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心不在》 第2章 狂狮烈王 萧倾在被子里的手不自觉地握了拳,低垂着眼沉默不语,半边脸上印着车帘的缝隙里投来的明明灭灭的光。 她至今还没看到过自己的脸,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多大年纪,是什么人,经历过什么事。这种情况下,便只有沉默可以应对。 大约是沉默得太久,老医生微微颤颤道:“太傅,圣上遭此大难,恐怕伤了头。” 太傅皱眉,抬眼看了看萧倾脑袋上缠着的一圈白布,心想头上那个本是小伤,慌乱急迫之下磕着碰着在所难免,只是她倒确实是遭了大变,若一不小心成个傻子,后面的路他便要仔细想一想了。 “何太医,烦请您去驾车。”太傅这话说得极客气,那何太医立刻起身,什么也不问就打开车门出去,将原本驾车的人支走,自己开始干这本不熟练的活儿。 萧倾努力坐起身来,心中越发紧张,藏在锦被之下本已握拳的手松开来,却又不自觉地抓紧了被子。 她还以为这个心狠手辣的男人是不是要做什么杀人灭口的事情了,却不想对方撩袍一跪,双手摆在身前,头磕下去三下,这便是行了大礼了。 “圣上可还记得微臣?”太傅问得小心翼翼。 萧倾更摸不准是摇头好还是点头好,于是维持着冷漠状。 太傅道:“微臣乃是先帝亲封的圣上太傅,傅明奕,字瑾言。圣上年幼,先帝托孤,危难之时,微臣行太傅之职,当辅佐圣上,匡扶社稷。” 萧倾听得心惊肉跳,血流到脑门儿上突突直冲,原本是无话可说,装模作样,这会儿听了眼前这个自称太傅的傅明奕说了这么一番话,简直几乎要演变成生无可恋,倒真是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圣上,太傅,托孤,危难,辅佐,社稷……再联系之前身中尖刀,大火烧宫,现在的车马奔逃…… 一样一样数下来,这若都是真的,她再世为人所拿的手牌,简直不能再烂。 见萧倾还是不说话,不过眼睛生动了些,傅明奕判断这话萧倾听懂了。 他内心暗暗松了口气,心想听懂了就好办。 不过,眼下的状况还真叫他十分为难。 他纵有惊天的才学,此刻也都觉得只有一个“难”字萦绕脑中。 “圣上,从现在起,您便是大萧的圣上,可记得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讳莫如深,但温和的语气中竟隐隐透着强势。 大萧的臣下都这么跟皇帝讲话的吗? 萧倾思索片刻,冷冷道:“朕累了,想休息了。”说着便自己躺下来,还翻身朝里,整个脊背几乎都绷直了。 她没有忽略当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傅明奕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异,和锐利。 傅明奕跪在地上良久,一句话也没再说,最后自顾自起身出去,马车之中便只剩下萧倾了。 萧倾暗暗将憋了许久的气长长吐出,睁着眼看向车顶,真的是茫然无措。 而在萧氏王朝富丽堂皇,华贵瑰丽的皇宫之中,一个身形高大,棕发卷曲,额头戴着一串宝石的年轻男人站在大火焚烧过的皇帝寝宫前,随意地伸着手,任由跟在后面的下人给他披上外袍,仍带着酒意的蓝眸眯了眯,似不在意地道:“都烧死了?” “禀烈王,属下等在床上发现一具尸体,看骨龄和身高,该是他们的小皇帝无疑。” 烈王随意整了整歪斜半敞的前襟,笑道:“那不正好。” 又有人道:“可是烈王,萧王朝的一干朝臣已经突破了我们的包围圈,如今正往南边逃去。” “一共多少人?” “大约三百左右。其中便有那个很有名的傅明奕。” 烈王终于扯好了衣服,抬头看了眼烧得残破的宫殿,想了想才道:“那三百人不必再追,派人给大汗传讯,速派人来接手这些。” 他转身要走,又停下来,敲了下脑袋,“对了,那个什么明妃本王很喜欢,本王这便带走了。” “烈王!那是他们死了的老皇帝的女人!而且……” 烈王摆摆手,“你都说死了的了,其他的没死的都看好了,挑些好的送去给汗王。少一个宫妃而已,反正本王也尝过了,滋味不错。汗王知道本王的性子,不会怪罪的。” “烈王!这江山是您打下的,如此……如此……要把功劳拱手让人吗?”一个下属愤愤不平。 烈王转过头看着他,似乎觉得他气红了脸的模样十分有趣。 那人见烈王看着他,连忙跪下来,心脏直跳。 烈王呵呵笑了一声,“这么麻烦的事情,若不是父汗要求,谁愿意来。” 不多时,有人见昨晚烈王醉酒睡了一夜的偏殿之中,烈王用被子卷着一个不停挣扎的女人扛在肩膀上往外走,他的近臣都跟在身后,一言不发。 那女人开始大声叫骂,声泪俱下,烈王只哈哈大笑,最后竟停下来脱了鞋,把自己的袜子扯下来卷作一团塞进了她的嘴巴里。 又道:“美人儿,你若再骂,我倒是无所谓,只是若犯了众怒,恐怕少不得我得将你送出去让众人也尝尝滋味儿。那我可舍不得。便只好委屈委屈美人儿了。” 烈王看着她一边流泪一边呜呜叫唤着,最后两眼一翻晕过去,便又哈哈大笑,扛着人继续走了。 草原来的蛮兵们一边快活地清理宫殿,一边偶尔交谈着。 有人说:“烈王真是好男儿。”一副羡慕敬佩的模样。 又有人摇摇头,道:“便是现在快活,可上头还有三个哥哥,又有那么个娘……大汗再偏爱,也……” 旁边的人狠狠拍了下他的肩膀,“别说了,烈王可是我族的‘狂狮’,是最强大的男人!这整个大萧都让他打下来了!” “你说,烈王为什么不让追那三百人呢?我看他们去追的那些人回来了都不高兴,说在后面撵得那帮弱鸡拼命逃跑的感觉太爽了……” “你懂什么。烈王自幼熟读兵书。这里面的道道我虽然不懂,但是也曾听说过,穷寇莫追的道理。烈王说什么都是对的!” “烈王就是太贪玩了。上次也是因为醉酒误事,大汗才罚他来打仗。” “那都是由头,除了烈王,谁能打这么漂亮的仗……” 烈王才不管别人说什么,萧氏皇宫的藏酒被他带走了大半,昨晚喝了最烈最好的酒,又带走了最烈最美的女人,如今每个毛细血孔都透着舒畅劲儿。 人生得意当如此,哪得名利累死人。 第3章 君臣心远 掠夺与屈服,征战与降书。 汉庭南逃,北面江山沦于敌手。 萧倾的马车空间不小,如今床边的小桌上已经点上了油灯。 傅明奕坐在桌前翻看战报和公文,终于揉了揉发红发酸的眼睛,看着油灯中那跳跃着的微弱火焰,心里虽然难受得想要扑在桌上痛哭,此刻却仍要压抑着自己,让自己冷静,再冷静。 萧氏王朝积重难返,他早预见了它的衰败,却没想到,来充当刽子手的不是大萧的流民,却是蛮夷之兵。 蛮族蠢动,早不在一朝一夕。 傅家嫡女,先帝明妃被蛮贼侮辱,身死不成反被囚禁,再逃脱不了烈王禁脔的命运,甚至有可能还会受辱于他人,他却坐在一方颠簸的马车之中,无能为力。 宫中来不及撤走的那些宫妃,城中来不及逃走的那些百姓……如今便是蛮贼砧板上的鱼,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一个王朝的崩塌如此容易,他就算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如今却只能守着一个不同心,不正名的“圣上”,束手无策,悲愤难言。 他的目光投向萧倾,眼睛里有两团火。 这个孩子与往常不同了。 他的眼睛深了深,目光中充满了探究。 这些天来,给她什么她就吃什么;给什么药喝什么药;生活方面,除了极为隐私的事情是她自己来完成,其他的都是他亲手料理,从不假他人之手,她也从不反抗,不反对。 开始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她的防备,但是越到后来,她便越是放松,竟也不怕他在药里下毒,或者趁她睡着时在背后给她一刀。 倒真是宽心得很。 而且,她端起架子来的时候,神态与往日断然不同,就算是遭遇变故,人的性情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化得如此之多,他仍觉得太过反常。 一个孩子,竟能让他傅明奕生了防备之心。 不过,他确实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其实萧倾也确实是宽心。她开始自然是防备的,可是后来一想,反正命都是捡回来的,谁知道老天什么时候再收回去。 这亡国的皇帝从来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且她现在又身受重伤,本就是遭罪得很。若傅明奕真的给她下毒或者捅她一刀,她也不过是回到最初,死一回而已,有什么的? 她还不太愿意遭现在这些罪呢。 这么一想,她就心安理得地享受起傅明奕提供的一切服务了。 要么死,要么活,就这么简单。 所以,因为心态好,傅明奕又照顾得当,萧倾这几日的伤养得极好。 这时候她睡得口渴,便迷迷糊糊睁开眼,本想叫傅明奕,却正好与他的目光对上,顿时一个激灵,醒神了。 傅明奕这个人,开始似乎有满肚子话对她讲,到后来却一个字都不肯说。她知道自己在观察他的同时,他也在观察自己。 萧倾内心撇撇嘴,本就是破罐子破摔了,怎么会在意。于是坐起身来,“太傅,朕口渴。” 这个“朕”字,她现在用得极顺。 万一死了,她也算过了一把皇帝瘾。 嗯,虽然是快死的皇帝。 太傅收回目光,静静地为她倒了一杯水,见她喝了两口,又递回来被子,突然问道:“圣上可知圣上的责任?” 萧倾一顿,看他面色和缓,态度貌似恭顺,可这话她却听出了不太恭敬的意思。 “太傅请讲。” “国破家亡,圣上待如何?”本不该跟一个孩子说这些,可是这个孩子担负着如此重要的身份,责任实在重大。 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 傅明奕觉得,或许应该抱有一丝幻想。 萧倾心想这太傅莫不是要开始给她上课了? 虽然国破家亡是很悲惨的事情,但是她初来乍到,可以付出同情,但原谅她还真没生出什么正经的责任感来。 她平生最想要的生活,也绝对不是现在这个身份带给她的生活。 “太傅,朕头晕,伤口也疼,实在想不了那么多。” 这个太傅显然是个权力极大的重臣。这些日子别的臣子要见她都得通过这个太傅。太傅不让,于是众臣只好作罢。然后所有的公文、情报源源不断地送进来,她一个字都没看过,全是这个太傅主动在处理。他甚至都没有提出过要让她看一眼。 现在来跟她讲国破家亡,圣上责任,稀奇。 历史上不是常有这样的事情吗,小皇帝体弱,近臣掌权。 形势既然不明,不如再混沌些。傅明奕要架空皇帝,自己掌权的话——她还真不排斥。 谁愿意好端端享福的日子不过,非要把自己当成个工作机器,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着青草,干着老黄牛的活儿。 原谅她没有那么重的事业心。 太傅在她微垂的眼眸中捕捉到一丝狡黠和嘲讽之意。 是个聪明孩子,只是年幼,心思未定,还需要好好教。 不过,她这样子,似乎是从伤痛中恢复过来了。 太傅心中做了决定。 从这日起,萧倾安乐养伤的旅途变得极为苦闷。 傅明奕常常拿出先帝赠予他,据说是用来约束天子的戒尺,每日督促她日出便起,日落却不让睡,不但每日要跟着他一起看那些枯燥无味的公文、情报等,还要听他讲些什么为君之礼,君臣之道等等之类,听得她头晕脑涨,昏昏欲睡。 这绝壁是虐待病人吧?而且是她这种“身份高贵”的病人?! 这也就算了,傅明奕还会给她布置作业! 倘若她找借口耍赖不做,或者敷衍了事,他便面北一跪,先跟先帝告罪一番,然后陈述一堆理由,再转过身来的时候,必定要用戒尺打她的手心。 她若不让,也自有人按住她的手,乖乖送去傅明奕的面前。 而每次她挨了打之后,傅明奕必定摊开手,也叫人打他手心,甚至比打她时更狠。 这位太傅可真是谨小慎微,滴水不漏。 即便如此,萧倾每每看着手心的红印,也满心满眼都是火气。 真的是反了这些人了!敢打皇帝! 这一次,她实在受痛难耐,终于爆发地大喊道:“太傅,不要欺人太甚!” 没想到太傅还没说什么,一干臣子便齐齐跪在马车外的泥地里,跪伏下身子痛哭流涕。 那场面……简直…… 第4章 南定风暖 这些人原本都是汉庭的朝臣,此番国变,很多人都是舍家弃业,形容悲戚。她开始几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能听到鬼哭狼嚎的声音。 后来太傅与他们推心置腹恳谈了一番,终于让他们凝心静气,晚上这才安静了许多。 只不过,他们可是把心气都凝起来看住她了! 萧倾不是狠心的人,看了这场面心里也不好受,不自觉眼睛便有些发酸。 她怕他们哭着哭着又要说起伤心往事,只好忍下一口气,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接受太傅教诲,这才让他们能心甘情愿地起来。 再来几次,神经都要衰弱了。 不过,她还是狠狠瞪了太傅一眼。 没奈何,萧倾的脑中只有四个字——水深火热。 越是苦难越是要养好身体。 萧倾被燃起了斗志,一边想方设法在别的方面给太傅找不自在,一边化悲痛为力量,每次饭都多吃一碗。 她听到太傅在马车外笑着对送饭的臣子道:“这几日圣上胃口甚好,实乃臣等之福……” 萧倾咬牙切齿,想吐他一口鲜血。 终于,马车最终停下的时候,是在一座灰白色的高城之外。 城门大开,一群着素服的男女老少齐齐站在城门外排成两排,俱是半弯着身子,沉默而悲伤。 萧倾从车帘的缝隙中一一扫过这些人,又看见太傅在前头躬身对一个老者行礼,然后对方拍拍他的手,泪流满面,心里头沉甸甸的。 马车缓缓通过城门,门洞中光线暗淡,有潮湿阴冷的气息透进马车里来。 萧倾不自觉地抱紧双臂,正有些莫名的戚戚然,却见前方车门打开,太傅弯腰走了进来。 大约是见她神色不对,太傅撩起衣摆跪在她面前,柔声说:“臣在门外通报三次,忧心圣上龙体,便斗胆不请自入,请圣上责罚。” 萧倾默默地将抱着手臂的双手垂下来放在身边,声音有些清冷。 “无妨。” 这便是太傅曾说过的南定。 这里有大萧王朝在最辉煌之时修建的行宫。 他们一帮汉庭败臣一路向南逃亡,只有南定城可做南都。 默然许久后,太傅道:“圣上请安心,汉庭虽失了北都和半壁疆土,但此时同仇敌忾,此处是安全的。蛮夷兵马有限,鞭长莫及,暂且无力南下。” 萧倾内心却想,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此一时彼一时,左不过是寄人篱下而已。 她听见太傅突然说:“臣斗胆,请圣上责罚。” 她正莫名其妙,却见太傅站起身,上前一步,将她圈在了怀中。 萧倾这一刻是诧异的。 傅明奕心中却想,这到底不过还是个孩子。 一个极懂事的孩子。 “圣上请放心,微臣不惜己身,愿肝脑涂地,助圣上收复失土,一统江山。” 傅明奕的怀抱极暖,那暖能驱散所有的孤冷。 萧倾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语气缓和。 “知道了,太傅。” 傅明奕于是放手退开,跪地拜倒,这才告退出去,该是安排入城的一系列事情去了。 萧倾不是傻子,相反,她其实极聪慧。 将近半个多月的逃亡生活让她更加细致地观察周围的每一件事物。 这是男权的社会。 傅明奕在路上教她的礼数都是男子的礼数。 为她看病的医生只有那一位——平日里从不跟除了傅明奕以外的任何人来往,也从不肯多说一句话的何太医。 她身边没有侍女,所有属于侍女的事情几乎都是傅明奕亲自代劳。 傅明奕和她同在一辆马车上,她睡床,他便睡在地上,从不让她单独见任何一个臣子。 而她千真万确是个女孩的身体。 种种迹象表明,除了傅明奕和何太医之外的大臣们并不知道她是女身,而傅明奕瞒下这些,将她放在“圣上”的位置上,居心为何呢? 好在这个身体还未见明显的女人的身体特征。 她想,默契归默契,她该和傅明奕好好谈谈。 关于未来,关于她要走的路,和他要做的事情。 这种事情可是瞒不了多久的。 南定的行宫自然不如北都皇宫巍峨华丽。不过如今仓促布置了一番,作为南定皇宫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傅明奕将她打理好之后,陪着混混沌沌的她见了一遍幸存的群臣和南定有名望的人士,然后亲自安置她在昭阳殿休息,自己不急着安置自己的事情,却坐在外间的桌旁闭目养神。 萧倾也知道这样其实极不合规矩,不过实在乏累,便沉沉睡去。 这一睡,便到了第二日。 萧倾迷迷糊糊听到外面有女子道:“太傅,皇上若醒了,臣女自当在旁侍奉,太傅劳累,可还府休息片刻,待皇上醒了,奴婢派人通知太傅可好?” 萧倾觉得这个女子说话有些咄咄逼人,便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头。 果然傅明奕道:“此值多事之秋,微臣夙夜难寐。不瞒王小姐,一路上奴婢之事皆为微臣担当,王小姐的忠心和关切陛下自然会知道,只是眼下并不妥当,还望王小姐见谅。” 那王小姐似有不甘,但傅明奕态度坚决,且他是男臣,那王小姐也不好多做纠缠,只好离开。 不多时,傅明奕进来,便见萧倾已经自己坐在床边穿衣服了。 “陛下伤口还疼吗?”傅明奕快步走过来帮萧倾把袖子套进去,又绕到身前为她扣好扣子,系好衣带。 萧倾摇头,“好多了,就是有些痒。” 傅明奕笑了笑,“马车颠簸,到底不好养伤。陛下年纪小,在此处再修养半月便可全好了。” 又问:“陛下可饿了?” 萧倾心情不太好,睡足了觉也没什么胃口,于是摇头,走到桌边坐下,对傅明奕比了比旁边的位置,道:“太傅,我们谈谈。” 傅明奕常常见她如此小大人一样沉稳的行事。 在路上颠簸担忧,他只觉得这样很好,当得起是皇室子弟的名头。 这时候微微放松下来,心中便有点不太清明的酸楚。 不过,他也没表现出来,而是道:“请陛下稍等。” 然后出去了一趟,回来后等了片刻,才坐到她对面去。 看着萧倾似乎了然的表情,他知道这位圣上虽然年纪小,但一定懂了他的用意。 隔墙有耳。 “此处只有微臣,陛下但有训戒,微臣甘心领受。” 萧倾撇撇嘴,心想古人真是喜欢文绉绉,场面话一个比一个说得溜。 第5章 忍无可忍 为了好好谈话,萧倾亲自给太傅倒了一杯茶水摆在桌前,任由太傅再三推辞,最后礼貌性地喝了一小口之后,这才准备开始了。 傅明奕看着一本正经坐直了身子,眼底却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的萧倾,不自觉有些走神了。 作为大萧王朝开国以来的第五位皇帝,先皇天和帝算是最长寿的皇帝,自六岁被捧上皇位,直到六十六岁才驾崩西去。不过,这位皇帝子息艰难,前头三个儿子夭折了两个,最后一个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却又在一次狩猎中骑马摔伤了腿,落下残疾,最后去了西边的封地做个王爷,直到天和帝驾崩都没有回朝过。 所幸天不绝人之路。天和帝老来得子,还是一对龙凤胎。 这可把天和帝给喜坏了,于是他亲自赐名,哥哥叫萧倾,妹妹叫萧颜,自小便小心翼翼地护着,疼着,简直比他们的母妃还要精心。 不过这两个孩子自小身体不好,三天一小病,半月一大病,两个孩子算起来今年十岁了,看着却像是只有七八岁的样子。 尤其是小公主萧颜——大约是由于病弱的原因,平日里也总是畏畏缩缩的,不太与人接触,除了天和帝和哥哥,对自己的母妃都不太亲近。 天和帝知道自己日子不久了,便早早安排萧倾继位的事情,还特地拜访了大萧颇有名望的傅家,请名满天下的傅明奕做太子太傅,实际便是托孤了。 除了傅明奕之外,天和帝还请了当时的宰相宋保业大人,和掌管枢密院的枢密使王铭大人,三人一起辅佐萧倾幼帝,这三人里只有傅明奕是只挂了个太傅的虚名,并没有在朝中任职的。 不过,傅家势大,傅明奕虽然没有在朝廷任职,可傅家多的是人在朝廷之中。 事实证明,天和帝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傅明奕无官无职,最后却是他带着“萧倾”和一干臣子出了北都平安城,一路成功南逃。 而宋保业大人和王铭大人…… 王朝倾覆之际,宋保业身为宰相,不想着如何为北都排忧解围,却借着抵挡蛮兵的机会带着家人连夜跑了。 而王铭大人身为武将,虽然没有像宋保业那么不靠谱,但是大萧到了这个地步,其实枢密院已经指挥不动军队了。 等不来援军,王铭大人最后是领着不到一万人的禁军在宫中负隅顽抗,给傅明奕和幼帝等人争取了宝贵的逃跑时间。 可等待他的命运不是殉国就是被俘。 他自然选择前者。 那些拼杀的声音,刀光和剑影,照亮夜空的火光犹在耳中,犹在眼前,傅明奕恍惚了一下,下意识地垂下眼,平复心情。 “太傅?” 一只手在他的眼下晃了晃,他骤然一惊,却不动声色地缓缓抬起头来。 萧倾无奈了。 “朕喊了太傅三遍。” 她有正事和这位太傅商量呢,怎么他还能瞬间走神呢? “臣失礼,请陛下责罚。”傅明奕就要跪伏行礼。 萧倾连忙挡住他,还奉送一个笑脸,“无妨,太傅请坐,我想与太傅谈谈。”于是把傅明奕按在座位里,自己也回到他对面坐下。 “是这样的。”萧倾清了清嗓子,“我的情况呢,太傅也是知道的。先不说我是不是当皇帝的材料。单单一点……”她指了指自己,“我的身体状况就不适合做什么皇帝。” 傅明奕不说话。 萧倾偷偷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表情还算平静,于是继续说下去:“之前在马车上,我知道太傅多有顾忌,便没有声张。可是现在既然我们已经到了南定城,这些事情迟早是瞒不住的。我与太傅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想问问太傅可有什么安排?”她侧过脸看傅明奕,觉得自己这样措辞应该还算不坏。 “敢问陛下,是指哪方面的安排?”傅明奕恭敬地微微弯着腰。 萧倾心想,装什么装,但还是耐着性子提示道:“比如,居安思危,先思退路?” 她觉得自己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第一她不想当皇帝,第二她在问退路,傅明奕如果还是不懂,那智商会不会也太低了点?要么就是语文没学好? 不过,这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傅明奕点头,很欣慰地赞许道:“陛下能想到‘未思进,先思退’的道理,实属不错。可见平日里也是用功了的。微臣铭感先帝天恩,上天之德。” 萧倾看着他那副“我很欣慰,感激涕零”的模样,顿时无语了。 装,继续装! 萧倾站起来,直接走到傅明奕面前,“太傅,就不要兜圈子了。这个皇帝我不想当,也当不了,你给条活……” 不等她说完,傅明奕“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低着头,吓得萧倾退后两步,心跳都失速了。 更夸张的是,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傅明奕便伏下身,只听见“咚”地一声脆响,他的脑门儿便重重磕在了地面上。 “太傅!” 傅明奕半抬起身子,然后又重重磕了下去。 咚! 萧倾心头一跳,眼睛跟着闭了一下。 傅明奕还想再来第三次。 萧倾连忙上前,吃力地伸手挡在前面,额头都要渗出汗来。 “太傅这是做什么!” “陛下身为大萧圣上,万民主宰,却要我一介微臣给……”他顿了顿,“让陛下有这样的想法,微臣万死不能辞其咎,乞肯陛下让臣自省自罚,若陛下觉得不够,臣但凭责罚,绝不二话。” 萧倾看怪物一样看着傅明奕,心里一万头羊驼奔腾而过之后,只有一句话——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萧倾又忍了忍,觉得还是应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毕竟,虽然这位现下在她面前自残,额头上那血都流到眼眶里了,可是之前他如何杀人放火她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她虽然不想当皇帝,但还是想保留一条小命,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跟太傅撕破脸的。 “太傅,我再说一次,我根本就不……”她退后一步。 “陛下慎言。这些话微臣就当没有听过,陛下也不要再说。若是被有心人听见,恐怕是大萧之祸,万民之祸。” 萧倾终于忍不住了。 她猛地抄起桌上为太傅倒的茶狠狠摔了下去。 “总之,你就是要把这些烂摊子都甩到我身上,让我在前面扛雷是吧?!” 第6章 退无可退 冲动是魔鬼。 萧倾听到茶杯摔成渣渣的声音,就知道自己这次谈话怕是也要跟着谈成凉凉了。 傅明奕绝对不是温吞乖巧的兔子。 他杀伐果断,心思深沉,即便披着一层谦虚谨慎,有礼有德的外皮,却绝不是能容忍人搓圆捏扁的人物。 她先发了火,她也实在是憋屈了这么久,心中焦虑,压不住火。 想她跟着傅明奕一路南奔至今,即便是在城中安定下来了,但她也不是什么都不会看不会听不会想的傻子。 什么国家被外敌入侵之后需要君臣一起逃亡?那多半就离亡国不远了。而且,她这一路来南定,路上丝毫没有看到有援军,即便到了南定,傅明奕带她见的似乎也都是些文人。 这就说明一个很危险的问题——他们这帮人没有军队在手上。 某位伟大的爷爷都曾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 也曾有古人说过,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之类的话。 她就算并没有正儿八经读过多少史书,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自己被架在“皇帝”这个位置上,下场将会多么凄惨。 她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要是在颠簸的马车上被傅明奕喂毒死了,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可是现在,她度过了那些颠沛流离,如今在南定城安定下来了,只要想一想以后,她都觉得自己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去死了。 更重要的是,无知无觉地去死和被命运凄惨玩弄过后去死,那完全就是两种感觉好吗? 她瞪着眼看傅明奕,虽然还是很生气,而且觉得自己有理由生气,但是当她看到傅明奕无动于衷地跪在那里,眼皮都没动一下的沉默姿态时,心里开始觉得莫名有些心虚胆怯了。 为了掩饰内心那一点不受控制的变化,她冷着脸,一副烦躁的样子慢慢走回自己的位置坐着,眼睛看向一边,以减少来自傅明奕的压力。 似乎陷入了一个死结,她说什么傅明奕都只会冠冕堂皇地回避。 那还谈个屁啊! 总不能叫她去跟傅明奕讲:我其实是穿来的,不是你们的小皇帝吧? 这样岂不是更没活路? 她不知道,傅明奕作为萧倾太子的太傅,虽然对萧颜了解不多,但是也绝不是看不出来她和萧颜之间的区别的。 傅明奕一直在观察,一直在等待,这次她一发火,傅明奕心里已经有七成的把握——她并不是小公主萧颜了。 那么问题来了。 明明是萧颜,却又不是萧颜,那她是谁呢? 她是真的不想当这个皇帝,还是故作姿态? 如果是真的,那她真的是因为她所说的不想接受一个“烂摊子”,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一个十岁的女娃娃,之前就是个畏畏缩缩,见到人从来不敢大声说话,只会往后面躲的这种女娃娃,竟然能劳动他想了这么多,但从这一点来说,傅明奕都不会小瞧了萧倾。 而实际上,傅明奕从来不轻敌。 即便有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对萧倾是心软了的。 而能让他心软这样的事实,其实也正是在这风雨飘摇的现实中,让他更加心生警惕的存在。 傅明奕脑子里转了九曲十八弯,此刻却只做沉默的姿态,仿佛之前那些萧倾说过的话都不是对他说的。 他也不会正面回答她的任何有关“不想做皇帝”这种的问题。 原谅傅明奕没有见过穿越人士,更没有听说过这方面的趣闻,所以是死活也想不到这个层面来的。 不然,他一定会觉得——自己真的想多了。 萧倾却是平静了半天之后,终于决定还是不要来什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把戏了。 “太傅,我不跟你兜圈子了。古有贤者禅位以为德,我自认为贤德比不过太傅,今想效仿之,只要太傅有个稳妥的法子,我愿意配合,如何?” 说完之后,萧倾悲哀地发现,自己还是兜了个圈子。 可是傅明奕却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头磕下去,虽然没有前两次那么响,但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好听了。 “陛下,读史虽然使人明智,但也需有所甄别,多思多虑。比如……” 要了老命了。 傅明奕这样的人精,直来直去或者迂回婉转似乎都没什么用。只要他不想做的,大约一定不会做,所以不想说的,也一定不会说。 萧倾不想再听他废话一箩筐地瞎忽悠,于是烦躁地摆摆手,“好了好了,你不要说了。” 傅明奕很乖巧地住嘴了。 萧倾觉得十分无力。 她懒懒地坐着,努力培养了一会儿情绪,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请问太傅,如此将一个女子装作是皇子推上皇位,太傅可有想过自己的退路?” 傅明奕终于抬起头,毫不避讳地看着她,看了很久。 萧倾觉得他的眼神似乎太沉,太重,其实这样的眼神让她很难与他保持对视。 但是正是认识到了这一点,她越发觉得自己不能移开目光,不能表现出退缩,一点一滴都不能。 所以她也看着他,几乎是握紧了拳头地看着他,几乎用尽了力气的看着他,绝不让自己败下阵来。 傅明奕看了许久之后,竟然轻轻地笑了。 “万丈冰刃,烈火相焚,臣,早无退路可言。” 傅明奕什么时候退出去的,萧倾已经记不清楚了。 她只记得他走之前,从袖中抽出一本奏折放在她的手边,然后转过身去,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都有些模糊了。 而她,在他用那样淡漠的语气说完那句话之后,竟然,居然,就被震住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看向窗外,不知不觉竟已经要入夜了。 她和太傅谈事情,谈了几乎有半日了,最后一点成效都没有不说,还被太傅甩了一本奏折作为课后作业吗? 我靠! 萧倾暴躁地抄起那本奏折摔下去,让它和那粉身碎骨浑不怕的茶杯做了伴,然后气呼呼地转身往内殿走去。 太傅,好说不做,要人发恶。 今日你如此无情地拒绝了我怀着坦率赤诚之心伸出去的橄榄枝,那就不要怪我给你搞事情了哦! 第7章 要搞事情 尽管和傅明奕不欢而散,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萧倾就算气得要死,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好,但还是要在床上躺着。 第二天,她一早上就睁开了眼睛,然后觉得很渴。 这不过是到南定城的第三日,前两天似乎都是傅明奕亲自守在她门外。 昨天他们闹得那么僵,估计今天不会守着了。 这么想着,萧倾便起来自己出去倒水喝。 此刻正是暖春,年后两个月的时间在北方仍让人觉得寒冷,但在四季如春的南定城,这会儿的气候实在宜人。 萧倾就穿着中衣刚走出去,就看到了在地上四散的茶杯碎片,以及沾了水渍的那本可怜奏折。 她愣了一下,冷冷地撇了撇嘴。 看看傅明奕多有本事。 她一个皇帝,一个人睡了整晚,外面地上的狼藉却丝毫没有人来收拾。 还有,她要喝水都是自己出来倒的? 萧倾本来就不想当皇帝,这时候更觉得坑爹了。 傅明奕是故意的吧? 门外很快传来傅明奕的声音。 “陛下若是醒了,可方便开门?臣带了一名奴婢为陛下梳洗更衣。”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似乎丝毫没有受到昨天的影响。 萧倾听到他的声音就烦,于是皱了眉,转身走回去准备再躺床上去睡觉。 可是她刚坐在床边准备倒下去,又确实觉得口渴,于是还是决定不要因为一个自己讨厌的人跟自己过不去了。 她起身自己穿好了外衣,又把头发随意扎在脑后,然后走出去开门。 门一开她就转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冷声道:“朕口渴。” 呐,是你非要我当这个摇摇欲坠命在旦夕的破皇帝的啊,那就不要怪我剥削你了。 “朕觉得太傅倒的水格外香甜。” 萧倾说完之后,自己心里做了个吐的表情,对自己一会儿居然要喝下太傅倒的水表示同情。 傅明奕今年二十有一,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了。所以他向来不会在这种无所谓的小事情上和萧倾较真。 在他眼里,萧倾还是个孩子。即便这个孩子看起来很聪明,即便这个孩子看起来来路有待商榷。 没关系,只要她老老实实坐在“皇帝”这个位置上就好了,其他的他要求不高。 他周到地行了臣礼之后,没有急着介绍一旁静静站着的小姑娘,而是亲自去给萧倾倒水去了。 而那小姑娘手里捧着晨起洗漱的一应用品,傅明奕不说话,她便动也不动地站着。 萧倾看了她一眼,又觉得气不顺了。 “你是木头吗?朕要洗脸刷牙!” 那小姑娘于是低着头走过来,面色清冷,人更是像个木头一样。 萧倾看着她笨拙地不知道应该先放下手中的托盘,还是应该一手托着托盘,一手给她拿毛巾的样子,顿时便觉得自己把气撒在一个半大的小女孩身上不太厚道。 她于是默不做声地自己拿起毛巾丢进铜盆里,然后给自己洗脸起来。 然后是用柳条刷牙漱口…… 这些她在马车上就已经做得十分熟练了,其实根本不需要人侍候。 那个小姑娘却很惶恐的样子。 “陛下,奴婢……”她大约十来岁的年纪,这时见自己没有发挥作用,便很有些忐忑。 萧倾摆摆手,“都是小事,朕自己来就好了。”她很利落地整理完后,太傅正端着一杯水进来了。 萧倾实在是口渴,于是拿起茶杯一仰而尽,然后又叫傅明奕去倒水。 傅明奕似乎看了一眼地上,脚步顿了顿,但还是去给萧倾倒水。 这回,他不止是倒了水来,连壶都给提来了。 萧倾嘴角抽了抽,又指了指地上。“这些,太傅清扫了吧。” 傅明奕弯腰捡起那本被丢弃的奏折,沉默了好一会儿,问道:“陛下是觉得臣所写的都不合意吗?” 萧倾没听懂。不过她觉得傅明奕问的肯定是那本奏折的事情。 她连看都没看,鬼知道合意不合意。 想到这里,她很大方地扯了扯嘴角,“都不合意。所以,朕不觉得有看的必要。” “这么说的话,陛下并没有打开看这本奏章。” 萧倾以一种相当轻慢的态度微抬着下巴,“朕,不觉得有看的必要。” 傅明奕看过来,似乎要把萧倾看得更清楚些。 萧倾现在一看到傅明奕这种眼神就全身上下跟打了鸡血一样。 所以她努力表现出冷漠又轻蔑的样子与傅明奕对视,心理上安慰自己——这也是战胜太傅的一种方式。 傅明奕点头,缓缓将那本奏折收进袖中。 “既然如此,陛下可自行拟定。相信明日在勤政殿中面对满朝大臣,陛下也能有这样的自信。” 等等? 萧倾顿时觉得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什么勤政殿?明日要做什么?” 傅明奕恭敬地道:“回陛下。大萧遭此大难,幸而改都南定,首要的一件事自然是改元定制,昭告天下。如此方才能争取天下人,将北蛮军队赶出我大萧的领地。” 改元定制……? 萧倾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傅明奕昨天留下来的那本奏折,说的是改元定制的事情? 这件事情傅明奕在马车上的时候曾经简单提到过。 在她的理解里,就是改个年号的事情。 按照傅明奕之前的说法,在北都平安城的时候,大萧的年号是“天佑”,算起来今年应该是天佑二年,说明真正的小皇帝“萧倾”只在位两年不到,就被北方的蛮夷部落给端了老巢。 现在傅明奕执意让她顶了那位小皇帝的缺,一路逃难来到这南定城,“天佑”的年号是不能用了,为图吉利,得改个年号。 所以,她本来就从来没打算好好接手那位倒霉小皇帝的位置,现在这样摔了太傅给她拟好的有关改元定制的奏章……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萧倾脸色变了变,眼睛瞪着傅明奕,但内心真心没办法再拉下脸来去求傅明奕,让他再把那本奏章拿回来啊! 傅明奕指了指旁边那个木讷的小姑娘,给萧倾介绍着:“这是何秀,何舒大人的独孙女,今后便跟在你身边。这个丫头受调教的时日短,有些规矩还不懂。但是,该是个忠心的。” 第8章 明岫关心 傅明奕走了之后,萧倾见外面阳光不错,便自己搬了张椅子出去,摆在阳光能照得到的地方,然后坐在那里放空大脑,一动不动。 何秀在后面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慢慢走过来,轻声道:“陛下?” 萧倾没有回头,只是对她摆摆手,道:“朕想静一会儿,你若有事便去做,若没事儿的话,便休息一下吧。” 说完这些,萧倾便开始发呆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似乎都没有时间和机会静静地坐一坐,看一看,想一想。 正是暖春,花香扑鼻,鸟鸣清脆。她的目光追随一只展翅高飞的翠鸟,追着追着,思绪便也飞远了。 南定行宫又叫做南华皇宫,占地大约四平方公里,是大萧王朝第三代皇帝建始年间兴建的。这里虽然比不上北都平安城里永萧皇宫的规模和底蕴,但是在当时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后来第四代大萧皇帝在安平年间又把这座行宫修整了一番,为了迎合安平帝的口味,风格便极尽奢华了。 只不过后来天和帝并不喜欢这样偏重江南风格的精致建筑。而且天和年间国家多难,可谓内忧外患,天和帝根本没有心思南巡玩乐,这座南华皇宫便渐渐荒冷了。 因为是南方行宫,南华皇宫并不像永萧皇宫那样布局规整对称,而是依宫中大面积的园林之态修建殿堂、亭台、楼阁等,布置之精巧,情致之优雅,在大萧可称得上天下第一。 南华宫大致分为四个区域,从南华宫正门进去,穿过长长的宫道,最先到达的是皇帝议事论政的泰华宫,其中设有勤政殿、宝华殿等。 往后走则分为东、西两个区域,东北边的承德宫是皇帝的休憩安寝之所,西北边的紫霞宫、摘星宫等则是后妃住的地方。东西两边以云光湖为隔,湖上架起一座飞虹桥作为交通之便。 萧倾如今便住在承德宫中。 因为萧倾的原因,傅明奕在第一天进入南华皇宫的时候,就对承德宫进行了一次清理。他亲自守在萧倾寝宫外面,又观察了一天,这才把剩下的三十余人都安排在外围,并不让他们轻易接近萧倾。 萧倾此刻往远处看了看,宫中园林秀美,三三两两的宫人各司其职,并不靠近。 若不是她之前遭受大难,如今头上又被扣了个大帽子,这样的日子还真是称得上岁月静好。 她忍不住便叹了口气。 明天就要在勤政殿会见群臣,要说什么改元定制这种她一听就觉得高大上的事情…… 她要好好想一想要怎么表现。 何秀并没有离开。她见皇帝小小的人儿坐在那里,肩膀垮下来,双眼也没有神采,明显很烦恼的样子,原本有些抵触的心似乎软了一下。 萧倾自己不知道,其实她现在的样子是很有优势的。 虽然她今年十岁,但是因为身体虚弱,自娘胎里就营养不足,所以身量比寻常十岁孩童要矮一个头。而且,她面小脸白,衬得眼睛大大的,里面似乎总有水光潋滟,偶尔神动之时便格外讨人爱怜。 就连傅明奕,虽然觉得这并非帝王之相,但一路上即便心中怀疑防备,在生活上却也是格外照顾的。 傅明奕也觉得奇怪:明明是相同的容貌,他对真正的萧倾怎么就生不出这样的怜悯之心来呢? 傅明奕尚且如此,今年也才刚十三岁的何秀就更不会对这样的萧倾真正狠心了。 她还不懂那么多大人之间的阴暗龌龊,只是被自己爷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抱着哭了半天,却又把她送到宫里来,要她近身侍候小皇帝——这种事情实在叫人开心不起来。 她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凑近萧倾小声道:“陛下是在烦恼明日勤政殿的事情吗?” 萧倾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心想这小孩儿难道不是木头人吗? 于是点了点头。 何秀弓着身子,声音更温柔了。“陛下不必烦恼,太傅不会真的不管的。” 萧倾挑了下眉毛,“你怎么知道?” “我听爷爷说,太傅是很厉害的人。先帝托孤之时,第一个亲自去请的便是太傅大人。太傅大人无官无职,先帝崩后却可以在朝堂之上为陛下支撑两年之久……所以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不管陛下的。” 萧倾开始觉得这个何秀有点意思了。 “你读过书?” 何秀见小皇帝亲切地与自己说话,心跳渐缓,胆子又大了几分。 她点点头,“读过一些。不过最近读的都是医书。之前爷爷想要告老还乡,我便想与爷爷一起做个游医,或者开个医馆坐堂的。” 萧倾开始对何秀的事比对勤政殿的事更有兴趣了。 “你知道太傅为什么让你来到这里吗?” 何秀又点头,“这是太傅和爷爷一起商量的。爷爷说,太傅也很不容易。” “哪里不容易?” 何秀想了想,似乎说不出来,于是为难地皱着眉,又想了半天才道:“听说太傅自到南定城后便没有在床上睡过觉,困极了也只是坐着打个盹儿。若是没有难处,谁会这么折磨自己呢。” 萧倾无语地看着她,心想这话倒是不错。 不过,她几乎日日把脑袋悬在一把利剑之下,也很不容易啊! 萧倾顿觉意兴阑珊,于是转过头,不想再说什么了。 何秀知道谈话就此结束了。而且,小皇帝似乎心情更不好了啊…… 她内心有点愧疚,这是没有能开解成功,反而雪上加霜了吗? 她又想起一件事情来。 “太傅说,何秀进宫之后,不能与别人说起自己与爷爷的关系,也不能再叫何秀了,请陛下赐名。” 萧倾默了默,“你想叫什么名字?” 何秀想了想,大胆地表示:“明秀可以吗?” 萧倾点头,“那便叫这个吧。”又想了想,“有一种玉叫做岫玉,山由岫,取这个字怎么样?” 何秀点头,行礼道:“谢陛下赐名,明岫遵旨。” 萧倾看着她伏低身子的乖巧姿态,想到一旦自己有什么事,这个被他们送进宫来的小姑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命运…… 她转过头,心里拿定了主意。 第9章 廷议风波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一大清早,箫倾就在明岫的帮助下穿好了沉重繁复的朝服,又戴好了垂珠冕冠,顿时觉得后脖子有点累。 明岫将她送出去,看到太傅之后,便福身下拜,又对箫倾行礼,这便告退了。 往前朝去是傅明奕亲自陪同,如今特殊时候,箫倾除了明岫和傅明奕,无一近臣。 傅明奕就侯在外面,见箫倾出来,便规规矩矩地微弯下腰行礼。 箫倾点点头,平静地说:“太傅请。”于是与傅明奕一道朝外面已经备好的皇辇走去。 从东边承德宫往前朝勤政殿去有一条长长的宫道,宫道宽阔,大概可并行四架马车。箫倾之前走过一次,也是乘坐八人抬的步辇。 不过讲真,她并不喜欢这种出行方式。 一来被人抬着悬空的感觉让她觉得十分没有安全感,二来一想到自己坐在几个大活人上面……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古怪。 她内心骂了一句:出息。心想这就叫穿上龙袍也不像皇帝,明显不是享福的命。 不过,尽管她藏在广袖之中的手紧紧捏住了,面上还是显得十分平静。 上车,坐定,目视前方,沉默不语。 傅明奕旁观这一切,虽然觉得一切都正常,但心里还是忍不住觉得意外。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这位“小皇帝”太不像个孩子了。 他低垂着眉走上前,在前方的帘子打下来之前轻声道:“陛下不必忧心,此次廷议只是提议,定元还需下来仔细斟酌,并不会当场决定。” 尽管之前箫倾不懂事地摔了他的奏折,他心里有些生气,但是回去之后有觉得自己不该与她计较这个。 至于她的真实身份,他花了一晚上时间翻阅旧典,思前想后了许久,仍然摸不着头绪。 那晚宫中混乱,要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将人调包,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做成的事情,必定是要经过长期的准备。 而且他一直都在想,北都在如此快的时间里沦陷,宫中竟丝毫没有准备,直到那晚北蛮民族长驱直入,小皇帝不在寝宫之中,小公主身中刀伤奄奄一息…… 他觉得他似乎忽略了很重要的东西。 为今之计,只要先定都南定,改元以昭告天下,笼络天下人心,再与北蛮沟通,徐徐图之。 到那时,他也能多些办法探知这位的底细。 “知道了,太傅。”见傅明奕半天没说话,她以为对方是在等她回话,于是淡淡说了一句。 太傅被她的声音拉回了思绪,于是弯腰行礼,默默退开了。 他需要证据。在证据确凿之前,一切推测都只是猜测。 说不定这位小公主从前就深藏不露呢? 无论如何,就现在的局势来说,要维护皇朝正统和尊严,箫倾的安全和身份十分重要。 无论她是谁,她只要老老实实坐在“皇帝”这个位置上,一切就都有办法。 廷议不比朝议,参与的大臣有限,但都是位高权重之辈。 他们一行人到了勤政殿,大臣们已经规规矩矩地侯在那里了。 萧倾看到大概有一半的熟面孔,这都是当初跟着他们一路从北都过来的。 另外一半嘛……似乎有几个在城门口的时候看见过,那便是南定城这边的人了。 萧倾淡定地一步步走上去,就当他们都是大白菜。 太傅对此表示满意。 萧倾自觉地端坐在宽大的龙椅上,心里默念了一声:这是道具。 然后开始目视前方。 太傅站在她身边,提醒着她的应对,于是很快便进入正题了。 虽然大家是要来商定改元之事,但是这些人站在这里自然不只是关注这一点的。 萧倾听着他们开始歌功颂德,动不动引经据典,一句话明明可以几个字就说完,却偏要绕来绕去,极尽辞藻之华丽,简直叫人听得头疼。 萧倾听不下去,自然就走神了。 不慌,先让他们先议着,她有机会的。 她往旁边偷偷看了眼傅眀奕,见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前面那些人身上,便放心地收回目光,慢慢的眯着眼,最后终于全部闭上了。 反正没她什么事儿,闭目养神好了。 不过,她也没有神经那么大条,虽然闭着眼,却并没有睡着。 大臣们说了半天,渐渐的声音便大起来,语速也快了起来。 萧倾只当自己听不见,根本就不睁开眼,甚至还慢慢地向旁边歪去。 太傅开始与人对话。 他说话从来不急不缓,声音清冷,条理分明,在一帮老臣之中也不显得稚嫩。 萧倾在马车上那段日子就发现了,傅眀奕在北方诸臣心中极有份量。 就在她走神儿的功夫里,堂下的臣子们已经吵起来了。 大家吵得累了,往上一看——好家伙,小皇帝歪在扶手上睡着了! 太傅意识到大臣们看过来的眼光不太对。 他往旁边一看,顿时脸色也有点难看了。 之前见她一路上太乖,这会儿他便专心应对堂下那些人了。 没想到这位竟睡着了。 他压低声音道:“陛下?” 萧倾没动。 “陛下?” 萧倾还是没动。 傅眀奕无法,走近了一步,又喊了一声。 可萧倾睫毛都没有动一下。 傅眀奕内心惊跳,顾不得礼仪,以手轻轻碰了下萧倾的袖子,刚要出声,没想到萧倾突然弹跳起来,大声喊道:“太傅救我!太傅!太傅!” 众人一愣,萧倾已经抓住傅眀奕的手,眨眼的功夫竟然大哭起来。 勤政殿中死一般寂静,只有他们的小皇帝在哭嚎着,把眼泪鼻涕都擦到了太傅的衣服上。 傅眀奕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陛下……” “太傅,太傅,太可怕了……”萧倾抽噎着,“我不要当……” 傅眀奕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甚至有些恐怖。 “陛下!”他大声制止她说下去,人跟着跪下去,看向萧倾的目光不自觉含着杀气。 萧倾愣了一下,心脏都跳得快了。 好恐怖的脸色。 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她都开了这个口,今天怎么也要把这顶帽子送出去。 她正要再说话,忽然耳朵里传来傅眀奕满含威胁的低沉又冷酷的声音。 “你若再说一句不想当皇帝这种话,现在我就让你真的变成疯子,求死不得,疯癫终日。” 萧倾瞪大了眼看着傅眀奕,目光移下去,定在他的嘴巴上。 我靠! 她确定没有看错,那句话在她脑海里出现的时候,傅眀奕的嘴巴根本没有打开过! “说你累了,想休息了。” 第10章 能屈能伸 南华宫第一次廷议,最后只有四个字——不欢而散。 萧倾脸上已经哭花了。可是她根本顾不上擦,一回到承德宫便把自己关进寝宫中,就连明岫敲门都不开。 而傅明奕随后一步到了承德宫后,很快就直接到萧倾的门前,准备进去了。 明岫看太傅的脸色实在难看,又想到之前萧倾一路跑回来的时候那脸色跟见了鬼一样,一时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勇气,竟然挡在了太傅的身前。 太傅心里正是恼火得不行,此刻见人挡路,自然厉眼扫过去,脸色冷得如刀锋一般。 明岫的小心脏抖了抖,但还是努力说:“太傅,陛下已经休息了,若是没什么要紧事儿的话,待陛下醒来,太傅再觐见不迟。” 傅明奕很意外这个他带进来的小丫头竟然挡着他。 而他今天的意外实在是太多了。 他眯了眯眼睛看着她,却是问起旁的事情。 “陛下给你改了名字吗?” “荣陛下恩典,赐名‘明岫’。” “哪个秀?” “巫山岫玉的‘岫’。” 傅明奕想了想,眼睛越过她的肩膀看了看紧闭着的大门,好半天才道:“臣有要紧事必须要见陛下。” 他从袖中取出一把戒尺,淡淡道:“此乃先帝所赐,必要之时可直接面圣。退下。” 明岫见状,知道无法阻拦太傅,只好跪下拜过那把戒尺,眼睁睁看着太傅也不知怎么就推开了门,然后走了进去。 萧倾往后退了几步,这时候也觉得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 虽然在她看来,皇帝这个位置但凡有野心的得势大臣心里都是要想一想的,但是眼下这情况,大约真的并不是找人接手的好时机。 不然傅明奕为什么死活不肯同意呢? 不仅如此,傅明奕这次肯定是真的生气了。 他的脸色难看也就不说了,在勤政殿的时候,他使得那叫做什么? 那绝对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能做得到的事情好吗? 可傅明奕什么人? 谁都说他当世大能,翩翩公子,可从没有人说过他有武功啊好吗!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正想着,门开了,人进来了,然后冷着脸朝她逼近过来。 萧倾本能地又往后退了退,感觉舌头有点打结了。 “太……太傅……” 傅明奕关了门,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时候,嘴角挂着一抹显而易见的冷笑。 完了,真生气了。 萧倾一直退到床边上坐下,然后很快坐直了身子,心脏跳动的声音要把她淹没了。 傅明奕直走到她跟前,才缓缓弯腰,最后竟然还笑了。 “本来还想着应该不至于,不过,你真是好本事。”他语气有些讽刺,眼睛似乎眯着,显得越发狭长。 萧倾脑袋里闪过无数个念头,但是最后她在闪电般短暂的时间里把所有的念头一一否决,最后装作惊讶地看着太傅,道:“太傅,这是说的哪里话。” 说完之后她又后悔起来。 傅明奕是这个人她即便这时觉得自己也并不了解了,但是她如此回答,这是明知故问。萧倾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会怎么看她说的这句话。 果然,萧倾刚说完,傅明奕就冷冷笑了。 “既然你这样迫不及待,今日,我们就不妨把话说开了。免得总是遮遮掩掩,让你心里有什么幻想。” 作为臣子,这话已经说的极不客气了。 萧倾还没想到怎么应对,就听到傅明奕凑了过来,而且压得声音,又说:“你不是我大萧公主萧颜。说说看,你到底是谁?” 萧倾一惊,虽然很想说:废话,我当然不是萧颜。 但她看到太傅看着她的目光,话到嘴边变成了:“太傅说的什么,朕怎么听不懂?” 傅明奕发现这位小皇帝有个极为强悍的本事。 就是只要她感应到危险,想要逃避现实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代入“皇帝”这个身份里面,即便她本来排斥这个身份排斥得恨不得立时就将它丢出去。 也只有这个时候,她似乎才能认同这个身份的“意义”。 可就像之前萧倾在勤政殿中的心情一样,现在傅明奕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绝对不想听什么逃避遮掩的回答。 他冷笑,“我傅明奕身为先帝亲封的太子太傅,教导先太子两年有余。虽然期间并非与先太子朝夕相处,但对两位小殿下的心性还是有些了解的。即便是当年的公主小殿下,也绝不是你现在这个性子的。” 他顿了顿,“我一路观察你许久,看出你虽然似乎并非公主小殿下,但也并无祸国之心,这才容你至今。如今,你却这般作为……你说,我该怎么对你好呢?” 萧倾眨眨眼,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弄巧成拙了。 按照傅明奕这个说法,他是看出自己是个冒牌货的。 不过,傅明奕考虑问题的方式显然和她不同。 她考虑的是个人的命运安危,而傅明奕考虑的是她即便可能身份上有问题,但是还有多少可利用的价值。 让人沮丧的是,他现在说的这些话让她觉得,如果她不是屡次直接地与傅明奕抗衡——想要让他答应自己不要当皇帝也好,想要在众臣面前表达不要当皇帝也罢,傅明奕其实是很有可能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命运轨迹的! 而这个命运轨迹,如果她“乖乖听话”的话,下场似乎不会太惨。 可是她用了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方式去和傅明奕沟通,到现在似乎彻底惹恼了他,导致傅明奕已经没有那么多的容忍之心,这是想要直接揭开她的老底儿,继而做些什么事情了。 会做什么事情呢? 萧倾脑子转的飞快,觉得自己真心是蠢死了。 “太傅,你说的朕不懂。” 她本能地反对着,“而且,朕本来就是大萧的公主,太傅恐怕是多虑了。” “是吗?如果你是,那你告诉我,大殿下在三岁的时候,曾经有一次从后宫树上跌下来,伤到的是左脚还是右脚?” 萧倾脑子里面在高速运转。 左脚? 还是右脚? 尼玛鬼知道他伤的是哪一只脚? 而且,太傅说的这都是真的吗? 有没有可能其实他哪只脚就没有伤到? 太傅是想套她的话,然后证明她是个假的吗? 第11章 掌握主动 傅明奕的眼神实在太冷。 萧倾突然想到初来乍到的那个充满火光和血气的夜晚。 太傅的剑是从来不惮人血来喂的。 而车马奔逃的途中,太傅表现得还是太过温和谨慎。 那时她一路养伤,每天都觉得很受罪,便觉得即使当时因为重伤不治死掉了,或者是被太傅悄无声息的杀掉了,也并没有什么遗憾的。 可是,人心就是这样矛盾。最难的时间过去之后,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所以她才会想着要找太傅摊牌,要把这金光灿灿的烫手山芋给扔出去。 天大地大。 她就不信出了皇宫,她就没有容身之所了。 但是太傅却很不配合,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让她有种出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 于是接着廷议的机会,她自然要搅一搅浑水。就算太傅没有这个心思,那些看重他的大臣们难道也没有吗? 好嘛,她这边算盘打的挺好,却在最后一刻被太傅威胁了! 现在,太傅想要摊牌了。而她既然失去了主动权,小命就像捏在了别人的手上。 萧倾嘿嘿干笑了两声,心想,说什么也不能让太傅知道自己不是他们大萧的小公主“萧颜”。 会被他们当怪物架在火上烧的吧? “太傅,那么久的事情谁还记得啊……哎哟,我怎么感觉伤口又有点疼……”说着便捂着自己的胸口,缩着身子往后靠。 傅眀奕冷笑,“想了这么久,就给我这么个答案吗?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他的眼睛眯起来,冷光在眸底闪烁,犹如两把寒光四溢的冷刀。 萧倾很没出息的抖了抖,心想,这是说如果她回答不好的话,就要被杀人灭口的意思吗? “太傅,三岁的事情我如何能记得?你这是强人所难。” “好那我再问你一件事。当年大殿下……” 萧倾赶紧打断他。“太傅,你也都说了,这都是大殿下的事情。即便我和他是亲兄妹,也不一定事事都知道啊。而且我大萧皇室遭此变故,我终日内心郁结,只觉得记性都不太好了。别说是大殿下的事情,就算你问我的事情,我都不一定能记得清楚。” 萧倾觉得不能再让他问下去了。 傅眀奕盯着她看了半天。 眼下这个孩子是极聪明的,她知道审时度势,知道怎么表现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你能想出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也算不错。不过你既然能这么说,就已经证明了,你不是小公主殿下。” 萧倾沉默不语。 她当然知道自己和那个什么真正的公主是不一样的。 她更知道以太傅的心性,虽然心里已经认定她不是小公主,而且看起来很想杀了她,但到现在还没有动手,而是和她废话了这么半天,多半是为了让她屈服。 想到此处,她的心便定了定。 “太傅,既然你说到这里,我也不妨告诉你,我对大萧王朝绝对没有图谋之心。至于我的身份,你以后自然会知道。” 以后的事情她可管不了。 “我知道太傅现在处境艰难,需要我暂时乖乖待在这个位置上。这样吧。我们彼此都退一步。我暂且替你守着这个位置,他日你有安排,只要留我一条命在,我便心满意足了。不过,你也得给我个时间,让我有个心理准备。我保证,如果太傅答应我的话,日后我也不会在朝议之上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你有什么需要,我也会配合。怎么样?” 路是死的,人是活的。 萧倾从来都知道,一条路走不通,就要换一条路。前面若没有路,就要走出一条路。 太傅肯跟她废话,一定是需要她做点儿什么。 看着萧倾从原本掩藏着慌张惊惧的神情迅速转变成这样镇定自信的模样,傅眀奕心中其实是有些佩服的。 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就找到了掌握主动的方法。 即便他教了两年的大殿下也做不到这种程度。 “名字。”他盯着萧倾。 萧倾叹了口气,知道这是表示诚意的时候。 “很不巧,我虽然不叫萧颜,但是我的本名确实叫萧倾。” 信不信就看太傅大人的了。 傅眀奕似乎思考了一下,最后道:“你说的我会考虑。不过在我考虑好之前,你最好安分守己。” 他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小的萧倾。 “陛下,便让臣看看你的诚意吧。” 暖春渐浓。 定元元年四月十日,南定城改名南华,大萧定都南华,改国号为“定元”。 定元帝诏告天下,终于由此拉开了大萧王朝因北蛮入侵而南迁之后,以南华为都的固疆复兴之路的序幕。 自从两人谈话之后,萧倾最近真的是挺老实的。 因为不用每日上朝,萧倾一天里要做的事情除了听傅眀奕“传道授业”之外,便是自己待着。 朝臣们正逢新朝确立,一个个热情高涨,奏折跟雪花一样飞进来。 可是,这些萧倾都没有仔细看过。她也并不想看。 所以御书房中,借着“听太傅讲课”这样的机会,傅眀奕便亲自处理那些奏折。 她则随意找个地方坐着翻翻御书房的藏书。 她现在虽然老老实实当个皇帝,但既然都跟傅眀奕表明自己不是萧颜了,便也就相当于承认自己不是大萧皇室了。 不是大萧皇室,便没有资格处理这些奏折。 本来她对这些辞藻华丽,其实废话连篇的奏折也一点兴趣都没有。 萧倾乐得轻松。 不过,太傅是个工作狂。 萧倾已经不知道自己瞄过去几次了。 太傅连姿势都没有换过?! 萧倾心中暗暗咋舌,心想这些事情如果都由她来做的话,她真的会疯掉的吧。 萧倾走到大大的书柜面前,企图再寻一本这个朝代的故事书,便被傅眀奕挡在了前面。 “太傅有事?”萧倾十分乖巧地抬头问他。 “这个,你看看。”太傅将一本奏折递了过来。 叫她看她就看。 萧倾有些可惜手上刚找到的一本看起来封面不错的故事书,这时要接奏折,只好把它又放了回去。 她接过奏折,打开后一目十行地扫完之后,脸色便古怪起来。 第12章 太难讨好 萧倾捏着那本奏折,略思索了一下,抬头去看傅眀奕。 傅眀奕的注意力明显不在她身上。 就在她认真看那本烫手的奏折的时候,站在她旁边的傅眀奕已经顺手将她刚刚放回书架的那本书给拿了出来。 那是有些早的画本,封面上画着几枝河岸边的垂柳。柳树下站着一个望着河水的公子,而河水之上又有一艘画舫,有一个身形婀娜的女子正在船头坐着拨弄枇杷。 画画得比较简略,倒是左边写的书名“飞花入春”有几分风骨。 他随意翻开几页看了看,是市井小民爱看的公子佳人的故事。 情节简单,用词通俗,对话直白…… 萧倾抬眼看到那书名,顿时有些惊讶。 御书房中有这样一类故事书她原本是没想到的。 但是太傅又不教她什么东西,却还要把她拘在这里,以掩饰他替天子办公的真相…… 她总还是要想办法打发打发时间的吧。 御书房最不缺的就是书。 高高的两排大书架上摆满了书,她无事可做,自然只好看书。 然后便发现了一本这个时代的故事书。 那故事其实挺平淡。但是胜在它被摆在御书房中。比起那些大儒经典,诗词歌赋,她自然更倾向于看这种既不需要动多少脑子,也不需要有多少文采才能领会的书本。 有一便有二。 太傅办公的时候,她便轻手轻脚地搬着椅子把整整两排书架都搜索了一遍,将所有的故事书都找出来,并单独摆在靠下的某格书架中,方便她取阅。 她甚至萌生出一个绝妙的,今后能用得上的谋生技能——写书。 有了这么点念头,萧倾看书便更加上心了。 但是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傅眀奕平时是一定不会看这些无聊的书的。 可他此刻竟真在认真翻阅…… “太傅?”虽然不想扰了太傅的雅兴,但她手中的折子可也得解决啊。 看她现在多么配合太傅,简直是夹着尾巴在做人啊。 太傅却至今都没有对她那天的提议有任何表态。 她觉得这里面透露了两个信息——一是太傅很可能觉得她诚意不够;二是太傅此人大约是处女座,太难讨好。 傅眀奕合上话本,低头幽幽地看着萧倾,略薄的嘴唇轻轻抿了一下,问道:“这本,看过了吗?” “还没来得及看。”萧倾老老实实地回答,然后脑中灵光一现,“太傅若是喜欢,可以带回去慢慢看,我不急着看的。” 太傅的表情便似乎有了几分笑意。 萧倾收到了鼓舞。 “其实这本应该写得不错,看封面就比其他的要强上许多。只是这种白描画法到底还是素了点,若能有些色彩便更吸引人了。” 自来熟和会找话题是很重要的两种能力。 幸运的是一旦有必要,箫倾这两种能力都还算不错。 萧倾觉得自己已经够乖巧了,但是好事多磨,要想取信太傅,还差把火。 这把火要从寻找共同的兴趣爱好开始。 不过太傅的反应比她想象的要清淡许多。 他只是双眼带笑地看着她,既不和她继续讨论下去,也不阻止她说下去,这让她心里有点拿不准这位太傅到底对这个话题感不感兴趣。 她想了想,觉得保险起见,她还是说奏折这种正事比较合适。 于是她清咳一声,很快转换话题道:“太傅,这本奏折上说的事情,太傅希望我怎么做?” 太傅这才慢悠悠地道:“陛下私下里也需注意皇室礼仪。‘你’、‘我’这样的词还是不要轻易用得好。若是用习惯了,人前难保不会失仪。” 萧倾在心里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前几天他也不说这种话,现在来挑她的刺。哼,这是看她伏低做小看够了吧? 不过她还是很诚恳地点头道:“太傅说得极是。虽然朕尊重敬爱太傅,把太傅当作自己的亲人,但别人难免会误会朕的用心。朕以后一定注意。” 傅明奕似乎很轻地嗤笑了一声,略低下身子把那本《飞花入春》放回书架上,再转过身来看着萧倾。 “大萧南迁,定都南华,之前空缺下来的臣位自然需要南方诸臣来补缺。之前宋宝业宋相叛国出逃,相位自然不适合再给他留着。王铭王大人为护国而牺牲,王项作为他本家的堂兄,得到这么多大臣的看重举荐,也是合情合理的。” 萧倾手中拿着的奏折,正是众臣联名举荐王项为相的折子。 那奏折后面签有各位大臣们的名字。萧倾从未将心思放在这上面,自然也认不出那些名字都是谁。 不过,听到傅明奕这么说,她很敏锐地感觉到,那些签名的大臣们大概有大半都是他口中的“南方诸臣”。 傅明奕仔细看了看萧倾的表情和眼睛,便知道她大概是懂了。 平心而论,如果不是她的身份有太多疑点,其实是比当年大殿下更有悟性和天赋的学生。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在难逃的途中,他起过真心教她的心思的原因之一。 可是或许也正是她身上有许多他内心认可的东西,所以她将一贯谨慎的他逼得露出了“传音入密”这样的本事,他对她的防备和不信任也就跟着进一步升级了。 “太傅希望朕怎么做?”萧倾没有很快发表意见,而是小心地问傅明奕。 傅明奕笑了笑,“那就要看陛下心目中的宰相是谁了。” 萧倾跟着笑了,笑得格外真诚。“自然是太傅。” 傅明奕摇了摇头,“不,应该是王丞相。”一句话说明了态度。 萧倾也不问为什么,很爽快地答道:“太傅说得极是。太傅的意思正好是朕的意思。” 傅明奕突然很想看看她这样一本正经的真诚表情有某种变化。 “那么在陛下的心目中,臣又该置于何地?” 萧倾愣了一下,一时没搞清楚傅明奕问这话的意思,以及想要她给出什么样的回答。 不过她还是不动声色地眼巴巴地抬头看着傅明奕,“太傅在朕心中极重。太傅想要立于何地,朕都可以满足。” 就算你傅明奕再难讨好。我这已经无条件答应你任何要求了,你总不可能这样还不满意吧? 傅明奕眼睛眯了眯,脸上的笑容竟渐渐隐去,良久之后,凝视着她的眼眸中浮起一丝诡谲莫辨的深沉颜色。 萧倾的心便跟着跳了跳。 不会吧,这样答都错? 第13章 突生疑虑 傅明奕第一次从御书房独自回去,留下萧倾和桌上尚未处理完的奏折,竟然收拾都忘了。 萧倾无奈地看了看那张平日里从不轻易靠近的桌子,又看了看还在自己手上的奏折,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不过萧倾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其实很多事情她都已经看得很淡。 太傅貌似不高兴这种事情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平常了。她就没见过这厮有什么时候是特别高兴的。 所以这种程度的事情还真是牵动不了她的心情。 她于是撇撇嘴,很无所谓地把手中的折子随手抛投在桌上,然后自娱自乐地比了个v字。 如果她知道傅眀奕就在外面站着,也能看到这一幕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小小后悔一下。 太傅都走了,她一个人待在这儿似乎也不太合适。 所以她慢悠悠的转过身,从书架里抽出那本《飞花入春》塞进袖子里,悠闲地往出走着,准备回她的承德宫去慢慢看。 她踏出门后,门口的带刀侍卫便躬身行礼,恭送她离开。 她的目光在那侍卫的脸上略停了两秒,等走出去再拐个弯,便看到明岫在那里张望。 见到萧倾出来,明岫快走了两步迎上来。 “陛下今日出来得早些。”她走在萧倾旁边,等她近了皇辇,便提前一步给她撩开帘子。 可萧倾却从袖子里抽出本书塞进那软轿里,然后示意明岫放下手,道:“今日不坐这个了,咱们走着回去吧。” “这……” 萧倾才不管明岫同不同意。 她除了对着太傅的时候小心翼翼,几乎无条件妥协以外,对着其他人的时候,都比较随心所欲。 明岫见她已经自己往前走了,便吩咐那几个宫人抬着皇辇先回去,自己则追上萧倾。 “陛下想去哪个园子走走?” “园子都大同小异。走吧,去飞虹桥看看。” 明岫点点头,道:“前些日子便听说飞虹桥在之前又修葺了一番,云光湖的风景确实不错。” 萧倾挑眉,“什么时候重新修葺的?” “听说便在陛下入城之前。南华宫也很有段日子没有住人了,所以此次为了定都之事,好好修葺了一番。” “好好修葺是花了多长时间?”萧倾突然停下脚步,觉得哪里不对。 明岫一愣,“倒没具体打听过。不过,若是大面积修葺的话,至少也要一个月。” 萧倾摇摇头,“北冥南进,此刻正是战时,不管是人力还是物力都不会那么充足。如果正常算要一个月的话,此时若想好好修葺,一个月大约是做不到的。” 明岫听得懵懵懂懂。“陛下的意思是?” 萧倾还没想太明白,可是脑子里隐约有个抓不住的念头。 按照她从北都平安城出逃的感觉,一路上极为仓皇。 大臣们忧心忡忡,以泪洗面,一边要躲避后方蛮夷的追兵,一边又要整理南逃的路线。 路上不断有军报传来,直至他们到达南定城的时候,以萧河为界的北边大半领土几乎全落入了蛮夷之手。 之后他们定都南定,改南定为南华,诏告天下,与北蛮划江而治,虽然过程都没错,可是…… “先看看飞虹桥吧。” 到了飞虹桥,萧倾慢慢走在桥上,手中摸着一段明显是新木的扶手,整个飞虹桥朱漆红艳,在日头渐低的余晖中印在云光湖上,桥水相得益彰,再配合着湖边绿植鲜花,果然美不胜收。 “那些是本来就有的吗?”萧倾指着云光湖西南边那片花树,那里点点红粉衬着绿叶,正在微风中摇曳生姿。 明岫哪里知道这些,只好道:“奴婢尚未打听这些,只是偶然听人说起两句。不如奴婢去问问?” 萧倾却笑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必问谁。” 她又想了想,“不过若是太傅让你做什么事,你只管做便是。” 明岫又是一愣,却很快跪了下去,“陛下,奴婢既然进宫,便是陛下的身边人,绝不会听太傅的什么吩咐。这一点在进宫之前,爷爷和太傅也都叮嘱过。” 萧倾无奈地将她扶起来,“朕不是怀疑你,朕是真的让你这么做。实际上,跟着太傅比跟着朕要靠谱得多。你以后就知道了。” 将来她有幸出宫,自然会一个人走。明岫是个好孩子,让她多和太傅亲近,将来一旦有什么变故,但愿太傅也能念念旧情啊。 明岫显然不懂萧倾的心思,听到这话便又想表忠。 萧倾头大地制止了她,只好转移话题,“你找个机会打听下这南华宫修葺之事是谁在主持的。” 同一时间,傅眀奕回到自己在南华城的住处,在书房中独坐了一会儿,房梁上便传来细微的叩击之声。 傅眀奕转身走向一面书柜,轻轻将一本书抽出一半,然后扶着书柜往右推了大约半只手臂的距离,那里便露出一个幽深的门洞来。 他侧身走进门里,往里数着步子七转八弯走了三十步,身前便是两扇紧闭的半圆形雕花铁质拱门。 他双手在那铁门上摸了一会儿,然后退开一步。 不一会儿,那两扇门便静静地向两边滑开了。 傅眀奕走进去,里面一个全身上下都包裹在黑色之中,只露出两只眼睛的人单膝跪地,气息有些不稳。 傅眀奕皱眉,“你受伤了。要不要紧?”说着便走到一排博物架上翻找着什么。 那人道:“不要紧,只是一路急赶回来,耗了内力。休养一段时日便好。” 傅眀奕总算在一个窄口高瓶的藏青色瓷器里倒出一枚被包裹着的眼珠子大的丹丸。 他将那丹丸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便走回来递给那人,又示意他起来,道:“既然是内力有失,吃这个就好。” 那人毫不犹豫地将丹丸拆开吞进去,恭恭敬敬地道了声谢。 傅眀奕看着他,原本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弛开来。 “看到你回来,我便放心了。之前让你办的事情都怎么样了。” 那人道:“关于陛下,似乎并未落在北冥蛮族的手里。至于小公主……那晚确实在陛下寝宫之中。按照时间来算,不可能有其他人进入。” 傅眀奕皱眉,沉默了有一会儿,又问:“对于求和协议,他们有什么反应?” 那人犹豫了一会儿,“划江而治,岁岁进贡。至于放回人质……说是要看大萧的诚意,可分批放回尚活着的。” 傅眀奕半忧半喜,“那明妃……” 那人跪下去,低着头,眉头皱得更深了。“明妃已被烈王带离北都,北冥关着的人质里并没有明妃。” 第14章 便去就山 萧倾觉得太傅这一次真的是气大发了。 虽然不用每日上朝,但对于处理公务,太傅向来是勤奋的。 像现在这种连着三天都没有进宫的情况——只能说太傅最近心情十分不好,极度不好吧? 傅眀奕不进宫,萧倾乐得自在,便摆了躺椅在寝宫外院子里的树下,一边晒着暖融融的阳光,一边歪在椅子上将那本《飞花入春》给看完了。 看完了,她便想起太傅来了。 正想着,明岫走过来,“陛下,王大人求见。” “哪个王大人?”萧倾有点没反应过来。 明岫有点无语。 要说他们这位陛下吧,有时候是真不长心的。这满朝的大臣们里,这位陛下该不会只认识一个太傅吧? 虽然陛下年纪小,会不会太依赖太傅了啊…… 不过,明岫可不敢把这些话说出来。 “是王项大人。” 提起这个名字,萧倾有印象了。 这不就是群臣举荐要让他当丞相的那位王大人吗? 而且,傅明奕可就是因为这么个事儿生气了这么三天啊。 这王项居然还找上门来了。 她转念又想,她现在的身份是皇帝,臣子见皇帝——特别是有权有势的臣子见皇帝,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不过,她不打算见他。 “就说朕身体不适,已经休息了。” 明岫有些不解,不过萧倾都说不见了,她只好出去如实禀告。 王项与王铭不同。王铭是武将,身形壮硕,性情直爽。但王项是文臣。 在这次大臣们联名举荐王项为宰相之前,王项掌管着南方定州、盈州两个大萧王朝最富庶繁华的地区,是朝野上下公认的能臣。 听到明岫的回禀,王项沉默了一会儿,脸上不动声色,仍执礼一拜,道:“多谢告知。烦请代臣禀告陛下,臣惶恐,实在愧对陛下和诸位同袍的厚爱。万语千言,全在这上面了。”于是躬身双手奉上一本奏章。 明岫收了奏章,待送走了王项之后,转身便进来把奏章给了萧倾。 萧倾并不打开,只是皱了皱眉,等听完明岫转告的话,便问:“太傅还是没有进宫的意思吗?” 明岫有些囧。 太傅进不进宫哪是她能知道的事情啊。 萧倾总算舍得从舒舒服服的躺椅上坐起来,指了指那本奏章,示意明岫拿起来,然后又道:“算了,山不来就我,我总还是可以就山的。太傅不来,我们便去找太傅吧。” 傅明奕上次说完那些话后就再没进宫,现在听王项这个意思,看来他离这个宰相的位置还差了那么一步。 明岫有些为难。 “陛下,虽然太傅不来,可是我们去找太傅……”会不会不太好? 而且,陛下,您真的知道太傅住在哪里吗? 萧倾边往前走便随意地摆摆手,心想这有什么的。 再说了,她虽然是要去看太傅,可是谁说就是只看太傅呢? 明岫快步走上来,“陛下,虽然是要去太傅的府上,可是若没有人带路的话……” 萧倾正好走出去,看到直挺挺地站在墙边的两排侍卫。 其中一位她最近经常见到,是太傅带过来的人。 叫什么来着? “陛下。”那侍卫面黑且冷,此刻恭恭敬敬地行礼,就跟之前在御书房外一样。 “你可知道太傅府上在哪里?”萧倾站直了身子,虽然语气听着并不多么严肃,但是那双眼睛极认真。 那侍卫低下头,道:“知道。” 萧倾点头,“今日朕有要事需要马上见到太傅。来不及传唤,朕要微服去一趟太傅府。” 那侍卫沉默片刻,道:“微臣这就安排。请陛下稍候片刻。” 萧倾点点头,那侍卫便告退了。 萧倾对走过来的明岫道:“他叫什么名字?” 明岫只觉得满头黑线。 “陛下,这是赵右辰将军。” 萧倾将这名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便又放下了。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赵右辰安排好一切出行事务,然后果真便带着萧倾出了南华宫,直接去了傅明奕的府邸。 虽然萧倾是临时决定去找傅明奕,而且她还是直接找了赵右辰,但是他们还没到傅府的时候,傅明奕就收到了消息。 傅明奕与萧倾等人进入南定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是他自从在这里住下,便一连串地做了不少事情。 傅家是名门望族,本家并不在北都平安城,而在靠近萧河北岸的宜州界内。 此番北冥南侵,他一边带着萧倾等人南逃,一边给家里去信,让他们早做准备,所以在北冥占领整个萧河北面的地域之前,傅家大半的人和家产其实都已经转移了。剩下的那些多少有些掩人耳目的意思了。 虽然傅家的人并没有迁入南华,但却将原来傅明奕身边得用的一部分人给遣了过来。如今南华城的傅府中便是这些人在打理。 小陛下出宫要来太傅府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傅明奕正躺在床上。 四十来岁形容精干,行走如风的管家李叔靠近傅明奕的房间,在外面轻轻叩击了两下,说明了小陛下心血来潮的这么个事儿。 傅明奕迷迷糊糊地眨了几下眼睛,虽然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但是还是坐起来,缓缓穿上衣服。 “李叔,吩咐人打水来吧。”他这个样子怎么也得梳洗整理一番才好见人。 李叔也不多话,只照着傅明奕的意思吩咐下去,这样一折腾,待傅明奕头重脚轻地走到傅府门口,萧倾他们已经到了。 赵右辰一眼就看见正在候驾的傅明奕脸色不对。 萧倾后一步下了马车,等叫傅明奕平身之后,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 她一时有点怔愣。 原来不是在生气摆架子不肯进宫,这样子是病了吧? 傅明奕本来面白,这时候脸上却有些红,一看就知道温度不低。 而且他虽然极力挺直着身子站在那里,袖子那里却有轻微抖动的痕迹。 萧倾沉默了一会儿,道:“太傅可是生病了?是发烧了吗?” 傅明奕声音有些嘶哑。“臣惭愧。还请陛下莫有靠近,以免过了病气。” 萧倾这时候开始觉得自己本来打算的事情不太好开口了。 可是傅明奕已经眼尖地看到明岫手中捧着的奏折。 他带着萧倾往府里走,一边走一边低声问道:“陛下可是有什么难决之事?” 萧倾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说:“虽然不想在此时叨扰太傅,可是这件事情确实有些难办。朕没了太傅在身边,难以决定。” 第15章 傅府遇险 萧倾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但到底还是不太忍心。 考虑到太傅身体不适,萧倾表态之后很快加了一句:“不过不是很急。朕只是与太傅说一声,等太傅身体好了再决断不迟。” 想来这样也还不够表达诚意,于是萧倾又道:“若知道太傅生病,朕便不来打扰太傅了。” 傅眀奕摇摇头,“无碍。是什么事情?” 萧倾看了他一眼,这样病中的太傅与平日不同。 她不会用审视深沉的目光看她,不会总是不自觉地紧抿着唇,眉头想要皱成小山,不会端正严肃地坐在御书房偏厅的书桌后,一丝不苟地处理公务。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萧倾觉得今日的太傅虽然是因为生病而显得没精神,但那怠倦的神色中似乎有几分难明的伤情。 “陛下?”傅眀奕有些奇怪。 萧倾收回目光,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不自觉地变成:“其实没什么。今日不做天也塌不下来的。太傅病了便好好休息吧,朕还是先回宫好了。”说着准备走。 傅眀奕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道:“臣逾矩了。” 然后他直接走向后面的明岫,拿起她双手捧着的奏折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他目光深了深。 “这是今日王大人进宫送过去的吧。”太傅合上奏章,又递给明岫。 萧倾只好点头,走近后小声说:“朕还没来得及看就送来了,本来想问问太傅的意思的。” 傅眀奕混沌的脑子里转过几个念头。 虽然那人说当时在小陛下寝宫里的确实是大萧公主萧颜,可他的直觉始终告诉他不是。 这件事情如果一定要有一个理性的解释,那就是小公主殿下实在不愿意被困在这个位置上,所以对他撒谎了。 可他的直觉也并不相信这样理性的解释。 眼下这位显然是一拿到王项递交的奏章就来了他这里。 她这样不躲不避,恐怕这个时候,王项已经收到了消息。 傅眀奕正准备说话,忽然神经一紧,本能地感觉到危险。 “小心!” 就在他感觉到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的时候,萧倾突然扑了过来。 而在他的右侧,正好有一只寒光凛凛的冷箭从并不算多高的院墙上射了过来。 萧倾扑过去的时候就后悔了。 牺牲自我,舍己救人这种事情也是要看对象的。 她可是清楚地记得之前在勤政殿的时候,太傅是如何吓到她的。 相比太傅而言,她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好吗? 而且,她似乎总是习惯性地忽略了——自己在这个世界其实是个孩子吧。 不过现实并没有给她多久的时间思考。 赵右辰反应很快。他指着冷箭放出的地方大喊道:“在那边!” 很快有侍卫追了过去。 不过比他们更快的是从另外一个方向跳下墙头的数十个黑衣人。 赵右辰心中一紧,连忙带着剩下的侍卫和那些人打成一团。 可是这个时候,另外一支通体银色的短小冷箭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旋转着射出,竟然直直地从后背指向萧倾的心脏。 萧倾此刻才扑向傅眀奕,成功让他躲开了第一支冷箭。可是傅眀奕似乎思维迟钝,行动笨拙,竟被她扑得后退几步,根本就没站稳。 傅眀奕是因为萧倾扑过来站不稳,萧倾是因为惯性也没站稳,而那只短小的银箭来势汹汹,转眼离萧倾只有一掌之隔。 萧倾感觉到后背有点冷。她本能地意识到了危险,而且这种危险很可能是她靠自身的力量无法避开的。 她整个心提起来,心跳声在一瞬间压过了其他的所有声音。 而傅眀奕的目光正盯在她的背后,眸色有点冷,但更多的情绪似乎都掩在了重重黑雾之中,叫她的心不自觉地更沉重了几分。 一只有些热的大手覆盖在她的后背上,另外一只手则横过来握住她的肩膀。然后她感觉到自己被他狠狠带了一下,整个人便往下倒去。 冷箭旋转着擦着她的耳朵“嗖”地射向前方,耳朵上好像有点烫,或者是有点疼,几根细细的发丝在她脸侧缓缓飘飞着坠地,落在她的眼前。 萧倾紧提着的,几乎要不跳动了的心这才缓过劲来,再往下一看,她死死抓着太傅的手心里濡湿一片。 傅眀奕抱着她又往旁边滚了两圈,大喊一声:“赵将军!”他的声音低沉却又尖锐,像是一块闷石与刀锋相撞,三个字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嘶哑得几近失声。 那些黑衣人并不恋战,这时候狡猾地退出战圈,尽数翻墙而去。 萧倾被傅眀奕扶着起来的时候,身子还微微有点抖。 虽说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但是被冷兵器如此接近地威胁着生命,她就算极力保持冷静,也还是有些发怵的。 所以说,皇帝这个职业真的不是一般人做得来的。 如果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和防护力量,那就像是一只香嫩的小羔羊放在狼群里,早已经是群狼觊觎的食物了。 “臣有罪,让陛下受惊了。”傅眀奕拱手行礼。 萧倾随意地摆摆手,因为不想自己走路的时候太过失态,于是微低着头站在那里平复心情。 明岫第一次见这样的阵仗,刚才几乎吓破了胆,这时小跑着过来,“陛下,您的耳朵……” 萧倾伸手去摸,湿润的掌心便留下一道红色,鲜艳得叫人看了头晕。 她被勾起不太好的回忆,顿时觉得脑袋混沌,自己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儿,人已经软了下去。 “陛下!” 她听到明岫的惊叫声,然后便似乎坠入一个暖得有点热的黑洞之中,什么都不知道了。 萧倾再醒来的时候是在黑夜。 里屋暗沉沉的,外屋似乎点着微弱的油灯。 床边有颗黑乎乎的脑袋,她定睛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是明岫。 雕花木门上有深深浅浅重重叠叠的影子,看起来外面站了不止一个人。 可是,四周静悄悄的,黑暗便像是一个形态无常却又无处不在的怪兽。 萧倾心里莫名有些慌。 她刚想要坐起来,又听到外屋门外一人轻声问道:“陛下还没醒来吗?” 另一人道:“尚未醒来。” “厨房一直热着粥,陛下若是醒了,先让陛下用些粥,想吃什么再做……” 第16章 情深心异 王项坐在书房的雕花木椅上,背部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摆在木椅扶手上的手自然摊开着五指,其中右手的食指一下一下点着扶手上的兽头,动作缓慢而有节奏。 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王项声音有些懒懒的,眼睛里却快速闪过犀利的光芒。 门被轻轻推开了。 外面一个穿着儒生长褂,留着小八字胡子的中年人缓缓走进来。 “大人,小陛下去了傅太傅府,可是不幸遇到了刺客。傅太傅和赵将军调集了宫中的侍卫,如今便守在太傅府中。” 王项点点头,似乎沉思了一会儿,才道:“我们的陛下和傅太傅有师生之情,之后又在太傅的扶助之下一路来到南定……如今该叫南华了,这感情确实是再亲厚不过了。” 那中年人却摇摇头,神色有些高深。 “我看不然。” 王项似乎来了点兴趣。“孙先生有何高见?” “说是感情亲厚。我信。但是以我看,恐怕虽则情深,却不同心。” 王项笑了笑,“孙先生向来是独坐屋中,也可知天下事。不过这判断又是从何而来?” “大人以为陛下如何?” “虽然是个稚童,但皇威天赐,我等为臣的倒没什么可‘以为’的。” 孙先生笑了笑,“大人不说,我也是猜得到的。” 他顿了顿,“如今来拜访大人的官员不少,甚至大人不曾提议,这些官员便自动自发地联名上书,举荐大人为相。大人难道没有看出什么来吗?” 王项看了孙先生一眼,最后还是笑了。 “那孙先生觉得,这举荐之事是能成,还是不能成,成好,还是不成好呢?” 孙先生摸了摸八字胡,淡笑着道:“大人心中已有决断,又何必多此一问。” 两人相视一笑。 而在太傅府中,明岫因为忧心萧倾,其实趴在床边也睡不安稳。她听到外面隐约的声音,便抬起头来看向萧倾。 这一看,便看到她那双明亮的眼睛。 她惊喜地扑过去:“陛下,您醒了!” 傅明奕和赵右辰正在外面说话,这时候听到明岫的声音,便齐齐看向紧闭的房门。 萧倾扶着明岫的肩膀坐起来,低声问:“没吓着你吧,刚才?” 她记起来那时候她被傅明奕护着,可明岫一个小丫头却没有人护着她。她在那些黑衣人和流箭之中躲闪,要保住性命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怕是吓坏了吧。 明岫愣了一下,顿时“哇”地哭了出来。 萧倾被她吓了一跳,接着又有些无奈。 “陛下,陛下……” 傅明奕在外面听得皱了眉,不得不大声道:“陛下可是醒了?” 明岫听到傅明奕的声音,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了。 她原本就提着心,这会儿被萧倾这样温柔低语地问怕不怕,那时候的紧张、害怕、委屈等等情绪就混合着对萧倾的担忧、感恩等等情绪,一起都化作了泪水。 相比较萧倾而言,明岫才是个半大的孩子。 她没经历过北都皇宫的残酷一幕,即便一路跟着爷爷南逃,但和大家一起,也没有真的见过这样接近的生死一线。 而且,令她更加羞愧不安的是,整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当时第一个念头并不是如何保护好萧倾这个小皇帝,而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命。 “陛下,当时,当时……奴婢……有罪,只顾着自己,没能保护好陛下……” 萧倾伸出手握了握她的手,“没事了。你做的很好。” 明岫还是很忐忑,急切地想要解释什么,但是又解释不出来,整个脸都有些发烫。 萧倾笑了笑,“明岫,你又不是赵右辰将军,也不是太傅。你还是个小姑娘,一不会武功,二也不会轻功。你擅长的是治病救人,又不是打斗救人,不用担心这些有的没的。” “可是……”明岫心跳快了几拍。 萧倾又道:“而且,你曾经说过,将来要跟着你爷爷一起开医馆,救很多人的。你要是在这里被几个刺客给杀死了,那多可惜啊。我觉得你做的很对。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即便是没有找到保护你的人,也要想办法把自己保护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至于我,你也看到了,有的是人保护我,你要真的冲过来了,反而碍事呢。” 明岫听了这些话,心里稍微好过了一些。不过她转念又想到明明是她自己做的不够好,而之前受伤昏迷的也是这位小陛下,她却还要这么没出息地哭鼻子,反而让小陛下受累安慰她,便又觉得更加愧疚了。 “陛下。”傅明奕在外面又喊了一声。 明岫赶紧抹抹眼泪,“谢谢陛下宽慰。陛下饿了吧,奴婢给陛下端粥过来。那粥一直热着,陛下先用些粥,安安神,若还是饿,便再用些吃食。” 她一边说一边给萧倾背后放了个大抱枕,让她能够舒服靠着,然后又心疼地看了眼她包得严实的耳朵,又把里屋的灯都点着了,这才赶紧出去了。 傅明奕在门口皱着眉看了眼慌慌张张跑出来的明岫,心里对她是不满意的。 这样不稳重就不说了,竟然在陛下面前哭成那样,还要陛下去安慰她,这明显不是一个合格的奴婢做得出来的事情。 果然是何太医平日里太过惯宠了,不是做惯了下人的,若要得用,还得多调教些时日。 明岫明显有些惧怕太傅的目光,于是抖着小心肝行了礼后,便匆匆往厨房那边去了。 赵右辰看了一眼明岫匆忙离开的背影,又缓缓收回了目光。 傅明奕便敲了两下已经打开的门,道:“陛下,臣可以进来吗?” 萧倾心里想,太傅大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礼貌了,不过还是很装地道:“太傅请进。” 傅明奕走进去,一直走到床边,看着萧倾被包着耳朵,明明有些萎靡,却还要强打起精神的样子,心里便有一处柔软了两分。 “恕臣逾矩了。”傅明奕一礼之后,走到桌旁挑了挑灯芯,将油灯调得暗了两分,让屋里的光线更柔和,更适合初醒的人视物,然后又搬了张椅子过来,坐在了床边。 萧倾其实更想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不过,对于她来说,应付太傅是件大事,什么时候都要摆在第一位。 这么一想,她就不自觉又紧张起来,从里到外开始戴上面具。 第17章 接收成功 这么近距离的,细致地看着那张明明可以很娇气的小脸渐渐变得严肃正经,傅明奕心中突然有种很难描述的情绪。 也许是这种情绪在作祟,他很久都没有说话。 傅明奕不说话,萧倾便也不说话。 如果比谁更沉得住气的话……萧倾想,她不一定会输的。 明岫端了一碗粥进来的时候,就正好撞进这样诡异的沉默气氛中。 她站在门口停了一会儿,一时有点犹豫是该往里走还是退出去。 不过最后,想到她手中端着的是小陛下要吃的粥,便壮着胆子进去了。 她走到床边,想要把粥端给萧倾。 可是傅明奕坐在正中,她若往前靠吧,空间便稍显拥挤。而她要是不往前靠吧,又无法把粥递给萧倾。 她一不敢叫傅明奕让开,二不敢劳驾傅明奕帮她递粥,于是便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做好。 傅明奕心中对她的不满意又多了一层。 “拿来吧。”他伸出手去,也不看她,只淡淡道:“退下。” 明岫心中一紧,粥递出去之后,本能地行了礼,转身就走,就像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她一样。 萧倾无奈了。 傅明奕的气场若是全开的话,还真是能唬住人的。当时在北都皇宫的时候,他就把何太医给制得死死的,如今这何太医家的小孙女也是怕他就跟老鼠怕猫一样。 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能降得住这位太傅啊。 她正想着,傅明奕已经一手持勺,在碗里轻轻地匀了匀。 他微微抬眼看了看萧倾,发现她在发呆,那水灵灵的眼睛里神色有些涣散,顿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在碗里舀了半勺粥,缓缓递了过去。 萧倾一愣,本来有些警惕的心里便多了几个问号。 她总算意识到傅明奕这是想要喂她……吗?! 我去!傅明奕是被什么附身了吗? 还是天要变了? 还是…… “朕自己来吧。”萧倾嘴角抽了抽,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可是傅明奕拿着勺的手却往旁边挪了挪,避开了她的手。 这…… “陛下病弱之时,微臣也曾在左右侍奉汤药。陛下因救臣而受伤,微臣不过是侍奉陛下进粥,陛下是嫌微臣侍候不周吗?” 萧倾脑袋里“咯噔”了一下。 不得不说,在侍候人这方面,其实傅明奕若是愿意的话,绝对比明岫做得好。 当时他们在马车上一路奔逃的时候,她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了。 不过,那时候傅明奕还真是把她当做他们大萧的小公主,尊敬的“小陛下”。而不是像现在,他已经大概知道自己的底细,至少也是知道她并非他心目中的那位与大萧小皇帝血脉相连的那位小公主了。 这种情况下,他这样殷勤……有问题啊。 傅明奕见她眼珠子似乎轻轻转了一下,便大概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了。 不过,他仍然把勺子送到萧倾的嘴边。 傅明奕长相并不差。而且,因为出生在名门望族,从小学习诗书礼仪,他身上有种世家弟子中文人固有的清贵优雅。 不止如此,萧倾自从被他威胁一回,就知道他一定是懂些武功的,而且很可能武功还不弱。 所以他可以提着剑一路拼杀,手起剑落的时候,丝毫不在意那些猩红的鲜血染红了他的雪剑,溅在了他的身上,脸上…… 萧倾不自觉地张开了口。 傅明奕的脸隔得有些近,萧倾下意识地低头喝粥,没有再看他。 尽管觉得危险,萧倾的脑子里却快速闪过一个念头——傅明奕要是认真起来谈恋爱,他女朋友会不会感觉很幸福。 气氛似乎越来越诡异了啊? 萧倾用了半碗粥便不想再吃了。 被太傅这样喂粥吃,她压力有些大——即便太傅是个大帅哥,但是他的帅也是隐藏着杀伤力的。 所以,萧倾吃不下去。 傅明奕见她实在吃不下了,便起身将那半碗粥搁在了小桌上,然后再走回来坐下。 “太傅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傅明奕静默地看了她一眼,道:“陛下可信任微臣?” 萧倾心想,你这问的不是废话吗? 虽然当时,太傅最终还是把她护着倒地了。可是她现在想起来,真心觉得——会武功的太傅其实可以做得更好。 她没有错过傅明奕在他们倒下去前的那一刻,眼底闪过的一丝异常。 “朕当然……” “陛下可否据实以告。” 萧倾简直像是模板一样的回答说到一半,改了口。“一如太傅对朕的信任。” 她觉得自己的求生欲望实在是强到突破天际,这样完美的答案,想必太傅会满意的。 傅明奕显然不吃这一套。 “既然不信任,当时为何要救微臣?” 萧倾意识到傅明奕与之前有些不同。 他的目光似乎凝结在她的耳朵处,眼睛里深邃得像是有一片海。 萧倾微微翘起来的嘴角渐渐收了回来。 大概是受到太傅这样认真的目光影响,她听到自己缓缓说:“只是不想见到死人。” “陛下并不信任微臣,却能在危急之时想要顾全微臣的性命。陛下是仁善之人。” 萧倾见他说得一本正经,有点拿不准他想做什么。 傅明奕站起身,突然跪在了床前。 萧倾一惊,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太傅这是做什么?” 傅明奕定定地看着她,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请陛下告诉微臣,当晚在小陛下寝宫之中的,是否是小公主殿下?” 萧倾知道傅明奕对这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但是她却真心不想提起这档子事。 对于傅明奕来说,皇室正统无比重要。但对于她来说,作为一个必死之人穿越到一个将死之人身体里这种事情,实在也不是多么美妙的回忆。 更何况,因为这里面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种种原因,她没办法回答傅明奕。 “太傅,您问了这么多问题,一定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朕做。您直说,不要再问这些了,可以吗?” 没有否认,却也没有回答。 傅明奕的心里更沉了几分,意识到如果此刻萧倾的表现是真实的话,或许各种缘由会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 也或许,更加简单? 傅明奕抬头看着正襟危坐的萧倾,俯身叩首。 “国危家破,人心思变。臣有所不能。若陛下能信任臣,许臣辅佐陛下于左右,他日陛下还朝,臣舍去性命也一定保小殿下周全。” 萧倾心里小小激动了一下,只有一个念头——耳朵虽然挨了刀子,效果还是不错的。她的诚意,傅明奕成功接收到了。 至于他说的其他话,那都是场面上的……浮云。 第18章 碗要端好 离刺客事件过去了三天,太傅的病好了,每日都能到南华宫了。但是萧倾只觉得满肚子的苦水,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被傅明奕给坑了。 所以说人与人的沟通之所以那么难,多半是因为自以为是和理所当然。 御书房还是原本那个御书房,但是萧倾原本预想中的逍遥日子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偏殿书柜里的故事书都不见了不说,太傅自从向她索取了“信任”,以及表示愿意交付“信任”之后,竟然就此开启了人生导师的角色模式,还真的一本正经地开始教导她为君之道起来?! 萧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智商和眼睛好吗? 对于这种完全出乎她意料的结果,萧倾不能相信自己是之前判断出错,只能猜测,太傅是不是病糊涂了,这会儿虽然病好了,但是大脑部分功能损毁——简单地说,就是失忆了?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太傅,您是不是忘了什么?” 太傅十分坦荡又疑惑地看着她。 她就知道,一定是忘了吧? 萧倾很好心地提醒了他一下。 “太傅,这些,其实只是做个样子吧?”她指了指摆在她桌面上的大萧史籍啊,君臣之道啊之类的,叠起来能比她还高的各种书籍,声音压得很低。 太傅惊讶地看着她,“陛下虽然不需要学成大儒,但读史学经还是要认真严谨的。” 萧倾想吐他一脸血。 她绕过去,凑得更近了。“太傅,都说了互相信任了,就不要这样了吧?” 虽然这样说着,但是萧倾已经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搞不好,她之前是会错意了。 果然,太傅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他看到萧倾脸色不太好,再回想了一下那晚的情形,心里…… “陛下,所谓信任,是陛下与微臣携手共进,护我大萧。” 见萧倾的表情似乎不太认同,他又道:“陛下聪慧,若是能用一半的心思在国事上,再加上群臣和睦,同心同德,不说大萧光复如何,能守住南定不乱,也已经是不小的功德。” 听这意思,就是虽然他同意以后正主回来了,她就安全跑路,但是现在也不能当个吃白饭的,总还是要做点贡献的。 萧倾心里翻了个白眼,“太傅,我要功德何用?” 一文钱不值,还不如换点银子,以后跑路用得上。 傅明奕沉默了有好一会儿,意识到以萧倾的顽固,之前那样隐晦的沟通似乎都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 “请陛下慎言。” 不过,对于萧倾的定位,他之前已经犹豫反复了那么长时间,到刺客行刺那天起,他已经做了决定。 既然已经有了决定,又与萧倾有了约定,不管萧倾当时和现在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他都不会再改变了。 他细细回忆着每一个细节,发现了一个之前一直在忽略,但是其实很明显的问题——萧倾对这个王朝的兴衰存亡似乎真的并没有多少责任感。 她就像是一个永远置身于事外的看客,静静看着,却不想参与分毫。 所以她总是想走,总是想逃。 如今她说“要功德何用”这样的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那日陛下问刺客是谁。当时微臣未能答出。陛下也不好奇,至今未曾追问,只交给微臣全权处理,如今,微臣查到一点头绪,陛下想听吗?” 萧倾愣了一下。这是转移话题吗? 她犹豫了片刻。知道的越多,越跳不出火坑。 有时候,保证安全的最好办法当年郑先生已经广而告之过了。 难得糊涂。 “朕……” “那日飞射出来的银色小箭做工精致,箭尾的翎羽用的是一种雪鸟的尾翎,它生在活的雪鸟身上便是如雪般白,一旦被拔下来,便渐渐转化为银灰色,且变得坚硬。” “打造这样一把小箭需要活捉了雪鸟,将箭身从雪鸟的嘴中插进去直直尾部,使得雪鸟的尾翎能够正好包裹住箭尾。然后再以特殊的药水浸过的丝线一圈圈绑住尾翎,调整好角度,最后等雪鸟不堪痛苦死去,尾翎渐渐变色变硬,与箭身合为一体,就像本来就是生长在箭尾一样。” 傅明奕说这些的时候声音不急不缓,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但是萧倾听着听着就觉得身上冷。 “雪鸟难寻,且这种制箭方法并非每次都能成功。萧史记载,此箭制法十中成一。雪鸟在安平年间已经灭绝,极北雪山再也寻不到一只雪鸟。而到如今,据微臣所知,世间有此箭的,一定在大萧皇室。” 萧倾有点懵。 “太傅的意思……”难道是那位小皇帝本人派的刺客? 可是,即便是那位小皇帝的人,用这么具有明显标识的箭,这是几个意思? 再说了,他有那闲工夫,不如直接出现在傅明奕面前,傅明奕一定二话不说先把他请回宫里正名正位,至于她……那岂不是离开的好时机? “是谁都有可能。”太傅的神色平淡,“只是陛下若再不用些心思,微臣实在担心,若是再发生类似的事情,而微臣照顾不周的话,陛下该如何自保?” 萧倾黑了脸。 还有下次? 那些人总不会跑到南华宫里来吧? “陛下身边的人,除了明岫和赵右辰将军,可还有亲近之人?” 萧倾奇怪地看他,赵右辰也算亲近之人? “陛下可知道如今想要这个位置的,有几个人?” 这种事情她怎么知道?不过她倒是知道,太傅大人不要。 “陛下可知道此次我大萧大半国土沦丧,与北蛮谈换回人质之事,却被他们羞辱,要看我萧的‘诚意’?” …… “陛下可知道……” 傅明奕明显还有滔滔不绝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萧倾却听不下去了。 “太傅。”她妥协了。“朕学。” 打工嘛,谁给发工资就为谁卖力,这道理放哪里都合适。 太傅这么坚决,她不求当个优秀职员,至少吃这碗饭,碗要端得像。 太傅似乎还不太满意。 “陛下,不只是要学,还要学以致用。从今天开始,大臣们的奏章,陛下不仅要学会看,还要学会批注。除此之外,微臣会尽可能地多与陛下说些宫里宫外的规矩和事情,烦请陛下多费些心思。” 第19章 北盟南迁 五月,北冥已经占领平安城近两个月。 北方部落的汗王格海耳自从得知三子穆尔丹自从打下皇宫便闭门不出,整日与一个宫中女人寻欢作乐之后,就很快派了二儿子霍蒙匆匆赶往平安城。 与此同时,他还给穆尔丹写了一封信,让霍蒙随身带着。 老汗王和二王子霍蒙本人本来都以为他赶到平安城后,怎么也能与穆尔丹见一面。 结果,他人还没到,就听说穆尔丹带了一部分军队和那个女人一起往南继续打仗去了。 打仗没问题,多占领些地盘对于他们草原部落来说,既实用,又有面子,霍蒙倒没有什么想法。只是带了个女人上战场…… 这是几个意思? 霍蒙给老汗王去信,把这件事情提了一下。 老汗王却不太在意穆尔丹这种不走寻常路的行事作风。他关心的是穆尔丹能给他打下多少城池。 捷报一道又一道传向北冥。 最终,北方部落联盟都知道萧水以北的地界都是他们北盟的了。 有的人还不满足,希望穆尔丹一直打到萧水以南去。 可是穆尔丹却在萧水北岸直接弃了军队,只带着个女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大王子塔雷因为父亲没有让他去接管平安城,每日都暴躁得很,这时候听说穆尔丹的事情,直接找到汗王,质疑穆尔丹是临阵逃兵,竟敢弃军队于不顾,和女人逍遥去了。 很快有人附和,于是在联盟会议上集体要求找回穆尔丹,继续进军,大有一举夺下整个中原,成立草原帝国的意思。 格海耳头痛不已,只说了一句话:你们数数,有那么多人可以接手那么多的土地和人民,并且能管理好,不让他们造反吗? 格海耳有的是雄心壮志,但是他更难得的是头脑清醒。 有了更多的土地和资源是好事情。可是草原部落和中原人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 之前那么多次他们侵扰中原边境都没有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为什么这一次就能这么顺利,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占领人家的皇都,甚至还能长驱直入,打下整个萧水以北的地方呢? 这些人不清楚内情,他却是清楚的。 见好就收得了。饼子香且大,也要看吞不吞得下。 终于又经过两次联盟会议,大家接受了现实,格海耳开始真正给大家分饼了。 对于草原部落来说,这是值得庆祝的,让人兴奋的事情。 他们早就不满中原人占据天时地利,享尽荣华富贵,他们却要窝在贫瘠的草原上,长期过着缺衣少食,不断迁徙的苦逼日子,这是第一次,他们作为胜利者,即将享用中原人创造的繁华,并且还可以在各方面碾压那些从来就骄傲清高的中原人们。 不过,格海耳有言在先:你们想要过好日子,这很正常。但是如果你们想要过长久的好日子,就不要对中原人太苛刻。最现实的问题是:草原人在人数上就比不过中原人。你们要学会控制他们,驯化他们,而不是用简单粗暴的武力征服他们。 自然有人不以为然。 格海耳立下军令:若是你们谁做不好这样的事情,导致中原人造反,我格海耳先把你的头搁下来祭天! 于是,草原一十三个民族组成的部落联盟渐渐离开草原,拖家带口往中原搬迁。 格海耳到达平安城是在五月,霍蒙已经安排好一切,塔雷被留在了草原。 那里是他们的大本营,那里还有草原人民,那里需要一个有身份有能力的人暂且驻守。 格海耳做通了塔雷的工作,并且许诺了今后等他去了平安城,可以任他挑选除了平安城以外的属城。 霍蒙得知了此事之后,内心虽然不满,但很聪明地在格海耳面前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 也正是在这五月里,南萧的使臣再次提出放回人质的要求。 不过这一次,他再不把议和之事放在首位了。 经过一个月的等待,南萧使臣似乎也看出了端倪,虽然态度依然恭敬,可是在放回人质的问题上,内心似乎更加强硬了。 霍蒙禀告了此事,并将所有人质的名册都呈给了格海耳。 格海耳最终作出决定,对于已经“投诚”的原大萧臣子,连带家属一律留下,而对于那些顽抗不从的大萧臣子——那些人有的已经熬不住酷刑死掉了,他们的家属秘密处理掉,斩草除根。 在大萧有些名气又没有死掉的,好吃好喝招待着,只是都送到原本皇家别院中看管起来,一个都不能放走。 至于宫中那些女人,格海耳不惧怕他们,准备先把他们放走。 条换条件是:傅明奕亲自来接。 格海耳直接对使臣道:傅大人什么时候来,他什么时候放人。就怕到时候,这些女人都不想走了。 所以,他也给出了时限:两个月。 两个月不来,也不必再谈了。 这批人质里面没有傅明奕,格海耳觉得十分可惜。 他觉得,怎么也得看一眼。不过,傅明奕有没有这个胆量,那就很难说了。 而宫中那些女人里没有明妃,格海耳觉得十分满意。 他在内心给穆尔丹翘起了大拇指,私下里对自己的伴侍半真半假地戏言道:“得我心者,唯有尔丹。” 可说完这话的当晚,格海耳滴水未进,只走到宫外背着手沿着洒在地上的月光缓缓行走,待回宫之后,躺在床上也是翻来覆去,很晚都没能入睡。 五月底,萧倾和傅明奕收到了这个消息。 这时南华政权已经差不多安定下来——至少在表面上看是这样。 王项为相,直接掌管吏部、户部、礼部、刑部、兵部、工部六部;太傅为帝王师,乃天子近臣,相当于现在的秘书,有直接影响皇帝的能力。 所以南华政权中,大家心知肚明,虽然王项为相,但认真论起来,其实国有两相,王项为外相,傅明奕为内相。 看起来,因为王项在朝堂中资历比较老,且长期掌管南方政权,所以会显得比较有优势。但是傅明奕是北方诸臣心目中的标杆,且此人原本在大萧就极有名气。就算他实际并未担负什么实权,但无论是他本人的能力、背景还是所处的位置,都让人不能小觑。 王项与傅明奕之间的平衡,便折射出了南北之臣之间的平衡。 第20章 临行心动 消息传来,南华城中各方势力竟然不约而同地表示了沉默。 萧倾直觉这位北冥草原的汗王肚子里肯定在冒着坏水儿。 “太傅,您说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萧倾自从决定要对得起傅眀奕付出的“工资”,虽然不敢说自己尽职尽责,但基本在大面上还算配合他。 该学的学,该做的做。至于学得怎么样,做得好不好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过,对上过几回之后,萧倾基本也摸清了太傅的底线和脾性。 太傅觉得她上没上心不重要。只要她做的事情在太傅容忍的范围之内,那就一切都没有问题。 所以到今日,萧倾因为太傅更加有针对性的教导,还真是知道了大萧皇宫和这个王朝的不少事情。 除了没有单独批过大臣们上奏的折子,萧倾如今才算是一个拥有基本常识的“萧国人”。 傅眀奕显得十分镇定。 “主意是有的,不过应该也不算太坏。” “那太傅是真的打算去了?” 这不是去接人质,这是去送死吧? 由此产生的一连串后果在萧倾的脑袋里一幕一幕呈现。 她很清楚,如今她能稳稳当当地假装他们大萧的小皇帝,至今也没有露馅儿,这除了她本人比较小心谨慎之外,傅眀奕做了大量的工作。 现在北冥提出这样古怪的要求,若傅眀奕不应,那些人质估计真能像他们说的那样,以后也不用回来了。 而他若是应下,且不说他的命运如何,单只说他要离开南华城…… 她顿时觉得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对于她来说,这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她想了这么一圈,正皱着眉看向傅眀奕,这才发现对方也在看她。 傅眀奕的眼神有点奇特。 “太傅?” “这次臣去北方,最少也要一个月的时间。臣不在,王大人会辅佐陛下。只是还有一件事情,臣一直心中忧虑。” “什么?” “平安城沦陷敌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军备空虚。原本戍边的军队抵挡不住北蛮,而各州府的军队又不重练兵,最后是平安城外的驻军听闻战况,几乎逃走了大半,最终导致了败局。” 萧倾心里却想:一个国家亡了国,虽说有军事上的原因,但根本原因一定不在这里。 他们大萧至此,大概气也,运也。 不过太傅说什么便是什么。她是不会主动去争辩的。 “如今南华城中内外守军多是南方州军。前些日子枢密院孙在整理六品以上武官户籍,兵部则在整理六品以下的军户信息。臣料想武官应该有一半的空缺……” 尽管傅眀奕说这些的时候,并没有引用精确的数字,但萧倾还是听得似懂非懂。 一来她对军事不感兴趣。二来,她对枢密院和兵部的分工虽然至今已了解了一些,但在具体职责上,概念还是有些模糊。 “按照我朝的规矩,逢此大变,先定文官,再定武官。如今文官已定,急需定下的三品以上武官也都早已定下,现在三品以下的武官的人选也可一一定下来了。” 萧倾点头。 傅眀奕慢慢又说:“臣留意了五个人,其中四个是北臣,一个是南臣。原本打算再看看的,现在看来时间却来不及了。” 萧倾完全插不上嘴。不过,她也不想发表意见。 傅眀奕看着她一副似乎在很认真倾听的模样,心里微微有种熟悉的又好气又好笑的情绪。 “陛下不必忧虑。臣会连夜拟一道折子,将这五个人的部分资料和拟安排的职位一并奏明。” 傅眀奕眯了眯眼,“其他的位置,朝臣们但有推荐,直接准奏就好。只有这五个人的位置,定要坚持安排他们上任。” 萧倾一点也不好奇。她连忙点头,转而问道:“太傅真的要走,朕当如何自处?” 尼玛身边没有人保驾护航,这也太没有安全感了好吗?! 傅眀奕却笑了。 “如今陛下身边除了明岫,还有四个奴婢得用,生活上不必担心。而安防方面,赵右辰将军虽然统领宫中禁军,不能常伴左右,但他一定会安排好近身保护陛下之人,陛下只要待在皇宫之中,不会发生像那日在臣府上发生的那种事情。” 傅眀奕看着她,没有说出来的话是——皇室子弟一般都有暗卫。小公主殿下也是有的。 只是他观察了很久,也没有发现这个人的存在。 至于原本保卫小皇帝的暗卫……就更是不知所踪了。 这事情里面透着奇怪。但是这些奇怪并不足以对如今的小陛下说。 萧倾仍然觉得头大。 傅眀奕又交代了一些琐事,便匆匆回府去安排后面的事情去了。 萧倾一个人在御书房待了一会儿,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 一直以来,她与傅眀奕之间能够和谐相处主要是因为他们二人各有所需,也都需要对方的配合。 可是现在,傅眀奕要离开了。 而她对这个国家,对这个皇宫,对她如今的身份也并未产生多少正经的归属感和责任感。 或者说,根本没有。 那么,傅眀奕不在南华城,这无疑是破坏了一个平衡。 她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不如就趁此机会远离这里的一切,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呢?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她的心脏怦怦直跳。而且它就像一颗在她心中生了根的豆子,这会儿如同被灌了大量的营养剂一般,猛地发出嫩芽,眼见着就越长越大起来。 她心中有个疯狂的念头劝着她:试试吧。 机会难得,不试试怎么知道自由不在她唾手可得的地方等着她呢。 她怀着这种隐秘的兴奋激动离开御书房,回去了承德殿。 然后她简单用了些膳食,便将自己关在屋里,开始一遍又一遍想着每一个细节。 人就是这样,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的时候,别什么都无所谓。一旦有了,就会格外专注和执着。 这个时候她把傅眀奕曾经的教导以及刚才的种种嘱咐都抛到了脑后。 她只考虑一个问题——逃离的方案以及方案的可行性。 第21章 自由的心 萧倾的心动就在一瞬之间,但是这个心动要实施起来却不是一下两下的事情。 太傅走后,萧倾便一直在想心思。 可是她想来想去,光是怎么出宫这第一道门槛就把她给难得不行。 南华皇宫就算是防备再松懈,也不可能任由一个国家的皇帝随意出宫而不被发现。 要是这种事情这么容易发生的话,那皇帝的命早就不知道交代在谁手里头了。 这不科学。 自己出宫这条路最终被她排除了。 那么剩下的,就是借助别人的力量出宫了。 她数来数去,可借的人实在不多。 明岫? 如果明岫知道她要出宫逃跑……算了。就不要用这种问题为难自己了。 赵右辰? 这个念头还是想都不要想了吧。 除此之外的人……还有可以自由出宫的人吗? 头大。 最后,她想到一个人——傅眀奕。 没错,她觉得这是唯一的机会。 傅眀奕要去北边,这肯定不会不跟她打招呼就走吧? 而她怎么也应该要送一送吧? 假设一下。 她借着送太傅的机会出宫,甚至可以一直送到城外。 然后,太傅此去路途遥远,怎么也要带他两车行李啊,带去给蛮族的物资啊什么的吧? 历史上打败仗的国家不就这样吗,这叫进贡。 而这些车子……藏个把人没有问题吧? 但是,她如何能躲过赵右辰等人的视线,躲到傅眀奕的马车上,然后,又不被赵右辰和傅眀奕发现呢? 只要做到了这一点,之后她就可以慢慢想办法独自离开了。 至于离开之后的事情…… 还是多带点银子银票什么的,先应付生活,至于后面的事情,等她出去之后再说吧。 她把整个过程在心中细细过了几遍,剩下的就是等待机会了。 第二日,傅眀奕果然呈上那道奏折,然后辞行。 萧倾按照计划,一定要送太傅。 傅眀奕以为萧倾所说的送行不过是送出殿门即可。 没想到萧倾眼巴巴地看着他,竟然还跟着他一起往外走。 他不得不出声制止道:“陛下,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此时还有其他大臣。傅眀奕与王项等人已经说过话。大家场面上的话一一应对好,也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可萧倾不但不走,还凑过来要继续送…… 看着眼前有些倔强的小人儿太傅思考了一下,眼睛里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柔软。 最终,太傅还是答应了。 萧倾的心里砰砰直跳。 她这样走了,明岫或许会收到牵连。所以考虑到明岫的安全,她必须一开始就把她排除在外。 因为之前她并没有说过送太傅出宫的事情,所以赵右辰并没有提早安排。 这时候傅眀奕的行程是安排好了的,但赵右辰安排伴驾的相关事宜是临时的。 这样一来,难免就会没有提早安排并演练过的那么严谨。 萧倾与太傅一道出了宫,然后一路去了南华城的北门。 北门外便是萧倾想要去的地方。 因为小皇帝出宫,赵右辰亲自带人在旁边守卫这让萧倾的逃离之行增加了难度。 第22章 怒火中烧 “陛下?”傅明奕地敏锐地察觉到她眼中骤然爆发出的一种强烈的渴望。 萧倾暗自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警惕地很快垂了下眼睛。 “太傅此去路途遥远,且情况不明,朕实在忧心,就让朕多送一段吧。” 傅明奕沉默了一下。 “好。” 赵右辰听到此处忍不住皱了下眉,手按着腰间的佩剑走了过来。 他低声道:“陛下,傅大人……” 傅明奕却伸出一只手来制止他,只看着萧倾道:“陛下,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陛下的心意臣感激不尽,可是臣等不敢置陛下的安危于不顾。城外三里地的地方有一座遇君亭,南华城中送亲接友多选在此处。陛下觉得如何?” 萧倾很快点头,“便依太傅的意思。” 她的手在袖子里捏了捏,脑子转的飞快。 傅眀奕转头与赵右辰嘱咐了几句,看着对方有些不太赞同的眼神,却什么也没解释。 兵马出城,迅速直奔遇君亭,将上下左右仔仔细细清理了一遍,等萧倾和傅眀奕到的时候,除了列队守卫的士兵以外,基本连一只鸟都见不着了。 萧倾脸色变了一下,这时候已经看清了现实——她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 傅眀奕却在此刻说:“陛下,臣有些话,想与陛下单独说。” 萧倾心情不佳,这时候随意点点头,脸上的表情还绷着。 傅眀奕对赵右辰道:“臣与陛下需独处片刻,请赵将军带着你的人且退五百米。” 赵右辰臭着脸看了眼萧倾,看她没反对,只好带着人退了。 傅眀奕示意站在马车旁,准备随着他一起去平安城的几个人随着赵右辰一起后退,于是现场便只剩下傅眀奕、萧倾和那些马车什么的了。 “太傅有什么要说的?”萧倾发现自己的心愿要实现实在太难,这时候说话也没什么情绪。 傅眀奕语气有些疲累。 “陛下,其实也没什么。实在是昨夜因为准备今日出行的事宜,彻夜未眠,此刻也不免有些乏了。陛下如此看重臣,一路相送至此,臣感激涕零。臣车上备着一点甜茶,是臣家乡的特产,泡起来甜而不腻,淡而清远。相信陛下尝过必然会喜欢。” 萧倾有点没搞懂他为什么突然提什么“甜茶”。 “所以臣斗胆,可否请陛下移驾,品尝品尝臣的手艺。” 萧倾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不就是喝茶吗?居然能说出这么一大段话来,也不嫌累。 但是她还是像模像样地点了下头,“劳烦太傅了。” 于是二人上了太傅远行的马车上。 车中空间宽敞,布置简单大方,很像是太傅的风格。 不过萧倾坐下的时候,恍惚中却似乎又回到了当时被太傅带着一路南逃的日子里。 傅眀奕一边拿出茶和茶具等物,一边淡淡道:“这辆车原本是出自平安城名匠李青河之手。平安城中的富贵人家家里定制车马都喜欢找这位李师傅。” 他已经取好茶,烫好茶杯,开始泡茶。 “李师傅早年从军,听说是参加过抗击北蛮的战争的。后来他瘸了一条腿,便回到平安城,以打铁为生。后来,因为他手艺不错,就做起了这定制车马的生意……” 萧倾听着,眼睛不停往外面看。 这时候赵右辰他们不在外面,这让本来有些死心的萧倾脑子又活了几分。 傅眀奕的声音越来越低了。 等萧倾发现的时候,太傅就趴在身前的小桌上,茶壶中煮着茶,车厢内有淡淡的甜香味。 萧倾愣了好一会儿,心又开始“砰砰”地跳。 她轻声叫道:“太傅?” 可是太傅似乎真的是太累了,这会儿居然没听见一样,依然趴在那里。 赵右辰在五百米外。 傅眀奕已经睡着。 他们就在城外! 萧倾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她轻手轻脚地撩起车帘子,快步走了出去。 赵右辰等人正背对着他们站得笔直。 萧倾站在马车旁,心里那点冲动像野草一般生长。 时间紧迫,实际上,她知道自己应该多想想,不能冲动,但她却还是猫下身子,以那些马车作为遮挡物,抬步往与赵右辰他们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 萧倾的心像是被一条细细的丝线拉扯着,心跳的声音不绝于耳。 可是她还未走出去十步,就看到了眼前的地上有人脚上穿着黑靴挡在了前面。 萧倾心里剧烈一跳,头似乎更低了几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 “陛下去哪里?”傅眀奕的声音平静轻缓。 萧倾直起身子,待心跳平缓下来,才一本正经地道:“内急。” 傅眀奕就看着她睁着眼睛说瞎话,好半天都不敢相信,他们这位陛下,竟然真的怀着那样可笑又荒谬的心思。 他的脸色很沉,但是更沉重的是心情。 他就要去北方平安城了。他要去那个被北蛮侵占的故土,去接回一部分大萧的臣民。 可是他们的陛下在想什么?在想着趁他不在的时候,干脆将整个大萧都抛弃掉吗? “你就这么,等不了了吗?”傅眀奕的声音里是浓浓的失望,以及压抑着的怒火。 萧倾顿时便知道,傅眀奕懂了。 她沉默地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其实她早该知道,傅眀奕怎么可能一点防备都没有,居然在她面前就那么趴着睡着了呢? 但是她心里还是刻意忽略了这些,选择了遵循心中最真实的渴望。 结果,果然人还是要理智一点好。 没什么好辩驳的,她便只好沉默。 萧倾的沉默只让傅眀奕更加愤怒。 他内心燃烧着黑火,眼中越发深沉莫测。 “我猜,明岫不在这里,也是你一早就想好的了。” 萧倾皱眉,“太傅,朕不过是内急,跟明……” “你还不承认?”傅眀奕冷笑出声。 “赵右辰!”他突然高声喊起来。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与她说下去了。 他微微弯腰,“很好,既然陛下不珍惜微臣的信任……” 赵右辰不明所以地大步走回来。 “在我回来之前,将明岫和何太医投入宫狱,任何人不得探见。你需寸,步,不,离地保护好陛下,每日加急报信,一旦宫中有不寻常之事发生,先斩何太医和明岫,后关闭宫门,南华城门,只许进不许出。” 萧震惊地看着他,“太傅!” 第23章 欠债少年 傅明奕带着随行的十人往北方去了。 萧倾则坐着马车,在赵右辰等数十禁军的护卫下缓缓进城。 她在马车中缓缓松开捏紧的拳头,心想,还是连累明岫了。 可是她并没有为明岫或者何太医求情。甚至,在她震惊过之后,她努力让自己像是一个局外人,不再表现出任何情绪。 因为是微服,禁军进城之后,便有一半的人隐匿在各处,暗中护卫。 赵右辰便带着三个人着常服骑马走在萧倾的马车旁,驾车的也都是禁军的人。 赵右辰回想着在城外发生的一切,就算至今还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有一点他还是很清楚的。 太傅大人对陛下很生气。 或许,还有失望。 想到这里,赵右辰又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头。 他敬佩太傅,但是自从掌管禁军之后,他也时常看着这位乖巧懂事的陛下。 讲真,国危家亡,山河破碎,这位陛下以稚童之龄,能不哭不闹不惊惧,还能听从太傅的教导承受各种繁重的课业,以及整个国家的期盼。 陛下其实已经做得很好。 而且,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什么理由都不说,就把明岫和她爷爷一起抓起来,这个…… 他心里想:太傅虽然是天子师,但对陛下似乎是有些苛刻了。 暖风徐徐,马车的窗帘被缓缓撩开,萧倾从后面露出半张脸来。 赵右辰下意识地看过去,萧倾却并没有看他,而是看向路边的屋舍摊贩,来往行人。 他驱马上前,低声问:“陛下可有事?” 萧倾摇摇头,什么也不说,只是看。 自从傅眀奕拂袖而去,她就再没说过话,但是看神色又不像是难过什么的。 就是——毫无表情。 赵右辰摸不准这位小陛下在想什么,正准备嘱咐几句安全的问题,却又看到小皇帝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 天空上有什么? 赵右辰听到了鸟鸣声。 萧水以南向来暖和,绿植满城,春色宜人。南华城便是其中翘楚。 而春暖花开的季节自然是有飞鸟。 他正要分辨萧倾眼睛里的情绪,却见窗边的布帘放下,他已经看不见他们的小陛下了。 陛下在想什么呢? 他很快就没有时间想这些了。 当马车行经闹市区的时候,来时还算宽阔的马路前面正围着一圈又一圈的百姓,他们将整个马路都堵住了。如果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里面有几个男子的叫骂声,以及拳脚打在人身上的声音。 有护卫走到赵右辰旁边,低声问:“大人,可需要疏散人群?” 萧倾感觉到外面的热闹,这种热闹在寂静的马车中格外清晰。 甚至,即便她没有赵右辰那样的功夫在身,却也能听得出来前面估计是有人打架了。 赵右辰早就下了马,正牵着马在马车边走着,这时正准备让属下去疏散人群,却听见小陛下道:“赵将军。” 他转头一看,窗帘并没有打开。 于是他走到窗边低声道:“陛下有何吩咐?” “既然是微服,就不要大费周章了。看能不能绕道。” 这是最好的办法。但是这话是萧倾自己提出来的,听在赵右辰耳朵里,感觉就不一样了。 自古以来皇权至上,小陛下就算年纪再小,也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小陛下还没有开始亲政,甚至对国情可能都没有太傅大人更了解,但是小陛下却可以在这个时候选择绕道,这种决定至少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反映小陛下的心性。 “是。”赵右辰很快吩咐马车掉头,准备走远一点绕道回南华宫。 不过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快。 就在车夫缓缓调转马头的时候,被层层包围着的地方突然有个半大少年从人群的缝隙中努力挣扎着冲了出来。 他看到正在转向的马车,似乎眼睛里亮了一下,然后踉跄着跑了过来。 赵右辰皱眉,吩咐手下:“拦住他。” 但是那个少年虽然衣衫破烂,脸上和身上都是被狠狠揍过的痕迹,可是身形却十分灵活,两个护卫齐齐上前都没能拦住他,竟然让他躲闪着冲到了马车边来。 他一边跑还一边喊:“贵人就我!” 赵右辰手握着剑已经抽出了一半。 “且慢!”萧倾听到刀剑出鞘的声音。 赵右辰手下一迟疑,那少年竟然大胆地扑到车门边就要开门。 而在他身后,五个身形壮硕的大汉骂骂咧咧地追了上来。 “格老子的,臭娘们生的杂种,你还敢跑?” 赵右辰沉下脸,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在……污言秽语,大声喧哗!” 想到差点暴露身份,赵右辰汗了一下。 五个大汉大概也发现赵右辰是个不太好惹的人,彼此对了对眼,其中一个道:“你们是什么人,要逞英雄也要看看我们蒋爷爷答应不答应。” 赵右辰颜色暗了两分。 他们口中的“蒋爷爷”,要是就是他听说的那个南华城的地头蛇蒋天霸的话,恐怕这个形容狼狈的小子是欠了人的钱。 赵右辰没工夫管这些闲事。 那少年慌里慌张,半天都没能打开门。 他开始一边拍门一边喊:“贵人救我!” 赵右辰直接拉过少年准备把他丢回去。 “问问什么情况。”萧倾又说话了。 赵右辰不太认同,于是低声道:“这小子惹了事,恐怕不好过问。” 萧倾道:“先问问吧。” 赵右辰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听命于傅明奕,但是在这种事情上,既然萧倾坚持,他也不会违逆。 所以他只好提着那个少年的衣领,冷声问:“你惹了什么事儿?” 少年倒是老实。“欠了三十两,利滚利,十天,他们要我三百两。” 赵右辰挑眉,三百两,够一个普通人家吃用一年。 蒋天霸起家的生意是赌场。赌场做大了便什么生意都插一腿。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放贷,高利贷。 蒋天霸是个聪明人,坏事儿他没少干,但是却从不与官府为敌,时不时地还要配合着官府查些案子什么的,所以尽管很多人都恨他,但定州官府其实对他还算宽容。 赵右辰本来也没想管这种事,但是这会儿不知道萧倾的意思,便也不开口,等着吩咐。 少年说的话,萧倾一定是听得见的。 “喂,你们这是打算帮这小子还债不成?我可告诉你们,他可不只是欠我们蒋爷爷三百两,还欠我们哥儿几个一个小妾呢……哈哈哈哈……” 五个人露出猥琐的眼神,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第24章 得寸进尺 少年的声音隐忍而愤怒。“死者为大,你们这样不怕遭天打雷劈吗?” 萧倾的脑袋里很快脑补出了一个故事。 “哈哈,天打雷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老子把你娘卖给我们做妾的,没想到你那个没福气的娘是个病秧子。我们这人还没见着呢,你就来触爷的霉头。三百两一两也不能少!” “还得给爷赔找小妾的钱!” “怎么也得五百两!” 他们五个人你一嘴我一舌,等说完的时候彼此看着哈哈大笑,连飞扬起来的眉毛里都透着嚣张。 少年咬牙切齿,这时候也不说话了。 大概他也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赵右辰看不惯这些人,嘴唇便紧抿了一下。 “喂,你们不是要救这小子吗?五百两拿过来,这小子就算他走了大运了,我们也懒得跟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计较。不然的话你们就赶紧地滚,少在这里碍着爷爷的眼!” 赵右辰虎目一瞪,“跟谁叫爷爷呢?”这时也不管少年如何,直接提剑就冲了上去。 御前也敢放肆,一刀砍了都不为过! 那五人一看,还哈哈笑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看你是个汉子,不过你一个人来,未免太自大……” 话还没说完,赵右辰已经握着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身手好,走过来的时候还没见多么快,但是这么一下子竟然谁也没看清楚,更没人拦住他。 五人顿时有点傻眼。 他们再看便服的赵右辰,眼睛里便多了点儿什么。 “格老子的,敢把剑指着……” 赵右辰拿剑的手不动,另一只手伸出去,看都不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然后掐紧了,手臂慢慢地抬了起来。 他身形高大,五官刚正,这时候横眉倒竖,冷冷一哼,那样子看着就极有气势。 他一手的剑动也不动,另外一只手就那么把一个身形和他差不多的大汉给提了起来。而且,那个大汉死命挣扎都没能摆脱掐着他的手,四肢已经渐渐无力了。 “你……你……什么人……”五个人已经全吓住了。 赵右辰冷笑,一脚把眼前那个踢出去老远,吓得看热闹的人群四散开来。然后他又顺手把手上掐着的那个也给丢了出去,和之前那个正好叠在了一块儿。 顿时哀嚎声一叠声地起来,好不凄惨。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其余三人。 那三人看这架势,也知道大概是踢到铁板了,于是在赵右辰目光扫过来的时候,乖觉地闭了嘴,一句话也没有说的。 “回去问姓蒋的,他的脑袋值不值五百两。”赵右辰冷冷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了。 他一边走一边握剑进鞘,待走回马车的窗边,便低声道:“主子,解决了。” 在这整个过程中,其余几个禁军侍卫都没有离开过马车一步。而那些进城后就四散隐匿在人群中的禁军因为没有收到赵右辰的指令,也都没有行动。 就像赵右辰敬佩着太傅傅明奕一样,傅明奕同样看重赵右辰。不然他也不会向萧倾举荐赵右辰成为禁军统领。 赵右辰此人治军其实是很有一套的,此时可见一斑。 萧倾已经听到外面的动静。 既然事情解决了,他们自然就该走了。 赵右辰听到萧倾“嗯”了一声,转头却看见那少年还在旁边站着,便皱眉道:“小子,你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可以离开了。”他心想,这小子太不识相了,这时候居然还在这里挡路。 可是这少年比他想象中的更不识相。 他突然跪倒在地,道:“谢谢贵人相救。但是我家中已经没有亲人了。即便我现在回去也无处谋生。而且,他们今日虽然被贵人打走,但是日后难免不会再找到我,到时候我性命难保。恳请贵人收留,就算要我做牛做马,我也心甘情愿,绝不二话!” 就算萧倾本来心情已经很不好了,这时候也忍不住有种哭笑不得的想法。 这在那些故事书里也算得上是经典桥段啊。 只是,她居然能碰上这样的桥段,也真心是很不容易的啊。 不过…… 想到在城外遇君亭发生的事情,萧倾心念一动。 赵右辰脸色都黑了几分。 这小子是不是蹬鼻子上脸,痴心妄想啊?给他解决了大麻烦不算,还要请陛下收留。他当他多大的脸啊? “大……” “赵卿。”萧倾低声道。 赵右辰刚开口就闭上了,转身走回窗边。 “主子?” “这孩子说的也不错,家里也不缺这一口饭,就看着安排吧。” 赵右辰愣住了。 这个意思,是想带回宫去吗? 他神色有些莫测地看向低头跪在地上的少年。 刚才这少年冲上来的时候他就仔细观察过了。看起来是个农家少年,没有武功,但是身手却很灵活,是个练武的材料。 只是,他为什么偏偏就拦住了陛下的马车呢? 现在他还要陛下收留…… 陛下现在如此要求,他不能不从。只是,此事要细细与太傅禀告了。 赵右辰不动声色地吩咐左右带着少年下去,一看街面上仍有部分人三三两两聚集着在看热闹,于是仍旧调转马车,护送萧倾掉头回了南华宫。 等他到达南华宫的时候,太傅的第一封信正好传到。 实际上,傅明奕坐在北去的马车上冷静了一番之后,便意识到自己再一次受到萧倾的影响,像上次在勤政殿上一样,似乎失控了。 他低落地看着眼前空旷的马车,回忆起他们从北都南逃的时候,小小的萧倾乖巧地躺在狭窄的车厢里,有时候明明伤口疼得睡不着,却还是尽量动作很轻地翻身,似乎是怕吵醒了他。 马车一路向南,她从谨慎防备到了无惧无畏。 而等到了南华宫之后,她又学会了戴着面具做戏,睁着眼说瞎话。 萧倾是个孩子,他却已经是成年人了。 先帝在他不及弱冠之年就定下了他天子太傅的名份,五分看的是傅家,五分看的是他傅明奕。 他自小熟读经史,十岁已经开始随父亲接触傅家家业。他从来不是一个冲动,且容易生气的人。 可是这位小陛下似乎总是有办法挑起他的怒火。 他微微叹了一声,思及之前在遇君亭说的话,终于还是从车厢的抽屉里取出笔墨纸砚,一边思考着,一边给赵右辰去信。 第25章 计划蓝图 赵右辰回宫办了两件事。 第一件,以太傅的名义到太医院为萧倾请脉,来的自然是惯与小皇帝看病的何太医。 小皇帝自小身子骨就弱,这回亲自送太傅伤了风,何太医便留在了宫中,为皇帝调养身体。 至于明岫,作为小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女官,便去给何太医帮忙,学习调养之术,以备日后之需。 这两个人都被软禁在了宫中,除了小皇帝和赵右辰,旁人不得探视。 不过奇怪的是,萧倾只吩咐赵右辰不要薄待了何大人和明岫,之后竟然从未有过主动探望的要求。 第二件,赵右辰亲自盘问了带回来的少年之后,给傅明奕去了一封信,说明了事情经过,以及自己盘问的结果。 这两件事情办完了,赵右辰便开始执行傅明奕在遇君亭下达的命令。 他将禁卫军每日巡防等事务交代给副统领李定武大人,之后便到萧倾的承德宫报道去了。 经过一早上的折腾,萧倾回来只简单用了一点粥和菜,便坐在空荡荡的宫殿中看着门外。 门外左右两侧分别站着两个宫装女子和两个……大概就是这个世界这个朝代的太监吧? 关于这个,萧倾还曾经向明岫好好打听了一下。 这里的太监无论是形象还是声音似乎都与她印象里的太监不同。 怎么说呢,虽然这些人在外貌形象上都显得阴柔秀气,但是他们普遍年龄都不大,能留在宫中当值的最大年龄也没有超过二十岁的。而且,听说他们在入宫的时候就喝了一种药,之后还要定期进药,以此来达到抑制生长和欲望等作用。 萧倾对此十分好奇且怀疑,还特意去好好翻看了一下御书房中有关宫廷事迹的记载,最后惊奇地发现历代大萧王朝竟然都没有发生过太监祸乱后宫的事情? 至于宦官架空了皇帝然后合伙儿专权之类的事情,竟然也没有? 这药这么好用? 经常跟着爷爷学习医药之道的明岫很肯定地告诉她——不但好用,而且只要是食用超过五年的男子,以后即便到年限出宫了,在生育方面也会有影响。 所以进宫做宫侍的男子基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而他们即便因为得到宫中贵人的赏识,在出宫时攒下足够的资本,但因为绝大多数都不会拥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再多的荣华富贵也没办法由自己的血脉继承。 这些人虽然不至于因为残酷的身体残缺而性格扭曲阴郁,但是因为药物和环境的作用,确实有女性化的倾向。 甚至她发现,在大萧皇帝的后宫之中,因为男性宫侍一到二十岁就必须出宫,而宫女们却没有这个限制,所以常常是掌权的宫女比宫侍要多,宫女的职权比宫侍要大。 萧倾漫无目的地神游了一圈,心里叹了口气,开始帮明岫祈祷。 明岫啊明岫,非我对你绝情。只是我心不在这里,若是与你太过亲近,到时候太傅恐怕不会放过你。 倒不如…… 她正思索着,赵右辰便在外面求见了。 萧倾调整了一下心情,这才允了他进来。 于是又是一番寒暄。 赵右辰等着萧倾问明岫或者那个少年的事情。可是直到他站到外面去执勤的时候,都没能等到任何一个。 他琢磨着,那个少年不是陛下打算带回来当宫侍的了? 那要如何安排呢? 赵右辰一时没了主意,最后心想,还是等太傅的决定吧。 这个时候,其实萧倾并非忘了那个少年。相反,她也在思考。 当时她虽然没有打开车门,真的见到那个少年,但是听声音却能想到,对方该是个性情果敢坚毅之人。 而且他说话有条有理,身处困境也并没有多么失礼,想来是读过书的。 萧倾摸了摸下巴,这样的人,要让他进宫当个宫侍,似乎对他不太公平。 这时的萧倾已经完全想明白——即便要离开这个吃人的皇宫,彻底抛却这个她本就是代人受过的位置,也不能再像今天一样——毫无资本,毫无办法,被人挟制,最后还是只有无奈地回到这个宫里来。 被动就要挨打。这道理放在哪里都是合适的。 她意识到势力和实力的重要也意识到人的重要。 可是她还是没有办法让自己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方式去思考。 比如对她最知根知底的明岫,她第一个想法是远离,是想让她出宫去离开她身边。 再比如对那个不知名且未见面的少年,即便她已经有了拥有自己的力量的思想萌芽,却仍然抱有平等的善念,不想让他进宫做一个以后可能家庭不幸的宫侍。 萧倾往后仰倒在床上,闭上眼准备就这样小憩片刻。 傅眀奕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把唯一知道她真实性别的明岫给关起来。他难道就不怕外面那四个看出什么,叫她露了馅儿吗? 不,他不怕。他早有言在先——宫中有任何异动,首先明岫和他爷爷的头就保不住了。 这是傅眀奕给她出的难题,也是在警告她,即便明岫不在,也要好好保守她的秘密,不要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否则明岫和她爷爷就是她害死的。 哼,傅眀奕太傅,既然你不肯放过我,我便真好好当个几年的皇帝,只要你不揭穿我,我就不信凭借“皇帝”这个金宝座,我还不能整出点自保的力量来了。 这么一想,其实这个职业还是很有挑战的。 萧倾想明白这些,心里就已经开始有了一张简略的计划图了。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她现在身量小,身体弱,这样的身体即便她要逃跑,到时候也会被抓回来的。 所以第一步,不是急着“招兵买马”,而是多吃多睡,锻炼身体,为这个多灾多难的职业和未来她要走的路准备一副好的体格。 嗯,赵将军武功不错,而且看起来人也算正直。 太傅不是要赵将军寸步不离吗,那就跟着赵将军学武好了。 至于朝中之事……太傅不是都和王项商量好了吗,王项总不会拿那些国家大事来烦她一个“半大孩子”吧? 第26章 子夜星辰 太傅走了已经有五日了。 到了这第六日,按照惯例,萧倾该上朝了。 朝臣们很给面子地议了些无关痛痒的事情,然后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位列首行,明显沉稳老练的新官王丞相。 王丞相是个妙人。 大家举荐他当丞相之后,他自称惶惶不可终日,终于没忍住给萧倾递了折子,想要单独面圣。之后又努力了两次,终究也没能心愿得成。 可现在他当了丞相之后,太傅北去,小皇帝身边再无近臣,他却耐着性子,竟然一次都没有主动找过萧倾。 最后朝议平平缓缓地结束了。萧倾便拒绝了皇辇,慢吞吞地一步步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既然赵右辰不肯教她武功,多走走也是能锻炼身体的。萧倾很能抓住机会。 赵右辰虽然一直跟在身边,但心里却已经悄悄走了神,琢磨着小皇帝这几天的奇怪表现,以及太傅回信上更为奇怪的指令起来。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有确切根据的。 据太傅说,小皇帝身体单薄,每逢季节变化便多半要病上一场。 这没什么,反正何太医也已经在宫里了,但有苗头不对,让何太医来看看脉,开些药方子,调养一阵就好了。 可是小皇帝本人显然不这么理解。 于是赵右辰头一次经历了年纪尚小的皇帝陛下向他请教武功这种事情。 而且小皇帝陛下还一脸似乎希冀他能把她教成武功高手的表情。 赵右辰那你敢答应下来,自然要给傅眀奕去信询问。 而他写这封信的前一次,写的是街头被捡回来的少年应英的事情。 太傅回复得十分迅速。 关于少年应英,若是没什么危险,陛下又想要的话,随陛下处置就好。 而关于陛下要学武……太傅明确告诉他,非但不能教,而且也不准他近身指点。 有多近?两步之内就不可以。 赵右辰拿到信的时候,他是琢磨半天也没琢磨明白。 不过接下来,萧倾的表现也让他糊涂起来。 他原本以为明岫被关起来,小皇帝一定会有些不满,一定会想方设法要求去见明岫。 可是没有。 他原本又以为,陛下屈尊费劲救了个少年,即便当时没要走,这都过了这么多天了,怎么也该提起一二吧? 可是也没有。 他原本还以为,陛下直接对他开口想要学武,他虽然当时没有很快答应下来,但陛下若真心想学,不至于就提这么一次就完事儿了吧? 可是小皇帝陛下真的就再没有提第二次。 大萧重文轻武,到了先帝天和年间,这种情况尤为严重。 民间以文人为榜样,以文采为看人的第一标准,觉得武人粗俗不堪。 朝廷以文臣为首,武将的官衔永远低于文官,甚至打仗的将军都有大半最终是文官来担任。 长期在这样的气氛下,大萧想要投身军队,报效国家的人越来越少,而喜欢风花雪月,吟诗作对,写了几篇不痛不痒却自以为针砭时弊的文章,就自以为十分了不起,能干成一番大事业的人越来越多。 赵右辰虽然武功不错,但因为身为武将,在这方面没少吃苦头。 在他的眼中心中看来,小皇帝大概是受到那日在街头救应英这件事的影响,一时兴起,觉得武功好玩罢了。 陛下哪里会知道,要想武功好是要吃很多苦的。 再说了,皇帝陛下坐拥天下,他勾勾手指头,自有一堆人为他卖命,学武功何用。 可是接下来,待他观察了几天之后,却不得不在给傅眀奕去信的时候提到——陛下有心学武,微臣自知无资格教授天子学武,但可否延请名师,以免天子误入歧途。 “误入歧途”是赵右辰观察之后的担忧。 因为与以前小陛下一觉睡到自然醒的作风不同,小陛下现在睡得早,起得早,每日天初放亮就已经穿戴整齐地走出寝宫,然后去御花园散步一圈回来用膳。 而在散步的过程中,小陛下会挥退左右,在那里自己进行不规范的扎马步,不规则的挥拳,甚至还会做出类似某种动物的姿态蹦来跳去,扭来扭去,还有某次貌似不慎闪到了腰……好在小陛下坚强,手扶着腰在那里站了半天,眼泪珠子在眼眶里转了又转,好歹是没落下来。 不是他不肯上去帮忙。 而是小陛下有言在先,除非有刺客来要杀人了,否则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能靠近…… 鉴于以上种种情况,赵右辰发现请个老师的重要性了。 可是太傅最新回信——帝王师不可轻易请,请他保护好陛下,只要陛下不受伤,想做什么都可以。 这…… 赵右辰深深地纠结了。 萧倾却不知道这些。她每天按时按点睡觉,吃饭,运动。剩下的时间便全耗在了御书房中。 即便傅眀奕没有主动给她布置多少功课,但她既然已经有了明确的想法,便有无限的动力去主动了解这个世界和这个王朝。 然而这一日,她还没来得及到御书房,就遇到了一场意外的场景。 从泰华宫勤政殿去御书房需要途经一个小小的花园。 江南宫殿的建造风格永远都精致而富有情趣。即便是一个小小的花园也极有特色。 萧倾行入小路曲折的花丛之中,正慢悠悠地一边四处看着园子,一边想着一会儿到了御书房之后,看能不能找到些有关太傅或者他家族的资料。 明岫不在身边,打听消息都变得困难了。 花丛中传来细碎的声音。 萧倾停下脚步,赵右辰已经走上前去,喝道:“何人在此?” 不一会儿,里面走出一个一瘸一拐的少年来。 赵右辰惊讶地看着他。 这不是那个他带回来的少年吗? 之前因为没有地方安置,他便让他待在禁军之中。可他现在怎么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 “叩见陛下,赵大人。”应英跪了下去。 萧倾随意点点头,听见赵右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这时才好好打量起这个少年。 经过几天的休养,少年脸上虽然还有些淤青,但已经能看得出相貌了。 他的脸是那种摆在大街上,混到人群里就基本没有存在感的样子。 但是他的眼睛真亮,像是子夜星辰。 第27章 心软如斯 萧倾觉得这双眼睛十分漂亮。 最重要的是,这双眼极容易叫人放下防备。 和太傅的眼睛截然不同。 她正要再看仔细些,那边绿草丛生,鲜花争艳的深处却又传来细弱难辨的声音。 声音很小,但奇怪的是她不但听见了,心尖儿似乎还揪了一下。 萧倾下意识地看过去,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少年的表情。 他的眼中似乎很快划过一点慌张,脸色有些僵硬。 他的表现在萧倾脑海中停顿了两秒,然后她转过头来。 “里面是什么?” 应英的头狠狠伏下去,瘦弱的肩膀显得有些紧绷。 赵右辰端着一张严肃的脸,低声道:“陛下,属下去看看。” 应英的肩膀似乎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萧倾伸出右手制止了赵右辰,自己往花丛那边走去。 她本来人就娇小,这会儿按年龄算虽然十岁了,可她自测了一下身高,大概也只有一米三左右。 真的很想找根绳子把自己挂在树上,然后“拔苗助长”一下啊! 这是她猫着腰拨开草丛往里一看,顿时愣了一下,整个心都快要化了。 昨日微雨,草丛深处还有些青草香的湿气。绿油油的长草之中,纯白的棉布叠了好几层垫在湿润的草根上,里面睡着三日巴掌大的小奶猫。 其中一只毛色呈灰蓝色和白色的小猫正迷茫地缓缓睁开眼,一边发出微弱的叫声,一边困难地往旁边已经空了的小茶杯里凑,似乎是想伸出舌头舔一舔杯子里残留的一点奶。 大概是感受到了萧倾的注视,小猫晃晃脑袋看过来,琥珀色的眼珠子睁得圆圆的,好像是好奇,又好像是看不清,总之没有害怕。 萌她一脸血啊! 萧倾不自觉地便要再靠近一些。 赵右辰从青草的空隙中看到这一幕。 不过他没有萧倾这样的感觉,他皱着眉,提醒道:“陛下,这些猫来路不明,小心为妙。” 萧倾脚步顿了顿,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背着赵右辰伸出小指头与小猫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天知道她小时候多想养一只可爱温顺的小猫咪,可是她爸她妈可都不让啊! 后来她生病了,整日在医院里住着,就算她家人几乎事事都顺着她,就想让她每天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可那种地方,那种情形,她怎么可能养只猫陪着自己受苦? 再说了医院也不会让的。 应英适时地说:“请陛下恕罪。这几只小猫是奴才捡到的,大概是被人遗弃的,捡到的时候已经死掉了两只。奴才……实在不忍心,便……便偷偷藏在这里。惊扰了陛下,请陛下责罚。” 他说话的时候似乎刻意压低了声音,让萧倾能听得见却又不至于惊吓到还在睡的小猫。 “这奶哪儿来的?”萧倾见那小猫放弃与她对视,又努力想要钻到茶杯里,顿时觉得心疼了。 这么小的猫,若是没有人喂养,很快就会饿死的吧? 应英窘迫地支支吾吾,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梗着脖子道:“请陛下责罚,是奴才去厨房偷的。” 赵右辰的眉头都要皱成小山了。 “是什么奶?” “陛下!”赵右辰忍不住了。 萧倾终于肯正视一下这位禁军统领,然后从他是的脸色中看出他的极其不赞同。 她想了想,起身看着赵右辰,两只手垂在身侧,掩在宽阔的袖摆里。 “赵大人,这么小的猫,被人遗弃,身边又没有母猫,若是没人照料的话,会落得和它们死去的兄弟姐妹一样。朕既然看见了,实在不忍它们有那样的结局。” 她本就水汪汪的眼睛慢慢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轻轻扇下去,眼神中有一丝隐约的落寞和期盼,赵右辰一时没有防备,只觉得心被撞了一下,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小陛下的心软善良他在被要求救应英的时候就感受到了。再联想到萧氏王朝的风雨飘零,他觉得小陛下这是在物伤其类。 “那陛下的意思?”他有些干巴巴地开口。 “朕来养他们可好?”萧倾看了看赵右辰,又看了看应英。 赵右辰觉得不妥,可又自觉理解了萧倾的心情,不好一口拒绝,于是道:“不然属下禀告一声太傅?” 说完他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萧倾的表情果然又变化了。 她以更低落却又更懂事的态度垂下眼,低声道:“是了,这些事情是要太傅首肯才好。” 赵右辰连忙单膝跪下来,“属下失言,属下的意思并……” 萧倾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反而安慰他道:“赵大人不必多说,朕都明白的太傅也是为了朕好,是朕任性了。” 赵右辰真的差点就要改口了。 应英道:“陛下,可以让奴才来养吗?如果陛下喜欢,想要看着它们,奴才可以每日送过来……如果陛下不嫌弃的话……” 他有些不好意思,“而且,如果陛下同意的话,奴才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养着它们,不必再去厨房偷食物了。” 萧倾脑中闪过一个很快的念头。 “你现在在哪里当值?” 应英回道:“并未当值,只是赵大人照顾着,让奴才在禁军署住下。可是……可是奴才……斗胆有个请求……” 赵右辰心里觉得怪怪的,“应英,陛下仁善,你莫要得寸进尺。” 萧倾道:“无妨,你说。” “是。奴才已经举目无亲,身无长物。当日是陛下救的奴才,奴才感恩不尽,只有此身相报,绝无二心。恳请陛下允许奴才入宫当个侍从,哪怕终日洒扫殿阶,只要奴才能够尽忠,便觉足矣。” 赵右辰黑了脸。 进宫当侍从?这难道是什么好路不成? 还是说,应英只想借此接近陛下? 那么…… 萧倾摇摇头,“你还小,有些事情大概还不了解,与其进宫当个侍从,还是跟着赵大人,将来或许能有更好的方法报效朝廷。” 赵右辰顿时又觉得古怪起来。 小陛下本来就小,这口气却老气横秋,真是…… 第28章 猫奴近侍 最终萧倾还是把应英带回了承德宫。 赵右辰的脸已经不比黑锅要好多少了。所以当应英小心翼翼地抱着三只小猫跟在后面走的时候,他内心是烦躁的。 事情发展得太快,从应英出现在花园,到后来陛下发现几只小猫,再到应英主动要求当个宫侍……而且更他nnd见了鬼的是,他就在不久前,因为要给这几只猫偷食物,竟然食用了“清心”? 事情怎么演变到这一步的? 赵右辰觉得自己有满脑子的理由反对应英被小陛下带回去这件事情——甚至包括小陛下同意应英在承德宫养这几只来路不明的猫这种事情。 可是,他毫不怀疑,如果不是他在场,如果现在不是后面有那么多人看着,这位陛下一定会自己把猫抱在怀里吧? 小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可从未听说他喜欢猫啊狗啊这类小动物的啊? 还是那时他不在宫中,对陛下了解不深? 赵右辰已经想好怎么给太傅去信了。 可是,太傅此去北都凶多吉少,本就已经十分耗心力了,还要他操心这边南华宫的事情…… 赵右辰看了一眼脚步轻快,似乎想要快点回承德宫的陛下,内心叹了口气。 到底年纪小,还是贪玩的吧? 等回到承德宫,萧倾命人取来一些热好的羊奶,亲自用手试了试温度,简直恨不得亲自来喂小猫。 不过她看了看站在旁边的赵右辰,还是稍微顾及了形象,把这些事情都交给了应英。 应英自从在花园中表明了心迹之后,人就格外安静。 这会儿到了承德宫,他也是默默站在一旁,萧倾不唤他的话,他似乎都能维持那个姿势站一天。 对于如何照顾小奶猫,应英显然是熟练工。 他把小碗里的牛奶倒出来一半放在另一只空碗里,然后端着半碗牛奶凑近小猫。 小猫们闻到了奶香,眼睛都努力睁得的更大了一些,毛茸茸的小爪子兴奋地试图按住那只小碗,然后争先恐后地想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去舔食香甜的牛奶。 萧倾越看越觉得它们可爱,越看越觉得喜欢,心里就跟被它们的爪子挠了一样。 赵右辰觉得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 “陛下?”他小声提醒萧倾。 正经事儿还没干呢。 萧倾这才想起来刚才带这应英回来前答应了赵右辰的事情。 小猫们吃饱喝足便窝在一起,用毛茸茸的小脑袋互相蹭了蹭,便沉沉睡去了。 萧倾命人将小猫们抱到旁边的暖阁里,应英便乖觉地跪了下去。 萧倾其实挺不习惯见人跪在自己面前的。 这要是放在现代,那是要折寿的。 可是现在不同了。 她想到不久前太傅还在南华的时候,南都初定,改元事毕,太傅领着她站在勤政殿高高的台阶之上,大声宣布大萧定都南华,启用定元作为年号时,下面数百臣子山呼万岁,然后齐齐跪下拜上叩首时的情形。 那种感觉萧倾到现在都还记得,虽然她至今也没办法描述清楚。 那是看再多的电视剧都看不出来的感觉。 真实到莫名让人战栗。 不知不觉,离她在那个世界里解脱已经这么久了,可是人生就是这样,有的时候你永远猜不到终结的后面是怎样的开始。 如她,也在这个从未想过的世界里真真切切地生活了这么久了。 还是以一个皇帝的身份——嗯,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假扮皇帝的身份。 头大。 萧倾回过神来,“方才没来得及问,”因为要喂猫,不然再饿死一只她会难过的,“现在你可以仔仔细细地说了,为何会服用‘清心’?” 清心这种东西,虽然在宫中算是常备药,但也不是谁想吃就有的吧? 应英应下,果然仔仔细细地将事情说了个完整。 这事儿要说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 首先是应英遇到宫中不知被谁遗弃的小猫。 宫中本就不许私养这种小动物。更何况这南华宫中如今就只有一个皇帝陛下,其他的嫔妃啊之类的主子一个都没有。 皇帝陛下不可能养猫,皇宫中其他的人都是奴才,又怎么可能不经允许养猫? 所以猫被遗弃这种事情是可能发生的。 应英发现的时候,已经有两只又饿又冷,奄奄一息了,剩下的三只便被他用衣服包裹着带回了禁卫军的署所。 可是宫中不让养猫,禁卫军中同样也不让养啊。 应英无奈,只好偷偷摸摸把小猫藏在花园里,然后自己给它们找食物。 禁卫军一日三餐虽然伙食还算可以,可是那些饭菜根本不适合刚出生不久的小猫吃啊。 所以应英只好到别处找吃的。 他知道这种月份不大的小猫是要吃流食的,最好是有奶之类的。这要是在宫外,他说不定找这些要容易点。 可是这是皇宫。 皇宫中没有除了皇帝陛下以外的正经主子,所以他要找流食的话,舀几碗米汤就可以,但要找奶的话,只能去御膳房。 应英用米汤喂猫喂了两日,就实在忍不住想要给它们寻点更有营养的食物了。 所以他才会出现在御膳房,几番观察之后,还真给他找到机会溜进去,偷到了一点牛奶。 有一就有二。 应英虽然也知道偷窃是不对的,但是三只小猫也是活生生的生命。 他从小在山野田间长大,在这种时候便表现出与寻常宫侍不同的价值观来。 他的想法很简单,救猫比较重要。 这便给他招来了祸事。 你说你来偷一次,偷二次,还能再让你偷成第三次? 御膳房的大厨师是个心思细的,这会儿便把这个小偷抓了个正着。 抓着人了还不算,他还发现了应英并未服用过“清心”。 应英这时十三岁,还是把半大少年,不可能是在朝中当差,那么只有可能是在宫中当个宫侍。 宫侍没有服用“清心”这是不得了的大事。 终日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大厨师如何知道应英是赵右辰带回来的人,这时正被他偷东西给激得恼火,于是一边吩咐人将他揍了一顿,打得他腿都伤了,一边又看着人亲自给他灌了药,这才把他乱棍赶了出去。 萧倾点头,心里给他过关了。 第29章 太傅荐人 “你有伤在身,先处理下吧。”萧倾顿了顿,“何太医正好在宫中……” 她看向赵右辰,“赵大人,不知若请何太医来一趟,是否妥当?” 赵右辰脸黑了大半。 按照太傅的意思,虽是把何舒和明岫软禁在宫中,但何舒是领的为小陛下调养身体的旨意进来的。 若小陛下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请何舒来那是理所当然的,可现在是怎样,一个小宫奴用得着太医吗?! “陛下圣恩,应英是奴才,用不着太医,些许小伤,只要休息一晚就好了。” 萧倾还想说什么,赵右辰忙道:“陛下,禁卫军中有现成的伤药,应英之前受的伤也都是在禁卫军中处理的。” 萧倾知道这个地方还处在封建社会,阶级森严,人分三六九等,她就算是要发善心,也不能表现得太过出格,否则就不一定是帮人,而是害人了。 于是她不再坚持,便让赵右辰先带应英处理伤情。 她心想,应英身体素质还是挺好的,这进宫前后加起来不到一周的时间吧,就挨了两顿打了。 而且之前她观察过,他一路走到承德宫来,除了走得有些慢,有时候有点跛,但一路都没表现出痛苦来,地上也没有血迹。 赵右辰带着应英出去了。 他不能离开萧倾太久,于是吩咐外头的守卫去拿伤药。 就在这个空档里,赵右辰眯着眼看这个十来岁的少年,冷不丁问:“真是奇了,就算那王厨发现你没有食用‘清心’,为何不送去宫狱,而要私自用刑,给你灌药?” 应英似有些疑惑,但仍然道:“奴才不知。” 赵右辰冷笑,“你适应身份倒是很快。刚用了‘清心’,便自称奴才,今后在陛下身边当值,可是一步登天了。” 他故意把话说得这样难听,眼睛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想要看看他的情绪反应。 即便是宫侍,被人当面说这样的话,也会觉得恼怒的。而应英不过是个刚入宫的少年,又不明不白被灌了“清心”。 可应英当真是冷静,只是冷声道:“点滴之恩,涌泉相报。陛下救了奴才一条命,奴才无家无业,也只有一条贱命可以报答。不过是‘清心’,有何可惧。” “哦?是吗?你拿一条命报答陛下应该,可有什么来报答我?”他冷笑着脱口而出。 应英反应更快。 “赵大人对奴才的恩德,奴才自当报答,只是奴才只有一条命,命给了陛下,便不能给赵大人。赵大人的意思,难道是要奴才把给陛下的命分一部分,给赵大人吗?” 赵右辰脸色一变,脑袋里一股火冲了上去。他正要呵斥,那取药的护卫却小跑过来,低头呈上伤药。 他一言不发地接过伤药,在手中掂了掂,直接扔给应英之后,转身大步向殿内走去。 赵右辰一走,萧倾就忍不住到旁边暖阁去看那三只小猫去了。 那三个可怜的小家伙之前喝露水,吹冷风,很受了一番苦。如今被救回来之后,被好吃好喝的招待着,现在还能躺在柔软的小被窝里睡觉,那蜷缩着的姿态别提多幸福了。 萧倾轻手轻脚地凑上去看了半天,真想伸手去摸一摸那柔软的茸毛,但又怕打扰了它们睡觉,于是只好眼巴巴看着。 旁边一名宫女小声道:“陛下,这是之前换下来的,陛下看如何处理为好?” 萧倾看过去,是之前包着三只小猫睡觉的棉布。 不,应该说是棉衣。看起来像是那个少年自己的衣服。 “一会儿还给应英就好了。”萧倾的注意力又放在了小猫身上。 “陛下,那位应内侍如何安排?” 萧倾转过头来,这才想起来这位宫女是太傅走前给她安排的四个宫侍之一。 之前她有明岫在身边,于是但凡有事都是找的明岫,对他们并不用心。可太傅把明岫给关起来,她虽然大多数事情都亲力亲为,但是需要这几个人的地方也还是多了起来。 萧倾有时怀疑这就是太傅的目的。 嗯,之一吧。 这位宫女叫梅疏,大约二十来岁,比明岫稳重得多,据说之前便在南华宫中,是内侍局的一名管事宫女。 