是他若动情,谁也拦不了。” “你的意思是他会看上我妹妹?”樊玶慌张地问道。 “这我没说,我的意思是我王兄如果中意她,你和我都没办法。” “他如果喜欢我妹妹,我妹妹不喜欢他怎么办?” “你怎知你妹妹不会喜欢我王兄?” “你不了解我妹妹,她是一个冷性子,我和她在一起那么多年,她对我还是冷冷冰冰的,你王兄才和她见过多长时间,她会那么轻易喜欢他吗?” “人之间相处在志同,不在于时间的长短。” “你是说我和我妹妹志不同道不合喽。” “樊姑娘多想了。” 樊玶觉得她和熊酌才是志道不同,说几句话就能把她气到。 马车行了一段路程,樊玶开始头晕了,她倚靠在车壁上,把车帘掀开透透气,璀璨的星空映入眼中,她第一次在野外看到如此美丽的天空。 “我好想回到从前啊。”樊玶冷不丁地来这么一句,她好久没有无所顾虑地仰望星空,观察每颗星星的光芒,她想念在樊国的日子,想念无所事事数星星的日子。 “何出此言?”熊酌温柔地看着星光洒在樊玶的脸上。 “我以前很快乐,不愁吃不愁穿,有爱我的君父,有陪我玩的宫人,我什么烦恼都没有,可是现在我好像什么都没有了……”樊玶的双眸渐渐有了水光,似乎是落入了星辉。 樊玶就是这么好懂,只要是她身边之人定会知道她的心情,她的想法,心事无法隐藏地找人诉说,她显然是没经历过苦难的人,即使历经磨难,也无法一下成长。 “你只是把自己想得太惨了,其实你还不够惨。”熊酌笑起来,露出一排小白牙。 “你不是我,你不会知道的。”樊玶恼怒地说。 熊酌没有回答,云淡风轻地看着窗外的月亮。 “酌王子,我们这是回楚宫吗?” “没有,太晚了,我们住在云梦的行宫。” “那我妹妹呢?” “王兄带她赏完月,应该也会到云梦行宫吧。” “你王兄成亲了吗?” “问这个作甚?”熊酌不耐道。 “他如果成家了,还独自在外与女子赏月,岂不是过于轻浮。” 熊酌笑笑摇了摇头:“樊姑娘,你果真还在闺中啊。” “你此言何意啊?”樊玶又预感他狗嘴吐不出象牙。 “男子婚娶之后,若再中意别的女子,纳于房中,有何不可呢?”熊酌说得理所当然。 “那无论是对家中妻子还是外面交往的女子都是不公平的。” “樊姑娘真是樊侯用周礼教导出的女儿吗?”熊酌有趣地看着樊玶。 “我知道你讲的那一套,不就是男子三妻四妾是常理嘛,但我还是觉得不公而且不明白,若是成了夫妻,理应一心一意,做丈夫的岂能三心二意,还可纳多名妾,就算在外有私生也可以,那么作为正妻的该有多伤心,也辜负了在外女子的一片真心,这多浪荡啊。” “你思想真是独特。”熊酌自嘲一笑,和他一样:“且不说一般人家,就论王室贵胄,婚姻嫁娶从来由不得自己,你就算这么想也无济于事。” “那我问你,王子旅他有妻了吗?” 熊酌煞有介事地说:“嗯,没有。” “吓我一跳。”樊玶放心了点。 “但有妾了。” “哈?——”仿佛惊天一雷打中樊玶,她忽然觉得自己把妹妹给卖了,千万不能让一个登徒子把她拐了。 樊玶左思右想,随即一把拉住熊酌的袖口:“我们马车调头,我得把我妹接回来。” “樊姑娘,我们已经走很远了。”熊酌被她一脸严肃吓到了,他还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强硬过。 “调头是小,我妹妹被拐骗是大。” “樊姑娘,何来被拐骗一说?” “你王兄已经有妾了,我可不想我妹妹跟一个花心萝卜花前月下!”樊玶向来都是柔弱乖巧,现在却锋芒毕露,着实让熊酌见识一番。 “樊姑娘,王子旅是楚王长子,请注意言辞。” “我可不管那么多!少给我整礼法制度,我只有我妹妹一个亲人了,谁要是欺负她,我定把那人千刀万剐!”樊玶没想到自己能有这么大勇气说出来这种话,她愈发觉得习武是非常正确的选择,不然这时受人欺负她就一筹莫展了。 “你冷静点,我王兄不是你想的浪荡子弟,他要是中意你妹妹,定会征得她的同意再把她纳入宫中。” “可是你王兄已经有妾了,就不要再招惹我妹妹了。” “只是赏月,未必是儿女谈情,而且令妹是自愿去的,你不想她嫁给王子旅,她未必不想。” 是啊,樊瑛是自己要去的,她不是樊瑛,她又怎么能判断樊瑛的心思呢。 “你能松开了吗?” 熊酌摆了摆衣袖,樊玶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把熊酌的袖口抓出褶皱了。 “嗯……对不住。” “没事。” “我只是担心她受人欺负,她不会武功,在这里也没人帮得了她。”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你妹妹比你聪明,她不会武功但是有谋略呀,遇险不是都靠武功解决的。” 樊玶依旧担心着。 “嗯……你担心你妹妹与我王兄独处,你就不担心你和我,就两个人在这马车里……”熊酌抚平被抓皱的衣袖,抬眸似望穿秋水。 樊玶看着熊酌的眼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脸颊发烫。 夜风习习,带着夏季的温热,车舆里有种莫名的燥热,霎时车帘突然被风吹了下来,遮蔽了月光和星辉,伸手不见五指,除了可以感知马车的颠簸,只剩下两人擂鼓般的心跳。 樊玶只觉得有股热浪在一阵一阵地拍打过来,气息如兰,仿佛能听到熊酌喉结滚动的声响…… 她立马掀开车帘,缓解尴尬:“哈哈哈,车帘怎么掉下来了,天气好热啊……” 她看不见身后熊酌的样子,但是总感觉后背有一双灼灼目光在看向她。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可能是她的幻觉吧,熊酌刚才说就他们二人在这马车里,她为什么不担心呢,为什么感觉不到担心呢…… “哦!如果你要对我做什么坏事早就做了,何必等到现在呢,所以我不担心。”樊玶回过头朝熊酌笑道。 一脸的傻乎乎。 熊酌只觉得刚才的燥热瞬间消退散去。 皎皎孤月高悬,江上清风徐来,水波荡漾,桂舟在江上缓缓而行,高大的山脊慢慢向后退去。 舟上渔火点点,劈啪作响,二人对案而饮,随波逐流。 “樊姑娘在宴席上面对各国使臣,沉着冷静,仪态大方,让在下十分欣赏。”熊旅双手执羽觞敬樊瑛酒。 樊瑛优雅地用漆勺舀羽觞中的美酒,水光樱桃口,盈盈一酌动人魂魄:“王子抬举了,不过是君父日常的礼教罢了。” 熊酌借着江月渔火,仔细看了看樊瑛:“这么一看,你与你姐姐还真不一样。” “哦?哪不一样?”樊瑛一副洗耳恭听。 “纵使花有成对,然各有千秋。”熊旅的鹰眸中含着千觥明珠,定定地看向她。 樊瑛不动声色道:“小女自小认为姐姐比我更美,小女在姐姐身边不过是陪衬。” “姑娘不似妄自菲薄之人,怎的讲出这番话?” “不瞒王子,君父在世时的确更偏爱我姐姐,就算小女勤勉有加,仍不改原状。” “五指同生于一掌,长短不一,各善其职,然大指之位最阔,为何?依其用也。”熊旅不会相信所谓的真情,唯有利才得人心,不论是父母对子女的爱,还是妻子对丈夫的爱,兄弟之间的义……都无长久,唯利永恒,别看熊旅外表春风和煦,多年来的争权夺利,早就让他养成一副铁石心肠:“樊姑娘不必自愧,昔已往矣,你离开樊国就走自己的路吧。” 樊瑛心潮涌动,心中一股酸涩憋在喉中咽下了:“王子此言有理,小女记下了。” 熊旅给樊瑛倒酒,随意道:“楚国河流纵横,湖泊密布,姑娘生在中原,却不会晕船,真是厉害。” “多谢王子的夸赞,小女只是自小喜欢水汽充沛之地,云梦之山岚湖光一直是心中向往,能够泛舟游历是小女的梦想,自然不怕乘船,今日算是圆了心愿。” “你以前就知道云梦泽了?” 樊瑛垂眸羞道:“以前从古籍上一览云梦风光,甚是向往,奈何女子身份,不得在外游历。” “哈哈哈,无妨,以后我带你游历。” “多谢王子了。” 熊旅饮下一杯酒,笑道:“不知姑娘可有父母之约,媒妁之言?” “这……”樊瑛心如鹿撞:“未曾有。” “心中可有中意之人。” 樊瑛双手绞在袖中,羞涩道:“有。” 熊旅眼眸中闪出一丝惊讶:“是何家公子?” 明月入云中,扁舟过苍茫,兰桨击流光,江月出云中。 “暂且不言。”樊瑛看向月亮,在没有确定之前,她没有把握说出来。 “我有一个故事想对姑娘说,不知会不会让姑娘放弃意中人。”熊旅笑道。 樊瑛面色无异,沉静地看着熊旅。 “楚国有个传说,是关于湘水之神湘君的,湘君偶然一天在湘水之畔遇到一位女子,女子长得沉鱼落雁,轻云蔽月,湘君一见倾心,便向女子求爱,可遭到女子拒绝,湘君伤心不已,但是并没放弃,一直在湘水之畔等待女子再次到来。日复一日,他在北渚之上驰神遥望,湘水两岸花开花落,湘君盼之不来,祈之不见,思之如狂。终于有一天,女子再次来到了湘水,湘君诉其衷情,女子终究被感动,答应湘君。湘君将湘水掀浪为其红妆。”熊旅适时地往樊瑛羽觞中倒酒:“两岸薜荔杜若为其衣冠。”不知何时熊旅手中多拿了几朵杜若插在樊瑛发上,继续说道:“湘君对女子承诺,今后你就是湘夫人,湘水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月色沉沉,此刻熊侣的眉目深深印在樊瑛的心里,兰桨激起湖面阵阵涟漪,就像樊瑛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熊旅的动作配合着故事,仿佛他是湘君,樊瑛就是湘夫人,今日的云梦泽就是湘水。 樊瑛的脸就算被渔火遮住了红晕,但还是无法控制地激动,她不敢相信熊旅说的,他的一举一动无不暗示着他的心意。 “樊姑娘,我是湘君,你愿意当湘夫人吗?”熊旅得意地望向樊瑛,眼底是望不尽的自信和征服欲。 樊瑛还在自矜,檀口轻启:“你就那么肯定我一定会说愿意吗?” 熊旅唇角翘起:“你有何理由说不愿意。” “我说过了,我有意中人了。”樊瑛似乎与他叫着劲,她不想那么轻易地交出自己,不费对方吹灰之力。 “哈哈哈,就算你有意中人,我定把你抢过来。” 此言出口,樊瑛心跳漏跳了几拍,那种“非你不可”的霸道感席卷了樊瑛的心,她终究还是被攻克了。 樊瑛朝熊旅微微一笑,美丽如画,江天花月也不过如此,她似乎体会到了当时湘夫人的快乐。 第七章星夜欲逃出楚宫 第七章星夜欲逃出楚宫 湛蓝晴空,艳阳高照,云梦泽百里外,层峦耸翠,湖光潋滟,楚国渚宫位于此处。 渚宫坐落在湖中的一方小洲上,小洲曰渚,所以称为渚宫。白墙黛瓦,清幽宁静,宫墙上墨绿的藤蔓悄悄向上攀爬,缠满了几面宫墙。夏日正浓,碧波荡漾,湖中碧绿的水藻长得十分旺盛,青泛了整个湖面,两岸繁花盛开,一路漫到远处尽头。 渚宫周围是楚国的船官地,四周设有船坞,湖中架桥沟通联系,小舟三三两两停靠在岸边。 这样的离宫在中原国家甚是少见,中原很少有水路,而楚国水网密布,船支建造也优于中原诸国。在这里不仅能够欣赏鱼群,还可以见识船夫之间控船比较,三四个贵族携伴一起踏青远足,轻舟泛湖,还可领略山水风光…… 渚宫之中,一位精瘦的老者立于菱格窗前,他身穿玄色宽袍,上面的金线凤鸟纹暗示着他尊贵的地位,岁月的磨砺让他笔直的肩背渐渐佝偻,他的一双蜂目透露出绝世的孤独,睿智和摄人的寒光,宛如高峰上千年不化的冰雪,一旦坍塌,成下落成势,愈演愈烈,将会覆灭一切,吞噬一切,不容小觑。 他望着窗外蔚蓝的天空,青山绿水,眉头渐渐舒展。 “哈哈哈,把樊氏那两个丫头救出来,我也算是报恩了。”豺声刺耳,无人敢言,商臣背手笑道:“你对我那两小儿怎么看?” 连尹成嘉,芈姓成氏,名嘉,字子孔,他候在商臣身后,躬身行礼道:“秦国这几年与晋关系不和,积怨已久,王子旅提前沟通秦国,与秦使在各国使者前配合,以帮秦之名伐晋,削晋以结秦楚之好,王子旅此番做法微臣以为并无不妥,但是在鼓动周边小国出兵却不及王子酌的手段。王子酌打探到了赵盾扶持的刺客组织,舒鱼门,让樊氏姐妹作证,并把各国被害者的信函给使者们看,有理有据,牵扯到本国自身利益,各国这才同仇敌忾。” 楚王商臣让王子们帮助他处理政务,彼此之间独立行事,各尽所能,寻找解决办法,并派人暗中观察考验他们。商臣把伐晋之事交与熊旅和熊酌,熊旅沟通秦使,熊酌出其不意帮助了樊氏姐妹,还找到了舒鱼门,巧妙地又找出一条伐晋之名。 “邦交之道无非是以利诱之,以害说之,利害拿捏得准,自然掌握人心。子恒和子思的兵力部署想出来了吗?说来听听。”商臣将一枚药丸服下,抿了一口湘荼。 “王子旅认为楚国出兵五百乘,和郑陈蔡联军攻入晋国南部,秦军三百乘进攻晋国西部。王子酌则认为出兵二百乘,和郑陈蔡联军对晋国东部进行骚扰,秦军三百乘进攻晋国西部。”成嘉抬头看一眼商臣的表情:“王子酌还说,派四百乘兵力灭了群舒。” “灭了……”商臣狷狂大笑:“酌是想表面攻打晋,实则灭了群舒吧。” “正是此意。”成嘉嗫嚅道。 群舒是分布在舒城周围的若干个舒族小国,有舒、舒蓼、舒庸、舒鸠、舒龙、舒龏、舒鲍、宗、巢九国,位于楚国东部,齐国南部,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长年受制于楚国和齐国,相当于齐楚的后院,别国距离太远并不好干涉,一直以来被齐楚相争。 “这一次采用酌的战略吧。” 商臣走出寝宫,极目远眺,成嘉趋步跟上。 “大王,正逢秦晋关系紧张,楚国能与秦达成一致攻打晋国,可以一雪城濮之耻,是削弱晋国的大好时机啊。”成嘉躬身拱手诚惶道。 “子孔,秦楚五国联军能这么容易在晋国攻城略地吗?非也,削晋非一朝一夕,一战一捷,攻晋影响甚广,如果秦楚联军发兵晋国,晋国定会联合周围附庸小国反击,并且求助齐国,齐国必发兵援救,敌我双方作战时间和战线都会拉长。” 齐国自齐桓公霸业衰微,国势日蹙,再无人东山再起,只能跟随依附晋国,若晋国有难,齐国不会坐视不理。 商臣凝视北方,如虎窥伺:“攻晋国须长久之计,而攻打群舒不一样,用兵在速,一战摧之,齐国是影响此战局的唯一变数,酌的兵力分配声东击西,正好把齐国的注意力引到晋国,忽视南部,这样我们出兵群舒才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臣多谢我王指点。” “子孔,你查过舒鱼门的底细吗?” “回禀我王,臣查过,赵盾扶持的舒鱼门正是出自群舒。此组织早年是群舒贵族的暗卫,由群舒贵族掌管,门下有上百名的剑客,这些剑客经过精挑细选进入舒鱼门,通过十几年的培养,内力都在五成以上,剑术暗器超乎一般剑客。赵盾利用舒鱼门对其他国家的人才、贵胄等重要人物进行暗杀,这一组织已成为群舒除正规军外的另一支秘密军队。” 群舒为了摆脱齐楚的制约远交晋国,也是煞费苦心。 “正因为如此,群舒一定要灭,群舒是赵盾在放在楚国后背的芒刺,这刺不拔,楚国坐立不安。” “微臣明白了。” “子孔,成氏就你和孙伯让寡人放心了,你遇事多慎思,日后的太子还需要你多帮衬啊。” 孙伯是现任令尹成大心的字,成大心是成嘉的哥哥。 “臣惶恐,我王定会长寿安康,莫要说此话。”成嘉立即跪倒在地。 成嘉自知天资并不聪颖,不能为大王分忧,如今斗氏势力日趋膨胀,叶大根深,渐渐干预楚王的统治,北方晋国虎视眈眈,成嘉深感自己能力不足,但楚王依旧对他格外信任,他立誓为楚王,为大楚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斗氏和成氏同出于楚国若敖氏一脉,这个家族出了很多楚国重臣。斗祁在楚武王时期担任令尹;族人斗班在楚成王时期铲除了觊觎楚王之母的子元;斗榖於菟甚至毁家纾难解救楚国,死后又指定让其弟成得臣继承令尹之位辅佐楚王;城濮之战后成得臣引咎自杀,楚王为削弱斗氏势力,让成得臣之子成大心继任令尹,其弟成嘉担任连尹,此外还特意扶持了潘氏、蒍氏等家族。 “周王是天子,天的儿子,不都是照样会死,身为王者总喜欢自命不凡,哈哈哈……”商臣自嘲地大笑,笑得凄凉又讽刺。 近年来他的身体状况愈发严重,没有了往日的活力,行将就木,时常感觉力不从心,却不舍放手这么多年的权力和丰功伟绩,他就是为了这些弑父杀弟,他不想就此放弃,可如今他不得不这么做。他的路,他的儿子们要重新走一遍,时至今日,潘崇当年对他说的话犹然在耳:“太子能北面视职乎?” “不能。” “能逃往他国乎?” “不能。” “那就只能弑君自立了。” 商臣绝不会顾及儿子们的忠孝仁义,他烦透了楚国弃长立幼制,所以他用各种方式考验他们,等待着他们用尽任何办法手段完成任务,争夺王位,就算像他当年弑了楚成王一样也无所谓,智力能者才配当上楚国的王。 “酌王子,我妹妹还没回来,你带我去找找吧。”樊玶一身白色莲纹曲裾,眉头微蹙,娇美可爱,扶着门问道。 熊酌抬眸看向樊玶,放下手中的竹简道:“她昨晚没回来,已是巳时了,她肯定在我王兄那。” “那你能带我把她接回来吗?” “接回来作甚?” “那还用问,当然待我身边安全些,还未出阁的女子怎能一直在男人身边。” “你不也一样。”熊酌气定神闲地看着竹简。 “我,我现在不待你这我去哪呀,云梦泽有我住的地方吗?” 熊酌并不理会,仿若未闻。 “你不带我去,你告诉我王子旅在哪里,我自己去找。”樊玶看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气恼得很。 熊酌手指比作噤声,目不转睛道:“等我把这看完。” 樊玶恨不得抡起拳头朝他脸上砸一拳。 半个时辰过后,熊酌合上竹简起身,发现樊玶就在门外坐着,观赏一湖的接天芙蓉碧叶,她眉目流转好似莲湖水波潋潋,纤长白净的脖颈呈现天鹅般优美的弧度,细白的藕臂在纱衣里若隐若现,可远观不可亵玩,仿若莲花幻化成的仙子。 熊酌此刻一定不知道樊玶心里在想什么。 樊玶一手攥着丝帕,一手拿着荷叶包的莲子,她打算等熊酌过来就把他眼睛蒙上,打死结,然后在地上洒满莲子,任他踩到哪里都摔一个狗吃屎,瘫在地上嗷嗷叫苦,樊玶一想到就忍不住咯咯咯地笑起来,谁叫熊酌刚才对她爱答不理,今天就捉弄捉弄他。 “你笑什么?”熊酌走到樊玶跟前,见她一副傻乐,他心道,这姑娘怎的喜欢犯蠢。 樊玶立马止住笑,想要迅速蒙上熊酌的眼睛必须动用内力。她运气起身,甩开丝帕,墨发飞扬,对上熊酌一霎而过的俊美凤眸,她双手绕至熊酌脑后,还有一寸,一分,一厘……快要成功了,樊玶的指尖快要互相触碰时,一双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速度比她还要快。 丝帕飘落在地,荷包掉落,洒了一地的莲子。 熊酌与樊玶距离如此之近,可以清楚看到对方的睫毛。少年的温热的气息逼近樊玶,灼得樊玶脸颊发烫。熊酌看到樊玶凝脂般的皮肤慢慢透出粉色的红晕,用藕粉做的水粉香让他心绪不宁,又忍不住想要更近一些。 “你这是作甚?”熊酌道。 “我,我给你擦汗呀,这天那么热。” “擦汗要动用内力?”熊酌将樊玶的手握得更紧,二人贴得更近了。 樊玶尴尬地笑了笑。 “还有这莲子哪里来的?” “疼,疼,手可以松开了吧,抓得痛。”樊玶转移话题。 熊酌松开手,退后几步,樊玶松了松手腕。 “走吧,我带你去见你妹妹。” “呵呵,真慢。” “你妹妹又不会走失,着什么急,别踩到莲子,担心摔跤。”熊酌说得漫不经心,又似在提醒樊玶刚才的所作所为。 樊玶仔细看着地上的莲子,慢慢跟在熊酌背后:“她都那么久没回来了,我能不着急嘛。” “我王兄在她身边,她不会有事的,她没回来就是她不想回来,我王兄不会强留她。” “我妹妹才不是那种厚脸皮的人。” “你妹妹不是厚脸皮,那看来他们是两情相悦了。” “你就那么肯定?”樊玶不信樊瑛这么容易就看上熊旅。 “当然。”熊酌眉梢一挑。 二人坐上马车到了云梦另一个行宫,熊酌有事去找熊旅,樊玶在涓人的带领下,见到了樊瑛。 美人端庄楚楚,立于庭中,眉眼挂着笑意,她举止中有前所未见难以察觉的媚态。 “瑛儿。”樊玶不可置信,一夜之内,樊瑛的气质有如此变化:“你昨晚为何不回来?我担心得睡不着觉,也不知你去了哪里。” “姐姐莫要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昨天赏月太晚,王子旅就把我送到最近的行宫。” “那你为何早上还不回来?” “姐姐,这是在审问我吗?”樊瑛面色微变:“你当初还瞒着我去见王子酌,我可有过问你?” 当时樊玶通过熊酌出了冷宫,留她一人在那里,之后她发现熊酌和樊玶关系暧昧,同住甘泉宫,昨日熊酌在宴会上的言语多少都透露出对樊玶的爱慕。樊瑛并无过问或干预过樊玶,而樊玶现在还装模作样找她“兴师问罪”,难道许樊玶见熊酌就不许她见熊旅,在樊瑛心里,樊玶已是表里不一,装腔作势,攀附男人的女人。 “我没有责备你,我只是担心你。”樊玶不明白樊瑛态度为何变化。 “担心?姐姐不用担心。”樊瑛自视甚高,想当初逃出樊宫就是她和仓葛计划的,她自认有过人的才智和谋略,用不着樊玶这样脑袋空无一物的人担心。 “那你现在和我回去吗?”樊玶小心又不确定地说道。 樊瑛的脸上并无喜怒,语气平平:“姐姐和王子酌回去吧,王子旅心悦于我,我答应他了,我不会回去了。” “什么?……你可知他已经有了妾室?” “我已知。”樊瑛平静如常地说道。 “那你怎么答应了?”樊玶无法理解樊瑛如此聪明会将自己托付给有三妻四妾的男人,即使这个男子文才武略样样精通,地位尊贵,有权有势,但他定不能专心于她,日后妻妾争宠也会心力交瘁。 “这是我的事,姐姐不需要管。” “我怎能不管,他不是个好归宿,你想想你到时是嫁于他为妻,还是被纳为他的妾,他给过你名分了吗?就算他是楚国,乃至天下难得的美男子,他能保证一心一意善待你吗?”樊玶急道。 “姐姐,你对他了解多少,他的人为品行我已知晓,姐姐无需顾虑,再说了,天下哪个男子不三妻四妾,何况他如此优秀。”樊瑛目光冷冽地看着樊玶。 一股悲伤从樊玶心底直冲而上,她从来都不了解自己的妹妹,妹妹也不懂她的心,此次言谈更加疏远了她们的距离。樊瑛是樊玶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而今形同路人,让樊玶心如刀割。也罢,这是樊瑛自己的选择,就像熊酌说的,她不想的,未必樊瑛不想。 “好,你欢喜就好。”樊玶对樊瑛淡淡一笑,淡得几乎看不见。 “时候不早了,瑛就不送了。”樊瑛大袖一甩,转身走了。 樊玶失落地从行宫里走出来。 天空不似来时的晴朗无限,此刻乌云密布,大风阵阵,这是雷雨前的征兆。 一滴,两滴,三滴……顷刻间,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落下来,天地灰蒙一片,远处山脉骤然一道紫色闪电劈下,雷声大作,山林湖泊皆在风雨飘摇。 樊玶独自站在雨中,头发衣裳尽湿,她恨不得雨再大些,再冷些,把她心中的悲伤冲淡。 “沓沓沓”,雨中一串急切的脚步朝她奔来,似乎比这雨点落得还要密集。 一把伞遮住了樊玶的头顶。 樊玶转头看,是熊酌,他头发微湿,衣袍前面有深深浅浅被雨泼过的痕迹。 “上马车。” 熊酌不问缘由,也不顾男女授受不亲,拽住樊玶的手臂上了马车,力气之大,樊玶挣脱不开,直接被他拽进了马车。 熊酌在车外吩咐了几句,随后涓人在马车里支了个火盆,拿了一条毯子给樊玶披上。 外面的雷雨交加,车内静得只有烧火的噼啪声。 樊玶看了一眼熊酌,对方察觉看了过来,樊玶偏过头去。 “活了?”熊酌说的是玩笑话,语气却带着恼意。 樊玶惭愧地低下头:“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我不把你接上来,让你继续淋雨?” “多谢。”樊玶沙哑地说道。 “樊姑娘,你是舍不得把令妹交给我王兄?” 樊玶轻轻撇开额角湿发,樱口轻起:“是。”不仅如此,令她更伤心的是樊瑛对她的疏离,唯一的亲人对她的疏离:“你说对了,瑛儿心悦王子旅。” “就算如此,你也不用失魂落魄吧。” “嗯。”樊玶依靠在车壁,不再做声。 回到甘泉宫,天空放晴。 他们一下马车,就有涓人宣读王令,众人行礼听令。 “王子熊酌年纪尚轻,聪慧机敏,本王念其已到婚娶之龄,特赐婚樊氏之女,樊瑛,嫁予王子酌。” 涓人宣读完毕,熊酌犹豫地接过王令:“谢,我王垂爱。” 樊玶怔愣在原地,身上的毯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滑落在地。 “樊姑娘,还有你的一份王令,老奴在此贺喜你了。”涓人从袖中再拿出一份竹简。 樊玶不安地跪地听令。 “樊氏樊玶,品行端庄,容貌上佳,原是樊国长公主,本王特赐婚于王子熊旅。” 樊玶的手颤巍巍地接过王令:“多,多谢楚王。” 涓人宣读完王令开心地回去复命了。 熊酌拉起还跪在地上的樊玶:“哎,这可难办了,你妹妹刚和王兄好上,却被赐婚给我。”熊酌无奈地笑笑。 “王子旅那边会抗令吗?”樊玶的脸色已是惨白。 “不会,他绝不会违背楚王之令。”熊酌肯定道。 “那你呢?樊瑛喜欢王子旅,你不喜欢樊瑛,你要想办法吧。”樊玶期待地望着熊酌,她不想嫁给熊旅,她也不想樊瑛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嗯——那你想要嫁给我王兄吗?”熊酌打趣道。 “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嬉皮笑脸的!”樊玶怒道。 “我这办法有点冒险,但是并非不可。” “是什么?” “嗯——你愿意嫁给我吗?”熊酌兴致盎然地看着她。 樊玶楞了一下,生气道:“你还在开玩笑!” “你先回答愿不愿意嫁给我?”熊酌笑着问道。 “当然不愿意!”樊玶不假思索。 熊酌被拂了面子,作势要离开,樊玶立马跟了上来:“你去哪?别走。” “樊姑娘,这个时候你不用膳吗?” “啊?你还吃得下饭啊,你,你不想抗令?” “父王心疼我,给我找了个女子,我为何抗令。”熊酌风轻云淡道。 “我妹妹不喜欢你,她喜欢王子旅。” “那有如何,有王令在,她不能不从啊。” “你,你也喜欢樊瑛?” 熊酌转头看看樊玶,粲然一笑,并不回答她的话,留给樊玶了一个背影,去用膳了。 樊玶呆站在院中,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她绝望透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一想到要嫁给不喜欢的人就难过得很,那樊瑛岂不是和她一样……哎,算了,樊瑛都不让她管了,她又何必去操这份心。 “樊姑娘,四王子吩咐,让奴陪您去沐浴更衣。”一个奴婢捧着新衣裳在旁边候着。 这时候又那么好心? 樊玶打了个喷嚏,跟着奴婢去沐浴了。 夜黑风高,奴婢们依次点燃了半人高的油灯,灯火影影绰绰。 樊玶悄悄收拾这包袱,熊酌不帮她,她只能靠自己了,凭她目前的武功足以逃出宫去,之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樊玶换上夜行衣,心中不由还是牵挂起樊瑛,樊瑛此刻应该在熊旅所在的衡阳宫吧,想来自己临走也要去看看她。 樊玶背上包袱,朝着衡阳宫的方向越墙飞檐。 她努力压抑着自己内力的强度,确保内力能利用又不易被人察觉,她早就见识过楚宫这些巡逻的郎中,他们表面行动和部署没有任何端倪,实际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等待猎物自投罗网,在引诱舒鱼门刺客时就做得天衣无缝。 樊玶跃上衡阳宫某个殿的屋顶,努力辨别着樊瑛的寝宫。她随意打开一片瓦,刚好看到熊旅正在和一个年轻的兵卒对话。 “子思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竟然暗中查到了舒鱼门与赵盾来往的信函,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熊旅在五国伐晋问题上,落在熊酌的下风,心中不服却十分佩服熊酌。 “王子酌心思缜密,不能小觑啊。”伍举恭敬道:“王子,容臣多问一句,您不是纳小樊姑娘为妾了吗?楚王那边该如何交代?” 樊玶听到樊瑛只是被纳为妾,怒火中烧,这厮果真就没真心待她。 “别担心,子思那边有办法。”熊旅手握竹简,目不转睛地看着,神色和熊酌有的一拼。 樊玶回想起熊酌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应该是心中有主意,可是有了主意为何不告诉她,她都逃出来了…… “王子为何那么肯定?” “我瞧子思对瑛儿的姐姐有意思。”熊旅笑道。 樊玶惊讶得捂住嘴巴,一时恍惚疏忽了凝神。 熊旅察觉,眉头一皱:“举,房顶上有人!” 樊玶立马放下瓦片,如燕般飞下屋顶,她背后的院落立马亮起了火把,火光通天,四周慢慢升起了白烟,身前的影子越来越清晰。 樊玶哪里见过这个场面,心惊胆战,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神,若是紧张,她更加隐藏不了自己。 她朝着没有火光的地方跑去,可郎中们早已猜测到她的路数,四面八方的火光渐渐蔓延过来,人声聚集过来,只要发现她踪迹的地方立马升起白烟,亮起火光,樊玶经过的线路很快变成一条火蛇向她扑来。 樊玶跑得精疲力尽,避无可避,眼前出现一个她熟悉的地方——冷宫,她和妹妹曾经待过的寝宫。自从她们搬离,这里便开始荒废了。 樊玶记得后院有座假山,假山下有个窟窿通向外面。 樊玶看了看后面的追兵,仿上天就是想让她凫水逃出去,哎,原本想见一见樊瑛,没想到竟到这步田地。 樊玶跑到后院,顺着以前探过的水,摸索到了那个窟窿,她把头一埋,游进了窟窿里。 虽然是夏季,但是洞里十分冰凉,洞顶和水面差不多有一个头的距离,勉强能够换气。樊玶继续游着,发现前面洞顶越来越低,她安慰自己,这里一直有活水流进来,按理说就是通往外面,如果不是外面,大不了她再掉头游回去。 樊玶又游了一会儿,洞顶几乎挨着水面,她再也无法换气,但是她发现周围越来越开阔,一臂距离后就能浮出水面了。 她仔细听着周围的声音,察觉周围的内力,结果发现四周皆无高手,只有一个内力一成的人在此处,到底是谁呢? 樊玶慢慢冒出水面,这是个巨大的水牢,高约三丈,长宽约五丈,由洞穴改造而成,四周岩壁上凿有灯台,发出细微的光亮,上方有一巨大瀑布清泻而下,拍打出白色的水花,樊玶这才明白为何有活水滚滚流出来。 瀑布下方是一湖面,湖水中央是一方只能容纳一人的石座,上面罩着铁笼,铁笼里竟关着一位美艳动人的女子。 她墨发披散,瘫坐在石座上,柔弱得像风中倒垂的杨柳。她眼眸璀璨深邃,眼尾处的睫毛宛如凤翎,眉毛如柳叶,眉心距离并不宽,细直的鼻梁小巧且深刻,海棠红的小口紧闭着。她的脸上有着岁月留下的浅浅细纹,却仍不影响她的美貌,反问增添了难以捉摸的风情,就像是酿造多年的美酒,光是香味就令人浮想联翩。 这女子年轻时是个大美人吧,哦不,现在也是,樊玶不禁看呆了。 女子手上套着镣铐,稍微动作就发出沉重的金属声。 她清冽的目光轻扫樊玶,虽然她身穿葛布囚衣,气质却高贵清丽:“你是何人?” 声音悦耳,是楚音。 “你是何人?为何被困在此处?”她不告诉她的来历,樊玶也不告诉她。 女子望着上方吊着的木桥,神色黯淡,那是除湖水之外,水牢唯一的出路:“我是刺客,暗杀楚王的刺客。” “不可能,你内力只有一成,怎么当刺客。”樊玶话刚说出口就觉得不妥,如果她内力只有一成,怎么会关在如此隐蔽的地方,手脚还用镣铐套起来,说不定她是高手。 女子无奈一笑:“我原先是先王之子王子职的夫人,商臣在杀害王子职后强占于我,我不堪受辱,便起了杀心,没想到刺杀失败,被他关押在这里。” 这女子长得那么好看,难怪商臣会觊觎于她,樊玶心道。 “姑娘你可以救我出去吗?” 