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女帝每天都在水深火热》 第二章 看望何姑 莫逸城关心道:“陛下可是头疼病又犯了,臣这几年对头疼略有研究,不如让臣先为陛下看看。”说罢,便要上前。 “等一下。”我出声制止了他,眸光转了两转,扯过唇道:“寡人并非头疼,而是……而是心口疼。” 我作势摸了摸自己的左心口,余光堪堪一瞥,就见旁边的丫鬟似是在摇头。 莫不是位置不对,我疑惑挑眉,随即将手的位置又移高了些。 “陛下,心口应该是在您右心房第三根肋骨凸起处。” 原来在这,我随即将手移到右边,一抬头莫逸城正似笑非笑的盯着寡人,再回头看向丫鬟,她的头摇的更猛烈了——跟拨浪鼓似的。 寡人被戏弄了! 我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怒火:“戏耍寡人很好玩吗?” 莫逸城眉梢一挑,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臣不敢,臣不过就是担心陛下,想为陛下查看病情而已。” 我咬了咬唇,愤愤道:“要不是你在这寡人的病也许早就好了!” 莫逸城一怔,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失落,随即恭敬地朝我行了一个礼:“既然如此,陛下好生休息,臣就不打扰了。” 莫逸城刚走不久,小银子就急急地从殿外跑回:“陛下,太医到了,是否现在就让太医进来为陛下诊脉?” 呃…… 我忧郁的抚了抚额,心道:让小银子做寡人的近身宫人,是不是太不拘一格降人才了? “寡人没病!” 我一把掀开被子,外面早已是三伏天气,寡人为了装病竟盖着厚厚的被子陪莫逸城聊了那么久,要是他还不走,寡人就算是没病也被热出病来了! 我拿起丫鬟手中的蒲扇狠狠给自己扇了两扇,凉风拂面而来,撩动寡人耳边发,沁凉舒爽,很是陶醉。 “陛下,”小银子出声拉回了寡人的神思,“奴才刚才在回来的路上碰见楼御史了。” “他为何没有进宫?” 我这才想起,寡人昨日大费周章的宴请群臣,还不知楼尚清那边情况如何,罪犯是否已被抓住。 小银子道:“奴才见楼御行色匆匆,想是有要事还没处理完,不过他告诉奴才让陛下不必担心,晚些时候他自会来宫中向陛下禀明情况。” 我满意的瞥了他一眼,他总算说了一件寡人高兴的事。 昨日饮酒过量,寡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早已错过了早朝,眼下楼御史那边情况不明,好在不是坏消息。 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我倒回床上,接着睡了个回笼觉,哪知再一睁眼日头却快要落入西山。 我心颤了一下,问道:“楼御史可曾来过?” 小银子回道:“回陛下,楼御史在外等候三个时辰,方才离开。” “为什么不叫醒寡人?” 我一拍桌子,小银子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声音也跟着颤抖了起来:“是楼御史怕打扰陛下清梦,才不准奴才叫醒陛下。” 眼底怒意消失,我对小银子道:“准备一下,寡人要出宫。” 我大陈国也有过一段内外交困的日子,但自从我父君登基后,对外平乱,对内革新,到我接手之时已是一片升平景象。 我撩开轿帘,上京的繁华尽收眼底。 出了宫门便是长安街,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的铺洒在红砖绿瓦和颜色艳艳的楼阁飞檐之上,给这一片繁盛的上京城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陛下,我们眼下可是要去楼御史府上?”小银子在轿外问道。 我放下帘子,吩咐道:“掉头去城南小院。” 尚清的能力我是知晓的,若行动失败,他定不会让小银子传话让寡人放心。 前些日子听宫中的宫女说何姑姑病重,寡人这几日一直为漕运一案分神,还没来得及前去探望。 娘亲去世的早,寡人很小便在何姑姑的照看中长大,说起来也算是寡人半个亲人。 寡人登上帝位那年,何姑姑年事已高,特求寡人恩准能她出宫颐养天年,我执拗不过,便准了,从那以后寡人在宫中连最后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陛下,到了。” 在小银子的搀扶下,我缓缓走下马车,然而眼前这一幕,却让我堪堪顿住脚步。 庭院破败,围墙半榻,繁茂的花木四处生长,野生的藤蔓沿着残破的门楣和窗棂盘缠而上,地上杂草丛生,瓦砾遍布。 这里真的会有人住吗?! 我瞥了眼旁边的小银子,他立马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眼神。 许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里面的人警惕的唤了声:“谁啊?” 有人! 我心下一惊又是一喜,随即带着小银子穿过遍地杂草的庭院来到屋内。 “何姑姑你可还认得寡人?” 离开皇宫这些年,何姑姑身体日渐枯瘦,眼神失去了昔日的光华。 她眉头紧锁,苍老的眸中闪过一丝迷茫,盯了我半晌,终于还是想起来了,“你是豆豆?” 我点了点头,她随即便要拜我,被我双手托住。 我姓陈名,名馨儿,豆豆是何姑姑给我起的乳名。 还记得小时候她教我背那首名为相思的诗,说以后要是不在我身边,看到红豆便会想起寡人。 我挽着她的胳膊,亲昵地在她怀里蹭啊蹭:“何姑姑要陪豆豆一起长大,豆豆不准何姑姑离开。” 何姑姑笑着摸了摸我的脑袋。 一转眼,已是物是人非。 “陛下日理万机,来探望老奴,老奴不甚惶恐……” 我握着她的手陪她一同坐下:“听宫女说你病重,寡人多方打听才得知你住在此处,便过来看望。” 我顿了顿又道:“寡人记得姑姑出宫前,寡人命人为你置办了一套宅子,眼下怎会住在此地?” 话落,何姑姑起身又要拜我:“还望陛下恕罪,都怪老奴教子无方。” 我扶起她:“姑姑有话但说无妨。” 何姑姑含泪望着我:“添儿不学无术,却一心想入朝堂,为谋个一官半职,瞒着老奴将陛下赏赐的宅子亲手送给了国师,老奴不让,国师府便派人将老奴赶至这里……” 又是国师,我暗暗地攥紧了拳头。 第三章 看望何姑(二) “何姑姑放心,寡人定会替你讨回这个公道。” 何姑姑听了寡人的话终于停止了哭泣,神情也稍微缓和了些。 她上下打量了我两眼,本来最为一个宫人如此打量君上实属不敬,但她见我那眼神就向看着自己的外孙女,我心头一暖,也没有多计较什么。 “这一转眼,陛下也有十八岁了吧。” 何姑姑欣慰地看着我:“如今的陛下不仅在朝堂上能独当一面,还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若是生在寻常百姓的人家,说亲的者怕是早就踏破了门槛。” 我被何姑姑说的脸色发红,不自在的扯了扯衣袖。 何姑姑转而又叹了口气,道:“只是如今天下太平,陛下也已是双九年华,却仍未成家,六宫无主,阴阳失调。陛下作为大陈国的九五之尊,切不能踏错一步,免得他日落人口实。”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件事…… 我讷讷住了口,踱步到门口:“姑姑所言极是,道理寡人也都知晓,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 朝堂基本都在国师的掌控中,虽然他这些年因年事已高很少上朝,但他的门生遍布朝野,包括他的得意养子莫逸城,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寡人的一举一动。 “陛下此言差矣。”何姑姑反驳我,“陛下有传承皇室血脉之责,岂能不顾念儿女私情,老奴也没有几年好活的了,只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陛下早日成家。” 我心里听得瘆得慌,忙道:“姑姑你可是寡人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千万别说这不吉利的话。” 其实寡人又何尝不想早立凤君。 只是不知那人愿不愿意罢了。 还记得三年前,寡人豆蔻年华,天真少女,父君在太清池举办一场夜宴,邀请那年的三甲及第以及朝中青年才俊,名义上是为了庆祝我大陈贤能辈出,实则是为了给我暗中择婿。 宴会上一探花郎为前来向我敬酒,却不料脚下一滑,举身便赴太清池,寡人被这滑稽的场面逗笑,自此为了逗寡人开心,在场的青年才俊无一不想方设法出尽洋相。 父君当时还以为我每个都喜欢。 其实那年的夜宴上,隔着无数的青年才俊,我却只看到了太清池那畔的一抹淡绿色剪影,才知何为真正的芝兰玉树。 宴会结束我从父君口中得知,他就是那年的科举状元楼尚清。 回到宫中时天色已暗,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人,我靠在软垫上,微微阖上双眸。 没想到马车才行驶了一段路程,突然一个颠簸停了下来。 我身体没坐稳往往前一倾,幸好及时调整姿势才没有撞到马车壁上。 “怎么回事?”我拧眉问道。 小银子哭丧着脸说:“回陛下,前面有一家新开张的酒楼,那些人把路都堵上了,奴才刚才想让他们让开一条道,谁知里面出来几个黑黝壮硕的男子推搡着奴才,不仅将奴才推倒在地,还恐吓奴才让我们绕路过去。” 小银子怒视着几个壮汉,转而愤愤道:“这些人竟敢拦陛下的马车,真是胆大包天。” “你告诉他们寡人的身份了么?”我问道。 “奴才不敢。”小银子摇摇头,“陛下微服私访前曾告诉过奴才,不要惹人耳目。” “很好。”我赞许的点了点头。 “那陛下,这件事就算了吗?”小银子不甘心的看了我一眼。 敢在寡人眼皮子底下如此张狂,想来背后的靠山权力大得很。 “你去打听一下,这家酒楼的主人是谁?” 我给了小银子使了一个眼色,小银子胆怯的看了几眼那几个块头十足的壮汉,又回头望向我,为了不让我失望,他一咬牙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眼皮还没来得及眨一下,就见刚离开视线的小银子被人给扔了回来,他落地的地方霎时间纷纷扬扬扬起一阵尘土。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打寡人的人。” 我走下轿子正要上前讨要说法,小银子这时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不及拍拍身上的灰尘,小声的附在我耳畔道: “陛下,奴才方才从他们口中得知,这家酒楼背后的主人正是尚书府曹大人的儿子曹广仁。” 曹广仁? 我欲上前,小银子急忙拦在面前道:“陛下他们人多势众,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宫吧。” 小银子像是想到了什么,接着补充道:“那里好像只有手持请柬的人才让进,而且奴才见方才进去的人腰间都佩戴着宫中的玉佩。” 玉楼阁。 我扫了眼牌匾上的金漆大字,拳头紧握,是时候该拔一拔国师的爪牙。 我转过身,一挥衣袖:“绕道回宫。” 回到宫中时已是午夜时分,躺在榻上,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寡人隐忍这么多年,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将国师同其党羽连根拔起,只是寡人现在势单力薄,朝堂上唯一能让寡人信任的就只有尚清了。 翌日天还没亮,我就早早的起身,在丫鬟一番梳洗下,穿上一身轻盈朝服便去上朝。 由于寡人是陈国第一任女皇,主衣局就将父君厚重的朝服做了些改动。 明黄色的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图案,腰间镶嵌着玉石绸带,漆黑的长发高高束在红冠之中。 袍子虽然被改得很是轻盈,但他却是陈国威严的象征,隐藏的重量时常将寡人压得上不来气。 朝堂上,我没有直接说出昨日之事,而是旁敲侧击了一下曹尚书,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我又怎能打草惊蛇。 下朝后,我回到宫中,对着门外那道黑影吩咐道:“三日内查清此事,务必小心。” “是。”黑影隔着帘子给我行了一礼,起身欲走,被我出声拦下。 “这个你带着。”我将一个绣着金边的请柬递给了他。 “小银子说进去之人需手持请柬,这是我那日喝醉时在丞相怀中偷来的,不知是否就是这个,你带上去,以免引起怀疑。” 接过请柬便离开了,他走后小银子上前来报,说是御史大人在宫外候着,请寡人前往廷尉府。 第四章 廷尉府 远远地寡人就看到宫门口那一抹淡青色身影。 还记得那年夜宴上,我缠着他抱着我摘下枝头开得正好的那一朵桃花,我低头,他浅笑,少年十六,色如春晓。 “陛下。”尚清微笑着冲我行了一个礼。 我亦微笑以对:“楼御史不必多礼,行动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陈申已被捉住,现被关押在大牢之中,只是……” 尚清停下来欲言又止,一丝疑惑在眸底一闪而过,但还是被寡人捕捉到了,“楼御史有话但说无妨。” “臣有一事尚且不明,臣之所以能如此顺利的抓到陈申,是因为有人给臣留下了字条,等臣到达时,陈申竟想是早就知晓臣要去抓他,没有任何的反抗,而昨日在审他之时,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要见陛下。” “见寡人?”我疑惑地挑眉。 寡人父君还在位时,他还是两州刺史,寡人登基后,在国师的举荐下,提拔他为大司农,掌管着国家的财政和均属漕运,不曾想他这么多年却和国师暗地勾结,要不是漕运一案数额巨大,引起了寡人的注意,国库怕就要被这两人挖空了。 我坐上尚清准备好的软轿,和他一起前往廷尉府。 廷尉府离皇宫算不得近,穿过两条长街,又拐过三个路口,车轮终于停止了转动。 一路上的颠簸让我头晕目眩,恶心想吐,一下轿却发现尚清脸色比我还难看。 我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楼御史没想到你也会晕轿啊。” 他像是没有听见我说的话,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一辆奢华马车早已先我们一步停在了廷尉府门前。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道不妙。 尚清亦是眉头一皱,回头看我,用眼神请示我。 我虽说惧怕里面的那个人,又不忍外面这人失望,只好硬着头皮提步进去,尚清紧随身后。 “陛下身体可是好些了?”我刚要迈过门槛就被他似笑非笑的话语惊得一怔,弯膝如有所觉的麻了一下,还好旁边的尚清及时扶住了我。 我强装镇定的挤出一个帝王式高高在上的微笑:“丞相也在这里,真巧啊。” “是巧啊。”那边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地回了我三个字,俊美的有丝邪气的笑容让我不寒而栗。 见我进来,他将手中的白玉骨扇半合起来,向我微微一鞠躬,随后目光便从我面上滑过,扫了尚清一眼,客套笑道:“我方才来廷尉府,见楼御史不在,原来楼御史是和陛下在一起。” 尚清俊秀的眉毛一挑:“不知丞相大人找本官何事?” 莫逸城沉声道:“听说大司农陈申被御史大人抓到廷尉府,不知可有此事?” 尚清对上他的视线,不卑不亢道:“丞相日理万机竟然连廷尉府的内政也要过问,实在让下官惭愧。” “御史说笑了,此人关系重大,还是交给丞相府吧。” 尚清寸步不让,双目如炬地盯着他:“此案由廷尉府负责,罪犯也是由廷尉府抓住,丞相若是执意要带走罪犯,眼里可还有陛下可还有王法?” 被点名的我心颤了一下,果不其然,两人的目光纷纷向我看来,异口同声道:“陛下以为应该交由谁来审理?” 我忧伤的抚了抚额,俩人争论半天才想起寡人,我这个陛下当得也太透明了些。 我搓了搓手,装作左右为难的样子,沉思片刻道:“既然如此那就交给寡人带回宫中进行审问。” 其实来之前从尚清的口中得知陈申指名要见寡人,寡人就知道他一定是有什么秘密只能透露给寡人一人,虽为寡人很是相信尚清,但廷尉府人多眼杂,难保没有国师的眼线。 尚清一怔,随即嘴角荡漾开来:“臣遵旨。” 我回头看向莫逸城,原以为他会因此失落,没想到他的眼底竟也浮现出了三分笑意。 回到御书房已是日落时分,小黄门通报,说是廷尉府那边把人带过来了。 “可是楼御史亲自带过来的?”我问了一句。 “回陛下,楼御史将人带到后就离开了,不过留下了这块玉佩,说是从罪犯身上搜到的。”说着让人呈了上来。 我看了眼手中的玉佩只有巴掌大点,通体温润,上有双龙盘旋争大日之雕刻,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就是那枚太阳缺失少许。 这枚玉佩竟莫名有些眼熟! 我心烦的捏了捏眉心:“小银子,犯人现在在何处?” 小银子弯腰上前道:“回陛下,已按陛下的要求关押在承德宫密室中。” 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寡人会在自己的寝宫旁挖了一道密室。 父君在位时原本是想将这里打造成一间书房,寡人登基后便派人将这间还未修缮完的书房改成了密室。 这些年朝中每一位大臣的罪证都被寡人藏在其中,只是这些证据还不足以让国师倒台,寡人忍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国师这只老狐狸露出了马脚,漕运亏空一案就是最有利的证据。 “小银子。” “奴才在。” “派人将陈申提到此处,寡人要亲自审问他。” “是。” 小银子走后没多久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头戴枷锁的花甲老者。 “开锁。”我看着面前的花甲老者,对着一旁的小银子吩咐道。 “陛下?”小银子不置可否的看了我一眼。 老者望了眼四周,屋内除了我和小银子,其他人早已被我派到门口守着,若不是小银子放心不下非要和我待在这里,这屋里应该就剩我和面前这位“老者”。 他冷笑一声:“给老夫开了锁,难道陛下就不怕老夫会伤害到陛下吗?” 我笑笑:“你不会。” “陛下为何如此笃定?”他愣愣地看着我,眼神中闪过一丝困惑,见我不语,又道:“陛下怎知我不会,这屋里除了你和我就只有一个小太监,老臣虽然年事已高,对付你们两个还是可以的,听了老臣的话陛下难道还要给我开锁吗。” 我冲他莞尔一笑,低头将钥匙插进锁芯,轻轻一旋,锁芯随即打开。 抬头的瞬间趁他不注意,我伸手一拽,一张人皮面具瞬间被我扯下。 第五章 人皮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儒雅俊秀的脸,眼眸多情,高挺的鼻梁下是温润如玉的笑容,整个人显得气质雍容。 “你……你……”看到男子的脸,小银子在一旁激动地说不出话。 “果然是你!”我把玩着手中的人皮面具,嘴角微微上扬:“你很聪明,可惜还是露出了破绽。” 男子一愣,脸上流露出惊讶之色:“陛下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是陈申的?” 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何姑姑的儿子——何添。 其实何姑姑早在进宫前就已经有自己的孩子,这本是宫中大忌,但念在何姑姑待我一片真心,我便替她将此事瞒了下来,并默许她在探亲这日将她的孩子接进宫中见上一面。 后来听闻孩子的生父为了带他逃荒,去了江南,从那以后何姑姑便在宫中郁郁寡欢,最终还是请求我能准她出宫。 辗转过年,何姑姑终于找到了他,再后来的事便是我前些日子从何姑姑口中得知的,他为谋取官职,将我赠给何姑姑的宅子送给国师一事。 “楼御史派人送来的那块玉佩。” 见他眸带困惑,我继续解释道:“还记得你第一次进宫,何姑姑整个心都放在了你身上,我气不过就在你背后推了一下,竟将那块玉佩磕破了些许,不过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当时你只顾着哭,应该没有注意到这些。” 何添浅笑道:“说来惭愧,那时我比陛下足足高了一头,却当着陛下的面像个小女孩一样哭鼻子。” “那时我还不是陛下,”我粲然一笑,然而转身的那一刻我却换上了另一副表情:“而你也不是国师的人!” 他愣了一下,放下刚刚从桌上拿起的茶杯,意味不明地看向我:“陛下……” “我有一事不明?”我打断了他:“你为何要一步步引我们去抓你,你故意给楼御史传纸条让他去抓假的陈申,而真的陈申早已逃走了是不是?” 我死死地盯着他,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怒火:“你可知道,寡人筹谋十余载,好不容易等到机会能扳倒国师,竟让你坏了寡人的好事,你说你该当何罪?” 寡人登基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发如此大的火,吓得小银子哆嗦的立在一旁,不敢抬头。 何添眉头紧蹙,随即站起身,叹了口气道:“陛下,其实大司农早在你们抓捕的当晚就已经死了。” 我瞳孔一阵,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怎么可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臣也知晓漕运一案,陈申定脱不了关系,不过他这个人胆子小,我本想吓吓他让他自己说出实情,便约他在酒楼相见,同时让人给楼御史送去了纸条,只是我刚到那里时,陈申就已经奄奄一息,我正要带他去寻大夫,却被从后面一棒打晕,再醒来时,并被人带上了陈申的人皮面具,被楼御史抓到。” “所以你为了不打草惊蛇才没有告诉楼御史,你不是陈申。”我挑眉问道。 何添默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 我冷哼一声:“你让寡人怎么相信你说的话,听何姑姑说你为了讨好国师,将寡人赠与的宅子亲手送给了他,这你又如何解释?” 我死死地盯着他,丝毫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何添毫不避讳地注视着我,眼底浮现出三分温柔,他一字一顿道:“我这么做其实是为了……陛下。” 我被他那意味深长的尾音震得胸口一荡:“为我?” “其实那日我哭并不是因为陛下推了我。”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曾经我很怨恨母亲为什么要抛弃我,入宫当宫女,不照顾自己的孩子,而是去照顾你。” 我避开他的目光,假装望向远处,虽然他母亲入宫并非被我逼迫,但我也曾自私的享受他母亲对我一人的爱护。 “直到那天入宫,我改变了我的想法,当我得知母亲是在照顾你,我竟再也怨恨不起来。” 他说话时总是会不自觉的停下来看看我,眼神中尽是温柔。 “陛下可还记得曾经在大街上有个小乞丐因偷了一个馒头而被人追着打,是一个小女孩制止了那些人,替小乞丐买下整摊子的馒头还给了他一些银子。” “你就是那个小乞丐?”我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那日进宫。我一眼就认出了你,那日你虽然推了我却是我故意摔倒,灰头土脸的在你面前哭,就是怕你认出我。” “你到底是不是国师的人?”我有些不耐烦。 “不是。”声音干脆利索,掷地有声。 “听说陛下登基,我便打算通过科举考试,入朝为官,辅佐陛下,可我三次参加科考,却次次落榜,后来才得知,若是想入朝为官,不仅要赠送国师三百两,还要成为国师的门生,替他在朝堂上监视着陛下。” “你胡说!尚清就是当年的科举状元,但他不是国师的门生。” 我几乎是怒吼着说出这句话,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若是连尚清也是国师的人,我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陛下。”小银子急忙上前扶住了我。 “陛下莫要生气,楼御史断然不可能是国师的人,否则臣也不会将纸条派人送给了他。” 见我情绪有些好转,他继续说道:“臣不得已为了取得国师的信任只好将宅子送给他。后来国师便安排我在陈申手下做事,出事前几天陈申将一个盒子交给了臣,说是若是他死了,让我一定要将这个盒子交给陛下。” 我接过盒子,里面只有一张白纸。 盒子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做的,周身雕刻着繁杂细致的花纹,里面没有任何机关,不过就是一个很普通的盒子,那张白纸,也没有任何字迹。 这里怎么可能会有秘密?! 我半信半疑看了他一眼:“你确定是此物?” “这的确是他亲手交给臣的,他只是说陛下定能看得懂。” 我看了半晌仍是思索不出结果:“罢了,丞相知道你背叛了他,绝对不会放过你,你就暂且先留在这里吧。” “臣还有一事相求,我的母亲……” 我早已猜出他的担忧,率先开口道:“我已经命人为她重新置办了一套宅子,何姑姑有恩于我,我会派人好好照顾她。” “谢陛下。” 第六章 出宫 回去后我将那张纸又反反复复观察了好几遍,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我叹了口,将东西收好,招手示意一旁的小银子过来。 小银子急忙上前,躬着身子道:“陛下有何吩咐?” 我揉了揉太阳穴,努力平复眉间情绪:“寡人最近心烦得很,你准备一下,陪寡人出去散散心。” 大司农陈申如今已死,死无对证,寡人日后要再想扳倒国师可谓是难上加难。 陈申虽然给我留下了国师贪污的证据,但我目前还猜不出他那张纸究竟有何深意,眼下两天过去了,玉楼阁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陛下,前面有间茶馆。” 小银子的话让我脚步一顿,走了这么长时间,还真有些口渴了,我扯过唇道:“进去看看。” 小银子应了声诺,正要上前通知店家,被我伸手拦下:“寡人不过随意小坐,不必惊动百姓。” 走进茶馆我找了个最里面的位置坐下,小银子坐在我对面。 刚一坐下,他就开始喋喋不休的发起牢骚:“陛下你看这桌上还有灰尘,这茶杯也不知道干不干净,茶叶都蔫了,水也像是从深沟里打出来的,不似宫中的那般清澈甘甜。” 听了他的话,我更是心烦,凌厉的目光一扫,小银子瞬间闭上了嘴巴。 我端起茶细细品尝了起来,这时有声音从楼上的包间传来,门一打开,那些声音瞬间放大了数十倍蜂拥而入。 “听说今天一早有渔夫去捕鱼,结果在河里发现了当朝大司农陈申的尸体。” 一男子看着众人,神秘兮兮的说道:“你们说会是谁害的?” “会不会是陛下为了讨好国师,坐稳自己的皇位,这才派人将大司农……”他说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一男子反驳:“我堂堂大陈国的女皇,为何要讨好国师?” “你难道不知道么,整个朝堂上都遍布着国师和丞相的门生,丞相又是国师的养子,陛下一介女流又怎会斗得过国师。” 小银子义愤填膺,作势欲起:“陛下,那些人实在是太猖狂了,竟敢如此妄议陛下,小的这就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我摆摆手,示意他坐下,可是接下来的话,却是连我自己怕是也要坐不住了。 “我们的陛下也就剩几分姿色了。” “你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是国师看上咱们陛下了。” 然后便是龌龊的笑声。 “岂有此理!”我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往楼上走去,谁知下一秒这几个人就被人如同扔垃圾一样从楼上扔了下来。 几个人趴在地上痛苦的抱膝求饶。 我抬头向上看去,却撞上一双深不见底,似是能看透一切的黑眸中。 他也发现了我,冲我浅浅一笑,随即走下楼,来到几人面前,厉声道:“这次就先绕你们一命,若是日后被我发现你们胆敢在背后妄议陛下,我定会亲手割掉你们的舌头。” 几个人吓得屁滚尿流,连连点头,随后趁着男子不注意,一溜烟的跑远了。 他们走远后,他回过头盯着我,半晌不语,神色莫测。 “丞相今日怎么也来这里喝茶?”我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令人尴尬的沉默。 他淡淡开口道:“臣的府邸离这不远,所以经常回来这里,刚才听见那几个人在非议陛下,便出手给他们点教训,不知可有惊扰到陛下。” “没有。”我如实的回道。 他每次都出现的那么及时! 记忆中有一次顽皮将父君最为心爱的紫迎兰的花枝折断,据说那花是梁国进贡的,极为珍贵,十年才开一次,父君为此大发雷霆。 我还是头一次见父君生如此生气,怯懦的混在人群中不敢出声。 他走到父君面前将一切责任都揽了下来,那年他不过十岁,却还是被父亲命人打了五十大板,半年后他的身体才有所恢复。 他微笑道:“既然如此天色也已经不早了,不如让臣送陛下回去吧。” 虽然他帮过寡人几次,但始终还是在寡人的对立面。 我连忙摇了摇头:“寡人有小银子护送回宫就够了。” 我笑呵呵地将视线移到小银子身上,小银子却立马低下了头,显然在我和莫逸城面前他更怕后者。 莫逸城俊美的眉毛挑起,嘴角轻轻一勾:“陛下是怕臣会对陛下图谋不轨吗?” 我猛噎了一下,连连干咳两声,他每次都能猜中寡人的心思。 要是尚清也能如他这般一眼看出寡人的心思该有多好…… “既然这样,那就有劳丞相了。”看来是躲不过了,我只好硬着头皮上了他的马车。 莫逸城换了辆马车,虽不似那日在廷尉府见到的那般奢华,却也是我坐过最好的,里面不仅竟是软垫,还薰了凝神香,一路下来,我竟没有像往常那般目眩头晕。 “陛下今日出宫,可是因为大司农一事而烦心。”莫逸城倚在一边,意味不明地看着我。 “那日寡人从廷尉府将人带走,明明看到了你嘴角上残留的笑意,你是故意让寡人带走他?” “是。” “你早就知道他不是大司农?” “是。” 我眼底翻滚着浓浓的怒火:“既然你什么都知道,却又为何什么都不说,大司农是不是被你杀害的?” 莫逸城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回望着我,深邃如墨的眸中闪过一丝失落:“在陛下心中是否早就认定臣就是凶手?” 陈申是寡人扳倒国师的关键,当日宴会期间从未有人离开过,只有莫逸城是在寡人喝醉后才到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见我不语,莫逸城收回了视线,劝道:“此事牵扯人员太多,陛下还是不要再追查下去了。” “你这是在威胁寡人吗?”我一甩衣袖,冰冷的问道。 “陛下可否信臣一次。” 他眸光坚定的望着我,我有些失神,不知道他说的哪句话才是真的。 这时马车忽的刹住,我一个没坐稳整个人向前扑去,他伸手一拉,一丝凉意擦过我的脸颊,心颤抖了一下,紧接着整个人滚进了他的怀里。 第七章 出宫(二) 一种清香萦绕鼻尖,不似凝神香那般浓烈,却使我感到更加舒畅惬意,一时间竟忘了离开…… 莫逸城低头望着我,嘴角邪魅一笑:“臣的怀抱,陛下可还满意?” 我慌乱的从他怀中挣脱了出来,扶了扶发冠,脸上竟有些发烫。 我有些不在的笑笑:“方才之事,纯属意外……意外。” “不知陛下指的是哪一件?” 莫逸城凤眸微挑,薄唇轻启,一张一合间如蛇吐腮红的信子般,透出丝丝诱惑的气息:“是陛下对臣投怀送抱,还是陛下再次轻薄于臣?” 我猛噎了一下,连连干咳,寡人虽为陈国的九五之尊,但好歹是个女帝,说的竟好像是他了吃亏一样。 我假笑道:“丞相说笑了,寡人哪有轻薄你,不过是无心之失,丞相勿要将此事传出去,以免影响了丞相的声誉。” “陛下恐怕不是怕影响臣的声誉,而是是怕被楼御史知道吧?”莫逸城斜飞入鬓的剑眉一挑,深不可测的眸中闪过异光,眼底的笑意霎时间少了三分。 我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他清冷的眸光对上我,不疾不徐道:“陛下早已过了适婚年纪,楼御史今年也有二十二了,听朝中同僚说,说亲者都已经排到帝都外了。” 莫逸城一顿,斜眼睨着我:“陛下可曾担心?” 我正经危坐道:“楼御史风光霁月,一心为国,寡人很是钦佩。至于婚事是楼御史的私事,寡人自当不会干涉。” 莫逸城又道:“可惜,楼御史婉拒了说亲者,说是心有所属。” 尚清竟心有所属,是谁? 我偷瞄了他几眼。 他却撩开窗帘看向窗外:“今日天气不错,陛下可要一同晒晒日光?” 他想转移话题,我微微眯着眼睛道:“丞相还没说尚清心仪之人究竟是何人?” “尚清。”莫逸城小声重复了一遍,放下手中的帘子,眉宇间添了几分忧伤:“记得陛下小时候也喜欢唤臣——城城。” 噗! 刚刚入口的茶水还没来得及咽下,就喷了出来,差点呛到寡人的喉咙! 而另一边,莫逸城正不动声色的擦去脸上的水渍,那样子甚是滑稽可爱,寡人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陛下终于笑了。”莫逸城缓缓道:“陛下登基这么多年,臣还是第一次见陛下笑得如此开心。” 莫逸城倚坐在座位上,双手环胸向我看来,我竟在他嘴角看到一抹肆虐的笑。 我一怔又是一恼,心想罢了,问谁不是问,明知道他总是戏弄我,结果每次都能着了他的道。 小银子这时在轿外来报:“陛下,到宫门口了。” 我起身下了马车,莫逸城却一把拽住了我的衣袖,言辞恳切道:“若是陛下相信臣,漕运一案就不要再追查下去了。” 我没有说话,扯过他手中攥紧的衣袖,下了马车。 莫逸城三番两次阻扰我不要追查漕运一案,到底是因为他做贼心虚,怕寡人查到他的头上,还是说他这么作是为了保护寡人…… 满朝文武,寡人唯独看不透他! 回道宫中,一道黑影倏地一闪而过,我屏退了身边的宫女,问了句:“查清楚了么?” 黑影鞠了一躬,回道:“回陛下,他们像是早有准备,臣目前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这件事先不要查下去了。”我吩咐道。 黑影一怔,却也没有问我缘由,只是应了一声是,随即淹没在黑暗中。 黑影走后,我开始埋头处理未批阅的奏章。 但自从从莫逸城口中得知尚清有心仪之人,我这心便很难再安静下来,索性扔下了手中的奏折,招手唤小银子过来。 小银子整日在宫中东奔西走,耳目较为灵通,可谓是掌握着宫中第一手八卦新闻。 “小银子你过来,寡人要问你一件事。”我斟酌了一下,幽幽开口道:“你可知楼御史心仪的是哪家姑娘?” 小银子眸底闪过一丝诧异,貌似比寡人还要困惑:“楼御史有心仪的姑娘吗?” “没有吗?”我挑眉望着他:“寡人最近听说他拒绝了别人的说亲。” 小银子沉思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回道:“回陛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听说连上官婉儿都被楼御史拒绝了。” 上官婉儿,年方十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素有江南第一才女的美名,爹爹是江南富商,富甲一方,多少男子梦寐以求的女子,楼尚清竟然拒绝了她的说亲! “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他早就心有所属吗?”我疑惑地看向小银子。 小银子眨巴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回望我:“可是据奴才所知,楼御史从未与任何女子有过接触,连燕春楼那种烟花之地都未曾踏足过,每次上朝为了避开此地,他都会命人绕道而行,又怎么会有心仪之人?” 小银子说罢,也是托腮沉思:“陛下,你说楼御史心仪之人会不会在朝中?” 朝中女官不过半数,除了几个年纪大的,就只剩寡人和女官署那几人。 我胸口一撞,心跳加速:“那你说会是谁?” 小银子摇了摇头,“这奴才就不知道了,不过像楼御史这样好男人至今未婚,也许并不是因为一个女人。” 我微微一愣,道:“若不是因为女人,难不成楼御史还有龙阳之好?” 小银子露齿一笑:“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楼御史自己不行。” 我猛噎了一下,尴尬的转移了话题,“不说了,不说了,寡人困了,需要就寝。” 小银子应了声诺便退下,堪堪走到门口,又被我出声唤住,我心虚地补充了一句:“寡人原是想若他真有心仪女子,寡人便帮他指婚,如今看来,还是算了。” 小银子笑道:“陛下你对臣子们可真好,连臣子们的婚事都会放在心上。” 我勾了勾唇:“那当然,寡人最为陈国的九五之尊,理应体恤下属。” 小银子道:“可是听说丞相至今也是孤身一人,未有婚配,而且丞相比楼御史还要大一些,今年有二十四了。” 第八章 选秀男 是啊,丞相为何也至今未娶,他位高权重,想必很多女子挤破头想要入他的府,可这么多年他府中却连一个姬妾也没有…… 不过他娶不娶亲与寡人又有何关系?! 思及此,我扯过一旁被子,倒到床上呼呼睡去。 第二日一上朝,小事先解决了,我本以为接下来大家会对大司农溺水一事展开激烈的讨论,不曾想大家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我余光堪堪一瞥就见一人出列,稽首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我漫不经心地问了句:“爱卿何事要奏?” 他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随即朗诵道:“如今我陈国风调雨顺,外无隐忧,陛下身为陈国九五之尊,也该为自己考虑一下了,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欲治其国,唯有先齐齐家,古人还云阴阳合而万物生,乾坤定而天下太平……” 我叹了口气,竟有些后悔让他开口。 “古人还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陛下今年已是双九年华,却膝下无子,后宫空虚,臣以为陛下应广开后宫之门,繁衍我大陈后嗣,已保我大陈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堂下说话之人正是寡人的谏议大夫,我瞪了他一眼,这个呆子今日怎么关心起寡人的婚事来,难道是有人授意? 我静默了片刻,这时一人随后走出,低声道了句:“臣附议。” 于是一片回声:“臣附议。” 我眉头紧皱,看着堂下一片黑压压的脑袋,怎么每个人都这么关心寡人的婚事? 我握紧了拳头如临大敌,正在思考应对之策,忽然发现朝堂上竟少了一人。 我给小银子一个眼色,小银子会意连忙数了数,随后小声在我耳畔道:“陛下,楼御史今天没来。” 我蹙起眉头,暗自腹诽:自寡人登基以来,每日早朝尚清从未有过缺席,今日到底是为何? 就在寡人游神的间隙,不知哪个老臣说了一句:“陛下已经成年,却还没有成家,臣等有负先帝所托,罪该万死啊。” 这个人开了个坏头,几乎在一瞬间,臣罪该万死在几个字就在朝堂上成片响起。 父君说的对极了,这帮文臣动不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整的跟怨妇似的,气得你牙痒痒,要是全杀了吧,难保下一任文臣不和他们一样。 想到此,我只好尽量安抚大臣的情绪:“众爱卿啊,寡人知道大家是对我寡人婚姻大事着想,不过此事不急,不如改日再议,我看这外面的天气不错,不如大家早日下朝也好多陪陪家人。” 话落朝堂上一片静默,但大臣却无一人离开,为了给众臣做个表率,我率先站起了身,只是寡人的屁股刚离开座位,就被一道苍老的声音给拦了下来。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老夫恳请陛下早立凤君。” 我大义凛然道:“父君曾说过,赵国未灭,何以家为,寡人理应先完成父君的遗志。” 下面一人凉凉道:“陛下,赵国早在先帝去世前就已承诺割地投降,如今是我大陈国的友邦,陛下此言若是让赵国使臣听见,怕是会影响两国邦交啊。” 呃…… 我被噎了一下,寡人不过就是在找一个台阶下,有必要当面戳穿寡人吗? 我狠瞪了一眼下方说话之人,在一片黑压压的脑袋中,就只要他敢这么肆无忌惮的直视着寡人。 “丞相。”我磨着牙,恨不得拿小银子手中的拂尘直戳他的下巴,虽然我很想这么做,但当着大臣的面,还是忍住了。 我咬牙切齿道:“寡人刚才不过就是想考验一下大家,赵国如今乃我友邦,又是近邻,贸易往来密切,寡人又怎么无故发起战事。”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喜上眉毛:“谏议大夫说的是,男大当婚,丞相今年也有二十四了,要说这朝中至今未婚又较为年长的就只有丞相了,丞相这么多年一直为国事操劳,为国为民,实乃我陈国文武百官之楷模,为表寡人之感激,寡人决定先将丞相的亲事办了,众爱卿可有异议?” 百官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臣有异议。”莫逸城看了我一眼,凤眸随即泛上点点笑意:“陛下体恤微臣,臣铭感不忘,只是怕是要让陛下失望了,臣早已有了婚约。” 莫逸城有婚约,为何我从未听说,我一脸迷茫的看向小银子,小银子亦是一脸迷茫的回望我。 见我困惑,莫逸城勾了勾唇,解释道:“臣在幼时曾对一个女子定下过娃娃亲,此生非她不娶,还望陛下成全。” 儿时许下的娃娃亲?! 我冷哼一声,怕不是莫逸城故意找借口推脱吧。 我抚了抚袖子,淡淡道:“既然如此,寡人也就不多事了,谏议大夫,你说说秀男一事要如何采选?” 谏议大夫闻言精神一振,冲寡人行了一礼,不紧不慢道:“由于陛下是陈国第一任女皇,没有先例,不过按照往年选秀女来看,一等秀男须是出自五品以上的良家子,二等秀男应是清白人家的良家子,家中有适龄又符合条件的须上报给朝廷,经过女官署层层筛选,最后交由陛下定夺。” 谏议大夫刚说完,尹太尉笑呵呵地上前道:“陛下,谏议大夫方才没有提及秀男的年龄,不知我家孙子可否入选?” “呃?”我狠狠呆了一下。 “我家孙子今年刚满十岁,夫婿也可以从小培养,这样才会对陛下忠贞不二。” 简直……禽兽…… 寡人这朝中究竟都是些什么人,为了能当皇亲国戚,合情合理的享受财富地位,又不沦为百姓口中的奸佞之臣,竟连此话都说得出来,真真是令人发指。 我捏了捏眉心,道:“采选的秀男必须已满弱冠,未成年者一律不得入选,此事就交给女官署处理。” 我余光一瞥,小银子在一旁在笑道正欢,我正待发怒,小银子凑到我耳边道:“陛下,楼御史也满足所有条件。” 我瞪大了眼睛:“对啊,尚清也符合五品之家的良家子,最重要的是——他成年了!” 寡人忍了这么多年,终于要抱得美男归了! 第九章 选秀男(二) 因尚清今日没来上朝,下朝后寡人便带着小银子来到楼府。 虽是三伏天,却和风煦煦,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穿着五颜六色的花衫,我陈国的民风还算开放,即便穿着再花哨的款式也无伤大雅。 都说我大陈繁华属帝都,帝都繁华最属长安大街。 长安大街直通宫门,是父君在位时修建的,十里长街,人行人道,车行车道井然有序。 街道两旁开满了店铺,一路走下来,小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走过长安大街再往左拐,过了石门桥就是楼府。 到了楼府门口,小银子上前怕了拍门,立刻有人应门了。 “谁啊?”开门的小厮狐疑的打量了我们两个几眼,因穿了便服,那小厮看了半天愣是没有认出我们两个。 我轻咳了一声,旁边的小银子会意,上前在小厮耳畔嘀咕了几句,就见那小厮瞳孔大惊,说话也不利索了:“陛……陛下!” 我微笑着点头:“楼御史今天没来上朝,寡人特地过来看看。” 似是看寡人面色和蔼,小厮稍稍定了定心神便躬着身子将我们领进去了。 咳咳咳咳! 还没走两步,耳边就传来一阵咳嗦声,我听得心里一揪,忙问那小厮:“楼御史最近可是染病了?” 小厮摇头道:“我们公子身体康健,并未染病。” 还好尚清没事,我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后问那小厮:“那咳嗦之人是谁?” 小厮回道:“是楼老爷。” “太傅?”我皱了一下眉。 太傅是尚清的祖父,也是寡人的恩师,寡人登基那年太傅辞官,退隐朝堂,如今太傅生病,寡人理应前去看望。 我转头对那小厮说:“先带寡人去看望太傅。” “是。”小厮恭恭敬敬地回了我一句,随后绕过前面的凉亭,往东边的庭院走去。 不到片刻,寡人便在小厮的带领下来到了太傅时常待在的地方——书房。 楼府的书房寡人是知晓的,素雅大气,藏尽天下名书,一进门便是一堵超大书墙,不仅涵盖了天文地理,还有我大陈国历年的发展史。 小时候寡人若是找不到尚清一定会来这里,而他也会端坐在角落,手捧一本史书细细品读。 有时他看得太过专注,寡人忍不住想要戏弄他一番,待寡人一把夺走他手上的书,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冲寡人浅浅一笑,那笑容犹如一抹春风,这么多年一直在寡人心中回荡不散。 “陛下。”见我想的出神,小银子在一旁轻唤了一声,拉回了寡人的神思。 “不知陛下亲临,臣有失远迎。” 太傅躬身便要拜我,“太傅乃是寡人的恩师,不必多礼,看座。” 带我们进来的小厮给太傅铺上了软垫,便退了下去。 我细细看了几眼太傅,还记得小时候他拿着戒尺盯着我抄写四书五经的凶狠模样,谁知一转眼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天真少女变成了大陈国万人敬仰的一代女皇,而手持戒尺凶狠严厉的太傅也没有了曾经的意气风发,早已衰老到这般地步。 太傅激动地看着我说道:“陛下今日来看望老臣,怎么也不提前通知老臣一声,老臣也好做个准备。” 我坐正了身子,回道:“寡人听说太傅身体不适,这才过来探望。” 太傅一脸慈爱的看着我“陛下今日到访可是因为朝中有不解之事,老夫虽然带病在身,但依旧能为陛下分忧解困尽一点绵薄之力。” 听了太傅的话,寡人心头一暖,差点就让小银子将太傅背回御书房,替寡人处理那两堆新鲜出炉的奏章。 就因为太傅丝毫不顾及自身的病痛,这话在我心头翻来覆去了许久,嘴唇动了几下,终于还是忍住了。 “太傅染病,理应安心休养,朝中之事,寡人自会处理妥帖,眼下不急……不急。” “不急?”方才还浑浊的眼睛霎时瞪了起来,直勾勾的盯着寡人:“陛下,怎么可以这么说,臣虽然不在朝中却时刻关心着朝中大事,听说近来北方发生春旱,南方又恰好洪涝,我大陈子民,一南一北均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怎能不急?若是因为看望老臣而耽误了国家大事,那老臣万死难辞其咎!老臣,老臣……” 说着左右张望了一下,视线定在门柱上,起身便要撞上去…… “快拦住!”我吓得跳了起来,下人们急忙围上前将他拦了下来。 我叹一口气,站定了身子走到他跟前,低头认错道:“太傅说的是,是寡人疏忽了,朝中的大事寡人自然不敢耽误,北方春旱已派人发了粮草赈灾,工部也已派人前去兴修水利,南方的洪涝也有官吏去现场勘灾救灾,不日便可解决。” 听我将事情一一解释一番,太傅紧蹙的眉头终于有了些许的松动,满意的点点头,微笑道:“陛下勤政爱民,乃百姓之福,我大陈之福啊!” “哪里哪里,为百姓解忧是寡人分内之事。”我也客套的谦虚了一下。 和太傅闲聊了几句,寡人便离开了。太傅虽然年迈却和当年一样健谈,这不禁让寡人想起了太傅给寡人教学时也如现在这般时常在寡人耳边喋喋不休,一时坐立难安,便找了个借口从太傅那里走了出来。 来到中庭门口,远远地便看到了回廊上的那一抹身影,不由站定了脚步,直到那抹身影穿过长廊走到寡人面前。 “陛下。”来人笑着行了个礼。 我对上他的眼眸,道:“楼御史,寡人正好也在找你。” 尚清轻轻挑眉:“不知陛下找臣所谓何事?” 我问道:“你今日没有上朝,这是为何?” 尚清俯首回道:“回陛下,臣正打算向陛下禀名此事,那日臣在抓捕大司农陈申时也发现了他小儿子陈景的踪迹,但那天被他跑了,臣今日上朝途中又看见了他,不过这次臣没有让他跑掉,而是将他捉拿到廷尉府。” 见尚清如此执着此案,莫逸城便便又不想让寡人继续追查,我忧伤的抚了抚额,陷入了两难之地。 第十章 提审 “陛下,陛下?”尚清接连唤了我两声,这才将我那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陛下可是有心事?”尚清神色不明的看着我。 “寡人怎么可能会有心事?”我心虚地摆了摆手,转而问道:“你方才说陈景被关押在廷尉府了?” 尚清严肃地看着我:“臣只是暂时将他看押在廷尉府,但上次丞相来廷尉府要人,臣怕廷尉府有丞相的眼线,所以特求陛下能将陈景关押在承德宫。” 承德宫是寡人及笄之年父君送给寡人的成人礼。 父君重金宴请全天下最好的机关大师,耗时两年时间为寡人打造的独一无二的宫殿,里面层层机关,步步陷阱,四周还有暗卫潜伏,将承德宫围成了铜墙铁壁,不但防着外人偷潜进来,也防着我偷溜出去…… 尚清应是想到寡人这承德宫守卫森严,若是将陈景关押此处或许可以保他一命。 我赞同的点点头:“楼御史思虑周全,就按你说的办。” 尚清这才松了一口气,浅浅一笑,顿时满室春光荡漾…… 回道御书房,我仍托腮痴笑,直到小银子抱着厚厚的奏折走了进来。 “陛下。”小银子不堪重负地将奏折放到书案上,随即喘了两大口气。 “这……?” 望着桌上足足有半人高的奏章,我心烦地捏了捏眉心,身子不由踉跄了一下。 哗啦! 刚刚被寡人批改完的奏章散落一地,我瞥了一眼小银子,怒意瞬间涌上心头:“这到底是谁送来的?” 小银子慌乱跪地,来不及擦拭脸上的汗珠,哆哆嗦嗦的回道:“回陛下,是丞相送来的,丞相说……” “说什么?”我冷冽的眼神一扫,小银子随即将头沉得更低了些,将将快要低到尘埃里。 “丞相说怕陛下因采选秀男一事而分神,耽误了朝堂之事,所以将未来一个月可能会出现的问题都送来了,让陛下可以提前审批。” “提前一个月,难道他还能未卜先知?” 我咬了咬唇,随即一个灵感在我脑中一闪而过,“若是我提前处理完,那一个月后我岂不是就不用再批阅奏章了?” 思及此,我嘴角一扬,连忙拾起奏章,挑灯批阅起来。 转眼黑夜消失,晨曦出露,经过一晚上的批改,精神却越发不济,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继续念念有词。 “城北有一恶霸,常年欺压百姓,无恶不作,百姓苦不堪言,状告官府,但恶霸仗着自己在朝堂上有人照看,地方官府不敢对其发难,只好将此事压了下来,日后此人非但没改还越发嚣张。” “岂有此理。”我义愤填膺,随即将此人圈出,又在旁边注上批示:“此人嚣张跋扈,为非作歹,给寡人严查。” 我合上奏折,撇到一边,顺手拿起第二本。 “郑州县令大义灭亲,在得知自己儿子强抢民女后,不仅没有包庇,反而亲自将其捉拿。” “好。”我拍手成快,随即在奏折背后标上一句:“此人正义凛然,不徇私情,我大陈国正需要这样的臣子,应提拔。” 我喜上眉梢翻开下一本,不同于其他奏折的长篇大论,这篇奏折只有短短两行字:“齐国商队进来屡次抢我陈国粮草,丝毫不将我陈国放在眼里,如今我陈国兵力强盛,臣请求一战。” 我思量片刻甚觉此事不妥,随后提起笔在旁边标注了一句:“此事关系重大,不可贸然挑起战事,违命者斩。” 写完最后一个字,眼皮越发沉重,手肘支在桌子上,正准备睡去,小银子突然走上前道:“陛下,该洗漱上朝了。” 我愣愣的站在原地,小银子给旁边的几个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随即上前给我梳洗一番,随后几乎是架着我来到朝堂上。 待得几位大臣念完奏章,寡人迷糊间便要退朝,尚清却上前一步出列,那一步好似踏在我心上,让我猛然清醒过来。 “陛下,漕运亏空一案已有新证据,臣请提审人证。” 尚清昨日才将陈景交予寡人,今日便要在朝堂上提审他,他此举是为何意? 我偷看了几眼尚清,奈何浓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帘,让我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我收敛了心神,轻咳一声道:“对对对,昨日大司农陈申的儿子陈景已然投案,这人不仅是人犯也是人证,为保安全,寡人现已将他押在禁宫大牢中看守。审问犯人之事就交给楼御史和大理寺卿负责,寡人旁听即可。” 底下众人交头接耳,议论不停,最后还是莫逸城低头拂袖打断了众人。 莫逸城站在群臣之首,虽然与我隔了一段距离,但他那好似随意拂袖的一瞬间,让我莫名的感到了一丝压迫。 “但这件事兹事体大,还是请丞相也一同……旁听吧。”我撇了撇嘴,心虚地补充了一句。 莫逸城微微一笑道:“臣遵旨。” 尚清出列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可。” 我愣道:“为何不可?” 尚清躬身道:“陈申任两州刺史时便于丞相往来密切,能任职大司农还是国师一手提拔上来的,丞相身为涉案人员,不宜参与审问。” 莫逸城从容不迫地回道:“楼御史此言差矣,本官素来爱结交有志之士,陈申任两州刺史时殚精竭虑,如今却沦为漕运亏空一案的主使,本官也是心痛万分。” 莫逸城说着一顿,斜睨尚清一眼,接着道:“本官身为丞相,内外政务事必躬亲,凡所有决策均先上报给天听,如此自然会经过本官之手,朝中凡是尽心为陛下做事者,哪一个没有与本官有过交集,就算是楼御史你,怕也难逃与本官有‘往来密切’之嫌。” 那意味深长的‘往来密切’四个大字听得我眼皮一跳,胸口一荡,呆呆地看向两人…… 尚清面色一冷,随即恢复常态:“丞相权倾朝野,门生遍布,届时在场,只怕威势太猛,会对证人的供词有所影响。” 第十一章 提审(二) 莫逸城凤眸微挑,认真问道:“楼御史是认为本官会逼迫证人做假的证词。” 尚清淡淡道:“下官并没有这么说。” 莫逸城点头微笑:“如此自是最好,相信有陛下在场罪犯定能放心地说出实情,不必担心有人逼供了。” 莫逸城说着,瞥了旁边的大理寺卿一眼,大理寺卿瞬间涨红了脸,连忙上前澄清道:“陛下本官……” 我摆摆手打断了他,此人已不是第一次作为莫逸城与尚清之间的炮灰。 我不忍心地看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要坚强的眼神,随后将目光落到冷然对峙的两人,缓缓道:“不如大家都去吧。” 尚清望了我一眼,却也没有反驳,随后一行人便随着寡人一同移步到禁宫大牢。 负责提审的是楼御史和大理寺卿,我和莫逸城只是旁听。 审问期间我偷瞄了几眼莫逸城,他的神色比平时多了几分冷峻。 陈申虽然死了,好在至少找到了他的儿子,可事情会不会变得更麻烦? 另一边对于的尚清的提问,陈景似乎是有问必答,但出了囚室,尚清却拦住了我,像是有话要对我说。 我随即打发走了莫逸城和大理寺卿。 尚清走上了两步,低声道:“陛下,据臣调查陈景的供词不尽不详,可能有所隐瞒。” “陈申已死,他的处境想必也不会好到哪去,眼下只有寡人或许还可以保他一命,他为何还要隐瞒?” 我抬眸对上尚清的目光,这才发现他离我竟不足一尺,寡人还是如此近距离打量着尚清,深邃的眼神,高挺的鼻梁,性感的嘴唇…… “他应是有所顾虑。”尚清眉头紧锁,思索其中缘由,片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道:“难道他知道一些足以让人灭口的秘密?” 尚清忽的抬头,把还沉浸在他美色中的寡人吓了一跳,我清咳两声,故作镇定地扯过唇道:“楼御史所言极是,如此……甚好,甚好。” “陛下,”尚清神色古怪的看向我:“你当真听清了方才微臣所讲。” “当然,楼御史方才所讲寡人句句都听进了心里。”我心虚的背过身去。 “既然陛下也有此想法,臣请陛下务必派人保护好陈景,莫要让心怀不轨之人有机可乘。” 我严肃道:“这个是自然,寡人定会派人严加看守,你就放心吧。” 尚清笑着点点头。 我调整好面部表情,随意道:“今日不在宫中,我不以寡人自称,你也不必一口一个陛下。” 回宫的途中,尚清虽然没有再唤我陛下,却也没有唤我一直想听的那两个字——馨儿。 “小银子。”我托腮沉思,“都说女追男隔成纱,可这成纱寡人为什么就是捅不破呢?” 小银子讪讪道:“陛下,这男女之事奴才也说不清楚啊。” 我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也是你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这是有人来报,何姑姑进宫了。 “快让何姑姑进来。”我兴奋地从大殿上走下来,迎上何姑姑,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姑姑今日怎么进宫来看望寡人,寡人为你安排的住处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辛苦我的小豆豆了。” 何姑姑慈爱的看着我,随即神秘兮兮道:“猜猜姑姑这次给你带来了什么?”说着将手中的卷轴拿到我面前晃了晃。 我喜爱收集字画,原以为何姑姑为我准备的是名家字画,结果一摊开我傻了…… “上次你回去后,姑姑就一直挂心你的婚事,闲来无事,便在民间为你挑选了几个二等秀男,你看看有没有合你眼缘的。” 何姑姑说着将手中的七张画卷一一展开,平铺到书案上。 “这个是你娘亲进宫前好姐妹的儿子,是蜀中一带有名的剑客,经常劫富济贫,救济百姓;这是是你父亲义兄的外甥的表姐的亲弟弟,温文尔雅,眉清目秀;还有这个是姑姑我亲自为你选的,机灵聪颖,一点就透。” 我愣愣地看着画像道:“姑姑,这个好像才刚出生。” 何姑姑不甚在意地笑道:“无妨,夫婿也可以从小培养,这样才会对你忠心不二,眼下看着是差距大,但再过十几年等他长大了,你们的差距看上去也就小了。” 我右手压在那画像上,叹气道:“姑姑,今日早朝我已吩咐了,采选的秀男必须已满弱冠,未成年者一律不得入选。” 何姑姑听了倒也不失落,反问道:“那其他几个均已成年,可有符合你心意的?” 我面上一红,吞吞吐吐说着:“可能要辜负姑姑一番美意,其实……其实我早已心有所属。” 何姑姑挑了挑眉,拉长了尾音:“是谁家有子初长成,获得了我家豆豆的芳心?” 我低头扯了扯袖子,羞涩道:“我要是告诉姑姑,姑姑可要替我保守秘密。” 何姑姑笑道:“这是自然,你的秘密姑姑什么时候说出去过。” 听了这话,我赞同的点点头,确实这么多年何姑姑对我的秘密一直守口如瓶,当年父君的紫迎兰被我折断,何姑姑看在眼里却也没有向我父君揭发,并将此事替我隐瞒了下来。 我斟酌一下,觉得告诉何姑姑也无妨,我拉了拉她的袖子,在她探究的目光下,那个人的名字几度在我喉咙处翻滚,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何姑姑见我不愿开口,也没逼迫,眸光一转,笑道:“姑姑虽然这几年不在宫中,但你小时候经常会去找官员家的子弟玩耍,一来二去,姑姑对他们也算有些了解,既然豆豆腼腆不愿开口,那姑姑来猜,你来答可好?” 我红着脸道:“也好。” “那人可与你一同上过学堂?” 我点点头,当年父君为了让我学有所得,特意找来一些学业优良的官家子弟陪我读书,其中就有尚清。 “那人现在可在朝中担任要职?” 我继续点头,尚清十八岁高中状元,二十二岁便担任御史一职,朝中官二代如他这般出色的可谓是少之又少。 “那人可曾帮过你?” 尚清为我摘挑花时曾划伤过手,还是我亲自为他包扎的。 不过这件事何姑姑怎么知道?! 第十二章 何姑进宫 我捏着衣角,红着脸道:“姑姑怕是都知道了吧。” 何姑姑笑吟吟地看着我:“方才姑姑还只是猜测,如今看来应是那人没错了,豆豆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姑姑竟没有早些发现。” 何姑姑这一问,让我恍惚回忆起年少时与他相伴读书,为了逃避太傅讲课,寡人时常一人跑到南院的后山中。 那里遍地开满桃花,微风拂过,花瓣漱漱而落,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一日,寡人难掩眸中困意,偷偷跑到此处,手捧着一本经典睡倒在树下,一瓣桃花随风而下,落在了寡人的眼皮上,惊醒了寡人的美梦。 迷蒙间,我睁开了眼,感觉到一丝略显冰凉的触感掠过我的眼睑,方才落到寡人眼皮上的花瓣此刻正被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捏在手心。 那人坐在我身边,冲着我浅浅一笑,一如被风吹落的桃花,看得我心口酥麻酸软。 他那柔情似水的眼眸我至今还记得,怎能不动情…… “当年只是惊鸿一瞥,我便对他一见倾心,这么多年不曾有过改变,只是他态度暧昧,从未表露过他的真心,让我猜不出他对我是否也有半分情意。” 何姑姑满目慈爱地看向我:“豆豆这么多年的改变可是因为他?” 我点了点头。 何姑姑揉了揉我的脑袋,道:“怪不得这些年你变得越来越中规中矩,连笑容也少了些许,还记得你小时候,煞是调皮捣蛋,却也活泼可爱,但自从登基后你却变得举止端方,时常压抑着自己,你想成为像你父君那样贤明的君主是不是?” “我的确是想成为贤明的君主,但不仅仅是因为父君,更多的是因为他。”我说着一顿,随即正色道:“他既是贤臣,我又岂能当个昏君让他失望。” 何姑姑却反驳我:“豆豆,你可有想过也许他并非喜欢你现在的样子,而是喜欢你原本活泼的本性。他若是真心喜欢你,并不会强迫你为他做出改变。他之所以想当个贤臣,能臣,无非就是想替你守着这大陈江山,让你也好做个闲散君主,不必因为繁重的国事而失去一个妙龄女子该享有的活泼天真。” 何姑姑执起我的手,语重心长道:“豆豆,去做你喜欢做的事,成为你喜欢成为的人,无需为了别人委屈自己。” 我愕然地看着何姑姑,其实她的话也不无道理,回想这么多年,我越是克己守礼,他就离我越遥远,不似之前那般亲密。 以前若是我对他有些不轨之举,他也只会冲我和煦一笑,如今他虽然也会冲着我笑,却不似曾经那般温暖,反倒多了几分距离。 母亲出生江湖,我刚出生那年,母亲便因受不了宫中的条条框框带我游走江湖,这一走便是五年。 在江湖待得久了,我的性子自然不如帝都女子那般贤良温婉,也不在乎男女之间的界限,时常与他有肌肤之亲,他倒也没有推开我,只是白皙的脸颊泛起薄薄的红晕,看得我一时失了神…… 那年我虽然只有五岁,却不小心看到了母亲遗失的春宫图,斗大的字还没认识几个,就看完了一整本的《xxx》,小时候虽然不懂书中的内容,看得稀里糊涂,但长大后多少知晓了一些,更何况面对的是尚清,我又如何能装作纯洁无瑕? 方才看到尚清小巧迷人的朱唇,一时心乱如麻,要是他在晚一点抬头,也如我就能亲上去…… 哎,想想都甚觉可惜! 我闷声道:“姑姑,也许这么多年真的是寡人错了,你说得对,他或许并不喜欢我现在这个样子。” 何姑姑抚着我的发心说:“还不迟,若是你爹娘在世一定舍不得你为了旁人这么受委屈,你爹娘向来只会心疼自己的女儿,从来舍不得打骂你,要是他们在世知道你这么委屈自己,定然会很难受。” 想起父君的慈爱,母亲的温柔,我忍不住眼眶发红,我曾怨恨上天不公,在我年幼时便带走了父君和母亲,将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帝都,还将这大陈国沉甸甸的重担交到我手上。 何姑亲昵地捏着我的脸蛋道:“还好我家豆豆醒悟的早,要不然再过两年,只怕你回去了,那人早已不在原地等你了。” 尚清今年二十二了,我大陈国男子一般十八岁成家,他身为楼府的唯一血脉,身负着为楼家开枝散叶的重任,确实等不得,我亦是如此。 何姑姑道:“莫逸城虽然是国师的养子,与你立场不同,但姑姑知道他时常在暗地里帮助你,那年你折断你父君的紫英兰,姑姑本想替你认罪,结果却是被他抢了先,那年他不过十二岁,却一心想着要保护你。” “等一下!”我伸手打断了何姑:“为啥要提莫逸城,与他有什么关系,他当初确实帮助过我,我也很感激,但毕竟过去那么久了,总不能还要让我以身相许吧。” 何姑姑愕然:“你不是说你喜欢莫逸城吗,他虽然是国师的养子,但何姑姑看得出他心里是喜欢你的。” “莫逸城喜欢我?” 我一阵眩晕,连连摆手道:“不可能,况且我喜欢的人是楼尚清。” 当年陪寡人上学堂者莫逸城却也是其中一位,而且还官居要职,帮过寡人,原来何姑姑想的是人是他! 何姑姑嘴角擒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豆豆喜欢的人是尚清啊。那就好办了,尚清这孩子品行端方,温文儒雅,将来定会是一个好丈夫。要是莫逸城的话……” 何姑姑神色古怪地瞥了我一眼,道:“姑姑方才还担心以他的聪明才智你会驾驭不了呢。” 话音刚落,小银子在一旁噗嗤一笑。 我一个眼神扫射过去,他立马将笑憋到了肚子里,但看他脸上时不时的抖动抽搐,为了不让他憋出内伤,我只好挥手示意他退下。 我与莫逸城…… 我失笑摇头:“绝对不可能。” 第十三章 何姑进宫(二) 说起来我与莫逸城相识竟要比尚清还要早一些。 当年母亲带我游走江湖,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是他还没有被国师收养,父母也在,他还有个妹妹与我同龄,唤作莫笙。 他父亲是江湖郎中,曾医治过我的头疼病,后来听说兵荒马乱的时候一家人走散了。 那时候的事因为年代久远,我也记不太清楚,后来我跟随母亲回宫,便再也没有见过他,直到那年父君宴请群臣,他怯懦地走在国师身后,我才得知他当年是被国师收养。 那时我才七岁,执政的仍是父君。 夜宴上,母亲将我唤到一边,指着他低头问我:“馨儿,还记得他是谁吗?” 我仰头对上他的清冷的目光,嫩生生地唤了声:“奕连哥哥。” 他一把推开我,怒道:“不要再叫我奕连哥哥,我现在叫莫逸城,莫逸城!” 说罢他逃也似的跑开了,那是我还年少,隐约记得他说这话时,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地往下滑落。 这一转眼,已经又是十年了。 我思量着莫逸城如今对我的态度,难道当年的无心之说,他一直记在心耿耿于怀? 何姑姑看向我道:“既然你不喜欢莫逸城,那何姑姑就去和他说,让他对你彻底死心。他怎么说也是姑姑看着长大的,今年也有二十四了,再拖不得,至于尚清,你是皇帝,若是喜欢抢来便是,早点开枝散叶,姑姑也就不再挂心,日后也能安心地去见你的爹娘。” 我支支吾吾应了两声,何姑姑又与我嘱咐几句,随后便在小银子的带领下出了宫。 何姑姑走后,我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想起莫逸城,脑海中不断回荡着何姑姑的那句:“姑姑看得出来莫逸城是喜欢你的。” 莫逸城…… 我之前从未考虑过他,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国师的养子,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有一件事,我从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不知他有没有给我泄露出去。 那年父君带着我去和大臣们狩猎,我不懂骑射,闲来无事,便在猎场外随意走动,结果竟让我在后山发现了一方温泉。 一时来了兴致,便脱去外衣在池子里泡起了泉水,待得起身时才发现衣服不见了。 想着此处是猎场,动物较多,定是被哪个动物给叼走了。 此处竹林掩映,较为隐蔽,平时少有人来,若非我偶然发现,断然不会有人知道此地。 我当时身上只裹了一层薄薄的里衣,坐在池子中央,真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热气蒸得我头晕脑胀,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心头一喜,迷糊间就感觉腰间一紧,一双温热厚实的大手瞬间将我打捞上来。 那人衣服上传来的寒意,让我清醒三分,我抬起眼皮向上看去,直到那人的面容尽收眼底,我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连连连……城城城……”我结结巴巴的说着。 “我不叫连城。”莫逸城低头扫了我一眼,见我无事,随即抱着我往回走去。 父君和大臣此时还在狩猎场狩猎,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将我放到软榻上,随后又为我取来了衣物。 看着失而复得的衣服,我气的双目赤红:“莫逸城,没想到竟是你偷走了我的衣服,无耻。” 他挑了下眉,却也不辩驳,只是拿了块干布巾为我擦拭头发。 当时我被冻得瑟瑟发抖,便没有太揪着此事,转而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服侍。 “你怎么……”莫逸城欲言又止。 我闭着眼睛问道:“我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莫逸城悠悠开口道:“我以为你会不自在。” “为何?”我疑惑地睁开了眼。 就在这时,莫逸城的视线从我身上滑过,随即定在了我的胸前。 “无耻。”我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莫逸城低头一笑:“馨儿长大了,知道男女有别了。” 我红着脸道:“我一直都知道男女有别,不过我们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莫逸城动作一顿,沉声道:“不拘小节?难道你也让别的男人看过你的身子?” “怎么可能?”我出声断了他:“母亲说女子的身体只有夫君可以窥视,若是让其他男人给看了……” “会怎样?”莫逸城挑眉问道。 “喜欢的话就抢回家,不喜欢的话就将他的眼珠子挖下来。” 莫逸城走上前,挑起我的下巴,直视我的眼睛,柔声问道:“那馨儿是要挖了我的眼珠子还是要抢回家?” 我愣愣地看着他流光异转的凤眸,回了句:“你别担心,我是不会挖走你的眼珠子的。” 一丝惊喜闪过眼底,他颤声道:“馨儿……” “毕竟你刚才是为了救我,才不小心看到的,怎么说都算是我的恩人,我又岂能恩将仇报。”我不悦地拍了拍他的手,扫了眼他手中的干布巾,示意他继续。 那落在我发上的手似乎抖动了几下,最后又轻轻地为我擦拭起头发。 “馨儿。”莫逸城轻声一叹:“女子太不拘小节总归不是一件好事,你既然早已回到宫中,便要改掉那一身江湖习气,试想一下,若是你喜欢的男子知道你与别人有肌肤之亲,他会怎样?” 那时我脑海中闪现的是尚清知道我今日被莫逸城看光时的痛心表情,心口一酸,闷声不答。 “你出生帝王之家,更需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切不可留人口实,毁你清白,要学会与男子保持距离,如此才是正道。” 我回头对上他的目光,问道:“那我是不是也要与你保持距离。” 莫逸城纠结了一下,随即笑道:“馨儿无须与我保持距离,因为——我与他们不同。” 我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有何不同?” 他走上前唇瓣紧贴在我的耳边,唇齿张合间,温热魅惑的气息直冲我的天灵盖:“因为馨儿与我已经坦诚相见过了。” 第十四章 对峙 彼时我对莫逸城所说的话半信半疑,后来母亲也曾对我说过类似的话,母亲断然不会骗我,如此想来莫逸城的话应该也没错。 自那以后,我便开始循规蹈矩起来,时时刻刻铭记着要与男子保持距离。 若是我不小心被男子的美色所惑,忍不住上前多看两眼,莫逸城便会走到我身边,打开扇子半掩住唇瓣,笑着提醒道:“陛下,距离。” 我便立刻收回了心神,狠瞪了他一眼。 这清心寡欲的日子一过便是五年,细细想来,寡人这么多年定是让莫逸城给哄骗了,他自己孑然一身,竟还拉着寡人陪他一起,真真是可恶至极。 何姑姑说的没错,尚清喜欢的是寡人原本活泼的本性,如今我这勉强装出来的温婉端庄分明就是画蛇添足。 不成,寡人不能让莫逸城那奸臣得逞,寡人要痛改前非! 隔日上朝,我瞥了眼下面的尚清,嘴角一勾,将嘿嘿嘿的笑声尽数压在胸腔之中。 这时女官署的莫笙将秀男名册让人呈了上来。 当年国师原本只想收养莫逸城一人,奈何莫逸城执意不离开妹妹,国师只好将二人一同带回府中。 莫笙能升任女官署一职,是寡人一手提拔上来的,同为国师的养子,莫笙却从未帮国师做过任何事,甚至在寡人看来她还有点恨国师。 “莫学士,你确定符合条件的良家子都在上面了吗?”我扫了眼名册,皱起了眉。 出自五品之家的一等秀男本就不多,符合条件的更是屈指可数,因此名册上只有寥寥数十人,但怎么感觉好像还少了一人。 莫笙稽首道:“回陛下,除却有婚约的,亦或是非良家子被剔除外,其余符合条件的官家子弟皆已记录在册。” 像是想到了什么,我愕然地张大了嘴巴,随即将视线移到尚清身上。 难道他也有了婚约,还是说他早就不是良家子了?! 我的心像被车轮碾过一样,瞬间碎成了渣渣,我捂着心口对莫笙道:“莫学士,一等秀男先搁置吧,二等秀男也不必再采选了,怪劳民伤财的,寡人累了,今日就先退朝吧。” 话音落地,群臣哗然,我沉痛的摆摆手,颤颤巍巍地离开了。 寡人辛辛苦苦守着这清白之身十几年,难道最后竟还要便宜了他人? 我哀叹了口气,悲痛地锤了锤胸口。 小银子体贴地问道:“陛下,身体可否不适,要不要小银子去传太医?” “寡人没病。”我捂着胸口,“就是——堵得慌。” 我哀痛地仰头望天:“小银子,你不是说楼御史不曾与女子有过往来,那他为什么没有出现在一等秀男的采选名单中。” 小银子眼睛一亮,随即低下头道:“陛下当日在朝堂上宣布要采选秀男之时,楼御史恰好那天因事没有上朝,会不会是女官署将他漏下了。” 我半信半疑道:“有这可能吗?” 虽然女官署办事严谨,但此刻我显然更愿意相信小银子所说,是女官署的粗心才导致尚清不在名单之中,尚清上次因为抓捕陈景,耽误了早朝,也许他并不知道寡人这次的采选一事呢! 思及此寡人一扫脸上的阴霾,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然而笑容并没持续多久,就堪堪僵在了脸上。 丞相府的小厮走上大殿,缓缓行了一礼,道:“陛下,上次送来的奏章可有审批完?” “呃……”我瞥了一眼基本没怎么动过的奏章,双眸一转,计上心来。 我晃晃悠悠地抱起一大摞放到小厮手中,不客气地笑道:“丞相定是觉得寡人白天要上早朝,晚上还要批阅奏章,甚是辛苦,所以特地派你前来取回去,也好替寡人分担些,回去告诉丞相,他能如此替寡人分忧,寡人很是感动。” 小厮愣愣地伸手接过,随后反应过来道:“陛下,你误会丞相了。” “误会,哪有什么误会?” 我又抱起一大摞放到小厮手中,试图堵住他的嘴。 小厮一个没站稳,踉跄了一下,手中的奏折哗啦散落一地。 小厮慌乱跪地,额头冷汗渗出,战战兢兢道:“陛下饶命,丞相派奴才过来是询问陛下批阅奏章的情况,若是批阅完成,丞相府还会继续送过来,若是未批阅完,还请陛下早些批阅。” “岂有此理,寡人做事还要他吩咐,莫逸城呢?”我问道。 “陛下可是在找臣。” 话音刚落,莫逸城摇头浅笑走上大殿,微微笑道:“不知陛下唤臣所谓何事?” 给我装傻是吧?! 我随手捡起一个奏章,朗诵道:“南村两户屠夫,为了争抢一处地盘大打出手,期间有百姓被误伤,致其身亡,问该如何审判?” 我瞥了莫逸城一眼,愤愤道:“这种小事,不该由地方官员处理吗,况且罪责在屠夫,不管是谁致其死亡,抓起来一命偿一命。” “那陛下可有想过,屠夫只是误伤,本意并不是要杀死他。”莫逸城说着一顿,“如今我陈国与齐国接壤处有一块土地至今划分不明,两国的士兵时常为了霸占此地发生矛盾,住在此处的百姓被无故打伤,若是按陛下所说一命偿一命,将齐国战士抓来,自然会引起齐国不满,若是置之不理,那我陈国子民岂不是白白牺牲?” 我僵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其实要解决这两件事并不难,无论是屠夫还是齐国,矛盾的根源在于界限的模糊,若是我陈国与齐国划分好明确的界限,两个士兵也不会因此发生战事,同样屠夫有了专属于自己的地盘,也就能从而能避免很多矛盾。” 我避开了他的视线,悻悻道:“是寡人的疏忽,那这本呢?” 我打开奏折继续念道:“陵县近来多家富商频繁被盗,当地县衙却迟迟抓不到凶手,几家富商联手设计,抓到盗贼,待得摘下面巾后众人傻眼,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地的县令。” 第十五章 对峙(二) “人证物证俱在,此人身为一方父母官,却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我愤愤道。 莫逸城垂下眼睑,浓长的睫毛微颤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困惑,随即抬起眼帘向我看来,幽幽道:“陛下可是落了一句?” 我掀开奏折,仔细一看,愣愣道:“确实还有一句,讲的是……” “讲的是此人任职县令期间,为官清廉,两袖清风,为了帮助难民不再流离失所,有一处安身之地,曾向朝廷请求拨款,搭建房屋,但却迟迟没有下来;又试图说服当地富商进行募捐,富商自顾自身利益,对此避而不谈,为此只好初次下策,当地百姓知道后,联名上书请愿朝廷放过此人。” “陛下此时还认为罪加一等吗?” 莫逸城走到我身边,瞥了眼地上的奏折,嘴角轻轻一勾,眼底浮现三分笑意:“陛下可要顺应民意啊。” 莫逸城走后,寡人的斗志霎时间被点燃了起来,经过两日的通宵达旦终于将奏折尽数批完。 可刚一闲下来,却又忍不住想起了尚清。 我忧伤地托腮:“小银子,你说寡人喜欢一个人,可那人不喜欢寡人该怎么办?” 小银子安慰道:“陛下可是陈国最尊贵的女子,怎么会有人不喜欢陛下呢?” “若是有呢?” 小银子出谋划策道:“那陛下就将他掳进宫,陛下可是大陈国的九五之尊,谁敢违抗陛下的圣命?” 我叹了口气:“可是强扭的瓜不甜。” “甜不甜的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小银子真是个不正经的小宦官。 “普天之下,没人能拒绝陛下的恩宠。”小银子笑嘻嘻地拍马屁。 他说得对,寡人身为一国之尊,强抢民男也没什么大不了,别说一个楼尚清,整个大陈国的男子,寡人若是想要,便都是寡人的,绝不能委屈了自己! “小银子。”我扬声道:“摆驾楼府,寡人要去提亲。” “提亲?”小银子张大了嘴巴看我:“陛下可是要向楼御史提亲?” “不错。”寡人忍了这么多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成为别人的男人,这次寡人要先下手为强。 我准备回去先换身衣服,结果还没走到门口,有个小宦官上前通报道:“陛下,楼御史在殿外求见。” “楼御史!”我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上,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宣……” 尚清身着一身紫色官袍,同样的官袍,穿在莫逸城身上显得气势逼人,尚清穿来,却多了几分柔和感。 我率先开口道:“楼御史来的正好,寡人正要和你说一件事。” 尚清微微一笑道:“陛下有何事要对臣说?” “寡人要向你提亲。”话一出口,我脸红耳热,本来还想酝酿一下情绪,怎么一不小心就溜了出来。 “陛下方才说什么?”尚清疑惑地看着我。 我尴尬地扯了扯袖子:“我是说提……起今天的天气,真真是不错,万里无云的空中飘着朵朵白云。” 我在说什么,我下意识的捂住了嘴。 尚清一怔,随即嘴角笑意荡漾开来,附和道:“晴空万里,是很好。” 我瞅着尚清唇畔那抹浅笑发呆,看着那薄唇一张一合,心口狂跳不止,陶醉在尚清的美色中不能自拔,他说了什么,我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陛下,陛下。”尚清无奈一笑。 我回过神来,尴尬地干咳两声,“你方才不是说有话要对寡人?。” 小银子连忙上前,在我背后小声地提醒道:“陛下,楼御史刚刚已经说完了。” “说完了?” 我眉头微蹙,随即敛起眼底的诧异,抬眸对上尚清,尴尬一笑:“寡人太过专注,楼御史方才所讲,寡人认为非常好。” 尚清眼神柔和,嘴角噙笑,向我看来:“那陛下,微臣刚刚说了什么?” 我僵在原地,他说了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我对上他的眼眸,认真道:“那个你是寡人的楼御史嘛,不管你说了什么,在寡人看来都是极好的。” 尚清愣了一下:“陛下如此相信臣?” 我点点头:“那是自然,满朝的文武百官,寡人就只信你一人。” “若是臣骗了陛下呢。” “你不会。” “何以见得?” 我认真思忖了一下,回道:“说不上来,但寡人相信你。” 他愣了一下,垂下眼眸,虽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却难掩唇畔笑意。 我刚刚,算是调戏吗? 不过看他神色,既没有皱眉紧蹙,也没有反感嫌恶,反而双颊微红,笑意不减…… 难道说他是喜欢的,喜欢我这样调戏他? 看不出来,原来尚清闷骚的很嘛! 我壮了壮胆子,上前一步,与他仅存一步距离,仰起脸看他,咧嘴一笑:“你方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可好?” 尚清回望我,眼底有过片刻的失神,随即恢复常态,微微笑道:“臣方才说,臣请求再提审一次陈景,那日丞相在场,陈景多少有些隐瞒,今日只有陛下和臣提审他,也许供词会有所不同。” 我点头表示赞同:“楼御史所言有理,可是那日你将他秘密送到承德宫,名为看押,实则是让寡人暗中保护他,可你为什么还要在朝堂上提起此事,难道……你也是故意的?” 寡人自诩聪明,没想到竟接连被莫逸城和尚清玩弄在股掌之中! 真真是可悲可叹啊! 尚清躬身道:“请陛下见谅,臣若非如此,恐怕陈景早就被死在禁宫大牢之中。” 见我不语,尚清继续解释道:“国师的势力太过强大,臣怕早已渗透到皇宫之中,所以才在朝中故意说出此事,并将丞相引到牢中,那日据臣观察,陈景在回答时,眼神总会不自觉的瞟向丞相,所以臣断定,此事与丞相定然脱不了关系。” 漕运一案,寡人本想不再追查下去,但见尚清如此执着,不忍寒了他的心,利用就被利用了吧,谁叫寡人喜欢他呢! “既然如此,我们去囚室吧。” 第十六章 审讯 来到囚室,我端坐在尚清身后的椅子上,听尚清审问陈景。 陈景是陈申的小儿子,长相清秀偏阴柔,不似帝都那些二世祖嚣张跋扈,颇有些书生气。 见到我们进来,他却也没想着跪地求饶。 尚清缓缓道:“陈景,你爹陈申在漕运一案中贪污八十万两白银,你可知此事?” 陈景不语。 尚清继续道:“你不但深知此事,想来手中还掌握着一些证据,否则为何当日见我就跑?昨日我在审讯你时,你的眼神总会下意识的瞥向丞相,难道这件事和丞相有关?” 陈景冷哼一声,不以为然道:“楼御史可真是观察细微,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就只看向丞相一人,没有看向御史大人你?!” 尚清面不改色地看着他:“你这是何意?” 陈景不屑道:“谁不知道朝中群臣因私利互相利用互相勾结,今日朋党,明天仇敌,这其中真真假假谁又能分得清,我怎么知道御史大人和丞相不是一伙的?” 尚清义正词严道:“本官和丞相素来立场不同。”说着一顿,斜斜的睨了眼陈景,转而道:“你不想说也无妨,只是可惜你父亲无故枉死。我与你父亲打过交道,他那人生性胆小,他一个人断然是不敢行此贪污之事,听说有段时间他很缺钱,也因此才会被人利用,那笔钱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去哪了吧。” 陈景咬唇不语。 “你从小天资聪慧,聪颖好学,你父亲也是用心栽培,为你在当地谋了个官职,但你却染上了赌瘾,欠下巨额赌债,被债主追讨。你父亲为保下你,只好参与进漕运一案中。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也被人利用了,而他们最终的目的就是要让你父亲参与进来,成为他们的替罪羊。” 陈景脸色一白,显然是被尚清说中了真相,抬起头惊恐地瞪着尚清。 尚清蓦的身体前倾,目光柔和地看向陈景,嘴角噙着令人安心的微笑,柔声道:“陈景,陛下就在这里,你若是想替父亲报仇,抓住真正的幕后主使,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定会保你平安。” 声音极近温柔诱惑,要是尚清能那样对我说话,我定然骨酥肉麻地任他想怎样都不会反抗! 陈景眼眶泛红,下唇被咬出淡淡的血痕,喑哑着声音道:“此事我只能同陛下一人说。” 我下意识地指了指自己,尚清也恰好回头向我看来,四目相触,我面上一热。 他方才那句‘我们’已经让我喜上眉梢,眼下又见他为我眸带担忧,我这心就跟浸在蜜罐子里一样,早已经甜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没事。”我喜滋滋的冲他挥挥手,屏退了左右的侍从,独自走到陈景身边。 尚清犹豫好半天才走出牢房。 见尚清离开,陈景这才压低声音说道:“父亲出事前曾把我和母亲送出城,后来待我回来才知道父亲被害了,当日看到楼御史我以为他是想将我灭口,不得已才逃跑。” 我为尚清辩驳道:“其实他是在保护你,他怕你在外会被国师的人杀害,所以特请求寡人将你带到这承德宫看押,承德宫守卫森严,国师的手再怎么长,也不敢伸到这里。” 陈景疑惑地看向我:“陛下认为漕运一案的幕后主使是国师?” 我握紧拳头,冷声道:“除了国师那只老狐狸还能有谁,寡人年幼时,尚且还能任他摆布,如今寡人已经能独当一面,又岂能任他指手画脚,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暗中招兵买马,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陈景摇头道:“陛下,国师虽然可恨,但漕运一案的幕后主使只怕是另有其人。” “难道是丞相?”我突然想起尚清方才说过上次审问他时,他的目光总是下意识地瞟向莫逸城。 “父亲将我们送走的前日,曾有一个神秘人来找过父亲,那日我恰巧经过看到了他。不过他头戴面纱,我无法看清他的脸,但我无意间瞥到了他腰间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莫’字。” “莫逸城?”我脱口而出。 陈景却道:“昨日丞相来时,我曾多次打量过他,他身形高大,魁梧伟岸,而那日的神秘人,我见他形体偏瘦肩膀略窄,不像是他。” 国师本姓吴,单名一个恒字,陈景又说来人不是莫逸城,那腰间佩戴莫字玉佩的神秘人又是谁? 我正一头雾水,陈景扑通一跪,道:“父亲书房有一道密室,那里面有一些账本和书信,我曾想过回府取东西,但房子早就被烧毁,不过密室在地下也许并未被发现,父亲死后,我和母亲曾多次被人追杀,母亲惨死敌人手中,我侥幸逃脱,辗转多地才来到帝都,本想找陛下告御状,但中途却被楼御史所抓,不过好在最终还是见到了陛下。臣请陛下彻查此事,主犯不除,我难以容身,请陛下严正法纪,肃朝纲。” 我认真回道:“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彻查此事,只是你为何不让楼御史知晓?” 陈景苦笑:“陛下,你应该知道朝中官员因利益相互勾结,没有一人能独善其身。” 听了他这番话,我压力很大,嗫嚅地为尚清辩驳:“楼御史他……不一样。” 陈景快速扫了我一眼,苦笑了一声:“既然陛下相信他,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我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已经说了,至于陛下要怎么定夺,全在于陛下。” 我直起身,缓缓道:“这件事寡人定会继续追查下去,你放心,不管背后主使是谁,寡人都会秉公处理。你就暂且先待在这里,这里虽然是囚室,但足够安全,我会命人照顾好你的饮食起居。” 陈景躬身道:“谢陛下。” 我本来还想问问他是否知道那张白纸写了什么,不过转念一想陈申既然偷偷将他们母子二人送走,定是不想让他们因此受到牵连,又岂会将如此重要的秘密告诉他。 我转身出了囚室,尚清尾随其后。 第十七章 审讯(二) “陈景都说了什么?”尚清走在我身侧,问道。 “他说账目和书信都被他父亲藏在了密室中。” 我有些闷闷不乐,那张白纸的证据我始终没有告诉尚清,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着什么,难道是我不信任他吗,我连连摇头否认,那又是为了什么? 尚清道:“那微臣改日就去搜查。” “那里应该有人守着,你去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说这话时,我偷偷瞥了他两眼,陈景说朝中百官因利益相互勾结,尚清他是否又真的能独善其身;朝中百官无一不想发设发巴结国师,他却抓着漕运一案不放,难道他不怕国师报复? “陛下放心,臣定会小心。” 尚清的话拉回了我的神思,我想了想仍觉得不妥,忙道:“我派宫中的暗卫在暗中保护你。” 宫中的暗卫都是经过层层筛选,挑选出来的一等一的高手,隐匿功夫极好,难以被人发现。 尚清深知这一点,因此没有拒绝。 出了地下室,我低低唤了声:“尚清。” 他正凝眸神思着,侧面的轮廓柔和俊美,唇线勾人。 “陛下可是在唤我?”他睫毛颤了一下,目光从我面上滑过,面带着丝困惑。 我对上灿若星辰的眼眸,紧张的攥紧了袖子,随即一鼓作气地问道:“前些日子谏议大夫在朝堂上让寡人采选秀男一事你可知晓?” 尚清一怔,恭敬回道:“臣听说了。” 我试探性地问他:“他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怎么看?” 尚清失笑道:“陛下觉得这话有道理吗?” 我噎住了,明明是我先抛给他的问题,怎么又回到我身上。 我扯了扯衣袖,故作娇羞道:“谏议大夫说的也不无道理,话糙理不糙,怎么说寡人今年也有十八了,而御史大人也二十二了。” 我暗自腹诽:这么明显的暗示,尚清应该能懂了吧! 尚清脱口而出:“臣并不这么认为,若是没有遇到喜欢的人,臣宁可终身不娶。” 我心头一跳,直勾勾的盯着他:“那你至今未娶难道是因为还没有遇到你喜欢的那个人?” 尚清身子一震,一丝苦涩在眼底一闪而过,目光在我面上稍作停留,随即又不着痕迹地转向了别处,他淡淡的开口道:“臣遇到过,只是那个人也许并不喜欢我,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强求,徒增烦恼。” 