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青云录》 第1章 “我苦命的兄嫂呦,留下这两个孩子,也不知道你们将来可怎么活呦!”男人坐在门口就开始哭嚎,一边嚎,还不忘将浑身的劲儿用上,将自己翘在台阶上的大腿拍的啪啪作响,时不时举着袖子模作样抹着泪,余光却始终盯着大门,一旦里面的人将门打开,他就准备冲进去。 “咋啦咋啦,大中午的号丧呢?”隔壁院子出来一个拎着炒勺的女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指着男人鼻子就开始骂,“你爹娘都死了八百年了,现在跑人家门口来尽孝来了?” 旁边也有几户人家开了门往外看了眼,见还是他,摇了摇头又将门关上了。 “你你你——”男人你了半天,也没理出个所以然,累积了半天的劲儿,在女人极强的爆发力面前瞬间萎靡了,“好男不跟女斗。”男人拍拍屁股跳起了起来,又开始捶胸顿足地表演。 “呸,你算什么好男。”女人仰着身子狠狠地啐了一口,又挥了挥手里的勺子,“许三儿你要是号丧就去你爹娘坟头哭去,要是还在这儿嚎,别怪我手里的勺子不认人。” “咋啦咋啦,这是你的地盘还是你家门口?”许三儿张望了一下,不见有其他人来,胆子也大了些。 这女人再泼终究是个女人,他还打不过一个女人? 就在许三儿跃跃欲试,想朝女人动手的时候,吱呀一声,门开了。 “三叔,你回吧。”开门的是个身量不足四尺的小丫头,小丫头一语道出男人的身份,言语中却没有多少恭敬。 许三儿眼睛一亮,也顾不上和女人吵架了。 果然,这小丫头长得真好,瞧瞧这唇红齿白,大眼睛清凌凌的样儿,他那短命的堂兄也不知道从哪儿捡来这么一个娃娃。 赶紧扭过头凑到了小丫头身边,作势就要进门,“媛儿啊你看,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让三叔进去说,进去说。” 小丫头在男人的手搭在门上之前,直接缩回去将门从里面栓上了,“三叔,阿兄我自会照看,其他的你就不必再说了,要是有需要三叔帮忙的地方,媛儿一定不会忘记三叔。” 隔着门板,许三儿默默嘬了口牙花子,眼神转了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入流的事儿,嘴里愈发轻言细语地劝说起来。 “媛儿啊,你阿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现在这样没个人照看怎么行,你又是个丫头,总归不合适,不如我和华儿阿兄过来帮你照看他。” “许三儿,媛儿丫头该说的都说了,你是听不懂人话呢还是耳朵聋了?”女人插着腰看戏看足了,又为两个孩子不值当起来,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堂叔,整日摸鸡遛狗,没个正经事儿做。 “许武家的,我是给你家男人面子不跟你一般见识,我跟我堂侄女说话呢,轮得上你插嘴?你还真以为我不跟女人动手?”许三儿撸了把袖子,转身朝许武家的扬了扬拳头。 “婶子,你先回去吧,我好好和三叔说,想必三叔也不会为难我个小丫头的。”一听许三儿想对春婶动手,婵媛慌了神,小手搭在门栓上犹豫着要不要打开,她三叔就是个混不吝,村里现在还有人说,当年三婶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许三儿就是个银样镴枪头,婶子可不怕他,你进屋去好好照看未哥儿,我来好好和你三叔说道说道。”春婶正愁许三儿不动手呢,她爹以前是个武师,她可是从小就跟着下功夫的,一般男人可在她手上过不了两招。 婵媛还想再劝说两句,这时一道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开门!” 婵媛吃了一惊,下一瞬她贴在门上的身子猛地转了过来。 “阿兄,你醒了!”婵媛惊喜地冲了过去,要扶住许执钧。 “开门!”许执钧还不等她近身,抬高了声音又说了一遍。 婵媛这才看到许执钧的眼神里尽是冷意,里面甚至没有她的影子,婵媛心里刚刚升腾起来的关于阿兄醒来的喜悦,瞬间被许执钧冷冰冰的态度湮没了。 婵媛未置一词,快步走回去将门打开了。 兄妹俩动静不大,门外越凑越近,就快打起来的两个人根本没有听到。 就在春婶将勺子高高扬起正要挥下的瞬间,门又开了。 “未哥儿?”春婶对着正门,第一时间将两人的身影收入眼底。 许三儿一听春婶这话,也顾不上打架了,“什么?未哥儿醒了!”许三儿硬生生将自己的惊讶转为夸张的惊喜,三步并作两步凑了过来。 第2章 “既然我已经醒了,就不劳烦三叔照顾了,三叔还是先回家吧,华哥儿还小,还得着人照顾呢。”许执钧冷冷地觑着许三儿,语气里既没有见到长辈的热络,更没有面对长辈的恭敬。 许三儿却毫不介怀的样子,有些讪讪地说:“那你好好休息,三叔就先回去了,过两日三叔再来看你。”说完狠狠地瞪了一眼春婶,扭头就走了。 春婶连再啐他一口都嫌浪费口水,干脆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好像就没这个人一样。 见他走远了,才走过来,“未哥儿,你刚醒还是先回去休息,想吃什么,婶子给做,你三叔那人不要放在心上,他除了能出来恶心恶心人,也没别的本事。”春婶在两个孩子面前,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许三儿的鄙夷,两兄妹也没有放在心上。 原来爹娘在的时候,三叔就时常来打秋风,家里人都见不得他。 更何况两家在孩子这一辈已经算不得正经亲戚了,相比之下,许三儿还没有春婶一家亲近。 许三儿走了约莫十丈远,趴在拐角盯着三个人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许执钧不经意地将眼神扫了过来,他才退后两步,猛地踹了一脚面前的泥墙。 “晦气!”低声咒骂了一句,许三儿沉着脸回家去了。 “阿兄,你在看什么?”婵媛注意到了许执钧眼神,有些好奇。 “没什么。”许执钧摇了摇头,“今日之事小侄先谢过婶子了,等来日小侄病愈,再带媛儿登门。” 许执钧端端正正朝春婶行了个礼,春婶大大方方地受了,“不过是些小事,你先回去歇着吧,让媛儿跟我来一趟。” 婵媛向许执钧递了个询问的眼神,“去吧。”许执钧淡淡地说了句,没有多的嘱咐。 婵媛失落地点了点头,跟在春婶后面进了她家院子。 许执钧仰面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转身进了院子。 “媛儿,你来灶房给我帮忙。”春婶本就是直来直去的干脆性子,不喜欢那些拐弯抹角的,“等婶子把饭做好,你端回去跟未哥儿一起吃。” “谢谢婶子。”婵媛也不是那种矫情的性子,她还不怎么会做饭,总不能让阿兄饿肚子,“正好和婶子学艺。” “小嘴儿甜的呦。”春婶轻轻揪了一把婵媛两颊的软肉,乐呵呵地把人带进了灶房。 “娘,是不是媛儿来了?”话音未落,另一个和婵媛差不多的小丫头也进了灶房。 “迎春。”婵媛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我来和婶子学艺。”婵媛这可不是说假话,以后阿娘不在了,总不能让阿兄做饭,她阿兄那双手可是拿笔杆子的。 “我娘做饭,啧啧啧。”迎春边说,边摇头晃脑,婵媛在这儿,她也不怕揭她娘的底儿。 “迎春你这臭丫头,皮子痒了是吧,在你老娘面前阴阳怪气的。咋啦?嫌弃你娘做饭不好吃,那我看你今天中午干脆就别吃了。”春婶刚刚在婵媛那儿得了点虚荣心,下一刻就被她家丫头给造了个赶紧,要不是看婵媛在这儿,今天怎么也要把她扯过来教训一顿。 婵媛一脸温和的笑意,看着这娘儿俩斗嘴,眼底是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失落。 “迎春,还不快和婶子道歉。”婵媛朝迎春使了个眼色,迎春也就顺坡儿下了。 “哎呦,我的亲娘哎,我这可不是阴阳怪气,我这是在夸您呢,我娘做的饭,那可是天上的仙女才能吃的,我等凡人吃了,怕是就要成仙了呢。”迎春精灵古怪地做了个揖,一脸赞叹的语气,春婶这才放过她。 迎春见状,赶紧逃出了灶房,刚到后院,就听到她娘大吼一声,“迎春,你个鬼丫头!” 迎春赶紧拍了拍自己前胸,可吓死小孩子了。 迎春那话,乍一听倒像是恭维,可春婶和迎春斗智斗勇多少回了,哪一次她这么干脆低头的,春婶越想越不对劲,什么天上的仙女,这是在说吃了她做的饭要升天呢! 婵媛赶紧将话头一转,“婶子,咱们赶快来做饭吧。” 听婵媛这么说,春婶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了大半,不过还不算彻底完,“赶明儿就让她和我一起做饭!”春婶当方面拍板决定了,可怜迎春连打个两个喷嚏,还一脸喜滋滋的美呢。 迎春揉了揉鼻子,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悲惨生活。 婵媛掩着唇噗嗤一笑,她仿佛能预料到春婶家的厨房未来会是何等的鸡飞狗跳了。 第3章 婵媛身世番外 许执钧他爹是个货郎,当初就是他爹沿村叫卖的时候,捡到许婵媛的。 他爹心善,不忍心看着这么个小人儿饿死在路边,就把她带了回来,他娘正想要个闺女,二话不说就把人留下了。 捡到许婵媛的时候,他爹已经仔细检查过了,周围并无任何标识,只是包着她的锦纹缎面包裹,和包裹里力透纸背的婵媛二字证明她可能曾经拥有不凡的身世。 婵媛表意牵挂。 在决定留下她的时候,他爹娘虽然做好了养她一辈子的准备,但还是不忍心抹掉最后一点与她身世有关联的信息,于是为她取名婵媛。 孩子抱回来的时候,已经不小了,不是能随随便便遮掩的了,于是他娘干脆大大方方承认家里添了口人,但没说这孩子是捡回来的,只说是给儿子养的小媳妇儿。 家里人自己知道,他爹娘是真把许婵媛当亲闺女来样的。 这下就算村里的人嘴再碎,也不好天天议论人家的童养媳。 不过不在人前议论,人后说什么的都有。 村里就这么大,防不住有些人整天盯着别人的家长里短。 今天东家说,自家怎么没想到给娃儿也养一个童养媳,不大点儿就能为家里做牛做马,也浪费不了几口吃食。 说完又感慨,这老许家真精明! 明天西家又说,这孩子不会是偷来的吧,看着可不像村里人。 …… 不过这些话都没传到过许家爹娘耳朵里,他们自然也不知道,哪怕知道了,也不会当成大事。 人活在世上,本就是活在各种各样人嘴里的,不必计较,也计较不过来。 更何况有些人说这些也不一定是藏了什么坏心思,大概是看别人家日子太顺,自己心里就不顺罢了。 这样的人算不上坏人,撑破天了只能算小人。 大人说这些话,总是不背人的,他们可能只图嘴上的痛快,受这种环境熏陶的小孩儿直接多了。 小孩子的恶往往是无意识的,他们不知道什么是伤害,什么是对错,更加不能理解在自己看来好玩儿的事情,怎么就成了使坏。 所以村里的孩子最爱盯着许执钧捉弄。 或者朝着他起哄,“许家阿未,你家小媳妇儿呢?” 小小年纪的许执钧,正是自尊心勃发的时候,婵媛成了他自尊防卫的壁垒,他自然看不惯。 当你带着恶意看一个人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将她一切都视为不好的,时间久了,恶意甚至成了习惯。 对村里的孩子,他能把他们都揍倒,对婵媛,他可不敢。 不大点的丫头,他一只手就能把她捏死。 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婵媛小时候最喜欢跟在哥哥后面,许执钧却总是恶声恶气的。 时间久了,一见到许执钧,婵媛就跟见了猫的耗子一样。 许执钧见不得她在自己面前畏畏缩缩的样子,对婵媛就更加没什么好感了。 再后来,他去了镇上学堂,婵媛留在家里,两个孩子不常相见,感情也就越发淡薄了。 第4章 “阿兄,用饭了。”婵媛端了饭菜回来,没有放在堂屋,直接进了许执钧的卧房。 “放下吧。”许执钧阖着眼睛靠在床头,和婵媛说话的时候,也没有睁开。 婵媛将东西放下,自己又退了出去。 春婶是个实心肠,饭菜是用两个海碗装的,兄妹俩的饭菜分量都是一样的。 婵媛吃了一小半,实在吃不下了,她爹以前总说她是吃猫儿食的,两口就饱了。 加上她今天心里揣着事儿,胃口更是差劲。 阿兄不喜欢自己,婵媛是心知肚明的,不过原来阿兄还会掩饰几分,现在爹娘走了,今日他却连掩饰也不肯。 婵媛越想越惶恐,万一阿兄要将她赶出家门,届时她又该怎么办? 这件事,单靠她自己想是永远也得不到答案的,她干脆从屋里扯了线来打络子,免得自己想些有的没的。 一刻钟的时间,婵媛什么也没打成,反叫手上的丝线被搅作一团,婵媛干脆将它们往筐子里一丢。 手上没了东西,她不自觉地扯了衣角搅在手上,眼神定定地望着门的方向,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婵媛替自己拿了个主意。 这主意究竟如何,婵媛心里也是没底的,要不然也不会在许执钧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下定决心推门进去。 许执钧靠在床头,神色幽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兄,可用完饭了?”说话的功夫,婵媛稍稍抬头看了一眼,很快便将视线移到了别处。 她向来是有些畏惧阿兄的,尤其此刻阿兄靠坐在床上,神色不悲不喜,浓墨染就的瞳孔,幽暗一片,婵媛更加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这副模样的阿兄,比表现出厌恶她的阿兄更让她打心眼里觉得害怕。 许执钧没有说话,换了只手撑在下颌处,朝她扬了扬下巴。 “阿兄,我有话想和你说。”婵媛挪了个凳子过来,缩在上面,许执钧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觉得她活脱脱像一只小鹌鹑。 “说吧。”许执钧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乌黑的发顶,似乎在好奇她究竟要说些什么。 来之前,婵媛已经将要说的话在心里过了好几遍,此时许执钧让她开口了,她却越发犹豫起来。 “想说些什么,今日都说了罢!”许执钧这会儿是真真好奇了,上辈子他身体好好的,何时像现在这般虚弱过,故而记忆里压根没有这一出。 不过看看自己仍旧单薄的四肢,加之他刚刚出去,房梁上的白幡干干净净还未撤下,他大概也能猜到现在是何时。 他十一岁那年冬天,爹娘一起去隔壁县里卖货,回来路上遭了难,从那以后许家就剩了他和他爹捡回来的许婵媛。 许执钧的思绪逐渐飘远,婵媛埋着头总算鼓足了气,右手捏了捏冬袄下摆,缓缓开了口。 “阿兄,以后爹娘不在了,还有我,我知阿兄不喜我,也不会时常在阿兄眼前。待年后,阿兄仍是去县里读书,我在家里,不会时常相见。如果家里有什么地方需要支应门户,我便央人去县里寻你回来。平日休沐,若阿兄想回家,我便在房里呆着,绝不污了阿兄眼睛。只愿阿兄看在多年来,爹娘带我如亲女的份上,不要将我赶出家门。” “爹娘和许家的大恩大德,媛儿不敢忘记,阿兄束脩及生活所需,我来挣,阿兄大可安心读书。待他年阿兄高中,以光耀许家门楣,使爹娘安息。” 婵媛这话,本意是为了宽慰许执钧的心,更是为自己日后求个安定。 一想到爹娘走了,婵媛的神色就忍不住带上了悲戚,她本就是许家捡来的孩子,现在更如无根野草一般,若真离了许家,更是不知道要飘摇向何处。 第5章 啪啪啪—— 许执钧撤回撑在下颌的手,双手一合,拍了拍巴掌,上辈子他怎么就没发现许婵媛有这般好口才? 许执钧仔细一想,她在自己面前好像总是支支吾吾,无论自己说什么,她总是“阿兄说的对,一切都听阿兄的……” 只除了那一回,她跪在自己面前,说要去给人家做妾。想到这儿许执钧的眼神瞬间变得冷厉起来,眼睛里像藏了两把刀子,无论盯上谁,都要从那人身上剜下两块肉来。 “阿兄是何意?”婵媛实在摸不清楚兄长的性子,也不想猜来猜去折磨自己,干脆直接开了口。 “许婵媛,我见你往日怯懦不堪,今日却伶牙俐齿,是我识人不清,没看清楚你本性,还是你一贯会故作姿态,引爹娘怜惜?”许执钧的声音有些低哑,和着窗外的夜风,有些阴恻恻的。 隔着微弱的灯光,婵媛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究竟是讥诮还是一如既往地嫌恶。 “阿兄——”许执钧话音刚落,婵媛拔高到有些尖利的声音就出了口。 “我没有!”这一声更是直接带了哭腔。 自从阿兄晕倒,婵媛生生忍了几日的眼泪,这会儿终于决堤了。 “你没有甚么?”许执钧却穷追不舍,势要她说出个所以然。 “我没有故作姿态,也没有伶牙俐齿,嗝……和兄长说的,皆出自肺腑。”此时,婵媛已顾不上害怕和脸面了,无论如何她只想留在许家。 只有留下来,她才是有爹娘的孩子。 “只怕你肺腑皆黑,说出来的话,竟是连自己也能骗过去的。”许执钧顿了顿,“我爹娘待你恩重如山,二老仙去不过这短短时日,我更是病体未愈,你便迫不及待要给我扣上这个恶人帽子。我往日确实不喜你,却也不会逼着你去死,既然你的命是我爹救回来的,那你的命就是许家的,你本应这辈子为奴为婢报答我许家的恩情,你是如何做的?” “我许家好吃好喝待你,虽没有一众丫鬟仆妇,比之一些人家的小姐也是不差的,这么些年过去了,你可曾想过报答我许家的恩情?难不成爹娘刚刚仙去,你就幡然醒悟?还是你说说而已,根本有口无心?” “你给我听好,许家不缺你一口饭吃,更加不需要你一个黄毛丫头挣钱养家,我许家人牙口好,脾气硬,吃不得软饭。至于赶你走,更是无稽之谈,我许执钧还不想为你一个黄毛丫头背上一辈子不孝不仁的骂名,自是没你想的那么黑心肝。” 发泄了一通,许执钧心里的火稍微熄了点,仍是觉得不快,接着道:“你是我爹从冰天雪地里抱回来的,进许家那天起,我许家从未亏待于你,却不想竟是养了头白眼狼,只凭我不喜你,就如此小人之心?你既不是天仙,又不是银钱,凭甚么人见人爱?” 许执钧字字锥心,婵媛被她误解,根本无处辩驳,渐渐连抽噎声也低了下来。 她年岁尚小,八岁未至,如今突逢巨变,尚且来不及适应。 一想到将来是和最不喜她的许执钧相依为命,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今日这番话更是垂死挣扎。 她口舌愚笨,心思也不灵巧,说来说去,并没有半点诋毁许执钧,全是自己的心里话。 却不知这话在许执钧听来,完全是煽风点火,哪里会轻易放过她。 “阿兄这么说,是不会赶我走了?”婵媛心思单纯,为人纯良,只知许执钧不会将她赶走,其他的话就再也入不了耳了。 “不愿在许家待就滚出去。”许执钧一字一顿,恐怕婵媛听不清楚。 婵媛欢欢喜喜地朝他道了谢,满心激动在触及到许执钧冷冰冰的视线之时尽数退却了。 第6章 “既然阿兄精神大好,媛儿便无需在左右伺候,以免碍了阿兄的眼,时候不早了,阿兄早些休息吧。”说完,也不等许执钧做出回应,径直转身出了他的屋门。 说她牙尖嘴利还不承认,许执钧被噎了一通,恨不得再把人揪回来教训一顿。 “嘶——” 婵媛拱起来的火还没消,又不慎咬到了舌尖,要是婵媛还在,估计就能看到他发青的脸色了。 不过这会儿,婵媛可顾不上他了,心里都是他刚刚的那些话,阿兄同意自己留下来了,这对婵媛来说是爹娘走后最好的消息了。 冬日里黑的也早,婵媛去找许执钧的时候正值夕阳西下,这会儿已经月挂梢头了。 晚间山风大,婵媛进屋拿了件袄子披在身上,又回到院子里。 “呼——”婵媛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从爹娘走后就悬着的那颗心,终于可以暂时放下来了。 以后无论生活如何艰难,有她和阿兄在一起,总是能过去的。 婵媛又想到了三叔,自打爹娘走后,三叔这不是第一回来了,肯定也不会是最后一回。 好在今日阿兄醒了,及时解了围,要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呢。 阿兄醒了可真好! “爹娘,你们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阿兄康健顺遂,我也会替你们照顾好他的。” 冲着许家爹娘的卧房,婵媛恭敬地叩了三个首。 彼时,明月当空,泄了一地月华。 婵媛回房时还在忍不住想些有的没的,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吧。 翌日,卯时三刻。 吱呀一声,木门被打开的声音,打破了许家小院的平静。 婵媛关好门,去了灶房。 灶上温了一大锅水,她先舀了点去隔间洗漱。 洗漱回来,她又舀了些起来,剩了不多在锅里,将淘好的米并一些切了块的番薯放进去熬煮。 舀起来的水,婵媛端着送到了许执钧房里。 “怎么,难不成真要为奴为婢报答我不成?”婵媛进来的时候,看到许执钧靠在床头,单手撑着下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婵媛萦绕在舌尖那句,“阿兄昨晚休息的可好?”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口。 许执钧见她不应答,偏了偏头将眼神射了过来,没有温度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审视。 “阿兄不要误会,媛儿自然不能让阿兄担恶名的。只是一会儿没有多余的锅给阿兄煮水,要是阿兄不怕冰,倒是可以去井里打新鲜的来。” 这绝对是婵媛的心里话,只是此情此景听这话,总让人免不了觉得嘲讽。 就连婵媛自己说完,也愣了愣,完了,这下阿兄又要误会了。 “不装了?”许执钧冷嗤一声,他就知道这小丫头不是个省油的灯。 “都是媛儿的心里话。”婵媛虽然没将那些话放在心上,可不意味着没将那些话听进耳朵里。 “果然往日里都是装模作样。”许执钧也不想多跟她纠缠。 早就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德行,只是心里还是有个微不可闻的声音在说,不是这样的。 许执钧冷嗤一声,此时婵媛已经出了房门,却不知他是不是为自己鲜为人知的那点新思路。 心里的纠结不足为外人道,许执钧言行间对婵媛越发对她不耐烦起来。 婵媛回灶房的路上,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刚刚阿兄的样子好可怕,以后在阿兄面前说话可不能这样大大咧咧的了。 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思绪挥过,婵媛认真地盯着灶下的火,不敢再走神了。 小孩子就是这样,心思浅显,不会自寻烦恼。 可也有例外,许执钧此人心思深沉,从幼年起便是如此的。 上辈子的事情历历在目,许执钧又仗着自己回到了成年之前,是以在婵媛面前更是不加以掩饰自己的恶意。 昨天刚醒的时候,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记忆在努力说服乖戾的性情,今天却完全适应了,刚刚那些话根本无需考虑,就像出自本能一样……的小孩子斗嘴? 奇怪,许执钧心里有些打鼓。 他闭上眼睛,试图将上辈子的记忆再过一遍。 却恍然发现那些他本以为自己记的一清二楚的东西,现在也多有模糊了。 片刻,许执钧睁开眼,有些惶惑,他能确定那些关于自己上辈子的记忆是在不断消减的。 难不成那只是一场梦? “粥煮好了,阿兄快来吃吧。”迟迟不见许执钧来用饭,婵媛再来他房里的时候,完全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 阿兄以往是从不赖床的,今日是怎么回事? 婵媛自动将许执钧的这一反常行为,归于爹娘离世对阿兄造成的打击太大。 这么一想,阿兄那些反常的言行似乎都有了解释,她看向许执钧的眼神里更是不自觉带上了不加掩饰的同情。 “你那是什么眼神,给我收起来。”许婵媛莫不以为他是瞎的不成? 婵媛这次可没有跟他怼着来,阿兄实在可怜,还是要对阿兄多些关爱才好。 第7章 吃过早饭,许执钧一头扎进了书房。 婵媛目送他的背影去了书房,心里终于松了口气,还是她那个爱学习的阿兄。 “只要你阿兄心有挂牵,就不会做傻事。”转身的时候,婵媛突然就想起来,为阿兄看诊的生叔走的时候说的话。 那现在阿兄大概已经开始好转了吧? 想到这儿,婵媛总算是把所有的心思往其他地方挪了挪。 昨天和隔壁春婶家的迎春说好了今天要去山上采冬菇的,她可不能迟到。 许执钧急着去书房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想将脑海里关于上辈子的记忆全部写下来。 那不会是梦境,若真是梦境又怎么会那么清晰,一桩桩一件件都像自己亲身经历过。 不过这时候,许执钧脑袋里也出现了另一种声音,如果真的是场梦呢? 若他真因为一场荒唐的梦而对许婵媛恶语相向,对这世上他最后一个相依为命的人多加刁难…… 许执钧想不下去了,婵媛这两天已经占据了他太多心神,他更应该将官场上和朝堂上的变动通通记下来,而不是想那个伶牙俐齿的黄毛丫头。 许执钧眯了眯眼睛,眸中的野心和狠戾一览无余,这头天生野性难驯喜欢冒险的狼,势必是要踏上仕途的。 对于想不清楚的东西,许执钧从不再过多纠结,再等等总会有答案的。 没了这些繁杂的思绪,许执钧可没忘记自己要来做什么。 拎着茶壶就往砚台里注了些水,着急起来也顾不上讲究甚么磨墨以新鲜水为宜了。 待磨好了足够的墨汁,将一刀还未开封的竹纸拆开,抽出半刀搁在手边,剩下的被妥帖地搁进柜子里。 这竹纸着实粗鄙,上手粗粝,色泽暗沉,好在没有什么刺鼻的气味,现在也只能将就了。 将笔伸进砚台里,待竹笔舔饱了墨汁,许执钧余光扫到仅剩小半根的墨条,又将笔在砚台的边缘多刮了两下。 许执钧的书写速度很快,约么半个时辰就写了满满十多张纸,字体华美丰盈,字迹清晰,运笔自如。 还不等这半刀纸用尽,房内已经无处下脚,笔迹待干的竹纸铺的到处都是。 婵媛出门的时候,春婶家迎春正背着身子在关门。 “媛儿,你阿兄今天醒了吗?”作为婵媛最好的朋友,迎春是最了解婵媛和她阿兄的恩怨纠葛的。 别看两个人平日里不怎么亲密,许执钧病了最担心他的就是婵媛。 “阿兄已经醒了。”婵媛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迎春心里也有数,自然没有多问。 迎春是个很懂得别人眼色的小姑娘,很快就把话题引向了别的地方。 “昨天听我爹说,年后县里要开女学了,一年束脩也就半两银子,是县里新来的官老爷娘子开恩呢。媛儿你不是一向喜欢读书吗?”昨天从她爹那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迎春已经为婵媛高兴了好久,今天一见到她就迫不及待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迎春爹在县里做事,消息来源自然也比别人多得多。 县里开女学的消息对婵媛来说喜忧参半,要是在一个月前听到这个消息,她估计夜里做梦都是甜滋滋的。 现在……婵媛看了看自己的手,原本细嫩白皙的手,手背发红,指尖微微肿胀,很快就和村里其她姑娘们没甚分别。 更何况那双手实在不大,如今只是勉强能拎住篮子。 迎春敏锐地察觉到,说完这个消息之后,婵媛的情绪更加低落起来。 转念一想,迎春懊恼地拍了拍脑袋,这对婵媛来说哪里是什么好消息。 “媛儿,走走走,我想起来昨天发现了个好东西,正想着今天带你去呢。让你带的油纸带了没?没带的话,我多带了两张呢。”说完,拉着婵媛小跑着就往后山去了。 “迎春,你慢些。”婵媛平日里行事轻缓惯了的,哪儿像迎春这个“野小子”一样的,总是风风火火。 婵媛最羡慕迎春这样,偏她生来就不是这样的性子,也不怪两个人能玩儿到一起去了。 第8章 “咱们不是要去采冬菇,来这儿干什么?”婵媛弄不懂了,山口的冬菇,早就被别人摘完了,现在要还想找冬菇,要往里面走。 却不想迎春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指了指旁边比她们俩高不了多少的松树。 “这松树太小,也结不了果子,就是有,这会儿也早没了。”婵媛这下是彻底糊涂了。 “你仔细看看。”迎春还是一脸神秘,不肯揭晓谜底。 婵媛将手里的篮子放下,又凑近看了看,这一看果然发现了好东西。 “这不大点儿的松树怎么会有?”婵媛的语气里是难掩的惊喜,不怪她没想到,一般这东西都长在深山高大的松树上。 “哼哼,要不然也没咱俩的份儿呢。”迎春一脸骄傲地看着婵媛,指着松针上凝出的小块白色晶体,“这树不大点儿长在这儿也不起眼,谁能想到还有这好东西。” 每年冬春之际,高大的松树枝桠上都会出现这种白色的结晶体,当地人叫松糖。 味道比饴糖还甜,又带着一股清香,村里的孩子们最喜欢找来吃,县里甚至还有做零嘴的铺子会收呢。 但是这松糖不好找,一棵树也结不了多少,能不能遇到,是要看运气的。 “好了,咱们快点儿摘了去摘冬菇,在这儿再多磨蹭一会儿,就该有人来了。”婵媛推了推迎春,让她动作快点,别只顾得美。 一棵树可不会只结一茬糖,现在她们摘了,只要没有别人发现,过段时间自然还能再来摘。 这山上的东西,向来都是谁先发现归谁的,好东西从来都是可遇不可求。 “是是是,媛儿说得对,咱们得快点。”迎春眼珠子咕噜一转,就有了主意,“你来摘,我去路口守着,有人来了咱们就走,可不能叫别人发现。” 婵媛点了点头,“好。” 没跟迎春推辞,她手上动作轻柔,知道怎么将糖采下来又不伤树。 这事儿要是迎春来做,一会儿就恨不得将整棵树树砍了带回家。 婵媛将油纸在篮子底儿摊开,捉了最下面一层的枝桠开始采糖。 好在这颗松树不高,也方便了婵媛动作。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趁手的糖基本都被她收入囊中,婵媛正巧听到了迎春的声音。 “媛儿,咱们走吧。”迎春蹦蹦跳跳地过来了,婵媛知道这是有人来了。 “好。”这会儿可不是说话的时候,婵媛没有多问,一面往前走,手上飞快地将篮子里的糖分成两份,略多一些的那包给了迎春。 迎春这丫头要说她心细,有时候确实也是粗心的,她可没发现这两包糖有什么区别,就算发现了肯定要和婵媛换一换的。 在“野小子”迎春眼里,婵媛就跟娇花儿一样,自然是要被她护着的,自己有什么好东西都想多给她一点。 今天这一路,对两个人来说简直顺利的不可思议,不仅采到了松糖,一进山更是没几步就找到了一颗长满冬菇的枯木。 这棵长三丈有余的枯木上不仅有冬菇,还长了不少木耳。 木耳一般春秋两季较多,冬季虽然有,却不多,是难得的山珍。 听说县里卖的很贵,婵媛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只是还不等她想明白,就被迎春叫了过去。 “媛儿,咱们快点摘了早些回去,出门的时候,我娘说了,要是回去晚了,下次就不让我出来了。”迎春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怕性格泼辣豪爽却待人和善的春婶。 “你呀,村子里没有说婶子不好的,怎么就你偏偏见到婶子跟个小耗子似的。”婵媛一想到平日里,迎春在春婶手底下东躲西蹿的样子,就忍不住发笑。 “那是因为我娘就是大猫,你知道吗?嗷呜——可威风那种,我这小耗子一见到自然是瑟瑟发抖了。”迎春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她娘的害怕,反正村里都知道,瞒得过谁呢? “哈哈,可是这两日春婶没动手,也敢这么说话?”和迎春在一块儿,婵媛很难有不开心的时候。 “谁说没有,昨日你走了,我娘罚我不让吃晚饭,还好我爹疼我。”迎春撇了撇嘴,又道:“刚刚这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媛儿你可不能出卖我!”迎春靠近婵媛,往她身上蹭了蹭,一副讨好的样子。 “那是自然,好了,咱们动作快些吧!”婵媛故作老成地拍了拍迎春的肩膀,一副安抚的样子。 第9章 这一路都格外顺利,却不想回去路上出了点岔子。 婵媛和迎春蹦蹦跳跳从山上下来,婵媛远远地看到她们采过松糖的那棵树下站了个人,看样子像是在等她们。 “迎春,你看,那是谁?”婵媛没有伸手指,只是朝那人的方向伸了伸脑袋,迎春了然。 “看不大清楚,不过你看那个人驼着背,揣着手的样子像不像你三叔?”迎春对婵媛这个在村里狗都嫌的三叔自然也是知道的,以前许家阿叔在的时候还能镇得住他,现在许家阿叔和婶子刚走,他就忍不住出来作妖了。 这才不过三五日,他已经来找过媛儿不下五次了。 “倒是有些像的。”听迎春这么说,婵媛定睛一看,确实和她三叔有几分相似,“迎春,你走在前面,先回去把这事儿告诉我阿兄,他肯定是冲着我来的,一会儿我来应付他。” “媛儿,我们还是一起走吧。”剩下的话迎春没有说出口,许三儿可不是什么好人,要是万一朝媛儿动手可怎么办? “就算你留下来,我们来加在一起也打不赢他啊,而且他的目的也不在对我怎么样。”许三儿的心思,婵媛心里是清楚的,许家的房子,爹娘留下来的东西,不外乎就是这些而已。 “那好吧。”婵媛的话,迎春一想也是这么回事,还不如她跑快点,赶紧把人找来。 说完,迎春蹭的就跑了出去,婵媛还想着叫住她,让她不要这么着急,又怕把三叔的注意力引过来,也只能作罢。 现在阿兄已经醒了,怎么着三叔也不应该来找她,婵媛心里打鼓,这下更是刻意放缓了步子。 不过就算她走的再慢,也就这么几十丈的距离,总会走到头的。 “三叔,你这是要上山?”婵媛装作一副惊讶的样子,好像刚刚根本没有发现他。 “不是,三叔是特意在这儿等你。”许三儿说着就要接过婵媛手里的篮子,“来,三叔帮你拿着,咱们边走边说。” “不用,三叔有什么就说吧,这篮子里就是些野菜,没什么重量。”听婵媛这么说,许三儿才将垂涎的目光从篮子里收回去。 他刚刚可看到了,在前面下山的那个小丫头篮子里全是冬菇呢,那个小丫头和他这个便宜堂侄女平日关系是最好的,却不想他这个堂侄女是不顶用的,难怪那个小丫头跑那么快。 “好,那三叔就直说了。”许三儿搓了搓手,“你也知道,你不是我兄嫂亲生的,当年他们从冰天雪地里将你带回来,现在他们去了,你也该为自己谋一个出路了吧。” “三叔说的什么话,爹娘去了,阿兄还在呢!”婵媛刻意强调了阿兄二字,就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你阿兄对你什么态度,别人不知,我却是知道的。自从你来到许家,我兄嫂待你如珠似宝的,我那侄儿早就多有不满了,现在兄嫂走了,他还能容你?”许三儿一副了然的神态,要是婵媛昨日没有和许执钧的那番谈话,倒是免不了要将这话听进去的。 “那三叔的意思是?”婵媛佯装被他唬住,想听听他接下来要怎么说。 “你兄长容不下你,三叔却是最大度的。倒不如你对你阿兄好言相劝,日后由我来管教你们兄妹,要是你阿兄同意了,日后家里做主的就是三叔,你以前在许家什么样,日后在三叔家里就还是什么样。”许三说着说着,好像已经看见了以后的好日子,黑黄的面皮上都忍不住泛起了一层光泽。 “三叔说的,媛儿没有不同意的。”眼看着婵媛就要答应,许三儿完全忘记了前几日是谁一再被婵媛拒之门外,“但是您也说了,阿兄容不下媛儿,又怎么会听媛儿劝说呢?” 却不想许三儿眸光闪了闪,“那也无碍,只要你记住,三叔家还有你的容身之地,要是有一天被你阿兄赶出去了,只管来找三叔,三叔帮你讨回公道。” “三叔要帮谁讨公道?”许三儿话音刚落,许执钧就走到了二人跟前。 “未哥儿来了,是来接媛儿回家的吗?三叔刚刚在山上碰见她,正说顺路送她回家呢。”许三儿打着哈哈,对他这个堂侄儿,他向来都有点说不上来的怵。 尤其这回晕倒,醒来之后,眼神更是向换了个人似的……莫不是中邪了? 许三儿眼珠子咕噜一转,心里又有了主意。 许执钧来了,婵媛就跟吃了定心丸一样,也不再和许三儿虚与委蛇,呲溜一下就站在了许执钧身后。 “日后家里的事,还是不牢三叔费心了。”许执钧说完,牵过婵媛的手就往许家的方向去了。 许三儿也不生气,那张普通至极的脸上,此时正散发着异样的神采,尤其嘴角那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仿佛浸满了毒液,下一秒就要将许执钧和婵媛吞下去。 第10章 出去这一趟,婵媛收获颇丰,摘了满满一篮子冬菇并着一些木耳,上面还有一把马齿苋。 唯独遇到许三叔这事儿,简直闹心。 接下来的路上,两个人都没什么话说,婵媛本以为阿兄会问她三叔究竟说了些什么,她一直在留意阿兄的神色,阿兄似乎并不感兴趣。 婵媛也不想提徐三叔,视线落在篮子里,突然知道该说什么了。“阿兄,我摘了你爱吃的马齿苋,咱们今天中午就吃这个吧?” “嗯。”许执钧神色不明,没有丝毫动容的神态,婵媛有些挫败。 这个季节的马齿苋叶片不够肥厚,采摘的人不多,是阿兄很喜欢的小菜。 往年这个时候,阿娘都会为阿兄做上几次,今年阿娘不在了,她还记得。 马齿苋放进滚水里捞两下放进凉水里,等其他菜都炒好了,将马齿苋控干水分,放上盐、泡姜丝、酱油、陈醋、蒜末,如果能吃辣,再加上一点茱萸酱,最后浇上小磨香油,翻拌均匀就可以吃了。 冬天的马齿苋涩味较少,焯水的时候在锅里滴上两滴胡麻油,可使菜叶色泽鲜亮,也可尽除涩味。 焯水时间不可过长,过长则会失去脆嫩的口感。 中午,除了凉拌马齿苋,婵媛又做了一道冬菇汤,并着一锅腊肠锅巴饭,如此一来,荤素俱全了。 村子里一般做腊肠饭的时候不再炒菜的,腊肠饭既是饭也有菜。 冬菇汤暖胃解腻,冬菇鲜甜,煮之前,加一点点大油煸炒,煮出来的汤带着淡淡的肉香味,却清香可口,丝毫不显油腻。 腊肠饭里埋着芋艿,芋艿绵软,蒸煮之后越发清甜,腊肠咸香,和芋艿的味道杂糅在一起却不怪异,反而相得益彰。 最妙的还是油润的米饭,当中夹杂着些许黍米增添口感,米饭带着腊肠和芋艿的味道,吸足了汤汁的米饭,酱色中充满了光泽。平日里毫不起眼的糙米,此时也泛起了光亮。稻米的清香,腊肠的咸香,以及芋艿的甜香交织在一起,咀嚼中更是满口生香。 婵媛做饭的时候,许执钧也待在灶房里,也不看她,而是自己坐在一边冥想。 腊肠饭出锅的同时,许执钧睁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 将记忆写出来,并不是个简单的事儿。 记忆在脑子里的时候,一般只有大致的轮廓,而写出来是要带上各种细节的,为这些细节许执钧几乎有些脱力。 不过作为家里唯一且年长的男人,许执钧实在看不下去,婵媛这个矮墩墩费劲地扒灶台。 主动起身给两个人添了饭,递到婵媛手边,未置一词。 和善的让人觉得像是变了个人的阿兄,让婵媛受宠若惊的同时就是慢慢的违和感,一上午的功夫,难不成阿兄转性了? “阿兄,喝汤。”婵媛主动盛了碗汤给他,想看看他的反应。 许执钧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她,接过汤,默默地喝了一口,什么都没说。 这样和善的阿兄,还是让婵媛有些困惑。 吃饭的时候想着刚刚许执钧的举动,婵媛的眼神几乎要长在许执钧脸上。 许执钧仿佛浑然未觉,如果忽视他托着碗底的手青筋乍现,或许会更有说服力。 不过婵媛可没看到这些细节,真诚地给许执钧夹了几次菜,要是阿兄能一直这样就太好了。 一顿饭吃的相安无事,因为许执钧突然转变的态度,婵媛甚至多吃了半碗饭。 许执钧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不过好歹没闹什么幺蛾子。 婵媛一开始还不住地打量他,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脸色,后来也顾不上许多了,阿兄吃的太快,她要是下筷再晚一点就没得吃了。 第11章 午饭之后,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不少,婵媛还给许执钧泡了茶端过去,许执钧也没拒绝,虽然婵媛觉得阿兄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不过阿兄能接受她的善意,这绝对婵媛来说已经十分难得了。 下午,许执钧又窝进了书房,婵媛坐在院子里打络子。 午时将尽,这时候阳光正好,太阳照在身上暖烘烘的,一点也不刺人。 婵媛手头剩余的丝线只够再打三四个络子,她手上的动作越发快了起来,要是能尽早打完,今天就能将络子给春婶家送去。 打络子对婵媛来说几乎是最轻松就能挣钱的事儿了,也是家里最轻松的事儿,村里同龄的姑娘这会儿不仅要负责家里的饭食,甚至还要洗衣、打猪草…… 爹娘还在的时候,婵媛除了偶尔去灶房给娘亲帮帮忙,家里的事情是不需要她动手的,娘亲也不让她多插手。 打络子还是爹娘走了以后,哥哥又病倒了,春婶担心她没有吃用,特意将自己从镇子上领来的活计分了她些许。 婵媛平日在家无甚事可做,稍大一些娘亲就教她女红,虽然比不了专业的绣娘,在南方的小村子里已然比大多数女人要厉害的多。刺绣是精细活儿,寻常人家要有个精于此道的,不说大富大贵,也足以让一家人过上小富的日子了。时下女人大多会做个里衣、外杉,却是不带什么功夫的。 约么申时一刻,婵媛将手头上最后一个络子收尾,又将房里的几个早早打好的络子一起拿出来,带去了春婶家。 天冷,地里也没什么活儿做,加上没几天就要过年了,村里人几乎都在家里忙活,春婶也不例外。 果然,婵媛敲了敲门,来开门的正是春婶。 “媛儿,这会儿怎么来了?可是未哥儿有甚么不好?”昨天她可是看得清楚,未哥儿虽然起身了,脸色苍白的和纸一样,指不定还要养多久呢。 春婶本想着晚些时候做了包子给他们送些去,顺便看看两个孩子,却不想婵媛先过来了,春婶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 这老许家就剩了未哥儿一个独苗苗,要是真有了什么好歹,百年之后怕是也愧对邻里。 “婶子安心,阿兄无碍了,是我已将这些络子都打好了,想着先送来给婶子,莫要耽误了婶子的事儿。”婵媛晃了晃手里装络子的小筐,神情轻快。 “既是如此,大安,媛儿快进来说话。”春婶这才放了心,忙把婵媛往家里带。 “迎春,鬼丫头又野哪儿去了,媛儿来了,快出来。”春婶嗓子透亮,这一声不管迎春窝在哪个犄角旮旯都能听的清楚。 不过春婶这话,让婵媛有些无奈,不怪迎春这么怕她娘,春婶性子极好,在村里的妇人们口中也是没有什么闲话的,唯独在迎春面前,鲜少有温和的样子。 迎春在后院,摆弄两颗从后山移回来的红莓苗。 一听到她娘叫她回来,也顾不上侍弄这些了,将手里的铲子随意一丢,就跑到了前面。 “媛儿,你怎么来了?后来你阿兄不让我跟着,你三叔没为难你吧?”迎春一手的泥,浑然不觉,还往脸上抠了抠, “迎春!”婵媛抚了抚额头,又指了指迎春的小爪子。 迎春顺着婵媛的目光,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糟了,我娘又该说了。”迎春抬手想拍脑袋,手伸到一半,又弱弱地缩了回去。 婵媛哭笑不得,赶紧拿身上的手绢帮她把脸擦干净。 看着迎春一脸感动就要来握自己的手,婵媛往后退了一步,指了指她又指了指旁边的水缸,“快去净手!” “好了好了,洗干净了,媛儿你还没跟我说呢,后来呢?”迎春压低了声音,盯着门口,就怕她娘一会儿突然进来。 “没事,他没有为难我,阿兄很快就到了。”见婵媛不想多说,迎春也就不再问了,媛儿阿兄可是特意交代过她的,不让她瞎说,是以她连她娘都没告诉。 等春婶端着一盘吃食回来,两个小姐妹脑袋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春婶将迎春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见她身上干干净净的,没有多说什么。 迎春却被她娘的眼神看的心里毛毛的,“娘,你看什么呢?” 春婶狠狠地瞥了她一眼,迎春嘟囔了一句,就坐在旁边开始吃糕,不敢再说什么了。 春婶见她又只知道吃糕,不由得一阵头疼,八九岁的姑娘家,谁不是懂事知礼的?偏生她们家这个,上辈子大概是个猴儿托生的,就没个消停时候。 迎春可没察觉到她娘的眼神,反而和婵媛小眼神交流不断呢。 第12章 年下无日,家里最多的就是炸糕、夹沙团,春婶还拿出了两枚柑橘,说是入冬前摘下来在菜窖里放着的。 柑橘不是什么稀罕物,但是冬天的柑橘却极少,这东西不易保存,怕冻也怕磕碰。 村里有片野橘子林,深秋橘子熟的时候除了各家摘些回去尝鲜,剩下的大都烂在枝头无人问津。 “竟还能这样,待明年我也要试试。”听了春婶的方法,婵媛已有些跃跃欲试,她最是爱吃柑橘的,往年秋日柑橘成熟的时候能当饭吃。 甚至有一会吃太多柑橘,一觉睡醒整个人皮肤发黄,将娘吓得赶带她去县里找大夫。 大夫看完之后也只开了些清热解毒的方子,说不出来个缘由,婵媛喝了一回就不愿意喝了,她娘拗不过她,见她确实没什么大碍,也就没有逼着她再喝那些。 过了些时日,没有柑橘吃了,她又白了回来,从那以后,就不让她多吃柑橘了。 婵媛年岁不大,行事极为稳妥,和春婶寒暄了两句,就将打好的络子拿了出来。 她可没有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放络子的筐子是竹编的,里面铺了一层麻布,避免络子碰到打磨不够光滑的竹篾坏了品相。 春婶看着婵媛暗自点头,确实是个靠谱的。 又瞥了在旁边埋头吃炸糕的闺女,眼神里露出了无奈的宠溺和淡淡的嫌弃。 迎春一边吃炸糕,还不忘招呼婵媛吃,往她手里塞了几个吃食,完全不顾她娘嫌弃的眼神。 “婶子看看这些络子可还行,这儿还有几个用家里的丝线打的新花样,也劳烦婶子带给掌柜的看看。” “好好好。”春婶随手拿了两个络子看了看,连说了三个好。 婵媛一直提起来的心,总算是放了放。 打络子,春婶是老手,她看过了说行,肯定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婵媛人小,力气不大,春婶最担心的就是她的络子打的松散。 却不想随手拿的两枚均疏密有致,没有太紧而导致丝线变形,也没有太松而不成样子。 “我再看看这些新样子。”婵媛递了四枚过去,有柳叶的、梅花的、菊花的,还有一个憨态可掬的猫儿模样的。 春婶翻来翻去看了好几遍,尤其是那只猫儿的,半天也没看出其中的关窍,“这猫儿的,最适宜做小姐们的扇坠子。” “可惜家里没有珠子,要是猫儿的眼睛上坠两颗珠子,不仅能彰显小姐们的尊贵身份,看着更是灵动呢。”婵媛还是有些遗憾,家里的最后几颗珠子被她做别的玩儿了。 她爹本答应过两日再给她带一些回来的,可惜没有等到…… 现在听春婶真诚地夸赞,婵媛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确实。”听婵媛的说法,春婶拿着那个猫儿络子又看了看,也觉得要是如婵媛说的那样,定会更加出彩。 “婶子觉得,掌柜的可愿意收?”这些新样子比春婶教给她的更复杂,也更精巧,要是有人愿意收,价格肯定也比之前更好。 “掌柜的收不收,我不知道,但是这猫儿的,绝对是稀罕的,婶子可还没见过一模一样的呢。”春婶爱不释手看了又看,却是没好问出这其中的关窍的话来。 “婶子明天就去镇上帮你问问,要是掌柜的不收,县里还有别的几家绣坊呢,我都去给你问问,肯定有识货的。这普通花样的是一文钱两枚,丝线由掌柜的出。这新花样,二丫心里可有价钱?”春婶对婵媛没有给个肯定的回答,心里却是有数的,这几个新花样掌柜的一定会收,关键还是要谈价钱。 “这……”婵媛只知定价肯定是高于一般络子,但究竟要定个什么价,心里却是没谱的,“还得由婶子帮着拿个主意。” 婵媛的信任让春婶也没有藏私的心思,她是看着这孩子打小长大的,现在也想拉她一把。 “婶子确实比你了解多些行情,也不跟你说些虚头巴脑的,这猫儿的五文钱一个,柳叶的三文钱两个,梅花和菊花的两文钱一个,你看可行?” “婶子说的,自是可行的,我在此先谢过婶子了。”婵媛站起来朝春婶恭了个身,满心的感激全都在此了。 春婶见她这样子,心里也是满意的,果然没看错这个孩子,是知恩的。 正事说完了,春婶就让这两个小姐妹自己玩儿去了,她则去了灶房忙活。 第13章 “媛儿,你太厉害了,那络子可真好看,尤其是那个猫儿的。”迎春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流露出了淡淡的失落。 她不是没心没肺,她娘偶尔嫌弃她,她也不是不知道,跟同龄的姑娘家比,她什么都不会。 尤其她的小姐妹婵媛又是个心灵手巧的,两相对比,免不了会有些失落。 “你喜欢,赶明我有机会去县里的时候买上几个珠子,给你打个更好看的。”迎春的脾气,婵媛是再了解不过的了,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 果不其然,听到婵媛说要送她络子,迎春的心思马上就跑到了别处。 拉着婵媛站了起来,低头看了看身上,指着右衽上的第二颗扣子,“你说到时候,我就挂在这儿好不好?” 迎春不等婵媛回答,自顾自地比划了一下,“不好不好,还是在这儿。”继而又指了指腰间,完全不知道失落为何物。 “迎春活泼可爱,跟那猫儿相辅相成,挂在那儿都好看。”婵媛真心夸赞,反倒叫迎春听了个大红脸。 难得看迎春有甚么害羞的情绪,婵媛低低笑了两声,闹得迎春要过来打她,两个小姐妹闹成一团。 春婶在灶房听到两个人笑闹的动静,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家这个皮猴她是半点儿办法也没有,本想着多和婵媛处处能将性格处的安静些,却不想婵媛和她待多了,也活泼了许多。 不过这样也好,许家两口子刚走,他家未哥儿又病了,这么多事儿压那个小丫头身上,现在未哥儿醒了,她也总算能喘口气了,要不然春婶还真担心她憋出什么病来。 闹过之后,迎春又带着婵媛去后院看那两颗红莓苗。 “媛儿,看这颗红莓已经开始结果了。”迎春蹲下身,托起了一颗青嫩的果子在手上。 婵媛也跟着蹲下身一看,果然已经结果了,只是这果子长得不大,也不知道能长多少。 “这苗是在后山挖的吗?”婵媛往年开春之后,上山的时候见到过红莓,还摘来吃过。 可惜味道有些酸涩,不算好吃,但是那一个个红色小果子长得却十分喜人,婵媛受不住诱惑摘了一兜,最后只吃了两三个,就实在吃不下了。 却不想迎春很喜欢吃这东西,还移了两颗苗回家。 “对,就是后山上的,我挑了长得最肥的两颗,希望能多长些果子。” 婵媛陪着她给两颗苗儿,松了松土,又浇了些水。 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 婵媛看着天色,打算回家了,“迎春,咱们明天再去一趟山上吧。” “好,你也要去挖两颗红莓回家种吗?”迎春想到刚刚婵媛问过她的问题,没想到婵媛也喜欢吃这个,果然好姐妹,连口味都差不多。 婵媛眼看着迎春对她的眼神越来越炙热,弱弱地摇了摇头,“不是,我去年上山的时候摘过这红莓,味道实在酸涩,不好下咽,我想去摘点别的。” “那好吧。”听到婵媛这么说,迎春整个人都耷拉下来了,没想到婵媛不喜欢吃红莓,她还着等自己的红莓种出来了,请她吃呢。 不过听到婵媛说要摘点别的,又带起了迎春的好奇心,“你想摘些什么?” 婵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睛,“明天再告诉你。” 迎春一脸哀怨地看着她,对于婵媛这种不满足她好奇心的行为,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不过也知道,婵媛不想说的话,任何人也别想让她开口。 她就不行了,没有秘密能在她口中待三刻。 “走吧,送我出门。”婵媛拉着她,难得表现出格外的亲昵。 迎春瞬间又满血复活,舍不得婵媛回家,赖着她磨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拗不过婵媛,带着婵媛去了灶房。 春婶还在灶房忙活。 见婵媛这会儿过来,瞟了一眼天色,知道这孩子肯定是要回家了。 果不其然,“婶子,天色不早了,阿兄还在家等着呢,媛儿先回家了。络子的事情,还要婶子多费心。” “媛儿,这包子马上就要出锅了,等这包子出锅了你包一些回去。” 婵媛知道春婶和善,为人也大方,要是往日,肯定会要了再送些其他东西来。 但现在家里只有她和阿兄,她的灶上功夫也就只能不让家里两个人饿肚子,是没有什么别的吃食能拿过来的。 加上她今日本就有事要托春婶帮忙,又怎么能要人家的包子。 自是百般推迟,最后还是春婶差点生气,才收了一盘包子。 第14章 婵媛端着包子回家的时候,许执钧坐在堂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连婵媛开院门的声音,也没将他从思绪里抽出来,直到婵媛走到堂屋门口,许执钧方如梦初醒般抬起头将目光直直地射向她。 婵媛被这一眼钉在了原地,她说不清楚许执钧这个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这个眼神过于复杂,里面的东西太多,多到她现在还看不清楚。 然而这眼神也只有一瞬,下一刻就是许执钧刻在骨子里的冷漠,吓得婵媛端着盘子的手抖了抖。 “阿兄,咱们今晚吃包子,我再去煮点杂菜汤可以吗?”婵媛因为太紧张,声音也有些发紧。 “你很怕我?”许执钧答非所问,顺带朝婵媛招了招手,示意婵媛过去。 婵媛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小步挪了过去。 “阿兄想听实话还是假话?”婵媛猜不准许执钧的心思,却也没办法违心地说不怕。 许执钧挑了下眉,大概是没想到婵媛会这么回答,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意料。 “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许执钧嘴角稍稍向上扬了扬,却看得婵媛想将身子往回缩。 然而从堂屋门口到许执钧面前就这么两步路,她就是再磨蹭,也还是走到了。 婵媛干脆将包子往桌子上一放,免得自己一步小心洒了,盘子可还是从春婶家借来的呢。 放的时候,婵媛这才想起来中午带回来的松糖。 许执钧看着她磨磨蹭蹭地拆桌上放的油纸包,也没催她。 婵媛将松糖朝许执钧面前递了递,许执钧也没有拒绝,捻了几粒放入口中。 甜而不腻的口感,还带着些松木的香气,倒让他的眉头舒展了几分。 见他脸色好了点,婵媛这才慢吞吞地开口,“真话是我确实很怕阿兄。以前怕阿兄不喜欢我,现在怕阿兄不要我。” 许执钧面上没有半分波动,“假话呢?” “假话是我怕阿兄怕得要命,阿兄一个眼神就能让我恨不得缩成一团。”婵媛此刻竟出乎自己意料的冷静,她自己都没想到,原来她对阿兄的恐惧也没有想象中的强烈。 再仔细看看许执钧,她阿兄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郎,虽然为人冷了点,却也没那么可怕。 尤其是她阿兄长得好,要是性子再好点,肯定是村里最受小姑娘欢迎的男子。 哪怕是他现在这样,也常有很多小姑娘来打听阿兄的事呢。 “许婵媛,你胆子很大。”许执钧确实没想到婵媛的答案会是这样,本以为她假话会说些喜欢阿兄的不得了,又怎么会害怕阿兄之类的话,却没想到竟然是怕得要命。 许执钧自认,除了昨日和今天早上,他对许婵媛有些冷言冷语之外,以往最多是无视她,倒不想会让婵媛那么怕他。 “谢谢阿兄夸奖。”婵媛丝毫没有觉得许执钧带着嘲讽,反而大大方方地受了他的话。 许执钧没有再开口,也没有丝毫不悦,盯着婵媛看了半晌,好像想从她身上看到什么和上辈子的许婵媛一样的地方。 最后竟然没从她身上看到任何和上辈子的许婵媛一模一样的地方,除了那张很快就会长大,继而变得艳若桃李的脸。 上辈子的许婵媛从未跟他说过这些话,在他面前也总是低眉搭眼的怯懦样子,现在这个明明嘴里也在说着怕他,他却没怎么看出害怕来。 许执钧今天花了一整日的功夫在脑海里那些记忆上,等他将一切都整理好,却莫名释然了。 他心里记恨着许婵媛的背叛,却从未想过自己施与了她多少。 他甚至从未跟她许诺过,也只是将自己正妻的位置当做一种施舍,在心里施舍给她,因为她陪在自己身边最久。 后来他也听过一些消息,都在京城,他又走的是仕途,有些消息根本绕不开他的耳朵。 那个人对她极好,甚至又过了些年让她做了续弦,将她扶到了正妻的位置上。 只可惜他们没有个孩子,那个人前面的妻子倒是留下了两个孩子,她皆当做亲子,和善亲厚的名声在京里的夫人们中也是人尽皆知的。 他不应该怨恨她,更不应该迁怒这辈子的她。 无论如何,若真的是重活一世,他早已不是上辈子的他。 许婵媛也不再是上辈子的那个人,所有的恩怨情仇,随着他的死,早已尘归尘,土归土了。 无论如何,他不能用只有自己知道的人事来埋怨一个小姑娘,除了那一回,许婵媛从来都是以他为先的。 大概是被惯得久了,突然不再被惯着,人就有了怨恨的情绪。 “你可怨我?”许执钧哑着声音问到。 “不怨,本就没有道理让所有人都喜欢我的,阿兄昨日说的对。”许执钧昨天的话,只有那句婵媛是真的听到了心里。 或许真的是她以往所求甚多,本就没有道理让所有人都喜欢她的。 婵媛不知道的是,在她说这话的时候,许执钧恍然间看到了她上辈子的些许影子。 不怨,婵媛无甚所求,自然无甚所怨。 第15章 转眼又是一日。 昨夜晚风不小,婵媛本以为又要变天,还担心今天和迎春上山的计划要泡汤。 没想到今天还未起身,便已经隐隐有阳光照射进来了,比昨天的日头还好一些。 婵媛还记着和迎春的约定,可不敢赖床。 不过一出门,她就忍不住伸了个懒腰,今天的太阳实在太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去灶房之前,婵媛还刻意留意了许执钧的房门,一如既往地关着,也不知道他起没起身。 又想到了昨晚两个人奇怪的对话,自从这次阿兄醒来之后,她是越来越搞不清楚阿兄在想些什么了。 婵媛也不是那种自寻烦恼的人,干脆也就不再想了。 毕竟她昨日已经得到了阿兄的承诺,绝对不会将她赶出许家。 阿兄虽然性子古怪了点,为人却一诺千金,不会说假话的。 还未靠近灶房,婵媛就看到了码得整整齐齐的木柴,她又特意去看了看水缸,里面也打满了水。 必然是阿兄做的,只是不知道阿兄是几时起的。 婵媛伸着脖子往灶房望了望,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也不知道阿兄人去哪儿了。 她赶快打了水洗漱,又下了些米进锅,只是今日多放了几个番薯。 往灶下填了两根柴,婵媛今天没有在旁边守着,而是去敲了许执钧的房门。 “阿兄,可起身了?”婵媛没有连续敲门,顿了顿,却没听到里面传来声音。 阿兄不在,婵媛又去了书房,仍然不见许执钧的影子。 婵媛最后敲了敲爹娘的房门,“阿兄,你在里面吗?” 仍然没有听到任何回应,阿兄应该是出去了,婵媛有些失落地回了灶房。 匆匆吃了两碗粥,将剩下的盛出来盖好,又把锅刷干净。 婵媛今天没有拿篮子,而是背了背篓,又往里丢了把小铲。 今天没有昨天那么凑巧,婵媛出门的时候,没有看见迎春。 正好,婵媛想着可以提醒迎春背个篓子,昨天回家的倒是忘了和她说。 今天婵媛来敲门,开门的可不是春婶,正是迎春。 她手里和昨天一样,拎着篮子。 “今日换个篓子吧,可能东西有些多呢。”婵媛盯着她手里的篮子笑着说道。 “好嘞。”迎春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媛儿总是不会骗她的,让她换个篓子总没错。 上山的路上,迎春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把心里的好奇问了出来,“媛儿,我们今天到底要干什么啊?” “咱们今天去采冬菇和木耳,多采些,到时候托人卖了换成银钱,等明年咱们一起去女学吧!”这个心思从昨天婵媛采到木耳开始就没有停歇。 她听人说起过,晒干的木耳,一斤就值几十个铜板,只要能采到两三斤,她上女学的束脩就有着落了。 至于其他的费用,她能打络子慢慢攒。 要是能多摘些,连阿兄的束脩也能挣来呢。 “媛儿,你要去女学?”迎春昨日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婵媛竟是打定了主意。 “不是我,是我们一起。”读书的好处,婵媛觉得说不完,从小她就很羡慕阿兄能读书。 可惜当时县里没有女学,现在终于可以进学了,婵媛不想错过。 “啊?我也要去?”迎春可没什么读书的爱好,听婵媛说要一起进学,脑袋都大了。 “迎春舍得我一个人去女学吗?”婵媛可怜巴巴地晃着迎春的衣袖,等她望向自己的时候还眨巴了两下眼睛,“更何况若是我去上学,以后也没人陪你玩儿了啊。” 迎春对婵媛的撒娇极为受用,每次婵媛这样对她,都让她觉得自己异常厉害,是以婵媛这时候提出来的要求,就没有她不满足的。 上次是不让她说脏话,上上次是不让她岔开腿坐,上上上次是…… 迎春完全忘记了每次答应婵媛这些要求之后自己会遭受怎样的痛苦,要是还能记得,她是万万不会答应婵媛一起去女学的提议的。 再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后悔地想再回到当初婵媛向她撒娇的时候,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 只可惜迎春记性不太好,是以她干脆地点了点头,“当然,我们是要一起去女学的,我还要保护你呢。” “那媛儿就在此先谢谢迎春女侠了!”婵媛正儿八经地朝迎春拱手行了个所谓的江湖礼。 “好说好说。”迎春欢快豪爽地回了个礼,真有一股女侠的气概。 两个人闹完,没有径直往深山走,先去了昨天发现冬菇的那棵枯木。 第16章 还不到一整日的时间,昨天只有手指那么大的冬菇,今天已经长成了。 迎春看到这些冬菇,简直迫不及待直呼两个人的好运气。 摘完冬菇,两个人又往山里走,越往里,她们越小心,都是沿着村里人上山踏出的小路,可不敢乱走。 约么走了有一刻,两个人都没有再找到刚刚那么多的冬菇,偶尔见到大树根部有几颗,也都被鸟兽啄过。 又往前走了半刻有余,两个人还是没什么收获。 “迎春,要不咱们先回吧,今天已经出来很久了。”婵媛还惦记着许执钧,不知道一大早阿兄去了哪儿,阿兄出门的时候连饭都没有吃呢。 “媛儿,咱们再往前看看吧,说不定就能找到些东西呢。”迎春有些不甘心,她们这都走了半个时辰了,说不定再往前走走就有了。 婵媛知道迎春的性格,今天要是不顺了她,回去的时候,迎春肯定不会消停。 为了她的耳朵着想,婵媛还是决定妥协,“那咱们就再往前走一刻钟,就是找不到冬菇,你也要随我回去。”恐怕镇不住迎春,婵媛一脸严肃。 “嗯嗯,只走半刻,找得到找不到都回去。”见迎春那副诚恳到只差发誓的样子,婵媛这才露出个温和的笑容。 迎春默默松了口气,媛儿板着脸的样子,可比她爹吓人多了。 两个人说话的这会儿功夫,也歇够脚了。 又走了大致十丈远,迎春眼尖地发现了一棵老松树,枝桠上挂满了松糖。 只可惜两个人两个人个子都不高,这松树枝桠也不多,不好攀爬。迎春个子略高一些,两个人找了些石块,迎春垫在脚下,婵媛扶着她,就这么着也采了两大包松糖。 踩在石块上,迎春依稀看到前面有个岔路下去有片红红的果子。 