萧倾再往旁边看了看,旁边侍立在侧的是另一名宫女淡影。她虽然只有十八岁,但与梅疏性子相近,都沉静稳重。 就算太傅将她们安排在她身边,她却依然只亲近明岫,她们也不曾表现出任何不满,每次静静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站在她们该站的位置,可见修养极好。 她再往门口看,门边站着的两个宫侍也是太傅安排的,比应英年纪大,也都是十八岁的年纪,一个叫马洪,一个叫刘意,看着都是稳妥的人。 不过当时太傅曾说过,因为宫中男性宫侍不能超过二十岁,所以这两位过两年就会出宫。他们从小被卖进南华宫中,到如今算起来也有十个年头了。 太傅看中他们的本份勤奋和在南华宫这么多年的经历,便与梅疏、淡影一起安排在了萧倾旁边。 原来萧倾不上心,这时一一看过去,心里隐隐有些明白了。 明岫是宫外长大的,她不懂宫中礼仪和行事,不但在知识结构上有欠缺,在性情上更是跳脱潇洒,这就让她平日里在处理一些事情的时候显得手忙脚乱,难以周全。 当时太傅说明岫还需调教,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但这四个人久在宫中,梅疏更是曾是掌事宫女。而马洪、刘意是在宫中自己打拼出来的,心性手段该是都不缺。 更重要的是,他们两年后就要离宫,所以若明岫有心请教,他们必定不会私藏。 太傅给明岫找了好老师。同时,也真是为她找了几个能干的好帮手。 如果她肯放心用的话。 “梅疏以为如何?”萧倾认真问。 梅疏行礼,“陛下的意思便是奴才们要执行的意思。陛下身边需有一名总管,四名常侍,还可有八名少侍。如今明总管不在,陛下若定下应内侍,可先置为少侍,由马常侍和刘常侍悉心教导,来日必定可用。” 这些话,换作明岫就说不出来。 并不是说明岫不好,但是这一刻,萧倾清楚地感觉到,明岫不在,她身边也并没有乱。 虽然明岫领着总管的名,但在宫中内务这方面,显然梅疏等人更为得心应手。 太傅啊太傅,就算他走了,他推荐的人也还在发挥着作用。 赵右辰在门外朗声道:“禁军统领,赵右辰求见陛下。” 梅疏默默地退回去与淡影站在一起,一左一右位于那窝猫旁。 第30章 人心思动 赵右辰本来一股子火在心头烧,这会儿进来看到他们的小陛下静静站在那窝熟睡的小猫旁,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看着他,他顿时静了一下。 原本想说的话在他喉咙里转了几个圈,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他想,陛下还小,这些事情即便说出口,小陛下也是不会处理的,倒不如先报给太傅,等太傅回来后再说。 而且…… 赵右辰眼睛深了深,想到最近外面的风言风语,心里不免对萧倾又默默让了一步。 都是一群望风使舵的狗奴才,且让他们嚣张一阵,等太傅回来了,看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的剑柄,心里说:养猫就养猫吧,不过是几只猫。 这么一想,其他人要么避之不及,要么隔岸观望,这个应英却像是心甘情愿,哪怕是食用“清心”也要在陛下身边报恩——若不是别有所图,这番心思倒是值得肯定的。 于是在这之后,赵右辰除了给太傅去信详细说明了事情经过之外,倒没有再当面为难过应英。 应英便成了萧倾身边第一个少侍。 不过他平日里多受马洪和刘意教导,除此之外便是照顾那三只小猫,倒是没有跟在萧倾身边。 这也是梅疏请示了萧倾之后做下的安排。 又过两日,太傅没有回信,赵右辰心里便有些忐忑,跟在萧倾身边的时候时不时都会散发出冷气。当然,这种冷气并不是针对萧倾的。 萧倾每日都去御书房,按照当时太傅的教导翻看经书史记,看累了便去御花园走动,活动活动筋骨,琢磨着等太傅回来了,一定要让他给自己请个教武功的先生。即便不能,那正常的骑射功夫是不是也应该学一学啦?这也是强身健体的好办法啊。 今日春光不错,阳光暖融融地照在园中,姹紫嫣红的花儿们便舒展着枝叶花瓣向阳而动,看着十分喜人。 萧倾重重呼吸了一下,心想到这个世界来也并非没有好处的。虽然当皇帝绝对是个苦活儿累活儿危险活儿——大萧史籍中也有提到前朝的某某皇帝其实就是活活累死的,某某皇帝是被暗杀死的,某某皇帝被大臣架空郁郁寡欢等等。 总之,这个职业不好干啊,干不好的那都是拿脑袋去奉献去了。 但这个世界没有工业,没有能源污染,空气清新,天空蓝得醉人,花鸟常伴左右,这要是不当皇帝,其实生活质量还是非常高的。 因为应英的事情,萧倾发现了梅疏他们的长处。她虽然心知他们四个人肯定不知道自己是个女儿身,但这会儿也肯让他们多近身一些了。 这会儿她在花园中散步,身边便跟着赵右辰和梅疏四人。 南华宫中花园多,精致美,他们现在所在的不是西南边的大园子,而是御书房后面的小园子。 御书房在南华宫的东南边,又叫做南书房。在这一片区域还有议事堂、观星台等。 萧倾现在所在的花园再往北走就是去观星台的方向。 这里空气质量高,最近天气又好,她突然想到,若是到了晚上,在高高的观星台上看一看众星拱月的夜景,会不会特别美好。 念头一起,她便直接往观星台那边走去。 南华宫在天和帝手上几乎就没派上过用场。这个观星台自然也就荒废了许久。 如今虽然萧氏王朝南迁,南华城成了南萧都城,南华宫也成了南萧正宫,但是萧倾一没亲政,二没亲眷,这到南华也并未多久,观星台这边还是相对偏僻荒凉的。 两个守门的宫侍歪歪斜斜坐在一旁,一边在那里玩儿色子一边指手画脚大声交谈,显然不但没有忠于职守,而且还在私下聚赌。 赵右辰脸色更冷了,按了剑就要上前。 萧倾赶紧伸出手挡住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这位禁卫军统领最近十分焦躁,这两天尤甚。 “陛下……” 萧倾伸出一根指头放在嘴唇上,示意他安静,然后自己走到背光的角落,还招招手示意赵右辰他们都过来。 赵右辰自从在朝廷领职效命之后就没干过这么偷偷摸摸的事情。这会儿却还是小皇帝带头在做,他又联想到最近宫中暗暗浮动的气氛和这位小皇帝的处境,心里真是不是滋味。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沉默地往萧倾旁边走去。 等走到身边,赵右辰突然低声说:“陛下,臣一定会保护好您。” 萧倾着实愣了一下。 这是哪儿跟哪儿? 梅疏走过来的时候多看了赵右辰一眼,然后低着头走到萧倾身边,淡影他们也跟在后面,五人几乎是把萧倾围了大半圈。 额…… 搞不清状况的萧倾半天没想好说什么,但是听八卦比搞清楚这些事情似乎更为重要。 其中一个宫侍似乎输了钱,愤愤地丢了一块铜钱在小桌上,骂骂咧咧道:“格老子的,本来就没什么钱了,还要给你上供!” 另一个哈哈笑道:“多谢多谢,你啊还要多熬几年,我可是下个月就要出去了。这鬼地方我也是待够了。” “哼,你可是享福了,我还不知道今后怎么回事儿呢。”他很不高兴,说完这句话,顿了顿,上身往前凑了凑,“你说,那位傅太傅是不是真的回不来了?” 萧倾眼睛动了动,眼尖地看到旁边赵右辰骨节分明的大掌重重按住了剑柄。 那两个人显然没发现萧倾他们。 另一个人神神秘秘地说:“你消息还挺灵通的。这傅太傅是那边指明要的人。那些蛮子可是会吃人的,哪里会放过他?而且你没发现吗,最近提请出宫的人越来越多了,还有内侍局里的人……” “可不是。这小皇帝才十岁,原先听说在北边的时候身体就不好。如今还有一位太医在宫中,专门为了给小皇帝调养身体。身体不好,年纪又小,里里外外没了傅太傅在身边,恐怕……” 赵右辰差点就要冲出去了。 萧倾不顾形象地抱住他的手臂,明显是还想继续往下听。 赵右辰哪里肯让这些该死的奴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污了萧倾的耳。 就在他情绪激荡,萧倾极力阻拦的时候,另外那个宫侍不怕死地大笑道:“哈哈,在也没用。什么叫做烂泥扶不上墙,那傅太傅就算有天大的本事……” “大胆!”赵右辰怒发冲冠,抽出剑就冲了出去。 萧倾心里狠狠跳了一下,大喊道:“赵将军!” 第31章 时代印记 赵右辰不是善人。 就不说这几个宫侍竟然胆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这样随意私下议论皇族已经是重罪。 赵右辰当场杀了他们都不为过的。 可是萧倾这时候还没有这种思维。 她心中想,赵将军杀气真重,两个看着就是弱鸡的宫侍而已,哪个背后不说人,这样拔刀相向会把他们吓尿的吧? 而且,两句话的功夫,就动刀动枪,一副杀人的架势,这…… 赵右辰手快,冲出去的时候已经怒目圆睁着把刀架在了那个宫侍的脖子上。 要不是萧倾大喊出声,这会儿那宫侍怕已经是人头落地了。 不过现在情况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那宫侍开始还发愣,待反应过来这是他们的小皇帝和据说曾经杀人如麻的禁卫军统领赵大人,那两条腿便开始抖得随心所欲起来。 他牙齿打颤,面部明显失去协调能力,半边身子就要歪倒下去。 “陛……陛,下饶……饶命……” 另外一个宫侍已经吓得扑倒在地,脑门儿直接磕在地上,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完全说不出一个字来。 萧倾大步走出来,后面跟着梅疏等人。 “赵将军还请手下留情。” 萧倾纯粹是因为不想眼睁睁看着赵右辰杀人。 但赵右辰瞪着眼,琢磨着萧倾是不是因为还小,所以不懂得一个皇帝被这样私下议论,皇权受到侵犯是多么严重的事情。 他正要说话,这时又是梅疏往前走了半步,语气平缓地道:“宫侍大义逆不道自是该杀该罚。奴婢可唤人将此二人送去宫狱,取供画押,按例杖毙。” 听了这话,赵右辰冷静下来。 是了,这些宫侍虽然可恶,但他们是人是鬼都归内侍局管,他虽然可以这样畅快地一剑结果了他们,但这样做其实并不合规矩。 而且,他偷偷看了眼萧倾,心想让本就历经磨难的小陛下再见到这样血腥污秽的画面,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而且会影响到小陛下的健康成长吧? 赵右辰这时候真希望傅眀奕赶紧回来。 傅眀奕在的时候,他似乎根本就不用考虑这些问题。也很少有这样强烈的情绪波动。 他一脚把那个宫侍踢倒在地,冷着脸回到了萧倾身边。 萧倾似乎还想说什么,梅疏低声道:“陛下,他们犯的是死罪。虽然陛下仁善,但若这次饶恕了他们,则律法无度,民无所适,宫中这种事情只会越多,且于陛下威仪无助。” 萧倾听到这话其实内心是稍微有些震撼的。 这种话如果是傅眀奕或者赵右辰这样的人说出来,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但现在说这话的是一个久居深宫的宫女。 这让她不禁对梅疏多看了两眼。 梅疏还是那样淡然静漠的样子,说完这话又看了看萧倾的神色,觉得她懂了,这才请马洪和刘意唤人来。 两个宫侍听到说要把他们杖毙,吓得魂不附体,于是哭喊着冤枉啊,救命啊之类的话,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磕头磕得脑门儿上都是血。 可即便是这样,赵右辰等人也还是冷着脸,没有半点回应。 一个宫侍看出萧倾似乎有些不忍的神色,便咬咬牙,大着胆子膝行过来,哭得十分凄惨。 “陛下,陛下,奴才知错了奴婢不该说这些话,奴才下个月就要出宫,家中还有老母亲等着奴才养活,奴才……奴才罪该万死!”他开始伸出手自己打自己耳光,一边一下,打的声音啪啪作响,两张脸红得都要冒出血丝来。 “陛下就绕了奴才吧,陛下,卸下……” 另一个见此情形也反应了过来,哭喊着爬了过来。 萧倾内心有些为难。 她固然知道按照这个世界的纲常礼法,他们做的是要杀脑袋的错事,可想到他们的处境和即将迎来的命运,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说实话,她狠不下这个心。 “梅疏,他们不过是几句口舌上的失言,虽然是死罪,但念在初次,可有……不必杖毙的规矩?” 她抬头看着梅疏,眼睛眨了眨,明显还是不忍心。 赵右辰皱眉,“陛下,此事……” 可梅疏却很快说:“陛下的决定便是奴婢们要遵守的规矩。如果陛下想要饶恕他们,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剩下的事情宫狱会处理好的。” 萧倾知道再不可能有更好的办法了。 这个世界没有言论自由,阶级森严,人命如草芥。 这不是哪一个人造成的,这是一个时代的记号。 方才听八卦的欢乐已经全然没有了,随之而来的是巨石压身的沉重。 很快来了两队宫侍,他们在领头的宫侍带领下,慌慌张张地小跑过来给萧倾跪下行礼告罪,然后凶神恶煞地去拖起那两个跪地的宫侍。 那个下个月就要出宫的宫侍眼见一线生机,又是感激又是欢喜地给萧倾道谢,萧倾却不忍见,默默别开了脸。 这要是在现代,被个随便什么人这样哭求,一般人都受不住。 萧倾觉得自己就是挺一般的那种人。 听着哭喊声渐远,萧倾的心情越发低落起来。 梅疏道:“陛下可累了,要不要回承德宫休息片刻。” 萧倾摇头,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她转过头看赵右辰,“赵将军,太傅……可是遇到危险了?” 赵右辰愣了一下。 “属下并没有收到消息。” 他想了想,“算算日子,再有五日便该进北都平安了。” 萧倾皱眉,“那这些人说起太傅,为何这遮遮掩掩……” 赵右辰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想着这些狗奴才见风使舵,但又无比相信——太傅会回来的,绝对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太傅虽然严厉,但怎么舍得放小陛下一人在此苦苦支撑? “陛下相信太傅会回来吗?”他突然想知道这位小陛下的想法。 萧倾点头,有些郑重。 第32章 噩运难逃 出了这种事情,萧倾也没有心情去看什么观星台了。 就算它已经近在眼前了。 萧倾看了眼观星台一层紧闭的大门,眯了眯眼睛,似乎看到门上铜钉的阴影里有灰尘在缓缓飞舞。 算了,还是回去吧。 萧倾转眼看了看往北向去的路,决定还是回承德宫好了。 赵右辰和梅疏等人自然是跟在后面,于是没过多久,他们就回到了承德宫中。 萧倾漫不经心地往前走着,一路心情都有些低落。 但是她在路过承德宫中一处遍地星星点点阳光的树下时,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那边正蹲着一个人。 他一手抱着一只小猫,手指头在小猫的四肢下轻轻挠着,惹得那躺倒在他掌中的小猫喵喵叫着,眼睛舒服地眯成一条线,极为享受的模样。 要不怎么说毛绒动物最容易勾起人的爱心,让人变得好心情。 萧倾在看到那只小猫的一瞬间,就觉得被治愈了。 尤其树上枝叶间的缝隙里投下的光斑打在小猫的身上,让它全身像是闪烁着光芒,这种美好又温柔的景象让萧倾心动不已。 她想也不想地便朝树那边走去。 赵右辰神色有些变化,抬脚就要跟过去,但梅疏却轻声道:“赵大人留步。” 萧倾听到梅疏的声音,脚步却没有停下。 应英转过脸来,很自然地抱着小猫跪下去,对萧倾行礼。 萧倾摆摆手,“起来吧。” 应英于是站起来,将小猫递了过来。 他看见萧倾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小猫,便很快满足了她的愿望。 而另外两只小猫则在树下乖乖趴着,好奇地看着前面。 萧倾抱过小猫,认出它是之前最活泼贪吃的那只。 这时候的小猫长得快,只要生活条件改善了,基本是一天一个样。 这只小猫也不认生,在萧倾的抚摸下垂了下尖尖的耳朵,还主动躺下来想要萧倾给它挠挠身上的软毛。 萧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就属你最会享受了。”萧倾点点它的小额头,换来它不满的“瞄”声。 她眼角的余光又扫到地上两只懒洋洋的小猫,笑道:“它们吃了吗?” 应英赶紧答道:“吃过了,方才奴才带它们晒了会儿太阳。不过这会儿日头有些烈了,奴才便把它们挪到了树下。” 萧倾点点头,一边逗弄着小猫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又问了几个问题。 赵右辰见萧倾这么喜欢小猫,也没说什么,但眉头还是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赵大人可是觉得不妥?”梅疏低声道。 赵右辰看了她一眼,虽然心里觉得有些不好,但又想到萧倾的处境,到底还是摇摇头,缓缓道:“臣不敢。” 梅疏想了想,道:“教诲陛下是太傅的责任,规劝陛下是臣子的责任。陛下深明大义,很多道理其实都是懂的。” 赵右辰也不知怎么回答她好。他知道梅疏是太傅给小陛下挑的人,他挑的肯定是好的,但是,他和梅疏从未打过交道,有些话,他即便想到了,却不能随意对她说。 而且,梅疏看起来不是明岫那样没有心眼儿的粗心丫头。 于是萧倾在那边同应英一起逗猫以求治愈,这边赵右辰等人便在旁边候着,看着,一动不动。 可是这样平静和谐的气氛终究不能长久。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有宫侍来向梅疏禀报,之前送去宫狱的两个宫侍的事情。 “如何?”梅疏轻声问道。 “禀告梅常侍,两位宫侍犯了口舌,诋毁皇上,虽说皇上仁慈免了他们死罪,但他们在宫狱之中没捱过板子,已经……”那宫侍的声音低下去。 第33章 宫狱总管 黄总管还在说着那两个宫侍的审理经过。 他声音不急不缓,话说的滴水不漏,萧倾听了半天,也并未听出以这位黄总管的立场来看,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人确实是犯了诋毁皇族的死罪,判的时候也确实遵照圣意按例轻判了。 可这两个人实在是太没福了。 所以即便皇帝仁善,对于他们来说,结局也都只有一个了。 萧倾的心越发沉了下去。 因为冒犯了她,赵右辰当场要杀那两人。 也因为冒犯了她,即便她说了网开一面,宫狱的处置依然叫他们送了命。 黄总管退下后,萧倾连逗猫的心情都没有了。 她脑袋里有个隐约的念头,她没有理清楚,但是直觉那是一头可怕的怪兽,一旦模样清晰,便会张开血盆大口,将她整个人都吞噬进去。 还是觉得冷。 下午,萧倾用了小半碗饭,捡着吃了几样菜,很早就上床就寝了。 龙床宽大,床垫被褥基本都是明黄、暖黄之类的底色。 宽阔的寝宫之中离着床大约三五米的香台上燃着香炉,淡淡的烟气若有似无地从小小香炉顶盖的孔隙中钻出来,冉冉上升。 不知道是什么香,香气清淡,叫人闻了似乎心里也宁静了不少。 萧倾不知不觉地睡去,然后似乎堕入了沉沉的梦中。 她有一种很奇妙的矛盾感觉。身体沉重,重得像要往前走一步都很困难。但是又似乎很轻松,轻松得她只要点点地,就能飘到半空中去。 飘着飘着,她感觉自己生出了翅膀,好像变成了一只鸟。 整个天地白茫茫的一片,似乎正是雪后,世界洁白无瑕,干净得叫人心醉。 她欢快地在雪空中飞翔,眼睛在地上搜寻着雪人的痕迹。 雪人呢?这么好的雪怎么能没有雪人呢?现在的大孩子小孩子们都不喜欢堆雪人了吗? 不如我自己堆一个? 她拍打着翅膀,开始往下俯冲。 可是就在她将要冲到地面上的时候,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射出一只小箭来! 那小箭速度快,力道大,吓得萧倾狠狠拍打着翅膀就要逃离。 可是她俯冲的惯性太大,而那只银箭又在她猝不及防之际汹汹而来。 萧倾还不待逃离,便被那只小箭插进嘴里灌喉而入,痛得她浑身一哆嗦,在梦里恐惧惊惶地大叫起来:“啊!” 她一骨碌坐起来,不自觉地伸手握住自己的脖子,那种被刺穿喉咙的灼痛让她好半天没缓过劲来。 梅疏从外面轻手轻脚但快速走过来,低声问:“陛下?” 萧倾心跳起伏,好不容易才看清来人是谁。 她有些愣愣地看着梅疏,又过了一会儿才问:“今夜你在外守着?” 梅疏点头,见萧倾满头都是冷汗,眼睛里还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慌乱,心中想了想,低声问:“陛下可是做噩梦了?” 萧倾轻微地点了下头,也不多说。 等她的心情平复下来,她便要下床。 梅疏连忙问道:“陛下可有什么需要?” “我想出去走走。” 梅疏连忙拿起一边的衣服就要给萧倾穿。 萧倾摆摆手,自己拿过衣服来穿好了,然后往出走去。 她走出寝殿,直到站在月光下,看到双脚旁边都是明明灭灭的月光。 正是这一点月光,让本来就觉得的冷的萧倾渐渐感觉到了一丝丝温暖。 梅疏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也抬头看了看头上的月亮,然后目光都投在了萧倾的身上。 太傅找来的时候,她并不在内侍局中,而是在宫狱。 宫狱是个什么地方,宫中的奴才们没有不知道的。 在规矩森严的宫中,皇帝宽厚,宫狱便是犯错者的审判堂,它可以决定一个奴婢的生死命运。 而如果皇帝严苛,宫狱便是一个纯粹的地狱。有时候与你犯错与否并无关系,更要紧的是你是否五条钱屈从或许并不公正的权力。 萧王朝南迁之前,南华宫的许多东西形同虚设,其中便包括这宫狱。 第34章 做好准备 赵右辰已经接连给傅明奕发十几封书信了。 他能保证他们之间的信件不会被除了傅明奕之外的人截获并破解掉,但是傅明奕至此一封信都没有回过来,这让他心中越发沉重。 信心归信心。可傅明奕到底是人不是神,赵右辰心里只有一个极不好的念头——傅明奕遇险了。 或许,还是很严重的危险。 赵右辰亲自送走信后,沉着脸往南书房走去。 朝堂往往对政治最为敏感。宫内的情形其实也就是朝堂的写照。 赵右辰想,这个时候,他更是要将禁卫军管理好,也好保护好小陛下的安全。 说起来,小陛下最近因为那两个该死的宫侍,心情很不好啊。 他暗自叹了口气,待回到南书房门口时,从窗户外往里看了看,发现小陛下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不由自主笑了一下。 小陛下到底是年纪小,这段时间吃不好睡不香,这会儿即便勤奋致学,到底还是会犯困的。 算了,让小陛下睡会儿吧。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小陛下在这南书房中比在承德宫犯困的时候多些。 太傅也不知走前给小陛下留下了多少学业功课,小陛下也太勤奋了。 他转念又想,反正何舒就在宫里,整日给他送吃送喝也不干活儿,养着个闲人多浪费。正好近日小陛下胃口不好,睡眠也不好,今日便叫何太医来看看。 顺便,让明岫那个丫头也来吧。 不是他说,与明岫相比,梅疏他们几个虽然老练精明,但对于小陛下来说,应该太过死气沉沉,没有趣味了吧。 倒是明岫这样从宫外进来没多久的,还正是天真浪漫的年纪,应该会让小陛下心情好些。 唔,不过都说青梅竹马。小陛下身边可亲近的人不多,若是他们之间生出情谊来,日后太傅可会头疼? 头疼就头疼吧,明岫是个好姑娘,若是与陛下知心知意,对小陛下来说会很安慰吧。 不得不说,赵右辰实在想得远了些。要是萧倾、明岫和傅明奕知道他还有这番顾虑,大概会直接翻个白眼的吧。 赵右辰就站在南书房外,思绪又转回到禁卫军那里。 李定武是个实在人,当时挑他做自己的副将就是因为他实在,忠于职守,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可是李定武最大的毛病是不会变通。 如今太傅不在,宫中宫侍散漫,内侍局似乎也不太管事。这种状况是极容易招致危险的。 他不能把内侍局怎么样,但可以调动禁卫军。无论是每日宫中巡防、换防还是护卫陛下的人数、随行布置等等,他都要再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增派人手,强化防卫,千万不能在这时候出篓子。 小陛下如今最能依仗的,只有禁卫军吧。 赵右辰已经开始做最坏的打算。 而在书房之中,萧倾终于伸手擦了擦嘴角,确定了没有因为睡姿太过歪斜而流口水之后,这才稍觉心满意足地坐起来,揉了揉一边的太阳穴。 难怪古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就算再难看的书,只要它多——就像她眼前这南书房中一样,就算不能让她得到什么黄金屋和颜如玉,至少还能让她好眠一小会儿。 比起空旷得如同荒岛的承德宫,她更喜欢南书房这样的地方。 不行晚上就在南书房后面的小房间睡好了? 皇帝批奏折批晚了也不会每次都一定要回自己的寝宫吧? 虽然……她看了看自己的桌面,她桌面摆放的一些奏折都几乎是半个月以前的,无关紧要的,不需要急着批红的那一类。 她托着下巴随意拿起一个翻了翻,心想,王项还是蛮能干的嘛,看来国家大事他一个统管六部的宰相完全可以处理好的嘛。 算算日子,明日好像又要上朝了? 这份奏折是南萧改元定制之后,一个臣子上表歌功颂德的。她翻到其中一页,想到当时自己赞了一句此人文笔不错,可傅明奕却做了不同的点评。他的意思大概就是这种折子一目十行看过就好,能写得出这么辞藻华丽又言而无物的奏章的人,要么就是个钻研文学的书呆子,要么就是个只会拍马屁的弄臣之流,华而不实,当不得大用。 傅明奕啊傅明奕,如今半月已过,你音讯全无。赵右辰的脸色都可以和锅底比一比美了,我都不敢向他细问,怕他更有压力。 所以,你看,这里还是有人想着你念着你的。就算有危险,可你又不是个怂包,别的不说,命先保下来总是可以做到的吧? 总不会你在勤政殿里用来吓唬我的本事都是骗人的吧? 萧倾的心思飘了一会儿,突然又想到傅明奕走之前留下的那道写明了五个人情况和建议官职的那份奏折。 当时她一心要走,也没太当回事儿。后来她虽然逃跑失败不得不回来了,但是一直没听说这么个事儿,所以那折子她只随意看了一遍之后就放下了,现在连里面写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起身去找那份奏折,心想既然明日上朝,就在朝中问一问这件事情的进展吧。 武将空缺这种事情,按说不是应该很快就要安排的吗?这么长时间都没听到动静,很奇怪吧? 萧倾总算把奏折找出来,翻开来正要再好好看一看,外面传来赵右辰的声音。 “陛下,首宰王臣相,枢密院枢密使孙大人,兵部尚书余大人求见。” 萧倾眼睛在奏折上扫了一眼过去,心想,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这三个人凑到一起来,该不会正是为了武将职位空缺的事情吧? 人都在外面了,自然不好叫人等着。 萧倾想到之前王项单独求见时,自己拒而不见,转头就抱着人家的奏折去了傅明奕那里的事情。 所以说此一时彼一时。尽管她现在还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但她还是顺从本能,很快地收起傅明奕留下的奏折,然后请人进来。 唔,总不会是傅明奕不在,她胆子也变小了吧。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然后她的所有注意力就放在了先后走进来的三个人身上。 第35章 错误估计 王项实在长着一张笑脸。加上他是文臣,即便掌权多年,身上也还是保存着文人特有的儒雅气息,叫人一见就不觉心生亲近之意。 听说他当年还是科考的状元郎,一时风头无两。 相比之下,与他同时进来的枢密使孙进益以及兵部尚书余在廷,二人虽然也是文臣,但与王项相比,气场确实差了点。 萧倾心中不觉暗道:难怪那么多人都举荐王项为相。无论是声望,气势还是能力等等——至少现在她看着觉得他不愧为南臣表率。 三人叩拜之后,萧倾赐坐。 萧倾在南书房中看书时没有让人在旁边站着侍候的习惯,所以一般情况下书房中只有她一个人。 这时三人在下首就坐,外头赵右辰便叫常在南书房的宫侍进来奉茶。 萧倾当上这皇帝时日短,跟大臣们的接触也极其有限。 王项到底老练,趁这时间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顺便引着二人见缝插针地说些歌功颂德的话,脸上的笑纹也深了几分。 不过,他们也很有分寸,在萧倾感觉到不耐烦之前便进入主题,说的果然是武将安置的问题。 可是,说不到三句,萧倾就觉得不太对劲了。 很快,孙进益呈上来一本奏折,言明这是众臣提请的补缺安排,请萧倾批示。 奏折有些长,里面列着许多人名,以及拟定的职位。最后面还有许多人的签名,排在最前面的就是王项、孙进益和余在廷,表示这是他们领衔上奏的结果。 萧倾开始看得很慢,到最后手翻得就快了些。 但是越看到后面,她的心就越发沉下去。 要不是他们三个进来之前,她草草扫过了一遍傅明奕留下的奏折,恐怕现在还觉不出什么来。 但是如今,她分明看到,在这份他们三人呈上来的奏本里,只有两个人是在傅明奕那本奏折中出现过的,即便如此,他们被拟定的职位也并不是傅明奕建议的职位。 萧倾想了想,一手合上了奏折,眼睛却半垂着,目光落在桌上。 孙进益有些不解,于是看了眼王项和余在廷。 在大萧王朝,首宰和太傅都是正一品,枢密院枢密使是从一品,六部尚书算从二品。 余在廷在两位一品大员面前显得慎重沉默得多。 孙进益问道:“陛下可有疑问?” 王项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面上自然带笑,并不急着说话。 萧倾道:“这份名单朕还需细看看。” 傅明奕就曾说过,当时决断不下的事情便暂且放下,有些时候缓胜于急。 萧倾想要把这名单再和傅明奕留下的那份名单对比着细看看。 孙进益显然没想到他们三个领衔上奏的折子到了萧倾这里就这么被压下,并没有被当场批签。 “陛下,我朝武将空缺已久,若是不能速速决断,恐怕对南华安定无益。” 萧倾就算再不懂皇帝要怎么当,这会儿听到这话也是明白的——这是在让她快点儿批准呢吧? 她心中越发觉得不妥。但是她也不能就此表达出来。 在她面前的都是浸染朝堂权谋多年的老臣——只除了余在廷看起来年轻一些,但大概也有三四十岁的样子了。 她是个冒牌货,说得多错得多,倒不如沉默来得管用。 萧倾不说话,脸上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孙进益也有点摸不透这位小皇帝在想什么了,于是转过眼去看王项。 王项等了一会儿,才笑呵呵地道:“陛下,这等大事自然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决定的。不过孙大人所说也是顾及如今我朝的实情。文臣安邦,武将定国。臣等在武将的安置和补缺这件事上,也是慎之又慎,广纳谏言,至今才能赶在明日上朝之前整理出这样一份名单来。” 萧倾默默听着,依然没什么表示。 傅明奕就曾说过,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干脆沉默。她是皇帝,下面的臣子们有什么事情上奏,只会想方设法表达自己的观点来说服她。所以,她不说话,臣子们便会说出更多的话,透露出更多的信息。 萧倾现在需要更多的信息。 “时间仓促,自然无法周全。陛下想要细看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也正因为时间仓促,所以臣想了个法子,陛下看可不可行。” 萧倾看向王项,似乎在等着他的法子。 “不如臣等在此等候,若是陛下在看的时候有什么疑问,可以随时训示。陛下觉得如何?” 萧倾微微垂眸,心想如果孙进益算是个急性子的话,王项便算是个不急不缓的性子。他比孙进益要迂回,但是最终的意思其实跟孙进益是一样的。 反正明天就是上朝的日子。这些人是要让她现在就做决定是吧? 如果萧倾还是原来大萧王朝的小公主萧颜的话,这时候大概已经准奏了。 即便没有,被三个大臣这么围着要她做决断,恐怕也该被吓住了。 可是萧倾不是萧颜。她在来到这里之前也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而且虽然她上班的时间不长,可因为生病的原因,在医院里可是很受了几年折磨,所以对很多事情基本都看得很淡了。 这时候她敏锐地感觉到王项和善的面貌和孙进益状似恭敬的表情下掩藏起来的一丝轻慢,甚至还有可能是不耐烦的。 她再把目光投向端坐无言的余在廷。 “余大人认为呢?” 两个一品大员在前面,萧倾却问他余在廷。 这让他心中微有些讶异。 他一时脑子里闪过很多个念头。 但是最后,他只恭敬一礼道:“谨遵圣意。” 孙进益嘴角不可察觉地撇了一下,对这个回答虽然不算太满意,但也觉得差强人意,理所当然。 “既然如此,这折子今日就不议了。”萧倾淡淡地说。 “可是明日早朝……” “已经缺了这么久,也不差一天两天吧。王相觉得呢?”她端坐在宽大的书桌后微微抬头,目光清浅却坚定,显然不是那么容易被他们说服的了。 孙进益还想说什么。 王项很快说:“陛下说的是。或者臣等先将折子拿回去仔细参详,明日再请陛下过目,到时再议?” 萧倾似笑非笑,“不必那么麻烦。卿等再拟一本即可。” 第36章 该怎么办 三位大臣一起走了,萧倾便坐在桌案前,手指头一下一下地点着那本奏折。 王项到还能笑着应是,可那位孙大人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啊。 余在廷嘛,存在感比较低,整个过程中谨慎守礼,话不多,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 赵右辰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萧倾沉思的模样。 “陛下。”他走近了几分。 萧倾抬起头,因为一直在想那三个人的事情,这时候看向赵右辰的目光就有些空茫了。 赵右辰似乎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低声问道:“陛下可还好?”他这是看到三个人走出南书房后神色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于是担心萧倾,进来询问。 萧倾显然还没能体会到赵右辰的心思,于是奇怪地道:“挺好的。” 赵右辰见她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情绪,便放下心来。 “王丞相和孙大人是朝中老臣,虽脾性各异,处事不同,但也都是文人秉性,知礼守节。如今虽然太傅不在,然君臣之道仍在。陛下不必忧心。” 萧倾看过去,一手在侧托着腮,似乎有些好奇的样子。 赵右辰被看到莫名其妙,“陛下?” “朕以为赵将军是不会说这种话的。” 赵右辰是傅明奕的人。 今天这种状况,按她推断大概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傅明奕并没有和王项等人针对武将补缺的人选问题进行沟通。另一种是他们沟通过了,但是没有达成共识,又或者是曾经达成共识,但现在他们反悔了。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不算是什么好事情。 所以说,傅明奕与王项等人并非并肩作战的战友,很可能还是今后会互相拆台的对头。 这种情况下,赵右辰说这话却听起来像是在帮王项他们说好话啊。 这就有意思了。 萧倾一面想到这里,一面又忍不住想要拍拍自己的脑袋。 这是在医院电视剧看多了吗?她这种把多活一天当作愿望的人如今也会想这么多这样的问题了吗? 赵右辰则是想到傅明奕临走前和他之间曾有过的一段对话。 当时赵右辰担心萧倾年纪小,之前又未接触过朝政之事,若是单独应对朝中大臣,尤其是像王项等这样的老臣,恐怕会吃力。 但是傅明奕似乎比他要有信心得多。 当时傅明奕就说:“陛下自幼蒙此大变,处乱不惊,心性坚韧,只是王气尚需积累。不过礼节在,则张弛有度。必要时可从旁引导,便是臣有二心,只要陛下恩威并重,必不会将朝局推向危险无可挽回之境。” 再想到眼下——三位大人进去的时候,他其实还是有些担心的,所以三个人走出来后,他察觉到他们情绪不对,这才匆忙进来了。不过看小陛下的样子,似乎不用他从旁引导什么,她就已经自己应付好了。 赵右辰心里对萧倾的满意又多了一点。 太傅虽然不在,但小陛下也不是普通的完全没有主意的小孩子啊。 虽然形势已经开始有些混沌不明了,但赵右辰看着萧倾似笑非笑的样子,竟然从这位小陛下身上得到了更多的信心。 “太傅曾说,礼节在,则张弛有度。陛下聪慧,臣惭愧。” 又是太傅。 萧倾眨了下眼睛,“赵将军,你可知武将空缺的事情?” 赵右辰心道:原来他们说的是这个事情。 他点头,“这件事情其实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各地州府上报武将空缺的职位和职数,之前枢密院和兵部就一直在整理这些数据。” “那你可知,太傅给朕留下一道折子,点了几个人?” 赵右辰点头,又摇头,“听太傅说过此事,但是当时太傅尚在思考,并未告诉微臣有关人选的事情。” 时间仓促,情有可原。 萧倾也不避讳,直接将两份奏折都拿出来,然后走过去递给赵右辰,道:“这份是太傅走之前留下的折子,这份则是王丞相等人领衔上奏的折子。赵将军可以看一看。” 赵右辰并没有马上接,而是半跪下来,道:“陛下,这是众臣给陛下上的奏折,微臣看的话,恐怕不妥。” 萧倾看了他一眼,道:“赵将军,朕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您也知道,太傅不在,且归期难定。您对太傅比朕更了解。朕想,这两份折子,如果赵将军看的话,或许会告诉朕,如果是太傅,会怎么做?” 赵右辰听明白了。小陛下没有可以信任的人,现在可以信任的只有他赵右辰。虽然礼节重要,但是如果他在此刻拒绝小陛下,恐怕会让小陛下产生不好的联想,继而增加南华宫的不稳定因素。 于是他叩首谢恩,拿过折子细细看起来。 就如同之前萧倾看到的那样,王项等人递的折子里确实只有两人是傅明奕提到的人,而且都是在无关紧要的位置,看着职位虽高,但是手中实权却很小。 再看傅明奕的折子,赵右辰一见就明白了。 在入宫当禁卫军之前,他是在州府军中待过的。他上过战场,也接触过兵部庶务,所以对武将武职等都比较了解。 傅明奕点的五个人,他虽然不全认识,但是按照他建议的职位来看,一在南华城的守备军中,职位不高,但是晋升却很快;一在定州州军之中,是掌管州军的副职;一在姜州,那里是靠近萧水的前线;一在兵部,虽是虚职,但却于联络粮草财务有些便宜;最后一个,却是远在琅州。 赵右辰一眼扫过之后,心头不免惊了一下。 太傅不愧为太傅,帝王师,傅家住,向来深谋远虑,眼观八方。 这几个人年纪不大,职位分散。或许现在还看不出太大的作用来。但是如果这些人资质不错,用心经营的话,将来恐怕便是手中好刀,或是车架之马,用场都是实实在在的。 而且,太傅选人,并不在人只名望,只看合适与否,实用几分。 “微臣斗胆,敢问陛下是如何回应三位大人的?” 萧倾便无所谓地笑了。“三位大人希望朕此时此刻就批朱准奏。不过朕告诉他们,朕还需仔细看看。所以,折子留下,但还可重新启奏。” 赵右辰没想到小陛下不但拒绝了三位大人,还毫无惧色地将折子扣下来了。 难怪孙进益那张脸如此僵硬。 他忍不住也笑了。“陛下,既是都不满意,不如都改动些。” 萧倾想了想,笑容越发灿烂,“朕连名字都认不全,改动得随意了些,不会让满朝文武笑话吧?” 第37章 各自打算 这边,余在廷与两位大人道别,却在自家的轿子里低低笑了一下。 外面慢慢赶马车的是跟在他身边的仆人常云。他听见里面的笑声,忍不住好奇地道:“老爷您笑什么?” 他们家这位大人做什么事情都慢,话不多说,路不多走,吃东西口味清淡,就连对府上妻妾也不太上心。嗯,他们这些下人有时候私下里会讲,说老爷是大水淹到府门上也不慌不忙的人物。 慢得过了,稳得狠了,连他也受了影响。渐渐的,他的名字都被府上其他人戏称作:常晕。 他也是真想晕一晕。 余在廷一只手缓缓摸了摸下巴,“今日算遇上了一桩喜事。” 常云更好奇了。 老爷都说是喜事,那便是天大的喜事。 “什么喜事?” 马车赶在南华城宽阔的马路上,因为渐入集市,外头的声音便也渐渐嘈杂起来。 余在廷撩开旁边的窗帘往外头看了一眼,天光正好,日上中天。 他放下帘子,脸上仍有淡淡的笑意。 “赶车吧。” 常云便知,不必问了。 而王项和孙进益则仍在官署之中对坐着。 孙进益先忍不住道:“丞相,您说陛下是什么意思?” 王项端着茶碗,茶盖在碗的边缘轻轻滑动,似在思考。 “那余在廷也是太木讷了些。他虽然是您的学生,可方才面圣之时,可一句有用的话也没说呀。” 王项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天底下还有比‘谨遵圣意’更好的话吗?” 孙进益脸色一变,顿时看着王项的目光就有几分疑惑不定起来。 王项又是一笑,“孙大人,你不要这么紧张嘛。这份名单拟定的时候本就仓促了些。今日呈本给陛下,明日早朝就要公布,陛下想仔细看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嘛。” 孙进益面色稍稍缓和。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要看,难道还有拦着不让的道理?” “那现在,丞相有何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陛下尚未亲政,先帝给陛下安排的三位辅政大臣如今只剩下一个生死未卜的傅明奕。如今皇亲为质,而按着前朝的规矩,若是太傅也不在,你我自是更要尽心尽力辅佐陛下。这名单虽是要陛下首肯,但……便先看看,陛下有什么安排吧。”王项笑着,模样显得轻松。 孙进益心里便多想了几层。 小陛下不过十岁,登基不到两年,然后就遇上北蛮南侵这么个事儿,之后一路奔逃来此,若不是傅明奕前后安顿,他恐怕根本活不到进入南华宫。 一个不熟悉情况的稚童,估计站在朝堂上的数十朝臣都认不全,就算他仔仔细细看那份名单,又能看出什么名堂来? 即便陛下提出不同的方案来,他们这么多人,在朝堂上只要展开朝议,怎么都能议出个合适的结果来,他何必这时候犯急? 傅明奕不在,谁能比他们对武将空缺的安置问题更有发言权? 甚至,他们有发言权的恐怕还不止这个。 看王项,他不就一副老神在在,不急不愁的样子?到底是老奸巨猾的家伙。 孙进益想透彻了,便定下心神,又与王项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最后心满意足地走了。 王项看着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去,眼神便眯了眯,眼底有一抹沉郁之色。 在赵右辰的陪同下,萧倾花了一晚上时间把两份奏折都仔仔细细看了两遍,甚至把王项他们呈上的奏折抄录了一遍,这才放心地回去承德宫睡觉去了。 她回去的时候又看到了应英和那三只小猫,于是心情不错地问了几句小猫的日常,又陪着小猫们玩儿了一会儿。 看着它们一个个长得胖乎了许多,身上的毛变多变厚了,毛色也有了几分光泽,她心里高兴,便忍不住夸了一句:“应少侍对养猫很在行啊。” 这几天下来她也明白了。虽然猫咪可爱,抱在手里逗弄,陪着它们玩耍也确实是能让人心情变好,但是陪猫玩和养猫咪其实是两个概念。 她做的便是陪猫玩。而应英做的才是养猫咪。 她自认换做自己来养这几只猫的话,是一定比不过应英的周到细致的。 于是因为这几只猫,她越发觉得应英不错起来。 应英却道:“奴才并非对养猫在行,只是顺着它们的心意,让它们吃饱睡好,能够自由快活地过每一天而已。” 萧倾想到自己过的每一天,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比猫都不如。 转眼便到了第二日清晨,萧倾起了大早,自己穿好里衣,只留穿法繁复的朝服给梅疏帮她穿,又戴上冕冠,一应整理妥当,这才在赵右辰的护卫下乘坐步辇去上朝了。 她不禁恶趣味地想,如果这些人有一日知道她是个女扮男装的冒牌货,不知道会有什么想法。 龙椅安置在高高的台阶之上,可她坐上去往下看,却还是看不到太傅的身影。 只有她身边的赵右辰是她熟悉的。 朝臣们依然和上次一样知情识趣,所以开始呈奏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不需要她发挥什么帝王的智慧。 但是她眼角的余光始终关注着王项和孙进益等人,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果然,没过多久,果然有人出列,说的便是武将空缺的事情。 这个人不是王项,也不是孙进益,竟然是余在廷。 昨天一直没有刷过存在感的余在廷。 萧倾想起来昨晚上她在整理名单时,赵右辰点了一些他接触过或者听说过的人,并且尽量以客观的方式介绍给她听,然后在她的询问下,说到了这位余在廷。 余在廷是王项的学生,之前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拿得出手的政绩。不过他个人的特点似乎十分明显。 按照赵右辰的总结,就是三个字——慢半拍。 也不知怎么,他就得了丞相的青眼,这次改元定制时,将他安置在了兵部尚书的位置上。 余在廷慢悠悠地称述观点,萧倾听着觉得无非就是表达一个意思:我说陛下,昨天给您的名单应该看完了吧,有什么意见建议的就现在说出来,大家伙儿商量商量可好? 说完之后,余在廷便站在那里,一个字也不多说。 萧倾的目光在王项和孙进益身上转了一圈。 大概是见小皇帝不说话,又有几个大臣出列,说了一通武将空缺不可太久,现在补缺多么多么重要之类的话。 总之,事情很急,陛下快快决定。 萧倾心里便冷冷笑了。 还真是急不可耐。 第38章 朕很惭愧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句,而萧倾的沉默似乎刺激得他们越发慷慨激昂。 更有甚者,竟然最后当庭一跪,老泪纵横地高声道:“陛下,大萧如今北有蛮族陈兵萧水,而南军武职迟迟不定,无将可用,兵甲涣散,如此如何定国啊!还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顺应民意,莫要延误时机啊!” 然后大脑门儿往地上一磕,那响声儿便跟着他的陈词一起如惊雷一般止了满朝沸腾。 满朝臣子除了王项和孙进益,竟先后全跪下了。 萧倾的目光在大殿上扫了一圈,发现表现得激动的基本都是出身南方的臣子。而那些随着她和太傅来的北臣——似乎异常沉默。 她内心道:太傅啊太傅,你看看你不在的时候,这朝堂多么热闹。 你都没赶上这么好的戏啊。 赵右辰在一旁冷着脸,心里有点气愤。 虽然觉得朝议激烈一些也是正常的——就算先帝在时,朝议也曾出现过大臣们几乎争得面红脖子粗的情况。不过天和帝和顺,对臣子当朝谏言之类的事情都表现得极为宽容。 但是,大臣们一边倒地向陛下请求一件事情,居然还这么激动……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是在向小皇帝施压吧? 那份奏折中,身居要职的可大多数都是他们南臣! 他用眼角偷瞄了眼萧倾,见她面色还算正常,一方面为她的镇定而内心赞了一句,另一方面心里又不可抑制地涩了一下。 这架势,太傅在的时候一定不会允许的,可现在小陛下却要独自面对。 他的手指忍不住动了动,想要握上自己的佩剑。 而这个时候,萧倾强悍的心理素质就表现出来了。 她面色愁苦地叹了口气,“卿等的意思,朕明白。劳各位操劳国事,忠心至此,朕真是惭愧。” 众臣跪拜的姿态更加虔诚了。 “先帝怜朕年幼,着前丞相宋相,前枢密使王大人,以及太傅傅大人殿前辅政。可天不佑大萧,竟遭敌辱,偌大平安城,萧水以北五州,尽落入蛮族之手!国土沦丧,骨肉分离,而朕什么都不能做,还要劳太傅大人不顾自身安危,独身入虎狼之地,与北蛮交涉,迎回我大萧的众多臣民!” 萧倾的声音猛然拔高之后像是提不上气来,中间停顿了两秒,顿时便又显得颓丧起来。 “朕……朕……愧对祖先……愧对诸位……”萧倾的声音沉痛而哽咽,五指在膝盖上收紧,两条清眉拧起,一声声钻入人心,叫人心被抓住一样难受。 尤其那些经历了南逃入南定城的那些北臣,一个个更低下头,有的人已经双肩颤抖,忍不住泪盈眶中。 国破家亡,是每个大萧人心中的伤口,触之即痛。 离得最近的赵右辰开始还有些发愣,这时候不自觉地挺直背部,想要把难受紧缩的心脏给扯开了,展平了。 王项脸色越发沉下去,孙进益也低下了头。 作为唯二站着的两个人,这时相继跪了下去。 萧倾坚强地吸了下鼻子,双肩微微颤抖着,似乎在努力平复情绪。 王项道:“陛下节哀。随国民遭此大难,但陛下安好,南华已定,这便是天佑大萧。天无绝人之路,陛下仁善,快莫要如此自责。我等臣众必定忠心耿耿,效力朝廷,谨遵圣意,必能迎我大萧兴盛!” 萧倾终于平静下来,又温声道:“痛定思痛。朕并非有意延误武将安置之事。只是,如今大萧只得半壁江山,一面要抵抗北蛮,一面要保卫国土,定国之武将乃是要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男儿,朕思之痛之,想我大萧臣民劫难余生,他们将要承担多少的生死之重,卫国之责。朕……恨不能一一拜谢,岂敢不慎之重之乎?” 众臣沉默,一开始挑起话题时越演越烈的剑拔弩张竟在此刻渐渐消弭于无形。 武将不比文臣,大萧已经如此,就像萧倾所说,如今大萧的每一兵一将,那都是要在战场上被鲜血洗礼的。 “丞相、孙大人和余大人上了一份有关武将空缺安置的奏本。本上所列诸位将领必都是英雄人物。说实话,朕十分惭愧,朕可将国之安定交于诸位之手,可对于这些人,朕并不能一一认出。这份名单,卿等皆可传看。既是事不宜迟,朕想,为昌我大萧武运,也为护我风雨大萧,卿等除了这份名单上的人,还可补充提名。三日后,便在南华宫南校场组织一场比试。卿等列座,一来为我萧英雄男儿鼓气,二来也为我萧空缺出来的武职选拔最合适的人选。” 萧倾一口气说完,又长出一口气,“若是卿等觉得三日太长,也可缩短。卿等以为如何?” 这就是萧倾一晚上想出来的办法。 她看着跪在下面沉默的众臣,心想:太傅,我算是够意思了吧。我可还真是花了心思才想出这个办法来的啊! 赵右辰的眼睛亮了一下。 很快有人道:“陛下圣明,谨遵圣意!” 萧倾看了他一眼,有点眼熟,该是北臣。 很快又有几个人附和。 再后来,王项领头带着众臣山呼万岁,这事儿算是定下来了。 退朝之后,萧倾坐在步辇之中,心情十分轻松。 细细想来,她本来可以一挥手准了王项等人的奏本,万事不管的。反正傅明奕是挂不了的,肯定会回来的,不然为什么他走的时候,都没有给她安排辅政大臣什么的? 再说,就她这个冒牌货摆在这儿,傅明奕就算只剩下一口气也肯定会回来的,不然他这么折腾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他不是这么搞笑逗乐的人吧? 而在这件事情上,北臣统一表现出沉默,这让她隐隐觉得,傅明奕恐怕是另有什么安排的。 而她之所以花了一晚上时间琢磨着这么折腾了一回,一来是她就算性情再淡漠宽和,但被这么明显地施加压力让她就范,这种事情她忍不了,不想个法子扳回一盘心里窝气;二来是她想,给自己增加点筹码。 至于她这么一出演完之后,众臣不同意怎么办? 她也就想了一秒钟。 那能怎么办。既然太傅能回来,他们爱同意不同意。等太傅回来,那都是他的事情。顶多只能证明她这个皇帝没啥威严呗。 可她现在就是个十岁孩子,又没亲政,没有又能怎么样?少她一顿饭还是少她一碗汤啊? 第39章 能躲就躲 赵右辰几乎是怀着激动且骄傲的心情给傅眀奕去信的。 虽然他知道,傅眀奕可能看不到,也可能他看得到,但无法回信。 但是,这并不影响赵右辰的好心情。 他一想到萧倾在勤政殿那样生动又睿智的表现,就觉得满心暖融融的。 就好像,他见证了一位帝王的成长一样。 而在他心中,萧倾还能有无限可能。 他转身往承德宫中走,并且不由得加快步伐,想要快点回到萧倾身边。 可是,他还没有回去就被拦住了, 他的属下恭敬地表示,何太医给陛下请脉的日子到了,何太医问如何安排。 赵右辰想了想,心想这两天陛下在操心武职空缺的事情,他也便没有提前安排。 陛下最近好几次在南书房读书读到趴桌上都能睡着,昨夜为了应付诸位大臣,看奏折,找资料,几乎折腾到了子时,最后是带着一连串的呵欠上皇辇的。 还真是应该给陛下好好看看脉。 陛下现在年纪小,还在长身体。 陛下原本身体就不好,所以更要好好调理。 “今日便让何太医来吧,”赵右辰低声道,“明岫总管学得应该也差不多了,这次何太医请脉,便把明总管也带来吧。” 于是很快,萧倾自觉偷懒了半日没去南书房,而是舒舒服服午后睡到自然醒的时候,迷迷糊糊听到外间有人说话。 她还没完全醒,于是轻声喊了句:“梅疏?” 不一会儿,梅疏进来了。 “什么时辰了?” “已经快到酉时了。陛下要起吗?” 萧倾醒了醒神,点点头,于是坐了起来。 梅疏要来侍候,萧倾对她摆摆手。 她于是退回到一边,心里想这位小陛下虽然贵为天下之主,但很多事情还是喜欢亲力亲为的。 趁着这个时间,梅疏又道:“何太医来请脉,已经候着了。明总管请见。” 萧倾已经站到床下,一手在整理外袍。 她手指头停顿了一下,心里似乎漏跳了一拍。 明岫。 梅疏察言观色,却见萧倾只是手上停顿了一下,然后就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变化。 她心里不禁好奇:在陛下心中,明总管到底有几分位置呢? 想到那位年纪轻轻,还有些小孩子气的明总管,梅疏心里其实并不觉得她名副其实。 “赵将军呢?”萧倾问道。 “也在外候着。” 萧倾很想说,叫赵右辰把人领回去。 但是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到梅疏说:“赵将军说,何太医是例行请脉,明总管也学得差不多了。若是陛下觉得可以,便留明总管在旁,日后调理身子也方便些。” 萧倾u心里把赵右辰骂了一句。 之前在傅明奕的指示下把人带走关起来的是他,如今未得傅明奕许可却把人又放出了…… 这到底在做什么? “去告诉赵将军,朕身体好得很,不需要何太医诊看,也不需要调养,请他将人带回吧。” 梅疏没辙,只好去了。 赵右辰也没想到萧倾不但不见人,还让梅疏这般说话。 何太医和明岫沉默地站在一旁,明岫低着头,似乎并未看这边。 第40章 上房揭瓦 应英果然守信,且还真有几分本事。 两人借着喂猫的时候小声交流着。 “他们所在的地方其实离承德宫不远。是一座废弃的偏殿。外面看守的侍卫四人一组,大约四个时辰轮换一次,一共有三组。陛下打算何时去?” 应英把观察到的结果告诉萧倾,同时询问她的打算。 萧倾这段时间都在装正经,在王项等人面前装正经,在朝臣面前装正经,在赵右辰和梅疏他们面前也会装正经。 这种状态持续久了,其实也会让人觉得疲累的。 好在,在应英面前,大约也是因为几只小猫的缘故,她反而会比较轻松,有时候便会露出些本性来。 这边应英说这些事情,萧倾听着心脏就微微快了几拍。 这种感觉,就像是当年读书的时候,和小伙伴们一起打算做点儿调皮捣蛋且叫人惊讶的事情,大家分工合作,你去干什么,我去干什么,这里应该怎么做,那里应该怎么做……似乎有点小刺激? 这么一想,萧倾本来想到明岫的有些沉闷的心情也渐渐有了放飞的倾向。 说实话,要不是一来这个坑爹的世界就被安排在这么个鬼地方,这么个鬼身份上,萧倾自觉应该比现在要活泼自由得多。 “今日梅疏不在,淡影的话好说。” “两位师父也好说,最近奴才学规矩学得不错,他们也不太管奴才。” 两人相视一笑,很快又想到一个棘手的人。 “赵将军……” “昨日朕说了南校场要用起来的事情。赵将军在这方面也是要出力气的。朕会想办法把他支走的。嗯,一刻钟够不够?” “若是离得近,该是够的。不过,若是能等到他们即将轮班的时间,奴才会有更有把握一些。” 萧倾一只手比出一个“ok”的姿势,又问,“今日何时再轮班?” …… 小猫总有喂完的时候。 萧倾把赵右辰找来,问南校场那边的事情。 之前因为武将空缺的事情,萧倾提了南校场比试的方案,这事情说得仓促,好在众臣都认可,便如火如荼地准备起来。 这事儿现在时余在廷在监办。 赵右辰虽然不管这块儿事情,但对南校场的情况却很熟悉。因为一部分禁卫军驻扎在南华宫中,他们平日操练便在南校场。 这会儿萧倾问起来,他自然便要说些自己知道的情况。 谁知道萧倾却摆摆手,道:“朕想去看看,赵将军以为如何?” 赵右辰以为小陛下是想看看余在廷监办的情况,于是便要传讯给南校场。 萧倾又赶紧表示不用提前通传,他们这就去看看。 赵右辰想了想,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只是小陛下身边侍候的人嘛…… 梅疏今日似乎是去内侍局办差,小陛下身边只留了淡影、马洪和刘意。 这也没什么,反正他在身边,在宫中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于是一行人便向南校场走去。 没错,萧倾不爱坐步辇,除了上朝要赶时间,又要保证仪容,她会老老实实坐上去以外,其他时间一般都喜欢步行。而步辇就跟在后面,以备不时之需。 出了承德宫不久,小陛下就感觉累了。 赵右辰提议要坐步辇,小陛下却摇摇头,说找个地方坐一坐,休息休息就好了。 南华宫中建筑精致,花园多,景致多,要找个休息的地方并不难。 萧倾一边找地方休息,一边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吩咐赵右辰先去南校场。 赵右辰本不想去,奈何小陛下坚持,说了一通理由,他也不能驳了皇帝的面子,于是还是乖乖去了。 而淡影几人,很快让萧倾以各种理由给安排得或者留在原地,或者去别的地方,只有应英在她身边了。 应英带着萧倾往哪清冷偏殿走去,果然门前守着四名侍卫。 萧倾正要说话,里面大门紧锁的房间里传出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声。 是个低沉的男音。 是何太医? 紧接着,又传来一个女子略有些尖细的声音。 “何太医,您怎么样了?” 萧倾便恍惚了一下。 若不是因为她的话,明岫其实是不会进宫的,更不会与她的爷爷被关在这里面,说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都要装作不是亲人。 也正是明岫这样说话,萧倾心中生出熟悉的感动来。 明岫就算没有能让太傅满意的成熟稳重,但是却是个善良的姑娘。 “陛下?”应英小声叫着,心想再不进去一会儿就更难了。 萧倾点点头,“朕只要偷看一眼就好,不需要他们看到朕。 应英便笑了。“陛下,殿后是奴才昨日放好的几块砖和简易的梯子,陛下不介意的话,踩着奴才的肩膀,奴才将您托上去,您顺着梯子上到屋顶,那里有一块活瓦,只要轻声掀开了,便可看到里面的情形。” 第41章 帅没耍好 何太医咳嗽了一阵,端起茶水便慢慢喝了一口。 他将茶杯托在手中,另一只手又抚了抚胸口,看着明岫的神色有些哀愁。 “秀儿,”他声音压得低,但从萧倾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他们的嘴型。“小陛下如今生活安定,旁边又有不少太傅的心腹。昨日的事情你也看到了,陛下既然避而不见,你又何必这般挂念,执迷不悟呢?” 萧倾静静趴在那里,眼睛眨也不眨,本来打算看一眼就走,可现在却改变主意了。 “爷爷,一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不然陛下是不会这样对我们的。陛下是个很柔软善良的人。” 何舒叹了口气,“那你说说,能发生什么事情?宫中未传出什么动乱,赵将军又说陛下在朝堂之中应对极佳。太傅如今不在,我们两个就是唯二知道……”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爷爷!”明岫按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陛下不会这样想的,爷爷忧心太过了。” 何舒看着自己孙女,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有些忧伤地叹了口气,“秀儿,爷爷不知道陛下怎么想,但是这等名不正言不顺,隐瞒天下的事情……陛下若是有心择木成舟,你我又岂会……咳咳……” 何舒自被软禁在宫中就有极不好的预感。 他虽是太医,但因为忧思过重,近日身体便一直不好。直到昨日他带着明岫去给皇帝请脉,却被萧倾拒绝不见,回来脸色就更差了。 萧倾不想再听下去,重新把那块活瓦盖好,转头准备叫应英接应她下去。 可她低下头,刚要开口,顿时脸色便僵住了。 青灰色的屋瓦下,应英被两个侍卫压着手臂跪在地上,旁边的赵右辰正抬头看着她,嘴角似乎不明显地抽了抽。 “哈哈,天气不错。”萧倾主动化解尴尬。 众人抬头看天,倒是没有雨,只是阴沉沉的,那就勉强也算个好天吧。 房顶上萧倾的声音传进了屋里。 何舒脸色一变,明岫却已经快步走过去推开了门。 门外没有侍卫守着——因为都到殿后去了。 偏殿面积不大,绕到后面也用不了多少时间。明岫几乎是一路小跑过去,却还是嫌路太长了。 “那个……” “陛下!” 明岫眼中的惊喜和担忧太过明显,萧倾只觉得心口一抖,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赵右辰心里却是松了口气。 就说嘛。小陛下正是天真善良的年纪,心性又十分纯直,怎么会对陪伴在身边多时的明岫不闻不问,还拒不相见呢? 这不,前头把人拒绝了,这会儿却偷偷跑来踩砖头搭梯子的,上房揭瓦地偷看人家。 陛下啊陛下,您若想要见他们,何必如此麻烦,跟我老赵说一声就好嘛。 萧倾看到赵右辰的眼神,顿时觉得脸上火烧一样。 功亏一篑。这就是她现在内心的真实感受。 她一面看着状态不佳的恼羞成怒,“赵将军,南校场那边没什么事儿了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赵右辰真切地感受到了小陛下的迁怒之意。 他赶紧拜道:“陛下,南校场一切正常。余大人就在现场,比试所用刀枪剑戟、弓马骑射等用具一应俱全,据属下了解,众臣积极提名比武的人选,现在余大人正在统计名单,相信很快就会呈给陛下。” 赵右辰回答得太完美,萧倾也找不到反驳的地方,于是更觉得生气。 “好了好了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吧,都围在这儿干什么呢!”萧倾理直气壮地叉着腰站在屋瓦上,一副我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你们不要大惊小怪的模样。 可惜,姿势帅也没用,还是要地盘稳才行。 屋顶本就是倾斜的,一片片叠起的屋瓦更是凹凸不平。 只见赵右辰道:“是,陛下,恕臣冒昧迎陛下尊驾。”说着就要提气上屋顶。 老让小陛下一个人站在上面还是挺危险的。 萧倾于是一本正经地点了下头,就不自觉地往前挪了一小步。 细微的“砰砰”声从她脚下传来。 她还来不及分辨,就感觉右脚往下一沉,身子向旁边歪斜去。 她吓了一跳,本能就要抬脚,可因为重心不稳,非但脚没抬起来,反而重重一沉,整只脚擦着粗粝尖锐的碎瓦边缘狠狠插了下去。 “啊——”萧倾本能地发出凄厉的惨叫,心想,完蛋了,她的裤子肯定破了,腿肯定受伤了。尼玛要痛死了啊! 与此同时,屋里也传来一声惨叫声,然后是“碰”地一声重物倒地,和噼里啪啦一堆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现场顿时失控。 “陛下!您怎么了?!”明岫大叫起来。 赵右辰大惊地跳上去,抓住萧倾的手臂。“陛下!” 应英也忍不住要上去,奈何他身后两个人把他按得死紧,他根本动弹不得。他只好大叫:“陛下!” 萧倾一条腿凉飕飕热辣辣地垂在碎瓦的空洞下,一只腿则横在凹凸不平的砖瓦上,而上身为了配合两条被迫岔开的腿,以扭曲的姿势斜卧着,脸色也因为痛苦而难看极了。 “陛下,属下拉您起来。” “别别别……”萧倾额上冷汗直冒,觉得说话都牵着腿根那里疼得厉害。 比另外一条插下去的腿都疼! 哭。 肯定骨折了。 她心里凉透透的。 更糟糕的是,她骨折的地方在腿根处,尼玛那个鬼地方离某个部位太近,赵右辰要是一不小心发现什么…… “陛下……”赵右辰伸过手来。 “不要!”萧倾大叫着推他的手,然后导致自己独臂支撑的上身不稳,腿根处更加疼痛了。 她真的哭了。 “下去下去,我要明岫明岫,明岫上来,明岫!”萧倾疼得止不住哭,眼泪都流出来了,自然也再不忍着了,直接哭喊着推开赵右辰,“我不要你,我要明岫!明岫!” 明岫心疼坏了,“陛下,我就上来,你别急,我就上来了。” 她自己急得又是搬砖又是搭梯子,奈何力气小,人又慌乱,于是梯子没搭好,反而把自己压倒了,接着又被砖块绊倒,脚脖子上狠狠挨了一下子。 “明岫!明岫!”萧倾疼得十分暴躁,见赵右辰还试图过来,就更加狂躁了。 “陛下,我就上来!不怕,不怕啊……”明岫推开梯子努力爬起来,又想去扶梯子。 第42章 患难真情 最后,赵右辰终于放弃了。 他跳下去把形容狼狈的明岫给提了上去,本来还想着在旁边看情况接应下,可萧倾哭闹着非要让他下去,除了明岫谁也不让靠近。 这时候萧倾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才真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耍脾气时候的样子了。 赵右辰无奈,只好下去,却在下面走来走去不得安神。 他低头看到还被压着的应英,一肚子火气便没忍住。 “大胆奴才!竟敢带陛下到如此危险之地,活腻了吗?!” 应英本来还在焦急地看着上面,这时候伏下身子,乖乖道:“奴才知罪,贱命死不足惜,只盼陛下平安。” 明岫到底是自小跟随何舒行医,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她安抚着萧倾:“陛下,没事的,我来了,我看看,没事的。” 萧倾渐渐安静下来,但还是疼痛。 明岫让萧倾搂着自己的脖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搬开她身下压着的砖瓦。 她一面要把萧倾拉起来,一面又要保持两人的平衡,让他们不至于往下掉,还要顾着不让萧倾太疼痛。这过程便曲折漫长起来。 就在赵右辰快要忍不住又上去的时候,明岫终于抱着萧倾往后一倒,自己垫在她身下直接挨着那些冰冷又硌人的砖瓦,让萧倾可以舒服一点趴在她身上。 “陛下,您的一只腿骨折了,另一只腿擦伤严重。屋里有伤药,一会儿让赵将军抱您下去,明岫就在旁边陪着您。好吗?” 这么一折腾,萧倾痛极也累极了。她乖巧地点点头,感觉到明岫摸了下她的后脑勺,顿时鼻子又酸了。 算了。即便是日后要把明岫送出宫,也不用对她这样不理不睬。这样做并不能让她们谁更好过一些。 而更现实的问题是,她现在离不开明岫。 “对不起。”萧倾愧疚了。 明岫却笑了笑,“陛下,明岫不聪明,可也知道,陛下比明岫,比很多人都要辛苦得多。是明岫没用,以后会好好学的。” 她不等萧倾说话,就转头去喊赵右辰。 赵右辰飞快地上来,在明岫的指点和帮助下,抱着不能轻易移动的小陛下飞下去,然后又绕到前面进了屋里。 “啊!” 这时大家才发现,屋里的何太医不知何时已经躺倒在地,额头上有碎瓦砸出的伤口,现在正溢出血来。而他旁边的地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碎瓦片。 明岫大惊,差点叫出一声爷爷来。 正是萧倾大喊道:“何太医!” 她才冷静下来,然后快步走上去探何舒的鼻息。 这一探,她面色便有些古怪了。 不过好在她低着头,谁也看不见。 “快去请太医!”赵右辰对着门外喊道。 “不能请太医!”萧倾和明岫同时道。 赵右辰不明所以,正要询问,萧倾和明岫又异口同声道:“我的意思是说,明岫(我)就是医女。” 这默契,没谁了。 “陛下重伤,何太医又昏迷不醒,明岫的医术毕竟有限。还是延请太医更加稳妥。” 萧倾不得不又开始发挥她胡搅蛮缠的本事,手也挥舞着不停捶打赵右辰。 “不要太医!朕就要明岫,就要明岫!你给我出去出去!” “可是何太医……” “出去出去!” 收到消息的梅疏从内侍局赶回来,正带着淡影等人走进来。 “陛下……” “都给朕出去!”萧倾下意识从赵右辰身上一把抓住一个硬物狠狠扔了过去。 当然,并没有对着人。 那东西“碰”地摔在墙上,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梅疏吓了一跳,看见旁边蹲在地上给何太医处理额头上伤口的明岫,心里“咯噔”一下,眉头紧皱起来,嘴唇也抿成一线。 “陛下……”龙体要紧。 “朕叫你们都出去!出去!” 怎么这么顽固!萧倾本来状态就不好,经过这么一通乱吼更是焦躁。 赵右辰再不说话,抱着萧倾小心放在了床上,然后转身就走。 梅疏咬咬牙,也带着淡影他们出去了。 这时候明岫已经简单包扎好何太医的伤口,赶紧扑过来关上门,然后往何太医身上踢了一脚。 “快起来!我一个人搞不定!” 萧倾在床上侧头惊讶地看着他们,只见何太医揉着脑袋微微颤颤地爬起来,小声嘀咕着:“老头子命苦啊。” 两人一起给萧倾处理伤口,又把骨折的地方敷上药,用夹板固定住。 过程中大部分都是明岫在处理,何太医在旁边指导。 萧倾这时极能忍痛,就静静看着明岫从开始的手忙脚乱到后面的娴熟流畅,心里想:明岫一定能成为一个好大夫。 明岫用衣袖抹去额头的汗,这一下松了口气,便不自觉身上松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何太医在旁边摇摇头。“医者,见患愈定,眼准手稳,泰然自信。需知,医者的态度也能影响患者的心情和伤情。你还是要多锻炼啊。” 话刚说完,他又想到祖孙二人的处境,不免悲从中来,神色低落地转过身去。 人身都不得自由,谈何锻炼。他也只好放弃行医天下的梦想,拖着老迈衰败的身躯苟延残喘了。 明岫趴在床边,人也沉默了。 比起刚进宫那会儿,明岫皮肤白了,也细腻了。但那是她假装木讷时眼神深处藏着的那份跳脱灵动如今却渐渐没了。 才几日光景? “何太医,如果你们想出……” 何舒转身,一根手指比在嘴唇上,神色怜悯地轻轻摇头,“陛下美意。但臣也知,太傅所为也存着护我祖孙的心思。若真解职归田,或反不能行医天下,而是被有心人要挟。到那时,臣身死不惧,却不能不顾念秀儿……” 老太医想过这些。人生哪得长如意,换得平安便遂心。 萧倾垂下眼眸,心想,她一定要想办法让他们也拥有自由的生活。 在这之前,“天无绝人之路,请何太医保重身体,明岫我会保护好她的。” 何舒愣了一下,撩袍跪地,头深深低了下去。 “陛下圣恩。” 萧倾想了想,“这地方没法住人。何太医还是晕回去吧。” 她又看着明岫,“明岫,在我身边,不必将宫中规矩学得多深刻,自保足矣。我自身难保,不敢轻诺,但……” 明岫看着明明比自己年幼,却已几经风雨,神容坚定的陛下,很快伸出手去。 “陛下莫要说这些。明岫都知道。只要陛下莫要再推开明岫。” 第43章 计划不变 何太医因为脑袋被碎瓦砸到,只好让人抬着回了太医院。 明岫则亦步亦趋地跟着同样被抬着的萧倾回到了承德宫。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赵右辰觉得再把何舒和明岫软禁起来不合适,并且也没什么意义。 他按例给太傅去信说明情况,心想人算不如天算啊,就算是太傅在场,也不会再固执坚持的吧。 萧倾躺在承德宫的寝殿之中,手上摆弄着几块碎玉,不禁犯了难。 说来叫人汗颜,这就是她之前狂化时顺手从赵右辰身上扒下来扔出去的东西。之前它应该是挂在赵右辰的腰间。 就算她不懂玉,但她摸着也知道这块玉是好玉。 好玉也不要紧。皇宫里面什么好东西没有啊,找块好玉赔给他也不是找不出来。 只是这块玉她之前并没有见赵右辰戴过。这恐怕是今天新戴上就被她给毁了。 这玉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吧? 这么一想,萧倾就觉得头大得很。 “陛下。”门外传来梅疏的声音。 萧倾赶紧把玉给收到被子里,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梅疏缓缓走了进来。 明岫今日也累坏了,萧倾便让她去休息,这会儿是梅疏他们在外面守着。 “陛下怎么样了?伤口的地方虽然明总管看过了,但请个太医总还是稳妥些……” 萧倾觉得明岫已经处理得很好了,于是淡淡道:“不必。” 梅疏沉默了一下,又想到之前小陛下暴怒地赶他们走,却独独把明岫留在身边的情形。 哪怕那时候明岫甚至在给何太医治伤。 她难道不知道,万事应该以陛下为先,为重吗?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得到陛下的青睐,让陛下如此依恋和维护呢? 梅疏的眼眸沉了沉,“陛下,奴婢有句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萧倾其实觉得这么躺着听人说话很尴尬。但是梅疏的样子似乎不讲完是不会出去的。 “陛下乃天下之主,万民至尊。无论何人,无论何时,都应该以陛下为重,以陛下为先。这更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本分。若是有下奴不遵本分,便是犯上。此风若长,于陛下威仪损害极大。” 萧倾愣了一下。 几个意思? 梅疏还欲再说,不料外面通传,说赵右辰求见。 梅疏忍了忍,便退到了一旁。 萧倾都这个鬼样子了,其实是不想见客的。 先有梅疏一本正经地说着貌似是在教育她的话?后又有被她摔了玉的赵右辰求见。 萧倾觉得自己不止是腿疼,脑壳子都开始疼了。 这时候,她又想念明岫了。 要是明岫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说这么多话,也不会拿一堆事情烦她。明岫只会静静陪在她身边,让她尽早恢复身体。 所以说,当医生的就是不一样。 她满心不情愿地道:“进来吧。” 赵右辰便进来了。 他行礼后,道:“陛下腿伤之事已传遍朝野。王丞相、孙大人、余大人等在前朝等候,问陛下南校场比武之事如何安排?” 萧倾撇撇嘴,心想看吧,要她是个普普通通的病人,现在就该安安静静地在病房休养。但是她还戴了个“皇帝”的帽子,所以必须得带伤上岗。 她再次暗自吐槽了一下,才正经道:“南校场比武之事不可更改。” 她又想了想,“让太医院拿个方案,朕要亲临,但也不能在众臣面前失仪。” 赵右辰看了看她有些严肃的小脸,心里是真心疼。 赵右辰合手一拜,尽管知道对于小陛下来说,静卧养伤才是最好的,但是南校场比武关系着武将空缺安置的大事,陛下若不在场,之前做的那些努力很可能就付诸东流了。 而且,他刚刚得到一个更糟糕的消息…… 他定了定神,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又道:“众臣新拟的提名折子在丞相处。丞相问,何时呈给陛下较为合适。” “现在吧。”长痛不如短痛,萧倾既然决定了,就不会逃避。 赵右辰走了。 萧倾见梅疏还在一旁,心里就放松不下来。尤其是,她感觉梅疏还有话讲。 果然,梅疏走上前来。 萧倾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开口道:“让淡影进来吧,朕要出席南校场比武还需要做很多准备。这方面你更熟悉一些,便交给你安排吧。” 梅疏愣了一下,最后福身一拜,去安排去了。 向来沉默安静的淡影进来了。她默默给萧倾整理了一下床铺被褥,又见旁边的屏风,小声问道:“陛下要见外臣,可要安置屏风?” 萧倾多看了她一眼,心想并日不曾多看,此时看来原来也是个心思细腻的。 她点了点头。 淡影走到门口,低声招呼马洪和刘意进来,他们轻手轻脚把屏风挪到床前不远的地方,遮挡住床上的萧倾。 马洪和刘意回到外门边站好,淡影便站在屏风后靠右的位置。 那里离萧倾不远,且又能让屏风外的人看到她。 很快,王项等人就来了。 他们隔着屏风一阵问候,最后拿出了名单。 淡影上前取回,送到萧倾面前。 萧倾看了看,见傅明奕所说的那几个人都在名单中,便稍稍放下心来。 末了,王项道:“陛下龙体欠安,仍决定亲临现场,定能给各位将士不少鼓舞。陛下心怀天下,重民重意,实乃万民之福,大萧之福!” 萧倾道:“有劳各位爱卿,此实为各位爱卿之功。” 如此,又过了半日,何太医也带着伤,和另外两位太医一起来了一趟,由何太医主治,又仔仔细细近前检查了一遍。 几人商量了一下,太医院拿出方案,说虽然陛下伤在股骨,但一来处理得及时,骨头已经接好固定,二来并未发现碎骨,所以恢复起来时日不会太久。 只是陛下伤在此处,暂时不可坐立,只能卧躺。 所以,如果陛下一定要出席南校场比武的话,一是要带随行太医,二是只能用软担小心抬至南校场,到了现场也只能卧着。 萧倾抽抽嘴角,这就尴尬了。 赵右辰受到启示。“加上屏风阻隔众臣视线。” 萧倾眼睛一亮,“有没有那种里面看外面能看得清清楚楚,外面看里面却什么都看不到的那种屏风?” 第44章 牵连受罚 淡影似乎笑了一下。“陛下,这样的屏风没有。可是奴婢记得,内侍局掌管的内府库有一年曾经收藏了一种西域贡献的双面纱,纱如纸薄,一面呈灰色,一面呈白色,又称作‘阴阳纱’,人面白纱可视物无碍,而面灰纱则如墙堵在前。也不知是用的什么手法编织。” 萧倾眼睛一亮。 原本以为在这个世界,怎么也不可能找到像她所处的时空拥有的那种隐私玻璃,可是现在居然有纱布经过特殊的编织手法可以达到这个效果。 有了这种纱,比普通的屏风可好多了啊。 “能否取来试试?” 淡影道:“陛下要取,自是可以的。奴婢这就可以去内侍局取来。” 赵右辰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便与三位太医一起陪同萧倾等着那纱布。 殿中正沉默着,萧倾想起来一件事。“怎么没见应英?” 她感觉到不对。 赵右辰也愣了一下,想到这件事情没有对小陛下回报。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 当时场面一片混乱,赵右辰担心萧倾安危,确实把应英骂了一通。但是应英已经是个宫里的宫侍了。宫里的人归内侍局管,他也只能把人押着,小陛下不开口的话,他也不能代为处罚。 想也知道小陛下必然不会让他代为处罚应英的嘛。 直到梅疏来了,这件事情就解决了。 梅疏是小陛下身边的常侍,应英犯了这么大的错,自然她来处置比较合适。 于是,赵右辰眼睁睁看着梅疏吩咐人将他带走去领罚,一句话也没说。 应英那小子大约是自知有罪,老老实实就让人带走了,一点反抗的举动或者是求饶的话也没有。 “赵将军?”萧倾心提起来。 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她这个皇帝受伤了,跟在身边的人都该受罚了吧?应英和她两人一起偷偷去的,搞不好现在不知道被罚成什么样子了。 赵右辰无法,正在想要怎么回答好呢,梅疏就进来了。 他赶紧偷偷对梅疏使眼色。 梅疏不明所以,但也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她正想询问,只听萧倾道:“梅疏,应英在哪里?” 她心里便知道了。 “在宫狱。” 萧倾心里便又“咯噔”一下,眼色沉下去。 “怎么会去那种地方?”自从上次在宫狱寺了两个宫侍,萧倾对这个地方就本能地厌恶。 那位在宫狱当值的黄总管话说得滴水不漏,怎么都是他有理。可是这也没办法掩饰他内心的残忍凉薄。 当时梅疏也是在场的。 “依照宫规,应英蛊惑陛下行惊险之事,致陛下身受重伤,理应在宫狱接受处罚。”梅疏的声音极为平静。 可是在萧倾听来,就觉得她的声音和宫狱一样叫人厌烦。 她看着微微垂下头,姿态恭敬的梅疏,内心有一团火在烧,但那火烧上喉头,却在唇角化作一抹冷笑。 “宫狱那种地方,朕也领教过了。你按宫规处置,朕也说不得什么。不过这事儿不是应英蛊惑的朕,而是朕命令应英这么做的。真要怪也怪不到他头上去。” 她把“命令”两个字咬得很重。 “我猜若是烦请梅常侍去一趟宫狱,怕是应英也要与那两个宫侍作伴去了。这么着,今日朕亲自去,朕也想真真切切地感受一把,宫狱到底是如执行宫规的。” 梅疏一惊,人就跪了下去。“奴婢有罪,陛下息怒!” 赵右辰等人也跪了下去。 都这时候了,有什么好怒的,浪费时间。 “叫明岫过来,上担架。”萧倾知道梅疏总是将宫中规矩看得极重。这事儿她也懒得再浪费时间去跟她探讨对错重要还是生死重要。 总之,她的一时兴起连累了应英。她不能见死不救。 就让他们抱着冷冰冰的死规矩去谢罪去吧。 萧倾挣扎起来。 梅疏大骇,叩头道:“陛下赎罪,请陛下安心静养,奴婢这就去宫狱,一定带应英回来!”她隐约意识到,这位小陛下和这个皇朝的任何一任皇帝都不相同。他从骨子里少了一些东西,又多了一些东西。 她很快起来,风一样往出走。 因为走得太急,她在门口差点被门槛绊倒,往前狠狠趔趄了一下才稳住身子,之后走得更快了。 萧倾还是不放心,忍不住挣扎着想要起来。 赵右辰连忙道:“陛下莫急。梅常侍对宫狱的情况熟悉,她亲自去一定能将应英安全带回来的。还请陛下保重龙体,明日南校场中还需陛下费心啊。” 萧倾无法。 宫狱掌刑总管黄瑞是小boss,明日各路文臣武将几乎都在南校场,她还要刷大boss…… 真是连任性的权利都被剥夺到极限了吗? 太傅,您接人质接到了吗?是不是也该往回走了? 与承德宫中的安静等待不同,梅疏一路往宫狱时内心时常是焦虑和惊惧等等情绪交替混杂的。 她苦笑一声,暗自叹了口气。 陛下只是因为听到了两个宫侍的结局就以为是领教过了。陛下可知道她梅疏…… 她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念头,路在她的眼里仿佛延伸向永远没有尽头的黑暗之中。 而宫狱就是收藏和遮掩了所有黑暗的地方。 她强自打起精神,正要差人通传,却见宫狱门口站着一个人,那人斜吊着眼,漫不经心地看着她走过去,阴暗深沉的双眼中仿佛映照出她内心深处的焦急和忐忑。 黄瑞! 她下意识地慢下脚步,让自己表现得冷静和冷漠。 黄瑞却嗤笑一声,挥挥手让他左右的宫侍退开。 梅疏站定,同样让身后跟着人暂且退后。 “黄总管,梅疏遵圣谕……” 黄瑞伸出一只手左右轻轻摆了摆,歪着脑袋笑道:“梅常侍,别来无恙啊。” 梅疏冷冷看着他,还要继续。 “我知道你来做什么的。人,可以给你带回去。不过,你也知道宫里的规矩,是不?”他笑得有两分阴狠,三分痞气。 “多谢。”梅疏准备招呼人进去找人。 黄瑞却在此刻凑近,低沉又缓慢地道:“今日你不来,倒叫我犯难了。你来了,往日的恩情你可还得记着点儿。陛下面前的红人儿是谁,你可看清楚了。可别抱有不切实际的奢望,日后叫陛下为难,我也为难……” 他嘴角扬着冷笑,双眼如寒夜毒舌,一只手慢慢抬起来,在梅疏的腰上拧了一把。 第45章 情绪急变 应英是被抬着出去的。 黄瑞就垂着手站在大门口冷冷看着他们,好半天才从嘴角溢出一声轻轻的“哼”来。 旁边有人靠过来,“黄总管,既是陛下看重的人,就这么打了会不会……” 黄瑞懒懒地摆摆手,“人是梅大常侍送来的,犯的事儿也确实该打。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依照宫规处事,谁能说出个什么?” “可是上次那两个宫侍,陛下说要保,可我们……” 黄瑞斜了他一眼,“那是他们活该。他们不死,难道要老子去死?嘴巴没把门儿的,留着有个屁用!” 他转身就往里走,不再往外看。 那人紧跟在身边,“可黄总管,梅常侍如今身份不同了,好歹也是陛下身边的人,您……” 黄瑞猛地看他一眼,眼角下吊,像是冰冷阴寒的蛇眼一般。 “是狗就要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别以为主人不同了,就不是狗了。懂吗?”他声音低缓,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尾音微微拖了一点,让旁边的人忍不住更弯下腰,再不敢说什么。 梅疏吩咐宫侍尽量以不加重伤情的方式将应英抬回了承德宫。 但因为应英之前在黄瑞手下受了一顿鞭刑,人已经昏迷了,所以人抬到萧倾面前的时候,萧倾还是狠狠吓了一跳,脑子里有什么突突地往上冒。 赵右辰看了一眼,虽然觉得应英活该,但也知宫狱下手太重了点。 应英人事不知地趴在那里,整个背部的衣服都已经被深深浅浅的红色覆盖,有的地方干涸了,有的地方则还湿润着。那一条条因为鲜血不停渗透而晕染出的,粗壮而有层次感的红色就像是怪兽扭曲而凶狠的长爪,触目惊心。 梅疏低着头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辩解,人不仅是沉默,更似乎有些颓废。 萧倾闭了下眼睛,压了压内心的各种负面情绪,道:“三位太医,麻烦看一下。” 何舒便很快走了上来。 而另外两位太医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有些犹豫。 萧倾正要询问,何舒却已经手脚很快地大致检查了一下,道:“是鞭伤,看情况应该是外伤居多。不过这位宫侍年纪不大,身体还不够强健,为了以后着想,还请陛下容臣寻个地方仔细察看一番。” 萧倾点头,“有劳何太医。梅疏,你就近安排吧。” 何舒拱手行礼道:“陛下圣恩。微臣去去就回。”接着又面对另外两位太医,道:“陛下这里,还请二位费心了。” 那两个太医求之不得,于是赶紧拱手回礼,心里狠狠松了口气。 自大萧建朝以来,太医院只服务于皇亲国戚,哪里会给一个微不足道的宫侍看病。 虽然是陛下如此要求…… 两位太医心中一面感谢何舒解了围,一面又不免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何舒此人……未免太无节度。不然怎么会如此迎合小陛下。 而何舒才不管这些。 说句不该的话,如今金灿灿的龙床上躺着眼前那位——就印证了大萧王朝的礼节其实都是狗屁。在他心里,两件事情最重要——一件是他们祖孙两的命,一件是他们祖孙两的梦想。 其他的,都是别人坚持的狗屁。 梅疏本以为萧倾见着应英这般形容,一定是要发脾气的,说不定就要治她的罪。可是没想到,陛下非但没有罚她,甚至一句重话都没说。 这没有让她放下心来,反而更有几分忐忑。 她赶紧领命,便又差人抬着担架,带何舒一起去了殿外不远处宫侍休息的房间。 一行人走出去的时候,淡影正好抱着一匹纱走了过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梅疏的目光便在那匹纱上顿了两秒。 她很快认出,那就是南华宫中的珍品阴阳纱。 此纱是天和年间西域进献的珍宝,据说也是世间最后一匹阴阳纱。因为编织这种纱的技艺已经失传了。 陛下要这做什么? 这纱珍贵,不是谁去内侍局都能拿得回来的。 淡影平时低调沉默,常常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陛下也从未注意过她。 可这回,却是她去内侍局取来的这纱吗? 她突然又想到黄瑞的话,眼前仿佛又闪过黄瑞那双阴森森的,尾端微微下吊的眼睛。 萧倾寝殿中传出淡影清淡的声音。 “陛下请看,这便是阴阳纱。” 明岫,应英……现在很快就是淡影了吗? 马洪和刘意本来也快出宫了,这是没有存在感的两个人,不足为惧。可淡影…… 她摇了下头,不,不能这么想。她们都是陛下身边的常侍,陛下信任谁,亲近谁都是应该的…… 萧倾在荒冷偏殿怒得摔东西也要把她和赵右辰赶出去,只留明岫在身边的画面再次像一根尖刺刺中她的心脏。 不,现在陛下明显是不喜欢她的。原本没有这么明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那两个宫侍死了之后? 还是从她对陛下说了那句话之后? 陛下年纪小,可是看她行事并不一味单纯幼稚,难道陛下看透她的心思? 不,不可能,她一定是受了黄瑞的影响! 黄瑞知道什么? 还是说当年那些…… 她心不在焉,差点撞上门框都不自知。 何舒赶紧伸出手拦了一下,道:“梅常侍,您没事吧?” 梅疏一惊,双肩跟着颤了一下。 这才发现,现在不是她想这些的时候。 她勉强笑了一下,打起精神来安排好应英,自己守在外面,极力保持冷静。 赵右辰侧过头看见这一幕,心中便觉得不忍起来。 “陛下,臣有些话,想单独对陛下说。” 萧倾和淡影一起观赏那阴阳纱。她让淡影举着纱挡在她们之间,一会儿看灰色那面,一会儿看白色那面,正得趣处。而两位太医也是大开眼界,眼睛笑眯眯的,不时赞叹两句。 听到赵右辰这话,她对淡影点点头,淡影便收了纱,又带着两位太医走了出去。 “赵将军请说。”萧倾觉得,这大概是不是要说那玉的事情了,于是心里不免有点虚。 没办法,私自损坏他人财物这事儿,她也第一次干。 第46章 费心劝谏 赵右辰只沉默了一小会儿。 他觉得,以小陛下之善良明理,其实这些话不必他来说的。 但是这一系列的事情连着发生,而天子师太傅大人又不在身边,且……他若再不能及时引导,恐怕小陛下会想岔了什么,到时候对陛下恐怕不利。 尽管说这样的话还是有些僭越职权之嫌。 萧倾见他皱眉犹豫,仍然鼓励道:“赵将军有什么话请直说。”她以卧躺的姿态维持着这样正经的倾听形象也是很累的。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赵将军您要什么尽管提,只要我萧倾搞得到的,一定拿来赔给你! 萧倾在心里握拳,为自己的豪爽点了个赞。 赵右辰则抱拳单膝落地,目光诚恳真挚地望向她,表情略有些严肃。 萧倾心想:看来所求有些难办。 然而…… “陛下,您对明总管感情深厚,这太傅大人也是清楚的。”不然他琢磨着,之前太傅也不会让他把明岫和何舒一起关起来。 一个是陛下的专职太医,一个是陛下的近侍总管,对陛下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人。 “可是,梅常侍等人虽说性情呆板严肃了些,但循规蹈矩并无错处。陛下为万民之主,陛下的爱好便是万民的向导。” 小陛下还未成年,许多想法都还未定型,身边确实需要个人积极引导。 可大萧南迁这几个月来,事情多如牛毛,而太傅担当重责,恐怕也是因为忙得废寝忘食,才没给陛下多推荐几位天子师。 赵右辰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这么讲太枯燥乏味,想必太傅平日也不是这么教陛下的。他得举个好例子,讲得生动些,要让陛下理解并接受。 得好好想想。 赵右辰觉得自己入职前比试都没这么用心思考过。 “记得萧史上曾经,曾经……”原话怎么说的来着? 萧倾听出来了,这说的可不是摔玉赔偿之类的事情。 她看着赵右辰越来越严肃,眉头皱得越来越深,绞尽脑汁而不得的表情,决定可怜他一下:“赵将军有什么直说吧,此处就你我二人,无需那些复杂辞令。” 赵右辰内心呼了一口气。 他不是学富五车,享誉内外的太傅,不必以太傅的标准要求自己。 “陛下对梅常侍似乎不太亲近。” 何止是不太亲近。 赵右辰的表述还是太温和了。 萧倾在心里撇撇嘴,将赵右辰前前后后的话连起来,心道他这是说自己对活泼单纯的明岫和严肃呆板的梅疏态度如此不同,然后这样表现出了她的个人爱好,进而会影响“万民”的兴趣爱好吗? 看看,就因为当个皇帝,干个啥都会被上升到这样的高度,就问你快活不快活? 看着赵右辰真挚的目光,萧倾叹气了。 “赵将军,朕也不想瞒你,相比之下,朕确实更亲近明岫。” 废话,就算不是因为性格认同,就她这个冒牌货,能亲近别人吗? “不过,梅疏有梅疏的优点。朕相比之下没有更亲近梅疏并不是因为她不好,或者朕不喜欢她,或者是不喜欢严肃呆板,循规蹈矩的人等等之类的原因。” 这个不太好解释。 很复杂。 萧倾半天不知道如何再说下去。 赵右辰想了想,道:“陛下,臣想斗胆说一句话,可能话不好听,但以陛下的聪慧,一定能够理解其中的道理。” “请讲。” “陛下身份尊贵,座下必有千万双眼睛在仰望。陛下喜爱之物,便有千万只手为陛下送来眼前,陛下厌憎之物,便有千万只手为陛下送出视线。而陛下喜爱之人,也必得千万双眼睛观察。” 更糟糕的是,对于陛下而言,亲近之人若不能平等待之,恐自生嫌隙祸乱于无形。 赵右辰觉得后面这话不该他来说,左右现在有他看着,也没大事。太傅若真有幸回来自然会发现问题。 萧倾心头一惊,默了好半天才说:“赵将军说得极是,朕知道了。” 赵右辰稍稍放下心来。 “赵将军以为,何太医和明岫如何安排为妥?”萧倾突然问。 赵右辰反应很快,“各司其职为妥。” 萧倾又看了看他除了挂剑之外空无一物的腰间,心想他既然不提玉的事情,那就等她找到合适的玉之后,再来说这件事吧。不然的话,她现在干巴巴说一句对不起多么不真诚。 在这些事情上,萧倾是没有“职业自觉”的。 到了晚上的时候,应英悠悠转醒。 他在睁开眼睛之前感觉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态,很清楚自己背部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 那就说明,他已经回到承德宫了。 他第一个念头是,一定是陛下隆恩,把他给救回来的。 第二个念头是,那三只小猫怎么样了。 他睁开眼,费力地想要起来,旁边却伸出一只手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 “你还伤着,就别起来了。” 他听出声音是马洪师父。 “洪师父。”应英低声道。 马洪点点头,然后缓缓搓了下手背,道:“你是个福大命大的孩子。陛下对你好,你便更要用心侍奉陛下,知道吗?” 应英嗯了一声,“应英知道的。” “你养的猫,你刘师父在喂着,你也别念着了。”马洪说得缓慢,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应英,沉默了好一会儿。 “洪师父,您身体不好,快去休息吧,我已经没事儿了。”应英知道马洪的腿脚不太好,到了夜晚会酸胀,有时候还会抽搐,受不得凉。 马洪低笑了一声,“不碍事,都是早年挨过板子留下的旧伤。那时候洪师父命不好,也没个主子为我马洪请医问药,所以说,还是你有福气啊。专门为陛下看脉的何太医,都让陛下指着来给你看伤了。” “陛下隆恩,奴才感激不尽。” 马洪点头,突然道:“应英啊,你可知,宫中男侍一到二十就必须出宫,只有一种男侍是可以不出宫的?” 应英垂眸,“应英不知。” 马洪盯着他看了半晌,又笑了。“等你伤好了,若是愿意,便跟着我和你刘师父好好学吧,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把它走完。在这之前,你想好了。” 第47章 校场比试 转眼就到了南校场比武的那天。 萧倾到底还是把赵右辰的话听进去了。 本来她打算只带着明岫在身边,但这一天,她还带上了梅疏和马洪。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两天似乎一直有点紧张的梅疏好像松了口气。 想到之前梅疏对她说过的许多话,她知道自己一开始其实是欣赏她的,只不过后来……大概在她内心深处,还是觉得像梅疏这样的人也许会让一个真正的,专业的皇帝喜欢并重用,可她不是。 想多了也没用。 她躺在宽大的皇辇中被抬去南校场,前方垂着阴阳纱,心里微微有些可惜。 这也就是因为她在那个世界已经肉身化灰了,不然的话,以她现在每天过的这日子,回去了说给爸爸妈妈和哥哥听,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以为她是梦游了一圈回来。 想到那些遥远的犹如在梦中的世界,萧倾轻轻地把手握拳放在心脏上,鼻子有点酸。 赵右辰便领着一队禁卫军护送在侧。 待到了南校场,百余名禁卫军立在外围,赵右辰则站在萧倾身边指挥调度。 南校场上锣鼓相对,刀弓林立,又设有长垛、马场等,而上百号被提名武职的比试者齐刷刷地站在晨光中,有的人满怀热情,目光明亮;有的人则表情严肃,站姿沉默。 还有的……怎么看着不像能带兵打仗的? 王项在纱外躬身道:“陛下,在场的都是提名中能赶过来的人。还有的因路途遥远,快马加鞭也还尚需要几天。所以臣等商议分批次参加比试,之后还有两场比试进行。” 萧倾点头,这种情况是存在的。现在交通没有那么发达,主要的交通工具都是依赖马的。所以,从一个州到另外一个州有时候会走很长时间。 不过,她也并没有指望所有的人都能赶来。她的目标一直都是傅明奕提名的那几位。 王项呈上到场人员的签名,马洪便接过来送进纱的另一边。 萧倾一目十行地翻看过去,发现那五人中只有三人到场。 王项又道:“按照历年来武举的考制,今次大比设有材貌、言语、射术、骑术、武术、负重、兵法七项。其中兵法一项,已按照陛下的意思,将原本需要考校的策论兵书改为沙盘对战,此真乃陛下智慧过人,天下之福啊。” 关于沙盘对战,萧倾曾略提过一点,不过她当时的灵感来自于在电视里看过的模拟军演,所以在与王项等人说起比武的细节时问起过演练对战的事情。 也只是问了一句而已。因为萧倾总觉得,她若是说了太多与这个时代不符,或者与她的职业不符的东西,会等不到太傅回来就暴露身份的吧? 没想到王项还真听进去了,现在给安排了个沙盘对战的项目,还顺便把她给恭维了一顿。 萧倾听得好笑,便道:“都是诸位的奇思妙想,朕受之有愧。丞相不必多礼。” 余在廷依然默默地站在旁边。他的眼角偷偷看了眼在王项身边站得笔直的孙进益,手指头轻轻碰了下衣袖的内壁。 “开始吧。”萧倾等了一会儿,见没动静,而王项还在对着她的方向,便赶紧说了一句。 王项领命,转过身去,对孙进益和余在廷点头。 孙进益道:“今日来的提名六品以上武官的在少数,多数都是六品以下的武官。这个,便由余大人主持吧。” 余在廷看了看王项和孙进益,见他们都不反对,便应诺称是,举步往前走去。 孙进益靠近王项,小声道:“之前你说要看陛下有什么安排。这就是陛下的安排。当场比试,选拔武职。这就算是武举了。可说是武举,如此仓促,如此局限,又更改比试项目,能有什么好结果?到时候别说是鼓气振威,若是选不出那么多合适的人,那么多空缺都要留到下一年去吗?” 王项笑眯眯的,“稍安勿躁。” “还稍安勿躁?前面几次都是你说稍安勿躁了。陛下不通军务,丞相,你可是知道的啊。这么……这么……”孙进益就差吹胡子瞪眼了。“胡闹”两个字在他喉咙里转来转去转了半天,最后他叹一口气甩袖下来,干脆不说了。 王项道:“你看看你,还叹气起来了。你我都在御前,还是注意些吧。陛下说的不无道理,比试这种事情,虽然仓促了些,但也确实能挑出人才来。总不好到时候送上战场的将士轻易把自己的性命葬送了好吧。” 孙进益轻轻哼了一声,不说话了。他心里嘀咕着,好话歹话都让你王项说了。哪边都不得罪,你可真是玩得溜啊。 南校场宽阔,余在廷在场上分东南西北安排了四个考场,每个考场都根据情况设置了一到两个项目。参试人员被按照提名的职位和品级来分组,他们需要在每个考场都比试一番,才能得到相应比试项目的评比结果。每个考场上的项目直到所有人都比试完了才会换上新的项目。 余在廷很快主持开始了第一场比试:射术。这个是武将的基本功,分为射长垛、马射、步射、平射、筒射等项目。每人在每个项目的比试中得到的箭数量是相同的,然后根据他们射中的结果来评出上、中、下等。 只见发令官们高举令牌,然后在一声哨响后齐齐放下手臂,高声喊出:“射!” 然后四个考场便同时射出十来支羽箭,“嗖嗖嗖”全部朝着对面的目标飞去。 萧倾看了一下,旁边马场也设置了许多长垛等物,那是为马射准备的。 她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心情便有些雀跃,心想这里虽然不是她那个世界的古代,但背景感觉也差不多,这样真实的冷兵器比试画面看起来还是很有感觉的。 她看到其中有个人射长垛射了十次,十次都正中红心。更难得的是,他取箭抬手不慌不忙,无论是材貌身姿还是不慌不忙冷静沉稳的气度都相当不错,不免就好奇起来。 “丞相。”萧倾低声道。 王项凑过来,“陛下有何吩咐?” “朕见第三考场从左至右数第四位射术颇佳,不知是哪里人士。” 王项一看,这便笑了。 第48章 保底策略 “说起这位,陛下虽然没见过,但应该听说过他的名号。这位在宗室之中有些名气。” 萧倾挑眉,顿时好奇起来。 吸引她的有两样:宗室,和名气。 “天佑大萧,先帝圣德,在位六十年间,对宗亲恩隆重重,赏赐颇丰。这位正是享爵在册的定海伯萧重乐。” 萧倾暗自吃了一惊。 她曾听傅眀奕说过,萧朝的爵位分为王、公、侯、伯、子、男。貌似除了王是有封地的,后面的爵位都无封地。 尽管这样,他们也享受着许多平民子弟没有的特权和福利。 这个人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看着似乎比赵右辰都年轻些,却没想到已经是个伯爵了。 她等了半天,王项也没有再说什么。这让她心里如猫爪子在挠一样,顿时感觉八卦只听了一半,被人吊了胃口了。 她有心想问,可是回忆起他说的一番话,又不敢问了。 王项的意思,这位萧重乐,她虽然没有见过,但一定是听说过的。 既然听说过,便一定会知道他为何有名。 她若问了,那岂不露馅儿? 于是只好忍住,继续往下看。 等太傅回来,她就能问问他了。 比试继续进行着。 萧倾刚开始看着还觉得有趣,但是到了后来,一方面是自己本就受伤,身体疼痛不说,还要在并不舒适的皇辇中长期维持一个僵硬的姿势,这是很难受的事情;而另一方面,因为比试项目都是重复的,而参试者的水平又不可能都非常高超,所以可观赏性也就并没有那么强了。 萧倾看着看着就累了,于是开始放松身躯平躺着,准备在结果出来之前打个盹儿。 如果她还能睡得着的话。 明岫是医者,看着时间也觉得萧倾应该撑不住了。 这边萧倾刚放松下来,她就走进宽阔的皇辇中,小声道:“陛下,时间有些长了,奴婢给您按摩下,以免经脉不畅。” 求之不得啊。 萧倾笑了笑,看着她低声道:“还是我的岫贴心。” 明岫便“噗嗤”一声笑了。 “陛下就会说好听话取笑奴婢。” 马洪在外面眼观鼻,鼻观心,神色半点变化也无。 可梅疏眼底却极快地闪过一丝黯然。 原本,她也并不会这么轻易收到影响而产生情绪变化的。 但是现在现实是,她开始不安,开始恐惧。 被那个人的目光盯着的时候,她头一次感觉到自己似乎被看透了。 终于,快到晌午的时候,余在廷捧着第一批比试的结果呈上来了。 萧倾打起精神看了看其实也并没有看得多懂。 因为虽然赵右辰与她一同商议武职补缺的事情时,稍微给她说了一些武将职位的事情。 但是因为萧朝的武职系统庞杂,而她又不是土生土长的萧颜原主,所以即便听得一言半语也理解不到透彻的地步。 理解不了就很难记住。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也多,萧倾这时脑子里装的有关大萧武职的知识,也已经所剩无几了。 她只关注傅眀奕推荐的三人是否在合适的职位上现在还多了一个,萧重乐。 她随意看了几眼,运气不错,那三个目标人物中了一个,还有一个竟然似乎比被拟定的职位还要高一点。 萧倾想了想,决定不提出异议。 王项这些人比她精多了。她想出这么个当场比试定职的法子,他们能配合就已经是烧了高香了。 她可不认为他们这是有多么买她这个小皇帝的账。 多半还是有自己的打算。 如今傅眀奕交代的目标人物都在比试的名单之中,且现在这两人还有了职位。这结果已经比预想的要好了。 至于他们的职位与傅眀奕的要求差多少…… 她这两天又好好想了想,只要是在中央的职位,是什么她都不管,后面的调整交给姓傅的去想办法。 她重点关注外放的那两个,一个在姜州,那是前线;一个在琅州,也比较偏。 这两个她也不必求太精准的结果,只要地方对,其他的,还是那句话——交给姓傅的吧。 人得有自知之明。 “余大人,虽说武职的安排由朝廷拟定,但是还是要问一下这些参试者的意思为好。比方这些要去姜州任职的,可是他们心甘情愿?” 咦,那位萧重乐要去姜州? 余在廷禀道:“陛下圣明。关于武将定职之事,大体其实还是按照原拟定的方案来进行的。不过由于现场比试的成绩不同,所以又做了部分调整。请陛下放心,举凡补充姜州空缺武职的人,要么是他们主动提请,要么也已经征得他们同意了。” 萧倾满意了。 “这位萧重乐……” 余在廷又道:“定海伯原本是不能离开海州的。但定海伯表示,国难当头,他甚至愿意抛去爵位到姜州前线做一名普通的指挥使。” “不过,按照大萧律,从未有宗室任职官的先例,所以臣在姜州空缺的勋官中挑选了一样,不过还是委屈了定海伯了。请陛下恕罪。” 萧倾心里不免生出些感概。 在她看来,萧重乐不要爵位也要去前线,这是不是表明他是个爱国热血的青年呢? 这是为了挽救山河,与将士们共赴国难吧? 情操伟大,值得肯定啊。 她倒没有想到其他的什么。 却是孙进益似乎低低哼了一声,有点不屑的样子啊? 萧倾不爱管闲事,便也不细问了。 还有最后一个目标人物,看来要到下午才能比试了。 她真的好想在承德宫里懒懒地养伤,不要出来了啊! 可是,为了这一个人,她还是要苦巴巴地再来一趟。 王项看看日头道:“陛下,时辰已到,午后再试吧?” 萧倾点头,觉得一上午其实还算顺利的。 她正要吩咐去南书房那边暂歇,不想外头传来高声:“萧重乐敬拜陛下!” 萧倾心头一跳,不明所以。 孙进益似乎又哼了一声。 “陛下,定海伯请求觐见。”王项躬身道。 “可有要事?”萧倾觉得累了。她想赶紧到南书房,换个姿势。而且她还饿了,她想吃饭。 第49章 道听途说 要是别的臣子,见不见也就皇帝一句话。 但是萧重乐,他有一个身份是宗亲。 大萧对宗亲的宽容厚待几近极致,而先帝天和帝曾经还对这位宗亲颇为看重。 往回数二十年,萧重乐小时候还是在皇宫里长大的。天和帝都曾亲自教导过学问——虽然只有很短的时间,但也足够说明皇恩甚重。 不过这些事情,现在的萧倾是不知道的。 所有人都以为小陛下会准其觐见,却没想到她还要先问有何要事。 王项眯了下眼,敏感地意识到某种可能的改变。 连孙进益都多看了萧重乐一眼。 萧倾觉得自己大概有话题终结者的气质。 无奈,便道:“准。” 她揉揉肚子,决定一会儿多吃一碗米饭。 她可还在长身体呢。运动做不成了,饭总要多吃一些的。 萧重乐走上前来叩拜皇恩。 萧倾听着这话和在早朝上听过的没什么太大区别,心里便松了口气。 一般这个时候,她只要像模像样地鼓励嘉奖几句,后面便没什么事儿了。 可是萧重乐的重点不是谢恩。 没过两分钟的时间,画风就变了。 他神情略有些激动地望向萧倾的方向:“傅太傅心怀天下,不惜以身犯险,直入北都,与那些蛮夷之人屈从论理。而我虽身为皇室宗亲,却只能偏安一隅苟且偷生,北望萧水而无事可做。臣实在是心如刀割,惶恐不安。” 这说明他胸怀天下,有志报国。萧倾在内心默默串好词儿。 “尤其是如今,臣听说蛮夷无耻,太傅竟被囚禁在北都平安,且蛮夷无信,原本答应放回部分萧氏宗亲以及臣民若干,现在却只字不提,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越说越激动,萧倾本来还轻松地听着,这时也不免吃了一惊。 他说什么?太傅被囚禁?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又怎么会知道? “国之耻辱不过如此!臣恳请陛下让臣带兵杀过萧水,哪怕叫臣抛头颅,流尽血,臣也心甘情愿,只愿将那些蛮夷贼子尽斩于阵前……” 他说的声音很大,萧倾下意识地抬起目光看向四周。 纱帘之外,除了王项、孙进益和余在廷还算镇静,其他人几乎都要么用眼神在交流,要么凑近了低声窃窃私语。 这里面有观看比试的朝臣,也有比试者。他们有的似乎在惊讶,有的似乎又是一副“我早猜到了”的表情。 萧倾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是看到他们一张张嘴巴开开合合,脑袋里就像是突然有许多声音汇流到一处,要炸开了一般。 “你从哪里听说的这些?”萧倾终于还是没忍住。 她虽然问得平静,但是离她最近的明岫却能分辨出她压抑的声音里似乎有一丝不确定的尖锐。 明岫偷偷看了眼萧倾,心脏不自觉提了起来。 太傅就是小陛下的依靠。如果太傅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小陛下一人要如何面对后面的沉重风雨? 萧重乐道:“这哪里需要听说。姜州沿萧水的城墙下每日都有从北方逃来的人。蛮夷不守合约,他们不被允许进城,这些事情他们亲眼目睹,如今恐怕整个定州的人都知道了。” “赵将军。”萧倾觉得自己可能大脑有一点缺氧。但幸运的事,自己的两条腿哪一条都没有脑袋疼了。 赵右辰靠近过来。 萧倾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赵右辰很清楚萧倾想知道的是什么。 他心里恨不得把这个萧重乐拖出去用刀砍他个百八十遍! “陛下,”赵右辰极力用眼神安抚萧倾,心里又骂了起来。 这个该死的萧重乐,他本来打算瞒着陛下,待有好消息传来再行禀报的,却都让他给搞砸了! 看着萧倾平静的脸色,赵右辰却像是行走在电闪雷鸣的雨夜。 冷,慌。 太傅不能出事。 太傅怎么可能出事? “陛下,属下得到的消息只是太傅失踪,并非被囚禁。目前还没有确切的消息,那都是流民的说法,并未得到证实。” 萧重乐疑惑地看向赵右辰的方向,还打算说什么,可他刚张开口便被萧倾的声音打断了。 萧倾看向王项等人。 “丞相,这些你知道吗?” 王项看了一眼萧重乐,“这些臣也听说过,不过臣以为赵将军说的在理,那些也不过是流民的道听途说而已。太傅吉人自有天相,蛮夷既然明目张胆地邀请太傅去北都,自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不然如何取信天下。” 孙进益却道:“这也难说。蛮夷想来残暴寡信,哪里有什么取信天下的想法。” 萧倾又看向赵右辰。 赵右辰虽然表现得沉默,但是他单膝跪地的姿态笔挺,仿佛一座黑冷雨夜里稳固的大山。 他的眼睛坚定地直视着她,就好像在对她说:没事,太傅不会有事的。那些都是没有根据的听说。 萧倾的脑袋渐渐清明起来。 只见王项也不与孙进益争辩,只说:“陛下,不过定海伯确实是忠心耿耿,诚心可嘉。” “陛下,臣并非是为了嘉奖。臣……” 萧倾看着南校场上的许多人,一开始对萧重乐的好感已经所剩无几了。 不确定的消息怎么可以在这样的场合这样大声地说出来。 这可不是闹着好玩儿的,太傅就算对她再不好,他有和没有的意义完全不一样好吗? 别告诉她大萧的皇室宗亲都是这样咋咋呼呼,不讲究事实的人? “丞相说得对。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定海伯是胸怀家国,忠心赤诚之人,此番去姜州定会有所收获。我大萧有如定海伯这般有志报国的好男儿,实乃国之幸事啊!” 萧倾只想快点打发他走。 “不过,有关……” 萧倾话说到一半,南校场的对面有个人跳下马背疯狂地跑了过来。 “报——报陛下——不好了!”那人踉跄着倒地,又狼狈地爬起来,手中握着的一卷什么东西掉到地上,他便赶紧扑过去捡起来,手都有些抖, 萧倾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大胆,何事慌张,竟敢在陛下面前如此呼喊!”赵右辰提刀走了过去。 那人跑过来扑倒在地,一会儿的功夫竟然眼泪鼻涕一并留下来,口里发出嚎啕之音。 “太傅,太傅不好了!” 第50章 御前变故 不,太傅不能出事! 至少在她得以从这个鬼地方解脱之前不能出事! 萧倾额头猛地溢出冷汗,这要不是腿伤,就该一下子站起来了。 那是个报信的士兵。 他此刻风尘仆仆,衣衫褴褛,就地扑倒的时候甚至都没来得及被赵右辰的呵斥吓住,就嚎啕大喊道:“太傅重伤,昏迷不醒,这是北主的国书,请陛下亲启!” “北主?”赵右辰怒目横斜,正要说话,只听萧倾道:“呈上来。” 马洪赶紧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国书,只觉得那深重的黑色就像是浓墨一般,沾在手上就擦不掉了,叫人的心不住地往下坠。 他紧走两步将国书送进阴阳纱后,还未站稳就感觉到手中一空,粗糙的布纹擦得人掌心的肉生疼。 萧倾展开国书,正要一目十行,不料里面却只有寥寥数句。 朕闻南国太傅日久,想来此等人物必得天下人共拜迎之,不料却是明珠蒙尘,南国见弃。朕惋惜不已。若得先生一人,心怀南国之数人,朕皆可放矣。 话说得倒不多么激烈,但是…… 这是在告诉她,要那些被俘虏的大萧臣民,就不要太傅了吗? 这怎么可能? “太傅重伤,昏迷不醒是怎么回事?” 周围已经有不少经过比试领了武职,准备着上前谢恩的参试者。 他们的脸上有着各种各样的表情,有的吃惊,有的担心,有的好奇,有的冷漠…… 一张张脸在她脑海里像是被重墨勾勒在画布上后,又被投入水中,被浸染得线条模糊又扭曲。 “太,太傅在宜州和平州的交界遇到,遇到流民和山贼袭击被,被俘,后来,被……北……北蛮军队救下,送往平安城,但,但已经……”那士兵结结巴巴地说着,一边说一边不断抹着额头。 宜州正在萧水以北,据说是傅家本家世代经营的地方。 而平州,便是平安城所在的州。如今被北蛮牢牢掌控着 “胡说!太傅怎么可能被流民和山贼袭击被俘?再说,北蛮军队如何救下的太傅?你亲眼所见吗?太傅还在昏迷不醒吗?”萧倾提高声音,手不自觉地伸出去,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不可能,太傅自己应该会武功,怎么可能被山贼和流民俘虏? 对方多少人? 还是说,他们其实并不是山贼或者流民? 她突然想到了饮雪箭,想到了在傅府被杀手包围着的那一晚。 明岫见她脸色不对,赶紧伸出手抓住了萧倾的手。 萧倾却反而被吓了一跳,突然转过头看自己被明岫抓住的手,然后又抬头看明岫。 “陛下,此地不宜……”她耳边传来赵右辰的声音。 明岫,赵右辰…… 她下意识地再往旁边看,还有梅疏和马洪。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梅疏似乎比她更加慌张。 对,慌张。 她在慌张。 萧倾像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 然后她往外看,看到王项躬身的动作和孙进益刚正的侧脸。 “陛下,赵将军所言极是。”王项低声道:“太傅吉人自有天相,陛下莫要忧心,至于北蛮所书……” “他们……他们要拿太傅换人质,太傅还在昏迷,小的,小的亲眼所见……”那士兵赶紧回答,又跟着嚎了两声。 萧重乐冷哼道:“北蛮欺人太甚!陛下,北蛮言而无信,如今扣押太傅之事已经坐实,还请陛下下令,让我等男儿披甲上阵,打过萧水,救我国民,重振国威!” 他转过头,义愤填膺地举起一只手臂,大喊道:“壮士们,可敢跟我萧重乐上阵杀敌,报效皇恩?!” 可是下方参试的人们有的低下头,有的转头和旁边的人说话,有的甚至似乎退后了一小步。 “壮士们,可有人敢与我萧重乐一起上阵杀敌,报效皇恩?” 整个南校场寂静得可怕。 余在廷突然道:“定海伯,出征之事需经朝议过后,交由陛下定夺。诸位将士有的今日才得以授职,有的还要经过午后的比试,之后才会归编军队,登籍在册。” 他说得一板一眼,面容平静得趋近严肃,但是经由他这一番话,现场似乎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却渐渐缓和下来。 “去议事堂。”萧倾放开了明岫的手。 “陛下!小的还有太傅大人的一样信物,要亲手交,交给陛下……” 萧倾心中思绪纷杂,听到是太傅的信物,连忙道:“你上来。” “是!”那小兵踉跄着爬起身,一边往袖子里摸一边往上走,在明岫撩开一方纱帘时靠近萧倾。 梅疏不知何时已经往后退了一步,正站在萧倾的脚边。 “请陛下……”他的手终于从破烂的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我在掌心。 萧倾抬起头,蓦地看到一道寒光闪过。 她愣了一下,只觉得一瞬间脊背发冷,然后她听到梅疏大喊道:“陛下小心!” 畏缩结巴的士兵面上狰狞起来他举起刃不过掌宽的尖刀狠狠戳向她的心窝,而梅疏则狠狠扑过来,压在了她的身上。 一声闷哼和刃入血肉的声音在皇辇之中清晰入耳。 赵右辰脸色大变,猛地抽剑划开帘子刺向那士兵。 明岫终于反应过来,壮着胆子对那士兵踢了一脚,然后去拉扯他的手臂。 赵右辰手腕一转,一把扯开那个士兵丢出去,然后焦急地问:“陛下怎么样了?” 萧倾被梅疏压得腿痛,整个神魂都像是又离体了一次。 可她手摸到梅疏背上的刀和濡湿的衣服时,只是问:“梅疏,你怎么样?” 马洪赶紧进来查看,而赵右辰看到萧倾没事,又转头出去,喝道:“来呀,把他给我拿下!” 他气得脸都要黑了,这是在大庭广众,在他赵右辰面前,居然发生了这种事情! “哈哈哈!”那士兵刺杀不成,反而仰天大笑起来。 “狗皇帝!胆小鬼!就知道躲在这里自己享受,却把老百姓都关在姜州城外任他们饿死,被北蛮的军队杀死!该死的狗皇帝,去死吧!去死吧!死呜呜呜——” 很快有人来捂住他的嘴押下去。他仇恨地盯着萧倾,被拖走时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见者惊心。 第51章 面对自我 萧倾受惊,梅疏受伤,现场陷入了短暂了混乱,之后得亏了赵右辰冷着脸指挥禁卫军维持秩序,控制局面,然后将他们护送回了承德宫。 本来萧倾还想要去议事堂的,这下却是不自觉地用手摸着发凉的肚子,乖乖被抬了回去。 王项等人随后来探,前后也就半个时辰的时间。 就在这半个时辰里,萧倾躺在前殿暖阁里的软塌上,被明岫仔仔细细看了回伤口,然后渐渐放松下来思考。 她有些自嘲地想,其实自己还是怕死的。恐怕还是很怕的那种。 如果上天没有再给她一次活着的机会,又或者如果她没有撑过肚子被戳了个血窟窿,然后被带着一路向南奔逃,最后居然也还能活下来,并且还算滋润地过了这么久的话,她大概还意识不到这个问题。 或许她还会觉得自己还像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一样无知无畏,无惧生死。 可今天,当那把刀狠狠插下来,她却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候,她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恐惧。 熟悉的恐惧。 像是回到了那个血与火笼罩着的北都皇宫,她看到太傅拿着剑视人如草芥之时的恐惧。 比那更加恐惧。 因为这一次,那刀是冲着她来的,而且那个握刀的人看她的眼神那么仇恨。 她又想到了在太傅府那次遇刺。这时她更觉得当时的自己是不是被什么附身了,才会表现得那么勇敢。 再给她一次机会,她都不一定会这么有勇气。 可是,就算她现在怕死了,想要好好活着了,却遭遇了各种各样的阻力,就好像一个又一个路障,正好将她的活路一一堵死一样。 这种感觉叫她坐立难安。 如果那个士兵所说的是真的,而那什么国书也是真的,那么太傅必定已经被北蛮扣住不放。最糟糕的是他本人昏迷不醒,现在都不知道有没有自己的意识。 她现在还活着坐在这个位置上都是太傅一手安排的。最了解她的是他,她最可以信任和依赖的也只有他。就算是赵右辰这样的人,虽然这段时间对她忠心耿耿,尽心尽力。但是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是个女身,且还不是他们的公主萧颜,恐怕立时就会把她当妖怪或者别的什么给杀了的吧? 而王项等人…… 即便方才在南校场上一片混乱,她的脑子也不太清明了,但该注意到的还是注意到了。 王项等人的冷静虽然可以说是老臣的风度,但是也从另外一个方面反应了他们对于她这个皇帝,甚至这个皇朝的冷漠。 所以,她如今其实是孤军奋战的。 何舒和明岫了解她的情况,但是他们却不能算作能保护她的力量。只要他们守口如瓶,她在短期内应该没有身份被揭穿的危险。 她想来想去,无论从什么方面来说,都不可能用任何人去交换太傅。哪怕这个“任何人”是很庞大的一群人。 她刚定下这个想法,王项就到了。 这回,孙进益和余在廷都没有来。 王项躬身问候萧倾的身体如何,可有用药等等,然后便称两人仍留在南校场,只有他一个文臣帮不上什么忙,所以迅速赶来看望陛下。 说了几句话后,他又询问下午的比试是否照常进行,态度恭敬,语气平缓。 萧倾想了想,道:“虽然有些小变故,但南校场比试之事是早就定下的,若是随意更改,恐失信于人,还是照常进行得好。” 王项点头称是,又问国书之事,询问萧倾对太傅之事有什么看法。 这一下子戳中萧倾的心窝。 她坦白道:“大萧不能没有太傅,北蛮随便送来一个什么国书就想要把作为使臣的太傅扣留不放,未免太过狂妄。” 王项附应,讨了那“国书”看了几眼,道:“陛下,这不像是正常投递的国书,倒像是给陛下您的私信。” 萧倾便松了口气。 “既然是私信,不必理会。” 王项呈上那国书,恭敬地道:“陛下,此等大事,还是朝议为好。” 萧倾自然没有不准的。 不过,她幽幽道:“丞相,您是诸臣推崇备至的先朝老臣。如今太傅不在,朕心惶惶,里外恐怕要多请教丞相了。还望丞相不弃。” 王项连忙跪倒,道:“陛下折煞老臣了。但凡陛下有所驱使,臣必当竭尽全力。” 王项走后,明岫轻轻地走过来,把屋中燃着的香炉拨了拨,才道:“陛下,梅常侍的伤口不深,太医院刚处理好,梅常侍已经睡下了。” 萧倾点点头,没说话。 明岫有些内疚。当时明明她离得比较近,却是梅疏反应比她要快。 对于危险的感应,她似乎总是显得迟钝。 萧倾看见她的表情,勉强笑了笑,道:“怎么了,苦着脸做什么。” 明岫看着瘦小的萧倾窝在大大的龙床上,看着特别孤单无依。 不能让陛下为自己担心。 明岫想着,连忙扯出笑容来,道:“我实在想陛下的药熬到什么程度了。奴婢去看看,陛下要少思少虑,多休息才好。” 萧倾点头,也觉得有了几分昏沉,便低低道:“梅疏那里,你多看着点,她受伤全是因为为朕挡灾之故。” 明岫应下,转身走了出去。 她走出去的时候,被门边的赵右辰拦住。 赵右辰一路风尘,显然是从南校场那边赶来的。 方才他把他们送到承德宫之后,迅速部署了防务,转身又去了南校场。 “陛下怎么样?可有用膳?可有受惊?” 明岫道:“陛下方才见完了王丞相。奴婢点了宁神香,此刻陛下恐怕有些睡意了。陛下年纪小,思虑过重会影响伤势,赵将军若是无事的话,还是不要打扰陛下了。” 赵右辰这才放下心来。 他眼睛眯了眯,低声道:“太傅的事情传开了,恐怕有些人眼睛就不好用了。平日里吃的用的东西你多看着点,以防小人。” 明岫惊了一下,但见赵右辰神色认真,便郑重地应下了。 赵右辰看着她往出走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这要是梅疏没有受伤,这些事情她自然是最会应付的吧? 明岫到底年轻了些。 第52章 太医献椅 也许是因为宁神香的原因,萧倾睡得特别沉,特别香,连身上的伤似乎都不疼了。 所以等她醒来的时候,开始觉得肚子饿了。 这是睡前她没有的好食欲。 明岫几乎是欢天喜地给她准备了些清淡的膳食,以及每日必不可少的汤药,欣慰地说:“陛下气色比昨天好了,所以说,陛下还是要多休息的好。” 萧倾看了看窗外透进来的天光,又看了看自己睡着的地方,不免有些好笑。 “你就让你的陛下在这里睡了一夜啊?” 明岫吐吐舌头,“也是没有办法啊,陛下昨日状态不好,又非要在这里等着丞相大人。若是随意移动太多的话,会不利于陛下的伤情恢复的。” 萧倾喜欢明岫轻松自在的样子,每次看到都内心希望她不要被这个华丽却窒息的牢笼给改变得面目全非。 “也就是你了,要是梅疏……” 萧倾默了一下,“她怎么样了,身边谁在照顾?我这腿还要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真的是干什么都不方便。 哪天再有人想要杀她,她连跑都跑不了啊,多么没安全感。 萧倾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休息好了,所以虽然睡前觉得危机重重,无人可托付生命,但现在却又生出一股不服输的斗志来。 就算现实坏到这般地步,难道她就该灰心丧气地坐以待毙不成? 这绝对不是她的风格。 一会儿就该天亮了,算算时间也该早朝了。 昨天南校场发生的事情估计已经传遍朝野了。虽然她是个职业技术不及格的皇帝,但是按照常理来看,昨天她与丞相说了那么多,今日早朝的朝议之事,他该知道怎么主持的。 所以,她需要关注的只有一个问题:大臣们能拿出什么样的方案来救回太傅。 其实还应该有件事情,她昨天一心挂念太傅,没有及时和王项提起。 姜州城下不被允许进城的南逃流民是怎么回事儿。 那个士兵不就是因为这个一边刺杀她,一边大骂她是狗皇帝的吗? 萧倾用过膳后活动活动了手脚,明显感觉到两条大腿在快速恢复。 她试着支起那条没有骨折的腿,任另一条腿被夹板绑住了不动,然后往前跳了两步,欣喜地感觉到自己可以不用整日躺在床上了。 “走,去看看梅疏。”萧倾跳了两步。“小陛下,您还没好完全呢,可千万不要这样跳啊。” 明岫赶紧阻止她,“而且陛下,太医院今日送来一把调整后的座椅,您看看等再好些了坐着是不是比躺着更舒服?” 这就叫雪中送炭。 于是明岫赶紧折腾着,叫人抬着座椅进来了。 别说,这座椅和萧倾见过的轮椅还真有些像,都是有大轮子在旁边的。不过这座轮椅全身上下都是木质结构,只轮子上有精铁零件,这是为了保证木轮子结实耐用。 这个时代铸铁术还没有那么发达,钢筋之类的还没有出现。萧倾自己对这块儿只是略有了解,并不精通,所以她也看不出那些零件有多大的名堂。 但是她懂得一个道理:皇帝用的一定是最好的。 所以这些零件基本可以代表这个时代,或者说这个王朝铸铁科技的最高水平。 她觉得这水平应该也不算低。 看看那一根根连接转轴的铁丝,比她的小拇指还要细,且打造得十分圆润匀称,这是要花功夫的。 “这是谁打造的?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她好奇地问。 明岫笑道:“说起这把座椅来,还有一段故事呢。” 萧倾更好奇了,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明岫。 明岫最受不得萧倾这样看人。她的眼睛本就极亮,睫毛也长,尾端微微翘着,衬得眼如明珠,又似秋水,眨一眨就极为动人。 明岫有好几次都觉得,太傅行这等大胆之事,怎么就没想过陛下如果露馅儿,多半都在这一双眼睛上。 她微微避开目光,方道:“太医院有位老太医腿脚不好,加上身材胖了些,走路总觉得累。于是这位太医便四处寻访能工巧匠制作代步的工具。做了许多也不满意。” 萧倾跳上去摸了摸,挺满意。 明岫笑道:“不想一日在街上见一个乞丐卖货。卖的是巴掌大的座椅。正是这把座椅缩小了成巴掌大的模样。” 萧倾摸了摸那大轮子,心道:那个叫做模型。 “那乞丐也是奇怪,虽然行乞,可也不是谁的钱都要,却拿着那个小小的座椅说大丈夫不要嗟来之食。说要给他银子可以,他也不能白得,得给人做把椅子才行。” 还挺有骨气。 “老太医见那小小座椅有座有轮,在他手中还可以转动轮子往前走,自然心喜,便叫那乞丐打造个那般模样,却要大些的来。乞丐一口答应,只说材料需要太医准备,且他是个乞丐,没处可去,但也不能每日当街打造椅子,要太医安排个地方。” 萧倾笑了笑,这乞丐还挺会做生意的。 “说起来,这人也不是什么乞丐,应该是逃难来的手艺人,才会有这份傲骨。”明岫看着挺佩服他的。 “于是花了几天时间,这椅子便制好了。不过,以那太医的体型却坐不进去的。那太医让那乞丐改制大一些的,那乞丐却说:你给我的银子就够做这么大的,爱坐不坐!” 明岫换了个语音,还摆摆手学得惟妙惟肖,逗得萧倾大笑起来。 “后来,乞丐扬长而去,气得那太医差点没摔下地去。” “那这椅子怎么又在这里了?” 明岫笑了。“陛下,您看这椅子,一般的手艺人可打不了这么好的椅子。那太医虽然生气,但也识货便想着收藏起来。正又碰上陛下这腿伤,那老太医便敬献上来,只说是一片心意,请陛下莫要怪罪他。” 萧倾莫名其妙,“这是雪中送炭的事,有什么可怪罪的?该赏才是吧。” 明岫凑近来小声说:“我爷爷也这么说的,我想陛下也不会介意打造这座椅的是什么人才对。不过那老太医坚持不愿向陛下提起他的名字,大概还是怕陛下怪罪的。” 萧倾脑子一转便明白了。 她也凑过去,“我猜,这位老太医恐怕早就告老还乡了吧?” 两人相视哈哈一笑,扫去不少积日的沉闷。 第53章 两权相害 转眼天就放亮了。 马洪在外面报说该上早朝了。 萧倾叹了口气,想到昨日那一场混乱,脑袋就有点发麻。 也不知道王项安排得怎么样了,还有昨日下午的比试也不知如何了,她还得看看授职的名册。 诸多思绪充斥在脑中,萧倾意识便有些恍惚。 马洪又道:“王丞相晨起来报,虽是朝议,但陛下身体不适,便请奏在议事堂前殿议事。陛下在内堂,朝中二品以上大员在前殿,其余人员在殿外。陛下问陛下是否可行。若是可行,丞相便领着众臣往议事堂这里来。” 议事堂分前殿后堂,堂后还有皇帝休息的小暖阁。一般皇帝议事,若是人少,便在后堂进行,前殿不如正规朝议的勤政殿用得多。 如今萧倾便是在这小暖阁中伴着混合了药材的宁神香睡了一夜。 王项这样安排确实是考虑了皇帝的身体状况。 萧倾点头,“丞相考虑周全,就照此办吧。” 马洪应下,赶紧就去回话。 萧倾又问明岫:“有没有拐杖,这椅子看来今天是坐不上了。” 明岫便笑道:“陛下可真是闲不住。还真有拐,跟座椅一起送过来的,本来奴婢还想着等陛下再好些再拿出来的。” 萧倾摇摇手指头,“你看你,先不拿拐,偏要拿座椅,明摆着让我躺着不动嘛。这可是会躺发霉的。” 明岫掩嘴,转头去拿拐。 不一会儿,拐拿来了,还是双拐。木头做的,上有雕纹,这纹路……有些奇特。 萧倾细细看过,双拐上不是花草鸟兽,却是一个上面雕刻的山水相连,一个上面雕刻的亭台远望,倒是……有些不流于俗的意思。 明岫道:“陛下,即便用拐也不可行走时间太长。” 刚说完,马洪就进来了。 “陛下,王丞相已经领着众臣往议事堂来,大约一刻钟即到。” 萧倾笑道:“一会儿朕便用这拐在堂中活动下手脚。” 一会儿朝议完了,她便去看看梅疏他们。 过了一刻钟,王项等人果然到了。 二品以上大员皆在殿上,包括首宰,枢密院,都察院,六部等官员,站下来大约十来人。外头二品以下,五品以上,来参加朝议的朝官也有二十来人。 他们叩拜之后便分四列站好,由王项先行启奏之事。 事情说起来很简单,也是这次朝议的最大主题——太傅傅明奕的处境和处理方案。 因为昨天萧倾已经和王项通过气,所以这会儿她觉得王项主持朝议应该会比较顺利才对。 可是很快,萧倾发现自己放心太早了。 特别是有人道:“臣以为,人质交换之事不可拖得太久。以太傅一人换我大萧宗亲臣民数人,南北休战,可矣。” 然后有好一会儿竟无人说话。 萧倾觉得这苗头不太对了。 又有人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要换也不是这么换的。太傅以一己之力,将圣上和在朝臣工带离北都,又躲过追兵一路护送圣上安全抵达南华城。这样的功绩,满朝文武谁人能及。如今北蛮背信弃义,妄图强留太傅,我等岂可听之任之?” “就算太傅有天大的功绩,如今北蛮不放人,难道要叫我大萧宗亲滞留蛮子之手,受尽屈辱不成?长此以往,大萧的脸面何存?” “难道拿太傅换人,脸面就存下来了不成?” “那一人回不来好,还是百人回不来好?两权相害取其轻,反正总有人回不来,为何不能以一人换百人?” “什么两权相害取其轻,哪是重,哪是轻,太傅乃先帝钦点的天子师,才可兴国安邦,难道可以算作轻?” “哦?照你这么说,难道我大萧宗亲臣民之安危可以算作轻?你这是在诋毁皇亲!” “圣上明鉴,微臣绝无此意。只是这两件事情本就不可比较。陛下,太傅是为了我大萧才身入险境,几乎殒命。北蛮强横,先说放回人质,食言之后,又说要太傅亲往,如今竟再次失信于天下人,如此作风,若是听之任之,萧水以南也不长矣啊陛下!” 这是位从北都与萧倾等人一路奔逃而来的武将,他说到此处老泪纵横,扑倒在地以额叩地,“陛下,老臣的家人都在北都,北蛮铁骑长驱南下,直叩北关,肆虐都城,王铭大人带着不到一万人的禁军坚守皇宫,这一万人的鲜血洒满了永萧宫的城墙,一万人的头颅被北蛮贼子割下,系于马后奔驰。王铭大人,王铭大人……” 那老将说不下去,呜呜颤抖着双肩,形容哀恸。 殿里殿外静默良久。 从北都皇宫逃出来的大臣们都知道,王铭为护永萧宫,为了给傅明奕等人争取时间救走陛下,硬是撑到最后一刻,身中数箭而不倒,立在高高的皇城高墙之上,流尽最后一滴血,眼睛却久久望着南方。 他们不知道的是,北蛮并没有尊重王铭的尸首,他们冲进皇宫,破坏城墙,将这位以身殉国的老将军推倒在地,高高扬起马蹄,嬉笑着要从他的头脸上踏过去。 虽然最后被他们的三王子阻止了。 “太傅这次去北都,不止是接回人质,还有一万将士的英魂,还有王铭将军的尸骨。”另一位武将沉声道。 萧倾有时候觉得自己心挺硬的。 这些事情她在南逃的路上就听到过。那时候她只当自己是个世外客,想着一到南定就跟傅明奕坦白要离开皇宫,所以虽然同情他们,却并不感同身受。 多半,还是当他们是虚构的人物。 但是现在,她都觉得心脏被那沉默的闷哭声抓着难受。 王项这时也沉默了。 别的人不说,王铭却是他王家的人。王铭是英雄,王家英魂不得归乡,王项即便浸染官场多年,已经学会圆滑和隐藏,也还是会心潮浮动,不得安宁。 想到此处,他心里有了几分犹豫。 萧倾靠着拐杖走到门边,准备推门。 明岫轻声道:“陛下。” 马洪候在门外,听到声音便立刻转过身来,低声道:“陛下有何吩咐?” 第54章 老臣痛哭 萧倾一把推开了雕花木门,就那么杵着拐杖跨了出去。 马洪要来扶,被她摆摆手拒绝了。 众臣低下头来。 离门最近的是王项。 接着是二品以上的文臣武将。 一个身量壮硕的老将垂头跪伏在地,显然是极力压抑住情绪,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原是一位平安城的守将,叫李兴武,本就快到致仕的年纪。 可正是他在南行路上带兵殿后斩杀追兵,幸而留下命来,却也满含悲痛地亲眼目睹了那些北蛮追兵马尾上拖着他的同袍们的人头,嚣张地呼喊着,追赶着。 他却不能凭着一腔愤怒转身冲入敌兵之中,以身相博,以命随同袍。 因为在他守护的前方,是整个国家的希望和信仰。 萧倾身量小,行动又不方便,所以走的时候极为缓慢,双拐一下一下敲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规律又低缓的“笃笃”的声音,在寂静的殿中更显得沉重。 方才帮腔的那位武将在萧倾经过的时候沉默地跪伏下来。 渐渐的,随着萧倾继续往前走,更多的人跪了下来。 她往左右看着,能分辨出跪下来的许多都是北臣,一路逃过来的难兄难弟。 她忽然脑中出现第一天进入南定城时的画面。 阴沉的天压着灰白的城墙,佝偻的身躯清一色穿着素服,马车缓缓驶入城门,后面沉默地跟着掩声低头,风尘满身的南逃之臣。 笃,笃,笃。 萧倾终于走到殿门口,扫视着殿外站着的大臣们。 更多的人跪了下来。 萧倾忽然有一瞬,似乎懂了为什么傅明奕匆匆北行,却没有给她安排一个像他一样能稳稳地站在她身边的,又能稳固朝政的近臣,天子师。 巧得很,今日也是个阴天。 萧倾杵着拐杖回头,看到殿内众臣已经跪了满地,内堂的门边马洪和明岫也跪着,马洪姿态有些忐忑,明岫则忧心地偷偷拿眼睛看她。 如果不是还有几个人为傅明奕说话,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应付才好。 王项显然指望不上了。 “昨日,朕在南校场遭遇的事情,众卿大概已经知道了。” 她的职业生涯似乎总是在面临考验。 “如果还有不知道的,朕可以告诉你们。其一,朕收到一封来自北方的‘国书’,书中所言似乎是要以太傅一人换取大萧人质数人。不过丞相告诉朕,这只能算是一封私信。” 她发现,自从干了这么个活儿,口才得到极大提升,就这么几个月的时间,她说的话大概比她之前待医院里几年说的话都多。 “其二,报信兵持刀行刺朕,原因是姜州城拒绝让萧水以北逃来的大萧民众进城,朕被此人指着骂‘狗皇帝’。” 萧倾也不知道这两件事情在朝议上说合适不合适。 反正她没有受过专业的“如何当好一个皇帝”的教育,唯一能教她的太傅又不在身边。 她反正是毫无依仗,如今也只好凭着胸中一股意气行事,希望至少自己还能有点运气。 王项没想到萧倾这么坦白,联系起这位小皇帝在傅眀奕北去之后的几次行事,便是向来能思善谋,却也有些看不透这位了。 他刚想找句合适的话来表一下忠心,却听小皇帝又讲话了。 “方才众卿的话,朕都听到了。太傅之功,今日暂且不论。朕以稚龄,尚需丞相,太傅与众卿匡扶也可不论。再说滞留北都之人质,甚至萧水以北之民,也不论皇亲还是平民。” 萧倾一边理着思路,一边说着,语速便有些缓慢,有时还有短暂的停顿。 “朕只问,”她的声音渐渐提起来,却还是有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沉稳,“他们,与你们一样,是不是我大萧的子民?” 音高如平地惊雷,竟有回声在四强之内盘旋着飘向殿外。 是不是? 大萧的子民! 短暂的沉默后,有人气如洪钟大声回答道:“是!” 于是一片齐声:“是!” “跟着朕从北方来到南华的众卿,你们的亲人,家业都在北都,以一人换百人,你们亲人还有可团聚的机会,为什么却要与他们争持,不愿如此?” 萧倾指了指方才说换人合适的那些人。 他们更低了几分脊骨。 “李将军!你的儿孙都在北都,说不定正在北蛮的呼喝之下艰难生存,朝不保夕,你为什么却反对,却不愿意?!” 有的人窃喜,暗自认为小皇帝的意思是要同意换人。 这位可怜的李将军刚平复下心情,被萧倾这样大声质问,再忍不住痛哭失声,一腔热血奔涌激荡,控制不住以头抢地,大声哭喊道:“臣不愿意,并非臣不愿意!臣不愿意……” 很多人听着难受,头颈颤抖起来。 萧倾心里不忍,可却生生忍住,眼睛看向上方,手不自觉摩挲着双拐上凹凸不平的雕纹。 “臣的子孙是臣对不起他们,他们说不定已经丧命,是臣的罪过……”他呜声痛哭,自责到了极致。 “可即便他们都活下来了,都能有幸来南华,也不过几个人而已,只能免臣一人的痛苦。但太傅活下来,太傅在朝堂,便可活百人,千人万人,免数万大萧人的痛苦!” “臣老了,不中用了,可太傅正当用时。若臣能代替太傅去送死,绝无二话!可臣没那个能耐,臣并非,并非不愿被困受苦的宗亲臣民南返萧水,只是……只是……陛下,国难当头,正值用人之际,天底下哪里还有第二个傅眀奕啊陛下!陛下啊!” 殿里殿外渐有哽咽之声闷在喉中。 傅眀奕之重,在这些北臣心中,重不可言。 王项的脸色变了变,拳在袖中握紧,方才因王铭之死起的那点伤痛感概在这力道中渐渐消失。 既生瑜,何生亮。 王项心思电转,叩拜在地默不作声。 萧倾环顾四周,好一会儿才道:“哪里有不顾惜子孙的父亲。你们凭着一封写给朕的,尚不明确出处的私信,便真生出以太傅一人换人质数人的想法,若是换作你们在座的各位去替代太傅,又当如何自处?” 萧倾缓缓往回走,待站在王项身边时,对着跪伏一地的大臣们道:“泱泱大萧,虽然被迫退避南华,两望萧水,但百年风骨,便是教你们如此屈服,退缩的吗?北蛮的骑兵踏碎了你们的脊背不成?” 第55章 高人在侧 众臣方知,这位年方十岁的小皇帝,原本也是个性情刚烈,不屈不折之人。 “北蛮若只行掠夺之事,必不会久踞北都,约定什么划江而治之事。就算这封私信出自格海耳,既不是国书,便是试探。试探朕是否软弱。试探我大萧幸存的臣民是否被吓破了胆。” 萧倾说着说着,思路越来越清晰了。 “丞相昨日看过这封私信,之后提议说要朝议。朕还不以为然。” 她低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王项,艰难地弯下腰,隔着拐杖伸出一只手来,神色十分温和依赖。 “丞相请起,臣不便久立,还需臣相搭一把手,不知臣相可愿意?” 王项有些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去,只见萧倾眉眼间有几分痛色,唇白且干,慌忙站起来扶住了萧倾的手,不住告罪。 萧倾温然一笑,半身的重量靠在王项臂膀之中,接着说:“现在看来,朝议此事十分必要。” “不如此议一番,今我大萧朝堂岂不让万民耻笑,北蛮得意?只要我大萧同意换人,众卿以为等待大萧的,会是那些受苦的人质吗?” 众臣细细思量,心中转冷。 “几日前,众卿还在为武职空缺的事情烦恼,朕说,这些武将是要随时准备上战场的。所以才有南校场比武授职一事。众卿以为朕是玩笑的吗?” 萧倾扶着王项走了两步,“永萧宫的血与火时时在朕的梦中灼烧朕的双眼,难道诸位爱卿可以心安理得地偏居一隅吗?” 她讽刺地挑了下眉,“众卿不妨想一想,若是北蛮知道萧水以南的都是些吓唬一下就尿裤子的软骨头,会不会兴高采烈地再次南下?到时候,诸卿是要将朕交给蛮夷,还是将你们自己献给这些你们眼中的野蛮民族?” 先前那些大声争辩,认为换人最好的大臣们羞愧难言,脸色通红。 萧倾冷哼一声,“到时候,可还有一位傅眀奕冲入敌阵,救朕于水火?” 王项越发小心地扶着萧倾起来。 也是这时候,他真切感觉到这位小陛下的瘦弱。可这位小陛下的骨头极硬。 “丞相,众卿之心意,朕见识了。朕想,国事还是国办得好。仗一时半会儿打不起来,而格海耳必有建国之意。昨日朕也说,私信不必理会。今日还是这个意思。既然太傅在萧水以北受伤,如今那边已经是北蛮的领地。投递国书问询,派遣使臣质问践行协议之事,这些丞相比朕熟悉,自会处理好的。” 王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又见萧倾担忧地看着他,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悲伤眷恋之意,猝不及防被唬得心头一跳。 “还有被拒在姜州城门之外的大萧流民,丞相可安排妥善安置,国难当头,切不可再叫苦难民众惶惶终日。” 王项不知道该骂那个刺客还是该骂姜州的守将。 紧接着,萧倾又紧握住王项的手臂,忽而声音里竟有几分沉闷哭音。“最重要的是……” 王项心头又是一跳。 “太傅生死不知,朕失左膀,不可再失右臂。丞相,万望保重身体,莫要叫朕担心啊。” 萧倾占了脸和年龄的便宜,把个老谋深算的权臣也给唬得心头动摇了几分。 “都起来吧,朕不能久站,今日便议到此吧。” 萧倾对马洪招招手,终于依依不舍地看着王项,缓慢地松开手,然后在马洪的扶助下久久望着王项带着众臣退出殿外,步行离开的身影。 赵右辰匆匆赶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散场了。 刚才在殿中的事情他都听说了,此刻正要表达一下内心复杂的心情,就看见萧倾带拐跳了两下,耷拉着眉眼,有气无力地对明岫道:“甚累,甚累。” 明岫“噗嗤”一笑,赶紧去和马洪换手。 赵右辰清咳一声,引得萧倾正要扑向明岫的身躯僵了一下,瞬间站直。 “赵将军,他们居然要用太傅换人,这怎么可能?”她转头告状,一脸苦恼。 赵右辰也实在绷不住了。 “陛下英明。微臣来禀,那个报信兵已经伏法,但是……实在也没有问出指使的人是谁。” 萧倾眼睛一眯,“你是说,他不是为了那些流民才行刺朕?” 赵右辰谨慎地说:“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正值多事之秋,微臣便想得多了些。” 萧倾想了想,点头道:“赵将军说得极是,考虑周全些也好。” 赵右辰犹豫了一会儿,又道:“陛下,臣还有事单独启奏。” 萧倾于是挥退左右,吩咐明岫和马洪在外等候,这才道:“将军请说。” “太傅迟迟未归,又传出这样的事情。臣连夜审问那报信兵,深恐有什么遗漏的危险。臣虽想遵太傅之嘱托,时刻不离陛下左右,但禁卫军中也有武职更替,臣认为,整顿军务,守好南华宫亦是刻不容缓之事。臣深恐分身乏术,反而让不轨之人窥得可趁之机,置陛下于险地。” 萧倾觉得这是个问题。 “赵将军以为如何是好?” 赵右辰却笑了。 “是臣一叶障目,之前未仔细看过。太傅果真深谋远虑。” 萧倾奇怪地看着他,又听他道:“陛下看马洪、刘意如何?” “不错。”萧倾越发迷惑。 赵右辰便又笑了。“若是陛下信得过,这两人需有一人不离陛下左右,陛下安全无虞。” 萧倾一惊,“赵将军……” 赵右辰眼中似有些顽皮之意。“臣斗胆,陛下不妨唤马洪进来。”然后转身就走。 萧倾只得喊:“马洪。” 门外的马洪便转身跨过门槛往里走。 他与赵右辰擦身而过时,赵右辰突然伸出一只脚,迅如雷电。 马洪一惊,身体本能地反应起来,竟没有被绊倒。 他正要看赵右辰。不想旁里又伸出拳来。 马洪一瞬间明白了,于是不再顾忌,三两下就与赵右辰打作一团。 萧倾瞪大了眼,这才明白赵右辰的意思。 就算她不懂武功,也看出马洪的功夫恐怕还在赵右辰之上。 因为赵右辰出掌走拳路数正统,马洪却很有些不羁之风。 想必刘意也会武功。 赵右辰退开,马洪便对着萧倾跪下一拜,道:“奴才并非有心隐瞒,只是太傅走之前有所嘱咐,请陛下责罚。” 第56章 捉摸不透 “什么嘱咐?”萧倾开始觉得,一般人还真当不了太傅。 他在走之前那个晚上,到底做了多少事情? “太傅曾吩咐,陛下若是不用奴才,不可透露身份。若是身份暴露,陛下依然不用,便只能自断经脉,即刻出宫。” 萧倾都有些佩服傅眀奕了。 换作之前,若没有她企图逃跑失败,惹得傅眀奕关了何太医和明岫,她必定不会注意梅疏、马洪他们四个人。 可她既然有心远离明岫,送她离开是非之地,身边又不可能没人,这四人是必定要得用的。 比起其他的什么人,她本能地更相信作为“土著”的傅眀奕的眼光。 喜欢不喜欢,合拍不合拍那都是次要的。放心是根本。 傅眀奕虽然远在千里,却依然在影响着她。多么无奈。 “宫侍中会武功的有多少?”萧倾突然问。 马洪立刻道:“也不很多。与永萧宫比,在南华宫武侍大约十中有一。南华宫建成之时,武侍经专门训练,制同禁卫军,但独立于禁卫军和内侍局存在,虽远离北都,但也算常备力量,只是更新缓慢。后先帝弃南华宫不用,武侍军名存实亡,连训练之事都转为各自私训,渐渐转为以师徒传承,互相不知存在。” 萧倾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又好奇地问赵右辰:“赵将军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是武侍的?” 赵右辰道:“习武之人总有些特别之处。” 他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说这是他监视应英的时候,巧合地撞见马洪在应英睡着时,没憋住在房间里和刘意悄悄对拳。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萧倾想了一会儿,马洪性子稳重心细,刘意存在感更低。太傅既然信得过,特意安排在她身边,自然是可用的。 至于他说的武侍军——这等事情既然大萧历代皇帝都知道,也都参与了演变,她这个现在好歹挂着皇家名号的“小皇帝”自然不会全然不知。若她再多问一些,会露馅儿吧? 于是她点头:“行了,朕知道了,你们便留在朕身边吧。” 萧倾的意思是他们不用自毁武功,即刻出宫去。 可马洪喜不自胜,再三叩首道:“谢陛下不杀之恩。奴才必当忠于陛下,稍后与刘意说此喜讯,再来谢恩。”然后匆匆而去。 萧倾望了眼赵右辰,不知怎的觉得有点古怪。 她一时想不出来,便暂且放下,与赵右辰说起另外一件事情。 “李兴武大人今日在殿上受了些委屈,恐怕勾起了伤心之事,朕想赏赐他,不知是否妥当。” 赵右辰已经听说了今天殿上之事,他虽然不至于心情如发,但也不是完全的粗神经。于是道:“陛下美意,但在此刻公然赏赐恐怕不妥。” 萧倾点头,“那朕想赏赐丞相是否妥当?”而且,说到赏赐,她又不自觉瞄了一眼赵右辰的腰带。 什么都没有。 赵右辰愣了一会儿,忽而笑了。“想必假以时日,名满天下之太傅,亦不如陛之运筹帷幄,深谋远虑。” 等等,这是什么鬼? 萧倾按照自己的想法安排完了一应事务,只觉得快累瘫了。 “明岫,什么时候了。” 明岫赶紧进来,“陛下,已到午时一刻,可要用膳?” “用用,用完了回去看看梅疏和应英。” 明岫连忙布膳,萧倾吃得有如风卷残云,不过好歹还顾忌了下太傅教的用餐礼仪。 再次感叹:这工作真累,用脑过度不说,还得提着脑袋上工,吃饭睡觉都不能松弛。这得给多少工资人才愿意干啊? 太傅该不会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死活不答应她的提议的吧?这说起来,幕后霸主确实比台前木偶要自在得多。 扯远了,还是老实吃饭吧。 匆匆吃完饭后,萧倾便要回承德宫。 最近承德宫风水大约是不好,左右不过那么几个人,这几日里就接连伤了三个。 更让她觉得愧疚的是,她自己受伤大约可以算作她自己作,另外两个受伤那可是纯粹被她牵连的啊! 怀着这种心情,萧倾迫切地想要去慰问一下伤员。 她带着双拐躺上皇辇,在规律的起伏中不自觉地摸着拐杖上的雕纹,反正也是无聊,便又拿起来仔细看起来。 她缓慢转动着拐杖一笔一划地看过去,真心赞叹这制拐人的艺术修养和手巧功夫。 一般来说刻画不分家。这人刻的山水走刀大气,线条粗细深浅相间配合,苍凉高远之意呼之欲出。 再看另一只拐上的亭台远送图。八角亭上两人举杯对饮,一人肩膀上背着包袱,这显然是要远行。一辆小小的马车停在亭外不远处,马儿低头吃草,缰绳松弛,马车车门半开,里头似乎…… 萧倾脑中闪过一个极快的念头。 她下意识地将那只拐转着角度仔细看了又看,忽而脸色就变了。 山水,亭台,远送…… 她又拿起另外一根刻着山水图的双拐,好半天才从山河相连的推岸风浪中抓住了她脑中匆匆闪过的那个念头。 午后,宫中的赏赐送到丞相府中,马洪还捎带表达了小皇帝的切切慰问之意。 王项叩首谢恩,内心既有些得意,又有些晕晕。 对比先帝六岁登基,安安稳稳坐到六十岁的形事作风,这位陛下颇有些不走常理,不肖父风。 王项在书房中左思右想,一旁孙先生摸了摸小八字胡,便笑了。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王项奇怪,“何喜之有?” “其一喜,左膀去而右臂存;其二喜,上年幼而肱骨在。” 王项心中所思正在这两点。但是,他还有疑虑。 “今上不同先帝,又历经苦难,恐不是能听人言……”王项话说一半随即消音。 孙先生笑笑,“那是大人起先不作此打算。如今时机正好,年岁正佳,大人若无此意,今日何必犹豫?” 王项眼睛深了深,转而哈哈大笑,“那孙先生以为,太傅之事应当如何应对。”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自是要正大光明方显肱骨之气度仁德。” 王项正要说话,外头又道:“孙大人来了。” 他渐渐收敛嘴边笑容,似轻哼了一声,问:“可有拜帖?” “这……” 孙先生道:“朝中还需大人周旋,便是打算不同,大人……” 王项点头,“先生说得极是。”于是对外面道:“会客厅奉茶。” 片刻功夫便起身整衣前去。 第57章 新手上路 萧倾先去看了梅疏,见她一脸苍白,疼痛难忍还要从床上爬起来见礼,不由得就想要叹气。 “规矩都是死的,梅常侍救了朕一命,朕感谢都来不及,怎么还能折腾你。快别起来了。” 她赶紧去扶,奈何她人小,还是明岫在一旁帮忙才让她好好地躺了回去。 梅疏道:“奴婢惶恐。保护陛下是奴婢的本份,不值得陛下谢的。” 萧倾其实很烦这点。 这个世界有很多时候不讲道理的,讲尊卑贵贱。就这个把对错爱恨都能泯灭去。 现在她是摊了个好职业,要是换作她是梅疏,按她的性子估计早被乱棍打死了。 萧倾心头一凉,再看见梅疏恭顺忍耐的模样,好半天没能接上话。 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在面对梅疏时,特别是听她一本正经说着那些皇宫的规矩时,总会不甘心冒出来的那点抵触和厌弃是什么。 不是针对梅疏,也与她的性格无关,大概只是她从灵魂上不认同这个世界。 她叹了口气,“总之,好好休息吧。汤药什么的不要落下,朕会再来看你的。” 她面庞稚嫩,偏偏一副如此严肃正经的模样。 梅疏想到当日她撒泼扑到明岫怀里,死活不让别人近身的样子,两相比较,喉咙不自觉又泛起苦味。 “奴婢会的,陛下也要保重龙体。” 萧倾被明岫扶着走后,梅疏呆呆地望着床顶,始终想不透为什么她以命相搏,却依然换不来明岫在小皇帝心中的地位。 如此这般,如此这般。 她当如何自处? 正想得出神,旁边有人端过来汤药,正放在她床头。 她转目看去,竟不是熟面孔。 她正要询问,那人却把药碗稍微挪了挪,露出底下一角白纸来。 梅疏一惊,抬头看人,那人只弯腰一礼,一言不发地退去了。 梅疏左右看了看没人,这才伸手几次碰触药碗,费力地抽出纸条团在掌中,心跳都有些乱了。 她侧身过去,一手支着被沿放进去一点光,只见纸条上的字遒劲有力,只有四个字:茕茕白兔。 顿时眼热湿润,无法自抑。 时隔多年,竟还能看到这么一句话。 她原本犹疑、忐忑、空洞、焦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大概是命…… 应英的身体素质到底是比梅疏要好。 萧倾从窗外看见他虽然趴在床上,可枕在脑袋下的双臂旁歪歪斜斜挤着三只小猫,大家一起睡得香甜,就忍不住想笑。 这个她从宫外带回来的小子,意外地会养猫,而且,还能和这几只小猫一起给她带来许多温暖和感动。 刘意在旁边躬身道:“陛下,奴才去叫醒应内侍。” 萧倾赶紧对他摇摇头,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轻点儿声,然后干脆就没进去,直接带着明岫走了。 待明岫极为迫切地将她带到床上安置好后,便趴在床边巴巴看着她。 萧倾无奈了。 她看了看搁在床边的双拐,保证地说:“朕真的要睡了,再也没有别的事情了。你看,应英那里朕都没进去。” 明岫“噗嗤”笑了。“奴婢怕陛下累坏了身子。左右下午也没事,奴婢便在这里守着陛下,晚点再给陛下换药。” 萧倾正要说好呢,外间马洪带着刘意来了。 她想起这么回事儿,便让明岫去开门。 明岫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但还是去了。 马洪和刘意是来谢恩的。 萧倾说了些勉励的话,便遣他们下去。 马洪和刘意对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惊疑。 萧倾见他们没走,便问:“还有什么事吗?” 两人一惊,齐齐叩头,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屋里,萧倾还是没忍住问明岫:“岫儿,那把轮椅带回来了么?” 明岫道:“还在议事堂那边呢,陛下不是说一时半会儿用不上吗?” 萧倾又问:“这拐和轮椅都是那个乞丐做的吗?” 明岫更奇怪了,“既然是一起送来的,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吧。而且,它们用的木料可是一样的。” 萧倾左思右想,还是按捺了所有心思,闭着眼睛给自己催眠。 凡事不能急。 急就出错。 尤其现在这个时候,赵右辰都紧张戒备着。所以任何不同寻常的消息都需要确认了才行。 而在门外,马洪和刘意凑近了走在一起,等隔得远了,才站定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马洪皱眉,“陛下既然已经许诺你我在陛下身边,自然不会反悔的。” “可既然如此,陛下为何不赐药?”刘意觉得不对。 马洪也想不明白,好半天才说:“大概是为了考验我们。” 也实在没有其他解释了。 刘意沉默了一会儿,狠了狠心,“行。那应英的事情怎么办?” 马洪眼睛眯了眯,“这小子是个有心思的。话已经说了,端看他怎么想了。” 刘意想了想,“那这么着吧。陛下虽然应允了,但既然没赐药,你我的身份就不明确。你我还是得掖着藏着点。” 马洪点头,各自散去不提。 转眼又过了三日。 这三日里,王项来了两次,说与北蛮去书的情况。萧倾看了看,赞了丞相,又表达了忧心丞相身体之意。 比较特别的是另一件事。 被公认宗亲圈里最不安分的定海伯萧重乐找上王项,说愿意作为使臣,带上国书快马加鞭赶去北都。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 第一,他先要上战场,可惜你们给我安排个不够玩儿的虚职坐吃等死,我不干。 第二,我为陛下分忧啊。你王项反正应该也找不出比我更合适更心甘情愿的使臣人选了。 还别说,王项确实很难找到一个心甘情愿又足以代表大萧的使臣人选。 萧倾一想到萧重乐比她还要咋咋呼呼的样子,十分怀疑。 “丞相以为可行吗?” 王项叹气。“天佑我大萧,得明主如陛下,虽未亲政,但仁德明智,众臣信服。如今太傅深陷虎穴,北蛮态度不明,我大萧若派使臣,位卑则无以明志,而能与太傅比肩者,即便是有,也不可再轻往北地。定海伯若是愿意,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萧倾无语,本来还想再考虑一下,但见王项态度恭敬,诚意满满,说这番话也已经表明态度,于是思索片刻,道:“丞相酌情安排吧。” 这工作,这才感觉稍稍有点上手了。 第58章 主动联系 转眼到了六月底,太傅离开也有一个月了。 萧重乐欢欢喜喜地拜别了小皇帝和朝臣之后,带着正式的国书往萧水北面去了。 萧倾对此人的感觉经过两次反复,这时候颇有些哭笑不得。 总而言之还是个十分热血又洒脱的人吧。 萧倾靠着双拐站在高高的宫墙上看着他一骑飞驰,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来。 明明她已经从太傅受伤、昏迷、被扣等等事情中平静下来,在朝议上义正言辞,打破了懦弱之臣的幻想,又争取了王项的同情和配合…… 可是为什么,她站在这里还是觉得慌呢? 余在廷跟着王项和孙进益又进了一次宫。他们是来禀告南校场比武授职之事的进度的。 萧倾看了下名册,发现其实大致还是和以前差不多。而她关注的那几个人,除了需在琅州的那个不见踪影之外,其他的基本达标。 她将此事在心中记下,又听他们说了些其他人的事情,似乎是在与她分析这名册拟定的合理性。 三人之中,之前那次是余在廷最沉默,现在却是孙进益话最少。 萧倾见他脸色似乎也不太好,本想慰问一下,又觉得他那周身气势实在生人勿近。 算了,只要稳住王项,她应该就没有太大的危险。 真是世事难料。原本,太傅不在,她应该感到轻松才对。可现在,到了这地步,她却不得不为着小命着想,倒比之前更尽职尽责。 她的腿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不能久站久走,于是轮椅也排上了用场。 她现在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坐在轮椅上,可以去外面找一块阳光不太强烈,只有正好供沐浴的地方,半眯着眼睛逗猫。 应英也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这会儿待着她身边照顾那两只性情稍安静,也比较黏着他的小猫。 那只背上披着大片灰蓝色毛皮的,可爱又活泼的小猫则站在萧倾腿上,不安分地试图爬到她脖子上去。 萧倾这些日子实在是用脑过度,难得有这样闲下来的日子便什么也不想。手中柔软,心内放空,时光好过,不自觉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应英看了会儿,转身去取了薄毯给萧倾盖上,又轻手轻脚要抱过那小猫。 可小猫不干,挣扎着非要往薄毯里钻。 应英怕吵醒了萧倾,只好瞪它一眼,放弃了。 小猫得意地眯了下眼,不过倒也识相,磨蹭到一块光斑处,小脑袋扭了扭调整姿势,便也跟着睡了。 应英守在一旁,沉默地如同不存在一般。可他的内心却涟漪不断。 这样的毫无防备,又光明磊落。这不该是皇家萧倾。 哎。 午后,琢磨了多日的萧倾召见了赵右辰。 他最近忙着整顿军务,训练禁卫军,南校场上晨起的操练声整齐划一。 他极有成就感。 不过,若是能上战场,他更满意。 旌旗招展,马革裹尸。这几乎是他时刻都在准备着的事情。 他见萧倾小脸白里透红,眉眼带笑,便知她修养得极好。 不过,他以武将的眼光看了看,觉得之前小陛下要学武之事实在必要。 不说强身健体如何,他们就会小陛下虽然心性、才智都极好,可就面相看,便有些文弱了。 现在年纪小,这也无妨。但年岁大了,难免差些气势。 赵右辰若知道眼前这位内里乾坤,大概就不会这么想了。 “陛下安好。”赵右辰很高兴。 萧倾多日未见他,此刻见他英气威武,也很高兴。 赵右辰似乎是天生的将军,不上战场太可惜了。 禁卫军的舞台,似乎是小了点。 不过,她找他不是要说这个事情。 原先她没认真的时候,更多考虑的是这个工作的危险性,劳心耗神不得安眠的程度。可现在她心态不一样了,便更多考虑了它的技术性。 这个世界没有搜索引擎,没有问题社区,学新东西要入门,大概全靠好老师。 她对太傅安全回来的热切期盼又提高了一个度。 “赵将军,朕要跟你打听一个人。” “陛下请讲。” “赵将军可知在平安城,有一个人叫做李青河。” 赵右辰想了想,“请陛下见谅,臣不是平安城人,在平安城中所待时日也短,对此人的名字并不熟悉。” 萧倾略有些失望。 不过想到太傅,她拿起轮椅旁的双拐,道:“不瞒赵将军,太傅临行之前曾与朕提到此人。当时朕只以为是随意提起,现在却怀疑,太傅是借此人传信给朕。” 赵右辰一惊,“陛下如何得知?” 萧倾将双拐递给他。“赵将军请看,这双拐制作精巧,上有雕纹,与这轮椅出自同一人之手。” 赵右辰看了看,确实。 “你在看那雕纹,一边是山间水流,一边是亭台远送。” 萧倾上辈子以将死之人撑了那么多年,最不缺的便是耐心。这等了数日他也没有见到更多的信息,这才决定主动出击。 赵右辰是与她和太傅都有牵连的人。她信得过赵右辰。 “赵将军觉得这亭子和这马车是否熟悉?” 赵右辰一点便通。“这是当日太傅远行的遇君亭!” 萧倾点头,“赵将军再看另一只拐上那扑岸的水浪。” 隐藏在曲折回旋的水浪纹路中的,竟有顺势而成的两个波浪起伏的字:青河。 赵右辰又惊了一下。 这两个字在波浪间就是它的线条,若不仔细去看,真的很难分辨出线条中竟还能组成两个字来。 “陛下心细如发。”他不禁赞叹道。 萧倾道:“赵将军,这双拐和轮椅来得十分及时。”于是将明岫的故事给他讲了一遍。 “可惜明岫也不知道更多的事情了。至于那位老太医,我想若不是凭空虚造,便很有可能是太傅的人。既然打探不到更多的信息,大约是太傅不想暴露此人。” 赵右辰激动起来。 如果太傅主动传信过来,消息的真实性会好很多。而且,这给出一个信息:太傅很可能是清醒的,安全的。 “请陛下吩咐,臣当如何做?” 第59章 来躲猫猫 赵右辰很快离开了。 本来,萧倾的意思是让他带着双拐去找人的,可是赵右辰表示双拐目标太大,即便是现在除了他们,谁也不知道“李青河”这么个人的存在,但是若真有有心人,事后也会引起不少麻烦的吧。 萧倾觉得有理。 只是这样一来,要想让李青河相信赵右辰,就需要费一番功夫了。 城外遇君亭,赵右辰穿着便服走上亭子,一边举目四望,一边心里还想着那副山水图。 如果是太傅借此人传信,一只拐上雕刻着遇君亭、马车等暗示他们,这是合理的。但另外一只拐上的山水图难道真的只是为了隐藏“青河”两个字吗? 想到太傅,赵右辰心里有些拿不准了。 徐风缓送,夏意渐來。 开始他还平静地在等人。 如果李青河就在附近,如果看到遇君亭上有人在等着他,一定会现身的。 嗯,当然,李青河要做出这个判断,最终现身,自然是需要时间的。 这个时间,有可能会有点长。 事实证明,确实有点长。 遇君亭一次又一次上演着送往迎来之事,可没有一个人在赵右辰面前停留。 他们或许会有那么一瞬好奇赵右辰在等谁,但是这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当太阳从中天走到西边,最后眼见着就要落下山去的时候,赵右辰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 得赶在宫禁之前回去,还要向小皇帝禀告此事。 所以赵右辰走了。 他回到宫中,与萧倾说起此事,也对另一只拐上的山水图提出了疑问。 萧倾看了半天,实在看不出特别之处,无奈又把拐递给赵右辰。 “赵将军,或者这是一个比较特别的地方?” 所以,李青河也许不在亭台远送的场景中,而在山水图所指的地方? 赵右辰也看不出更多的名堂来了。 也许那李青河需要更长的时间判断? “臣明日一早便再去一次。”这次去之前,得把禁卫军中事务安排好了。 萧倾点头,只有这样了。 她看了看赵右辰,其实还是想让他把拐带上。 “赵将军,也许是他没有看到类似信物的东西。”所以才没出现。 赵右辰以拳对掌,“陛下说得对,可是也不好太明显。” 怎么办呢,赵右辰冥思苦想。 “不然还是把拐带上吧。” 赵右辰摇摇头,不好。 第二天,赵右辰一大早又去了。 可是,今天注定又是毫无收获的一天。 第三天,赵右辰还是拿布包着拐去了,心里给自己催眠——就当是拿把剑。 可是,李青河还是没有出现。 赵右辰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第三天傍晚他回宫复命的时候,萧倾觉得他的眼睛是不是因为瞪得太长时间,眼圈都变成了红色。 萧倾觉得不能这样了。 “赵将军,不然让朕去吧。”