我的心像被人狠狠插了一刀,干笑一声:“怪不得你没有出现在一等秀男的名单中,原来你早已心有所属。” 尚清诧异地回头看我,眸中闪过异光,放柔了声低声问:“陛下是希望臣也能在名单之中吗?” “当然希望。”我小声嘟囔着:“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失落地往前走着,一个没注意,踩中了脚下的石子,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去,尚清慌乱地伸出手,顺势揽住我的腰间,另一只手握着我的纤细的手腕猛地将我拉进他的怀里。 我踉跄地撞进他的怀里,鼻尖抵在他的胸前,一股沁凉的淡香扑面而来,像是菊香,又像是兰草花的清香,总之比催情香还要厉害,让我面红耳赤,狂跳不止。 这次没有莫逸城在旁作梗,寡人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距离! 我索性赖在他的怀里,娇嗔道:“寡人的头好晕啊,尚清,尚……” 我话还没说完,尚清忽的将我打横抱起,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事态的发展,还来不及品味这腾云驾雾的感觉,他已经将我放在不远处的石凳上。 “尚清……” 他像是没有听见我的话,径直抬起左手手背贴在我的额头,目露忧色:“陛下现在还头晕吗,可还有别的症状?” “那个,”我见他如此关心,忽的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拉下他的手,微微一笑道:“寡人无碍。” 尚清讷讷地看着我,随即将视线落在了被我紧握的他的手腕上。 方才拉下他的手,我又舍不得放开,便一直这么握在手中,指尖顺着他的手心滑过,他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 看着他面上染上的那层薄薄的红晕,我心头一喜,这一刻寡人也算是半个淫君了吧! 我抓着他的手,额头抵在他的胸口,闭着眼睛,偷笑道:“寡人就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有劳楼御史了。” 如果可以,我真想一直这么靠在尚清身边。 就是不知他是否愿意。 上一次这么依偎着他时,还是六年前。 那时正值父君寿诞,我正准备为父亲临摹一份寿帖,可彼时我的书法还不成气候,写得七扭八歪。 他见我愁眉不展,闷闷不乐,便亲自给我开小灶,将我纳进怀里,握着我的右手,一笔一画的带着我写。 彼时我心思还较为单纯,没有这么多的旖旎。那他呢,他比我大了足足四岁,在帝都也算是成年男子了,难道他对我就没有过半点想法? 我叹了口气,心里总归有些遗憾。 恍惚间,一道声音自头顶传来,“位居三品以上者,可自行选择是否入选秀男之中。”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向我解释他为什么没有出现在名单中。 “原来不是因为你有喜欢的人,而是你并不想入选秀男。” 我松开了紧握的他的手,敛起眉间的失落,讪讪道:“早说嘛,我还以你不是良家子了呢,要是你不愿选秀男,入这后宫,寡人自然也不会逼你,寡人知道你满腹经纶,若是入了后宫磨灭了你的才华,也着实可惜了些。” 尚清一怔,缓缓道:“臣还以为陛下早就知道了呢?” 我别过脸,装作不在乎的微笑:“寡人虽为一国之尊,但很多事寡人却都无法得知,就比如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却从来不知你早已有了心上人。” 我强忍着眸中的点点泪花,苦笑道:“若是你真喜欢她,寡人为你们赐婚如何?” 尚清失笑摇头道:“还是算了,臣不想强迫她,如今能远远地看她一眼,已经足够了。” 第十八章 寡人失恋了 母亲说的对,感情的事别太一厢情愿,不然下场会很难看。 我颤声地问:“你怎么知道那人不喜欢你,你可有告诉过她?” 尚清苦笑摇头:“臣并没有告诉她,很多事情并不一定非要说出口。” “你不说她又怎么会知道呢?”我莫名有些失落。 “其实这些年我们早已渐行渐远,不知从何时起,我们再也不似儿时那般谈笑风生,她与我日日疏远有礼,既然她有意与我保持距离,就已表明她的态度,我又何苦强求?” 我愣了一下,眉头堪堪蹙起便又立即舒展开来,心中暗暗窃喜:“尚清说的那个人该不会就是寡人吧?!” 思及此我一扫脸上的阴霾,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她可能也是喜欢你的,只不过碍于身份,怕与你走的太近,会让你为难?” 尚清叹了口气:“也许吧,臣原以为很了解她,现在想想也许臣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她。” 我转过身,背对着他,细声问道:“你愿不愿意告诉寡人那个人是谁?” 尚清疑惑地看向我:“陛下为何这么想知道,她是谁对陛下来说很重要吗?” 我捏着衣角,红着脸道:“当然重要。” 尚清挑眉看我,我轻咳一声,故作淡然道:“寡人好歹也是一个女帝,说起来还是女人最了解女人,你说出来,说不定寡人还能帮你出出主意,好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出,成为我大陈国的一段佳话。” 尚清笑了,柔声道:“陛下的好意臣心领了,也许是臣薄情了些,眼下漕运一案的主使还未抓到,臣还是想以国事为重,儿女私情暂且先放到一边。” 还要再等?再等下去,寡人怕是要连青春的尾巴都抓不到了。 我转过身,急急道:“楼御史此言差矣,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欲治其国,先齐齐家……” 这话怎么说得这么顺口,我扶额心想:谏议大夫那个呆子,也不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嘛! “总之莫逸城已经有婚约了,眼下就剩你了,你要是不娶,寡人也就不嫁了。” 尚清笑道:“陛下可真是小孩子气。” 我走到他跟前,与他平时,半开玩笑道:“你要是还不说,寡人就将你写到一等秀男的名册中,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我偷偷瞥了他几眼,暗自腹诽:既然你迟迟不肯说出口,我就帮你一把,反正我现在已经知道你心悦于我,嘿嘿。 尚清深深地看着我,轻声道:“陛下今日竟与往日有些许的不同。” “是吗,哪里不同?”我面上一热,不好意思的看着他。 还不是因为知道了你对寡人的心思,何姑姑说的没错,你喜欢的是我原本活泼的本性,都怪莫逸城那个奸臣误导我,才害的我与你多了这么多的曲折。 尚清笑笑:“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我羞涩地看着他:“那是小时候好看还是现在好看?” 尚清勾了勾嘴角,浅浅一笑道:“陛下什么时候都好看。” 这话听得我心花怒放,忍不住弯下了嘴角,我也不再藏着掖着,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柔声道:“你喜欢的那个人该不会是……” “是莫笙。”尚清苦笑道:“陛下,何必逼我说出来,那个人就是莫笙,她小我四岁,我自负聪明,在她面前却常显不足,我本以为只要自己站得足够高,她定能看得见我,但每日上朝也只不过是一声招呼罢了,这么多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能多看我几眼。” 我僵在原地,身体像是被冰封住,一时动弹不得。 “是莫笙啊?”我咧嘴笑道,强装没事的样子:“莫学士端庄娴雅,知书达理,又是帝都数一数二的才女,你喜欢她也是情理之中。” 说这话时,我心口一阵阵绞痛,也终于明白那年在太学府,他为什么会陪我罚站。 我当时被太傅发现躲在后山不上课,太傅震怒,让我在门口罚站,那时候莫笙见我可怜,本想陪我一同受罚,结果她刚站起,就被尚清拉了一下坐回去,随后就见他缓缓起身,走到我身侧陪我一同受罚。 我那时候还很是感激,现在想想他也许并不是真的要陪我受罚,而是为了代替她…… 尚清俯首道:“望陛下替微臣守住这个秘密,臣不胜感激。” 我理解的点点头,眸底一片苦涩:“寡人知道你不想让莫笙为难,你放心寡人定会替你守住这个秘密。” “谢陛下,那微臣先告退了。” “嗯,你先回去吧,寡人还要再待一会。” 我目送着他离开,然后彻底垮了下来。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下,酸痛感浸透了全身。 原来他喜欢的是莫笙,为什么我没有早些发现。 原本还想去楼府提亲,幸好没去,要不然被尚清当面拒绝,得多尴尬,怕是以后连光明正大地看他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了。 至于强抢民男,哎,还是算了吧,就算把他抢进宫又如何,他喜欢的人是莫笙,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留在身边,难道我还要日日瞅着他添堵吗? 寡人这命怎么就这么苦! 我悲伤地仰头看向天空,小银子这时从远处抱着便衣跑来,气喘吁吁道:“陛下,奴才可算是找到你了,刚才奴才回大殿上时,发现陛下不在,把奴才好一顿找,终于找到陛下了。” 小银子说着,擦了擦额头的一层薄汗,躬身问道:“陛下,我们什么时候出宫提亲?” 我伤心回道:“不去了。” 小银子愣愣地问道:“陛下是认为今日时辰不早了,打算明日再去吗?” “不是,是因为寡人失恋了。”我悲伤地垂下头,随即又抬起,看向一旁的小银子,幽幽道:“你要是敢将寡人的八卦说出去,寡人就将你贬到天辛库天天去做苦工。” 小银子哆嗦了一下,清秀的脸上写满了恐惧,颤声道:“奴才不敢。” 我站起身,抚了抚衣袖,“罢了,你陪我去趟女官署吧。” 第十九章 寡人失恋了(二) 女官署在宫里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机构,是寡人登基后才设立的,因为寡人要处理朝堂政事,凤君又是男子,行事多有不便,因此后宫管理大部分便都交由女官署负责。 “陛下。”我刚走到门口,就看到莫笙前来迎接我。 “莫学士不必多礼。”我伸手托住了她,同时不忘细细地打量了她两眼。 莫笙的眉眼与莫逸城有几分相像,却又比他少了几分隐隐让人害怕的邪气,看上去亲和柔软,聪慧伶俐。 莫逸城也许说的没错,是男子都喜欢她这样的吧,不仅雍容闲雅还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她是巴掌小脸尖下巴,我是又圆又胖的包子脸。 她是细长有神的丹凤眼,我是傻里傻气的杏仁眼。 她是体形修长的骨感美人,我呢,我低头瞅了瞅,尴尬抬眸,随即又不着痕迹地扯过宽大的衣袖盖到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上。 完败! 我心底一片苦涩,垂下眼睑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袖,这样看下来,也就是出生比她好点,但有什么用呢? 莫笙轻声道:“陛下今日前来可是因为秀男一事?” “这个,”我支吾了半天,总不能告诉她我是来看情敌的吧,“寡人突然想起,你我二人已经许久未像儿时一样好好聊过天了,所以寡人今日前来只为找你——聊天。” 莫笙愣了一下,澄澈的眼眸带着丝困惑,悠悠向我看来。 我尴尬一笑,“你也别太拘谨,近来过得可还好?” 莫笙点点头,显然不懂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又语重心长道:“我们两个同龄,按照大陈国的习俗也到了该成家的年龄,寡人身为一国之尊,还有繁重的朝堂之事要处理,但你为何也一直拖着?” 莫笙一双美目在我面上转了两圈,义正词严道:“陛下以国事为先,臣亦是如此。” 呃,她这么回答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我讪讪道:“莫学士,寡人的意思是……你知道楼御史吧。”我挑眉看她,不放过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楼御史?”莫笙亦是挑眉回望我,“我听说楼御史一直和我哥政见不合。” “误会,这都是误会,朝堂之中政见不合很正常。”我悻悻地解释道,继续盯着她脸上的表情。 莫笙目若秋水,低头浅笑道:“不过他为人正派,还是个能臣,微臣对他很是钦佩。” 为什么感觉方才那句辩驳好像有点多余?! “那你也喜欢他?”我不安分地搅动着手指,明知道答案还是忍不住要问出来。 莫笙眼神一动,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摇头道:“陛下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喜欢楼御史。” “不……不喜欢吗?”我心头有些异样的感觉,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失落。 “眼下微臣还是想将心思放在国事上,至于儿女私情,还是算了。” 这一个个的怎么都一心只想着国家大事,无心顾念儿女私情?! 境界啊,我这个当皇帝的竟还不如我的臣子们,真真是羞愧至极! “秀男一事暂且先搁置吧,你们都不急,寡人又如何能急!”我几乎是含着泪说出这话。 莫笙起身送我,将将走到门口,忽然开口道:“陛下,哥哥病了。” 莫逸城昨日上朝不还是好好的,他是习武之人,身体素质要比旁人好得多,怎么说病就病了。 况且他生不生病,与我有什么关系?! 脚步刚刚迈出一步,耳边就传来莫笙急切的话语:“陛下不去看望哥哥吗,也许他的病是因为陛下呢?” “因为我?” 我收回停在半空中的脚,愣在原地,恍惚回想起那日何姑姑说的话。 “莫逸城怎么说也是姑姑看着长大的,你若不喜欢他,我这就去和他说清楚,他也有二十四了,再拖不得。” 我心颤了一下:“他得了什么病?” “微臣还没来得及看望,暂且不知,不过……”莫笙笑意盈盈的对上我:“听府里的小厮说,哥哥时常对着红豆发呆,也不知是不是害了——相思病。” 最后那三个字听得我毛骨悚然,莫逸城喜欢我,想想都太可怕了! 不过莫逸城那个人虽然可恶至极,但莫笙方才说他是因为我才生病的,眼下我到底要不要去看望他,我一时陷入了纠结之中。 “陛下,我们可是要回宫?”小银子跟在身后,笑嘻嘻地问道。 我认真思忖了一下,觉得寡人身为一国之尊,看望臣子,体恤下属也说得过去,但碍于面子,便道:“去楼府。” 小银子应了声诺,然而看向我的眼神里竟带着三分怜悯,七分敬重! 莫逸城的府邸与楼府仅一道之隔,皆位于帝都最繁华地段,寡人这么多年虽然隔三差五就出宫见尚清,却从未去过丞相府,想来这还是寡人头一次去。 刚一走到巷口,我这双腿又开始发软,索性蹲了下去,小银子又来体贴地问道:“陛下是身体不舒服吗?” 我瞪了他一眼:“你觉得寡人的样子像是有病吗?” 小银子压低了声音,委屈道:“陛下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我随便找了个借口:“可能是刚才走得太匆忙,休息一下就好了。” “陛下,要小银子去敲门吗?” “敲门?”我心下大惊,拧着眉道:“小银子,寡人肚子有点疼,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宫吧。” 我捂着肚子,装作很难受的样子,起身就要往宫里走去,就听小银子在一旁喜上眉梢地说着:“陛下,我们不用回宫了,那是回生堂的马车,一定是刘大夫出诊了。” 小银子生怕我不知道,又补充了一句:“刘大夫是帝都出了名的名医,一点不比宫中的御医差,眼下回宫还需要些时辰,要不我现在去将刘大夫的马车拦下,让他先为陛下诊治?” “不用麻烦了,寡人突然觉得肚子好像没那么疼了。” 我讪笑着,小银子像是没有听见我说的话,扶我坐到一边,转头便跑到马路上拦车去了。 本书首发来自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十章 丞相府 “吁!”车夫拉住缰绳,怒喝道:“前方何人,真是好大的胆子连回生堂的马车都敢拦!” 小银子缓缓道:“我家主子现在肚子疼,可否让刘大夫先为我家主子诊治?” “你家主子?”车夫冷哼一声,“人命关天快让开。” 小银子皱眉:“谁的命不是命,再说我家主子就在这。” 车夫扬声道:“我们可是要去丞相府,再耽搁下去,你担待得起吗?” 丞相府!难道莫逸城真的病了? 小银子细眉一拧,随手掏出腰间玉牌在车夫面前一亮,那车夫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嘴唇止不住的发抖。 这时一声苍老的声音从车里传来,“既然有人不舒服就进来吧,医者仁心,又岂能弃病人不顾。” 车夫对里面的那人说道:“刘大夫,已经到丞相府了。” 小银子回身看我,目露关心:“陛下,要不我们先去丞相府休息一下吧,也好让刘大夫为你诊治。” 我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随后小银子便扶着我进了丞相府。 到门口敲了敲门,门口小厮见我前来,先是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随机反应过来便要去通报,我连忙让小银子拉住他,呵斥道:“不许去通报。” 莫逸城身为一国丞相,暂且不提他是国师的养子,单单他的门生朝堂上也有半数,这些年为了巴结讨好他,想必他的门生必定散尽家财,只为博君一笑,如此他的府上应该是珠光宝气极尽奢华之貌。 可是到了地方一看,我愣住了,这里不过很是稀松平常,顶多比别处更考究风雅了些。 我心里别扭着,想见莫逸城,又不知以什么理由见他,若是说寡人来体恤下属的,他定然不信,若是让他误以为寡人是在关心他,那可就不好了,所以寡人这才拦着下人没有让他去通报。 我正神游着,刘大夫便要为我把脉,我下意识地收回了手,忙道:“我没事了,你去为丞相诊治吧,不过……” 我轻咳一声,装作随口一问:“丞相到底得了什么病?” “小人也是刚刚前来,尚未来得及查看,所以暂时不知。” 我哦了一声便紧跟刘大夫身后朝莫逸城的卧室走去。 丞相府只住着莫逸城一人,莫笙住在宫里,平时很少回府,府邸虽是很大,下人却只有零星几个,走了这么久,除了门口的两个和前面带路的小厮,暂时还未见府上有其他下人,这偌大的丞相府倒显得很是空旷。 将将走到卧室门口,我隐约看到窗户上有一条小缝,索性停下了脚步,刘大夫神色古怪的看了我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默默地走进了进去。 刘大夫进屋后,我便在窗外驻足观看。 “陛下,我们这样偷看不太好吧?”小银子怯怯地看了我一眼。 我回头瞪他:“寡人这怎么能叫偷看呢,寡人这叫光明正大地看!” 我是想看莫逸城,但不想让他看到我,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窗户上的缝隙虽是不大,但还是让我清晰地看到了里屋的人。 背对着我站在床边的那个人,一身月色长袍,长袍用青丝绣着华丽的图案,一条飘逸的紫带将黑亮的长发束在脑后,再看那挺拔伟岸的身姿,定是莫逸城无疑。 “不知丞相大人是因何得病?” 小银子这话倒是提醒了我,他不是病了吗,为何站在床前,我挑眉凑近了些。 刘大夫上前查看了一番,对莫逸城道:“回丞相,小公子的身体并无大碍,休养几日便可痊愈。” 莫逸城听了这话,似是松了一口气:“如此我就放心了,有劳刘大夫了。” 刘大夫开了张方子,随后便跟着侍从走了出来,我急忙拉着小银子躲到一边。 待二人走后,我忽听到莫逸城叹了口气道:“你怎么又偷偷溜出来了?” “谁让你们总是管着我,你们要是让我过来,我也就不必偷跑出来了。”回答他的竟是一个嫩生生地童音。 莫逸城走到床边,掖了掖他的被角,“我们是为了你好,你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可有遇到过坏人?” 小孩别过脸,“你算不算?” 莫逸城一声轻笑:“我要是坏人,你还能来找我?” 小孩咬了咬唇,不说话。 莫逸城收敛眉间的笑意,严肃问道:“你母亲可知道你过来了?” 小孩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道:“我给母亲留了字条的,说是来帝都找你,你给母亲回个信说我到了就行。” 莫逸城轻声道:“你太顽皮了,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你母亲会担心的。”说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满目慈爱。 莫逸城这哪里是生病,明明就是生了个——私生子! 看那小孩也有七八岁了,那时莫逸城还没当上丞相,定是不想让他们母子二人影响了自己仕途,所以只好将他们送到乡下隐姓埋名,转眼孩子长大了,太过想念父亲,便瞒着母亲偷偷来找他…… 寡人这心拔凉拔凉的! 何姑姑和莫笙还误导寡人莫逸城喜欢我,如今看来全是扯淡! 我捂着心口,一步步离开这是非之地,原本还以为是何姑姑和莫逸城说了什么,他心里难过,才生的病,于心不忍这才过来看望他。 可结果怎么样,他不仅身体无碍,还和儿子团聚父子二人其乐融融。老话说的对,凡是不能想得太美好,免得事情会向反方向发展,悲催得无以复加。 自古一厢情愿的结果就是遍体鳞伤,寡人这心算是彻底冷了。 小银子一脸关心地问道:“陛下,丞相的病严重吗?” 我冷冷道:“你不觉得寡人现在比他还严重吗?” 算下来莫逸城有私生子那年正值父君去世,寡人登基,寡人那时身边无一至亲,见不得臣子比寡人幸福,便下了一道旨,入朝为官者,不得携带家室,说到底竟是寡人害得他们一家三口不能团聚,真真是造孽啊…… 本书首发来自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十一章 燕春楼 我擦擦眼泪道:“小银子,陪寡人去燕春楼。” 小银子哆嗦了一下:“陛下,燕春楼可是烟花之地,您要三思啊。” “你要是敢拦着我,我就再阉你一回。” 我凌厉的眼神扫过去,小银子立刻噤了声。 燕春楼坐落在长安大街中央地段,歌舞升平,夜夜笙箫,可谓是帝都最亮丽的一抹色彩。 寡人第一次来这烟花之地还是被表舅拐来的。 那年寡人才七岁,刚和母亲回宫,护送我们回来的还有表舅。 表舅在宫中待了几天,甚觉烦闷,便找个借口带我出宫。 说是带我见见帝都的繁华,结果还是绕到了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不准表舅带我踏进的地方。 表舅神秘兮兮地指着牌匾对我说:“馨儿,知道这是哪吗?” 那时候我认识的字虽然不多,但牌匾上的三个大字还是识得的,便脆生生地一字一顿地读到:“燕——春——楼。” 表舅摇摇头,嘴角邪邪一笑:“诶,馨儿不懂了吧,这叫天上人间。” “两位客官面生得很,可是头一回来?”迎客的门童扫了我和小银子一眼,亲昵地打着招呼。 小银子瑟瑟发抖地拽着我的衣服,下一秒对上我那凌厉的眼神时,又忍不住悄咪咪地放了下下。 我摇头道:“也不算头一回来,寡……我今天心情不好,快去把你们这的头牌通通都叫过来,小姐我有的是银子。” 说着给了小银子一个眼神,小银子慢吞吞地从袖兜里掏出一袋碎银,一脸不情愿地递到了小童手中。 小童掂量了一下重量,随即喜上眉梢,带着我往包间走去,小银子本想跟上,却被我吩咐在外面候着。 寡人可不想被打扰! 刚刚上楼,余光瞥见一个半掩着的门,我漫不经心地往里面瞟了一眼,就见一个胡子拉碴的醉汉,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花酒,嘴里还哼哼着淫曲。 等等,这人眉宇间竟有几分眼熟! 醉汉喝得神志不清,倒酒的间隙竟堪堪洒了一身,他倒也不甚在意,只是将袖子往上撸了撸,三道明显的疤痕瞬间映入眼底。 我眸色大惊,脱口而出:“表舅。” 彼时我还不到半人高,扎着两个粉色团子,懵懵懂懂的就跟表舅进了燕春楼,表舅说是带我来体验天上人间,明明就是把我晾在一边,然后自己去喝花酒。 三杯花酒热肚,表舅脸上泛起了层浅浅的红晕,尽兴时,母亲带人踹飞了燕春楼的大门。 母亲出生江湖,性子也是霸道了些。 与此同时打手们纷纷围了上来,母亲令牌一亮,下一秒全都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隔壁的客人见状,不明所以的也跟着跪了下来。 她眼底翻滚着浓浓的怒火,上来就要来找表舅算账。 表舅早已喝得不省人事,母亲一拳抡下来,连表舅的发丝都没碰到,头一歪,晕了过去。 后来我才知道表舅当时是装晕,就是为了让母亲能轻点罚他。 本来把皇家子女带去烟花之地是大忌,但母亲念着亲情,见我也没什么大事,就让父君将边疆那块地封了给他,其实就是让他远离帝都,又给他指婚,娶了个恶名在外的母老虎。 边疆那地方人烟稀少,每天还要面对凶神恶煞的舅母,表舅的日子可想而知! 听到我的声音,他醉眼迷离的向我看来,直勾勾地盯着我半晌,才道:“你是馨儿?” 我点点头,随即走了进去。刚一坐下,表舅下意识地摸了摸胳膊上的三道疤,母亲下手真不知轻重,这疤痕都结痂了,表舅怕是这辈子都抹不去这段阴影了。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表舅看傻了,方才还有些醉意的眼睛霎时间清醒了过来,他一把夺过酒壶,颤声道:“馨儿,你一个女孩子喝酒怎么能这么急,再说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表舅能来为什么我不能来?”我睨了他一眼,伸手便要抢过酒杯,没抢到,被表舅一把藏在身后。 “表舅都一把年纪了,你还是个未出阁个闺女,能和表舅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我也已经成年了,若非生在帝王家,早就结婚生子了,表舅能出来寻欢作乐,我为何不可?” 表舅一个哆嗦,面露惊恐:“要是让你母亲知道就完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表舅放心,母亲已去世多年,她不会知道的。” “她会知道的。” “呃?” “你舅母会烧香告诉她。” “表舅!”我愤怒地摔杯,王霸之气油然而生:“寡人今天就是来寻欢作乐的,你最好不扰了寡人的雅兴,试问哪个皇帝向寡人这样窝囊,守身如玉十几年到头来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我一把邪火在心头烧的难受,绕着桌子走来走去:“凭什么他们能快活,一个个不是心有属于就是父慈子孝的,寡人白白忙活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却是一场空,我容易吗我。” 寡人的话像是戳进了表舅的心窝,他抹了把眼泪,叹道:“表舅这些年也不容易啊,你也知道你那个舅母是个出了名的悍妇,和舅舅我几乎是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不让我喝酒斗蛐蛐,不让我看戏听小曲,这些我都忍了,她竟然还不让我——纳妾!” 我鼻子一酸,“都是天涯沦落人,来喝酒。” 表舅点点头,乖乖地拿出藏在背后的酒,给我倒满。 “刚刚一回头发现小主不见了,原来小主在这。” 我淡淡道:“何事?” “方才小主吩咐小的将头牌找来,”小童说着突然弯下身来,轻声道:“眼下可还需要?” 我一拍脑门,竟把这茬给忘了。 “不用了。”我正待开口,却被表舅抢了先:“这里有我就够了。” 小童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随即便要离开。 “等一下。”我起身拦住,“怎么就不用了,我可是花了银子的。” 我一拍桌子,发飙道:“人都给我留下。” 表舅一声叹息:“馨儿,你醉了。” 本书首发来自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十二章 燕春楼(二) 要是能真的醉了就好了。 我很清醒,甚至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你母亲临终前特意嘱咐过你舅母,让你舅母看着我不要把你带坏,眼下要是让你舅母知道你和我一起出来喝花酒,舅舅怕是……哎。”表舅泫然欲泣。 我抱着酒壶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将视线移到了五个如洛神般的男子身上,表舅说的没错,这里果然是天上人间。 表舅起身,抱着旁边的柱子,用额头相撞,一遍遍的说着;“你还不如让表舅死了算了,与其被你舅母知道,毒打一番,还不能撞死在这,也好留个全尸。” 我瞥了他一眼,结结巴巴的说着:“舅舅……你自己先出去玩去……我这还有正事要办呢。” 他哀怨地回头看我一眼,随即撞得更猛烈了。 一人挑起我的下颌,轻声一笑道:“小主似乎有些醉了,眼里雾霎煞煞的,最近可是有烦心事?” 知己啊!他竟看出了寡人的不开心! 我点点头,嘴角滑过一丝浅笑,然而下一秒笑容就要兜不住了。 他指尖滑过我的眼角,带出一滴泪,舌尖一舔,眯着眼道:“怪不得连眼泪都带着三分苦涩。” “小主既然来到这里,就忘了那些不开心的事。”另一人撩起我的耳边发,指尖滑过我的颈侧,像是一根羽毛扫过心尖,我哆嗦了一下:“小主长得如此美貌,出手又大方,定出生在大户人家,来此处不过就是为了寻乐子,小的几个定会好生服侍。” “是是是,小主你就放心吧,我们几个定会将你服侍地舒舒服服的。”另一个人说着,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指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滑落…… “馨儿,快跟舅舅回去吧。”表舅嗷呜一声,溜到我身边:“舅舅这就回去跟你舅母道歉,再也不来这烟花之地了。” 我抱住一人纤细的腰身,迷离地看了眼表舅:“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还没尽兴呢,再说了钱都花了,我要是走了岂不是亏大了。” 那人顺势环上我的腰,斜眼看着表舅:“小主有我们陪就可以了,你这个家仆可以先回去了。” “家仆?”我扑哧一笑。 不过就表舅那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样貌,若说是侯爷,只怕连我自己都不信,可想表舅这么多年,受了舅母多少虐待。 表舅恶狠狠地瞪着他:“你知道她是谁吗,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汗毛你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人轻哼一声,转过头,不再理会表舅,反而将我抱得更紧了。 表舅铁青着脸,上前拨开环在我腰间的手,伸手拉我起来,我一把拍开,转身跌落在另一人的怀里。 抚摸着他薄如蝉翼的衣衫,我幽幽道:“凭什么他们一个个都成双入对的,我就不能找几个喜欢我的。” “那些人真是有眼无珠,竟不识小主的抬爱,小主放心那些男人不喜欢小主,我们可都很喜欢小主你呢。” 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了我的面额,我舒服地阖上眼睛,回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放心,以后我只喜欢你们。” 表舅抱头蹲在地上,悲痛欲绝。 这时楼下传来阵阵的喧哗声,表舅起身往楼下望去,浑身竟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随后便匆忙地跑回来拉我,“馨儿,快走。” 我见表舅一脸惊恐的表情,忙道:“舅母来了?” 表舅摇摇头:“不是。” “那你怕什么?”我抽回了手,“要是舅母来了,为了让舅舅你少受一点家法,我还能勉为其难的同你回去,如今舅母没来,我才不要离开。” “馨儿,跟舅舅走没错,舅舅求你了。”表舅死死地拉着我。 我垂死挣扎,那五个美人见状也都赶来帮我,一个环上另一个的腰身。 纵使表舅壮硕如牛,最终也还是没能胜过我那五个纤细美人。 表舅见拉不动我,索性松开了手:“馨儿,别怪舅舅不讲义气,你舅母要是知道我与你同时出现在这种地方,舅舅怕是小命难保,你要是再不走,我可先走了。”表舅犹豫地看了我一眼,便一溜烟地从小门逃了。 我收回心神,笑眯眯地看向美人,耳边又响起了小银子急急的声音:“小姐,不好了,承……莫公子来了,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什么莫公子,你们一个个真是太扫兴了,不管是谁来,都不要打扰寡人的雅兴。”我躺在一个人的怀里,调戏着摸了摸他光滑柔软的下巴。 小银子哭丧着脸,焦躁地在门口踱来踱去。 耳边又响起一阵阵脚步声和说话声。 “大胆,这屋你们也敢进。”小银子平时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眼下能说出如此硬气的话,想来定是亮出令牌了。 那些人看到令牌后估计也是被镇住了,哗啦啦的退了下去。 “今日燕春楼怎么这么热闹?”我看向那几个美人,美人纷纷摇头,显然也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算了算了。”我估计是酒劲上来了,脑袋晕乎乎的,说道:“我困了,帮我更衣,我要睡下了。” 一人轻笑道:“那小主是希望我们谁来服侍?” 我伸手在五人面前胡乱一指,最后停在他身上,红着脸道:“就你吧。” 那人亦是浅笑看我,随后将我打横抱起,放到柔软的大床上,纤细白皙的手指柔弱无骨,落到我的腰间,动作轻柔地为我解开束在腰间的丝带…… 这时门突然被踹开,屋里的空气骤然间降了三分。 我皱起眉头,对门外的小银子呵道:“我不是说过不能让人打扰了我的雅兴吗?” 小银子没有回我。 我抬眼向外间瞥去,醉眼迷蒙间,隐约看见一人气势汹汹地往屋里走来,四位美人见情况不妙早已偷偷溜走,眼下这位还在忙着为我宽衣解带。 下一秒就见来人伸手抓住我眼前这位,向后一丢…… “你这是在做什么?”我撑起身子,拧眉怒视着他。 小银子口中的莫公子原来竟是莫逸城! 本书首发来自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十三章 燕春楼(三) 莫逸城那双凤眸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冲着美人厉声呵道:“滚。” 美人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捂着刚刚被摔伤的手臂,幽幽的向我看来。 我心疼地与他对视一眼,他正要上前,余光堪堪瞥见莫逸城眼底那抹狠色,哆嗦了一下,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我披上外衣,缓缓地从床上坐起,对上他那双直往外射冰刀子的眼眸,心颤了一下,忙道:“寡人刚刚其实不过就是……不对,”我眯了眯眼,话锋一转,斜睨着他:“寡人做什么为何要向你禀告?” 莫逸城呼吸一滞,上前一步走到寡人身边,让寡人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他伸手抓住我的肩膀,凤眸灼灼地盯着我:“那些人有没有碰你,要是让我知道他们胆敢碰你……” “会怎样?杀了他们吗?”我嫌恶地推开他:“他们有没有碰我,关你什么事,就算他们碰了我,那也是寡人自愿的,莫逸城你可别忘了,寡人可是这大陈国的九五之尊,眼下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丞相来管我。” 我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愤愤然:“寡人被你忽悠了这么多年,以后再也不会听你的。” 说罢便要往外走去,却被莫逸城伸手拽住,往回一拉,一个旋转,锁进他的怀里:“陛下喝醉了。” “寡人没醉,你们一个个都说寡人醉了,但寡人清醒得很。” 我挣扎着试图挣脱他的怀抱,他却将我抱得越发紧实,挣脱不开,我抬脚狠狠地往后一踩,径直踩在他的脚上。 他抽了一口凉气,一转身将我抱到床上,用身体将我压住,眼看着鼻尖对鼻尖,我心下一惊,连忙将脸扭到一边:“莫逸城你想干什么,你难道要以下犯上吗?” “陛下不是喜欢这样吗?”他轻声在我唇齿间呢喃,唇瓣似有若无地擦过我的耳畔,“陛下以后若是希望有人来陪,不必来这烟花之地,唤臣即可,他们会的臣也会……” 我心里一个激灵,脸颊顿时像火一样着了起来,怎么感觉莫逸城比刚才那四位美人还能撩! 我猛地推开他,坐起身:“丞相说笑了,寡人今日来这里不过就是心血来潮,才不是因为孤单寂寞。” “那是因为什么?”莫逸城挑眉望我。 我委屈地瞪他,心上涌上一片苦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莫逸城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柔和地看着我。 “尚清喜欢的是莫笙,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不是也想看我的笑话?”我咬唇,眸中闪着点点泪光:“我都这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没人喜欢我?” 莫逸城抚上我的面颊,低声道:“谁说没人喜欢了,我就很喜欢。” 他灼热的呼吸拂在我的面上,身上传来的气息与热度让我脸颊越发滚烫,越发眩晕了起来。 “你喜欢我?”我狐疑的打量他,撇了撇嘴:“寡人才不信,你不是已经……” 唔唔唔—— 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去就被他尽数吞到口中。 一只手紧扣我的脑袋,唇舌交缠,丝毫不给我喘息的余地,我垂死挣扎,才好不容易才将他推开。 “莫逸城,你好大的胆子,你以为寡人会要一个非良家子吗?”我大口大口喘着气,泪眼汪汪地瞪着他。 莫逸城一怔,凤眸轻挑,一脸无辜地看着我:“陛下再说什么?” 孩子都七八岁了,还给我装清白?! 不过莫逸城刚刚竟轻薄了寡人,寡人这清白才算是毁得彻底啊! 我咬唇道:“当年寡人还不懂事,自己失去了至亲便见不得别人过得好,说起来是寡人耽误你们一家团圆,要不你还是将他们母子二人接回帝都吧。” 莫逸城扫了我一眼,诧异的开口道:“陛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今天可是亲眼你府上有个七八岁的孩童,千里迢迢去找你,不是你的孩子还能是谁的?” 莫逸城唇瓣含笑:“陛下今日去过臣的府上?” 这是重点吗?! 我睨了他一眼,轻咳两声:“莫笙说你病了,臣子有病,寡人身为陈国的皇帝,理应体恤一下,你可不要多想。” 莫逸城笑笑:“其实陛下比臣想象中的还要关心臣。” 我干咳。 莫逸城眼角抽了抽:“陛下可有看清那孩童的长相?” 我摇头,当时是透过窗户上的缝隙往里看的,视野有限。 “那孩子不是臣的。”莫逸城突然俯身向我靠来,嘴角一扬:“难不成陛下误以为那个孩童是臣的,黯然神伤所以才来的这燕春楼?” “少自作多情。”我心口抽了一下,赶紧转移了话题:“丞相又是为何来这里?寡人记得朝廷有规定官员白日不得宣淫。” “陛下说的是,方才回府的途中臣在燕春楼门口看到了小银子,不过与他打个招呼,谁知他一看到臣就一股脑地全说出来了。” “小银子这个叛徒,”我攥紧了拳头:“早知道就让他一起进来。” “呃?”莫逸城冷眼看我。 我故作淡定的将视线移到了别处。 “陛下啊……”莫逸城似笑非笑一声长叹,随即过来帮我整理凌乱的衣衫,修长的手指从领口,前襟一路而下…… 寡人身为一国之君,被人服侍惯了,便也没有反抗。 此时他的手正暧昧的停在我的腰间,为我重新束起缠绕在腰间的丝带,我自然很是配合地张开了双臂。 这个事怎么说都算是正常吧,但我忘了——这可是在青楼啊! 尚清和小银子破门而入的时候,我和莫逸城就处在这种尴尬的状态。 小银子泪汪汪地我:“陛下,小银子还是救驾来迟,陛下的清白……” 好想拿块脏布巾堵住他的嘴! 莫逸城不慌不忙的帮我将腰带束好,最后拉了拉我的衣裙下摆,转身看向尚清:“燕春楼今日还真是热闹,连御史大人都来了。” 尚清清冷的目光在我和莫逸城之间来回转了几圈,沉声道:“丞相日理万机,竟没想到也会来这风月场所?” 本书首发来自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十四章 燕春楼(四) “我今日前来不过是因为陛下在这。”莫逸城说着回头向我看来,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 我尴尬的干咳两声,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视线。 若是有个地洞好想一头栽进去! 我疯狂的给小银子使眼色,好在小银子最后明白了寡人的心意,要不然寡人这眼皮就要翻到抽筋了! “夜色不早了,陛下也给就寝了,奴才就先护送陛下回宫了。”小银子冲莫逸城和尚清行了一礼,便过来扶我。 我双脚刚刚落地,还没等站稳,尚清上前一步托住我的另一只胳膊,说道:“天色已暗,小银子护送陛下臣不放心,还是让臣护送陛下回宫吧。” 望着他紧抓着我的那只手,我顿时喜上眉梢,莞尔一笑道:“那就有劳楼御史了。” 话音刚落,莫逸城一个健步,一把推开小银子,扶着我的另一只胳膊,道:“楼御史所言极是,不过送陛下回宫就不劳烦御史大人了。”说着将我往靠近他身侧一拉,我险些跌进他的怀里。 尚清眉梢一挑,目光灼灼的对上他,握着我的手却丝毫不放开:“丞相大人请自重,陛下怕是并不喜和你同乘一辆马车。” 莫逸城冷声一声:“御史大人何时这么了解陛下,方才你也看见了,若是陛下不喜欢,刚才又岂会让我……” 咳咳咳咳。 我讪讪的看向两人:“马车还挺大的,要不两位大人一起吧。” “也好。” 话落,我抹了抹额头上的一层薄汗。 每次都能上莫逸城捏到寡人的把柄,真真心累啊! 两人在前面走着,我在后面狠狠掐了一把小银子:“谁让你把楼御史找来的,害寡人被尚清看了囧样?” 小银子嗷呜一声,泪眼汪汪的看着我:“奴才是担心陛下,怕丞相对陛下做出不轨之举,这才急匆匆地把楼御史找来。” 我咬牙切齿道:“你还真是忠心啊。” 小银子抹了把眼泪:“谢陛下夸奖,那奴才有没有来迟,陛下和丞相……” “当然没有来迟。”我出声打断他,眼神却向四处瞟去:“你们来得刚刚好。” 小银子对上我的目光,瞳孔里却充满了怀疑,我瞪了他一眼,他随即低下了头。 寡人怕这件事闹大,毕竟丞相和御史大人同时出现在燕春楼,很难不让人猜测燕春楼是否出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思及此我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就是可能要委屈表舅了。 说到底也不算是委屈,毕竟他也真的来燕春楼了,就是不知舅母知道这个消息后,表舅的日子会不会更加难过…… 要我说表舅活到这个份上还不如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我左边坐着楼尚清,右边坐着莫逸城,即便是再舒适的软垫,眼下也只怕是如坐针毡。 “陛下不应该去那种地方。”尚清的话突然吓了我一跳,声音竟透着丝丝寒意。 “这个……这个……”我紧张地抓着裙摆,脑袋里早就乱成一团浆糊,哪里还想得出什么借口。 我偷看了他几眼,正对上他投来的目光,清冷的似外面的圆月,我咽了咽口水,目光在我面上一扫,最终落到了我的唇上。 “楼御史反应过度了。”莫逸城嘴角噙笑,不知从哪里拿来的一把蒲扇,动作轻柔地为我扇风:“陛下今日不过就是去燕春楼小坐了一会,饮了几杯薄酒,楼御史可不要多想。” 本来以为莫逸城知我晕轿,为我扇风已经很是善解人意,没想到此刻他竟向尚清为我辩解。 我很是感激地看着他。 尚清没有接他的话,只是柔声说道:“燕春楼毕竟不是一个好去处,陛下以后不要再去了。” 我连连点头,再三保证绝不会去。 马车行驶了好一会,一路上的颠簸让我越发难受,一阵阵反胃,头晕目眩,幸亏莫逸城及时扇过来的凉风,这才让我有所缓和。 我撩开轿帘,惨白着脸,问了句:“小银子还有多远啊?” 小银子回道:“回陛下,再过三个路口就到了。” 我吩咐着:“让车夫加快速度。” 小银子应了声诺,转瞬那马车便飞一般地跑了起来。 与此同时,我的眩晕也更加厉害,竟有些后悔方才的吩咐,不过一想到他俩和我同乘一辆马车,这点眩晕算什么! 我咬着牙,惨白着一张脸,感受体内的翻江倒海。 “陛下,要不要靠臣身上歇一会?”莫逸城低声对我耳语道。 我瞟了眼尚清,他就在这看着,我好意思往莫逸城身上靠吗?! 尚清向我看来,眸中亦有关切:“陛下可是不舒服,要不臣让车夫慢一点。” “不用。”我连连摇头,笑道:“寡人没事。” 莫逸城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沉声道:“陛下,确定没事吗?” “好吧,寡人有事。” 我两眼一闭,往莫逸城身上靠去,本来是想靠向尚清那边的,但临到半道,莫逸城竟伸手拦住我的脑袋,将我移到他这边。 他一只手揽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执起蒲扇为我扇风。 若论伺候人,小银子怕都远不及莫逸城的贴心。 加了速的马车果然不一样,不到片刻便停了下来,我连忙从莫逸城的怀里挣脱,喜上眉梢地往外走去,然而双脚刚一落地,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回宫吗?”我怒视着小银子。 小银子怯怯地扫了一眼丞相,不用说定是莫逸城吩咐的,我正待发怒,小银子又将视线移到了尚清身上。 原来是尚清的主意,我心头一喜,上前一步,许是方才在轿中坐得太久,腿一软,幸亏莫逸城眼疾手快的在我腰间扶了一下。 尚清的目光缓缓地从我的腰间移到面上,关切道:“陛下不如先到微臣府中休息片刻。” 我点点头,莫逸城却淡淡的开口:“楼御史有心了,陛下与本官还有要事要谈,恐怕不能去楼府了。” 我睨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过与他有要事要谈? 本书首发来自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十五章 惩罚 握在我腰上的手不动声色地移开,另一只手又在我的手心捏了一下,赤裸裸的威胁啊! 我含泪看向尚清:“寡人确实与丞相还有要事商量,要不楼御史先回去吧。” “臣就住在对面,若是有任何情况,陛下就让小银子喊一声,臣定会立刻赶到。”尚清虽是看着我说的这话,但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莫逸城。 我咬了咬唇:“寡人知道了。” 尚清走后,我愤愤然推开了他,“有什么事,就在这说吧,寡人累了还要回去休息呢。” 莫逸城手一空,缓缓打量着我的脸色,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地笑:“臣想请陛下见一个人。” “你的府邸还有谁是寡人没见过的?”说罢,我心下大惊,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不会是让寡人见你那私生子吧?” 莫逸城眼角抽了一下:“臣说了,他不是臣的私生子。” 我头一歪:“那孩子千里迢迢来寻你,要说不是你的私生子,寡人才不信。” 莫逸城唇瓣含着三分笑意,目光柔和的向我看来:“陛下既然这么肯定那小孩是臣的私生子,为何不进府一看?” 我皱眉:“你的私生子寡人有什么好看的?” 莫逸城轻笑一声:“说起来这个小孩和陛下也是有缘呢,陛下为何不亲自去看个究竟。” 莫逸城说那孩子不是他的,眼下又执意带我去见他,难道那小孩和我有关? 我思量了半天也没思量出个结果,索性和他走了进去。 我边走边威胁道:“寡人今日轻薄你之事你可不要说出去。” 莫逸城挑眉:“真的是陛下轻薄了臣吗?” 我死死盯着他:“难道不是吗?” 若是让人知道寡人堂堂陈国女帝竟被一个小小的丞相给轻薄了去,威信何在?! 清白已经没了,寡人定要守住这最后的一丝威严! 莫逸城深吸一口气,笑着低声呢喃道:“陛下说是那便是。” 我面上一热,抚了抚袖子,强装镇定,微抬起下巴:“寡人的意思是……总之这件事不能传出去!不管你是不是良家子,寡人都不会对你负责的。” “可是要臣……” “不需要!”我连忙否认,我哪里敢让他对我负责! 莫逸城眉梢一挑,不明所以地看着我:“陛下头上有一片落叶,若是不拿下来,怕是会影响到陛下的仪容,可是要臣替陛下拿下来?” “落……落叶?”我愣了一下,莫逸城逼近一步,身子微微前倾,伸手抚上我的发梢,将一片枯树叶拿到手心,嘴角一勾,笑道:“许是方才风太大,竟吹落到陛下的头上。” 看着他渐渐逼近的容颜,近在咫尺的凤眸里闪烁着熟悉的火花,我呼吸一滞,将将就要向后倒去……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清冷稚嫩的童音自背后传来,我吓得一个反弹,撞到莫逸城怀里,又急急退开向后看去。 那小公子一身浅色的锦衣华服,头上扎了一团小包子,耳边还有些零碎细软的发丝直直垂下,粉嘟嘟的小肉脸煞是可爱,眸子也有了雏形竟和寡人一样都是傻里傻气的杏仁眼,他仰头望着我,眸中闪过异光:“怎么有这么大的酒味,阿姐你喝酒了?” 我艰难的点点头,反问道:“你可是同舅舅一起来的?” “我自己偷偷跑来的,我不知道父亲也来帝都了。” 阿轩是舅舅舅母所生,眼下舅舅和阿轩都偷跑来帝都,我有预感舅母应该在提刀来的路上…… 阿轩还好些,就是为舅舅捏了一把汗…… 寡人还小的时候,舅舅就因带寡人去燕春楼被母亲和父君罚到边疆,并且五年之内不得回帝都,谁知这舅舅一去就是十年,要不是今日在燕春楼无意间看到了他,我怕是早就忘了还有他这么个亲人。 阿轩小时候曾被舅母带进宫中,那时候他小小一只,母亲看他甚是欢喜,我也常常逗他玩,他却每次都嚎啕大哭。 后来母亲为了防止我欺负他,干脆给了他一把戒尺,说若是以后我无论做错了什么事,他都可以用戒尺教训我。 我一度怀疑我不是娘亲的亲生骨肉,阿轩才是。 “听说你去燕春楼了?”他秀眉一挑,怒道:“阿姐,你也太不像话了,你可是堂堂大陈国的皇帝啊?” 说着便拿出那把戒尺,看着我道:“姑姑说了,你要是做了错事就让我代她罚你。” 看着那长长的戒尺,我心颤了一下,闪身就往莫逸城身后躲去:“阿轩,你一个小孩你懂什么,阿姐去燕春楼不过就是小坐一会。” 阿轩今年虽然才八岁,但他眉宇间颇有几分母亲当年的狠厉,让我不得不怕。 我求饶道:“好阿轩,姐姐下次不敢了,要不这次你就当没看见。” 阿轩冷声道:“不可,阿姐性子太顽劣,若是这次算了下次一定还会再犯的。” 知我者阿轩也! 我悻悻地伸出手,闭上眼睛。 啪啪啪! 那戒尺毫不留情地拍下,听得我心里直发毛,然而手上竟无一丝痛感,我缓缓睁开眼,原来那戒尺竟是被莫逸城一一含笑接下了。 阿轩打了片刻,停下手,抬头看他:“你为什么不让我打阿姐?” 莫逸城笑而不语。 “阿轩,姐姐好歹也宠着你,怎么就不能给姐姐留点面子呢?”我悲愤的从莫逸城身后探出头来,仗着有莫逸城做盾牌,脊梁也挺起来不少:“你要是再胡闹,姐姐就派人把你送回舅母身边去。” 阿轩听了我的话,方才还傲气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秀气的鼻子抽了抽:“我好不容易才来的帝都,能不能不把我送回去。” 见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心一软,便道:“不送你回去也可以,那你还惩不惩罚我了?” 阿轩傲娇的扭过头来:“可以不罚你,但是要罚他?” 我面露疑惑:“阿轩你也太霸道了些,他又没做错什么,你为什么要罚他?” 本书首发来自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十六章 惩罚(二) “谁让他没有看好阿姐的,他既然不想让阿姐受罚,那他就应该替阿姐受罚。” 阿轩的性子随舅母,对旁人从不手软,如表舅,仙童的脸都是骗人的,其实他长得很有草菅人命的气质。 阿轩的目光在我面上停留了一瞬,便唰地抬头看向莫逸城,冷声道:“你和我来。” 我心下一惊,忙抓住莫逸城的袖口,“阿轩,你要干什么?” 莫逸城笑着拉下我的手,随后便跟着阿轩往前走了两步。 就见阿轩将那戒尺唰的一下拍下来,稳稳落在莫逸城的手背上,看得我心下一惊,好在莫逸城皮糙肉厚,不怕打,几下下来,他倒是面不改色笑容依旧。 阿轩打过瘾了,也就停了下来,两人在一旁开始小声的嘀咕起来。 我凑上前一步,想要听得真切些…… 阿轩收回戒尺,狠狠瞪了我一眼:“我们男人之间的谈话,你们女人最好少过问。” 我一挑眉:“你毛还没长全呢,和我装什么大人。” 说罢上前一步,阿轩一个冷冽的眼神扫射过来,我便又急急地退了回来,悲伤的转过身,蹲在地上画圈圈。 小银子上前安抚我道:“陛下,阿轩小公子回来了?” 我一脸惨痛的点点头,随即长叹一声:“边境没人让他祸害,他便来帝都祸害寡人了,早知道小时候就不应该捉弄他,悔不当初啊!” 自从爹娘去世,寡人登基成了陈国的女皇,这世间便再也没有人能管得住寡人,如今出了个阿轩,寡人虽是头疼,但心底还是很欢喜的。 还记得他小时候肉嘟嘟的,粉扑扑的,最喜欢抓着我的手不放,那时候多可爱啊,后来他一点点长大了,性子也越来越古怪,冰冷的像个瓷娃娃,他天不怕地不怕,为非作歹不遗余力,上次见他听舅母说他将舅舅的书房给点着了,气得舅舅追着他两条街打。 这孩子长得太快,才一年不见好像又拔高了些,少了些婴儿肥,渐渐有了少年青涩的俊朗,那时他声音还软糯糯的,如今听来已经有了沙哑的质感,阿轩这是长大了啊,也越发狠厉了…… “阿姐你过来。”阿轩方才同莫逸城聊了半天,本来神色缓和了不少,哪知一见我又板了起来。 我灰溜溜的跟他走了过去。 “阿轩,”我讨好似的捏了捏他的脸颊,他却是眉头一皱:“阿姐,你捏疼我了。” 呃…… 我连忙给他揉了揉,充满歉意道:“你的小脸蛋煞是可爱,肉嘟嘟的,阿姐一时没忍住……”说着又捏了捏。 阿轩抬起粉嫩的小脸看我,眨巴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小银睛:“阿姐这是在惩罚我吗?” 我悻悻地收回了手,忽然想起刘大夫为他看过病,忙道:“阿轩你是不是受伤了,我见有大夫去为你诊治?” 阿轩不在乎地摆摆手,“男人受点伤不算什么。” 阿轩你才八岁啊,也太有男子气概了! 我又问道:“舅舅也来帝都了,用不用我将你送到他身边?” 阿轩睨了我一眼:“阿姐,你这又是在报复吗?” 我愕然地看着他:“难道阿轩不想见舅舅吗?” 阿轩小嘴一噘,“我之所以来帝都就是不想见他。” 我抹了把冷汗:“难道是因为你把他书房烧了那件事,他现在还追着你打?” 阿轩淡淡道:“不是因为我把他的书房烧了。” 我哦了一声,心想着那就没什么,结果阿轩接下来的话却让我的心颤了一下。 “我把父亲的兵器库给炸了。” 阿轩,你能活到这么大也真是顽强啊! 舅舅虽说文不成武不就的,却也有一个爱好就是收藏兵器,常年花大价钱收藏刀叉剑戟。 母亲说他只是收藏却也不练,典型的玩物丧志,我倒不这么认为,舅舅身边拢共两个女人,一个是母亲一个是舅母,两人一个比一个彪悍,舅舅在这夹缝中生存,早就磨灭了男子气概,哪还可能去练习。 我怔怔的看着他:“你就是因为这事才跑来帝都的?” “是也不全是。”阿轩说着一顿,转眼看我:“阿姐,听说你要选姐夫了?” 我缩了下脖子,沉声道:“你怎么知道,消息都传到边疆去了?” 阿轩圆圆的小脑袋摇了摇:“我是在来的路上听说的,阿姐你说你要选姐夫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还这么小,懂什么?” 阿轩小眼睛一眯:“我懂得可多了。” 我噎住了。 他细眉一挑,缓缓道:“阿姐,你那眼光不行,要不我来给你把关吧,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可不能一个人擅作主张。” “我……”我叹了口气:“还没想好,眼下不急。” 阿轩怒其不争的看着我:“阿姐,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还不急呢,听母亲说你也十八岁了,你不急,我们都急得很啊。” “谁教你说的,你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也加入催我结婚的行列,你信不信你要是再提,我就告诉舅舅你来帝都了?”我对上他澄澈的眼眸,目光里充满了威胁。 阿轩不悦地撇过小嘴,小声嘟囔着:“不提就不提。” 阿轩,我也抓到了你的把柄了,没想到你这么怕舅舅! 我咧嘴笑道:“如此最好,不过你既然来帝都,为什么不去找我,而是要来找莫逸城?” “帝都实在是太大了,我在路上还把钱袋给弄丢了,恰巧遇见了他,他便将我带回府中。” 阿轩说罢,我回身看了眼莫逸城,他正吩咐手下备饭,让我和阿轩吃过晚饭后再回宫。 阿轩去整理包裹去了,其实这是这几天莫逸城给他买的小玩偶。我和莫逸城先到厅里坐了下来,我用眼角瞥了瞥他手上的几道红印子,不好意思的低声道:“阿轩真的是太调皮了,要不你去上点药?” 置于膝上的手微动了一下,五指微拢,莫逸城淡淡笑道:“无妨,阿轩还是个小孩子,他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本书首发来自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十七章 惩罚(三) 这是开玩笑啊?! 我缓缓抬头看向他的眼睛,恰巧他也眸带笑意的向我看来,我没忍住哆嗦了一下,抚着袖口,厚着脸皮道:“那个,我本来也没打算感谢你替我受那几下惩罚。” 莫逸城笑道:“这个是自然,本来就与你无关。” 我怔了一下,倏地问他:“什么意思,为何与我无关,难道阿轩打你不是因为我?” 莫逸城笑得意味深长:“难得你也明白了。” “明白什么?”我越听越糊涂。 这么多年阿轩像是随着带着那把戒尺,每每我做错了什么惹他不快,他便抽出戒尺来打我,结果每次都打在了莫逸城身上。 本来我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当莫逸城护着我,但方才见他那神情,似是有事在瞒我。 莫逸城虽是国师的养子,却先与我和母亲相识,那时候母亲总是夸他,说他眉宇间藏着三分狠厉,将来必成气候,结果自然是如母亲所料,他成了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当朝丞相。 后来他被国师收养,国师彼时尚且年轻,且有父君压制着,倒也还算老实,名声也没这么坏,母亲便常常将他召进宫中,有意无意的让他带着我玩,那时候我心里只有尚清,每天追在尚清后面跑,自然也就忽略了他。 现在想想母亲在看到我不情愿的被他握着手的那一脸慈爱表情,颇有一种丈母娘看女婿的亲切感,她该不会早就将莫逸城当成我未来凤君看待了吧。 阿轩每次都指东打西,说是要教训我,结果挨打的都是莫逸城,难道他也知道这事? 如此想来竟只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不过这事他们找我商量过了吗?! 一开始以为他舍身相护,对他很是感激,现在发现阿轩本来就不是要打我,倒是有些心安理得了,但是说到底他还是因为我才被阿轩盯上的,我又开始愧疚起来…… “陛下在想什么,表情这么纠结?”莫逸城忽的开口,吓得我手抖了一下。 “没……没什么。”我快速地扫了他一眼:“何姑姑可曾找过你?” 莫逸城眼神一动,垂下眼睑,沉声道:“找过。” 我抚着衣袖,装作随口问道:“那她可有和你说了什么?” 莫逸城睫毛微颤了一下,徐徐抬起眼眸,冰冷的眸子滑过一丝失落:“她说的话,臣都明白。” 我有些过意不去,安抚道:“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都是母亲乱点鸳鸯谱。” 莫逸城瞳孔里闪过异光,挑眉看我。 我望着他漆黑沉静的双眸,真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男人何患无妻,再者你如今也是位居一品,相貌堂堂,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你就尽管放心地去找吧,不用有所顾虑,我支持你追求真爱。” 我没有对他自称寡人是因为此时我已经不再当他是臣子,而是自己人了,他倒也不客气,同样没有将我当皇上供着,径直拉下我的手握在手心,他的手指纤细修长,掌心厚实温暖,带着层薄薄的茧子,覆在我的手上轻轻摩挲。 “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告诉你吗?” “啊。”手上传递来的温度与触感让我四肢酸软,注意力都不集中了:“你说什么?” 莫逸城执起我的手,目光柔和地看向我:“我曾向你母亲承诺过,不像你表露任何心迹,不影响你做任何决定,也绝不会逼你。” 他的嗓音低沉却满是磁性,听得我心里酥麻酥麻的,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因为尚清…… 难道是因为靠得太近了,我盯着他直挺的鼻梁想。 “不过眼下怕是不行了。”莫逸城虽是很惋惜的叹一声,却不见了眸底的失落,反倒是染上了三分喜色。 “为什么?”我皱眉,下意识的问道。 他唇瓣微扬,不怎么认真的叹了一口气:“因为陛下几次轻薄于臣。” 我嘴角抽了抽,忙把手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恼怒地瞪着他:“你年纪也不小了,就不要在我面前装什么纯情了,再说了寡人每次都不过是无心之失,怎么能算数呢?” 他不羞不恼的认真回道:“按陈国律例,轻薄良家子三次是要负责任的。”说这一顿,看着我道:“陛下难道忘了吗,这还是陛下的旨意呢。” 我当初颁布这道圣旨不过就是想惩戒一下那些调戏良家子又不想负责的无耻小人,一次两次还可以原谅,但是三次就足以说明问题! 莫逸城垂着眸,右手缓缓擦过左手手背的红印,低声道;“本来,微臣要担下今日这轻薄的罪名的,但奈何陛下非要认领这二字。陛下在醉仙居轻薄臣一次,回宫的马车上又轻薄了臣一次,算上这次刚好三次。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微臣执法如山,素来不必亲属,不畏权贵。” 我咬牙道:“丞相真是秉公执法,脸皮厚实的很呢。” 他抬起眼来眯我,笑道:“谢陛下夸奖,微臣可是清官,良臣。” 我冷哼一声:“寡人还是明君呢。今日这次不能算,寡人喝醉了,不知者无罪,再说明明就是你先轻薄的寡人。” 莫逸城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微微笑道:“陛下忘了方才在门口,臣问了陛下什么,陛下又回答了什么吗?” 我皱眉回想,忽的耳畔凉风拂过,方才的对话在我的脑海一闪而过: “真的是陛下轻薄了臣吗?” “难道不是吗?” “陛下说是那便是吧。” “莫逸城这个奸臣,贼子,这个时候还想怎么算计寡人?”我怒瞪着他。 他得意一笑:“可是陛下方才自己说的,臣可不敢算计陛下。” 我垂死挣扎,“圣旨上说的是良家子,你……你怎么证明你是良家子?” 他俊秀的眉毛一挑,“陛下若是不信可以亲自检验,臣自当配合。”说着凑到我面前,声音透着浓浓的暧昧气息:“说出去也不怕大家取笑,臣为陛下洁身自好二十四年,这番心意,陛下可懂?” 本书首发来自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十八章 回宫 “那……”我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双眸,咬着下唇,艰难的开口道:“你想怎样?” 若是他敢说让寡人立他为凤君,我就让小银子给他阉了! 哪曾想他的态度却是异常的好,两手一摊,淡淡开口说道:“陛下才是这九五之尊,当然是陛下说怎样就怎样。” 怎么又把问题推到了我身上了?难不成这是要让寡人亲自开口立他当凤君吗,真真是无赖至极。 正当我为莫逸城的行为不耻时,余光瞥见姗姗来迟的阿轩,如见救星般,我顿时喜上眉梢,迅速回了他一句:“此事改日再议。” 阿轩虽然才八岁,但行为举止却流露出不合年龄的故作老成,板着张俊俏小脸,审视的目光在我和莫逸城之间来回转了几圈,这才落到摆满餐食的桌子上。 阿轩坐在我和莫逸城的中间,方才说话的间隙,府里的小厮早就将吃食摆满整张桌子。 我瞅了瞅,竟都是我和阿轩喜欢的菜色,而此时的莫逸城就在一旁大献殷勤,主动端过阿轩的琉璃小碗帮他盛汤。 阿轩倒也不看他,只是回身向我看来,嘟囔着小嘴,道:“阿姐,我要喝汤,你帮我盛好不好?” 我疑惑地看他:“有人伺候你,你不要,非要阿姐伺候?” 他点头如捣蒜。 我挑眉:“你可知向来都是别人伺候阿姐的,阿姐又怎么会伺候别人呢?” 阿轩小脸一扬:“阿姐,盛碗汤而已,而且姑姑说你小时候可爱照顾我了,经常喂我喝汤,还害得我天天闹肚子。” 我干咳,忙解释道:“阿姐可不是害你,阿姐是真的在照顾你,只不过不知道你那时候太小,喝不得别的东西。” 阿轩反问:“既然阿姐小时候都能照顾我,长大又为何不可?” 我理直气壮地回道:“因为阿姐是陈国的女帝。” “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的阿姐,阿姐照顾阿轩不是应该的吗?”阿轩眨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睛望向我。 我叉腰:“阿轩你不仅霸道,还蛮不讲理嘛!” 阿轩见吵不过我,干脆又将母亲赠与他的那把戒尺拿了出来。 我立马怂了:“你可真是阿姐的克星啊,就知道折磨阿姐!” 我一脸同情看着莫逸城手中早已盛好的汤,后者回我的亦是一脸同情还有忍笑抽搐的嘴角…… 我叹气地帮阿轩成汤,布菜,剥虾,捏肩膀…… “阿姐喂我。”他心满意足的眯起眼睛,瞥了眼碗中的菜,用眼神示意我。 我心口抽了抽,看着他挑着细眉哼哼冷笑,而一旁的莫逸城早已默默的别过脸,不再忍笑而是哈哈大笑起来。 晚饭后,莫逸城那辆奢华马车又亮了出来,小银子早就被我安排回宫去为阿轩安排住所了,眼下没有了小银子的护送,他便要亲自送我们回宫。 本来我是要拒绝的,奈何阿轩不肯,说是夜色太暗,有莫逸城在,他不害怕。 我睨了他一眼:“和阿姐在一起你怕什么,若是遇到危险阿姐也会保护你的。” 阿轩连连摇头,随即跑到莫逸城身边,拽着他的衣袖,当着我面对他耳语道:“阿姐最怕天黑,她的胆子比我还小。” 阿轩,我的好弟弟,阿姐不要面子的嘛! 下了马车后,莫逸城又陪我们走了一小段路,眼看到了宫门口,分别之时极快速的在我耳边说了一句:“陛下可要抓紧给臣一个回复啊。” 温热的气息直喷在耳后,似有东西擦过耳垂,下一秒腾地窜起一簇火苗。我咽了咽口水,掩面拉着阿轩赶紧跑路。 岂有此理,寡人好歹是一国之君,怎么就被逼成了这个样子?! 真真是越想越气! 寡人就应该遂了他的愿,将他纳进后宫,任寡人搓圆捏扁,玩弄他的感情,再把他打入冷宫,不闻不问,让他成为一个十足的怨夫。 “阿姐你在笑什么?”阿轩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扯我的脸皮,一脸纠结地看着我:“不过阿姐笑起来也太傻气了些。” 咳咳…… 我收敛了笑容,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深深体会到了舅舅追着阿轩两条街打那种的心情。 “阿轩啊……”我的手从脸上移到了他的脑袋上,将他头上那一团小包子给解开了,细软的发丝垂落在肩头。 阿轩和我一样是包子脸,如今身体是张开了,但这包子脸却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和以前一样,捏上去肉嘟嘟的,长发垂肩,凤眸半掩的时候活脱脱一个冰山小胖墩。 “阿姐。”阿轩小手绞在一起,忽的抬头看我,认真道:“莫逸城不是个好人。” 我挑眉:“那你方才还让他送我们回来,而且你在帝迷路了,还是他将你带回府中细心照看。” “那不一样。”他别过脸,继续绞动着手指:“反正他不是好人。” 我点点头道:“这一点我倒是知道。” “你不知道。”阿轩嘟哝了一声,又垂下眸去:“我告诉你一件事,但是你要答应我,你不要生气。” 我笑道:“阿姐怎么会生你的气,你说吧。” 他眼神闪躲的瞟了我一眼,吞吞吐吐的说道:“还记得那年阿姐和姑父狩猎被困温泉中吗?” “你怎么知道,难道是莫逸城告诉你的?”我握了握拳头:“莫逸城这个人果真不靠谱,既然答应我要替我保守这个秘密怎么还能泄露出去?” 阿轩涨红着小脸道:“其实你的衣服……是我拿的。” “呃?”我愣住了。 “谁让你那个时候老是戏弄我,我便也想戏弄你一下,便偷偷拿走了你的衣服,可后来我又后悔了……” 阿轩葱嫩的十指绞来绞去,低着头道:“我本来是要给你送回去的,但莫逸城看到我,非逼问我是从哪拿的,我当时害怕极了,就告诉了他,然后他就拿着衣服自己去找你了。” 阿轩小凤眸里燃起了小火苗,眯着眼,咬牙切齿的说:“阿姐,我看他就是不怀好意。” 我面上一窘,心道:阿轩你当年不过四岁,咋就这么早熟呢。 本书首发来自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十九章 龙鲤 由于莫逸城提早让寡人处理了一个月的奏折,眼下朝堂上又没什么大事发生,我便早早地宣布了退朝。 下朝后小银子上来通报,说是侯爷求见。 “哪个侯爷?”我正疑惑着,结果还没等踏进书房,就听见表舅贱兮兮的声音:“啧啧啧,这雨滴虽是只有轻轻一点,却勾勒得如此传神,不愧是大画家的画作” 我轻咳一声打断他,“我画的。” 表舅一怔,随即来到一副字帖面前,继续夸道:“这笔锋锋发韵流,力透纸背,真乃一手好字啊。” 我淡淡道:“舅母写的。” 话音落地,表舅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尴尬一笑,随即又将视线定格在了鱼缸上,惊喜道:“这不会就是兰若寺的龙鲤吧,难怪我这些年没怎么见过它,原来竟是运到宫中了。” 我嘴角抽了抽,淡淡扫了他一眼:“表舅,你此次进宫该不会就是为了专门夸赞寡人书房里的物品吧。” 表舅听完立马敛起眉间笑意,转头便哭丧着向我奔来:“陛下,你快救救你的亲舅舅吧。” 我闪身避开他,淡淡道:“你又去赌场输光银子了?” 表舅抽泣着摇摇头。 “你又去燕春楼喝花酒了?” 表舅一哆嗦,继续抽泣摇头。 我疑惑道:“那是为了什么?” “我不是偷偷跑来帝都了吗,”表舅心虚的低下头,随后又扬了起来:“现在整个帝都的人都知道我去燕春楼了,要是让你舅母知道,舅舅可就惨了,你可一定要救救我。” 表舅说着转而愤愤道:“那天我明明都从小门溜走了,怎么还有人看见我,还将我去燕春楼这事抖了出去。” 当日为了不让寡人被人知道上了这燕春楼,便只好将表舅推了出去,让小银子散播说丞相和御史大人去燕春楼是为了逮捕小侯爷。 我心虚地转过身,逃避他的目光:“这事也不算冤枉舅舅,若你当日没去这燕春楼,又岂会有现在的麻烦。” 我本以为他会面露愧色,结果我错了,他叹了口气幽幽道:“没办法,男人的老毛病了。” 突然觉得舅母下手还是轻了些,我要是她就直接将舅舅给阉了! 我一拂衣袖,冷声道:“这寡人就没办法帮你了,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何况寡人还是一国之君,你和舅母之间的家事,寡人不好插手。” 他抹着不存在的眼泪道:“馨儿,想想你小时候舅舅多疼你,给你买冰糖葫芦,教你捏小泥人,还带你逛翠茗楼,易香楼……” “还有燕春楼。” 表舅一噎,愣怔片刻,来回扯着我的衣袖道:“馨儿啊,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头疼的抚了抚额,寡人身边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难缠。 “那舅舅想让寡人怎么救?”我幽幽的看着他。 表舅得逞的嘿嘿一笑:“若你舅母问你那日我可有去燕春楼,你就说我那日去,其实是为了当诱饵抓逃犯。” 我挑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就表舅这五大三粗的腰身,若真让他去当诱饵,只怕到时罪犯见了早就溜之大吉了。 他搓着手继续道:“若你舅母问我现在在哪,你就说我去江南了。” 我点点头:“也好,不过江南路途遥远,表舅打算何时动身?” 他嘴角一勾,邪邪笑道:“我不去江南。” 我皱眉:“那是去哪?” 表舅这下笑得更加灿烂了:“去你的后宫躲几天。” 刚把阿轩安顿好,表舅也要来,寡人这后宫竟成了他俩的避难场所,只怕是日后再无安宁之日了! 我叹气道:“也把也罢,只是你不能在后宫中胡搞。” 表舅一脸正气地看着我:“舅舅保证,绝不给馨儿找麻烦,也绝不会调戏良家子。” 哎……良家子! 我突然想起方才在朝堂上,我抬头的间隙,正对上莫逸城向我投送来的秋波,嘴角还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得我的心一抽一抽的。 今日早朝大臣重提采选秀男一事,我挑了挑眉,正待开口,他却抢先一步替我发号,转身看向莫笙,让莫笙取消此事。 莫笙虽是莫逸城的亲妹妹,但显然更听听我的想法,她上前一步,看了看我,见我艰难的点头应允,这才退下。 此事若是传出去,只怕外人更加笃定寡人虽坐在这朝堂之上,不过也就是个傀儡女帝。 我正惆怅着,小银子带着两个挑扁担的人走了进来,那两人将扁担上的水放下,冲寡人鞠了一躬,便匆匆离开了。 表舅上前一步,好奇地问道:“这是做什么?” “给鱼缸换水。”我有气无力地说道:“表舅你要是没什么事,就自己玩去吧,寡人现在心烦得很。” 表舅欣然点头接受,自从我答应他让他进宫避难,他脸上的笑容便一刻也没有停下来过,他倒是不再烦我,然而转头就去招呼小银子去了。 小银子热情地回道:“回侯爷,这是从虎牙山打来的清泉水,运了一百多里,刚刚才运回来。” “龙鲤确实得用虎牙山的清泉水养着,不过就是可惜了……”表舅说着一叹。 “可惜什么?”我挑眉。 表舅有些责备的看了我一眼:“这龙鲤本是兰若寺为香客祈福用的,被香客视为灵性之物,如今却只能被陛下一人欣赏。” 我好奇地看着表舅:“这鱼还有灵性呢?” 他瞪大了眼睛:“陛下既然什么都不知,为什么还要抢回来。” “笑话,整个大陈国都是寡人的,寡人要是喜欢,还用得着强吗?”说这一顿,眯着眼睛继续看向表舅:“这鱼真有灵性?” 表舅见我一脸不识货的表情,随即解释道:“这可是兰若寺的镇寺之宝。” 我挑眉表示不信,一条鱼还能是镇寺之宝? 表舅神秘兮兮的看向我:“据说它之前是佛祖坐前的鲤鱼,出现在兰若寺,是因为佛祖让它下凡历劫,算下来它也受了兰热寺十年的香火,你看他这耀眼的鱼鳞是不是隐隐闪着金光……” 我撇了撇嘴,“这鱼鳞本身就是金色的。” 本书首发来自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三十章 龙鲤(二) 若非要说这鱼和别的鱼有什么区别,那就是它头上长了个包。 当初莫逸城送我这条鱼的时候,正值我十六岁生辰,想来不过就是一条普通的鱼,便随意的收下了,后来细看才发现这鱼头上竟长了个包。 我问道:“你送寡人这么丑的一条鱼,是何用意啊?” 莫逸城笑道:“陛下,凡是不可只看表象,这鱼虽丑,却是与众不同。” 我嘴角抽了抽,长得这么丑,确实够与众不同。 莫逸城又道:“这鱼不仅要用虎牙山上的泉水养着,每隔三日还需更换一次水源。” “这么麻烦?”我皱眉。 莫逸城淡淡道:“陛下习惯了也就不麻烦了。” 我继续抽抽嘴角,怀疑他就是故意送寡人这么一条又丑又麻烦的鱼,来给寡人添堵。 本来想让他拿回去,但他说陛下既然已经收下又岂有退回去的道理,我一想也是,寡人不要的东西扔了便是,便让小银子拿去扔掉,结果他又说鱼虽小却也是一条生命,陛下怎可如此草菅鱼命。 我抚了抚额,心道:寡人转送出去总可以了吧。 谁知莫逸城竟像是一眼看穿了寡人的心思,说道:“臣送陛下的礼物,陛下却转送他人,只怕是会寒了臣和诸位同僚的心。” 我颤了一下,嗫嚅道:“寡人收下总可以了吧。”真怕他再说下去,怕是连这江山社稷都要给寡人扯上去了。 自那以后这鱼便一直养在寡人的书房,我让小银子和身边的丫鬟都记得给鱼换水,这一养便是一年多,寡人每次批阅完奏章,闲来无事便给鱼投喂粮食,时间长了也算是有了些感情。 表舅说:“还有人说这龙鲤是六圣兽青龙的化身,不仅可以帮助饲主招财纳福,还可以助其避开祸害,只需对他诚心诵念万遍《严华经》。” 我一笑而过,何况莫逸城那种人,断然是不可能相信这无稽之谈,更不可能做这种无聊之事。 不过他的用心还是挺让我感动的,毕竟他送我这条丑鱼的时候,也没向表舅这么对其夸夸其谈,要是那样的话,我也好以迷信之由,拒收他的礼物了。 不过一想到莫逸城,我又陷入了深思,寡人到底该不该对他负责…… 早知道就不下那道圣旨,如今竟害的自己也深受牵连! 说到底,寡人对他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只是有些怕,有些恨…… 我犹豫了许久,细细回想和莫逸城认识的这些年他对我所做过的一切。 他虽是国师的养子,政治上也老是驳我的意见,还经常让寡人批阅大量的奏章,美其名曰是让寡人多多练习处理政务,他倒是在一旁乐得清闲。 不过细细想来,也多亏了他这些年的督导,寡人才从一个青涩懵懂的少女,一步步蜕变成凌厉风行的女帝。 对旁人,我一瞪眼睛,那人立马吓得腿软,随即倒地求饶,但莫逸城怎么瞪都没有用,他永远都是面带微笑的看着我,反倒是我被他盯得心里发毛。 我这个人向来欺软怕硬,欺善怕恶,怎么也狠不过他,就只能不甚心甘的听他的。 这日后若真将他纳进宫,寡人会不会更不自由? 国师在朝堂上监督寡人,他在后宫中监督寡人,就算他们不联手篡位,寡人这皇帝差不多也当到头了。 我神色纠结的看着那金灿灿龙鲤一个下午,权衡了种种利弊,思量再三还是下定了决心。 我招了招手:“小银子,过来。” 小银子急急跑上前,笑嘻嘻道:“陛下唤奴才可是有何吩咐?” 我幽幽开口道:“寡人问你一件事。” “陛下请说”小银子笑容依旧。 我深吸一口气:“咱们大陈国的习俗向来是求亲者需亲自上门拜访,你说寡人是不是也应该效仿,这样才更显诚意?” 小银子愣了一下,显然没有听出我话里的重点,反问道:“陛下这次又是向谁求亲?” 这话问的,寡人颜面何在? 说起来寡人前些日子才说过要向尚清求亲,眼下又决定向丞相求亲,这好像也太朝三暮四朝秦暮楚了些。 不过寡人怎么说也是陈国的女帝,这情泛滥了些,也是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我心虚地背过身,这话怕是连我自己都难以说服我自己。 我支吾了两声,叹道:“寡人好歹是一国之君,民间的习俗怎么能束缚住寡人,依寡人看也该是他跪在寡人面前,求寡人纳他入宫!” 小银子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说的是谁啊?” 我眯眼扫他:“小银子,你可是寡人的近身宫人,寡人更是拿你当心腹一样看待。” 小银子跪地:“陛下的恩德小银子没齿难忘。” 我点点头:“那寡人要是告诉你,你可不能转头就将消息给散播出去,出卖寡人。” 小银子哆嗦了一下,喊冤道:“陛下,奴才可不敢,就是陛下借奴才一万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将陛下的秘密说出去。” 我打量了他一眼,“如此自然是最好,那你说说寡人要是决定将丞相纳进后宫,是直接下一道圣旨,还是让寡人亲自去请?” “啊?”小银子张大了嘴巴看我:“陛下要去求亲的人是丞相?” “怎么了,有何不可?” 我有些不自在的抚了抚衣袖,转头看向小银子,谁知他一触碰我的目光,便开始嚎啕大哭了起来:“陛下,都怪小银子上次救驾来迟,让陛下惨遭丞相侮辱,害陛下连清白都毁了,小银子真是罪该万死啊。” 我头疼的扶额:“谁说寡人的清白毁了?” 小银子嗫嚅道:“那日奴才和楼御史都看到了,丞相竟然在那种地方对陛下……”说罢哭得更厉害了。 “停停停,”我出声制止他:“那日是误会,你们来时莫逸城不过正在为寡人整理凌乱的衣衫……” 怎么感觉越描越黑啊?! 我轻叹一声:“总之是寡人对不起他,寡人理亏。” 本书首发来自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三十一章 楼府 他等了这么多年,虽然不是我逼得,但几次轻薄于他就真的是我错了,即便次次都是无心之失,但谁让寡人颁布了那道旨意,真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小银子一脸茫然的如有所悟,皱眉道:“陛下,眼下这事不太好办啊?” 我疑惑地看他:“为何?” 小银子幽幽望了我一眼,轻声道:“今日陛下早朝的时候,阿轩小公子去女官署将秀男的名册都拿走了。” 我挑眉:“他拿那些干什么?” 小银子叹息一声道:“奴才方才听宫里的人说,凡是名册上的人,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毒手。” 我打了个寒颤,怪不得这几日都没有见过他,不过心想着阿轩下手总归是有分寸的,一定不会让人断子绝孙,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这般看来,把阿轩留在宫中也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凤君是那么好当的吗?!” 我捏着袖子站起来,冷哼一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眼下也就只有莫逸城皮糙肉厚,经得起阿轩的折磨了吧,莫逸城不是要寡人给他交代吗,寡人给他便是,就是不知他能不能承受得住。” 小银子跟在身后,笑嘻嘻地拍着马屁道:“陛下,英明啊。” 我吩咐小银子:“摆驾丞相府。” 小银子道了声诺,便去殿外准备马车。 丞相府的人显然没有想到寡人会亲临此地,看到寡人那一瞬竟都愣怔片刻,随即反应过来又哗啦一下全部跪倒在地。 没有想到寡人来的还有莫逸城,我大摇大摆的走进内堂,他正忙着换官袍,那袍子脱了一半,见我到来,又快速地穿了回去,看向我的眼神里也有几分惊诧。 这个决定是我经过再三考量,权衡利弊才做出来的。今日朝堂上他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再明显不过,与其被动行事,不如主动出击。 既然他想当凤君,寡人就成全他,等他当上凤君便不可再干预朝堂政事,我也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废掉他的丞相之位。 至于夫妻之间的事,寡人一心为国着想,牺牲一点也不算什么! 将他纳进后宫,再一点点架空他的权利,最后把他打进冷宫,让他心灰意冷,天天哭着向寡人求饶…… “陛下为何笑得这么扭曲?”莫逸城挑眉看我。 “有……有吗?”我轻轻抚上脸颊,不动声色的调整了一下表情。 莫逸城轻声道:“陛下今日来臣的府上是为何事?” 我对上他漆黑的眼眸,微微笑道:“昨日之事寡人回去后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要给爱卿一个交代。” 莫逸城淡淡道:“不知陛下指的是哪一件?” 昨日发生了很多事吗?! 我嘴角抽了抽,“寡人心想这么多年你也算是为国为民,鞠躬尽瘁。” 莫逸城嘴角一扬,轻轻勾起一个弧度:“陛下这是在夸我吗?” “当然。”我点头。 莫逸城微抬起眼睑向我看来,深不可测的眸中闪过异光,随即唇瓣含笑道:“陛下这么多年一直没变,还是一说谎就喜欢将眼神四处乱瞟。” 我干咳。 “陛下今日前来该不会就是专门来夸赞微臣的吧。”莫逸城幽幽向我看来。 “当然不是。”我负手到身后,背对着他,生怕再被他看穿寡人的小心思:“寡人今日来是要告诉你,寡人要立你为凤君。” “陛下还真是出乎意料啊。”莫逸城俊秀的眉梢微挑了一下,缓缓垂下眼睑,忽的一勾唇瓣,似是在笑,却听不出发自内心的欢喜。 我疑惑地打量他,难道从一进门,他就看出了寡人的那点邪恶用心? 我紧张地攥着袖子,淡淡道:“那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莫逸城笑道:“陛下的命令,臣岂敢不听?” “怎么感觉是寡人在逼迫你,要不你再考虑一下?” 我很是郁闷的看着他,本来还以为他知道后会欣喜若狂,谢主隆恩,寡人也好趁机鄙夷他一下,结果他倒是冷静得很,一副荣辱不惊的从容模样,反倒寡人很是心情跌宕嘛! “不用了。”莫逸城忽的上前两步,吓得我往后一仰,跌落到身后的椅子上,我背靠椅背,仰头看他,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站得这么近干什么?” “臣不用考虑了,陛下是明君,自然不会让臣受委屈,而且……” 他俯下身来,抵着我的额头,嘴角邪魅一笑道:“夫妻之间不都是这么亲密的吗?” 我屏住了呼吸:“寡人现在和你还不是夫妻关系,你你你……你还是先站远一点。” 他低笑一声,随即从椅子上离开,我将将起身,还没站稳,哪知他一转身,薄唇在我侧脸轻轻啄了一下,我一个激灵又弹回到椅子上。 我捂脸瞪他:“你又轻薄寡人!” 他右手食指轻点了一下我的额头,笑吟吟道:“陛下轻薄了臣两次,臣轻薄陛下两次,说起来也算是扯平了,就是不知陛下可还喜欢?” 我扭过头:“不喜欢,心跳太快。” 莫逸城在一旁笑得更加春风得意。 我攥紧袖口,冷哼一声道:“寡人有一事要问你,你送寡人那条丑鱼时,可有诵念过一万遍的《严华经》?” 莫逸城淡淡道:“念过。” 我很是惊讶的瞥了他一眼:“你竟相信那无稽之谈?” 莫逸城笑道:“臣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我瞪大了眼睛:“可是要念一万遍的!” 他揉了揉我的发心,“这个简单,找一千个诵经的和尚,每人念十遍,不就是一万遍了。” 我一噎,硬生生把溜到嘴边的感动话语给咽了回去,就知道莫逸城不会做如此无聊之事。 竟有些后悔方才问出了口,如此倒显得寡人不是很聪慧的样子。 出丞相府时,就见小银子直勾勾的盯着楼府牌匾上那几个金漆大字,我走上前戳了戳他:“你在这张望什么呢?” 本书首发来自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三十二章 楼府(二) 小银子回过神来,忙道:“回陛下,奴才方才见太医匆匆赶往了楼府,好像是楼老爷的病又犯了。” 我心下一惊,立刻把儿女情长抛到脑后,说道:“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去敲门!” 小银子连忙上前,伸手正准备敲时,门竟堪堪被打开了,府里的小厮这回算是一眼认出了我们,慌乱跪地就要拜我,被我抬手制止:“不必行礼了,快带我去见太傅。” 小厮领着我直入内堂,我脚步匆匆,一个没注意,迎面撞上了刚从房内出来的尚清。 他抬手握住我的肩膀,忽然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住似的撒开了手,我仰起来,诧异地看着他。 尚清浓长的睫毛微颤了一下,向我行了一礼,便退到一边,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着,修长的十指节节发白,眉宇间颇为痛苦。 “陛下。”我本想上前安慰他一下,小银子这时在一旁唤了我一声,我才收敛了心神,进屋去看太傅。 太傅脸色蜡黄,昏迷不醒,上次见他时他尚且还能和寡人侃侃而谈,今日再见却已是卧床不起。 “太傅到底得的什么病?”我问那太医。 太医俯首对我回道:“太傅他年老体弱,身体本就不太康健,眼下又受了刺激,一时平复不下来,这才导致的昏厥。” “那太傅何时会醒?” 太医躬身道:“这个臣也说不准,也许不到一炷香的时辰便可醒来,也许几日之后,不过太傅这身子,日后怕是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 我皱眉看向屋里的下人,厉声道:“可是有人出言顶撞了太傅?” 下人跪了一地,吓得直哆嗦,不敢出声。 “是微臣与祖父讨论政务时,意见不和,一时失言,令祖父动怒了。”尚清站出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说道。 在我的记忆里尚清一如二月的桃花让人温暖,是个极其温柔,温文尔雅的人,也就只有在面对莫逸城的时候,才会寸步不让,据理力争,太傅向来性子急,想来这次是太傅过激了。 我放柔了声,温声道:“下回注意些,切莫再惹太傅生气了。” 他低着头,淡淡道:“臣明白。” 出了房间,尚清同我在庭院中走了几步,我见他眉头紧锁,深思不语,便想说些话开导他:“太傅眼下虽是昏迷,但你也不过太过自责,太医定会医治好他的。” 尚清点头不语。 我转而道:“如今大事的决议权都在内阁五大臣手中,过去都是国师和丞相的人,等丞相退位后,我想提拔你进内阁。” 尚清神色渐渐缓和了下来,脸上仍略显苍白,眉心微微蹙起,苦笑道:“谢陛下……隆恩。” 寡人这么多年一直想在内阁安插自己的人,眼下莫逸城要入宫当凤君,这内阁正好空了一位,也好趁此机会将尚清提拔进去,不过看尚清这神情似是很勉强。 我沉声道:“若是进了内阁,难免会遭到排挤,若你不想,寡人定不会为难你。”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陛下厚爱,臣惶恐,只怕是丞相会不同意,他在这个位子上坐了这么久,又怎会轻易退位?” 我笑道:“他会同意的,这个你无需担心。” 尚清疑惑地挑了下眉,问道:“陛下为何如此肯定,莫不是陛下暗中掌握了丞相的罪证,足以能扳倒他?” 我摇了摇头,说道:“我已经决定立莫逸城为凤君。”这是总归是瞒不住的,还不如索性直接告诉他。 “是吗,那就要恭喜陛下了。”尚清说着呼吸一滞,最后一丝血色也从面上抽离。 我担忧的看着他:“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我让小银子去将太医找回来?” 尚清垂眸望我,浅笑道:“臣没事,让陛下担心了。” “真的没事吗?” 