摘完松糖迎春迫不及待拉着婵媛往那边跑,山里这个季节的果子不多,遇到了果子,迎春比摘满一筐子冬菇还高兴。 “慢些,慢些!”婵媛平日里不管在哪儿都是缓步慢行,哪里像迎春活泼好动,被迎春拉着跑了两步,连气都喘不匀了。 迎春这会儿在兴头上,哪里肯听,又往前跑了几步,要不是大半筐子冬菇实在有些分量,她可不会轻易止步。 终于停下了,婵媛缓了片刻,心里还是有些发慌。 迎春见她脸色发白,额上也有些虚汗,也知道自己闯祸了。 “媛儿,你没事儿吧?”迎春的声音发颤,这会儿倒不是怕回去了她娘收拾她,要是婵媛真的有什么好歹,她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婵媛身子不大好,刚来许家的时候就是,听她娘说婵媛的命可是许家花钱吊着的呢,当时村子里就有很多人,许家肯定受不住这么个金娃娃,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丢了。 却不成想,许家就这么将她养了下来,进出许家的大夫也没有开始那么频繁,直到三年前,婵媛四五岁的时候,她才真正好了起来。 实在有些不舒服,婵媛也没有勉强自己。 “迎春,你自去看看吧,我歇一会儿便好了。”婵媛将迎春往前推了推,见她一步三回头地望自己,朝她露出了个安抚的笑容,继而嫌弃地摆了摆手。 迎春见她这样表现,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这片洼地离婵媛就地歇息的地方不过数十步,迎春站在天然形成的垄上将下面看得清清楚楚,竟是一洼红莓。 看着红莓的样子,正值成熟,个头比她之前在山上寻到过的要大呢。 迎春摘完红莓回来的时候,婵媛也将手里的一大把野辣菜放进了篓子里。 “媛儿,你看这是什么。”筐子里装满了有些重,迎春转了个身让婵媛看自己刚刚摘的红莓。 “是你爱吃的红莓,可巧了。”可不是巧了吗,昨天两个人还在想迎春家院子里的红莓什么时候能长好呢。 “这红莓个头可比我之前在山上摘过的要大呢,咱们快回去,回去洗洗你也尝尝。你要是嫌酸,正好咱们今天又采了两包松糖,让你拌着吃。”迎春可没忘记婵媛不喜这红莓酸涩。 回去的路走的总是更快,来的时候用了大半个时辰,回程两个人背着一篓子东西,只走了三刻左右。 第17章 今天迎春没有直接回家,先跟着婵媛进了屋。 “阿兄?”也不知道阿兄这会儿回了没有,婵媛一进院子就开始叫人。 没听到有人应答,婵媛小脸顿时垮了下来,阿兄还没回来? “媛儿不要担心,你阿兄那么大的人了,总不会丢的。”迎春见她不开心,心里也在埋怨许执钧,走的时候不和媛儿说一声,就知道让人费神。 一进后院,灶房里有声音清晰地传来,小丫头们相视一眼,两个人蹑手蹑脚地矮下身子,打算去扒灶房的窗户看个究竟。 完全没想到自己身上还背着东西,身子一低,背篓的底磕在青石板上发出闷闷的声音,迎春懊恼地拍了拍额头。 婵媛却不慌了,她已经看清楚了在灶房里忙活的身影,那不是她阿兄又是谁! “阿兄,你回来了?”婵媛蹲下身子将背篓一放,就小跑进了灶房。 连背篓倒了都没察觉到,还是迎春在后面把它扶了起来,又将散了一地的冬菇一颗颗捡了起来。 “嗯。”许执钧还是那副冷淡到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的样子,勉勉强强回了个嗯,再也没有别的话了。 婵媛没有好奇他怎么一大早就出去了,反而兴致勃勃地跟他讲自己今日做了什么,“我今日和迎春去后山摘冬菇了,摘了好大一篓子呢,还有松糖和红莓。阿兄喜欢吃红莓吗?” 迎春见婵媛和许执钧在灶房说话,干脆帮婵媛将冬菇摊开了晒上,又放下一大半红莓,并着两包松糖,悄悄从后院退了出去。 许执钧在迎春出去的时候,不经意地递过去了个眼神,很快又收了回来。 “阿兄,我来做吧,你去歇着。”婵媛说着就要从许执钧手里将菜刀接过来,倒把迎春忘了个彻底。 许家可不信奉君子远庖厨那一套,许执钧以往休沐也总在灶房帮忙,是以灶房里的这些事,他做起这些来还算顺手。 “迎春走了。”许执钧说完继续切菜,也不管婵媛如何懊恼了。 婵媛第一次对许执钧表现出如此明显的不满,狠狠地瞪了眼许执钧,气呼呼地跑出了灶房。 “嗤。”许执钧连眼神也没给她一个。 婵媛在许执钧面前没那么大的气性,尤其是吃过他做的饭之后,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小星星,随着婵媛偶尔眨眼的动作一闪一闪的,直接要晃进人心里。 “阿兄做的饭真好吃,尤其这道白菘。”好像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婵媛又夹了一筷子醋溜白菘。 白菘里面加了些茱萸酱,吃来酸辣开胃,尤其将白菘自身的脆甜调了出来,难怪前人有云,“脆美牙颊向,白菘类羔豚。” 许执钧没有理会她,只是将伸向旁边那盘冬菇菜心的手,移向了白菘。 白菘入口,果然味道独树一帜,许执钧挑了挑眉,看来他的手艺还没落下。 吃罢饭,婵媛将迎春留下的红莓洗过,送了一盘给许执钧。 “拿走。”许执钧语气生硬,眼神里却隐隐约约又透着点不知所措。 可惜婵媛沉浸在再一次被阿兄拒绝的失落里,没有瞧见许执钧罕见的眼神变化。 “阿兄尝尝吧。”婵媛不是那种被许执钧的打击一下就跑的远远的性子,要是这样,两个人早八百年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可惜许执钧也不是容易打动的性子,做不到再像之前那样恶语相向,无视婵媛他还是能做到的。 果然,婵媛孤零零地站了片刻,见许执钧确实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咬了咬下唇,端着红莓去了灶房。 刚刚洗的时候,她尝了一个,味道比她之前吃过的要甜,涩味也不见了,但是对婵媛来说还是有些酸了。 昨日带回来的松糖,正好可以和今日的凑在一起,下锅加水熬煮成糖稀,然后抽去灶下的木柴,将红莓倒进锅里翻炒,待糖稀渐渐冷却在红梅上,被糖霜包裹的红莓影影绰绰露出点诱人的颜色,这样吃来既不会过分甜腻,也不怕红莓酸涩。 她见过娘亲这么做糖山楂,比集市上卖的串成串的还好吃呢。 熬煮糖稀一定要小心,娘亲说稍不留心,就容易将糖煮糊。 突然,婵媛若有所悟地瞅了眼米缸,只见早上已经见底的米缸,这会儿却满了,许执钧一大早出去,究竟去了哪儿,答案不言而喻。 婵媛揣着一个不算秘密的小秘密回到灶前,小心翼翼地盯着锅里的糖,小块的乳白色松糖倒进锅里加水,水不能太多,松糖在锅里受热融化,变成透明的糖浆。 糖浆不能太稀,用筷子勾起来能很快在筷子上凝固起来,这时候就要将灶下的柴火全部抽出来,接着将红莓倒进锅里,持续翻炒。 不消半刻,糖霜就会将红莓包裹起来。 婵媛将已经炒好的红莓盛了起来,剩下几颗留在锅里,再加上一些水,小火熬煮两刻便得到了一碗红莓酱。 第18章 婵媛在灶房里忙的热火朝天,完全没有听到前院的动静。 春婶接连敲了三下门,许执钧才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将门打开。 “未哥儿,身子可大好了?”春婶也没料到来开门的竟是许执钧,怔愣了一下,很快提起他的身子状况来。 “劳婶子挂念,已经大安了。”许执钧虽不知道春婶这会儿登门是什么意思,却也不能将人晾在门口,侧身将人请了进来。 二人交谈的声音传到了后院,婵媛听着像春婶的声音,忙不迭端了茶出来,并一碟刚炒好的红莓。 家里没什么好茶,婵媛将刚刚做好的红莓酱各舀了两勺,兑了些水,有糖有果子,已是农家不可多得的好东西了。 “婶子来了,快尝尝这红莓。”和春婶招呼完,才低声叫了声“阿兄”,又递了杯茶给他。 许执钧伸出双手接过,道了谢,在外人面前他比谁都懂礼,婵媛一点不奇怪他的反应。 春婶见这兄妹俩虽不像一般的兄妹亲近,却足够有礼,尤其是未哥儿是个爱护妹妹的,这样就够了。 春婶是打心眼里为这两兄妹的相处松了口气,此番变动,她也怕婵媛从此就在许家待不下去了,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 未哥儿是个能容人的,想来也是不过是个小女儿而已,吃用也花不了甚么。 “媛儿你这红莓做的倒是别致。”春婶还没尝,就先夸上了。 “那里有婶子说的这般好。”婵媛捂着嘴轻笑了一声,“婶子快尝尝。” 春婶拿了一个塞进嘴里,饴糖的甜和红莓的酸撞在一起,她又连吃了两个,“好吃,我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红莓呢。” “婶子喜欢就多吃点,灶房里还有给迎春准备的,一会儿婶子帮忙捎回去。”迎春又将这盘红莓往前递了递,退一步在春婶对面坐下了。 “那婶子就不客气了。”和婵媛寒暄完,春婶侧着身子,将目光对上了许执钧,“未哥儿,婶子这儿有件事儿先没跟你说,这倒是婶子的不是了。”婵媛听出来春婶想说什么,双眸不由得凉了亮,春婶必然带来了好消息。 “婶子是长辈,有什么但说无妨,晚辈若何也不会在长辈面前挑礼的。”许执钧这话说的倒是不假,的确不会在长辈面前挑礼,心里怎么想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那婶子就直说了,先前你病着,我见媛儿一心扑在你身上,茶不思饭不想的,便将在县里领的打络子的活儿分了些给她,好让她把心思在旁的地方放放。不成想,媛儿在这上面天赋非常,县里的掌柜看了都赞叹不已,想让她以后能为铺子里多供些络子,我今日上门,便是为了此事。你是媛儿的长辈,又在县里读书,见多识广,定要先问过你的主意。” 春婶这番话,说了一半,瞒了一半,婵媛心里有数,现在就要看兄长的主意了。 婵媛将期待的眼神投向了许执钧,阿兄会不会答应呢? “竟有这样的好事,也怪媛儿先前没有跟我提起。婶子是知道的,我虽是媛儿阿兄,也当得一句长兄如父,但有些事情还是要跟媛儿说清楚的,她年龄小,没个定性,这些还需我这个做兄长的跟她好好说道说道。”许执钧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又把话题绕回来婵媛身上。 春婶心里有数,她也不是要许执钧当场就给个答案。 许执钧没有当场给出个章程,春婶也不着急,又细细问了他身子,闲聊了半晌。 走的时候,婵媛装了一盘子红莓,让春婶带回去给迎春,用的正是昨天从春婶家带回来的盘子。 第19章 送走春婶,许执钧向来平静的脸色,隐隐有破功的趋势。 他一把将婵媛扯进许家父母卧房的时候,婵媛隐隐看到他额角有青筋在跳动。 婵媛不知他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像个乖巧的小鹌鹑。 “不知阿兄所恼为何?”婵媛见他半晌没有说话,实在有些扛不住当下的气氛,怯怯地开了口。 “许婵媛,今天当着爹娘的面,你大可说说,我许家可是缺你吃喝了?”许执钧将衣袖狠狠一甩,婵媛几乎要将他的衣袖当成利刃,用力一挥,便能听到划破长空的嗡嗡声。 “不曾。”婵媛声音低低的,连窗边看热闹的鸟雀都未曾惊动。 “那又是否让你终日饥寒,衣不蔽体?”许执钧刚刚那一甩,好像将心中的气恼甩去了大半,眼神不再像刚刚那般锐利,婵媛那种如芒刺背的感觉终于消解了。 “不曾。”这次婵媛可算是找回了自己正常的声音,只是里面都是难掩的心虚。“阿兄,这次是我错了,不该尚未征得阿兄同意便应了婶子,帮她打了些络子。” 一听这话,许执钧适才降下去的怒火,腾地一下又升了起来,“许婵媛,你真以为我是傻的不成?春婶给县里的绣坊打络子多少年了,怎么没听说过掌柜的赏识,你一个头一回帮春婶打络子的小丫头片子就能入了人家的法眼?” 婵媛还在心里安慰自己,阿兄肯定不知道的。 春婶没提,她也没说过,阿兄不懂这些,就算见过她打的那些更加精巧的络子,肯定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谁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一下子就被许执钧看透了,这下婵媛连声音都哆嗦了起来,“阿兄,你……” 婵媛被许执钧骤降的语气一吓,把心里准备好的讨饶的话,忘了个彻底。 “我什么?你这张如簧的巧嘴还有什么想说的?”婵媛的讨好,许执钧心里了然,但他今天着实气狠了,便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 捏着婵媛的下颌,强制她的眼神对上自己的,他又凑近了些,两个人之间仅有一线之隔,许执钧压低了声音,如魔似魅的声音传来,“嗯?” “许婵媛,你可知错?”婵媛被强迫仰着头,盯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幽暗的眼神带着蛊惑和诱导,一旦盯上某个人,那人便会不自觉地吐露心声。 “我只是想帮阿兄分担些,我想让阿兄继续读书,听说明年县里会开女学,我也想进学。”年后想去女学的事,婵媛也只和迎春提起过,至于许执钧,她还是想等自己攒够束脩再和他说。 以前爹娘还在,她能假装自己是许家的女儿,窝在娘的怀里回避这一切。 现在她只有自己了,许执钧虽是她阿兄,二人在一起,却做不到半刻不起争执。 许执钧答应让她留在许家,她根本不敢赌许执钧这个承诺是否有效。 现在被许执钧半胁迫着,婵媛也分不清是为了安抚他的怒火,还是她仍对许执钧保佑幻想,便将心里的打算一股脑全倒出来了。 “你以为你有多能耐,帮我分担,就凭你打络子?”婵媛的心里话看似没有什么效果,许执钧的语气和刚刚一样冷硬,不过他手上的动作还是收了几分力道。 婵媛能感觉到自己的下颌又回到了自己脸上,心里便知道许执钧还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阿兄。”婵媛语气里有几分破釜沉舟的意味,许执钧听出来了。 趁着许执钧分神,婵媛挣了挣,没费什么力气就从许执钧手里挣开了。 婵媛在原地后退了几步,对着窗户的方向突然跪了下来。 “爹娘在上,今日女儿在此,要烦扰二老了。女儿无甚所求,只想在爹娘面前告诉阿兄,无论女儿身世如何,在女儿心里他就是女儿兄长。二老仙去,留下阿兄与女儿无所依靠,本该随二老同去伺候左右,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行大不孝之事。今后女儿与兄长相依为命,彼此相依,恐世事不易,然不离不弃,共担甘苦。” 婵媛不知许执钧作何反应,自顾自地磕了三个头,终于将所有想说的话,一次全都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即使对上许执钧那令人发颤的眼神,也不觉得可怕了。 许执钧冷眼看着她起誓行礼,面上不显,内心风起云涌就不为外人所知了。 或许他应该试着相信她?如果她再乖一点。 第20章 当天夜里婵媛就发起了热,烧的浑身通红,汗液沾湿了被褥,将她越裹越紧。 婵媛烧的迷迷糊糊地,只知道自己不舒服,难受地嘤咛了几声。 浑身的不适感没有丝毫缓解,勉强伸出一只手在半空胡乱地舞动,好像这样就能将不适全部推开。 却不想一下扯动了挂在床帐上的占风铎。 占风铎由前朝经佛家传入,时人多用来报信、祈福……虽有装饰之用,却不常见。 婵媛床帐上的这个,就是她更小些时候身子不好,阿娘去庙里求来的。 铃铃铃—— 清脆的铃声将夜晚的寂静撕裂,向来浅眠的许执钧,一头大汗从梦中惊醒。 他实在记不起梦到了什么,只有那种灼热的感觉烧进了心里。 铃铃铃—— 又一阵杂乱的铃声响了起来,许执钧彻底清醒了。 随手扯了件衣服披在身上,快步去了婵媛房内。 占风铎的声音他还记得呢,家里唯一的占风铎还是他和阿娘一起去庙里求来的。 今日夜里没有月亮,连星星也没露出几个,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许执钧推门进去,婵媛房里没有点灯,只有粗重嘶哑的喘息声,和着不规律的铃声,让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许执钧的眼皮跳了跳,有些不好的预感,“许婵媛,你又在搞什么鬼?” 仍是艰难又沉重的呼吸声作了回答。 许执钧赶紧点了灯,这才看到连着占风铎的绳子绕在婵媛的胳膊上,随着她的动作叮铃作响。 许执钧端着灯凑地近了些,还能听到婵媛嘴里小声的念叨,“阿兄。”听到婵媛提到自己,许执钧的心也跟着剧烈跳动了几下,他有些说不清楚自己此时的感受,只怕婵媛下一句就要骂出声来。 “媛儿不是故意的。”许执钧赶紧掩饰性地扯了干净的布巾子将她脸上的汗擦干,冰凉的手背贴上了婵媛的额头。 全然不知此时眼里的愉悦和担忧简直要将婵媛溺了进去。 婵媛只感觉到额头上出现了一抹凉意,赶紧抓住蹭了蹭,那难得的清凉,仿佛天降甘霖。 许执钧的身子也跟着僵住了,婵媛现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下午他呵斥婵媛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本以为自己是打心眼里排斥和婵媛靠这么近的,然而此时,他连将手抽回来的意识都没有,更不觉得婵媛手心的汗多令人如鲠在喉。 直到婵媛又迷迷糊糊叫了两声阿兄,他才从适才的怔愣中情形过来,赶紧将手抽了回来,逃跑似的去后院端了盆水。 布巾子浸上温水,许执钧将婵媛脸上的汗擦了个干净,又将她黏在颊边的头发别在耳后。 做这些的时候,许执钧的动作虽然生疏,却很轻柔,仿佛手下是什么不得了的宝贝,易碎的不行,得精心呵护着才好。 做完这些,他又换了盆凉水来,把布巾子打湿敷在婵媛额头上。 许执钧心里清楚,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找大夫来给她看看。 他将披在身上的罩衫穿好,也顾不上此刻自己仪容不整,疾步走出许家,敲开了隔壁春婶家的门。 “未哥儿,这会儿怎么来了?”开门的是春婶的男人武叔,见许执钧大半夜来敲门,心下俱是疑惑。 又见许执钧此时衣衫不整,肯定是出了急事,只不知道是怎么了。 “有什么事来家里说。”武叔说着就要把人往院子里带,门口总归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武叔,我就不进去了,事情来得急,我来是让婶子帮忙照看会儿媛儿。媛儿夜里发了高热,我正要去找生叔来给她瞧瞧,留她一个人在家,我委实放心不下,只能来叨扰武叔一家了。”一听到许执钧说起婵媛发热,武叔心里就念叨了一句要遭,婵媛小时候有多金贵,他们可都看在眼里。 两家一向亲厚,许执钧心知武叔不会拒绝,果不其然,“那你快去找阿生来,我叫你婶子马上过去。” 武叔话音未落,便听春婶道:“我来了,未哥儿你先去找阿生,我这就去看看媛儿那丫头。” “那小侄就先谢过婶子了,给武叔和婶子添麻烦了。”许执钧自是知道半夜上门有多失礼,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比春婶更合适照看婵媛的人,只能谢了又谢。 “你快去吧,咱们两家之间还讲究这么多干甚。”武叔拍了拍许执钧的肩膀,另一只手接过春婶手里的灯笼递给了他,“拿着灯去,路上黑。” “快去快回。”春婶又叮嘱了一句,说完便推门进了许家院子。 第21章 婵媛房里点着灯,隔着糊了几层的窗户纸,在没有月亮的晚上也格外亮堂。 春婶循着亮进了屋,一进屋神色立马凝重了几分。 “阿娘,阿娘——”婵媛带着哭腔呜咽,春婶听得心里忍不住地发酸。 尽管婵媛闭着眼睛,从紧蹙的眉头也能感受到她的无助和不安。 小姑娘平日奶声奶气的腔调,因为发热而嘶哑,听上去更是可怜。 春婶赶紧过去抓住了她乱舞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婵媛手心温度高地发烫,浑身上下都汗津津的,手心更甚,春婶却也不顾上那些了,只想尽快把人稳住。 春婶坐在床边,叹了口气,想想她家迎春,两个丫头差不了多少,这个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命不大好。 过了片刻,婵媛察觉到旁边有人在,一直皱着的眉头松开来。 连抓着春生的手也无力地垂落下去,春婶往被子里一探,才发觉婵媛身上的衣服湿的能拧下水来,赶紧在旁边的箱笼里找了干净的里衣,动作干净利索地给她换上。 又给她换了敷额头的布巾子,想着她家里只有个兄长,顺手把她刚刚换下来的里衣也搓了一把。 春婶将婵媛的里衣晾好,又打了盆水来,刚从后院出来,就听到了有人在走动。 “未哥儿回来了,可将你生叔请来了?”春婶端着盆水,丝毫不影响脚步走得飞快。 走进了,春婶才看到许执钧身边还跟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怀里抱着个箱子,看来是将人请来了。 “嫂子。”生叔不是善言辞的性子,淡淡地跟春婶招呼了一声,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阿生来了就好,媛儿这丫头,烧的都糊涂了。”春婶朝生叔点了点头,许执钧举着灯笼,倒是能看清楚彼此的动作。 许执钧这会儿顾不上寒暄,脑袋里全是刚刚婵媛躺在床上,小脸烧的通红的样子。 “婶子,我来端吧。”说着,就把手里的灯笼递给春婶,接过了春婶手里的盆子。 春婶没有讲究这些有的没的,半大小伙本就该多做些力气活。 三个人边说边往屋子里走,谁都没敢耽误。 许执钧先进的屋,眼看着婵媛确实比他出去之前踏实许多,心里那颗石头才算堪堪放下。 生叔一进来,许执钧将位置腾了出来,身子往后退了一步,眼神始终落在婵媛脸上。 婵媛生的极好,杏眸琼鼻,檀口香腮,瓜子脸蛋,年纪不大便已经能看出后世芳华。 尤其那双眼睛生的极好,最能传情达意,平时要这么定定地望着你,眼眶中必然是蓄满了水意,却不会轻易落下。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平常人很难不生出点怜惜心来。 许执钧想起自己以往被这双眼睛盯着的时候,也没有表现的那么轻松,有时候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 但她现在闭着眼睛,躺在这儿,却更加让他不知所措。 无论何时,他眼中的许婵媛都是鲜活生动的,她好像不会生气,更不会生病。 生叔诊完脉,心里也忍不住叹息,小小年纪心思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难怪烧成这副样子。 “无碍,风邪入体,喝两副药就好了,只是这丫头小小年纪,思虑过甚,容易伤肝郁脾,不利于寿数。”生叔来的时候,将大概能用上的药都带了些来,正好能凑够两幅。 听到生叔说不利于寿数的时候,许执钧一直垂在身侧的手,终于忍不住紧紧捏了起来。 他用劲儿太大,导致手背上青筋都鼓了起来,指甲嵌入掌心,扎的人生疼,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从始至终都死死地盯着婵媛。 好像自己放松一会儿,婵媛就能丢了一样。 “三碗水煎成一碗,一次文火煎半个时辰,一副药煎上三次。”生叔从药箱里拿出两副药,掰开许执钧的手,塞进他手里。 他刚刚那话,又何止说的那个丫头呢! “愣着干什么,还不送你生叔。”春婶赶紧推了许执钧一把,她毕竟是长辈,经历的事情多些,有些事儿就是没见过也听说过不少,反应地比许执钧快上一点。 “生叔,我送你。”许执钧赶忙将药放在桌子上,快步撵上了生叔。 “不必再送。”到院门口,生叔让许执钧止步。 “生叔,不知诊费……”许执钧这才想起来,诊费还没付。 生叔知道他要说什么,赶紧截住了许执钧的话头,“不废什么事,都是些随处可见的草药。” 许执钧仍是执意要付,“罢了罢了,诊费不必付了。” 第22章 许执钧还想说什么,生叔抬了抬手,“诊费不必付了,若是有心,等那丫头病好了,让她来给我帮几日忙吧。” 许执钧本不想答应,帮忙这事儿还要婵媛自己同意才好。 “不用再说,若是那丫头同意自是让她来找我。”说完转身便走,许执钧目送他的身影被夜色湮没,才缓缓将门栓上。 不过他此时已经没有功夫去琢磨生叔的心思了,他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只有生叔的诊断和婵媛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许执钧回屋见还在忙前忙后的春婶开口道:“生叔既是看过了说无大碍,接下来就由小侄来照看媛儿吧,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婶子先回去歇息。” 春婶见他今日忙前忙后,刚刚阿生诊言出来的时候,他比谁都着急,就算往日和媛儿有些隔阂,现在早已摒弃前嫌,遂点了点头。 “年龄上来了,就有些顶不住了。”春婶自嘲地笑了笑。 许执钧却是不好接这话的,春婶也不过是自己感慨一声,随即话风一转,“你打小就在县里进学,和媛儿也不怎么亲厚,婶子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会怠慢媛儿,但姑娘家的要想着好好养大,不是一句不怠慢那么简单。媛儿这丫头心思细腻,做事也是个有章程的,她是真的将你当作自己至亲阿兄,在你面前才会活泼些。往后要是她有什么做的不好,你身为阿兄只需管教便是,你不仅是她的兄长,更是她的长辈。” 春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嗤笑了一声,“做人长辈不容易,这辈子还长着呢,未哥儿天资聪颖慢慢学,总能学会的。” “侄儿受教了,多些婶子提点,以后必定对媛儿多加呵护。”许执钧端端正正朝春婶行了个礼,春婶也大大方方地受了。 “婶子就先回去了。”春婶不是那种矫情的性子,她看婵媛确实比方才有了好转,也就不必要一直留在这儿了。 “今日打扰婶子良多,待媛儿病愈,我再带着媛儿登门致谢。”许执钧重礼,春婶心里有数,点了点头说好。 “不用送,你守着媛儿。”许执钧想送春婶出门,刚要有动作,就被春婶按着肩膀坐了下来。 春婶从许家出来,已经约莫到了寅时,袖子掩面打了个呵欠,确实有些困了。 岁月不饶人啊,春婶念叨着,进了自家院门。 “孩儿她娘,嘀嘀咕咕说甚么呢?”却是武叔在堂屋候着呢,他是怕婵媛不好,要去县里找大夫的话,随时都能动身。 “说甚么,说你老了。”春婶笑着抛了个眼神,施施然进了房。 武叔闹了个大红脸,“这娘们!”却是不带一丝生气的意味。 许家,许执钧帮婵媛掖了掖被角,见她睡得踏实,起身去了后院。 他得烧些水,指不定什么时候婵媛醒了就要喝的。 —————— 婵媛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许执钧坐在床边,撑着脑袋,睡的正香。 她没叫醒许执钧,昨夜她烧的迷迷糊糊的,还是有些意识的,知道阿兄为她忙活了一夜,估计也是刚刚睡着。 可惜,天不遂人愿,婵媛只觉得嗓子发痒,继而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许执钧觉浅,婵媛一开始咳嗽,他就醒了。 赶紧帮她拍了拍背,见她咳得满脸通红,心下又忍不住揪了揪。 等婵媛气儿顺了,才起身给她倒了杯水。 “喝点水。”许执钧语气里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小心和温柔。 婵媛却感触尤为明显,有些疑惑地看着许执钧,这才一夜,阿兄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婵媛接过喝了两口,就喝不下了,“谢谢阿兄。” “饿不饿?”许执钧直接无视了婵媛疑惑的眼神,透过窗望了眼天色,虽然看着不够明晰,却也知道差不多是日上三竿了。 婵媛摇了摇头,脸色又回到刚醒时候的苍白模样,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阿兄,我想再躺一会儿。”婵媛的声音听着极为虚弱。 许执钧也没有勉强,帮她盖好被子,自己起身出去了。 咚咚咚—— “阿未哥哥,我来看看媛儿。”门口站着的是拎着食盒的迎春。 “进来吧,媛儿刚醒,你去陪她说说话。”许执钧此时有些庆幸来的是迎春,他不懂姑娘家的心思,这会儿迎春去陪她总是比自己要适宜的。 “这是我娘给你和媛儿准备的早饭,我娘一大早起来做的,可香了,阿未哥哥先来吃饭吧!”迎春在许执钧面前总是忍不了发憷,今天却觉得许执钧格外不同,心里没那么害怕,话自然也就多了些。 许执钧没有推托,既是已经受了春婶家恩惠,现在再推托反而显得虚假,倒不如以后多还些来的实在。 第23章 婵媛这一病就是好几日,许执钧日夜在旁边守着,几日下来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阿兄,今日媛儿感觉已经大好了,阿兄不必时刻守着媛儿,反而是阿兄该歇息了。”许执钧本就挺拔如竹,身形清瘦,很符合当下对学子的审美。 这几日却瘦的有些脱相了,加上他自己本就大病刚愈,婵媛更是担心他的身体。 “先吃饭吧。”许执钧没有直接答应她,他说不上来这会儿自己心里的感觉,婵媛对他的关系,他当然体会得到,越是如此,他便越是纠结。 前两日都是春婶托迎春送来的早饭,昨日迎春回去的时候,许执钧特意交代过,让她今日不必送了。 是以,早饭是许执钧亲自做的。 一碟鸡蛋饼,两大碗鸡汤和一盘醋溜白菘。 婵媛身子好了,胃口自然也跟着好了起来,吃了两块鸡蛋饼,又将一大碗鸡汤喝了个赶紧,一盘白菘也几乎都是被她吃掉的。 许执钧见她吃得下东西了,这几天一直提起来的心,总算落了地。 “跟我来。”许执钧一如既往地话少,婵媛也不介意。 尤其阿兄这几日,那么照顾她,她心里是知道阿兄的好的,阿兄只是不善言辞罢了。 “阿兄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媛儿?”婵媛从善如流地跟在许执钧身后,却不满足于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 “坐吧!”许执钧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椅子,婵媛依言坐下了。 “今日叫你来,是有三件事要告诉你。其一便是,你之前想和春婶打络子的事情,我准了;这第二件是你前几日提过的女学,若来年县里真的开了女学,你便去县里进学;第三件事是那日夜里你发高热,是我请了生叔来给你看的,生叔不肯收诊金,只提出来要你去帮忙几日。”许执钧顿了顿,“我没有替你应下,若是你不愿意,也可不去,我上门将诊金付了便是。” 许执钧说完,喝了口茶,好整以暇地等着婵媛回应。 许执钧连说了三件事,事事都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婵媛此时也顾不上留意许执钧的神情,心思都在这三件事上打转。 想了想,婵媛试探性地看了眼许执钧,见他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样子,便直接开了口,“阿兄说的第三件事,我应了,但是还有两日就要过年了,不若阿兄下午带我登门向生叔致谢,再告诉他来年我去给他帮忙?” “可。”许执钧将茶盏放在桌子上,既然问题已经解决,他便起身要走。 “阿兄,你刚刚说的第二件事……我不想进学了。”婵媛似乎没有过多纠结,就这么做了这个艰难的决定。 如果忽略她不断搅着衣角的手,许执钧或许就信了。 小骗子,现在说谎连草稿都不用打了! “哦?”许执钧仿佛被激起了兴趣,退了两步,又坐了回去。 “阿兄说得对,媛儿只靠打络子根本没法儿进学,且媛儿天资驽钝,进学也未必有所改善。”婵媛拼命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渴望,进学这事儿,她做梦都想。 “不为别的?”许执钧声音严肃了起来,婵媛心里一紧。 “当然……媛儿也有别的考虑,阿兄天资聪颖,家里暂且没有进项,倒不如先让阿兄进学,待日后阿兄高中,再请了先生来家里,也是好的。”婵媛说的既是实情,也是心里话。 许执钧心里自然是有数的,他可不是什么自尊心受不得一点摩擦的少年人,即使有过那么阶段,那对他来说也足够久远了。 相比于婵媛的实话实说,他更不想见到的是婵媛的隐瞒。 “既然我做了决定,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爹娘留下的银钱足够我们进学,你大可不必整日想着怎么挣钱,有那个功夫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弥补你天资不足的缺憾。”许执钧说这话的时候,神色一派倨傲,傲然之气溢于言表。 这席话简直让婵媛的情绪转了一个大圈,一会儿在天上,瞬间就跌入了地下。 爹娘留下了多少银钱,她确实一点都不知道,更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在她心里,爹娘留下的东西都是阿兄的,她从未肖想过。 现在阿兄主动提出来,说明是将她当成了一家人,她可不会矫情地拒绝,她一定会好好进学,日后报答阿兄的大恩大德。 但是阿兄的后半句话,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说她蠢,婵媛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莫生气,莫生气…… 阿兄天赋过人,在他眼里自然没几个聪明人,一定是这样。 第24章 第二日,是年前的最后一个大集,这个集一年到头也就这一回,开在同姜村和隔壁村交汇的地方。 以往每年这一天,都是除了过年那两天,婵媛最期待的,那时候总是爹娘带着她一起去赶集,阿兄往往是不和他们一起的。 许执钧倒记得有集市,头一天晚上还问了婵媛今天去不去赶集。 婵媛可不知道阿兄哪儿来的兴致,但想到这几日迎春送来了两筐红莓并着一些冬菇,当即就答应要跟许执钧一起去赶集,甚至头天晚上还拉着许执钧给她帮了个大忙。 是以早上出门的时候,许执钧的脸色不算好看。 婵媛一直小心翼翼地走在他身后,一直伸手帮许执钧托着他背后的书箱。 半路休息的时候,婵媛试着想将书箱抱起来,却发现根本不是她这点劲儿能抱得动的。 “阿兄,是不是很重啊?”婵媛心虚地问道,她只是稍稍试了试就能感受到书箱的重量不一般,更何况阿兄一路上都背着。 婵媛的目光在书箱和许执钧身上游移了一下,这书箱看着比阿兄还要宽上一些呢。 “尚可,你不添乱会更好。”许执钧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她的手,婵媛赶紧将手缩了回去。 书箱确实不轻,许执钧对自己的身体也有数,要不然也不会同意这么点路还坐下休息。好在开设集市的地方离许家并不远,就在村口往前走个数十丈罢了。 刚到村口,婵媛本以为他们来的够早的了,却不想一眼望过去,集市上已经是摩肩接踵,到处都是人。好一点的位置,他们已经赶不上了,好在靠后还有大片的空地。 “阿兄,你且在这儿歇一会儿,我去摘些女贞叶子来。”这树在同姜村遍地都是,且四季常青。 许执钧环视了一圈,见二人身后一丈多便有一颗女贞,遂点了点头。 婵媛从随身背着的小篓子里拿出一大块麻布铺在地上,抓住最低的几个枝桠,薅了些叶子全丢在麻木上包着。 “阿兄,你先将书箱放下来吧。”婵媛抱着叶子回来,见许执钧还将书箱背在身上,忍不住开了口。 许执钧嗯了一声,却没有别的动作,婵媛也不好再劝。 迅速将叶子铺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三层,再将麻布摊在上面,免得地上不平整。 许执钧这才将书箱卸下来,打开,里面是婵媛昨晚做好的红莓和些一些冬菇。 婵媛也将身上的小篓子拿了下来,递给许执钧,除了那块麻布,里面都是阿兄要带的东西。 许执钧也没有过多讲究,等婵媛将书箱里的东西全拿出来,他将旁边的碎石块全部踢开,顺势将书箱倒了下来,从里面掏出一块薄薄的木板,垫在上面。 又将婵媛递给他的篓子打开,里面是叠的整整齐齐的红纸,打开来才看到都被裁成了一尺左右的宽纸条,并着一壶墨汁和竹笔。 这一会儿的功夫,周围的摊子也都支了起来,摊主都是附近的村里,也有县里开铺子的来凑个热闹,但是没见过这般大的孩子。 这儿位置靠后,赶集的人尚且不多,大家支好摊子相互交流了个好奇的眼神都围了过来。 婵媛一看有人来,还有些紧张,不过看这些叔叔辈的人眼神都很和善,心里的紧张也被消解了不少。 婵媛继续摆弄着她的红莓和冬菇,都在分成一小份一小份的,装进油纸袋里,旁边还有一叠油纸袋,被她捡了块大石头压着免得被风吹散了。 “丫头,你们家大人呢?”有个胖胖的摊主,见婵媛生的可爱,做事又极有条理就生了逗弄的心思。 站在他旁边的几位摊主,也一脸逗趣地盯着婵媛等着看她回答,倒是没有人注意许执钧。 许执钧一直低头整理东西,正展开一张四四方方的红纸要写字,闻言抬头看了眼男人,又将目光投向了婵媛。 “我是和阿兄一起来的,您要不要看看这红莓和冬菇,可新鲜着呢。”婵媛落落大方地任人打量,还不忘让他们看看自己卖的东西。 要说婵媛胆子小那也要看对象,就是在许执钧面前总发怯。 “那你这红莓和冬菇都怎么卖?”这次是个高个儿的摊主,他好像对婵媛的东西很感兴趣,特意蹲下身子打量着红莓。 “冬菇十文钱一份,红莓二十文一份。”婵媛指了指装的满满当当的冬菇和红莓,这价钱可不是信口胡诌,冬菇虽说山上就有,但也不是那么好采的,这红莓更是花了大功夫做的。 “这冬菇价钱还算合适,红莓怎么这么贵?”高个儿摊主穿着气度看上去不像是这周遭的村民,听到婵媛给出的价格,倒没像旁边的几个摊主那么惊诧。 “可是用上好的饴糖做的呢,做这么些,就花了好几斤饴糖呢!”婵媛也不小气,一人给他们抓了一个,“你们尝尝,保管好吃。” “是吗?那我可要好好尝尝。”高个儿摊主接过来也没着急往嘴里喂,先是好好看了看,这才慢悠悠吃了一口。 红莓入口,先是饴糖的甜,继而是一股清新的果酸,将饴糖的甜腻消解地恰到好处。 同时在口感上,不至于只有红莓的绵软,而是还带着饴糖的香脆。 这红莓无论是春婶还是迎春都是夸了又夸,婵媛心里有底。 第25章 尝过之后,高个儿摊主当即要了两包红莓,两包冬菇,“一共六十文,我再饶您几个。”婵媛抓了一大把红莓各塞进了两个油纸包里递给他。 “这丫头是个实心眼。”高个摊主笑了笑,利索地把钱给付了,又冲旁边的几个摊主嚷道:“没见过你们这么厚脸皮的,尝了人家丫头的吃食,连个表示都没有,一个个大男人,脸皮都是墙皮做的?”高个儿摊主话里带着三分笑,听着不仅不讨厌,还带着些喜感。 围过来的摊主大都是实诚人,听他这么说,不仅没觉得不舒服,反而都不好意思了起来。。 几个摊主都点头称是,尤其是刚开始凑过来的那个胖摊主,也是一样要了两包。 这七八个人也不顾自己生意还没开张,倒是你一包,我一包,几乎要把婵媛摊子上的东西包圆了。 婵媛也没吝啬,每个人都添了点东西。 买的人也开心,好吃的红莓是稀罕物儿,婵媛卖的虽贵,上面可带着厚厚的一层饴糖呢,买回去哄孩子也是好的。 一年到头了,为的什么?不就是这两天。 几个摊主闹也闹完了买也完了,这才想起来自家摊子还没人支应呢,正要回自己摊子上,却被婵媛叫住了。 “各位叔叔伯伯,不知你们家里可有买春联?可以看看我阿兄的春联,保管写的又快又好。”婵媛自己东西卖的差不多了,还不忘给许执钧张罗张罗生意。 不过这些人可没有刚才的兴致,言语上应付了两句就回了自己摊子上。 许执钧年岁不大,字写的再好,又能好到哪儿去?写字这个东西,一看天赋,二就看练的功夫了。 婵媛见他们看都没看许执钧的摊子就各自拐了回去,有点后悔自己的多嘴了。 悄悄瞅了一眼许执钧,想看看阿兄此时的反应,不料他逮个正着,“不必看我,无碍。”许执钧神色如常,不像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的样子。 婵媛才松了口气,她阿兄从来都是被捧着的,现在沦落到集市上卖字不说,连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且不论阿兄自己的想法,婵媛都有些替他难受了。 许执钧在婵媛关切的眼神里淡定自若地将笔抽出来,沾了墨,行云流水地在纸上挥洒着。 婵媛侧身踮脚看了一眼,只可惜她还未学过识字,不过看阿兄的姿态,婵媛便觉得阿兄的字写得真好。 婵媛的摊子在许执钧左手边,看的还不甚明晰。 他左手边的摊主,见这两兄妹的相处实在有意思,也凑过头来看,不过这一看眼睛就亮了起来。 他儿时也是进过学的,不过读书这事儿还是要看天赋,他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清楚,在学堂里识了几个字便跟着他爹开始做小买卖,到现在这么些年过去,字没有再多学几个,但是这看字的本事倒是长进了不少。 春联上的字不要太过端正,看着让人觉得严肃,反而不和节日的气氛。 许执钧下笔的时候刻意圆融了笔触,挥洒勾连之间,可见下笔之人的风骨和气度。 “春联,二十文一副。”不过是个简易的招牌,一左一右两个人看得眼睛都要扎进去。 “妙啊,虽行市侩事,却无半分市侩气质,小兄弟是个妙人,字也是妙字。”左边摊主顺手做了个捋髯的动作,不过等他摸上自己光秃秃的下巴,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动作,不正是儿时教他的那位夫子面对自己得意门生最常做的嘛。 “兄长的字写得就是好!”隔壁摊主都这么夸赞许执钧,婵媛自然不甘落后。 许执钧闻言,睨了她一眼,“小马屁精!”话说的实在不客气,天知道许执钧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去。 婵媛骄傲地抬了抬头,反而将这话当做称赞。 “你们兄妹俩可真有意思。”左边摊主似乎看出了许执钧的言不由衷,总觉得这兄妹之间有些不寻常的暗波涌动。 不过这暗流表面上看着凶险,实际底下是说不清的温暖。 “您看的倒是热闹,省了看戏的银子,不买副我阿兄的对联吗?”婵媛见不得别人看他阿兄的热闹,昨晚她就应该劝住阿兄的,卖什么春联啊,阿兄好好的字都给糟蹋了。 虽是带着玩笑的语气,许执钧也很少见婵媛带着这么强的攻击性,竟是为了他? 许执钧定了定心神,强忍着不让自己将眼神落在婵媛身上,最近似乎被这小丫头占据了太多功夫,偶尔甚至恨不得将她的框在自己眼前。 “你这小丫头倒是不肯吃亏的性子,刚刚买了你的红莓,现在就不能送我场戏?”摊主呵呵一笑,可没有轻易被婵媛忽悠。 第26章 过了辰时,集市上的人流又翻了两番。 婵媛摊子上的东西很快就卖的干干净净,许执钧这儿也开了一张。 倒不是别人,正是左边那个摊主,让许执钧给他写了:“年年顺景则源广,岁岁平安福寿多。” 横批——财源广进。 待许执钧写完,又软磨硬泡让许执钧给他写了两张福,许执钧不想听他在耳边啰嗦,就给他写了。 婵媛不愿意就这么便宜他,“哪儿有一副对子饶两个褔这样的好事,要么您再写一副?” “嘿,我倒是也想啊,奈何我家就一个院子,要不你再饶我个院子,我今儿把你兄长摊子上的对联包圆儿了。”摊主摊了摊手,脸上还是一副乐呵呵的表情。 “那倒也不是不行,不过能饶上一个院子的春联得加价。”婵媛扬了扬下巴,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一点不怵他的话。 那摊主好说歹说,最后还是掏了五个铜板,婵媛这才将另一张褔送到他手上。 “小丫头太精明算不得好事呢,以后可不知道要找个什么样的相公哟!”摊主破了财,嘴上可不想绕过婵媛。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许执钧声音冷淡,头也不抬地回了过去,倒是让那摊主有些不好意思。 “你瞧,是我这张嘴碎。”摊主讪讪地拍了两下嘴,刚刚跟婵媛斗嘴只觉得好玩,现在许执钧一开口倒像是他在欺负小丫头了。 婵媛却不放在心上,她才多大点,离谈婚论嫁还远着呢,就连害羞似乎都为时尚早。 不过阿兄刚刚的回护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呢,婵媛在心里越发给许执钧贴紧了好兄长的标签。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人愈发多了起来。 许执钧摊子前的地上还压着那张四方的红纸,来来往往的人总是要瞅上几眼。 “走开,走开。”人群中突然窜出来一个怪声怪气的调调,旁边的人不干了,纷纷嚷道,“挤什么挤,挤什么挤,买东西也要分个先来后到吧。” “买什么东西,我不买东西,我找人。”听到这话,婵媛和许执钧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 一听说找人,众人这才将路让开,迫不及待要看接下来的戏。 “未哥儿,今日来集上卖春联怎么不跟三叔说一声,也好让三叔来给你搭把手啊。”许三儿一副热络的样子,搓了搓手就要往许执钧身边凑。 婵媛站在旁边干着急,这么多人,她又不能把许三儿往旁边赶,只能忍受这块狗皮膏药逐渐贴在阿兄身侧。 还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已经开始聊起来了。 “看样子还是亲戚呢。” 他旁边瘦成竹竿儿模样的青年啧啧了两声,又摇了摇头,一副不认同的模样,“亲戚也分人,我看倒是像来找茬的。” “我看也是。”另一边大爷摸了把胡子,很赞同他的话。 …… “三叔可会写字?”许执钧不紧不慢地说道,还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许三儿几乎要黏在自己身上。 许三儿挠着头呵呵一笑,“三叔虽没进过学,铜板还是数的清楚的。” 许三儿这话一出,旁边看热闹的又轰了起来,“这还真是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接连的指责,纷纷落到许三儿身上,他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眼神一直在许执钧的袖袋和春联之间来回。 也有人见许三儿对众人的指责无动于衷,心下又有了不一样的看法,“看着倒还算坦荡,不像是有歪心思的啊。” “不知三叔何意?”许执钧佯装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适时露出疑惑的表情。 许三儿锤了锤胸口,一副愁苦的表情,“我那苦命的兄嫂留下你们这两个孩子,三叔也说过了,以后三叔来照顾你们,可是你看看现在,你今天带着妹妹出来摆摊儿,也不肯告诉三叔一声。”情真意切的样子,不明就里的人看来,倒真像个好长辈。 这番话倒是显得许执钧像是为了自己面子不顾兄妹俩死活的愚人,婵媛一听就恨不得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让他摸摸自己的良心说话。 婵媛稍稍低着头,余光瞟见许执钧垂在身侧的手,伸手握住他一根手指晃了晃,好像在用自己的方法给他安慰。 许执钧将手指一抽,一把捏住了她作乱的小手,“三叔,要是您真的想照顾我们,不如先将去年这个时候从家里拿去周转的银子给了我们,那些银钱足够我和妹妹一年的吃用了。”许执钧虽不知许三儿今日怎么这么有耐心和他在这儿装叔侄情深,但他可不是人人拿捏的,更不会顾忌那些不明就里人的纷纷议论。 不管怎么说,已经活过一辈子的人,总归比一般人通透的多。 “三叔这不是手头上还没周转过来么,等周转过来,一定把这银钱给你。”说完,狠狠地拍了下脑袋,“哎呦,你说你三叔这记性,今儿可跟人约好了去县里还有事儿呢你说。” “摊子上也没什么生意,三叔要是另有要事,就先去忙吧。”许执钧顺势就给了他一个台阶,许三儿一步三回头地下了,心里也没觉得有多可惜,早知道没有生意,他就不该来凑这个热闹。 “什么人啊这是,小兄弟,给我说说你这对子怎么卖吧。”看足了戏,站在最前面的瘦削男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还是将目光落回了面前的春联上。 “二十文一副。”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许执钧压根儿没将许三儿突然出现当回事儿,自如地回答男子的问题。 那人看不懂他写的是什么,就是觉得他的字比集市上其他卖春联的写的好看。 “能不能便宜些?”那人觉得有些贵,不过许执钧的字比他一路看过来的都要好看,还是想跟他商量一下。 许执钧想了想说:“可以送一张褔。”他说话的样子确实像是认真考虑过的。 那人咬了咬牙,“我要一幅。不过你这联上都写的什么?”他指了指许执钧面前写好的几对。 许执钧给那人一一读了来,又诚恳地说:“要是都不喜欢,可以另写,想好了告诉我给你少两文。” “不用了,就要这对。”他指的是许执钧读的第一副春联。 许执钧点点头大笔一挥,给他写了个大大的福,继而将他要的春联卷好,一起递给了他,“褔不要折了,当心上面的墨迹没干。” 第27章 有了第一个买对子的人,其他人也不再观望,有的要了许执钧先前写好的,有的让他另写,也有几个为了省两文钱在旁边抓耳挠腮的。 婵媛在旁边帮他收了铜板,再将对子洗洗卷好递给人家,同时不忘带上一个大大的笑脸。 眼看带的墨要见底了,往这儿来的人也越来越少,许执钧抽了几张纸,各写了一个褔。 “你将这些给这几位叔叔伯伯一人送一张过去。”许执钧将一叠褔递给婵媛,指了指周围的几个摊主。 婵媛点点头,知道阿兄指的是今天头一批在她摊子上买东西的那几个人。 婵媛将褔送到,几个摊主也没想到他们兄妹小小年纪,做事这么周到,是谢了又谢。 还有个摊主卖的是姑娘家的小玩意,塞给了她一个头绳,小姑娘扎辫子的时候系上正正好。 婵媛走这么几步路的功夫,许执钧已经将东西收拾好了。 “走吧。”许执钧牵起婵媛就往出走,“人多。” “啊?哦!”婵媛低头看了眼阿兄牵着她的手,大概阿兄在跟她解释吧。 “一会儿想买什么便跟我说,莫叫人家说我们薄待了你。”许执钧嘴上说的强硬,可惜步子迈得还不如平日一半大,婵媛迈着小短腿跟着他,也走得稳稳的。 眼看要到村口了,两个人都还空着手,什么也没买。 许执钧抬头望了望天,难得有些挫败。 “想要些什么?”语气不知道比刚开始轻柔了多少。 婵媛摇了摇头,“没甚么想要的。” 她可不是在跟兄长客气,确实没甚么想要的。 许执钧不知道她的心思,以为她怵自己,不敢说实话。 往四周望了一圈,一家果脯摊子映入了许执钧眼帘。 许执钧略微使了点劲儿,牵着婵媛的小手,将人往右前方带了过去。 “想吃些甚么。”皱了皱眉,看着像是不耐烦的样子,婵媛愣愣的还没搞清楚阿兄要干什么呢。 许执钧以为自己吓到了婵媛,只好放缓了语气,“想吃甚么,自己挑。” 果脯摊的摊主是个很和善的女人,见站在自己摊子前两个气度非凡的孩子有些别扭,便捡了几样果脯放在婵媛面前。 “小姐,我们这里甚么都有,小姐平日爱吃什么?桃脯还是杏干?” 婵媛抬头看了看许执钧,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阿兄是要给自己买吃食,只好讷讷地说,“要些杏干吧。” “好嘞,给小姐称半斤杏干可够?公子,小姐要不要再看看我们家的酸梅?” “那就再来半斤酸梅,你刚刚说的桃脯也来半斤。”许执钧果断做了决定。 摊主将三样果脯包好,递给许执钧,“一共40文钱,再送小姐些糖山楂,小姐要是吃的好,下次记得再来,我们家在县里也有铺子的。” 除了果脯,许执钧还买了一小筐荸荠,润喉清嗓,正适合这两天嗓子还有些哑的婵媛。 兄妹两个欢欢喜喜回了家,赶了回集,婵媛是最高兴的,要是来年县里真的开了女学,她已经挣足了束脩。 至于中途插了一脚的许三儿,兄妹都没放在心上,这些日子,许三儿时不时就要来一趟,要是有一天他不来了,兄妹俩反而会觉得有鬼呢。 越靠近年关,时间过得越快,转眼就是除夕。 许家却没有丝毫过年的意思,梁上的白幡这几日挂上了灰,许执钧踩着凳子扫了一遍。 腊月二十九下午,春婶还亲自来了一趟,说让他们去隔壁一起吃年夜饭,许执钧没有考虑直接拒绝了。 春婶没有坚持,转头让迎春跑了一趟,送了些吃食来。 许执钧客客气气道了谢,将东西收下了,自己在心里将要给春婶的家的年礼加了两成。 两个人都有孝在身,不能出门也不接待亲友,过年倒和平时没什么差别。 许执钧在书房窝了两日,婵媛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初三那天,吃完早饭把婵媛叫了进来。 从前日起,他脑海中那些鲜活的记忆竟是全部消失了,只剩下他写在纸上的那些冷冰冰的文字,哪怕他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真的,也激不起他半分情绪波动。 他自己调整了两日,脑子里居然只剩下这几日婵媛和他相处的画面,他晕倒之前和晕倒之后简直像被割裂成了两个人,晕倒之前的那个他已经很模糊了,而现在的这个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对婵媛好一些。 “从今日起,你便跟我识字。”许执钧先丢了一本《新编对相四言》给她。 “阿兄,我先出去一下。”婵媛用尽全力才抑制住内心的渴望,她甚至激动的有些浑身发抖。 “去吧。”许执钧心下奇怪,倒也没有刨根究底,“快去快回。” 婵媛去后院拿皂角仔细净了手,又拿了新的布巾子将手擦干净,这才小跑着回了书房。 “你先看半个时辰。”许执钧说完便不再理会婵媛,埋头读起手里的《谷梁传》。 婵媛小心翼翼地将书托在掌中轻轻翻开,这书中的每个字旁边都有配图,即使没有学过字,也能猜出每个大概是什么字,婵媛简直如获至宝。 第28章 许执钧教婵媛写的第一个字是“人”。 “这是我进学之后,先生教的第一个字,人字写法简单,然则人,天地之性最贵者也,此籒文,象臂胫之形,凡人之属皆从人。”许执钧教导学生的时候话比往日多了许多,也终于不再动不动就是冷嘲热讽。 “阿兄,人真是天地间最宝贵的存在吗?”婵媛懵懂,她侧仰着头盯着许执钧的下颌,内心隐隐约约觉得不是这样的。 这个问题, “战时人命如草芥,平安和顺之时,宛如现在,草菅人命又逍遥法外之辈并非少数,人在花草鸟兽面前自以为贵不可言,安知其内心真意?是耶非耶,全靠日后你自己再看。”许执钧揉了一把婵媛毛乎乎的小脑袋,收回手的时候,自己盯着手愣愣地出了神。 婵媛猝不及防被人揉了脑袋,瞪大了眼睛望着阿兄,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看的许执钧手越发痒了起来。 识字只是学字的第一步,更重要的是写。 “悬腕,垂笔,借助手腕的力量控制笔杆。”许执钧拿了根笔递给婵媛,“试试。” 婵媛想了想适才阿兄执笔的姿势,“不对。”许执钧第一次教人识字执笔,想当然以为人天生就会,见婵媛执笔手势不对,干脆手把手教学。 好在婵媛也不是真的天资驽钝,许执钧帮她调整一番后,她很快就掌握了执笔的要领。 接下来就是写字,对于初学者来说,写字最难的就是控制力道的变化,恨不得将手上所有的劲儿都握进笔里,根本没办法自如运笔。 婵媛双手灵巧,打的络子县里的掌柜都说好,但是从执笔开始,她就隐约觉得这双手不像自己的了。 “我就是在地上撒把米,鸡都扒得比你好。”许执钧今日在婵媛身上接连败北,要不是他言出必践,这会儿早就要仓皇而逃了。 听许执钧这么说,婵媛气鼓鼓地脸都嘟了起来。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字,可真是白瞎了这张纸,婵媛心里想着,阿兄说的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第一页十六个字,许执钧一一教婵媛认了,又一一教她写了一遍,“照着练,务必将每个字记住,明天我会检查。”许执钧丢了本字帖给她,“你就在这儿写。”自己起身换了个位置,继续看那本《谷梁传》去了。 识字本来就是婵媛的执念,现在有了这个机会,婵媛几乎要把眼睛贴在书上,只恨自己不能一口气将里面的东西都学会。 婵媛沉浸在识字的愉悦中,完全没有听到外界的任何声音,自然也就没有发现她阿兄手里的书已经有一刻没有翻过了。 识字读书并不是易事,许执钧也怕婵媛只是一时兴起,现在见她乐在其中,自己也终于慢吞吞地翻了下一页。 这么过了两日,初六这天,年后还未露过面的许三叔,带着华哥儿上了门。 年初五,迎财神,这是同姜村的习俗。 这一日,大家不会随意上门,免得将好不容易迎回来的财神带去别人家。 过了初五,什么牛鬼蛇神就开始接连冒头了。 许家刚刚吃罢早饭,婵媛在灶房忙活,许执钧听到动静去前院开的门。 “三叔,新年好!”许执钧从来不会在礼节上落人话炳,至于这其中有几分真心,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许三叔不是那种计较真心的,他也没功夫看那么许多不值钱的东西,见他这个向来高傲的堂侄儿给自己行礼,已经将他为数不多的虚荣心从里到外满足了个遍,他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妥帖了起来。 “未哥儿,新年好!”许三叔回了一句,他身后的华哥儿也跟着朝许执钧拱了拱手叫了声“阿兄”。 “三叔和华哥儿进来说话。”大过年的,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许执钧再不待见这个三叔,也不会如此失礼。 婵媛知道有人来,赶紧备了茶,三人刚刚坐下,婵媛就端着茶从后院过来了。 “三叔,华哥儿新年好呀!”婵媛将茶奉上,顺势站在了许执钧旁边。 “不知三叔今日上门所谓何事?”许执钧才不想跟他扯那些有的没的,干脆直接问他目的。 “迟迟没有见到未哥儿和媛儿上门,三叔也只好亲自过来看看。”许三儿说完喝了一大口茶,还咂了咂嘴。 华哥儿捧着茶坐在他爹旁边,耸着肩膀,始终没有抬头。 村里的规矩是,家里老了人之后不再走的亲戚就等于断了亲,许执钧故意没上门打的也是这个主意,不想许三儿是个不守规矩的,脸皮厚的完全没把许执钧不上门当回事。 不料许三儿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山不就我,我就来就山,丝毫不顾及自己身为长辈的脸面。 第29章 “是侄儿的不是。”许执钧大大方方赔了不是,“实在是爹娘罹难,侄儿不敢耽于享乐,欲为爹娘守孝三年,不变随意走动。至于三叔为侄儿至亲,想必是不会和侄儿计较这些不是的,不想今日三叔主动登门,实属侄儿做事不周,未在年前告知三叔。”许执钧说的亲热,半点不像要和许三儿断亲的样子。 许三儿眯了眯眼睛道:“原来如此,村里皆知未哥儿从小进学,最懂礼仪规矩,是三叔想岔了。” “侄儿怎敢对三叔不敬,实在悲痛难抑,也无甚经验,倒不怪三叔,俱是侄儿的错。”许执钧说着还起身朝许三儿行了个礼,端的是君子之风。 “好了好了,三叔知道未哥儿没有忘记咱们爷俩就够了。”眼看着许执钧行完礼,许三儿才挥了挥手,一副大度的样子,可惜笑得眯起来的眼睛可出卖了他的心思。 看着他这个光风霁月的侄儿在自己面前低头,许三儿别提心里多舒服了。 将许三儿的得色收入眼中,婵媛扣住茶盘的手微微颤抖,恨不得下一刻便将茶盘扣在他脑袋上。 婵媛性子极好,哪怕偶尔面对许执钧的奚落,也很少红脸,但是在不知脸皮为何物的许三儿面前,婵媛也只想大呼无耻,更是控制不住自己想动手的情绪。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许三儿心满意足地告辞。 许执钧躬身将许三儿父子二人送出家门,站在门口良久,直到两人的身影从视线里消失,许执钧似乎遥遥地看见华哥儿扭头看了他一眼,神色未明。 许执钧叩上院门,嗤笑一声,默默将华哥儿那一眼记在了心里。 他这个堂弟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呢! 婵媛坐在堂屋里生闷气,“别再绞了,衣裳要给你扯烂了。”许执钧一进门就看到婵媛气鼓鼓坐在那儿,眼神四处飘忽,只一眼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不必生气,秋后的蚂蚱而已。”许执钧掸了掸衣衫,坐在了婵媛身侧。 “他……他明知道村里的规矩,偏偏厚着脸上门让阿兄没脸,爹娘还在的时候,他跟咱们家就不算亲厚,爹娘刚走,他三番五次来找茬,哪里有这样的长辈?”婵媛实在气不过,许执钧见她这副样子倒觉得比她之前总端着可爱多了,小丫头还是要有小丫头的样子。 没经过事的小孩子哪儿知道,这世上这样的无耻之人不在少数,这样的人也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还要数那些不动声色就致人于万劫不复之地的人。 “不可妄议长辈。”许执钧拍了拍婵媛的小脑袋,手上没用半分力气,长辈架势十足。 即使许执钧打心眼里觉得婵媛的话没什么问题,但是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还是要告诉她的,此刻许执钧才深切地感受到,自己不仅是她的兄长,更应该成为她的长辈。 想到这儿,许执钧又放软了语气,“三叔着实不像话,我们平日不来往就是了,他上门我们便以礼相待,哪儿值得你生这么大的气?他再过也只是做些无赖事罢了,这世上有的是你不敢想象的恶人恶事,气是气不过来的,要么足够强大,不惧怕这些魑魅魍魉,要么足够心宽,不将这些腌臜人事放在心上。” 这么些日子过去了,许执钧脑海里关于上辈子的记忆已经模糊到不剩什么了,那些记忆对他来说足够熟悉,同时也极其陌生,那不是他的人生,更不是许婵媛的人生。 上辈子如果许婵媛真的给人做了妾,必然也有很大的原因跟他有关,他甚至从来没有打心眼里将她当做自己的亲人,所以一旦别人对她释放出一点点善意,她就忍不住想要抓住。 “是。”婵媛一脸不忿,倒不是因为许执钧的话,实在是许三儿恶心到她了。 “先去书房,将我前几日教过的字统统写五遍,今日还有一页字要学,下午你还要去生叔那儿,抓紧时间。”连个人还没忘记之前答应生叔的条件,等婵媛身体好了要去给她帮几日忙。 不过婵媛痊愈已经是年尾了,许执钧便带着她上了回生叔的门,说的是年初六开始,每日下午去一回,连去半月。 县里究竟开不开女学,再晚些时日就有消息了,要是真开了女学,婵媛也没时间去生叔那儿了,所以这事儿宜早不宜迟。 婵媛这几日学字,就连在灶房都要找了柴火棍往地上写,只盼望能早些学会,还让许执钧每日再多教她几个字呢。 许执钧既没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说看他三日后考校的结果再做决定。 第30章 “生叔,媛儿还小,要是笨手笨脚的出了岔子,还请您多担待。”许执钧跟生叔客气完,转头又嘱咐婵媛不可添乱。 “未哥儿不必担心,媛儿丫头乖巧,出不了什么乱子。”桂婶牵过婵媛,对许执钧的苦心一脸了然。 “行了行了,来我这儿又不是做苦力的,再说你也留下来一起帮忙。”