她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赵将军,或许我们还需要一辆马车,车门半开,朕可以坐在马车里。最重要的是,马车在遇君亭外的位置需要精确。” 赵右辰皱眉,“陛下,此非常时期,出宫的话……”不安全。 萧倾心有戚戚。 就因为这屁股没坐热的位置,她已经遭遇两次刺杀了。 不过,萧倾觉得自己这次不会这么倒霉了。 “赵将军,你说那些想要杀朕的都是什么人呀?”萧倾凑近了低声问。 傅眀奕也没特别明确地说过,只是特别说了下饮雪箭,说来自皇室。 可是,她这身体的哥哥死的活的都不知道,即便是活的,不先出来抢皇位宣示主权,却先派人来杀她? 她觉得这逻辑肯定不对。 而其他有可能杀她的,又是皇室中人的…… 天和帝子嗣艰难,如今明面上还活着的估计也只有那位远在封地的三皇子,好像是个什么王。 哎,不怪她记性不好,一般人不上心的东西记性真没办法好。 萧倾一向自认是一般人。 天上掉下个皇位砸到她头上,她都觉得是不是下辈子要倒血霉了。 不,当皇帝真不是最好的命,这是劳碌命,也该是倒了血霉的人才摊上这么一辈子的。 萧倾信念坚定得很。 话说回来,那个三皇子听说双腿有疾,是常年坐着无法行走的人。 这样的人,是无缘皇位的。 无缘皇位,那就没有动力找皇帝的麻烦。 且太傅从未提过此人的负面信息,说明她来自他的威胁——大约是零吧? 那么,危险在哪里?其他宗亲? 萧倾摸摸下巴,她有没有必要查一查皇室宗谱呢? 不过,这都要等太傅回来再说。 太傅就是她的搜索引擎。 太傅就是她的问题社区。 太傅啊!你传信就痛快点嘛!李青河到底来不来啊! 萧倾握拳,“朕决定了,朕要亲自去!” 至于她上一个问题,已经在她发散的思维里飘飞远去了。 萧倾正经起来可以很正经,不正经起来,自己都找不准放飞的轨迹。 赵右辰内心狠狠松了口气。 陛下的问题,太难回答。 “陛下,不妥。”无论怎样,出宫,出城,对于小陛下来说,都不安全。 不过,萧倾抓着赵右辰的袖子,眨巴着眼看着他,眼眶逐渐潮湿起来。 这…… 要了老命了。 “陛下,真的不妥。”安全第一。 手往上抓了抓,眼睛再眨眨。 “说不定太傅被李青河藏起来了?” “陛下……” 再抓,再眨,无比担心。 “难道太傅有很重要很重要的消息,必须见朕李青河才能说?” 好苦恼。 怎么有这样的陛下! 赵右辰红了脸梗着脖子,开始思考一系列可行方案。 “赵将军……” 算了,放弃了。 “陛下,请一定听从臣的安排,千万千万不要离开臣的身边。另外,陛下是否带马洪前往?” 萧倾咧嘴笑了,“不带。” 第四天,赵右辰安排两队禁卫军防备,一队混入人群,自己当车夫赶着马车出城了。 这一次李青河再不出现的话他就把南华城里外土翻一遍,你有本事就躲到地洞里去吧! 萧倾长长吁了口气,一面相信赵右辰的能力,另一方面,心里还是略有些紧张的。 不过,南校场刺杀事件以来,萧倾过得太顺利了。 她在朝堂提出的事情也都按部就班在进行。 萧倾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被一双拐杖给勾出了放风的心。 她的脑中,闪过萧重乐离开时那飞驰的背影,还有面前高高的,冷冷的宫墙。 第60章 终于等到 遇君亭,到位。 车门半开的马车,到位。 小皇帝一枚,到位。 赵右辰在马车边状似无意地喂马,眼睛恨不得能自由奔跑,把脑袋周围三百六十度的方位都看到。 看,连车轮和遇君亭之间的角度都是精确的。李青河,你就老老实实来跪拜陛下吧。 就在赵右辰等的不耐烦,准备跟萧倾禀告要赶车回宫的时候,终于有个人一瘸一拐地从城门的方向来了。 赵右辰眯了眯眼。 按照陛下给的提示,李青河是个上过战场的人,受过伤,腿脚不便。 他一面暗自戒备,一面低声在马车边道:“陛下,城门方向来了一个腿瘸之人,三十五岁上下,中等身材,身形清瘦。” 萧倾歪了歪身子,从半开的门缝看过去,此人衣着整齐,表情漫不经心,虽然瘸腿,但走路并不慢,似乎还有点跳脚的感觉。 那人走了过来。 赵右辰按着剑,正要询问,那人却淡淡看了他们一眼,继续往前走去。 喂喂喂再走就走过了! 已经连续等了几天,耐心告罄的赵右辰旋身过去,伸出手臂一把拦住了他。 那人愣了一下,喊了起来。“你拦着我干什么?” 哼,装! 赵右辰冷眼相对,“你看看这亭子。” “破亭子有什么好看的?” 赵右辰眼神更冷,“你再看看这马车?” “马车一般,不过好歹有坐的地方,来来,让我坐坐歇歇脚!”他看了一会儿,高兴地就要上去。 赵右辰离得近,闻到他身上一股难以言状的味道,于是本能地又拦住了他。 “又干嘛?” “你叫什么名字?” “嘿嘿,我凭啥告诉你名字来着?我不坐了!”说完又要走。 赵右辰有些糊涂了。 萧倾突然问:“谁让你过来的?” 那人一愣,“什么什么,说什么听不懂?我老拐子走自己的路,怎么这里不让人走啊?”他嚷嚷起来。 萧倾很快道:“拿下。” 赵右辰迅速出手,不过两下就把人给摁在了地上。 萧倾跳下马车来。 “现在,可以说了吗?” 她拿着一只拐杵在地上。上端在小小的掌心转了又转。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都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嚣张!” 萧倾注意到他挥舞的手,虽然沟壑遍布,指甲里还有陈年的泥灰,但是指骨并没有变形,也没有特别的厚重的老茧。 萧倾绕着他走了一圈,在他哇哇乱叫的噪音里一把脱了他的鞋。 “哎呀呀这是要干什么啊!放开我放开我!”那人大喊起来,挣扎得更加剧烈。 可是,赵右辰死死按着他,不让他动。 赵右辰也很惊了一下。 陛下脱人家鞋干嘛? 可是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刺激。 萧倾蹲下身子,伸手把那人的裤腿往上卷起来。 “陛……少爷!”赵右辰吓得不轻,差点说漏嘴。 那人也吓得不轻,“我说我说,你们要干什么!” 萧倾终于看到了那人腿上的伤口,在膝盖骨处。 “这是怎么伤的?” “格老子……” 赵右辰一巴掌拍过去,“好好说话!” 那人脑袋挨了一下,有点懵。 赵右辰也看了看伤口,“似乎是棍棒所致,且是新伤。” 萧倾再看了看那只鞋,似乎大了点。 好你个李青河。跟太傅果然一会儿的。 性格都这么恶劣! 萧倾站起身来拍拍手,走到那人面前,“有什么话痛快说了。说得好放你走,说的不好,你这一身就全给你扒了,你就光着走吧。” 赵右辰嘴角抽了抽。 陛下啊…… 那人这回老实了。“呜呜呜,不关我的事啊。我好好地在城里乞讨,有个公子非要说他想尝一下乞讨的滋味,跟我换了衣服鞋子不说,还说叫我到城外遇君亭来,说他弟弟看到我穿着他的衣服,一定会向我打听他的下落,叫我借此讹他一笔,肯定够我吃上一个月的。害死我了呀。你们是不是他哥哥啊呜呜呜。” “说,他在哪里?”赵右辰问。 “就在城门不远处墙角根上。我都是在那里乞讨的。” “之前躲躲闪闪,现在怎么又肯说了?”萧倾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你们要扒我衣服,我就这一件好衣服,换银子还能换不少呢,你们这些富贵人不稀罕,我一个老乞丐自然不会不识货。我……” 萧倾脑子里灵光一闪。 “行成全你。” 她看向赵右辰,“衣服扒了,连鞋一起,给他些银子。”说完转身上马车去了。 “喂喂喂,你们这些强盗!给银子就给银子,为什么要脱衣服啊!倒了霉了我这是,你们什么人啊!别脱,喂喂……” 赵右辰是绝佳的执行者。 而且,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身上的味道这么不可描述了。 乞丐身上的味道自然不好闻,可这衣服上似乎是熏了香的。香的臭的混合在一起,自然不可描述。 于是,这一天,他们见了一个可能是李青河指派来的乞丐,得到了一身衣服和一双鞋。 马车走过城门边时,赵右辰赶车的动作放慢了下来。 “没有人。” “有没有其他东西?” “什么也没有。” “停一下。” 萧倾从车窗的缝隙里往外看了看,确实什么也没有。 这李青河,竟真的从头到尾都不露面? 为什么呢? “派人到这里看着,看看那乞丐什么时候回来。” 萧倾百思不得其解,决定还是回宫看看这身衣服鞋子。 若乞丐所说属实,换衣服也就罢了,为什么连鞋子也要换呢? 即便这是一双新鞋,可不合脚的鞋,就算乞丐无所谓,那李青河脚应该比乞丐的大,穿小鞋感觉更酸爽吗? 萧倾一肚子问题回宫了。 好在没有危险,没有刺客,没有刀光剑影。 萧倾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但是,当赵右辰的人随后来报,说那个乞丐没有回城,城外也找不到的时候…… “有没有打斗的痕迹?” 赵右辰皱眉,“连车辙印都没有,比我们去时更干净。” 萧倾顿时凉透了心。 赵右辰沉着脸,“陛下,那个乞丐到底是不是李青河?” 萧倾看着手边的衣服,“应该不是李青河,但李青河恐怕被盯上了。” 第61章 众人拾柴 怀着沉重的心情,两人把衣服、鞋子都检查了一遍。 可是,萧倾都恨不得把衣服拆成几片了,却连一个小字,一副小画都没有找到。 就算耐心再好的人,这时候也该焦躁了。 萧倾一脚踢开两只臭鞋子,“什么鬼,藏金子呢!太傅在搞什么啊!” 话才说完,明岫端着药进来了。 她好奇地看着已经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有被踢开在一边,委屈地躺倒的……嗯,成年男人的谢。 眼光不自主地便往赵右辰的身上飞去。 赵右辰自然是穿了鞋的。 萧倾一看到药,眉毛都快皱成小山。 “明岫,朕真的好了,你看能跑能跳,还能踢飞一只鞋,真的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所以这药……” “陛下,还有两天,说什么也要喝完。” 我…… 萧倾垂头耷耳地接过药碗,决定还是不要费力气争辩了。 明岫在医药方面特别执着,没商量。 赵右辰的眼睛盯上了鞋。 “陛下,这是一只新鞋。” 萧倾没好气地瞪了鞋一眼,废话。 赵右辰却走过去拿起鞋,掂了起来。 “连鞋里面都掏过了,什么都没有,不行把鞋拆了吧。” 赵右辰又拿起另外一只鞋,“这只似乎不太新。”至少,虽然差别不大,但仔细看鞋底的话,确实是没有另一只新。 萧倾一口喝了药,把药碗给了明岫,赶紧凑了过去。 明岫压抑住好奇,心想陛下没说的,她就不能打听。于是忍住,拿了药碗慢慢退出去了。 淡影从外面回来,看见明岫,两人屈膝一礼。 明岫问:“梅常侍好些了吗?” 淡影回答道:“好多了,过两日应该就能下床。” 明岫见她手中拿着小包,似乎有香气,便问:“这是什么?” 淡影递过来,“梅常侍房中喜欢燃香,最近用得差不多了,她不方便去取,并请我帮忙取一些回来。” 明岫对香的兴趣远没有对药材的兴趣大,只觉得这香气清淡好闻,也没继续问下去。 说起来,小陛下房中的熏香也都是淡影在负责的。 “陛下房中的香可还够?” “陛下不喜用香,即便闻着清淡,陛下也说头疼,除了前些日子伤重,用了些宁神香外,已经好些日子没点香了。” 明岫心想,小陛下确实不喜欢用香,与一般女孩子一点也不同。 等等,这个想法还是趁早丢出脑后。小陛下才不需要那些小女孩子家家玩儿的东西。 萧倾本在凝神思考那两只鞋都不同,想不出来便觉得心烦意乱。 好家伙,本来她还沉得住气。没想到这个李青河比她更能耐,一切信息似是而非,只要关于他的,都几乎成了谜。 这时听得外头的交谈声,即便听不到什么更清楚的,却还是本能地喊了一句:“谁在外面?” 明岫和淡影对望了一眼,自然都听出这位小陛下心情不太好。 没奈何,两人便进去复命了。 明岫还端着药碗,淡影则动了动鼻子,眼睛不由自主往四处看起来。 萧倾注意到她的神色。 “淡影,你在找什么?” 淡影愣了一下,正要说没什么,眼睛却搜寻到了那明显被拆过的破烂衣服。 一直想说的话便没说出口。 萧倾眯了下眼,“这衣服有什么不对?” 淡影看向萧倾,没有立刻回答。 赵右辰像是看到了一线曙光。 “有什么便说什么吧,陛下不会怪你的。”实在是两个人要找疯了。 淡影这才道:“陛下有所不知,淡影进宫之前,家中是做熏香生意的,陛下若是不弃,可否让奴婢看看这衣服?” 萧倾哪里还能弃,赵右辰赶紧就拿着衣服递过去了。 淡影闻了闻,神色不对起来。 似乎有细微的忧伤,或者是怀念,或者是其他什么很细腻和感伤的情绪。 萧倾和赵右辰对看了一眼,有戏。 “陛下,此香来自海州,是沿海地区用一种珍珠,配以其他几种花粉、果粉等碾磨制成驱虫去湿的香。虽然不名贵,但在海州沿海也只有几个小镇会这样调香。” 淡影定了定,“南定城中并无此香贩售。当年奴婢的父亲曾带此香来定州贩售,可此处不比海边潮湿,珍珠难得,贵族又不喜欢此香,平民又觉得贵,用不上,所以最后只好倒掉。” “你的父亲在哪里?”赵右辰问。 “已经过世。”淡影顿了顿,“当年海州台风过境,半个镇子遭了灾,很多人不得不背井离乡。奴婢的父亲……带着奴婢来到定州,生意失败,患了重病也无钱医治,最后把奴婢卖入宫中,才算了了心愿,闭目而去。” 赵右辰问不下去了。 萧倾指了指那双鞋。“你再看看这双鞋?” 淡影走近仔细看了看,指着那只新鞋道:“这只鞋子的绣法似乎出自宫中。” 萧倾和赵右辰同时惊了。 “何以见得?” 淡影说不上来,想了半天,道:“陛下,恕奴婢无知。不过刘常侍原来是尚衣局的人,也许能说明白。” 萧倾对明岫道:“请刘常侍过来一趟吧。” 明岫领命而去,很快把刘意带来了。 “没错,出自尚衣局。”刘意仔细看了看,伸手摸了摸,“这鞋面的布是城中锦绣坊的,看着是普通的棉布,其实是三层棉压实了夹在一起,吸水透气,而且拆开看的话,中间一层还有‘锦绣坊’三个小字第次排列。” 萧倾很快决定:“拆鞋。” 鞋面的布果然像刘意说的,中间一层有不少小字。不过,因为压得紧,现在即便拆开了,也看不到完整的了。 萧倾心想不错,这锦绣坊还会做防伪版权的。 “那这一只鞋子呢?”萧倾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倒不是出自宫中。不过看这鞋底的磨损程度,这个人很可能左腿不方便,重心都压在右腿上,所以这个边缘磨损得更厉害。” 赵右辰想起来,“那个人伤的是右腿!” 刘意皱眉,“不可能,右腿受伤必不能用力。” 萧倾却明白,赵右辰说的是那个乞丐。 好了。现在假设,真正的李青河是海州人士,喜欢熏香,右腿不便,或许,还和锦绣坊有关系? 第62章 出来吧,真身! 赵右辰迅速派人锁定了锦绣坊,刘意则拿着鞋子去了一趟尚衣局。 萧倾思考了一小会儿,脑中仿佛有好几条线在纠结成团。 太傅做事,必有深意。 刘意先回来了。 尚衣局出品,必有批次登记。寻常人看不出什么区别,尚衣局的老师傅们却是门儿清。 南华宫的情况又更特别一些。 “启禀陛下,是尚衣局往年的存货,有不少都流出宫外了,想要买到并不困难。” “在哪里可以买到?” “这……”刘意有些犹豫。 但是他很快想到了马洪说的话。 陛下还没有赐药给他们,陛下需要看到他们的诚意。 刘意狠狠心,决定表现一下诚意。 “陛下,这件事情说起来并不合规矩。不过先帝将南华宫闲置,许多宫人生活艰苦,这个……那个……”刘意不太善言辞,解释起来满头大汗,心想要是马洪在就好了。 “行了,你说吧,朕不追究。” “谢陛下隆恩。因为是私下送出宫外,不能在大的衣冠坊中贩售,所以往往寄放在可靠的小店那里贩售。这样的地方该有三两个,具体还要打听。” 萧倾脑仁子疼。 看看,这找人找的够曲折的。 “打听去吧,打听全了有赏。要花银子什么的找明岫支取。” “奴才谢陛下。”刘意欢欢喜喜走了。 赵右辰的人来报,没有这样体态特征的人。 刘意办事效率挺高,大约小半个时辰就小跑着回来,说了三个南华城中的小作坊。 淡影一直默默站在旁边没说话,这时听到三个小作坊的名字,突然开口了。 “平安坊不止贩售布匹、成衣、鞋靴等,还卖香料、水粉等。” 萧倾眼睛一亮,“老板是海州人?” 淡影摇头,“奴婢没有听说过,只是宫中有姐妹曾在这里买过香粉,奴婢便略知一二。” 赵右辰就要找人去探,萧倾摇摇头,“朕亲自去会会。” 还就不信这邪了,李青河,给我等着! 萧倾看了看眼前这些人,尤其是刘意和淡影。 “今日这些事,若是有人问起,你们如何回答?” 两人识趣,俱表示今日无事,萧倾便放他们走了。 明岫有些忐忑,好半天才问,“陛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萧倾撇撇嘴,“那就看我们的太傅大人怎么想的了。” 说到太傅,明岫默默地消声了。 目标锁定平安坊,萧倾带着赵右辰去了。 他们已经做好还是找不到人的准备,可是老天可怜他们,竟给指了条明路。 平安坊不在闹市,却在偏巷之中。 两人往里走,还不到门口,便看见有个人抱着手臂靠在一边窄墙的阴影里,斗笠拉得很低,让人看不清面容。 萧倾停下脚步,眼睛不自觉地瞄向他的鞋。 还不等她仔细琢磨那人压了压斗笠的边缘,站直了身子,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萧倾突然有点紧张,手悄悄握成了拳。 这人走路的时候一脚重一脚轻,左脚似乎行走不便。 这人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服,走过他们身边时,身上有一丝淡淡的……似乎是金属的气味。 萧倾正去看他的手,耳边传来低语:“客人要不要来杯甜茶。” 萧倾脑袋里“轰”一下,似乎云开见日。 尼玛太傅到底是多久以前就在计划了今时今日的一切,请她喝个茶都是暗号! 就这一个念头的功夫,那人已经走过去了。 萧倾二话不说,转身跟了过去。 深巷有茶香,是一座不起眼的小茶楼。 这李青河肯定不是第一次来,因为他们进去的时候,那坐在柜台上的老伙计看都不看他们,颇有些你们爱干嘛干嘛的感觉。 这茶楼做生意实在不怎么上心。外面连个正经的店名都没有,只门旁边歪歪斜斜竖着个牌子,上面写着个小学入学水平的“茶”字。且任凭它风吹雨打,模样十分沧桑。 进门,上二楼,清一色的独立茶室。 萧倾跟着他进去,两方坐定,赵右辰站在一旁。 谁也没说话,时间便难熬起来。 “门外等我一会儿吧。”萧倾看着对方连斗笠都没摘,突然会意。 果然,赵右辰出去后,此人摘下来斗笠,露出一张方正英气的脸,脸上还蓄着短短的胡子,绕着嘴巴一圈。再看他腰背挺直,坐姿端正,确实有军人的硬派气质。 “阁下是李青河?” “在下不是李青河。” 萧倾瞪着眼,几乎想发火。 “李青河是一个代号。” 萧倾内心很有些傻眼。 “阁下是太傅的人?” “在下也不是太傅的人。” 萧倾抱着手臂,嘴角抽了抽。 “只是太傅与李青河做了笔生意。” 萧倾似笑非笑,“怎样的生意?” “问客人一句话。” “什么话?”萧倾觉得自己脾气都被这“李青河”给磨没了。 “客人要走还是要留?” 萧倾一时间觉得周围极静。 静得听得见她自己的心跳。 这话,太傅走之前,她想了不止百回。 如今,太傅还没回来,却是由不相干的人问出来。 感觉怪怪的。 “走当如何,留当如何?” “若是客人要走,青河可以安排。”他却不说留的事情。 萧倾似笑非笑,“如何安排?” “那要客人明确表示要走,在下才能说。” “不必请示太傅?” “客人走了,太傅自然知晓。” “不必再见太傅?” “客人要走,自不必见。” 萧倾心中猛地燃起一团火。 “哦?这叫人如何相信?” 对方看了萧倾一眼,默默往桌上放了一样东西。 萧倾的心仿佛狠狠被扎了一下,脊背的汗毛不自觉地竖起来,凉。 那是一把刀,被擦得锃亮。 她脑子里恍恍惚惚闪现她刚从这个世界醒来的那一瞬。 “这是什么意思,要杀人灭口吗?” “只是临别赠礼,或者说,让阁下信任的信物。” 萧倾似乎沉默了很久,心中冷笑连连。 好你个傅明奕,当初你可是跪在地上求我接下这个破位置的,如今派随便一个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带着一把刀恐吓我,要送我走,人都不出面了! 她觉得冷,但同时,心中那把火却烧得更旺了。 第63章 孙猴子的苦恼 萧倾内心的倔强仿佛被点燃了引线,火烧过去,理智便被焚得七零八落。 她嘴角溢出一声冷哼,“要送我走,叫他亲自来与我谈。” 对方却笑了。 “看来阁下想留。” 我…… “留又如何?” “那也要阁下明确表示要留,在下才能说。” 萧倾皱着眉,一时没有说话。 太傅不是一般的阿猫阿狗。太傅问得这么直白,自然不会让她现在选一个,以后再随意再换另一个。 “在这之前,阁下是不是应该解释下为什么迟迟不出现,给出这么多线索,是逗人玩儿吗?” 对方眉眼舒展,“这是太傅的意思。” “那双拐和轮椅也是太傅的意思?” 太傅远在千里之外,竟然能及时知道她摔伤了腿,还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给她准备了代步工具? “不,那是李青河对太傅的诚意。” “此话怎讲?” “客人只需要知道这个就可以了。”他笑了笑,“如果客人更仔细一些,自会对李青河的诚意表示满意。” 看来是不能说了。 “遇君亭三日避而不见,最后派一个乞丐来送医送鞋,也是太傅的意思?” “正是。太傅知道客人一定会问,在下这边解释给客人听。” “洗耳恭听。” “遇君亭避而不见,是因为来的不是太傅指定的人。” “太傅不考虑我不能出面的情况吗?” “那存在两种可能,第一,说明客人并没有把太傅看得多重,那李青河在与不在也并无区别。” 萧倾冷眼看过去。 对方似乎觉得她脸上摆这样的表情很有意思,眼睛里便露出笑意来。 “第二,客人确实有客观不能出现的理由,那便是李青河需要考虑的问题。不过,家中无大事,城中无动乱,客人不会出不来。总之,太傅问的话,李青河一定会带到。” 这李青河是做什么的,怎么这么牛哄哄的样子呢? “那太傅指定的人到了,为什么也不出现呢?” “虽然指定的人到了,但并没有达到太傅的要求。” “什么要求?” “客人取了衣服和鞋子回去,是其一;通过衣服和鞋子找到李青河,是其二;客人亲自前来,是其三。” “如果我没有取走衣服和鞋子?” “证明阁下不是太傅想要的人。” “如果我没有通过衣服和鞋子找到李青河?” “证明阁下没有用太傅想要阁下用的人。” “如果我没有亲自前来?” “阁下历经波折,终于找到李青河,却不亲自前来看一看,证明阁下依然不是太傅等的人。” “哦?照你这个逻辑,如果我现在走,同样也不是太傅要的人和等的人。你们费尽周折折腾这么一回,不觉得成本太大吗?” 对方便又笑了。“这便是李青河对傅明奕的诚意。” 萧倾注意到,他在这里说的是:傅明奕。 李青河看重的,是傅明奕的价值,不是太傅。 萧倾觉得什么都不想问了。 “所以,阁下决定是走还是留呢?” 结果又绕回来了。 “傅明奕到底是个什么神仙,他是家里有金矿呢还是怎么的,怎么就值得你们这么为他办事呢?” “客人误会了,只是交易。” “那这样吧,我也与你做个交易,如何?” 李青河觉得有趣。“阁下想做什么交易?找李青河做交易,代价可不低哦。” “太傅付给你们什么代价?” “这是要为客人保密的。” 萧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你看看我有什么可以用来给你们做交易的?” “还真没看出来。” 萧倾瞪眼儿,“太傅就没有告诉你们指定的人是什么身份吗?” “客人对自己的身份已经有自觉了吗?” 此人思维实在敏捷,不是斗嘴的好对手。 “所以客人可否明确告知,走还是留呢?” 李青河坐着的位置正对着紧闭的窗户,他状似无意地看了眼窗户,“客人若是迟迟不决定,在下便要走了。” 还真不客气。 萧倾闭了下眼睛。 “如果我选走,是不是今生再不能见太傅,生死自知。” “自然。” “如果我选留,太傅……” 萧倾说到一半,突然觉得其实没什么好问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弱势群体没有谈条件的资格。 更何况,不看太傅一眼就这样像是逃跑一样被不相干的人带离,她并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 “算了,我选留。”说完这句,萧倾别过眼,有点莫名的沮丧。 这种感觉不知该如何形容。 注意到萧倾的情绪忽冷忽热,不太稳定,李青河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道:“既然如此,在太傅回来之前,客人会是安全的。” “太傅何时回来?”萧倾眼神清亮,却又似乎笼着一层烟雾。 李青河笑了笑,“太傅的归期藏在阁下拿走的东西里。” 他顿了顿,“确切地说,在鞋底的夹层里。” 萧倾瞪眼,这些人太不讲究了,什么东西不能好好地传递,非要放在鞋子里? 都不觉得脚会臭吗? 萧倾起身,准备走了。 李青河坐在原地,并没有动。 萧倾顿了顿,“有朝一日要找你们做交易的话,哪里可以找到?” “李青河只与选择了的人做交易。” 萧倾撇撇嘴,假冒的皇帝没有一个落难的傅明奕值钱。 “最后一个问题,太傅受伤了吗?” “重伤。” 萧倾点头,往外走了两步,侧过头来,“多谢告知,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觉得好爽。” 萧倾走后有一会儿了,李青河在屋里以手成拳抵在下巴处笑得十分欢畅。 他大约知道为什么傅明奕身处险境,却非要李青河来跑一趟了。 问人去留是假,逼人就范才是真。 傅明奕做事儿,虚虚实实,有时候也挺招人恨的。 对个孩子也这般折腾,真是下得去手。 他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惊了窗边一只黑乎乎的,比鸽子大且丑的瘦鸟。 他将手指放在唇边吹了个响亮的口哨,那黑鸟便忽地飞上天空,扑扇着翅膀渐成黑点。 不过傅明奕还是算漏了一点。 第64章 谁动了我的鞋子 萧倾“蹬蹬蹬”回到宫中,第一件事自然是去找那双,藏着太傅归期秘密的鞋。 这个鞋现在无比重要,一定要保护好它。 她直接冲进自己的寝宫,有些后悔临走前以为破解了“李青河之谜”,所以对过期的道具没有足够重视,只是随意把它们堆放在一边,准备见完李青河就丢进垃圾桶的。 已经被拆得破烂的衣服可以忽略不计,萧倾一眼便看到那两只重要的鞋。 赵右辰跟在她后面,见她要直接拿鞋,赶紧上前两步道:“陛下,这种粗活还是微臣来吧。” 他感觉找李青河这件事情已经没有帮上什么忙了,所以拆个鞋子什么的一定要自己来才好。 更何况,怎么能让陛下亲自做这些事情呢? 于是,鞋子到了赵右辰的手中。 开始拆鞋。 鞋底的夹层这种地方,真的可以藏住秘密吗? 萧倾瞪着眼,觉得自己像是面对一个隐形宝藏。 心里还有一种沮丧、生气后的隐约动荡。 太傅就要回来了。 可是,现实再一次考验了他们的耐心。 鞋底都快被他们拆穿了,无论是被塞进去的纸条,还是在布面上写字,甚至他们都研究了针脚的纹路是否组成某种信号! 可是依然什么都没有?! 怎吗可能? 是李青河给错了指引? 不可能吧,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总不会又是太傅的意思,是对她的考研吧? 萧倾揉了揉脑袋,觉得自己进入一个怪圈。 制造这个怪圈的人是据说重伤的太傅。 “陛下,会不会不是这双鞋?”赵右辰考虑的角度与萧倾不同。 萧倾实在也想不明白了。 “再让刘常侍来一趟吧。” 刘意很快又来了。 他看着两只鞋琢磨了一下,脸色渐渐沉下来。 萧倾心中一惊不自觉地走过来,“刘常侍,有什么不对吗?” “陛下,虽然这只鞋也是出自宫中,但是并非是之前的库存。” 萧倾和赵右辰互看了一眼,这说明——这只鞋被调,包,了! 李青河之前说鞋的夹层里有太傅的归期,离现在才多长时间? 两个时辰有没有?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鞋被调包了? 为什么是鞋子?为什么不是衣服? 萧倾又指了指另外一只鞋。 “这只呢?” 她是看不出来什么区别,但是刘意可以。 “这两只都出自宫中,是一双。”而且还是穿过的。 “什么人进来过这里?”萧倾马上想到这个问题。 “明岫。”萧倾一边往出走一边找明岫。 她的寝宫一般都是明岫在安排,一般也不会让不熟悉的人进来。 明岫正守在外面,听到萧倾的喊声赶紧回头。 “朕离开之后,有什么人进来过这里?”萧倾小声问。 明岫想了想,“奴婢并未看到有人进入。” “你一直在这里守着吗?”萧倾又问。 “奴婢……”明岫又认真想了想,“曾离开过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因为太医院来了一位医女为梅常侍看伤,可是有一味药似乎用错了,奴婢去看了看。” “那当时是谁值守。” “当时淡影值守。” 淡影很快也来了。 萧倾问了同样的问题,可是淡影也没有看到有人出入寝宫。 调包鞋的人不可能提着鞋子进去把鞋换掉,所以最简单的办法是把自己脚下的鞋换下来。 萧倾回到殿中走来走去,脑子转的飞快。 不然把鞋拿去尚衣局查一下,是哪个批次的鞋,这个码号的鞋都分发给了哪些人,然后在这些人之中寻找目标? 她刚把这个想法说给刘意听,就见他摇摇头,表情有些无奈。 “陛下,且不说这样一来要花费多少时间,经过多少人,如今尚衣局能找到的信息本也就不多了,陛下想要查的事情,查到最后也不一定有个结果。” 赵右辰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这样大张旗鼓去找,恐怕打草惊蛇。” 有人能在小皇帝不在的时候随意进入皇帝寝宫,还拿走了东西,这种事情不是一般人干得出来的。 也从侧面反应,小皇帝身边并不安全。 赵右辰的眼睛在门外明岫和淡影之前转了转,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萧倾看到他表情不对,便道:“赵将军可是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陛下,出了这样的事情,值守之事必须加派人手。” 萧倾点头,突然问:“马常侍哪里去了?” 刘意赶紧道:“今日是马常侍带徒弟,一早便带着应英熟悉宫中事务,之前与明总管报备过的。” 难怪应英也没看到。 这事情要悄悄地查,不能打草惊蛇,又不能听之任之。 萧倾的目光在赵右辰和刘意身上停了停,最终看向刘意。 “刘常侍,这件事情,虽然朕没有明说,但你心中应该有数。如果朕希望你能暗中查明真相,刘常侍觉得可以吗?” 刘意心里一抖,有点小兴奋。 诚意,诚意! 不过,好事儿要想着点儿兄弟。 他稳了稳心神,“陛下,如果陛下信得过,奴才自当竭尽全力。但是奴才……” “可是有什么难处?” “若是陛下信得过,奴才得马常侍相助,必定能悄无声息地打探真相。” 或许,这也是太傅的意思? 太傅,怎么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也这么难呢? 萧倾点点头,让他下去了。 赵右辰这时道:“陛下,臣再派些禁卫军过来?” 萧倾摇头,“他们的目标是太傅,很可能李青河……” 她摇摇头,“总之,为了不打草惊蛇,赵将军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至于太傅的归期……事已至此,太傅什么时候回来不重要,能回来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心累。 赵右辰走后,明岫和淡影一起进来了。 明岫有些忐忑,又不敢询问。 萧倾便笑了笑,道:“没事。对了,梅疏的情况怎么样了?” “回陛下,梅常侍最近好多了,气色也不错,相信过两日就能侍奉陛下了。” 萧倾点点头,“梅常侍也是为了朕才遭这份罪,多养些时候,别留下病根。”想到那一日,她又觉得最近似乎对梅疏有些冷淡了。 都是那个李青河闹的! 不,这账一定要算到太傅身上! 第65章 太傅的归期 萧倾在南华宫明里暗里折腾着,太傅则在北都喝茶赏花被陪聊。 撇去格海耳的身份和对大萧干的事儿不谈,他其实可以算得上是个很好的聊友。 他虽然生长在草原上,但是青年时代却四处游荡,见多识广,还曾多次深入大萧民间生活,最后撩了个温柔美丽的大家姑娘带回了草原。 本来一开始格海耳是打算见一见被称为“傅家之魂”的傅眀奕,看看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怎么江湖上没有他的传说,他的名字却总在江湖呢? 这一见,人才相貌果然出众,他心里便开始痒痒。 再说他把人整回来的时候傅眀奕还真是在受伤,可风华气度丝毫不减,冷静沉着,进退有度。 这样的人,他觉得留给半壁江山,苟延残喘,刀俎之下的大萧实在浪费。 渐渐地便越发在他身上用心思了。 所以,尽管南北和平条约已经谈妥,他却找尽各种理由留人。 傅眀奕的软肋,其实也似乎很明显。 想到这里,格海耳不得不再把自己的三儿子在心里好好表扬了一番。 不过周旋了多日,便是他再好的兴致,傅眀奕也不打算和他整日天南海北地瞎聊了。 这日格海耳又带着傅眀奕逛着永萧宫的花园,打算继续见缝插针地游说他。 “今日天气不错,先生气色又见好了,可见先生还是适合在这平安城中。看到先生这样,朕真是高兴。” 可是傅眀奕笑了笑,却道:“幸得北主相助,如今叨扰多日,明奕心中惭愧。既然和约已成,明奕也该告辞了。” 傅眀奕话说得直白,格海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不急不急,虽然和约已成,但这么多人要走,总还得安排个妥善的办法。而且,” 他状似神秘地悄声道:“朕听说姜州城戒严,里面的人不许出,外面的人不许进,即便是傅先生,要带这么多人进入姜州,也需要先做准备吧。” 格海耳看似诚恳,但傅眀奕身边跟着的副使心里已经把他骂死一百遍。 不知羞耻,还死缠烂打,要不是因为他们这些野蛮人,姜州又怎么会戒严? 见傅眀奕不为所动,格海耳继续加码。 “朕那三儿子先生也是知道了。之前不知道是先生的亲姐,不然也不会如此冒犯。朕代那三儿子给先生赔不是了。” 他姿态放得低,眼睛却一直暗暗观察傅眀奕的表情和细微的动作表现。 “不过朕那三儿子确实是对先生的姐姐情有独钟,这才失礼了。小儿女的感情事嘛,朕也不好干涉太多。朕是几次派人去催啊,眼见着大约也该回来了。朕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先生看看亲姐,朕也教训教训那臭小子,再做打算,如何?” 格海耳心里想,这个傅眀奕也真是沉得住气。 若不是那明妃千真万确是他的亲姐,据说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他还真以为傅眀奕这段时间以来的无动于衷和不闻不问是真的不关心自家亲姐的命运。 实在是没有理由拖下去了,而且,南定那边居然一点要妥协的意思都没有,他不得不拿出最大的诚意来。 而且他说的也不算假话。认真来讲,他内心是有联姻的意思的。 萧氏王朝风雨飘摇,但是傅家却在百年风雨之中存活并壮大,即便北盟南进,傅家似乎也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如今竟然只留个空壳子在宜州,其他的怕是已经悄悄地转移了。 所以被称为“傅家之魂”的傅明奕,岂是久居人下之人? 今日若他不能被自己所用,来日必成他北冥的心腹大患。 想到此,格海耳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晦暗却又尖锐的幽光。 他以为话说到这份儿上,傅明奕怎么也要表示一下自己的意思才对。 没想到对方只是淡淡笑了一下,“如今和约已成,南北共处,小儿女的感情之事虽然来的不是时候,却未必不会有好的结果。家姐虽然性格倔强,但三王子若心仪于她,真心待她,相信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拒绝这样的感情。北主也不必太过苛责三王子。” 他顿了顿,“至于见面之事,明奕实在是职责所限,不能随心所欲,还请北主见谅。一应事务已经安排妥当,明奕此次也是来向北主辞行的。” 格海耳还是要脸,话说到这份儿上也不能再强留下人,叫天下人看笑话。 于是面上笑笑,惋惜地表达了不舍之意,又暗示傅明奕北方的大门永远对他开放,这才磨磨蹭蹭地同意放行了。 傅明奕礼节周到地道别离开,似乎从始至终都把格海耳放在与大萧皇帝同等的地位上,没有表现出一丝对北蛮的鄙夷,又或者对侵略者的仇视等等抵触情绪。 这是格海耳既满意,又无比戒备的一点。 霍蒙悄无声息地走过来,“父王,这傅明奕软硬不吃,又不为我们所用,不如……”他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阴冷似蛇。 格海耳摇摇头,“不必这么着急。”他想了想,“先给那边去信,告诉他们傅明奕出发的时间和路线,再叫人看着点,情况不对便暗中出手救人。” 霍蒙皱眉,“父王,这可是纵虎归山。那小皇帝拿不住他,他若是反了……” 格海耳笑了,“雄鹰总是要历经磨难才能翱翔天地。他若真是反了,我倒是想与他会会,看他以半壁苟且的大萧,是不是真有扭转乾坤的本事。” 霍蒙还是觉得不好。 “那那个女人……” 格海耳看了他一眼,“你啊,父王知道你是北冥最忠诚的战士,可是穆尔丹是你的弟弟,你也要多关心关心他的生活嘛。傅明奕的姐姐本就是极出色的大家闺秀,给尔丹当个王妃也是够的……” 格海耳似乎是心血来潮,“对,这个好。霍蒙,就由你去给你弟弟去信吧。他还没有正经王妃,你和塔雷两个哥哥多帮他张罗张罗,算算日子,他也快回来了。这次就在平安城完婚。” 这么一想,他又笑了,“这样的好消息,一要快马加鞭,让傅明奕知道,二要张榜公告,让天下人知道。” 更要让傅家和南边的小皇帝知道。 第66章 哄美人的本事 穆尔丹收到信的时候,满不在乎地笑了。 他手指转着信封,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蓝汪汪的眼眸中便似乎再难掩一抹嘲讽之意。 他问身边人,“美人儿还是不肯好好吃饭?” “烈王,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也不是第一天了。每次都要人强灌,灌下去的又会吐出来,多好看的姑娘,瘦得都快脱形了……”下人缩着肩膀偷偷看穆尔丹,心想也不知道这位烈王到底怎么想的,当时巴巴地把人给带出来,结果……也就这个样子吧。 穆尔丹似乎觉得有趣,起身时随手把信丢到一边,道:“行了,别心疼了,美人儿就是这样的,看来这是想我了,我一不在就闹脾气,哎,真是没办法。” 这么说着,他大步往后院走去,也不管后面的人瞪大了眼,一脸吐槽的表情。 很快,后院传来噼里啪啦乒乒乓乓摔东西的声音,接着是女人尖锐而富有生机的娇喝声,以及男人爽朗而又流露出痞气的取笑声。 各种声音混在一起活动了一会儿,后院终于平静了。 手在外面的人开始还试图躲远一点,毕竟后院这位美人儿脾气不好是人所共知的;但是后来听到自家主子游刃有余地应对着,最后那美人儿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肩膀便齐齐松了松。 就说嘛,还是烈王有本事,这美人儿他能带得回来,自然也制得住。 这个时候,穆尔丹正捏着被点了穴的明妃的下巴,口中啧啧做声,眼睛里满是疼惜。 “你说你这是折腾什么呢?我要是不放你出去,你就算是饿死了,尸体也是要臭在这里的。你看看你,长得如花似玉的,多好的大美人儿,最后却要在这里臭成一堆白骨,啧啧,本王怎么忍心啊……难道美人儿就忍心了?” 明妃冷笑,“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你猜猜看啊?” “哼。卑鄙小人,你们若是想要拿我要挟我弟弟,只怕你们是打错了算盘!” 穆尔丹哈哈大笑起来。“你很聪明。不过,就是自大了一点。我既然不介意你打听那些平安城的事情,自然就没想过瞒着你。不如我来告诉你最新的消息。” 明妃戒备地看着他,眼神像刀子一样,几乎想要把他切割成一块一块的。 穆尔丹背着手绕着她走起圈圈来。 “你的好弟弟,已经带着那些人质离开平安城,往南定城的方向去了。而你们傅家,在覆巢之下竟成完卵,你觉得,他们,以及你的好弟弟,到底对你是个什么意思?对北冥又是什么意思?” 明妃无动于衷地挺直着身子,就当自己听见的都是放屁。 穆尔丹哼哼笑了两声,凑到她耳朵边上,低声道:“你大概不记得了,你没进宫之前,在宜州郊外,一日你纵马狂奔,不巧我正好看到了。” 明妃眼神动了动,未入宫之前在家乡的惬意时光是支撑她这几年在永萧宫中枯守至今的救命良药。 穆尔丹神色暧昧地搂着她的腰,“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跟父王请命打到你们的永萧宫里,还执意把美人儿你给接了出来。” “把你的手拿开!”明妃嫌恶地瞪着他。 穆尔丹却笑了笑,非但没有拿开手,还故意在她腰间的软肉摸了摸,扭了扭,可惜地道:“看看,瘦得骨头都出来了,摸着都硌手。” “有什么话直说,不要跟我拐弯抹角!”明妃愤怒了。 穆尔丹放开手,站到她的面前,“很快,我们就到平安城了。你的弟弟不会带走你,你的家族也不会来救你。今日你在我手上,只要你乖乖的,还能看得到自由和希望。但是若是落到别人手里,结果如何,你可以自己去看看,去判断。”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侧过身子露出身后的梳妆台,又绕到她身后,双手摆在她的脸颊旁,让她正对着面前梳妆台的铜镜,“策马红妆,英姿飒爽,现在却这般不爱惜自己,怎么,是认输了吗?” 镜中倒映出一个眼神癫狂,形容憔悴的女人。 穆尔丹矮下身来伸手圈紧她的腰,轮廓分明,英俊邪肆的脸庞就搁在她的肩膀上,一双湛蓝色的双眼沉静得醉人心魂,卷曲的棕发调皮地往前散开几根,更衬得旁边的女人乌发如墨。 “女人,如果你认输,就死在平安城里吧。”他低低笑语,那古怪的语气,叫明妃脊背发凉。 穆尔丹顺手解开她的穴位,径自走到门口推开门,对外面喊道:“那么多人在这儿守着干嘛,都不用吃饭不用睡觉不用陪女人的啊?散了散了。” “烈王,这……”外面的人显然不放心。 “招待客人要有招待客人的样子,别搞得跟看着死囚一样。美人儿不吃东西,肯定是东西不好吃嘛,多换几样来就好了。实在不吃,肯定是不饿嘛,怎么能这么强迫人呢?不是本王说你们,这马上就到平安城了,你们这么对美人儿,这不是叫人家笑话本王没本事哄美人儿,只能靠强取豪夺吗?真是一群猪脑子。” 门外的阳光一点一点撞进门里,照在明妃灰败失色的脸庞上。她听着外面穆尔丹的呼喝声,眼睛盯着那面很快也被阳光洒满的铜镜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大萧定都南定,弟弟作为使臣来接人质,可她还在这里,无论是弟弟,还是傅家,都没有一点消息传到她的手里。 是不能,还是不愿? 穆尔丹又到底想要什么呢? 穆尔丹一直走出府,在府门口的时候被拦住了。 “烈王,您想去哪儿?” 穆尔丹稀奇地看着守在府门口的人,咧嘴笑了,“怎么,本王去哪儿还要向你报告一下啊?” “属下该死!”那人赶紧单膝着地,“只是皇上和二皇子……” 穆尔丹随意地摆摆手,“行了行了,本王知道了。多大点儿事儿,本王会带着王妃回去的,行了吧?” 他这么说着,却快步走出去,回过头来指着他:“不准跟来,否则的话,可别怪本王翻脸!” 那人愕然地停住脚步,表情无措得快哭了。 烈王虽然行军打仗的本事大,但那任性的脾气也是出了名儿的,真要惹恼了他,恐怕皇上和二皇子希望的事情,他也照样能搅黄了,到那时候…… 第67章 多疑职业病 离开永萧宫之后,傅明奕安排了几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让副使带着格海耳在协约上同意带走的大批南萧宗亲和臣眷即刻出发,急行出城。并让他们沿途知会州府,将南行行踪大白天下。 第二件事情,给南华去信,希望南华派人赶往姜州接应。 第三件事情,便是他悄悄地带了几个人离开大部队,从另一条路进入宜州,再通过姜州西面的俞州和盈州进入定州,回南华城。 简短的道别之后,副使远远望着傅眀奕等人纵马齐奔的背影,暗自叹了口气。 旁边有人道:“副使为何叹气?” 那副使摇摇头,好半天才说:“国分人心惶,半壁难团圆啊。” 旁边的人更加不解,“副使,我们这正就要出发了,最多一个月,我们就会回到南定城。这趟差事有惊无险,如今算是圆满,这么多人回去了,就是为了团圆的,怎么还说难呢?” 副使不语,只背着手回头,看看后面等待得有些不耐了的车马,大步走了过去。 这个时候,萧重乐的队伍正进入姜州境内,整队休整。 而这个时候,萧倾正瞪着眼儿看下面跪着的刘意和马洪,“查清楚了,真的不是外面的人进来的?” 说到这个,刘意和马洪也觉得苦恼。 “陛下,我们查过那一天的进出记录,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想要进出承德宫,必然来不及做更多准备,所以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可是陛下离开的那段时间里,没有这方面的证据。” “那就是说,是承德宫内的人所为了?” 马洪道:“承德宫内有可能接近陛下寝宫的宫侍我们也都悄悄排查过,没有发现嫌疑。” 刘意心里叫糟,大话说得早,砸了自己脚,差事没办好,诚意…… 诚意就别提了。 刘意内心都想落泪。 “有没有可能是宫女?” “有想过这个可能,可是她们需要把鞋贴身带入陛下寝宫,这太难做到。” “那么对方会武功?” “陛下寝宫守卫森严,明总管和淡常侍亲守殿外,即便会武功,也很难不惊动人。” 萧倾抬头看高高的殿顶,觉得不可思议。 总不会是孙悟空会七十二变,变成小飞虫进出的吧。 萧倾摇摇头,觉得这个思路不对。 “既然暂且查不出来,就先放着吧。”她挥挥手,在殿中走来走去。 明岫没有问题。 淡影,应该也不会有问题。 她只出去见了李青河,鞋子里面藏着秘密便是李青河说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个在里面,赵右辰都在外面守着。 即便赵右辰在屋里,也不会有问题。 他是太傅的人。 什么人想知道太傅的归期呢? 即便想知道,什么人需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用这么冒险的办法盗取信息呢? 这个人一定不是太傅的人。 那么,是太傅的敌人?或者,她这个小皇帝的敌人? 与前两次刺杀有没有关系? 而她在永萧宫醒来的时候…… “陛下。”门口传来明岫的声音,惊得萧倾一下子断了思路。 门口明岫身边站着梅疏,她低眉顺目地微微低着头,脸色有些白,但看着比之前好多了。 “梅常侍看着好多了。” “劳烦陛下挂念,奴婢心中惭愧。奴婢已经养好了伤,自然要回陛下身边侍奉,请陛下恩准。”梅疏跪了下去。 萧倾点头,“虽然是好多了,但刀伤不比其他,还是要多注意。明岫,你安排吧。” 明岫应声,又带着梅疏一起出去了。 被打断思路的萧倾一时也想不明白,干脆把这些事情甩到了脑后。 算了,好消息是,无论太傅的归期是什么,他能回来就好了。 等等! 萧倾脑子里有个念头飞了过去。 或者,她去见李青河被人跟踪了。 所以对方才知道鞋子的秘密。 而且,对方在宫中必定有人。 刚坐下去的萧倾又起身往外走,“赵将军在何处?” 门外马洪连忙道:“此刻该在南校场。” 萧倾本想叫赵右辰再去找一趟李青河,但是这会儿人在南校场,她刚才那点冲动沉淀下来,她又犹豫了。 如果有人跟踪,赵右辰和她是一起的,再去找李青河恐怕还会再被跟踪。 若消息是这样走漏的,再去找人也无用,只会给对方提供更多的消息。 若不是,那消息走漏是不是与李青河也有关系呢? 萧倾摇摇头,觉得自己陷入了疑神疑鬼的职业病困扰中。 有的时候人想的越多,就会越困惑,作茧自缚。 萧倾转身又回到殿中,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觉得这样不太对。 要是随便碰到个事情都要这么想破脑袋,而且还没有答案,那得死多少脑细胞。 哎,就当她脑子笨吧,不行等太傅回来再说。 萧倾决定好了,便又放松下来,想到了几只小猫。 看看天,这时候应英应该在前面小花园里喂猫。 她心里痒痒,便也想去小花园晒晒太阳逗逗猫了。 那些毛茸茸的生物真的是具有超级无敌的治愈人心的天赋本领啊! 于是她便在马洪的陪伴下往小花园走去。 马洪看萧倾心情不错,心里想了想,凑近两步小声道:“陛下,奴才有件小事想要禀告陛下。” 萧倾点头,“请讲。” 马洪马上跪下身子伏地,惶恐地道:“不敢当陛下的请,奴才要说的是应内侍的事情。” 萧倾先是被他的举动给搞得无语,后来听到他说起应英,便问:“他怎么了?” 马洪道:“奴才和刘常侍看着应内侍是个练武的好材料,想着宫中武侍毕竟还是流失了不少。而陛下的安危重大于天,身边多几个武侍也方便,便想着将毕生武学传于应内侍,来日也好得用。奴才们想问问陛下是否妥当。” 萧倾没听出这有什么不妥当的,正要点头,又想起一事来。 “学武是好事情,应英可愿意?” 本人的意思也要考虑的。 马洪有点纠结。“奴才们与应英提过,暂时还未得到回应。” “什么时候提的?” “请陛下责罚,是应英受伤时提的。” 这有什么好怪的? “这样吧,一会儿见到应英,朕问问他,若他实在不愿,也不必强求。” 难道应英不想学武,只想养猫? 第68章 张开你的牙 应英果然在小花园里喂猫。 萧倾觉得自己都是鸭子赶上架才从事了这么个职业,如今却要跟别人讨论职业规划的问题,内心其实是……的。 不过,她还是开口了。 应英正把那是最活泼的小猫抓过来递给她,道:“陛下小心,这一只小小最近调皮多了,上次还抓了人的手,差点被揍。” 萧倾想象得出来,但是一看到毛茸茸的猫咪就满心暖流。 “没事,小小才不会抓朕。” 等等。 “它叫小小?你给它取的名字?” 应英连忙跪下,“陛下恕罪,本应该陛下来给它们取名字,这只是奴才平日里为了区分随意叫唤的,陛下操劳国事,奴才并不想拿这等小事烦扰陛下,不过……还请陛下赐名……” 萧倾失笑。 之前她一直没提小猫名字的事情,因为她觉得它们都是应英在养,她怎么好意思剥夺猫主人的权利。 可应英一直也没提过三只小猫的名字。 这事儿她便从一开始的理所当然,到后来的暗中等待,这眼见着猫咪们都长大了,总不好大猫二猫三猫来叫吧? 她都准备要提醒应英了,没想到他是这么想的。 “小小很好,这只叫小小,那另外两只你平时都怎么叫?” 应英抬头看了看蹲在他前面的萧倾,目光有点茫然,或者说,不解。 也或许还有其他的一些情绪,将他的眼睛染得颜色极深。 他的眼神很奇特。 黑亮黑亮,纯净澄澈,所以似乎稍微有点情绪就会十分明显。 萧倾不自觉地就静了下来,半眯着眼,睫毛微垂,抱着小猫的手也缓缓停止了抚摸的动作。 应英低下头去。 “陛下不愿意赐名,是因为它们是野猫吗?” 萧倾是愕然的。 这话从哪儿说起?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啊! “什么野猫,明明是你从小养到大的,怎么会是野猫。” “那陛下是介意它们是一个奴才养的吗?” 应英这话问得其实相当放肆了。 他低着头,手在袖子里握成了拳,语气听起来并不尖锐,甚至有些莫名的失落和沮丧。 这情况不对。 萧倾皱眉,“朕并不是介意这些事情。只是觉得,在养它们的过程中,朕并没有参与多少。虽然小猫看起来可爱,朕也喜欢跟它们玩儿,可是要照顾它们吃喝拉撒,朕其实并没有做好准备,估计也没有这样的耐心。照顾它们生活的是你,自然由你来给它们取名更合适。朕……” “可是奴才如果想要陛下赐的名字呢?” 他说的声音有些小,萧倾一时没听清楚,便又问了一遍:“什么?” 应英却并没有重复一遍,却道:“那只叫做小懒,那只叫做摇摇。” 萧倾被牵走了思绪。“为什么啊?” “因为那只喜欢睡懒觉,除了吃之外就是睡,经常需要奴才强迫才舍得走几步。” 应英语气平淡,与萧倾略有些兴奋好奇的声音不同。 “那只刚出生时不太会走路,等其他两只都走得很好了的时候,它走路还是摇摇摆摆的,所以奴才叫它摇摇。” 萧倾十分满意。“这些名字都取得很好啊,就这么叫吧。” 她摸摸怀里的小小,“这只出生时最贪吃,那么小一只,比它的兄弟们都要小,是该叫小小。” 应英本来有些不太高兴,这时候听到她的话,心里似乎舒服了一点,接话道:“陛下还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当时那么小,现在都长得这么大了。你喂的好,所以长得快,看看这毛都光亮光亮的。”萧倾一本正经地做出惊讶的表情。 应英还是被逗笑了。 与这位小陛下接触多了,他便看出来,小陛下是个极亲切温暖的人。 他方才说的话换做大萧皇室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治他重罪,可是小陛下竟然还认真地对他解释。 对于他来说,这种感觉十分复杂。 “朕很喜欢这些名字。”萧倾明白地表达出自己的感觉。 应英的目光柔了几分。 “陛下喜欢就好。” “应英,朕其实还要问你一件事情。” “陛下请问。” “马常侍跟朕说,想要和刘常侍一起教你武功,可是你并没有回应,是不想学武吗?” 应英沉默了一小会儿。“陛下想要奴才学武吗?” 萧倾摸摸小小的头,“还是要看你的意思啊。如果你对学武没有兴趣的话,学起来会觉得很枯燥的。就像朕看那些奏折就觉得很无趣。总觉得这些人不肯好好说话,明明一句话就能说完的事儿,却非要翻来覆去绕得人云里雾里。真是叫人头疼。所以朕想,如果叫朕去学做这样的文章,那肯定也会想要打瞌睡的。” 应英将试图跑走的摇摇给拢回来,“奴才不想学武。” 萧倾点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你真的不想学,便回绝了马常侍和刘常侍吧。” 应英“嗯”了一声,也不多解释,只给两只小猫挠起身上的小短毛来。 萧倾看着有趣,也学着他的样子给小小摸摸毛,“今天小小似乎格外乖。这小眼神儿,都没有光了。” 猫也会情绪低落吗? 萧倾好奇地掰正了小小的脸,试图看看它的眼睛,可是小小突然张开嘴,对着萧倾的手露出尖尖的小牙。 应英一惊,连忙一掌盖住小小的脸,教训道:“不许咬人!” 萧倾也愣了一下。 要不是应英出手及时,小小就真的要咬上她的手指了。 应英赶紧把它抱走,打算深入地教训一下。 小小“喵喵”叫了好几声,似乎有些委屈,自己伸出爪子想要挠自己的嘴巴。 萧倾看着不对,连忙问:“它嘴巴是不是不舒服?要换牙了吗?” 额,虽然她也不知道小猫什么时候换牙。 “最早也要一个半月才能换牙,一般3个月才会换。” 两人默默算了下日子,发现按照最早的日子算,那便很快了。 于是应英默默地转过头,掰开了小小的牙。 萧倾突然发现小小的白牙缝隙里,似乎藏着什么黑黑的东西。 “这是吃了什么啊,这么黑。”萧倾笑着伸出手去把那一点黑色给抽了出来。 竟是一小块黑布。 第69章 假山都是有戏的 一小块比指甲盖大一点的黑布碎片,单层的,是一块普通的黑布。 萧倾用两根手指摩挲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还是想多了。 “陛下恕罪,这估计是上次它咬了人家的鞋面,撕下来的一点布面。没想到卡在它牙齿里了,奴才都没有发现。”应英有些忐忑。 萧倾心想,最近她和鞋还真挺有缘的。 这么有缘,她都忍不住会想,这是不是那两只鞋上的布面。 “什么时候的事情?”她摸了摸小小的头,小小便把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还伸出前肢,想要她抱的样子。 “陛下小心。”应英担心地看着她。 “没事的。”萧倾还是抱了过来。 应英确定小小不会咬小陛下了,这才回答道:“前日的事情了。” 他想了想,“那人走得快,差点摔倒,小小就跳过去了。” “前日什么时候?什么样的人?” 应英想了又想,说出一个时间,大致正是萧倾不在宫中的时候。 他又想了想那个人的相貌身形,好半天才说:“身材中等,有些瘦,他摔倒的时候鞋子似乎移了位置,小小咬上去的时候差点把整个鞋从他脚上咬下来,那人生气,这才要揍小小。” 这说明对于那个人来说,鞋子可能有点大了。 应英突然想到一个细节,“那人穿的另外一只鞋也有点奇怪,整个鞋是被黑布绑起来的,在鞋面上打个结,似乎往上缠在了小腿上。奴才也没看太清楚。” 有句话,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个可以概括萧倾现在的感觉。 从李青河那里得到的鞋,一只旧鞋一只新鞋。 旧鞋是完整的,可新鞋的鞋面是被拆过的。 但是鞋底却没有动过。 没有鞋面的鞋怎么穿呢? 绑在脚上是个好办法啊。 “你还能认出那个人吗?”萧倾看向应英。 应英想了想,“应该能认出来。” 萧倾便转身,对不远处的马洪招手。 马洪很快来了。 “陛下有何吩咐?” “你和刘常侍带着应英去认认人,先把承德宫的宫侍认一遍,不要声张。” 她想了想,又道:“男女不限。” 马洪低头称是,可又想到他走了,萧倾便一人在小花园中,不太放心。 萧倾失笑。 “后面就是承德宫,你看看周围的禁卫军,这么近的园子能有什么事,你们快去吧。” 马洪便很快带着应英走了。 有一会儿功夫之后,三只小猫开始不老实了。 小懒转了个身,往阳光照射的地方挪了挪屁股,决定继续睡。 摇摇没了能管住它的主人,就想要跑别处去玩。 小小刚才受了委屈,这会儿在萧倾身上努力攀爬着表达不满。 萧倾一边用脚挡住摇摇的去路,一边安抚小小,心想应英还挺厉害的,平时怎么搞定这三个孩子的啊? 她正手忙脚乱,却看到承德宫方向匆匆走出来一个人,沉默的神色里有几分慌张。 梅疏? 梅疏一定不是来找她的。 她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怎么想的,但是她迅速从地上抱起另外两只猫,然后弯着腰快速躲进了不远处清泉石上流的假山山洞里。 这洞里不是封闭的,往旁边还有几个出口,但是萧倾人小,里头的嶙峋怪石正好能挡住她。 可是一进去她就后悔了。 没事儿干嘛抱着猫啊!这一叫可不就露馅儿了?! 她正低声对三只叠在一起的小家伙说:“别出声啊!” 外面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萧倾连忙缩着脖子再往里躲了躲,又开始后悔了。 奇怪,她不是皇帝吗?怎么皇帝还需要躲人的吗? 她正在心里骂自己笨呢,外面的人又很快走了。 然后,外面传来小鸟的叫声,声音欢快短促。 这是一种信号? 萧倾在很快的时间里做了决定,赶紧走了出去,眼睛迅速上下左右前后地看过来看过去。 摇摇眼睛尖,扑到一块石头旁扒拉了半天,那块石头竟然是活动的,被它扒拉得滚动了半圈,露出里面一点点不同于假山石的灰色来。 是一块布。 萧倾很快将那块灰色的布抽出来收进袖子里,然后将那块石头还原了,这才抱着几只猫赶紧走了出去,找另外一颗大树后面躲了起来。 她悄悄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尤其是关注假山那边的情况。 因为怕被人发现,萧倾心跳有些加快。她甚至想好了,如果被人发现,她就大大方方地走出去,先把人看清楚,然后招来侍卫把人抓住等等。 可是奇怪的是,她在树后面等了差不多有一刻钟了,可是竟然没有人靠近这里,更别说去假山那里了。 难道被发现了,所以对方才不过来? 萧倾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对方不会过来了。 用鸟叫声作为传播信息的信号是有范围限制的。所以这个人不可能离得太远。 既然离得不远,她等了这么久,人也该出现了。 可现在对方没有出现,那么要么是这个人察觉到她的存在,要么是这个人根本就没打算来。 总不会是对方那么放心藏在假山里的东西不会被人拿走,所以要晚点再来吧? 萧倾实在没看到人,于是将那块灰布取出来看。 可是展开之后,她发现那竟然是一块空荡荡的布,上面什么文字、符号等的都没有。 萧倾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循环往复,怎么都会走到一个死胡同里的悬疑剧。 头疼。 她把灰布重新收进袖子里,心想这回她是不可能把灰布还原回去了。 既然拿到手上,怎么也要搞明白是怎么回事才行吧? 她正想着,却见马洪正恭恭敬敬地迎着一个人出现在小花园中,应英就跟在他们后面,半低着头,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说实话,跟马洪、刘意他们相比,或者跟这宫中的任何一个宫侍相比,应英身上似乎总是缺那么点儿意思。 但是她喜欢。 自在。 萧倾寻个机会走出去,假装在溜猫,没过一会儿,马洪他们就过来了。 王项笑眯眯地给萧倾行礼,道:“小陛下大好了,这是可喜可贺。许是这个原因,老天都长了眼,北边可是传来了好消息呢。” 第70章 心闲 “什么好消息?” “据北方传讯,大批宗亲、臣眷已经从平州出发,经宜州、姜州往定州这边转移。这真是可喜可贺啊。” 萧重乐这还没走多久吧? 这么快就完成出使任务了? 等等。 萧倾猛地想到李青河说的话。 “那太傅呢?”她的语气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急切。 王项依然笑眯眯的,“自然是一起回来了。” 萧倾心里舒坦了。 太傅要回来了。 虽然他们之前曾经有过一些不愉快。但是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离别,萧倾反倒会想起太傅大人的好来。 距离产生美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儿。 她听见王项说得理所当然,便觉得他的笑容也格外亲切灿烂,之前在殿堂之上群臣明暗交错地表示要用太傅换人质的情形就像是昨日云烟,这会儿云也开了,烟也散了,叫人心中如沐阳光。 萧倾不自觉地便笑起来。 “甚好。”她简单地表达了一下自己内心抑制不住的喜悦,还是没有忘了对眼前的老狐狸关切地道:“太傅回来了,丞相便也可轻松些了。这段时日政事繁多,朕看丞相都有些瘦了。好在看着精神还是不错的。” 王项很高兴。 小陛下虽然对太傅感情深厚,但是对他的亲近和努力也不是没有看到。 小陛下实乃个亲厚仁善之君啊。 他更加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不过太傅嘛…… 王项走后,马洪带着应英向萧倾回禀了认人的结果。 承德宫无论是男侍还是宫女他们都看了个遍,虽然应英对当时看到的那个人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是这一圈看下来,竟然一个嫌疑对象都找不出来。 萧倾很快便想到了她在假山里拿到的那块灰布。 她想要拿出来给马洪和应英瞧瞧,可是这才正起意的,便又见承德宫的方向正走来两个人,是明岫和梅疏。 萧倾默默地把想要说的话又吞了回去,等到明岫她们靠近了见礼,才问道:“何事?” 梅疏道:“陛下恕罪。奴婢是来告假的。” “告假?” “因为家乡来了亲戚,奴婢想要出宫一趟,日落之前就能回来。还盼陛下垂怜。” 萧倾想了一下,问道:“现在就要出宫去吗?” 梅疏点头,“奴婢本该在陛下身边侍奉,不离左右。实在是奴婢多年未见家乡的亲戚,心中便急切了些,还望陛下恕罪。”说着她便跪下膝盖,诚恳又谦卑。 萧倾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是因为灰布被她发现了点原因吗? 梅疏为什么要在假山里面放一块灰布呢? 灰布上什么都没有,那么她是通过什么来传递灰布上可能有的信息呢? 她出宫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办事? 找人? 无论是那样,“梅常侍一个人出宫总是不安全的。让淡影陪着去吧。”本来她是想让明岫去的,可是想到明岫要是放到她所在的世界,也就是个半大孩子而已。她能照顾好自己就很不错了,想要她在有危险的时候想办法保全自己……萧倾对她没有这样的信心。 梅疏倒是没有反对,很快就应了下来。 不一会儿,她果然带着淡影一起走了。 应英抱着几只小猫也走了。 马洪退到一边,只留萧倾和明岫二人。 “陛下在想什么?”明岫觉得萧倾的眉眼里似乎藏着什么。 有点困惑,有点苦恼? “岫,你觉得梅常侍怎么样?”萧倾想听听明岫的看法。 “很好啊。”明岫笑了笑,“陛下,梅常侍虽然有时候刻板了一些,但是说的话还都是有道理的。明岫有很多宫中的规矩不知道,都是问的梅常侍。梅常侍在宫中待得久,教了明岫不少东西。” “都教了什么?” “比如说怎么侍奉陛下啊,宫中的人应该怎么恪尽职守啊,怎么尽量不犯错啊,犯错的人应该得到什么样的处罚啊等等。” “那淡影呢?” “也是很好的人啊,虽然淡影很多时候都不太说话,但是也是有问必答的。而且,虽然明岫在医药方面很感兴趣,但是对于熏香等寻常之物却不精通。淡影在这方面就知道不少东西。她对明岫说过一些普通的,但是具有药疗效果的熏香,明岫觉得点香也是有智慧的。” 所以,明岫看见的都是人的好。 萧倾内心叹了口气,本来想说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回到承德宫后,萧倾独坐在圆桌旁,一边发呆一边开始琢磨那块灰布。 梅疏一定不会随便放一块灰布藏在假山里的。 哎呀,太傅都快回来了啊。 萧倾想着想着思维就开始涣散,最后不由自主地都会想到太傅就要回来了。 想到太傅,她就不自觉地把灰布给忘得光光了。 于是她又不得不捡起之前的思维。 几次往复之后,萧倾干脆放弃了。 梅疏是太傅选的人。就算她藏点儿什么东西,跟什么人传消息,谁说就不会是太傅的人呢? 反正太傅就要回来了,而梅疏虽然严厉了一些,但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前段时间更是以自己的身躯为她挡了一刀。 这种事情可不是谁都能做出来的。 算了,这件事情就暂且放下,等太傅回来再说嘛。 萧倾将灰布折了几折,又收回了随身带的小锦袋中。 这个时空的衣服宽大繁复,尤其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衣服就越是华丽而复杂。但是这些衣服上都没有让人方便取用的口袋,这叫她很花了一段时间去适应。 现在太傅要回来了,萧倾原来紧绷着的弦便不自觉地慢慢放松了下来。 左右也无事,就去看看小皇帝的内库,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玉还给赵右辰吧。 说起来,这件事情她一直记在心里,可是连番来发生的各种事情让她的心闲不下来,所以一拖再拖,耽搁至今。 现在她不用操那么多心,只要等着太傅回来就好了,于是闲心就起来了。 “马洪,刘意。”她走到门口,准备把他们两个都带上。 男人的眼光总是比较相近的吧? 萧倾这么想着,待两人进来,便很快暴打了想要去看看皇帝私库的意愿。 第71章 童工的悲哀 因为国都南迁实在狼狈,所以即便是贵为皇帝,在这样仓促的时间里,也不可能给皇帝私库存上多少宝贝。 而现在萧倾看到的私库珍藏也都是南华宫中历朝历代的藏品,虽然比民间的宝物好上一些,但与永萧宫相比还是差了不少。 不过,萧倾不是土著,许多宝贝只能大概看个热闹,其实看不太出来真实的价值。 而马洪和刘意虽然长期在南华宫中,但因为大萧皇朝对宫侍在宫中年限的限制,其实对这些东西的了解也很有限。 于是,萧倾带着两人看来看去,最后还是她自己在角落里选了一块雕工并不太精致,反而有些朴拙的白玉。 刘意以为萧倾是自己用,便觉得那块玉有些大了。他看到旁边有一块玉质晶莹,雕工精巧的圆玉,便笑道:“陛下,您看这一块,白得纯粹晶亮,雕刻的飞龙盘旋甚为精巧。” 萧倾看了一眼,确实不错,不过不适合赵右辰。 再看她手中这块,比她的巴掌心还略大一些,两面雕刻着狮头,狮子眼窝内陷,眼珠微凸,头上一圈长毛抖擞着散开,很威武雄壮的样子。 玉质自然是没有那么好,有的地方还有一两个潜藏在内的黑点,但是萧倾一眼就看中了,且越看越觉得适合赵右辰。 萧倾将它握在手中紧了紧,有点凉。 “就这个了。” 其他的古玩字画等等她刚开始还认真看看,但越到后来看的越快。 她内心叹息:到底不是文化人啊,看来看去也看不出太大的名堂。 等回到承德宫之后,萧倾就想把这玉送给赵右辰。 她刚想叫马洪跑一趟南校场,明岫就走进来,道:“陛下,何太医例行请脉。” 这个时候请脉? 萧倾看看自己的腿,心想难道是来看看恢复得怎么样,会不会有后遗症? 于是她点点头应允下来,一边摒退左右,一边又坐了回去。 何舒背着他的药箱子步伐平稳地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个随行医官,看起来腿脚不太灵便。 萧倾眼睛一亮,心想真是巧了,正要找你你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两个人给萧倾见礼,萧倾摆摆手,道:“这里没外人,就不讲这些虚礼了。” 何舒年纪大了,后面那个腿脚又不方便,行这些虚礼伤膝盖。 何舒笑了笑,“陛下仁善。先让微臣给陛下看看伤吧。”他看了一眼明岫。 明岫会意地放下纱帘,她自己走进去,何舒就站在帘外,一边问一边指导明岫。 差不多一刻钟后,何舒点点头,“陛下已经痊愈了。不过平日里还是要注意。易骨折之人多半骨脆。陛下尚年幼,需得强身健体,柔韧筋骨。” 这个萧倾知道。 她这个壳子之前也不知道在皇宫里过的什么生活,面黄体瘦不说,还常常眼黑脑晕。 她刚来这个世界时,还倒霉地赶上受伤,那日子就别提多难过了。 何舒的意思其实和她想的一样——营养不良,缺钙骨脆。大约也是因为缺钙,这壳子的身高就长得慢了些。 她要是不赶在好日子来临之前多努力努力,恐怕想要长得高些就很难了。 这个按现代医学来讲,要注意饮食,休息,运动,还要晒太阳。 她脑子里面把各种办法过了一遍,对何舒的方向点点头,“何太医说的是。” 何舒道:“陛下,微臣开些强身健体的方子,要劳烦明总管辛苦一下。这便留下这位李医官给陛下侍药,可否?” 萧倾点头放人,明岫拉起纱帘,默不作声地跟着何舒出去了。 门里,李青河站直了身子,对萧倾咧嘴一笑。“陛下别来无恙。” 萧倾挑眉,“朕还以为又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再见到李大侠。不,现在应该叫李医官了吧?” 李青河没明白九九八十一难这个梗怎么回事儿,但也听得出来小皇帝言语间的些微揶揄。 他笑了笑,“陛下近日可好?” 萧倾点头,“不错。”眼睛盯着李青河,想他来宫里做什么。 “何太医知道你的身份?”萧倾好奇,但是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多半傅眀奕临走前还和何舒交代了此人的事情。 可恶,对她只说了个名字。 李青河却摇头,“只是知道在下与太傅有些关系。” “李医官此番进宫可有要事?” 李青河点头,“上次在下提到太傅的归期,陛下可看到了?” 说到这个萧倾就生气。 她没好气地道:“没有。” 李青河一点都不惊讶,反而点头笑道:“甚好。” 什么? 萧倾怀疑自己听错了。 李青河笑了笑,“想必是被别的人取走了,看到了。” 萧倾都想翻白眼了,“阁下觉得这是好事情?” 没想到李青河点头道:“自然。太傅不曾跟着大部队一起走,而是单独绕道回定州。若是没有人知道,太傅一路上多么空虚无聊啊。” 什么?! 萧倾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脑袋飞快转了转,突然想明白了。 “你那消息是假消息,就是为了给别人看的?”萧倾走上前,压低了声音。 “一半一半吧。” “什么意思?” “消息自然是给人看的,但并非假消息。” 真消息? 萧倾越发不解。 她看着李青河轻松自在的表情,“那么李医官需要朕做什么呢?” 李青河看着萧倾,“陛下只要确保自身安全,其他的,太傅和李青河自会处理。” 萧倾觉得不可思议。 “阁下混进来就是为了说这句话?” “还有一件事,太傅希望陛下早做准备。” “什么事?” “安祭武魂。” 李青河单膝跪了下去。 萧倾愣了好一会儿。 她想到当时在议事堂外群臣吵闹不休时,李兴武将军和另外一位将军所说的事情。 太傅此次去北边,不止是为了带回活生生的人质,还为了那些牺牲在北都的众位将士的尸骨英魂。 这些人用生命去维护着帝国的安全和尊严,是值得尊敬的军魂。 “需要怎么准备?” 李青河低下头,“大萧向来崇尚文德,对有功武将的安葬之礼也向来简陋。然世事变化,若按旧制,只会寒了众武将的心。牺牲在萧水以北的武将英魂会比太傅早到南定,所以陛下还需早做准备。” 他的声音庄重严肃,和之前好像变了个人。 可是萧倾更想吐槽的是:所以这么大的事儿太傅是要她一个人搞定吗?! 压榨童工你们真的好意思吗好意思吗好意思吗…… 第72章 走在荆棘丛生的地方 对于李青河临走前提及的,太傅离开大部队,单独绕道回定州的行为,萧倾是没想明白为什么的。 这本来就受过伤了,路上盯着他想要他命的人肯定不少,他不找最近最安全的路快点回来,还要绕着道浪一圈? 这不是明摆着傻羊送狼口吗? 不过,这些话萧倾是没有对李青河说的。 那么现在,她要考虑的是另外一个问题——安祭武魂。 说到这个,萧倾就觉得无论是太傅也好,还是李青河也好,其实本质都是个坑。 这明显就是个历史遗留问题。 太傅就这么放心,让一个完全不熟悉大萧国情的,十岁女娃来处理这样的事情? 怎么想的呢? 不管怎么想的,萧倾还是认真想了想。 跟着大部队回来的,一是王铭将军的灵柩,会由王家人扶灵南下;二是那牺牲在北都的一万将士的骨灰。 她一时觉得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追封之事,安葬地址的选择,祭拜之事等等。 但是这些念头都是东一处,西一处的,没有完整的体系。 她想,她应该找个深知大萧律法礼仪之人问一问。 按照旧制不行,那就提高丧葬之礼的等级。相信这个时候了,也没有人会和逝去的人过不去。 而王铭与王项还是同宗同族的兄弟。 萧倾略微理出点思路,便吩咐刘意去请王项过来。 这样的大事肯定是要和掌管六部的丞相和枢密院使商量的。 不一会儿,王项就来了。 萧倾问起朝廷对功臣的丧葬之礼,又问起王铭将军的家庭情况,王项心里便有底儿了。 小陛下仁德,这是想要给他对我兄弟王铭多些荣耀,惠及宗族后代。 王项跪谢圣恩,向萧倾推荐了一个人。 便是他的得意门生,如今任兵部尚书的余在廷。 萧倾都差点乐了。 老熟人啊。 南校场比武一事就是余在廷在操办的。 后来她不幸受伤,可余在廷依然按照她的意思,把差事办得妥妥贴贴的。 她对这个人很有好感。 王项趁机为自己的学生说好话。 “在廷办事认真,兢兢业业,熟知律法,但为人低调,一般同僚之间的宴请之事都不喜欢凑热闹,渐渐地身边就越发清静起来。陛下,其实臣一直也提醒过在廷,同僚之间也是要多走动走动的,若不是他不喜这些,以他之才,又怎会屈居兵部尚书……” 哎哟,尚书都屈待了他了吗? 萧倾看着王项一副十分可惜的样子,心想他对自己的学生倒是极好。 不多时,余在廷就来了。 果然如王项说的那样,余在廷显然是钻研过大萧律法的。 更难得的是,萧倾不用明说,他便已闻弦歌而知雅意,倒出不少有用的信息。 “先太祖开国之时,破格定下几位开国功臣的爵位……”余在廷句句在点,给萧倾省了不少心。 萧倾问的差不了,余在廷便随着王项一起走了出去。 王项趁机把刚才自己对萧倾说过的话提了两句,语重心长道:“在廷啊,陛下仁善。如今朝臣南北两立,朝中关系纷繁复杂,行差踏错一步便万劫不复。当初将你安排在兵部便是想兵部掌管武将之职,相对单纯,可你也不能一辈子窝在兵部。趁着陛下赏识,为师也会想办法,让你动一动。” 余在廷恭敬地作揖道:“先生顾念学生之处,学生铭感五内。学生觉得兵部甚好。” 王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兵部自有千般好,难道就没有更好的位置了? 与其别的人圈地霸占,还不如他安排他的人接手。 而余在廷心里却想到了几桩往事。 王项的学生自然不止他一个,而坐到如今兵部尚书的位置,王项的帮助只能留在最后来讲。 余在廷刚入职的时候,可比现在要愣头青得多。 他为人正直,不喜钻营,所以尽管一开始王项对他似真似假地有些栽培之意,他却不如其他有些学生一样,对王项极尽奉承之能事。 所以余在廷早年的满腔热情都被时光打击得棱角尽去了。 后来余在廷意识到一个问题。 满腔抱负也要站在合适的高度才可能发挥出来。在那之前,他什么都没办法做。 这时候王项已经有点冷着他的意思了。 有本事不算什么,怎么让能决定你命运前途的人觉得——你有本事到无可替代,你想成的事儿才成了一半。 余在廷便是从那时候开始,好好琢磨起他的“恩师”来。 可以说,余在廷坐到今天的位置,大多都是靠他自己。 如今王项自诩他是他的得意门生,固然有真心为他的一面,但又何尝不是看到了萧倾的态度,以及他自身党羽培植的需要呢? 余在廷心中清醒,面上对王项越发恭敬。 不过王项有一点说对了,陛下确实仁善。 武将英魂返萧水,归故里,祭拜之事天经地义。 只是摆在之前,因循旧例就好。 陛下却显然不打算这样做。 结合陛下之前做的事情,这给出了一个极为明显的信息——大萧武将的地位即将提高。 或许,会是前所未有的高度。 国破半壁,国主思强,用兵重武乃是题中之义。 枢密院那位不是同心人,兵部大有可为。 王项虚虚实实,他都看得出来的事情,他这位恩师怎么会看不出来? 那么这个时候透露出意思想要将他调离兵部…… 呵呵。 陛下再长大一些就好了。 余在廷回府的路上将这些事情一一在脑中过了一遍,打算拟一道奏折呈请陛下阅览。 国有定制不假,但穷则思变,时变势迁。 接下来,他需要更加谨慎低调,但也要更加走进小皇帝的心里。 在萧倾不知道的地方,有个人正筹谋着一步步走到她的身边,和另一些志同道合的同僚们,为她和腐烂中重生的大萧披荆斩棘,废除沉珂,创造辉煌。 而这个时候的萧倾,只想着顾好眼前的事情,暗骂太傅的不靠谱,对于帝国的未来,复兴,辉煌,等等之类丝毫无感。 第73章 无心插柳 七月上旬,萧倾与王项和余在廷又见了几面,说起那些已牺牲的武将的事情。 两人体察到小皇帝的心意,但是思考的方式却不太想同。 在王项看来,虽然王铭是他同宗的兄弟,他做的事情也确实是英雄所为,但听小陛下的意思,那是要坏了祖宗规矩的。 武将本就桀骜难驯,极少数有文化,有素养,他们常常无视朝廷法度,做出拍脑袋决定的冲动事情来。 历朝历代大多是文官担任枢密院、兵部等职,真正的武官,即便是正儿八经出自武举,也往往被文官领导,无论是仕途升迁还是职位待遇都及不上文官。 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事情。 况且,大萧遭难,国都初定,百废待兴。他们刚跟北蛮签订好了和平协约,虽然中间有些波折,但人家到底还是把人都放了,也没有开战的意思。 这短期内肯定不会发生战争,武将派不上多少用场,相反是势力盘根错杂的朝堂内务需要好好整顿,这需要大量文官的配合。 小陛下想要超标准祭拜武魂,追封荣誉,这会让许多文官不满。 这不是件好事情。 更何况,之前这位小陛下在殿前人后就或多或少,或明或暗地表现出了对武将的宽容和喜爱。 太傅走之后,离小陛下最近的人不是他王项,也不是其他什么天子师,而是禁卫军统领——赵右辰,一个上过战场,被太傅招揽来护卫皇宫的武将。 虽然这与小陛下的安危相关,但是太傅的安排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了问题。 不过,王项不是那种觉得上司不对就一定要当面指出来的人。 更何况,在他眼里,他的上司虽然聪慧善良,但到底是个无毛小儿,很多事情没有经历过,就不会有正确的感悟。 王项采取的方法是:不积极,不主动,静观其变。 相比之下,余在廷就显得实在得多。他真的按照萧倾的意思去查看了不少古今案例,然后将有用的信息提炼出来呈给萧倾,并且还十分具有实干精神的,为萧倾分析了她想做的事情,摆在当下朝堂中,有可能会遇到的种种阻力。 有一次从宫中回去后,王项坐在书房静静思考。 孙先生在旁边笑道:“大人何事忧虑?” 王项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我们这位陛下,是真的重武多过重文啊。” 孙先生不以为然,他知道王项最近在做的事情,于是道:“今上年纪尚小,又是经历过那种磨难的,一路幸得武将护卫才能安全到达定州。就算陛下重武轻文也是应该的。不过来日方长,大人细心引导便是,何须叹气。” 王项又问:“孙先生觉得余在廷如何?” 孙先生又笑了。“那是大人的得意门生,是大人一手提拔他到如今这个位置。大人对余大人向来知根知底,又为何要问在下。” 王项皱眉,“这个学生,我是很满意的。为人低调,正直又不失圆滑,能力手腕都有,只是……” 孙先生挑眉。 王项扯动了一下嘴角,“怕是胃口养大了些。” 孙先生双手交叠摆在身前,过了一会儿才道:“就算胃口大了,也还是要在大人手中讨饭吃。大人给多给少,那还不是翻手覆手的事情。” 王项想到这几次余在廷和小皇帝之间的积极互动,眉头微皱,“年轻人总是喜欢急躁,分不清轻重。” 他心里已经暗暗拿定了主意。 这个时候,萧倾正在宫中一边掰着指头数日子,一边陷入焦躁苦恼。 算算日子,最多还有十日,从北都出来的那些人就会到达南华城。 天哪,她不止是要安置武将英魂,还要见到那些传说中的皇室宗亲啊! 这些人要么是这个壳子的亲戚,要么是这个壳子祖上的亲戚,总而言之,都应该是对这个壳子有一定了解的人。 而且这些人与大臣们不同,他们之中有的德高望重的爷爷啊叔叔辈的人,还是她这个壳子都要小心礼遇的啊! 太傅,你既然赶不上跟这些人一起回来,为什么不提一提这件事情,让李青河给送来个应对之法啊亲?! 萧倾十分佩服自己强大的意志力,居然在面对这样艰难困苦的局面都没有想到甩锅逃跑! 不行,太傅不回来,她绝对不离开! 萧倾觉得自己有必要提前做一下功课,把皇室宗亲的情况好好摸摸底。 她正想着,明岫抱着一双拐走进来。 “陛下。” 萧倾一抬头便看到那双拐,心里奇怪。 她现在已经好了,不但用不上拐,也用不上轮椅,所以这两样都给了明岫搁置在一旁,有段日子没有动过了。 明岫把它们抱过来做什么?而且,她的脸色似乎有些白。 “怎么了?”萧倾跳下椅子,轻快地迎上去。 明岫却跪下来,递过一只拐,道:“陛下,都是奴婢不好,没有把拐好好收起来,今日试药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它们,又在慌忙之中跌倒在上面,这里大概是被旁边的桌子角压了一下,已经凹进去了。” 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 萧倾松了口气,一边随意接过双拐,一边把她拉起来,道:“你别动不动就扑倒啊。不就是凹进去了嘛,没事的。这说明做拐的人没有做好,才会这么容易……” 当她的眼角飘过去,看到凹进去的那一小块时,立刻就感觉不对了。 木头做的东西怎么会凹进去呢?这个材质就算想要凹,也是不可能的吧? 她抓起拐认真用手抚摸上面凹进去的地方,摸够了,便突然取出插在靴子里面的小刀——就是李青河那日放在桌面上的那把刀,在拐上凹进去的地方划了一下。 顿时,她瞪大了眼睛。 这一块不是木头的,这上面是贴了一层画成木纹的纸! 我的天,居然和其他木头的地方一模一样,衔接得天衣无缝! 她又划了几道,最后露出巴掌大的一块绕着拐杖转成一圈的地方。 那里还有一个小小的锁眼。 拐里面藏着东西! 钥匙呢?钥匙呢? 她看向明岫,明岫已经看呆了。 第74章 贪吃的小小 这个时代的人果真都不知道直白是什么东西的吗? 萧倾带着明岫几乎把轮椅和两只拐都给拆了,最后终于找到了李青河的“诚意”。 她猜测,李青河可能比她之前想象中的,某种江湖组织更特别。 这个组织或许有许多能工巧匠,会生产一些特别的——这是暗器吗? 萧倾手中拿着巴掌长的小竹筒——但其实也不过是那大约两毫米厚的竹筒外皮,竹筒里面还有一层金属圆筒,底部有可以旋转的机关,每转动一下,里面似乎就有齿轮挪动一下,然后,从齿轮的缝隙里就会依次露出六根冒着寒光的银针来。 她转动机关时速度极慢,且把竹筒的开口朝向外部,以免误伤到自己和明岫。 而如果她转动的速度够快——可以想象,六根银针射出的速度和杀伤范围…… 这是个适合近距离攻击的武器。 萧倾缓缓转动机关,将那些银针收进筒身,然后将小竹筒的盖子一巴掌盖了上去。 很好,这样看的话,也不过是一截还算光滑的小竹筒而已。 大约可以用来装水喝? 明岫大约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精巧的暗器,很是新奇。 但是萧倾只觉得脊背上的小汗毛有些竖起。 李青河自然不会随随便便表达这样的诚意。 这说明她的性命很值得忧虑。 她又想到赵右辰。 赵右辰已经有段日子没见了。他似乎天天忙着练兵,把一众禁卫军操练得像是要随时上战场一样,一个个精神气都不一样了。 这么一想,萧倾就觉得这情况更坏了。 可是不对啊。 北蛮放人,太傅南归。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总不可能北蛮还能渡过萧水,打到南定来吧? 她下意识地将小竹筒收进袖子里,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明岫不解。“陛下,这可是个宝贝啊,陛下得了它,若再有不安好心的人靠近陛下,必定叫他有来无回。陛下怎么看起来还是忧虑呢?” 萧倾摸摸下巴,“就是有点想不通……” 她正说着,外头传来应英的声音。 “陛下!” 萧倾被打断了思路,眼睛便飘向门外。 应英一脸焦急之色,手中抱着一只小猫,想进来又顾着礼仪没敢进来的样子。 萧倾心里咯噔了一下。 “怎么回事?”她快步往外走去。 应英跪了下去。“陛下,小小今日不知吃了什么,现在……” 萧倾一惊,赶紧小跑过去,拨开他的袖子看去,小小正蜷缩着身子在他的手臂里抽搐着,双眼有些黯淡,声音微弱,鼻头濡湿,可怜兮兮的样子。 明岫赶紧走上来,可是这是一只猫,不是一个人,她也不知道要如何给一只猫看病,顿时急得额头都要冒出汗来。 萧倾见状,原本还有些慌,但很快冷静下来。 “明岫,你快去太医院,找个兽医……会给小猫看病的太医来,快去!” 明岫也知道不能耽搁,赶紧一溜烟跑了。 萧倾想要摸一摸小小,安抚一下它,可是看了半天也无从下手。“它吃了什么?怎么会这样?什么时候的事情?” 应英十分自责。“小小活泼,最近喜欢自己出去玩耍,有时候会在外面偷嘴回来。今日奴才喂食的时候没有发现小小,便四处去找。等奴才找到的时候,小小已经这样了,也不知道吃了什么。” “在哪里发现的?” “小花园里,”应英神色更加忧虑,“就在假山那边。” 萧倾愣了一下。 假山。 小花园里就只有那一座假山,就是那日她躲在里面的那座假山。 “在假山哪里发现小小的?” “就在假山外。” “马洪,刘意。”她站起身来往外面走去。 “陛下。” “梅常侍和淡常侍在哪里?” “二位常侍在前殿。” 萧倾心里有些乱。 “刘意留在这里,马洪随朕出去一趟。” 她很快交待完后,就带着马洪往小花园去了。 她用最快的速度到了小花园的假山里,然后找到了上次取出灰布的地方。 她的心凉了半截。 石头被移开了一点,里面露出一点布条的碎片,碎片上似乎有白色的粉末。 马洪走过来,“陛下,让奴才来。” 他小心翼翼地移开石头,里面是一个巴掌大的布包,布包中白色的粉末**露在外面,闻不出什么味道来。 “带走。”萧倾起身,很快又回到应英处。 这时她看仔细了,小小的胡子旁有一点点白色的痕迹,正是粉末状的。 她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这让她显得格外沉默。 这时明岫拉着一位老太医飞快地跑过来,那老太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了萧倾面前便扑倒在地,就要行礼。 萧倾对他摆摆手,道:“先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她对马洪示意了一下,马洪赶紧将小布包递了过去。 那老太医听明岫一路说要给一只猫看病,心里还嘀咕半天,这会儿一上来就遇到个超纲题,一时有些发愣。 “快看!”萧倾心情很糟糕。 那老太医诺诺称是,赶紧拿过布包仔细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那只猫,道:“陛下,若是老臣没有看错,这应该是‘婆娑吟’。” 什么东西? 马洪一惊,“是毒?!” 那老太医神色凝重,又过来看小小,终于确定了。 “‘婆娑吟’本不是毒,少量食用或用作熏香有安神定惊的作用,但是若是过量,或者长期接触,则会致毒致幻,全身抽搐,七窍流涕,最后,最后……” “可有解药?”萧倾不耐烦听那些。她现在只要救小小的命。 “若不是长期接触中毒,有药可解,但是……” “那就快点配药!”但是什么的,等小小的命保住了再说! 萧倾看着小小难受,心里更加难受,眼睛都有些热了。 “是是是。”那老太医吓得赶紧去开方子去了。 “明岫去帮忙。”萧倾看了眼前殿的方向,又对马洪和刘意道:“马洪去请赵将军,闭锁承德宫,刘意……先将梅常侍……”她犹豫了一下,“带回房间吧。” “陛下!”几人皆惊。 第75章 搜 赵右辰安排好封锁承德宫,又派人守卫在梅疏房间外,再来复命的时候,老太医已经给小小喂过了药。 小小的萧倾直挺着背坐在宽大的椅子里,正把一只小猫抱在膝盖上,手轻轻摆在它的小脑袋旁,脸上有些发白,眼神有些涣散。 明岫、刘意、淡影、应英都在旁边,气氛十分沉闷。 “陛下。”赵右辰放低了声音,觉得自己如果大的声音,会不会吓着小陛下? “唔,赵将军。”萧倾回过神来。 “都到齐了。”她声音很低。 “你们看看,这是什么。”她拿出之前在假山里找到的那块灰布,递给一边的明岫。 几个人传看了一番,最后到了赵右辰手中的时候,他用手指摩挲了片刻,才问:“陛下是从何处得来的?” 他来之前路上已经听马洪简单说过承德宫中发生的事情。 小猫中毒,陛下寻毒,梅疏被禁。 他这段时日加紧训练禁卫军,费尽心思千防万防,没想到竟是承德宫中出了这样的事情。 “这个,”萧倾顿了顿,“恐怕要问梅常侍。” 如果不是小小中毒,她其实并不打算用这样的方式,这么早把这件事情说出来。 可是,藏毒的地点和梅疏藏这块布的地点如此一致,她就算想要把这两件事情分开来看,也知道无论什么理由都显得牵强。 而且,这毒肯定不是为了用在小小身上的。 赵右辰心中一沉。 “陛下,那臣先搜索梅常侍的房间,询问过梅常侍,再做确定?” 梅疏。 萧倾皱皱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很轻地点了下头。 赵右辰从进来的时候一颗心就一直提着,他知道这时候小陛下心里肯定难受,便觉得自己心里也难受得很。 若这些事情真的与梅疏有关…… “动静小些,人也先不必带走。” 赵右辰想了想,“陛下,男女有别,若是不想声张,可否借一名女官?” 萧倾思索了片刻,道:“淡影去吧。” 两人于是领命前去。 大约两个时辰的时间,赵右辰和淡影回来了。 他们在梅疏的房间里并没有搜到“婆娑吟”,但是搜到了几盒点熏香用的香粉,已及胭脂等物,便一起带了过来。 而至于那块灰布,梅疏拒不承认与她有关,并且强烈要求要见小陛下。 明岫看见那几个香粉盒子,心里咯噔一下。 赵右辰又呈上一张被折叠过几层的白纸,道:“这是从梅常侍随身的香囊中找到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是梅常侍看重之物。” “婆娑吟”是白色粉末状,所以他除了关注熏香,还注意到她腰间锁得紧紧的小香囊。 女人爱用香,香囊中会不会藏有“婆娑吟”?所以他示意旁边的淡影去取香囊。 不料梅疏护得紧紧的,与淡影纠缠了半天,最后还是他出手才取下来香囊。 他想到他拿走香囊时梅疏慌张苍白的脸色,心里头又坠下几分。 是普通的宣纸,纸质柔软,有折痕的地方有微微凸出一点的细毛。纸上只有四个字:茕茕白兔。 走笔大气,如龙蛇飞舞,这多半是男人的笔迹。 至少梅疏写不出来这样的字。 这个世界居然也有这样的诗句。这是萧倾第一个念头。 第二个念头,是它意指的内涵。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梅疏该有一位故人,她看得极重。 明岫已经看了好一会儿那些香粉盒子,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最后脸色几乎有些苍白了。 “你怎么了?”萧倾注意到她的不自然。 她话音刚落,明岫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吓了萧倾一跳。 “这是干什么?”萧倾想起身,又不忍小猫颠簸,一时坐立不安。“你快起来。” “陛下恕罪。”明岫脑袋低了下去。 萧倾往旁边看了看,马洪、刘意、淡影都低着头不说话,只有赵右辰看着明岫,眉头快要皱成小山。 “你有什么罪?”赵右辰表情有些严肃。 小陛下的安危高于一切。 “赵将军!” “前些日子陛下受伤,梅常侍给了奴婢一盒宁神香……” 萧倾脸色白了白。 赵右辰身体往前倾了一点,急道:“香呢?点过了吗?” “赵将军!”萧倾不得不再次打断他。 赵右辰愣了一下。 看着他急切忧心的表情,萧倾又觉得不忍。 “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朕没有燃香的习惯,当时只是腿疼,休息不好,所以点过两三次。可是朕并没有发现什么不适。”他尽量平静地解释道。 明岫跟他们不一样,她还是个没有经验的,心思单纯的女孩子。 “明岫你先起来,不要胡乱猜测。就算是眼下这些香,谁说里面就有‘婆娑吟’了?” 淡影道:“陛下说的是,宁神香很常用,奴婢也曾帮梅常侍在内侍局领过香,这是宫中份例。” 赵右辰还是黑着脸,抱拳道:“陛下,臣请验香。还有明总管处受赠的香,也请一并查看。” 萧倾皱着眉,最后还是道:“验吧。” 赵右辰看了眼明岫,明岫赶紧去自己房中取香,赵右辰则去请老太医。 萧倾提着心等待结果,每看到老太医捏一点香粉放在鼻间嗅,还要放在舌尖尝,然后再把手放下,心脏就像在坐过山车一样。 要不是这会儿是在验毒,萧倾一定有心情来思考一下胭脂香粉是什么味道的。 好在,最后老太医皱着眉摇摇头,道:“并未找到‘婆娑吟’。” 萧倾刚松了口气,又听他道:“不过,此毒无味,与宁神香类似,只是单独燃的话没有香气。并未找到也有可能是份量微小,不易察觉。” 赵右辰的眉毛又竖了起来。 这个时候不容有一分一毫的安全隐患。 “陛下,既然此毒出自梅常侍处……” “此事并无实证。” “那陛下如何得知这毒藏在假山之中?”赵右辰去搜了梅疏的房间,还去了一趟马洪所说的假山。 那里确实是个传递消息的好地方。他恨不得把花园都搜一遍。 萧倾无语。 “陛下若是可以不问,臣必能拿到实证。”他定神看着萧倾,轮廓清晰,目光锐利。 第76章 符号的自觉 萧倾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不可能不闻不问。 就当她软弱吧,但是她没有办法明明想得到梅疏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却还忍得下心来去看着。 这个世界存在的某些东西,就算她努力去忽视,大概也不可能接受。 更何况,梅疏是救过她的人。 按照现在所有的信息推断,就算那块灰布是她和某个人在传递消息,就算那包毒药是她给某个人的或者某个人给她的,到底也没有真正伤害到她。 “有没有温和一点的办法,能找出和她传递消息的人是谁?”萧倾避而不答。 赵右辰心里有种——果然的想法。 就算小陛下聪慧懂事,但到底还是心软了些。 为一国之君,杀伐果断才可避免许多麻烦,若是像先帝那般…… 赵右辰赶紧把不该有的念头都丢出去,道:“臣试一试。” 赵右辰领命去了,可是就跟他预想的一样,温和的手段对梅疏根本没用。 更糟糕的是,因为那张小字被搜走了,经过激烈挣扎却还是没能阻止这一切的梅疏冷静下来以后,在面对赵右辰时显得更加沉默和冷漠。 赵右辰亲自审问,又耗了差不多两个时辰,知道这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 而且,梅疏一定知道,他到现在还只是询问,而没有真的对她用刑,一定是小陛下的意思。 赵右辰冷冷一笑,“谋害陛下是个什么罪名,什么下场,你清楚得很。现在是陛下仁善,念着一些旧情,你若还是不肯老实招待的话,我赵右辰是拿你没有办法,但是按照宫规,你恐怕得到宫狱走一趟了。那是个什么地方,你不肯说的那个人值不值得你走这一趟,你自己掂量。” 说完之后,赵右辰抬脚走人,决定再去做一下小皇帝的工作。 而梅疏眼眸深处似乎有一股暗流涌动,回旋之后又归于了平静。 小小喝了药,又休息了一会儿,这会儿恢复些了精神,眨着眼睛往萧倾手心里钻。 萧倾安慰了它一会儿,再看到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几个人,想到梅疏是他们熟悉的人,出了这样的事情,恐怕他们心里也不好受,于是正想说点儿什么,外面便传来赵右辰的声音。 “陛下,臣无能。” 萧倾心里沉了一下。 “再去问一次,如果她还是什么都不肯说,便……” “臣请照宫规处置,是非曲直自有公断。” 萧倾皱了下眉毛。 “陛下,臣无大才,不能像太傅一样博学多智,只是侥幸带了几年兵,指挥进退,攻城夺地。带兵打仗讲究的就是军纪法度,令行禁止,无有例外。但有例外,必定动摇军心,不利攻势。尤其首将责任重大,若是首将徇私,无异于以身试法,有失威信。” 萧倾心内一惊。 她在考虑的是自己不能认同这个世界的某些规则,即便梅疏有这样的过错,她也是从个人的角度來思考整个事情,不愿意将人想得太坏。 但是赵右辰给出的是另外一个角度。 她除了是萧倾,还是一个符号,或者一个准则。 作为符号和准则,是不能有私情的。 “按照宫规如何处置?” 周围静了一会儿,马洪道:“宫中宫侍皆属内侍局管理,宫侍犯法,当送往宫狱,刑讯定案后,照章处罚。” 果然又是宫狱。 萧倾的手在袖子里紧了一下,那两个宫侍的,应英的,梅疏的画面在她眼前飞快地变换着。 赵右辰绷着脸,打定主意这次是绝对不能让陛下心软了。 如果暗传消息,毒害皇帝都可以被轻易宽恕,那即便他把禁卫军训练得多好,也不能在太傅回来之前保证小陛下的安全。 皇宫内外的眼睛有多少?小陛下一时心软只会让有心人不断寻找可乘之机。 “陛下……” 萧倾垂下眼眸,“可以。但是,可不可以让朕监讯。” 赵右辰还想说什么。 “朕可以在不被发现的地方,马洪和刘意可以跟朕一起去。”她转过头看向马洪和刘意。 “臣遵命。” “奴才遵命。” 萧倾已经开始意识到,在事情发生之后,她的处理方法或许是极其缺乏经验的。 赵右辰再去之后,仍然黑着脸回来了。 萧倾连忙问:“还是不肯说吗?” 赵右辰无法,只好摇头。 萧倾看着手边的小字,知道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梅疏机会。 “陛下。”赵右辰望着萧倾。 萧倾定了定神,“那就按之前说的办吧。” 她抱着小小起身,一边要把小小递给应英,一边道:“赵将军安排……”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觉得脑袋晕了一下,眼前殿中的景物模糊着一瞬间仿佛错了位。 怎么回事? “陛下!”离得最近的明岫惊慌地看着萧倾跌坐回去,小小从她松开的手臂里掉了下去。 “陛下!” “快传太医!” “何太医!快传何太医!” 应英趁空抓住了快要摔到地上的小小,马洪、刘意、明岫和淡影齐齐围了过去。 赵右臣大声吩咐人去找何太医。 他记得太傅临走前说过的话。陛下的身体若有不适,一定只能请何太医。 正应当时。 赵右辰有点后悔当初把何太医放出去了。 要是还软禁在宫中,这找人多快。 赵右辰略略思索,“你们照看好陛下,臣既然遵陛下之命,去去就来。” 他留下八个侍卫以防不测,匆匆带着人去把一直沉默的梅疏押到了宫狱。 今日宫狱只值守的仍是之前的黄瑞总管。 赵右辰抱拳道:“黄总管,你知道陛下的性子。梅常侍虽然犯了事儿,但情况还没问清楚,来龙去脉也没有实证,黄总管讯问之时还是把握点分寸,陛下可是要来看望的。” 黄瑞连连称是。 “不过,该问的还是要问,陛下也是要知道真相的。” 梅疏脸上的表情冷漠又坚定,看到赵右辰在看她,却丝毫不肯转过头去。 赵右辰气她顽固,心想原来可没发现梅疏这么好本事。 他想着该交代的也交代了,陛下问起来也有个说法,这黄瑞对着陛下身边的人,肯定不会像对那两个宫侍一样没分寸,便转身走了。 他要赶紧去看陛下。 宫狱中,黄瑞坐在铁牢外看着被推进去的梅疏,吊角眼半眯着,目光阴冷得如同黑暗中吐着信子要食人的蛇。 “梅常侍,要见你一面可真是不容易啊。” 第77章 供词 萧倾是第二天才醒过来的,等她醒来之后,赵右辰主动请罪,说当时陛下晕倒,事态紧急,唯恐贼人再有不轨,考虑再三,还是把梅疏送往了宫狱。 不过他也知道小陛下的性子,便又安慰说已经与黄总管交代过,不可太过。 萧倾脑子还有点迷糊,问是哪个黄总管,赵右辰道是黄瑞,萧倾的脸色便变了。 这个人可是有前科的。 事已至此,萧倾知道梅疏定要受些苦,但转念再想,赵右辰的做法说到底是为了她好。 她已经是这个处境,而梅疏本就有嫌疑。赵右辰说得对,她的善心不能变成有心人伤害她的工具。 赵右辰见她沉默,心下微微松了口气。 小陛下有时候耍赖哭闹的功夫实在叫人头疼,也不知道太傅遇到这种情况都是怎么应对的。 他显然不知道,在太傅那里,萧倾很少被看作孩子。而对太傅,多半也像是在对待战斗对象,每每内心斗志昂扬,也很少用孩子的方法去哭闹。 萧倾正琢磨着梅疏的事情,想着不行还是去看看,就见马洪跟着明岫走了进来。 “陛下,宫狱那边送来一张供纸。”马洪走上前来躬身低语。 赵右辰惊讶地看过来,看到了萧倾同样惊讶的目光。 “拿过来。” 马洪赶紧递上去,上面字迹工整,纸面干净,不像是被严刑逼供后被迫写下来的东西。 萧倾一目十行将整个供词看完,脑袋还是有点晕晕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 “赵将军,还有你们,也看看吧。”她将那张供词递了过去。 赵右辰实在不敢相信,他几乎花了一天的时间都没能让梅疏开一句口,宫狱有什么手段能在一晚上的时间就叫梅疏认罪,并冷静地写下这份供词呢? 他快速看过去,看完之后又回来重新慢慢看了一遍。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之前那两只鞋被调包的事情竟然也与她有关! 供词上写得清清楚楚,梅疏承认与人传递消息,最早一次便是开始于那双鞋。与她碰头的人是太医院的一名医女,她在梅疏的帮助下得以将鞋换走,消息便是这样流出去的。 第二次是萧倾让马洪带着应英辨认承德宫中宫侍的时候。 萧倾想起当时他们看了一圈,回来后说没有找到可疑人物的事情。 这么看来,当时必定是找不到的。人家根本不在宫中,而是在太医院去呢! 然而,梅疏对“婆娑吟”的存在,却表示毫不知情,更别提用过了。 正是这个毫不知情,让萧倾更愿意相信这份供词的真实性。 可也正是这样,让赵右辰觉得梅疏没说实话。 马洪又道:“黄总管说,还有部分人证和物证未能取得,需要陛下下令,劳禁卫军跑一趟。” 这个无可厚非。赵右辰也知道,承德宫发生的事情是瞒不了宫中那么多眼睛的。速战速决,找到真相。 “请陛下吩咐。”赵右辰反应迅速。 萧倾自然点头,放他们离去。 不一会儿,就只剩下萧倾和明岫了。 明岫瘪瘪嘴,从一个小瓶子里倒出一粒黑乎乎的丸子,道:“陛下不可以再这样了。” 说着把丸子递了过来。 “陛下怕苦,不喜欢喝药,所以明岫才把它们制成泥丸。这是强身健体的调养之药,陛下每日服用两次,一次一粒,需接连服七日。” 萧倾奇怪,“我得得什么病?为什么会晕倒?” 明岫叹了口气,将何太医说的话又说给萧倾说了一遍。 “何太医说,小陛下身体本身底子就不算好,惊惧忧思更易病倒。所以陛下,一定要保持心态平和,这强身健体的药丸也不能停。” 惊惧忧思? 萧倾想到当时腿软脑晕的感觉,觉得是缺乏锻炼,搞不好是贫血。 不过,何舒既然没有诊断出她中毒,那都算是好消息。 明岫看着萧倾把药丸子吃了,犹豫了片刻,道:“陛下,明岫是不是太没用了?” “怎么这么想?”萧倾还在想梅疏的事情。 “如果奴婢早点发现梅疏和那医女的不对,陛下就不会受惊了。那双鞋也不会被拿走。” 萧倾却反问:“你真觉得那毒药是梅疏的?” 明岫道:“这是梅疏的字迹,是她写的供词。虽然她没有承认毒药的事情,但奴婢想,若是那医女将这毒药放在假山里,必定是为了给梅疏的。只是可能梅疏还没有能及时拿到罢了。这药到了梅疏手中,不可能不用。而只要使用,必定就是害人了。” 萧倾想了想,觉得哪里不对。 “你不觉得黄瑞那里断案太顺利了吗?” 明岫一愣,这不是好事吗? 萧倾叹气。虽然她说不上来,但是她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些话,赵将军询问梅疏的时候,她为什么不说呢?而如果是宫狱逼供,屈打成招,梅疏的供词又显得……” 总之,似乎哪里有些怪异。 然而她还来不及多想,王项竟然来了。 王项一来就忧心地问候萧倾,对她的身体和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表示关心,那样子,甚是真诚。 萧倾笑道:“丞相如何得知?”这宫里的消息未免传的太快了。 王项说得规规整整:“陛下,这样大的事情,人都送进了宫狱,内侍局自然要处理。而且,陛下身体抱恙,太医院也会有记录。微臣掌管六部,时刻心系陛下安危,如何能不知道?” 萧倾道:“丞相实在辛苦。” 王项摆摆手,“为陛下辛苦是臣的荣幸,臣高兴都来不及呢。” 正说着,赵右辰回来了。 他带回来一个坏消息——那个医女跑了。 萧倾皱眉。 王项横眉道:“真是岂有此理,太医院也太松散了!” 萧倾内心以为然,不然为什么和梅疏传消息的人会在太医院,为什么李青河也借助太医院的名头来见她。 “不过,据太医院记载,该医女确实定期,分次领用过配制‘婆娑吟’的材料。” 萧倾的心沉了一下。 王项怒道:“这等贼人,陛下,臣请全城通缉此人!” 第78章 梅疏的意志 王项来得快,走得也相当快。他要赶紧去安排通缉那个胆大包天的医女的事情。 萧倾则看着赵右辰,问道:“赵将军,朕想见一面梅疏,不知道妥不妥当?” 赵右辰皱了皱眉,思考再三之后,试探地问:“陛下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他说完以后,觉得容易让人误解,又加了一句:“臣说的是梅疏。” 萧倾点头,“方才丞相来之前,朕便在想梅疏的供词。供词来得太顺利是其一,这供词的内容是其二,而其三是,”她顿了顿,“那个能够证明梅疏确实是与她在传递消息,或许她还给梅疏提供了‘婆娑吟’的那位医女,为什么这么巧就跑了?” 赵右辰想了想,“南华宫不比永萧宫,制度松散,人员复杂。从昨天到今天,想必宫中已经走漏了风声。那位医女提前跑了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关于供词,臣也觉得有问题。” 萧倾点头,“所以,朕想要见梅疏一面。” 赵右辰最后还是去安排去了。 不过明岫对此却有些忧虑。 “陛下,宫狱阴森潮冷,陛下的身体还在恢复,不适合在这样的地方久待。”若是再看到些不好的情景,吓到了小陛下,这恐怕又该倒下去了。 “不如明岫陪陛下一起去吧?”若有什么,她也好照顾小陛下。 萧倾却摆摆手,道:“你别去。朕会带着马洪和刘意一起去。” 她想了想,“小小怎么样了?你去应英那里看看小小吧。小东西遭这一趟罪,估计好几天要没精打采了。” 明岫又好气又好笑。“陛下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都说猫有九条命,哪有那么脆弱。再说,它也只是轻微中毒,昨天喝了解药就好了大半,晚上又被应英伺候着吃了顿美餐,这今天早上就跳出墙去玩儿去了。” 萧倾也笑了。“没事就好。”对比着想到梅疏,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待赵右辰安排好了,萧倾便带着他和马洪、刘意去了宫狱。 黄瑞在门口迎接圣驾,然后躬身请萧倾等人走进明显打扫整理过,正灯火通明的宫狱之中。 不过就算是这样,萧倾进去之后还是会本能地感觉到压抑。 她目不斜视地往黄瑞带路的方向走去,一直走到最里面,又拐了个弯,才隐约看到一个女子正背对着他们坐在稻草铺就的石床上。 “这边是女子的囚室,比男子的囚室环境要好得多,这间上面还开了天窗,也不至于太过黑暗。” 萧倾一路走来,一直就觉得脖子有点汗毛竖起来的冷,这会儿看到那高高的天窗里投下来的方柱形阳光,才感觉稍稍有那么点回温。 “梅常侍,陛下来看您了。”黄瑞走到门边,略提高了一点声音。 萧倾撇了他一眼,脸上绷着,本能地不喜欢他的声音。 不,他这个人她都不喜欢。 梅疏低着头,缓缓跪了下去,然后转动膝盖对着萧倾,却仍然没有抬头。 “奴婢是有罪之人,陛下龙体贵重,怎可来此看望奴婢。” 萧倾听出来她的声音平静温和,又看她周身干干净净,动作沉静,心里便稍松了松。 她觉得自己极其不善于应对这样的场景,于是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的供词朕看到了。既然你供出医女,那么你可不可以告诉朕,医女后面的人是谁?” 一个普通的医女自然不会对太傅的行踪感兴趣,也不会需要与宫中的人传递消息,更不会定期领用制作毒药的材料。 梅疏并没有犹豫,“奴婢不知道她背后有没有人,只是她对奴婢有恩,奴婢一心想要报答,这才行差踏错。但奴婢并没有以毒药谋害陛下的心。请陛下明鉴。” 萧倾想了一会儿,见她一直低头,便道:“你抬起头来。” 梅疏却不愿意。 “奴婢有罪之人,不敢再见陛下天颜。” 萧倾沉默。 黄瑞一直略弯着腰站在一旁,这时连忙道:“梅常侍,陛下叫你抬头你就抬头,你想抗旨不尊吗?” 梅疏竟然真的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平静白净的脸。 没有伤口,没有勉强,只有古井无波的平静。 萧倾越发看不透了。 “为什么赵将军问你的时候你不说,送到宫狱来之后,你才愿意说?” 梅疏沉默了一会儿,“之前不说,是怕陛下怪罪,想着侥幸逃脱。但欺瞒陛下同样也是死罪。如果赵将军来问第三次,梅疏一定就说了。” 可是没有第三次了。萧倾晕倒之后,赵右辰直接把她送进了宫狱。 萧倾又问:“你说的那个医女已经跑了。据查,‘婆娑吟’很可能是她炼制的毒药。” 梅疏似乎毫不意外。“奴婢绝对没有碰过‘婆娑吟’,奴婢当日在假山之中藏的灰布条上真的只是在提醒她避开马常侍和应内侍。” 黄瑞点头,很快呈上一块沾湿了的灰布条,上面模糊地显出一行小字来。那用的是浅色的油性水粉,只有见了水才能显出比背景略深的颜色来。 萧倾又问了几个问题,但是每个问题梅疏都能很好地回答上来,认罪也认得十分真切。 一切证据和证词一一对应,显得十分完美。 萧倾待得久了,又开始觉得疲惫阴冷,不自觉地抖了下脖子。 马洪注意到她的动作,连忙躬身道:“陛下,时候不早了。” 萧倾最后问:“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你是想好了的吗?” 梅疏没有说话。 “黄总管,按照宫规,梅常侍应该如何处置?” “回陛下,该当杖毙,弃尸罪墓。” 梅疏重新低下头去,竟然丝毫没有反对。 萧倾突然想到被赵右辰搜出来的那张小字。 茕茕白兔。 一个心中有强烈的情感和不能忘怀的故人存在的人,是不会轻易选择去死的。 不狡辩,不反抗,默然接受死亡的命运——这不应该是梅疏的态度。 这里面,会不会还有什么隐情? 萧倾道:“虽然是这样,但梅常侍是太傅留给朕的身边人。要处置梅常侍也得太傅看过了才行。如今萧民南归,太傅也很快就会回来了。朕不想在这段时日让血气冲撞了喜事。黄总管应该理解的吧?” 黄瑞连忙道:“是是,陛下放心,梅常侍既然招供,按照宫中的规矩,宫狱自然不会为难她,理该等太傅回来处置。” 萧倾再次点头,“朕会派人来看着梅常侍。” 等萧倾一行人走了之后,黄瑞挺直腰背,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走进了囚室,然后蹲在梅疏面前,用两根手指头捏住她的下巴抬了起来。 “梅常侍,陛下待你实在不薄,你后不后悔?” 梅疏冷笑,“不必拿话激我,我肯配合你的条件,你可不要忘了。” 黄瑞嗤笑一声,站了起来。“你放心,我们都是同一个主子养的狗。往日我不知道,自然对你刻薄了些,如今自然是要成全你的。” 第79章 南归 萧倾把自己的疑惑说给了赵右辰听。 赵右辰再一次见识了萧倾的敏锐,想了想道:“陛下怀疑什么?” “赵将军夺下那张纸条的时候,梅疏既然剧烈挣扎,必定是将它看得极重。按说,将死之人,必定想要将挂念之物带在身边,可是方才我问了那么多问题,独独没有提到纸条的事情,梅疏竟然也没有问,这不奇怪吗?” “然后?” “字是男人的字迹,梅疏似乎很听黄瑞的话。他们之前有过什么交情吗?” 赵右辰惊了一下。 “所以陛下才要等太傅回来吗?” 萧倾点头,“这些事情,如果让你去查,可能会像这两日承德宫闹出的动静一样,轻易泄露出去。所以朕虽然怀疑,却不会去查。梅疏是太傅安排到朕身边的人,朕想,太傅应该是知道些她的底细的。” 赵右辰皱眉,小声嘀咕道:“看来太傅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对的。这梅疏有这么大的问题,居然还能安排到陛下身边来。” “你说什么?”萧倾没听清。 赵右辰连忙道:“陛下说得极是。那现在怎么办?” “你派几个人日夜守在梅疏的囚室外,即便不能发现什么,只要梅疏是安全的,拖到太傅回来应该就水落石出了。” “那为什么不把梅疏接出来呢?”赵右辰觉得这不是小陛下的风格。 萧倾瞥了他一眼,“赵将军不是有行军打仗的经验吗?” 赵右辰愣了一会儿,顿时感叹:小陛下真是学以致用啊。 他行礼告退,去办差去了。 萧倾自言自语:“若是能找到黄瑞的手迹就更好了。” 马洪和刘意一直没出去,这时候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马洪道:“陛下,这也不难。” 刘意也道:“宫狱之中每日值守都是要签名留印的,这一定是黄瑞的手迹。” 这些记录都是要封档保存的,想想办法也不是不能取得。 找些时日远一些的记录,偷偷的拿走一本,看完了再偷偷放回去,这种事情也很难叫人发现。 萧倾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马洪、刘意对了一下眼神,便去办差了。 这个时候,萧倾都忍不住想要感叹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一种——大萧活该就是要亡国的这种一闪而过的奇怪想法。 种种迹象表明,这个王朝似乎诡异地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方式在运行着。 它的存续是一个奇迹吧? 到了晚上,马洪和刘意果然带回了黄瑞的手迹。 然而,萧倾以一双肉眼仔仔细细看了个来来回回,也没能证明写那张小纸条的人就是黄瑞。 也是,黄瑞那样的人,写不出那般风骨的字来。 不过,如果不是黄瑞,梅疏的态度和表现就更加难懂了。 萧倾抓了抓头发,又开始觉得自己脑袋不够用了。 她有种被人提着脚踏进一个无限蔓延扩大的小圈之中的感觉,更糟糕的是,她在圆圈中似乎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出路了。 她背后的人想要干什么? 梅疏若是想要害她,没道理在南校场多此一举要救她那么一下啊。 那时候若不是梅疏反应快,她真的就会被刺中的吧? 可是梅疏若不想害她,又为什么与人多次联络,换了那鞋,还提醒人跑路呢? 太矛盾了。 不管怎么样,她一时想不出来,王项那边虽然大范围地贴出通缉令,但一时也找不出人来,她便没有新的线索。 只是出了这样的事,赵右辰开始把承德宫的防备力量又增加了不少,时不时还要亲自巡视,没有一日放松下来。 就这么到了七月下旬,烈阳渐炙,夜起蝉鸣,从北都平安城出发的大批人马终于到了南华城。 这里面还有一个小插曲,正与出使北蛮的萧重乐有关。 萧重乐实在是个爽快人。 他自己要求去北都,隐隐透出不惜一切也要救回太傅的热血情绪,但却在走到萧水以南的姜州时,不得不停下了疾行的脚步。 一方面,是他听说了他们敬爱的傅太傅和一干人质都已经启程往萧水来了;另一方面,是因为刺杀小皇帝的那个报信兵所说的,姜州守将拒绝让大萧子民入城避难这件事情他还要过问一下,甚至处理一下。 过问的结果就是,人家守将虽然也觉得这样很不厚道,但是他的理由竟然还是拿得出手的——谨防间谍混入。 好好一座大萧江山被萧水隔成两半,这已经够糟心的了。要是再让北蛮的间谍混进姜州城,那姜州以南可是紧挨着定州啊,这要是连累得半壁大萧连定州也保不住了,他觉得自己也实在没什么活着的念想了。 这就是千古罪人啊有木有? 所以他思考再三,才做了这么个决定。 而且,他觉得这些人其实也可以去同为萧水南岸的俞州、尧州这些地方,虽然它们都比不上姜州繁华,但生存是不成问题的。 萧倾不知道大萧各州的经济政治状况,但姜州守将却是很了解萧水岸边的情况的。 不过萧重乐不赞同。 萧重乐似乎有一种理想主义的浪漫情怀。他觉得姜州守将考虑的虽然有道理,但是不让自己人进自己家,这绝对是不妥的。 于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他们因为这件事情很是争执了一阵子。 就这么一耽搁,最后他竟在姜州城等来了南归的大部队。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这些人质里面有许多都是萧氏宗亲,大家都在皇室宗亲的大家庭里被娇养着,时不时就会一起参加个聚会联络联络感情,所以这一见自然就格外亲切,格外感慨。 萧重乐就算平日里再不靠谱,这时候也知道一定要安抚宗亲老少们历尽磨难,千疮百孔的心脏。 可是,等他回过神来,就发现他们敬爱的太傅大人——竟然不在南归的队伍之中! 他一定是错过了什么。 再三打听确认之后,他得到消息,太傅大人是单独走的。 天哪! 这是为什么? 萧重乐带着一队亲兵,这时候再不逗留在姜州,而是直接出城去寻太傅了。 怎么能让太傅一个人走呢?多么危险你们造吗? 城门打开的时候,一行人飞奔出去,那些警觉的难民赶紧围上来要从被打开的那一线缝隙里挤进去,可是很快又被无情的铁枪逼迫着往后退去。 这个场景每逢开城门都会出现,那日南归的大部队进城的时候特意选在了晚上,可还是未能避免。 萧重乐在马背上往后看了一眼,突然勒住缰绳回身大喊道:“想活命的往西边走,一棵树上吊死有什么意思!” 第80章 阻力 诸事不顺,这就是她对最近一段时间的遭遇所做的最好总结。 按照她拿到手的名册,此次南归的核心人物共八十三人,其中三十七人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宗亲,而这里面,又几乎有一半是老顽固——老,还很顽固。 而其余四十六人则是些大萧旧臣啊,宫中女眷啊等等之类。 说到宫中女眷,萧倾之前还担心先帝的妃子们到了南华城之后,会不会识破她的底细。但是事实证明,情况比她想象得乐观。 一来先帝承认的,有较高品级的,且还在世的宫妃本来就不多。就算北蛮没有打进永萧宫里,当年常在先帝左右转圈圈的也不到十个得宠的宫妃。二来北蛮入侵这场浩劫之后,宫中女子大半遭了殃。那是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还有一部分被当作金银珠宝之类的资源被瓜分掉了。所以虽然经过了长时间的交涉,南萧向北蛮要求释放南归的人质写满了长长的名册,但最后愿意跟着使臣南归的宫中女子却实在是少。 比如,小皇帝萧倾和小公主萧颜的母妃就失踪了。 再比如,傅明奕的亲姐明妃,据说现在已经在准备与北蛮的三王子——被称作狂狮烈王的穆尔丹成婚受封,就要变成人家的烈王妃了。 不知道太傅大人怎么想。 扯远了。 萧倾一边扶额一边阖上名册,内心又忍不住叹息了。 太傅到底死哪儿去了?回来了这么一波儿人,她怎么看怎么感觉都不是好伺候的人物。 难怪说要早做准备,就这些人里,大多都是老弱病残,而且那些宗亲简直把祖宗规矩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还重。 你要跟他们讲:亲爱的们,你看他们领兵打仗的多遭罪,整日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不说,这会儿还真有裤腰带送了的。您老们看看,这遗骸骨灰十分具有纪念意义,他们是为了我大萧牺牲的,所以安祭武魂这种事情,我们搞得比以前隆重一点点,格调提高一点点……点……应该没问题的吧? 这基本不是找死就是在找不同的声音。 尤其萧倾在上朝时见了几位据说是宗亲圈里德高望重的灵魂人物后,这种不好的预感瞬间就成真了。 她不是怀疑,她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到几位劫后余生的老头子们居然还很有些倚老卖老的姿态,当着朝堂那么多人的面,居然有人找着机会就想要教导她做事?! 天哪! 如果不是太傅人不回来就算了,还给她安排了那么大一活儿,她需要坐在那里听他们嘚啵嘚啵似关怀,实教训的废话一堆吗? 时间在她的脑海中缓缓回放,回到那日朝堂上,萧倾示意王项提出安祭武魂的方案那个时刻。 王项对她和余在廷在搞的“超标准”方案一直是在不咸不淡应付着的。这个萧倾看得出来。但是这时候,既然是要在朝堂上讨论这个方案,他自然要先开这个口。 之前余在廷对萧倾分析过这么干的好处和坏处,以及可能遇到的最难反驳的反对等等。这时候她心里便有些底了。 可是有底也没用。 这些宗亲说了许许多多话,但是在萧倾听来,只有一句话:按制行事。 大萧都亡了。 现在这个,顶多可以成为南萧。他们哪来的那么多“制”? 更叫人头疼的是,当时在朝堂中,文臣附和,武臣隐怒,最后自然是不欢而散了。 之后,萧倾诚恳地请教了王项,想要听听他的想法。 王项这回倒不藏私,只对萧倾说了两点。 第一点,越制而行,宗亲大臣们无所适从,更有甚者,伤害某些人的既得利益。 第二点,国库并没有足够支撑的银子。 安祭武魂不光是要走个仪式而已。 要想将这件事情做得隆重一些,仪式的各种准备都要齐全不说,这还涉及到对这些牺牲武将的荣誉奖励,家人的抚恤等等。 这都是要花钱的,不是空口说一句就好了的。 永萧宫整个都被北蛮占了,萧水以北的大量资源也都落入他们手中。现在南华城的皇宫维持,朝廷运作等等,主要都是依靠的定州和周边州府积年既存的财政收入。 按照王项的说法,那真是一块银子在当两块在花,所以凡事还是要从简。 更何况,这些南归的人还要安排吧?宗亲什么的哪都是需要荣养的,这又是一大笔银子吧? 吧啦吧啦。 萧倾听到最后,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 “丞相既然已经想得如此透彻,为何一开始不说呢?” 王项眯着眼睛笑了笑,“陛下仁德,臣怎么好一开始就说这些扫兴的事情呢。而且,臣也是心存希冀,想着若是能成,说不定还有其他的办法。” “那丞相现在为何又说了?” 王项叹了口气。 “余大人大约也和陛下禀过了此事要推行,会遇到的各种阻力。宗亲便在其中。如今宗亲的态度们陛下也看到了,就算臣什么都不说,其实陛下也是能想通的?”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萧倾不甘心。她也没有做事情做到一半就被困难吓倒,半途而废的习惯。 王项想了又想,到:“陛下,或者让余大人想象办法,若是能少用些国库的银子,或者另有开源之法,恐怕宗亲们就不会那么反对了。” 也只好这样了。 于是,萧倾又召见了余在廷。 余在廷与自己老师的想法不同,意见不合,这会儿和小陛下走得近了,便与王项交流的时间少了。 而他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在平日的工作中,办公的效率似乎降低了,有些工作布置下去,就像是石头投入了大海中,影子都没了。 他没把这情况对萧倾说过,但是他心里很清楚,他的师父不同意他的方案和做法,这是在点他。 可是,他不想这么早就屈服。 所以,当萧倾向他转述了王项的话时,他道:“陛下,臣要回去想一想。” 萧倾只好点头,又道:“余大人,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是国库的情况真的这么糟糕的话,那么朕宁愿为武将们做些实在事。” 第81章 思考 余在廷一时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 更何况,他的老师不支持他。 他这段日子的辛苦都被自己的长随常云看在眼里。常云一叹,忍不住就说了句走心不走脑子的话来。 “老爷,人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大人本是有大树遮阴的,如今怕不是换了棵小树?” 常云与余在廷日日一起,跟进跟出,情分自不一般,但这话说出来,余在廷很快沉下了脸。 “你是嫌我这棵树小了,枝疏叶摇,遮不了你的荫了?” 常云一愣,惊得扑倒在地,“老爷,常云可不敢这样想。” 他一边扇自己的耳光,一边慌道:“老爷,常云跟了老爷,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常云不会说话,大人尽管教训就是,常云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他恨死自己的臭嘴,脸上很快就红了一片。 余在廷心里烦,挥挥手道:“你也不是一天两天跟着我了,下去好好想想,是不是要把小命挂在两片嘴巴上。” 常云一骨碌爬起来赶紧走,不敢烦着自家大人。 余在廷靠在书房的大椅子上,想到王项和小皇帝,眸底如有一团沉雾,久久不散。 再说萧倾这边。 安祭武魂的事情还没有什么进展,王铭的灵柩以及无数武将的骨灰还等着安置,萧倾却发现,除了朝中那些跟着她南下的武将,其他人竟然极少有支持她的。 真的是头大。 她之前对余在廷说的话表明了她的态度。她是个实用主义者。如果那些老顽固们铁了心反对,而国库又确实保证不了隆重仪式的花销,她真觉得为幸存下来的武将们和他们的家属争取点儿实在的利益更加合适。 没办法,实力有限啊。 就在这种时候,萧倾被告知,为了庆祝这些人从北蛮的地盘平安归来,宫中应该准备宫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这倒无可厚非,只是,萧倾本来是想着等太傅回来之后一起办的。 可是这些人显然不想等待那么久——尤其是惯常养尊处优的宗亲们。 萧倾有时候都觉得奇了怪了。 这些人在没有被北蛮扣押,软禁之前都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她觉得这些人思考问题的方式和太傅、王项等人很有些不同。哪怕是跟同为宗亲的萧重乐比,都不太相同。 比如现在,他们初到南华城,衣食住行等等都安排好了吗?怎么就想着要宴请宗室、群臣这种事情呢? 自从王项说了国库空虚这么回事儿之后,萧倾就很有紧迫感。这办宴会,得花不少银子吧?这光出不进的,是不是也太浪费了啊? 想是这样想,但萧倾问王项的时候,还是得到了肯定的建议。 宫宴还是要办的。这是皇帝的脸面,也是大萧的脸面。 不止是满朝文武在看,天下人都在看,北蛮也在看……吧啦吧啦。 总之到了最后,这件事情便定下来了,时间在两天后的傍晚。 两天,太傅回得来吗? 她想得出神,连赵右辰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没有看到。 赵右辰给她带来了宫狱中的消息。 梅疏生病了。 “什么病?” “还没有确切地看过,不过这几日梅常侍的心情一直不好,吃的不多,睡的也不安稳。据看守的人说,梅常侍经常会望着上面的天窗,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能想什么。 宫狱之中不比外面,里面关的都是囚犯。在这个时代,囚犯要是生病了,就在牢中自生自灭,从来不会有医生去看的。 萧倾想了想,却问起另外一件事情。“太傅的消息有吗?” 赵右辰摇了摇头。 虽然太傅也在南归,但是他的行踪似乎成了一个谜。 赵右辰心中怜惜萧倾,想了想,才道:“陛下,太傅没有联系微臣,必定是有不方便联系的各种原因。目前看来,没有传来什么坏消息,就算是好消息了。” 萧倾点点头。 不然,再想办法见一见李青河吧。 “梅常侍那里,你好好看着。既然是生病了,一会儿朕便让明岫去一趟。”她顿了顿,“或者赵将军派人带明岫去吧。” 赵右辰应承下来,又听萧倾说起一些安祭武魂的事情,一时也不好出什么主意,便只能口头上宽慰小皇帝的心。 赵右辰走后,萧倾想起来她要送给他的那块玉还没有拿出来。 她摸出来那块玉,想到自己最近的处境,又默默地把玉收了起来。 等她和赵右辰都没有那么忙了,她一定在小花园里找一个景色优美的好地方,然后郑重地交给他。 她脑子里各种事情交织在一起,最后不得不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放空一下脑袋。 最眼前的事情还是宫宴。 说不定,宫宴上会有解决问题的契机? 酒桌上谈事情,搞不好会比较顺利呢?萧倾这么一想,又觉得乐观起来。 王项张罗着宫宴的事情,等安排得差不多了回到府中,孙先生已经在府门口等待了。 王项挑眉,走近之后低声问道:“孙先生可是有什么要事?” 孙先生跟着他一起走进府中,一边走一边低声道:“那边有消息了。” 王项脚步一顿,再往前走时明显脚步放慢了。“什么时候的消息?” 孙先生道:“刚到。” “如何?”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书房。 孙先生微微笑了。“正如大人所料,分毫不差。” 王项并没有像孙先生那样有太明显的表情,但是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 “确切吗?” “这个时候,相信是错不了的。” 孙先生看着王项的表情,又道:“不过,也有一点不太寻常的地方。” “什么?” “他不走大路,专门找人烟稀少的小路,虽然看起来比大路要近,但是在这些地方明显更容易遭遇危险。大人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王项的手指头在桌子上敲了敲,良久才道:“他怎么想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结果。” “大人说的是。” “过两日便是宫宴。这个消息,要在宫宴中放出来。” 第82章 噩耗 余在廷还是低头了。 他给王项府上连着两天投了拜帖,可是那拜帖却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余在廷知道,这回老师是真生气了。 无奈,宫宴在即,他本想先说服老师,这样在宫宴中或许能多寻找些能够支持他们的势力。 这个思想工作自然不好做,但是余在廷想,总是要试一试的。 但是没想到,王项根本就不给他这个机会。 转眼两天就过去了,王项将宫宴的事情安排妥当,这日便来请小皇帝前往。 萧倾一早上就让明岫和淡影前后左右地一顿折腾,好不容易按制给准备妥当了,于是便要带着马洪和刘意去赴宫宴。 梅疏出了事以后,她手中的事情几乎都是明岫和淡影在处理,也有一部分给了应英。 应英现在再不能悠闲滴养猫,时间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萧倾心疼几只小猫,尤其是心疼误食了毒药的小小,于是将它们的窝都挪到了自己的寝宫中,晚上睡觉前就要与它们亲密一会儿才入睡。 这时她要出门,便习惯性地伸手在三只已经长大了一大圈的小猫们头上摸了摸,安慰道:“今日有些事,不能陪们了,你们要乖乖的,一会儿你们的主人就该来了。” 小小用前爪轻轻挠了挠萧倾的手掌心,轻声喵呜了几声,似乎很不满无人陪伴,又不被允许出门玩耍的状态。 萧倾摊手,“没办法,你们就忍一忍吧,等太傅回来了,我一定好好陪你们。” 那时候,太傅会被淹没在无穷无尽的朝政公文中,而她则可以松一口气,将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紧张情绪全都抛开。 简直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这么一想,萧倾的嘴角便不自觉地往上翘了翘。 有种就要看到黎明的曙光的感觉。 不过,她很快就知道,虽然曙光可以期待,之前的黑暗也是必不可少的。 萧倾跟着王项等人来到宫宴之上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场中气氛有点不对。 她的眼睛从左边看到右边,从前面看到后面,来来回回一圈后,发现了问题。 不是气氛不对,是人就根本不对。 在场的人中,竟然一个武将都没有?! 武将哪儿去了? 萧倾转头问王项:“是不是人没有来全?”但王项看了一圈后,道:“回陛下,差不多都来了。” 萧倾眉头紧了紧,还是没有忍住,“丞相,为何没有看到李将军他们?” 王项笑了笑,低声道:“陛下,他们并不在受邀之列。” 萧倾很是惊讶了一番。 她方要细问,宗亲之中领头的人物,被先帝封为安国公的那位便带着两个人走上前来叩谢皇恩。 萧倾只好将诸多疑问放下,暂且与宗亲们周旋起来。 说了会儿话,王项提醒说宫宴可以开始了。 于是歌舞升平,丝管不绝。 萧倾是听不出来什么名堂,也看不出来什么名堂。她本来就对这些不感兴趣,现在又满脑子琢磨着怎么才能让这帮老顽固们同意安祭武魂的事情,所以自开席之后心思就不在歌舞上。 不过这现场的情况有些糟糕,因为在座的基本都是文臣,没有武将。 她找来找去只找到一个余在廷,可余在廷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在闷头喝酒。 王项和宗亲大臣们交谈着,一副闲适的模样,看来也是没打算开口说武将的事情的。 不过,萧倾不打算放弃。 皇帝年纪小,大臣们便是敬酒也不敢多劝,何况一旁还有丞相在看着,所以也都是应个景,大家一起说些吉祥如意的话,见萧倾喝下一小口,便就都感恩戴德地又说了一堆赞美的话,然后继续去看歌舞,相互交谈。 萧倾喝了几次酒之后,对王项投去了一个眼神。 王项哪里能不会意,不过,他凑近来的时候,却先一步小声道:“陛下可是在想安祭武魂的事情?” 这不是废话吗? 萧倾很诚恳地问道:“朕实在是放心不下,丞相可能为朕分忧?” 王项道:“若是不用国库的银子,这事儿微臣勉强还可以一试。只是,在座的都是要指着国库的银子体恤家用的,陛下此时即便提起此事,大约也是没有什么好办法的。” 萧倾是听不出来什么名堂,也看不出来什么名堂。她本来就对这些不感兴趣,现在又满脑子琢磨着怎么才能让这帮老顽固们同意安祭武魂的事情,所以自开席之后心思就不在歌舞上。 不过这现场的情况有些糟糕,因为在座的基本都是文臣,没有武将。 她找来找去只找到一个余在廷,可余在廷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在闷头喝酒。 王项和宗亲大臣们交谈着,一副闲适的模样,看来也是没打算开口说武将的事情的。 不过,萧倾不打算放弃。 皇帝年纪小,大臣们便是敬酒也不敢多劝,何况一旁还有丞相在看着,所以也都是应个景,大家一起说些吉祥如意的话,见萧倾喝下一小口,便就都感恩戴德地又说了一堆赞美的话,然后继续去看歌舞,相互交谈。 萧倾喝了几次酒之后,对王项投去了一个眼神。 王项哪里能不会意,不过,他凑近来的时候,却先一步小声道:“陛下可是在想安祭武魂的事情?” 这不是废话吗? 萧倾很诚恳地问道:“朕实在是放心不下,丞相可能为朕分忧?” 王项道:“若是不用国库的银子,这事儿微臣勉强还可以一试。只是,在座的都是要指着国库的银子体恤家用的,陛下此时即便提起此事,大约也是没有什么好办法的。” 萧倾喝了几次酒之后,对王项投去了一个眼神。 王项哪里能不会意,不过,他凑近来的时候,却先一步小声道:“陛下可是在想安祭武魂的事情?” 这不是废话吗? 萧倾很诚恳地问道:“朕实在是放心不下,丞相可能为朕分忧?” 王项道:“若是不用国库的银子,这事儿微臣勉强还可以一试。只是,在座的都是要指着国库的银子体恤家用的,陛下此时即便提起此事,大约也是没有什么好办法的。” 第83章 赌博 这是萧倾第二次听到急报说太傅不好了。 第一次,报信的人准备来给她一刀。 第二次,她伸出手,觉得心口有点疼。 太傅是有多招人恨啊。 萧倾觉得他应该认真反省一下。 大概是第一次的动静整得大了些,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的同时,也给她增厚了免疫壁,这回她在骤然惊起之后,竟然能够嘴角抽一抽,顺势又坐下了。 这个时代就是这点不好,没办法人对人,点对对直接联络。 打电话发短信那都是做梦,发微信发视频更加是天方夜谭,要跟远方的人联络大概只能依靠信纸和信鸽。 对了,还有马。 总之,都是动物。 哎呀,算漏了,人也可以。 萧倾恨自己为什么不是带着系统啊仙器啊之类的穿过来的。 不过,她想到一点:李青河都没找她说什么,这些人说的话基本可以当做玩笑来听。 如果太傅有事,李青河这么大费周章地折腾半天,闹着玩儿呢? 不过,萧倾很快又想到自己的处境。 她快速看了一眼现场。 哦哟,大家没什么反应啊? 太薄情了,好歹是太傅去把你们给赎回来的好吗? 不过,这种反应让她本能地警觉起来。 “陛下?”王项忧心地望着她,却让她瞬间警觉起来。 “太傅怎么会遇难……”萧倾皱着眉喃喃自语,由于视线放空,目无焦距,所以显得双眼无神。 而她内心却在想:太傅到底在搞什么鬼? “陛下,太傅的尸首还未寻到,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陛下龙体重要,切不可太过忧心。”王项的目光更加柔和诚恳了。 安国公这时从他面前的小矮桌后缓缓走出来,站到堂下道:“是啊陛下,这只是盈州知府的一面之词,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陛下不如静候几日,待盈州知府再细细寻几日,说不定情况也并没有那么糟糕。” 马上又有人附和道:“陛下节哀。” “陛下龙体要紧……” “陛下不可太过伤心……” “陛下仁德……” “太傅吉人自有天相……” 萧倾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出什么新意来。 她正准备说点儿什么,又有人道:“太傅为天子师,可是世事难料,太傅下落未明。陛下,先帝将陛下托付给三位辅政大臣,本可保陛下千秋万代,不料天不成人之美,世情艰险,如今唯一剩下的太傅大人也……” 于是周围一阵叹息。 “太傅大人的安危重要,江山社稷也同样重要。按照先帝的旨意,如今当务之急乃是重择德高望重者为天子师,为陛下定几位辅政良臣,这样……” 萧倾心想,原来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呢。 什么宫宴,什么不在邀请之列,都是为了现在这些话做准备的吧? 那么眼下这个宫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跟自己家死了亲爹一样地说起“太傅遇难”的事情。 她更加觉得极有水分了。 更何况,在座的大部分都是南臣,然后便是所谓的皇室宗亲。 本来因为萧重乐的关系,她对宗亲们还是有点期待的,现在看来,这些人恐怕是好日子过惯了,现在恐怕只有添乱的份儿。 她皱着眉,对现在的状况略有些反感。 这些人又想要换下太傅,推王项上去吗? 王项固然有他的优点,可是,谁能这样对待太傅? 萧倾的脸色不自觉地沉了下来。 王项离得近,他一看便知小皇帝这是有点烦了。 除了王项之外,最关注小皇帝的便是余在廷了。 小皇帝虽然年纪小,但是这段时间行事看来,却是极聪慧且有主张的。 余在廷转了转手中小小的酒杯,脑子里突然生出一个疯狂的,赌博似得念头。 “陛下厚德重恩,满朝文武皆是陛下的良臣,而如今太傅未归,下落不明,绝不是重选帝师的好时机。陛下若是担心,可派人前往盈州仔细查探,相信以太傅之机敏才智,断不会辜负陛下牵挂久候之恩。”余在廷抖了抖袖子,双手交叠拜了下去,脊背拱成了一座山。 许多人都看着余在廷,然后又悄悄地把目光投向王项。 他们都知道,余在廷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意味着什么。 有人可惜地摇了摇头,看着余在廷的目光就变得怜悯起来。 王项慢慢收敛了面上的表情,不过很快又恭敬地对着萧倾道:“余大人说得在理,陛下,不如就派余大人前往盈州,相信以余大人的细致,一定能在山中安全寻回太傅。” 他说得极为诚恳,但是堂下却鸦雀无声,有的人甚至低下头去。 萧倾静静看着这一切,隐约已经感觉到余在廷与在座的人之间,似乎凭空出现了一条蜿蜒的裂缝。 “臣愿意前往,请陛下恩准。”余在廷叩首再拜,反应很快。 王项直直地站在萧倾的旁边,他双手交垂在袖中,半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来,脸上的表情虽然庄重又柔和,但萧倾从侧面看过去,却觉得他的嘴唇抿得像一把尖刀。 自从余在廷开始准备安祭武魂的事情开始,王项这位余在廷的恩师就渐渐不一样了。 “陛下,余大人是兵部尚书,以这样的身份去盈州多有不便,不如许余大人一个更为恰当的身份,这样也好指挥得动盈州州军,更方便找人。” 有人脸色都变了。 萧倾心里也觉得有些意外。 王项这个意思…… “臣但凭安排。” “那就……” 萧倾觉得这种场面,她搞不定了。 她要想一想。 “哎哟……丞相,不知为何,朕觉得脑袋有点疼,许是今日多喝了几杯酒水……诸位多饮几杯,朕要休息片刻。”说着,她便扶了脑袋站起来。 马洪、刘意赶紧走上来扶着萧倾,她便任由他们搀扶着,对众臣摆摆手道:“都多饮几杯吧,朕乏了,可也不能扫诸位的兴。丞相,这里就交给您了。” 说完,她竟真的走了。 她走过余在廷身边的时候,踩了一下他的衣角,道:“起来吧,可别跪着扫了大家的兴。”直到走出去都没有再往后看一眼。 王项缓缓走下来,冷冷看了一眼站起身来往自己座位走的余在廷,什么也没有说。 第84章 疑点 萧倾回到承德宫的时候,因“太傅遇难”这种事情生出的情绪,已经被宫宴上王项和余在廷那一番对话给消磨得差不多了。 这种事情,就跟打疫苗一样,反应过了,下次就免疫了。 萧倾摸摸下巴,觉得刚才宫宴上那场景和上一次不同。 正想着,明岫快步走进来,急切地问道:“陛下哪里不舒服,可是喝多了酒水?” 马洪跟在后面,步伐沉稳有力。 萧倾一看就知道肯定是马洪去把明岫找来了。 她摆摆手,“没事,只是想躲躲人。” 明岫不在当场,所以听到这话也不太明白,不过马洪似乎放心了一些。 “陛下宽心,等太傅大人回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明岫还是上前搭着萧倾的脉看了看,又看了看她的脸色和眼神,见没什么大碍,才退开了些。 “你也听到了,他们还说太傅遇难了呢。”萧倾撇撇嘴。 明岫惊了一下,“又遇难了?” 萧倾见她瞪大眼睛的模样,顿时笑了起来。 明岫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说错话了,脸上略红了一点,道:“陛下勿怪,明岫一时……口误。” 萧倾摆摆手,“说实话,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马洪便也笑了。“陛下不必忧心,太傅定会没事的。” 萧倾好奇地问:“马常侍也这么信任太傅吗?” 马洪微笑着点头,也不多说。 萧倾想了想,又道:“你们是太傅给朕找的身边人,太傅信得过你们,朕也信得过你们。只是梅疏……马常侍怎么看?” 马洪沉默了片刻,道:“陛下,奴才说实话,陛下能否莫怪?” 萧倾点头。 马洪想了想,道:“这件事情,奴才以为,梅常侍固然是有错的,错还不小。但是梅常侍在宫狱中却似乎不妥。” “哪里不妥?” 马洪低下身子,压了点儿声音,缓缓道:“陛下可知道太傅大人是从何处带走梅常侍,然后安排在陛下身边的?” “宫中?” “自然是宫中。不过,具体的地点却正是宫狱。” “宫狱?”萧倾和明岫同时出声,都有点意思。 马洪点头,“上次奴才和刘意一道去探访宫狱时,发现了一点旧年的记载,只是不方便带出。后来奴才们又刻意打听到了一些消息,这才确定下来。” “确定什么?” “梅常侍曾经进过宫狱,而且,当年审案子的正是黄总管,黄瑞。” “因为什么?”萧倾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 “具体的现在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了。只是当年,梅常侍在宫狱中受了刑,听说,差点被打死……” 萧倾惊了一下。 明岫连忙说:“梅常侍背后确实有许多纵横交错的鞭痕,且看起来时间久远。这次梅常侍在狱中生病,正是因为背后的旧伤遇到宫狱中阴冷潮湿的环境,这才难以忍受起来。” “可是朕看他们二人似乎……”并不是对立的关系啊。 马洪连忙道:“陛下,现在这些都只是猜测。一切还是等太傅回来,自然就都明白了。” 又是太傅。 萧倾想了想,“不然把梅常侍带回来?” 马洪低:头道:“陛下,这样不妥。” 好吧,这样似乎是随意了些。 正说着,赵右辰也赶来了。 萧倾宣了赵右辰,他便疾步走了进来。 ”陛下,太傅有消息了!” 萧倾叹了口气,“朕知道了。” 难道赵右辰也知道太傅遇难了? 可是他为什么一脸惊喜的表情啊? 赵右辰说完一句话之后,看到马洪和明岫在场,便没有再开口。 萧倾等了一会儿,见赵右辰迟迟不说,于是会意过来。 “你们先下去吧。”她心想,赵右辰难道也知道一部分细节,这是来给她普及一下呢? 等殿中只剩下她和赵右辰了,对方又是一脸难掩的喜色,心里便升起一点点难以言喻的感觉来。 “陛下,李青河那边传来消息,太傅正在盈州和定州的交界处,此刻恐怕已经进入定州了。” 萧倾有点懵。 “他们说太傅遇难了。” “李青河并未提到此事。” 相比之下,他们都更相信李青河。 萧倾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有点加快了。 “确定吗?” “李青河的消息,应该确定。这是李青河主动找到微臣,并透露太傅的行踪。说完之后,李青河便离开了。” “他去哪里?” “李青河并未详说,不过微臣猜测,很可能是去接应太傅。” 萧倾听到此处,基本就已经确定了。 太傅要回来了。 太傅终于要回来了。 她在烦恼的什么安祭武魂的事情,梅疏背叛的事情,终于不用再是她一个人在艰难处理着了。 太傅,太傅终于要回来了。 萧倾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开始放送,然后整颗心都换了跳动的节奏和频率。 “陛下,陛下?”赵右辰见自家小陛下的表情几乎可以算是呆滞了,一时有些担心。 “唔……”萧倾终于控制住了嘴角的动作,目光渐渐放在了赵右辰的身上。 “赵将军,朕,太高兴了。”她突然一本正经地说。 赵右辰便笑了。“陛下,等太傅回来了,陛下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打童工的生涯总算是要结束了。 萧倾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突然站起来,神色有些忐忑。“太傅会不会不让朕养猫?可是应英现在事情多了,朕也放心不下这些小家伙。” 她走来走去,“只要到了定州,那么到南定城就很快了。” 她想了想,“不然还是藏一藏吧?” 赵右辰的眼睛跟着她走过来走过去,收到她的影响,心情也跟着有些放飞。 太傅不在的日子,他其实也维持得很辛苦。 禁卫军中被安插进了许多王项那边的人不说,宫中那些奴才们也常常不老实。 远的不说,就是小陛下身边的梅疏——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陛下……” “哎呀,对了,赵将军,是不是应该让明岫和何太医一起躲一下?”她两手一拍,想到是太傅做的决定把两个人关起来,这会儿明岫在她身边可是她耍赖耍来的。 有种家长要回家,赶紧玩具电视收一收,家庭作业摆上来的感觉啊。 第85章 惊,喜? 自从赵右辰送来消息,萧倾就感觉自己有点飘。 就是不由自主会嘴角翘一翘,然后等她自己发现的时候,又很快整理下表情,觉得这样是不是太明显了一些。 本来吧,她想安安稳稳等着太傅回来就好了。只要他回来,很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 只要太傅进了定州,那就很快能到南华城了。 可是老天大概看不得她好过,她只要想轻松一点,就会给她找出点儿事情来。 这时候,她刚放松下来,手里抱着小小,给它摸耳朵,连王项和余在廷求见都回绝了——她是看出来了,这师生两个现在不对盘,老师想要把学生发配远点,学生还很配合。 可是,明岫却着急忙慌地走进来,神色慌张地道:“陛下,不好了。” 萧倾心里便咯噔了一下。 “怎么了?” “梅常侍她,昨晚发了高烧,如果再不送医,恐怕……” 萧倾惊起,“那就快送太医院……不对,让太医去看看?” 明岫脸色有些难看,“本来是用药就可以,奴婢昨日就留了方子给黄总管,黄总管一口答应去抓药,可奴婢今早上去看的时候,梅常侍根本就没有喝药。看守的侍卫说根本没见到人端药进去。” 萧倾皱眉,“去看看。”她一边往下走一边想放下小小,可是小小死死扒拉着她的袖子不肯下去。 萧倾无奈了,又想着要是太傅回来了,她这几只猫的命运还不知怎么样,以后抱不抱得到都是两说了,所以心一软,还是抱着它往前走去。 “那个地方阴暗暗的,你不要瞎跑知道吗?” 她对着明岫道:“黄总管为何没有取药,问过了吗?现在梅疏怎么样了?” 明岫跟在她身边,“奴婢去找黄总管却没有找到,梅常侍情况不太好,奴婢想不能让她再待在囚室里了,可是奴婢说话不管用,他们肯定不会放人的。” 萧倾走出们去,又叫了马洪和刘意一起。 “事情没有完全查清楚之前,梅疏不能有事。”她想了想,“马洪,你出面的话,宫狱能不能放人?” 马洪摇头,“奴才们同属于内侍局管辖,虽然奴才因为在陛下面前侍候,各宫各局行走有些面子,但是宫狱非同一般,黄总管向来重制,若要带走人的话,奴才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让他照办。” 萧倾点头,“那朕去一趟。” 这事情不能耽搁,人命关天。 萧倾很快带着三人来到宫狱,黄瑞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风声,这会儿已经跪在宫狱前迎接了。 “都起来吧。”萧倾面无表情,“说说怎么回事?” 黄瑞懊恼地跟上去,“都怪奴才,奴才也是不小心,昨日明总管留下方子,奴才就记在心上了,还亲自去了一趟太医院,可是奴才愚笨,竟记错了一味药的名字,回来核对过才发现不好了。” “奴才自然不敢把这样的药给梅常侍吃,于是又去了一趟太医院这一来二去便耽搁了。没想到一早上去看,梅常侍已经病倒了。”黄瑞快步跟上去。 “梅常侍身份特殊,狱中又没有养病的条件,陛下若是不弃,可否将梅常侍带回疗养,待她病好了再问案情不迟。” 萧倾听他这么做,反而脚步一顿,心里有点古怪。 按照马洪听到的说法,黄瑞和梅疏怕是早就认识,说不定还有点过节的。 可是他似乎格外大方。 她一时想不出来,又觉得情况紧急,不容多想,便点头道:“如此甚好。马洪,你去通知一下赵将军,刘意随朕去。” 等到了梅疏所在的囚室,萧倾一眼便看到躺在冰冷石床上的梅疏。 这才过了几天,梅疏竟然面色发黄,身形单薄,孤零零地躺在那里,身体有些颤抖。 萧倾连忙走进去,“梅疏,你怎么样了?” 她正要说话,却看到梅疏一直动着嘴巴,似乎在说什么。 她凑过去,好半天才听明白了。 她好像是在叫一个人的名字:什么郎。 是那个写下“茕茕白兔”的人吗? 她低声道:“梅常侍,我们带你出去。” 刚说完,梅疏摇着头低声喊起来,“走开,走开!” 这…… 管不了了,先带人走。 萧倾刚要吩咐刘意和明岫,不料她怀中的小小突然跳下去,扑到梅疏的耳边,用小爪子抓她的头发。 萧倾吓了一跳,赶紧去抓小小, 可是她低下头时眼角闪过一道微光,正是来自小小抓这梅疏头发的地方。 萧倾一惊,赶紧伸手去拨开头发,这才发现她头皮上竟然插着一根软阵,不仔细看的话,都会以为是一阵不起眼的白头发! “明岫。”她赶紧叫明岫。 明岫不明所以,等靠近来一看,也惊得色变。 “这是……” 萧倾抓住她的手,“先不动这个,把人带走再说。” 刘意赶紧上前,拉着人背了起来。 萧倾抓着小小就要出去,可是小小还是不肯走,躲着她的手扑了出去。 “小小!”萧倾正要对它提出严肃批评,可是它却在地上扒起来。 萧倾心中一动,跟过去看了一眼,那里被天窗投下一片光斑,微亮的光斑之中,似乎浮起一个个微小的飞尘。 乳白色,混合着灰色。 “小小,你立功了。” 萧倾不动声色地蹲下身子,用袖口蹭了些地上的灰,这才抱起小小走了。 黄瑞在宫狱门口看着他们远去,嘴角慢慢溢出一丝冷笑。 梅疏,梅常侍。 明岫赶紧准备好工具为梅疏取针,可是刚拔出来一点,梅疏就疼得额头冒汗。 明岫有点紧张,她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手就有点抖了。 萧倾道:“你是将来要当大医生的人,大胆试。” 明岫赶紧准备好工具为梅疏取针,可是刚拔出来一点,梅疏就疼得额头冒汗。 明岫有点紧张,她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手就有点抖了。 萧倾道:“你是将来要当大医生的人,大胆试。” “什么医生?” 明岫赶紧准备好工具为梅疏取针,可是刚拔出来一点,梅疏就疼得额头冒汗。 明岫有点紧张,她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手就有点抖了。 萧倾道:“你是将来要当大医生的人,大胆试。” 第86章 云停风住 萧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太傅和那个孩子打完招呼,然后回到梅疏床边,再然后一本正经地叫人来检查一下她衣袖上是不是有什么药物残留的。 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大概在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一下子分裂成了两个。 一个在冷静地思考她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她应该做什么,怎么做。 另一个在疯狂地恐惧。 那个孩子与她现在的样子有七分像,只是大约比她矮一个头,看着只有六七岁的样子。 那是个男孩子。 太傅一如往常地恭敬守礼,然后向她说明,这是皇家的血脉,按辈分该是他的亲弟弟,只是并不在皇族宗谱之中。 未成年的皇子都是居住在宫中的。 太傅恳请妥善安置这个孩子,并且,要带他见见各位皇室宗亲,将他的身世和名字添加在皇家宗谱之中。 萧倾自觉当时表现一定完美无缺。 可是她心里一边想:很好,太傅将她的话听进去了,这么快就找到让她解脱的办法了,一边却又想:这是在逼她走吗?所以托李青河来试探她的选择。可是这又何必呢?直说不就好了吗? 明岫已经处理完梅疏头上的针,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萧倾,声音已经不能再轻。“陛下?” 萧倾迅速回过头,“唔,好了吗?是什么?” 明岫的眼睛往外面看了一眼。 太傅就站在门口的地方,手里牵着一个孩子,他看着萧倾的背影,看了一小会儿便转过身去,与赵右辰一起走了。 “怎么了?”萧倾面容肃正。 明岫连忙收回目光,道:“针上并未发现药物残留,但是根据梅常侍的反应来看,应该是涂抹了类似致幻致癫的药物。且因为正扎在穴位上……” “梅疏怎么样了。” “已经睡下了。等她醒来奴婢再看看。” 萧倾点头,伸手去摸小小,却发现小小并不在自己身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走的。 她收回手,起身道:“朕去歇一会儿,这里的事情你安排吧。” 明岫看着她挺直腰背往外走,等她快要跨出门口了,她还是没忍住小跑上去,“陛下,奴婢陪您。” 萧倾摆摆手,“朕自己待一会儿。” 她抬起头,远远就能看到太傅他们的身影。 而这个时候,赵右辰不解地问傅明奕:“陛下似乎不太高兴?” 傅明奕蹲下身来看着身边的孩子,“之前臣说的,小殿下都记住了吗?” 孩子乖巧地点头,“殒记住了。” 傅明奕拍了拍他的肩膀,“待见过宗亲,小殿下就不能再叫这个名字了。小殿下如果信得过,臣为小殿下择字,再请皇上赐名,可好?” 孩子仍然点头,“好。” 赵右辰觉得这个孩子真是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看了一会儿又觉得他长得与萧倾有些像,便不由得想小皇帝更小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吗?于是又对他生出许多好感来。 傅明奕笑了笑,“那么,在这之前,先住在臣的府邸,可以吗?” 孩子便笑了。“谢谢太傅。” “小殿下不必多礼。” 傅明奕指了指旁边的小花园,道:“小殿下可否在此处稍等臣片刻,臣与赵将军说几句话。” 孩子点头,“殒在此等候。” 他又对赵右辰点头,道:“赵将军。” 赵右辰连忙行礼。 这位虽然没有在皇室宗谱中,但方才他也听清楚了,这是小皇帝的亲弟弟。 傅明奕这才与赵右辰往小花园那边走去。 萧倾看完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像有一块大石头在堵着。 傅明奕这样温柔耐心的样子她是见过的,那时候在他们南逃的路上,傅明奕也曾这样照顾着她的伤痛和情绪。可是他们之间,却也彼此存在着猜忌和抵抗。 不如现在他这般纯粹。 萧倾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下去,脚步一转,往自己的寝宫走去。 她的身后隔着两步的距离跟着马洪,他一言不发,只微弓着身子往前走。 赵右辰继续之前的话题。 “小陛下似乎不太高兴?” 傅明奕面色平淡,“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赵右辰摇摇头,“小陛下乖巧聪慧,实在不需要担心太多。很多时候,右辰行事还需要小陛下点拨。” 傅明奕淡淡笑了一下,“此刻不便,待我安顿好小殿下,晚间在府中备上薄酒,到时再叙。” 赵右辰笑了,“正有此意。太傅回朝,右辰才觉得身上的重担稍轻了一些。正如太傅临行所说,宫里宫外,是需要整顿一番了。”他有许多话,也有许多问题,晚上与傅明奕详谈。 两人相视一笑,傅明奕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迎着阳光朝那个孩子走去了。 第二日,太傅酒醉,未进宫面圣,也未见任何一个大臣。 第二日,赵右辰酒醉,未在宫中值守。 第二日,萧倾沉沉睡到日落,听闻王项曾经来过。 第三日,傅明奕进宫,同时进宫的还有王项、孙进益、余在廷。 萧倾旁听他们针对安祭武魂的事情你来我往,绵里藏针,最后定下方案,只是国库财政只能承担一半的花销,另外一半由太傅来想办法。 然后,傅明奕向王项提及那个孩子的事情,于是宗亲进宫,萧倾再次旁听,听到他们敲定了那个孩子的身世和认祖归宗的一切事宜。 那孩子原名萧殒,傅明奕请赐名萧晏。 日日平安,天青无云。 萧倾无法控制小心眼地在心里冷笑了一下。 萧晏,萧颜。 是不是当她变成萧颜,他就变成了萧倾。 萧倾沉默地赞同太傅的一切提请,然后神色困顿地表示需要休息了。 虽是入夏,却不知为何风凉如水。 晚上的时候,萧倾踢了薄被,一早就打着喷嚏流下两道鼻水,眼睛热热的,脑袋有些发晕了。 明岫忧心地忙前忙后,萧倾却还笑了一下推开药碗,道:“不必这么麻烦,就是觉得困。朕再睡一会儿就好了。”于是躺下睡去,不吃药,连一日三餐都要睡过去了。 什么北蛮入侵,皇帝南逃,什么太傅遇难,南北不和。 自太傅回到南华城,一切风波似乎都在无形中消散,南华城上空的云也都不会流动分毫一般。 经过了三天,此时病倒,萧倾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平静。 第87章 针锋 萧倾病了五日,中间傅明奕来看过两次,一次带着萧晏,一次单独前来。 寥寥数语,两人之间像是隔着一堵无形的墙,萧倾不伸手推,傅明奕也只是看着。 萧倾身边的人敏感地察觉到古怪,可是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平日里越发轻手轻脚起来。 不得不说,因为太傅的回归,宫中似乎都规矩了许多。 终于,傅明奕再次进宫,与王项和安国公一起,说起萧晏认祖归宗的宗室之礼,提请萧倾参加。 说是提请,萧倾心里明白,其实应该是提醒。 她沉默地半阖着眼,最后点点头,道:“自是应该。” 也不过四个字,竟再无言语。 傅明奕看了看萧倾黯淡无神的脸色,微微垂了下眼眸,道:“还请陛下早做准备。仪礼定在八月初二,陛下还需保重龙体。” 三人走后,王项竟又绕了回来。 萧倾本来就要睡下了,听到马洪来报之后,略犹豫了几秒钟。 傅明奕说“早做准备”,恐怕已经是最后的通牒了。 这些人大约很快就与她是两个世界的人,理不理又有什么所谓。 所以她不太想见。 不过马洪又道:“丞相面色焦急,似有难决之事。” 萧倾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轻轻点了下头。 明岫心疼她在病中,因为她不肯吃药的事情满脑袋都是疼了,这时趁马洪出去了,忍不住道:“陛下,还是用些汤药吧。” 萧倾又摇摇手,一边稍微整理了一下衣冠,一边道:“感冒而已,不需用药,到时间就好了。”她漫不经心地捋了下袖子,眼眸垂下来,让明岫一颗心更加沉下去。 小陛下不对,极其不对。 王项快步走了进来。 萧倾看着他,“丞相可有要事?” 王项皱着眉,“方才太傅和安国公在,臣不好多说。但臣看陛下不适,心中实在有如刀割。敢问陛下,晏皇子载入玉牒之礼是否可以推后?此事再重要,也重不过陛下的龙体啊。” 萧倾愣了一下。 初听到这样的话,她心里似乎流淌过一丝暖意。 王项能这样想,可是太傅却只字未提,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到现在也未对她有过任何亲近和解释之意。 可是她转念一想,王项这样说,也是因为她是“皇帝”的原因,并非是因为她是萧倾。 于是那一丝暖意又渐渐淡去了。 她摇摇头,温声道:“多谢丞相关心。既然是诸位共同定下的,自然不好再做更改,而且八月初二也还有几日,朕不会耽搁仪礼的。” 王项恳请再三,见萧倾坚决,便叹了口气,似是无意中说道:“陛下与太傅果然是师生连心,臣方才也曾私下询问过太傅,太傅也……” 后面的,萧倾也没心思听了。 王项走后,萧倾懒懒地靠在床上,半天都没有躺下去,也没有闭眼睛。 明岫终于忍不住问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萧倾突然看向她,“明岫,我会保护你的。” 明岫愕然怔愣,萧倾却已经躺下,侧过身去了。 昏昏沉沉到了晚间,萧倾觉得口渴,便要起身倒水。 她手往旁边摸了摸,竟然摸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她惊醒起身,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是小小。 看到小小,她便想到似乎很久都没有逗弄它们了。 自从知道太傅就要回来,她便又把小猫们送去应英那里,最近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状态不对,所以也一直没有见应英。 除却还不知道什么状况的梅疏不算,她身边还有三个常侍,还有明岫,应英是内侍,虽然比外头的宫侍离她近些,但最近他也忙着,又不得召见,自然便见不到了。 她想了想,没有惊动睡得呼呼正香的小小,而是轻手轻脚地起床披衣,往外走去。 门口有一团模糊的阴影,在月光之下越显得朦胧难辨。 她轻轻推开门,跨过门槛,低头之时,正与靠坐在旁边,睁眼抬头的应英对上了眼。 