樊玶思忖再三,觉得此事并不像女子所说的那么简单,问道:“你就不怕我是坏人吗?” “我困在这里十多年了,就如一个死人,能逃出生天的机会我怎会放过。” “这个我做不到,你是楚王的犯人,帮了你不就得罪楚王了吗。”樊玶试图套出她更多的话。 女子轻笑一声:“看来姑娘也是畏强之辈,天下谁能不知商臣手段残暴,心狠手辣,死在他手里的人,不计其数,我只不过报杀夫之仇,自保而已就沦落此等下场,你们都忌惮商臣的淫威,连一个弱女子都不敢救,刚才算我高看姑娘了。” 樊玶想起樊国当时被晋国欺凌,孤立无援,各国袖手旁观,只有楚国接纳了她们,她们才能活到现在,可就算如此,商臣手上沾满了血腥是不容置疑的,樊玶不能因为自己报恩就帮商臣加害他人。 “我绝不是狐鼠之徒,只是你刚才没有对我说实话,我又岂能救你。” “姑娘此言何意?” “楚王杀了王子职强占了你,你对他怨恨,杀之而快我都能理解,但他发现你暗杀后,将你囚禁在这么大的水牢,而不是监狱,还给你套上了镣铐,这是为何?依他的性子应该会杀了你。” “姑娘来自于中原,并不了解的楚国朝政。”樊玶的中原口音还是让女子察觉了:“楚国有十二大家族,家族中的成员担任楚国的要职,我来自观氏,我犯下刺杀楚王的罪名,必然牵扯我的家族,商臣为了牵制我的家族就不把我杀了,把我关在这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当成人质,以此威胁我的家族。” 樊玶探究地看向女子,即使她说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但还是露出了破绽。 “抱歉,我也是刺客,现在楚宫都是追我的兵卒,我自身难保也救不了你,他日等我的帮手到了,再把姑娘救出来。”樊玶撂下这句话留有余地,今后会救,也可能不会救。 女子疲惫一笑:“你救我很简单,只要将我的所在的地方散播出去就好。” “你的名字是?” “观氏名凌,字青云。” 好飒的名字,樊玶心中暗叹:“好的,请姑娘静候佳音。” 樊玶将头埋进水里,顺着原来的路线游回冷宫。 观青云拨开手臂上的葛布,血迹斑斑,不仅是手臂,身上多处是被拷打的伤痕,皮开肉绽,身上的血早已和衣上的颜色融为一体,昏暗的灯光下根本看不出来。她嘴角一扯,露出狞厉的笑,在这水牢中显得阴森恐怖。 樊玶游上岸,刚才在水里待这么久,兵卒的搜查应该过去了吧。 她狼狈地坐在一个大石墩上,把靴子里的水倒出来,她带的包袱全湿了,又不敢点火烤干,冻得直哆嗦。 早知道就不去找樊瑛了,现在说不定已经出了楚宫找到客栈住下了。 “阿嚏……”樊玶急忙捂住嘴巴,她今天淋了雨,又泡了水,真是太倒霉了,她双手不停地搓着,起身到冷宫寝室里看看有没有被褥可以裹着,她摸着黑,翻箱倒柜一无所获。 一声“咯吱”房门被推开,室内竟然响起了脚步声,樊玶猫着身子藏在屏风后。 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映在墙上,莫非是搜寻的郎中?不,就一个人,看着影子的样子也不像是穿军服的,像穿长袍的。 樊玶的心提到嗓子眼,偏偏这时鼻子有点痒,她捏住鼻子,压住从下往上的气流,嘴巴张大,憋得她极为难受。 那个身影慢慢靠近过来,和樊玶只有一个屏风之隔,樊玶背后是墙,退无可退,樊玶起了防备姿态,只要那人推开屏风,她就把他打晕。 屏风一扇一扇被折起,樊玶可以看到那人戴的玉冠,竟有点眼熟…… 翻到屏风最后一扇,樊玶再也没有退路,手掌一劈打算将那人劈晕。就在可以看到那人面孔时,樊玶怔住了,是熊酌。 他怎么来这里了,不管那么多了,被他发现指不定还得会甘泉宫,先劈晕再说。樊玶毫不留情,倏的劈下来。 熊酌身形稍微偏转,右手直接抓住樊玶的手腕,把她从屏风后拉了出来。樊玶脚往前一踢,没想到踢空了,熊酌伸手欲摘樊玶的面罩,樊玶下腰一躲,顺势来个后踢,熊酌单手握住樊玶的脚,反手一翻樊玶被撂倒在地,她倒地弹起,再向熊酌踢一腿,熊酌用宽大的衣袍遮挡没受任何影响,反而给樊玶造成视觉障碍,看不清熊酌的出招,只见他衣袖一卷,熊酌单手不知不觉就束住了樊玶的双手手腕。 熊酌顺手把室内的幔帐扯下,趁着樊玶的手腕还在自己的掌中,迅雷不及掩耳将樊玶用幔帐捆住,轻而易举地摘下了樊玶的面罩。 “湿淋淋的,你真的很喜欢被水浇啊。”熊酌故作嫌弃道。 “你三更半夜不睡觉来这作甚?”樊玶挣脱着,欲解开幔帐。 “宫里少了个人,我不找找吗,不然怎么送去给王兄成亲啊。”熊酌看着樊玶像个落汤鸡,着实好笑。 “你自己想成亲,别拉上我!” “你就为了这个逃跑?” “嗯。” “哼。”熊酌眉梢一挑笑起来:“你真是爱惹事,王兄德才兼备,日后的王位说不定是他继承,许多姑娘巴不得嫁给王兄,你倒是与众不同。” “酌王子太小看人了吧,我要嫁的定是自己心爱的,他只能爱我一人,你王兄女人那么多,我才不稀罕他。” 樊玶说这话难免有点怨气,她不想有人拿她和花心萝卜开玩笑,也气不过樊瑛当熊旅的小妾,成为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你这话可不能当着别人面说,小心被我王兄知道。” “知道有怎样,他生气了正好免了婚约。” “还有一个办法。” 樊玶眼睛一亮:“什么办法?” 熊酌卖了个关子:“回去就告诉你。” “切,现在也可以说啊。” “你先回去把自己擦干吧。”熊酌拽动幔帐的一角,把樊玶牵了出去。 因为捆得太紧,樊玶脚步迈不开,只好一跳一跳地跟着熊酌。 “你还乘轿来啊。”熊酌的轿舆就停在外头。 “不乘轿,怎么把你带回去呢。” “说的也是哈。”原来熊酌为了找她还想的那么周到:“你怎么知道我在冷宫的?” “你比较熟悉的地方也就是冷宫,所以首先要找的就是冷宫。我看到后院的草地是湿的,地上还有靴子踩过的泥印更加确定了,于是顺着地上的水印找到了寝室。” 樊玶庆幸还好迟一点上岸遇到熊酌,不然身上有水更容易暴露行踪,被抓到说也说不清了。 第八章人间阴晴最无常 第八章人间阴晴最无常 轿舆平常只坐熊酌一人刚好,现在多了樊玶坐在身旁便窄小许多。 “你真是太笨了,怎么会想到跑到水里藏着。”熊酌真是被樊玶的愚蠢打败了。 “我以为可以从水里逃出去啊,你知道吗?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樊玶故作神秘道。 “什么秘密?” “不告诉你。” “嗯。”熊酌丝毫没有打听的欲望。 樊玶忍不住道:“我发现了一个水牢!” 熊酌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什么水牢?” “关着一个女子,叫观青云。” 熊酌没想到冷宫后院的池塘可以连接到水牢,这是巨大的疏忽:“这件事你不要过问,不要探究,与你无关。” 樊玶直觉关押观青云的原因绝不是像她本人说的那么简单:“告诉我一点点都不可以吗?” “不可以。” “……” 樊玶无趣地摆弄幔帐,百无聊赖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把我身上的幔帐解开?” 熊酌动手帮她松绑,樊玶三下五除二就解开了。 “先别收起来,披上。”熊酌道。 “为什么?” “等会你就知道了。” 熊酌在应对方面更有经验,樊玶将信将疑地披上幔帐。 他们的轿舆路过东阙时郎中们正在逐一排查。 “慢着,宫中刚才有不明之人潜入,尔等进入正宫须检查。”守卫的郎中拦下他们。 “你可知道这是谁的轿舆就敢拦!”元子家喝道。 “我管你是谁的轿舆,进去必须检查!吾等是奉楚王之令,疏忽一个人就是抗令,如果我没记错得到话,你是四王子身边的元仲归吧。”郎中仔细瞧看元子家:“如果想进东广一线就守点规矩!” 元子家的手紧紧握住剑柄:“你!” “子家,无妨,让他们查。”熊酌的声音从轿舆中传出。 “拜见四王子!”守卫的郎中齐齐下跪。 樊玶抓着熊酌的袖子,瞪眼看着他。 “无碍,照我说的去做。”熊酌轻声附耳对樊玶道,温热的气息吐入樊玶耳中,樊玶只觉得耳朵瘙痒发麻,听后面色渐渐泛红,无奈眼下只能按照熊酌说的去做。 郎中检查完轿舆外,拱手道:“四王子,轿舆里也要搜查,得罪了。” “嗯。” 郎中掀开轿帘,眼前的春光让众人瞠目结舌。脚下似乎是随意丢弃的少女紫色纱衣,熊酌一手扶着樊玶的肩,一手勾住她的腿,身上白色的外袍刚好罩住她的身子,露出一小块圆滑光润的肩膀,纱衣从白袍下掉出。樊玶的面容挨在熊酌锁骨前,根本看不清长相,一两缕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鬓边,仿佛大汗淋漓一场。熊酌虽然发冠整齐,但他脸上还有意犹未尽的情欲,锐利的双眸中还带着些许迷离,嘴唇莹莹泛光。明月高华的四王子怀抱美人在轿中如此香艳,让众人不禁浮想联翩。 “看够了没有。”熊酌的声音威严还带着略微沙哑。 郎中连忙放下轿帘,惶恐拱手道:“王子恕罪,吾等立即放行!” 元子家命令起轿进入东阙门。 樊玶在熊酌身上下来,把衣襟拉好,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脸上的潮红还没退下,她转头看熊酌,他早已恢复成平时的清风朗月。 “事有所迫,不得不如此,还望姑娘理解,在下向你道歉。” “嗯没事。”樊玶气恼,为何熊酌能如此镇定,而自己却那么浮躁,她试探地问道:“你看起来那么熟练,不止一次这么做吧?” “第一次。” 熊酌说完,轿舆里陷入安静,这种安静让两人的心躁动不安。轿舆里因为坐着两个人,比平时还要闷热,两人还紧挨着,不由想起刚才的亲近,身上的味道。 “阿嚏!”樊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轿外的人不由偷笑,都以为是熊酌太过心急,让姑娘着了凉。 “是着了风寒?你脸怎么那么红?”熊酌问道。 “红?会吗?轿里可能太热了。”樊玶眼神躲闪。 “你刚才不是还打喷嚏。” “……” 熊酌的手附在樊玶额上,樊玶的呼吸不由加快了。 “你发烧了。” “哦,这样啊。”樊玶感觉是有些头晕。 “到了甘泉宫我命人煎药给你。” “好。” 樊玶双手抱臂,打了个哆嗦, “你以后别乱跑,有什么事先和我商量。”熊酌突然道。 “和你商量有何用。” “总比你出去被浇了两次水强。” 樊玶额上渗出细细的汗,头越来越沉:“你要是早和我说你有办法,我也不会跑出去呀。” “我,我有说啊……” “那……你告诉我办……法……”樊玶眼睛越来越模糊,晕倒靠在熊酌的肩膀。 熊酌瞬间懵了,转头看原来是樊玶晕倒了。 樊玶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甘泉宫了。她看到塌旁的一碗药,端起来便一饮而尽,穿上外裳去找熊酌了。 熊酌正在和一些大臣在正堂商量事情,樊玶只好在外等候。过了一会儿,他们议事完,樊玶就上前去,大臣们看到樊玶跑进殿中,边走边小声议论:“这就是大王赐婚给四王子的樊姑娘,没想到人还没嫁过来就住在甘泉宫了。” “看来四王子颇为喜欢啊。” “听说姐妹俩长得一模一样。” “我还听说昨晚四王子在轿里和一女子……” “难不成就是这樊姑娘……” “噤声,噤声。” 熊酌看到樊玶摇摇晃晃地跑过来:“你病还没好,快去榻上躺着。” “你说你有办法,什么办法?” “你嫁给我。” “你,你不是开玩笑吧……”樊玶的心中似乎有些许期待。 “你嫁给我,假装是你妹妹,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嫁给我王兄,正好你和你妹妹长得一样。” “可……” 熊酌放下手中的竹简,看着樊玶:“你放心,我和你不会有夫妻之实。” 樊玶心中不知是开心还是伤心,为何熊酌讲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抽了一下,那似有若无的期待就像是幻觉,一下湮灭。 “你王兄同意了?” “你觉得可以的话,我去找我王兄商量,他中意的是你妹妹,不是你,双方各有所需,应该能答应。” “嗯,如果出现什么差池,有什么罪我来扛。”樊玶担心道。 熊酌笑起来,明媚如初晨的阳光:“不会的,我王兄一直把你妹妹留在衡阳宫不送过来,也没吩咐人把你送过去,已经表明心意了。” “四王子,范大夫求见。”元子家进来禀报。 “让他进来。” 师傅来干嘛?樊玶心道。 “四王子,微臣有急事!”范山急冲冲地脱鞋进堂,看到樊玶他脸上显犹豫之色:“这是大玶吧?”范山分不清樊玶和樊瑛。 “是我,师傅。” “哦,那就好。” “范大夫有何事?” “四王子,大玶就要被赐给王子旅了,该如何是好?” “这个啊,已经解决了。”熊酌把办法告诉范山:“这事务必保密,王令不可违抗,父王言出必行,更不能让父王收回成命,只能如此了。” 商臣是出了名的铁腕,如果有人违背或是欺骗他,他绝不姑息。 “还好樊氏姐妹长相一样,大家都以大樊小樊称呼,并不清楚她们的名。”范山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然他凑成的鸳鸯被拆散了那得多难过啊:“大玶,你和四王子都违背了楚王的命令,今后要好好在一起,珍惜对方。” 樊玶十分的冤枉,她成人之美,范山还以为她和王子酌两情相悦,不惜抗令:“不是您想的那样。” “你和你师傅好好说,我去找王兄商量。” “好。” 熊酌离开了正堂。 “师傅,你现在可以教我武功了吧。”关于她和熊酌的事,解释给范山听也没用,樊玶直接绕过。 “嗯——可以了。” “那之前为什么不可以?” “还不是担心你逞能逃出去有危险。”范山从袖中掏出两三本羊皮做的内力心法给樊玶:“这个给你,有助于你修炼内力。” “多谢师傅,你袖子里真是百宝箱啊,随身带那么多好宝贝。”樊玶惊喜道。 范山既然收了樊玶这个徒弟,就要用心教她,何况这个徒弟还天赋异禀。 “你想出宫吗?” 樊玶的心咯噔一下,她以为范山知道昨晚的刺客是谁了:“不,不想。” “别不想啊,我带你出去玩玩,郢都的街上可多好玩好吃的了。”范山向来不受拘束。 “嗯,好吧。”樊玶也想出宫见识外面的世界。 郢都是楚文王时期从丹阳迁都至此,东西约有两千丈,城墙约有五丈高,因位于纪山之南,所以也称纪南城。它背靠大巴山,临近云梦泽,控江扼汉,溯江而上,可通巴蜀,北向中原,顺江而下,可连吴越。此处铜矿资源丰富,农产富饶,人口稠密,故所谓“楚人都郢而强,去郢而亡”。 纪南城主要分为宫殿区、贵族府第区、市、平民居住区、手工作坊区。楚王宫位于外郭城南部,离宫别馆苑囿分布在蜀东山林之间;贵族府第区规模亦是宏大,里面的亭、台、榭、馆、阁……都体现建筑曲线的柔美瑰丽;而“国人”居多的平民区则位于城西北部;为了更快将贡品货物等运到王公贵族手中,贵族区和宫城区旁边就是作坊区,冶炼制陶,日用装饰品,应有尽有。 依据“面朝后市”的制度,宫城以北,贵族区以南,三河汇聚处,也是城内水井最多之处便是市了。这里不仅有各种商品呈列的“列肆”,也有商品单独贩卖的专市,比如蒲胥,也就是蒲席的专市,还有鱼市、锦缎店等。市中店铺鳞次栉比,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樊玶一身男装,第一次在熙熙攘攘的繁华市井行走,第一次见到外面湛蓝的天空配上星罗棋布的瓦房是有多美,店铺门口悬帜随风翻卷,宝马雕车从她身边经过,伙计们叫卖、杂耍喝彩、商人们赶集……对她而言无不新鲜,比待在宫里有意思多了。 她盯着小贩从铁锅里盛出热乎乎的肉羹,从蒸笼里拿出白花花的蒸饼,来来往往扛着扁担叫卖郢都小吃,街市的烟火气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她呼吸着不同于宫中锦衣华服,山珍海味的淳朴香味,打开了新视野,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新奇,却又黯然神伤,是不是以前樊城的街道也如此景象,她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她的子民是否如他们般生活。 “大玶,走快点。”范山在前头催道。 “师傅,我们这是去哪呀?” “你平常待在宫里没什么好玩的,带你走走街市,免得你傻了。”范山腆着肚子在前边走着。 樊玶撇撇嘴,注意力又被一个卖胭脂水粉的小摊吸引了,这里的胭脂水粉没有像宫里的琳琅满目,用炫彩精美的瓶子装着,而是装在古朴小巧带花纹的铁盒里,整齐地码在案上。 一对夫妇走到小摊前。 “你喜欢这个吗?”男子道。 “不,这个味道不好闻,我喜欢这个。”女子拿起另一个铁盒,给身旁的丈夫嗅。 “嗯,的确好闻,夫人好品味,你喜欢就给你买。”男子用食指刮了刮女子的鼻尖,笑着道。 二人执手对望,爱意浓浓。 当一个普通人,和疼爱自己的丈夫逛街市就很幸福美好了,樊玶竟有些羡慕起来,目不转睛看着女子手中的胭脂盒。 “客官,你也要买胭脂吗?”樊玶看得太久,老板娘以为她也要买。 “不不不。”樊玶连忙道。 是因为樊瑛有了喜欢的人,自己也想儿女谈情了吗?樊玶摇了摇头,抛之脑后。 “哎呦,大玶,找你找半天了,怎么落在那么后面了。”范山调头回来终于找到她。 “师傅,你走太快了,街上的景我都没有仔细看。” “你仔细看得看到猴年马月啊,来来来,和我走。” 樊玶纳闷为何师傅那么着急,还是跟了上去。 范山带着她走出了列肆,远离了喧嚣,爬上南山,到了一个茅庐前。 “师傅,这是你住的吧。” 樊玶看着破旧凌乱的小草屋,旁边是一个菜园子,大概有两亩那么大,种着绿油油的菜,篱笆前还有粉色的小花,结着橙黄果子的果树。 “那是,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范山摆弄着园子里的菜道:“大玶,别愣着,快来帮忙。” 感情范山把她骗出楚宫是叫她来干活的,果真是清俭的好师傅,得了徒弟就叫来使唤。 “你可别小看翻土,挑水,这些体力活宫里做不到,你抓紧机会好好干干。”范山两手叉腰欣慰地看着地上的菜。 “师傅,你叫我帮忙就帮忙呗,非得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樊玶第一次握锄头,稍不留神就把菜给刨了。 “大玶,你小心点!别刨到苗。” “哦!” 范山教樊玶如何种菜插秧,使唤樊玶挑水浇粪,样样都不马虎,看樊玶做得有模有样,他才放心道:“朝里还有些事,我得赶回去,你在这帮我收一下菜。” “哈?师傅,你真厚脸皮。” “你多劳动,把身体底子练好了才可以承载你的内力,这是为你好。” 樊玶抡着锄头,哦了一声。 “等会自己懂得路回去吧?” “师傅,我都多大了,路还是认得的。” 范山拍拍脑门:“对啊,你快及笄了,都快嫁人了,哈哈哈。” “你不走就赶你了啊。”樊玶挥动锄头做样子。 范山赶忙下山,樊玶这么虎,加上内力不同寻常,自己回宫应该并无大碍。 范山走后,樊玶轻松许多,不用再听他的唠叨和废话,干活更加利索。她把菜园子伺候好了,提了一桶井水,舀了一瓢咕嘟咕嘟喝完,井水甘甜清凉,好不痛快。 “畅快啊!” 樊玶望着南山这块地,无人打扰,没有勾心斗角,眼前只有青山闲云,在这混吃等死真的不错。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自己真好笑,出一次宫羡慕的东西那么多,自己过的也不是很不堪吧。 樊玶将葫瓢丢进水桶,擦了擦汗,按照原路下山去。 终于回到热闹的街市了,这次没有范山催着,她可以好好逛逛街,带一两个小玩意回宫玩。 “老板,这是什么?”樊玶指着蒸笼里白色团子道。 “这是芍药糕,软糯可口,客官买两个回去尝尝?”老板笑盈盈道。 “来两个。”樊玶接过老板用荷叶包的芍药糕,转身就要走。 “嘿,看你文质彬彬的怎么不给钱啊!”老板变脸横道。 “钱?”樊玶从没有出过宫,根本不知道钱的概念。 “五枚蚁鼻币,概不还价。”老板说得很大声,引来周围人侧目。 “这……”樊玶灵机一动,将腰上的红玛瑙扣了下来:“这,行了吧。” 樊玶虽然不知道货币的价值,但她知道贡品是什么,送给天子东西肯定差不了,像玛瑙、珊瑚珠、翡翠,这些如果换不了区区两个芍药糕就说不过去了。 老板立即两眼放光,双手捧着玛瑙,笑傻了说:“可,可以了客官。” 樊玶无奈地拿着芍药糕,边走边吃,味道虽好,但是用玛瑙买真是太亏了,下次出宫一定要带钱! 她看看腰封上,呵好家伙,还有五颗小的玉石,虽然玉质看起来不算上乘,但是也够她买东西了。 她开心地买了一碗鱼丸吃起来,嗯!竟比宫里的还要鲜美好吃。吃完鱼丸她溜进了酒市,打了两壶楚国特有的“醉郢”,心满意足地闻了闻,心醉神迷,酒香不醉人自醉啊。她出了酒市,又买了两条咸鱼,刚好拿回去配酒…… 这一逛就到了日暮,可樊玶还意犹未尽,她还想欣赏夜晚的郢都,她摸摸腰封看看还有什么可以拿出来换的,腰封已经被她扣得开线破洞了。 “真扫兴。” 如果可以,樊玶想一直待在宫外,看尽这美丽的繁世。云兴霞蔚,她望着人流攒动的街道,各家各户窗里透出昏黄灯光,升起袅袅炊烟,她心头一暖,这才是人间啊。 “让开!都让开!” 一阵刺耳的威喝声从远处传来,打破市井的祥和,鸡飞狗跳,犬吠鸡鸣,竹笼扁担被撞飞在天上,不少行人被撞倒在地,发出哎呦声。 樊玶定睛一看,原来是一辆华贵的马车疾驰而来,驭手耀武扬威,指不定是哪家的纨绔子弟又在当街作恶,大煞风景。 “娘子!”男子扶起被马车撞倒在地的妻子。 这不是买胭脂的夫妇吗,樊玶走上前,她倒要看看是哪家的王八蛋干的。 驭手居高临下挥动着马鞭道:“快闪开!别挡着析公子的道!” 男子紧忙拉着妻子离开。 “慢着。”车帘掀开,一位身着华衣,油头粉面的男子下了马车,他抹了抹自己的鬓角道:“你可以走,小娘子留下。” 话音刚落,随行的家奴就把女子往马车上扯,男子寡不敌众,被拳打脚踢,遍体鳞伤,犹如一个麻袋一般扔到街边,早上买的胭脂从他衣兜里掉出,洒了一地。 “夫君!”女子撕心裂肺地喊着。 樊玶气得咬牙切齿,站出来:“喂,放了那个女子!” 析公子趾高气昂地看着樊玶:“你是哪冒出来的东西,也敢对本公子指手画脚!” 春秋时期不是谁都可以称为公子,只是公族里的男子才可以被称为公子,表示其地位的高贵和其品德的高尚,那个王八蛋自称公子简直让樊玶作呕。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碍着我的眼了。” 析公子上下打量樊玶,看到樊玶破烂的腰封,啧啧道:“穷酸邋遢,就凭你还敢和本公子说话。” “废话少说,快点放人,我管你是哪门子的公子。” 析公子估计是没料到樊玶敢这么冲和他说话,怒瞪着她,大手一挥:“我还没见过你这么不怕死的!给我打,打死她。” 家奴们一哄而上,樊玶手一挥,把酒壶准确无误地甩到他们脸上,第一次动用内力来了个扫堂腿,内力震人,把家奴全部打趴下,周围人暗暗称快。 析公子满脸抽搐,威胁道:“你,你可知我是谁!析邑邑宰析公之子,析满,得罪我,我要你的命!” “呵,小小邑宰之子就如此狂妄,赶紧放人,不然……”樊玶一脚踩在倒地家奴的头上:“等会你的头就这样被我踩在脚底。”说完,樊玶脚下狠狠用力,家奴苦不堪言。 析满见斗不过樊玶,就放了那名女子,临走前还不忘说一句:“你给我等着!” “多谢恩公相救。”女子感激涕零道。 “没事,赶快去看看你夫君吧。” 女子行了一礼,赶紧扶起男子,心疼地为他擦伤口上的血。 樊玶摸摸腰封,确实没有值钱的可以扣出来了:“我身上今天没带钱,你们把这些收下吧。” 樊玶把“醉郢”两壶酒、咸鱼、荷叶包的烧鸡……她今天买的所有东西都给了夫妇。 “恩公这怎么行,受你搭救,怎能还要你东西呢。”女子一手扶着男子,一手推拒着。 “收下吧,如果我今天有带钱,我定会给他买药的,这些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他快点好起来。” “多谢恩公!”女子感激道。 “没事。”樊玶对自己惩恶扬善特别满意:“那个析满简直太猖狂了,郢都都敢肆意妄为,真是嫌自己命太长。” 女子怀里的男子咳嗽几声,无奈道:“恩公还是不要和析满计较了,他坏事做尽了都没人敢管他,他爹是析公,和王子燮是儿女亲家,我们惹不起。” “王子燮是谁?” “王子燮是先王的兄弟,是楚王的叔叔。”女子道。 原来仗着自己和王室有姻亲就胡作非为,樊玶一口气憋在胸中无处发泄。 “恩公之后要小心他报复,这小人记仇记得特别牢。”女子不安道。 “多谢提醒,你们也一路小心。”樊玶拱手道。 夫妇担心地回礼。 樊玶走在回宫的路上,今天的好心情全被析满搅了,那王八犊子改日一定要惩治他,把他送进官府……如果官官相互怎么办?看析满的架势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这么蛮横了…… 就在樊玶思考之际,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小巷,空无一人,樊玶警觉这里有所异常,想要离开已为时已晚。 巷子里的窗户插出一支支细细的竹管,吹出乳白的迷烟,樊玶来不及闪避倒在地上,在意识模糊之际,她看到了析满丑恶狞笑得嘴脸,之后眼前便一片漆黑,毫无知觉。 析满踢了踢樊玶的手臂,确认她已被迷晕,狰狞地笑道:“打啊,打啊,你不是很能打吗,敢和本公子叫板,我看你是活腻了。来人,把她带回去关起来,我让她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哈哈哈……” 已到戌时,甘泉宫剑拔弩张。 “范大夫,你带樊姑娘出宫,你回来了,她怎么还不回来?”熊酌目光一凛,他回到甘泉宫就再也没见到樊玶,已经焦躁到了极点。 范山惶恐跪下道:“微臣不知,微臣已经派人出去找了。” “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要了你的命!”熊酌向来不说狠话,说明此时已是暴怒了。 “臣,臣知道,臣知罪,臣这就去找。”范山连忙跑去找,樊玶失踪他身为师傅也很着急,樊玶是他带出宫的,如果出了事他会自责一辈子。 熊酌放在案上的手不由紧握,他看着一桌没动过的饭菜,眉头紧蹙,从什么时候开始樊玶的一举一动牵动着他的心。 “子家,派人查询她的踪迹,一点都不要放过。” “诺!” 不到半个时辰,子家赶来禀报:“王子,有人说日暮时在东市口,析公子把一对夫妇撞倒了,樊姑娘把析公子的家奴收拾了一顿,之后就不见踪影了,会不会是析公子把樊姑娘……” “是析满。”熊酌清冽的目光冰冷了几分。 “正是。” “他们现在在哪里?” “析公子今日陪析公来郢都述职,住在招待宾客的和馆里。” 熊酌用内力将架子上的佩剑吸到手里,目光凌厉,出了正堂。 元子家赶忙跟了上去:“王子,你这是去哪?” “和馆。” 元子家加快脚步:“王子不用担心,范大夫已经到和馆了,想必马上就可以找到樊姑娘了。” “备车。”熊酌并不理会元子家的话。 元子家自知多说无益,赶紧去备车。 “嘀嗒嘀嗒……” 一滴冰凉的水滴在樊玶脸上,她睁开沉重的双眼,用手臂艰难地支撑起身,可身体怎么会那么沉?伴随樊玶的动作,套在她手脚的镣铐拖地声格外响亮。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头顶上的气孔透出一束光亮,可以看到空气里的浮尘,这是在哪里…… “啾啾啾……”黑暗中响起不知名的声音,好像是小动物的…… 窸窸窣窣,一旁的干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樊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拖着沉重的铁链往另一边挪了挪,不小心碰到另一边的干草堆。 “啾啾啾,啾啾啾……”这声音像是炸开了锅,老鼠们密密麻麻地从干草堆里跑了出来,黑团团的拖着长长的尾巴从樊玶脚边蹭过。 “啊!”樊玶凄厉的叫起来。妈呀!长那么大她还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东西,她浑身鸡皮疙瘩立起,双手抱紧自己。 是析满,他来报复了,小人!见打不过就使阴招。 樊玶忍耐着老鼠的窸窣声,摸黑寻找出口。她手向前摸索着,摸到一把刀,往下摸到一根鞭子,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她看清楚了,这是一套刑具,斧钺、刀、锯、钻、凿、鞭、杖……看来析满是想在这里对她用刑了。 为了防止她用内力,析满在把她关进来时用针刺她的穴位,封住了她的内力,还用沉重的镣铐套住她手脚,防止她脱逃伤人。 樊玶现在束手无策,不知熊酌和范山会不会找到她。 “好痒啊。”樊玶挠了挠自己的手背,放在光下一照,手背上都是暗红色的斑疹。她头一回待在这么不干净的地方,跳蚤毒虫见到这香肉绝不会放过。 樊玶望着透气孔,这是她唯一和外界的联系,她想到水牢里的观青云,能在幽暗孤独的牢里待上十多年还不会发疯,可见意志力极其坚强。 樊玶注视着唯一的光源,一朵粉紫色的小花竟从透气孔飘了进来,苞片呈圆形,两面长着柔毛,这是铜草花。樊玶经过樊瑛提醒,看过冷宫架子上的竹简,认识这种花,它生长在藏有铜矿石的山野里,是人们找到矿藏物的标志。 这里难道是在矿山附近? “哈哈哈,那个穷竖子怎么样了?”外面传来析满的声音。 “禀告公子,里面有动静,应该是醒了。” “好好好,趁她清醒,本公子要玩死她。”析满发出几乎变态的笑声。 樊玶凝神运作内力,可是怎么都使不出来,她直冒冷汗,没有内力辅助武功她就是个没有底子的普通人。 外面的家奴把木门踹开,火把的光亮照进来,析满背着手,得意洋洋饶有兴趣地看着樊玶:“哼,你这会儿怎么不吵了?要不要我把你舌头拔出来瞧瞧?哈哈哈。” “我只怕你不敢动手。”析满吃硬不吃软,樊玶在他面前决不能示弱。 “呦吼,你现在还敢那么嚣张,真当爷是不敢动你啊,你现在在劫难逃。你知不知道你的内力被封住了,没人知道你在这里,没人会来救你。”析满笑得愈发张狂。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就算是楚王来了,也无济于事。还愣着干嘛,把她给我绑住,上架。”析满呼喝着周围的家奴。 家奴们立马把樊玶的双手和腰绑在架上,整个人呈“十”字型被架起来。 “生火。”析满命令道。 家奴将备好的木炭放到一个铁盆里,用柴火点燃。析满兴奋地看着木炭燃起蓝色的火光:“你是不是也迫不及待地想被烫掉一块皮肉,别着急,我会慢慢帮你烫的,让你闻到烤肉的香味,哈哈哈!” 冷汗浸湿了樊玶的衣裳,这就是现实,没有樊国的保护,没有了仓葛的保护,没有楚王室的保护,她意气用事终将会付出代价,她害怕了,但她不后悔救了那对夫妇,那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享受到了锄奸扶弱的成就感,她觉得她做的还不够,她还能做更多,做得更好,这比她在王宫里浑浑噩噩,饱食终日,不知人间疾苦来的更加有意义。 她不曾去过樊国的市井,她希望樊国的市井人家也能像郢都人一样过得开心幸福,如此的美好不应该被析满这样的人破坏,那樊城也不应该被赵盾强夺,她还没见过樊人笑。那些欺压弱小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们有权有势还要如何!