生叔不耐烦地挥挥手,显然没有料到看着冷冷清清的许执钧话居然不少。 “您要是不介意,给您帮忙是我的荣幸。”说完就作势要往院子里走,“赶紧走,赶紧走。”生叔将他往外一推,啪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婵媛也是第一次见许执钧这副无赖样,颇有几分新奇。 “媛儿,晚上等我来接你回家。”隔着门,婵媛唉了一声,也不知道阿兄有没有听到。 “别想你阿兄了,先将我筐子里的草药分开。”生叔不知从哪儿拖出来一筐草药怼在了婵媛面前,惊得婵媛往后退了两步,这才看清面前这个跟她差不多高的筐子里是满满一筐子她不认识的草药,看着实在跟野草没什么分别。 “你干什么呢,吓着孩子了。”桂婶拍了生叔后背一把,嗔了他一眼。 “她这猫儿样的胆子也该练练了。”生叔嘟囔了一句,转身进了屋。 “你别理他,你生叔就是这个德行,没什么坏心,他让你分草药,婶子来帮你一起。”婵媛在桂婶眼中就是个娇娇弱弱的小丫头,生怕这一大筐子草药吓着她了。 “你别管,让她自己来!”生叔洪亮的声音突然从屋里传来,这下把桂婶也吓了一跳,她赶紧将婵媛搂到怀里拍了拍她的背。 “别怕别怕,你生叔嗓门大。”桂婶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婵媛从桂婶怀里出来,摇了摇头。 “没事,婶子,我来分就好了,你去忙吧。”婵媛朝桂婶粲然一笑,生叔家的桂婶,她见的虽然不多,但也听说过她是个脾气极好的女人,不管说话还是做事总是温温柔柔的,有点像她阿娘。 “好,你先分,我去屋里一趟。”婵媛见她气势汹汹的样子,也不知道这么温柔的桂婶发起火来是什么样子,能镇得住生叔那样的脾气? 婵媛长长吐了口气,四下看了眼,找了块麻布垫在地上,将筐子里的草药全部倒了出来。 婵媛简单扫过,这筐子里的草药约么有五六种,倒不是太难分辨。 一样的放在一起,这事儿看起来简单,但对上一堆团在一起的草药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花了约么大半个时辰,婵媛才终于将这些草药分清楚了,又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她将每堆草药都检查了一遍,唯恐自己有弄混的。 “咳咳,做的不错。”婵媛检查好最后一堆草药蹦起来准备正要去叫生叔过来,不料生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婵媛落地的时候差点没站住,好在蹦的不高。 生叔厉声说道:“蹦蹦跳跳像什么样子,姑娘家的还是稳重点好。”好在婵媛站稳了,又可惜她身后没长一双眼睛,不然她就能看到生叔伸出一半的手又缩了回去,如此再听这番话就有些像掩饰了。 “生叔说的是,是媛儿的不是。”婵媛转过身来,诚心诚意地朝生叔道了个不是。 生叔摸了摸鼻子,“跟我来吧。”婵媛还没搞明白呢,生叔怎么就不好意思了。 婵媛还记得,以前他爹说过,女人的心思就跟六月的天一个样,这一刻晴空万里,下一刻指不定就乌云当空了。 此时此刻婵媛深有体会,这不就跟生叔一个样嘛。 “别听他的,媛儿丫头先来喝杯茶,吃些糕,来了这么久了,茶都还没喝一口呢,太失礼了。”桂婶说着又瞪了生叔一眼。 婵媛懵懂地看了看桂婶,又看了看生叔,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吃,却觉得自己已经饱了。 生叔被桂婶瞪了一眼,老老实实地跟在桂婶后面进了堂屋,婵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脆什么也不说。 “来,媛儿喝茶,还有婶子刚刚蒸好的桂花糕,去年头一茬八月桂做的蜜,现在用来做糕正合适。”桂婶将一叠晶莹剔透的桂花糕放在婵媛面前,里面还能看到粒粒金黄色的桂花,上面浇了层桂花蜜看着就甜滋滋的。 婵媛不知道如何下手,便看了看生叔,谁知道他两指捏着桂花糕,一口一个,婵媛抬头看的时候,他碟子里的糕跟自己的相比已经少了一层。 婵媛也学着他的样子,捏起一个咬了一口,甜而不腻,桂花香气十足,比婵媛想象的更好吃,可惜阿兄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糕了。 第31章 “小丫头想什么呢?”桂婶见婵媛小小的人儿坐在那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既觉得好笑,又有几分感慨。 “想婶子的桂花糕做的可真好吃,媛儿还是头一次吃这么好吃的糕呢,也是头一次见这么好看的糕。”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婵媛心里还是有分寸的。 要是真将自己心里想的说出来,倒像是在朝人讨东西了。 “却不想这丫头还是个嘴甜的呢。”桂婶摸了摸婵媛的发顶,不见生叔说话,继而抬头望了过去,只见他一块糕接一块糕地吃,根本没听桂婶在说什么。 桂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又低头和婵媛说起话来。 生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抬头就接收到桂婶那个恶狠狠的眼神,神色随即变得无奈起来,手里的糕也没有那么香甜了。 眼看着手上还有半块糕,生叔眼不见心不烦,往嘴里一塞,三两下咀嚼完,便聚精会神地听两个人究竟在说什么。 可惜桂婶再也没抬过头,等婵媛吃了三块糕,有些饱了,桂婶这才起身,还不等生叔开口,她直接拉着婵媛出了堂屋。 “婶子,真的不用。”婵媛没想到自己只是夸了一番桂婶的桂花糕,她就起了兴致要教自己做。 从古至今,手艺活都是非常私密的事情,随意就想跟人学艺,无异于想抢人钱袋子,婵媛哪里肯。 “这有什么,不是什么好手艺,不过做些吃食,婶子又不指着这个过日子。”桂婶反而觉得婵媛大惊小怪,不过她也清楚,婵媛的顾忌是什么,干脆直接点了出来,免得婵媛心里放不下这事儿。 “但是……”婵媛还是不愿意,要是就此拂了桂婶的好意,那就更不好了,婵媛着急得大冬天脑门上汗珠子都快出来了,突然灵机一动,“婶子你看我笨手笨脚的,现在上灶台肯定糟蹋东西。” “笨手笨脚的?我怎么没瞧出来?”桂婶掩着嘴噗嗤笑了出来,“你这是瞧不上婶子的手艺,还是不想跟婶子学艺?”婵媛听出桂婶话里还藏着几分笑意,心里松了口气。 “怎么会,婶子的桂花糕做的那样好,媛儿平生仅见,只恨自己没有一双婶子这样的巧手。媛儿手笨,现在跟着婶子学艺不是糟蹋东西嘛,等媛儿练好基本功,到时候一定好好跟婶子学艺。”婵媛想来想去,还是用了拖字诀,这又不是多要紧的事儿,桂婶应该记不了多久,拖过去了,这事儿应该就算完了。 桂婶也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知道婵媛心里有顾忌,也就顺了她的心意,来日方长,这丫头答应了要来半个月,桂婶就不信自己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既然不做糕,桂婶自己去了灶房收拾,让婵媛去找她生叔。 “生叔,接下来媛儿要做些什么?”婵媛也搞不清楚生叔的意图,她之前也以为是真的需要她帮忙,等真的过来之后才发觉根本没有必要。 生叔又不是正儿八经开堂坐诊的,用不了多少药,也没多少病人,来的也都是村里人,又有桂婶在旁边帮忙,哪里用得上她? 不过婵媛也不是那种喜欢事事都要问个究竟的人,对于想不明白的事情,她干脆就不想了。 “你跟我来。”过了好一会儿,生叔才慢慢悠悠地开了口。 婵媛点了点头,跟在生叔身后。 “我让你来帮忙,也不能什么都不付,就教你些东西抵了酬劳吧。”生叔说完,也不管婵媛愿不愿意,又接着道:“可否识字?” “近日在跟阿兄识字,识的不多。”婵媛好像也忘了自己还能拒绝,便回答了生叔的问题。 不过下一瞬,婵媛又反应了过来,“生叔,我来帮忙本就是抵了诊费,哪里值得您再教我东西,我……” “无需多言,只告诉我你想不想学。”生叔扬手止住了婵媛接下来的话。 “想学。”婵媛本就是个诚实性子,生叔的医术自然是极好的,她幼时身体不大好,也都是生叔帮着看的,要说最懂生叔医术高明与否的人,那非婵媛莫属了。 现在生叔问她想不想学,婵媛根本不用考虑,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答案就是想。 “想学就够了,我这个教的人还没说什么,你想那么多干什么。”生叔哼了一声,“小小年纪,倒将那些庸人自扰的情绪学了一堆。” 婵媛不知道怎么回事,生叔就冷了脸,但肯定跟她脱不了关系,“您别生气。” 第32章 “我有什么好气的,小小年纪,心思不要太重,容易折寿。”生叔这是忠告,婵媛听来怎么感觉生叔气的更厉害了。 婵媛想了想道:“您刚刚说要教我东西,不知道您要从哪儿教起呢?我刚刚开始识字,认的字不多。” 婵媛将话头一转,生叔自然听出来了她在蹩脚地转移话题,也没拆穿她,“今日先跟我辨认这几味草药,一会儿回去的时候,我再给你本书,你把书带回去,识不得的字便问你阿兄,一日要记住三页。” “都听您的。”婵媛朝他鞠了个躬,一副诚心受教的样子。 生叔见婵媛这副乖巧的模样,心里的气总算是顺了。 婵媛直起身子的时候,偷偷觑了眼生叔的神色,见他脸色温和起来,自己在心里舒了口气。 生叔瞄见婵媛的小动作,也没有作声,心下更是觉得有趣。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生叔和婵媛,夫子和学生,讲的人讲得生动有趣,听的听听得认认真真。 许执钧来敲门的时候,桂婶正在摆饭,那一老一少简直一股脑扎进草药堆了,桂婶无奈之余,还有几分说不清的情绪,婵媛一来她们两口子的生活确实不一样了。 “来接媛儿回家?”桂婶开门,就见许执钧手里拿了件冬袄站在门口,借着月色,能看到少年脸上的急切。 “婶子,媛儿下午没给您添乱吧?”许执钧下午一个人在家,看书也没了往日的兴致,总是不忘抬头看书房里多的那张椅子。 前几日都是婵媛坐在那儿看书,偶尔婵媛要去写字的时候,就换上许执钧。 今日只有他一个人在书房,多了张椅子,原本狭小的书房不仅没有拥挤,反而在许执钧眼里变得空荡起来。 “哪里会呢,媛儿很懂事,做事也仔细,你生叔还夸她呢。”桂婶笑着摇了摇头,“就是太懂事了,倒不像别的小丫头。” 桂婶这话不带丝毫恶意,反而隐隐透露着心疼,许执钧听来,心里想立即见到婵媛的急切又多了几分。 桂婶不动声色地将许执钧的神色收入眼底,摆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瞧我这事儿做的,未哥儿快进来说话。” 春婶往旁边站了两步身子,让许执钧进了屋。 “阿生,未哥儿来了。”桂婶朝院子西侧的屋子喊了一声,许执钧顺着那个方向望过去,刚好可以看见婵媛站在哪儿一脸专注地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听到桂婶的声音,婵媛一下从自己的世界钻了出来,偏头想看看天色,一下就看到了正对着窗口站着的许执钧。 “阿兄!”婵媛将手里的东西往架子上一放,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 “慢些。”许执钧站在原地,眼神始终没有离开婵媛,见她跑得快,不经思考的关心脱口而出。 婵媛闻言,立即就放缓了步子,不过也就这么几步路,下一瞬婵媛还是到了许执钧跟前。 婵媛打量了许执钧好几遍,见阿兄和中午送她来时无异,这才瞟到站在旁边的桂婶。 “婶子。”婵媛几分不好意思,悄悄红了脸。 桂婶见兄妹俩相处自然亲密,心里也为她们开心,以后就剩了这俩孩子,要是他们之间还有什么龃龉,这往后还长着呢,两个离心的孩子撑得起来吗? “媛儿先去净手,未哥儿留下来,今日你们吃过饭再回去吧。”桂婶柔柔的眼光落在婵媛身上,婵媛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给许执钧。 事情丢给许执钧,婵媛利索地去净手,她还没忘记生叔之前的那番话,生叔还没将书给她呢。 “侄儿在此先谢过婶子的好意了,侄儿已经在家里备好饭只等媛儿回家,今日叨扰生叔和婶子良多,不敢再打扰。”许执钧拒绝地疏离而不失礼貌。 今日不多的相处,桂婶也大致能看出来些许许执钧的性格,见他这么说,倒也在桂婶的意料之中。 “既然这样,那婶子就不留你们了,明天晚上在婶子家吃,就这么说定了。”说完,让他等一等,自己去了灶房。 “书带回去好好看,明日来了要考的。”生叔不知道又从哪儿走出来,将书往还有些愣愣的婵媛手里一塞,也去了灶房。 婵媛看了看生叔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书,眼里不禁有些恍惚。 “你将这个带回去和媛儿一起吃。”许执钧还要推拒,桂婶直接将手收了回来,“本就是给你们准备的,媛儿今日还夸了好吃呢,你回去也尝尝,要是喜欢吃,下次婶子再给你们做。” “谢谢婶子。”许执钧知道桂婶是真心实意,他最不擅长应付这样的情形,只能讷讷道了谢,想着要从哪儿找补回来。 第33章 冬日天黑的早,两个人从生叔家里出来的时候,天上挂满了星星,夜幕被点缀地柔和又迷人。 婵媛迫不及待地将心里挂了两个时辰的事告诉许执钧,“阿兄,生叔今日说要教我些东西,问我想不想学。”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许执钧心下虽然诧异,却没有表现出来,生叔对婵媛的青眼相待,许执钧是一早就有感觉,只是今日向婵媛表露出来了而已。 婵媛没告诉许执钧,自己是怎么回应生叔的,想了想,婵媛说道:“我想学。” “医术并不易学。”婵媛的答案没有出乎许执钧的意料。 接下来的一小段路,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许执钧的步子迈得仍旧不大,婵媛跟在他身后蹦蹦跳跳地精力十足。 “你可想好了?”许执钧开门的时候,突然将头扭过来问他身后的婵媛。 “阿兄,我想学,就像想学识字一样。”还有些话,婵媛在唇齿见咀嚼了片刻还是咽了下去,有些话她不敢说,也不能说。 她只是一个被许家捡回家的孤女,许执钧随时可以决定她的去留,若是她有一技安身,大可不必惶惶,让别人掌握自己一切的感觉,婵媛体会过一次,就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即使那个人是阿兄也不行! “明日,我会去和生叔面谈。”许执钧明白婵媛的意思,她如此郑重地告诉自己,便是需要他这个做兄长的出面了。 “谢谢阿兄。”婵媛说完,没有留意到许执钧关门的手顿了一下。 终究是生疏了些,许执钧心想。 婵媛惦记着生叔给她的书,饭也没吃几口,就急吼吼地想去书房。 奈何许执钧还在慢条斯理地用饭,阿兄还未下桌,婵媛也只能干坐着。 “再吃些。”许执钧洞悉了婵媛的焦灼,却并未戳破,婵媛的心思他懂得,刚刚进学的时候他也是这样。 “阿兄,我吃饱了。”婵媛垂着头,有些丧气,她哪里有胃口吃饭。 “再吃些,晚间会饿。”许执钧淡淡地说,只是这次加重了些语气。 婵媛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悦,也知道阿兄是为她好,还是起身又添了小半碗粥,慢慢喝着。 “阿兄,我用完了。”婵媛将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之后,见许执钧还在不紧不慢地吃饭,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嗯,刚吃完饭,消停点。”许执钧瞥了她一眼,婵媛见他嘴角带着些许笑意,心里却毛毛地,总觉得笑起来的阿兄比面无表情的阿兄还要可怕呢。 尤其是阿兄的眼神,好像能看透一切,在阿兄面前她根本无处遁形。 被许执钧的眼神一吓,婵媛倒是安静了,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执钧见她这副样子,疑心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了,毕竟这丫头还小,看着平日里在他面前倒是胆子大,要是经不起吓怎么办? 谁知道,许执钧正要松口让她先去书房,就听到婵媛小声地嘟囔着,嘴里念叨的正是他这几日教的字。 摇了摇头,许执钧又用了两筷菜,倒是觉得婵媛这样子异常下饭。 “去书房吧。”许执钧吃完,起身收拾碗筷。 “阿兄,我来吧。”婵媛这才有些不好意思,阿兄已经做了饭,再让阿兄洗碗就太过分了。 “不用,你去书房将这几日学的字再写上几遍,我一会儿检查。”许执钧收拾碗筷的动作很快,还不等婵媛插手过来,他已经将桌子上收拾干净了。 两个人吃饭,碗筷也简单。 “那好吧。”婵媛见阿兄这里确实用不上她帮忙,又想到阿兄布置的任务,还是赶紧去了书房。 盯着自己写出来的字,又看了看旁边阿兄的文章,虽然上面就没有几个她识得的字,但字的好坏她还是看得出来的。 跟阿兄的字相比,她的确实没比鸡爪子扒出来的要好上多少。 “阿兄真的很厉害呢。”婵媛将手背在身后,恨不得将眼睛贴在许执钧写的文章上,好像自己多看几眼就能将字写成这般一样。 许执钧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到婵媛这句感慨,她的声音不大,在寂静的晚上听来倒是清楚。 许执钧站在门口,脚下顿了顿,一时间倒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又站了两息,等婵媛又回到桌前继续开始写字,许执钧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好像根本没听到婵媛刚刚说了什么,面色平静,只是嘴角上扬的弧度出卖了他的好心情。 第34章 次日,许执钧送婵媛到了生叔家,这次没急着走。 生叔一眼就看出来许执钧有话要说,打发了婵媛去西厢收拾草药。 “小侄有些事想请教生叔。”许执钧始终没有想清楚生叔为何会对婵媛另眼相待,加之婵媛昨晚提到的事情,许执钧还是想弄清楚。 “进来吧。”生叔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饱含对许执钧目的的洞察,不过许执钧也不是一般少年,会为这一眼惊慌失措。 “是。”许执钧从善如流地进了门。 进了堂屋,二人落座。 “有什么话,说吧!”生叔理了理袍子,好像对许执钧想说的并无太大兴趣。 “昨日,媛儿说生叔想教她些东西,媛儿不懂事,小侄不敢冒昧,是以今日上门正是为了求生叔解惑。”在生叔面前,许执钧毕竟年轻,与其弯弯绕绕让生叔看了笑话,倒不如直接点。 “你倒是直接。”生叔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赞叹了一句,显然对许执钧的直接很满意。 “只是年龄大了,不甘心身上的东西就此埋没,想找个孩子学点东西罢了,至于为什么找了个小丫头,大概是合了眼缘吧。”生叔说的倒也坦诚,许执钧却不相信。 眼缘是个好借口,但他不相信生叔是会贸然相信眼缘的人。 他们夫妻俩,自七年前来到村里,平日里万分低调,摆明了谁也不想沾染,现在主动找了婵媛,这事儿从哪儿看都透着违和。 不过生叔不想说,许执钧也不会强求,他可没本事从这样的老狐狸口中挖出真话来,“既是如此,小侄先替媛儿谢过生叔了。” 生叔冷哼一声,“要谢也轮不到你来。” 许执钧不知生叔怎么突然恼了,赶忙改口,“待明日,小侄备上六礼再携媛儿登门。” “嗯。”短短一句话的功夫,生叔的脸色好看了不少。 见生叔同意了,许执钧心里搁的事儿总算是消停了,这是婵媛第一次在他面前有所求,要是办不好,指不定她又怎么生闷气呢。 “你先回去吧。”生叔冷冷地下令赶人,许执钧也不恼,还是那副温和有礼的样子,应了声是。 生叔连送客的意思都没有,“自便。”丢下两个字就进了北房。 “你怎么跟未哥儿说话呢?”许执钧走到堂屋门口,遥遥地听了这么一句,是桂婶气急败坏的声音。 许执钧脚下一顿,又听到生叔刻意压低声音的只言片语,“他哪儿来的脸替媛儿向我道谢,就是论和媛儿的关系也轮不到他……” 再后面的话,他就听不清了,埋下心中的疑惑,许执钧抬步去了西厢。 走之前,许执钧还是决定先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婵媛。 “生叔已经同意了,等我备好六礼,明日咱们再上门行礼。”许执钧也没料到,生叔会这么简单地同意,原本他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话来说服生叔,现在看来倒像是生叔对他上门是早有预料了。 “真的吗?”婵媛眨了眨眼睛,那双灵动的杏眼愈加明亮了几分,声音里也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自然。”许执钧点了点头,“若是拜了师,就要更认真,也会更辛苦,你想好了吗?”研习医术是一辈子的事,许执钧不知道婵媛吃了苦头还能不能坚持下来。 “危言耸听。”生叔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西厢,板着脸瞅了眼许执钧,面色不善,“我不指望你将医术发扬光大,不过学些东西而已,何必压在心上。” 生叔这后半句话是对婵媛说的,语气倒是温和,令人如沐春风。 如此差别的对待,许执钧又想到了刚刚偶然飘入耳中的对话,他愈发觉得生叔一家古怪。 这家人到底有什么目的?许执钧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几眼生叔,只觉得这个对他总是恶声恶气的男人气度不一般,并不像是会在村里待着的无名之辈。 偏偏这对夫妻在村里住了这些年,却从不和村民有过多的交集,低调地让人看不透。 婵媛明显察觉到生叔和她阿兄之间的氛围不太对,赶紧站到二人中间,“阿兄的话极有道理,不过媛儿已经想好了,生叔不必顾忌媛儿年龄尚小,媛儿会好好跟您学的。” 婵媛此话一出,生叔满意地点了点头,“大善。” 生叔在许执钧眼里跟其他人也没什么分别,只是婵媛在中间打圆场,他不能不顾及小丫头,是以气氛很快又融洽起来。 “生叔,先让我去送送阿兄吧。”婵媛可不想再体验刚刚的气氛,赶紧要把许执钧送走。 生叔乐得同意,碍眼的人要走了有什么不愿意的,“去吧去吧!” 第35章 从生叔家出来,许执钧绕过自家,径直去了武叔家。 拜师的六礼,他没有准备过,即使知道是哪几样,也不知道应该备多少,武叔和春婶是长辈,又见多识广,问问他们总不会错。 “未哥儿,这会儿怎么来了?”年初四,许执钧就带着婵媛上了次门,昨日下午,武叔和春婶也去许家坐了坐,现在许执钧突然上门,春婶便知道肯定有事。 “婶子,是侄儿有件事想请您和武叔帮着拿个主意。”许执钧言明来意,春婶将人请了进来。 “你先坐。”春婶说完,朝正房喊了一声,“当家的快出来,未哥儿来了。” 春婶扭头低声朝许执钧道:“你先坐会儿,你武叔马上就来,我去给你端茶。” “婶子,不用忙活,不是什么大事。”许执钧赶紧起身不肯让春婶忙活。 “不忙不忙,你平日也难得上门,现在还没出年呢,是规矩。”没过完正月十五,无论到哪家去都是年,只要不是上门找茬,主人家都应该拿出茶点招待客人。 听春婶这么说,许执钧也不好推托,又退了两步坐回去等武叔过来。 “未哥儿来了。”许执钧见武叔从正房出来又要起身迎他,被他赶紧按了回去,“坐坐,咱们之间不用讲究这些。” 武叔一直在县上铺子里给人当半个管事,为人温和不拘小节,但是极为懂得各种礼节,像拜师的一众事由问他准没错。 “未哥儿有什么事,直言便是。”武叔知道许执钧性子是最不喜欢麻烦人的,要是能自己解决的事,绝不假借旁人的手。 “不是什么大事,是生叔想收媛儿做徒弟,媛儿也乐意。”许执钧顿了顿,“是以,小侄是想向您和婶子请教这六礼怎么备?” “竟有这样的事。”武叔乍听到这个消息也很惊讶,他在县里做事,见识的人多,自然比一般村里人看人的本事要高许多,阿生那家夫妻二人都非寻常之辈,现在要收婵媛那丫头为徒,指不定就是她的造化。 “生叔说见媛儿有眼缘,便动了收徒的心思。”许执钧将生叔的话转了过来,也算是回了武叔的惊讶。 “这说不准是媛儿的造化,是好事。”武叔说话的速度不疾不徐,声音也听着让人觉得如沐楚风,许执钧听他这么说,心里有了些许安慰,对生叔的防备也少了点。 “借您吉言。”许执钧声音里也带了几分笑意,“小侄贸然定下了明日上门行礼,想着明日是初八,也翻过日历确实是个好日子,只是时间赶了些。” “好好好,明天的确是个吉日。”时间急是急了点,不过新年第一个初八,是个可遇不可求的好日子,武叔点了点头。 眼睛一转,武叔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可请了中人?” “不曾。”许执钧只知要备礼,这和他们找夫子没什么两样,却是不知道请中人一说的。 武叔见状,轻笑一声,“总觉得你这孩子老成,学问也多,倒是忘了这俗礼你未必通晓。” “这找师父可跟你们拜夫子不同,便是两方谈妥了,也要请个中人,既是见证日后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也能从中说和。为师者如父如母,自然不能随随便便,有些人拜了师父就要去师父家吃住,前些年挣的钱也俱是交到师父手中,和父母无异了。”武叔耐心和许执钧解释中人的作用。 “敢问武叔,这中人要如何请?”许执钧语气中不免带了几分焦急,时间委实太紧了。 “要是未哥儿不嫌弃,武叔倒是愿意做这个中人。”武叔这话,不仅是为了解许执钧的燃眉之急,他也有自己的打算,毕竟阿生那两口子可不是那么好结交的,多认识一个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了。 “怎么会,侄儿感激都来不及,明日便全赖生叔帮忙了。”许执钧赶紧起身拱了拱手,心里终于安定了不少。 这件事说到底不是他的事情,是他代婵媛办的事情,更是爹娘走后,他独挑大梁的第一件事,总怕自己做得不够好,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郎罢了。 “此外,小侄今日上门更是为了向您和婶子请教,这六礼要如何备?”许执钧心里清楚生叔肯定不会介意六礼的事情,就算没有礼,他也不会不收婵媛为徒,否则便不会主动提及此事,他今日上门更不会这么容易。 然则许执钧心里还有别的打算,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了对许家说三道四,更不愿婵媛落人口实。 第36章 “六礼本是心意,只要他们师徒乐意,礼节就是锦上添花而已。”武叔接着将话风一转,“不过既然未哥儿问了,定是不想在这上面出什么岔子。这备礼向来都是越丰厚越好,六礼则不然,不仅要考虑到师父的家况,也不能将徒弟家搬空送过去,讲究的是礼尚往来,徒儿备好礼物上门,师父收下便是认了这个徒儿,还要回礼以表慈爱。” “要武叔说,媛儿的这个师傅不一般,不像是会计较这些俗物的人,是以你备上寻常六礼即可,至多丰厚一两分,再辅以媛儿亲自准备的礼物,心意更加。” 武叔话音刚落,春婶端着茶点进来了,“我在门口听了一嘴,这是要媛儿要拜师?” 春婶也没想到,这短短几日,怎么就冒出了个师傅? “婶子说的正是,生叔欲收媛儿为徒,小侄今日上门便是为了此事。”许执钧又将刚刚对武叔的那番话复述了一遍,“这六礼如何备,小侄想问问婶子和武叔的意见。” “你武叔说的不错,阿生那两口子不是寻常人,与其在六礼上做文章,还不如让媛儿亲自备上礼物,六礼本就是心意,寻常东西哪能比得上亲自准备的?” 见春婶和武叔意见一致,许执钧心里也拿好了主意,“如此,时间紧迫,小侄就先去备礼了,明日小侄再和媛儿一起请武叔和婶子来观礼,到时候还请二位长辈赏脸。” “未哥儿说的是什么话,你和媛儿真么大的事,我和你婶子肯定是要去的,明日出门的时候叫我们一声便是,还说什么赏脸不赏脸。”武叔刻意重了些语气,又颇有些语重心长地说道:“武叔接下来这话有些冒昧,定是真心实意,你爹娘还在的时候,咱们两家亲如一家,现在他们走了,武叔和婶子更是将你和媛儿当做自家孩子,有什么事只管上门便是,何必总是讲些莫须有的礼节。” 许执钧听完心里有些动容,往日他总呆在学堂,休沐就在家里读书,邻里之间交往少之又少,现在爹娘去了,全靠他和婵媛将许家撑起来,就免不了会和村里人有许多交集。 不过关系最好的还是武叔一家,从他醒来便不知麻烦他家多少次,今日武叔这番话,和以往的点点滴滴,蓦地让许执钧心下一动,是他被蒙了眼睛,看到的太少。 “是未哥儿着相了,日后定不会再这样。”许执钧朝武叔和春婶的方向躬身一拜,“这一礼是为往日武叔和婶子替我们兄妹操的心,您二老不可不受。” 武叔和春婶相视一眼,俱在彼此眼中看出了些笑意,武叔点了点头,“那我和你婶子就受了,可没有下次了。”武叔的语气又恢复了以往的轻柔。 出了武叔家,许执钧先回了趟家,六礼不过是寻常东西,家里都有,只缺了芹菜。 好在刚刚许执钧回来的时候,春婶猜到他家里可能没有,塞了他一大把,他将每样东西都打包好,明日拿上便能出门。 唯有那样,需要婵媛准备的,许执钧犯了难,婵媛此时还在生叔家,他也只能干着急,干脆又一头扎进了书房。 晚上,许执钧百般推迟还是抵不过桂婶的挽留,和婵媛在生叔家吃了饭。 回家路上又将武叔和春婶的建议和她提了,婵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阿兄,媛儿今日不能跟你识字了。”。 “去吧,明日补上。”许执钧头也不抬地说道,他视线落在书上,一脸专注。 待婵媛从书房离开,他皱着眉将头抬了起来,脸上染上了丝丝缕缕的担忧。 次日一早,吃过饭,许执钧牵着婵媛敲开了武叔家的门。 武叔和春婶俱换上了过年的新衣,尤其是春婶还特意搽了粉,婵媛一见就夸她今日格外好看,春婶听了笑得前仰后合,一脸开怀,直夸婵媛嘴甜。 听到婵媛的声音,迎春也蹬蹬蹬跑了出来。 迎春今日穿了红色的小袄,面前第二颗扣子上挂了一个猫儿样的络子,真是年前婵媛给她做的,配上春婶给她扎的两个小揪揪,倒真有些像只猫儿。 “迎春你今日这一身真可爱。”婵媛一见到迎春,注意力全被迎春吸引去了,手里牵着的许执钧也顾及不上,甩手一扔,将许执钧的手掌甩开,三两步跑到了迎春跟前。 许执钧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掌心,眼神还是回到了婵媛身上,见她整张脸都笑的红了起来,不知道迎春说了什么,逗得她这么开心。 许执钧心里泛起了点儿不容易觉察的失落,将人叫了过了,“媛儿,等晚些时候再聊,现在咱们该去生叔家了。” 许执钧估计要是自己不开口,估计小丫头连今日的要事都能忘个干净。 听到阿兄叫自己,婵媛才想起来,今日还有要事,赶紧拉着迎春跟上前面的许执钧和武叔夫妻,“来了来了。” 婵媛今日格外开心,能和生叔学习医术,是以往她想都不敢想的,自然没功夫注意周围,也就没有察觉到不远处一道不怀好意的视线,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尤其是婵媛。 第37章 拜师礼节繁琐,生叔不喜欢讲究那些虚礼,简化了正冠、净手这些步骤,只让婵媛送上六礼,并着许执钧准备的束脩。 束脩多少,许执钧昨日没有和生叔商量过,也只是比照一般先生的束脩加了两分。 生叔接过顺手递给了站在旁边的桂婶,桂婶没有随意地放置在一边,而是妥帖地收起来。 片刻后,生叔和桂婶二人坐在正坐上,婵媛在二人跟前跪下,叩了三个头。 生叔和桂婶欣然受了,桂婶笑容还算得体,生叔简直乐的脸上的五官都忍不住上扬起来了。 春婶端着茶站在婵媛旁边,见她行完叩首礼,矮下身子将茶盘放在她面前,婵媛端起一杯先敬给生叔。 “师父,请喝茶。”婵媛的声音脆生生的,听得生叔心下一派舒坦,对婵媛的满意不必多言。 生叔接了茶,呷了一口,婵媛又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药囊,“这是媛儿特意为师父准备的礼物,还望师父笑纳。”这里面的草药本是前几日师父给的,让她睡不着的时候挂在帐子上,婵媛没用上,现在换了个方式又回到生叔手中。 生叔接过药囊,愈发开心起来,他将药囊握在手里,握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收进了袖袋。 婵媛又奉茶给桂婶,桂婶喝完后,婵媛递给桂婶一个梅花模样的络子,只是这个比婵媛之前让春婶带给掌柜的那个更加精巧难度也是成倍数的。 之前让春婶带到县上的只是单个的梅花络子,这个络子是数朵梅花叠在一起,用丝线像枝干一样将它们串联起来,最适合缀在领口做装饰也好,做扣子也好的。 桂婶接过,点了点头,对婵媛的心意既意外又感动,也没想到这么仓促的时间,婵媛会为两个人准备这些,赶紧将络子收进袖袋里,起身将婵媛扶起来。 “好孩子。”桂婶从桌面上拿起一个沉甸甸的小匣子递给婵媛,“这是师父和师娘的心意,你收好。” 婵媛接过匣子,虽不知里面装了什么,但是这不大的匣子异常沉手,师父和师娘总不会拿石头做样子,便知道这里面的东西贵重异常,婵媛迟疑了一下,想着什么时候还回去。 不过现在可不是推拒的时候,“谢谢师父,谢谢师娘。”婵媛将匣子抱在怀里,又躬身拜了拜。 仪式结束后,时间之后已经不早了,生叔带着婵媛去了西厢,说要带她见见这一门的老祖宗,桂婶招呼其他人用茶点,又让大家中午都留下吃饭。 确实赶上了好日子,大家都没有推辞,春婶直接道:“我去灶房帮忙。”迎春拿了块糕,也要跟春婶去灶房。 桂婶欣然应了,今日好几个人呢,她一个人在灶房确实忙不过来。 “那就多谢嫂子了。”桂婶和春婶、迎春一道去了灶房,又嘱咐许执钧好好招待武叔,许执钧应下了。 “未哥儿,元宵之后你有和打算?”武叔直接问到了许执钧年后的打算。 许执钧有孝在身,三年不得下场考试,就是进学也不能像以往一样,“还得再看看。”许执钧没有贸然下定论,现在婵媛拜生叔做了师父,原来的打算就不合时宜了。 许执钧想到婵媛提过的女学,开口道:“侄子这里有件事想和武叔求证,听说县里要办女学了,可是真的?”许执钧本打算元宵节后去先生府上拜访,再顺便向先生打听一下女学的事。 不过今日武叔提起了,许执钧便想先向武叔打听一下,毕竟婵媛那儿的消息十有八九也是从武叔这儿来的。 “是有这事。”武叔点了点头,一下子就想到了许执钧这个问题的关键,“你想送媛儿去女学?” 不等许执钧回答,武叔又自顾自地说:“我本也是打算送迎春去的,要是媛儿也去,正好她们两姐妹也能凑个伴。” 不料许执钧摇了摇头,有些迟疑,“原是这么打算的,现在媛儿拜了生叔做师父,现在再说这些就为时尚早了。” 武叔沉吟了一会儿,想起了另一个消息,不过现在尚不知真假,“本是说要建女学,但是听说找不到合适的先生,就又说要限制进学的年龄,消息太多也不知道真假了。” “这又是什么说法?”许执钧眼神流转间也多了几分好奇。 时下多的是女子及笄便嫁人的,能进学的女子多在四五岁到十二三岁之间,本就不多,要是限制进学的年龄,究竟往上设限还是往下呢? 第38章 “据说是十岁以上的女子方可入学,进学之后学的东西也不如时下学堂一样,俱是四书五经,而是茶道、花艺、刺绣等等一众,诗书也教,却不那么主要,如此这般还要看学生的资质和兴趣。”武叔将自己听说的消息一一道来,说着说着,对这个限制进学的年龄也有些不满起来,要真是如此,迎春今年不过八岁,还得三年才能进学呢。 听完武叔的解释,许执钧对这个女学愈发有兴趣了,这可是与时下各类书院截然不同的存在。许执钧想起之前听婵媛提起女学,疑惑是大于其他情绪的,他在记忆里耐心翻找了一番,却始终没有找出关于女学的点滴,想必在他记忆里的上辈子是没有女学的存在。 现在突然冒出了一个女学,要是记忆里上辈子那些是真的,不可能这么大的事他浑然不知,是以越发让他觉得那是场梦境。 许执钧心下有些唾弃自己居然因为一个莫须有的梦境而对婵媛恶语相向,一时间眼神有些飘忽,以后要对媛儿好一些才好弥补自己以往的过错。 子不语怪力乱神,亏他进学这么多年,也无甚大的进益。 武叔见许执钧脸色一会儿明一会儿暗的,也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未哥儿是不愿意婵媛进学?”生叔声音压低了些,倒是觉得猜到了许执钧的心思。 也不怪未哥儿有这样的心思,现在家里顶事的不在了,又能留下多少家私支撑两个孩子进学? “唉——”武叔长叹了口气,不免又对婵媛更加怜悯几分。 “不知武叔何出此言,小侄不过是觉得这女学分外新颖,有些出神罢了。”许执钧轻笑一声,倒不知道自己短暂地走神,武叔就想了许多,许执钧又接着道:“如此这般倒真是好事了,小侄三年不得下场小考,时下守孝我也无心进学,倒不如留在家里,既可照顾媛儿,让她跟着生叔学些东西,平日我从先生那儿讨了课业在家做,也不至于荒废学业。”许执钧倒是突然就有了清晰的打算,便直接道出让武叔帮着参考。 武叔摸了摸鼻子,似乎对误会许执钧有些不好意思,接着他又拍了拍手掌道:“大善!”时下确有不少学子孝期是不进学的,甚至还隐隐有了些风气,以此来博得美名。 他今日问起许执钧的打算,也有些规劝的意思,若是许执钧执意进学,他倒也不好说些什么,好在许执钧自己能想明白,也免去他这一番打算了。 “只如此一来,更需勤勉。”武叔正色道,在家读书,最忌讳的就是心不定,懒懒散散难成大器,“要是决定好了,节后务必去县里和先生解释清楚,不要辜负了先生在你身上的用心。”许执钧的先生,武叔是认识的。 那位在本县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得知武叔和许家是邻居,便时常找到武叔询问许执钧的近况,老先生对这位学生的拳拳用心,武叔由此也尽可知了。 这边,生叔带着婵媛拜了药祖,又给婵媛讲起自己学医的往事,意在勉励婵媛奋进,婵媛头一次见生叔这么肃穆,也不由自主跟着严肃起来。 待讲完故事,婵媛将抱匣子的手换了一只,刚刚那只悄悄甩了甩,这匣子实在沉手,“生……师父,这我不能要。”骤然改口,婵媛还有几分不习惯,差点又叫了之前的称呼,不过在生叔颇具有压迫力的目光下,婵媛还是迅速反应过来,改了口。 “你打开看看。”生叔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让婵媛将匣子打开看看。 西厢常年不见阳光,屋子有些阴暗,婵媛打开匣子的瞬间,偶然进来的几缕阳光照在匣子里的东西上,刺得婵媛赶紧闭上眼睛。 果然如她料想的一样,一匣子的首饰,婵媛甚至都没有看清,但是能反光到刺眼的首饰,婵媛仅凭猜想也知道不是凡品。 “师父,我不能要。”婵媛将匣子合上,才缓缓睁开了眼睛,觉得手里的匣子愈发重了几分。 “收着吧,你师娘给你准备的嫁妆,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还小,日后见好东西的机会还多着呢,到时候就会知道这算不了什么。”生叔语气多了些婵媛听不清楚的沉重,她只是突然感觉到师父好像不太开心。 “是。”婵媛只好讷讷地应了是,心里还在想着什么时候将东西还给师娘才好。 第39章 砰砰砰—— “快开门!”门外传来一道不善的声音,一下将屋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来了。”生叔高声应道,又低声嘱咐婵媛,“一直抱着不沉啊,放那儿就是了。”婵媛顺着生叔指的地方看去,就是平时放药材的架子,普普通通甚至还有些破烂,婵媛视线在架子和怀里的匣子之间绕了两圈,还是有些迟疑。 “放好了就来院子里。”见婵媛还在怔愣,生叔说完,也不等婵媛反应过来,便抬步出了西厢房。 “师父和师娘真不是一般人呢。”婵媛小声嘟囔着,这么一匣子首饰,随便拿一个出来都够寻常人家一年的吃用了,现在师娘随手给了她一匣子,师父还说什么日后还有更好的,这些对婵媛来说根本不敢想象。 毕竟婵媛还是个在位女学束脩发愁的穷光蛋,哪儿敢奢望那么多。 不过这一匣子东西实在太重了,既然师父都不在乎,婵媛也就干脆将它放在了架子上,反正她也没想要,拿着它简直是折磨。 放好匣子,婵媛就忙着转身往外走,刚刚也不知道是谁在敲门,那么大的火气。 婵媛一出西厢,就看到了她最不想见的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初六那日上过一次门之后,这两天再也没有出现过的许三叔。 他怎么来了?一见到许三叔,婵媛就有不太好的预感,他这时候过来,究竟所为何事? “三叔?”婵媛和刚刚从堂屋出来的许执钧,异口同声道。 许执钧见婵媛也出来了,不露痕迹地向她使了个眼神,婵媛立即会意往后退了两步,又往旁边挪了挪,站在了许执钧身后。 “不知媛儿三叔今日上门,所谓何事?”生叔这才知道这无赖登门是别有目的,难怪刚刚无论自己怎么询问,他都不肯回答,偏要硬往屋里闯。 “三叔应该是来找我的,有什么事,还请三叔和侄儿回家关起门来慢慢说,扰了别人就不好了。”许执钧说着就往许三叔那儿走了两步,想将他请出去。 “不必了,这儿都是熟人,今日也不仅是我来了,还将里正和道长请来了,他们就在门外。”许三叔颇有些得意,众人都没搞清楚他的来意,被他搅地一头雾水,“道长,还请您进来说话。”许三叔恭敬地冲着门口哈着腰,这位道长好像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随即从门口走进来一位鹤发童颜的老道,生叔见他走路身法轻逸,就知道这老道不是虚有其表,那道长穿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袍,和村里附近道观的道士没什么两样。道士身量不高,和许三叔类似,身形瘦削,套在宽绰的道袍里像是随时都能羽化而去的模样,唯一能看出道士身份不同寻常的莫过于那柄拂尘。 拂尘柄是常人不能享用的金丝楠木,上品金丝楠木一般是大内专用的,次一点的供给宗室,再次一等的拨给文武大员,常人别说用就是见估计也没见过。尤其这拂尘柄上泛着一层油润的亮光,看着很像是天天被人握在手里,经年之后形成的包浆。 “三叔这是何意?”许三叔请出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老道又是怎么回事,尤其这老道看着和许三叔可不像是一路人。 “你还有脸问?你根本就不是我的侄儿。”许三叔说话的时候差点跳起来,瞅着许执钧的眼神写着明晃晃的不怀好意。 听到这话,婵媛一把抓紧了许执钧的衣袖,她想抬头看看许执钧的神色,却只看到许执钧线条流畅的下颌。 “你胡说,这怎么不是我阿兄?”婵媛忍不住站出来替许执钧说话,视线转到许三叔身上,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我胡说,媛儿你不要被这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冒牌货骗了,别的不说,往日未哥儿对你什么样,现在这个未哥儿对你又是什么样?难不成你根本不在意我兄嫂对你的恩情,只要那人愿意对你好,你就不管未哥儿死活了?”许三叔说这话的情真意切的样子,还真挺像一位爱护侄儿的好叔叔,要是婵媛不知道这人是什么货色,定要被他骗了去。 “我今日请来的这位道长可非凡人,他一眼就看出眼前这个人芯子里不是我家未哥儿。”三叔得意地哼哼了两声,又往后站了站,把位置腾给了那位道长,“道长,您说呢?” 那道长连个眼神都没给许三叔,好像他是什么不能入眼的秽物,可惜许三叔浑然不觉还一个劲儿地想往上凑,道长将拂尘换到了另一只手上,目光灼灼地盯着许执钧,“《山海经·大西荒经》有云有鱼偏枯,名曰鱼妇。颛顼死即复苏。风道北来,天及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颛顼死即复苏。” 见许执钧没有什么动静,就连瞳孔都没有缩一下,轻笑一声,又接着道:“东晋葛洪《神仙传》传中亦有孙登其人。” 生叔和桂婶对视一眼,俱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哪里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事。 武叔读书不多,春婶更是大字不识一个,根本听不懂这老道在说些什么,只从周围凝重的气氛觉得情况不妙,便一个接一个将刀子般锋利的眼神投向了许三叔。 许执钧就这么盯着那道士,那道士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半分,僵持了片刻,那道士死死地盯着许执钧的眼睛说道:“此人确实是你侄儿。” 道长说完,大笑一声,扬长而去,徒留一地鸡毛,好像他刚刚只是路过一般。 道长的这番表现,让武叔夫妻俩简直目瞪口呆,这道长不是和许三叔一伙的嘛?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道长,道长……”许三叔赶紧去追人,谁知道他跟着道长的步子出了院子,活生生的人平白就不见了,吓得许三叔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许三叔张望了一番这才发现,不仅是道长不见了,就连巷口的里正也不见了。 “晦气!”许三叔啐了一口,看了看生叔家的门,又想到刚刚院子里的几个男人,他一个人现在就算进去也讨不了好,还是先去找里正说说他那二两银子的事儿吧。 一边往里正家的方向走,许三叔又忍不住小声叨叨,“不要钱的果然没有好东西。” 众人见许三叔那么大的阵仗,谁料就这么偃旗息鼓了,皆摇了摇头,又开始说起这不成器的许三儿来。 婵媛也小声抱怨了两句,只有许执钧自己知道,他几乎要将自己掌心的肉扣下来一块。 第40章 时光易逝,从手指间隙掠过时尚无法引起人的注意,春风便绿了几遍江南柳,眨眼间三年匆匆而过。 “阿兄,师父让咱们今晚去他家吃饭。”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也已经足够将一个幼稚女童雕琢成明眸善睐的青葱少女。 婵媛身着烟绿色小袄,即使已经过了孝期,她还是习惯穿一身素色,越发显得少女身姿。 “好。”许执钧淡笑一声,应下了。 这三年的时间,也足以将这个少年磨砺成一个略显稚嫩的男人,为许家为婵媛撑起一片天。 许执钧已年过十五,褪去了三年的稚嫩青涩,现在愈发不喜形于色起来,尤其是那双眼霜,平日看着和和气气没有多大的压迫力,只有被这双眼睛审视一边才知道那感觉,和刀子一寸寸从身上刮过也差不了多少。 可惜村里人看不清楚这一点,去年年底许执钧孝期刚过,便陆续有媒人上门。 这第一回媒人上门,还是婵媛去开的门,一开门见来的是个不甚熟悉的婆子,婵媛对眼前这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婆子也不忘应有的理解,落落大方地和婆子打了招呼,便要将人请进门。 “哎呦,你说说,这是哪儿来的天仙下凡啊。”婆子是个惯会夸人的,一见开门的是个娇俏可人的小娘子,便忍不住开口夸赞。 婵媛委实当得这一句,她现如今的长相气质和这个质朴的村子越发格格不入,常年和许执钧待在一起,身上也不自觉沾染了几分许执钧的清冷,整个人少了几分可爱,更加高不可攀起来。 哪怕她年岁不大,身量也没彻底展开,婆子是个会看人的,凭婵媛现在的模样,足以看出她日后的风华。 “谢谢您的夸赞,媛儿实在当不起,不知您是?”婵媛又想了想,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婆子,只好主动出声询问。 “大家都叫我王婆,小娘子也叫我王婆便是。王婆今日上门可不是为了你这天仙一般的小娘子,是为了你阿兄呢,快去将你阿兄请出来。”王婆显然对许家有几分了解,一口就说出了婵媛的身份。 婵媛可没听过什么王婆,不过既然她找的是阿兄,指不定阿兄认识呢,婵媛应了一声,“您先喝茶,我去叫阿兄来。” “阿兄,有一位自称王婆的婆婆上门,说有事找你。”婵媛进了书房,没有刻意放轻动作,许执钧早早地就听到动静将头抬了起来。 “王婆?”许执钧重复了一遍,眼神盯着婵媛,目光流转间,总有几分勾人的意味。 “是呢,媛儿没见过的,说找阿兄有事。”婵媛有些扛不住阿兄的目光,不知怎的,近来越发觉得阿兄的眼神压迫力十足,婵媛心里紧了紧。 “你且在书房待着,将昨日学的《子虚赋》默一遍,我一会儿要检查,不可偷懒。”许执钧搁下笔,理了理衣服,慢条斯理出了书房,好像丝毫没有看到婵媛的不愉。 婵媛在许执钧眼神的威压下,目光闪烁起来,随着课业越来越多,婵媛偶尔也免不了起一些偷懒的心思,可惜被许执钧一眼洞察,许执钧拍了拍她的脑袋。 婵媛矮了下身子也没躲过,朝许执钧的背影撇了撇嘴,有些不忿,凭什么阿兄去待客要她默文章,婵媛提着裙角,放缓了步子绕到后院去了。 后院和堂屋只有一墙之隔,她在后院也能听到阿兄和王婆说些什么。 婵媛动作轻缓地在贴在后院墙上的时候,她不知道前厅的许执钧嘴角稍稍往上扬了扬,这个动作被时刻注意他的王婆收入眼中,心里叹了口气。 这样的男人,也不知道将来会被什么样的女子收入囊中呦,看这长相,看这气度,可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能握住的。 又想到这几日陆续上门的几家,那么些媒人礼,她怕是无福消受了,倒是刚刚看到的那位小娘子和许家这个哥儿相得益彰,站在一起定是极为相配。 “王婆在村里是干什么的,哥儿想必也听说过,婆子我也就不兜圈子了,今日王婆上门便是想为哥儿说媒。”心里的想法只在心里,王婆可没打算直接放弃,万一他要是凑巧看上哪家姑娘,这媒人礼自己还是能收一份的。 “实在愧对婆婆的一番心意,小子年幼时父母便已为小子定下亲事,只等小子考取功名便可求娶。”许执钧听说过王婆的大名,知道王婆在说媒这事儿上可不是一般人。 据说她说十个媒,就是不能成九个,也能成八个,靠的就是她那股子磨人劲儿,要是今日他不将话说清楚,明日这婆子指不定还会上门。 第41章 婵媛直起身子往后退了几步,他们交谈的声音不小,婵媛站在院中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婵媛咬着下唇,带着几分看戏的心思思量着,难怪她说怎么好像听过这位婆子的名号,原来竟是村里大名鼎鼎的媒人,阿兄年仅十五,便已经有媒人上门了? “不知家翁为公子定下的是哪家小姐?待公子高中,到时婆子也好上门,帮公子说和,别看婆子年龄大了,这说媒的本事村这十里八乡还没几个能比得过婆子的呢。”王婆早知这事儿成不了,刚刚开口也只是心中仅存的侥幸,现在她倒是更好奇究竟是哪家的姑娘能有这般运气,一是了自己的好奇心,二也是为了交差。 毕竟好几家家里有娇客的都登了门,要是不问个清楚,她王婆的招牌可不能砸了呦。 “婆婆见过的。”许执钧说完,便不再多言。目光在室内绕了一圈,嘴角更是高高扬起,生怕婆子看不清楚他的心意。 王婆思索片刻,又呷了两口茶,眼神逐渐亮了起来,“此乃天作之合,待他日公子高中,定要知会婆子帮着说媒,婆子看在公子和那位娘子的面子上,分文不取。” 得了答案,王婆心满意足地走了。 隔着墙听完这出戏,婵媛既想笑又松了口气,好在阿兄没有答应,要是再来个嫂嫂,也不知嫂嫂会不会同意她留在许家。 好在阿兄没有同意,不过阿兄那话又是什么意思?她怎么不知道爹娘为阿兄定下了亲事? 婵媛这会儿心里如同猫抓一样,万般好奇,尤其是阿兄说那位姑娘是王婆见过的,难不成爹娘为阿兄定下的亲事是村里的? 婵媛将村里适龄的娘子都想了个遍,没有觉得谁能配得上阿兄,婵媛只好揣着满腹心事,晃晃悠悠去了书房,阿兄交代的默书她可还没做呢。 “可默好了?”许执钧听到动静,约么着婵媛已经回了书房,这才悠哉悠哉地从堂屋过来。 “没呢。”婵媛这会儿心思全被许执钧那位她不知道的未婚妻占据了,哪儿还有心思做这些。 “还不快些。”许执钧见她心不在焉,厉声催促道,见她还是有几分漫不经心,“要是午饭之前还未默完,便罚你再默一遍。” 闻言,婵媛终于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将心里的杂念统统丢开,开始专心默书。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但是要想专心学会什么东西还是够得,就比如婵媛的字。 三年前,许执钧笑她扔一把米在地上,鸡都扒的比她好,现在转过头来再看婵媛的字,许执钧也不得不夸赞一句,已经颇具风骨了。 婵媛的字简直和许执钧的字如出一辙,毕竟婵媛的描红打底就是许执钧特意为她做的。 但是婵媛毕竟是姑娘家,即使形似,神采上也终究差了几分味道,她干脆不在盲目照搬许执钧的字,要是仔细看来,两个人的字又大不相同了。 哪怕字形相像,许执钧的字内敛中不乏张扬,而婵媛的字真的如同水流一般,温和而包容。 紧赶慢赶,婵媛终于在午饭前默好了《子虚赋》,许执钧拿过来看了看,面上虽然没有表露出来,心下却十分满意,“不错。” 许执钧淡淡的两个字,婵媛就忍不住露出笑容,阿兄很少夸她,一句不错实属不易。 这日吃过饭,婵媛下午还是照例去生叔家,许执钧也如同习惯一般送她。 只是这一路,婵媛觉得好像路过的熟人有些多,而且这些熟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 婵媛不由得加快了步子,许执钧却恍若未觉,仍旧走的不紧不慢。 “阿兄,她们在看什么?”婵媛按捺住心里毛毛的那种感觉,开口问许执钧。 “看我们吧。”许执钧机敏,一出门便察觉今日路上的人尤其多,眼神几乎没有例外地落在他们身上,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许执钧心知肚明,面对婵媛疑惑的目光,他更是表现的一派坦然。 “看我们做什么?”婵媛心下茫然,觉得今日大家都有些莫名其妙。 “大概是觉得我们好看?”许执钧心里有数,面上却俱是正色,婵媛差点就信了阿兄的鬼话。 “切——”婵媛忍住很想在大庭广众之下给阿兄一个白眼的情绪,尽量让自己无视这些人的目光,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几分。 从那之后好几日都是如此,婵媛天天出门都恨不得在脸上蒙一层东西,实在是怕了村里那些娘子,就是看上她阿兄也不用每天连带着也要把她看那么清楚吧…… 第42章 好在年后婵媛已经不再去生叔家,也自然不用再面对那么多人打量的目光,哪怕今日要去,也是晚上,夜色能帮着掩盖那些灼热的眼神,想到这儿,婵媛心里也就没了许多负担。 婵媛埋头跟着生叔学了三年,面对浩如烟海的医学典籍,婵媛觉得自己不过也就是刚刚入门罢了,生叔却让婵媛不必再去了。 生叔的原话是,“没有真正地医治过病人,看再多医书也不过是纸上谈兵,一旦接诊,就会捉襟见肘。” 婵媛对生叔的话还是极为认同的,她现在的水平也就限于偶尔给阿兄和自己诊诊脉,或者做些药囊、药膳罢了,真让她去看诊,婵媛却是万万不敢的。 “年后你就随师父开始接诊吧。”生叔看着眼前的娉婷少女,既欣慰又带着几分恶趣味说道。 “啊?”突如其来的惊吓让婵媛的脸色瞬间变得五颜六色起来。 婵媛又想到年前最后一次去师父家里受到的惊吓,也不知道今天师父叫她和阿兄去是为了何事。 吃过午饭,婵媛打算将给师娘缝的花囊收尾,不知又有谁将门敲得咚咚作响。 “来啦!”婵媛应了一声,赶紧将手里的针线放下,起身去了院子里。 来的不是别人,居然是这两年很少露面的许三叔,听人说他外面做什么生意挣了大钱,现在瞧不上许家的家业了,更何况三年前丢了那么大的脸,他也不好意思再上门了。 只不知今日他来作何?婵媛也不好将人堵在门口,毕竟没有彻底撕破脸之前,许三叔都还是长辈。 婵媛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许三叔却没有直接进来,而是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打量着婵媛,看得婵媛心里毛毛地,只好有提高声音又叫了一遍,“还请三叔进来说话吧!” 许三叔像刚刚被惊醒一般,往后退了半步,点了点头,眼神始终没有从婵媛身上挪开,婵媛缩了缩身子,也没躲开他刺人的视线。 “媛儿近日长得愈发好看了,是个大姑娘了。”许三叔意味不明地说道。 许执钧听到有人敲门,他缓缓从书房起身的时候,已经听到婵媛去开门的动静,便没有着急往院子里走。 却迟迟不见婵媛进来,许执钧赶紧出来想看看是谁来了,谁知道一眼看到许三叔那张泛着诡异兴奋的脸,他堵在门口,婵媛往后缩着身子,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三叔,您还是进来坐吧,我去叫阿兄过来。”婵媛也顾不上许多礼节了,退了两步,想转头去找许执钧。 “阿兄。”不料一转头就见许执钧径直走了过来,“三叔来了,不知道今日登门有何要事?”许执钧遥遥朝许三叔打了个招呼,又低声嘱咐婵媛;“你去煮些茶来,我和三叔聊。” 一见到许执钧婵媛心里不安定的感觉瞬间消散了不少,又侧首瞧了眼许三叔,见他的视线还黏在自己身上,婵媛逃一般地去了后院。 “还请三叔进来说话吧!”许执钧挪动了两步,将婵媛的身形彻底遮住,也隔绝了许三叔的视线,许三叔这才将注意力转到许执钧身上,神色难得有几分讨好。 “嗯?未哥儿在说什么?”许三叔仔细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个半大的少年身上,许执钧这两年身高蹿得很快,已经比他高上不少了。 当年他那个短命的阿兄明明小时候两个人吃的差不多,他就是比自己高许多,现在他儿子都长起来了,可惜他命不好,死的早。 “三叔今日前来,所谓何事?”许执钧耐着性子和他周旋,干脆停在门口,堵住了进门的路,看样子是不想让许三叔进来了。 “未哥儿,让三叔进来说话。”刚刚都请他进屋,许三叔不停,现在不想让他进来,他又出幺蛾子,许三叔说完,绕过许执钧进了堂屋。 好在许执钧也不是真的不想让他进屋,关上门,跟在他身后进了堂屋。 “三叔,坐。”许执钧招呼许三叔落座,没有起伏的声音里面听不出喜怒。 “三叔今天来也不是为了别的。”许三叔打量了一下许执钧的神色,见他神色平淡,始终保持微微颔首的姿势,倒是对他这个三叔还有几分尊敬,许三叔蓦地鼓起了勇气说道,“媛儿现在也到了定亲的年龄,我家华哥儿和媛儿年岁相近,只小媛儿月份的,我想着不如将媛儿许给我家华哥儿,未哥儿觉得如何?” 第43章 (二更) 听完许三叔的来意,许执钧不怒反笑,“三叔是不是忘了什么?”只有眼神愈发锐利起来,直直地射向许三叔,吓得许三叔一个哆嗦,后背瞬间激起一层凉汗。 “未哥儿这是什么意思?”许三叔吃了一惊,又接着道:“华哥儿在书院的成绩先生都夸好,今年下场小考,定能拿个秀才公的名号,指不定还能考个廪生呢。照我们华哥儿的本事,日后起码也是个举人老爷,到时候定能娉上更好的娘子,不过华哥儿心实就觉得媛儿这丫头好,刚刚三叔也看过了,媛儿这丫头确实是好的,和华哥儿也相配。” 许三叔说着说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愈发觉得华哥儿是个天上有地下无的宝贝,“再者,你跟华哥儿大小一起长大,你就不能满足华哥儿的心思吗?三叔又不是外人,媛儿嫁进来更不用伺候婆母,这么好的亲事,你这个当阿兄的总不能就这么替媛儿拒绝了吧,难不成不是亲的,你连门好亲事都见不得她有?” 许三叔把一肚子话都说了出来,说完嗓子都干了,顺手就要端茶,可惜桌上空荡荡的,许三叔在心里默默地给婵媛记了一笔,这丫头做事儿不够利索。 只好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又将目光投向了许执钧,想见他还有什么话说。 “我刚刚问三叔是不是忘了什么,三叔似乎不记得了。”许执钧轻笑一声,眉眼间带了几分缱绻的神色,“当年爹娘将媛儿带回来的时候说得很清楚,媛儿不是带回来当女儿的,媛儿是我未婚妻。”许执钧理了理袖口,不紧不慢地说着,愈发危险的眼神丝毫不肯放过许三叔,完全不知道自己给许三叔造成了怎样的压力。 “竟还有这样的事?”许三叔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心里却在盘算,当年他阿兄将媛儿带回来的时候,村里的纷纷议论声有多少是出自他口。 谁成想这丫头这些年出落成这样一幅勾人的样子,将华哥儿的心都勾了去。 “三叔未曾听说过?”许执钧也适时和缓了神色,将眼神撤了回来。 许三叔骤然觉得身上的压力一轻,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歉意,“三叔自然没有听说过,要不然今日也不会贸然登门了。”许三叔赶紧颔了颔首,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那三叔今日知道了,未哥儿以后不想再听三叔说类似的话了,要是华哥儿着急,未哥儿大可帮着请了王婆子。”许执钧佯装大度,许三叔见他神色不像是恼怒的样子,心里也松了口气。 他这侄子大小就跟头狼崽子一样,谁惹了他,他都要从对方身上撕下块儿肉来,这两年倒是愈发温文尔雅起来。 “不必了不必了。”许三叔说完灰溜溜地走了。 出了许家,听见许执钧将门彻底合上,许三叔立马变换了一副神色,阴狠狠地呸了一声,“我当是什么天仙,竟是个破鞋!” “阿爹,可成了?”华哥儿路口守着,一见许三儿出来,马上迎了过去。 “不过是个破鞋罢了,以后不准再想。”许三叔骂了两句,尚且觉得不够解气,又啐了两口,不满地揪了一把华哥儿的耳朵,“把你老子的脸都丢净了。” 华哥儿疼得直哎哟,“不敢了,爹,我再也不敢了。”听到华哥儿这么说,许三叔这才松手。 不明就里地被揪了一把,华哥儿心思一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仅是许执钧,连婵媛也给恨上了,“本想着许执钧看着是个光明磊落的,竟不想也不是个东西,呸!”华哥儿也跟着狠狠地啐了一口。 “许婵媛看着一副仙女样,私下居然和兄长苟且,残花败柳!”华哥儿和许三叔如出一辙的眼神落在许家门楣上,浑身的力气都使在攥成拳头的手上,恨不得将两个人从许家拖出来揍一顿解了心头的这口气。 “日后不准再想了,等你爹给你再找个好一百倍的,只要你好好读书,日后成了举人,官家娘子你爹也敢给你娉得。”说到这儿的时候,许三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扭头盯着许家的院子狠狠地瞅了一眼,而后眯着眼睛,一脸算计。 “什么官家娘子?”华哥儿没想到他爹还有这等本事,兴致一下全被他爹口中的官家娘子吸引去了。 “问那么多干什么,你只管好好读书便是。”许三儿拍了拍华哥儿的肩膀,抬步往他家的方向走去。 “官家娘子。”华哥儿小声念叨了一遍,要是真能娉得官家娘子,貌若天仙的许婵媛又算得上什么,男人自然还是要以仕途为重,许婵媛那个村姑就留给许执钧,日后他要是发达了,倒是可以抬她做妾。 