萧倾看了一会儿他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那些无以名状的烦躁、憋屈、较劲、失落等等情绪都像是被浸入深潭之中一样,渐渐消融。 她平静地坐了下来。 “明岫呢?” “明总管最近太累了,奴才替明总管守一刻门。” 萧倾拢了下肩膀上披着的外衣,默不作声地看向前面。 应英起身,又进去取了件衣服出来,细致地搭在了她的双膝上。 “夜凉,陛下不肯喝药,不能再凉着。” 萧倾心里暖了暖,低声道:“谢谢。” 应英笑了笑,“陛下是第一个会说谢谢的皇帝。” 萧倾便笑了。“你怎么知道别的皇帝不会说谢谢。” 应英挑了下眉,转过脸去,没有回答。 “明总管说陛下是风寒,奴才看,陛下是心病。” 萧倾有些恼,于是收敛了笑容,没好气地说:“你又不是太医。” “那陛下为何不肯吃药。” “我吃不吃药是我的事。” “生病却不想吃药,便是不想好。只有心中有事,才会病了也不想好。” 萧倾起身,“不关你的事。” 应英竟也起身了,“陛下,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的眼睛黑黝黝的,却很亮,亮得如空中星子,亮得如明澈宝珠。 萧倾心里动了一下,“你与他们不同。” 应英也不躲闪,“奴才是为了陛下才会入宫的。奴才只想在陛下身边,为陛下做任何事情。” 他顿了顿,“如果有人惹陛下不快,奴才愿意为陛下分忧,哪怕……” 萧倾很快转过身去,“没有人惹朕不快。”她跨过门槛,走了一步之后又停下来。 “是因为我让赵将军救了你吗?” 应英维持着刚才的姿势,“陛下值得奴才倾力以待。”他眯了下眼睛,下巴微微收了一点。 萧倾定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又回到床上,躺下,闭眼,连口渴的事情也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应英好半天之后才重新坐了下去,提着的心略略回位。 片刻之后,他猛地看向左前方,马洪双臂抱在胸前站在那里,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不知看了多久。 他想了想,站起身来朝马洪走去。 马洪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想侍奉陛下,很快。” 第88章 晏皇子的愿望 因为萧倾病着,有的事情便耽搁下来。 比如有关梅疏的处置。 萧倾不开口,太傅也不管,宫狱黄总管来问过一次,得不到答复之后,便未再来问。 梅疏在明岫的调养下已经清醒,她很意外自己又回到承德宫中,但是外面侍卫监看着,只每日有人送来药食放在门口,她根本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待了两日之后,她便有些心急了。 她请求过见皇帝,也请求过回宫狱,可是一样都没有被满足。 不过,她被告知近来宫中有大事,晏皇子要认祖归宗,载入皇家玉牒,之后就会搬来宫中居住。大家都在忙这件事,一时半会儿是顾不上她了。 这状况就更让她觉得懵了。 不过,谁管她呢。 转眼就到了八月初二,太傅带着晏皇子进宫了。 而萧倾任由明岫和淡影折腾着,要合制合礼。 先帝已逝,安国公就是皇室宗亲中辈分最高的长辈了,而萧倾作为地位最高的皇家成员,又是萧晏的“亲哥哥”,所以在仪礼之中,萧晏看的最多的便是他们两个人。 而他最亲近的,自然还是太傅。 太傅亲自牵着他的手走上阶梯,在旁温言提醒他拜天祭祖,让他在不熟悉的环境中不至于失礼,又亲自将代表皇家身份的玉牒送交萧倾之手,由萧倾看过后,按仪礼允晏皇子入玉牒,交由安国公宣布正名,一应过程无不细致周到。 萧倾只看了两眼就放空了视线,不想再看。 不过,她还是撑着将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晏皇子被安排住在原本属于在庞大的承德宫建筑群之中偏东南角的承光殿,那里如今被稍作修葺之后,分离出来改为承光宫。 萧倾全都同意,仪式一完便走人,与太傅告别之时连眼神的交流都欠奉。 旁观一切的赵右辰终于觉得不妥了。 趁着没人的时候,赵右辰挑眉问傅明奕:“你在搞什么鬼?” “什么?”傅明奕不解。 “你知道最近宫里在传什么吗?” “什么?” “说晏皇子好大的面子,能让太傅凡事亲力亲为,对待陛下也不过如此了。” 傅明奕沉默了一会儿。“承德宫怎么样了?” 赵右辰道:“自你回来以后,我已经将派往承德宫的禁卫军重新整顿了一番,如今该如铁桶一般,那些个苍蝇老鼠不足为惧,有眼睛看着呢。” 傅明奕点头,便不再问。 赵右辰不死心。“虽是如此,但太傅对陛下近来似乎太过冷漠。” “我记得你的生辰快到了。” 赵右辰愣了一下,“提这个做什么?” 傅明奕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道:“既然禁卫军没什么大问题了,陛下身边的安全还需注意。你该多为陛下着想。” 赵右辰看着他沉着稳重离去的背影,一脑门儿都是问号。 什么意思? 等等,他怎么没有为陛下着想了? 要不是为了尽可能地排除更多的危险,他至于没日没夜地整顿禁卫军吗? 不是他自夸,整个大萧——不,现在是南萧了——的军队估计都没有几个地方比得过他的禁卫军更精锐了。 为了保护好乖巧懂事的小陛下,他这里的人可都是一个可以当十个用的? 傅明奕这厮几个意思啊? 还有,什么“生辰快到了”?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都有毛线关系啊? 不过,他还是把傅明奕的话听进去了。 小陛下最近似乎精神状态很不好,他现在忙得差不多了,是要去看看了。 神神叨叨的傅明奕,管他呢。 赵右辰去承德宫面圣的时候,萧倾正和应英一起在小花园里的树荫下一起喂猫。 明岫、淡影、马洪、刘意都在旁边候着,像是四根柱子。 赵右辰行礼参见,便见萧倾慢慢站起来,转过身看着他。 小皇帝虽然面色平静,甚至嘴角似有一抹淡笑,但是他却敏锐地察觉到小皇帝的眼睛深处似有若无地藏着一丝他所陌生的疏离。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时竟然失语。 萧倾走过来,“赵将军,可是有事?” 赵右辰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有点乱,竟然有一会儿没能接上话来。 “臣听闻陛下身体抱恙,臣却未能早日前来拜见,臣心有不安。陛下……好些了吗?”他说到一半又觉得怪怪的,竟硬生生就想结尾。 萧倾点头,“已经无妨。赵将军军务繁忙,不必如此多礼。” 赵右辰错开眼看到树荫下仍然在专心喂猫的应英,不由得想到那晚太傅对他提起应英的态度。 太傅难道真的不觉得,应英与陛下,似乎太过亲近了吗? 这种亲近,似乎与马洪、刘意他们不同。 “赵将军还有事吗?” “唔,无事……” 萧倾点头,“那赵将军便去忙吧,朕便不打扰了。” 赵右辰最后看着小陛下又蹲回树荫处,一边与应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一边共同伸手去给小猫顺毛,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跟一瞬间长了荒草一样。 晏皇子当日就搬进了承光宫。 小花园就在承德宫与承光宫之间,晏皇子趴在高高的阁楼上看向小花园的方向,风撩起他耳畔的发丝,让他已具棱角的侧脸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傅明奕在他身后温声道:“晏殿下,这里风大,殿下伤势未愈,恐招了风寒。” 萧晏收回两条手臂,转身抓着傅明奕的衣袖,抬头时双眼之中流露出隐忍却希冀的光芒来。 “太傅,晏也想要一只小猫。” 他伸出一只手指,“一只就好。” 见太傅没有说话,他有些怯懦地收敛了下目光,但还是勇敢地争取着:“之前在冷宫里,那只小猫被他们杀死了。晏……会乖乖听话,哪怕是宫外没有人要的野猫,晏也……” 傅明奕蹲下身子,看着他湿润发红的眼眶,终于道:“没关系的,只要晏殿下不会因为小猫想到不愉快的往事,臣会满足晏殿下的愿望。” 萧晏高兴地又扯上傅明奕的袖子,“真的吗?太傅不会骗晏的,是吗?晏可以要一只野猫,丑一点也可以,不需要比皇帝哥哥的猫好看。” 傅明奕点点头,“只是还需要一段时间,可以吗?” 第89章 太傅的风格 离萧晏认祖归宗,并搬入承光宫后又过了三日,傅明奕对她仍然没有任何解释,只是这一日,他似乎终于想起她来了一般,一早上前来拜见,并且还认真地问起了正经事儿。 小小贪玩,早上吃了饭便飞跑出去玩,顺便还拐跑了摇摇,这会儿应该在小花园中。 倒是小懒最近似乎发现在萧倾身上窝着睡觉比在自己的小窝里舒服,于是这会儿赖在她身上不肯走。 萧倾便抱着小懒看向傅明奕,听他在问着梅疏的事情。 太傅的声音其实极好听,沉稳平和的声线里有种并不夸张,却叫人心醉的磁性。不会太过低沉,又不会太过高亢;不会太过缓慢,又不会太过急切。 一切恰到好处,像是天生就是如此。 如他的人一般,似乎都具有迷惑性。 “但凭太傅处置。”萧倾有些心不在焉,手指摸了摸小懒的耳朵,眼神略有些飘。 她有点看不懂傅明奕到底想做什么了。 傅明奕端起桌旁的茶杯,也似漫不经心地轻轻沾了下杯沿,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缓慢地说了一句:“既然如此,便见见吧。” 他看向萧倾,“陛下以为,是在承德宫中见的好,还是在宫狱之中见的好。” “太傅以为何处为好?”萧倾忍不住又把球给踢了回去。 傅明奕也不恼,只微微点了下头,端正的身姿越显得挺拔。 “陛下若是怜惜这个奴婢,自然是在承德宫中见为好。如若不然,在宫狱之中也属公道。” 萧倾见他这样平静地,看似公正地给出建议,眼前似乎又闪过他拉着萧晏的手从那团阳光里走过来的样子。 她垂下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一片阴影,好半天才道:“朕怜不怜惜并不重要,是太傅的人,随太傅处置便是。” 傅明奕放下茶杯,竟然微微笑了。 “是臣的过错,叫陛下为难了。”他顿了顿,“若是臣请陛下屈尊移驾,陛下可否觉得微臣僭越?” 萧倾心里想,屈尊移驾算什么,就算太傅现在说叫她滚出宫去,她都不会觉得意外。这又谈何“僭越”? 太傅这样说,难道是在暗示她,该让让位了? 明明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何必要整得这么隐晦复杂呢? 她早就说过,就算太傅想要这个天下,她亦是可以拱手相让的。 只要保证她安全地离开。 想归想,最后他们还是去了关着梅疏的偏殿。 而趁这个功夫,马洪在请示了萧倾之后,转头去取了梅疏的供词和一应证物。 梅疏这么多天以来,终于见到了除了门口侍卫以外的人,本来还松了口气,可是再看到来的人除了小陛下之外,还有太傅大人,顿时脸色便有些僵硬了。 太傅面如冠玉,温润亲和,朝野上下对他多有称赞,可是梅疏总觉得,他的双眼太深邃,太莫测,太犀利。 她只看了一眼便不自觉地垂下头,双膝一低,跪了下去。 萧倾略挑了下眉,心想果然还是太傅的威势管用。 太傅将萧倾让上主位,自己坐在下首左边的位置,手边正摆着一张供词,一张小纸条,一包“婆娑吟”还有一小盒香粉等物。 傅明奕随意看了一眼,便看向萧倾道:“臣也有几样东西,需呈给陛下。” 他这样说着,却静静坐在那里,接下来什么也没有做。 萧倾会意,对旁边的马洪道:“马常侍在外面守着吧,朕和太傅不出去,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马洪低头应声,走出去的时候不自觉地偷偷看了眼傅明奕,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心里便跳了一下。 “马常侍可还得用?”太傅随意地另起话题。 萧倾点头,“太傅安排的人自是都很不错。” 傅明奕便微微扯了下嘴角,看向跪在地上直不起腰来的梅疏。 “梅疏。”他淡淡地开口,“记得当初将你带出之时,你已经表明心迹,如今可还记得?” 梅疏伏在地上,只觉得全世界就只剩下太傅的声音和自己的心跳。 可还记得?可还记得? “奴婢……记得。” 萧倾心知,他们之间一定有过约定。 是了,不止是梅疏,马洪、刘意、淡影,他们谁不是太傅给她找过来的人,谁与他不会有约定呢? 就算是明岫,不也是因为何太医的关系,才被太傅给带进宫来的吗? 傅明奕点头,“记得便好。这供词本官也不必看了。当着陛下的面,你随意说说吧。” 说完,他竟拿起那张供词,缓慢而优雅地将它撕成了条状,随手扔在了梅疏的身边。 纸张被撕开的声音如利刀一般在凌迟着她的肌肤,她都不敢去看那些碎片。 萧倾很明显地看见她的肩膀在颤抖,心里便不由得叹息了。 太傅做事,果真叫人意想不到。 太傅面沉如水,再不做声。 而梅疏不过撑了片刻,便颤抖着声音说了起来。 萧倾仔细听了听,她说的与她所写的供词大致一样。 可太傅依然静静坐在那里,没有半分表示。 梅疏也颤抖着伏在地上,再不敢说一个字。 “你抬起头来,想一想。方才,本官没听清。” 梅疏的脸抬起来的时候,白得几乎没有血色。 她依然颤抖着,终于鼓足勇气,“大人想听什么?” 傅明奕实在可恶,偏还云淡风轻的道:“早先就说过,随意说说,你也没有听清吗?” 梅疏叩头,“奴婢虽然有助那医女传递消息,可从未有过加害陛下的想法,奴婢真的不知道‘婆娑吟’,也从未对陛下用过。” 傅明奕沉默片刻,还算肃正的面容忽然漾开一抹微笑。 “梅疏,你在南华宫中也有小十年的光景了。在宫狱中也受了两年的苦,本官想,你是不是伤了耳朵。既然不管用了,不要也罢。” 梅疏惊得抬头,“太傅赎罪。” 傅明奕对萧倾一礼,“陛下赎罪。” 梅疏赶紧面向萧倾叩头再三,“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人的机会是有限的。陛下仁厚,给了你三次。本官,便也给你三次。方才你已经用了一次,便余两次。” 傅明奕收敛了嘴角,“本官实在不喜欢一句一句地问。” 第90章 白玉微瑕 萧倾觉得如果换做自己的话,大概就都招了。 可是让她意外的是,他们都看得出梅疏内心的恐惧和慌乱,她却是再也没有开口。 她就像当时被赵右辰和淡影搜到纸条之后一样,渐渐把自己武装成一块冰,一块铁。 可她还是恐惧。 小懒到底是性子懒了些,这会儿睡得迷迷糊糊的,竟全然未醒。 萧倾悄悄挪了下身子,觉得有点无聊了。 看这样子,梅疏必定什么都不会说。 所以,她要保的人,一定比她的生命更重要。 傅明奕大约也是不想等了。 “好。”他淡淡一个字,起身往外走去。 “容臣准备片刻。” 他在门边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又走了回来。 不一会儿,马洪拿来了笔墨纸砚。 “陛下,臣想请赵将军来一趟。” 萧倾自然应允。 傅明奕又道:“等待还需一段时间,臣便在陛下面前献丑了。” 萧倾和梅疏都拿不准太傅想做什么。 而他已经摊开纸张,悬笔而握,站在桌前挥舞起来。 萧倾偏过头看去,本是好奇,却不想越看越惊,即便并不想与太傅对视,但还是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他的脸庞。 傅明奕也正偏过头,看进她的眼睛,黝黑的眼珠子沉如暮霭,情绪难辨。 萧倾赶紧错开眼,转又去看字。 傅明奕让开身子,将那张纸递到了梅疏的面前。 “梅疏看,这字如何?” 梅疏一直警惕着傅明奕,可到了这会儿,却发现自己所有的警惕和准备都那么苍白无力。 太傅递来的纸上是墨迹未干的四个字——茕茕白兔。 与她不久前拿到的,一直珍藏,却被收走的那张纸条上的字一模一样。 无论是字体大小,粗细,走笔手法还是风格意境。 梅疏睁大眼睛看向傅明奕,脑袋里一团乱麻,眼睛里惊惶失措。 傅明奕搁笔,“再来说说一件往事。” 梅疏已经有了极其不好的预感。 “梅家是南华城人,往回望百年,也算得是此地名门。” 梅疏的脸色已经变了。 “可惜老爷子不守规矩,运气也背了点,不幸被抄家充公,一家三十余口,尽皆投入大牢之中。” “梅小姐正是待嫁之年,幸而已许了夫家,逃过了一劫。” “都说女儿家不能继承家业,可梅小姐巾帼不让须眉,四处求告,竟还真的……” “不要说了!”梅疏突然情绪激动地打断傅明奕,“大人早知我的底细,却又为何将奴婢救出来,让奴婢侍奉陛下?” 萧倾确定了,梅疏确实有问题。而傅明奕将她放在自己身边,一定另有目的。 “事情过去多年,你该知有些东西如镜花水月,触之不及。而你明明可以清白做人,却为何又将自己陷入囹圄?” 梅疏咬牙,“恩人救奴婢于水火,奴婢自知低微,在恩人心中不值一提,可奴婢时时刻刻记在心中,但凡能效犬马之劳,自当义不容辞。” 傅明奕点头,“有恩报恩本是人之常情。” “所以,梅小姐觉得,如此尊贵的恩人会记得多年前的一个戏子消遣,然后又在远在千里且不便于行的情况下,着黄瑞送来这样一张暗指旧情的纸条?” 梅疏脸色变了再变,这时候已经听出不对了。 这与黄瑞有什么关系? 外头传来赵右辰的声音。 “陛下。” 傅明奕看向萧倾。 萧倾赶紧道:“进来吧。” 今天是听太傅讲话讲的最多的一天了。 赵右辰来的时候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傅明奕回来那天,他就提过梅疏的事情,本是想趁着酒意说他安排的人怎么这么不靠谱,可是没想到他只是笑笑,回了他一句:“白玉微瑕,去之可存。” 后来傅明奕又让他办了几件事情以后,他便明白了。 傅明奕看着梅疏,“你不肯供出黄瑞,是以为他效命于你的恩人。你可知他的底细?” 梅疏死咬着牙,精神已经开有些涣散了。 如果这个时候她还不明白黄瑞有问题,而她竟如此轻信了许多事情的话,那真的就是没救了。 “赵将军。”傅明奕看向赵右辰。 赵右辰双手呈上他随身带进来的一方木盒。 傅明奕接过来,打开之后送到了萧倾的面前。 里面放着一本族谱,一封陈年的书信,还有一个小小的,色泽已经黯淡的香包。 萧倾正拿出来翻看着,傅明奕已经对梅疏道:“两年宫狱之苦,你还没有明白为什么黄瑞如此对你吗?” 他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黄瑞你不知道,另外一个人,你一定记得。” 萧倾正好看到那封信上的署名。 “黄玟。” 梅疏倏地抬起头,身子一软,瘫了下去。 “你以为你改名换姓,入了宫中,便可以将这段往事抛诸脑后。若真是如此也就罢了。可你却偏又放不下,自投罗网,自误至今。黄玟临死前的两年,只有亲弟在身边照顾,杀兄之恨,去族之苦,生活艰辛,直至入宫为奴,这些,你觉得他会算在谁的头上?” “原来……原来……” 萧倾一方面觉得这个故事真的是让人想不到,一方面又觉得,为什么傅明奕竟知道得这么清楚。 如果傅明奕早就知道这一切,那么她这么长时间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其实也都在他眼中? 想想也是,他这样谨慎的人,怎么会连人家底细都没查清楚就把人放在她身边呢? 萧倾合上族谱,将信和族谱放回木盒,一时没了心情再看。 傅明奕道:“陛下不看了吗?” 萧倾摇头,有些懒懒地道:“太傅处置就好。” 傅明奕点头,“这等事情也不好污了陛下的眼。既然陛下让微臣处置,微臣便僭越了。” “赵将军,将梅疏押回宫狱吧。” 他又看向梅疏,“有些事情本官没有说,不过相信你已经明白了。本官不需要你做什么事情,留下命来即可。” 说着便请萧倾一起出门。 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梅疏突然像是生出来无穷的力气,语气尖利地大声问道:“大人,那张字条……” 傅明奕侧过脸,淡淡道:“有命在,自然有机会知道。” 萧倾小心翼翼地抱着昏昏睡着的小懒,不自觉地收紧了手臂。 第91章 言而有信 八月阳光渐盛,热气蒸腾,萧倾抱着小懒其实手心已经有汗。可是她却紧紧抱着,半分没有松开的意思。 傅明奕落后她半步走着,见她一言不发,只顾走路,眼眸沉了沉,眸底划过一丝难辨的深色。 “陛下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萧倾脚步微顿,其实她当然有问题想问,可是她内心趋利避害的直觉又告诉她,不问似乎更加安全。 所以,她还是摇摇头,“太傅处理得很好。” 可是傅明奕却不放过她。 “陛下觉得,那张字条是臣写的吗?” 要了命了。 太傅到底想做什么,就是换个人当皇帝,用这么麻烦吗? “不是太傅。” 如果是的话,这叫钓鱼执法。 傅明奕笑了一下,“那么如何解释微臣今日写的那行字。” 出来的时候,傅明奕留下一应证物,只带走了自己写的那张字。 萧倾无奈了,这不是该问你自己吗? 再说了,会就算他会模仿别人的字,这一定需要她说出来吗? 太傅到底想干嘛? “陛下对梅疏的恩人也不好奇吗?” 地位尊贵,远在千里,不便于行…… “太傅。”萧倾终于转过身来,“朕觉得大男人做事情,还是直接一点的好。朕并不介意太傅会不会有为朕解惑的意思。事实上,太傅也应该清楚,太傅做任何事情,朕都没有反对,也不会反对。” 她大胆地抬头看太傅,神色认真,却暗含讽意。 “任何事吗?”太傅似笑非笑,阳光洒在他的身后,坠落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却让他的脸庞陷入阴暗之中,让他嘴角的笑意显得诡异莫测。 萧倾抱紧小懒后退了一步。 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被吓了一跳。 她状似无事地转过身,准备继续走。 “正好,臣有件事情,本来以为陛下不会同意,既然如此,臣就放心了。如果陛下没有任何疑问的话,臣这便去准备,稍后启禀陛下。” 萧倾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思议。 太傅这样,难道是她还得罪他了吗? 她很快就为自己夸下的海口付出了代价。 午后,阳光正烈,可萧倾还是让马洪给她把躺椅搬到外面的树荫下,舒服地躺上去眯了眼。 小懒上午睡够了,这会儿在树荫下走来走去,一会儿望着远方,像是在看它的兄弟和小妹怎么还没回来。 才刚刚入梦,她就听到旁边传来明岫的声音。 “陛下,晏殿下和太傅来了。” 迷迷糊糊的萧倾一骨碌爬起来,顺势用袖子在嘴角擦了下,这才转过来一本正经地坐好。 不过她其实脑子还有些昏沉。 “皇帝哥哥安好。”萧晏低下身子,温和地问好。 萧倾隐约看到他怀里抱着的一团,顿时醒神了。 是小小。 它睡在萧晏的怀里。 她赶紧起身走过去,“小小怎么了?” 没想到萧晏竟然退后一步,躲到了傅明奕的身后。 萧倾这才看到了傅明奕。 她愣了一下,也不知道看了太傅多久,心里一团乱糟。 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小小睡着了。晏是来谢谢皇帝哥哥赏赐的。” 萧倾气得脸都红了,“谁赏赐……” “陛下,”傅明奕往前站了一步,“上位者言出必行,信守承诺。” 萧倾突然想到傅明奕上午走之前说的最后一段话。 她脑子里“轰”地一下,像是有座火山爆发了。 她想要忍耐的。 她真的想过,既然如此,就随了太傅的心意。 可当她看到萧晏缩在傅明奕后面,缓慢地露出半颗脑袋,手上抱着明明不喜欢午睡却已经睡着的小小,眼睛里似乎流转着某种古怪的好奇时,她就觉得自己不能忍了。 管你们什么打算,皇位给你们,我的猫还给我! 萧倾一言不发地走过去,一把抢回了小小,甚至她还很孩子气地撞开傅明奕,然后狠狠瞪了一眼萧晏。 妈的,太傅还你猫还我! “陛下。” “皇帝哥哥?” 萧倾走回躺椅边把小小放下,然后轻轻拍拍它的脑袋,“醒醒,懒家伙!” 小懒也跳上来,用脚踢着小小。 小小不胜烦扰,动了动爪子表示抗议后,转身又睡了。 萧倾稍微放下心来。 萧晏道:“皇帝哥哥,小小可能是上午玩的太疯了,才会睡得这么沉。臣弟……臣弟……”他有些慌张失措的样子,可是萧倾却不愿意看。 她转过身,“谢谢你把朕的猫送回来,朕会赏赐你的。” 萧晏连忙摆手,“不是的,皇帝哥哥已经赐了臣弟承光宫,这……臣弟前来谢恩……” 萧倾愣了一下。 难道是她会错意? 可是太傅? 萧倾转过目光,手心里还是湿漉漉的。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感觉自己真的有可能会错意了。 这就尴尬了。 萧倾别过脸,耳根有些发热。 所以,她是无缘无故对一个小孩子发了脾气,还因此狠狠撞开了太傅吗? 天啊!她撞了太傅! “唔,不必多礼。”她觉得自己必须补救一下。 她往自己身上看了看,因为职业需要,她不能穿戴女孩子的饰物,而她在独处之时向来都不愿意在身上挂叮叮当当的东西,戴块玉都嫌重,所以全身上下唯一还能算拿得出手的,大概只有被她收在随身锦袋里等我那块玉。 那是她准备送给赵右辰的,她昨日捡了个耳朵,听说赵将军生辰将近了,好巧不巧还是个特别好的日子,萧倾准备在那一天送出去。 应景。 算了,再去仓库找找吧?刚才她可是说要给这孩子赏赐的。 不过,等他当了皇帝,那仓库还不都是他……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萧晏拉了拉傅明奕的袖子,道:“那,臣弟就告退了。” 他又小声道:“太傅?” 傅明奕收回目光,再次将心底的情绪压了压,道:“微臣告退。” 竟然,走了? 萧倾觉得这个世界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了? 她抓了抓脑袋,再躺回去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而在前往承光宫的路上,萧晏拉着傅眀奕的衣袖,不解又忐忑地问:“太傅,晏觉得皇帝哥哥不喜欢晏。” 太傅摸摸他的头,“会的,只是喜欢一个人需要一点时间。” “就像晏想要一只小猫,也需要一点时间一样吗?” 第92章 陛下怕吗 傅眀奕在月下独饮,迎来了今晚的第一位客人。 李青河驾轻就熟地翻墙而入,不由得哈哈一笑。“太傅府上的守卫未免太过松懈。” 傅眀奕放下茶杯笑了笑,“若不如此,阁下如何能翻墙进入。” 李青河又是一阵大笑,“也对,总得照顾照顾我这跛腿之人。” 傅眀奕但笑不语。 “长话短说,阁下委托的事情,青河已经办到。可是阁下答应的事情,打算何时办呢?” 傅眀奕也不遮掩,“待在下确定一件事情,便可办到。” 李青河好奇地往前凑了凑,“什么事情?” 他眯眯眼,“需要帮忙吗?” 傅明奕淡淡看向远处,“不必。” 月上中天之时,傅明奕迎来了第二位客人。 来人悄无声息,一身黑衣隐在重重暮色之中,月光都不能发现他的踪影。 傅明奕放下杯子,轻轻敲了一下。 来人低声道:“穆尔丹并不在平安城,明妃暂住永萧宫中。” “姐姐一定会怪我们了。” 那人抱着手臂半垂着头,好半天才道:“救一人容易,救天下人难。” “我要的东西他们同意了吗?” “有条件。” 傅明奕冷笑一声,“这倒像是他们的作风。” 他起身,“他们提的条件我同意,我要的东西中秋之前也必须看到。” 那人点头,身影渐退。 “赶在中秋之前回来吧,你也该去看看他。” 树影婆娑,天地间静得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明天大概又是不愉快的一天。 萧倾一早上醒来就被告知太傅来了。 马洪、刘意都待在外面,明岫先进来为她打理了一番,淡影便端着盆进来了。 明岫正要接过来,淡影却道:“我来吧。”竟越过她走向萧倾。 萧倾已经穿戴好外衣坐在床边,因为一早听到傅明奕来了,脑子便闲不住多想了一些事情。 淡影细心地给萧倾擦脸,洗手,萧倾便回过神来。 “朕自己来吧。”这些事情原本她也都自己在做,并不想假以人手。 淡影却笑了笑,“还是奴婢来吧。”说着低下头去,继续做着手边的事情。 萧倾敏感地察觉到不对。 她将目光投向明岫,可明岫似乎也不太明白,有些疑惑的样子。 她于是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淡影默然无声地与走过来的明岫一起为萧倾整理好衣冠,这时才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奴婢没事。只是羡慕明岫姐姐可以常伴陛下左右。” 萧倾便笑了。 “这有什么可羡慕的,淡影不是也在朕的身边嘛。” 她一边往出走一边问明岫:“太傅用过早膳了吗?若是没有的话,便一起用吧。” 明岫道:“奴婢未曾问过,这便去问。” 淡影则跟在萧倾身边往外走。 萧倾昨晚睡觉前还在想台服的事情。 她心中的恐惧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渐渐淡去,她开始思考,傅明奕会不会并没有那个意思。 她心里其实是矛盾的。 一方面,她想要逃离这个皇宫,去追求真实和自由。 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无法忍受被傅明奕毫无交代地赶走。 或许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情。 不过她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太傅这样的人,想要他坦白是很困难的。好在嘴巴长在人的身上,太傅不主动,她也可以主动。 就算是她先开口又如何,问清楚太傅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何必那么较真跟太傅也跟自己过不去呢。 听说友谊都是在饭桌上培养起来的,她决定践行一下。 可是明岫回来说太傅已经用过早膳了,还嘱咐她不必那么急,他等得了。 这…… 萧倾确定这不是太不客气,他是真的没有和她共进早餐的意思。 那就不要强人所难了吧。 可是等她吃过早饭,见了傅明奕之后,就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他带过来的消息算不上好。 第一件事是安祭武魂的仪式定在中秋,面北祭天,入土送葬,地点就在南华城外的武魂墓,中秋之前便能修建好。 第二件事情,仪式之后,余在廷会送众将士的灵牌去姜州,在那里的一座山中监工建一处望北坡,将将士们的灵牌安置在那里,遥望着北方。他会有一个新的身份——姜州节度使。 同样是从二品,但不过是个闲职。 萧倾惊得站起来,“这是丞相的意思还是太傅的意思?” 傅明奕看着她,没有说话。 萧倾瞬间就懂了。 傅明奕开始说第三件事情。 “陛下曾经说过,臣无论做什么陛下都不会反对。” 他用的是陈述语气。 萧倾还没有从余在廷的事情中回过神来,这时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便剧烈跳动了几下。 她不自觉地挪了挪身子,目光警惕地看着他,无比后悔自己说大话说的太早。 “放心,臣不会叫陛下为难。” 萧倾掩饰地清咳一声,“太傅做事总是有道理的。” 傅明奕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晏殿下身为皇族的血脉,又是陛下的亲弟,陛下不妨多施恩典,方显得大气。” 萧倾点头表示受教。 “晏殿下远道而来,又身处苦痛,身边缺几个贴心会意的奴才。陛下不妨问问身边的人,可有愿意前去侍奉的。” 萧倾愣了好一会儿。 “太傅要找什么样的人找不到,需要到朕的身边来寻。这……”萧倾绞尽脑汁在想着怎么拒绝。 可傅明奕笑了笑,“臣也说过,必不会让陛下为难。问问而已,陛下莫不是不敢?” 这话问得放肆。 萧倾一时间脸色变得难看了几分。 她身边如今只有明岫、马洪、刘意、淡影、应英五人。 他这是什么意思,这是看中了谁,一定要去给那个小孩? 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很快的念头,她再回头去抓却抓不住了。 “朕不同……” “陛下难道是怕,如果他们选择了晏殿下,陛下会觉得没有面子吗?” 萧倾受不得傅明奕如此激。 看到傅明奕勾着唇角,似笑非笑地说出这样的话,她就觉得心中有一团团的火苗在窜动。 “谁说我怕了?” 傅明奕一礼之后,打开门去。 马洪的身躯弯得更低了。 第93章 不够 阁中静悄悄的,上首坐着萧倾,下方靠右坐着傅明奕。再往下并排站着明岫,马洪,刘意,淡影四人。 应英却不在。 傅明奕扫过一眼,便禀道:“听说陛下从宫外带回一个半大的少年,因报恩之故已入宫为奴,怎未见他。” 萧倾心里像有一根弦紧绷着,这时心想他要的莫不是应英? “他有三只小猫要照顾,此时怕不得闲。” 傅明奕不赞同地看着她,“凡主有召,奴不能迟,岂可……” “明岫,去喊应英来吧,若是离不得,便让他把那三只小家伙也抱过来。” 不能再让傅明奕找茬了,不然他要罚应英的话,她保不保得住? 不过,他想要走应英是不可能的,应英肯定不愿,而他也说过,不会叫她为难。 可,她自己的命运都摇摇欲坠。 明岫赶紧去催,不一会儿,应英果然抱着猫来了。 因为猫咪们的存在,萧倾稍稍放松下来。她甚至有一瞬间在想,如果场面难看,叫这三只家伙去挠太傅的话,它们会不会敢? 不过,太傅明显不是个让人放松的人。 “陛下,既然都在,那便开始吧。” 萧倾问不出口。 “既然是太傅的意思,便由太傅来问吧。不过,朕觉得,还是要遵从他们自己的意愿。” 不要强人所难! 傅明奕似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看着马洪等人,道:“晏殿下你们是知道的,本官征得陛下同意,问问你们,可有愿意去服侍晏殿下的。” 萧倾腹诽,这话问的,还真是毫不掩饰。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竟然真的有人站了出来。 她顺着眼角的余光转过脸去,脑袋有一瞬间的懵,好半天都不知道应该怎么组织语言。 马洪看着先他一步站出去的刘意,眼底掩不住各种交织的情绪,几乎想要把他拉回来。 没想到刘意竟然还躬身道:“奴才愿意。”那模样,要多恭敬有多恭敬,要多愿意有多愿意。 淡影迟疑了片刻,也低着头道:“奴婢愿意。” 马洪不自觉地看向傅明奕,一时心里慌了。 傅明奕倒是并没有表现出多余的情绪来,可紧接着萧倾就沉着声音道:“马常侍也是愿意的吧?” 萧倾无法形容此刻的错愕,沮丧,猜疑等等情绪,她下意识地看了眼稳坐如山的傅明奕,再看看眼前的三个人,心里就像堵了一块石头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真是因为太傅近日宠爱萧晏,所以人往高处走,要去攀高枝了吗? 所以最近传到她耳朵里的,那些关于辅政帝师似有另立新主…… 萧倾一下子脸色变得极难看。 她平日听这些话并不放在心上,她知道这个位置本来就不是她的,她迟早也要以某种方式退出,只是这个方式,这个方式…… “奴才……”马洪心头惶惶,不自觉地又去看傅明奕,可是对方却没有给他任何提示。 萧倾将这些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情绪翻腾。 难怪太傅有此提议,难怪淡影早上如此反常。难怪…… 萧倾倏地站起来,“尔等的心愿朕都了解了。便照太傅的意思办吧。” 她心里烧着一团火,这火让她脑袋都不清明起来,她要去寻找一下理智。 “陛下且慢。”傅明奕却还起身阻止她。 萧倾冷声:“太傅还有何事?” “马常侍和刘常侍同为武侍,陛下需留一个在身边。” 萧倾声音更冷,“朕尊重他们的意愿。” “那臣便带走刘常侍和淡常侍了。” “朕说了,尊重他们的意愿!”萧倾几乎咬牙切齿后。 马洪已经跪了下去,额头贴在了地上。 他脑子里闪过很多个念头,可是所有的念头都无法化作言语。 傅明奕看定定着她,不言不语,脸庞像坚冰雕铸。 他很坚决。 萧倾压了压那团火,冷道:“好,就照太傅的意思办。请问太傅还有事吗?” 傅明奕竟还不知足。 他看着萧倾眼里的两团火焰,看着她明明已经很生气了却还能压得住火跟他说这样的话。 而她也不过才十岁的年纪。 他早就发现了,她对情绪的控制比同龄人要好上许多。 萧晏似乎也是如此。 可他要的不止是这些。 他眼眸微深,将所有的情绪都密不透风地掩进那片深色之中。 还不够。 他眼角的余光扫到站在后排低垂着头的应英。 “晏殿下年纪小,身边需得有个年轻的宫侍陪伴。应内侍年岁正好,巧的是晏殿下也极喜欢猫,不如将……” “你想都别想!” 傅明奕却问应英,“应内侍可愿意?” 应英道:“奴才只愿追随陛下。” “可惜了,晏殿下还很期待呢。若实在不愿,不如,以应内侍怀中之物替代,如何?” 萧倾简直不可思议。 这是得寸进尺了吗? “你……”她就要推开傅明奕,可他却又低声道:“陛下可是说过,臣做任何事,陛下都不会反对的。” “太傅也说过不会叫朕为难!”萧倾冷着脸,火气快压抑不住。 “所以,这件事情,还是应内侍决定吧。”他淡淡笑了一下。 萧倾被气得忍不住了。 她现在知道傅明奕想干什么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昨日萧晏偏抱着小小来谢恩也绝不是为了承光宫的事情。 她是个女子,迟早是要离开的,傅明奕找到了替代品,已经不需要她了。 所以,也根本不用顾及她的情绪和状况了。 她瞪着傅明奕,脸色一变再变,而应英已经跪下去,将小小举了起来。 “淡影。”傅明奕淡淡道。 淡影转身去抱过挣扎的小小,死死按在了怀里。 小小不太舒服,于是喵喵乱叫,大概是碍着了傅明奕的耳朵,所以他微微皱眉,“马常侍,烦请你先带他们去承光宫吧。” 明岫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跪了下来。 待三人出去,萧倾气得几乎要发抖,再看傅明奕不动声色的脸庞,不觉抖着两片嘴唇怒道:“现在你满意了?还有什么想要的?这把椅子要不要?这身衣服要不要?要不要我亲自送到承……” “陛下慎言。” 他还叫她慎言? 第94章 都是梦 萧倾一把推开他,往下走了两步,又停住,捏紧了拳头,满面怒火却又似是放弃了一般毫无顾忌地道:“你不就是想要换个傀儡了吗?你只要说出来,这些,你什么不能拿走,何必要做这种无耻的事情!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亏得我还……” 她觉得脚步虚浮无力,像是走在一团迷雾浮云之中,她只想走得快些,再快些。 算了,没意思。 有什么好说的。 明岫赶紧爬起来跟上去,心中惶惶忧虑。 应英则还记得抱了两只猫一起走。 傅明奕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匆匆离开的背影,目光在应英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萧倾踏进自己的寝殿就转身关门,然后开始撕扯身上的衣服。 她现在极为讨厌这身色泽鲜艳的,绣着飞龙祥云图案的衣服。 明岫在外面急得拍门,“陛下,陛下!” 萧倾脱了外套,又一把摔开鞋子,只着罗袜就要上床,可是走到床前又觉得床铺的颜色和花样也很碍眼,于是生气地前去一番拉扯,将被褥、枕头等全给拉到了地上。 床是没法儿躺了。 她转头四下看去,看什么都不顺眼,于是所到之处乒乒乓乓,瞬间殿中就已是狼藉一片。 明岫越发担心,拍门的声音更急切了几分。 “陛下,明岫看看您。”虽然她不知道这都是怎么回事儿,但是看太傅的作为以及萧倾最后说的那段话,她也有点慌神了。 最近宫中有些风言风语,她没敢对萧倾说,可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明岫知道,小陛下因为身份的关系,已经十分艰难,若太傅真的这般无所顾忌地行事…… “陛下……” 殿内还在持续高低不等的响声。 明岫急得快哭出来,“陛下,明岫不会离开的,您……别伤着自己,让明岫看看好不好……”她觉得心酸,很快就真的哭出来。 应英看着实在不成样子,方要劝慰,却突然看到身后的阴影。 他警觉地转身,竟是太傅。 他居然还来? 应英不自觉地挡在门前,沉声道:“陛下休息了。” 明岫意识到有人来了,于是赶紧擦了眼泪,回头一看,却不知说什么好。 “太……” 傅明奕示意她不要出声,只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听见里面声音渐歇,这才离开了。 “本官来过的事情不必提起。” 他走出去的时候,马洪正一脑门儿的汗小跑着赶来,看见是他,于是赶紧行礼,却不敢走。 傅明奕低声道:“陛下不知武侍需进何药,不妨直说。” 他快要走过去的时候,马洪终于没忍住。 “太傅……” 可傅明奕丝毫没有理会他,径直便走了。 马洪内心叹了口气,很多话窝在心窝子里,却是一个字都不能提。 待他到了萧倾寝殿前,明岫没给他好脸。 他直接跪在门前,心知这是自己该受的。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刘意竟听到了太傅和他的对话,进而做出这番举动。 他的思绪往回倒,一直倒到他送刘意和淡影走的时候。 刘意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强一笑,“兄弟抢了你的机会,你可别怪兄弟啊。实在是太难熬了。” 可他不相信。 而在承光宫中,萧晏依然站在高高的阁楼之上,背后是高天清朗,阳光灼人,前面是跪着的刘意,淡影,还有那只几次试图逃跑,却被淡影紧紧控制在怀中喵呜乱叫的小小。 他走过去捏了捏小小的耳朵,笑了起来。 “我说过,我们还会见面的。” 他抱起小小,捏着它的尾巴,“本殿下会对你好的。” 小小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 萧晏吃痛,却只是颤了一下,另外一只手死死掐着小小的尾巴,眼睛冷冷瞪着它,哪只手都没有松。 小小何时受过这苦,到底是觉得尾巴太疼了,疼的要断掉一样,于是松开嘴挣扎起来。 萧晏也慢慢松手,“乖乖的,这就对了。” 淡影看得心惊不已,头越发低了。 萧晏却还笑了笑,声音低不可闻。 “你们不必怕我,我只是一个冷宫中侥幸活下来的野种。你们的命运,和我的命运一样,都是被人牵着线在走……” 他的手缓慢而温柔地抚过小小长长的尾巴,笑容完美,却又透出阴郁和古怪的意味。 他状似不经意地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瓷瓶,走上前去递给一直低着头跪伏在地的刘意,只用两只指头松松捏着圆圆的瓶口,蹲了下去。 “太傅说,这是赏给你的。开心吗?” 刘意双手接过瓷瓶,一脸欣喜感恩,“谢殿下,谢太傅。” 萧晏笑着受了,起身走回去,目光穿过小花园,望着承德宫的方向。 “既是本殿的武侍,便随身跟着本殿吧。” 他看到小花园中缓缓走来的太傅,目光一直追随着,小小的年纪却已在眸中种下难以除去的复杂。 他在心里想:萧倾啊萧倾,你知道你有多幸福吗? 而萧倾却一屁股坐在地上,觉得自己已经不能更倒霉了。 破坏不知道是不是人世间最好的发泄情绪的方式,反正她在砸了一堆东西之后,心情似乎略平和了些。 不过殿中实在太乱,她几乎已经没有了可以落脚的地方。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愿意怎么的怎么的。 不过,她恐怕还要求太傅一件事。 明岫必须出宫。她和何太医的安全必须保证。 最好应英也出宫。 小猫们也出宫。 就当这几个月的荒唐都是一场梦,她即便回不去那个世界,也不能沉迷在此中。 一想到还要见傅明奕,而且还要向他屈服,求他办事,萧倾内心又觉得烦躁起来。 等等吧,找个好机会,博取一下太傅大人的怜悯吧。 萧倾摸了摸有些湿热的眼睛,唇边露出讽刺的笑意。 宫中动静太大,种种般般传到了王项的耳朵里。 王项哈哈一笑,大手拍在膝盖上,笑眯眯地看向孙先生,“原本还觉得棘手,现在看来,傅明奕这样行事,迟早失了天地人心。他莫不是以为,他可以随便找个人就能当圣上不成?” 孙先生摸摸下巴,“按理说,傅明奕不该做这样的事情。” 王项冷哼,“孙先生可听说过,他的姐姐如今在永萧宫中,身份是蛮夷贼子的烈王妃?” 第95章 先机这种东西 萧倾推开门的时候,迎面就是跪在地上的马洪和应英。 她像没看见一样抬着头往前走,没走几步又见明岫急匆匆地走来。 看见萧倾出来了,明岫喜形于色,“陛下,有没有怎么样?”转眼又担忧起来。 萧倾摆摆手,道:“应英,你来。”然后又示意明岫也跟过来。 三人坐在一处,萧倾便不再沉默。不过,她还是有些沉闷。 “现在的状况你们大概也知道了。朕叫你们来,一是应英,宫中是非之地,你不必再待下去了,早早出宫才是正途。明岫,你帮着应英到内侍局办手续,送他出宫,越快越好。” 明岫还没来得及说话,应英已经跪下了。 “奴才不走。” 萧倾神色疲惫,淡淡道:“没有商量。朕已经决定了。” “奴才若是想走,就不会将小小交出去。”应英固执而坚定地看着萧倾。 可是并没有改变萧倾的主意。 她很多事情不那么看重,但看重的事情就会很在乎。 她很多事情也会临场犹豫,但真的决定的事情就会无比坚决。 她不看应英,转头对明岫说:“就这样办。” 应英脸色冷了一下,“如果陛下执意如此,英就跪在这里不起来了。” 萧倾缓缓转过来,目光中有一丝隐忍的疼痛。“是不是你们都可以逼朕。” “英不是这个意思。”他皱眉,急切地开口,“只是英早决意侍奉陛下,只要陛下在一天,英就在一天,英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留在陛下身边。” “所以你才更要走。”萧倾毫不松口。 明岫为难了。从她来说,是不希望应英走的。 马洪已经离心,若应英也离开,对于萧倾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可是…… “陛下在担心什么?”应英还不肯放弃。 萧倾没有说话。 她在担心什么,这还需要问吗。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身边可以有人,但不能有一个她在意的人。 她没有那个能力护住他们。 萧倾的手在袖中不自觉地握紧了。 “是朕将你带进宫的。本来……没有想到你会进宫为奴,只是想如果赵将军能照拂的话……”萧倾开始后悔了。 “朕当时对你有一些不恰当的想法,所以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现在她发现,妄想一步步培植自己的力量去对抗太傅,用这种方式换得自由是多么无知又奢求的一件事情。 只是她的身份摆在这里,就是天下所有人不能承认的存在。更何况,有人真的支持她吗? 太傅?他已经有了替代品。 王项?他遵从的是她屁股下的椅子。 赵右辰?自从太傅回来以后,他是如何表现的? 这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对她也不过就这个样子了。 再不要说马洪、刘意、淡影、梅疏这些人。 到头来,当时傅明奕留在她身边的人,这四个哪个跟她一条心了? 如今这状况摆在这里,她很清醒地认识到,她想要走自强不息,坐稳龙椅这条路来换取自由是多么不切实际的事情。 不要说她要为此付出多少代价,她是连怎样付出代价都没摸清楚门。 所以,她更觉得当初对应英生出的那么一点,在戏本里才看到过的,遇到少年落难时的救助栽培之意——是多么可笑。 都是在生生打她自己的脸。 “好在你年纪不大,进宫的时间不长,只要停药,还是可以休养过来。”她无比庆幸在这个世界,宫中的宫侍不必经历酷刑。 “朕会给你准备一些银子。出宫之后,你便随意找个营生,或者买块田地……总比在宫中活得好。” 是她的错,她会弥补。 应英仍不同意,只是这时也知道再说什么萧倾也不会听的,于是固执地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萧倾无法,也不再劝,只站起身,对明岫道:“去办吧。” 第二件事也不必说了。 应英都没送走,明岫要出宫比他难得多,她一个人办不到这件事情。本想两件事情一起说的,现在看来,她还是欠缺考虑了。 “把小懒和摇摇也带走吧。”她闷闷出声,开始往出走。 “陛下!”应英跪行转身,“陛下是不是在怪奴才交出了小小?如果陛下同意,奴才一定带回小小,哪怕……” 萧倾停下脚步,“朕并不怪你。这也没什么好责怪的。”是她太天真,是太傅太…… “你也不要想着带回小小。” 她皱皱眉,“如果你想着小小好,最好以后都不要靠近它,也不要靠近晏皇子和太傅。更不要想着把它带回来。” 萧晏那个孩子,即便再乖巧,她却本能地第一眼就不喜欢。 她有预感,若她在乎小小,那才是它的劫难。 至于带回小小这种事情,她来做比应英来做安全得多。 毕竟,那层窗户纸没有撕破之前,萧晏不能把她怎么样。 可应英就不同了。 “明岫,现在就去办。” 萧倾再回到寝殿时,里面已经打扫干净了。 而马洪静静地跪在那里,一动也没有动过。 萧倾的气在发泄过后,只觉得什么都没意思。她在他身边站定,淡淡道:“起来吧,没什么好跪的。” “奴才有罪。” “你没有罪。” “奴才罪该万死!”马洪的头狠狠向地上磕去。 “马洪!”萧倾厉声道。 马洪的额头就离着地面一个指甲盖的距离,到底还是停住了。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朕不喜欢有人跪在这里。也不喜欢听这些话。你没有做错什么,这样很好。” 说完之后,她就大步朝自己的寝殿走去。 “这些被褥床套衣服等等都换了吧,朕喜欢素净一些的,如果没有的话,黑色也可以。不要这样绣纹复杂的,什么都不绣最好。除了礼服和朝服,其他的都换了吧。” 她在门边站定,望见里面规整一新,又不想进去了。 萧倾觉得自己动作已经很快了。 可是傍晚明岫回来的时候,后面还是跟着应英。 她刚用过膳,马洪就在一旁侍奉着。 看到他们进来,她眉眼就沉了下去。 “怎么了?” 明岫看了一眼马洪,没有说话。 “说吧,没有什么能瞒得住太傅。” 马洪满脸通红,头更低了几分。 “内侍局说,太傅吩咐过,应内侍的份位该提一提了,如今是应常侍,没有……没有……”出宫的道理。 萧倾的心,透凉。 第96章 消沉 离中秋也没有多少天了。宫中都知道,小陛下的喜好用度也都跟着变了。 原本因为中秋礼宴的缘故,是要给小陛下裁制一身衣服的。这事情是之前都安排好了的,如今准备得差不多了,只是要给小陛下看看样子,算是走个过场。 没想到小陛下看了花样之后,竟然表示太过浓艳了。 那礼服自是明黄为底,绣以与皇帝身份足够相配的绣纹。这是惯制。 这也就罢了,小陛下日常的衣服什么的也都变了风格。 不知从何时开始,陛下日常用的衣物要么颜色清浅素净,简简单单的,要么就是深黑,深紫,深蓝这种,又没有多少绣纹的。 宫中人猜测,这是因为中秋安祭武魂的事情在即,陛下心情变化所致。 无独有偶,因为小陛下口味的变化,住在宫中的晏皇子也跟着效仿,给他送去的新衣都让他一一看过,也只挑了几件简简单单的常服。 这事儿传回萧倾的耳朵里,她只当过耳风,不发表任何意见。 自从知道应英走不了,萧倾就觉得自己如同笼中鸟,板上鱼,与太傅之间冷淡而处,比太傅刚回来那段日子更真了不少。 那时候她多少还有点赌气的成分在里面。 现在,她觉得自己大概都生不出气来。 她身边常带着小竹筒,睡觉的时候也不曾解下。 而且,她现在睡眠极浅,晚上稍有点动静她就会醒过来,所以连累得白天的时候也没什么精神。 赵右辰来看过之后,转头就沉着脸去找了傅明奕。 后面他们怎么样了不知道,但是傅明奕来过一次,告知她城南武魂墓那里需要提前安排,赵右辰亲自去了一趟,中秋前回来。 萧倾懒懒地坐在那里,神色淡淡,只略点了下头,没话好讲。 傅明奕知道这回是逼她逼得狠了点,也不逗留,自去忙朝中之事。 然后没多久,王项和孙进益也进宫了。 萧倾连傅明奕都不耐烦应付了,何况是他们,所以仍是淡然对之,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最后人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想起来。 走出宫后,孙进益拦住王项,道:“丞相,太傅如此作为,丞相难道还要保持沉默?” 他们都看得出来,萧倾的状况极其不对。眼睛里都没有了神采。 王项依然笑眯眯的,“孙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孙进益眸中闪过一道异色,话在喉咙里滚了两圈,到底还是咽下去了。 “没什么意思,丞相是百官之首,我等自然听丞相的。” “此言差矣,陛下是天下之主,太傅是帝王之师,王某只是侥幸占了个名头,只盼为陛下分忧,哪里敢想非分之事。” 孙进益内心翻了个白眼,两人就此告辞,各走各路了。 应英送不出去,萧倾意志消沉,连小懒和摇摇也不靠近了。 好几次应英抱着猫就在她身边喂食逗弄,可她竟还真的一眼都不看过来,倔得叫应英心口生痛。 甚至,萧倾当着他的面对明岫道:“何太医何时进宫?朕身体抱恙,这些日子总睡不好。” 明岫只以为是是她要看病,连忙往太医院传讯,可应英眼角却微微敛了一下。 等何舒匆匆赶来之后,萧倾却再不提自己身体如何,却道他给自己调养身体有功,要赏赐他。 何舒最近听到些风言风语,这会儿偷偷拿眼瞧她,也不敢说话。 萧倾便指着应英怀中的两只猫,道:“这两只猫是朕身边养惯了的,别的不会,看个门,递个鞋什么的应该还是可以的。便赐给何太医吧。” 应英心中只有两个字:果然。 何舒没有办法,推辞不过便只好抱了两只猫出宫,但他转头便去找了傅明奕。 傅明奕微微敛眉看着那两只小家伙,手指不自觉紧了紧,好一会儿才道:“陛下的恩典,何太医便用心受着吧。” 这些也都算了。 可是晏皇子也来凑热闹。 宫中人都知道,晏皇子想要亲近这个皇帝哥哥,日日抱着一只小猫,带着他的两个近侍求见小陛下。 萧倾每次都打起精神来见他,有时笑眼盈盈,时不时还会赏赐一二,但每次等萧晏走后,脸色都更难看几分。 到后来,明岫都想拦住萧晏不让他来。 她觉得自己可没有那么好的修养,看着晏皇子抱着他们陛下的猫,带着他们陛下的人到眼前来日日招摇。 都是狗屁! 萧倾却摆摆手,说了句不必。 在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与萧倾有关的事情。 因为晏皇子以及诸位宗亲的回归,算下来皇家到了读书年龄的小少年竟也有上十个了。太傅与王项商量了,又在朝议中提出,在南华城重开的太学中设置一个小班,就在南书房那边安排个地方授课,挑选些合适的皇室宗亲子弟,以及朝中大臣子弟伴读,其实是为了方便小陛下、晏皇子读书。 其他人学习的课程都是太学已经设置好了的,但是小陛下和晏皇子学习的课程却是太傅制定的。 他们除了要学习太学所教授的经史子集等等之外,太傅还给他们安排了骑射、武艺、策略、礼仪等等课程,骑射、武艺这种课程,太傅专门为他们请了一位先生。而其他的课程,有的是太学中德高望重的老师们来教授,有的则是太傅亲授。 除了上朝的日子,萧倾一天的课程几乎从卯时起,一直安排到了酉时结束。 而萧倾看到的是,萧晏和她的课表是一模一样的。 所以,其实她是在最后的日子里,尽一个陪读的职责了? 傅明奕来请示这件事情的时候,萧倾略看了下两张课表,又点了下头,还是什么都没说。 课程安排在中秋之后开始,萧倾没有意见,什么时候上都一样。 她上不上得了都是两说。 傅明奕收课表的时候,淡淡地说:“梅疏翻供了,内侍局介入,如今黄瑞也在狱中。” 萧倾对这些不感兴趣,所以也没什么好回应的。 “五日后便是中秋。陛下明日便可出发前往城西天音寺,在寺中斋戒三日,参与寺僧前礼,为亡灵超度去戾,待到中秋之日,便随寺僧直接从天音寺前往武魂墓,法事送行,立碑入葬,以祭奠亡魂。” 第97章 天音寺 告别太傅之后,赵右辰护送着皇家车马一路西行,车轱辘一圈一圈滚向前方。 萧倾坐在里面昏昏欲睡,随手摸了摸腰间和袖袋,无论是装着狮头玉的锦袋,还是暗藏机锋的小竹筒都在身边,顿时便觉得安心了点。 太傅站在南华城西门的城墙上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渐渐消失,终于转过头一步一步走下城墙,走向厚重的宫墙。 在那宫墙之内,萧晏正把小小摆在面前的小桌上,试图让它接受自己的喂食。 他一直相信,猫这种动物是有灵性的。 在这之前,他在小花园中逗它的时候,它还能与他好好玩耍,可是现在却犟着性子,内心深处还是不愿意理会他的吧。 就算他日日带它去见它的前主人也不行吗? “呐,你也看到了,你的前主人已经不会理会你了。你从昨晚到现在就一直没吃东西,接受我手中的食物会这么难吗?” 他一手托腮,一手拿着一条小小的鱼,丝毫不介意手中会留下难闻的腥味。 可是小小趴在桌面上,只懒洋洋地眯着眼,却不靠近。 猫是喜欢自由的动物,然而萧晏偏偏日日将它带在身边,常常抱在手中,不准它自由行动。 刘意、淡影都能喂它,只有萧晏不行。 萧晏也不生气,竟然还真的妥协道:“淡影,你来吧。”说着站起身,随手将自己端来的那盆小鱼抱着往出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头对小小笑了笑,道:“好,我舍不得饿着你,再纵容你一次。” 小小似乎听懂了一样,竟转过头来看他,半眯着的眼在他的衣角消失在门边时全睁开了。 淡影摸摸它的脑袋,内心叹了口气。 相对于人来说,晏殿下对小小其实算是不错。 除了日夜离不得它,必须把它抱在手上,不让它自己玩耍之外。 果然,淡影这边刚准备好给小小的食物,萧晏就回来了。 他站在门边看着淡影给小小喂食,看着小小几乎是狼吞虎咽的,整个脸都要埋进碗里,嘴角不自觉扬起淡淡的笑。 就算生活再糟糕,他心中却似乎还是没有忘记冷宫中那一星半点的温暖。 更何况,虽然从一片泥沼走入了另外一片泥沼,可至少他不用担心到明天会不会饿得胃疼,不会担心下雪天会不会冷得彻骨。 这已经是他的幸运。 剩下的,他想要的,他都会靠自己的双手,一样,一样,拿到。 刘意在外面道:“殿下,太傅大人来了。” 萧晏转身,脸上是依赖又欣喜的表情。 “太傅!”他快步走了上去。 这个时候,萧倾的马车正在缓缓进入天音山。 天音山在城西差不多十里地以外的地方,山上便是天音寺。 那是一座与南定行宫差不多年岁的百年古刹。 寺中有一口天音钟,是当年建始帝贡献了一块天外巨石,再混合着精铜打造而成,敲击之声清越悠远,据说在南定行宫中都能听得到。 每逢南定行宫有重大仪式,天音寺必会敲钟相和,不过在天和年间,随着南定行宫的弃置,这口天音钟也随之沉寂,再未响过。 而在今年中秋,安祭武魂的仪礼上,将是武魂墓里烽烟起,天音寺内重和钟。 马车在宽阔的山道上盘旋而上,上到半山腰时便到了天音寺的大门。 而从天音寺门再往上的山路,便全是天音寺内的道路,比山下的道路要窄不说,还是蜿蜒在山中的青石砖阶梯路。这不是车马可以走的路。 赵右辰在马车边道:“陛下,天音寺住持觉言大师率众僧来迎。” 萧倾于是吩咐下车。 在来之前,傅明奕有与他们交代上山的安排,马车到天音寺门口,皇家仪仗也止于此。 寺中清静,一众人员只在天音寺山门处不远的一座佛寺山庄中安排衣食住行,赵右辰则带一小队人,与明岫、马洪一起随萧倾上山入寺,在寺院中供香客居住的厢房住下。 这一来是为了安全,二来也是为了方便法事安排。 觉言大师是个面容和善,笑意满眼的胖和尚,他不说话都让人看着亲切。 “陛下亲临敝寺,此乃敝寺之荣幸。” 简单地相互寒暄之后,觉言大师带头迎着萧倾等人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往青石台阶旁边比了个手势,道:“软轿已备好,陛下这边请。” 古旧的青石砖台阶上,有的地方已经被踩得溜光,有的地方则已经残破裂开。台阶下果然停着一顶软轿,旁边站着四个壮实的武僧。 萧倾看了一会儿,道:“这条路是礼佛道吧。” 觉言多看了萧倾两眼。 礼佛道是香客上山礼佛必经之路,为示敬意和虔诚,香客从进寺门开始就会一步一步走上青石阶,一路上礼拜众佛,最后一直到达山顶远远看另一个山头的天音钟,这才算圆满。 按照惯例,礼佛道自然是亲自走上去为好,但是在萧倾来之前,太傅就先打了招呼,虽然没有明说,但觉言听出来了,这位陛下年幼,体弱多病。 小陛下这次来是为了中秋之日祭拜武魂,在这之后的三天,还要参与冗长繁杂的法事。这种情况下,为小陛下节省一点精神和体力是必要的。 方才觉言也看过了,这位小陛下身形瘦弱,面藏忧色,这不是长寿之相。 觉言心中一时起意,想到如今躲在禅房中的那位虽然看起来不太正经,但参禅悟法,识人相面绝对甩他几条街的师弟来。 不知道吊儿郎当的师弟会不会对小皇帝感兴趣? 这个念头不过一闪就没了,觉言不露声色道:“陛下体贵,虽是礼佛道,只要心中有佛,或走或不走,不过都是形式。” 师弟从小就不肯好好遵守那些形式的东西,如今长大了虽然在外人面前还肯做做样子,但私底下也是怠惰得很。可是他们几位师兄弟中,却只有他结了佛缘,得了无上传承。 萧倾点头,“虽是如此,朕初来乍到,还是需得顾念些形式的。” 她看了看那顶软轿,“且先放着吧。”说着便抬步往上走去。 马洪和赵右辰赶紧跟上,明岫坠在后面,想反对已经来不及了。 第98章 看见 萧倾坚持走礼佛道,觉言大师便陪同在侧,赵右辰、马洪、明岫等跟随在后。 她知道自己的体力其实并不太好,本来就缺乏锻炼,而最近状态也不好,所以也没夸下海口一直攀登上去。 她只是不紧不慢地往上上,觉得有点累了便停一停,看看远近绿树绕青山,红瓦送青烟的景致。 觉言大师便在旁边给她介绍着寺中庙宇楼阁,偶尔说一段佛家趣闻,气氛和睦融融。 好在不赶时间,所有的法事安排都从明天开始。 觉言大师见她只是看着,并没有进任何一座庙宇的打算,便也不劝,只陪着一边慢慢往上走,一边观察小陛下的身子是否受得住,需不需要坐轿。 寺中专供皇室的厢房虽然并不在山顶,但离山顶也不算远,那里正好既可以看到天音钟,又可以俯瞰整个天音寺,甚至天音山。 觉言大师看到萧倾有点压抑不住喘气了,便心想,该坐轿了。 他正要劝,却是马洪往前一步,弓着身子道:“陛下,还是坐轿吧。” 萧倾偏过头去看他,见他眉头皱起,仿佛怎么都舒展不开一样,双目中有种隐忍的情绪,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他。 马洪其实年纪也不算大,虽然摆在宫中算是快要出宫的年纪,但到宫外也不过是个十八九的普通少年而已。 可他的长相看起来却有二十五六的样子,感觉比太傅都老。 这倒不是说他长得不好看,能被挑进宫里的都算长得工整的。 但是他似乎很少直起腰来,也很少表露出什么情绪,为人稳重不多话,大概是喜欢把事情憋在心里头的人。 这些日子马洪都小心翼翼的,能不凑近绝不凑近,做事情安安静静,脸上的气色似乎越来越不好了。 萧倾开始是生他气的,可一日日看他也不好过,那气便渐渐消了。 但她又不可能跑去对马洪直说:我不生你气了,别愁眉苦脸了。 于是还是维持着现状。 她觉得自己不是错觉,马洪的气色比之前真的是差了不少。 觉言大师赶紧附和道:“陛下诚意已表,往厢房安置还需一段路程,陛下还需爱惜体力,明日法事卯时便起,今日不可太过劳累。” 萧倾点头,大家都松了口气。 这边一行人终于安置妥当,萧倾拉住明岫,眉头皱成一座小山。 “岫,你说马洪是不是不太对。” 明岫看了她一眼,“哪里不对?” 萧倾手指头晃了晃,“你自小熟读医书,现在也积累一些经验了,听说宫中的宫侍们生病请不了太医,都求到你这来了?” 明岫吓了一跳,“陛下,明岫知错了。” 萧倾哭笑不得,“治病救人,你有什么错?” 明岫小声嘀咕,“太傅一定会认为我不务正业,大错特错。” 萧倾耳朵尖,“别提他。” 又拉回话题,“我都看的出来的事情,我不相信你没看出来。” 明岫点点头,“陛下解气了?不觉得他活该了?” 萧倾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再说,我有几两重我还不知道?那日的事情肯定和姓傅的脱不了关系,我生马洪的气有什么用。” 明岫笑嘻嘻地捂了嘴,“陛下快别这么说,让人听见可不好。” 她见萧倾比在宫中活泼了些,心情也开朗了点,不由得感叹,“陛下真该多出来走走。” 说完又觉得失言,连忙转开话题,神神秘秘地道:“马洪那样子,说他得了绝症都有人信。” 萧倾吓了一跳,“什么病?” 明岫摇头,“他不让看。” 萧倾拍桌子,“这怎么行,你去给他好好看看,他要不愿,就说是朕的意思。” 明岫看她有模有样的,又笑了。 “行,陛下的意思他必是听的。” 那边觉言大师总算结束了迎接小皇帝的任务,刚回到禅院,正打算进行每日的打坐参禅,不料才走近禅房,就看见小师弟抱着手臂靠在门边,眼睛半阖着,阳光正洒在他的半边脸上,留下另一半的阴影。 他的法号中带了“音”字。 每一代法号中有“音”字的法师都是上天的宠儿,是唯一可以承袭无上佛法的人。 觉言看见他懒懒地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师兄,我见到了。” 觉言一时惊在当场,还来不及说什么,对方已经慢悠悠地摆着袖子从他旁边走过去了。 什么什么……什么鬼? 而明岫再次碰壁。 “呐,上次我要给你看,你说不必。如今这是陛下的意思,你倒是也不肯吗?” 马洪犹豫了一下。 “真是陛下的意思吗?” 明岫挑眉,“我骗你有什么意思吗?” 马洪沉默了片刻,“那明总管便看吧。” 他略弓着身子坐在那里,面上并没有什么欣喜的表情。 明岫左左右右看了他一会儿,心想原来没发现马洪竟是个怪人。 可是等她真的认认真真给他反反复复看过三遍之后,眉毛已经快要皱到一起去了。 “怎么可能?”她小声自言自语。 马洪似乎叹息了一声,“早就与明总管说过,马洪无事。” 明岫看看他的脸色,跟见了鬼一样。 无奈,她只好出门,再去找萧倾。 马洪坐在那里,终于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膝盖,慢慢地揉,一直揉着。 房梁上突然传来轻微的敲击声。 马洪一惊,赶紧往上看去,揉着膝盖的手瞬间成拳。 房梁上不知何时倒吊着一个光头和尚! “你是何人?” 更可怕的是,这和尚什么时候摸到房梁上去的,他竟一点都没有察觉。 那和尚笑了笑,让人觉得极俊,可偏偏叫人看去又觉得面貌模糊。 马洪知道天音寺素来有几分古怪之处,这时便越发警惕起来。 “将死之人撞到了佛前,作甚着相。” 马洪皱眉,看他不像是要来寻衅的,便将这话往耳朵里反复了一趟,竟品出点味来。 “在下如何与阁下何干。”他冷笑一声。 那和尚竟笑了笑,“佛言慈悲。” 就那么一晃的功夫,梁上的和尚竟不知去处了。 马洪敛眉而立,心里总觉得不太安宁。 第99章 劫 第二日果然是忙碌的一天。 觉言大师一早上亲自来请,在这之前萧倾就已经完成了焚香沐浴,斋戒更衣等等法师前的准备工作。 觉言大师带着萧倾前往大雄宝殿,身边只跟着赵右辰和马洪。 不过,马洪会随着萧倾进殿,全程参与三天的荐亡法事,赵右辰却不必进去。 处于对小皇帝安全防护的考虑,赵右辰必须守在门口,而且,他带上寺院的禁卫军也需要五步一人,十步一岗,将大雄宝殿牢牢守住。 再加上觉言大师还提前安排好的寺中的武僧守卫,整个大雄宝殿已经被围得如铁桶一般。 萧倾以为这么重要的法师会是觉言大师亲自主持,没想到觉言大师却道正因为这场法事的重要,所以现在主持三天法事的是尽得天音寺真传的觉音方丈。 那是他最小的师弟。 萧倾在大殿中看到了他这位小师弟。 他穿着黄褐色的僧衣,外披一件红色袈裟,身姿挺拔,目光专注,有种似笑又非笑的神采。 觉言大师是知天命的年纪,可他这位小师弟看起来实在年轻。而且,这位觉音方丈竟还有一副好皮相。 萧倾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但是再看的时候又觉得他的样子变了一些,可是具体是什么样子,她又形容不出来了。 不过,这种事情她虽然在潜意识里觉得有几分疑惑,或者又有几分新奇,但到底和她也没有多少关系,所以她也并没有多么在意。 直到她再次“见到”这位觉音方丈。 谁也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萧倾自己可能也并没有想明白了。她觉得自己一直都是在按部就班,老老实实地席地而坐,偶尔跟随指引做她应该做的事情。 可是渐渐的,她就发现自己竟然不在大殿上。 也不能这么说。刚开始的时候,她还能看到自己在大殿里,可是她站起来了。 她怎么可能随便站起来呢? 而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旁边的人都变得模糊了。她下意识地看向马洪,可是马洪一动不动地坐在蒲团上,她觉得那是马洪,可是她拼命去看,却看不清他的样子。 更要命的是,渐渐的她发现每个模糊的人形竟然散发出虽然微弱但是可以分辨出的不同的光芒来。 大部分都是白色的,灰色的,可是有两个人特别不同。一个是她身边的马洪,他是黑色的。 另外一个似乎与她相对而望的,却又似乎远在天涯的,处于上首的那个人。 他模糊的身影是红色的。 她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看,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她觉得那个红色的人形是觉音方丈。 这是直觉。 她正在想这是怎么回事儿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自己整个人一轻,然后视线所及之处就跟着发生了方位的变化。 她往下看去,发现黑影旁边有个灰色的人形往旁边猛地歪去,好像是倒在了黑影的怀里。 她顿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她正要仔细辨认一下,可是耳边却闹哄哄的,虽然听不清都是些什么声音,但是她被牵扯了注意力之后,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充斥着那些声音,一瞬间占据了她的五感。 行了,什么也别想了。 消息传到南华宫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十三的上午。 这个时候傅明奕正在宫中给萧晏授课。 赵右辰派人飞速来报,傅明奕则错愕地看着来人,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他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陛下在荐亡法会中昏迷不醒。” 傅明奕往前走了一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手中的书页被带动着撕扯下了一半。 “怎么会昏迷不醒?什么时候的事情?何太医去了吗?怎么说?” 萧晏原本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这时也站了起来,想要走向傅明奕的方向。 “禀告太傅,是昨晚上的事情,何太医看过了,也没找到原因……” “昨晚上发生的事情现在才来报?”傅明奕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人就开始往外走。 “路上说。” 萧晏赶紧叫道:“太傅!” 傅明奕脚步顿了顿,又走了回来,蹲下了身子。 “晏殿下,臣必须立刻赶往天音寺,在臣回来之前,请殿下不要离开承光宫。” 他柔声低语:“这里是安全的。” 萧晏担忧地看着太傅,“晏若是再大点,就可以帮太傅了。” 傅明奕笑了笑,“殿下已经做得很好了。且臣位卑,当不得殿下如此厚待。殿下说笑了。” 傅明奕风驰电掣赶往天音寺,寺中觉言大师正在大雄宝殿外走过来走过去,急得满头大汗。 大家都关注小陛下突然昏倒,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师弟觉音不见了。 也不是不见了。 他飞快赶回大雄宝殿,这才发现,觉音的状态也不太对。 因为安祭武魂的事情太过重大,觉言大师请了他的师弟觉音来主持法会。 为期三天的诵经荐亡,施食普佛法会这才是第一天,还没完事儿呢,小陛下出事儿了。 而觉音似未察觉一般,仍旧坐在这里诵经,专注得仿佛天地都不在他眼里。 觉言大师本来还想问问小师弟关于小陛下的事情,这样一来也不敢打扰他,便只好在大雄宝殿外焦急等候了。 没想到这一等,竟然等到了第二天。 陛下仍旧昏迷不醒,何太医从山门外赶上山来,给小陛下仔仔细细看了几遍。 没有中毒,也没有任何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唯一的不对劲就是小陛下死活都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小陛下一行人大约是看不出出来,但是觉言研究佛法数十年,他觉得这事儿古怪了。 再联想到前日觉音说过的话,他的心就七上八下地瞎跳起来。 直到当朝太傅上山。 傅明奕快马加鞭,下午的时候就上了天音山。 他先见了萧倾,又亲自询问何舒,正如他所言,萧倾面色正常,呼吸正常,哪哪都正常,可就是醒不过来。 傅明奕也想不明白,但是他稍稍平复了下心情,自然要去找觉言大师了。 第100章 风筝 萧倾感觉自己像是一只风筝。 她被一根绳子拴着,虽然漂浮不定,但是最终也没有脱逃出去。 她的耳边有很多人的声音,可是她听不清。她花了很久才感觉到自己应该还是在大雄宝殿里。 因为她听到了诵经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里,只有诵经的声音她隐约听得出来,虽然它如此细微。 四周黑黢黢的,阴冷冷的。 她开始觉得有些害怕,于是伸出手臂抱住自己,但是自从她分辨得出诵经的声音之后,她就慢慢地定了心神。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是她隐约感觉到自己很有可能是离魂了。 认真回想的话,这种感觉她其实并不陌生。 她只是没想到为什么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时候,她再次发生离魂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心里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虽然在这个世界待了好几个月了,但是她还是没有彻底融入这个世界和自己的身份。 没有相亲相爱的家人,没有熟悉的生存环境,即便有时会感觉到善意和温情,可是一旦让她有机会脱离这个世界,她几乎都不会犹豫。 而且,这里也并不需要她的存在。 虽然会留下一点点骚乱,可是太傅已经有了退路,他自会好好收拾这烂摊子。 只是何舒、明岫和应英……希望他能心存善念,不要为难他们。 萧倾不自觉地双手合拳摆在胸前,心中祈祷起来。 再有一件可惜的事情就是那块狮头玉,她本来是打算这几天找个机会,在佛前焚香供玉,给赵右辰祈念平安,然后在中秋之时将玉送出。可是现在大约是来不及了。 玉在她身上,如果佛祖顾念,萧倾在此祈愿,愿吾心牵挂之人一生平安。 这里是大雄宝殿,是天音寺最庄严的地方。 诸佛在上,请听我愿。 忽然,她听到笑声。 “若遂汝愿,可愿离去。” 吾愿。 对方又笑了。 “离而为魂,无遇故旧,孤野难定,可惧?” 不惧。 “离而乱世,天灾人祸,多填杀孽,可能无悔?” 这又是从哪里说起? 萧倾正自愕然,想要细问,却不知从哪里忽然刮起大风,金佛环绕,闪烁归隐。 她的眼前渐渐亮了,而且一物一景都渐渐清晰起来。 觉音大师正在大雄宝殿外阻拦傅明奕进去。 傅明奕满面怒容,冷笑连连,也不知在说什么。 萧倾很少看到他这般情绪外露的样子。不过她撇撇嘴,觉得以太傅的心性手段,所有表露于外的情绪都像是安排好了的表演。 她不想看到太傅,于是就越过他们往前走。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腕处有一圈红线若隐若现,她知道自己还是那只风筝,风一吹就能飘远,可飘得再远,也能被拉回来。 她想,说话的人是谁?佛祖吗?佛祖为什么会让她飘出来,是想让她看到什么,或者做什么吗? 看这样子,是不会轻易放她走了。 她继续往前走,准备去看看赵右辰和明岫。 她暂时落脚的厢房外面围着禁卫军,他们的表情严肃而紧张,赵右辰握着剑柄站在门边往里面看,眉头已经皱成了山高。 马洪就跪在外面的青石路上,脸色白得吓人,整个人都跪不直,像是随时要倒下去了了一般。 何舒和明岫都在床边,两人面色焦急忧愁,一个站在床边,一个跪趴在床边,他们正在说着什么。 看我干什么啊,这不是病,治不了。倒是门外跪着的那个要好好看一看。 她想到一开始看马洪时看到的那团黑影,心里就沉甸甸的,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她不想进房间里去,便在外面围着马洪飘了一圈。 明岫说,她给马洪看了,可是什么都没看出来。明明觉得他就是生病了,可是却什么都看不出来。明岫很有些沮丧,觉得自己学医不精,这是她看不出来的病。 她觉得,有没有可能是毒。 可是明岫也说了,即便是慢性毒药,也是看得出来的。马洪的气色极差,要真是中毒,他也不可能撑这么长时间。 不过明岫也说了,她对毒的研究并没有那么深,只是知道一些医毒的道理。若马洪真是中毒,说不定是她不了解的毒。 她正想着,眼角的余光便见傅明奕回来了。 他淡淡扫了眼马洪,又看向赵右辰,示意他们跟他一起走。 萧倾好奇地跟了过去。 马洪艰难地站起来,然后与赵右辰一起跟着傅明奕进了旁边一个厢房,门关上,太傅坐在左边靠上的位置,示意赵右辰坐在对面,可是并没有叫马洪坐。 马洪便又艰难地跪了下去。 萧倾心里便不太高兴。 她想傅明奕这应该是要问他们当时的情况。可是她现在这样和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啊。 她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能看到傅明奕和赵右辰在交谈,而且直到赵右辰走出去之后,傅明奕的眉头都没有展开过。 切,给谁看呢。 萧倾撇撇嘴,就看到傅明奕走到了马洪的面前。 她心中一紧,有些着急。 傅明奕面色不善,这种脸色她看见过,那是在她刚醒来的时候,他就在她面前杀了个小宫侍,而且,在往南走的途中,他也曾对她露出过这种脸色。 她全都记在了心里。 他想干什么? “说吧,怎么回事儿。”傅明奕的声音冷得像是掺了冰渣子。 萧倾惊讶了。 她居然听得到傅明奕讲的话了? 马洪伏在地上,“奴才……不知。” 他确实不知道。 傅明奕冷笑,“你在陛下身边不过一臂的距离。旁人不知道,你可以不知道吗?” 为难马洪有什么用?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马洪怎么会知道? 马洪像是哭了,声音低哑难听。“奴才……有罪。” 傅明奕看着他,面色更加冷酷。“本来想,你不肯索药,必是对陛下存着忠心。可如今陛下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倒也真不必如此受苦,随着陛下更能尽忠。” 索要?索要什么?什么受苦?什么意思? 萧倾还没想清楚,傅明奕就拂袖而去,进了旁边的厢房。 萧倾赶紧跟进去,就看见何舒、明岫双双跪在了地上。 第101章 好看的优势 傅明奕再次问何舒情况,何舒诚惶诚恐,可是到底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明岫忐忑地跪伏在地,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傅明奕看着眼前的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失望了。 何舒自然不是医术最高的太医,可是普天之下,他能够赋予信任去给萧倾看病的,却只有一个何舒。 离中秋武祭还有不到两天的时间。 他来天音寺之前花了一点时间封锁消息,到了天音寺之后又与赵右辰商议过,好在赵右辰也是心里有数的,消息并没有走露出去。 那么在这段时间里,萧倾必须醒过来。 如果醒不过来…… 他的双臂垂在椅子的扶手上,手指渐渐握拳,对于眼下这种状况十分为难。 他缓缓走到床边,垂眸望去,小小的萧倾就像是睡着了一样,神态平静安详,丝毫不显病态。 无论怎么掩饰,怎么安排,只要萧倾没有出现在中秋武祭的现场,他都将无法控制后面的事态发展。 他的力量还不够,而他所隐瞒的事情并报给家族,也不会得到他们的支持。 更别说萧倾的身份一旦暴露,整个天下都会反对他一人。那么他所谋求的事情将会变得难上加难。 到时候,即便是再给他十年二十年,即便他不顾惜天下苍生,必要染红整片萧水……可他的初衷和理想又有什么意义呢? 萧倾就算是再不好,再年幼,再天真,再软弱,再自作聪明,再没有自知之明,但她的优点也如此明显——她有一颗慈悲心,和一颗责任心。 他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大萧皇室繁衍地这几百年里,同时具备这两样的帝王,或者是帝王之子——真的少得可怜。 这让他生出了一个对于全天下人来说,可以算得上荒谬的想法。 或许,这才是适合他的帝王,不是他的学生“萧倾”,而是眼前这个自称萧倾的小女孩。 沉疴暗藏,积重难返,这是南萧短暂的和平表象下最危险的暗流。 他要做的事情太过冒险,如果不能得到萧倾的支持和信任,他怕有朝一日终会功亏一篑。 而除了萧倾,他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有让他冒险一试的可能。 如果失败,他将会是历史的罪人。 傅明奕挥挥手,让何舒和明岫出去,又吩咐明岫关上门,自己慢慢坐在了床边。 也许是他凝视的目光太过长久,也太过沉重,本来想走的萧倾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床边,静静看着他看了许久。 傅明奕无意识地伸手给萧倾整理了下脖子旁的被子,似乎觉得那里的缝隙太大,风灌进去会让睡着的人受冷。 萧倾心神一动,突然想起那时在南逃的马车上,有一夜她看到傅明奕红着眼圈看桌前跳动的烛火,明明那灼热的亮度并不会让他的眼睛更好受一些,可他却长久地盯着那烛火,专注而执拗地不肯挪开目光。 很多时候她都发现,傅明奕其实是个相当顽固的人。 她常常觉得他的心是黑的,是冷的,她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没有办法摸到他的真心。 或许她这样的身份,永远都不可能感受得到太傅的真心。 可是现在,在这一刻,她神奇地感觉到心被牵动了一下。 傅明奕的眼神沉重得太疲累,也太温柔。 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他只是默默看着她,好半天了也只是伸手给她整理了一下被子。 太傅啊太傅,你若是日日对我摆着这样的脸,我有什么不能答应你的? 萧倾内心一叹,突然又意识到不对。 为什么太傅摆着这样的脸,她就一定要无条件答应他任何事情呢? 这不正常嘛! 她也是有原则,有主意的人好吗? 她正自愤愤不平,傅明奕终于说话了。 “臣知道陛下很累了,陛下在怪臣。”他语速低缓,温眸低垂。“其实自从臣北去之后,陛下一直做得很好。臣从没有当面称赞过陛下,是私心……” 或者说,对她要求太高,称赞的话反而不敢轻易说出口。 “陛下累了就睡会儿吧,寺中法事还在进行,陛下不必担心。臣也会守在这里。只是……” 他顿了顿,身子微微前倾,伸手摸了摸萧倾额边披散的长发,“明天醒过来好不好?陛下……” 他的声音如此轻柔恳切,面色如此不防备地表现出忧虑和慌张,萧倾直愣在那里,觉得心又被狠狠撞了一下。 喂,没事儿不要这样好不好啊? 回过神的萧倾拍了拍自己的脸,觉得真的不能看下去听下去了。 萧倾赶紧往外飘,出了门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一时茫然起来。 不过,看不到傅明奕,她就觉得自己的脑袋清醒了一点。 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哪里需要他的什么称赞? 再说了,为什么要醒过来? 醒过来再忍受这种一点意思也没有的生活吗? 她可没有那么心大。 就算太傅现在这样的情真意切真的是真的,就算他再好看,再可怜,再诚恳,她自知对付不了他,只有被他牵着鼻子走还被嫌弃走得慢的份儿。 她是有多自虐,才能再让自己回到这个危机重重又阴谋诡谲的世界啊? 人原主都不管了,她是有多善良,才要去过别人的人生啊? 萧倾想明白了这一点,就打定主意不再进去了。 不但不进去,也不用再见太傅了。 免得再心生动摇。 萧倾坚决要远离厢房。 可是她刚往出走了一步,就感觉到手腕上的红线紧了紧,似乎把她往回拉了拉。 要命,这到底是哪个神仙这么整她,死的时候都不让好好死,还让她把这种事情经历两遍? 她固执地拼命要往前走,可是那红线就死活拉着她往后退。 萧倾挣扎了好几次都没办法挣脱那红线,于是就生气了。 “谁啊!到底想干什么?” 隐约似乎有人低低地笑了一声。 萧倾想要找到那声音发出的方位,可是一不留神,整个人就被牵扯着一下子飞了起来,然后冲着那门就撞了上去。 萧倾吓了一跳,“喂!” 可是她竟被牵着凶狠地朝床上睡着的那副皮相扑了过去。 喂!能不能尊重一下个人的意愿! 第102章 守望 好险,那神奇的力量并不是一定要强迫她回到那个本就不属于她的身体里去。 它似乎只是限制她必须要在房间里? 无聊! 萧倾翻了个白眼,但也无可奈何。 寺院的厢房也就那么大点地方,和皇帝的寝宫是不能比的。 萧倾左看右看,最后决定蹲在离傅明奕最远的角落里。 她实在看不得傅明奕一直坐在那里看着她,就像她是那夜马车上微弱动荡的烛火一般,所以还没蹲两分钟就转过背,像是某表情包里的某兔一样作面壁思过画圈圈状。 可是傅明奕真是好耐性,居然守着个昏睡不醒的人守了整夜,连眼睛都没有闭过! 萧倾有好几次真心是忍不住想要让他走了。 她现在是孤魂野鬼,不用睡觉也是正常的,傅明奕可是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他整晚上坐在那里,几乎就没有变过姿势,这是闹哪样啊?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这样不无聊吗? 很好,现在傅明奕没有急,她觉得自己要急疯了。 天光透过窗棱间的缝隙投进来的时候,萧倾觉得心里又慌又烦。 他不是太傅吗?小皇帝不醒,他不用做后续安排的吗? 明天不是就到了中秋节了吗? 她反正死活都不肯回去的,这壳子到时候不就死透了吗?这样都不用好好安排的吗? 想什么呢? 门外传来敲门声。 傅明奕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可怕。 赵右辰焦急地走进来,他先看了一眼床上的小皇帝,再看向傅明奕,禀道:“太傅,丞相派人来了。” 傅明奕眼眸沉了沉,没有说话。 赵右辰也拿不准主意,心里便有些发慌。 按说,小陛下在法会中不明原因晕倒,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他当即就封锁了消息,将一众僧侣严格控制起来。等到傅明奕来了之后,更是聚集那些僧侣继续进行法事,只除了因为觉言大师的坚持,谁也没能再进入大雄宝殿。 觉言大师就守在大雄宝殿门口,亲自带领众僧在大雄宝殿前继续法事,只当小陛下与觉音方丈都在大雄宝殿之内。 觉音方丈的名头摆在那里,只要觉言大师坚持,连太傅都不会轻易闯进去。 “什么事?” “没说,只说要见太傅。” 傅明奕沉默了片刻,“我来的时候,带了一件王将军的旧战甲,此物最好是王家人亲自供奉佛前,祈福除戾,方可放入武神庙中,供万民敬仰拜谒。” 赵右辰不明其意,努力回想太傅来的时候有没有带东西,带的是战甲吗?放在哪儿了? 傅明奕又道:“便如此回吧。” 赵右辰只好去回,走到门口又听傅明奕道:“需得亲自呈给丞相。” 赵右辰想了想,原模原样说给来人听了。 来人是个人精,眼珠子一转,拱手道别,什么也没再说,很快就下山奔丞相府去了。 王项和孙先生坐在书房中,听得来人回报,彼此相互看了一眼,似有不解之意。 不过王项到底脑瓜子好用。 他叫来管家附耳过去吩咐了几声,又对来人一番安排,这便打发走了。 孙先生在旁边半听半猜,最后笑了。 “大人的机会来了。” 王项笑了笑,“傅明奕从来谨慎,便是遇事急险,也会考虑周到,极尽所能去安排。老夫常常觉得,后生可畏啊。” 此处不提。 因为赵右辰的打断,萧倾的急脾气也缓了一缓。 不过,傅明奕起身在房中走了几圈,时不时看看床上,依然没有出去的意思。 萧倾有好几次试图自己走出去,可是每次走到门口都被红线牵扯着,十分头疼。 这样诡异的经历说出去都没有人会信。 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回她要是有机会再回到原来的世界,一定每天行善积德,初一十五上庙里拜拜,祈求自己再也不要有这样的遭遇了。 她才双手合十作拜佛状,就又听到了笑声。 好家伙,这回人不但笑了,还说话了。 “行善积德可,心中有佛,初一十五都有佛,不拘何时何处。” 这是在趁机对她传经布道吗? 萧倾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因为对方说话,萧倾脑中闪过一个飞快的念头。 “觉音方丈?!” “是也,非也。” 萧倾听不得这些似是而非的话,会让她觉得自己智商不够用,脑细胞死很多。 “是你搞的鬼?” “是也,非也。” “能不能说人话?” 对方很惊奇,“你这样算是人吗?” 我…… 萧倾觉得满头黑线。 “你不是得道高僧吗?得道高僧都是你这样做事儿的吗?” “谈不上得道,只是佛祖眷顾,略得领会一二。” 萧倾搞不懂这个世界的佛祖,为什么会眷顾这样的人。 “你想对朕如何?”说不定他们会顾忌一下皇权? “诚惶诚恐,种一点善因,结一点善果。” 萧倾觉得跟他讲话好累。 “这样,朕也不追究了,你把这红线拆了,让朕出去,这总可以吧?” “贫僧只能凭借一点佛缘护住施主的魂魄,并不能给施主系上红线。” 萧倾太惊讶了。 这世界玄幻了吗? “我看到你是红色的……” “那只是代表贫僧的生魂在天地轮回之外。” 什么鬼? 萧倾觉得她要好好认识一下这个世界。 “那黑色的呢?” “将死之人。” 萧倾更是一惊,还要再问白色的灰色的,门外忽然又响起赵右辰的声音。 她赶紧闭嘴,只见赵右辰得了允许进门,面色不忍道:“马常侍支撑不下去了。” 傅明奕皱皱眉,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不到小拇指头那么大的药丸来。 “给马常侍。” 赵右辰也不知是什么,捧了药丸去了隔壁,但很快就回来了。 “马常侍不用。” 傅明奕的表情顿时有几分复杂。 “告诉马常侍,求死也不必急在一时。” 赵右辰犹豫了片刻,“太傅,马常侍一直跪在地上,到现在实在是撑不住了,但也不曾起身。” 傅明奕冷着脸,垂着眉眼,没有任何表示。 萧倾心里觉得冷。 傅明奕的冷酷,有时候如出鞘的利刀。 赵右辰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傅明奕缓缓走到床边,声音与刚才相比,简直一个是寒冬,一个是暖春。 “陛下,若是马常侍来寻,陛下可愿意回来?” 他想到一个,十分冒险的办法。 第103章 神奇的鸟 萧倾觉得心里毛毛的。 傅明奕到底想做什么?有这个功夫跟她和马洪过不去,不如早早安排,把那个什么萧晏给用起来是不是更靠谱一点? 但是傅明奕显然并不这么想。 傅明奕出去了一趟,萧倾便跟着他一起往出走。 天音寺中种了许多翠竹,翠绿欲滴的竹叶在屋舍后面缓缓摇曳,姿态好不悠闲。 傅明奕走到竹林中,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只小小的口哨放在唇边轻轻吹动。只见有一处的竹叶稀里哗啦摇动了一会儿,从上面摔下来一只全身黑乎乎的鸟,那只鸟看体型比寻常鸽子大,但是却瘦的很,毛也似乎没什么光泽。 吸引萧倾注意的是它黑亮亮,圆溜溜的眼睛。 那眼睛……怎么好像是在看她? 萧倾不自觉地往旁边移动了几步,但是那黑鸟的眼睛也随着她移动过来。 巧合吗? 萧倾向相反的方向又移动了几步…… 好了,不用怀疑了,这只不知道名字的黑鸟是真的能够看到她?! 喂喂,这是什么鸟,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傅明奕显然没有发现这一切。 他将小小的口哨递过来,用口哨上的小绳子将它系在了黑鸟的爪子上。 黑鸟似乎想要向萧倾飞过来。 萧倾赶紧摆手道:“快走快走,我认识你吗你老看我?” 黑鸟转过头,笨拙地穿越密集的竹叶飞上天空,在空中盘旋了两圈,这才依依不舍地飞走了。 萧倾抹了把不可能存在汗水的额头,终于收回目光继续关注傅明奕。 傅明奕的表情沉默而又坚决。 萧倾跟着他再次回到房间,傅明奕仍然守在床边。 明岫来过两次,一次是给萧倾洗脸擦手,一次是问傅明奕是否需要准备膳食。 傅明奕只让明岫准备了茶水,竟然一口饭都没准备吃。 都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吃饿得慌。傅明奕这明显是要修仙的节奏。 萧倾一边在内心吐槽,一边看着日近黄昏,不自觉地抱着手臂,心想这回你总该要走了吧。 可是傅明奕没有走,却在夜幕降临之后又迎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和何舒一起进来的,两人都是太医的打扮,萧倾却认出来,那个是李青河。 何舒看过床上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却又道:“好在呼吸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 “还是看不出来原因吗?”傅明奕又问。 “微臣惭愧。”何舒是真的觉得惭愧。 傅明奕失望地挥挥手放他走,但是李青河却留下了。 “太傅看来是遇到难处了。” “没错。青河兄可否上前来看一看。” 李青河正有此意,但却一边走一边说:“太傅但有差遣,青河不敢推辞。只是青河并非太医,可不会看病。” 傅明奕淡淡道:“不会看病并不妨事。青河兄是大才之人,何必谦虚。” 李青河走到极近的地方看了看床上的人,目光便沉了下去。 傅明奕一直看着他的表情,见他不说话,便也不开口。 李青河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退开两步。 “太傅真是胸中有山河,寻常人可想不出太傅大人有什么打算。” 傅明奕定定看着他,“大萧素来重文轻武,文官掌朝,武官卖命。我知道你一直对此不满,也一直想要改变。” 李青河抱着手臂看他,“这不是太傅大人答应过的事情吗?” 傅明奕点头,“我之所以答应,是因为十年之内必有恶战,若再要维持现状,大萧,亡矣。” 李青河似不在乎地道:“无论有没有恶战,我李青河也是上不了战场的人。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听说李青河自创立以来,屡建奇功,更是有一样独门秘术……” 李青河微微抬起下巴,“我就知道你是做这样的打算。” 他的腿脚不太好,所以走路时会有轻微的瘸态。 他慢慢走到窗边,然后轻轻推开了窗户,对着夜色吹了一声口哨。 萧倾心里一凛,果然就见那只黑鸟从窗外飞了进来。 李青河关上窗户,让那黑鸟立在自己的肩膀上。 “独门秘术是有的。不过,在天音寺这种地方,青河可不敢献丑。听说觉音方丈正在寺中,太傅大人怎么没想着找此人一试。” 傅明奕默然不语。 李青河敲了下脑袋,道:“行,太傅的话最是难问,是青河多嘴了。” “只要太傅大人不嫌弃李青河竟是些鸡鸣狗盗,歪门邪道之徒,青河倒是可以一试。不过,太傅确定小陛下不是生病,不是中毒?” “若是寻常生病,何太医足够应付。若是中毒,即便何太医诊断不出,觉言大师也不应该至今都未有任何安排,只守着大雄宝殿。” 李青河脑袋转得快。“大雄宝殿里的是觉音方丈?你觉得这事情和觉音方丈有关?” 傅明奕依然沉默。 李青河挑眉,“觉音方丈是得道高僧。再说,他为何要这样做?” 傅明奕看向床上的萧倾。“我也想知道这些。” “所以才会寻你来。” 李青河看了半天,突然笑了。 “真没想到太傅大人这样家世显赫的人,也会有一天求助于怪力乱神。” 傅明奕看着床上昏睡的人。 “我只有一晚上的时间。” 李青河点头,“那便开始吧。” 萧倾早就在防备着。 她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但是她觉得肯定和那只丑丑的黑鸟有关系。 李青河话音刚落,那黑鸟便忽地扑扇着翅膀飞了过来。 萧倾赶紧就跑,一边跑一边躲,那黑鸟便紧跟在后面,看起来就像是一飞一顿一样。 李青河奇异地看着黑鸟的行为,刚举起的手臂停在半空,面色古怪起来。 “回来。”李青河面色难看,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小心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 傅明奕意识到不对。“怎么了?” 李青河骤然看过来,好半天才道:“听说太傅大人带回来一位晏皇子,是先帝的血脉。” 傅明奕不明其意,“是有一位晏皇子,正在宫中。” “你知道我这鸟是什么鸟吗?” “只见你做报信之用,并不知其名。”而且,他也没在别的地方见过这样的鸟。 太瘦了,而且他几乎都没见过它吃什么。 李青河却看了看屋内,避而不答。 “安祭武魂就在明日。陛下出发之前,若还未醒,太傅便带着陛下到武魂墓吧。” 李青河说完就准备走了。 “你什么意思?”傅明奕皱眉。 李青河顿了顿,“明日,青河会在武魂墓恭候陛下和太傅。” 第104章 和尚的请求 萧倾又听到了觉音的笑声。 她想起刚才的狼狈,以及李青河古怪的眼神,心里一阵气闷,忍不住吼出声来。 “你还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儿啊!” 觉音倒还不急不慢。“贫僧可是救你一命。” 谢谢啊,可真没看出来。 “那只鸟怎么回事儿?” “幽阴之鸟。不过,能带进天音寺来,李青河确有不凡之处。” 萧倾服气了。 “别折腾了。就当我倒霉吧,你们到底想要我怎样,你选个能让我听明白的方式说出来可好?” 觉音沉默了片刻,“施主若是心急,贫僧直说也可。之前贫僧说种一点善缘,结一颗善果,这并非虚话。” 萧倾尽量耐着性子往下听。 “施主是世外之人,本不该在此出现。” 萧倾撇撇嘴,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她也并非全然不信世上有些神秘之事是当时很多东西解释不了的。 她一个已死之人,连穿越这种事情都接受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所以已经度过了穿越焦虑期之后的萧倾听到觉音和尚这么说,心里反而并没有多少波澜了。 “既然出现,必是有缘。” 这种缘分,一般人还真消受不了。 “施主与贵人身不相和,自要生出体虚身厄的诸多灾难来。” 这就是说她的魂和这个也挺倒霉的小公主的身体不契合呗? 这又跟和尚什么关系。 “施主若不离魂独处,明日必不得保存。” “你的意思是说我明天很可能要倒大霉?” 觉音微笑,“施主这般理解实在幽默。” 幽默……我…… “这么说,你让我离魂还是救我一命咯?” “贫僧不敢居功,这是施主积攒的善德。且贫僧这么做,也确实有一事想与施主约定。” 果然,哪有天上掉馅儿饼的事情。 “二十年之内,若是施主还记得今日贫僧这点善举的话,还请施主高抬贵手,放过一个人,此举必能消弭血腥,救人水火。” 萧倾没想到这和尚居然会提这样的要求。 “什么人?” “贫僧现在不能说。只是到时若有机缘,贫僧必定会给施主一些提示。” 萧倾奇道:“这不明不白的,一不知道是什么人,二不知道你到时候来不来得及告知这些提示。你这要求未免太怪了点吧?” 觉音笑道:“施主说的有理。不过贫僧也说过,什么人,现在贫僧不能说,多说无益。至于到时候贫僧来不来得及提示施主,这是贫僧考虑的事情。” “那若是大奸大恶之人,我也要放?” “何为大奸大恶?” “自是坏事做尽,丧尽天良等等。” “于贫僧看来,放过一人可救万民于水火,此人便可放过。” 萧倾挑眉,一方面觉得他这话怪怪的,一方面又不知道怎么去反驳,便没说话。 觉音道:“施主不必担心此人作恶。施主福缘深厚,贫僧如此请求,必定是此人与施主渊源颇深,施主只要心存宽恕良善之心,不因世情变换生自大心,骄奢心,恐惧心,威势心……自能懂得今日贫僧所请。” 萧倾撇撇嘴,“就算是这样。可是我可是打算离开这里的。而且,即便你们这么折腾来折腾去,非得让我回到这个身体里去。我也是不打算在皇宫里待多久的。你跟我约定二十年间的事情。要是我做不到,现在答应你又有什么意义呢?” 觉音笑了笑,“贫僧既然开口,必定是施主可以做到之事。施主只需要想,应,还是不应。” 萧倾眼珠子转了转,“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人,我不敢轻易答应。” 想象如果是太傅的话,必定也不会这么爽快地答应不明不白的约定吧。 “而且,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回到这个身体里去呢?” 虽然她在这里守了太傅这么久,心里暗暗已经有点动摇了。 “施主现在决定不了,可以明日在武魂墓中决定。施主现在不相信贫僧,自然不会轻易做决定。明日之后,贫僧扫榻备查,以迎施主。” 萧倾越发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危险,可否告知一二?” “荐亡超度,荐的是亡灵,度的是怨魂。施主原也是亡灵之魂,只是难得经历苦难却不怨天尤人,因缘巧合有了这番遭遇。但若不加防备便接连参与荐亡超度的法事,必被阴魂所困,轻则沾染阴戾之气,重则身殒魂散,不得轮回。” “施主身份尊贵,若在明日法事之中有所损伤,天下局势必要再变。” 这么说她还挺重要咯? “贫僧言尽于此,今日所说桩桩件件,已是道破天机,必遭天谴。贫僧只能护施主至此,还请施主莫要扯断手中之线,紧随有缘之人。还有,施主身边的将死之人,还请施主善待。种得善因,必得善果。阿弥陀佛。” 萧倾心里一紧,“什么天谴?” 可是觉音再也没有说话。 她心里有些慌,赶紧就想出去看,可是她想到手腕上的红绳紧紧拉着她,让她走不出去。 就这结实的绳子,谁扯得断啊? 萧倾正在吐槽,突然感觉到身体重了重,双掌似乎比之前多了几份力量。 她愣了一下,诡异地想要试一下能不能扯断红绳了。 不过,她想到觉音的话,还是将这念头默默地丢掉了。 傅明奕又在房中坐了一夜。 他依然没有回宫去安排,看来是铁了心要等她醒来。 因为接连两天熬夜,又没吃什么东西,傅明奕的脸色极差。 萧倾靠在门边看了他许久,心里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看来,傅明奕并不是要放弃她,也不是药赶她走。不然,这个时候他早回去找晏皇子去了,何必要这么辛苦地连夜守在这里。 萧倾一夜不知胡思乱想了什么东西,直到天光将要放亮的时候,门外传来赵右辰敲门的声音。 傅明奕让他进去,他才道:“觉言主持来报,该启程了。” 傅明奕看着他,“觉音方丈在何处?” “觉音方丈连做三天法事,正在禅房休息,不许任何人打扰。” 萧倾心里沉沉的。 第105章 准备 到了这一步,其实很多事情已经来不及再安排了。 可是赵右辰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陛下还没醒来,这可如何是好?” 自从李青河来过又走了之后,傅明奕就想了许多。 李青河的本事他是知道的。不然他也不会在北去之前,明推暗就地与他们合作起来。 有些事情是他不方便用傅家的力量来做的,可是他可以借用李青河的力量。 比如在北平安城的时候,他需要李青河与小陛下传信。 再比如这一次在天音寺,他同样需要李青河来判断小陛下的昏迷不醒究竟有没有天音寺作祟的成分在里头。 南定本不是大萧的都城,在天和帝的统治下,更像是一处被遗忘的角落。 尽管它如此繁华。 所以他无论在用哪一种势力,或者做什么样的决定时都会慎重考虑。 如果天音寺都不能保持中立,整个南定大约再找不出一个可以让小陛下安全待着的地方。 这就意味着他之前做的所有努力都将付诸流水。 更糟糕的是,他将陷入两难的境地。 救人,他们隐藏的秘密就将大白于天下。 不救,他所希望的事情也再没有实现的可能。 事到如今,他也只好相信以李青河的本事和信誉,只要他想办法在不暴露小陛下的情况下将她安全带到武魂墓,她一定会醒过来的。 傅明奕稳了稳心神,“照常准备吧。另外,你亲自回一趟宫中,将晏殿下接去武魂墓。” 赵右辰不明其意,可见傅明奕又转身去看小陛下,知道这不是问话的时机,便领命去了。 傅明奕低声道:“虽然陛下食言了,可臣会保护好陛下的。” 我什么时候食言了啊喂?! 于是傅明奕果然亲自陪驾,又在觉言大师的陪同下,让小陛下躺在密不透风的软轿中抬下山,然后送进马车,马车便缓缓走向武魂墓。 觉言大师一路面色肃穆,愁眉不展,看起来比傅明奕还要更担心的样子。 萧倾无事可做,便飘在马车旁四处张望。 人生就是这么让人意想不到。 如果在她活着的时候,有人跟她讲,她有一天会体验一把戴“狗绳”的孤魂野鬼的生活,她是打死也不会信的。 现在怎么样诡异的事情她都能相信。 越往武魂墓走,萧倾越觉得阴风阵阵。 这种感觉很微妙。 这让她不由自主地警惕起来。 她想到她在离魂的时候听到的那些混乱嘈杂的声音。 后来她在房中飘荡的时候,慢慢的几乎都听不到了。 她下意识地又去看马洪,他的气色看着似乎好了一点点,不知道是不是吃了太傅给他的药的原因。 可那到底是什么药? 萧倾觉得自己的疑问越来越多,好奇也越来越多。 这不是个好现象。会拖住她想走的脚步。 武魂墓修建的时间并不长,但是现在已经整个都修好了。 这片地方平整空旷,如今修成了高高的台阶,台阶的尽头墓碑面北,附近还设有武神庙和武神碑,衣冠冢等等。 王项,孙进益,余在廷等人早早等候在武魂墓,这时见皇帝的仪仗队缓缓驶来,便纷纷迎上前来。 王项一马当先,手中似乎还捧着什么东西。 傅明奕则在寻找李青河的影子。 李青河没有看到,但是他时常带在身边的那只黑鸟已经候在一树枯枝之间,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这边,一动不动。 傅明奕稍稍安心了些。 王项神色庄严地捧着一身旧战甲走了过来。 萧倾撇过眼看了看,又想到傅明奕在天音寺中的一番应对。 王项倒是惯会打蛇随棍上的。 王项想看看陛下,便找个由头道:“陛下恩赐将家兄旧甲供奉武神庙中。王家感激涕零,王项前来谢恩!” 傅明奕知道王项在天音寺中一定有眼睛。可是这个眼睛也不会多么靠近小陛下。 王项这是借了他的由头来确认小陛下的情况。 不过,现在他也需要他这么做。 傅明奕小声道:“陛下连日法事,实在疲累,这才刚睡一会儿……” 王项一副恍然的样子,“是臣失礼了,差点扰了陛下休憩。” 傅明奕笑道:“无防,陛下也说过,若是丞相来拜,必要请进跟前,以示亲近。” 王项心想正好,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傅明奕请他一起进了宽阔的马车,王项见小陛下气色如常,就像睡着了一样,脑子里又转了几个弯儿。 傅明奕的说法听起来合情合理。可他对陛下素来严格,定不会允许他在到达武魂墓之后还在睡觉。 “太傅可有什么话说?”他压低声音道。 傅明奕淡淡道:“你我都是肱骨扶幼之臣,凡事自当以陛下为首位。” 王项点头,“说的极是。” 正说着,赵右辰带着萧晏出现在了武魂墓。 两人便出了马车。 萧晏一见太傅便扑了过来,“太傅!皇帝哥哥怎么样了?”他面色担忧,一副担心哥哥的好弟弟的模样。 他们周围许多人听到他的问话,便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马车。 为何不见陛下? 更有人看向王项和傅明奕,眼中多有探究。 王项淡淡道:“劳晏殿下关心,陛下小憩,不便打扰。” 说完这话,王项发现自己很可能上了傅明奕的当了。 小陛下到底是不是睡着了且不说,众人看着他和傅明奕一起进去,一起出来,这是事实。 之前他还存着一些刁难傅明奕的心思,可是这样一来,他若接小陛下的事刁难傅明奕,那他岂不是…… 说到底,他还是太贪。 又想要圣恩眷顾王家上下,又想要拉傅明奕下来。可鱼与熊掌安可兼得? 萧晏道:“怪晏多嘴了。” 傅明奕道:“殿下关心兄弟,这是人之常情,并无多嘴一说。” 萧晏还想说什么,旁边的礼官前来禀道:“吉时将至,还请陛下移驾,丞相大人和太傅大人早做准备。” 傅明奕心里一沉,眼角扫过那棵枯树。 黑鸟已经不在那里了。 王项点头,“便早早准备吧。” 他看了眼傅明奕,低声说:“太傅好手段。” 第106章 天机 萧晏是带着刘意一起来的。 萧晏这边关注着傅明奕和王项,刘意则偷偷去看马车边的马洪。 这一看,他脸色便一变再变,眼中也染上忧色。 他三番五次地看向马洪,希望马洪也能看他一眼。 可是马洪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对外界的事情全然不在乎。 甚至,刘意从马洪的姿态里看到了一种可怕的孤注一掷。 不,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这也不是他先马洪一步站出去后想要看到的结果! 他内心越发着急,可是在这个场合却全然没有办法。 而萧倾一直盯着傅明奕。 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天一直跟着他的关系,她对傅明奕一些细微的情绪变化似乎都能够看得更清楚了。 比如现在,他虽然镇定自若地面对王项,可她却从他背在身后的袖扣出看出他有一瞬的紧张。 就算在路上小皇帝都可以躺在马车中,可时辰就要到了,无论是天音寺还是众臣都已经准备妥当。 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小皇帝睡着参加吧? 所以,他也会紧张的吗? 萧倾也有点飘不住了。 可傅明奕却仍微微一笑,道:“丞相的功绩和能力素来在傅某之上。” 王项没功夫和他耍嘴皮子。 “太傅,请吧。”他让开身子,示意傅明奕进去。 “丞相请。”太傅一脸镇定,同样也让开了身子。 王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太湖北去平安城之前,看陛下就像看着自己的眼珠子一样,轻易都不允许人靠近的。 如今带回晏皇子后,真是风格大变。 若不是太傅急匆匆去了天音寺,他还真要相信太傅有心另立新主,怠慢小陛下了。 王项想得很明白。无论太傅有没有二心,对于他和王家来说,小陛下都是极好的选择。 名正言顺,心软性善,这样的君王远比志存高远,独立自主的君王更好控制。 都说从小看到老。晏皇子看着小心思多了些。 这也是他在天音寺得了太傅的回复之后,准备了这套旧战甲的原因之一。 只是,现在太傅这番表现,是想给他下什么套吗? 王项见傅明奕淡定微笑,心中却越发警惕起来。 两人至今没有发生过任何正面的冲突,这时也表现得相处愉快。可是没都没有先一步往马车里走。 萧倾一掌轻拍在自己额头上,对于这种持久的对峙极其缺乏耐心。 如果她真的一直不醒过来,太傅如何收场? 她叹了口气,不自觉地又往马车的方向近了几分。 那和尚说了一堆话,什么救她一命,什么道破天机,什么天谴责罚,她现在什么都没有看到,心里便生出几分古怪的失望来。 她正想着,算了,先回去吧,这场面除非她回去,否则难道让太傅和王项在这里干瞪着眼儿你请我来我请你吗? 于是她便飘上马车准备进去了。 虽然还是有点不甘心…… 等等?! 站在小皇帝身边的那是谁?怎么跟她一样也是个飘着的? 萧倾疑惑飘上去,正要问话,没想到那个人募然回过头来,披散的长发随着她回头的动作向两边甩开,露出一张苍白的脸,一双怨怼的眼睛,还有冷笑着的嘴唇,以及唇边未擦干的血迹。 萧倾在愣了两秒钟之后下意识地目光往下,在对方的腹部发现一个模糊的血窟窿的影子。 这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她身上穿着的明黄色衣服虽然略有些黯淡了,但是好熟悉…… 这是…… 对方无声地冷笑着,身子轻飘飘地靠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 萧倾吓得一个激灵,尖叫一声转身就往马车外飘。 我的天! 这是怎么回事儿?! 为什么这里还有个魂?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那具身体的原主人吧?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第107章 归来 萧倾是真的被吓到了。 那只带着血的手在她面前不断放大,她却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傅明奕也伸出手去,准备拉住那个孩子的手。 不对,不对! 萧倾只恨自己为什么之前一直磨磨蹭蹭犹犹豫豫,明明已经动摇了,怎么就不能快一点回去算了。 现在好了,人家原主回来了,人家那肯定比她这更灵肉契合了。而且,她现在凑过去要把人赶走,那就是鸠占鹊巢。 但是,但是! 萧倾真心是满心的憋闷。 可是她也很清楚,如果她就这么放任地看着的话,这个家伙会因为满身的怨恨伤害到旁边的人的。 首当其冲的就是傅明奕。 傅明奕长的那么好看,要是就这么被伤害了的话,多么可惜。 再说,傅明奕不是很厉害吗,只有他欺负自己的份儿,她就好像从来没有斗过他的,怎么能让他被别人欺负? 萧倾脑子里飞快闪过这些自己都还没意识到到底是为什么的各种念头,但是这一刻,她无比希望自己能拥有对抗狂风的力量。 觉音,李青河,还有那只什么幽阴之鸟…… 不管是什么,谁来帮帮我啊啊啊! “不要牵她的手!”萧倾大叫着,真是急得每根头发都竖起来了一样。 “萧倾”对她笑着,将指尖一根一根搭在了傅明奕的掌心上。 萧晏在门外看到“萧倾”微微抬着下巴往前看的目光。 虽然他不知道“萧倾”在看什么,但是他本能地感觉到小皇帝的不同。 这种感觉很微妙。 萧倾自己可能感觉不出来,但是萧晏长期生活在宫中,又在冷宫中挣扎求生,见多了宫中各式各样的人。他曾看到过被天和帝看成一双掌中明珠的双胞胎。 其实他被傅明奕带回南华宫的时候,初见萧倾是有些本能的疑惑的。 但是现在,那种面对那对双胞胎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忍不住挺直了肩背,双手叠合在身前紧紧握了一下,身体里的每一处细胞似乎都紧张起来。 对于萧晏来说,这可能是血统的敏感。 面对萧倾的时候,他没有这种感觉。 “陛下……”傅明奕感觉到掌心手指的凉意,他抬头去看“萧倾”的眼睛,只见她半阖着眼淡淡地看他,眼底的温度似乎与她的手指一样。 可她却还是笑着的。 “太傅。”她轻缓地出声,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所以这时候出口的声音有几分陌生的古怪感。 傅明奕的心沉了下去。 他微微低头,只沉默了一会儿就紧紧握住了“萧倾”的手。 可怜的萧倾任凭狂风迎面,绑好的头发也随之散开来四面飞舞,除了紧紧抓住门,眼睁睁看着太傅将“萧倾”轻轻地牵下马车外,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喂!他没有杀你,你告诉我谁杀的你,我帮你报仇总可以吧?”萧倾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萧倾”理都不理她,只优雅地站在马车的门边,皱眉地看向旁边的马洪。 马洪也愣了一下。 “跪下。” “萧倾”脸上有种被冒犯的不悦和将冒犯之人处置掉的阴狠。 萧倾也惊了一下。 马洪到底是在宫中待过的,虽然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但是他很快意识到“萧倾”的意思。 他赶紧紧靠着马车趴跪在了地上。 傅明奕的眼中风云骤起,却又不得不快速地将各种情绪都压下去。 “萧倾”便踩着马洪的背,又用脚往下压了压,这才走了下去。 她毕竟是个十岁的孩子,力气并没有多么大,但是她踩在马洪背上往下压的力道却几乎压垮了马洪的意志。 马洪更弯了几分脖颈,整个身躯都俯跪得更低了。 萧倾讶异地看着这一幕,再看到明岫震惊的眼神,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自己不喜欢踩着人下马车,所以自从寄居在这个小皇帝的身体里以来,除了开始几次为了适应环境勉强照做了之外,后面都渐渐拒绝掉了。所以她身边的人也都知道她的这个习惯。 她是宁愿自己跳下去也不愿意踩着人下去的。 所以后来,只要是她坐的马车在下马车处都有一个低一点的台阶。 她明明可以自己走下去的! “萧倾”继续看向萧晏,她微微偏了下头,眼睛眯了眯,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晏低下头,恭敬地礼道:“陛下。” “萧倾”也不甚在意,眼睛在先一步下马车的王项和马车下的众臣身上一一飘过,最后目光又回到了傅明奕的身上。 王项感觉到了小皇帝对他的不关注和不在意。 更糟糕的是,她似乎整个气质都发生了变化。 这个时候,萧倾无比感谢有那条红线的存在,因为这样,她就可以像是一只牵着线的气球一样,即便遭遇狂风乱吹,也不会被吹得很远。 感谢无比坚韧的红线。 可是,她感谢得太早了。 正在她这样想的时候,那红线的力量似乎变弱了一些。她赶紧低头去看,紧接着发现那条红线似乎变浅变细了。 天啊!这是要闹哪样啊! 萧倾惊恐无比,她想要跟上去,可是“萧倾”身边黑风盘旋,她整个人几乎都成了一个风险,她想要靠近变得越来越难。 她再次呼唤觉音,李青河和幽阴之鸟。 可是,依然没有回应。 礼官道:“陛下这边请,觉音大师已经准备妥当。” “萧倾”远远看到高台上整整齐齐坐着一堆和尚,脸色顿时变了。 “陛下?”太傅轻声问道。 “萧倾”抓紧他的手,目光中表达出她的拒绝。 “朕讨厌和尚。”她毫不顾忌地对傅明奕说道。“朕要回宫。” 捧着旧战甲的王项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离得近的大臣更觉震惊。 赵右辰眨了下眼睛,有点不相信它们了。 萧倾只好死死抓住门大叫道:“觉音!我答应了,你再不出来可别怪我言而无信啦!你最好别给我机会,否则我一旦回去,别说二十年,我两年,不,两个月之内就把他找出来杀掉,觉音!觉音!你听到没有!” “萧倾”猛地转身,轻轻地张开嘴巴,谁都没有听到她说了什么,但是萧倾听到了。 “吵死了。” 狂风大作,红线被急剧拉扯着,几乎都能让人看到丝丝断裂翻起的红丝。 一点一点,有细微的“吱吱”声,萧倾却恐惧地觉得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顶点 第108章 幽阴乱 高高的台阶之上,黑色的墓碑厚重而肃穆。 墓碑之上的天空中乌云渐渐涌动聚集,远远看去就像一把玄光凛凛的古剑直入苍穹,搅动了一方风云。 觉言大师手腕上的铃铛猛地响了一声。 觉言神色一震,举目看还未上得台阶的小皇帝等人,心里不禁苦笑了一声。 觉音啊觉音,皇家只用他们天音寺超度亡灵而已,你却为何以身犯险做了这么多多余的事情? 现在好了,亡灵聚集,怨魂多生,这要如何向南华宫交代? 他突然想到大概半年之前的事情。 觉音向来不喜拘束,在天音寺中的时间远没有在外游历的时间长。 半年以前,觉音突然在深夜回到天音寺,一回来便双目流血,瞳红近妖,若不是调养及时,恐怕就要瞎了。 这一次,小皇帝无故晕倒,觉音闭关不出,直到今日清晨觉音在里面唤他,他赶紧独身进去,得了觉音亲手给的一条串了铃铛的红绳。 觉音虽然闭着眼,可他眼角那一线红色如此明显。 觉言很快意识到,他的这位小师弟恐怕又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那时候他已经来不及再问小皇帝的事情了。 他将觉音送回禅房,着人在外看守,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觉音不能出事。 先师就曾经吩咐过,觉音在,天音存。 这是他临终前唯一的嘱咐。 从天音寺出发的一路上他都心神不宁,恨不得立刻就回到寺中去。而那铃铛在途中竟然不曾响过一声。 现在,它响了。 黑鸟在“萧倾”上方乌云密布的天空中盘旋。 傅明奕紧紧牵着“萧倾”的手,温言道:“是臣的疏忽,陛下近日确实辛劳。” 说着,他同时毫不放松地将小陛下往台阶的方向牵去。 “赵将军护驾。”他淡淡吩咐,“马洪前来扶着陛下,莫要叫陛下太过劳累。” 赵右辰带着两队禁卫军分左右两列为小皇帝开道,等上了台阶便依次站好,他再躬身来请。 马洪赶紧扶着“萧倾”,在傅明奕的示意下,即便“萧倾”挣扎,也不曾松手,甚至悄悄点了“萧倾”的穴位。 “萧倾”瞪圆了眼,正要大喝一声:“大胆!” 可还不等她开口,就发现自己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气得脸色发红,眼中的阴翳之色越发沉重。 马洪错眼看到这一幕,心都不由得颤了一下。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们朝夕相处的小陛下。 傅明奕巧妙地站在“萧倾”偏后的位置,阻挡住大臣们看向马洪的视线。 明岫无用武之地,只能站在马车边假装镇定。 萧倾则听到一声清越的铃声,那声音响起时,“萧倾”周围的黑风似乎也受到影响,渐渐有一个地方扭曲着变幻出一个小小的缺口来。 红绳将断,萧倾冒险地猛力扑过去,顺着那个缺口似乎撕开了风壁,很快到了“萧倾”身边。 好险,红绳真的断了。 “萧倾”恼怒地看着周围这些人,以及飘着的萧倾,怒目向着萧倾道:“你是何人?竟敢觊觎本殿的身躯!走开!” 萧倾答不上来,她只知道这个时候一定要紧紧地抓住这个身躯,努力挤进去,绝对不能去深这件事情到底应该不应该。 于是在“萧倾”被迫被驾着往高台上“走”的时候,萧倾便一直努力与她争夺着进入身体的机会。 好在她也不是孤军奋战,她终于听到了觉音的声音。 虽然他的声音极其微弱。 “施主莫要担心。人死而为灵,灵怨而成魑魅魍魉,本不该再入人世为祸。即便她得回身躯,也会在了却仇怨之后魂飞魄散,却不知要再添多少冤孽。” “且施主魂灵往生,却在此再生一回,不只是福德深厚,也须得天时地利,是千载难逢的机缘,与她无关。” 萧倾本来还有点心虚,听他这么一说,顿觉理直气壮,便道:“你才走开,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你知道吗?我都跟你说了,谁杀了你你告诉我,我帮你报仇还不行吗?” “萧倾”哈哈大笑起来。 “你懂什么?谁杀了本殿,天下人都杀了本殿!本殿要所有人都死!所有人!” 萧倾感觉自己快挤进去一半了。 “萧倾”哪里肯善罢甘休,两只便很快扭打成一团,被她们争夺的躯体也像是过了电一样,一会儿僵硬,一会儿柔软,眼神一会儿阴冷,一会儿茫然,一会儿又是焦急……各种情绪精彩纷呈。 要不是马洪在傅明奕的授意下给小皇帝的身体点了穴,这会儿真让一番扭打在这走台阶的过程中上演,那可真是出了大乐子了。 马洪无疑是直接感受这一切的人,心里只觉得有个没有底的黑窟窿,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陛下?”他小声道。 傅明奕道:“抓紧时间。”他注意到黑鸟随着他们一起也飞上了高台。 他相信李青河就在附近,他只能按部就班地做下去,期望李青河会有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境。 终于,他们到了高台,到了巨大的墓碑前。 傅明奕让马洪扶着小皇帝盘坐在觉音大师身边的高位上,就见小皇帝惊恐地转动着眼珠子,表达她的抗拒。 “不,不要!本殿不要在这里!”她感觉到自己的力量都在消逝。 与她相反的是,萧倾的力量却渐渐强盛。 觉言领众僧一道结印吟诵,一时佛音四起,国乐相随。 众人在礼仪中抬起头,只见高台上团团乌云之中像是透出几点光芒,那些光芒晕开,渐渐露出一块块白色的天空来。 “不!你们不能这么对本殿!本殿不要走,我不要走!” 萧倾找准机会猛地推开她,整个人毫不犹豫地与身体的姿势完全一致,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允许。 黑鸟尖啸着直冲下来,阴鸷的眼紧盯着“萧倾”,很快亮出了尖利的爪牙。 “萧倾”尖叫着躲闪,本能地想要回到小皇帝的身体里去,可是黑鸟就从那个方向冲过来的,她过去就是送死。 没办法,她只好转头就跑,可是她奔跑的速度本就及不上黑鸟,更别提旁边还有这么多和尚念经超度亡灵,牵制了她的力量。 萧倾只见她尖叫一声,整个灵体被黑鸟抓着,然后扭曲成条状被它吸入尖嘴之中,顿时心里抖了一抖。 李青河养的鸟真不是凡品。 。顶点 第109章 失而复得 好在,一切应该结束了。 萧倾愣愣地听着耳边的阵阵佛音,再缓缓感觉着这具身体的温度,以及血液流经脉络的生命力,只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若不是遭此一劫,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真正把这具身躯真正当做是自己的。 她突然觉得轻松,然后感觉到额头和后背出了一层的冷汗。 反正也不能动,她便转动眼珠子往视线能到达的极限看去。 她只能看到傅明奕的半张脸,他似乎正看着黑鸟飞远,只一瞬又收回了目光。 乌云渐渐散去,就好像聚集在武魂墓的阴魂也真的随着天音寺众僧人的佛音一道放下执念,步入轮回。 他们只留下武者的意念,融入到高大厚重的墓碑之中,给活着的亲人朋友一些可以遥拜的安慰。 死亡本就是一种再也不见的离别,他们所做的所有事情即便套上庄重华美的仪式,附加尊贵厚重的赏赐,也不过是安慰活人的心而已。 法事之后,觉言大师请求先一步回去天音寺,傅明奕于是看向萧倾。 因为穴位没有解开,萧倾静静盘坐在那里,神思已经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傅明奕走到萧倾身前一拜,借着询问此事的机会再次仔细端详他眼前的帝王。 萧倾终于回过神,目光柔和地看向他,但是苦于脖子不能动,所以看得极其辛苦。 傅明奕看了马洪一眼,马洪犹豫了片刻,还是解开了萧倾的部分穴位。 萧倾道:“觉言大师辛苦了几日,早走一刻也无妨。” 觉言松了口气,自然谢恩。 萧倾又道:“代朕给觉音方丈问好,朕定依约来见。” 觉言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掌心握了握只响过一声的铃铛,领着众僧匆匆走了。 傅明奕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解开吧。”他轻声吩咐马洪。 马洪面色惨白,赶紧解穴之后,抖着身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知道他做了这些事情之后,太傅不会有什么事,但他恐怕是活不成了。 本来他也没想活了,小陛下昏倒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存了若小陛下不测,他一定到地下去陪着的心思。 没想到后来发生了这许多事情,直至到了眼下这个局面。 现在萧倾已经完全相信觉音的话了。 觉音所说的将死之人就是马洪。这让她无比担心。 但是此处却不是说话的时候。 “起来吧,有什么回宫再说。” 萧倾摸了下僵硬的脖子,这会儿能动了,却又不太想看傅明奕了。 傅明奕也不计较,只道:“已故王将军的旧战甲正在丞相处,王将军劳苦功高,其身正,其气清,臣请将王将军的战甲供奉在武魂庙中,以供后人景仰。” “准奏。” 礼官远远地看到马洪摇旗,便小跑着过来,听得小皇帝的旨意,于是又回到台阶边,大声宣王项,并宣告小皇帝的旨意。 王项之前其实心里挺不高兴的——“萧倾”那一眼让他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投资错了方向。 所以这时礼官一喊,他就有点糊涂了。 可是他也听得很清楚,所以他一边赶紧捧着旁边快被他遗弃掉的旧战甲走上台阶,一边口称谢恩,心里却转了好几个弯,把之前所有的推论再翻过了一遍。 后面便是例行的流程,送葬,拜庙,祭天,供奉等等。 到武魂墓这边的仪式都完成了,这时候也差不多到了黄昏,宫中还有中秋晚宴等着众臣。 萧倾在傅明奕的陪同下,在宫宴上与众臣举杯同饮,也不过待了片刻的功夫,便把场子丢给了他,自己带着马洪,明岫回到承德宫中。 这时天已经黑了。 都说八月十五月儿圆,萧倾抬头看看月亮,真的又大又亮又圆。 第110章 坦诚 萧倾问了很多问题,包括是不是太傅与他们约定好让他们当着她的面做出这样一出戏;太傅是不是在用什么药物控制他们等等。 可是最后马洪给出的答案却与她想象中的不太相同。 虽然在关于他们是否自愿去服侍萧晏这件事情上,傅明奕确实是插手了,但是他还真的并没有用药物来控制马洪等人。 关于马洪的病情以及太傅给他吃的药等之类的事情,马洪给出了另外一个答案。 之前也说过,南定行宫虽然一直都有武侍存在,但是人数却越来越少,武侍制度形存实亡,武侍传承都转为师徒私授,在北方永萧宫的正统武侍看来,已经不被承认了。 可是虽然这些人不被承认,但大萧对于这些人的控制却是自他们进宫的第一天就开始了。 男性宫侍虽然只要满了二十岁就可以出宫,但是对于武侍来说,只要没有被主子选中并留在身边,出宫就等于走上死路。大萧从来不会允许宫中武侍活着走出皇宫。 马洪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被药物控制的,他曾经找过许多原因,但是每次他都会失望。因为他们每次进的药和其他普通宫侍是一模一样的,但是对于他们这些武侍来说,将近二十岁就会变得特别难熬。 开始是身上疼,他疼得最明显的是膝盖和脊背。所以他总是弓着背,而且一到阴雨天,这两处就疼得越发厉害。 最后,他觉得这可能与他们练的功夫有关。也许是他们练习的功夫和他们进的药一起发生的作用,所以普通的宫侍没事,但是他们这些武侍就十分难受。 如果不是傅明奕找到他,让他服侍小皇帝,他觉得他一定会像他的师父一样,在宫外孤苦伶仃地死去。 是傅明奕让他看到了希望。而他在萧倾身边待了那么久,也真的是越来越觉得这希望唾手可得。 可是意外的是,萧倾承认了他和刘意在身边,却并未赐药。 这让他们惶恐。 所以后来,傅明奕找到他,以解药喂诱饵,表示希望他去萧晏身边的时候,他并不能说自己完全没有心动。 但是他没想到,刘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并且先他一步表达了想去萧晏身边的意愿。 即便傅明奕告诉马洪,萧倾并不知道赐药这种事情,也曾明示暗示他对萧倾请求赐药,但是那个时候萧倾对马洪的态度已经十分冷淡甚至是厌恶。 身体的疼痛已经让马洪越来越不能忍受,心理上的失落就更让他心灰意冷,所以后来才一步步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 马洪一直抱着必死的心继续待在萧倾身边,这倒不是假话。 萧倾叹了口气,坦言道:“朕确实不知道赐药一事,若是你一开始讲出来,朕即便没有此药,也必会问太傅要的。人命关天的事情,朕怎会不在乎。现在,你可用过解药了。” 马洪不安地缩了下下脖子,没说话。 萧倾急了。“你说啊。” 马洪这才道:“之前在天音寺,奴才自知失职,本已经不想……后来太傅赐药,奴才,奴才用了一点。” “一点是多少?可有效果?能管多久?” “撑个几天应是没问题的。” 萧倾脸都黑了。 “剩余的解药呢?” 马洪心里既感动又无奈,“毁了。” 萧倾瞪大了眼。 难怪觉音说他是将死之人。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她没好气地道:“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是不是榆木脑袋,自己的命怎么可以自己都不爱惜?以后不能再干这种事情知道吗?朕现在就去问太傅要解药!你随朕一起去。” 萧倾说做就做,果真起身就往外走。 马洪只觉得心中暖融融的,想到之前种种,又想到在武魂墓时那个与现在截然不同的小皇帝,再想到她刚才说的所有话,忍不住又跪了下去,声音哽咽。 “陛下,若您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奴才就是万死也不够抵罪,只想……只想……”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话了,朕不爱听。现在朕带你去找太傅。” 萧倾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明岫就先休息吧。” 出了承德宫,萧倾就准备去找太傅,可是经过小花园时,她眼角的余光却看到刘意在不远处焦急地张望着承德宫的方向,待看到他们出来,脸上便出现似乎是惊喜的表情。 不过,他先看到的却是马洪。 萧倾想了想,对马洪道:“你去看看吧。” 刘意已经硬着头皮走过来礼道:“奴才参见陛下,陛下万福。” 萧倾点点头,示意他起来,便主动走到一边,道:“薄酒醉人,朕在此处转转,不必人侍候。” 这便是存心把空间留给他们了。 马洪和刘意一并谢恩,而刘意看到萧倾这样,心里的困惑简直已经憋不住了。 他有很多话要对马洪说,这时也顾不上想小皇帝的通情达理,只把马洪往旁边拉去。 因为萧倾的坦诚,马洪现在心情和之前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淡淡笑着,也不顾刘意的焦急,依然不紧不慢地走着。 萧倾则往相反的方向缓缓走着。 大约是劫难一场的缘故,萧倾现在只觉得生命难得,连夜风拂面这种寻常的事情也觉得十分亲切可贵。 小花园里十步一岗,即便在晚上也安全得很,萧倾便不自觉地多走了两步。 小花园以西的地方就是云光湖和飞虹桥,桥的那一头是被隔绝起来的一方空间,原是安排帝后宫妃住的地方。只是现在萧倾还小,后宫无人,所以便闲置了下来。 萧倾站在云光湖边的八角亭上望着静夜之中的飞虹桥,桥下的湖面倒映着天上圆月,月光被水波搅碎,一片一片荡漾着粼粼之光。 萧倾站了好一会儿,正觉得有些冷,便不自觉地抱了下双臂,小肩膀往里收了收。 这个时候,她的肩膀却又跟着一暖,什么东西披了上来。 她愣了一下,以为是太傅,却没想到回过头,却看到表情有些不自然的赵右辰。 “臣逾矩了。”他半跪下了身躯,一双眼睛却凝视着她,像是要看进她的灵魂里。 萧倾愣了愣,好半天才道:“多谢。” 。顶点 第111章 赠礼 赵右辰看得分明,眼前的小陛下,确实是他所熟悉的小陛下,并不是他在武魂墓所见的那个……他也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小陛下。 想到方才在宫宴酒席上听到的一些无知之人的耳语,又想到今日见的那张与他有八分像的脸庞…… 他本就有些酒意不太清明的脑袋越发感觉到血气上涌,让他似乎有些缺氧。 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以如此诋毁他们的小陛下? 他们懂什么,无知! 而萧倾则在想,中秋之夜,赵右辰,他过生日。 还有什么比现在这个时间更好? 于是萧倾自然地摸向了自己的腰袋。 很好,幸好她有随身携带那块玉的习惯。 虽然她本想在天音寺中请个得道高僧为这块玉开个光啊什么的,这样也好给赵右辰保保平安什么的,可是因为她遭遇劫难,这事儿便没实现了。 不过这玉她一直随身带着的,她又一路被觉音护着度过劫难,加上她在离魂之后也曾表达过求平安的意思,所以她觉得这玉几经周折,也一定已经有了平安之意。 这样送出去,也比较有意义了。 这么想着,萧倾便道:“今日是个好日子,朕为赵将军备了一件礼物,原说一会儿便去寻你,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朕便借此一片月光,将礼物赠予将军吧。一来表达恭贺,二来表达歉意,三来也是感谢将军一向的呵护。” 说着,她便把玉取出来,递了过去。 赵右辰脑子本来就胀胀的,听萧倾说话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但是他眯眯眼,看到了萧倾小小的手掌递过来的那块狮头玉。 萧倾见他看了许久也不拿过去,便有些忐忑。 “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的玉,但是……但是朕第一眼看到就觉得适合赵将军,将军若是不喜欢的话,朕……” 话没说完,赵右辰就拿起了玉,还握得紧紧的,只眼睛仍看着她。 萧倾略感觉到了尴尬。 赵右辰一定喝多了! “臣很喜欢。”赵右辰将拳头放在胸前。 萧倾松了口气,“那么,祝将军生日快乐。” 赵右辰微微敛眸,眸底极快地划过一丝深沉的情绪。 “陛下知道臣的生日。” 萧倾有点窘,“曾听人提起过。” “那么这块玉,是陛下本来的意思,还是听人提起过?” 萧倾很少看到这样的赵右辰,他很多事情都不会太坚持,但是一旦坚持的事情,就会变得有些轴。 “其实未知你的生日之前,朕就已经准备把这块玉送给将军了。将军大概不记得了,之前朕曾打碎将军的一块玉。只是后来偶然听说将军在中秋过生日,便想借此良机将玉赠予将军。其实……应该算作赔礼道歉,而不是生日礼物,是朕偷了个懒……”萧倾坦言,有些不好意思。 赵右辰摇摇头,“不,是生日礼物。” 萧倾说的事情,他早就不记得了。他平日里喜欢练武耍剑,腰间一般不会戴什么配饰,那日也是凑巧了,心血来潮便戴了。没想到小陛下一直记着,还心存补偿之意。 更难得的是,她不是随随便便补偿他,而真的是用心在准备礼物,且还特意挑了这个日子送给他。 心意难得。 这才是他们的陛下。 武魂墓那个,不是。 “陛下要一直这个样子,属下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话题怎么会扯到这里的?! 萧倾觉得自己聊天无能了。 看来今日不是好时机,等他酒醒了再说啊。 萧倾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就想结束话题。 可是赵右辰却不肯放过这样的“良机”。 “其实臣是个孤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一天的生日。” 萧倾惊了一下。 这倒没听说过。 “臣在八岁以前都是乞讨为生的孤儿,后来被赵家领养,改名赵右辰,随后习武参军,有很长一段时间指甲缝里的颜色都洗不干净……” 但可笑的是,在今天以前,他都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的生日真的在中秋,他真的是赵家失散多年的儿子…… 萧倾拉了拉身上宽大拖地的披风——是赵右辰的披风,本想要汲取一些温暖,却因为他的话似乎闻到了披风里的血腥之气。 顿时有些寒冷起来。 赵右辰这时候倒是敏锐。 “陛下别怕,这件披风是干净的。臣自从领禁卫军统领一职,每天都会好好洗手。陛下不信的话请看。” 他果真将玉收好,然后摊开双手,又翻过去,凑近了给萧倾看自己的指甲。果然白得缝隙里连一丝灰尘都看不到。 萧倾颇有些哭笑不得。 赵右辰与傅明奕年纪相仿,但是萧倾总觉得,傅明奕深沉诡谲,赵右辰就真诚可爱得多。 可是这样的赵右辰,也是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武将。 他平日里从不曾说这些事情,现在喝醉了却说了这些话,大约在他心里,其实是不愿意过那样的生活的吗? 可她还曾觉得,他更适合战场。 赵右辰看到萧倾的眼神,便笑了笑,道:“陛下莫要担心,臣说这些,并非是说臣过得不好。相反,臣比很多人都要幸运。臣不惧怕流血和死亡,臣只怕……” 他认真的目光让萧倾不能轻易挪开眼睛。 “怕臣效忠的陛下不是陛下……或者说,不是此刻的陛下。” 他见过太多皇家无情。正是因为如此,在傅明奕北去之后的日子里,他与萧倾相处的每一时每一刻几乎都是他在不断打翻定势思维的过程。 见过了萧倾的真实和温暖,他都快忘了皇室血脉其实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直到在武魂墓,他看到那样的“萧倾”,他才意识到自己曾经多么幸运。 好在,现在小陛下是真的。 他什么也不问,即便他知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秘密。 他想,或许是因为得到过温暖,所以便再也不想回到黑暗里去。 他重新取出那块玉,小心地放在掌心,然后维持着半跪下的姿态,大胆地向他认定的小陛下伸出了手。 “陛下,赵右辰以此玉起誓,一生效忠陛下,若违此誓,便叫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他另一只手拔出剑划破掌心,鲜红的血液染进了白色的古玉之中。 许多年后,赵右辰都记得这一幕,并一直认为,他的幸运便在于在最恰当的时机,以不计后果的坦率和忠诚,向幼年的帝王宣告了一生不悔的誓言。 至于以后的风风雨雨,便都是他誓言和幸运的见证。 。顶点 第112章 会客 萧倾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也不会承认,她其实被赵右辰拔剑等一系列动作给吓到了。 面对喝醉酒的人真的是不能计较再多。所以当赵右辰毫不在乎地以染血的手包裹住那块白玉,慢慢悠悠地扬长而去时,萧倾只在原地干吞了下口水,心想不知道明天赵右辰酒醒之后还记不记得自己做过这样……特别的事情。 看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萧倾摸了摸胸口,试图把刚才那番场景从脑海里给丢出去,可是记忆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你越是想要忘记的东西,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沉重深刻。 萧倾慢慢往回走,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月凉夜色,一边好像少了点什么。 马洪显然已经和刘意叙旧完了,这时正快步赶上来。 萧倾看见他,便暂时丢开脑中的思绪,带着他去找傅明奕。 这时宫宴未散,太傅还在殿中一边与王项等人喝酒,一边说着一些适合在这个场合聊天的话题。 旁边有小侍在他耳边低语,他心里便笑了一下。 陛下的心性确实并不难猜。 傅明奕向众人告罪,这才缓缓往出走去。 王项摇晃了两圈手中的酒杯,微微眯着眼看了看傅明奕不紧不慢走出去的背影,听到旁边的孙进益问道:“丞相看,他是做什么去?” 王项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从武魂墓一路回来,他脑子里就总是回荡着之前“萧倾”的眼神,和踩着马洪下车的那一幕。 以至于美酒佳肴都失去了味道。 他想,他应该再确定一次,自己是不是选错了人。 而傅明奕出去之后,被小侍引着七拐八弯,果然就看到小陛下背着手站在亭中,旁边是马洪,亭外还有禁卫军站岗守卫。 傅明奕一步一步走上去,半躬下身子给萧倾见礼。 萧倾摆摆手,转过身来道:“朕便直说了吧,朕是来向太傅要解药的。” 傅明奕并不意外,却还是问了一句:“陛下只要解药吗?” 萧倾点头,几乎想要翻个白眼。 废话,不要解药的话,难道看着马洪去死吗? 而且,现在除了解药,难道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吗? 傅明奕点头,好心地提醒了一下,“不需要解答吗?” 他以为萧倾至少会犹豫一下,没想到她仍然兴趣缺缺,还加了一句:“只要解药。” 傅明奕认真地看着她。 其实从武魂墓一路回来,他都没有时间和机会好好看一看眼前的小陛下。 虽然在天音寺中,他几乎整日整夜地守着萧倾,但是那个了无生气的萧倾并不是他想看到的。在武魂墓那位就更不是了。 傅明奕觉得,自己还是喜欢看眼前萧倾的样子,生动。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递过去,问道:“此药并不能断绝痛苦,且每月需用一瓶。” 不等萧倾说什么,他又取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条递给萧倾道:“药方在这里,陛下交给明岫便好。” 萧倾将小瓶子接过来递给马洪,只拿着那张纸条,却并不展开。 “刘意也是这样吗?” 傅明奕点头。 萧倾其实想问,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些事情。 但是她转念一想,他作为本土人,又长期接近皇权中心,知道这些事情并不稀奇,而她因为是天外来客,所以对这些一无所知。这也很正常。 所以她又不想问了。 她突然想起来刚才觉得少点儿什么的“什么”了。 “应英在哪里?” 傅明奕十分坦然,“此事臣明日详细禀告陛下。不过陛下请放心,应常侍很好。” 傅明奕说话是算数的,萧倾便不再问。 不过,她来找他除了马洪的事情还有另外一件事情需要他安排。 第113章 坦白的品质 没想到余在廷却轻轻笑了。 萧倾本来严肃认真的脸上顿时有些发热。 果然,虽然她已经做好准备要顺其自然地接受附加在这个身体上的一切,并坚定执着,永不放弃地朝着自己的愿望努力,但以她现在的状态和情势,对朝中重臣说出这样没过脑子的,热情有余,现实不足的话来,非但不能让人信服,反而会暴露自己的幼稚和不理智吧? 余在廷察觉到小陛下的情绪变化。 他赶紧道:“陛下见罪。陛下有所不知,臣是与太傅请求过,临行之前一定亲自与陛下道别。” 他顿了顿,“这样说的话,大约显得臣太过自大和痴心妄想了。本来,若是陛下不召见微臣,微臣想要主动觐见天颜会花费许多时间,还不一定会达成心愿。” “可是太傅很快答应了,说理应如此,这才让臣对自己,对前来与陛下道别这件事情多了一些信心。”他心情不错的样子。 “而陛下刚才那番话,让臣对此去姜州之行,甚至余下几年的时光,多了许多勇气。” 萧倾觉得这评价挺高了。 “微臣方才不慎发笑,是因为太傅。” 萧倾感觉找回点面子,“关太傅何事?” “臣来之前,太傅曾言,陛下若主动许诺,虽显轻率,但诚意无忧,尽可放心收下。” 萧倾没想到傅明奕还能未卜先知到这地步。 她更没想到的是,太傅对她会是肯定的态度。她以为太傅会说:那个小屁孩说的都不作数,你就左耳朵听右耳朵出算了之类等等。 “太傅对陛下知之甚深,默契十足。” 萧倾微微撇了下嘴,没发表什么意见。 余在廷显然也不会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太多。 车轱辘一圈一圈压在宽阔平坦的官道上,马蹄声得得扬起,节奏并不算慢。他不能跟着萧倾去天音寺,所以他能与萧倾独处的时间也不过是在这路上而已。 “臣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说来惭愧,臣虚长太傅一十四载,可在许多事情上反而没有太傅看得通透。如今想来,先帝之识人之道,确实精准。” 这就是夸奖太傅了。 萧倾在内心点点头,心想若不是她被架在这个位置上,她对傅明奕也会赞誉颇多。人长的帅气质好成熟稳重又有责任心,还很有能力,貌似也很有势力……这摆在她那个世界,那就是偶像剧里传说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偏要靠实力的人。 这得有多少粉丝前赴后继为他倾倒。 天和帝年间的事情就不说了,单说最近的事情。他独闯北平安城,与北蛮纠缠了多久,这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不说,还将要办的事儿都给办成了。整个南萧的王公大臣都算下来,大概都没有他傅明奕这个本事。 萧倾必须得承认,即便是她最心灰意冷的时候,也没有否定过傅明奕这个人的魅力和能力。 “远去姜州,领一闲职,这固然并非微臣本愿。然而,见过太傅之后,臣却心甘情愿地受了。” 萧倾又有点愧疚了。 她想到宴请宗室那天的晚宴。 其实那时候如果他没有说话,没有与王项对抗的话,或许…… 余在廷看出了萧倾的想法。 他笑了笑,“陛下以为臣的恩师如何?” 萧倾皱皱眉,客观地说道:“或许有些私心,但在大是大非上,也还是能为国为民慎重思虑的。” 第114章 客至 萧倾觉得今天真是个特别的日子。 前头有赵右辰拿着她送出去的玉指天起誓,后又有余在廷跪在她的马车中袒露心怀。 说实话,她很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 不过,因为经历过之前赵右辰带血的起誓,萧倾已经可以稍微调节好自己的情绪了。 她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们会做这些事情,说这些话,她想,可能最多的原因还是她所在的位置和太傅的影响力造成的。 不过,没关系。她能看出他们是真正心怀天下,忧国忧民的人。这样的人对国家是会有许多贡献的,他们的努力会使很多人的生活变得更好。 即便五年之中,她有幸实现自己的愿望,出宫做个有田有产有自由的普通女子,她也希望自己所生活的时代和国家是安定的,繁荣的,富强的,自由的。 她不自觉地用握拳的手放置在胸口上,仿佛这样才能将那些对遥远时空的感情深深埋在心里。 她扶起余在廷,“好,朕会看着。其实,是应该朕谢谢你们。”是这些人的善意和诚恳,给了她努力下去的信心和勇气。 余在廷低下头,遮掩了一下有些发热的眼眶,然后再抬起头时,在马车边抱拳躬身道:“请陛下保重。” 语毕,余在廷倒退着出去了。 马洪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马车停在了路边,余在廷下车后便在路边对着马车保持抱拳躬身的姿态,直到马车消失在宽阔的官道上,连月光都无法照亮它在夜色中的背影。 萧倾轻轻撩开窗帘往后看了一眼,将他的身影和赵右辰挥剑割手的样子牢牢记在了心里。 马车继续往前走着,萧倾幽幽一叹,叫门边坐着的马洪也忍不住有些感概。 太傅总觉得萧倾骨子里有着难以根除的幼稚的善良和随之而来的情绪化和软弱。 这不是一个明君应有的品质。 可是也正是因为萧倾在这个位置上,却拥有这样的品质,在这风雨飘摇,国破山崩的冰冷又残酷的时代,反而更能给予许多人希望和温暖。 抱着顽固的想要改造萧倾想法的太傅大人也在思考,这样的萧倾其实更能广结善缘,聚集人心。 傅明奕在歌舞升平的宫殿之中轻轻转动了一下酒杯,与王项并排而坐地随意交谈着,心里有一块似乎已经随着那转动的车轱辘声远离皇城,远离南华,飘向了天音寺。 白日武魂墓里,无论是萧倾还是觉言都关注着那一声铃响,可傅明奕和许多人却只听到天音寺的钟声。 傅明奕对王项笑道:“中秋佳节难得,今日夜已深,歌舞至此,酒宴已欢,丞相看……” 两人最近也很有些默契了,于是宣告散了筵席,这便各自回家与家人团聚了。 王项与傅明奕一道走出宫门,似笑非笑地道:“太傅帝师之名名不虚传。桩桩件件都叫人只能说出个‘好’字来。老太爷有知,定以太傅这般争气的儿孙为荣。” 傅明奕笑了笑,“丞相过奖。家父常常提起丞相在南华的威名,以此教导晚辈,晚辈还需向丞相多多请教,丞相莫要嫌小辈叨扰。” 王项呵呵一笑,“老臣哪里教导得了傅家之魂和傅家明珠这样的人才,太傅太过谦了。” 他像是自知失言一般懊恼地赶紧道:“哎呀多嘴多嘴了。也是老臣太过忧心陛下了。小陛下年幼遭此国难,母妃不在身边,本想着明妃可以帮衬,可……哎,不说了,不说了……” 傅明奕何等聪明,哪里不明白他说这些话的意思,但他也只是笑笑,与他寒暄数句,各自扬长而去。 马车边,傅明奕的长随傅山道:“大人可要回府?” 傅明奕低低回道:“绕道去天音寺。” 傅山也不多问,只扬起马鞭,一切照办。 而萧倾刚刚赶到了天音寺,门口有个僧人见他们的马车,像是早就料到一般走过来,拜道:“觉音方丈已经在禅室等待,施主这边请。” 马洪看了下四周,这才将萧倾扶下来,道:“你只管带路即可。” 那僧人也不多问,果然转身带路。 马洪小声道:“陛下近日多有劳累,此处阶梯难行,奴才背着陛下吧。” 萧倾不愿意,坚持要走,可走了一小段,果然体力不支,气喘吁吁,而那引路的僧人只当不知,仍往前走。 “还有多久?”萧倾忍不住问。 “觉音方丈有一处禅室在天音钟不远处。” 那就快到山顶了! 萧倾顿时没力气了。 “陛下不必担心,奴才服了药,已经与常人无异,且身怀功夫,身体强健,背着陛下并不吃力。” 最后还是马洪背起了她。 马洪背着小小的萧倾一路随着越走越快的僧人,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到了觉音位于天音钟附近的禅室。 他没有在室内,却是在夜色下摆了一张小长桌,三个蒲团,他坐一个,对面放两个,桌上还摆着一套白瓷茶具。 远远看去,月光照在茶具上,似乎在白瓷的表面照出星星点点的碎光。 马洪放下萧倾,自己立在一边,那引路的僧人已经不知何时退去。 萧倾走上去,心想难道还有客人? 觉音笑着开始煮茶。 “久不用茶,手艺生疏了,施主莫要见怪。” 萧倾学着觉音的样子盘坐在蒲团上,摇摇头道:“我也不懂茶。” 觉音笑了笑,却并不看她。 萧倾也没在意,只见他手法娴熟,茶汤清亮,觉音这样子在月下美得如诗如画,不免就托腮看着,有些痴了。 萧倾承认,对美的欣赏和追求真的是人的本性。她这本性可能尤其严重了些。 觉音将小小的白瓷茶杯推过来,萧倾便看到银边的杯沿,已经若有星光浮动的白瓷表面,心觉甚美。 “这是琅州白瓷,如今这手艺已经失传,这是世上唯二的两套白瓷之一。” “另外一套呢?”萧倾好奇地问着,端起杯子像模像样地喝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美杯美的原因,只觉清汤入吼,甚是甘美。 觉音笑了笑,“自是在琅州。” 他从怀中取出那串系了红绳的铃铛,“这是觉音为施主准备的护身铃,平日不会响,陛下可随身携带。” 萧倾拿过来看了看,见那小小的银铃铛在月光下光洁素雅,摇了摇又确实没声音,一面觉得遗憾,一面又越看越喜欢,便笑道:“多谢方丈,我很喜欢。”说着便自己戴在了左手腕上。 护身符耶!还得了觉音开了光耶! 这可以算中秋礼物了吧? 她心里美滋滋地想着。礼尚往来,回去给这大和尚也挑个礼物。 。顶点 第115章 瓷白茶香 茶香袅袅,白雾蒸蒸。 寺中极静,月上中天。 热杯暖了萧倾的手心,她不自觉地端着茶杯双目放空,透着茶香的雾气看远远近近的月光,只觉得时空也随之变幻起来。 若不是在此时,若不是在此地,她该在满目灰白的空间里,却一定会微笑。她的手中一定有家人给她准备的礼物,她的身边也一定会有家人的温暖。 然而,这些都似乎已经成为太遥远的过去。 她其实很清楚,即便她不在这个世界,也其实再难与他们相见。 觉音曾经问她:离而为魂,无遇故旧,孤野难定,可惧? 她当时一心远离,自是不惧。 但如今静坐月下,温茶暖手,其实怎会比不过孤魂野鬼,无遇故旧? 死亡和远离有时候太容易,选择生和坚持才更困难。可人之可贵,便都在这些难处之中了。 “敬方丈。”萧倾轻轻举杯,以茶代酒,目中却仍朦朦胧胧,似未清醒。 觉音的眼眸在朦胧月色下也似醉了一般,他缓缓举杯,道:“觉音即可。” 萧倾从善如流,“敬觉音。” 马洪在他们十步以外的地方候着,偶尔侧过头看了他们一眼,见小陛下托腮支肘,深色懵懂地与挺拔端坐的高僧对坐饮茶,转开眼时便将心中一些惊疑迷乱的心思深深压了下去。 “敬施主。” 觉音又为萧倾斟了半杯茶。 “萧倾。” 觉音笑了笑,“施主的名讳太重。” “出家人也在乎这些吗?” 觉音笑道:“出家人不在乎,天音寺在乎。” 萧倾沉默了片刻,“你说的对。或许有一天,我也会觉得这个名字太过沉重。所以在它变得更重之前,我……” “如何?”一个低沉的男音插了进来。 萧倾慢半拍地意识到这不是觉音的声音。 身旁衣袂翩然,气息浮动。 萧倾偏过头一看,惊了一下。 “太傅!”傅明奕怎么会在这里? 得亏没说出来。 觉音点头道:“今日贵客临门,实是幸事。” 傅明奕淡淡道:“觉音方丈名誉海内,如在下这等俗人,便是求到门前,也难得见,实算不得什么贵客。” 觉音知道傅明奕这是在说那日他在大雄宝殿外被觉言师兄拦下来的事情。 他也不解释,只是笑笑,为傅明奕斟了一杯热茶。 傅明奕显然是识货的,他拿起茶杯时转了转,道:“没想到人间失传的琅瓷在方丈这里竟有完整的一套。” 觉音轻轻抿了一口,缓缓道:“贫僧不喜拘束,先师去后便有大半的时间在外游历,幸得一套琅瓷茶具,贫僧也觉甚是幸运。” 傅明奕笑了笑,“虽是名瓷,但却并不适合方丈的雾中仙。” 他在杯沿轻嗅,又轻抿一口在舌尖滚动,淡淡道:“清纯有余,而甘醇不足。” 萧倾看了他一眼,不免有些嫉妒。 她如同牛饮一般,喝了几杯也只觉得好喝而已,没想到傅明奕又是闻又是品,最后还不甚满意。 这样一来,她觉得自己像个文盲。 觉音哈哈一笑,“施主素来知雅事,善雅音,贫僧这点茶艺,叫贵客看笑话了。” 萧倾撇撇嘴,不以为然道:“我就觉得很好喝,没有他那么多讲究。你不必在意。” 傅明奕笑了笑,放下茶杯,道:“最好的不一定是适合的。觉音方丈浸染佛法多年,一言一行皆是玄机,实是在下班门弄斧了。” 萧倾见他二人你来我往,虽然觉得有点怪怪的,但是到底也没听出什么来。 她双手举起茶杯对觉音道:“今日之事多谢觉音施以援手,我以茶代酒,敬觉音一杯。” 第116章 直面 觉言扶着觉音去了闭关之所,刚坐下便忧心地问:“怎么样了?” 觉音低声道:“无事。”可他伸手从眼中取下两片薄如蝉翼的薄膜,膜的背面已是一片血红。 觉言惊得看过去,觉音的双目没了遮挡,果然迅速流下两道血泪,一双红眼和两道血迹衬得他气质也随之变化,几近妖状。 觉言气急败坏,“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你这半年来就奇奇怪怪,如今这是连双目都不准备要了吗?” 觉音却还笑道:“师弟若变成个瞎子,师兄会嫌弃我,把我赶出寺门吗?” 觉言是看着他长大的,虽然他们名为师兄弟,同时授业于先师,但生活上却是觉言管教照顾他更多,这时听得此话心中疼痛,不由得吼了一声:“胡闹!从现在起,你没好完全别想出去!别说是出山出寺,就这石门都别想踏出去!” 觉音知他气急了,便闷闷地笑,“不要这么紧张嘛,又不是第一次。” “你还提!”觉言头也疼了。 他理了理已乱糟糟的心情,“你在此休养,我每日来送饭食,你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出去,需要什么就说。” 他走过去给觉言擦拭双眼,涂抹已配制好的上药,又仔细给他绑上纱布,心里沉甸甸的。 觉音微仰着头,沉默许久才道:“师兄,师弟这回闭关时间会很长。” 觉言点头,“十年二十年,师兄陪着你,一步也不出寺。” 觉音想笑,却没笑出来。他伸手抓住觉言的手臂,就像小时候坚定地犯了错后一样。 “你从小就犟,还任性。决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师父叫你静修功夫,莫要贪玩,你偏要玩高兴了才肯回来,被罚也甘愿,下次照犯不误。”他拍了拍觉音的手背。 现在这孩子长大了,性子却还没变。 而在另一边,觉音一走,萧倾就有些坐不住了。 本来,她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与傅明奕说的,可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只说她在掌握这具身体之后,就连番经历了与马洪、赵右辰和余在廷三个人的交流,心中已经装了不少思绪。 而方才她上了天音寺,与觉音虽然只小坐了一会儿,但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似乎一切从山下带来的浮躁和喧嚣都能归于无边无尽的平静。 静极,便什么也不想说了,仿佛只静静坐着看圆月在山间低垂就已经是一种全身心的享受。 “陛下困吗?”傅明奕问道。 “还好。”萧倾立刻回道。 傅明奕点头,“那便随意走走吧。待走到厢房,陛下也可休息了。” 萧倾点头,心想比起两个人在这里坐着喝茶,还是往回走比较合适。 傅明奕让马洪先回去厢房准备,这才带着萧倾缓缓往下山的路走。 夜幕沉重,月光或深或浅地铺洒在树林中,石阶上,屋瓦旁…… 萧倾孩子气地去踩那些离得近的光点,也顺便分散一下在沉默气氛中的不适。 “陛下这身披风是赵将军的吗?” “啊,是赵将军的。”萧倾顿了顿,“之前在宫中,因为近水夜凉,赵将军便将披风借给我。嗯,明日回去便还给他。” 她有些好奇,“太傅如何得知?” 傅明奕笑了笑,“并不难猜。能亲近陛下并做出这样举动的人并不多。且这是禁卫军制式的衣袍。” 萧倾点头。 “余在廷明日就会动身,臣会在城门外送他走。” 他顿了顿,“陛下可有向他许诺什么……” 萧倾想到余在廷那深深一拜,脚步便不由得停了下来。 傅明奕回身望着她,似乎在等她开口。 第117章 适可而止 “算起来,我的年纪应该比你还大三岁,不过,你们这里的孩子似乎都长得比较快,嗯,性格比较成熟……”她选了个傅明奕能听懂的说法。 傅明奕则在心里想,难怪总觉得她不像孩子。 “我在那个世界死亡时,大概是精神体还未散去,嗯,你们这里应该叫鬼魂,灵魂?按照觉音方丈的说法,叫做离魂,然后来到这里。而离魂这种事情,在三天前又发生了一次。” 她总算在傅明奕似乎万年不动的神色中看出了一丝丝的惊疑。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萧倾瞬间理解了他的想法。“是萧颜。她来报仇,她仇恨所有人,却没有告诉我,是谁杀了她。” 萧倾顿了顿,她想,如果傅明奕表现出一点对萧颜的期盼或者对她的厌弃,后面的话她就不用说了。 可是傅明奕只是维持着聆听的姿态,除了初时那一瞬的惊疑,后面都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情绪变化来。 萧倾还是没忍住。 “她回来了,其实我就应该走开,去做孤魂野鬼,她才是名正言顺,血统纯正的皇家人,太傅以为呢?” 傅明奕没有说话。 萧倾等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等不到他明确的回答了。 她低头看着被月亮的手轻柔抚过的青石台阶,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 “太傅大概会觉得我厚脸皮,明明这么嫌弃这个身份,却还是抢了人家的身体。不过可惜她已成怨鬼,即便回来,也还是要消散的。当然,太傅也可以把这当成我自我安慰的借口。” 傅明奕应该会这么想吧? “而且我还要告诉太傅,我只是普通人,对这个世界不了解,对所处的现状也没有头绪,如果有机会,我还是希望自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过一种简单,快乐的生活。” 萧倾摊开手,“我身上已经发生了这么离奇的事情,保不准哪一天会无缘无故,无知无觉地离开这里,出现在另外一个地方。” 有时候,藏着掖着并不能解决问题,萧倾选择全部坦白。 “所以太傅,我知道你带回萧晏一定是对今后有所准备的,不管是怎样的准备。我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你了,我不需要你同样告诉我你的所有秘密,我只想知道,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了,太傅今后对于我和萧晏的打算,可以告诉我一下吗?” 出乎意料。 傅明奕知道萧倾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她有几次都以出其不意的方式破坏了他原本的打算和设想。 