以欺负他人为乐吗?可笑! 她突然什么都不害怕了,可能是逞英雄带来的意气太过强烈,这样的自己不应该害怕皮肉之苦,决不能在析满面前表现出懦弱。 她恨,恨自己没有防备留心,才大意被他抓了,若有下次,她一定会亲手了结他,不会再给他机会造次。 析满满意地看着烤红的烙铁:“这该死的鲜红,太美了。”他把烙铁在樊玶眼前晃了晃,让樊玶感受烙铁的温度:“看你伶牙俐齿,不如尝尝这烙铁的滋味?” 樊玶不屑地看着他。 析满还没见过如此凛然之人,在刑具前面不改色,往常那些人早就哭喊着求饶,求他开恩。他似乎被挑了衅,气得拿起鞭子往樊玶身上抽,直到把衣服抽出一道道裂口,再用烙铁毫不留情地烫在被鞭子打得开绽的肉上…… 和馆之中,洋溢着和睦。 “不知范大夫来临,在下有失远迎啊。”析公笑盈盈地拱手道。 “我听说贵公子也到郢都了,不知人在何处啊?”范山难得地眉头紧锁。 “犬子并不常来郢都,对郢都的人情风貌十分喜爱向往,此时又不知去哪了。”析公苦笑道。 “恕我直言,犬子的行为作风一直不入大王的眼,恐怕有一天会有祸事降临。” “哦?还请范大夫指点一二。”析公躬身请教。 范山心道这老狐狸还在装傻:“和你家公子说,若那人损伤一根毫毛,析公,你的命也难保。” 析公略明其意,范山鲜有严肃之色,显然此事不小,他不由气躁起来:“多谢范大夫指点,在下定会问清犬子近来之事。” “不用你问了。”熊酌还没进堂,声音已经传进堂内。 “叩见王子酌。”范山和析公纷纷下跪行礼。 “析公,我现在就要见析满,现在。”熊酌的口吻不容置疑,他特意强调“现在”。 析公面色为难:“回禀四王子,微臣不知,不知犬子在何处。” “他绑架了父王的恩人,也就是我的夫人。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最后一次,别怪我没先礼后兵。”熊酌直言了当,诉其严重。依析满睚眦必报的性格,樊玶走失的时间地点,熊酌已经判定是析满抓走了樊玶。 析公十分惊愕,如此看来析满得罪了楚王也得罪了熊酌。这是熊酌给析公最后的台阶,范山给析公使了个如刀锋的眼色,给析公警示,析公左思右想起码自己是王子燮的亲家,此时就算祸到临头还有王子燮撑腰,认罪才没有后路:“微臣,确实不知犬子在何处。” “析公,我原本想留析满一条命的,既然你如此不识趣,析满的命我要了。”熊酌句句诛心。 “四王子,析满到底做错了什么?没有证据可不能冤枉他,你也不能触怒你的叔祖父。” 熊酌的叔祖父就是王子燮。 “你这是威胁我?若你眼中还有楚王,还有楚法,你就不会放任你儿子胡作非为,他做的事别说我知道,天下人都知道了,难道你作为他父亲你会不知道?” 第九章英雄难过红颜劫 第九章英雄难过红颜劫 析公无辜地说道:“四王子,纵使犬子平时后进些,但他不失为为楚着想的好臣子,他年纪尚轻,若有哪些地方不注意得罪你,你多担待些,没有证据的罪名可不能随意扣在犬子的头上啊。” 析公以为此事能像往常一样,以退为进,仗着王子燮的面子,说一些漂亮话就可以糊弄过去,他实在太高估自己了。 “析公,你要证据,我有证据,抓到析满后,我已经你说过了,我要他的命。” 熊酌的话犹如一只手捏紧析公的喉咙,掐得他难受,他脸色铁青道:“四王子若是没有证据,也请还犬子一个公道。” “只怕他没有这机会。”熊酌丝毫没给析公面子。 和馆是招待宾客的住所,肯定没有关押犯人的监狱。樊玶就算透露身份,析满也不会相信她,因此析满不会处心积虑地隐藏她,加之析满在郢都没有其他住所,这几天都住在和馆,方便他临时看押的地方一定离和馆很近,所以适合看押的地方是…… “子家,你带人去搜和馆的地室和库房,尤其是荒废的。” “诺。”元子家领命。 地室是地下举行宴席的地方,冬暖夏凉,在地下可以很好地隐蔽,而库房是用来储存东西的,可以随时整理以作备用。 樊玶睁开模糊的眼睛,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苦,身上的血浸湿了衣服,多处皮肤被烙焦,她疼到极限已经麻木。 “啧啧啧,你都不叫唤,一点都不好玩。”析满摆弄着刑具犹如正在挑选礼物。 樊玶像个死人一动不动。 “这个不错,青刚针,插进你的皮肉,血液马上会结成青色的块,你马上会因为血液凝固而死。”析满的脸上露出迫不及待的兴奋,转头一看樊玶,她依旧毫无表情。 析满一个巴掌扇过去,清脆响亮的“啪”一声:“你倒是怕啊!逞什么能啊!别以为你摆出一副不怕死的样子我就拿你没辙,错了,我要你看看多管闲事的后果,你以为你是谁啊!像你这种人有多少,我杀多少。”析满犹如吐着信子的蜥蜴,不断挑衅樊玶,他就是想看到樊玶害怕他,哭求他,像条狗一样摇样尾乞怜。 “哈哈哈……”樊玶竟然笑起来,她的笑声由小到大,越来越大声,她的笑声饱含着对他的嘲笑和轻蔑。 析满怒瞪着她。 “你是不是觉得没人把你当回事,所以你才会那么迫切想有人注意到你,你真是太可怜了哈哈哈。”樊玶笑到没力气,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混蛋!”析满拿起烙铁烫向樊玶。 樊玶面色枯槁,她只觉得身体四分五裂,仿佛被抛入岩浆中,销魂蚀骨。 “我今天不杀了你,我就不是析满!”析满拿起匕首,正要刺向樊玶的心脏。 千钧一发之际,屋门被一脚用力踹开,烟尘四起,析满被吓了个趔趄,手里的匕首掉落在地。外面的家奴抵挡不了被踹翻进屋里,析满所做的一切被赶来的兵卒看得明明白白。 元子家怒发冲冠,满眼充血地看着这一切,额上青筋暴起,对下属道:“回去禀报四王子,人找到了。” 析满听到“四王子”三个字,呆愣在原地,突然跪下,拼着命马上膝行到元子家脚下,双手抱着他的腿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和我没有关系,是她,是她招惹我,我只不过惩罚她,让她长点记性……” 析满胡言乱语像苍蝇的嗡嗡声,吵得元子家心不耐烦,他将析满踹倒在地:“有什么遗言,留到你爹面前说吧。” 和馆正堂上,元子家把析满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地陈述出来,并且把刑具陈列在堂上给大家看。 熊酌目光凌冽地看着析满:“析公,你是否对此事知情?” 析公大骇,人证物证聚在,说知道是欺瞒连坐,说不知是教子无方,析公左右为难,还没等他开口,析满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眼里充满了无辜和乞怜:“爹,是那人拦住我马车,打伤我家奴,我只是略微教训她,让她长长记性……” “析公子,东市口的人都看见是你欺凌一对夫妇,樊姑娘并没有拦你的车,她只不过路过见义勇为,救了他们。”元子家道。 “樊,樊姑娘?她是女的?”析满不可思议道。 “她是楚王赐婚给四王子的女子。”元子家道。 析满一愣:“哦哦,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樊姑娘,四王子,你大人有大量,也是她一开始没有表明身份,要是她说了,我怎么会这么对她,我肯定把她平平安安送到宫里。”析满连连磕头。 “你的意思是如果她不是我的女人,只是普通的国人,你就会下此毒手,身上多处有鞭笞伤痕,全身皮肤几乎都被烙焦,血肉模糊。”熊酌此时竟然笑了,他嘴唇勾起弧度,萧索如昙花一现,预示着生命的终结,阴森诡异,仿佛正在凌迟析满的每一寸皮肉。从来没人见过他这么笑,仿佛杀戮者对生命挣扎的嘲讽,对生命逝去的急不可耐和痛快。 析满丝毫没有感觉到熊酌的变化:“四王子的女人自然要格外保护,但是这个女人不是善茬,牙尖嘴利,我改日给四王子再送几个艳动郢都的美女,保证比那女子强百倍,算我给四王子赔不是……” “孽子!闭嘴!你还有脸说!”析公直起身,抽出刑具上的匕首,直接剁掉析满的一根小手指,析满还没反应过来,痛觉就漫布四肢百骸,伤口鲜血如泉涌出。 “爹!爹!你这是作甚……”析满痛苦地哀嚎着。 “你对四王子的女人如此心狠手辣,为父就要替四王子教训你这没有规矩的畜生!” 析公看似对析满严惩警告,实际上是为了避免把析满交到熊酌手上,熊酌说过要析满的命就一定会要,足以看出樊玶在熊酌心中的地位,析满再口出狂言只会火上浇油,析公索性剁掉析满一根手指,表示代替熊酌惩罚,博得熊酌一丝好感,用手指换析满一条命,正因为身为父亲很难做到这样,他才必须要做。 “析公,你的家法执行完了,该轮到楚国的国法了。”熊酌说得十分平静,析公骇然:“依据楚法,寻衅滋事,滥用私刑,蓄意谋害王族之人,车裂。” 熊酌的态度不容置疑,让析公析满不寒而栗,他们意识到果真是覆水难收了。 析满哭喊着:“四王子,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四王子!……” “四王子你饶了析满吧,今后析氏定为你效犬马之劳,倾尽析氏鼎力辅佐!”析公用手拽着熊酌的袍角,不断磕头求情,头都磕破了,地毯上粘上殷红的鲜血。 熊酌手一挥,元子家立马把析公扯开。 “来人,把析满拖下去行刑。”熊酌语气里丝毫没有妥协。 析公彻底失态,站起身朝熊酌怒吼:“王子酌!你今天要是敢动他,王子燮不会放过你的!” 熊酌轻笑,他当然知道杀死析满意味着什么,得罪王子燮,和析氏不共戴天,可就算没发生这件事,他也看不上析氏一族:“析公,你这话说的好像是我犯了错,时至今日,都是析满咎由自取,你年过知天命,不会连析满草菅人命都看不明白吧,你觉得王叔公会帮你为一个畜生教训我吗?你们析氏受他庇护太多了,多到碍了我王的眼。别怪我没提醒你,王叔公身体不太好,析氏如果少给他添麻烦,他兴许能多活几年。” 析公强忍着怒火,心如刀绞地看着析满被拖了下去。 不到一会儿,和馆周围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声音直破夜空,仿佛厉鬼来到人间,一声响过耳畔依旧可以听见回声,足以让人联想发声者的惨状。 和馆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析公只觉得头晕目眩,之后便倒地不起。 “晕倒?没这么容易,析满还未行冠礼吧?”熊酌问道。 “是的王子。”范山拱手答道。 “没行冠礼未成人,做父亲的也有责任。楚法第两千零二条,身为父母,对未行冠礼的孩子没尽管教之责,纵子女犯下大罪,父母应被罚修缮城建工事一年。最近郢都周围有什么城防工程,让析公去修筑。”熊酌精通楚法,只要有人惹到他,他会让那人“正大光明”地遭受惩罚。 “诺。”元子家道。 甘泉宫里,宫人进进出出,送进一盆盆清水,送出来已变成浑浑的血水。 熊酌眉头紧拧,樊玶全身只剩下脸有个巴掌印,身子其他部位都被烙伤,他只能干等着,什么也做不了。 元子家站在他身边,第一次感觉到伴虎是什么滋味。熊酌从昨晚到现在一声不吭,周身散发着阴郁,戾气,和之前判若两人。他的手里紧紧攥着赤色石榴纹香囊,这是他母妃留给他的,他上次攥着香囊是在他母妃去世的时候。 可元子家总要为他身体着想,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王子,你要不要吃点?” 熊酌到现在滴水未进,还不睡觉,没等到樊玶身体好,自己先倒下了。 元子家看熊酌没回答他的话,还是不再问了。 “王子,王子旅和樊姑娘来了。”外面的涓人禀报。 “嗯,让他们进来吧。”熊酌面色沉冷。 熊旅领着樊瑛进了正堂,樊瑛一改中原发髻,梳了楚国女子的特色偏髻。 熊酌看到樊瑛的容貌,心中更加沉痛,如果樊玶能如她一样行动自如该多好。 “子思,樊姑娘情况如何了?”熊旅问道。 熊酌忧虑地摇摇头。 樊瑛也忧心忡忡:“姐姐自小意气用事,有劳四王子多费心照顾了。” “子思,我这边带了些药,涂了之后就不会留疤了,还有一些是调养元气的。” “多谢王兄。” “范山去哪了?他可得负荆请罪啊。”熊旅摆出要揍范山的架势。 “范大夫去南山采药了,他说南山有奇效药,可完全修复烧伤疮口。”元子家答道。 “姐姐,是不是很严重?”即使樊瑛会因为小事争强好胜些,但她绝不会落井下石,她心中还是在意樊玶安危的,希望樊玶能够挺过去。 这时太医令出来了,熊酌立马走过去递一个眼神,太医令知晓连忙禀报:“小樊姑娘处于昏迷当中,烧伤严重,皮肉多处坏死化脓,再这样下去伤口会越来越严重,只怕到时影响心肺,药石罔效。” “宫里不是有治烧伤的药吗?伤口怎么会越来严重?”熊酌问道。 “回禀四王子,宫里治烧伤的药并不能治疗深度烧伤,小樊姑娘的伤不是表面皮肉之伤,此伤已伤及五脏六腑,造成身体功能的衰竭,不仅要通过身体外部治疗,还要连续一月内服雪泽草,用其寒气外加内力调养才可以治疗创伤,之后再涂抹百肤散方可修复疤痕。但是雪泽草宫中没有,多生在峭壁处,并不好采摘。”太医令惶恐道。 “她还能撑多久?”熊酌道。 “七日。” “嗯,你画一张雪泽草的图给我,我命人去搜寻,具体是在哪座山有?” “微臣见识少,目前只在荆山、太岳山有见过。” 熊酌对元子家道:“你派人分别去荆山、太岳山,还有其他山找找看,数量越多越好。” “诺。” “子家,荆山多荆棘,巍峨陡峭,沟壑纵横,叮嘱大家一定要小心。” 范山这时回来,背了一筐草药行礼道:“拜见大王子、四王子,大玶怎么样了?” 熊酌看到范山灰头土脸,衣袍多处被划破,上面一块块的污渍,沾了一些细草,肥胖的脸颊似乎都瘦了,熊酌的怒气也消了不少:“辛苦你了,太医令说雪泽草可以治疗,范大夫不必太担心。” 范山对熊酌长长一揖。 “四王子,雪泽草就长这个样子。”经太医令辨别竹筐里有三株雪泽草。 “子家,你把其中一株拿给采摘的人看。” “诺。” “太医令,外加内力调养需要几成?”熊酌道。 “内力越高成越有利于她疗伤。” “好,那我来吧。”熊酌的内力有八成,是在这里人中成级最高的。 “子思,莫要太过伤神。”熊旅关心道。 “好的王兄。” “我也派人去采些雪泽草,今天太晚了,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和樊姬先回去了。”熊旅心想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还不如别打扰他们。 “王兄慢走,子思就不送了。”熊酌朝熊旅行了一礼。 “无妨,你照顾好弟妹,告辞。” 樊瑛也行礼走了。 宫人将雪泽草熬好,熊酌亲自喂樊玶喝下,解开她被封住的穴道,之后脱去她外裳,轻薄的白色中衣可以透出血红的伤痕,熊酌心中一疼,车裂对于析满还是便宜他了。 熊酌运用内力,向樊玶体内输送疗伤,风性内力从指尖传递到樊玶体内,最终游移在身体各处,调动樊玶自身的内力,加上雪泽草的药效,一起慢慢调理伤口,整整花了两个时辰。 不知不觉又到了晚上,熊酌输送内力完推开门,竟然看到范山在院中。 “范大夫为何还在甘泉宫?” “四王子,微臣该死,是我没有看好大玶,让她受这份罪。太医令说内力调养时间越长越好,我的内力有七成,我也想进去给她疗伤,这样她能好快些。”范山十分地自责。 虽然内力疗伤不是全部脱光,只是脱去比较厚的外裳,但是熊酌还是介意有别的男子帮樊玶疗伤,这事还是亲力亲为比较好:“范大夫,你不是有意的,樊姑娘的伤是析满造成的,不是你,你不必自责。” “可是微臣留她一人回宫的,如果我在场,我一定会看好她的。” “如果你们同时遇见析满欺凌弱小,我想范大夫不会坐视不理吧。” 范山无言,沉浸在愧疚中。 熊酌继续说道:“析满蛮横骄纵是出了名的,范大夫你也不是尸素餐位者,你见到析满当众强抢民女,你肯定会出手相救,而樊姑娘也不会放下你不管,你如果在场,说不定被抓的就是你们两个人。” 范山知道熊酌是安慰他,但作为师傅,徒儿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不帮忙实在有愧于心:“四王子,话虽如此,我还是有必要进去为大玶疗伤的。” 范山啊范山,你平时不是很懂得男女之事吗?为何这会儿就不懂了,熊酌只能郑重道:“范大夫,樊姑娘是我的女人,让你一个男人进去,不太好吧。” 范山这才恍然大悟:“这,这,四王子所言极是,微臣还是告退,多采些雪泽草回来。” 熊酌点点头。 范山走后,元子家在旁小心问道:“王子,你要不要用膳了?” 熊酌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两天没吃饭了,为樊玶疗伤需要内力,不吃饭怎么能保持内力输出:“嗯好。” 熊酌用完膳,来到樊玶的寝宫照看她,他很久没有对一个人如此上心了,如果没有得知樊玶还有救,他连饭都吃不下。 熊酌看着她的睡颜,脸上的巴掌印已经完全消去了,在灯下甜美且娇嫩,禁不起一丝触碰的柔弱,如此安详,谁能想到被褥下的身躯已是血肉模糊,承受了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他听范山说过她身上有两种内力,是不是有了两种内力就能无所畏惧了? 熊酌支着脑袋,对樊玶脱口而出:“傻瓜。” 熊酌当时接受父王派给他的任务,接送樊国樊氏公主到郢都避难,本来是一件简单的任务,可如今熊酌发现,这任务带给他的是樊玶这个软肋。他很久都没有如此揪心过,他不像熊旅心如海纳百川,万事万物都能随时放下,他既不无情,又不轻易有情,一旦对樊玶付出真情就是真情了。从没想过会让这个女子住进甘泉宫,是一时心软还是动了情?熊酌仔细想想,不只是同情和欣赏……总之是鬼使神差,才会与这女子交集越来越多。 樊玶是落难公主,和别的女子不一样,她经历过别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经历的祸难,可她的眼里一直闪烁着希望,从没湮灭,像个男子一样挑起重担为族人报仇雪恨,又比如现在除恶扬善,就算经受酷刑还是凭借坚强地意志存活下来。 这个女子想当个男人吧,熊酌记得樊玶特意找到他,就是为了想要入仕报仇,这女子的想法还真是与众不同,是她太天真还是太有责任感了。她的嘴里总是说着别人的事,经常是妹妹长,妹妹短,至今犹然在耳:“那可否让我妹妹也假扮你的奴婢?我不知道你王兄的人品,留我妹妹一个人在那里,我不放心。他如果喜欢我妹妹,我妹妹不喜欢他怎么办?那我妹妹呢?……” 现在想想她还真有点搞笑,经常惹事,又做出异想天开的事。为了逃婚,夜里出逃王宫差点被当成刺客抓起来,是不是因为脑袋太笨才躲在水里,留下线索,最后还是他派人把冷宫留下的痕迹清理掉,她才安然无恙,她和她乖巧的妹妹简直太不一样了。 熊旅曾经问他,姐妹俩容貌一样,如何一眼看出哪个是樊玶,其实很简单,樊玶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熊酌都记得一清二楚,她的傻,她的呆,她的蠢……似乎都是缺点,可在他眼里都变成了可爱。 熊酌清楚自己对樊玶的心思,对于王子而言,这样的心思很危险,可没有办法,让他心如顽石,无情无欲,他做不到,终有一日这份情会变成他最大的牵绊。 宫人轻轻迈着脚步送饴糖莲子羹进来,熊酌接过莲子羹,喂樊玶喝下。 “王子,大王叫你过去见他。”元子家在外禀报。 熊酌眼底幽深,父王此时找他应该不只为了五国兵力部署。 渚宫里,商臣瘫坐在案前,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执羽觞悠闲地饮酒,一双蜂目看不清的深邃。 “儿臣拜见父王。”熊酌向商臣行稽首礼。 商臣并没有叫他起身,漫不经心地问道。“子思,近来可好?” 熊酌知道父王是不会说废话的,说这句话一定另有含义:“有劳父王挂心,儿臣安好,近来在研究兵法,为父王分忧。” “好,你的学业父王从没有担心,你的母亲饱读诗书,在楚国也是才女,她教出来的儿子自然德才兼备,本王很满意。”商臣难得提到熊酌的母亲,他话锋一转:“可惜她死的太早了……” 熊酌听到母亲,不免情绪起伏。 “子思,那也只是可惜,别再思念,就此打住。”商臣放下羽觞,定定地看着熊酌。 “儿臣,谨记父王教导。” “不,你没有记住。” 商臣阴晴不定,熊酌愈发认真倾听。 “本王赐给你的女子,还满意否?” “多谢父王垂爱,满意。” “我看你是满意过了头!”商臣语气一沉,把羽觞重重砸到地上,羽觞中的酒溅到熊酌的衣袍:“她因为仗义招惹了析氏,你因为她车裂了析满,她傻,你也跟着傻吗!”商臣看似在渚宫游山玩水,实际上对朝中大小事务了如指掌。 熊酌没有否认,他知道商臣为何跟他说这些。在析氏和王子燮等其他家族势力没有平定之前,为了一个女子贸然杀死析满,触怒王子燮一派,给政敌制造合作的机会,挑战公族势力,引起朝堂混乱,这比欺凌几个小民的影响来的更严重,商臣叫他过来是警示他。 商臣走到座下,疑惑地看着熊酌:“子思,你就这么容易动了儿女之情?” 商臣指了指自己的王座道:“坐在这上面的,不是神,不是天子,也不是人,而是个十恶不赦,没有心的怪物,这怪物需要比任何人都理智!理智到抛弃所有感情,可以为此牺牲一切。子思,你太令我失望了。” 熊酌明白商臣很欣赏自己,作为王位的候选人,商臣不愿他有任何的羁绊和牵挂,否则以后便是被抓在他人手中的把柄。 “在你母亲去世时,本王第一次见到你哭,你哭得越凶,本王看得越心烦,以前你母亲是你的软肋,她走后我拍手称快,终于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你了。呵,可现在来了个樊氏。” 熊酌察觉到了商臣的杀意,哪怕樊氏公主是恩人仓葛托付给楚国照顾的人,可一旦涉及国之利益,商臣也会毫不留情,熊酌只有表现得不在乎,才可以让樊玶活命。 “这次攻打群舒就由子反带领四百乘军队去。”这原本是熊酌的兵力部署战略,按理说是熊酌带兵出征,商臣临时换下他,显然是对熊酌十分失望。 “父王圣明。”熊酌行礼道,他没有反驳,也不能反驳。 熊酌从渚宫回来,步伐沉重,他早已厌恶了争权夺利,尔虞我诈,他从没想过要当楚王,奈何他在候选名单里,他想居于臣下同样为国效力,但谁会信呢? 政治总是残酷的,现在兄弟们竞争王位,表面和谐,实际暗波涌动,说不准哪天他就死于非命,就算他心甘为臣,也无法预测未来的楚王会不会针对他,他不能相信任何人,也不指望有人相信他。商臣是天生的楚王,而他并不是,生于王室,想要手不沾血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 “四王子,你回来了,雪泽草从各地送来了,但是数量非常少,四天才找到三株雪泽草。”元子家禀报道。 “根本不够。”熊酌皱眉道。 就在熊酌一筹莫展之时,门外的涓人道:“四王子,范大夫来了。” “让他进来。” “诺。” “微臣参见四王子。”范山急冲冲进门道。 “范大夫,有何急事?”熊酌问。 范山开心地说:“微臣知道哪里有大批的雪泽草了。” 熊酌眼睛一亮。 “有密报,宗国国主生辰,同属群舒的巢国要往宗国运送一批礼物,礼物里就有几百株雪泽草。” 楚国正打算灭了群舒,到时那里的物产人民尽归楚国所有,但是樊玶的病情等不了。 “范大夫此言何意?” “大玶的病情等不了那么久,不如我们最后和巢国做一笔交易,我们装扮成药商,拿上币和他们换雪泽草,王子以为如何?” 上币是珠玉,价值不菲,如果这时有楚国的商人与群舒做生意,也不易被他们发觉有战祸。 熊酌点了点头:“善。” “那微臣这就派人去准备。” “慢着。” “王子有何吩咐?” 父王已经察觉熊酌对樊玶用情过深,甘泉宫里一定有父王的眼线,现在没有处置樊玶是在观察自己对樊玶的态度,如果再派人去寻药,父王肯定会知道,到时恐怕对樊玶不利。 “不必派人准备,让樊姑娘搬到和馆住下。”搬到和馆表示作为宾客,而不是甘泉宫的人。 范山一愣:“这,这是为何?” “范大夫无须多问。” “可是王子,大玶有性命之忧,你现在把她赶走,又不派人去找寻药,她会死的。”范山心急如焚。 “她死就死,与我无关,你胆敢帮她,我就罢了你的职。”熊酌不容范山反驳,径直走了出去。 范山恼到极点又莫名其妙,心想熊酌不是薄情寡义之人,看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对樊玶照顾无微不至,怎会忍心不救她。 熊酌出了甘泉宫,调出巢国运往宗国的礼品的路线图,对身后的元子家道:“子家,你准备价值千金的珠宝,陪我去和欢阁。” “王子,你,你要去青楼?”元子家惊讶道,一直以来的翩翩君子终于耐不住人间寂寞了。 和欢阁是郢都有名的青楼,那边姑娘比别家的好看,活也好,价格水涨船高,普通人根本进不去,都是王公贵族和富商才能力去消遣。王子让他带上衣物和珠宝,可不就是去享受过夜的嘛。 “这有什么奇怪,我不能去吗?” “不,不,王子当然能去,”元子家心道可怜了樊姑娘,伤重在床,夫君就去逛青楼。 和欢阁白天同晚上一样热闹,门外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彩绸,丰满多姿的姑娘在门外招揽客人。她们一看到熊酌这样气质高华的男子出现在门口,犹如饿狼扑食,三五成群将他蜂拥至堂内。元子家也被两三个姑娘包围着,十分害羞尴尬,他第一次来青楼,竟是陪着清风霁月般的熊酌来。 堂内挂着各种花样的彩灯,鱼龙光转,将堂内照得暧昧不清,色彩明亮的红绸蓝绸缠绕在扶手栏杆上,色彩绚丽得晃人眼。莺莺燕燕浓墨重彩的女子招呼搀扶着各路贵人,满堂充斥着浓郁的脂粉香。正堂中间是五尺高的台子,歌伎舞伎在上面吹拉弹唱,翩翩起舞,底下看客无不左拥右抱,轻浮挑逗。 “王子,这太刺激了。”元子家惊叹道,来这里的男子身体一定很好,不然如何招架那么多女子。 熊酌点了和欢阁的花魁,在最好的厢房等候。 “若枫姑娘来了!”随着老鸨清脆的呼叫,一位身着海棠红纱衣的女子款款走来,她纱衣里的素色抹胸若隐若现,举手投足妖娆多姿,慵懒中有红尘中的风骚,但定睛一看这风骚竟有高不可攀的清贵。她五官深刻,媚态天成,脸颊白里透红宛如冬天里浸霜戴雪的含苞红梅,风姿绝艳。 厢房门一关,只有熊酌,元子家和若枫同处一室。若枫一改走来时的美艳姿态,英气十足,下跪抱拳道:“属下拜见王子酌。” 竟是男子的声音,元子家吓得下巴都快掉了。 “外面有父王的眼线,今天你帮我逃出去。”熊酌道。 “属下遵命,这间厢房的床下就有密道,可以通往郢都城外。” 原来熊酌是想借逛青楼混淆周围耳目,让楚王以为他无心樊玶,又可以通过和欢阁密道逃出去寻药。 “你帮我们找一些商人常穿的服饰,我们大概会在五日内回来。” “王子放心,属下会随机应变。”若枫从柜子里拿出几件服饰给熊酌,和欢阁经常有人留宿,为了提供客人方便,准备男子的衣物以便客人换洗。 在黑漆漆的密道里,元子家忍不住打听:“王子,若枫是男还是女的”他无法想象她用这声音服侍客人。 “他是男的,但被净了身,因为容貌绝色雌雄难辨,为人机敏,被招进当了密探,在和欢阁收集情报,他可以变换多种声音,是个人才。” 元子家更加吃惊,要不是知道他是男的,恐怕元子家也会拜倒在他石榴裙下:“王子,他在青楼不是要行房事吗?这他怎么办?” “子家,这时你又这么多问题,你要问他,我怎会知道。” 元子家真是对这老兄佩服有加,不仅有倾国之色,还能忍受净身之痛,娼妓之辱,还混到了花魁,当上密探,这男人身上一定有跌宕起伏的故事。 到了巢国运送礼品的必经之地,熊酌和元子家在芦苇中守株待兔。只见远方有一车队缓缓行进,车队中的旗帜上白底黑字写着“巢”,看来这就是巢国的车队了。 车队为首的是一名红衣女子,她额上的头发编成多条细小的辫子束在冠中,其余头发披散在后,不同于中原女子的拘束,她自在地欣赏周围的风景,哼着歌谣,明靓如春日暖阳。 熊酌和元子家假装远行的商人路过,女子微不可查地扫过他们一眼,熊酌在车队前停下,拱手道:“在下楚国商人,这里有几件奇珍异宝,不知可否入各位的眼?” 红衣女子用蹩脚的楚语道:“奇珍异宝?莫非你在说你自己?” 这女子是在调戏熊酌。 “姑娘可真会开玩笑,在下只是区区楚国商人,称不上奇珍异宝。真正的宝物在我兄弟的行囊里。” “哦?是什么?拿来看看,是否有小哥长得顺眼?”红衣女子有趣地看着熊酌。 元子家心想这女子难怪出自群舒,没有礼仪约束,甚是轻佻。 熊酌吩咐元子家从行囊里拿出一块苍色玉璧,用于礼天,玉质纯正,上面有兽纹雕饰,是难得一见的宝物。 “君子如玉,啧啧啧,这是你们说的话吧,但这玉没有小哥你好看啊。”女子叹息道。巢国大都是粗莽的汉子,女子第一次见到温润如玉的熊酌便心动了。 这女子长得青春靓丽,没想到言行却像是老道的花花公子。 “姑娘是不愿意与在下做生意?” “那不是。”女子跳下马车走到熊酌身前:“你是楚国商人,辛辛苦苦在外打拼,不如嫁给我,来我巢国吃香的喝辣的。” “嫁,嫁给你?不可以!”元子家不可思议。 这女子是看中了熊酌! “这位兄弟,我让他嫁给我,又不是你,兴奋什么劲。”女子不耐烦道。 “这可不行,在下已成家,不能弃家中妻子不顾。” “没想到你是个痴情种,我喜欢,不然我做大她做小?”女子笑靥如花地看着熊酌。 真是草药没寻到,人差点搭进去。 “在下这一生只求与吾妻一人长相厮守,对不住了。” “哦,好吧,那我也不逼你了,我叫百灵,你叫什么?”百灵十分洒脱。 “在下区区小民,姓名不足为姑娘道。” “切,问个名字而已,至于这么小气吗。”女子悻悻道。 “这位姑娘,你既然垂涎王……我兄弟,不如赏个脸买了我们的玉璧吧。”元子家道。 “你们的玉璧一看就不便宜,我没钱,买不了,除非……” “除非什么?”元子家道。 “除非他愿意和我走!”百灵真心惦记熊酌。 “不行。”熊酌道。 “哼,不行就不行,人不和我走还想让我买块破玉,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百灵挥动马缰正欲走。 “我看巢国是真的穷,连块玉璧也买不起。”熊酌对元子家道。 第十章难以言说的秘密 第十章难以言说的秘密 “你说什么?”百灵拿马缰正对着熊酌:“小哥,别看我喜欢你,就蹬鼻子上脸。” “我说的有哪不对吗?”熊酌对百灵挑衅一笑,这笑极具攻略性又极俊。 百灵不由看晃了神:“尤物。” “既然巢国不穷,不如拿你的货来换这块玉璧,据我所知,巢国没有珠玉,不如用有换无。”熊酌继续用笑蛊惑百灵。 百灵轻哼一声:“小哥,你可知道这批货的来头?” “不知。” “这可是送给宗国主的礼物,所以我不能用这货买你的笑喽。” 熊酌忍下这女子的挑逗:“姑娘别太早做决定,你应该知道宗国国主素来喜好美玉,还不如把这上好玉璧送给他,他一定喜欢。” “小哥,你知道的可真多,连宗国主喜好都知道,可你的璧价值连城,我这批货可换不了。”百灵上下打量熊酌道。 “不知姑娘运送的是什么宝贝?”熊酌问道。 “一些草碎子,还有桃木剑。” “草碎子?是什么草碎子?” 百灵撇嘴道:“小哥似乎对我这批货很感兴趣,就算用璧换都在所不惜,你真不像个商人,商人是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姑娘怎知你这批货抵不上我这块璧?” “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小哥你是预谋已久要我这批货。”百灵青春靓丽的面庞露出老谋深算的自信。 “哈哈哈,姑娘多虑,我行商也是有点眼力见,这么多人护送草碎子,又是送给宗国主的寿礼,自然不可小觑。