第44章 “阿兄,三叔走了?”婵媛心事重重地待在灶房,终于听到有人进进出出的动静,这才忍不住跑到堂屋来。 “走了。”许执钧神色沉吟,心思显然不在和婵媛的对话上。 “三叔今日突然前来,是有什么事吗?”婵媛更想问的是三叔今天的来意是不是和她相关,不过开口的时候还是忍住了,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根本没有注意到许执钧也是满腹心思。 “你。”许执钧抬眼,将目光落在了婵媛身上。 许执钧眼神扫过婵媛,不动声色地将婵媛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果然是个亭亭玉立的小娘子,生得一副好相貌,气质也格外出众,难怪许三儿家的华哥儿会注意到这朵含苞待放的花儿。 许执钧根本没法儿,将自己听到许三叔说,意图为华哥儿求娶婵媛时候的心思告诉她,不过是个不入流的黄口小儿,他爹更不是个东西,凭什么又有胆子上门大言不惭地开口求娶他家的宝贝。 “什么?”婵媛以为自己听岔了,忍不住又向阿兄确认一遍,她身上有什么值得阿兄图谋的? “就是你,三叔想为华哥儿娉了你,你可愿意?”许执钧突然就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故意没有将自己已经断绝许三叔心思的事儿告诉婵媛。 婵媛却不知道他在开玩笑,直觉告诉她,阿兄说的都是真的,婵媛忍不住慌乱起来,扯着许执钧的胳膊就要往门口走,“阿兄,你赶紧带我去他家,谁想嫁给他家华哥儿,我看他们是疯了。” 见婵媛真的着急起来,许执钧才觉得心里的怒火散了些,哈哈大笑起来,安抚性地揉了揉婵媛的头发,婵媛这下是彻底糊涂了。 不过略微一想,婵媛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略带诧异地问道:“阿兄是在逗弄媛儿?”婵媛见许执钧这副模样,便知道自己是被阿兄戏耍了。 许执钧毫不心虚地点点头,“是有这回事,阿兄已经替你回绝了。”倒是没有反驳婵媛的质疑,婵媛气呼呼地推了他一把,又白了他一眼。 许执钧也不生气,只是他又想到些别的什么,正色道:“日后不可将嫁娶之事挂在嘴边,日后阿兄自会为你觅得如意郎君,不可急躁,姑娘家还是矜持些的好。” “是。”婵媛嘟着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不过见许执钧神色认真,倒不敢说什么跟他怼着来的话了。 “你将灶房的糕点拿些出来,一会儿带去生叔家。”许执钧昨日去了趟县里,带回来些糕点,正巧今日要去生叔家吃晚饭,拎着上门真合适。 “我这就去。”说到要去生叔家,婵媛的心思瞬间就蹦到了师娘身上,也不想跟许执钧计较他戏耍自己的事儿了。 有好几日没见到师娘,婵媛确实有些想她了呢。 天色稍晚些,许执钧带着婵媛出了门,过了年,天彻底黑下来的时间更晚了。 “今日师父说不定要问及日后的打算,阿兄是怎么想的?”婵媛从来没有询问过许执钧关于两个人未来的打算,她跟着许执钧根本不需要担心这些问题,但是想到今日可能会面对师父的询问,还是做些功课的好,不然师父一问三不知,又要嫌弃她没出息了。 “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么多小心不长个儿。”许执钧心里有数,却不想婵媛操心太多,这般不大点儿的姑娘家还是开开心心的好,要不了多久她就该嫁人生子,哪里还能有这样闲适的时候。 “好吧。”婵媛撇了撇嘴,阿兄最近真的越来越喜欢吓人了,瞧瞧睨了他一眼,以表示自己的不满。 果不其然,两个人刚刚在生叔家坐下,生叔便要打发婵媛去找她师娘。 “媛儿去灶房给你师娘帮帮忙。”生叔不着痕迹地将人支开,就是为了单独问问许执钧的打算,他和许执钧的想法一样,其实并不想让婵媛操心太多事儿。 “是,那媛儿就去找师娘了哦。”婵媛本就和师娘亲近,几日没见到,更是有些想了,一到师父家就忍不住问起师娘来,现在师父打发她去找师娘,正是趁了她的意。 坐在堂屋的两个人,见婵媛蹦蹦跳跳地出了门,心里都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熨帖,前两年婵媛的老成,两个人都记在心里,到现在婵媛和普普通通的小姑娘没什么两样实属不易。 不得不说,三年的时间能够改变的实在太多,生叔对许执钧的印象就有很大改观,以前他总觉得许执钧小小年纪心思太过,现在依然觉得这孩子多智近妖,却不再是不看好的态度了。 最聪明的人恰恰是懂得掩饰自己聪明的人,在生叔看来,这一点许执钧做的很好。 第45章 (二更) “日后是怎么打算的?”果然如婵媛预料的那样,生叔直接问到了日后的打算。 “今年该下场了。”许执钧微微颔首,回答生叔的问题时也一副恭敬的神情。 这三年,许执钧对生叔夫妻俩从一开始的戒备,到现在的尊敬,这样的转变,完全是因为这夫妻俩真的将婵媛当做了自己的孩子在疼,还顺带爱屋及乌地疼起了许执钧。 作为兄长,许执钧必须要承认即使他对婵媛足够好,仍然还有很多地方,他做的远远不够,甚至也没办法弥补,多亏生叔和桂婶填补了这些空缺。 “是该如此。”生叔点了点头,对许执钧这几年一直耗费在乡野也有些感慨。“二月便是县试,节后县里的署礼房便要张贴报名告示,没有多少时日了,据说今年是知县亲自监考,儒学署教官从旁辅佐。”剩下的话,生叔没有说完,许执钧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县试一共五场,第一场考完,隔一日到五日不等就出成绩,只取生员名额的两倍人数,名列前谋者,下一场便可提坐堂号,坐在县令下首应考,这对很多学子来说无异于是一飞冲天的机会。 “我会尽力的。”许执钧说话向来不喜欢说太满,武叔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心下是有把握的,点了点头,又将话题绕到了别处。 两个人没聊几句,桂婶就叫开饭,饭桌上,大家边吃边聊还算开心,生叔突然说了件事。。 “媛儿,今年你要能成功通过女学的入学测试,我和你师娘就去县里开一家医馆。”乍一听这消息,婵媛正在喝汤差点呛到自己。 婵媛知道师父和师娘不是普通人,但还是被师父开铺子如同买白菜的语气刺激到了。 她这几年也挣了不少钱呢,和春婶打络子,偶尔和阿兄去赶赶集,小金库已经相当丰厚,但是一想到日后她和阿兄要去县里生活,心里还是觉得没有多少底气。 “那我到时候去给师父帮忙,师父给开月钱吗?”婵媛在生叔两口面前,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这两口也惯着她,是以婵媛也常常和他们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我看你这丫头是钻进钱眼里了。”生叔伸出手指戳了戳婵媛的额头,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桂婶跟着瞪了一眼生叔,赶紧给婵媛揉了揉额头,“开月银,怎么不开,你师父不开,师娘给你开。” 婵媛知道师娘护着她,得意洋洋地看了看师父,生叔一副小人不记小人过的神情,将头别到一边,朝许执钧使了个眼神,那眼神明晃晃地就是在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还不止这事儿呢,你师父要去县里开医馆,你和未哥儿也过来和师父师娘一起住吧。”桂婶看了看许执钧,媛儿丫头是个不经事的,主意还得未哥儿拿。 “我和媛儿将院子赁近些,到时候就赁在生叔和婶子隔壁,二老想来的时候,随时都能来。”许执钧想了想还是委婉拒绝了,婵媛也跟着许执钧的话附和了两句。 桂婶听完也戳了戳她的额头,“真是白养你这小丫头了。” “你看,我就说吧。”生叔好像又找到了同盟一般,将头扭了回来,挑衅地看了眼婵媛。 婵媛缩了缩脑袋,将求助的目光投给了许执钧。 不料,许执钧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情,婵媛彻底蔫儿了。 这个话题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了,后来也没有人再提起,就像不曾提出来过一样。 晚上送走婵媛和许执钧,桂婶轻轻地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呢。”生叔走过去将人搂在怀里,又将头靠在桂婶肩膀上。 桂婶推了推,见没将他推开也就放弃了,“未哥儿是个要强的。” “他要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想那么多做什么,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我呢。” “你多大了?”桂婶睨了他一眼,神色有些晦暗,“最近村里出了些流言,你没听说过吗?” “什么流言?”生叔直起了身子,认真了起来。 “不是那件事。”桂婶扭了扭头,压低了声音,不太想提及的样子。 生叔见状,瞬间了然,神情又松快了许多。 “村里有人说未哥儿当年和媛儿定了亲。”春婶将视线落在生叔脸上,不肯错过他接下来的丝毫表情。 “什么?”生叔直接跳了起来,桂婶挑了挑眉,很久没见他这副样子的。 “你没听错。”桂婶再次肯定。 生叔牙齿磨得咯吱响,一脸恨不得吃了许执钧的表情,“他要是敢对媛儿怎么样,我废了他。” 说完,又挠了挠头,“不行,不能让他们单独住,日后去了县里,必须跟我们一起住。” 第46章 那日从生叔家回来,许执钧这几日几乎每天都要往县里跑一趟,今天又是这样,许执钧一大早就动身去了县里,婵媛心里有数,最迟节后她们应该就要常住县里了。 阿兄也和她提过一句,让她有功夫将箱笼收拾一下。 许执钧昨晚便和婵媛提过,今日还要去县里,婵媛也和他提了自己今日要去找迎春,年后她和迎春也就见了一次,小姐妹之间亲着呢,一有空婵媛就忍不住想和迎春凑在一起。 这不,婵媛草草吃了早饭便直奔武叔家去,一见到婵媛,迎春就亲亲热热地扑了上来,小姐妹打完招呼,手挽着手去了迎春卧房。 “迎春,再过五日便是元宵节,按照前几年的惯例,等元宵节后女学又要开始报名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吧。”上一次说好的去女学,不料女学规定报名年龄要在十岁以上,不超过十四岁,今年倒是降了下来,两个人的年岁却也都符合了。 “不去,不去,不去。”迎春连说了三个不去,一边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迎春现在的心思可不在这上面,自从武叔为了激起她识字的兴趣,给她买了话本之后,她就整日抱着话本幻想自己也能成为上面的女侠,连睡觉都不想撒手。 现在又听婵媛说去女学的事儿,恨不得直接将耳朵堵上,什么女学,这不是在阻止她仗剑走天涯嘛。 “你真的不陪我去吗?”婵媛嘟着嘴,一副不高兴的模样,手已经悄悄探到了迎春腰侧。 婵媛作势轻轻捏了一把,迎春瞬间感受到了来自腰侧的威胁,赶紧起身,想要避开婵媛的攻势。 婵媛知道她要跑,哪儿肯给她这个机会,直接抓住了迎春的胳膊,另一只手在她腰间作怪,挠起迎春的痒痒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媛儿,别挠了,哈哈哈哈……我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迎春不住求饶,哪儿有半分女侠的样子。 “那迎春陪不陪我去女学?”婵媛又将相同的问题抛了出来。 “去去去,陪你去。”迎春现在只想让婵媛赶紧住手,哪里还敢拒绝,迫不及待地答应了婵媛。 一听迎春同意了,婵媛便立即停下了作乱的手,“迎春,我这儿还有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哼——”迎春抱着胳膊,别开身子,一副拒绝和婵媛说话的小模样。 “你真的不听吗?”婵媛凑近迎春,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听起来充满了蛊惑,“那好吧,咱们就不听了。你昨日不是说要我教你猫儿样的络子吗,咱们来打络子吧。” 迎春揉了揉腰,一脸不开心,眼神哀怨地盯着婵媛,婵媛被她的眼神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真的不说了?” “说说说,怎么不说?”婵媛实在顶不住迎春的眼神,含着笑意心有戚戚地开了口,“听说女学里也有骑射课,你不是正想学这个?要是去了女学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学了,开不开心?” “真的吗?”刚刚还一副哀怨神情的迎春,不过一个呼吸间就变了脸,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婵媛点了点头,不料迎春的小脸儿又垮了下来,“听说女学的入学考试可难了,我能考过吗?” “当然啦,咱们迎春这么聪明,有什么能难倒她?”婵媛捏了捏迎春还有几分肉肉的小脸蛋,一脸认真地安慰她。 迎春眼睛咕噜一转,“媛儿,要不你教教我?” “好。”婵媛点了点迎春挺翘的鼻子,大大方方应下了。 她听阿兄说过,女学入学的测试不难,只是些基础罢了,迎春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要不然她也不敢贸然同意。 两个人也不打络子了,凑在一起学习了一个多时辰,婵媛眼看着就要到午时了,急匆匆要回家做饭。 迎春也没留她,阿娘不在,总不好用些剩饭招待媛儿。 出了武叔家到婵媛家不过十来步,婵媛刚走了两步,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 婵媛猛地回头望了望,什么都没看到,只有自己的影子,在临近午时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摇了摇头,婵媛只以为是自己昨日睡得不好,眼花了。 谁知婵媛刚刚将头扭过来,便有一只大掌从她身后伸出来,婵媛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那张大掌罩住了整张脸。 “唔唔——”婵媛被那人困在怀里,只感觉那个人身形异常高大,应该是个男人。 意识到这一点,婵媛愈发拼命地挣扎,那人大概见婵媛实在不好控制,便一掌砍到婵媛后颈,婵媛瞬间失去了抵抗力,身子软软地倒在那人怀里。 适才挣扎间,婵媛手里装络子的筐子掉在地上,丝线散了一地。 待婵媛被人拖走,又从旁边的树后窜出来一个人影,将婵媛掉在地上的丝线踢到两家屋侧的水沟里,只有一个竹叶样子的络子看着就不便宜,被他收入怀中。 而后他又往四周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别人看到这一幕,才迈着吊儿郎当的步子回了家。 第47章 午时过半,许执钧可算从县里赶了回来,昨晚他可是和媛儿说好,中午要回来吃饭,不料今天回程的时候坐的马车出了点岔子,赶车的是个新手,差点把车赶进沟里。 许执钧倒是没说什么,车上的其他人已经忍不住开始骂起来了,赶车的年轻人是个老实性子,乐乐呵呵的别人骂他也不回嘴,车里的人没想到遇到了个“哑巴”,又嚷嚷了两声便不转了话题。 许执钧抱着怀里的果脯,闭着眼睛假寐,很快就到了村头,他下车和车夫道谢,加快步子往许家的方向走去。 节后去县里的一众事宜他都打点的差不多了,许执钧见时间还早,特意绕了两条街去给婵媛买了果脯。 “媛儿,我回来了。”许执钧一进院子,便招呼了一声婵媛,从外面回家先招呼一声,这件个小细节几乎已经成了两个人的习惯。 往日许执钧都能听到婵媛在书房或者灶房的应答,今日却静悄悄的,许执钧甚至还能听到自己的回音,媛儿不在家吗? 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个点媛儿应该在灶房才是,许执钧加快步子去了后院,可惜灶房里空空的,灶下的火也是熄的,许执钧摸了一把灶台,触感冰冰凉凉,看样子媛儿还没有做过午饭。 许执钧又赶紧去了婵媛房里,莫不是媛儿生病了? 许执钧敲了敲婵媛的房门,仔细听了一瞬,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许执钧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婵媛不在自己房里,还是不死心地推门进去,果然房内空无一人。 “媛儿?”许执钧紧接着将家里大大小小的房间都找了一遍,连角落都没放过,确定婵媛不在家,许执钧的心砰砰跳的极快。 又想到昨晚婵媛说过今日会去找迎春一起打络子,他慌里慌张地直奔武叔家去了。 许执钧动作略带急促地敲开门,开门的正是迎春,“媛儿在这儿吗?”许执钧声音带上了几分嘶哑,一额头的虚汗,看得迎春以为他生病了。 “你是不是病了?”迎春指了指许执钧的额头,冷白色的皮肤上面一层细密的汗珠,在午时的阳光下格外清晰。 “没有。”许执钧用手轻轻在额头上刮过,竟不知什么时候冒了这么多汗,“媛儿在这儿吗?”许执钧缓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和缓些。 “媛儿?媛儿已经回家有大半个时辰了吧。”好在许执钧面色太淡定,没有引起迎春的怀疑,“媛儿不在家吗?” “不是,我刚刚从县里回来,想着媛儿说今日要来找你,便想着接她一起回家。”许执钧没有贸然告诉迎春现在的情况,“既然媛儿已经回家了,那我也先回了。” 迎春点了点头,等许执钧转身之际,利索地关上了门,她果然还是不太喜欢媛儿兄长。 明知婵媛这会儿不会在武叔家,许执钧还是毅然上了门,结果跟他料想的没有差别,许执钧不知怎么回事儿,脑海里有段对话越发清晰了起来。 今天坐马车从县里回来,半路出了岔子,他们骂过车夫之后,话题很快转了一个。 “你听说没有,最近县里丢了十几个十岁以上未至及笄之龄的小姑娘。”说话的是坐在许执钧对面的一个儒生打扮的年轻男子。 “听说了,你说这事儿闹得,我可是听说上面都派钦差来了呢,咱们县可不是第一个有小姑娘丢的地方。”那人往前倾着身子,压低了声音,边说还摇了摇头,“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世道,究竟是什么人在做些丧尽天良的事儿呦!” 他们交谈的时候,许执钧抱着果脯靠在车厢上假寐,没有插话,只在心里默默想着,等回家之后一定要和婵媛提个醒,让她近日不要出门了,即使要出门也要跟他一起才好。 许家虽然在乡下,但是谁也不能保证,那些丧心病狂的人会在哪儿出现。 许执钧告诉自己,是自己想多了,婵媛一定是在生叔家,一定是这样,许执钧在心里念叨了几遍总算稳住了自己的神情,唯恐生叔看出岔子。 “生叔,媛儿来过吗?”许执钧将额头上的汗擦干净,拼命抑制住内心越来越多的不安,声音镇定地问道。 “未曾。”这是许执钧第一次上门寻人,媛儿那丫头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不会瞎跑,生叔瞬间就有了不好的联想,“媛儿不见了?” “只是我回家没见到媛儿,想着她可能是来找师父了吧。”许执钧的表现十分镇定,生叔盯着他的眼睛,也没从他眼睛里看出什么不对来,“大概是去了武叔家,媛儿说今日要去找迎春的,约么是玩儿忘了时间。”许执钧说完朝生叔拱了拱手,就要回去。 生叔淡淡地嗯了一声,好像是相信了他的话,这让许执钧愈发小心起来。 他不敢将步子比以往迈得更大,就连行走的速度也不敢更快,直到听见身后传来吱呀一声,他知道生叔已经将院门关上,便不再抑制内心的惶恐,朝回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关心则乱,一向谨慎的许执钧怎么也想不到,生叔和他耍了一个小心机。 生叔站在半掩的院门前,瞳孔随着许执钧的飞奔的背影剧烈收缩着,心里的不安一点一点开始扩大。 这还是生叔第一次见许执钧如此仓皇,生叔闭上眼睛将门关好,继而睁开眼睛,叫了正在灶房忙活的桂婶进屋。 “媛儿出事了。”生叔不敢妄言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将许执钧的异样收在眼里,唯一能确定的是媛儿定是出事了。 闻言,桂婶突然将头抬了起来,在生叔面前,桂婶根本无意掩饰自己的慌乱,“是那件事?” 生叔摇了摇头,将桂婶揽在怀里,“应该不是……”生叔显然,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完,不过桂婶只顾得担忧婵媛,也就没有注意到生叔的欲言又止。 桂婶靠在生叔怀里,眼泪不自觉地漫了出来,感慨般说了一句,“媛儿这孩子实在命苦!” 第48章 得知婵媛不在生叔家,许执钧说不上来自己此时的心情,就好像所有的情绪都被一双手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用力拉扯着。 一个方向是婵媛不过是又是在外面耽搁了而已,另一个方向却能直接将许执钧扯入深渊,许执钧不知道自己内心真正是在往哪方倾斜,但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被黑暗笼罩。 许执钧将两只颤抖的手交叠握在一起,“你不能慌,媛儿还在等着你救命。”许执钧将这句话在心里念叨了三遍,才终于觉得心里安定了些许。 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再长长地将这口气吐出来,这个呼吸间的功夫,许执钧有了新的想法,婵媛从武叔家离开第一件事肯定要回家,他暂时没有在家里发现什么异常情况,那么媛儿就极有可能是在这么十几步路里出的事儿。 就这么点距离,许执钧一寸一寸找过,他不相信要是婵媛是在这儿被人带走的,不会留下一丁点儿痕迹。 同姜村是红土路,在不知道多少代村民的踩踏下早已坚实平整地和青石板路没什么两样,只有夏天雨水多的时候容易出现坑坑洼洼。 果然从武叔家门口下了两级的台阶,往许家方向跨一大步的地方不太对劲。 约么有直径半丈左右的小块地方,周围的土路和往常一样平整,唯独那一小块地方有人脚步来回摩擦带出的细碎尘土显得格外清晰。 许执钧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发现这痕迹可不像是一个人踩出来的,他用手丈量了一下印记的宽度,发现其中有个印记宽度只有另一个的一半。 更宽的这个印记明显更清晰,几乎是直直地一条,印记两端朝许家方向的更清楚,而向着武叔家方向的越发模糊。许执钧直起身子,在旁边用力地踩定脚下的方寸之地,直直地往后拖了一步远,再两相对照一下,不难看出当时那个人站定的方向。 他又将脚套进那道更宽的印子,果然没和他鞋子的宽度差多少,而另一道稍窄的印子更加凌乱,许执钧几乎可以断定,婵媛很有可能是在这儿遇到了歹人,在挣扎间留下了这串印记。 到现在,许执钧内心终于不再有两股力量的拉扯,他已经可以确定自己最不愿相信的猜测成了真。 他甚至能想象,当时很可能是有人在这儿勒住了她的脖子,或者捂住了她的嘴,她用尽浑身的力气想要挣开,最终也没能做到。而后她可能被人打晕,或者捂住口鼻,像扛起货物一样,把她带上带走,她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心里祈求阿兄快些回来。 媛儿可能还会哭,她很少在自己面前哭,为数不多的几次也都是被自己惹哭的。 她哭的时候,不会像别人一样呜咽声比眼泪都多,她只是睁着那双灵动的眼睛看着你,泪珠子一串串地往下掉,眉心轻轻蹙起,神色哀婉,你的心也跟着她的泪珠一般,从脸上滑落然后啪地落在地上碎掉。 许执钧闭上眼睛,佝偻着腰,右手死死地按在胸前,婵媛往日落泪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他的心隐隐抽痛起来。 良久,他直起身子,用力地拂了一把衣袖,随着他的胳膊自然垂落在身侧,除了瞳孔愈发幽深,许执钧的脸色恢复如常。 他仍然没有放弃四处搜寻,一寸一寸土地分毫不落地看过去,最终在屋侧的水沟里发现了一个巴掌大的筐子,筐子上沾满了淤泥,但是仍然可以从露出的干净边角上发现这是一方很新的筐子。 许执钧从旁边的女贞书上扯了一根树枝将筐子够上来,这筐子不大,也就比他手掌大不了多少,里面被人细细缀了层麻布,许执钧将筐子带回家用清水洗去那层淤泥,筐子内层麻布角落那个小小的许终于重见天日。 啪地一声,许执钧手里的筐子不受控制控制地掉在地上。 到了此时,许执钧那那颗始终在半空中晃悠的心,此时终究还是沉到了谷底。 他甚至想一脚将那个筐子踢得远远的,好像这样就能骗过自己,婵媛只是在外面玩儿的忘了时间。 沉吟片刻,许执钧试图稳住心神,这件事绝非偶然,一定还有什么是自己忽视的。 不过这次好像只有相反的效果,许执钧想到另一件令他如坠深渊的事情。前几日媛儿和他说起过,这几日门口视乎有人徘徊,但又像是错觉,婵媛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说肯定是因为最近总有村里人盯着她看,都让她有些昏头了。 许执钧听完也没有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他近日忙着县里的事儿,没有精力顾及家里许多,家里又从未与人交恶,只当婵媛是真的看岔了,又或是有放肆的村里人不满足于在路边看戏了。 要是他能早些听说县里有姑娘始终的消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婵媛半步,哪怕县里的事情火烧眉毛了,不过是县试罢了,今年错过了还会有下一场,但这世上两辈子也就这一个许婵媛罢了。 许执钧强打起精神,敲开了对门大牛叔家的门。 要是前些日子真的有人在门前徘徊,大牛叔家的人进进出出,看到的可能性极大。 “你有什么事啊?”不过开门的不是大牛叔,而是他家五岁大的儿子小豆子,说话奶声奶气的,婵媛平日见到他都忍不住从荷包里掏糖给他吃。 许执钧耐着性子对小豆子道:“我找你阿爹有要事,你阿爹可在家?” “没有呢。”小豆子摇了摇头,“我阿爹不在家” 许执钧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失落下来,小孩子对人情绪的感知总是格外敏感,小豆子一把拦住了要离开的许执钧,“你找我阿爹做什么?” 许执钧暂且找不到比大牛叔更合适的人,干脆坐在大牛叔家门前的那块大石头上,朝小豆子勾了勾手,“你过来坐。” “我来了。”小豆子关上门,迈着小短腿跑到许执钧跟前,好像怕他跑了一样,“有什么事,你说吧。”小豆子一副小大人的口吻,好像什么事都能帮着许执钧解决了一样。 “那好,我来问问你,最近有没有看到有人在我家门口晃悠啊?”许执钧指了指对门的许家,“我是那家的。” 第49章 “我知道你,你是媛姐姐的阿兄,你是为了媛姐姐来的吗?”小豆子说道婵媛的时候,看了看周围,见什么人都没有,才朝许执钧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许执钧会意,将头侧了下去,便听到小豆子说:“今日我见到媛姐姐被坏人抓走了。”小豆子说着,又看了看周围,许执钧的眼神瞬间冷凝住了,好在小豆子专心凑在他耳边说话,没有看到这一幕,“我听到对面有开门的声音,以为是媛姐姐要出门,还想让她和我一起玩儿呢,就从门上的那个小洞洞里看到那个坏人从媛姐姐身后捂住了她的脸。那个坏人好高,我好害怕,就不小心在院子里摔倒了,等我再站起来的时候,就看到又出现了一个坏人,把媛姐姐的筐子踢开了,踢得时候他还从媛姐姐的筐子里拿了东西呢。” 媛儿被抓走这事儿,要是真和许三叔有关,那也不足为奇,否则有什么人会关注到,一个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村里姑娘? “小豆子,你先回家,我去找你媛姐姐,这件事就当做我们之间的秘密,谁都不能说哦。”许执钧放软了语气,一副诱哄小孩子的模样。 “阿娘也不行吗?”小豆子有些犹豫,他可是答应过阿娘什么事都要告诉她的呢。 “你阿娘也不行,要是你阿娘知道了,媛姐姐不会回来了。”许执钧加重了语气,毫不介意自己是在威胁一个五岁的小孩子。 他心知肚明,两个人之间的事,一旦有第三个人知道,那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 一个被掳走的姑娘,哪怕这个姑娘年岁还不算太大,村里人得知之后,也会有各种各样的反应,而他不希望婵媛因此受到丝毫的伤害。 “那好吧,为了媛姐姐我答应你,你一定要将媛姐姐带回来。”小豆子显然很信任许执钧,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乖乖转身回家了。 关门之前,许执钧突然蹲下身子,用温柔的语气说道:“一个人在家不要再给人开门了,坏人很多,小豆子要保护好自己,你阿爹说的没错,我三叔就是坏人,所以以后小豆子看到他一定要躲得远远的。” 小豆子点了点头,对许执钧的叮嘱有些不耐烦,“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快去把媛姐姐找回来吧。” “好。”许执钧朝小豆子粲然一笑,显然一点也不介意小豆子的不耐烦,等小豆子关好门,许执钧一个转身仿佛换了个人。 面上的温柔尽数消失,留下的只有刺骨的寒意,遥遥地盯着许三叔家的方向,眼神一片狠戾。 许执钧扑了个空,许三叔不在家,开门的是华哥儿。 “阿兄,你怎么来了?”华哥儿一见来人是许执钧,满脸都是疑惑,完全不知道许执钧为什么会突然上门。 “我今日从夫子家回来,幸得夫子教诲,然阿兄愚昧,有些问题尚未厘清头绪,是以来请教华哥儿。”许执钧姿态放得极低,一副专注学业的样子,加上他手里拿着的《谷梁传》,丝毫没有引起华哥儿的怀疑。 许三叔是个混不吝,唯独对自己儿子华哥儿甚是溺爱,要不然上次也不会冒着丢脸的风险上门替儿子求娶婵媛。只要许三叔在家,凡事他都不会让华哥儿经手,从华哥儿来开门,许执钧心里便有了计较。 “三叔何在?晚辈登门,理应拜访长辈。”许执钧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许三叔。 “阿爹刚刚出去了,急匆匆地走了,说是县里有生意不能耽误,走了约么有一刻钟吧。”华哥儿如实回答了许执钧的问题,神色如常。 将许执钧引进书房,华哥儿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阿兄有什么问题要问?” 三年前的许执钧一直是压在村里所有同龄孩子身上的负担,但是从许执钧三年前不再进学开始,村里进学的孩子便隐隐开始以华哥儿为主。 加上华哥儿确实有几分东西,这一点许三叔可没夸口,华哥儿在书院成绩确实不错,村里正在进学的孩子便愈发将他捧了起来。 现在终于有许执钧请教他的一天,华哥儿只想借这个机会让许执钧好好看看,现在村子里人人交口称赞的是他许承望,至于许执钧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许执钧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在许承望书房里绕了一圈,最终落在了华哥儿书袋的络子上,“这个络子倒是别致。”许执钧起身凑近了些看,脑海里闪过小豆子说过的话,“坏人,把媛姐姐的筐子踢开了,踢得时候他还从媛姐姐的筐子里拿了东西呢。” 这样的络子,他也有几个,无一例外,全是出自婵媛的手,许承望这个倒是和他那些没什么区别呢。 听许执钧提起络子,许承望便有了话说,“这是阿爹今日从县里回来的时候给我带回来的,好看吧?”许承望跟婵媛年岁差不多,自傲归自傲,还有一副小孩子心性,见许执钧问起络子,就忍不住打开话匣子。 “很好看。”许执钧露出淡淡的艳羡,许承望见状心里愈发自得,要是他有根尾巴恨不得能直接翘到天上。 见状,许执钧不知怎么就想到婵媛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许执钧已经记不大清楚具体的场景了,只记得当时婵媛略带感慨的神情,“要是阿兄想讨好一个人,大概是没有不成的吧!” 许执钧也记得当时自己闻言时内心的不屑,他许执钧想要什么全凭自己来争,何须讨好他人。 再想到今日此情此景,许执钧不禁哑然失笑。 既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许执钧随口提了两个问题,许承望皆有些茫然,好在这些问题许执钧也不甚了解,许承望还能勉强维持笑意,找了《谷梁传》来,翻到许执钧说的地方,坑坑巴巴说了自己的间接,那模样和在课堂上突然被夫子提问没有预习过的内容时候的表现没什么差别。 许执钧仍然是淡笑着恭维了一番,又夸许承望厉害,这么复杂的问题也有涉猎,许承望为人自负却不是蠢,自己的水平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腆着脸佯装镇定地将许执钧送出了门,实则耳后和脖颈红的快要滴出学来。 回到许家,关上门,许执钧一拳狠狠地砸在墙上,“许三儿!”目眦尽裂的模样,恨不得将许三儿活剐了去。 第50章 婵媛是被晃醒的。 醒的时候,婵媛能感觉到自己被束缚住了手脚,眼睛也被蒙上了,她整个人更是蜷缩着的。 婵媛试图将腿伸直,却直接磕在了木板上,咚的一声闷响,在车轮迅速滚动的咯噔声之下,这点动静连驾车的人都没有惊动。 婵媛猜测自己被装在木箱里,木箱应该开了孔,她能感受到有一小撮风吹在脸上,好在风不大,不会刺人。 既然不能动,婵媛干脆想想到底是谁要害她,不过想来想去,她也只列出了一个人选,除了许三叔,婵媛根本想不到第二个人。 除了许三叔,无论是爹娘还在的时候,还是这三年,许家从来没跟别人红过脸,她平日除了去师父家或者去找迎春,几乎不会出门,哪里会有什么仇家? 但是许三叔为什么要害她?难不成就因为阿兄不同意将她嫁给华哥儿? 婵媛又想到那日许三叔不住在她身上打量的目光,觉得问题没有这么简单,许三叔或许早有坏心,阿兄会拒绝他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他会因为这个绑了自己? 想不清楚许三叔的图谋,婵媛干脆闭上眼睛在心里数数,约么过了一刻钟,婵媛终于觉得平平稳稳地躺在箱子里,不会再被颠地左摇右晃,应该是到地方了。 啪——婵媛听到有人从马车上跳下去的动静。 “这里面的小娘子不会还没醒吧?”婵媛听到声音凑得近了些,好像就贴在箱子外面一般。 “这个小娘子,我跟你说,那长相可是……啧啧。”后开口的是个公鸭嗓,说到婵媛长相的时候,他脸上明显带着狎昵的笑,惹得旁边声音较为清脆的男人笑的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嘿,这小娘子可没什么分量。”声音清脆的男人,将箱子往外一抽,婵媛还没反应过来,后背已经重重地撞上了箱子壁,疼的她直接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可不是嘛。”公鸭嗓男人朝他挤眉弄眼的,继而两个人男人发出了默契的笑声,那声音刺得婵媛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堵起来。 两个人又站在那儿聊了会儿污言秽语,婵媛愈发死死地咬住了下唇,又过了一会会儿,婵媛隔着箱子听到了一声不算清晰的开门声,接着她就感觉到自己像是被抬了起来。 随着两个人步子的起伏,婵媛在箱子里被晃来晃去,婵媛狠狠地用绑在身后的手掐了另一只手,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 随着自己被颠来颠去的频率,婵媛大概知道两个人什么时候抬脚,什么时候落脚,她在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九十九,一百……到一百零七步的时候,她整个人直直地向前倾倒过去,脑袋也撞上了箱壁。 咚的一声,在这个寂静的地方被放大了无数倍,走在前面抬箱子的公鸭嗓扭头和后面的男人对视一眼,“怕是撞到哪儿了,不会出事吧。”接着婵媛听到那个年轻男人说道。 “这事儿咱们管不了,只要没把人弄死就行,弄死了可就没钱拿。”在公鸭嗓男人眼中,婵媛的一条命可没有银钱重要,要是真把人弄死了,他估计也就只有一声晦气将人丢去乱葬岗,再找来下一个姑娘。 听公鸭嗓男人这么说,走在后面的男人点了点头,“那咱们快点把她抬过去,下午再跑一趟,我娘的病就有钱治了。” 闻言,公鸭嗓男发出了一声不屑的轻嗤,“给你娘治病算什么,跟着上头好好干,日后还有的是荣华富贵,保你享用不尽。” 下了台阶,俩人又走了有二十多步,随着咯噔一声,箱子被放在了地上。 公鸭嗓男哐得一生就将箱子打开了,“呦呵,还没醒呢。”婵媛眼睫细微抖动了一下,两个人都没发觉,公鸭嗓男扯了另一个男人过来,“你看这小妮子是不是长得贼带劲儿。” “可惜长得再好,命不好也不顶事。”说完又看向公鸭嗓男,“你下那么重的手干什么?”在公鸭嗓男略带压迫力的注视下,男人呵呵笑了两声,“对这样的小娘子下手还是轻些的好。” 公鸭嗓男摇了摇头,“你是不知道,这个小妮子不要命地挣扎,要不是我给她这么一下,指不定就是她要给我来这么一下呢。” “倒是看不出来,这小娘子力气还不小。”男人说完又绕着婵媛看了一圈,“看着倒不像是个村姑。” “谁知道呢,说到这儿,丧尽天良的可不是我们,而是她那个叔叔,要不是她叔叔主动找上我们说有这么好的货色,谁会留意一个村姑?”公鸭嗓男说到这儿颇有几分感慨,“这种事情古往今来多的是,尤其遇到灾荒的时候易子而食不在少数,人穷这事儿多了去了,穷狠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公鸭嗓男人说完之后,两个人有短暂的静默,婵媛似乎听到另一个男人有声短暂的唏嘘。 “你把她扛进去吧。”公鸭嗓男顺势坐在箱子旁边,让年轻男人把婵媛扛进去。 年轻男人没有作声,将婵媛扛了起来,等着公鸭嗓男人的指挥,“走到头,往右拐,右手边第一间,眼睛不要瞎看。”公鸭嗓男人的声音里出现了少有的狠戾,既是对年轻男人的叮嘱,也像是一种警告。 “是。”年轻男人应了声,扛着婵媛就往里面去了。 按照公鸭嗓男人的话,年轻男人的头都没有歪一下,眼睛始终盯着前面,哪怕期间听到一声女子尖利的惨叫,男人仍旧保持那个动作,没有往旁边多看一眼。 婵媛却受到了惊吓,身子狠狠地缩了一下,虽然只要短暂的一个动作,但是婵媛心里清楚,这个男人肯定知道自己已经醒了。 但无论是婵媛还是那个男人都没有开口,公鸭嗓男人说的地方到了,里面关了十来个姑娘,见有人过来,里面已经有姑娘扑到了门上。 “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那个姑娘眼神呆呆的,嘴里只会来来回回重复这一句话,年轻男人的眼睛稍稍阖上了些许。 “哎呦,你看我这记性,怎么就忘了把钥匙给你了。”就在年轻男人的手将将要搭到门上锁链的时候,公鸭嗓的声音又从两个人身后冒了出来。 第51章 “醒醒,醒醒。”两个人刚走,马上就有人过来拿走了蒙在婵媛眼睛上的布条,还有人凑过来帮婵媛松绑。 既然那两个人已经走了,婵媛不欲再装晕,缓缓地睁开眼睛,一脸惊恐茫然的样子,撑起身子往后退了退,“你们是谁?我这是在哪儿?” 婵媛一脸戒备地望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几个姑娘,眼神又不露痕迹地往四周看了看,借着外面微弱的灯光能看清楚,这间牢房里关了不下十个人。 见婵媛如此戒备,那几个姑娘也往后退了退,不过这几个姑娘中倒是有一个始终站在最前面,看着像是几个人临时的头头。 “我们都是被抓过起来的。”站在前面的那个姑娘开了口,她的声音轻柔,语气不急不躁,听着就像是有良好的教养,“至于这儿是哪儿我们也不知道。”就在婵媛打量这个姑娘的时候,她也在打量婵媛。 “我想回家。”婵媛突然曲起双腿,将脑袋埋在推荐,呜呜哭了起来。 被抓进来的姑娘都不大,这里面数婵媛看着最显小,一见婵媛哭起来,几个姑娘也没了法子,赶紧又凑过来。 倒是刚刚开口的那个姑娘盯着婵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仍旧站在原地。 “哎呀,你别哭了,说不定很快就有人会来救我们了。”一个有些胖胖的小姑娘凑过来,拉了一把婵媛的胳膊。 婵媛抬起带着泪痕的小脸蛋,看了眼那个姑娘,白白胖胖的倒是很可爱,“会有人来吗?”婵媛语气中是浓浓的不相信。 “会的,肯定会的。”小姑娘指了指打头的姑娘,“上官姑娘家里有人做官,她家人肯定会来救她的,到时候也就能把我们也就出去了。”小姑娘收回手指,用力地捏了捏拳头,不知道是在为自己打气,还是想让婵媛相信她。 婵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这位上官姑娘,可算止住了眼泪。 心里却在盘算着,这个姓氏可不常见,而她最近似乎正好提起过另外一个叫上官的大人,这位上官姑娘家里也有人做官,不知这二位上官有没有关系呢? 上官姑娘见婵媛那双含泪的杏眼盯着自己,一副极为信任的样子,这才凑过来蹲下身子,“我叫上官宓妃,你呢?” “我叫许二丫。”婵媛声音低低怯怯的,一看就是副十足胆小怕事的样子,没见过什么市面,遇到点事就吓得不行。 上官宓妃见不得婵媛这种胆小怕事的人,随即收回视线,走到墙角贴着墙壁坐了下来,另外几个姑娘连口都没开,也各自回到一开始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倒是刚刚一直在婵媛旁边白白胖胖的小姑娘没有动,凑过来和婵媛说:“你的名字真有意思,我叫苏小晏。” “真的吗?你的名字也很好听,我们村里还没有姑娘有这么好听的名字呢。”婵媛压低了声音,凑在苏小晏耳边,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的,看上去似乎还是有些惊魂未定。 “真的。”苏小晏挠了挠头,她还没和婵媛这样娇弱的小丫头相处过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想讷讷问了一句,“你饿不饿啊?” 咕噜——婵媛还没来得及回答,她肚子倒是先帮她答了,霎时间婵媛的脸热地烫手。 “给你。”苏小晏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黑黢黢的馒头,塞到婵媛手里,“快吃,我偷偷藏的。” 婵媛接过,“谢谢,你把馒头给了我,你自己吃了吗?”这馒头不仅看着难看,还硬的像石头一样,许家不说大富大贵,也没让婵媛吃过这样的馒头,婵媛这下是真的有点委屈了。 “我吃过了,我只是容易饿才偷偷藏了一个,这个你先吃,一会儿就有晚饭了。”苏小晏咽了咽口水,将视线艰难地从馒头上移开。 婵媛见状,废了老大的力气将馒头掰开,“你把这个留着,饿的时候吃,我吃这个就够了。”婵媛将左手的馒头又塞回去苏小晏手里,自己留下了右手抓着的半块馒头。 “那也好,你要是不够吃再跟我说。”苏小晏嘿嘿一笑,又将那半块馒头收了起来。 吃完馒头,婵媛说自己困了,苏小晏也跟着点了点头,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笑,都闭上眼睛靠在墙上打起盹儿来。 再说那两个男人将婵媛送到又折回车上,驾着马车,往县里驶去。 “刚刚那个小丫头长得可真水灵。”两个男人坐在车外,年轻男人实在无聊,忍不住开了口。 “是呀,不过可惜还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儿呢。”公鸭嗓男人笑嘻嘻地说着,年轻男人丝毫没有听出其中的惋惜。 “这小娘子是哪个村的,有这样的好货色,咱们再去看看,说不定还有其他的更好的货色,那不就赚大发了?”年轻男人神色谨慎地从公鸭嗓男人面上掠过,又将视线直直地放在面前的路上。 “哪儿有这么多的好事儿。”公鸭嗓男人不阴不阳地哼唧了两声,盯着年轻男人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来什么异常,又想到年轻男人今天的表现,心里满意地点了点头,“看不出你这小子是个心大的,能干大事儿,我也不妨告诉你就是你今天去过的同姜村。” “我记得,从同姜村村口下去的那个男人看着就不像一般人,长得也好,跟这个小丫头有关系?”要是许执钧在这儿肯定能一眼认出来,这男人就是今天那个老老实实的车夫,年轻男人也记得,下车的时候客客气气跟他道谢的许执钧。 “要不怎么是一家子呢,那个男的就是她阿兄。”公鸭嗓男说到这儿的时候有几分神色不明,又忍不住感慨一句:“他们那个叔叔还真不是个东西。” “要不是她那个叔叔,咱们也找不到这么好的货呢,这回说不定上头会给咱们加钱吧,我好给我娘换副好的槐木拐杖。”一听男人提到他娘,公鸭嗓男摇了摇头,这么也好,只要看住他娘,就不怕他乱来。 “换,只要你踏踏实实地干,给你娘换黄杨木的拐杖都行。”公鸭嗓男说着,抽了马屁股一鞭子,“驾!” 第52章 “主人,属下已经探清楚关押那些姑娘的地点,出城之后往西行十里,往右拐,再行十里左右,远远地看过去有个大宅子,就在那儿。”男人顿了顿接着道,“宅子里情况复杂,不知道有多少人把守,地牢里仅一间牢房就有姑娘不下十人。” 男人口中的主人看上去也就值弱冠之年,眉间正中生了一枚红痣,一双婉转妩媚的丹凤眼,左眼下一颗多情泪痣,鼻梁高挺,红唇似血,束地一丝不苟的头发露出了皮肉丰隆的耳垂,竟是一副慈悲相。 “被抓进去的姑娘们情况可还好?”男人迟疑了一下,还是将自己在地牢听到的那声惨叫如实说了,做下属的不需要帮主子拿主意。 叩叩叩—— “是下官,有事想和国公爷商量。”不等屋里人说话,屋外的人已经躬着身子将自己的身份交代清楚了。 定国公挥了挥手,男人会意赶紧侧身去了屏风后面,定国公这才不紧不慢地回到书桌后面坐着,“进来吧。” “是上官大人啊,不知上官大人前来所为何事?”昨日下午他秘密进城之后,第一个见的就是本地知县——上官青天,当时可没听他说有什么事,现在怎么突然就有事要商量? “下官还请国公爷救小女一命。”上官青天直直地跪在国公爷面前,也不在乎什么官老爷的身份了,大有定国公不答应他就不起来的意思。 “上官大人何出此言?”定国公没着急让他起来,反而眯了眯眼睛,似乎在打量上官青天此行的含义,是别有所图还是投诚? “是下官的错……”上官青天刚刚开了个头就有些不自在地顿住了,“是臣妇的错。”还不等上官青天将后面的话接上,突然从门口冲进来一个女人,跪爬在定国公跟前。 屏风后男人手中的剑已经拔了出来,要是这个女人有什么不对的动作,他会第一个杀了她。 “你是何人?”定国公施施然掸了掸袍子,好整以暇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 “臣妇乃本地知县上官青天之妻上官杨氏,求定国公救救我的女儿。”杨氏直起身子,给定国公磕了三个响头,上官青天想要阻止,也被杨氏一把推开,继而说道:“臣妇之女上官宓妃,于前日上街被歹人抓去,至今音信全无,歹人重伤了她的婢女和侍卫,臣妇不敢将这个消息告诉夫君,今日夫君要检查宓儿的功课,臣妇见实在瞒不住了,才如实告诉夫君,又求着夫君来见国公爷,只求国公爷救小女一命,臣妇什么都愿意做。” “上官大人和上官夫人先请起来吧。”定国公懒洋洋地说道,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让上官青天夫妻二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是。”上官青天不了解定国公性格,但是短暂的接触也知道他不是个什么好性子的人,他赶紧起身,也把身侧的夫人扶了起来。 上官夫人乃京城人氏,也算是官宦世家,只是家里的官做的不大,却也是听过现任定国公沈修远的心狠手辣之名。 “夫人先好好讲讲上官小姐是在哪儿何时出的事儿吧,后面我的下属会去府上寻夫人,还要劳烦夫人带他见见上官小姐出事当日带的侍卫和婢女。”定国公沈修远说完,也没让这对夫妇落座,尤其是上官青天,他或许要重新审视这位知县大人了。 后院起火了都一无所知,简直愚蠢至极! 在他来通江县之前,上官青天的生平履历就已经放在他了案头,这不是个什么会做官的人,寒门学子,己丑年间进士,地方上混了十八年,至今还是个知县。 哪怕他以往在任有多得地方百姓爱戴,蹉跎了这么些年也没升上去,沈修远大概也清楚这是个什么人了,大概就是个二愣子,要不然怎么着也该到地方布政使司某个差事了。 昨天一见,沈修远倒也觉得没那么呆,不过今日再看上官青天,简直是蠢。 上官夫妇将女儿被抓这件事告诉沈修远的同时,许执钧也跪在了生叔家堂屋里,看许执钧这架势,生叔和桂婶心中的不安又扩大了一些。 “未哥儿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许执钧铁了心是向生叔和桂婶请罪来的,又怎么会让桂婶拉起来。 “婶子,媛儿出事了。”许执钧耷拉着脑袋,甚至不敢看生叔和桂婶的表情。 闻言,桂婶踉跄了两步,被眼疾手快的生叔赶紧扶着坐了下来,夫妻俩猜测归猜测,总还是不愿意相信这猜测是真的,现在许执钧磨灭了他们心中的最后一点侥幸。 “怎么回事?”生叔还是要比桂婶镇定一些。 许执钧将自己发现的,从小豆子那儿听到的,以及从华哥儿那儿看到的一幕幕都说了一遍。 但是他今日在马车上听到的那些话,许执钧没有提及,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许三叔,弄清楚婵媛在哪儿,他不敢用自己的无端想象加重两位长辈的担心。 “你先回去等着,有消息了我会告诉你。”生叔冷冷地说着,始终没有让许执钧起身,许执钧知道这是生叔在怪自己,他自己又何尝不埋怨自己呢? “是。”许执钧没有半分不甘愿,从来找生叔开始,他就预料到了自己会面临什么。 他现在无权无势,只能依靠生叔,即使不知道生叔的身份,他也看得出来生叔的身份不简单,生叔现在是他能救出婵媛唯一的路子。 一路小跑回了家,许执钧感觉到自己内心有一团火在烧,他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权势。如果他今天是知府、首辅,而不是一介穷书生又怎么会如此无力,只能像个窝囊废一般,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这对他许执钧来说是何等的耻辱! 今日之耻,他绝不容许再出现第二次! 进了书房,许执钧摒弃一切杂念,将婵媛也抛到脑后,他要在二月县试之前将往年廪生的考卷再看一遍。 生叔家小院,许执钧离开之后,生叔和桂婶交代了几声,也急急忙忙出了门。 第53章 “生叔,人带回来了,兄弟们是在兴隆赌坊逮到他的,这孙子都赌红眼了,要是再晚点,他可就不是全须全尾的了。也不知道这孙子是哪儿来的这么多钱,我问了赌坊的伙计,说他整整输了三百两,这可是三百两啊,落在赌坊里,连个响儿都听不到。”穿一身黑色劲装的年轻人还未走进屋子,便开始嘚吧嘚地说个不停,一看就知道是个能言善辩的。 “小五,你先把他带进来。”生叔对这个年轻人十分熟稔,也不介意他闲话多。 “好嘞。”小五闻言,动作迅速地把许三儿揪了进来,像提什么猫猫狗狗一样,许三儿整个人缩得像只虾子,恨不得把头都埋进胸口里。 “小五,今儿一起出去找人的都打点好,这事儿不能漏了,他还有大用。”生叔现在最怕就是打草惊蛇,要是抓了许三叔惊了他后面的人,婵媛的安全可就没什么保障了。 “好嘞,生叔放心,不会有问题的。”小五麻溜地领命出去,顺手就把许三叔丢在了地上,走之前还不忘向斜着眼睛瞅小五的许三叔挥了挥拳头。 吓得许三叔刚要抬起的头,又瞬间缩了回去,不过他倒是听着面前这人的声音有点耳熟,到底是谁要抓他? “人呢?”生叔也不想跟他绕弯子,单刀直入地问起了婵媛的去向。 “您说什么人呦,我就是一小老百姓,一不偷二不抢的,什么时候跟您这样的大人物有了牵扯?我冤枉呀!”许三叔心里慌得连生叔的声音都没听出来,一听到他问自己要人,心里慌得心脏都快都跳出来了,那么多人,他那儿知道他问的是谁? 一边痞痞赖赖想要应付过生叔,一边又赶紧在心里盘算,到底是在哪儿翻了船。 “许婵媛,你阿兄留下的闺女。”生叔干脆从桌前绕许三叔跟前蹲了下来,把住他的下颌,一听婵媛的名字,许三叔将头缩得更狠了,难不成是未哥儿找的人?他这么快就发现是自己做的了? “怎么,心虚了?”生叔使了点巧劲强迫他将头抬了起来,许三叔的视线也不敢和他对上,“还是不认识我了,许三儿?三年前你还带着道士闯过我家院子的。” 闻言,许三叔猛地将眼神转到了眼前之人的身上,“阿生,是你呀,咱们什么仇什么怨,你要把我抓来?”许三叔眼前的慌乱瞬间消失殆尽,在他心目中生叔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村医,跟他可没什么两样,自然也就有了底气。 生叔收回手,拿出帕子擦了擦,看也没看随手将帕子丢到地上,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许三叔,“媛儿人呢?”生叔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眼神愈发幽深起来,看的许三叔心里发虚。 “阿生,你说什么呢,媛儿丢了跟我有什么关系?”许三叔一只手撑在地上,试着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不是腿上没劲儿,而是浑身没劲儿,干脆卧在地上,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看上去倒是不怎么害怕,殊不知他后背上的汗已经在他不知不觉中将几层厚厚的冬衣都洇湿了。 “不说?”生叔总算明白了,许三叔这样的无耻小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也懒得跟他在这儿废话,抬起双手击打了两下,“来人。”还是不喜不怒的调子,要是熟悉生叔的人肯定能发现,他此时已经极为不耐烦了。 许三叔见他叫人进来,这才意识到生叔应该不是一般人,赶紧又缩起身子,一副有商有量的语气,“阿生,咱们有什么话好好说不是,叫外人进来像什么样子,好歹我也是媛儿的三叔啊。”许三叔腆着脸往前爬了两步,“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低三下四的样子,看的生叔有些作呕。 “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媛儿在哪儿?”生叔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许三叔跟前,“嗯?” “我也不知道啊。”许三叔这还真没说假话,他拿了钱,又不是不要命了,哪儿敢管那么多。 不过他也没有将实话全说出来,生叔一眼就看清楚了他的本性,“进来,拖出去。”生叔彻底没有耐心了,拔高了些许音量,很快有两个壮硕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一左一右架起了许三叔往外走。 “阿生,你这是干什么呀?咱们有话好好说还不行吗?”许三叔是真的害怕了,他不敢再耍什么花花肠子了,他什么都说。 可惜生叔已经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了,生叔挥了挥手,侧过脑袋,眼不见心不烦。 两个人又加快了动作,在快要将许三叔彻底带出屋内的时候,生叔又淡淡地吩咐了声,“问清楚,别弄死了,麻烦。”说完就踱着步子回到桌子后面。 不消一刻钟,门外就有人进来回话,“生叔,许三儿已经吐口了。” “说!”和许三儿有关的事儿,生叔连多说几个字都觉得浪费。 “人被他卖给了麻三儿,他是在赌坊认识的麻三儿,麻三儿帮他还过一回赌资,两个人就勾搭上了。打那儿以后,他就开始帮麻三儿物色小姑娘,他不负责绑人,麻三儿将人绑好了,他负责收钱,一个姑娘三两到三十两不等。但是麻三儿绑了人,带去哪儿他是不知道的,他是个惜命的,怕知道多了麻三儿要他命。”男人说完,轻嗤一声,对许三儿极其瞧不上眼。 许三儿的事儿说完了,男人将话头一转,又说到了麻三儿,“这个麻三儿,我们的人最近也正在查,他不是本地人,好像是去年突然出现的县里的,能最快找到他的地方就是赌坊。此外我们现在能知道的是,麻三儿在给圣殿供货,最近他好像找到个同伙。” “圣殿?”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生叔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生叔面上浮现出了一种莫名的神色,男人恭敬地立在一旁,不敢随意窥探生叔的神色。 良久,男人听到生叔声音飘忽地感慨了一句:“是老朋友了!” 片刻,生叔拂了把衣袖,“不必再查了。” 第54章 手指在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着,生叔突然想到今日进门时,小五提到的一个人,“沈修远来了?” 男人点了点头,答道:“是,国公爷是昨日下午进的城,去了城东的一座宅子,到今天上午都没见出来过,倒是知县去了两趟,今天您来的时候知县刚出来。” 生叔发出一声嗤笑,面上也带了几分讥讽,“沈修远这两年爬的倒是挺快,也不怕什么时候摔下来。”遽尔,语气急转直下,“当心摔他个粉身碎骨。” 生叔这话,男人不敢接,也没法儿接,静静地站在那儿等着生叔接下来的吩咐。 果不其然,生叔紧接着吩咐道:“小四备车,今日就去会一会年少有为的定国公。” “是。”小四领了命,利索地去后院套车。 生叔盯着面前的空白小笺,提笔良久,最终叹了口气,一气呵成将拜帖写完。 “生叔,已经准备好了。”听到小四来请人,生叔将桌角的拜帖拿起来,朝门外喊了一声,“来了!” 从这儿到城东要越过整个通江县,生叔干脆坐在马车里假寐养神,车里一片静谧,车外喧嚣热闹。 生叔突然倒觉得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他和桂婶在同姜村的这些年,早就习惯了同姜村缓慢而又宁静的生活。县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实实在在的人世间,反而让他生出了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生叔,到了。”就在生叔快要睡着的时候,小四不大不小的声音透过车帘传了进来。 “嗯。”生叔缓缓睁开眼睛,掀开车帘一角将拜帖递给小四,“去敲门吧。” “是。”小四接过拜帖,将车稳稳停住,又细细拴好,这才去敲门。 敲开正门,小四递上生叔准备的拜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来开门的少年郎。 他穿着小厮的短打,身上却配着刀,手上有茧,裤腿绑得紧紧的,显现出结实的小腿肉,肯定是个练家子。 相比之下,少年郎的眼神倒是直接了许多,从小四身上扫了一遍,最后又回到他那张冷硬的脸上,撇了撇嘴。 隔着一道门槛儿,两个人相互打量彼此一番,都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还请稍候片刻。”少年郎声音清朗,语气却不怎么客气。 “多谢!”小四可不在意这些,不过是个小孩儿,不值当计较许多。 又过了片刻,匆匆从门内跑出来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恭恭敬敬地将生叔请了进去。 生叔没让小四跟着,让他在门口看着车,小四一想到宅子主人的身份,便没有一定要跟进去。 “主子就在屋内,您请进。”管家将生叔引到门口,等生叔抬步走了进去,管家这才恭恭敬敬地关上门,立在一旁。 这时从屋顶翻下来一个少年郎,正是刚刚接过小四拜帖的佩刀小厮,“李叔,这是谁呀?”少年郎倒是还顾忌着主人,尽量压低了声音,指了指屋内。 “若松,你老实点,板子还没受够呢?”管家李叔被他吓了一跳,心知他这是又要闹腾的前兆,赶紧压低声音警告了他两句。 “不问就不问,凶什么凶啊。”若松缩了缩脑袋,心有余悸地揉了揉屁股,上回受的罚他现在还时不时疼呢。 “你给我老实点,主子交代的事儿办好了吗?”李叔轻轻踹了他一脚,“快去办事!”扔下四个字,任凭若松说什么,他都不再理会了。 若松见状,实在无趣,只好灰溜溜地跑去办差。 “舅舅。”一见到生叔,沈修远二话没说就先跪下行了个大礼。 “我不过是一介乡野村夫,担不得国公爷的大礼。”生叔避开沈修远跪下的方向挑了把椅子坐下了。 “舅舅,您还在埋怨修远?”沈修远也没起身,又跟着生叔的方向挪了下跪着的双腿。 “定国公何出此言?”生叔一看到他那张艳丽异常的脸就心烦,当年他老子爹凭着张脸把他妹妹骗的五迷三道的,就这么将人娶回了家,谁知道是个短命鬼。 沈修远这张脸可比他老子爹的那张看着更闹心,不仅有他老子爹的长处,也有他娘的影子,生叔看着这张和妹妹有五分像的脸可下不去手,干脆眯着眼睛不去看他。 “舅舅,当初修远哪里有第二个选择,但凡还有别的法子,修远无论如何也不会入大理寺。”沈修远垂着头,十分落寞的样子,尤其是他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生叔,又怕见到生叔厌恶的目光,陪着他那张脸,着实可怜极了。 “沈修远,你爹当年是怎么跟我说的?让我妹妹享尽荣华富贵,我说大可不必,我只求我妹妹一生平安无虞,现在呢?他死了落得个轻松,我妹妹年纪轻轻哭的眼睛都要瞎了。她最放心不下的儿子,比他爹还厉害,就怕还不如他爹命长。” “历任定国公,除了你祖宗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风光无限封了国公荫庇子孙,哪一个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本事,能做上大理寺卿?正三品大员,看似手握权柄风光无限,实则就是皇帝身边的一条狗,他让你咬谁你就得咬谁,你以前没有选择,现在就有选择吗?”生叔语气没有一丁点起伏,平静地好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唯独他的眼睛,仔细留意就能看见其中复杂的情绪。 “我不会步我爹的后尘。”沈修远语气有几分迟疑,他又何尝不知,从他爹年纪轻轻战死沙场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选择,无论如何定国公的荣耀不能在他手里断了。 “起来吧,你真的比你爹更让人讨厌。”生叔气呼呼地憋出了这句话,自觉有些失了气势,又欲盖弥彰似的加了一句,“我今天不是来找你走亲戚的。” “舅舅有和事?外甥必当竭力去办。”沈修远听话地站起身子,垂首立在生叔跟前,一副聆听长辈教诲的乖巧模样。 生叔来之前就是一肚子气,看到他这样子,心里的怒火半点没消,反而烧的愈发旺盛了。 第55章 “你的人最近在查圣殿?”生叔直截了当点名来意,终于将眼神落到了沈修远身上,又不肯与沈修远目光相接,颇有几分不自在。 “舅舅怎么知道?”沈修远闻言猛地抬头,一脸孺慕之情尽数落入生叔眼中,沈修远却自知失言,又讷讷地将头低了几分。 “你爹就是这么教你的?”生叔一看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给他两下。 “舅舅说什么?”平日的活阎罗,在生叔面前就跟只没人疼爱的小犬一般,一见生叔生气,他就没了章法。 “男儿应当顶天立地,就算天塌了,头断了,也不可畏畏缩缩!”生叔加重了语气,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和多年前管教沈修远的时候语气是一模一样的。 “是!”沈修远却听出来了,眼眶里不禁氤氲出了两分雾气,在他将头抬起来的刹那就消失无踪了。 见沈修远还算听话,生叔总算满意了两分,又想起来了自己今天的来意,“你要查圣殿就快点,不要拖拖拉拉。” “舅舅这话是什么意思?”沈修远实在不知道,生叔今日上门究竟是为了什么,尤其又提到圣殿,他愈发有些茫然。 “我徒弟今日被圣殿的人抓了,我不管你有什么打算,我必须要见到人毫发无伤地回来。”都说外甥肖舅,沈修远却和他是两种性子。 这么说倒也有失偏颇,以前他爹还好好的时候,他这个外甥也是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在京城小姑娘中间绝对的炙手可热。自从他爹死了,这就像只没了绳子拴住的疯狗,没什么人能入得了他的眼,只要能把事儿做好,死一个人还是十个人,对沈修远来说都没什么差别,他也不会在乎。 “舅舅何时收了徒,还是女徒弟,有机会修远一定要见见师妹。”听到舅舅收了徒弟,沈修远一下就来了兴致。 他们舅甥还是有相似的地方的,都不是那种能随便接纳外人的人。 “谁是你师妹,少攀亲戚。”生叔可不想婵媛和沈修远有什么牵扯,遂白了他一眼,“她是从同姜村被抓走的,今年十一岁,姓许,长得……”生叔想了想,“一眼就能认出来,这种小地方,没有能比得过她的。” 闻言,沈修远不禁哑然失笑,无论过多少年,他舅舅护犊子的模样都没变过,只是以前被护着的是他罢了。 “是,修远一定将师妹救回来。”沈修远可没顺着生叔的话说,这么多年,没有盼来表亲弟、表妹,倒是先来了个师妹,既然是舅舅认可的人,他又怎么会不经心? 生叔把该说的都说了,沈修远又忍不住问打生叔进门开始他就一直想问的问题,“不知舅舅现在住在何处?以及舅母可好?” “都好都好,忙你的去吧,人救回来之后,我自会再来的。”生叔不欲与他多说,不耐烦地应付过去,生叔心里却很清楚自己不是没有触动的。 阔别这么些年,再见沈修远第一眼,生叔不知怎么就想到他儿时蹒跚学步的样子。 那时候沈修远总是偷懒不想走路,一看见他嘴上就含含糊糊地叫着:“丢丢——”继而跌跌撞撞地想往他怀里钻。 “那烦请舅舅向舅母转达修远的思念之情,舅舅交代的事儿,修远一定会做好,到时候舅舅上门的时候也带上舅母一起吧。”沈修远极力保持镇定的语气里还是不免泄露出些许期待,生怕从生叔嘴里听到拒绝的答案。 “哼——”生叔睨了他一眼,猛地挥了一把衣袖,加快脚下的步子走了出去。 送走生叔,沈修远难得出现的真切笑容很快收了回去。 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仰面朝着窗子,目光定定地不知在想些什么,“主子,可要摆膳?”李叔站在门口轻声询问。 “摆吧。”沈修远声音懒洋洋的,听上去没什么精神。 “是。”李叔倒是回答地中气之足,让沈修远的精神也随之振了振。 很快,几位小厮捧着膳食鱼贯而入,在桌子上一一摆好,又手脚利索地退了出去。 “主子,用膳吧。”李叔见沈修远窝在椅子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知道他这会儿没什么心思用膳,但还是忍不住出言提醒。 沈修远这人有个怪癖,只要过了饭点,就是再饿也不会传膳,除非饿狠了,否则塞两块点心垫吧一下的情况都是极少的。 “嗯。”沈修远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终于慢吞吞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李叔,你说我小师妹长什么样儿呢?” “您何时有了小师妹?”李叔一下被问懵了。 沈修远这一身功夫都是和军营里出来的将军们学的,那可都是身经百战的汉子,哪儿会整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又怎么会收一个女娃娃?那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么! “舅舅今日前来就是为了他收的徒儿,幼年时,舅舅是我的开蒙老师,他的徒弟自然就是我师妹了。”沈修远丝毫不掩饰自己攀关系的意图,说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听得李叔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一下,他家主子还真是有性格呢。 李叔作为府里多年的老人,什么场面没见识过,很快反应过来,“主子的师妹必然天资聪颖,玉雪可爱。” 带着得体的微笑,李叔诚心诚意地夸赞着素未谋面的婵媛。 沈修远早知道李叔的性子,今日也只是偶然一提,却不想他还是这么一本正经,实在有趣,也忍不住哂笑起来。 “等若竹回来,让他来见我。”吃过饭,李叔让人进来收拾东西,也要跟着一起退出去的时候,沈修远突然叫住了他,又接着道:“若松呢?” “主子先前不是有事吩咐若松?”李叔以为主子又要罚他,正忍不住要替若松说两句好话,就听沈修远吩咐道:“等他回来了让他把舅舅和舅母这些年的落脚点弄清楚,那件事情就不需要他办了,再把若柏给我叫过来。” “是。”李叔也不由得替若松松了口气,这小子天天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子宽仁不介意,要是换个主子,他怕没什么好果子,以后还是要时常耳提面命,让他老实点才好。 “主子,有何吩咐?”若柏说话就和他人一样,冷硬直接没什么温度。 “等若竹回来,你替他,将那个宅子探清楚点。”沈修远半阖着眼睛沉声吩咐道。 这个案子,沈修远本就没打算在短时间内解决,圣殿的这伙人十分滑手,通江县已经是第三个受害的县了,然而到目前为止他们手上有用的消息还是太少。 他的手下一直在追踪圣殿这伙人,却始终没有埋进圣殿内部。 只能先从他们的供货渠道入手,究竟是谁在帮他们找这些十来岁还未及笄的姑娘? 好在若竹费了番心思,终于跟上了麻三儿,也找到了那伙人在通江县的窝点,这次说不定能提前收网了。 第56章 (二更) 幽暗的地牢里只有墙上一盏长明的油灯,昏昏暗暗地偶尔恰好照上牢房里活动的姑娘们,便在墙上幻化出一只野兽,想要把人吞噬进去。 婵媛从梦里惊醒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姑娘的影子,姑娘站在门口,不知道在什么,油灯将的影子放的极大,斜斜的投在墙上,一大片黑暗几乎将婵媛吞噬。 “约么是早晨了。”婵媛喃喃道,又抬头去看那个姑娘,见她还是一动不动,婵媛将视线往下,看到她双脚在离地两尺的地方一晃一晃…… 婵媛突然意识到什么,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起来,下意识捂住了嘴,差点儿脱口而出的尖叫被堵了回去。 婵媛赶紧摇了摇身边睡的正香的苏小晏,“小晏,醒醒,小晏。”此时牢房里,大多数姑娘们还在熟睡,婵媛声音压得极低,见完全叫不醒苏小晏,只能抓住她的衣服,猛地摇晃两下。 “谁!”苏小晏警觉地叫了一声,眼睛瞪地大大地四处打量一遍,眼神看着清明,实则什么都没收入眼中,下一瞬又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婵媛无奈,要是再叫她,怕是要把大家都吵醒了,只能在牢房里环视一周,看看有没有刚醒来的姑娘。 果不其然,这一看就看到了第二个睁着眼睛的姑娘,这位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婵媛刚被丢进牢房时候扯了她赵眼布条的上官宓妃。 婵媛将已经歪到她身上的苏小晏扶好靠在墙上,又动作轻缓地走到了上官宓妃身边,“干什么?”上官宓妃抬眼扫了一下婵媛,又将眼神收了回去,眼下的青黑昭示着她的状态并不很好。 婵媛又往旁边走了两步,侧身指了指门口的姑娘。 “死了。”上官宓妃冷冷地说道,还不忘看一眼婵媛的表情,见婵媛果真被她吓到了,心里竟然生出几分难得的愉悦。 随即是更深的茫然,她还是活人吗?被关在这儿,她们和鬼魅都什么差别呢? 婵媛听上官宓妃习以为常的语气,便知道这牢里肯定不是第一回出这样的事了,虽然是个毫不相干的人,婵媛还是忍不住生出了兔死狐悲的感觉,再这么下去,下一个又是谁? “你害怕了?”茫然过后,是直接的放纵。 上官宓妃也不想再维持表面的和善了,被关在这儿,就算现在是活人,谁能保证他可以一直活下去? “害怕,你不害怕吗?”婵媛嘴上说着害怕,上官宓妃却没从她镇定的语气里听出什么害怕来。 “呵呵,也是个会装模作样的。”上官宓妃盯着婵媛白嫩的小脸,想到她前两日来的时候装的还挺像,连她都骗过去了。 “我是害怕,但是害怕又能怎么样?害怕也无济于事不是吗?”此时的上官宓妃在婵媛眼中就像是一张被拉满了的弓,说不准下一刻弦就会断掉。 “你同情我?”上官宓妃一眼就看出了婵媛眼中的担忧,不过这样的眼神在她看来更像是同情。 “你需要我同情吗?”婵媛也学着她的样子,冷冷地怼了回去。 “我讨厌你。”上官宓妃收回自己的目光,将头靠在膝盖上,缩回了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婵媛见状,也只得再小心翼翼地走回去,挨着苏小晏坐下来。 在这间牢房里,谁都指望不上,只能靠自己,要么撑过去,要么赶紧死。 婵媛闭上眼睛,从来没觉得时间这么难熬过,她在心里默默数着数,直到干脆放纵自己就这么睡过去,才终于听到拖拖沓沓的脚步声离牢房越来越近。 有姑娘陆陆续续被吵醒,婵媛正要缓缓睁开眼睛,“啊——”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婵媛仍是被这一声尖叫吓到了。 第57章 旁边又靠在婵媛身上,睡得正熟的苏小晏更是吓得往后一仰,脑袋重重地磕在墙上,“唔!”直接被疼醒了。 “怎么了,怎么了?”这次苏小晏是真的清醒了,赶紧冲旁边的婵媛问道,刚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嗯?”婵媛朝着门口的姑娘,扬了扬了下巴,苏小晏顺着婵媛指的方向望过去,第一反应也和婵媛差不多,赶紧捂住了嘴巴。 婵媛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自己则在牢房内看了一圈。 除了刚刚发出尖叫的姑娘,此时已经缩在墙角浑身发抖,其他的姑娘要么像没看到一样,要么抱在一起,低声念叨着。 婵媛特意看了眼上官宓妃,发现她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怕是也被吓到了。 “又在鬼叫什么?”送饭的人慢吞吞地终于走过来了,一眼就看到了在门口吊着的姑娘,一脸不高兴地骂骂咧咧了两声,接着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猛地踹了一下牢房的门,恶狠狠地说了句,“晦气!” “吃饭了,吃饭了。”随后送饭的人就像没看到那个姑娘一般,吆喝着大家来吃饭,等有胆子大的凑过去了,婵媛又听到他说:“谁把她给我放下来,抬出去,今天多给她两个馒头。” “我来。”婵媛见最先冲到门口的三个人里有个高挑的姑娘举起右手,紧接着又从牢房的角落传出来一个低低的声音,“我来。” “行了,就你们俩,动作快点。”送饭的人也不管开口的究竟是谁,见有人愿意,便是不用他干了,自然喜不自胜。 等到她站起来往外走,婵媛这才看清楚,第二个举手的姑娘竟然是上官宓妃。 怎么是她?婵媛心里犯起了嘀咕,总觉得这事儿没这么简单。 “其他人往后站。”送饭的人手穿过栅栏伸进来,放在其中一个来不及闪避的姑娘身上,摸了两把又将那个姑娘狠狠地往后一推。 那个姑娘看着极其瘦弱,一下倒在地上,她也没有急着站起来,反而双手撑在身后,往后挪了两步,感觉安心了些,这才将头埋在膝盖上,婵媛好像隐隐约约听到她在抽泣。 但牢房里十几个姑娘,正在流眼泪的不在少数,婵媛也不能确定,只是将还缩在她怀里的苏小晏又抱紧了几分。 上官宓妃和那个高挑姑娘一人抱住了那个姑娘的一条腿,送饭的人在外面解绳扣子,却不想那个姑娘系的极紧,他很快失去了耐心,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利索地将绳子割开。 他割的时候动作有点大,一不留神蹭到那个姑娘的脖子,深红色的血液随之漫了出来,一股带着浓烈腥气的铁锈味很快在牢房里蔓延开。 就在送饭的人骂骂咧咧擦拭匕首上血液的时候,上官宓妃和那个高挑姑娘眼神短暂碰了一下,很快分开。 “都给我往后,我手里的东西可不长眼。”送饭的人正要打开牢门的时候,又扬了扬手里的匕首,见姑娘们又往后缩了缩,这才满意地将门打开,“你们两个动作给我利索点。” 婵媛半低着脑袋,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上官宓妃,直到她和那个高挑姑娘离开牢房,婵媛婵媛心里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却愈发深重。 上官宓妃是个傲气十足的姑娘,且不论性情,就是她身上穿的衣料都不是一般人家穿得起的,这样人家出来的姑娘,会愿意为了这跟石头也没什么两样的馒头低头? 快半个时辰过去了,迟迟没见三个人回来,婵媛心里不免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从牢房到门口的距离她心里有数,即使抬着一个人,一来一回也用不到一刻钟,这两个人十有八九是做了什么蠢事。 这里面每个姑娘进来的流程都一样,像婵媛这种半路就醒了还有精力记路的只是少数。 大多数姑娘被人绑了,第一时间慌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哪儿还有那个胆子想些乱七八糟的。 而且就算她们记了路,婵媛可是记得,当时她被人带到宅子的时候,绑她的人可不是直接就进来了,而是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 进门尚且如此艰难,更遑论要从里面逃出去。 根据婵媛数的步数,这座宅子比她家那个小院子大了十倍不止,这处地牢肯定也不是那么显眼,能一条道直接走到门口。 是以婵媛根本没想过逃命,像她这样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十有八九一出去就是箭靶子,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第58章 (二更) 闲下来,人就忍不住多想。 婵媛也是,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或许上官宓妃的和那个高挑姑娘的举动并非无迹可寻。 今天早上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牢房里有好一阵嗡嗡的声响,不过她当时已经迷瞪了,自然听不清楚。 她还以为是有小虫子在周围,用手拨了拨也没拨到什么东西。 就在她强忍着困意准备睁开眼睛看看的时候,嗡嗡的声音又突然消失,她也随之睡了过去。 现在想来,十有八九是上官宓妃和那个高挑姑娘在低声打着商量。 “这牢房里是第一次有姑娘这样吗?”婵媛偏着头,佯装漫不经心地问旁边的苏小晏。 “这是第二个。”苏小晏说着不知道想到什么,声音有些低沉,面色也不大好。 婵媛见状,继续不动声色地问道:“之前也是让人帮着抬出去的吗?” 苏小晏闻言,突然坐直了身子,向下的视线也抬到了婵媛脸上,“怎么突然问这个?” “只是好奇罢了。”婵媛面色未变,即使对上苏小晏略带打量的目光也一派坦荡,丝毫没有让人察觉出来她心里的成算。 “确实是这样。”苏小晏的答案佐证了婵媛的猜测。 既是这样,婵媛此时也只能在心里替她们祈愿,要是她们真能逃出去,就再好不过了。 苏小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正巧听到旁边有人肚子咕咕叫了两声,便听她向婵媛道:“二丫,你说她们怎么还没回来呀,我都饿了。” 婵媛随后胡诌的一个名字,苏小晏倒是记得清楚,婵媛在心里轻笑一声,也没有纠正她,这里人多嘴杂的,能省一事是一事。 苏小晏在婵媛眼中是不亚于迎春那般实心眼的姑娘,但在这样的环境下,总归还是警醒些好。 没必要把自己交代个底儿掉,有什么话出去再慢慢说,还有的是机会,如果能出去的话。 婵媛将苏小晏又往自己身边扯了扯,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不知道呢,再等等吧,指不定是有什么别的事儿让她们做,耽搁了。” 婵媛没敢把自己的猜测告诉苏小晏,倒不是不相信苏小晏。 这些不过是婵媛自己的猜测而已,上官宓妃她们要是没有这个打算,倒像是她在背后说人是非了。 “好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早饭呢。”苏小晏也学着婵媛的样子压低声音回道,说完又忍不住揉了揉肚子,有些无精打采。 婵媛叹了口气,别说早饭了,今天的午饭能不能吃上嘴都是两说呢。 要是她们真能逃出去,就算是饿一天,婵媛想自己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吧。 然而不到一刻钟,就有两个穿软甲的男人走了进来。 走近一看,才发现这两个人一高一矮,一前一后,中间还夹着两个人。 中间的两个不是别人,正是上官宓妃和那个高挑姑娘。 事实上婵媛几乎认不出她们的样子,两个人脸上都是一片红肿。 尤其是上官宓妃一双灵动的眼睛肿得几乎看不见,根本没有办法辨别原本姣好的样貌。 好在两个人的衣着还是跟出去的时候一样,除去她们身上黑一块,灰一块的,倒是没看出来有什么变化。 婵媛仔细瞅了瞅两个人身上,起码没有见到血迹,她忍不住松了口气。 “她们这是怎么了?”苏小晏见这两个人此时的模样,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又贴近婵媛几分,“这是被谁揍了一顿?” 婵媛几不可闻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又将自己的脑袋往下埋了埋。 “进去。”前面的高个男人将门打开,后面矮个男人一脚将两个人都踹了进来。 “都给我老实点,要是谁还敢还有下次,我就把她扒光了挂在门口。别想着给我逃,能逃到哪儿去啊,看给你们能耐的。”矮个男人恶声恶气地说道,牢里的姑娘们闻言抖作一团。 适才矮个男人一脚踹在高挑姑娘身上,姑娘就站在上官宓妃身后不足一尺的地方,单薄的身躯哪儿受了男人那一脚?她直接在前面的上官宓妃身上,上官宓妃直直地往前倒去,一下两个人都扑在地上。 婵媛听到上官宓妃闷哼了一声,就知道这一下定是摔得不轻。 高个男人锁上牢房门,眼神如同看蝼蚁一般从姑娘们身上掠过,冷冷地嗤了一声。 晃着手里的钥匙,高个男人一转身就看到贴着对面墙壁放着的馒头和稀粥,他一脚踹了上去,“我看今儿早这顿你们也甭吃了,长长记性,哈哈哈。” 第59章 晃着手里的钥匙,高个儿男人一转身就看到贴着对面墙壁放着的馒头和稀粥,他一脚踹了上去,“我看今儿早这顿你们也甭吃了,长长记性,哈哈哈。” 听高个男人这么说,矮个男人也跟着发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听到没有,你们今天要是没得吃,可都怪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小妮子。”矮个男人说着还指了指还趴在地上的上官宓妃和高挑姑娘,“要是饿狠了,冤有头债有主,可不关我们哥儿俩什么事儿。” 两个男人说完,勾肩搭背地凑在一起,笑嘻嘻地走了出去,直到听不见两个人的脚步声,高挑姑娘这才赶紧爬起来去搀上官宓妃。 “别管我!”不料,上官宓妃完全不领情,一把将高挑姑娘的手挥开,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回到她以往待的墙角,又将脑袋埋在了双膝间,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的声音放肆哭了起来。 高挑姑娘看她回去坐下,这才一步一步缓缓走到她身边坐下,始终未置一词。 苏小晏见上官宓妃哭成那样,不忍心再看,将头别在一边,却始终没有试图上前安慰她。 婵媛这才意识到,身边这个大大咧咧的姑娘,并非没有细腻心思。 不得不提,婵媛心里也有几分不好受,现在是上官宓妃,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她呢? 轻轻叹了口气,婵媛又忍不住想起了阿兄。 阿兄那么聪明,肯定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发现她不见了吧?但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现在被关在了哪里,而且这么大的宅子和地牢,将这么多姑娘抓到一起的肯定不是普通人,阿兄真的能找到她吗? 再说许执钧这边,婵媛丢的这几日,许执钧都像丢了魂儿一样。 他每日晨昏定省般地去生叔家报道,生叔见他眼下的青黑一日比一日重,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婵媛没找回来之前,再多的话都是一样的苍白。 正月十三,这日许执钧又是一大早就到了生叔家。 “生叔,还没有媛儿的消息吗?”许执钧耷拉着眉眼,坐在生叔下首,短短两日,人好像又消瘦了几分。 “快了。”昨晚,生叔派小四去找了一趟沈修远,却没带回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但是此时生叔可不敢告诉许执钧这些,见他这副魔怔的样子,要是把实情告诉他,保不准媛儿还没找回来,他先倒下了。 生叔三言两语,打发了许执钧,让他先回去好好睡一觉。 许执钧点头应是,转头心又往下沉了几分,生叔可不是喜欢打太极的性子,这样的表现,只能说明媛儿那边尚且没有消息。 回到许家,一关上院门,许执钧就开始止不住地弓起身子咳嗽起来,等他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再抬起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落了下来。 不过生叔和许执钧不知道的是,沈修远那边已经打算今晚动手了。 申时刚过,沈修远就叫来了若松、若柏,布置今晚的计划。 今日午时若竹传回来消息,圣殿的人今天晚上要将刚抓来的这批姑娘换个地方,若竹听麻三儿的原话是,“这批姑娘里面有人不太老实,换个地方教乖了再用。” 沈修远当机立断,今晚定要把通江县这伙圣殿的人端个一干二净。 “若竹今天中午送回来的那张图,你们已经看了一下午,一会儿就要派上用场了。”沈修远拿出一张一样的图摊在桌子上,“等天黑定了,若松你先带人去放火,等火烧起来,若柏你再带人趁机潜进去。” 沈修远指了指地图角落里一个用朱砂笔画的圈,“地牢在宅子西南角,放火的位置一定要离西南角远远的,还得注意风向,免得到时候火势太大,蔓延到地牢。宅子的守卫目前摸得差不多了,但还有些犄角旮旯的不能确定,能肯定的是地牢周围看守的人是最多的,要是火烧到了地牢,宅子的守卫就乱不起来。” 沈修远仍是带这些漫不经心的语气,“浑水才好摸鱼。”话音刚落,一掌盖住了地图上画圈的位置。 “主子,您就等好吧。”若松嘻嘻一笑,挑衅似的看了眼若柏,不出所料,若柏的眼神一直留在地图上,根本没分一丁点给若松,若松顿时不爽地哼唧了一声。 沈修远见他这些小动作,二话不说先给他脑袋来了一下,“你可给我经心点,要是今天晚上出了岔子,先别急着回来见我,自己去若雪那儿领罚。” 第60章 (二更) “放火的时候阵势不必摆太大,惊蛇也不能把蛇吓狠了,吓狠了指不定就成缩头的乌龟,不敢行事了。”沈修远顿了顿,又接着道:“即使他们今天晚上不将那些姑娘送走,该端了他们还是要端了他们。亥时里面要是还没动静,就来个里应外合,一个都不能让他们跑了!” 说完这话,沈修远眼神适时露出锐利的锋芒,和一贯有些懒散的样子大相径庭,这哪里还是慈悲相,明明是杀神像。 “是。”若松和若柏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沈修远又和两个人对了一番细节,见两个人都没什么岔子了,就让他们赶紧点了人准备出发。 这件事儿是沈修远刻意安排的急,和圣殿打了那么多回交道,沈修远这回是下定决心要下狠手,起码要把他们在通江县的窝点都端了。 动静太大,就怕有人走漏风声,惹出岔子,既然他可以安插若竹,谁知道什么时候是不是也有人盯住他们了呢? 这次的行动,他安排这么急,打的就是赌时间的主意。 要是真有这么个人,一来他不一定能将消息递出去,二来说不定还能将不怀好意的人揪出来。 要是没有这个人,权当是未雨绸缪了。 圣殿这伙人,已经猖獗了很多年,简直跟杂草一般,你除的再干净,一茬春风过去,很快又长起来,长势恨不得比之前还要凶猛。 不过就算是割草,要是哪次伤了根,起码第二年再长也会收敛点的。 酉时过半,李叔又准时来敲门提醒沈修远用膳,“主子,可要传膳?” “传吧。”沈修远双手垫在脑后,半阖这眼,一副闲适的姿态。 李叔知道晚上沈修远有事要办,照例让人做了茨菰烧肉,这道菜寓意好呀,旗开得胜,无往不利。 晚膳摆好,这道茨菰烧肉被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沈修远含笑看了眼李叔,“您还真是……”这话只说了一半,笑着摇了摇头,对李叔这样府里的老人,沈修远向来是不吝啬自己的好脾气的。 “今天是该吃它。”沈修远第一筷就夹了茨菰烧肉。 吃过饭,沈修远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书房看书,而是去了后花园。 他也来了有几日了,还没见过这宅子到底长什么样呢,今天要是顺利,在这儿也住不了两天了,他可得趁机会好好看看。 那边,许执钧又像前两天一样,吃过晚饭去了生叔家。 “未哥儿,可用饭了?”许执钧到的时候,桂婶正在收拾桌子,见他进来,马上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劳婶子挂念,已经用过了。”许执钧说完,赶紧扯了帕子捂着嘴跑出去,桂婶还纳闷着呢,正准备跟着出去看看,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生叔在后面关门,落后许执钧几步。 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前,帮他拍了拍背,“可好些了?”桂婶听到生叔的声音,暂时放下了心,赶紧去灶房烧水。 许执钧咳地上气不接下气的,好一会儿嗓子里那种干痒的感觉才过去,这才觉得嗓子舒服些,他冲生叔抱歉地道了谢。 生叔拿手指狠狠地戳了两下他的脑袋,“你呀你,跟我来。”说完就扯着许执钧进了西厢,许执钧不设防,被生叔猛扯了一把,脚下狠狠地踉跄一步,好在及时稳住身形没有摔倒。 “我给你抓的这些药,带回去用水煎服,每日两顿,喝三天再来找我看。”生叔将包好的三包药递给许执钧,又从一个装满小药瓶的架子上找了一个青花蓝底的小瓷瓶递给他,“丸药含服,嗓子不舒服的时候就吃一颗。” 许执钧收下,又是不住地向生叔道谢。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来的,先回去吧,把药煎上,今天晚上就开始吃。”生叔说完,将许执钧赶了回去。 许执钧纵使不情愿,也拗不过生叔,只好怏怏地回家去了。 桂婶收拾完碗筷,出来一看,许执钧已经走了,她睇了眼生叔,“你怎么回事,两句话没说,就把人赶走了。” “我怕他熬死。”生叔想起许执钧刚刚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没好气地说道。 “怎么回事?”桂婶听了这话,没有被吓到,反而被生叔气的不轻,“怎么就死不死的,你少说些有的没的。”桂婶接着又推了生叔一把,“去给我泡个茶来。” “晚上还喝茶,想不想睡了?”见桂婶真的生他的气了,生叔赶紧又讨好似的凑近了几分,“我给你做酪浆好不好?” “去吧去吧。”桂婶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将生叔打发走,自己却站在原地,盯着生叔背影露出了这两天难得的笑容。 第61章 “二丫,你说咱们还能出去吗?”苏小晏说话的时候,耳边又传来一阵惨叫,她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从她被抓到这儿开始,几乎每天都会听到好几次这样的动静,刚开始她还会吓得睡不着觉,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 “肯定能出去的。”婵媛说的笃定,其实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 甚至刚刚听到那声惨叫的时候,她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尤其是今天早上出了上官宓妃她们想要逃跑的事儿,婵媛一整天心里都七上八下的觉得不大好。 “我饿了,想吃蟹粉狮子头和樱桃肉。”苏小晏一边说着,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婵媛闻言,垂下眸子,轻轻咬了下唇,略微思索一下,没多迟疑便从袖袋里掏出半块馒头塞进她手里,两手一合将她的小手连着半块馒头包住,避免别人窥视。 与此同时,婵媛凑近她耳边低声说道:“快吃。” 苏小晏忍不住想打量四周,婵媛赶紧冲她摇摇头,制止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苏小晏会意,忍不住凑近婵媛,“你不吃吗?” “我不饿。”两个人凑在对方耳边,看不到对方的表情,苏小晏听到婵媛一如既往温柔不失坚定的声音,心里忍不住信了她的话。 苏小晏实在是饿狠了,埋着头用袖子掩着脸三两口就将那半个馒头吃进肚里,总算觉得肚子里不那么空了。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咕咕的叫唤,苏小晏一下就听出来声音的来源,循着声儿望向婵媛的肚子。 即使肚子饿的咕咕叫,婵媛还是一脸镇定,好像刚刚说不饿的人不是她一样。 婵媛这番表现,让苏小晏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迟疑地看了眼婵媛的肚子,又满脸疑惑地将视线移到一旁。 大概是自己听错了吧,苏小晏心想。 好在没有再响第二声,婵媛悄悄松了口气,袖下捂住肚子的手不禁又紧了几分。 就在这时,牢里传来了一阵骚动,将两个姑娘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婵媛瞧过去,只见一个粉面桃腮,身形妍丽的姑娘,站在上官宓妃面前气势汹汹地,指着她的鼻子骂道:“贱人!” “陈秀儿,你干什么?”上官宓妃身边的高挑姑娘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抬起胳膊双手推了陈秀儿一把。 陈秀儿不设防,被高挑姑娘这一把推得差点没站稳摔一跤,好在她身后的姑娘们及时从她身后将她拖住。 陈秀儿扶住身边一个神色凄苦,身形孱弱姑娘,总归是站稳了。 稳住身形,陈秀儿将那个姑娘一推,姑娘踉跄了两步,趁大家注意力都在陈秀儿和江晚晚身上,缓步从人群里退出来,找了块儿地方坐下了。 陈秀儿站在比自己几乎高一头的江晚晚面前,首先气势就输了几分。 一想到刚刚江晚晚对自己毫不留情的举动,陈秀儿也顾不上发憷,“江晚晚,你还有脸问我干什么?要不是你们俩妄想能逃出去,我们会被牵连吗?可惜老天爷不长眼,没让你们逃出去!” 像是刻意放大声音壮胆,陈秀儿最后一句尖利的吼声,甚至能听到破音。 江晚晚被陈秀儿刺耳的声音扰得忍不住皱了皱眉,吓得刚刚壮起一身胆子的陈秀儿,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不过这话倒是说中了旁边有些姑娘的心思,刚刚有几个试着想劝劝陈秀儿的姑娘,此时也都噤了声。 那两个侍卫打扮男人走的时候说的话,俨然成了一根尖刺,直直地扎进这些姑娘们的心里。 本来这根刺扎在那儿既不疼也不痒,但是从她们第三顿没有吃到饭开始,有些人心里的这根刺就忍不住开始发作了。 脓血化作恶意朝上官宓妃和江晚晚涌来,原本这些恶意只是悄悄的,不动声色的。 然而陈秀儿大张旗鼓地戳破了这张窗户纸,在有些姑娘心中便再也没有仁善可言,怨怼的声音和恶狠狠的眼神接连朝上官宓妃和江晚晚袭来。 婵媛和苏小晏站在最外围,眼看着这场闹剧,良久两个人相视一眼,又各自将目光收了回来,都不欲参与这场争端。 苏小晏又想起了先前的话头,“你出去了想做什么呀?” “我想去女学。”婵媛捧着脸,眼神里带着憧憬,“也不知道等我们出去的时候,还能不能赶上入学试。” 被关在这儿,不是吃了睡,就是睡了吃的日子,婵媛心下的安定,全靠有件事儿挂着。 “肯定能的。”苏小晏抱住了婵媛的胳膊,也忍不住跟着婵媛一起憧憬起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女学。” “那可是说定了。”婵媛的语气里满是雀跃,好像她们下一刻就能出去一般。 苏小晏古灵精怪地眨眨眼,让婵媛不由得想起了迎春。 也不知道迎春这两天有没有好好准备入学试,想到说到读书,迎春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婵媛忍不住发出了不厚道的笑。 “你在笑什么?想到了什么好事?”苏小晏见婵媛笑的那么开心,赶紧看了看周围,没发现有什么可乐的啊。 “我想到一个姑娘,和我们一般大小,她平日最讨厌读书,不过独独除了话本。话本看多了,她就总想成为一个惩恶除奸的女侠。”婵媛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期盼,要是这时候真的有个惩恶除奸的女侠出现,该有多好啊! “是你家妹妹吗?”听婵媛熟稔的口吻,苏小晏第一反应就是婵媛的妹妹。 “不是,是很好的朋友呢。”但是也跟姊妹没有什么差别,婵媛在心里补充道,可惜这话尚不足为苏小晏提及。 “你们关系可真好。”苏小晏的口吻里满是艳羡,“我就没什么朋友,和家里的姊妹关系也不好,我不喜欢跟她们玩儿,正好她们也不喜欢我。” 苏小晏的话是这么说,婵媛还是从里面听出了几分落寞。 在牢房里的所有姑娘,从来都不提及自家情况,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实。 她们都盼着有朝一日能出去,要是真有出去的那天,自然不想被任何人知道自己这段经历。 “我们还不是朋友吗?”认识这几日,婵媛还是第一次见苏小晏露出这样的表情,赶紧握住了她的手,像是无声的安慰。 “嗯,我现在有朋友了。”婵媛的举动将苏小晏心底那一丢丢遗憾清了个干净,她侧过身子抱住婵媛感叹道:“二丫,你真好!” 就在两个人聊得正开心的时候,牢房外出现了一阵骚动。 第62章 就在两个人聊得正开心的时候,牢房外出现了一阵骚动。 可惜牢房里吵吵嚷嚷地,除了婵媛和苏小晏以外似乎没有其他人听到。 “出了什么事儿?”苏小晏低声地自言自语,也没指着能有人来回答。 婵媛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就坐在这儿别动,自己则起身凑到了门口。 好在这会儿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这儿,婵媛的动作也不必太过收敛,她干脆半蹲着身子,贴着牢门试着听清楚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了半晌,婵媛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怎么了?”苏小晏见婵媛的神色,便知道事情肯定不简单。 “好像着火了。”婵媛凑在苏小晏耳边,说的很轻。 那动静儿就跟有人在她耳朵边吹气差不多,苏小晏忍不住浑身抖了抖,又缩了缩身子和婵媛拉开了点距离。 苏小晏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苦着脸问婵媛,“好痒,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婵媛面上大大方方地回答道,手上却勾了勾苏小晏的手指。 哪怕没人注意她们俩在干什么,婵媛还是习惯行事谨慎些。 苏小晏跟着婵媛又往角落里挪了挪,警惕地牢房里扫了一圈,见她们还在争吵不休,苏小晏觉得脑袋跟着大了一圈。 大家心不齐,婵媛无意做第二个上官宓妃和江晚晚,干脆抓过苏小晏的手,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地写到:“外面好像着火了。” 苏小晏将婵媛写下的字一个一个在心里读出来,眼睛不由瞪大了几分,询问似的看向婵媛。 婵媛闭上眼睛,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苏小晏心下了然。 她往外挪了挪,不动声色地将身子靠在栅栏上,闭上眼睛凝神假寐,果然听到了一阵嘈杂的动静。 里面还隐隐约约夹杂着抬水和救火的字眼,苏小晏便知道婵媛听的没有错。 这些乱七八糟的动静,一直持续了快一个时辰,吵吵嚷嚷的那些姑娘们也终于消停了下来。 迟迟没有听到有人进来,婵媛顶着发胀的脑袋靠在牢门上昏昏欲睡,苏小晏更是直接打起了盹儿。 就在这时,被人刻意加重的脚步声传来,婵媛刚刚来得及睁开眼睛,便觉得手背一阵火辣辣的痛。 随之而来的,是长鞭划破空气咻一声落在墙上的脆亮声音。 “起来起来,都给我起来!”紧接着又是一鞭挥在墙上。 苏小晏直接被吓得跳了起来,婵媛却蹲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死死地咬住下唇,站了起来。 她左手虚虚叠在右手上,黑黢黢的牢房遮不住她手上无异状的动作,却能遮住顺着她指尖蜿蜒而下的鲜红血液。 甩鞭子的男人对这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很敏感,却没把这当回事儿。 他眼神从婵媛身上掠过,很快又将眼神投到了牢房深处。 婵媛站在角落里,悄悄打量了两眼那个甩鞭子的男人,发现他不是别人,正是今天送上官宓妃和江晚晚回来的那个高个男人。 婵媛余光往后一扫,发现矮个男人也跟来了,手里抓了一大捆绳子,不知道要干嘛。 苏小晏显然也看到了这些,习惯性地就想抓婵媛的手,不过这次抓了个空。 瞥见婵媛两手叠在一起,苏小晏只当她也害怕,便退而求其次,抓住了婵媛的衣角。 苏小晏不由得想起来,婵媛刚进来的那天,上官宓妃还以为这是柔柔弱弱的菟丝子,很快对婵媛失去了兴趣,像上官宓妃那种大小姐最瞧不上这样唯唯诺诺的姑娘。 她却觉得婵媛亲切,尤其是婵媛长得好看,她便忍不住想对婵媛示好。 现在再看婵媛,这哪里是菟丝子,分明是从容傲然的梅花。 上官大小姐长得不错,脑子也好使,唯独看人的眼光差了点。 见姑娘们半天没有动静,高个男人耐心耗尽了,“都想尝尝我手里的鞭子是不是,快给我起来!”随着他的话音,手上又啪啪甩了两下鞭子。 陆陆续续,牢房里十几个姑娘都站了起来。 不过这些姑娘大都低着头,缩着身子,像是怕极了这两个男人。 “一个一个冲门给我排好。”话音一落,不见她们立刻有动静,高个男人脸色差了起来。 继而随手指了指离门口最近的婵媛,“你第一个,你后面的第二个,快点给老子排好!” 站在婵媛身后的正是苏小晏。 婵媛老老实实地排到第一个,苏小晏紧随其后,其他姑娘这才跟着排了过来。 “你先出来。”高个男人见里面的姑娘已经开始排队,又点了婵媛出去。 婵媛和其他姑娘没什么差别,垂着脑袋,缩着肩膀,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只鹌鹑。 第63章 “你先出来。”高个男人见里面的姑娘已经开始排队,又点了婵媛出去。 婵媛和其他姑娘没什么差别,垂着脑袋,缩着肩膀,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只鹌鹑。 高个男人脾气不好,但是也无意拿婵媛撒气。 见婵媛动作稍慢,便在拽住她的袖子扯了一把,一下将她带到了矮个男人跟前,婵媛踉跄一步,刚刚站定,就听到矮个男人说:“手伸出来。” 婵媛乖顺地将手伸出来,矮个男人下手没个轻重,一把将婵媛两只手抓住,将提前绑好的绳扣套了进去,使力一扯,绳子便紧紧地束住了婵媛纤细的手腕。 将婵媛绑好,矮个男人没急着绑下一个。 他挑起婵媛的下巴,左右看了看,难得没有发脾气,反而朝婵媛笑的轻佻又放肆。 看完才扯了婵媛小袄下摆,一点一点将手上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擦完手又意味不明地冲婵媛说了句,“不错!” 婵媛强忍着恶心没有作声,牙齿咬住自己的舌尖,直到一股腥气涌出来,她才稍稍放松了齿间的力道。 好在矮个男人还记得自己要做什么,很快绕到婵媛身后,将苏小晏双手绑好。 麻绳粗糙,随着婵媛不经意的动作,毫不留情地厮磨着婵媛的手腕。 等矮个男人绑到第三个姑娘,婵媛手腕上,绳子周围的皮肤,已经能看到轻微的红肿。 十几个姑娘,矮个男人花了不到一刻钟就将她们都绑了起来。 “走,跟紧点。”矮个男人走在前面,扯了扯绳子,高个男人走在后面,长鞭不时划过墙壁,惹得姑娘们不住地瑟缩。 婵媛说不清自己究竟有多久没见过天空,哪怕现在是在夜里,看上去黑黢黢的还抵不上牢房里,好歹有一盏长明的油灯。 今天天上只零散挂着几颗星星,一闪一闪的样子,让婵媛想起了许执钧的眼睛。 阿兄偶尔眼睛眨动的时候,泛起淡淡的水雾,这时候他的眼睛就会变得比星星还亮上几分呢。 走出牢房的时候,高个男人不怀好意地叮嘱她们不要瞎看,婵媛听话地屏息凝神将脑袋压得低低的,生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这偌大牢房里,整日不绝的哀嚎,婵媛一点也不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啊——” 总有人不听话,婵媛早有预料,可惜这一声尖叫还是让她觉得耳力似乎受到了损害。 一声尖叫过后,队伍里又恢复了平静。 矮个男人掏了掏耳朵,带着她们七绕八绕从地牢出去,婵媛终于看到了这间宅子的一角。 这宅子果然很大,婵媛想想自己进来时候数的步数,在心里默默感慨了一句。 出了牢房,关押姑娘们胆子的牢笼似乎也被打开了。 “你们要把我们送到哪儿去?”婵媛走在最前面,不便回头看,听声音像是个飒爽的姑娘。 高个儿男人站在最后盯着她们,闻言饶有兴致地往前走了两步,走到那个姑娘跟前,“停!” 矮个男人依言顿住了步子,站在最前面的他也扭头望了过来。 “还有谁想知道?”高个男人眸光依次从婵媛身上往后扫过,可惜再没有一个姑娘站出来。 刚刚提问的姑娘,这会儿也慌了神,在心里暗骂自己嘴快。 不过高个男人看上去可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反而哈哈大笑了两声,接着用一种狎昵的口吻说道:“既然你们其中有人不老实,那就先把你们送到能把姑娘教得听话的地方。” 矮个男人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一众姑娘却愈发绝望起来,婵媛甚至听到有姑娘忍不住开始抽泣。 高个男人勾起面前姑娘的下巴,伸出食指揩了滴她面上的眼泪,“哭什么哭,勾栏院可是个好地方,日后我们兄弟时不时还会去看你们的。” 一听到勾栏院,原本还有些镇定的姑娘,此时也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婵媛没听过什么勾栏院,但是此起彼伏的哭声,搅地她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继续跟着矮个男人往前走,途中婵媛看到有惊慌失措的侍女,急匆匆地往她们相反的方向一路小跑,经过她们身边的时候也始终低着头,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她们这一群人一样。 如此古怪的婢女,两个有武艺在身的男人,以及这间大宅子,这背后究竟是谁抓了这么多姑娘? 婵媛在心里嘀咕的这点时间,他们终于到了后院,大概走了有两刻钟。 后院停了两辆大马车,还有四个侍卫模样的男人站在一旁。 第64章 后院停了两辆大马车,还有四个侍卫模样的男人站在一旁。 矮个男人拿匕首将绳子从中间斩断,自己牵了并着婵媛在内的八个姑娘上了停在前面的那架马车。 高个男人则带着另外的几个姑娘,上了后面那架马车。 途中没有一个姑娘再开口,整个车厢除了轱辘辗转的声音,还能听到彼此间淡淡的呼吸声。 马车行进了不到一刻钟,婵媛敏锐地感觉到矮个男人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 下一瞬就听到矮个男人开口了,“停车!” 外面驾车的两个人依言停下马车,正要询问矮个男人下一步的动作,就见他已经跳下马车,顺手从车底抽出一柄刀,驾车的两个人也赶紧稳住马车,警惕地盯着周围。 “怎么回事?”后面的车不明就里,也跟着停了下来,扬声问了一句。 无论是矮个男人,还是两个驾车的都没开口,危险的气息逐渐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小道两边的草丛里,突然窜出来数十个穿夜行衣的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矮个男人二话不说,提刀就冲了上去,刀尖对着的正是在此埋伏的若松。 高个男人也在这时跳下马车,挥着长鞭,让人不敢靠近。 若松在此恭候已久,等的就是这一刻,不仅没有闪避,反而直直迎上了矮个男人的刀。 刀锋相错的刹那,两个男人眸中都露出了淡淡的欣赏,但这铮的一声就像一个信号,站在地上的人很快缠斗在一起。 若松带来的人都非等闲之辈,驾车之人的武艺一般,真正厉害的是矮个男人,高个男人稍微差一点,但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前后驾车的四个人,很快都被抓了起来。 高个男人那边正被四个人围在当中,他抵抗的势头愈发弱了起来。 矮个男人和若松势均力敌,一时间竟无法分出胜负。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高个男人和矮个男人很快被接连擒住。 就在外面传来打斗声的瞬间,婵媛意识到机会来了,“小晏,你将手抬起来些,我替你把绳子解开。” 苏小晏也不是傻子,现在这些坏人明显自顾不暇,正是她们逃跑的好时机。 赶紧将手举了起来,让婵媛帮她解绳子。 苏小晏这才发现婵媛手背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好在周遭的血液已经逐渐凝固成黑色的痂,没有再流血了。 “你,这是……”苏小晏心疼地盯着婵媛手上的伤,继而埋怨地瞅了婵媛一眼,似乎在问婵媛为什么没有告诉她。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婵媛手上的动作一下都顿,只想着尽快帮她将绳子解开。 婵媛话音未落,苏小晏的泪珠子就不要钱似的砸了下来。 看到婵媛和苏小晏的动作,其他人也有样学样,跟着解起了绳子。 “我们这么做,要是一会儿那个男人回来怎么办?”说话的姑娘声音低低怯怯的, 婵媛对她有些印象,毕竟两次见她都是被人推了一把,第一次是被早上送饭的男人,第二次则是被指着上官宓妃鼻子骂的陈秀儿。 “回去也是死,要是能逃出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说话的姑娘,声音还有些发抖,“我出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其他牢房,只看到架子上挂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姑娘。”姑娘说这些话,似乎已经用尽了力气,说完便大口吞咽着口水,眼中还满是惊魂未定。 其她姑娘闻言也都忍不住抓紧了身边人的衣袖,似乎在用这种方法寻求些许安慰。 婵媛没有理会,这姑娘性子绵软,跟她解释再多,她也不一定听得进去。 其她姑娘在牢房里呆的时间比婵媛还长,能顾得上自己都不错了,哪儿还有那些心思理会别人,只有陈秀儿将声音压得极低在和她说话。不过看陈秀儿的脸色,两个人交流的似乎并不愉快。 这个时间,婵媛已经将苏小晏手上的绳子解了下来。 苏小晏本身长得白白胖胖的,手腕上的肉也稍微多一些,被麻绳勒出了一条红痕,隐隐有血液渗出来,在她肤白如雪的手腕上,越发显得严重起来。 “疼不疼?”婵媛看着手腕上的伤也忍不住心疼起来,苏小晏点点头,将目光落在了婵媛手背上,又摇摇头。 “无碍。”苏小晏安抚般朝婵媛笑了笑,手上的动作一点不见慢。 很快苏小晏将婵媛手上的绳子解开了,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整个车厢里,也就只有刚刚开口的那个姑娘手上还被绑着。 而帮她解绳子的不是别人,正是指着上官宓妃鼻子骂的陈秀儿。 第65章 “我们得赶快走!”婵媛因为一个解绳子的提议,俨然在无形中成为整车姑娘的主心骨。 “我们去那儿?那些人要是追上来怎么办?”开口还是刚刚那个惊魂未定的姑娘,见婵媛望过来,赶紧说:“我叫周苒苒。” “逃不一定能逃出去,但是不逃,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现在打斗的另一方到底是什么人,大家都不知道,对她们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逃。 “如果有谁不想走,也可以留下来。”说完,婵媛又忍不住安抚她们道:“说不定那些半路埋伏的人是来救我们的。” 婵媛没有强迫所有人都走,这种时候,她只能替自己做决定。 马车里一片寂静,车里车外,此刻仿佛被隔绝成了两个世界,外面的打斗里面浑然未觉,里面的挣扎外面也一无所知。 最终,苏小晏、周苒苒、陈秀儿决定和婵媛一起离开,剩下几个姑娘挣扎一番之后决定留下来。 就在婵媛准备先下车探探路的时候,刚开始那个问一会儿要是矮个男人回来怎么办的姑娘,突然朝着窗外大声喊道:“有人要逃跑!” 婵媛正准备下车的动作就这么僵在了原地,整个车里另外七双眼睛都投了过去,那个姑娘反而一脸殷切地看着陈秀儿,好像是为陈秀儿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一般。 车厢里其她姑娘都不认识她,众人见她适才和陈秀儿直接还算熟稔的样子,便将目光都投到了陈秀儿身上。 陈秀儿哪儿能想到胡桃平日里看着唯唯诺诺,这会儿会出来坏事儿,不过毕竟这些人里面她就和胡桃要好,最后也只能气急败坏地吼一句,“胡桃你疯了!” “我没疯,秀儿,是你们疯了。”说完,胡桃哈哈大笑两声,靠在车厢上,闭着眼睛,任凭其她姑娘刀子般的眼神甩过去,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陈秀儿见她这副模样,这会儿也恨不得将她活剐了,刚刚胡桃让自己陪她留下来,陈秀儿哪里愿意。 陈秀儿本来就是个骄纵的性子,让她在牢里呆这么些天,本身就已经比杀了她更让她难受了。 路上又得知她们要被送到勾栏院,陈秀儿早就将自己骂上官宓妃和江晚晚的那些话忘完了,只想着什么时候逃出去。 偏偏胡桃在这儿就认识陈秀儿一个人,平日里陈秀儿对她也多有维护,现在陈秀儿要抛下她跑,她立刻慌了神,只能出昏招。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陈秀儿瘫坐在那儿,嘴里喃喃地说着,好像身上撑着的那股气儿一下都散了。 “我没疯,是你们疯了,你忘了上官宓妃和江晚晚,要是逃不出去怎么办?我这是在救你。”胡桃突然睁开眼睛,眼含热泪地望着陈秀儿,一脸激动,似乎自己真的是在做天大的好事一般。 听到胡桃这番话,婵媛还算镇定,苏小晏却忍不住了,“你还是人吗你?” 周苒苒也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跟着想说什么,却被婵媛拦住了,“不值当,我们省点力气,蠢货自有天来收。” 苏小晏第一次听婵媛用这么冷冰冰的语气说话,话里的内容也是毫不客气,不由得愣了愣。 周苒苒见婵媛白白净净没什么攻击性的样子,听到她这番话,也呆住了。 于是车厢里此时陷入了奇怪的冷凝,也没人再关注胡桃,大家又坐在了之前的位置上,埋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婵媛靠着车厢细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打斗声似乎越来越弱了。 心里权衡了一番,婵媛还是决定下去看看,于是她接着对苏小晏和周苒苒道:“你们坐着,我下去看看情况。” 说完,正要挑开车帘的时候,突然又回头看了一眼陈秀儿,“把她嘴捂上。” “啊?”陈秀儿怔愣了一下,在旁边的胡桃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婵媛这才满意地扭过头,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准备出去一探究竟。 却不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陌生的脸,婵媛被吓得直接跌坐在了车里。 车里的姑娘们之间也掀起了一阵骚乱,对突然出现的男人,又惊又怕。 “我长得没有这么吓人吧。”若松挠了挠头,将手伸到婵媛面前,又抬起头说道:“我是来救你们的,你们不用害怕。我们一会儿便将你们送到县衙,县衙自会通知你们父母前来。” 婵媛低声道了谢,却没有搭若松的手,苏小晏也很快反应过来,将婵媛搀了起来。 大家听他提到县衙,眼里的戒备这才少了些许。 第66章 若松的视线在车内扫了一圈,看到被陈秀儿捂住嘴的胡桃,也不由得露出几分疑惑。 “这是?”若松指了指胡桃,视线却看向了婵媛。 “不过是小姐妹之间玩闹罢了。”婵媛不紧不慢地解释道,陈秀儿也紧跟着婵媛的话音附和着,“我们在闹着玩儿呢。”陈秀儿笑着说道,不过捂住胡桃的手,可没松下来。 若松倒是没多想,毕竟都是些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实在不像能闹出什么幺蛾子的样子。 宅子烧起来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沈修远才开始慢悠悠地整队,一百多个人骑着马疾驰在夜色里,直奔城西的大宅去了。 沈修远他们遇上若松这队人的时候,若松这边正在修整打算回城,沈修远利索地叫了十个人出来,帮着若松将人送回去。 “有要直接回家的,不必去县衙登记,直接送回家。”沈修远说完,又补充道:“不想回家的,不知道家在哪儿的,先带回县衙。” 将这些姑娘安排完,沈修远正要扬鞭打马,突然想起来舅舅提过的小师妹,“慢着。” 众人尚不知是怎么回事,听沈修远这么说,都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尤其是姑娘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沈修远翻身下马,走到这群姑娘面前,一个一个扫过去。 不得不说,圣殿那帮子人看脸的本事还是没的说的,这些姑娘一个二个都长得如花似玉,没有一个丑的。 不过要说长得格外好看的……沈修远的眼神在姑娘们脸上逡巡而过,最终落在了婵媛身上。 “你可姓许?”沈修远手里的马鞭指着婵媛,其他姑娘提起来的心又缓缓放了下来。 见沈修远找的不是自己,姑娘们的心立即就定了下来。 不过提心吊胆的时候尚且没发现,这心一定下来,姑娘们的视线落在沈修远脸上的同时,心思就忍不住跟着活络起来。 婵媛旁边站着的苏小晏悄悄看一眼沈修远,只觉得即使周围火把忽明忽暗,眼前这个陌生男人那张得天独厚的脸,仍是没被夜色遮住半点光辉。 苏小晏心里忍不住感慨起来,这人长得可真好看啊! 不过感慨只是片刻,更多的还是好奇,苏小晏目光在婵媛和沈修远之间来回转了一圈,也不知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没错。”婵媛可没她们那么多心思,甚至连客套也不想跟他客套。 她可没心思留意沈修远长什么样,毕竟她也不小了,直视外男这种事情太过失礼,再者说长得再好看能有她阿兄好看不成? 得到了婵媛肯定的答复,沈修远也来不及和婵媛寒暄,他朝若松招了招手。 待若松前来,他低声吩咐道:“她不必送回去,带她会府上,我亲自送她回去。” 婵媛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直觉他们说的一定和自己有关。 心里又忍不住犯起嘀咕来,自己什么时候和这样的大人物扯上关系了? 沈修远吩咐完若松,见婵媛一副懒得理会自己的样子,轻笑一声充满玩味地道:“有意思!” 婵媛听沈修远说这话,只觉得这人太过轻佻,对他更没什么好印象了。 沈修远说完便掉转马头,马鞭一扬,“驾——”地一声,带起一片尘土,很快走远了。 沈修远走后,根据刚刚沈修远的吩咐,若松只得重新安排。 “要直接回家的站在这边。”若松扬了扬左手,婵媛和苏小晏牵着手走了过去。 接着若松又扬了扬右手,“去县衙的站在这边。” 排队的时候婵媛闲来无事,往旁边看了看,居然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上官宓妃。 难不成她猜错了?婵媛想了想也是,这世上同姓之人何其多,官家小姐不应该这么没脑子。 “二丫,你认识刚刚那个人吗?”苏小晏终于逮到机会,忍住不问道。 这可是自从沈修远指了婵媛之后,她就一直想问的问题。 “不认识。”婵媛摇了摇头,“我也奇怪呢。”指不定是阿兄认识的人呢。 见婵媛不像是在说假话,苏小晏也没了兴致,瞬间蔫儿了几分。 “怎么啦?”婵媛想了想自己的话,没什么问题啊,小晏这是怎么了? “他长得可真好看。”苏小晏忍不住在心里回味了一番沈修远的长相,她这是头一次见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呢。 “很好看吗?”婵媛面上浮现出了几分疑惑,“我怎么觉得有些妖里妖气的呢?”婵媛压低了声音,她可是第一次在背后说人不好呢,心里忍不住发虚。 第67章 “很好看吗?”婵媛面上浮现出了几分疑惑,“我怎么觉得有些妖里妖气的呢?”婵媛压低了声音,她可是第一次在背后说人不好呢,心里忍不住发虚。 “妖里妖气?”苏小晏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婵媛的眼光居然如此……清奇。 “我觉得我阿兄比他要好看得多。”婵媛默默将沈修远和阿兄在心里对比了一下,还是觉得阿兄更好看。 “好吧,好吧,你阿兄最好看。”凭着婵媛刚刚说沈修远妖里妖气的话,苏小晏已经对婵媛的眼光不抱什么希望了。 不过苏小晏转念一想,婵媛长得这么漂亮,她阿兄指不定真的长得更好看呢? 想到这儿,苏小晏眼睛都忍不住亮了起来。 “对了,小晏,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你要先答应我不许生气。”婵媛先卖了个关子,心里忍不住打鼓。 婵媛又接着底气不足地说:“生气也行,不能不理人,最多只能气一刻钟,要是再长,下次咱们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呢。” “你说吧,我不生气。”苏小晏一副大度的样子,心里也犯嘀咕呢,悄悄打量着婵媛的神色,也不知道她想告诉自己什么。 “其实我不叫二丫。”婵媛忐忑地盯着苏小晏,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她要是生气了,自己该怎么办。 “好哇你,连名字都不告诉我。”苏小晏板着脸,一下就将婵媛唬住了。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婵媛赶紧讨饶,又赶紧将自己真实的名字告诉她,试图求得她的原谅。 “好啦好啦,我才不生气呢。”听苏小晏满不在乎的语气,婵媛提溜着的心才算是彻底放下了。 女子的名节有时候甚至比性命还重要,是以整个牢房的十几个人,大家不知道名字的不在少数,反而知道名字的寥寥无几。 很快今晚就要回家的几个姑娘,坐在一驾马车里,随着马车驶向城门,车厢里寂静的气愤之下是暗流涌动的欢喜。 她们在牢房里日日夜夜盼望这一天的到来,等这一天真的来了,她们反而有些不敢相信了。 