这次也不例外。 萧倾就是有这种奇异的能力,跳出你给她画好的圈,然后给你扔回来另外一个圈。即便她的手段还不成熟。 是的,按照她的说法,她或许真的比他年长,但她却还保留着孩子气的天真,和大无畏的坦诚,不计后果,不想未来。 她的坦白无论从内容上还是从程度上都超过了他的预想。 傅明奕眉眼微微敛了一下,心里把各种关节一一想过,然后定定地看着她:“我的秘密,所有的话……如果我说,你听吗?” 傅明奕的目光太沉,太深,太专注,太认真。 月光投照在他黑色的瞳仁中,挑出一点深沉极境中的光亮——如此清澈,却又难以辨认。 光亮里只有一个她,仰着头胆大无畏的她。 萧倾突然害怕了。 美色也不足以让她放弃求生的欲望。 她不自觉地转开了目光,干笑一声道:“我的好奇心不多,只那一个问题就可以满足了。” 她似乎听到了傅明奕轻轻的嗤笑声,可她不敢去看。 傅明奕看着她耳下白嫩的肌肤上若有似无的红晕,眼睛便眯了一下。 很好,险些被她骗过去。 虽然她说的大约都是真话,态度也确实坦诚,但这是一只狡猾的兔子,想要驯服她还需要花费一些巧心思。 不知道为什么,竟有点遗憾。 “好。”傅明奕从善如流。 “臣的打算从来没有变过。陛下便是陛下,晏皇子便是晏皇子。陛下没有试过,怎么知道这个身份没有比普通人来得更好呢?” 萧倾傻眼了。这是几个意思? 傅明奕的意思该不会是…… 她认真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所以,晏皇子不会在这个位置,我想要离开这个位置,除非真的萧倾回来?” 傅明奕似笑非笑,“陛下觉得呢?” 傅明奕一定是这个意思。 萧倾定了定神,“好,也可以。在这之前,我顺其自然,自会做好本分之事。相信太傅一天也没有停止过寻找,以太傅的能力,这一天应该不会太久。” “不,陛下理解得不对。”傅明奕气定神闲,似乎还笑了一下。 “哪里不对?” “臣说了,陛下没有试过,怎么知道这个身份没有比普通人来得更好呢?” 萧倾的脑子怎么也转不过弯来。 也许是不敢,也许是不愿。 傅明奕绝对不会是想…… 他在试探她,考验她。 对,一定是这样! 她伸出手掌盖在眼睛上,过了差不多有两分钟才放下来。 “太傅,我觉得我才疏学浅,理解能力有问题,加上困顿疲累,脑子也不太清明。这个话题下回再讨论吧。” 傅明奕也不强求,只道:“陛下的坦白原来只接受自己能接受的回报。” 他转过身继续缓缓往下走,走下两步才道:“陛下其实比臣更固执。”更狡猾。 想象有一天,当她在他的教导下成长起来,会是怎样的…… 傅明奕悄悄握了下手,将血液中流淌着的躁动一寸寸压了下去。 萧倾撇撇嘴,很快抬步跟上。 她脑子乱,已经罢工了。 傅明奕则又在想,如果今天在这里的不是他,而是赵右辰,是余在廷,是觉音,甚至是王项等等,这只狡猾的兔子也会这样坦白吗? 傅明奕想,他大概永远不会告诉她,当她以为是名正言顺的那个人回来的时候,他心里有多害怕。 他救回来的,只是这个萧倾。 只有这个萧倾,才具备无限可能。 如果他冲进皇宫时看到的不是那样一双眼,如果她不是那样的表现,他不确定会不会将她带出去,更不要提后面的许多事情。 皇家的女儿并没有多么珍贵,一个本身没有价值的公主也不值得他耗费许多心神。 他知道自己内心的冷酷,但他不会告诉她。 至少在现在。 萧倾以为自己足够坦诚就够了,但其实她并没有做好准备——知道他的全部。 算她识相,知道适可而止。 。顶点 第118章 探 虽然太傅对她表达的新鲜世界似乎丝毫没有好奇心,但至少看起来相信了她的话。 不会把她当成妖怪架火上烤。 抱着这么简单的满足感,萧倾很是心安理得地沾床就睡着了。 还有应英的事情,明天一早就要太傅清清楚楚地说出来。 本该是个热闹到转钟的节日,萧倾却听着寺中的竹林风声一夜好眠。 可是萧倾第二日醒来,被告知傅明奕已经下山的时候,手往脑袋上一拍,很有些后悔起晚了。 傅明奕的影响力太强大,萧倾觉得无论她怎么想要掌握主动,都会不自觉地被带跑。 姓傅的,你不是说今日要与我说应英的事情吗?怎么一早就走了呢? 马洪道:“太傅临走前,说是去送余大人,请陛下准备妥当便可回宫,太傅送完人便会进宫。” 萧倾见他气色果然越来越好,腰背也挺直了些,心里便舒服了不少。 于是回宫不提。 而在城门外,傅明奕与余在廷相对一拜,千言万语都在其中了。 傅明奕看着他和他的长随常云两人一人一匹快马绝尘而去,心里不无感慨。 余在廷其实并不是最好的人选,可是说不得,将来也是一步出其不意的好棋。 他转过身,慢慢踱着步子回到马车上,吩咐傅山道:“进宫。” 橙红的朝阳从他背后远远的天地极限处跃上他的肩头,一切暂告结束,一切也终将开始。 因为淡影和刘意去了萧晏那边,应英又不知被傅明奕安排在了何处,萧倾的承德宫中如今只有马洪和明岫在打理。两人在这段时日的相处中也配合得相当默契了,明岫主管宫中内务,而马洪主要安排、陪同萧倾出行之事。 明岫见萧倾回来时心情还算不错,便放下心来。 这段时日不只是萧倾有许多感悟,明岫也同样感触颇多。 萧倾比她年纪小,处境比她艰难许多。要是在宫外,该是她这个年长的姐姐照顾年幼的妹妹才是。可是萧倾心性成熟,这段时日以来,其实反而是萧倾对她的包容和维护更多。 明岫觉得,虽然行医天下的梦想很重要,但是,在眼下生存艰难的宫中,她也要更快成长起来,去保护小陛下和她自己才行。 萧倾在天音寺酣然入睡时,她便卷着被子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 到早晨起来,她装扮整齐后,将承德宫中内务之事一一整理,不自觉地便自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特别的气质来。 萧倾围着明岫转了两圈,奇道:“明岫,你昨晚上莫不是吃了什么好东西?” 明岫不太明白,“也就是寻常膳食啊……” “那就是睡得很好咯?”萧倾摇了摇手指,一脸委屈地逗她:“朕不在,明岫都可以睡得比平日还好了,这分明是不在乎朕嘛……”眨眨眼睛。 明岫见她还有心情开玩笑,不由得趁没人瞪她一眼道:“陛下就知道逗明岫。到底怎么了?” 萧倾比了比,好半天才找到一个恰当的形容词:“都说女大十八变,朕觉得明岫一夜之间变更漂亮了。” 明岫无语,决定还是不要搭话算了。 两人正说着,马洪在门边道:“陛下,晏皇子来请安。” 萧倾皱了下眉毛。 这刚回宫,傅明奕还没有等到,却等到了萧晏。 说实话,她不太想见这位晏皇子,尤其是单独见他。 她本能地正要拒绝,但脑子里灵光一闪,心想这小孩之前就喜欢在她面前炫耀。傅明奕刚把淡影、刘意和小小给他的时候,他几乎日日都要往她这里跑,还毫不忌讳地把他们都带在身边。 当时她是心灰意冷,什么也不愿意看,什么也不愿意想,但明岫可被他气得够呛。 这回,莫不是又来炫耀什么的? 什么呢?会不会与应英有关? 傅明奕不是曾经想要把应英安排到萧晏身边吗?难道这回趁她去天音寺的时间里,真的这么做了? 这么一想,萧倾便道:“在前殿见吧。” 她又问马洪:“他一个人吗?” 马洪摇摇头,“还有刘常侍。” 第119章 十年之许 殿中只剩下两人了。 萧倾请傅明奕坐下,这才开始说应英的事情。 傅明奕问道:“陛下对应英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 萧倾想了想,道:“若是能让他出宫,对他来说或许更好。” 傅明奕摇摇头,“据臣所知,应英并不愿出宫。” 这一点萧倾知道,她也很苦恼。 “陛下和赵将军救他于危难之间,他想要有所回报是人之常情。且应英家中已无亲人,在南华城中也无基业,而他一旦出宫,那些人说不定还会找他,所以出宫并不一定比在宫中更好。” 大约是因为傅明奕言语平静,所以萧倾也渐渐放松下来,顺着傅明奕的引导去想象。 应英确实应该是这么想的吧,所以宁愿在宫中做一个宫侍,也不愿意出宫去。 可是,在她这个假皇帝身边,也不见得就更好吧? “那太傅认为如何安排为好?” 傅明奕凝视着她:“臣知陛下纯善,必不希望应英受宫侍之苦。但应英无所依靠,一心报恩,于是臣想,这恩也不一定要当宫侍才报得。” 萧倾点头,应英这想法确实是有些偏差了。 “陛下身边缺少可信任的人,无论是朝中还是宫中,都需要好好培养。臣也听赵将军提过,以应英之资,做一个宫侍恐怕并不能尽其材,伸其志。” 萧倾继续点头认同。应英在她身边这么长时间以来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养猫。他把小猫们照顾得很好,也训练得很好。说实话,她也常常觉得应英待在她身边是浪费了,屈才了。 当时马洪和刘意想要收他为徒的时候,她其实觉得这样挺好,但可惜的是他本人不同意,这事儿便也只好作罢了。 “所以,臣认为,不如让应英参军,十年之内,必定建功立业。” 萧倾愣了一下。“参军?” 傅明奕点头,“南萧之耻必要报之。臣以为,十年准备,或可一战。” 萧倾脑子里闪过一个飞快的念头。 她站起身来脱口而出,“余在廷去姜州是不是也是……” 傅明奕点头,“丞相久在繁华之地,且根基已稳,便是面对半壁残垣,多半也只想维持修补,并无起战之心。” 他顿了顿,“可是北地必须收复,不惜代价。” 他站起身来对萧倾深深拜下,“十年为期,是臣给自己的期限,也是陛下给天下人的期限。” 萧倾终于知道傅明奕想做什么了。 永萧宫的鲜血和烈火,一众人的仓皇和奔逃,这些已经是深深印刻在他灵魂深处的耻辱和仇恨,形成永不磨灭的伤口。他所有的淡定和隐忍,都是为了十年之后的疯狂反扑。 所以为什么他重视武将,为什么一定要大张旗鼓地安祭武魂,为什么千里迢迢,独身闯入北地带回人质——其实根本是为了带回那些将士们的尸身和骨灰,他带回来的是信念,是意志…… 所有的所有,都是日日折磨他,让他不能叫伤口结痂的疼痛。 南地的和平在他眼里都是虚妄,南地的繁华在他心中也不过是为了那一天做准备的财资。 萧倾没有办法反驳他。 这是他的国家,是他的深痛。她必须承认,即便她有所感触,也远不如眼前这个人来得深重惨痛。 他的亲族被迫迁移,他的亲姐也落在北蛮之手。 萧倾久久望着他弯腰拜下的姿态,觉得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 “那应英……” “陛下,可愿意给臣,给天下人这个期限?” 萧倾有些窘迫。她发现了,说应英的事情是假,他之前说的所有事情大约都是为了引出这一问来。都在这儿等着她呢。 她还在浑浑噩噩想着去留生死等等问题时,他早已经在为十年之后的事情筹谋准备。 而她,大约是他所有准备中的一个部件。 第120章 一切都将开始 接下来,傅明奕带萧倾做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见了应英。 傅明奕很大方地让他们独处,自己就等在门外。 他抬头看看天,虽然已是盛夏,可今日天阴,微风徐徐,温度并不很高。 让人的心情也不自觉地宁静不少。 他看着天边几片淡淡的云,心想他大概摸到了萧倾的性子。 而在殿内,萧倾已经问了第二次了。 “你真的是自愿的?虽说现在是在赵将军营中,可以后说不定是要上战场的。你才……十三岁?” 在她那里,这就是刚上初中的小少年。 “赵将军入军营时也差不多这么大。况且,英还没那么快上战场,即便入军籍也至少还有两年时间。赵将军都曾说过,如今因为武职空缺的关系,入军籍的条件放宽,是难得的机会。” 萧倾还是心存疑惑。“朕记得你当时不愿意在赵将军营中,希望进宫当个宫侍……当然,朕的意思并不是当宫侍多么好……也不是……” 萧倾把自己给说得绕进去了,已经不知道如何表达更好了。 应英笑了一下。他笑的时候眼睛特别好看,与萧倾第一次看到他时一样。 “只是遗憾不能常伴陛下左右。”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应英却点点头,“应英愿意。”他单膝跪地,“只是……”他似乎有点迟疑。 “什么?”萧倾往前走了一步,“你起来说。” “应英在军中不想再用这个名字。“他抬头看着萧倾,深深凝视。“可否请陛下赐名?” 萧倾愣了一下。 她并不想给任何人赋予名字。她总觉得这应该是每个人自己和他的亲人才有的特权。 包括当初小小,小懒和摇摇三只小猫,她也觉得应该是应英给它们取名字更好。 可是她久久看着应英的眼睛,她分辨得出他是认真的。而他以这样近乎乞求的姿态面对她…… 也许,因为他在宫中作为宫侍的经历并不想让人知道。 萧倾不自觉地蹲下身子,忽然问道:“你是想要朕赐名吗?” 应英眼角跳了一下。 “不,是陛下,却不是作为陛下所赐。” 萧倾心里也跳了一下。 参军对于他来说,或许真像傅明奕说的那样,是出人头地的好机会。 应英感觉敏锐,性情沉稳,智商在线,不乏胆魄。男孩子在军营中锻炼几年,很容易就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对他来说是好事情。 “你的眼睛很漂亮,像是……子夜,就叫子夜好不好?如果你不喜欢……” “我很喜欢。子夜很喜欢。”应英从眉眼处荡开微笑,那开心的笑容一直延伸到了嘴角。 萧倾摸摸头,“喜欢就好。其实,我并不喜欢……”算了,应英和她是不一样的,她觉得不对的事情,应英不一定觉得不对。 她想到给三只小猫取名的事情,她知道应英提出这样的要求,必是因为太在意。 那就这样吧。 “赵将军的禁卫军营也在宫中,我会去看你的。” 应英摇头,“并不在宫中,而是在城外驻军营中。” 萧倾愣了一下,“怎么会在城外?” “前段时间禁卫军整顿,一部分兵力集中在城外训练营中,同时与南华城守备军一同在城外护卫南华。” 萧倾点头,她听说了禁卫军整顿的事情,却没有深入了解过。 赵右辰这样安排,想来必是有道理的。 “城外也不远……那你可以进宫吗?” “军中有不少与我同岁的少年,赵将军安排我们每月定期到南校场参与考评,以确定去留之地。” 萧倾于是笑了,“这样就好。”到时候与赵右辰打听下时间,还是可以见面的。 她扶着他的手臂一起站起来,“既然去了,就好好练本领,这样到时候如果要去战场,这都是救命的本钱。” 应英点头,深深再拜,:“陛下,子夜在送出小小的时候就决定了。” 应英走后,萧倾坐在那里静了差不多有一刻钟。 应英没说他决定了什么,她也没问。 只是,她猜测,他如今能心甘情愿,傅明奕在里面肯定起了不小的作用。 傅明奕抬手敲了敲门框,人就在门边露出半面侧颜,让萧倾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 “我还可以见他吗?” “这是陛下的自由。” 萧倾点头,“谢谢太傅。” 傅明奕带她做的第二件事情是见了一个面具人。 那人身型挺拔高大,脸上带着半张面具,身上穿着夜行衣,一看就是武功极好的人,一身的内力敛而不露。 傅明奕介绍说:“这便是今后教授陛下武功的先生。” 萧倾脑子里闪过曾经看过的武侠,于是很好奇地问道:“需要拜师吗?” 傅明奕便笑了。“不需要拜师,只需要叫先生即可。他的本事陛下是学不完的。” 萧倾明白,这是嫌弃她资质不好吧? “先生贵姓?” 面具人低声道:“无姓,无名。” 萧倾觉得头大。 她看向傅明奕,对方却道:“臣先退下。” 于是又只剩下萧倾和那面具人两个了。 “叫先生太难分辨,先生无姓无名,总不会让我叫无先生吧?” 没想到那位面具人却点头道:“可以。” 语气之淡漠,真是…… 萧倾无奈了。于是她只好一拜,道:“无先生,有礼了。” 这位先生果然是个爽快直接的人。 他并不与萧倾寒暄,却突然出手成刀,攻击萧倾的脖颈处。 萧倾吓得赶紧后退,突然想起来李青河给她的小竹筒,于是伸手去取。这个她现在基本都随身携带的。 但是面具人又追上来,她一时慌乱,竟然怎么都解不开竹筒,躲闪了多次失败之后,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面具人的手成鹰爪状,几乎下一秒就要抓住她的咽喉。 什么情况! 萧倾瞪大眼睛放声大喊:“太傅!” 面具人却灵活地突然撤手退后,双手背在身后,道:“我会教陛下三样,至于陛下学的怎么样,就要看陛下的用功程度了。” 萧倾眨了下眼睛,让狂跳的心平静下来,“哪三样?” “身法,暗器,易容。” 萧倾偷偷瞟了眼面具人身后的大门。 那门纹丝不动,傅明奕显然没有进来的打算。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位无先生是傅明奕极为放心的人。 看着面具人严肃冷漠的面庞,萧倾不自觉地又想到傅明奕提出的十年期约。 一切终将结束,一切都将开始。 。顶点 第121章 长大 定元四年十月,温暖如南华也渐渐有了寒意。 萧倾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抬起晕乎乎的脑袋看了看头上似乎沉了几分的灰暗天空,心想今日还是个雨天。 正说着,马洪手握着一把长伞走过来,低声道:“陛下,今日天气不好,不然就别出去了吧?” 萧倾赶紧摇头,脑袋清醒了几分。 “不行不行,今日不出去,这半个月的苦就白受了!” “不行与太傅大人说说,换一日?” 萧倾撇撇嘴,“可别指望他,他巴不得朕整日把头埋在南书房里,上次还嫌弃朕诗文背得不好。难道做皇帝还需要吟诗作对不成?” 马洪被她的说法逗笑了,“南地喜文,太傅倒不见得是想要陛下会吟诗作对,只是陛下日渐长大,需要出席更多的场合,所以……” 萧倾摆摆手,“朕知道了,太傅是希望朕即便不会作诗,也得会欣赏。你就不用帮他解释了。总之,今日必须出去。” 天天学这学那,还要上朝,还要跟傅明奕学习处理政务,她一点自由都没有,都快憋死了。 更糟糕的时,最近王丞相也不停地来刷存在感,她真感觉这职业太坑了,她需要假期,需要放松,需要出宫! 马洪心知这是劝不动了。 “那晏殿下那边?” 萧倾挑眉。 对于少年人来说,时光总是匆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加强骑射等身体锻炼,营养也跟上了的原因,萧倾和萧晏这几年身子蹿得极快。 按照现在的标准算,萧倾这会儿已经将近一米六了。她体型纤长,平日里又总扮男装,待人接物按照男子的标准来做,所以即便脸长得不那么男子汉,但也颇有几分飒爽英气。 且她近来被傅明奕逼着背诵诗文,这俗话说的好啊,腹有诗书气自华啊。南地喜文,许多大臣便觉得他们的陛下气色极好,翩翩玉质,若不是身份太过高贵,他们都忍不住想要亲近了。 萧倾一叹,“太傅最近管朕管得太严了。萧晏是他的死忠粉,跟屁虫,告状精。朕虽然不怕他,但是也没必要惹麻烦。” 她双手一叠,一拳对一掌,道:“且今日我们要去的地方也不方便带着他,就不等他了吧!” 她一边说一边往外走,“马洪,马车呢?子夜还在宫外等我们,我们得快点走。” 马洪一边追上来一边道:“陛下昨日才答应晏殿下……” “谁让他起得晚了,时间不等人,这可不能怨朕。” 这三年来,萧倾和萧晏一起上太学,一起练骑射,甚至太傅亲授的为君之道,处理政务等等课程也会让萧倾和萧晏一起学习。开始的时候萧倾还很有些不以为然,但是时间长了她就感觉到不对了。 与她内心深处的自由散漫不同,萧晏是个极自律和努力的孩子。虽然他年纪比她小,但是他从没有因为这个原因就放松对自己的要求。 只要是太傅布置下来的功课,萧晏从来都是有模有样地完成了,而且只有更好。 相比之下,萧倾就有点像是在应付了。 傅明奕心思深,原先在南逃的马车上,他还会用先帝赐给他的戒尺来教育萧倾,现在在南书房授课却再不会轻易取出戒尺了。他会着重点评萧晏的课业,在二人面前也多会赞扬萧晏。 萧倾绝对不会承认她因此被激发了好胜心。 但是对于傅明奕来说,效果是非常好的。 萧倾这只懒兔子,有的时候要顺毛摸,有的时候则要给点刺激。 萧晏的性情对于萧倾来说,简直就像是互为补充的另一面。 可惜萧倾一直也不怎么喜欢萧晏。 她刚走出承德宫,正要奔向马车,却不自觉地放慢脚步,眼角往下敛了敛。 萧晏就抱着一只猫站在马车旁,后面跟着刘意,看起来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萧倾嘴角抽了抽,缓缓走了过去。 “皇兄早安。” “嗯。”萧倾不太高兴。她瞥了眼在他怀里懒得没骨头一样的小小——它还是叫小小,却再不是当年那个上蹿下跳活泼淘气的小小。 它被萧晏养得又胖又懒,整日窝在萧晏身上,都不愿意下来走出十步以外。 萧倾越想越觉得糟心。 更糟心的是,小小现在最亲密的人是萧晏了,对她很多时候连抬眼看一下都觉得累。 因为这件事情,萧倾无数次在心里扎小人,把傅明奕和萧晏都扎了个遍。 “晏皇弟早。”她不咸不淡地打着招呼,一听就知道情绪不高。“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 “太傅说,皇兄今日要去天音寺上香,晏怕若是起得晚了怕误了吉时。” 萧倾心想,什么怕误了吉时,肯定是傅明奕那厮让萧晏早点起来,怕他被丢下才是吧? “今日朕确实要去天音寺。寺中清净,晏皇弟也不知道待不待得惯。不然这样,朕将晏皇弟送去太傅府上,你们可以品茶对弈,吟诗赏画,如何?” 萧晏笑了笑,“多谢皇兄美意。晏其实也想去天音寺,为太傅求一枚平安符。今日太傅劳累,晏很担心。” 萧倾无语地看着他,决定什么也不说了。 死忠粉,跟屁虫,告状精! 萧倾率先上车,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车中,等萧晏也上了马车之后,便吩咐马洪出宫。 赵右辰在宫门前等候,见萧倾他们的马车来了,便上前拜见。 萧倾拉开帘子,问道:“赵将军今日也去天音寺吗?” 赵右辰笑道:“臣若前往,恐怕暴露了陛下的行踪。陛下放心,臣已经安排好护卫暗中随行,应子夜也正在宫外待命,陛下和晏殿下请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 萧倾点头,于是出宫,很快就看到了应子夜。 赵右辰看着宫门缓缓关上,目光在两扇厚重宫门间越来越小的缝隙中与应子夜对视了一瞬,直到他们都被阻隔在宫门的另一端,这才慢慢顺着宫道往里走去。 而在宫门外,应子夜笑着迎上来,双手抱拳,肩背弯曲,拜道:“陛下。” 萧倾本来被萧晏影响到的灰暗心情顿时转晴。 “上来吧!”她不自觉地扬起声音。 应子夜心里笑了笑,与马洪打过招呼后,果然上了马车。 只是,当他看到旁边坐得笔直,面容淡淡的萧晏,以及他怀里那一团毛茸茸的小小,心中的喜悦便如同遇上了阴云笼罩一般。 。顶点 第122章 一道门 与萧倾预想的一样,应子夜这几年在军营中确实成长了不少。 他身形本就比同龄人高大,如今又正是风华少年,军营生活让他锻炼得肌肉结实有力,眼神犀利坚毅,不面对萧倾的时候,他通常沉默寡言,让人感觉到难以亲近的锐气。 赵右辰都说,应子夜武艺极好,胆魄十足,难得沉着冷静,若是打仗,是不可多得的前锋。 萧倾当时撇了撇嘴,心想前锋都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子夜的本事当然不止是能做一个好前锋。 这时,应子夜恭恭敬敬地对萧晏行礼,但骨子里透出的冷漠却叫人一看便知。 萧晏微微眯了下眼,却也和和气气地寒暄了两句。 萧倾这时想到了他看着小小肯定也不高兴,难免有点后悔刚才开口得太快。 不过不是说了吗,兄弟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难过也可以找兄弟分担一下,这样程度自然减轻一半。 所以应子夜看过来的时候,她趁萧晏没看见,偷偷做了个讨饶的小动作,她自己没感觉,应子夜却是觉得很有些俏皮可爱,于是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好看了不少。 萧晏只当自己没看见,手指却在袖子里握了一下,这才伸出来摸了摸小小的脑袋,道:“皇兄,这便出发了吧?” 本来萧倾想着不带萧晏,她和应子夜就可以坐在车中聊天消遣,现在萧晏坐在里面,他们自然聊不好了。 萧倾应了一声,指了指自己右边靠窗的位置,叫应子夜过来坐,便吩咐马洪启程了。 应子夜和萧晏相对坐着无言,萧倾则坐主位往前瞪着眼,没过一会儿就觉得旅途无聊了。 小小已经乖巧地睡着了,萧倾看了一眼就不再看。她本想松松散散地歪在座位上,可萧晏坐得笔直端正,她也不得不端着架子,十分辛苦。 都怪萧晏起得早! 萧倾很后悔没有带本闲书出来打发旅途。 不过,如果她真带出来了,萧晏肯定又会告状的吧? 萧倾没办法,又不好出去,只能吩咐马洪让他快点。 于是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音寺山门下,萧倾很快跳出去,道:“马洪,马车就放着儿吧,我们走路上去。” 总算可以摆脱萧晏了。 马洪哪能不知道萧倾的心思,他应了一声,就听见萧倾对萧晏道:“晏弟,我和子夜先去找觉言大师,你慢慢走都可以,咱们在寺中见吧。” 萧晏点头笑道:“晏听兄长的。” 萧倾于是又对马洪道:“马洪,晏弟年纪小,你便在他身边吧,若有什么闪失,我可要问问你。” 马洪自然应下。 萧倾知道自己先走,那些暗卫肯定要跟着她走,所以有此安排,她虽然不喜欢萧晏,但出门在外,她还是会考虑萧晏的人身安全。 “兄长路上当心。”萧晏看着他们越走越远的背影,特意等了好一会儿,才往上走。 马洪都有点同情萧晏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陛下不喜欢与这个亲弟弟为伴几乎是宫里宫外皆知的事情,可这位晏殿下从来像是不知道一样,依然亲近着陛下。 马洪觉得,他一定是知道的。 那么不会更难受吗? 马洪往旁边看这几年越发沉默了的刘意,心想什么样的主子带出什么样的人,刘意之前在陛下身边时可不是现在这样。 话分两头,萧倾跟着无先生学身法还真不是白学的。这是到目前为止,萧倾唯一单独学习的课程。她曾对傅明奕旁敲侧击磨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才从傅明奕跟蚌壳一样紧的嘴巴里撬出来无先生只教她一人的信息。 她倒是没敢跟无先生求证过,因为按照这两年的教学节奏,她感觉无先生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寻找一切可以给她加重课业的机会。 不过效果也是十分显著的。 虽然她不敢说自己可以向无先生那样飞檐走壁,进出皇宫就像进出自家后院一样,但是她确实因为与无先生学习了身法,所以身手敏捷,步伐轻盈,连呼吸都与寻常人不一样。 这会儿她和应子夜上山,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便到了寺门口了。 萧倾笑道:“子夜的功夫又精进了。” 应子夜也笑道:“晴弟的身法又快了许多。” 他们这不是第一次在宫外活动了,萧倾在外头便自称肖晴,应子夜便叫她晴弟,她便直接叫他子夜。 他们已经习惯这么叫着,连马洪觉得他们之间倒比陛下和晏殿下之间更多几分兄弟之情。 觉言大师昨日就得了傅明奕的信儿,这会儿正在寺门前等待。 看见萧倾和应子夜,觉言脸上漾开笑意,走过来道:“施主别来无恙。” 萧倾同他一礼,道:“觉言大师别来无恙。今日冒昧前来,希望没有扰了大师清修。” 觉言大师摇摇头,眼睛往后看了看。 萧倾会意,赶紧小声道:“晏弟走得慢,正在上山路上,我和子夜先上来看望觉音大师。” 觉言点头,“施主稍候片刻。”说着回头对身后的人吩咐了几句,这才又走回来引着萧倾往上走。 这不是萧倾第一次来天音寺,上去觉音大师禅室的从来都只有萧倾一人,从来都是觉言大师亲自带去,所以他站在原地,准备等萧晏他们上来。 萧倾随着觉言大师一起往上走,很快就到了觉音三年前闭关的石室外。 越往上走,萧倾就越发沉默,心中也越发沉重。 石门外后来移来了几块石头,一个个造型古朴,摆在那里当作桌子板凳,每回萧倾来的时候,就和觉言大师一起对坐桌前,有时候是喝茶,有时候是下棋,偶尔交谈,但是交谈的声音也放得极低。 觉音已经三年没有走出过石门了。 萧倾也从来没有走进去石门过。 开始萧倾还会问,诸如觉音大师什么时候能出来?是受伤很严重吗?这之类的问题。 但是来的次数越多,她就越不会问了。 她只是觉得沉重,只是不自觉地安静下来,只是心里总是提醒自己,觉音与她有二十年的约定,他会出来的,会好好的,会在与她对坐饮茶,再继续三年前未尽的交谈。 而觉言从来不会主动提起,只是每次萧倾来的时候,他内心都是高兴的。 三年的时间足够见到一个人的真心。 觉音没有救错人,只能说是命中注定。 萧倾和觉音在石门外坐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的时间,萧倾会说一些平日里有趣的事情,觉言有时候与她打佛语,有时候只是聆听。 时间差不多了,萧倾便下山去上香,觉言则又独坐了一会儿,慢慢踱到石门边低声道:“萧施主走了。” 里面一点生息也无,就像从来不曾有人进去过。 觉言叹了口气,也缓缓下山了。 。顶点 第123章 插曲 无人在旁,山寺清静,萧倾便一路缓走慢观,倒不急于下山。 见不到觉音,她心里总不太痛快,总觉得这是觉音所说的天谴之故。 却又不得求证。 今日来寺中上香的人不算多,原本傅明奕是想要封山的,可萧倾坚决不同意,傅明奕想了想,最后便也作罢,只是这样一来,赵右辰、马洪都等人的压力就大了。 不过萧倾知道,一般她要便衣出宫的话,无先生都会隐藏在不远的地方。他从不出现,也不会对她做的任何事发表意见,但他也从不远离,直到她回宫。 萧倾也知道,无先生是傅明奕的人。 不过,这不是个值得纠结的问题。 萧倾慢慢走着,不自觉便到了一片竹林旁。 天音寺中有许多这样的竹林,当年她惊魂归来,与觉音静静喝茶的时候,也能看到一片竹林。 她记得那时觉音还拿出一套特别漂亮的白瓷茶具,那瓷面在月亮下有星星点点的光。 因为被勾起了回忆,萧倾便想要到竹林中走一走。 林中有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小路,小路旁还有些小石凳小石桌之类的,应该是供香客休息之用。 萧倾走着走着,便听到了人声。 她屏息听了听,感觉有四五个人的样子,应该都是些女孩子。 她与无先生学功夫,呼吸吐纳那是基本功,虽然她没有像无先生那样有强悍的内力,但是这种程度的听音辨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原本她想要避开人群往回走的,可是却突然听到其中一个女孩子大声呵斥道:“光天化日,神佛在旁,你们这样难道就不怕报应吗?” 这女孩子声音有些嘶哑,听起来有些狼狈,但是说话却极有气势。 萧倾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顿时其他的女孩子都哈哈笑起来。 其中一个道:“莫要说这些话来吓唬我们吧,楚大小姐,就算是有报应,那也是报在你那断命的娘亲身上。哎呀,谁知道她那么短命是不是因为坏事做多了,糟了报应呢!” 一众女孩子又夸张地笑起来。 “你……”先前那女孩子明显气着了。 萧倾摇摇头,小孩子就是喜欢耍嘴皮子,这些话说得也不敬先人了。 她正想着,那女孩子厉声道:“住手!放肆!不要碰我!走开!” 她一边喊一边挣扎,接着又喊了句:“来人呜呜……”最后的尾音就极为沉闷直至消失了。 这绝对是被人堵住了嘴。 果然,又有女孩子道:“把她衣服给我剥了,哼,若不是顾念你是楚家人,我真恨不得挖了你的眼睛,看你还……” 萧倾觉得这样下去恐怕没有好事儿了。 女孩儿家家的,怎么做事情这么…… 她转头快步往竹林深处走去,不过走了十几步就看到三个女孩子把一个女孩子压在地上剥她的衣服。 “咳咳。”她赶紧出声,面容冷沉下来。 萧倾脚步轻,那几个女孩子都没发现她走过来了,这时突然听到声音,一时慌了神。 站在旁边看着的女孩子回过头来一看,原本还有些害怕警惕,但见萧倾长得俊俏,又正是少年模样,心里便定了一下。 她侧过身伸出袖子掩住自己的半张脸,温声道:“这位小公子,这边是家务事,小公子可否回避一下啊?” 说着她又忍不住看了看萧倾。 萧倾冷着脸,眼睛飘向她身后,道:“家务事也没听说要在山寺之中处理的。在下看诸位姑娘都是有身份的大家小姐,怎么身边也不见侍候的人,着实奇怪。” 那女孩子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听到萧倾这样说话,便沉下脸来。“小公子管得也太宽了吧?” 萧倾一拍手,“哦,在下知道了,恐怕处理家务事也不方便让下人看见的。” 她往前走了两步,假装要仔细看看情况,那女孩子便赶紧拦住了她,不让她过去。 “既然这样,恐怕在下也确实不方便在场。”萧倾点头表示理解,并且转过身去。 被压在地上的女孩子剧烈挣扎着,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拦着萧倾的女孩子却微微扬起下巴,“知道就好,你快点……” 萧倾却突然大喊道:“来人啊!有女贼行凶……” 那女孩子大惊,厉声道:“你瞎喊什么!”另外三个女孩子也慌得松了手,让被她们压住的女孩子得了机会一脚踢开一个,然后钻了空子爬起来。 “你们快快拦住她啊!” “来人啊!有女贼……” “不准喊!” “我们快跑吧!” “来……” 四个欺负人的女孩子无计可施,又怕被人撞见,只好慌慌张张跑了出去。 只有那个被欺负的,拧着眉毛看向萧倾,道:“别喊了,不会有人来的。” 萧倾自然也不是真要把人喊过来才罢休,但她很好奇这个女孩子的冷静。 “你怎么知道不会有人过来?” “她们想要给我难堪,必定先清过场了。” “那我怎么来了?” “你能进来,不代表别人也能。” 这女孩子比萧倾高了一个头,按照这个世界的标准,在女孩子里已经算高的了。而且她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还有生长的空间。 萧倾内心有些羡慕起来。 她转过头,“姑娘还是整理一下吧。” 那女孩子见萧倾这般作为,福身一礼道:“多谢小公子援手。敢问小公子名姓,来日若有机会,小女子必定报答。只是小女子不便诉说闺名,还请见谅。” 萧倾“噗嗤”笑起来。 “不值一提。姑娘日后还是不要单独行动,注意安全为好。”说着便翩然而去,来的时候快,走的时候也很快。 她听得出来之前那几个女孩子已经跑得很远,应该不会再回来。 她不知道,即便是这样,她救下的女孩子回去也没逃脱一顿板子,还被关在家中阴冷的佛堂里三天,若不是发烧烧得厉害,几乎要出人命,最后还没那么快被放出来。 竹林的事情对于萧倾来说只是轻易可忘的一个小小插曲,可是她不知道,她一时无心的善意,却是支撑一个在黑暗中独行的人继续生存下去的一点光明。 。顶点 第124章 回城 萧倾一路走走看看,遇到佛像便缓缓拜下,又从钱袋子里摸出铜板放到案前作为香油钱,这样慢慢悠悠地晃下山时,应子夜正与马洪在一处说话。 萧晏和刘意都不在旁边,想来是去上香去了。 萧倾远远望了眼大雄宝殿的方向,却并不往那边走,而是朝应子夜和马洪的方向走去。 只有大雄宝殿她是不进去的。 应子夜正对着她的方向,所以先看到她过来。 不一会儿,马洪也转过身来。 两人站在一处,应子夜年轻高大,面容英俊。相比之下,马洪就并没有多么出众了。 可是这三年来,马洪的忠心和付出有目共睹。 萧倾早就告诉已经拿到药方的明岫,让她尽可能快点研究出可以让马洪彻底解毒的解药,可是这三年来,似乎并没有什么进展。 马洪却并不着急,倒叫萧倾越发觉得内疚。 马洪快步走上来道:“公子,晏公子正在大雄宝殿上香。” 应子夜也走了过来。 萧倾点点头,问道:“既然来了,你们便也去求个平安吧。” 可是这两个人竟然一个都没有动。 萧倾也不强求,她心里想着觉音的事情,总不那么痛快,不过她也不想因为自己心情低落就影响旁边的人,于是笑了笑,道:“难得出来一回,一会儿下了山,可得到城中好好看看。对了,子夜,上次你买的那个酥饼是谁家的,虽然卖相不怎么好,可真是好吃。” 这是有真事儿的。 因为应子夜每月都会去一趟南校场,所以萧倾多半会在那一天与应子夜小聚。上次应子夜从宫外带了几块酥饼来,虽然样式不如宫中精致,食材肯定也不会比宫中更好,但是萧倾吃了一口便觉得酥软好吃。 更特别的是,她感觉那几块酥饼的做法有些接近她的世界里的饼干工艺,所以吃了一次便惦记上了。 她不止是嘴馋想吃了,还想看看这家店是个什么样儿的。 应子夜自然点头,道:“是家不起眼的小店,且在偏巷之中,公子莫要嫌弃店小简陋才好。” 马洪没有说话,不过看起来不太赞同。他觉得萧倾贵为天子,在宫外吃东西即便不考虑安全的因素,也不能在不知名的小店里用餐,但他也知道他们这位陛下私底下性情跳脱,是最不喜欢宫中那些条条框框的,所以耐着性子没发表意见,心里想着一会儿一定要多注意一些。 萧倾哈哈笑着,“听说美食都在民间,越是这些不起眼的小店,说不定越是有些不为人知的美食秘方,一般人可寻不到。” 正说着,萧晏和刘意已经上完香回来了。 他手里还是抱着小小,好像一直也没有放下来过。萧倾看到他便敛了敛笑容,道:“晏弟拜完了吗?” 萧晏笑了笑,“劳兄长久等了。”他总算舍得把小小给刘意抱着,自己从袖中取出一个深紫色绣明黄色祥云,勾以金线的福袋,双手递了过来,道:“晏为兄长求了张平安符,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材料。还请兄长笑纳。” 萧倾看了一眼。萧晏有个极让她佩服的地方——无论他想什么,他总是能摆出极为谦卑的姿态,让你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她伸手接过平安符——其实还挺好看的。 “谢谢晏弟,是兄长疏忽了,反倒叫晏弟为兄长请符。” 萧晏笑了,“兄长明鉴,这本也是弟弟的本份。” 两人又说了几句,便一起往寺门外走去。 马车已经停在了寺门外,马洪和刘意自觉地坐在前面赶马车,请萧倾、萧晏以及应子夜进去马车。 萧倾没打算带着萧晏去逛街,便对外吩咐马洪先去太傅府上,准备把萧晏丢给傅明奕。 她见萧晏看着自己,便笑道:“晏弟为太傅请的平安符,一定迫不及待地想要亲手交给太傅。做兄长的没能为弟弟请平安符,但晏弟的心愿,兄长一定为你达成。” 萧晏眨了下眼睛,长长的黑色睫毛也跟着扇了一下。 紧接着,他笑道:“多谢兄长成全。” 回程的路似乎总是比出行时要好走。等他们回到南华城时,已经到了中午了。 第125章 死脑筋 应子夜笑了。 确实是不好,而且,不好都不足以形容这家店现在的生存状况。 确实是小店,就和许多普普通通的小酒馆差不多,不过小酒馆里只有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要是不仔细看的话,都很难发现他。 看起来是个年轻的书生。 他面前的桌上并没有酒菜,甚至连一杯水都没有,只有一本书,和笔墨在旁。 小小的砚台才巴掌大,一根毛笔架在砚台上,而他神情专注地翻看着面前的书,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了。 应子夜要喊人,萧倾伸手摇了摇。 她往旁边看向位于门口的柜台,里面并没有坐着掌柜的或者伙计,而且她注意到,柜台的台面上已经积了一层浅白的薄灰了。 额…… 应子夜小声道:“这家店的老板是个老妇人,那边是他的独子,姓乔名白,今年十九岁,听说准备今年参加定州的州试。” 萧倾点头,心想应子夜看来不是第一次来,这情况摸得挺清楚的嘛。 “那他母亲可是有什么不便之处?” 应子夜点头,继续小声道:“老妇人腿脚不便,越到冷天越是难受,此时应该在后院。” 他顿了顿,“乔白家中只有母子二人,平日里都是乔白在照顾母亲。那酥饼便是乔白母亲制作的。” 萧倾心想,如果是这样的话,看来只是口味相似,并不是她内心隐隐异想天开的那个理由了。 她看了看小酒馆,对应子夜和后面跟着的马洪示意着,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了酒馆。 等走出几十步之外,应子夜问道:“公子不想吃酥饼吗?” 萧倾点头,“其实是想的,不过也不是一定要现在吃到才行。听你刚才说的,这个乔白和母亲相依为命,虽然依赖酒馆为生,但一没有人手,二没有生意,恐怕生活……嗯……比较困顿吧?” 应子夜点头,“确实如此。子夜曾与那乔白交谈过,他是个……”他想了一会儿,“有点死脑筋的人。并不善于经营生意。” 萧倾被他的说法逗笑了。 她想了想,转身去问马洪:“身上带钱了吗?” 马洪点头,“公子想吃什么买什么都是够的。” 正说着,三个壮汉从路口歪歪斜斜地走了过来。 马洪沉着脸,很自然地站到了萧倾的前面,应子夜也暗自警惕着,微微垂头。 好在那三个壮汉的目标并不是他们。 他们明显喝得有些飘了,这会儿有说有笑地歪过去,其中一人不经意地看到应子夜,明明已经过去了,却又回过头来看他,似乎有点疑惑的样子。 应子夜没有注意到他,但是萧倾却看到了这一幕。 这个人…… 萧倾正在回忆,那个人转头和旁边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们三个竟然都往后面看过来。 马洪冷着脸,已经做好动手的准备了。 而那三个人勾肩搭背的,竟然朝他们走了过来。 萧倾看得很清楚,他们应该是在看着应子夜。 “你认识他们?”萧倾小声问。 应子夜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但是他摇摇头,不记得有和他们打过交道。 萧倾还想说什么,最开始看应子夜的人已经开口了。 “喂,小子哎,我看你长得不顺眼,你要是给爷爷上贡点儿酒钱,爷爷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怎么样?” 应子夜挑了下眉毛。 自从他进了军营,在南校场打出点名号来了,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跟他讲话了。 他抱着手臂,微微收着下颌,没有说话。 那人觉得自己被忽视了,心里便冒出火来。 “聋了啊?你听到没有!”说着捏着拳头就冲上来了。 萧倾一瞬间想起来他是谁了。 说时迟那时快,应子夜迅速出腿,那人还没欺身近来,就被他一脚踢出去老远,狠狠撞到墙上,又滑了下来。 喝醉酒的人本就比平时重。那人抖着肩膀摔下来,竟然再也没起来。 另外两人一怔,眼睛再看过来就相当不善了。 “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格老子的,敢欺负你爷爷头上来了!老子费了你一条腿!” 两人似乎醒了点儿酒,不知从哪里摸出匕首沉着脸就冲了过来。 三年间,萧倾出宫也有好几次了,但是这是第一次真的遇上了打架事件。 其实她内心是有点小兴奋的。 虽然马洪和应子夜肯定不会让她上场,但是她还是习惯性地垂下袖子,袖中藏着的小竹筒已经到了掌心。 不过,对付这样的地痞流氓,其实是用不上的。她也不过是按照无先生的教导,遇到危险随时做好准备的姿态罢了。 这还是李青河表达“诚意”的那个小竹筒,但是经过无先生改造后,体积更小——她一手就能整圈握住,但威力更大,除了原本李青河设计的功能之外,竹筒中还装有三根穿了细丝线的长针,线如刀刃,针可回旋,是单体作战的大杀器。 萧倾曾经想过,无先生和李青河两方会不会是江湖上的对头,但是这种事情也只是想想而已。 本来嘛,两方二对二,打完就完事儿了。 可是老天惯爱看热闹的,事情到了这儿就是这么凑巧。 偏巷太窄,稍微有点儿动静就会吸引各家各户的注意。 好在这里没有多少人家,即便是有,一般人遇上这种事儿也不会不要命地跑出来看。 可是,还真就有一个人不要命的,不但跑出来了,还颤抖着声音大喊道:“你……你们是什么人,怎可在……在光天化日之……之下持械行凶?!” 五人一顿,眼睛齐刷刷地看过去,只见乔白苍白着脸站在那里,肩膀收紧,一看就知道又害怕又紧张,但难得的是他居然还没有躲回去。 萧倾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笑。 应子夜皱了下眉,道:“没你什么事儿,走开。”说着先发制人就往那两人走去。 那两人的对手是应子夜,自然不会在这时候找乔白的不痛快,于是又握着刀也朝应子夜围过来。 乔白一看这架势,连忙接着大叫道:“你们……大萧律第八十三条有言,大萧子民凡……” 那两人对看一眼,其中一人转过身去,“小子少管闲事,滚开!不然老子削了你的嘴!” 应子夜已经和其中一个对上了。 乔白正气凛然道:“这就不对了,大萧律九十二条有言……” “你他妈真是吵死了,大萧大萧,大萧都只剩一半了,律个屁的律,蒋爷爷的规矩就是那什么律,老子先削了你的嘴!” 。顶点 第126章 街巷寻衅 萧倾都想叹息了。 乔白确实是个死脑筋。这情况下,一般人只要带点脑子出门的,没点儿打架的本事,肯定就跑了。 可乔白居然还在那里试图与醉酒的地痞流氓理论。 “这话就不对了。大萧的律法并非是一人之律法,且……哎呀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啊……” 他不知道,他就是现场最软的那颗柿子,好捏就行了,不用好说。 因为乔白的加入,以及他极其不识时务的行为,萧倾预想中的打架场景很快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一是应子夜顾及到乔白的安全,在大声呵斥他离开不成之后,不得不分心注意他的动向,一心想要把眼前的人解决了之后就去给乔白解围。 可是与他缠斗的大汉虽然并不见得功夫有多好,但是显然在街头巷尾打架的经验丰富,在这狭窄的小巷中竟然还能保持着不被应子夜轻易解决的程度。 而马洪要保护萧倾,所以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关注着周围的情况,一边把萧倾给牢牢保护在身后,并没有去给应子夜帮忙。 二是冲着乔白去的人竟然发现这个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文弱书生竟然狡猾得像是兔子一样,每次他感觉就要抓到他了,但最后都被他跑掉了。 他跑也就算了,居然嘴巴还一直不停地唠唠叨叨,说的都是他不爱听的话,气得他哇哇乱叫,恨不得把他嘴巴缝起来才好。 三是之前撞到墙上摔下来的那个人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清醒了。他睁开眼看了看四周,一边是小心翼翼保护着萧倾的马洪这一堆,一边是正与他兄弟打成一团的应子夜这一堆,还有一边是追着个书生满场跑却也没有讨到多少便宜的另外一个兄弟那一堆…… 真的是好不热闹,乱七八糟。 这样下去不行了。 他们在南华城不说是横着走的人物——毕竟现在南华城是国都,可不是叫做南定城那会儿的事儿了。蒋大爷也是再三叮嘱,要低调,要注意分寸等等之类的话。 可是,他们这么多年在南华城里,也不是随便就能被不知道什么人给欺负成这样儿的啊? 不说他们自己面上无光,这可是给蒋大爷丢份儿啊! 那人这么一想,突然就从腰间摸出个东西,用尽全力往窄巷的墙那边狠狠丢了过去。 萧倾他们注意到他这个动作的时候已经晚了。 马洪意识到不妙,于是很快道:“公子,我们先走。” 乔白耳朵尖,他一边躲避着那个意图对他持刀行凶的人,一边朝萧倾的方向奔过来。 “这位公子……” 萧倾多看了乔白几眼。 正说着,巷口竟然又冲进来几个……不,看样子至少也有十来个人,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手中虽然什么也没拿,但是那表情和身型一看起来就很不好惹。 这就是3v3演变成了打群架了吗? 萧倾嘴角抽了抽。 “哎呀,怎么可以以多欺少,这样是不对的……” 萧倾翻了个白眼,已经无语了。她很快抓住了乔白的手,道:“你要是还想要命的话,一会儿就闭嘴,什么都别说了。” “公子?”马洪不太赞同萧倾的举动。 萧倾道:“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丢在这里不知道要被打成什么样子,不如带走。” 乔白看着巷口潮水般涌过来的,表情实在算不上有多友善的人群,暗自吞了吞口水,也知道识时务是多么重要了。 他往萧倾那里又靠了靠,虽然很明显地看出来萧倾比他小,但是他就是觉得这个比他小的少年是个靠谱的人。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乔白在这个时候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以及顺从本能。 所以他被萧倾牵住的手紧了紧,真的闭嘴了。 算了,古人云朽木不可雕,他都讲了那么久了,那人还是吵吵嚷嚷要撕了他的嘴,可见圣人道理,大萧律法什么的跟他讲也是对牛弹琴。 努力过的乔白感觉良好。 萧倾则在心里想,总算有我的用武之地了 打架她或许不行,但是逃命她可以被称为“在行”。 无先生三年来的魔鬼训练总不是白训的,萧倾对他很有信心。 往里走是死胡同,只有往巷口突围。 萧倾喊了一声应子夜,开始带着乔白如乾坤大挪移一般穿梭在冲过来的人群中往出走。 应子夜再不恋战,冲到旁边配合着萧倾排除障碍,马洪则在另一旁为他们开道。 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在放慢动作,有的人冲上来,有的人飞出去,有人撞到墙上……甚至有的时候,乔白觉得是自己在飞。 这是之前十九年他都不曾经历过的人生。这种体验让他觉得无所不能,又自在轻松。 太新奇,太美好,让他不自觉地转头去看萧倾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来。 终于,到了巷口。 身后是各种姿态堆积起来的人形生物,萧倾在回望的时候寻找着应子夜的身影,并且准备放开乔白的手。 可是乔白却紧紧抓住她的手,惊叫道:“小心!” 萧倾警觉地抬头望去,窄巷两边的墙头上各站着两个人,他们一边纵身跃下,一边拉扯着一张大网,眼看着就要把它们全都网在其中。 失算。 来不及躲避的萧倾推开马洪和乔白——马洪推开了,乔白却因为死死拉着她,最后被一并扫进了网里。 马洪大惊失色:“公子!” 而那四个人身手矫健,已经拖着大网行了几米后,飞身跃起,四个人扛着两个人很快跳过了墙头。 “公子!”很快有人缠住马洪和应子夜,这些人的战斗力和之前的人比,不止提升了一个档次。 萧倾开始怀疑,这不是寻常的街巷寻衅。 暗卫和无先生不会放任他们到这种程度。 很有可能,暗卫和无先生也…… 这是个糟糕的消息。 乔白在大网被拖行的时候强迫自己背朝地面,把萧倾护在身上,所以此刻背部火辣辣的疼。 他想,肯定是流血了。 可他看到萧倾严肃冷静的表情,他便觉得背上的热度似乎消减了一些。 也许,情况并没有太坏。 搜狗阅读网址: 第127章 乔白的自尊 周围黑咕隆咚的,但萧倾却奇怪地觉得平静。 如果一国的皇帝随便出个宫就被轻易装网扛走了,这未免也太……搞笑了一点吧? “你……你在想什么?”黑暗中眨巴着两只眼,那是缩在一旁的乔白。 萧倾看过去,心里有个古怪的想法,但是还没能求证。 方才那个人被应子夜摔出去的时候,她就已经认出来了。那个人是三年前她和赵右辰救下应英时遇到的几个人之中的一人。 她记得当时他们说是蒋天霸的人? 就是那个人长相并没有什么让人难忘的特色,但是,如果她都记得起来那个人,没道理深受其害的应子夜记不起来。 萧倾甩了甩脑袋,见乔白还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只好回了一句:“我在想是谁绑了我们。” 这是一辆马车,四面都是密不透风的黑布,按照颠簸的程度来看,马车行得极快,而按照这个行走的速度和四周的声音来看,城中没有这么大的地方,应该是在南华城外。 他们之前被敲晕了,醒来时已经在这里,不知日夜,不知何处。 好在,他们都没有被绑起来——虽然被困在这里面出不去。 反正也这样了,不如节省点力气保持清醒。 萧倾双手枕在脑后往后一靠,神色淡淡。 乔白看着她,心里也渐渐平静下来。 他想,眼前的少年似乎天生有种……很吸引人的特质。 “你多大了?”他忍不住找萧倾说话。 萧倾看了看他,没有回答,却问道:“你喜欢读书?” 乔白点头,“读书使人明智,况且,我还要参加乡试。” 乔白长得白净,大约是喜欢读书的原因,所以不说话的时候显得有几分书生儒雅。不过刚才她拉他的手奔逃之时,摸到他手掌心有不少老茧,该是长期料理家事的原因。 “其实刚才你不应该出来。现在,是我连累你了。” 乔白摇头,“不法之事就在眼前,我怎么可以不出来。况且,也不是你连累了我,是这些人行凶作恶。” 萧倾笑了。 她的笑声里似乎有一丝难以捉摸的讥讽之意,乔白敏锐地捕捉到了,便有些着恼。 “你笑什么?” “没什么。”萧倾心想,这个人有点死脑筋,连子夜都这样说过的,这样的人最不好教,明明白白说的话,不但说不通,还会惹得自己生气,她才不要生气。 乔白却认真了。“你分明笑了。”他不高兴了,“做人要诚实,你明明笑了,为什么又说没什么?你肯定是在笑话我!” 萧倾没心思跟他吵架,于是干脆不说话,只闭目养神。 乔白本来心里就有些惶惶,现在见她这样,就像是心里面有个火药桶被点燃了一样,不依不饶起来。 “你快说为什么笑?”他倏地站起来指着萧倾。 “你笑什么?” 萧倾被闹得没办法,反问道:“你读的书里面有教你这样暴躁的吗?” “我没有暴躁!” “那你可以像我一样坐下来安静一会儿。” 乔白无语,又觉得生气,一口气梗在喉咙里,竟然好半天没再说话。 最后,他泄气了一般,一屁股坐了下来。 萧倾心想,这个年纪的小孩还在反叛期,情绪阴晴不定也属正常,读再多书也是一样。 却听见乔白说:“你和他们一样,只会笑话我,说我读书没用,说我是书呆子,说我笨,不会看人脸色,不会做买卖,我娘亲就是因为有我这样的儿子才会生病,我没给我娘亲挣一点光,只连累她在外被人嘲笑……”他一边说一边缩鼻子,然后哽咽着,最后竟然哭出声来。 萧倾心里不好受了。 “你别哭啊,我跟你道歉好吗?我真的不是笑你,我是想起来我的……老师了。”萧倾手足无措,脑袋里面转得飞快,想要找个合适的理由。 她真不该笑,乔白这孩子生存环境本来就不怎么好,如果他安于现状,混混度日那也就罢了,可偏偏他还爱看书,想要参加科考,想要出人头地。而且他认死理,少变通,这样的人自尊心最强,平日里还好,现在这状况下,他只会被寻常人要敏感得多。 “哎呀……你别哭啊……” 萧倾烦恼地抓了抓头,可乔白却哭得更大声了。 “我错了,我道歉啊,对不起行不行?”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笑?”乔白抽噎着问道。 “我说了我是想到我的老师了。” “你骗人!你不说实话……呜呜……”乔白哭得更凄惨了。 为什么要把这个货跟她关在一起啊!她还要负责哄孩子吗?! “我没有骗人……” “你就是骗人,你在笑话我,是我说的不对吗?还是你也像他们一样,觉得我读书没用,觉得我没本事,连累……” “停停停。”萧倾听不下去了,见他还在哭,忍不住吼了一句:“叫你不要哭了!” 萧倾本来是想哄他的,可是哄半天也没用啊,而乔白听多了她之前无可奈何的软声相劝,突然被她惊雷之声一吓,哭声被阻隔在喉头,半天没有出来。 萧倾松了口气。 “我从来没觉得读书没用。你爱读书是对的,这是个好习惯。人不读书只会变笨,那些因为你读书笑话你的人都是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的人,他们的生活大概可以很安逸,但是他们的脑袋里可能……可能只装得下他们现有生活里的东西,装不进更多的东西了。你不一样,你读的书越多,见识越广,便可以装下许许多多的东西。大到……”她比了比,“整个天地。” 乔白头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他眼睛看着萧倾的方向,尽管周围很黑,他都看不清萧倾的脸,但是他却觉得她的眼睛很亮。 “不过,光读书也是不行的。书也是人写的,只要是人就有自己的思想,有的思想对于你来说是合适的,有的思想对于你来说是不合适的。你在读书的时候,有没有发现有的地方你很难看懂,有的地方你看一眼就心有所感?有没有觉得有的地方写得好像不太对,有的地方写得大快人心?” 乔白不自觉地点头,“倒没有觉得哪里写得不对,只觉得自己脑子笨,未能参透其中的道理。” 萧倾一拍掌,这就对了,读死书就是这样的。 。妙书屋 第128章 孺子可教 “你听没听说一句话?” “什么话?”乔白被勾起了兴趣。 “尽信书不如无书。”萧倾顿了顿,“读书也要有选择,要读好书,好书里,也有适合你的书和不适合你的书。比如你为了参加乡试,是不是就应该看些正统经书,流传千古的名家之作?” 乔白点头,他看的就是这些啊,而且,很多他都是去书馆抄回来的,因为他买不起。他偷偷攒钱买书的事情已经被娘亲说了很多次了。 “那你看那些茶馆说书唱戏的,他们是会看这些书呢,还是多看看市面上流传的戏折子,话本之类的呢?” “当然是后者。” “那你觉得那些戏折子,话本上写的都对吗?” 乔白瘪瘪嘴,“有些荒诞不经,实在误人子弟。” 孺子可教。 “你看,所以书也有好坏,也有对错,这就是尽信书不如无书了。” “可是那些经典正统之书,世代传诵,怎么会错呢?” 萧倾给他一个大大的大拇指,“你看,你现在已经学会思考了。” 乔白不高兴了,说得好像他平时不思考一样。 “没错,世代传诵的经典之作自然称得上是好书,不然也不会成为经典,千古流芳。但是,世变时迁,即便是经典,难道每一字每一句都合乎现状吗?” 萧倾把话又说回来,“比如说,方才你说不法之事就在眼前,你一定会站出来。诚然这是对的。但是你看你,一不会武功,二又没有把握劝服对手,你站出来只能证明你道德高尚,有正义感,对解决事情有帮助吗?” 乔白傻眼了。 书上不是这么说的。 可是该死的他觉得萧倾说得很对。 事情没有解决,他站出来的结果就是他们一起被关在这里了。 萧倾摊摊手,觉得自己以后回去了可以去考个教师资格证了。 “这就说明两个问题,一是你的能力还没有成长到能解决这类事情的程度,二是现状不适合你来出面解决这件事情,或者是不适合用你刚才出场的方式来解决事情。” 既然说到这里了,萧倾便不打算口下留情了。 “而且你看到了,我身边的两个人都是有些功夫的。试想一下,如果你不出来,我们会不会很快就能解决那三个人,不至于拖延战局,招来那么多人。” 乔白有些丧气,所以,他一腔热血地站出去,不但没有帮到人,还害了人。 “对不起。” 萧倾摇摇手,“这件事情也不怪你,我说的只是寻常的情况。”她没办法告诉他,这些人很可能是冲着她来的。 “我举这个例子,只是告诉你,书是死的,人是活的。人读书是为了明自己的智,让自己变得强大,但并不是书里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有这个效果。还要因时因势去思考。” 萧倾看不到乔白的表情,他不说话的话,她就没办法判断他的情绪。 她想了想,“有个办法,不是说知行合一,读万卷书,行千里路吗?你除了读书,也要多出去走走,与人接触,见见世道,见得多了,你就能知道书里说的哪些适合你,哪些不适合你了。” “父母在,不远游。”乔白这回反应很快。 萧倾点头,“你母亲的身体状况确实需要考虑。所以这件事情需要你们家人一起商量。不过,我的意思也不是叫你马上行千里路去,你的小酒馆其实就是个小小的世界。经营酒馆也是参与世事的一个方面。” 她忍不住又多说了一点:“你要买酒,要卖酒,这都需要与人接触,你要了解行情,就需要到城中多看看,你要扩大生意,就需要与同行多谈谈等等,即便你对这些都不感兴趣,至少你也要能让这门营生足够偿付你们家的生活支出。当然,我说的这些也不是唯一让生活变好的办法。你想读书参加科考也是好办法,你得自己去判断。” 乔白这回很受教。 他将萧倾所有的话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清醒感。 萧倾不知道,正是她在这黑布隆冬的小小马车中,启迪了一个长久处于困惑、迷茫和自尊又自卑中青少年的成长之路。 乔白的名字,正是因为今天听到的这样一番话,在后来大萧的朝堂之上写下了隆重的一笔。 却说正在这沉默之中,马车停下了。 外面传来一个老人爽朗的笑声。 “哈哈,小子有些见识,不同那些酸腐书生。” 萧倾沉下来,自觉地坐正了,知道她所有的疑虑都即将打开。 门被打开,一瞬间强光灌入的刺激感让她忍不住闭了下眼睛。但她仍然稳稳坐在那里没有动。 外面的老人仔细打量了萧倾之后,默默点了点头。 确实是人品相貌都极好,只是可惜了…… 乔白放开遮在眼前的手,这回忍住没有说话。 萧倾方才的教导还是有些效果。 “阁下费了心思请我们到此,可是有要事?”萧倾睁开眼,眼中光华潋滟,炯炯有神。 老人心中更觉可惜,不觉抖了抖袖子,双手握拳,行了个江湖礼。 “在下,蒋天霸。” 萧倾心里想,原来这个干瘦精明的老头儿就是蒋天霸。 与他的名字还真不符。 不过,听说他是做赌场起家的,该是精于算计。 乔白就算是个书呆子,也听说过蒋天霸的名头,这会儿便瞪直了眼儿。 萧倾点头,也回了一礼,道:“在下,肖晴。” 蒋天霸点头,只打量着萧倾,没有说话。 萧倾也沉住气让他看,神色丝毫未动。 开玩笑,上朝让一堆老头子都看过了,她会怕一个老头子? 实在不行的话,也不过鱼死网破。 蒋天霸笑了笑,侧头对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一点头,凶神恶煞地上去拉乔白。 “你们干什么!”乔白受惊,终于忍不住叫了。 萧倾微微皱了下眉,尽管知道自己面对蒋天霸气势一定不能弱,但是对方显然不是善茬儿,这是拿乔白来逼她就范。 这里是城外,看着像是进山的路,不知道是哪一片的山。 无先生和暗卫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蒋天霸为什么会捉了他们呢? 蒋天霸却又笑了下,“我看,你不叫肖晴。” 萧倾心里狠狠跳了一下。 。妙书屋 第129章 因果 蒋天霸见萧倾仍然优雅地坐在那里没有说话,也没有慌乱,虽然内心也要赞一句她的气度修养,但他的善心也绝对不会因为这些东西就多上许多。 旁边那人已经轻轻松松控制住乔白,一手横过来控制住他的肩膀,另一手从前面环过去握住他另一侧的脑袋。 只要他稍稍用力,萧倾毫不怀疑,乔白的脖子就要被他扭断。 而蒋天霸很可能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却还是这样做了。 他们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动手。”蒋天霸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乔白吓得脸色煞白,连喊的机会都没有,就感觉脖子被快速扭过去。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他的眼前,比之前在马车中的黑暗更叫人窒息。 “等一下!”萧倾终于没办法保持沉默了。 蒋天霸满意了。他眯了下眼睛,像是一只老猫在看着自己爪子前面四处逃窜的老鼠。 这眼神让萧倾极不舒服。 她稳了稳心神,快速整理着脑子里的各种念头。 “前辈看来找的是在下。” 蒋天霸漫不经心地抬了下眼睛,却不慌回答了。 萧倾笑了一下。 乔白很害怕。 虽然在他看的书中有许多历史名人憾不惧死的例子。但是当他的生命被掌控在别人的手中,他的生死就是那么一扭动的时间时,他还是害怕了。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他才刚刚解开了一些疑惑,才刚刚想明白一些关于现在和未来的事情,才刚刚认识这样一个虽然比他小,但是可以指导他方向的人,才刚刚…… 难道他的生命就要终结在这一刻,这个地方? 他还有老母亲在家等着他。 乔白流出泪来。 但是他忍着没有喊叫。 他发现萧倾很喜欢笑,而且笑得都不合时宜。 可是蒋天霸好奇了。 “前辈成名已久,江湖赫赫,在下却是个无名小卒,笼中之鸟。前辈这样费心思找在下,引至此处,想必不能留下活口。只是在下即便做鬼也想做个明白鬼,在下不记得有与前辈有过接触?” 蒋天霸“哼”了一声。 “好,看你叫一声‘前辈’的份儿上,就叫你做个明白鬼。” 此刻山风徐徐,天光放亮,正是青天白日之时。 蒋天霸的声音却像是在暗黑的山谷里传出来的一样。 他招了招手,立刻有人给他送来一个系着绳子的卷轴来。 卷轴被慢慢打开,渐渐展现出一副简单的画来。 是工笔的手法,用墨单一,但是却画得惟妙惟肖。 萧倾心里大概有底了。 画上画的正是三年前赵右辰在街上救下子夜的情形。 唯一不同的是,马车里的人撩开了一线窗帘,露出一点侧脸来。 即便是侧脸,萧倾也知道那是自己,因为眼睛很像。 可她记得,当初她并没有在大街上做这样的动作,也不曾往出看过。 画这幅画的人别有用心。 就在萧倾心里快要认定他真的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的时候,却又听见蒋天霸道:“你不姓肖,你姓赵。” 萧倾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脑袋里飞快地闪过许多念头。 为什么会姓赵? “三年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萧倾谨慎地看了看画卷,“画上的事情在下记得,可是……”她在选择合适的措辞。 蒋天霸却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 “很好,那你就应该明白,以命换命,血债血偿的道理!”他的声音充满了狠绝的仇恨。 萧倾皱眉,“当时并没有出人命。” 蒋天霸嗤笑一声,“老夫也不怕告诉你。你们官家的这些个把戏,我蒋天霸太清楚了。你们杀了老夫的儿子,老夫就让姓赵的也尝一尝丧亲之痛!至于那个小子,算他命大,躲了这么多年。你放心,一会儿你也不会孤单。” 他指了指乔白,“眼下这个,和那个小子,都会去陪你的。” “我们并没有杀人。” 蒋天霸冷笑。“你没有,不代表姓赵的没有。你是他们赵家的人,自然帮着他说话。但是这件事情……” 他停顿了一下,手摸在心口,仿佛不能承受这句话的重量,又仿佛一瞬间推开了牢牢压在心口的巨石。 “老夫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萧倾觉得自己大概无法在这种情况下说服固执的蒋天霸了。 而且,她感觉蒋天霸会这样想,一定是有人长期误导他。 “好了,叫你做了个明白鬼,现在,老夫先送这个小子去地下陪你,至于你嘛,老夫为你找了个不错的埋身之所。”他看了看萧倾身后的青山。 握着乔白脑袋的人又要动手。 “等一下!”萧倾赶紧出声。 蒋天霸冷笑,“放心,很快就到你,不必这么急着找死。” “前辈,你也知道,这个孩子是无辜的。” 说道理说不通的情况下,只能尽量为自己多创造些求生的机会。 “他是受我连累,我不忍心眼见着他被你们这样杀死。这样吧,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前辈看行不行?” 蒋天霸冷哼,只看着她,没有表态。 大佬都是这样高冷。 萧倾道:“反正都是要死的,怎么死都是死。这孩子我也不劳烦你们了,我自己杀了他,要么,让我们死在一起,省得你们动两次手,怎么样?” 要不是眼下这个状况,蒋天霸都想要把萧倾的脑袋剖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她口中的“孩子”看起来可比她要大。 而且,什么叫“省得你们动两次手”? “你在耍什么花招?” 萧倾摊手,“前辈您看我们两个,皆是文弱书生,您看我,顶多跑得快了些,我就算耍花招,哪里逃得过前辈的眼睛。更何况,我只是实话实说,并没有耍什么花招。” 蒋天霸冷笑,“若真如此,那可见你们赵家都是些无情无义之人。” “实不相瞒,如果前辈真的肯放他回家,在下自然感激不尽。如果不能,反正我们都是要死的,就让我们做个伴一起死,在下也会记着前辈的慈悲。虽然在下自认并没有伤害过令公子,但是若真是赵……哥所为,前辈这样做,在下也能够理解……” 蒋天霸怒道:“你们欺人太甚!赵右辰是禁卫军统领,身份贵重不假,可老夫的儿子并非故意冲撞上去,你们竟然做出这等残忍之事,将他分尸而抛,到现在老夫这个做父亲的,都没能找全他的尸身!你们该死!” 。妙书屋 第130章 安分 萧倾心里只觉得有一股凉气往上蹿。 赵右辰不可能以这种手段杀了蒋天霸的儿子。 那么,做这种事情的人手段之残忍,心性之暴虐可想而知。 这个人很可能还是给蒋天霸送了这幅画,然后一直影响着他的人。 他做的这一系列事情就是为了时隔三年后的这个结果。 可是,他们怎么会知道她一定会在今天,在那个窄巷出现? 萧倾越想越是惊骇,所有的事情都像一个精心设计的巧合,出现的人,发生的事,一步步到了这里。 暗卫呢?无先生呢? 萧倾告诉自己要冷静。 她还有一个杀手锏。 但是她首先要保证乔白的安全。 这是个无辜的人,现在是他们手中的人质。 “前辈节哀。可是前辈如何断定做这些事的人就是赵右辰呢?” 蒋天霸回忆起那些往事,这时只想倾诉。他压抑了太久,等待了太久,现在他大仇即将得报。 而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他就带着心腹远走高飞,渡过萧水,或者去往西陲,总之天高地远,到时候南定这边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官家又如何?他为官家卖命这么多年,做了多少隐私勾当却不全是为了他自己。那些人的虚伪残忍甚至比他们这些人更甚。 不过他也不怕。 到了这一步,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怕的。 他手上拿着他们的把柄,只要他报了仇,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鱼死网破! 藏了那么多年的唯一的儿子遭此横祸,他蒋家受此一劫,还有什么不可失去的! “哼,老夫在江湖上这么多年,自然不会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所以,你现在也不必说那么多话。” 这是拒绝交流的姿态。 萧倾点头,“好,前辈既然这么说,在下也不多说了。只是,不说在下无辜与否,这个孩子确实无辜,前辈若不能放过,就让他与在下做个伴吧。” 蒋天霸考虑了一下。 原本他能在南华城有这么多年的基业和影响力,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够讲义气。 尽管他做了不少坏事,可是对身边的人却从来都很照顾。所以大家才都愿意跟着他干。 他必须得承认,眼下的少年并不惹人厌烦。 他的儿子不争气。 他早年发展事业版图,没顾上教导他,后来为了安全考虑,又把他远远送走,回来后也藏在一众兄弟间,从不单独见面。等他发现这个儿子没法儿按照他的期望成龙成才的时候,已经晚了。 好歹还有一条命在,他就算这辈子混过去,他也不是不能庇佑。 可是三年前…… 就算他的儿子再混账,那也是他的儿子。如果他还在的话…… 蒋天霸的心里一阵冷一阵硬,最后往旁边看了眼乔白。 难得这个文弱书生,尽管瞪着眼睛,内心恐惧,可是他却一声都没有喊叫过。 要是他的儿子…… 他回过头,好半天才挥了下手。 “大哥?”那壮汉似乎不太赞同。 “丢过去。两个娃子玩不出什么花样来,若是一会儿上不到山顶,再在路上解决。” 萧倾明白了,他们想要把她带上山顶,嫌乔白是个累赘,怕拖累了…… 她瞬间明白了,他们在做完这些事情之后肯定有别的安排,或许——他们想跑,跑出南华城。 是了,他们明明知道赵右辰的身份,但还是这样做了。而这种事情一旦追究起来,他们断难逃脱,所以他们肯定要跑。 “行,如果上不去,我亲手解决他。”萧倾说得很干脆。 蒋天霸冷哼一声,又看了那壮汉一眼。 壮汉只好冷着脸把乔白像丢球一样丢了出去。 好嘞。 萧倾抓住了乔白,被惯性的力撞得往后退了两步。 蒋天霸肯这么宽容,还讲了这么多话,肯定在杀她之前还有安排。 此处是平原,虽然看着他们远远近近不到十个人,但隐在暗处的不知还有多少。 萧倾在考虑是现在发难,驱马狂奔,还是先顺从他们上山。 两者各有利弊。平原易攻难守,他们一旦上了马车奔逃,那就是最大的靶子。山中易守易攻,但如果他们的人藏在山中,或者在山下守着,他们很难逃出山去。 而且,她隐约觉得,如果现在她跑了,后面的好戏就看不到了。 她看了看乔白,有些可惜。 要不是带着他,她完全可以毫无负担地跟他们上山。 她的暗器在山中也能发挥不错的威力。况且,无先生隔一段时间会把她拎出去实地锻炼一下逃生控敌的技能——虽然她的对手只有无先生,但是他一个人真的可以顶好十几个人! 乔白刚刚松了口气,看到萧倾的眼神,心就又提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好没有安全感啊! 萧倾默默收回目光,决定还是上山。 于是再不说话,任由蒋天霸和他的人围着他们上山。 马车被赶着跑远,蒋天霸看着她道:“请吧。” 从头到尾,蒋天霸都没有绑着他们的意思,是另有安排还是不屑如此? 这是座荒山,山道横野,显是人迹罕至。 不过,蒋天霸他们似乎很熟悉路,有好几次都是找的没路的地方往上走。 萧倾怀疑这是为了不让他们记住路,毕竟他们一路都没有被蒙住眼睛。 这不对啊?按常理绑架不应该是这样的啊,他们都不怕人质跑了吗? 他们越是这样,萧倾越是慎重,一路老老实实跟他们往上走,心想,即便她判断错了那也认了。 走了半天的山路,眼见着天都要黑了,就在萧倾以为真的要一直等到山顶的时候,山中突然传来一阵清越的铃声。 蒋天霸停下脚步听了一会儿,哈哈笑了起来。 萧倾心里一紧,感觉到乔白似乎离她更近了些。 “他笑什么?”乔白心惊肉跳。 萧倾正要说她也不知道,只听到蒋天霸喊了一声:“好!” 他停顿了一下,“兄弟们,准备着!” 只见周围树摇影动,沙沙作响。 萧倾心里惊了一下,庆幸刚才没想着反攻。 这周围绝对不止十人! 蒋天霸毫不避讳地道:“兄弟们都跟着老夫几十年了。今日,我蒋天霸敬你们!你们的家人就是我蒋天霸的家人,你们的名字……” 他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永远在我蒋天霸的心里!” 话音刚落,蒋天霸深深拜了下去。 。妙书屋 第131章 乱 很快,蒋天霸身边的数十人将萧倾和乔白团团围在了中间。 “赵晴小兄弟,对不住了。” 得,蒋天霸就认定她姓赵,是赵家人,这回直接把她名字都改了。 “都给绑了!” 萧倾冷静地看着那些人,心里盘算着后面怎么办。 绑手这种事情无先生已经教过了,姿势合适的话,并非不能自己解开。 旁边乔白急得不行,这回真没办法保持冷静沉默了。 为什么肖晴一直都没有动作? 他们素不相识,这会儿是生死关头。难道他真的打算就这样被他们杀死? 不,他不能死! 不能再这样等待下去了! “你们干什么?不要绑我!走开!” “老实点儿!不然一刀插了你!” 萧倾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乔白是真被吓住了,这会儿有点紧张崩溃的迹象了。 看来这孩子一路忍得很辛苦,这会儿让蒋天霸他们一激,情绪终于爆发了。 “乔白。”她平缓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乔白还在挣扎。 萧倾提高了音量。“乔白。” 乔白。 乔白已经紧绷到就要断掉的神经震颤着,似乎在这一瞬间被一只手指轻轻压了一下,即将崩溃的情绪竟然随之有了趋向平缓的倾向。 他愣了一下,看着萧倾的眼神有些犹疑。 旁边的人趁机将他紧紧绑住。 萧倾一直没有挪开目光。 蒋天霸看到这一幕,吩咐道:“这个绑紧点。” 看得出来,萧倾的冷静让他戒备。 萧倾低下头,乖乖让人五花大绑。 她心里想,这种绑法还真要费点功夫了。 很快有人奔至眼前,对蒋天霸道:“共二十人,正在上山。” “领头的是谁。” “有两人,赵右辰,和逃脱的应子夜。” 蒋天霸皱眉,“竟让他跑了。” “大哥,对不起,那两个都没能……” 蒋天霸冷哼,“有了这个,不怕赵贼不来,那一个……是可惜了一点。” “按原计划,引他们上山。” 蒋天霸说着,对左右使了个眼色。 两个人拖着绳子将乔白和萧倾捆在一起,粗鲁地拉着他们往旁边走。 蒋天霸的眼中如有冰火。 很快,萧倾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了。 两人被拉到高高的树前,蒋天霸的声音便冷冷地传来:“看在还算听话的份上,就这么吊吧。” 他话音刚落,他们只感觉到脚下一轻,身上一紧,瞬间被拉扯到了半空中。 乔白惊叫出声,可是除了惊到飞鸟,没有任何帮助。 隐在暗处有人动了一下,却被旁边的人按住了。 两人一对眼,最终都妥协了。 “他们朝这边来了。” 蒋天霸一点头,手一挥,身边除了那个壮汉之外,其他人都退开了,躲进树丛之中或者树枝之上。 萧倾知道他这是想要捕杀赵右辰。 她顾不了那么多,她在想怎么挣脱出来自救救人。 蒋天霸肯定会后悔他的仁慈和轻敌。 “赵右辰!”蒋天霸放声喊道。 “想要你弟弟活命,就带着姓应的,单独上来!” 萧倾小幅度活动着手腕,试了好半天,终于找到点感觉。 “他们……他们会杀了我们吗?” 萧倾没功夫搭理他。 “你在巷子里站出来的时候不见这么害怕。” 乔白被她说的惭愧。“那时候……那时候……” 他终于想到了,“你不是说要量力而为吗?你教会我了,我自然就会害怕了。” 萧倾哭笑不得,“行,那我再教你一个?” “什么?” “你看我怕不怕?” “我看你不怕。” 萧倾点头,低声道:“相信我。” 好了,她找到解法了。 感谢无先生,感谢小竹筒。 不过,蒋天霸一直没有提到过无先生和暗卫,这让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在她思考的时候,赵右辰果然带着应子夜上山了。 “蒋天霸。”赵右辰沉声回应。 蒋天霸“哼”了一声,“你还是来了。” 赵右辰抬头看了眼被吊起来的两人,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 “我就站在这里,把他们放了,我任你处置。” 蒋天霸残酷地笑了,“好啊,你先砍自己一剑,我就相信你的诚意。” 我……又是这么恶俗的玩儿法! 萧倾翻了个白眼,但是她听到赵右辰抽剑的声音。 “赵将军!”她赶紧出声。 赵右辰冷着脸,心里有些柔软。 三年过去了。 陛下每日被太傅严格管教着学习各种课程,在朝堂之上表现得越来越沉着成熟,可是他总是能看到她孩子气的一面,看到她内心的良善还未泯灭。 这让他更加坚信,他的选择并没有错。 陛下,再忍一忍,臣必定为你手刃凶手,绝不姑息! 赵右辰一剑划向自己的手臂。 “不够。”蒋天霸冷冷道。 萧倾只觉得心惊肉跳。 “要委屈你了。”萧倾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 乔白还没明白什么意思,背后就被萧倾狠狠踢了一脚。 紧接着,他头朝下脚朝上,绕着树干转了一圈。 哎哟我的腰…… 不对! 啊—— 乔白终于还是没忍住,在自由绕树第二圈时惊叫出来。 蒋天霸脸色一沉,回头看去。 萧倾已经不知何时跳下树来,身形敏捷地蹿了过来。 不对! 蒋天霸一瞬间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赵右辰迅速出手,和应子夜一起攻向蒋天霸和他旁边的人。 蒋天霸很快做了一个手势。 可是意外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 “大哥!”他旁边的壮汉悲愤地喊道。 蒋天霸一惊,回头去看,却见旁边跟了他十几年的兄弟却对他伸出了手掌,掌中划过一片寒光。 而在他的另外两边,一边是提剑上来的赵右辰,另一边是飞针出手的萧倾。 他的人,一个都没出来。 他心中又是一跳,“你……” 就算他不想往坏里想,可是他身体的本能已经发挥了作用,他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面前的壮汉面色狰狞起来。 可是更让他意外的是,赵右辰竟突然调转方向朝他对面的人一剑刺了过去。 蒋天霸有些恍惚。 跟着他十几年的人对他刀掌相向;他的兄弟们背叛了他,弃他于不顾;他的仇人明明可以趁机杀了他,却转去对付要杀他的人,还有那个手下来报无害的文弱公子…… 一切在他眼前像是在放慢动作。 一切都乱了。 。妙书屋 第132章 多变 萧倾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但是她反应很快。 既然没有认出来,她基本可以判定,乔白是安全的。 只要乔白是安全的,她就不用分心去顾他了。 而应子夜和赵右辰的动作说明…… 她在犹豫了一秒钟之后,决定控制住蒋天霸。 她这么想着,也很快这么做了。 控制住思维混乱的蒋天霸十分顺利。 她将丝线绕在了蒋天霸的脖子上,这个瘦小的老头儿就一动也不敢动了。 而在他们对面,事情又起了变化。 那个壮汉惊讶地看着赵右辰,然后在电石火光之间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两人围攻,他转攻为守,转头就要逃跑。 可是当他奔逃了两步,却发现举着弓箭齐齐出现在周围的禁卫军时,他就知道大势已去了。 萧倾的脸都黑了。 而那个壮汉二话没说,竟然朝自己的胸口拍去。 赵右辰哪里会轻易让他送死,这会儿一剑出去挑开他的手,那力道是不惜砍断他的手腕的。 果然,萧倾眼睁睁就看着那人的手掌还握着刀刃,却已经无可挽回地飞了出去。 萧倾不自觉皱了眉头。 可是即便这样,那个壮汉还是冷冷笑了一声,就地倒下了。 他脸上遗留的最后的表情冷酷而又得意,等赵右辰和应子夜奔过去的时候,那人已经失去了呼吸。 应子夜皱着眉头掰开他的嘴,他嘴里血红一片,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原来,他手中的动作是障眼法,他已经想好了付出生命,真正致命的是他嘴巴里的毒药。 蒋天霸一声不吭,他或许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赵右辰恼怒地看过来,但是在看到萧倾的冷脸时,毫不犹豫地单膝跪了下去,头也跟着低了下去。 应子夜随即跪下。 蒋天霸的肩膀抖了一下,好半天才问道:“是不是你……” 没有人回答他。 傅明奕这才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把他带下去。”他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人,目光中流露出遗憾的神色来。 赵右辰很快来接手萧倾的位置。 萧倾情绪不佳地迅速收了丝线,转身瞪了傅明奕一眼,自顾自走过去放下乔白。 乔白今天受到的惊吓实在是太多了,这时候已经支撑不住地晕了过去。 萧倾却松了口气,觉得这样很好。 她脑子里也有点乱。 无先生一定在。暗卫也一定在。 傅明奕一定知道什么。而且很可能,他允许自己今天出宫,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一个局。 她就是那个诱人的诱饵,是他们布局的工具! “我的兄弟们……” 傅明奕淡淡道:“相处了几十年的兄弟都不能看清,又何必问。” 萧倾在心里“呸”了一声,心说:所以我们相处了几年,你这样知会都不知会一声就下套设计我,也是理所当然的咯? 她满心复杂地要将乔白背在背上,应子夜却过来道:“属下送他回去。” 萧倾看了他一眼,眉头仍然紧皱着,但还是放了手。 应子夜一下子将乔白背在背上,气都没有喘一下。 萧倾转身就往山下走。 傅明奕回头看了她一眼,即没有解释,也没有阻拦。 萧倾本来一肚子气,只要傅明奕这时候说话,无论说什么她都有办法怼回去。 可是更可气的是,傅明奕根本就不说话。 萧倾一气之下,想也不想就往山下走。 好嘛,走就走,傅明奕竟然也不拦着她?! 萧倾死心了。 她这回真准备下山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听到旁边有脚步声。 这是被刻意放重的脚步声。 这种脚步声……她很熟悉。 她很快回过头,喊了一声:“无先生。” 无先生就从她身后的那颗大树后慢慢走过来,还是带着半张面具,在越来越暗淡的星空之下散发出静谧神秘的气息来。 他走到离她两臂的距离停下来,道:“你做得很好。” 他停顿了一下,又没头没尾地说道:“没有人看到。” 什么意思? 萧倾正要再问,无先生却突然快速后退,很快消失在丛林之中。 …… 无先生就是为了夸她一下,然后跟她说这么一句话才出现的吗?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 不然的话,无先生根本不会出现的吧。 因为无先生的出现,萧倾的心情变得平缓了一些。 她抿了下嘴唇,伸手摸了摸眉峰,再往山下走的时候速度就放慢了下来。 她不知道,正在她的身后,傅明奕和无先生有这样一段对话。 “这样做,不好。” “不这样的话,她永远会以为自己生活在安全的环境里。” “保护她是我们的责任。” “人不自救,永远没有人可以救他。” “你对她太严苛了。” 傅明奕好半天没有说话,最后却没有进行这个话题,却道:“那些人,你知道怎么处理。” 无先生点头,还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却仍然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傅明奕看着萧倾下山的方向,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直到赵右辰走过来,道:“蒋天霸都招了。” 傅明奕点点头,突然笑了一声。 “蒋天霸成事是因为江湖义气,事败也同样在于此。现在已经不是几十年前大家都一无所有的时候了,他怎么会还以为,他的那些兄弟,会为了他的一己私仇抛家弃子,流血卖命。” 赵右辰听着这话面上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他总觉得傅明奕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单纯地点评一件事情。 他正琢磨着傅明奕的意思,却又听见他说:“可惜出手太早,死了个有用的棋子。” 能问出来的信息有限,线索便就此中断了。 赵右辰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话在心里不吐不快。 傅明奕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淡淡地看了赵右辰一眼,道:“你的那些人,是陛下出手之后,我才让他们上来的,他们什么都没看到。” 这种有损皇威的事情,又涉及到萧倾自身的真实实力,傅明奕处理得十分谨慎。 “可是应子夜……”手下的兵保住了,赵右辰松了口气。 “应子夜看到了并不妨事。”傅明奕面上似有一丝古怪的笑意。 赵右辰实在是形容不出来。 而他也没有机会再问了。 因为傅明奕很快就去找已经下山的陛下去了。 。妙书屋 第133章 解释 等萧倾下山的时候,马车已经在旁边等着了。 马车旁边站着的是一身深紫色对襟外袍的傅明奕。 近年来他似乎偏爱这种颜色。 萧倾已经劝说了自己一路。 如果傅明奕肯好好给她解释的话,她就试着原谅他。 傅明奕恭恭敬敬地请她上车,与这几年来的无数次一样,礼仪上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萧倾弯腰扶着马车的边缘上去了,不一会儿傅明奕便也进来了。 两人相对着坐定,萧倾在心里告诉自己:沉住气。 三年来他们的关系多数时候是师生,少数时候是君臣,还有更少的时候,是她说不清道不明的。 但是无论是哪一种,萧倾心中似乎总有一种类似于:虽然我相信你,虽然你很厉害,但是你绝对不可能打败我的信念。 这常常让她在面对傅明奕的时候,内心像一个战士。 傅明奕果然不喜欢按常理出牌。 “无先生要走了。” 无先生要走了? 傅明奕惯常用这种轻描淡写的方式来描述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让你有一种其实这件事情并不重要的错觉。 萧倾常常对此表示恨得牙痒痒。 她的意识正被这件事情吸引走的时候,傅明奕却又道:“今天的事情,是臣的主意。没有事先告诉陛下,有意考验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傅明奕看着萧倾,缓慢地道:“也是为了找出他们背后的人。” “你和无先生都知道这些安排,还有谁知道?” 傅明奕见她这样问,想必心中还是介意,于是慢慢道:“赵右辰。” 萧倾挑了下眉毛。 赵右辰往自己身上挥剑的时候一点都没有犹豫,他原来是知情的。 傅明奕接着说:“如果陛下能够忍耐片刻再动手,等赵右辰他们活捉了蒋天霸和他的副手,说不定就能问出更多的线索了。” 萧倾想到刚才发生的那一幕。 “他的副手为什么最后要杀他?” “因为想要活命。”傅明奕笑了一下,“他的感觉倒是比蒋天霸敏锐。” “蒋天霸的儿子是谁杀的。” “臣若说是他的副手,陛下信吗?” 萧倾点头,“也不是没有可能。反正赵右辰是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 傅明奕看了她一会儿,“陛下很相信赵右辰。” 萧倾奇怪地看着他,“这不是明摆着的嘛,赵右辰是你的朋友,他当禁卫军统领是你举荐的。他的人品心性你最清楚。他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吗?” “沙场之上,人命如同草芥。赵右辰年少成名,一路征战,陛下以为,善良和高尚能够保住他的性命,并且一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吗?”傅明奕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不重,语速也不急不缓,但是萧倾怎么听都觉得不太对味儿。 “你想说什么?” 傅明奕缓缓将双手插进袖口之中,整整齐齐地将宽袖摆在身前。 萧倾这时候才意识到冷。 是了,十月的山中只比城中更冷,更何况现在已经到了晚上。 傅明奕近年来似乎气色总也不太好,到了这个温度天气下就有些怕冷。 萧晏到天音寺中为傅明奕求平安符倒也真的是有原因的,不是随意讨好。 萧倾在心里默了一下,本来心里有些气,这时已经消了一半。 “陛下曾经送给赵右辰一块玉,陛下可知道那块玉的来历?” 萧倾想了半天,“只是块普通的玉,在南华宫的仓库里摆着沾灰了许久,除了看起来有些年头,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 傅明奕从袖中抽出一张卷好的小画来。 “陛下看看这个。” 萧倾拿过来展开一看,里面画的是一只断手,那只手扭曲畸形,但却牢牢握着一块玉。 那块玉…… 因为是彩画,萧倾很快就看出那块白玉的形状和样式,似乎与她送给赵右辰的那块狮头玉相似。 可是这只手? “是蒋天霸的儿子,蒋鑫。” 萧倾敏锐地感觉到事情似乎比她想象的复杂。 “无先生在一周前得到消息,有人给蒋天霸送了三幅小画,这是其中的一幅。另外两幅只有蒋天霸知道在哪里,画的是什么。” “如果不是这幅画上的玉佩与赵右辰身上的那块类似,无先生也不会注意到,并把画截了下来。之后无先生详查蒋天霸,却迟迟查不到在他身后的人。” 傅明奕的目光停留在画上一瞬,“我们怀疑,这个人的目的是借蒋天霸的手夺取赵右辰身上的那块玉,甚至,所谋更大。” 他顿了顿,“于是我们将计就计。” “所谋更大……” “陛下身陷险境,便是他们所谋之中的重要一环。” “蒋天霸一直以为是赵右辰杀了他的儿子,这也是他们的原因?” 傅明奕点头,“没错。蒋天霸的副手就是帮他们迷惑蒋天霸的人。而且,他们做的也不止这一件事情。” 萧倾随着他的话渐渐把许多事情都联系到了一起。 “所以,蒋天霸并不知道今天最后的局面会是眼前这样,如果我不出手的话,那个副手会夺了赵右辰身上的玉,而蒋天霸会杀了我和乔白,这是一举两得的……” 萧倾心中惊跳。 “他们在宫中也有眼睛。” 萧倾觉得自己是不是送给了赵右辰一个极大的麻烦。 傅明奕看透了她的想法。 “你也不必想得这么悲观。虽然照目前来看,赵右辰的处境会比较危险,但是危险也意味着机遇。赵右辰知道这些事情之后,不但没有收好那块玉,反而时常戴在身上把娃,这说明相比这块玉能够带给他的利益,危险并没有那么让他担心。” 萧倾对他这种表达方式有些不满。 “太傅近来习惯于教导学生,人都是受利益驱使才会做一件事情的。难道太傅的眼睛里也只看得到这些吗?” 傅明奕垂了下眉毛,“虽然不全是如此,但是在陛下眼中,这些几乎占满了全部。” 萧倾和他耍嘴皮子从来没赢过。 她在内心翻了个白眼,挑了个更感兴趣的话题。“所以,他们背后的人是谁?” 。妙书屋 第134章 离 萧倾回宫的时候,天已经黑得墨汁一般。 星辰点点,既远且稀,马洪就站在宫门口等着她,一见她的马车就高兴地迎了过来。 相比之下,萧倾就没有那么开心了。 她总结了一下这一天的经历——叫做高高兴兴出门去,垂头丧气回宫来。 感觉一整天自她下了天音寺开始,就几乎没有一件可以不被称为“糟心”的事情。 不过,马洪安然无恙,这是件好事情。 萧晏已经回宫,傅明奕没有跟着萧倾进宫,而是在宫门外躬身一拜,待萧倾进去了,朱红色的宫门缓缓关上,他才转身离开。 他们背后的人是谁? 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看得很清楚,有时候又觉得面前被蒙着一层迷雾。 许多事情虽然是近来才发现的苗头,但是他感觉,或许在很早以前,对方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原先他有过怀疑的人,可是这三年来,他紧盯着的人丝毫没有动静,却是别的地方纰漏多出。 转眼间,萧倾已经十三岁了。 他尽管在授业督政方面对她严格要求,但是却很少教她有关人心之事。 他总觉得,有他在身边,只要她相信他,她心性纯善正直一些也并无大碍,慢慢来就好了,坐在这个位置上不可能一点改变都没有的。 可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慢慢地思考南华城里的势力分布。 蒋天霸活着落在他们手里,比死的更有价值。今天得到的信息有限,他得想想怎么从别的方面再试探一次。 这个时候,萧倾正大步走进承德宫,和等着她回宫的明岫一起往里走。 “奴婢听马洪说了,陛下今日受惊了。” 萧倾在自己的寝宫中坐好,顺便接过明岫送上的热茶,心里因为一路与傅明奕交谈,其实已经很平和了。 “说起受惊,那个孩子可能受惊更多些。”她暂且把自己的烦心事放下,对明岫道:“他家里情况不太好,今天被折腾得这么惨,按那个小身板,估计是要病几天的。不然明日差个人出宫,给他们家送点东西,好歹顾上眼前的生活,就当是……给他压惊了。” 明岫笑着应下,“陛下心善。” 萧倾撇撇嘴,“可别提了,太傅最近奇奇怪怪,今日更是……” 明岫见她一脸纠结,又忍不住笑了。 “陛下,不是明岫偏心,其实陛下明明知道太傅做事情有时候虽然严苛了一些,但还是为着陛下好的。陛下何必要与太傅扭着性子相争呢。” “我何时与他相争了?他那一张嘴,可以舌战群儒,我哪里争得过他!” 明岫笑了。 “今日又是为何?” 萧倾眼珠子一转,“我说了,你可不能告诉赵右辰。” 明岫脸一红,“陛下说什么啊!” 萧倾掩着嘴巴笑起来,“还不好意思了。上次我可是都看见了,你在花园里偷偷看……” “陛下!” “好啦好啦,不说了啦。真是的,我又没有反对。” 萧倾嘀咕了两声,正儿八经地问道:“你觉得太傅和赵右辰关系如何?” “自然是好啊。” 萧倾点头,“我也这么觉得。那么,太傅这真的只是为了教导我而举的例子了?” 她好半天没说话,明岫心里有分寸,便也没有继续问。 不过过了一会儿,明岫见自家陛下还在发呆,便轻声道:“太傅说话做事都是有道理的。陛下还是要多听听太傅的话。” “就算他说赵右辰的不是,你也这么觉得?” 明岫想了想,道:“人食五谷六米,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缺点。赵右辰有好的地方,自然就有不好的地方。就算是太傅那样的人物,看着就感觉完美无缺,但是陛下不也是对他颇多吐槽。所以,就算他说赵将军的不是,也并不是代表他说的不对,不能听啊。” 明岫叹了口气,“前些日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说赵将军有时候晚上值夜回去倒头就睡,到了早上才发现鞋子都没脱下来,我还在想,赵将军是不是有脚臭呢……” 萧倾哈哈大笑,一把抱住明岫道:“岫,我的岫~没了你我可怎么办啊~” 明岫笑着摸了摸萧倾的头发,柔声道:“陛下平日里太辛苦了,今日已经晚了,奴婢去给陛下拿粥,陛下用一些,再好好沐浴一番,便早些睡下吧。烦心的事情明天再想去。” 萧倾狠狠点了点头,“岫这样好,我会舍不得放你走的。你这个笨蛋。还有,都说了的,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就不要奴婢陛下那一套了,天天听听得耳朵都要长茧了。” 明岫毫不留情地推开她的脑袋,道:“谁说我要走的。”自去给萧倾拿粥不提。 可是,萧倾用了粥,放松心情沐浴一番,刚刚爬上床晕晕欲睡之时,却猛然惊醒了。 她赶紧披上衣服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户,低声道:“无先生?” 窗边显出一片黑影来。 萧倾松了口气。 就说嘛,无先生要走,怎么会不来道别。好歹他们也有三年的师生之谊嘛。 ”太傅说,无先生这次要走很久。” 无先生沉默了片刻,才道:“去北方。” 萧倾明白了,这是要渡过萧水那边去。 她斟酌了一会儿用词,道:“无先生本事高,但此去豺狼之地,还是要注意安全。” 她顿了顿,“若无先生回来,倾为无先生接风洗尘。” 无先生似乎轻轻笑了。 萧倾没明白无先生笑的是个什么意思,正要再说点什么,却见那一片阴影已经不知何时消失了。 无先生走了。 萧倾怅然若失,独自抱着手臂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直到感觉到手脚都冷得不行了,这才奔向自己温暖的被窝。 哎,当皇帝就有这点不好,什么都要用最好的。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这以后她出宫了,可要花多长时间来适应没有明岫,没有高标准的生活啊…… 而在太傅府中,傅明奕从书房里走进密室,在密室的桌前轻轻拨动了一下灯芯,低头在看一封从北方平安城秘传来的一封手信。 见信如晤,三年未见,已是人、物皆非…… 。妙书屋 第135章 朝堂 无先生虽然走了,萧倾的课程并没有停。 这年头,当皇帝也不是轻松活儿,眼见着一天的“潇洒”假期结束,萧倾又苦巴巴地上朝上课去了。 这几年在傅明奕的大力推动下,南萧通过各种方式增添了许多年轻官员。 有的是从地方提拔上来的,有的是各乡镇、望族举荐上来的,还有的是通过小范围科考考上来的…… 朝中傅明奕和王项各占一边,两人一个年轻力强,在年轻一代的官员和北臣之中颇有号召力;一个老谋深算,在南地根基深厚,威望甚高。有他们在,萧倾觉得自己根本不必担心朝堂上的事情。 傅明奕也说,这几年她的主要任务不是清理朝政,而是充实自己。 萧倾深以为然。 但是今日,朝堂之上似乎有些不同。 萧倾努力抬着晕乎乎没睡够的脑袋往下看,本以为今天就和之前的每一天上朝一样,大概都是走个过场,所以也没放多少心思在堂下。 她正想着乔白和应子夜的事情,眼角的余光又扫到堂下的傅明奕,心思便一转再转,很快就不知道转到哪里去了。 直到她听到已给声音在堂下大声响起。 “臣有本奏。” 萧倾无意识地想,你奏就奏呗,那么大声儿干嘛。 对方紧接着就双手呈上一本奏折,“臣奏,盈州州军都督赵子苑贪污州税。” 萧倾的心神渐渐被牵了回来。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公然在早朝大殿之上举报人贪污。 “这是盈州呈报的赵子苑贪污的联名书,请陛下过目。” 萧倾觉得赵子苑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是一时也没想起来是谁。 堂下鸦雀无声,马洪走下阶梯双手结果奏本,缓缓的走上来递给萧倾。 萧倾拿过来看了一会儿,还真的是联名书,联名的一共有十几个人,都是盈州各级官吏,领奏的正是盈州知州,姓封,叫做封正闵。 这个人萧倾听说过,他在盈州任知州已经有大概十年的时间了,在他治下的盈州听说风调雨顺,税收颇丰。 是个风评不错的官员。 嗯,听说也是个十分正直的人。 这样的人领奏,十分有说服力啊。 不过,萧倾更多注意的不是奏折的内容,而是堂下王项和傅明奕的态度。 很巧的是,两个人都站得直直的,表情淡淡,没能给她任何提示。 好吧,这个意思,大概是说这件事情不需要在朝堂上讨论的吧? 萧倾内心点点头,现在已经十分熟悉他们的习惯。 朝堂之上能解决的往往都是小事情,真正的大事情都是在朝堂之下商量好的,顶多在朝堂上走个过场。 萧倾旁听了几次以王项和傅明奕为首的几次小范围廷议,那里才是他们真正解决事情的方式和地方。 这一次……倒是有些意外。 尽管他们的表情如此平静。 萧倾正准备说点儿什么,堂下又有人说话了。 “陛下,州税乃一州之用。况且,国库财政以州税为基……” 巴拉巴拉。 萧倾耐着性子听了一半,大概明白了。 这家伙是在说这件事情很重要,一定要严肃处理,不能姑息。 紧接着,有有几个人巴拉巴拉说了一堆。 有的说这件事情多么多么严重,这意思是要抓人严惩。 有的说这件事情还未得到证实,要先查探清楚再做决定。 有的说这件事情是封正闵领奏的,那就基本等于事实等等。 萧倾只是听着,看着,没有发表任何观点。 傅明奕说过,要多看少说,要琢磨,要…… 她现在已经习惯在听朝臣们说话的时候,本能地去思考他们所在的势力阵营,以及他们可能的意图。 她觉得这是一种职业病,是要她在宫中,就必须习惯如此,只有当她出宫,或者面对明岫和马洪的时候,才会觉得放松一些。 最后,终于没人说话了。 萧倾斟酌了一下,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要查明之后再做处理。卿等以为,该当如何查?”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边仔细观察着傅明奕和王项。 这两人向来沉得住气,真是个好习惯。 这回没人出主意了。 咦,难道他们都没想好后面的事情吗? 还是因为两位大佬都没发表意见? 没有人说话,这件事情自然商量不下去了。 萧倾等了一会儿,道:“这件事情,需得仔细商定,丞相,太傅,二位以为如何?” “谨遵圣命。” 之后朝堂上又有人说些其他无关痛痒的事情,这才是之前每次上朝的正常节奏。 其间,萧倾隐约听到有人提过南华城城备和治安的问题,听起来似乎和整顿军务的事情有关。 萧倾也没多么在意,心想南华城的军备在这三年的时间里已经被整顿得十分强悍了,要是作为南萧都城的南华都不安全了,萧水以南还会有安全的地方吗? 下朝之后,就照常准备往南书房走去。 她要去上课,一同上课的还有每日“无所事事”,只有上课这一件事情可做的萧晏。 她可不能比他学得差。 不过,王项走过来,似乎是想要单独面圣。 这种情况是有过的,萧倾很给面子地对马洪挥挥手,与王项一同朝旁边走去。 “陛下对刚才的事情可有什么看法?”王项慢悠悠地说着。 “丞相指的是哪件事情?” “盈州。” 萧倾一副“哦,原来是这件事情”的表情,“丞相以为如何?” 王项笑了笑,“老臣的想法自然与陛下的想法一致。” 他是来探口风的。 “南书房理此处不远,老臣许久未来拜见陛下,如果可以的话,老臣可否送陛下一程,也好聊表寸心。” 萧倾自然说好,心想这是要深谈。 王项向来沉稳,这会儿虽然直接提到了盈州,却并没有表达太多他自己的想法。 他们一路慢慢走向南书房,王项改而询问萧倾的功课,嘱咐她课业要抓紧,身体也要注意等等之类的话,到最后终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陛下今日早朝似乎有些疲累,可是近来课业太多,影响了昨日难得的休息?” 。妙书屋 第136章 税与恩科 昨日。 王项可能不知道她昨日过的多么惊险刺激,但他不可能不知道她昨日根本没有在南书房上课。 她沉默了一下。 王项点到为止,抬头看见前方的南书房,便与萧倾道别,恭送萧倾离开了。 这个时候,傅明奕和萧晏已经在南书房等待了。 萧倾心里撇撇嘴,心想傅明奕来的还挺快,怎么就没有人找他谈谈心什么的。 想到此处,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念头快得叫人抓不住,导致她在太傅亲授的课上也时时走神,状态不佳。 但是萧晏的状态倒是一如既往的好。 太傅今日讲课的内容和风格与之前不同,讲到最后的时候,他随意在纸上写下一个“税”字,然后气定神闲地搁下笔,看着自己写的字半天没有说话。 萧晏好奇地问道:“太傅是要讲税赋之制吗?” 萧倾被这个字勾回了注意力,本能地觉得傅明奕写这个字的意思,大概和王项有异曲同工之妙。 今日早朝才有人提到州税被贪的事情,他现在就写了个“税”字。 傅明奕要是没什么话要对她讲,她就跟着傅明奕姓!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傅明奕终于抬起头,微笑着看向他们两人,道:“萧朝税赋之制沿袭前朝。萧水以南土地肥沃,人口众多,历来是粮食大仓,商贾福地,税收可观。” 萧倾点头。 自从她可以定期出宫之后,她就几乎在南华城中各处都逛了一遍,尤其是集市。 这个时空的集市在她的理解里,基本就可以算作商业步行街。 还是很古色古香的那种商业步行街。 女孩子逛街的时候总是不会嫌累的,萧倾在这方面十分顺从天性。 逛得多了,她就有感觉了。 其实南华城中的商业发展水平是不低的。南华城如今是南萧都城,南来北往的货品都会经过南华城。这里的官员品级高,权威重;这里的商人生意广,货品优。 两相辉映,南华城便是南萧的政治、经济中心,是最繁华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税收自然可观。 连带着,整个定州,以及周围的盈州、海州都是税收大州。 不过,定州以北的姜州就差了一点儿了。 这大概是因为姜州直接挨着萧水,对面就是北蛮地盘的缘故。 这几年姜州的百姓一批批地背井离乡,有的激怒了定州和盈州,还有的去了西边的俞州,甚至去了更西边的地方。 尽管今年来朝廷发现了这个问题,严令禁止姜州的百姓外迁,但是似乎成效并没有那么显著,倒是此令一出,许多百姓更快偷偷地外迁了。 针对这个问题,有次傅明奕还把这作为实例摆到课堂上,特意来问萧倾和萧晏有何想法。 萧晏的想法十分严肃。他提出要严加看管,制定一系列问责牵制的制度,不允许百姓再拥有之前那么多的自由。 可是萧倾觉得这样不好。 虽然她没有发表什么有用的看法,但是她内心却很不以为然。 如果照他这么说的话…… “陛下。” 萧倾正想得入神,思绪都快要飞到九霄云外了,可是她还没想完呢,傅明奕就把她的神思给拉回来了。 她的目光渐渐凝神在傅明奕的脸上,眼底的神色越发诚恳。 “不知道陛下记不记得定元二年的一件事情。” 萧倾好奇地问道:“什么事情?” “那时候南华城中有些官职空缺,于是在小范围组织了一次科考,为朝廷选送了二十余名文武人才。” 萧倾点头,“如今这些人基本都在定州和周围的州县为官,今年朕看到各州邸报,其中有提到那一批的文武之臣,都颇多赞誉。” 傅明奕点头,“正是如此。这其中有一位惹得陛下大发雷霆,陛下遣他回原籍不说,还下令相关官员降职自省……” 萧倾想起来了。 是有这么回事儿。 那时候南萧初定,百废待兴,经过了一年的休整之后,南萧在小范围重开了恩科,一开始只是为了照顾南萧的臣子,以及南迁的一部分北臣子弟。 当然,也有拿他们做实验的意思。 萧倾是这么理解的。 不过,事情到后来却出了差错。 一个南华城商人的儿子冒充是南迁北臣家的子弟,然后一路到了殿试,到了她的面前。 说起来也是真巧。 本来那一次的恩科并没有殿试这个环节。 是萧倾上课实在是苦闷,便想方设法地给自己找些乐子来排解那些苦闷,这才给那一次的恩科临时加了殿试。 原本朝中也有些大臣之子于她和萧晏一起在南书房上课。 她想看看天下的读书人都是什么样的。 这一看,就发现了这么一位人物。 她问三句对方就回一句,而且多半时候都是答非所问的。 这让萧倾警觉起来。 她拿出在朝中对付那些老头子的功力来,很快就搞定了眼前的这个。 再然后,萧倾就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殿试上了。 通俗一点讲,就是花钱买官。 萧倾看着堂下的一众人,他们之中有一部分人足够优秀,他们大多数人低着头,有一小部分好奇地看向她,目光中有种她说不明白的,但是叫她感觉难受的神色。 她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样的人,怎么配和其他那些人一样,站在这个地方,与他们一样享受辛苦科考的丰硕成果。 所以结果也就毫无悬念了。 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傅明奕意外地并没有表现出对她多么支持,反而闭口不谈,多少年来都在这件事情上表现沉默。 怎么今日提起了这件事? 萧倾不解地看向傅明奕。 “马上,就是大萧大范围开恩科的时候了。” 萧倾想了想,“太傅的意思是,当年的事情有可能再次发生?” 傅明奕看着她,“十个,二十个,陛下一眼望去就能断定,自然无可滥竽充数。但恩科一开,入朝为官的人并非只是达到标准的人,所以,这样的事情是无可避免的。” 他的表情开始玩味起来,“况且,做这样事情的人,在史上并非只有个别官吏,还有可能是……” 萧晏轻声和道:“朝廷。” 。妙书屋 第137章 筹码 萧倾想,傅明奕的意思绝对不会是叫她以朝廷的名义来卖官吧? 可是傅明奕却不说这个,又回去讲那个“税”字了。 讲得差不多了,今日的授课也就结束了。 傅明奕让萧晏先走,自己则与萧倾继续坐在南书房中, “陛下可是还有疑惑?” 萧倾点头,“方才说的事情,太傅说到一半,后面似乎少说了点儿什么?” 傅明奕却笑了笑,“陛下以为少的是什么?” 萧倾最不喜欢他这样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就吊着人的胃口了。 “太傅觉得,再发生几年前那样的事情,是否需要干涉?” “那就看陛下要的是什么了。” 萧倾听着这话觉得稀奇。 与她定下十年之约的是他,这几年来对于南萧的发展规划,也多半按照他的设计,现在他却问自己要的是什么。 “太傅这是打算撒手不管了吗?” “不是不管。”傅明奕神色终认真了起来,“如今定州以及周边州县的税收并不多。” 看着萧倾的神情,傅明奕知道她懂了。 到目前为止,南萧的税收储备并没有到达可以支撑一场持久战争的地步。 傅明奕紧接着说:“陛下可记得赵子苑?” 萧倾想了半天,觉得这两件事情没有关联。 “赵右辰的本家姓赵,当年赵右辰入军营,便有赵子苑的帮忙。不过那个时候,赵子苑还不是一方都督,没有指挥一州之军的权利。” 萧倾终于抓到了,在上课之前,她脑子里飞快闪过去的念头是什么。 赵右辰姓赵。他是赵家收养的孤儿。 “那封正闵……” 傅明奕摇头,“倒是没听说与谁交往过密,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 “所以,太傅觉得,他说的事情到底是真的还是……” 傅明奕看了看窗外,缓缓道:“他说的事情,多半都是真的。只是,赵子苑这件事情并不是发生在现在,而是在两个月以前。” 萧倾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了。 “两个月以前?” 傅明奕点头,“两个月以前,正是各地州县上交税银的时候。正是那个时候,封正闵向户部呈报了一次赵子苑的事情。只是那个时候,户部繁忙,丞相并不重视。” 那就是说,今日在朝堂上启奏报赵子苑贪污州税的事情还是与王项有关。 傅明奕与她心有灵犀,这时候见她看着自己,又道:“适才臣看到陛下与丞相同行,可是丞相提到了赵子苑之事?” 萧倾点头,“提到了几句。” 她顿了顿,“丞相体恤朕课业繁重,耽误了昨日的休息。” 傅明奕点头,“这是丞相在给臣传话。” 通过她传话吗? 萧倾挑了下眉毛。 傅明奕笑了。 “昨日,陛下过得惊险,丞相他们想必过的也不轻松。” 这从何说起? “蒋天霸在我们手里。” 怎么又与蒋天霸扯上关系了? 傅明奕抽丝剥茧,慢慢与萧倾说着这些看似不相干的各种事情之间隐约存在的联系。 “蒋天霸在南华城经营多年,在整个定州都是有些影响的。他不与官府为敌,相反与官府的关系十分亲密,往往有时候官府不方便出面的事情,蒋天霸出面则正好。” 萧倾记得自己听赵右辰说过这样的事情。 虽然是在三年前说的,可是蒋天霸在南华城中是个人物,这她是有印象的。 “我们活捉了蒋天霸,他们就坐不住了。” “蒋天霸手中有他们的把柄?”萧倾很快想到这一点。 傅明奕的态度显得十分轻松。 “虽然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是臣猜测,丞相考虑的不只是这个问题。” “那还有什么问题?” “恩科,职数等等。” 傅明奕的大局观向来十分好。 “所以陛下要有心理准备。” 萧倾觉得自己的心理准备似乎太薄弱。 她想,难怪王项提到昨天,难怪那些朝臣在早朝时提到南华城的治安问题等等。 “太傅觉得应该如何?” 傅明奕站在窗边,眼睛往外看,看得很远。 “蒋天霸不能给他们。其他的事情,适当的妥协也不是不可以。就看……” 他沉默了一会儿,回头来看萧倾。 “他们还可以付出什么样的筹码。” 萧倾笑了,“太傅都已经想好了,朕就不费这个神了。” 果然到了第二日,小范围廷议的时候,傅明奕和王项针对赵子苑的事情展开了一番表面亲切友好,实则机锋暗藏的讨论。 萧倾再次旁观了朝中两位大佬你来我往的交锋,渐渐的心中升腾起一股热血来。 傅明奕无疑是个十分敬业,并且十分专业的人才。 大萧南迁,至今三年。 三年的时间里,傅明奕成长得更加成熟,在南华城中,也更加游刃有余。 他的所有时间几乎都奉献给了大萧复兴的事业,从不知疲倦,也从不怕辛苦。 她在这时清楚地感觉到,傅明奕和王项之间的区别。 即便能力相当,威望相同,但是他们的信仰,他们发自内心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最后廷议敲定了三件事情。 一是派人去盈州,调查赵子苑的事情。这个人选十分重要,两方你来我往,最后决定派一位御史前往,这位御史似乎是王项这边的人。 二是定下了此次恩科的方案。其中有一条是不拘一格广纳考生,并且,在一些闲职上,默认了捐官的做法。捐官的官职无法和正常科考得到的官职相提并论,实际上就相当于给个身份和与之对应的,微薄的待遇。 三是有关蒋天霸。蒋天霸虽然做了很多坏事,但是他是南华城的地头蛇。南华城里有他,他会压制其他的势力。可是他不在了,那些无主的势力便各自为政,南华城中有些事情便不好处理了。 王项没有明确说蒋天霸如何,但是萧倾听他的意思,这样的人是不能够放他出城的,一定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全。 三件事情说完,廷议散去,但是傅明奕和王项又单独说了一会儿话。 这回萧倾拍拍屁股走人,不打算继续听了。 反正有太傅在,没有什么搞不定的。 她还得找个地方去练练无先生教给她的东西。 这些都是基本的求生技能,下次她出宫,可不能像之前几次一样毫无防备了。 。妙书屋 第138章 噩耗 承德宫中有一块地方是萧倾专用的练功场。 萧倾每次便在这里练习无先生教给她的功夫。 当然,易容术和心法这样一些东西除外。 原本她以为,无先生教她心法,她只要坚持练习,会不会变成中写的武功高手。但是无先生很快打破了她的幻想。 无先生教给她的武功心法并没有她听说的那样神奇,其实更多的是呼吸的方法和锻炼意志的方法。这种东西长期修炼自然是有效果的,但是却不能让她变成多么厉害的高手,只是配合她的身法练习,让她能够更加轻盈,更能自控。 至于她想成为武功高手…… 无先生没有回答她。 萧倾想,大概是自己年纪大了,或者是……没有清奇的骨骼,武学的天赋吧。 这样一想,她就很心安理得了。 要是人人都能当绝世高手,高手就不值钱了。 还谈什么高手寂寞。 她把无先生教给她的几样学好了,就自觉很厉害了。 都是多么实用的东西啊。 比傅明奕那只狐狸教的要实用多了。 萧倾正在练习步法的时候,马洪来了。 “应子夜进宫了。” 萧倾挑眉。 自从他送了乔白回去之后,她就再没见过他了。 不过这中间也没隔几天。 他怎么来了。 不过有朋友来看她,萧倾还是很高兴的。 “可有说什么事?”萧倾一边往出走一边问马洪。 马洪笑了笑,“没有说。” 萧倾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心想自己也糊涂了。 应子夜很少主动进宫来直接来承德宫,尽管她给了他一个进出南华宫的腰牌。 当时应子夜还说这不是他的身份品级能够拥有的东西,所以只是收好了,一般不用。 今天既然用了,大概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萧倾正想着,就见应子夜一脸严肃地站在那里。 难道真的出事了? “子夜。” 应子夜已经大步走过来,规规矩矩地口称陛下,行礼问安。 萧倾将他扶起来,问道:“出什么事儿了吗?” 应子夜皱了眉毛,也没避开马洪,很快说道:“乔白的母亲过世了。” 萧倾愣了一下。 “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回事儿?” “应该是昨天的事情。那日我将乔白送回酒馆之后,酒馆中已经被打砸得不成样子。她的母亲应该是吓着了,当时加重了病情。我留下一些银钱,让乔白给她母亲找大夫看看,买点儿药。可是今日我去的时候,酒馆中仍是那个样子,他就跪在他母亲的床前发呆,他的母亲……” 萧倾想到那日乔白倔强地站在小巷中,明明害怕却还要跟人讲道理的模样;想到他在马车里面不服气地非要她说为什么笑的模样,想到在山中的时候,他在那一瞬间几乎崩溃的模样;想到他最后选择相信他,然后保持沉默和冷静的模样…… “本来不应该因为这等事情来烦扰陛下,可是乔白的样子实在……子夜劝不动他,听说左邻右舍也都来劝过一遍,也是无用……” 马洪皱着眉,心里不太赞同应子夜的行为。 乔白虽然与他们有过接触,可是在那个时间的接触并不能说明他们之间有多么亲近的关系。 这种事情怎么好拿到陛下面前说呢? 明明是不相干的人,还是这样不相干的事情。 但是他偷偷看了眼萧倾,已经知道他们的陛下是不可能不管这件事情的了。 “明岫呢?”萧倾问马洪。 “在后殿。” 萧倾很快找到明岫,问了一下这几日她差人给乔白那个酒馆送东西去的情况。 明岫道:“正要与陛下说这个。前几日明岫便在挑选给那位乔公子的东西。因为考虑到乔公子的生活,所以选的基本都是些应季的食材等等。可是昨日,明岫吩咐人乔装之后将东西都送过去,乔公子却不接受。宫中的人今早才回来,明岫正要等陛下回来禀高陛下,乔公子那边……” 萧倾点头,“方才子夜已经告诉朕了。你准备一下,我们出宫一趟。” 正说着,傅明奕却又来了。 “陛下要出宫?” 萧倾顿觉头大。 今天不是出宫的日子。傅明奕在这里堵着他们,大概不是为了给他们送行的吧? “太傅,朕要带明岫出宫一趟。” “陛下应知,今日并非出宫之日。“ 萧倾点头,“事出突然,朕必须出去一趟,还请太傅通融。” 这皇帝当的,周围会有一堆眼睛。 她要出个宫,还要得到傅明奕的批准?! 真是…… 傅明奕看了看她,和她身边的应子夜、马洪、明岫等人,知道她这是必须要出去了。 最后傅明奕还是放行了。 而且,他大约是还有许多事情要忙,所以也没说要跟着一起,更没有让他的小尾巴萧晏来跟着他们。 萧倾在去乔白的小酒馆时一路都在回想。 应子夜和明岫都在马车中,可是谁也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明岫犹豫着道:“陛下,一会儿陛下不必进去,奴婢和应子夜进去就好了。” 应子夜没有作声,但是这时候快要到小酒馆了,他却有点后悔了。 他是一早上急昏头了,这样的事情怎么能来找陛下呢? 可是萧倾摇摇头,“我与你们一起进去。” “可是陛下……”明岫还想阻止萧倾。 萧倾对她摆摆手,道:“此事你不熟悉情况,恐怕并不能劝导他。” 明岫自然知道是这个道理。 可是乔白的母亲过世算是白喜事,按照刚才应子夜的说法,乔白人恐怕已经魔怔了,这么大的事情都没有及时安排,从昨日到今天就一直和已经去世的人……的躯体在一起。 这种场合怎么能让陛下进去。 若是冲撞了什么邪气…… 明岫不自觉地看了看萧倾的左手腕。 那里有一串不会响的铃铛,是出自天音寺觉音方丈之手。 她的目光太明显了,萧倾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担忧。 她伸过手去拍了拍明岫的手背,安慰她道:“没事的,不要担心。” 应子夜只当没有看见。 可是在外面赶马车的马洪正停好车,撩开帘子来请萧倾下车。他正撞上这一幕,神色便随之暗暗变化起来。 。妙书屋 第139章 代价 小酒馆里冷冷清清,萧条狼藉。 门虽然关着,可是应子夜轻轻一推,门便打开了。没有人打理,可见酒馆的主人并不在意外面有没有人来偷东西之类的。 萧倾皱了下眉,问应子夜,“一直是这样吗?” 应子夜道:“门该是完全敞开的,我走的时候给他将门关上了。一直也没有人打扫。” 萧倾点点头,“先去后面看看。” 从前厅到后院不过十几步的距离。 他们刚到后院,就看见后面屋子的门敞开着,门里衣着单薄的乔白跪在床前,头低着,床上的人则盖着被子,露出一张平静安详,但是苍白僵硬的脸。 周围静悄悄的,不但静,而且还很冷。 可是乔白却像没有感觉一样。 他的背影就像一座不会移动的雕像,只是这座雕像被穿上了衣服。 虽然萧倾能够感觉得到,他的背影散发出来的绝望和忧伤,可是,她很清楚,不能再让他继续这样下去了。 人的体能是有极限的。乔白这种平时不运动,只知道读书的书生也不知道跪了多久。 他的膝盖都不想要了吗? 还是,他本来已经失去了对生命的希望? 萧倾做了个手势,示意明岫,应子夜和马洪不要跟上来,自己却一步一步往屋里走去。 明岫有些不安,本能地想要去拉住萧倾,可是马洪却阻止了她。 “陛下会有分寸的。”马洪淡淡道。 而萧倾正跨过门槛,轻手轻脚地走进去,一直走到了床边。 “听说,生者的执念会留住亲人的灵魂。”她的声音缓慢而清幽,在此时此地又有着一种不夸张的沉静。 很特别。 乔白几乎是立刻就回过神来。 可是他却没有偏头去看。 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十分僵硬。僵硬到就好像任何一个动作都会让他的骨头断掉一样。 “可是灵魂不得归乡,又有何处可以安放?” 过了好一会儿,乔白终于说话了。 “根本没有灵魂。”因为长期没有说话,他的声音嘶哑难听,而且只是说这么一句,他的喉咙就疼的厉害。 他不得不动了动舌头,让自己可以吞一点口水来缓解喉咙的疼痛。 明岫将自己随身带的药箱放在地上,顺便活动了一下手腕。 只要这位乔公子肯说话,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如果有的话,娘亲为什么不来找我。” 萧倾淡淡道:“你又不是你的娘亲,怎么知道她没有来找过你呢?” “我等了两天。” 他顿了顿,“你相信吗?我知道你会来。” 萧倾挑了下眉。 这么说,他是在等自己吗? “娘亲是被我气死的。她不会回来找我的,是我……我……” 他的表情扭曲起来。 而且,他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是有很大的情绪波动。 萧倾一惊,刚准备回头去叫明岫,可是这时候乔白出手却很快。他死死抓住萧倾的衣服,不让她离开半步。 “是我不孝!” 这又从何说起? 萧倾没有说话。 外面的人听不到他们在讲什么,只能根据萧倾的行为来判断里面沟通得怎么样了。 明岫见乔白拉住自家陛下,便忍不住又想进去。 这回适应子夜阻止了她。 明岫不放心,“他会不会伤着陛下?” 应子夜摇头,“如果他敢伤害陛下,我第一个砍掉他的手。” 明岫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但好歹平静下来。 一个文弱书生没有办法伤害陛下。 “是我不听娘亲的话,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气娘亲的……” 只要他开始说话,后面的就有许多话藏在他的心中,不吐不快。 虽然他和萧倾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可是他就是本能地相信他。 “娘亲担心我,总是叫我少读点书,多做点事。她见到我卖酒就觉得高兴,见到我看书就开始忧愁。” “以前我觉得是因为家里面没有钱的原因。” 乔白的眼眶再一次湿润了。 “其实不是的。” “肖晴,你告诉我,只要我不想让娘亲离开,她是不是就会回来?我再也不会惹她生气,再也不会看书,我会按照她的吩咐每日卖酒,我会挣很多很多的银子,这样娘亲就不会担心我们的生活,也不会很生气,不会……” 乔白有几天没有说话了。这时候他一开始说,便像是关不上的话匣子,说出来的话就像倒出来的豆子,即便语无伦次,但胜在够多。 萧倾便从他说的话里面寻找着有用的信息。 她最后终于明白乔白的母亲是如何去世的。 乔白的母亲和乔白的想法十分不同。 在乔白的潜意识里,读书是可以改变命运的。 但是对于他的母亲来说,读书只给他们一家带来了许多厄运。 如果不是读书,乔白就不会是这样死心眼的性格。 如果不是读书,乔白就不会常常正义感爆棚,然后做出一些和他们这个世界的人格格不入的事情。 如果不是读书,乔白就不会这样孤独自闭,没有朋友,也不想与人打交道,等到他遇上困难的时候,完全都没有人可以帮他。 乔白的母亲可以举出一千一万个例子,那些他们周围不读书的人是怎么生存下去的。而且在她看来,他们都生存的很安全,很美好。 反观乔白。 她就是因为生病没有办法看住他,结果他就惹了那么些坏人,还被抓走了。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虽然她没指望这个儿子给她养老,可是她希望他至少能过上比较好的生活,不会让自己陷入无穷无尽的麻烦里。 乔白做不到。 她想让乔白放弃读书,不要想着科考,不要想着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老老实实的做酒馆的生意。 乔白做不到。 话说来说去,说到最后都不会理智。 乔白坚决不同意她母亲希望他做到的事情,并且给他母亲描述了一个在他心目中十分完美的未来。 可是他的母亲不能理解,十分失望,甚至绝望。 左邻右舍告诉她,她的儿子又因为管闲事惹了祸,这回更夸张,惹的是一群有武功的地痞流氓,已经被捉走了的时候,她差点没晕过去。 好不容易撑到她儿子回来,他却还这样执迷不悟! 。妙书屋 第140章 振作 乔白的母亲本就在病中,这一下子受了刺激,就越发不可收拾。 乔白还在试图说服他母亲的时候,他母亲的情况其实就已经很不好了。 应子夜留下了银钱给乔白寻医问药,可到底是积重难返,前后不过两三天的时间,他母亲还是走了。 但是萧倾觉得,乔白的母亲并不是被他气死的,她的神态平静安详,或许在生命走到终结的最后一刻,她理解了自己的儿子也未可知。 乔白因为痛失亲人,伤心,难过,悔恨,愧疚,自责,这些情绪如果找不到发泄的渠道,是无法排解掉的。 应子夜也说过,左邻右舍来劝没有用,他来劝也没有用。 这正是因为他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又没有可以倾诉的朋友,所以一直都静静待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是她来了,乔白却说了这么多话。 她能够感觉到乔白对她的信任,这让她内心既感动又愧疚。 感动的是,她和乔白明明只相处了那么一天,乔白却这样相信他。 愧疚的是,乔白是受她牵连的。 这也是为什么应子夜来找她的时候,她很快就决定带着明岫来这里的原因之一。 如果不是她,乔白不用经历那样惊险的场面,也不用在生死一线中徘徊之后才以昏迷的状态被送回家中。 萧倾觉得自己在乔白的母亲去世这件事情上,多少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而现在乔白亲友无靠,连个帮忙张罗母亲后事的人都没有。 萧倾看着乔白,看着他像是无意识一样喃喃一直在说着往事。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床上的人。 他的眼睛里有无限的温柔和执着,仿佛在等着她的母亲睡醒来一样。 萧倾觉得心里沉重,一直往下坠,越来越沉重。 沉重到了一定程度,她开始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乔白还跪着,像是再也起不来了一样。 她忍不住屈膝一沉,眼见着人就要往地上跪下去。 “陛……”林秀眼尖的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惊叫出声。 马洪赶紧制止他道:“慎言。”接着他就要往屋里走。 可是有人比他动作更快。 他正说着这话的时候,应子夜已经冲了出去。 应子夜很快抓住萧倾的手臂,并且在她下意识看过来的时候对她摇摇头,提醒她不能这样。 但是奇异的是,应子夜的内心却因为这样的萧倾再一次被触动了。 在他的思想里,没有一个皇室的人,特别是尊贵如萧倾这样的皇帝,会情不自禁地做出这种事情。 他的陛下没有义务,也没有可能去跪一个不相干的平民! 这个信念如此强大,以至于他一直不肯松开自己的手。 萧倾在应子夜的注视下终于回过神来。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做了不恰当的事情。 一切感性的东西慢慢消退,理性的东西慢慢回归。 是了,她不能随心所欲。哪怕在道德上她过意不去,却不能不在人前考虑周全。 这是太傅一直跟她强调的事情。 乔白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奇怪的互动。 他突然朝床上扑过去。 萧倾眼尖,正要拉住他,应子夜已经出手了。 “事已至此,你是想让你的母亲走得也不安宁吗?” 应子夜皱眉,这回说话并不客气。 乔白声音不稳的反驳道:“你骗人,我娘亲没有走!” 应子夜不跟他废话。他直接抓着乔白的衣领往出提。 如果不是萧倾刚才差点跪下去,他不会这么快出手。 乔白被他拉着踉跄着往前行。 但是现在看来,对付这种执迷不悟的人,不能跟他讲道理,讲不通的。 “肖晴,肖晴!你放开我!” 因为应子夜的强制行为,乔白大声喊着萧倾,不满地挣扎着手脚,毫不示弱地乱打乱踢,可是这对应子夜来说都是小儿科。 “你要干什么!” 应子夜冷笑,“你想要怀想过去,没问题。但是现在,你作为你母亲的儿子,作为你们家唯一的男人,你是不是应该想一想,怎么处理后续的事情?” 这回乔白没办法反驳了。 不过,他仍然挣扎着。 “你是什么人!我不要你管,肖晴,肖晴!救我!” 乔白明显并没有做好走出自我世界的准备。 萧倾看着应子夜一系列动作迅速的处理方法,听着乔白反抗的求助,突然想到一个办法让乔白振作起来。 “乔白,证明给你娘亲看吧。” 乔白愣了一下,半天才问道:“证明什么?怎么证明?” 他因为和应子夜拉扯了一路,这时候手脚关节已经没有那么僵硬难受了。 但是他却没能争夺到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他没想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你娘亲并非不喜欢你读书,而是怕你因为读书,而忽略了生活中的其他许多事情,从而失去了独立生活的能力。” 萧倾越说越觉得是这样。 “如果你做到了呢?” 乔白愣了半天。 应子夜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乔白现在需要处理的事情其实不少。他们就算时时刻刻盯着,也不能时时刻刻强迫他去做他应该做的事情。 乔白的脑袋总算转过弯来。 经过这么一闹,他心头那些负面的情绪其实已经消掉了不少。 他虽然执拗,但并不是个傻子。他再不能接受现实,也明白他的母亲这回是真的离开他了。 他大约是想明白了,于是甩了甩手腕。“你放开我。” 应子夜从善如流的放开了他。 他走回来,站在门口静静往屋里看了一会儿,不由得轻声自言自语。 “是这样吗?娘亲?” 萧倾不喜欢生离死别的场景,她站到乔白旁边,“我们会帮你的。” “你为什么要帮我?”乔白神色有些恍惚。 萧倾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 最后她道:“这是我欠你的。” 乔白愣了愣。 萧倾诚实地说:“如果不是受我牵连,你当晚不会离开南华城,也不会让你的娘亲担心。这样的话,说不定后面的事情……” 乔白垂下头,好半天没有说话。 应子夜走上前来,他几乎就站在两人的中间,阻隔了乔白的视线。 他不赞同萧倾的说法。 。妙书屋 第141章 证明 因为萧倾等人的加入,乔白就算内心有再多的伤痛,也不会再像之前一样跪在他母亲的床前,一跪就是几天。 刚才他还和应子夜挣扎喊叫,可是当他恢复理智的时候,他便很快分辨出,应子夜是为他好的。 这个是他并不熟悉的人。他只知道他每隔一段是都要来买一回酥饼。 那是他娘亲亲手做的,原本只是他读书之余的零嘴。 想到这里,他的思绪又忍不住往远处飘了。 肖晴说得对,他的母亲即便并不喜欢他读书,可是真正算下来,阻止他的次数却并不多。 这次如果不是他被带走,他们也不会吵起来,就更没有后面…… 乔白摇摇头,把这些想法都甩出脑袋去。 他想,肖晴说的是对的。 萧倾对明岫招招手,明岫很快提着她的药箱子大步走上来。 萧倾吩咐明岫给乔白看看,又示意应子夜和马洪走到一边。 “马洪,你去找一趟太傅,跟他府上借几个家丁,一来前院需要清扫,二来也是怕后面有些事情乔白自己处理不了。” 马洪应下,很快就去了。 “子夜,你陪着乔白,处理他母亲的事情。嗯,我想想……” 应子夜道:“放心吧,这些我知道。” 那边明岫已经给乔白看完了。 之前他不觉得,现在明岫给他看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似乎不太对。 不过,他不能倒下。 明岫给了他几样药,有的是用来外敷膝盖的,有的是要内服的。 她问了两次乔白感觉如何,乔白都说还好,明岫便知道,再问下去也无用了。 然后她转过来面对萧倾,告诉她乔白是身体底子弱,这会儿有事情撑着,还能保持清醒,等这会儿过去了,大概又要病一场的。 萧倾点头表示知道了,便又继续询问应子夜。 “需要找什么人,买什么东西,做什么准备,这些你们都知道吗?” 应子夜点头,其实心里面已经有些后悔了。 似乎他不应该将乔白的事情告诉陛下,更不应该放任她就这样出来了。 可是,他就是因为这件事情进宫了,萧倾也正因为他的请求出宫了。 他将心里的情绪往下压了压,小声道:“陛下还是先回去吧,这里的事情,子夜会处理的。” 萧倾自然不能在这里久待,但是她想等马洪回来再走。 乔白看着他们的互动若有所思,过一会儿又走了过来。 “我想跟娘亲说句话。” 萧倾点头余在廷,很快让开了门。 乔白就站在床前,回忆这几天的事情,就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梦。 在梦里他有长久的黑暗,有无可自拔的徘徊,但是也有一个人给他带来了光明和指引。 待他最好,与他最亲的母亲已经走了。 再也没有人叮嘱他夜里看书加件衣服,没有人教训她,白日的时候多看一看买酒客。 他现在也能够注意到,母亲的神色,并不是生气的忧心的。 他知道母亲病重,总是要离开的。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这么突然。 原本他以为,他的母亲等他考完州试,然后他就可以骄傲的告诉他的母亲,他这么多年来的坚持是有价值的。 他已经失去了为之奋斗的亲人,可是他的脚步却不能因此而停下。 就像肖晴说的,他仍然需要向他的母亲证明。 这几天他一直痴痴的守在床前,这个时候恢复理智才感觉到眼眶发热,气血翻滚。 不多时,萧倾便听到了他的无言哭声。 开始他只是抽动着肩膀,声音很小。 可是后来她的哭声越来越大,渐渐不可收拾。 萧倾咬咬牙,转头往里走去。 应子夜却不让她进去。 乔白哭着哭着,便不自觉的又想跪下去。 明岫看不下去,进去扶住他的手臂说:“乔公子节哀,您再跪下去的话,膝盖就真的不能要了。” 乔白满身满心都在伤痛中,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膝盖的问题。 他是靠着一股意念在支撑的。 很快,马洪带着人回来了。 萧倾惊讶地发现,来的人不只是几个家丁,还有傅府的管家。 管家对他一礼,道:“老爷说,这样的事情,不是轻易能处理的,便让奴才来照应一二。” 萧倾心想,还是太傅考虑得周到。她常常会凭着一腔热血去做什么事情,然后在做的过程中再去思考应该怎么做。 可是傅明奕不同。他似乎总是谋定而后动,他似乎总是能知道这件事情应该怎么做。 管家又轻声道:“老爷就在门外。” 萧倾这才惊了一下。 马洪点点头,“奴才去的时候,太傅大人似乎已经都准备好了。” 萧倾顾不上再说什么,很快就走出门去。 傅明奕就站在那个破旧的酒招牌旁,背部轻轻靠在墙上,下巴微微抬起来,眼睛看着明澈干净的天空。 萧倾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然后缓缓靠了过去。 傅明奕回过头,目光平和而深沉。 “太傅。” 傅明奕点点头,“走走吧。” “这里?” 萧倾觉得这不像是傅明奕会提议的事情。 平日里,他总是反对她出宫的,即便允许她出来,也要让她带许多人,明里的暗里的。 除了上一次。 傅明奕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里不可以吗?” 萧倾心里更加警觉。 这不是正常情况下傅明奕对她说话的方式和态度。 “太傅?” “如今不在宫中,明奕不是老师,陛下不必如此拘谨。” 这…… 这真的是太傅吗? “那……如何称呼呢?” 从来没有和太傅在外面单独这样相处过的萧倾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了,陛下在外面有化名,明奕虽然没有化名,但是家中为明奕取字,瑾言。” 萧倾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这个世界里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字,大家相互称呼也并非忌讳直呼其名,转而称字。 但是据她了解,如果一个人既有名,也有字,又要求另外一个人叫他的字的话,他们的关系多半是比较近的。 额,她和太傅……是一个绳子上的两只蚂蚱。 也算近的了。 “那,瑾言……兄?” 傅明奕脸上那种我是笑又不太像笑的表情慢慢的收了回去。 “晴弟。” 萧倾愣了一下。 傅明奕第一次这样叫她,和应子夜叫她的感觉完全不同。 他到底想干什么? 。妙书屋 第142章 中邪 两人在窄巷中慢慢往前走,只要走出窄巷,再往前走一段便是集市的方向。 那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可是萧倾开始觉得不自在了。 和应子夜一起逛街,与和傅明奕一起逛街的感觉真的完全不同。 如果说应子夜是朋友,是兄弟,那傅明奕给她的感觉就像是老师,像长辈。 额,也不能说是长辈。毕竟论起真实年龄来,她和傅明奕是差不多的,甚至比他还大。 不过,总之和应子夜不同。 与他们平日里谈论的话题也不相同。 但是现在,傅明奕似乎在做应子夜做的事情。 “我记得前面有一家店卖一种米糕,味道还不错。晴弟要尝尝吗?” 啊…… 傅明奕怎么会问她这种问题?!他应该,应该……追究米糕的来源,材料的价格,从每一点蛛丝马迹去思考当前的物价,和人民的消费水平,等等才对。 而且这个称呼为什么他喊起来这么别扭呢? “我记得晴弟更喜欢桂花香的,今日便尝尝,晴弟若是喜欢,日后我……” 萧倾诚惶诚恐,终于停下脚步,小声道:“太傅。” 傅明奕站定,略挑了下眉,“晴弟,不是叫我瑾言吗?”他的目光温柔得像是山间清晨跃起的朝阳,一点点爬上山顶,露出更多的暖红色,不热烈,但是叫人心醉。 萧倾只觉得心惊。 除了刚从北都往南迁那一年,傅明奕这两年从没这样看过她。 即便那时候,也与这样不同。 傅明奕往她的方向又走了一步。 这一步似乎……近了点。 萧倾悄悄地往后挪开一点,“这……太傅……我习惯叫太傅了。” 傅明奕继续逼近。 萧倾只好再次后退。 傅明奕伸出手去抓住了萧倾的手腕。 “晴弟怎么了?” 他们的距离近得她都能看得见他的睫毛,且他这样温柔地说话时,温热的鼻息似乎都能打在她的额头上。 一定是错觉。 但萧倾脸上一下子红了,而且开始发热。 “太傅……” 她再往后退,脚跟已经碰到墙了。 完了,没地方退了。 傅明奕竟然还在靠近。 萧倾惊得思维都有些混乱了。她低下头,心跳得厉害。 “晴弟,叫我瑾言啊……”傅明奕的声音更加温柔轻缓,仿佛一根羽毛,在什么地方轻轻的拂过一下。 但是与之相反的是,在萧倾看不见的地方,傅明奕的眼眸中却透出一丝清明。 他离得太近了。就算是应子夜也不曾离得这么近。他们之间大概就只有半臂的距离了。 傅明奕抓着她的手腕,似乎还想靠近。 萧倾终于忍无可忍了。 她提高了音量,“太傅!”然后伸手狠狠一推,将傅明奕推出两步开外,顺便挣脱他的手,只觉得手腕上被他握住的地方有些热。 要了老命了,傅明奕不是中邪了吧? 傅明奕被推开了也不生气,只是又试图走过来。 萧倾脑子里有根弦绷得死紧,“傅明奕,别过来!” 傅明奕薇薇歪了脑袋。“为什么?” “你……你……你知道的,你……离……离得太近不合适!” 傅明奕试图再往前走,萧倾赶紧跟了一句:“于礼不合!” 她脑子有点乱,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句话来。 但是仔细想想,也确实是啊。 “于礼不合,还是于制不合?” “都不合。” 傅明奕笑了笑,“怎么会不合?于礼,你我情同兄弟,站这么远说话才更生疏啊;于制,现在在外面,左右又没有人,自然不必考虑这些问题。晴弟莫要紧张。”他说着再次靠近。 不,她紧张! “傅明奕!”萧倾微微紧缩着肩膀,“你……即便是这样,你也不要忘了身份!” 再说了,他们什么时候情同兄弟了?兄妹都没有好吗? “什么身份?”傅明奕还是往前走了半步。 这半步让萧倾忍不住脱口而出:“君臣!” 天知道,她平日里真的不会这样和傅明奕说话,也不会刻意提这个。 傅明奕挑眉,“那么陛下跪在素不相识的老妇人床前,可有想到身份?” 萧倾如同被一道雷劈了一下,但是顿觉轻松了。 是了,这才是傅明奕。他其实是想教训她,只是今天他换了个方式。 对嘛,这才正常。 萧倾内心悄悄松了口气,刚才被吓一下子,居然背上都起了一层薄汗。 “是我考虑不周,我……” “不,陛下不是考虑不周,是没有自觉。” 得亏窄巷的这一段没有人家,他们小声说话也不会担心被人家听见。但是萧倾还是有些不安。 “太傅,我们去太傅府上说吧?” 傅明奕看她一眼,“陛下不是最喜欢来这里吗?臣听说,陛下只有不在宫中才会觉得自由轻松,连臣的住处对于陛下来说都是龙潭虎穴。” “这是误会,绝对是误会!”萧倾一脸诚恳,心里却在想,这是谁告诉他的?是萧晏?不可能吧?她虽然这样想过,但是可从没对萧晏说过啊。 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太傅,我错了。” “不,是臣错了。这么多年来,是臣的疏忽和放纵,让陛下对自由和责任抱有天真的幻想和偏差的理解。” 萧倾的脸色渐渐沉下去。近几年,傅明奕已经几乎不曾用这么重的语气这么直接的跟她讲话。 “呵,陛下觉得生气?陛下知不知道,在你不计后果,随心所欲,自由放纵的背后,有多少人在用生命去维护陛下的尊严和安全!” 萧倾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陛下对陌生人总是能动恻隐之心啊。” 他说这个话的时候,脸上摆着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些冷,有些嘲讽,或者又有些遗憾,有些复杂的,难以描述的意味。 萧倾觉得自己在他的眼神下,就像是一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错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萧倾心头莫名火起,终于受不住傅明奕这个样子,火气冲口而出:“我又没有跪下去,不就是膝盖动了下嘛,你至于这样刻薄吗?” 傅明奕眯了眯眼,眼睛像是一汪深潭,叫人看不见底,稍不注意就会溺进去一样。 萧倾终于不敢直视,一咬牙,转身往窄巷外走去。 。妙书屋 第143章 笼子 从小酒馆回去,萧倾就把自己关在暖阁中,谁也不见,谁也不理。 都说发泄怒气一时爽。 她也并没有觉得多么爽。 更糟糕的是,尽管她在傅明奕面前嘴硬回怼,但自己内心都不能认同自己的行为。 她脱了鞋屈膝坐在大靠椅里,双臂就抱着膝盖,目光开始放空。 她想要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 此刻已经是月从西起,星夜降临之时。 同一时间,傅明奕坐在小院的石桌前,自斟独饮。 傅山远远站着,直守到月上中天,便很有些担心起来。 他搓了搓手,不住地往傅明奕那里看着,正准备去问一下主子是不是去休息比较好,肩头却被拍了一下。 傅山一惊,顺势伸手一抓,腰身一闪,没想到对方不慌不忙与他对起招来。 傅山头大,一松手,回头轻声道:“李叔,您就别考小的了。” 李叔一笑,也看到那边独自坐着的傅明奕。 “老家那边的人走了吗?” 傅山点头,“每次那边一来人,主子心情就不太好。” 李叔摸摸下巴,“你去睡吧,我守着。” 傅山摇头,“还是您去睡吧,我受得住。” 说着,他轻轻一叹,“主子每天心里装了多少事儿,那位也不省省心。” 李叔瞪他一眼,“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傅山一拍脸,“瞧我这张嘴,我也是心疼主子。” 李叔拍拍他的肩膀,径自走了过去。 傅明奕笑了笑,“也就李叔敢来劝我。” 李叔笑笑,“也就我老家伙敢倚老卖老一下,也怕卖的多了,要讨主子心烦。” 他心里感叹了一下。 这孩子心思深,却没个可以畅谈的朋友在身边,长期这样是要憋坏了身子的。 “早点儿睡吧,明日还要进宫。” 傅明奕却摇摇头,“不去了。” 李叔愣了一下,想到今日的事情。 主子回来的时候脸色就很难看,然后就叫他准备几个人,要办过红白喜事儿的。 再后来,马总管来了,说明来意,主子便让他带着人跟马总管去。 他走出去还没几步,主子也跟出来了,虽然脸上没表现出什么,但他是看着主子长大的,自然知道他心里不痛快。 看这样子,怕是与那位又置气了。 李叔回想了一番,宽慰道:“不去就不去,一天不去也没什么。老爷就在家好好休息一日。” 傅明奕却又摇摇头,“不能不去,不能去。近之不逊,远之则怨。” 李叔听出点儿意思来。 “家里有孩子的,都希望孩子好。孩子一天天长大,总是要离家的。但有着情分在,平日里再吵闹,也不会记恨,离得再远,也不会忘恩,人还是讲感情的。” 傅明奕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重情好啊,可多情之人必定多伤,且……” 他话未说完,傅山就喊了一句:“主子,赵大人来了。” 李叔收敛了脸上的柔情,待与赵右辰打过招呼后,便很快向两人告退了。 他心想,好了,赵大人与主子是说得上话的。 赵右辰扫了一眼桌面,挑眉道:“这个时候一个人饮酒,是等我吗?” 傅明奕笑笑,“倒没想到你能来。” 赵右辰喊傅山给他拿酒拿杯子,又嫌弃傅明奕的酒瓶子小,要上大坛子大碗。 傅山瘪瘪嘴,看看自己主子,见他没反对,就转身去找酒去了。 待大酒坛子大酒碗上来,赵右辰赞道:“你们家傅山比刚进城时机灵了不少。” “多谢赵爷夸奖。” 傅明奕看看他,“看来最近的事情对你没什么影响啊。” 赵右辰哈哈一笑,“自然只有影响。你们斗法拿我开刀,我已经焦头烂额,怎么还说我没影响呢。” “我见你乐在其中?” “苦中作乐嘛。” 赵右辰顿了顿,“我来时在宫中听闻陛下在暖阁中一直没出来。” 傅明奕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起来。 赵右辰心知肚明,“你啊,虽然学问比我大,懂的比我多,但有一点不如我。” 傅明奕好奇地挑眉,“哪一点?” “你啊,凡事不肯明明白白去说,非得讲方法,讲手段。” 他用手在面前画了个圈,又把手指往里一点,“挖个坑,等人往里跳,” 他又把手指呈s形往前走,“画条线,指望人按这样走,这样一步一步看着,不到最后收网了,就不把话说透。” “那世上哪有万无一失的安排,总有漏掉的时候,多生多少事端。” 傅明奕笑了笑,“我确实不如你坦白。有些事情要徐徐图之,说的太透不一定有效果,非得撞一回南墙,才知道疼,要回头。” 赵右辰挑眉,“这就是你我的不同。” 他顿了顿,“能不撞便不撞,何苦要这样跟自己过不去。” “你是来劝我做什么的?” 赵右辰摆摆手,“我劝不了你什么,我是馋你家酒了,只是来喝酒的。” 傅明奕点头,“酒少不了你的,盈州那边怎么样了?” 赵右辰笑了一下,“你是问我子苑叔叔有没有贪污州税,还是问我封正闵为什么发疯?” 傅明奕挑眉,“看来你心中有数。” 赵右辰拍开酒封往碗里倒酒,然后又拿起酒碗喝了一大口,吧唧吧唧嘴巴,满意地笑道:“我是有数,但我远水解不了近渴。子苑叔叔确实用了州税,却不是用于私账。这事真要论起来,不是一两个人的事。” 他放下酒碗,“你打算怎么做?动,还是不动。” “不到动的时候。” 赵右辰点头,“那好,那我也有一条,不动可以,我子苑叔叔不能有事。” 他与傅明奕碰了杯沿。 傅明奕喝了一小口,“行。” 赵右辰笑了。 傅明奕说的话,他十分放心。 两人静静对饮,偶尔交谈几句,既不说宫中之事,也不说盈州之忧。 终于,当天边透出一丝光亮时,赵右辰已经趴在桌上,似醉非醉的,也不知是清醒着还是迷糊着。 隐隐约约中,他听到傅明奕在说话。 “你说得对。” 赵右辰嘟囔着,“我自然说得对。” “所以,我想做一件,不在计划中的事情。” 赵右辰撇撇嘴。 “笼中的鸟,只会看得到笼子,以为是笼子困住了它……” 这话从哪儿说起? 酒酣好睡,他眯了眼,放心地歪下去,什么笼子,什么鸟,都被他丢到九霄云外了。 。顶点 第144章 出格 睡过去之后,对于有两个人来说,完全就是两番天地了。 一是萧倾。 人都是有惰性的。特别是像萧倾这种内心柔软,没有太大的事业心,也没有太强的企图心的人。 萧倾都觉得自己最近安逸散漫了太久。 她想,傅明奕说得对。 虽然她每日都有许多需要学习的课程,朝堂上也习惯了依赖傅明奕和王项,但是这样其实是不对的。 他以为教她许多,这个国家如何,法度如何,政权如何,为君如何,为臣如何…… 她是听了,学了,然而,她似乎也只能说自己是个认真听课的学生。 建设国家,十年之约,即便她学习了再多的理论,她其实内心还是觉得,这是傅明奕的事情吧。 所以,她只是配合就好了。 潜意识里被动的配合,固执地保持自己的本性,以不伤害自己的生命为动力去提升自己…… 然后,似乎就这样就能把十年的时间混过去。 到底还是与傅明奕想要的结果不同吧。 人的行为是内心深层次本意的体现,日久天长,总是会被看出来的。 萧倾迷迷糊糊地睡去,耳边似乎还回想着傅明奕在窄巷之中冷沉的话语,脑海中似乎还能看到他那样深深地看着她,像是看进了她的灵魂里。 他什么都知道。 萧倾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意识渐渐清醒。 这一醒不要紧,怎么感觉在动? 她记得她睡过去之前是在房间里,怎么可能会动? 她疑惑地坐起来,半睡半醒的目光随之缓缓一扫,这便更糊涂了。 这这……面前的是傅明奕? 她眨眨眼,即便脑子还没完全醒,但也还觉得很不可思议。 再往旁边看,这绝对不是宫中,这应该是在……马车里? 傅明奕这是把她从宫里绑架出来了吗?!还是趁她无知无觉的时候? 这件事情要做成需要经过多少步骤? 需要经过多少人? 这…… 怎么有种细思极恐的感觉。 傅明奕想要带她去干嘛? 该不会是她太不可教化,惹恼了傅明奕,他打算把她给拖出去卖了吧? “太傅?”萧倾坐直了身子,虽然意识清醒了,但脑袋里面还有些不太清明,导致她说话的时候还带着点儿呢喃一样的模糊感。 傅明奕本来端正地坐在那里,目光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出神,所以也没有注意到她醒过来了。这时听到萧倾的声音,忙屈膝行礼,微微低下头,道:“陛下赎罪,事出突然,臣采用了非常手段,陛下此刻在宫外。” 萧倾坐在那里又醒了醒神,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傅明奕定了定,“是臣想带陛下去一趟盈州。” 盈州…… 萧倾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在开玩笑吗?” “臣从不开玩笑。” “去一趟盈州来回要多久你知道吗?”这个时候的交通并不发达,即便是快马加鞭,昼夜不停,从南华城到盈州最近的边界差不多也应要一天半的时间,来回就是三天左右。 而他们现在还在马车上,且他们也不可能昼夜不停吧? 再说了,去盈州做什么呀? 萧倾觉得傅明奕肯定不会真的带她去盈州。否则宫中怎么办? 而且,她和傅明奕同时不在朝中,他就这么放心? 傅明奕沉默了一会儿,“臣以为陛下更喜欢在宫外。” 萧倾冷静了一下,看到傅明奕仍然跪着,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顺势蹲下身子,直直看着他的眼睛。 “太傅,我昨天真的认真反省了。那件事情是我的错。不止是那件事情,我心态也有问题。我承认。可能你觉得我顽固,我不知好歹,我幼稚,我……总之你想的都对,你总是能看清我的。我并不称职。” 萧倾很有些沮丧。 本来她以为按照傅明奕的脾性,这一次把他气大发了,他应该会冷着她一段时间,但是没想到傅明奕会做出这种……已经算是出格的事情。 她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但是,她也不想仔细去问了。 “三年前,臣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陛下为什么还是逃避?”傅明奕很少这么直白地说话,或者问问题。 萧倾烦躁地抓了下头,“傅明奕,你公平点。我的来历你已经很清楚了,我一直觉得我已经做到最大限度的配合了。你让我学什么,我学;让我做什么,我做。我三年来按时上朝,按时上课,尽管我并不喜欢这些,也并不觉得这些事情有什么乐趣。” 没办法啊,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可以配合,但她就是不喜欢这种生活,怎么办。 是,她性情散漫,随心所欲,这些都是她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我不是为自己辩解啊。你想一想,这三年来,我就算再不认同,再不喜欢的事情,我有甩锅不干吗?你觉得我是喜欢读那些枯燥乏味不切实际的书,还是喜欢坐在那个冰冷冷的椅子上看一群人假模假样地争论,还要按照你的教导,去思考他们的初衷和势力分布?还是说,我就喜欢看着你在我面前跟萧晏两个你来我往地互动,实际上是为了刺激我,让我看起来更认真一点,投入一点?你知不知道,萧晏每次抱着胖小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内心有多狂躁?” 萧倾觉得这样也好,一次把话给说开了。 “即便是这样,我是不是也按照你的要求做了?就算只是表面,但是我自认没有给你找过麻烦吧?当然,可能也有我没意识到的麻烦。你就想一想,这么多年来,你说什么我没说过好?你要什么我没有给过你?哪怕你是为萧晏要的。” 萧倾想到了这次的事情。 “所以我真的认真反省了一下。我真的错了。我以为没有给谁添麻烦,但其实我应该还是麻烦到你们了。我几乎每天都在数着日子,还有几年,还有几个月,还有几天。我说真话,你真的不觉得萧晏比我更合适吗?” 说到这里,萧倾觉得心头有一丝被压抑了许久的委屈。 如果不是这次乔白的事情,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做的很仁至义尽了。 傅明奕说给他十年,她真的是在无条件地配合他,信任他,除了她这样的外来客,谁会给一个臣子完完全全的,设计一个国家的权利和舞台? 。妙书屋 第145章 孤行 傅明奕终于听到真话了,听到实话了。 他其实是感觉到了的。但是,随着他在萧倾身上花费的心力越来越多,他对她的期望似乎越来越多。 纵观历史,史书上其实并不缺乏平庸帝王,甚至有的帝王不止是平庸,还祸乱了一个朝代。 他教导萧倾越多,就越觉得她的资质和心性适合做一个有所为的明君,哪怕有一些小小的瑕疵,他也曾经信心满满地能够将它们一一根除掉。 可是萧倾比他想象中的更聪明。 她只是不说。 她一定知道他的想法,所以在他面前收起所有的尖刺,让他没有机会去拔除它们。 这一次是没藏住了。 傅明奕看着她的双眼,这双眼睛很漂亮,越长大越漂亮,更难得的是清澈透亮,仿佛不染尘埃。 听说这样的人眼里都揉不得沙子,认定的事情鲜少能够更改,所以,不认同的事情,也鲜少会变得认同。 “我从未这样想过。” “你现在可以想一想。” “我为什么要想这个。” “给你自己一个反悔的机会。” 傅明奕摇头,“我从不反悔。” “好,这些都是你自己决定的。我不干涉你。但是现在,我们是不是回宫去比较好?” 反正该说的都说了,他会想明白的。 可是傅明奕还是摇头。“我们去盈州。” “为什么?你可以带萧晏去。” 傅明奕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起来吧,蹲着好累。”萧倾伸手去扶他。 傅明奕其实也挺可怜的,他天生是个工作狂,就算不工作的时候,脑袋也没有停止过思考。他这个绝对是用脑过度,到年纪大了心脑血管都不会太好,搞不好还会有中风的风险吧。 傅明奕突然抓住她的手臂,道:“三年前我说的话,你同意了的。” 萧倾又想叹气,“我是同意了。” 离得近了,她闻到了丝丝缕缕的酒香。 方才傅明奕一本正经说了那么多话,她还没察觉出来,这时候离得近了就感觉出来了。 傅明奕来之前肯定喝酒了,而且可能喝的不少。 他的酒量怎么样她是不知道,但是听他这最后一句话,大概之前也是强撑着清醒的。 “那你就不能这样敷衍我。” 傅明奕眨了下眼睛,十分认真,但是看表情,却比之前要更放松。 完了,他果然其实并不太清醒吧?所以才会做出把她这个“皇帝”不知不觉打包带走的事情。 果然平日里冷静睿智的傅明奕是做不出来这种事情的吧! “我错了,我们起来好不好?”胳膊被扯着也很疼好吗? “你错在哪里了?” “我哪里都错了。” “你敷衍我。”傅明奕的眸子里又有了不太痛快的神色。 不能和喝醉酒的人计较。 这傅明奕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明明醉了,方才却装的那么像……等等,也有可能现在这个是在装疯卖傻吧? 萧倾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 “没有。我真的错了。至于你说哪里错了,我是觉得我错的太多了,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这怎么算敷衍呢?我们起来好不好,我扶你?”她还没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事情。 “那就一样一样说。” 这…… 萧倾越发觉得傅明奕要么是醉的太厉害了,要么根本就一点儿都没醉。 “我不该行为失礼,下次不会了。” “还有呢?”傅明奕不满意。 “我不该顶撞当朝太傅,不识好人心。” “还有呢?” “不该敷衍太傅,不拿太傅的事情当自己的事情。” “为什么说是我的事情?你就是这样看,所以才从不插手吗?” 萧倾哭笑不得。“我不插手是因为太傅已经处理得相当好了啊。”当然,她本来也没想插手什么。 她哪有那个本事。 “还有呢?” 还有? “太傅,我么真的得回去了。” 傅明奕甩开她的手,“不回去。” “那你想怎么样?” “去盈州。” “去盈州做什么?” “不做什么。” 萧倾坐回去,决定不劝了。 皇帝不急太监急。 不是,太傅不急她急个什么。 “行,就陪你玩玩。”萧倾心想,看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傅明奕其实比她更固执。 “好啊了,去盈州,那你总该起来了吧。”萧倾还没忘这个。 傅明奕起来了。 他坐会原来的位置,慢慢靠向后面,闭目养神。 萧倾比他想象的要聪明。 而在太傅的府上,刚摸到桌上的信并且看完后,吓出一身冷汗的赵右辰生气又慌张地跳起来。 “有没有搞错?!” 李叔和傅山笑眯眯地看着他,“主子说了,请赵爷醒来后,抓紧时间。” 赵右辰太阳穴上青筋直跳,脑袋突突地疼。 “你们主子是不是酒喝多了?他知不知道……” 看着两人眼中隐约透露出的好奇的光芒,赵右辰说不下去了。 他一手抄起桌上的信,解开自己的佩剑,发泄似的一手扔了信纸,一手握着剑插了过去,然后横砍竖砍,上砍下砍,不过几个弹指的功夫,就让原本完整的信纸化作雪花片片飘洒坠下。 很好,这就是傅明奕说的“不在计划中的事情”吧? 胆子够大,人够狠,他算是见识了! 陛下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就把这剑插到他肚子上去! 不行,他得赶快回去,还有很多事情要好好安排,要善后,这个该死的傅明奕,到底是想要怎样啊! 李叔和傅山笑眯眯地看着他走了,两人相视一叹。 “紧闭府门,放出风声去。”李叔冷静地吩咐着。 傅山点头,“我这就去,还得多买些白布。” “这事儿说起来也是巧了。还得往北边儿送个信儿。 傅山好奇地问:“主子要去哪里,这么长时间也不带着我。” 李叔瞪他一眼,“一旦放出风声,你的任务最重,可不要到时候掉了链子。” 傅山撇撇嘴,在李叔犀利的眼神下,脚底抹油地跑了。 其实比起在府上跟着李叔,他真的宁愿跟着主子在外颠簸啊。 可惜这些话,他的主子听不到了。 马车疾行了半日,终于在定州界内的一处中等规模的城中停下了。 萧倾刚刚给傅明奕和自己简单易了容,这些工具她一般都随身带的。 走了这么久,她终于死心地确认,傅明奕是认真要去盈州的。 。妙书屋 第146章 委托 大萧最大的地方建制就是州,州下设县,乡等。但是每个州都有发达的地方,有不发达的地方,所以一般来说最富裕繁荣的那个县就是一州的中心,虽然在建制上属于县,但是历来习惯都很少这么叫。 比如现在的南华城。 原本它就是定州的中心,现在因为贵为新都,所以单独为城,并不属于定州管辖,反而是以南华为政权中心,控制力往四面八方辐射开来。 而其他的县就属于一般意义上的县了。 如今傅明奕他们停下来的地方叫做溪县,是个中规中矩的县城,没有什么太大的特色,在定州并不出名,就更别提在整个南萧了。 萧倾实在看不出,傅明奕把第一站安排在这里有什么用意。 虽然下车的时候只有他们二人,但萧倾一点也不相信真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傅明奕带着她走进一家茶楼,这茶楼不大,也没个像模像样的名字和招牌,简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萧倾却觉得似乎有点熟悉。 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风格的茶楼? 在南华吗? 掌柜的懒懒地坐在柜台后睡觉,那呼声都能传到门口去。楼中也没有小二招待,他们是自己上了二楼,然后随意进了一间独立的茶室,然后关上了门。 