他别过脸不再看我,轻声道:“陛下既然要与他结为连理,又为何让我入这内阁府打压他。” 我苦恼的叹了口气:“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内阁对寡人来说尤其重要,况且内阁不仅有他的人还有国师的人,满朝文武寡人就只信你,也唯有你能担此重任。” 尚清薄唇动了一下,极轻极轻地问了句:“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我回道:“待钦天监算出良辰吉日。” 那一日的微风带着丝丝凉意,我和他站在楼府的小湖畔,他专注的盯着湖中的落花,我的目光从他面上滑落道他的衣角,衣袂翩翩,随风而舞…… “陛下,”他突然开口道:“若有一日丞相犯了十恶不赦之罪,陛下是会包庇,还是会大义灭亲?” “为什么这么问,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我没有立刻回答他,记得陈景那日说过与他父亲见面的并不是莫逸城,不过那块‘莫’字的玉佩我始终还没想明白。 他回过头看我:“微臣去过那间别院,也找到了那间密室。” 我问道:“可是有什么发现?” 尚清摇了摇头,“臣到的时候,密室早已被人搬空,漕运一案的主使不管是谁,丞相都定脱不了关系,他位高权重,如此巨大的数额,陛下被蒙在鼓里,他却不一定。”他说着顿了一下,缓缓道:“若陛下打算包庇他,那查下去也没有必要了,若是陛下不打算包庇他又为何立他为凤君?” 他逼近一步,死死盯着我:“陛下是希望臣查,还是不查?” “你的意思呢?”我思绪纷乱,怔怔的看着他。 尚清微怔,许久没有回答。 “寡人立他为凤君,是为了瓦解他的势力,以后的朝堂,少了莫逸城,国师也就少了一个左膀右臂。”我垂下眼睑:“尚清,寡人一直都很相信你,至于莫逸城,他虽不是我喜欢的人,我却无法如你这般坚持,我只希望有个人能对我好,与权利地位无关,他日若我发现,他并非良人,我定会摧毁他的一切。” 尚清低声问了句:“为什么是他?” 我咬唇没有回答。 本书首发来自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三十三章 婚事 我曾幻想过那个人会是你,只是天不遂人愿罢了。 尚清最终向我行了一礼,道了声:“陛下万岁。” 这句话,莫逸城也对我说过,只是却不如他这般真心。 那年我刚刚登基,照例举办春猎大会,我刚失去至亲,朝堂又把持在国师手中,心中烦闷便屏退了身边的侍从,想着一个人随意走走,哪曾想没走几步就遇上了狼,眼见着那狼一步步向我逼近,千钧一发之际是莫逸城及时出现救了我,却也被狼抓伤了肩膀。 看着那血流不止的伤口,我万分担心,扯下身上的衣裙去为他包扎,抬头时,就见他眉眼含笑的望着我,指尖轻点了下我的眉心,笑着说:“陛下,这是在担心臣吗?” 我别过脸,嘟囔着:“谁担心你了,我就是见不得别人为我受伤而已,再说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这么坏又死不了。” 莫逸城轻声道:“陛下说的是,可我觉得我还不够坏,还得再坏些才可以。” 我拧着眉,看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得意模样,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若非如此,又怎么可以陪伴陛下到老呢?”他笑吟吟地看着我,随即刮了下我的鼻子,说了声,“陛下万岁。” 我很是生气的走开了,想着他就是在戏耍我,现在回想起来,他虽然不曾向我表明过心意,却处处留有暧昧,只是我从未上过心而已。 唯有尚清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方能落在我的眼里,让我看得到,也感受得到。 离开国师府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尚清,他依旧一身淡青色长衫站立在桃花树下,让我依稀回想起年少时与他读书,总喜欢依偎在他身侧,如今同样的和风,同样的桃花,树下却只有他一人。 回到皇宫,就见阿轩紧绷着一张小脸向我走来,沉声道:“阿姐,听说你去丞相府了?” “阿轩,你的消息好灵通啊。”我艰难的笑笑,随即瞪了一眼小银子。 小银子哆嗦了一下,委屈的低下了头。 “阿姐,你去找他干什么,他不是好人。”阿轩一双小凤眸紧紧盯着我,只怕我的答案一不符合他的心意,他便要拿出母亲赠给他的那把戒尺来教训我了。 我叹了口气:“阿轩,人家好歹也帮助过你,你这偏见这太深了些。” “这不一样,”阿轩小眼睛一眯:“阿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艰难的皱眉,扯过唇道:“阿姐方才找他是为了国家大事,此事事关机密,现在不方便说。” “阿姐,你没有骗我?”他眨了眨小眼睛,幽幽的望着我。 我心虚的背过他,怎么说寡人也是一国之君,那寡人的婚事便也是国家大事,说是机密也还合理,这么想来,倒也不算骗他。 我转过身,严肃的点点头:“阿轩你还太小,很多事情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阿姐一时也和你说不清楚。” 他狐疑的打量了我两眼,倒也没继续问下去,背起手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皱眉道:“阿姐,我今天去女官署了,替你把秀男名册检阅了一下。” 我敷衍的点了点头:“很好啊。” 阿轩却摇了摇头,随即故作老成的说道:“我觉得那些人不行。” 我笑眯眯的看着他,附和道:“阿姐也觉得不行。” 话落,他不再板着小脸,反而眉眼间染上了喜色,道:“阿姐,既然你也这么想,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挑眉:“什么秘密?” 阿轩神秘兮兮的看着我:“阿姐,你附耳过来。” 我凑上前去,他在我耳畔小声的说着:“我把秀男名册都勾了,还替阿姐教训了一下那些人” 阿轩,这哪还是什么秘密啊,整个皇宫都知道了! 我不想误人子弟,也不想那些人误了我,秀男名册我早晚都会废掉,只不过阿轩动作比我更快些,也更残暴些。 名册上有些人仗着自己是二世祖,常常横行霸道,欺压百姓,确实需要教训,只是苦了那些品行端方,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做却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打的…… 哎,寡人再多补偿你们两倍医药费啊! “阿姐,婚姻大事得慎重,要不再多等两年吧。”阿轩攥着我的袖子,仰着小脸看我。 我瞪大了眼睛:“阿轩你这转变也太快了些,前些日子不还在催我,今日怎么……” 他摇头叹气道:“因为我觉得阿姐你还不成熟。” 我义正词严道:“阿姐怎么不成熟了,再说阿姐已经十八了,再等不得!” 这回反倒是阿轩瞪大眼睛望着我。 我避开他的注视,心想着我也许能等,但莫逸城等不了,方才回来的路上,钦天监派人送来了良辰吉日帖,说是下个月初六是个百年难遇的好日子,宜嫁娶。 下个月初六,这太着急了些,我问他还有别的好日子么,他说有,不过要等上一百年! 我收下帖子,便让他退下,就是不知明天早朝宣布这件事时,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一连串的烦心事让我头晕脑涨,我艰难的抚了抚额角。 “陛下,陛下……”小银子在一旁轻声唤我。 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眸,心不在焉的问了句:“何事?” 小银子掌灯靠近说:“陛下,夜色已深,还不睡下吗?” 我幽幽回了句:“寡人心烦的很,睡不着。” 小银子道:“陛下可是因为国事而心烦?“ 我摇头不语。 他看了一眼我面前摊开的纸,又问道:“陛下可是在写信,若要紧,便让人八百里加急送吧。” 我将纸揉成一团,叹息一声:“再怎么加急也送不到。” 眼下我就要大婚,父亲母亲又不在身边,也不知他们知道我的决定会怎样。 小银子贴心的说:“陛下要是有心事的话,不如和小银子说说。” 我睨了他一眼,沉声道:“女人家的事你懂什么?” 小银子露齿一笑道:“小银子虽不是女人,但也还算是略懂一些。” 我挑眉:“那你说寡人和莫逸城这事,靠谱不?” 本书首发来自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三十四章 婚事(二) 这一问,小银子倒是挺直了腰板,自信道:“陛下可是在担心将来丞相对陛下不好,不能琴瑟和鸣,担心和丞相发生矛盾,不能有效调节,担心他并非良人,恐日后伤心,所以陛下才甚觉烦躁?” 小银子的一番话,震得我的两耳嗡嗡直响,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 他看了我一眼,幽幽回道:“陛下这是得了婚前恐惧症。” 我若有所悟的‘哦’了一声,细细回想这些天发生的事,我与莫逸城怎么就扯到一起了呢?! 那日在燕春楼,他轻薄了寡人,一想到他有妻有子,那个吻实在是道德败坏,虽然后来知晓一切都只是误会,但寡人的清白也着实被他夺了去,如此一来却是在尚清面前矮了个头。 之前心里想的美滋滋的,待他入宫后将他如何如何,其实事后想想,我这心里多少是有些发虚的。 这人是国师一手培养起来的,我多半是控制不住的,只能慢慢来,一口一口的吃掉,先将他纳进后宫,罢了他的丞相之位,在圈禁他,让他寸步难行,若非如此,寡人这恐惧症是万万都治不好的。 我虽然不喜欢他,但感情之事,总归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尚清说漕运亏空一事,寡人被蒙在鼓里,他却未必。这一点我倒是不怀疑,当官的能有几个清白的。 父君说过,一个官很难用好和坏来区分,只能分有用和无用,人在一定的位置上,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尤其是官居一品的,底子就算不是全黑,大半也是不干净的。 他若是太清白,没了他的把柄,寡人反倒是会受牵制于他。 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他不触及到寡人的底线,不逼我非杀他不可,让他三分又有何妨。 阿轩那小混蛋,让我再多等两年,他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懂得我们这种老人的悲哀。 朝堂上那些催寡人早立凤君的,他们一把年纪了,怕也体会不到我们这种年轻人的悲哀。 若非身边没有一个看得过去的男人,我也不至于将就了莫逸城那个大奸臣啊! 想了一夜,我终于在天快要亮的时候做出了决定。 早朝时小事先处理完了,朝堂上一片静默。 看着堂下黑压压的脑袋,我问道:“爱卿可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启奏啊?” 一大臣出列,稽首道:“回陛下,我陈国近日来风调雨顺,与邻国贸易往来频繁,国力日渐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夜不闭户,以上种种全得益于陛下治国有方啊。” 我笑着点头,很满意他拍的马屁,说道:“爱卿若无其他的事情要奏,寡人这里倒是有两件事要宣布。” 众臣肃穆,我说:“这其一便是提拔楼尚清为内阁大臣。” 与此同时,殿下几乎九成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莫逸城,其余一成看向了尚清。 我叹了口气,心道:寡人的龙颜虽不能直视吧,但你们好歹也偷偷看一眼,以示一下你们还把我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吧。 我继续说道:“这第二件事就是…… 我给小银子使了个眼色,小银子立即会意,扯着公鸭嗓宣布道:“册立丞相为凤君,统领后宫。” 我很满意的瞥了他一眼,这话要是让我说,怎么都说不出口。 回过头看向大臣,他们的目光恨不能刷的一下子都粘到莫逸城身上去,除了一人。 “寡人宣布的这两件事,众爱卿可有什么异议啊?” 话落,下面顿时炸开了锅,叽叽喳喳的声音在朝堂上来回回荡。我给一旁的小银子招了招手,小银子立马附耳过来:“陛下有何吩咐?” 我挑眉:“你说国师知道后会怎样?” 小银子摇摇头:“奴才不知,不过既然是陛下下的旨意,国师定然不敢忤逆陛下的意思。” 国师已有近半年的时间没来上朝,他一直对外声称是身体不适,寡人虽然心里清楚,却也没戳破,毕竟他不来上朝,寡人倒也落得个耳根清净,自从得知漕运亏空一案,他这段日子倒也还算安分,竟鲜少插手国事,反常得很!我以为他这是收敛了锋芒,便也就不甚在意。 我看向小银子,继续问道:“那你说说他们看寡人的眼神里,是否有一丝丝的怜悯?” 小银子往下瞥了一眼,点头道:“陛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为什么?”我震惊的看向小银子,哪知他的眼神里竟也充满了三分敬重七分怜悯! 寡人好歹是一国之君,怎么看都应该是寡人强抢官员,逼良为夫,莫逸城是震摄于寡人之威严,不得已才屈就的。 小银子诚恳地说道:“陛下,你要是汉昭帝,丞相就是霍光,你要是汉献帝,丞相就是董卓……” 我摆摆手以示不赞同,在我看来,他们远不及莫逸城的坏,从一统朝政,一统后宫,到如今连寡人都被他压在身底下了…… 寡人也算是孬得彻底,以前不过是从内事不决问丞相,到外事不决问丞相,如今已经变成床事不决也要问丞相! 我艰难抬头,不偏不倚正对上莫逸城,他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眉梢一挑,笑意更浓,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 我恨恨的别过脸,不再看他,寡人这个皇帝当得着实够颜面扫地的,总不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喊:“是寡人强迫他让他入宫当凤君的吧!” 莫逸城好你个大奸臣,不仅坏了寡人的一世清白,还坏了寡人的一世英名! 我干咳两声,下面顿时安静了下来:“众爱卿没什么异议吧?” 大臣们面面相觑,最终的目光落在了莫逸城身上,只等莫逸城轻点了一下下颌,像是了悟般,齐齐回道:“一切听从陛下旨意,臣等无异议。” 皇帝当到寡人这份上还不如向表舅一样,买块豆腐撞死算了,不过这一幕看着看着倒也习惯了,寡人虽是个皇帝,但莫逸城功高盖主,不把他拉下来,寡人这威严荡然无存啊! 本书首发来自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三十五章 婚事(三) 婚期定在下个月初六,筹备之事由宗正寺和女官署一同负责。 莫笙喜笑颜开,朝他哥哥莫逸城使个了眼色,莫逸城看了她一眼,浅笑着摇了摇头,同时回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两兄妹是心意相通,寡人看得倒是是一头雾水,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好事,难不成他们在密谋什么以此来算计寡人? 就在我苦苦思索之际,小银子忽的低下头,在我耳畔提醒了一句,我这才想起我大陈国一直有个习俗,就是男女成婚前的一个月是不能相见的。 寡人身为一国之君,每天还要处理政务,自然不能离朝,如此就只有…… 我嘴角一勾,扬声道:“丞相啊,明日起你就不用来上朝了。” 莫逸城挑眉看我:“是臣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我摆摆手,说道:“寡人听说民间的有个习俗,成婚前的一个月两人是不能相见的,眼下就只能委屈你了,你可有异议?” “臣……” 不等莫逸城说完,谏议大夫突然上前一步,抢先道:“臣以为不妥。” 我瞪了那个呆子一眼,好不容易找个理由不让莫逸城来上朝,寡人也好趁此机会敲打敲打一下文武百官,却让他给反驳了去。 我怒道:“你说说有何不可啊?是认为寡人处理不了朝堂上的政务还是认为寡人做不了主啊?!” 谏议大夫显然是被我的威严震慑住了,慌忙改口道:“臣不是这个意思,臣万万不敢怀疑陛下。” “如此自是最好。”我扬手示意他退下,随即将视线落到了莫逸城身上,问道:“丞相以为如何?” 莫逸城微笑道:“是陛下体恤微臣了,微臣遵旨。” 见他回答得如此痛快,我竟恍惚回想起那日他送寡人批阅的奏折,忙道:“朝中若是有大事需要劳烦你,自然也会向你转达,若是再有批阅不完的奏折,还请丞相一同帮忙处理。” 莫逸城看了我一眼,嘴角噙笑道:“微臣愿为陛下效劳。” 我有些满意又有些失落的点点头,转而道:“既然如此,朝中大事就先交由楼御史处理,楼御史从明日起暂任丞相一职,总理内阁事务。” 朝堂上风云变化,殿下群臣面面相觑,一时怕是很难接受这一切。 下朝后,莫逸城没有来见我,而是直接坐上丞相府的奢华软轿打道回府了。 对于我罢了他的丞相之位,他倒是表现得出乎意料的淡定,既不反驳,也不气恼,难道他一直追求的权利不是他的死穴,那什么才是他的死穴?到底怎么做才能让他风度尽失,恼羞成怒,歇斯底里,悲痛欲绝…… “陛下。”有人轻轻在我面前唤了一声。 我抬起头看他,尴尬一笑道:“抱歉,寡人方才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 尚清笑容依旧,对于方才的一切他表现得亦是云淡风轻,“方才微臣所言,陛下可有听清?” 我绞动着衣袖,讪讪看了他一眼:“楼御史再讲一遍可好?” 他极浅极浅的叹息了一声,又道:“微臣方才说那间密室里的资料已经被搬空,为今之计只有从陈景那里取得更多的线索,从陈申周围的人入手,看他平时与哪些人往来密切,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 我连连点头:“你所言有理,陈景身为大司农与他往来密切之人必定不在少数,也许这会是一个新的突破口。” 尚清微微一笑,道:“臣听说陛下已经将陈景放出来了?” “寡人昨日已将他安置在女官署附近,囚室毕竟不宜久待,你若是有事问他,直接前往即可。”见他面露担心,我又补充了一句:“女官署很安全,寡人也已派人暗中保护他。” 尚清微笑着看了我一眼。 那日见太傅昏迷,至今还没消息传来,我忧心忡忡的问道:“太傅昨日可有清醒过来?” 尚清笑意微敛,面色凝重道:“祖父他昨夜有过片刻的醒转,没有多久便又睡了下去,多谢陛下的关心。” 然后,我们两个就都沉默了。 曾经我曾多次幻想过,若是有一日我成婚了,新郎会是他,他若成婚新娘也定会是我,而今看来,曾经的幻想不过是一场奢望。 如眼前这般,即使我立了凤君,以后也还能见到他,纵然他心里一直存着另一个人,也不妨碍我一直相信他。 “阿轩小公子,陛下和御史大人正在里面商议事情,你不能进,不能进。”门外响起了小银子焦急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破门声。 小银子哆嗦了一下,慌乱跪地,道:“陛下恕罪,奴才没有拦着阿轩小公子。” 我挥手示意他退下,尚清见状亦向我行了一礼,然后不动声色的跟着小银子一同退了下去。 我按着额角,看着脸色不善的阿轩,道:“阿轩啊,今日这事阿姐可以向你解释,但你也太莽撞了些,怎么可以擅闯阿姐的书房呢?” “阿姐,”阿轩紧咬下唇,瞪了我一眼,就在我以为他要掏出母亲送他那把戒尺的时候,他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上前抱住我的腰身,“呜呜呜……阿姐能不能不嫁人。” 我有些愣住:“这个……” “阿姐,莫逸城不是个好人,不要嫁给他,你再多疼阿轩几年,不要抛弃阿轩嘛,呜呜呜……” 看着阿轩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小模样,我有些手足无措,记忆中虽然常常逗弄于他,却从未见他哭得这般凄惨过,看的我都心疼了,忙抱住他的后背轻轻拍着,鼻子阵阵发酸。 “阿轩别哭了,阿姐怎么会抛弃你呢,就算成亲也会一直疼你的,顶多就是多了一个人……任你打嘛。”我很无耻的把莫逸城卖了,就是不知他坐在软轿会打多少喷嚏。 阿轩抽噎道:“那你会休了他吗?” 我咬了咬唇:“若是有必要,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他停止了哭泣,愤愤道:“阿姐你就等着吧,你一定会休了他的,因为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本书首发来自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三十六章 婚事(四) 我挑眉看他,心里却甚是感动,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明明白白的看好我,虽然我也并不怎么喜欢莫逸城,但他也算是风度翩翩器宇轩昂,为人虽不是正派,但说到底也算是个既有能力又有手段的狠角色。 我能胜他无非是生在了帝王之家,帝都中人但凡提起他,无一不认为他虽出生白衣,却比任何人都当得起王孙二字。 帝都有多少女子钟情于他,挤破头想要入丞相府,我若是出生普通,应该是我配不上他才是啊…… 没想到我自己也能如此自谦自省,勇于承认自己的不足! 阿轩气呼呼的从我书房跑出去的时候,迎头撞上了正往屋里进的何姑姑。何姑姑愕然地看着阿轩远去的背影,又回头看我,问道:“你又欺负阿轩小公子了?” 我叹息一声,嘟囔道:“阿轩已经长大了,我哪里还敢欺负他,他不欺负我就不错了。” 何姑笑笑:“谁让你小时候老是捉弄他,现在阿轩长大了,自然要来向你这个姐姐‘报仇’了。” 我有些不自在的扯了扯衣袖,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何姑姑,你知道今日早朝的时候我宣布了什么事吗?” 何姑姑叹了口气,随即走到我身边坐下:“知道,消息早已传遍了陈国,眼下百姓都在议论你和莫逸城的婚事。”说着眉梢一挑,恍然大悟道:“难不成阿轩小公子是为这事生气?” “嗯。”我无力地按了按额角,“他不喜欢我和莫逸城在一起,更不同意我们成婚。” 何姑姑无奈笑道:“别说是莫逸城换,换做是别人他也许一样不喜欢,谁让他们抢走了他的阿姐,不过方才见他气冲冲的离开,莫不是去找莫逸城的麻烦了吧?” “这事可与我无关。”我两手一摊,义正词严道:“他若是连阿轩这个小魔头都搞定不定,日后还怎么统领后宫?” 何姑姑看了我一样,摇头失笑道:“豆豆若是立他为凤君,我看你也别想要什么后宫三千了。” “为何?”虽然我原本也不打算后宫三千的,但自愿和被迫怎么说都是两码事,我双眸一转:“姑姑为何要帮他说话?” 何姑姑笑着捏了捏我的脸颊:“我的傻豆豆,男人要那么多有什么用,能有一人真心待你,那便足矣。上次问你说你喜欢的是尚清,我还以为你会立他为凤君,怎么眼下又成了莫逸城?不过这样也好,你喜欢的和喜欢你的,前者不如后者,何姑姑是过来人,看得出莫逸城是真的喜欢你。” 我心头一跳,忐忑道:“何姑姑为何如此笃定,若是他并不如姑姑认为的那般真心喜欢我呢?” 何姑姑执起我的手,语重心长道:“姑姑是局外人,也不好多言,但是旁观者清,这些年他是如何待你的,难道你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有,却都是一些不好的记忆。 他总是监督我要循规蹈矩,不准我多笑,说是会有损君威,也不准我多看年轻官员一眼,怕落人口实,日后落得个淫君的污名。 他还总是逼着我做一些我不喜欢的事,官员若是犯了事,罪不至死的我就改判为了流放,他却逼着我要抄家灭族,我若不同意,他便嘲笑我是妇人之仁。 自从父君去世,寡人登基后,他便一改颔首低眉的良臣模样,官居一品,才渐渐显露出他原本嚣张跋扈的真面目,满朝文武皆看他的脸色行事。 他是国师教导出来的,狠厉手腕甚至远超于国师。他要我立君威,却从来没有将我这个皇帝放在眼里,而他也只是一个臣子…… 我咬唇愤愤道:“莫逸城,他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臣子,但他的所作所为,却太过放肆了些,虽然从未害过我,但我也着实不喜欢他现在这个样子!” 何姑姑掩口笑道:“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选他为凤君?” “这个……”我懊恼的叹了口气道;“因为我多次轻薄了他,不过都是无心的,他既是良家子,我自然也要对他负责。” 何姑姑疑惑地挑眉看我:“若是你不小心轻薄了为你看过病的刘伯,你也会向今日这般要对他负责吗?” 刘伯今年也有四五十了,一想到他那满头的白发,我顿时胃痛:“何姑姑不要给我不好的联想,若是日后再见到刘伯我怕我会很难受的。” 何姑姑笑得神秘;“如此看来,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吗?”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莫逸城也是姑姑看着长大的,他虽是国师的养子,立场与你不同,却多次帮助于你,不求回报,这孩子我看着不错。” 望着何姑姑浅笑的嘴角,我心道:连何姑姑都被他收买了,莫逸城还真是好手段啊! 眼下就只有阿轩和我是一条心! 何姑姑走后,小银子颤颤巍巍上前:“陛下时辰不早了,今日的奏章可还要批阅?” 方才与何姑姑闲聊时,一时忘了还有政务未处理完,忙道:“无妨,你都送上来吧。” 小银子道了声诺,转眼便将奏章放到了书案上。 我摊开奏章,咬着笔头愤愤地想:若他真如何姑姑所言喜欢我,为何不曾向父君母亲那般宠我? 我若是不想习武,父君也只会捏捏我的脸颊说:“馨儿一个女孩子习武作甚,让别人练成了保护你就行。” 我若是不想练字,母亲也会揉揉我的脑袋说:“罢了罢了,馨儿还小,慢慢来不急的。” 我好玩母亲就带着我满江湖的跑,我稍微有些头疼发热,父君就会不眠不休的照顾我。 何姑姑竟还说他喜欢我,他哪一点有做到过? “陛下,陛下?”小银子轻轻唤了两声。 我挑眉看他:“何事?” 小银子讪讪看了我一眼,小声提醒道:“陛下,您的奏章拿反了。” 我睨了他一眼,冷声道:“寡人故意的不行吗?”说罢将奏折摆正。 本书首发来自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三十七章 罪证 这一看,我倒是惊喜了,刚刚罢免了莫逸城的丞相之位,不知是那个不长眼的东西,转眼就来落井下石。 “丞相在位期间以权谋私,兼并土地,此为罪一,官商勾结,与民争利,此为罪二,出行拥有百乘,奢华无度,此为罪三,霸占百姓土地,修建住宅,此为罪四,出入逾礼,蔑视皇权,此为罪五,欺压百姓,恃强凌弱,此为罪六,哄抬物价,垄断出售,此为罪七,丞相所为罄竹难书,臣以为丞相的威仪不足以摄朝政,仁德更不足以压六宫,望陛下三思,惩奸除恶,以振朝纲。” “写的真好啊!”我惊呼一声。 小银子笑嘻嘻的上前问道:“陛下这奏章里写了什么,让陛下如此的龙颜大悦?” “丞相的七宗罪。”我脱口而出,欣喜道:“果然只有匿名才敢有人说真话。” 小银子不敢置信地看了我一眼,疑惑的开口:“陛下既然要与丞相完婚,为何看到有关丞相的罪证,竟还如此开心?” 我微微笑道:“寡人与他成婚不过就是权宜之计,若这时有人能在寡人成婚前将他弹劾下来,寡人自然也就不用再委屈自己了。” 小银子一脸迷茫的看着我。 寡人刚刚登基时,由于一时间不知如何要处理朝政,官员所递的奏章便都交由内阁代为审批,而莫逸城身为内阁首辅,众人自然不敢弹劾他,即便是弹劾也只怕会被他暗中拦截下来,由此内阁也就变成了他的一言堂。 匿名递送奏章还是尚清提议的,施行至今日,成效颇丰,尤其是这封奏折,算是真正碰到了实处。莫逸城一退位,便立刻有人来弹劾他,看来他也不是完全能一手遮天。 我乐呵呵的收起奏章,给小银子一个明天有好戏看的眼神,小银子愣愣的挠了挠头。 我们陈国虽说男女平等,但依旧延续了父君在位时的传统,以夫为天,女子需遵从三从四德,但寡人是个例外,寡人身为陈国女帝,自然不用遵守,理所当然是君在上臣在下。 莫逸城,寡人总算抓到你的把柄了,看你还能嚣张多久,等寡人拔掉你的羽翼,就将你调教成自己喜欢的模样,让你哭着向寡人求饶,嘿嘿…… 要说寡人登基以来,也有好几年了,每天端坐在这高高的龙椅上,俯视着下面一片黑压压的脑袋。 每日早朝群臣一个个都将脑袋压得低低的,不敢直视寡人,生怕落得个亵渎皇权的罪名,唯有莫逸城毫无畏惧,挺直身板抬眉望我,他虽是个臣子,但气势却丝毫不输寡人,尤其是那双凤眸,一眯一瞪之间,总能把寡人所有反驳吓得给咽回去。 如今堂上少了这么一个人,大殿仿佛空旷了许多,眼下国师和丞相均不在朝堂上,寡人倒是轻松不少。 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突然穿过大殿:“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堂下鸦雀无声,无一人启奏。 我捏了捏手上的奏章,缓缓勾出一抹微笑:“既然众爱卿无事要奏,寡人这里倒是有一封匿名奏折想读给你们听听。” 我扫了堂下一眼,随即抽出奏章,交予小银子。 小银子毕恭毕敬的接过,当着众臣的面,开始字正腔圆的读起《论丞相的七宗罪》。 我冷笑一声,打量着群臣的反应,一个个闻言都噤了声,同时将头埋得更低了。 尚清暂代丞相一职后,便站在了莫逸城原来的位置上,两人都颇有些宁折不弯的风骨,不过尚清性情温和,如青松立雪,莫逸城却是盛气凌人,目空一切。 如今看不到他,竟还有些不习惯…… “陛下。”我想的出神,小银子低头唤了我一声,小声的提醒我奏章念完了。 我轻咳两声,将视线转移到堂下,下面依旧是一片死寂,我开口道:“平时大家讨论起政事时异常积极,今日怎么都不说话了,是怕得罪丞相吗?” 话落,群臣哆嗦了一下,我挑了个哆嗦最厉害的,点名道:“谏议大夫。” “臣……臣在。”可怜的谏议大夫额头不仅渗出一层薄汗,连声音都跟着走调了。 我为了努力装出点威严,扬声道:“奏折上的内容你怎么看,你认为奏章所言,可有属实啊?” “回陛下,微臣……微臣不知。”他身体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还记得他上次规劝我要立凤君是多么的慷慨激昂。 “你身为谏议大夫,就应该通明政事,丞相若是有罪,你却知而不报,为其包庇,按陈国法例当属同罪,若是丞相无罪,你却知而不辩,令其蒙冤罪无可恕,若是你连丞相有罪没罪都不曾知晓,那你身居高位,却尸位素餐,更是罪加一等,你说寡人留你,是为何用啊?” 说这番话时,我自认为很是温和,可是谏议大夫却早已被我吓得两股战战,冷汗直冒。 我不过是借着谏议大夫说给朝中众臣听,以他那胆小模样,断然不敢弹劾莫逸城,我不忍的看了他两眼,随即收回视线,幽幽一叹道:“这折子不管是谁送上来的,寡人都不会再追究,但这真相如何……”我说着一顿,扫了眼底下的大臣:“若是有人敢蒙蔽圣听,那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啊!” 话音刚一落地,底下立马窸窸窣窣跪了一地:“臣等惶恐,臣等惶恐……” “贪污,受贿,弄权……这些暂且不提,但莫逸城位居丞相期间,多次逾制,蔑视皇威,这一点大家总该有目共睹吧,寡人不说,难道你们就视而不见了吗,还是说你们一个个的也早就不将寡人放在眼里了?!”早就想教训一下这帮臣子,也是时候让他们知道一下谁才是这陈国的一国之君! “京兆尹,你一直负责掌管京畿要务,对于丞相经商,兼并土地,这两件事你可有话要说?” 我凌厉的眼神一扫,被点名的京兆尹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惨白着一张脸,哆哆嗦嗦回道:“回……回陛下……”话还没说完,他就像一朵娇弱的小白花一样,将将倒向了地面。 本书首发来自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三十八章 罪证(二) 下面的人顿时乱做了一团。 “陛下。”在一团乱麻中尚清清冷的声音传来,如微风吹开了浮云,洒下一片清辉。 我本是头痛的按着额角,听见他的声音,烦躁稍稍退下,看了他一眼,柔声道:“楼御史可是要话要说?” 尚清微抬起眉眼向我看来,微笑道:“臣以为,那奏章上所言有失偏颇。” 话落,朝堂立马上鸦雀无声,他身后的人都定住了身形,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脑袋。 我亦是疑惑地打量着他:“御史大人这是在帮莫逸城说话吗?” 尚清上前一步,出列道:“经商之事,据臣所知,帝都确实有几家酒楼和店铺归属于丞相名下,但法典中却并未言明此种行迹有违陈国法制,丞相逾礼,蔑视皇权,实则是指陛下无能,臣以为不妥,兼并土地,哄抬物价亦不在法典规定之内,至于奢华无度,修建住宅,实乃国师一手操持,丞相推脱不掉,不得已才接受。” 我愣在原地,尚清和莫逸城不是死对头吗?还记得上次大殿上两人针尖对麦芒,怎么眼下却处处这般维护这他? 难道……他是为了莫笙?! 我攥紧了拳头,心头涌上一片苦涩,干笑一声,道:“楼御史说话向来公允,今日能放下成见为丞相辩驳,寡人以为……很好,很好。”本想向借此机会好好教训一下莫逸城,顺便敲打一下他的同党,竟没想到会让尚清给破坏了去。 寡人的心一时间竟仿佛被万只蝼蚁在咬噬,真真是钻心的痛。 与此同时,群臣都站直了身子,齐齐喊道:“楼御史所言有理,臣等附议。” 我怒视着他们,起身,一甩衣袖,喝道:“今日早朝就先到这里,退朝。” 耳边霎时响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陛下。”小银子急急忙忙在后面追赶着。 我突然停下脚步,小银子一个没留神差点撞了上来,随即慌乱的往后退了几步,颤声道:“陛下恕罪,奴才方才没有看到,差点冲撞了陛下,奴才该死。” 我挑眉看他:“你说那些人为什么要叫寡人万岁?” 小银子漆黑的眼眸闪过异光,随即笑嘻嘻回道:“当然是希望陛下长命百岁,寿与天齐。” 我冷哼一声:“今日这情况你也看到了,寡人怕是还没活到那一天,就先被他们活活气死。” 小银子赔笑道:“陛下别生气,生气伤身体。” 我咬着袖子泪汪汪道:“怎么回事,怎么寡人身边的人都被莫逸城给收买了,尚清前些日子还和我说一定要扳倒莫逸城,转眼就帮他说话,连何姑姑也是。”说着一顿,转而愤愤道:“眼下就只有阿轩和我是一条心。” 小银子很有眼色的递过来一条手绢,咧嘴笑道:“陛下,不只有阿轩小公子和你是一条心,奴才亦是如此,奴才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一生一世都只会忠于陛下一人。” 我很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抹着眼泪继续往前走着。 果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如今朝中百官因利益相互勾结,结党营私,官官相护,眼里哪还有我这个陛下?! 一股恶气萦绕心头,回到书房我顺手拿起一个花瓶正要摔碎,小银子在一旁小声的提醒道:“陛下,这是楼御史在陛下登基那年送来的贺礼。” 我瞪了他一眼,回头看向那花瓶,总归有些于心不忍,便又放了回去,顺便将旁边的拿起。 眼看着花瓶被我举到头顶,小银子瞪大了眼睛,哆嗦着说了句:“陛下,这可是先帝生前最喜欢的衡德镇官窑。” 我心下一惊,连忙将花瓶放回原地。 随后胡乱一指:“这个总行了吧?” 小银子抖动着身子,继续摇头,“这个是陛下十岁生辰时,太上皇派人送来的。” 既然花瓶摔不了,我干脆回身将怒火发到柱子上,抬脚往上一踢,这时有人来报说是楼御史求见,我忍着脚上的疼痛,怒喝一声:“今日不管是谁来,寡人都不见!” 话落,我抱着脚跳回到凳子上,早知会这么疼,刚才就不那么鲁莽了,我睨了一眼小银子:“为什么不拦着我?” 小银子看了我一眼,悻悻地低下了头。 转身的间隙,就见尚清挺拔了身姿立在门口,我轻咳两声,急忙收手坐正,“寡人方才不是说了吗,今日谁都不见。楼御史还是请回吧。” 尚清面不改色,微笑道:“陛下,微臣有事要奏,刻不容缓。” 我沉声:“既然有事要奏,朝堂上为何不说,眼下已经退朝,御史大人这时才想起有事要奏,是为何意啊?” 尚清不惊不惧,缓缓道:“回陛下,臣之所以没有在朝堂上说出来,是因为堂上人多眼杂,不方便讲,此事只能同陛下一人说。” 他说这话时,我的心口狠狠撞了一下,眼底的怒意霎时间消了不少。 我讷讷道:“既然如此,那你说吧。” 尚清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将目光落在了侍从身上,我登时了然,挥手屏退了左右,随即沉默的看着他。 侍从走后,他亦是沉默的看着我,没有言语。 我皱眉,出声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沉默:“御史大人不是有话要对寡人说,眼下书房只有你我二人,御史大人但说无妨。” 他的目光从我的面上移到脚上,放柔了声,温声道:“陛下,还疼吗?” “不……不疼。”我愣了一下,咬着牙默默的收回了脚,“寡人刚刚不过是不小心撞上的。”我心虚的补充了一句。 尚清目光柔和的向我看来,声音微柔:“陛下可要小心。” 我别过脸不再看他:“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御史大人有话就直说吧,但如果你要是为莫逸城求情,那就可以免了,寡人今日心情不是很好,并不想听。” 尚清闻言抬眼凝视我,嘴角一勾,笑意浅浅:“陛下是觉得今日堂上微臣是在为丞相说话吗?” 本书首发来自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三十九章 罪证(三) 我冷笑一声:“若不是在为丞相说话,难不成还是为了寡人?” 尚清正色道:“我与丞相向来立场不同,陛下可是知道这一点的。” 我一挥衣袖,“但你今日还是帮了他,文武百官噤若寒蝉,只有你一人出列为其辩解。” 尚清微愣了一下,随即缓缓道:“今日臣在朝堂上所言并不有假,但若说是动机,却断然不可能是因为丞相。”他说着一顿,看了我一眼,轻声道:“陛下可知那封奏章是谁写的?” “奏章是内阁呈上来的,你现在任职内阁首辅,若是连你都不知道,寡人又如何知晓?” 尚清嘴角含笑,一字一顿道:“那封奏折其实是微臣写的。” 我愣怔了片刻,直勾勾的盯着他。 他眼中笑意更浓,轻声道:“陛下可是在惊讶?” 我僵硬的点点头,挑眉看他:“既然是你写的,那你又为何在朝上替他辩解?” 尚清缓缓回道:“陛下可曾想过,那篇奏折也有可能是莫逸城或国师的人,递上来试探陛下态度的?” 我轻点了下头:“国师这些年不在朝堂,他的养子莫逸城又被寡人罢了丞相一职,立为凤君,此时朝堂上多半的人还在观望,眼下又有人急着送来有关莫逸城罪证的奏折,不过这奏折里提到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并不能对莫逸城造成实际上的伤害,反而更像是……” “试探,”尚清接过我的话,继续说道:“朝堂上和陛下同样心里的,怕是不在少数。” 莫逸城和国师的势力盘根错节,自寡人登基起,他们就都在关键部门安插了自己的门生,如今国师不在朝中,这些人自然也就听从莫逸城一人,就算寡人手里握有足够的证据,一下子也很难扳倒他,只能一点点瓦解他的势力,否则莫逸城若是突然倒下,朝中怕也只会成为一盘散沙。 我原本以为这是莫逸城暗中送来试探寡人口风的,既然这样,寡人也就摆个脸色给他瞧瞧,也顺便看看群臣的反应,却没料到,这奏折竟是尚清写的。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微低着头,一抹笑意滑过瞳孔,转瞬即逝。恍惚间,我竟有些错愕,仿佛站在我面前的是莫逸城…… 我轻捏了下手心,回过神来,耳边又响起了他低沉沙哑的嗓音:“奏折是微臣所写,朝中官员无一人知晓,今日陛下当着百官的面诵读奏折内容,多半官员想是和陛下一样,以为是丞相自己所写,以此来试探陛下对丞相的态度,以及朝中百官是否有人对他存有异心,若是有,此人又是为何人,因此百官无一人敢表态。还有一种可能是百官认为奏章是陛下自己捏造的,目的是为了试探群臣对陛下的忠诚,以今日的情况来看,陛下想必也发现了,即便罢了丞相之位,百官对他的惧意还是远胜于陛下。 这一点即使他不说,我又何尝不晓得?! 我攥紧袖子,幽幽道:“你匿名呈上这奏章,不会就是为了告诉寡人这样一件事吧,还是说你也在试探寡人?” 父君曾告诉过我,任何人都有可能被权利和地位改变,也许连尚清也是如此,自从他当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后,就变得渐渐和莫逸城一样,满是心计和城府,甚至连寡人都被算计在内…… 我怔怔的看着他,瞳孔里闪过一丝失望。 尚清突然上前一步,似有些急切的开口:“陛下,微臣的本意并不是在试探陛下,而是……” 他眼神微动,清冷的眸子直视我,缓缓道了句:“而是在帮陛下除去丞相的羽翼。” 我挑眉,好奇道:“是吗?不知御史大人指的是何人?” 他稍定神色,躬身道:“是大理寺卿和京兆尹。” 想起两人在朝堂上一脸菜色的熊样,我就忍不住想笑:“方才在朝堂上京兆尹的表现你也看到了,寡人不过就是问了他两句,他就柔弱无比的倒下了,还有大理寺卿,上次莫逸城就是提了他一下,他便立马唯唯诺诺的出来解释,就这两人,你确定没弄错?” 尚清扬起眉眼,浅笑望着我的眼睛;“陛下可不要以为他们两人是小角色。” 他的话听得我一愣一愣的,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大理寺卿实乃我大陈国的邢狱的最高长官,若只是一个胆小如鼠,唯唯诺诺的庸人,又岂能胜任,京兆尹亦是如此,往来人员非富即贵,若没有点狠厉手段,断然是不可能做到这个位子上的。” “那他们的真面目又是什么?”尚清的一番话着实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本以为他们两个不过就是个草包,惧怕寡人的威严才会如此,没想到却还另有深意。 尚清躬身回道:“这二人还是漕运亏空案的重要从犯。” “竟有此事?”我眼皮跳了一下,随即问道:“你可是有找到什么证据?” 尚清看了我一眼,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过度,便稍稍调整了坐姿,淡定道:“你既然如此笃定莫不是已找到了漕运一案的关键证据,还是说你从陈景那里又打探出了什么消息?” 尚清肯定的点头:“昨日臣确实见过陈景,从他口中探听到了一些与陈申往来密切的人员。陈景说他曾在陈申的书房暗格里看到过一封密函,疑是大理寺卿派人送来的。有趣的是,陈景与大理寺卿平日很少往来,不过就是泛泛之交,为何会突然送来一封密信,陈景任大司农时表面与丞相撇清关系,暗地又和丞相党的人互通书信,这其中只怕是大有文章,只可惜信中的内容陈景说他并不之晓,难以猜测,只有待臣做进一步调查。但大理寺卿身为九卿之一,若无罪名下手,那就只有罗织罪名。” “罗织罪名?”我心念一转,恍然大悟道:“难不成你罗列丞相的七宗罪是为了指摘大理寺卿的失职?” 本书首发来自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四十章 罪证(四) 尚清无奈笑道:“哄抬物价,垄断出售,曾有人上告朝廷,但都被大理寺卿拦了下来,兼并土地虽然无法可依,但丞相的同党倚仗他的权势霸占了帝都郊外百亩良田,有民上告官府,同样被大理寺卿暗中拦下,此人的行为不言而喻,臣本想借此机会让陛下下旨彻查大理寺卿,谁料陛下走的太急,臣还没来得及说……” 我面上一热,绞动着手指:“寡人那时确实是有些冲动了,不过这又和京兆尹有什么关系?” 尚清轻声叹气道:“陛下可还记得那日陈申刚刚被抓,你与我一同去廷尉府提人,却是丞相先于我们一步到达。” 我点点头,恍然道:“你的意思是那日是京兆尹向丞相通风报信?” 尚清亦是点头看我。 据寡人所知太傅入宫之前还曾是京兆尹的恩师,京兆尹上任以来一直与太傅往来密切,他既是楼府的人,为何还要通风报信给莫逸城? 我微微阖上双眸,不再去思考,“寡人知道了,明日早朝会宣布此事,一切就按你的计划进行。” 莫逸城这个人虽说是足够狠厉霸道,但寡人却从未想过要真的杀他,只是想挫挫他的锐气。他虽为国师的养子,却先与我相识,我也并未真正将他当成国师的人,用母亲的话来说他也算是半个家臣,与一般臣子不同他与我自幼相识,相伴长大,但他终归还是个臣子,这么多年也渐渐习惯了与他之间的距离,太近亦或是太远,我都不太能接受。 如今他就要与我成婚,可若他真有罪,我也不能更不会去包庇他。 “陛下,丞相让人将折子送过来了。”小银子在外敲门说道:“陛下是希望在这里批阅,还是让奴才给送到宣室去。” 我猛地睁开眼,极快速的扫了眼紧闭的门,沉声道:“不用去宣室了,送进来吧。” 话落,我转头看向尚清,他眉心微皱,一抹锐利的光芒在眼底一闪而过。 小银子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放下奏折后又走了出去,临行前还不忘把门给带上。 我狐疑的打量了一眼桌上的折子,摊开一看怔住了。 奏折名为《罪状》,实则将尚清的《论丞相的七宗罪》扩写成了《论丞相的七宗罪之吾日七省吾身》。 见我紧皱着眉头,他问道:“奏章里可是写了什么,令陛下如此困惑?” 我幽幽叹了口气,眉眼纠结的把折子递给了他:“楼御史,你看看。” 尚清上前一步接过本子,极快速的扫了一眼,瞳孔一缩,浅笑道“丞相这是在以退为进吗?” 说罢合上折子,修长的手指紧握成一个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莫逸城那折子名为罪状,却是在说自己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如何照顾寡人,帮扶寡人,言辞恳切,令人动容,寡人不曾想莫逸城竟还有如此自恋的一面,强忍着胃部不适看完了它,然而看到最后我却愣住了。 “微臣为官十几载,身为人臣却不能好好侍君,食君禄却不能为陛下谋其事,官居一品更不能成为百官之表率,为陛下分忧解困,陛下仁德宽厚,从未降罪于臣,微臣却不能再堪其重任,为此唯有辞去朝中要职,以谢君恩。” 我忧伤的抚了抚额角,长叹一声:“不愧是寡人的好丞相啊?!他明知朝中若是没有他,必会成为一盘散沙,他此举就是在逼寡人留下他。” 莫逸城这个人厚颜无耻起来当真是天下无敌,不过他那么一个心高气傲,自以为是的人写起自己的罪状还真是悲悲切切,催人泪下啊! 寡人刚当着百官的面读了他的罪证,转眼他又自己写了个罪证送过来,他是想怎样! 我也只是暂时罢免了他的丞相之位,那些公文奏章早就让小银子搬到丞相府去了,他若是想休息寡人还不同意呢。 这下可好他自己两手一摊,不仅自己写罪证还试图让寡人允许他辞官! “他就是故意的。” 我一拍桌子,怒瞪着桌上如山的奏折,早上才让小银子送到丞相府,眼下又完好无整的给送了回来,我随手翻开几个,洁净如新,连个批示都没有。 “陛下。”小银子又颤颤巍巍地抱进来两摞:“这里还有。” 我含泪咬袖瞪着那些公文,寡人并不是不喜欢处理公文,只是莫逸城这几年总以让寡人多多处理政务为由,将很多地方发生的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整理到奏折里让寡人批阅。 上次朝堂上我明明当着百官的面,将奏折交予他处理,他虽是答应,眼下却又以此辞官为由给寡人送了回来,真真是心累啊! 况且他身为丞相又是内阁首辅,大大小小还兼职了很多官职,批阅公文本来就是他该做的,而且他那人整日优哉游哉的,审批公文的事想来也是交给手下去处理了,什么时候见他埋首处理公文了。 尚清亦是赞同我的想法,他沉声道:“丞相或许并未知道那封奏折是微臣所写,不过不管是谁写的,对丞相而言,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他自己。他给陛下写的奏折,名为阐述自己的罪状,实则是在以退为进,陛下无论想做什么,他都可以以此来威胁,好从中阻挠。” 我忧郁的看了尚清许久,才缓缓道:“楼御史,要不你也搬回一点看看吧。” 尚清眼角抽了抽,向我行了一礼,随后抱着两摞奏章默默的离开了。 我忧伤地摸着玉玺:“上个月刚刚处理完,寡人还以为这个月我大陈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什么事都没发生呢,结果……哎……” 小银子怜悯的看了我一眼。 我对上他的视线,头一歪,笑道:“反正你也没事,要不你也帮寡人分担一点?” 小银子慌乱跪地,颤声道:“奴才不敢,奴才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宦官,万万不敢窥探奏折里的内容。” 我敛起眉间的失落,沉声道:“寡人方才不过就是在逗你。” 小银子看了我一眼,怯怯问了句:“那陛下可还是要向上次一样通宵达旦?” “不然呢?”我咬咬牙:“过来来掌灯,寡人要让他知道寡人并非离不开他。” 本书首发来自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四十一章 夜探丞相府 我打算从第一本开始往下看。 ——燕国与我陈国交界处有几股游寇仗着地形优势,到处扰民,是招安还是派兵,若是招安应该派谁去招安,若是派兵又要派哪个郡的兵? ——赵国改立储君,近年来岁贡年年不足,今年他们在两国交界处加派了人手,似有异动,臣请求调兵两万增守边境。 ——西泽郡太守指责东林郡太守逾界练兵,扰乱百姓清休,东林郡太守表示不曾逾界,建议重新勘定两郡界限,西泽郡太守紧咬东林郡太守练兵一事不放,太守本无权调动兵权,臣以为应当彻查。 我合上本子幽幽的叹了口气。 小银子贴心的问了句:“陛下可是累了?” 我艰难的按了按额角:“奏折怎么都是有关调动兵权的,调动兵权这些事向来都是莫逸城经手,尚清刚刚调任丞相一职,很多内情连他自己都不曾知晓,况且兵权相当一部分还在莫逸城手里。” 小银子笑嘻嘻道:“陛下既已罢免了丞相的相权,收回兵权也是在情理之中。” 他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我很是欣喜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啧啧道:“你最近倒是聪明了不少嘛。” 小银子害羞的低下了头。 我看了他一眼,又道:“那你说寡人是不是应该亲自去一趟?” “陛下派人送去不就可以了,何需要陛下亲自跑这一趟。”小银子随口答道。 我摆摆手,“此事兹事体大,寡人还是觉得亲自去比较好。” 小银子眨了眨眼睛:“陛下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涉及到兵权确实还是得谨慎些。” 我亦是赞同的点点头,随即又摇开:“可是寡人刚刚宣布了一个月内不与他相见,今日若是去了于礼不合啊。” 小银子笑嘻嘻回道:“陛下不必担心,小银子肯定不会说出去的,到了丞相府,陛下与丞相隔着一道屏风说话就好了。” “甚好甚好,不愧是寡人的贴身侍从,”我瞥了他一眼,欣喜道:“你说说你想要什么赏赐?” 小银子客套回道:“能为陛下解忧是奴才的福分,奴才不要赏赐,只是希望陛下不要再让奴才擦拭花瓶了。” 上次我本想拿花瓶发泄结果小银子处处拦着我,为了惩罚他我就让他挨个擦上一百遍,直到擦到锃光瓦亮为止。 我点点头:“好说,你擦到第几个了,剩下的交给别人就可以。” 小银子悻悻道:“回陛下,小银子一个都没擦完。” “呃?”我挑眉看他。 小银子猛地低下了头,嗫嚅道:“奴才在擦拭的过程中不小心摔破了几个,还望陛下恕罪。”说着扑通往地下一跪。 我一拍桌子,“好你个小银子,你当日拦着不让寡人摔花瓶,好留着给自己摔是不是?” 小银子哆嗦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真的不是故意的,还请陛下息怒。” 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眶,我摆摆手:“算了算了,看在你今日表现不错的份上,寡人且先不与你计较。” 我提着衣摆朝外走去,“把公文奏章和玉玺都带上。” 小银子急忙起身,在身后问了句:“陛下,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我背对着他,扬了扬手,“丞相府。” 当个皇帝好难,还得随时懂得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早知道就不说什么一个月不得相见的话,整的寡人堂堂一国之君见个下属都要偷偷摸摸的。 天色不早了,我换了身不太显眼的衣服,带着小银子来到了丞相府,这次不等我给他使眼色,他就径自敲响了丞相府的后门。 片刻后,才有一个睡眼惺忪的小童来给我们开门。小童揉了揉眼睛,看了我半天愣是没敢相认,最后倒是认出了小银子,随即惊慌的视线便又落回到寡人身上:“陛……陛下!” 我干咳两声掩饰尴尬,此情此景竟颇有些话本里讲述的待字闺中的小姐夜会书生的感觉。 “丞相现在何处?”我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 小童道:“老爷身体不适,已经在卧房睡下了。” “老爷?”我挑眉。 “老爷说他以后不再是丞相,不可以再称呼他为大人。” “他是在耍小性子吗?”我嘴角抽了抽,“就他那一身功夫,怕是在冷水里泡个三天三夜都不见得会打个喷嚏,若说是他病了,寡人才不信,带寡人去见他。” 我走了两步,又提醒道:“寡人今日来丞相府这事,千万不能说出去,否则寡人就摘了你的脑袋。” 他缩了一下脖子,低声道:“奴才不敢。” 丞相府虽说比不上皇宫,但也着实够大,寡人一路上跟着小童七饶八绕才将将走到莫逸城的卧房。 “老爷。”小童上前敲了敲门,许久之后,里面才传来了响动。 开门的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妙龄少女,她扫了小童一眼,柔声说道:“老爷已经睡下了,若是有事明日再说吧。” 小童回身看了我一眼,侍女也跟着向我看来,愣怔片刻,终于反应过来了。 上次寡人浩浩荡荡的来丞相府提亲,现在别说是侍从,怕是连门口乞讨的路人都能认出寡人的龙颜! 侍女方要拜我,被我扬手打断,我瞥了眼侍女手中的空碗,还留个底,似是药物的残渣。 我皱眉:“莫逸城真的病了?” 侍女肯定的点点头。 我好奇问道:“那他得了什么病?” 上次在朝堂上并未见他有任何异样,才几天不见他竟堪堪病倒了。 侍女摇摇头,轻声回道:“不知,老爷都是自己拿的药,只是吩咐我们去熬制,其余什么都没说。” 舅母那人虽是彪悍却也精通药理,我小时候好奇便也跟着学了一些,虽说不上精通,但也算是略懂皮毛。 我觉得接下来要做的事可能有损寡人的威仪,更多的是会觉得丢脸,便让他们都退下,一个人拎着装公文和奏章的袋子进了屋。 进门右侧是他的书房,左侧是他的床,我动作轻柔地将袋子放到了书桌上,转身的间隙,就听床上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翻身声,紧接着是莫逸城低沉沙哑的嗓音:“碧萝,倒杯水。” 本书首发来自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四十二章 夜探丞相府(二) 说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听声音像是从床上坐起来了。 碧萝应该就是方才出去的那个侍女。我瞟了一眼桌上的杯盏,犹豫片刻耳边却又响起了莫逸城催促的声音:“碧萝,快点。” 我轻咳一声:“那个丞相啊……” 床那边静默了片刻,紧接着传来了低沉沙哑的声音:“不知陛下前来,草民身体抱恙,恐不能恭迎圣驾,还望陛下恕罪。” “无妨,”我讪讪道,“不过爱卿你辞官寡人还没批呢,自称草民会不会太草率了些。” 他义正词严的回道:“草民罪不容诛,承蒙皇恩浩荡,不怪罪草民,如今又岂敢贪恋权位?”说罢咳嗦了两声。 我心头一揪:“你真的病了?” 莫逸城轻笑一声:“陛下是不相信吗?” 这病看上去虽是不假,但莫逸城说的话我却持有三分怀疑,上次得知他病了,结果还是因为阿轩的事,亏莫笙和我说他得的是相思病,害我瞎想了一番。 “上次在朝堂上见你不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病了?”我上前一步,想着不能相见,便又收回了脚步。 莫逸城淡淡道:“不过就是吃过了药,无碍的。”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下人也太粗心了,不过怎么就吃错药了呢?” 莫逸城没有回答,而是巧妙的转移了话题:“陛下今日前来,只是因为担心草民的身体吗?” 我一拍脑门,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丞相啊,你说你突然辞官,却辞得不到位啊。”我边打开袋子边偷看他脸上的表情。 莫逸城笑道:“陛下这是何意,微臣不明白。” 我收回视线,努力摆出一副帝王的威严,沉声道:“丞相好像忘了交兵权,虎符现在在哪里?” “原来陛下是来找虎符的,”莫逸城非但没怒,反而失声笑了笑:“是草民一时疏忽了,虎符被草民放到床边,陛下要过来拿吗?” 我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快,愣了一下,幽幽道:“那个,寡人现在不方便进去。” 莫逸城挑眉:“可是要臣给陛下送过去?” 我连忙出声制止他:“你现在有病在身,不急不急。” “那陛下说如何便如何吧。”莫逸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有些淡淡的疲倦。 “要不明日再议吧。”我捏着奏章,弱弱的问了句:“你的病明日会好吗?” “陛下今日如此关心草民,倒是让草民受宠若惊啊……”他的声音虽带着病弱中的低哑,但笑起来却轻柔的像根羽毛在心头轻挠啊挠,“这屋里没有其他人,陛下有话不妨直说。” 他怎么就偏偏这个时候病了,我轻绞着手指:“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游寇扰民啊,赵国纳贡不足啊,东泽郡与西林郡争夺地盘啊……” “陛下,”莫逸城纠正道:“是西泽郡与东林郡。” 我面上一热:“对对对,就是西泽郡与东林郡,寡人刚刚不过就是口误。” 他轻笑一声,倒也不说破,沉吟片刻后,说道:“这件事我之前也听说了,也派人调查过。” 我愣愣的看着他,他继续说道:“西泽郡太守这些年一直克扣军粮,将公款用在招兵买马上,士兵虽是越来越多,但常常食不果腹,大量士兵不忿出走,转投在了东林郡首的麾下,西泽郡首也因此生恨,两郡的石碑还是太上皇在位时划分的,现如今早已因年代久远而无法勘察,东林郡是否越界尚且还难以下结论,不过重新勘测确是很有必要。” 我抬眉看他,还以为这些年他这个丞相当得优哉游哉的,竟没想到他连地方的小事都了如指掌。 我挑眉道:“那游寇扰民呢?”游寇一事比两郡之争还要久远,莫逸城想来也对此事多少也有些耳闻。 “游寇滋扰的因由也已查清,”莫逸城说着一顿,向我看来:“陛下可还记得那年的天灾?” 那年北方干旱,百姓们颗粒无收,寡人刚刚登基,朝堂上人心不稳,此等灾情更是延误了几日后才来上报,大批难民还没等到赈灾粮款,就开始逃往南方。 “他们是逃难过去的难民?”我问道。 莫逸城点点头:“天灾得不到救济,只好落草为寇,那些人的战斗力出奇的强,若只是招安怕难以成事,陛下不如对其恩威并施。东林郡毗邻此郡,东林郡太守是军功出生,能堪此大任,或围或招,交给他即可,若是这些人能为朝廷,为陛下所用,不失为一股力量。”说罢,他稍稍缓了一下,又干咳了两声。 余光瞥见桌子上的茶盏,我良心发现道:“你要喝水吗?” 他扫了眼桌子上的杯子,不客气地应了声;“嗯。” 倒完水后,我愣怔了片刻,一时间犯起了难,本来我与他之间隔着一道屏风,所以不用与他面对面,如今若是给他送过去,难免不会被看见。 他像是一眼看出的我的心事,幽幽开口道:“陛下何须守着那些虚礼,看见你进来的想必没人会相信你我没有打过照面,不知道你来的,更不可能会知道此事,既然如此陛下这是又做给谁看呢?” 我瞪了他一眼,他果然是病得不轻,竟敢如此和寡人说话,不过他说的倒也不无道理。 我正待开口,他突然抢先一步道:“说起来草民何德何能敢劳烦陛下端茶送水,如今陛下能来看望草民,草民已经很是感激,草民还是自行来取吧。”说罢就要起身, “等一下,”我扬手打断了他,忙道:“寡人岂会是拘泥虚礼的人,不过就是觉得方才这茶水似乎有些凉了,纠结着要不要再热一壶。”我下意识的摸了下尚且温热的茶壶。 莫逸城动作一顿,随即笑道:“不必了,是清水即可。” 我端着茶水走到他身边,他本来是坐在床上的,不知何时竟又躺了回去。 我停下脚步,顿时生出一种被骗的感觉,看他半倚在床边的样子哪里像是要起身喝水?! 本书首发来自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四十三章 夜探丞相府(三) 我把杯子递到他手边,他浅笑着望了我一眼,道了声谢,便举杯一饮而尽。 我这才发现他的面色确实比平日还要白上几分,身着一件柔软的浅色中衣,前襟微微敞开,应是带病的原因,气势竟弱了许多,不似以往那般嚣张跋扈,看上去倒叫人有几分心疼。 见他蹙眉不展,我问道:“你还要水吗?” 他看了我一眼,轻点了一下头。我提起茶壶,又给他到了一杯。他微微扬起下颌,喉结因吞咽而上下滑动。 “陛下?”他挑眉看我,疑惑道:“陛下在看什么看得如此出神?” 哎,这个时候我怎么还能胡思乱想呢! 我接过他手中的杯子,忙道:“没什么,寡人还是再为你倒一杯吧。” “多谢陛下了。” “举手之劳,”我尴尬的看着他:“丞相这么多年一直为国鞠躬尽瘁,寡人都看在眼里……看在眼里。” 他淡淡一笑,没有接我的话而是继续说道:“赵国这些年时常与他国挑起战事,岁贡不足实属正常,如今赵国国王年事已高,朝政更是因夺嫡而产生混乱,边境有不受约束的官兵前来侵犯,可能非政治行为,草民以为不宜反应过度,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争端。” 他这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又咳嗦了两声,面色更显苍白。 “莫逸城,”我绞动着手指,皱眉道:“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陛下在说什么?”他抬眼看我,轿弱地喘息着,气若游丝的样子让我更加心疼。 “你还说你不是故意的?”我咬了咬唇:“你这么做就是为了让我心疼是不是?” 他愣怔片刻,随即眉梢一挑,薄唇轻抿,浅笑道:“那草民可有成功?” 我干咳,这回轮到我被问傻了,本来还在纠结着要如何回答,门口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那个叫碧萝的侍女在门外扬声道:“老爷,侯爷求见。” 舅舅来了?! 我惊慌的往门口一扫,莫逸城冷声回道:“就说我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侍女应了一声便离开,然而没多久竟又响起了表舅粗犷的声音:“若是等到明日就晚了。” 那声音里还伴随着碧萝的惊呼“老爷已经休息了,侯爷不可以乱闯。” 我紧张地看向莫逸城,极快速的在屋里扫了一圈,用眼神询问他该藏哪里。 他亦是眉头一皱,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就只觉腰间一紧,他伸手揽住我的腰身,随即腾空了一下,一阵眩晕后,我竟被他裹进了被子里,温热的气息瞬间将我包围。 我本来还想出来透口气,门却在这时突然开了。 “我的好外甥女婿啊,你可要救救我。”表舅粗犷的声音直逼床前,我僵住了,一动不动。 我趴在床内侧,正对着莫逸城的腰身,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我不是舅母,不能依靠气味就可辨别出是什么药,不过味道有些熟悉,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大病。 除去这药香还有一种气味,说不出来,但隐隐像是从莫逸城身上散发出来的,让我忍不住面颊发烫。 莫逸城压低声音,透出淡淡的不悦:“侯爷何事不能等到明日再说?” “我怕来不及。”表舅满是沮丧的说着:“今日刚得到消息,我家夫人来帝都了,不日便可到达。” 莫逸城淡淡道:“侯爷夫人要来帝都和草民有什么关系?” 表舅的声音有些焦急:“我家那夫人想必你也听说过,彪悍任性,野蛮霸道,她应是听说了我去燕春楼的谣言,要来帝都收拾我了。” 莫逸城看了他一眼,幽幽道:“侯爷确实去了燕春楼,算不得谣言。” 表舅含泪道:“你也别那么记仇,好歹我也在馨儿面前说了你很多好话,而且……”说着一顿,哼了一声:“说到底我还是在为馨儿背锅。” 他愤愤看了莫逸城一眼,继续说道:“我那日明明都从小门走了,后来才得知是馨儿让小银子散播谣言,说是让你和楼御史去燕春楼是为了抓我,这回我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侯爷为何不去找陛下,陛下定会帮你的。” 表舅嗫嚅道:“馨儿本是答应要帮我的,但现在未必了……” “为何?”莫逸城挑眉。 “我闲来无事便给兰若寺的那条龙鳞多为了点鱼食,结果好像喂得太多,他们——撑死了。” 想来表舅还不知道,那条龙鲤其实是莫逸城送给寡人的,寡人真真是为他捏了一把汗! 莫逸城心口抽了抽,冷声道:“我已经辞官了,怕是帮不了你什么。” 表舅厚着脸皮:“这跟你辞不辞官没什么关系,到时候你给我做个人证就行,你这个人她还是信得过的,外甥女婿表舅这次就看你的了。” 寡人还没和他成婚呢,表舅这外甥女婿叫的也太亲热了些。不过表舅竟如此畏惧舅母,这一点我倒要向舅母好好学学,把莫逸城管的死死地,让他也向表舅一样谈妻色变…… 真是想想都让寡人龙颜大悦啊! “好我同意了,你现在可以回去了吧。”莫逸城的声音难掩疲惫。 见他答应,表舅欢天喜地的说了些奉承的话,便哼着小曲离开了。 他走后房门被关上,我掀开被子,怒视着他:“你把寡人藏在这里是要憋死寡人吗?” 他微笑的看着我:“可是陛下选择的。” 我咬咬牙,瞬间泄气了:“表舅那个人嘴巴大得很,他若是知道了,只怕是陈国上下没人不知道了。” 他亦是赞同的点点头,随即看向我,又道;“陛下还没回答那个问题呢?” “问题……什么问题?”我装傻,“哪有问题,你肯定是记错了。” 我被他盯得耳根子发红,不自在的将视线转移到了别处,这才意识到我们两个的姿势是有多么的暧昧。 他半躺在床上,手肘支着脑袋,眉眼含笑的望向我,我蜷缩在他身侧,一只手还撑在他孔武有力的胸口上…… 本书首发来自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四十四章 夜探丞相府(四) 我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他扫了我一眼,不知在床头哪里碰了一下,跳出来一个暗格,取出里面的虎符交到我手上,“这回兵权也交给陛下了。” 我握着冰凉的虎符,莫名有些心慌,他不会是要和我来真的吧?! “莫逸城,你什么意思,你在位期间总揽朝政,军政大权一把抓,现在说走就走,撒手不管了,你也太不负责任了。” 他淡淡回道:“不是陛下免了草民的丞相之职,还让草民上交了虎符吗?” 我绞动着手指,眼神向四处瞟去:“那个……我只是暂时罢免了你的丞相之位。” 他轻笑一声:“那陛下说该如何是好?” 我愤愤地盯着他:“继续当你的丞相,你要是不当丞相了,寡人还不同意呢!” 他了然的点点头:“陛下是想要草民继续为陛下当牛做马吗?” 我干咳:“那个叫为国效力。” 他嘴角噙笑道:“可是臣的罪罄竹难书啊……” “谁……谁说的?”他这是铁了心不想当丞相,可是寡人目前离不开他啊。我紧咬下唇,试图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微凉的手指掠过我的面颊,随即在唇瓣轻点了下,我一个激灵,抬眼看他。 莫逸城难得眉眼温柔,微微一笑道:“陛下快别咬了,就要咬出血来了。” “是吗?”我皱着眉,下意识的舔了舔,却见他眸色蓦的深了三分,柔声道:“陛下,还是别轻意勾引男人。” 我顿时奓毛:“说谁勾引呢,寡人勾引谁了?” 他不疾不徐的丢下一个字:“我。” 我怒瞪着他:“寡人什么时候勾引你了,你可不要胡说?” 莫逸城轻笑一声,随即将指腹落在我舌尖扫过的地方,轻轻一按,说道:“陛下勾引的还不够明显吗?” 说罢,手落到我的腰身,轻轻一拉,瞬间将我拉进他的怀里。 我还来不及反应,温凉的唇瓣压下,紧贴在我面部游移,最后堪堪停在了我的唇瓣处。 他轻启薄唇,声音透着丝丝魅惑的气息:“草民还在病重,自制力不强,若是冒犯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你你你……”我心跳如擂鼓,双耳嗡嗡直响,看着近在咫尺的幽深眼眸,话也说不利索了,“我我我……” 他怔怔看了我一眼,在我额头轻啄了一下,失笑道:“陛下脸红的样子还真是迷人。” “我哪有脸红?”我下意识的摸上自己略显发烫的面颊。 “是是是,”他忽的翻了个身,将我拢进怀里,压在身下:“陛下没有脸红,是草民脸红了……” 他身上的男性气息紧紧将我包围,我推了推他的胸膛,面红耳赤道:“你……你要做什么?” “陛下觉得呢?”莫逸城这时倒是精神了,眸中含着戏谑的笑意:“陛下既然来了草民的府邸,就应该做好了准备。” 我愕然地看着他:“什么准备?” “陛下不是说一个月内不能相见吗?”说着一顿,眯了眯眼睛:“眼下夜色已深,陛下不在自己的寝宫,而是在草民的房间,陛下说该做什么准备?” “我……我听不懂。”我恼羞成怒的别过脸不再看他。 他撩起我耳边的长发,放在手心轻轻的把玩着:“没想到陛下对草民的思念如此之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为了见草民不惜破坏规矩,借着夜色溜进草民的府里,甚至还爬上了草民的床,是想逼草民就范吗?” “才不是呢。” 莫逸城颠倒黑白的能力属实无人能及,我挣扎着想要起身,奈何被他压在了身下,动弹不得。 他懒懒的说了句:“陛下别动,草民还在病重,自制力较弱,若真的发生了什么,传出去怕别人会说陛下耐不住寂寞,夜探丞相府,想要和草民……” 天下竟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我深吸一口气,打断了他道:“莫逸城,你别太无耻了,若是传出去了对你名声也不好。” 他浅笑一声:“草民一直视名声为身外之物,旁人如何说草民,草民不会记挂在心上,倒是陛下不是一直想像你父君一样当个明君吗?” “寡人哪里还当的成?”我放弃了抵抗,闷声说。 他停下了动作,眼中的笑意敛起,轻声问道:“陛下何出此言,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令陛下不悦?” 我沉默不语没有回答。 他叹了口气,轻抚上我的面颊,柔声道:“陛下既有心事不妨和草民说说。” 我抬眼直直地望着他深不可测的双眸,犹豫了很久,问道:“漕运一案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他动作一僵,眼神微动,片刻后缓缓道:“陛下心里不是早就有了答案,为何还要问我。” 我对上他的视线,“我想听你亲口说。” “这个问题恕草民不能回答。” 我的心又往下沉了三分:“漕运一案真的和你有关?” “是又如何不是又何如?”他缓缓逼近,呼吸拂过我的脸颊:“陛下会杀了我吗?” 我屏住了呼吸,厉声道:“你别逼我。” 他眼底滑过异光,突然难以自抑的低声闷笑:“原来竟是草民在逼陛下。” “是,”我恶狠狠地瞪着他:“这些年你一直都在逼我,我本性活泼,你却一直逼我做个端庄贤良,克己守礼的君主;我不喜欢批改公文,你就把地方大事小情全部整理成章,让寡人批阅;我不喜欢残暴血腥,你非说我是妇人之仁,让我抄家灭门……” 我抬手捂住眼睛,声音已带着哭腔:“父母亲去世后便再也没有人心疼寡人,你们只是希望寡人能当个狠厉严明的君主,太傅说为帝需无情,不能示弱,更不能软弱,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想卸下一身的伪装,能有个人来能心疼我。” “馨儿,”他抬起指尖为我拭去眼角滑落的泪珠,一个轻如落花的吻印在眉心,声音透着淡淡的怜惜:“都是我的错,我不知道你会这么难过……” 本书首发来自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四十五章 夜探丞相府(五) 我恨恨地拍开他的手:“你知道了什么,你自以为什么都知道,寡人这些年虽身在高位却是如履薄冰,你身为一国丞相,国师的养子,朝堂上更是遍布你的人,大臣无一看你的眼色行事,好像你才是这大陈国的储君。” 他欲张口,被我出声打断:“你不用管解释,国师费尽心机的让你来辅佐我,究竟是辅佐还是架空,你们不过就是将寡人当成一个傀儡皇帝,可是他们为什么都那么相信你?” 我眼眶微红,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母亲,何姑都说你爱我,做一切都是为了我,让我相信你……可是你一直都在逼我,骗我,欺负我,你让我怎么相信?” 我闭上眼睛,声音渐渐弱了下来,“我连我自己都不信,又怎么会相信你。” 他环着我的手微微收紧,在我背上轻轻拍了拍,低声重复道:“是我错了。” “当然是你的错,全都是你的错。”我愤愤回了他一句,满腹委屈化为泪意:“登基之初我放权给你和国师,如今想来是我太天真,若是那时我没有放权,全权亲政,如今又怎会受你们胁迫?” “我从未想过胁迫你。”莫逸城在我耳边一声轻叹:“我只是……怕你受到伤害,人心向来复杂,朝堂上明争暗斗,尔虞我诈,我舍不得让你受累又害怕你受到伤害,你若是想当个明君,我便替你守着陈国,守着你……” 我有些迷惘,惊诧的看着他:“那我还要感谢你了?” 他抚上我的面颊,温声道:“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为陛下做的。” 说的多好听啊,我掐了他一把,怒道:“你休要骗我,父君告诫过我,坐上龙椅上的人,人人都对其别有居心,皆为名利权势而来,可如今你也是官居一品,要权有权,要钱有钱,我不信你会莫名的对我好,没有一点私心。” “私心自然是有的。但我做这一切不为其他,只是……因为你。” 他捧着我的脸颊,额头轻抵上我的额头,眼神中尽是散不开的缱绻柔情:“馨儿,我喜欢你。”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话,五年的帝王生涯,父君临终前曾告诉过我,不要相信任何人,父君的话总归是对的。 可莫逸城吻我的时候,我竟没有丝毫的反抗。他有一双痴情的眼睛,让人误以为自己被深爱,从而轻易沦陷。 他的手在我后颈来回摩挲着,我靠在他的怀里轻轻战栗,只听到自己紊乱的呼吸和心跳声。 “馨儿,”他突然停下动作,喑哑的嗓音,缓缓道:“你才十八岁。” 我微喘着纠正他:“我早就十八岁了,早就成年了,要不生在帝王家早就已经嫁人了。” “馨儿这么着急要嫁人吗?”莫逸城说着刮了下我的鼻子。 我脸颊发烫的垂下了眼睑,嘟囔道:“不行吗?” “早知馨儿这么着急想要嫁给我,那我应该早一点向馨儿求亲。”说罢又在我的面颊轻啄了一下。 当真是无赖至极,我什么时候说过着急着想要嫁给他?! “我记得你小时候说过,你不想当皇帝,我以为你不喜欢朝政所以万事亲揽,你若是想亲政,我教你可好。” 他何时这般向我讨好过,我惊诧地望着他,冷声道:“你即便是教了我,朝堂上那些人依旧也只会听你的,他们又不是我的人,哪里会听我的?” 莫逸城一笑,叹道:“他们虽是我的人,但我是你的人,他们自然也是你的人。” 听上去好像没什么问题,但隐隐感觉哪里不对,我瞪了他一眼,愤愤地丢下两字:“诡辩。” 他轻笑一声,抚上我的发心,柔声说了句:“既然馨儿不喜欢,那让他们以后只听你一人的好不好?” 我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又摸摸他的额头,他今日竟这般反常对我百依百顺,难道是病糊涂了。 “陛下这是在做什么?”他擒住我的手,移到唇边,眼看着就要吻上我的手心,吓得我赶紧收了回去。 “那个,我最后再问你一次,陈申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莫逸城笑意变淡,轻轻在我耳边叹息了一声:“我若说不是,陛下信吗?” 我亦是叹了口气:“可是现在的所有的罪证都指向了你,若不是你还能有谁?” 我想起陈景上次提到的那块带有莫字的玉佩,当天来的人即便不是他也和他脱不了关系。 莫逸城叹道:“陛下对楼御史的话深信不疑,对我的‘罪证’更是深信不疑,那我说再多又有何用?” 他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又道:“我一直相信我在陛下心中是占有一席之地的,若非如此又怎会坚持到现在。”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可又有谁真正了解过彼此,也许他不曾了解过我,一如我也并未真正的看清过他一样。 “已经等了十几年也不差这几个月。”他说着坐起了身,余光堪堪瞥见我放在桌上的奏章,嘴角含笑道:“陛下还真是一刻也不想让臣休息。” 我悻悻地低下了头:“我不知道你病了,要不我还是拿回宫自己处理吧。” “无妨。”他拿起一本奏章,便开始为我讲解起来,我在他的房间里听着他一点点讲述朝堂上盘根错杂的政治关系,又简单的将边防要务,地方详情稍作分析。 见他神情越发疲惫,难掩眼底倦色,便道:“要不今日你还是先好好休息吧,剩下的我来处理。” 他淡淡道:“能为陛下分忧是草民的荣幸。” 我睨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 他笑着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继续替我处理起公文,一边翻看奏折,一边说道:“其实说实话,皇帝这个位置本来就不适合女人当。” “为什么?”我问道。 他轻点了一下我的额头,“女人心软,容易感情用事。” 我正经道:“太傅说帝王就应遵从儒家,行仁政。” 本书首发来自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四十六章 夜探丞相府(六) “太傅把你教坏了。”莫逸城轻叹一声。 “不可能。”我挑眉表示不信。 他轻点了下我微蹙的眉心,继续说道:“盛世才行王道,乱世唯有霸道。且不论是盛世还是乱世,王道始终太过于理想化,有些地方需要杀鸡儆猴,那就绝不能手软,陛下身为陈国君主唯有立足威严,方能震慑住众人。” 我摇头表示不赞同:“抄家灭族总归还是太过分了,罪不及无辜,有罪的又不是他们,为何连他们也要跟着一起受到牵连?” 先前某郡出现了科场舞弊一事,有学子不服,在“贡院”二字上大做文章,此事传到帝都,我命人彻查,结果竟上上下下牵扯出数十人。 我原本不过就是将几个为首了权贵及家人判了流放,但莫逸城坚持让我彻查到底,并将主犯斩立决,从犯更是永世不得为官。 此消息一出,朝中百官人人自危,却也没有人敢出来反对他,我倒是但反对过,但是无效啊,最后的结果就是堂上少了两颗脑袋。 自从这件事后,莫逸城在百姓心中的威望倒是提高了不少,但同时也落得个残暴之名。 有人说他公正无私,也有人说他是为了铲除异己。总归说什么的都有,即便是做了好事,大家似乎也更愿意往坏处想他。 我算不上是明君,但好歹还能分辨出朝堂上的谗言。更是常常与小银子出宫探听民情,百姓的声音我倒是能信上九分。大家都说御史好,丞相差,我又怎么能做到对他推诚相见? 我原本对他也是心存芥蒂,习惯将他往坏处想,要说唯一喜欢他的一点,那便是他也喜欢我…… 这么看来我倒也有点无耻了。 “哎……”他摇了摇头,虽没有言明,我却听出了淡淡的不屑。 “莫逸城你这叹气是什么意思,可是瞧不上寡人这个女帝啊?”我怒瞪着他。 他冲我挑挑眉,笑道:“陛下多虑了,臣不过就是在感叹。” “感叹什么?”我斜睨着他。 “女子者,好也,少女者,妙也,臣是在感叹陛下又好又妙。” 我抽了抽嘴角:“方才你明明叹的那么大声,我才不信你是在奉承我。” 他一本正经道:“草民方才的那声叹息是真心实意,发自肺腑的感慨,既对陛下的仁慈心软感到无奈,但偏偏又喜爱陛下这一点,若是陛下能对草民也存上几分仁慈心软的话,那便更妙了。” 我愣愣的看着他:“你这是在调戏寡人吗?” “是陛下让微臣说的,”他冲着我莞尔一笑,扬了扬嘴角:“微臣这应该算是奉旨调戏陛下。” 忽然发现这个人不仅擅长颠倒黑白,哄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不过他这番言论下来,我方才的忧闷心情倒是消了不少。 “你不自称是草民了?”我颇有些惊讶的望着他。 他点点头,笑着说:“微臣觉得自称草民还是不妥,陛下听着是否也太过别扭。” “是……挺别扭的。” 本来已经习惯了他自称草民,谁知他又突然改了回去,我竟堪堪有些不习惯了。 “再过一个月,微臣便要再换一个自称了。” “为何?”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摸了摸我的下巴,眼底闪过笑意:“因为再过一个月微臣便要自称——为夫。” “莫逸城你……”我面上一热,推开他少许,“你怎么这么不自重,寡人现在命令你不可以再调戏寡人!” 他轻笑一声,随即伸手将我搂进怀里,紧紧抱住。 我挣扎着:“莫逸城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他松开了手,抵着我的额头柔声道:“陛下这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即便是记仇也从不会隔夜,一早起来便会忘到九霄云外去,向来也只会记得别人的好,从不会说别人的不好。” 我怔怔的看着他:“你这是在夸我吗?” 他却哈哈大笑起来:“早知如此,我过去就不欺负你了,方才留了那么多的泪,可是憋了许久。” “你最好还是不要蹬鼻子上脸。”我移开眼不在看他,愤愤道:“我还是很讨厌你的。” 莫逸城唇瓣微扬,自信满满道:“馨儿,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你自以为很讨厌我,其实是在意我,你想扳倒我,也是不想在受制于我,更不想输给我,你怪我没有将你放在眼里,而你早已将我放在了心里,对不对?” 我面上升温:“你胡说什么?” “别人说你立我为凤君乃是被我所逼,其实他们不知,你若是不愿意,我又怎会逼你,更何况也逼不了你。馨儿,你一直喜欢我,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只有在我面前,你才不会压抑着自己,也才是真正的你。” 我震惊的盯着他,面红耳赤道:“你这个人竟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我都替你感到害臊!况且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你?” “不喜欢吗?” 他忽的低头噙住我的唇瓣,往后一弹,却被他紧紧扣住了腰身,我下意识的闭上眼睛,以为他就要深入轻薄我的时候,他却抽身离开,笑吟吟地望着我:“还说不喜欢。” 我猛地睁开眼,他伸出指腹在我滚烫的面颊轻轻摩挲:“陛下又脸红了。” “这是自然反应。”我拍开他的手,嗫嚅道:“亲吻不都是会脸红心跳的嘛” 他却浅笑一声,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可惜了。” “可惜什么。”我眯眼看他。 “可惜这辈子陛下怕是体会不到被其男人亲吻的感觉了。”莫逸扯执起我的手,嘴角却噙着一抹戏谑的笑。 寡人堂堂一国之君,不说后宫佳丽三千,也不能独独专属于你莫逸扯一人吧。 我还想为自己辩解点什么,外面却响起了更鼓声,紧接着是小银子怯怯的问询声:“陛下,已经三更天了,明日还要上早朝,要不我们先该回宫吧。” “都三更天了?!” 我猛地惊醒过来,从椅子上跳下,五更天就要上朝,如今已是三更,寡人这一晚上还没合眼呢,也不知道回去补个觉还来不来得及?! 我一转身见到莫逸城那张略显惨白的脸,突然想起他虽是病着,却也陪了我许久…… 我良心发现,对他的态度也有了些好转:“我先回宫了,你方才陪了我那么久,想必也是累了,眼下就就好好休息吧。” “谢陛下体恤微臣,不过……”他说着一顿,微笑道:“臣倒是不累,反正明日臣又不用上朝,睡到日上三竿再起也无妨。” 炫耀啊!赤裸裸的炫耀!突然好想收回方才说的话! “总之你好好养病吧。” 我丢下一句话,收拾好奏章正准备离开,他却突然开口道:“臣有一事相求。” 莫逸城竟开口求我,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慌神的间隙又听见他说:“保护好陈景。” “什么?”我愣了一下,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还望陛下谅解,有些事情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臣是不会和你说的,即便是说了,陛下也未必会信。” 他说这话时,声音带着淡淡的失落,随后目光灼灼的看着我:“但这件事陛下一定要听我的,保护好陈景。笙儿说你将陈景安排在女官署附近的小院,虽是有人看守,但那里的防卫终究比不上囚室,臣请陛下让陈景住回囚室,只有那里才是最安全的。” 本书首发来自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四十七章 试探 我上下的打量他,有些捉摸不透,疑惑开口道:“有人要害陈景吗,那人是谁?” 莫逸城突然严肃着看着我:“陈景也许知道一些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有多重要的秘密,陛下,听我一次,一定要好好保护他。”说着,轻点了下我的额头,温声道:“乖……” 我鄙夷的躲开他的手,可惜没躲过去,愤愤道:“漕运亏空一案并未查清,你也是涉案人员,别想把自己摘得太干净。” 他收回了手,饶有兴致的看着我:“陛下就这么肯定人是我杀的?” 我点头不语。 “那陛下查出了多少,可有证据?”他问道。 “证据我肯定是不会告诉你的。” 不过在他房间待了这么长时间,我竟没有看到一块刻有‘莫’字的玉佩。 我紧紧盯着他,最终还是绷不住了,叹气道:“你最好还是能自证清白,在漕运一案尚未查清之前,你还是最大的嫌疑人。” “我的陛下啊……”莫逸城笑道:“陛下心里还是相信我的,只是不愿意承认。” 我咬了咬唇:“寡人何时说相信你了,寡人只相信证据。” 他淡淡道:“可若是臣是清白的,楼府岂不就不清白了?” 我心头一跳:“什么意思,和楼府有什么关系?” 莫逸城缓缓说着:“这个案子到底是有多深,微臣怕也不敢确认,太傅高风亮节,更是早早退隐了朝堂,楼府三代辅佐过三位君王,可谓是一门忠贤,但我若说真正的毒瘤是楼府,陛下信还是不信?” 我动了动嘴唇,沉声道;“寡人不信。” “是啊,陛下不信,百姓不信,我也不愿意相信,但这就是我给陛下的答案。” 我怔怔的看着他,他又道:“信我还是信楼御史,选择权在于陛下。” 我握紧了虎符,心头一片纷乱,和无数次一样,我又夹在了这两人中间。 太傅风光霁月,高节清风,是寡人之恩师,国之栋梁。尚清他温润如玉,君子端方,更是百姓口中的忠臣…… “陛下耳根子软,我这奸臣说了两句谗言,陛下就要动摇了。”说罢轻捏了下我的耳垂。 我恼怒地拍开他的手:“你别乱开玩笑。” 莫逸城轻笑一声:“陛下是不知道,臣之所以能坐到这个位置上,身上定然背负了不少的血债。” 他看了我一眼,继续说着:“不管是有罪的还是无罪的,什么人都有,陛下若是想给我定罪,臣只怕是死上十次都不够。” 我愣愣的看向他,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 许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他正色道:“但臣做过的,不屑否认,臣没做过的,更不可能会承认。” 我又呆看了他半晌在信与不信之间左右摇摆。 父君说政治家都是天生的戏子,这一点放在别人身上我不知对不对,但莫逸城,我又不是没见过他的演技,曾经亲眼看过他是如何骗别人的,难免不会担心他也用同样的手段来骗我。 方才我在他面前落泪,虽有三分试探,但更多是真情流露,句句都是我心中所想,说到底还是不如他演的真。 寡人登基这几年早已见惯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在陈申这件事上,我在乎的其实并不是他有没有骗我,而是他那句喜欢究竟包含了多少真心。 跟着小银子浑浑噩噩的回了宫,没时间补觉就又匆匆忙忙的上了朝,直到群臣高呼万岁,我才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道了声:“众爱卿平身。” 我陈国这几年一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最近确实琐事频发,幸亏我昨日偷偷拜访了丞相,早朝面对大臣的奏章倒也能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 看有些臣子偷偷打量我,估计心里正纳闷着,我这个傀儡女帝怎么突然发威,丞相不在朝上,朝堂却稳而不乱,政事处理得也是井井有条。 这时尚清突然出列重提昨日之事,请求将京兆尹和大理寺卿停职查办。 我看着尚清,耳边却拂过莫逸城那句:“我和楼御史若有一人是清白的,陛下会选择相信谁?” 他说这话时,虽是直直地看着我,眼底却没有半分疑惑,仿佛在他心里早就知晓了答案。 这话问得其实离谱得很,谁是清白的又岂是我能决定的,况且连我自己都不确定…… 我与尚清不仅有同窗之谊,他更是每次都会在我最无助的时候,陪在我身边安慰我。 那年刚宣布寡人登基,朝堂上就忙着为我准备登基大典,百姓在得知寡人是女帝时,更是喜闻乐见,举国欢庆,唯独寡人一人不开心。 