玉璧价值千金,但在楚国王公贵族人手皆有,放到寻常人家有价无市,在下不如用玉璧换些稀罕物到楚国卖个好价钱。” 百灵赞赏地点点头:“此言有理,我答应与你交易,但不是因为宗国主喜欢玉,是因为——小哥你好看啊。” “……” 元子家觉得这女子言语轻佻,就像是进青楼的大爷,太过放肆了,同意换货不是因为熊酌的三寸不烂之舌,只是因为熊酌长得好看而已,让这样的女子运国主寿礼真是胆大。 “小哥,等会儿开箱验货,你看到货可不能反悔啊。” “当然。” “来人,打开箱子让小哥验货。”百灵吆喝道。 熊酌和元子家凑近一看,三辆马车运的都是雪泽草,至少有三百株,两辆马车运送的是漆器和一些桃木做的驱邪弓。 “如何,是不是觉得大亏?”百灵背手,笑看着熊酌。 “甚好。” “甚好?” “这些草包装精致,占寿礼的大部分,能送给宗国主应该是珍贵且别有用处。” “小哥好眼力,雪泽草生在悬崖峭壁,有治烧伤奇效,让皮肉重塑新生,巢国花了数年潜心培育才有这么多株。” 熊酌给元子家一个眼色,元子家将璧交给百灵。 “你就没有别的话对我说?”百灵捧着璧,眼含秋波地看着熊酌。 “多谢姑娘。”熊酌拱手道。 百灵噘着嘴道:“早知道就不把货给你了,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熊酌无言以对。 “哼好,这批货都是你的了,莫要忘了我的恩情,这璧是我勉为其难换的。” 熊酌苦笑道:“难为姑娘了。” “那咱们有缘再见。” “再见。” 百灵坐上马车还不忘对熊酌粲然一笑。 熊酌和元子家目送马车远去。 “这女子真是古灵精怪。”元子家不由感叹道。 “子家,你把这些包装拆了,把雪泽草收到一辆马车,停到我们来时的密道口,之后我让若枫处理。” “为何不直接送到和馆?” “和馆的耳目太多,这事不能让父王知道。” “王上不想让你救樊姑娘?” 熊酌摇了摇头。 “王子,你从渚宫出来就奇怪得很,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子家。” “王子,你这么说我哪里放心,你和樊姑娘多配啊,为何突然把她搬到和馆了?” “对她而言,她离我越远越好。” “啊?你该多学王子旅把小樊姑娘放在身边,多说些好话,让她开心开心。”元子家牵着马道。 “王族的事看起来未必和你想得一样,有时越疏离感情越真挚,越亲密感情越冷淡。” “看来王子对樊姑娘一片痴心啊!” “子家,你是不是不想进东广一线了。” “王子,属下错了,我这就去整理雪泽草。”元子家立马屁颠屁颠地跑到马车旁。 熊酌看着元子家把成摞的雪泽草移到一辆马车里,他挽起了袖子,露出精壮的手臂,手臂上有个熊酌十分眼熟的青黑色马形胎记,熊酌的记忆一下子回到十年前。 那时他只有六岁,前令尹斗勃的儿子斗公子也是六岁,他们一起在花园游玩。 “哎呦。”斗公子从假山上摔下来。 “你没事吧?”熊酌赶紧跑过来关心道。 “没事,只是手臂被石头刮到了。”斗公子忍住哭道。 “我给你吹吹。”熊酌凑过来,对着伤口小心地吹气:“咦,这是什么?好像一只小马呀?”只见斗公子的伤口刚好在手臂的小马图案上,渗出的血刚好盖住小马的蹄子。 “这是胎记。我爹说了,我前世应该是一只小马,所以会留下这个印记。” “真有趣,那我前世是什么?我怎么没有留下胎记呢?” “这个……我也不知。”斗公子眼睛一亮:“说不定你前世是凤凰,与寻常动物不一样,所以没有留下胎记。” “如果是凤凰那多美呀。”熊酌看着马形胎记,想象着凤凰胎记是什么样。 “你要是也想要胎记,我给你画一个吧。”斗公子咧开少了两颗门牙的嘴,笑嘻嘻道。 “好呀。” 说着,他们小跑着进屋,斗公子便用毛笔在熊酌的手臂上画凤凰,不出一会儿,熊酌的手臂上就出现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哇!好厉害啊!先生夸你绘画了得,果然画的和真的一样。”也许是凤凰太过灵动,即使熊酌没见过,也感觉像真的。 斗公子被夸得不好意思,一直傻笑:“你过奖了。” “斗公子,你要的泥巴给你找来了。”外面的奴婢道。 “哦,放在门口吧。” “你要泥巴作甚?”熊酌好奇道。 “可以捏泥人,还可以做雕刻,可好玩了,你也要一起玩吗?” “好呀。”熊酌兴致勃勃答道。 斗公子带着熊酌捏泥人玩,两人玩得浑身是泥,衣袍袖子和下摆被泥巴粘在一起,像俩泥球,玩得不亦乐乎。熊酌捏的泥人一坨坨地塌下来,完全没有造型,他越是小心,泥巴越不听话,从他手上瘫软地滑下。 “你这是水放多了。”斗公子提醒道。 “这样啊。”熊酌听取他的建议,少加水,泥巴是好捏多了,但是怎么也捏不出斗公子的手艺。 熊酌羡慕地看着他捏的泥人,娇俏可爱,头上扎着两个羊角髻,眉目秀丽,一看就知道是个女子,笑意盈盈,身下的裙摆如波般荡漾,美极了。 斗公子拿着刻刀小心翼翼雕刻着,如果不是熊酌的泥巴溅到他的泥人,他根本就不会在意别的东西。 熊酌越看越痴,不仅泥人好看,雕刻的过程也好看。斗公子手小巧且有力,灵活运用刻刀细腻地削去层层泥屑,运刀行云流水,每当觉得完成时,他接下来的一刀又增添了了几分细节,更加灵动。他端详着泥人,眼神犀利,补充最后一刀完成作品,露出辛苦后久违的甜甜笑容。 “你雕刻这么厉害,以后可以当工尹了。”工尹是掌管楚国的百工。 “工尹?我爹是不会答应的,他一看到我做这些就发火。” 斗勃不喜欢自己的儿子成日琢磨绘画雕刻,那是下等人才会做的事,身为令尹之子,应该有更大的抱负,为国做更多贡献,而不是闭门一室,只会画画刻刻。斗勃不理解斗公子对这些的热爱,所以只要斗勃不在,斗公子就趁机玩泥巴绘画。 “那你自己想做工尹吗?”熊酌问道。 “我也不知,我只是喜欢做手工。”斗公子颓唐道。 “嗯——那还是做工尹吧,我支持你,我爹是太子,我让他和你爹说,你爹一定会同意的。” “真的!你真好!谢谢你!” 两个孩童天真幼稚地笑着。 商臣言语不多,时常板着面孔,熊酌并不太喜欢父亲,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和母亲待在一起,可为了好朋友的梦想,他还是愿意鼓起勇气见父亲。 “父亲,斗公子喜好手工且造诣颇高,能否让斗令尹不要阻止他的喜好。”熊酌跪地道。 “造诣?你懂什么是造诣?” 熊酌一时半会说不出来,支支吾吾半天。 “这是他的家事,你替他操什么心。” 商臣的脸愈发阴沉,幼小的熊酌心惊胆战,还想说些什么,可商臣的目光让他连开口都不敢。 “他说什么你做什么,你记住,你是君,他是臣,君在臣上,他应该为你耳提面命,你不应该和他走太近。”商臣的话如一声声雷打在熊酌耳朵里。 熊酌十分理解斗公子对手工的热爱,想说他是他朋友,可千言万语含在喉中,只发出了:“诺,诺。” 商臣没有多说,他的态度很明显,熊酌只要再多说一个字,等待他的就是棍棒,熊酌只能行礼告退。 熊酌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对他唯一的好朋友失言了,他多么希望可以助朋友做自己喜欢的事,可屈于父亲的威严,他还是害怕了,斗公子一定对他失望透了。自从父亲让他不要接近斗公子,他寝宫门外多了新的郎中,凡是他想出宫或者去找斗公子都被他们拦下,他连向斗公子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没过多久,宫中传来令尹斗勃收了晋军贿赂被楚成王处死的消息,斗勃的儿子斗公子悲痛欲绝也随之而去。沉痛的噩耗打击着熊酌幼小的心,他无法承受,发烧了好几日,之后才知道是商臣诬陷了斗令尹。可他能怎么办,那是他的父亲,就算他心狠手辣,剥夺了他的童年,他的好友,他的快乐,对他的恨也仅限于恨,除了深深的愧疚,他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深深埋在心里。 朋友,他只交了一个,之后再也不敢交了。 熊酌看着元子家,他和斗公子长得完全不一样,但他会易容整骨术,和斗公子的爱好如出一辙,且都有极高的天赋,手臂上的胎记也一模一样。 “王子,雪泽草整理好了,我们出发吧。”元子家擦着脸上的汗,手臂上的胎记在阳光下有些刺眼。 熊酌不露声色道:“好。” 樊玶独自一人走在漆黑的路上,这条路黑得连自己的手指都看不见。樊玶只感觉到自己眼睛在动,身子其他地方都无法动弹,她想从黑暗里逃出去,可怎么也动不了。她身后突然冒出火苗,越烧越旺,突然变成火蛇袭向她,她逃避不及,直接被火蛇吞噬,浑身被大火灼烧,皮肉剥落,血被烧干,她拼命喊着救命,可无济于事,最后被烧成黑漆漆的骷髅。 樊玶一下从睡梦中惊醒,看到窗外的太阳还升得老高,为什么每天某个时辰她都会突然睡着?是自己太虚弱犯困吗?为什么她在和馆?到底是何人救她?这里的奴婢一问三不知,熊酌和她师傅都没来看她,她的伤正在逐渐恢复,慢慢结痂,难道救她的是另有其人? “叩叩叩”门外奴婢敲门道:“姑娘用膳了。” “好,进来吧。” 奴婢端来一碗黄牛肉汤,一碗白米饭,一盘炒时蔬:“姑娘请用膳。” “你可知道我为何在和馆?” “奴婢不知,奴婢只伺候您起居,其他一概不知。” 果真还是不知:“那你知道王子酌最近有没有什么消息?” “四王子?不知姑娘想问什么消息? “就是他最近有没有找人之类的。” “这奴婢实在不知,但是听郢都街上传言,一向端方的四王子最近都在和欢阁,未曾出来。”奴婢老实答道。 “和欢阁是什么地方?” “回姑娘,和欢阁是郢都有名的青楼。” “青楼!” 樊玶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好你个熊酌,别看你外表正人君子,没想到骨子里还是只野兽!真是人不可貌相,她重伤这几天熊酌都没有找她,还去逛青楼!岂有此理!……嗯?为什么熊酌不来找她她要生气?他逛青楼干她屁事,她只是名义上和他成亲,她又不喜欢他。 他也没说喜欢她。 樊玶一股气冲天而上,混蛋!凭什么要为那个去青楼的心神不宁!她猛然拿起汤勺,狠狠地盯着饭菜,仿佛盯着熊酌,她端起饭碗用汤勺狼吞虎咽扒拉起来,似乎在发泄什么,因为吃得太快,几粒饭粒从嘴里掉了出来她也不管不顾。奴婢也不知樊玶怎么了,吓得躲远远道:“奴婢给您重新拿一副筷子吧。” “不必!” 樊玶用完膳等奴婢收拾离开后,她仔细检查了屋子,发现屋子里没有用迷香的痕迹,唯一可能就是在她饭里下药,让在她特定时辰睡过去,可让她睡过去是为了什么?既然照顾她,帮她养伤又何必偷偷摸摸的。 樊玶受伤也不能练功,这里又没有竹简看,只能百无聊赖盯着墙壁上的缯画,躺在床上发呆,这里的奴婢就不能没事出现一下陪她聊会儿天吗,她真是太无聊了。 就这样度过漫长的两个时辰,樊玶像头猪一样定时被人投食。 “姑娘请用膳。” “嗯好,你先出去吧,我吃好会叫你的。” “这……主叮嘱过奴,一定要看着您把这饭吃完,不然身体恢复不快。”奴婢为难道。 看来饭食果真有蹊跷:“这我知道,我也想让身体恢复快些,替我谢谢你主人,但我天生不爱被人看着吃饭。” 见樊玶没有妥协,奴婢只好道声诺,行礼离开了。 樊玶偷偷把饭食倒在床底下,过了一会儿她才道:“我吃好了,进来吧。” “诺。”奴婢甜甜地应一句。 “我是不是可以出去走走?” “那可不行,姑娘您的伤还没好,不能随意走动。” “我的伤好了就可以随便走喽?” “这奴婢也不知,主只叫奴好生照顾姑娘,不让别人打扰姑娘,姑娘在伤没好之前也不能出去。” “你主是谁?” “奴婢真的不知他是谁,奴婢只是在和馆受人差遣的,奴婢连他面都没见过。” “好吧。” 奴婢收拾完碗筷离开。 樊玶出了寝室在院子里逛了逛,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就进屋躺着假装睡着,不论这次饭食有没有下药,先假睡看看会发生什么。 月上枝头,窗外的树影落在屋子里,樊玶真的快要睡着了,就在她打算入眠之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樊玶侧耳倾听,脚步如此淡定就像走在自己家一样。 “吱呀”,门竟被推开了。 樊玶借着门外的月光,发现这个人竟然穿着夜行衣,蒙着脸,身高约有八尺,像个男子。他不想被人发现,可还堂而皇之地走门,樊玶当真摸不透情况了。 他慢慢靠近樊玶,伸手第一个动作就吓到她了,他居然在脱她的衣服!樊玶忍着没有叫出声,他动作温柔细致,仿佛做过很多次,难道她突然困得睡着,他就在干这事!? 樊玶紧咬着牙,看他到底要做什么。他只脱下樊玶的外裳,开始向她的背部注入内力。樊玶只觉背部如沐清风,凉爽之感遍及全身,伤口也没有之前火辣辣的疼。 这个人是来帮她疗伤的,可是为什么要如此打扮,不让她知道? 黑衣人内力纯厚,比水性内力更灵动,比土性内力更温和,游移经脉间可瞬息变幻,轻盈如云,是风性内力,而且此内力力量强大,作用明显,应该有五成以上。 樊玶从未记得自己有认识这样的高手,是师傅吗?樊玶自己都觉得好笑,范山哪有这样的宽肩窄腰呀。熊酌吗?更不可能,那个二货正在青楼怀抱美人,哪里顾得上她呀……不知为什么,想到这里樊玶好伤心。 内力疗伤持续了两个时辰,普通人这么做一定会四肢酸麻,力竭晕倒过去,严重的可能会七窍流血。樊玶真是惊服了这个高人,他连水都没喝,动都没有动,这样不间断地为她输出内力,樊玶这几天突然睡过去,他都这样帮她疗伤吗?他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呢? 疗伤完毕,黑衣人收力,这才呼出一口气。黑暗下,樊玶看着他,对他感激又好奇,他像千仞之壁,神秘又伟岸。黑衣人为她慢慢穿上外裳,熟练地系上衣带,樊玶可以感觉到他小心不碰到敏感的地方,之后细心地轻轻为她盖上被褥,就像她的君父…… 这个人应该就是把她从析满手中救出来的人。 令樊玶没想到的是,黑暗中,樊玶看着他,他好像也看着樊玶,疗完伤他也不走,就待在床边静静看着她。樊玶直觉这个人很熟悉,但是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阁下为何救我?” 樊玶突然开口,着实吓了黑衣人一跳,他根本没想到樊玶是醒着的。 樊玶坐起身:“阁下高姓大名,樊玶日后一定报答救命之恩。” 黑衣人没有开口,寂静的黑夜只有樊玶一人的声音:“阁下是有难言之隐?为何救我还不让我知道?” 黑衣人依旧没有开口。 “我去点灯。” 说完樊玶起身,黑衣人抓住她的手,樊玶本能立刻收回手:“阁下是不想让我知道你的身份?” 黑衣人这才有点反应,点了点头。 “我们认识吗?” 黑衣人摇了摇头。 樊玶这就奇怪了,既然不认识干嘛怕知道样貌啊,怕以后认识?能留下和馆一间屋子的人肯定也是王亲国戚,樊玶仔细在记忆里搜索,那真是大海捞针,认识她的,她却不认识的楚国王族贵族太多了。 “那你为何不说话呀?” 黑衣人指着自己的喉咙,好像发不出声。 “你不会说话?” 他点点头。 “那可以让我看你的模样吗?” 他摇摇头。 “我不是有恩不报之人,他日阁下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黑衣人点点头,之后开门离开了。 熊酌避开周围的眼线,回到和欢阁,元子家在床边把风,听到动静立马打开床下的机关:“王子,您回来了。” 熊酌摘下面罩:“这几天范山有没有一直闹着见樊姑娘?” “有的,属下有嘱咐和馆的奴婢不让他进那间屋子。” “好。” 元子家给熊酌递了一杯水。 “子家,我被她发现了。” “啊?” “她没看到我的样子,我也没发出声音,疗伤的时候我不知她竟然是醒着的。” “可是范大夫知道是你把她搬去和馆的,现在她又知道有人给她疗伤,那么她就知道是你救了她了。” 熊酌真是懊恼,想救一个人怎么这么难:“范大夫是父王的亲信,我信不过他,我当时告诉他我把樊姑娘搬去和馆,就是给父王一个交代,我不会为了她失去理智,可我真的想救她。” 元子家略懂朝堂之事,他明白熊酌的心情,知道熊酌这几天在青楼都是给外界造成假象,宁可损害自己名誉,让楚王以为他无心樊玶,再亲自去找雪泽草,偷偷为樊玶疗伤,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 “王子,不如你告诉樊姑娘你的心意,让她知道是你救了她也无妨。” “子家,我就是要让她误会,她是长情之人,有恩必报,她和我走越近就越危险,与其让她今后忐忑不安,不如现在不与她有任何交情,她也能安稳些。” “王子,你们之间还有婚约,日后她也会嫁进甘泉宫的。” 熊酌无奈地摇摇头:“这事说不准,她和我都是父王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她嫁给我,说明父王已经无所顾虑,或是还想考验我,她不嫁给我,说明父王……要杀了她。” “大王会如此极端?”元子家惊道。 “父王行事褒贬不一,心狠手辣,这些都不妨碍他践行极度的进取,成为他建功立业的手段,他平定祸乱,开疆拓土,角逐中原,步步为营,从未出错。正因为如此,他才要求我们兄弟像他一样,勿乱于心,将隐患斩于萌芽之时。” “可樊姑娘不是隐患。” “我也知道她不是。”王族争斗伤及无辜在所难免,就像当年的斗公子,熊酌希望他还活着,也希望他真的已经死了。 熊酌看着元子家,似乎看向另一个人:“子家,你还想进入东广一线吗?” 元子家坚定地点点头:“身为大楚男儿,以作为楚王近卫为荣,誓死追随。” 这就是商臣的魅力,就算大家知道他的手段肮脏,可他为楚带来的利益是楚人都看得见的,一百个人中还是会有九十九个人对他死心塌地。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赵盾是一路人,都是为了国家可以不顾一切,只不过他不屑于伪装,狠就是狠,不似赵盾虚伪仁义。 若是从前元子家这么说,熊酌是不会在意的,像他一样的兵卒在楚国放眼皆是,可如今熊酌看到他的胎记,不得不多想。 “这里不允许进!”老鸨大晚上推搡着道。 “我是堂堂楚国大夫,我有要事禀报四王子!你休要阻拦!四王子,我是范山啊。”范山在门口大嚷道。 “大夫?大夫会穿的这么破!你有钱吗!没钱滚蛋!”范山不会把钱花在青楼,老鸨自然不给他好脸色。 熊酌换上平时的衣袍,若枫听到动静立马从侧门进来。 “让他进来吧。”熊酌道。 老鸨不甘愿地放范山进屋,陪着笑脸对熊酌道:“奴叩见四王子,这个大胖子叫什么范三,奴拦不住他,他硬是要见您,打扰您了。” “是范山!四王子,微臣有要事请见。” 熊酌对他点了点头,老鸨看这情形,识趣地赶紧离开。 范山看着衣裳半褪的若枫,如赤尾狐一般的媚艳,身材玲珑有致,目光似有似无地在勾人魂魄,当真尤物!熊酌的白色中衣敞开深深的领口,露出的胸膛的一部分,可以看清胸膛上结实的肌肉纹理,头发略微凌乱,可想而知他们刚才在干嘛。 范山似有怨气道:“四王子,微臣是樊姑娘的师傅,说什么也不能放她不管,已经过去十天了,我不论如何也要救她,请你让我见见她吧!” 熊酌看范山的衣袍到处是被草木划破的痕迹,他应该又去采药了:“范大夫你拿什么救她?” “四王子无须多虑,微臣自有办法,” 熊酌向若枫伸出手,若枫很知趣地挽住熊酌的胳膊,坐在他腿上,范山整个人都看傻了,他以为熊酌是四个王子乃至整个楚国中最出尘的男子,没想到他也堕入俗套中了,早知道就不该撮合樊玶和他,把他的宝贝徒弟搭进去了,范山真是后悔当初。 熊酌一把搂住若枫,对范山道:“说的容易,你到底找到几株雪泽草了。” 范山看不下去他们了,垂头道:“微臣采的足够大玶用了。” 其实范山那天也去“堵截”巢国寿礼了,可他迟来一步,车队里只剩下百灵手里的一块玉璧,范山无功而返,只能独自一人去采药。 “真的?她是将死之人,范大夫又何必多此一举。” 范山不可思议看着熊酌道:“四王子,你当初难道不喜欢她吗。” “喜欢啊,怎么不喜欢,她长得那么好看。” “既然喜欢,为何四王子要见死不救?当初是你把她从析满手中救出来的,还责怪微臣没有把她送回宫,你忘了吗?你为何会变成这样?” “范大夫,你见过她被灼烧的烂肉吗?血淋淋地和衣服搅在一起,皮夹着布,布包着肉,还有一股焦臭味,要不是是血红色,我还以为是地上的烂泥。”熊酌的手抚摸的若枫细腻白皙的肩膀,享受道:“我现在才明白,与其忍着身边腐烂的身子,装正人君子,不如承认自己并没有那么高尚,烂肉就是烂肉,永远没有光洁如玉的身子耐看。范大夫,你懂的,男人终究还是好色,找到更好的美人,为何还要留情一个浑身烂肉的丑女。” 范山识人不明,内心翻涌,过去他以为自己和熊酌志同道合,可面对遍体鳞伤的樊玶,熊酌竟然一改之前,开始嫌弃她,厌恶她,把她孤零零地放在和馆,留她自生自灭。 范山颤巍巍地拱手道:“大玶在微臣心里依旧是那个美丽聪慧的徒弟,微臣请求罢官见她一面。” 范山寄情山水,但他始终不愿辞官,唯一原因就是他爱楚国,愿意用自己的才智报效国家,这也是商臣重用他的原因,可如今他要为了樊玶罢官。 “范大夫,这话你还是留着和父王说吧,我管不了你的去留,没有其他事的话,请别打扰我的春宵。”说完,熊酌抱起若枫准备进红帐里。 范山略一思忖道:“王子且慢,既然王子留着大玶无用,为何不让微臣去看望?” 熊酌放下若枫,转身道:“你是她师傅,同时也是楚国的臣子,如果父王不想她活,你该如何?” “她是我徒儿,我定会护她周全!”范山肯定道。 “哦?她已经得罪析氏一族,父王都可能保不了她,你难道还要如此执着吗?” “王子不是也杀了析满吗?微臣觉得你做的对。” 熊酌对范山警惕的目光出现无法察觉的柔和:“我后悔了。” 范山沉默片刻道:“微臣只有后悔让大玶独自一人回来,这是我一生难以弥补的错,所以接下去微臣再也不能出错了。” “范大夫的意思是要违背父王的意思。” “生而为人,范某有自己的底线。” “你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的话,就不怕父王杀了你。”熊酌目光犀利地看着范山。 范山苦笑道:“微臣违抗大王命令,是对不起大王,但是无愧于心,若是再伤害大玶,那么微臣不配当人。” 熊酌一直对范山作为商臣的近卫谋臣心有余悸,范山既是樊玶的师傅,又是商臣的忠臣。如果楚王要他大义灭亲,范山是否真的会如他所说护着樊玶。 “好!那你可是违背王令的罪人啊,违背王令者斩其右臂,这里有剑,你斩后我就让你救樊姑娘。” 熊酌示意元子家扔给范山一把佩剑:“范大夫,请。” 范山接过剑,看着锋利的剑锋,君子重一言而轻生死,只要能救樊玶这有何难。他伸出自己的右手,眼睛一闭,心一横,就要往下剁去。 熊酌眼疾手快,用一颗珍珠射偏了剑锋,佩剑“哐啷”掉在地上。 范山都做好痛苦的准备,已经和手臂做好了告别,整张脸垮成个苦瓜脸。 “范大夫真是义士啊。”熊酌叹道,范山为樊玶宁可违背王令,不畏强权,在大臣中屈指可数。 范山吓得满头大汗,如此看来,范山是可以相信的,元子家递给范山一块手绢让他擦汗。 “四王子,不要微臣的手臂了?” “你要是剁了,樊姑娘不就得埋怨我了吗?”熊酌道。 “难道……” “你放心,她活的很好,刚才只不过试探你。” “四王子何出此言?” “樊姑娘这次得罪析氏,我也杀了析满,算是和析氏、王叔公结下仇怨了。你也知道父王的铁腕,他不容许我对任何人动情,更不可能让一个女子干涉朝政,可这一次因她挑起了不少家族的矛盾,如果我再对她有所照顾,父王就留不得她了。你是父王的心腹,肱股之臣,也是她的师傅,父王若是叫你杀了她也是轻而易举,所以我不得不试探你。” “四王子放心,微臣绝不会伤害她。” 熊酌看着窗外:“只怕这里的动静父王已经知道了。” “微臣是她师傅,照顾徒儿无可厚非,大王不会在意的,眼下只要王子不理大玶,让她成为默默无闻的女子,大王就不会对她动杀心了,这几天我就帮忙多照顾她。” “你就别告诉她是我救了她,我怕她对我心存感激……” “诺。” “还有你别给她疗伤,我已经有叫内力高的宫女给她疗伤了。” “诺。”范山正打算告辞,又看了看旁边的若枫,真是狐狸精,他真的要怀疑熊酌是否真的和她有一腿,放着这么漂亮的女子在身边能保证不碰她吗? 第十一章不戴红妆入敖军 第十一章不戴红妆入敖军 樊玶烧伤未愈,在和馆里闲得无聊都快憋出病了,奴婢因为她的伤不让她出门,她尝试用自己的内力调养伤口,可效果却没有黑衣人调养的好,不愧是内力深厚的高手。 “大玶,大玶。” “师傅!”樊玶听到范山熟悉的声音高兴坏了:“师傅,你可来了,徒儿这几日想死你了。” 范山见到樊玶,一脸心疼自责:“都是为师的错,不该让你一个人回宫,害你被人弄成这幅模样。” “师傅,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要教训析满的,你怎么瘦了?”樊玶看着范山的大肚子明显小了不少,脸颊也瘦了一圈。 范山这几日为了樊玶着实憔悴了不少:“没事,师傅肉多,不怕瘦,你好些了吗?” “师傅,我好多了,你看伤口都在结痂了。对了,您知道救我的人是谁吗?您怎么找到我的?” 范山一时语塞:“这,是为师的一个故人,他帮为师找到你的,说你被析公的公子欺负得都成肉泥了,哎,可心疼我喽。” “他不是哑巴吗?他怎么有权力包下和馆的一间屋子?” “和馆这间屋子是为师留的,他是哑巴?……他不是吧。” 范山吞吞吐吐的样子让樊玶怀疑:“师傅,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啊,为师为何要瞒着你?” 樊玶总觉得不对劲:“有人昨晚帮我用内力疗伤,穿着夜行衣,还偷偷摸摸的,不会就是师傅你说的故人吧?” 范山记得熊酌和他说是找宫女给樊玶疗伤,难不成是自己亲自出马。范山一口咬定:“嗨,就是他,你想啊,和馆不是随便人就能进来,他一个普通人当然要避开周围巡逻进来啊。” “那他可真厉害,他的内力有几成,给我疗伤效果甚佳。” “八成。” “岂不是比师傅您还高,师傅您哪认识的高人啊,名字叫什么?” “他不愿意别人知道,大玶你就别问了,专心养伤就好了。” 樊玶有点失望:“好吧,师傅,我没回甘泉宫,酌王子那边他没问吗?” 终于问到熊酌了,范山虽然希望他们能结为连理,但是熊酌的身份会牵连樊玶,熊酌也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帮忙疏离樊玶,他只好棒打鸳鸯了:“哎,为师十分生气,我徒儿受了这么重的伤,四王子却不问不管,迷上了和欢阁的花魁若枫,连续几日夜宿和欢阁,到现在都没回来,为师以为你和四王子两情相悦,没想到……” “师傅!”樊玶打断范山的话:“我和他从未两情相悦,今后请不要拿我和他开玩笑!” “嗯,好,不提他,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熬药。” 樊玶望着范山憨厚的背影:“师傅。” 范山转身,夕阳的余晖衬得他更加和蔼可爱。 “谢谢您。”樊玶感激道。 “嗨,我当你要说啥。”范山甩甩袖子走了,他最见不得真情流露了。 范山帮忙熬药时才发现库房里有几百株雪泽草,想必是熊酌比他提前一步换到了雪泽草,范山不禁感叹其用心良。 范山将熬好的药放在案上,用扇子晾凉。 “师傅,你真细心,除了我君父,世上就再没有人比你,和你那位故人对我好了。” “哦?我那位故人怎么对你好了?”范山好奇道。 “他帮我疗伤,帮我掖好被角,就像君父在世时那样。”樊玶越说越失落。 “你最近怎么爱多愁善感了,这可不像你,喝了药赶紧好起来。”范山把药端过去给樊玶。 樊玶乖乖喝下,喝完一抹嘴道:“师傅,你的故人救了我,那析满没把他怎么样吧?” “你放心,我已经禀明我王了,析满被判了车裂,析公也被罚去修城防了。” “这么严重啊……” “他把你伤这么严重,又欺凌了多少国人,罪大恶极,楚法判决如此,是理所应当的。” “既然楚法有所规定,那为何现在才判呢,看析满如此猖狂也不是一天两天吧。” “这几天就正打算处理,刚好被你撞倒了,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啊。” “师傅,我这几天不是憋坏了嘛,这里都没人说话,你带我去你住的南山吧,那边起码有菜园子给我活动活动。” “就你这样,还想活动活动,你怕不是脑子进开水了吧,你这伤口做体力活,刚结的痂马上就会崩开的,做梦,在屋子做梦最好。”范山没有丝毫妥协。 樊玶只好丧气地待在榻上了。 “安心养伤,什么都别想,等你伤好了,你爱去哪去哪。” “好吧师傅。” 范山走后,屋子又剩樊玶一个人,她很好奇今晚范山的故人还会不会来,她起身把房门打开,就这么静静等待着。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月光洒在院中的芭蕉,落下一片片婆娑摇曳的影子。樊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有些期待地望向门外,果然是一个八尺身高,笔挺如竹的黑衣人。 “阁下有礼了。”樊玶热情地打招呼,也很细心地没有点灯。 熊酌看着黑暗的屋子,樊玶坐在榻上,显然早就在等他:“姑娘有礼。” 他竟然说话了!他不是哑巴,他的声音冷静深沉,有着历经世事的成熟感,听起来大概有二十多岁的样子。 熊酌吃了变声药,可以短期变化声音。 “你之前不是不会说话吗?怎么现在会讲话了?”樊玶问道。 “在下昨天嗓子不太好,不可以发声。” “原来如此,我听我师傅说你是他的故人,是你把我从析满手中救出来,小女感激不尽。”樊玶下榻正式行礼道。 “慢,姑娘还是在榻上躺着,莫要让伤口开裂。” “多谢阁下关心,这几天我的伤不像之前那么疼了,多亏阁下的照料,等我伤好了,我帮你采点治嗓子的药。” “姑娘不用客气,在下云游四方,路见不平而已,姑娘莫要挂怀。” 樊玶也想云游四方,只是她心事多,怕不能随性:“阁下真是逍遥之人,能够云游四方,想必心胸宽广能纳天地,一身浩然之气,小女真是敬佩阁下。” “姑娘过奖了,在下不过喜欢无拘无束罢了。” “我也是,我长于深宫,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有一次逃出宫好多郎中抓我,我被逼到冷宫,退无可退,最后钻到水里,还是没能逃出来。”樊玶说到此处“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想到那天还是熊酌特意把她带回去的。 熊酌心知肚明:“然后呢?” “就没有然后了,我逃跑失败。”樊玶并没有提到熊酌。 “外面世道险恶,远没有宫中安全,姑娘没有独自一人生存经验,最好待在宫中。” “你怎知我没有一人生存经验?” 熊酌不假思索:“范山告诉我的。” “可我迟早要一人生活的。” “姑娘此话怎讲?” “我不喜欢这里,这里的路都是被别人安排好的,并非心中所向。” “看来姑娘心里已经计划好了。”熊酌抱臂道。 “我原是樊国公主,被晋国赵盾害的国破家亡,我想有朝一日杀了他,祭我樊人。” 熊酌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听着。 “阁下认识赵盾?” “知道,此人城府颇深,在下劝姑娘不要意气用事。” “你也不相信我能够报仇吗?” 空气仿佛静滞一般,只听见外面芭蕉叶晃动的声响。 “阁下没有经历血海深仇,是不会明白小女的感受。” “该疗伤了。”熊酌转移话题道。 