只要开着门的茶室里必定没人。 “从现在开始,你我以兄弟相称,可以吗?” 萧倾还在想这茶楼的古怪之处,于是无意识地点点头。 出门在外,自然有所不同。 “你还没有字,想不想取一个。” 萧倾终于想到为什么她会觉得熟悉了。 当时李青河帮傅明奕传话的时候可不就是在这样的茶馆里吗! 说曹操到,曹操就到。 她正灵光一现,以拳对掌,想要问问傅明奕的时候,外面便传来了敲门声。 她下意识地看过去,只听见傅明奕的手指长短不一地在桌面上敲击了三下,不一会儿,门上似是回应般也响起了节奏不同的三下,然后傅明奕便起身去开门了。 门打开只容一人通过的宽度,外面闪身进入一人,正是李青河。 李青河看到门边的傅明奕,便愣了一下,然后暗自戒备起来。 他微微眯了眼打量傅明奕,看了一小会儿,才轻笑道:“你何时有了这等本事,差点让你糊弄过去。” 然后他又看向萧倾,虽然看不出什么破绽,但他按照常理推断,应该和傅明奕一样,也是易容了的。 萧倾看到他研探的眼神,心里很受用。 如果说三年来学的东西里有什么她觉得有用且有趣的,一定是无先生所教的东西。在这之中,又以易容术最得她欢心。 这个简直是化妆术和手工艺混合的升级版,堪称化腐朽为神奇之术。 连李青河一时半会儿都看不出来去,这让她觉得自己技艺确实精湛。 哈哈。 傅明奕关了门又走回来,示意李青河也坐下。 李青河见傅明奕也不引荐,对方也不打招呼,便也不多问,只坐下时问道:“何时这么急找我。” “是有件急事,还是麻烦事。” 李青河来了兴趣。 “说说看。” “我要去一趟盈州。” 李青河挑眉,他要去自去就好了,找他干嘛。 “凤县。” 李青河的神色有些改变了。 “去那里做什么。” “办事。” “办事办到凤县去了,当太傅的都这么闲吗?” 李青河笑了笑,“而且你要去凤县也不必通过我才能去吧?” 傅明奕点头,“我要去自然不必通过你,只是,我希望你与我同行。” 李青河眯眯眼,“这算委托吗?” 傅明奕点头。 “具体什么内容。” “调查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封正闵。” 李青河笑了。 “去凤县调查封正闵?我看,你是想调查赵子苑吧。” 傅明奕也笑了。“你知道的不少。” “不多不少。不过给你个建议,就当是你照顾生意的回礼。凤县不会有你要的东西。” “这就是我的事情了。” 李青河挑眉,“行,既然是你的委托,我接就是了。咱们可向来明码标价的,需要什么协助你开口,成与不成,我也会告诉你。” 谈完正事,他便把目光投向坐在一旁不言不语的萧倾。 “这位是?”他还是好奇,没忍住问出来。 “内弟,单名一个晴字。” “什么晴?” “天晴无雨。” 李青河点头,抱拳道:“幸会,在下李青河。” 萧倾回礼,“幸会。” 他们约定在凤县碰头,李青河便自去准备了。 傅明奕取了茶具来给萧倾倒水,神色淡淡,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萧倾心道,傅明奕果然不是随随便便就出门的,原来是为了封正闵和赵子苑的事情。 可是这件事情不是已经有一个御史在查了吗?他不放心? 也可能,听说那么御史是丞相的人。 萧倾喝了口茶,好奇地问:“要查封正闵,并不是只有你才可以,为什么非要来跑这一趟呢?” 傅明奕笑了笑。 这点小事自然不是必须得他出面才能查清。他要查的自然也并不是这么一点事情而已。 而且,他还要机这个机会…… 他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却突然转移了话题。 “方才说取字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吗?” 萧倾摇摇头,“不过是个名字,我们那边并没有取字的习惯。所以我也并没有什么想法。” 傅明奕点头,“此行委屈了陛下以臣内弟的身份……” 萧倾摇摇手,“我知道的,现在开始我就叫傅晴,一路上我也会叫你哥哥,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保证不会自作主张,干扰你办差。” 工作狂! 傅明奕笑了笑,“溪县虽然地方不大,物资也不如南华丰富,但是历史悠久,民风淳朴。晴弟想不想逛一下。” 萧倾听他叫这称呼就不自在,“我觉得还是有个字比较好。你现在是我的兄长,又是我的老师,不然你给我取一个吧?” 傅明奕眼眸深了深,好一会儿才问道:“有喜欢的用字吗?” 萧倾道:“倒没想过,不过兄长取的一定是好的,就听兄长的意思吧。” 她往前靠了靠,以手托腮,微微歪了脑袋,眼睛直勾勾地看过去,一副期待之至的模样。 傅明奕沉吟片刻,“晴者,天光正好,无雨无云。” 他看着她清亮似水,不惹纤尘的一双明眸,心中动了一下。“便叫晴染吧。” 。妙书屋 第147章 人呢 溪县能逛的地方其实并不多。 这里的集市和店铺大约只有两条街的样子,且都集中在一处,与南华的分布完全不同。 更不要说这里摆出来的货品,就更没有办法与南华相比了。 不过,果然像傅明奕说的那样,这里民风淳朴,做买卖的方式与南华相比,没有那么重的商业气息,多了几分轻松随意。 萧倾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听,心里很喜欢这种氛围。 逛的饿了,萧倾便摸摸肚子,看着路边一个卖馄饨包子等小食的摊子,眼睛里都透出馋劲儿来。 傅明奕笑了笑,“想吃?” 萧倾诚实地点头。 傅明奕于是带着她入座,熟练地喊老板盛来两碗馄饨,又要了几样小菜。 萧倾有些惊讶。她以为太傅这样长的好,家世好,又有能耐的人不会吃这种路边摊。即便是陪她吃了,也不会这么熟练地招呼着,还给自己要了一碗。 这感觉,不像第一次啊。 更神奇的是,这时傅明奕说话的口音不是寻常那样,而是正宗的溪县音。 这时不是吃饭的点儿,摊上便没有什么人。 老板很快上了馄饨,又麻利地一手端了一盘小菜来,笑眯眯地道:“这位小公子不是溪县人吧?来投亲的?” 这…… 萧倾虽然喜欢往宫外跑,但平时周围都有人,去的地方也受限制,被人这样直白的,像是打探消息一样地问这样的问题,她还是第一次经历。 傅明奕一边摆好了碗筷小菜,又把馄饨挪到萧倾面前,一边笑着应道:“老板看得准,是从小离乡的弟弟回来啦。” 老板笑笑,也不介意萧倾的态度,“小公子看着文静,做哥哥的是要多疼爱些的。你们先吃着,再要什么喊我就是,不是我自夸,这条街的都知道我们家馄饨好吃,包子也不错,你是溪县人,应该知道啊。” 傅明奕点头,“老板这摊子这么多年了,我是知道的。” 老板本来要走了,听到这话,忍不住随手搬了旁边的椅子过来,一屁股坐上去,叹了口气。 “哎,大公子说这一句话,勾起我老头儿心里多少事儿。” 他指了指旁边,“你看看我这摊子,换作三年前,可不止这么点儿人。” 他往前凑,显然有一肚子苦水要跟傅明奕吐。 萧倾默默伸出手扒拉过那碗混沌,轻手轻脚地一手拿筷子一手拿勺,决定她吃她的,让他们聊他们的。 傅明奕眼角的余光看到她的动作,脑中便诡异地浮现出一只胆小又聪明的白兔,趁猎人不注意,悄悄伸出两只爪子扒拉过食物的样子。 他突然想到,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过萧倾真实的样子了。 确实像她说的,这三年来,就算她不喜欢,不认同,但每一样都还是配合了。 他看着萧倾开始埋着头小口吃馄饨,大概是真饿了,也可能是尝到好吃了,后面几口便加快了速度。 他不由得内心笑起来。 “知道人去哪儿了吗?”老板谈兴正浓,“你这样的公子,现在留在溪县的,怕是不多了。” 萧倾捡到这一句,突然想到之前走过的那些地方,青年男子实不多。 但她以为是这个群体不喜欢逛街的原因。 这会儿老板说起来,她便想起来了,那些摆摊开店的人,也少有青年男子。 “去南边了。” 老板一拍膝盖,竖起大拇指来。 “大公子是知道事儿的。” 老板正准备继续往下说,路口却走过来两个官差来。 “老王头,整两碗馄饨,一笼大包子,来点儿菜,饿死爷爷了。” 老板神色一整,转又笑脸迎上去,乐呵道:“来勒来勒,两位爷今儿怎么有空?”说着赶紧去盛馄饨。 “你说我们为什么有空?”其中一个把腿曲起来,架在了长椅上。 那边有几个客人赶紧吃完便走了,临走把铜板搁在了桌上。 另外一个官差眼尖瞧见,便走过去一手收了铜板,数了数,不太满意地道:“才这么点儿?” 老板陪着笑,“官爷,今天没什么人,我这一天下来,也才不到十桌客。” 说着,赶紧把馄饨包子小菜上齐了,“您二位尝尝,还是不是老味道。” 两人暂且停下话头,吃了两口后,一人道:“要不是你老王头实在,我们哥儿俩能照顾你这么长时间?但你这个月差的也太多了,之前的都还没补齐呢。” “哎哎,我知道我知道,多亏了两位大哥照顾啊……” 这老板已经两鬓苍白,那两个官差却正年轻。 萧倾看着老板卑微地弓着背,挂着笑脸不停地说好话,顿时觉得美味的馄饨也有点儿变味了。 傅明奕淡淡地吃着自己的,见她神色不快,便道:“快吃吧。” 萧倾收回注意力,小声问:“他们说的是不是税收的事情。” 傅明奕轻轻点头,见她用筷子在碗里搅着,似乎在思考什么,便道:“我们吃我们的就好。” 那边两个官差吃的快,他们一边同老板在旁边不断逗趣,一边哈哈笑着,不一会儿就吃了大半碗,包子也吃的差不多了。 “行了,老王头,你的情况我们哥儿两也知道。今天来就是给你提个醒儿,月底之前可要准备好,再不能往后拖了。还有你那儿子,不是我说,年轻人少冲动一点,不然要吃大亏的。” “是事,关爷说的是,我已经教训过他了,这孩子就是轴,脑袋瓜子不太灵光,两位官爷莫要见怪,月底之前我一定准备好!” “这两碗馄饨多少钱啊……” “谈什么钱,官爷真是客气了,这是老王头孝敬您二位的,二位平日里多有照顾,别说两碗馄饨,二位官爷随时来,老王头随时给您二位准备……” 两人满意了,打着饱嗝就往外走。 萧倾看着他们大摇大摆,无所顾忌的样子,心里不平起来。 “吃饭不给钱,有失身份吧。”萧倾小声嘀咕着。 正说着,其中一个官差往过看来。 他看了一会儿,拍拍前面那人的肩膀,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萧倾盯着他们的嘴巴看了会儿,脸色便更不好看了。 歪心思动到他们头上来了! 。妙书屋 第148章 麻烦 萧倾不想惹麻烦。 她放下筷子,小声道:“我们走吧。” 傅明奕却不慌不忙道:“不吃了吗?” 萧倾摇头,这时候也不好多解释,就想起身走。 傅明奕便摸出两个铜板来,他想了想,又摸出一个铜板来,这才把三个铜板都放在了桌上。 萧倾见那两个人已经准备走过来了,不免有些着急。 “快走啊。” 傅明奕仍然不紧不慢,放好了铜板才站起身来。 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喂,你们两个等一下。” 萧倾脸都黑了,不免瞪了傅明奕一眼,心想他真是个老年人,怎么就不能动作快一点呢。 可气的是,傅明奕像是没接收到她的怨念,竟然还真的等在那里了。 萧倾气得想翻白眼,小声道:“他们刚才在说要收我们什么丁税。哪有大马路上逮着人就收税的啊!” 傅明奕回过头来看她一眼,“你跟无先生真没白学。” 萧倾真的翻白眼了。 这是重点吗?是重点吗?! 正说着,那两个人已经走过来了。 “你们两个哪家的啊,怎么没有见过。有到我们县衙登记吗?” “远游归家,尚未登记。” “没有登记?那就现在跟我们走一趟吧。” 老板在那边看到这一幕,虽然有些担心,但是他也不敢招惹官差,于是只好缩在那里,先看看情况再说。 傅明奕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我看怕是不必了。” “大胆,这是你说的算的吗?只要在我们溪县的地盘儿上,还没有人敢不登记的,你们这样的我见多了,想要逃税是吧?没门儿!” 这话从哪儿说起啊…… 萧倾颇有些无语。 在皇宫大院里,即便是在南华城中,她都没有碰到过这种事情。 这…… 她看向一边的傅明奕,可好,他居然还是那么冷静。 他笑了笑,“倒也不是这么个说法。”说着一边缓缓地往袖子里摸了摸。 两个官差奇怪地看了眼他的动作,然后互相对了下眼,其中一个便警惕起来,然后脸上的表情也略有些变化。 另外一个警觉心明显不如他兄弟,仍然微抬着下巴大摇大摆地往前走了一步,道:“好,我就看看你有什么说法!” 傅明奕的手在袖子里慢慢露出來。 在后面的官差注意到这一点,于是警惕地注视着傅明奕的袖子,渐渐看到里面露出紫色的一角來。 他心里一凛,抬头再看傅明奕,此人虽然其貌不扬,但是不慌不忙,说话也极有章法,不免就多想了一些。 他是见过些世面的,这心里便想得多。 再看到自己兄弟还在不知死活地凑上去抓桌上他们的铜板,就有些顾忌了。 萧倾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她本来打算不惹事,看着傅明奕处理就好了。但是这会儿又看到那个瘦杆儿一样,长得不讨喜就算了,说话还不中听的官差居然还过来拿傅明奕放下的铜板…… 萧倾脑子一突,手已经比思想更快地伸了出去,压在了那三个铜板上。 压完之后,她就知道闯祸了。 不过,当对方嘿嘿一笑,讽然道:“怎么着,小子还有点儿脾气啊?” 萧倾又很快转变了思想。 她偏着头看他,似笑非笑道:“等等啊,我怎么觉得不太值。” 不管了,反正傅明奕在旁边。 她心安理得地收了三个铜板,又叫道:“老板,你这馄饨不好吃,肉太少了,你看我们都没吃完,这顿可不能给你饭钱了啊。” 说着拍了拍腰袋,很神气地拉了傅明奕一把,“哥哥,走吧,我还没吃饱呢,太难吃了,我们找别家!” 那官差愣了一会儿,哪能让到嘴的肥肉飞走了,于是喊道:“你……” 这边是萧倾面不改色地拉住傅明奕就要走,那边另外一个官差赶紧拉住自己的兄弟,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 然后他笑着拦在了傅明奕的面前。 萧倾横着眉毛正要说话,却听见对方小声对傅明奕道:“两位公子见谅,实在是今年的任务下的紧,我们这……” 他摊摊手,无可奈何的模样。“也是没办法呀。” 萧倾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只见傅明奕点点头,朝萧倾伸出手来。 萧倾愣了一下,捂着钱袋子没松手。 傅明奕笑了笑,从自己身上摸出三个铜板,转又放在了桌上。 他看着眼前那个官差,视线从他脸上扫过,转而拉着萧倾缓步走开了。 萧倾刚想回头看,傅明奕却道:“你放心吧,他们不敢拿。” 简直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了。 “便叫他们十倍偿还。” 傅明奕出品,必有保障。 “刚才他为什么变得那么客气?”她敢肯定不是因为她的原因。 “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萧倾无语,这话听起来像不像敷衍? “上面任务下的紧是什么意思……” 两个官差收回目光,其中一个看着桌上的铜板。 另外一个对他摇摇头,又回过头来看老老实实的老板,问道:“老王头,你是知道事儿的,这什么事儿该说,什么是不该说,你知道吧?” 老板连连点头,“知道知道,两位官爷尽管放心。” 他走过来抓起桌上的铜钱递上来,嘴角快要咧到耳朵下面。 官差摆摆手,“这个你就收着吧,月底记着就好。” 他拉着另外一人离开,走出去三步又不放心,转从口袋里摸出四个铜钱递给他,道:“吃了饭自然是要给钱的,这个你也收着。”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 “叫你收着就收着!”他把铜钱往前一推,转身跟另外那个一起走了。 那个官差不理解,“你这是怎么了?” “我们赶紧回去一趟。” 那官差仔细琢磨了一下。“那两个人有什么来历?看着穿着打扮也不像啊。” 另外那个瞪他一眼,“你以为飞的身上穿金戴银的,那才是贵人呢?” “你是说他们……”他瞪大了眼睛。 “十有八九。” 那官差愣了半天,“难怪……” 转而又道:“那也是没办法。完不成这个数,我们连俸钱都发不出来,谁容易啊……” “你可少说两句吧。” 。妙书屋 第149章 丁税 等知县衙门的人寻迹而来的时候,傅明奕和萧倾已经离开溪县了。 官差回到县衙,知县摸了摸下巴,“你确定是紫符?” 大萧户籍制度沿袭前朝,基本都是和土地挂钩的。但是到了天和帝时,由于商品经济发展迅速,所以更多的人放弃田产,从乡村到了县城,行商开铺,渐渐就经商作为传家的营生了。 所以到了后期,这一部分人的户籍虽然没有和土地连在一起,但是在县城里也都是有严格的登记的。 这些人并没有可以随身携带可以证明户籍的凭证,他们要出远门,到别的城市去,就要携带有当地官府发放的“路引”才能通行。 但是有身份的人却会随身携带符牌。大萧的符牌有木质的,骨质的,玉质的等等,所证明的身份和功用也各不相同。而且它们颜色也不一样,其中最贵重的是皇族所使用的玉质符牌,其次是王公贵族所用的骨质符牌,再次便是朝中有品级的大臣所用的木质符牌。 紫色的符牌……即便是木质的,也是比知县品级要大很多的官儿啊。 知县琢磨着,最近有什么不得了的大官或者他身边的人到溪县来了。 堂下的官差犹豫了片刻,“倒是看到是紫色的……” “紫色的,是不是符牌?”知县继续追问。 “这……”现在找不到人,他又不确定起来。 “像是符牌……” “什么材质?” “当时只看到一角,并没看清……” 知县揉了揉眉角,“你将经过再说一遍。” 那官差便详细地又说了一遍。 知县前前后后听了两遍,又仔细想了想,道:“你去问问城门口的人,有没有看到过这两个人出城。另外,馄饨摊那儿再多盯几天,以防万一。” 下方的官差赶紧应下,转身出去办差去了。 知县默默地想,他是不是该往北边南华去信问一问。 这个时候,傅明奕和萧倾一人一匹快马,正往盈州凤县的地方赶。 这几年萧倾有学习骑射之术,虽然射箭她吃力了些,但是骑术却极好。 她觉得这与她和无先生学习了身法有关系。 她心里还有很多疑问,一时不知道从何处问起,且傅明奕骑马飞快,一路冷风灌耳,她也来不及问什么。 好不容易等他们稍作休息的时候,萧倾问道:“溪县的事情,怎么回事儿。” 傅明奕正在给马梳毛,听到她问,便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他微微侧过脸,“很好奇吗?” 萧倾点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 “哪一部分好奇?” 萧倾好奇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而且,回去之后,傅明奕很快决定弃了马车,该成轻装快马,几乎是立刻就出城了。 这速度像是在躲避什么麻烦。 傅明奕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就做这样的决定。 “从馄饨摊那儿就没太明白。之前一直赶路,你都不肯好好讲,可是我们为什么要走得这么急,他们会回来找我们吗?” 傅明奕道:“既然你问,那我来考考你,你可知道在我们南校,哪些人是不需要交丁税的。” 萧倾想了想,“最少也应该有官身,以上王公贵族,皇亲国戚也都不需要交丁税。” 傅明奕点头,“这些人为什么不用交丁税?” 这…… “兄长不是教导过,这是沿袭前朝的吗?” 傅明奕再次点头,“是沿袭旧制没错。不过,沿用至南萧,晴染觉得合理吗?” 萧倾见他是认真在问,便摇头道:“自然不合理。” “哪里不合理?” 萧倾想了想,“一部分人交,一部分人不交,那国家税收相当于由交的人承担了双倍,怎么会合理。” 傅明奕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可是虽然不合理,为什么没有取消掉呢?” 萧倾听出点儿意思来。 她把前前后后几天的事情连起来琢磨了一遍。 “兄长想要取消丁税?”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情。 就算她再不理朝政,也知道一旦做了这件事情,那就相当于动了很大一部分人的蛋糕。 以她有限的历史知识,都能想得到——即便最后傅明奕成功了,他的下场也不会太好。 古往今来的改革家,革旧迎新的政治家,即便几百年后,人们认同了他们的成就和思想,但于他们自身来说,真的少有功成身退,安享晚年的。 说实话,她还不想看到傅明奕有这样惨淡的结果。 傅明奕整理好马毛,又喂了一颗方糖,那马便高兴地甩甩尾巴,想要与傅明奕亲近一些。 “我是想,但还不是时候。” “所以这次去盈州,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吗?” “你知道定州的人为什么往盈州跑吗?” 萧倾一点就通。 “盈州税轻。” 傅明奕点头,“这是一方面。” “那还有一方面呢?” “盈州地多人少,所以盈州的州军常常是闲时耕种,战时弃田。” 他拍拍马头,“三年来,各地募兵,整顿军务,因平日练兵增加,田地荒芜,无人耕作,所以盈州便出台减税之策,吸引各地的人前来。” 萧倾点点头,减税这种事情对人们的好处是直接体现出来的,所以这么一来,一定有许多人愿意到这里来。 “晴染想一想,这样是好还是坏?” 萧倾认真想了想,本来想说应该算好事,但是转念换了个角度,便明白傅明奕的意思了。 对于盈州来说,人多了,田地也有人管了,税收增加了,经济产值也上去了,这自然是好事。 可是对于人口迁出的地方来说,在相同的税收压力下,他们就要吃亏很多了。 最直接的结果就是,留在州内的人会教更多的人,然后这一部分人会更想逃离此处。 长此以往,便是个恶性循环。 傅明奕知道,萧倾想明白了。 她学东西向来很快,但是不喜欢,在他和萧晏面前表达自己的思想。 有一次他给他们授课,说到有关姜州人口南迁的事情。 他好像曾经问过这种现象要如何处理。 萧晏侃侃而谈,她却一言不发。 他偶然看到她瞟了萧晏一眼,似是不太认同。可他无论怎么问,萧倾都没有表达自己的看法。 此时萧倾点点头,所以去盈州,一定不止是调查赵子苑或者封正闵了。 。妙书屋 第150章 南华 傅明奕和萧倾在往盈州快马加鞭地赶路时,南华发生了几件大事。 第一件事来自宫里头。 陛下晚上吹了凉风,早上就病倒了,何太医一早上带着另外一位年轻太医,两人抱着药箱子急匆匆进宫了,然后陛下便决定静养几日,不见外臣。 有心人,如王项这样的人,就在想:吹风病倒并不稀奇,只是陛下为什么要吹凉风,怎么会吹凉风呢? 王项很快打探到,陛下生病的前一天,太傅有只身进宫,然后两人相继出宫,等再回来的时候,陛下就闷闷不乐,闭门不出,然后……就病倒了。 呵呵。 王项在心里偷偷乐,但是仍然不敢太过乐观。 这三年来,他和傅明奕的关系扑朔迷离,有时候合作共进,有时候明暗相争,总是在变化着,但彼此也总是在警惕着。 不可否认的是,他每次听到傅明奕惹了陛下不高兴的消息就内心暗爽,但是同样令他郁闷的是,这种事情都没有下文——为什么每次妥协的都是陛下? 王项一面心中羡慕嫉妒恨,一面愤愤不平加担忧不已。 傅明奕为人做事,他也看得不少了。即便抛开他们二人之间对手的关系不谈,他个人是欣赏他的,但是在这同时,他也对他保持着戒备之心。 一旦有机会,他是不会介意给他使绊子的。 虽然每次都没有成功,但这并不能消除他的热情。 他总相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不可能长久保持一致的,就算陛下今天信任傅明奕如斯地步,但到底陛下是陛下,傅明奕是傅明奕。 只要他一直一直努力下去,他不相信就找不到机会分离陛下和傅明奕。 这不,气病了吧。 王项拍了拍扶手,开始思考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 起因看起来像是蒋天霸被抓,但其实矛盾在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年轻人的想法总是天真,有时候会莽撞地相信什么理想,其实却是好高骛远,不切实际。 傅明奕虽然没有表现出这样一些年轻人的特质,但是对他推崇备至的那些年轻人却时不时地表现出对传统、权威的不认同。他们以为自己可以改变整个大萧,只要大萧进行改革。 怎么改?改什么? 王项讽刺地想,老祖宗的规矩哪里可能轻易就改? 规矩让他们说改就改,以为他们这些人,天下的公卿贵族都是吃干饭的啊? 他还记得有个年轻人写了一篇针砭时政的策论,大放厥词地说什么大萧负担沉重,这其实是因为国家养了大批的闲人,蛀虫等等。 他甚至还联想三年前的北蛮南侵之事,说什么当年北蛮之所以可以长驱直入,横扫萧水以北,而大萧毫无抗衡之力,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国家财政的浪费,导致兵力低下等等。 简直荒谬。 按照他的想法,这样危言耸听的愣头青就应该抓起来好好教育一番,就算被判刑也不为过的。 可是傅明奕却包庇此人,最后陛下也不过问,实在问到跟前了,还为傅明奕开解,说什么“言论如大川之水,堵之愈盛”之类的话。 他只听出来两个字——包庇。 这些都不说了。 他对孙先生道:“不知姓傅的在做什么。” 消息很快传来,傅府整个挂起了白布,傅明奕闭门不出,说是在为亲守孝。 王项惊了一下。 没听说傅府有什么人去世啊? 还是傅家的本家? 那也没听说啊。 “可有打听到是什么人?” 回话的人摇摇头,“也没听说是什么人,但是按理的话,该是亲近的人。” 亲近的人是什么概念?多亲? 王项于是又派人去打听去了。 “孙先生,陛下病倒了,傅明奕为亲守孝,闭门不出。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事情?” 王项灵光一现,“会不会与陛下病倒有关?” 孙先生摸了摸胡子,想了想,道:“该是没有关系吧。” 王项摇摇头,“这个不好说。” 总觉得这里面应该有什么事情。 不多时,去打探消息的人又回来了。 这回的消息略详细了起来。 说是前两天傅家本家就来人了。 这会儿人家刚走,傅府就开始挂白。 王项已经差不多能确定是傅家老家有人去世了。 这范围就有些大了。 “那些送礼的人都没让进去。傅府的管家亲自在门口将人请回去,礼也没收下。” “什么说法?” “说是虽然是刮白悼亲,但不便受礼。这是傅家的家事,请大家见谅。” 王项觉得这事情玩味了。 傅家的家事,且不便受礼的亲人去世…… 王项的心里上有一只猫爪子在挠一样。 “孙先生,你觉得需不需要去傅家的老家打听打听?” 孙先生想了想,问道:“有没有说要守孝多久?” “倒是没说,但是在门口看见那规模,像是极近的亲人。” 孙先生想了想,转而对王项道:“打听一下也是可以的,只是这样一来,来回奔波,消息就不一定及时了。” 王项点头,“也没别的更好的办法。” 于是二人商量着,就准备派人去傅家的老家打听打听了。 王项又仔仔细细前后左右都想了想,暂时没发现什么漏洞,便就此作罢了。 “等陛下身子好一些了,我便进宫去求见。” 他起身,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情。 “晏皇子还是老样子吗?” 孙先生觉着他这话问的奇怪。 “最近倒是没听说他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王项点头,“那孩子心思可比陛下要多得多。” 孙先生摸摸胡子,“陛下有丞相在侧,真是幸事。” 王项笑了笑,也没否认。 赵右辰在皇宫加强防卫。 为了达到傅眀奕交代的——连一只宫外的飞鸟都不让放进——这样无理的要求,他恨不得整日把自己的脑袋挂在墙头上。 这样,一个是一国之主,一个是帝师太傅,位同丞相,两人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南华城,远在千里之外游荡起来。 这是萧倾第一次出远门,虽然是被迫。 但正是这次外出,真正改变了萧倾的想法。 。妙书屋 第151章 变化 萧倾和傅眀奕到达凤县的时候,李青河一人一马正立在城外一颗粗壮的老樟树下。 马儿悠闲地弯腰啃草——也许已经是草皮了。 李青河则靠在树干上,双臂交叠在胸前,微微低着头,像是闭目养神。 马蹄声由远及近,从急到缓。 李青河慢慢睁开眼睛,举目眺望……哎呀,也不用眺望了,二人双骑就在眼前,正是傅眀奕和他的弟弟。 他扬手示意,不过抬手的功夫,二人利落地下马,尤其旁边那位小公子,姿态轻盈飘逸,下马之时犹如飞燕一般,让他本来平凡的面孔也随之生动起来。 李青河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惹来傅眀奕的冷眼。 李青河哈哈大笑,“前方就是城门,我们进去吧。” 这时已近黄昏,如果他们再晚一步,就到了城门禁闭的时间,到时候只能在城外的树林里露宿一晚了。 三人赶着在日落之前进了城,前脚才进去,后脚城门就缓缓关上,发出厚重的“吱呀”声。 萧倾不自觉的往后看了看,夕阳如血,红光正投在城墙之上,黑灰色的砖瓦在红线之下有一种静谧沉重的美。 几个士兵在城上走动,他们手中持着长矛,矛前尖锐的金属泛着血红的的冷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怎么了?”傅眀奕轻声问道。 萧倾摇摇头,很快回过头来。 之前,她出宫之后,最多也就是在南华城中逛一逛。 南华城中好玩的地方多,繁华处也多。但是她见惯了那些,便并不觉得美。 这次和傅眀奕一路车马,迎着朝阳,赶着落日,看山看水,过城见人,她才发现,南萧原来并不是一个陌生世界的国家名字。 它是一幅活生生的画卷。 这里的山水自有奇壮美丽,这里的人们也有喜有忧。 大到国家,小到蝼蚁,都有许多可以琢磨的地方。 “没事。” 李青河觉得傅眀奕的弟弟眼睛特别生动漂亮。 还有点……熟悉? 他正要细看,傅眀奕拍拍他的肩膀。 “在哪里投宿?” 李青河点点头,“跟我来吧,都安排好了。” 他又问道:“你这样来,是打算明查,还是暗访?” “明查是御史的事情,我怎么能抢他的饭碗。” 李青河内心吐槽:还挺幽默。 “三间房够吧?” 傅眀奕想了想,看向萧倾。 萧倾点头,“够。” 李青河“噗嗤”笑了。 他笑眯眯地看着傅眀奕,“你这样子,像是不放心弟弟独住的兄长。” 傅眀奕也笑了。 “内弟年纪小,做哥哥的自然总是不放心的。” 李青河突然想到一个八卦。 “听说你老家又来人了,准备给你说个亲事?” 萧倾挑了下眉,几乎很快竖起了耳朵。 这么一想,傅眀奕年纪确实也不小了。 男子二十成年,很多人刚一成年就成亲了,到了他这个年纪,已经是做父亲的人了。 可是这么多年他忙于国事,她还从未听说过,他与哪家的女子有过纠缠,更遑论亲事了。 傅眀奕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我不知道李青河不但包打听,还包做媒。” 李青河哈哈大笑。“谁能做你傅眀奕的媒。你们家老爷子看你,跟看着自己的眼珠子一样。什么不是想给你最好的。” 傅眀奕面上不显,心中却又是一声冷笑。 于是投宿。 旅店不大,地方清静,客房也很干净。 三人各自回房安顿片刻,然后下楼吃饭,楼下正有几桌客人,吃着菜喝着小酒,在那里夸夸其谈。 “听说赵将军被他们给告了。” “这已经不是新鲜事儿了。” “那这事儿最后怎么处理了?赵将军多好的人呀,那些人脑子被驴给踢了吗?” “你懂什么,你知道告他的人是谁吗?还有,你知道是谁要来查他吗?” “那我怎么知道。这不是北边的事情吗?” 萧倾一边数着饭粒往嘴巴里送,一边听他们说话。 傅眀奕已经放下了筷子,像是在认真听了。 只有李青河还在保持他既有的速度吃饭。 “这个就不用听了。”李青河小声道。 “这些民间的说法你想要,我已经收集了不少。如今还是好好的吃饭吧。” 他看向萧倾,笑道:“小公子多吃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萧倾很快低下头,扒饭的速度快了些许。 吃过饭后,三人聚在萧倾的房间,李青河便拿出一堆东西放在桌上。 “这些都是了,你看看吧。” 傅眀奕和萧倾对坐在桌前,他将资料分成两堆,一堆推到萧倾的面前,示意她看看,一堆放在自己面前,慢慢翻看起来。 李青河看着好奇,忍不住问道:“你弟弟没成年吧?此番带他在身边是历练的?” 傅眀奕点头,“内弟常常独坐家中,叫嚷着闷坏了,我便带他出来散散心。” 傅眀奕看完的时候,萧倾还没看完。他把自己看的那一堆放在萧倾没看完的那一堆旁边,又把她看完的拿过来继续看。 等萧倾全部看完的时候,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赵子苑很有可能是确实用了州税。但他用的是凤县那一部分的州税。 而且,也确实没有用在自己的头上。 赵右辰这位叔叔,平日里是位十分节俭的人…… 李青河走后,傅眀奕问萧倾,“你怎么看?” “民间的说法虽然不见得那么准确,但是也能反映问题。具体的还得看看赵子苑和封正闵。” 傅眀奕点头,起身踱步:“是这样没错,但是我们此行是秘密出行,不能惊动赵子苑和封正闵。” 萧倾想了想,“兄长只想保赵子苑吧?” 傅眀奕看过来,“晴染觉得可以吗?” 萧倾点头,“如果我还是说,兄长做的事一定是有道理的,兄长会觉得我毫无长进吧?” 傅眀奕笑了。 能说这样的话,证明她内心的东西已经开始改变了。 比他预想的要早。 “那么晴染弟弟想说什么?” “赵子苑是赵右辰的叔叔是其一,兄长与他关系甚笃,一定不会不管。” 傅眀慢慢走着。 “赵子苑虽然占用州税,看起来却并非贪污,其中定有隐情,这是其二。兄长岂会冤枉好人。” 傅眀奕笑起来,“都对。但还有一个原因。” 。妙书屋 第152章 认出 萧倾到底没猜到第三个原因。 傅明奕笑了笑,也不说破,如此便各自安歇了。 三个人的房间是挨着的,萧倾的房间在中间,另外两边一边是傅明奕,一边是李青河。 萧倾在房间里走了一圈,上下前后左右都检查过,这才又坐到小桌旁,自己给自己倒水喝。 无先生说过,出门在外的时候,时刻都要保持警惕,每天都要检查自己的武器是不是完好。 她拿出自己的小竹筒,正准备左右摆弄,却突然耳朵动了一下。 她悄悄将小竹筒迅速拍进袖子里,顺势又去拿茶壶。 窗户那里有响声。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紧了小竹筒。 窗户纸被轻轻点了一个洞出来。 萧倾冷静地拿起茶杯放在唇边,用眼角的余光去观察窗户那边的动静。 一根细细的管子伸了进来。 萧倾心里想:有没有搞错,这不是电视里才会演的情形吗? 这人想干嘛,是迷魂药吗?想要谋财还是害命? 谋财嘛,她身上只有三个铜钱,这还是在溪县的时候,她当着两个官差死活不肯还给他的那三个铜钱。 当时她是担心傅明奕直接把铜钱给两个官差,后来在路上她想明白了,就算是破财消灾,傅明奕怎么会只给两个官差三个铜板? 不说多少的问题,这连平均分都做不到嘛。 可是后来她要还给傅明奕的时候,他却又不要了。 他用那种想笑出来的样子看着她,顿时让她恼了。 不要就不要,多大点儿事啊。 萧倾反手又收回铜钱,什么也不说了。 谋命嘛……她喝了一口茶水。 她都已经易容成这个鬼样子了,无先生的高徒要是这么容易被发现真实身份的话,她这几年岂不是白学了? 萧倾悄无声息地屏息起身,呼吸放得绵长而轻缓。 她有注意到尽量不让自己的身体在窗户上留下阴影,即便外面的人看到,也只会以为她在往床的方向移动。 但实际上她已经挪到了窗边。 哎哟,还真的是迷烟。 怎么用这么普通的东西啊…… 萧倾一边冷笑着一边抓紧了小竹筒,然后等待着对方破窗而入。 果然,烟气放完了之后,对方开始开窗户了。 一只手顺着窗棱伸了进来。 然后是两只手。 再然后是一个脑袋。 萧倾迅速出手,竹筒中的丝线带着银针飞射出来,目标直指对方蒙得黑咕隆咚的脑袋。 对方似乎惊讶了一下,然后伸手去拉丝线。 可是丝线坚韧细致,萧倾一用力,就在他手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紧接着,银针便指着他的喉咙飞过去。 对方反应很快。他一面头往后仰,一面去抓银针,这回不敢再碰丝线。 他两根手指夹住银针将丝线那一头的萧倾用力往过拉,头回过来正要看她,但是当他眼角的余光刚扫到银针后,很快就愣住了。 萧倾眼疾手快地一把扯下他面上的罩布,看清了他惊愕不已的脸庞。 萧倾也愣住了。 两人维持着一个半身在窗外,半身在窗里,手还死死扣着另一个人肩膀的姿势;另一个则一手拿着孤零零的黑色头罩,一手的针筒差点要插到对方脖子上去。 他们相互看着对方,好半天没有说话。 门突然被踢开,傅明奕提着软剑进来,一双冷眉透出几分杀气来。 然后…… 李青河赶紧放开萧倾,但是萧倾在同时也一把推开了他,他一时不察,又正是慌乱之时,于是因为惯性一下倒栽下去。 萧倾一惊,连忙伸出手去。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窗外传来李青河撞到什么的沉闷响声,以及他随着而来的惨叫声。 那叫声,不知惊起多少入眠已深的飞鸟。 萧倾微微偏过头,伸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心尖尖跟着颤了一下。 这里可是三楼…… 傅明奕却丝毫没有什么同情心。 他将软剑收回腰间,甚至还冷哼了一声,然后快步走了过来。 “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萧倾无奈了。 “倒是没有怎么样。但是估计他知道了。” 傅明奕脸都黑了。 “知道什么了?”他暮色蔼蔼的双眸中杀意更浓。 萧倾马上反应过来。 “不是的,应该只是知道我是谁了……他看到了我的武器。”她举了举手中的小竹筒。 “虽然无先生改造过了,但是这还是他们原先做的模子,总不会看走眼的。” 李青河已经扶着腰,一瘸一拐地从门口进来了。 萧倾觉得他那腿是不是瘸得更狠了。 他很自觉地关了门,“是银针。李青河出品的银针我还是认得出的。” 傅明奕肃着脸挡在了萧倾前面。 李青河看他脸色也有些发怵。 “我知道我知道,这事儿是我不对。我也只是好奇嘛……你傅明奕只有一个亲姐姐,哪里来的亲弟弟……” 傅明奕继续冷眼看他。 李青河双手合十作讨饶状。 “我错了,真错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而且,这次你想要什么消息,我尽我所能给你弄来,嗯……免费行不行?” 天啊,傅明奕的胆子怎么这么大啊! 萧倾觉得这就已经赚了。 可傅明奕还是不满意。 李青河快跪下了。 实际上,他还真跪下了。 “小公子,在下给您道歉了,这次行动但有差遣,我李青河绝对不说二话,嗯……可以吗?” “你的好奇心,从来都这么旺盛吗?不过手段次了点,那迷烟可不像是李青河出品。”萧倾从旁边露出一个脑袋来。 李青河有些尴尬。 “那种东西平时用普通的就好,反正功效都是一样的。用太好了反而会被追到踪迹。” 萧倾点头,觉得他一定这种事情做多了,已经有经验了。 她拍了拍傅明奕的胳膊,小声道:“他也没做太出格的事情,只是好奇我是不是你弟弟而已,他都说免费任我们差遣了……” 李青河心里想,都说傅明奕深得圣宠,果然不假。看看这位小皇帝都怎么跟他讲话的?难怪傅家老爷子越来越想要插手傅明奕的事情。 不过傅明奕本人应该很烦才对吧? 傅明奕冷哼一声,“为了防止再有宵小之人做出如此不轨之事,这几日你就守在窗外吧。” 萧倾心想,这是不让人睡觉啊? 李青河心都凉了。 他一个瘸腿之人,在窗子外找个地方站一会儿都很受累的好吗? 傅明奕一定是故意的! 。妙书屋 第153章 御人 接下来,李青河真是老实了不少。 不过,萧倾总觉得他有时候偷偷看自己的眼神很诡异。 就像是……当年那只幽阴之鸟看她的眼神。 难道是这一人一鸟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的原因,所以他们的眼神也同化了吗? 不过他的鸟呢? 有一次萧倾没忍住问了这个问题。 李青河的表情顿时有几分不自在。 他有些敷衍地说:“在家里没带出来呢。”便不肯再多讲了。 萧倾也不多问,不在更好,那小眼睛盯着她的时候她也觉得挺渗人的。 这事儿并没有让他们纠结多久,因为很快,赵子苑就回城了。 赵子苑是盈州州军的总都督,而州军的常驻地就是凤县,所以赵子苑除了巡视盈州各地守备军之外的时间,都会回到凤县练兵。 这个时候大萧各州的州军是轮换练兵的,每次留在常驻地的驻军便每日操练,派往州县其他驻守地的州军则在当地参与操练。然后每隔一段时间就轮换一次。 州军总都督的职责在以前更像一个摆设,因为向来武将的职权都被文臣压制,虽然都督总管各州军务,但实际上,他们还要遵从各州知州的指令,接受他们的管辖。这样一来,都督的职权就形同实亡了。 大萧政权对武将最为苛刻的安平年间,即便州军总都督出于为国增强军备的公心,但若没有征得知州的同意,擅自组织练兵这种事情几乎就等同于心怀谋反之意,那是要掉脑袋的。 所以在到了天和年间,武将们都心有戚戚,极少有敢与知州对着干的。 然后直到北蛮入侵,一路驶入坡州,各州州军散漫如泥,即便没有奔逃千里,也都是些难以抵挡北蛮铁骑的老残弱兵。北平安城中那时候根本已经调动不了各地州军,即便能调动,也是于事无补的。 所以,南萧的武将们都很感谢萧倾和傅明奕。 从当年用考评选拔的方式补齐武将空缺,以及安祭武魂前后的事情开始,他们就看到了前途和希望。他们认为这是萧倾和傅明奕给他们的机会和宽容。 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最好的时代。 这次赵子苑敢挪用州税,也是赌的“这是最好的时代”。 现在,赵子苑就回城了。 李青河问傅明奕,“你打算怎么查?” 傅明奕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茶,舌尖尝到点微微的苦意。 “原本是想要秘密打探,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 “找上门去?” “找是要找的。不过,也不能让他知道我们的身份。” 李青河看了看他如今普通得只要丢到人群里,保准第二眼就找不着了的面貌,撇撇嘴道:“这还不容易。你这样子保证他认不出来。就是你这么去找他,他肯不肯跟你讲实话啊?” 傅明奕笑而不语。 萧倾也喝了一口茶,觉得傅明奕肯定早有准备。 傅明奕转过头来看着萧倾,神色温和。“想不想去会一会赵子苑?” 萧倾指着自己,“我可以去吗?” 李青河心想,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去。 傅明奕也点点头,“我带你去。” 萧倾想了想,“不会给你添麻烦吗?” 傅明奕摇摇头,“如果你扮成我的书童的话。” 李青河惊了。 傅明奕啊傅明奕,你可真敢说啊! 让他更惊的是,萧倾居然点点头答应了。 我滴个神啊! 果然是深得圣宠,深得圣宠啊! 傅明奕对他招招手,在他附耳过来的时候小声道:“你帮我去偷几样东西……” 他背对着萧倾,萧倾看不见他的嘴巴,便也听不到他到底说啥了什么。 她可好奇了,他要李青河去偷什么呢? 李青河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起身抱了拳在胸前。 “两位保重,切记注意安全。” 傅明奕点头,目送着他离开。 “你让他偷什么?” “我让他去知州的州衙中偷几份资料。” 萧倾古怪地看着他,“他的腿脚不太方便。” “他偷东西不需要腿脚。” 萧倾仍然不相信。 傅明奕觉得她这个样子特别乖。 他的手掌心忍不住痒了痒,于是顺手在她脑袋上摸了一下。 这之后,他便愣住了。 这种动作,他只在三年前,在他们一同南逃的路上做过。 现在萧倾已经长大了。 萧倾也愣了一下。 不过她假装没事儿人一样,问道:“为什么他偷东西不需要腿脚?” 傅明奕悄悄地握起了那只手,整理了一下心神,柔和地道:“他这样的人,虽然腿脚不灵便,但是正是因为如此,反而在别的方面可能会更突出。李青河有许多能人异士,虽然个个身体都有一部分残缺,但是却个个身怀绝技。偷东西这种事情也不是只靠手脚就可以的,他可还要动脑筋的。” 萧倾似懂非懂。 傅明奕又接着说:“用人之道,在于适得其所。人之品性有高下之分,能力有大小之别,端看他们能够用在哪里,哪里才能让他们发挥最大的作用。人上之人重在御人,而御人之道,更需广交可用之人,无论此人高尚还是卑鄙,卓越还是平庸。只要他们在与他们特性相适应的位置上,或许就能发挥让人意想不到的好效果。” 萧倾突然问:“对于兄长来说,晏弟当如何用?” 傅明奕看着她,眸底的暗光更深了几分。 “晴染觉得呢?” “得意门生,替补备胎?” 傅明奕摇摇头,好半天才对萧倾道:“磨刀之石。” 萧倾诧异地看着他,好半天没有说话。 傅明奕端起茶杯继续喝水,喝了两口水后才道:“这是我的初衷。而且,这也是他无法逃避,甚至乐在其中的命运。” 萧倾更加不解。 傅明奕笑了笑,“他的野心和机心可比你要强上不少。” 萧倾撇撇嘴,小声嘀咕着:“那你怎么不选他。” 傅明奕觉得赵右辰说得对,做人有时候也应该要坦诚一点。 “能全心信任兄长的,唯晴染而已。” 萧倾低下头,耳根处不争气地有点热。 傅明奕觉得萧倾的态度最近有些改变,有些软化了,于是此时趁机道:“你没看过的东西,便不知它美;你没试过的东西,又怎知它不好?” 。妙书屋 第154章 募兵 不是萧倾的错觉,傅明奕改套路了。 萧倾不置可否,只端起杯子慢慢喝茶。 环境是可以改变人的。 换作之前的萧倾,绝对不会这样姿势标准,气度优雅地喝茶。如今,她也学会了。 即便不刻意做,有些东西已经在她的骨子里刻下了痕迹。 凤县与溪县不同。 溪县是生活型的老城,道路不宽,也不太直,建筑也都是生活气息隆重的风格。 但是凤县是军事型的城镇。因为屯兵驻守的原因,这里的道路宽阔平坦,房屋整整齐齐,连街区分布都多半是方方正正的。 城里划分了严格的区域,有粮仓区域,有驻兵区域,有普通居民区,有商品交易区等等。 傅明奕的意思是等李青河偷到了东西再去找赵子苑,于是两人便在城中闲逛起来。 眼见着在外面已经晃了五天了,虽然一路车马奔波,但是这样清闲地在街上瞎逛,傅明奕居然也从不提宫中如何,不提回南华之事,萧倾心里无端就有些慌了。 有一种长期旷工的感觉啊? 她马上制止脑中这个念头,给自己洗脑——他们是在办差。 但是同时她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被傅明奕影响,也变成工作狂了。 傅明奕还悠哉悠哉地边走便给她随意介绍着城中状况,就好像他是本地人一样。 萧倾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你哪里的情况都这么清楚?” 傅明奕笑了笑,“当时年少,不喜家中束缚,于是行遍大江南北,直到……不得不回。” 萧倾来了兴趣。 “所以你很多本事都是在这个过程中学会的吗?” 傅明奕挑眉,“我有什么本事?” 萧倾忍不住笑了。 傅明奕对自己这么不自信吗? 女孩子心眼小,萧倾自认为自己心眼只比针眼大一点。 “你记不记得之前你吓唬我,嗯,明明我看着你没有说话,但是我却听得到你说话的事情?” 傅明奕笑了,“那件事情。” 可是接下来他却没有说话。 萧倾越发好奇,“你是不是其实是武功高手,内功很厉害的?” 傅明奕看着她一幅今天我非要问到实话的样子,心里松动了一下。 “其实我的武功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比无先生是比不上的,赵右辰或许都比我要强许多。” “怎么可能?!”萧倾瞪大了眼睛。 “至于你说的传音入密……确有技巧。” 萧倾眨眨眼,对这个“技巧”更感兴趣。 傅明奕笑了笑:“去那边看看吧。” 这意思就是不能说了。 萧倾遗憾地看了他一眼,便也不再问了。 两人正走着,前面一队巡城的士兵迎面走过来。 带头的是个英武的青年士兵,他看了看傅明奕和萧倾,待走到跟前时,突然停下来。 “你们是哪里人?何时进城的?” 萧倾微低着头,有种在电视上看到的,进城时在火车站被警察盘问的感觉。 傅明奕就显得大方多了。 “定州溪县人。” “定州?”那士兵想了想,“定州过来我们盈州的确实不少,但是来凤县的却不多。” 傅明奕道:“实不相瞒,其实我只想投军,只是因为小弟要人照顾,又无门路,所以一直不能如愿。这次来凤县也是看看有没有机会的。” 萧倾心想傅明奕真能掰,那个士兵的神色顿时都平和了不少。 “我看你人不错,就给你讲讲吧。近几年朝廷的政策好,你若想投军,不需要什么门路,只要有真本事就好。不过你真来对了,投军到我们凤县来就最好不过了。” “我们凤县赵都督是出了名的爱兵如子,这在附近州县都是知道的。你若本事够,就去赵都督帐前自荐,赵都督会考验你的。这比参与朝廷武举更快。” 萧倾听着不太对。 傅明奕笑笑,一副感激之至的模样,很快拱手道:“多谢提点。” 那士兵酷酷地点头,又带着后面的人往前巡街去了。 等他们走远之后,萧倾问道:“他们说的,是招募私兵吗?” 傅明奕的表情有些沉了下来。 这和赵右辰说的情况有些不同。 赵右辰也没提到过他的叔叔在凤县用这种方式招兵。 这个时候地方是不准随意私自募兵的。地方要招募士兵,首先要上报朝廷,待确定招募数额和相关事宜后,给地方发布征兵令,这样地方才能招兵。 即便是这样,也要组织武举的,只是这种地方的武举没有那么严格。 但是,也从来没有听说招兵只需要个人考验就可以的啊? 萧倾都听出不对来了,傅明奕怎么会听不出来。 傅明奕觉得,赵右辰要么是自己也不知情,要么就是对他隐瞒了许多。 “听起来像是招募私兵。” 看来,是真得会会了。 萧倾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这么说他挪用州税会不会正是用在这个地方?” 傅明奕轻轻点了下头。“这与外界传闻的也不太一样。不过,私兵没有军籍,朝廷不会负责他们的财政支出……” 他脸色突然变了。 “怎么了?” “算算日子,朝廷派出的御史就要到了。” 他皱着眉,想到当时王项轻描淡写地推荐了那位御史,又和他针对科考等问题讨价还价了许久,他当时觉得双方妥协的已经差不多了,没想到,赵子苑这里还有这样的事。 即便现在武将的生存环境有了很大的改善,但是招募私兵这种事情仍然是不被允许的。 说的严重些,这是要掉脑袋的! 赵子苑是怎么想的?! 因为这么个插曲,他们后来又简单逛了逛,主要是感受感受凤县的气氛,听听大家对赵右辰有什么看法之类的。 等他们回去之后,傅明奕便仔细考虑起来。 他现在担忧,有没有可能王项他们其实是知道这些情况的? 如何他不来这一趟…… 会不会他们参赵子苑挪用州税是假,要借这件事情…… 他正想着,店中的伙计来敲门了。 “客人休息了吗?” 傅明奕起身开门。 对方在门口道:“客人打扰了,请客人准备好路引等物,今日有例行的巡查,只要是进城投宿的,都需要看一看。还请客人见谅。” 。妙书屋 第155章 约见 客栈的伙计挨个儿通知客人,一边通知一边有意无意地往屋里看,这让傅明奕不免又多想了一点。 很快,果然有一队士兵来检查客栈的住户。 来检查的士兵挨个儿核对信息,当对到傅明奕这里的时候,对完了又仔细看了看傅明奕,从上到下打量一遍,道:“你就是溪县来,想要投军的?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吗?” 萧倾惊了一下。 这才是今天白天的事情,前后都没有三个时辰,这会儿他们就已经能通过那只字片语的找到人了? 傅明奕道:“正是在下。在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本事,只是一心想要投军,只要能让在下在军中,在下什么都可以学的。” 萧倾眨眨眼,傅明奕演戏起来也是功底的。 那士兵点点头,又在本子上写了什么,让一旁陪着的老板签了字,嘱咐了他几句在凤县投军需要做的准备等等,这才真的走了。 萧倾头一次见到这种场面,顿时感觉到凤县的不简单。 一般的地方谁会管的这么严啊? 难怪当时傅明奕说来凤县,李青河那样表现。 他必定是知道些什么的。 两人相视一眼,傅明奕越发觉得这件事情或许比他想象中的更复杂。 赵子苑试图藏住的是什么秘密? 入夜,凤仙驻军的营帐之中,赵子苑正在翻看一天城中巡视的记录。 要不是赵右辰急报来说南华那边派来了一位王项派系的御史过来,他也不至于这么早回到凤县,更不至于亲自查看这些记录。 现在,他信不过别人,只能自己从这些记录中寻找蛛丝马迹。 只要不让那位御史以及他身边的人进城,事情就暂时不能捅到南华去。 说起来都怪封正闵那个老顽固。 不就是抽了他一点税银吗,他又不是不还了,只是最近手头紧,先借用一下而已嘛,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还跑去领奏告他状吗? 他到底知不知道,要不是他这些年死命地整顿军务,他的知州能这么好做?看看邻州的情况吧,除了定州,再没有比盈州更安全的地方了好吗? 到底懂不懂得感恩? 赵子苑在心里把封正闵那个老顽固又骂了一通,最后在下属送来的,冗长琐碎的记录中寻找到几个有意投军的人的名字。 这个时候到凤县来投军。 若不是慕名而来,恐怕就是来要他命的了。 可他还不能死。 他还有大事情等着他去完成。 到了下半夜,凤县城中静悄悄地一片,傅明奕却坐在桌边还没有入睡。 如果萧倾看到的话,肯定又会说傅明奕是工作狂。 傅明奕熬夜的时间真的是太多了。 没过一会儿,窗户上传来细微的敲击声。 傅明奕轻轻用手指在桌面也跟着敲击了几声,直到外面平静了才去开窗。 窗外挂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 傅明奕左右看了看,然后将盒子拿进来,关好了窗户,这才又坐回了桌边。 盒子打开,里面放着几份文件。 他知道,这必定是拓印版的。 他一份一份拿出来细细看,都看完之后,独自坐在那里许久。 赵家是武将世家。 虽然无论是规模还是历代武将官职都不算出众,但是也不能说全然没有家族积淀。 赵右辰年少成名,与赵家的氛围不无关系。 他想,他应该先去凤栖峡看一看情况。 想到这里,他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人就站在窗边往外看。 不多时,李青河就出现了。 “我给你拿来的,还不够你看的吗?”李青河很是惊讶。 傅明奕点头,“足够,但是还少一样。” “眼见为实。” 李青河一点也不意外。 “你想去凤栖峡?” 傅明奕笑了笑,“李兄真是善解人意。” 李青河觉得这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夸奖。 “带你去是没问题。你放心他一个人在这里吗?” 傅明奕又笑了笑,“谁说是带我一个人去?” 李青河惊讶了。 他觉得这次跟傅明奕出来一直都在刷新他的认知。 “不可能!”李青河斩钉截铁,“你知道凤栖峡是什么地方吗?你知道赵子苑这些年都找的是什么人吗?你带他去就是……就是……”他形容不出来。 “还有一件事情。”傅明奕很冷静。 “什么事情?” “我与赵都督的想法一样,不能让那不该进城的人进城。” “你这就是想要保他咯?”李青河的目光有些复杂。“你已经知道了他挪用州税用在哪里,你还想要保他?” 傅明奕看着他,“一个人做事情不会全无目的,即便他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赵子苑的难得之处,便是他的用兵之道,以及他能瞒了这么久。” 李青河翻了个白眼。 他大约知道傅明奕为什么要带那位一起去了。 这怕是为了保赵子苑做准备吧。 天亮以后,三人又坐到了一起。 傅明奕毫不遮掩地将李青河偷回来的东西放在萧倾的面前,示意她先看。 萧倾却最先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色。 睡眠不足的工作狂。 她静下心来仔细翻阅那些文件,等都翻完了,她心里便隐隐生出些念头来。 她抬头看傅明奕,“兄长打算去一趟凤栖峡?” 傅明奕点头。 “兄长带我一起去?” 傅明奕再次点头。 李青河心想,这默契也是没谁了。 萧倾点头,“好,何时出发?” “今晚。” 这时候,门外又传来伙计的声音。 “客人起了吗?” 这是萧倾的房间。傅明奕去开了门,伙计在外面与他说了会儿话,很快就走了。 “什么事?” 傅明奕平静地看了眼李青河和萧倾,道:“说是总都督有请,一起还有几位想要投军的年轻人。” 动作真快。 “去吗?” “自然去。若是不去,恐怕就不会是他们这么客气地一次一次请了。” 李青河点点头,深以为然。 “凤县的大牢如今怕是已经住满了。” 傅明奕看向萧倾。“想不想去?” 萧倾觉得傅明奕这次带她出来,真的是给了她最大限度的宽容和自由。 “虽然是还未成年,但是你骑射功夫已经算是出类拔萃。如果你也去的话,我们去凤栖峡会方便不少。” 萧倾觉得自己想错了,傅明奕给的不是宽容和自由,他是想要一个打工的。 。妙书屋 第156章 投军 总都督有请,正好李青河也在,于是三人便一起去了。 三人走之前在房间里已经简单商量了下方案,剩下的就是随机应变了。 等他们走出去时,客栈外面已经有士兵在等待。 见他们来了,那士兵便对他们点点头,然后核对了姓名之后,带他们去军营之中。 因为李青河行动不太方便,那士兵有些奇怪地多看了两眼,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也是来投军的?” 李青河特别淡定地说:“他们要投军,我自然也要。” 那士兵不太相信,但是大约也觉得不好直接说人家是个瘸子,于是表情就更加古怪了。 李青河倒是洞察人心,跟着来了一句:“别看我是个老瘸,我的本事比他们大。”然后面不改色地指了指傅明奕和萧倾的方向,特别一本正经。 士兵瞪圆了眼睛,特别不相信。 萧倾则是看着李青河的表情,心里差点没笑出内伤來。 傅明奕还是那个老样子,见士兵看过来,还很配合地点了下头,“我的本事确实不如他们。” 那士兵的目光在他们之间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萧倾的身上。 萧倾保持着沉默寡言的样子,但是腰背笔直,目光炯炯,细看之下,有种寻常人没有的风骨。 那士兵内心警惕了几分,心想是真本事假本事,到了都督帐前便知,于是按下疑心,一路也不再问。 待到了赵子苑帐中,已经有几人先到了。 果然如那伙计所说,总都督这是把想投军的人一起都请了。 萧倾这才见到赵子苑本人。 赵家的人似乎都是身形高大,身材壮硕这种类型的,他们身体素质强悍,天生就是个当军人的料子。 这样的人,对人对己的武力值应该都是有要求的。 不过,赵右辰与这位叔叔长得并不像。 她的思绪稍微有点走神,想到那个酒气飘香的深夜,赵右辰与平常的样子很有些不同。 他说他是被赵家收养的孤儿,八岁以前都是靠乞讨为生的…… “傅晴染?”赵子苑见萧倾看着自己的脸开始发呆,有些不快。 傅明奕轻轻碰了下她的胳膊。 萧倾终于回过神來,再一看,情况不妙了。 她马上武装好自己,对赵子苑轻轻点了下头。 赵子苑心里琢磨起来。 这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肯定是未成年。 这倒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来他这里投军的人,也有像他这么大年纪的英武少年,反正只要不要正式的军籍和编制,只要是块材料,便先在军中练着,到时候条件合适了再解决,也是个好路子。 想到这里,他不免内心一叹。就说那封正闵不识好赖。这些年他默默帮他解决了多少外来人口的问题。 不就花他点银子吗?铁鸡公。 哎呀扯远了。 赵子苑将注意力拉回,再看了看萧倾。 且不说这还是个不懂事的少年,瞧他这身板瘦瘦弱弱的,也实在是不像可投军的材料啊。 再看看他旁边那两位。 一个看着像是好人家的公子,不说大富大贵,至少也该家中殷实,这才养出了这般平和清淡的气息。 这个嘛,似乎有点武艺,就不知手下功夫如何。 而另外一个……如果他没看错,应该是个腿脚不便的。 他们从溪县来。 溪县民风淳朴,知县也还过得去,倒是个适合居住的地方。 不过,近几年从定州到盈州来的人还真是不少。 若是他们来种田,恐怕更为合适吧。 总之不像当兵的材料。 这么一想,他心里便生出几分轻视之意来。 这时人已到齐,赵子苑便要看看大家的本事了。 他心目中的人选不是萧倾等人,所以最先要看的也不是他们。 现在站在帐中的一共八个人,其中有一个二十来岁的样子,他身材魁梧,肌肉发达,双目炯炯有神。 赵子苑觉得他很不错。 另外还有个小子刚才进来的时候手脚很快,看着就很机灵,他也觉得不错。 “便先展示一下各自的武艺吧。” “都督大人,某叫赵勇,能掌裂大石,胸过车马。” 赵子苑满意的点点头。“还是本家。你要多大的石头?” “合抱之大。” 赵子苑哈哈大笑。 “来啊,帐外准备,找块合抱之大的石头来。” 他顿了顿,“胸过车马如何展示?” “待某准备好后,可派人驱车马踏过。” 赵子苑更加满意,眼角都笑出深纹来。 萧倾心里便有点打鼓。 这人之前该不会是行走江湖演杂技的吧? 若他真有这本事,那还真是厉害啊! 她偷偷问旁边的傅明奕,“真有这样的人吗?” 没想到她自觉声音很小了,却还是被那个大汉发现了。 他耳朵一动,便转过头来。 见是萧倾这样的小少年,他便骄傲地道:“某的本事,一会儿小兄弟看便知了。” 赵子苑只看了她一眼,也不理会,又转过头去与那赵勇说话。 “你这两样本是寻常人可不会,是自小练的吗?” 赵勇点头,抱拳道:“某从小跟随师傅勤练功夫,后又跟随戏团四处游历,以此作为生计。如今师傅病逝,某便生出投军之念。听说都督大人是伯乐,最善识人,只要有真本事的,都能在都督帐下效力,某便来投奔都督大人了。” 正说着,帐外已经准备妥当。 赵子苑带着几人出来,便请赵勇来试。 赵勇沿着石头转了几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仔细,这才跳上大石,大喝了一声。 跟着他肉掌拍下,“啪”地一声。 他又接连大喝几声,手上也是连续出掌,大约有六七下的样子,那石头竟真裂开了几道缝来。 萧倾眨眨眼,心里被他喊得热血上涌,看他出掌更觉精彩,忍不住身子也微微前倾,想要将那几道裂缝看得更清楚些。 她觉得这个虽然是要看角度,要讲方法,但是力气大,巴掌硬那是实打实的本事啊。 这人若从军,今后该是一员猛将! 赵子苑忍不住拍掌大笑:“好!” 赵勇十分霸气地从石头上下来,道:“便试试胸过车马吧!”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57章 本事 傅明奕往旁边看了一眼萧倾,觉得她那眼神里已经有些羡慕崇拜之感了。 小孩子就是喜欢看热闹。 他心里轻轻笑了一下,目光缓缓收了回来。 赵子苑一声令下,果然有士兵赶着车马来了。 赵勇毫无惧色,大马金刀地往前一站,找了快宽敞的地方,摆出姿势大喝一声,拔开上衣缠在腰间,顺势就躺下了。 “来吧!” 哇!萧倾期待地紧紧盯着赵勇的胸膛,见他胸膛鼓起,皮肤粗糙,看着不像是皮肉,像是石头。 全场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盯着赵勇,等待着他的展示。 这让他内心觉得享受。 咕噜咕噜咕噜……士兵赶着马车缓缓驶来。 “吓!” 赵子苑的身体微微前倾,眼睛有些许眯起来。 驾车的士兵小心地驱马往前,一只马蹄缓缓扬起,然后踏在了赵勇的胸膛上。 赵勇纹丝不动地躺在那里,脸色都没有变一下。 然后,是另一只马蹄,第三只,第四只。 萧倾的心逐渐提了起来。 接下来就是车轮要碾过去了。 这种马车自身就很重,方才是一只马的重量踏过去,现在是由铁质零件和木头组成的车厢和双轮压过去…… “吓!”赵勇再次大喝一声,在感觉到车轮上来的时候,整个注意力全放在了胸膛上。 萧倾一瞬不瞬地看着车轮一点点地压过去,见赵勇仍然镇定地躺在那里,除了肌肉紧绷,眼珠突出,并没有别的反应,心里也不禁叹服。 这本事,一般人真不行。 待马车完全过去,赵子苑也不禁抚掌大笑,喊了一声:“好!” 赵勇笑着弹跳起身,目光环视一周,已有得色。 周围响起一片掌声,哗啦哗啦哗啦。 赵勇习惯性地抱拳走了一圈,“谢啦各位!”然后放纵自己享受掌声。 就在大家齐声喝彩,对他赞叹有加的时候,傅明奕突然不合时宜地轻轻笑了一声。 赵勇这时候正看着这边,傅明奕一笑他就发现了。 傅明奕的笑声自然并不大,但是赵勇一眼就看出他笑容里的,与当前气氛格格不入的意味。 他对这种神态十分敏感。 他慢慢收敛了笑容,定定看着傅明奕,周围也渐渐静下来。 许多人都发现了这一幕,然后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 萧倾听到傅明奕笑的时候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这会儿更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李青河则是竖起耳朵,极力隐藏着眼中的兴奋之光。 就知道他不会这么安分的。 “某的本事,这位兄弟似乎不太认同啊。” 要是别人,赵子苑说不定还会饶有兴致地鼓励他们切磋一番。 但是一看是……他翻了翻名册,这个是傅晴染的哥哥,叫做傅瑾言。 一听就是文人的名字。 赵子苑心里有些嫌弃地想着。 总之,如果是这位傅瑾言去和赵勇比试的话,那基本就算是自取其辱了吧? 他正打算给年轻人解解围,没想到他有心救助的年轻人竟然道:“是不太认同。” 萧倾知道,这就是要开始搞事情的信号了。 她挺胸抬头,时刻做好准备了。 “哦?愿闻其详。”赵勇抱起了手臂。 傅明奕笑了一下,把战火引到了赵子苑处。 “敢问都督,我等投军之人今后是打算做什么的?” 赵子苑拧眉正色道:“自然是沙场裹尸,驱尽蛮夷,报效国家的!” 萧倾心里给他点了个赞。 “沙场驱敌,可是杀的敌人越多越好?” “那是自然!” 傅明奕悠哉悠哉地背着手,“这便是我不认同的地方。” 他神色平静地看向赵勇,“这位赵兄弟的本事自然是大的,可是,这些本事与杀敌有关吗?” 萧倾就知道,傅明奕的一张嘴,有时候能把死的说活了,活的说死了。 “这……”赵子苑一时也有些语结。 他隐隐觉得这个逻辑似乎哪里有点问题,但是听起来又极有道理,一时嘴笨,便也不知如何反驳。 赵勇沉下脸来。 他正要说话,傅明奕又道:“相比之下,我这位弟弟的本事就实用得多了。”他伸出手来往旁边坐了个姿势,将萧倾给推了出来。 萧倾不慌不忙地微微抬着头,这个角度虽然不够谦虚,但是也及不上傲慢无礼的程度,大概只会让人觉得年幼天真,涉世未深。 许多人露出不相信的表情来。 赵子苑心中一动,“你有什么本事?” 萧倾老老实实地说:“本事谈不上,只是在山中时有些小爱好。”她往四周看了看。 这里应该是赵子苑平日操练的大营,除了帐篷之外就是校场,地方宽敞,且还摆放着许多兵器,可谓种类齐全,应有尽有。 萧倾远远望去,又用手指指了指,道:“那边的,我都可以玩吗?” 赵子苑挑眉,心想好大的口气。 赵勇也嗤笑出声来。 “小兄弟,那边的兵器重得很,你莫要勉强,免得伤着自己。”他这话是对萧倾说的,可是说的时候却一直看着傅明奕。 萧倾点头,“看起来时挺重的。那么,赵大哥陪我玩玩可好?” 赵子苑来了兴趣。 “怎么玩?”赵勇有些轻蔑地道。 “有些我没碰过,也不知道如何玩。不如你挑一样,我挑一样,马上马下都来一遍,如何?” 赵勇心里开始琢磨了。 他的骑射功夫并不好,因为他从小练的也不是这个。 不过单说骑马,他也不是不会。 这些年四处奔波,他的马上功夫即便比不上长期练习的骑兵,但应付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子该是绰绰有余的。 况且他还可以自己挑选兵器。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他接触的最多的是长剑长矛大刀之类的,便在这些里面挑一样就好了。 这么一想,他很爽快地道:“好,便马上马下地来一遍。” 说着,二人便往校场走去。 众人看着傅明奕和李青河跟着萧倾走过去,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看着瘦瘦弱弱的,怎么那么大的口气。” “说不定有真本事呢。” “再怎么也是个少年,哪里比得过力大无穷的赵勇?” “希望赵大兄弟手下留情啊。” “那三个人真是奇怪,一个孩子,一个书生模样,还有一个是个瘸子……” “这样的人也能投军?” “开玩笑的吧……”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58章 比试 此时校场周围已经站满了人。 赵子苑和今日来投军的几人都在场中,而最中心的则是萧倾和赵勇两人。 萧倾不慌不忙地在兵器场上走过来看过去,似乎有些犹豫。 赵勇已经拍拍胸膛穿好了上衣,这会儿举起一把长矛,想了想,又放下来,去取了根长棍来。 到底是个小孩子,要是真伤着他就不好了。 萧倾正好看见这一幕,心里便定下了主意,顺手拿了一把短刀,却并不除鞘。 既然选好了武器,两人便站在了场中。 赵勇见她拿了刀也不在意。 那刀都没有他的小臂长,他想着只要自己不让对方近身,刀再锐利也没关系。 就算不是在马上,他也不会让对手轻易近身的。 赵勇道:“先马上还是先马下?” 萧倾微微抬着下巴,“随意。赵兄弟选一个吧。” 怎么听怎么觉得胸有成竹,胜利在握。 赵勇心里不舒服了。 小孩子未免太嚣张! “那就马下吧。”他随意选了个,脸上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 萧倾点头,很快摆开了架势。 赵勇一下子气场全开,大喝一声,也跟着摆开了架势。 前面说了,赵勇身材魁梧,肌肉发达,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座山一样,此时霸气十足,对比着对面个子娇小的萧倾,谁都觉得肯定是赵勇赢了。 人家刚才就展示了两样绝技,哪一样都不是寻常人能做得出来的。 而这个看着乳臭未干的小子,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所以才会这样镇定张扬吧? 他们不知道,只要是逃命有关的技能,萧倾都学得极好。 什么武器不重要,她倚重的也并不是武器。 傅明奕既然给她挑了赵勇当对手,她就得制服了赵勇,还得以绝对优势制服他,这样才能打动赵子苑的心,让他心痒,让他心动,让他…… “你先出招吧。”赵勇喝了一声。 萧倾握好了刀,道:“我不擅长出招,还是赵兄弟先出招吧。” 这也不是假话。她学的主动的攻击招式那都是跟暗器有关的,其他的基本都是被动招式。无先生教她的时候,教学目的就十分明确:不求武功第一,但求保命要紧。 赵勇见她这般托大,心里冷笑了一下,握着长棍的手一抖开,人就跃了起来。 萧倾遗憾地看着他跳起来,心里只有两个字:太慢。 她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倒是周围看热闹的士兵们发出抽气声来。 这小子怎么不躲啊? 那棍子可就要打到她身上了! 嘶——想着就觉得疼! 有的人看着着急,恨不得上去把萧倾给推开去,可萧倾却不慌不忙地闭上了眼睛。 他闭上了眼睛? 他闭上了眼睛! 赵子苑都觉得不可思议起来! 赵勇瞪大了眼睛,冷笑透出了双眼。 “小子,我来了!” 来就来吧,喊什么啊。 萧倾撇撇嘴,在听到风声极近的时候突然扬起了拿着短刀的手。 旁边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刀并未出鞘,但是那刀鞘确实正好挡住了扫过来的长棍。 不过,萧倾的力气是比不上赵勇的。 刚才那一下子她便觉得虎口被震得发麻,她差点没拿住刀。 果然是员猛将的材料! 萧倾吃了一惊,心里却赞了一句。 但是眼下她可不敢给傅明奕掉链子。 她装作漫不经心地握着短刀顺着长棍滑行,一边是在卸力,一边也是通过这种方式靠近赵勇。 她不知道,比她更吃惊的是赵勇。 他用了多大的力气他自己知道。没想到这个看着瘦瘦小小的小子居然能接下来,甚至还打算近身! 他赶紧调转棍头,人一边往后退一边横过长棍打向萧倾的后腰。 一击不中,这回他又多加了几分力。 可萧倾仍然闭着眼睛。 她似乎一直就没睁开过! 长棍再次袭来的时候,周围的抽气声更重了。 谁都看得出来赵勇这次下手比上次重了,况且,他们离得不远,那一下子若是打在萧倾的后腰上…… 萧倾感觉到风的移动和声音,她迅速旋转过身体,然后人轻轻一跃,如同一只林中燕,险险地落在了赵勇的长棍上。 她一手握着短刀,一边在棍上迅速行走,目标还是赵勇。 赵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赵子苑也一时瞪大了眼,觉得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 赵勇挥舞长棍,试图把萧倾甩下去。 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无论往左往右往前往后,只要长棍还在他手中,对方就是有办法在棍上如履平地地靠近过来。 他注意到她的脚面每次离开长棍时都不超过十公分,像是长棍上有什么吸铁石,把这小子吸过去的一样! 太诡异了! 而在这整个过程中,这小子都没有睁开过眼睛! 赵勇两次受挫,情况又这样诡异,他一时忍不住便生了怯意。 可是他转念一想,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要是他不能顺利投军,漂泊在外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为了生存,为了脸面,也是为了未来,他必须赢! 想到此处,他心一横,一把将长棍甩了出去。 “他扔了长棍!”有人叫起来。 赵子苑的脸色认真起来。 这个赵勇是个行走江湖的。他身体素质不错,而且,此番交战看来,不是个不知变通的大老粗,说不定培养培养,可堪将才! 不过更让他意外的是这个叫做傅晴染的。 赵子苑看着萧倾在长棍被猛力甩出去后,人摔到地上。可是虽然被摔下来,这小子却顺势打了个滚,然后起身定定站在那里,似乎在判断赵勇的方位。 他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李青河往旁边看了一眼傅明奕,见他神色淡淡,心想他可真是放心,要是这位有个三长两短,他整个傅家以死谢罪都是没用的。 怎么就这么放心呢? 李青河不信邪地又仔细看了看傅明奕,这回注意到他一只手背在身后,虽然被袖子遮挡住,可是那里纹路似乎…… 他忍不住走近了一步。 那边赵勇大喝一声,“小子哎!”这回没了长棍,他便自己冲了上去。 得亏他吼了这一下子,萧倾可算确定了他的方位了。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59章 拿下 赵勇力大无比,虽然速度比较慢,但是对战经验丰富,脑袋也还算灵活,所以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萧倾这回决定速战速决。 赵勇失去了长棍,萧倾再靠近过来,他想要把她推出去就不容易了。 萧倾蛇一样避开他的擒拿手,贴着他的手臂一个旋身,出手的时候,刀鞘抵上了他的侧颈。 萧倾笑嘻嘻地道:“我抓到你了!”一睁眼,一切成了定局。 赵勇愣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就这样结束了? 他竟然被一个未成年的小子给制住了? 这都是怎么发生的? 全场在一片寂静之后爆发出了再一次的掌声。 只是这一次掌声不是给赵勇,而是给萧倾的。 萧倾笑嘻嘻地抱拳道:“承让了。” 她偷偷看傅明奕,有些忍不住得意地对他动了下眉毛,本以为会得到他一些赞许,可没想到眼到之处,却是他似有气般瞪了她一眼。 这…… 是面部表情协调性失常吧? 萧倾撇撇嘴,特别真诚地问道:“这次比马上了吧?” 赵勇胸膛起伏着,失败让他感觉到了羞愤和耻辱。 “马上!”他咬了咬牙,捏紧了拳头。 他满心满脑都是火气,这回再次选择了长棍。 “再来!” “小子加油!” “揍他!” 一时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赵子苑也被这种气氛感染,他往前走了几步,道:“今日只是随意鄙视,大家都点到为止,莫要伤了人。” 话说到这里,两人便都懂了,不过赵勇心中憋着一口气,这回有心要给萧倾个教训,所以心里一乱,便失了分寸。 赵子苑吩咐手下牵来两批战马,那手下见两人身形不同,牵来的战马便也大小不一。 赵勇当仁不让地上了那只身形高大的战马,萧倾便从善如流地上了另一匹战马。 这回萧倾选的不是长棍,而是一只小驽。 说是小驽,也只是比寻常弓箭要小。 萧倾拿它的时候我在手里试了试力道和感觉,觉得还算称手,这才上马去了。 赵子苑已经发现,萧倾的武艺虽然不怎么样,但身体确实灵活。 如果培养适当的话…… 正说着,两人便骑着马在校场中的马场飞奔起来。 萧倾落在后面,骑着骑着便立起身体,双脚踩在马镫上,两手配合着搭上弓,拉开了小驽。 她微眯起眼,内心无比感激无先生。 这三年来,若不是他严格要求,教给她许多实用的本事,现在让她独自面对一个这样的壮汉,还要打败他,这是无可想象的事情。 她的心情似乎随着脚下战马的奔腾而剧烈起伏起来。 她瞄准赵勇手中的长棍,握箭的手一放,紧接着再次取箭搭弓,很快又发了出去。 再取箭,再放。 如此连续三次之后,只见三只小箭追着赵勇的长棍而去,其速迅疾,如同天边而来的闪电。 赵勇意识到危险来临,于是横棍去挡,可就在他抬起手臂的时候,又有一只小箭直直对着他的心脏飞过来。 他惊得赶紧护住心脏,可是这样一来便顾不上长棍了。 说是迟那时快,就在他回身护己的时候,萧倾踩着战马飞驰过。 而就在她擦近的那一瞬间,居然把箭死死钉在了长棍上。 虽然萧倾的力气不如赵勇,但她顺势将小驽套在长棍上,然后那么一旋,赵勇左支右绌,便拿不住长棍了。 萧倾挑开他的长棍,再把箭对向他座下马腿,看得赵子苑心里“咯噔”一下。 这些战马都是他的宝贝。平日里他们有空都会去看看他们,掉根毛他都要心疼半天,要让这小子给伤了腿,他会忍不住揍人的。 “好了,比试到此为止!” 赵勇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已经空荡荡的双手,只觉得今天一天受到的打击,比它之前几年都要多。 全场再次想起拍掌声和叫好声。可是这些都不属于他。 他铁青着脸翻身下马,为自己未卜的未来而担忧。 赵子苑则哈哈大笑着拍拍萧倾的肩膀,亲切和气的说:“后生可畏呀。” 萧倾抱拳,“过奖过奖。”那意气风发又青涩青春的模样,让赵子苑想到了自己的一个侄子。 他这才看向傅明奕,“你弟弟这个年纪有这般本事,确实不错!你呢?” 傅明奕看着萧倾快步走过来,只慢悠悠地说:“在下的本事不在战场之内。” 赵子苑来了兴趣,这回不敢小瞧他们。 “此话怎讲?” “我的本事,”他靠近赵子苑,小声道:“我最大的本事是让钱生钱。” 赵子苑眼睛都亮了。 钱。 作为盈州军马总都督,他最操心的两件事情,一个是军队的战斗力好不好,另一个便是军费开支的问题。 对于他来说,现在一文钱都是好的。 那如果一文钱变成了两文钱,两文钱延伸出四纹……他自认没有这个本事。 但他现在确实需要钱。 傅明奕道:“此处不好演练,还望都督见谅。” 他又指着李青河,“他的本事倒是可以演练的。” 李青河觉得傅明奕这一定是在打击报复。 方寸傅明奕看他的时候,他就知道情况不妙了。 可是赵子苑信以为真,居然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他脑袋里面飞快运行起来。 什么东西适合演练呢? 他渐渐做出高深莫测的表情。 “我的本事虽然可以演练,却不能在这里。” 赵子苑好奇的问:“那哪里可以?” 他沉默了片刻,小声的缓缓的吐出三个字来。 “凤溪峡。” 赵子苑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他忍不住惊疑不定的看着李青河。 方才他还不觉得此人特别。而是看他的眼睛,却觉得他的眼睛有一种无形的吸力,让人一眼望去,便如同坠入深谷暗窟之中。 最后,萧倾三人被留在了军营之中。 同被留下的还有赵勇和另外一个。 不过他们被留下的地方却不一样。 相比赵勇他们直接编入军队的方式,他们三个则单独安置在一处,既不编入军队,也不放他们离开。 而傅明奕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萧倾,“我从不知,眼睛有时候是个累赘。”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60章 身份 萧倾嘿嘿一笑,“你这说的倒是很有道理。无……” 傅眀奕瞪着她,清咳了一声。 萧倾反应过来。 李青河假装自己没听见,坐在一处用手抱着自己的腿。 “哎,都不知道可怜可怜我这个瘸子,可累死我了。” 萧倾看着这一幕,想到当时她把他推下楼摔了一下,之后他们又让他去县衙偷东西,一路风尘回来后也没怎么休息,然后就来了军营一番折腾,心里到底有点过意不去。 “你腿怎么样了?” 李青河立马道:“哎哟,疼得厉害啊,你看看我这腿……”说着就要撩起裤管。 傅眀奕走过去挡在萧倾的前面,面色温和地看着李青河,“我看着是有些不好,不行我帮帮你……” 李青河赶紧放下裤管,扯着笑容道:“不用不用,小事一桩。当年在战场的时候,这些都不在话下!” 话刚说完,想到今日重回军营,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场景,心里那点被压抑下去的惆怅便如见水发芽的野草,荒长起来。 多少年了。 傅眀奕见他神色变化,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于是再不说什么,没事一样转过身去。 萧倾见突然沉默,好奇地探过半个脑袋,这一看,也不做声了。 空寂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赵子苑来了。 自从李青河提了“凤溪峡”三个字之后,他就坐立难安。 凤溪峡的秘密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他藏得深,藏的久,外人不可能知道。 要不是这次挪用了州税,他的侄子飞鸽传书来说朝廷要派御史来查,他现在肯定不会在凤县大营里坐着。 他前思后想,自己最近一段时间真的已经很注意了,并没有露出什么形迹来。 而且,封正闵都不知道这么件事情,这几个人怎么会知道? 或者,他们其实并不知道? 可是若不知道,他们又怎么会提这个名字? 他们是什么身份? 是友是敌? 难道是那位御史微服? 哪个是? 朝廷不会有残疾之人任官职,更不曾听说过那位御史是未成年的少年,那么便是那位傅瑾言了? 也不是不可能。 还是,他们都是那位御史的门人? 不太可能吧,御史这种生物听说都喜欢单打独斗,这样才能显示出自己的水平和高洁来,他们应该不喜欢让门人先打头阵的。 再说了,御史哪里需要什么门人。 一系列疑问接踵而来他便在营帐中走过来走过去,烦躁惊怕皆尽有之。 他不知道,他做的事情虽然藏的好,但是他素来喜欢亲验投军之人。 寻常士兵不明就里,只觉得他们的都督爱兵如子,求才若渴,多半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谁也没仔细研究过军队编制,财政花销等等这样的问题。 赵子苑觉得瞒过封正闵就够了,在凤县这块地方,有他在也出不了乱子,可是有心人细细一想,便知其中有些猫腻。 别说他瞒不过傅眀奕这些人,就算正面对上御史责问,也还是要露形迹的。 傅眀奕因为赵右辰的关系,也算了解他这位叔叔的品行,这才相信他若真募私兵,定有缘由。所以他要先御史一步搞清情况。 不然到时候毫无准备,若叫王项他们抓着把柄死咬不放,想要保住赵右辰这位叔叔,恐怕就难了。 此时他们深入军营,赵右辰鞭长莫及,傅眀奕便也没有与赵右辰传讯。再说,若是消息走漏便更麻烦。 不过至于“凤溪峡”这个名字——与赵子苑想的不同,却并不是他们都知道的,而只是李青河一人知道的。 这便是李青河的本事。 也是傅明奕来之前找李青河的原因之一。 有的时候,用到李青河,便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这会儿赵子苑怀疑他们的身份,于是不敢托大,亲自来探虚实来了。 一进门,他的重点就放在了傅明奕的身上。 他试探地问起三人的身世经历,问他们想要在军中谋个什么职位,倾向于哪路军等问题。 傅明奕说话滴水不漏,咬定自己出生溪县,待赵子苑问起溪县风土人情,他也答的头头是道。 再问萧倾,她便说自己虽然出生溪县,但是幼时身体不好,差点养不活了,便被家人送入山中与老道修身养性学本领,这才刚返家中。 如此说来,对溪县不甚了解也是正常。 再问是哪座山什么老道,她便高深莫测地做不可说状。 赵子苑看她确有些山野之气,想来她不说反而比随便说一个更加可信,于是目标转向李青河。 他回忆起来,李青河说“凤溪峡”三个字的时候,可只有他们二人听见。 他深深看着李青河,问他经历。 李青河哈哈一笑,“说起来惭愧,当年金水一战残了半条腿,过往种种便如云烟,旧名已不提起。” 赵子苑心中一震,大概有数了。 金水是比萧水更北许多的一条河流,那里途径平原,离北蛮部落极近。 大萧与北蛮在金水有过一战,那还是在天和年间的事情。 他虽不曾参与金水一战,但是也曾听说战况惨烈。 最让人气愤的是,那一战打到后来补给不足,可他们向朝廷索要补给时,朝廷却一拖再拖,最后传讯过去,却是要他们撤退谈和。 哪里有什么谈和,那次是北蛮骚扰金水边境,他们野蛮掳走了粮食,衣服,女人等等,根本就不屑大萧的土地,放一把火,烧了大半良田。 之前战死的将士们尸骨横斜地摆在起伏的山丘上,他们的将领跪在坟地里三天三夜,只说对不起天对不起地,对不起朝廷,对不起众兄弟们,最后抛下了一家老小,自裁谢罪。 这件事情最后被压下去了,所以到如今知道的人并不多。 朝廷伤了许多武将们的心。 赵子苑神色肃穆地看着李青河,好半天问了一句:“李将军何在?” 李青河淡淡地将目光放远,神情气质一时变化极大,让萧倾都不自觉心生敬意。 “在群山中,绿水间,焦土里,北望。” 赵子苑只觉得眼睛一热,对他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片刻沉寂之后,李青河恢复嬉皮笑脸的样子,道:“哎呀,说这些做什么。赵都督,你若信得过,我便也说一句。今日在场的人是能救你命的人。”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61章 峡 赵子苑再次环顾三人,最后还是决定带着他们去凤溪峡。 即便他不信傅明奕和萧倾,但他觉得自己可以相信经过金水之战的,曾经李将军麾下的,哪怕是一名普通的士兵。 况且,他心知自己做的事情若有一天真捅出来,他也只能落个尸首异处的下场。 相信直觉,赌一把。 傅明奕看着李青河,似乎有些话滚在喉中,却讲不出来。 李青河倒是不在乎地耸耸肩,对他道:“没有办法咯,你们不能暴露,便只能暴露我咯。” 傅明奕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欠你一次。” 李青河哈哈大笑,“只要二位不追究我一路狂纵轻礼,我就谢天谢地谢祖宗了。” 如此,赵子苑回去准备了一番之后,很快带着三人骑马出城。 此刻已近黄昏,赵子苑算着入夜的时候进凤溪峡,虽然路上确实会难走一些,但好处在于夜间方便隐蔽。 凤县之外有溪山,凤溪山中一线峡。 他们要去的地方便在这一线峡中。 按照萧倾的想法,赵子苑藏兵之地该在峡谷之中,可真到了地方远远望去,才发现自己想的大错特错了。 首先凤溪峡间虽窄,但有一条蜿蜒长河通过,赵子苑不可能把他的私兵像鱼虾一样安置在峡谷深处的河流之中。 其次是缝隙山四面环水,说是水中之岛山都不为过,这种地方若真藏兵,进出不便,若有万一需要转移,十分困难。 三人坐小舟往水中凤溪山划去,赵子苑这才道:“两年前我偶然发现这个地方,上到山顶才知另有洞天。” 待小舟到岸,赵子苑于是领着三人上山。 凤溪山险峻奇高,有的地方甚至需要攀岩而上。 萧倾看到岩石上有吊绳吊下,想来赵子苑不是第一次进山。 萧倾觉得赵子苑真是人才,居然想到把人藏在这么难找的地方。 难到了别人也就算了,难道他自己不觉得麻烦吗? 他们走这种路都有些吃力,更不用说李青河了。 这个时候,萧倾才第一次见识了李青河的能耐和毅力。 李青河是随身带着钩绳的。 攀岩的地方他不太好走,便用钩绳抛出钩子,靠臂力把自己给拉上去。 而在山中坑洼崎岖的地方,尽管有时候他走得慢,可是一次也没喊过累,总是尽量不让自己掉队。 这让萧倾对他个人的敬意越发深刻。 而傅明奕一路都很沉默,有时候会停下来等一下李青河,但是似乎没有说话的兴致。 这么爬了大概一个时辰,天便黑了。 好在从这个时候开始,就有比较好走的路了。 萧倾终于松了口气。 又走了一段路之后便到了山顶。 到了这里,视野便陡然开阔起来。 天边是一轮明月,月旁有如烟云雾朦朦胧胧,又或者这只是山上的雾气。 萧倾举目望去,对面便是峡谷的另一边山崖。 目测两边中间隔着大约五十米的距离,而那边的山崖上居然有两个人站在那里。 赵子苑从袖子里拿出两颗明珠,双手握住了,然后在胸前挥舞出几个图案,那边便动了起来。 “待那边升起吊桥,我们就可以过去了。”赵子苑简单介绍着。 正说着,那边果然在往后拉着什么。 萧倾听到了齿轮转动的声音。 她再次感叹了一把赵子苑此人真是个人才。他居然在这种地方架起了吊桥,而且,显然这吊桥是可收缩的。 很快,简易的吊桥就架起来了。 赵子苑看到吊桥了,便示意萧倾等人跟着他走。 萧倾正要走过去,傅明奕却拉了她一把。 萧倾疑惑地看了眼他,见他往四周看了看,似乎在确定什么,等到赵子苑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们,他才牵着萧倾的手,自己先一步上了吊桥。 吊桥并不长,傅明奕和萧倾在前,李青河在后。他们再走一半就会过桥了。 可是正是在这个时候,天空中响起了一声嘶哑的鸟鸣声。 萧倾抬头看过去,在月下朦胧的轮廓中看到一只黑色的瘦鸟飞过。 好熟悉? 萧倾无意识地想了想,然后突然想到那是什么鸟了。 她笑着回头看向李青河,一边指着天空道:“李青河,你的鸟……” 李青河的脸在一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变故也就发生在他变脸的一瞬间。 他们走上吊桥的方向突然出现十来个黑色的影子。 他们全身都包裹在黑布之中,全是疾行而来的样子,然后他们上了吊桥。 而在他们身后,还有身着官服的人正在上山,他们还带了穿着县衙官差衣服的人马。 赵子苑回头一看,愣了半秒钟的时间反应过来。 他满心的怒火一下子冲上了喉咙。 “你们出卖我!” 傅明奕看到这一幕,也一下子变了脸色。 他拉着萧倾急速往前跑,可是赵子苑这时怎么肯让他们过桥。 他大步往前奔跑,一边跑一边本能地喊着:“卸桥!卸桥!不用管我!” 那边的人愣了愣,真的开始卸桥。 吊桥的中央开始下陷,赵子苑已经快跑到对岸了。 他回头看到傅明奕,被背叛的恨意迫使他一脚踢向了他。 “你们休想过来!” “不是我们。”傅明奕冷静地回答他,试图避开他的出击。 可是更糟糕的是,后面的黑衣人也欺近了。 他们绝对不能腹背受敌! 萧倾已经拿出了武器,可是吊桥在继续下降,两边往中间收,中间往下陷。 赵子苑狠狠道:“不是你们也跟你们脱不了关系!对不住了,我不能让兄弟们和我的家人送死!” 傅明奕冷笑,“你做这件事的时候可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已经没有时间应对赵子苑了。 他一把扯过萧倾推向赵子苑,同时又在赵子苑伸掌攻击时硬挨了一下,顺势塞了什么东西在他手里。 “握紧了,你知道怎么说!还好,看在赵右辰的份儿上,保护好……” 他的话都来不及说完,就听到萧倾的尖叫声。 不知那里来的绳子缠住了萧倾的身体,将她狠狠地甩了上去。 傅明奕吓得几乎魂魄离体,慌得大叫起来。 “不!” 这一幕是傅明奕今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他经常恐惧得甚至不敢闭上眼睛。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62章 救 李青河努力抓住在下沉的吊桥,同时大喊着:“升吊桥啊,快升吊桥!” 他看到旁边有个黑衣人正扯着绳子,而那绳子的另一端正是被甩在半空中的萧倾。 他来不及多想,只凭着本能一脚踢在那个黑衣人的背上,死命抓住了绳子往回拉。 他同样很慌,绳索的拉扯力太大,他必须牢牢拉住才不至于把萧倾给摔出去。 这下面可是万丈悬崖! “你抓紧了!赵子苑,快升吊桥啊!他们要是死了,你们全完蛋了!” 他喊完之后发现糟糕了。 因为用绳子缠着萧倾的分明是两个人,他抓紧了没用,另外一个人也要抓紧才行。 可是那个人却看了一眼他,明显打算放手了。 萧倾觉得自己像是回到小时候,有一次被哥哥带去游乐园坐太阳神车的那一天。 她也是这样从地平线的方向突然被巨大的车轮状的太阳神车给带到高空。 她看着地上的人一下子变得歪斜,变小,变得仿佛他们来自另一个时空。 只是那一次她坐在座位上,安全地被绑着安全带,旁边还有哥哥拉着她的手,对她说:“不怕,哥哥陪你。” 傅明奕焦急又惊恐的表情比三年前在天音寺时更甚。 好像又添麻烦了呢。 不怕。 不要怕。 失重不可怕。 心跳失速不可怕。 没有安全带不可怕。 无先生也说,在最艰难的环境里,也要冷静,也要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条件寻找一线生机。 她腰上的绳子有一边松动了。 没关系,还有一边呢。 她要把绳子牢牢握住了。 傅明奕拼命往萧倾的方向靠近,可是那些黑衣人不但要萧倾的命,也要他的命。 “那边!拉住绳子!”李青河对傅明奕大喊着。 三个人围住了傅明奕。 正如他对萧倾所说的,他会武功,但他确实不是多么厉害的高手。 他对自己人生的规划也并不是要成为一个在武功方面多么厉害的高手。 可是现在,他无比痛恨自己曾经的想法。 如果他更厉害一些,他是不是就可以不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萧倾被他们像是布偶一样忽地甩到半空去? 赵子苑已经完全傻眼了。 因为傅明奕回头去对付那些黑衣人,也因为他们刚才对招的时候,他好像被推了一把,这时他已经是往前踏一步就要过桥的状态了。 可是他却停在了原地。 他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然后接连而来的是无数不可控制的错误。 他握紧了自己的手,手中的东西并不尖锐,却让他觉得心脏被什么刺到了一样。 他来不及看手里的东西,只本能地过了桥,然后亲自再次开启了开关。 “将军?” “升吊桥。” “可是……” “没有可是,所有责任我一人承担,救人要紧。你们,你们从西边撤退,全撤!” 他希望自己的动作更快一点,可是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在争分夺秒。 拉着绳子的黑衣人还是放了手。 萧倾努力将缠住自己的绳子继续往自己手臂上,腰上继续缠了一圈,然后就感觉到自己在极速下坠。 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终于,当她坠到一个位置之后,下坠便停止了。 绳子扯着她的腰和手臂生疼,可是这疼痛正提醒她暂时命是保住了。 但是危机并没有解除。 李青河在倾斜的吊桥上用力拉住绳子,而在这种姿势下,他一只腿由于受力太过,几乎都要折断了。 但他不敢放手。 他努力想要将萧倾拉上来,事实上,萧倾也确实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稍稍往上提了一点,但是很快,她又往下坠了几分。 她抬头看向上方,李青河似乎被两个黑衣人缠住了,他们试图夺过绳索,可是李青河却不肯放手。 “该死,你们走开!”李青河愤怒地叫喊着。 傅明奕终于找到一个机会靠过来。 他一边抓住绳索往上拉,一边踢开一个黑衣人,但是更多的黑衣人围了上来。 傅明奕和李青河腹背受敌,很快就挨了好几下子。 而萧倾则一直在上一段下一段的境况中煎熬。 即便最后吊桥升起来了;即便赵子苑铁青着脸提剑往桥中间走,准备援手,但是情况似乎已经不会更好了。 封正闵已经站在了山顶上。 他大声喊道:“赵子苑!你还不束手就擒!” “我擒你奶奶个腿!” 赵子苑一剑插进一个黑衣人的身体里,一脚把他踢下去。 封正闵冷着脸,挥手道:“过桥,活捉赵子苑!” 他的旁边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人,看他身上穿的官服,不是盈州各州县的样式,却是南华朝臣的样式。 他淡淡道:“赵子苑贪污州税在前,私藏精兵,建筑防御工事在后,分明是心存反意。生见人,死见尸便可,不必强求活捉。” 封正闵犹豫了一下,挺直腰背道:“刘御史,目前只是判断赵都督有嫌疑,并未定罪,自然还是活捉之后,再行审定更为妥当。” 刘御史看了他一眼,轻轻勾了下嘴唇,“封大人刚正不阿,爱民如子啊。” 傅明奕真被一个黑衣人一刀插在肩膀上,紧接着背后又迎来刀刃。 赵子苑一剑砍过去,扶住傅明奕道:“你怎么样了?” 傅明奕也不理他,只和李青河一起执着地把绳子往上拉。 另外一个黑衣人往下看了看,突然对萧倾掷出了飞刀。 那飞刀在傅明奕的眼睛里不断扩大。 萧倾已经是在勉力支撑。她被吊在那里,就像是一个摆在空旷校场中的人形靶子,射箭手只要准头不是太差,都能很快射中她。 他来不及做更明智的决定。 “傅……” 李青河眼前一花,就见傅明奕夺了绳子跑到吊桥的另一边,然后如一只大鸟一般扑了下去。 吊桥承受了一根绳子的重量。而在绳子的两端一个是萧倾,一个是傅明奕。 傅明奕比萧倾重,他知道自己这样跳下去,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沉下去,而萧倾会升上去。 已经没有好的办法时,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大萧可以没有他傅明奕,但是不能没有萧倾。 他脑子里一瞬间想到很多很多。有关于他的,有关于萧倾的;有关于大萧的,还有关于傅家的…… 他和萧倾在桥下即将错身而过的时候,他看到萧倾诧异又惊恐的脸,他看到那把飞刀迎面而来。 他觉得够了。 可是下一秒,他就看见他舍命要救的人竟然放开了手…… 不,不是这样的!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63章 一起 那一场混乱的生死存亡仿佛是谁也无法挽救的命运。 李青河甚至没有看清过程,最后只看到萧倾抓住傅明奕,然后两人一起掉了下去。 绳索在吊桥上“啪啪”拍打着地面,最后就在他眼前像一条灵蛇游过,随着两人一起掉下悬崖。 他都没能及时抓住它。 赵子苑也傻了眼。 这个时候,两个黑衣人快速抓着他的手臂提起来,与其他的黑衣人一起拿出钩绳甩向山壁,然后一个个如同猴子一般在石壁上攀爬向下,每爬了一段距离便拆了钩绳,继续向下甩去。 天空传来幽阴之鸟的嘶鸣声。 而一时间,黑衣人已经退得干干净净了。 盈州府衙的兵丁冲上吊桥,赵子苑孤孤单单地站在那里,一瞬间有点空洞。 有种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感觉。 他稍稍握紧了双手,又感觉到被他左手牢牢握在掌心的东西。 前面是封正闵的人,他们想要置他于死地。 后面是他辛辛苦苦藏的人,他敢说自己真的不是出于私心才藏了那些人,只是世事催人,一步一步,最后到了这般地步。 奇怪的是,虽然到了这个地步,他本来应该慌张,应该辩解,甚至应该转身就逃了。可是他居然还能放空了大脑,静静站在那里,好奇地想看一看手中被塞进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或许是因为下一秒,他想看都看不到了吧。 唔,是半块玉符。 文人就是喜欢附庸风雅,死到临头了还送块玉给他。 不过,这个文人也是会些拳脚功夫的。 等等?! 赵子苑瞪大了眼睛,突然举起手中的半块玉符,大义凛然道:“龙符在此,如帝亲临,谁敢放肆!” 李青河所说不假,他们真的是可以救他命的人啊。 可是他们却…… 这个时候,李青河被带到山壁之上的一处山洞处,那里站着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他背对着李青河,直到听到动静才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戴了獠牙鬼面的脸。 李青河错愕地看着他,“大哥?” 那人嘶哑着声音道:“傅明奕这一线,你不用再跟了。” 他的声音明显是做过变声处理的。 不过,跟在他身边的人也都听习惯了。 李青河愣了好一会儿,激动地问道:“是你们……为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为什么,现在,跟我回去。” “不,大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样做,会让李青河陷入不仁不义,会让……” “大哥谢谢你引的路,但是,你的话太多了。” 他话音刚落,就做了个手势。 而站在李青河身后的人,则迅速往他脖子后面拍了一下。 李青河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向前扑倒在地。 鬼面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看黑黢黢的悬崖深渊,听了听遥远的水流声,哑着声音吩咐道:“下去搜,哪怕是几片碎肉,也要给我取回来。” 黑衣人得令,很快行了个旧式军礼,然后带着钩绳继续往崖壁更深的地方下去。 而整个过程中最最倒霉的萧倾和傅明奕将对今晚的经历永生难忘。 凤栖山四面都是水,深渊之下自然便是河水。 峡谷狭窄,两边的山壁也并不完全垂直平整。 更何况在山壁之上还有一些野生的歪脖子树等植物。 不过得亏是这样的情形,这才给二人创造了一线生机。 傅明奕在感觉到萧倾扑向自己的时候就知道完蛋了。 他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 他该生气的,可是他发现自己更多的竟然是感动和心疼。 他紧紧抱住萧倾一起往下坠,努力对抗强大的失重感和恐惧感,想要保持冷静。 只有冷静,他才能救萧倾。 是的,即便这样,他还是想要救她。 他活了半生,从未有过不自信。可是现在,他痛恨自己的自信。 如果不是相信自己和李青河,他不会在凤县撤走了护卫,让他们去查另外一件事情。 上山的时候他就感觉到来自直觉的不安,但是他还是选择了冒险上山。 他相信即便遇到困难,他也有办法化解。 再说了,他们已经易容,一路也极为小心,南华那边更是安排得妥当了,还让赵右辰留守。 怎么想都不可能出什么大事的。 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结局。 除了遭遇北蛮南侵,他几乎可以说是半生顺利。可是现在,大概是遭报应了。 他们还在下坠,但是可喜的是,他们并非直线下坠,这个过程开始收到阻碍,开始变得波折。 他都感觉到自己撞上什么撞了很多次。还有好几次绳子被挂住了,减缓了他们往下坠的冲力。 他紧紧抱住萧倾,只希望她不要受到任何伤害。 可是渐渐的,他发现萧倾试图挣脱他。 不可以!一旦放开她,她会摔到尖锐的石壁上,会受到伤害。 最后他实在太疼了,本来和黑衣人打斗就受了伤,然后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他几乎体力耗尽,真的是很累了。 他最后的感觉是被水包围了,他在水里游。 呵,他还有力气游泳。 他应该感谢自己把萧倾保护得很好。 而萧倾,她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还活着。 觉音送她的铃铛还在手上,可是小竹筒已经不知道掉在哪里了。 不过她很庆幸自己是会游泳的。 三年来,游泳这种极限情况下必备的逃生技能她也练得极好。 但是糟糕的是,她要带着傅明奕游,还不能惊动守在河边的黑衣人。 她都不知道自己当时哪里来的毅力和勇气,竟然拖着半昏迷状态下的傅明奕顺着河水一路往下游,最后找到一个还算安全的地方上了岸。 上岸之后,她还是害怕。 毕竟他们现在都是伤员,但对方明显有备而来,目标明确,就是要他们的命。 她仔细去回想自己曾经被黑衣人攻击的经历,总觉得这次和前几次都不同。 她很想搞明白这是怎么发生的,自己的身份又是什么时候暴露的,但是眼下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她将傅明奕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走着走着她就听到隐约的有什么在靠近的声音。 他们追来了?! 她咬牙抓紧傅明奕赶紧往前走,还没走两步就感觉到身子一重,整个人又开始往下坠。 她只来得及紧紧抓住了傅明奕。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64章 冷静 如果有幸让我回到我的世界,我一定不会再害怕去游乐园。 萧倾睁开眼的时候,意识有几秒钟的空洞。 然后她迅速爬起来,接着洞口上方投下来的微光看清了他们所处的地方。 这应该是山中猎户为捕杀大型野兽设下的地洞。 他们之前顺流直下,上岸的时候也是黑乎乎的一片,根本看不清,也没有时间看清楚四周到底有什么。这会儿他们在洞里,还没有被黑衣人抓住或者杀死,她觉得简直是一辈子的幸运都用在这里了。 她赶紧寻找傅明奕的身影,然后就看到他正躺在她的身边。 她正欣喜地要喊他醒来,可是刚靠近过去心里就是一沉,本能地觉得糟糕了。 必须承认的是,虽然她是被在吊桥上甩上甩下的人,按说她受到的惊吓绝对比傅明奕要多得多,但是从受伤程度和频率来看,绝对是傅明奕比她被折腾得更厉害。 即便最后她凭借无先生教的东西,在下坠的过程中有机会缓冲了几下,但在这之前,都是傅明奕在支撑着。 她只有两个字——命大。 但是,傅明奕的情况显然很不好。 这已经可以用凄惨来形容。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污染得一块一块的,而且破破烂烂,好在头部似乎没有太大的问题。 但是他至今都没有醒过来。 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心里顿时惊跳起来。 失血过多是可能引起低热的,傅明奕现在就是这个状况。 她手往下放在他的鼻下,有一瞬间心跳几乎是停止的。 好在,他仍有鼻息。 她再往下看,惊险地发现他的胳膊和身体之间还有一个捕兽夹。 她赶紧查看他的身侧有没有伤口,又在四周找其他的捕兽夹,最后确定这个地洞应该是已经废弃了的地洞,她连傅明奕背后都摸过了,也只发现这一个捕兽夹,还是个坏的。 好险。 她把捕兽夹扔到一边,开始想办法叫醒傅明奕。 “傅明奕?能听到我说话吗?” 萧倾不敢移动他,想着先把他叫醒,然后再想办法帮他处理伤口。可是她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让他醒过来。 时间紧迫,再也不能耽搁了。 萧倾当机立断,决定先处理他身上的伤口。 其实她自己身上也受伤了——虽然没有傅明奕那么严重,但是她现在一心担忧傅明奕,反而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疼痛了。 她咬咬牙,小声道:“傅明奕,现在是非常时期,我要给你处理伤口,你流血太多了,估计现在意识也不知道清醒不清醒。我不是无缘无故要脱你衣服的啊。你以后可不要因为这件事情跟我闹啊……”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或许她只是觉得如果不说点儿什么的话,这个洞里阴冷得可怕。 傅明奕上身最严重的伤在肩膀和后背上,那里都是利剑和岩石造成的带血的伤痕。 然后是双腿。 他的一只腿有大块地方血肉模糊,经过水泡了之后已经发白,模样恐怖。而另一只腿脚踝骨肿得厉害,看情况很可能是骨折了。 萧倾看得心惊胆战,她很清楚,以傅明奕这样的伤势,在这个窄小潮湿的地洞中是不可能得到治疗的。 她把自己全身都翻遍了,好在虽然小竹筒遗失了,可她随身装在内衣里的小药包还在。 这也是无先生教的,救命的药都要随身携带,且要放在不易被偷走的地方。 她的小药包里有止血消炎的药,有活血化瘀的跌打药,还要口服的据无先生说是救命保气的药。 萧倾颤抖着手把能用的药都给摆出来,然后一样一样都用在傅明奕身上,一边给他处理伤口,一边忍不住眼眶就湿润了。 她太清楚,如果不是傅明奕最后决定跳下来,她根本不可能被保全到这种地步。 “你是不是傻。我早就说过的,我都不能保证十年之内我还在这儿,你怎么就跳下来做什么?我要是死了,说不定还能回去过好日子的,你死了这个国家可怎么办?平时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人……” 萧倾越想越觉得心里难受,心上就跟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既沉重又压抑。 她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后来这些话她自己都记不全了,一边处理着傅明奕身上的伤口,等处理完了,又强行掰开他的嘴巴给他喂了一颗药。 所有她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她顿时感觉到全身的力气一下子都被抽空了一样。 她一屁股坐下来,撞得脊椎都有些生疼。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刚才她在给傅明奕处理伤口的时候,连自己晕血这样的本能都给忘掉了。而随之而来的疼痛、疲倦、恐惧、失望等等负面感觉像是最卑鄙的敌人一样,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一下子全部占据了她的感官。 她觉得自己的手臂疼得简直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想,要不然就是骨折了,要不然就是扭伤了。 好在她全身上下似乎没有严重的出血症状。 但是她都没有力气马上看一下自己可怜的手臂。 更糟糕的是,刚才她把有用的药几乎都用在傅明奕身上了。 她逼迫自己去想一些与现在状况无关的事情,以此来分散痛苦。 她记得无先生说过,他教的心法如果勤加练习的话,虽然不能让她变成武功高手,但是也会有武者的真气护体。这样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还能够多一层生命保障。 之前她在坠落悬崖的时候就感觉到无先生这话多么正确了。 不行她就练练心法,说不定能缓解疼痛呢? 傅明奕啊,你快醒来吧…… 萧倾努力将那些负面情绪都丢出脑海,然后努力让自己像平时在承德宫一样心无旁骛地修炼心法。可是她发现她总是没办法静下心来。 傅明奕昏迷不醒,外面不知道还有没有黑衣人,这个洞里又冷又潮,又没有食物,而且他们都受伤了,这里缺医少药…… 她怎么想都觉得境况太过悲观。 她总是忍不住祈祷让傅明奕快醒过来。 最后,她干脆睁开眼看着傅明奕,几乎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他,什么也不做了。 她想让傅明奕在下一秒就醒过来,可实际上,这个过程长得让她几乎绝望。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65章 获救 萧倾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按照光线的移动来推测,应该过了一天,或者两天? 傅明奕虽然还是没有醒,可是中间似乎断断续续睁开过眼睛。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识,但是她每次都会欣喜地趁这个机会鼓励他再坚持一下,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他们。 这个洞离地面太高,她就算没受伤,也需要借力才能上去,现在,她试了很多次,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她觉得自己一开始的判断错了。 这应该不是什么捕猎大型野兽的地洞,因为在光线最强的时候她仔细看过,这里似乎是被设计然后建造成这样的。 这里四面的石壁虽然粗糙,但是一定被打磨过一遍,有的地方虽然长了青苔看不出来,但是有的地方却是裸露出来的,她仔细看过才有这样的判断。 而且,洞口的地方也很奇怪。 按说,如果是普通的捕兽所用的地洞,应该直接从洞口挖下去,一般来说整个洞的形状会大概呈圆锥体,可是这个洞却不是这样。 这个洞基本上可以算是方形的,它的顶部和地面也基本是平行的。所以那个洞口倒像是这个洞建成之后,才在顶端开凿出来的一样。 所以,她继续猜测,这里曾经会不会是用来储备什么东西的地方? 石洞中有一个角落会渗出少量的清水,她觉得口干得不行的时候会取一点过来,给傅明奕喂一点,自己喝一点。 就是这水里似乎有种她难以描述的香甜味,虽然不会让人咽不下去,但是总让她觉得怪怪的。 而且,这样一来他们不至于渴死,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这清水的原因,她感觉自己越来越没有力气了。 也不是人没有力气了,就是觉得……想睡觉? 还是,她的命没能交代在悬崖峭壁上,却要交代在这里? 她眯了眯眼睛,随后挪到傅明奕身边,觉得不甘,又觉得似乎可以认命了。 就在她要放任自己的感觉干脆睡着了算了的时候,石洞渗出清水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条长且宽的裂缝。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听到从裂缝处传出声音来。 好像是……锄头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敲击另一边石壁的原因。 那边有什么? 她打起精神想要走过去看看,所以上半身便直了起来。 这个时候,只听见洞中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岩石松动掉落的声音。 再然后,大量的水从被敲开的裂口处喷涌出来。 萧倾一惊,一时拿不准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那边的是那些追杀他们的黑衣人还是别的什么人,又没有时间躲避,于是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边一个瘦瘦的影子顺着水流钻了过来。 那人踉跄了一下,一看见是萧倾这么个大活人,顿时就愣了。 “怎么还有人?” 萧倾却放下心来。 这个人明显不是黑衣人,只要不是他们,他们就应该没有生命威胁。 萧倾心头一松,顿时便觉得困倦袭来。 “喂,别倒啊!” 这是她最后听到的话。 再次醒来的时候,条件就好多了。 是一件简陋的屋子。 她赶紧翻身起来,发现自己是睡在炕上。 而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个包着头的老妇人正放下手中的衣服,温和地看着她,道:“小姑娘醒了。” 萧倾闻言,心里一阵冷一阵热,有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哪里不舒服吗?”那老妇人扶着椅子缓缓站了起来,然后慢慢挪着步子靠过来。 萧倾本能地肩膀往后收了收,双目警惕地看着老妇人。 老妇人和蔼地笑了笑,知趣地停下了脚步。 “小姑娘不必担心,我们家是此处猎户,常年累月也不出山,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的衣服是我这个老妇人换的,你的衣服待我缝好了就给你拿来。” 萧倾只有一个感觉——她暴露了。 “你的哥哥在我儿子的房中,虽然没醒,但是情况也还好。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扶你去看看。” 老妇人说的诚恳,萧倾渐渐平静下来。 正在这时,门被大力推开,少年公鸭一样的嗓音大声响起:“娘亲,他醒了!” 萧倾一下子站到了地上。 老妇人还来不及说话,就见她急慌慌地往门口冲去。 “小元,带路。”老妇人赶紧喊自己的儿子。 那少年应了一声,正让开身子让萧倾出来,然后赶紧追上去,喊了声:“这边!” 萧倾一出去才发现,这是个农家小院,她一跑出来就到了院子里,院子里有几个大竹筐里堆着一堆黄色的小花。 那些小花似乎飘散着某种熟悉的香甜味。 萧倾顾不上细想。 她赶紧跟着少年到旁边的屋子去看傅明奕。 她一进门,就看到傅明奕正挣扎着想要起来,然后一抬头看见着粗布裙装的萧倾,一时愣住了。 萧倾的脸色白得有些不健康,该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缘故。 他许多年不曾见萧倾没有易容的模样,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岁的萧颜的状态。 可是萧倾的样子已经渐渐改变了。 “你醒了!”萧倾惊喜地跑进来,期间差点在平地上摔了一跤。 可是这些萧倾都没有注意。 她跑过来用手碰了碰他的额头,亮晶晶的眼睛里散发出喜悦又柔和的光芒。 “怎么样了?还哪儿疼吗?手脚能活动了吗?” 傅明奕的目光越过萧倾的肩膀看向门边站着的小元,目中的意味显而易见。 少年摸摸头,转身就走了。 傅明奕这才对萧倾摇摇头,道:“我很好,你怎么样了?” 萧倾放松下来,顺势坐在床边,耷拉着脑袋。 “没事,就是……他们发现我是女孩子了。” 傅明奕摇摇头,“你没事就好。” 他顿了顿,想到自己之前在意识渺茫的时候听到的看到的情形,心里便生出几丝疼痛来。 “这几天辛苦你了。” 萧倾摇摇头,这个时候才真正安定下来。 傅明奕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只要他醒着,她就会觉得,再难的事情也不会太难。 傅明奕看着眼前的萧倾,终于伸手摸摸她的头,“还有一件事,等你好了,恐怕要麻烦你跑一趟。” 刚才醒来的时候他就检查了自己的腿,至少十天半个月是没办法移动了。 但是,他们没有时间等待。 他看向萧倾的目光变得无奈又抱歉。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66章 真假 萧倾坐直了身体,“是不是要找赵子苑?” 在洞中的时候,她也想过了。 不知道他们身份的人不会要他们的命。 赵子苑不知内情,知道他们身份的只有李青河。 虽然她不能肯定一定是李青河有问题,但是在她心里,他已经不能被轻易信任。 而他们出事之前,赵子苑的处境似乎也并不太好。 她想,傅明奕大概是担心赵子苑的。 可是傅明奕却摇摇头,甚至笑了一下。“他若这都应付不过去,以后也不必再见右辰了。” 萧倾不解,他便示意她过来一点。 萧倾身子往前倾了倾,傅明奕便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萧倾惊讶地瞪大眼睛,好半天才说:“你在出南华城的时候就已经想到这么远的事情了吗?真是……你的脑袋是怎么长的?” 人说走一步看一步,傅明奕这都看了几十步了吧? 她的表情让傅明奕的心情好了些。 这样的萧倾与在南华宫十分不同。 傅明奕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懂了为什么萧倾即便在宫中待了这么久,却还是固执地在内心对她的身份和整个皇宫有所保留。 “并不是当时就知道会遇上今天这样的事情。不然的话,现在也不会让你这样艰难,这样受累。”只是习惯了做什么事情都留一手,以防万一。 萧倾摆摆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些低沉,“在那个黑洞里的时候,我想过了,如果不是因为我的任性,你大概不会想要带我出宫,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这样其实对于你来说,应该是很危险,很难安排的事情。我想,你之所以这么做了,肯定不是为了真的让我出宫散心,或者放我走之类的,应该是想借机告诉我一些道理,或者,转变我的想法。” 傅明奕静静看着她。他知道,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她很多时候都不说,甚至是装傻,其实只是不想面对现实。 “当时你一直在发低烧,我把无先生给的保命药都给你吃了,可你还是醒不过来。后来我实在是害怕了,我就对自己讲,你肯定不会甘心就这样睡过去的,肯定不会放心就这样丢下我不管的。你与我不同,我只要是日子过舒服了,很容易就得过且过,你却不是。你对这个国家有强烈的责任心,也有很多的抱负,理想。我后来都快撑不下去了,但我也只是想到放弃自己算了,也没想过你再也不会醒来了。” 萧倾觉得到了这一步,她也不用藏着掖着了。 她认真地看着傅明奕,眼睛亮得像是天上的星星,又像是星空下的静流,潺潺纯澈,叫人心醉。 “那时候就要放弃了,就觉得很遗憾,没能在走之前看到你醒过来。还有想到很多人……我才知道,虽然我一直试图让自己保持类似超然世外的态度,一直告诉自己,我总是要离开的,我最后还是不会属于这个世界的。但是其实过了这么多年,我已经无法把自己当作完全的局外人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隐隐觉得自己心里面冒出来一些她觉得既喜悦又忧伤,既安宁又动荡的东西。 她看着眼前的傅明奕。 即便是他身受重伤,即便在这样未知的环境,艰难的境遇,他依然可以这样沉着又优雅地坐在那里,即便神色怠倦难看,却仍然不失风华。 她才知道,一个人的气度风姿,有时候与相貌无关。 她又想到在凤栖山的吊桥上,他大惊失色的样子。 她心跳有些快,她想这是因为她组织语言有些困难的原因。 她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平静,但是她却不知道,她看着傅明奕的眼睛里像是突然燃起了两团火。 炙热,纯粹,还隐隐混合了小心翼翼和坦然无畏,带着一种莫名的迷思。 傅明奕的目光深了几分,呼吸几不可闻。 “当时就想,这次我不骗人了。你救了我的命,只要你醒过来,我就不管你为什么要怂恿我当自己是真的……那个人,我就真当……那个人,只要你真的想要这个……” 萧倾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想哭。 她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说:不,不是的。 她想,这是因为她骤然听到傅明奕醒了,所以心情起伏有些大了。 傅明奕心里动了一下。 萧倾的表情看起来很矛盾。 但她的目光却坚强,坚定。 傅明奕第一次真的犹豫了。 萧倾觉得傅明奕看她的眼神会让她失去勇气。 可她还不想失去勇气。 她突然站起身来,本能地想要离开这里。 可是她又听见傅明奕问道:“你难过吗?” 萧倾摇头,“不,我不难过。” “为什么哭?” “我没有哭。” 傅明奕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她,似乎在思考什么。 萧倾问道:“你还没说,想让我去做什么事。” 这么明显的转移话题的方式。 傅明奕看了她一会儿,微微垂眸,终于说:“算算日子,无先生应该也到凤县了。只是,这里不知离凤县有多少距离。” 萧倾心中一喜,“无先生要来?” 傅明奕点头,被她的喜悦感染。 或许就像她自己说的,她已经无法完全置身事外了。 即便她自己不愿意承认,可她确实不是个冷心冷情冷酷的帝王,所以她其实把许多人都放在了心里,所以没办法再当一个局外人。 “我这就去,怎么找他?” 傅明奕简单交代了几句,神色已经十分疲倦了。 受伤的人懂需要好好休息。 萧倾嘱咐傅明奕好好休息,外面的事情不要担心,这才肯好好离开了。 无先生要来了。 无先生要从北方回来了。 无先生本事那么大,只要她联系上无先生,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傅明奕告诉她应该去哪里找无先生,又告诉她几个认人的暗号,心里便多少放下心来。 无论怎么说,萧倾自己起了心接受她的使命和责任,这是好事情。 她的感觉总是敏锐的。所以方才她才会打断自己吧? 傅明奕的心越发柔软起来。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67章 图腾 即便不是因为要找无先生,萧倾也必须出山一趟了。 原因是傅明奕不明原因再次昏迷了。 也许是因为他看到萧倾醒了,也许是因为他把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好了。 总之他在短暂的清醒之后,竟然再次陷入低热和昏迷之中。 可是萧倾身上也没有药了。 萧倾固然可以守在傅明奕身边,但是如果什么都不做,只是守在旁边就可以让傅明奕痊愈的话,萧倾自己都不相信。 她觉得不能坐以待毙。 所以她觉得自己的伤无碍之后,就拜托老妇人暂且照顾傅明奕,每日喂些稀粥,决定自己出山求助。 如果能联系上无先生来,她也能放下心来。 这家母子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是现实是他们既没有多么高明的医术,家中也并没有足够的草药。 在他们的想法里,傅明奕这是重伤重病,想要给他治病,就必须去给他请大夫,买药了。 但是这家母子似乎真的并不知道出山的路,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出去。 萧倾想起那个洞来。 她问起那个洞的情况,很快便得到了反馈。 据这个叫做小元的少年说,那个洞是他无意中发现的,而他发现这个洞,一开始只是因为他们看到的,如今正晒在院子里的那些小黄花的植物。 而那些小黄花,正如同萧倾曾经怀疑的,确实有致幻致迷的效果。 小元的母亲告诉萧倾,这种花似乎只有在这个地方才会长,他们也不会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但是每年都有人到这里来收晒干了的小黄花。 他们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到达这个山谷里来的。 萧倾则想到那些吊着绳子往下的黑衣人们。 他们似乎是已经放弃了寻找他们吗? 萧倾又细细问了山谷的情况,得知这里人烟稀少,每户人家住的地方似乎相隔都比较远,他们知道在三里地以外的地方还有另外一户人家,但是大家并不来往。 她听了许多信息,最后推测,外面那些人每年都来收小黄花,如果不是从山崖上面下来的,就一定是经过某种密道进来的。 她决定再次到那个地洞里面去看看。 大概是一种直觉吧。 萧倾这样告诉自己。 小元一家人虽然离群索居,但却是真诚热心的人。 所以现在客观条件是萧倾必须出山,小元的母亲便让小元陪着她一起,若是真能出山,便也陪着她一起去取药。 萧倾谨慎思考过之后,决定保持女装的样子出去。 她不需要直接面对无先生本人,傅明奕让她做的只是找一家店铺,然后把消息悄无声息地留在那里而已。她不知道那些黑衣人在路上还有没有可能出现,所以她决定大胆地以本来的面貌出去。 她感谢小元的陪伴,这让她多了一些勇气。 两人准备了一番,很快又回到了那个地洞里。 再次回到地洞的时候,萧倾恍惚了一下。 时间紧迫,萧倾和小元一起下了洞,四处查看起来。 为了寻找那种植物,小元对这些地方看得多走得多,所以自然也知道该如何防护。 他给萧倾和自己都准备了一个药包挂在脖子上,说来也奇怪,萧倾并再未出现过头晕想睡的症状。 萧倾专心找可能有的线索,小元则时不时偷看她。 他心里想:这个姑娘真是奇怪。她胆子大,主意正,而且还很……嗯,孝顺兄长? 他在山中住了两年,没见过这样的姑娘。 萧倾对他的想法浑然不知。 她发现从之前小元砸碎的地方过去,那边也是一个地洞。 她觉得更准确的叫法应该是石室。 小元道:“那边还有许多呢,只是那边的草都被我挖完了。这草生得奇怪,只在这里长,也只在这个时候长。” 萧倾一间一间地看下去,一点一点地查看,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总算摸到一处墙壁似乎是空的。 她伸出手在那个地方敲了敲,小元赶紧走过来,“这里应该是空的。” 他对这种事情很有经验,顺势就扬起随身携带的锄头要砸。 “等等。”萧倾又仔细看了看。 有人在这地下建筑了面积这么庞大的几个石室一定是有作用的。 虽然这里看起来已经被废弃了许久,但是如果他之前被使用过,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萧倾没有小元想的那么简单,她觉得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机关?如果贸然破坏的话,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所以她退回来,又在那块空墙附近看了看,看有没有开关之类的东西。 事实证明,萧倾的谨慎是对的。 还真让她在靠墙的地面找到了一块不同寻常的彩砖。 本来嘛,因为长期废置,这块彩砖对颜色已经不那么鲜艳,甚至有些裂痕。但是细心的萧倾还是看出了它和其他地方的不同。 小元好奇地蹲下来,问道:“这是什么?” 彩砖上似乎画的是一朵花。 萧倾看了半天,觉得那花和小元家晒在院子里的花长得挺像。 “来收花的人长什么样子?”萧倾突然问道。 小元摸摸脑袋,努力回忆起来。 “长得挺怪模怪样的。” 小元比划着,“头上包着布,那不还是彩色的,眼睛小小的,鼻子也小小的,嘴巴也小小的,个子不高,大概和我差不多吧。不是我是说和那一年的我长得差不多,今年我长个子了。” 小元一边想一边说,不自觉的就越说越多。 小元比划着,“头上包着布,那不还是彩色的,眼睛小小的,鼻子也小小的,嘴巴也小小的,个子不高,大概和我差不多吧。不是我是说和那一年的我长得差不多,今年我长个子了。” 小元一边想一边说,不自觉的就越说越多。 小元比划着,“头上包着布,那不还是彩色的,眼睛小小的,鼻子也小小的,嘴巴也小小的,个子不高,大概和我差不多吧。不是我是说和那一年的我长得差不多,今年我长个子了。 小元比划着,“头上包着布,那不还是彩色的,眼睛小小的,鼻子也小小的,嘴巴也小小的,个子不高,大概和我差不多吧。不是我是说和那一年的我长得差不多,今年我长个子了。” 第168章 甬道 萧倾笑了。 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 这个游戏,还是她的哥哥教给她的。 当时她的哥哥给她画上横三竖三的九格图,在里面状似随意地填了几个数字,便要她来填其他空格里的数字。 明明已经十分久远的事情,远到隔着时空重重,连回忆都觉得困难。可她有时候想起来,却觉得就像是在昨天。 萧倾的目光慢慢又投向了地面上的那块彩砖。 抹去所有的灰尘之后,彩砖上的花朵更显生动。 周围再没有其他特别的东西,萧倾便在那块砖四周摸了摸,然后试图把彩砖搬起來。 小元力气大,他见萧倾吃力,便热心地过来帮忙,竟然很快就把彩砖给搬了出来。 彩砖搬开后,才露出里面的开关来。 墙壁的那头似乎有风的流动,他们蹲在地上时感觉越发明显。 萧倾让小元在旁边仔细看着,自己按下开关,然后略有点紧张地看着石壁,想看看它从哪边开门。 可是他们等了一会儿,石壁上竟然纹丝不动,丝毫没有开门的迹象。更没有什么暗器机关之类的。 萧倾奇怪地摸摸头,心想难道是因为年代久远,长期失修,已经不管用了? 那这机关也太水了吧。 还是她的直觉出错了? 小元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儿,他默默脑袋,道:“那个,姑娘,这里面其实不用那么小心的。我都已经拆了好几个洞了,虽然有时候劈开墙会有很多水,还有老鼠什么的,但是从来没有伤人的东西出來。” 他顿了顿,“不然我劈一下?” 没招了,萧倾决定采用这种简单野蛮的办法。 小元二话不说,上前就劈,很快在墙上劈出了一个大窟窿。 大窟窿的那边是一人来高的长长甬道,从里面不断吹来阵阵的风,没有特别的气味。 萧倾觉得这里面应该有通往外面的路。 只是,这路来得这么简单,她又有些忐忑。 小元没想那么多,他感叹了一声:“那边有路啊。这要是让我找,找几年都不一定能找到这里。 萧倾状着胆子爬过大窟窿往里走,一边埋进去一只腿一边道:“你把这里都拆完了也会找到的。” 话刚说完,她脑子很快冒出个念头来。 小元跟了过来。 “是谁教你到这些洞里来采花的?” “娘亲教的。” “那你们怎么会到山谷里来住的?从山上掉下来的吗?” 小元摸摸脑袋,“好像一直都在这里啊……” 萧倾一边往前走一边同小元说话,本有些忐忑的心情也缓解了不少,脚步也轻快起来。 “你的力气很大。” 说到这个,小元就很高兴,“我天生力气大!”他一边挥舞着手臂一边扬着眉毛。 正说着,小元的眼睛扫过甬道中的某处,然后又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 “吓!”小元惊得叫了一声。 “那是什么!” 萧倾赶紧看过去,顿时也吓了一跳。 黑咕隆咚的甬道中靠墙有一具黑漆漆的尸骨,看样子是靠墙盘坐着的姿势。而在黑骨旁边,地上同样有一块模糊暗淡的彩砖,只是这块彩砖不是嵌在地面上的,而是突出来高出地面的。 萧倾仔细看了看,那彩砖好像并非本来就高于地面的,倒像是突然遭到外力作用才突出来的。 小元盯着那具尸骨看了半天,然后不自觉地往萧倾旁边走近了一些。 “怎么了,小元?”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堆黑骨头有点熟悉……” 萧倾回头看了他一眼,心想这要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说有点熟悉的话,她也就信了。 可这已经是骨头了。虽然这骨头黑了些,但能看骨头觉得熟悉,这得是平时看过多少骨头啊…… 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萧倾正想要说点儿什么,小元已经蹲下身子把那块彩砖给掀开了。 “喂……”萧倾还来不及阻止,就看到彩砖之下仿佛是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从黑洞中不断地爬出大小不一的蝎子来。 女孩子一般都怕这类东西,萧倾自然也不例外。 尤其是她这些年在宫中过惯了好日子,目之所见都是干净整洁,花团锦簇的情景,哪里见过这么多蝎子从黑暗的地底下爬出来的情形。 她一见就觉得头皮发麻,惊得叫道:“赶紧盖上!” 可是小元却并没有这么做,他甚至往前凑了凑,然后伸手拿起两只蝎子,每一只都有他手掌那么大,一只是纯黑色,一只则是黑红色。 “这两只真漂亮。”小元献宝一样转身给萧倾看。 萧倾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都有点僵硬,“小元你……你把它们放下,你不怕它们有毒啊,它们会……” 她说到这里便察觉到不对了。 那些蝎子自从出来之后就围绕着小元的脚爬动,一圈一圈地围过来,但是却都是头朝着他,尾巴朝外。而他手中拿着的那两只更是温顺无比,任由小元抚摸着它们的头背和两只大钳子。 这倒像是……他们本来就认识,或者长期相处过一样。 她又想到了小元的娘亲。 他们近几年蜗居山中从不出去,为什么这次她要出去,小元的娘亲就那么爽快地让小元陪她出来呢? 他的娘亲也不像是个没有见识的山野村妇。 现在她看到小元与可怕的蝎子居然相处得这么和谐,心里基本已经确定他们身上一定有秘密,他们的身份恐怕与这些地下的密室,这尸骨,这些蝎子有关。 不过,这些地方虽然奇怪,但是却不应该是她关注的重点。她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找到出去的路,然后去给无先生通风报信。 萧倾突发奇想,“你很喜欢这两只大蝎子?” 小元点头。 “那你能让这些小蝎子都回到地洞里去吗?看着怪吓人的。” “我试试。”小元看着两只大蝎子,“小黑,小红,你们能让它们先回去吗?我朋友有些害怕。” 他顿了顿,“当然,我是很喜欢你们的,你们长得真漂亮!” 小红和小黑被他夸奖了,正在挥舞着大钳子,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并且,它们似乎在发出一种……很难形容的声音。 然后,那些一圈圈围着小元的小蝎子们竟然一个接着一个,缓缓往来时的洞口爬去。 萧倾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心想小元到底是什么人,这可真是神了啊! 她灵机一动,“小元,你说这些蝎子会不会知道出路?它们能带路吗?”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69章 传信 进地下密室之前,萧倾是怎么都想不到——他们找到出路靠的是两只蝎子。 自从看到那具黑色的尸骨,得到那群蝎子,小元就像是突然被激发出了某些记忆和某些能力一样。 小元坚持给那具黑色尸体磕了三个头,这才和萧倾一起跟着两只蝎子一起往前走。 而自从有了两只蝎子带路,本来心态就很轻松的小元就更放松了。 他们一路往前走,慢慢的甬道里的光线便越来越强烈,而与此同时,甬道中的藤蔓植物也越来越多,最后几乎爬满了整个洞口。 最后是小元用力劈开了那些无序疯长的藤蔓和野草等等,这才得以真的走出洞口。 他们站在洞口往前看,这才发现其实这里实在悬崖的石壁上。 只是他们站在洞口就可以听到水流之声,而往上看,上方雾气氤氲,层层叠叠,显然此处位置偏下。 他们之前走过的长长的甬道应该就是在山体之中开凿出来的。 这绝对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可以完成的工程。 小元长期生活在谷底,突然见到这样的景象,便忍不住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十分新奇。 萧倾则活动了活动了手脚,然后在原地跳了跳,又找了块儿稍微宽敞点儿地方,对着墙壁退后助跑,然后往上走了几步,顿时感觉自己有用武之地了。 就是嘛,之前是受伤了,又因为那个不知名的小黄花的原因全身使不上劲儿,可是现在她身上多是一些不太严重的外伤,这并不阻碍她施展无先生教的身法功夫。 如果再借助一些工具,想要从这里上去也并不是难事。 小元见萧倾的一系列动作,更加好奇。 萧倾转头拉过他的手,高兴地道:“来,我们试试!” 说着就拉着他往上上,并且找了几个借力点试图上得更多一点。 小元只感觉到风一阵阵从脸上刮过,每当他被拉着上去一点,那风就更强一些,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鸟,被萧倾牵着一直往上飞。 这让他的心情也雀跃起来。 “哇,我飞起来了!” 萧倾笑了笑,道:“抓紧了,我带你飞上去!” 飞翔的感觉如此美好,尤其是在这壁立千仞的深渊之中。 她的心情也随着往上飞跃的过程变得越来越轻松,越来越自由。 这种感觉,足以消弭世间任何烦恼。 到了最后,萧倾觉得自己都不是在为了上山而往上飞跃,只是为了飞起来而继续飞跃。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倾和小元两人一齐落在了山巅之上。 萧倾松开小元的手,四处找了块高地坐下来,开始弯腰捶腿。 之前她在飞跃的时候没感觉,现在飞上来了,就觉得腿累了。 小元到底是个少年郎,且并未有身法功夫的基础,她带着他一起飞还是吃力了些。 小元也有些累,他肩头两只大蝎子一左一右趴在那里,一路似乎是受了强风折磨,这会儿便有些萎靡不振。 “晴姐姐,我们现在去哪里?” 飞过之后,小元对萧倾的称呼都亲近了。 他觉得太好玩了。 时间紧迫,萧倾站起身来,“我们下山,看看附近是哪个县城。” 等到晌午的时候,萧倾和小元下了山得以进城。 原本萧倾以为这里会是凤县,可是在城门口才看到,这是凤县旁边的留衣县。 这个县名萧倾听傅明奕提起过。 留衣县盛产布匹绸缎,据说这里不但布美衣服美,连美人也比别的地方多。 不过,萧倾不关心美人,她需要快点进城去找傅明奕所说的那个当铺。 留衣县在盈州算是小有名气,所以傅明奕说的当铺在这里一定会有分店。 萧倾在进城之前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样貌着装,又看了看旁边的小元,道:“小元,进城之后会有许多人。大多数人没有看到过这么大的蝎子,所以看到有两只蝎子在你肩膀上,一定会心生畏惧,说不定还会生出别的什么事情来。不然,你先把它们藏起来?” 拉着小元飞过一次之后,萧倾觉得自己对蝎子也不那么害怕了。 不过他不害怕,并不代表县城里的人不害怕,未免节外生枝,快点完成傅明奕交代的任务,她还想去一趟药铺,看看能不能抓点有用的药回来。 她要尽快办完这些事情,然后再回到谷底去。 她很担心傅明奕的情况。 小元虽然喜欢的两只蝎子,但是还是听了萧倾的话。 他神神秘秘地告诉萧倾:“晴姐姐,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些小蝎子们好像也在附近。可是刚刚我找过了,四处都没有。” 萧倾怀疑地四处看了看,觉得应该是他的错觉。 留衣县的布庄、成衣铺、当铺等等都集中在集市之中,这一般都是整个县城最热闹的地方,所以并不难找。 萧倾带着小元很快找到了集市,然后一家一家的搜索过去,很顺利就找到了傅明奕所说的当铺。 萧倾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观看里面当铺生意的运营情况。 里面有大约五六个人,他们各司其职,有的在接待当客,有的在算算盘,有的在记账,有的在清点典当品,整个当铺之中忙忙碌碌。 如果不是傅明奕之前有所吩咐,萧倾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么忙碌的当铺竟然是他传递消息的地方。 萧倾让小元在外等待,自己只身进去了。 “客人要当点什么?”立刻有小伙计迎上来询问。 “当一把剑。”萧倾淡淡道。 “敢问客人的剑在何处?” “在云下之地。” 那小伙计耳朵动了动,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那请客人稍等一下,小的先去禀报一声总管。”他将萧倾请到单独隔间的空位落座,这才转身离开。 萧倾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又将手摸到了桌下,果然发现一条长长的拉槽。 拉槽之中还有一个球状物。 萧倾深吸了一口气,按照傅明奕教的法子将里面的球状物给抠出来收好,又将傅明奕之前准备好的球状物给轻轻推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也不再停留,起身就走。 等到当铺的总管来的时候,萧倾已经拉着小元去药铺了。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70章 影 萧倾拉着小元正找到一间不大不小的药铺,就发现药铺门口站着两个人在闲聊。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虽然他们衣着普通,也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但是他们的眼睛却时不时地关注着进出药铺的人。 这让她停住了脚步,假装在逛旁边的摊子。 “晴姐姐,那边就是……”小元不解,但是很快被萧倾打断。 “我们看看这些……水粉吧,真漂亮。” 正好有个和萧倾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往药铺里走,那两个人便转过眼来仔细看了看,然后其中一个跟了进去。 萧倾顿时心跳快了几步,拉着小元假装边走边逛地离开了。 之后她又带着小元找了几家医馆药铺之类的,发现每一家附近似乎都有这样的人。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黑衣人在山下找不到他们的尸体,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这里虽然不是凤县,可离凤县并不远。 设想一下,如果他们没死,肯定是重伤,这样一来一定需要药。 有可能是他们之中一人来买药,有可能是别的人来买药。 无论是谁,买的药一定是止血消炎等的伤药。 萧倾需要的还不止是这些药。 她还想找个大夫问一下,傅眀奕这种情况应该怎么用药。 本来她以为这些事情在当铺传递消息时询问也是可以的,可是傅眀奕却早有叮嘱,传完消息就走,不要多问。 要是明岫在就好了。 “晴姐姐,你在想什么?已经走过好几家药铺了。” 萧倾叹了口气,摸了摸腰间为数不多的碎银铜板,再看看街面上走来走去的人们,不敢在原地停留太久,便只好随着人流缓缓往前走。 不然抓个大夫回去? 哎,可是大夫哪是那么好抓的啊。 而且,就算抓到了,她要把他给带回去也不容易啊。 可是傅明奕的情况…… 萧倾烦躁地抓抓头发,一不留神便与迎面走来的人狠狠撞在了一起。 “呀!”萧倾惊了一下,正要道歉,对方已经大嗓门儿地吼了一句:“没长眼睛啊!怎么走路的啊!” “对不起。”萧倾赶紧道歉,可是对方只是狠狠瞪了她一眼,甚至还准备撩起袖子来。 小元橫着眉毛往前走了一步,“你想做什么?” 那人见小元虽然是个少年人,但也不好惹的样子,便不再生事,装作大摇大摆的样子从他们旁边走了过去。 萧倾心里想着大夫和药的事情,便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里。可是她才走出去没五步,就发现不对了。 她警觉地往腰上摸了摸,心里顿时凉了一半。 她本能地转身大叫:“抓小偷!”可就这五步的功夫,那人竟然已经走了很远了。 听到萧倾叫喊,他拔腿就跑,而萧倾身法快,这会儿既然反应过来了,自然也是毫不含糊地拔腿就追。 而小元大概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事情,很是愣了一会儿,直到萧倾跑出去之后,才赶紧追了上去。 街上人多,萧倾在人群中快速穿行,身影灵巧得像是檐下飞燕。 一旁酒楼二层开着的窗前一个身形高大,眉眼深邃的男子抱臂而立,正漫不经心地看着窗下的人流,这时他挑了一下眉毛,手虚虚握拳摸了下下巴,轻轻笑出声来。 他后面的人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楼下,好奇地问道:“你笑什么?” 紧接着,他凑上来挤眉弄眼儿地调笑道:“哦,我知道了,你在我们留衣县流连忘返,自然是因为我们留衣县的美人如云。这又是看到哪位绝色佳人了?” 窗边的人笑了一下,“绝色佳人没有看到,倒是看到一只瘦猴儿。” 萧倾正好追上那小偷。她一手拍在那个小偷的肩膀上,可那小偷显然经验丰富,身子往旁边一歪,手中不知何时握上了一把短刀试图插进萧倾的身体里。 萧倾瞪大了眼睛,心想有没有搞错,我身上又没有带多少钱,就为了那么点儿银子连刀都用上了,你是有多穷? 而她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快。 趁着对方抓着她手的时候,她轻巧地借力从他肩头翻过去,落下的时候还狠狠往后踢了一脚,将他踢倒在了地上。 “哎哟,你干什么!”那人见被萧倾抓住,干脆坐在地上大叫道:“大家快来看啊,这什么世道啊!小偷怎么都这么嚣张啊!怎么,我身上可再没有那么多钱让你偷了啊!” “你说我是小偷?”萧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算是贼喊捉贼吗? “你看看你穿的破衣烂衫的,你不是小偷难道我是小偷?” 街上的人渐渐围了上来。 他扬了扬手中的钱袋子,“你们看这个,是她这样的穷鬼能有的吗?” 他指着萧倾,“她是小偷,她才是小偷!这是她偷的钱袋子!” 小元撞了一路的人赶过来,正好听到这一句,顿时怒道:“你胡说!这明明是晴姐姐的钱!” 萧倾都要被气笑了,这要是在南华宫中,她可遇不到这样的事情。 真是……真是…… 旁边很快有人议论起来。 “这小姑娘年纪这么小,怎么就做小偷啊?” “看着是不像她的东西,这布料子……” 萧倾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坏了。 留衣县,留衣县。 傅明奕曾经说过,留衣县最有名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布了。 留衣县的布在南华宫都是挂了名的,每年都有一些布作为贡品上贡。 这里的人见多了好布,眼睛自然锻炼得比其他地方的人毒辣。 她这钱袋子是从宫里带出来的,自然不是一般的布。 这个小偷一定是看见她摸钱袋的时候就起了坏心,看他现在一点都不害怕,还敢在这里反咬一口,大放厥词,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她看了看周围的人,许多人都对她指指点点,一边议论着她是不是小偷,一边想要更靠近一些琢磨那个钱袋子到底是用的什么布料。 她算是见识了,这些人似乎天生对布料感兴趣。 萧倾这时候脑子转得快起来。 “你们胡说!晴……” 萧倾一把拉住他,小声道:“我们走。”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71章 唐花 小元不解地看着萧倾,还想要同人理论,可是萧倾却狠狠拉了他一把,很快拉着他走出人群,然后拐到旁边的小巷中去了。 “晴姐姐,他们说你是小偷,你不是小偷,为什么不和他们说清楚?” 萧倾就是怕他还要与人说清楚,但是一时也不能多跟他解释,便对他摆摆手,简单地说:“因为我没时间啊。小元,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要去办点儿事儿,等我办完了就到这里来找你,我们再一起回去。” 她远远看到那边人群散了,看到那个小偷得意地将钱袋子挂在自己腰上,然后拍拍屁股站起来,大摇大摆地往前走去。 钱袋子是她的,且是宫中的东西,肯定是要拿回来的。 方才不与他们争辩,而是选择拉着小元直接走人,是因为一来她的身份和处境不能行事张扬,二来她真心没有那个功夫和他们理论争辩。 与其把时间花在那些耗时耗力的事情上,不如等他们都散了之后,找个机会再去钱袋子拿回来。 虽然这样也是要花时间的…… 萧倾匆匆离去,却没有注意到酒楼上的人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然后转过身去。 “你到哪儿去啊?酒还没喝完呢?” “你自己喝吧。” “你不喝我也不喝,就你这性子,要说没有看见美人我才不信。我偏要去看看你这回又看中哪家的美人。” “随意。”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后面那人往上楼的小伙子怀里扔了一块银子,匆匆说:“不用找了。”然后又紧赶着往前追了两步。 那小偷见萧倾知难而退,周围的人也都散去了,便放下心来慢悠悠的在街上走。 他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黄毛丫头胆儿就是小,不过还真是穷就这么点儿银子,都不够我来一局的。” 他又摸了摸那钱袋子。 “到时这钱袋子值点钱……” 他想了想,决定先去一趟布庄,把钱袋子给卖了。 萧倾我默作声地在他身后两步的地方悄悄跟着,眼见着前方就是拐弯儿了,拐过去便有一条巷子,巷口边还恰到好处地种了一棵老树,便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等到那小偷转过去的时候,萧倾迅速伸手从旁边插过去狠狠扯下钱袋子,然后越过他就往小巷子里跑去。 小偷愣愣的站在那里,没想到终日打雁,却被雁给啄了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直朝小巷中追去。 “你这个贱人,敢偷爷爷的东西!” 萧倾速度快,等人追进来的时候,她已经翻上窄巷的高墙,站在墙头往下看去。 她的小竹筒虽然在悬崖里丢了,可是这小偷顶多也就是会些拳脚功夫,并不是多么厉害的高手。所以,即便她赤手空拳,想要对付他也并不困难。 这时那小偷正怒气冲冲,骂骂咧咧地冲进小巷找人,萧倾就如大鸟展翅一般从墙头飞跃而下,一脚踢在他的背后,然后在他还来不及惨叫出声之前,一个手刀狠狠拍在他的后颈处。 之前这个动作她只在电视里面看到过。但是自从有了无先生,她都可以自己做出来了。 成功拍晕一个人,这让她心中暗爽了一丢丢。 “哼,偷我的钱,还诬赖我是小偷,你可真是不要脸。” 她一巴掌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起身的时候又在他背上踩了一下。 “未免你再来找我坏我好事儿,你就自个儿在这呆一会儿吧!” 萧倾拍拍手,这回将钱袋子收好了,转身便要走。 她一回头,就看到巷口的老树旁站着个人。 他正看着她这边,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的,明显是目睹了一切。 萧倾脸色沉了沉,但是不想节外生枝,便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她发现了,留衣县的人似乎格外喜欢看热闹。 只要他不碍着她的路,让他看去就好了。 当她走过老树时,那男人开口了。 “小丫头身手不错啊。” 萧倾耳朵动了动。 这个人说的是大萧官话,可见不是留衣县人。 但是他说话的口音似乎带着点儿奇怪的语调,虽然并不明显,可是她多在南华宫中,周围的人说的都是字正腔圆的大萧官话,她听的多了,自然便能分辨了。 她又想到此人的相貌。 虽然他是黑头发黑眼珠子,可是他前额的头发有点卷,后面的头发也并不像这个时代的男子一样高高束起,而是随意绑在后面。 而他的相貌……脸部轮廓清晰,眉眼比寻常人深几分,鼻子又比寻常人更高几分……这像是异族人。 准确的说,像是北蛮部落的人。 萧倾心里警觉起来。 不过她并不回话,而是继续往前走。 她要赶紧去找小元。 “我猜你这点儿银子怕是不够买药吧。” 萧倾一惊,终于转过头,“阁下什么意思?” 那人姿态闲适的靠着背后的大树,一只脚还屈起来,更显得人潇洒风流。 他的两只手指在萧倾眼前做出行走的样子。 “你走过去的时候,”他吸了吸鼻子,“有味道。” “什么味道?” “血的味道。还有……草味。” 萧倾皱眉,“这与阁下有什么关系?” “跟我当然没什么关系,我只是觉得有趣,又正好有些空闲,便同你说说话罢了。” 萧倾心里一动。 她出来的时候已经仔细整理过了,她身上的外伤并不严重,不存在血腥味熏到人的问题。 所以他说有血腥味,说明他的鼻子很灵。 而他还说有草味…… “什么草味?” 那人笑了,“我听说西边曾经有一个民族,叫做唐花族,一族都喜欢种植唐花。但是这种花有毒,种久了身上便会毒素如体,到死了之后,骨头里都是唐花味儿,而且……还是黑乎乎的……” 那人做出害怕的样子,表情十分夸张。 “所以他们随身都会带着一种草,这草嘛,自然是可以抵御一部分唐花的毒性。” 他笑眯眯地看着萧倾,“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萧倾明白了,他说的应该是去山谷中收花的那些人,可不是她。 但是,他知道的东西还真不少。 萧倾看着这个凭空冒出来的人,皱着眉思考起来。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72章 企图 除了吃饱了撑着,闲着蛋疼的人之外,一般人都不会这么无聊在街上随便拉个不认识的人吧啦吧啦说一对话。 萧倾猜想,这个人可不可能与他口中的唐花族有关系。 他看起来不像是有心生事的样子,两只深邃的眼睛满是好奇,又透出点孩子气的顽皮,衬得他似乎带有异族血统的面容更加出色。 反观她自己,虽然她是穿的女装,可是出来之前还是有简单装扮过的,她的样子普通得毫不起眼,走在大街上也不会招惹人来说话的那种。 而且,她还是个未成年的少女! “你是唐花族人?”萧倾冷着脸。 那人掩嘴笑了。 萧倾挑了下眉,虽然心里觉得男人做这样的动作会显得娘气,但此人做出来却颇具风姿。 感谢他娘把他生的好相貌。 他轻松地站直了身子,双手背在后面,微微弯腰绕着萧倾缓缓走着圈,一边走一边打量着。 “我可不是那倒霉的唐花族人。” 他一手轻轻拍在萧倾的肩头,“唐花族早就灭族了哦。” “知道因为什么吗?” 他身子往前凑了凑,又抬起头来冲着萧倾笑了一下,“因为唐花啊……“ 要是平时,萧倾说不定会感兴趣的,但是现在,她一不是唐花族的人,二又没有时间,自然不想与他云里雾里地周旋。 “直接说吧,有什么事?“ 对方有趣地看着她,“这就沉不住气了?“ 萧倾转过身就走,决定不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哎,你别走啊?“他追了上去。 “我与阁下素未相识,请阁下不要跟着我。“ “你这话说得稀奇,小姑娘家家的,不是应该叫我登徒子,叫我自重吗?“ 他心里想,这个唐花族的小丫头还挺有意思的,年纪不大,但是身手还不错。 不过,这丫头看着不像是惯常行走江湖的样子,但是却又不像是寻常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无论是走路的姿势,脸上的神态,还是所说的话,都不像。 “叫你不要跟着我!” “我走我的路,谁说我是跟着你了。” 萧倾往左边走,他便往左边走;萧倾往右边走,他便往右边走;萧倾施展身法快走,他便跟着快走…… 萧倾不得不绕了许多弯路,但是越走到后面心里越是沉下去。 她的身法是随无先生学的,虽不敢说天下无敌,但是也不是寻常功夫。 可是这个人竟然能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 “我说,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是不是不认识路?等你的人在那边呢?” 萧倾停下了脚步。 “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没想好。” 萧倾转过身,也不自觉背着手,探究的目光一直盯着他。 这个人目光散漫不羁,行事随心所欲,目的嘛……莫测。 “你没想好,那我说个主意?” “你说。” “你的鼻子很灵。” 对方笑了起来,“你这么说,就像是在说我是一条狗一样。”他说着这样的话,却一副嬉笑的模样,看起来一点也没有生气。 萧倾撇了下嘴角,微微 第172章企图-->>(第1/2页),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73章 无先生 萧倾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叫我撕我身上的衣服?” 莫丹一脸奇怪。“撕不得吗?” 萧倾忍了忍,觉得拿到药方比和他斗嘴更重要,便不再废话。 她弯腰正准备从下摆不明显的地方撕一块布下来,那莫丹竟又笑了。 “行了,别撕了,你把手伸过来,你把药方背下来就好了。” 说着就要去拉她的手。 萧倾避开他的手,自己摊开双手摆过去,“写吧。” 莫丹逗她逗够了,便提起那只小笔,真的在她掌心写起字来。 萧倾记忆力不错,她以为莫丹会写很多药草的名字,但是最后却发现,莫丹只在她一只手的掌心写了四个字。 热水浸浴。 萧倾眨眨眼,“就这个?” “就这个啊。”莫丹懒懒散散地收了笔。 萧倾开始觉得这个不正经的莫丹是在戏弄自己了。 “是因为我的回答没让你满意?” 莫丹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这么想我呢?当年我真的是靠这个法子才好的。” 萧倾抽了抽嘴角,“照你这个法子,伤口都要泡出血了。” 莫丹也笑了,“你自己身为唐花族人,居然连唐花的习性都不知道吗?我还以为遇到了最后一位唐花族人,没想到是假冒的啊?” 萧倾觉得脑壳疼。 “唐花什么习性?” “染了唐花之毒的伤口即便浸泡在水中,伤口也不会裂开。但是唐花毒一旦遇热,就可慢慢消散,比你那草药包的效果也差不了多远。” 萧倾半信半疑,但又想这人看起来像个潇洒公子,应该和黑衣人不是一路的。他也没必要骗她。 于是就想告辞去找小元,然后快点回到谷底去看看傅明奕。 可是莫丹又跟了上来。 “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你的答案我不满意,我自然是要跟着你的,你什么时候回答得我满意了,你求我我也不会留下的。” 萧倾无奈极了。 她瞪圆了眼,正要说话,突然见到莫丹脸色一变,不过眨眼的功夫就退到了五步以外的地方。 而在他刚才站的地方,地上整整齐齐插着五根手指长的银针。 萧倾愣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狂喜。 是无先生!他拿到傅明奕的信了,他就在附近! 萧倾看着地上银针插进去的方向,纵身一跃上了小巷旁屋舍的房顶,举目四望去。 而莫丹刚想追上去,又是一排飞针“嗖嗖”插了过来,这摆明了是警告他不要跟上去。 莫丹笑了一下,微微举起双手,“好好,我不追就是了。” 他一抬头,萧倾已经飞跃了好几个屋顶,走的远了。 他笑着摇摇头,“跑的还真快。” 他嘴角边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 并非他多管闲事,最近留衣县有些不同寻常。 许多外地人进入留衣县,留衣县的守卫防备外松内紧,还有人在大街上随便看到年轻公子就尾随一路…… 他们在找人。 唐花族举族被灭,这也是近五年内的事情了。 只是唐花族原本并不生活在留衣县,可现在冒出来一个,如果他们是在找她的话…… 这些人,看起来像是西边的人啊。 这个时候,萧倾终于在一家宅院的阴暗角落里发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贴着墙壁的阴影站着,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到他的身影。 但是萧倾知道,那个人就是无先生。 他赶来了,在等她。 她高兴地跳到他身边,“无先生!” 无先生慢慢转过头来。 “无先生,你来了就太好了,傅明奕正在深渊之下,我现在就带你去。” 可是无先生摇摇头,“你先回去。” 萧倾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这个无先生有点奇怪。 虽然无先生向来是冷漠的。他说话很多时候也是一板一眼,毫无情绪起伏一样的。 可是这位无先生…… 萧倾警觉起来。 “无先生要去哪?” “办点事。” “什么事?” “不便相告。你先回去。” 说完他脚步一点,很快跳上屋檐,几个起落便消失了。 虽然心中有疑问,但萧倾也想不到哪里不对,便暂且放下了。 无先生帮她摆脱了莫丹,她要赶紧去找小元,然后回山谷去。 可是她刚到小元等她的地方,心又凉了。 那个本来僻静狭窄的小巷中几乎围满了人。 她远远看到小元站在中间,双臂紧紧抱着……那只蝎子。 走得近了,她便听到妇人大嗓门儿的叫喊声。 “我说你怎么回事儿啊,小小年纪心思歹毒,竟然让蝎子来咬我!” 萧倾翻上屋顶,从上面往下看去。 “我没有。” “你还睁眼说瞎话,看看我这手上被咬的!” 小元死死抱着两只蝎子,只一味说:“我没有!” 