我虽是不想当皇帝,却也别无选择,那时尚清便站在我身后,握着我的手一笔一画的写了个“愁”字。 愁,原是离人心上秋。没想到寡人的心思竟被他一眼看透。 他什么安慰的话都没有说,只是微微环上了我的手臂,似是借此给我一个无声的拥抱,好过渡一些温暖到我的心头。 他说他喜欢的人是莫笙,但我一直认为他心里是有我的,也曾对此抱有过幻想,那仅凭着那点幻想却不足以支撑我继续为他等候下去…… 也许莫逸城说得对,我并没有自以为的那么喜欢他,不过就是这么多年一个人孤单太久,身边没人陪,所以喜欢那些对我好,能给我温暖的,但如果他们背弃了我,我也不会再继续留恋,只会寻找下一个怀抱。 我低头看向百官的阵列,离我最近是尚清,他虽是站在群臣之首,取代了莫逸城在朝中的位置,但莫逸城或许会在不久后取代尚清在我心中的位置。 他为何总是能轻易动摇我的信念,我愤愤的想。 “陛下,陛下?” 略显清冷的声音传来,拉回了我的神思,我幽幽的看向殿下之人,“何事啊?” 尚清的漆黑如墨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极快速的扫了我一眼,便又低下头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请求。 我还等没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就脱口而出:“准奏。” “这是我和楼御史之间的战争,陛下要置身事外,方能旁观者清。真想只有一个,臣倒也想看看,御史大人他能查出什么真相?” 不知为何莫逸城的话总是会在我的耳边回荡。 不过他也太自信了?! 我将视线移到尚清身上,突然有些恍惚,总觉得他好像哪里变了,变得有点让我看不清,似乎是在太傅生病之后,太傅与他争执的原因他一直没有告诉我,那天我说要提拔他进内阁,他的表现更是怪怪的…… 一个是未婚夫婿,一个童年玩伴,无论是谁,其实都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但如果非要分一个黑白,那么这一回,我也不会偏颇,有罪还是无罪就让证据说话吧! 本书首发来自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四十八章 探花郎 小银子过来通报说是舅母进宫的时候,我正在和几位内阁大臣商议要事,多半是有关莫逸城停职后遗留下来的问题。 我随手翻开几个奏折,无非就是几个他的小喽啰联名上书,说丞相不在,朝堂不安,外事俱废。 他们写这篇奏折的时候,显然没有把尚清这个代职丞相放在眼里,更没想到寡人今日在朝堂上的表现,这奏章是早朝之前递上来的,估计现在他们心里都后悔的紧。 让寡人给莫逸城官复原职,若是寡人不同意,他们便以罢朝来威胁,寡人当然是很是善解人意的让他们回家面壁思过去了。 但几个关键位置同时也就空了下来,方才我在早朝时特意没有提及此事,就是为了留到下朝后在宣室和几位内阁大臣一起商议。 内阁五大臣原是父君在位时钦点的,后被国师塞进自己的人,莫逸城当上内阁首辅后,自然也在内阁加入了自己人,他又是国师的养子,因此这些年基本上他的决议就是内阁的决议,而内阁的决议也就是最终的决议。 寡人虽然手持玉玺,但寡不敌众啊! 如今莫逸城不在,内阁群龙无首,形势立变。 我扫了他们一眼,淡淡道:“如今大理寺卿虽是被停职查办,但陈景一案仍未查明,此案刻不容缓,需有人替上,几位爱卿心中可有人选啊?” 几位大臣极快速的对视了一眼,随即一人起身正待开口,却被尚清抢先一步,说道:“大理寺卿本是因丞相而获罪,臣以为为避嫌不宜再选用与丞相或陈景一案有关系的人员。”尚清声音虽是温和却带着丝清冷的威严。 我点点头,轻声道:“楼御史所言极是,不知御史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他躬身道:“陛下可还记得易天辰?” 这个名字好生熟悉,我眼皮跳了两跳,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尚清见我眉头微蹙,善解人意的解释道:“此人就是那年不慎落入太清池的探花郎。”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年就是因为他跌入湖中,令我捧腹,从而引得众才子为博我欢心,一个个皆前仆后继的落入水中,后来这件事在宫中流传开来,害我因此背负上了荒淫无度的骂名。 我颤声道:“他怎么了?” 尚清俯首回道:“不久易天辰曾回宫述职,目前仍滞留在帝都,他之前在朔方任职,业绩斐然,颇有成色,此等良才若是一直在地方,实属被埋没,臣以为理应重用,但因朝中一直没有空缺,这才导致他在朔方滞留许久。” 易天辰这个人,我还是有些印象的。那年我虽是笑他跌落湖中,但当他湿漉漉的从湖中起身,顶着张苍白铁青的俊脸小脸幽幽的望向我时,着实给尚且年幼的我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以至于我现在对探花郎仍是不太待见。 这人有几分怪异,觉得跌落湖中使他颜面尽失,放着高官不做,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一气之下去了荒凉的西北朔方,而且这一去更是有五年之久,别人说他是铁骨铮铮,在我看来,此人就是迂腐,死要面子。 尚清向我推荐这人时,我还有些惊讶,本以为他会推荐自己的人,尤其是在漕运亏空一案上,大理寺卿这个职位可谓是至关重要。 易天辰在荒凉的朔北生活多年,算是个彻头彻底的无党派人士,性情更是一如茅坑里的臭石头,不仅硬还很臭,不过倒也有个好处,那就是不容易被收买,若是将他放在大理寺卿这个位置上,却也是最合适的,只不过…… “他之前从未在大理寺做过,突然将他提升为九卿,只怕是难以服众。” 我紧皱着眉头,尚清却淡淡笑道:“陛下不必多虑,大理寺卿是停职,而易天辰也只是代职,只要是陛下信任重用的人,朝中百官自然不敢有异议。” 他说这话时,墨黑的瞳仁闪过一抹光彩,似是对此充满信心,又似乎是在鼓励我:“陛下将他提拔为大理寺卿,他能否服众,那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但朔方上万士兵都臣服他一介文臣,就冲这一点微臣就对他有十足的信心。” 母亲带我游走江湖的那几年,也曾带我去过朔方,那里曾是镇国大将军戍守的边界地带,一路往北是无穷的荒漠。每到秋冬之际寒风猎猎,如刀子割在脸颊,此地不仅环境恶劣,食物更是短缺。 易天辰刚满弱冠之年,便去朔方的县城当县令,在这五年的时间里,他早已从一个小县令成了如今朔方的太守。朔方士兵较多,而士兵向来又是不服文臣的,他当初去时还只是个斯斯文文的书生,如今能让朔方数万名士兵都臣服于他,这中间定是吃了不少苦。 这么想想我倒也对他信心大增了,随即又将视线移到了另外几位大臣身上,温声说道:“寡人觉得此人不错,能堪重任,几位大臣可有异议啊?” 大臣面面相觑,即便心里不同意怕也不敢当着寡人的面反驳,只好俯首回道:“臣等,无异议。” 我满意的点点头,余光堪堪一瞥,就见小银子在门外朝我使了个眼色,我这才想起舅母已经进宫多时,且还在宣室候着,便散了小朝,让几位大臣先行回去。 尚清亦是要转身离开,被我出声唤住:“楼御史且等一下,寡人有话要问你。” 尚清停下脚步,抬眼向我看来,我见几人渐渐远离视野,才问道:“寡人提拔你进内阁,让你暂任丞相一职,太傅他可有说法?” 太傅虽早就退隐朝堂,但他时时关注朝中之事,对尚清更是寄予厚望,如今尚清连升官职,不知他知道后,开心之余病情会不会有所好转。 尚清温声道:“祖父很是感谢陛下对臣的提拔,让臣不要辜负陛下厚望。” 我又道:“那太傅的身体可有好转?” 尚清点点头:“祖父最近确又好转。” 我了然道:“那就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太傅的病要紧,若是需要什么灵药,直接去内库府取就行。” 尚清眸中含着淡淡的笑意,轻点了点下颌,“谢陛下隆恩。” 本书首发来自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四十九章 探花郎(二) 看着他挺直的背影渐行渐远,我微微有些失神。小银子走上前,请示我:“陛下,侯爷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眼下可是要召她进来?” 我回过神来,忙道:“快请舅母进来。” 舅母是个美人,还是个凶悍霸道的美人。当年表舅也算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但他却不知检点,经常已调戏良家少女为乐。 听表舅说他第一次见舅母时,就觉得她惊为天人,举手投足更显豪放,不似深闺大小姐那般羞涩扭捏,还以为她也是个可以随便乱来的人,结果表舅就做了他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 后来表舅每每和我提起与舅母这段‘孽缘’,都会异常后悔当时的冲动。 舅母姓刘,名如玉,将门之后,祖上五代皆是武将,到了舅母这里,由于不是男儿郎,便没有延续武将的身份,却继承了将门的火爆脾气,性烈如火,是方圆几百里出了名的女金吾。 一般人不敢招惹她,也正因此二十出头还只是个姑娘,倒也找过媒人说亲,却无一人敢娶她。 那日她在街上闲逛,不巧遇上了我那常年在外浪荡,不识姑娘恶名的倒霉表舅,那一夜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不过表舅每每提到此处都会哭得泣不成声。 后来为了躲她便跑来了帝都,怎料又是羊入虎口,那日他将我带进燕春楼,舅母也看见了他,得知他的身份便在帝都告了御状。 母亲那时正愁没人管着表舅,索性就给两人赐了婚,表舅不同意连夜逃离,却不慎从马上摔落,腿伤未愈便被母亲派人抬回封地成婚。 据说他当时由于伤势太重,骑不得马,所以还是表舅坐的花轿,舅母当着众人的面踹开了轿门…… 我看着面前粲然一笑的舅母,不禁对她当年的风采心之向往。 “妾身途中听说陛下和丞相喜结连理,但来时太过匆忙,未来得及准备贺礼,还望陛下恕罪。”舅母说这话时不卑不亢,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可谓是眼炯炯有神,明艳无双。 我细细打量她几眼,舅母这些年将身材保养得极好,凹凸有致,一点也不像三十多岁的妇人。 我刚刚宣布了婚事,她便立刻赶到了帝都,按理说,藩王宗亲若是没有寡人的宣召,不得入京,但她应是料定我不会怪罪,况且以舅母直爽的性子,想来也不会说些客套的谎言来掩饰。 我倒是很喜欢她这一点,便笑道:“舅母嫁给表舅后便很少来帝都了。” 舅母点了点头:“是啊,上次来帝都已经是六年前了。” 那时母亲尚且健在,母亲和舅母一见如故,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两人的性子一个比一个霸道,常常在一起交流御夫之道,表舅不用说,有了舅母哪还敢娶什么小妾,但父君身为一国之君,后宫却也是空荡荡的…… 我很想向她们一样,只可惜我没有继承母亲的霸道,整个大陈国的男子,也就只有小银子能让我呼来喝去的,但他偏偏还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哎…… 我本想告诉舅母,舅舅和阿轩都在宫内,但一想到他俩那可怜兮兮的表情,算了,能瞒一会是一会吧! 舅舅啊,寡人也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我让小银子去张罗宴席,让舅母留在宫中用膳,舅母倒也没有推脱,宴桌上,提起表舅她却没有一点不悦之色,“你表舅这个人一点上进心都没有,整日就知道斗蛐蛐,喝小酒,多亏陛下抬举他,给他委以重任。” 我越听越糊涂,忙道:“不知舅母指的是……” “我都听说了,那日他去燕春楼是为了引诱逃犯,没想到你表舅那么胆小的一个人,竟也有如此男子气概的一面,这么多年我愣是没有发现。”舅母说着大笑了起来:“如今误会也算是澄清,便无他事了。” 我摸了摸鼻子,笑眯眯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莫逸城既已帮表舅逃过一劫,我也就不必再为他捏着一把汗了。 我看向舅母,挽留道:“封地路途遥远,舅母难得进宫一趟,又恰逢寡人大婚,不如再多待些日子吧,” 舅母爽朗笑道;“也好,妾身自从听说陛下要大婚,就没打算那么早回去。” 我点头,随即吩咐小银子去收拾房间。 回头的间隙,就见舅母神秘兮兮看向我,说道:“陛下的婚事可不止我一个人再等。” 我愣愣的看着她,她又道:“你母亲和我说过,莫逸城是个可以托付的人,要是她知道你们两个就要大婚,想来心里定是非常欢喜的。” 我呵呵干笑,要是母亲知道莫逸城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只怕是欢喜不起来。 不过母亲,何姑,表舅现在连舅母都帮他说好话,莫逸城这是收买了多少人心啊?! 舅母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拍了下手,说道:“差点忘记了,方才进宫的途中遇到了莫逸城,他给了我一个东西让我交给陛下。”说着从袖兜中掏出一小包纸递到我手上。 我闻了一下,是几味草药,但不太能分清是什么药。舅母见我皱着眉,上前一步看清了药材的成分,对我说道:“不过就是几味治风寒的寻常药材。” 我奇了,幽幽道:“可寡人从未得过风寒啊?” 舅母亦是奇了,上下打量我:“陛下这样子确实不像是得了风寒,我看莫逸城脸色微微泛白,倒像是他自己病了,何况这个时节哪那么容易染上风寒?” 舅母说着一顿,眉头微微蹙起:“难道丞相是怕传染给陛下吗,可陛下不是刚刚下过旨意,成婚前的一个月不与他相见,哪里又会传染得到呢?” 我面上越发滚烫…… 他这会倒是思虑周全了,昨日床榻之上他那样那样对寡人时,怎么就不想着要思虑周全?! 我抬眼,就见舅母正眨着那双精明的眼睛望着我,嘴角还噙着一抹狡黠的笑意,我深深怀疑,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本书首发来自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五十章 女官署 舅母与我闲谈的过程中,突然很是感慨的说了句:“听说赵伯父已经辞官,如今朝中的老臣所剩无几。” 自寡人登基后,年事已高者或退隐朝堂或被寡人以颐养天年为由罢免了官职,如今满朝文武更多的是新鲜面孔。 不过舅母这一说,我倒是想到了另一件事,笑问道:“寡人记得陈申任两州刺史时与刘家素有交情,表舅更是与他往来密切。” 陈申任职时与表舅的封地相隔不远,那地界较为偏僻,皇亲国戚更是少之又少,他之所以与表舅走动密切,想来定是为了自己的仕途多拉关系。 舅母忙道:“不过都是一些官场上的虚礼。” 见我没有言语,舅母似是怕被其牵连,便又说道:“妾身倒是见过陈申几回,他这个人对谁都是和和气气,官场上更是八面玲珑面面俱到。任刺史时经常在府里设宴,宴请周边的官员去他府上做客。” “听上去就像是个贪官。”我摇头道:“寡人幼时在宫里见过他,父君宴请群臣,他亦在其中,他那时不善言辞,倒也算是个中规中矩的官,后来他被提拔为大司农,官越做越大,心却是越来越贪。” 我看向舅母,继续说道:“他和刘老将军同朝为臣,刘老将军对他的为人也略有所知吧?” “这个……”舅母犹豫着看了我一眼:“陈申与家父不过就是泛泛之交,妾身虽是见过他,对他也不是很了解,倒是与他的儿子陈景聊过几次,与他之间的交情尚且可以。” 我故作随意的问道:“那舅母可知陈景现在就在宫中?” 陈景比我大不了几岁,更比舅母小不了几岁,看舅母那神情,此行的目的怕不是为了表舅,而是为了他…… 可怜的表舅,亏你还一番走投无路的窘迫模样,想来也是自作多情了。 舅母眼神微动,笑道:“自从妾身嫁给你表舅后,便再也没有见过陈景,虽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却只是匆匆一瞥,后来听闻他去太学府求学,便再也没有机会相见,算下来到如今也有八年之久,彼时他还是个俊俏少年,在帝都的子弟里也算是天资聪颖,勤奋好学。”说着一顿,几不可闻的低头一叹:“只可惜,一切都已是物是人非。” 看舅母那神色,或许是将陈景当成弟弟一样疼爱,所以一听到他被抓,便立刻赶来帝都。表舅……应该是顺带的事。 我淡淡道:“陈景也算是芝兰玉树,一双眸子更是澄澈明亮,不像是包藏祸心之人。陈申虽是亏空案的主使,且证据确凿,但他若能协助破案,自可功过相抵。” 舅母微微松了一口气,说道:“陛下心地善良,明察秋毫。” 我提议:“不如寡人陪你去见见他?” 舅母喜道:“也好,若妾身能从他那里问出几句实话,说不定会对陛下的案情有所帮助也未可知。” 我微笑着点点头,昨日莫逸城叮嘱我要将陈景送回囚室,但眼下我还没来得及吩咐,所以陈景目前还住在女官署附近。 女官署位于宫中边缘,与百官办事处相近,此事时间尚早,官员多数都在忙碌。 我扫了他们一眼,诧异的问道:“你们背上的是什么?” 一人躬身回道:“回陛下,是今日刚从宫外送来的烟火。” 我挑眉:“那你们这是要搬往何处?” 另一人上前一步,躬身道:“莫学士说烟火放在女官署过于危险,让我们搬到别处去。” 烟火应是为下个月的庆典准备的,我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继续,随即转头看向舅母:“陈景就住在这里。” 舅母走在我的身侧,笑着问道:“他们口中的莫学士该不会就是莫笙吧?” 我点点头。 舅母夸道:“莫笙从小便聪明伶俐,没想到长大后更是成为了一品学士来辅佐陛下。” 我附和了一句:“莫笙她确实才华过人。” “妾身记得莫笙与陛下一样年纪,如今为何也一直待在闺中?” 我亦是困惑,放眼整个帝都莫笙的才学相貌无人能及,为何从未听她提起过心仪之人,难道她真的为了国事放下了儿女私情,还是说她也和寡人一样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名字…… 我引舅母进了陈景的小院,见到他时他面色苍白,目光呆滞,本来要向寡人行礼,但看他那摇摇欲坠的样子,我连忙免了他的跪拜之礼。 舅母虽在努力克制,但难掩激动之情,声音微颤道:“你可还记得我?” 陈景微微眯了眼睛,疑惑的凝视了她半晌,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湿了眼眶:“你是如玉姐姐?” “你小子还算是有良心,这么多年没见,也没忘了你这个姐姐。”舅母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见他踉跄,哽咽道:“怎么竟是这副病恹恹的样子?” 陈景红着眼眶,本想上前一步,但碍于我在这里,便又收回了脚步,强装镇定的说道:“无碍的,就是这几日身体困乏,今日能见到姐姐精神倒是好了不少。” 舅母抬手拭去了脸上的泪花,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似是想起寡人在场,转过身向我说道:“妾身与陈景多年未见,方才一时失态,还望陛下恕罪。” 我笑着摆了摆手:“舅母多虑了,寡人怎么会怪罪你们,你们慢慢聊,寡人有事要去女官署一趟,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 出门时,我恍惚又想起莫逸城说过的话,他说陈景可能知道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重要的秘密。 陈景究竟都知道些什么?若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些秘密的重要性,那他会不会还没有告诉寡人,也没告诉尚清…… 雾水啊!真真是一头雾水! 我大步流星地走进女官署,脚步堪堪落地,便乌泱泱的跪倒了一片,我挥手让她们散去,随即拉着莫笙来到一旁的小房间,神秘兮兮的说道:“莫笙,寡人有一件事想问你。” 第五十一章 女官署(二) 莫笙嘴角含笑的看着我:“不知陛下所问何事?” 我犹豫了一下,觉得此事终究得开口,便问道:“下个月寡人和莫逸城大婚,莫逸城虽是国师的养子,但寡人觉得他应该更希望自己的双亲在场,至少也应该有个名字,而且你们也只是与父母亲走散,说不定还会找到他们也未可知。” 莫笙眨了下眼睛,眸里闪过笑意:“莫笙先代哥哥谢过陛下了。” 我面上一热,支支吾吾说道“寡人不过就是随口一说,谢……谢什么?” 莫笙浅笑:“谢陛下关心哥哥,哥哥若是知道陛下如此关心自己,心里定会十分欢喜。” “这怎么能是关心呢?”我站起身,背对着她,无力的辩解道:“寡人不过就是循例一问,你先别告诉他。”我怕没有找到他的父母反而会令他更加难过。 莫笙嘴角笑意更浓,看得我的心一颤一颤的,不对,我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莫逸城了?! “与父母走散时,哥哥八岁,我两岁,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后来哥哥告诉我父母已经罹难,让我不要太过伤心,其余的事并没有同我多说,也不让我多问。”莫笙说着一顿,看了我一眼,笑道:“但若是陛下亲自去问哥哥的话,哥哥定会愿意说的。” 之前只是听说他们与父母走散,从未听莫逸城提起过双亲已经罹难,若真是如此,又是因何罹难的? 我好奇的问道:“那你自己就没有调查过吗?” 莫笙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既然哥哥不愿告诉我,我又何必再去追问,或许他有他的道理,我相信无论哥哥做什么,他本意都是为了我好。” 莫笙说这话时眸中闪过坚定,不知为何我的心头忽的涌上一片酸涩,仿佛还有微妙的醋意…… 我自知没她自信,更没她那般对莫逸城有信心,眼下虽是对他有了几分好感,但更多的还是怀疑,在漕运一案没有真正查清之前,寡人无法做到对他完全的信任,连尚清亦是如此…… 莫笙忽的上前一步,笑眯眯的说道;“皇嫂嫂,要去你还去问问哥哥吧,其实我也想知道。” “谁……谁是你的皇嫂嫂?”我往后缩了一步,窘的面红耳赤,结巴道:“你别乱叫,寡人与莫逸城还没成婚呢?” 莫笙挑了挑眉,背手站在那里,浅笑一声:“陛下说的是,不过陛下与哥哥婚期将至,莫笙这声皇嫂晚叫两天也无妨。” 我皱眉,暗自腹诽:莫笙何时变得和莫逸城一样,这般没大没小? 正想摆出点君威斥责她两句,外面忽然一声炸响,顷刻间地动山摇。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烟火爆炸了?”她说着脸色一变,拉着我往外冲去,但随之一连串的爆炸声震得桌椅直摇,我踉跄几下,越发站不稳,幸好莫笙及时扶住了我,我才没险些跌入地面,却也因此错过了最佳逃离时间。 外间火光冲天而起,烟花成堆堆放,一点齐燃,火舌瞬间舔上门窗,呛鼻气味和浓烟也从缝隙中钻了进来。 我捂住口鼻拉着莫笙的手,继续往门外冲去,外面的女官尖叫声连成一片,各自慌乱逃窜。 推开门,涌进来的浓烟呛的我头昏脑涨,本想叫人来救驾,但女官人人自危,哪还顾的上什么三纲五常,生死关头,求生才是唯一本能。 就在这时,烟火被炸开,房子瞬间陷入了火海,莫笙虽已命人将烟火移开,但它依旧离女官署最近,大火几乎是在一瞬间将女官署湮灭。 热浪袭来,浓浓的烟火夺去了我的神志,隐约间恍惚听到小银子扯着焦急的嗓音在喊:“陛下还在里面,快来人救驾,快来人救驾。” “陛下,”被浓烟呛了许久,莫笙的嗓音也变得喑哑,她将被震倒在地上的我摇摇晃晃的扶起,这时门外又传来一声突如其来的炸响,墙边直立的花瓶瞬间震碎,直直的向我们倒过来,我来不及反应,就见莫笙松手将我推到一边,自己却滚落地面。 “莫笙?”花瓶划破了我的脸颊,浓烟更是遮住了我的视线,我努力的睁开眼想看清她的方向,却没么也看不清到,“莫笙你在哪,你可有受伤?” 莫笙艰难的应道:“臣没事,陛下快走。” “要走一起走,寡人不会将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我手撑着墙壁,勉强的站了起来,正要往莫笙身边走去,忽然似有一阵风吹过面颊,紧接着手腕被人抓住,来人急切的唤了声:“快走。” 我往回一拉,喘着气说道:“还有莫笙……” 话还没说完,房梁被烧断,直直向我头顶砸来,电光火石之间,那人连忙抱着我闪身避开,房梁落地的刹那他身子也随之一震,我关切道:“你没事吧?” 被烧断的木头发出劈啪作响声,他没有回我只是闷哼一声,随即将我打横抱起冲出门外。 外间依旧是浓烟一片,宫人奔走灭火,乱成一团,我攥着他的衣袖,喊道:“莫笙还在里面,快去救莫笙。” 话音刚刚落下,那人却像是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般,抱着我跪倒在地。 见到我,小银子惊喜道:“快来人,陛下在这。”待得上前一步,又惊呼一声:“楼御史背上怎么都是血,太医,快去传太医。” 楼御史?! 我猛的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脸色苍白异常,竟无一丝血色,紧咬下唇,像是在忍受着剧痛,然而紧握着我的手却丝毫没有放开…… 我怔怔的看着他,思绪一片纷杂,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他先去救的人不是莫笙而是我?为什么他会奋不顾身的为我挡下那一击?他喜欢的人不是莫笙吗?,难道他认错了,错把寡人当成了莫笙,但为何在他紧紧抓住我的手腕,急切的喊着快走时,我隐约听到后面的两个字,唤的不是莫笙而是馨儿…… 第五十二章 女官署(三) 小银子领着太医来给我上药时,我的思绪依旧一团乱麻,直到宫人前来报告伤亡,才稍稍拉回了我的神思:“回陛下,死亡两人,五人重伤,还有数十人是轻伤。”一人躬身禀道。 我关切问道:“莫学士现在如何?” “莫学士只是受了点轻伤,不过……”那人说着一顿,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他微微蹙起眉心,回道:“不过楼御史背上被烧红的木棍砸到,伤势恐怕不轻。” 我抚着自己衣袖没有说话。 刚回到寝宫,小银子就过来通报,说莫丞相求见。 还没等我回复,殿门突然被打开,紧接着就见莫逸城大步向我走来,待得走到我身边,微微俯身,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脸,目露关切:“陛下,可有伤到哪里?还疼不疼?” 我看向一旁的小银子,小银子会意替我回道:“相爷不必太过担心,方才太医给陛下看过了,却有几处擦伤,不过都是一些皮外伤,敷些药不出两日便可痊愈,只是太医有嘱咐过,陛下在火海里被烟熏到了嗓子,最好这几日不要说话。” 我仰头对上他柔和的目光,轻点了一下头。 刚才从火海中往外逃离时,除却发梢被烧掉些许,便是脸颊被花瓶划伤,所幸伤口不深,未曾留下疤痕,如此算下来我可能连轻伤都算不上。 莫逸城看了我一眼,微微松了一口气,我微垂下眼睑往他身上靠去,他愣怔了片刻,随即将我纳进怀中。 我靠在他的胸口,合上双眸,不再去理会今日发生的一切,他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没有言语,这一刻我才发现他的怀抱竟是如此温暖。 小银子识相的退下,没多久又堪堪又走了进来,躬身道:“陛下,方才太医院派人传来消息,说是楼御史已经醒了。” 我猛地张开眼,从莫逸城怀里退开,起身就要往外走去,他却突然环住了我的腰身。 我皱眉,他柔声说道:“臣陪陛下一同过去可好?” 我愣怔的望了他片刻,方轻点了下头。 其实我很纠结,不知应不应去见尚清,虽然很担心他的伤势,心里却并不想见他,或者说不敢面对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莫逸城总能轻易的影响我,让我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以至于也会开始怀疑尚清…… 之前我总是毫无理由的选择相信尚清,但现在我却更倾向于相信莫逸城,就像相信尚清喜欢的人是莫笙一样,自从父母亲去世,寡人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就一直在寻找一个能真心待我好的人。 或许莫逸城说的是对的,我就是太过感情用事,否则方才又怎么会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这场火是尚清放的? 刚入太医院,随处可听见痛苦的哀嚎,这次伤亡人数较多,太医们进进出出,忙碌不停。 尚清被安置在了太医院的一个小院落,那里较为安静,无人打扰,我和莫逸城进去时,就见两个医童端着一盆血水从里面出来,将血水倒掉后,又急急打上一盆清水送了进去。 我眼前依稀浮现出了尚清苍白的脸和血肉模糊的肩背,右手缩进袖子里,不自觉的攥紧了,莫逸城见我神色紧张,替我问道:“太医,楼御史伤势如何,可有大碍?” 太医躬身道:“回陛下,回丞相,御史大人的肩侧受到猛烈撞击,又被严重灼伤过,如今已经伤及到皮肉筋骨。” 太医说到这里时,我握紧了拳头,若是他没有替我挡那一击,也许现在躺在那在那里的人就是我…… 莫逸城注意到了我此刻神色的变化,伸手握住我的手腕,厚实的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我感到片刻的心安。 太医继续说道:“但所幸楼御史救治及时,多调养些时日便可痊愈,只是最近这半个月,行动怕是会有所不便。” 说罢,便退到一边,我走到床前,低头看着尚清紧闭的双眸。 他的官袍已被换下,身上套的是一件宽松的白衣,白衣里面隐约可见白色纱布斜斜包裹着的伤口,从肩颈一路缠绕到左腰。 他侧躺在床上,为避免压到伤口,太医已命旁边的两个医童轮流看守他。 尚清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眉心因疼痛而蹙起,右肩膀的白纱布隐隐渗出了血迹。 莫逸城皱眉,看向一旁的太医,问道:“不是说楼御史已经醒了吗,为何还会这样?” 太医回道:“御史大人方才却有醒转,不过因救治过程太过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所以微臣便擅自做主,在楼御史的药中加了安定心神之药,以此来缓解御史大人的疼痛。” 我收回视线,拉起莫逸城的手,刚在他手上写了一笔,他便了然,温声道:“陛下是想让臣派人查清此事?” 我点点头,他紧握住我的手,弯下腰来与我平视,柔声道:“陛下放心,臣一定会派人彻查此事。” 我觉得不妥,便又摊开他的手,写了个‘易’字。 莫逸城挑眉,疑惑地开口:“难道陛下是想让易天辰来查?” 我点头,他看了我一眼,说道:“此案关系重大,易天辰无党无派,若是让他查,说不定会查出些什么。” 我没有回答,继续在他手上写了个“宣”。 此时的莫逸城许是心疼我,对我百般的迁就与爱护,我说什么他便做什么,丝毫没有反驳,离开太医院他立刻派人宣了易天辰进宫。 我坐在的大殿上,忧伤的扶额,小银子急急上来通报,说是方才着火时,陈景被舅母所救,二人并无大碍,也已经压过惊,但侯爷听闻后却是暴跳如雷,甚至还嚷嚷着要再放一次火,现被何姑姑拦着。 小银子哭丧着脸,问道:“陛下,这可如何是好啊?” 我向他招了招手,小银子立刻上前,弯腰道:“陛下有何吩咐?” 我浅笑望着着他,随即在他手心写了个‘滚’。 寡人已经够心烦的了,偏偏还要过来给寡人添堵! 第五十三章 女官署(四) 小银子悻悻地瞥了我一眼,然后悄咪咪的退了下去。 莫逸城在一旁看着真切,不厚道的轻笑一下,我一把抓过他的手,极快速的在他手心上写了个‘静’字,然后右手食指毫不含糊的指了下门口的方向。 他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愣怔片刻,微眯了下眼睛,深吸一口气,笑着说:“好好好,既然陛下想一个人静静,臣就不打扰了,臣就在外面候着,若是陛下有事唤臣一声即可。” 似是想起我不能说话,便又道:“臣忘了陛下嗓子被烟熏到,暂时开不了口,那……臣就在外面等你。” 他说这话时,目光一直在我面上停留,我没有看他,只是低垂着眼睑。 出去时他将门带上,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大殿上只有寡人轻微的叹息声和淡淡的药草香,方从太医院回来,身上难免沾上了些中药的味道。 母亲曾说过,中药虽是苦涩的,但喜欢它的人是极爱,不喜欢的人更是极怕,若是喜欢,便瞧不见它的缺点,但若是不喜欢,那便也看不见它的优点。 对人又何尝不是一样?我这个人向来公允,真心待我的,我便回以真心,怕的并不是没有人愿真心待我,而是有人会因此被错认亦或是被错过…… 那时在女官署他想救的不是莫笙不是寡人而是馨儿…… 自从父母亲去世便很少有人唤寡人的名字,当年他一笔一划的教我临摹,一开始写的便是这两个字。 “馨者,香之远闻者也,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少年嗓音清朗,柔而不魅,看着宣纸上歪歪扭扭的大字,他轻声唤道:“馨儿”。 我登基后,这二字便是忌讳,世人尊称我为陛下,他便也没有再唤过我馨儿一如儿时一般。 我原以为他和别人一样早就忘了我的名字,只把寡人当成是陛下,但当我听见他将那两个字脱口而出时,却又是那般亲切,那般自然,就像是日日夜夜唤了无数遍一样…… “尚清你说你喜欢的人是莫笙,果真如此吗?”我叹了口气,自嘲道:“寡人是该赏你救驾有功还是该罚你欺君之罪?” 我抚上胸口,虽并未受伤,但在左心的地方却传来阵阵的揪痛。 若是当初你没有骗我说你喜欢的人是莫笙,那么结果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我在大殿坐了一会,便推门而出,本想一个人静一静,但这心却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莫逸城背对着我,站在殿外的樱花树下,这棵树还是尚清陪寡人一同种下的,历经了十几年的风雨,长得更是越发繁密茂盛。 他双手环抱在胸前,不知道在张望什么,直到我推开门,他才垂下手,袖口微荡,转过身来,唤道:“陛下。” 院子里只有我和他两人,我本想朝他走去,但没走两步就堪堪停下了脚步。 他看了我一眼,轻声道:“陛下怎么不过来?” 说出去怕有些丢脸,我便站住不动,睁着圆圆的眼睛盯着他看。 他轻笑着叹了口气,随即挑起俊秀的眉毛斜睨我,唇瓣一勾,浮现三分笑意,见我不过去,便缓缓走了过来。 我盯着他的脚步,看他一步步逼近,直到只剩下半臂的距离,他抬手勾了下我的鼻子,失笑道:“陛下还真是小孩子脾气。” 我别过脸,心道:寡人才没有耍小孩子脾气,不过就是——腿麻了! 他低下头,从袖袋中掏出一个棕色小瓷瓶,打开盖子,芳香四溢。 我回身,愣愣的望着他手上的盒子,半晌才想起这似是母亲为我备下的药。 后来我身体渐渐康健,不再像小时候一样体弱多病,久而久之便不知扔在何处。 “你母亲说‘馨儿身体虽然日渐康健,但多备些药总归是有备无患,可她粗心大意,再好的灵丹妙药也不知要珍惜,总,你与她关系较好且离她更近些,便在你这里给她留一份备用’。” 他一说完,我立刻皱起了眉头,暗自腹诽:莫逸城究竟做了什么,竟能让母亲误以为他与我关系较好?! 就在这时一丝冰凉的触感滑过我的脸颊,他用指腹沾了点白色药膏涂抹在我受伤的脸上,那感觉清清凉凉,我眉头舒展,片刻后连最后一丝刺痛竟也消失不见了。 涂抹完,他没有收回手,指尖依旧在我脸上流连,缓缓滑至下颌,轻捏着我的下巴,低声问:“馨儿,我真的有走进过你的心里吗?” 我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眸,没有言语,心中却有一根弦被轻轻拨动,发出低沉而绵长的声音。 他伸手将我圈在怀里,随即在我的眉心印下一个吻,鼻息拂过我的额前发,低头轻笑一声:“我的陛下啊,还像小时候一样,谁给你一颗糖,你就跟谁走,你说我要给你多少甜头,你才能下定决心一生一世只跟我一人?” 我瞪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为了一颗糖出卖过自己,不过要说跟也应该是他跟着寡人啊?! 我微仰起下颌,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 莫逸城闷笑:“是是是,是臣跟着陛下,不过……”他极轻极轻的叹息了一声:“你虽然没有因此而动摇,但是我却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我显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然后从他的怀抱里挣脱,纵然还有些许的留恋,但目前要做的,就只有查清真相。 我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回府,结果他竟敢违抗寡人的旨意,我瞥了他一眼,用口型说着于礼不合,他上前一步,紧盯着我的眼眸,无所谓的笑笑:“是吗?陛下真的觉得是这样的吗?” 我有些颓废的看着他,今日发生这么大的事,寡人差点就命丧黄泉,他来进宫救驾,我若是再以礼制束缚他,估计也束缚不住,何况寡人那日去丞相府探望他就已经破坏了礼制。 哎,谁叫寡人先开了这个坏头!! 第五十四章 黑衣人 这时有宫人过来通报说是易大人求见,我只好让小银子先把他领到离我寝宫最近的那间偏殿,自己独自去见易天辰。 他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并非只有这一炷香,而是整整五年。 还记得当年他虽跌入太清池引我捧腹,但让我真正记住他的却不是那年的夜宴,而是某日我乔装混进太学府,本想去看望尚清,却因他的一番言论而顿住了脚步。 三人围坐在一起,一人说:“莫逸城如今被提拔为丞相,你们说说今后这朝中的局势会是怎样?” 另一人说道:“谁人不知莫逸城是国师的养子,如今又被提拔为丞相,只怕这朝中将会是国师一手遮天。” 话落,两人纷纷摇头叹息,随后将目光落到第三个人身上,问道:“你怎么看?” 那人沉默许久,才道:“朝中的几位辅佐大臣貌合神离,党同伐异,陛下这么做应是为了让他们相互制衡以维持平衡,真正的权利仍在陛下手中。” 那时我刚刚登基,什么都不懂,只是记得父君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将莫逸城提拔为丞相,只有他才可以与国师相互制衡。 我虽不懂父君为何如此信任他,但还是依父君所言将他提拔了他,果然不到半年,朝堂上一半的人便成了他的门生,而那另一半就是国师的,不过他竟能说出真正的权利在寡人手中,倒是给那时的我很大的慰藉。 自此以后我便开始伪装自己,秘密搜集国师的罪证。 之后的某个瞬间,我又恍惚想起他说过的话,他的目光竟如父君那般看得久远,不过一个冷眼看透了局势的聪明人又怎会不小心跌进太清池,放弃高官厚禄,选择只身去赴极寒的朔方? 半年前我派暗门给他送了一封信,上面只写了两个字:何党? 他亦回了我两个字:天子。 后来我便经常与他书信往来,尚清说他是因回宫述职而滞留在帝都,其实不然,而是我早已书信一封让他回京。 西北的风霜更像是一场重生的洗礼,在那种环境生存下来的人,有着雪松压不弯的坚韧与顽强,再次见他,他早已洗去了弱冠之年的青涩,就是独独没有晒黑那张白嫩小脸。 他走的倒是够远,用五年的时间去磨砺自己,经营自己,直到自己能独当一面,也相信我能给他支撑的一天,才在书信中告知我。 我盯着他几近冷峻的面容,说道:“易卿家,别来无恙。” 我的声音还有些嘶哑,并非不能说话,而是让小银子骗莫逸城的,那时我思绪烦乱不知该说些什么,便索性装哑。 易天辰眉宇间颇有些风霜之姿,躬身道:“陛下万岁。” 我笑着让他平身:“也难为你了和寡人见了这么多次,却一直都要隐藏自己的身份。” 那日出现在寡人寝宫外的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易天辰,我早早让他回京秘密调查各个官员的贪污罪证。 易天辰轻叹一声:“臣有负陛下所托,那日陛下让臣去查探玉楼阁,却不知是哪里露出了破绽,竟什么都没有查到。” 我摆了摆手:“这不怪你,他们既然做足了准备又怎会轻易让你发现。” 我看了他一眼,问道:“五年未归,可有觉得帝都比之前更加繁荣?” 他思忖了一下,认真道:“帝都确实昌盛了许多。” 我轻咳两声,用眼神示意他,表示这都是寡人的功劳,结果他竟像是没看到,继续说道:“但处处林立着赌场酒馆,夜夜笙歌,日日弹奏,物价比别处翻了几倍,贪官污吏更是越来越多。” “咳咳咳……”我猛咳,心想这易天辰也太敢说了吧,这是料定了寡人不会动他。 “你在朔方这五年应该也一直都在关注帝都的局势,如今朝中情况如何,不必我多说,想必你也清楚。” 易天辰没有回我,而是问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问题:“不管是玉楼阁还是漕运一案,怕是与丞相都脱不了关系,既然陛下选择相信他,立他为凤君,为何还要对他下手?” 我笑道:“没想到朔方这五年的历练,不仅让你变得更加坚毅,也更加单纯了。” 易天辰一怔,白皙的面上滑过一丝窘态,不明所以的望向我。 我背对着他,缓缓道:“朝中的官员无论几品,都没有一个是干净的,要细查到底,不知都得死个几次,什么法不避权贵,说的好听,寡人刚登基时,尚且年幼,且还是我大陈国第一个女帝,威难以摄群臣,力不足以振朝纲。大臣们虽是对寡人毕恭毕敬,但实则却是目无君上。不过父君临终前设立的几位辅佐大臣,倒是微妙得很,既可以让他们相互勾结,又能相互陷害,寡人虽收拾不了他们,倒是有莫逸城代为收拾,如今老臣尽数退隐,该收拾的也收拾的差不过了。” “至于莫逸城……”我叹了口气,抚摸着虎符上的图案,依稀能感觉到他指尖滑过的温度。 他是个聪明人,我在他面前也并非做戏,只是在他面前的是馨儿,站在这里的却是天子,“易爱卿,你说自古皇上能有几个能看着臣子一手遮天,皇后也好,凤君也罢,凡是与皇家有关的政治联姻,最终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过河拆桥。寡人既是陈国的皇帝,这天下便是寡人一人的天下,非二人所能共享,陈国的子民是寡人的,他莫逸城也是寡人的。” 其实无论他是抱着我还是亲吻我,那种亲密的感觉我倒不会排斥反而还有点喜欢。 只有在我与他两个人的时候,我才会安心的做回原来的馨儿,但更多的时候却不行,从我坐上这个位子起就注定不可能只是那个单纯的馨儿。 可惜莫逸城他始终不明白,不明白我原来是什么样,现在是什么样,不该是什么样,又应该是什么样,不明白我们之间的所属关系,他是我的,但我却还不是他的。 第五十五章 黑衣人(二) 满朝文武,什么样的官员都有,但我向来是比较喜欢纯臣的,如易天辰这种,他这种臣子,性格虽是不够圆滑,说话也是比较直,不讨人喜欢,但却有一个好处,那便是简单安全,只有一根忠骨。 即便是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时候,他们顶多仰头痛骂几句“苍天无眼,世道不公”,也就慷慨就义了。 这一点上,父君与我的看法不同,他觉得纯臣太直不易被利用,不如有私心的能臣,父君为帝几十载,看待局势的眼光自然也就不一样。 莫逸城这个人八面玲珑,处事圆滑,早些年常常周旋于各个党派之间,父君在位时,朝堂上曾是三派鼎力的格局,以相互制衡实现朝堂上的稳定,目的是为了避免一党独大,出现功高盖主的局面。 这样的局势一直维持到父君去世,未曾有过丝毫的差错,后来寡人登基,这一局势被打破,只剩国师一手遮天。 父君也很看好他,说他定会是良臣,我总觉得是父君看错了他,这个人只是把自己伪装的温顺贤良,事实上却多了一根不甘居于人下的傲骨,一日得势,便嚣张跋扈,目空一切,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这局面也许并不是父君希望看到的,但他当初让我提拔莫逸城为丞相可曾有想过会有这一日? 并非不赞同父君的政见,我能力虽远不及父君,不足以掌控全局,却也不能让自己被他人掌控,即便那个人是莫逸城…… 过去形单影只,势不如人,只能在他面前装傻充楞,但既然坐上了这把龙椅,就不可能会装一辈子,是寡人的,迟早都要收回来。 我看向易天辰,吩咐道:“失火案就交给你来调查,不管是人为还是意外,都务必给寡人调查清楚。” “是。”易天辰躬身向我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这时有卫兵上来通报,我一挥衣袖,问道:“那边的情况如何?” 他回道:“回陛下,大火已经扑灭,剩余的烟火也被隔离,其他目前保留了原样。” 我思忖了一下,为防止有人动手脚,便命令道:“将整片地区圈起来,没人寡人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去。” “是。” “人员伤亡情况如何?死的两人又是何人?”我继续问道。 “死亡那两人是离失火点最近的两个小卒,面部早已全非,背部炸出了两个血窟窿,所幸及他人跑的及时,多多少少受了些伤,但好在保住一条命。” 我挥了挥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失事地点靠近女官署,许多卷宗又是易燃品,我便又派了一队人清点损失,我到时,易天辰正在勘察现场。 一女官上来回报:“回禀陛下,最近的一间资料库几乎被烧毁了将近七成,其他几间资料库也有不同程度的损失。” 我眼皮一跳:“都有哪些资料被烧毁?” “各郡县的财政报表,历年官员的考核记录表,以及官员的升迁调任表。” 失火之时,大家都忙着救火,那地方应是火势大又素来没人去,因此才导致救火稍迟,损失虽是过半但好在不是什么重要卷宗。 女官署的官员亦被殃及,莫笙手臂有轻微的灼伤,上过药也就无大碍了,目前正指挥着几位下属清点现场。 莫笙见了我,福了福身,声音有些许的微哑:“拜见陛下。” “不必多礼。”我扶住她:“莫学士,此处就交给你和易卿家了。” 我看看莫笙又看看易天辰,隐约感觉气氛有些微妙。 “是。”莫笙笑着说着,随即又向易天辰行了一礼,如今易天辰暂任大理寺卿一职,官阶高于莫笙,莫笙向他行礼也属正常,但易天辰微皱了一下眉头,几不可闻的冷哼一声,随即便转移了视线,这神情摆明了不是很待见莫笙嘛! 我素知易天辰对莫逸城没有好感,只是没想到他连一个小女子都不放过,还真是一根筋! 方才的大火,莫笙怎么说也算是救驾有功,本来是要封赏她一番,但此刻见易天辰这般态度,场面着实有些尴尬,我只好继续干咳道:“这次就辛苦两位爱卿了,祝你们合作愉快……合作愉快。” 我假笑着,两人却不为所动,丝毫没有感受到寡人的良苦用心苦! 我撇了撇嘴,灰溜溜的走了,小银子过来说舅舅已把舅母接走,带到宫外休养,陈景连根头发丝都没有伤到,只是被浓烟呛了几口,现已被安置在别处。 陈景那院落离火势算不得近,只要是及时逃出去,也就没什么事,我估计是受了莫逸城的影响,出了事第一反应是竟会是有人要陷害他,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或许是我多虑了,这可能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回到寝宫,何姑姑又来慰问我,见我无事也就回去了,今日的晚膳比平日要晚一些,宫人掌灯上菜时早已是日落黄昏,天色渐暗。 “陛下楼御史要如何安置?”小银子小心翼翼地过来询问。 我问道:“眼下楼御史可有苏醒?” 小银子回道:“还没,楼御史被太医下了安神之药,一时怕是很难醒转过来。” 我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派几个宫人照顾他,待他明日醒来再说吧。” 尚清目前昏迷不醒且有伤在身,更何况还是因救寡人才受的伤,若是就这么将他送回楼府,也不合适啊。 小银子瞪大了眼睛,“陛下,楼御史可是外官,若将他留宿在宫中,恐怕不妥吧?” 突然一声响动,殿门被打开,吓得我手一哆嗦,手中的筷子险些掉到地面,我愣愣的看向来人,猛然想起莫逸城说他今晚也要留宿宫中。 我虽是同意了,不过这个时辰,他怎么说都应该在寡人指定的地点活动吧?! 然而他竟如若无人的走进寡人的寝宫,像是在自己家一般,很是自然的坐了下来。 低头抚袖的间隙,扫了小银子一眼,小银子便很是狗腿的帮他添上碗筷,开始布菜了…… 第五十六章 丞相 我很用力的咬着筷子,愤愤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莫逸城像是听到很惊诧的问题,俊秀的眉梢一挑,薄唇轻启,缓缓道:“陛下难道不知吗?” “寡人怎么会知道?”我皱眉。 他轻笑一声,反问道:“那陛下以为呢?” 我一噎,艰难地开口:“寡人虽很是心善的许你留在宫中,但现在夜已深。” 说着一拍桌子,挑眉瞪他:“后宫有规矩,你不会不知道吧?” “此一时彼一时,”莫逸城轻巧的驳回:“陛下既已破坏过一次规矩,再破坏一次又有何妨?” “寡人何时破坏过规矩?” 莫逸城看了我一眼,淡淡道:“后宫亦有规矩,外官不得留宿。” 我解释道:“事急从权,何况楼御史还是因救寡人才受的伤,眼下又昏迷不醒,才破了规矩,不过寡人倒也勉强可以为你破回规矩,除非……” “除非什么?” 我上下打量他两眼,忽的起了调戏他的心思,掩着嘴偷笑道:“除非你也有什么难言之疾。” 莫逸城没有接话,故作疑惑地问道:“还不知陛下说的是什么规矩?” “你不知道吗?”我皱眉,收敛了心神,善意的提醒他:“入夜之后不得在后宫擅自行走。” 莫逸城点了点头:“甚是。” 我很是大度的笑笑:“既然如此,那你就先回去吧,方才之事寡人也就不再与你计较。” 本以为他会就此离开,没想到他竟神色不明的看了我一眼,随即说道:“可微臣来之时,尚未入夜,如今既入夜,那便依陛下所言,不再擅自行走了。” 我瞪大了眼睛:“什……什么意思?你不会是要留宿寡人的寝宫吧?” 莫逸城轻笑一声:“谢陛下隆恩,微臣谨遵陛下旨意。” 我唰的站起来,怒掀桌子:“好你个莫逸城,还真是无赖至极,臭流氓。” 莫逸城笑容依旧:“谢陛下夸奖。” 我深吸一口气,又道:“谁能证明你来的时候没有入夜?” 他用眼角瞥了一眼小银子,小银子立马点了点头,目光在触及到我的那一刹那,又悻悻低了下去。 我心口抽了抽,坐下来,捧起碗,淡定的吃饭。 寡人怎么就没有死不要面子的这个优点呢,每次和莫逸城比无耻,比无赖都占不了上风,眼下就只有一个办法。 “小银子,”我很用力的咬字:“给丞相准备一床被子,他今晚要打地铺。” 小银子本想看一下莫逸城的眼色,被我凌厉的眼神一扫,道了声诺,便飞快的跑出殿外准备去了。 用过晚膳,我到御书房处理了下这几日遗留下来的奏章,整理完毕,便开始沐浴更衣。 我很是疲惫,微阖上眼眸,似乎忘了某人的存在,但某人貌似不甘就这么被我忽略…… “大胆,你你你……你谁啊?”我尖叫一声缩到水里,透过氤氲的雾气往上看去,可惜看不真切。 “陛下是不认识微臣了吗?” “莫逸城?”我探出头,左右张望一番,怒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动作轻柔的撩了下垂落在胸前的湿发,唇瓣的笑意在雾气中越发朦胧,越发勾人,他淡淡道:“陛下不知吗,臣一直都在这里。” “胡说,”听他说完,我登时血气上涌,将将就要晕过去,伸手往旁边抓去,随便抓了件衣服裹在身上,眯眼道:“寡人方才并没有见到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沐浴时向来都是一个人,不愿被人打扰,更不喜让人服侍,但若是这间屋子早就有人,他们也应该通知寡人一声吧,要不是方才那声水声,我压根不知道他竟也在这里。 “陛下……” “不用解释了,出去!”我咬牙切齿,一边努力控制自己不该往不该看的地方瞟,一边怒瞪着他。 他轻笑一声,从善如流的说了句“遵命”,然后便缓缓从浴缸中站了起来…… 刹那间,周身的血液直冲我的天灵盖,我登时面如火烧,心如擂鼓,别过脸,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快点。” “陛下。”他声音轻软柔和仿佛被水汽蒸出了淡淡的润泽之意,让人倍感舒适惬意,然而下一句却让我为之一振:“陛下不必害羞,日后总归是要习惯的。” 我愣愣的看着他,深深呼吸了几大口,依旧难以平复这过快的心跳,只能喑哑的嗓子道:“滚!” 他走出浴缸,随意拾了件衣服披在身上,来到我身边时忽的又停了下来。 我皱眉正要催促他快点离开,他却突然弯下腰来揉了揉我的脑袋,笑眯眯的看着我,低声道:“陛下莫要生气,微臣也是迫不得已。” “这也叫迫不得已?”我捂住胸口,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谁让陛下先是装作嗓子受伤,不同微臣讲话,后又以处理政务为由,不让微臣相见,微臣百般无赖,这才……” “够了,”我抬手制止了他,脑海中浮现的是多年前看过的春宫图,隐约闪过一个念头,此景可入画也,真真是羞耻啊! 眼见他就是不走,我索性一头扎进水里,只恨这水凉得不够透彻,不能浇没寡人心头那一把邪火。 在水里憋了许久,呼吸越发困难,我猛地抬头,这才发现莫逸城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心头莫名涌上一丝丝的失落。 “不可能,”我连连摇头否认:“定是方才在水中憋了太久,都开始出现幻觉了。” 我将自己包裹好,便匆匆起身,宫女闻声进来服侍我时,我也懒得训斥她们了,连小银子都被莫逸城收买了,更何况是她们。 当初小银子拍着胸脯说一生只忠于寡人一人时,我差点流出了感动的泪花,谁知这一转眼就成了莫逸城的狗腿子,悲哀,真是悲哀! 擦干了头发,换好了衣服,我问道:“丞相现在在哪?” 宫女细声回道:“回陛下,丞相已回寝宫,准备侍寝去了。” 第五十七章 丞相(二) “侍寝?”我几乎是平地弹了一下,随后抢步回到寝宫。 站在门口,眼睁睁的看到寡人那张舒适宽敞的大床被莫逸城占据,登时怒火中烧,指着他道:“你也太放肆了!” 他的长发已被擦干,一条浅色发带微微束起,半倚在床前,很是惬意的捧着本书看,见我进来,幽幽抬起凤眸向我看来,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 我哆嗦了一下,努力摆出点帝王的威严:“你不但偷用寡人的浴池眼下还想霸占寡人的龙床。” 我爬上床,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怒视着他,咬牙切齿道:“寡人已经忍你很久了,你要是再这样……” 他不以为然的拍拍我的手,最后瞟了眼手中的书,才回过头来看我,“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臣?” “我……我还没想好。”我愤愤地咬了咬唇。 “果真如此吗?” 我别过脸不再看他:“看在你今日救驾有功的份上,你要是现在下去,寡人就不与你计较。” 他唇瓣笑意更浓,轻捏起我的下巴,附在我的耳畔,温声道:“陛下怕是于心不忍吧?” “谁……谁说的?你少自作多情。” 我扯过被他压在身下的衣袖,心道:对于莫逸城这种人就不应该太过和善,否则他只会得寸进尺。 我龇牙咧嘴的恐吓他:“快给寡人滚下去。” “馨儿,”莫逸城将书往后一抛,伸出手揽住我的后腰,叹息一声道:“这风寒如今还未痊愈,你怎么舍得这样对待为夫?” 我睨了他一眼,狰狞笑道:“为何舍不得?” 言罢我只觉腰间一紧,低头向下看去,就见他很是暧昧的环住我的腰身,“你在干什么?” 他没有言语,浅笑着看了我一眼,随即将食指勾住我的衣结,轻轻一拽,前襟松开,瞬间滑落至床上,只剩一件纯色肚兜若隐若现。 我张大了嘴巴,震惊的看着他,理智之余撒手挡在了胸前,往后退了几步,将将躲到墙角瞪他,“莫逸城你要是胆敢过来,寡人就抄你全家!” 他动动了身子,我颤了一下,连牙根都开始抖动了起来:“你要是再敢往前一步,寡人就要喊非礼了!” “陛下,”他整理了下前襟,目含戏谑的瞥了我一眼。 我挑眉望着他,他回身不知摸到了什么东西,随后又冲我招招手,“过来。” 我冷哼一声,嗤笑道:“你休想,寡人才不会过去。” 他懒懒的又重复了一遍:“陛下过来。” 他是没听见寡人说的话吗?我正要斥责他,他却像是良心发现般又多添了两个字:“上药。” “上药?”我愣了一下:“给谁上药,上什么药?” “当然是给陛下上药。”见我不解,他又道:“陛下肩膀上有块淤青。” 我扭过头往后肩望去,却有一块小小的淤青,倒也不是很痛,否则我也不会一直没有发现,不过他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方才在浴池被他看到了…… 我又想起了那香艳的一幕,脸开始不争气的烧了起来。 见我没有过去,他便自己坐过来将我围坐在床内侧,手指捏着衣衫的一角,轻轻一扯,肩膀就露了出来。 手里拿着一小瓶药油,随即倒了一些放在手心,又覆在我肩膀,轻轻按揉起来,方才还不觉得痛,眼下被他这般按压着,倒是够让我痛彻心扉的,我抓住他的手臂,强忍着眸中打转的泪水。 他见我神色痛苦,下手也放轻了些,安慰道:“再忍着点,就快好了。” 药油是母亲研制的,有淡淡的清香,不像太医院那般有呛鼻的气味。 小时候体弱多病母亲经常为我抓药,时间长了竟也对各种药材烂熟于心,闲来无事便开始学着调制,然后在我身上试验…… 我估摸着如今身体能变得这般顽强,定是母亲哪种不靠谱的药起了作用。 莫逸城帮我揉开了淤血,随后又将我的衣襟重新拉起,系上衣结。 我愣愣的看着他,心安理得的享受他的服侍。 做完这一切,他身体微微前倾,我皱眉,眼看着他的鼻孔越来越大,下一秒他竟抬手拭去了我眼角的泪花,笑着说道:“这回好了,陛下可以就寝了。”说罢转身就走。 “什么意思?”我拽住了他的衣袂,咬了咬唇,抬眼看他:“难道你刚刚说的侍寝是在戏弄寡人吗?” 他愣了一下,转过身,回来看我,瞳孔一缩,凤眸忽的亮了起来,“难道陛下是希望臣来侍寝吗?” “自然不是。”我撇了撇嘴,结结巴巴道:“总之寡人要治你的欺君之罪。” 他哈哈一笑,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我恼怒地瞪着他,他却俯身在我唇瓣偷了一个吻。 我心跳登时漏了一拍,耳边又传来他低沉魅惑的声音:“怎么办,我就是喜欢陛下这色厉内荏的模样。”说着又轻点了下我的眉心,“放心,在没有成婚之前,我是不会碰馨儿的。” “除非一种可能,”他缓缓地直起身,补充了句:“那就是你先勾引我。” 第二日早朝,我接连打了几个哈欠,那个混蛋说不碰我结果还是抱着我,害我失眠了一整晚,只能拖着沉重的眼皮来上朝,他却还躺在寡人的龙床上呼呼大睡,真真是没有天理啊! 我看向底下众臣,眯了眯眼:“方才说到哪了?继续。” 百官面面相觑,互相推脱,最后还是举了一个官阶最低者出列,那人稽首道:“禀陛下,臣以为易天辰从未在朝中任过要职,资历尚浅,贸然提拔他为大理寺卿,恐难以服众。” “是吗?”我拉长了尾音,闭着眼睛揉着太阳穴:“既然你认为他难以服众,那你说个合适的人选,若是众人皆服,寡人便任他为大理寺卿,但若是有一人不服,你就停职回家思过去吧。” 他吞吞吐吐道:“这这这……” 我挥了挥手手,他像是得到大赦般立马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我幽幽道:“殿下可还有不服之人?” 第五十八章 玉佩 见他们一个个都默不作声,我懒洋洋的打量了他们几眼,又道:“若是你们谁心中谁有合适的人选,皆可提,不过但凡有一人不服,那就只能跟着停职,回家思过去。” 刚才有几个想要站出来的人,听到我说完最后一句话,又麻溜的缩回到队伍中。 一人出列,辩解道:“陛下,是人皆存争议,如何以一人之是非为是非。” “那爱卿以为应该以多少人合适,五人,十人还是二十人?” 我眯眼看他:“既然你也说了不能以一人是非为是非,那你一人又如何代替的了众寡?嗯?” 我拉长了尾音,见那人肩膀一哆嗦,登时有些畅怀,大殿上没了国师和丞相,寡人这一国之君的威力才能显现出来。 “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即日起任易天辰为大理寺卿。”说着一顿,扫了底下群臣一眼:“若是有不服他者,那便是不服寡人,想说寡人用人不清,用人不善的,趁早上奏章。” 话音落地,群臣的的脑袋一个个沉得更低了,我说道:“既然如此,众爱卿便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吧。” 散了早朝,走出大殿,我抬起袖子又打了几个哈欠。 小银子贴心道:“陛下,要不先回去休息吧。” “寡人没事。”我扬了扬手,继续往前走着,小银子紧随其后,问道:“陛下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太医院。” 方才上朝前,太医院那边有人过来传话,说是楼御史已经醒转,下了朝,寡人自然要去探望一番。 走到半路,忽听到有几个宫女在低声说笑,我疑惑地停下脚步,小银子本想上前制止,被我出手拦住。 一人神秘兮兮的说道:“你们听说了吗,丞相昨日是在陛下的寝宫过的夜。” 另一人好奇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今早为陛下梳洗时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可陛下和丞相不是还没成婚吗?” “那又有何妨,你们是不知道,今早我去时,陛下与丞相衣衫半褪,坦诚相对……” 另一人掩面害羞道:“哎呀快别说了,羞死人了,怪不得陛下今日精神不济,嗓音有些许的嘶哑,定是昨夜,嘻嘻……” “要我说这丞相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陛下昨日又受惊又受伤的,我看着都好生心疼,怎么还能强迫陛下呢?” 一人反驳:“依我看,倒像是是陛下强迫的丞相。” “何以见得?” “陛下今日好歹也上朝了,可怜丞相到现在都还没起呢。” 然后是一阵刺耳的笑声。 小银子听不下去了,出来呵道:“你们在胡说些什么,一个个都不想要脑袋了吗?” 宫女吓得脸色煞白,哆哆嗦嗦的跪倒一地,求饶道:“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啊,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小银子扫了她们一眼,板着小脸道:“都不用做事吗,还不快滚。” 听到那一个滚字,宫女立刻马不停蹄的滚远了。 我紧咬下唇,顿觉好生委屈,就因为他强抱了寡人一夜,寡人甚是心慌,后半夜才入睡,这才导致的精神不济,他卧榻不起,那因为寡人免去他的早朝,他说陛下一言九鼎,微臣只好赖床不起。 那些说寡人是淫君的纯属凭空造谣! 我余光堪堪一瞥,就见一个猥琐的身影鬼鬼祟祟的躲在角落,手中的笔忙写个不停。 我立马走上前将他揪了起来,怒瞪着他:“方才写了什么,给寡人看看。” 那人低着头,哆哆嗦嗦的将藏在身后的本子递给了我。 我翻看了一下,登时气的血色上涌,合上本子,扬声骂道:“太史令,你要是再敢胡乱编写春宫秘史,摸黑寡人的名声,寡人就让小银子把你给阉了。” “臣,臣……不敢了。”说着扑通一跪,我挥了挥手,他随即提着衣服下摆一溜烟的跑远了。 虽是杜撰,但太史令笔下的‘生猛’二字还是给了我一丝安慰,我自我排解一番,随后便又开怀了。 我一边走一边问小银子:“你方才是不是以为寡人震怒之余会打了那几个宫女,所以才让她们滚的。” 小银子神色不明的望着我:“陛下。” 我歪着脑袋:“寡人像是暴君吗?” 他连连摇头,拍着马屁道:“陛下英明神武,仁德宽厚,怎么会是暴君呢?” “嗯。”我满意的点头:“宫人就爱碎嘴子,平日在宫里聊着八卦扯东扯西,这些寡人也都知晓,话并不是不能说,那得看是什么话,抹黑寡人的,你说该怎么办?” 小银子眼睛一动,极快速的就领悟到了我的弦外之音,“陛下是想……” 我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奴才明白了,陛下威武啊!”难得他聪明一回,不枉我这么多年疼他。 莫逸城那个大奸臣,寡人岂能让他骑到头上去,就算是被造谣,那也应该让他去当那个受害者,嘿嘿…… 到太医院时,两个医童正在给尚清上药,我抬步进去,却发现易天辰竟也在这里。 我很是惊讶的挑了下眉:“易卿家,你怎么会在此处,不是让你去查案了吗,如今可有眉目?” 我昨日让他去调查失火案,听府里的小厮说他一夜未归,今日早朝时亦是没见到他的身影,正纳闷着他会去哪里,不曾想他竟也来了这太医院。 易天辰躬身道:“回陛下,昨日臣在勘察现场时发现一些东西。” 我好奇问道:“什么东西?” 易天辰回道:“一枚玉佩,不过臣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楼御史。” 我看向尚清,他的气色却有比昨日好了不少,便说道:“你问你的,寡人旁听即可。” 我想了想仍觉得不妥,便又补充了一句:“楼御史昨日是因救寡人才受的重伤,眼下刚刚醒转,不宜过度劳神,你且注意一些。” 易天辰俯首称是,随即从袖袋中掏出一个黑色小包,打开后看向尚清:“这枚玉佩御史大人可还认得?” 第五十九章 玉佩(二) “认得。”尚清的脸色仍有些发白,纤长绵密的睫毛在鼻梁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他接过易天辰手中递来的物什,说道:“这是我随身携带的玉佩,如今为何会在你那里?” “这是下官昨日在火源附近发现的。”他说着一顿,冷冷的盯着尚清:“下官斗胆问一下,事发当日御史大人所在何处?” 尚清浓长的睫毛轻颤了一下,抬眼直视易天辰,淡淡道:“易大人可是在怀疑本官?” “下官也只是照例行事,还请御史大人配合。” “当日下朝后我便和几位大臣一起去成苑阁处理事务,直到听见外间传来轰鸣声,几位大臣和我意识到有危险,便赶紧逃离了出来,中途听见小银子在女官署门前呼救,我又折返回去,这期间一直都有人证,易大人若是不信,但查无妨。” 易天辰步步紧逼:“既然御史大人说玉佩已经丢失,那又是在何时何地丢的,可有人证?” 尚清摇头笑道:“易大人说笑了,本官要是知道是在哪里丢的,又怎么能不去找回,何况这块玉佩还是本官随身携带之物,对本官来说很是重要。” 我探头看了眼那枚玉佩,通体澄澈,质地上佳,表面被蒙上了一层灰黑色,应是被大火烧过的痕迹。 “那日御史大人可有去过烟火储藏之处?”易天辰问道。 “不曾,”尚清回想了一下,摇头说道:“那地方杂物堆积,凌乱异常,本官每次经过时都会选择绕道而行,未曾踏进过一次。” 我见他有些疲惫,不忍他继续被易天辰追问下去,便插了一句:“易卿家,会不会就如楼御史所言,是他不小心丢失,后又被宫人捡去,昨日大火宫人慌乱逃生,所以才将它遗落在火灾附近。” 易天辰明明听出我在有意偏袒尚清,却仍是反驳道:“陛下不会觉得这一切都太巧合了吗?” “这个……”我不在的扯了扯衣袖。 尚清摩挲着手中的玉佩,突然说道:“不知易大人对玉石可有研究?这枚玉佩,乃是用暖玉的玉心所制,有温热活血之功效,本官惧寒,便一直将它戴在身上。” 见易天辰眸带困惑,他继续说道:“暖玉虽是触手温热,却需装进袋子里使用,若是直接与身体接触,玉石会升温,可能因此会灼烧人。” 他说着打开袋子,将玉石呈到易天辰手中:“易大人不妨现在再试试。” 易天辰眉头一皱,伸手接过,暖玉登时像是焕发了生机,发出莹莹红光。 看着那久久不散的红光,我疑惑道:“这玉石……” 尚清嘴角含笑的看了我一眼:“陛下不记得了吗?这块玉石还是当年陛下赠给微臣的。” 我疑惑地挑眉,随后将目光再次落到那块玉佩上,这才想起确实是寡人年幼时赠送给他的,怪不得方才见它时隐隐感觉有几分眼熟,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将它忘了,没想到尚清竟一直带在身上。 我盯着床铺,感觉他的眼神一直停留在我的脸上,我的脸颊登时像他手中的红玉一样慢慢升温了起来…… 尚清将灼烧的玉石放到袋子里,说道:“若是有人不知,直接将玉石佩戴在身上,时间一长就会被玉石灼伤,亦或是将烟火引燃。” 易天辰眉头微蹙,随即将玉石包裹在布袋里,“本案尚有诸多疑点,未查清之前,此物作为物证,眼下不能还交还给御史大人,还望御史大人见谅。” 尚清淡淡道:“无妨,易大人只管放心去查,什么时候查清楚了再归还给本官也不迟。” 看着他苍白的侧脸,我蓦地有些愧疚起来,方才虽有意偏袒,但先前还是误会了他,他是因我而受伤,无论如何我也应该感谢他才是。 易天辰说他还有要事在身,便先行告退了,眼下屋里就只剩我和尚清,我垂下眼睑,低声道:“昨日多谢你。” “陛下无需感谢,臣能救驾,是臣的福气。” 我愣愣的看着他,掐断了自己的歹念,大声说道:“楼御史,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提,寡人定会满足你。” 尚清轻轻摇头,忽的抬手拂过我的脸颊,带来一阵凉爽惬意的风,“还是让陛下受伤了。” “你已经做的都多了,”我叹息一声道:“要不是你及时出现,现在躺在这里的人就应该是寡人。” 当时他明明已经离开了,听见了小银子的呼喊才折返回来,义无反顾的冲进火海挡在我面前,而莫笙她…… 有些话一直喉咙处打转,我紧咬着牙关,生怕一不小心就给问出来。 尚清瞥了我一眼,淡淡的笑意在眼底荡漾开来,问道:“陛下可还记得微臣承诺过陛下的事?” “有……有吗?”我愕然地看着他。 他失笑道:“许是时间长了,陛下忘了。” 我自认为尚清说的每一句话,都会铭记于心,可眼下脑海中浮现的竟都是莫逸城的甜言蜜语,我垂下眼睑,沉声道:“寡人可能真的忘了。” “微臣曾答应过陛下,不让陛下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会护陛下一世周全。” 那年我刚刚登基,一个人站在城墙上,看着日落西山,余晖洒遍了万里河山,看着月上枝头,星光点燃了万家灯火。 那一年发生了好多事,也是在那一年我开始有了改变。 尚清找到我时,我正小声抽泣着,他站在我身后,离我一步之遥。 “陛下可是不开心?”他的声音在微凉的晚风中温暖而柔和。 晚风从我的发梢掠过他的衣角,我忍着眸中的泪水说道:“父母亲都已离我而去,帝都就只剩我一个人。” “陛下不会是一个人。”他的指尖依稀碰到了我的袖口,我转身的间隙,不经意的窥见了他藏在眼底还来不及敛起的柔情,“陛下是天子,整个天下都是陛下的。” 我停止了抽泣,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也是吗?” 第六十章 失火案 他勾了勾唇角,微笑着说道:“当然是,朝中的百官,民间百姓,亦或是这一草一木皆是陛下的,臣也不例外,微臣会一直站在陛下身后,护陛下一世周全,不会让陛下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我捏着衣角,轻声问道:“就只是君臣吗?” 尚清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柔和的看向我。 我闭上眼睛,那种感觉一直在心中盘桓,说不清是甜还是酸,再次回想时才发现,当时的感觉也许早已随着那年的晚风一同被吹散。 近几日整个帝都在传寡人的谣言,走在大街小巷总都能看到几个妇人围坐在一起议论寡人,说是莫逸城还没过门就开始插手皇家的家事,以前在朝堂上一手遮天,内政军权一把抓,现在要整肃后宫排除异己了…… 这话听得我说不清是喜还是忧,但另一个当事人听得倒是津津有味。 寡人的后宫也没什么可以让他排除异己的,身边不是宫女就是不男不女的小太监,门口的侍卫倒都是男的,不过寡人到现在连他们的长相如何都不记得,又何谈异己啊? 第二日易天辰前来见我,说是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查清楚了。 我问道:“那日在大火中丧生的是谁?” 他俯首回道:“是太常寺的小卒,听太常寺的其他人说,那人手脚一直不干净,至于楼御史的那枚玉佩到底是他自己弄丢的还是被偷了,现在无从可知。烟火堆放之处是禁止明火的,以目前的证据来看,就是那枚暖玉是引燃的烟火。” 他的话与尚清那日所言不谋而合,乍听上去就像是一场荒谬的意外,但我看他那墨色的眼瞳闪着异光,查到的似乎远不止这些。 我淡淡道:“易爱卿还查到什么不妨都说出来。” “是,”易天辰躬身,继续说道:“此次婚典所要用到的烟火均是由太常寺指定采买,但昨日微臣在现场勘察时,发现烟火的粉末有刺鼻气味,经检查一部分烟火的规格和质量均不符合宫中的采买标准,极易引燃,且极易爆炸。” 我怒道:“竟有此事?” “微臣昨日有探访过新安烟火制造局,婚典所用的烟火数量庞大,本该由几家制造商同时竞标,但太常寺卿与新安烟火制造商有私交,且交情匪浅,太常寺寺卿便以权谋私,将烟火制造权全权交给了新安烟火,新安烟火为谋求私利,以次充好,才酿成了前几日的惨案。”他说着将这几日搜罗来的证据全部呈到我面前。 劣质烟火,账簿,太常寺与新安烟火往来的信件,人员名单……可谓是人证物证样样齐全。 我翻了翻账簿,心绪却隐隐有些低沉,太常寺的寺卿也曾是太傅的学生,朝堂上更是少数支持尚清者,说起来他还算是尚清的人。 如今事情也算是水落石出了,但终究与尚清无关,我稍稍松了一口气,“易卿家,陪寡人出去走走吧。” 易天辰道了声是,便跟上了我的脚步。 我指着树上的蟪蛄,感慨道:“你说那些虫子朝生暮死,可会有烦恼?” “不知,不过它们的生命虽短,说不定也会有自己的烦恼。” 我收敛了心神,看着池边柳,淡淡道:“你能任职大理寺卿还是楼御史举荐的,这么做,就不怕被人说成是恩将仇报吗?” 他斩钉截铁回道:“臣虽是很感激御史大人的举荐之恩,但臣只忠于社稷,忠于陛下,至于事实如何,那便是如何,臣能做的就是查清真相,不徇私,不枉法,不包庇。” 我回头看他,这人目光坚毅,比五年前少了一丝青涩,更多了三分风霜,如此倒也伟岸了起来。 我笑了笑:“这次你做的非常好,调查中太常寺的那般人可有为难你?” 易天辰回道:“那些人倒也还算是老实,不曾为难过臣。” 后来小银子给我禀报,说是太常寺的那些人懒散不说,还故意扯东扯西,消极怠工,但这些倒也没有影响到易天辰,他查他的案子,那些人聊他们的闲话,若是有需要他也会吩咐下去,不听他的,他也会毫不手软直接军法处置。 回到宫中莫逸城执起桃木梳,为我打理着三千青丝,几个老臣哭天抹泪的跪到屏风前,说是要弹劾易天辰,说他有辱斯文,不配当大理寺卿。 梳子轻轻刮过头皮,他的指尖似有若无的擦过我的耳垂,让我一阵阵酥麻,连注意力也不集中了。 “陛下,陛下?” “什……什么?” “他们还等着你回话呢。”莫逸城俯身在我耳畔提醒了一句。 我缩了下脖子,正色道;“易天辰这么做确实不对,属实该罚。” 闻言,屏风后的老臣高呼道:“陛下英明啊,陛下万岁……” “你们放心寡人定会降旨痛骂一下易天辰。” 我轻咳两声,推开了莫逸城的脸,“下次不管是谁,要是犯了同样的错误,不仅军法处置,寡人还要罚他回家挑粪种田去。” 话落哭声停止,外面一片死寂。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决定灰溜溜的走了,方才他们的眼神几次瞟向莫逸城,估计还以为莫逸城会帮他们说话,结果他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哭的时间长了会伤身体,几位同僚不妨过来歇一歇,喝喝茶。” 剩下的时间便一直把玩着我的头发,还纠结着说我的头发太过细软,手感虽是很好却不易扎发髻,不然会有一种塌塌之感。 我赞同的点点头,反问道:“你的头发不是这样吗?” 他摇了摇头:“不是。” 我挑眉表示不信,他随即将一绺长发放到我的手心,我摸了摸,他的头发确实比我的更坚挺些,也更乌黑发亮了些。 上床时,我把头发递给他,他却将这一绺头发与我的纠缠成结。 我问他这是何意,他笑着说这便是要结发为夫妻,永世不相离,望着他眼底的盈盈笑意,一时竟有些失言…… 第六十一章 失火案(二) 我小时候缠人,经常要母亲哄着我睡,后来母亲去世我也就开始有一个人睡,这偌大的寝宫,偌大的床铺,虽是怎么翻也翻不到边,却时常会梦到自己摔下去,心一轻,一个激灵,也就从梦中清醒了过来,随即盘腿而坐将被子裹严,紧咬着被角,开始思念母亲。 又过了好多年我才渐渐习惯一个人,如今仅仅两三天的时间我竟又习惯多一个人,容他睡在身侧,容他吻我抱我…… 一开始本是让小银子将他带到偏殿,结果他竟进了我的寝宫;见他赖着不走,便好心让他打地铺,谁料他却抢了我的床;让他睡在另一边,可他一翻身偏偏又抱住了我,真真是得寸进尺啊! 他抱就抱吧,竟还拍着我的背哄我睡觉,这是把寡人当成小孩子吗? 我怒瞪着他,他却在我的额头轻啄了一下,说道:“陛下不喜欢吗?” 我愣愣的看着他,结结巴巴道:“喜……喜欢。” 他嘴角笑意更浓,落在我唇瓣上的吻也更绵长…… “陛下可是有心事?”易天辰的声音让我猛然清醒过来,定了定心神,挑眉道:“你看出来了?” 他轻笑一声,“可是因为丞相大人?” 我惊诧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他淡淡一笑,回道:“因为陛下难掩眸中的担忧之色。” 我摸了摸脸颊,苦笑道:“这么明显吗?不过你为何不猜是尚清,楼御史昨日为救寡人而伤,许是寡人在担心是他呢?” “两者都有,但陛下方才想的应是莫丞相。” “易卿家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陛下想这两人时,神情会有不同。”他笑着解释:“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陛下只是看不清自己的表情罢了。” 我心头一震,瞳孔一缩,愣怔了片刻,才又说道:“没想到易卿家你也不是那么的不解风情吗?” “陛下这是何意?” 我很是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寡人一直以为你只会处理公务,是个榆木脑袋,如今看来是寡人错了。”说着一顿,又道:“那你倒是说说,寡人想起莫逸城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想了想回道:“就好比是陛下养的一条狗,幼时听话温顺,讨人喜爱,但狗逐渐便老,脾气也越发暴躁,甚至是反咬陛下一口,若是杀了,养了十年又有些于心不忍,若是放了,难保没有下一次。” 他这个比喻虽说算不上多么精妙,但却也是不争的事实,不过恐怕我以后再看到莫逸城,都会联想到太医院那只又老又丑的土狗…… 易天辰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的看着我:“那陛下究竟是舍得还是不舍得?” 我眉眼纠结,没有回他。 “那个计划还继续吗?” “继续。”我哑着嗓子道。 回到承德宫,小银子过来和我说莫逸城在和陈景下棋时,我还不信,结果见到后我傻了。 陈景起身向我行礼,他却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我登时想到易天辰的话,想笑却只能忍着,很是纠结。 我干咳两声,调整了一下状态,问道:“陈景,经过这几日的休养,身体可有好些?” 前几日和舅母见他时,他还身体还很是虚弱,萎靡不振,加上那日的大火受了惊吓,本以为他还要再多休养几日,但今日见他,脸色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微笑回道:“多谢陛下的关心,草民已经无恙。” 我嗯了一声,随即狐疑的扫了莫逸城一眼,正要开口询问,却像是被他一眼看穿了心思。 他说道:“陈景终日闷在房中,臣怕他无聊,便请他过来下下棋,还望陛下勿怪。” 看着他嘴角那三分惬意七分得意的微笑,我忽的感觉自己忙活了半天就像是一个傻瓜,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是含笑接下,但一旁的陈景见我不悦,便匆忙告辞离开了。 我走上前,低头扫了眼棋局,棋盘将将被下满,已经是收官阶段,黑子处处被围剿,白子几乎成了压倒性的胜利,即便是白子剑走偏锋,也毫无胜算可言。 我正思索着,他突然伸手一勾,将我揽入怀中。 “陛下可是又生气了?”他的下巴抵在我肩上,右手抚上后背轻轻往下顺着,说话的间温热的气息拂在我的脖颈。 我想避开又舍不得,纠结片刻还是决定先推开他那张脸,冷声道:“你找陈景做什么,寡人才不信你有那么好心陪他下棋,说到底是何居心?” 他拉下我的手放在手中轻轻揉捏:“陛下误会臣了,臣哪里有居心,不过就是告诉他,他的父亲不是我杀的。” “那他可是信了?”我惊诧地眨了眨眼睛,方才见两人下棋时,陈景眼中并无怒意。 他笑着点头道:“他是信了,但他说人不是我杀的,却是我派人杀的。” 我撇了撇嘴:“那你还和他下棋?” “是臣小看了他,此人非常人也。” 我挑眉:“这是何意?” 他轻叹一声:“我被他围的水泄不通,杀的溃不成军。” 我猛地看向棋盘,这才发现执白棋者竟是陈景,“你输了?” 听了我这话,他的神情不仅不沮丧,反倒还有几分高兴,背着手,饶有趣味的看着我:“在馨儿的心中可是希望我赢?” 我恼怒地推开他逐渐逼近的脸,“我说过白天只能唤我陛下,不许叫我馨儿。” 他笑得更加得意:“嗯,你喜欢我在床上唤你馨儿。” “你,你……你这是曲解我的意思。” 我面上一热,挣脱他的怀抱,站的远远的瞪他,咬了咬下唇,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莫逸城你这只土狗。” “狗最是忠心,陛下可是在夸臣?” “你说是就是吧。”我吐了吐舌头,哼哼了两声,转身便要离开,却又被他长手一捞,拉了回去。 “你要干什么?”我抬眉怒视着他:“你要是敢欺负我,我就亲自把你给阉了。” 他挑眉笑道:“陛下真的舍得吗?” 第六十二章 夜宴 我挣扎未果,索性就放弃了,任命似的让他抱着:“谁说寡人舍不得。” 他嘴角浅浅一笑:“陛下上次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我嘟囔着:“有吗?” 他笑着轻点了下我的眉心:“你们女人就爱口是心非?莫笙如此,陛下亦是如此。” 我疑惑地开口:“莫笙怎么了?”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等一个人,如今那个人回来了,她又不敢承认。” 我还想再问些什么,他却看了我一眼啧啧道:“陛下近几日真是越发圆润了,瞧这圆圆的脸蛋,还有……”说着左手不老实的摸上我的腰:“这肉滚滚的腰。” 陈国以瘦为美,女子更是将芙蓉面,杨柳腰追求到了极致,寡人原本也是纤细腰身的,要怪就怪这宫中的伙食太好了…… 我用眼角瞥了下自己那不争气的身材,随即抬眼瞪他:“那……那又怎样?” 他哈哈笑道:“甚好。” 怎么感觉又被他戏弄了,我恼怒的浑身打颤,就只有眼前这个人能让寡人生气,放眼整个帝都怕是都找不到第二个! 我愤愤然瞪着他那一脸得意的笑,一咬牙,双手环住他的肩背,仰脸道:“莫逸城,寡人要吃了你!” 说着俯身啮咬他的双唇,他的手臂紧紧箍住我的腰,衣服摩擦声中夹杂着彼此压抑的喘息和急促的呼吸声。 不知突然从哪里爆发来的力量,我紧抱着他的脖子,把他扑倒在榻上,榻上的矮桌被他一把推落下去,黑白棋子登时打翻一地…… “易大人请等一下。” 易天辰停下了脚步,微微皱起了剑眉:“莫学士找本官可是有事?” 莫笙浅浅一笑道:“易大人可还记得当年太清池湖畔的笙儿?” 莫笙与易天辰的感情算不上好,但总归是有缘,那年易天辰中了殿试的探花,而莫笙也中了女官殿试的状元,太清池的夜宴上亦有她的身影。 易天辰一挥衣袖,冷哼道:“要不是你,本官也不会跌入太清池。” 莫笙红着脸:“那时我见那甘蕉甚是新鲜诱人,便扒开想要尝尝,可还没来及尝一口,就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险些跌倒,蕉皮也随之飞落了出去。” 莫笙眸底闪过失落:“易大人可还是在记恨当年之事?” 易天辰尴尬的别过脸:“莫学士言重了,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是啊,五年了,”莫笙垂下眼睑,感慨道:“这五年的时间里我一直在女官署任职,而你——也终于回到帝都了。” 她最后说的话极轻极轻,仿佛不是说给易天辰,而是说给自己听。 “若是没什么事,本官就先回去了。” 易天辰说罢就要走,莫笙拽住他的衣袖,急道:“我大哥马上要成为凤君,陛下也将会是我的嫂嫂,我怎么说也算是皇亲国戚,你不高看我一眼也就算了,可那日陛下有意让我与你一同查案,却依稀听到你冷哼一声,你就这么不喜欢我吗?还是说你根本瞧不上女子?”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莫笙:“莫学士慎言,当今陛下就是女子,臣又岂敢瞧不起女子。” 莫笙低声道:“还记得那年秋天,我们一同赴京赶考,驿站安置不下,我们几个学子便一同在郊外寻了个清净之地,租了个大宅子。那一路你虽未从我说话,也没有正眼看我,但途中忽的下起了雨,你却把身上仅带着的一把伞递给了我,转身淋进雨中。” 易天辰眼神微动,淡淡道:“莫学士竟还记得?” 莫笙眉梢一喜:“当然记得,如今易大人讨厌我也总该有个理由吧,不妨说出来,要是下官有言行失当之处,也愿改之。” “莫学士多虑了,莫学士才学兼备,怎会有失言之说。” “还没恭喜易大人升任大理寺卿,算起来易大人今年也有二十三了,年纪轻轻就官居一品,比我大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莫学士过奖了。” 莫笙继续道:“但二十三也该到了成家的年纪,易大人如今已经立业,不知为何还没成家?” 易天辰眸中闪过一丝不悦,似是不愿多言。 路过太清池,莫笙下意识的拉住了他的袖子,讪讪道:“当年就是在这里害你落入水中,可我真不是故意的。” 易天辰尴尬道:“我知道了。” 莫笙上前一步,说着:“不,你不知道……”话未说完,脚下青苔一滑,人便跌入了湖中。 “笙儿。”池水冰冷异常,自口鼻灌入,易天辰没有丝毫的犹豫,猛地扎进水中,紧紧的抱住莫笙,将她拖了上来。 “快去传御医。”我一声令下,宫人急忙将御医请了过来,易天辰倒无大碍,只是被湖水打湿了头发,莫笙却因胸腔灌水过多,昏迷不醒。 太医查看了一番,又给开了些祛风寒的药,如今莫笙已被莫逸城接回府中照看。 我看着易天辰眸中担忧的神色,问道:“你为何要故意与她疏远?” 他淡淡回道:“陛下方才都看到了。” 我点点头,“莫逸城同我说莫笙这么多年都在等一个人,却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 我停顿了一下,又道:“其实我早该发现的,那日莫笙见你时神色就与平日不同,你说过喜欢一个人,眼神是藏不住的,你明明能不顾性命的去救她,又为何不敢承认喜欢她?” 他几不可闻的轻叹了一声,“很多事情并不只能依靠喜欢,我同她立场不同,注定会走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若是如此,又何必苦苦纠缠,徒增日后伤感。” 我与莫逸城何尝不是如此,明知会有坎坷,却怎么也逃不开,躲不掉。 我问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若是你不好意思开口,寡人替你说如何?” “陛下的好意,臣心领了,莫学士也许只是对我有一时的好感罢了,时间长了也就淡忘了。” 我本想替莫笙说几句,但他向我行了一礼,就退下去了。 第六十三章 夜宴(二) “你怎么回来了?”回到寝宫时,就见莫逸城衣衫半褪,半倚在床前,“莫笙可有醒转?” 他淡淡回道:“嗯,方才吃过太医开的药,已经睡下了。” 我挑眉:“有你这样的亲哥哥吗,自己的妹妹落水都不陪在身边?” 他挑起我的下巴,直视我的眼睛,暧昧道:“莫笙自有人照顾,而我要做的——是照顾陛下。” 说罢勾住我的腰身,一只手按住我的后脑勺,几近贪婪地撷取我口中的气息,我吃痛的闷哼一声,力气用尽,被他推到的那一瞬间,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 “二哥,我们这来的也不是时候啊,你看那馨儿,还挺享受的嘛。”来人猥琐的嘿嘿一笑。 我猛地从莫逸城怀中挣脱,转头看向门口:“二爹,二娘,你们怎么来了?” 我小时候煞是喜人,叔叔婶婶对我也是疼爱有加,他们膝下没有子嗣,便将我当成他们亲生的孩子,后来母亲干脆让我认他们为干爹干娘。 二娘站在门口,笑得有几分淫荡,右手摸着下巴,频频点头道:“你们继续,就当我们不存在就行。” “这个……好像有点难。”我嘟囔了一句,随即慌乱的想要爬起,却因被压住了衣角,再次跌落了回去。 二娘挽起二爹的臂弯,笑吟吟道:“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别打扰馨儿他们了。” 我猛地咽了咽口水,双手撑在莫逸城的胸口,他不慌不忙的握住我的双肩,缓缓的坐正,轻咳两声,转头看向二娘,轻点了下头,“师娘”,又将视线移到二爹身上,唤了声:“师傅”。 莫逸城未被国师收养之前,拜了我二爹为师傅,如今他这一身的功夫一半是二爹教的,另一半便是国师教的。 当年二爹被偷袭,就是国师派人走漏了消息,害他身负重伤。自从二爹知道他被国师收养后,对他就不怎么待见。 二爹淡淡回了个嗯,眉宇间很是纠结,随即垂下眼睑,发出一声极低的轻叹。 二爹出生军旅,曾是赫赫有名的战将,后来在一次战事中被敌人偷袭。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是二娘救了他,二爹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 这么多年过去了,二爹俊美依旧不减当年,数年的军旅生涯更是磨练出了三分棱角,七分威严,年轻时的锐气敛于眼底,岁月不曾带走过什么,反而沉淀出了沉稳厚重的心性。。 二娘笑嘻嘻道:“我说什么来着,就知道他们两个有夫妻相,如今被我猜中了吧。” 我推开莫逸城,整了整衣冠,走上前去,微笑道:“信上不是说还有两日才到,眼下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二娘轻叹一声:“还不是担心你,途中听说宫中大火,你又受了伤,我和你干爹便快马加鞭的赶了过来,谁知一来,你们竟在……” 二娘忽的投进了二爹的怀里,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笑道:“早知道我就和你二爹晚来几天,也不知刚才有没有打扰到你们?” 