一个素未谋面的生人,樊玶怎么能指望他什么都知道呢,她真是疯了才和他说那么多,看来这几天是无聊坏了。 樊玶有点不好意思地脱下外裳,这是她第一次自己在外人面前脱去外裳:“听阁下的声音大概二十多岁了吧,可曾婚娶?” “未曾。” “嗯?”樊玶一愣,此人真是自由自在,和常人不同。 随着熊酌掌心发力,冰爽的内力舒缓地贯穿进樊玶的身体,慢慢抚平樊玶的伤口。 又是两个时辰的疗伤,熊酌豆大的汗珠落下,连续好几天消耗内力,熊酌不免有些吃不消,收起内力的瞬间,熊酌怔晃了一下,差点从榻上倒下去。 樊玶接受完疗伤,身体更加清爽,宛若新生,充满活力,她转过头看到熊酌一支膝盖撑着手臂,两眼紧闭,冷汗涔涔,似乎脱力一般。 “你,你怎么了?没事吧?” 樊玶扶着熊酌另一支手臂,被熊酌挡回去:“无碍。” “都这样了,怎么可能没事,来躺下。” “不用。”熊酌睁开眼看了一下樊玶,黑暗中,樊玶有种错觉,觉得他的眼睛和熊酌的好像,可是明明声音都不同。 “姑娘,快躺下吧。”熊酌撑着疲惫的身子,让樊玶躺好,轻车熟路地为她掖好被角。 “你是每晚都会来吗?” 熊酌掖被角的手顿了顿,他点点头。 “我已经好多了,可以不用内力疗伤了,阁下为我做的已经太多了。” 熊酌还是点点头。 樊玶突然拉住熊酌的手:“你到底是谁?”樊玶一直想着心中的答案,期待答案就是他。 熊酌把樊玶的手拿开:“姑娘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在下以后不会再来。” 说完,熊酌毫不回头离开,樊玶掀开被子追了出去:“我就想知道你是谁,告诉我很难吗?” 熊酌脚步没有停下,留樊玶一人在院中。 第二天清晨,范山来看望樊玶:“咦?你昨晚没睡好吗?黑眼圈那么重。” “你的故人是不是酌王子。” 范山愣了愣:“大玶你真是爱开玩笑,你知道四王子在干嘛吗?他还在青楼没出来,为师真佩服他的体力。” 樊玶的心就像从炙热的炎夏被丢进寒冷的冰窟窿里,冰火两重天,对哦,那个小子在青楼。 “师傅,我想喝酒。” “胡闹,伤都还没好,喝什么酒。” “可突然好想醉一把啊。” “等伤好了,为师带你去喝。”范山看着樊玶闷闷不乐道:“今天来呢,是想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妹妹三天后和王子旅成婚了。” “这么快啊。”樊玶还是提不起劲。 “你妹妹成婚,你应该高兴啊,怎么还是这副表情。” “她的人生她自己做主,我管不了她。”樊玶一想到妹妹只是被纳为妾,心里就憋屈,真不明白樊瑛怎么就心甘情愿当花心萝卜的妾,想起花心萝卜,他的弟弟也是得了他真传。 嗯……嗯?如果樊瑛出嫁了,那她和熊酌是不是也快要…… “师傅,你今天不会是想把我拉去和熊酌成亲吧?!” “大玶,你怎能直呼四王子名讳。没有,还没轮到你。” 樊玶松了一口气,心中也对这样的安排有点疑惑,楚王同时赐婚,按理说应该同时成亲才对,难道黄道吉日不一样。 范山有点为难道:“是没轮到你,可是轮到别家姑娘了。” 樊玶不明白。 “楚王赐婚四王子,要娶左司马申子舟的妹妹申子繁。” 申舟,名无畏,字子舟,为楚国左思马。析氏素来和申氏交好,析公在郢都也受到申无畏的帮衬。可是熊酌将析满杀了,析氏肯定和申氏会加强合作,要想打破这样的关系,楚王就把申氏嫡女嫁给熊酌,装作扶持申氏,这样析氏和申氏的关系就被会削弱。 樊玶当然不知楚王的目的,只知妹妹要出嫁了,自己婚期改了,熊酌要娶别人,更加明白自己身在楚国犹如断梗流萍,漂泊不定,像是多余的人,没错,她就是多余的人,不由心生伤感。 “嗯,这也是好事嘛,四王子流连烟花柳巷,还好我们大玶没有和他在一起,不然可就惨喽。”范山安慰道。 “师傅。”樊玶看着范山,差点眼泪掉下来,真的很感激世上还有范山陪着他。樊玶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我从来都没有想嫁给王子酌,都是师傅在乱点鸳鸯谱。” “是是是,是为师看走眼喽。”范山摸着自己打卷的山羊胡笑道。 三天后,甘泉宫处处张灯结彩,挂满红绸,铺上红地毯,一派喜庆祥和。 坐在上座的熊酌身穿大红喜袍,脸色沉冷:“她的伤势好些了吗?” 范山拱手道:“大玶的伤好多了,大概过半个月就会痊愈。” “要不要把樊姑娘接回来?”元子家道。 “不必了,她想回来就回来,不想回来也行,之后请范大夫多照顾她。” “诺。”范山道。 “吉时到了,王子该去接新娘了。”元子家提醒道。 熊酌面无表情接过红绸,仿佛接过沉重的枷锁,走上接亲的马车。 和馆中,奴婢送来请柬道:“姑娘,这是樊姑娘给您的。” “樊姑娘?”樊玶疑惑地打开请柬,原来是樊瑛与熊旅大婚的请柬。 这个妹妹竟然会想到她,不怕她到婚礼大闹吗?哎,事已至此,毕竟是樊瑛的人生大事,她能参与也是好的。 “备车,等会去衡阳宫。” “诺。” 樊玶坐在漆奁前,梳了个简单的高髻,上面戴着金钿,挑了件栗色金线云雷纹深衣,配上她的淡妆,在正式场合里不喧宾夺主,既打扮得体,又端庄不俗。 已近黄昏,樊玶坐上马车,许久未出门都有些不习惯了。马车驶过僻静的小巷,到达热闹的街市,她掀开车帘,看着繁华似锦的郢都街巷,她的心渐渐宁静下来。她身上的伤就是为了保护这一方百姓,她没有后悔,如果再来一次,她还会是同样的选择,只因想看到这祥和的市井。 “王子接亲,快来看看啊。” 樊玶听到街上的议论,眼睛不由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了看。只见前方一车队的红衣,敲锣打鼓,前面有撒花瓣的奴仆开道,四马驾车,足以显示王子的地位,这应该是熊酌去接亲。 樊玶的马车见迎亲车队的排场,自觉靠在路边避让,等车队离开再前进。本足够两辆马车并行的道路,樊玶的马车硬生生地停在不起眼的角落,让喜庆热闹的接亲车队行到路中间,接受着楚国人民的贺喜,与樊玶马车相错,错过两个人的人生,往左司马府行去。 到了衡阳宫,樊玶来到樊瑛的寝室,看到凤冠霞帔的樊瑛,仿佛看到了自己出嫁时的模样。樊瑛化着平时不曾有的红妆,浓抹相宜,她莞尔一笑,仿若牡丹盛开,雍容华贵,向樊玶走来,身上的璧坠流苏簌簌作响,嫁衣上的鸳鸯石榴图案越发清晰。 “姐姐,伤好些了吗?” “好多了,让你担心了。”姐妹俩从没有过的客套。 “姐姐今天这身衣裳也极好看。”樊瑛寒暄道。 “今天你才是最美的。”樊玶没有多说,怕樊瑛嫌烦,她日后为妇,免不了与宅院里的妻妾勾心斗角,这是樊玶最担心的。 “姐姐,今天也是四王子与申氏姑娘大婚,你不去看看吗?” “不去了,我是来看妹妹出嫁的,哪有时间看他。”樊玶笑着遮掩心中的酸涩。 樊瑛似有察觉:“那好,就劳烦姐姐等会一路与我相随喽。” “这是当然。” 吉时已到,樊玶眼看着樊瑛戴上锦盖,被熊旅接上马车,二人执手,郎情妾意,若是熊旅没有三妻四妾,这样的画面确实美好。 樊玶跟着马车来到飨宴殿,殿内恢弘大气,以玉砌墙,以玉石铺地,墙壁、梁柱均用昂贵的涂料漆成红色。殿后中央有一座高台,约有一丈高,是主座的位子,主座后是面部狰狞,威严凶猛的青铜神兽,显示主座的主人不可亵渎的权威和地位。台下的王公大臣分坐在大殿的两侧,一侧有九十九个案几,位高权重者离高台越近,按此顺序,一直排到殿门。在座位外围的是乐组,钟磬笙竽琴瑟排列整齐,一众俳优正襟危坐在他们的乐器旁,等待落礼演奏。 台下已经坐满座位,两对新人也在台前站好,分别以红绸相牵,樊玶因为是樊瑛唯一的亲人,代替她们的君父,坐在高台下左侧的第三个位子,以屏风遮挡。在她前面的位子分别是楚国令尹成大心和左司马申子舟的座位。 “楚王驾到。”涓人一声尖利的宣告响彻大殿。 樊玶第一次近距离看楚王,虽然不似君父说的丑陋,但也不是好看,他长相普通,谁能想到这样平平无奇的躯壳里,有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阴鸷灵魂。 他举目望向台下,殿中无一人敢发出声,都仰其鼻息侯其言语。商臣将手一抬,司礼便开始举办婚礼,念贺词:“盖闻,易正乾坤,夫妇为人伦之始。是以,鸣凤锵锵,卜其昌于五世。夭桃灼灼,歌好合于百年……” 接着两对新人行跪拜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樊玶隔着屏风只能看到两团红色的人影,什么也看不见,没劲得很。她为她妹妹和那位名叫申子繁的姑娘可惜,都嫁给了流连花丛的男人。樊玶曾经对熊酌有所期待,他俊朗,聪明,怀瑾握瑜,可就是这样的男子也不免沾染尘俗,还好她没有用情至深,不然此时他婚娶,只怕自己无法镇定自若地坐在这看着。 樊玶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吃上,再也不管谁和谁在一起,只要自己吃饱喝足就好。 就这样不知婚礼进行到什么阶段,新郎新娘已被送入洞房。樊玶摇晃着酒壶,已经喝得微醺,她不知自己该回哪去,是回和馆,还是回甘泉宫?此念头一出现,她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熊酌都婚娶了,自己回去是在找不痛快吗。 樊玶起身,蹒跚地出殿门,尽力控制自己的姿态,找回和馆的马车。 “姑娘有礼了。” 樊玶只觉得眼前男子珠光宝气,状似熊虎,声若豺狼,却文质彬彬地朝她行了一礼。 “公子有礼。” “在下楚国右司马斗椒,字子越,你是新娘的妹妹吧,听说樊国二位公主为双生胎,今日一见,看来两姐妹都貌若天仙啊。” “承蒙右司马夸赞。” “不知樊姑娘住哪?在下可以送姑娘回去。”斗椒手叉着腰封道。 “多谢右司马好意,我住的地方离楚宫甚远,还是不劳烦右司马了。”樊玶欠身道,她有点喝醉了,而且并不想和陌生男子同路。 “樊姑娘住在宫外?那在下更不放心,已经这么晚了,女子一人回去多不安全啊,不然先随我回右司马府留宿一晚,明日再送姑娘回去?”斗椒热情得让樊玶害怕。 “小女不是一人回去,有车队送小女回去,右司马费心了。” 斗椒张口还想说什么,只见一个涓人趋步走来,朝他鞠了一躬,再对樊玶道:“小樊姑娘,大王有请。” 斗椒眼底露出微不可查的厌恶。 樊玶纳闷,这么晚了楚王宣她作甚:“楚王可有说什么事吗?” “没有,小樊姑娘请随老奴走一趟。” 樊玶转身对斗椒道:“多谢右司马好意,小女先告辞了。” 斗椒只能放樊玶离开,扫兴地瞥了一眼他们离开的方向。 黑夜里,廊柱上的牛油灯微如萤火,在秋风中摇曳光影。樊玶跟着涓人走过弯弯绕绕的长廊,拐弯岔道多到她已经记不清返回的路。她穿的深衣并不薄,但这样一声不吭地跟着走,时而传来风吹叶落的萧萧声,眼前是望不到尽头的交错长廊,不由冒出涔涔冷汗。 “我们快到了吗?”樊玶忍不住问道。 “快到了,姑娘。”涓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分外诡异。 到了一间高台上的寝殿,涓人在门外恭敬道:“大王,小樊姑娘到了。” “进来吧。”屋内传来商臣的声音。 樊玶脱鞋进去,涓人便把寝殿的门关了。 殿里南北通透,两侧摆着足有两人高的檀木架,上面堆满了竹简,用不同颜色的帛布包裹着。殿中央是一蟠虺纹青铜香炉,冒着袅袅白烟。往后五十步是垂下的珠帘,商臣坐在里面,看不清他的神态,只见他佝偻伏案的身影,身后是两扇巨大的雷云纹隔扇,透出外面的白月光。 “小女拜见楚王。”樊玶行礼道。 商臣没有回答,仿若未闻,樊玶继续跪在地上,屋子里只听见他翻动竹简的声音。直到樊玶的膝盖酸麻,才听见商臣幽幽道:“免礼。” “谢楚王。”樊玶起身。 “知道我找你来所为何事?” “小女不知。” “你知道这几天你干了什么好事?” 樊玶犹豫道:“楚王是因为析氏一事把我叫来?” “哈哈哈这事已过,本王很欣赏你的见义勇为,锄奸扶弱。”商臣的笑声在静谧昏暗的寝殿里令人毛骨悚然:“今日没让你嫁于子思,你可有不开心?” 樊玶根本不相信楚王会真关心她的感受:“婚姻嫁娶本就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楚王救了小女,就是小女的再生父母,婚约之事楚王自有打算,小女怎会埋怨。” “那你是否中意子思?” 樊玶莞尔一笑:“小女认为女子心思不便外露,但是楚王问起,小女就厚着脸皮说了。四王子虽然德才兼备,但小女自觉与他话不相投,相处并不如意。之前您赐予我和他的婚约,小女只能认命。”熊酌的真面目樊玶已经看清,既然楚王问起,樊玶就顺着话茬取消婚约就好。 “你就那么不想嫁给他?” 樊玶在袖中的手绞在一起:“回楚王,是。” 商臣身形往后仰:“那寡人只能取消这婚约了。” “多谢楚王!”樊玶跪下行礼,她明白这不仅是她的意思,也是楚王的意思。 “你姐姐出嫁了,你心中可有心悦之人?” “无,小女身负与赵盾的血海深仇,此仇不报,便无心想别的事。” “哦?那本王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进入楚国的敖军府当楚国密探,这样就离你的理想近些。” “敖军府?” “敖军府是独立于正规三军的秘密军事机构,多执行密探、暗杀等任务,直属于寡人,很多大臣都不知道有这样的机构存在,以此维护君权和国之安定。” 这才是商臣今晚找樊玶的目的,他想让她进入敖军府为他效力。刚才虚假的关心只是试探她是否心无杂念,现在才进入正题。 “大王为何看中小女?” “你体内有异于常人的两种内力,是习武奇才,不用可惜。” 樊玶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商臣都把少有人知的秘密敖军府告诉她了,她要是不识相拒绝,就不能活着踏出这寝殿了。再者说,报仇本就是她的目标,进入敖军府也能更接近目标。思来想去,樊玶只能答应:“小女愿意加入敖军府。” “你伤势未愈,半月后我差人带你去报到。” “诺。” 樊玶退下,望着零星灯火的走廊,就像她的未来,黑暗未知。进入敖军府虽然可以接近目标,但同时也失去自由。楚王以帮她报仇为由让她进敖军府,实际上是想利用她为已效力,如此她的生活更加被动,身不由己。能进入那样的军事机构,想必日后危机四伏,想退出也是难事。 樊玶跟着涓人从原路返回,到了飨宴殿,她发现是另一辆马车在等待她。 “这……我原来的马车呢?” 涓人恭敬道:“大王为了让姑娘更好养伤,特地给姑娘找了一个新住处。” 樊玶无奈只能上车。马车辚辚驶动,并未出宫,而是来到一个不知名的寝宫。 涓人扶樊玶下车:“姑娘先在这住着,在此期间请姑娘勿要随意走动,待姑娘伤势痊愈,自有人再来接姑娘。” “多谢。” 马车离开,樊玶独自一人面对这偌大的寝宫,这里奴仆贴心照料,生活起居一应俱全,用的都是上等物品,唯一不足的就是孤独感,这里没人陪她说话,师傅也不能来,她就像是被豢养的宠物,除了能吃饱穿暖,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日复一日,她的伤口的渐渐痊愈了,可心中的孤独与日俱增,她开始对自己的未来迷茫,对遥遥无期的等待失去耐心。 一天,樊玶照着《混元心法》练内力,她发现怎么都提升不了,内力似乎遇到瓶颈,互相排斥,无法交融。 就在樊玶潜心琢磨时,一个陌生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樊玶一激灵:“你就是有两种内力的人。”声音里充满着不屑。 樊玶转头,是一个黧黑魁梧的大汉,他脸上有一道慎人的刀疤,横跨眉毛,眼睛和脸颊,面容狠戾:“你是谁?” “这几天能来找你的也就是敖军府的人,不然还有谁。”这个大汉显然瞧不起樊玶,似乎对她入敖军府很是不满。 “嗯,走吧。”樊玶懒得和他计较。 大汉也不以为意:“你的内力好像练不上去了。” “此话怎讲?” “刚才感觉到的。” 樊玶练内力时会释放内力,就在那时大汉就注意到了。 “阁下有何指教?” “切,像你这样细皮嫩肉的是怎么入敖军府的。” “我入敖军府是楚王的意思,难道阁下连楚王都要妄加揣测?” 大汉面色一僵道:“你有何本事?” 这个人显然是给她来下马威的,樊玶也不生气:“只要不像你,那便是本事。” “你!”大汉脸色一僵:“别以为你是楚王派来的我就赏你薄面,敖军府是论本事进来的,你要是来吃闲饭,我第一个赶的就是你。” 真是笑话,要不是樊玶被逼无奈,谁会进敖军府受人摆布:“你要是有能耐赶我走就赶,悉听尊便。” “嘿!”大汉还没看到这么无赖的,果然是出自公族,摆着一副主子架,要不是她内力异于常人,楚王估计也不会看中她:“看来你是没吃过苦头。” 大汉猛然出拳,樊玶眼疾,立刻躲闪,她腾起身子,往大汉脖颈处一点穴位,大汉竟然没有因此酸疼,而是一拳重重打在樊玶身上,樊玶整个人被这一拳冲击力甩到门上。不愧是入敖军府的,果真有两把刷子。 “就你这样撑不过一招,以后怎么能为楚效力,还是省省吧。”大汉嫌弃道。 樊玶从地上支撑站起来:“再来。” 大汉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我和你一个毛丫头比试,岂不是欺负你。” 樊玶没有理会,只是坚决地说道:“再来!” 大汉实在没有办法,勉为其难与她比试。他的力气很大,樊玶尝试用巧劲攻破,可无一例外被他挡了回来。他似乎有一个透明的护盾,能保他不受到攻击。 樊玶的土性内力和水性内力都到三成,大汉的内力至少有五成,还没有足够时间让她将两种内力融会贯通,发挥极致,她根本打不过,可她不甘这么被人看不起。 一回合,两回合……樊玶都被打倒在地,好不容易痊愈又新添了伤口,被打得皮开肉绽,鼻青脸肿。大汉有点下不去手,他们已是同僚,人还没入府,别被他给打死了,大汉踢了踢倒地的樊玶:“够了,起来吧,你打不过我的。” 樊玶柔弱的身子怎能敌他那么多拳,趴在地上,没有理他。大汉觉得不对劲,弯腰将她扶起,一不注意,樊玶趁机用双重内力给他一掌,大汉一趔趄,被她的掌力震开,瘫坐地上,樊玶打青的嘴角终于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大汉捂着胸口:“好你个小妮子,竟然使诈。”他自觉好笑,竟然和一个小姑娘混斗这么久:“某泊羽,你叫什么?” 敖军府的人根本不注重男女礼节,问姓名没那么讲究。 “樊玶。”樊玶的唇角被打开裂,龇道。 “看你小小年纪还挺有骨气的,满十五了没。” “快了。” “兵不厌诈,只要能胜,管他用什么办法,小妮子,我欣赏你。”看来泊羽是个性情中人。他看着樊玶被他打得浑身是伤,也不好向上头交代:“你还能走动吗?” 樊玶没有理他。 “喂。” “有药吗?” 他们执行任务总会带些药在身上以防不测,泊羽拿出一个小漆瓶:“这是金创药,抹抹就没事了。” 樊玶接过药瓶,目光清冽地看着泊羽:“出去。” 泊羽意会,在外面等着,樊玶便在屋里上药。 她将衣服撩开,身上被打肿的地方一大片青紫,要是以前她看到自己受这样的伤,一定哭天喊地,心疼得要命,找君父寻安慰,宫人细心照料。可今时不同往日,都过去了,她再不是娇生惯养的公主,历经生死劫难,享受孤独,独在楚国为异客,一切只能靠自己。 她把漆瓶里的黄色药粉抖在青紫渗血的伤口上,如针刺般的痛感瞬间让脑袋清醒了不少,她一鼓作气将药粉全涂了,浑身仿佛撕裂一般,她不顾自己的痛感,好似什么都没发生,换了件劲装便出门了。 “这么快?”泊羽道。 “嗯。” 樊玶皮肤白皙,弱不禁风,气质不俗,手上连茧都没有,一看就知道以前是权势富贵人家的女儿。至于她落得现在这下场,泊羽不好猜测,进入敖军府的人要么经历九死一生,愿为国赴死,要么就是家世不清白,身怀绝技,上级破格录用,总之没有一个背景是简单的。不打听同僚的过去,是做这一行的潜规则,泊羽也就没多问。 泊羽带她来到敖军府,这里与外面朱红的色调不同,以铁青的冷色系为主。殿内一人环抱的柱子有四根,皆是涂抹黑漆,主座两旁各有一头玄铁神兽,怒目前方,座下铺着黑色地毯,一直延伸至殿门。 殿中不停有人走来走去,他们神色匆匆,递交竹简探讨,忙碌绘图等各种事务。殿中央摆着八八六十四个小案,都坐满了人。他们身着统一的玄色劲装,衣领处有红色獬豸的纹样,他们奋笔疾书,翻阅案牍,紧张忙碌的气氛一直围绕在殿里,让人喘不过气。 “这就是敖军府,没有这个令牌,任何人都不得进来,包括令尹王子。”泊羽将一块玄铁令牌交给樊玶,上面刻着獬豸的图案,底下刻着很小的编号:一百六十八号。 第十二章斗子家非元子家 敖军府的位置在宫外,是樊玶跟着泊羽出宫才知道的,位于手工作坊区的一家绸缎庄背后,异常隐秘,可以掩人耳目,谁也不会想到这就是直属于楚王的军事机构。 “这个地方令尹和王子知道吗?”樊玶询问道。 “如果他们是楚王的亲信就应该知道。” “范大夫范山是楚王的亲信吗?”如果师傅能来看她就好了。 “这我哪知道啊。” “这牌子底下写的的一百六十八号是什么意思?”樊玶晃晃令牌道。 “哦,这个是按照进入敖军府的顺序排的,你是第一百六十八位进来。” “那么说府内现在一共有一百六十八位同僚?” “不是,有些弟兄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了,他们的号码还保留着。” 樊玶不自觉打了个寒颤:“那现在府里有几个人?” “一百二十五人。” 樊玶骇然,原来死了那么多人。 “踏入敖军府就是一只脚踏进了地府,这有何惧,身为楚国男儿,为楚尽忠职守,哪怕牺牲都是莫大的殊荣。”泊羽振奋道。 樊玶又不是楚人,也不至于伟大到这份上,她哪能对泊羽的话共鸣,只能勉为其难点点头表示附和。 泊羽接着道:“敖军府有四科,刑狱侦查科、谍情密探科、安全保卫科、统筹谋划科,你被分配到谍情密探科。” “这个科死亡人数多吗?” “你怕死?”泊羽斜睨道。 “……”樊玶虽然没有回答,但是她的表情足以说明此刻的心情。 “你怕死进什么进敖军府?”泊羽睥睨她。 樊玶一心为樊国报仇才来到敖军府,而在这的人都是为楚效忠而来,要是说不是自愿尽忠来的,说不定会被这里的人活吞了:“怕死……怎么就不能进来了?能把任务完成又能保留性命不是很好吗?” 泊羽笑她太幼稚:“有时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常有任务会让你生不如死,呐这个给你。”泊羽递给她一个小药瓶。 “这是什么?” “毒药,自杀用的。”泊羽说的风轻云淡,习以为常。 “……”真是走上一条不归路。 泊羽侧目,难掩嫌弃之色:“看你对这行颇不熟悉,这么跟你说吧,谍情密探科的人或多或少知道各路情报,若执行任务被活捉,赶紧吞下这药,免受敌人严刑拷打,这是帮你减少痛苦的。你放心,我给你的是药效最快的,一吃毙命,保证没有任何感觉你就死了。” “那我谢谢你啊。” “不用谢,都是同僚,应该做的。”泊羽一副正义坦然地承谢。 樊玶进敖军府的第一天就感觉自己的命走到了尽头。 大殿东边的厅堂便是他们的谍情密探科,掌科的名叫潘尪,字师叔,是楚国环列之尹潘崇的儿子,他坐在上座,伏案认真书写着,一副文弱书生样,樊玶好奇他看起来那么好欺负,是如何坐上掌科的位子? 樊玶一进去就和新来的许彩儿分到一组训练,泊羽把她们带到一间练武房,摆着各种各样的兵器,让他们随意挑选训练。 许彩儿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一脸纯洁,可爱,不失天真,和她年纪一般大。这样的小姑娘怎么会入敖军府呢……樊玶不由好奇,可自己也是被逼来的,许彩儿能进来也不奇怪。 许彩儿脚步虚浮,轻功和她不相上下,长得也很好看,可是性格却与相貌大相径庭。 樊玶在宫里这么久都没遇到能说话的姑娘,便主动上前与她说话:“彩儿,我叫樊玶。” “嗯,刚才掌科说过了。”许彩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专心练习拳术。 樊玶热脸贴上冷屁股,特别不好受,好不容易见到人就遇见个大冰山,难不成是樊瑛第二。 樊玶不再与彩儿搭话,自己练习拳术,练到一半,发现彩儿在看着她。 “你……你的拳法已经练到有锋芒之气了。” 所谓锋芒之气,就是出拳瞬间的力量足以隔空伤人,这是五成内力才有的效果,可是观樊玶的架势,并没有五成内力的样子。 “应该是我体内有两成内力吧。”樊玶答道。 饶是彩儿遇事再波澜不惊,也对体内有两种内力惊讶,不禁感叹:“如此,便是习武奇才。” “多谢夸奖。”樊玶尴尬地笑道。 之后彩儿便不与她交谈,继续练习,彩儿和樊瑛一样都是惜字如金。 晚上训练完毕,樊玶躺在床上,浑身酸痛,她被泊羽打成重伤还要经历那么沉重的训练,感觉又苦,又孤独。她有点想去郢都街头,逛逛酒楼,看看小摊,买几碗鱼面吃,那边稀奇玩意总是能让她开心,还有师傅的南山,陪师傅种地也是件乐事,她想着想着,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 谍情密探科掌科潘尪下达命令:楚王要从王子们的护卫中,选出一人进入东广一线,也就是说只能筛出一人,多一人都不行,需要敖军府配合考验并且不能让别人知道敖军府的存在。 潘尪在上座大声道:“这次我们科要出两个人来执行任务。” 樊玶用胳膊肘碰碰泊羽:“考验有什么试题吗?” “我们伪装成刺客想尽办法行刺,看受验者能不能保护好他的主子,如果主子受伤,那么受验者便淘汰。”泊羽道。 潘尪咳嗽几声:“这次任务就由新人许彩儿和樊玶完成,就当是你们进入敖军府的锻炼。这里有个抽签筒,抽到哪位就要‘行刺’哪位。” 樊玶手往抽签筒里搅了搅,抽到一根顺手的,翻过来一瞧,上面写的竟然是“熊酌”!那么她的受验者是元子家,刚好报答他教给她易容整骨术,给他放水。 至于熊酌,那就趁此机会用他练练手。 许彩儿则是抽中“熊旅”,测试熊旅的护卫伍举。 “时限是三天,给你们的箭矢都是用蜡做的,毒药是迷魂散,若是受保护者碰到蜡,或者被迷晕,则被考验者出局。”潘尪道。 这种测试既锻炼东广一线的防卫能力,又锻炼敖军府的暗杀能力。 夜晚,樊玶又来到了她熟悉的甘泉宫,只不过这次她不能大摇大摆,她要以刺客的身份“行刺”熊酌。她现在蒙着脸,穿着夜行衣,收敛自己的内力,不同之前,她的双内力经过训练已达到五成,双脚轻点屋瓦,如轻燕一般飞檐走壁,她既要躲开郎中的巡视,也要避开元子家的防卫,比她上次逃出王宫更加困难。 “交给我吧,你们都下去。”院子里传来清澈的女声,她一袭月白襦裙,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眉间微蹙,两颊窄小,我见犹怜,这应该就是左司马申子舟的妹妹,申子繁。 她接过奴婢手里的托盘,独自一人敲熊酌的书房的门:“王子殿下,我是子繁。” “请进。”里面传来熊酌的声音。 “诺。”曾子繁开心应道。 樊玶脚尖轻点到熊酌书房的屋顶,拨开一片瓦,看里面的情况。 曾子繁将鸡汤端在案上,小心翼翼地将汤盛到小碗里,恭敬甜美地对熊酌道:“王子请喝汤。” 樊玶心都化了,多好的媳妇啊,能娶到曾子繁真值,这么会照顾人。谁料熊酌只是偏头一抬,眼睛瞟都没瞟,继续看竹简,道:“放那边吧,我等会喝。” 曾子繁失落地捧着碗,听话地放到一边,想说话又怕打扰熊酌,只能在旁边静静等待。 樊玶没看见元子家,心道这家伙不在熊酌身边守着,跑哪去了,这样元子家的考核不就是玩忽职守……转念一想,难不成他是在暗处守卫?樊玶拿出蜡箭,仔细观察周围,没有异样,她弯起小弓搭箭,故意偏离一点方向,对着熊酌的脑袋“嗖”的一声射箭,瞬间释放的内力她及时收敛住,这是目前她能做到最好的程度,可还是被熊酌发现了。 熊酌察觉由上而来的力量,把手中的竹简一甩,改变了蜡箭的方向,蜡箭射到墙上,用蜡做的箭矢碎成稀巴烂。熊酌眼睛朝樊玶看去,樊玶被发现,如飞燕一般溜走。她一边逃一边想,为什么和熊酌形影不离的元子家不在他身边? 熊酌的轻功远在樊玶之上,两人飞墙越瓦,熊酌很快追上樊玶,欲揭开樊玶的面罩,樊玶闪身一躲,熊酌没有得逞。她现在已经入了敖军府,就算熊酌知道敖军府,她的身份也不能被发现。 樊玶休养这几天武功有所提高,内力也提升至五成,但依然不是熊酌的对手,没过三个会合,樊玶就快支撑不住了,一个不小心就从屋檐上跌落。熊酌上手一捞樊玶的腰,把她稳稳地接住。 樊玶心中暗骂,登徒子!她伸手一巴掌拍向熊酌,正好被熊酌逮住机会,抓住她的手。樊玶气急,用脚掀起瓦片,踢向他。熊酌跳起腾空,一脚踹向樊玶的膝盖,樊玶便一手被他崴着,单膝跪地,没有丝毫反击余地。 “谁派你来的?”语气平平,却可以听出寒凉的杀气。 樊玶并不答话,出声就会被认出了。 “那我就要掀开姑娘的面罩了。” 熊酌竟然知道她是姑娘。 樊玶急得手心都是汗,这时候就真的没人来救她了吗?难道这就被发现了吗?就在熊酌手刚要挑起面罩之时,一个黑衣人从背后偷袭熊酌,朝他撒了一把迷魂粉末,趁熊酌跌倒把樊玶抢了过来,熊酌被迷魂药迷晕正要向后倒去,被伍举背后扶住。 “四王子,您没事吧?”伍举问道。 熊酌用内力抵抗药劲:“没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王子被刺客偷袭,我追上前结果发现你也在抓刺客,怎么没看见子家?怎劳你亲自动手?” 熊酌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无碍。” 伍举尴尬地笑笑,心道四王子真是胆大妄为,竟然侍卫不在身边自己去追刺客,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只怕性命堪忧:“子家不是一心想进东广,我可没看到他不在您身边的时候,下次遇到他,我得好好与他说道。” “没事。”熊酌拍拍伍举的肩膀:“我看刺客并不是真的想取我性命,她用的是蜡箭,射得……也非常不准。” “我见那刺客身手确实差劲,不知她们幕后指使之人是谁,怎么敢派如此菜鸟逗弄王族。”伍举不忿道。 熊酌看着刺客逃跑的方向,陷入沉思,他知道商臣为了选东广一线会派人试探,但看到元子家手臂上的胎记便不能再让他有机会进入一线,就让若枫留住元子家,可万万没想到商臣会派身手如此差的人来“行刺”他,仿佛就是给元子家放水一样。 回到敖军府,彩儿把樊玶推到寝室:“你要是被抓了,整个敖军府都要被你连累,你最好小心的。” “多谢彩儿相救了。”樊玶扯下面罩,长舒一口气。 “今日任务失败,之后他们会加强防备,我们得手就更难。”彩儿眉头紧蹙。 “如果三天之内,我们没有筛出唯一的候选人,会被如何处置?” “任务失败,领罚一百鞭。” 樊玶倒抽一口凉气:“如果王子们的侍卫都不合格呢?” “王子们得从东广军里重新选人,敖军府重新考核,据说现在别的科已经把其他王子的护卫都淘汰了,只剩下我们两人了。” “他们那么强!”樊玶咋舌。 “你以为呢,我们只有两天时间,要么从中筛出一人,要么我和你把他们都干掉。” 樊玶是希望元子家能完成心愿,所以只能让彩儿把熊旅“干掉”。 樊玶想到元子家是出自东广四线,在他之上还有东广三、二线,为何熊酌会选中四线的他呢?难道是因为元子家会一技之长,易容整骨术? “彩儿,伍举是楚国数一数二的武士,你的功夫远在他之下,就像今天,你我武力不敌,很容易被发现。” “照你说该当如何?” “我觉得我们夜里偷袭没有胜算,因为大部分的刺杀都是发生在夜里,护卫随从们的习惯了夜间防备,夜里应该是他们最警惕的时候,我们可以出其不意,在白天刺杀。” “不行,我们武功不高,在白天目标明显,宫中人也多,不方便逃离。”