可那妇人手上真的有两个血洞,看起来就是蝎子所咬的一样。 萧倾又开始觉得头疼了。 她不能不管小元。 “怎么回事儿?”她往下看向小元。 小元抬头一看,见是萧倾,高兴地举起蝎子,大叫道:“接着啊晴姐姐!” 然后就真的捏了小红小黑的尾巴,一手一个甩了一圈,利用惯性往萧倾的方向狠狠丢过来。 萧倾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本能地伸手去接,但等接到手上,立马吓得尖叫起来。 虽然在一同上山的时候,她看多了两只大蝎子,现在并多么害怕了,可是她也做不到像小元一样抱在手里啊! 小元大约觉得萧倾声音太大,于是捂了下耳朵,喊道:“晴姐姐快跑!” 说着小元便不管不顾地冲进人群里。 这时没了两只心爱的蝎子,他便在人群中横冲直撞,那妇人在后面追赶喊叫,他也全然不顾,只要出去。 而萧倾提着两只蝎子的尾巴本能地在屋檐上飞跑起来。 小元太胡闹,怎么可以把两只蝎子丢给她呢? 莫丹看到这一幕,快活地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他旁边的人十分不满。“方才你非不让我跟着,现在又做这么奇怪的举动,你想干什么?” 莫丹笑了,“她还说自己不是唐花族人,不是的话,怎么会让蝎子亲近。” “她是不是跟你什么关系啊?” “这你就不懂了,你只要把我要的东西准备好就行了。” “早准备好了,你何时动身去南华?” “快则一日,慢则五日。”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74章 露迹 信也传了,无先生也找到了,萧倾本想打听下凤县的情况,但是转念一想,这些无先生肯定都会打听好的。 她得赶紧回去看看傅明奕。 萧倾没好气地擦擦手,又拍了拍衣服,到现在心还砰砰直跳。 “你是不是笨,你说你把蝎子丢给我干嘛?你那么大两只蝎子,你把它们往前一举,有几个人敢往前撞上来?你就该用他们开道,这样早就该出来了!” 小元摸摸两只蝎子,表情有点委屈。 “它们还没长大,看到那么多人会害怕的……” “害怕它们会咬人?” “那是那个……”小元皱皱眉,用手比划了一下,“她要抓我的小红小黑去泡酒!” 悬崖就在前面,还是他们上来的地方。萧倾深吸一口气,将心里那些紧张感随着呼吸一起吐了出去,然后活动活动手脚又是跑又是跳地找了找感觉,然后抓起了小元的手腕。 悬崖峭壁不可怕,只要掌握好方法。 不过就算她身法好,今天她也实在是耗损太厉害了。她觉得再下去一次,她回去就能躺下了。 “赶紧收好,我们下去。” 小元特别宝贝地安抚了一下两只大蝎子,仍让它们趴在肩头,还不放心地嘱咐道:“你们可要抓稳啊——怎么这么快!” 山崖陡峭,山风凌厉,两只蝎子用大钳子死死夹住小元肩膀上的衣服,两只本来卷曲着的长长尾巴在急速下降的过程中不自觉地挺直着在山风中摇摇摆摆。 而萧倾死死拉着小元的手,专注地寻找一切可以落脚的地方借力往下飞跃。 小元无意中往上看了一眼,只见上方有几个黑影也和它们一样往下飞跃,只是他们身上似乎都有绳子…… “晴姐姐,你看他们也下山啊。” 萧倾这时正到密道口,她听到小元这么说,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顿时变了脸色。 是黑衣人! 她进城时明明没有看到他们,为什么他们竟然能跟过来? 他们认出她来了吗? 眼见着他们之间还有一段距离,萧倾抓住小元赶紧进了密道。 “不行,不能让他们进来!” 萧倾试图在洞口附近寻找些石头之类的东西堵住洞口不让他们进来,可是时间紧迫,她扫了一圈也没看到合适的东西。 倒是小元的表情有些兴奋起来。 “晴姐姐不喜欢他们进来,我就不让他们进来!” 小元把小红和小黑放下来,自己蹲在地上同它们讲起话来。 “那些黑衣服的都是坏人,他们进来一个,你们就咬死他一个,怎么样?” 萧倾着急地道:“他们那么多人,你这两只蝎子怎么咬得过来?” 到底是哪里出的问题,为什么会把黑衣人给招过来? “我们快走。”萧倾当机立断,既然这里已经暴露,便先下到谷底再说。 谷底那么大,总能找到躲的地方,剩下的事情便走一步看一步了。 没想到小元却摇摇头,道:“晴姐姐,你等着看吧。他们不敢进来。”说完他就拉着萧倾往里走了两步,很快躲进了暗处,却把他心爱的两只大蝎子留在了原地。 两只大蝎子相对站着,然后翘起长尾巴在空中摇摆起来。 然后,萧倾就隐约听到什么动物爬行的声音。 这声音很近,越来越近,它们似乎是从……脚下! 萧倾低头看去,虽然空中是黑沉沉的,但是靠近洞口的地方却并不是全然看不见的。 几只巴掌大的黑色蝎子快速爬了过去。 紧接着,是十几只,几十只,几百只! 它们以小红和小黑为中心,然后一只一只排列整齐,只要小红小黑的尾巴往前,它们就前进,只要它们的尾巴直立起来,它们就停下。 简直是训练好了的一样。 不一会儿,洞口处就爬满了蝎子。 此时一个黑衣人正好降落到洞口。 他正弯下腰准备进密道,就被洞口等着的蝎子狠狠蛰了一下。 “啊——” 那黑衣人只来得及轻轻叫了一声,然后就往后倒去。 萧倾不可思议地眨眨眼睛,看着在他倒下之后,那些蝎子并没有一拥而上,而是忠诚又本分地待在原地,等着猎杀下一个人, 训练这些蝎子的人实在是了不起。 既然洞口的问题解决了,萧倾拉着小元赶紧跑。 趁着他们还没有到谷底,她要带着傅明奕转移个地方。 要是无先生在就好了。 萧倾一边跑一边心里想着。 可是想着想着,她就觉得不对了。 实在是不对。 她都已经说傅明奕在深渊底下,无先生不跟她走也就算了,可他是傅明奕的人,怎么会这样……无动于衷? 而且,他要先去办事,这也就罢了,可他为什么也不问问这深渊底部要怎么走,从哪里下去等等? 这……不合常理啊? 难道她认错人? 她吓得背心出了一阵冷汗。 可她怎么会认错人呢? 那分明就是无先生啊! 她一路想着一路往前走,总算到了谷底。 经过密室的时候,萧倾心里有几份安定。 那些人就算能下来,可这密室里是大片大片的唐花。 经过蝎子和唐花这两遭,他们想要毫发无损的出来就困难了。 萧倾心里有许多疑问,她要马上见到傅明奕。 他们回到小院,小元的娘亲正在院子里用一根长棍翻着晾晒的唐花。 见到他们回来,她高兴地迎来,“姑娘,小元,看来你们是找到出山的路了。” 萧倾一边冲进傅明奕的房间,一边想到那个莫丹所说的方子,于是赶紧请小元的娘亲帮他们准备热水。 她进去后,一眼就看到床上静静躺着的傅明奕。 她不过离开了两天,却感觉好像离开了很久了。 “傅明奕,你快醒来吧。”萧倾内心焦躁,正要说点儿什么,却听见小元的娘亲在外面道:“姑娘,热水准备好了。” 萧倾于是打开门,又叫过来小元。 “也不知他说的法子管不管用,反正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萧倾让小元帮忙把傅明奕给放到水里去,自己转身就出去了。 她有许多话要问,还有许多事要做,傅明奕只要醒了,一切似乎都好说。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75章 汇合 傅明奕还在水里泡着。 萧倾左是右想觉得不安全。不止是他们不安全,小元母子也不安全。 她找到小元的娘亲,告诉她赶紧带着小元先避一下。 可是小元却不愿意离开,说些什么如果他走了,小红和小黑会找不到他之类的话。 萧倾发现劝不动脾气倔强的小元,只有叹一口,道:“既然你不愿意走,就把你的小红小黑找回来,到时候如果有什么事,它们也可以保护你们。” 屋里传来细微的水声。 萧倾耳朵一动,赶紧转身跑进屋去。 但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傅明奕的水桶前已经站了一个人。 并且这个人还随手将一个半个巴掌大的小白布包漫不经心的扔进了水桶里。 萧倾惊得大叫道:“莫丹?你做什么?” 那人侧过脸,笑了起来。 “原来你是为他问的。哎,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我就帮你一把。” “你怎么到这里来的?你刚才丢进去的是什么?”萧倾大步走过来准备捞起白布包。 这个人太奇怪了,不但奇怪,他的本事还很大。 她前脚才回来,莫丹几乎是后脚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一个问题,我自然是跟着你来的呀。哎呀,要说跟着你们的人还真是不少,为了摆脱他们,我可是很费了一番心思。” 莫丹仔细看了看傅明奕的脸,若有所思。 “第二个问题,丢进去的自然是解他毒的药包了。你不用太感谢我,我可是要收酬金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 莫丹似乎终于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似乎恍然大悟一般,哈哈笑了一声,然后不再看傅明奕,而是四处开始找坐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他拖了张椅子坐在水桶旁,竟然开始闭目养神。 “你虽然身手不错,但到底年纪小,功力尚浅。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一会儿会有更多的人来,你不打算像我一样休息一会儿?” 萧倾觉得脑子有点乱。 “你为什么跟着我?” “无聊啊。我以为你是要救师父,这才跟过来看一看,没想到……” 他话音还未落,趴在木桶边缘的傅明奕果然睁开了眼睛。 他眯了眯眼,努力适应了一下外面的光线,这才定定看向莫丹。 “是你。” 萧倾明白了,这两人恐怕之前就认得。 “好久不见啊。”莫丹心情不错。 “我听说你在南华府中为亲人守灵,正要去南华找你,没想到却在这里遇上了。” 他笑了一下,“要不怎么说我们之间有缘分,这次可是我救了你。” 傅明奕虽然醒了,但仍有些虚弱。 他点点头,“这次算我欠你一次。”他见萧倾脸色不太好,又道:“你帮我起来整理下,晴染,你先出去。” 莫丹挑眉,“晴染。” 他嘴唇勾了勾,“名字告诉我的都是假的,还骗了我一张药方。” 萧倾撇嘴,“你写的那四个字也值当我骗?” 她转身出去,心头的疑问越来越多了。 莫丹撇撇嘴,把傅明奕从水里提起来,又帮他穿好了上衣,扶到床边坐下,然后从自己袖子里摸出一颗小药丸来。 “这个给你吧,你看起来伤的不轻。这个解你的唐花毒,但其他的伤,就需要你自己恢复了。” 傅明奕点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莫丹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两只手枕在脑后,两只腿则抬起来,交叉着放在木桶边缘上。 “那个小姑娘是你什么人,妹妹?” 傅明奕点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莫丹抬头望了望上面,“你知道我这几年一直在找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唐花族人,另外一个……” “唐花族人?” 莫丹点头,“没错。我以为那个小姑娘是唐花族人,但是现在看来,如果她是你妹妹,那自然就不是我要找的人。” “另外一个呢,我还需要慢慢找。” 莫丹总算舍得换了个姿势,“需不需要帮忙?” 傅明奕笑了一下,“暂时还不需要。” 莫丹点点头,站起身来。 “对了,你家小姑娘不小心带了不少尾巴,这些我帮你处理了。等我去南华,这些,和我救你命的酬金,我可会是要管你一次讨回的。” 傅明奕笑了。“多谢。” 莫丹又点点头,“门外两个人呢,我也带走了。那你和你妹妹留下,没有问题吧?” 傅明奕摇头,“这次多谢了。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莫丹走出去的时候,看到萧倾打量着他,便笑了。 “肖晴,”他围着萧倾转了一圈,“名字都是骗人的呀,亏我还给了你一张真药方。可惜可惜。” 萧倾很想翻个白眼。 她看出来了,这人分明就是性格顽劣,喜欢逗着人玩。 她正要怼回去,里面传来傅明奕的声音。 萧倾毫不犹豫地撇下他进了门,并把门关上了。 小元母子还在院中。莫丹眯了眯眼,看着阳光下满地的黄花,再仔细打量小元母子,神色渐渐沉下去。 萧倾快步走向床边,“你怎么样?真的解毒了吗?” 傅明奕点点头,“只是觉得浑身没有力气,看来还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了。” 萧倾皱眉,“我传了信,也见到无先生了。” 她把过程说了一遍,又道:“无先生……有些奇怪。” 傅明奕的注意力却显然并不在这上面。 “几根银针?” “什么?”萧倾没反应过来,但是一琢磨,很快道:“五根。” 傅明奕面色舒缓了一些。 “无先生是在靠银针说话的。” 什么意思? 萧倾更加不解。 傅明奕也不多解释。 “他不方便来,你也别出去,我们等待五日。” 萧倾点头,“只是凤县的情况没来得及打听。” 傅明奕笑了。“之前我担心你出不去,既然你能出去,又成功传递了消息,这已经再好不过了。只是,从今天开始,我们要时刻准备着出去,所以,还得装扮一下。” 萧倾自然没有意见。 正事儿说完了,萧倾问道:“莫丹是什么人?你们看起来认识?” 傅明奕道:“是个行走南北的商人。”他笑了笑,“没想到在这里我们会遇见。” 。妙书屋 第176章 国策 莫丹真的带着小元母子走了。 不知如此,院子里晾晒的唐花也都不见了。 不过好在灶房中还有不少食材。 他们在小元母子的农舍中待了两天,每日傅明奕都尽量自己换药,然后扶着床尽量活动一会儿,再让萧倾扶着到小院中晒太阳。 相比之下,萧倾就越来越坐不住了。 她想到那些从悬崖峭壁上飞身逼近的黑衣人,想到无先生,想到李青河和赵子苑他们,心里总还是觉得忐忑。 这忐忑让她不自觉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引得傅明奕笑了起来。 萧倾转过身,对他没事儿人一样的状态感到十分奇怪。 “你还笑得出来?” 山野之中生活的人家生病了也没条件找正经大夫。即便他们在山中打猎摔断了腿,也多半自己处理一下,或者找村子里略通医术的人处理。 傅明奕的腿伤之前就是小元母子帮着处理的——虽然手法并不高明,但也还是能应付一时。 具体的还要出去之后再看。 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莫丹的药包和他留下的药,加上萧倾按时用小元母子留下的草药捣碎了给他换药的原因,他的腿伤比之前复原得快多了。 但是,一旦遇到危险,他们还是一个都跑不了。 就更不用提他们这出来半月有余,南华宫那边如何了。 嘿嘿,他倒是一点也不着急。 傅明奕调整了一下坐姿,因为身上被太阳照得暖融融的,所以这时舒服地眯了下眼,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了?” 萧倾走过去看了看他的腿,终于道:“我们离开南华有半个月了。” 傅明奕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近几年,南华宫的禁卫军,以及南华城守备都经过几次整顿,已经牢牢掌握在右辰的手中。只要他在,就出不了大乱子。” 萧倾想到这些年赵右辰里里外外忙碌的样子,想到他在南校场上练兵时威严苛刻的样子,想到应子夜曾经说赵右辰在军中威名赫赫…… 傅明奕似乎笑了一声。 “你以为王项他们为什么要拿赵子苑开刀。” 萧倾看过来,“他们想对付赵右辰?” “不,对付赵右辰,也是对付你。” 傅明奕拿起椅子旁的简易拐杖在地上比划起来。 “蒋天霸是个引子,其实根本的原因不再蒋天霸。他就算有再多指证南华朝臣违法犯禁的东西,只要我大萧还遵循旧制,这些东西就动摇不了他们的根本。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他在地上画了几个圈,在一个圈里写了个蒋字,在另一个圈里写了个王字。 “大萧遭遇国难,这几年重视军制,重用武将,光是近一年来,就有三位武将升了爵位,这是在之前不可能的事情。” 他在蒋字的圈上画了个叉叉,又在旁边两个圈里分别写了一个傅字,和一个赵字。 “历来文武相轻,武将轻易获得殊荣,文臣自然心怀不满,认为破坏了祖宗的规矩,不成体统。王项在南边威望深重,是南方文人的代表人物,他自然要为天下文人考虑,打压武将,壮文人之士气。这是其一。” 他在赵字的圈上画了个叉叉。 萧倾不自觉地在旁边坐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心态不同了的原因,原本在南华宫中时,她最厌烦听这些。 每次傅明奕授课之时,她也只学个表面,根本懒得学以致用。 傅明奕大约是知道她的心态,所以后来讲这些慢慢也讲得少了。 “王项虽然身为一朝宰相,掌管六部,但因为陛下尚未亲政,而我这个帝师伴驾左右,深得信任,所以实际上在朝政的决策权上,相当于他与我平分秋色。” 傅明奕笑了一下,“也可以说是,处处掣肘。” 他又在傅字的圈上画了个叉叉。 “如果能让扳倒我,他这个相位才坐得安安稳稳,名副其实。这是其二。” 还有个圈,他在里面写了“宗族”两个字。 “这其三嘛,”傅明奕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却看着萧倾,“陛下不妨想一想。” 这些日子在外面,傅明奕一般都喊她晴染,但是此刻却正正经经称了一声陛下。 萧倾看着地上那些圈,目光在“宗族”两个字上停留了一会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道:“太傅如何看王项?” 傅明奕偏了下脑袋,两手交叉摆在身前,身子往后舒服地靠着,过了一会儿才道:“两个字。” 萧倾挑眉。 “陛下猜猜?” 萧倾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能臣?” 傅明奕笑了。 他摇摇头,“可惜。” “可惜?”萧倾瞪了瞪眼,“为什么?” 傅明奕看着她,“还记得余在廷临走前说的话吗?” 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虽然余在廷说五年之内必回南华,但是这三年来,他却丝毫动静都没有。 听说是在姜州修建望北坡,沉寂三年,默默无闻。 她想到当时余在廷对王项的评价。 傅明奕笑了。“看来陛下还记得。” “我与余大人的判断基本一致。” 在傅明奕的话语中,萧倾渐渐定下了心神,一开始的急躁和忐忑似乎都随着他不疾不徐的语调渐渐散去。 傅明奕就是有这样的能力,他似乎天生有种让人安静下里,平静下来的能力。 “现在或许还不明显。只是有些私心的话,其实也并无多大的妨碍。只是再过两年呢,五年呢?大萧和北蛮迟早是会开战的。大萧的基业在萧水以北,整个北方都拱手让于北蛮之手,这是大萧的伤痛和耻辱。等时机成熟了,即便我不主战,大萧的武将们也会请战。” 他看看天空,“这几年来,南方各州以定州为表率,征兵,纳税,囤粮,有些在明面,有些在暗处。王项和他的党羽以此为契机,一面向陛下进言,说四处征兵是扰民,民众苦不堪言,不想当兵;一面又暗地里默许各州加强定税,商税等等,同时增加各种杂费杂税,这样一来,一部分银子送往国库,另一部分……” 他转过脸来看萧倾,神色越发凝重。 萧倾瞬间就明白了。 “所以,你这次来盈州,不只是为了赵子苑的事情,也是为了这件事情?” 傅明奕的神情在此刻异常坚定,甚至是冷酷。 “大战在即,服从兵役是国策。”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77章 返程 无先生的针简直就神了。 傅明奕说无先生五日必到,果真应验。 无先生是一个人来的,来的时候与两人说起了盈州和凤县的情况。 先说凤县赵子苑。 赵子苑果然不是榆木脑袋。 他看到那块玉上飞龙,便很快想到了应对的法子。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绝对是龙符。 龙符是什么,那就是帝王的象征。 他不想死,也不想他辛辛苦苦秘密训练的精兵送死,所以,他牢牢记住了李青河的话,并最终践行。 那个时候没有别的解释,他是藏兵了,但是你们什么御史啊,封正闵啊都管不着,也不能拿我问罪。 为什么呢? 因为老子是在为皇帝练兵。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不心虚。他本来也是这么干的,只是因为这件事情如果上报朝廷,只会重重受阻。 机会难得,他又爱才心切,只好兵行险招,先斩后奏。 要不是这次事情闹大了,她也一早在琢磨着将事情告诉他在南华宫中当禁卫军统领的侄子,看能不能直达天听。 好了,现在他的愿望实现了。 龙符在手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要说封正闵眉头皱的都能夹死几只蚊子,那御史简直就是傻眼了。 身为从南华城来的官员,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知道龙符代表的意义。 但是,龙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无论如何,他们也只有跪拜龙符,然后看着赵右辰大摇大摆地拿着龙符过了桥,然后理所当然地斩断了吊桥。 那御史反应过来,便要过桥去谈虚实。 赵右辰怔怔有词:“我是为皇帝练兵,皇帝赐下龙符,只有皇帝能够检阅这些精兵。” 言下之意,你一个小小的御史算个什么,还想过桥? 封正闵觉得头大。 之前有人来告密,说赵子苑在凤栖峡私练精兵,当时御史就在当场。 他们一路带着县衙兵丁赶来,却不想一片混乱,还没看到赵子苑的私兵呢,就出了人命。 封正闵和赵子苑没有私仇,他们只是角度不同,出于公心也意见不合。 封正闵是个认真严苛的人,赵子苑与他共事多年,深知他的脾气。 近几年盈州的税收不如定州等地,封正闵不愿意加赋于民,反而出台优惠政策吸引周边州县的人们迁居来盈州。这就让盈州的财政情况更是雪上加霜。 赵右辰自认为是帮了他的忙,但盈州的财政情况出了问题,自然只有影响到了他手下的驻军。 他也是没有办法,才挪用了一部分州税。 他都说了就当是他借的,以后原模原样奉还。可没想到封正闵如此不依不饶,还把他告上了朝廷。 说起来他也是一肚子怨气。 不过,他到底也是知道自己这事儿虽是为了应急,但也确实不妥。 朝廷要怪罪,他绝无二话。 前提是,别动他的兵。 没有想到最后竟失控了。 好在有龙符。 赵子苑就拿着那块龙符一直待在山顶上,一不让人进去,二不让人出来,总之就一个字——等。 等了两日,御史熬不住了。 他先行回南华禀报此事,着封正闵严肃处理。 封正闵这事也是苦笑。 领衔上奏此事的主意是他的一个下属出的。 他与赵子苑大吵一架,当时正在气头上,便觉得这个主意实在是太好不过了。 不过后来他内心深处其实是有些后悔的。 盈州的情况与定州不同。 盈州地多,但是人口并不多。 之前他还没有想到优惠政策吸引附近州县的人们时,赵子苑二话不说地借用州军,闲时练兵,忙时耕作,帮了不少的忙。 但是后来,自从流言蜚语传出,说赵子苑有心招募私兵之后,他们之间的嫌隙就越来越大了。 他本来就在着急盈州的州税不够上交朝廷,赵子苑竟然瞒着他挪用了凤县应该上交的州税,这真把他气的够呛。 可是事情一步一步走下来,到了这个地步。他练私兵是为了皇帝……他真心很难接受。 于是固执的封正闵便陪着他在山顶待了两日。 无先生道:“此事已经传回南华,你们必须立刻动身赶回去。” 傅明奕点头,又问起另外一件事情。 “各地税赋可查清楚了?” 无先生点头,“这些可以在路上慢慢说。不过,盈州的情况几乎是所有州县都会面临的情况。这一动……”无先生没有继续说下去。 萧倾明白,这一动动作就太大了。 她看向傅明奕,想要从他的眼睛里分辨出一些情绪来。 傅明奕的手指点了点旁边的小桌,“如果他们没有主动挑衅的话,晚两年……也未尝不可。” 两件事情说完,傅明奕便让萧倾去清一下行李,屋里便只剩下他和无先生两人。 无先生这才道:“北边,我去了一趟,见到了……大小姐。” 傅明奕抿了下嘴唇。“情况如何?” 无先生低着头,神情似乎有些抑郁。 傅明奕也不催他。 无先生沉下声音,“艰难。” 傅明奕转开目光,“在那种地方,举目无亲,群狼环绕,自然艰难。” “那……”无先生的眼睛亮了一下。 傅明奕却摇摇头。 “那些老家伙们什么意思?” 说到这个,无先生心里就更加郁闷。 “大小姐如今是北蛮王妃,他们自然不会管。” 傅明奕冷哼一声,“他们爱惜羽毛,表面上自然要做个样子出来。若论实质,只要有利可图,他们有什么不想管的。” 无先生看向他,“你的意思是……” 傅明奕似乎叹了口气。 “我接到姐姐的信后想了很久。” “要北蛮放人基本已是不可能的事情。” “姐姐只能自己坚强。熬过这些艰难,或许还有与北蛮,与傅家谈判的筹码。” “可是……”无先生皱眉,额上冒出青筋来。 傅明奕看着他,“我知道你担心她,所以我才让你去一趟北边,一来,是为了查证一些事情,二来也是为了让你看看她。” 傅明奕转过目光,“但是看归看,有些事情你自己心里得明白。” 无先生低下头去。 傅明奕拍了拍他的手,“不久后,傅家就会放出消息,傅家再无明珠,大萧也再也没有明妃。傅明珠这个名字只有被掩盖在尘埃之中,取而代之的,是北蛮烈王妃。” 他抬起头,轻轻道:“姐姐自幼聪慧,智勇无双。给她时间,她会想明白的。” 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他们都没有办法回到过去。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78章 分 虽然是要回南华去,赵子苑那里的情况还是要具体了解下。 所以在与无先生商量过之后,他们确定了一条路线。 只是这一次,傅明奕和萧倾不能再同路了。 傅明奕先行启程回南华,而萧倾和无先生一起去凤县找赵子苑。 萧倾虽然知道这样的安排是有道理的,但她心中却总是不安。 她是和傅明奕一起出来的,现在她却要独自去面对,去处理这样的事情。 她并不自信自己能处理好这些事情。 傅明奕看出萧倾的想法,于是对无先生使了个眼色,无先生便自觉的走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陛下。”傅明奕温和地看着她。 萧倾抬起头,表情不太自然。 “要让陛下独自去凤栖峡,是臣的过失。” 萧倾摇头,“这样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凤栖峡的消息已经传回了南华,如果你不回去的话,保不准要出什么乱子。赵右辰恐怕也不好应付。” 她不知道是在安慰傅明奕,还是在说服自己。 太不可思议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居然要这样安排。 她自己都不放心,傅明奕竟然放心? “陛下看起来很不安。” 萧倾勉强笑了一下。 “这也很正常呀,我也没有处理过这样的事情,我怕……会搞砸了。” 傅明奕笑了一下,“并没有那么严重,只是需要去看一下他藏在凤栖峡的所谓精兵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样一来,待陛下回朝,面对大臣的疑问,陛下才能不慌不忙。” 萧倾点头,“我自然知道这样的道理。可是……”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 傅明奕看着她纠结的表情,道:“如果是安全方面的问题,无先生会一路跟随,而且,还有暗卫。如果陛下还是担心处理不了的话……” 他笑了一下,“当年臣远赴平安城,陛下独自面对朝臣,还要处理武将安置等等事情。那时陛下还未曾接受太学院的授课,对大萧和朝堂的了解也不如现在。可是陛下做的很好。” 萧倾想起来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傅明奕迟迟不归,她费尽心思努力支撑,最后居然给她撑过去了。 萧倾也跟着笑了。“那不一样,那个时候只觉得危机重重,性命难保,这几年我却是过了好日子的。” 傅明奕拍拍她的肩膀,“陛下,臣相信陛下。无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臣在南华等着陛下平安归来。” 萧倾抬头看进他的眼,心里因为他的信任,似乎也多了几分信心。 再说凤栖峡的情况。 赵子苑也不笨,他既然得了龙符,就知道这事儿没完。只要他守在凤栖峡,一定有人找他。 封正闵见赵子苑不走,他也不走。 本来这事儿派个人守着就可以了,可他心里有气,脾气上来了,竟然亲自在山顶与赵子苑相对而坐,硬是自己守起来了。 他没有想到,他们在山顶竟然守了一日又一日,赵右辰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那不走,总要吃饭睡觉啊。 赵子苑是上过战场的人。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赵子苑又素来与将士们同吃同睡,那是吃过苦的。所以即便不吃不喝不睡,他也能比身为文官,从未上过战场的封正闵支撑得要久。 不过封正闵钻了牛角尖,心里正憋着一股气,居然也跟着撑了下去。 这事情发展下去,州府和州军两边的属官自然是不愿意了。 开始是封正闵的下属来劝,意思很明确,要么就别耗了,要么就地处置赵子苑。 封正闵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心想:这要怎么处置,人家可是拿着半块龙符的人。 他相信赵子苑还没有那个胆子拿个假的龙符来骗人。 至于让他别耗了,这就更不行了。 赵子苑都没走,看着就像是要在这里一直守着的样子。那他凭什么走? 他就是要看看赵子苑到底在搞什么鬼。 赵子苑见封正闵死死盯着自己,无奈地笑了。 “我说老封啊,我知道你这个人素来小气。这样,你告我一状的事情我也不与你计较了,你该干嘛干嘛去,跟我在这儿耗着干嘛啊?” 封正闵瞪着他,心里更加来气。“我告你状?哼哼,盈州的情况怎么样,你心里清楚。我不告你状,盈州的州税差缺我到哪里去填空子?你说的轻松,你只管你那些兵,日日操练,庶务不管。我就问你,现在是打仗的时候吗?你把银子都花在这些地方了,你还,你还……” 赵子苑赶紧举起龙符,“老封,说话可要慎重啊,慎重!” 封正闵气得懒得看他。 这时他的下属差人送来饭菜和水,恭敬地亲自呈了上来。 赵子苑看得眼红,连忙叫道:“哎呀老封,你有吃有喝,可不能不想着兄弟啊,你要把我饿死了,我看你怎么对这块龙符交代,怎么对圣上交代……” 他说得一本正经,气得封正闵没好气地问道:“要不要再给你搬个床来?你这枯坐着是不是也要睡一下?” 赵子苑点头:“还是老封考虑事情周全地道。” 封正闵翻个白眼,懒得理他。 这事情继续发展下去,最后他们二人竟然在属下的帮助下各自搭起了简易帐篷,然后还各自有下属传送需要处理的文件等,帐篷外也有人把手。 赵子苑有次在帐篷门口望了望对面帐篷里正在批改文件的封正闵,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老头儿实在是个倔脾气。 他这么守下去,他等的人可还怎么来找他啊。 他想了想,对自己的属官招了招手。 “上次那些黑衣人,查的怎么样了?” “凤县及周边的县城基本都翻过一遍了,一个也没有发现。” 赵子苑皱眉,“那那个李青河,有没有找到?” 属官摇头,“属下惭愧。” 赵子苑回忆着当时的一幕幕,对他摇摇头。“找不到也是正常的。怪我轻信了李青河的身份。不过,也有可能他的身份是真的,但如今已经是江湖人,再不是金水之战时的……” 他转过目光,“江湖上的人……”他觉得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顶点 第179章 验 赵子苑正在想如今江湖上的势力分布,琢磨着是不是派人去打探一番。 而无先生正带着萧倾悄悄靠近凤栖峡。 封正闵到底是个毫无经验的文臣。 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封正闵到底是熬不住睡了下去。 他临睡前吩咐属下看着对面的营帐,一旦发现异动就立刻把他叫醒。 可就算是这样,无先生和萧倾还是混进了赵子苑的大帐。 与封正闵不同,赵子苑就在桌后,正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但是眼睛却是阖上的。 他这是在闭目养神。 无先生和萧倾轻手轻脚地从后面划了帐子走进去,赵子苑立刻就醒了。 为了方便可能的人找他,他特意把看守帐篷的人都安排在前面,面对着封正闵那边,只监控他们,却把自己的后背给留了出来。 而无先生和萧倾也确实从后面进去了。 萧倾走向桌前,无先生则隐在暗处守候。 赵子苑抬头一看,这不是……傅晴染吗? 他二话不说,从桌后走出来就行了个大礼,尽管不知道如何称呼,但他想,这人一定是皇帝的使者。 “臣有罪,请大人恕罪。”他老老实实地低头认罪,并双手奉上龙符。 萧倾挑眉,心里松了口气。 一国皇帝出现在这个地方这种诡异的事情,果然是谁也不敢相信的。 他口称大人,证明还不知道她是谁。 很好,很好。 萧倾背着手,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吗?” 赵子苑点头,“属下早已准备好,大人这边请。” 萧倾觉得赵子苑实在是聪明,她都还没有说明来意,对方就已经给他把路都找好了。 赵子苑先行走到帐后,猛然看到隐匿在暗处的无先生,于是脚步顿了一下,对他也行了个礼。 然后他就看到帐篷后面被划开的痕迹。 他嘴角不明显地抽了抽,转身又往前门走去。 他对门口的人耳语了几句,又转身回来,对萧倾和无先生道:“二位大人这边请。” 说着,面不改色地带着他们从他们划开的地方猫身走了出去。 他们轻手轻脚走到崖边,吊桥已经在下方十米左右的地方准备好了。 赵子苑小声道:“因为不知道二位何时来,下官吩咐这吊桥每日升起一点,怕惊动了封大人。” 他顿了顿,“上次下官多有得罪,请大人见谅。” 他看着萧倾,再不像看着可以囊括进凤栖峡的人才,目光收敛了许多。 萧倾不在意地点了下头,就见赵子苑顺着吊桥滑了下去,然后回头看他们,示意他们下来。 无先生和萧倾一起施展轻功下去,整个过程中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赵子苑内心赞了一句:好俊的身法。 可也不敢再动别的心思了。 三人轻手轻脚地过了桥,赵子苑便带着他们往山下的路走去。 “近两年来,下官在此处屯兵三百,虽然人数不多,但是这三百人都是可以以一挡十的精兵。如果训练得当的话,加上装备精良,以一挡百也不是不可能。” 他一边走一边简单介绍着。“这些人本来就是为陛下准备的,若是日后与那些蛮子开战,这些人放在南华,比禁卫军更加管用。” 萧倾好奇心起。 “赵右辰练兵很有一套,这三年来,南华军务井井有条,没有哪个州军的战斗力及得上禁卫军。” 赵子苑却嗤笑了一声。 “我那个侄儿带兵打仗是有一套,不过脑子嘛,还是不够灵活。” 说到此处,赵子苑语气里便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沾沾自喜。 “用兵,诡道也。” 他用手比划着。“当年大萧之所以失城失地于北蛮,固然是因为军队涣散,可是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兵种单一,练兵不够,诡道不足。” 他琢磨着该如何用词,眉头便慢慢地紧紧皱起来。 他读过书,可是读的基本都是兵书。他想用优雅的词句把他的思想表达出来,可是想来想去,都觉得此事太难。 天生没长颗文人的脑袋,这实在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萧倾还是第1次听到这样的理论。 “打个比方吧。”赵子苑觉得自己有那个时间精力去找一些辞藻华美的句子,不如举例子更简单些。 “大人那日看到赵勇,觉得如何?” “力大无比,嗯……”萧倾一时也没想到该如何形容。 这个人不只是浑身的力气。因为早年游走江湖的经历,这个人会一些普通士兵不会的东西。 不过这些在战场上到底有没有用就不好说了。 傅明奕当时不也说过嘛,那些东西看着表演觉得过瘾,在战场上终究还是少了几分实用性。 赵子苑大概也看出来萧倾就是找不着合适的词儿了,于是也不勉强,独自哈哈笑起来。 “两军交战,有人会用刀,有人会射箭,有人奋不顾身宁愿战死,有人胆小怯懦不断后退。是不能一概而论。”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着,眼见着就到了山腰处。 “但是这些人也并不一定都得全用在战场上。” 山腰密林中几处火光,并不明亮,但足以指引道路。 赵子苑道:“都出来吧。” 他话音刚落,一时间林中悉悉索索出现了不少人。 他们都身着黑衣服,看起来一直隐匿在林中。如果不仔细找的话,萧倾觉得都看不见他们了。 赵子苑道:“往日,我总跟你们讲,我是个练兵的,不是你们的将军,也不是你们的主子。今日,你们的主子便派人来检阅你们的真本事了。” 他背着手,神情肃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大多都是些无家可归的人。这几年虽然练兵辛苦,但生活还算安定,可不要忘了一饭之恩。” “是!”林中众人齐声道,中气十足。 赵子苑双手抬起,手心向下,比了个安静的姿势。 然后他转过身,对萧倾和无先生道:“请二位大人检阅。” 做完之后他就往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萧倾和无先生的身后。 林中的人纷纷走了出来,在他们面前整齐地排成了队列。 萧倾看这些人身材各异,气质不同,隐约便有点明白了。 无先生在一旁眯了眯眼,眼中掠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这时的赵子苑还不知道,这些人今后之于萧倾的意义,远超他的想象。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80章 猜 这三百人并非全是赵子苑从外面招募来的,其实里面有一半以上的是本就供职于盈州州军的。 这几年来傅明奕重视军事,各州州军的军报是定时报送南华的。分属于丞相的兵部有一份,枢密院也有一份。 虽然这些都不是直接给傅明奕的,可是这些军报最终都是要呈给皇帝看的。 傅明奕以帝师的身份,行辅政之实,自然便也能看到这些。 萧倾是不耐烦看这些的,即便看,也不如傅明奕那般细致。所以他对这些军报的理解很大程度上依赖傅明奕的判断和禀报。 不过她记得,盈州州军在南方诸州之中并不算出色。 可是眼前这些人…… 赵子苑身姿笔挺地站在萧倾和无先生的后面,尽管表面镇定自若,但其实心还是提着的。 这两人什么身份他不敢问,但是他记得很清楚,在当时那么混乱的情况下,这个少年是被保护的对象。 现在,他平安归来,直接就找到凤栖峡来了。他因此才什么都不问,直接奉上龙符,带人进峡。 此刻萧倾迟迟不开始检阅这一支他藏在深山中的军队,他心里便越来越没有底了。 龙符人没收,对这些人也没有提出什么要求。 他在想什么?还是说他不通军务,所以…… 赵子苑正胡思乱想着,萧倾已经转过身来。 “赵都督,”她看向赵子苑,面色平静。 “下官在。” “赵都督觉得在这些人里面,哪些人最适合正面迎敌?” 赵子苑立刻道:“大约有一百人,这一部分人擅长近战,且无亲无故,待到开战之时,绝对能心无旁骛地遣为前锋。” “哪些人不适合上战场?”萧倾再问。 赵子苑愣了一下,“虽然不适合上战场,但是却能在别的地方出奇制胜,嗯,对战场迎敌也是十分有帮助的。” 萧倾笑了笑,“赵都督误会了,我并非是想说这一部分人没有用处,只是想知道,如果这一部分人单独拿出来进行训练,赵都督有没有合适的训练方法?” 赵子苑脑子转的很快。 “不瞒大人,下官虽然聚集了这三百号人,也知他们的特点和特长各有不同,但是下官只会打仗,即便等练兵之时各有侧重,也多训练战场技能,能不能完全做到……嗯……因材施教。” 他觉得自己找了个挺好的词儿。 “不过下官虽然不能,陛下却一定可以找到合适的人。” 他压低声音:“这些人多半无家可归,走投无路,又恰好有一技之长在身。若是流落飘零,一来浪费,二来恐为江湖势力所用,对朝廷……” 萧倾略点了点头。 赵子苑说得十分在理。 “时间紧迫,我不能在此逗留太久。赵都督就按平常练兵的要求,简单走一遍吧。” 赵子苑双手抱拳,心里略定了几分。 萧倾和无先生退后数步,赵子苑便上前指挥练兵。 萧倾低声对无先生道:“无先生,你帮我看看有没有特别一点的人,我也想看看赵子苑的眼光到底如何。” 无先生心里无声地笑了一下,微微点了头。 之前傅明奕提出分头行动的时候,他内心还不很赞同。 现在看来,萧倾虽然年轻,这些年又是依赖惯了傅明奕等人的,但这番作为也还是有章法,有条理的。 简单看完之后,萧倾心里大概有底了。 她是见过赵右辰练兵的。 相比之下,赵右辰练兵的法子更系统,也更规整。 赵子苑练兵的方法更简洁,也更实际。确实像他所说,他注重的都是战场杀敌的技巧,到底和赵右辰训练禁卫军思路不同。 萧倾想了想,突然道:“赵都督,你身为盈州总都督,掌管盈州州军。可是你却借职务之便,私募精兵藏于山中,你可知罪?” 赵子苑单膝跪地,“下官知罪。下官也曾想禀报朝廷,再行招募。可是两年前,下官曾向枢密院报告,请旨广召有用之流民冲入军队,以备不时之需,可枢密院先是迟迟不给答复,后来……” 因为层层上报的关系,赵子苑不能明说,只希望朝廷派人来检阅州军的时候,能给他一个自叙的机会。 “后来如何?” “言国库负担沉重,各地征兵已在计划之中,于是驳回下官所请。” 萧倾仔细想了想,不记得有收到过这样的请求。 枢密院,孙进益。 “那赵都督为何依然这样做?” 赵子苑沉默了好一会儿,心里考虑再三。 萧倾看出他的犹豫,于是鼓励道:“赵都督但说无妨。” 赵子苑狠了狠心:“说起来,下官也并非全无私心。” “其一,下观看近几年朝廷动向,自觉当今有心北征,而我赵家虽然三代初入军营,但并无显赫军功。赵某有心提前准备,到时说不定能创下一番基业。寻常练兵难以成就不世功勋。” 萧倾心想:这是一位有志向,有抱负,有野心的将军。 “其二,大萧遭遇国难,本该休养生息,然朝廷兵役,税赋,杂役并不轻松,如此导致民众择地迁徙,甚至有一部分沦为流民,或落草为寇。于内并不安定。下官,也想尽一己之力,收容这些身怀绝技,却有无家可归之人,也算……为盈州之安定贡献一点力量。” 他心里想:封正闵啊封正闵,你看看我对你多好。盈州到现在从未有过出动州军剿匪之事发生,你怎么就不想想是为什么呢?难道你真以为都是你处置庶务得当? 他说这些话时表情严肃,但目光坚定。他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恐怕对朝廷那些人来说并不中听。 可是他赌眼下这位少年地位足够高,心肠足够好,肚量足够大。 等等……他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 那位给了他龙符的……他姓傅。 姓傅的南华官员……还能携带龙符在外行走…… 太傅?! 再看眼前这位少年。 他这个年纪若说入朝为官,是勉强了些。 难道……其实是皇室宗亲? 想想皇室宗亲中适龄的少年有哪些?是哪位在为皇帝办差? 。顶点 第181章 回 萧倾没有再给赵子苑猜测探究的机会。 最后,她在他的带领下参观了不少军备工事,又找赵子苑要了一份详细的名录,与赵子苑详聊了几个问题,这才带着无先生离开了凤栖峡。 赵子苑有心派兵护卫,萧倾只是摇头。 她身边有先生,还有安慰。 “赵都督,虽然你说的都有道理,但是挪用州税并不妥当。希望赵都督妥善解决此事,莫要与知州太过为难。” 赵子苑应下,客客气气地将他们送走了。 这时,他慢悠悠的回到自己的帐篷,熄灭了灯火,然后悄悄挥退帐中之人,自己便躺在床上,双眼直视上方。 今晚他说了许多。该说的,不该说的,总之一股脑也都说完了。 他怕如果今日不说,以后再难有这样的机会。 他缓缓闭上眼睛,两年来这是头一次睡得如此安稳。 接下来,他要就要开始着手准备去南华述职面圣的事情了。 而萧倾与马先生一路疾行,正离开盈州,打算进入定州,回到南华城。 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的。 傅明奕在身边的时候,她几乎不用想什么太复杂的问题,下一步做什么,也都是傅明奕安排好。 可是傅明奕不在了,她就不得不谨小慎微,多动脑筋了。 她都快忘了当年傅明奕离开南华时她都是怎么应付那么多错综复杂的事情的了。但是现在,那种感觉又渐渐回来了。 “无先生,刚才在那里可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人?” 无先生沉默了片刻,道:“特别的人也不是没有,只是还不够特别。” “如果将这些人交给无先生来训练呢?” 无先生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在下是傅家家臣。” 萧倾一早知道这个事实,但是听他自己说还是第一次。 “意思就是,如果傅明奕同意的话就一点问题都没有,是吗?” 无先生不语,二人便继续赶路。 他们比傅明奕晚动身回南华,但是一路走来却比傅明奕要顺利许多。 虽然是分头行动,但傅明奕素来小心谨慎,便是先行回南华,身边也带着一个与萧倾差不多年纪和相貌的少年,一路对这少年无微不至,看得很紧。 他想,之前那些黑衣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而因为李青河的关系,傅明奕将行程仔细看过一遍,又做了不少调整。 即便是这样,傅明奕也没能躲过那些黑衣人。 是夜,傅明奕带着那个少年快马加鞭,不料在途径一处密林时被阻马绳给狠狠绊倒了。 马匹受惊,只想狂奔,可是密林之中树木繁多,又4处都是机关,如何能跑得开? 傅明奕只抱着少年一跃而上,很快站立在一根不高不矮的树枝上。 树下的马已经完全翻了,可是四周静悄悄的,好半天都没有出现什么人。 傅明奕到底是耐得住性子。就这种情况下,他一动不动的站在上面,只是心理防备着,软剑已经握在了手中。 “出来吧,莫要装神弄鬼!”傅明奕淡淡道。 可是四周依旧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那少年想要到树下去看看,被傅明奕一把阻止。 他吩咐少年在树枝上站好,注意警备。然后自己跳了下来。 “阁下何人,若是有事,不如出来一见。” 他话音刚落,无数长羽飞箭朝他们的方向射了过来。 傅明奕暗道不好,纵身上去,一把软剑在身前如灵蛇一般飞舞,瞬时挡掉了不少飞箭。 他护着少年,继续道:“阁下二话不说就动手,不怕误伤无辜吗?” 林中便传来一个笑声。 “倒不知当朝太傅在临终之前竟如此啰嗦。” 傅明奕也不否认。 “阁下是何人?与在下可有私仇?为何执意要在下的性命。” 对方又笑了起来。 “一定是要有私仇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人想要你的性命,我们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李青河?” 对方沉默了一下。 “阁下知道的东西不少。” 他似乎语带讽刺。 “这样吧,你把那个人放下来,剩下的事情我们也可商量。” “这么说来,对方是买了两条人命吗?” 那人嗤笑:“知道的太多的人,命都不长久。不过阁下得罪的人太多,找我们买命的可不止一个。” “怪就怪你这些年手段强硬,得罪了不少人。” “阁下既然出声,定不是只有杀人一个解决的途径,我们何妨谈一谈。”傅明奕呼吸平稳,语气清淡,似乎并不在箭雨之中,闲适得很。 对方哼了一声,“人是要杀的,不过价钱不同。相比几下,你身边那位反而更贵呢。” 傅明奕知道,买他们命的人这是知道他们的身份。 这个人或许并不在南华。 否则,赵右辰早就该向他传信了。 不在南华,南华便乱不了。 可是,这样一来,大萧的隐患便更加深重。 无论是对于萧倾来说,也是对于他来说,有这么一个人隐在暗处,他知道他们的身份,知道他们的行踪,他想要他们的命…… 或许,他做的事情不只是现在这一桩,还有三年前…… “李青河的信誉也不过如此。”傅明奕淡淡出声。 密林之中忽然死一般寂静。 所有的箭矢歪歪斜斜的插在地上,他们就站在树上,虽然经过了一番抵挡,却丝毫无伤。 黑暗中有一声很轻的哼声。 “好,便谈谈。” 对方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不过他全身也都被黑色包裹,大大的帽子罩着头,谁也看不清他长得什么模样。 傅明奕松了口气。 “三年前,李青河受惠于你,今次我手下留情,一并还清,今后你也不必再找李青河。” 傅明奕看了他一眼。“阁下的行为不合常理。” “怎么说?” “凤栖峡上,你们突然毁约,将我二人置于险境。可后来我们跌落深渊,你们明明已到谷底,却并未出手追杀。” 傅明奕拉着少年:“如今你们已经暴露,你却说是手下留情,要将往日恩怨一并结清。” “敢问一句,与我定下盟约的李青河在何处,你们突然毁约,又在此佯装杀人,意欲何为?” 。妙书屋 第182章 宫 这日清晨,暖阳正好。 萧晏抱着胖小坐在窗前不远处的塌上看书,虽然怀中的胖小懒洋洋地眯着眼睛,睡得正香,可他却是身姿端正,精神十足,毫无睡意。 淡影在一旁候着,看着阳光一点一点爬上萧晏的额头,便想去将窗户关上一点。 他们这位主子,虽然在人前不显,但在人后最厌恶阳光。 可他偏喜欢坐在窗前。 她正想着,刘意进来了。 “殿下,时辰到了。”他弯下身子,语气恭敬。 萧晏看完最后一行字才合上书,抬起头看了看窗外,道:“走吧。” 淡影有几分不忍,这时候没藏住话,脱口而出道:“殿下每日去,马总管和明总管也是不让进的,今日……” 萧晏默默冷眼看她,她心里一凛,不自觉地跪了下去。 萧晏不再看她,抱着胖小抬步往外走去。 刘意偷偷看了眼淡影,心里叹了口气,赶紧往外追去。 “殿下,今日若还进不了承德宫……” 萧晏淡淡挑眉,“怎么,你也像淡影一样想吗?” 刘意赶紧摇头,“奴才不敢。奴才是想着,想着……” 他嘴巴笨,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后面该说什么话,倒把萧晏逗笑了。 “行了。你们两个想什么本殿知道。你们跟在本殿身边也有三年了,能有这番心思,倒也算本殿没有看错人。” 刘意低下头,没再说话。 两人缓缓穿过小花园,不一会儿就到了承德宫。 马洪远远看到他们过来,赶紧迎了上去。 “晏殿下。” 萧晏点头,目光往旁边转了转,关切地问道:“皇兄身子可好些了?如今天气渐冷了,皇兄寝殿之中可安置妥当了?” 马洪躬身道:“谢晏殿下关心,陛下近日虽然好些了,可精神惫懒,总也不愿意出门。加上……” 他有些为难,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小声道:“不瞒晏殿下,昨日丞相和几位大臣也来了,陛下一概没见……” 萧晏点点头,“身体要紧。那些个大臣们若是一点小事都处理不了,还要在皇兄病中前来叨扰,那就是不懂事儿了。” 马洪点头,“是。” 萧晏又往四周看了看,“今日不见赵统领。” 马洪神色不变,“赵统领守了几日,今日见陛下好些了,便去处理禁卫军中事务去了。” 他看看天,“想来一会儿也该到了。” 萧晏又慢慢吞吞地与他说了几句话,前后磨蹭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这才道:“既然皇兄还在休养,臣弟就不打扰了。待皇兄心情好了,身体也养好了,烦请告知承光宫,臣弟便能放下心来了。” 马洪连连应声,亲自将萧晏送了出去。 他擦了把汗,回头进了承德宫,明岫便在门口笑了一声。 马洪就算再是老成持重,此刻也有些没好气地道:“明日晏殿下再来,可就该明总管应对了。” 明岫连连摆手,“这可不行。说好了你对外,我对内。我要照顾陛下,怎么能随意离开左右呢。明日晏殿下来,还是你应对才是。” 马洪什么都不想说了,只慢慢往里走去。 明岫跟上去,道:“原来没有发现晏殿下这么能说。你说他日日来,却又不进来,到底是为什么啊?他该不会已经知道了……” 马洪脚步顿了顿,“隔墙有耳。明总管慎言。” 明岫撇撇嘴,不说话了。 但是没过一会儿,她又忍不住了。“这种日子还要过多久啊?” 马洪低声道:“快了。”他握了握拳头,心里跟长了一片荒草一样。 承德宫这半个多月以来,谁也没有放进去过。 萧晏不行,丞相及各位大臣不行,应子夜也不行。 赵右辰把承德宫守得连一只飞鸟都不让通过,又偷偷放出话去,说太傅不进宫,陛下就不见人。 这事儿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很多人都只当陛下和太傅二人生了嫌隙,这是在相互较劲儿,可事实上呢…… 就在这一日晚间,赵右辰偷偷潜入了太傅府。 太傅府中处处挂白,近几日更是请了法师念经超度,一概不见外客不说,听说都已经斋戒了几日,开始每日只饮清水,后来便日日茹素,可见其心虔诚。 众人纷纷猜测,傅明奕这是在为谁守孝? 赵右辰翻过墙去的时候撇撇嘴,心里火一样烧。 朝中议论纷纷,话说得多难听的都有,更有人说他赵右辰借守卫之职,行软禁挟持之实,要严肃处理他。 傅明奕他们再不回来,他可是真的撑不住了。 正想着呢,他就发现今日的太傅府与往日有些不同。 他警觉着,正要叫李叔,却见灵堂之中跪坐着一人,他正念着手中一卷经书,那声音……不是傅明奕是谁?! 他喜不自胜,赶紧要走进去,傅山不知从哪里嬉皮笑脸地凑上来,歪着头道:“赵大人莫急啊,待主子念完经书,也不会太长时间。” 赵右辰满肚子话要说,这会儿也只有忍耐下来。 他看着傅明奕不像是装模作样,心里便起了疑问。 “你家主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 “既然回来了,这些是不是也该……” 傅山神色正了正,“赵大人说的哪里话,我们家主子特意赶在今日烧一炷香,念经超度,还有三日要守呢。” 赵右辰错愕地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一开始似乎就想错了。 傅明奕在府中整的这些,难道不是掩人耳目,其实竟真的是在为逝去的亲人守灵吊唁吗? 终于等傅明奕念完一段经文,他将经文双手奉上,置于长明烛火之下,这才缓缓往外走去。 赵右辰迎上去,与他并肩而立,两人略点了下头,便朝后院的方向走去。 傅山松了口气,抬头往四面看了看,这时才觉得日子不那么难熬了。 这段时间,太傅府明里暗里迎接了不少人,但是傅明奕有言在先,无论是什么人,一律不准放进府中来。 太傅府已经被围得跟个铁桶一样了。 后院之中,傅明奕拍拍赵右辰的肩膀:“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赵右辰在他肩窝处捶了一下,“你可算舍得回来啊?”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83章 思路 傅明奕回来了就代表小陛下也回来了。 赵右辰心花怒放,恨不得马上就回宫去看一眼。 不过他到底还是知道有许多事情需要和傅明奕沟通,所以按捺下快要飞得不见影儿了的心,与傅明奕一道进入书房,坐了下来。 “凤县之行如何?” “不错。” “见到我那叔叔了?” “见到了。”傅明奕给两人泡了茶,看起来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赵右辰察觉出不对劲。 “怎么了?”他脑子里闪过几个念头。 难道出了什么事情? 傅明奕慢慢的搓了搓自己的手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如果是你叔叔的事情,倒不必担心。他是个聪明人,甚识时务。” 赵右辰奇怪的看着他:“那你在烦恼什么?” “想起一些旧事,有些想不通。” 赵右辰头一次听说傅明奕还有想不通的事情。 “我说太傅,你既然回来了,我也不用整日守着承德宫了。你知不知道外面都在传什么,我都快成了阴谋篡位的奸臣了!” 说到这个,赵右辰就来气。 “还有你。人家都说,陛下和你之间较着劲儿呢。你这个太傅好大的面子,陛下见不着你,连一个外臣都不见了。” 说到此处,赵右辰笑了一下。 “不过那位晏殿下倒是很沉得住气,这段时间以来日日往承德宫跑,只在外问候却并不进去。他这性子可是得了你的真传。来日他若能助陛下……” 傅明奕看过来。 “晏殿下每日都去?” 赵右辰点头。 傅明奕神色淡淡,喝了一口茶后,便握着杯沿缓缓转起来。 赵右辰更觉奇怪。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这么奇怪?” 傅明奕放下茶杯,“你的叔叔之所以挪用州税,是因为他私自募兵藏于深山之中,军需供应不足,这才不得已挪用了州税。” 赵右辰惊得瞪大了眼。 刚才还说不用担心,现在就扔了这么大个瓜出来! 私自募兵是朝廷大忌。无论是因为什么理由,只要他这样做了,那基本就和谋逆大罪挂上钩了。 这事儿他从未听他提起过。 他叔叔怎么会做出这种糊涂事来! “你……” 傅明奕抬起一只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那日混乱,是我给他留下了半片龙符。若是他足够聪明,便知如何使用。但是当时御史也在,他一定会先行回南华……所以,近几日南华城中可有什么异动?” 赵右辰仔细想了想。 “昨日,丞相带着几位大人要觐见陛下,可惜陛下龙体欠安,对这些外臣一个都不想见。” 傅明奕笑了一下。 “恐怕明日就要联名请陛下上朝了。” 赵右辰急了。“此事如何处理为好?” 傅明奕挑眉,“私自募兵,自行练兵,你说如何处理好?” 赵右辰急道:“当时你可是答应了我的。” 他见傅明奕似乎无动于衷,便倏地站起身要走。 “好,你没办法,我便去请求陛下……” “回来。”傅明奕喝了口茶。 “陛下并未回来。” 赵右辰更惊。 “你在搞什么鬼?” 傅明奕突然问道:“各州州军每逢上呈军报,从来都是泛泛而谈,无甚新意。若不是此次去了凤县,谁也不知道他们竟然私藏募兵。” 赵右辰脸色更不好看。 傅明奕他意思他听懂了, 叔叔犯了这么大的罪,又被御史当场撞见,依照王项他们的狗脾气,这事儿怕不能善了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傅明奕不疾不徐。“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我给你叔叔留了半块龙符。” 赵右辰脑子一动。 “龙符,陛下的龙符?” 傅明奕点头,“你还知道哪里有第二块这样的龙符?” 赵右辰赶紧摇头。 “明日我便进宫,待过两日,陛下……也该回来了。” 赵右辰愣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说陛下并未回来?” 他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陛下在哪里?” “凤县,凤栖峡。” 赵右辰瞪着眼睛。“你怎么能把陛下留在那里自己回来?” “我若不回来,你能应付几日?” 赵右辰又急又气。 “陛下回来的路线呢?我这就去迎。” “陛下自有人护送回来。” “你真是太胡来了!之前二话不说就带陛下离宫,现在又把陛下置于险地,你自己先回来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傅明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陛下已经十三岁了,不是个孩子了。” “陛下从未独自远行过!” “这次就是。” “如果有什么万一,你担当得起吗?” 傅明奕沉默了一会儿,拳头在袖中握紧。 赵右辰懒得和他废话了。他转身就走,已经想好了带多少人去找陛下。 “你大张旗鼓的去迎,只会暴露他们的行踪,反而叫陛下置身险境。” 赵右辰顿了顿,心烦意乱地走来走去。 “那你说怎么办?” “赵子苑私募精兵,挪用州税,这些事情陛下会处理。” 赵右辰琢磨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你在想什么?”他紧盯着傅明奕,觉得他似乎在下一步棋。 “十三岁不早不晚,还有两年,陛下就十五岁了。” 傅明奕站起身,走到赵右辰的身边,声音低得如同耳语,不仔细听就会被风吹走一样。 赵右辰听到他的低语,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怎么可能!” 傅明奕笑了笑,“怎么不可能。” 赵右辰恍然似乎懂了什么。 “所以这一次你把陛下留在凤县,是为了……做准备吗?” “有这样的考虑,但也不全是。” 傅明奕看着墙上摆着的山水图,淡淡道:“这些年,该教的都教了,也是该独当一面的时候了。” 崇山叠翠,云烟浩渺,江山如此多娇,然主弱招贼,引人觊觎。 “让陛下看看脚下这片土地,了解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都过着怎样的生活,让陛下面对忠奸善恶,决定生死贫富,主宰整个国家的命运,陛下才会自觉是这个国家的主人,而不是——配合臣下。” 赵右辰觉得傅明奕这个思路其实是对的。 可是这样一来,对他自己却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你想好了?现在这个时机其实并不太好。” “凤县赵子苑便是陛下的第一步。”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84章 谋 第二日太傅府法事完毕,傅明奕亲自送了法师出门,在门口略停留了一会儿,然后不出半个时辰,王项等人府中便传去了消息。 太傅大人面色苍白,形容消瘦,大概是近日一直闭门不出,虔诚守灵所致。 虔诚守灵…… 呵。 王项想起刘御史回来的时候所说的那番话,以及他一路传讯回来的消息,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 凤县之行真的是出人意料。 按照刘御史的说法,他才刚到凤县,就有人找上他,直接告诉他赵子苑在凤栖峡私藏了一支精兵,这些人没有正规的军籍,是赵子苑个人的私兵。 刘御史自觉抓到了一只大鱼,自然很快找了盈州知州封正闵,然后带人跟随对方的指引上了凤栖峡。 他们到的时候,正是夜幕沉沉,树影横斜。 赵子苑正站在桥上,桥那边就是他藏兵之处。 而桥上正在发生打斗,一群黑衣人围着三个人,两个掉下悬崖,另外一个很快被他们带走了。 因为天太黑了,刘御史离得远,所以看得不太真切,但是随后赵子苑就拿出一块龙符,不但拒绝他们过桥,还振振有词说他是为陛下练兵。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刘御史意识到事情不简单,所以赶紧就返程回南华,着封正闵严肃处理。 龙符出现在凤县,出自赵子苑之手…… 王项顿时失了筹码,想来想去,便想进宫面圣,探探风声。 如果赵子苑真的是为陛下练兵,为什么之前派出御史之时,陛下没有反对,傅明奕也没有出声? 这件事情太突然了。 这会儿,傅明奕就这么巧守灵守完了。 “傅家那边可有什么消息?”王项问孙先生。 孙先生慢条斯理地摸了摸胡子,道:“傅家本家从宜州迁入俞州已有三年。傅家老太爷身子骨是越来越不行了。不过探消息的人回报,傅家本家也在置办白事,同样也未受礼,只闭门不出。据说,傅老太爷还在灵堂里哭了一场,然后就病倒了。” 王项更觉奇怪。“倒是一致得很。” 孙先生凑近了几分。 “大人,您看,是不是为了那位……” “哪位?” 孙先生更显神秘。“听说,傅老太爷请了一颗硕大的东海夜明珠,在庙里供奉了七日,才请回来摆在了灵堂之中。” 王项心念一动。 “消息确切吗?” 孙先生点头,“东海夜明珠那么大一颗,进府的时候大家可都是看着的。这消息该是错不了。” 王项眉头舒展。“这就说得通了,哼,这是他们傅家在给傅明奕铺路呢。” 孙先生摸了摸胡子,没说话。 王项冷哼一声。“想的倒是很美。也不想想,他们傅家出了这么一个明珠,天下人都知道了。怎么可能靠这一场丧事就掩盖干净?” 孙先生点头。“大人说的极是。” “污点就是污点。傅家未免太天真。” “不过,这事儿与凤县的事并没有什么关系。凤县赵子苑既然敢拿出龙符,大人打算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王项想了想,笑了。 “我们这位陛下虽然素来听傅明奕的话,可他哪里懂得什么军务。这事儿必定是傅明奕一意孤行,只手遮天的罪证。他与赵右辰素来交好,他从中做手脚也不是不可能。” “那大人的意思……” “今日我再带各位大人进宫一次。陛下已经有段日子没有上朝了,明日上朝之时,刘御史打头阵,再吩咐几个人质问,只要能把傅明奕问住……再陈情一番……陛下必能看清傅明奕狼子野心,胆大包天!” 孙先生点点头,“还是大人考虑得周全。” 王项冷哼一声。“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傅明奕这是自掘坟墓,玩火自焚!” 这时候,傅明奕正穿戴整齐,带着傅山驾车,一路缓缓朝南华宫中去了。 王项不落人后,立即召集了一帮臣子就要进宫,这才刚出府,府门口就已经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这马车停的位置正占着他进宫的路,所以他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不过,他并不上前,而是上了自己的马车,然后吩咐赶车。 两辆马车错身而过时,从那辆马车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来。 是只女人的手,指甲上涂着鲜红的颜色,血一般,却衬得她修长的手越发白皙。 “大人迟了一步。”马车中传来优雅的女声。 王项心中一顿,并不打算理会。 可是这个女人的手看着纤细无害,实际上力气却大得很。 那只手状似不经意地拉着他这边马车的窗棱,正要往前走的马被牵制住,不得不高高扬起马蹄,不知是受惊还是不耐烦了。 王项心中惊跳起来。 “何人放肆!” 对方却轻轻的笑了。 “难怪南华城中都说大人谋算不如太傅,今日一比,果然差之千里。” “你!”王项变了脸色,正要说点儿什么,不料对方突然松了手,又道:“大人到底是文人性子,有贼心却没贼胆,心慈手软,如何成事。” 说完她咯咯笑出声来,也不等王项反应,竟然就此驱马离去。 王项瞪着眼,一出门被找了这霉头,心里火一样烧起来。 “大人?” 王项着恼,瞪他一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进宫!” 他刚要放下窗帘,就看到窗棱的接缝中插着一张纸条。 他赶紧拆了来看,里面竟然写着一句话:凤县为帝练兵,无懈可击。 王项愣了愣,将纸条揉作一团,慢慢在手中转了起来。 马车一路驶向南华宫,王项便想了一路。 这个女子不知是何身份,但是武功高强,且消息灵通。 凤县赵子苑的事情他都是才知道不久的,对方就能传出这样的消息来。 无懈可击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提醒他什么? 为什么找到他这里来? 王项撩开窗帘看了看南华城的天空。 这片天空正被云层遮挡,灰灰暗暗,朦朦胧胧,什么都看不清楚。 有人在提醒他,这一次扳不倒傅明奕吗? 哼,傅明奕便是再有谋略又如何,欺君之罪不可恕!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85章 商议 王项等人进宫的时候,傅明奕据说已经见过陛下,又去见了晏殿下,这会儿已经出宫了。 王项本来也不想看见他,便也不理会,只请求面圣。 可是得到的回应仍然是陛下不见客。 王项耐着性子道:“马总管,事情紧急,还烦请再次通报,我等今日务必要见到陛下。” 马洪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得已道:“丞相,可否借一步说话。” 王项耳朵一动,随着马洪往旁边走了几步,一干臣等便在后面等着,动也不动。 “丞相,实不相瞒,前些日子陛下病着,自然不肯见客。” “那如今陛下可好些了?同是朝臣,太傅大人这么长时没来,今日一来就见了陛下。我等却……”王项一脸的不赞同。 “正是见了太傅大人,奴才才与丞相说这番话呀。” 马洪低下头,“陛下心情不太好。” 王项恍然。“是因为太傅?” 马洪叹气。“哎,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太傅出来时,脸色也不太好。”。 王项心里大概有数了。 “马总管,不是臣等一定要叨扰陛下,实在是……近日陛下也大好了,老臣虽然不是帝师,但仍有辅政之职。万望陛下以国事为重啊。” 马洪点头。“丞相大人的话,奴才一定带到。只是今日……” 王项想到那张纸条,又想到傅明奕,心里更加不快。 “按照时间算,明日陛下,你也该上早朝了吧?” 马洪道:“此事陛下记着呢,只是上不上朝这种事儿……” 王项面对承德宫双膝跪了下来。 “请陛下以国事为重,万万不可荒废朝政啊!” “这……” 一众臣子见他跪下,连忙也跟着跪了下来。 马洪连忙道:“大人,丞相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呀!” 王项哪里听得进去?只一味枯坐在地里,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 马洪无奈,看了这个又劝那个,但是却毫无成效。 马洪叹了口气,“丞相大人,奴才知道劝不了您,奴才这就禀告陛下,丞相大人想问的话,奴才得了信儿,一定前来回禀。” 马洪很快进去了,只留下王项等人仍跪在原地。 明岫急得走来走去。 “怎么办,怎么办?陛下还没回来吗?” 马洪到底是沉稳一些。 “你不要走来走去,你走的再多,也不能让陛下……” 他正说着,殿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怎么了这是?” 二人一愣,然后缓缓的转过目光。 顷刻之后,明岫惊喜的扑了过去。 “陛下!您可算回来了!” 马洪也狠狠松了口气。 他虽然心里也激动,但是并不像明岫这样表现明显。 相反,正因为明岫的情绪外露,他便更加谨慎起来。 无先生就在后面,正是他带着萧倾一路飞檐走壁,紧赶慢赶,才能在这个时候将她带入宫中。 “怎么了?怎么愁眉苦脸的呀?” 萧倾一路风尘仆仆,这会儿和明岫抱了一下,拍拍她的肩膀,又看向马洪。 马洪赶紧道:“丞相带着几位大人在外头候着,想问问陛下明日早朝之事。” 萧倾不答,却道:“太傅来了吗?” “刚走不久,听说是去了承光宫。” 萧倾想到傅明奕对萧晏的看法和判断,再想起之前种种,心里便有些松动了。 “马洪,你去回了各位大人,说明日早朝照旧。另外,派个人去请太傅吧。” 马洪应声,赶紧去办。 “无先生,谢谢你一路护送。我说的事情,还希望无先生考虑。” 无先生轻轻点了下头,转身离去,不过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明岫多日没见萧倾,忍不住仔细看着她,道:“太傅这次实在是太冒险了。陛下都瘦了。” 萧倾哈哈一笑,想到在深渊峡谷之中的难处,又想到明岫的好处,忍不住抓了她的手,道:“此番出去我才知道,懂医术是多么重要。你整日待在宫中,到底对学医进益不大。我得想个法子,让你……” 明岫赶紧摇摇头,道:“陛下,明岫首先是陛下身边的人,然后才是一名大夫。陛下莫要为明岫烦恼。” 萧倾“噗嗤”一笑,“多日不见,岫儿越发懂事了。” 明岫瘪瘪嘴,“陛下……” 马洪进来,道:“诸位大人已经回去了,也派了人去承光宫请太傅大人。陛下,应大人也来了两回,说之前是他鲁莽,冒犯了陛下,请陛下责罚。” 萧倾愣了一下,这是从何说起? 正想着,傅明奕已经来了。 他在外面道:“臣参见陛下。” 萧倾便心中一荡,眼睛不自觉地往外望去。 “陛下,奴才这就请太傅进来。” 萧倾看着傅明奕缓步进来,虽然看着瘦了,但精神还好。 她挥退马洪和明岫,请傅明奕坐下,这才开始说起来。 “凤栖峡藏兵三百,这是名册。其实,其中大部分并非赵子苑招录的私兵,而是从州军中选拔出来的精兵。” 她一边走一边说:“之所以单独练兵,是因为赵子苑觉得普通的练兵方法不能应付北征的需求。” 傅明奕翻看了一遍名册,目光又停留在了萧倾身上。 “我看了他练兵,很有章法,但不失灵活。只是其中一部分人,我……” “陛下。”傅明奕打断了她。 萧倾愣了一下,不解地看过来。 傅明奕笑了笑,神情恭敬。 “陛下身份尊贵,不与常人相同。在外面只是权宜之计,此番回宫,自然要以礼数为重。” 萧倾明白了。 “朕想借无先生一用。” 她看向傅明奕,“无先生说,他是傅家家臣。” 傅明奕与她对视。“陛下以为呢?” “只要太傅答应,无先生一定会答应。” 傅明奕摇头,“他是傅家家臣,不是臣的家臣。” 萧倾愣了一下,将这话在脑袋里滚过几遍,好半天才琢磨点味儿出来。 傅明奕道:“凤县之事,陛下打算如何应对?” 萧倾不解地问:“太傅打算如何应对?” 傅明奕笑了。“陛下的意思就是臣下的意思。” 萧倾一时间心里坠了一下。 “太傅这是打算撒手不管吗?” 傅明奕起身行礼道:“陛下,微臣不敢。只是这件事情陛下深入了解过,微臣却没有。”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86章 太傅变了 太傅变了。 萧倾在承德宫单独的浴池中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旁边只有明岫守着。 明岫给她仔细检查了伤口,又好好清理了一番,之后又给她取来常服要为她穿戴。 萧倾心思都在想太傅的事情上,便无意识地配合着明岫,可她眼中还氤氲着湿气,人又有些愣愣的,看起来格外乖。 明岫看着心里柔软,想到这段时间萧倾不在,她在宫中担惊受怕,竟然不如往日萧倾在时更加轻快自由,内心许多想法便悄悄改变了。 待为萧倾穿好衣服,又请她移步暖阁,明岫见她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想到之前太傅走时的情形。 那时陛下就静静站在殿内,微皱着眉头直望着太傅的背影,似有想不通的事情。 明岫想了又想,正要开口,马洪从外面进来道:“陛下,晏殿下来了。” 萧倾这才有些回神。 明岫皱眉,“这个时候该用晚膳了,陛下累……” 萧倾摆摆手,“他每日都来?” 马洪回道:“每日早晨都来,今日这是第二次了。” 萧倾在窗边的位置坐下,“便见见吧。” 明岫便不再多言。 萧晏仍旧抱着胖小缓缓走进来。 此刻窗外正是夕阳西下,晚霞满天。 萧倾双手交握,姿态放松地坐在那里看过来,眸中如有盈盈水光,在落日的余晖中更显潋滟。 萧晏脚步顿了顿,敏锐地察觉到萧倾与往日不同。 萧倾笑了笑,和颜悦色道:“晏皇弟。” 萧晏更是心里跳了一下,抬头看了看萧倾,手不自觉抓了一下怀里的胖小,眼底有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探究。 这个孩子其实正应该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如今却心思深沉,疑虑重重。 她在太傅的保护下,坐在南行的马车里奔向希望之地时,他躲在深宫之中经历着北蛮铁骑的侵略,杀戮,还有屈辱。 她在南华享受着这个身份带来的尊荣和安定时,他身为不在玉牒上的皇子,却仍然被看管起来,挣扎求生。 即便傅明奕将他带回,为他正名,让他上了皇家玉牒,可他仍然不被容于大萧的皇室宗亲,甚至因为她的冷漠,傅明奕的别有用心,他即便能享受锦衣玉食,也还是小心翼翼,表现得谨慎而又卑微。 他是聪慧的,所以他比寻常人更敏感。 他经历苦难,所以对能抓住的东西也牢牢抓紧,一刻都不肯放手。 萧倾的目光落到了他手臂间懒懒的胖小身上。 听说他原来也养过一只猫,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温暖时光。 傅明奕对他极好,可是这种好与对她的方式不同。 萧晏比她更加敏感,他不见得看不出来。 可他却依然亲近傅明奕,有些事情,甚至不用傅明奕特别吩咐,他就能领会他的意思,并付诸行动。 这三年来他们一起上课,她看得一清二楚。 他无人可以亲近。 “你年纪还小,长身体是最重要的。虽说还要读书,可早上也不必起得太早。” 萧倾头一次说这样的话,不但自己有些不习惯,萧晏听着也半天没能回话。 一旁的明岫和马洪更是心里奇怪起来。 萧倾清咳一声,“坐吧。” 又问:“还没用晚膳吧,就一起用吧。” 她看向明岫:“明岫,吩咐上几样晏皇弟喜欢吃的菜,就在这儿摆吧。” 萧倾随性惯了,所以一般情况下,在自己宫中独处时往往并不太讲究皇家礼仪那一套。 萧晏低下头,“谢皇兄关心。” 他本想拒绝,可是见萧倾反常,便又想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便坐下了。 趁着明岫准备的功夫,萧倾又开始找话题。 她没和这么大的孩子相处过,但萧晏与寻常孩子不同。 “小小吃过了吗?”她觉得从猫入手这个主意应该不错。 萧晏沉默了一会儿,道:“谢皇兄关心。臣弟下午喂过了一些,这会儿应该不饿。” 他心里越发警惕起来。 这些年,他每每抱着小小出入,他这位皇兄从来不肯多看它一眼,更别说主动问起它的饮食。 难道他终于忍不了了,想要把小小要回去? 萧晏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现在在买,大概是骤然抓疼了小小,惹得它叫了一声,挣扎起来。 萧晏便更是用力,不许它动。 小小很久不曾受过这种待遇,但他到底拗不过自己的主人,所以声音微弱下去,很快又不动了。 萧倾看得分明,心里越发拿定了主意。 萧晏这种性格,如果不善加引导的话,绝对是个问题少年。这样一来,他似乎也只能按照傅明奕给他安排的路走下去了。 可是她并不赞同傅明奕的做法。 萧晏首先是个独立的人,他不该被早早决定为了另外一个人而活。 就算傅明奕如此自信,桩桩件件都能按照他的计划走,可萧晏的聪慧如果加上偏激和冷酷,对他个人的人生来讲,便是很难幸福的悲剧。 一个很少感受到幸福和温暖的人,如果又恰好抓住机会拥有了力量…… 按照萧晏的性格,还会那么听话地按照傅明奕给他安排的剧本走下去吗? 傅明奕已经变了。 他看出她的惰性和逃避,如今正在放手。 而她也在凤栖峡下,生死一线之时,决定了主动陪他下这盘家国之棋。 如此一来,她也不能保证自己今后能完全按照傅明奕的意志来做人做事了。 傅明奕,太傅,你坚持要拉我入局,有没有想过一个有血有肉有自我意识的人,其实并不比一个无情无意无思想的傀儡要好。 如果我入局,入戏,而你终有一日后悔,又当如何? 凤县赵子苑,是不是你的第一步? 明日,就看看吧。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萧倾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皇兄为何叹气?”萧晏一直盯着她,此刻及时发问道。 萧倾对他笑了一下,“其实你不用把小小看得那么紧,猫太胖了也不好,你让它多自己玩玩,跑跑跳跳,会更健康。” 萧晏垂下眼帘,似乎在看它,等再抬眼时,笑道:“皇兄说的是。臣弟记住了。” 萧倾心里知道,这是等于白说了。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87章 上朝 萧晏的事情并没有困扰她多久。所以在萧晏越发防备,而她却能越发放松的状态下用完晚膳,她便让萧晏回去休息了。 马洪和明岫都有些不解,不过马洪没问出来,倒是明岫按捺不住,问道:“陛下待晏殿下似乎不同往日了。” 萧倾摸了摸肚子,今日饭菜正合胃口,她用了不少。 “算起来,他比朕还小三岁。朕十岁的时候可没有他这么沉闷老成。小孩儿就要有小孩儿的样子,他身上又没有那么重的责任,如今小心翼翼,守礼持重,不过是因为没有安全感罢了。朕觉得以前与他置气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明岫似懂非懂。 马洪点了点头,像是懂了。 待萧倾要休息之时,马洪和明岫在外面守着,明岫道:“陛下这次回来似乎长大了。” 马洪看了她一眼,“这种话怎能说出来。” 明岫拍了下自己的嘴巴,赶紧噤声。 不料过了一会儿,她却听见马洪笑了。 “你笑什么?” 马洪道:“虽是不妥之言,倒有几分道理。” 明岫赏了他一个白眼。 萧倾一夜好眠。 第二日,她早早起床,明岫便早早为她准备。 这种时候从来都是明岫侍奉,马洪不得近身。 上朝是每个皇帝的必修课,一生逃避不了的责任。 野了许久的萧倾不得不收收心,想想一路所见所闻,想想傅明奕的态度,想想…… 马洪道:“陛下,该上朝了。” 萧倾早已穿戴整齐。 她睁开眼,点了下头,然后起身往外走去。 赵右辰也在外面,看到萧倾出来,于是恭恭敬敬地行礼,看向她的眼中满是笑意。 “陛下万安。” 萧倾笑了笑,“赵统领请起,近日辛苦你了。” “臣的荣幸。”赵右辰低下头去,然后起身,随驾护卫。 萧倾以为他会问他叔叔的事情,可是他竟然一路都没有开口问过一句。 没问就没问吧。 萧倾看着眼前朝堂,看到站在最前面的王项和傅明奕,心里恍惚了一下,很快敛下眉来。 她还没有亲政,所以这三年来,即便是上朝,她的参与度也不高。但是今日,王项和傅明奕竟然同时保持了沉默。 萧倾觉得她如果再不说话,这冷场应该会一直持续到退朝。 虽然她也可以让马洪喊一嗓子退朝,可是这样一来,她起了个大早跑到这里来是来闹着玩儿的吗? 退朝之后,傅明奕也会想要请出先帝的戒尺来的吧? 无奈,萧倾开口了。 “前些日子,朕身体不适,又恰逢心情郁结,所以终日静思,修身养性,一概未见诸位爱卿。实乃朕之过失。” 先为她的消极怠工来个诚恳的道歉。 “陛下龙体贵重,陛下康健便是万民之福,万望陛下保重龙体,其他的都是小事。”王项赶紧说道。 “丞相言重了,诸位爱卿日日勤勉,才是万民之福。” 她顿了顿,又道:“昨日丞相奏请朕今日上朝,可是有什么要事?” 你们不说,我主动问总可以吧? 她偷偷看了眼傅明奕,他安静地站在那里,身姿笔挺,神态安然。 倒是沉得住气。 赵右辰带着禁卫军守在殿外,他听到此处,就知道王项等人必定要提到凤县的事情了。 果然,王项道:“确有要事。只是这件事情,臣也是刚听说,并未证实。具体的情况还是刘御使更清楚一些。” 刘御史于是出列,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双手呈上奏折道:“臣有本要奏。” 萧倾一边看傅明奕,一边点了下头。 马洪便去拿来奏折,呈给萧倾。 萧倾大概翻看了一遍,便放在手边,没有说话。 好嘛,她不说话,王项不说话,傅明奕也不说话。 还是刘御史没忍住,开口道:“陛下,凤县赵子苑胆大包天,不但挪用州税用于招募私兵,还……还口出狂言,说什么为陛下练兵。臣查过枢密院和兵部的军籍档案,赵子苑掌管的州军都在凤县安置,有名有姓,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并且,凤县州军的支出在户部也有详尽的记录,按照凤县驻军的人数和建制,根本不可能存在军费不足,需要挪用州税的情况。” 萧倾心想,这些人果然不是吃干饭的。 刘御史在当时的情况下能马上判断在凤县无益,转头就回了南华,紧接着在这么几天的时间里居然全部调查了枢密院、兵部、户部的相关资料,效率不可谓不高。 兵部、户部都是王项职权的掌管范围,枢密院的正使则是孙进益孙大人。 三年前,这位孙进益和王项走得很近,但是这三年来,两人似乎生分了不少。 萧倾看了看傅明奕,发现他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似乎根本不想开口。 不止她觉得奇怪,王项都觉得奇怪。 按照他的计划,只要傅明奕开始为赵子苑辩驳,他安排的人就可以一人一口唾沫把他淹死,然后让陛下看看傅明奕与赵子苑勾结在一起,做了多么胆大妄为的事情。 这样一来,即便他傅明奕是帝师又怎么样,照样要失去陛下的信任。 可是他没成想,傅明奕站在那里像尊佛一样,居然到这时候都不开口?! 刘御史偷偷看向王项,一时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王项沉默不语,决定再看看情况。 又冷场了好一会儿,萧倾确定傅明奕不会主动说话了。 “那刘御史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理?” 刘御史感觉有点不太对。 怎么中间好像少了许多环节,这节奏不对了,他就有点连不上了。 不过,他到底也不是第一天入朝为官的。 情况总是瞬息万变的,他本能地脱口而出:“赵子苑胆大包天,竟然借陛下之名欺骗天下人,实在是犯了欺君之罪!此风不可涨,此人不可留!按照大萧历法,欺君之罪必要凌迟。而赵子苑不但欺君,还私募精兵,这是有心谋反!谋反之罪,株连九族!” 萧倾暗自咂舌。 这刘御史平时不声不响,闷葫芦一样,这会儿说这些话一点也不含糊,真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啊。 赵右辰沉下脸来。凌迟你爷爷,株连你奶奶! 萧倾看傅明奕。 好家伙,真是沉得住气,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居然还是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真的一个字都不打算说!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88章 主动 刘御史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萧倾却犹豫了。 本来她是想当朝再问问傅明奕对这件事情如何看。 毕竟她并未亲政,即便在朝堂之上任何意见都不给,倚重辅政大臣的建议处事也是合情合理的。 可是她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一旦她询问了傅明奕的看法,无论他说什么,这些人都会想办法攀咬上他。 他们做了充分的准备,只解决一个赵子苑对于他们来说,是不够的。 傅明奕这趟带着她出去也遭了不少罪。 昨日一见,即便他不说,她却知道他并没有足够的养伤的时间。 今日再看他异常沉默的姿态…… 如果他真的不愿意淌这趟浑水…… 萧倾莫名有些不忍,又觉得心里头有些闷闷的,似乎有种隐晦的——有某种东西,在某一天会失去控制,不听使唤的预感。 王项老神在在,就等着他们的陛下询问傅明奕的意见。 这是常规操作。 可是,在经历了一段不算短的沉默之后,他们的陛下却走出了不常规的路线。 “唔,这件事情朕了解了。此事赵子苑曾报于朕,没有在兵部登记军籍,是因为朕另有安排,所以未能及时公布于众。” 不止是刘御史,王项都惊了。 这回,就换作王项等人坐不住了。 “陛下……”刘御史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一时没想到合适的词儿。 不过还是有人反应很快。 “陛下,既然赵都督曾将此事奏报过陛下,又为何至于要挪用盈州州税?” 刘御史也很快道:“陛下,此事在盈州已经是不公开的秘密,民众只道是赵子苑私募精兵,并不知其他。此事事关重大,此例一开,天下武将若争相效仿,大萧岂不是……” 王项清咳了一声,刘御史正是激愤呈言之时,听到此声,心里“咯噔”一下,没再说下去。 “陛下,我大萧自定都南华以来,陛下宅心仁厚,优待武将,天下武将无不感念陛下的恩典,恨不能以身报之。陛下此番仁心,赵子苑确该感恩戴德,自纠己身。” 刘御史顿了顿,再次发言:“臣听闻,国有法度,不令而行。陛下为天下人之主宰,一言一行都是天下人的表率。陛下虽以仁德为念,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万望陛下莫要听从奸佞之言,以致于自毁长城,追悔莫及啊!” 萧倾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她想帮赵子苑开罪,但她过早暴露了自己。她把自己当成一个人,但她还有一个不能任性的身份叫皇帝。 这些文人素来看重体统,规矩。她这样的说法不合法度,缺乏逻辑,他们这些人精难免会想她是故意包庇赵子苑。 这就麻烦了。 她已经不是三年前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了,不能再靠撒泼耍赖胡搅蛮缠来解决问题。 她控制住自己不要看傅明奕。 不要向他求助。 冷静。 王项又道:“陛下,刘御史所言虽然略显激动,反食乃忠言逆耳,诚心为国。陛下富有天下,天下之人必以陛下为圣尊至理,陛下不得不虑啊。” 他心想:傅明奕不说话就不说话,那你就别说了。 话说出口哪里有反悔的道理。 萧倾心里权衡了一下,觉得以小错冲大错,这事儿是值得的。 萧倾很快调整了情绪,幽幽一叹。 “诸位爱卿说的极是。此事确实是朕欠缺考虑了。” 王项等人心中一喜。 “这些年,朕信任依赖各位爱卿,对国家法度学习不够,才会闹出这样的岔子,朕心中十分惭愧。” 刘御史等人觉得萧倾这是妥协了。 可是傅明奕和赵右辰这些熟悉萧倾的人心里却在想:陛下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朕不应该随口答应赵子苑做这样的事情,就算答应了,也不能这么抠门儿不给军费啊。这赵子苑也是太过腼腆了,缺银子也不开口,这朕的私兵自然是由朕的内库出银子嘛,给朕在此处省银子,日后练兵效果不佳,这致朕的安全于何地?” 萧倾越说越生气。 “这不是给朕找麻烦吗?真是该罚!” 众臣愣了。 刘御史瞪大眼,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赵右辰绷着脸,虽然背对着大殿,但已经可以想象萧倾脸上的表情是多么惭愧,懊悔和气愤。 近些年傅明奕将陛下管得太紧,他都快忘了当年傅明奕去北边时,他们这位陛下每逢大臣刁难是如何做派。 这会儿,那个陛下又回来了。 殿中不知是谁没绷住,轻轻笑了出来。 萧倾眼尖,此时更加生气。 “你笑什么?” “对了,刚才那位兵部尚书对,就是你。朕得诚心向你请教啊,朕的私兵,将来是要跟随朕左右的,却又与禁卫军不同,他们需要在兵部入军籍吗?” 别说兵部尚书,就连王项都惊了。 历代皇帝身边都有一群人是不同于禁卫军的,他们藏匿在暗处,轻易不会露面。 这种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但从不在明面上讨论。 陛下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这是…… “这……”兵部尚书一时失语了。 自从余在廷被王项给调到姜州之后,就从自己的亲信中提拔了一位应声虫安置到兵部尚书的位置上。 这位兵部尚书平日里以王项马首是瞻,今天又配合刘御史打了头阵。 萧倾却记得赵子苑曾说过,他有向兵部和枢密院上奏请旨,可后来都如石沉大海,最终也还是不允的事情来。 萧倾曾问兵部发放军需物资是否及时,充足。 赵子苑十分淡定地表示:“十之去三,已是多数。各州情况基本一致。” 这种事情若是不能解决,真到傅明奕想要北征的时候,大萧军危矣。 理想和现实总是存在差异。 萧倾若不是这回出去一趟,不会知道萧水以南的民众都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不知道傅明奕发起的征兵之策到了地方是如何推行的,不知道各州州军是如何运作的,更不会如此真切感受到…… 大萧还有许多不完美,这些不完美其实不止是傅明奕的理想中想去改善的东西,更是她萧倾的责任。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89章 虑 若是皇帝的暗卫,自然是不用到兵部去登记军籍的。 兵部也管不着这些人的军籍。 兵部尚书再不敢问,她偷偷看了一眼王项,见他静静站在那里没有再给任何提示,便也紧紧锁住自己的嘴,就当自己是个闷葫芦。 傅明奕这才终于开口。 “是臣的过失,未尽到规劝教导之职,有负先帝圣恩,臣愿领罚。” 萧倾赶紧摆手,“这怎么能是太傅的故事,明明是朕平日顽皮,未能好好听从太学的诸位先生和太傅的教导。此番一定吸取教训,日学功课不辍,再不敢懒散怠惰,对所学知识囫囵吞枣,不求甚解。” 王项等人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既然如此,凤县赵子苑一事,陛下认为应该如何处理?” 萧倾想了想,“赵子苑挪用州税到底是不妥。虽然此处有朕的过失,但赵子苑未能及时上报,自是有错,当罚。” 她顿了顿,“就罚他,一是归还州税,丝毫不差。二是,年底之前,各州州官都得来华述职,便让赵子苑提前来华述职,将事情原委一一交代清楚,这也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陛下,这些并不能算是罚。若其他各州也照此行事,风气使然,后果不堪设想……” 萧倾点头,“自然是要罚的。待他交代完了,诸位爱卿便商议出个方案吧。” “臣未尽到太傅之责,愿领同罚。” 萧倾刚要拒绝,王项道:“陛下英明。” 萧倾傻眼了。傅明奕搞什么,他把自己给劝进去了不知道吗? 这一次朝堂散去之后,萧倾单独留了傅明奕在勤政殿后的小书房。 萧倾走来走去,很有些想不明白。 马洪送来茶水,萧倾便让他去外面守着,小书房中便只有他们两人了。 “太傅知不知道你刚才所说的那些,会有什么后果?” 傅明奕点头,“臣知道。” “知道。那太傅还如此轻言妄断,难道是觉得自己日子太好过了,想要再来点惊险刺激吗?” 萧倾很少如此生动活泼地讲话。 大概是这段时日与傅明奕在外面待多了,此刻言语间便有些不太顾忌了。 傅明奕笑了一下。 “陛下既然要保赵子苑,臣又怎么会有惊险刺激。” 萧倾扯动了一下嘴角,“那朕是不是应该感谢太傅的信任?” “那倒是不必……” 萧倾拍桌子,“你到底是不知道王项他们其实是在针对你!” 她瞪着傅明奕,眼睛里像是有两团火。 傅明奕微微垂下眼眸,又看向她的双眼,轻轻道:“知道。” “你既然不打算帮赵子苑,不打算开口,就一直都别开口!你这一开口就讨罚,人家本来拿你没办法,这下好了,遇上自己送上门的傻瓜!” “陛下担心微臣。” “朕……”萧倾住口,“朕只是不明白太傅如此聪明的人,既然看透,又何必让自己置身险境。” “臣若不那么说,他们的怒火无处发泄,赵子苑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或许……” 萧倾一惊。 傅明奕的意思她听懂了。 若不能牵连傅明奕,赵子苑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个无用的人。他们说不定都不会让他平安来到南华。 可是,他们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私下里动一州都督吗? 傅明奕看出她心里的疑问。 “他们敢。” 傅明奕喝了一口茶。 “三年前,他们就对臣下过手,只是臣警觉,他们没能成功。在凤县之时,李青河突然背叛,也是……” 萧倾脑子一动。 “不可能是他们。否则的话,南华怎可能如此平静?” 傅明奕站起身来。 “臣曾说过,李青河不是一个人,是一个组织。” 萧倾点头,她记得此事。 “他们不能透露客人的委托信息,但是,他们有一份长期委托的名单。这份名单的人是他们至死追逐的目标。” 傅明奕肯定不会随随便便说这样的话。 萧倾眼眸深了深。 “那太傅觉得应该如何处理?” “陛下已经处理的很好了。”傅明奕看着她,目光柔和又坚定。 天和帝在位时间最长。他登基之时也是个孩子。 可那时,朝政被各大家族把握,天和帝几乎用了一生的时间在与各大豪门家族周旋。 相比之下,萧倾真的已经做得很好了。 “陛下,豪门大族的力量,远超您的想象。即便是臣的本家,也并不无辜。” 萧倾头一次听傅明奕说这样的话。 她一时心里有些发凉。 “王项的家族虽然不显,可是他真正代表的,是许多家族,贵族的利益。很多时候,他身不由己。” 萧倾觉得傅明奕心里已经有一些想法了。 “太傅想要做什么?” 傅明奕摇摇头,“时机未到,什么也不能做。” 至少,要等整个傅家都被他牢牢握在手里的时候,要等萧倾正常,成熟到足以自保的时候。 还要朝阳之中,更新迭代,人才辈出,却又不全出于士族大家的时候。 现在动,孤立无援,且还会着了那些人的道,将大萧引入再一次悲剧的命运。 他之前的估计太过乐观了。 “陛下,您今日的表现会给他们一个信号,接下来,他们会向陛下提议——” 傅明奕深深看着她,却没有立刻说出来。 “什么?”萧倾觉得有些不太妙。 “亲政。” 萧倾傻眼了,“这不可能!” 傅明奕又道:“臣的家族从宜州迁往俞州,如今已经站稳了脚跟。傅家掌权的是臣的爷爷,臣……不久后会去一趟俞州。” 他又要走了。 萧倾心里慌了一下,“你去做什么?探亲?” 傅明奕嘴角渐渐勾起一抹笑。 “亲自然是要探的,但是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没说,只是静静看着萧倾。 傅明奕出宫之前,提到了萧晏。 他是听说了萧倾对萧晏态度的转变。 可是他并不赞同。 萧倾打着哈哈蒙混过去,傅明奕便不再说了。 萧倾的性格,有时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有时候,她撞到了南墙都还想挣扎,想要在墙上开一个洞。 萧倾渐渐长大,若不坐实她的身份,今后举步维艰。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90章 盯上 傅明奕想明白一个问题。 他身上流着傅家的血。他是傅家人。 他只是傅家这个庞大机器中的一个小小零件。 可是,他可以做那个最关键的零件,而不是因为他的抗拒和逃避而成为可有可无的摆设。 他要做的事情,靠他一己之力只会陷入孤立,寸步难行。 可如果他掌握了傅家,以傅家为刀剑,斩杀大萧之魑魅……胜算比他一腔孤勇要大多了。 他唯一牺牲的,是他自己的妥协。 凤县之行他们为什么会身处险境? 因为李青河的叛变? 是的。 但更深层次的原因,却不在这里。 这是傅家对他的警告。 无先生对萧倾说的话其实是在对他说的。 傅明奕在马车之中疲惫地闭上了双眼,耳旁听着车轱辘一圈圈压过路面之时发出的连贯而规律的声音,想到自从来到南华以来的种种事情,掌控傅家的想法变得越来越强烈。 而果真如傅明奕所料,王项等人也从朝堂中二人的变化琢磨出了新的思路。 王项在书房中提笔写字,待一副字写完,自己笑了。 孙先生见王项心情不错,不免有些好奇。 “大人今日回来之时面色沉闷,如今写完一副字,心情好多了。” 王项放下笔,看了看桌前摆着的那副字,又转过书桌,坐在了一旁。 “孙先生觉得如今大萧……不,如今南华各家族,谁当得起显赫之名。” 孙先生笑了笑,“莫不如楚,王两家。” 王项笑眯眯地点点头,“楚家是这南边儿的老贵族了,这寻根究底,能追溯到大萧开国那时候。王家才不过先帝爷的时候才发迹,底蕴到底比不上楚家。” 孙先生笑,“大人何必妄自菲薄。楚家虽然底蕴深厚,但在先帝爷的时候,朝中势力就渐渐衰败了。楚家家大业大,但楚家子孙众多,相互倾轧,木秀于林者被催,平庸守旧者无能,到如今也没几个像样子的继承者,可谓后继无力。” 他见王项表情松动,又继续道:“王家就不一样了。有大人您在,王家子孙又个个上进争气,就说三少爷,虽然年纪轻轻,可自小就文采惊艳,又难得为人谦逊正直,不同寻常纨绔子弟一般,未来可期啊。” 说到王项最心爱的三子,他笑容更真切了几分。 “这小子也该回来了,之前说什么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定要到大江南北看一看。我拗不过他,便随他去了。如今快到年节,年节过后,朝廷必开恩科,他虽然是我儿子,可也要好好复习,我也不能给他放水。” 虽然这样说着,他却一脸骄傲的样子。 孙先生笑道:“三公子哪里需要大人放水。” 王项笑笑,重又整了整面容,道:“今上今年十三岁了。” 孙先生看他颜色,若有所悟。 “今上敏而仁德,深有主见。如若……” 孙先生会意,“大人是否在想……” 两人对目。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不过在这之前,陛下需得大婚才成。” “这大婚需得选妃……” “南华有王,楚,南华之外更有傅,李等家。我不信他们没有这个心思。” 王项顿了顿,“尤其是傅家,宫中少了一颗明珠,总要送上一颗来吧,宫里宫外联手,才可保他傅家长盛不衰。” “傅家倒是正好有适龄的女儿。” “不止傅家,各家基本都有。唯独我们王家……虽仍待字闺中,比陛下却大上不少。” “大一些有什么要紧,陛下年幼,正是需要引导的时候,女子大一些才更会照顾人。” 孙先生凑近了,“说个不该的话,今上生得俊秀,又自幼遭遇磨难,失了母妃,说不得会更喜欢年纪大些的女子呢……” 他又凑得更近了,“今上身边就一个宫女大总管,两人年纪相仿,还未开智……” 王项心中一动,“今上性子好,模样好,只是我家妤儿性情张扬,怕她在宫中熬不住两年……” 孙先生便笑了。 “大人忘了三年前,今上初到南华宫时,二小姐她……” 王项思及往日,慢慢地笑了。 “孙先生提醒我了。” 萧倾在宫中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许多人都盯上了。 她琢磨着昨日在朝堂上的事情,心想昨天说漏了一句。 这赵子苑有错,傅明奕自请同罚,那她也有错也不能什么都不表示啊。 这怎么表示才好呢? 她想来想去,一般大臣有错受罚,不是罚俸禄就是摘帽子,她自觉自己在名义上虽然“富有天下”,可真正她口袋里却是空空如也。她承认自己比较抠,不想被罚俸…… 对了,皇帝一年俸禄多少来着?她都没关注过,吃用都是明岫和马洪在准备,她如果问他们,会不会显得特别不专业?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马洪就来报说萧晏皇子又来了。 萧倾看了看外面,天气不太冷,日光正好,便道:“今日无事,便在前面花园摆上茶点,朕与晏皇子去那边吧。” 马洪应下,便去办了。 萧倾是个特别喜欢晒太阳的人,所以她若得空,便喜欢让马洪他们在小花园摆上小桌,躺椅,茶点,闲书等,悠哉悠哉地晒晒太阳看看书。 有时候她睡过去了也不要紧,反正马洪和明岫总会在身边的。 萧倾决定带着萧晏感受一把来自大自然的温暖。 很快,马洪等人便准备妥当了。 赵右辰近两日都跟在萧倾身边,这会儿便也守在小花园里了。 萧倾当日散朝之后,赵右辰便来谢恩了。萧倾只摆摆手,道:“赵子苑没有私心,即便不是因为他是你叔叔,朕也不会不管的。” 赵右辰满腔热血,只觉得自己没有选错人,没有做错决定。 萧倾则是想到赵子苑对赵右辰这个侄子的评价。 不够灵活? 她其实觉得恰到好处了,但是赵子苑确实是胆大包天地灵活了。 她撇撇嘴,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便不再追究了。 萧晏依然抱着胖小,带着刘意走向小花园,一边走一边听萧倾讲话,注意到他这位素来不喜欢搭理他的皇兄,有时走得快了,便会停下来,像是在等他。 。m. 第191章 不同 萧晏仍然抱着胖小。 胖小懒懒地趴在他怀里,亏得萧晏也不过十岁,却每日将这么一只胖猫抱上抱下,也从没有说过一个累字。 不过今日胖小的状态似乎不太对。 萧倾看了几次,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小怎么了?” 胖小呼吸比上次要重,它眼睛都懒得抬一下,尾巴也很没有精神地垂下来,看起来似乎有些……虚弱? 萧晏有些无奈地淡淡道:“大约是昨日晚上贪玩,吹了凉风,今日起来便没什么精神,吃的也比平日少了一半。” 萧倾不适兽医,也看不出什么高深的名堂来,于是就对一旁站着的明岫道:“岫,你来看看?”说完之后她又觉得不对。 明岫也没给猫看过病啊。 不过明岫还是给认真看了看,最后道:“晏殿下,小小这几年吃的太好了,又运动得少,这才一吹凉风就生病了。猫是不能长期被拘在身边的,若不给它足够的活动量,它会很容易生病的。” 萧倾没想到明岫这么直白,要是她是萧晏,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不会多高兴。更何况萧晏本来就是个小心眼儿的孩子。 可萧晏面色不改地点头道:“多谢明总管提醒。是晏没有照顾好小小。” 萧倾赶紧道:“晏皇弟喜欢小小是有目共睹的,待小小病好了,多让它动动也就好了。” 萧晏笑了笑,应了下来。 自从萧倾改变了对萧晏的态度,他们之间的相处无形中就变了状态。 原来是萧晏千方百计地找话题,对萧倾穷追不舍,以显示他对兄长的尊敬、爱戴和亲密。 可是现在,基本都是萧倾在找话题,而萧晏则是一边试探一边应对。 其实萧倾觉得这样挺累的。 但是冰冻三尺并非一日之寒,她都已经开了头,若是半途而废的话,那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抱着这种信念,萧倾真的与萧晏在小花园中坐了小半日。这期间有交流小小的情况,有共同在小花园中散步,还有让马洪取来投壶的玩具,与他你来我往地投壶玩。 萧倾自己倒是轻轻松松,玩得尽兴,可萧晏就没那么放松了。 到最后,萧倾都替他觉得累,实在进行不下去,只好让他回去了。 明岫撇撇嘴,“陛下,晏皇子不领情呢。” 萧倾瞪她一眼,“你还说,让你给小小看病,你说那么多,人家虽然是把小小喂胖了,可是……” 她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词儿。 那时候萧晏除了傅明奕和小小,还有谁可亲近? 看得紧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明岫不以为然。 “那本来就是陛下的猫,他夺去了还养成这样,奴婢看着就来气。” 萧倾“噗嗤”笑了。 “行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生气人家也不会把小小还回来。再说,只要他好好待小小,小小开心就好,在哪里都不重要。” 她不养猫也是个好事。 马洪在一旁默不作声,只安静地收拾着之前萧倾和萧晏一起玩儿的东西。 “岫,你看到晏皇子夺了朕的猫,那你看到了他如今的状态了吗?就算朕放开心怀,不与他计较,他却不能同样放松心情去享受生活。这已经是他的不幸。” 明岫自小立志行医,救死扶伤,本就不是心硬之人,这时细细想了,见萧倾是真不计较了,便低着头扭了下手,道:“奴婢知道了,以后再不说这些话了。” 萧倾点头,见外面有些凉了,便也不坐了,吩咐马洪明岫收拾东西,回承德宫去了。 萧晏抱着精神不振的小小在承光宫的阁楼上看着萧倾带着马洪、明岫离去,神色越发淡漠,嘴角却勾起一丝讽刺的笑。 刘意和淡影在后面静静站着,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晏殿下的脾气很多时候都不可捉摸,他心情好的时候对谁都好,但是一旦心情变坏了,谁往跟前凑谁倒霉。 要说,他往日想方设法亲近陛下,不就是想陛下对他能多些兄弟之情吗,可现在陛下的态度回转了,他却也开心不起来,这两日脾气尤其古怪起来。 小小跟着遭殃,大晚上的被折腾在外面溜了一圈,这早上就浑身难受了。 可晏殿下却仍然抱着它不肯撒手。 萧晏低声问:“你不是最喜欢夜间出去撒野吗,怎么,我带你出去玩儿,你不乐意吗?” 他摸了摸小小身上的毛,有一下没一下的,话听着像是说给它听的,可眼睛却一瞬都没有停留在它身上过。 淡影有些不安地扭了扭手,大气也不敢出了。 小小原就是个活泼的性子,就算这些年萧晏拘着它,管得紧了些,可它天性里的东西,哪里是轻易能改的。 平日里除了萧晏,便是淡影在喂养小小。有时候小小憋得厉害了,晚上便偷着空子出去耍,淡影有时不忍,只好放它出去,不过那也是拴着绳子,怕它跑得太远不回来了,萧晏会怪罪她。 这些事情她都是偷偷进行的,从未对人讲过,可现在她听萧晏这么说,只觉得萧晏一定是早就知情了。 只是他从来不曾点破罢了。 淡影“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殿下赎罪,奴婢知错了。” 萧晏笑了笑,“你有什么错。你做的很好。很好。” 淡影忐忑了半天,萧晏却抱着小小独自下楼,再不理会她了。 刘意赶紧跟上去,也不敢和淡影说话。 而在承德宫中,应子夜来了。 他一听说萧倾上朝了便想要进宫。可是近来军中有许多事情,他一时没走得开,所以才这时候进宫了。 萧倾也是许久没见应子夜了,这回一见,便觉得应子夜似乎又窜个儿了。而且,全身上下都黑了不少。 简单的寒暄之后,应子夜进入主题了。 “我要走了。” 萧倾惊了一下。 “走哪儿去?怎么这时候走?” 应子夜拿出那块萧倾给的,方便他随时进宫的令牌,小心翼翼地摆在桌前,笑道:“这个,子夜可不可以先寄存在陛下这里,待子夜回来时,子夜定前来觐见陛下,希望到那时,陛下亲手赐予子夜。”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192章 后续 应子夜在临走前说起了乔白。 乔白的母亲去世还是傅明奕府上的李叔带着人帮忙办的丧事。 应子夜也向营里告了假,然后在乔白家里帮忙,直到这件事情完结之后才离开。 不过,等他再进宫时,萧倾已经不在了。 无论是几乎日日值守的赵右辰,还是马洪刚、明岫口风都很紧,无论是谁来求见,说的都是陛下身体不适,正在修养,一概不见客。 应子夜来了两次就察觉到事情不对了。 然后也就再没有进宫了。 直到今天。 这个时候,乔白也已经不在南华了。他走之前和应子夜有一次彻夜的交谈,然后第二天清晨就背起行囊走了。他没有带走他平日里最爱翻看的那些书,那些都已经在他的脑袋里面了。 大约是因为乔白的原因,应子夜也似乎对自己的人生有了不同的思考。 原本,他只想留在南华,在南华宫中做一个禁卫军。 可是现在,他来向萧倾辞行。 他想要去姜州。 见过萧倾之后,他又去了一趟傅府。 傅山向傅明奕禀报的时候,傅明奕正在书房处理公务。他想了一下,然后笑了。 傅山颇有些不解。 “主子您笑什么?” 傅明奕走到书柜处,从一本书里抽出一个巴掌大的信封,然后递给傅山道:“把这个给他,他就知道了。” 傅山接过信封,见傅明奕将信封藏在书中,之后给应子夜递信封的时候就特意避开了旁人,并且什么话也没有说。 就像傅明奕所说的那样,应子夜接过信封,都还没有打开就似乎懂了。 他把信封装好,双手抱拳与傅山道别,一句多的话都没有说。 傅山回去的时候奇怪地摸摸头,怎么也没想明白这整件事情是怎么一回事儿。 可傅明奕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而在宫中,应子夜刚走,赵右辰就来了。 萧倾正好想与他说说赵子苑的事情,便让马洪和明岫在外面守着,不让其他人前来打扰。 赵右辰看这架势也知道萧倾想说的事情与他叔叔有关,于是赶紧要屈膝跪地,替他叔叔请罪。 萧倾拦住他,“上次说过的,你不必这样。只是这份名册,朕想来想去,觉得你这里再放一份更加妥当。” 她心里隐隐有个想法,但是她自己都还没有真正意识到,所以也就没有直接说出来。 赵右辰接过名单,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萧倾没有因为他同样是赵家人而对他有所隐瞒。也没有像萧氏王朝许多帝王一般,拿这件事情作为一种可以利用的政治资本,或者用来作为御人的手段。 这位陛下骨子里的良善让她在处理许多事情的时候,并没有遵循先帝的足迹。 萧倾觉得自己的安排都已经十分妥当了,就待在南书房中抄书。 不但要抄书,还要斋戒,她把这叫做静思己过,自省己身。 这次回来之后,萧倾持续了三年的南书房授课之事就停滞了下来。而萧晏则直接去了太学学习,再不与萧倾一起在南书房听先生们授课。 说到底,能被称为帝师的只有傅明奕一人,如今也不过是将一切都还原了而已。 可惜那些宗室、大臣们送来伴读的公子们,他们在南书房耗费了三年的时间,可是却在萧倾的懒散,萧晏的冷漠下,都没能按照家里的期望,让他们的陛下欣赏并视为臂膀,日后以便重用。 萧倾对此的看法是:只要有傅明奕在,这些人再好也是用不上的。 她一开始就没想结交这些人。 萧晏对此的看法是:只要有太傅在,这些人都是可有可无的摆设。 他也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些表面上对他恭恭敬敬,背地里却窃窃私语,拿他的出生说事儿的公子们放在眼里,那就更别提放在心里了。 不过现在,萧倾在太学的课程似乎已经完全结束了,剩下的即便要学什么,也是太傅亲授,他自觉在傅明奕的心里眼里,已经失去了价值。 对比着萧倾对他态度的变化,这让他从内心深处感觉不痛快起来。 这么想着,他最近几日的脾气就越发阴阳怪气了。 这件事情对宗室宗亲,以及朝中的大臣们来说,又是另外一番影响。 王项想到的事情,许多人也同样想到了。只是,他们都在等待一个契机,或者,等待谁先开这个口。 现在,王项就准备先开这个口。 这个口并不难开。 王项进宫觐见陛下,提到年前的冬至节礼。 每年冬至都是重要的节日,往年大萧会在宫中摆宴,然后邀请在南华的宗室、朝臣等一同庆祝。 这本来是遵循旧礼就可以的,但是今年,王项提出应该与往年不同。 萧倾奇怪地问道:“如何不同?” 王项便笑了。 “陛下,南华休养生息三年,如今百姓安定,生活美满,这都是陛下的功绩。臣想,今年不如将冬至节礼安排得再丰盛些,允许大臣们带家眷前来……” 萧倾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而且,她又想到了之前赵子苑说过的那些话。 办冬至宴总是要钱的吧? 大萧迁都之前,王项就掌管定州,盈州等地,对潇萧水以南各州的情况了如指掌。 如今他作为丞相掌管六部,其中最重视的也是户部。 户部连赵子苑他们的军需物资都不能及时到位,竟然还有钱来办什么冬至宴? 萧倾本来不想同意,可是王项慢慢悠悠的说了半天,大有如果她不同意,他就不走了的趋势。 萧倾无法,最后只说了虽然宴请的人多了,但还是一切从简,不要太多使用国库资源之类的话。最终还是同意了。 王项目的达到,心情大好,于是好听的话一箩筐一箩筐的说出来,把萧倾赞颂的天上有,地下无,简直就是大萧第一明君。 最后隐晦地试探道:“陛下年岁渐长,又正有主见,按照历来的规矩,陛下不久后你就该亲政了。这亲政的第一步,就是要充实后宫。后宫如朝堂,陛下可有中意的女子?” 萧倾傻眼了。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193章 看 王项走了许久之后,萧倾都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亲政的事情,傅明奕已经料想到,并且提前给她打了预防针了。 可他并没有说,要秦政首先就要充实后宫啊! 我的天啊,充实后宫是什么意思?这是选妃呀! 她对亲政这件事情都没有完全接受,怎么可能接受选妃呀? 再说了,她是个什么身份,身体是个什么状况?别人不知道,她自己还不知道吗? 这要是让她选妃充实后宫,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这绝对是害人害己的事情好吗? 什么冬至宴,说到底,其实是为选妃做准备吧? 这种事情本来应该长辈或正宫操持。 她现在一无长辈在侧,二无正宫在旁,王项不好提出选妃,便用这样迂回的方法提出来。 她敢保证,冬至宴不是重点,重点是到时候,众位大臣带来的绝对都是正值适龄婚嫁的女儿! 萧倾一想到这个浑身就不自在,她走来走去,心思怎么也静不下来。 不行,她得去找傅明奕,得问问他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 她怎么可能给自己选妃啊! 她快步走出去,一边走一边喊马洪。 马洪小跑着过来,恭敬地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太傅最近在忙什么?也不见进宫了。” 马洪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沉默。 萧倾看出点名堂来。 “有什么就说什么,遮遮掩掩的,到时候也会被人知道的。” 萧倾一边走一边道:“备马车吧,朕要去一趟太傅府。” 马洪应下,却没有立刻就去。 萧倾越发觉得奇怪。 “怎么了?” 马洪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陛下,近日太傅府上可能不太方便。” 萧倾愣了一下。“怎么说?” “南华城中传闻,傅家老太爷有心为他定一门亲事。之前太傅大人推说国事为重,一直也没有这方面的心思。但是近日……府中似乎请了媒人在相看,已经……” 萧倾等脑袋有一瞬间有点懵。 但是这之后,她又觉得这情绪不太对。 看来不止是她被逼婚,傅明奕的遭遇也并没有好到哪儿去呀。 这么一想,她又有一丝隐晦的幸灾乐祸。 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听闻过有关傅明奕婚嫁的事情。傅明奕好像一直就是单身,身边也只跟这一个傅山,连个使唤的婢女都没有。 她摸摸下巴,赶紧道:“备车吧。”她还是决定去一趟傅家。 马洪于是便去准备。 明岫在一旁听得真切,心里便有些慌。 萧倾一转眼看到她看着自己,很快读懂了她心中的情绪。 这些年,她被绑在这个位置上,装作自己是“萧倾”,如果没有明岫在一旁配合的话,是不可能瞒着人瞒了这么久的。 无先生的易容术固然有用,可是她也不可能在生活中做的面面俱到,时间久了总是会露出马脚的。 明岫就起到了很好的弥补作用。 萧倾见她有些不安的表情,便走过去拍拍她的手,道:“怎么啦?都还是些没发生的事情,你不要想多了。” “可是丞相如此打算,太傅又……到时候陛下如何是好?” 萧倾听她这么说,反而觉得自己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而慌张了。 “你放心,傅明奕肯定会有办法的。这件事情归根结底都是从他那里起头的,他总不会不管的。” 明岫不以为然。 “如果他要管,为什么现在在府中忙着自己的婚事,这么大的事情就在眼前了,他却都没有进宫过一次。” “所以朕才要去傅府看看是什么情况啊。” 明岫还想说什么,但是马洪已经进来了。 “陛下,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发。” 萧倾道:“那就现在吧,明岫就留在宫中。” 很快,萧倾就到了太傅府。 马洪与李叔说了两句话,他们便被请进去了。 李叔要到书房禀报,萧倾摆摆手,自己往傅府书房的位置走去。 李叔和马洪跟在身边,两人都一言不发。 萧倾问道:“听说最近太傅在被逼婚?” 李叔道:“确有此事。傅家本家已经来了几趟人了,说的都是这个事情。” “太傅这么说?” “大人素来以国事为重,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那太傅如今把自己关在腹中闭门不出,是为何缘故?” 李叔小声道:“前段时间积压了不少公文,大人近几日都在书房,连晚上都是歇在书房中的。” “没有媒人上门?” 李叔笑了。“有的。” 他心里想:他们主子才学能力,气度风华在整个大萧都是有名的,媒人上门算什么,自荐枕席的他都见过。 只不过他家这位主子洁身自好,从来不喜欢这些事情,所以从不沾惹罢了。 正说着,书房便在眼前了。 萧倾伸出一只手示意他们都不要出声,自己却往书房走去。 傅山在门口看到他们过来,就要进门去禀报。 萧倾对他摇了摇手,很快便自己进去了。 果真如李叔所说,傅明奕是在处理公文。 他做正经事情的时候总是身姿挺拔,眉头微皱,一脸严肃的相貌。 这种样子她见过不少,已经十分熟悉。 她轻手轻脚的进去,往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在书柜旁的小桌上发现了几卷画轴。 她好奇地走过去,敏锐地察觉出这几个画轴的不同寻常。 果然,待她展开一看,便发现里面画的都是美人。 这个时代的美人图和她见过的动漫美女不同。 这个地方的人擅长工笔画,画人画物惟妙惟肖,真实自然。 就是这样的笔触之下,萧倾也能看出这几张美人图中的美人虽然气质各异,但确实当得起“美”字。 傅明奕的书房里怎么会有美人图? 难道是那媒人拿过来的? 所以说,傅明奕真的是在相亲? “喜欢哪个?”她身后突然传来傅明奕轻柔的声音。 萧倾无意识地点了其中一个,道:“这个不错,看着温柔可爱。” 傅明奕点头,“这是李家的小姐,虽然不在南华,可是李家也是萧水以南的大家族。更难得的是,这位李小姐正值豆蔻之年,十分温柔可爱。” 萧倾回过神来。 她放下画卷道:“太傅喜欢的话,不如送去聘礼,接入府中,琴瑟和鸣,岂不是人生快事?” 一转头,便坠入傅明奕带笑的深邃暗沉的双眸之中。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194章 妥协 萧倾脱口而出:“你要成婚?” 傅明奕给萧倾行礼,“并非臣下要成婚,而是陛下。” 萧倾这才明白过来。 “你早就猜到了?” “不需要猜,历代幼年登基的皇帝在亲政之前都会大婚,以示可负担家国天下。” 他将桌上的画卷又展开了些,一张一张铺平,然后细细看着。 “李家的小姐固然温柔可爱,可是,为人有些软弱。” 萧倾看了一眼,从后面绕到他旁边,歪着头看他。 “你难道没有觉得这件事情有些问题吗?” 萧倾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傅明奕居然在认真看这些美人图! 他在想什么?! “臣并未觉得有什么问题。” 傅明奕接着看下一张,“陛下迟早要亲政的,只要亲政,首先就要大婚。宫中没有陛下的长辈,但是宗亲还在。他们会为陛下挑选后妃。臣能做的,是尽量让陛下知道自己会选的后妃是什么样的人。” 萧倾一只手伸过去盖住他在看的画,表情越发严肃起来。 “这件事情很滑稽。” 傅明奕终于肯看过来。 “势在必行的事情,如何滑稽?” 萧倾目光古怪地看着他,觉得自己要疯掉了。 如何滑稽你傅明奕心里没点儿数吗? “现在做这件事情,万一以后被发现了,怎么办?这种事情……这种事情……” 这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好吗?! 想想后面都是麻烦! 傅明奕看着他,“所以这个人选才会如此重要。” “我的意思,不用什么人选,只要不选妃,不就不会那么困扰了吗?” “今日逃过去,明日逃过去,后日还能逃过去吗?” “那就不亲政。只要不亲政,就不会需要选妃了吧?”萧倾十分无赖地说。 傅明奕无奈了。 “陛下,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去逃避的。既然遇上了,便只能想办法去解决。” “你所谓的解决,难道就是迎合他们的想法,给我选妃?” 萧倾觉得自己和傅明奕之前沟通出现了问题。 “陛下,臣并不是迎合他们,只是臣也希望陛下能够亲政。陛下已经十三岁了,虽然现在大婚,可只要陛下不愿意,可以把后妃侍寝之事往后拖三年。这对陛下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那太傅有没有想过,一旦事情暴露,又该如何解释今日的选妃之举?如何面对这些在大好年华被选进宫中蹉跎岁月的女人们?” 傅明奕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笑了。 “陛下,其实最后一句才是你考虑的问题吧?” 萧倾平复下心情,“我说的都是我考虑的问题,不止最后一句。” 傅明奕收敛了一下表情,“陛下,那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些大臣会提议为陛下选妃呢?” “自然是为了亲政。”这么明显的事情还需要说吗? 傅明奕却摇了摇头。 “陛下再想一想。” 也许是傅明奕的表情太认真,太镇定。 萧倾真的静下心来想了想。 亲政,他们一定是有想过的。 至于选妃…… 傅明奕刚才也曾提到过,人选很重要。 “陛下已经渐渐长大了,总会有自己的想法,自己做事的风格。到时候,陛下只有朝堂之上的掌控力是不够的。” 傅明奕显然不喜欢逃避问题。 “这一步迟早也要走的,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走,这样也不至于在后期被动。” 其实还有个问题,傅明奕没有明说。 君臣之间虽然为掌控与被掌控的关系,可是他们之间有一种十分默契的博弈。 不止是为君者要同时掌控朝堂和内庭,为臣者也多半需要在这两个地方寻找平衡。 傅明奕明知道萧倾的情况,却仍然接受这种事情,其实已经想到很远。 皇帝不可能一辈子不纳后宫。而他也希望萧倾快点亲政。 除了之前那些理由之外,他还需要将自己慢慢抽离替皇帝处理事务的这种状态,然后更多地去做一些自己的事情。 比如他需要对傅家出手了。 萧倾隐隐约约想到一些东西,最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事已至此,势在必行。 尽管这在他看来其实是一件多么可笑,又后患无穷的事情。 可是只要她还在这个位置上,她就要做好长期伪装下去,并且还要适应各种正常操作的准备。 傅明奕有一点说对了。 如果是迟早都要发生的事情,早一点准备总会多一些主动。 傅明奕知道萧倾妥协了。 “那么有几个人选,陛下需要注意一下……” 萧倾急慌慌的来,最后走的时候却是慢悠悠的。 马车在南华城宽阔的官道上缓缓行驶,她便坐在车中慢慢地思考。 一旦选了后妃,她日后想要脱身,又不至于让她在位时的这段时间成为天下人眼中的笑话,除非真正的“萧倾”回来,或者傅明奕找到更好的替身。 三年时间。 如果她不幸在这三年之中暴露了身份,她也要想个法子好好安置这些因为权宜之计,被她选进来的女孩子。 傅明奕说了几个人选,她一个都不打算选。 她定了定心神,再回过去之后,就丝毫不见慌张了。 明岫见她状态如此,心里也安定了不少。 不过,她以为是傅明奕提供了某些不用选妃的解决方案,并不知道萧倾也已经接受了这件事情。 直到冬至宴那一天,萧倾在宫中留下了一名女子。 那个时候,明岫才知道,从那以后的生活比现在要挑战得多。 王项这段时间频繁进宫,一是向皇帝禀报冬至宴准备的情况,二是拐弯抹角地打听皇帝的喜好。 他甚至仔细观察了明岫。 毕竟这么多年以来,萧倾身边唯一的大宫女,也是大总管的女子也只有明岫一人而已。 之前倒是还有两个,一个叫做梅疏,一个叫做淡影。 梅疏他有印象,这个女子若不是傅明奕保下她,他都曾想暗暗除掉她的。 她破坏了他的暗桩。 而那个叫做单淡影的,如今在萧晏皇子身边,虽然萧晏皇子并未出宫建府,但淡影与陛下之间也再没有什么交集了。 王项想来想去,觉得明岫最有可研究的价值。 日子如水般流过,转眼就到了冬至的那一天。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195章 选人 萧倾早早地起床准备,配合明岫将自己好好打理了一番,又照着镜子细细检查自己的易容,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了,这才吩咐马洪去接萧晏。 往年她都是独自赴宴,萧晏后一步与朝臣们同时赴宴。 但是这一次,她决定带着萧晏一起去。 也算是广而告之她对萧晏态度的转变。 萧晏是真正的皇子。 就算她再不待见他,也不能让他被外面的人轻看了。 再说,她就要有后宫了。 作为还未成年,仍住在宫中的皇子,萧晏与她的后宫是有交集的。 萧倾隐约想要看看萧晏的倾向。 萧晏今日穿的是一件深蓝的礼服。 他与萧倾面貌相似,但是气质却完全不同。 深蓝的颜色将他衬得更加深沉和忧郁,萧倾见了便不太满意。 不过,她也没有坚持让萧晏去换衣服,而是带着他直接往冬至宴去了。 虽是宴会,但在大萧,冬至日往往会安排祭祀活动。 一是祭拜祖先,以铭记先祖建功立业之苦。 二是祭拜天神,以祈祷冬来大雪,来年五谷丰登之喜。 三是君臣同庆,这才是真正的宴会环节。 萧倾在礼仪官的引导下,带领以傅明奕和王项为首的众臣一步步做下去,到了最后的宴会环节,才放松下来。 她放松地坐下来,任由马洪和明岫在旁给她倒酒摆菜,眼睛就开始忍不住四处乱看了。 在她之下,王项与傅明奕各在左右两列的首座。只是傅明奕孑然一身,王项身旁则坐着一名女子。 萧倾看一眼便认出来,这是王项家的女儿王妤。 傅明奕的意思,既然要选,就不能只选一个。 王妤是在傅明奕的必选名单里的。 不过今日一见,萧倾更确定自己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子了。 等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都是傅明奕给害的,什么“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子”,她明明就不喜欢女人,也不可能喜欢女人好吗?! 萧倾在内心狠狠吐槽了一把,正在这时又看到王妤似是娇羞的一笑。 她内心颤抖了一下,很快意识到自己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历时实在是太长了。 她礼貌性地对她笑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去。 她不知道在她转头之后,王妤很快扯了一下王项的衣袖,兴奋又得意地小声道:“父亲,刚才陛下在看我耶。他是不是还记得那年……” 王项赶紧打断她,道:“大庭广众之下休要胡言乱语。你忘了在家中答应父亲什么了?” 王妤撇撇嘴,“我又没说什么。今日父亲说什么我便做什么,总行了吧?” 王项顿觉头疼。 萧倾环顾大殿,宗亲大臣都在殿上,他们也都待了女眷在身边。 正如傅明奕所料,这些女眷几乎都是适龄待嫁之女。其中有好几个她都看得面熟,正是傅明奕特别提到的人。 不过,她的想法也还是没有改变。 她不打算选这些人。 至于选谁,她现在也没有看到合适的。 王项笑道:“陛下,往日的冬至宴都是乐府出些寻常的歌舞,今日不如来些变化。” 萧倾嘴角不明显地抽了抽,但仍然附和道:“丞相以为该如何变化?” 王项的脸笑得像是放了好几天的皱黄瓜。 “陛下,今日大臣们都是携女眷来赴宴。臣听闻他们多半精通琴棋书画,陛下若是感兴趣的话,不妨一看。” 萧倾还从来不知道王项还有当媒人的潜质。 她要是说她一点也不感兴趣,不知他又该如何圆场? 傅明奕用两根指头捏着小小的酒杯,轻轻地呷了一口,表情淡漠,并不开口。 萧倾最后看了他一眼,心里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唔,便看看吧。”萧倾可有可无地说了一句。 王妤立刻就想站起来。 可是王项很快按住了她的手。 王妤瞪着他,“父亲为何拦着我呀?” “女子要矜持,哪有你这样……”王项想了半天,竟然没有想到合适的词来。 王妤却还笑道:“父亲,若是大家都矜持的话,陛下想要看的,到底何年何月才能看到啊?” “强词夺理!” 萧倾眼角的余光注意到这一幕,心里说不好奇是假的。 这个王妤,似乎和他的父亲不太相同啊。 王项是个笑面虎,平日里的表情多半都是笑着的,但是他心里打什么鬼主意谁也不知道。 王项纵横朝堂这么多年,心里不可能没有一点城府和隐忍。可是他的女儿……颇有些天真娇蛮啊。 就这个空档里,有位大臣家的女儿站了出来。 她自我介绍了一下,然后就开始表演一段舞蹈。 萧倾有种眼前这些人都是考艺校的,而她就是主考官的错觉。 更糟糕的是,因为她不太能欣赏这些艺术生的艺术作品,所以一时也很难给出真心的赞叹。 处于这样的心理,她觉得自己每次的赞美都显得言不由衷。 特别不真诚。 王妤对自己的父亲笑道:“父亲你看,陛下不喜欢他们。” 可是王项很快按住了她的手。 王妤瞪着他,“父亲为何拦着我呀?” “女子要矜持,哪有你这样……”王项想了半天,竟然没有想到合适的词来。 王妤却还笑道:“父亲,若是大家都矜持的话,陛下想要看的,到底何年何月才能看到啊?” “强词夺理!” 萧倾眼角的余光注意到这一幕,心里说不好奇是假的。 这个王妤,似乎和他的父亲不太相同啊。 王项是个笑面虎,平日里的表情多半都是笑着的,但是他心里打什么鬼主意谁也不知道。 王项纵横朝堂这么多年,心里不可能没有一点城府和隐忍。可是他的女儿……颇有些天真娇蛮啊。 就这个空档里,有位大臣家的女儿站了出来。 她自我介绍了一下,然后就开始表演一段舞蹈。 萧倾有种眼前这些人都是考艺校的,而她就是主考官的错觉。 更糟糕的是,因为她不太能欣赏这些艺术生的艺术作品,所以一时也很难给出真心的赞叹。 处于这样的心理,她觉得自己每次的赞美都显得言不由衷。 特别不真诚。 王妤对自己的父亲笑道:“父亲你看,陛下不喜欢他们。” 第196章 直率可爱 萧倾觉得自己可能有受虐倾向。 堂下是王妤独舞,座上是傅明奕淡然相看,而她身边的萧晏也…… 她终于在无聊的宴会中找到了一点乐趣。 “虽是不到婚嫁的年龄,也是可以先相看的。” 女人大概天生喜欢这样的八卦。 萧倾摸摸下巴,“唔,不过今日来的与晏皇弟年岁相差有些大了。” 她一副十分可惜的模样。 萧倾的面相摆在这里,说好听点叫俊秀风流,说直白点就叫男生女相。 偏偏大萧素来重文轻武,就算这三年有所改变,但大部分女子的审美观却还是没有变。 至少王妤就很喜欢长成萧倾这样的。 也是萧倾心大,被绑着身处高位,还要女扮男装,一般人心里得多大的压力,她对这件事情倒是跟抽风一样。 想起来的时候她觉得——哎呀,这是个事儿啊。 没想起来的时候嘛…… 也就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该睡睡了。 王妤性格外向,平日里喜欢邀人同游,或吟诗作对,或以艺会友,是个热闹人。 而这些年因为王项在朝中的地位,王妤虽以大龄未嫁之身待字闺中,但只要是他发出的邀请,就少有不来的。 所以各家女儿对她都比较熟悉。 她有心在皇帝面前留下好印象,所以自从得了消息,便日日练舞,舞裙也是提前订做,反复修改了的。 也是她准备充足,所以她此刻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叫人一看就觉得朝气蓬勃,光芒四射。 萧倾轻轻“咦”了一声,对旁边的萧晏道:“没想到丞相家养的出这样的女儿。” 跳着舞的王妤少了平日里的几分刁蛮,所有的张扬更让她显得耀眼。 萧晏拿起酒杯,像模像样地敬了萧倾一杯,对此没有发表意见。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萧倾笑看萧晏,又道:“晏皇弟的性子就是太沉稳了,虽然皇兄知道你这是跟着太傅学的,可太傅已经二十多岁了,你才十岁。唔,也许你和王家小姐这样的人接触多了会变得活泼一些?” 活泼? 萧晏冷笑,心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这位皇兄给盯上了。 以前他对自己爱搭不理,现在做什么都想着叫着他,还真把他当弟弟了? 人怎么能变得这么快。 萧晏的眼中好像又看到遥远的永萧宫,他缩在花园阴暗的一角卑微地抱着双膝,而他的双胞胎皇兄皇姐就坐在暖融融的阳光下,天和帝微笑着亲自递给他们一片苹果。 他捏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一下。 萧倾正把自己面前的一个果盘推过来,道:“这个不错,你尝尝。” 萧晏猝不及防,目光转过去的时候,眉毛皱着,眼底有来不及掩饰的厌恶和冷漠。 或许,还有恨意。 萧倾愣了一下,手不自觉地松开了。 萧晏脸色顿时白了几分,然后迅速又转过去,心里有些慌。 被发现了。 被发现了! 萧倾花了有一会儿才消化掉萧晏刚才的眼神。 她将倾斜过来的身子往后挪了挪,肩背挺直坐正,心里竟然一点都没有觉得意外。 狼就是狼,装得再温驯无害,也不会变成宠物犬。 如果永萧宫那些记忆,南华宫这些隐忍没有在他的心里留下痕迹,那才奇怪。 不过,他到底也是个孩子,这不就没忍住了吗? 她摸着手中的酒杯,慢慢转着,转着。 傅眀奕眼角的余光扫到这一幕,但也只是不动声色地放下酒杯,像是在认真欣赏歌舞。 王妤一曲跳完,就地拜倒,却抬起头来,大眼睛眨了眨,笑道:“陛下,臣女舞得好看吗?” 萧倾回过神来,嘴角也轻轻扬起一抹微笑。“好看。” 接着又比了个手势:“起来吧。” 她转头笑看萧晏:“晏皇弟觉得如何?” 萧晏正是心乱之时,一时也没明白萧倾为什么这样问他。 他定了定心神,道:“臣弟自是与皇兄一样觉得好看。” 王妤开心了。 但是殿中却突然传出一声清淡的冷哼。 是个女子的声音。 大家都循声望去,竟然发现声音来自末座。 宴会的座位是按照官品官职从高到底排的。宗亲单独设座,又不在此之列。 坐在最末尾的一般都是品级职位都较低的官员,在南华城中并不突出。 可王妤是一品大员,权臣王项的女儿。 谁敢在她跳完舞之后竟然报之冷哼? 王妤的脸色也变了变。 那位可怜的官员也知道自家女儿惹了祸,吓得脸色苍白,顿时拉起旁边的女儿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请陛下赎罪,丞相赎罪,下官教女无方,打扰了陛下和诸位大人的雅兴,回去一定好好惩处,真恨不得打死她算了!” 他记得满头冒汗,竟真的伸出手想要打旁边的女儿。 那个可怜的孩子看起来与萧倾也差不多大,看她父亲一巴掌扇过来,顿时就傻了。 “慢着。”萧倾赶紧出声。 这个父亲目露凶光,一看那架势出手就不轻,这一下子打下去不得毁容啊! 王项面无表情地看着大殿最后跪倒在地的父女俩,没有做声。 王妤没憋住脾气,竟然转身怒道:“你笑什么?难道你跳的比我好?” 她嫌弃地看了看小女孩干瘪的身体,不屑地也冷哼了一声。 那女孩子也被吓傻了,抖抖索索道:“臣女……臣女……不是……不……” 话没说完,眼泪珠子一串一串掉下来。 萧倾笑了笑,“还是个孩子嘛,看到歌舞好看,心里紧张,表错了情也是有的。都别跪在那儿了,入座吧。” 王妤却不依不饶,还要问道:“你会跳舞吗?” 王项清咳了一声,“妤儿,不要无理取闹。” 他又对萧倾行礼,一副愧疚的模样。“小女脾气素来直爽,叫陛下见笑了。” 萧倾笑了笑,“王小姐直率可爱。” 傅明奕心里想,之前你在我书房看到李小姐的画像,说是温柔可爱;看到这王小姐的画像,说是刁蛮任性。 现在一转眼就变成了温柔可爱了。 傅明奕轻轻笑了一下,被眼尖的萧倾看到,心里不知怎么像是一杯热咖啡里加了点奶油,一圈圈地晕开了去。 她心里想:傅明奕肯定是在笑话她! 也不想想现在这状况都是谁造成的呢!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197章 看不惯 背对着萧倾的王妤狠狠瞪了那女孩子一眼。 正是这一眼,让本来可以平静无波地过去的插曲陡然又生了变化。 王妤虽是小女儿娇态,但在这个场合如此行径,许多人看在眼里,心里便已经有些看轻她了。 不说王项在朝中经营如何,在这教女儿方面嘛…… 不过素闻丞相对女儿宠爱太过,今日一见确实如此。 宗亲之中正有这么一位,也是自小得宠,长大后难免刁蛮任性的郡主。 但她经历过北蛮南侵,被扣平安城等事情之后,人就消沉了不少,如今她虽然老大不小了,可仍没有婚嫁,只待在家中沉闷度日,快要把她的家人给急死。 女儿家十五岁就可说亲,王妤今年十七岁了。然而这位郡主比王妤还要大两岁。 她是安国公家的孙女,叫做萧芙。今日她本来不想来,可扛不住家中母亲泪眼哭求,让她不生烦扰,于是便随着自己爷爷来了。 安国公自然也不是想她在这场宴会上谈门亲事。他是觉得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再多的伤痛也该随时间消逝了。 国难这种事情,不是一个人的悲剧,他最骄傲的孙女即便不再婚嫁,也不该这样消沉下去了。 萧芙看不得王妤这样。这样会勾起她一些不愿意想起的回忆。 所以她微微抬着下巴,突然起身见礼道:“陛下,王小姐跳得确实好看。不过,这曲子少了几分意境。两相配合,未免不美。” 安国公没想到自己孙女能开口说这番话,一时目光之中便多了几分喜悦。 要知道,他这位孙女现在在家里可都不怎么说话的啊。 王妤见是萧芙,便收敛了些怒气,道:“郡主以为如何?” 众人暗自又是一阵犯嘀咕。 萧芙这话是对着皇帝说的,就算皇帝年轻,那位置摆在那里,哪有皇帝还没发话,她就先跟人说上话的? 王项脸色一变,意识到自己平日里对这个女儿实在是太过疏于管教了。 他赶紧跪在地上请罪道:“陛下赎罪,老臣该死,老臣没有教好……” “哎——”萧倾不在意地示意王项起来,其实心里反而很高兴。“丞相请起。都是小女儿,正是活泼可爱的年纪,打打闹闹实属正常。” 谁叫你非要把好好的冬至宴安排成这样? 不过她也觉得奇怪啊,王项这样老谋深算的人,怎么会养出这样说话不过脑子的女儿啊? 不过王妤是这样不知进退的性子,就算她是王项的女儿,她不属意她进宫也情有可原,谁也说不出不对来。 王妤也不是个笨蛋,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实在是太糟糕了。 她平日在家里自在任性惯了,今日在殿前献舞,见萧倾神色温柔,又说她跳的好,她一时便更加忘形。 她赶紧跪下道:“陛下,是臣女失态了。臣女愿意领罚,请不要责怪父亲。” 为了给陛下留下好印象,她决定一会儿不管谁说什么她都要忍住,就像父亲告诉她的,她就当自己是个木头人,再不要自作主张了! 萧倾呵呵笑了一下,道:“无妨,都起来吧。” 她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方才安国公家的郡主说这曲子少了几分意境?” 萧芙道:“正是。这首曲子是叫做望春,听说原是南地诗人所作,在此冬至时节奏起,颇有处寒望暖之意。不过,方才那曲作业之中似乎并无多少此意。” 她顿了顿,“臣女听闻南华城中,有一人琴艺颇佳,王小姐也曾与之比试,不过想来王小姐精通舞艺,所以琴艺嘛,自然没那么喜爱。” 她往四周环视,“哎呀,真是可惜了,今日似乎并不在这里呢。” 她眼睛眯了眯,“陛下,臣女听闻此女自幼学琴,十岁那年在府中弹奏一曲《归去》,琴音飘过墙外,闻者落泪,驻足忘返。她还弹奏过许多曲子,都是佳作。陛下不如召她进宫,臣女说的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王妤知道她说的是谁了。 她咬咬嘴唇,忍住没说话。 萧倾好奇道:“郡主说的是哪家女子?” 萧芙一笑,“臣女也是只闻其名,不曾见过本人。她的名字叫做……” 她看向对面某个座位,终于吐出后面几个字:“楚连舟。” 在座有人变了脸色。 萧芙笑道:“楚大人今日怎么没带连舟进宫?都说长幼有序,长姐未嫁,哪里轮得到幼妹?” 一席话说出来,众人咂舌。 萧倾心想,这个萧芙原来也是个敢说敢做的人啊! 虽然王项本意是给她“相亲”,可这种事儿大家心里清楚就得了呗,她居然明明白白说出来。 那边被她点名的楚大人站起身来,语气有些惴惴地回道:“连舟……身体不适,所以……今日才未参宴。” 萧芙笑了一下,“若真是身体不适,那倒也罢了。若是其他什么原因……那可就是欺瞒陛下了!” 她对萧倾抱拳,姿态高傲又潇洒。 萧倾便在她这一抱拳一句话中很快get到萧芙的美。 要不是宗亲,要不是同姓,萧倾简直觉得自己如果一定要选,就选萧芙好了! 这个人一定有趣! 那楚大人有些手足无措,显得他文人儒雅的气质变成了懦弱可欺。 萧倾注意到这位楚大人在户部供职,平日里便是默然无声的人,特别不显眼。 他旁边坐着的女孩儿看不下去,站起身来对萧倾一拜,禀道:“陛下,家姐确实身体不适。而且,家姐练琴伤了手指,恐怕近日都不能抚琴了。” 萧芙眼睛眯了眯,长眉倒树,颇有积分皇家风度和气势。 萧倾看了又看,真心觉得萧芙这样的才像是真正的公主! 这在现代,那就是御姐啊! 傅明奕看了萧倾几眼,见她还盯着萧芙看,便不由自主地皱了眉头。 安国公摸了摸胡子,看了楚大人那边一眼,低声道:“芙儿,适可而止。” 可萧芙也是个倔脾气,断没有做事做一半的道理。 她非但没有适可而止,还冷笑一声道:“陛下,我看他们楚家是故意藏着楚连舟,不肯让陛下见呢。” 她才不怕。 大萧历来对宗亲厚待,一辈子什么都不干也能混吃等死。先帝天和年间,曾有宗亲指着天和帝的鼻子指责他,天和帝也仅是一笑,不了了之。 别人不敢说,她敢! 她一个郡主,得罪了满朝文武她也不怕。还能剐掉她一块肉不成? 楚大人吓得一下子跪了下去。 他旁边的女孩儿也白了脸。 顶点 第198章 楚连舟 萧倾隐隐觉得,此处有八卦! 而且,她听懂了,这萧芙有意与他们为难,就是坚持要她召见楚连舟。 她想了想,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手已经快于思想对明岫招了招手。 “明岫去看看,若是楚小姐愿意的话,便请来一同参宴吧。” 明岫应下,于是去办。 萧倾回过目光的时候正好与傅眀奕对上,看到他目光中似乎有几分不赞同,反而状似无意地笑了一下,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傅眀奕肯定不希望她做这些旁枝末节的事情。他大概觉得,她会按照他们之前商定的内容,只关注那些画像上出现的人吧? 他也不想想,虽然王项等人提醒她要大婚,可今日冬至宴上来的都是南华的官员。 想也知道,但凡宫中选秀,怎么可能只局限于南华城。 而南华城中,出色的女儿家们也不一定都想要嫁给十三岁的皇帝啊。 王项放出风去,又精心准备冬至宴,其实是借此机会试探,真正为她操办大婚之事还在后面呢。 明岫去请楚连舟,殿中便有些冷场。 萧倾举杯,邀众臣同饮,又吩咐歌舞,很快气氛又热闹起来。 傅眀奕就在想,萧倾这是什么意思。 萧晏也在想,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这样大概过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明岫竟真的带着楚连舟来了。 那时歌舞将歇,她们从正门进来,楚连舟内着斜襟浅色上衣,腰间一条浅墨绿色绣花腰带,往下是同色长裙,外披稍深一些的墨绿色对襟冬衫,袖口微宽,行走之间似有荷叶之波澜。 她身材高挑,面目清冷,头上并没有太多饰物,一只斜插的碧玉簪头正是荷叶之状,又有一朵深浅渐变的小小荷花略微垂坠,十分别致。 萧倾看了又看,渐渐觉得这个女子似乎有些眼熟。 舞女们缓缓退场,就像为她让开前路一般。 整个大殿静了下来。 萧芙拍掌道:“素闻其名,今日一见,方知名副其实。” 王妤见众人的目光都被楚连舟吸引去,心里特别不痛快。 她忍不住道:“郡主还没听完琴呢。” 萧芙笑了笑,没有说话。 待楚连舟走近,向她行礼,她终于想起来这个楚连舟是谁了。 她从楚连舟的眼眸中看到了轻微的惊讶之意。但她很快低下头,并不看她。 萧倾于是笑了。 “你就是楚连舟。” “臣女拜见陛下。”楚连舟真心拜下去,声音唯有些颤抖。 萧倾确认了,这个声音——是天音寺那个被人欺负的女子! 她这一身比在天音寺的素服好看许多。 萧倾的目光不自觉地往楚大人那边挪了过去。 他们低着头,谁都没有看楚连舟。 萧芙偏偏惹事儿。 “楚大人,您的女儿真是不错。” 她又朝萧倾礼道:“陛下,听闻楚连舟的名字有些来历,陛下想不想听?” 萧倾真喜欢萧芙这个性子,于是点头,“有何来历?” 又看到楚连舟还未起身,便抬手道:“起来说话吧。” 因为离得近,她能看到楚连舟起身的时候似乎有些不稳。 该不会是又被人欺负了吧? 她脑中才刚闪过这个念头,萧芙就走出来亲热地扶着楚连舟的手臂,道:“连舟就坐在本郡主的身边吧。” 她看向萧倾,得她点头应允,便真的把她拉到了自己的座位。 可怜的安国公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一些位置,又嘱咐后面侍奉酒宴的宫女准备了一番,典型就是个宠孙女的好爷爷。 就凭这个,萧倾对他的印象顿时比三年前好了许多。 楚连舟谢过萧芙之后,才落座道:“也并非有什么特别的来历,只是先母喜荷,尤爱水中泛舟,共人赏荷。” 她说话不疾不徐,说到此处略顿了顿。 楚大人的头似乎更低了。 水中泛舟,共人赏荷。 他的脑海里仿佛还残留着那些年的舟影荷香,可是…… “也许是先母怀念旧境,才给臣女取名连舟。” 萧芙似有所感,看了一眼头已经低得快要看不见了的楚大人,嘴角轻轻勾了勾,若有讽意。 “荷香连舟,田田无言。楚大人真是个有福气的人啊。” 明岫在萧倾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萧倾看过去的时候,楚连舟微宽的衣袖正遮住了她的手。 她微微皱眉,还未曾想如何开口,萧芙已经亲热地道:“听闻连舟当年一曲《归去》动人心魂,声名远扬,都说你琴艺惊绝。不知今日可有幸听上一曲?” 楚连舟沉默了片刻,道:“连舟惭愧。当年正逢先母逝去,实在情难自禁,方才在孝期奏了一曲《归去》。实在是连舟失礼。自那以后,连舟极少抚琴,实在担不起‘惊绝’二字。” “可我听说之后你又与王家小姐斗琴,连奏一日夜不曾停歇。” 楚连舟藏在袖中的手指收紧,顿时又牵连着钻心的疼痛,叫她不得不放开来。 “是连舟不知轻重,耽于玩乐,冒犯了王小姐。” 萧芙偏不放过她。 “琴棋书画乃四艺,说什么玩乐。正是你琴艺出众,王小姐才会找你斗琴。是吗,王小姐?” 王妤咬牙,“确实如此。若是论琴,妤不及楚连舟。” 楚连舟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她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萧倾。 而萧芙突然抓住她的手,一脸高兴地道:“你看,王小姐都这么说,那我们……” 楚连舟猝不及防,“嘶——”地缩了缩手,墨绿色的袖口竟有几点深色,如同…… 萧芙愣了愣,脸色陡然一变,伸手就想掀开她的袖子。 可是这回楚连舟有了防备,很快就躲开了。 “你的手怎么了?”萧芙又去抓她的袖子。 楚连舟再次躲开,淡淡道:“并没有什么。只是近日沉迷抚琴伤了手,只是有碍观瞻,所以不愿露于人前。” 萧倾看了一眼楚大人和他带来的那个女儿。他们都低着头,而那个女孩似乎更加不安了。 她脸色沉了沉,见楚连舟真的没有将伤口露于人前的意思,便道:“既然是有伤在身……” 她脑袋里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明岫,便扶楚小姐到后面休息吧。” 她示意明岫靠近,低声嘱咐了几句。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199章 坦白说吧 傅明奕见萧倾眼睛珠子转了转,便知她又在想什么鬼主意了。 楚家的情况他听说过一些。 楚家原本是老贵族了。往前数几代,他们家族出过异性王,出过公侯,出过大将军,出过皇贵妃…… 不过这几代看来,有些悲惨。 兄弟不合,相互倾轧,加上幼子夭折,家宅不宁等等情况,暑假虽然声名显赫,但势头已大不如前。 这一代在朝中任职的楚家子弟几乎个个平庸,就算靠着祖上荫庇,也多半领个闲职,或者我在不太重要的位置,不思进取,醉生梦死。 眼见着在大家族中就要不被被承认了。 这个楚连舟的父亲叫楚瑞书,也是嫡子,原本在翰林院修书,如今在户部任职。 而她本是楚家南华这一支的嫡孙女,自幼聪敏,也算小有名氣。 不过坏也就坏在了这里。 楚连舟的亲母去世,楚家长辈出于政治考虑扶正了楚瑞书的侧室,从此,楚连舟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大家族中这种龌龊事并不鲜见。但楚瑞书这位被扶正的侧室显然不是有量之人。这才会闹得满城风雨,连蜗居在府的萧芙都听到风声了。 今日这状况,明眼人一看就知怎么回事。 他不关心楚连舟的命运,他怕萧倾又同情心泛滥,做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 就像之前的乔白。 有一瞬间他在想:果然现在亲政还是早了些吗? 但他很快又否决了这个念头。 是鹰,就要让它飞出悬崖。否则它永远只看得到眼前的温暖,而失去搏击长空的魄力。 事情还没有糟糕到无法挽回的程度。他不如静观其变。 楚连舟走了,王妤算是松了口气。 可是楚家的两个人就越发坐立难安了。 萧芙没闹够,还颇有些遗憾。 安国公在旁边小声道:“芙儿,你今天为什么要帮楚家的小姐啊?” 萧芙努努嘴,“开始只是看不惯王妤那个样子,不就是仗着有个当丞相的爹嘛,我年轻的时候都没有她这么嚣张。我看不惯她。” “那后来呢?” “楚连舟那么有名,我……” 萧芙静了下来。 她没再说什么,但是安国公拍了拍她的手,似是懂了。 萧倾八卦的双眼分了几分神过来,对安国公的好感不自觉又上升了好几度。 这三年安国公倒是比三年前刚到南华时沉寂了许多。 歌舞继续,夜幕渐沉,这之后都再没有什么意外和趣事了。 而再好的筵席也总有散场的时候。 比起一晚上都不怎么关注歌舞,更不关注各家女眷的傅明奕,萧倾觉得自己真的已经够意思了。 她示意马洪宣布可以散了,就迫不及待地准备回自己的承德宫了。 刚才她可是吩咐明岫直接把人带到承德宫去。 萧晏掩饰着心中的不屑,心想原来皇兄喜欢这样的女子。 王妤磨磨蹭蹭,见萧倾已经干脆离席了,心里又不痛快了。 陛下啊喂,您是不是忘了把楚连舟还回去啊? 不止王妤,许多人都这样想。 楚瑞书带来的女孩儿急道:“父亲,你快跟陛下请求一下,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姐姐怎么可以在宫中留宿啊。” 楚瑞书深深看了她一眼,“陛下都已经离席了,如何请求?” 他的声音中有一种难辨的伤感,又似乎有某种隐晦的希冀。 “可是……” “走吧。你还想留在这里让人家看笑话吗?” 女孩儿不甘心地跺了跺脚,还是跟着父亲走了。 王妤也懊恼地哼了一声,o小声嘀咕着:“干嘛要把楚连舟召来啊,都怪萧芙,平日里不是和闷葫芦一样吗?几次下帖子她都不肯出来,倒不知什么时候她们俩人关系这么好了!” 王项则看了看与几个年轻官员一同离开的傅明奕,脑袋多转了好几个弯。 众臣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甚至有人调侃似的找上了楚瑞书,双拳一抱,笑道:“恭喜你啊,楚大人。笔下虽然年纪小,但最是懂得怜香惜玉。说不定你可就要当国丈了!哈哈!” 对方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则紧张地推拒着,结巴着道:“胡……胡说什么!你们……” 王项带着王妤从旁边走过,王妤不高兴的嘟着嘴,瞪了他们一眼,王项就平静许多,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们。 又有人小声起哄道:“哎呀呀,你这可是得罪丞相大人了,谁不知道丞相……” 楚瑞书顿时脸都红了,神色越发慌张起来,只惹得人越发大笑。 他身边的女孩只觉得面上无光,咬咬牙,心里不知道怎么埋怨这样的父亲,对于跟他一起出席冬至宴这种事情,真是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萧倾才不管前殿如何,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迅速回到了承德宫。 承德宫有一处偏殿,平日里并不常用。明岫正在殿外张望着,见萧倾和马洪快步走过来,连忙迎了上去。 萧倾道:“怎么样,看过了吗?” 明岫点头,“看过了,确实是伤了手。不止是手上有伤,小腿上也有。 萧倾皱着眉,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腿上怎么了?” 明岫有些不忍。 “该是被藤条抽过的,或许是隔着衣服打的,看不出明显的伤口来,但是皮肤是肿的,楚小姐行走困难,真是想不到她竟然能坚持着走了那么多路……” 萧倾推开门,“她就是这个性子,倔得很。” 话音刚落,楚连舟已经下了床,正双膝跪在地上。 明岫吓得连忙上前,道:“楚小姐,您身上有伤,可不能这样……” 萧倾在紧张过后,反而松了口气,无奈地指着她对明岫道:“看吧,就是这个倔脾气。” 她走过去亲自把楚连舟扶起来,又把她按到床上坐下,眼睛与她平视,开门见山道:“那个家,还想回去吗?” 楚连舟愣了好一会儿,有些不解,有些挣扎,还有些情绪被她压抑,压抑,再压抑下去。 萧倾更加直接地道:“你今日肯来,想必也是听到些风声了。不久后,朕就要大婚了。朕在找一个人,她可以在朕身边待上三年……不,三到七年,朕不能与她有夫妻之实,但朕可以保证她至少可以平静度日。朕不希望她问为什么,也会力所能及地对她好。七年之后,朕就放她自由,如果她有喜欢的人,七年后也可与之团聚。你可以吗?”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200章 犹豫 说不惊讶是骗人的。 萧倾看过她手指上被琴弦勒出的伤口,说让她暂且好好在宫中养伤,也是给她时间考虑,希望她不会让她等太久。 同样惊讶的还有明岫。 明岫目睹了这一切,简直眼睛都要瞪圆了。 晚上萧倾要睡下之前,明岫终于没忍住,趴到床前眨巴着眼,典型一个问题宝宝的模样。 萧倾被她的表情逗笑,好心地决定解答一下她的疑惑。 私底下萧倾是没什么架子的,她把“皇帝”当成一种职业,人前就是上班时间,但现在,总不能让她快要睡觉了还要加班吧? 对此,萧倾十分心安理得。 所以她盘腿坐在床上,身体微微前倾,也眨了眨眼,道:“你很好奇?” 这不是废话吗。 “不知道我为什么跟她说这些?” 明岫赶紧点头。“陛下,这些话她如果泄露出去,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她不会的。”对此,萧倾似乎十分自信。 “陛下似乎很相信她?” “相信。”萧倾点头,她想到在天音寺的情况。 楚连舟被欺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 可是今日在大殿之上的时候,她丝毫没有指责谁,还要遮掩着伤口不让人看。 就算她是有所顾忌吧,那她的冷静和隐忍真的已经是刻进骨子里了。 而在天音寺中的时候,她询问自己的名字,说以后要报答,那时候她认真的样子,她到现在都还记得。 懂得感恩的人,心眼儿总不会太坏。 她选进宫的女子不会多么幸福。因为她根本没有办法给她们期望中的生活。 但是楚连舟不一样。 楚连舟在楚家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如果她能接受她提出的条件,她至少比在楚家要过得好吧? 萧倾讲这些细细讲给明岫听,明岫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脑子里绕了半天,终于想到自己应该说什么了。 “太傅知道吗?” 萧倾嘴巴瘪了瘪,人往后一倒,“睡了睡了。这些事情明日再想吧。” 明岫“噗嗤”一声便笑了。 这明显是陛下没有搞定太傅,所以又在逃避现实了吧。 好吧,睡吧睡吧,按陛下说的话,天大的事情,睡醒了再说吧。 有时候陛下真是可爱。 萧倾闭上眼,心里其实也有点打鼓的。 选择楚连舟,就不要说王项那一派同意不同意,傅明奕这边肯定也不会同意的。 楚连舟就不在傅明奕的名单里。 楚连舟如果同意了,她还要想想办法去做傅明奕的工作。 不过,现在还是好好睡觉吧。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萧倾的适应能力和自我情绪调节能力已经算是十分好的了。尤其是她自从和傅明奕偷偷出去一趟回来,她就更像是想明白了一般,平日里行事更放得开了,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和章法。 她在这里也不知道能待多久,若是这也怕那也怕,这也担心那也担心,那还叫过日子吗?憋都憋死个人了。 至于傅明奕给她安排好的路…… 呵呵哒,反正你也不要个傀儡,那我没有完全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抱着这种心安理得的想法,她很快就睡熟了。 楚连舟则是一夜无眠。 她睡不好是常有的事情。在楚家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全身像是在拖着巨石走在泥沼之中,每一步都艰难无比,并且还看不到希望。 但是今天,希望就这么简单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她幻想过自己会不会拥有幸运。 现在,幸运就在眼前了。 陛下是在天音寺救她的人,陛下向她坦白自己的难处,还会温柔地问她愿不愿意,给她时间考虑。 这是她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她在天音寺时就暗暗发誓,将来如果遇到恩人,一定要设法报答。至于夫妻之实什么的,这个在她看来并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 比起在楚家的境遇,陛下给的条件已经相当优渥了。 她抬起自己的双手摆在眼前,反反复复看来看去,虽然看到手指上一圈一圈的血痕特别丑,但是想到萧倾卧着她的手,温热的手指轻轻触碰她的伤口…… 楚连舟的心如同冬日里被暖阳熨烫过一遍一样。 她用手背覆盖着自己似乎有些湿热的双眼,其实是心动的,其实是想要答应的,其实…… 但是即便是这个时候,她也没有头脑发热地放弃思考。 大萧遭难,都城南迁,如今已经历时三年。 先帝驾崩,小皇帝不到十岁就登上皇位,旁边一直辅佐的是太傅傅明奕大人。 如今,还有一位丞相王项。 王项在南地素有贤名,王家也从不起眼的,必须依附其他各大家族的小家族发展壮大到如斯程度。 即便她这个闺阁女子都听说过,如今朝中有近一半的人不是王家的子弟,就是王项的门生,或是与他来往密切的人。 王妤之所以这么有底气,众人都捧着她,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在丞相的面子上。 今日来的路上,她已经听明总管说起过来龙去脉,而在殿上,她也将四周女眷都看了个遍。 除了萧芙郡主这样的宗亲之后,大臣们但凡带来女儿的,无论是从衣着上看,还是从举止来看,似乎都不敢与王妤争锋。 丞相看似无动于衷,但这也就是一种默许。 太傅同样无动于衷,对她的到来没有任何表示。 她就已经明白,她本就不是该被选择的人。 可陛下如今单单留下她在宫中,又实情以告…… 陛下性情善良温和,且尚未亲政,还没有实力与丞相和太傅对抗。 这是她没有立刻答应下来的原因之一。 上次她与王妤斗琴本就是王妤先挑起来的,她也是多日不曾摸琴,心中自然欢喜,一时没有忍耐住,便尽兴了一回。 王妤自然是不高兴的,但是王妤怎么想她并不那么在意。 可她因此一回家就被罚,连琴弦都被齐数剪断了。 那也不要紧,她最珍贵的琴一直藏的好好的,从不露于人前,她只在是在手痒的时候摸一摸,却并不让它发声。 那是她母亲的遗物。 母亲,也是她一直在楚家坚持的愿意。 她渐渐闭上眼,可心绪起伏,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201章 相处 萧倾一觉醒来,习惯性地在外面活动了下筋骨,然后舒舒服服地用了早膳。 今日的粥有点淡…… 好像少了点儿什么? 等她吃完了才发现少了什么了。 少了萧晏啊。 这孩子原来不是跑承德宫跑得挺勤快的吗,就算她对此不咸不淡地应付着,后来干脆也不见了,他也还是时不时坚持來一下。 而且,现在她对他态度变好了,但凡他來,都会与他一起用膳,这不挺好的吗? 怎么今日不来了呢? 萧倾用手托着下巴,神情有些懒懒的。 唔,应该去太学读书了吧。 想到昨日在冬至宴上萧晏那一瞬没控制住的眼神,她撇撇嘴,也没往心里去。 明岫刚从楚连舟那里回来。 她给楚连舟换了药,又吩咐上了早膳,便很快回来复命了。 萧倾问起楚连舟精神如何,有没有说什么,明岫便一一回答,末了很是感叹了一把。 