我羞涩的低下了头:“没……没有。” “你三爹三娘也来了,不过他们要过几日才到,前不久收到西营门的喜帖,西营门少城主大婚,眼下正在那里喝喜酒呢。” 二娘神秘兮兮的看了我一眼,“西营门的少城主,馨儿可还记得?”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印象不深。 二娘接口道:“要不是你几个干爹拦着,你小时候差点就被他那个凶悍的老娘抢去当童养媳了,上次见面她还和我炫耀,说是马上就能抱孙子了,如今你们就要大婚,二娘我终于也能扬眉吐气了一回。” 二娘说着转头看向莫逸城,眼睛一眯,嘿嘿笑道:“不愧是我的好干女儿,连莫逸城这样心高气傲的人都能臣服在你的石榴裙下,不错不错。” 我面上一热,不好意思道:“二娘别拿馨儿打趣了。” 莫逸城已经整理好衣衫,笑着立在一旁,听了二娘的话他倒是面不改色,似笑非笑的扬着嘴角,漆黑的双眸比平时多了几分绮丽,就是这薄唇,刚刚被我啃得微微有些泛红…… 方才二爹进来时,右手分明是扬起的,要不是二娘及时拉了回去,可能这一掌就要打在莫逸城身上。 哎……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 二爹冷冷看了他一眼,沉声道:“逸城你随我来。”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他的眼神从我面上扫过,随即又朝二娘点了下头,便尾随二爹走了出去。 望着莫逸城的远去的背影,我咽了咽口水,拉住二娘的衣角,低声问道:“二娘,我方才瞥见了二爹眼底的那一抹狠色,你说他不会是要痛打莫逸城吧。” 二爹的武功我是见识过的,虽然不比当年,但对付莫逸城应该还是绰绰有余。 二娘斜视着我,笑得很是奸诈:“馨儿,可是在心疼莫逸城?” 我狡辩道:“哪有!我是心疼二爹,莫逸城年轻力壮的,我怕二爹在体力上吃亏。” 二娘笑嘻嘻的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馨儿还不承认。” 我叹气道:“二娘我已经长大了。” “是啊,馨儿长大了,”话锋一转,又道:“可这脸却还像小时候一样,圆圆的肉肉的,煞是招人喜爱。” 我紧皱着眉头,索性蹲了下来,将头埋进两膝之间,闷声道:“莫逸城刚说完我胖,眼下二娘又来说,我真的有这么胖吗?” 她也蹲下来,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温声道:“馨儿不胖,馨儿只是可爱。” 我挑眉:“真的吗?” 她轻拍着我的后背含笑道:“馨儿,可有想二娘和二爹?” “想。”我抽泣了两声,随即像只撒娇的小猫一样钻进了二娘的怀里,贪婪地享受她的怀抱。 “可二娘为何不曾来宫中看看馨儿,要不是我书信一封,你们怕是都不记得我这个干女儿了吧。” 二娘叹了口气,“不是二娘不想来看望馨儿,是你二爹他不愿回帝都,不愿面对过去。” 第六十四章 夜宴(三) 二爹当年被奸人陷害,满门抄斩,自己也是身负重伤,即便后来侥幸逃脱捡回一命,但也郁郁寡欢了好一阵,帝都对他而言早已是个伤心地。 我温顺道:“二娘你也别蹲在地上,小心累着。”我扶着她缓缓地站了起来。 抬头的间隙,就见阿轩耷拉着小脑袋跟在表舅后面,我惊诧道:“阿轩,表舅你们怎么来了?” 表舅皱起了眉,言语中颇有些责怪之意:“馨儿,阿轩在你后中这事,你怎么不告诉表舅一声。” “这个……”我将视线移到了阿轩身上,他低着头,绞动着葱嫩的手指,没了平日嚣张的气焰,一看到表舅瞬间蔫了下来。 我正思索着要如何辩解,二娘斜睨了我一眼,笑着眨了下眼,细声说道:“馨儿乃一国之君,每日都要处理政务,可能一时忘记了,不过师哥,你今日火气怎么这么大,可是阿轩又犯了什么事?” 表舅长叹一声,随即阴沉下脸,从袖底掏出一沓信件扔在桌上,盯着阿轩,沉声道:“你看你这次来帝都干了多少好事!” 阿轩咬了咬下唇,小脸微白,二娘上前两步,拾起信件扫了两眼,面上了然,微笑道:“师哥,不过就是一些小事,别对阿轩那么凶,会吓到他的。” 我亦瞥了那信一眼,上面都是控诉阿轩为报复那些秀男,用了何种招数,手段又是如何如何的残忍。 “师妹,没有那么简单。” 表舅盯着阿轩低垂的头脑,愤愤道:“光是九卿大人,他就给得罪了三个,放火,打人,恐吓,威胁,样样都没落下,还险些致人家子弟——断子绝孙。” 二娘噗嗤一笑,又补充了一句:“听说还有莫逸城……” 阿轩猛地一抬眼,咬牙道:“莫逸城那个大奸臣也告状了,言而不信的小人。” 表舅挑了下眉,嘴角微微扬起,又快速地压了回去:“你竟然还敢对莫逸城下手?快说你都对人家做了什么?” 阿轩一脸悔恨的表情,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断,表舅捧起了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眼角余光在阿轩小脸上一转,眸底竟是怒意。 前几日才让莫逸城帮他隐瞒去燕春楼的事,如今得知阿轩出手打了他,下次若是再想求他帮忙怕是难了…… “儿臣就是气莫逸城他欺负阿姐,所以就在他喝的水里下了点药……” 表舅气的脸色涨红,浑身开始颤抖:“阿轩,你,你……你太无法无天了!” “不过他明知道我在水里下了药,可他还要喝下去,这跟儿臣无……无关吧。” 阿轩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彻底没了声息,抬眼偷偷打量了几眼表舅,随即将头埋进了胸口。 二娘忍不住插嘴,笑道:“阿轩,这就是你多虑了,莫逸城哪敢欺负你阿姐啊,明明是你阿姐欺负人家来着。” 阿轩咬唇道:“才不是,就是他欺负阿姐。” “阿轩你还小什么都不懂,方才我们都看到了,你阿姐和莫逸城……” 阿轩抢过话头:“反正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信。” 好在表舅轻拍了下桌面,两人都噤了声,要不然寡人真恨不得一头钻进这桌子下面。 表舅神色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不似往日那般嬉笑,低声道:“子不教,父之过,你既有错,我这个当父亲的,难辞其咎,阿轩,你说吧该怎么罚?” 阿轩愣住了,怔怔的看着表舅说不出话,过去表舅无论怎么责罚打骂他,他都会很有男子气概的接受,这回表舅将矛头对准了自己,他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都……都是儿臣的错,”阿轩无助的看向二娘,二娘本想替他说几句,却被表舅抬手打断,无奈只能回给阿轩一个更加无助的眼神。 阿轩眼角泛着盈盈泪光,哽咽道:“父君要罚就罚儿臣吧,怎么罚都行,儿臣都愿意接受。” 表舅怒其不争的叹道:“罚你有何用?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错,要不是我这些年对你疏于管教,你也不会如此无法无天,要是你以后再做错,就让我替你受罚吧,你得罪的那三卿,我替你上门负荆请罪。” 话音落地,阿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阿轩这回真的知道错了,父君在原谅阿轩一次,阿轩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上次阿轩把表舅的书房给点着,也没见表舅这么生气,这次应该是太失望了。 “这回真的知道错了,那你之前说你知道错了都是假的?” 表舅一声叹息:“看来我是真的老了,竟由着你一次又一次的欺骗。” 我拉着表舅的衣袖,为阿轩求情:“阿轩也只是一时冲动,他这么做说到底也是为了我这个阿姐好,怕秀男里有心存歹心之人,才做出如此过激的举动,他虽是有错,但动机不坏,何况我已经派人去慰问那些受伤者,还给了他们一些抚恤金当做补偿,舅舅就别再责怪他了。” 二娘也求情道:“是啊,师哥,阿轩还小,要不这次就算了吧。” 表舅突然脸色一变,泫然欲泣道:“他们受伤被安慰,那谁来安慰安慰我?” 说罢将蒙在自己头上的纱巾扯下,登时一张将将就要肿成猪头的脸映入眼帘。 表舅进屋时,我还以为这是怕被舅母发现,所以才戴着面纱,低调行事,竟没想到会是为了遮挡脸上的伤…… 我好奇道:“怎么弄的?” 表舅抹着眼泪,不见了方才的威严,哭诉着:“你舅母听说阿轩在外面闯祸之后,非说是我管教不严,还说子不教父之过,然后就……” 我很是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表舅千防万防,没想到竟会在栽在阿轩手里。 我轻叹一声:“不过舅母这下手也太重了些……” 表舅摇摇头,“你舅母只是罚我把家训抄写一百遍。” “那这伤是从哪来的?” 表舅嗫嚅道:“我错把家训抄成了燕春楼的淫曲,被你舅母发现,狠狠暴打了一番。” 第六十五章 夜宴(四) 二爹和莫逸城进来的时候,看到阿轩跪在地上,表舅抹着眼泪,一个摇头,一个叹息。 叹息的是二爹:“侯爷这才几日不见,你怎么又被嫂夫人打了。” 莫逸城却摇头道:“只怕是阿轩闯祸连累了侯爷。” 表舅赞同的点了点头,目光从莫逸城面上扫过,在他唇瓣停了一下,又转过头来看我,一脸的纠结。 莫逸城淡淡道:“侯爷可是有话要和我说?” 表舅拉住他的手,细细打量着他,殷勤道:“听说阿轩在你的水里下了药,有没有对你身体造成什么不可逆的伤害,都怪表舅教子无方,要怪就怪表舅吧。” 莫逸城淡淡道:“表舅多虑了,我没有怪罪阿轩,又可谈怪罪表舅。” 表舅松了一口气,附在他耳边,小声问道:“若是表舅日后再找你帮忙隐瞒,你可愿意?” 莫逸城笑道:“那就要看表舅想要我帮忙隐瞒的是什么事?” 表舅轻咳一声,继续小声嘀咕着:“就是去燕……” “舅舅,”我出声打断他,摇头叹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看来舅母下手还是轻了。” 表舅嘿嘿一笑:“馨儿莫要当真,我不过是在与外甥女婿说笑,你可千万不能告诉你舅母。” 我不情愿的点了点头,表舅又道:“外甥女婿,你还没说阿轩给你下的什么药?” 他抬眼看向表舅,微笑答道:“我曾与阿轩约定,不将此事告知第三人,表舅见谅,这个问题恕我不能回答。” 表舅了然:“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问了。”说罢还不忘殷勤的补上一句:“你没事就好。” 二爹突然冷声开口:“阿轩此番在帝都做的种种错事,你知而不报且知而不阻,同样是有错,如何去给那几位受伤的公卿赔礼,你知道怎么做吧。” 莫逸城稽首回道:“城儿知错,城儿定会处理好。” 我左等右等不见四爹四娘,便插了一句:“不是说四爹四娘也回来了,现在在何处?” 二娘揉了揉我的脑袋,笑着说:“听说尚清为了救你而受伤,你四娘不放心,就先过去看看了,你四爹说宫里的守卫不森严,不然也不会发生这么大的意外,眼下大婚将至,他认为还需加强,就去为你考察部署了。” 四爹以前是宫里的暗卫,身手也是一顶一的好,四娘是太医院的女官,研制出来的药,可比母亲靠谱得多,这么多年未见,如今我大婚全都赶回来了,倒是让我欢喜得紧。 二娘说罢,二爹抬眼看向莫逸城,眼神里带着些杀气:“没有大婚之前,你们还是不要逾越雷池,应恪守礼法,从哪来的,且回到哪去。” 我很是羞涩的垂下了头,莫逸城脸皮倒是厚实的紧,听了这话依旧是面不改色,笑容依旧。 表舅领着阿轩去见舅母了,趁着小银子为干爹干娘张罗着住食,我偷偷把莫逸城拉到角落,“方才二爹都同你说什么了?为何去了那么久,而且……” 我朝外瞥了一眼,确定没人,继续问道:“二爹为何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 他低头对上我的目光,嘴角一勾,柔声说道:“可能是嫉妒吧。” 我眨了眨眼睛:“嫉妒什么?” 他环住我的腰,微微收紧,唇瓣紧贴在我的耳畔,声音透着丝丝的暧昧气息:“因为我把他的女儿抢走了。” 我面上有些涨红,意思意思的挣脱了一下,又问道:“二娘也很疼我,为何我大婚她却没有嫉妒的样子?” 他把玩着我头发,浅笑一声:“馨儿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我隐约浮现了母亲见他时,那一脸欢喜的表情,若她还在世,应该很希望看到我和他成婚,就是不知道父君会不会同意。 父君很早就看透了他的野心,但他说他喜欢有野心的臣子,明知他们背地里行着不轨勾当,也只是睁一眼闭一只眼,可一旦危及到皇家帝位,他同样会毫不留情的斩草除根,我始终没有父君这般魄力…… “还有一个问题,”我拍开他不规矩的手,问道:“阿轩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药,你又为何不肯说?” 忽的想到什么,我惊道:“难道那日我去丞相府看你,你并非感染了风寒,而是喝了阿轩下的药,,所以才……” 他嘴角噙笑地望着我:“馨儿可是在关心我?” 我推开他少许,脸颊依旧发烫,舌头也开始打结:“我……我……” 咽了咽口水,索性别过脸不再看他:“我不过就是好奇,这才随便问问,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 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阿轩能给莫逸城下什么药,不过莫逸城对医术虽算不上精通,好歹也略有研究吧,“阿轩给你下的药,你应该早已就解了吧?” 莫逸策微微一摇头,坦然道:“还没,我还在尽力的解。” “你既然没有把握能解得了,为何还要喝?” 他轻轻拨开我蹙起的眉心,温声道:“还说不是在关心我。” “我现在就让阿轩把解药给你拿来。” 他漆黑的眼瞳笑意流转,他俯下身,吻下我的额头,轻声道:“能看到馨儿为我担心,那所作的这一切,便都是值得的。” 我轻咬着下唇,脸颊阵阵发烫,明明已经习惯了与他有肌肤之亲,但他每次靠近时,我的心为何还会狂跳不止…… “那是我和阿轩之间的秘密,我既然与他有过君子协定,便要遵守。”他含笑的刮了下我的鼻子,又很是惋惜的叹了句:“你说他们要是晚来两天该有多好,这样我们就能……” “咳咳,”我瞪了他一眼,“你还真是不羞耻。” “记得我当初说过什么吗?” 我挑眉:“你说过的话那么多,我哪知道是哪一句?” 他很是不怀好意的看了我一眼,笑道:“大婚之前我不会碰你,但若是你先勾引我,那可就不一样了……” 第六十六章 探望 我愣愣的看着他,“有什么不一样?” 他邪邪一笑道:“馨儿上次强吻我,我还没来得及报答,这次让我服侍完再走可好?” 我猛地推开他,面红耳赤道:“休,休……休想,你赶紧打哪来的回哪去,别,别想再乱我心神。” 他轻叹一声,委屈道:“既然馨儿这么不待见我,那我只好先回府了。” 他松开环抱我的手,转身的间隙,突然低下头吻在我的唇瓣,双唇紧密的贴合,另一只手在我的背上游移,低声呢喃着:“陛下强吻了臣,臣怎么也得要些补偿。” 我气呼呼的推开他逃走了,舅母见到我惊诧道:“馨儿,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我支支吾吾道:“热……的,这寝宫实在是太热,这就派人重新修缮一下。” 我头一歪:“舅母为何会在宫中?” 舅母笑道:“我回来给阿轩取些衣物。” 阿轩之前住在宫里,衣服还都是寡人亲自帮他挑选的,方才定是表舅走的太急落下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舅母,表舅他……” ”你表舅那个人年轻时就凭着自己那张俊俏小脸,到处拈花惹草,本以为婚后他会有所收敛,”说着一顿,叹气道:“谁知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男人最会骗人,尤其是长得好看的男人,骗你和他成婚,骗你给他生孩子,痛的你死去活来……” 我上下打量着她,好奇道:“那舅母为何还为表舅生下了阿轩?” 她长叹一声:“谁让我当时被你表舅迷了心窍,活该啊。” 舅母生阿轩之时我也在外旁听,那时表舅眉头紧锁,焦急在门外踱着步子,上次去燕春楼被母亲责罚,也没见他这么紧张过。 舅母在屋里喊得声嘶力竭,母亲让何姑姑抱着我离开,我抓着表舅的衣角宁死不放,后来表舅妥协了,抱我坐在他的大腿上,伸手捂住了我的耳朵。 舅母虽是彪悍,却很怕疼,被针扎一下都能喊叫半天,竟能忍受几个时辰的剧痛生下阿轩,虽然那几个时辰他把表舅骂得体无完肤。 舅母眨了眨眼,无奈一笑:“因为爱。” 说这话时,表舅也恰巧又赶了过来,登时羞愧的低下了头,悻悻地走上前,拉住舅母,趁舅母不备,在她面颊轻啄了一下。 舅母唰的抬起了手,表舅还以为这是要打他,吓得连忙躲到了我的身后,探出脑袋,支支吾吾道:“我……我刚才不小心……你……你可别打我。” 舅母掩面一笑:“瞧把你吓得,我何时真的狠心打过你,你这脸伤还是你自己喝多后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造成的,我那日不过就是捶你几下,可你醒来后非说是我打的。” 表舅挑眉疑惑问道:“真不是你打的?” “我要是真的打了你,你现在还卧床不起呢。” 舅母招了招手:“过来。” 表舅眉眼纠结了一会,悻悻的走了过去。 “方才见你头发凌乱,我不过是为想你整理一番,你跑什么?”说着抬手替表舅整理了下额前碎发。 表舅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还以为……” “打你是不是。”舅母瞪了他一眼,随即噗嗤一笑:“傻瓜。” 表舅低下头在舅母脸颊又啄了下。 舅母瞥了我一眼,不好意思道:“馨儿还在呢。” 突然感受到了二娘方才见莫逸城吻我的那种激动心情,我欣慰道:“你们继续,我先走了。” 见舅舅舅母那么幸福,脑海中突然闪现了一个问题:我会为莫逸城生孩子吗?可还来不及思索,仅这个念头就让我再次乱了心跳…… 曾经我在未来幻想中,出现的一直都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四娘同样不放心我,为尚清诊治过后,便也又替我细细查看了一番。 我顶多算是受了些惊吓,背上的淤青在莫逸城上过药之后也好的差不多了。 四娘确定我没事,才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四爹这些年倒是驻颜有术,俊美的近乎妖,明明是不惑之年,却年轻的让我喊不出一声“四爹”,不过不在宫中当暗卫这些年,身材倒是有些走样,越发圆润起来。 我硬着头皮道:“四爹,四娘,我有些话想要同尚清说。” 四爹淡淡道:“方才我查看了下宫中的防卫,还需要加强,你们先聊,我去部署一下。” 我扯了扯衣角:“有劳四爹了,难得回来一趟,还要为我操劳。” 四爹笑道:“小事,不过他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说完就让人送他回府吧。” 我嗯了一声,四爹便拉着四娘走了。 尚清已换好衣衫,躺在榻上,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右手。 “楼御史,再想什么想的如此出神,连寡人进来都没察觉?”我打趣着说着。 尚清回过神来,冲我缓缓行了一礼。 我抬手免礼,面带微笑道:“听说你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明日应该能上朝了吧?” 他笑着轻点了下头:“让陛下挂心了,明日自可上朝。” 我又道:“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一件事要告知你。” 尚清笑道:“陛下请讲。” “前些日子的失火案,易天辰已经查明真相,人证物证已经递交给了寡人,楼御史你确属无辜。但此事虽是意外,却也有人为因素,太常寺因私心,将烟火的制造权交给了新安烟火,新安烟火为了谋取暴利,生产劣质烟火,导致火势扩大,损失惨重,其心可诛,其罪难免。” 尚清沉默,我还以为他是无言以对,结果看他那眼神,竟有片刻的恍惚,难不成他方才没有听清我说的话? 我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楼御史,楼御史?” 他肩膀微微一震,微抬起眼帘向我看来。 我搓了搓手,好奇地望着他:“再想什么想的如此出神,寡人方才说的话可有听清?” “陛下说,太常寺寺卿因权谋私,采买劣质烟火,致使火灾失控,其心可诛,其罪难免……”他把我方才说的话又简短的复述了一遍。 第六十七章 探望(二) 我轻点了下头,他淡淡道:“臣与太常寺卿之间的关系,陛下心中应该有数,但他竟敢采买劣质烟火害陛下受伤,罪不容赦,陛下尽管处罚,臣绝无半点怨言。” 满朝文武不是站国师就是站丞相,只有太常寺卿是唯一个站尚清的人,还以为他会为其辩驳几句,没想到他倒也不徇私情。 我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寡人方才就是怕你接受不了,一时没个心里准备。” 他淡淡道:“陛下多虑了。” “不过也算是为你洗脱了罪名,”我取出暖玉交给他:“事情已经查明,易天辰说可以物归原主了。” 他伸手接过,指尖碰到我的掌心,我左手微颤了一下,忙收了回来:“寡人当初送你这枚暖玉就是为了感激你当初在太学府陪我罚站之情。” 他轻点了下头:“这么多年臣一直都将它带在身上。” 我干咳两声,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气氛:“既然东西已经带到,寡人就先走了。” 说罢转身欲溜,却觉得袖子一紧,回头一看竟是被尚清拉住了。 “陛下,”他上前一步,拉近了我与他之间的距离,“陛下就如此不想看到臣吗,还是要避臣如蛇蝎?”说这话时,他眸底隐隐闪过一丝痛楚。 “这个……”我往回拉了一下衣袖,他紧拽着不放,我便又扯了一下,他终是意识到不妥,松开了手。 “楼御史这就是你多心了,你是寡人的忠贤之臣,寡人怎么会不想看到你呢,寡人这些年待你如何,你心里应该清楚。” 他苦笑道:“可能真的是臣多虑了,那日在女官署直呼陛下的名讳,还望陛下恕罪。” 他若是不提,我或许永远不会开口问。 “那日情况紧急,你有失言之处,寡人也能理解,又怎会与你计较,更何况你救驾有功,我已让小银子将赏赐抬回你的府中,回府便可看见。” 我装作大方一笑,也装作没有看见他眼底的那抹失落。 母亲说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当年在入宫前也曾有过心仪之人,后来遇到父君,她便再也没有与那人往来,我问她可有遗憾,她笑着说:“母亲这心太小,有了你父君之后,便再也容不下别人。” 这有一点我倒是很像她,从我立莫逸城为凤君的那一刻开始,就决定与尚清划清界限,纵然一开始渴望相守一生的人是他…… 那日我试探他,他若是点下头,我便会选择和他在一起,不管多少人反对,我也会义无反顾。 但他选择了放弃,既然如此我也不会强求,即便他心头有千般苦楚万般无奈,我也不想知道了。 我要同我在一起的那个人,不管有多么艰难,他都是无所畏惧,无所顾忌,执子之手,一往情深…… 我既然选择了莫逸城,除非他先背叛我,否则我断不可能先背叛他。 “楼御史,”我握着袖子,柔声道:“太傅现在在府里定是非常挂念你,寡人虽是派人传去了消息,让他心安,但他心里怕也在为你着急,趁着天色尚早,寡人派人将你送回府中休养吧。” 他深吸了一气,微笑行了一礼:“谢陛下关心,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自己回去便可。” “真的不用寡人派人送你吗?” 他摇了下头,转身往门外走去,我同他走了一段,笑着安抚道:“这次的罪责在太常寺,寡人不会因此迁怒他人,楼御史无需放在心上。” 见他不语,我又道:“明日莫逸城回朝,你做你的御史,他做他的丞相,你们二人依旧平起平坐。” 莫逸城既被立为丞相,便应该做好了免官的心理准备,虽是被免了官职,势力却依然存在且不容小觑,只能一点一点的拔出。 我看了眼尚清,他那日的回答,也许不是欺骗,而是选择,他既然选择君臣,我便唯有成全,继续让他当寡人的左膀右臂,选择只有一次,错过了便不能回头了。 要我说莫逸城这个人真真是坏得很! 好不容易习惯了他的怀抱当被窝,突然又只剩自己一个人打发这漫长的黑夜,实在是无聊寂寞的很。 我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正为他那邪恶的用心感到不耻时,突然一只手摸上了我的脚踝。 “啊!”我尖叫一声,向下踢去。 黑灯瞎火,看不清来人,我翻滚到床的另一侧,同时大喊:“来人抓刺客。” 被我踢中的那人捂着脑袋痛苦的哼哼了声,“馨儿,别喊了,是二娘。” “二娘,”我僵了一下,随即将头从被窝里探了出来,狐疑的打量着她:“你半夜来我的床做什么?” 她摸到我的身边,贼笑着说:“因为我怕馨儿孤枕难眠,刚刚见你翻来覆去,可是再想莫逸城?” 我瞪圆了眼睛:“二娘你胡说什么?我……我才没有想他呢? 二娘坐起来,嘿嘿笑道:“二娘都听说了,莫逸城这几日都是在你的寝宫睡的。” 她边说着,便对我上下其手:“那个小流氓有没有对你这样那样?” 我在床上滚来滚去,笑得喘不上气,“二娘,快别弄了,我痒。” 她松开了手,我努力平复呼吸,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二娘你何时变得这般不正经。” 她头一歪:“二娘哪有不正经?”说着抱上我的腰身,“多年未见二娘不过是对馨儿想念的紧。” 我噘着嘴:“不是还有二爹陪你吗?” “那可不一样,馨儿是二娘的小暖炉,而且馨儿又香又软又好捏……” 我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脸颊,哭笑不得:“寡人是一国之君,二娘可不能想捏就捏。” 她哼哼了一声,弹了下我的脑门:“和二娘还自称寡人?” 我泪花花地瞪了她一眼,“二娘你这一下也太疼了。” 她揉了揉我的脑门,讨好道:“乖,和二娘说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狂野了,我们要是再晚来一会,你是不是就要骑到莫逸城身上去了。” 第六十八章 探望(三) “哪有?”我面上一热,卷起铺盖,红着脸道:“二娘你不许乱说。” 她哈哈一笑,扯过我的被子,“老实说是不是莫逸城他先勾引你的?” 我支支吾吾道:“谁谁……谁说的?” “那就是你先勾引的他,”二娘眯眼看我,如有所悟道。 我猛咳。 “我不和你说了,明日还要上朝,我先睡下了。” 二娘嘴角一勾,笑道:“二娘是过来人,你说你马上就要大婚,有些事情迟早是要知道的。” 我仰起小脸:“那些事情我早就懂了。” 二娘微微蹙起了眉头:“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偷看了你母亲那本完整版的《xxx》,”她悲壮的说着,忽而语气一变,“馨儿,书中讲的都是皮毛,二娘交给你的才是精华啊!” 我猛噎。 二娘又道:“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也太不成样子了?” 我偷看了她一眼,挑眉道:“怎么说?” 她坐正了身子,缓缓道:“你知道这坏人最怕的是什么吗?” 我想也没想便道:“当然是刑罚,坏人坏事做尽,只有严酷的刑罚才能让他们痛不欲生,悔不当初。” 二娘摇了摇头。 我奇了,问道:“那是什么?” 她正色道:“是良心,因为有了良心,坏人便怎么都坏不彻底,常常为此感到痛苦。” 我如有所悟的哦了一声。 她头一歪,又道:“那你可知流氓最怕的是什么?” 我试探一问:“难道也是良心?” 她捏了捏我的脸颊,笑道:“是脸皮。” 我奇了:“这又是为何?” “因为如果流氓有了脸皮,她也会不好意思,她也怕丢脸,但你说事情她都做了,怕丢脸又有什么用?”她说这话时眼角总是时不时的瞥到我身上。 我心口抽了抽,讷讷道:“二娘口中的小流氓该不会是我吧?” 她讪讪的看了我一眼,巧妙的转移了话题:“二娘今日教你的第一课就是脸皮要厚,最好像城墙一般,心更是要黑,比煤炭更甚,这二课,就是这厚要无形,黑要无色,简单来说就是没良心,不要脸。” 我小声嘀咕着:“多年未见,二娘这胡说八道的水平倒是一点噎没变,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二娘可都听见了,”她冷冷的瞪了我一眼:“这怎么是胡说八道呢,这可都是二娘多年来的经验,当初二娘就是凭借这套理论,才成功将你二爹拿下。” 我眨了眨眼睛:“二娘的意思是让我霸王硬上弓推到莫逸城?” 她连连摇头:“这莫逸城本来就是倒的何须你去推。” 她执起我的手,语重心长道:“馨儿啊,二娘知道是他勾引你在先,你脸皮又薄,虽是无意轻薄了他,却心生愧疚,他以此引你一步步上钩,你以为自己高高在上,实则无论在哪他都占尽优势,这种人阴险狡诈的很。” 这番话如醍醐灌顶般让我恍然大悟,直呼:“妙啊。”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难怪我之前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明明是自己占了便宜,又总感觉是被他占去了便宜,莫逸城这个小人,定是将寡人算计了。 我虚心求教,问道:“二娘,那我该怎么办?” 她勾了勾唇,神秘兮兮道:“谨记这几个字,这可是二娘我毕生的总结。” 我点了点头,她一字一顿道:“不——要——脸。” “我还是睡觉吧。”我扯过被子,躺在床上。 二娘又来拉我:“馨儿,二娘和你说的是真的,你就是太要面子了,和你母亲一样,做什么事都想着名声,莫逸城就聪明得多,他做事从不顾及名声,不过除了名声,倒也什么都有了,你呢,除了名声,却一无所有,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听二娘的,准没错。” 我哀怨地叹了口气,“二娘,你到底收了莫逸城多少好处。” 二娘挑眉,不满的说:“馨儿在胡说什么,二娘可是站在你这边的,又怎会收莫逸城的好处?” 我叹气道:“那二娘为会何帮他说话?” 她摇头道:“二娘何时帮他说过话,明明就是你处处维护他。你二爹见他天资聪颖,骨骼清奇,便收他为徒,教他读书习字。那年他还未及弱冠,却因出生贫寒被人耻笑,说他这是寄人篱下,恃宠而骄,是你出来护着他,拉着他的手对那帮人说,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你的人,任何人不得再欺他骂他。” 我想了想,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二娘又道:“那时你才五岁,孩子的话我们倒也没怎么当真,知他对你和莫笙一般,我们倒也挺放心的,然而这几年他在朝堂上的所作所为,倒是有些出格了。他这人城府极深,你的几个干爹和干娘也看不真切,当初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官,一直做到权倾朝野的丞相,我们还以为他一直想要的都只是权利地位,如今看来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你” 我瞳孔一震:“所以你们和母亲一直都将他看成了我的童养夫?” 当年不过就是见不得别人欺负他,而且幼时说的话多少有些不严谨,母亲他们怎么就当真了呢? 二娘摇了摇头:“这倒没有,他足足长了你六岁,你那时候小小一只,刚刚及他腰部,谁能想到他会对你存有别的心思。” 我想了想也是,那时他经常对我板着张脸,还以为是哪里做错得罪了他。 二娘摸着下巴缓缓道:“他倒是够能忍的,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对你动了别样的心思,把我们所有人都瞒了过去。”说着一顿,转而道:“你不是说你喜欢的人是尚清吗,又为何改立莫逸城为凤君,莫不是他逼你的?” 我猛地抬头,失声道:“二娘怎么知道的,何姑姑都已经告诉你了?” 她点了点头,拍拍我的肩膀:“别那么一脸悲愤,我们这也是关心你,但你怎么就看上莫逸城了呢,你这几位干爹干娘本来都准备好去楼府提亲了。” 第六十九章 探望(四) 我绞动着手指,叹气道:“我是喜欢他,但又有何用,他喜欢的人又不是我。” 我趴在床上,揪着枕头上的流苏,闷声道:“那日我曾问过他,他说他已有心仪之人,但却不是我,我要是早知如此,又何苦会等那么久,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二娘冷哼一声:“姓楼的那小子说不喜欢你,明摆着就是在骗你。” 我皱眉道:“二娘何出此言?” “你五岁那年刚回宫不久,对一切都很陌生,唯独对他不同,第一次见面就开始调戏他,他长你四岁,也算是少年老成,却藏不住心思,看你那眼神更与旁人不同,不说别人,连莫笙都未见他如此上心,偏偏你说的每句话他都记在了心里。” 我愕然:“为何我从来没有发现?” 她点了一下我的眉心,说道:“你忘了,当年就因为你说了一句樱花美,他便日日摘得樱花,放在你的书桌,你说想去山林打猎,他不放心本要陪你一起前去,结果你却突然改变了注意,转头去了江南游湖,你可知那日他在城门等了你整整一日,若非你二爹告诉他,只怕他还会继续等下去。” 我愕然:“这些事我竟然都不知道。” 她揉了揉我的发心:“尚清这个人心思也较为复杂,但是他对你的感情却不假,如今你也长大了,喜欢谁便是谁,你可是堂堂陈国的女帝,别说是他们,就算是要全整个陈国的男子都来服侍你,也是应该的。”二娘说罢,凑过来在我的额头响亮的亲了一下。 我很是难为情的抬手擦了擦。 二娘霸气的哼哼了两声:“别说他喜欢你,就算是他不喜欢你,大不了将他掳进宫便是。” 我低声道:“小银子倒是也这么说过。” 二娘又道:“今日你二爹问过他了,他说他有喜欢的人其实是在骗你,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嗯。”我转过头,看向桌上摇曳的灯火,声音渐低:“那日大臣在朝堂上逼我立凤君,选秀男,他们一个个都想当皇亲国戚,将自己的儿子塞进宫中,可那些人没有一个是我喜欢的,我喜欢的人是尚清,我曾问过他,那一日他若是能点一下头,不管有多少人反对,不管未来会是多么艰难,我都会和他在一起,无所畏惧,但他却选择了放弃,即便他心中有难言之隐,终归还是错过了,我希望和我在一起的那个人一如父君对母亲那般,无所顾忌,执子之手,一往情深。” 二娘沉默了许久,轻笑出声,下巴抵在我的肩头,笑着说:“馨儿这是长大了,还记得你小时候圆滚滚的,跟在二娘后边屁颠屁颠的小跑着,奶声奶气的喊着‘二馕,抱抱’……” 我羞耻的蒙上被子:“二娘,不许欺负我。” 二娘拉过我的被子,哈哈笑道;“馨儿这是害羞了,不过怎是这样一副怂样?你的君威何在,如何能镇得住朝堂上那帮乱臣贼子?”忽的叹气道:“莫说我喜欢欺负你,估计莫逸城也是如此。” 这话倒是点醒了我,估计连他也觉得我软弱好拿捏。 翌日早朝,我宣布了尚清和莫逸城归位,原以为会在朝堂上引起震动,结果倒是平静的很,许是他们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毕竟那繁重的公文,寡人一个人着实处理不过来…… 处置太常寺那几个人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倒是有几人偷偷瞟了眼尚清,见他没有反应,也不敢出头,倒是易天辰因为此事,落了个恩将仇报的名声,认为他愧对尚清的举荐之恩。 退朝后,易天辰同我说他想再次提审陈景,我点头应允并让他自行前去询问,可他刚走到门口,我又改变了注意:“易爱卿,等一下,寡人随你一同前去。” 他诧异的看了我一眼,回了声:“是。” “有人告诉过寡人说是有人要陷害陈景,让寡人好好保护他,易大人如何看待此事?” 他沉声道:“陛下认为那日的大火不仅仅只是一场意外,而是另有所图?” “此事寡人始终心存疑惑,大火来的很是蹊跷,陈景虽未受伤,但那日他身体多有不适,若非侯爷夫人相救,命丧火海也未可知。” “陛下可是认为这件事与楼御史有关?” “很难说,”我感慨道:“如今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丞相,连唯一人证手中的证据也和丞相有关。这就是为什么寡人一直想要查清此案子的原因。” 他看完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陛下既想为丞相洗脱罪名,又很难不怀疑他的清白,既怀疑与楼御史有关,又希望他是无辜的,如此两难的抉择,倒也真是难为陛下了。” 我苦笑道:“没想到易卿家如此了解寡人。” 说话间来到了陈景的小院,我早已不将他当成囚犯,便暂时安置在此,宫人见到我本是要去通报,被我挥手呵止,抬步往院内走去,易天辰紧随其后。 陈景正在苦苦思索棋局,听到声响才抬头朝我们看来,一丝惊讶在眸底一闪而过,随即起身向我行了一礼。 我看了桌上的棋盘,笑道:“寡人还以为你会很难过,没想到你竟自在的很。” 陈景淡淡道:“人死不能复生,我能做的就只有替他们好好活下去,他们泉下有知也一定不希望看到我难过。” 我点了点头,随即说道:“这位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卿易天辰易大人,漕运一案现交由他来审理,他今日来是想询问你一些事情。” 陈景苦笑一声:“经手的人员一变再便,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此案很是复杂,不过寡人定会追查到底。” “家父不管是不是被人陷害,都属实参与了漕运一案,死罪难免,可即便他罪大恶极,也应该交由法办,不应死于同党之手,草民只愿真凶早日落网,但若因此牵连了其他人,怕是会过意不去。” 第七十章 搜查 易天辰看向陈景的眼神中多了三分审视,沉声道:“大理寺卿的职责就是查清真相,何谈连累,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是高官人臣,我问你的问题,你老是回答便是,无需顾虑其他。” 大抵是觉得他与之前的接触的官员不一样,陈景多看了他一会,方才点了下头。 易天辰道:“你把你所知道的都再讲一遍。” 陈景道:“那日我在父亲的书房看到了一封密信,来不及问清事情的原委,外边就传来了一阵响动,父亲情急之下将我藏于密室之中,那人自称是丞相派来的,我当时躲在密室听不太真切,不过隐约听到了翻箱倒柜的声音,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那人走后父亲便将我和母亲送出了城,本想让他与我们一同离开,但他无论如何都不肯走,说是怕连累我们。谁料途中早已有人埋伏好暗杀我们,母亲为了救我不幸被残害,我侥幸逃脱,辗转回到家中,却发现老宅已化为一片废墟。” 易天辰道:“你还记得那封密信上写的什么吗?” 陈景摇了摇头:“当时就只是匆匆一瞥,未来得及询问,外间就传来了敲门声,之后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不过我倒是看到了密函上的落款。” “何人?” “上面只有一个莫字。” 易天辰又道:“陈申听到敲门时有何反应?” 他回想了片刻,说道:“我记得当时父亲似是很害怕,不然他也不会将我推入密室,也是在那时我隐约听到了外间有人低声说‘陈大人快将账簿将于我们保管,我们是丞相派来的’。” 易天辰眼神发亮道:“他们要的那些账簿,难不成就是你在密室中看到的那些,陈申可有交给他们?” 陈景摇头道:“没有,父亲听到后本是激动的,但不知为何又恐惧了起来,犹豫的间隙,那些人等得不耐烦,马上就要撞门进来,情急之下父亲只好将我藏了起来,说若有不测,让我从暗门中逃走。” 易天辰道:“你逃入密室时可有被他们发现?” 陈景道:“那日他们倒是并未发现我,不过很有可能听到了石门转动的声音。” “他们那日会离开,可是因为拿走了什么东西?”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他们走后父亲便将我放了出来,还嘱咐我要远离开帝都,永远不要回来,后来母亲遇难,我没有办法只能回帝都找陛下告御状。” 易天辰所问,陈景一一作答,问完后,他转身看向我:“陛下,臣的问题已经问完,具体情况如何,还需要臣到现场一看。” 我抚着袖子道:“这一趟确实很有必要,陈景,陈府你最熟,你陪易大人走这一趟吧。” 莫逸城说过陈景也许知道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重要的秘密,这次让他跟着一同回去,说不定会想起什么。 陈景自是愿意配合调查,便答应下来。 出得门来,我说道:“明天不只有你们两个,寡人也会一同前去。” 易天辰惊道:“陛下,万万不可,此去诸多凶险,稍有不测……” 我扬手打断他:“寡人心意已决,易爱卿莫要再劝,此案关系重大,寡人需亲自看过,方能放心。” 他复杂的看了我两眼,低声道:“陛下可是不放心臣,所以要一同前去?” 我笑道:“易大人多虑了,寡人并非是不信任你,而是那证据就在陈府府邸,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个险寡人不得不冒。” 他缓缓直起身:“陛下为何如此肯定证据就在陈府?” 我笑着睨了他一眼:“易爱卿忘了陈景方才的回答吗,陈申为何将陈景藏于密室,定是他觉得这些人此行的目的不只是要账簿那么简单,担心自己遭遇不测,所以只好先将他藏了起来,听到莫逸城的第一反应是喜,而后才是疑,说明丞相却与漕运一案有关,但那日来找他要账簿的未必是丞相的人。” 易天辰惊诧地望了我一眼:“陛下难道是想用自己为诱饵,诱出双方人马?” 我没有言语,不动声色的看着远方。 他不赞同的摇头:“陛下身为九五之尊,不应该冒这个险,即便是需要诱饵,那微臣一人足矣。” 我咬了咬唇:“易大人可还记得那个计划?” “陛下难道是想…?” 我点头道:“那个计划可以提前了。” 易天辰瞳孔一缩,愣怔的看着我。 我抬头朝他一笑:“寡人乃九五之尊,有天神庇佑,若是与你同行,说不定比三千护卫更能防身。” 他看向我的眼神中仍有担忧:“陛下……” “那些人若是够聪明,就不会对寡人下手,否则就是在自找死路,此行若是能找到我想要的答案,那寡人冒这个险,就是值得的。” 我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我们筹谋这么多年,你也希望在这个时候前功尽弃吧?” 易天辰稽首道:“陛下不仅对自己人狠,对自己是更狠,微臣佩服。” 其实我哪里舍得对自己狠,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全身而退的话,我也不会冒这个险,父君的朝代已经过去,现在是寡人的朝代,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现在几位干爹干娘都已来到帝都,寡人也可以放手去做了。 次日早朝处理完政务,我便换上便衣同陈景和易天辰从偏门出了皇城。 一路的颠簸让我面色越发不佳,易天辰忧心道:“陛下可是坐不惯这马车?”说罢,撩起窗帘,吹进来的凉风带着些许凉意,让我的头疼稍缓了一些。 我勉强道:“寡人没事,易大人不必担心,再忍忍也就到了。” 寡人确实不愿坐这马车,因为这一路的颠簸与气闷,时常让寡人头痛欲裂,恶心想吐。 可与莫逸城一同坐轿时,反倒是没有了这种感觉,因为他会提前熏好凝神香,让我靠在他的怀里,一手为我轻抚后背,一手为我轻轻扇风…… 第七十一章 搜查(二) 少了他在身侧,此行又路途遥远,一路的颠簸简直要了我的半条命,倒是颇有些后悔出来了,可即便是折返回去,也还要一半的路程,眼下只能硬着头皮撑到底了。 经过一阵的翻江倒海,车轮终于停止了转动,在易天辰的搀扶下,我下了马车,可这双腿却还有些发软。 易天辰叹气道:“陛下若是坐不惯这马车,方才为何不选择骑马,或许还会好受些。” 陈景在一旁附和道:“是啊陛下,草民也会骑马,早知陛下晕轿,就应该骑马过来。” 寡人选择坐轿,不过是为了体贴他人,如今看来倒是显得有些可笑了…… 他们两个搀扶着我走进了废墟,陈景简单的打扫了一下灰尘,便扶我坐在院外一个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石凳上,然后转头去找密室,易天辰则在附近勘察着。 我看着这破败的庭院和满地的废墟,登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一时却也说不清是何原因。 这时陈景突然说道:“陛下,密室的门开了。” 易天辰一喜,随即对上我的视线,说道:“陛下,臣扶你过去吧。” 我站起身,谢绝了他的好意,笑道:“易大人有心了,寡人已好的差不多,自己能走,放心。”说罢向密室走去。 屋内的一切已经被烧毁,唯一能辨认出来的是墙门,四四方方向上开启,跨过门栏,下面是一道长长的石梯,顺着石梯往下,便是一间小小的密室。 越往下走,密室越暗,我一个没注意不小心滑了一下,险些跌倒,幸好陈景及时扶住了我,我挑眉问道:“这里可有灯火?” 陈景点头回道:“有的。”说罢扶我下了台阶,走到灯火处点亮了灯火,密室登时亮了起来。 密室中间是一张小桌,左右两侧各放一面架子,资料早被搬空,架子自然也是空的,。 陈景指着架子道:“父亲这几年将所有的账簿都放在了这上面。” 我心道:账簿上定是记载了漕运亏空一案的银两出入,交易记录,涉案人员的资料以及其他别的证据。 如此重要的账簿不管是对自己有利还是有害,都很有必要得到。 那些人明明已经走了而后又折返回来,说明陈申一开始给他们并不是真的账簿。 易天辰在附近摸索着,一会摇头,一会皱眉。 我问道:“易大人有何发现?” 他摇头说道:“暂时没有,不过这密室入口的机关倒是十分隐蔽,机关重重,错了一道也不成,一般人怕是很难打开。” 我叹息一声:“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证据,我们这一趟怕是要白来了。”突然灵光一闪,忙道:“陈景,你觉得你父亲有没有可能将如此重要的证据备出一份?” 陈景略微想了想,摇头说道:“草民不知,不过父亲他倒是有将重要的资料重新誊写一遍的习惯。” 我激动道:“或许那本账簿也被你父亲重新誊写过,你可知他平时会放在何处?” 陈景歉然道:“父亲做事向来谨慎,草民只知道他会将账簿放在密室中,至于他誊写的那份放在哪里,草民就无法得知了。” 易天辰忽的发问道:“那日他们与你父亲说了什么,你可有听清?” 陈景摇头道:“父亲将我送进密室,我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易天辰看了我一眼,随即分析道:“府中虽是被放火,但他的尸体却是在河里发现的,也就是说在放火前,陈申早已被抓走,当日他们没有杀陈申,应是拿到了他手中的账簿,后来他们发现账簿有假,又将陈申抓了回去,按楼御史的说法,他来的时候密室已经被搬空,那么很有可能是他们胁迫陈申说出开启密室的办法,而后杀人灭口,沉入河中。” 我摸着空荡荡的架子,喃喃道:“他们拿走那些账簿究竟是为了隐瞒什么?” 如无意外的话,答案其实已经很清楚,那些账簿究竟在谁手中,如今看来也已经不重要了。 我回头问道:“易卿家,可还有别的发现?” 易天辰没有回答,只是拢起手,说道:“陛下,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陈景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 我微点了下头:“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行动也该开始了…… 易天辰率先走出密室,临到半道终是不放心,过来扶我,眼底滑过一丝担忧之色,“陛下,要不还是……” 我用力的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给了他一个安心的微笑:“放心。” 走出陈府,日头渐渐落入西山,被影子拉出来的身影也只有短短一截。我望了望四周,林木稀疏,未见人影,宫中的暗卫都是四爹亲自训练过的,隐匿功夫自是极好,可这如今一个人影也看不到,寡人这心里始终是有些忐忑。 此番出来,我已将宫中所有的暗卫都派上,不仅有十几人在明处盯梢,更有三十几人藏在暗处,只为求得周全二字,寡人虽是很想查清此案,但若是因此丢了性命那就太不值了。 马车停在不远处,车夫已安然的等候多时,可我这心却早已提到了嗓子眼,每走一步都深感凶险万分,时刻提防着不知会从何处飞射来的暗箭,亦或是突如其来的行刺…… 直到一只脚迈进马车,四周都没有任何异动,一如既往的平静,我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提了一口气,然而就在这两口气之间,变故丛生…… 我站上马车正准备进去时,一只长箭飞射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另一只箭从旁射入,将其拦腰折断。 射箭者见没有射中,便开始了九箭齐发,直直向我和易天辰射来,箭箭精准。 易天辰见情况不妙,松手将我推进马车,转身的间隙又被陈景拉着避开了射过来的弓箭,车夫吓得脸色惨白,尖叫一声,慌乱的躲到了马车下面。 与此同时几十个黑影突然窜进林中,杀向射箭之人。 第七十二章 搜查(三) 林中再次射来一箭,却没有射向任何人,而是射中了马身,马儿吃痛的一声嘶鸣,高高扬起蹄子,撒开了腿开始狂奔。 与此同时车子猛烈的晃动起来,我来不及坐下,站立不稳的向后滚去,脑袋撞到木板,疼的阵阵眩晕。 车内越来越晃动,似是有人落在车上,正与人厮杀,剧烈的颠簸让我越发眩晕,越发作呕,恨不能一下跳出车厢,我努力的攀住窗沿,正要撩开帘子看看外间战况,登时一滩鲜血溅了过来,染红了大半边窗帘。 我吓得后退了一步,猛地咽了咽口水,手也开始有些发抖。 其实早在出帝都前,我就让易天辰放出消息,说我们三个此次出访,不走宫门,极尽低调,为的就是不想惹人耳目,此行的目的地亦是一个秘密,无人知晓。 我嘱咐他切莫将这个风声透露得太过刻意。 他问道:“陛下是想让他们自己查?” “越是神秘,越是会引起大家的好奇,只要有人多方探查,便会找到寡人留给他的线索,从而得知案子有了新的进展,他们也会更加信服。”说这一顿,补充了一句:“待他们摸清事实之时,便是我们回朝之日。” 几十位暗卫是四爹亲自挑选的,各个都是一顶一的高手,实力我绝对信得过,除非被对方数以万计的人马围剿,否则很难伤到我们。 但眼下我与他们二人分开,暗卫过来保护我,可他们的目标分明就是陈景和易天辰! 我朝外大声吩咐道:“寡人命你们现在全力保护易天辰和陈景二人。” 话音刚落,马车忽的向前刹住,我手一滑,抓不住窗框,身子登时向外飞去,电光火石之间,来人从腰上一勾,转个了圈,随即接入对方的怀里。 “这里有我就够了,你们现在速速回去保护他们二人。”莫逸城低沉凝重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我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深呼吸了两大口,手脚却仍在颤抖。 他低头看向我,抱着我的手也用力了些,声音听上去像是在压抑着浓浓的愤怒:“陛下怎可如此胡来,若是出了事怎么办,胡闹,简直就是胡闹!” 他说话的间隙,抬手砍断了马车的绳索,那匹马没了缰绳,也就没了束缚,转眼间已不知跑向何方。 轿帘随风扬起,照进来的阳光让我有些刺眼,车轮还在继续前进着,一阵阵天旋地转的感觉让我说不出话,只有闭上眼大口的喘息着。 下一刻,心一轻,抬眼看去竟是莫逸城将我打横抱起,紧接着翻身上了他自己的马。 我抵在他的胸口,看着他几近冷峻的容颜,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眼下还不是时候,不可让他回去…… 他应是匆匆而来,人手所带不多,暗卫离开后,后方忽的又涌上一批人马向我们围攻过来。 招招致命,每一招都像是在逼近我,莫逸城为避开杀招抱着我左右躲闪,毫无还手之力。 望着这场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混战,我看着他,低呵一声:“逃。” 他加快了马速,我拉紧他的衣襟示意他往南面行去,莫逸城一顿,诧异的看了我一眼,来不及多想便调转了马头。 他胯下的骏良驹素有日行千里之称,一旦甩掉后面那些人,便不可能再被追上。 我侧身坐在马背上,紧紧抱着他的腰,骏马一路飞快的疾驰着,风声呼呼的从耳边刮过,我勉强睁开眼向上看去就见他紧抿着唇线,神色比往日多了三分冷峻。 马儿停在了一涛江水前,我抬眼向身后看去,身后早已没有了追兵。 “陛下,”莫逸城低声呵斥,目光从我面上扫过,眼里有不容置疑的谴责,“刀剑无眼,你怎可如此莽撞,即便那些人不敢杀你,你自己若是不小心撞到剑口又该怎么办?方才那箭射向马身,马儿吃痛的狂奔,若是臣晚来一步没有及时接住陛下,陛下从马上摔下,就算不是重伤,也只怕是要躺上一年半载的了。” “哪有那么严重?”我撇了撇嘴,小声嘟囔着,“最多也就十天半个月。” 他冷冷扫了我一眼,我立刻噤了声,低下头,将头埋在他的胸口,逃避他的目光。 他勒住了马,轻叹了一声,右手手心抚上我的面颊,柔声道:“陛下方才可有被吓到?” 我微点了下头,又哼哼了两声,虽是逃过此劫,心里却还是有些失落。 我的计划里还少一个人,如今尚清还在帝都,易天辰就多了一分麻烦。 莫逸城自马上跳下后,伸手扶住我的腰身将我抱起,落地后依旧无法从方才的打斗中缓过来,心脏仍是狂跳不止。 晚风带着些许的凉意从我面上拂过,同时也吹乱了我的头发,他伸手拨弄了两下,微凉的指尖在我的脸颊轻戳了一下,笑着叹气道;“陛下今日此举可是为了迫使臣出现?若是如此,陛下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想见臣,知会一声便可。” 本来应该是三个人,但计划还未来得及实行,莫逸城就出现了,现在就只有他一人。 罢了罢了,总归一个都没有的好。 我环上他的脖子,轻笑道:“寡人好不容易出一趟帝都,你陪我游山玩水几天好不好。” 莫逸城的瞳孔一缩,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俊秀的眉毛挑了挑,似是揣测我是在打什么注意。 我凑上去在他唇瓣轻啄了一下,直视他的眼睛,低声重复了一遍:“好不好?” 我隐约听到他的心跳漏掉一拍,而我的心跳早已是乱成一片…… 我倒是设想过无数个法子骗他陪我离开,没行到最终竟是用了最直接,最简单的这种,说起来也不算是骗,而是诱。 漕运一案亏空数额虽是巨大,但真相如何我根本不关心,本想以此来除掉国师,奈何突发变故,我费尽心机的将他带离帝都,一半是为了公事,另一半则是为了私情,公事交给了易天辰,至于私情…… 第七十三章 意外 他曾全心辅助我,也曾处处撩拨我,何姑姑说他喜欢我,阿轩说他对我不怀好意。 他在我身边许多年,却时常带着张微笑的面具,让我很难分清何时是真情何时又是假意。 我或许从未真正的了解他,若非二娘提起,我又如何能记得自己幼时对他说的那些话…… 如今离大婚之日只剩半个月,在这半个月时间里,既不谈公事,也不谈阴谋,就只谈风花雪月。 他抬手轻擦了下刚刚被我吻过的唇瓣,笑意登时在嘴角荡漾开来。 “馨儿,我已经数不清这是你第几次主动亲我了?” 我轻咳一声,红着脸道:“之前不过都是无心之失。” “是吗?”他眉眼含笑道:“我怎么记得上次在寝宫也是馨儿先扑倒的我……” 我猛咳。 “馨儿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他挑眉看了我一眼,缓缓道:“其实馨儿无论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不过我还是要善意的提醒你一下。” 我皱眉:“提醒什么?” 他忽的俯身,几乎贴着我的鼻尖,淡淡道:“上次我与你说的最后一句话,你可有做好心理准备?” “我自是准备好了,不知你有没有?”说着抬手指了指远处向我们行来的一叶扁舟。 这小船是出宫前命小银子准备的,小船说大不大,倒也宽敞,上下共有两层,左右还有四间房,船上只有船夫和一个下人,没了宫人的贴身伺候,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不过幸好有莫逸城在身边。 我跳上夹板,回身看他,问道:“怎么不上来?” 他脸色微微有些变化,淡淡道:“陛下不是喜欢骑马吗?我还以为陛下是想策马闯荡江湖。” 我笑了:“乘船也一样,而且还可以欣赏沿途风景。” 他没有说话,眉宇间很是纠结。 我上下打量他一眼,窃笑道:“莫非文武双全,权倾朝野的丞相不敢坐船?” 他仰起脸向我看来,勾唇道:“谁说我不敢。”说罢步子一迈,落到我身边。看着他那坦然的神色我却不禁有些怀疑,他要不就是装的,要不就是装的太成功了。 莫逸城上船后,船夫又给船搭上了板子,将马儿引了上来。 我指着马儿说道:“城城,你看这马儿上船多么痛快,可没向你那么磨磨蹭蹭的。” 他肩膀震了一下,不敢置信的看着我:“你方才叫我什么?” 我面上微热,不自在的扯了扯衣袖:“你不是也唤我馨儿吗,那我便也唤你城城,这里没有陛下和丞相,只有馨儿和城城,不行吗?” “这……”他眼底笑意渐深:“着实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啊。” “你习惯就好了。”我态度自然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心底却一直在默念: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二娘这招果真管用。 “船夫,开饭了。”我喝了一声,便大踏步的往船坞走去,莫逸城忽的拉上我的手,幽幽道:“馨儿,为何不等等为夫?” 我往回扯了一下,没有挣脱,反而被他握的更紧了,像是嵌入他的手心一般,紧密贴合着,“那……一起吧。” 船渐渐驶离了岸边,日头落入西山,我让船夫和下人将桌子搬到甲板上,一边吃饭,一边欣赏落日余晖。 小船所行之处,泛起层层涟漪,我惊喜道:“城城,你看那江水像什么?” 他低声重复了遍:“像什么?” 我说道:“像不像被打碎的镜面?” 他轻笑一声,语气却有些敷衍:“像,确实很像。” 我看了他好一会,才凑到他身边,问道:“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他摇了下头,淡淡道:“我没事。” 我有些不快:“那你为何心不在焉,回答我的问题明显就是在敷衍。” 他怔了一下,随即揉了揉我的脑袋,歉然道:“方才我就是在想一些事情,馨儿可是生气了?” 我拍掉他的手,不悦的瞥了他一眼:“不是说了,这次出来不可以想帝都那些烦心事?” 他目光柔和的看向我:“倒没有再想那些事。” 我好奇问道:“若非帝都的事情,还能是什么事?” 他眉梢一挑,笑着睨了我一眼:“馨儿真想知道?” 我很是诚实的点了点头,他勾了勾手指,嘴角含笑道:“馨儿且附耳过来。” 我立刻照办,将耳朵贴了上去,一口热气吹在耳畔,“若是晚上馨儿能来我房里,我便告诉你。”说罢,耳垂被他不怀好意的咬了一下。 我哼哼了两声,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捂着快要滴出血的耳朵,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与他相处倒是怪异的很,不管是被他调戏,还是调戏他,每次都好像是我吃亏,占便宜的都是他,真真是可恨啊…… 我细细打量了他两眼,一开始还以为他只是晕船,但看上去却又不像,至少没有像我晕轿那般脸色惨白,眩晕欲吐,他的神情里似是有些恍惚…… 我在他眼里没有任何秘密,几近赤裸,他在我眼中确实一团迷雾,总也看不真切,他心里应是有事,到底是何事我却不知,若是直接开口问他,他未必会告诉我,难道真的要等我爬上他的床,撕开他的衣服,才能看清他本来的面目? 我很是忧郁的坐在甲板,拎着一小坛子酒对月长叹。我虽不胜酒力,但这醉花阴是喝不醉人的,除非是我自己买醉,像上次在燕春楼那样,几杯热酒下肚就已经醺醺然了。 这回不想喝醉,越喝越清醒,倒是这眼前的月亮却越来越大,偶尔还会冒出两个…… 我已提前吩咐过船夫,船会一直南下,直到到达江南,这也是因漕银亏空,疏于管理致使河道堵塞,淤泥堆积的那段运河。 看今日他那神态,似是对我的打算已经猜出七八分,另外两三分他怕是猜不到了,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确定,不确定他对我的喜欢到底有几分真,能容忍我多久,又能坚持多久,而我又是否真的离不开他…… 第七十四章 意外(二) 二娘常说这个世界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若是离开了,顶多也就伤心一两年,少吃几顿饭,失眠几个夜晚,然后再过三年五载另觅良缘,也就慢慢忘却了。 我曾问过何姑,我对莫逸城的感情可是来的太快,太过突然。 何姑姑却说我对他的感情怕不是来的太快,而是一直都在,只是我没有发现,他对我也早已是情根深种,一往而深。 寡人虽是陈国的女帝,同样也只是个女人,一生所求无非是有一个真心相待的人,一世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帝都看似繁华,却时常压得人喘不上来气,再风光的表面,也藏不住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像是一滩绝望的泥沼,陷进去便很难挣扎出来,倒不如这江上的明月清风,更令人心旷神怡,悠然自得…… 我缓缓阖上眼睛,感受凉风吹拂过面颊,带来一丝狡黠的惬意。 肩膀微微一沉,一件披风落在落在了我身上,来人两手抓着披风的两个角略微为我调整一番,随后从后背环住我,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两条带子,在我胸口灵巧的打了个结。 我低下头,把玩着看了眼胸前的结,问道:“为什么是蝴蝶结?” 他刮了下我的鼻子,笑道:“馨儿可是忘了,那年你去树上摘桃花,却不小心从树上掉下,结果手被划伤,我本是随便为你包扎一下,你却嫌包的太过丑陋,直到我包出个蝴蝶结,方见你展露笑颜。” 儿时的事多半我已不记得,即便是记得,更多是也只是与尚清有关,或许二娘说得对,我可能忽略了太多有关他的事。 莫逸城轻轻抱住了我,下巴抵在我的左肩,放柔了声低声道:“晚上江风凛凛,最是寒冷,馨儿独自在这喝酒,不怕明日起来会头疼吗?” 方才没有在意,不过听他这么一说,倒竟也察觉到了丝丝寒意,随即躬下身子往他怀里缩了缩。 “我喝的醉花阴是醉不了人的,又怎会头疼?”我闭着眼睛,懒懒的说。 他淡淡扫了一眼被我喝进大半坛子的醉花阴,叹道:“馨儿可是在想帝都那些烦心事?” “没有。”我摇了摇头。 他眉梢一挑,问道:“那在想什么?” 被他这么一问,突然又想起了二娘交给我的那三个字,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歪着脑袋道:“想你啊。” 他愣怔了片刻,微微收紧手臂,笑道:“是吗,那馨儿说说方才都想了我什么?” 我倚在他的肩窝,看着江上的月色,认真道:“想你对我的喜欢有几分真几分假,你对我的喜欢有多深,又会有多久……” 他埋在我的颈窝,低声道:“馨儿若是想知道,为何不直接来问我?” “我还以为你不会告诉我。”我叹息的嘟囔着。 他轻笑一声:“不问问怎么知道?” “那我问你,你会说吗?”我睁开了眼,微微别过脸看他,那双如墨的眼眸在月光下仿佛融入了一江的清辉与脉脉柔情。 不知何时起他便经常这样看我,倒是毫不掩饰,我虽是心动,却仍有迟疑。 他调整了下姿势,将我纳进怀中,温声道:“馨儿问我,我定会告知,只是……” 我挑了挑眉:“只是什么?” 他极轻地一声叹息:“我若是说了,你可会信?” 我点头道:“若是你能给我足够的理由,我就信!” 他轻抚下我的发心,淡淡道:“喜欢一个人哪有什么理由。”忽的垂下眼,喃喃道:“若是有,那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你取信于我?” 他说这话时,虽是在看我,更多的却像是在问自己。 我老实道:“若是你说你喜欢我是因为五岁那年我替你出头,帮你说话,我多半是不信的。” 他笑着反问道:“为何?” 我眯眼看他:“那我会觉得你很变态,我才五岁,你该不会真的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对我存有别样心思吧?” 他忍不住失笑出声:“那日旁人辱骂我,你为我说话,我心存感激,对你虽是喜欢,却不是男女之情,你是师傅的干女儿,便是我的义妹,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当初的一番话,不过就是一时冲动,所以我也并真正往心上去。” 我试探问道:“你不是想像你父亲一样做个江湖郎中,后来为何又入朝为官?” “我原认为待你如莫笙一般,但到底是不同,那时我虽拜你二爹为师,终是难以出头,后来被国师收养,便开始决定入世,不仅是为了给自己某个前程,更多是的因为你……” 我有些不敢置信:“因为我?” 他点了下头,微微抱紧了我,“后来你与母亲回宫,我便一直很想你,直到那次太清池的夜宴,才让我再一次见到你。” 我隐约又想起那年与他重逢,唤他名字时他泪眼婆娑的模样,低声道:“你那时刚刚失去双亲,又被国师收养,寄人篱下,所以听到我唤你奕连的时候,才会伤心吧。” 他无奈的揉了揉我的脑袋:“若我说我就是从那日起开始确定对你的喜欢,你信吗?”他说着一顿,又道:“在帝都求学的那几年我更是将你放在心上,暗中见了你百千次。” 我愕然道:“我怎么不知道?” 他轻点了下我的眉心,“你那时眼里只有楼尚清,如何能看见我,国师虽有单独教授与我,但我亦经常会去太学府听课读书。还记得你那个时候不是在课上打哈欠,就是睡得口水横流,要不就是被太傅罚站,趁太傅不注意蹲在地上画圈圈,着实可爱的很。” “那个……”我面上一红,支支吾吾道:“陈年往事,就不要提了。” “好,馨儿说不提便不提,”他说着看了我一眼,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不过那时候我就在想,将来若是你当了这陈国的女帝,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若我再不奋发进取,陈国的江山就只怕是要毁了。” 第七十五章 意外(三) 我睨了他一眼,威胁道:“我现在虽是换了个身份,但难保一会不会变回陈国女帝治你个藐视皇威的大不敬之罪。” “好啊,”莫逸城不以为然的笑笑,伸手轻捏了下我的脸颊,“那我也变身大奸臣。” “你本来就是。”我小声嘟囔着。 他轻笑一声,“可我觉得我还不够坏,若我足够的坏就应该谋权,逼宫,而后……” “而后什么?” 他忽的压低了声,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两个字:“囚皇。” “你想的美!”就知道定不是什么好事,“说来说去,我还是觉得你很变态。” 我干咳两声,避开他的视线:“不过那个时候,我很是顽劣,更是常常惹得太傅头疼,你竟会喜欢那样的我?” 他轻笑道:“因为那个时候的馨儿真诚,不作伪,虽是男孩子气些,却也古灵精怪,很是可爱。” 我气愤地瞪了他一眼:“即是如此,为何后来你又骗我,让我一改活泼本性,变得克己守礼,贤淑端庄?” 他抬眉直视我,明静如水的眼眸仿佛能燃出火来:“若非如此,你的真实又如何能只在我一人面前展露?” 见我不语,他又道:“只有在我面前才是那个真实的你,其实我一直都希望你只对我一人好,一人笑,即便我坏,你也是属于我一人的。” 说着手开始不规矩的贴着我的腰身往上游移,堪堪停在了小腹,只剩一层薄薄的里衣阻隔,他的茧子穿过里衣,径直刺激到了我的神经。 “你,你,你……”我这才意识到,他方才问我冷不冷,分明就是想让我投怀送抱,真真是羊入虎口啊! “或许我还并未真正的了解你,不过我却也肯定,不会再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他轻笑一声,双唇忽的含着我的耳垂,声音轻若呢喃:“馨儿,你可是让我等得好苦啊。” 我心弦颤了一下,呜咽一声,随着他的抚摸,身体轻轻战栗,将将快要被融化。 “城……城……”我颤声说道;“你……你……放开……” 他的手所到之处,带来阵阵的酥麻,令我既兴奋又害怕,我紧咬着下唇,怒视着他,他却伸手抚上我的唇瓣,食指撬开,探入其中。 我脑中一片轰鸣,用力的推开了他,指着被他狠狠咬了一口的唇瓣,怒道:“你要弑君吗?” “不敢,不过……”他在我耳边笑着低声道:“那也是我的。”说罢再次吻了上来…… 既然挣脱不开,我索性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第二天果真如他所言,我头疼了,还不止如此…… “咳咳咳。” “馨儿可是病了?”莫逸城目露关切的看着我。 我瞥了眼夹板上的衣服,随即睨了他一眼:“还不是因为被你昨日脱了件衣服,害得我着了凉。” “昨日情到浓处,难以自已,是为夫的错,让夫人受了凉,还望夫人海涵。”他哑着嗓音,帮我穿上了衣服,随即又将我扶起,我抬步向房内走去,他却将我打横抱起,“夫人既然着了凉,就不宜沾到地面,还是让为夫送你吧。” “也好。”我没有注视他,而是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视线。 他将我放在榻上,盖好被子,就在我以为他要和我同床的时候,他却转身离开,我问道:“你要去哪?” 他回身看了我一眼:“我就在隔壁,馨儿若是有需要,喊我一声即可。” “你……” 他像是一眼看穿了我心中所想,继续说道:“若非馨儿先开口,否则我不会留下。” 竟然还想让我先开口,摸都摸过来,这会儿给我装贞洁,我蒙上被子,愤愤道:“休想!” 他走后,我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昨日与他在毫无遮拦的江中你侬我侬,虽说没人看见,但想想也太过羞耻了…… 不知那两个船夫和下人有没有听见,方才我都是让莫逸陈抱着我绕道而行,就是不太好意思见到他们,他倒是自然的很,看他那泰然自若的模样,着实让我感叹他这不要脸的境界真真是无人可比。 我睡不着索性坐回到躺椅上,欣赏着两岸的烂漫春色。 下人上来通报,“小姐,马上就要到兰玉镇了。” 我疑惑道:“来玉镇不是在朔北一带?” “是兰玉不是来玉,”莫逸城缓缓走上前解释道:“兰玉镇是当地一个大镇,人口将近两万,位于两江交汇处,贸易往来频繁,也正是由于他得天独厚的位置,此地的漕运发达,百姓富庶。”说着一顿,看了我一眼:“馨儿可知这里盛产的是什么?” 我大陈国光是大大小小的郡县就有上千个,各地方的管辖基本都掌握在郡守手中,每年都是经由他们汇总再上报给寡人,若是具体到每个县的情况,我反倒不是很清楚。 我摇了摇,诚实道:“不知。” 他缓缓回道:“银子,美人还有贪官。” 我噗嗤一笑:“你倒是了如指掌。” 他点了下我的脑袋:“太傅上课的时候睡着了吧,自己家有何珍宝都不知道。” “是是是,”我捂着脑门作了个揖:“辛苦相公了,还好你帮我记得。” 莫逸城眼神一亮:“你方才叫我什么?可否再唤声听听?” 我干咳两声,指着岸边道:“今日天气不错,船已经行进三天了,要不我们去岸上走走吧。” 我让小银子雇船时,曾吩咐过他切莫将真实身份告知,看船夫和下人的神态,应该就只是将我们看做是有钱人家出游,他们常在江上行走,有些道理还是懂得,知道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即便是不小心听到,也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不会泄露一个字。 方才虽是小睡了一会,可头疼却尚未好转,莫逸城甚是贴心的为我取来药油,涂抹在太阳穴,轻轻按揉,片刻后便也没那么疼了。 这时船停在了岸边的码头,船夫和下人留在船上,莫逸城拉着我下船到岸边行走。 第七十六章 兰玉镇 上了岸,莫逸城的精神倒是比在船上好了许多,眉眼间渐渐染上了喜色。 码头上的摊子有些杂乱,不如帝都那般井然有序,道路规划也远不及帝都的大气整齐,但一眼看过去倒也有些繁荣之貌。 摊上叫卖着各种当地特产和稀奇玩意,应是卖给稍作停留的过路人,下了船过来这里逛一逛。 我仔细看了看,这里不仅有镀银的首饰盒,各种竹制的机关,还有许许多多稀奇古怪我却叫不上名字的东西,虽是小巧,制作确实精良。 此地近江南,往来的更多是窈窕淑女,皮肤白皙,身段婀娜,即便是一个卖花的小姑娘也尚有几分姿色,着实应了莫逸城生产美女之说。 路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我走上前,他却突然拉住我,将我护在内侧,与人群隔离,见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美女身上,迟迟不肯收回,他了然的解释道:“江南自古多美女,兰玉镇虽小,倒也出了不少妃嫔。” “女子是芙蓉面杨柳腰,美貌十足,”我说这一顿,转而道:“不过这男子就稍显逊色了些。” 这里的男子个子不高,多数也有些男生女相,并非不好,只是感觉少了些男子应有的气概。 莫逸城往这里一站,登时是一种别样风景,颇有些鹤立鸡群之感,立马引来众人的瞩目,尤其是一些胆大的美女,即便是看见他将我搂在身侧,竟也视若无睹的抛上眉眼了! 不知为何,我这心头隐隐涌上一股醋意,抬眼看他,他倒是面不改色,不甚在意,不过眼底竟堪堪滑过一丝喜色,我怒瞪着他,他却像是没看见,点头道:“在馨儿的眼中只需有一个男子是好的那便足够了。” 我斜睨了他一眼:“你这脸皮何时入练得如铜墙铁壁般厚了?” 他笑弯了眼:“我方才并没有说那个人是谁,倒是馨儿这反应,难不成是心里早就认定我了吗?” 我面红耳赤的转过身去:“我说不过你,不过……”随即指着摊上的一堆东西,说道:“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那个……统统给我包起来。” 小贩笑得合不拢嘴,忙道:“小姐一看就出生在大户人家,出手就是阔绰,小姐稍等一会,小的这就为你打包。” 我看了莫逸城一眼,朝他微笑挑眉道:“一会儿可要劳烦你来提了。” 他笑而不语,径直从腰带中取出一袋银子交到小贩手上。 小贩掂了掂银子的重量,心里乐开了怀,我回身一看,就见小贩的存货基本已被搬空,虽是点了不少,但应该没有这么多,他显然是将我没有点到的也趁机塞进去了,见莫逸城亦是一副有钱的模样,便趁机宰了一顿。 莫逸城嘴角一勾:“银子不用找了,把这些东西送到码头那艘游艇上。” 小贩欣然点头,临走前还不忘在身后说一句:“祝小姐公子琴瑟和鸣,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早生贵子啊。” 我拉了拉莫逸城的衣袖:“那小贩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何意啊?” 莫逸城故作愕然地看了我一眼:“馨儿不知方才买的是何物吗?” 我摇了摇头,见那些小物什很是精致,便随手胡乱一指。 他轻笑一声:“那些虽是玩具却都是给刚出生的婴孩准备的,所以……” “所以方才那小贩竟以为我已有了身孕?”我愣怔了片刻,恼羞的撇开了他,自己往前走着,看他那一脸得意的表情,应是早就看出来了,却不出来阻止我,分明就是想看我笑话,真真是可恶啊! 我大步的往前走了两步,便停下来,回头看了他一眼,还以为他会追上,结果他竟立在原地不动,嘴角含笑的看着我,我怒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再也不去看他,他这才慢悠悠的追上来,笑意吟吟的唤道:“夫人,别走的那么着急,你腹中怀有身孕,可别动了胎气啊。” 我心口抽了抽,捂住耳朵加快了步伐,要不是这里人多,好想冲过去揍他一顿。 摊路倒是挺长,凡是见到稀奇古怪的东西我总是会忍不住想要买下,他则跟在身后挨个的付银子,末了还不忘嘱咐一句,将东西直接送到码头。 一路下来,买的东西倒是不少,但他却是两手空空,我有些不悦:“那些东西又没有很重,你为什么就不能提一点呢?” 他嘴角一勾,“谁说我没有?”说罢执起紧握着我的那只手,微笑道:“这还不够吗,馨儿也有九十斤的样子,可是不轻呢。” 我没忍住差点笑出声,又觉得有失威严,还是得装回严肃的样子,面部表情顿时变得有些纠结。 他像是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说道:“馨儿,想笑就笑吧,在我面前无需伪装。” “谁想笑了?”我别过脸,甩开他的手,却怎么也甩不掉,索性由他这么一直牵着。 这个人最擅长蛊惑人心,攻陷被人的心房对他来说简直就是轻而易举,如此良才没有让他去领兵打仗,着实可惜了。 他突然停下来,惊叹道:“馨儿,快来看看。” 难得见他为一样东西驻足,还以为是多么精美的东西,便退了两步顺着他的目光寻去,视线刚刚停在上面,又见他一声叹息:“如此上好的沉木竟被雕刻的不伦不类。” “你懂什么?”那手艺人一把夺过,气的浑身颤抖,在他拿沉木砸我们之前,我赶紧拉着莫逸城跑了。 我咬牙:“你方才是不是故意的?” 他摸了摸我的脑袋,笑吟吟道:“馨儿可是怕了,放心,他若是冲出来,为夫定会挡在你面前的。” “我还要感谢你了?”我嘴角抽了抽:“那人本来就是你招惹的,即便是出来那也应该是去打你,关我何事?” 莫逸城摸摸下巴,故作沉思道:“是不关馨儿的事,不过你方才为何要拉着我跑,难道是舍不得看我受伤,于心不忍,所以才……” 第七十七章 兰玉镇(二) “才不是,”我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辩解道:“我是怕你把人家打伤了。” 莫逸城一挑眉梢,不屑道:“我若是想让人死,吩咐下去便可,一般不会亲自动手。” 我看了他一眼,摇头叹气道:“怪不得大家都惧怕你,说你不是好人,还是有些道理的。” 莫逸城解释道:“他们说我不是好人是因为我对他们不好,不过我倒是对馨儿好,如此说来我在馨儿心中也算是好人了。” 我脸颊又开始有些发烫,原以为领悟了二娘的三字真言后,不要脸的功夫也进步了些,不过和他这浑然天成的比起来还是远远不及。 临近傍晚找了家酒楼,品茶了些当地的美食佳肴,莫逸城深知我的喜好,点的都是清淡偏甜的口味,甚得我心。 将将吃了两大碗,旁边的小二却还在不停的上菜,我微微蹙起了眉头:“怎么还有?” 他柔声道:“馨儿可要多吃一点。” 我低头看向自己滚圆的肚子,苦恼道:“会不会吃的太多了?” 他拿过碗继续为我添饭:“无妨,我养得起。” “谁用你养了?”我哼哼了一声:“这田都是寡……我家的,连你也是,工资还是我给你发的呢,怎么说也是我养着你。” “是是是,”莫逸城点头笑道:“是夫人养着为夫,让夫人受累了。” 我满意的点点头,老妇人听到这话确是痛心的摇了摇头:“长得一表人才没想到竟是个小白脸,可惜了。” 旁边的人更是大发感慨:“现在权利地位都掌握在女人手里,男人倒是越发不中用了。” 另一人接口道:“谁让现在的皇上是女帝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眼下还有半个月就是陛下大婚,你们说到底是不是丞相挟天子以令诸侯,逼迫陛下与之成婚。” “有可能,我听我远在帝都的表妹说,丞相为人阴险狡诈,心肠歹毒,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他手,当今陛下不过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双亲去世,孤苦伶仃,若非被丞相逼迫,又怎会嫁给他。”说罢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丞相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他却还不满足,日后当上了凤君,怕是连最后一人也要被他压在身下,足以说明此人心肠不是一般的黑。” “噗!”一口茶水没忍住被我喷了出来,莫逸城忍笑着帮我擦了擦嘴角。 “我倒不这么认为,”另一人反驳道:“听说陛下从小就荒淫无度,太清池的夜宴上满朝才俊为博她一笑,纷纷跳进太清池,丞相长得也算是风度翩翩器宇轩昂,多少女子挤破头想要入他的府,说不定就是陛下逼丞相的。” 我有些悲愤,前者说我是个傀儡女帝,后者说我是荒淫君主,不管怎样,总之没有一个说法是好听的。 莫逸城笑着摸了摸我的脑袋:“馨儿别难过了,百姓就是喜欢聊些无聊之事,你且当他们是无知,若还不能消解馨儿心中的不快,那就多吃两碗饭,化悲愤为食欲如何?” 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我咬了咬筷头,正准备夹菜,又听到一人说道:“我表哥的朋友的邻居家二舅的儿子在鸿胡寺寺卿二管家的家中当轿夫,听他们说为了陛下的大婚,陛下的几位干爹干娘都回去了,现在朝政由御史大人楼尚清和刚上任的大理寺卿易天辰一同打理。” 我偷看了莫逸城几眼,他却是笑容依旧,“馨儿再看什么?” 我一愣,收回了目光,“没……没什么。” 他笑道:“馨儿原来不是最爱吃这八宝鸭,可是这次的做法不合胃口,若是不喜欢,不如我再叫些别样小吃?” 有些话我想问他,但张了张口却又问不出来,想想还是放弃了,他嘴上虽是不说,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若说糊涂怕就只有我一人而已。 我睁着圆圆的眼睛看他,他笑着端起碗,一口一口的喂我,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你怎么不吃啊?” 他笑着摇头道:“为夫不饿,当务之急是要将夫人喂饱。” 说罢继续喂着我,直到我打了个饱嗝,他才停了下来。 “好像吃撑了。”我回身一看,就见满桌的空盘子,惊恐道:“都是我吃的?” 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我愤愤道:“你怎么不拦着我?”说罢摸了摸自己越发滚圆的肚子。 他亦伸手抚了上来,很是惊奇的挑了下眉,笑道:“馨儿方才没有让我停下,我便以为你还想吃,不过这手感……” 我不悦的拍开他的手,扯过宽大的衣襟盖在肚子上:“怎样?” “倒很像怀胎三个月的。” “你知道三个月是什么样的手感?”我反问。 他嘴角一勾,浅浅笑道:“现在还不知,不过就快要知道了……” 我哼哼了一声,随即又有些沮丧:“吃太多,好像有些走不动……” 我艰难的抚上桌子,莫逸城及时过来扶我,同时唤来店小二结账。 店小二乐呵呵的接过银子,小心翼翼地将我们送到门口,末了还不忘对莫逸城说一句:“夫人应是怀的龙凤胎,小的先提前恭喜公子了。” 莫逸城笑着又给了他一袋银子。 我眼角抽了抽,方才进去时他难道没有发现我的小腹是平坦的吗? 他扶着我,我扶着腰,肚子却也明显的隆了起来,都怪这薄衫,真真是遮不住啊…… 离开酒楼,他又带我去附近的夜市走了一圈,夜市人多,但见了我却都不明所以的避开了。 “他们不会是认出了寡人的龙颜吧?”我低声说道,疑惑道:“可若是他们认出寡人却又为何不行跪拜之礼?” 我抬眼看他,就见他将视线落在了我的肚子上。 我心口抽了抽:“难不成他们也认为我已有了身孕?” 他嘴角笑意更浓,忽的开口道:“馨儿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我掐了他一把:“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若是你生我都喜欢。” 第七十八章 兰玉镇(三) 他轻笑一声,点头道:“不管男孩女孩若是夫人生的,我也都会喜欢。” 我想起舅母生阿轩时的惨叫登时有些头皮发麻,摇头道:“生孩子简直太痛苦,还是算了。” “馨儿不用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他扶着我徐徐而行。 我撇了撇嘴:“你在身边又有何用,你们男人永远感受不到我们女人的痛。” “那我就陪你一起痛。” 我疑惑地挑眉:“你怎么陪我?” 莫逸城看了我一眼,真诚道:“若是你觉得痛,就咬上我的手臂。” “那你不怕疼吗?” 他笑着揉了揉我的脑袋:“和馨儿的痛比起来,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我闷声道:“可那样就变成了两个人一起痛,算了算了,两人痛还不如一人痛。” 莫逸城浅笑着看了我一眼,改扶为搂,轻吻了下我的额头,柔声道:“馨儿,你可知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和你有一个家,你会是我的结发妻子,我们一生一世都不离开彼此,还会我们的孩子,不只是一个,而是好多个,每一个我都疼。” “那我呢?”我仰头看他。 他轻笑一声,搂紧了我:“最疼的永远都是馨儿。” 那一瞬间,我不仅感受到了他自胸膛传来的暖意,也感受到了他的真心。 他权倾朝野,富可敌国,我原以为他想要的会是整个天下,却没想到竟是一个家…… 我家倒是大,家人多,疼我的人也多,父母亲虽是离我而去,但还有几位干爹干娘,舅舅舅母,阿轩还有何姑姑,他虽是国师的养子,却只有一个妹妹相依为命。 “你还没告诉我有关你父母的事?”我突然想起莫笙说他们父母已经罹难,却还不知因何罹难,可话一出口,我又觉得有些唐突,忙道:“你若是不想说也可以不说。” 莫逸城笑容微僵,顿了一下,道:“这件事我还是改日再告诉你吧,总归是要循序渐进,让你慢慢了解我的。” 我点了点头,和他回到了船上。 上船后,船夫便拉回绳索,驶离了兰玉镇,想着来甲板看看风景,但看到地上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时,我登时顿住了脚步,惊诧道:“都是我买的?” “不止……”他伸手往旁边一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那边也摆满了各种物什,东西倒是应有尽有,该买的不该买的统统都买了,不过有一些我怎么记得自己并没有买过? 莫逸城坐在一边,笑着说:“不如到了下一个镇子送人吧。” 我虽是不想,但还是艰难的点了下头,绕过甲板,莫逸城陪着我来到另一边消食散步,堪堪走了两步,他便坐下来,闭目养神,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我摸了摸他的脸,问道:“你没事吧?” 他拉下我的手,放在手中轻轻揉搓,“没事。” 我皱眉:“可是你的脸色这么差,真的不是晕船吗?” 他淡淡道:“只是还不太习惯而已,不过迟早都是要适应的。” 我沉默的看了他半晌,他倒也镇定自若的任我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正要开口,他却勾勾嘴角,说道:“馨儿可是想要吻我?” “调戏我很上瘾吗?”我愤愤地甩开他的手。 他低笑一声,转而道:“馨儿肚子可有好些,还撑吗?” “走了这么久倒是好多了,”话落我转身跑到自己那堆战利品里,试图翻找出些好玩又有趣的东西。 “馨儿快过来,让为夫抱抱。” 我动作一顿,警惕的看了他一眼,下意识的用眼角瞥了瞥他的手,回想昨夜他的手不老实在我身上游走,我的脸登时又不争气的开始发烫。 “你又想干什么?我才不会过去。”我坚定的拒绝道。 他许是猜出了我心中所想,笑道:“馨儿放心,我保证不会发生昨日之事。” “那我也不去。”我很有节操。 “馨儿,为夫这身体有些不舒服。”说罢微微阖上了眼眸。 虽是怀疑他这是苦肉计,但方才见他那神态,应是真的哪里不舒服,但他却又不肯说,我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就见他忽的睁开眼,向前一捞,把我抓了个正着,我吓了一跳,在他怀里挣扎两下,就被他放到躺椅上。 “你又骗我。”我愤愤的说。 “难受是真的,不过抱抱也就好了。”说罢轻轻拍着我的后背,笑道:“馨儿软软的,抱着很是温暖。” “其实抱着你也挺暖和的。”我小声的嘟囔着。 他又将我抱紧了些,今日倒是没有什么不轨之举,我便也放心的由他这么一直抱着,他枕在我的颈窝,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浓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我承认这男人有着一副令人心生羡慕的俊美容颜,今日大街上有多少女子被他的容颜迷得神魂颠倒,或是光明正大或是偷偷摸摸地看他,若他的目光无意中扫到她们,她们更是站立不稳,将将就要昏倒过去,反倒是他像是没什么自觉,可能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目光。 我拨开了他微微蹙起的眉心,随即学着他的样子,轻拍他的后背。他嘴角微微扬起,那只搂着我后腰的手也随之不动声色的收紧了些。 好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可惜天从不随人愿,而且往往还会事与愿违的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黑夜的江面本是风平浪静,却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艘船,几个盗贼游上了我们的船,亮出刀子,指着我们道:“别动,我们是来打劫的,若是你们敢乱动,小心刀子无眼。” 船夫和下人吓得浑身颤抖,我沉默着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又看向莫逸城,他枕在我的肩上纹丝不动,倒是淡定的很。 “你怎么还睡,他们可是要打劫呢?” 莫逸城皱了皱眉,“那就让他们拿走好了,反正到下一个镇子也是要送人的。” 我亦是皱眉:“你的武功不是很好吗,好歹也反抗一下吧?” 第七十九章 兰玉镇(四) 莫逸城极轻地一声叹气,缓缓睁开眼坐了起来,环顾四周,说道:“正所谓财不外露,馨儿就是白天买的太多,太过张扬,晚上自然把盗贼都引上来了。” 我推了推他,疑惑道:“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不动手?” 我自是对他很有信心,虽并未见他真正动过手,但毕竟是二爹教出来的,何况被那么多人围攻时,他尚且还能护着我全身而退,对付这几个盗贼应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的。 “他们几个盗贼实在是太猖狂了,一会你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我握着拳头,愤愤地说,他却两手一摊,淡淡道:“算了吧。” 我皱眉:“怎么能算了?” 这时一人过来问我们值钱的东西在哪。 我指着那堆战利品说道:“若是有喜欢的便都拿走吧,反正到下一个镇子也是要送人的。”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话语中充满着不屑:“我要的不是破铜烂铁,快将银票交出来,不然……” 话音未落,莫逸城径直从袖袋中掏出一沓银票,盗贼伸手抢过,待看到上面的面额后,登时眼珠子瞪得就要掉出来,连忙将银票交了上去。 为首的三人互相使眼色,似乎是在商量着什么,又似乎是在犹豫…… “你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吗?”我问莫逸城。 “嗯,”他抵在我的肩膀,“一人说这银票数额较大,非市面所有,这些人怕是身份显赫,我们还是不要生事,另一人说我们之前劫过的人哪一个不是非富即贵,这么走了岂不可惜,第三人说若是怕日后被他们复仇,不如我们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他们杀干净。” 我沉默了许久,说道:“莫逸城你可有好些?” 他点了点头道:“好多了,不过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城城。” 那帮盗贼商量过后,便将目光齐齐落到我们身后。 一盗贼砍过来的时候,莫逸城抱着我随意虚晃了一下,一把夺过对方手中的刀,反手解决了一个,冷声道:“拿了钱还不快走?” 几人愣怔在原地,面面相觑。 莫逸城扫了他们一眼,淡淡道:“你们现在走,我且不与你们计较,但若是惹恼了我,你们可就一个都走不了了。” 那帮盗贼显然不信,为首的一声令下,所有盗贼一窝蜂的全都杀了过来。 “城城小心。”我惊呼一声。 一盗贼手中的刀剑直指莫逸城,但还为来得及伤他分毫,便被莫逸城抢先一步一刀封喉,三两下便又解决了四五个人。 那些人见情况不妙,喊了声“撤”,便匆匆的离开了。 我在莫逸城身后探出头来,“你怎么不去追,银票还在他们手中呢?” 莫逸城缓缓道:“并非我不行去追,而是……” 我挑眉:“是什么?” 他无奈的叹气道:“馨儿,其实我水性不好,我这功夫一到水上就使不上力,坐着杀敌倒还可以,方才并不是我有意要放他们走,而是怕继续恋战,会伤到你。” 他目光柔和的看向我:“方才听馨儿唤我城城,可是有片刻的为我担心?” 我面上一红,垂下眼睑:“我虽是相信你,但方才见那人直指你胸口,我怕你一人难敌四手,一命呜呼了。” 他笑着揉了揉我的脑袋:“区区几个盗贼还伤不了我。” 我叹气道:“船夫和下人都已经溜走,船上就只有我们两人,我们该怎么办?”那些人常在江边行走,水性极好,方才见苗头不对,早就趁乱溜之大吉了。 “城城,你会划船吧?”我眨着澄澈的眼睛望着他,眼下就只能寄希望于他。 “这个……”莫逸城叹气道:“还真不会。” 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原来权倾朝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莫逸城倒也不是无所不能,不仅下棋不行,水性不行,连开船竟也不行,我很鄙夷的看了他一眼。 这艘无人驾驶的船在江心随波飘荡,我瞥了眼船上那五具尸体,心中一片茫然。 莫逸城懒懒道:“馨儿别担心,说不定我们会遇到其他船只。” 我眼睛一亮:“真的吗?” “看运气,说不定我们会有好运。”他看了我一眼,冲我招招手,笑着说道:“不过在好运来之前,我能否先抱着馨儿睡一觉?” 莫逸城就是莫逸城,在十多具尸体的环绕下,他竟还能睡得着! 我心口抽了抽:“要睡自己睡去。” “这里是水运的重要枢纽,往来的船只极多,明日天一亮,有船经过定会发现我们。” 我狐疑的打量他:“你没骗我?” 他肯定的点点头,说道:“那馨儿现在可否过来让我抱抱?” 我还在犹豫着,莫逸城一手支着脑袋,眸中泛着点点笑意,“再想什么?” 我瞥了眼地上的盗贼,疑惑地开口:“他们怎么办?” 莫逸城道:“这些海贼水性倒是极好,不过方才我与他们过招时,他们的功夫并不成气候,而且从未听说这一带有海贼为患,还是等明日上了岸再说吧。” 我点头的间隙,就被他一把拉进怀里,他躺在我身侧,笑着刮了下我的鼻子:“馨儿不用担心,安心睡下即可,一切有我在呢。” 第二天天刚亮,果真如莫逸城所言,一艘大船朝我们开了过来。 那船行驶到我们附近便停了下来,船身有四层高,激起的浪花更是险些掀翻我们的小船,待船停下,莫逸城看了眼船上的标记,面色登时变得有些凝重。 那个标记我也认得,是江南富商专用,每个富商的标记略有不同,这个标记所代表的应是上官家族。 上官家族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富商,百年前更是因救了太祖,而被追加为襄阳王,加封了几百里地,扼住了沿海六成的出海口,虽算不上是真正的宗亲,却也是宗亲里势力最雄厚的一脉。 而眼下出现在船上的并非襄阳王,而是一个妙龄少女。 那少女的名字我也听过——上官婉儿。 第八十章 兰玉镇(五) 她曾向尚清求过亲,险些与尚清结为秦晋之好,奈何被尚清婉拒。 我虽未曾与她见过面,却也冒用过她的名字,说起来也算有缘。 幼时表舅带我去燕春楼,怕日后影响我的名声,便将我说成了上官婉儿,后来那日我又冒用她的名字去燕春楼寻欢作乐,被莫逸城得个正着,燕春楼龙蛇混杂,便有人将此事传出来,还不忘添油加醋一番,从此民间便开始流传有关上官婉儿与丞相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此时见到上官婉儿,还是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心却有几分复杂。 上官婉儿的美名我素有耳闻,但今日一见才发现她不仅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雅婉约,举手投足间更是流露出贵族的气派,倒也不愧江南第一美人之称。 上官婉儿一双美目在莫逸城身上流转了片刻,犹豫的开口道:“你是莫丞相?” 莫逸城挑了下眉,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抱拳说道:“今日多谢相救。” 上官婉儿挑了下眉,颇有些意外的看着他,随即将目光落到我身上,好奇道:“还不知这位是?” 我正待开口,莫逸城却抢先一步,说道:“这位是我的舍妹,莫笙。” 话落,我随即学着莫笙的神态展露出彬彬有礼的微笑:“莫笙见过翁主。” 我与莫笙年纪相仿,她常年待在宫中,上官婉儿又从未去过帝都,定是没有见过她的样貌,这个时候我本应在帝都处理国事,如此出现在这里的便只能是莫笙了。 不过她竟认得莫逸城? 莫逸城亦是和我一样困惑,“翁主见过下官?” 上官婉儿莞尔一笑道:“丞相怕是不记得了,昔日侯爷大婚,我前去贺喜,却不料马车坏在路上,最后还是搭了丞相的马车到的侯爷府。” 莫逸城略微想了一下,笑道:“却有这么一回事,是下官失礼了,当年下官还没有入仕,见翁主一人,又与我同行,便送了一程,没想到翁主这么多年竟一直记得。” “我当然记得,那日一见你我就知道你并非池中物,果然如今已是官居一品了。” 上官婉儿毫不掩饰对莫逸城的夸赞,不过看她那神情,不仅仅是基于礼数,更多的像是发自真心。 莫逸城笑道:“我并非那么好,倒是翁主过奖了。” 我强忍着别扭,扯了扯莫逸城的衣袖,说道:“哥哥,我冷。” 上官婉儿体贴道:“此处风大,不如我们进去说吧。” 莫逸城轻点了下头,看向上官婉儿,说道:“昨日有伙海贼潜入我们的船,虽是被打退,但那两名船夫却也在混乱中逃走,所幸今日能遇到翁主,否则眼下我们怕是还在船上漂泊。” 上官婉儿引着我们入内,突然回头对莫逸城说道:“丞相与陛下还有半个月便要大婚,不应在帝都准备婚事吗,为何会出现在这?” “我虽被国师收作养子,但这么多年一直在寻照离散的父母,后听说父母遇害,如今就要大婚,想着迎回父母的灵位,便和妹妹一路南下,不料途中却遇此劫难。”莫逸城的谎话可谓是信手捏来,不过听上去倒也像是真的。 上官婉儿似乎是信了,笑道:“丞相孝心着实令人感动。” 襄阳王不愧是富甲一方,船的奢华舒适程度远超莫逸城府中的马车,里面不仅有各类干果点心,书籍茶水,更是有不少名家字画,大家书法,我来到一副字画前,余光堪堪瞥到远处的马厩,登时有些感慨。 昨夜盗贼潜入船中,引起一阵骚动,莫逸城那匹马尚且岿然不动,而船夫和下人却早已趁乱溜走了…… 船正往我们来时的方向开去,我问上官婉儿:“这船可是要开往帝都?” 上官婉儿点头道:“眼下陛下与丞相的婚期在即,婉儿先替家父去帝都为陛下贺喜。”说着一顿,看向莫逸城:“不知丞相昨夜可有看清那伙盗贼的样貌,婉儿也好通知官府前去捉拿。” 莫逸城道:“昨夜夜黑风高,倒是没有看清他们的样貌,不过……” “不过什么?” “那些人抢走的都是皇家银票,数额较大,最小的也有一千两,但若是没有官印为证,就无法使用,所以若有人在市面上见到那些银票,自会通知官府。” 难怪那伙盗贼一进来他就想着用钱消灾,颇有一种视金钱为身外之物的超然姿态,原来给他给的竟都是些拿走了也用不了的银票。 上官婉儿对一个下人吩咐道:“将消息透露给官府,让他们务必将盗贼捉拿归案。” 下人走后,上官婉儿又看向莫逸城,温声道:“丞相放心,若是有进展,我定会第一时间通知给丞相,你们兄妹二人昨夜受了惊吓,应是一夜未眠,不如现在船中好好歇息吧。” 宝船有四层,左右两侧都是屋子,房间不计其数,上官婉儿让下人领着我们下了三层,为我们安排的是两件相邻的房间。 最近几日经历的事情让我身心俱疲,稍作梳洗后便来到床上,片刻就进入了梦乡,这一觉倒是睡得香甜,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醒来之时,已是日落黄昏,船停靠在了码头,来人一问竟又回到了兰玉镇,这个镇子与我倒是羁绊很深啊…… 兰玉镇虽是水上枢纽,往来的船只数不胜数,但能与这宝船相比的,却寥寥无几,码头吸引了很多驻足为观的百姓,不过很快就被疏散开来。 我站在莫逸城身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人群中涌出十几个身穿官府的差役正在分散人群,一顶官轿在宝船面前停下,看着架势应是六品以上的官员。 我因站得远,始终无法看清他的面貌,倒是听得见他自报家门:“下官刘成见过丞相,见过翁主。” 刘成,江淮转运使,权利范围触及帝都边缘,可谓是陈国所有的转运使中是最关键的一个,品阶虽是不高,但经手的银子确是源源不断。 第八十一章 兰玉镇(六) 此人实权在握,还担任如此肥美的差事,应是人人巴结他才是,结果他竟对上官婉儿毕恭毕敬,甚至比丞相更甚之。 “下官见过翁主,见过丞相。”刘成已经年过六旬,长得虽是肥头大耳,但这奉承却并不显得谄媚,一看就是个官场老手。 上官婉儿早上派人通知官府去捉拿冒犯了丞相的贼寇,惊动了一郡之首刘成,这才马不停蹄的赶来接驾。 这人的目光一直在上官婉儿和莫逸城身上打转,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被忽视的这般彻底,我颇有些不是滋味,扯了扯衣袖,索性不动声色的暗中观察起来。 莫逸城虽是能在帝都呼风唤雨,但是来到这地方小镇,却也无人识得,声音竟比不上刘成,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回我倒是见识到了。 不过这刘成的声音虽是大,却还得看上官婉儿的脸色行事。上官婉儿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便立刻了然,贴心的就像是上官婉儿身边的小棉袄。 莫逸城捧着茶杯,微抿了一口,淡淡道:“襄阳王加封的地素有江南水乡之称,三江流域乃至海外航运皆在他的掌控之中,可谓是扼住了刘成的咽喉,刘成依靠襄阳王生存,故此才这般殷勤的侍奉上官婉儿。” 我极快速的扫了他一眼,嘴唇微动,说道:“襄阳王这几年为人很是低调,朝堂上很少听到有关他的事,每年的税赋也都上缴及时,未曾拖欠,江南一带的产粮更是运送到了帝都,使得帝都周边郡县的粮食从未有过短缺,可是因为双方合作的好?” 莫逸城轻轻摇了下头,嘴角勾起一抹把玩的笑意,笑着看了我一眼,却也不解释。 下午有人过来通报,说是发现盗贼在附近活动,刘成下令捉拿,不出半日就将人全部捉拿归案,几千两的银票也尽数归还到莫逸城手中。 我看了他一眼,疑惑道:“为何要随身携带这么多银票?” 他笑着回道:“以备不时之需。” 我还想再问些什么,刘成在一旁突然义正词严的说道:“这些贼寇胆大包天,竟敢冒犯丞相,实在是罪该万死,可是要将他们……” “刘大人,他们虽是冒犯了本官,但我朝是法制,以法律人,自当是按律处置,岂可夹带私人情感?” 刘成微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哈哈干笑道:“丞相所言极是,是下官疏忽了,下官一时失言。”说罢转身命令道:“来人啊,将这伙盗贼统统押入天牢。” 我偷偷看了莫逸城两眼,他说那话时,着实有些诡异,这话若是出自尚清之口,我尚且还能相信,但自他口中说出,我不禁有些怀疑,他的为人甚是嚣张跋扈,心狠手辣,又何时将我大陈国的法律放在眼里过? 我反复琢磨他那神情,始终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当夜我们便在驿馆住下,刘成作为当地为郡守,能同时见到当朝丞相和上官婉儿,自是殷勤的很,对我们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莫逸城倒也上道,没有假意客套,而是将刘成的示好一一接受。 刘成看了眼莫逸城,问道:“丞相可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兰玉镇?” 莫逸城微点了下头:“兰玉镇风光旖旎,是个好地方。” “那丞相可知我们兰玉镇盛产的又是什么?”他笑得很是意味深长。 莫逸城合上扇子,轻击了下掌心,故作无知的问道:“哦,不知是何物啊?” 刘成笑道:“银子,美人。” “还有贪官。”我在心中默默替他补上一句。 “丞相可能不知,我们兰玉镇有一个呈祥楼,里面的歌舞堪称一绝,若能到此一观,方能不枉此行。” 我干咳一声,打断了他:“刘大人,你的好意哥哥怕是不能接受,如今哥哥即将与陛下成婚,若再去这烟花之地,怕是不合乎礼数吧。” 刘成瞥了我一眼:“呈祥楼里间的姑娘卖艺不卖身,岂能和一般的声色场所相比,何况丞相大人若是过去了,也只和是她们赏赏风月,品品诗词。” 莫逸城笑着附和道:“刘大人所言极是。” 我狠狠地踩了他一脚,又用力的来回碾压,嘴角一勾,咬牙切齿道:“如此我便放心了。”说罢转身看向莫逸城:“妹妹身体不适就先睡下了,哥哥与刘大人早去早回,切莫让妹妹担心。” 上官婉儿微皱了下眉头,随即说道:“今夜我也在驿馆住下了。” 待莫逸城与刘大人离去,她才拉着我的手,问道:“莫姑娘,你可知我与丞相上过燕春楼的谣言是从何时流传开的?” 我心头一跳:“这个……” 上官婉儿柳眉微皱:“我一直都在江南,从未去过帝都,又怎会去过燕春楼?” 我镇定微笑道:“怕是有心之人穿凿附会了,上官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我倒不认为是空穴来风,我上官婉儿素来洁身自好,将名声看得尤为重要,若是有人蓄意陷害,我定不会善罢甘休。” 我扯了扯衣袖,呵呵干笑:“这个是自然,自然……” 若说这流言蜚语,民间乱传寡人者倒也不在少数,可何时见寡人这般较真过,若是如此想来帝都早就血流成河了,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寡人这肚里少说也能撑三条。 那个宰相如今竟敢在寡人眼皮底下寻欢作乐,实在是胆大的很,气得我咬碎一口银牙,抬头的间隙看到上官婉儿,随即换上了另一副表情,笑眯眯的和她道了声晚安,便独自回房间去了。 躺在榻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不仅是因白日睡得多,更是因为各种杂念纠缠,致使我的气息很是不顺。 那夜莫逸城将我送回房间,自己一个人离开让我颇感意外,当时他若是想要,我虽说不会给,但拒绝和放弃总归是两个概念,如今上了岸,他倒是精神了,也有力气去找女人了,着实让我恼火。 第八十二章 兰玉镇(七) 临近深夜,我隐约听到了有些虚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隔壁的房门被打开,应是有人扶着莫逸城进了屋,这人道了句道:“丞相,小心脚下的台阶。” 莫逸城的声音带着醉意,吩咐道:“不用伺候了,你们都下去吧。” 那些人应声退下,四周登时恢复了平静,我从门缝往外瞥了一眼,确定没人,这才偷偷摸摸的出来,转身溜进莫逸城的房间。 将将打开房门,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我皱起眉头,上前两步踢了踢他的小腿,冷声道:“快起来。” 莫逸城穿着白色的里衣斜躺在床上,衣服已被扔在一边,懒懒的唤了声:“馨儿……” “我知道你是装的,快起来。”我不耐烦的又催促了一遍。 他哼哼了两声,依旧是一动不动。 我又踢了他几脚,怒道:“你敢不听寡人的命令,难道你想抗旨吗?” 莫逸城微微睁开眼,凤眸因被水汽蒸出了淡淡的水色,更显湿润暧昧,我拉起他的手腕,想要让他坐起:“方才刘成带你去呈祥楼都和你说什么了?” 我力气比不上他,不管怎么拉他都纹丝不动,反倒是被他轻轻一扯,将将跌进他的怀里,他右臂顺势环上我的腰间,左手轻拍着我的后背,我正要挣脱,温热的气息直喷在我的耳后。 他轻声道:“馨儿,我这次可是真的醉了,你可要对我好一点,最好是能温柔点。” “想得美!”我双手撑在他的胸口,将将就要起身,衣角的摩擦发出悉悉索索的暧昧声,我扯了扯袖子,他却箍住我的腰,一个翻身将我压在了身下。 他抬手抚上我的面颊,声音透着淡淡的喑哑:“馨儿你一直在我身上扭来扭曲,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 我不动了,冷哼一下:“你少唬我。” 他闷笑一声:“馨儿难道是想……” 我干咳,别过脸,避开他灼人的呼吸:“你放才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莫逸城懒懒问道:“什么问题?” 我低声重复了一遍:“刘成找你到底所谓何事?” 他向来不喜欢风月场所,今日能去呈祥楼应酬刘成,定是别有所图。 莫逸城淡淡回道:“馨儿,我今日醉了,明日告诉你可好?” 我怒瞪了他一眼:“不好。” 他叹气道:“可是床上本就是休息的地方,我不喜欢与你在这里谈论公事。” 我愤愤然:“那你滚下去。” 他的指尖滑过我的面颊,带来一丝凉意,薄唇轻起:“馨儿舍得吗?” 我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说出,他便以吻封口,双唇突破了防线,烈酒的浓香自他口中向我渡了过来,让我阵阵眩晕。 “城……”我出声唤他,他却覆到我身上,右手抽去我头上的发簪,头发登时披散下来,十指穿过发丝托着我的后脑勺,酥麻的感觉自头顶穿过了全身,让我不自觉的点起了脚背。 “城……” 我再次唤出了声,他却像是没有听见,喘息着啮咬我的耳垂,左手灵巧的为我解开了衣衫的扣子,掌心自腰间而上,抚摸着我赤裸的后背…… “馨儿……”他低声呢喃着,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在我的眉间印上一个灼热的吻,低声重复了一遍:“你舍得吗?” 我用力的推开他,却被他抓住了手臂,我一口咬在他的肩头,他闷哼一声,哑着嗓子道:“刘成在酒里下了合欢散,我用内力压制了药效,却因你而破了功,这份情意你可明白?” “我听明白了。”我别过脸,愤愤道:“你就是中了合欢撒所以才亲我抱我的对不对?” 我挣扎的想要推开他,但裸露的肌肤一次次摩擦他的衣服,带来阵阵陌生而微妙的快感。 莫逸城轻叹了口气,却没有松开对我的桎梏,“你怎么还不明白?” 我挑眉:“明白什么?” 他轻咬了下我的耳垂:“下再多的合欢散对我都没有用,除了你……” 我突然发现,他若是真想要我,我根本反抗不了,绵密的吻落下,所到之处燃起一蹙蹙小火苗,烧得我口干舌燥。 我大口的喘息着,闭上眼睛,仰起脖子,难耐的扭动着,这一次比上次在船头更让我感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我紧绷着后背,双手抓住他的肩头。 “放……开……”我无力地踹他。 “馨儿真的想要我放开吗?” 我用力的点了下头。 他的手滑过到我的腰间,微微收紧,仰头看向我,漆黑的凤眸情欲涌动,低哑着嗓音道:“可明明是馨儿抓着我的肩,我怎么感觉馨儿是不想让我放手呢。” “才没有,”我连忙将手缩了回来,脑门向后一仰,猛地撞到墙上,疼得眼冒金星,泫然欲泣。 我双手抱着脑袋,哼哼唧唧,莫逸城眉头微皱,覆手上来,拉开我的手,轻轻触碰我的后脑勺,我嘶了一声,一把拽住他的手,颤声道:“轻点,我疼……” “你呀……”他哭笑不得的收回手,长叹一声,随即低下头亲吻着我的额头,薄唇轻起:“活该,若是你方才没有躲,就不会这样了。” 我眼泪哗哗的瞪了他一眼,“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撞到?”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他又低头亲吻着我的眼角,湿热的触感滑过,舔去了眼角的泪珠,低声道:“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我战栗了一下:“没……没有,我……我先回房了。” 他却没有松开手,唇舌依旧在我脸颊和锁骨处流连,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灼热的气息喷洒在颈窝,指腹在腰间来回摩挲。 “馨儿,我以为给了你足够的时间让你适应……”莫逸城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沙哑,“我以为你已经开始一点点习惯接受我,依赖我,喜欢我,我已经等了好多年,马上我们就要大婚,本也不在乎再多等这一时半刻,但馨儿,我却不想等了,我以为你和我一样……” 第八十三章 兰玉镇(八) 我偏转过头,看向他,嗫嚅道:“谁……谁说我要逃了,寡人是一国之君,要逃也是你逃。” “我不会逃,馨儿也不会逃,”他的手抚上我汗湿的额角,挡住我的脸,细细密密的吻落在眼角,哑着嗓音道:“怎么办,好喜欢这样看着你。” 我撇了撇嘴:“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够吗?” 莫逸城笑着摇了下头:“这一世怕是都看不够了。” 我面上一热,不自在的扯了扯衣袖,他随即将我抱紧,揉了揉刚刚被磕到的脑袋,关切的问道:“还疼吗?” 我摇了摇头,抬手抚上他的面颊,他这一身皮相实在是生得俊美,斜飞入鬓的剑眉,深邃立体的五官,还有那似笑非笑的凤眸着实勾人魂魄。 我若是沉迷美色的君主,定早已将他纳进后宫,但我喜欢他并非仅仅是因为他长相俊美,更多的是因为他待我是也是极好的。 我以为自己对他的喜欢已经多过尚清,但此时却没有想象中的满足,或者说没有如他那般的喜悦。 我亲了下他的唇瓣,好似比之前好像少了那么点感觉。 莫逸城惋惜道:“这虽然不是最好的机会,但我不后悔。” 他说罢起身为我穿好衣服,看着淫乱的床榻,突然有一种想要一把火烧了的冲动,艳色的血色触目惊心,我垂下眼睑,低声道:“可是我后悔了。” 他似是没有听见,换好被褥,搂着我躺下,片刻后柔声道:“馨儿方才在说什么?” “我……”我微微蜷缩着,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摆出了防御的状态,一开始为何来找他,想了许久才恍恍惚惚的想起。 莫逸城轻拍着我的后背,吻着我的眉心,眸中似有无限的缱绻,我却始终若有所失…… 我咬了咬唇,抬眼看他:“今日刘成宴请你去呈祥楼,你也是这般对待其他女子的?” 莫逸城微怔,随即失笑道:“馨儿这是在吃醋吗?” 我避开他的双唇,愤愤道:“我才没有。” 他笑着刮了下我的鼻子:“那馨儿可是闻到了我的香粉味?” 我睨了他一眼,冷声道:“现在虽是闻不到,但也有可能是被酒味盖住了。” 他嘴角一勾,笑道:“馨儿就如此信不过我吗?” 我瞪了他一眼,随即转移了话题:“刘成今日对你大献殷勤,可是别有所求?” 他收敛了嘴角的笑意,只留少许:“馨儿想知道刘成的事?” 我心口紧了一下,点头道:“当然,你与他去了这么久,他都同你说什么了?” “他今日处处巴结讨好我,与其说是有求于我,倒不如说是试探。” 我心中一动,不动声色的问道:“他因何要试探你,难道他不是你的人?”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了句:“即便是自己人也存在试探之举。” 我挑眉:“他想试探什么?” “试探传言的真假,”莫逸城淡淡道:“我虽是被立为凤君,帝都却流传着两种传言,一种是我归顺了你,放弃了丞相之位,一种是我胁迫了你,以此来命令诸侯。” 我问道:“既是传言,与他又有何关系?” “若是后者,他会千百般的巴结我,但若是前者……”他说着一顿,凤眸闪过异光,不再言语。 “会怎样?”我追问。 “若是后者也有两种可能,”他低头看了我一眼,缓缓道:“一种是你对我真情实意,一种是你对我虚情假意。” 我避开他的目光,装作随口问道:“若是虚情假意呢?” 他冷哼一声:“那他又怎会将我放在眼里。” 莫逸城对上我的目光,淡淡一笑道:“你白日说刘成和襄阳王两人合作的好,实则不然,这几年朝廷侧重对内政的改革,地方官员却疏于管理,这才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致使漕政不振,漕运亏空,前任转运使离任前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漕政漏洞,到刘成接手早已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朝廷每年拨下来的款项不足以清理河道,漕运堵塞不畅,刘成别无他法,只能将银两挪作他用,让襄阳王将粮食海运送往北上,如此才能满足帝都的用粮需求,但去年西昌灾情频发,粮食短缺,赈灾粮食只能经由运河入关,运河被堵塞,导致赈济延迟,引得百姓不满,这才将事情闹大。” 一开始我以为是官员贪污,便只是着令让钦差调查乱民造反,继而揭发粮草不足的问题,但随着调查的深入,却发现事情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漕运不畅,漕政不振,漕银亏空,直至今日调查牵扯出来的人员,不止位高权重的官员,甚至可能还有宗室公卿。 若是继续调查下去,不知还会查到哪些人的头上。 我恍然明白那些与此案沾上边的人为何都三缄其口,默不作声,纷纷选择退隐朝堂,告老还乡。 明哲保身素来都是官场之道,那些人他们动不了,硬碰硬的结果,就只有以卵击石而已。 我挑眉看他:“你是在暗示襄阳王与他在民间的贤王之称名不副实吗?” 莫逸城淡淡道:“襄阳王每两年进京一次,所乘坐的宝船便是我们今日乘坐的这艘,回去时的吃水线要比来时的低,馨儿认为他来帝都留下的是什么,带走的又是什么?” 我回道:“襄阳王虽是后封的亲王,但每次进京,难免少不了要打点些,这也属正常。” “是属正常,不过倒也因这正常二字,他才能如此的明目张胆。” 我显然没有听清他话里的含义,张了张口,想要问他,他却轻叹一声,凝眸望着我:“馨儿,我们定要如此吗?” 我愣了一下:“你在说什么?” “我喜欢与你亲近,喜欢你躺在我怀里,不管是哭还是笑,都能让我感受到最真实的你,不像是现在……”他微微抱紧了我:“明明是在抱着你,却好像与你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馨儿,我究竟是不是真的得到了你?” 第八十四章 兰玉镇(九) 我任由他这么抱着没有回答,自觉得能给他的都已经给他了。 “馨儿,我知你此次出来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查案,还有调虎离山……”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一路上却也不说破,而是十分配合我,随我一起出了帝都,坐上南下的小船,又帮着我一起查案…… 他说的话我并非一个字也不信,也并非字字都信,总归是信一半的,却只信他说喜欢我的那一半。 “不顾馨儿想做什么,我的目的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 我怔怔的看着他,挑眉问道:“什么?” “你。”他的手在我脸颊上轻抚着,缓缓滑落到心口,低声道:“我想要占有你,从身到心。” 我笑了笑:“如今看来你已经成功一半了。” 他目光柔声望着我,“馨儿……”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打断了他,转而问道:“那几个贼寇你打算怎么办?” 莫逸城沉默的望了我片刻,说道:“馨儿方才不是想问刘成的事吗?若是从我口中得知,怕是会有失公允,不如馨儿去问那几个贼寇,也算是探查民情了。” 我皱了皱眉:“那些人不是被关押大牢了吗,我若是去又该以什么身份去?” “馨儿可是忘了,”莫逸城说着轻点了下我的眉心:“你现在是莫笙,不仅是一品学士还是此案的受害者。” 我眨了眨眼睛:“如此按照陈国的律例,我不仅要配合查证还有权听证?” 他笑着点了下头。 我恍然想起另一件事,狐疑的打量他,问道:“你那日同上官婉儿说你父母是在江南罹难,你来江南是为了寻回他们的灵位,可是真的?” “假的。” “你可有找到他们?” 莫逸城神色一黯,没有言语,我直起身,跪坐在他面前直直地望着他:“连我也不能说吗?” 他仰脸回视我,眉眼渐渐温软,眸中的笑意柔和了许多:“馨儿真的想知道?” 我轻点了下头:“你似乎对船有阴影,可是因为你的父母?”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要替我守住秘密,别让莫笙知道。” 他说的很是凝重,我咽了咽口水,郑重其事道:“你放心,你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替你保守住这个秘密。” 他垂下眼睑,唇瓣的笑意渐渐苦涩:“当年父母带着我们逃难,逃上大船,出海之前船身突然起火,我的父母也在那场大火中葬身汪洋。” 我心里略微一沉,轻声道:“是他们舍身相救才让你和莫笙逃过一劫?” “不是,”莫逸城摇了摇头,“父亲当年因开错了方子,治死了一个赵国人,带着我们全家逃亡,那一年赵国突袭边境,战争爆发,陆路受阻,无奈之下只好逃上了商船,准备南下,却不想那商船竟也是赵国的,父亲不想受尽折磨,便将我和莫笙卖给那赵国人,那年我十岁,莫笙四岁,她什么都不记得了,途中当地商贩与赵国人起了冲突,一把火烧了大船,所有人都忙着救火,我趁乱抱着莫笙逃了出去,将将跑到岸边,船上登时火光四起,其他人或被烧死,或被淹死,除了我和莫笙无一人生还……” 莫逸城语调平平,既不哀伤也不愤怒,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与自己无关,那一日他转身的间隙定是亲眼目睹了一场惨剧,红色的火,黑色的水,哭天抢地的呐喊,撕心裂肺的惨叫,即便是被遗弃,但也是两个血浓于水的亲人,却要亲眼看着他们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我蓦的想起他那日对我说他一直想有个家,想与我结发为妻,还想有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或许他是想以另一种方式来弥补自己的心中的缺憾吧。 而我却始终不知能否给他这个圆满…… “我曾告诉过莫笙,我们与父母不过是走散了,或许她心里有疑惑,却始终没有问过我。” 我说道:“也许她知道你有你自己的苦衷。” 莫逸城笑道:“有些真相不知道会更好,自欺欺人,认为他们是爱自己的。” 我微怔目光柔和的看着他,他却嘴角一勾,像是想到了什么,叹息着笑道:“馨儿,你问我,我便回答你,但你可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有什么问题吗?” 他抬手覆上我的眼睛:“我喜欢你对我心软甚至是心疼,但我却不想看到你对我的同情。” 我眨了眨眼睛,睫毛扫过他的温暖的掌心,突然有些后悔揭开了他的伤疤,这样一个冷傲的男人,却愿意在我面前卸下他身上所有的防备与伪装。 和许多人相比我已经算幸运的,莫逸城也是,那一船里至少他活了下来,并且比多数人活的要好。 “馨儿早些睡下吧,明日我与你一同去大牢审问那些盗贼。”他放下手,低头帮我将衣服扣子结好。 我握住了他的手,他动作一顿,停下来看我,我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我对他到底有几分情几分欲怕是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翌日上官婉儿见到我的时候颇有些惊诧地挑了下眉:“莫学士一脸倦色,可是昨日没有休息好?” 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现在是如何的一副疲惫状态,就像是晕了一天的马车,无精打采,腰腿酸软。 我干笑一声:“可能是因为第一次住在外面,有些不习惯。” 话音刚落,莫逸城恰好走出房门,与我倒是形成的鲜明的对比,此刻的他,面色红润,精神抖擞,毫无昨日的疲态。 他今日本是要与我一同提审那几个贼寇,可刚将这个消息告诉刘成,刘成就笑着躬身道:“这等小事如何能劳烦丞相大人,今日帝都来人,下官早已将贼寇交由他押赴进京了。” 我愣了一下,皱眉道:“帝都来的?何人?” 刘成回道:“是御史大人楼尚清。” 我和莫逸城极快速的对视了一眼,问道:“他人现在在何处?” 第八十 五章 兰玉镇(十) “这个……”刘成挑了挑眉,看我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诡异。 我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莫笙,不是陈国女皇,虽是一品学士却也比尚清的官阶低了不少,便改了口再次问道:“楼御史现在在哪?” 刘成应是看在莫逸城的面子上,虽然没有鄙夷我,但也同样也没有奉承我,而是将视线绕过了我,落在了莫逸城的身上,直到莫逸城轻点了下头,他才回道:“御史大人刚来不久,现在应是在……” 话还没说完,就见尚清一身淡蓝色的长衫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神情淡淡,不苟言笑,目光极快的从莫逸城身上滑过,待看到我的那一刹那,肩膀微微一颤,随即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转头向在场的其他几位达官贵人打招呼。 帝都离这兰玉镇算不得近,快马加鞭也要一天一夜,尚清向来一丝不苟,此刻的衣衫竟也有了些许的褶皱,他此次应是匆匆从帝都赶来,眉眼间仍有倦色,怕是一夜未眠。 在场的人只有“我”的官阶最低,虽被尊称为一品学士,但估计在他们眼中我也就是个没有实权的文官,更何况我的权利仅在禁宫之中,他们自然不会将我放在眼里,我也着实被忽视得厉害。 莫逸城看向尚清,似笑非笑道:“陛下曾下令京官未经允许不得擅自离京,御史大人可是忘了?” 尚清淡淡扫了他一眼,回道:“兰玉镇发现乱党不能不处置,何况事急从权,丞相不理朝政,便只好由本官代为做主,若是日后陛下怪罪下来,本官亦会谢主隆恩,不会有半句怨言。” 他说这话时,虽是看向莫逸城,余光却隐隐的瞥向我,许是侧着身子的缘故,其他两人根本没有发现。 我有些不自在的扯了扯袖子,开口问道:“御史大人说兰玉镇有乱党,乱党现在何在?”说着眉头微微一蹙,惊呼道:“难道是昨日捉拿到的那一窝贼寇?” 尚清冷声道:“本官已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证明那些人此行的目的并非抢劫而是要弑君,此种罪行足以令其株连九族。” 他这话委实不假,那些人应该就是有人派来刺杀我的,但那日他们在船上动手时显然并不是道我的身份,若非如此他们又怎么会轻易的逃离。 莫逸城笑道:“楼御史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啊,盗贼昨日才被捉住,御史大人今日就赶来了。” 就因昨日那伙大贼的刺杀,才使我们暴露了行踪,尚清却在今日立马赶了过来,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莫逸城一直和我在一起,他心里定是有数,但刘成和上官婉儿呢? 看刘成的举动,丝毫没有弄虚作假故作廉洁,甚至当着我的面邀请莫逸城和他一起去青楼,如此肆无忌惮,想来定是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上官婉儿又是否会知道? 莫逸城昨夜的弦外之音是说襄阳王与刘成沆瀣一气,同乃一丘之貉,上官婉儿若是知晓,不应该不警告刘成,这么说来她应该同样不知道我的身份。 若是尚清此次前来是因这两人其中一人告密,那尚清理应是与襄阳王同气连枝的,如此也定会向他们密报我的身份,但尚清却并没有这么做。 这么说来,向尚清密报我与莫逸城行程的人,很有可能不是刘成和上官婉儿,但若不是他们两个,又会是谁呢?这三人要不就是貌合神离,要不就不是同伙,而我自是更希望是后者。 对于莫逸城别有深意的感慨,尚清只是淡淡回道:“丞相过奖了,我也只不过是关心这里的情况罢了。” 内阁两大重臣同时出现在兰玉镇,着实让刘成喜上眉梢,颇有些晕头转向的样子,一会给莫逸城赔个笑,一会又跑到尚清身边大献殷勤。 莫逸城好歹还会笑着敷衍他两句,尚清却连敷衍也懒得敷衍。 刘成一怔,满怀的热情也随之冷却了下来,却仍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笑道:“路途遥远,御史大人兼程而来,定是很累了,不如下官这就命人去收拾房间,也好让御史大人休息一下。” 尚清看了他一眼,微点了下头:“有劳。” 上官婉儿转过头看向我,缓缓道:“莫学士似乎是难掩眸中倦意,不如一同回去休息片刻。” 我淡淡道:“也好。” 上官婉儿与尚清的关系怕是用尴尬二字来形容也毫不为过,一个是才貌过人的宗室翁主,一个是名震天下的当朝一品,不论从名声还是家室,两人都可谓是般配非常,但偏偏这当朝一品拒绝了上官婉儿的说亲,只怕是要成为上官婉儿一辈子都抹不去的污点了。 上官婉儿从见到尚清的那一刻起,就没有给他过好脸色,两人只是客套的打了声招呼,便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刘成夹在这关系错综复杂的三人之间,着实是三面为难,处处谨慎,在他眼中或许此时最是低调,不起眼的我方是最可爱的。 眼下我和尚清离开,刘成登时松了口气,剩下的莫逸城和上官婉儿都是上道的人,他也好应付,忙赔着笑脸让下人们送我们去客房。 渐渐远离了莫逸城的视野,我用余光扫了眼身后的下人,转身对尚清道:“楼御史不辞辛苦,日夜兼程从帝都赶来这里,实在是让莫笙佩服,不过就是区区一件小事,何劳御史大人亲自动身?” 尚清神色不明的看了我一眼,温声道:“莫学士怕是有所不知,其实很多事情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此事事关陛下安危,楼某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否则万死难辞其咎。” 我回道:“楼御史对陛下果然是忠心耿耿,如此倒也不算辜负陛下对你的一番信任。” “是吗?”尚清低声说着,唇瓣的笑意渐渐变得苦涩:“微臣感谢陛下的信任。” 他说这话时我总归是有些难受的,便别过脸不再看他,而是看向窗外的风景。 第八十六章 兰玉镇(十一)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喜欢他,从最初朦胧的好感,到后来的非他不可…… 我一直都相信他是不会骗我的,所以当他说他喜欢的人不是我而是莫笙时,我便信了,后来得知他的不喜欢不过就是一个谎言,甚至不是唯一的一个时,我这心便也跟着凉了。 我能听出他话语中的苦涩,虽然没有直言心中的不甘与委屈,但他心中定会有些许的落空,可是他凭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明明是他先辜负了寡人的信任。 我嘴角一勾,狠心问道:“楼御史,陛下让我代问一句,别院里的资料,楼御史打算何时整理齐全,呈给陛下看。” 尚清猛地顿住,后面的下人一时没有看到,来不及刹住脚步,将将撞到了他的后背,他身子一震,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 “小的方才没有看到,一时冲撞了御史大人,还望御史大人恕罪啊。”那人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没事,”尚清低头看向那人,缓缓道:“你先退下吧。” 下人闻言向我们行了一礼,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我转头看向尚清,说道:“我且在这里住过一晚,不如就由我来给楼御史带路吧。” 尚清轻点了下头,随即沉默的跟在我的身后走着,我轻声道:“莫笙这些年一直跟在陛下身边,自忖对陛下的心思尚有几分了解。陛下这个人面上虽是和善,却也心胸狭窄,在她身边的无非就是两种人,一种是真心待她,另一种则是假意,真心对她的她也会回以真心,但若是有人存心利用,背叛隐瞒……” 我说着一顿,转头看他,反问道:“楼御史以为那样的人陛下应该怎么对他?” 他低垂着眼睑,没有言语。 我推开门,笑道:“楼御史风光霁月,自然不会是那种人,一路奔波甚是辛苦,莫笙就不叨扰了,楼御史早些休息吧。” 说罢转身欲走,尚清却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我回头迎上他漆黑的眼眸,淡淡道:“楼御史可是有话要和我说?” 他抬眸看我,眼底闪过一丝沉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有时候隐瞒未必就是背叛,而若是想背叛,也并非定要隐瞒。” “人无完人,或为名或为利,皆有私心,陛下不是不近人情之人,她也愿意给别人一次机会,就看那个人怎么证明他是清白的。” 我轻轻挣脱他的手:“楼御史你应该也听过那句话——人是会变的,我虽是早已知晓,但真正让我明白这话里含义的人却是你。” 我别过脸不去看他,怕自己因为心疼,心乱而变得犹豫不决。 他若是像以前一样,一直不含任何杂念的对我好该有多好,与我的身份地位无关,只因我是馨儿。 他对我也没有隐瞒,没有利用更没有所谓的欺骗…… 朝堂上我可以接受心思不纯的臣子,甚至能忍受他们滥用职权,以权谋私,只要他们尽职尽责,做好本分之事。 但我却不能允许身边有那样的存在…… 尚清,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是你先让我失望的,我告诉过自己,绝对不会再因为任何人而心痛,更不会心乱了。 他说隐瞒未必就是背叛,背叛也并不需要隐瞒,可是在暗指莫逸城。 莫逸城会背叛我吗?我缓缓闭上了眼睛,回想着与他经历的一切,说到底我总是不太敢给他太多的信任和感情,就怕有朝一日,他会伤我比尚清更深。 寡人虽是坐拥整个天下,到头来却始终得不到一颗纯粹的心。 晚间用膳时,上官婉儿看向莫逸城,问道:“父母双亲的灵位如今可有找到,若是没有可需我派人一同前去寻找?” 莫逸城笑着回道:“多谢翁主美意,灵位已经派人送往帝都了。” 上官婉儿又道:“丞相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和莫笙此次来的目的便是寻回父母的灵位,如今灵位已经找回,此间的问题也已解决,预计明日便可启程回京。” 上官婉儿笑着点头道:“丞相与陛下婚期将近,是应早些回去。” 我暗自腹诽,莫逸城即便是回去,也就是在丞相府安心等嫁而已,早些回去晚些回去又有何区别,不过她说这话时余光瞥了眼尚清,她应该是意有所指,好在尚清不以为然。 上官婉儿向尚清说亲被拒,让襄阳王颜面扫地,两家的关系也由此恶化,再次见到尚清,上官婉儿倒也不屑于掩饰了。 上官婉儿道:“既然我们同样是要去往帝都,不如二位和我一同走水路回去。” 她说这话时明显是将尚清排除在外了。 我看向尚清,淡淡道:“不知楼御史何时回帝都?” 尚清放下手中的茶,回道:“不出这两日我应该也就回去了。” 话音刚落我又转身看向上官婉儿,她却低头摆弄着手中的茶盏,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 我纠结着要如何回复他,刘成却突然在一旁赔笑道:“既然这样,不妨几位大人一同回去,也算是同舟共济了。” 说罢环视了四周,见无人应答,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 片刻后,上官婉儿看向尚清,缓缓道:“不知楼御史可愿同行?” 尚清勾了勾嘴角,抱拳道:“那便叨扰了。” 日落西山之时,也正是兰玉镇夜市开市之际,我换了身长衫,将长发完成了一个髻子,扮成男子的装扮从偏门走了出去,刘成现在正在巴结着莫逸城,上官婉儿亦是在旁,他们将我忽略的彻底,眼下我要是去了哪里,定也不会有人在意。 刚刚迈出门,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冷的呼唤:“莫学士。”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尚清亦是换了身长袍,走到我跟前,低声道:“方才见莫学士匆匆出来,眼下可是想出去,若是如此不如我们一起。” 我打量了他半晌,方点了下头:“如此也好。” 兰玉镇虽是个小镇,与帝都的繁华更是无可比拟,但这夜市却也别有一番趣味。 第八十七章 兰玉镇(十二) 我很是欢喜的边走边看着,蓦的手臂一紧,被尚清拉到一边,我踉跄了两步,不明所以的抬眸看向他,这时有人从我身侧跑过,将将擦过我的手臂。 我心口一荡:“你……” 他出声打断了我,低头对我说道:“此处人员较往来较多,走路需留神,切莫再被撞到了。” 我点了一下头,余光瞥了一眼他扣在我手臂上修长白皙的手指,微微挣了一下,缓缓道:“方才多谢楼御史了。” 他漆黑如墨的眼眸闪过一丝暗淡,缓缓收回了手,五指微微并拢,垂落在了身侧。 我低垂着眼睑不去看他,双手拢进袖中,暗暗的握紧,指尖陷进掌心,带来点点刺痛的感觉。 还记得那年的上彩节,我换作男儿的装扮,偷了父亲的令牌在宫门口大摇大摆的溜了出去,将将走到太傅府,就见树上有一只鸟,闲来无事捡了块石子朝鸟儿扔去。 不曾想鸟儿没打到,反倒是打到了看门的恶狗身上,那恶狗一边狂吠一边向我跑了过来,吓得我慌忙爬到树上,哆哆嗦嗦的紧抱树枝不放。 望着树下狂吠的恶狗,眼泪哗哗的往下掉,扯着嗓子大喊:“尚清,你在哪?救命啊……” 看门的老奴虽是闻声赶了过来,但是他头昏眼花,不仅没有认出我,还误以为我是行为不轨的恶人,指使那狗子就要扑上来,就在这时一根肉骨头的出现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那跟肉骨头准确的砸到了恶狗头上,恶狗一怔,待闻清气味后,咬着骨头撒开蹄子一溜烟的跑远了,尚清快步走了过来,把老奴呵斥了一顿,并命令他将恶狗牵走,随后才仰头看向树上战战兢兢的我。 那日的月亮不仅大还很圆,映亮了他眸中含着点点笑意的双眸,莹似秋水,皎似清辉。 他柔声哄道:“馨儿快下来吧,恶狗已经牵走了。” 我望了眼地面,又瞥了眼自己所在的位置,方才太过害怕竟不知不觉的爬了这么高,掌心也早已被磨出了血痕,我委屈的低下头,含泪道:“我不敢。” “馨儿放心,我会在下面接住你的。”他说着张开了双臂,目光柔和的看向我。 “你能接住我吗?”我小声嘟囔着。 尚清嘴角微扬,温柔而坚定道:“馨儿别怕,你只需要信我。” 我点了下头,随即闭上眼睛,撒开了手,落进他的怀抱。 “没事了,”他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轻轻落下,落进了我的心湖。 我埋在他的胸口,紧紧抱着他,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让我哭的稀里哗啦。 他将我带回府中,亲自为我清洗包扎了伤口,随后又带着我去了上彩节的夜市,那时的人比现在多,也更热闹些。 我看着两旁的杂技表演,随即又游走在各个摊位前,各种美食让我目不暇接,流连忘返,却也险些被疾驰过来的马车撞到,也是尚清拽住了我,将我拉到一旁,温声道:“这里人多,需留神些,你还是站我身侧吧。” 那一日也他牵着我的手从未放开过。 我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也相信他会是全天下最好的楼尚清,然而时间若是能一直停留在那一刻该有多好。 可惜有些人和事过去了便也就过去了,很难再回头。 夜色如水,湖波微荡,码头边上只有几艘船还在静静的漂泊着,不时传来被江水被推送着拍打岸边的哗哗声。 江边有一对夫妇在叫卖着餐食,摆了几张桌子,人不是很多,但三三两两的也围坐了三四桌,我挑了张最里面的坐了下来,尚清在我对面落座,柔声问道:“可是饿了?” 我点了下头,缓缓道:“走了这么久了,确实也有些饿了。” 尚清笑道:“那你想吃点什么?” 我想了想,回道:“随便吧。” 他伸手招来店家,“你们这里什么最好吃?” 店家笑呵呵回道:“来我们这里的顾客最爱点的就是阳春面,二位客官可要尝一尝?” 尚清看完了我一眼,见我没有言语,便道:“那就来两碗阳春面吧。” 店家笑容依旧:“好嘞,二位客官请稍等,面马上就来。” 我转身想看夜幕下的江水,微风拂过,吹起层层涟漪。旁边的船夫喝得烂醉如泥,扯着嗓子喊道:“这日子真是没法活了。” 一人接话道:“可不,这都多少天没有活了,难道是想让我们喝西北风吗?” 另一人苦笑:“我有一个堂兄早已放弃这份差事,南下另谋生路去了,过几日我打算去寻他,看看有没有活路,总不能一直在这耗着。” 最先开口的那人一拍桌子,怒道:“如今这世道不好,还不如我们几个兄弟买几把刀剑,一起当水贼去。” “昨日那伙水贼刚刚被抓,听说已经被压往帝都了,这阵子风头紧,你怎么还敢顶风作案?” “那不然怎么办?”那人灌了碗烈酒,红着眼道:“再不济我们就去投奔襄阳王,襄阳王底下的船号多,我们或许也能分一杯羹。” “襄阳王待人虽是极好,但他底下的船号却不好进,听说他只招亲信,每年还要给他上缴好大一笔银子,若是有那钱……”说着叹息了一声:“我们几个哪还用在这愁。” “咱么这运河多久没有走过官船,咱就有多久没发过钱了,现在的船要不就是襄阳王的,要不就是从海运走的,朝廷虽说每年都会拨银子,但银子在哪呢?运河这几年更是因为淤泥没有及时清除,而形成了堵塞,要我说如今的运河就是鸟不生蛋,一文不值。” 我垂下眼睑,无意识的摩挲着衣袖,直到店家的声音传来,才拉回了我的神思。 “二位客官你们要的面来了。” 我抬眸看向碗中的热气腾腾腾的面,上面飘着几根菜叶,很是清淡简单,正准备拿过筷子,尚清却抢先一步放到水中,缓缓道:“如此烫过之后才可使用。” 第八十八章 真相 他总是这般仔细,待擦拭干净后,才又递给了我,我接过筷子拨弄着菜叶,方才还有些许的饥饿,此刻却完全没了胃口,他亦是如此,摆在面前的碗筷都未曾动过。 我低声道:“上官婉儿容貌出众,出生高贵,与你倒也算是良配,何况以襄阳王现在在朝中的地位怕是无人能避其锋芒,当初你若是能接受与上官婉儿的说亲,与襄阳王同气连枝,那他自会在朝中助你一臂之力,又何须忌惮丞相。” 尚清置于膝上的手微微一动,随即紧握,苦涩道:“上官婉儿非我心之所属,又岂能勉强耽误人家。” 我笑了笑,摇头道:“你虽是看似随心所欲,实则活得很是为难,我反倒是替你感到难过。” 尚清垂眸不语。 我转头看向江面的余晖,淡淡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人既要做出选择,自然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一方,或者是对自己伤害最小的一方,你既拒绝了襄阳王,可是因为找到了比他更能给你带来利益的一方?” 尚清沉默着没有回答,我能感受到他停留在我面上的目光,透露着淡淡的哀伤。 “新政后,旧派公卿已大不如前,如今也就只有襄阳王的势力最为雄厚,楼府侍奉过三代君王,累世公卿,在朝中享有极高的威望,莫逸城虽是国师的养子,却也起于微末,一朝问相便以势如破竹之势荡平了旧势力,剩下的两座大山,他亦是会动手,不过就是早晚的问题,这两座大山派同样担心他会与国师联手,定会想打设法拉拢他,若是拉拢不了,也会恨不能将他压得毫无喘息反抗之力。” 尚清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我曾经有自信能削弱楼党,却没有自信铲除莫党,所以我一直都希望楼党能压过莫党。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漕运这个契机,不仅能除去国师,还能将莫党一同连根拔除,这场战争必定会爆发。那日你告诉我陈申密室中的资料已经搬空,我并未有过任何怀疑,若是证据在莫逸城的手中,他又没有任何行动,那他定是亏空一案的主使。” 我极轻的一声叹息,“我虽是机关算计,却也算漏了人心……”说着一顿,抬眸看他:“外间虽是杂乱无章,但架子却是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密室里,易天辰与我说过你那日去时,城郊刚好下起一场大雨,然而我们到时地上却连一丝泥土都没有,我知你做事向来一丝不苟,连销毁证据也是如此,那日你走后又派人清理过是不是?” 他依旧低垂着眼眸,逃避我的目光,没有回答。 我有些失望,继续说道:“我在架子的缝隙中发现了纸张烧过的灰烬,那些账目根本就没有被搬走,而是直接在销毁在密室里,至于销毁的那个人,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 晚风渐渐有了些许的凉意,我握紧了袖子,“那日你奋不顾身冲进火海救我,情急之中唤了我声馨儿,我本是十分欢喜,却也觉得一切都太迟了,我因莫逸城的话而怀疑这场火是你故意为之,心生内疚,便让易天辰彻查此事,希望能证明你的清白,查到的也是太常寺滥用实权,以权谋私,但其实是你暗中让人在那批烟火中惨了杂质,为了不让引起怀疑,不惜牺牲自己的人,你知道太常寺卿与新安烟火的关系,所以引易天辰往太常寺卿的方向去查,太常寺卿自知理亏,也就认罪了。我原以为纵火的目的是为了杀陈景灭口,但陈景平安无事,又因太常寺已经认罪,也就没有深究下去,案子也算是有了了结,但若非易天辰抽丝剥茧继续追查,我又怎会知道你真正的目标本就不是陈景而是宗卷。” “若非陈景无意间透露出陈申有将重要的卷宗誊写备份的习惯,易天辰也不会从侍卫口中得知,陈申在遇害的前几日曾多次出现在资料室,资料室的卷宗浩如烟海,将之藏在这里也最为安全,你无法逐一排查,担心有朝一日会被人搜查出来,索性一把火将整个资料室全部烧毁,只是你没有想到我那时会出现在女官署,火势蔓延开来,你怕伤及到我,所以又折返回来,我说的对不对?” 他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尚清,人心易冷,枉我之前那般信你,你究竟还瞒着我多少事?” 他肩膀微微一震,忽的握住了双手,似是想要辩解,却始终没有开口。 “我能理解你的做法,在家族利益需要维护的时候,你别无可选,在你心里是不是家族利益远比忠君报国还要重要?” “不是的。”他说这话时声音很轻,轻的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你那日问我若有朝一日莫逸城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我是会留还是杀,今日我便来回答你,不管是他还是别人,普天之下任何人的生死皆在我的一念之间,你若是一心待我,即便是太傅犯了罪,他们逼我杀你,我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留下你。” 我缓缓的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枕边之人与殿下之臣终归是所有不同,那日你既已选择了成为殿下之臣我便满足你,我是君而你——依旧只是臣。” 我强迫自己转身离开,不再回头看他,他的每一次欺骗都是为了他的家族,或许在他心里我永远也比不上他家族的名声和威望。 从他骗我说他喜欢的人是莫笙时,我就应该认识到这一点,我不会委曲求全,可即便我的心再狠,这么多年的感情又岂能说断就断的了的…… 若他不姓楼,我也不姓陈,抛开这些的名与利,我同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过去所有美好回忆也都是有关于他的,我会为他穿上嫁衣,他也会三书六礼的迎我过门,从此我们祸福与共,缱绻一生。 第八十九章 真相(二) 我缓缓阖上眼睛,心口一阵绞痛,蓦的回想起那一年的春天,我们都还小,我枕在他的膝上昏昏欲睡,低声问他:“尚清,你长大可愿娶我?” 他身上传来的温暖,如三月和煦的春风,带着情窦初开的悸动,美好的一如梦境。 微凉的湿意打在脸颊,还以为是自己留下的眼泪,抬头间却发现原来竟是天空中飘起了丝丝细雨。 春夜里的雨最是看不清踪迹,偶尔有一丝落在脸颊,轻轻的柔柔的,直到身上的衣衫湿润,凉意才渐渐渗透到了肌肤。 我提步正要离开,忽的感觉雨意停止,仰头一看竟是多了一柄淡蓝色油纸伞,尚清自我身后走来,衣袂相擦而过,低声道:“现在下起了雨,可要小心着凉。” 我转头看向他,深色的眸子宛如苍凉幽暗的夜色,我虽希望自己能泰然自若,无动于衷,但很多时候不是我不想,而是情不由己…… 我轻点了下头,回了一句:“嗯。” 雨渐渐大了起来,人少了许多,夜市的摊主也都在忙着收拾杂物,我与他并肩行走,余光瞥见了他早已湿透的大半边肩膀。 我给不了他纯粹的感情,却希望他能给我专一的爱,我怪他待我为君主,我何尝又不是先将他视为人臣,我对他到底是不是太过狠心…… “襄阳王并非好人,陛下千万要小心。” 尚清的声音极轻,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偏转过头看他,他的目光却一直直视着前方,好像并没有说过方才那番话一般。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襄阳王虽是富甲一方,朝堂上也有不少他笼络的亲信,但他目前却丝毫没有谋反篡位之心,陛下切勿操之过急,从而逼他谋反。” 我不动声色的看向他,他嘴唇微动,片刻后又像是乞求般轻声的补了句:“陛下,信我一回。” 我收回视线,看向雨幕中的身影,轻声回道:“好,我知道了。” 莫逸城一袭黑衣自雨中缓缓走来,唇瓣笑意微凉,走到我跟前停下,目光也随之停留在了我的脸上。 “出来这么久,怎么也不知道回去,我一直都在担心你。” 我极快的瞥了眼尚清,缓缓道:“正要回去。” 他笑着向我伸出了手:“不用麻烦楼御史了,到我这边来。” 他的手修长有力,伸展开来有一种全天下都掌握在手的傲然与自信,让人不知不觉的就会顺从,我握住他伸出来的那只手,一步步走到他的伞下。 他的手握的很紧,紧到我的手心微微有些疼痛,我抬眸看向他的侧脸,往日唇边那抹似笑非笑的笑容今夜似是被雨水打湿了不少。 他应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侧过头,笑着问道:“馨儿为何一直这般看着我,可是有心事?” 我摇了摇头:“没事。” 回到驿馆,尚清向东,我和莫逸城向西,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心头莫名涌上一片苦涩,低下头不再看他。 忽的肩膀一紧,一只孔武有力的手臂将我纳进了怀中,身上传来的气息瞬间驱散了雨夜的寒意,我的脸颊紧贴在莫逸城的胸口,感受他平缓沉稳的心跳。 他的下巴轻轻蹭着我的发心。柔声道:“馨儿,你这样我可是会吃醋的。” 我紧紧抱住他的腰身,脸埋在他的胸口,忍着欲夺眶而出的泪水,颤声道:“我好冷,我们回屋吧。” 他轻拍着我的后背,笑着回道:“好,我们这就回去,你这衣服都湿了。” “你的也是。” 他将伞几乎都遮到了我这边,自己也湿了一大片。 他似是没有听见,推开了门,将我放到榻上,转身为我取来干爽的衣物。 “馨儿。” 我在屏风后换着衣服,就听到他在那边轻声唤着我的名字,换好衣服后我从屏风走了出来,他正关上窗户,眉眼间有淡淡的忧伤。 “你也去换吧,小心一会着凉了。” 他闻言转头看我,笑道:“无妨。”说着又为我取来干布巾,走到我身侧轻拭我头上的雨珠。 屋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只是听着就能感受到一丝凉意,屋内倒也安静,除了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再无其他。 沉默了许久我轻声开口:“莫逸城……” “我在。”他含笑回答。 “莫逸城……” “怎么了?” “你为何要对我这般好?” “因为我喜欢馨儿啊。” 我沉默了片刻又喊了一声:“莫逸城……” 他一怔,随即松开我的长发,微凉的指尖自耳后慢慢的滑落向前,捧起我的脸,轻声道:“馨儿若是再喊我,今晚我可就不走了。” 我转身面对他,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仰着脸凝望他漆黑如墨的眼眸,柔声道:“我都抱着你了,你为何不也抱抱我?” 他笑着刮了下我的鼻子:“馨儿刚换的衣服,若是被我的弄湿可就不好了。” 我撇了撇嘴:“你把衣服脱了不就行了。” 他沉默了片刻,唇瓣的笑意渐渐敛起:“可你心里想着的却是别人。” 我沉默了,慢慢收回环在他脖间的手。 他极轻的一声叹息:“馨儿能忘掉那个人吗?” 我咬了咬唇,没有回答。 或许对他来说我利用他来逃避尚清是不公平的。 他的手轻拂过我两侧的鬓角,落到我的后脑勺,我微怔了一下,忽的感觉他的气息在逐渐逼近,紧接着唇瓣落下一片微凉的柔软。 他紧贴着我的唇瓣来回摩挲,声音透着淡淡的喑哑:“既然你忘不掉,那让我来帮你。” 我轻启薄唇,闭上眼睛,感受他带给我的缱绻与悸动。 他蓦的离开我的唇,我张开眼睛,迷蒙的看着他,他抚上我的面颊,目光柔声的看着我,低声道:“馨儿可知我是谁?” 我眨了眨眼睛,一字一顿道:“莫逸城。” 他笑着轻点了我的眉心,我垂下眼睑,低声道:“你不怪我利用你来忘掉他吗?” 他直视我眼睛,嘴角微微扬起,“我很庆幸。” 第九十章 真相(三) 我挑眉问道:“庆幸什么?” 他轻捏着我的下巴,笑着回道:“庆幸你选择的那个人是我。” 我一怔,心弦被轻轻拨动,踮起脚尖追逐他的双唇,低声呢喃着:“没错是你。” 他环着我的腰,转身将我按倒在床上,肆意啄着我的唇瓣,唇齿间一遍遍问着:“馨儿我是谁?” “莫逸城,莫逸城,你是莫逸城。”我喘息着,不厌其烦的回答他。 他托着我的后背,在我耳边耳语,声音低沉极尽诱惑,“再喊一遍。” 我偏转过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抱紧他的双臂,闭上眼睛,沉浸在只有他的世界里,轻声唤道:“莫逸城……” 他亦是低声回我:“馨儿……” 我蜷缩在他的怀里,听他静谧的喘息着,这次他没有霸道的占有,没有绵长的深吻,有的只是温暖的怀抱,却也让我感到无比的放松。 他轻拍着我的后背,偶尔停下来亲吻我的眼角,嘴角,像细细密密的春雨落在上面,带着让人舒服的暖意。 我靠近些,在他胸口蹭了蹭,他轻抚着我的发心,垂眸直视我的眼睛,声音透着淡淡的忧伤:“方才见你与他在一起,我忽然感受到了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失去你。” 他俯身在我额前落下一个吻,柔声道:“答应我以后不准离开我好不好?” 不知是不是梦,我依稀回了句:“好。” 我的眼里曾经只有尚清一人,从未看到过背后的莫逸城,直到他说他一直都在,我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将他忽视了这么久,将他这些年的陪伴也都当成了理所应当。 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在梦中逐渐变得清晰…… 烟花三月,他陪着我爬上最高的城墙,我握着他的手看向城墙下方,傲然道:“从今天开始我会罩着你,任何人不能在欺你骂你。” 他原本也和尚清一样是个极温柔的人,却因为我变得强大而又狠厉,也变成了我最不喜欢的模样…… 他执起我的手,嘴角微扬,轻声笑道:“好,我以后也要罩着馨儿。” 那时我看到了他唇瓣的笑意,却忽略了他眼底的深情。 我自知身上有太多的缺点,但我一直以来所寻找的不过也就是一个能看到我的好,也能接受我的坏的人。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等我做完最后一件事就与你白头偕老,永不相离。 他应是在天刚破晓的时候离开的,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枕畔还残留着他的余温。 这一夜睡得很是香甜,简单的梳洗后,我来到窗边推开窗户,就见窗台上有一枝绿叶横斜,微风拂过,上面的露珠迎风滚动,煞是明亮可爱,待这一场雨过后,夏天应该就快要到了。 莫逸城从我窗边路过,堪堪停下了脚步,手中握着把沉木描金扇,不紧不慢的摇着,自有一派风流。 他轻挑凤眸,唇瓣含笑,幽幽道:“馨儿,时辰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启程了。” 我来到他的身侧,他将扇子半掩住嘴角,压低声音叹息道:“本来还想游山玩水几天的,结果才出来两三日就有要回去了。” 我与他并肩走着,嘴唇微动:“你就知足吧。” 莫逸城挑了下眉:“馨儿是指……” “你个做臣子的出来玩这几日好歹还有寡人为你们发工资,也算是带薪休假了,而且还与我……。”我轻咳一声,随即转移了话题:“总之你有什么不知足的?” 莫逸城笑弯了眼:“知足,知足。” 来到中庭时,尚清恰好也从这里经过,他上前一步淡淡一笑,随即向我们点头道:“丞相早,莫学士早。” “楼御史早。”我笑着回道,转而说了句:“今日天气不错。” 他附和了一声:“是啊。”说罢侧过身,让我们先行。 我将将与他擦过身,他顿了一下,随即跟在我们后面走着。 草草的吃过早膳,刘成便派人大张旗鼓的将我送回了船上,躬身对莫逸城和尚清赔着笑脸:“还望丞相和御史大人回去后,能在陛下面前多替下官美言几句,下官不胜感激,不胜感激啊。” 话音刚落,那两人都不约而同的瞥了我一眼,我摸了摸鼻子,呵呵一笑,转身上了宝船。 上官婉儿亦是对刘成回以微笑,待得转身的那一刻却换上了一脸嫌弃的表情,上了船,才道:“这些官员看到比自己官阶高的官就只会谄媚,阿谀奉承,怪不得父亲不愿与他们打交道。” 出生贵族的小姐过果然不一样,即便是傲慢也不会失了礼节,虽是难掩对刘成的厌恶,但至少方才没有给对方脸色看。 莫逸城和尚清上船的时候,她的表情又换了,对莫逸城的笑容堪比三月的春风和煦温暖。 拉回了缰绳,宝船驶离了岸边,巨大的船桨搅动着江水,缓缓向东行进。 “丞相明知道刘成的奉承不过就是虚情假意,心存非善,竟也耐心应对,当真是好雅量。” 上官婉儿坐在椅子上,清风自甲板拂过,吹动了她额前的一绺青丝,谈笑间露出浅浅的梨涡,明亮动人。 莫逸城笑着回道:“不过就是些官场上的虚礼,为官这几年,早已是司空见惯,本官并非超脱之人,官场待久了,难免落得一个俗字。” 上官婉儿回道:“丞相实属过谦了,他怎么能和丞相相比,单就刘成明知丞相有意留下那个贼寇进行审问,却还暗中匆匆让人将贼寇送走,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他是做贼心虚吗?他这人贪赃枉法,为官不仁,民间对他有颇多怨言,之前还想巴结我的父亲,被我父亲婉拒,这一次他竟对丞相下手,真是胆大包天,自找死路。” 上官婉儿说着不屑的轻笑一声,寥寥几句就撇清了襄阳王与刘成之间的关系,并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刘成身上。 莫逸城轻挑了下眉,笑而不语,信与不信却是另外一回事。 第九十一章 回京 莫逸城不痛不痒的回了句:“以襄阳王的财势地位,自然是不屑与这等小人为伍,”说着一顿,转头看向我,轻声道:“笙儿可是累了?” 我转过身,将目光从尚清身上移开,对上莫逸城问询的眼神,忙道:“还好。” “莫学士常年待在宫中很少外出,身子定然很是娇弱。”说着嘴角含笑的看着我,“这里风大,不如莫学士入船内歇息吧。” 谁让这是人家的宝船,有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我只得干笑一声:“也好。” 莫逸城起身送我离开,上官婉儿忙道:“丞相请留步,婉儿还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丞相。” 我怔怔的看向两人,上官婉儿明显是想拉拢莫逸城,我和尚清倒显得格外多余,但是不管她想拉拢的是莫逸城还是丞相,她都实实在在的晚了一步,谁让她晚生了几年,待她成年莫逸城已是有妇之夫了。 船坞较低,我弯腰进去后,却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闲来无事在走廊里漫步,将将走到了船尾。 宝船共有四层,船夫均是在最底下的一层专心致志的划着浆,甲板上偶尔有一两个下人在行走。 我来到船尾的最末端,从袖中取出笛子,置于唇下轻轻吹着。笛声清远悠扬,随风吹向更远的地方。 伴随着笛声,江面上一只点白影由远及近,从江面飞速掠过,转眼便扑楞着翅膀来到我面前。 我伸出手,白鸽向上一飞,落到了我的手腕,而后又轻点着脑袋,冲着我咕咕的叫了两声,我摸了摸它的后背,从它的脚踝中抽出一个小竹筒,随即将它放走。 打开竹筒,里面的字条上面只有寥寥几句——万事已准备妥帖,只待陛下回京。 我微微勾了勾嘴角,悬了大半日的心终于落下来了,随即将那纸条扔进江中,直到亲眼见着它字体模糊沉入海低,才彻底的放下心来。 部署了好些年如今成败就只在这几天了。 “你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一句略显凉意的声音自背后传来,让我的心蓦的漏了一拍,手一抖,慌忙转过身,然而衣服在飘转间被夹板上的钉子勾破,刺啦一声,划出一道口子。 尚清本是在我身后远远的站着,见我衣服划破,随即脱下自己的衣服,上前一步递给我,同时也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他神色凝重道:“漕运一案牵扯甚广,你一个人很难应对,即便算上易天辰也远远不够。” 我轻笑一声:“是吗?” “襄阳王为人狡诈,老谋深算,易天辰在他面前不足八两,而襄阳王自己又何止万斤。” 我整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笑着看他:“那若是你也站在我这边,总该够了吧。” 尚清眼神一黯,随即将视线转移到了别处,声音很轻仿佛一吹就会散:“这些年其实我一直都站在你那边。” “多谢你的衣服,”我上前两步,走到他跟前,低声对他耳语道:“你是个聪明人,寡人也知你有忠君爱国之心,念在你我同窗的情分上,寡人定不会太为难你,但你最好也别让寡人为难。” 言罢,偏转脚尖的方向,将将擦过他的身侧,继续向前行去。 如今因他一人,我对楼府已是瞻前顾后,我倒是希望他能再绝情些,若是有一天他背叛的彻底,我也不会犹豫,伤口虽是疼的太久早已麻木,但总归是有会痊愈的那一日,我很怕那时会再次心软。 削了楼党的臂膀,断了莫党的藤蔓,两党表面一团和气,实则彼此心生嫌隙,再借机煽动他们自相残杀,就是不知能不能得到寡人所希望得到的利益。 我回到房间关上门,脱下尚清递给我的外套,低头看着被扯破的袖口,很是头疼,那日出来的急,随身只带了几件衣服,这几日又因种种原因,衣服有了不同程度的破损,眼下早已是不够穿。 我捏着衣服的一角,叹气道:“这该怎么办,难道是要我自己缝吗?” “莫笙?”门外传来一声轻唤。 我挑眉:“谁啊?” “是我,”莫逸城干咳两声,声音听上去不太自然:“你睡下了吗?” 我推开门,面色不善的看着他:“你找我有事吗?” 他微挑了下眉,随即侧过身绕过我进了屋,缓缓道:“你向来不喜坐船,每次都会有眩晕之症,我担心你所以便过来看看。” 我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如今他这睁眼说瞎话的境界还真是到了炉火纯情的地步啊。 他说罢关上房门,转身向我走来,我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着他,“上官婉儿请教你的问题你都回答完了?” 莫逸城笑着摇了下头。 我撇了撇嘴:“那你来我这做什么?” 他苦笑道:“避避难,躲一躲。” 我冷笑道:“这话言重了吧,方才我走时明明见你们二人相谈甚欢,怕不是早已将诗词歌赋,名家经典聊了个遍吧。” 他嘴角一勾,笑道:“馨儿这是在吃醋吗?” “才不是,你少自作多情了。” 方才见二人相谈甚欢,心里总归是有些不愉快,但碍于身份不好发作,只能在心中默默祝愿莫逸城晕船晕到吐,也好快些回去,但没想到他会拿我当借口来这里找我。 我双手环胸抬眼看他,笑道:“没想到坐这趟船竟还需要丞相卖笑来赔,接下来可还需丞相去卖身啊?” “还说没有吃醋,”他半倚在榻上,嘴角含着一抹戏谑的笑:“若是那样的话,馨儿打算如何补偿我?” 我瞪了他一眼,冷声道:“还想要补偿?” 他笑道:“怎么说我也算是为国捐躯了,理应封个一等公爵。” 我心口抽了抽:“难不成你也想向楼府一样,为国捐躯,死后好挂在墙上?” 我抚了抚袖子,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之前在甲板上刮破了,还没来得及缝补,莫逸城看到我晃荡在空中的半边袖子,剑眉微微蹙起,低头仔细一看,面上瞬间了然。 第九十二章 回京 他轻声道:“可是在船尾划破的?” 我收回袖子,负手在身后,淡淡道:“方才在房间闷得慌,便去船尾透透气,一时没有注意,这才不小心划破的。” 莫逸城挑眉看我,虽是看破确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转而问道:“可还有别的衣服?” 我摇头道:“没了,连最后一件衣服也破了。” “船上只有上官婉儿和你是女儿身,可是要……” “不要,”我出声打断他,扯了扯衣袖,说道:“上官婉儿的衣服我定是不会穿的。” “那……” “不如你帮我缝吧,”我挑眉看他。 “可是我从未缝过。” “丞相不是无所不能吗?” “馨儿,”莫逸城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你总是喜欢为难我。” “有……有吗?”我心口仿佛被人攥了一下,猛地一疼,轻咳一声掩饰道:“我这对你寄予厚望,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他笑着摇了下头,拉着我坐到他的身边,伸手将一旁的长剑拔出。 我怔怔的看着他,疑惑的开口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没有回我而是直接在空中比划了几下,赞道:“好锋利的一把剑。” 我嘴角抽了抽,显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看了我一眼,剑光一闪,另一边的袖子也落下来一大截。 本是长过指尖的长袖,方才也就是左边的袖子划破了一口,如今被他左右两剑削去了寸长,堪堪露出了一小节的手腕。 我瞪大了眼睛:“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将剑插入剑鞘,目光柔和的看向我,沉声道:“衣服已破又何须缝缝补补,直接削去便是,有时候恰到好处的缺失,反而是另一种完美。” 我心口抽了抽,怀疑他就是不想给我缝,才找这么多的借口。 我陈国的民风还算放开,既不向凉国那般保守,也没有赵国那般彪悍,露个手臂无伤大雅,但长袖是我陈国历来的穿衣风俗,如今这袖长被莫逸城砍掉两分,剩下的八分还从未有人这样穿过。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他这无心之举,多年后竟在陈国掀起了一股新的穿衣风潮,从此陈国的女袖越来越短,裸露也越来越多…… 莫逸城摩挲着我的手背,嘴角一勾,笑着说道:“馨儿可知那句情话?” 我抽回手,随口道:“什么?” 他再次执起我的手,温声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干笑一声:“这也太陈词滥调了些。” 他又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我心头忽的一跳,手也僵硬起来,他轻拍着我的手背念完了一整首诗,而后道:“馨儿从小就不喜欢诗词,每逢太傅讲授,都会偷跑到后山睡懒觉,方才我念的这首所言为何,怕是馨儿也不知道吧。” 我睨了他一眼,冷声道:“不知道又怎样?” 他沉默了片刻,解释道:“其实它讲的是……” 我轻咳一声打断他:“不管是合纵连横还是诗词歌赋,你要是想找人探讨就应去找上官婉儿,她定是十分乐意奉陪,况且你们还可以一起看星星看月亮,美妙的很。”说完这些话,我猛然觉得自己有些阴阳怪气。 莫逸城微怔,诧异的看了我一眼,随即眼底泛起层层笑意,盖过了惊诧。 “馨儿若是不想和我谈论诗词歌赋,那想和我谈论什么?” 我瞪大了眼睛,盯着他不断逼近的俊脸,不知觉得微微向后仰去,嗫嚅道:“没……没什么。” “是吗?”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脖颈,我忙移开了视线,挣扎了一番,抽出手往桌子上一拍,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如此打量着他倒也给我一点安全感,随即舒了口气,瞪着他道:“这床榻如此之大,你离我这么近作甚?” 他轻笑一声,反问道:“如今我们婚期将至,馨儿怎么还那么害羞?” 我面上一红:“我哪里害羞了?” 他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的笑道:“是是是,馨儿没有害羞,馨儿是在欲擒故纵。” 我猛咳,“才不是欲擒故纵。” 莫逸城挑眉道:“那是……” “这叫先礼后兵。”言罢,我抓住他的衣襟,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我一把按在墙上,随即踮起脚尖吻着他的唇瓣。 他闷笑着,胸腔微震,左手抚上我的腰身,将我轻轻一托,低下头很是善解人意的任我轻薄。 本是想在气势上压倒他,结果他竟这般配合,完全没有了霸王硬上弓的快感与成就感,登时让我变得索然无味,于是我放缓动作,亲亲他的唇瓣,浅尝辄止,也算是勉为其难的接受他的供奉。 我倚在他的胸口,懒懒道:“上官婉儿到底是什么意思?” 莫逸城淡淡笑道:“馨儿还不会是以为她对我……” 我挑了挑眉:“敢跟寡人抢男人,她不至于吧?” 他噗嗤一笑,不知羞耻的说道:“陛下的眼光向来不错,这可就难说了。” 我瞥了他一眼,正色道:“我在和你说正事呢,你能不能严肃一点。” 莫逸城笑着点了下头:“好好好,一切都听馨儿的。” “上官婉儿竟然敢当着我的面勾搭你,”说着一顿,睨了他一眼:“你竟然也好意思当着我的面接受她的勾搭,心里可还有我这个寡人?” “这毕竟是人家的船。”莫逸城叹气道:“她是如何对楼御史的你应该也看到了,她这个人向来心高气傲,如今我们还在她的船上,若是开罪了她,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我怔怔的望着他,莫逸城所言倒也不无道理,但是看到他俩举止亲密,我心中始终不舒服,便道:“不管怎样,你都还是离她远一些吧。” 莫逸城点头道:“馨儿放心,我自有分寸,定会与她保持一个安全距离,不过……” “不过什么?” 他淡淡道:“不如你也与楼御史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第九十三章 回京(二) 我微怔,退开半步仰头看他:“我一直都有与他保持距离,你何时见过我们过度亲密了?” “他方才去船尾找你了吧。” 我没有回答,而是将视线移到了别处。 他低头回视我,似笑非笑道:“馨儿,我知你心善,心肠更是极软,所以我担心……” “所以你担心我会因此而犹豫不决?”我拂袖打断他,冷声道:“你这担心未免太小看我了。” 莫逸城无奈道:“馨儿,我们这一路看似安稳,实则从未有过片刻的风平浪静,只有你跟在我身边,时时刻刻看到你,我才能感到放心。” 我挑眉:“你是不是说错了?怎么能叫寡人跟在你身边呢?” 莫逸城知趣的改口道:“是是是,是我跟在你身边。” “嗯。”我满意的点了下头。 “那你可是答应我了?” 我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尚清与你同为臣子,同殿为臣,理应相互避嫌,他的事我心中有数,你也别过问了。” 莫逸城苦笑道:“好,馨儿说如何便如何吧。” 我见他脸色不太好,定是晕船导致的,便良心发现般说了句:“要不你去床上歇息一会吧,还说我晕船,自己早已晕的不行了吧。” 他摇头回道:“在床上更是煎熬。” 我挑了挑眉:“为何?” 他看了我一眼,随即叹气道:“我在船上几乎夜夜都没有合过眼,但那几日抱着你入睡,却也让我有了片刻的安心,如今在别人的船上,碍于身份我没法抱着你,既然如此还不如你陪我说说话,也好转移一下我的注意力。” 我大发慈悲道:“你这毛病虽是麻烦,但看在你这几日表现如此良好的份上,我勉为其难的让你抱一下,不过莫要让人发现了。” 说罢,我很是配合的抬起双臂,他眉眼一弯,俯身环住我的腰,双臂自我的腋下穿过,将我轻轻一提,埋首在我脖颈,笑道:“馨儿真好。” 每次当他调戏我时,我都甚感恼火,但若是他安分正经了,我反而又有些失落,对于他我始终是矛盾的紧。 回到房间后,我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一想到他晕船难受,难免会为他感到担心,纠结了半晌,终于在约莫三更天的时候,悄悄打开了房门,准备去看看他。 此时已是深夜,长廊上空无一人,我将将打开房门,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是向我们这个方向走来,我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下,退回里屋,将门关上,趴在门缝朝外面看。 与此同时就见上官婉儿神色凝重,身着一袭浅绿色的长裙极快速的从我房前滑过,片刻传来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似是她进了某间房间。 我推开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便轻抬步履,尾随她的方向追去,但是她走的太快,还没有看清她进了哪间屋子,她便没了身影。 然而没走几步,房间里传来的声音便让我顿住了脚步,我把耳朵贴了上去,试图听清他们说的每一个字。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翁主所指的是……” 上官婉儿虽是压低了声音,却难以抑制心中的怒火:“你别忘了你当初从我们这里得到过多少好处,如今你权势地位都有了,着急着想与我们撇清关系了?” “不知我做了什么惹得翁主如此大动肝火?”那声音透着三分笑意,七分漫不经心,虽是很轻,却也让我听得真切,我踉跄了一下,心口向是被人狠狠一击,一阵闷痛。 “当初说好我们扶持你在朝中的地位,让你的势力能与国师抗衡,待国师隐退后你便可以权倾朝野,闭塞圣听,你想要的是女皇,而我们想要的只有权利和财富,你答应会在朝中暗中斡旋,待日后独揽大权,架空了女皇,你便会为我们南部的盐铁之利大开方便之门,倒时你江山美人在怀,我们亦是收获了财富权势,岂不两全其美。” 上官婉儿说着一顿,叹气道:“可如今你却违背了我们最初的盟约,向女皇出卖我们南部,让我们不得不放弃刘成这颗棋子。” “是吗?” 上官婉儿冷笑一声:“你本可以杀了那些水贼,却故意放走了他们,而后又将消息透漏给楼御史让他前来捉人,不就是想引起女皇对他的怀疑?你让楼御史以为我们是有意想要加害她,他不过就是一个喜欢女皇的痴人,所以一听到消息后便会马不停蹄的赶到这里,你也好趁此机会从中做手脚,暗中削弱楼党的势力。” 莫逸城淡淡笑道:“翁主当真是好厉害的一双眼。” 上官婉儿冷哼道:“可是我们襄阳王怎么敢对女皇动手,她若是死了,朝堂上定会被搅的一番血雨腥风,何况又有谁能比她还好控制,刘成那个草包,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连夜将贼寇送走,生怕别人不知道那些人是有问题的。但若不是你故意派人给楼御史送去消息,我又怎么可能放弃刘成这颗棋子,如今在女皇的眼里刘成已是一个废人,楼御史也被排除在外,而襄阳王经过此事,怕是早已成了女皇的眼中钉,也就只有你莫逸城一人能获取她的信任,我知道你想只手遮天,一党独大,但却有违背我们当初的约定,想轻易的撇开襄阳王府,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莫逸城笑道:“翁主不仅有一双厉害的眼睛,还有如此令人钦佩的演技,当真是让本官佩服。” 上官婉儿冷哼一声:“我这演技再好怕也远不及丞相,丞相不会真的以为襄阳王府和女皇一样,都可以任你摆布吧?” “翁主想来对襄阳王的宏图大业,理解的还不够透彻,”莫逸城压低了声音:“翁主与其在这问责我,不如回去问问襄阳王我们的计划是如何安排的?” “难道……”上官婉儿沉默了片刻,缓缓道:“父亲与你可还有别的安排?” 第九十四章 回京(三) 莫逸城笑道:“你应该去问襄阳王,不过……” “不过什么?” “帝都的天快要变了,”莫逸城轻笑一声:“我与陛下还有不足十日便要大婚,你说到时候这天下会是谁的天下?” 我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虽是屏住了呼吸,却控制不了心跳的速度,转过身,捂着颤抖的心口,悄悄的离开了。 “馨儿,我愿对天起势,这一生绝不欺你,瞒你,骗你,只会忠你,宠你,爱你……” “是吗?”我忍住眼角的泪水,咬唇道:“莫逸城你怕是一直以来忠于的只有你自己,还有你自己的欲望。” 小时候我体弱多病,母亲教我习武强身,父亲教我用拳,母亲教我用掌,我现在的感受就像是被父亲在背后打了一拳,又被母亲在胸口击了一掌。 他们心里对我疼爱的紧,自然是舍不得伤我,伤的最重的一次,也就是父亲将我往上一抛,然而却没有接住我,致使我的手臂摔伤,哭了好一阵,母亲为此狠狠把父亲责骂了一顿,丝毫没有顾及父亲身为陈国君主的颜面。 只可惜他们现在都不在我身边,我再也不能向儿时一样,伤了或是疼了,便会跑到他们怀里哭诉,让他们为我做主。 如今我已长大,自己的事总归是要自己解决,自己的错爱亦或是错信,也应该是由自己来承担所有的后果。 莫逸城…… 我深呼吸着,浑身却止不住的颤抖,右手攥着自己的左手,曾经他也与我这般紧紧相握,契合的就像是天生一对。 我抬起袖子,暗暗咬住,却发现那处早已被他削去两分。 他说过既是破的那便破吧,又何必再缝缝补补。 我想笑,却偏偏留下了眼泪。 如今……我还能信谁? 第二天清晨天干亮,船便以抵达到了帝都的码头,我们四个人各怀心事,看起来气色都不是很好。 莫逸城看了我一眼,关切道:“可是昨日没有睡好?” 我轻点了下头。 他挑眉:“可是有烦心的事?” “没有。”我扯了扯袖口,随即抬眼对上他,笑着说道:“不过就是知你晕船担心你,所以才会无眠罢了。” 到了青石巷,上官婉儿与我们分道扬镳,她乘坐马车前往帝都的府邸,青石巷口只留下我们三人。 尚清转身向我稽首道:“陛下,我送你回宫吧。” 我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心口一阵绞痛,咬了咬唇,强忍着别过脸:“楼御史一路奔波想来也是累了,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莫逸城道:“还是我送你吧。” 我淡淡道:“不用了,你也回去吧。” “可是……” “这里是帝都,见过我的人很多,要是让大家见到就不好了,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思量了片刻还是点头应允了,我缓缓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刚刚走到宫门口,就见易天辰匆匆赶来,朝服未换,微喘着粗气,回身的间隙瞥到了我,上前几步,走到我跟前。 “易爱卿,”我停下脚步,淡淡道:“这几日可还顺利。” 易天辰稽首道:“一切顺利,陛下万岁。” 我好奇的打量他:“你说当皇帝真的都想活到万岁吗?” 易天辰一怔,抬眼看我,“陛下……” 我垂下眼睑,叹息道:“活到一万岁又怎样,不是一样活着这么没意思。” 他愕然地看着我:“陛下,这几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咬了咬唇,闷声道:“没。” 