婵媛和苏小晏也没有说话,只是牢牢握住了对方的手,下车的时候,苏小晏在婵媛耳边说了一句话,“不要忘记了,我们说好的一起去女学。” 婵媛用力地点了两下头,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不争气,眼泪说来就来了。 苏小晏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两个小姑娘在特殊时间下的意外相遇,成就了一份特殊的友情,不过是段段时日,竟然也变得难舍难分起来。 与此同时,随着同车厢姑娘一个一个离开,车厢里有人的眼睛里露出的却是解脱。 尤其是胡桃,从她喊出那句话开始。 甭管认识的不认识的,没人愿意搭理她,就连陈秀儿也恨不得离她十丈远。 哪怕后来两辆车的姑娘凑在一起,大家三言两语,也将她的老底挖的清清白白,大家权当她不存在。 胡桃却压根儿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反而始终一脸哀怨地望着陈秀儿,似乎是在怪她不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 从再次上车开始,陈秀儿就当自己从来不认识胡桃,即使目光不小心撞上她的,也迅速移开,后面干脆闭上眼睛,免得再看到她。 随着马车上的姑娘被一个一个送走,婵媛这儿始终没有动静,她心里的疑窦终于在马车停下来的时候长成了参天大树。 “这是哪儿?”车子一停下,婵媛就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座她没见过的宅子。 “姑娘少安毋躁。”若松赶紧打马往前上了一步,“请姑娘先在此休息一晚,待明日事情了了,主子届时会亲自送姑娘回去。” 不过看到婵媛愈发警惕的眼神,若松便觉得事情要遭。 果不其然,下一刻婵媛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若松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吃了一惊,这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行事怎么如此……大胆? “我不认识你们的主子,我只想回家,你们要是不让我回家,那些人坏人又有什么分别?”婵媛站在车辕旁,仗着自己年龄小,仰头盯着马上的若松,说的话可是毫不客气。 此时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足足隔了一个婵媛的身量还不止,婵媛一脸镇定,若松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虚。 若松心里也嘀咕着呢,人家姑娘说的也有道理,主子这是无事献殷勤,非那啥就那啥,要不然好好的为什么不让人家姑娘回家? 婵媛的话,若松搁脑子里过了一圈,也没想好要怎么反驳,只好正了正神色,又上下打量婵媛一圈,“让你等着,你就在这儿等着便是,我们主子可瞧不上你这样的小丫头!” “哎呦哎呦,稀客稀客!”李叔适时从后门走了出来,“姑娘快上车。”李叔直直地走到婵媛身边,请她上车。 说完,又冲垂首站在一旁的侍卫说道:“还不将车赶进来,姑娘这是自家人,又不是客,你们这样像什么样子,别人见了要说我们府里不懂礼数的。” 听完李叔的话,婵媛愈发疑惑起来,难不成真是阿兄和这家主人有什么关系? 李叔见婵媛仍然站在原地,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戒备,也觉得婵媛小小女子,心里是个有成算的,果然不简单,不愧是那人的徒弟。 “是您师父前两日来过了,说明天要亲自来接您回去呢,今晚就劳小姐屈就,在府上将就一晚,您看可好?”李叔知道婵媛的身份,也知道沈修远对生叔的重视,可不敢摆什么架势,生怕吓到婵媛。 婵媛见面前的长者和自己有商有量,又听他提起师父,心理便信了他七成。 毕竟这宅子,还有下人通身的派头,没必要为难她一个小姑娘。 婵媛也不欲为难他们,他们主子不发话,她今天十有八九是走不了的。 还不如等等看,这家主人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于是点点头。 生叔赶紧招呼一旁的侍卫俯下身子当作人凳,婵媛一个乡下妞儿,哪儿见识过这个,摇了摇头,自己废了些劲儿可算爬了上去。 若松早在李叔出来的时候,就翻身下了马,此刻见婵媛上个车这么费劲儿,那哪里还有刚刚将自己驳倒的气势,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第68章 生叔赶紧招呼一旁的侍卫俯下身子当作人凳,婵媛一个乡下妞儿,哪儿见识过这个,摇了摇头,自己废了些劲儿可算爬了上去。 若松早在李叔出来的时候,就翻身下了马,此刻见婵媛上个车这么费劲儿,那哪里还有刚刚将自己驳倒的气势,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李叔一个眼神扫过去,若松不自在地冲他露出一个僵硬的笑。 李叔才不理会若松耍宝,早就将眼神又转回了婵媛身上。 小姑娘看着是个有毅力的,那位的眼光果真非常人能及。 若松得了个没脸,撇了撇嘴,跑到马跟前儿求安慰去了。 不过他忘了,这匹可不是他平日骑的那匹,哪儿能给他面子,马儿毫不留情地喷了他一脸气,又将脑袋别开了。 “臭死了,臭死了!”李叔眼神的余光一直在留意若松,看到这一幕,笑着在心里说了句,“活该!” 婵媛也默默在心里道,“天道好轮回。”刚刚那人嘲笑自己,她可听见了呢。 府里,李叔早早为婵媛准备好了房间,离沈修远的主院有些距离,却不偏僻,尤其是环境清雅,更适合姑娘家住。 “主子不喜欢,是以咱们府里没有婢女,只能请小姐谅解。屋里的东西,老奴已经请灶上的婆子备好了,也让婆子在西厢住下了,小姐要是还有什么需要,直接去西厢唤她便是。”李叔指了指西厢,又道:“时候不早了,小姐早些歇息,老奴就先退下了。”李叔对婵媛态度恭敬却不谄媚,让婵媛也忍不住对他心生好感。 自己不过住这么一晚上,没想到李叔想的这么周到,婵媛执意将李叔送到院外,可没忘记诚恳地道谢,“谢谢您准备了这么多,给您添麻烦了。” 李叔在府里当了几十年管家了,从沈修远他爹开始到沈修远,两代国公,李叔一直受到重用,不是没有理由的。 “小姐不必客气,您也早点歇息吧。”李叔替她将院门合上,婵媛这才开始打量院子的环境。 这个院子不大,除了一间主屋,便是东西两间厢房,屋内婵媛还没进去,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不过院子里倒是挖了一口半丈见方的小水塘。 此时正值冬日,水塘里光秃秃的,看不出什么景致,反而是旁边那株茶花吸引了婵媛的注意力。 婵媛忍不住凑过去看了看,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冬日里开这么艳丽的花呢,红彤彤的像束小火苗,冬日里看来感觉人都暖和起来了呢。 这样的花,在婵媛心里,比牡丹也是不差的。 又在院子的石凳上坐了一会儿,可惜天凉,婵媛坐了不到一刻就受不住了,赶紧起身进了屋子。 心里却在想着,日后她和阿兄要是在县里住,家里也要放上这么一棵树才好,只是不知这树是四季都开花还是唯独只有冬天才开花。 一进正房,婵媛就像被丢进温水里一样,浑身都舒展开了。 四周打量一圈,婵媛这才看到,原来屋子的几个角上都点了炭盆,难怪这么暖和。 屋内还有一扇屏风,上面绣着的正是院外的的茶花,不过不是一株,而是满满一屏风,错落有致地排列着。 上面的花也不单单有红色的,还有紫色、白色、黄色,颜色明暗浓淡搭配的异常精妙,婵媛忍不住凑过去想要看得更仔细些。 等真正凑过去,婵媛这才发现还有更妙的,这么大的屏风用的竟是双面技法,无论是正面还是反面,上面的图案没有丝毫差别。 不过此时婵媛可顾不上屏风了,此时她的眼睛已经被屏风后面的浴桶牢牢抓住了,旁边还有几个瓷瓶,婵媛估摸着大概是伤药。 婵媛叹了口气,将一直搭在右手背上的手挪开,赫然可见一条狰狞的鞭痕躺在右手背上,也不知明日要如何向阿兄交代呢。 在牢房里蹲坐了几日,哪里能休息好,婵媛躺在暌违已久的床上,很快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一夜无梦,等婵媛再醒来,已经是次日巳时。 “小姐,可起身了?”外面传来一个婆子洪亮的声音,听上去她已经尽量压低了嗓门,可惜效果不如人意。 “起身了。”婵媛红了红脸,她平生头一次在别人家留宿还睡过了,简直丢人。 “那婆子我就进来伺候小姐洗漱了。”婆子手里拿了一堆洗具,婵媛没要她伺候,自己利索地收拾好了。 “还没请教您怎么称呼呢。”婵媛梳完头,这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这婆子怎么称呼呢。 “我夫家姓冯,您叫我冯婆子就是了。”冯婆子看上去是个健谈的好性格,婵媛便顺着她的话和她聊起来。 通过冯婆子的话,婵媛得知,这冯婆子不是一直在这家主人府里伺候的,而是被临时雇来的。 由此,婵媛大概能推断出,这家主人不是通江县人。 她师父也不是通江县本地人,是前些年才辗转到同姜村落户的。 这么一想,师父要是认识这家主人,也是在同姜村落户之前的关系了,婵媛不由地对这家主人的兴趣更浓了几分。 “小姐,您早上要用点什么,今日灶上做了金丝花卷、胡麻烧饼、西湖牛肉羹、红豆粥……”冯婆子还未说完,婵媛便让她打住,“要两个胡麻烧饼并一碗红豆粥即可。” 这到底是什么人家,一顿早饭就如此豪奢,简直令婵媛咋舌。 不怪婵媛没见识,都说江南富得流油,却跟她们这样的平头老百姓关系不大。 该交的赋税一交,一般人家能衣食无忧已是不易,哪里能一顿准备这么些吃食,也不怕浪费。 甚至还有些人家,至今都是一日两餐。 “您稍微等一会儿,婆子去去就回。”冯婆子动作很麻利,回个话的功夫就走到了门口。 这又是个急性子,婵媛轻笑一声,突然就想起春婶来。 别看冯婆子做事风风火火的,和一般的女人不太像,她在灶上可是当之无愧的一把好手。 煮红豆粥,最怕的就是红豆煮不熟,这一碗粥里红豆软烂,嚼在嘴里沙沙的,咽下去之后,满口都是红豆的香甜。 胡麻烧饼做的不大,也就比婵媛巴掌大一点,薄薄的烧饼里面夹了一层肉馅儿,还有微微弹牙的口感,调味更符合南方人喜食的鲜甜滋味。饼皮酥脆,吃的时候一定要注意,稍有不甚就会落下一地的渣子。 第69章 煮红豆粥,最怕的就是红豆煮不熟,这一碗粥里红豆软烂,嚼在嘴里沙沙的,咽下去之后,满口都是红豆的香甜。 胡麻烧饼做的不大,也就比婵媛巴掌大一点,薄薄的烧饼里面夹了一层肉馅儿,还有微微弹牙的口感,调味更符合南方人喜食的鲜甜滋味。饼皮酥脆,吃的时候一定要注意,稍有不甚就会落下一地的渣子。 婵媛胃口不大,两个胡麻烧饼并着一碗红豆粥,已经比她平时吃的还要多了。 吃完饭,婵媛的心这下可算是真正安定下来了,丝毫不再慌张。 她让冯婆子先去忙她的,不用招呼自己,冯婆子走后,婵媛又踱步去了院子里看那颗茶花。 白日里的茶花比夜间少了几分妖娆,倒多透出几分清丽。 婵媛忍不住想凑上去闻闻它的味道,就在这时候,院门突然被敲响了。 想必是这家主人来了,婵媛正了正衣衫,缓步过去将门打开。 “小师妹,昨晚休息得可好?”沈修远一见婵媛就觉得这姑娘比昨天晚上黑灯瞎火地看着还漂亮些。 有些美人是雾里美人,看不真切的时候最美,像婵媛这种怎么看都好看的,不愧是他师妹。 不过越看,沈修远心里越发觉得他像是见过婵媛的,可不是昨天晚上,应该是更早之前,好像也不对……他印象中的婵媛年龄应该要更大些才对,沈修远也有些糊涂了。 “敢问您是?”婵媛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能在这座宅子里明目张胆,四处行走的年轻男人,穿的又如此……花里胡哨,除了这座宅子的主人,婵媛不作他想。 但不得不说,婵媛还是对他一上来就攀关系的举动十分诧异,谁是他小师妹? “你叫我师兄便是,你师父也是我的开蒙老师。”见婵媛一脸不相信的样子,沈修远又接着道:“我可没有说假话,一会儿他来了你就知道了。”沈修远眼神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婵媛,越看越觉得婵媛长得极为熟悉。 “师父不在,媛儿不敢替他收徒。我姓许,怎么称呼随您,敢问您贵姓?”婵媛见沈修远眼神始终没有从她脸上挪开,有些不悦地往旁边躲了一步。 “我姓沈,你叫我沈师兄也可。”沈修远好像没有觉察到婵媛想刻意和他撇清关系一般,仍是以一副熟稔的口吻说道。 婵媛心里觉得这人好生无礼,看他的眼神也愈发防备起来,“沈公子,不知我什么时候可以归家,昨晚公子手下不由分数把我带回府上,却也没给个定话。现在公子在这儿,我正好向您问个清楚,实在和公子非亲非故,没道理一直在公子府上赖着不走。” 沈修远算是知道若松说的,这个小娘子防心很重是什么意思了。 此刻在婵媛面前吃了瘪,沈修远不禁哑然失笑,“是我的不是,没有和姑娘说清楚,一会儿你师父就要到了,你且跟我一起去前厅等着吧。” 婵媛从善如流地应了是,这才将门彻底打开,走了出去。 直到婵媛转身将门关上,沈修远才意识到,原来从头到尾他连门都没能进去,心下一时间竟有几分难言的挫败感。 婵媛一脸无辜,似乎根本没有发现沈修远连门都没能进,她隔着两步跟在沈修远身后,眼神始终带着防备盯着沈修远的背影。 婵媛和沈修远到前厅的时候,正好李叔来报,说贵客来了,一边说眼睛还不忘朝婵媛身上瞟,沈修远立即会意。 “快去将人请进来!”沈修远交代完李叔,还不忘看看婵媛的神色,见她面上还是那副表情,沈修远轻笑一声,低头掸了掸袍子。 沈修远有些等不及看一会儿婵媛变脸的模样了,可惜婵媛连个眼神也没施舍给他,眼睛恨不得黏在门框上,希望下一瞬就能看到师父从这儿走进来。 沈修远哪儿知道婵媛的心思,眼看着婵媛一动不动地盯着门框,还以为婵媛不想理他,心里还在感慨,这姑娘气性挺大呀! 婵媛可不知道沈修远在腹诽她气性大,还在一门心思地想着师父什么时候会到呢。 片刻后,婵媛不仅见了到师父、师娘,还有她心心念念的阿兄。 婵媛随即将茶杯往桌子上一搁,杯子没有放稳,杯底在桌子上转了两转,好在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沈修远的思绪好像被这杯子一转,彻底扰乱了,他似乎是在哪儿见过这样一幕…… “师父,师娘。”婵媛冲到生叔和桂婶跟前,桂婶一把将人搂进了怀里,“万幸万幸!”连着感慨了两声。 婵媛闻着桂婶身上熟悉的皂角香气,憋了好几天的眼泪此刻终于忍不住倾盆而出。 “好孩子,不委屈了,师娘在呢。”桂婶一边小声安抚婵媛,又给生叔使了个眼神,示意自己先带婵媛出去。 生叔点了点头,即使再不待见沈修远,他也不能直接就这么走了。 许执钧则是从见到婵媛开始,目光就再也没有移开过。 直到桂婶带着婵媛去了院子里,许执钧这才收回自己的目光,放到眼前这个容貌昳丽的男轻男人身上。 “许执钧在此替家妹谢过公子的大恩大德,日后公子有任何需要差遣的地方,莫敢不从。”不等生叔介绍,许执钧先结结实实替婵媛行了个礼。 生叔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给沈修远递了个眼神,好像在说,“你看着办吧!” 沈修远哪里还有不懂的,赶紧上前一步虚扶了一把许执钧的胳膊,让他直起身子,“不必客气,师妹即是舅舅徒弟,便是一家人,又何必说两家话?” 许执钧这才知道,原来生叔和眼前的男人竟然是舅甥关系。 这男人穿一身华服,看形制、颜色便能知道男人并非常人,若非宗亲必然也是朝中要员。 既是如此,那生叔又是什么身份呢? “未哥儿,不必跟他客气,这是他分内之事。”生叔也站了出来,倒是间接承认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生叔这一声,也打断了许执钧的思绪,许执钧不由得又不着痕迹地来回打量了沈修远两遍,隐隐觉得眼前这个男人透着一股子熟悉的感觉。 沈修远听生叔这话,哪儿还顾得上什么许执钧呐,目光灼灼地看着生叔,连许执钧被他眼神的余光扫到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70章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桂婶才带着婵媛回来。 婵媛的眼睛红红的,脸上的笑倒是藏不住,见状许执钧也安心下来。 沈修远要留生叔和桂婶吃午饭,许执钧却和婵媛却是不想留下的,更不好留下,便由生叔做主让这俩兄妹先回去了。 沈修远其人看着平易近人,实则并不好接近。 别的不说,许执钧来了这么久,他既没有询问许执钧姓甚名何,也没有介绍自己姓名的意思,摆明是对许执钧没有兴趣,不想结交,许执钧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 许执钧和婵媛走到门口的时候,沈修远和桂婶的对话漏了些许进许执钧的耳朵里,“修远可娶妻了?” 修远?许执钧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声,觉得这个名字分外耳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儿听说或者见到过。 “媛儿可知这位公子贵姓?”许执钧若有所思地看着婵媛。 婵媛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他早上提过,“你可以叫我沈师兄。” “这位公子姓沈。”婵媛笃定地说。 “沈修远吗?”许执钧将他的姓名连着读了一遍,脸色却突然变得异常难看起来。 “阿兄,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婵媛不明就里,不知在她回答了阿兄的问题之后,阿兄怎么就变了脸色。 “无事。”许执钧笑的有些勉强,好在婵媛此时心里满是再见到阿兄的喜悦,见许执钧又恢复了以往含笑的表情,便相信了他的话。 许执钧内里却翻江倒海,沈修远,沈修远……上辈子纳了婵媛为妾的定国公,不正是叫沈修远吗? 若生叔和定国公是舅甥关系,那生叔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现任定国公舅舅,正是十年前自请为庶人的镇南王——郑明生,名字里也是带着生字的。 许执钧不敢再想下去,赶紧将脑袋里纷杂的思绪丢开,仔仔细细地将婵媛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见她只是两颊掉了些肉,心下总算安定了。 刚刚在别人家里,许执钧就是打量也不敢做的太过,现在总能好好看看婵媛了。 出了沈修远的宅子,许执钧没有带着婵媛回家,“阿兄,咱们不回家吗?”婵媛和许执钧来过几次县里,回家的路还是记得的。 “咱们今天不回村子里,先来看看阿兄在县里置的宅子。”许执钧本是打算在县里赁个宅子,后来问了价钱,倒不如直接买下来,也免得日后隔三差五房东出来逗闷子。 “阿兄是直接买下来了?”婵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又忍不住和许执钧确认一遍。 “是的,咱们日后在县里也有家了。”许执钧肯定地点点头,在看到婵媛吃惊的表情之后,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置办新宅子的喜悦。“先去买些吃的,咱们今天中午就在新家做饭吃。” “好,阿兄想吃什么?媛儿来做。”婵媛欢快在许执钧身边打转,有些迫不及待想去看看她和阿兄的新家长什么样子了。 “今天我来做,你想吃什么?”许执钧语气很坚定,婵媛知道阿兄打定了主意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也没有非要争出个分晓。 反正兄妹俩不管谁去做饭,另一个人都会去帮忙就是了。 许执钧置的这间院子不大,甚至比他们在同姜村的院子还要更小一些,一间主屋,东西两间厢房,厨房在前院,正对着一洼菜地。 “到时候,咱们就把西厢改成书房。”许执钧指了指西厢,那儿之前是前主人家放杂物的,比东厢房小一些,东厢房给婵媛住。 婵媛的注意力可不厢房上,她很喜欢对着正门的这片菜地,“阿兄,咱们到时候在这儿种一颗山茶树吧。”她今天问过冯婆子院子里的开花的那棵树,冯婆子说那是山茶树。 “好。”婵媛如今对许执钧来说就像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哪里会拒绝她的要求。 “阿兄,你瘦了。”婵媛说不清楚今天见到阿兄是什么感觉,她甚至都不敢好好打量阿兄一眼,她突然想到了阿兄教过她的一个词——近乡情怯。 她试着像往常一样和阿兄说些有的没的,阿兄也很给面子的附和着,但是以往阿兄从来不会这样,阿兄只会说:“许婵媛,你今天的字练好了吗?你要是这么有空,去把什么默一遍……” “天热了,胃口不大好。”许执钧平淡的口吻,倒显得婵媛有些大惊小怪了。 许执钧自己很清楚,他心里远远没有表现的那么平静。 再见到婵媛,许执钧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是以总是忍不住时时将婵媛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就出了问题。 除了吃饭,婵媛几乎无时不将右手遮掩起来,许执钧刚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见婵媛双手始终一个动作,以她对婵媛的认识,还是察觉出了一丝异样。 “可是手受伤了?”许执钧盯着婵媛的眼睛,不肯给婵媛逃避的机会。 听到许执钧问及手上的伤,婵媛最先感到的不是昨晚的惶恐,而是由衷地委屈,“阿兄,媛儿手好疼。”婵媛声音带着哽咽,将右手伸到许执钧面前。 许执钧这会儿哪儿还会责怪她,只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婵媛,让她遭了这么大罪。 “阿兄带你去看大夫。”许执钧眼角悄然泛起一片红色,将婵媛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托在自己掌心,生怕她不留神碰到伤处。 “阿兄,媛儿已经上过药了,无碍的,不必再看大夫了。”婵媛缩着脖子,随着许执钧越发凌厉的目光,声音也逐渐小了起来。 “以后凡事都能依你,这件事听阿兄的。”许执钧不忍心见婵媛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放软了语气,唯恐婵媛落泪。 许执钧低头的时候屈指可数,婵媛哪儿见过这样的阿兄,哪儿还记得自己的坚持,讷讷跟着许执钧去了医馆。 等大夫拆开婵媛自己包扎的布条,许执钧垂在身侧的手随即攥地紧紧地,手背鼓出来的青筋似乎昭示着主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第71章 (二更) 许执钧想起,今天去见婵媛的路上,生叔问起他,“你三叔,你想怎么办?”生叔这个问题既是试探,也有几分诚心询问许执钧的意思,毕竟许三叔是许执钧长辈,婵媛又是许执钧妹妹,这事儿让许执钧拿主意最好不过了。 许执钧想都没想就丢出两个字,“法办!” “你三叔可不止对媛儿一个人下手,要是真的送官,死刑是免不了的。”生叔想了想,还是将小四他们查到的东西告诉了许执钧。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是我这个做侄儿的最后仁慈,这样的结果应该也是媛儿想看的吧。”许执钧试着站在婵媛的立场上考虑这个问题,婵媛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但也绝对不是那种你打了她左脸,还会把右脸递过去的圣人。 “那就这么办吧。”生叔显然对许执钧的这番话很满意,在他心中千刀万剐了许三叔也难消他心头之恨,倒不如交由法办,不值当为这么个人渣费太多心思。 其实生叔不知道,许执钧这么说还有一层心思在里面。 许三叔要说有什么最放不下的,可不是钱,而是华哥儿的前途,他要是被治罪,华哥儿的科举路也就到头了,一个读书人不能科举,这辈子也差不多废了。 许三叔最在乎什么,他就毁了什么,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此刻,许执钧却觉得法办太轻,根据本朝律法,“略卖数人,处以腰斩。”他只恨不是处以凌迟,三千六百刀也难消他心头之恨。 看过大夫,在婵媛刻意引导下,这件事就算在两兄妹之间揭过去了,无论是婵媛还是许执钧都不想再提起。 许执钧这几日在家也没闲着,将自己和婵媛的大部分东西都收拾好带了过来,“还有什么缺的,到时候阿兄带你去街上买,或者等休沐了阿兄再带你回去。” 婵媛看了眼自己的卧房,阿兄收拾的很全,她常用的东西,阿兄都带来了。 “谢谢阿兄。”只要和阿兄在一起,无论是在村子里还是在县里对婵媛来说没什么差别,不过婵媛又想到一件事,“阿兄明日可是元宵节?要去师父家的!”这样也能顺便回家一趟呢,到时候就可以把需要的东西都拿过来了。 许执钧的眸光沉了沉,可惜婵媛没有看到,“是呢,明天要去生叔家过节。”说完,许执钧顺势提到了今天的午饭。 他们在新家的第一顿饭,是许执钧做的,婵媛乐呵呵地跟着许执钧一起进了厨房,许执钧也没拒绝。 许执钧没有做很多,就炒了三个菜,做了一道汤,已然比以往许家的的饭食要丰盛许多了。 许执钧炒了一道婵媛喜欢的醋溜白菘,一道红烧排骨,还有一条清蒸鳜鱼,许执钧本要再炖个鸡汤,婵媛说太丰盛了,鸡汤就留着下次喝,磨着许执钧将鸡汤换成了白菜汤。 “阿兄的手艺越来越好了。”饭菜端上桌,婵媛还没动筷,就忍不住对着阿兄夸了起来。 “快吃吧,小马屁精。”许执钧被婵媛逗乐了,笑着给她夹了块排骨。 婵媛撇了撇嘴,明明阿兄就很受用他的夸奖,还不承认。 吃过饭,许执钧又拿出了以往盯着婵媛读书的尽头,“没几天女学就要开始报名了,报完名就是入学试,不想进学了?” 婵媛后悔了,她觉得事事顺着她的阿兄挺好的,现在这个阿兄简直是她过不去的坎儿,太难了! 不过阿兄说的也有道理,婵媛可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乖乖回屋读书去了。 许执钧拿着扫把去了西厢,时间紧,西厢他还没得及打扫。 第二日是元宵节,许执钧没有忙着叫婵媛起身,他打算去街上买些节礼,回来的时候顺便给婵媛带了小笼包和小馄饨。 婵媛洗漱完,正要去灶房,就听到有人开门。 她原以为阿兄还没有起身,打算将早饭做好了再叫阿兄的,却不想是她起迟了。 “好香啊,阿兄带了什么好吃的?”许执钧将小笼包递给婵媛,馄饨他买的生的,回来自己煮。 “你先吃,我去把馄饨煮上。”婵媛小笼包都往嘴里塞了一个,听到许执钧这么说,又愣住了。 阿兄还买了馄饨?婵媛三两口将小笼包嚼吧嚼吧咽下去,跟着许执钧去了灶房。 婵媛在灶下帮着烧火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阿兄,我还没有问你呢,咱们家有钱吗?你从哪儿来的钱买的房子啊?天天还买这么多好吃的。” 阿兄还买了馄饨?婵媛三两口将小笼包嚼吧嚼吧咽下去,跟着许执钧去了灶房。 婵媛在灶下帮着烧火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阿兄,我还没有问你呢,咱们家有钱吗?你从哪儿来的钱买的房子啊?天天还买这么多好吃的。” “够你吃的。”许执钧白了她一眼,见婵媛还是面带怀疑,又加了一句,“挣钱的方法多的是,可不止你会打络子而已。”不单是这些,爹娘留下的钱财本身就不在少数,只要不肆意挥霍,也够他和婵媛一生衣食无忧了。 这些他从来没和婵媛说过,倒不是怕婵媛动什么心思,而是不知道怎么说。 他是从上辈子的记忆力发现这些东西的存在的,当时正值他和婵媛关系最紧张的时候,他又怎么会主动跟婵媛提起。后来两个人关系倒是缓和了,他再提起这些,总觉得太突兀。 直到今天婵媛问起,他却不敢说了,总怕婵媛误会。 “什么?”一听到挣钱,婵媛来了精神,她以往怎么没听阿兄说过? 不过婵媛再问,许执钧却不想说更多了,“馄饨好了。” 婵媛气呼呼地瞅了许执钧一眼,“阿兄,你说说嘛。”许执钧对婵媛的哀求,完全不为所动。 “别想那么多了,有时间还是专心准备女学的入学试吧。”许执钧揉了一把婵媛肩头的头发,接着道:“咱们先去生叔家,既然拜了师父,平时随意也就算了,逢年过节不能失了礼数。” “知道啦。”一听说要去生叔家,婵媛也顾不上生气了,赶紧去房里换了身衣服出来。 年前春婶给她做了身粉色的小袄,婵媛也就三十儿,初一穿了两回就细心收了起来,没想到阿兄帮她带过来了。 第72章 年前春婶给她做了身粉色的小袄,婵媛也就三十儿,初一穿了两回就细心收了起来,没想到阿兄帮她带过来了。 “阿兄,你帮我把这身衣服也带过来啦?我今天就穿这个,好看吗?”婵媛说着还在许执钧面前转了个圈。 “好看。”许执钧由衷地赞叹,不过是过了个年,婵媛就好像长高了不少,穿这身衣服,比之前少了几分可爱,却多了几分少女的清丽。 生叔和桂婶是一早就知道婵媛她们要来的,这是这几年的惯例,昨天一起去县里的时候,许执钧也刻意提过说今天会上门。 是以春婶准备了好几道大菜,就是为了给婵媛好好补补。 “师父,师娘,过节好。”婵媛递上许执钧提前准备好的节礼,眉眼弯弯,笑的很甜,桂婶最喜欢婵媛笑眯眯的样子。 在生叔桂婶面前卖完乖,婵媛自告奋勇去了厨房给师娘帮忙,只留了许执钧和生叔在一起说话。 这几年,生叔家逢年过节都是两家四口人一起过的,婵媛以为今年也该是如此。 不料午饭做好前半个时辰,生叔家里来了客人,婵媛却觉得这是个不速之客。 沈修远一早就打听好了舅舅和舅母的住所,一直也没有上门,不过今天是元宵节,他身为晚辈,理应上门拜访长辈。 有了由头,沈修远便果断让人备了礼物和马车,要是不抓住今天这个难得的机会,下次再见他们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冒着舅舅会生气的风险,沈修远还是毅然决定上门。 “舅舅,我不多待,我就来看看你和舅母。”沈修远一边跟生叔说着好话,一边指挥若竹加快手上的动作,将车上的东西都搬下来。 “进来吧,吃了饭再走。”生叔语气硬邦邦的,但要听话里的内容不难看出他的态度已经松动了。 “唉!”沈修远迫不及待地应了一声,生怕生叔下一刻就让他拎着他带来的东西滚出去。 “他也跟着来吧。”生叔这个人面心软,对下面的人也很好,见不得一会儿自己吃饭,下面的人饿肚子。 “谢谢舅老爷。”若竹这个人平时话不多,却不像若柏那样冷冰冰的,更不像若松像个没长大的小孩,是以沈修远今天特意让他随行。 不过若竹万万没想到一进门会看到在院子里帮着浇花的许执钧,这时候他在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 “这位公子,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许执钧记忆力极好,几乎算得上是过目不忘,更何况那天要不是因为那个车夫出了岔子,婵媛可能根本不会出事。 不过这车夫怎么和沈修远的侍卫长得一模一样? 许执钧审视的目光,瞬间就不着痕迹地落在了沈修远身上。 “您肯定是记岔了。”若竹看着还算镇定,不慌不忙地回答着许执钧的问题。 许执钧听他这么说,也顺着他的话说,“可能是吧,最近记性不大好。” “是我长得太普通,公子在街上看十个人,说不定就有那么一两个和我长得像的。”若竹没有试图逃避许执钧的怀疑,若竹说的笃定,要是放在普通人身上,肯定就会觉得是自己看岔了,可惜许执钧不是普通人。 “阿兄,你们说什么呢。”婵媛从灶房里端出了一盘子点心和一壶茶水,是春婶刚刚准备好的。 “没说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位公子有些眼熟。”许执钧抬头朝若竹的方向看了看。 “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婵媛还以为他就是师父的客人,也赶紧跟他打招呼。 “担不得二位一声公子,我就是个侍卫,叫我若竹便是了。”若竹伸手挠了挠后脑勺,看着一副憨厚的模样。 “若竹吗?真巧,我觉得你的声音也有些熟悉呢。”在听到若竹开口的那一刻,婵媛的瞳孔忍不住缩了缩,声音带上了几分凌厉。 “小姐,说笑了。”若竹这会儿身上冷汗都冒出来了,本来以为许执钧记得他的长相就够令人诧异了,现在又冒出来个婵媛,连他的声音也记得。 “你们聊什么呢,还不快进来。”生叔迟迟不见有人进来,只好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不过没想到出来就看到婵媛和许执钧站在若竹面前,三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气氛有些凝重。 “师父,是巧了呢,阿兄说这位若竹公子长得很眼熟,我也觉得若竹公子的声音很耳熟,想必我们是认识的呢。”婵媛听到生叔的声音,笑着走了过去。 “这位若竹公子,可是师父今日的客人?”婵媛刚刚一直在灶房,是以没见到沈修远进门。 “他是跟人一起来的,先进来吧。”生叔察觉出来婵媛有话要说,但是在院子里说话实在不像个事儿。 “正好让若竹公子尝尝师娘煮的茶。”婵媛往上举了举手里的托盘。 “说说吧,怎么回事。”生叔让他们都坐下,他可没忘记婵媛刚刚在院子里的那番话,肯定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沈修远也纳闷儿呢,赶紧给若竹使了个眼色问他怎么回事。 若竹打了个手势,沈修远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我来说吧。”沈修远简直想先感叹一下自己这狗屎般的运气,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什么是百密一疏,沈修远此刻终于体会到了。 若竹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跟王麻子搭上线,阻挠许执钧回家,又帮麻三儿把婵媛运到地牢,这算是他第一回帮麻三儿办大事儿。 之前都是些不疼不痒的小事儿,若竹都一一照办了,还办的让麻三儿挑不出错来。 近来麻三儿手头实在缺人,又觉得若竹是个靠谱的,这才下定决心让若竹去给许执钧使绊子看看,也算是对他最后一重考验。 却万万没想到许执钧和婵媛居然也会和自家主子扯上关系,更不巧的是,这人精兄妹俩一个靠长相,一个靠声音都认出了自己。 沈修远把这事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既没有位若竹开脱,也没有为自己说好话。 他越是这么说,婵媛和许执钧还好,生叔却心里越是不舒坦。 “给我滚滚滚!”生叔直接起身,把沈修远往外推,看到门口那堆东西更是碍眼,“这也给我拿走。” 第73章 (二更) “给我滚滚滚!”生叔直接起身,把沈修远往外推,看到门口那堆东西更是碍眼,“这也给我拿走。” 沈修远对舅舅的反应并没有太惊讶,要是搁以往照舅舅的脾气,十有八九是要打人的,这次只是赶人罢了,还在沈修远尚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沈修远走之前,又看了眼婵媛和许执钧,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干脆什么都没说,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走了。 不过门口的东西可没向生叔说的那样都拿走,他溜得快。 生叔看了眼地上的东西,觉得实在碍眼,气急败坏地说了声,“狗东西!” “师父不必生气,媛儿这次有惊无险已经很走运了,要不会沈公子,指不定三叔还会有什么坏招呢。”昨天许执钧倒是跟婵媛提了许三叔的事儿,却没说后续,只说交给县衙了,怎么判就看知县的。 婵媛倒是没多大意外,毕竟许三叔是她第一个怀疑对象。 “你真的不怪他?”生叔抬眼看着婵媛,好像怕婵媛顾及他的面子,说假话一般。 “不怪。”婵媛摇摇头,这话可不是在宽慰生叔。 婵媛和许执钧交换了个眼神,两个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说到底真正使坏的人是许三叔,就算这次没有若竹,许三叔得不了手,也会筹谋下次。 但是婵媛也不会感激沈修远就是了,在这件事情里,若竹就是个意外,没必要过分在意。 再有就是从这以后,婵媛和许执钧也不用再将沈修远的人情记挂在心上,也算是两清。 桂婶从灶房出来的时候瞅了眼地上的东西,明知故问道,“刚刚是谁来了呀?”她还没见到人呢,怎么就走了? 沈修远今日前来,桂婶心里是有数的,昨天沈修远便悄悄问过她的意思,还是她同意了的。昨晚她也和生叔软磨硬泡了半宿,他才答应今日绝对不会给沈修远难堪,这又是怎么了这是? “别提他,闹心!”生叔鲜少在桂婶面前露出这么不耐烦的样子。 桂婶转念一想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没好气地嗔视了生叔一眼。 自从上一任定国公逝了,这爷俩再凑到一起就没有好声好气过,总是针尖对麦芒的。 “吃饭。”桂婶理解归理解,这会儿不想理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好大的气性!” 不过这回可是桂婶错怪了生叔,偏偏这话谁都不好解释,只能让桂婶误解着。 桂婶故意扭头对婵媛和许执钧说:“今天婶子特地给你们做了松鼠鱼,媛儿你之前尝过一回不是说好吃嘛,今天可要多吃点。”桂婶说这话的时候,余光可是一直盯着生叔的,果然看到生叔如土的面色,桂婶心里好受了。 生叔落在最后,一脸怨念地盯着桂婶的背影,那松鼠鱼明明是他昨天说想吃的。 “媛儿,多吃点。”桂婶再一次将生叔落在松鼠鱼上的筷子挑开,给婵媛夹了一大块肉,“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抢吃的,这么多菜还不够你吃的?” 桂婶说这话的时候,可不像往常一样嗔视地看生叔一眼,腔调也不免带点娇嗲的意味,反而带着点怒气,声音也和往常一样。 婵媛低头吃饭,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师娘做的松鼠鱼真好吃。 许执钧夹了一筷子面前的马齿苋,这是桂婶特意为他拌的,冬天的最后一口马齿苋,等开春了就不好吃了。 生叔见两个人都埋头吃饭,没有看这边,忍不住悄悄向桂婶露出一个求饶的眼神。 可惜桂婶假装没看到,悠然自得地吃了一口,花了老大功夫做的松鼠鱼,果然好吃,可惜今天有人吃不到咯。 饭桌上,又是在两个小辈面前,生叔也不好做些什么,只好埋头吃饭。 桂婶见他不再夹松鼠鱼,反而埋头吃着面前的樱桃肉,心头的无端生气了几丝火气,他这样子怎么像无理取闹的人是自己一般? 遂不再看他,反而和婵媛聊起了后面的打算。 不想,桂婶提到医馆的时候,生叔突然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碗往前一推,“不开了。” “你说什么?”桂婶不知道是她听错了,还是生叔脑子吃错药了,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婵媛和许执钧相对一眼,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均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端正了坐姿,等着生叔接下来的话。 “不在县里开医馆了。”生叔忍住了叹息,“我和你婶子年龄大了,县里太热闹,不适合我们,我们就在村里挺好。至于媛儿,你想以医术安身立命吗?”生叔将慈爱的目光落在婵媛身上。 “不想。”婵媛摇了摇头,学医救得了别人,救不了自己。 以往是她太浅薄,总想自己能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不想把一切都托付给阿兄,现在她还是这样的想法,却不想学医了。 为什么许三叔敢再光天化日之下动坏心思,不就是因为她和阿兄势单力薄,许三叔觉得她们好欺负嘛,日后她和阿兄在县里,这样的事肯定更加少不了,她和阿兄必须先立起来。 她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将女学读好,后面应该怎么做,不外乎是往两个方面努力。 这世道要想不被人欺负,要么有钱,要么有权,医术增加不了什么筹码。 “若是你们有心,日后有空的时候来看看我和你师娘就够了,将来的路还要你们自己闯,师父和师娘就送你们到这儿了。”生叔说完,轻声笑了笑,“往后,我和你师娘也要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你们也不必常来。” “师父……”生叔抬手,止住了婵媛还未说出口的话。 “不必多说,今天就这样吧,你帮着你师娘收拾一下,未哥儿跟我来。”生叔说完,起身就往外走,许执钧虽不知道生叔找他是要干什么,捏了一下婵媛绞着衣角的手,也起身疾步跟了上去。 “媛儿,你师父今日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桂婶也不知道生叔今天是发的什么神经,生叔在这之前,什么都没跟她商量过呢。 “师娘,我知道,师父今日说这些话,肯定是有自己的打算,只是对媛儿来说太突然,媛儿这会儿心里难受就是了。”婵媛泫然欲泣的表情,看的桂婶的心也跟着抽痛起来。 第74章 桂婶将手里的碗筷往桌上一放,低着头慢慢在围裙上将手擦干净,朝婵媛招了招手。 婵媛一脸委屈地过去抱住了桂婶,“师娘。”抱住桂婶的刹那,婵媛是真的觉得委屈了。 生叔将许执钧带去了书房,“未哥儿先坐。” 许执钧坐下,生叔在书架前不知道在找些什么,没有顾得上他。 许执钧将生叔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也不知道生叔怎么突然就做了这个决定,也不知道媛儿现在有没有躲在桂婶怀里哭鼻子。 在心里叹了口气,许执钧觉得最近似乎有点往他爹那个年龄发展了,隔三差五就要叹口气,要么就心跳如擂鼓。 “你今日回去的时候,把这两本书给媛儿带回去。”生叔将手里的两本书搁到许执钧旁边的茶几上。 “您……”许执钧知道生叔心里还是挂念婵媛的,不过他今日为何又突然做了这样的打算? “你想问我,为什么我明明舍不得,还要说那番话?”不得不说,生叔这种老江湖,一眼就能看出许执钧这种年轻人的心理。 许执钧点了点头,便听到生叔接着道:“媛儿这回遭了大罪,我们何尝不是陪她经历了一回?” 生叔轻笑一声,“这人呐,年龄大了,还是得服老。”生叔意味不明地感慨了一句,“我们陪不了媛儿一辈子,媛儿也不能不长大,不出去看看,与其那时候再忍受分别,我宁愿她早些学会这些。除此之外,我还有些私心,我和你婶子年纪大了,当初来到同姜村也是不想太热闹,就当是为了成全我和你婶子。” 生叔今日和许执钧说这话的时候,当真有种老态尽显的感觉,许执钧往日没有细看,今日却从他两鬓扫到了不少华发。 “您不用担心媛儿,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您和婶子好好的,我和媛儿心里就踏实。”三年的相处早就有了感情,不是谁想割舍就能马上割舍得了的,许执钧尚且忍不住眼眶酸涩,更何况婵媛呢。 “我和你婶子,好着呢,你要好好照顾媛儿,我和她师娘这儿就是她的第二个家。”生叔说到最后,还是不忘给婵媛撑腰。 许执钧又不是傻得,赶紧和生叔表态,“绝对不会让媛儿受委屈的。” 听许执钧这么说,生叔才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拍了拍许执钧的肩膀,挥了挥手,轻声说道:“你带着媛儿先回去吧。” 他心里本来还是有些话想说的,但是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以后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去闹吧,他看得出来许执钧的心思,就是不知道他自己看不看得出来。 至于媛儿,还是个没有开窍的小丫头呢。 一直到许执钧和婵媛离开,生叔也没有出来见婵媛一面。 反而适才迟迟不见许执钧带婵媛离开,他又将许执钧进去,让他给婵媛带了句话,“以后要是没什么事,就不要随便上门了。” 生叔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婵媛就站在窗边,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阿兄,我们走吧。”婵媛听完就失魂落魄地要离开,嘴里还喃喃道:“阿兄,我师父是不是不要我了?” 桂婶婵媛这样子,又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起生叔来。 婵媛魂不守舍地和桂婶道别,桂婶将婵媛搂在怀里,低声在她耳边说:“你师父这是犯倔呢,不用管他,过两日我就带着他去县里寻你。你好好的,听阿兄的话,日后进学也要刻苦勤勉。不要将你师父的话放心里,他这人就是这样,一会儿一个想法,你要是不来,他肯定比谁都难受。” 婵媛在桂婶怀里,忍住眼泪,点了点头说:“师娘赶紧进去吧,中午师父都没吃什么东西呢,您再给他弄点吃的,别让他饿着了,师父饭量大。” “你看看你这性子,记吃不记打的!”桂婶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婵媛,又瞅了瞅许执钧,这两个人要真是成了,媛儿这绵软的性子,不是要被欺负死。 “谁对我好,媛儿心里有数呢。”婵媛讨好地晃了晃桂婶的胳膊,只要师娘肯帮她,师父哪儿有不从的,是以婵媛那颗心终于又被安安稳稳地放了进去。 送走婵媛,春婶眸光顿时掩去了温柔,怒气冲冲去了书房。 “你到底想做什么?”桂婶这还是头一次冲生叔发这么大的火。 生叔坐在躺椅上摇摇晃晃,好不自在,似乎完全没把桂婶的怒火放在眼里。 桂婶一个眼刀甩过去,生叔赶紧站起来,半扶半搂着桂婶,将人带到了椅子前,“夫人,坐下来喝杯茶,消消火。” 桂婶不想在这乱七八糟的事情上跟他浪费时间,胳膊一别,悠然地坐下来,还不忘将审视的目光投在生叔身上。 “那你今天就好好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桂婶大有一副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讨了好的表情。 “哪儿敢在夫人面前做幌子,为夫有冤要陈呐——”生叔拖长了调子,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倒真不像是作假的。 桂婶一脸看戏的表情,“这么多年夫妻,也是头一次见你还有唱曲儿的天赋,你接着演,我看着唱。” “咳咳。” 生叔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是这几日才有的打算,亦是铁了心,夫人不必多劝。” 桂婶一脸严肃,正要开口问他,便听生叔接着道:“那天我去县里找沈修远那个混球,路上人来人往的,我是真觉得太吵了。当年我们来这儿,除去一部分为了媛儿,不正是为了避开热闹么,现在再去县里开间医馆,何必呢?” 生叔拉过桂婶的手,在上面轻轻拍了拍道:“我们都不再年轻了。” 她当年刚嫁给他的时候,是十指纤纤的豆蔻少女,京城里官宦子弟梦寐以求的大妇,如今却成了同姜村村医的媳妇儿,指节逐渐变得粗大,手心也有了老茧。 “我这些年亏欠你的太多,就用剩下的几十年慢慢还吧,要是还不完,还有下辈子,下辈子也是你的。”生叔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笑意,眼角却渗出了不易察觉的泪痕。 “你想得美。”桂婶白了他一眼,抽回自己的手,在面上摸了一把,指尖有些潮意。 第75章 (二更) “那也不用说那么重的话,媛儿和未哥儿就是时常上门又何妨?”桂婶终于还是软下了声音。 “这几日村里那些长舌妇说的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媛儿要是不在村子里,她们自然就没得说了,何必给她们添些谈资。”想起那些人,生叔就是一脸厌恶。 总有人对别人的苦难津津乐道,石头没砸在自己头上,就以为石头永远不会砸在自己头上,何必跟这样的人多言。 说到底生叔还是心疼婵媛,怕她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心里不好受。 “再者我们也不能陪媛儿一辈子,照未哥儿的天资,进京只是迟早的事儿,我们既是想避开那些,倒不如早早地就离得远远的。免得日后时间久了,别说媛儿舍不得,就是你我,也未必能狠得下心。”提到京城,生叔眉头又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这么说来我是错怪你了?”桂婶横了他一眼,语气倒是温和。 “怎么能说是夫人错怪,是为夫没有提前和夫人商量,擅自做了决定,就算是误会,也都是为夫前面没做好,才让夫人有了误会的可能,千错万错都是为夫的错。”总算安抚好了桂婶,生叔又开始油腔滑调起来。 桂婶却不想这么简单地放过他,“下不为例!”说完又指了指灶房,“碗筷还给你留着呢。” “松鼠鱼可还有剩,夫人精心准备的,为夫还没尝到一口呢。”生叔一脸惊喜,夫人心里还是念着他的。 “快去吧。”桂婶不动声色地说着,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听桂婶这么说,生叔屁颠屁颠地就去了,不一会儿灶房传来一声哀嚎,“夫人,今天又是为夫刷盘子?” 村子里没什么秘密,婵媛被掳走这事儿压根儿没瞒住,第二天村里就流言满天飞了。 许执钧那几日一门心思地扑在找婵媛这事儿上,哪儿知道村里都在传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直到春婶上门问起这事儿,许执钧才一脸阴沉地将婵媛失踪的事儿告诉春婶,却将许三叔在这件事儿里出的力瞒住了。 打那天以后,春婶连着几天也是每天都要上门问一遍婵媛找回来没。 春婶第二回上门的时候迎春也跟来了,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两只眼睛肿的像核桃一样。 现在婵媛无恙回来了,无论如何都要登一趟武叔家门的。 许执钧本意是打算,晚些日子再带婵媛回村里,甚至他想让婵媛这辈子都别回村里。 昨日他刻意没有提及元宵节,打的也是这个主意,却不想媛儿将日子记得清清楚楚。 婵媛对生叔一家感情很深,逢年过节是一定要到生叔家来的,许执钧向来都会提前准备好节礼,这次又怎么会拦她? “咱们先去武叔家,然后再回家收拾东西,可好?”许执钧想听听婵媛的意见。 “好呀。”婵媛迫不及待地想去找迎春,这些日子没见到,婵媛可想她了呢。 短短几日,再次站到武叔家门前,无论是婵媛还是许执钧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春婶低眉耷眼地开门,却被门外的人惊了一跳。 “媛儿来了?”春婶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满是惊喜,眼眶中依稀可见泪光闪烁。 春婶是老江湖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都有数,婵媛回来的就好,哪里又会多嘴说些什么。 婵媛倒是没觉得春婶这话有什么不对,只觉得春婶今日心情不大好的样子,婵媛欢欢喜喜和春婶打了招呼,便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婶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进来说,进来说。”春婶拉着婵媛往屋里走,还不忘扭头和许执钧交代:“未哥儿,帮婶子把门关一下。” 许执钧在后面,轻笑一声应了是。 三人在堂屋坐下,还没等春婶接过婵媛的问题,又听许执钧道:“日后我和媛儿便常住县里了,今日是特意来告诉武叔和婶子。” 婵媛顺着许执钧的话继续道:“婶子,日后媛儿便不能时常和您还有武叔相见了,心下很是不舍呢。”婵媛说着语气中不免带了几分哽咽,听得春婶心里也不好受。 春婶赶紧安慰婵媛道:“哭什么,你这孩子,去县里是好事。婶子和你武叔也商量好了,这几日要是找到了合适院子,也要搬去县里的。” 春婶说着又起身将婵媛扯到自己面前,替她抹了眼泪。 “真的?”婵媛一脸惊讶,以往可没听春婶提过这事儿呢。 “这还能骗你不成,你武叔这几日正在县里寻合适的院子呢。”春婶笑着点了点婵媛的额头,又接着道:“老大今年年龄也不小了,总是不能继续住在师父家里的,再者迎春日后要是去女学,在村子里也不方便。” 春婶这倒是没有说假话,武叔在县里帮人管铺子,大小是个掌柜,家里不是没钱,只是习惯在村里罢了。 但是现在儿子大了,到了娶妇的年龄,总不能还窝在村子里,日后说不好要落得儿子埋怨的。 三个人又说了一会儿,婵媛迟迟不见迎春出来,时不时就要往门口张望一下。 春婶一眼就看出婵媛这是记挂着迎春呢,正好她也有话想和许执钧单独聊聊,便打发了婵媛去找迎春。 三个人又说了一会儿,婵媛迟迟不见迎春出来,时不时就要往门口张望一下。 春婶一眼就看出婵媛这是记挂着迎春呢,正好她也有话想和许执钧单独聊聊,便打发了婵媛去找迎春。 “别看了,迎春在房里用功呢,可不会随意出来的。”春婶面带笑意打趣地说道。 “什么?”婵媛还以为自己听岔了,圆圆的杏眼忍不住又瞪大几分。 “哈哈哈,你去看看便知,最近这丫头可乖巧了。”春婶说着,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些。 许执钧何等敏锐,见状便知道春婶是想起了婵媛被掳的事儿,赶忙道:“媛儿先去找迎春说说话吧,一会儿咱们还要回去收拾东西,不等在婶子家待太久。” “是呢,那婶子我先去找迎春啦。”婵媛知道一会儿她们还要回县里,时间紧,就想赶紧去找迎春。 “去吧去吧,我正要和你阿兄打听置院子的事儿。”春婶说着,朝婵媛挥了挥手。 婵媛蹑手蹑脚地进了迎春的房间,见她背着身子坐在床上,不知道在干什么,婵媛悄步过去用双手蒙住她的眼睛,“让我看看,是谁在用功呢?” 第76章 婵媛蹑手蹑脚地进了迎春的房间,见她背着身子坐在床上,不知道在干什么,婵媛悄步过去用双手蒙住她的眼睛,“让我看看,是谁在用功呢?” “媛儿,你什么时候……来的?”迎春话说到一半不自在地顿了顿,婵媛只当她突然看到自己太惊讶。 迎春一把将婵媛的手扯下来,自己转身往里面坐了些,又拍了拍身侧的位置,“你上来坐。” 婵媛脱了鞋,爬到迎春床上,两个小姐妹靠在一起,半天谁也没有开口。 后来是迎春忍不住了,“咱们什么时候去报名呀?”迎春想了半天,也只憋出来这么个蹩脚的问题。 好在迎春的这个问题和春婶的前话不谋而合,婵媛一点也没有怀疑,“你就这么想去上骑射课啊?” 婵媛可没忘记,她是如何让迎春对女学充满期待的。 “你都不知道,那天我听你说过之后,做梦都在上骑射课呢。”迎春说的夸张,配合她搞怪的表情,惹得婵媛频频失笑。 “哪里有这么夸张,大约后日女学就要开始报名了吧。”婵媛想了想阿兄说过的时间,一般都是在元宵节后一天到两天开始报名,报名时间一共是三日。 迎春听婵媛这么说,差点兴奋地跳起来。 “稳重些。”婵媛一副长辈的口吻,拍了拍迎春的肩膀,迎春撇撇嘴,讷讷应了声好。 “婶子可告诉过你搬去县里的事?”要是日后武叔一家也搬去县里,这对婵媛来说绝对是个难得的好消息。 迎春点点头,“我倒是听我爹说起过,要给我哥娶媳妇儿了,还是搬去县里好一些。”迎春说完,又拉过婵媛的手继续道:“要是真去了县里,日后我们还能一起上下学,我也是想去县里的。” 察觉到手下的触感不太对,迎春一低头,就看到婵媛手上用细棉布包扎着,“这是怎么弄的?” 婵媛轻拍了一下额头,她今天去师父家也是小心翼翼生怕被看出来不对,袖子始终耷在半边手上,正好能遮住包扎的痕迹,却不想在迎春这儿漏了馅儿。 “做饭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婵媛不自在地将手收回来,眼睛一转说道:“今晚县里有灯会呢,迎春可要去看?” “灯会?”婵媛局促的反应,让迎春很快反应过来,这伤一定不简单,她却没有一问到底,反而顺着婵媛的话,说到了灯会。 “正是,早上我和阿兄从县里回来的时候,便看到好些地方已经开始搭台子了,听旁人说是晚上用来挂灯的。”婵媛顺手比划了一下,“那架子得有两丈高呢。” “这么高啊!”迎春一下被婵媛口中两丈高的灯架吸引住了,“就在县里看吗?我还没看过灯会呢。” “那一会儿我帮你去跟婶子说情,让阿兄晚上带我们一起去看灯会。”婵媛长这么大也没看过灯会呢,以往也只是听村里人说起过。 今日回来的时候,正好碰见有人说晚上的灯会,婵媛当场就央了许执钧晚上带自己去看,许执钧没说二话,干脆地答应了。 两个小姐妹都没看过灯会,这会儿已经忍不住开始想象灯会是什么样子了。 两个人满脑子都被灯会占据,再说什么都觉得不够热闹,干脆将衣衫收拾整齐,找春婶去了。 而春婶和许执钧那边,也没有多聊婵媛,春婶知道许执钧不欲多提,她只见婵媛平安回来心下就安了,也无意多打听什么。 两个人主要聊的还是在县里置院子的事儿。 许执钧这是头一次听春婶说要在县里置院子,可见春婶和武叔这个打算来的也着急。 “可不是嘛,先前没想着去县里,是临时决定的。”春婶提起这事儿,眉梢眼角都浸染了点点喜意,“老大过年从县里回来,说师父看中他,有意为自家女儿做媒。没什么别的要求,只希望日后婆家近些,最好能在县里住。” “我和他爹一商量,孩子愿意的事儿,总不能耽误了孩子的姻缘,只能着急忙慌地在县里找院子。”春婶说完,又忍不住感慨一句,“儿女都是债呦!” “这是迎福哥的大好事,小侄就先恭喜您和武叔了。”接着许执钧话头一转,“如此一来,在县里置宅子确实有点着急。不过倒也巧,我前些天,在县里置下这个院子的时候,听中人说旁边的宅子还空着呢,这几日也没见到有人进出,想必是还没卖出去,不如婶子抽个空去看看。要是相中了,到时候咱们两家还做邻居,这也是难得的缘分了。” “竟是这么巧,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明天,等今晚你武叔回来我就同他说,让他将明日空出来,咱们一起去看看。不过找哪家牙行,这还要未哥儿帮着费心了。”春婶是个急性子,听许执钧这么说,当下就恨不得去看看。 不过今日过节,指不定牙行今日休沐,贸然去县里找不到人岂不是要空欢喜一场? “这又费得了什么事?旁边的宅子我也是看过的,宅子不是不好,然我和媛儿两个人住太空旷,婶子一家住倒是正好。”听许执钧这么说,春婶不由得更加意动起来。 春婶这边许执钧正聊着隔壁的宅子,就见迎春拉着婵媛一路小跑过来了。 “阿娘,我今日想媛儿去看灯,成吗?”迎春急吼吼地冲进堂屋,也没顾上和许执钧打个招呼,便直接问春婶。 春婶本以为这几日迎春转了性子,却不想还是这样咋咋呼呼。 迎春本来高高兴兴,以为她娘准能同意自己去看灯,不过眼见她娘的脸色越来越差,迎春缩着脖子,诺诺地站在她娘身边,等着她娘发作。 “看什么灯?”出乎迎春的意料,春婶这次居然没有生气。 “媛儿说今日县里有灯会,我想和她一起去看。”迎春见她娘暂时没有发火的意思,胆子也大了起来,悄悄给婵媛使了个眼色。 婵媛收到迎春的眼神,马上会过意,“是呢,今日阿兄要带我去看灯会,我便想着迎春也没看过,想让她也和我们一起去呢。” “县里的灯会?”春婶突然来了主意,侧过脸对迎春道:“看看看,今日阿娘带你去看灯。” 第77章 (二更) “县里的灯会?”春婶突然来了主意,侧过脸对迎春道:“看看看,今日阿娘带你去看灯。” 听春婶这么说,不仅婵媛,就连迎春也是一脸诧异,“娘,你说要带我去看灯?”迎春愣愣地指着自己的鼻尖,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是啊,你不是没有见过嘛,也不用麻烦未哥儿,阿娘亲自带你去。”春婶一脸得意,看样子倒不像是作假的。 “娘,你今日难道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在春婶锐利的眼神下,迎春生生将狗屎运换成了好事,又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她总觉得今日的阿娘似乎不太正常。 春婶斜了迎春一眼,立即换上了笑脸,对着许执钧道:“未哥儿,一会儿婶子就和你们一起去县里,先去牙行碰碰运气,顺便晚上带这丫头去看灯。” “怎么都好,端看婶子的决定了。”许执钧倒是觉得没什么,他最多就带个路,又耽误不了什么事儿。 “那就这么决定了。”春婶拍板,迎春这才知道原来她娘不是特意带她去看灯啊,嘟着嘴,脸上有些失望。 婵媛一眼就知道迎春在想什么,在旁边轻轻扯了一下她的手,从迎春眨了眨眼睛。 迎春马上反应过来,她本就是要去看灯的,现在目的达成了,还有什么好失望的呢。 迎春想通了怎么回事,马上又笑了起来。 春婶见她想什么都在脸上,望向迎春的眼里除了宠溺就是头疼。 “那小侄就先带媛儿回家收拾东西。”见春婶这么着急,许执钧也不想多耽误。 说动就动,婵媛这边和许执钧赶紧回家收拾了一些东西,这次去县里再回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许执钧对同姜村没什么眷念的,只要婵媛在,在哪儿都没有什么差别。 正巧婵媛也是这么想的,但这毕竟是两个人住了多年的地方,两个人关上院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在原地看了一气。 许执钧早上和车行的人约好,申时车行会派马车来村口接人,现在带上春婶和迎春倒也方便。 马车摇摇晃晃,约么半个时辰就到了县里。 许执钧先带着春婶去看了看宅子的位置,要是春婶看不中,那就没必要再去牙行。 而且这巷子里的院子只有大小的差别,房型没有太多不同,所以看看许执钧家宅子,春婶心里也就有数了。 这个巷子里只有十来户人家,春婶走进去的时候特意留意了一下,各家门前都是干干净净的,春婶心里顿时满意了几分。 在得知这儿只跟女学隔一条街的时候,春婶则是不能更满意了。 许执钧让婵媛带着迎春在家里玩儿,自己则和春婶兵分两路。 