彩儿很快否决。 “这才让人意想不到呀,我有妙招。” “什么妙招?” “我会易容整骨术,可以把你的脸换成别人的,到时候你把面皮撕下来就好逃离了。” 彩儿思忖道:“嗯,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以前彩儿以为樊玶细皮嫩肉,出自哪家的贵族小姐,肯定一身的娇惯脾气,没想到她性格和能力都不错:“你会的还挺多的嘛。” “那当然。”樊玶笑嘻嘻道,元子家要是知道了肯定得跪下感谢她,可惜他不能知道。 和欢阁中,元子家百无聊赖地瘫在案上,熊酌令他跟若枫在和欢阁待命,他百思不得其解,到底要做什么事?他直起腰板,双手抱胸不耐烦道:“若枫,你知道四王子要让我们做什么吗?我已经在这待四天了。” 若枫不紧不慢轻抿一口茶,红纱袖中指如兰花般握着茶杯,端得风情万种,顾盼生辉,一举一动都能让人看痴了去,元子家要不是知道他是男的,这时说不定也会把持不住。 “子家,跟了酌王子那么久,他有什么命令岂是你我能揣度的。” 元子家不服气却也没有再反驳。 “话说,我们俩还没有好好比试比试,看看在谁能更好保护酌王子。”若枫似是玩味,言语中挑衅十足。 元子家轻笑一声,不屑道:“好啊,比就比,别以为你长得像女的我就让你。” 若枫摇摇头,似是听到什么笑话,笑起来妩媚且风情,话到口中却是杀意十足:“有些人中看不中用,而你既不中看也不中用。” 元子家不再藏着自己的内力,猛然从腰间拔出自己的青铜剑朝若枫刺去,根本不计较会不会把他杀死。若枫一瞬抬眸,眼底是万丈寒芒,手里的茶杯不知何时被弹了出去,流光中带着强大的力道与刺来的青铜剑相击,竟是改变了青铜剑的方向,茶杯在一刹那被击得迸裂,茶水四溅。元子家毫不慌乱,脚步轻盈,踩着案上将青铜剑挥向若枫。若枫上半身头朝后仰,飞扬的发丝被斩断在半空,轻盈落下,随即使出内力,红纱衣袖一掩,抓住元子家的手腕,一掰,元子家吃痛,双手握剑向下刺去,不留对方后路,谁知若枫鲜红的长指甲竟如刀剑盾牌一般坚硬,甲尖生生将青铜剑弹拨回去,身体侧旋,两人在半空调换了位置,速度快成影。元子家将青铜剑垂直挡在胸口,护住心脉,没想若枫攻击的却不是要害,而是用红甲上下一划,连着左衣袖刮开了他的护腕,露出整段结实有力的手臂。 “你!”元子家怒不可遏,这是什么招数,士可杀不可辱,刮人衣服是什么意思。 若枫恍若未闻,伺机动手,指甲在衣袖中发出荧荧红光,在空中如流星般闪过,速度之快,用力之重,加之若枫的美貌,更像是成精的赤狐向元子家索命。红烛灯芯随两人动作起风晃动,灯光影影绰绰,片刻之间响起衣帛撕裂的声音,元子家右衣袖也被若枫划开,露出青黑色马形胎记,在手臂上十分明显。 元子家看一眼自己的右臂,气恼道:“要杀便杀,刮人衣服算什么本事!难道你也和娘们儿一样力气不够,撕他人衣物玩吗!” 若枫不以为然,盯着他右臂胎记,轻声道:“王子。” 元子家不明所以,只见熊酌从门外走了进来,一改往常的清风霁月,给人沉重的压力令人喘不过气,他定定地看着元子家,眼里有失望还有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元子家,不,应该叫你斗子家。” 元子家握着青铜剑紧了紧,似在隐忍,不发一言。 “斗公子,虽然时隔多年,但我不会记错,那青黑色的马形胎记,还有你从假山摔下来伤口留下的疤,在胎记的马蹄上,一模一样。” 元子家愣怔片刻,右手握拳又无力地松开,想要说什么却又开不了口,好笑道:“四王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子家,你瞒不过我,你到底想做什么?”熊酌的眼睛看进斗子家的心里,与其逃避问题的答案不如直接面对,即使熊酌已经猜透他了…… 商臣对于斗子家而言就是仇人,就因为其父斗勃进言楚成王,商臣蜂目豺声,性情残忍暴戾,恐不是继位人选,商臣便诬陷斗勃,置他于死地。人之常情,此时作为儿子的斗子家一定会怨恨商臣并报仇。奈何楚王身边能人异士众多,无法近身,斗子家只能费尽心机进入东广一线,成为商臣的贴身侍卫,博得他信任,才可借机杀了他。 “四王子,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斗子家显出一副无奈状。 “你我都是聪明人,说话真不必拐弯抹角,现在只有你我和若枫,再无第四人知道你的身份,我只想问你,如何才能罢手?”熊酌这是帮他隐瞒身份,试图劝说他放弃。 “罢手?”斗子家悻悻然,可笑道:“家破人亡,你叫我如何罢手?父亲只不过是尽一臣子之责,进谏忠言,却蒙受灭顶之灾!” 斗子家是承认了。 熊酌即使早有预料也无法面对他,毕竟他曾是自己的发小,曾是最真挚的伙伴:“子家,弑君肯定不能如你所愿,你面对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楚国至高无上的君王,只要失手便是死无葬身之地,而你也只能失手。” 熊酌竟是站在他的角度为他着想,但赤裸裸地揭示斗子家做的毫无意义,结果绝不会如他所愿,这是长期以来身为王子所经历楚国政治后对商臣能力的肯定,并无夸大,现实得可怕。 斗子家嗤笑一声:“君王?呵,君王便可为所欲为。四王子,我跟随你多年,敬你是个君子,有时我就在想,我们若是普普通通的百姓,就不会走到这一步。我也不希望你当上楚王,变得如你父亲一样杀人不眨眼,为权力不折手段,而我已经走上不归路,我停不下来了……”说到此处,斗子家自嘲地笑起来,嘴角扯开一个弧度。 熊酌眉头一皱,斗子家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弑君,在他的背后一定有势力在支撑着他:“我保你全身而退,收手。” 斗子家一愣,熊酌就是熊酌,就算知道真相也想两全,既想保全自己的父亲,也想保全他:“你做不到的,就如你觉得我杀不了你父亲,我却觉得杀他志在必得。”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来杀了我?” 斗子家没有想到熊酌会这么说,眼底是被激起的愤怒。 “如果你有本事杀了我,再杀了我父王。”熊酌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你逼我。” “如果你杀的了我,你就可以杀我父王,到时没人拦得了你。” 斗子家只想着杀商臣,从未想过之后如何面对熊酌,在他的潜意识里,杀商臣已经成为他的全部,没有别的事情比这更重要,他和熊酌的友谊也不例外。 “好啊。”斗勃一死,斗子家的母亲也随之自杀,原本美满的家庭支离破碎,这一切拜商臣所赐,如今熊酌挡在他面前就别怪他无情。 斗子家握紧手中的青铜剑,横在胸前,欺身而上,奈何熊酌已踱到他身侧,不知何时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将他的青铜剑斜挡了回去。熊酌一愣,斗子家刺中的是要害,第一招便要取他的性命,年少的情谊,近年的相处终究败给了杀父之仇。熊酌的眼神明明暗暗,沉冷下去,悄无声息地应对下一招。 斗子家的武功远不如熊酌,近战能清楚地看出熊酌是在让着他,招式也是在防御,并没有攻击,就连速度也带着犹豫。斗子家自觉无趣,拳头打在棉花上,不能发泄反而自取其辱,既然身份已败露,在熊酌这又没有胜算,干脆走为上策,斗子家推开窗户,一跃而出。若枫见势,便要追出去,被熊酌制止:“我已经部署暗卫,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只要他一动作消息就会传回来。” 熊酌这是放线钓鱼,顺着斗子家的踪迹就能找到背后的势力。 敖军府,谍情密探科。 樊玶手中的眉笔从彩儿脸上缓缓离开,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人儿,彩儿疑惑地看向铜镜,大吃一惊:“这,这……” “怎么,不好看?”樊玶得意道。 “这不是你吗?”彩儿一面吃惊樊玶的易容术,一面吃惊画得如此肖像。 “错了,这是我妹妹樊瑛,她现在是王子旅的侧室,作为身边人,王子旅一定会放松防范,到时‘行刺’他就容易多了。”常人看不出她们姐妹俩的区别,但是樊玶清楚她和樊瑛的细微差别,就连易容时也有注意,她有信心能骗过熊旅。 “好办法。”铜镜里的彩儿微微一笑,原本淡漠的脸竟多出几分娇媚。 衡阳宫里,熊旅照常在案上阅读竹简,英武俊俏的脸上剑眉拧紧,平添肃杀之气,让人不寒而栗,他紧紧握着竹简上,指关节微微泛白。竹简上记录着舒鱼门刺杀樊氏姐妹后从楚宫逃跑的路线,竟是最短最隐秘最不被查到的路线,由此可见他们对楚宫布局了如指掌,能够做到这一点说明内部一定有人将楚宫的地图和士兵布防透露给舒鱼门,此事重大,拥有这些信息的人一定身处要职,对宫内事务十分了解,对王室而言是巨大的隐患。 “王子,樊姬来了。”一旁的伍举提醒道,熊旅这才收回思绪看向前方。 樊瑛檀口轻抿,弯成美好的弧度,面容粉嫩,泛着微微的桃红,青涩的面容已有恰好的成熟,媚态中又不失少女的可爱。她秀发盘鬟如环,戴着左右对称金鸾簪,发髻作垂披,下垂至腰部。一身褐地几何填花燕纹,深色阔缘边深衣,其长度披地,超越了中原深衣“长毋被土”的限定,她腰间束紧丝织大带,一举一动大方得体,已是堂堂楚国王室夫人的姿态。 熊旅看着她,眉心舒展道:“瑛儿,你来了。” 樊瑛优雅一笑,分寸得当,向熊旅行礼进堂:“王子,天气秋燥,妾身命人熬了蜂蜜雪梨汁给王子清心润燥。”说着,她命一旁的涓人端上一碗。 “瑛儿真是懂事,来。” 樊瑛莲步轻移,走向熊旅,乖巧地坐在他身旁,看着熊旅喝完蜂蜜雪梨汁,眼里渐渐露出难以察觉的机警。 熊旅放下漆碗,偏头看向樊瑛,一把搂住了她的腰,脸慢慢靠近她,亲近又极近欲望。伍举自觉待在这里不合适,正要离开,可突然听见熊旅对他道:“举,你先出去吧。” 熊旅平时称他的字“易平”,而非他的名“举”,两人曾经商量好,若是有危险便称伍举为“举”,那么现在是出现危险了。伍举面色不改,看着熊旅怀中的樊瑛,心中了然,退出了堂。 樊瑛眼中波光流转,心中的得逞被藏得滴水不漏,关切道:“王子是否觉得疲惫?不如到寝室休息?” “有你在,我怎么会累呢,不如……”熊旅坏笑,因两人距离太近,熊旅直接吻上了樊瑛。 樊瑛万万没有想到,瞪大了眼睛,再也沉不下心试探,手中刚要动作,一股凌厉的风向她袭来,樊瑛措手不及,手中用蜡做的匕首被抢走截成两段。熊旅牙齿一用力便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给撕裂,接着用手扯开扔在地上,一掌将女子拍倒在地。 只见发髻上珠翠散落,两支金鸾簪松松垮垮地插在在黑发上,因掌力过大,女子硬是被拍离案前五步远。她抹了抹唇角的血,这是方才熊旅用牙撕扯面具弄出的伤,一吻一咬弹指之变如此鲜明,温柔缱绻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反击,她不得不对此人另眼相看,此时与熊旅实力悬殊,只能为案上鱼肉,任人宰割,只是光天化日,在被行刺的人面前如此狼狈,简直是耻辱! 伍举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将战利品交给熊旅,一把蜡做的匕首,手指一捻便成粉末。 熊旅轻笑:“这就是考验的伎俩?” 作为王子自然知道父王不定期选拔人进入东广一线,考验的方法之一就是“刺杀”,只不过这次太为拙劣,根本上不了台面,派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刺杀”未免太过小瞧他和伍举了。 “你多大了?” 熊旅饶有兴趣地看着彩儿,少女不屈不挠的气度着实让人为之一振,她青涩娇好的面庞丝毫不输被扒下的面具,未经世事却有看破世间沧桑的老成,此女子非绝色但也能称得上独一风华。熊旅笑得人畜无害毫不防备,就像看着一个掀不起浪的小动物,这让彩儿觉得更加耻辱,并不回答他的话。 “哦?都不回答我。”熊旅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他原本就俊美无比,这一笑更是让人沉醉,只不过等待彩儿的是上级对任务失败的发落和无处发泄的不甘。 熊旅见她一言不发也不恼,随意道:“你隶属于哪里?” 彩儿已经任务失败,眼下绝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还是不说一个字。 “好,有骨气,我很喜欢你,不如就待在我身边吧。” 彩儿一愣,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熊旅,仿佛要望进他灵魂深处,只听耳边又传来他温柔的声音:“未经人事,漏洞百出,难怪任务失败。” 熊旅走到她身前蹲下,视线与她平行,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彩儿不知道熊旅趁她不注意把蜂蜜雪梨汁给倒了,更不知道她被发现是因为熊旅搂抱时她不自然的颤抖,隐藏极深的紧张,还有束腰的结是今早熊旅刚帮樊瑛系的,就算樊玶帮彩儿易容的天衣无缝,身体各处都伪装得一模一样,但是夫妻间相处的细节是无法短时间内学会的。 “易平,我去看看樊姬,你去和父王说,这名女子我要了。”熊旅说这句话就像说天气真好一样自然。 伍举躬身行礼道:“诺。” 樊玶在甘泉宫埋伏许久,跟踪熊酌一天都没有发现子家,暗中考核的考官直接给子家的评语写上:元子家,擅离职守,无忠主之心,即日起退出东广,逐出宫外。樊玶扶额叹息,子家成绩惨不忍睹,甚至被开除东广军,就算樊玶有意放水他也没有机会禁入东广一线了。 樊玶回到谍情密探科,等待彩儿的消息,等来的却是伍举进入东广一线,彩儿被纳进衡阳宫。这个结果不尽人意,对于东广纳新,她们有功,但是对于敖军府,相当于她们执行任务被活捉,任务失败,敖军府必然会惩罚她们。 “叩叩叩”传来敲门声,樊玶起身开门,泊羽站在门外。 “樊玶,掌科叫你过去。”泊羽并不顾忌称呼女子的名讳,在敖军府行事在乎多了都是累赘,尤其是他们行走在刀尖上的人。 “好,我这就去。” 樊玶和泊羽来到东边的厅堂,发现彩儿已在这里,潘尪在上座,不知在写什么,只听上面传来他冷冷的声音:“一百六十八号樊玶,一百四十五号许彩儿,你们任务失败,若是实际执行中,敖军府便会因你二人受到牵连,楚国大计也会因此受影响,念二位是初犯,许彩儿又被王子旅相中,便入衡阳宫服侍,继续为敖军府提供情报,樊玶进入禹牢受罚,之后协助刑狱侦查科办案。” 第十三章水路迢迢通禹牢 “禹牢?”樊玶疑惑道。 “禹牢就是关押重要犯人和受罚之人的地方,目前归敖军府管。”泊羽解释道。 “请问我如何受罚?” 樊玶问潘尪,潘尪竟一眼都懒得看她,直接递个眼色让泊羽出去回答她。 泊羽见怪不怪,领着樊玶出去道:“下次这种小问题私下问我或者直接问牢头也行,别直接问掌科,掌科那么忙,哪里管得了你这种小事。” 樊玶把抱怨憋在心里,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好,我问你,我为什么要受罚?我难道没有帮助东广选到人吗?我就算没有测试出子家,但也是子家自己的原因,何况我还帮彩儿易容选出了伍举。” “话是这么说,可是作为敖军府,让测试者占上风便是失败,我们和东广军虽是共主,但是两者并不相容,东广在明,我们在暗,暗本来就在做明不能做、不敢做之事,本领自然要大些,怎么能让测试者那么轻易选中呢?你想想,都易容了还伤不了王子旅分毫,这不是笑话嘛。” “可易容并无错,后续又不是我参与的。”樊玶争辩道。 泊羽抱剑看樊玶的样子,似乎觉得她无理取闹:“其一任务说的明明白白受保护者碰到蜡,或者被迷晕,才算被考验者出局,你未曾让酌王子有接触到蜡,怎能不算任务失败。其二你帮彩儿易容可有考虑她能万无一失,利用易容要看其能否适应原主的特点,习惯,利用不好就变为被识破的把柄,王子旅就是察觉到这一点才提起防备,我说的对否?” 樊玶不置可否,可如今只能令人摆布:“那我所受何罚?” “禹牢是个极其可怕的地方,不亚于阴曹地府,十八地狱,那里关押着穷凶极恶之人、叛国背主之人、身藏秘情之人……还有受罚之人。”泊羽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所受之刑千奇百怪、残忍至极,世间万物能够想到折磨人的方式,你在禹牢里都能见到,而你要受的与那些重刑之人相差甚远,不用担心,只是被绑在石柱上水灌三天。” 樊玶不可思议,她的任务说轻不轻,说重也重不到哪去,却要承受这折磨,许彩儿被熊旅看中自然不用受皮肉之苦,可她曾经好歹也是公主,一时间的落差让她有点恍惚。 泊羽拍拍她的肩,粗犷地安慰道:“这也没啥,有一次我犯错,直接打折我四肢骨头重新接起来,再打折再重接好几次,那滋味可比水灌难受多了。” 樊玶听完,宁愿泊羽刚才一句话都没说,她只能默默忍着,她这条命目前被攥在楚王手里,除了服从别无他法。 渚宫中,嶙峋瘦骨的老人残喘着,明明是初秋,天气凉爽,偏偏老人的额头渗出涔涔冷汗,一旁的涓人从他嘴角轻柔地拭去血迹,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到榻上,放下帷帐。 成嘉在塌前躬身待命,生怕有王令没有及时回应。 “子孔……”帷帐里传来商臣微弱的声音。 “臣在。”成嘉身子躬得更弯,敬谨如命 “命孙伯率师灭六、蓼两国,咳咳……”商臣无法一口气说完,身体如此不堪也不忘东进开疆拓土,图谋中原,与晋争霸。 “臣领命,定会告知家兄。”成嘉唯命是从:“另外告诉王上一个好消息,王子侧已打败群舒,群舒尽归顺于我大楚,舒鱼门也一并铲除。” 帷帐里的商臣似是点了点头:“甚好,灭了舒鱼门也算是给赵盾和齐国一个警告,子反这次立大功了。” “微臣还有一事禀报,之前敖军府选拔东广一线士兵,王子旅身边的伍举当选,王子酌身边的元子家意外失踪,臣查过,此人之前在东广五线,参加攻六国之役、护送樊氏姐妹入楚、拦截群舒信函等任务,成绩颇佳,但是谍情密探科查出此人身份伪造,又在此关头失踪,恐有大谋。” 又是一个来历不明之人,经历风云诡谲的政治,商臣又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味,他早已见怪不怪,不怕有事,就怕不能防微杜渐:“命敖军府彻查此事,定要水落石出。” “谨遵王令。” “王上,范大夫求见。”涓人在门外轻声传达。 商臣抬手示意,成嘉领会,传声道:“进。” 范山听言轻声进室,跪下行稽首礼。 时逢初秋,太医令怕商臣受凉令窗户紧闭,室内的药味和病人独有的味道更加浓郁,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起。”微弱的声音传出,范山起身。 “范大夫有何事禀奏?”成嘉问道。 “禀告我王,之前您让我查王子燮的动静,他和析公再无联系,也无异样。”范山道。 王子燮是商臣的叔叔,也是析公的儿女亲家,之前樊玶因为析公之子析满强抢民女与之作对,之后析满因绑架樊玶而被熊酌杀死,析公被派去修筑城防,析氏一门式微,于是各家势力趁机暗中涌动,频频动作,王室便将与析氏交好的左司马申子舟的妹妹申子繁嫁予熊酌,扶持申氏,插足申氏与析氏的关系,平衡势力,转移各家视线。在此过程中,王子燮皆无表态,不愠不燥,表现得事不关己。 想当初商臣弑父后,王子燮几乎变成疯子,在屋里不断占卜,烧裂的龟甲可以装满两间库房,这一举动令商臣大为不满,毕竟王子燮和楚成王关系亲密,同胞兄弟,论及王位继承,王子燮若有他一样的手段,说不定今日当上楚王的就不是他了。如此频繁占卜难道不是暗示商臣弑父篡位,不顺天命。如今析氏衰败,难保王子燮在朝中不煽风点火,安分守己。 “我那个叔叔表面不问国事,一心钻研巫术卜筮,也不知天天占卜什么……也罢,范大夫还是得多关注一下我那位王叔。”商臣说得轻描淡写,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不会说废话。 “臣谨遵王令。”范山踌躇片刻道:“臣有一事请教我王。” “范大夫直说。” “之前我王命臣教樊玶武功,臣收她为徒,以报仓葛救命之恩,可她近日不见踪影,臣如何寻找都找不到,臣,实在担心。”范山知道樊玶的失踪一定与商臣有关,只不过王心难以揣测,只能隐晦地说出来。 寝殿内片刻的安静,范山小心翼翼仰其鼻息,等待商臣的答复,只听帷帐内传来一声微弱的笑,不明意味:“范大夫,我就是欣赏你内心纯良,收了个徒儿一直挂念在心,咳咳……她现在很好,不过,她在何处与你无关,你无须多问,只须办好你自己的事就好。” 商臣一开始救樊氏姐妹,以及安排范山当樊玶师傅是顾念仓葛的救命之恩,现在樊玶惹下那么大的摊子,商臣没有要她命一是看她体内有两种内力,超乎常人,不为他所用可惜,二还是看在已故仓葛的薄面。 商臣既已开口范山不要插手此事,范山就没有理由再继续管下去,再管就是违背王令,触怒商臣。知道樊玶还好,范山吊着的心就放了下来,恭敬道:“臣领命。” “子思和子繁相处如何?”商臣冷不丁地问道。 “回禀我王,相处融洽,两人琴瑟和鸣。”范山虽不知熊酌和申子繁如何相处,但这么回答一定是正确的。 果然,商臣听后没有任何不满。 秋雨落下,连绵飘摇,樊玶随着刑狱侦查科的掌科何玉一同离开敖军府。 何玉,字怀瑾,刑狱侦查科的一把手,凭借着过人的推理能力,所破案无数,其中牵扯谋反案就有数十起,反贼都在未动作之前被歼灭,楚国刑律条文无不经过他过目,颁布执行,案典官职无不经他之手批准,乃楚国司法第一人。 樊玶一袭玄色劲装,上面绣有敖军府特有的獬豸暗纹,同何玉一同踏上船支,雨水在湖面点起一圈圈水纹,这样的阴雨天却只能走水路。 侍从递给两人各一枚白色药丸,樊玶不明其意,看了看何玉。 何玉笑得从容淡定,捏了捏指尖的药丸:“前去禹牢的路上有瘴气,若不服用避瘴丸,轻则七窍流血,落下病根,重则当场毙命。” 樊玶学着何玉,将药丸送入嘴中,不服用水,直接咬开,一股浓烈的苦味蔓延在唇齿间,直冲大脑,这倒让樊玶更加清醒了。 纤绳抛开,船慢慢划出岸边。 “樊姑娘是否知道为何被调入刑狱侦查科?”何玉口气随意,在船头负手眺望,平静如水的目光里任何事物都无处遁形。 “不知。”樊玶的确不知自己为何被调来调去,也许是楚王兴致来了,便调她玩玩,毕竟君心难测,尤其是商臣。 “樊姑娘经历这次事故后,料想成长了不少,敖军府并不是人混的地。” 何玉特意说出这事实,樊玶的心就像被人撕开,痛苦却不敢喊出声,她难道不知道待在敖军府艰难险恶,命悬一线,但由不得她,自打楚王告诉她敖军府的存在,她这条命就和这秘密锁住了。 “何掌科可知我调入的原因?”樊玶反问。 何玉微微一笑,他其貌不扬,却有一种深不可测之感:“你调入我科自然得由我审核,但我想知道樊姑娘的想法,希望你不会像普通女子见骨就晕,见刑就怕。” 樊玶头皮发麻,但还是表现得平静如常:“如掌科所愿。”不然呢,她还有别的路可走? 何玉保持着笑容,在船头欣赏濛濛细雨。 不知行了多久,水面的雾越来越浓,呈现一片异样的乳白色,浓到根本看不见前方的路。 “这就是瘴气吗?”樊玶问道。 “没错,这瘴气虽无异味,但毒性极强,我们的避瘴丸也只能支撑两个时辰。”何玉轻松道。 樊玶心下大骇,她握了握拳,默不作声。 他们几乎花了两个时辰才堪堪到禹牢,若是不熟路的,或是在路上有事耽搁,即使有避瘴丸也难逃一劫,这就是禹牢与世隔绝,万夫莫开的天然屏障。 禹牢位于纪南城郊外的密林里,四周没有形成一条规整的路,只有水路可达,而这片水域长年笼罩着瘴气,尤其是阴雨天,瘴气愈加浓郁,视野中是强烈的乳白色,一臂之距竟看不到自己的手指,没有经验的船夫是无法辨别方向,更不用说找到禹牢,所以敖军府的掌舵都是经过长期训练,就算瘴气再浓也可寻到最短的水路到达禹牢。 绿绿葱葱,层层叠叠林木和水环三面为禹牢形成天然的防护,无数条藤蔓覆盖住整面墙,仿佛一张绿色的大网笼罩着,和四周融为一体,让人更不易发现禹牢的存在。如此隐蔽不仅是为了防止劫狱,还可防止犯人逃脱。 禹牢占地广阔,覆压七百亩,共有三层,地上一层,地下一层,水下一层,地上一层专以土刑、火刑;地下一层专以金刑、木刑;水下一层专以水刑。 樊玶同何玉行到一面毫无特点的藤蔓前,两名狱卒上前,把眼前的藤蔓拖拉几下,似乎是对应的暗号,弹指之间,二丈高的木门在密密麻麻的藤蔓覆盖下,突然从整体中剥离,藤蔓随着木门向两边剥开,在他们面前敞开。 樊玶同何玉进入地上一层,称为灻层。四周墙面以椒泥涂就,在微黄的油灯下,鲜红诡异,就像是鲜血糊在墙上,阴阴森森。灻层里没有一扇窗户,只有不知何处细小的透气孔,这些透气孔又被藤蔓遮掩,不管外面是白昼还是夜晚,灻层都是昏暗一片。 樊玶很想捂着口鼻,灻层里总有一股刺鼻的味道,这味道夹杂着血腥、呕吐物、排泄物、霉味、尸味……在阴雨潮湿的天气慢慢发酵,味道变得尤其明显。樊玶的胃里不断翻滚,她忍住酸水上涌,看着周围的人若无其事,何玉走得更是一派自然,脚步轻盈。 灻层中间是能容下五人并列的走廊,两旁是用玄铁制成的牢房,牢房和牢房间隔处是一盏兽型铁制的油灯,光亮十分有限,所照区域只能看清牢门,牢里便是黑洞洞的一片,看不清所关之人。 樊玶他们路过牢门,谩骂、唾弃、轻笑声……不绝于耳,何玉一行人早已习惯如此,但樊玶第一次经历这些,她楚语已经没有任何沟通障碍,就因为这样,听到这些声音不由心中一惊,实在不堪入耳,污秽之极,偏如此,何玉他们还能镇定如常,悠闲自在。 何玉转头看了看樊玶,继而唇角一勾,满意道:“有潜质。” 难道是对她表现的肯定吗?樊玶不动声色,内心暗忖:何玉简直不是人。结果更不是人的还在后头…… 在牢房的尽头,何玉悠然道:“我们就此别过,等你三日受罚完,自有任务交于你。”说完,他背手进入后面的暗室里,七八个狱卒一同跟了进去。 樊玶按了按胸口,胃里的酸味不断翻涌,她用内力强行逼了回去。 “你同我来。”说话的是一位白发少年。 樊玶一愣,刚才在队伍里不知是光线太暗,还是杂声太大,她竟没有注意到他,尤其是他一头雪白的鹤发,太明显了。 樊玶和白发少年走到传梯前,这是利用机关做的升降梯,为一方正的厢体,四面镂空雕刻凶兽,可一次容纳十人,通过升降,左右移动到达禹牢各处。 樊玶和少年一起进入传梯,少年按下机关,伴随一阵阴风,厢体迅速向下沉去,速度不快,但又短暂的晕眩。 樊玶不禁对这鹤发童颜的少年好奇起来,到底是什么际遇,会让他来到这里。 “初来乍到,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是何尊职?”樊玶问道。 少年眼含冰霜,似乎在说一个陌生人的名字:“申迟,字叔时,是这里的科佐。” 科佐是刑狱侦查科副职,辅佐掌科,少年姓申,难道出自楚国公族申氏:“敢问左思马申舟是你何人?” 申迟看都不看樊玶,轻蔑道:“不认识。” 樊玶自认申迟性格古怪,便不多问,安静地从镂空中看传梯从铁墙滑下,直到停到一片泛着蓝光的地方。樊玶走出传梯,目之所及,都太过神奇。 幽蓝的湖面泛着荧荧蓝光,在黑暗笼罩中看不清湖面的边缘在哪里,仿佛置身于另外的世界。 湖面分散坐落着只容一人的石台,仿佛一座座岛屿浮于水上,上面都是用石栏做成的笼子,足有一人高,里面的犯人被镣铐捆住手脚,呈“大”字型吊在空中,防止他们冲撞石笼寻短见。要不是有这些牢笼,此处一定是人间仙境。 “这里是禹牢的第三层,修建在水下,称为源层,因为排风问题,不可用明火,只能靠水里的鲛珠照亮。”申迟介绍道。 樊玶大吃一惊,原来这蓝光是鲛珠发出的光亮。要知道鲛珠一般是贵族室内夜晚照明所用,眼前没有边际的湖面,需要用多少鲛珠才可以呈现得如此荧亮,怕不是把鲛珠当成大米撒在湖里,何况这只是一座牢房,楚国真是富得流油。 在樊玶愣神之际,一条瀑布从六丈高的岩缝中由上而下倾泻而出,浇在一座石笼上,笼内的人瞬间被水淹没,在湖面溅起巨大的水花,喷溅在岸边。且不说这水的力度,在石笼内的人如果没有提前憋气,不被呛死也被憋死。 樊玶偏过头,不敢去看,这难道就是泊羽所说的“水灌”?她不敢直视,周围岩壁上泛着的水光,随着水花飞溅剧烈晃动,就像此刻樊玶的心情混乱不堪,难以平复,水光越是晃动就代表受刑越是惨烈。 不到一刻钟,岩缝里的水越来越少,慢慢止住流水,只剩水珠滴滴落落,在湖面形成圈圈涟漪,蓝色的湖光在岩壁上影影绰绰,缓缓回归平静。而那笼中之人全身湿透,不知死活,吊在空中,头偏向肩头,一副将死相。 樊玶嘴唇发白,却还是尽力撑住,不让申迟看出异样。 “源层是禹牢中最安静的地方,这里的狱卒最是清闲。”申迟有意无意地说着。 樊玶这才注意到,相比灻层,这里的确没有任何吵闹、谩骂,相反,这里的犯人格外安静,都安分守己地坐在石笼里,仿佛被人抽去灵魂。 “他们为何不发一声?” 申迟略有得意道:“源层位于水下,有充足的水源,只要设置机关,水不论何时都可以劈头浇下,所以我才说这里的狱卒最清闲,根本不需要动手指,犯人便能安静听话。” “一定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吗?”樊玶不寒而栗。 “残忍?哼,关在这里的人不用非常手段岂能逼出他们的秘密,你要记住这里是敖军府,不是一般杂碎待的地方。”申迟的白发在湖水的映衬下更加雪白,目光如寒冬的坚冰,拒人千里,光是一眼就能感觉他身上的冷酷无情,仿佛不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樊玶无言以对,申迟见她这反应,不满道:“樊姑娘在敖军府难道要保留一颗善良慈悲之心?我看樊姑娘不适合敖军府,倒适合待在闺中赏花鸟,绣鸳鸯。” “科佐伶牙俐齿,不用来审讯犯人,反用来嘲讽新人。” 申迟笑笑摇了摇头:“你在我这逞口舌之快无用,过不了多久,敖军府恐怕就见不到你了。” 樊玶冷笑,敖军府的人自第一面见她都不太友好,无非就是嘲笑她细皮嫩肉,不堪大用,偏还借着楚王令调入刑狱侦查科,换作谁都会心里不平衡吧。 “怎么?科佐心中不快?我也想讨教一番,看看谁先消失在敖军府。”樊玶不知是练武练出了胆魄,还是申迟的言语太过冒犯,樊玶就想和他打一场,打得他满地爪牙。 申迟清眸一抬,就连鬓边的发丝都变得凌厉,周身肃然,毫不掩饰地露出杀气,他握了握手上铁腕,语气仿佛能冻结整个源层:“那我就调教调教你。” 申迟的目光刹那变得锐利无比,如鹰隼遇到唾手可得的猎物,志在必得,猝不及防地俯身猛扑,不给猎物留有余地。他不知从哪掏出了青刚针,手指捻弹,在樊玶眼中皆是幻影,弹指之间,要不是樊玶躲得快,恐怕早就被射中。 樊玶站定,发丝堪堪落下,青钢针早已深深地插在岩壁上。她见过青刚针,那时她还被析满劫持,青刚针毒性猛烈,没想到申迟对付她毫不犹豫。 “哼,躲得挺快。”申迟的口气像是逗弄,亦有种说不清的兴奋。 话音未落,樊玶的指缝接住了正射来的三根青刚针:“玩不起吗?总是暗器伤人。” 申迟一瞬间怔愣,他从小指速超于常人,指法亦是出神入化,是擅用暗器的天才,有七成内力的武者也未必能用指缝接住他的针,而樊玶接得轻而易举,她的内力又被藏得深不可测。 申迟不再小觑,将内力的四分之三注入指尖,青刚针在破空刹那闪出如发丝般细的蓝光,以不可思议地速度,毫无防备地射刺进樊玶的肩上。 