他许是看出了我眼底的泪花,轻声道:“陛下若是需要一个肩膀,可以靠在臣的身上。” “好,”我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袖,慢慢的靠了上去。 我很累,真的很累,这盘棋我也不想再下下去了。 我低声道:“易天辰,在你眼中莫逸城可算是个好官?” 他淡淡回道:“其实官只有有用和无用之分,莫逸城虽算不上一个好官,但他对陛下来说到底还算是有用。” “那在你心中寡人这个皇帝可算是个好皇帝?” “陛下……” “我知道你不会说假话,直言便可,或若是你不愿意说也可以沉默。” “臣一直以来都相信,陛下定将是个好皇帝。” “是吗?”我攥着他的衣袖,眼眶一红,泪水蓦的涌了出来,哽咽道:“可是寡人一点也不想姓陈,更不想当这个皇帝,” “天将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他极轻的一声叹息:“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 我无力的勾了勾嘴:“只有身不由己吗,心又何尝不是如此,我待人一向心软,可是又有谁对我心软过。” 我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整理下眉间情绪,将所有的脆弱全都隐藏了起来,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随我进宫吧。” 易天辰随我低调的入了宫,方踏进承德殿,一个清瘦的身影自角落飞快的跑了过来,见到我的刹那,倒头就拜。 “陛下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走的这几日,小银子时时为你担心,茶饭不思,彻夜难眠,整整瘦了一大圈,陛下要是再不回来,怕是就见不到小银子了。”小银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是吗?”我别过脸按了按额角,:可是我怎么闻到你身上有股烤地瓜的香味?” 小银子高亢的声音戛然而止,尴尬的干咳的两声,悻悻的低下头想要解释:“陛下……” 我扬手打断他,转而道:“二娘呢?” 小银子低眉顺目道:“在宣室。” “在宣室做什么?” “刚见过几位大人。” 陈国不仅有我这么一位女帝,曾经还出现过一位女相,此人便是二娘,二娘能做上女相的位子,狠厉手段自然不比莫逸城差,只是后来她辞去官职跟随二爹退隐朝堂,寡人出宫这几日,朝政便是由二娘代为管理。 “谁?”我问道。 没等小银子开口,易天辰抢先一步道:“与计划有关的人。” 我眼皮跳了一下:“她都知道了?” 第九十五章 婚事 易天辰微点了下头:“她应该都知晓了,但她并没有从中干涉。” 我用余光看他,问道:“其他几位干爹干娘也知道了吗?” 他淡淡道:“这个臣不知,不过她应该还没有告诉他们。” 宣室中并并无他人,二娘斜靠在椅子上,左手撑着下巴,听到开门的声音,掀了掀眼皮,懒懒的向门口看来。 “馨儿,你回来了,过来给二娘捏捏肩膀。”她边说着边打了个哈欠。 我屏退了左右,随即走到她身边,很是听话的帮她捏起了肩膀。她若是暴跳如雷将我蹂躏一番,我倒也觉正常,但她如今竟这般冷静,这般严肃正经,我反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馨儿,”她轻拍着我的手背:“你也好久没有出过宫了,这趟出去玩可还开心?” 不等我回答,她便偏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皱眉道:“不过看你这神情似是玩的不怎么尽兴啊?” 我低垂着眼眸,没有回答。 “难道是莫逸城没有照顾好你吗?” “不是。” 我心下一沉,手中的动作也慢了很多,不知为何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是会下意识地想要为他辩驳,也会因二娘无意间的轻慢而替他感到心疼。 “馨儿,不用捏了。”二娘拉着我坐到了她的身侧,椅子本就宽敞的很,即便是我们两个一同坐下也不会觉得拥挤。 “好久没有这么早起了。”二娘捏了捏眉心:“当皇帝的也够累了,馨儿登基这几年,怕是早就将你累坏了吧。” 我淡淡道:“已经习惯了。” “二娘这些年虽不在朝中,但对朝中的事还是有所而闻,这些年你打理的也还算不错,百姓安居乐业,百官各司其职,即便地方发生灾祸,你也会派人及时营救,将损害降到最低,先帝的一朝臣子,贬谪的贬谪,外调的外调,如今就剩国师和太傅,一朝天子一朝臣,你这么做并没有错,你有自己的想法,这样很好,无论你想做什么,只要不伤及百姓,二娘和你几位干爹干娘都会配合你。” 我出声打断她:“若是我做错了呢。” 二娘执起我的手,语重心长道:“对与错从来没有个标准,何况你都没有做又怎会知道是对是错?” 我又道:“那你们会阻止我吗?” “我们若是拦着你,日后你有了不顺心怕是要怪二娘当日的阻拦,” 她说着轻拍了下我的手背,目光柔和的看向我:“馨儿如今已经长大了,也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了,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二娘都不会拦着你,即便是错的,你还年轻,改也来得及。” 我低下头,余光瞥到案板上摊开的奏章,上面写的是将被问责的人员名单,低至各部门小吏高至三公九卿,皆在其中。 我伸手抽出奏章,扫了眼上面的名字,听二娘说:“别人都以为这满朝文武皆是丞相和国师的人,连我也没有想到,你竟然不动声色的培养了这么多完全忠于自己的人。听说还有人都潜伏了整整五年。” “是啊,”我附和一句:“整整五年……” 五年的时间让莫逸城和尚清跃居一品,也让如易天辰这样的人韬光养晦,静待时机。 那年的进士国师笼络了近半的好利者,剩下的则归在了太傅门下,那一届进士里凡是国师看上的,我都提拔了;凡是我看上的我都尽力打压,安置在最能磨砺品性却又最不起眼的位置上。 甚至还将一部分人外调到偏远的地区历练,直到这些人慢慢的淡出所有人的视线,学会耐住寂寞,收敛锋芒。 离开帝都之日,我便让易天辰暗中一一接触这些人,将他们组成只听命寡人的王党,如今时机已到就待他们将莫党,楼党乃至国师取而代之。 “馨儿,你不仅像你父君掌控欲强,同时又很向你二爹能隐忍。” 二娘揉了揉我的发心,轻声叹道:“没有想到你为了夺回掌控权,整整五年的时间竟能做到引而不发,但其实你一点也不开心是不是,整日活在算计中,能有几时的笑容是发自真心的。” 我放下手中的折子,缓缓闭上眼睛,依偎在她的怀里,这几日的发生的事情让我倍感倦怠,父君说过御臣之道便是要先学会疑才能学会信,江山社稷并非儿戏,我还没有学会完全相信一个人,又怎会轻易托付他人,即便那个人是枕边人。 二娘看了我一眼,问道:“你现在还打算废了莫逸城的丞相之位吗?” “他既要为凤君便不能在当丞相了,陈国的祖训,后宫不得干政,寡人虽是个女帝,但也不能有违祖训。” 二娘手中的动作一顿,笑道:“其实我想问的是,你可还打算立他为凤君?” “二娘为何如此问?”我疑惑道。 “方才见你神情不悦,二娘还以为是他惹恼了你,”她说着一顿,挑眉看了我一眼:“你若是不喜欢他,可会改变主意不再立他为凤君?” 我摇了摇头:“如今已是昭告天下,寡人一言九鼎,岂能失信于天下,而且如二娘所言我已长大,不能再向儿时一样依靠自己的喜恶行事。婚期会如期举行,只是……”我小声嘟囔着:“心态怕是已无法向从前那般了。” 二娘道:“你喜欢他吗?” “喜欢与否或许没有那么重要。”我别过脸,低垂下眼睑:“并非所有人都如二娘那般幸运,有二爹一生宠爱与陪伴,我既生在了帝王家,就不应该苛求太多。” 二娘沉默的看了我一会,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而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念了声:“馨儿,你啊……” 二娘走后,我吩咐小银子将易天辰召进了来。 易天辰躬身道:“果然如陛下所料,密室中的资料是被楼御史销毁,如今漕运亏空的证据,除了丞相和楼御史怕是再无任何指向了。” 我问道:“朝中现在的情况如何?” 第九十六章 婚事(二) “楼御史离开那几日,楼党群龙无首,在莫党的连番施压下,已有几人被停职查办,” 见我不语,他又道:“微臣已按计划伪造了一份涉案人员名单,直指楼党的几位核心人物,再让我们潜伏在莫党的人出面指正,挑起双方战火。” 我长叹了口气:“楼御史是因为我才离开帝都的?” “陛下可是心软了?” 我望着窗外,没有言语,上官婉儿的话又在我的脑中响起,对于尚清我是否真的误会了他? 莫逸城应是知道些什么,但他却不告诉我,只怕我一旦知晓了,便会心软。 “陛下。” 易天辰的呼唤让我回过神来,我抬起头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他微微蹙起了眉心,却也没有说什么,继续方才的话题,说道:“如今丞相和楼御史都已经回京,定然会有所行动,只是……” 见他欲言又止,我道:“易爱卿有话不妨直说。” “陛下希望朝中的形势乃是楼强莫弱,但如今却仍是莫强楼弱,与陛下希望的相反,眼下是否要将莫党的证据交给楼党?” 我有些惊诧的瞥了他一眼:“你都准备好了?” “嗯,”他轻点了下头,随即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单递给我,名单上只有寥寥几人,排在最上面的却是陈申的名字。 “陈申是漕运亏空案的从犯,手中亦是握有重要证据,当初陈景说陈申在听到莫逸城派人去接应时,面露喜色,所以他并非楼党的人,而是莫逸城安插在楼党的眼线。” 易天辰说这一顿,继续道:“微臣就着这条线索顺藤摸瓜,还查出与陈申交往过密的几人,名为楼党的要员,实为莫逸城安插的卧底,只要将这几个名字透漏给楼府,他们就应该知道要怎么做了。” 漕运亏空一案,涉案的人员不只有楼党,莫党中的人亦是有份,莫逸城又怎么证明他自己的清白,说陈申是莫逸城安插在楼党中的卧底,证据又在哪? 我把名单往桌上一扔,闭上眼睛,疲倦道:“国师可有什么异动?” 易天辰摇头道:“没有。” “楼府呢?” 他迟疑了片刻,回道:“楼府最近又传了一次太医,听说是楼老爷的病情又恶化了。” “太傅……”我垂下眼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那日尚清因担心我匆匆跑到江南,这两日太傅病情急剧加重,他怕不是早就心力交瘁了吧。 我捏着眉心道:“易爱卿,你先退下吧,寡人累了。” 易天辰向我行了一礼,转身欲走,被我出声拦下:“留意襄阳王这几日的举动。” “是。” “继续派人盯着丞相府。” 易天辰犹豫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睁开眼睛看着他:“易爱卿有话但说无妨。” “为了防止因利益冲突而影响帝后和睦,更为了防止外戚干政,所以陈国历来有祖训,后宫不得干政,陛下虽是女帝,后宫亦是如此,可是陛下若是立了丞相为凤君……” 他沉默了片刻还是说出了那句话:“丞相并非是池中之物,他既有雄才伟略又怎肯屈居人下,怕是终会不安于室,压得了一时,压不了一世。” “易爱卿,你很是关心寡人。”我虽是笑着说,却难掩心中的苦涩。 易天辰稽首不言,神情肃穆。 我瞥了眼断袖,轻声道:“一个是如此,两个亦是如此,但若是从未有过真正的相和又何谈失和?寡人怕是以后也遇不到更好的了,既然如此那便这样吧,寡人累了,不求十分真心,若是他能给三分寡人便也知足。” 我苦笑了一下,自我安慰道:“无情不似多情苦,这样也挺好了,若他日他伤了我,我也不会觉得太疼,更不会因此觉得亏欠了他什么,一生漫长,他若能与我相敬如宾,也算是一种福气,寡人若是继续挑挑拣拣,只怕到最后真的只剩孤家寡人一个。” 易天辰看了我一眼,没有言语,躬身退了下去。 大婚前几日,朝政依旧是二娘代为打理,我深居宫中,足不出户,直到小银子上前通报,说是襄阳王进宫求见。 襄阳王气质儒雅,长相俊美,看上去一点不像四十多岁的人,更是像是刚过而立之年。 他这些年来帝都的次数屈指可数,我对他不算熟悉,只是偶尔在民间听到有关他的事迹,门客三千,仗义疏财,可谓是美名与侠名兼具。 我笑道:“寡人虽是很少见到襄阳王,但你的义举在民间倒是早有耳闻。” 襄阳王谦恭道:“陛下过奖了,小王能做的甚少,只求不堕王室威名。” 我笑道:“放眼四海,如今只有襄阳王管制的两个郡县最为富有,襄阳王治理有方,寡人应该向你多请教请教。” 襄阳王回道:“两郡连年丰收,皆是因陛下仁厚,皇天庇护,若说是小人一人的功劳,那小人实在是愧不敢当。” 若是平时听他这般奉承我,我定是会喜上眉梢,但今日却没有任何心思,若是再说下去,也只怕是笑不出来,我岔开了话题,与他客套了几句,像往年一样赏了他一些珠宝,便让小银子将他送出了宫。 当天夜里,易天辰就将襄阳王一天的行踪交到了我手上。 这几天因证据确凿,莫党和楼党相互指责,相互攻讦,已有部分高官落马,朝堂上人人自危,百官皆是噤若寒蝉,只求明哲保身。 这个时候襄阳王竟拜访了楼府和丞相府,更是公然邀请公卿,朝中大臣无一例外,皆在他的邀请之中。 仿佛他才是那个置身事外的人,然而真的是这样吗,他真的没有一点政治倾向吗?怕是不可能吧…… 我冷哼一声,随即将字条扔进了灯盏中,看着火舌一点点舔上墨色的字。 “陛下。”小银子在门外唤了一声。 我回过神,问道:“何事?” 小银子细声道:“何姑姑方才吧喜服送进来了,让陛下试穿。” 第九十七章 婚事(三) 我看向门外,道了声:“进来吧。” 喜服乃是由主衣局缝制,共分三色,底色为皇家正红色,腰间搭配着墨黑色的腰带,两侧各用灿金丝线绣着龙凤呈祥的袖图,衣袂曳地,一地生辉。 小银子笑嘻嘻拍着马屁道:“这身喜服雍容华贵,陛下穿上更显美艳动人。” 我赞同的点了下头:“主衣局这次花了心思了,这喜服着实好看。” “陛下,”小银子将案上的凤冠取下,笑嘻嘻道:“不如连这凤冠也一起试试吧。” 我点了下头,“也好。” 他招呼了一声,随即有个丫鬟上前,将我的发髻拆开,待梳理后又为我重新绾起,缓缓的拾起凤冠,戴在我的头上。 凤冠乃是用纯金打造,两侧皆为镂空,红宝石为凤眸,展翅为流苏。 小银子赞道:“陛下天姿国色,雍容尊贵,也就是有丞相才能与陛下相配。” “是吗?”我勾了勾唇,不置可否的轻笑一声。 小银子偷偷打量了我两眼,低声道:“陛下可是有心事?” 我垂下眼睑,没有言语。 小银子又道:“陛下若是对这喜服不满意,可是要让主衣局再改改?” “不必了,”我抖了抖衣袖,抚摸了下上面精致的纹路,笑着说道:“我很满意,无需再改。” 小银子皱眉,一脸纠结道:“真的不用再改改吗,可是小银子怎么觉的陛下好像不是很开心?” 我睨了他一眼,沉声道:“那寡人怎么样才算是开心?” 小银子一怔,仔细的想了想,笑呵呵的说:“其实小银子也不知道,不过听说姑娘嫁人,心中都是欢喜的紧,和陛下不太一样。” 我摇头道:“你又不是姑娘家,你怎么会懂?” 言罢坐了下来,让人撤去了我头上的凤冠,一想到大婚当日我要穿着这十几斤中的服饰游街,顿觉头疼的很。 “小银子。”我招手唤他过来。 “陛下有何吩咐?” “你让主衣局将衣服改得轻薄些,还有这凤冠也改得轻一点。” “这怎么行?”小银子瞪大了眼睛看着我:“陛下,这凤冠的宝石就只镶了一颗,已是极少,若是再轻些,那便只有将宝石做小一些,如此怎么能体现皇家的尊贵和体面?” “尊贵和体面?”我冷哼一声:“即便是将这顶凤冠缀满了宝石,除了能压弯寡人的脊柱还有什么意义?” “陛下……”小银子不明所以的看向我。 我瞥了凤冠一眼,只觉宝石反射出来的烛火是如此的锥心而又刺眼,我伸手抓住,棱角刺入掌心,鲜血登时顺着金边滑落,染红了凤冠一角。 “陛下,您的手流血了。”小银子惊呼一声:“快来人,去传太医。” 我站起身,呵道:“不许去。” 小银子面露担忧道:“陛下那你的手?” “无碍,你们都下去吧,寡人想一个人静静。”我疲倦的闭上了眼睛,挥手让他们退下。 小银子拾起凤冠,小心翼翼道:“陛下,凤冠可还需要改?” 我轻了点头:“就按我说的去改。” 终于有个地方能让我任性,那便让我任性一回。 “是。”小银子说罢向我行了一礼,躬身退了下去。 看着手心被划破的血痕,我皱了皱眉,随即扯下一块白布擦拭血迹,而后又将白布在手上缠绕了一圈,别过脸,强迫自己忽视手中传来的刺痛感。 寡人很多时候都喜欢自欺欺人,像如今这般,好像手心痛了,其他地方便不会痛了。 我回到榻上,准备就寝,小银子急急来报:“陛下不好了。” 我挑眉:“发生何事?” “方才楼府传来消息,说是楼老爷快要不行了。” 我猛的从床上站起来,瞪大了眼睛盯着门口,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沉声道:“摆驾。” 还未走到楼府,远远的就看到有下人在府门前挂起了白灯笼,等进了门,屋内早已是哭成一片,见到寡人众人皆是哽咽着三呼万岁。 我没有停下脚步,径直往内室行去,恰巧见尚清自屋内出来,低垂着眼睑,缓缓合上房门,转身的间隙看到了我,拜倒在地,声音沉重且空洞:“恭迎陛下……” “不必多礼,”我上前一步,伸手扶着他缓缓站起,“太傅仙去,举朝哀悼,你也被太过伤心了。” 当天夜里太傅去世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陈国。太傅寿终时年七十八,历经三朝,为国尽忠四十载,为官时期殚精竭虑,恩泽惠及南北方百姓,太傅离世,普天同哀。 第二日各家各户的门前都自发的挂起了白布,已示哀思,太傅任教十余载,门生几千人,听闻太傅逝世,皆上府中吊唁,更有无数受过太傅恩惠的百姓,无法登门只能在野朝拜,泣不成声。 小银子很是感慨,抹着眼泪道:“若是小银子死后也能有一两个人为小银子哭泣,那便值了。” 母亲说过一个人有多少价值,那便要看他死后有多少人能为他的离世感到悲伤痛心。 但有时候真相并非如我们亲眼所见的那般,甚至很有可能还会大相径庭。 “陛下是否早就知晓祖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我没有回答,只有沉默可以回应。 太傅过世的那晚,他带我进了楼府的密室。进去后,他一一点上了烛火,烛光登时照亮了整个密室,随后转身看向我,漆黑的双眸却难掩悲痛。 尚清苦笑道:“陛下没有错怪祖父。”说着将视线落在了摆满书架的卷宗上:“本来我并不相信,直到亲眼所见……祖父退隐朝堂多年,没有想到竟也和所有贪官污吏一样,干着以权谋私,假公济私的勾当,亏得百姓对他如此爱戴。” “楼御史,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扫了眼满室的卷宗,这些东西足以将楼家连根拔起,甚至是和楼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楼党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尚清转过身面对我,直直跪下:“陛下,臣有一事相求,还望陛下成全。” 第九十八章 婚事(四) 说罢,向我拜了三拜,我沉默的望着他,片刻后才哑着嗓音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尚清淡淡道:“祖父所有的的罪名,臣愿一人替他承担,但求陛下不告知世人,保全他的名声,让他一路走好。” 他低垂着眼睑,望着我的足尖,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帘,虽是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却听出了他声音中的绝望。 “起来吧。”我弯下腰,伸出手,缓缓握上他的手臂,他睫毛一颤,随即抬眸迎上我的目光。 我柔声道:“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寡人都会答应你的。” 尚清脸色惨白,那双灿若星辰,流光溢彩的眼眸,此时已经变得黯淡无光,只剩一片白茫茫的迷雾,让人看不清现在,也看不清未来…… “多谢陛下。”他双膝跪在地板,随之一声闷响回荡在密室。 “怎么就走到这一步?”我苦笑了一下,心头一片酸涩,仿佛被人紧紧攥着心口,一阵疼痛。 “这一生你都在为了别人而活,可曾有过片刻的后悔?”我强忍着心疼和想要拥抱他的冲动,缓缓的扶起他,随后收回了手。 “臣……”他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别无选择。” 真的别无选择吗,若是人生能重来一次,你可还愿做这样的选择? 这句话几度在我喉咙处翻滚,却始终没有说出来,我对上他的目光,缓缓道:“太傅这些年一直为百姓施衣布粥,积行善事,在百姓心中的威望极高,楼府已是一座丰碑,无论太傅做了什么,寡人都不会问罪于他,因为那样做了,怕会让天下人寒心。” 如果有一天大家为之努力了几十年的信仰被证明是虚无缥缈的,坚守了几辈子的真理更是轰然倒塌,后果会如何,没人知晓。 我只知道寡人需要一种正向的信仰,即便不是真的,但别人相信他是真的,那就足够了。 我收下的尚清提供的罪证,抬头看向他,说道:“自今日起我要开始削藩。” 尚清躬身向我行了一礼,缓缓道:“微臣定当竭尽所能,帮助陛下。” 回去后我拟了旨,追太傅谥号“文恭”,为群臣之楷模,流芳百世。 按陈国的丧葬的习俗,人去世后棺材应在府内停留七日,方可下葬,然而太傅的头七恰好赶上我和莫逸城大婚。 一夜之间,帝都从白色又变成了火红色,说起来也着实讽刺,因红白相撞,楼府只能与皇家婚事相饶,低调出行。 下朝后,尚清来找我,稽首道:“望陛下恕罪,陛下的婚事,臣怕是不能来参加了。” 我看了他一眼,说道:“无妨,好好为太傅下葬吧。” “是。”他说罢向我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口莫名一阵揪痛,不知是为他还是为自己…… “馨儿在想什么,怎么如此闷闷不乐的?”上方忽的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我猛地抬起头,向上看去。惊喜道:“三爹不是去西营门喝喜酒了,何时回来的?” 三爹自树上跳下,依旧是紫色长袍,剑眉星目,轮廓分明,英姿不减当年。 三娘从我身后走来,轻拍了下我的肩膀,我转过身看向她,三娘素来少言寡语,却从不吝啬眼中的温柔:“别人家的喜酒哪有自己家的重要,我和你三爹一吃完西营门的喜酒便匆匆赶了回来。”说罢打量我一番,叹道:“馨儿好像又瘦了。” 三爹过来捏着我脸蛋,不满的说:“馨儿还真是瘦了,以前这肉嘟嘟的小脸,也都不见了,可是他们没有伺候好你?” 我依偎在三娘的怀里,撒娇道:“三爹三娘你们平日怎么都不来看看我,我很想念你们。” 三爹笑呵呵道:“这不是来了吗?” 我撇了撇嘴:“要不是我大婚,你们是不是就永远不进宫看我了?” “怎么可能,我们要是想馨儿了,自会进宫看你的,” 三爹说着话锋一转,埋怨道:“馨儿你说你怎么说嫁就嫁,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幸亏快马加鞭赶上了,否则我和你三娘差点就要错过馨儿的婚礼了。” 他们一身风尘仆仆,应该是刚刚赶回来,寡人登基之初,皇宫还是他们二人改造的,没人比他们更熟悉宫中的地形。 对他们来说爬墙要比走宫门快,因此不等有人通报,他们就直接从枝头跳到寡人的庭院里。 “我早就算好了日期,你们定是不会错过的。”我说道。 三爹拍了下我的脑袋,笑道:“若是错过了也无妨。” 三娘面色不善的瞪了他一眼,三爹哈哈笑道:“若是如此的话,馨儿再结一次不就好了。” 我低垂着眼睑没有说话。 三娘道:“馨儿为何会叹气,难道是莫逸城不好吗?” “没有,”我别开眼,含糊其辞道:“他很好。” 三爹眯眼看我:“真的吗?” “怕是说谎了吧?”三娘揉了揉我的脑袋,温声道:“馨儿和你三爹一样,一说谎就喜欢眼神向四处瞟。” 三爹干咳两声,随即瞪了我一眼:“馨儿这是长大了,翅膀硬了,竟敢和三爹说谎了,我这就去问问你二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忙拉住他的袖子,说道:“三爹我没事,不过就是……” 三爹挑眉:“是什么……” 我搬出了小银子给的借口,回道:“就是婚前恐惧症。” 他打量了我几眼,疑惑道:“那是什么,三爹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我想了想,说:“就是恐惧。” 三娘道:“那馨儿到底是因何恐惧?” 我低下头,嗫嚅道:“就是因为不知道该恐惧什么而感到恐惧。” 三娘如有所悟的点了下头,“三娘懂。” 三爹皱眉:“为何只有我一人不懂?” “因为你的悟性太低,”三娘笑着解释道:“可还记得江湖中有个逢林莫进的规定?” 三爹点头道,“林中有埋伏,而进去的人却不知会有何埋伏,所以便说逢林莫进。” 第九十九章 婚事(五) 三娘道:“馨儿此刻的心情也是一样的,不知道婚后会发生什么,所以因为不确定会感到恐惧害怕。” 我望了三娘一眼,用力的点了点头。 三爹了然,随即一撩下摆,坐了下来,说道:“有三爹在,馨儿什么危险都不用怕。” “好。”我感动的湿了眼眶。 他转而又道:“那你到底是在怕什么?” 我极轻的一声叹息,三娘比三爹聪明些,抢先一步道:“这个你就不用问了。” 三爹挑眉:“为何?” “因为说了你也不懂。” 三爹剑眉一拧,怒道:“那你懂?” 三娘道:“我也不懂,不过你就更不懂了。” “你你你……”三爹暴跳如雷,挥拳向三娘打去,三娘与三爹对打几十年,对彼此的套路都一清二楚。 所有的干爹干娘中,就只有三爹三娘的感情是靠打出来的,打了几十年,他们出手都有分寸,我见他们打的火热,叹了口气,随即默默的转过身离开了。 我还以为三爹三娘打完一架也就完事了,结果晚上三爹跑过来笑嘻嘻的对我说道:“馨儿你可知三爹方才去了哪里?” 我摇了摇头道:“不知。” 他笑道:“去找莫逸城了。” 我挑眉:“三爹找他做甚?” “自是问问他,什么是婚前恐惧症。” 我惊恐的看着三爹,问道:“那他说什么了?” 三爹严肃道:“他说他也不懂。” 说罢哈哈笑道:“若是连他不懂,三爹也没有什么可可耻的了。” 我一噎,干笑了两声。 三爹疑惑道:“不过他却没有恐惧,这是为何?” 我淡淡道:“可能是因为男人和女人有所不同吧。” 三爹似懂非懂的点了下头,随即问道:“馨儿可是怕日后控制不住莫逸城?” 我没有回答。 他轻笑一声:“若是因为这个那倒也没什么好怕的,莫逸城武功虽是不错,但三爹可以专门为你打造一门暗器,专治他的功夫,再让几个高手贴身保护你这样够不够?” 我叹息着,抚了抚额角。 三爹又道:“馨儿不说话,难不成是想让三爹废了他的武功吗?可是这样不太好吧,尤其是你二爹,他能同意吗?当初为了让他突破第九重内功的瓶颈,你二爹可没少花心思,再说他有功夫不也能好好保护你吗?” 三爹说着一顿,挑眉道:“还是你担心他日后会三心二意,对你不够专一?哎……你们女人还真是麻烦。” “明明就是三爹很烦。”我小声嘟囔着。 三爹挑眉:“馨儿说什么?” 我轻咳两声,岔开了话题:“三爹方才是怎么和莫逸城说的?” 三爹道:“我就说了一句,馨儿说她得了婚前恐惧症,现在忧郁烦躁的很,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咽了咽口水:“他是怎么回答你的?” “方才不是和你说了吗,他说他不知道。” “没有别的了吗?”我紧张的问。 三爹想了想,“没有了,问完我就走了。” 我失声:“你怎么走了?” 三爹理所当然的回道:“他都说了他不知道了,我自然是要回来的。” 我呆呆看了他一会,叹气道:“三爹我困了,想要就寝了。” “那三爹走了,馨儿好好睡,”三爹拍了拍我的肩膀,柔声道:“说不定睡醒了就不恐惧了。” 我觉得三爹头脑简单,无忧无虑真的太幸福了,小时候他带我游走江湖,我竟也安然无恙,毫发无损,真真是皇天庇护啊! 我刚准备睡下,三爹转眼又将莫逸城给抓了过来。 他说道:“三爹回去后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有什么话你们最好还是当面说清楚,只有说清楚了,才不会恐惧。”说罢走了出去,临到门口,还不忘贴心的把门带上。 屋内只剩我和莫逸城大眼瞪小眼,沉默了片刻,他率先开口道:“你怕什么?” 他上前两步,我下意识的往床内侧一缩,说道:“谁说我怕了。” “三爹说你得了婚前恐惧症,”他撩了下裙摆,坐在我身侧,微挑起凤眸,细细的打量我:“馨儿你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我同样回视他:“那你觉得呢?我是认真的还是再开玩笑?” “馨儿……” 我打断他:“还是说你把我的玩笑当认真亦或是把我的认真当玩笑?” 他笑道:“我们并不一定要南辕北辙,你若是认真,我便一样认真。” 我低下头,绞动着手指,不应该如何应对。 他忽的握住了我的手,掌心温暖而契合,我盯着他的手,听他低声道:“馨儿可否告诉我,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回荡在寂静的夜里,仿佛一首悠长的曲子,让人不自觉的沉醉。 他轻轻摊开我的掌心,缓缓的抚摸着每一寸的指节。 “馨儿,还记得吗,我第一次与你相见时,正值花开的季节,你那时候小小一只,刚刚到我的胸口,站在树下仰头望着树上的樱花,我恰巧从那里经过,你拦住了我,我本以为你是想让我替你摘下,结果你却说不,而是让我抱着你上去,亲手摘下了那朵樱花。” 莫逸城说着一顿,看了我一眼:“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你这个小姑娘与别人不同,别人给的你不屑一顾,宁愿选择自己去摘,他们不了解你,或者说他们太过宠爱你,将一切都为你准备妥当,先皇将太平江山打造好,再送到你手上,但其实你想要靠自己,不想一直活在先皇与你几位干爹干娘的爱护中,但这种爱没有错与错之分,你不能拒绝,但总是会若有所失。” 我抬起头,对上他深沉却又包含深情的眼眸,随即轻点了下头。 他笑道:“你这双小手,想要握住的东西太多,你想要把一切都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是不是?” 我咬了咬唇,算是默认。 莫逸城叹道:“可是你知道吗,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我眨了眨眼:“你也不行吗?” 第一百章 婚事(六) 他摇头笑道:“我当然也不行,因为我现在还在你的掌控之中。” 我挣脱他的手,苦笑道:“我连我自己都无法掌控,又怎么能掌控的了你?” 莫逸城眼神微动,“难道馨儿所怕的是日后会身不由已吗?” 我一怔,包裹的心思被他一眼看穿,随即气急败坏的别过脸,冷声道:“才不是。” 他靠近了些,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气息将我紧紧包围,伸开手臂,将我拦进怀中:“馨儿,在我这里你找不到归属吗,还是说我不能给你足够的安全感,让你放下所有的防备?” 我绞动着手指,黯然道:“我不知道。” 方才那句话不过是为了糊弄三爹,但细细想来或许并非是无心之说,而是我此刻内心的真实写照。 我害怕的不仅是莫逸城欺我瞒我,对我心存利用,更怕的是我心甘情愿被他利用,而现在舍不得了…… 我原本只是想用婚约套住他,却不曾想会越陷越深,被套牢的人反而成了我自己,我用他来忘记尚清,却也找不到任何人能让我忘记他…… 我依偎在他的怀里,脸颊贴在他的胸口,眼睛却一直盯着桌上的烛火。 那日他与上官婉儿说的那些话,在我心中种下了疑根,我虽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上官婉儿那日所言是真是假,但我也无法如之前那般在信任他了…… 我无数次问过自己,若是他真的背叛了我,我可会狠下心去杀他? 我张开双臂,环上他的腰身,收拢了双手,紧紧的抱着他,我想说,我舍不得了,即便明知他背叛了我,可我还是舍不得杀他。 我在易天辰面前说得如此坚强,也只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狼狈与失败,我想要他喜欢我,不仅仅是相敬如宾,而是热烈的,真心的…… 莫逸城抚着我的后背,下巴抵在我的脖颈,轻声道:“馨儿,我并不怪你对我有所防备,你是陈国的女帝,坐在最危险的位置上,所有人都在仰视你,但其中不乏阴谋夺位,算计利用者,我一直都看在眼里。这些年我帮你挡着明枪暗箭,帮你除去那些奸佞小人,别人不知道你有多心酸,我知道便好,你心里若是有苦无人倾诉,可以讲给我,我愿倾听,别人不心疼你,我来心疼。” 我紧紧抓着他的后背,在他怀里轻轻抽搐着肩膀,压抑着哭声。 他用力的回抱我,低下头,在我的眉心落下一个轻如落花的吻,拍着我的后背,柔声哄着:“馨儿就是太要强了。” 他轻叹一声:“可即便馨儿这么要强,也还是愿意卸下伪装,在我的怀里哭泣,就算是为了你的眼泪,我也愿为馨儿做任何事。” 我仰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他:“莫逸城,你是在哄我吗?” 他轻笑一声,低下头,吻去我眼角的泪滴:“馨儿,相信你的感觉,不要被见到的或是听到的事物所影响,你知道的,我对你不仅仅是喜欢,还有爱……” 他的唇瓣在我面上游移,最后停在我的唇上,与我的紧紧贴合,我闭上眼睛,薄唇轻起,双手环住他的脖颈,随着感觉追逐他。 他的唇瓣温软湿润,带着微微的咸涩,气息自口中向我渡来,甜蜜的像是毒瘾。也就只有此刻,能让我忘掉所有烦恼,一心陶醉在只有他给予我的快乐中。 半晌,他从我面上移开,眼角微潮,双唇染上了淡淡的粉色和水光,低声道:“馨儿,还怕吗?” 我点了下头,“不管是襄阳王还是楼党,莫党亦或是国师,即便是输了我也可以再来一次,但只有你……”我顿了顿:“我输不起了。” 明日我便要与莫逸城大婚,这场婚礼对我而言更像是一场赌局,一场连我自己都没有把握的豪赌,我用我的一生做赌注,无法想象若是赌输了,会是怎样…… 莫逸城笑着拥上我:“我如此爱馨儿,又怎会舍得会让你输?” 缠吻中,他忽的推开少许,我微怔,迷惑的看着他,他嘴角微勾,余光瞥了眼窗外,随即附到我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笑着说:“你三爹三娘还在外边听着呢。” 我心中一动,猛地抬头看他。 他含笑道:“不如明晚我们在……” 话音未落,就被我起身扑倒在床,身体像是被突如其来的一把火点燃,我俯下身,啮咬着他的唇瓣。 与此同时伸手拔掉了他的发冠,顺滑乌黑的发丝瞬间在枕上铺散开来。 他惊愕过后勒住我的腰,反客为主,一翻身将我覆在身下,强健的身躯包裹着我,将我箍在他的怀里,墨发自肩头落到我的脸上,与我鼻尖相触,柔声道:“馨儿不怕三爹三娘听到会不好意思吗?” 我弹起上半身,唇瓣擦过他的脸颊,直直的望着他,轻笑道:“不怕。” 他愣了愣,右手触碰到我方才亲过的地方,良久,一抹笑意自唇瓣荡漾开来。 我问他:“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笑道:“很早之前,早到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又道:“那你喜欢我什么?” 他点了下我的眉心:“这个问题馨儿已经问过我好多遍了。” 我嘟囔道:“可是你从未真正的回答过我。” 他温声道:“我喜欢馨儿的一切,只要是你我便都喜欢。” 说罢环上我的腰,绵密的吻落下,我伸出手自他的脖颈而下,探入他的后背,扯下他的外衣,他忽的停下来,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拉紧了衣襟。 “为什么?”我抱着他的脖子,语气中颇有些不满,第一次如此主动,竟被他拒绝,可他眼中却分明燃烧着欲火。 他的嗓音低沉而又沙哑:“馨儿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不差这一时。” 他虽是这么说,双唇却仍在我面上留连,一声轻叹溢出喉结:“明日我们大婚,你可是要穿着沉重的礼服在太庙游街的。” 第一百零一章 婚事(七) 我问道:“那又何妨?” 他笑道:“若是今晚我要了你,明日你可还走得动?” 我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脸竟热得惊人。 翌日天还没亮门,外就想起了一阵敲门声,我迷糊的睁开眼,就听二娘在门外道:“馨儿啊,怎么还不起,今日可是你的大婚,马上就要游街了,你可不能赖床啊,你若是再不去起,二娘可就要进去把你拎起来了。” 我将将推开房门,就见几位干爹干娘站成一排,目光齐齐的落在我身上,我瞪大了眼睛:“这才辰时,你怎么都起来了?” 二娘叹息道:“这都辰时了,你再不起来可就要赶不上游街了。”说罢将我按在椅子上,二娘为我梳头,三娘为我整理喜服。 几位干爹在一旁待得很是无聊,只有互相找茬消磨时间。 四娘一会看看药瓶,一会看看药水,好看的双眉纠结在一起,随后抬眼看我:“馨儿,今日天气热,四娘为你准备了一些防暑的药,你看看你想用哪一种,是药膏还是药水?” 我对四娘道:“都带上吧。” 四娘点了点头:“也好。” “这天真真是太热了,”我转身看向小银子,吩咐道:“再去找几个人把风扇大一点。” 发冠被改后虽是轻盈了不少,但身上的礼服却依旧是里三层外三层,将我层层的包裹住。 骄阳似火,还没等走出去,就已是汗湿了衣服,甚至连发根到发梢皆已湿透。 四娘给我倒了杯水,随后又在我的太阳穴涂抹了药膏,为我轻轻按揉,才让我稍稍缓和了些。 我叹了口气,心道:娶莫逸城还真是不容易啊。 按礼,寡人需亲自入府迎接他,而后再于他同乘一辆马车,从西市绕到太庙,太庙供奉着陈国的列祖列宗,我与他三跪九叩之后,在由太庙绕着东市环绕一周回到皇宫,回宫后还得接受百官的拜贺。 等全部拜完大抵已是晚上,然而还没有结束,晚上还有两个时辰的歌舞宴会,之后我与莫逸城还要登上城楼,接受百姓的拜贺。 最后才是洞房花烛,可到了那时寡人怕早已是体力不支,若还能与莫逸城行房,着实可以算得上是万民的榜样了。 还没等到丞相府,整个人便因脱水而变得虚弱,若不是有小银子搀扶着,我怕是将将就要倒下了。 四娘忧伤的看了我一眼,随即让我含了片参片,关切道:“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没,”我深深叹了口气,告别了几位干爹干娘便准备去丞相府迎亲。 我提步走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里。 “小银子。” 小银搀扶我,轻声道:“陛下有何吩咐?” 我气喘吁吁道:“现在离丞相府还有多久?” 我怔怔的望着前方的路,原来怎么不觉得它有那么长。 小银子回道:“陛下别急,马上就到了。” 话音刚落,将将路过楼府的门口,楼府正在办丧事,门口不挂红,也没有挂白,我很是难过,别过脸不去看烙印在心上的牌匾。 小时候觉得他是阻拦在我和尚清之间难以逾越的高墙,长大之后却发现,墙在高也有可能会被推到,但心墙呢…… 即便是被推到,但有的人能做到,有的人却做不到,而做不到,也是因为没有在正确的时间遇到正确的人罢了。 “陛下,丞相府到了。” 我抬起头,就见莫逸城一袭红衣,笑着向我走来,这才是我第一次见他穿艳丽的华服,竟是如此奇丽,如此俊美,让人移不开眼…… 红绸铺地,繁花落下,他踏着繁花而来,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我笑着迎上他的目光,转身的间隙忽的一阵眩晕,他长臂一伸,不着痕迹的在我腰上一托,我用余光偷看他,不出意料的看到了他唇瓣那抹戏谑的笑。 我干咳两声,脸颊却越发滚烫,从丞相府到马车,不过就是几步的距离,但每走一步,他都是紧紧着扶着我。 “陛下与丞相还真是恩爱有加啊。” 不只是听谁说了这么一句,我低下头看了下我与莫逸城的距离,这才发现我们竟挨的这么近。 他扶着我的手臂,掌心在我腰上一托,借他的力我才将将迈了进去,待我坐稳,他一步跨上马车,坐在我的身侧。 西市早早被士兵清空,百姓跪在两侧,一声声道着:“陛下万岁万万岁,凤君千岁千千岁……” 我与莫逸城笑着接受百姓的拜礼,眼前却阵阵发黑,忽的掌心一痛,我转身看向他。 他缓缓道:“这样可有好一点。” 方才那一下,着实让我清醒了不少,随即点头道:“是好了一点,要不你再掐掐。” 他勾了勾唇,轻声道:“陛下还真是气弱。” 我一噎,连忙收回了手,冷哼一声,别过脸看向一边。他轻笑着摇了下头,随即借长袖做掩护,握住了我的手。 我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便一直由他这么握着。他轻一下重一下的掐着我的虎口,倒也缓轻了我的痛楚。 不多时马车便行驶到了太庙,百官站两侧,高呼万岁,宗室公卿也都盛装相迎。 走到太庙我与莫逸城执起儿臂粗的香先敬天地,而后又拜了列祖列宗,皆是三拜后敬一杯酒。 将将拜完,我却已经是两股战战,直不起身,泪眼汪汪的看向莫逸城,摇了下头,表示自己已经支撑不住了。 他叹了口气,也不顾及寡人的颜面了,半忍着笑意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 我靠在他的手臂,气息奄奄道:“太累了,寡人后悔了。” 他嘴角一勾,笑道:“陛下现在后悔也怕是来不及了。” 我瞥了眼身后的百官,其实他们和寡人差不多,一样的奔波,一样的辛苦,只是他们的视线都落在了寡人身上,直直的盯着寡人,不允许寡人出一点错,但他们自己却因没人管着,想喝水就喝水,想擦汗就擦汗,若是没人看见的话还可以想坐就坐…… 第一百零二章 婚事(八) 章节正在审核,请稍后刷新页面。 第一百零三章 婚事(九) 章节正在审核,请稍后刷新页面。 第一百零四章 婚事(十) 章节正在审核,请稍后刷新页面。 第一百零五章 婚事(十一) 我叹气道:“结党营私,欺上瞒下,以权谋私……楼家虽不死却也难恕其罪。” “微臣不愿陛下为难,请陛下恩准臣辞官回乡,唯有此举才能保楼氏一族安然,微臣定当感激不尽。” 我紧紧的盯着他,他低垂着眼睑,纤长的睫毛扫出了一片阴影,让我看不出他眼底的情绪。 易天辰眉心微微蹙起,眼底将将闪过一丝可惜。 我转过头看向易天辰,问道:“易卿家,你怎么看?” 易天辰稽首道:“楼御史所言不无道理,只是……”他说着一顿,余光瞥了眼尚清:“楼御史乃国家之栋梁,若是辞官回乡,着实有些可惜。” 尚清淡淡道:“我大陈国疆域辽阔,人才辈出,定会有人取代本官的位置,甚至会比本官做的更好。” 易天辰又道:“楼御史今后有何打算?” “我会游历四方,踏遍陈国每一寸土地,而后再将游学整理成册,将我陈国的国威弘扬至四海。” 我说:“你可是去意已绝?” 尚清再次躬身道:“望陛下成全。” 我蓦的感觉到悲伤,心口像是被蜜蜂狠狠蛰了一下,又麻又疼。 “太傅门生遍天下,但树敌也不少,如今楼家败落,难免会有落井下石者,保全容易,但是要安生怕是很难。” “陛下……”尚清的声音透着淡淡的哀伤。 我握紧了衣袖:“寡人答应你,自今日起,不会再有欺压楼姓之人。” “谢陛下成全。”尚清跪倒在地,弯下腰,额头轻触地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别过脸,不忍再看他,沉默了片刻,说道:“你们都下去吧,寡人累了。” 门缓缓的打开又被关上,我忽的想起易天辰临走前欲言又止的眼神,心中一动,随即从袖袋中取出暗哨吹响,一个身影登时出现在我面前。 “陛下有何吩咐?” 我道:“你暗中跟着易天辰和楼尚清,看看他们都说些什么。” “是。”转眼那个身影就消失在屋内。 我转过身,暗自腹诽:难道我错过了什么…… 出门前,就见小银子在一旁探头探脑,我轻咳一声,他立马转过身来面对我:“陛下。” 我问道:“你在看什么?” 小银子僵了一下,吞吞吐吐道:“回陛下,小银子没……没看什么。” 我挑了下眉,哼哼了两声:“小银子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然敢公然欺君?” 小银子吓得扑通一跪,眼眶一红,委屈道:“陛下,小银子万万不敢啊,小银子方才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是吗?”我将视线落在了他方才一直盯着的地方,那应是易天辰和尚清离去的必经之路。 我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你在看易大人和楼大人?” 小银子轻点了下头,扭捏的样子让我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轻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莫不是你对两位大人有好感?” 闻言小银子的脸顿时涨的通红。 我道:“那你到底是喜欢哪一个,还是说两个都喜欢?” 小银子扭捏道:“陛下,小银子又不是女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两位大人呢。” 我摇了摇头:“喜欢怎么能分性别,身份……” 说到此,我却是极轻的一声叹息,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若是真的没有身份之分我又如何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一直以为站在我身边的那个人,会是尚清…… 终究是人事易分,世事难料。 我刚要离开,小银子忽的跪倒在地,猛的磕头,眼泪哗哗的往下掉。 我低下头,皱眉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小银子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低下头怎么也不肯说话,脸涨的通红,眼泪自眼角溢出,却始终憋着不肯出声。 我厉声呵道:“站起来说话。” 他吓得脖子一缩,怎么都不肯站起来,我看向左右的宫人,吩咐道:“把他扶起来。” 小银子哆哆嗦嗦的被扶起,那两个宫人刚将手撤离,他就站立不稳似的,将将就要倒下。 我狐疑的打量着他,问道:“小银子,你今日为何这般反常,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寡人的事?” 他猛地摇头。 我道:“那你哭什么?” 他抽抽搭搭的回道:“因为小银子舍不得陛下。” 我笑了:“寡人还是皇帝,你还是寡人的近身宫人,日后又不是见不到寡人,有何舍不得?” 小银子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抽噎着:“可从今以后陛下就是凤君的了。” 我摇头笑道:“即便不与莫逸城成婚,寡人也不是你的啊。” 小银子咬了咬唇,低下了头。 我打趣道:“你可真是个忠心耿耿的狗奴才,不过倒也不枉我这么多年对你的信任。” “陛下……”小银子泪眼汪汪的看着我。 我摆了摆手,“你留在宫中吧。” 说罢转身离开,几个宫人紧随其后。 夜幕将至,正是掌灯的好十分,今夜的灯火比往常更加光彩夺目,整个帝都皆是火红的灯光,明月当头,清辉与红光交相辉映,最后一缕霞光消失在天边,宛如流火落地,顷刻万家灯火点亮。 御花园两侧错落有致的摆放着矮桌和椅子,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和皇亲国戚方能入宴,歌舞起,琴乐奏,几十个美人身着霓裳羽衣在宴会中央翩翩起舞。 我余光向莫逸城,问道:“你是累了吗?” 他回过身,转身看向我,笑着摇了下头:“我不累。” 我犹豫了片刻,问道:“你可会怪我?” 莫逸城为挑了下眉:“怪你什么?” 我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怪我搅乱了这场婚事,怪我把好好的喜事弄得满城风雨。” 他握上我的手,淡然道:“不过就是一些小插曲,我又怎会在意。” 我松了口气,转而道:“可是我见你心不在焉,是在想什么?” 他的指腹摩挲着我的手心,我能感受到他很用力的想要握紧我,却又怕弄疼了,始终与我的掌心保持着一点距离。 第一百零六章 婚事(十二) 他的目光在我面上停驻,温声道:“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能握紧你的手,却又很怕一转眼一切都消失不见,不知为何竟是这般的患得患失。” 我笑道:“难不成你也得了婚前恐惧症?” 他轻点了下头:“可能是吧。” 襄阳王坐在我右下位子上,所有诸侯之中,就只有他的地位最为显著。 经历了白日那场围杀,还以为事情败露后他会神色慌张,没想到一整晚他都笑容可掬,镇定自若,没有一丝的慌乱与异常,倒令寡人很是意外。 我早已派兵潜伏在四周,他若是继续这般安然稳坐不动手,那么我便很难发难,派兵将他拿下。 今日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若非必要我并不想破坏,我虽是对老狐狸的沉稳和城府很是感慨,却也不暗暗松了口气。 如今他的明线暗线皆在我的掌控之中,或许明日再动手,也不迟。 明日早朝后,按礼他依旧不能离开帝都,而到了明日午朝,我便可以以东市弑君之罪,将他捉拿。 我无奈的摇了下头,心道:陈馨儿啊,陈馨儿啊……枉你还是陈国的女帝,却是这般由着性子做事。想除去莫逸城,却偏偏对他动了心思,狠不下心,想诛杀襄阳王,却又怕扰了今日的喜事,舍不得。 “陛下。” 莫逸城在我耳边低声轻唤了一声,我回过神来,抬眸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他一字一顿道:“该动手了。” 他见我眉眼有些纠结,又道:“陛下是想就此罢手吗?” 我摇头低声道:“我只是想暂缓一下,让他多留一晚而已。” 莫逸城微微蹙起剑眉,不以为然的看着我。 我用余光看向襄阳王,说道:“他这个人不仅胆大包天,而且老谋深算,城府极深,白日他在东市明目张胆的围杀我,晚上却敢在我眼皮子底下镇定自若的喝酒,说明他手中还有底牌没有亮出来。” 莫逸城淡淡道:“他不过就是在和你比谁更有耐心。” 我问道:“这是何意?” “今日你不动手,他也不会动手。” “是吗?”我喃喃道:“可为何我总觉得,事情远非如此。” 易天辰和尚清早已在宫外做好了准备,就等着我一声令下,将襄阳王一举捉拿,如今我没有发号施令,他们自然也不会贸然行事。 我轻哼一声,“即便是比耐心,寡人也从未输过。” 莫逸城嘴角一勾,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而后道:“微臣也觉得自己从未输过。” 我斜睨了他一眼,觉得他说的也并不无道理,为官几十载,从未见他在任何一件事上输过,不过我却有一件事情输给了他。 他等了我十年,我等了尚清十年,他等到了,而我却没有等到。 我摸了摸鼻子说:“其实,寡人并不喜欢看烟火。” 莫逸城疑惑道:“烟火如此绚烂,馨儿为何不喜欢。” 我叹道:“烟火虽美,却也只是稍纵即逝,总归太过悲伤。” 他握着我的手心,默默的收紧了,轻声道:“放心,不会。” 我仰头看向他,不知他那句不会到底指的是什么…… 宴会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方才结束,而后便是我与莫逸城登城楼,赏烟花。 我与他身侧各有一个宫人抱着半人高的竹篓,里面满满当当的皆是铜币,只等一会放烟花的时候我与他一同撒下城楼,与民同乐。 待十万枚烟火放完,便是我与莫逸城入洞房了,只怕那时我们早已没了力气,咳咳咳…… 我偷偷看向莫逸城,却被他抓个了正着,我很是窘迫,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连忙别过了脸。 他失笑着摇了下头,随即轻移脚步,向我靠来,将我半拦在怀中,我面上一红,暗中掐他,咬牙道:“你在干什么,底下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莫逸城却道:“其实他么什么都看不到。” 我疑惑的开口,问道:“为何?” “因为曾经我也向他们那般站在底下仰望你。”他说这话时语气很是平淡,让人听不出是喜是悲。 我咬了咬唇,沉默了片刻,握紧他的手,说道:“从今以后,你只需要站在我的身边。” “好,听馨儿的。”莫逸城淡淡一笑,嘴唇动了动依稀还说了些什么,却被淹没在连天的炮火中。 万发礼炮一齐升天,炮声轰鸣,震耳欲聋,仿佛要掀开这黑红纠缠的夜幕。 我本打算放过襄阳王,却没有料到他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 城楼空间狭小,无法在此排兵布阵,当第一个黑衣人借着夜色与连绵的炮声作掩护偷袭上来的时候,身边一个伏兵都没有。 长剑划破夜幕直直的向我刺来,千钧一发之际,莫逸城伸手揽住我的腰身,随身一旋,避开剑锋,他高抬手臂,袖子一挥,将长剑挡开,袖口却也因此而被划断。 仅这一个动作便已惊动了身边的人,立刻有人大呼:“快来人,城楼上有刺客。”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襄阳王。 十几个官员挤在城楼,一听这话顿时乱成一团,边喊“救驾”边慌乱逃窜。 下往城楼之路只有一条,百官挤在一团挡住了前来救驾的士兵,倒是几个黑衣人似是早有准备,径直杀到我和莫逸城身边。 莫逸城左手护着我,右手手持长刀,挡住了攻过来的几把剑,对方的长剑锋利异常,几个回合便将莫逸城手中的长刀劈断,不过却也为救兵的到来拖延了时间。 暗卫尽数到位,将我和莫逸城护在身后,我抓着他手臂,眉心微微蹙起,问道:“你没事吧?” 他神色凝重,摇头道:“我没事。”说罢转身便要在人群中寻找襄阳王的身影,却被我一把抓住。 我早已派人在暗中盯着襄阳王,因此不过一转眼的功夫,他便被人押到我的跟前。 襄阳王跪在地上,没有丝毫的反抗,莫逸城低头一看,脸色大变,上前一步抓紧他的衣襟。 我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没有回我,径直在襄阳王面上一抓,一张人皮面具握在手中。 第一百零七章 婚事(十三) 我震惊的看着莫逸城手中的人,问道:“你是谁?” 那人低着头没有回答,而后又抬起眼睛,对上莫逸城的视线,说道:“王爷让我转告给丞相,没有人能将事情看透,即便是抓了我也没有任何用处。” 又一轮礼炮被点燃,烟火升天,炮响不断。 莫逸城肩膀一颤,松开了手,转身来到城墙边看向底下的人群。 那人冷哼一声,随即眼睛一瞪,一股嘴角鲜血溢出,竟是服毒自尽了。 我浑身发抖,看向暗卫,怒道:“不是让你们盯紧襄阳王吗,他们是什么时候将人换走的,你们可知?” 暗卫面面相觑,摇头不语。 “废物。” “不是他们的错。”莫逸城的哑着嗓音道:“或许一开始来的那人就不是襄阳王。” 我挑了下眉,抬头看向莫逸城,问道:“你是说襄阳王从头到尾都是假冒的,而真正的襄阳王根本就没有入京?” 莫逸城摇了下头:“不,襄阳王入京了,不过……” “不过什么?” 他缓缓道:“真正的襄阳王一直潜伏在暗处,所以从一开始以襄阳王身份出现的那个人就是假冒的。” 我一挥衣袖,冷声道:“看来我还真是小看他了。” 莫逸城低头苦笑道:“陛下如此,我又何尝不是一样。” 我冷然道:“如今他的明线暗线皆已暴露,所有人马更是在我的掌控之中,即便他逃了又怎样?” 我转头对暗卫道:“按计划行事,将襄阳王埋伏的人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铜币散落在城楼下,百姓忙着俯首抢铜币,在夜幕和炮火的掩护中,没人知道城墙之上发生了什么。 我看了眼城门,沉声道:“全城戒严,将所有的城门全部封锁。” 我冷哼一声:“若这就是襄阳王的底牌,那他也太高看自己了。” 宫人请示道:“陛下现在可是要回宫?” 我心烦的捏了捏眉心,心道:既然莫逸城说站在城墙下,根本看不清城墙上站着是何人,那寡人便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随即转身看了那两个宫人一眼,说道:“你们两个就留在这里代替寡人和凤君看烟花。” 两个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头不语。 我又道:“寡人和凤君暂且回宫等消息,你们若是活捉了襄阳王,寡人定重重有赏。” 说罢,我了拉过莫逸城的手,他手掌微凉,紧握住我的手心。 我愤愤道:“该死的襄阳王,亏寡人方才今日还想放他一马,现在寡人不仅要抄他全家,还要灭他九族。” 莫逸城始终垂眸不语。 这时一名暗卫突然出现在我身前,拦住了我与莫逸城的去路。 他躬身道:“陛下,有事禀告。” 我挑了下眉,问道:“何事?” 他回道:“事关易大人和楼御史。” 我松开莫逸城的手,对他道:“寡人还有些事要处理,不如你先回宫吧。” 莫逸城微怔,深深看了我一眼,漆黑的凤眸失去了往日般的光彩,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在眼底一闪而过,终了却只是化作淡淡一笑:“那微臣就不打扰了,微臣先行告退。”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那种复杂的情绪再一次浮上了心头。 我收敛了心神:“说吧。” 暗卫道:“属下一直跟随着易大人和楼大人,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楼御史并没有按陛下的吩咐把自己归顺给陛下的消息告诉襄阳王,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楼御史彻底投靠给了襄阳王。” 我倒吸一口凉气:“尚清竟然投靠了襄阳王。” “不是这样的。”暗卫继续说道:“楼御史是想以扳倒丞相,废除女帝为由,假意与襄阳王里应外合,楼御史是想孤注一掷。” 我心头狂跳,低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暗卫微微俯身,随即将事情的经过细细的为我讲来。 易天辰叹气道:“楼御史你明知这与陛下吩咐的有所不同,为何还要这么做?” 尚清道:“最终的目的便是要擒住襄阳王,只要能达成那便是好的,至于怎么做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 尚清打断了他,“易大人,想必你也知道,与逼反相比,诱敌更容易掌控,何况这样一来,襄阳王的行动便会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易天辰沉默了片刻,说道:“可是他凭什么相信你,而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尚清道:“至于我怎么让他相信我,这个你不需知道,若是你信,他便也会信。” 易天辰道:“你明明知道我是陛下的人,也知道陛下这么多年一直在运筹帷幄,目的就是为了灭了莫党和楼党,可你为何还要举荐我?” 尚清淡淡一笑:“你是良才,埋没在朔方可惜了,何况即便没有我,陛下也会想办法把你提拔上来。” “我知是你暗中派人将纵火的线索透露给我,但我想不明白太常寺卿分明是你的人,你为何这么做?” “易大人既然想不明白,又何须再想。”尚清笑着说:“即便是想明白了也未必是件好事,有些事做了便好,易大人没有向陛下说出此事,楼某已很是感激,陛下不喜欢有人骗她,还望易大人以后莫要在欺她瞒她了。” 易天辰沉声道:“分明就是你把陛下骗的那么深,那日我不说并不是为了要欺瞒她,而是没有必要,” 尚清苦笑道:“是啊,没有必要了。” 什么没有必要?他明知易天辰是我的人却还要举荐他,明知我要易天辰彻查纵火案,却亲自将证据交给了他,他究竟还瞒着我多少事? 我问道:“他人现在在哪?” “楼御史骑马往城郊方向去了。” 黑红交缠的夜幕,一轮明月缓缓升起,斜挂在杨柳枝头,流淌得月光苍凉似水。 易天辰从树上折了根树杈,在地上轻轻划过,仅仅几下,帝都的地形图便被他勾勒了出来。 他淡淡道:“你有把握襄阳王会从这里离开吗?” 尚清望着帝都的方向,背对着他,衣袂随风撩起,在风中轻晃。 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紧盯着帝都的方向,只是简单的回了句:“他一定会。” 易天辰握着树枝在地上比划了几下:“确实如此,陛下已下令全程戒严,只有你守的这个地方是唯一的突破口,襄阳王想离开,必会从你那里经过。” 四周潜伏着兵马,偶尔响起一两声的嘶鸣,却也很快消失在了风中。 易天辰扔掉手中的树枝,走到尚清身边,淡淡道:“马上就要点燃第一轮的烟火了。” “是啊。” 易天辰盯着他清秀的侧脸,好奇的打量着他,帝都人都说他温润有礼,君子端方,不过很多时候大家看到的并不一定就是真实的。 易天辰道:“难道你喜欢陛下?” 尚清睫毛微颤了一下,沉默不语。 易天辰皱眉道:“你亲手拔掉了楼氏在帝都的根,无异于给自己切断了后路,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一百零八章 婚事(十四) “楼氏的根很早以前就已经腐朽了,”尚清一声叹息:“祖父放不下名声,他的选择是无可奈何的,我们楼家背负着太祖所给予的所有荣誉,但仅凭着一块匾不足以支撑我们楼氏朝堂之上立足,我理解祖父的做法,但我却做不到。” “楼御史何必说的如此委曲求全。”易天辰冷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楼家已然名利双收,太傅一身罪责,陛下却没有怪罪于他。” 尚清摇头苦笑道:“易大人可知楼氏有多少人?” 易天辰轻摇了下头:“不知。” 尚清道:“楼府所有人的生死存亡都系在祖父一人身上,府中算上奴仆,共一千三百五十二人,朝廷每年虽有俸禄,却不足以养活这些人,世界本就不是非黑即白,更多的是中间的灰色地带,要想撑起楼府,让楼氏立足于朝堂之上,只能放弃一些原则,或是以权谋私,或是同流合污……” 尚清说着一顿,又道:“丞相想改变规则,想削弱旧势力,在旧派眼中他是一把太过锋利的刀,也是他们的眼中钉,新势力与旧派水火不容,两党之间必有一亡,但细细想来丞相的做法也许并没有错,很多事情分不清黑白,同样也分不清对错。” 尚清自嘲一笑:“那日我在陈申的密室中发现那些卷宗的时候,除了震惊也还有痛心,我虽是不愿意接受,却也没有办法,为了保全楼家,我只有销毁那些证据,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明白我没有立场去指责祖父,因为我和他根本就是同一种人。他为了保全楼家的名声,也为了让我去做一个纯臣,他自己一个人染上了所有的血腥与肮脏,祖父如此的寄希望于我,我本是不能辜负,但如今却也只能辜负了。” 易天辰沉默了片刻,说道:“陛下的计划里从来没有你,她曾想过除去丞相,但从来没有想过要除去你。” 尚清勾了勾嘴角,笑容里浮现一丝暖意,“我已辜负了太多的人,现在唯一的能做便只有成全陛下。” 易天辰道:“你为何不亲自对她说?” 尚清沉默不语。 “你从知道陛下的计划开始,就处处顺着她,在暗中帮她,将自己所有的把柄和证据全都交到她的手中,我们身为臣子本不应该抱有这样的幻想,但你明明喜欢她,却又故意让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好让她怀疑你,疏远你。” 易天辰哼笑一声,半是嘲讽道:“我到底是该笑你自作自受,还是应该夸赞你认清了身为臣子的本分。” 尚清抬头仰望着空中炸开的第一朵烟花,淡淡道:“陛下早就疏远我了。” 易天辰疑惑道道:“你如何能确定?” “她若非早已疏远我,又怎会怀疑我,”尚清唇瓣逐渐变得苦涩:“当初是我迟了一步,如今再也追不上了。” 关键不是迟与否,而是看我愿不愿意等。有些人对我来说,不管迟了多久我都愿意等,但有些人若是错过,我也不愿意再回头看了。 我与尚清之间隔着一座皇城,他没有莫逸城的勇气,能毫无顾忌的牵起我的手。 尚清给不了我幸福,所以他选择了彻底放手,让我不再心存愧疚,甚至是留恋,也让我不再想起那个姓楼的男子,其实他又何尝不是等了我很久…… 尚清瞥了眼烟花,“行动开始了。”说罢转身离开。 易天辰心思严密,很少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他知道尚清肯定还隐瞒了一些事情。 但尚清却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相信自己,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神太过悲伤,亦或是他的背影太过凄凉。 自寡人登基起便再也没有骑过马,眼下这裙摆又太过狭窄,我一咬牙抽出剑鞘将衣裙划出一道,撕开后随即翻身上了马,直奔郊外。 一些事情在我脑海中模模糊糊的浮现,但我却始终无法静下心来理清思路,仔细思考,不管尚清瞒着我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易天辰绝不会出卖我。 尚清既放开了关口,襄阳王也定会从关口逃离,可他又为何如此肯定襄阳王会信他,他到底会不会借此放走襄阳王? 我赶到郊外时遍地残骸,战斗已经接近尾声,风中夹杂的刺鼻的血腥味迎面向我扑来,尚清背对着我,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冷眼看着下面的一切。 我勒住了马,居高临下的打量他,问道:“襄阳王现在在哪?” 他抬起头,眼神微动似是对我的到来感到惊诧,但他却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说道:“陛下恕罪……” 我心下一凉,皱眉道:“你可是给他放走了?” “他没有走,而是在这里。”身后响起了易天辰清冷的声音。 我回头看他,就见他踏着月色缓缓而来,身后还有几个士兵押着一个一身黑袍的人,黑袍与月色融为一体,到了跟前才让我看清他的脸。 他倒是与城墙那人长得一模一样,就是这眼神有些许的不同,却又好似在哪里见过。 我眉头一皱,翻下身,走到他跟前,上前一步在他脸上一抓,果然又是一张人皮面具。 我握紧了面具,冷声道:“竟是你。” 上官婉儿仰脸望着我,不惊不惧的笑着:“那日与陛下分别后,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与陛下相见。” “你父亲还真是下得去手。”我冷笑道:“他不信任楼御史,也不相信任何人,甚至不惜用你这个亲生女儿来试探寡人。” 上挂婉儿无所谓的耸了下肩膀,嘴角一勾,笑道:“父亲连我都不相信,又如何能相信楼御史。” 我道:“如今你也落在我的手里,你说你父亲会不会来救你?” 上官婉儿没有回答,而是抬眼看向尚清,笑道:“楼御史看到我是不是很失落?” 尚清面无表情的看向她。 上官婉儿摇头失笑道:“父亲说的话果然没错,有些聪明就爱做傻事,不可不防。” 第一百零九章 婚事(十五) 我回头看向尚清,他正好抬眼向我看来,稽首道:“陛下,如今城门已封,襄阳王怕是插翅难飞。” 我冷笑道:“没想到襄阳王这只老狐狸竟还有三个分身,寡人着实小看他了。” 我看了一眼上官婉儿,随即下令道:“将上官婉儿打入天牢,严加看守,若是她在牢中有任何的闪失,所有人都得跟着陪葬。” “是。” “易大人你继续负责搜查襄阳王的下落。” 易天辰回道:“臣遵旨。” 我看向尚清,沉声道:“楼御史你随寡人进宫,寡人有话要问你。” 回到宫中时,夜已深,礼炮尽数放完,整个帝都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我沉默的在回廊上快步走着,尚清紧紧跟在我身后。 我倏地停下脚步,他似是没有发现径直撞到了我,随后忙又后退了几步,稽首道:“方才冲撞了陛下,臣罪该万死。” “你属实该死,”我上前一步逼近他,“为何没有按寡人的吩咐去做?” 我眯起眼睛,紧紧盯着他,想看清他到底再想什么。 尚清躬身道:“陛下指的是什么?” 我冷哼一声:“你说襄阳王相信你,会依照你计划行事,所以你不听寡人的命令选择了诱反,可结果却是让襄阳王逃走了。” 尚清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 我怒道:“抬起眼睛看我。” 他身子微微一震,终究还是抬起来了,似是在看我,但目光却始终没有与我的接触。 我问道:“如今襄阳王已逃,这你要怎么解释?” 尚清低垂着眼睑,躬身道:“这件事是微臣的过错,微臣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我又逼上前一步,他连忙后退了一步,我道:“你对易天辰说襄阳王会信你,可你又为何如此肯定?” 尚清垂眸,眼神闪躲,我厉声道:“楼御史有话直说,不准骗我。” 他再一次沉默,我亦是沉默的盯着他,夜风吹拂而过撩起他鬓角的发。 我极轻的一声叹息,随即放柔了声,问道:“你明知易天辰是我的人,却为何还要向我举荐他,而且你也知道我在暗中搜集着楼府的罪证,但你又为何把那些证据交给我,若是我因此灭了楼家的九族,你也不后悔吗?” 尚清淡淡道:“楼家有罪,难辞其咎,何况那些罪证,微臣即便没有交给陛下,陛下早晚也会查到,臣这么做,也只是希望陛下能对楼家从轻发落而已。” 我愣怔了片刻,低声道:“就只是这样吗?” 他轻声回道:“就只是这样。丞相既然想除去旧公卿的势力,自然会与旧公卿势不两立,祖父无法与丞相抗衡,为求自保便只有和襄阳王联手,祖父曾与襄阳王有多年的交情,我本以为他会因此而相信我,却没有想到他的疑心竟会如此之重。” 尚清说着一顿,而后又道:“微臣今夜本是想诱他起兵,再与他里应外合,可是他却突然改变了注意,只是让臣负责在城外接应,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什么?”我问道。 尚清叹息道:“他还是留了一手。” 我恍然的点了下头:“是……这样啊。” “陛下,”尚清躬身道:“微臣善做主张,请陛下责罚。” 我疲惫的捏了捏眉心:“事急从权,这件事寡人不会怪你,但你要将襄阳王捉拿归案。” 尚清稽首道:“微臣领旨,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托。”说罢抬头看向我,见我难掩眸中倦色,轻声道:“陛下若是累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吧。” 我轻点了下头,说道:“今日奔波了一天,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沉默的躬身送我离开,我走后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妥。 已是深夜,寝宫外的宫人早已昏昏欲睡,宫门口就只有小银子忙着给被风吹灭的蜡烛再次点燃,方一听到我的脚步,立刻转身过来迎驾,我扬手拦住他,问道:“凤君现在在何处?” 小银子低声道:“回陛下,凤君现在已经歇下了。” “哦。”我有些失望抬手示意他退下。 小银子又道:“可是仪式还没结束呢。” 我挑眉问道:“还有什么仪式?” 小银子笑嘻嘻回道:“陛下和凤君还没有喝交杯酒呢。” “还以为是何大事呢,”我撇了撇嘴:“把酒留下就行了。” 小银子应了声“诺”,讷讷的退了下去。 寝宫布满了红纱帐,将将拨开四层,我才看到半倚在床沿上的莫逸城。 方才见他很是疲倦,便让他先行回来休息,但眼下一看,他竟没有往日那般精神,好似生病了。 我放轻了脚步,来到床边,缓缓蹲了下去,瞪大了眼睛打量他。 他轮廓俊美,鼻梁高挺,狭长的凤眸微微眯着,倒也掩去了很多算计和意味不明的笑意。 我上前少许,看着他那两瓣薄唇,低下头,轻轻贴了上去,他的薄唇柔软而又微凉,总会说些让我脸红心跳的话。 我紧贴着他的唇瓣摩挲,他却突然开口道:“交杯酒还没喝,馨儿就这么急着想要和我入洞房吗?” “你没睡?”我像是做了坏事一般,猛地弹起身子,刚想后退,他却伸手揽住了我的腰,右手按着我的后脑勺,接着方才的那个吻。 我双手抵在他的胸口,不自觉的收紧,抓着他的前襟,缓缓闭上了眼睛。 莫逸城轻咬了下我的下唇,笑道:“馨儿可是累了?” 我睁开眼睛看他,点头道:“是累了。” 他轻吻了我的额头,随即从床上坐起,这时有宫人端着酒盏走了进来。 莫逸城道:“将酒放下就好。” 宫人的目光落到我身上,用探寻的眼光请示我,我点头道:“这里不需要人伺候,把酒放下后你们都退下吧。” “是。”宫人出去后动作轻缓的将门带上。 我端起摆放在托盘上的杯盏,酒水映着烛光随着我的动作偶尔溅出几滴,我抬头看他,问道:“你在笑什么?” 第一百一十章 婚事(十六) 他笑吟吟的看着我,说道:“馨儿,交杯酒可不是那么喝的?” 我面上一红,有些窘迫:“那……那该怎么喝?” 莫逸城笑着勾了下我的鼻子,说道:“馨儿第一次成亲,不知道也没有关系,我教你。” 我嘴角抽了抽,他轻笑一声,忽的低下头,咬住了杯沿,下巴微微扬起,将我手中的酒尽数饮下,我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他勾住我的后腰,轻轻一揽,将我搂进怀里,一个翻身又将我压倒在床上。 我方要挣扎起身,他却撬开了我的双唇,唇瓣压下,美酒自他的口中渡与我,酒香扑鼻,佳酿在舌尖化开淡淡的滋味。 我闭上眼睛,伸手环住他的肩膀,他却抽身离去,我伸长脖子,睁开眼睛幽怨的瞪着他。 他轻轻擦拭了嘴角,而后又将视线落到了另一杯酒上,笑道:“该轮到馨儿喂我了。” 我面上一热,深吸一口气,在他盈盈笑意的目光中,含着那杯酒贴上了他的唇瓣…… 寡人自以为会是一代明君没想到却也犯了淫君才会犯的错。 昨日刚刚大婚,眼下不用早朝,我自是不会起的。 莫逸城道:“陛下可是忘了宫中的规矩?” 我挑眉道:“什么规矩?” 莫逸城笑道:“陛下即便没有早朝,也是要晨昏定省的。” 我叹息了一声:“当皇帝还真是累,没有一天能休息的。” 莫逸城笑着为我描眉:“陛下既是女帝自是要做出表率的。” 我不悦的撇过脸,他却噗嗤一笑。 我问道:“你笑什么?” “画歪了。” “什么?!” 他笑着收了手,仔细打量了一番,才将铜镜递给我。我把铜镜抓到面前,左右看着自己的眉毛,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囧字。 我咬了咬唇,问道:“你不是故意的,就是想看寡人的囧样?” 莫逸城讪讪一笑:“第一次画眉毛,手生。” 我把镜子倒扣在床上,心情沉重的看了莫逸城一眼,随即抓起眉笔,张牙舞爪道:“寡人也要给你画一个一模一样的。” 莫逸城哈哈大笑,拉下我的手道:“马上快到午朝了,馨儿若是在闹下去,怕是连午朝都要赶不上了。” 他神情暧昧,我面上一红,急忙从他怀里离去,背着手,干咳道:“确实应该以国事为重……国事为重。” 寡人在他面前为何总会落了下风,真真是头疼啊。 我与莫逸城迟到了一刻钟才到二娘住的寝宫。 我问向宫人:“二娘可有起来?” 宫人细声回道:“还没。” “二娘竟比寡人还能贪睡。”我嘴角抽了抽,随后对宫人道:“一会二娘问起,你就说寡人和凤君已经来过了。” 宫人嘴角动了动,回道:“奴婢遵命。” 走开几步,我仰头看向莫逸城,问道:“她方才是不是在笑?” 莫逸城疑惑道:“笑什么?” 我下意识的指了指眉毛,说道:“我见她唇角微扬,可是在嘲笑寡人的眉毛?” 莫逸城笑着回道:“没有。” “真的吗?”我狐疑的挑了下眉。 “嗯,”莫逸城郑重道:“因为馨儿的眉毛一点都不好笑。” 我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你画的?” 其实我也不觉得很好笑,只是不知为何会突然感到淡淡的忧伤…… 寡人昨日新婚,早朝不用上,但按例午朝要与凤君一同接受百官的拜贺,龙座的右侧早已被宫人添了一张凤座,莫逸城原本站在群臣之首,如今已是站在我的身侧。 昨夜城墙经历了一场行刺,如今百官皆是俯首低眉,噤若寒蝉,气氛很是压抑。只有易天辰一人出列,掷地有声,细数襄阳王的四十九条罪过。 那些不敢直视寡人的,多数受过襄阳王的恩惠,如今襄阳王获罪,他们一个个将头埋的很深,生怕自己会受到牵连。 易天辰说罢上前几步,将襄阳王的罪证全都呈了上来,小银子从他手中接过厚厚的一沓卷宗,上面记录着襄阳王这些年所贿赂的百官名单和数额,受惠者,近满朝。 我将视线往殿下一扫,百官皆是两股战战不知如何是好。 “小银子。”我唤了声。 “奴才在。” “去取个火炉过来。” 小银子愣了一下,随即应了声“是”,不消片刻就有两个宫人担着火炉缓缓的置于殿下。 我扫了眼卷宗,小银子立刻了然,我自龙椅缓缓走下,他立刻抱起卷宗亦步亦趋的跟在我身后。 火炉中添置了煤炭,炉火正慢慢升温,倒也给冰冷的宫殿添了三分暖意。我从小银子手中抽出第一份卷宗,撕成了两半,而后径直扔到了火炉之中,页脚被火舌一舔,上面的白纸黑字瞬间被吞没。 我看向百官,说道:“这份卷宗寡人之前没有看过,之后也不会再看,你们或是先帝一朝的老人,或是被我一手提拔的后起之秀,都是国之栋梁,你们只管担君之忧,为国效力,其余的寡人心中自会有数。” 一册册的罪证接连被投放在火炉中,助长了火势。 我又道:“自古官场皆有虚礼,其中的暗含规则如何,官人并非一无所知,寡人刚登基那几年,尚且年幼,于朝政有所怠慢,这才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说来也是寡人之过。” 群臣颤颤巍巍的拜倒,忙道:“臣等惶恐,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我瞥了眼炉中之火,淡淡道:“过去一切既然已在火炉中化为灰烬,寡人便也既往不咎,诸位仍是我大陈国的臣子,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寡人希望同样的事情,日后不要再犯,若是有人还敢再犯,那便不是烧毁卷宗这么简单了。” 群臣齐齐叩首,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抬起头看向易天辰,他的目光晦暗深沉,沉默了片刻也曲膝拜倒,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一拂衣袖,转身登上龙椅,莫逸城嘴角含笑的看着我,我登时有种被他看透的窘迫,随即微低下了头,掩饰性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我坐上龙椅,看了莫逸城一眼,随即又看向底下的群臣,缓缓道:“从即日起,废除莫逸城的丞相之位,大司空由易天辰担任,楼尚清担任大司马,共理内阁,众卿家可有异议?” 群臣齐齐答道:“一切听从陛下旨意,臣等无异议。” 我看向易天辰,又道:“襄阳王如今还未捉拿归案,此案交由你和楼尚清一同负责,寡人限你们三天之内,务必将人擒住。” 二人俯首道:“微臣领旨。” 退朝后,小银子过来通报,说是易大人求见。 我道:“让他进来吧。” 易天辰走到我面前,躬身道:“陛下。” 我问他:“何事?” 他说:“微臣没有想到,陛下会当着百官的面将那些罪证统统烧毁。” “法不责众啊。”我坐在案前,无奈一笑:“易卿家,此案由你全权负责查办,涉案人员之多,金额之广,你心中定是有数,即便寡人把所有人都除掉,你能保证日后提拔上来的臣子,都是干净的?” 易天辰沉默了。 我道:“若是不能,那便只有烧了,水至清则无鱼,百官前腐后继,朝廷不可能是彻底干净的,人人皆是少时寒窗苦读,当初的抱负也是救济天下苍生,如今踏入朝廷这个泥潭,还有几人能怀有当初的抱负,只怕是少之又少了。即便是查下去又怎样,贪污受贿之人众多,寡人如何能杀得完,即便是都杀了又如何能保证接下来的臣子就是干净的?” 我叹了口气:“过去千年尚未有人能肃清,寡人自问亦是不能,我在朝堂上烧毁了那些证据,他们日后也自会收敛,只要他们忠于寡人,细微之处,寡人不与他们计较,不管是莫党还是楼党从今日起能变成王党,那便也就足够了。” 易天辰道:“愿陛下能得偿所愿。” 我苦笑一声:“襄阳王这根刺还没拔呢。” 易天辰道:“如今襄阳王大势已去,已不足威胁。” 我问道:“上官婉儿在狱中还没有招供吗?” 第一百一十一章 蛊毒 “没有,”易天辰摇头道:“襄阳王与自己的女儿怕也是亲情淡薄,否则又怎会让她假扮自己来试探楼御史,他既然连自己的女儿都能舍弃,又怎会让他知道自己的下落。” 我隐约想起尚清今日早朝的沉默,心下忽的一沉,忙道:“楼尚清那边怎么样?” 易天辰回道:“襄阳王此人十分狡猾,宫外宫内搜查了一夜却没有任何发现,只怕他是不会那么轻易露面的。” “寡人不信他一直不会露面,继续搜查。” “是,”易天辰转而问道:“陛下,如今襄阳王的亲信已全部问斩,城外的亲兵也已尽数投降,眼下是否要派人南下抄他的家?” 我心烦的按了按额角:“按例理应如此,但……” 易天辰问道:“陛下可是有什么顾虑?” 我摇了下头,沉声道:“寡人昨日新婚,大赦天下,将他们改为流放吧。” “是,”易天辰斟酌了一下,随后问道:“陛下可曾问过凤君,襄阳王所在何处?” “没有,”我怔了一下:“怎么了?” 易天辰躬身道:“襄阳王曾与凤君有过勾结,两人勾结的目的为何,微臣虽不曾知晓,但可以肯定两人关系匪浅,襄阳王现在不知所在何处,或许凤君能猜出一二。” 莫逸城说他不喜欢与我在床上办公,昨夜也就没有问他,今日午朝又削去了他的丞相之位,他心里定会有所不快,因此也就没有烦他。 我幽幽一叹:“易卿家,他可是一把锋利的刀呢。” 易天辰微怔,随即说道:“确实如此。” 我问道:“你说寡人若是将他挂在屋内装饰,他会不会对寡人心存积怨?” 易天辰干咳一声,说道:“陛下……”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无奈笑道:“寡人方才不过就是随口一说,你让寡人问问凤君襄阳王的下落,寡人知晓了,回去后我自知问他,你先下去吧。” “微臣告退。”易天辰说罢躬身退了出去。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始终找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真真是头疼。 “小银子。”我悠悠喊道。 小银子急忙自门外小跑了回来,忙道:“陛下,可是在唤奴才?” 我问道:“凤君现在在哪?” 小银子回道:“凤君现在在寝宫歇着呢。” 我挑了下眉,随即撩起衣摆,说道:“摆驾。” 好不容易从他手中收回的权,到底应不应该再放回去,与其我一人在这烦恼,不如拉他一起。 此刻我才明白太傅之前说的那句话,一国之君者,不可轻易动情。寡人当初要是找一个自己不那么喜欢也不那么讨厌的人过一辈子就好了,也不用整日怕委屈他而忧着他的担忧。 寝宫外,三四个宫女聚在一起轻笑着交谈什么,丝毫没有察觉到寡人的到来。 我干咳一声,几个宫女闻言心下一凉,脊背一僵,随即转身过来拜我,柔声道:“参见陛下。” “起来吧,起来吧。”我叹气道:“你们现在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眼下凤君还在休息,你们却在宫外如此喧哗,就不怕吵到凤君吗?” 宫女们对视了一眼,一人跪在原地,俯首道:“回陛下,凤君方才离开了,眼下不在寝宫。” “不在吗?”我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小银子,问道:“你方才不是说凤君在寝宫歇息吗?” 小银子抹了抹额头的虚汗,干笑道:“这个小银子也不知,方才凤君就是这么和小银子交代的。”说着一顿又道:“或许是有事走开了吧。” 我看了眼头顶的日头,觉得小银子的话也不无道理,莫逸城昨日还提醒我要晨昏定省,如今快过正午,二娘也该醒了吧。 我抚了抚袖子,正准备往二娘的宫殿走去,宫人却突然开口道:“陛下,莫学士方才来过。” 我脚步不一顿,回头看她,问道:“莫学士来做什么,可是来看凤君的?” 宫人道:“回陛下,莫学士方才送来了一本名册。” 我幽幽道:“什么名册?” 为首的宫人侧着头给那个宫人使了个眼色,那宫人立马回到屋内将名册捧了出来,小银子上前接过,随即又呈上来让我过目,我略略看了下不过就是后宫的一些大小事宜。 如今莫逸城既已是凤君,后宫自是由他负责,只是后宫除了他一人其余皆是女子,一想到他堂堂七尺男儿要统领群雌,寡人就忍俊不禁。 我收敛了表情,挥了挥手,让小银子将册子收起来,随后问向那宫人:“莫学士可是还说了什么?” 宫人回道:“莫学士说,最近几日太医院突然少了很过珍贵的药材。” 我疑惑的挑了下眉:“药材,什么药材?” “是梁国进贡的两根裸衣紫株,事关重大,奴才不敢隐瞒,特请陛下明示。” 我想了想,笑道:“二娘早些时候找我讨过裸衣紫竹,如今这两株怕也是被她偷吃了吧,可还有丢过什么?” “苏叶,冬葵,苍耳子也都丢了些许。” 我皱眉:“这些东西倒不像是二娘会碰的。” 宫人俯首道:“陛下,会不会是有人将宫中的药材偷拿去卖了?” “竟敢偷宫中的药材,也太不把寡人放在眼里了。”我冷哼一声,吩咐道:“让莫学士彻查此事,寡人定要严惩偷药之人。” 说罢一拂衣袖,转身离去,见小银子迟迟没有跟上,回头看了他一眼,就见他脸色苍白,额角有一层细密的汗珠,肩膀也在微微的颤动。 我问道:“小银子,难道你也病了吗?” 小银子微怔了一下,问道:“还有别人吗?” 我喃喃道:“如今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是这般病恹恹的样子?” 小银子怯怯道:“陛下说的那两人都有谁啊?” “还能有谁,就是凤君和……”感觉哪里不妥,我打断了话头,斜睨他一眼,道:“现在是寡人问你,还是你问寡人?” 第一百一十二章 蛊毒(二) 小银子低头道:“奴才不敢,许是今日天太热了,奴才身体不大爽利。” 我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一身的虚汗应是中暑了,便大发慈悲道:“你不用跟着寡人了。” “陛下……” 我道:“你去太医院看看吧,顺便把事情调查一下,寡人自己前去即可。” 小银子躬身道:“那奴才恭送陛下。” 还没等到二娘的寝宫,远远的就听到二娘的说话声:“为何馨儿结婚,我会感觉这么累?” 何姑姑道:“这几日事情多,累也难免。” 二娘哼哼唧唧:“还有就只有一个女儿。” 何姑姑道:“馨儿来了。” 我站在门口,很是无语的看着二娘趴在躺椅上让何姑姑为她揉腰。 二娘惊诧的看了我一眼,说道:“你怎么就起来了?” 我嘴角一抽:“马上快要正午了。” 二娘笑道:“我还以为今日你起不来呢。” 我面上一热,干咳道:“二娘你在胡说什么?” 何姑姑收回了手,看了二娘一眼叹气道:“你二娘有你宠着就是长不大,”随即又抬眼向我看来,柔声道:“还是馨儿乖巧。” 我嘿嘿一笑,坐到何姑姑身边,二娘立马凑了过来,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我抢先一步堵住她的话头,说道:“二娘,你不准问我问题。” 她皱了皱眉:“若是不想让我问你问题,那你来这做什么?” 我向四处张望了一番,挑眉道:“莫逸城方才没有过来吗?” “原是你是来找莫逸城的,”二娘撇了撇嘴,语气中半是揶揄,半是不满:“你们两个刚刚成婚,眼下正如胶似漆着呢,谁还会看我这个二娘?” 我微怔:“他没来你这里?” 二娘一摊手,挑眉道:“馨儿连二娘的话都不信吗?” 我低下头绞动着手指,勉强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信。” “你竟犹豫了这么久,”二娘委屈的看向何姑,指控道:“看见没,女儿长大了都这样,连二娘的话都不信,亏我那些年辛辛苦苦的照顾她。” “二娘,”我叹息一声,随即打断了她:“眼下莫逸城不在,那我就先回去了。”说罢起身要走,二娘拉住我的衣袖,仰起脸看我:“你找他可是有急事?” 我含糊的应道:“是有一些正事,他既然不在你这里,我去别的地方再看看。” “等一下……”二娘懒懒坐起来,说道:“我正好也有一件事要找你。” “何事?” 二娘瞥了眼椅子,我面上了然,立刻又坐了回去。 何姑姑起身:“你们聊,我去为你们倒茶水。” 二娘冲何姑姑一笑:“我还想吃裸衣紫株做的糕点。” 何姑姑无奈的摇头笑道:“好,我这就去做些来。” 我看着何姑姑远去的背影,嘴角抽了抽:“裸衣紫株做还真是你偷的。” 二娘摆了摆手:“馨儿这话说的不对,都是自家的东西,二娘怎么不过就是拿了两株,怎么能叫偷呢?” 我问道:“苏叶,冬葵,苍耳子也是二娘拿走的吗?” 二娘皱眉:“别乱栽赃,你说的那三样我可从来没有拿过。” 我狐疑的看了她半晌,觉得她的神情不像是在骗我,便也就作罢了。 我道:“二娘你方才说有事要找我,究竟是何事?” 二娘张了张嘴,却又欲言又止,我心头莫名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便道:“二娘有什么话就说吧。” 我这也算是给她一点开口的勇气,按以往的经验来看,二娘这般犹豫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沉默了片刻,她沉重的叹了口气道:“馨儿,有件事对不住你。” 我一愣:“二娘这是什么意思?” 二娘没有回我,而是开始左顾右盼,一会看看地上,一会又看看屋顶,说道:“那日你四娘给你的药,你用了没有?” “还没有。”我如实道。 二娘惊诧的看了我一眼:“你还没用啊?” 我挑眉:“四娘给我那药不过是为了治疗脖颈处的伤疤,二娘又为何如此问,难道那药还有别的用处?” 二娘含糊道:“馨儿啊……你知道的……阿轩曾给莫逸城下过一次药。” 我点了点头,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事,便道:“知道,不过与这有什么关系?” 二娘道:“那你知道阿轩下的是什么药吗?” 我摇头道:“不知,阿轩那个孩子虽是调皮捣蛋,但也善良,应该就是给莫逸城下了些泻药,让他闹肚子而已。” 二娘愣道:“怎么可能是那么简单的药。” 我想到昨日莫逸城的异样,皱眉道:“那不然是什么?难不成阿轩给他下的是毒药?” “那倒也没有。” 我疑惑的开口:“到底是什么?” 二娘叹了口气,轻声道:“其实阿轩没有给莫逸城下毒,而是下了情蛊。” “情蛊?”我挑眉。 二娘解释道:“凡是中了情蛊者,皆会对母蛊的持有者忠贞不二,死心塌地。” 我的心不上不下,仿佛飘在半空很是难受,我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二娘道:“今日阿轩不小心告诉给了师兄,师兄又告诉给了我。”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那你们为何现在才和我说?” 