他去牙行找中人,春婶则去找武叔过来,毕竟买房子是大事,少不得一家之主到场。 许执钧赶得正是时候,牙行今日没有安排休沐,只打算提前关门,要是许执钧再晚来一刻钟,估计就赶不上了。 “米山叔,今日小子来是想问问隔壁的院子,现在可卖出去了?”许执钧一派客气有礼的样子,让米山叔对这位年轻人印象极好。 米山叔个子不高,比许执钧矮了得有一个头,不胖也不瘦,中等体型,衣着打扮极为干练,看着像个能干的老实人。 尤其他和人说话的时候,总是一说一脸笑意,很能引起别人的好感。 “公子是改变主意,想将隔壁的院子也买下来了?”米山叔没有引许执钧往牙行里走,打算听听许执钧怎么说再做决定。 “并非如此,是小子以前的邻居,现在也想在县里置办个院子,我便首先想到了米山叔引我看过的隔壁院子。”许执钧照实将武叔家想买院子的事儿说给米山叔。 “这可是真巧了,那院子还在,本是约了人明日相看的,不过既然公子先来一步,自然是先带公子去看。”米山叔说完,让许执钧在稍等,自己去取了钥匙便带许执钧又去了隔壁院子。 许执钧和米山叔到的时候,武叔和春婶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米山叔,这就是我跟您提起的武叔和春婶。”说完,许执钧又冲武叔和春婶介绍,“这是米山叔,县里鼎鼎有名的中人,跟院子有关的事儿,您二老问他准没错。” “公子谬赞,您二位叫我米山便是,我先带二位看看宅子。”米山闲话不多,当即就打开门将人引了进去。 “这院子比许公子的院子大上不少,有东西四间厢房、堂屋、正房……”米山叔带着他们一一看过,各间屋子的大小,他也详细介绍了一遍。 武叔和春婶不动声色,许执钧却从两个人多次对视的小动作,发觉二人对这个院子是满意的。 逛完一圈再出来,春婶见一进门,一片大空地就这么荒着,看的有些心疼,低声说了句“倒是可以种些菜。” 县里的菜贵,是以很多人家里都有这么一小块空地用来种菜,不用种太多,够吃就行。 屋子比许执钧家多了两间,屋子大小也更宽绰,只是不知道价格几何。 “这院子,二位可还满意?”米山叔一路也在留意武叔和春婶的神色,这单生意能不能成,他心里也有成算,是以也不想绕弯子。 武叔和春婶都没表态,武叔做了个请的手势,和米山叔说笑着去了院子角落里。 许执钧趁着武叔和米山叔谈价的时候,和春婶打了个招呼,准备先回家。 只留婵媛一个人在家,即使有迎春陪着,许执钧仍然不是很放心。 “你先回去也好,免得那两个丫头凑在一起玩儿疯了。“春婶对婵媛还算信任,主要是信不过她家那个鬼丫头,两个人凑在一起,婵媛可压不住她。 许执钧微微颔首,对春婶的话不可置否,但这话可不能说出来。 “正好我先回去把饭做上,等您和武叔这边把事情办妥了,来家里吃饭。”许执钧这话也不是临时起意,确实快到吃晚饭的点儿了。 春婶是个实诚人,听许执钧这么说,她没急着回答,反而抬头看了看天色,见天色确实不早了,也就果断点头应下了。 许执钧出了隔壁院子先回了趟家。 见婵媛和迎春在书房窃窃低语,没有进去打扰,转身又去了街上。 第78章 既然晚上家里有客,自然不能太随意,家里只有只鸡和一些青菜,许执钧想着再去买点肉和下酒的小食,还得打点酒,这是为武叔准备的。 许执钧不随意待客,今天决定要请武叔一家在家里吃饭,席面自然不能太单薄。 不过今天过节,到处都摊子收的都快,许执钧跑了三条街,总算买到了点骨头,还不是排骨,只能凑着家里的莲菜,将就煮个汤。 许执钧买完菜到家,婵媛和迎春已经从书房出来了,这会儿正蹲在院子里的那小块地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阿兄,你回来了?”婵媛听到开门的动静,赶紧起身,转头去迎许执钧。 顺手就要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许执钧只用眼神示意婵媛,将夹他在身侧的一个油纸包拿走。 婵媛也没逞能,拿过油纸包问许执钧道:“阿兄,咱们今晚吃什么好吃的?” “今晚家里有客,一会儿武叔和婶子要来,你先来厨房帮我将骨头汤煮上。”平日许执钧做饭,很少假借婵媛的手。 今天是特殊情况,总不能让客人等太久。 “好嘞。”听到武叔和春婶一会儿要来,婵媛麻溜地进了厨房。 迎春跟在她后面,说要来给婵媛帮忙。 晚上的客人既是武叔一家,婵媛又怎么肯让迎春动手。 正好赶上婵媛将手里的油纸包拆开,几里面装的是几样果子,婵媛顺手塞进迎春手里,“拿着去堂屋吃,别在这儿添乱。” 听婵媛这么说,迎春气鼓鼓地塞了一个果子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媛儿,你少瞧不起人!” 婵媛轻飘飘地睨了她一眼,明晃晃地将自己的不信任写在脸上。 气的迎春将脚下的地跺地咚咚直响,一脸不服气地去了堂屋,迎春心里有数,自己在这儿指不定还真是添乱。 许执钧这会儿正忙着在院子里杀鸡,婵媛烧了一大锅水,准备一会儿先将骨头焯一下。 趁着烧水的功夫,婵媛出了灶房,想看看阿兄那儿需不需要她帮忙。 不料在婵媛眼中无所不能的阿兄,今日竟折戟于这只小小的公鸡。 公鸡本来被绳子绑住脚,拴在窗户上。 谁知这公鸡约么也通点人性,大概知道自己今天在劫难逃,竟然拼命扯了绳子溜到院子里。 许执钧随手抄了扫把去追,不过这鸡还没追上,倒是在院子里留下了一地鸡毛。 “阿兄,要不然咱们今晚不吃它了吧?”婵媛有些迟疑地说道。 却不想,许执钧原本就被这只公鸡打肿了脸,这会儿怎么肯又在婵媛面前落了面子。 只听许执钧义正辞严地说道:“等着今天阿兄给你做红烧鸡块!” 许执钧语气里满满都是自信,压根儿不相信自己会搞不定这一只小小的公鸡。 婵媛知道自己不该在这对阿兄产生怀疑,赶紧跟着点了点头,“媛儿正想吃呢。” 可惜公鸡不是死物,眼见着两个人说句话的功夫,它就趁机飞到了院墙上,正准备往隔壁院子里跳。 许执钧赶紧拿着扫把要去打它,说时迟那时快…… 许执钧终究是慢了一步,公鸡顺利在隔壁落地,甚至还洪亮地叫了一声,“咕咕嘎——” 现在这种情况,两个人谁都没想到,许执钧和婵媛面面相觑了一息,婵媛第一次在阿兄脸上看到了名为茫然的神色。 “阿兄,不要紧……”婵媛话还没说要,就听到隔壁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是谁家的鸡?”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鸡叫和煽动翅膀的声音,婵媛认出来出声的正是春婶。 赶在阿兄还有些怔愣之前,快步跑到了隔壁院子,准备将出逃的公鸡缉拿归案。 春婶正纳闷儿呢,她男人这边刚和中人商量好价钱,她还没来得及欢喜,就有一只公鸡从天而降,差点砸到她。 尤其是这公鸡身上秃一块光一块的,实在是不好看。 春婶看这公鸡的样子,就觉得这公鸡也不怎么灵活机敏,果不其然,她随意伸手一抓,就抓住了公鸡的左翅膀,这下总归飞不起来了。 婵媛到隔壁院子的时候,春婶正在逗弄那只可怜巴巴的公鸡,春婶嫌弃它叫的难听,一只手掐住了她的翅膀,另一只手死死地捏住了公鸡的嘴,也能避免它啄人。 迟迟没听到有人应和,春婶还纳闷儿呢,难不成县里人都这么腼腆,丢了鸡也不好意思嚷嚷? 正在春婶打算要不挨家挨户去问问的时候,就看到婵媛小跑着进了院子,还一脸呀然地盯着她手里的公鸡,“婶子,你抓住它了?” “嘿,这鸡不怎么灵活,我随手一抓就抓住了,还不知是哪家的呢。”春婶一边说着,还晃了晃手里的公鸡。 公鸡这会儿吓得魂儿都快没了,死命地想从春婶手里挣脱出去,可春婶毕竟是料理惯这些家禽的,怎么会轻易让它挣脱。 这公鸡在春婶手里简直乖顺地不像话,婵媛迟疑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春婶见婵媛这个动作,就知道是什么意思,满脸笑意说了句:“难怪,我还说呢。” 得知是婵媛家的鸡,春婶也没递给她,直接抓着送去了隔壁院子。 而此时许执钧正在院子里磨刀霍霍,等着一会儿怎么给它一刀,免得这狡猾的公鸡又溜了。 春婶将公鸡送回去,又特意问了许执钧可会杀鸡,许执钧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今天是彻底被这只鸡搅和服气了。 春婶也不见外,干脆让婵媛再跑两步,让武叔自己和中人去忙活,她在这儿帮着做饭。 许执钧这会儿哪儿还记得不能让客人动手这些,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把这只公鸡处理掉,春婶要是愿意帮忙正好。 买房不是件简单事,商量好价格,中人那边还要去牙行取了契书再拿到官府盖章,经过这么一步,这房子才算彻底买好。 不过盖章也是有讲究的,有的中人不懂规矩,十天半个月也盖不好这个章子。 好在米山叔在县衙里有点门路,跟武叔说好,一会儿就能把章子盖了。 这也是米山叔最让武叔和春婶满意的地方,要不然真等十天半个月黄花菜都凉了,买房子这事儿就要趁热打铁,稍有不甚就容易夜长梦多。 第79章 (二更) 春婶让许执钧从厨房拿个碗,碗里再装点盐水。 等许执钧将碗拿出来,春婶麻溜地松开捏住公鸡嘴的手,捡起许执钧刚刚磨好的刀,一刀下去,鸡血半点儿没溅出来,稳稳当当落在了婵媛拿出来的那个粗瓷碗里。 鸡血落在盐水里,还没等公鸡身子凉透,鸡血已经逐渐结成了块儿。 这时候婵媛那锅水也烧好了,春婶让许执钧舀一盆子出来,将公鸡丢进去好脱掉鸡毛。 到这一步,还没有完全做好,公鸡身上还有些细小的绒毛,春婶从灶下拿了一根刚刚烧着的硬柴出来,讲那些细小的绒毛悉数燎干净。 许执钧盯着春婶手里的动作,一个也不肯落下,这会儿时间,心里已经演练了不知道多少遍,想着迟早有一天要把今天丢的脸,在其他公鸡身上通通找回来。 “婶子先去歇着,下面的事儿我来做。”这会儿理智回笼,许执钧无论如何也不肯让春婶继续忙。 春婶知道许执钧的性子,也就没有非要争着自己做,更何况她心里还挂着隔壁院子,婵媛迟迟没回来,她还是得再过去看看才放心。 “那未哥儿你先做着,我去隔壁看看是怎么回事。”春婶匆匆忙忙洗了个手,又快步去了隔壁。 春婶前脚刚走,婵媛后脚就回来了。 婵媛一进院子,就看到许执钧提溜着那只已经被褪了毛的公鸡,神情认真的像是在写文章。 “阿兄,我去煮汤。”婵媛声音不大,见许执钧似乎没有听见,婵媛脸上挂着贼兮兮的笑容,垫着脚进了灶房,她还惦记着灶上那一锅水呢。 不过她赶得叶巧,那锅水许执钧刚刚用了一半,又添满了凉水。 婵媛进来的之后,刚好开锅。 她赶紧将洗净的骨头倒进去,又丢了姜片和大葱,再倒上一点点黄酒,去骨头的腥气。 煮上片刻,将浮沫撇干净,再把骨头捞出来。 锅里下薄薄的一点油润锅,再把姜片和大葱葱白炒香,丢两颗八角和一小段桂皮,略微炒出香味,就将骨头倒进去翻炒。 接着加盐和酱油,翻炒均匀,加一小碗水闷煮片刻。 莲菜洗净,切大块,等锅里闷骨头的水快烧干,把软烂的葱白挑出来,再把莲菜倒进去。 加一大锅水,先烧大火,等锅里煮开,再用小火满满闷煮,不出半个时辰,就能闻到满院子的香气。 婵媛这边将骨头汤煮上,许执钧那边已经将公鸡剁成小块,又舀了三大勺茱萸酱放在旁边。 在锅里多下些油,放两大勺白糖,灶下的火不能烧太旺,白糖随着油温升高在锅里逐渐和红糖浆有几分相像,顺势将鸡块丢进去。 这时候要尽快把火烧起来,随着翻炒鸡块的动作,糖浆包裹在鸡块上,让白腻腻的鸡块拥有了琥珀般的色泽。 这时将鸡块扒拉开,留出锅中间的丁点位置,先抓一把花椒丢进去炒香,再将预先准备好的茱萸酱也倒进去。 花椒的香麻气息,并着茱萸酱的辛辣味道,在厨房里横冲直撞,直接让婵媛闭上了眼睛。 许执钧却要时时盯着锅里,不断翻炒,以免糊锅。 烟熏火燎和这股霸道刺激的气味,冲地他眼睛红彤彤地,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随着茱萸酱在锅里变热,即使闭上嘴巴,一呼一吸之间,婵媛也觉得嗓子里火辣辣地,忍不住地咳嗽起来。 “媛儿,你先出去。”短短的几个字,许执钧憋着气儿也说的很艰难。 婵媛未置一词,将火钳往凳子边一靠,弯腰就跑了出去。 “咳咳咳咳……”靠在门框,婵媛咳得撕心裂肺。 许执钧这儿的情况也没好多少,三下五除二将各种调味料一放,随意翻拌两下,许执钧眯着眼睛将灶下的硬柴抽了出来,也大步一跨出了灶房。 皆是双眼绯红的两个人看了看彼此的窘像忍不住笑出了声。 就连被话本迷得神魂颠倒的迎春,此时也听到了两个人夸张的笑声,忍不住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怎么啦,怎么啦?有什么大好事?”迎春一头雾水地出来,不料离灶房还有两丈远,就忍不住狠狠打了两个喷嚏,她赶紧用袖子掩住口鼻,瓮声瓮气地说:“你们这是在炒什么呢?” “噗嗤——”婵媛见迎春一脸苦大仇深地望着灶房,眉头都快皱在一起,不厚道地笑了出来。 “快进屋去,免得呛人。”眼看着迎春哀怨的眼神由灶房转到自己身上,婵媛赶紧开口,让迎春先进屋。 许执钧倚在门框上,一派闲适地将两个小姑娘眉眼之间的小动作收入眼底,空气中还弥漫着烟熏火燎的味道,感受到了这么些天以来,从未有过的平静。 除了一道烧鸡块,莲菜骨头汤,许执钧又炒了两个素菜,并着他从街上买来的小菜,也凑了满满当当一大桌子。 春婶和武叔回来的时候,许执钧正把煮了七成熟的米捞出来沥干水分,再放进锅里闷。 婵媛在旁边闻到馥郁的米香,忍不住舀了一碗米汤,双手捧着粗瓷碗啜饮。 屋外的天已经黑定,时候确实不早了。 婵媛和迎春心里还挂念着一会儿去看灯会,一大桌子好菜两个人吃来也没有太多兴致。 反倒是春婶一直在夸婵媛的莲菜骨头汤煮的好,迎春见她娘不慌不忙的也是有苦说不说,只能恨恨地再喝一碗汤。 武叔今天格外高兴,许执钧不喝酒,他就非要凑着春婶陪他喝两盅。 在县里置下一份家业,春婶又何尝不高兴,“可不能多喝,就陪你喝两口,意思意思。” “婶子,我来替你倒酒。”许执钧赶紧从春婶手下夺过酒壶,替她倒了一杯。 “那我也就不跟未哥儿客气了,咱们这么多年邻居,什么话都在心里,婶子先敬你一个。”春婶说话的时候声音都透着喜色。 “这怎么使得?”许执钧赶紧起身,端起手边的茶敬了过去,“侄子不饮酒,今日要在婶子面前失礼了,以茶代酒,敬咱们两家这么些年的邻里之谊。”许执钧说完,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春婶笑着摇了摇头,将酒喝完,又扭头对武叔道:“未哥儿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这礼节委实周到了些,我这个做婶子的也难消受。” “这是什么话,还没喝酒,就醉了?”武叔大笑着打趣春婶道,说完也和许执钧喝了一个。 这次能顺利在县里置下这个院子,许执钧可算是帮了大忙,武叔和春婶心里可都记着呢。 第80章 吃罢饭,已经是戌时三刻。 迎春呲溜一下就站到了春婶身边,一把扯住她的袖子,“阿娘,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灯啊?” “你就知道玩儿!”春婶狠狠地点了一下迎春的额头,没有理会她,开始帮着婵媛收捡碗筷。 许执钧见状,赶紧道:“时候也不早了,不如武叔和婶子先带迎春去看灯,这些我和媛儿收拾就好,也没什么东西。” 婵媛也附和道:“是呢,是呢,婶子既然已经答应迎春了,可不好在迎春面前失信的。一会儿我和阿兄收拾好了再去寻武叔和婶子,到时候可要婶子指路,哪儿的灯好看呢。” 许执钧和婵媛都来劝,倒衬的春婶像个恶人了,不过她今日吃了酒,有几分醉意,也不想跟家里的小妮子计较,“你呀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春婶一边说,还拍了拍迎春的脑袋,带着几分无奈。 迎春知道自己惹阿娘生气了,也不敢躲,就站在那儿任她拍了两下。 春婶见她今日难得的乖巧,还是因为有求于她这个娘,心下觉得有些好笑。 武叔对这娘俩儿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计较那么多,春儿不是还小嘛。” 婵媛望着武叔一家三口,眼中不由得划过一丝落寞。 许执钧一直在留意婵媛,自然也捕捉到了这星星点点的情绪,捏了捏她的手,没有说话。 婵媛收拾碗筷的手,被许执钧捏了一下,不自在地顿了顿,随即就明白了阿兄的意思,半垂着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 既然许执钧和婵媛都让他们先去看灯,武叔和春婶没有多待,他们晚上还要回村里,动作确实要快点才行。 许执钧说一会儿一定去找他们,武叔和春婶这才点点头,满意地离开。 这厢许执钧将人送走,婵媛已经将碗筷洗的差不多了。 许执钧就站在灶房门口,看着婵媛动作麻利地将碗筷洗净,再用干净的抹布擦干上面的水。 见婵媛始终小心着没有将包扎的棉布浸湿,许执钧也没有多说什么。 “我来。”等婵媛正要将碗筷放进柜子里的时候,许执钧这才开口,止住了她的动作。 收拾好残局,两个人暂时都没了出门的心思。 许执钧给两个人煮了牛乳茶,这还是跟桂婶学的,这几年两个人跟她学了不少手艺。 婵媛捧着杯子,小口地喝牛乳茶,许执钧见她喝茶的样儿和小猫儿进食没什么差别,轻笑出声。 “阿兄笑什么?”婵媛睁着懵懂的杏眼,一脸疑惑地望着许执钧。 “没什么。”许执钧可不敢说她像猫儿,要是真说了,猫儿指不定就会挥爪子了。 可惜,他嘴上说着没什么,面上的笑意可是半点都没有收敛。 婵媛一头雾水,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阿兄这样定是跟她有关,扭过头不想再让他看。 许执钧见状,笑的更加肆意几分,不过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唯恐婵媛真的要恼羞成怒了。 又过了片刻,许执钧问:“可还想去看灯?” 婵媛这才扭过头,看了眼屋外的天色,果断地回答道:“去!” 既然婵媛说了要去,两个人也不再耽搁,要是再磨蹭一回儿,指不定就看不到什么了。 许执钧让婵媛再加一件外裳,婵媛点点头,小跑着回了屋。 不一会儿,就穿了早上的粉袄出来,晚间帮许执钧做饭,婵媛生怕弄脏,特意回屋换了下来。 许执钧伸出手,婵媛将手搭上去,“还算暖和。”感受到婵媛手心的温度之后,许执钧才稍稍放心。 “今天街上肯定人多,媛儿一定牵紧我。”灯会总是拍花子最多的地方,许执钧不敢掉以轻心。 婵媛闻言,被许执钧握住的小手,也忍不住紧了紧。 从巷子里出去,拐个弯儿就是街道,以往不算热闹的街道,今日也挤满了人。 婵媛可还没忘记答应了要去找武叔他们的但街上到处都是人,要从哪儿找起呢? “阿兄,咱们还去找武叔他们吗?”婵媛显然是低估了灯会的热闹程度。 “咱们先逛着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碰上了,特意去找,反而不容易找到。”许执钧这倒不是假话。 虽然四处都点了灯,隔上两步还是看不清楚对面是谁,这种情况下,找人哪儿有那么容易。 婵媛对许执钧的这番话还算认同,“那咱们就先逛逛吧,阿兄我想去看看咱们早上路过的那家。” 许执钧马上会意,知道婵媛说的是台子搭了两丈高的那家,便道:“好,咱们就去那家看看。” 婵媛说的搭台子那家酒楼,在离他们两条街的地方,路程不算远,但是现在到处人实在太多,从人群中穿过两条街可不是件易事。 许执钧干脆让婵媛站在他面前,将她护在怀里往前走,不然这熙熙攘攘的,指不定真有可能把人弄丢。 虽说是头一次看灯会,不过就这一次,已经让婵媛对灯会失去了兴致。 她和许执钧都是喜静的性子,上一次见到这么多人还是去年年前赶最后一个大集,集市上也没这么热闹啊。 两个人好不容易挤过两条街,却发现围在酒楼门口的人站了有三丈远还不止。 婵媛遥遥地看了一眼挂灯的台子,从下往上依次扫过去,除了最上面挂着的那盏走马灯,下面的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巧思。 走马灯上,人影幢动,随着晚风掠过,烛火明灭之间,灯上仿佛又换了个世界。 婵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盏走马灯,似乎想看清楚它究竟有多少图案。 “阿兄,那盏走马灯可真好看。”即使和许执钧说话,婵媛也没将目光收回来。 “是吗?”许执钧语气淡淡的,眸光有些晦暗,似乎对那灯没什么兴趣。 反而他眼神始终放在婵媛身上,没有移开,这灯下的美人可是比灯好看多了。 婵媛使劲儿点了点头,压根儿没注意到许执钧的心思都在自己身上。 站在河畔的两个人,一人赏灯,一人赏美,何曾知道自己也成了别人眼中难得的一景。 第81章 “媛儿。”少女脆亮的声音传来,惹得婵媛和许执钧同时侧目。 婵媛见到来人的那一刻,眸光忍不住亮了几分,是熟人呢。 “小晏!”婵媛按捺不住见到来人的惊喜,声音里都带着欢喜的意味。 听到婵媛回应,苏小晏这才开始仔细打量婵媛身后的男子。 苏小晏对许执钧的第一印象就是弱不禁风,这个男人实在太瘦弱,惹得苏小晏忍不住暗暗揪了一把自己手背上的肉,但又不得不感慨这男人长得也着实好看。 这不禁让苏小晏想到了另一个男人,要说眼前的男人如青松翠柏,那个男人就像冶艳的桃花,好看的截然不同。 不仅苏小晏看到了许执钧,婵媛也看到了苏小晏身后的男人。 男子身高比阿兄还要再高一些,身形魁伟,面容也比阿兄更加成熟,衣着打扮和一般书生却无二致。 等他走近些,婵媛再看他面容,还是能找出几分和苏小晏相像的地方来的,想来二人应是兄妹。 就在四人相互打量的片刻,苏小晏和她身后的男子已经走到婵媛跟前。 “媛儿,这位公子是?”苏小晏越是走近,越觉得眼前的男子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万里无一。 再想想记忆中那个男人,难怪媛儿说他“妖里妖气”,现在想来也有几分贴切了。 “这是我阿兄。”婵媛往旁边站了站,将许执钧的身子让出来,又和许执钧介绍苏小晏,却没细讲两个人是如何认识的。 苏小晏这个名字,婵媛是提过的。 许执钧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很快将婵媛口中的人和眼前的人对上。 紧接着,没等婵媛问起,苏小晏已经主动介绍了自家阿兄。 没聊两句,两位阿兄就凑到一起,你一声致远兄,他一声执钧兄,倒显得比两个姑娘更加亲密些。 苏小晏拉着婵媛,在她耳边低声道:“你阿兄果真人间殊色,也难怪你看不上妖里妖气的那个。” 婵媛白了她一眼,“人间殊色能用在我阿兄身上吗?”一派质问的口吻,显然是对苏小晏的学识担忧。 “怎么不能,何必非要给好看的人分个男女?”苏小晏语气丝毫不弱,倒是让婵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阿兄。 苏小晏这话确实没有说错,阿兄的颜色世间少有。 今日和阿兄出来看灯,婵媛也注意到,有不少看着和她年岁差不多的姑娘一直盯着阿兄。 现在苏小晏又直接指出阿兄的好样貌,婵媛嘴上不好意思跟着附和,心里却是暗自点头的。 苏小晏见婵媛面上有些羞赧,心里还奇怪呢,这两兄妹相处起来倒是和一般兄妹不太一样呢,定是媛儿太容易害羞了。 “你和你阿兄几日出来也是为了看灯?”苏小晏扬着下巴点了点堆满了人的灯台。 “是呢,今日一大早便看到这里在搭台子挂灯,晚上便想着来看看,我这是第一次看灯会呢。”婵媛和苏小晏说着,又忍不住夸赞道:“最上面这盏走马灯可真别致。” “你可想要?”苏小晏连看都没看那灯,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似乎根本看不上这样的灯。 婵媛没说想也没说不想,苏小晏这个问题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见婵媛有些迟疑,苏小晏直接拉着婵媛的手道:“你一会儿告诉我你家住哪儿,明天我把这灯给你送去。” “什么?”婵媛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副你别开玩笑的表情,“这是你家的灯不成?” “还真让你说对了,就是我家的灯。”苏小晏说完,又轻飘飘地扫了一眼这灯,不屑地道:“这灯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家比这还好看的灯多得是……” 话说到了一半,苏小晏顿了顿,神色略带落寞道:“反正一会儿你告诉我你住哪儿,明天我给你送灯。” 婵媛敏锐地察觉到苏小晏心里有事,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跟她说起,干脆扯了她说想去吃元宵。 “那正好,我知道一家元宵摊子,他家做的元宵可好吃,这个季节正好有芥菜肉馅儿的,保你吃过一回就想吃第二回。”苏小晏说的忍不住口水都要流出来,婵媛的馋虫也被勾了起来。 两个人干脆不再多言,直接各自扯过自家兄长的胳膊,异口同声道:“阿兄,我们去吃元宵吧。” 婵媛的话,许执钧哪儿有不从的,自然是婵媛说什么是什么,说吃元宵,那就去吃元宵。 反倒是苏致远和苏小晏这对兄妹,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较量了好一会儿。 “吃吃吃,小燕儿咱们真不能再吃了。”苏致远这话没敢说太大声,而是贴在苏小晏耳边低声说的。 不料苏小晏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家兄长,拉着婵媛走在前面。 苏致远苦笑一声,无奈地看了看许执钧,却发觉和自己同行的这位小兄弟,心神都被前面的婵媛占去了。 最终在苏致远的小声嘟囔下,四个人一起去寻苏小晏口中好吃的元宵摊子。 苏小晏果然是个地道的吃货,她说的这家元宵摊子这会儿正是热闹时候,客已经上满了。 “苏小姐来了?”四个人刚刚走近些,想看看这会儿有没有食客准备离开,就听摊主远远地和苏小晏打招呼。 “洪叔。”苏小晏笑着高声朝摊主打了个招呼,快步走了过去。 倒是让后面的三个人一愣一愣的,被她抛开的婵媛,看着空空的臂弯,迟疑地扭头看了眼许执钧。 正巧苏致远也望了过来,三个人目光撞在一起,面面相觑片刻,苏致远率先摇了摇头,抱歉地朝两个人颔首。 婵媛和许执钧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婵媛早就知道苏小晏略有跳脱的性子,再见到还是有些许意外罢了。 许执钧见惯了婵媛,但也经常见婵媛身边的迎春,自然知道不是所有的姑娘家都是一个样。 再见到苏小晏这样的,许执钧也只有一个想法,他家媛儿属实是难得省心的姑娘。 不过越是省心,越是要捧在手心才好,省心的姑娘更不应该被辜负。 第82章 苏小晏是这个元宵摊儿的常客,除了逢年过节做些应景的吃食以外,这家摊子平日就做馄饨和鸡汤面。 附近的住家户都是知道的,有些人家一年到头就在这儿过早。 要是赶上刮风下雨,不好出摊,再出摊的时候,总有些老食客要问起来。 苏小晏正和洪叔寒暄的时候,已经有张桌子空了出来,婵媛和许执钧他们赶紧坐过去。 洪叔一看坐下的正是刚刚和苏小晏一起的几人,笑着和苏小晏道:“苏小姐今日是带着朋友来吃元宵?” “是嘞。”苏小晏一边应着,心里忍不住发虚。 刚刚一听到洪叔招呼,就把媛儿她们给忘了,慌忙和洪叔道:“我先去问问他们吃什么。” 话音未落,苏小晏就小跑到了三个人落座的桌前问道:“媛儿,你想吃些什么?” “苏小姐不是给我推荐他们家的肉馅儿元宵?就要这个。”婵媛佯装生气,也不去看她,语气生硬地说着。 苏小晏见状,赶紧拿了小板凳坐在婵媛身侧,讨好地晃了晃她的胳膊道:“媛儿,媛儿——” 婵媛被她这么作弄,哪儿还忍得住,噗嗤一声掩唇笑了出来。 “好呀你,居然敢骗我。”苏小晏见婵媛这样子,哪儿还能不知道,婵媛刚刚是假装生气吓唬她。 眼看着苏小晏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要跟她闹作一团,婵媛赶紧正了正神色,“你还说呢,刚刚是谁未置一词,就把我们丢下了?” 苏小晏自知理亏,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星点气势,又立刻萎靡了。 想了想,她道:“那好吧,你们都想吃什么?今天我请客,苏大小姐一会儿还亲自给你们上菜。” “既然是苏大小姐请客,那就把这儿的元宵都上一遍,执钧兄想吃什么?别客气。”苏致远一听是苏小晏请客,也来了兴致,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苏小晏咬牙切齿,顾及着旁边还有婵媛和许执钧,只能恶狠狠地剜他一眼。 “阿兄说的是,许公子和媛儿都别客气,就算我身上带的银钱不够,我阿兄也带了不少呢。”说完,苏小晏的神色又变得愉悦起来,语气欢快地说:“阿兄,你说是不是?” “小燕儿这话倒是不错,执钧兄还有许家妹妹不必客气!”这下倒是换苏致远咬牙切齿了。 他就知道,碰上苏小晏准没好事! 许执钧要了芝麻馅儿的元宵,想着要是一会儿婵媛不喜欢,两个人还能换着吃。 有苏小晏的威胁在前,苏致远也只要了两碗元宵,肉馅儿的和八宝馅儿的各一碗。 苏小晏丢给苏致远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看得苏致远恨不得把她叫回来再点上几碗。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苏小晏就端着一托盘元宵回来了。 等苏小晏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婵媛的眼神在面前比她脸还要大一圈的碗口上,转了好一会儿,最终将目光落在许执钧身上。 就连苏致远看到面前两海碗元宵也忍不住愣住了,又将目光掉转到周围,却见人家面前只是正常的小碗,便知这是苏小晏在作怪。 收到婵媛的目光,许执钧瞬间明白了婵媛的意思,起身又找洪叔寻了两个空碗。 又在两个空碗中,一边拨了三个元宵。 “少吃些,糯食不好克化。”许执钧怕婵媛馋嘴,又低声解释道。 婵媛点点头,对海碗里的元宵可半点生不出觊觎之心,这六个元宵对她来说已经是不少了。 旁边的苏致远见她们俩相处亲昵,婵媛温温柔柔的,也难怪执钧兄看着不好相处的模样,在他家妹妹面前如此体贴周到。 又想到自家泼猴一样的妹妹,只能感慨同人不同命。 随即眼神落到面前两个海碗上,又是一阵头疼。 大晚上吃这些,他怕是不用睡了。 就在这时,苏小晏又一手端了一海碗元宵过来了。 桌上三人,除了苏致远,就连许执钧也忍不住有些震惊。 婵媛有些犹豫地问道:“苏公子,小晏平日里胃口也这么好吗?” 苏致远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连头都没抬一下,想着一会儿要舀多少元宵到苏小晏碗里。 “吃呀,你们怎么还没吃?等我呢?”苏小晏放下手中的碗,迫不及待地坐下来,一边说着就忍不住拿起勺子准备开吃。 “小晏,这……你吃的完吗?”婵媛在两个碗之间指了指,“晚上吃这些可不好消化。” “这有什么,就是再来两碗也不是事儿。”苏小晏话音刚落,苏致远就一碗舀了六个给她。 第83章 “这有什么,就是再来两碗也不是事儿。”苏小晏话音刚落,苏致远就一碗舀了六个给她。 肉馅儿的元宵汤里带着香葱,也不担心会弄错。 苏小晏没说什么,照单全收,还不忘对苏致远说:“哎,你要是吃不完,都给我。” 苏致远白了她一眼,不想跟她多说,哥哥没有当妹妹的能吃,是苏致远最大的耻辱。 笑闹完,苏小晏迫不及待喂了一颗元宵进嘴里,好在洪叔的元宵个头不大,刚好能一口吃下。 苏小晏咀嚼间两颊塞得鼓鼓的,她吃东西的时候,眼神就一直停在吃食上,吃得认真又仔细。 看的桌上的另外三人也忍不住跟着她的动作,塞了一颗元宵进嘴里。 好烫—— 元宵刚刚煮好,即使耽搁了一会儿,还是有些烫口。 婵媛张着嘴,小声吸气。 许执钧见状就知道她是烫着了,四下看了看没有找到趁手的东西,干脆从袖子里扯了帕子递到她嘴边。 婵媛赶紧摇了摇头,身子往后仰,一脸抗拒。 “听话!”许执钧板着脸,声音低沉,婵媛一听就知道他生气了。 赶紧将嘴里的元宵嚼了咽下肚,感觉有些噎,又拿勺子喝了两口汤。 “不烫了,不烫了,我已经吃下去了。”婵媛小声地辩解道。 许执钧没说什么,将身子转了过去。 苏小晏从刚刚听到婵媛吸气的动静开始,元宵也不吃了,一直在留意两个人。 等许执钧转过身开始吃元宵,苏小晏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碗里的东西,突然觉得没什么胃口了。 苏小晏一阵莫名其妙,她都还没开始吃呢。 婵媛倒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苏小晏,又看了看许执钧,桌子下面的手,轻轻扯了一下许执钧的衣角。 许执钧正好咬开嘴里黑芝麻馅儿的元宵,甜滋滋的,随着元宵咽下肚,直接甜到心里。 就连嘴角也受这股子甜意的诱惑,忍不住翘了起来。 婵媛见阿兄神色松快许多,心里也悄悄松了口气,赶紧也舀了一颗元宵起来。 这回记得吹吹再下嘴,肉馅儿的元宵婵媛还是第一回吃,她嚼得很仔细。 元宵馅儿里不仅有肉,还加了芥菜,以及一点点白菘菜帮切成的小丁,嚼在嘴里脆脆的,还有些甜意。 肉馅儿剁得极其细腻,经过搅拌之后,吃在嘴里,微微弹牙,却不像肉丸子凝成一坨,而是肉中有菜,菜中有肉。 芥菜去腻,白菘增加口感,却不和肉馅儿一起剁碎,只将它们拌在一起,吃的时候软糯的皮儿和口感清爽鲜香的馅儿浑然一体。 婵媛忍不住又吃了一个,等反应过来,碗里的四个元宵都已经下肚了。 吃完肉馅儿元宵,婵媛对芝麻馅儿的元宵期望就更高了。 芝麻馅儿元宵家家户户都会做,但是真正做的好吃的,有特点的却不多。 婵媛留意过这摊子上的人,要芝麻馅儿元宵的和要肉馅儿元宵的差不多,足以说明洪叔家的元宵有独到之处。 芝麻馅儿的元宵入口,婵媛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这馅儿不止有黑芝麻的浓香和糖的甜味。 还有丝丝缕缕不太明显,又不会被忽视的酸意。 “这里面有酸梅?”婵媛惊讶地问苏小晏。 “是不是很不一样?”苏小晏略带得色反问道。 “确实别出心裁。”婵媛记在心里,下回自家做元宵的时候也可以加些酸梅,添一道滋味。 两人的低语落入许执钧耳中,只听他喃喃道:“加了酸梅吗?” “阿兄在说什么?”婵媛见许执钧嘴唇一张一合,然周遭人声喧嚣,实在没有听见他在说些什么,只好出声询问。 “没什么。”许执钧略带思索地摇了摇头。 吃过元宵,四人又聊了几句,再抬头周遭已经空了。 便是望向街道上,人也比刚刚少了一半不止。 时候确实不早了,许执钧见婵媛掩面打了个呵欠,干脆直言该回家了。 苏致远今日和许执钧一见如故,本不想这么快就散,但扭头瞅瞅自家妹妹也没什么精神,看来是困了,只好说:“不知执钧兄家住何处?愚兄改日上门,欲再与执钧兄畅谈。” “就在不远处的芳芷巷,进巷子右手边第三户便是了。”许执钧将地方一说,就匆匆和两个人道别,拉着婵媛往回走。 这个时间,早过了婵媛以往休息的时间。 她这会儿被许执钧拉着往回走,恨不得直接将眼睛闭上。 “你呀你!”许执钧见她这副可怜样子,既生气又好笑。 干脆让她站在自己面前,半搂着将她往回带,好让她闭上眼睛,也不至于撞到什么。 一路上,许执钧始终笑的格外愉悦。 偶有路人惊鸿一瞥,也忍不住猜测这人是遇到了天大的好事,要不然只是过个节用得着这么开心吗? 要是许执钧知道这些人的想法,定会嗤笑一声,告诉他们为什么不会,过节都不开心,那要什么时候才开心? 更何况只要有媛儿在,无论什么时候都开开心心的。 两个人到家,已经是亥时了。 许执钧没忙着回家,反而朝隔壁院子看了看,眼见一片漆黑,想必武叔一家这会儿已经回村了。 许执钧单手不好开门,只能叫醒婵媛,“媛儿,醒醒!” 好在婵媛也没有真的睡着,就是太困了,困得眼睛都不想睁开。 一听到阿兄叫她,还是强撑着睁开眼睛,等着阿兄接下来的话。 婵媛这副想睡又不能睡的可怜巴巴模样,落入许执钧眼中,叫他不由得大笑出声。 “哈哈哈,媛儿,站稳咯。”婵媛闻言,颤颤巍巍总算是自己站住了。 不过站的稳不稳,看她一个劲儿想往许执钧身上靠就知道了。 许执钧无奈地摇摇头,嘴上说:“等阿兄将门打开,你回屋好好睡。” 可惜眼神就没离开过婵媛,手上的动作也是慎之又慎,免得一个不留神,就给婵媛一胳膊肘,她怕是今晚都睡不着了。 好不容易将门打开,婵媛干脆直接栽倒他怀里,许执钧赶紧将人稳稳接住。 嘴上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心里忍不住道,这磨人的鬼丫头! 第84章 “承望兄,承望兄——”来人一边快速地拍打着院门,一边大声叫着屋里的人,看着来是有什么急事。 半晌,不见屋里有人出来,反而是旁边院子里探出个脑袋,“你找谁?” “承望兄!”那人又说了一遍。 不料院子里的人似乎没听过这个名字,“这家只有许三儿和华哥儿,你找谁?” 这人略微思索,便想起来自己这个同窗小名似乎是叫华哥儿的,赶紧道:“华哥儿,我是他县上书院的同学,有急事找他。” “华哥儿应该在家的。”院子里的人低声喃喃道,见来人实在着急,院子里的人想了想说:“你等着,我给你看看。” 来人也纳闷儿呢,这人能怎么看? 见院子里的人,说完话就将脑袋缩了回去,来人心下好奇,便小跑两步过来想看看怎么回事。 别看各家外院墙都树的高高的,院子里两家之间就隔了一道低矮的院墙,随便搬把凳子就能越过去。 虽说许三儿是个混不吝,心里还是拎得清楚的,对邻里说不上友善,也不敢随便犯浑。 是以邻里之间也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这么些年相安无事,也没人想过把院墙再加高些。 院子里的人搬了凳子正要翻过去,就看到旁边院子里许承望正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院子里的人一看到他,马上止住了动作,冲他喊道:“华哥儿,有人找你呢。” 许承望扭头朝隔壁院子里的人拱拱手,“多谢安叔。” 一句话说的有气无力的,安叔一看心里就在犯咯噔,这孩子别是病了? 不过外面还有人等着呢,安叔也不好多说,只想着等一会儿人走了再好好问问。 大家对许三儿不喜欢归不喜欢,但是华哥儿这个孩子还是没的说的,还真是歹竹出好笋。 “谁呀?”许承望拖着调子,用略带嘶哑的声音问道。 “是我,裕安。”陈裕安一听到许承望的声音,愈发焦急起来。 “怎么了?”许承望听出他声音里的急躁,也顾不上手脚发软,赶紧使力将门打开。 就这个简单的动作,也让他激出了一身汗。 “承望兄,进去说。”陈裕安一边低声说着,还不忘四周打量一下,生怕被人瞧见的样子。 这个举动让许承望的心忍不住沉了沉,到底出了什么事? 又忍不住将怀疑的目光投向陈裕安,他这个同窗一向老实,不至于做出什么大不韪之事的呀。 许承望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也就不想了,赶紧把人往院子里引。 从院子到堂屋这几步路,谁都没有开口,萦绕在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却比沉默还要凝重。 进了堂屋,许承望正要引他坐下,却不想陈裕安转身将堂屋门也关了个严实。 等他转过身,一眼就看出了许承望脸上的怀疑。 陈裕安这下也不绕弯子了,直截了当道:“是你爹出了事!” 陈裕安说这话的时候,面上还有几分惊恐。 此话一出,许承望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我爹?”心里已经信了八分,但许承望嘴上还是满口疑惑,“我爹怎么了?” 陈裕安来这儿就是报信的,自然不会隐瞒,将自己今日偶然看到的一幕,一五一十道来。 “今日一大早,我路过县衙,正巧看到升堂,审的就是县里去年传的沸沸扬扬的姑娘离奇失踪案,万万没想到他们带犯人出来的时候,我在里面看到了你爹。”陈裕安是个老实人,说话也从来不知道委婉,许承望以往从不在意,这会儿听来只觉得格外刺耳。 “我以为自己看错,又听了一会儿,听到他确实是姓许的,便知道应该没错。我左右都没看到你,就想着你可能还不知道这事儿,就赶紧跑来告诉你。”陈裕安说完,也顾不上留意许承望的神色。 在屋子里看了一圈,瞄到茶壶,赶紧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连喝完三杯,才觉得自己嗓子里的那口气儿顺了。 许承望脸色黑沉,又问到:“他们可说了我爹犯得什么事?” “我听的不多,好像说里面有些姑娘就是你爹帮着找的。”陈裕安喝完茶,这才找了凳子坐下。 坐下以后,陈裕安朝许承望看过去,似乎在等他的反应。 以往在学堂里也总是这样,不管遇到什么事儿,他都要等许承望做主。 却万万想不到,今日这一眼惹得许承望怒从心起,偏偏要忍着不能发泄出来。 许承望看他的眼神愈发轻蔑起来,以往只是听别人说,今天他一看,陈裕安脑子还真是差根筋。 陈裕安果真不负许承望对他的评价,他不仅没有看出许承望此时不喜,还一脸殷切似乎随时准备为许承望做些什么事。 许承望右手在座椅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当堂可有判决?” 看上去一派镇定,实则隐隐发颤的尾音,和手上杂乱无章的动作,已经出卖了许承望的心事。 他远没有看上去那么镇定。 “并无,这种大案起码要三日后才会宣判呢,听说届时还会在城门口张贴判词。”陈裕安将自己听到的,一一说了。 “你果真没有看错人?”许承望还是有些不甘心,黑黝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陈裕安的脸,似乎想从上面找出星点陈裕安说谎的证据。 说话的时候,他直直地听着身子,似乎一旦听到不满意的答案就要冲上去,咬断陈裕安的喉咙。 陈裕安完全没有察觉到许承望的疯癫,笃定地说:“肯定没有。” 说完,他怕许承望不信,又接着道:“我记得有一回你爹给你送吃的,他陪你一起去送他,他走的时候我看到他右耳后有个指甲盖儿大小的黑痣,那人也有一个。” 陈裕安这话,彻底打破了许承望心底最后一点幻想。 他一下瘫坐在椅子上,似乎浑身的力气都转到了脖子上,许承望状若疯癫地用力摇着头,大喊道:“我不信,肯定不是我爹,肯定不是。” 此时的许承望,哪里还能看出往日温文尔雅的样子,倒像是只狰狞的困兽。 陈裕安也被他突然的发作吓了一跳,但还是赶紧起身倒了杯水给他,“承望兄,你冷静些!” 许承望这会儿哪儿还能听进去陈裕安的话,满脑子都是完了…… 他一把推开,陈裕安递过来的茶杯,准备起身,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随即身子一软直接倒在椅子上。 第85章 倒下之前,许承望还在想他爹。 他爹以往在村里名声不好,他是知道的。 不过知道又怎么样,他也不在意。 老子不争气,他这个当儿子的争气就行了。 老子丢的名声,他能帮着找补回来,靠的是什么? 不是别的就是读书,尤其是在许执钧三年前守孝开始,村里几乎人人见了他,都要夸他是个有出息的,要不了几年村里说不定就会出一个举人老爷…… 现在这些都毁了,全毁了! 许承望突然昏倒,陈裕安也被吓了一跳。 赶紧去扶他,这一扶就发现了问题,许承望手心烫的都能煎鸡蛋了。 陈裕安是个厚道人,怎么着也不会这会儿直接把许承望丢下。 他先将人就近扶进了一间卧房,也顾不上是他的还是他爹的,反正都是一家人。 许承望烧的这么厉害,要是把人就这么放这儿,也是事儿,陈裕安思来想去又想到了刚刚隔壁院子里跟他搭话的那个大叔。 那个大叔看着是个热心肠,陈裕安也顾不得想许多,赶紧敲开了隔壁院子的门。 “怎么又是你?华哥儿不是在家吗?”安叔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前的陈裕安愣住了。 “承望兄昏倒了。”陈裕安焦急地说道。 “好好的怎么昏倒了?”安叔看陈裕安的眼神一下警觉起来,难不成这小子是什么盗匪? 陈裕安赶紧将许承望发热晕倒的事儿说了一遍,好在只是实心眼,又不是真的傻子,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安叔也就将信将疑地跟他去了隔壁,这一看,许承望确实是烧的厉害。 安叔也顾不上许多,自己赶紧去找生叔,又让陈裕安帮着去找许执钧。 “未哥儿是谁呀?我要去哪儿找他?”陈裕安被安叔安排的明明白白。 可惜他对许承望家里的情况,虽不说一无所知,也差不了多少。 陈裕安又是第一回来同姜村,哪里知道哪儿是哪儿。 安叔心里着急,见陈裕安还摸不着头脑更急了。 一把扯了他就往外走,边走边说:“路上说。” 安叔平日做惯了地里活儿,下手自然不会轻。 陈裕安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年郎,瘦瘦弱弱的。 安叔一扯,他跟在后面,动作慢一点,整个人都恨不得要飞起来。 “大叔,还请您慢一些。”刚出许三儿家院子,陈裕安就气喘吁吁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安叔见他这样,心里愈发不耐烦。 干脆松开手,让他跟在自己后面,一路小跑。 “就是这家,未哥儿是华哥儿堂兄,现在许三儿不在家,华哥儿的事儿,找他准没错。”安叔说完,就丢下陈裕安去敲门,自己则小跑着往生叔家去。 许三儿是个好面子的人,两家之间的事儿,只要没和许执钧彻底撕破脸皮,他就不会到处嚷嚷。 至于他屡次找许执钧和婵媛的不痛快,在他看来这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亲戚之间哪儿有顺顺当当的,免不了牙齿磕了嘴巴,那也是一家人的事儿。 安叔不过是许三儿家邻居,又怎么会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怎么着两家还有着亲戚关系呢。 陈裕安又咚咚咚敲了半天门,不过不知道是今天运气不好,还是怎么的,半天也没见到人出来。 反而又是隔壁先有人探出来个脑袋查看,这次倒换了个婶子,问道:“你是?” 这位婶子不是别人,正是春婶。 武叔一家忙着收拾东西,正要把行李往院子里搬。 昨晚看完灯,武叔借了铺子里的马车,将一家人带回来,想着正好今天还能驼行李。 马车停在前院,武叔和春婶正准备把马车赶出去,就听到隔壁的门被敲得咚咚响。 春婶赶紧出来看,不料这一看,来的是个陌生小公子。 “我是承望兄,也就是华哥儿的同窗。”陈裕安赶紧朝春婶行了个弟子礼,又解释道:“今日本是有事前来寻承望兄,不料承望兄受了风寒,昏了过去,这会儿正在发热。我得人指点才找到这家,听说承望兄的堂兄住这儿,敢问婶子,可是真的?” 春婶见陈裕安说话斯文有礼,长得白白净净的,又听他说华哥儿,不像是骗人,随即点了点头。 “这家之前确实住着华哥儿的亲戚,不过现在已经搬走了。”陈裕安见春婶不像是在骗他,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春婶是个热心肠,又见他年岁尚小,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道:“我们一家也要搬去县里,你说的这事儿我倒是可以帮着带个话。不过华哥儿那边,还得你先照看着了,到县里这一来一回也得些时间。” 陈裕安赶紧道谢,又说自己能先帮着照看许承望。 春婶听他这话,心里才算是踏实了。 华哥儿也是个可怜孩子,有个不着四六的爹,好在这孩子是个争气的。 春婶虽和许三儿不对付,对许承望倒没什么恶感,反而心里也有些许担忧呢。 谁知道许三儿那个鬼又死哪儿去了,半大的孩子一个人在家,可不就是容易病。 “是谁来了?”春婶关上门,武叔就放下手头的事儿,感激凑过来问。 刚刚那动静,怕不是又有人来找茬。 “是华哥儿的同学,说是华哥儿病了来找未哥儿去帮着照看。”春婶说着就忍不住感慨,“你说华哥儿多争气呀,他那个爹真不是个东西,指不定那一天就要把他儿子拖累死。” 不过是春婶随口的一句感叹,谁知竟然一语成谶。 武叔的注意力却不在这儿,反而扭头问春婶,“你怎么说的?” 武叔了解她的性子,果不其然春婶就说了自己要帮着带话的事儿。 “你呀你!”武叔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副头疼的神情。 “你这是什么意思?”春婶见武叔这副模样,心里也来气,“想说什么你就说!” 春婶最受不了别人含含糊糊,偏偏她家这个就是最喜欢含糊的,当初她不知道怎么就被蒙了眼,觉得这是个老实人。 “我说你这事儿做的不对。”既然春婶相听干脆的,武叔干脆就直说了。 “我哪儿做的不对?”春婶瞪了他一眼,只当他这是老毛病又犯了,不想担事儿。 “多大点事儿?不就是帮着传个话,能把你累死?”春婶嘟囔完,干脆自顾自地收拾起东西,不想理武叔。 “缺心眼货!”武叔在心里小声念叨了句,抬头见春婶生闷气,脸上却不自觉露出个笑来。 第86章 女学这几日就要开始报名,一大早吃完饭,许执钧就押着婵媛到了书房。 婵媛今天突然说想学算学,许执钧不知道她哪儿来的这想法,但是婵媛想做的,他没有不答应的。 一听说婵媛想学算学,便找了基础的《九章算术》出来。 许执钧尤其爱惜书,他的很多书,上面几乎看不到折痕,俱是八九成新。 一旦翻开,就能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批注,足以证明书的主人翻阅过多次。 但这本《九章算术》不一样,几乎是许执钧这儿最“破旧”的一本书。 婵媛翻开,只见这第一页就写着:“方田:今有田广十五步,从十六步。问为田几何?” 从这第一题,婵媛就不知该从何解起,愈发让她来了兴致,缠着许执钧非要让他讲个明白。 许执钧顾不上思索,婵媛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真的对算学起了兴趣,一点儿没藏私,将自己最初做这题的一些想法和婵媛一一讲了,直到婵媛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婵媛问,许执钧答,一问一答,一上午不过弹指一挥间。 午饭是婵媛硬要做的。 许执钧不许,婵媛却抢着去做,还一脸调侃道道:“阿兄也不怕日后同窗笑话,要是大家都知道书院里学问最好的许执钧,整日在家里做饭,大概对好学问的向往也要随之破灭了吧,大概还会感慨一声,粗鄙至极!” “你怎么就知道阿兄的学问是书院最好的?”闻言,许执钧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婵媛,似乎想听听她的解释。 “那还用说嘛,我阿兄肯定是最厉害的,日后阿兄可是还要拿状元的人呢。”婵媛一脸崇拜地望着许执钧,好像确有其事一般。 “小马屁精。”许执钧声音含笑,眼神轻飘飘地从婵媛身上掠过,婵媛可没有听出半点责怪的意思。 不过最终,许执钧还是妥协了,他哪儿拗得过婵媛呢? 唯独强硬的一点是,他不许婵媛沾水,他可还惦记着婵媛手上的伤呢。 自己三下五除二把菜摘好,淘洗干净放在一旁,一会儿婵媛只需将食材丢下锅炒熟。 婵媛和许执钧商量一番,中午这顿就准备了两个菜。 第一道是茱萸酱烧豆腐,第二道则是清炒菜心。 昨晚吃的一桌子好菜,今天再吃大鱼大肉可就腻了。 最后再热一大碗莲菜骨头汤,两道菜一个汤,简简单单的三样,许执钧和婵媛却觉得异常熨帖。 吃过饭,两个人稍事歇息,就打算再去女学看看。 早上两个人已经去过一趟了,今日女学开始报名,一大早可就热闹的很。 这会儿再来,约么大家都去吃午饭了,倒是没什么人。 报名不需要银钱,束脩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交的,还得等考完试看自己有没有被录上。 女学本就是县衙一手操办起来的,办学不是为了收钱,是以束脩比一般人家也能出得起束脩。 报完名,婵媛拿到一张小笺,上面详细记录了她的姓名、年岁…… 三日后入考场,还得凭借这张小笺,要是小笺丢了或者损毁,便只能再等下一年。 婵媛赶紧将小笺贴身收好。 报完名,许执钧先将婵媛送回家,而后自己去了夫子家。 不料许执钧前脚刚离开,春婶后脚就过来敲门。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华哥儿同学托付的那件事。 婵媛听完春婶的嘱托,只说等阿兄会来的时候会告诉他。 春婶没有多坐,她还得回家收拾东西,日后两家还是邻居,说话的时候多得是。 婵媛直到她现在忙得团团转,也没有留她,“媛儿直到婶子这几日忙碌,也不多留婶子。只一件事,婶子千万别忘记,今日女学开始报名,这两日婶子什么时候得空了,赶紧带迎春去把名报上。” 春婶一听,更是急得恨不得能翻墙回去,只待婵媛将话说完,话音刚落,她便抬步出去。 春婶刚走,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又有人来敲门。 原是苏小晏家的奴仆,说是奉了家里大小姐的命来送灯,还留下一封信,说是大小姐的亲笔信。 婵媛要请他进来喝茶,他哪敢冒昧,但也没急着走,“大小姐说等您看完信,指不定您会回信,到时候我一并带回去。” 婵媛赶紧将信拆开,想看看苏小晏究竟说了些什么。 信上的内容不多,婵媛迅速扫完,会心一笑,回房提笔回了一封信递给来人。 将人送走后,又过了一个时辰,许执钧这才悠然地从夫子家回来。 第87章 “阿兄,你回来了!刚刚春婶来过了,说华哥儿在家晕倒了,也没有人照看……”婵媛话还没说完,在许执钧似笑非笑的神情里,尴尬地顿住了。 为什么阿兄的眼神那么奇怪? “你是圣人托生?”许执钧嫌弃得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我让你默的文章可默好了?” “阿兄,你什么时候让我默文章了?”婵媛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不记得阿兄什么时候布置过默文章的作业? “现在,快去,今日默《茶经·五之煮》。”婵媛见许执钧不像是在开玩笑,苦哈哈地看着许执钧,希望阿兄能大发慈悲放过她。 “还不快去?”许执钧眼尾一扫,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严肃,婵媛一下就怂了,不情不愿地进了书房。 许执钧倒是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他这才悠哉悠哉地踱去书房“监工”。 “阿兄你真的不去?”婵媛问这话可没有别的心思,她就是好奇,毕竟华哥儿和阿兄还是还是亲戚呢。 “你是打算今日将《茶经》整个默一遍?”许执钧似笑非笑地看着婵媛,吓得婵媛赶紧扭过头,专心默文章。 她就知道,阿兄只要露出这个表情就不会有什么好事。 “很快就不是亲戚了。”许执钧像是知道婵媛在想什么,幽幽地说了这么一句。 没有前言后语的,婵媛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阿兄怎么知道?”婵媛又忘了许执钧的警告,好奇地的朝许执钧望了过去。 “族规第十条怎么说的?”许执钧这次没有吓她,反而好心地帮婵媛解答了疑惑。 “除族?”婵媛略微思索,瞬间拔高了声音,一脸震惊地反问道。 “没错,除族!”许执钧掸了掸袍子,淡笑着挑了个眉。 阿兄似乎心情不错。 本族族规有云:“故犯,刑至徒以上者,削谱除族籍。” 许三儿犯得是至死刑的重罪,等三日过后开堂宣判,县令会派人请来族长、里正…… 届时同姜村许家族长估计恨不得就地开祠堂,写了除族文书丢给许三儿。 连带着许承望,也将在同姜村再无立足之地。 就算许三叔死了也不能再入许家祠堂,从此只能成为孤魂野鬼。 想到这儿,许执钧心里一直堵着的那一块儿总算是松快了些。 许承望之事,暂且按下不表,二人权当没这回事儿一样。 时间很快来到次日,婵媛一大早就去了隔壁,昨天春婶一家花了一天终于在县里落了脚。 晚上就传信过来,让许执钧和婵媛中午来家里吃饭。 婵媛还特意去给迎春帮忙收拾了屋子,想到她说今日要去报名,也不知道这会儿去了没。 婵媛这么着急忙慌地,就是心里惦记着迎春呢。 一见到春婶,婵媛赶忙道了恭喜。 不过春婶脸上可没什么喜意,反而透着一股子凝重。 婵媛一眼就看出春婶面色不大好,赶紧问她道:“婶子今日面色郁郁,可是有什么不快?” 春婶又好气又好笑,面色不虞地回到:“还不是迎春那个死丫头。” 一听和迎春有关,婵媛马上就急了,“迎春怎么了?” “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春婶知道两个小姐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也不想在婵媛面前下迎春的面子。 听春婶这么说,婵媛赶紧就往屋里走。 和迎春关系再好,婵媛心里也有些分寸,不会随意没有一开口就问她怎么回事。 婵媛一进屋就语气欢快地道:“迎春,今日咱们去放风筝吧。” 婵媛说话的时候,迎春正窝在被子里,拱成一坨。 听到婵媛说话的声音,懒洋洋地蠕动了一下。 “不放。”迎春在被子里摇了摇头,不想将头露出来。 “怎么了?”往年这个时节,迎春可是早早地就想着要放风筝,今日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迎春还是蒙在被子里摇了摇头。 看着迎春今日怪异的举动,婵媛心里愈发不定了,这丫头到底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怎么了这是?”婵媛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说着就坐在了床边。 两个小姐妹整日打打闹闹习惯了,婵媛在迎春面前也没那么多礼节涵养,反而粗鲁直率地可爱。 迟迟没听到迎春说话,婵媛干脆一把将迎春脑袋上的被子掀开,又将人别了过来。 婵媛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婵媛实在好奇,不过一夜没见,迎春这是做了什么? 第88章 “这是怎么了?”婵媛实在好奇,不过一夜没见,迎春这是怎么回事? 婵媛说着,指了指迎春脸上细细密密的小红疙瘩,看的有些渗人呢。 不过搭配着迎春此时委屈巴巴的表情,又让婵媛有些忍俊不禁。 “你还有没有点同情心。”迎春恶狠狠地瞅着婵媛,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倒不是真的生气。 但见婵媛迟迟止不住笑声,反而愈发放肆,迎春忍不了了。 一把抽了枕头就往婵媛身上砸,不过婵媛怎么会站在原地任由她砸,赶紧躲开。 一边躲,还不忘调侃道:“我也好奇呢,怎么一日未见,我的好姐妹就成这副模样了?” 可不是嘛,昨日婵媛傍晚,她还来帮着迎春收拾屋子,回去的时候,迎春还好好的。 也就一晚上的功夫,这怎么就一脸的疹子,难怪她今日春婶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婵媛实在对迎春怎么变成这样好奇急了,连着问了几遍。 但是偏偏这疹子出的不巧,眼皮上,嘴唇上,到处都是,迎春现在整个人肿成了一个猪头。 婵媛跟她说话,也不敢直接对上她的脸。 不怕别的,就怕自己视线接触到迎春的脸,又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气氛有片刻的凝滞,好在迎春心里也知道,自己什么样子婵媛没见过,也就不避着她了。 不过想想刚刚婵媛的笑,迎春还是很生气。 一脸悲愤地看着她,最终在婵媛好奇的目光下,指了指窗户。 婵媛明白她这是告诉自己疹子是怎么来的,赶紧凑过去,想看看窗户边都有什么。 可惜什么都没看到,窗户关着呢。 婵媛手搭在窗户上,正要推开的时候,迎春大叫一声,“别开,千万别开!” 吓得婵媛一个激灵,赶紧将手收了回来。 婵媛忙扭头问她:“怎么了这是?”说着又在窗户和迎春之间来回指了指。 她怎么愈发糊涂了? “这个见不得风。”迎春将脸冲着婵媛扬了扬,很快又垂了下去。 迎春不仅将脑袋垂了下去,就连肩膀也跟着塌了下去,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婵媛忍住笑,又跑去门口。 一眼就看到冲着窗户的地方,有株桃花树开得正艳。 “可是桃花?”婵媛收回视线,赶紧将门关上。 迎春这样子看着像桃花藓,可见不得风。 “我昨晚上去摘了枝桃花就成这样了。”迎春说着,两颊鼓着一口气,像只胖河豚。 一想到身上的疹子,迎春心里就忍不住冒出一股无名火。 等心里那股子邪火消了点,迎春又接着道:“可痒了,我又不敢挠,越挠越痒,也不知怎么回事。” “可找大夫看了?”婵媛心里大概有数了,不过也没有贸然下定论。 “我娘找了大夫来,大夫看了说是桃花藓,以后都不能碰桃花呢。这几日只要忌口,再吃两副药很快就能消了。” “明日就是最后一天报名了,能消吗?”女学的报名可不是什么要求都没有,比如要四肢健全,不能有传染性的恶疾…… 迎春现在这副模样,看着就吓人。 桃花藓虽不会传染,但迎春现在的模样,十有八九也是不会让她报名的。 想到这儿,婵媛也忍不住为迎春苦恼起来。 迎春听到婵媛这么问,更是着急,她可是心心念念了好久骑射课。 可别因为这场莫名其妙的疹子,就没法儿报名呀! 婵媛略微思索片刻,她似乎在哪儿看到过一个方子。 专门治桃花藓的,外敷两日便有奇效。 婵媛心里念叨着,迟迟没有头绪,还是决定先回去看看再说。 心里有了主意,她也没急着和迎春交底,万一没有不是空欢喜一场嘛。 婵媛猛地拍了一下脑袋,“你看看,你看看,我这记性。” “怎么了?”迎春果然没有起疑。 婵媛心下稍安,口吻焦急地道:“突然想起今日阿兄出门的时候布置了默书的任务,这会儿可是还没动笔呢,可不能再呆了,我得先回去把书墨了,要不然阿兄回来要责罚的。” 听婵媛将许执钧搬出来,迎春也着急起来,一想到许执钧那张冷脸,迎春慌张地推了婵媛一把道:“你赶紧回去默书。” 婵媛点点头,“那你先好好休息,躺累了就看看《茶经》,我先回去把阿兄布置的任务做完,晚些时候再来。” 婵媛说完,没再停留,反而加快脚步离开了武叔家。 迎春还是头一次见婵媛如此惊慌失措,又想想许执钧偶尔似笑非笑的神情,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第89章 婵媛开门的时候,许执钧正在书房看书。 听到婵媛回来也有些惊讶,“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往日婵媛一去迎春那儿,没一两个时辰,哪儿会这么快回来。 婵媛也没隐瞒这事儿,“迎春出了桃花癣,我记得师父给的书里就有个方子,专门治桃花癣很的,我去找找看。” 说完,婵媛又想到还有报名的事儿,忍不住感慨道:“明日就是报名的最后一日了呢,迎春现在的样子,要是赶不上报名可就糟了。” 许执钧闻言,也拿了另一本书帮着翻看起来。 不多时,就被婵媛翻到一个方子,这方子还有个文雅名字——蔷薇硝。 “将蔷薇花整朵摘下,浸泡于适量水中,置于石钵中杵槌研碎,萃取澄净花汁,拌入香料、银硝、橙花油熏蒸,晒干后碎成粉末即可用来妆面,平时可装入粉盒使用,也可装入荷包作荷香携带。” 可惜这时节,最早的一茬蔷薇都还未开。 婵媛略微一想,问许执钧道:“阿兄可知道这街上哪儿有卖香料的铺子。” 指不定香料铺子有先前存下的蔷薇花汁子,应该也是得用的。 许执钧对县里比婵媛熟悉些,但是他一个大男人,又不好粉装饰面的,哪儿知道什么香料铺子。 兄妹俩只能沿着最近的一条街开始找。 他们运气还算不错,没走多远就找到一家香料铺子。 可惜没有卖花汁子的,店家见婵媛要的急,又给她指了县里最大的一家香料铺子。 兄妹俩又颠颠的找过去,可惜这家也没有蔷薇花汁子。 马上新一茬的蔷薇花就要开了,以往的存货,该卖的也都卖的差不多了,哪儿还有什么蔷薇花汁子。 连跑了两家铺子,都没找到,婵媛不禁有些丧气。 许执钧好像知道她的想法一般,拍了拍她的肩头,“再找找。” “嗯。”婵媛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似乎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突然福至心灵般扭头一看,一家卖脂粉的铺子映入眼帘。 婵媛很快来了主意,脂粉铺子也少不了花油、花汁子这些。 “阿兄,我们去那家问问。”婵媛也不等许执钧回话,直接扯了他的胳膊就往那家铺子走。 “掌柜的,我想问问你这儿可有蔷薇花汁子?”婵媛声音娇娇软软,语气却格外有力。 “没有,小姐可要看看别的?”婵媛拉着许执钧一进门,掌柜的那双利眼就将两人都打量了个遍。 掌柜的见婵媛长相不俗,虽然衣着打扮简简单单,气质却淡定自若,不像一般人家的姑娘。 话音刚落,掌柜就拿出了店里上好的脂粉。 婵媛心里惦记着蔷薇花汁子的事儿,听掌柜说铺子里没有她要的东西,转身就想走。 却在暗地里,被许执钧拽了一把。 婵媛疑惑地顺着自己的胳膊,望向许执钧,似乎不明白阿兄这个突然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掌柜的,拿些面脂、手脂出来。”许执钧记得,以往春秋换季的时候,她娘总是会给兄妹两个涂上厚厚的一层面脂、手脂,似乎就是为了防春癣。 以往不记得也就罢了,今日既然想起来了,许执钧便动了心思。 “好嘞,您且等等。”掌柜的说完,就蹲下身子,从货柜里挑挑拣拣,捧了一盒子瓶瓶罐罐出来。 既然阿兄想买面脂、手脂,婵媛也只有耐着性子陪着,自己却对这些无甚兴致。 干脆从许执钧手下挣出来,自己四处打量起这个铺子来。 许执钧一边挑选,又装作不经意地问起,“您这儿的东西可都是自家配的?” 说到这个话题,掌柜地瞬间警觉起来,好像没有听到一般,将话题岔开了。 许执钧也没有再提第二遍,反而换了个话题,问起了这些面脂和手脂的差别来。 听许执钧问这到这个问题,掌柜的哪儿有不知道的,马上滔滔不绝起来。 好像刚刚两个人极为短暂的沉默,只是错觉。 还是婵媛说话的那句话,她阿兄要是想讨好谁,没有不成的。 临走的时候,掌柜的还是给了他们一点线索,“要是想买蔷薇花汁子,可以去椿萱巷左手边第一家试试运气。” 第90章 婵媛照着脂粉铺掌柜的给的地址,很快找到了过去。 叩叩叩—— “谁呀?”里面传开一个温柔的女声。 听声音,婵媛觉得是个和蔼的嬢嬢。 “嬢嬢好,我是来买蔷薇花汁子的。”婵媛隔着门直接言明了来意,免得屋里的人误会。 “稍等一下,我马上就来。”话音刚落,院子里反倒没了动静。 婵媛侧头看了眼许执钧,见阿兄还是往常那副表情,到嘴边的话,又被她生生咽下去了。 和阿兄搭话,还不如闭嘴,婵媛皱着鼻子,开始打量起四周来。 又过了一小会儿,女人终于过来将门打开。 看到门口站着的是婵媛和许执钧的时候,女人明显愣了一下。 不过她又很快反应过来,“公子小姐好,敢问二位前来,所谓何事?” 刚刚她一开门,婵媛就闻到一股馥郁的茉莉香气,浓郁却不腻人。 婵媛忍不住深深嗅了一口,差点错过女人的问题。 倒是站在婵媛身后的许执钧朝她拱了拱手道:“我们想买些蔷薇花汁子,请问您这儿有吗?” 听完许执钧和婵媛的来意,女人明显松了口气,赶紧将二人迎到院子里。 “有的,您二位想要什么样的蔷薇花汁子,我这儿有红蔷薇的和白蔷薇的,其他颜色蔷薇花的汁子已经用完了。”女人声音柔和,站在许执钧和婵媛面前,也尽量弓着身子,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婵媛打心底觉得这个女人和善,反而不慌不忙地问道:“还不知怎么称呼您呢。” “夫家姓顾。”提到夫家二字的时候,女人明显有些局促。 “顾嬢嬢,还请您都给我们拿一些看看吧。”在顾嬢嬢面前,婵媛愈发柔和了声音。 方子上也没有说要什么特定的蔷薇花汁子,应该也就不拘什么颜色。 但婵媛还未见过这些,免不了好奇,是以想借这个机会都看看。 很快女人拿过来了两瓷瓶花汁子,并着一些香膏道:“这些香膏都是我最近做得的,您要不要试试?” 顾嬢嬢十分小心翼翼,生怕被婵媛不喜,这话说道最后,自己都失了底气。 大约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婵媛倒很感兴趣,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顾嬢嬢身上的味道,婵媛可是喜欢的紧呢。 可惜阿兄就在旁边,可不好开口询问。 香膏有三四罐,婵媛迫不及待地想都闻闻。 第一罐她就很喜欢,是酸甜的柑橘香味,婵媛闻到的时候,恨不得常常这香膏入口是什么味道。 剩下的味道也不错,但一想到柑橘的味道,其他的就没有那么能激发她的“食欲”,婵媛自然也就兴致缺钱。 不过还有有一罐,婵媛在闻到的瞬间就将目光投向了许执钧,是冷冽的木质香气,还带着一点点清凉。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木料,但这味道会让她在闻到的时候想起阿兄。 到底还是避讳着面前有人,婵媛只得踮着脚想凑到许执钧耳边。 可惜她还是低估了两个人身高的差距,许执钧见状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婵媛看了眼顾嬢嬢,狠狠地呼了一口气,这才勉强压住心头的火气。 好在许执钧还算识相,赶紧往婵媛那边歪了歪身子,好让她能凑到自己耳边。 婵媛给了许执钧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压低声音道:“这味道闻起来很像阿兄呢。”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许执钧耳侧,混着婵媛身上袅袅的香气蔓延至许执钧鼻尖,让他心里一瞬间像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一般。 不疼,只是痒痒的。 好在这愣神只是一瞬,还不等婵媛察觉,他就很识相地将香膏接过来嗅了嗅。 香膏淡而不寡的木质香气蔓延至鼻尖的时候,许执钧在心里点了点头,“这味道是不错。” 顾嬢嬢垂首站在一旁,没有注意到兄妹二人的小动作,心里还在忐忑。 直到婵媛看完蔷薇花汁子道:“顾嬢嬢,麻烦这两样香膏给我们一人来一罐,花汁子要这种,不过这可能有点少,得多一些。” 顾嬢嬢这才如梦初醒般,赶紧抬起头望向婵媛,眼神里的情绪有些复杂。 婵媛能隐隐看到她眼眶中似乎有泪水在打转,最终还是在眼眶中消失不见。 “您先等等,我去给您拿花汁子。”她声音中约么还能听出点颤抖,婵媛听完有些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 随即想到不仅是蔷薇花汁子,她还需要些橙花油呢,赶紧道:“您这儿要是有橙花油,也给我们来一些吧。” “有的有的,看您想要什么样的。”连说了两个有的,顾嬢嬢语气还是很平和,丝毫听不出来谄媚。 第91章 四月是被加速的一个月 这本书三月底,四月初开始有推荐,狂喜的同时我不得不冷静下来,四月一号我要复工,复工的消息比推荐来得慢了些,也急促了些。写文和工作,无论哪一项我都是小白,甚至在此之前,我都有没有想过如何平衡二者。而从四月初到现在,我不得不厘清思绪,去迎接这篇文的新阶段——上架。好在三月的存稿让我能稳定更新到四月底,这给了我足够的时间缓冲,这一个月在工作中我勉强能抓到一丝头绪,让给了我在工作之余完成更新希望。上架之后我无法做出日更多少多少的承诺,但起码我保证不会断更,如果还能有推荐,也会努力加更。 到这儿,上架感言已经结束了,下面只是我这段时间以来的一些想法,想讲给大家听。 四月是被加速的一个月,推荐推荐推荐……我尚未来得及在工作的闲暇品尝推荐的喜悦,就不得不面对折戟的悲哀。作为作者,我很难客观地评价我的文写的如何,一篇文也并非只能用好与不好这样对立的答案去评价,但我还是得说,写文让我感觉很棒,这和取得多少成绩无关。作为一个扑文作者,说这话免不了让人感觉充满阿q式的自我满足,然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三月之前的我是颓丧的。疫情袭来之前,我对2020年充满了想象,无论写不写文,今年都会是我人生的下一个阶段,我已经暗戳戳期待很久了。毫不客气地说,这场疫情,让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隐隐有些绝望,就是在百无聊赖的绝望中,我开始更新。 这篇文更新到现在为止,满打满算才两个月,我改了不下十次开头,目前呈现给大家的这个,距离我一开始的版本,已经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加入了一个许三叔。我和朋友戏称,许三叔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那儿搬,实际这个人物是否加入进来,我想了两三天,又根据大纲写了他的小传,最终毅然决定,加! 这是写这篇文最有意思的一个点,也是让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个点。其实还有很多小插曲,例如我查阅一些素材的时候,经常慨叹于古人的智慧,这不由得让我想起曾经看到过的一个说法。这个说法大致意思是,从智人时期开始到现在,我们的智力水平并没有显著提高,所谓科技进步不过是踩在前人肩膀上的正常发展,但从人文方面来看,古今差异并不明显,甚至当代审美教育还是缺失的。扑街作者今天就要直言,我审美很差,起码是不成体系的,但三观很正,所以这肯定是个够正的故事。 和大家说了这么多,最后应该是鸣谢环节了吧,那必须要谢谢一起写文的好姐妹们,还有编辑大大。最后的最后,就是这本书明天要上架啦,这个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田园只是倍看,而故事的核心是青云路啊,希望看文的小可爱们和书中的人物一样,扶摇直上,一路青云! 第92章 首订(五章合一章) “有的有的,看您想要什么样的。”连说了两个有的,顾嬢嬢语气还是很平和,丝毫听不出来谄媚。 “那有什么样的呢?”婵媛可没买过这些,哪儿知道橙花油还分种类,只好继续问下去。 “我也不好给您说,我先拿出来您看看再说吧,花油分的倒不是种类,主要是品相不同,价格也有些差别就是了。”说道后面,顾嬢嬢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看样子倒不像是会做生意的料。 等顾嬢嬢又紧了屋子,婵媛想起刚刚顾嬢嬢的表现,忍不住跟许执钧道:“这位顾嬢嬢有些奇怪呢。” “哪里奇怪?”许执钧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问道。 这模样,倒像是在考校婵媛一般。 婵媛也没在意,直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道:“似乎有些怕人。” “眼神倒是不差。”许执钧揉了揉婵媛的发顶,没有再多说什么。 顾嬢嬢出来了。 这回她手里的托盘上的东西倒是少了几样,拳头大小的瓷瓶有三个,还有一个粗陶罐子,大小和一般家里盛汤的海碗差不多。 顾嬢嬢没忙着说价钱,让婵媛先看。 婵媛拿了最右边的瓷瓶,递给许执钧,冲他使了个眼神。 许执钧倒是很快明白了婵媛的意思,这是在差事他呢,许执钧轻笑一声,将瓶口的木塞拔了出来又递到婵媛鼻下。 还未等靠近鼻尖,婵媛就伸手将许执钧的手推开一臂远,“太香了。” 不过是将瓷瓶打开,拿了两尺远的功夫,橙花的香气便笼罩了整个院子。 别说是婵媛,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许执钧,也不适地皱起了眉,赶紧将瓶子又塞上。 顾嬢嬢听到婵媛那话,侧着头小心打量了一下婵媛的神色道:“这瓶就是上品橙花油。” “有没有不这么香的?”婵媛眨巴了一眼眼睛,有些呆呆地问道。 顾嬢嬢递过来左边的一瓶,婵媛这回学乖了,没有贸然让许执钧帮着打开。 此时院子里还满是刚刚那瓶橙花油的香气,就是打开了,估计也闻不到什么味道,婵媛干脆先问起了价钱。 “顾嬢嬢,这三瓶橙花油都怎么卖?”婵媛先晃了晃手里的这瓶橙花油。 “小姐手里的是下品橙花油,香气杂乱,三钱银子一瓶。”顾嬢嬢是个实诚人。 “这瓶是中品橙花油,香气馥郁但仍不够纯粹,七钱银子一瓶。”顾嬢嬢指了指中间那瓶。 最后是婵媛第一个拿的那瓶,“小姐头一个拿的是上品橙花油,香气纯净浓烈,得一两银子一瓶。” 听到价格,婵媛微微瞪大了眼睛,就这么小小的一瓶橙花油,价格未免也……太贵了些。 就连许执钧听到这价格,也忍不住侧目。 好在顾嬢嬢只是有些怕人,并不是不懂人情世故,赶紧解释道:“小姐有所不知,做一块香膏,若用上品橙花油只需三五滴,若用中品橙花油便需十来滴,若是用下品橙花油,则要的更多,且品质越好的橙花油,留香时间越长。” 听完这话,婵媛心下忍不住对上品橙花油有些意动,但想到价格,还是差许执钧帮着打开了手里的中品橙花油,果然香气差上许多。 香则香矣,香味不够纯粹,香气散发出来的时间更长,消散的时间更短。 思来想去,婵媛咬咬牙道:“那就要一瓶上品橙花油。” 顾嬢嬢有些激动地道:“您和公子先等一等,我去给您将这些东西包好。” 说完转身要进屋子的时候,突然又扭头道:“小姐切记,橙花油不可直接沾染皮肤,免得出癣,用的时候只需在水里加上一两滴便够了。” 说完,又想到婵媛还买了花汁子,顾嬢嬢接着道:“若是加在花汁子里,这么一大瓶,至多加三五滴就够了。” 婵媛倒是不知,花油直接上脸可能会出癣,听到顾嬢嬢这话,有些后怕。 许执钧倒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顾嬢嬢的背影,这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呐! 两块香膏,一瓶蔷薇花汁子,还有一瓶橙花油,顾嬢嬢收了一两五钱银子。 婵媛买的时候舍不得,给钱倒是爽快。 许执钧也没跟她抢,他就是想看看这下丫头有多少小金库。 不过一出顾嬢嬢家院门,婵媛的脸色很快沉了下去,一副沮丧的模样。 “怎么了这是?”许执钧怀里抱着这一堆瓶瓶罐罐,心思倒全在婵媛身上。 “阿兄,我没钱了。”婵媛微微抬头,望着许执钧可怜巴巴地说道。 婵媛这几年攒的家底不过也就二两多银子,一想到女学的束脩…… 婵媛彻底蔫儿了,要不了几天,她可就真没钱了。 许执钧好笑地拍了拍婵媛的肩膀,一脸蛊惑道:“阿兄给你个挣钱法子,要不要?” 婵媛闻言,眼睛瞬间被点亮了,斩钉截铁地道:“要!” 许执钧哑然失笑,他倒是忘了,这丫头财迷得厉害。 一路上婵媛都缠着许执钧问究竟是什么法子,许执钧这会儿却不忙着告诉她。 婵媛气鼓鼓地回家,一到家就埋头进了书房,也顾不上阿兄说的挣钱的法子了。 许执钧见她急吼吼的,也快步跟着她,将东西放下,这才去了灶房。 婵媛将瓶瓶罐罐一样一样拿出来,不过似乎多了一盒香膏? 又细数一遍,婵媛确定是多了一盒。 她将三盒香膏全拿出来,一个一个打开,细细闻了一遍,发现多了一盒茉莉味儿的,和顾嬢嬢身上的味道似乎是一样的。 所以这盒是顾嬢嬢送给她的? 那个温柔如水的女人,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呢! 来不及多想,婵媛可没忘记迎春这会儿的惨状。 婵媛赶紧按照方子上的比例调配一番,又在房里折腾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调出了一碗面膏。 婵媛左右找了找,这才腾出一个小匣子,将膏状的蔷薇硝倒进去。 也来不及晒成粉状,先让迎春将就着用吧。 做完这些,婵媛深吸一口气,急急忙忙地就要往隔壁去。 许执钧在灶房看见她风风火火的身影,都没来得及叫住她。 许执钧咬牙切齿地想着,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教教这小丫头规矩,看现在都野成什么样子了。 都是生叔惯得! 婵媛可不知道许执钧怎么想她,她正一脸兴奋地和迎春凑在一起谈起了这香膏怎么用。 迎春现在抓住一根疑似的救命稻草就不想松手,拿着就准备往脸上敷。 婵媛被她这急切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把香膏夺过来。 婵媛将拿香膏的手背在身后,和迎春商量道:“咱们先在手上试试,要是没什么问题在上脸。” 迎春听婵媛这话的意思就知道,要是她不同意,婵媛估计也是不会给她用的。 只好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婵媛让迎春把袖子撩起来,用指尖挑起些许香膏,寻了迎春胳膊上没有疹子的地方,搽了点上去。 “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赶紧跟我说。”婵媛谨慎的样子,终于让迎春也跟着严肃了起来。 “有什么感觉吗?”婵媛正色道。 “有些凉凉的,除此之外,没什么感觉。”迎春的话让婵媛在心里跟着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婵媛没告诉迎春,来之前她自己也在胳膊上涂了些许。 趁迎春低头打量那块儿涂了香膏的地方,和胳膊上其他地方有什么不一样的时候,婵媛也掀起自己的衣袖看了看。 好像没什么不一样的呢。 等待的功夫尤其难熬,一闲下来,婵媛就感觉到似乎有点饿…… “咕噜咕噜——” 肚子发出的声音,在沉默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迎春几乎瞬间就将眼神放在了婵媛身上,“媛儿,你还没吃饭?” “还没。”即使和迎春平日里闹惯了,今日猝不及防在迎春面前丢了面子,婵媛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声音都忍不住低了几分。 “你想吃什么?我让我娘给你做点。”婵媛这么帮她,迎春正愁不知道怎么报答她呢。 “不用不用,我回去吃,你看着胳膊,要是感觉不舒服,赶紧去洗干净,不要耽误。”婵媛说完,一脸心虚地往回跑。 她这才想起来,家里可不止她一个人,还有阿兄呢。 出来的时候,她也没有和阿兄交代一声,指不定阿兄这会儿正想着怎么罚她呢。 从出事以后,阿兄就三令五申,出门之前一定要跟他说,哪怕是去找迎春…… 婵媛越想越心虚,干脆站在门口,也不慌着进门了。 反而在自家门前来回踱步起来,右手捏成拳头,无意识地在左手上敲打,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许执钧站在灶房门口,他刚刚明明听到婵媛和春婶打招呼,继而就是一阵开院门的动静,怎么还不见人回来? 许执钧忍不住想到上回的事儿,三步并作两步过去,一把将院门拉开…… “阿兄。”婵媛低低地叫了许执钧一声,声音里没什么底气,听起来心虚极了。 始终不敢抬头看他。 幸好婵媛没有抬头,许执钧很快将脸上的担忧隐去,沉下了脸色。 许执钧面色的变化无人知晓,也没有理她,而是侧开身子,让她进来。 “阿兄,我错了。”见许执钧不理她,婵媛越发慌神。 干脆什么都不狡辩,直接认错,说不定阿兄还能网开一面呢。 许执钧冷哼一声,沉着声音道:“错哪儿呢?” “不该出门之前不和阿兄说一声。”婵媛声音战战兢兢的,阿兄会怎么罚她? “还有呢?”许执钧还是那副听不出喜怒的调子。 “不该……”婵媛话还没说完,肚子又忍不住发出一阵咕噜的声响。 气氛有瞬间的凝滞,还是许执钧先开口说:“吃饭吧。” 婵媛捂着肚子,蔫头耷脑的没什么精神,跟在许执钧身后进了灶房。 一直到吃罢饭,许执钧也没有再跟她说一句话。 阿兄生气了。 这个想法突然出现在脑海里,开始不断盘旋着,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婵媛愈发无措起来,阿兄上次对她生气,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了。 要怎么办才好? 婵媛苦恼地敲了敲脑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阿兄,你生气了?”最终还是婵媛磨磨唧唧蹭到了许执钧身边,怯怯地开了口。 “生气如何?不生气又如何?”许执钧没有回答她,又反问回去。 “你要是生气了,那我哄你不生气好不好?”婵媛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很久之前偶然看到过的一幕。 一位俏丽的年轻妇人耐心地哄着自家儿子,似乎就是这样。 “哦?”许执钧哪儿知道婵媛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真想知道婵媛会怎么哄他。 “吃糖吗?”婵媛接着想了想,顺口就把妇人哄儿子的话说了出来。 婵媛说完,别说许执钧,就连自己也愣住了。 “不吃!”许执钧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不过好歹是愿意开口跟她说话了。 婵媛干脆又凑近了些许,顺着糖的话题说道:“阿兄,我知道有家铺子做的玫瑰糖可好吃了,我们去买糖吃吧。” “不吃!”许执钧这次语气倒是缓和了些,也没有冷冷地瞅她。 婵媛再接再厉,直到缠地许执钧松了口。 婵媛说的那家铺子,离他们家不远,也就隔一条街,还是元宵节那晚,苏小晏指给她看的。 买糖虽然是婵媛想出来哄许执钧的主意,但最后出银钱的还是许执钧。 毕竟许执钧看了场婵媛肉痛的戏,付戏钱也是应该的。 买完糖正要往回走,婵媛耳尖地听到有人在说明日会再升堂宣判略卖人口的案子。 忍不住抬头看了眼阿兄,只见许执钧神色如常,婵媛也不知道这会儿心里是什么感觉…… 听说了这事儿,两个人一路都没有开口。 在家也没多待,婵媛又要去找迎春,这次可是经过许执钧首肯的。 经过一个多时辰,迎春手上抹了香膏的地方没什么不对,婵媛这才敢将香膏往迎春手上的疹子上抹。 这次婵媛在旁边守着,过了半个时辰,见迎春没有什么不适,这才将香膏敷在迎春脸上。 走的时候,婵媛留下香膏又交代好几遍,让迎春过会儿把它洗净,晚上再敷一遍,一日最多不要敷超过三次。 迎春嘴上答应的好,等婵媛一走,她又在脸上加了一层。 婵媛哪儿知道迎春这么大胆子,她正和许执钧研究那三份香膏呢。 “阿兄这一份真好闻。”婵媛说着,就用指尖从盒子里挑了一点出来,在之间揉开。 嘴里被婵媛硬塞了一颗玫瑰糖,许执钧这会儿也不生气了。 “不是说给我买的?”许执钧无奈地笑了笑,嘴上这么说,手上可没制止婵媛的动作。 婵媛不知怎么恶从胆边生,竟然直接将揉香膏的两根食指,一左一右按在了许执钧脸上。 嘴上还说着,“阿兄闻闻看!” 见许执钧好好的脸,被自己作弄地变了形,婵媛发出促狭的笑声。 许执钧完全没防备婵媛会这么大胆子,“你赶紧把手给我拿下来,又想抄书了是吧?” 许执钧嘴上恶狠狠地说着没什么威慑力的话,眼睛里更是不自觉地浸染出点点笑意。 笑闹完,婵媛还是没忍住,“阿兄,明日我们可要去看升堂?” “你想去吗?”这件事上,婵媛说什么,许执钧就是什么。 “我想去。”婵媛肯定地点了点头,她还是有些不甘心。 她和许三叔无冤无仇的,却因为他惹来一场无端灾祸,现在不去看看他的下场又怎么能甘心? “那就去!”许执钧斩钉截铁地回道。 他已经能料想许三儿是什么样的结局,去看不去看没有什么差别,不过既然媛儿想去,那就去! “阿兄,我是不是不够大度?”婵媛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媛儿,我们都不是圣人托生的。”许执钧揉了揉她的头发,没再多说什么。 婵媛却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所有,阿兄说的对,她又不是圣人托生,何必玩些以德报怨的虚伪把戏呢? 一夜好梦,婵媛醒的时候嘴角还保持着微微向上的弧度。 这种好心情一直保持到吃早饭,许执钧也忍不住纳闷儿,“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婵媛悄悄瞄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啊,却笑的更开心了。 她的梦可不能跟阿兄说,昨晚她可是梦到自己将阿兄的头发揉的乱七八糟的,像街边巷角经常出现的狗狗一样。 哈哈哈,越想婵媛越是抑制不住自己的笑,许执钧总算是看出了点端倪。 媛儿昨天的梦和他有关?许执钧按捺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没有再问下去。 心里稍稍安定了些,但一想到今日要去看升堂,要去看许三叔的下场,婵媛又隐隐感觉到体内的血液都在倍看。 吃过早饭,婵媛激动的心情总算得到了平复。 许执钧拉着婵媛出门,临走的时候,又抓了一把糖放进随身带着的荷包里。 婵媛也看到了许执钧的动作,心里还笑他,昨日说不吃糖的是他,今天还特意抓了一把糖带在身上的也是他。 阿兄真是谜一样的男人啊! 许执钧和婵媛到的不算早,县衙门口围满了今日来看升堂的人。 好在婵媛和许执钧也不是真的想看清楚里面是个什么情况,他们选了没什么人的犄角旮旯,两个人的心思似乎都不在上面。 反而时不时看看对方,尤其婵媛,已经有些后悔说几天想来看看最后对许三叔的宣判了。 不过是个结果而已,不出一日满大街都会贴满告示,到时候她还不是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何必非要凑这个热闹呢? “阿兄,要不咱们回去吧。”婵媛被许执钧护在面前,只得仰着头看他。 “为什么要回去?”许执钧以为婵媛是于心不忍,正想好好说说她。 还不等许执钧开始说教,就被婵媛打断了,“只是觉得没意思罢了,不出一日,到时候我们不管在哪儿都能看到,何必非要这会儿看呢?这么多人,我不喜欢。” 婵媛是个喜静的性子,许执钧也是。 站在人群里,即使是个角落,也免不了被鼎沸的人声包围,婵媛实在有些受不了。 “媛儿,你要学会看着敌人在你面前变得毫无还手之力。”许执钧不愧是婵媛阿兄,即使她嘴上有一套说辞,还是被他一眼就看出了内心的想法。 婵媛不是圣人,但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许三叔当堂受审。 哪怕她对许三叔没什么感情,可他毕竟和阿兄还沾亲带故的不是吗? “阿兄,我……”许执钧伸出食指抵在婵媛唇上,不想让她再说下去。 他教婵媛狠下心肠,自己又何尝不需要对婵媛狠下心肠? 他只怕婵媛再多说两句,自己就忍不住想带她回家。 但今日应该是她最重要的一课。 许执钧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糖,塞进了婵媛嘴里,漫不经心地道:“要是心里苦,就多吃些糖。” 婵媛没有再说什么,默默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刻钟,衙门这才被打开。 婵媛挤在人堆里,踮着脚往里看了一眼。 一眼就看到高堂之上正襟危坐的那个人,是熟人呢。 “那不是沈……沈公子?”婵媛至今还不知道沈修远叫什么,干脆还是叫他沈公子。 “是他。”许执钧闻言也往里扫了一眼,果然是定国公沈修远。 “带人犯!”沈修远话毕,手上的惊堂木随之咚的一声重重落下。 周围鼎沸的人声也静默下来。 婵媛隔着面前三个人之间的空隙,盯着堂前被带出来的人犯。 一个,两个,三个……直到第七个,婵媛才看到许三叔。 此时的许三叔,和婵媛最后一次见到的,似乎成了两个人。 胡子眉毛一把抓,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不说,人也干瘦干瘦的,整个人似乎都垂着没有精气神。 接着当堂一个一个核对人犯的身份,婵媛没什么兴趣。 站久了,脚下有些不舒服,不巧这时前面的人后退一步,婵媛赶紧也往后退了一步。 一下扎进了许执钧怀里,婵媛见阿兄没有动静,赶紧就靠在阿兄怀里歇歇脚。 许执钧嘴上没说,心里却忍不住想,这丫头懒得呦,不过谁让他乐意宠着呢。 县衙外的这方小小天地内俱是温馨,却不知县衙里此时已然是风雨欲来。 沈修远面色阴沉地快要滴出水来,望着堂下的这几人,他就忍不住想起那日在城郊宅子里看到的场景。 宅子的地牢可不止一出,不过另一处装的可不是活人。 过了这几天,沈修远脑海里还时不时会想起那日见到的场景,用尸山血海来形容也不为过。 还没走到地牢门口,一股腥臭的味道就迎面扑过来。 “唔——”若竹捂着嘴从地牢冲了出来,差点撞上沈修远。 沈修远看了眼若竹,想亲自下去一探究竟,却被若柏挡住了去路,“主子,先让属下去看看。” 沈修远抬手,扬了扬食指,不欲开口。 空气里的腥臭味越来越浓,让本就爱洁的沈修远很是不适。 不到一刻钟,若柏回来的时候,面色也不大好。 “里面怎么回事?”沈修远见若柏这副神情,面色愈发凝重了起来。 用若松的话来说,若柏这人长了长木头脸,天塌下来眉头都不会皱一皱。 “丧尽天良!”若柏翕动了一下嘴唇,咬牙切齿道。 沈修远一把将若柏挥开,径直走了下去。 若柏赶紧跟上,面色却越来越难看。 沈修远只往里走了两步,就忍不住抽出帕子捂住口鼻。 越往里走,浓烈的血腥味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等走完长长的楼梯,向右是堵墙,而向左一拐就能看到两个深坑中间架着的一座桥。 桥面上的木板黑黢黢的,仔细看还能看见细碎的肉块。 桥左边的深坑更像个冰窖,里面整整齐齐摞放了两层尸体,上面结了一层冰霜。 沈修远一眼扫过去,能看清楚里面都是些年轻姑娘。 右边有一个巨大的笼子,唯独顶上没有封住。 里面养的竖着耳朵的狼狗,正一脸狰狞地望着桥上的人。 狼狗长大的嘴巴,除了充满警告的啸声,还不断地流着腥臭的涎液,似乎想将他们吞吃入腹。 还有几只没来得及望上来,正忙着吃地上的东西,从露在笼子外的半条腿能看出来,他们的吃食是人。 走过这座桥,尽头是两个巨大的丹炉,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灰,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 倒是有两个架子,上面还有些尚未凝固的血液,看样子今晚刚被用过。 除此之外,正对着桥面的一整面墙上,钉了一面巨大的博物架。 上面摆放的东西倒是稀奇,有扇子、鼓、笛子、灯笼…… “主子,这些……”若柏说着就想伸手去看看,这些东西究竟有什么不寻常的,会被摆在这儿。 却被沈修远急促地打断了,“别碰!” 若柏的手正停在那柄美人扇上,又看了两眼,还是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缓缓将手收了回来。 “人皮扇面。”沈修远似乎在为若柏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没什么新鲜的,这些都让人烧了吧。” 若柏听完,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若扇面是人皮做的,扇柄是人骨做的吗?还有那些笛子、灯笼…… 若柏没敢再继续想下去,赶紧回了沈修远的吩咐,又朝身后的侍卫做了个手势。 折身往回走的时候,沈修远又看了眼那两个坑,“狼狗先留着,人都抬出去,葬好。” 没走两步,沈修远又想起了时下的规矩,接着吩咐道:“记得都立块碑,碑上就写一世无忧吧。” 说完,沈修远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过头。 自从那日出了地牢,整整三日,沈修远似乎都还能闻到鼻尖弥漫着铁锈味。 沈修远望着堂下十一人,这些人死不足惜。 “《刑律》第三百二十三条,略卖数人者致死者,处以凌迟,略卖数人者,处以腰斩。今有人犯……” 最终除了许三儿和王麻子,其余九人俱被判了凌迟,许三儿和王麻子被判了腰斩。 行刑时间都在三日后,届时这十一人先游街半日,再送去行刑。 听到判词的一瞬间,许三叔瘫倒在了地上。 另外十人也没好到哪儿去,衙内一片哭天抢地,衙外却是一片叫好。 本朝对略卖人口,处罚尤其重。 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这样大的略卖案了,自然要杀鸡儆猴,让有些忍不住动了心思的人好好掂量掂量。 就在婵媛和许执钧准备离开的时候,果然如许执钧所料。 里正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儿冒了出来,开始大声宣读许三儿的除族文书。 在众人的一片叫好声中,婵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很快不见了踪影。 “阿兄,我好像看见了华哥儿。”婵媛扯了扯许执钧的袖子道。 “又不是什么稀罕人物。”许执钧淡淡地说着,又往婵媛嘴里塞了颗糖。 婵媛这才意识到,原来阿兄早上拿的糖,都是为她准备的呀。 今日回家的时候,婵媛倒是没急着去找迎春,不料迎春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 见到迎春,婵媛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除了有些不太明显的红肿,几乎已经看不到什么疹子了,更没有像昨日那样,整张脸肿的都看不出来样貌了。 “媛儿,怎么样?”迎春一见婵媛,就蹦蹦跳跳过来要牵她的手,另一只手则指了指自己的脸。 “好多了。”就连婵媛也忍不住感慨这个方子居然这么好用。 “真的太好用了,媛儿你还有那香膏吗?估计再用两日就看不到了呢。”迎春估摸了一下,现在的香膏估计也就只能再用一日了。 香膏好是好,唯一可惜的是不太经用,婵媛昨日给她的那些,已经被她用去了一半。 “没了。”婵媛白了她一眼,“我昨日怎么跟你说的,你可知那香膏的价格?” “很贵吗?”迎春这才后知后觉地搔了搔头。 “你说呢?”婵媛点了点迎春的小脑袋,凑在她耳边只将昨日买花汁子和橙花油的钱说了,迎春听罢也倒吸一口凉气。 “那我敷在脸上的那些,可不都是银子?造孽呀!”迎春蔫儿头巴脑地感叹了一句。 听她感慨完,婵媛可没忘记她为迎春做香膏究竟是为了什么,“可去报名了?” “去了,一大早阿娘带我去的。”剩下的话,不用迎春说,端是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 婵媛也没问,而是顺势拉着迎春进了院子,说起了别的话题。 考试时间就在明日,然而今日不管是婵媛还是迎春都没有看书的兴致。 迎春脸上还是不太敢见风,就连刚刚站在门口等婵媛的时候,也是背着风口站的,脸上还用东西挡着。 两个人思来想去,在婵媛卧房待了一会儿,实在没什么意思,干脆还是去了书房。 迎春来了家里,许执钧也没出来,免得扰到外人。 毕竟现在迎春年岁也不小了,一般人家这个年岁的姑娘,定亲的也不少。 许执钧还是知道避嫌的。 第二日,许执钧想着今日要送婵媛去考试,起了大早做了婵媛喜欢吃的小笼包和馄饨。 婵媛心里挂着考试的事儿,食不知味地吃完早饭,又火急火燎地要去和迎春在巷子口会和。 届时再由许执钧送她们一起去女学。 一想到离考试时间还不到一个时辰,婵媛和迎春这会儿都没多闲聊,三言两语又回到了入学试题上。 婵媛那日福至心灵,和迎春提到了《茶经》,这几日迎春一有空就在家里背记。 虽然婵媛几次都说只是猜测,迎春还是觉得她运气一向很好,这次十有八九会考《茶经》。 是以,这会儿两个人在路上,婵媛想起还忍不住调侃迎春道,“《茶经》可背下来了?” 当然,迎春理直气壮地点点头,“媛儿你自己都没发觉自己运气有多好吗?” 婵媛轻笑着摇了摇头,不欲和迎春争辩。 现在说什么迎春都不会相信,还是等考完,她自然就知道了。 许执钧送二人到女学门口,看着两个人进了考场。 女学入学考试一共两场,上午下午各一场,考生必须要在考场里待一个半时辰才能离场。 他也没闲着,昨日县署已张贴出告示,今日便开县署礼房报名,时间一共有三日。 他正好抽这会儿空闲,去将名报了。 队伍很快排到婵媛,她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小笺递给门口的高一级师姐检查,小笺上粗略记载了婵媛的姓名户籍,以及外貌特征。 师姐先对着看了看,瓜子脸蛋,杏眼琼鼻,面庞白净身高四尺有余,体态瘦削。 又细细问了婵媛的姓名和户籍,果然是对得上的,这才将人放进去。 进去之后也是不能乱走的,先由师姐检查了是否有夹带,这才给分了号。 婵媛拿着号去找自己的位置等着迎春过来,迎春紧跟在她后面,婵媛本以为两个人位号应该相连,却不想两个人中间隔了快一间考场。 随后陆陆续续有姑娘进来,少有不紧张的拳头都捏的发青了,腿还止不住地发抖。 看她们这么紧张,婵媛也被感染到了。 好在辰时一到,外面就敲响钟声,紧接着开始发卷。 婵媛忙着看试卷,心里反而不慌乱了。 笔墨纸砚皆是考场已经备好的,婵媛来得早,还早早地将墨墨好了。 这会儿拿着卷子,不慌不忙地看了起来。 总共也就三个题,一道填词,一道填句,还有一道小论,论的不是别的,正是茶道。 婵媛也忍不住惊诧起来,难不成她真的有什么本事,能猜中考题不成? 考官见婵媛愣愣地盯着卷子,半天没有下笔,忍不住摇了摇头。 看着是个机灵的,怎么这么简单的题都答不上来? 看完题,婵媛心里有数了,也忍不住为迎春松了口气。 这才提笔沾了沾墨汁,不紧不慢地提笔开始写起来。 从考场出来,迎春就忍不住就要上去抱住婵媛,“媛儿,你可真是我的小福星!” 要不是婵媛提过《茶道》,她估计连是谁写的都不知道。 这会儿就是两眼一抹黑了。 “不过是侥幸罢了!”考完再来看,婵媛心里倒是觉得考和茶有关内容的可能性极高,根本不是什么运气。 就算婵媛有再好的运气,下午也使不上力了。 报名的时候,每个人可以选择一科,而这一科就是下午考核的内容。 婵媛选了策论,而迎春毫不意外,选了骑射。 但她实打实没有点骑射底子,婵媛也不知道她下午要如何应付。 相比之下,迎春反而淡定地多,她是不会骑射,但她打过弹弓,她打弹弓的本事,可比她阿兄还要厉害呢。 选策论的姑娘少之又少,连一个考场都没填满,婵媛倒是看到了一个熟人,不是别人,正是朝夕相处过几日的上官宓妃。 婵媛和上官宓妃本就不热络,自然也没有兴趣凑过去。 倒是上官宓妃看到了婵媛,眼里闪过一丝晦暗。 婵媛注意力却不在她身上,而是看着试卷皱起了眉头。 时人谓妇德,不过悠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之言,然德行教化怎可一言蔽之,谓此君何如? 婵媛略微思索,提笔写下:“此世中,人人有自奉,以一概众,此论狭矣……” 一个半时辰过得很快,起码在婵媛眼中,几乎在她停笔不久,就到时间了。 出来的时候,她还忍不住长长舒了口气,感觉似乎整个人都轻快了。 阿兄在门口等她,婵媛嘚吧嘚地跑过去,却在阿兄身边看到了一个熟人。 “小晏?”婵媛以为自己出来的已经够早的了,没想到苏小晏居然还在她前面。 不过阿兄身边没看到迎春的身影,她应该是还没出来。 “是呀,你考的什么?”苏小晏都忘了问婵媛要报什么科目,最后只能选了自己还算感兴趣的算学,也不知道婵媛选了什么。 “策问。”要问婵媛为什么选了策问,这她还真没法儿回答。 要是真想知道个究竟,婵媛想这可能也是受了许执钧的影响吧。 在等迎春的这一会儿,苏致远姗姗来迟。 赶紧向苏小晏讨饶,这次可是他理亏,明明是他来接苏小晏,却让苏小晏等了他。 “阿兄不用抱歉,一会儿请客,妹妹就大方原谅你了!”苏小晏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着无辜又可爱,只有苏致远默默捏紧了自己的荷包。 第93章 苏小晏都这么说了,苏致远哪里还能不知道她的意思。 不过这会儿可不敢跟她顶着来,要是苏小晏回家不经意间将这事儿一说,他估计马上就要被他爹收拾的明明白白。 是以,好汉不吃眼前亏,苏致远赶紧道:“今天燕燕想吃什么,哥哥包圆了。” 苏致远说完,转头又对许执钧道:“执钧贤弟,你和你家妹妹也一起来。” 许执钧倒是很喜欢苏致远的性子,从善如流地应下来,刚要回话,就听到有人大老远地叫了声婵媛。 四个人赶紧望过去,一看却发现不是别人,正是迎春。 婵媛见她满头大汗地飞奔过来,赶紧撤了手帕,上前迎了两步。 不自觉地就要开口询问下午考试的情况,好在话都到唇边了,还是被婵媛止住了。 “跑那么快干什么,瞧你这满头大汗的。”婵媛赶将手机的帕子递给她擦汗。 还没来得及向苏小晏和苏致远介绍迎春,就听到苏小晏略带不快的声音说道:“媛儿,这是谁呀?” “这就是我和你提过的迎春。”婵媛侧过身子,好让两个姑娘熟悉一下彼此。 又和迎春道:“这是苏小晏,我近日认识的朋友。” 不过不仅是苏小晏,就连迎春的面色此时也不大好。 两个人充满敌视地看了对方一眼,彼此都没什么好脸色。 偏偏婵媛这会儿迟钝地看不出来,还以为她们不熟悉,有些拘束。 许执钧倒是看出了姑娘家之间的机锋,但笑不语。 苏致远更是若有所悟,但他不能跟许执钧一样置身事外,这里面还有他妹子呢。 “媛儿妹妹,这位姑娘是?”苏致远本意是出来调和,却不料迎春横了他一眼,不大高兴的样子。 紧接着苏小晏也冷冷的瞅了他一眼,苏致远似乎已经听到了荷包里的银子离自己而去的声音。 婵媛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周围气氛不太对了,她看了看苏致远又看了看迎春,怕是迎春见到外男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小晏的哥哥。”婵媛先和迎春介绍了苏致远,又凑到迎春耳边低声道:“不必害羞,小晏哥哥人很好的。” 和迎春说完,婵媛又简单介绍了一下她和迎春的关系。 却不知许执钧在一旁脸色有些难看。 婵媛也是一脸莫名其妙,阿兄这是怎么了? 不过晚上这顿饭,终究还是没有吃成,迎春明显一副不想去的样子,婵媛再迟钝也能看出来了。 婵媛也考了一天试,没什么出去吃饭的心情,只想窝在家里,喝点米粥也是好的。 许执钧还是照例,都听婵媛的。 婵媛说想回家,许执钧马上就和苏致远道:“改日吧,今日家里还有些事,改日我做东,请致远兄和苏小姐吃饭。” 明知道许执钧是托辞,苏致远也只能点点头说:“那就这么说定了,一定找个时间,咱们好好喝一场。” “当是如此。”许执钧笑着应下了。 至于到时候究竟喝不喝,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三个人,目送苏家兄妹走远。 婵媛忍不住问迎春,下午的骑射考试她是如何应对的。 迎春得意地冲婵媛眨了眨眼睛,“不告诉你。” 第94章 (二更) 晚上正如婵媛设想的那样,许执钧煮了米粥,又炒了两个小菜,说是犒劳婵媛。 “阿兄,你说我要是考不上可怎么办?”喝粥的时候,婵媛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该打!”许执钧抬头看了婵媛一眼,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听上去可不像是在开玩笑。 听的婵媛心里一紧,赶紧反问道:“真的?” 许执钧点点头,“当然,好好敲打一下你那榆木脑袋,看看是用什么做的。” 婵媛此刻可真是无语凝噎,碗里的粥也不香了,桌子上的小菜也没味儿了,她能考过吗? 这会儿可是谁都不知道结果的,唯一知道结果的人,此时正在判卷呢。 “哎哎哎,我手上的这个,字写得真不错。”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坐上监考婵媛的那位夫子。 从一堆横七扭八的试卷里,好不容易找出来一个看得顺眼的,她连内容都来不及看,就迫不及待地朝其他夫子炫耀起来。 不出她所料,很快招徕了一堆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坐在她身侧,挽着夫人发髻正在批卷的父子说道:“你这是什么运气,我已经快被这些小丫头们的字闹疯了。” 说完又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夫子,“日后李夫子道阻且长啊!” 李夫子一脸苦笑,女学创办这几年,几乎年年都要来这么一遭。 今年已经好多了,不管这些姑娘们字写的怎么样,好歹能写出来。 第一年的时候,在试卷上画圈圈的不在少数。 “还需诸君与小妇人一道努力!”李夫子朝在座的夫子拱了一圈手,看起来倒是很好相处的性子。 众位夫子也拱手回到:“好说好说!” 夫子之间一派其乐融融。 对了,忘记介绍,这位李夫子正是教书法的。 “秦夫子,可否让我看看?”听秦夫子说有字写的好的,她整个人就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本以为秦夫子会答应,不料秦夫子将试卷往怀里一揽,一副小气吧啦的样子。 这一幕,看的李夫子直接笑出声来。 “我还没看完呢。”听到李夫子发笑,秦夫子也没有放松警惕,生怕她把怀里的卷子抢过去。 见秦夫子这么“护食”,李夫子也只好埋头先看自己手里的试卷。 可惜李夫子刚刚耐住性子看进去,就听秦夫子抚掌大笑道:“写得好!” 一下子吸引了所有夫子的目光,她们的眼神都盯着秦夫子手里的试卷,好像什么珍宝一样。 可惜秦夫子是半点没有意识到她们的目光,她的注意力都被手里的试卷吸引去了,哪儿还能注意到别的。 众位夫子都被秦夫子这番举动逗弄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哪儿还有心思看自己手上的试卷,眼神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直到秦夫子看完手里的试卷,又忍不住啧啧地赞叹两声,这才发现,整间屋子里的夫子们眼神都聚在了自己身上。 她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似乎没有什么不端庄的地方吧! 这时还是李夫子眼疾手快,没有再知会秦夫子,趁她还没意识到是什么情况,直接将她手里的试卷抽了过来。 试卷拿到手里,李夫子粗略一看,也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妙啊!” 第95章 试卷拿到手里,李夫子粗略一看,也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妙啊!” 卷面一派整洁,答题字体用的是方正大气的馆阁体,排列错落有致。 李夫子一眼望过去,就算存心想要挑刺,也没挑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听到李夫子由衷的赞叹,另外几位夫子也都凑了过来。 几位夫子,你一言我一语,倒是对这份试卷的主人愈发好奇起来。 所有的试卷都是被糊过名之后才送到夫子们手上的,在将所有的试卷全部批改完之前,是不能随意查看试卷主人的。 为了能赶快看到试卷的主人究竟是谁,夫子们都按捺住了自己的好奇心,赶紧回到桌前,埋头批改起自己手里的试卷来。 女学束脩不高,但是会送家里的姑娘来女学的可没有太多。 这里面还有不少姑娘,大字不识一个的,连题目都看不明白,试卷上也都是乱画一通。 夫子们看到这样的试卷,也都是一眼就略过的。 每人手里的试卷看着不少,然而全部批改完也就三个多时辰罢了。 就这,还包含了她们时不时的插科打诨…… 既然试卷已经全部批改完毕,现在只需要叫了山长来,就能除封了。 随着糊住名字的纸条被一张一张揭开,夫子们也不约而同找起那张得到了大家叫好的试卷来。 “许婵媛。”李夫子一字一顿地念了一遍婵媛的名字,心里已经忍不住想着,日后说不定就是她的徒弟呢。 秦夫子闻言却皱起了眉头,这个名字她的的确确是有印象的。 不就是那个看着格外好看的姑娘么,答题的时候也不大认真的样子…… 想到这儿,秦夫子不禁有些羞愧。 为师者,不仅不仅不慈不贤,反倒是先入为主,凭外貌来揣测学生,实在是打不应该。 越想下去,秦夫子越发愧疚起来。 哪怕婵媛完全不知情,她在背后这么想婵媛,自己已经觉得实在不应该了。 婵媛哪儿知道,不过还是一张试卷,就惹得夫子们之间这么热闹。 吃罢饭,哪怕今天刚考完试,婵媛也没有放松。 不是她不想,而是被许执钧拉着到了书房。 婵媛正想替自己求求情,谁知道许执钧马上板起了脸。 “《九章算术》学一半就不想学了?” 许执钧严肃的神色落入婵媛眼中,惹得她赶紧缩了缩脖子,哪儿还敢跟许执钧多啰嗦什么。 于是她只能认命地拿起书本,对着天书一般的《九章算术》发呆。 许执钧不是不知道婵媛的心不在焉,然而他此时就是格外想让婵媛待在自己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 见婵媛实在看不进去书,也考虑到婵媛今日考试一天确实不容易,许执钧最终还是没有狠下心,非要让婵媛在这儿一直盯着书本。 这不就连婵媛歪坐在椅子上打盹,他都没说什么,甚至还扯了薄毯给她盖上。 这薄毯就是专门为婵媛准备的。 看着婵媛恬静的睡颜,听着婵媛平稳的呼吸,许执钧也是头一次在书房感觉到困倦。 他掩唇打了个呵欠,也趴在了桌子上,眼睛没有闭上,而是一直盯着婵媛。 可惜在场的就两个人,要不然就有人能看到许执钧眼里快要溢出水的温柔,只对眼前睡的正香的少女。 豆蔻年华,娉娉袅袅,不经意间就有人令岁月动容。 第96章 出成绩那日,正是许三儿被处刑的那日,这回不管是许执钧还是婵媛,是真的都没放在心上。 两个人都心心念念地想去看婵媛的成绩。 除了考完试那天晚上,婵媛最紧张的就是这会儿了。 “我去看,你在这儿等着我。”许执钧能看出来婵媛的纠结,却不想在这种时候苛责她,主动提出来要帮她去看成绩。 “阿兄,不用了,我去看。”婵媛一把扯住了许执钧的胳膊,没让他继续往前走。 “那阿兄在这儿等你。”许执钧乐于看到婵媛直面的态度,摸了摸她的脑袋。 似乎想用这样的方式,替婵媛抹去一些不必要的忧虑。 果然如他想象一般,从头顶的温柔触感,婵媛感受到了许执钧身上特有的宁静,眼神也跟着坚定了起来。 婵媛深呼吸了一口气,顺着人群流动的方向,很快挤了进去。 女学门口张贴了一张红纸书写的榜单,分别列明了每个学科录取的名单。 榜上有名的欢欣不已,更多的则是在榜前郁郁寡欢,更是不乏暗自落泪的姑娘。 婵媛看着她们,似乎此时自己从这些人从剥离了出来。 她内心愈发宁静了。 婵媛说不上来,自己此时的状态,她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似乎这浩荡天地间就剩下她一个。 周围很安静,没有风声呼啸,没有人声鼎沸…… 她似乎觉得自己浮起来了,不是身体,反正整个人就是轻飘飘的,像一团云朵。 许执钧清楚地看到,婵媛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绕过拥挤的人群,看了一眼红榜,就默默地退了出来。 婵媛眼神有些飘忽,心思好像不在这儿。 但要让许执钧说出个所以然,他也不知道,只是这么感觉罢了。 许执钧快步走到婵媛身边,一把将差点被别人撞到的婵媛揽进怀里,“媛儿,怎么了?” 莫不是榜上无名? 虽说不管是婵媛还是许执钧,都没有真把女学的入学考试当回事,不过最后的结果,不管是他还是婵媛都是没法儿预料的。 婵媛如梦初醒般,赶紧回道:“策问头名呢。” 许执钧还是有些担心刚刚婵媛的样子,忙问她道:“刚刚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爽利?” “没有呢,就是恍了个神罢了。”婵媛也没法儿说清楚,刚刚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倒确实和愣神有几分相似。 许执钧没有多问,只是默默把刚刚婵媛的反应记在了心里。 因为刚刚婵媛的不大好的模样,策问头名,对两人来说一点没冲淡两个人之见稍显凝重的氛围。 许执钧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思来想去,许执钧问道:“可看了迎春的名字?” 被许执钧的问题问的一愣,“没呢,我再去看看。”婵媛勉强一笑,又要挤进人群里。 “阿兄带你去看。”许执钧这回没有松开婵媛的手。 这回两个人一起挤进了人群。 迎春报的是骑射,婵媛直接找到了骑射一栏。 上面就三个名字,上面赫然就写着迎春的名字。 直到看见迎春的名字,婵媛才是真的回魂了。 既然看了迎春的,婵媛可没忘记苏小晏。 和刚刚一样,婵媛直接找到算学一栏,也找到了苏小晏的名字。 和迎春差不多,这一栏更是只有两个人名。 婵媛也不得不感慨起来,她的两个朋友确实都很与众不同。 许执钧带着她又从人群里挤出来,婵媛直接转身跳进了许执钧怀里。 许执钧被婵媛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将人搂住。 “阿兄,我今天真的太开心了!”婵媛窝在许执钧怀里,听着许执钧胸膛里砰砰的心跳,突然抬头盯着许执钧的眼睛道:“阿兄,你这会儿心跳的好快。” 说着,婵媛赶紧往后退了一步,直接将手贴在许执钧胸前。 嘴里还忍不住嘟囔着,“真的好快!” 许执钧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一把将婵媛的手扯下来,“有吗?可能是人太多吧!” 婵媛赞同地点点头,肯定是因为人太多了,阿兄嫌吵…… 许执钧不知道,婵媛已经在心里默默给了他的回答圆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要是许执钧知道婵媛这些想法,估计也只会啼笑皆非地说一句:“我真是谢谢你了啊!” 可惜此时他已经失去了分寸,耳朵红的快要滴血一般,故作掩饰地一般拉着婵媛快步就要往回走。 没放在心上是一回事,许执钧还是没忘记,今日是许三儿行刑的日子。 他没直接带婵媛回家,怕会遇上那几个人游街。 到时候要是又让婵媛想起来不好的事情,就真的是作孽了。 两个人今日出门很早,早饭都还没来及吃,这会儿许执钧正好带婵媛去吃早饭。 去的正是上回苏小晏带他们去的那个摊子,他没忘记洪叔平日是做馄饨的,正好婵媛喜欢吃。 上次因为两个人胃口都不大,没有吃成馄饨,婵媛遗憾了好久。 洪叔的摊子在巷子里,有些偏僻,正好符合许执钧的心意。 上次是苏小晏带他们来的,洪叔还记得,婵媛和许执钧刚刚到摊子上,洪叔就赶紧过来招呼他们。 “今日二位怎么没和苏小姐一起来?”洪叔一边招呼他们,还不忘问苏小晏,看来是真的很喜欢苏小晏那丫头了。 还不等他们回答,洪叔就接着道:“二位想吃些什么?” “两碗馄饨,要是有小笼包再来两笼。”许执钧看了一眼锅上的竹蒸笼道。 “有的有的,二位稍等。”洪叔说完,没有多跟他们寒暄,赶紧去忙活下馄饨了。 不一会儿,洪叔就端了两海碗馄饨来,并着两笼小笼包,还倒了个醋碟。 婵媛和许执钧赶紧和洪叔道谢,洪叔催促他们快吃。 见婵媛拿着勺子先舀了汤喝,馄饨汤鲜的让她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这才笑呵呵地又忙活去了。 馄饨好不好吃,汤很重要。 现在已经尝到了汤的味道,婵媛对馄饨更好奇了。 迫不及待地舀了一个就要往嘴里喂,许执钧赶紧把她拉住了。 “可是忘了上回吃元宵?”许执钧瞥了婵媛一眼。 就是这句提醒让婵媛捂着嘴冷不丁打了个激灵,上回吃元宵可是被烫的够呛。 第97章 (二更) 馄饨皮儿薄肉脆,婵媛一口一个根本停不下来,吃到最后一海碗馄饨竟然全部下了肚。只记得低头吃馄饨,婵媛压根儿没没想起来还有小笼包。 等吃的肚儿浑圆,一抬头才看到还有小笼包,婵媛摸着肚子有些可惜。 许执钧有些好笑,最后还是把小笼包给婵媛包着带回去了。 走的时候,洪叔还交代,让他们下回还来。 许执钧和婵媛赶紧应了一声好,随即两个人离开了。 洪叔看着两个人的背影,低声感慨了一句,“倒像是天作之合!” 不怪洪叔会误会两个人的关系,两个人看长相没有丝毫相像的。 再看两个人相处,不像是兄妹,倒像是那些个情窦初开的年轻男女,这样的人,洪叔的小摊上可不少见。 可惜两个人都不知道洪叔心里想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两个人商量一下,许执钧带着婵媛去了附近的书斋。 婵媛铁了心要学算学,总不能只用一本《九章算术》。 与此同时,另一边许承望到了菜市口,这时候,许三儿他们一行人正在被拖着游街。 几个人犯得是略卖良家女子的勾当,最让平头百姓不齿,纷纷拿着烂菜叶子在门口等着。 等什么时候,他们从自家门口经过,就毫不留情地将手上的烂菜叶子像长矛一样扔出去。 许三儿好巧不巧,就被迎头飞过来的一个烂番薯砸的踉跄了两步。 在牢里本就受了重刑,几天又没怎么吃东西,许三儿这会儿蓬头垢面又浑身干瘪,根本看不出个人样了。 他这几日在牢里吃不好,睡不好。 许三儿知道自己大难临头,唯独放不下的就是儿子。 可惜华哥儿从来没有来牢里看过他…… 他那儿知道这会儿她心心念念的儿子可没忘记他,心里对这个爹也是又爱又恨。 华哥儿前些日子刚生了一场大病,还没好就强撑着来县里看升堂,回去又躺了两日,这会儿除了浑身拾掇地干净点,也完全脱了相。 大病未愈的身子实在难顶住正午的烈日,站了一会儿,许承望还是没忍住找了个阴凉。 然而他刚刚站定就看到他爹被人押着走过来,他正想走近些,想再看看他爹…… “畜生!”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许承望身旁的老伯,从篮子里掏出一个臭鸡蛋直接砸在了许三儿脸上。 鸡蛋在许三儿脸上炸开,随着蛋壳掉落,蛋清和蛋黄纷纷往下淌,许三儿脸上又出现了一块不太明显的青紫。 许承望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 “小伙子,你哭什么,是不是这个畜生也卖了你家女子?人可找回来了?”老伯见许承望哭的凄惨,也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许承望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停留,保持着和许三儿两丈的距离,又站到了菜市口。 许三儿始终别许承望的眼神注视着,就算是根木头,这会儿也能意识到了。 果不其然,他一抬头,就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儿子正站在自己面前。 许三儿这会儿却恨不得他没来,他也不敢冲儿子大喊让他回去,要是他现在喊一声,那些烂菜叶子、臭鸡蛋下一刻肯定会都落在华哥儿身上。 他仰着脸,冲着华哥儿站的方向,无声地喊着让他快走。 可惜华哥儿这次没有听他的。 行刑是在午时三刻,冬日的暖阳此时也能照出人一身汗。 华哥儿的手从额头抹到下颌,甩了一把手上的水,却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许三儿发现儿子瘦成了人干儿,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只能心里着急,却连句话也不敢跟他说。 父子俩就这么,隔着两丈远,死死地盯着彼此。 正午的阳光不仅晒人,也很刺眼。 许三儿仰着头,不一会儿就泪流满面。 华哥儿手足无措地站在对面,他甚至不敢想,日后要是没了爹他该怎么办? 许三叔此时是真的后悔了,他要是死了,以后华哥儿可就真的只剩一个人了。 他又想到了还有许执钧兄妹,这对兄妹绝对不是会照顾华哥儿的人。 甚至他没忘记,自己是怎么被抓住的。 万一他被许执钧兄妹蛊惑,再误把仇人当恩人…… 许三儿想不下去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华哥儿投靠许执钧。 此时抱着这个念头,许三儿也顾不得许多了,他一定要拆穿许家兄妹的真面目。 许三叔大喊道:“未哥儿不可信!” 可惜命运的齿轮飞速转动,大刀已经落下。 除了一刹那极致的疼痛,那疼痛似乎又像错觉。 可惜不是错觉,随着上半身砰地一声落在地上,许三儿能感觉到从腰间涌出来的血液流了一地,最后蔓延到指尖。 这时他用尽浑身的力气,划了一个箭头,指向的不是别处,正是当初被小四带回去的书斋。 此时的华哥儿却什么都不知道了,温热的血喷溅在他脸上,他看到他爹一脸惊恐就这么丢了性命。 原来这就是杀人。 和杀鸡也没什么两样,他爹就这么死了? 浓烈的血腥气,在他鼻尖萦绕,他伸出一根手指,沾了脸上的血伸进嘴里。 没什么味道,他爹的血,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只是这血怎么有点苦,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原来不是他爹血的味道,是眼泪啊。 像许三儿这样的死刑犯,尸体不能收殓,只能被丢进乱葬岗。 许承望眼睁睁地看着他爹的尸体像破烂一样被拖走。 有人带来一桶又一桶的水冲掉地上的血,好像要冲走他爹留在世上为数不多的痕迹。 他只能站在原地,甚至不敢跪下给他爹磕个头。 等人群四散离开,许承望又踉跄着走到刚刚他爹被行刑的地方,除了一堆已经看不太清楚的血迹,还依稀能看到一个记号。 指向的地方似乎和他书院是一个方向,他爹这是什么意思? 这下许承望才忍不住瘫倒在地上,痴痴的看着那个记号,眼睛里满是疯狂。 还有他爹最后的那句话,未哥儿不可信! 未哥儿究竟做了什么?他爹的死和未哥儿有关? 许承望只觉得这会儿自己脑袋似乎像要炸开一般,他甚至没法儿正常思考。 下一刻他便重重地摔在地上,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