樊玶“扑”地一声倒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面,一只手捂住肩膀。申迟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你初来我科,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听话。” 樊玶的嘴唇已经变成青色,肩膀已经不能动作,估计血液已经凝结。 “怎么?还不求我要解药吗?”申迟饶有兴趣地看着樊玶,等着她双膝跪地求饶。 樊玶忍不住发出轻笑,申迟脸色难看,愈发觉得不对劲,他的腿似乎没了知觉。 “你似乎也要求我了。”樊玶青色的嘴角咧开,笑得轻松。 “你!”申迟腿脚虚软地跪在地上,眼底的瞳孔收缩:“你!竟敢!……” 不知何时,樊玶之前手中接过的三根青刚针,插进申迟的腿上,这令内力七成,暗器用得炉火纯青的申迟大惊失色,他竟一点没有察觉樊玶是什么时候动的手脚。 “怎么?还不拿出解药?”樊玶咬着牙,挑衅道。 申迟只想着算计别人,何曾想过会被他人算计,青刚针的解药自然不会带在身上,一时也是冷汗直流,单手撑地不起。 樊玶终究体力不支,全身瘫倒在地。 申迟挥了挥手,立马有两名狱卒过来递过解药,申迟一个眼神,狱卒也往樊玶嘴里喂上解药。 申迟缓了口气,看着倒地的樊玶,声音沉冷:“潘尪没告诉你吗?以下犯上是死罪。” “何玉没有告诉你吗?私下殴斗是杖刑。”在来之前,泊羽送给她一匣的敖军府条令,她才看了几简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申迟笑着摇了摇头:“真不愧深得我王之心,不过招惹是非越多,死得越快。” 樊玶真的很不想和申迟说话,这人半句话都说不得她好,她勉强撑起身子,肩头慢慢恢复知觉。 “恢复得倒挺快,现在你可以游过去了。”申迟又道。 樊玶顺着申迟指的方向看去,二十丈外确实有座没有石笼的石台,石台上有一根直通岩顶端的柱子,刚才犯人被水直灌的画面在她脑海闪过…… “是让我游过去吗?” “你果真是大家闺秀,这里没有船,亦没有人绑你过去,自然劳烦你自己游过去。”申迟对她的嘲讽没有一刻停止过。 樊玶心中翻了个大白眼,还好她曾和雪学过凫水,这距离游过去应该没有问题。 樊玶的身子没进水面,因为源层长期晒不到阳光,处于地表之下数十丈,湖水冰冷刺骨,加之樊玶刚被青刚针所伤,身体虚弱血寒,游到一半就嘴唇发紫,全身僵硬。 湖水的冰冷盖过了肩头的伤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刺骨之痛,身体仿佛承受数十斤的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痛变成麻木,慢慢没了知觉,身体一沉差点淹了过去,她在体内运功内力,好不容易游到石台旁才艰难地翻上去。 她转头望向岸边,已没有申迟的身影,这才松口气,虚弱地靠在石柱旁,将隐藏的疲惫释放出来。没想到刚坐稳,头顶直灌而下一股巨大的洪流,猝不及防险些把她冲走,还好她的手飞快地抱住了柱子。 岩顶上的水重重拍打下来,周身的皮肤好像要被撕裂,头要被炸开,在受力和窒息两难境地下,她开始头晕迷乱,想起了泊羽曾对她说的绑在石柱上水灌,那样总比比她现在的境遇好。可没有人给她绳子,她只能徒手抱柱,不然就会被冲走,掉入怪石嶙峋的湖里,被撞得头破血流,之后被冲入暗流,九死一生。 长时间的憋气终于让她体力耗尽,水迅速涌入了她的口鼻,强烈的窒息感让她浑身脱力,她的手承受不住水的冲劲,渐渐松开了石柱,身体立马被水冲下了石台,卷入浪里,好在水流渐渐变小,没有把她冲到更远的地方。 强烈的求生欲将她唤醒,在水面猛咳,将被呛的水全部咳出来。旁边的犯人冷眼旁观,淡漠地看着日常上演的求生不得,他们被关得太久了,在他们眼中,没有石笼的樊玶才是自由的,就连樊玶被水冲到湖里的狼狈也视作自由的幸福,即使被水冲到暗流里命悬一线,也是逃生的机会。 樊玶呛得差点就要升天了,她用尽最后的力量游到了石台,湿淋淋地攀上去,大口大口地喘气,她真的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头顶的水滴不住地往下流,水珠稍微密集点,樊玶就心中一梗,以为是下一场的用刑。紧张、戒备、惊恐吞没了她,让她不敢有任何松懈,这就是源层的恐怖之处,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让这里的犯人变成哑巴,没有气力再应对任何事,光是头顶的水流就足以整日战战兢兢。 接下来的日子里,水流涌出的时间和大小毫无规律可言,樊玶只能如犯人一样全天静候戒备,准备突如其来的水灌,她身后只有一根石柱,除了自己抱着,别无他靠,就算困了也不能睡着,因为随时都有可能溺水身亡,命丧黄泉。 就这样过了不知几个日夜,什么时辰,樊玶粒米未进,渴了只能喝湖里的水,这些都是意料当中的,进了敖军府没有经历不了的难,只有想象不到的惨。 期间她还看到有犯人支撑不住,命不久矣,几个狱卒赶来喂了几颗药和吃食,犯人醒来后继续被吊着,继续等待突如其来的水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果不知地狱是什么样,那么到了这里便知道了。 受罚需要三日,樊玶却觉得这段时间比三年还要长,她从庙堂之上瞬间跌落成蝼蚁,被任人摆布,也不知是否有人会记得她。 妹妹会记得她吗?不知她在衡阳宫过得怎么样。至于熊酌,想起之前和他种种遭遇,就像个笑话,她竟还真的对他抱有幻想过。眼下的处境倒让她清醒不少,她没权没势,不再是公主,楚国凭什么要对她好,哪怕楚王有意留下自己性命,也不过是看在自己有本领,破格进入敖军府这样的秘密组织,让她为楚国效力,至于她能不能报仇,楚国根本不会当回事。 她身负血海深仇,不杀赵盾不罢休,她孤身进入敖军府,等于把命交给了楚国。她想借力达成自己的目标,首先得被这力操控,付出惨重的代价。 “怎么?又死了一个?”两个狱卒走进源层,语气中带有点慌乱。 一人悄声附耳,即使声如蚊蚋,樊玶还是听见了,她练武后耳目变得异常敏锐,察觉周围也更加细致入微。 “所以水灌不能用得太频繁,谍情密探科好不容易抓到的人,被我们用刑用死了,话都没套出来,上头怪罪下来,你我脑袋不保啊!” “没死,我这就去救,你快点把那姓樊的放出来,别折了我们一个同僚。” 原来是来放她走的。 樊玶见其中一名狱卒朝她挥了挥手,另一名狱卒拔腿去了另一个方向。 “一百六十八号,自己可游过来吗?” 好吧,连名字也没有,直接叫编号。 樊玶一身湿透,周身寒凉地上了岸,对面的狱卒知道是新人,原想给个下马威,可对上樊玶一双狠戾淡漠的眼神,不由自主收敛了气势:“你如今是刑狱侦查科的人,申科佐特别交代你必须熟练刑罚,各项律令,回去休息时勿忘学习。” 樊玶看向狱卒的眼神更加犀利,既然往后的日子都不安生,她就要尽快适应这不像人的生活,她语气沉冷,之前的人情味荡然无存:“阁下好心带话,我也顺带提醒阁下,你们放水的频率是否也要在犯人面前议论,好让他们做足准备?” 狱卒心中一惊,他们谈论得如此小声,竟然也被樊玶听见了,狱卒恐传了出去道:“你一个新来的懂什么,自己还有好多要学,竟教训起我来,走走走。” 说着,他去掰樊玶的手腕带她离开这里。樊玶手一甩,眼底的漆色变得更深,她身上还有伤,刚受了三天水灌,哪里容得了别人再碰她,欺负她,开口不怒自威:“领路。” 樊玶到了刑狱侦查科给自己分配的卧房,是在禹牢的内部,与“三层”一墙之隔,有时候还会听到犯人的惨叫声,好一点的是透气孔比较大,足足有一个拳头那么大! 卧房里一案一床,屏风后是一浴桶,墙上没有任何装饰,房内灯光昏暗,根本看不清墙面本来的颜色,只看到上面斑驳不平,划痕累累,似乎是用剑划得,还有蜂窝状的凹陷。床被也有股霉味,不知住过多少人。 樊玶疲惫地坐在案前,用手撑着脑袋,尝试什么都不想,却有种说不清的绝望,像是在悬崖上吊着,努力攀绳却看不见崖顶,向下望是无尽深渊,没有一刻如现在上下两难,左右无路。 “叩叩叩” “樊玶,开一下门。”是女子的声音。 明明是陌生的声音,为什么口气却如此熟络。 樊玶把门打开,是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是个美人。她一身藕粉碎花深衣,不似中原宽大,而是修身贴合,恰好展现了她曼妙的身体曲线,这样的女子在禹牢中绝对是亮丽的存在。 女子把托盘放在案上,上面摆着一盘油滋滋的鹿肉、一碗肉羹、一碗白米饭和一盘青菜。樊玶三天未进食,此时也不禁咽了咽口水。 女子看到樊玶模样,笑了笑道:“你饿坏了吧,快吃吧。” 樊玶也不拘礼,举步生风走到案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这时候谈什么礼制,矜持,都是放屁,填饱肚子才是正道。 女子看到樊玶的吃相,笑得更灿烂了:“没想到你被饿上几天,吃相和那些粗莽大汉也没什么不同嘛。” 樊玶不理睬她,依旧扒碗里的饭。 “你就不想知道我是谁吗?”女子笑靥如花。 “你是谁?”樊玶敷衍问道,眼睛依旧没看她。 “樊玶,你也太不像个姑娘了,亏你长得那么好看,性子却像块冰。”女子嘟着嘴,有些赌气地看向她,莫名像是个多年的朋友在埋怨不理她。 奇怪,樊玶真不知刑狱侦查科还有如此天真的女子,竟还期待她像个姑娘。 第十四章亦是相识不相知 第十四章亦是相识不相知 “你有什么事吗?”樊玶现在忙着吃饭,真没兴趣知道她是谁,知道了又如何。 女子不可思议,嘴张成个圆形:“原来公主都是这个德性啊。” 樊玶蹙眉,已经好久没有人提到她公主的身份,听起来有些刺耳,她放下碗筷,沉脸道:“难不成你也是来挑衅的。” 女子连忙摆手:“我可没那么无聊,好不容易刑狱侦查科来了个女子,还是个公主,自然好奇些,你别介意啊,我出身微寒没什么见识,真没想到有朝一日公主会和我待在一起。” 樊玶继续拿起碗筷吃起来,她没有精力放在聊天上。 女子仔细观察着樊玶,眉眼又弯成月牙:“我叫平南,自幼就没见过父母,敖军府就是我的家,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樊玶吃完最后一块鹿肉,盘盘皆空,她抹了抹嘴角:“上头派你来不只送饭给我吧。” 平南托腮的手一顿,两眼放光:“真聪明,不愧是敖军府选出来的人,不错,上头有一件重要的任务交予你我。” 平南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上面画着一个人像。 樊玶目光一滞,这不是元子家吗? “你认得画中之人?”平南问道。 “认得,是王子酌的贴身护卫元子家。” “对,元子家在竞选东广一线时离奇消失,已失踪多日,王子酌也不知他在何处,后谍情密探科查到其身份伪造,他身上一定有许多秘密,恐对楚王不利,现上头命我们捉拿此人,时间紧迫,我们要快点行动。”平南这时也不嬉闹,认真严肃,仿佛换了一个人。 “为何他失踪了谍情密探科才查到他身份伪造?”樊玶不解,敖军府既然能成为楚王的直属机构,怎么会不筛查人就让其成为王子的护卫。 “元子家失踪那天,王子旅刚好向楚王呈上元子家的户籍贴,上面虽有掌管楚国户籍的司民印章,但那份印章是伪造的,所以他的户籍贴是假的,而真实的户籍贴却没有找到。此事牵连甚广,不仅牵扯司民、敖军府,还有东广军,谍情密探科也在调查,当初涉事之人已被刑狱署审问,有的已送入禹牢。”平南幽幽道,她在敖军府那么久都没出现如此大的疏漏,这事不仅关乎楚王的安全,还关乎敖军府和东广的颜面,两个机构都属于楚王的亲卫军府,混一个鱼目竟然这么久才发现。 “王子旅?他又是从何查起的?他不怕牵涉到王子酌吗?”樊玶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还再提熊酌。 “元子家担任王子酌的贴身护卫本就与王子酌无关,全程都是敖军府和东广军的安排,所以不会影响王子酌。至于王子旅如何知道就不得而知了,当下最要紧的是查明元子家的下落和真相。” 樊玶受罚三天,感觉错过好多事,原来元子家的忠心耿耿可能也只是表象,人啊,真是复杂。她叹了口气,摊开羊皮纸,端详着元子家的眉眼,毕竟曾是她的易容“师傅”,在前往楚国的路上还救过她一命,万一元子家真做出大逆不道的事,她下得去手吗。 “你觉得该从哪开始查?”平南探究地望向樊玶。 樊玶目光略微躲闪,将羊皮纸还给平南:“我初来,没有经验,听你的吧。” 平南的食指在她面前摇了摇:“啧啧啧,我知道你和他相识,你肯定有办法,是在顾念旧情不敢抓吧。” 这丫头心还挺细的,想来平南能进敖军府也不简单,樊玶也懒得隐瞒,大方承认:“是的,此人救过我一命,于我有大恩。” 平南双手抱胸,摇头道:“这可不成,你既然入了敖军府,就应尽心效力于大王,即使这元子家对你有大恩,你也得权衡孰轻孰重,于你而言,元子家是救命恩人,于楚王而言,他是乱臣贼子,是祸乱楚国,贻害无穷的隐患,何况元子家救你是受命于楚王,你更应该效力楚王。” 樊玶看着平南,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平南观樊玶心思似乎有动摇,继续道:“就算你顾念他确实有救你一命,但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你救他岂不是助纣为虐,你帮他那就是和整个楚国过不去,敖军府说不定把你当成同伙给抓了。” 樊玶对平南刮目相看,虽然她年纪尚轻,但世事洞明。不过在未知元子家做了什么事之前,她不想被牵着鼻子走。 “嗯,元子家擅长易容整骨术,你们现在有如此肖像的画像,想必已经交代暗线秘密搜查,他肯定会易容躲避,所以现在用画像搜寻是无用的。” “那你说怎么办?”平南试问,眼里似有探究。 “易容整骨术需要用到灰泥,不知灰泥在楚国何处贩卖?”樊玶从前身居深宫,对楚国的买卖并不了解,但她知道除了易容所用的胭脂水粉是女子常用物,而灰泥是她前所未见的,说不定是个稀罕物,若是从灰泥查起,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灰泥?不会是盖房子用的灰泥吧?”平南有些诧异。 樊玶让平南去取她留在谍情密探科为彩儿易容剩下的灰泥,这为数不多的灰泥还是当初她学习易容术时元子家给她的。 平南用手指捻着带来的灰色粉末,十分肯定道:“这就是修筑宫殿城防用的灰泥,可以加固建筑,还有防潮的作用。不过好像有些不同。” 樊玶似是看到了线索,问道:“是哪里不同?” 平南搓了搓指尖的粉,若有所思道:“好像更加细腻,如果这灰泥不同寻常,我们就可以顺着这个线索找。元子家若有逆心,这段时间定会深居简出,易容出行,他也会需要这种灰泥的。” 樊玶陷入思考:“你刚才说灰泥是修建所用,可楚地修筑工事那么多,我们从何下手?” 平南眉头紧锁:“灰泥所用甚广,大到宫殿城防陵墓,小到百姓民居,我们不可能一个个查,为今之计只能问问掌管百工的工尹,斗宜申,他一定知道。” 平南留樊玶休息了一天,便带她一同前往百工署。 百工署是掌管楚国手工业、营建制造的官署,这里的管事就是工尹斗宜申。斗宜申,芈姓,斗氏,名宜申,字子西,若敖氏后裔。 “工尹大人,好久不见啊。”平南步履生风,笑着走进来,大老远就朝斗宜申打招呼,并不施礼,樊玶跟在后面还有点不适应,平南好像和所有人都很熟,就连一开始见自己也是。 “哦,这不是司败大人的小跟班平南姑娘嘛。”斗宜申放下手中的笔,迎接上来,口中说的司败就是管理楚国司法的何玉,明里他官至司败,暗里就是敖军府刑狱侦查科的掌科,由此可见楚王对其信任有加。 “什么小跟班,工尹大人说笑了。”平南笑眯眯道,好似与家中长辈说话的小辈。 “这位是?” 斗宜申注意到了平南身边的樊玶,普通的玄色劲装穿在她身上竟衬得她高华冷艳,仿佛暗夜里的月光皎洁神秘,高不可攀,尤其是她年纪尚小,一张稚嫩娇好,含苞敛艳的容颜,日后必定大放异彩,风华无双。 “这位是新来的,何大人叫我带着她。”平南帮樊玶回答。 斗宜申抚了抚自己的长须,上下打量着樊玶笑道:“司败大人真是好福气,手下有两位美女,真是让老夫艳羡啊。”而后,他又压低声音对平南说道:“怎么?司败大人有你还不够,怎又看上一个。” 平南赶紧敲一下斗宜申的肩,举止大胆,故作发怒道:“工尹大人莫要打趣,我们是来办正事的。”说完,平南从衣袖中拿出一袋荷包,手掌托着沉甸甸的,在斗宜申眼下晃了晃,一把塞进他的手里。 斗宜申瞬间眉开眼笑,把荷包自觉收进袖中,连忙吩咐仆从上茶和糕点,斗宜申亲自给平南和樊玶斟茶。 “斗工尹是老熟人了,我也就开门见山,斗工尹可曾见过这种粉末。”平南掏出一块方绢,放在案上,摊开露出里面灰色的粉末。 斗宜申的笑容有一刹那停滞,却又在瞬间恢复,立马接上了话茬:“这不就是灰泥嘛。”一副看她们小题大做的样。 “我知道是灰泥,但你看出来和寻常灰泥的不同吗?你不会看不出来吧?”平南严重怀疑斗宜申的能力。 斗宜申把绢帕捧在手心,甚至闻了闻:“确实有点不一样,我从没见过有人这么多此一举的。” 在一旁的樊玶忍不住问道:“此话怎讲?” “灰泥就是修建房子用的,谁会把灰泥磨得那么细啊,是关于什么案子吗?”斗宜申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问道。 “少废话,你也知道我们办案,细节哪能让外人知道,这么多年没个自觉,还问。知道的越多不是好事。”平南就烦斗宜申这点,拿钱办事了还多嘴问。 斗宜申连忙笑脸,一副不敢的样子,对樊玶道:“你看,平南姑娘一横起来就像头母老虎,你可别学她啊。” 樊玶对他这玩笑一点都没反应,倒觉得斗宜申似乎一直在逃避问题,不由对他产生怀疑:“斗工尹就没看出点别的吗?” “恕老夫人老眼花,实在瞧不出别的了。”斗宜申摊摊手道。 “你是如何当上工尹的,这么多年经验用在哪了。”平南不耐烦地收起绢帕,翻了个大白眼,丝毫不给这个老臣面子。 斗宜申立马又给平南樊玶斟茶:“不是老夫不给司败大人面子,只是老夫能力有限,如果有用到老夫的地方,自当竭力相助,怎会让两位姑娘空手而返。” “那你知道这种灰泥在哪里有做吗?在哪里有卖?”平南问道。 “老夫平生第一次见到磨如此细的灰泥,怎会知道谁那么闲去做?磨那么细有何用。”斗宜申委屈道。 “斗大人身为工尹应该知晓各种工艺的手法,如果这灰泥是大人所做,那大人会拿它做什么?” 堂堂楚国工尹难道只看得出灰泥磨得很细?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樊玶根本就不信,她这一问倒让平南陷入思考,不禁多看了斗宜申一眼。 斗宜申手指在案上轻微摩挲,思考一会儿,苦笑道:“老夫年纪大了,做什么物件都不如年轻的时候喽,实在想不出来。” “好吧,今日多叨扰斗工尹了,我们告辞了。” 平南朝斗宜申行了一礼,樊玶也跟着行了一礼,斗宜申还亲自在门口送她们,招待周到。 走出百工署,平南有意无意道:“你怀疑斗宜申?” “我觉得他有所隐瞒,他以前就爱开玩笑吗?”樊玶已经适应了敖军府查案的节奏,甚至感受到自己不一样的存在感。 “他以前也爱开玩笑,但今天你问他的问题,让我觉得他也许和元子家有关系。”平南在敖军府查案多年,受斗宜申帮助多次,也许是因为惯性心理,让她忽略了斗宜申的小动作,此刻樊玶提起,她才开始思索。 “我们不能只专注在灰泥,还有别的线索可以找,王子酌那边有去问吗?”樊玶道。 “已经问过了,王子酌说他并不知,也没有表现丝毫的异常。” “嗯,我继续查灰泥,你去问一下刑狱署有什么消息,我们分头行动,还有要不要找人跟踪斗宜申?” 樊玶表现出不如以往的淡定从容,果断中思路清晰,让平南一怔:“你……” 樊玶回头望着平南,眸色纯净又有些难以言喻的深沉:“不放心我?你放心,我要是走漏敖军府风声或是给自己不痛快,我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平南相信樊玶,她清楚进入敖军府既是殊荣又是禁锢,没有人能从敖军府全身而退:“我会找人跟踪斗宜申的,这是刑狱署的腰牌,你去查案的话会方便些。” 樊玶接过一方青铜腰牌,上面的獬豸青面獠牙,凶悍可怖,樊玶了然,答道:“多谢。” “嗯,小心,我在刑狱署等你。”平南脸上舒开了笑容。 樊玶没像以前会回以一笑,只是向平南点点头便离开了。她实在没有笑的心情,她不像平南把敖军府当成家,她把敖军府当成历练场,她希望有朝一日能利用敖军府杀死赵盾,在强迫自己成长的同时,敖军府也以十倍乃至百倍地磨砺她,就算犯小小的错误也必有严酷的惩罚,是以逼着她露出锋芒,坚韧心性,再不是养在深宫的娇弱公主。 她凭着刑狱署的腰牌来到了甘泉宫,被涓人领进宫中。甘泉宫一如既往庄严中不失典雅,越往里走,主人的雅致便越体现出来。一条曲径在湘妃竹林中蔓延,通向一座白墙黛瓦的院落。在绿意浓浓地幽篁中仿佛回到夏天她入住之时,很难想象王宫之中还有这么一座僻静恬淡的地方。 一阵凉风微微吹过,竹叶“沙沙”作响,簌簌飘落,微凉的风把樊玶的思绪拉回到现在。 “樊姑娘请稍等,我这就请四王子。”涓人把她领到院落亭中,恭顺地退下。 樊玶虽然住过甘泉宫,但是还有很多地方未曾到过,比如就这亭中,的确是个怡人的所在。秋高气爽,风凉不寒,爽而不躁,微风吹起湖中阵阵水波,荡漾湖中的几片竹叶,慢慢漂浮到远处…… 樊玶端坐亭中,心渐渐变得宁静起来。她来找熊酌是必要的,元子家失踪熊酌一定知道些什么,机敏如他,怎会会没有发现任何征兆就让元子家消失,她不相信。 她来之前以为自己的心会有什么波动,毕竟熊酌曾是她动了心思的男子,只不过这心思就像初雪飘落湖中,轻轻点点,几乎激不起涟漪,也不会让湖面结冰,平静且平淡。熊酌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他像别的男人一样会去青楼,受不了旁人的诱惑,一生不满足一名女子,即使他表面再清风霁月也免不了被欲望的操控,所以面对这样的人,她再没有任何顾忌,对他的情也淡如薄雾,慢慢消散。 她把这一切的识人不明归结于她初出深宫的见识短浅,了解一个人哪有这么容易,父君会拿她们陪葬、樊瑛冷漠疏离她、元子家身份不明、楚王深不可测,熊酌她亦是不懂……为了避免受伤,她不会再把心轻易托出。 她想着,秋风吹来,亭中帘幔飘动,卷舒而起,目光中的少年一如既往清风霁月,身穿一袭月牙白袍,步履不疾不徐地向她走来,高华从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世间的所有事物在看到他时便黯然失色。但这样谪仙的人物也无法拒绝和欢阁的花魁,兴之所至,情之所至,他也只是个男人啊。 樊玶公事公办地站起身,遥遥施了一礼:“拜见四王子。” 熊酌走到她面前,见她玄装在身,已无初见少女的青涩天真,却是一副肃正冷静的模样,目光中的清纯无迹可寻,望久了便慢慢沉进她漆色的眼底,看不清她半丝的情绪变化,也看不到她眼里的自己。 他惊讶于樊玶的变化,神色却平静如常,以上位者的口气和姿态,开口道:“涓人说有一位刑狱署的樊姑娘到访,原来是你,竟到了刑狱署。”这本就是他的态度,只不过之前对樊玶太特殊了。 他没有问她为何失踪,也没有问她为何到了刑狱署,仿佛她一开始就不曾在甘泉宫住过,与他并无往来交集。 樊玶唇角微弯,笑意未达眼底,礼貌却冷漠:“刑狱署有事请教四王子,能否屏退左右?” 熊酌一挥衣袖,周围的涓人便躬身退下。 等其他人退下,樊玶才开口道:“近日四王子身边的贴身护卫失踪,王子可知下落?” 熊酌眉梢一挑:“刑狱署之前有人问过,本王子并不知。” 不出樊玶所料,她依旧保持着秉公态度:“四王子睿智机敏,手底下的人有异动会不知?” 两个人彻底像陌生人,樊玶丝毫不隐藏自己对熊酌的怀疑。 熊酌的眼睛眯了眯,眼底的黑色更加得浓郁,要不是他了解樊玶,此刻的她就像妹妹樊瑛,却比樊瑛多出了几分冷峻和魄力,难道她又经历了什么吗?是什么让她几乎换了一个人:“我没必要对东广军选出的人有所怀疑吧。” 一句话把责任推给了东广军。 “能把东广军欺骗过去,可见元子家背后有多强大的势力,还请四王子配合刑狱署,这也是对楚王的忠心。”樊玶巧妙地将责任分给熊酌,此事关乎他对楚王的忠诚。 熊酌看着陌生的樊玶,好似将她看透,她越是沉稳冷静,她经历的就越非比寻常。熊酌在知道真相之前自然要保元子家,他在尽力将结果变成两全,他笑意浅浅,莫名给人一种舒心之感,可细品却是有种隐隐上位者的威严:“本王子已经在配合了,我并不知道他踪迹,至于他背后是否还有别人,希望刑狱署给本王子和楚王一个交代。” 樊玶的拳头不由蜷曲,在快成拳时又松开,熊酌在有意隐瞒一些事,而这些事连楚王也不能知道,在一个知道却假装不知道的人面前,想撬开他的嘴难上加难,不过樊玶不以为意,她早就不是懵懂稚嫩的小公主了:“刑狱署职责所在,定不辱命。听闻四王子近日在和欢阁与花魁若枫缠绵,而元子家就在那时失踪,若我去找花魁,四王子认为能否有收获?”来之前樊玶便查过此案卷宗,算过了大约失踪的时间和地点。 熊酌眸色深深,似是不见底的深渊,而深渊里的一丝明朗独留给了樊玶。 凉爽的秋风吹过,两人的发丝微微飘动,衣裳轻扬。他温润如玉,深邃的眸子意味深长地看向她,她的脸上恭谨从容,不卑不亢,两人皆是无声相望。 熊酌打破沉默:“好啊,我就看看樊姑娘有何能耐,但有言在先,若是伤及若枫姑娘,本王子决不轻饶。” “自然。”樊玶目光闪烁,灿若星辰。 “王子,申夫人求见。”拱门处传来涓人的声音。 熊酌看了看樊玶,她的脸上没有任何不快,熊酌眼底的漆色晕开,平静开口道:“让她进来。” 只见一位娉婷女子从拱门处缓缓走来,姿态优雅,一看就是教养有方的大家闺秀,樊玶上一次见她还是她去熊酌书房送鸡汤。 申子繁看到樊玶的一瞬间有些许怔愣,就算是她出身名门,见多了位高权重之人,可她从没见过哪位女子可以把玄衣穿得如此气质出众,高华无双,拒人千里独自美丽,如暗夜里绽放的白梅,就算冰冻三尺百花残,她依旧能傲霜斗雪,独立枝头,美得不可方物,傲得不可亵玩。她与熊酌站在一块,竟有种不相上下,成双成对之感。 申子繁直觉不妙,她作为女人见到樊玶心中都有惊艳之感,何况身为男人的熊酌,他是否对樊玶有所动心呢?念及此处,便对樊玶产生戒备抵触之心。 “子繁有一事想与王子商讨,打扰到王子会客,请望王子见谅。”说完,申子繁微微躬身行礼。 “无碍。”熊酌的态度不冷不热,让人琢磨不到他的想法。 申子繁微不可查地正了正仪态,转头对樊玶温和道:“不知这位姑娘是何人?” “奉刑狱署之令查案。”樊玶利落地答道,也不报姓名。 “刑狱署里竟然有这样的妙人,可否告知妹妹我你的闺名?日后也可由我带着妹妹到甘泉宫里多转转,还能一起出宫游玩。”申子繁一副女主人的做派,大气端方中让人很难发现她心底的戒备和虚伪。 “不必了,我和四王子已经谈完事,既然申夫人有事找四王子,那我就告辞了。”樊玶看了眼申子繁,察觉到她隐隐的敌意,心中不禁惋惜,难道申子繁不知熊酌流迹青楼?为这样的男人嫉妒未免太不值当了。 “好的,恕不远送。”语气里听不出熊酌的情绪。 樊玶从甘泉宫出来,似是得到了消息,又似什么都没得到。她站在阶梯上,感受着干爽的秋风,只是霎那,便踏步走下,她还有一个人要见。 比起奸猾的斗宜申,她想起更靠谱的人,这个人是妥妥站在楚王这头,范山,她的师傅。 金乌西坠,大臣们早已退出楚宫,回到自己家中。樊玶猜想范山应该也在家中,于是雇了一辆牛车到南山,她还不会骑马,行动起来并不方便。 牛山无法行至山中,剩下的山路需要樊玶自己行走。她试着运行轻功,脚踏松针,还没等气息平稳,差点跌落山坳,还好她及时抓到枝干,在枝头荡了几下翻身继续轻踏虚空,腾飞起来,逐渐找到平衡。 如今,她的内力可以互不干扰,融会贯通,得益于范山给她的《混元心法》,每次内力达到一个成级,她都有不同的感受,身体如脱胎换骨般更新,灵敏度也在上升,如今水性和土性都到六级,只是她没有练习招式,若是遇上棘手的敌人,她未必有胜算。 樊玶运行轻功到了范山的茅屋,她在柴门前喊:“师傅。” 范山正在喝酒看着落日,犹如梦中乍醒般怔了一下,随即转过身子看到了他久违的徒弟。樊玶的武功进步速度超乎他的想象,他没想到樊玶离他如此近,自己却没有发现她。 “大,大玶。”范山手里的酒壶差点掉下。 “师傅。”樊玶再叫了一声,听起来没什么情感,但这声音加上这最平常的称呼还是令范山动容。 “你,你……你还好吧。”范山连忙帮她打开柴门,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这是她受伤以来第一个人问她“你还好吧”,樊玶的眼泪在心里默默流淌,在她进入敖军府后,在她被申迟刁难后,在她承受水灌之罚后,她几乎忘了还有人惦念着她。 “师傅近来可好?”樊玶回以一笑,即使这笑里有凄楚,有感恩,有怅然,也是樊玶笑得最发自内心的一次。 “好什么!没有你的消息,我好得起来吗!”范山气得山羊胡翘了翘,不过心里的高兴还是掩盖不住。 “师傅你知道我在刑狱署吗?”樊玶没有告诉范山敖军府的事,也许楚王没有把这一机构透露给范山,而刑狱署是明面上的官署,范山是知道的。 范山先是惊讶,而后释然,楚王要做什么,不是他这一个下臣能揣度的,他唯一希望的就是樊玶安好,他拿出一个缺了口的碗,给樊玶倒了一碗酒,漫不经心道:“这下好了,如你所愿,真的入仕了,但你别逞能,刑狱署有的是能干的,天塌下有别人顶着,你别去扛。” 樊玶心下一暖。 楚国的官员都是男子,但不乏有精明能干,以一敌百的女子破格参与政务,虽然参与的事务都不通过官方下令,而是通过上级的私令,但都尽在楚王允许的范围内,所以并没有给予这些女子官职,俸禄也是靠直属上级的私下赏赐。 “师傅知道灰泥吗?”樊玶接过范山递的酒碗,浓浓的菊花香扑鼻而来。 范山眉头一皱,胖乎乎的脸上立马不悦起来:“你来找我是查案的?” 樊玶会意,淡淡笑道:“当然看师傅第一,查案第二。” “那你告诉我,你怎么变得这般瘦了?”就算旁人不在意,范山还是看得出来的,相比以前的樊玶变得何止是性格,还有容貌,因为饿了三天,受罚三天,五官变得更加深刻,脸上哪还有当初被娇养的红润,已经是皮包骨,范山心疼,放下酒壶,埋怨道:“我也是傻了还让你喝酒,你这几天都没吃饭吧,得,我去给你做饭去。” 说着,范山便起身往屋里走,樊玶只好跟他进去。 不出一会儿,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香喷喷的饭菜被端到案上。 樊玶第一次来到范山的茅屋里,一案一榻一灶台,屋内破旧,陈设简单,但样样齐全,干净整洁,也能遮风避雨,比她在禹牢的密闭小屋不知好了多少,她竟觉得自己羡慕起范山有这样的房子,不禁自嘲笑笑。 天渐渐暗了下来,范山点起油灯,拿着竹箸往樊玶的碗里夹了一块兔肉:“赶快吃,师傅做的虽然比不得王宫,但也能管饱,你尽管吃,不够我再去打。” 范山一个人住,荤食准备的并不多。 樊玶看着案上摆着七八种的菜,已经是范山倾尽所有食材所烹饪,有种温暖在她心里蔓延。兔肉和小菌菇摆在一个小木盘上堆得像座小山,茅屋里没有多余的碗和盘子,范山就临时找来了瓦片装的野菜和自己种的蔬菜,拌在一起红红绿绿,味道确是十分喷香,让人看得食指大动。 