二娘低下头,绞动着衣角:“这件事说来话长,但总归是不该瞒你的,情蛊是五蛊之一,一旦中上,便是你四娘也很难察觉。” “那日四娘给我的到底是什么?” “你四娘同我说,那日她见莫逸城脚步虚浮还以为阿轩只是给他下了去功散,便又给了你灵药散,瓶子若是打开,莫逸城定会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二娘紧盯着我,咽了咽口水,问道:“馨儿,你还好吗?” 我抬眼看她,咧嘴道:“很好啊。” 二娘小声嘟囔着:“真的吗?” 我低垂着眼睑,默不作声,至少知道从莫逸城中了情蛊到现在,他是没有任何背叛,完全忠于我的,但他的一心一意却又不是出自真心,或许仅仅只是因为情蛊…… 第一百一十三章 蛊毒(三) 二娘道:“你表舅说阿轩不敢来见你,他说他给莫逸城下情蛊,是因为你执意要立他为凤君,他担心你会受骗,为保他没有二心,阿轩便给他中下情蛊。” 二娘说着一顿,看了看我,又道:“我虽是知道这样不好,但阿轩这么做或许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若是喜欢他,那他也会加倍对你好,若是你不喜欢他,恨他入骨,他便会受那锥心之痛,生不如死。他的心,他的情甚至是他的命,现在掌握在你的手中。” 我哑声道:“那莫逸陈可曾知道自己中了蛊?” 二娘点头道:“阿轩当初给他下蛊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我想到过很多可能,却从未想过他对我的好是因为中了情蛊,此刻的心仿佛被万蚂噬咬,疼得我头皮发麻。 “二娘,”我轻声问她:“若是二爹对你好只是因为中了情蛊,你会接受吗?” 二娘为难的看了我一眼,她虽是没有回答,但表情已经告诉我了。 “阿轩还是个孩子,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感情,我不会怪他的,何况他这么做也只是为我。” 我说着一顿,对二娘道:“我想让四娘帮我把情蛊解了。” “馨儿,其实两个人这么过一辈子又有什么不好呢,他也会一直疼你,爱你……” “我的感情里不可以有一丁点的杂质。”我出声打断她:“如今我已经知道,他做这一切只是因为中了情蛊,我如何能继续欺骗自己。” 二娘叹息了一声:“那你就不担心把你体内的蛊解了之后,他原来对你的感情都会烟消云散吗?” 我放柔了声低声道:“他明明知道阿轩给他下的是情蛊,他还是选择了接受,把他自己完完全全交到了我的手上,他这般信任我,我又如何能怎能对他的真心有所怀疑?” 说到此我的心仿佛又暖和了起来,他那样聪明却又做出此等傻事,或许他的情蛊不是阿轩下的,而是我早已下在了他的心中。 如今他已彼之道还之彼身,也让我同样中了情蛊不可自拔,说到底他也算是报复回来了。 二娘惊诧的看着我,眼底的震惊渐渐化为了笑意,她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脑袋:“这么多年不见,馨儿在二娘看不到的地方悄悄长大了。” 她说着将我搂进了怀里,揉着我的脸道:“是不是莫逸城那小子教会了你情为何物,也让你学会了相信二字。” 我埋头她的肩窝处,轻点了下头,笑道:“我站在这个位置上,本应该不相信任何人,但他却是个例外,对天下人来说我是陈国的女帝,但对于他我就只想当他的馨儿。” “什么他的馨儿,”二娘愤愤的捏了下我的脸颊:“你是二娘。” 我推开她轻哼道:“你有二爹照顾,哪里还需要我?” 二娘笑着叹气道:“你个小没良心的。” 何姑姑这时推门进来,接着二娘的话头说:“馨儿若是个小没良心的,那你就是个老没良心的。” 二娘哀叹道:“何姑,怎么连你也欺负我。” 我无奈的摇了下头,对何姑姑道:“何姑姑我先回宫了,二娘就交给你了。” 何姑姑点头道:“放心,你去吧。” 我正要转身离开,何姑姑突然说:“对了,方才我过来的时候看到莫逸城往寝宫的方向去了。” 我问道:“那何姑姑可知他之前去了哪里?” 何姑姑摇头:“不知。” 我叹道:“也许只能问他本人了。” 离去前,我对二娘道:“今晚一定要让四娘把我的蛊毒解了。” 只要把我体内的母蛊解了,他的情蛊自然也会失效,甚至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的情蛊已经解了。 回到寝宫,莫逸城已脱去外衣,身上只着了件浅薄的中衣,斜靠在床边,翻着莫笙之前送来的册子。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仍旧没有起身,只是微抬起凤眸向我看来,眼底浮现三分笑意:“馨儿回来了。” 我坐到他身边,问道:“你方才去了哪里?” 他淡淡道:“宫人说丞相府的东西已经搬过来了,我过去清点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我呼吸一滞,顿觉心生愧疚。 他垂眸继续看向名册,我扯了扯他的袖子,嗫嚅道:“莫逸城你可会怪我?” 他放下手中的册子,看了我一眼,奇道:“怪你什么?” 我瞥了眼册子,尴尬道:“你本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丞相,权倾朝野,军权在握,如今却只能管理这小小的后宫,你可会不满意。” 他哈哈大笑,忽的长臂一伸,将我揽进怀里,唇瓣扫过我的面颊,轻声道:“曾经我虽是万人之上,却也是一人之下,可如今连这最后一人都被我压在身下,我又怎会不满意?” 我面上一热,猛的推开他,连连干咳。 我看了眼忍笑的宫人,对他们道:“你们都下去吧。”随后转身瞪了莫逸城一眼:“方才那么多宫人在,你说话就说话,抱着我做什么,如今又让她们看去了笑话。” 莫逸城不以为然的笑道:“不过就是一句话,竟然脸红了,馨儿还真是脸薄。”说着又在我的额头亲了一口。 为何我总是对他无力,真真是不解啊,我叹了口气,转过身直勾勾的看着他。 我原是觉得油嘴滑舌之人皆不可靠,尤其不喜欢如他这般能说会道的,但偏偏我又随母亲是个耳根子极软的人,这情话说多了,难免不会心动,何况他又不是只说不做…… 我突然为自己的念头感到羞耻,脸颊越发滚烫,他往我身边靠近了些,轻声笑道:“馨儿在想什么,为何脸会如此的红?” “今日你自己睡吧。”我往后缩了缩,轻声道:“我一会要去陪二娘。” 莫逸城愣了一下,随即道:“好,馨儿想去便去吧。” 我抱着他的大腿道:“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训,我没有办法只能废了你的丞相一职。” 他不以为意的笑道:“馨儿高兴便好。” 对于他的反应我感到很是诧异,随即抬眼看他,却又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只能暗嘲自己太过多心了。 我借口要与二娘同寝,是想找四娘把我身上的母蛊解了,我想知道若是解了这情蛊他对我的感情会不会和之前一样。 四娘手中端着个银钵,对我道:“馨儿可是想好了?” 我点了点头。 她随即又道:“既然如此,那把眼睛闭上吧。” 我很是听话的平躺在榻上,闭上眼睛,伸出右手。 指尖一凉,一股寒意顺着食指指腹滑了进来,似是有什么东西进入了我的体内,并在我的血液中横冲直撞。 我皱起眉头,问道:“四娘这是什么?” 二娘轻声道:“这是蛊虫,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害,它现在在你体内还有点不适应,不必担心,放轻松些。” 那蛊虫在我身体转了几圈,随后又顺着来时的方向退了回去。 四娘欣然道:“馨儿现在可以睁开眼了。” 我松了口气,睁开眼看向四娘:“四娘,情蛊已经解完了吗?” “解完了,”四娘微笑道:“情蛊是虽是五蛊之一,但它效用特殊,因此也好解,说起来它也不过是一只普通的蛊虫,不然你以为阿轩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得到?情蛊虽是对母蛊没有伤害,但是对子蛊的伤害却是极大的,所幸的是这次解蛊不需要取出莫逸城体内的子蛊,否则他就要受一番罪了。” 我恍然想起莫逸城那日病恹恹的样子,许是被子蛊给折腾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蛊毒(四) 四娘道:“如今你体内的母蛊已经死了,莫逸陈体内的子蛊便会融进他的血液之中,也不会再有生命了。” 我低声说道:“那便好。” 四娘脸上又出现了为难之色,沉默了片刻对我道:“馨儿,二娘说你极其信任莫逸城,之前他纵然对你有所欺瞒,却绝对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但今时不同往日,你解了蛊,他虽是不知,但日后难保不会以自己的欲望为重,不一定会先处处为你考虑了。” “但我不希望他为了我而失去他自己。” “可你这么做也太冒险了。” 我微笑道:“四娘放心,我有分寸的。” 与此同时,宣室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吵闹声。 我皱眉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何人在外喧哗?”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有宫人上前通报:“回陛下,方才太医院的人过来说已捉到偷药之人了。” 我低呵一声:“人现在在哪,让他们进来。” 门外几个人推推搡搡,我望着被扭送进来的人,顿时瞪大了眼睛:“小银子怎么是你?” 小银子眼眶通红,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又低下了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医院院判跪下道:“回陛下,臣今日奉命查案,终于让我们查到了偷药之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小银子公公。” 我按了按额角:“小银子怎么可能会是偷药之人,这其中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吧。”说罢转头看向小银子:“你自己说吧。” 小银子是看着聪明伶俐,忠心耿耿,但他作为寡人身边的红人,平日里定没少收过大家的好处,哪里用得着去贩卖药材。 太医院将证据拿了出来,小银子咬了咬唇,沉默不语。 “你这是默认吗?”我神情凝重,沉声道:“苏叶,冬葵都是珍贵的药材,但苍耳子却不同,它含有剧毒,若是误食很有可能会因此丧命,因毒性过大,民间也少有人用,你偷它做什么?” 四娘本是要离开,但听到这句话脚步忽的一顿,喃喃道:“苏叶,冬葵,苍耳子……” 我疑惑的看向四娘,问道:“四娘,这三味药材可是有什么问题?” 四娘思索了片刻,随即眉心微蹙抬眼看我,像是想到了什么。 苏叶,冬葵虽是珍贵,但很是常见并不难求,苍耳子却不一样,它有毒性,但若是压住了也会变成至圣补品。 四娘沉吟了片刻道:“我记得有一种毒需要这三味药材做药引。” 小银子身子一颤,忽的抬眼看向四娘。 我瞥了他一眼,随即又看向四娘,问道:“四娘可知是什么毒?” “八虫草。” “那是什么?” 四娘缓缓道:“八虫草乃是用八种毒虫和八种毒草混合制成的毒药,但用量和搭配的不同也会影响毒性,因此只有制毒者才知道毒药和解药的成分,苏叶,冬葵加上苍耳子虽然能暂时压制住毒性,但体内的毒根本无法解除。” 四娘上前两步,让小银子张开嘴,左右看了看他的舌苔道:“你没有中毒,那中毒之人又是谁?” 我逼上前两步,目光柔声的看向小银子道:“这些年你对寡人忠心不二,寡人都看待眼里,也不会亏待你,如今你虽是盗取宫中的药材,想来也是为了救人,寡人不与你追究。那人对你来说应是十分重要,你说出中毒者,说不定四娘能帮他解毒。” 小银子眼眶一红,眼泪哗哗的掉了下来,连连磕头抽泣道:“陛下,楼御史中了毒,求陛下快救救他吧。” 我愣在原地:“你说什么,楼御史中毒?” 小银子抽搭道:“楼御史不让小银子告诉陛下,是小银子欺瞒了陛下,小银子认罪,愿接受任何惩罚,但求陛下能救救楼御史。” 我怔怔的看着他,一时间仿佛抓住了什么线索。 太傅离去,如今楼府的牌匾上只剩一个铁钩银画的楼字,自太祖那时起,楼府便一直扎根在这里,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总有一人姓楼,辅佐朝政。 清凉的月色下,楼府的门外响起了三声敲门声,后院登时响起了犬吠。 门内人轻咳两声,随即哑着嗓子道:“谁啊?” 门外人细声回道:“是我,小银子。” 门内人脚步往前靠近了些,将将停在门后却没有打开门,随即一声沉重的叹息传来:“小银子公公啊,你还是回去吧。之前你拿来的那些东西都放在了门外的花坛里,大人说你的好意他心领了,但是他不想接受,你还是把东西带回去吧。” 小银子急道:“管家你把门打开我找楼大人有事要谈。” 里面的人犹豫了一下:“可是大人说了他不想见。” “我此番来不是因为药材。” “那是为了什么?” “因为陛下的事,”小银子又道:“大人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在大人心里什么是最重要的,你应该也清楚,你就这么和大人说,他不会不见我的。” 管家无奈的叹了口气,缓缓的打开门,抬头的瞬间却愣住了:“小银子公公平日你不都是一人来的,今日怎么还多了一人,跟在你身后的这位是谁啊?” 小银子道:“这人是我从宫里带出来的,怕被人认出所以才披着斗篷,大人现在在哪?” “大人现在还在书房,既然如此你们随我来吧。” 管家与小银子的交情应是很好,所以对他的话才没有起疑,他缓缓的转过身,带着我们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太傅刚去世不久,府中依旧沉浸在悲痛的死寂中,即便是有人说话,也会将声音压得很低。 远远的就瞧见到尚清书房的灯还在亮着,几句争吵传来,管家登时顿住了脚步,神情变得有些尴尬。 一女子冷笑道:“楼尚清,我们信任你所以才尊你为当家的,但你这当家的却有失公允,东郊那百亩良田以往一直都是我们大房收的租,如今你却要把这差事派给二房,我知二房与你向来交好,但你偏袒的这么明显,可有将我们其他几房放在眼里?” 另一个女子似是哭哑了,扯着嗓子道:“三房只有楼和这么一个独子,前些日子他不清不楚的被永镇寺的人打断了腿,现在还躺在床上,大夫说他这这条腿怕是要永远的废了,如今人家都欺负到咱们头上了,你怎么都不替咱楼家出出头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蛊毒(五) 尚清的声音透着淡淡的疲惫:“并非是我与二房关系好,而是那百亩良田本就是由二房收租,后被你们抢过去,如今二房只剩老弱,你们大房坐拥万亩良田,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二房饿死吗?” 女子冷哼一声:“你若是执意如此,我便只有去官府状告。” 尚清淡淡道:“当年大房是怎么做的,我虽年幼却也记得清楚,这些年租金虽然一直都由你们大房收取,但地契署名上写的仍是二房,大房若是想告,为显公平本官定不会插手。” 尚清随后又对哭泣的女子道:“楼和整日花天酒地,屡教不改,是他酒后失态调戏了永镇寺寺卿的女儿,永镇寺寺卿一怒之下派人把他的腿打折了,楼和有错在先,你让我如何去讨回公道。” 女人支吾了两声,抽噎道:“老爷在的时候我们可没受过此等委屈。” 尚清苦涩的一声叹息:“你们难道还不明白吗,之前有祖父在所以他们才避让着我们楼府,如今祖父离世,楼家式微,他们自然不会向以往那般对待我们,所以我们更应低调为人,若是有一天我们楼家四分五裂,即便陛下念及旧情照顾你们,但总归是有照顾不到之处,你们那时又该向谁诉苦,日后的日子怕是会很艰难,大家还是各自珍重吧。” 女人慌了,急切道:“我们楼家为什么会四分五裂,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尚清没有回答,只是低声道:“今日就到这里吧,我累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屋里陷入了沉默,半晌门才被打开,两个女人缓缓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夹杂着惊惧疑惑的表情。 管家深深地叹了口气:“既是长辈却又是这般的不明事理,就知道拿些琐事来烦大人。”说着转头对小银子道:“小银子公公让你见笑了。” 小银子摇了摇头:“不会。” 书房的门被关上,管家在外面说道:“大人,小银子公公来了。” 尚清道:“你告诉他他的好意我心领了,让他把药带回去吧。” “小银子公公这次来不是来送药的,说是有关陛下的事。” 屋内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尚清微弱的喘息着:“既是陛下的事那便让他进来吧,你在门口守着。” “是,”管家说罢走到了院子门口守着。 屋内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映在了窗户上,脚步声渐渐向着门边上靠近,紧接着门板上传来一声闷响,应是有人靠在了上面。 “陛下发生了何事?”声音紧贴着门板传了过来,与之前的腔调略有不同,像是在隐忍着什么,呼吸粗重而又凌乱。 小银子道:“陛下发现药材丢了。” 尚清呼吸一滞,缓缓道:“你可有告诉她?” 小银子支支吾吾道:“没……不过陛下迟早会发现药材是我偷走的,太医院的人一查也会知道药材是治什么的,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当初你就不应该为我冒险偷药,”尚清无奈叹气道:“既然这样你就把冬虫夏草,人参,灵芝多偷几样,太医院的人也就查不到是什么病了,你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她应该不会降罪于你,顶多让你把《本草》抄个百遍。” 小银子情绪激动起来,颤声道:“大人为何要瞒着陛下,也许陛下有办法能治大人的病呢?” “不用了。”尚清轻咳两声,低声道:“若是治好了,我便欠了她,离开也就难了,我虽是选择了一世为臣,但看她和莫逸城在一起我也做不到,若是没有治好,她便会觉得亏欠于我,日后与莫逸城在一起,心中难免会有遗憾,我不想欠她更不想她欠我,如此……两清了。” “大人你怎么这么傻?”小银子哽咽道:“你怎么什么都自己承担,这么多年你明知陛下心中有你,而你的心中也有陛下,但你却什么都不说,你若是早一点说出来,也许就不是今天这个局面了。” “有些话即便是说出来,也不一定能做到,若是说早了,今日这局面怕也只会是更糟,我不是没有想过那一步,但终究还是迈不出去……” 尚清说着一顿,而后又道:“小银子,陛下国事繁重,虽是承诺会照顾楼家,但难免会有大意之处,我离开后,那些曾对楼家摧眉折腰的人日后定会有所反扑,他日楼家就靠你多多照看了。” 小银子紧紧抓着门板,泪流满面道:“这些小银子都明白,只是……大人日后要怎么办?” “我自是要离开帝都的,”尚清浅浅一笑:“说起来我这辈子还没离开过帝都几次,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陈国的大好山河我还从未用脚丈量过,终归是一种遗憾。” 小银子问道:“那大人打算去哪?” 尚清笑道:“能走多远就走多远,等我什么时候走累了,也走不动了,就停下来把尸骨埋在那里。” “大人……” 尚清道:“不要告诉陛下,都是我自找的,她那个人心肠软,少了些虎狼嗜血般的狠辣无情,但若非如此,她也就不是她了。” 小银子问:“大人是真心喜欢陛下吗?” 尚清沉默了许久,终于轻轻的叹了一声:“不重要了,就让陛下与我相忘于江湖吧。” 我缓缓摘下斗篷,静静看着紧闭的门,上前一步,伸出手贴在门边,好似感受他微凉的体温。 尚清缓缓道:“陛下身边如你这般贴心的人不多,她已经不信任我了,但若是让她知道你曾为我送过药,只怕是连你也会疏远,所以你一定不要让她知晓此事,你陪在她身边这么多年,知她喜好,换了别人我终归是不放心。” “嗯。”小银子轻轻应了声,紧咬住下唇。 我闭上眼睛,脑海中回想着他的眉眼,从清晰到模糊,从熟悉到陌生,从甜蜜再到慢慢的化为了苦涩…… “我本想为她做些什么,如今看来什么做不到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蛊毒(六) 尚清苦笑一声:“你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否则陛下会起疑的。” 小银子颤声道:“不会的。” “也对,现在陛下身边有凤君陪着,应该注意不到你的行踪。” 尚清笑了笑:“就当是我把药材买下了,一会让管家给你支银子,陛下要是问起,你就说卖了,至于卖给何人不要告诉她,只需把银子给她,你在她身边那么多年,她应该不会过多追究你的责任。” 小银子泪眼汪汪的望着我,我垂眸,依稀在门上看到了他的身影,记忆中的那道身影总会同樱花一起出现。 樱花烂漫时节他站在树下冲我浅笑,花瓣随风轻扬落在他的衣袖上,他一挥手拂掉身上的花瓣,却又被我抬手抓在了手心。 他无奈笑道:“馨儿可是又分心了。” 那时候他教我念词:对花对酒,落梅成仇,十里长亭水悠悠。 为了不让尚清发现我的存在我便一直蹲在地上,刚一起身膝盖微麻,便踉跄了两步,小银子急忙上前扶住我,我披上斗篷,正要离开,管家道:“你们可是要走了吗?” 我没有回答,径直往前走去,走出院子,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关门声,见小银子跟了上来,我沉默着疾步离开了楼府。 小银子哑声嗓音道:“陛下我们现在是要回宫吗?” “不。” 小银子道:“那是去哪?” “去天牢。” 四娘说过苏叶,冬葵,苍耳子只能暂缓体内的毒,此毒只有制毒者方可解,这毒是襄阳王下的,也就只有他能解。 难怪尚清之前如此肯定襄阳王会取信自己,竟是他把命交到了襄阳王的手上,他宁愿做傻事却也不愿意与襄阳王同流合污。 小银子说:“毒是楼御史在兰玉镇的时候被上官婉儿下的。” 如今找不到襄阳王至少能找到上官婉儿。 我心口一阵阵绞痛,很想忽视这种痛,但却始终忽视不掉。 我喜欢他,相信他,是我的事又怎能强求他的回报,他不曾允诺我什么,又何谈相欠。 我对小银子道:“一会若是取来解药,你找个机会给他送过去,但不要让他知道是我给的。” 小银子震惊道:“陛下……” 我低垂着眼睑:“他既然不想与我有任何相欠,我成全他便是。” 小银子红着眼眶:“可是楼大人他……” 我笑着打断他:“他说过要与我相忘于江湖,既然我已经辜负了他,那另一个人我便绝不定再辜负了。” 小银子咬了咬唇道:“陛下,小银子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 我说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如果当初楼大人没有拒绝陛下的情意,陛下还会和凤君在一起吗?” 这句话我也曾无数次的问过自己。 我苦笑着摇头道:“没有如果,我曾经是很喜欢楼御史,但那也只是曾经。” 我不知道每个人是不是都在年少的时候喜欢过一个人,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和热情,可是多年之后再去回想,却怎么也说不清当时的喜欢,到底是因为那个人还是那种感觉,而最后能与之携手相伴一生的,往往不是那个人。 踏入天牢,守卫看到我的时候微怔了一下,随后瞥了眼身后的小银子,登时反应过来跪倒一地。 我说道:“上官婉儿在哪,寡人现在要提审她。” 守卫毕恭毕敬的答道:“回陛下,罪犯上官婉儿刚刚已经被押送走了。” 我皱了下眉头:“谁把她带走的,现在带去了哪里?” 守卫脸色一白,额头冷汗直冒:“是凤君方才过来把上官婉儿带走的。” “原来是凤君带走的。” 我舒了口气,但随即另一件事浮现在脑海,让我不由的倒吸一口凉气。 四娘刚给我解了蛊,如今他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那个莫逸城了! 我沉声道:“凤君是怎么说的?” 守卫颤声道:“凤君说是陛下要亲自提审上官婉儿,而且凤君手中握有令牌,小人不敢阻拦,所以才……” 我冷声打断他:“这是多久之前的事?” 守卫想了想:“半炷香之前。” 我又道:“可知凤君将人带去了哪里,有没有人跟着?” 守卫回道:“凤君不让我们跟着,不过临走前好像说是要去宣室。” 我转身离开,没有多问,从袖袋中抽出银哨吹响,暗卫立马出现。 我吩咐道:“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追查到凤君的下落。” 暗卫应了声“是”转瞬便又离开。 我握紧了拳头,喃喃道:“莫逸城,你为什么要假传圣旨?” 莫逸城也是个隐匿行踪的高手,暗卫回来后只告诉我,他和上官婉儿现在都不在宫中。 他这么做难道是为了放走上官婉儿吗,可是就算是要假传圣旨他也可以派人过去,没有必要亲自到场,甚至还可以派人劫狱,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问出了襄阳王的行踪? 我转身对暗卫道:“继续追查下去,切记不要打草惊蛇,若是有任何发现及时通报给寡人。” 直到二更天,暗卫才回来通报。 “回陛下,在城门附近发现了凤君的行踪。” 我让小银子守在宫中,自己和暗卫直奔城门。 我问道:“除了凤君和上官婉儿可还有其他人?” 暗卫道:“没有。” “凤君可有察觉到你们的行踪?” “没有。” “没有?”我诧异的挑了下眉,莫逸城连三爹三娘的踪迹都能察觉到,怎会不知道有人在跟踪他。 然而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已经到了城门。 “人呢?” 守在城门的暗卫道:“回陛下,二人已经出了城门。” “带路。” 我脑海中浮现出很多的念头,蓦的呼吸一滞,问道:“你们确定方才的行踪没有被莫逸城发现吗?” 暗卫肯定道:“属下确定。” 我疑惑道:“可是以莫逸城的功力他怎么会没有察觉呢?” 两位暗卫对视一眼,随即说道:“回陛下,凤君抑着内力,所以耳力目力都会有所下降。” 第一百一十七章 蛊毒(七) 我道:“这是什么意思?” 暗卫道:“凤君很有可能是中毒了,所以他才压制着体内的毒素不在血脉中运行,但也因此会让耳目有所下降,这才没有发现我们。” 我喃喃道:“他竟也中毒了,他为何要和尚清一样瞒着我?” 我对暗卫道:“凤君和上官婉儿都说了些什么?是不是让她交出解药?” 暗卫躬身道:“回陛下,是这样。” 我本来还有更多的问题想问,但没有必要了,因为莫逸城和上官婉儿已经近在眼前。 上官婉儿看到我的刹那,眼底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又释然了,笑道:“陛下来的来还真快。”随后转头看向莫逸城,问道:“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在你与陛下之间做个抉择吧。” 我紧紧盯着上官婉儿,一步步向她逼近,沉声道:“把解药交出来。” 上官婉儿没有看我,而是一直看着莫逸城,嘴角一勾,笑道:“我想不明白你明明有雄才大略,满腔抱负,可为何还要成为凤君,屈居在她身下,甚至是埋没在后宫之中,难道就是为了等她日夜对你的召唤吗?” 说着一顿,冷哼一声:“女人都是善变的,她眼下虽是对你好,但难保日后也会这样,她曾经也很喜欢楼尚清,现在如何你应该不是不知道,若她日后喜欢上了别人的男子,你又该如何,如今你人脉斩断,权利也被架空,若是连感情也失去的话,不用我多说你也应该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当日父亲同意与你合作,就是因为看中了你的果断狠绝,与其让她架空你,不如你把她架空了,自己称帝,如此岂不是更好。” 我厉声道:“上官婉儿,你放肆。” 我握紧了拳头,心脏却狂跳不止,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在理。 余光瞥了一眼莫逸城,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垂着眼睑,浓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帘,看不出他眼底的情绪,也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上官婉儿道:“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不会像楼尚清那般做傻事,我不要求你杀了她,毕竟弑君夺位可能会引起朝堂动乱,你只需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到时候江山美人皆在你手中,你还犹豫什么,我只是在好心提醒你,其实你现在已经没得选了。” 我上前一步,紧张的攥着莫逸城的袖子,问道:“难道你已经拿到解药了?” 他眼神微动,随即抬眸向我看来,漆黑的凤眸闪动着晦暗不明的光,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将我反手箍在他的怀里,暗卫身形一动欲上前营救,却被他抢先一步点住了我的穴位。 莫逸城看向上官婉儿缓缓道:“你说的没错,从我把你带出天牢的那一刻起,我的立场就已经不言而喻了。” 上官婉儿抚了抚袖子,低声笑道:“我知道你舍不得杀她,留着她也无妨,只要给她种下情蛊,她便会一直听命于你,对你忠贞不二。” 为何又是情蛊,我的心登时坠入了谷底。 “我答应你,”莫逸城说着一顿,继续道:“但是你得给出解药。” 上官婉儿笑道:“解药我自是没有随身携带,但你中的八虫草毒不深,虽不会立即丧命,但每隔五日还是会发作一次。” 莫逸城冷声道:“你不信我?” “信你?”上官婉儿轻笑一声:“你这个人太过狡猾,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连自己的女人都能出卖,更何况是我,我要是给了你解药,怕是也活不成了,不过你放心,只要我活着一天,你每隔半个月都会拿到一次解药。” 莫逸城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其实襄阳王早就已经过世了吧。” 上官婉儿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莫逸城缓缓道:“那日在船上我向你提起襄阳王的时候,你眼神闪躲,神情很是不自然,我便猜到襄阳王可能出了事,只是我没想到他已经过世,并且将所有人都瞒过去了。我本来也不确定,直到你昨日落网,我才终于肯定。你将毒下在了太庙的香里,而后又把药引涂在那支射入马车的箭中,你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让我中毒,我与陛下成婚之前你又特意让人传话,让我按照你的计划行事。” 上官婉儿深深看着莫逸城,没有言语。 莫逸城道:“我暗中在传信人身上下了追踪香,此香无色无味难以察觉,但只要与之接触便会被沾染,襄阳王身上没有被沾染说明他不是襄阳王派来的人,而背后真正的主使其实是你吧。” 上官婉儿笑了:“你们以为把襄阳王抓住我就会拿解药来换,只可惜你们算错了一步,那个襄阳王不过就是个假冒的,而即便是楼尚清抓住了我,真正的襄阳王也不会拿解药来换。你说的不错,父亲他确实已经过世了,南部二郡,所有人都觊觎我们的产业,我一个刚及笄的少女没有依靠,唯有找一个可以相互利用的强势男人,而楼尚清却偏偏拒绝了我的联姻,我嫁不出去所以……” “所以你就找上了我。” “你猜的不错。” 莫逸城冷笑一声:“你的心计倒真是让人佩服。” 上官婉儿叹息道:“即便你猜对了那又如何,你知道我的性子,若是将我逼急了大不了大家一起鱼死网破,你若是杀了我,自己也得不到解药。” 莫逸城嘴角一勾,笑道:“大理寺有很多让人说话的办法,你要是能承受得住,我又何必杀你。” “是吗?”上官婉儿得意笑道:“可是我也给自己下了毒,若是半个月内没吃解药就会死,毒药是我配制的也只有我自己知道解药是什么,你要是没有放我离开,到时候我死了你也会一起跟着陪葬。” 莫逸城脸色一僵,环在我腰间的手也随之一紧。 我愤愤的瞪着上官婉儿,心道:为了保住自己甚至是不惜给自己下毒,还真是变态。 第一百一十八章 蛊毒(八) “莫逸城,其实我很喜欢你,要不我们通力合作吧。”上官婉儿上前一步,目光来回在我面上打量,歪着脑袋疑惑道:“为什么他们都喜欢你,你到底那点比我强,长得不如我好看,身材也不如我。” 我心道:至少我心没有你那么变态。 我看向莫逸城,即便是他这么机关算计的人却也看不出上官婉儿这个变态心中想的是什么。 “过了前面的那个路口就都是我们的人了。” 上官婉儿指着前面道:“到了那里你想要什么解药都有,我现在给你给你三步考虑的时间,你若是不能决定,那便只有我来替你决定了。” “一……二……”上官婉儿得意的往前走着。 “不用数了。”莫逸城将我大横抱起,说道:“我和你过去。” 上官婉儿笑着点了下头,“这才是聪明人的选择。” 说罢走到暗卫身边,暗卫来不及反应,她抽出两人的剑,反手将两人杀掉。 她笑道:“这是秘密,若是让他们知道那就不好了。” 我心口一阵疼痛,闭上眼睛,不想再听,更不愿再看。 不知莫逸城抱着我走了多远,直到来到一个房门前,方才停下脚步,有人压着声音道:“见过翁主。”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莫逸城抱着我走了进去,我微微睁开眼睛,看到案板上微弱的烛火。 上官婉儿说道:“把情蛊给我取来。” 满脸褶皱的男人应了声“是”,随即取来一个银钵。 上官婉儿朝里面看了一眼,忽的眼前一亮,笑道:“不如把母蛊种在我身上,这样陛下就能全心全意的对我一人了。” 说罢哈哈大笑起来,莫逸城很是嫌恶的看了她一眼,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说道:“放心,我自是不会这么做的,即便是种,也应该种在你身上,让你喜欢我,这样岂不是更好玩。” “说完了吗?”莫逸城低声呵止她。 上官婉儿脸色一沉:“说说都不可以吗?”随后对那个男人道:“给他们下蛊吧。” 我微微转动了脖子,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看,莫逸城的手遮住了我的眼睛,指尖突然一阵刺痛,阵阵寒意涌上心头,随即便昏睡了过去。 我在床上趴了两天两夜,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我无力的踢开被子,喊道:“小银子,小银子……” 小银子闻声急急的从外面跑了进来:“陛下,小银子在。” 我问道:“凤君现在在哪?” “我在这。”浑厚低沉的声音传来,莫逸城撩开帘子缓缓的向我走来,我伸出手抓住他的胳膊,他俯下身回抱我,轻拍着我的后背道:“馨儿,怎么了?” 我靠在他的怀里,问道:“你去了哪里?” 莫逸城笑道:“我一直都在这里。” “我方才做了一个噩梦。” “馨儿可是害怕了?” 我点了点头。 莫逸城笑道:“一个梦而已。” 我拉着他,眨着眼睛道:“你不准走,留下来陪我。” “好。”莫逸城无奈的摇了下头,随即和衣陪我一起躺下。 小银子在帘外道:“陛下,楼大人和易大人在外求见。” 我闭着眼睛说:“朝堂上的事情让他们找凤君即可,寡人现在累了,不想见。” 我躺在莫逸城的怀中,他的右手缓缓抚上我的后背,让我舒服的不自觉眯起了眼睛。 我微仰着脸亲吻他的面颊,他不迎合不也逃避,只是任我细细的吻着。 “馨儿……”他终于开口了,我吻上他的唇瓣,与他纠缠。 他呼吸一滞,登时变得浑身僵硬。 我从他唇瓣抽离,仰着脸看他,问道:“你怎么了,可是不喜欢我了?” 他目光柔声的看着我:“谁说不喜欢了,一直都喜欢。” 我吻着他的眉心,说道:“那你怎么不抱我?” 莫逸城轻笑一声:“我不是一直都在抱着你吗?” “不是这种抱……”我暧昧的朝他耳边吹着热气:“你帮我赶走噩梦好不好?” 他眉心微微蹙起,推开我少许:“馨儿,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小银子又过来捣:“陛下,楼大人和易大人说一定要见到陛下,否则就不离开。” 我恼怒道:“寡人说了不见就不见。” 莫逸城叹息道:“馨儿,你还真是孩子气。” 我看了他一眼,咬唇道:“不然让他们在帘外说话。” 小银子愣怔了片刻,随即退了下去。 两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尚清道:“陛下为何不让我们继续追查襄阳王的下落?可是找到了其他证据?” 我淡淡道:“此案日后就交给凤君负责,你们有什么问题找他就好,不要再找寡人了。” 说罢推了推他:“你怎么不说话?” 莫逸城无奈道:“这件案子另有进展。” 易天辰道:“可是……” 莫逸城出生打断了他:“你们无需多问,只管听命行事就行。” 易天辰冷声道:“陛下可是受了胁迫?” 我懒懒伸了个腰,打着哈欠道:“寡人累了要睡了,你们都退下吧。” 话音落地,门外两个身影登时僵住,我抱着莫逸城,余光瞥向右边那个人,直到看到他转身离开,才缓缓阖上眼睛。 莫逸城拍着我的后背,轻声道:“馨儿若是累了,那便多休息一会吧。” 我嗯了一声,放松了身体,好希望这一觉能睡得长一些,最好永远不要醒来…… 那日午后,太阳暖洋洋的铺洒在大地上,我躺在园中的长椅上,听到小银子轻声道:“陛下,楼大人来了。” 我还没等开口,就听那人的脚步声朝着我的方向越走越近。 我缓缓的睁开眼看向他,说道:“楼大人还真是忧国忧民,几日不见竟又清瘦了许多,但你此次来若是为了襄阳王一案,还是请回吧。” 这几日他和易天辰天天向寡人进言,但却都被寡人给驳回,我让小银子将他们拦在门外不见,如此一算我竟然差不多有半个月的时间没有上朝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蛊毒(九) 我挥了挥手,小银子立刻了然,躬身退了下去。 尚清上前一步朝我行了一礼,说道:“陛下,臣今日前来是希望陛下能允臣辞官。” 他脸色苍白,抬起的手腕因清瘦而变得骨节分明。 我道:“再等等吧。” 他微怔,眉心微微蹙起,而后将头压得更低,坚定道:“还望陛下能允臣辞官。” 我加重了语气:“就一天,在等一天便可。” 他抬起头,愕然的看着我。 我望着他温润似水的眼眸,轻轻勾了勾手指,让他上前。 他眼神微动,迟疑了片刻随即走到我身边,缓缓的弯下腰,我附在他的耳畔轻声道:“再给我一天的时间我就可以拿到解药。” 他浓长的睫毛微微颤了两下,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疑惑或是震惊。 看来他是知道的,那一夜当管家说出“你们”的时候,我隐约听到了开门声,但等了很久,他都没追上来,也许他以为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一切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躺回道椅子,沉声道:“你先回去吧,寡人累了,至于辞官的事以后再说。” 他退回到原来的位置,躬身道:“一切听从陛下的安排,微臣先行告退。” 我说道:“回去告诉易天辰一声,让他别在整日来烦寡人了,他如今已位居一品,有些事一定要寡人吩咐下去他才能知道怎么做吗?” “微臣知道了。” 他走后我继续躺在长椅上,思绪翻飞,很多时候我都在怀疑,我到底有没有中情蛊,若是没有中,那莫逸城那般对我,为何我没有想象中的恨他怨他,但若是中了,我又为何一边陪他演戏,一边还会在暗中偷着解药? 同样是中了毒,尚清选择独自承受,莫逸城却选择了与上官婉儿合作,他的做法我能理解,却也很难受,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在身后狠狠捅了一刀。 我看着尚清渐渐远去的背影,心口仿佛是被蜜蜂蛰过一般,又麻又痛。 “莫逸城,”我喃喃道:“你无非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日落西山,几个暗卫随着夜色出现,将手中的个瓶子交给了我。 上官婉儿心思缜密,她怕解药的成分被人研究出来,所以每次都会让人送来四个瓶子,以便混淆视听,并且还要亲眼看着他将解药服下才肯离开,而莫逸城即便是服药,也一定要被蒙上眼睛,所以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哪一瓶才是真的。 八虫草的解药其实就是以毒攻毒,所以就算是将那四瓶解药拦截下来,也不能挨个饮下尝试。 后来我便让暗卫从押送解药的人入手,从他那里偷梁换柱,让暗卫将他手中的药水各倒出一部分,第一次是在莫逸城服过药之后,偷了三种药水,第二日是在几天前,今天是第三次,比之前多出来的就是解药。 四娘的嗅觉异常灵敏,若是能得到药水,那么她依靠嗅觉便能分辨出其中的成分,从而配制出一模一样的解药。 上官婉儿即便是再小心,也难免会有纰漏。 我接受手中的瓶子,起身去找四娘。 四娘打开个瓶子,嗅了一下,说道:“这次与之前的不太一样。” 我震惊的望着她手中的瓶子,问道:“怎么会不一样?” 她将瓶子放下,缓缓道:“之前的药水我已经研制出来了,但这一次不是药水……” “那是什么?” “是清水。” 我握紧了拳头,愤愤道:“难道她早就发觉了,所以才将药水换成了清水,以此来试探我们。” 四娘沉声道:“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莫逸城先下手为强,他把解药给偷走了。” “是他?” “以莫逸城的医毒水平,未必配不出解药,他将解药偷出来应该是想自己配药。” 我咬牙道:“我现在就去找他要。” 说罢转身离开,匆匆赶回寝宫,然而莫逸城却不在寝宫之中,我抓来一个宫人,问道:“可知凤君现在在哪?” 宫人脸色登时吓得惨白,结结巴巴道:“奴才……奴才不知。” 我挥手让宫人退下,暗暗道:“他若是想配制解药那就必须要去……太医院!” 远远的就看到太医院的灯火还在亮着,一个修长高大的身影映在窗纸上,我上前两步,待走到门口却又堪堪顿住了脚步。 低沉的声音自里面传来,幽幽道:“馨儿既然来了,那便进来吧。” 我动了动手指,随即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站在桌子面前,上面摆满了各种药材,一个最熟悉的瓷瓶放在桌角,我望着那个瓷瓶,沉默不语。 他研磨着手中的药粉,抬眸对我道:“馨儿,把门关上吧。” 我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来?” 他笑了笑,低头继续研磨手中的药粉。 我伸出手,说道:“把解药给我。” 他无奈笑道:“馨儿不装了?” 我没有言语。 他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的笑道:“其实你要是想要解药,一早和我说便可,我又怎会不给。” 我紧紧盯着他,半晌才道:“你要是知道我拿解药是为了救楼尚清,你也会给吗?” “为何不给?”莫逸城嘴角勾了勾,说道:“他若是因此丧命,你肯定会一直念着他的好,我又怎会看你对他心存愧疚。” 他低下头,将药粉倒在另一个瓷瓶里,随后又抬起头,淡淡说道:“馨儿,你先去坐一会吧,差不多天亮的时候我就能把药给配好了。” 说罢,他便又继续去配制解药,时而拿起药瓶放下鼻下嗅一嗅,时而闭目冥想,再次正眼时便开始对药粉的成分进行增减。 我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沉默不语。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在陪他演戏。 我很想知道他中情蛊的时候,可是和我一样分不清虚实,也分不清真假,更分不清什么才是自己真正的想法。 很多事情即便是记得很清楚,却怎么也怨恨不起对方,就好像那人在自己的心里已经很久了,而这种感情像是与生俱来的一般,怎么都拔除不去。 第一百二十章 蛊毒(十) “莫逸城,”我开了口,然而话音落地却不知自己想要说什么。 他抬眼向我看来,烛火在漆黑的瞳孔中轻轻摇曳。 被他那样看着,我心里有些发慌,沉声道:“你……” 莫逸城笑道:“馨儿想说什么?” 我道:“如今我罢了你的丞相之位,你可有想过再当回丞相?” 他轻笑一声,随即低下头去,继续研磨药粉,说道:“不曾想过。” “你不想要权利吗?” 莫逸城缓缓道:“我不是一个好官,也算不上一个好人,我做事是因为收受了贿赂,杀人的目的也只是防止不被别人杀害,我没有兼济天下的高上高情操,也不想管所有人的死活。” “百姓骂你是奸臣佞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你,这些年你一直都在杀贪官,行善政,与那些碌碌无为的庸官比起来,你为百姓做的更多。” “我为谁做事,要看谁给我的好处多,而我从国库得到的好处,更多的来自民间,所以自然是要为他们办事,至于他们对我的评价,那就与我无关了。” 我笑道:“没想到你竟如此的想得开。” “看不开又如何,不过就是徒增烦恼。” 我问道:“你快乐吗?” 他嘴角含笑的看着我:“有些事比不快乐更可悲。” “什么?” 莫逸城淡淡道:“那便是不知道自己快不快乐。” 我心头一震,抓紧他,问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在嘲讽我还是在可怜我?” “我只是在心疼你,我说过女人不适合当皇帝。” 我怒视着他:“你可知你的这句话已经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莫逸城不以为然的笑笑,“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皇帝,也就没有所谓的不敬之说。” 他说着一顿,转而道:“我一直都只把你当成一个平凡的女子那样来爱。” 我鼻子一酸,眼睛忽的泛起了点点涩意。 “一切都不可能了,”我强忍着泪意:“你为何要让阿轩给你种下情蛊,又为何在我身上种下情蛊?” “我不是楼尚清,他为了不做出伤害你的事,也为了不让你发现他中毒,宁愿选择消极的离开,也不愿意逼供上官婉儿,但是我不一样,我要活着,只有活下去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哪怕你怨我恨我,我亦是会如此,因为只要这样,才能有更多的时间去换来你的谅解和陪伴。” “你总是能如此冷静的计算着自己的得与失。” 他无奈笑道:“谁让馨儿感情用事,总需要一个人帮你计算着一切。” 我问道:“只是计算吗?” 他没有回答,笑着看了我一眼,随即又低下头继续研制解药。 我忍不住问道:“你可有后悔当初的选择?” 他笑着说:“你是我今生唯一的目标,我若是选择了另一条路,今天也许不会像现在这么糟,但未必就会好到哪里去,所以到现在我也从未有过后悔。” “若是我没有喜欢你,你这么多年岂不是白等了?” 他轻笑一声:“这个我倒是没有考虑过,我能做的便是等你长大,然后再找个合适的机会让你接受我的感情,对我来说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总是这般自信,这般谈笑风生,就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即便是现在命系他人之手…… 他的这般自信,尚清没有,我也没有,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缺憾,所以才让我们之间的感情经不起一点风浪,就算是侥幸躲过这一次,难保不会还有下一次。 选择莫逸城,我不知是出于自己的理智还是感情。 晨曦出露,莫逸城便将手中的药瓶交给了我,触碰到他手的瞬间,我感受到了和瓶子一样的冰凉。 他淡淡道:“拿去吧。” 我握紧了手中的瓶子,问道:“为何只有一瓶?” 他嘴角一勾,唇瓣扬起三分笑意:“时间仓促,暂且只能做一瓶。” 我问道:“可是……” 他出声打断了我:“放心,我有上官婉儿送来的那瓶撑着,不会有事的。” 听到这句话,我才稍稍松了口气,起身往门外走去。 “馨儿。”莫逸城忽的开口唤住了我。 “怎么了?”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他目光柔声的看着我,许久之后才道:“在你心中可曾对我有过怨恨?” 我咬了咬唇,别过脸道:“我中的是情蛊,所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恨你。” 他的唇瓣扬起一抹微妙的笑:“我明白了。” 这一回我独立去了楼府,没有叫上小银子,来到后院敲开了楼府的后门。 尚清书房里的灯依旧亮着,他好像知道我要来,一直在灯下等候,温暖的烛火倒是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没有之前那般苍白。 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挑灯看花,看到我的刹那,随即从书案站了起来,绕过桌子来到我面前。 “陛下可以派个人过来,不必亲躬。” 我伸出手将早已悟热的瓷瓶放到他的手心,望着他温润的眸子,说道:“你知道,我一定会来。” 他接过药瓶,淡淡道:“陛下可是来为微臣送行的?” 我心口一震,别过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低声道:“抱歉。” 他转过身走到茶几边,轻触碰了下壶壁,说道:“陛下等一下,茶已经凉了,臣现在去泡壶热的。” 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他,视线向四处扫去,最终落在了屏风上。 屏风上的画作乃是出自名家之手,是太傅在尚清弱冠之年所赠,也是尚清最喜爱这一副画,然而却被我不小心泼上了点点墨迹。 那个时候他在书房教我练字,我抓起毛笔蘸了蘸墨汁,便开始挥毫落笔,然而在过程中却有几滴墨水不慎被甩了出去,落在了屏风上。 我很是自责却又无法补救,便挡在屏风前不让尚清发现,可能是我掩饰的太笨拙,亦或是慌张的太明显,尚清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破绽。 他望着屏风上的墨迹皱起了眉头,我咽了咽口水,低声道:“你不要生气,我再赔你一副更好的。” 我嘴上虽是这么说,但心里也清楚,不是所有东西都能被轻易替代的。 他抬头揉着我的发心道:“赔倒不必了,不过馨儿可以帮我一个忙。” 我眨了眨眼睛,问道:“什么忙?” 第一百二十一章 蛊毒(十一) 他笑了笑,随即将砚台放到我手上,转过身提笔补救。 他将散落的墨迹串起,而后在旁缀以几瓣粉色,桃花半开,横生一枝春秀。 外面已是寒冬腊月,却因为他的这枝桃花,忽添了三分春色。那时他说过一句话让我一直记忆犹新。 他说:“若想经得住岁寒,那就要相信一定会有春暖。” 隐约记得他说这话时,澄澈的眸子带着温润的笑意,当年尚且年幼,对于他说的话多半是听不懂的,即便是懂,也不过是自作聪明的懂。 我知道他做了什么,却始终无法理解,或许我们本就不是同样的人。 尚清回来的时候,我依旧望着屏风上的那朵桃花。 他低下头,冲来一杯茶,笑道:“这是太傅在我弱冠那年赠送的。” 我说:“我知道。” 他把茶递到了我的手中,说道:“微臣怕是喝不了酒,只有以茶代酒了。” “没事。”茶水的温度透过杯壁传了过来,手心登时温暖了起来。 他微抿了口茶,叹息一声:“时间还真是快,算下来微臣与陛下相识已有十年了。” “是啊。” 他说:“陛下勤政爱民,宽厚仁慈,是百姓之福,陈国之福。” “你是在安慰寡人吧。”我冷然道:“寡人只怕是软弱无能,识人不清,刚愎自用。” “陛下,怎可如此说?”尚清打断我,我手心微颤,几滴茶水登时溅到了手背上。 他放柔了声低声道:“臣知道陛下心里难过。” 我望着手上溅出的水渍,眼眶微酸,沉默不语。 尚清道:“陛下不必自惭形秽,因为陛下自有陛下的优点。” 我放下茶水,低垂着眼睑:“你无需安慰我,连上官婉儿都能将我玩弄在鼓掌之中,我不过就是个无能的君主。” “上官婉儿不过就是在负隅顽抗,陛下受她的牵制,是因为陛下于心不忍,诸侯势力清除后,陛下一心想要施行的仁政,便也可以施行四海,总有一天,百姓会明白陛下的苦心,而陛下的时代也才刚刚开始。” 我苦涩笑道:“你还说不是在安慰寡人?” 尚清浅浅一笑:“易天辰能追随陛下,正是因为他与陛下有着同样的信仰,他相信陛下是个明君,日后也定会受到万人敬重。” “可是当明君太辛苦了。”我叹道:“寡人或许并不适合做皇帝,既不如父君也不如你们。” 尚清为我倒满茶:“陛下多虑了,陛下是民之所向,天子骄子,眼下更是成业在即。” 我怅然道:“可是你也要走了。” “朝中有莫逸城和易天辰足矣,易天辰有一根忠骨,是可以委以重任之人,莫逸城对陛下情意深重,也是陛下可以依赖之人。朝堂上贤能辈出,臣继续留下去也没有大的作为,还不如云游四方。” 他说这话时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虽是字字发自真心,却听得我心口一阵绞痛。 我轻声道:“那你还会回来吗?” 他望着我的眼睛,肯定道:“若是有一日陛下需要微臣,臣定会回来。” “只有我需要你,你才会来,若是我不需要,你就不再回来了吗?” 他淡淡一笑:“说不定某一天走着走着也就走回来了。” 说起来我从未对他做过什么,而所谓的喜欢也成为了他的负担,现在唯一能为他做的,就只有让他走的没有任何负担,他放过我,而我也放过他。 我低着头,一滴泪顺着眼角流出,忙抬手擦拭,装作自己没有流过。 他也假装没有看到,望着屏风道:“这面屏风寄托着祖父对臣的期望,臣离开后,楼家的宅邸田地便由朝廷收回去,只是这屏风臣希望陛下能给臣留下,让臣做个念想。” 我哑声道:“可以。” 他转过头,含笑的凝视我:“微臣这么多年一直都将陛下当成是自己的亲妹妹一般疼爱,明日便要分别,所以臣才敢说出藏在心里多年的情感,还望陛下恕臣僭越之罪。” 我咬着唇,哽咽道:“这么多年,我也是一样,待你一如……兄长。” 尚清,这也许是我给你最后解脱。 他宠溺的摸了摸我的脑袋,一如儿时一般。 “陛下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爱哭鼻子。” 我没有言语,任凭眼泪一滴滴的落下,只怕是一出口,就是求他留下。可我现在又有什么立场能去留他,我既然把一切都给了莫逸城,此生便只能与他羁绊在一起,寡人的心太小,一个人已是沉重,又怎会容得下第二个。 我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不知不觉竟哭得睡着了,醒来时已回到宫中,小银子拨开帘子道:“陛下,楼御史子时已经离开了。” 我紧咬唇瓣:“寡人知道了。” 八月流火,九月授衣。 望着窗外飘零的落叶,我喃喃道:“快要入秋了。” 说起来这还是我与尚清自相识以来第一个没有他的秋天。 我说道:“小银子,你说寡人对他是不是太狠心了?” 小银子跪在地上,压低了脑袋:“陛下这么做都是为了楼大人好。” “真的是这样吗?”我嘴角一勾,扯出一丝苦意。 他与莫逸城不同,他出生世家,有太多的牵绊,我有想要铲除的势力,他有想要保护的家族,我迟早会对楼家清盘,若他一直留在帝都,那时我们又该怎么面对彼此,如今各退一步,我放了他自由,他也亲手瓦解了楼家的势力。 权利的舞台沾满了肮脏与血腥,根本不适合他,离开帝都或许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我抓紧了被单,眼前依稀浮现出了莫逸城俊美的容颜,心口又是一阵绞痛,他仿佛是在对我说:“这里不是适合他,同样也不适合我们。” 可是我没有选择,只能留下,莫逸城也一样,因为我们放不开彼此的手。 小银子轻声道:“陛下,天就要亮了,早朝还上吗?” 我转头看向空着的半张床,问道:“我是怎么从楼府回来的?” 小银子答道:“陛下是被凤君接回来的。” 我又道:“凤君人呢,他现在去了哪里?” 小银子支支吾吾道:“凤君将陛下接回来后就离开了,小银子也不知道凤君现在在哪。” 我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时辰之前。” 我犹豫了片刻,说道:“寡人今日上朝,给寡人更衣吧。” 前几日我因担心朝堂上有襄阳王的耳目,若是举止异常就会被上官婉儿发现,所以便让莫逸城代理朝政,而我则退居后宫。 一时间流言四起,或说莫逸城挟天子以令诸侯,在后宫幽禁寡人,或说寡人沉迷男色,不理朝政,着实让人哭笑不得。 如今解药已经拿到,那便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我命人去寻找凤君,随后又对小银子道:“尚清虽然已将族中之事交代妥当,但难免会生风波,如今他已经离开帝都,你帮寡人多照看些。” 小银子点头道:“陛下放心。” 我又道:“楼府是官宅,如今只能收回,天亮你去楼府帮管家将属于尚清的东西全都搬到一处,然后再去城郊买一套宅子,让管家替他看着。” “陛下……” 我望着窗外,淡淡道:“或许过了两三年他就回来了。” 解药被换,上官婉儿定然会心生防备,如今解药到手,她再防备又如何? 天刚亮的时候,百官入殿,寡人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俯瞰下去,透过大殿的门,可以看到殿外的天空染上了晨光的暖色,百官齐齐拜倒,高呼万岁。 往日大殿上莫逸城和楼尚清站在最前面,如今只剩下了易天辰一人。 我抬起手,缓缓道:“众爱卿平身。” 朝堂上少了尚清一人,百官虽是对此心存疑惑,却也没有人开口询问。 我说道:“楼御史昨日已经向寡人辞官。” 殿下一片静默,只有我的声音在大殿上回绕。 “太傅是楼尚清至亲之人,如今太傅离世,按陈国律例理应停官守孝三年,寡人怜其孝心,却也不得不忍痛放其离京,让他以学士的身份云游四方。” 我低头看向易天辰,说道:“楼尚清为完成之事,便由你来接手。” “微臣遵旨,但是陛下……”他停顿了片刻,随后又道:“臣有一事不明。” 我说道:“易大人但说无妨。” 易天辰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道:“陛下,楼尚清曾奉命追查襄阳王一案,现在证据确凿,是否立即执法?” 第一百二十二章 蛊毒(十二) 此前因为证据不充分便将上官婉儿放出了天牢,如今已是不知所踪,但襄阳王一案牵扯甚广,即便是上官婉儿跑了,南部二郡还在,没了这些财富和门生,她一个弱女子怕是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我点头道:“就按之前的判决执行。” 前几日一直都是莫逸城代管朝政,他为相十余载,朝堂上的事处理的也较为妥帖,因此没过多久寡人便宣布了退朝,而后又让易天辰下朝后来宣室见我。 我道:“事情部署的怎么样了?” 易天辰稽首道:“回陛下,襄阳王名下的财产已经清点完成,襄阳王一脉虽是被放了出去,但臣已经安排士兵在暗中监视,有想要密谋造反者也已经被锁定……” 我出声打断他:“可有找到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生性多疑,做事更是谨小慎微,她为了防止送药之人被跟踪,所以每次都会将药放到指定的地点,而且每次接触的地方也会有所不同,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我有了偷药的机会。 这个女人阴险狡诈,若是不除,难以让人心安。 见易天辰面露有难色,我大概也猜到上官婉儿还没有出现,不过我已经让易天辰重新对襄阳王府下手,目的便是为了引蛇出洞。 我吩咐道:“近日她必定会有所行动,要在她经常出现的几个地方加紧搜查,不能再让她跑了。” 我将暗卫调与他一支,他走后我招手唤来了小银子,问道:“凤君去哪了?” 小银子低声道:“回陛下,凤君好像不在宫里。” “凤君出宫了?”我转而道:“问过那几个守卫没有?” “守卫说他们也没有见过凤君。” 莫逸城会功夫,若是想出宫无需寡人的令牌,翻墙即可。 我招来暗卫首领询问:“凤君是什么时候出宫的?” 暗卫跪在地上答道:“回陛下,凤君于子时出的宫。” “可有人跟着?”我微微皱起了眉头,心头隐约隐隐浮现出一丝不安的感觉。 “有。” “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回避下,凤君快马加鞭已赶往北方。” 我心道:莫逸城到底要做什么? 这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我给暗卫使了个眼色,他一个闪身消失在屋里。 四娘在门外道:“馨儿,现在忙吗?” 我推开门,问道:“四娘可是有事?” 四娘拎着药箱,无力的说道:“解药。” 我急忙闪身让四娘进了屋。 我道:“四娘,莫逸城已经配制出解药了,我也给尚清送去了一份。” 四娘松了口气,微笑道:“莫逸城人呢,我很好奇解药的配方,所以想过来问问他。” 我含糊道:“他方才出宫了。” 四娘有些遗憾:“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昨日他配药时我就在一旁,能认出是哪几味。”我引着四娘去了太医院。 四娘轻点了下头:“之前给他把脉时,发现他中毒很深,此毒毒发之时有如被万蚁噬咬,锥心难忍,好在他意志顽强,即便是中了八虫草的毒也能坚持拜完堂,如此想来那日他脚步虚浮,应是勉强压制了毒素才导致的,但若是长此以往下去,他也会因经脉断裂而亡。” 我心头一跳,记得当时他虽然手心微凉,但笑容不改,我也就没有在意,哪能猜到他是在隐忍着剧痛。 我猛地想起一件事,看向四娘,颤声道:“四娘,他若是没有及时服下解药会怎么样?” 四娘道:“应该会很疼,但是不会死。” 昨夜他不但没有服下解药,还一直忍着剧痛和我说话…… 四娘道:“馨儿,你倒是对莫逸城的医术很是信任,难道就不怕他给尚清的药不但治不了他,反而还会伤害到他吗?” 我结结巴巴道:“应该不……不会吧。” 四娘道:“莫逸城自是不会这样,我只是担心他的手艺不精。” 我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莫逸城会给尚清假的解药。 太医院的那间房间没有被人动过,依旧和昨日一样,四娘捏着药粉在鼻下嗅了嗅,口中低声念着药的名称,片刻后她微皱起了眉头:“好像还少了一味。” 我上前数了数,确实少了一味,便道:“可能是那一味刚好用完了。” 四娘点了下头,随即在桌案上观察起来,只为找到丢失的那种药材。 我不懂药材无法帮助四娘,便一直在身后看着,突然门外传来通报,说是易天辰有事求见,我看了眼全神贯注的四娘,随即转身出了门。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易天辰。 易天辰眼睛发亮,说道:“陛下,已经发现上官婉儿的踪迹了,她现在正往北方赶去。” “又是北方?”我心头忽的一乱。 屋里传来四娘的惊喜的声音:“原来竟是金钱草。” 我不安的转过身,进屋问道:“四娘你在说什么?” 四娘笑道:“馨儿,我找到最后一种药材了,最毒的是金钱草,生在在极寒的北方,而这种草只有断肠草才能解,两种草相生相克,每隔二十年才长一季。” 她说着皱了下眉头:“我记得宫里只有一株。”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许是四娘记错了,宫中也许还有一株呢。” 四娘摇头道:“那株还是四娘离宫前留下的,怎么能记错,你说尚清有了解药,那莫逸城呢,他可有解药?” 我哑着嗓子道:“我已经让他去找了,速度快的话不出十日就能回来。” 四娘沉声道:“这种草生在在悬崖边上,当年我也是偶然才采回来一株,它药性特殊,需要的土壤也特殊,所以只有北方极寒地带才才能生长。” 四娘的话并没有让我放心多少,因为易天辰方才说过,上官婉儿也同样去往了北方。 我咬唇道:“四娘,你陪我去一趟吧,我不放心。” 莫逸城是如何中毒的,我没有告诉过四娘,她知道我有难言之隐,所以也就没有追问,只是一直在帮我,如今我想让她陪我一同去,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就答应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蛊毒(十三) 四娘道:“我们何时去?” 我回道:“现在。” 我转身对易天辰吩咐道:“立刻捉拿襄阳王的同党。” 看着易天辰离开,四娘才将视线落回到我身上,担忧道:“馨儿可是在担心莫逸城,所以想抓住襄阳王的党羽作为人质?” 我微点了下头。 四娘叹了口气:“可是你此时却不宜颠簸。” 我猛的抬头看她,问道:“四娘为何这么说?” 四娘微微一笑,揉着我的发心道:“傻馨儿,如今你已有了身孕。” 我茫然的看着她,震惊过后,一丝甜意渐渐浮上心头,在心中一圈圈缠绕。 我问道:“四娘,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是这两天,你刚怀孕不久。所以脉象不明显,我也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敢告诉你的。” 四娘转而看着我道:“馨儿,这次去北方快马加鞭也要十天十夜,我怕是承受不住,何况即便是现在过去,你也已经迟了半日,帮不到他的,你还是在帝都等消息吧,四娘代你走着一趟就行了。” 我犹豫着:“可是……” 四娘抱了下我的肩膀,轻声道:“馨儿相信四娘,四娘一定会将莫逸城完完整整的给你带回来。” 我点了点头:“好。” 我脑中忽的想起一件事,忙道:“四娘,若是中了蛊的话对胎儿可会有影响?” “多少是会有一些,不过好在你体内的情蛊早已经被清除。” 我摇了下头,闷声道:“可是我后来又被下了情蛊。” 四娘笑道:“馨儿在胡说什么,我方才在你睡下的时候为你把过脉,你体内没有情蛊。” 我愣在原地,喃喃道:“怎么可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我把那日的经过全都告诉给了四娘,四娘听后微微蹙起了眉心,说道:“那日莫逸城给你点的应是睡穴。” 我疑惑开口道:“怎么会是睡穴?” 四娘缓缓道:“他也许担心你承受不住疼痛,所以给你点了睡穴,然后趁你睡着之际再将你体内的子蛊引到他的身上,以他的功力,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这也是为什么你体内没有子蛊的原因。”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我并没有中情蛊,而是在陪他演戏…… 我恍然想起昨夜他问我,可曾对他有过恨,我说:“我中的是情蛊,所以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恨你。” 他听了我的话,嘴角笑意渐浓。 我虽是不知道自己没有中情蛊,但他是知道的,他也知道我喜欢他仅仅是因为他是莫逸城,与情蛊无关。 四娘和四爹一同去了北方,我让四娘帮我保守住怀孕的秘密,所以其他几位干爹干娘什么都不知道,以为他们只是去北方办事去了。 我每日上完朝,便会来御花园小坐一会,三爹闲来无事,在御花园射飞镖。 我忍不住道:“三爹怎么在玩小孩子才玩的东西。” 三爹挑眉道:“馨儿可是再说三爹幼稚?” 我笑了笑:“我是说三爹年轻。” “年轻还不好吗,看你家姓莫的那小子,看上去比你大了十多岁。” 我干咳一声,说道:“他只比我大六岁。” 三爹愤愤道:“莫逸城那个臭小子,小时候见他厚道实诚,没想到却是居心叵测,小小年纪就已经打上了你的注意,啧啧。” 我摇头笑道:“三爹不是最疼爱莫逸城吗?” 他瞪着眼睛看我:“你在胡说什么,三爹什么时候疼他了,三爹最疼的一直都是馨儿。” 我看着他笑道:“三得既然最疼我,爱屋及乌,所以三爹是不是也最疼他?” 三爹尴尬的轻咳两下,面上微微泛红:“这么说,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他好歹也是三爹看着长大的,若是能好好对你,三爹自是不会找他的麻烦,不过馨儿到底喜欢他什么?” 说着一顿,严肃道:“馨儿可有想过,莫逸城这个人城府颇深,他能为你隐忍十年,费尽心机,机关算计,如今你已与他成婚,怕是日后想纳个男宠可就难了。” 我徐徐道:“他为了我隐忍十年,就只为等我回头,他这般对我,我又如何能辜负,他这个人占有欲强,他不愿让我纳男宠,我便也不会纳,因为我不忍让他伤心。” 三爹怔怔看着我,沉默片刻说道:“馨儿还真是个傻孩子。” 我笑道:“三爹不是从小就告诉我,人不必活得太精明,开心便好。” 男人能为他喜欢的女人变强大,女人也愿意为他喜欢的男人傻气。 寡人这个皇帝当得很是费力,只有在他怀里的时候,我能感受到片刻的安心。他用了十年的时间让我习惯他,依赖他,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早就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他说过他想和我有个家,有我当他的结发妻子,我们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他会对他很是疼爱,对我不离不弃,这就是他想要的一切。 我伸手缓缓抚上自己的小腹,一想到腹中有个小小的生命,那种微妙的感觉就会紧紧将我包围。 如果莫逸城知道了,他应该会很高兴吧。 四娘走了已有几日,算下来应该也已经到北方了。四娘对那边熟悉,还有四爹在应该没什么问题。 小银子道:“陛下,易大人求见。” 三爹看了我一眼,说道:“馨儿,你谈正事吧,三爹就先走了。” 说罢,跟着小银子走了出去,正好撞上了匆匆赶来的易天辰。 我问道:“易大人这次来是为何事?” 易天辰稽首道:“回陛下,上官婉儿已死。” 我挑了下眉,有些不敢置信,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易天辰回道:“上官婉儿被官兵围剿,穷途末路,跳崖而亡。”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日,当时参与围捕的还有凤君和陛下的干爹干娘。” 看样子他们应该是拿到解药了。 我欣然道:“上官婉儿已死,总算是解决了一个难题,肃清襄阳王的残余势力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蛊毒(十四) 易天辰点头道:“如今襄阳王已倒,其他宗室更是构不成威胁,如此也可将权利集中在中央。” 我笑道:“此事易卿家功不可没。” 如今心头一块石头已经落地,小银子见我心情甚好,急忙上前想要奉承几句,还没等开口,便被我挥手制止:“去去去,寡人要当个明君。” 小银子眨巴着眼睛,很受伤的看着我。 我没忍住,笑道:“还不去看看凤君那边有没有消息传来。” 易天辰已经得到消息,按理我这边应该也差不多了,但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很可能是四娘帮莫逸城解毒耽误了一些功夫。 第二日我等了一天,仍是没有等到任何消息,直到傍晚才收到四娘的传信,她说她要带莫逸城去见成王阁的阁主,也就是四娘的父亲。 四娘现在在北方,过家门而不进着实有些失礼,阁主爷爷已有八十高龄,为人和善热情,四娘与他之间聚少离多,说是要多留几日。 听到这消息,我无奈的笑了笑,然而却没有想到,他们这一住竟长达一个月之久,我等的很是焦躁,就在要派人去把凤君带回来的时候,他们竟回来了。 那日我在庭中看折子,困意袭来,微微阖上了眼眸,半梦半醒之间,隐约感觉到肩膀一沉,我迷糊的睁开眼,就见莫逸城眸带笑意的看着我。 我咬了咬唇:“怎么才回来,还以为你被哪个美人给勾走了呢。” 他缓缓拉过毯子,盖过我的肩头笑着说道:“馨儿如此的国色天香,我又怎么会被那些庸脂俗粉给迷上了,更何况以我的俊朗容颜,即便是勾,也应该是我将她们勾走。” 我瞪大了眼睛:“你何时变得这般不要脸?” 他笑道:“馨儿喜欢吗?” “不喜欢。” 我扬起嘴角道:“抱抱我。” “好。”他说罢俯下身,伸手环住我的腰身,右手顺着我的脊背轻轻抚摸。 我抱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肩颈,咬唇道:“你说过不再欺我瞒我,结果还是骗了我。” 他将我搂在怀里,轻声道:“馨儿为何如此说?” “你知道我没有中情蛊,却为何又不告诉我?” “因为馨儿傻啊。” 我嘴角抽了抽,他低笑一声,说道:“馨儿还以为是情蛊驱使,所以才对我投怀送抱,但其实明明就是你心里喜欢我,我没有说破,自是因为很是享受。” 我恼怒的掐了一把他的后腰,仰头瞪他:“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他说:“猜。” 我愤愤的别过脸,“猜不出来。” “既然猜不出来那就别猜了,”他低下头附在我的唇瓣,与我的唇瓣紧紧厮磨在一起。 我被他灼热的气息害的心跳加速,思绪混乱,片刻后抬手挡住他:“这件事我暂且不与你计较,但是断肠草只剩一株,你让我把他交给了尚清,但你怎么办?” 他握住我挡在他唇下的那只手,眸中含着玩味的笑意:“我若是死了,馨儿又该怎么办?” 我冷声一声:“那样我会恨你一辈子。” 他道:“要是楼尚清死了呢?” 我低下头,沉默不言。 “我说过,他要是因为这件事而死,馨儿只怕是会觉得对他有所亏欠,所以一辈子都会想着他的好,但如果死的是我,你同样会这样。” 他用力的握上了我的左手:“死又有何惧,但我宁愿你欠的是我而不是他。” 我喃喃道:“可是这样真的值得吗?” 他吻上我的眉心,而后说道:“我若是死了,就让小银子天天提醒你。” 我心头一颤,闷声道:“死你都不打算放过我。” 他执起我的手,轻笑一声:“放心,我不会就这么轻易死去的。”说罢贴着我的手背,抚摸我的小腹:“我还想亲眼看着他出世。” 我仰头看他:“你都知道了?” “嗯,”他轻点了头,唤了声:“馨儿……” “怎么了?”我缩进了他的怀里,若是一辈子都这样也是好的,遇上他是我的劫数,也是我的幸运。 我等着他下一句话,然而等了很久都没有回应,一抬眼,他竟已睡着,睡梦中他依然微蹙着眉心,脸色也有些许的发白,应该是很累了。 我仰起头,动作轻柔的在他唇瓣落在一个吻,而后就这般静静的抱着他。 没过几天我有身孕的消息便在宫中传了出去,几位干娘天天围着我打转,莫逸城被推到在外,只有晚上的时候才能和我缠绵。 莫逸城道:“我嫉妒了。” 我噗嗤一笑:“看出来了。” 他目光柔和的看向我:“馨儿,我想你了。” “快睡觉吧。” 我枕着他的手臂,躺在他的怀里,睡得很是香甜。 每日依旧早起上朝,下朝后我便回来和他一起用早膳,然后再到宣室去批阅奏章,若是有难以下决断的地方便会去请教他。 但他却只会斜坐在长椅,懒懒道:“馨儿若是让我吻一下,我便告知。” 宫人听罢,低头窃笑,我面上一红,拿着奏章朝他掷去,愤愤道:“休想。” 奏章刚批到一半,几个干爹又过来轮番慰问,莫逸城又被挤了出去,临走前很是忧郁的望了我一眼。 某日我将此事说给二娘听,二娘笑了笑,随后说道:“他这几日是不是很闲,整日找你四娘闲聊。” 我挑眉道:“他找四娘能聊什么?” 二娘笑道:“你四娘精通医术,当然是去向她请教怎么照顾你这个孕妇。” 我摸着肚子道:“我还以为他什么都懂。” 从二娘那里离开后,我去了四娘的药炉,药炉的烛火一直都在亮着,我蹑手蹑脚的来到窗边,透过窗户上的缝隙,隐约看大一个浅色的身影。 莫逸城竟然在这里睡着了。 我轻轻推开门进了屋,却没有看到四娘,屋内只有一个装着药水的浴缸,莫逸城身着一袭浅色的长衣,一脸倦色的躺在床上。 我上前两步靠近了些,他似是睡得很沉,竟没察觉到我的到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蛊毒(十五) “当然是了,”我躲开了他的唇舌,望着他的眼睛道:“不然还能是什么?” 四娘说上官婉儿就是故意的,她知道药物控制不住我和莫逸城,所以才去北方想要一把火烧了药田,她自己没有了筹码,便打算与我们同归于尽。 她在金钱草和断肠草上泼上黑油,将小火苗抛到田里,火势迅速燃起,她自己站在一旁,看着身后的火势大笑。 她说:“就算是我失败了,你们也好不到哪里。” 四娘说莫逸城曾靠着自己撑过一次毒发,但始终还是太过伤身。 我问道:“没有其他办法补救吗?” 四娘道:“有,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其他办法也只能减轻症状,如今他体内的毒素早就已经进入了血脉,即便是换血也无法彻底的清除。” 我哽咽道:“那他还能撑多久?” “这个我无法断言,但四娘会尽力救他。”四娘叹息道:“馨儿,你知道莫逸城就是因为怕你担心,所以才没有告诉你,那你装作不知道,这样不是更好吗?” 我摇头道:“他说了他就算是死,也要让我欠着他,让我一辈子都想着他念着他。” 四娘沉声道:“莫逸城这孩子求生意志很强,或许他还没有放弃希望,为了你和未出世的孩子,他还舍不得死,我们也会一直寻找替他解毒的办法,馨儿,你也别太伤心,太绝望了。” 连四娘都说她已经尽力,我还能怎么办,我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向天上的神佛和列祖列宗乞求,乞求他们能听到我的心声,把莫逸城留在我身边。 莫逸城摸上我的小腹,说道:“馨儿该用膳了。” “可是我吃不下。” 他笑道:“多少还是要吃一些的,你忘了肚子里可还有我们的孩子。” 我紧紧握着他的手,说道:“走吧。” 四娘说他不想让我知道,那我便假装不知道好了。 他每日都会去四娘的药炉里换血,为了让他少受些痛苦,四娘会在提前为他下了大量的麻沸散,好让他沉沉的睡去,等到睡着我便会进屋,坐在床前,一直陪着他。 九月的时候,易天辰和我说襄阳王的势力已经全部清除,其他诸侯见形势不妙,老实的将封地的军政大权交给了中央,他们本人也尽数归顺,势要效忠朝廷。易天辰以双喜临门为由,请求我能开科取试以充盈朝廷,而后又减免了封地诸侯的政策,只为安抚受封百姓的恐慌和不安。 那年的雪比往年任何时候都要大,我的小腹也已经微微隆起,但每日仍是天刚亮便要起身上朝处理国事,下朝后莫逸城也会一直站在殿外等着我。 若是有人向他行礼,他也会一一笑着打招呼,待我走到他的身边,他便会牵起我的手,然后低头附在我的耳畔道:“从这一刻起,你就之属于我一人了。” 说罢笑着为我撑起了伞,小银子领着宫人缓缓的跟在身后。 他将我的手握在手心,轻声道:“天可真冷。”说话间哈出来的热气好似瞬间就能结成冰。 “嗯。”我轻点了下头。 “馨儿脸也被冻红了。” 我哼哼了两声:“脸红才不是因为冻的。” 莫逸城挑眉道;“那是因为什么?” 我面红耳赤,低声道:“谁让你在殿外等着,让文武百官看我的笑话?” 莫逸城正色道:“他们谁敢看你的笑话?大清早的把我的暖炉抢走,这事我还没找他们算账呢。” 我噗嗤一笑。 他委屈的看着我:“寒冬腊月没有你在被窝,我一个人被冻得睡不着。” 我面上一热。干咳两声,说道:“你要是睡不着就去做你的生意去,找我干什么?” 近几日我才发现莫逸城不仅是个奸臣还是个奸商,他当丞相时干了不少龌龊事,莫字号早就已经开遍整个帝都,闲来无事,又开始在宫中钻研起来,说是将他的莫字号开遍天南海北。 他对政治虽是游刃有余,却总觉得还缺少点什么,不知何时起又开始对商道有了兴趣。 我说:“莫逸城你现在虽不是丞相,但好歹不愁吃穿,为何还要赚那么多的钱?” 他笑道:“钱总归是越多越好,如此看着也开心。” 我嘴角抽了抽:“你还真是掉进钱眼里了。” 他淡淡道:“小时候特别穷,父亲还一度想要把我给卖掉,如今钱多些,我也会感到安心。” 我握着他的手,说道:“若是你父亲还想卖你,就让他卖给我好了。” 他点了下我的鼻头,笑道:“不卖,只换。” 我挑眉道:“那用什么换?” “用你的真心换我的真心,一世不变。” 初春的时候,我们第一个孩子出生。 我疼的大喊大叫,他不顾大家的劝阻,进到寝宫来陪我。 他很是心疼的看了我一眼,随即伸出手臂,说道:“馨儿,若是觉得痛就咬我的手臂吧。” 我想起那年在兰玉镇的时候,他说他想让我给他生孩子,我说我怕疼,他便道:“若是你觉得疼就咬上我的手臂,若是还不够那就再换一只给你咬。” 其实他为我受过的疼痛远比我能为他做的要多…… 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之间听到一声响亮的蹄哭,刚想要松一口气,又听到四娘一声惊呼:“馨儿,坚持住还有一个。” “还有……” 那真是一场痛苦又漫长的折磨。 莫逸城望着小小软软的婴孩,纠结着是该抓着还是该捧着,是要轮流抱着还要左右手各一个一起抱着,我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的手足无措。 宫人跪倒一地,齐声道:“恭喜陛下,恭喜凤君。” 莫逸城把孩子放到我跟前,指着较小的那个说:“这个是儿子。”随后又点了另一个的额头,说道:“这个是女儿,女儿在娘胎里就开始欺负弟弟了,长得要比弟弟大些。” “好小啊。”我无力的靠在床上,伸手戳了戳女儿的脸颊,她捏着小小的拳头,紧紧的闭着眼睛。 “当姐姐的怎么都不知道要照顾一下自己的弟弟,父亲舍不得,但娘亲还是要打你一下。”说着我轻捏了下她的掌心。 莫逸城眸带笑意的看着两个孩子,半晌才将视线落到我身上,拨了拨我额前的湿发,温声道:“馨儿辛苦了。” 我闭上眼睛,叹道:“若是有来生我当男人,你当女人让你来生好不好?” 莫逸城笑道:“好。” 我说:“你打算给他们取什么名字?” 他笑着说道:“我早就想好了,男孩就取一个恒字,女孩便取一个瑞字,陈恒,陈瑞。” 我睁开眼,摇头道:“不好。” 他挑眉:“馨儿可是觉得不好听?” 我点了下头,说道:“我觉得莫恒和莫瑞更好听一些。” “馨儿……”他愣怔的望着我。 “女儿就是用来疼爱的,儿子才是用来交教的。”我看着他道:“你说过你会好好疼她,就像是几个干爹疼爱我那般。” 笑意在他唇瓣荡漾开来,他俯身轻吻了下我的面颊,说道:“馨儿放心,我定会好好疼爱她的。” 我说:“你要看着她长大,要疼她,宠她,还要帮她挑选夫婿。” “馨儿放心,我会的。” “你还要悉心教导恒儿,教他武功,让他成为一个德才兼备的好皇帝。” “馨儿放心,我会的。” “等瑞儿嫁人,恒儿登上帝位,也能独挑大梁……”我揽住他的胳膊,轻声道:“那个时候我们就离开皇宫,游山玩水。” 我要让儿子女儿绑着你,我要让你背负着无法推卸的责任,不管有多难,为了我们你也继续活下去。 莫逸城吻着我的唇瓣,柔声道:“馨儿说什么我都会答应。” 小时候我听别人说过,身为帝王本应冷漠,不该有情爱,我以为自己会立一个不讨厌的人为凤君,然后在纳几个后妃,等朝中的局势稳定下来,也会生几个孩子,等他们长大,便传位给他们,自己则会离开帝都,重游陈国的锦绣山河。 可是我遇到了莫逸城,这辈子只能是他一人,无论朝堂上如何变化,我都愿与他厮守一生,与他一起生儿育女,待孩子们长大,我再去和他一起完成未完成的梦。 只是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崇得二十六年,凤君崩,享年四十,帝哀,五日不朝。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大结局 “当然是了,”我躲开了他的唇舌,望着他的眼睛道:“不然还能是什么?” 四娘说上官婉儿就是故意的,她知道药物控制不住我和莫逸城,所以才去北方想要一把火烧了药田,她自己没有了筹码,便打算与我们同归于尽。 她在金钱草和断肠草上泼上黑油,将小火苗抛到田里,火势迅速燃起,她自己站在一旁,看着身后的火势大笑。 她说:“就算是我失败了,你们也好不到哪里。” 四娘说莫逸城曾靠着自己撑过一次毒发,但始终还是太过伤身。 我问道:“没有其他办法补救吗?” 四娘道:“有,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其他办法也只能减轻症状,如今他体内的毒素早就已经进入了血脉,即便是换血也无法彻底的清除。” 我哽咽道:“那他还能撑多久?” “这个我无法断言,但四娘会尽力救他。”四娘叹息道:“馨儿,你知道莫逸城就是因为怕你担心,所以才没有告诉你,那你装作不知道,这样不是更好吗?” 我摇头道:“他说了他就算是死,也要让我欠着他,让我一辈子都想着他念着他。” 四娘沉声道:“莫逸城这孩子求生意志很强,或许他还没有放弃希望,为了你和未出世的孩子,他还舍不得死,我们也会一直寻找替他解毒的办法,馨儿,你也别太伤心,太绝望了。” 连四娘都说她已经尽力,我还能怎么办,我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向天上的神佛和列祖列宗乞求,乞求他们能听到我的心声,把莫逸城留在我身边。 莫逸城摸上我的小腹,说道:“馨儿该用膳了。” “可是我吃不下。” 他笑道:“多少还是要吃一些的,你忘了肚子里可还有我们的孩子。” 我紧紧握着他的手,说道:“走吧。” 四娘说他不想让我知道,那我便假装不知道好了。 他每日都会去四娘的药炉里换血,为了让他少受些痛苦,四娘会在提前为他下了大量的麻沸散,好让他沉沉的睡去,等到睡着我便会进屋,坐在床前,一直陪着他。 九月的时候,易天辰和我说襄阳王的势力已经全部清除,其他诸侯见形势不妙,老实的将封地的军政大权交给了中央,他们本人也尽数归顺,势要效忠朝廷。易天辰以双喜临门为由,请求我能开科取试以充盈朝廷,而后又减免了封地诸侯的政策,只为安抚受封百姓的恐慌和不安。 那年的雪比往年任何时候都要大,我的小腹也已经微微隆起,但每日仍是天刚亮便要起身上朝处理国事,下朝后莫逸城也会一直站在殿外等着我。 若是有人向他行礼,他也会一一笑着打招呼,待我走到他的身边,他便会牵起我的手,然后低头附在我的耳畔道:“从这一刻起,你就之属于我一人了。” 说罢笑着为我撑起了伞,小银子领着宫人缓缓的跟在身后。 他将我的手握在手心,轻声道:“天可真冷。”说话间哈出来的热气好似瞬间就能结成冰。 “嗯。”我轻点了下头。 “馨儿脸也被冻红了。” 我哼哼了两声:“脸红才不是因为冻的。” 莫逸城挑眉道;“那是因为什么?” 我面红耳赤,低声道:“谁让你在殿外等着,让文武百官看我的笑话?” 莫逸城正色道:“他们谁敢看你的笑话?大清早的把我的暖炉抢走,这事我还没找他们算账呢。” 我噗嗤一笑。 他委屈的看着我:“寒冬腊月没有你在被窝,我一个人被冻得睡不着。” 我面上一热。干咳两声,说道:“你要是睡不着就去做你的生意去,找我干什么?” 近几日我才发现莫逸城不仅是个奸臣还是个奸商,他当丞相时干了不少龌龊事,莫字号早就已经开遍整个帝都,闲来无事,又开始在宫中钻研起来,说是将他的莫字号开遍天南海北。 他对政治虽是游刃有余,却总觉得还缺少点什么,不知何时起又开始对商道有了兴趣。 我说:“莫逸城你现在虽不是丞相,但好歹不愁吃穿,为何还要赚那么多的钱?” 他笑道:“钱总归是越多越好,如此看着也开心。” 我嘴角抽了抽:“你还真是掉进钱眼里了。” 他淡淡道:“小时候特别穷,父亲还一度想要把我给卖掉,如今钱多些,我也会感到安心。” 我握着他的手,说道:“若是你父亲还想卖你,就让他卖给我好了。” 他点了下我的鼻头,笑道:“不卖,只换。” 我挑眉道:“那用什么换?” “用你的真心换我的真心,一世不变。” 初春的时候,我们第一个孩子出生。 我疼的大喊大叫,他不顾大家的劝阻,进到寝宫来陪我。 他很是心疼的看了我一眼,随即伸出手臂,说道:“馨儿,若是觉得痛就咬我的手臂吧。” 我想起那年在兰玉镇的时候,他说他想让我给他生孩子,我说我怕疼,他便道:“若是你觉得疼就咬上我的手臂,若是还不够那就再换一只给你咬。” 其实他为我受过的疼痛远比我能为他做的要多…… 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之间听到一声响亮的蹄哭,刚想要松一口气,又听到四娘一声惊呼:“馨儿,坚持住还有一个。” “还有……” 那真是一场痛苦又漫长的折磨。 莫逸城望着小小软软的婴孩,纠结着是该抓着还是该捧着,是要轮流抱着还要左右手各一个一起抱着,我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的手足无措。 宫人跪倒一地,齐声道:“恭喜陛下,恭喜凤君。” 莫逸城把孩子放到我跟前,指着较小的那个说:“这个是儿子。”随后又点了另一个的额头,说道:“这个是女儿,女儿在娘胎里就开始欺负弟弟了,长得要比弟弟大些。” “好小啊。”我无力的靠在床上,伸手戳了戳女儿的脸颊,她捏着小小的拳头,紧紧的闭着眼睛。 “当姐姐的怎么都不知道要照顾一下自己的弟弟,父亲舍不得,但娘亲还是要打你一下。”说着我轻捏了下她的掌心。 莫逸城眸带笑意的看着两个孩子,半晌才将视线落到我身上,拨了拨我额前的湿发,温声道:“馨儿辛苦了。” 我闭上眼睛,叹道:“若是有来生我当男人,你当女人让你来生好不好?” 莫逸城笑道:“好。” 我说:“你打算给他们取什么名字?” 他笑着说道:“我早就想好了,男孩就取一个恒字,女孩便取一个瑞字,陈恒,陈瑞。” 我睁开眼,摇头道:“不好。” 他挑眉:“馨儿可是觉得不好听?” 我点了下头,说道:“我觉得莫恒和莫瑞更好听一些。” “馨儿……”他愣怔的望着我。 “女儿就是用来疼爱的,儿子才是用来交教的。”我看着他道:“你说过你会好好疼她,就像是几个干爹疼爱我那般。” 笑意在他唇瓣荡漾开来,他俯身轻吻了下我的面颊,说道:“馨儿放心,我定会好好疼爱她的。” 我说:“你要看着她长大,要疼她,宠她,还要帮她挑选夫婿。” “馨儿放心,我会的。” “你还要悉心教导恒儿,教他武功,让他成为一个德才兼备的好皇帝。” “馨儿放心,我会的。” “等瑞儿嫁人,恒儿登上帝位,也能独挑大梁……”我揽住他的胳膊,轻声道:“那个时候我们就离开皇宫,游山玩水。” 我要让儿子女儿绑着你,我要让你背负着无法推卸的责任,不管有多难,为了我们你也继续活下去。 莫逸城吻着我的唇瓣,柔声道:“馨儿说什么我都会答应。” 小时候我听别人说过,身为帝王本应冷漠,不该有情爱,我以为自己会立一个不讨厌的人为凤君,然后在纳几个后妃,等朝中的局势稳定下来,也会生几个孩子,等他们长大,便传位给他们,自己则会离开帝都,重游陈国的锦绣山河。 可是我遇到了莫逸城,这辈子只能是他一人,无论朝堂上如何变化,我都愿与他厮守一生,与他一起生儿育女,待孩子们长大,我再去和他一起完成未完成的梦。 只是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崇得二十六年,凤君崩,享年四十,帝哀,五日不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