樊玶吃了一口放在碗里的兔肉,肉质细腻鲜香,让她食欲大增,猛然一想,自己这一天都未曾吃过饭,此时已是饿极了,不由分说,便风卷残云地将一案的饭菜都吃干净。 范山不断地给樊玶夹菜,自己倒是忘记吃了,开怀笑道:“如何?师傅的手艺不错吧。” 樊玶嚼完最后一口菜,给范山竖了个大拇指:“好吃,没想到师傅做菜比宫里做的都好吃。” 范山抚了抚山羊胡,眯眼笑道:“失踪那么多天,嘴变甜了。” 范山没有深究樊玶失踪的原因,樊玶也没有多说,两人默契地略过。 “师傅,你喝的是什么酒,送点给我呗。”樊玶吃完饭,精神多了。 范山看她心情有所平复,此刻也十分畅快:“是我酿的菊花酒,这个时候菊花大盛,最适合做菊花酿,埋在土里,不出七日就可酿成。” 樊玶吃饱喝足,微微笑道:“师傅这么能干,为何没有姑娘看上师傅?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 “你这小丫头,还不忘笑话我!我年轻时也是英俊潇洒,只不过无意温柔乡,一心在山野之间,娶妻生子这种俗事我才不在乎。”说完,范山一口闷下一碗酒,畅快淋漓。 樊玶端起碗抿了一口酒,淡淡的菊花香溢满唇齿之间,身心舒畅。 “话说,你这小丫头武功增进不少,你到我身边我都没有注意到你。”范山不忘夸赞一番。 樊玶苦笑,在敖军府和泊羽比试,对付申迟,再加上三日水灌,若没有勤练武功,锻炼内力,身子恐怕早就吃不消,也没有机会见到范山。 “作为师傅的徒弟,自然不敢懈怠,怕到时给你丢人。”樊玶有了些许醉意,粉粉的红色染上她的小脸,她拿起酒壶,给范山倒了一碗酒。 “为师不怕丢脸,这脸皮早就厚到天上了,我就盼着你平安,可是你,哎……”范山想到了什么,后续的话便说不出口。 樊玶面上无波,又喝了一口酒,眸光轻抬道:“师傅,你这么感情用事,到底怎么在朝堂上混下去的。” 在敖军府经历的一切让樊玶知道之前泊羽对她的不服和申迟的挑衅都是明上的针对,但又有多少暗箭指向自己,范山怎么能这么轻易对人敞开心扉,就算自己是他徒弟,也不能这么掏心掏肺吧。 “为师不是傻瓜。”范山也有些微醺,两眼似是迷离,但细看还保留着清明:“我认准的人和事不会变,就像你,你还是我第一眼见到的好徒儿。” 不会变吗?樊玶心中想,她觉得自己变很多了,范山看到的自己又是什么样的…… 入夜,风带有初冬的寒凉,薄云遮月,烛光影影绰绰地闪耀,一师一徒把酒月下,短暂地将俗事抛之脑后,置身于世外,谈天说地。 不知过了多久,范山主动提道:“说吧,你今日来是要问什么?”他把两人的思绪又拉回到事务中,他知道樊玶有事在身,他能帮上忙便尽力而为。 对于元子家失踪一事,范山未必知道,樊玶也不多说,只道:“师傅,你能看出这是什么吗?”她将绢帕里的灰泥给范山看。 范山对朝中事务和人际关系熟稔,不该问的也不问,掌握好分寸,这是他为官之道。 “这是灰泥,但纯度很高,不掺杂任何沙子、石子,应该不是修筑所用。”范山一言就点明关键。 事情似乎有了眉目,樊玶继续问道:“这样纯度的灰泥,可从何处所得?” 范山胖乎乎的脸庞在烛光映衬下,配上他认真的表情莫名得可爱,他的外表很难让别人以为他是个聪明人。 “一个人是无法筛出研磨如此细腻纯净的灰泥,这需要从大量普通灰泥中挑选,并取其精纯部分研磨才能制成。据我所知,能做到这一点的,一定要耗费大量人力,财力,还有手艺,所以……” “所以这很可能是百工署所制。”樊玶脱口而出:“百工署也掌管礼器的制作,礼器离不开矿山,矿山中有大量的灰泥石,只有百工署的人可以挑选矿山的石料。”矿山统一由国家管控,百姓不得私自开采,这些都是当初樊玶在冷宫里闲来无事看的竹简上写的。 这样一来,线索又指向了百工署,斗宜申很可能为元子家提供灰泥,只有他能调动百工署的人开采灰泥石,进行挑选,取其精纯部分,最后研磨,完成所有工序。 范山看到樊玶豁然开朗的样子,心中欣慰,樊玶终究要长大,学会自己披荆斩棘,即使哪天不能护住她,她也能保护好自己。 第十五章暗雾之中寻影踪 第十五章暗雾之中寻影踪 幽暗的地室里,年近不惑的老者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身体因为过于慌张微微颤抖,他将双手负于身后按压着,眼睛微闭又睁开,牙齿几乎快要咬碎,不知来回走动多少回,终于面露狰狞,向跪坐在案前的年轻男子吼道:“我早就说过不可大意!不可大意!你当初把胎记剜了就不会被查到,百密一疏啊!” 斗子家目光沉郁,左臂的胎记仿佛烙印隐隐作痛,谁能想到,熊酌与他幼时相遇,只有几面之缘,时隔多年,竟会记得他的胎记,他自己都忘了。在父亲斗勃被杀之时,母亲随之自尽,家破人亡,他幼时的梦想,伙伴,美满的家庭……一一破灭,他满腔都是对商臣的仇恨,梦想终有一日能报仇雪恨,推翻熊氏的政权,可韬光养晦,卧薪尝胆多年却毁在区区一个胎记上,他恨不得把自己的手臂卸下来! “叔父……”斗子家话到嘴边,却不知该说什么,他已经造成不可挽回的地步,熊酌貌似在帮他隐瞒,可熊旅不知从何处查到他的身份伪造,如今真是寸步难行。 斗宜申是斗勃的堂弟,他在楚成王时期就不得志,城濮之战失利后,他一路被贬,从掌握军政的司马贬为工尹,从云端跌落地上,心有不甘。堂哥斗勃被杀后更是坚定了他造反的心,看到无依无靠的侄儿便暗自谋算,鼓动斗子家反叛报仇,让他弃文习武,毁掉他心之所爱,从此只有仇恨,想尽办法让斗子家接近商臣,趁机刺杀,没想到功亏一篑。 “你不用多说!今日刑狱署的人带了灰泥来找我,这是你易容所用之物,我怎会不知,想来商臣已经注意到我了,过不了多久,你我将会遭至灭顶之灾,不先下手为强,日后便为刀头活鬼,在劫难逃。”斗宜申握紧了拳头,目光如刀,如盘旋上空的秃鹫寻找着机会俯冲猎食。 “叔父,是要开始行动了?”斗子家不敢相信,即使他们绸缪多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要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怎么,你怕了?”斗宜申气得快要咳血:“要不是因为你的疏忽,我们能这么快举兵!” 斗子家面露迟疑之色:“叔父,现在外面搜查那么严,我们此刻行动不是打草惊蛇吗?” 斗宜申叹了口气,郁结于心:“难道我们不行动就能逃过吗?不是商臣死,就是我们亡。” 地室里的二人的筹谋虽未被外人所知,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枫跟踪斗子家来到和馆的上房,已三日不见其出来,只见斗宜申来访,出来也只见斗宜申一人,二人关系不言而喻。 和馆为斗宜申担任工尹时所建,在营建过程中就私自铺设暗道和地室,布局他最了解不过,比起把斗子家安排在其他地方,不如安排在在贵胄或外使旅居的和馆,以免被发现引火上身,若是东窗事发也好祸水东引。 若枫在暗处侦查,却没发现远处的樊玶也在观察这里的一举一动。樊玶的武功已不同往日,大有进步,若非内力八成以上的高手,几乎发现不了她,她要不是内力纯厚,耳力超群,敏感内力运行,听见花魁屋中响动,便溜进屋中发现密道,随之跟踪而来,岂能发现这么个秘密——和欢阁的花魁也是个高手。 衡阳宫里,伍举拱手而立,恭敬道:“若不是王子细查,恐怕谁也不会翻十多年前的卷轴,查出元子家的身份伪造。”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熊旅身上,少年英武的他身上已有父辈的沉稳,应对万事的胸有成竹,锐利的目光让一切无处遁形,他挥袖起身,笑道:“之前舒鱼门的刺客刺杀樊氏姐妹逃跑的路线是楚宫最短、最隐秘的路线,任务完成得太过天衣无缝,当中一定有我们的人与其暗中勾结。这个人对侍卫换防有所了解,对楚宫布局了如指掌,并且有机会能沟通群舒,让我一时想到了元子家,他正好官居东广五线之长,那时又派他潜伏群舒,拦截群舒与赵盾沟通信函,不查查他的底细说不过去。” “没想到他真的有猫腻。”伍举义愤填膺道。 “他进入东广军也煞费苦心,证据一禀上就突然失踪,不正是告诉我们他心里有鬼,潜伏隐忍多年前功尽弃,此人也太沉不住气了。” 在熊旅看来,就凭身份伪造这一证据就临阵脱逃太过奇怪,和元子家长年隐藏自己的沉稳耐力相矛盾,难道熊酌和此事有牵连?想到此处,熊旅露出一抹了然于胸的笑容,他了解熊酌,他不可能之前对元子家毫无怀疑,元子家的失踪可能与熊酌有关。 熊旅双手摊开宽袖,袖上的褶皱随之平整,他不经意的自信泰然让旭日都无法比拟:“父王到如今都没有立太子,子反暴烈、子重羸弱,唯有子思可以与之一争,我真是愈发期待了。” 月上中天,樊玶才回到刑狱署,除了在范山的茅庐里吃过饭,其余时间都在若枫不远处观察,如果不出她所料,元子家就待在和馆。可惜只看到斗宜申进出,未曾看到元子家一面。 “你这么晚回来,想必收获颇丰啊。”平南打着哈欠道。 “怎么?你还不睡?” “我们忙着查案,哪有时间睡觉。”平南晃了晃脑袋,好像能催赶睡意:“快说说,你有什么进展?” 樊玶决定在没有查明元子家要做什么之前,不告知刑狱署她的猜测:“灰泥这条线索不好查,我还需要些时间。” 平南也没觉得不妥,只是点点头:“也是,你刚入刑狱署,万事开头难,你以前是公主自然很难适应这种生活。” “你那边可有消息了?”樊玶问道。 平南一筹莫展:“我暗自去查了斗宜申,没有什么疑点,哎,目前看来就只是个兵卒失踪,身份伪造的小案,要不是何大人说一定要彻查,我真的快要放弃了。” 何玉的判断没有错,朝堂之下暗流涌动,有一点异常往往都是大事的前兆,所谓履霜坚冰至,一叶而知秋。人们往往窥豹一斑,而对于长期在政坛运筹的何玉,比别人厉害的就是防微杜渐的本事,樊玶暗想。 “叩叩叩” 这么晚了竟然有人敲门。 “何人?”樊玶问。 “奴婢奉何大人之命给平南姑娘送吃的。” 樊玶闻言有些惊讶,平南与何玉的关系匪浅啊! 平南羞赧地微低头,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结巴道:“进,进来吧。” 只见一小奴端着一碗乌鸡汤走进来,汤色金黄,可看见汤里的人参,温热的香气瞬间飘了进来。 樊玶好笑地看着平南:“何大人美意还不赶快接着。” 平南接过托盘,连忙支开小奴,故作生气道:“你怎么也开我玩笑。” “没想到何大人夜深挂念着佳人,特意差人给你送汤补身子,真是让人羡慕啊。”樊玶嘴角微勾,打趣道。 平南看着鸡汤,羞得想找一条地缝钻进去,心里不停埋怨何玉,奈何他司败的身份,话到嘴边忍了下去:“要不……你也喝点?” 樊玶笑着摆手:“我可不敢,这可是何大人特意送给你的,你怎能让别人喝,辜负了他一番好意。” 平南双手捂着汤碗,汤的温度燃得她双颊绯红,鼓着小脸,理直气壮道:“汤给我就是我的了,我给谁喝他管不着。” “好好好,只是太晚,我可不想喝这么补的东西。” 平南没有继续接话,不太好意思地拿起勺子,故作镇定小口喝起来。 樊玶看到她扭捏的样子,噗笑一声,转了个话题:“平南,我还不会骑马,能教我吗?” 平南见樊玶找到另一个话题,连忙接上:“好呀,你觉得哪天合适,我随时恭候。” “等这案子过去吧,还有,我会的武功招式不多,你也可以教我吗?”樊玶和泊羽、申迟过招,要不是她内力超常,使出阴招,她是不可能得胜的。若是遇上别的高手,她不能保证每次都那么好运。 “可以的,不过我的武功不算厉害,我可以教你一些基本的招式,若是难点的,可以让何大人教你。”平南用勺子搅了搅鸡汤,把上面的油星子撇到一边,又看了看樊玶,尴尬地笑道:“夜深,的确不该喝这么补的东西。” “他为何这么晚才送来?”樊玶纳闷,难道何玉不知夜晚不宜喝进补的汤药? “不是的,之前我受过剑伤,太医说需要大补调养,方可不伤元气,于是他每日定时送补汤给我,这份是今日的最后一份。” 樊玶暗自咋舌,何玉表面不怒自威,私下却是个细致的暖男:“那你可得全部喝下去,别让何大人的好心付诸东流。” 平南懊恼道:“好好好,可是喝多了,好腻啊!” 樊玶笑笑不说话,平南自幼没有父母,如今有何玉对她这般好,真是幸运的…… 樊玶只休息了两个时辰,之后又去和馆暗中观察,等到日晒三竿也未见斗宜申来过,若枫也没有来,心中生疑,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便掩去内力,猫身进入上房查看,这是一间华丽的厢房,无人居住却整洁如新。 在查看了茶具、漆具等用品,确认此屋近来无人居住,斗宜申还时不时进入,说明一定内藏暗间或密道。就在樊玶思索之际,一个小奴开门进来,樊玶立刻悄无声息躲入暗处,将袖中的暗箭射在和馆最高的顶上。 小奴面朝西墙,用手指轻敲了三次,用衣袖中掏出一朵铜草花,发出信号一般,不出一会儿,西墙便从中间裂开一条缝,透出昏黄的火光,就算近在咫尺,也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可见此处机关制作精良,令樊玶暗暗称奇。 小奴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竹筒,递给里面的人。樊玶莫名觉得这竹筒十分重要,若是把它抢到手,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在小奴完成递交动作,手只退出半尺之时,樊玶身形如影迅速把小奴打晕,趁里面之人反应不及,抢夺了竹筒,在竹筒腾起时抽出,露出里面的竹签,只是一瞬,樊玶就将那上面的字全部看完:“四日后亥时纪山北麓集兵,与舟里应外合。” 短短一句话,令人浮想联翩,交代了举兵的时间、地点,竹签上的“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如今掌管军政的左司马申子舟。这根竹签被谁收到都是谋反篡位的死罪。 里面的男子情急之下使出致命一击,樊玶看到竹签一时愣神,躲闪不了,被打进暗室中,鲜血从口中吐出,将面罩沾湿,虚空中的竹签“啪嗒”一声,掉进暗室的地上。 斗子家不疾不徐转动机关,把密室门悄无声息地关了起来。多年的兵卒生活让斗子家通晓医术为自己看病,看到樊玶弱柳扶风的身子,自然知道她身体底子虚弱,不禁讽道:“就你这种病秧子还好意思派出来,商臣身边是没人了吗?” 大逆不道直呼楚王名讳,谋逆之心昭然若揭。 樊玶捂着胸口,让她等了许久的“元子家”终于出现,验证了她的想法没错,他就是藏身此处,但眼下他的口气和行动无不摆明他就是乱臣贼子,是让刑狱署彻夜搜查的犯人,纵使樊玶之前不了解“元子家”失踪的真相,但现在证据确凿,他也不再隐瞒,樊玶便无法再为他开脱,她不能和楚王作对,也不能姑息一个以下犯上,扰乱楚国的人。 樊玶这几天都没有时间休养伤口,旧伤添新伤,就算有双重内力护体也招架不了她再次遭受重击。 斗子家朝樊玶再踢了一脚,打算掌心注入内力,彻底了结樊玶,就在他掌心积聚力量的时候,樊玶揭开了面罩,斗子家瞳孔一缩,功力赶紧撤回,险些反噬,他被自己震退三步,不可思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樊玶喉中涌出腥甜,轻咳起来,斗子家心生错觉,似乎觉得这不是樊玶,眸中的镇定从容让人无法忽视,樊玶樊瑛两种面容交织重合在一起,不禁问道:“你,你是樊瑛?” 樊玶用手把脸上的血迹抹掉:“元子家,是我。” 斗子家露出了从未有过的阴狠表情,居高临下看着樊玶:“樊玶?你怎么会来?” 樊玶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喘息,伤势似乎很重。 当密室门完全合上,室内笼罩在一片昏黄黑暗之中,斗子家面无表情,在火光下阴森地直视樊玶:“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如果我说我是来救你的,你会信吗?”樊玶直起身子,但气血亏空,无法站起来,仰头看着斗子家,虽然处于低位,但气势丝毫不输斗子家。 斗子家嗤笑出声,一脸桀骜不驯:“我为何需要有人救。” 樊玶身子受伤过重,手无法够到竹签,但是眼神无意瞟到刚才看过的竹签。 斗子家没有丝毫地慌张,就算樊玶看过竹签,她也不能活着出去。这密室是斗宜申亲自设计,机关玄妙,每个零件都暗含玄机,一般人根本闯不进来,他可以在这里肆意妄为。斗子家慢慢捡起竹签,借着火光看清上面的字,不知是否因为火光的闪烁,樊玶感觉斗子家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刚才的斗子家还若无其事,现在眼神中竟有种令人捉摸不透的哀伤、恐惧,樊玶心中生疑:“你怎么了?” 斗子家没有理会,将竹签折断丢到火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他眉头紧锁像是思考一件大事,百思不得其解,他的手臂微弯,还保持着扔竹签的动作,仿佛定格一般,看得樊玶莫名其妙,内心的疑惑越来越深。 不知过了多久,竹签早已烧成灰烬,斗子家才转眼看向樊玶:“你为何会在这里?”他又问了这一句。 “你愿不愿意放弃原来的打算?”樊玶目光凌厉,她看到斗子家方才的动摇,决定试着问道:“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若是想留有一命,现在转变还来得及,我会帮你。” 斗子家无声轻笑:“多年的叔侄都有所欺骗,我怎能再信你。” 顿时,许多猜测在樊玶的脑袋中炸开,她瞬间恍了神:“你说什么。” 斗子家抽出腰间的匕首,内心似作挣扎,接着双眼圆睁,一鼓作气朝樊玶刺去。樊玶内心失望至极,在她说要帮助他时,斗子家还忘恩负义,欲杀她灭口,即使他与自己有交情,内心也有过斗争,但结果他还是想杀了自己。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斗子家的匕首堪堪刺破樊玶的衣服,机关门突然被打开,白晃晃的光芒从外面射进来,一颗石子精确无误地将斗子家的匕首打偏,“哐当”一声,匕首掉落,斗子家的胸口也被暗器刺中,伤口小得看不见,却浑身酸软,倒了下去。 鹤发沉冷的少年出现在白光中,雪白的头发和背后的阳光融为一体,刺得樊玶睁不开眼睛,但能感觉到少年阴恻恻的目光和恼怒。 “申迟!”斗子家记得他,他在东广时就知道申迟是何玉的左膀右臂,在狱中被称为“白发阎罗”,许多酷刑没有他做不到,只有他想不到,故而被审讯之人听到他的名号,还未用刑便吓破胆,更有甚者直接被吓死。 “原来你在这里,终于能够抓你回去,让你尝尝我新的刑罚。”申迟唇角微勾,明明是笑,却让人不寒而栗。 斗子家额头渗出涔涔冷汗,他全身开始打哆嗦,嘴唇不停抖着:“不!绝无可能!” 申迟头微偏,示意后面的手下把斗子家带回去,斗子家目眦欲裂,面若冠玉的脸如今扭曲变形,只听一种被咬断的声音,斗子家的嘴巴顿时流出汩汩鲜血,他吐出一段被他咬断的舌头,场面触目惊心…… 樊玶万万没有想到斗子家为了抵御申迟刺他暗器的毒,用咬舌让自己清醒,清醒却是为了自杀,免受酷刑,不留下把柄!斗子家毫不犹豫地将清醒后短暂的力量用来抓起匕首,电光火石之间,申迟的手下想阻止也没来得及,硬生生看着斗子家用匕首抹颈自刎,死不瞑目,热烫的鲜血带有力度地溅在樊玶脸上,像是一条血鞭抽过。 时间仿佛停止了,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让人始料未及,申迟的脸黑了下来,就像暴雨前的阴云密布,给人沉沉的压迫感,让人透不过气。好不容易找到疑犯,却在他手下没有收获任何消息就死去,相当于徒劳无功。 “这药劲还是不够大,药效还是不够快!”申迟这时指出暗器的毒性不够,他平时收敛锋芒,在这时淡漠生威的外表下透露出的阴鸷,如毒蛇吐信般威胁到在场的每一个人,说出话亦能抽打到每个人,旁边的手下无一例外吓得面如土色。 樊玶觉得那天挑衅申迟,与他作对的确太过草率,没想到申迟竟有如此恐怖。 “自己能走吗?”申迟对樊玶道。 樊玶还坐在地上,她的身子连续受伤,已经大为亏损,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可她在申迟面前却不敢表现自己的弱势,运行内力,勉强支撑站起,却因气血不足出现眩晕再次倒下。 申迟眉头一蹙,命人将樊玶扛回刑狱署。 在和馆的不远处,熊酌用内力探查一切动静。 “王子,没想到斗子家竟想杀了樊姑娘,还好申迟及时赶到救了她一命。”若枫对熊酌道。 熊酌料到樊玶会跟踪若枫到和馆,于是命若枫离开,自己在暗中隐去内力观察斗子家和樊玶的行动。但斗子家已不再是儿时认识的斗公子,在关乎性命和复仇面前,他会选择除掉一切障碍,哪怕是曾有交情之人。 在樊玶进入暗室时熊酌就预料到了危险,为了以防万一,他派人前去告知平南,谁知申迟已朝和馆赶来,他便在暗处静观其变,不动声色。 刑狱署中,平南将樊玶的被角掖好,正要离开房间,听见被微弱的唤道:“平南,为什么救我的是申迟?” 樊玶去和馆之前就想到自己可能会遭遇不测,哪怕自己是要救斗子家。面对斗子家她不能一点防范都没有,难保他不会恩将仇报。见到那么多表里不一的人,她不得不长点心眼,多些怀疑,于是和平南说好袖箭射在和馆最高的屋顶,便是她需要相救之时,谁知来的是申迟,而不是平南。 平南见她醒了,应道:“我原本是想过去的,可是申迟他要去和馆,听说发现元子家的踪迹,让我别过去免得的惹麻烦,我把你的事和他说了,他说他会去救你的。” 樊玶嘴唇发白,狐疑道:“他如何知道元子家的踪迹?” “听说是接到密报,具体是谁说的不知道,你还是好些休息,伤上加伤,还要不要命了。”平南小嗔道。 “我只是觉得太过巧合,我们的行动好像都在被算计中。” 平南无奈摇摇头:“你别想了,有什么事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们,也不至于伤成这样。” “嗯,麻烦你把申迟叫过来,我有话和他说。”樊玶依然放心不下,她觉得太多疑点无法解释。 “好,你等着。”平南只好出去叫申迟。 没过一会儿,申迟便进来,阴狠肃然的气质让室内的冷了几分:“你找我有事?” “我想知道是何人告诉你‘元子家’在和馆?”樊玶躺在床上,头侧偏看着帐幔外的身影。 “我倒想问问你,你一人如何查出‘元子家’的所在之处?为何不及时告知刑狱署?”申迟果真来找茬了,当初只让平南来救她就是为了不节外生枝,现在却无法避开。 “难不成你想和他一起造反?”申池继续兴师问罪。 “申科佐多虑了,我只不过无法查看虚实,不能给刑狱署一个交代,并不是没有及时告知。”樊玶淡然道。 申迟唇角微勾,眼底里是看透的一切的傲慢鄙夷,他讥讽道:“你当刑狱署是你三言两语能糊弄的吗?识趣的话,后日去禹牢领罚。” 樊玶也不想将事情变得严重,领罚总比扣上造反的帽子好,毕竟她之前确有私心想救“元子家”,因此她也倘然接受了:“好,我会去领罚的。” 申池没说什么,只是轻浅地笑了一下:“你也该说一下你和‘元子家’在密室里发生了什么?” 樊玶回想起那时,脑海中浮现出‘元子家’自杀时的场景,镇定心神道:“我抢到一根竹签,上面写着‘四日后亥时纪山北麓集兵,与舟里应外合’。” 申迟嘴角微勾,不光是银发增添了他的成熟沉稳,还有他与生俱来的气质,一种与年龄不同的老练狠辣在他身上有种诡异的契合:“哦?这可真是有趣。” “有趣?” 申迟瞥了一眼帐幔里的樊玶,冷然道:“之前伪造‘元子家’身份的官吏不堪受刑,只好供出‘元子家’原名斗子家,是已故前令尹斗勃之子,因楚王于他有杀父之仇,欲谋反弑君。斗宜申在和馆建有密室,便是斗子家的藏身之处,我这才前去和馆,要是再晚一步你就没命了。”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在思考也在纠结,半晌,樊玶才道:“多谢。”虽然申迟是找元子家顺便救她的命,但也是恩人,没有他,樊玶早就去见樊齐了。 申迟冷哼一声,似乎极不受用她的道谢:“你不觉得太巧了吗?你去和馆,我也去和馆,还刚好能打开机关救你,知道那么重要的信息,申子舟也是谋反者之一,世界真有那么巧的事?” 樊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们的行动像是被人推进,毫无误差。 申迟两眼眯起,仿佛看到迷雾中的答案:“既然有人想让我们当棋子,我就覆了这棋盘。” “你打算做什么吗?”樊玶想透过帐幔看清申迟的想法。 “哼,你不必想太多,你的身体可经不起你损耗,难道还要硬撑不成,刑狱署多你一个少你一个没差。”申迟根本没有把樊玶放在眼里,他的傲慢毫不掩饰,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嘲讽。 申迟的态度让樊玶异常反感,她从未被人如此排斥,申迟越是高傲,她越是想跳脱规则束缚去证明自己。 “好了,你休息吧。”申迟踏出门之前还不忘转头对樊玶吩咐道:“别给刑狱署添乱。”是一种近乎上位者的命令和鄙夷的口气。 樊玶心中混乱,她何曾如此遭人嫌弃,若不是自己武功不敌,身体虚弱,早就和申迟打起来了。不过气也没用,她的确技不如人,她虽有两种内力,但武功的招式学得并不多,根本发挥不出效用,另外她不会骑马,不会射箭……比起敖军府的其他人,她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技艺。 樊玶躺在床上苦恼地想着,由于身体太过疲惫,伤势严重,最后不禁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樊玶便看见平南在她的身边鼓捣。 “你在作什么?”樊玶睁开睡眼问道。 “我刚才给你诊过脉了,现在已经恢复一半了,你这时如果学《华阴经》的话可以疗伤,还可以御敌。”平南把一本泛黄的羊皮书交给樊玶。 这是一本带有陈旧味道的书,看来已经被人翻阅多次。樊玶随手翻阅起来,上面不仅有武功招式还有调息内力的方法,不亚于范山送给她的《混元心法》。 “这真是一本好书,你哪里得来的?”樊玶一边翻阅一边问道。 平南一时脸红,但很快红晕就消失了:“你问那么多干嘛,给你你练就完事了……”接着她面露忧色:“申迟让你去禹牢受罚,你也能用《华阴经》的功法忍一忍。” “嗯。”樊玶觉得并无不可。 平南抚着樊玶的肩道:“你千万不能和申迟作对,他这人记仇记得紧,和他作对的人没有少下场,你得服软点,不然受伤的还是自己,你看这会儿也没有休息好。” 樊玶看着平南担忧的眸色并非作假,领情道:“嗯,我会小心的,谢谢。” “不用谢的。”平南莞尔一笑。 “你知道申迟是什么来头吗?他和左司马是何关系?”申迟性格那么扭曲,樊玶不禁好奇他的来历,她能感受到之前申迟对申子舟的敌意。 “他啊,他是左司马的堂弟,但是出自庶出,地位低,加上一头天生的白发,不太受家里待见,所有人都认为不吉,所以受到府中的排斥,从小没少受欺负,连着亲生母亲也被家中冷眼相待,在他七岁那年毫无预兆地自尽。不过他年纪大点因指法超凡被何大人看中,便留在了刑狱署,接着入了敖军府,家中的人才正眼看他,也算是苦尽甘来。”平南详细说道。 樊玶思忖,原来申迟这样冰冷的外表之下也经历了那么多,她瞬间对他的残酷理解许多,毕竟没有谁能有他这样的遭遇,谁也没有资格要求这样的一个人善良。 小船经过复杂的水路终于到达禹牢,樊玶来到她居住的阴暗的内室,早有人等候在此,一看就是个跳脱的少年。 少年身穿敖军府服饰,头发高高束起,面容清俊,一柄剑抱在胸前,见到樊玶进来,先是惊讶,之后这惊讶慢慢隐没在举手投足之间,没有痕迹:“樊姑娘,在下公孙朗,有礼了。”说完行了一礼。 樊玶心中暗讽,男子独自一人来女子闺房何礼之有,不过这是敖军府,不拘礼节也是自然的。樊玶回以一礼:“公子前来是带我领罚的吧。”,既然是公孙为氏,那便是出自公族,称他一声公子也无错处。 “正是,樊姑娘不顾敖军府条令,私自行动,要不是申科佐及时赶到,恐怕樊姑娘这条小命难保,敖军府自是要严惩姑娘。”公孙朗目若朗星,俊逸的面庞神采飞扬,说出来的话却不留情面。 “如此,便带路吧。”樊玶坦然道。 公孙朗领着樊玶来到源层深处,是一间宽大的冰室,四周的岩壁结了厚厚的冰,晶莹剔透,如数九寒天,呼出的气不到一会儿就结成了霜。 “樊姑娘上次受罚没有长记性,申科佐要让姑娘这一回记得刻骨铭心。”公孙朗瞄了一眼樊玶,见她面不改色,继续道:“请樊姑娘在此处待满三日,若姑娘没有冻死便可继续效力敖军府,若姑娘不幸冻伤,失了条胳膊、腿,或者冻死,我就痛失一位长相姣好的同僚喽。”公孙朗说着惋惜,面上却没有丝毫同情,只是一副看戏的样子。 “不劳你惦记,没什么事你就先走吧。”樊玶懒得和他废话。 “美人不要人陪,我只能识趣地走了。”公孙朗双手抱剑,假模假样地叹了一口气便吩咐关上石门。 樊玶只穿了一件加棉的敖军府服饰,从进来到现在嘴唇已经开始发白,浑身略微感到刺骨的寒意。虽没有上次水灌的一开始的窒息感和冲力,但她知道这一次的寒气是慢慢渗入骨髓当中,不到一个时辰她会全身冻僵,血液凝结,没有吃食,没有御寒的衣物,她根本不能活下去。 樊玶无奈地望着头上的鲛珠,这是冰室中唯一的光源,洒下的光亮照在透明的冰上映出自己苍白变形的脸。“樊玶啊樊玶,你这样值得吗?”樊玶问自己,赵盾乃一国权臣,晋国之柱,为了杀他复仇,进入敖军府磨炼自己这样值得吗? 寒气已经侵入骨髓,樊玶的眉毛、睫毛上结了一层米粒状的霜,嘴唇已经发紫,牙齿止不住地打颤,她忍不住蹲下身,全身蜷缩起来,手脚开始僵硬,意识开始涣散,难道真要结束了吗? 樊玶想起《华音经》的功法,在脑中不断回忆,口中默念,调节自己的内力和气息,丹田中渐渐有股热量汇聚起来。樊玶睁眼,眼中是刚才未有过的星点明亮,或许这就是天无绝人之路,看来得好好感谢平南了。 丹田中的热量汇聚得越来越多,眉上的霜雪渐渐融化成水滴,被身上冒出的热气蒸干,周身开始回暖,四肢也能开始活动。樊玶感觉自己身上似乎不只两种内力,还有一股陌生的内力在身上发挥着作用,帮助自己抵御寒冷,难道这就是范山口中说的火性内力?福兮祸所伏,就算身在逆境遇到的也未必是坏事,她体内竟有三种内力存在,而且互不排斥。 樊玶站起身,若是一直运功《华阴经》,在冰室待三日也是绰绰有余,想到此处,她便心无旁骛地默念经文,运功提升内力。 公孙文回到刑狱侦查科复命:“申科佐,已将樊姑娘带到冰室受罚。” 申迟慵懒地坐在榻上,银发披散,在月下荧荧发光:“之前的苦头她没尝够,竟敢隐瞒敖军府私自行动,如此我行我素,不顾大局,是不将敖军府放在眼里。要不是她由楚王下令入府,她早就身首两处了。” “可是让她三日待在冰室,恐怕她性命难保。”公孙朗提道。 申迟笑着摇了摇头:“不用担心,平南从何玉那里得到了《华阴经》送她,可运功取暖,她要是没这点慧根,楚王救看走眼了。” 公孙朗了然,开口道:“不愧是科佐,实在是高!” “冰室的寒气是比水灌更为严酷,让她知道居于下位的态度,若没有此法锻炼她心性,她必定不服管教。”申迟眸色暗沉。 公孙朗赞同地点点头:“她之前虽然是个小国的公主,但身份摆在那,没人敢怠慢她,如今让她学会低头服从,动心忍性是个难事,现在正好磨磨她的性子,看她以后还敢不听话。” “不如再给她个任务,替我们演一场戏。”申迟伸手拿起一爵饮下,唇边还沾着酒水湿润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