萧倾好奇地问:“想什么呢,明岫?” “陛下,我看楚小姐不像是要答应的模样。” “怎么说?” “太冷静了,太沉默了。”明岫回想了一下,“寻常女子遇到这样的好事,不是该立刻就答应了吗?可是她好像还在想。” 萧倾便笑了。 “这不是很好吗?如果是立刻就答应的……”她想了想,“你说的是王家的王妤吧?” 然后她又自己摆摆手,“她不可能。” 今日不用上朝,萧倾想着她昨日留下楚连舟,又没说如何处置,今日要么是傅明奕,要么是王项,总有个人会来找她的吧? 嗯,她想想如果他们问起的话,她要怎么说。 王项老谋深算,应该今天不会找来。 傅明奕倒是很有看可能今天来,谁叫他是太傅呢,总是对她不恰当的行为容忍度极低,总会忍不住來教育她一下的。 等他来了再说吧,现在她得去看看楚连舟了。 今日外面阳光和煦,萧倾看着天气不错,便兴冲冲地让马洪去把李青河曾经给她制作的轮椅拿出来,然后把楚连舟按在轮椅上推出去小花园转悠转悠。 楚连舟开始不肯,推辞了几次,萧倾却很坚持。 “受伤了也不能只待在屋里发霉啊,外面的阳光真的不错,你若是怕冷,多穿点暖洋洋好了嘛。对了,明岫,之前朕在库房看到一件狐狸毛的大氅,这时候正好用得上,便取来给连舟吧。” 明岫愣了一下。 那件狐狸毛的大氅她有印象。那是地方上贡的年节之礼。萧倾喜欢得很,拿到手的时候摸着柔软的细毛赞叹不已。可惜那是件女款的。萧倾披上对着镜子照了半天,但最后也还是不能将它穿在人前,便让明岫收拾起来了。 明岫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被萧倾按在轮椅里的楚连舟,见她耳朵下似有一片红晕,而萧倾正弯腰调整着轮椅的角度,顿时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陛下对楚连舟的好不是装出来的。 “快去啊。”萧倾见她还愣着,又催了一声。 明岫赶紧去办,心里那点莫名的触动很快就被抛开了。 萧倾摸摸下巴,“是有点小了,不过你先将就一下吧。待回来了朕吩咐内侍局那边看能不能把这个改改。等你伤好了便也用不上了。” 马洪笑眯眯地道:“奴才这就派人去问问。” 楚连舟挣扎了一下,“陛下,臣女并无大碍,其实步行也可……” 萧倾摇摇手,“不行,好了才能走。” 楚连舟低下头,有些不敢再看她。 在楚家时,自从母亲去世,她从未被如此细致温柔地对待。 她的父亲是个软弱胆小的人,只会听从长辈的安排,又畏惧继室,将往日与发妻的琴瑟和鸣全都忘掉,对她连看都不多看一眼。 而那些兄弟姐妹们…… 楚连舟咬咬牙,仍不愿意抬头。 萧倾感觉到她情绪低落,心里柔软了一分,便不自觉拍了拍她的肩膀,像她私下对待明岫一样。 伤痛会让人成长,别人劝再多,还是要自己想开才行。 “呐,人要往前看的,老想着过去放不开手,会觉得越来越沉重……”沉重到不能承受。 明岫抱着大氅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道:“陛下,大氅取来了。” 萧倾高兴地亲自取来披在楚连舟身上,又退后两步,摸着下巴微笑点头道:“连舟很适合这样的紫色啊。” 楚连舟真心笑了。 萧倾推着楚连舟在小花园里晒了太阳,又与她一同用了午膳,谈论诗文经书,倒真是开心。 她发现楚连舟其实看过许多书,各种各样的书。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个人经历的原因,她对有些东西的理解常常会有不同寻常的角度。 楚连舟则发现萧倾确实是一位亲切平和,容易让人放松和亲近的皇帝。 陛下不太喜欢拘束和礼教,所以私下里都很随性;陛下和明总管亲近,有时都显得亲昵;陛下处事公正,率性正直,内心有自己衡量事物的准绳…… 楚连舟心里已经松动了。 但她还不想这么快下决定。 离开楚家,到一个她极为陌生的环境里生存,放下对母亲遗愿的执念…… 她并没有做好准备。 这一晚楚连舟睡了个好觉。 可是萧倾却是纳闷儿了好一会儿才睡着的。 王项没来也就算了。 傅明奕为什么也没进宫呢? 第二日,萧倾仍然陪着楚连舟,又让明岫翻出不少珠宝首饰,摆在她面前陪着她一样样挑选。 萧倾找到了新的乐趣。 她在自己身上不能实现的,都可以在楚连舟身上实现一把。 “这个这个,这个好看。明岫,把这个给连舟试试……” “这个不好,那个吧……” “哈哈,这个……太奇怪了……哈哈……” 楚连舟都无奈了。 “陛下……” 她发现了,陛下除了可以亲切温柔,还可以如此孩子气,甚至是顽皮。 萧倾也发现,楚连舟比并没有被生活的苦难磨去所有的快乐。 与她清冷的外表不同,她内心似乎总是保存着一团火,这是她对生活抱有希望的原动力。 她神色越发柔和下来。 “连舟,在这里快活吗?” 楚连舟表情渐渐认真起来。 “快活得如同幻影。” 第202章 心声 萧倾抓抓脑袋,心里面那股子倔劲又上来了。 这已经第二天了,傅明奕居然还是没有找来? 她晚上睡下的时候有些忐忑,明岫便在旁边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萧倾回过神来。 明岫犹豫了一下,才走过来趴在床边,认真地看着她。 “陛下很喜欢楚小姐啊。” 萧倾笑了笑,“她比我想象中的好。” “哪里好?”明岫更加好奇。 萧倾盘坐在床上,“挺好的啊。有学问,有教养,而且会独立思考,还很冷静。” 她看着明岫,“你看我这两日对她好吧?” 明岫点头,撇了下嘴巴,“又是陪着玩又是一堆赏赐,陛下对她温柔体贴,关怀备至,从未见过陛下对谁这般好。” 萧倾一拍掌,“我都对她这样好了耶,她都没有提一句我提的那件事情!而且,你也听到了,我今日问她快步快活,她都觉得是幻影。” 她顿了顿,“当然,这与她的个人经历是有很大关系的。有可能她会一直陷在悲观情绪里,觉得世上没有那么多的美好。她跟萧晏其实有些像,不过内在还是不一样。她会向内去往自己心里寻找解脱,萧晏嘛……” 萧倾砸吧砸吧嘴。 “晏殿下怎样?” “大概会有毁灭主义人格倾向吧。” 明岫想了想,“所以陛下是同情晏殿下和楚小姐,才对他们好的吗?” 萧倾叹了口气,想起乔白的事情。 在那件事情之后,傅明奕可是发了很大一顿火。 “倒也不全是。对萧晏好大概其实也是为了我自己。他慢慢长大了。作为皇子,又聪慧守礼,以后说不定会掌握实权的。如果他一直抱着仇恨的心态看待周围的人和事物,对他自己不好不说,说不定会影响到我吧。” 明岫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 “对楚连舟好,一是我之前救过她,额,也不能算是救,只能说是帮吧。这次算第二次了。我若放她回去楚家,我这两次不是白帮了吗?再说,她确实不错。原本我只是觉得她的境况适合答应我的条件,现在我觉得,她的个人条件也十分合适。而且……” 萧倾顿了顿,“我既然决定是她了,这种事情对女孩子来说总是不好的,自然要对她好一些,像我承诺的那样,至少让她在宫中的日子不那么无趣,无聊,难熬啊。” 明岫虽然觉得萧倾说的都有道理,但是这时候还是小声道:“陛下,就这两日的功夫,陛下对楚小姐的好已经整个南华宫都知道了。甚至有的人还在私下议论……” 萧倾愣了一下。“议论什么?” 明岫犹豫了一下,“陛下,那些人说话有时候都不过脑子的,您听了不要生气好不好?” 萧倾哭笑不得,“我几时因为别人说些闲言碎语就生气的呀。嘴巴长在人身上,爱怎么说怎么说呗,我又没有少块肉。” 她摊摊手,模样特别可爱。 明岫笑了笑,真心喜欢萧倾这个样子。 “有人说陛下还未成年,就这样……耽于玩乐,纵情声色……又说不知道陛下是不是想要把楚小姐留在宫中,成为陛下的第一个……” 萧倾顿时笑了。 “果然八卦才是最有生命力的啊……” 第三日,萧倾有了一种暑假被关在家做作业,可是她就是想看电视,第一天偷着看没被发现,第二天有没被发现,第三天胆子顿时成倍数增长起来。 好嘛,都不露面,那就一次玩够本吧! 怀着这种隐秘的欢脱心情,她一早上就去找楚连舟了。 楚连舟正在屋里走来走去。她不是第一次挨鞭子,她自觉好得差不多了,至少不用那么夸张坐轮椅了,所以这会儿没人在旁边,她就走来走去。 萧倾刚进门就看见这一幕,顿时板起脸来。 “好全了吗?急着走什么路呀。” 楚连舟心里一紧,有些无奈了。 陛下对她的好,固然是非常好了,但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对她这么好,让她都不敢相信这些是真的。 她反而更加谨慎。 萧倾感觉到今日的楚连舟有些不同。 仿佛是前两天她已经放开了,今日又收了起来。 哎,她就知道,楚连舟其实是很有防备心的人,太热情了有可能还会起反效果啊。 这不就应验了…… 不要紧,饭要一口一口吃,水要一口一口喝,日子要一天一天过嘛。 “嗯,天天不是坐着就是睡着,其实是挺无趣的。” 她点点头,“你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 楚连舟想了想,道:“什么都可以吗?” 萧倾笑了。“朕要说是的话,会不会太假了。” 楚连舟也笑了。 “臣女并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臣女想回楚家。” 萧倾真的诧异了,笑容也渐渐收敛起来。 “为什么想要回楚家?” 楚连舟就要行礼。 萧倾上前一步制止她,又把她扶到旁边椅子上坐好,自己坐在了另外一张椅子上。 “说说吧,你有什么想法。今日说开了也好。” 她对明岫挥挥手,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明岫便走出去与马洪说了几句,然后挥退众人,自己去取茶水点心来,让马洪就守在门口。 过了一会儿,她亲自送了茶水进来,然后又退出去,与马洪一同守在了殿外。 白雾袅绕,茶香扑鼻。 楚连舟给萧倾斟了一杯茶,清冷的面貌在茶雾之后若隐若现,神色不明。 “陛下,宫中有些耳语,陛下可知道吗?” 萧倾点头,昨晚听明岫说了。 “陛下看起来不怎么在意。” 萧倾又是点头,“嘴巴长在他们身上,朕也不能缝住他们的嘴巴。” 楚连舟心里其实是有些失望的。 “陛下,宫廷之中虽然都是陛下的奴才,可人心复杂,他们或许能够尽职,却不一定能够尽忠。”楚连舟语气稍稍沉了下去。 萧倾有些不解。“连舟想说什么?” 楚连舟沉默了一会儿,大胆地直视她的双眼。 “陛下善良坦荡,对陌生人尚且能够伸出援手,不止一次救臣女于水火。可陛下对人对事多喜顺其自然,魄力不足,便是大权在握,也形同虚设。” 她跪了下去,深深拜倒。 “陛下并没有决定自己大婚人选的权利。” 第203章 胆大妄为 萧倾的脸色沉了下去。 殿中一片寂静。 楚连舟就跪伏在地上,呼吸微收,但并不乱。 这番话不是她突然起意说出来的。或许她今日态度的改变正是因为她有这样的考虑。 “连舟的意思,是说朕所说的话并不作数。” 楚连舟一声不吭。 萧倾发现了,楚连舟不但聪明,还很大胆。 这不像是个会任人欺负的人。 所以,她在楚家都是怎么回事儿? “所以,连舟才想要回楚家?难道比起答应朕的提议,回楚家是什么更好的选择吗?” 她虽然心里不太痛快,但到底看不得她明明腿上有伤,还以这样的姿态跪在地上。 为什么她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倔? “起来说吧。朕还不至于听不得逆耳之言。” 可是楚连舟却仍然保持同一个姿势。 “臣女胆大妄为,冒犯天颜,不敢坐在陛下面前。” 萧倾快被气乐了。 “你既然知道,怎么就敢这么坦白地说出来呢?不怕朕生气降罪吗?” “臣女记着陛下的恩赐,可是臣女现在并没有可以回报陛下的能力。对陛下坦白,是臣女最低限度的报答。” 萧倾挑眉,“如果你心存报答,不是应该答应朕的请求才算报答吗?” 楚连舟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其一,楚家没落,且无可担重任之子弟,无法成为陛下的助力;其二,丞相与太傅分庭抗礼,必不会坐视陛下自己选择的大婚人选;其三,连舟心有挂碍,放不下楚家,无法全心服侍陛下。” 她条理清晰,语气轻缓,“所以,连舟如若贸然答应,今时陛下要想方设法让丞相与太傅首肯;以后又会为今时的决定而艰难前行,连舟不愿意看到陛下今后后悔,更不愿做恩将仇报之人。” 萧倾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想说点儿什么,可是每次话到嘴边,她又觉得不对劲。 楚连舟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她正想着,门口突然传来拍巴掌的声音。 萧倾一惊,看到楚连舟肩膀动了一下,可是她并没有抬头。 倒是萧倾转过头看到是傅明奕,一时有种不太好描述的情绪。 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他后面,马洪和明岫跪在地上,也不知跪了多久。 她有些不高兴地把目光收回来,这才发现傅明奕手臂中抱着的……又是先帝的戒尺! 她只觉得手心的皮一紧,眼睛跳了几下。 傅明奕不来则已,来者不善。 要是她在楚连舟面前被傅明奕打手的话,她会一辈子记得他的“恩情”的! 她赶紧嬉皮笑脸地上前道:“太傅今日来得真早,吃过了吗?” 楚连舟一动不动,就当自己没有听见。 傅明奕刚要举戒尺,萧倾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抬着头眨眼睛。 “太傅,您手酸吗?不然让明岫给您捶捶?” 傅明奕,给我留点儿面子啊!刚才被人奚落了一顿啊! 傅明奕笑了笑,“陛下,臣现在觉得,陛下的眼光确实不错。” 他的目光在楚连舟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见萧倾还抱着自己手臂,便抖了抖袖子,对萧倾一礼,“陛下,臣想问楚小姐几个问题。 他走进来,并且关上了门。 萧倾心里叫糟。 傅明奕当年审梅疏的场景历历在目,他现在又要审楚连舟了吗? “那个……问是没有问题,但是楚连舟身上有伤……” “陛下,臣并非要为难楚小姐,如果她觉得伤痛难忍,自然可以坐着。” 楚连舟一动不动。 萧倾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如果不是傅明奕拿着戒尺,如果不是这里还有楚连舟在,她都想跟傅明奕吵一架了。 傅明奕总是有不知不觉惹火她的本事! “陛下请上坐,臣只问几句话。”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楚连舟看明白了。 陛下不止是没有对抗太傅的能力,他根本没有那个心思。 “楚连舟,起来说话吧。” 楚连舟没有动。 萧倾更生气了。“好哇,朕说的话都没人听了是吧?”她叉着腰,气呼呼地自己坐下。 楚连舟这回艰难地爬起来,在最下的位置坐了一小半。 傅明奕笑了笑,坐在了萧倾旁边靠下的位置。 “六年前,你的母亲不是病逝,是流匪所伤,母子殒命,是吗?” 楚连舟震惊地看着他,手指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萧倾也惊讶了。 她有一种感觉,傅明奕这两天之所以没来找她,说不定是在…… “之后两年里,楚家有一位你的叔叔,一位你的兄弟先后送命,你……” 傅明奕顿了顿。 楚连舟突然站起来,眼神开始变得疯狂。 “不要说了!”楚连舟握紧拳头,从声音听得出来情绪已经崩溃了。 萧倾不自觉地站起来,有些傻眼了。 她花了两天都没有让楚连舟放下心防,傅明奕花了不到半刻钟就让她…… “你调查我!”楚连舟双目有些发红,手指着傅明奕,原本清冷的面容在癫狂之下显得狠厉起来。 萧倾心跳加快了几拍。 什么情况? 傅明奕倒是不慌不忙地道:“楚小姐手段高超,引得叔侄兄弟自相残杀,怎么,害怕人说出来吗?” “他们该死!” “对,他们该死。他们在流匪之中,造成你母亲的死。一命还一命,公平得很。”傅明奕点头,语气清淡。 “不止他们,整个罪恶的楚家都该死。” 萧倾觉得自己的心脏受到了挑战。 “这个你靠自己的力量办不到。所以你接近陛下……” “我没有接近陛下!” “对,你没有主动。” 傅明奕讽刺地笑了笑,“可是当你发现,陛下无论是性情还是权力都没有办法满足你的愿望时,你就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是吗?” 楚连舟咬着牙,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萧倾的心情有些沉下去。 “你的母亲并不想让你报仇。所以你违背她的意愿做了这么多事情,才会难以面对,怕人说起吧?” 刚要冷静下来的楚连舟顿时又被他一句话激怒了。 “你怎么知道她不想让我报仇?她只是不敢!不能!” 傅明奕抬了抬眼,表情越发淡漠。 “因为她是自愿的。如若不是你阻拦,她或许不会死得那么……” “住口住口住口!”楚连舟一把挥开旁边桌上的所有物件。 傅明奕冷笑低语:“你确实胆大妄为。” 第204章 分析 傅明奕淡淡看着她的激动,道:“陛下给你的提议,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 他起身,对萧倾礼道:“陛下,借一步说话。” 他还抱着戒尺。 萧倾看了这一会儿,脸色、精神都不太好。她跟着傅明奕走出去的时候,看了一眼跌坐在地上低着头的楚连舟,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萧倾以为移步就顶多走出去算了,没想到傅明奕已经准备好了马车,这绝对不是移一两步的节奏啊。 萧倾停下脚步,转身吩咐明岫将偏殿收拾收拾,然后陪着楚连舟,这才上了马车。 傅明奕后一步上车,马洪便吩咐人赶车,自己随行。 等马车停了的时候,萧倾才感觉真要坏事了。 傅明奕最大的法宝就是先帝的戒尺,但自从来了南华宫,他就没请过戒尺。 她去太傅家的时候看到过他把戒尺供奉在单独的屋子中,还在供桌上焚香,十分虔诚的模样。 今日他居然把戒尺请出来了。 而且,还把她带到南书房来了…… 她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这是要好好教育她的节奏啊。 傅明奕请她先行,自己随后一步。 马洪就在门口候着。他想到傅明奕双手捧着那把戒尺缓步走近的场景,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那到底是年纪小,许多事情还没有经历过。有太傅在,总能提点一二,以免陛下行差踏错。 只是这样一来,渐渐长大的小陛下恐怕就不会那么依赖、信任太傅了。 马洪不由得一叹。 而傅明奕和萧倾进了南书房,往里到了傅明奕给他们上课的地方,萧倾便乖乖地面向夫子像站好了。 既然在劫难逃,她还是乖一点,说不定能少挨几下子。 傅明奕看着她,虽然语气温柔,但内容却不太美好。 “陛下是先受罚还是先谈?” 萧倾没精打采地伸出双手,“太傅今日既然请出先帝戒尺,我左右是逃不过这一劫。长痛不如短痛,太傅请开始吧。” 傅明奕点头,双手捧着戒尺面向夫子像一拜,“臣受先帝所托,传道授业,随侍辅政,朝堂之中守自身为人臣,授业之时视陛下为学生。今学生举止偏差,臣自惭以人师自居,先请天帝之恩赐以教之,后追人臣之过错自惩之。三拜叩首,聆听圣裁。” 萧倾心里越发难过了。 傅明奕这意思就是她错了,他作为她的先生,先要罚她。但他同时又是她的臣子,所以还要自罚。 傅明奕以前就一直是这样的。 从来都没变过。 “陛下知道为什么受罚吗?” 傅明奕起身后转过身来,面色淡淡。 萧倾心情低落,憋了半天,小声道:“识人不清?” 戒尺“啪”地打到她手上。 萧倾还没准备好,被这样猛地来了一下子,顿时疼得“啊”了一下。 打人都不先打个招呼的呀?疼死了啊! “还有呢?” “还有……”萧倾没想好傅明奕想听什么回答,这次思考的时间便长了些。 乔白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傅明奕那么生气都没有把戒尺拿出来打她,她自觉这回除了没看出来楚连舟的真实心理以外,并没有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啊。 顶多也就是对楚连舟太好了,陪着疯玩儿了几天,还给了不少赏赐,这种……也算是错吗? “这么看来,陛下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说着,又是一下子打了下来。 “啊!”萧倾正想着,突然又挨一下子,没忍住便又叫了一声。 马洪在外面听着这声音,耳朵动了动,又有些不忍心了。 太傅平日里其实还算温和,这请出先帝赐的戒尺这种事情都是有回数的。可他们的小陛下实在是怕疼。 傅明奕再次扬起了戒尺。 萧倾缩了缩手,连忙道:“太傅,我千错万错,错的多了,这才一时没想到怎么表达的。太傅既然以人师自居,传道授业解惑最是重要,如今学生困惑,先生是不是应该先解惑再行惩处?” 傅明奕冷眼看着,“颠三倒四。” 但他倒也没有再为难萧倾。 “其一,陛下轻许诺言,该否?” 萧倾摇头,“不该。” “其二,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陛下可有提前了解楚连舟的身份、亲友、经历等信息?” 萧倾汗颜,“没有。” “其三,陛下是人君,是天下共主,凡事不止要考虑自己的处境,还要考虑家国天下。陛下认为,楚连舟即便答应了陛下的条件,从国家的角度来看,可有好处?” 萧倾想了好一会儿,有些无力了。 “暂时还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证明这件事情的好处没有,或者并不明显。” 傅明奕在书房中来回走动起来。 “楚连舟外表冷漠,内心似火,爱憎分明,且心性隐忍,思虑甚重。世人只知她弹得一手好琴,在南华城中颇有美名,却少有人知道她棋力高超,幼时是从越人先生,被赞誉为‘每行一步,必看十步以外’,时年不过七岁。” 萧倾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在认认真真陪楚连舟玩乐的时候,傅明奕已经把楚连舟的情况摸到这种程度了…… 果然是太傅,一般人可都不是太傅。 “她的母亲白氏小姓家人,与楚瑞书两人一见钟情,琴瑟和鸣,过了几年举案齐眉,情投意合的痛快日子。可两人皆性情软弱,无力对抗家族的安排,默许了势大且心思深沉的侧室进门,从此后便渐渐陌路,终至决裂。可巧在六年前,楚家出了一件丑事,虽然后来被压下来了,可老楚家的人里还是有知道一点消息的。” 傅明奕转过身来的时候看向萧倾,“你看楚连舟长得如何?与楚瑞书有几分相似?” 萧倾惊了一下,“你是说她不是楚瑞书的亲生女儿?” 傅明奕笑了笑,“虽然有人这么说,但是这种事情也没有人验证。不过,她与她那位去世的叔叔倒确实更相似些。”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楚瑞书对白氏的死抱有复杂的情感,对楚连舟在楚家的境遇也显得颇为冷漠。” 傅明奕又走了两步,“我倒觉得,这不过是后院妇人的手段,不像是真有其事。” 。 第205章 好处 傅明奕将自己掌握的情况一一向萧倾说明,最后问道:“所以,听完这些,陛下可有什么打算?” 萧倾认真思考起来。 “既然太傅觉得楚连舟这样不好,那方才在承德宫的时候,为什么又要她好好想想呢?” 傅明奕的眼眸深了几分。 “陛下可以试着想一想,臣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已经开口了,所以要顾及皇帝威严?” “这是其一。” 萧倾抓抓脑袋,有些犹豫地道:“或许在太傅看来,她虽然不好,可是也还可能有些用处?” 傅明奕不像是做无聊事情的人。 他的一举一动,每说过的话,走过的路在某些特别的时间,特别的地点都可能会有别的意义。 傅明奕笑了笑,到底点了头。 “陛下听了臣的一番话,还想要留下楚连舟在宫中吗?” 萧倾犹豫了。 她以为楚连舟在楚家过着水深火热的苦逼日子,每日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还要长期被人欺负……那真的是还不如到宫里来了。 她除了是个女儿身,有些事情不能做,但平日里对她好一点,让她平平安安地在宫中生活还是能办得到的啊。 但是现在看来,她其实是一个绝佳的棋手。她在楚家那个大泥沼里下一盘由她主导起来的,充满危险刺激的棋局…… 这她的提议难怪人家不接受呢。或许她就从来没有动心过,还在心里笑话她吧? 这让她觉得有些尴尬和沮丧。 傅明奕的戒尺就是在这个时候打下来的。 “哎呀!太傅!” 萧倾气急败坏,“为什么又打我啊!” 傅明奕礼道:“陛下容禀,这次是因为陛下出尔反尔。” “我……” 萧倾还真的无话可说。 “你都把楚连舟的家底儿摸得这么清楚了,你觉得楚连舟待在宫里好吗?” 都怎么想想的呢。 “我倒是不想出尔反尔。”她觉得十分无辜。“可是,我认识到错误了呀,这不叫出尔反尔,这叫做知错能改!” “强词夺理。”傅明奕快被气笑了。“顺便听听,陛下打算如何知错就改。” 萧倾摊手,“一事不二罚。我现在说了,太傅再没有别的理由惩罚我了吧?” 她伸出三个手指头。“不是还有一句老话讲事不过三吗?我已经受罚三次了。” 傅明奕笑了笑,将戒尺放在夫子像前的供桌上,自己再走了回来。 “臣洗耳恭听。” 萧倾撇嘴,“也没什么打算,她不是要回家吗?就让她回去好了。” 她顿了顿,“太傅以为如何?” 傅明奕摇摇头,“应急之举,不算高明。” 萧倾好奇地问:“那太婆的意思,她还不能走了?” 傅明奕笑了笑,“楚连舟虽然性情如此,但也并非全无好处。” 萧倾眨眨眼,特别想听到大夫对这个好是如何判断的。 “楚连舟心思深沉,坚定隐忍,困在楚家有些可惜了。” 他看着萧倾,“陛下性情温和,做事随性,许多事情下决定的时候并不会多想,但事后发现不对了,又难免生些懊悔之情。” 萧倾点头。 太傅对她的了解很深啊。 “如此一来,陛下与楚连舟倒是有些互补。” “互补?”萧倾没听明白。“可这又如何?” “陛下与楚连舟相处两日,宫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甚至把消息传出宫外去。陛下对此似乎并不上心,对宫侍的约束也从来不曾严格过。” 萧倾点头。她确实不喜欢约束宫中之人,自己在私下更不重大萧礼制。 “如果楚连舟在宫中,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陛下看她在楚家所为,若不是微臣动用一些力量刻意去查,再加上推断还原,楚连舟或许就一直这样下去。至少她做的事情或许一直都不会被楚家发现。” 萧倾渐渐明白了。 “太不想要楚连舟掌管后宫,肃清宫中风气?” 傅明奕笑了。“至少目前看来,从个人手段来看,没有比楚连舟更能做这件事的人选。” 他顿了顿,“来日陛下亲政,不可能把精力花在宫中这些琐事上。明岫纯善,又要随侍陛下,一没有这个心力,二没有这个能力。马洪更要贴身保护陛下,不可能分神去做这些事情。” 萧倾觉得傅明奕说的很有道理。 不过,想到楚连舟与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不,其实应该说差异颇大,她心里总有些不太舒服的感觉。 似乎就算把楚连舟留下来,她也很难像前两天一样真心对她那么好了。 傅明奕看懂了她的情绪。 “世上的事有得必有失,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存。陛下不必担心这些,楚连舟的生活和命运到底还是由她自己在选择。所以她一旦选定,必能适应。陛下只需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对待就可以了。” 傅明奕心里还有一句话这时没有说出来。 萧倾心软,大是大非上少有错处,小问题上却容易犯迷糊。 楚连舟如果答应,到时候两人在宫中日日相见,萧倾总会体会她的难处,进而放下那些曾经的嫌隙,真诚以待。 他相信楚连舟有这样的能力。 不过,楚连舟有一点是万万想不到的。 萧倾不是寻——常——男——子。 “所以,太傅才留下那番话……” 傅明奕捧着戒尺走了之后,萧倾在南书房中待了大半日。 直到明岫来了,说楚连舟伤情恶化了。 萧倾愣了一下。“如何会恶化?” 明岫有些怨念的撇撇嘴。 “她本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今日折腾了这么久,又没有及时换药,恶化也是正常的。” “那你如何处理的?” 明岫哼了一声。“医者父母心,我自然不会在这方面为难她。只是她每日进的汤药……就莫怪我加点味道了。当然疗效还是不错的。” 萧倾哭笑不得。 明岫有时候特别小孩子气,生气了惩罚人也多半用这种方法。 “行吧,最近你在那边多照顾些,就不用日日回报了。” 她暂时不太想听到楚连舟的消息。 明岫应下,一会儿的功夫便走了。 马洪传晚膳时看萧倾虽然放下书本,一时回不过神来的样子,便知她看书又入迷了。 他错开眼看了看书名,心里又忍不住笑了。 。 第206章 荣幸 萧倾见马洪脸上似有笑意,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看的书不太对了。 她清咳了一声,拿起书往书架的方向走去。 说实话,她藏本闲书容易吗她? 这可是抚慰她受伤的心灵的良药啊,那些“夫子说”是没办法达到这个效果的。 马洪就当自己没有看见一样。 “陛下,是在这儿摆膳还是回承德……” 萧倾揉揉太阳穴,伸直了手臂摆了摆,“哎哟,不要提承德宫,就摆这儿吧。” 马洪想到承德宫偏殿的那位,不由得偷偷笑了。 萧倾耳朵尖,她转身看过去,就有点不开心了。 马洪连忙摆摆手,道:“陛下赎罪,奴才不是有意笑的。” 萧倾本来被傅明奕教育了一番,虽然知道自己做错了,但心里还是不痛快的。 好不容易她看看闲书心情好点了,结果马洪又笑了…… 这肯定是在笑话她吧? “你笑什么?你说吧朕不罚你。” 马洪看了看萧倾的脸色,老老实实道:“奴才是看陛下不愿意回承德宫,才忍不住笑了,但绝对不是笑陛下。” “那你笑谁?” 马洪心里定了定,一本正经道:“奴才是笑太傅。” 萧倾瞪眼,这可真是出人意料。 马洪一时灵感如泉涌一般。 “陛下您看啊,往前数两天的时候,太傅不来,陛下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总想着呢。” 萧倾挑眉,这么明显吗? “其实奴才也以为太傅大人不会管这点儿小事儿的,可是今日太傅沉着脸走来,还双手捧着先帝御赐的戒尺,把奴才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啊。” 萧倾听得认真起来。 “可奴才心里高兴啊。这说明太傅还是想着陛下的……”马洪的声音放缓,且越发轻了,眼睛就慢慢抬头看着萧倾。 萧倾心里已经没那么不痛快了,可嘴上还说:“这说明你们都觉得朕做错了,必须要太傅来规劝朕。” 马洪斟酌了一下,又道:“陛下,说个不该的话,奴才就拿民间做比,陛下权当听个笑话,别当真,说的不好,就罚奴才也可,成吗?” 萧倾点头,“你说吧。” 马洪也点点头,“陛下啊,这要在民间,家中有些财产的公子若是喜欢哪个女子,要说掏心挖肺,把家底儿搬空了的去讨好的,也不是没有。这女子的可爱可怜,有时候确实叫人情难自禁。寻常人家的公子到了这个年纪,其实也渐渐晓人事儿了,可第一个喜欢的女子也未必就是后来钟情的女啊。男人也少有只娶一个女子的……” 萧倾没想到马洪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她瞪了瞪眼,又听到他说:“陛下富有四海,主宰天下,且心怀仁德,待人宽厚,即便真做了什么错事,也有分寸,这又能错到哪儿去呢。” 萧倾听明白了,马洪这是觉得她一个“男子”,头一次喜欢一个女子,举止失常也是正常的…… 她真是哭笑不得。 不过她转念一想,除了明岫,宫中没有人知道她是个女儿身。 她一直以来在这方面就格外谨慎小心,在傅明奕面前都没有忘记过这种本能。 这是保命的需要。 “行了,不说了,传膳吧。” 不过马洪有一句话说对了。就算这几天她有意表现得纵情声色,但心里还是有分寸的。 她慢慢吃着饭,想着傅明奕说过的那些话,一点一点地捋清了,最后终于定下心来。 “回承德宫吧。”萧倾起身。 马洪笑道:“陛下想开了?” 萧倾十分潇洒地微扬起下巴。 “承德宫是朕的宫殿,没道理朕反而不能回去吧?楚连舟有伤在身,暂时也别挪动了。但是朕该干嘛还是干嘛,朕很忙的。” 马洪点头,“陛下说的是。” “对了,萧晏最近在干什么,怎么都不见人了。” “晏殿下听说在苦练书法,说是要抄一本经书送去天音寺。” 萧倾挑眉,“这是谁让他这么干的?” 马洪笑了。“晏殿下虽然年纪小,可主意大着呢。殿下若是自己不愿意,谁能让他做这样的事。晏殿下自己说了,这是修身养性,驱除心魔的修行,是好事儿呢。” 萧倾想到那日冬至宴的事情,淡淡笑了笑,没有做声。 萧晏要抄经,又说是修身养性,驱除心魔,这话恐怕迟早都要传到她的耳朵里。 萧晏啊萧晏,到底还是心眼儿多。 他们一路回了承德宫,明岫便不想在楚连舟身边待着了。 她留下一些药,看着楚连舟眉头都没皱一下就把一碗苦药给灌了进去,心里多少有些发怵。 她在萧倾身边都没有这样感觉过。 “天色晚了,楚小姐便安歇吧,奴才还得回去复命。”明岫一拜,赶紧就想溜走。 楚连舟看着她,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冷眼看着,那神色真是难以描述。 明岫是硬着头皮走的。 走出去之后,她又觉得不对了。 她是侍奉陛下的人,又不是侍奉她楚连舟的,她回陛下身边天经地义,她干嘛要觉得心虚啊喂! 真是疯了。 晚上,明岫在萧倾睡前提起这些事情,萧倾也只是笑笑。 “你呀,再不要想那些心思了。太傅都夸赞的人,能是你能对付的?人家不一定留在宫中呢,你就把你那些药方再换换吧。” 明岫不服气了。“太傅夸她了吗?那为何还因为她罚了陛下挨手板子啊?” 萧倾惆怅。 “这是两那事儿。跟你说你也不明白。算了,还是睡吧。” 萧倾闭上眼,把脑袋放空,竟然很快就入睡了。 明岫在殿中打地铺值守,却是翻来覆去,到了下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楚连舟则在窗边坐了整晚。 身上的皮被人硬生生地扒下来的感觉真的是太不好了。 她不知道傅明奕在哪里查到的这些事情,但是她知道有一点:秘密一旦被第一个人知晓,就很可能再也不是秘密了。 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好在无论是太傅,还是陛下,他们似乎都没有声张的意思。 她猜,太傅留下的那些话,是想让她做点儿什么。 她是有被利用的价值的。 她嘴唇讽刺地勾了勾,很荣幸啊。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207章 准备 楚连舟并没有考虑多久。 第二天,她就主动拜见了萧倾,并且爽快地答应了她的条件。 可是这个时候,萧倾皱着眉头看着她,心里反而犹豫了。 傅明奕的意思她懂。 看起来,楚连舟也是懂的了。 可是…… “你想好了?” 楚连舟点头,“臣女想得很清楚。” “家中的事情你如何打算?” “是臣女执念,一叶障目。经陛下和太傅大人的提点,臣女已经想明白了。今后必当以陛下马首是瞻,绝不再行差踏错。” 萧倾我消化了一下她这一番话。 “既然如此,你就先回楚家吧。” 楚连舟一惊,一时竟没有想到合适的话。 萧倾道:“你放心,这条件是朕提的,既然你答应了,朕自然也该遵守。这次让你回去,是按照礼数,不能让你在宫中待嫁。” 她顿了顿,“朕最后问一次,你真的想好了吗?” 楚连舟点头。 萧倾确定她真的想好了,便也不留人,吩咐明岫准备了一番,让人送楚连舟带着这几日的赏赐回家。 楚连舟走出去之前对萧倾深深一拜,道:“陛下,连舟虽是无知女子,也知恩是恩怨是怨。连舟对陛下无恨无怨,解救之恩,连舟铭记在心。” 萧倾看着她三拜之后退出去,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明岫觉得浑身哪儿哪儿都舒服了。 “陛下,您看起来似乎还是不太高兴?” 萧倾仰头看看外面的天空,又缓缓收回目标,道:“也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只是感叹一下。” 明岫见她不打算深聊的样子,便也识趣地不再问了。 从这以后,南华城中很是热闹了一番。 第一件事是据说被皇帝陛下留宿过承德宫的楚家大小姐楚连舟回府了。 她带着皇帝赏赐的许多珍奇异宝回去,身边该跟着宫中的宫女。 第二件事是傅家本家一位小姐进了南华城,在太傅傅明奕的府上暂且住下。 第三件事情是王家王妤听说突然转了性子,不但在家中整日与书为伴,还偶有佳作出,这是之前没有的事情。 繁华城中人人猜测,有的知道一些内情,便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有的是人云亦云,倒也捡了不少耳朵。 这些事情一直持续了大半个月,民众的热情才渐渐消退了。 南华城的第一场雪来了。 萧倾领着马洪和明岫等人在承德宫外的小花园里疯玩了一阵,又拖着萧晏等人出来堆了雪人,还强行把胖小给抓住放在雪人的脑子里,吓得胖小从雪人身上咕噜咕噜的滚下来,撒开丫子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往萧晏那跑去。 萧倾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做了恶作剧。 她开心得哈哈笑道:“晏皇弟你看,人在危险中的本能就是他内心的真实感受。胖小是向着你的。明明朕离它更近嘛!” 萧晏心绪复杂地看着明显已经玩疯了的萧倾,心里似乎有一个角落因为她这样肆无忌惮的笑声而渐渐柔软起来。 说实话,他这位皇兄无论过去如何,现在确实是容易叫人亲近的人。 他有的时候都开始觉得,他小时候看到的那些,不过都是一场噩梦中的场景而已。 十二月初,宫中下了一道圣旨,选秀入宫。 着丞相,太傅协办此事。 十三岁的小皇帝要选秀大婚了,这就是亲政的第一步。 萧倾双手托着下巴坐在窗前看外头大片大片的雪花,手指都有些红了,却仍然不肯关上窗户。 明岫在一旁不解道:“陛下,这是怎么了?会凉着的。” 可是这个时候,萧倾皱着眉头看着她,心里反而犹豫了。 傅明奕的意思她懂。 看起来,楚连舟也是懂的了。 可是…… “你想好了?” 楚连舟点头,“臣女想得很清楚。” “家中的事情你如何打算?” “是臣女执念,一叶障目。经陛下和太傅大人的提点,臣女已经想明白了。今后必当以陛下马首是瞻,绝不再行差踏错。” 萧倾我消化了一下她这一番话。 “既然如此,你就先回楚家吧。” 楚连舟一惊,一时竟没有想到合适的话。 萧倾道:“你放心,这条件是朕提的,既然你答应了,朕自然也该遵守。这次让你回去,是按照礼数,不能让你在宫中待嫁。” 她顿了顿,“朕最后问一次,你真的想好了吗?” 楚连舟点头。 萧倾确定她真的想好了,便也不留人,吩咐明岫准备了一番,让人送楚连舟带着这几日的赏赐回家。 楚连舟走出去之前对萧倾深深一拜,道:“陛下,连舟虽是无知女子,也知恩是恩怨是怨。连舟对陛下无恨无怨,解救之恩,连舟铭记在心。” 萧倾看着她三拜之后退出去,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明岫觉得浑身哪儿哪儿都舒服了。 “陛下,您看起来似乎还是不太高兴?” 萧倾仰头看看外面的天空,又缓缓收回目标,道:“也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只是感叹一下。” 明岫见她不打算深聊的样子,便也识趣地不再问了。 从这以后,南华城中很是热闹了一番。 第一件事是据说被皇帝陛下留宿过承德宫的楚家大小姐楚连舟回府了。 她带着皇帝赏赐的许多珍奇异宝回去,身边该跟着宫中的宫女。 第二件事是傅家本家一位小姐进了南华城,在太傅傅明奕的府上暂且住下。 第三件事情是王家王妤听说突然转了性子,不但在家中整日与书为伴,还偶有佳作出,这是之前没有的事情。 繁华城中人人猜测,有的知道一些内情,便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有的是人云亦云,倒也捡了不少耳朵。 这些事情一直持续了大半个月,民众的热情才渐渐消退了。 南华城的第一场雪来了。 萧倾领着马洪和明岫等人在承德宫外的小花园里疯玩了一阵,又拖着萧晏等人出来堆了雪人,还强行把胖小给抓住放在雪人的脑子里,吓得胖小从雪人身上咕噜咕噜的滚下来,撒开丫子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往萧晏那跑去。 萧倾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做了恶作剧。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208章 处理 萧倾看着眼前平日里斯文守礼的大臣们一个个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开始觉得脑壳儿抽着疼。 看起来,再吵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啊。 赵子苑战斗力强悍,他到底是上过战场的,眉毛一横,眼睛一瞪,那气势很快就出来了。 他有时候在讲道理,有时候又像是胡搅蛮缠,兵部和户部的官员最后简直都不知道怎么应对才好了,只好齐齐叫冤,请萧倾圣裁。 王项再也没办法置身事外,上前一步深深一拜,向萧倾请罪,说他没有管理好兵部和户部,居然对这两部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实在是他的失职云云。 萧倾摆摆手,一面安慰说这也不是他的错,与他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一面询问他和傅明奕,说此事牵连甚广,既然已经发生了,自然不能不闻不问,此事还需细细调查,问清楚了,再做处置。 至于谁来调查…… 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就大理寺了。 再没有比这更公平公正的处理方式了吧? 萧倾让马洪宣布退朝的时候,不少人私心里后悔——还不如不让赵子苑来南华了。 他这一来,一张嘴简直要把人气死。 更糟糕的是,大理寺从来都不受重视,原本也没接什么案子,最后只好管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即便是这样,三年来多数时候也是闲得要命,这回要对兵部和户部问责,这可算是大萧南迁以来接的最大的案子,他们总算有事儿干了,还不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去调查啊? 他们刚才已经看到大理寺卿领旨谢恩之后,站得腰背都比以前要直了。 而在宫中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因为选妃大婚的事情,她这边一下朝,马洪就又去办差了。 最近陆续有画像和名册送到萧倾的桌前,萧倾虽然心中有了主意,到底还是要装装样子,于是开始还肯兴致勃勃地看上一二。 但是画像看多了,多少也会审美疲劳的。 萧倾到了第三日就不愿再看,只象征性地翻一翻,有时候干脆扔给明岫,美其名曰共赏之。 明岫简直哭笑不得,但还是装作认真的模样翻来翻去,最后点评道:“比之南华楚家,还是要差点。” 萧倾哈哈一笑,舒展了眉头。 明岫凑过来,神秘兮兮的道:“陛下可知如今宫中可热闹着?” 萧倾懒懒地坐在南书房的榻上,好奇地问:“怎么了?” 明岫道:“陛下也知道,如今九品以上的官员家中若有适龄的女子,基本都会送入宫中。” 萧倾点头。 明岫又凑近了几分。 “丞相家的是王妤小姐,主家送了两位,一位是楚连舟小姐,另外一位是比她小两岁的妹妹,叫什么……” “楚香凝。”萧倾脱口而出。 明岫一拍掌,“对!” 转而她又觉得奇怪。 “陛下不是从来不关心后宫选妃的事情吗?怎么会记得她的名字?而且陛下似乎也没有见过她吧?” 萧倾撇撇嘴,自从被傅明奕教育了一顿,她是认认真真的反省了自己的错误。紧接着她就开始做功课了。 不知道就问,傅明奕是现成的老师和资源,她在这个世界求生的所有技能,几乎都是傅明奕或者是他派人教的。 她没什么不好意思问的。 傅明奕倒也不会在这些事情上藏着掖着,所以他打探来的关于楚家的所有资料都在她的案桌上了。 萧倾细细看过,最后真心是佩服傅明奕的准备工作。 傅明奕很显然每一项都细细看过。而且,他还在不少特别的地方做上了不同的标记。 萧倾觉得,这些标记其实本来就是给她看的。 傅明奕带着戒尺来,最后留下一堆资料,这才走了。 “你继续说,后来怎么了?” 明岫到底还是有一腔的话想要说,所以这时很快被转移注意力。 “还有一位是太傅亲自送入宫的……陛下知道吗?” 萧倾点头。 明岫瞪了瞪眼睛:“陛下知道?难道陛下见过吗?” 萧倾摇头。 她没有见过这位傅家的小姐,但是傅明奕提到过。 算起来她应该是傅明奕的堂妹,是他大伯的女儿。 这位傅家小姐人才自然是出众的,不过她听傅明奕说起的时候,被告知她其实已经有心上人了。 只不过她的心上人不被傅家承认而已。 萧倾也问傅明奕,这件事情需不需要她做什么,傅明奕却是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她,说这是他该要处理的事情。 萧倾既然一早决定只选楚连舟,对别的女子好奇心都减弱了不少。 马洪多次问她要不要去看一两眼,她都摇着头,一本正经地拒绝了。 明岫道:“傅家小姐性子温文尔雅,宫中有的人传,说她像当年明妃……” 萧倾的身子不自觉地渐渐坐正了。 她没有见过明妃,但是她知道傅明奕与明妃是亲姐弟,他们之间的感情颇为亲密。 前段时间他们包头离开定州,跑到盈州去的时候,傅明奕府上听说正给亡者做了一场法事,外头人都说傅明奕在府中给亲人守孝。 她后来曾间接问过傅明奕,那是不是其实就是为了掩盖他们行踪的作戏。 傅明奕的回答颇耐人寻味。 他说,确实是做戏,不过不全是因为要掩盖他们的行踪。或许可以算作一种祭奠逝去的仪式。 再后来,她又听说傅家本家也做了同样的事情。这是为了那位被北蛮掳走的明妃——傅明奕的亲姐,如今蛮族的烈王妃。 如果这位傅家小姐真的肖似明妃,就不难想象傅家的动机和傅明奕的态度了。 “陛下知道,那个王妤小姐这也是争强好胜,性子也急。之前在冬至宴上的时候,她就自觉被楚连舟小姐伤了面子,所以这次进宫之后,一直都针对楚大小姐。可是楚大小姐哪里是好相与的人,表面上对王小姐恭恭敬敬,其实叫我说,暗亏都是王小姐吃了。” “那与你说的这位傅家小姐又有什么关系?” 明岫道:“怎么没有关系,我正要说这个呢。”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209章 点选 “傅家小姐叫做傅兰珠,本来是静静做自己的的事情,不愿与谁争斗的。可是王妤小姐似乎把她和楚小姐都当做了自己的对手,所以想尽心思处处刁难。” 萧倾点头,心想这也很正常。 虽然她不知道王妤为什么这么想进宫?又为什么这么想做她的“妃子”,但是她听傅明奕说过一段往事。 算起来那个时候他们也才刚进入南华城,刚在南华宫中安定下来。 据说她在殿中休息时,傅明奕就守在门外,然后遭遇了王妤。 王妤怎么会在宫中她是不知道的。但是当时,王妤就想要进门,甚至叫傅明奕可以走了,她来照顾皇帝就好。 这种事情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太合适。可是王妤就真的那么做了。 好在傅明奕立场坚定,当时就把她给拒绝了。 因为这事儿,王妤对傅明奕可是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好感。 听说她在家中办宴之时,她常常会有意无意地提起傅明奕,但是常常都是指责或者贬低,甚至好像还说过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之类的话。 要她说,王妤性子直是真的,但是人有点傻也是真的。 这种话哪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赵右辰都说过,南华城中各家的女儿对傅明奕印象都好的不得了,都认为他是定亲的最佳人选。 谁会相信她王妤的话,轻易就断了念想呢?不过是因为她的身份摆在那儿,所以多半时候众人得迎合她罢了。 她们心里指不定怎么想的呢。 “怎么刁难了?”萧倾来了兴趣。 明岫抓了抓脑袋。“听说有一日她们正巧在花园里遇上了。” “都谁遇上了?” “正是这三位小姐啊。”明岫比划着,“当时楚小姐和傅小姐正在踏雪赏花,可巧王小姐就带着几个良人也去赏花了。” 萧倾哈哈一声便笑了。 明岫不解,“明岫还没说呢,陛下就笑了。陛下笑什么?” 萧倾笑道:“你看看外面这天气,这个日子花园里哪还有什么好看的花可以赏的。” 明岫一愣一愣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萧倾摇摇头,目光有些无奈。 “她们都不是去赏花的,该市就琢磨着见一面的吧。” 明岫这回懂了。 “王小姐看到他们二人,便非要走上去,还说早就听闻她们的大名,要提前与他们比试一番。” “比试什么?”这个王妤真是有意思,到哪都喜欢跟人比一比,就算比那又怎么样呢?到最后一关选人的时候还是得过她的手,而她你不会选除了楚连舟之外的人。 “琴棋书画四样,她与傅家小姐比对诗,与楚家小姐比棋。” 萧倾眉毛挑了挑。 “楚连舟赢了?” 明岫奇怪的摇摇头。“从未听说楚小姐下棋有多么好,这回一比,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就输了,她说惭愧得很,然后就痛痛快快的认输了。” 萧倾忍不住又是哈哈大笑。 又要不是听傅明奕说过楚连舟的事情,紧接着她又看过了楚连舟的资料,这时她险些就又要被他糊弄过去了。 楚连舟怎么可能棋力不佳,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就输了呢。 “那傅家小姐如何?” “倒是与她对了不少诗词,最后打了个平手。” “平手啊……”萧倾笑笑,也没太当真。 傅家小姐的本事她不曾见过。 不过,这比试多半有输有赢,打成平手的这种情况倒真是少见。 傅明奕必定交代了什么。 她们正说着,马洪疾步走了进来。 “怎么了?” “陛下,如今初选已过,符合条件的各位良人一共有三十七名。现在只等陛下点选美人和才人,其他的便要遣送出宫,各回家中了。” 萧倾知道,这回是逃不过去了。 她点点头,“那就定在后日吧。” 马洪点头,又退了出去。 等他出去之后,明岫奇怪地问:“陛下为什么要定在后日呢?” 萧倾眉毛挑了挑。 “楚连舟赢了?” 明岫奇怪的摇摇头。“从未听说楚小姐下棋有多么好,这回一比,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就输了,她说惭愧得很,然后就痛痛快快的认输了。” 萧倾忍不住又是哈哈大笑。 又要不是听傅明奕说过楚连舟的事情,紧接着她又看过了楚连舟的资料,这时她险些就又要被他糊弄过去了。 楚连舟怎么可能棋力不佳,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就输了呢。 “那傅家小姐如何?” “倒是与她对了不少诗词,最后打了个平手。” “平手啊……”萧倾笑笑,也没太当真。 傅家小姐的本事她不曾见过。 不过,这比试多半有输有赢,打成平手的这种情况倒真是少见。 傅明奕必定交代了什么。 她们正说着,马洪疾步走了进来。 “怎么了?” “陛下,如今初选已过,符合条件的各位良人一共有三十七名。现在只等陛下点选美人和才人,其他的便要遣送出宫,各回家中了。” 萧倾知道,这回是逃不过去了。 她点点头,“那就定在后日吧。” 马洪点头,又退了出去。 等他出去之后,明岫奇怪地问:“陛下为什么要定在后日呢?” 萧倾眉毛挑了挑。 “楚连舟赢了?” 明岫奇怪的摇摇头。“从未听说楚小姐下棋有多么好,这回一比,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就输了,她说惭愧得很,然后就痛痛快快的认输了。” 萧倾忍不住又是哈哈大笑。 又要不是听傅明奕说过楚连舟的事情,紧接着她又看过了楚连舟的资料,这时她险些就又要被他糊弄过去了。 楚连舟怎么可能棋力不佳,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就输了呢。 “那傅家小姐如何?” “倒是与她对了不少诗词,最后打了个平手。” “平手啊……”萧倾笑笑,也没太当真。 傅家小姐的本事她不曾见过。 不过,这比试多半有输有赢,打成平手的这种情况倒真是少见。 傅明奕必定交代了什么。 她们正说着,马洪疾步走了进来。 “怎么了?” “陛下,如今初选已过,符合条件的各位良人一共有三十七名。现在只等陛下点选美人和才人,其他的便要遣送出宫,各回家中了。” 萧倾知道,这回是逃不过去了。 第210章 避 这两日宫里宫外格外热闹。 赵子苑直接住进了赵右辰的府中,四处看了个遍,最后用十分嫌弃的语气点评道:“宅子是不错,就是乱了点儿,看来是少了点儿人气啊。” 说着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故作一副认真研究的模样。 赵右辰简直想要翻白眼儿了。 “你就消停消停吧。这才刚进南华城,你就得罪了大半的朝臣。你真的是脑袋在脖子上挂腻了吧?” 赵子苑十分不解,“我说大侄子啊,你怎么能这么没大没小地说你叔叔呢?你忘了你小时候穿开裆裤的时候都是我给你一把屎一把尿……” 他说着,还伸出手来搭在赵右辰的肩膀上。 赵右辰脑袋疼。 “你快得了吧你!”他一把推开自家叔叔。 他到赵家的时候明明已经过了穿开裆裤的年龄了好吗? 赵子苑一个踉跄,“哎哟”叫了一声,气哼哼地说:“太不知道尊老敬老了!” 赵右辰实在拿这个叔叔没办法,直接道:“我长期不在府中,所以也没有什么侍候的人。想来你这样的人其实也不需要人侍候的。要什么自己做就好了。我走了,宫中还要当值。” 陪这个叔叔简直比上工还累。 赵子苑一下子扑过来,“侄子啊,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赵右辰挑眉。 “那个,我今天偷偷的,仔细地看了看……”他手往上指了指,心里已经明镜一样。 “如何?” “你看,我只是猜啊,猜的……” 赵右辰抱住手臂。 “那位,和太傅……是不是曾经到过凤县?” 赵右辰哼哼一句,没有回答他。 赵子苑自顾自地拍拍巴掌,“那就难怪了。” 他嬉皮笑脸地看着赵右辰,“大侄子啊,你叔叔我可是亲手将你养大的……” 赵右辰嘴角抽了抽,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那你帮叔叔一点儿小忙也是可以的吧?”他比了个手势,“真的是一点点,小忙。” “有话快说!” “你不是去宫里嘛,肯定是去伴驾啊。你找机会帮叔叔问问,陛下答应的,要找个高手来训练那些兵,人找着没?” 赵右辰挑眉,“昨日你怎么不说。” “昨日我还没确定到底是谁和太傅一起去的凤县啊。” 他振振有词,“这答应得好好的,现在有没有音讯了。你知道,我找来那些人多么不容易吗?到现在因为跟那帮顽固的酸书生打嘴皮子架,他们的编制也都还没有完全解决呢。虽然是为陛下练兵,那名头也不能太次是不是?怎么也得……有个能替陛下练兵的吧?” “你不是吗?” 赵子苑赶紧摆手,“我虽然会练兵,但是我更喜欢练能上战场的兵。这种特殊的兵,我也只知道些皮毛,可不能叫他们荒废了啊。再说了,我的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凤县大营的。” “不然我带你进宫,你自己问去?” 赵子苑赶紧摇头。 “陛下没有召见我,说不定现在回过味儿来了,还生着我气呢。我不去。我是你叔叔,我让你去,你就去。” 赵右辰给了他一个白眼,什么也不想说了。 赵家的人大部分时候脾气都直爽得很,教育小孩儿也没有太多耐心,往往一开始还肯好好讲道理,到后来不耐烦了,就成了直接命令了。 他从小到大已经太习惯他们这种方式了。 “你敢瞪你叔叔!” 赵子苑不知道捡了个什么扔了出去。 赵右辰后脑勺跟长了眼睛一样,很快避开了,继续往门外走,不一会儿就拐出了门。 赵子苑抱着手臂站在门里看了看,脸上凶狠的表情渐渐收敛,眼中有一抹深思,喉中似乎溢出一声叹息。 如果在凤栖峡的两人是陛下和太傅的话,很多事情他就可以理解了。 并且,他隐约可以猜到一些……或许算作他们的打算吧。 他还记得昨日太傅细细问的那些问题。 世人都说陛下和太傅感情深厚,默契十足,果然不假啊。 赵子苑将双手背在脑袋后面,哼着小曲儿准备去打水好好洗漱一番,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 就算他得罪了大半的朝臣又怎么样,那些个提只鸡都费劲的文弱书生能拿他怎么样? 倒是大理寺问案,兵部和户部倒了霉,他既然开了这个头,可得好好想想,别到了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殃及凤县。 与此同时,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六神无主,正去拜访丞相。 可是王项是个人精,他在朝堂之上就嗅到了风向不对,这会儿紧闭大门,谁也不见了。 两位尚书急得不行,可是无论说什么人家丞相府也不开门,他们没有办法,只好又结伴回去了。 两人在马车上相对望着叹气,兵部尚书道:“这事儿你打算如何应对?” 户部尚书苦笑,“我能有什么应对的。银子也不是我花的。丞相不肯相见,明显是不愿意伸出援手了。我看你啊,也自求多福吧。” “哎,说起来,我就不该鬼迷心窍,接了余在廷的活儿。兵部那些个人,表面上对我恭恭敬敬,可背地里……一个比一个不靠谱,我……我……” “这么说,你真的压了盈州呈上来的折子?” 兵部尚书变了脸色,“瞎说什么。这种事情,我怎么敢啊。但是下面的人怠惰,难免是要出错的,怎么能只怪到我的头上!” 户部尚书明白了。他这是要找替罪羊。 他不再说话,只闭目养神,不一会儿便与兵部尚书道别回家,回去后又想到朝堂之上王项的态度,以及在丞相府门前久候却不得其门而入的情形,心里便越发打起鼓来。 这……陛下说着偏帮的话,可到底还是把整件事情都给了大理寺来审。 他们虽然没有被提去大理寺的大牢,但是这些事儿如果没有个交代…… 可是,他们应该说什么,说多少? 丞相一句话也不给,到底是为了避嫌,还是真的已经放弃他们了? 王项在书房中稳稳坐着,对孙先生道:“今日宫中传出消息,还有两日便是陛下选妃的日子了。” 孙先生笑笑:“在下以为,大人的顾虑在朝堂之上。” 王项叹口气,“皇帝的家事也是国事。” 。 第211章 印信 赵右辰进宫,巡视了禁卫军之后,便到了承德宫。 这时已经是午后了。 萧倾刚用完膳,正在暖阁中执笔画画。 她今日是难得的好兴致,笔尖蘸墨细细铺就,渐渐看得出青山绿水的模子来。 赵右辰请见之时,萧倾正画到一半,于是放下笔来。 她见赵右辰走进来,笑着挥挥手,“赵将军,正好来看看朕今日所画,好不好看。” 这是一幅还未完成的山水图。 赵右辰从小喜欢舞枪弄棍,看的书也多半是兵法之类,对这种画作的欣赏能力并没有多么好,所以这时便略有些窘迫地红了脸。 萧倾可不管这些,她又问了一次:“画的如何?” 赵右辰只好点头说好。至于好在哪里,他也说不出太明白的原因了。 萧倾笑了笑,也不再为难他了。 只是这么一打岔,她的兴致慢慢消退下来,想来这幅山水图是没有办法完成了。 “赵将军有事吗?”她猜,或许与他叔叔有关。 赵右辰也不拐弯抹角。 “叔叔看出来了。” 萧倾哈哈一笑,“这个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他,他看出来了就看出来了吧。” 赵右辰犹豫了一下。 “是不是你叔叔让你带什么话了。但说无妨。” 赵右辰这才说道:“叔叔问起练兵的事情,说陛下答应他,给他一个擅长练兵之人。” 萧倾想起来了。 是有这么回事儿,本来她看中的是无先生。 可是无先生却说他是傅家人,并且如今已经不在南华了。 傅明奕态度不明,看起来似乎也并不怎么赞同。 这样一来,她还真的没有很好的人选。 这么一想,萧倾皱起了眉头。 “陛下恕罪,叔叔他也就是那么一说,不必当真的。”赵右辰感觉到她的为难。 萧倾认真地说:“自然是要当真的,只是这个人选……” 赵右辰明白了,陛下似乎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人。 可是太傅那边也没有吗? 还是说关于这件事情,太傅和陛下的想法不一样。 萧倾道:“正好今日太傅要进宫,朕问问……” 她脑中灵光一闪,“赵将军,你觉得这些人编入禁卫军如何?” 赵右辰吓了一跳,这是什么道理? 萧倾摆摆手:“也不用那么正式,或者单独成立一支军队,嗯,暂且交由南华城外大营训练。” 赵右辰不解,“为什么不留在凤县呢?” 萧倾想起在凤栖峡看到的那些人,坦白道:“那些人……” 正说着,明岫在外面道:“陛下,太傅来了。” 萧倾连忙请他进来,三人便在暖阁中商量起来。 傅明奕听了萧倾的想法,笑道:“微臣昨日也有这个想法。看起来赵都督虽然慧眼识人,可真遇上训练的事儿,也是焦头烂额。” 他看了看赵右辰,“赵将军可有什么想法?” 赵右辰摇头,准备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也开始感觉,这些人大概是不会上战场了。 叔叔到底找了些什么人? 赵右辰走后,傅明奕和萧倾说起这件事来。 萧倾道:“之前本来还以为可以让无先生去的。” 傅明奕问道:“陛下对这些人可有什么打算?” 萧倾想了想,“上次朕仔细看过了,他们之中有些人确实不适合上战场,可是他们身怀绝技,可以算作是……有特殊技艺的人。” “若是编入军队的话,虽然可以提高军队的战斗力,可是这一部分人的特长似乎没有办法得到很好发挥。所以当时朕才答应赵将军,说请一个合适的人来练兵。” 傅明奕道:“昨日臣也问到这些人的情况,陛下觉得赵将军如何?” 萧倾愣了愣。 “赵右辰?” 傅明奕点头。 “刚才朕也与赵军说过此事。赵军统领禁卫军,可是这些人编入禁卫军似乎也不太合适。” 她还是倾向于无先生来训练这些人。 傅明奕道:“陛下曾经赠给赵将军一块古玉。” 萧倾点头,不明白为什么他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情。 “陛下可知道凤县的历史?” 萧倾摇头。 “臣本来想等陛下大婚之后再说这件事情的,但是,既然陛下提起来,臣便与陛下细细说来。” 萧倾觉得这里面似乎有点名堂。 傅明奕沉默了一会儿。 “大萧的都城虽然是在萧水以北,当年太祖也确实是在北方发迹,但是少有人知道,太祖的出生地按照现在的州县分布来看,其实是在凤县。” 萧倾挑了挑眉。“《大萧志》中从未提起过此事。” 傅明奕点头,“此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臣也是机缘巧合,才听闻此事。” 他顿了顿,“之前在凤栖峡下,臣就有种感觉,后来回来之后查看了凤县自大萧开国以来的地域变化,便发现了不同。” “什么不同?” “最初的凤县在地图上像一只卧狮,凤栖峡便像是盘在狮子身下的尾巴。” 萧倾隐隐觉得这里面隐藏着什么。 “昨日臣仔细问过赵都督,他招募的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自己寻来的,且基本都有一两样常人达不到的特殊能力。陛下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些人出现在盈州,出现在凤县,而不是其他的州县?” 萧倾定了定神,“因为盈州的丁税较轻?” 傅明奕摇摇头,“自然会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是整个萧水以南,也不是只有盈州的丁税负担较轻。” “太傅知道什么?” 傅明奕凑近了几分。 “陛下读《大萧志》,可曾记得太祖当年打天下的时候,一开始只有三支私兵在侧,后来他们渐渐打散编入军队,军队壮大之后一路南下,太祖才得以收复萧水南北,成就大萧基业。” 萧倾记起来了。 是有这么一段,但是只是一笔简单带过,并未着重描述。 傅明奕如何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赵家虽然不在名门大族之列,可是,赵姓是当年太祖赐给凤县之姓。陛下可有注意到,凤县姓赵的人不在少数。” 他笑了笑,“说来也确实是巧了。陛下随意送块玉,竟与凤县渊源颇深。” “太傅的意思,那块玉指的是凤县?” “三军会,大萧定。三军者,狮,虎,狼。臣有幸知道有两块开国古玉,其实皆为印信。”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212章 不允 “太傅的意思,是说那块狮头玉是当年狮军的印信?” 傅明奕轻轻点头。 萧倾眨眨眼,消化了一会儿,才道:“就算是这样,大萧历史已逾百年,开国之时的军队印信到现在也是纪念意义大于实用价值了吧?” 不然也不会就那样被随随便便丢在南定行宫的私库中,若不是她心血来潮,想要为赵右辰挑选赔偿的礼物,这块玉根本就不会见于白日之下。 “陛下是这么认为的吗?” 萧倾笑了。“太傅,您该不会想着那时候的玉到现在还能召集一群能人异士,这些人有可能是当年太祖皇帝的私军后人……” 她站起身来走来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联想。 “或者集齐这三块动物头的玉,就可以召唤神龙……啊不,召唤出神秘宝藏的地图,或者是一大笔钱,或者是一大批精良的兵器或者……” 萧倾越想越觉得这说的比她看的话本还要精彩,便忍不住自己笑起来。 “太傅该不会如此天真吧?” 这些应该是在电视中演的才对。 可是傅明奕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玩笑,至少比她要显得严肃认真。 萧倾有些不好意思,便又乖乖的坐回去,很快摆出一幅同样认真的表情来。 “这样说来,太傅有什么打算?” “臣觉得,如果让赵将军走一趟,会不会有什么不同的结果?” 萧倾眨眼,内心是不愿意的。 三年来,赵右辰统领的禁卫军是她身边最强有力的保障力量。她很放心的把自己的安全交给赵右辰,并且,也认为赵右辰在她身边不可或缺。 “陛下,方才臣说,臣有幸知道有两块开国古玉,其中一块是在陛下送给赵右辰的狮头玉,还有一块,臣不曾见过,却知道它仍存于世间,且很有可能至今仍在发挥作用。” “什么头的?” “狼头玉。” “在哪里?” 傅明奕摇头,“或许,狮头玉现世的时候,它也会浮出水面。” 这样一来,赵右辰便成了一个诱人的饵。 萧倾心里更加不愿了。 “陛下是担心赵将军的安危。” 萧倾沉默了一会儿。 “太傅,三年前在永萧宫,我是身上插着刀子醒过来的。要不是你们来得及时,我就要死过去了。后来陆续发生几次刺杀事件,包括上个月在凤县,因为李青河的关系,我们再次身陷险境。这背后的人可都还没找着。” 她还记得三年前刚醒来时听到的那个模糊的声音。她觉得这辈子都很难忘记了。 “还有,天下的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看起来,我的事情少有人知,可至少有两个人,如果他们还在世间的话,一定会知道。那么他们是为什么在这三年来毫无动静呢?” 萧倾起身,“如今,皇帝选妃,大婚后亲政的消息天下皆知,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可是至今为止,南华宫仍然平静。太傅以为是为什么?” 傅明奕笑了。“臣以为陛下不曾想过这些问题。” “我只是不曾说过,一来是因为信任你们,二来是因为想也无用。太傅花了三年时间都没有找到的答案,我何苦自寻烦恼。” 傅明奕没有办法给她答案。 萧倾的困惑其实也是他的困惑。虽然他知道的比萧倾的多,但是他觉得有些事情其实是没有必要告诉萧倾的。 至少现在不能。 “所以,不止是因为陛下担心赵将军的安全,也是因为陛下觉得不安全,所以不愿意让赵将军去凤县吗?” “都有。” 傅明奕沉默了一会儿。 起先,他是因为没有别的选择,这才把萧倾推上皇位,只当权宜之计。 可是等他们在南华安定下来之后,虽然他和萧倾身边发生过几次刺杀事件,可是他等的人迟迟也没有找上他。 这让他觉得,他等的那位,名正言顺的小陛下其实已经不在人世了。 所以,他将错就错,慢慢观察,渐渐生出了假戏真做的念头。 这是他的选择,他必须的为这个选择负责任。他甚至想好了所有的细节,也渐渐在准备将来有一天,如果真相大白于天下,他应该有的应对。 事情到了这一步其实已经无法回头了。所以他知道,自己有多么紧张萧倾,同时对她的期待其实有多么大。 “陛下,这件事情其实可以与赵将军明说,看看赵将军的意思如何。至于陛下的安全,臣与赵将军也会做好安排,不会让陛下在南华宫中陷入险境。” “所以,太傅的意思还是想让赵右辰去凤县了。” “赵将军的为人,臣也算了解一些。如果有机会变得更强,赵将军或许会比陛下想象中更愿意去尝试。” “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此本是未定之事,结果是好是坏,还需一试。” 萧倾想了想,“他的叔叔才刚来南华城。这件事情我想再考虑一下。” 傅明奕看着她,微微笑了。 萧倾回过神来,奇怪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傅明奕缓缓收回目光,“陛下自凤县回来,确实是不同了。” 萧倾挑眉,“哪里不同了?” 傅明奕笑了笑,“陛下心思通透,何需臣明说。” 萧倾撇撇嘴,突然来了精神。 她手托着下巴微微歪着脑袋,眼神专注地看着傅明奕,“太傅,朕才十三岁,哪里懂选妃之事。这宫中也没有个长辈帮着朕点选,实在是遗憾。太傅是朕的老师,便如同朕的长辈,不如太傅帮朕选妃吧!” 她眨眨眼,一副“我很信任你,这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交给你”的表情。 傅明奕皱了眉头。 “陛下,此事不可儿戏。” “怎么是儿戏呢?明明朕这么正式地在请求太傅啊!” “陛下若是需要长辈在场,宗亲之中就可选择。臣虽名为陛下的老师,可使毕竟是外臣,怎可越俎代庖,替陛下选妃。” 萧倾不肯轻易放过他。“那朕请太傅在场总可以吧?” “这也不妥。” 萧倾撇嘴,“不妥的事情多了去了。太傅,朕最近不知道怎么的,记性时好时坏,这到时候要是做出什么有失体统的事情,太傅这个先生,恐怕也难辞其咎吧?” 傅明奕越是不答应,她反而越是来劲儿。 。 第213章 请人 最后,傅明奕自然还是不答应。 不过,他给提供了一个还算合适的人选陪着萧倾选妃。 现存宗亲之中辈分最大,也最为德高望重的安国公。 萧倾听了之后哈哈一笑,想起在冬至宴上,他那一番宠孙女的举动。 这么一想,她就觉得安国公实在比三年前可爱多了。 傅明奕走后,萧倾便让马洪去一趟安国公府上,给安国公说说此事。 马洪领了旨,正要去办,萧倾又把他给叫了回来。 马洪不明所以,只见萧倾笑道:“安国公家的萧芙郡主想必在家中待着也闷得很,不如到时候与安国公一道进宫,就当是沾沾人气,看个热闹吧。” 马洪嘴上应下,心里在想:陛下真是孩子气,怎么可以把这么正经的事情说成是“热闹”,还让别人来凑热闹呢? 不过,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他还是老老实实照办了。 马洪琢磨着,陛下在冬至宴上就对萧芙郡主颇有好感的样子,这可是找理由想要萧芙郡主进宫呢。 待到了安国公府上,马洪赶紧传了旨,然后一脸笑意地看着安国公,道:“陛下念着萧芙郡主,这么大的事儿,都想着郡主在一旁沾沾喜气。安国公真是好福气啊。” 安国公也十分高兴。 谁都知道安国公宠这个孙女,近几年更是因为担心这个孙女,常常唉声叹气,门儿都不愿意出了。 这时候他知道皇帝想着他的孙女,这是明明白白地 在给他们安国公府,给自己孙女儿一份体面,心里自然是高兴得很的。 他笑眯眯地连声答应下来,又给马洪打了赏银,一直把马洪送到了门外。 等他再回到府里,便不自觉地摸了摸胡子,一脸沉思起来。 老管家在一旁看着奇怪,忍不住问道:“国公大人,这是怎么了,这么好的事儿,国公大人似乎不怎么高兴啊。” 安国公露出疑惑的表情来。 “你说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是给我们安国公府体面啊,好事儿。” “话是这样说的没错,可是你看看这几年,陛下何时将我们这些宗亲放在眼里过。就算是王项那个老东西,还有姓傅的那个小子,又有谁把我们放在眼里。” 老管家摸了摸脑袋,“那国公大人的意思?” “这选妃啊,说好选也好选,说不好选也不好选。陛下宫中没有长辈帮忙操持,这选妃的事情自然要困难些。所以说,此时来请,也是合情合理的。” 他琢磨着这个事情。 “只是这个人选吧……按说,王家和傅家平分秋色,都该选……” 他自己摇摇头,似乎又有些未定之念。 老管家凑过来,“那国公大人是去呢,还是……” “去自然还是要去去的。”安国公一边往里走一边回答着,“就当带芙儿去透透气也是好的。之前,先帝也是……” 他拍怕脑袋,神情似有伤感。 “瞧瞧,我说这些做什么。还是去找我的乖孙女儿芙儿。这两天也不知道她在忙活些什么,老头子我可好奇着呢……” 老管家摇摇头,看自家主子跟个老小孩儿一样,半是心酸,半是欣慰的,最终忍不住一叹。 转眼的功夫便到了选妃的那一天。 安国公果然带着萧芙进宫,萧倾则带着萧晏等人一起折腾着。 萧晏一早上就板着脸,十分不高兴的模样。 萧倾奇道:“晏皇弟,从来只听过不肯好好上课的学生,但凡有一点逃课的机会,那是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皇兄算是解救你于水火之中,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萧晏觉得这个皇兄真的,自从病了一场之后,简直变了一个人。 对他的态度也是天翻地覆。 现在倒好,明明是他要选妃,却以此为借口不让他上学,美其名曰什么“大事面前必须得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之类的…… 说到底就是让他逃课好吗? 萧倾继续指挥现场。 “对,就摆在这儿,这边摆些位置。对了,安国公和萧芙郡主要来,就坐在这边吧。”她指了指一个方向。 “陛下,您这是突发奇想。历来选妃可都没有这么做的。” 萧倾十分自得地叉着腰。 “那是因为他们都没有生活乐趣。” 萧晏心想:您倒是有生活乐趣了,可把周围一圈的人都折腾了个遍,尤其是他,课都不能上了。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晏皇弟,你别发呆呀,这边还得摆一摆。反正你今日也不上课,他说都在实践中找一找圣贤之道。这个知行合一也是很重要的,总不能老是死读书呀!” 萧晏撇了撇嘴角,只好回道:“皇兄说的是。”一听就是言不由衷。 萧晏自己愣了愣,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位皇兄面前的情绪越来越多了。 他脸色冷了冷,很快低下头去。 不止如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不再经常抱着胖小在外走动了。 这个时候,胖小应该摸到了哪个角落里,正自己玩儿自己的呢。 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好现象。 等萧倾和众人一起折腾完,花园里已经摆成了像是相亲现场的样子。 三十七名良人待选,她只打算从中选取一位——楚连舟。 所以今日的选妃基本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安国公带着萧芙一进宫,就被引到了花园之中。 萧芙有些怕冷地拉了拉衣领,好奇地问道:“陛下如今已是冬日。南华城中刚下过一阵雪,陛下这是打算在这花园之中选妃吗?” 萧倾点头,“芙郡主若是冷的话,朕吩咐人给郡主取一个手炉。” 萧芙摇摇头。“不打紧,只是各家女儿恐怕不能在户外久待。” 萧倾笑了,“马洪,明岫,一会儿有不能久待的姑娘,便送回去休养吧。” 萧芙看过来,与她的眼神对个正着,见她眼中的狡黠与笑意,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原先隔得远,她不曾细看过,今日离的这么近,她便发现陛下的眼睛实在好看。 都说眼波似水的人心中最是温柔。 陛下大概就是这样的人。 。 第214章 站功 萧芙笑了笑,“看起来陛下并不想选妃。” 安国公吓了一跳,连忙补救道:“陛下恕罪,老臣这个孙女嘴笨,在家中也常常没头没脑的话,惹得人发笑。” 萧芙自知失言,心里自是有些忐忑。 可是她转眼看见皇帝陛下却一点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反而笑着点头道:“这都被郡主看出来了啊。说说看,郡主怎么看出来的呢?” 萧芙心里便一松,也跟着笑了。 “陛下恕罪,是臣女唐突了。” 她看了看天气,道:“前日才下过雪,如今的天气越来越冷了,陛下选在这么冷的地方选妃,又有言在先,待不下去的就送回去,这……已经很明显了嘛。” “你还说!”安国公瞪她。 萧芙大胆地说:“陛下这样亲切宽厚,怎么会责怪臣女呢。” 萧倾笑了。 萧晏默默看着这一幕,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 他这位皇兄可不是什么时候,对什么人都这么“亲切宽厚”的。 他花了三年时间,也是最近才能得他这样温柔相待。 这么一想,他脑子突然闪过一个很快的念头。 为什么他的皇兄对他和对其他人不同呢? 因为什么原因?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从萧倾的脸上划了过去。 萧芙错眼看见萧晏一副认真严肃,好像是个小大人似得模样,又想起他的身世,以及共同在北平安城被俘的经历, 之后大家坐定,马洪便去引那三十七位良人。 站在首位的自然便是王妤。 她一边走一边偷偷看坐在首位的萧倾,心中欢喜。 王妤自进宫以来就一直盼着见到萧倾,她还曾偷偷地试图贿赂马洪,可是马洪只是笑笑,说这不合宫里的规矩。 规矩是什么?这几年来从来没有人对她讲过这样的话。父亲对她百般宠溺,朋友对她言听计从,她但凡想要做的,想得到的,哪里有做不成,得不到的道理? 可这马洪该不会是个榆木脑袋吧? 他也不想想,以她的人才相貌以及家世,是一定会被选入宫中的。 到时候,就算他是皇帝身边的人,也要给她几分面子的吧? 怎么如此不知通融呢? 她满肚子的话想要说,可傅兰珠和楚连舟都在旁边,而马洪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真是气死她了! 她满肚子的气没办法发在马洪身上,便很自然地转移到了傅兰珠和楚连舟身上。 可这两个人也不知怎么回事,之前明明都不认识,也从未见过,进宫之后却结伴而行,很是要好的模样。 不止如此,那楚连舟尤其可恶。之前她可从来不知道楚连舟还能有与她为难的本事! 尽管她看起来不争不抢,可就是这副虚伪的样子更让她厌恶。 哼,凭什么皇帝陛下会把她留在承德宫留了三日啊!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嘛! 要说弹琴……呵呵,就算是个琴痴又能如何?楚家已经是个腐烂的空架子了,她凭什么站在陛下的身边? 王妤越想越觉得生气,但是这会儿到了萧倾面前,她牢牢记住自己父亲说的话——陛下是个温柔善良,素有仁德的皇帝,他一定喜欢温柔娴熟的女子。 她知道自己的年纪已经不占优势了,但她有个好爹。 她想要进宫,想要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想要陛下那样俊秀温柔又有权势的丈夫…… 没没想到这些,她内心就生出无穷无尽的渴望。 若不是太傅阻挠,三年前陛下来南华的时候,她就可以接近陛下,从小开始培养感情了。 这样他们也可以算是青梅竹马了。 王妤因为幻想着这样的事情,脸上的笑容便更真切了几分。 不过这些也都只是她的想象而已。 萧倾是绝对不可能想要与她培养什么青梅竹马的感情的。 “开始吧。”等大家都站定了,萧倾淡淡道。 她注意到王妤和傅兰珠都站在第一排,楚连舟则默默地站在第三排,看起来颇不起眼。 她的目光在傅兰珠身上绕了几圈。 虽然傅明奕看到了楚连舟的用处,并且不反对楚连舟进宫,但是她和傅明奕之间最大的分歧就在王妤和傅兰珠身上。 她认为既然有了楚连舟,其他的人都不必选。 可傅明奕认为,王妤必选,因此,傅兰珠也需点选。 这几乎就是朝堂势力对峙在后宫的表现。 萧倾仍然觉得这样并没有必要。 而且,人多口杂,选那么多女子进宫,这不是增加她穿帮的风险吗? 这个问题他们探讨了两次之后,傅明奕持保留意见,而她则还是决定按照自己一开始的想法来。 不过有句老话讲,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快。 安国公对她的想法可是完全不知情的。 虽然今日没下雪,可所有的人都站在花园里,皇帝就只是看着,什么也没有做。 大家刚开始还站得住,可越到后来越觉得奇怪,觉得冷,觉得不能忍受。 王妤本来还笑着,到后来,已经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 怎么还不开始啊? 这些良人大部分都是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她们出门在外都是奴仆随行,一应事务打点得精心妥帖的,何曾就这样不明不白被人晾在这冷冷的天气里。 萧芙也不明白皇帝想要做什么,不过她安静地坐在那里,手都没有动一下。 萧倾只是沉默地看着,视线像是从没有在谁身上停留过。 可是她看的清楚,那些依然保持着一开始的站姿,脸上的表情也丝毫没有动过的女子都有哪些。 一刻钟,两刻钟,半个时辰…… 有的良人脸上已经发白,明显是撑不下去了。 萧芙这才感受到皇帝的耐心。 萧晏则在想,一个时辰能看多少书,在这里枯坐着真是浪费时间。 早知道如此,该把胖小抱来。 萧倾对马洪吩咐了两句。 马洪便走上前去,在旁边一张桌子上摆着的三十七块刻着名字,出身的小牌子里一块一块地看过去,然后挑出来大半的名牌,吩咐旁边的宫侍一一还给她们。 这意思就是她们落选了,可以回去歇着了。 有的女子脸色顿时就变了。 。 第215章 才选 “公公这是何意?”有人忍不住问道。 马洪淡淡道:“天儿太凉了,请几位良人在暖和地儿歇着,免得冻伤了就不好了。” 楚香凝这是这一批收到名牌的人之一。 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尤其是当她看到楚连舟并没有收到名牌,且一直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的时候,她心里那团火便不由自主地爆发了。 “公公是想要大家伙儿站到只剩下她吧!”她一把指向楚连舟。 旁边有许多人都齐刷刷地看向她,眼神中藏不住或了然艳羡,或埋怨嫉恨,或不屑轻视等等情绪。 王妤心里叫了一声好险。 陛下选妃果然别出心裁。 一上来什么话也不说,既没有进行才选,也没有进行貌选,竟然就这样淘汰了一大半的人。 她偷偷看向皇帝,当发现皇帝也正看着自己的时候,她心里不自觉漏掉了两拍。 陛下在看她耶。 萧倾心里其实是意外的。 她有特别看王妤,傅兰珠,和楚连舟。 楚连舟知道怎么回事,所以有没有动作都是一样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萧倾相信,即便让她们再站一个时辰,楚连舟也是可以坚持下去的。 傅兰珠出自名门,是真真正正的大家闺秀。这会儿天气虽然冷,她却丝毫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不知道傅明奕的亲姐,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人。 再就是王妤。 和冬至宴那天的表现不同,王妤今天像是开了窍一般。 这让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眼神便撞上了。 王妤今天不是来惹事儿的。她拎得清,所以这时一言不发。 管她谁落选了呢,反正她是不可能落选的。 所以楚香凝愤而说出那样的话时,她理都没理。 马洪道:“诸位良人这边请。” 楚香凝在一阵冷场之后,虽然明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合适的,但话已经说出口,也不可能收回去,于是顿时便有一种豁出去了的感觉。 “陛下,臣女楚香凝,请陛下主持公道。” 一群人里面总会有一两个人主观意识特别强,而且还特别敢说特别敢做。这种人一般就是刺儿头。 萧倾只是没有想到,先出这个头的人是楚香凝。 萧芙觉得楚香凝真是傻死了。而且她还胆大包天,竟然这样与陛下说话。 萧倾慢慢地弯了下嘴角,“什么公道?” 不待楚香凝说话,萧倾又开口了。 “这不是朕选妃吗?” 不止是楚香凝,很多人都愣住了。 “就算你站得像她们一样好,只要朕不喜欢,照样可以赐你名牌,送你出宫。” 她笑道:“喜欢不喜欢这种事情,有什么公道可言吗?” 楚香凝脸上红了又白,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脱口而出:“陛下喜欢的是楚连舟吗?” 冬至宴上不见她有这样的胆量啊。 “喜欢。”萧倾微微收敛了表情,明明白白地回答她。 楚连舟抬起头,看向萧倾的目光有些出神。 楚香凝也没有想到皇帝如此直白,一时瞪大了眼,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王妤内心其实气得不行了。 萧芙拍了下桌子,冷冷道:“楚香凝,这里有你问陛下的份儿吗?真是大胆!” 萧倾挥挥手,马洪道:“送各位良人。” 很快有宫侍围了过去。 楚香凝知道,自己完蛋了。 王妤到底忍不住了。 她不是没有脑子的人,只是平时霸道娇惯了。 她想,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会像那些被赐了名牌的人一样,被默默地淘汰掉吧。 陛下都亲口承认,她喜欢楚连舟了。 王妤心里又气又痛,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了。 这个父亲说的情况不一样。陛下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很可能在走一条不同寻常的路。 “陛下,臣女有个请求。”她一狠心,拜了下去。 “你说。”萧倾语气淡淡的。 萧芙在冬日宴上对她就没什么好感,这时见她说话,便又觉得她在打什么坏主意。 “臣女报的是才选。虽然陛下恩典,在此寒风中试炼心性,品格,但臣女想要增加一些难度,也算给陛下和在做诸位解解闷儿,陛下以为如何?” 哎哟,王小姐会说话了呀。 萧倾想了想,问道:“你打算如何增加难度?” 王妤笑道:“冬日腊梅开,飘香红墙外。臣女想要舞一曲《冬梅》。” 她顿了顿,“若是傅小姐肯以声乐相伴,便更好了。” 傅兰珠对萧倾一拜,温声慢语道:“臣女谨遵圣命。” 萧倾有了几分兴趣。 “便如此吧。” 她又加了一句:“这位良人若是站得无聊了,也可加入。” 有人轻轻地松了口气。 甚至有些感激王妤了。 这比干站着好多了。 如今在场,剩下的只有十五位良人了。 她们各自想着自己要如何加入,又托宫侍准备一应器具,倒是比之前热闹不少。 唯有楚连舟仍然站着,一动不动。 萧倾挑眉,“楚连舟,你为何不动?” 楚连舟拜下,似有些遗憾,又似有些无奈。 “臣女擅琴,但因手伤未愈,无法为陛下抚琴,臣女知罪,请陛下责罚。” 萧倾眼睛眯了眯,笑道:“那便仍站着吧。” “是。”楚连舟应下。 王妤内心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在原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躯。 这时候,宫侍已经取来各种器材供良人们挑选。 萧芙笑了笑,“陛下,看起来有好玩的了。” 萧倾笑了笑,又转过头来问萧晏:“是不是比你上学好玩多了?” 萧晏回道:“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皇兄,此事怎可与上学相比?” 萧倾嘴角抽了抽,心想萧晏真是个小老头。 于是不再与他讲话。 “陛下,臣女们准备好了。”王妤与傅兰珠说了几句话,便站在了中央。 傅兰珠抱着琵琶站在旁边,神情恬淡。 其他人各有准备,但不敢与他们同时展示,便仍乖乖站着,只等她们一曲完了再行展现。 萧倾道:“那便开始吧。” 她看向马洪,“给傅小姐赐座。” 傅兰珠道:“臣女谢陛下恩典。” 她坐下后,微微偏头低下脖颈,然后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琵琶,一串轻音便如冬日里花开的声音,清亮亮传入众人耳中。 王妤眼前一亮。 傅兰珠果然有些本事。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216章 伤 王妤心里飞快地打着主意。 外头人都说她父亲和太傅两个人是死对头。 有的还拿王家和傅家比较。说什么傅家乃北方名门,世代尊荣,他们家出过多少名臣,多少皇妃等等。 但是说到王家,他们就会说王家是近年发迹,基业单薄等等。 她最不爱听这些话。 北方名门又怎么样? 那平安城还是大萧都城呢,不也是说没就没了? 这种事情看什么基业啊,人得往前看才对嘛。 得看现在。 现在,陛下分明被姓楚的那个妖精给迷上了。 楚家算什么?就算是个名门贵族,也是没落了的名门贵族,要不是陛下看上楚连舟,她今天就根本不可能站在这里。 不过,楚连舟给了她一个很好的灵感。 这时傅兰珠专心致志地弹着她的琵琶,王妤就一边想一边跳舞。 今日她穿的衣服不是舞衣,自然没那么轻便,有些动作便难以施展得开。 不过不要紧,衣服不给力也没什么关系,她只要按照平时的跳舞习惯尽力去做到最好就好了。 她渐渐抛开那些私心杂念,真的专注地沉浸在音乐和舞蹈的世界里了。 萧倾看着就觉得王妤是真喜欢跳舞。 即便是她这种性格并不讨喜的人,一旦认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那种状态就格外叫人欣赏。 不是说了吗,认真的女人是最美的。 萧倾挺愿意欣赏这种美。 可是这边她正放松下来说好好欣赏一番的时候,那边王妤已经在不顾客观条件的不允许,开始做高难度的下腰动作了。 萧倾隐隐觉得要遭。 她虽然不会跳舞,也不懂舞蹈,但是她跟无先生学过基础的武功,对人体结构和身体极限的理解还是具备的。 王妤虽然舞跳的好看,但是有些动作做起来确实吃力。 似乎是受衣服的限制才会这样。 但是,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这个时候怎么都不应该逞强吧? 萧倾看着她整个上半身往后折叠,手做着甩袖的动作,略宽的袖子一甩一甩的。 紧接着她又侧过半张脸来,眉眼带笑,身子继续往后压,那一瞬的姿态颇为妩媚。 萧倾突然站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王妤猛地一起,没起来,反而是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啊——”她惨叫一声,顿时琵琶清音也跟着重重一滑,弦断声止,王妤满面痛色地以扭曲的姿势躺在地上,眼角大把大把的泪珠子往出掉,整个人懵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 萧倾快步走上去,马洪和明岫也沉着脸赶紧走了过来。 这时候其他良人许多都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们之中大部分都只是觉得王妤摔了一下而已。 王妤却在经历巨大的痛苦。 她隐隐约约听到萧倾的声音。 “怎么样了?你别动,太医很快就来了,你忍忍……” 可这种撕心裂肺的痛哪里是可以忍的? 王妤只觉得痛得眼前都有些模糊了。最后她实在撑不住,意识很快归于黑沉世界。 她最后的意识里只有一个念头——成了。 这个时候大家才意识到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太医,太医呢?” “陛下,您别急……” 傅兰珠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 有的人悄悄地后退,又忍不住偷偷地张望过来。 明岫先给王妤看了一下,小声对萧倾道:“陛下,王良人后腰扭到了,此时不宜移动。” 萧芙等人也很快走了过来。 萧倾一直守在旁边,直到太医到了。 因为王妤受伤,后面的才选也没有办法进行了。 马洪请示过萧倾之后,便吩咐人带她们离开,现场便只有安国公祖孙两,萧晏主仆,以及萧倾这边的人了。 萧倾让安国公和萧芙先回去,又遣走了萧晏,最后看着太医做了妥善的处理,这才回了承德宫。 等回去之后,她就皱着眉头,反复回想刚才的那一幕。 自从楚连舟的事情之后,她就长了教训。 王妤不是第一次跳舞。 作为长期跳舞的舞蹈爱好者,王妤对跳舞有关的事情一定十分熟悉。 她看过王妤在冬至宴上的舞蹈,此女的身体柔韧和平衡性在平常人中确实难得。 按说,今天她摔倒前做的那个动作对于她来说并不困难。 可是那个角度……总觉得有点怪异。 马洪进来回禀:“陛下,太医已看过了,只是扭伤,并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伤。十天半个月的,只要细心调养,到时候就无大碍了,陛下不要担心。” 萧倾点点头,可是心中总有一些不太好的预感。 “给丞相府中送信了吗?” “送了,这会儿丞相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 萧倾点头,“若是丞相来了,便直接领他先去看王妤。” 人是在南华宫中受伤的,她得负责任。 等等! “马洪,你快给太傅府上也送个信儿。你亲自去,要快。” 马洪应下,很快就出宫了。 不一会儿,王项焦急的赶进宫来,紧接着,傅明奕也进宫了。 萧倾着人带王项先去看女儿,这边就和太傅见面了。 “太傅,王妤的事情……” 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太出来。 傅明奕看了看她,“如今伤势如何了?” 萧倾将现在的情况给他说了一遍。 最后犹犹豫豫地看着他,很有些欲言又止。 “陛下可是有什么想法?” “王妤是不是故意的?” 傅明奕挑眉,“陛下为何如此想?” 萧倾走到空地,然后回想着当时的情形做了个下腰的动作,然后身子微微往旁边偏,顿时感觉尾椎骨那里有些扭曲难受。 如果在冷天站了半个时辰,然后没有热身好的情况下做这个动作…… 她自己惊了一下。 “为什么啊?” “陛下,王妤受伤与陛下没有关系,她做的任何决定都是自愿的。” 萧倾皱着眉,“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们这边还没说完呢,门外就传来王项的哭声。 王项平时都笑眯眯的,十分和善的样子,这时哭起来那叫一个凄惨。 “陛下,陛下啊!老臣的女儿……我可怜的女儿啊……” 萧倾顿时头都大了。 。 第217章 舆论 傅明奕面色平静地看着萧倾,“陛下还是决定只选楚连舟一人吗?” 萧倾没说话。 “随意改变选妃的地点和方式,又出了这样的事情。陛下如果还是坚持原来的想法,恐怕对丞相,对天下人都难以交代。” 萧倾很不喜欢这种她不管做个什么,都有可能会影响天下人的这种状况。 她内心对王妤有些愧疚,但是与此同时,她又觉得烦躁。 “陛下啊,陛下……”王项还在外面鬼哭狼嚎。 傅明奕也不逼她,只安静地坐在那里,等着她做决定。 萧倾仍不甘心。 “为什么她受了伤,我就一定要选她入宫?” “关键其实也不全在她受伤这件事情上。” “陛下,你这一次太明显了。” 什么意思? 傅明奕见她表情,又道:“如果不是必须坚持,王妤是必选的。今日陛下不想选后妃,先把地点安排在寒冷的户外,又毫不犹豫地以简单粗暴的方式淘汰了一半的人。” 傅明奕慢慢说着,“连萧芙郡主这种不常进宫的人都看出来陛下不想选妃,陛下又明确表示喜欢的是楚连舟。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 “更何况王妤这样一门心思就想进宫的女子。她怎么能不采取一些行动,来转变陛下的想法。” “可是他这样一来,除了她自己难受之外,还有什么作用呢?” 傅明奕笑了笑,“作用大了。” “怎么讲?” 王项还跪在外面嚎叫。 “其一,可以留在宫中养伤,这便多了许多机会。” 萧倾点头,这个她能想象的到。 “其二,陛下先前那般作为,此事传扬出去,必有许多人也同样能猜到陛下的用意,到时候免不了一阵口诛笔伐,陛下近几年攒的亲厚仁德的好名声,便毁于一旦了。” 萧倾怔然。 “不作为和行为偏差是不一样的,陛下,丞相不会坐视不管。如果陛下仍然坚持,必要花费更多的精力和资源去处理这件事情。于陛下亲政不利。” 萧倾懊恼,“所以说作为皇帝,连选自己的妃子这种事情都不得自由吗?” 傅明奕沉默了一会儿。 “陛下,您的身份从来不是一个人。” 傅明奕的态度很明确。 任性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萧倾不一定能承受得了。 王项还在外面大声请见。 “陛下,陛下啊!” 傅明奕走到窗边,“陛下,丞相如果看到陛下与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同处一室的话,会怎么想?” 萧倾愣了。 “宫中戒备森严,又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当时是傅兰珠弹琵琶,王妤跳舞,怎么摔的呢?是无意,还是人为?” “当然是无意的。” “口说无凭,眼见为实。” “当时有许多人都看见了……” …… 最后,萧倾还是打开门,让王项进来。 王项一进殿中,果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傅明奕。 他收敛了一下表情。 “陛下,老臣的女儿实在是可怜。老臣恨不得立即把她带回府中,奈何太医说小女不便移动,老臣实在是对不起这个女儿啊……” 王项哽咽着说完这段话,才刚说完呢,眼角王妤便掉出眼泪来。 “我可怜的女儿啊……” 萧倾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她等着王项心情稍稍平复的时候,道:“丞相,令爱的事情,朕十分抱歉。如今她有伤在身,自然不方便四处移动。如此,便让她在宫中好好养伤吧。” “可是陛下,我女儿是通过才选入的宫,如今成了这个样子,老臣……老臣我……” 傅明奕只静静看着,并不说话。 萧倾道:“丞相放宽心,朕会妥善处理的。” 自由吗?” 傅明奕沉默了一会儿。 “陛下,您的身份从来不是一个人。” 傅明奕的态度很明确。 任性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萧倾不一定能承受得了。 王项还在外面大声请见。 “陛下,陛下啊!” 傅明奕走到窗边,“陛下,丞相如果看到陛下与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同处一室的话,会怎么想?” 萧倾愣了。 “宫中戒备森严,又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当时是傅兰珠弹琵琶,王妤跳舞,怎么摔的呢?是无意,还是人为?” “当然是无意的。” “口说无凭,眼见为实。” “当时有许多人都看见了……” …… 最后,萧倾还是打开门,让王项进来。 王项一进殿中,果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傅明奕。 他收敛了一下表情。 “陛下,老臣的女儿实在是可怜。老臣恨不得立即把她带回府中,奈何太医说小女不便移动,老臣实在是对不起这个女儿啊……” 王项哽咽着说完这段话,才刚说完呢,眼角王妤便掉出眼泪来。 “我可怜的女儿啊……” 萧倾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她等着王项心情稍稍平复的时候,道:“丞相,令爱的事情,朕十分抱歉。如今她有伤在身,自然不方便四处移动。如此,便让她在宫中好好养伤吧。” “可是陛下,我女儿是通过才选入的宫,如今成了这个样子,老臣……老臣我……” 傅明奕只静静看着,并不说话。 萧倾道:“丞相放宽心,朕会妥善处理的。” 自由吗?” 傅明奕沉默了一会儿。 “陛下,您的身份从来不是一个人。” 傅明奕的态度很明确。 任性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萧倾不一定能承受得了。 王项还在外面大声请见。 “陛下,陛下啊!” 傅明奕走到窗边,“陛下,丞相如果看到陛下与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同处一室的话,会怎么想?” 萧倾愣了。 “宫中戒备森严,又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当时是傅兰珠弹琵琶,王妤跳舞,怎么摔的呢?是无意,还是人为?” “当然是无意的。” “口说无凭,眼见为实。” “当时有许多人都看见了……” …… 最后,萧倾还是打开门,让王项进来。 王项一进殿中,果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傅明奕。 他收敛了一下表情。 “陛下,老臣的女儿实在是可怜。老臣恨不得立即把她带回府中,奈何太医说小女不便移动,老臣实在是对不起这个女儿啊……” 第218章 带 王妤受伤,选妃的事情便就此搁置了下来。 萧倾一个人坐在窗前,一边任凭冷风从窗户的缝隙里一点点地挤进温暖的暖阁之中,一边放松了身体往后靠着,闭目养神。 冷空气让她的头脑更加清醒,她开始思考,在这整个事件里面,为什么她会走到如今被动的局面。 傅明奕想要的是她亲政,于是随之而来的就是要为她准备大婚。大婚的人选原本定的是王妤和傅兰珠。后来,多了一个楚连舟。 王项想要的是他的女儿进宫,最好能够独占后宫。这样一来,后宫朝堂,他便能越发如鱼得水。 王妤想要尊荣、地位,不然不会这么积极主动,甚至等到现在还未定婚。 傅兰珠……她心里既然有人,大概是不想进宫的。或者,即便是不排斥进宫,也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吧。 至于楚连舟……大概是因为傅明奕的关系,才会同意进宫的吧。 所以这次在选妃的时候,她表现得并不积极。 萧倾想得心烦意乱,便起身随意披了件大氅就往外走。 守在门口的明岫跟上来道:“陛下想去哪儿?” 萧倾对她摆摆手,道:“朕一个人静静。”说着就往外走去。 明岫知道她这个意思是不让人跟着,可是她怎么可能放心得下,于是仍然抬脚往她的方向走去。 马洪拦住她道:“我去吧。”说着就跟了过去。 不过,他只远远跟着,并不靠近。 明岫叹了口气,也不再坚持,转身进了暖阁收拾。 萧倾刚出了承德宫,去了小花园中散心,就看见萧晏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握着一本书,他一边走过来走过去,一边看着手中拿着的书,胖小就在一边草丛中玩耍。 它看起来似乎比之前瘦了一圈,也活泼多了。 看到萧倾过来,萧晏放下书卷,行礼道:“皇兄安好。” 萧倾点点头,四处看了看,并没有看到刘意或者淡影在,便问道:“晏皇弟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萧晏笑了笑,道:“暖阁中火龙烧得太旺,臣弟带小小出来透透气。” 如今天冷了,暖阁里终日烧着炭火,人长期待在里面确实会觉得闷得慌。 萧倾点点头,“怎么没看到淡影和刘意?” “刘意去了内侍局领这个月的俸银了。淡影怕臣弟冷,这会儿刚回去承光宫,给臣弟取一件衣服来。” 萧倾心情不佳,看到胖小在草丛里拱来拱去的样子,稍稍觉得治愈,便往草丛边走去。 等走过去了,她又想到萧晏的一些怪毛病——他自己的东西绝对不喜欢别人碰,胖小被他视为最宝贝的私有物,有段日子她多看两眼他都要试图转变个角度不让她看到的,就更不要谈走近了摸一摸,一起玩耍了。 想到这一层,萧倾转身往他的方向看来,“你最近似乎对胖小宽松了许多。” 萧晏淡淡笑了笑,道:“皇兄之前多次提醒臣弟,臣弟觉得十分有道理,自然要多尝试尝试。如今看来,皇兄说的果然不错。胖小最近活泼了许多,也确实快活了许多。” 胖小转过头来,看到他们两人在说话,便歪着脑袋“喵——”了一下,模样可爱得瞬间让萧倾内心多云转晴了一会儿。 难怪说撸猫可以缓解压力,一点也不错。 萧倾蹲下身子,自然地伸出手去。 胖小开始也没躲,甚至把脑袋放在萧倾的掌心,使劲儿地往她怀里拱啊拱的,看起来特别可爱。 “皇兄看起来似乎心情不佳。” 萧倾随意扯了根草拿着逗胖小。 胖小看着她手中的长草,眼睛都亮了。 萧倾笑了笑,想起之前应子夜在宫中养猫的那段日子,心想胖小到底是应子夜从小养着的,还没有忘记应子夜。 拿草来逗猫是应子夜经常做的事情。 小小他们都十分喜欢这样玩耍。 “是有些心情不佳。” 萧晏看着胖小被一根草逗弄得开心,面色冷了几分,但是他很快紧握住双手,放松了面上的表情。 “皇兄是因为王妤的事情才心情不佳吗?” 萧倾撇撇嘴,“也不全是吧。还有其他的一些事情不太想得明白。” 萧晏道:“皇兄若是不嫌弃的话,臣弟可以带皇兄去一个地方。或许皇兄会因此高兴起来也说不定。” 萧倾笑了。 她好奇地看着萧晏,“你想带皇兄去什么地方?” 萧晏挑眉,“皇兄去吗?” 萧倾站起身来。“去啊。” 萧晏于是走过去抱起来胖小,然后道:“皇兄这边请。这个地方原本没有被用起来之前,臣弟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到这里来,尤其是早上太阳刚出来的时候……” 萧倾跟着他一起往花园深处走去,然后又穿过花园,到了…… 嗯,这里她似乎见过。 准确地说,她是来过的。 她看着眼前的云光湖,看到熟悉的小亭子,便忍不住淡淡笑了。 云光湖的那一头便是后妃们住的地方。现在只用了一处钟灵宫,三十七位良人便都住在里面。 萧倾抬头看看天,又看了看云光湖上的飞虹桥,想起受伤的王妤,心情又沉重下去。 “皇兄,这里。” 萧晏带着她往云光湖边走去。 云光湖是人工湖,原本这里没有湖,是能工巧匠在此挖掘了一片湖,这才叫做云光湖,湖上架桥,叫做飞虹桥。 萧晏正在湖边,他一手掬水,一边转过头来看着萧倾笑起来。 “皇兄,这里的水很清凉的。尤其在夏天的时候,只要在这里掬一捧水,就感觉能凉到心里去。” 萧倾笑了笑,不曾想萧晏每年夏天还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她正准备说点儿什么,飞虹桥的那头似乎有人走过来。 萧倾赶紧拉回萧晏,然后仔细看了看,似乎是两个宫女。 萧倾耳朵动了动,好像听见她们在交谈。 因为跟着无先生学了三年的缘故,萧倾的眼力和听力也比寻常人好许多。 “看见了吧,王良人可真够倒霉的,伤成这样,今后都不知道能不能跳舞了。” 萧倾心想,怎么出来散心还要听到这个名字啊。 。 第219章 壁角 “可不要乱说话,这里可是在宫中。你乱说话搞不好要掉脑袋的。”一个宫女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 萧晏正好靠近正好靠近云光湖。可是因为地势低洼,所以从桥上走过的人看不到这个地方来。 萧晏见萧倾默不作声的站在那里,便知道他正在听人家讲话。 “怕什么?这个时候谁会在这里呀?再说了,就算听到了又怎么样,平日里可不见你如此小心的。”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哪一次不是小心翼翼了,咱们在宫中当差的人可不能什么都随着性子来。再说了,这宫中很快就要有新主子了,你看那王良人……” “听他们说,王良人一定会入选的。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你想一想,王良人的父亲可是当朝的宰相。宰相与太傅是陛下的左膀右臂,缺了谁都不行,丞相的女儿怎么可能落选呢。” “那要是照你这么说,那位傅良人也会入选喽,她的哥哥可是当朝的太傅。” “这是当然的啦。” 那个宫女一脸八卦。 不过她顿了顿,又道:“不过陛下似乎不喜欢他们,陛下喜欢的是那位楚良人。” “听说她弹得一手好琴呢。” “那又怎么样?我倒是觉得她要倒大霉了。” “这话从何说起?” 萧倾点点头,也想听听她的看法。 “你想啊,还是刚才那个道理。能在这宫中立足的妃嫔哪个不是才貌俱佳,家世极好的。楚良人嘛,虽然才貌不错,可是家世不行,这本来就很吃亏了呀。” “况且,她还得了陛下的注意,傅良人不争不抢,倒也没什么,可王良人那个性子可不是容得了人的。” 另外一个宫女想了想,道:“你说的对。这要是陛下不喜欢他,倒也没什么。可陛下喜欢她,她的家世又不如王家和傅家,到时候若是入了宫,恐怕要受欺负了。” “没想到陛下喜欢楚良人那样的,不过比起她的妹妹,楚良人的性子算是极好的了。” “性子好有什么用。恐怕到时候连楚家都不会支持她的。” “这应该不会吧,毕竟是至亲,怎么会连这都不帮呢?更何况楚良人在宫中得宠,他们便可在外头飞黄腾达,多好的事儿啊。” “话是这么说的不错,可是,王良人受了伤,陛下又无心选妃,一门心思都在楚良人的身上,王良人的父亲怎肯善罢甘休?” 萧倾皱着眉,心想这两个宫女知道的还真不少。不过她们在宫中这样议论朝廷的事情,还议论各位良人,这恐怕不妥吧。 两个宫女总算走过了飞虹桥,在桥下相互道别。 萧倾听得不太高兴,正要说回去,飞鸿桥上又有人走过来了。 因为飞虹桥的那一边全是女眷,所以多半是宫女在走动办差。 这回是三个宫女,看起来年岁较小。 其中一个哭哭啼啼,但似乎又不敢大声,于是便抽噎着,用手背擦自己的眼泪。 旁边两个年纪较大的宫女劝着她:“别哭了,各位主子看着不喜气,说不定又要罚你了。” “哪里是我看着不喜气,分别是有气往我身上撒。”那个年纪小的宫女好不忌讳的说着,明显心里愤愤不平。 “叫你别说你还说。现在的情况可和以往不一样了。原先只有陛下一个主子,陛下宽厚,我们这些人日子便好过些。别人里面是有什么做错了的,只要主子肯放过一马,便就没事儿。” “你少说两句,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现在你们就好好伺候着各位主子,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你倒是想得开,昨天王良人打你的手了,说什么你的手手指长适合弹琴……” “王良人现在虽然受了伤,可还生着气呢。” “她能不气吗。她一心想要进宫,结果陛下对她没有一点意思,倒是喜欢上了楚良人,她不气才怪呢。” “不过说个不该的话,陛下这事儿做的……” “掌嘴,这种话怎么能说出来呢!” “陛下又不在这里,怕什么。就算在这里,陛下一向对我们这些下人宽厚慈悲,只要……” 萧倾你的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了。 这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喜欢说闲话。而且,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少有什么避讳,明显是平日里就说惯了的。 难怪当时楚连舟施宫中管理松散。 真是一点也不假。 难怪傅明奕改了主意,想要楚连舟进宫。 “陛下这样做明显就是不想选妃,我看呀,那位楚小姐说的也对,陛下喜欢楚良人,大约是想选她的。奈何前面还有王良人和傅良人挡着,陛下才……” “还说还说,我看你们是皮痒了吧!” 这个时候日头渐渐爬上中天,这是各宫宫女办差的时候。 “掌嘴,这种话怎么能说出来呢!” “陛下又不在这里,怕什么。就算在这里,陛下一向对我们这些下人宽厚慈悲,只要……” 萧倾你的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了。 这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喜欢说闲话。而且,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少有什么避讳,明显是平日里就说惯了的。 难怪当时楚连舟施宫中管理松散。 真是一点也不假。 难怪傅明奕改了主意,想要楚连舟进宫。 “陛下这样做明显就是不想选妃,我看呀,那位楚小姐说的也对,陛下喜欢楚良人,大约是想选她的。奈何前面还有王良人和傅良人挡着,陛下才……” “还说还说,我看你们是皮痒了吧!” 这个时候日头渐渐爬上中天,这是各宫宫女办差的时候。 “掌嘴,这种话怎么能说出来呢!” “陛下又不在这里,怕什么。就算在这里,陛下一向对我们这些下人宽厚慈悲,只要……” 萧倾你的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了。 这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喜欢说闲话。而且,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少有什么避讳,明显是平日里就说惯了的。 难怪当时楚连舟施宫中管理松散。 真是一点也不假。 难怪傅明奕改了主意,想要楚连舟进宫。 第220章 目睹 萧倾沉着脸回到承德宫,方才在飞虹桥看到的那些人,听到的那些话都反复在她的脑出现。 她突然意识到一个自己一直以来忽略的问题。 或者说,还是因为她被保护得太好,所以似乎从来没有正视过的问题。 傅明奕说得对,难怪他最后会那么轻易地同意她选择楚连舟。 她觉得有些沮丧。 她每日自以为的那些平静安详就如同一层漂亮的糖纸,而今天萧晏带她去看到的,去听到的,是被剥开了糖纸的,藏在里面的,并不美味的糖果。 听说外面的人都夸她的仁德和良善,可是现在她觉得这些都是在讽刺她的软弱和毫无威严。 看看这南华宫中,大家都可以这样无所顾忌地谈笑议论她的事情,可见已经涣散到了什么程度。 内侍局又在干什么? 她一时觉得,她身边除了傅明奕、赵右辰、马洪和明岫,竟然没有可信任的人了。 而即便是在这些人面前,她有尽到一个皇帝的责任吗? 任凭南华宫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居然成了这个样子,她觉得既羞愧又恼火。 她转身又往外走去。 “陛下,您想去哪儿?” “赵将军今日怎么没在宫中?” “陛下忘了,赵将军才去了南华大营巡检,看看日头也该回来了。” 萧倾想了想,道:“赵将军近年来严管禁卫军,确实是尽心尽力。” 马洪看蓝萧倾的脸色,道:“赵将军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听说禁卫军中即便是那些世家子弟都很敬佩赵将军,旦有军令,莫敢不从。” 萧倾转过身来,“赵将军平日是个什么样的人?” 马洪笑了,“赵将军是陛下最信任的人,赵将军的为人,陛下怎么还问起奴才来了。” 萧倾板起脸,“朕问的是他不在朕面前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马洪脸色微微变了变,心里转了好几个弯。 “陛下,无论在不在陛下面前,赵将军都不愧为尽忠职守的禁卫军统领。” 他顿了顿,“不过如果陛下好奇赵将军平日值守的样子,奴才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按照赵统领的习惯,如果不在陛下身边,一般都会巡检宫中各处守备。赵统领对陛下的安全向来关心,他今日去了大营,回来之后肯定要先做这件事情。陛下如果想看的话……” 萧倾情绪仍有些低落,此时便无意识地点了下头。 马洪会意,便退出去了。 待赵右辰回来,果然先巡检宫中各处守备。 不在萧倾身边的时候,他经常这样,而且多半时候都是独自在各处检查,并不事先通知。 宫中值守的禁卫军都知道大统领的这些习惯,所以在平日里就十分注意,就怕万一要是自己怠惰的时候让赵大统领看见了,那惩罚可真是叫人难忘。 不过,总有那么些人心怀侥幸,这会儿一不小心松懈了下来。 因为近几年赵右辰十分注重宫中的防备力量,所以对宫中各处都十分熟悉,对有些偏僻的角落都很清楚。 今日他刚从大营回来,突然便想到这些偏僻的角角落落了。 尤其是泰华宫西边那块地方,原先在南华行宫中是一大片御花园,中有亭台楼阁,曲水汀汀,四时美景应有尽有,是皇帝休闲娱乐的主要场所。 可是现在南华行宫因为北都南迁而变成大萧正宫,靠近南华宫西门这边的御花园便经过几番改造,也不再专门作为休闲之用,而是与南华宫东南边的南书房、议事堂等地交相呼应,增加跑马场、射箭场等地,作为皇帝和萧晏殿下等人切磋练武等用。 这块地方和西北边后妃所住的地方隔着一道高墙,高墙之中有一道门,本来是为了方便皇帝直接从御花园过去的通道,但是因为他们的小陛下年纪小,所以三年前就把这道门给封死了,平日里也只有派少数人在这里值守。 赵右辰今日便想看看这门附近的防卫。 这些地方平常少有人知道,可是在关键时刻,却有可能是千里之堤中的那个“蚁穴”,不得不防。 如今宫中很快就不止是陛下一个人了。他渐渐长大,年节左右估计就要准备大婚了。 到时候,宫中云光湖以西的地方就要住人了。 所以这道门说不定就要派上用场了。 赵右辰一边想一边往那边走去,不知道怎么心里竟然有几分莫名的难解的情绪。 陛下就要大婚了啊。 陛下长大了。 陛下的性子温和宽厚,也不知道要娶什么样的妃子。 听说王项把女儿王妤个诶送进宫里来了。 那个女子他听说过,年纪比陛下大就不说了,人还特别张扬霸道。 前些日子,听说是哪家的小姐在车中坐着,没来得及让车夫避让她出行的马车,她竟让下人当街抽了人家的马。 真是……这样的女子怎么配得上那么美好的陛下。 唔,还听说傅明奕那小子也把妹妹送进宫来了。 他妹妹倒是个有个温柔贤淑的好名声。 但是人嘛……也太沉闷无趣了些。 陛下还是个孩子,说到底还是玩心重的年纪,要是跟这样的女子在一起久了,会不会变成傅明奕那种深沉不讨喜的样子? 这样也太对不起陛下了吧? 还有个叫什么楚连舟的,听说是陛下的心头好。 心头好…… “听说了吗,那位楚家的小姐,听说从小就是个命硬的,克死了自己的母亲不说,后来楚家接连死了三个人……” 赵右辰听到声音,耳朵动了动,脸色沉了几分。 “你说的这些都是老黄历了。如今陛下看重她,我看啊,她是肯定要进宫的。” “我看你说的不对。那楚家已经没什么人了,势力也大不如前。哪里比得过如今蒸蒸日上的丞相和太傅二人。陛下要选妃大婚,再怎么挑也只会在丞相家的千金,和太傅家的妹妹里挑,怎么可能挑一个毫无用处的楚家小姐呢?” “再说了,那位楚小姐看着相貌就冷,一看就是不好相处的。陛下要是晚上抱着她睡觉,夏天尚可,这冬天……额……” 两人对望着怪笑起来。 赵右辰脸色铁青,几乎脚不沾地快步走过去,猛地踢出去,只见两人“哎哟”惨叫一声,紧接着先后撞到墙上,然后“咣”地一声重重摔下来跌坐在地,墙上甚至留下了两道血痕。 不远处的萧倾看到这一幕,肩膀都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 第221章 看 赵右辰的脸黑沉黑沉的。他全身紧绷着慢慢逼近高墙,吓得两个转身过来的禁卫军脚都是抖的。 “大统领……” 赵右辰低着头看他们,看到他们额头上被撞出来的伤口和爬了满脸的几道血迹,却丝毫没有同情他们的意思。 “知道你们犯了什么错吗?”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又像是从最深的黑暗地狱里传来的一样。 萧倾内心有点惊讶。 她从不曾听见赵右辰用这样的声音和语气说过话。她就算从背后看,都能想象得到他有多么生气。他的脸色会有多么可怕。 那两个人可怜兮兮地靠墙坐着,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嵌进墙里面去。他们的脸上都是血,是恐惧,是忐忑不安。 而赵右辰扯着他们的衣领把他们提起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胆大包天的玩意儿,我看你们是舌头不想要了,还是脑袋不想要了?” “大统领饶命,大统领饶命啊……” “平日里教你们禁卫军的规矩,你们就是这样学的规矩吗?” “大统领……” “你,现在就去叫李副统领过来,带四个人过来。” 他推开一个人。 “至于你,先掌嘴四十下,要是敢轻了,本统领不介意帮帮你。” 那人吓得“扑通”跪在了地上。 “我,我……我叔叔是……” 赵右辰一脚踢过去,又将他踢飞在了墙上。 “本统领叫你掌嘴。没问你叔叔是谁!”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可怕。 若是在以前,萧倾大概会走出去,让赵右辰不用这么野蛮之类的。 可是现在…… 她看着另外一个禁卫军跌跌撞撞地飞跑过去,然后对马洪摆摆手,然后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听说赵右辰对自己的下属其实极好,在禁卫军中也是与普通士兵同吃同睡,自己在南华城的宅子都跟鬼屋一样,一年到头也没有回去几次。 但是在纪律方面,他要求极严,根本就是按照在战场上的那一套在执行,一旦有谁犯了军规,他就变成了一个极为严苛的人。 他统领禁卫军这几年来,南华宫几乎可以用“固若金汤”来形容,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萧倾回到承德宫之后,翻过来覆过去地看自己的手,眉头渐渐皱起,然后又缓缓舒展开来。 马洪和明岫在旁边相互看了一眼,都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儿。 日头西沉,正是黄昏。 萧倾用过晚膳后,想明白了。 而萧晏站在承光宫的阁楼上看着承德宫的方向,冷风吹过他略宽的袖袍,他随意放在栏杆上的两只手腕微微有点发红。 淡影不忍心,便小声道:“殿下,这里风冷,还是回去吧。” 萧晏淡淡道:“这点冷算什么。” 他品尝过更冷的滋味,所以他更知道温暖的可贵。 而有的人明明身在温暖之地,却偏偏不知珍惜。 那不如就给他吧。 “走吧。”他转过身缓缓步下阁楼,感受着楼道中的阴影一点一点地将他整个人吞噬进去,然后慢慢地扬起了嘴角。 第二日,萧倾带着马洪先去看了王妤。 王妤躺在床上,腰上上了夹板,待看到她来了,便可怜兮兮地眨巴着眼睛,但是又偏偏透着一股……嗯,大概可以称之为“柔媚”的气息。 萧倾觉得自己实在是欣赏无能。 她与王妤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嘱咐她好好养伤,在那儿待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这才离开了。 之后,她又去看了傅兰珠。 傅兰珠似乎有些惊讶,但是仍然恭恭敬敬地迎接了萧倾。 听说傅兰珠和傅明奕的姐姐很有些像。 萧倾这回仔仔细细看了看,觉得傅兰珠其实和傅明奕也有几分像。 傅明奕的相貌本来就生得极好,他虽然是个男子,但是相貌却并不是那种壮汉的样子,整个人的气度看着就觉得高贵优雅。 她如今看了傅兰珠,再想到傅明奕,便可想象得到傅明奕的姐姐,前朝明妃到底是何等风华。 不过傅兰珠甚至都不比王妤更加有趣。 她是个深受礼教约束的女子,一言一行都让人感觉到规规矩矩,丝毫不会性差踏错。这样都显得有些木讷了。 这倒是与傅明奕的性格不同。 感觉傅明奕是那种表面上看起来知礼守礼,但是实际上内心却应该并不怎么注重这些东西。 不然的话他怎么会那么胆大包天地把她给摆在这个位置上,还居然真的让她选什么妃。 真要是个谨守礼教的老古董可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所以有时候赵右辰叫傅明奕叫老古板,她是不怎么赞同的。 萧倾满足了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于是告别傅兰珠,最后去看了楚连舟。 王妤出了这样的事情,宫中许多人都在偷偷议论,“楚连舟”这个名字在他们的口中出现得可不算少。 她就想看看楚连舟在做什么。 说来也是巧了。 楚连舟在钟灵宫里住的地方可不比王妤和傅兰珠。她住的小院中原本有四位良人,而侍奉她们的只有四个小宫女。 不过因为萧倾打发了一部分人,最后只剩下十五人仍在钟灵宫中,所以楚连舟所住的小院中这时也只有她和另外一位良人住了。不过那四名宫女却还是在的。 萧倾带着马洪去的时候,有两名宫女因为不用侍奉主子,于是正在院子里一边做些日常的清扫工作一边闲谈。 “那位楚主子性子真是沉闷,一天到晚面上都跟蒙着一层冰似的,真不知道陛下喜欢她什么……” “是啊,听说之前陛下还接她在承德宫中住了许久,也不知道是不是她……” 马洪脸上顿时沉了几分。 这些该死的奴才,竟然在私下里这般议论主子,还…… 萧倾见他想要走过去,便伸手拦住了他。 马洪回过神来,“陛下……” 萧倾清咳一声,惊得那两个宫女转过身来,一看是皇帝带着马总管来了,顿时脸色大变,然后也不知道是谁先起头,两人一前一后跪下去,慌张地道:“陛下!马总管!” 萧倾淡淡道:“马洪,看看楚良人在不在。” 一个小宫女偷偷抬头看了看萧倾,见她神色淡漠地看过来,与平日和善的模样很有些不同,心里一紧张,头一下子磕在了地上。 。 第222章 换路 楚连舟和另外一位良人很快就出来了,同时出来的还有另外两个宫女。 马洪给萧倾搬了把椅子,于是萧倾坦然地坐在了院中,面上无喜无怒,竟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威仪。 “你们方才说的什么,一字不漏地重复一遍吧。”她不疾不徐地道。 两个宫女哪里见过这样的萧倾,一时只知道磕头认罪,什么都不敢说。 楚连舟有些意外地看了眼萧倾,见她仍然那个样子,似乎是在等待。 马洪虽然也觉得自家主子有些奇怪,但是他是听到了两个宫女说了什么的。在他看来,这两个宫女背地里这样嚼舌根,已经是翻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了,陛下这样也是很正常的。 “马洪,她们若是忘了,你就帮帮她们。” 她顿了顿,“今日当着楚良人的面儿,能不麻烦宫狱那边就不麻烦了,来去一趟也挺远的。” 两个宫女听到“宫狱”两个字,吓得脸色都有点发白。 虽然近年来宫狱几乎没有起什么作用,但是若真进了宫狱,那不死也要脱层皮的。 “陛下饶命,奴婢错了,陛下饶命啊……” 萧倾皱皱眉,“马洪,朕不想听到与方才的问题无关的话。” 马洪因为是萧倾身边的人,平日里多在宫中办差,所以宫中都知道马洪的性子并不和善,甚至有些冷。 这会儿马洪板着脸往过走,其中一个小宫女已经承受不住心理压力,扑倒在地道:“奴婢说,说……” 马洪冷笑:“既然这样,便说吧。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这班多嘴多舌本就是翻了大罪。如今老老实实按照陛下的意思办,还可按照宫中的规矩处置。如若不然,处置是少不了了,另外可还要多吃许多苦头!” 两个宫女哭哭啼啼,最后还是你一言我一句,把之前说的话都说了一遍。 虽然也算不得是一字不漏,但是意思还是差不多的。 萧倾一边听他们说,一边去看楚连舟。 楚连舟看起来很平静,连眼神都没有变动一下。 “楚良人,你是苦主。你怎么说。” 楚连舟心里思索了一下。 陛下似乎不同了。 换做是之前,他对这些闲言碎语可从来不会在乎。现在他却坐在这里,大费周章地来审问她们。 陛下是想要考察一下她的心性,还是真的意识到宫中奴才们的散漫之风能? “楚良人?”萧倾见她半天没有说话,眼睛又直勾勾的盯着她这边,一直不知道收回去,便知道他她是想什么想得入神了。 楚连舟缓缓道:“陛下,这些奴才们说的话自然是不妥当,然臣女也谈不上什么苦主。所谓哪个人后无人说,哪个人后不说人,这天底下大部分的人就是管不住嘴的。” 她心里想:只不过说些闲话而已,她从小到大已经在人前背后听得多了,这种程度的对于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但是她见萧倾依然没什么表情地坐在那里,看不出他对这话到底是认同还是不认同,便顿了顿,又说:“不过这两个奴才言辞之中提到陛下乃是大大的不敬。自然当以宫规处置。” 萧倾对马洪道:“便照楚良人说的办吧。” 那两个宫女“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陛下饶命!陛下恕罪啊!” 萧倾起身,对楚连舟道:“楚良人,陪朕走走吧。” 楚连舟应诺,便带着楚连舟往外走,马洪则留下来处理那两个宫女的事情。 另外一位良人默默无声地看完整个过程,然后目送他们离开,心里想:都说陛下喜欢楚良人,果真不假。 这分明是帮着她出气呢。 人家还只不过是个良人,就已经让皇帝陛下这样照顾了,她这么大个活人站在这儿,陛下除了刚开始的时候看了她一眼,之后就像是她不存在一样。 这就是差距啊。 就算是现在受伤了在床上躺着那位,还有那位太傅的妹妹,可都没有楚良人这种待遇吧。 马洪着人带走了两个乱说话的宫女,这才与她道别离开了。 钟灵宫外有一片翠竹林,林间有墨青色的石板蜿蜒向前,隐隐约约看得见里面的石桌石凳。 前几天才刚下过雪,这时竹林的雪还未全化,竹林中翠绿和雪白相融相间,空气中有种沁人心脾的清新。 萧倾带着楚连舟走在青石砖路上,不自觉深深呼吸了一口。 她示意楚连舟与她并行,自己就站在前面的一块青石砖上转身看她走过来。 楚连舟直觉皇帝陛下不是走走而已。 果然,待走到石桌旁,萧倾伸手拂开桌面上残留的一点积雪,然后轻轻扯动了一下嘴角。 “第一次见到连舟,也是在竹林之中。” 楚连舟神色淡淡,心想那可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不过在那样的处境里,遇到一个如陛下这样高贵却温暖亲切的少年,这多少是她灰暗生活中的一点星光和安慰。 如果这个少年不是陛下的话,她大概会更高兴。 “之前说的话,朕可能要食言了。”萧倾微微偏过头来。 楚连舟微微垂下头,恭敬地道:“陛下说笑了。之前的提议是陛下提的,事既未成,陛下自然是可以更改的,并没有食言一说。” 她心里略松。 对于这件事情,她一直以来内心都有些矛盾。 成也好,不成也好,她也都有不同的应对。 萧倾笑了笑,认真地看着她:“朕知道你的顾虑。不过,如果换一个身份入宫,也不必考虑太傅的因素的话,你可愿意?” 冷风徐送,竹叶沙沙。 马洪处理完了两个宫女的事情,便在竹林外张望着,大约等了半个多时辰,才见萧倾与楚连舟一起出来了。 马洪赶紧迎上去,见萧倾肩头有些落雪,便有些担心地道:“陛下小心着凉。”说着就要为萧倾拂开落雪。 萧倾拜拜手,与楚连舟点了下头,道:“此处离钟灵宫并不远。朕便不过去了。” 她又看向马洪,道:“你送楚良人回去吧,朕在这里走走。” 马洪知道,萧倾这是想要清净,便也不劝,只躬身请楚连舟一起走。 楚连舟行礼道别,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 。 第223章 破 从钟灵宫回来,萧倾心情轻松了不少,连带着胃口也好了许多,用膳时都多用了半碗米饭。 其实很多事情看清楚了,就没有那么困扰和困惑了。 他们要她选妃是为了什么,为了让她亲政啊。 谁想让她亲政啊?是傅明奕和王项啊。 他们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格外一致。 可是对于她来说,亲政不亲政,是那么急迫的事情吗? 必然不是啊! 他们给了她一道选择题,问她选a还是选b,可是她如果不做这道题,又怎么存在选择的问题呢? 做买卖都是你情我愿,谁线上心谁着急,她急什么啊。 她这是被他们给绕进去了,一时乱了分寸。 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她为什么一定要选妃呢? 至于楚连舟,就算要她进宫,也不是只有后妃的身份才可以安置啊。 因为大萧皇宫中对男性宫侍的限制颇多,内侍局中多的是女官,只是她们并不随前堂朝臣的官职品阶,而且都是奴籍。 后宫最庞大的管理机构就是内侍局,这个地方多么重要都不用人细说。 萧倾觉得,这个地方大有文章可做。 剩下的,就是大家看看谁更坐不住了。 晚上,萧倾睡了个好觉,便让马洪将各位良人的名牌退回了。 仍留在宫中的众位良人不明所以,便有人问到王妤那里打听情况。 王妤也纳闷儿呢,左思右想也没想明白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紧接着马洪又来传旨,说是腊月冬狩在即,欢迎诸位良人参加冬狩,到时若有对狩猎有兴趣的,也可换了服装,与狩猎场中玩个尽兴。 王妤一想,这是陛下在给她们机会啊。 历来皇家这冬狩都不是一般女眷能参加的,当年南定行宫还繁盛之时,只有定州,盈州等知州的家眷才能获准参与冬狩,这还只是远远看着,并不能参与狩猎更别说接近皇帝了。 难道陛下是想要看看她们的骑射功夫? 嗯,这个她是不擅长,可是那傅兰珠和楚连舟可也都没听说过骑射功夫好的。 她们同样没有优势。 马洪又说了,因为离腊月冬狩还有一段时日,诸位也不必在宫中枯守了,都回去吧。 这话一说出来,大家又摸不着头脑了。 历朝历代从未有过后宫选妃,这结果还没出来呢,就让人都回去的这种事情。 不过,大家转念一想,这陛下正是少年,又未经历过情事,在选妃这方面自然青涩得很。 少年郎嘛,花样多一些也是正常的。 到时候在围猎场上,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退一万步说,陛下可是连那位楚连舟都退了牌子,可见少年心性,到底是不长久。 王妤听说大家都被退了牌子,连楚连舟也不例外,这心里就安定多了。 而楚连舟拿着小小的牌子无意识地把玩着,心里却想到萧倾在竹林中说的那番话。 她嘴角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自觉地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楚家去了。 傅明奕收到消息的时候,他正与赵右辰和赵子苑一起喝酒。 本来是说喝茶的。 可是赵子苑是好酒之人,连带着勾起赵右辰的酒瘾。 反正此时赵右辰不在宫中当值,小酌怡情嘛。 于是这酒便喝上了。 赵子苑要直接用酒坛子,被赵右辰鄙视了一下说他是大老粗,然后又被赵子苑怼回来说他这几年自从到了皇宫当差,就开始装文雅。 两人热热闹闹地你来我往,手上对拳,脚下拆招,基本就没有停过。 傅明奕就微笑着看着他们,然后收到了宫里来的消息。 他淡淡点了下头,又嘱咐了几句,然后挥退了来人。 他握着小酒杯轻轻转了一下,嘴角的笑容便淡了淡。 那人赵右辰见过几回,知道是宫里来消息了,便收敛了几分,问道:“怎么了?” 赵子苑瞧了自家侄子一眼,心想人家都不一定打算说呢,你就开始问了。还是说,他家侄子和这位太傅真的私交相当不错,所以也不在乎了? 可见这个外表粗犷的汉子其实也并非心多么粗的人。 傅明奕看了赵右辰一眼,也没回避赵子苑,便道:“陛下退了诸位良人的牌子,令归各家,腊月参加冬狩。” 赵右辰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又眨了眨眼,反而笑了。 “退了就退了,也没多大事儿。” 反正陛下年纪还小,这些个女子没一个配得上陛下,退了也好。 想到近日宫中的闲言碎语,他心头又起了一阵火。 不过他也知道,禁卫军的范围他管得着,宫里的宫侍那些是内侍局在管的,他的手不能伸得那么长。 也不知道傅明奕怎么想的,内侍局也不是没有他的人,怎么就不管管…… 他下意识地看向傅明奕,心想退了就退了吧,以后等陛下长大了再找个合心意的不是更好。 哎呀,近几年他都没关注过南华各位大臣家的女儿如何,话说,是不是应该开始关注一下了。 陛下二十行冠礼,这还有七年的时间,现在开始关注那是妥妥的…… “是没什么大事儿,不过,这折腾了这么长时间,陛下一句话就把人都给送回去了,也太过儿戏了吧。”傅明奕淡淡道。 赵子苑摸摸酒坛子,没有说话。 人家说这种事情虽然没避开他,可这并不代表他能发表意见。 更何况,他们现在在说的可是当今圣上的事情。他本来就是犯了错,这时候老老实实喝自己酒就好了,可不能再落个“酒后失言”的名头。 赵右辰笑了笑,“傅兄,不是我说啊,当今才十三岁,这么早就折腾着选妃本就不妥。就算是为了……嗯,那也不是只有这一个办法嘛。” 傅明奕看他,“老祖宗的规矩,是说改就能改的吗?” 赵右辰被噎了一下,“那已经退了,再让人回宫里去?这更儿戏吧?” 傅明奕与他碰杯,“那倒是不必。” 他顿了顿,“其实今日请二位来,是有一件事情,陛下还未决断,我却冒昧想问问你们的想法。” 赵子苑和赵右辰二人对看了一眼,神情渐渐认真起来。 第224章 拜访 赵右辰从傅明奕处离开时,在冷冷的夜风中走了一段路,酒气便渐渐散去了。 此刻南华宫还未开宫禁,宫外主要干道都有人巡夜值守。 赵子苑已经回去赵府了,只有他一个人不想回去,便慢慢往南华宫的方向走,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后停在一处巷角,整个背部往后面冰冷坚硬的墙面靠过去。 又是那块狮头玉。 他早该知道,傅家知道的事情,傅明奕一定会知道。而且,傅明奕知道得更加清楚。 他甚至知道,除了他手中这块陛下赠予的狮头玉之外,还有别的正在传承的护国古玉。 他觉得这种事情,整个大萧数下来,真正知道详情的大概都不超过十个人。 傅明奕就是其中一个。 可是就是这样的事情,他却并没有避开赵子苑。 傅明奕希望他的叔叔暂且留在南华,而他则去一趟凤县。 他能够理解傅明奕的想法。 三年前傅明奕把禁卫军交到他手上的时候就已经明说了——保护陛下和南华宫的禁卫军必须牢牢掌握在他的手中,即便不是他,也必须是他亲近相信的人。 赵子苑可以算作这个人。 作为他最亲近的叔叔,赵子苑几乎占据了他到赵家以后,直至定职南华之间的所有时间。 他信任这位叔叔,甚至在他少年时的某段日子里,他对这位叔叔是怀着仰慕崇拜的心情的。 当时他想,如果赵子苑是他的亲生父亲就好了。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他与傅眀奕约定,无论如何,他一定不能让他的叔叔有事的最主要的原因。 凤县,竟然会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过往。 那么无论是为了陛下,还是为了他自己,为了赵家,他都愿意走这一趟。 越快越好。 他想到傅眀奕说陛下尚未决断的事情,心里竟微微觉得有些暖。 若狮头玉真的预示着某种神秘强大的力量,他去一趟凤县,虽然危机重重,但若能成功开启力量,对陛下来说是百利而无害的。 可是陛下却因为他的安危而犹豫了。 这让他觉得自己对陛下来说很重要。 说实话,这种感觉其实不错。 不过,正是因为如此,反而更加坚定了他要去凤县的决心。 傅眀奕有一点说得对了。 人不可能总是在原地踏步。 无论是为了陛下还是为了他自己,他想要让自己更加强大,想要让陛下像信任傅眀奕一样信任他,依赖傅眀奕一样依靠他。 他想凭借一己之力让陛下无忧无虑,随心所欲。 这种感觉,想想都让他全身热血沸腾。 沉重的宫门从中间向两边划开的声音仿佛通过一块一块的青石砖缓缓传递到了赵右辰的脚下。 他闭了下眼睛,再抬头看向灰白色的天空,终于踏着坚定的步伐迈向了沉重的宫门。 承德宫中,萧倾每日的生活已经十分规律。 她早上起来按照无先生教的心法和功夫练了半个时辰,接下来就在马洪和明岫的陪伴下用早膳。 早膳过后,她会小憩片刻。 然后决定到底是看书,还是去南书房那边查看奏折。 虽然这种查看只是太傅交代的功课,看得多,真正需要朱批的少。 可是最近由于有可能会亲政的原因,她倒是比之前要上心许多。 不过,既然她把那些良人都打发回了家,为了表示她也并不那么急着亲政,似乎她也不必跑南书房跑得那么勤了。 “今日是赵统领当值吗?”萧倾问道。 马洪想了想,“今日似乎是李副统领当值。” 萧倾立刻笑了起来。 “那我们出宫吧。” 她看着马洪,“老规矩,不过,这次要带上明岫。” 赵右辰不在正好,他若是在,在这方面便看管得特别严。 “明岫,你快去好好准备一下。” 她也要好好准备了。 明岫欢喜地扬了下眉毛,“陛下,是……” 萧倾轻轻点了下头,拍了拍她的手臂。 虽然选妃的事情几乎算是告吹了,但她答应明岫的事情却不能不做。 马洪看着他们几乎是欢天喜地的样子,心里有几分犹豫。 陛下在随太傅去盈州之前,每次被太傅管得狠了,便时时想着出去。可自从回来之后,便再也没有提过这种事情。 他还想陛下出去一趟便长大了,不任性了。 现在看来还是放心得太早。 不过少年人本就玩心重,陛下也不过才十三岁而已。 这段时间宫中的糟心事儿也多。内侍局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竟让宫中传起了陛下的流言蜚语。 这些狗奴才真的是好大的胆子! 陛下那日还愁眉不展,今日难得兴致高,便就这样吧。 马洪这么想着,便出去安排去了。 萧倾则取出自己最新的“化妆包”,给自己捯饬起来。 之前她的暗器小竹筒等东西在他下坠的过程中都掉落悬崖了。 后来无先生给她换了一套易容的工具,她还让明岫帮忙给缝制了一个可以扣在衣服里面,不会掉出来的布包,她就叫它“化妆包”。 至于暗器,再再没有碰到合眼又好用的,这事儿便暂时搁下来了。 不过现在她一时半会儿也用不到,她只是觉得可惜,也并不着急。 等她和明岫装扮好了,马洪也安排得差不多了。 暗处还有暗卫马洪想来想去,觉得没什么危险了,这才过来请。 于是一行三人便带着腰牌出发了。 赵右辰到承德宫的时候,萧倾三人刚刚出宫。 他找到副统领,得知是马洪来安排的此事,护卫的禁卫军不在明面上跟随陛下,全都乔装打扮后隐在民间,便细细问过细节,生怕哪里有什么遗漏。 最后他在宫中也待不住,便决定去找萧倾。 而与此同时,傅眀奕收到消息说陛下乔装出宫了。 傅眀奕想了想,问道:“去了什么方向?” “还未看出具体是往哪儿去,不过像是朝中大人们所住的地方。” 傅眀奕想了想,还要发问,傅山却快步进来,在他耳边道:“大人,门外有人自称是平安旧友,特来拜访。 傅眀奕愣了一下,好半天才笑了笑。“我都以为他不来了。”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225章 看望 这边萧倾一出宫就带着明岫偷偷去了何舒府邸。 何舒年纪大了,上次萧倾出宫回来的时候,他就病倒了。 北骑南侵,大萧遭难,何舒除了明岫一个孙女,再没有别的家人。 萧倾曾经跟傅明奕提过,可不可能放何舒归隐田园,傅明奕虽不表达意见,但是那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其实萧倾自己也明白,以何舒知道的那些事情,除非有一天真相大白,他们都不会被这个秘密束缚住,否则他永远都不可能离开南华。 甚至,永远不可能离开傅明奕的监控。 是的,何舒的身边一直都有人在保护加监视。 何府不大,前庭后院,加上三两处房屋,主屋只有何舒在住,整个何府也只有两个仆人,平时也兼做着药童的活儿,其实都是傅明奕安排的人。 萧倾带着明岫从后门进去,一眼看到后面院子趴在树下眯着眼睛的两只猫。 她愣了一下,想到这两只猫她是如何送给何舒的,本来她以为何舒会把它们送人,没想到却自己养在家里了。 何家一个仆人看到萧倾一直看着那两只猫,便小声道:“老爷平日里也不与人来往,倒是格外喜欢这两只猫,若是得空便要陪着玩耍。可最近老爷生病了,怕把病气过给它们,便不让它们亲近了。” 明岫在一旁眼眶里都湿润了。 萧倾默默地转过目光,鼻子也有点发酸。 人到年纪大了就越发贪恋身边的亲情和温暖。可是何舒有什么可以贪恋的呢? 不能与人亲近,便与猫亲近。 不能与亲人团聚,便与猫偎坐一起。 那仆人又道:“前些年还有一位应公子常来看望老爷,也会照顾这两个小家伙,可是最近应公子都没有来过了。老爷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前些日子还在房中自言自语……” 应公子。 照顾小猫。 萧倾明白他说的很可能是应子期。 应子期去了姜州,至今音信全无,自然不会来了。 明岫神色越发伤感。 萧倾拍拍她的肩膀,吩咐马洪在院中等待,自己则带着明岫去了何舒的房间。 此刻另外一个仆人本是去通报何舒的,但是此刻却在房外徘徊,神色有些犹豫不忍。 明岫急道:“怎么了?” 另外一个仆人道:“两位客人,实在是失礼了,只是老爷这会儿喝过药正睡得沉,奴才……” 何舒这几天难得好眠,本就病中,又心事重重,加上休息不好,这才缠绵病榻一直也好不了。 他平日里待两位仆人极好,所以他们也一心一意想着主子好,这才有此一说。 明岫已经忍不住了。 还不等萧倾说什么,她就赶紧走到了门边准备要推门进去。 两个仆人有些发愣,其中一个便想要去阻拦。 萧倾清咳了一声,赶紧挪到那个仆人面前,一边阻止他往里看一边对院中站着的马洪使眼色。 马洪赶紧走了过来。 萧倾趁机脱身道:“我也去看看。”就直接把两个人都扔给马洪了。 马洪哭笑不得。 何舒是陛下的御用太医,平时陛下有个什么三病两痛的,找的都是何太医。 何太医生病了,陛下心善,特意出宫前来探望。 这本来是一件好事情嘛。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样子。 让陛下从后门进本来就是不该了,如今还要被两个不知分寸的奴才给拦住…… 这么一想,他不由得板起了脸,双手环抱着手臂挡在了前面。 那仆人被他的冷脸给镇住,好一会儿都没敢往前走。 这时萧倾已经追着明岫进屋了。 屋里光线很暗。 何舒果然就如同那个仆人所说,正睡在床上,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瘦了许多,躺着的时候,脸上的颧骨高高地凸出来,眉头还有些深锁不展。 明岫一看见这个样子,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缓缓走过去,然后双膝跪在地上,上半身则趴在床沿边,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萧倾看着也不好受,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 她没有想到何舒会病得这样重。 她刚走到门边,就听见明岫哽咽着低声问:“爷爷,你怎么样?” 也许是亲人连心,何舒似乎感觉到了明岫的存在,眼皮子一直在颤抖着想要张开。 可是这力道又似乎那么小,小到让明岫感觉到疼痛。 萧倾快步走出去,心里沉甸甸的。 而另外一边太傅府中则是笑语连连,一派和谐。 莫丹笑了笑,与傅眀奕碰杯道:“一月不见,你身体看来都好了。” 傅眀奕也笑了笑,“多次蒙莫兄搭救,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在下先干为敬了。” 莫丹爽朗地大笑了一声。 “我是个商人,我救你可是要拿酬金的。这酒我吃了,可你可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赖账哦。” 傅眀奕也笑了。 “莫兄真是想多了。我傅某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只是,莫兄也知道傅某职责所在,并非所有事情都可做酬金。” 莫丹笑得欢畅。“傅兄放心,在下既然来找傅兄,一定不会违背傅兄的原则。一会儿在下带傅兄去看看,帮与不帮也端看傅兄的意思。” 傅眀奕笑了笑,“那便一言为定了。” 不多时,傅眀奕和莫丹一起出门了。 何舒总算是睁开眼睛。他看到床边有人,于是仔细分辨了一下。 当他发现旁边的人是明岫时,脸上的惊喜一闪而过,剩下的便是惶恐不安。 他正准备让明岫回宫去,却又听见她说:“爷爷,陛下许我回来看您,陛下就在门外。” 何舒好一会儿才让自己精神了一点。 “陛下来了?”何舒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明岫一边流泪一边点头,只觉得内心难受极了。 何舒到底不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傻孩子,哭什么。” 明岫越发不可收拾起来。 何舒到底是不忍心。 可是他什么也不能说,甚至在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情况下,都不敢对自己唯一的孙女更加亲近。 何舒又轻又缓地叹了一口气。 第226章 哭求 萧倾抱着手臂靠在院中的大树下,因为不想去打扰何舒和明岫,所以她半眯着眼静静养神。 她脚下盘着两只小猫。 虽然已经很久没见了,但它们似乎也知道这个人在它们小时候曾经陪伴过它们,所以除了一开始表现出了被侵入领地的警惕之外,现在也已经能无视她的存在,继续眯着眼睛休息了。 寒冬肃杀,萧倾慢慢阖下眼帘的时候,感觉整个世界都渐渐静了。 不知不觉到这个地方已经三年了。 三年,那边一切都还好吗? 爸爸妈妈会不会在她的病床边哭泣?哥哥会不会劝住他们? 还有她养在窗台上的那盆花,还会不会有人每天跟它讲话…… 直到明岫站在她的身边,眼泪已经擦干净了,脸上也平静了许多。 她缓缓睁开眼,明岫就看着她,小声道:“何太医想见见陛下。” 萧倾点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往屋里走去。 明岫自觉地守在门口,并关上了门。 何舒此刻看着比之前要精神点儿。 他穿戴整齐地站在桌旁,难为他拖着病体,却还努力站得更直。 萧倾看着觉得心酸,便稍稍转开目光,调整了一下心情,才道:“既然是病症,何必又要起来,你坐吧。” 可是她话音刚落,何舒就缓缓地跪了下去。 萧倾一惊,连忙去扶。 可是何舒这一跪极重,萧倾伸手去拉,竟然没有将他拉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起来说!”萧倾急了。 何舒却深深拜了下去,“陛下……” 他的声音又沉又重,让萧倾的心也跟着沉重起来。 她大概能猜到他想说什么。 何舒将头深深地伏下去。 “陛下,老臣的日子不多了。” 萧倾心里一震,“何卿只是生病,养好了就好了,不要这样想……” 何舒仍然跪伏在地,轻轻地摇了摇头。 “陛下,老臣最后有一个请求。” “你起来说……”萧倾弯腰去扶他。 何舒稳稳地跪在地上,只是抬起头,一双眼亮得出奇。 “陛下,您放过秀儿吧,哪怕让她当个痴儿,只要活着,让她做个平凡人……” 萧倾心里越发觉得难过。 “你起来,我答应过你的,等你好起来……” “不,不……”何舒反过来紧紧抓着她。“陛下,您……您对太傅说……就说我的秀儿什么都不会说的,如果太傅不放心,老臣有配好的药,绝对不会让秀儿说出去的……只要……只要……” 萧倾手臂被他抓的死紧,心里就像被什么重重地刺进去了一样。 “怎么说这些……太傅并不是……” “他不会放过我们的!”何舒睁大了眼睛,整个眼圈都有些发红。 萧倾明显发现他的状态已经不太对了。 “何太医,你先冷静,冷静下来……” “陛下!” 何舒更加急切。 “放过秀儿吧,放过秀儿吧……” 他抓着萧倾重重磕在地上,一声比一声沉重,已经忍不住呜咽起来。 地上甚至留下了暗红色的印记…… 屋里之前烧着的暖炭还有余温,萧倾却觉得整个身体都像浸泡在冰雪中一样冷。 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会让何舒变成这样? 最后萧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出去的。 她整个脑袋都有点晕晕的,以致于明岫在旁边喊她,她都没有听到。 她隐约记得自己对明岫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马洪眼见着状况不对,便匆忙跟过去,可是萧倾就像没有发现他一样,只顾一路疾行。 萧倾的身**夫是跟着无先生学的,她真要封起来,马洪是跟不上的。 马洪眼见着自家的主子子在前面飞一般掠过,过了几个转角之后心里都凉了。 他一拍脑门,重重叹气,又想到禁卫军跟着的那些人恐怕也跟不上陛下,脸色一时难看的很。 果然有人来问:“马公公,这……” 马洪强自镇定,道:“你们一个去太傅府上上告知一声太傅,另一个去告知一下赵统领。” 他要回去问问那何太医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他安排这事儿的功夫,其实萧倾已经奔着傅明奕的府邸去了。 何舒绝对不会好端端的就说这样的话。 难道是傅明奕做了什么? 她要亲自去问他! 她答应了他们,一有机会绝对会送他们走的,他们喜欢在江湖行医,不喜欢被拘束在这个牢笼一样的南华城,她从来都知道的! 谁也不能伤害他们! 进了傅府,李叔都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见萧倾冲进去了。 她一路已经避开许多人,有的人不明所以,有的人反应过来了正在阻拦,若不是李叔眼尖,都要准备叫护院了。 他正想着这是怎么回事儿,突然又想到,主子在后面会客,哪能让人就这么冲进去,于是喝退众人后自己赶紧往后面去了。 可是这时候也已经晚了。 此刻傅明奕正起身,邀请莫丹一起要往出走,萧倾迎面冲了过去。 她眼睛里燃着火,一锁定了傅明奕就直直地走过来,都没有看到在傅明奕身后正侧身要站起来的莫丹。 “你做了什么!”萧倾狠狠瞪他。 傅明奕敛眉,虽然心里无比疑惑,但此刻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巧妙地挪动了一下位置,挡住了莫丹的视线。 莫丹好奇地看过来,正好看到萧倾的侧耳处。 他慢慢站直了身子,脑子里好像飞快地闪过一个画面。 傅明奕看到李叔匆匆走来,便道:“李叔,先带客人去前厅吧。” 然后他转过头,挡在萧倾前面,对莫丹微笑道:“莫兄,实在不好意思,在下有点事情需要处理一下,烦请你在前厅稍等片刻,或者我们再约时间?” 萧倾这才意识到傅明奕这里还有客人。 她下意识地看过去,发现竟然是莫丹,立刻条件反射地又把头偏了过去。 他怎么来了? 不对,她现在可不是女装,而且也易容处理过了,就算她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会知道他她谁的。 这么一想,她又放松下来。 莫丹道:“无妨,傅兄先处理事情,我在前厅等得的。” 说着双手一礼,与李叔一起走了。 第227章 变 这时人都走了,便只剩下傅明奕和萧倾两人了。 傅明奕道了声:“陛下见谅,容臣准备片刻。” 于是他亲自去收拾了桌面,然后又取了新的茶具,重新慢慢沏茶,也不开口询问。 萧倾就那样看着他有条不紊地一样一样进行下去,看得久了,心里也渐渐冷静下来了。 “陛下请坐。” 萧倾自然而然地就坐了下来。 傅明奕给她沏了杯茶,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自己却并不坐下来。 萧倾略有些别扭,接过茶的时候道:“你也坐吧。” 傅明奕谢恩,这才坐了下来。 萧倾想到傅明奕这准备片刻的功夫,其实对于在前厅等待的客人来说似乎还是长了些,可是自己想问的话又不想下一次再问,一时脸色变幻了几次,道:“莫丹那边等久了会不会不好?” 傅明奕笑了笑,“您是陛下,是天下共主,他只是客人。臣分得清轻重。” 萧倾不由得脱口而出:“既然分得清轻重,为什么要那样对何太医和明岫那样严苛?” 傅明奕便懂了。 “陛下今日是来问罪微臣的。” 萧倾放下茶杯,脸色严肃起来。 “何太医病了。” “这个臣知道,臣已经吩咐仔细照料,每日汤药未断。” “心病还要心来医。何太医病了多久了?若是每日汤药未断,早该好了。太傅,你知道何太医忧虑在心的是什么事情。” 萧倾不想一下子把话说得太明白,觉得这个程度傅明奕应该也懂了她的意思了。 傅明奕沉默了一会儿。 萧倾沉住气,肩背挺直了几分。 “谁都会有忧虑在心的事情。却不是每一件都可以解决。” 傅明奕这话说得十分平静,但萧倾听着就不那么平静了。 她再次冷静了一下,道:“太傅,我知道你有许多理由,但是……这世上也并不是只有一种办法可以解决问题,对不对?” 她顿了顿,“我知道放他们走不可能。但是,何太医病了,他很担心明岫。” 傅眀奕垂下眼帘。 何舒生病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他也去看望过。 何舒的情况很稳定,就算是他心中有郁结之事,可是人生在世,谁没有些无奈的难处呢。 至于明岫,她在陛下身边,如今宫中太平,外面又有他一直在看着,其实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危险。 何舒自己应该心知肚明,自由的界限在哪里。 不过…… 傅眀奕看着萧倾,“陛下的意思,是想臣如何做?” 萧倾与他的目光对视,“我想让明岫名正言顺地在何太医身边侍疾。” 她想的其实更多,但是她觉得现在不是说的时候。 傅眀奕定定看了她一眼,却笑了。 “陛下想要的,恐怕不是这样简单的。” 萧倾心里便跳了几下。 她感觉自己有点不能面对傅眀奕的目光,好像那目光能够把她全部看穿一样。 她于是下意识地转移了一下视线,顺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最后道:“太傅知道我怎么想的,就不知太傅是怎么想的。” “这个问题,其实陛下与臣提起不止一次了。臣的做法和理由陛下其实也能明白,只是在心里却总不能释怀。” 萧倾默了一下,“是的,我明白,可是现在……” 她正在想怎么才能说服傅眀奕,李叔却匆匆走了过来,在离他们三步以外的地方站定,脸色有些沉。 傅眀奕立刻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倾本来是背对着李叔的,这时候也转过身去。 李叔定了定,“陛下,大人,何府出事了。” 萧倾心里一跳,上前一步问道:“出什么事了?” 她才刚刚离开,怎么会那么快就出事呢? 李叔的脸色越发难看。 傅眀奕道:“说吧。” “何太医……走了。” 萧倾脑袋顿时就懵了一下。 “你说什么?”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傅眀奕很快反应过来,“带几个人,过去看看。”说着就要往外走。 傅眀奕走出一步,回过身道:“臣吩咐人护送陛下回宫。” “傅山!” “老奴这就去准备。” “何府那边暂且封住,不准人进出。若遇反抗,就地……” 萧倾一把推开他,人冲了出去。 不可能! 傅眀奕一惊,“拦住她!” 顿时也不知从哪里跳出来四个黑影,竟然真的朝萧倾围了过去。 萧倾来不及多想,身形鬼魅一般从他们之中穿梭,这时候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去何府,明岫还在那里。 “谁敢拦我!” 傅眀奕的意思她听懂了,不准人进出,凡是出去的人都不会活命。 她现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必须回去。 四个黑衣人见她坚决,便略有些犹豫。 “不能去!”傅眀奕急了。 “暗卫!还愣着做什么!”他大声喝道。 萧倾来了脾气,冷哼道:“果然是你的暗卫,随意便可驱使。” 四个人一时愣在当场,叫萧倾找着机会蹿了出去。 傅眀奕脸都黑了。 其中一个黑衣人拱手道:“属下会保证主人的安全。”说着带着其他三人追了出去。 傅眀奕敏锐地察觉到有事情不妙了。 傅山在一旁看得心急,终于忍不住问:“主子,现在怎么办?” 傅眀奕沉住气,“我去何府,你速去问问前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李叔,莫兄还在前厅吗?” “方才人来报信,莫公子便说有事,下次再来拜访,现在人已经走了。” 傅眀奕点头,“速去准备。” 一行人匆匆离去,李叔准备了马车,载着傅眀奕快马加鞭地去了何府。 莫丹在傅府外不远处一处阴暗的角落里抱着手臂看着几人匆匆而出,眼中流露出一抹深思。 片刻之后,他也消失在那片黑暗里了。 这时候赵右辰正在宫外,半途中得到消息,正往何府匆匆而去。 而马洪沉着脸看着屋子里明岫扑在何太医的床边哭得快要喘不过气,两个仆人跪在一旁同样垂头痛哭。 他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可是他也说不清。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他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有心想问,可是眼下这三人…… 他都不知从何问起。 第228章 痛 萧倾比傅眀奕他们先到,她急匆匆地进去,暗卫便各自隐匿起来。 马洪一见了她赶紧过来,小声道:“陛下,这……” 萧倾根本来不及听他说,她一看见床前的情形,整个大脑就被占据了。 但是她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对马洪摆了摆手。 明岫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了,她走进去的时候,明岫都没有发现,只是一个仆人看到她来了,脸色哀凄地道:“客人,刚才发生了什么,怎么您一走……老爷……老爷就……” 明岫恍恍惚惚地看过来,与萧倾的目光对个正着。 萧倾一时脑子有些乱,“你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奴才也不知道,就在客人您走的时候……” 马洪听着不对了。 “狗奴才!你胡说什么!” “走的时候怎么了?你说啊!” 马洪上前拦住,“你要再敢胡说,我……” 萧倾拉开他,“你说怎么回事!” 明岫迷茫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无意识地来来回回,只觉得耳朵边有许多声音,这些声音那么陌生,和他们的人一样,那么遥远。 那仆人畏畏缩缩地看了一眼萧倾,双肩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但是又很快紧绷起来,鼓足勇气般地说道:“奴才……奴才也不知道……这,这……您刚离开的时候,奴才看里面没有动静,就进去看看,谁知道……谁知道……” 他像是不敢再说下去了,头缩的越来越厉害,最后慌张地看了一眼床上的方向。 何舒躺在床上,身体已经冰冷了。 他的表情很安详,和他之前那样恐惧又疯狂地恳求她的样子完全不同。 那个仆人似乎还在说着什么,可是萧倾已经听不清楚了。 她努力回想着自己离开时候的情形,当时她走的时候,何叔好像稍微平静了一些,她把他扶到椅子上坐好,他就安静地坐在那里,只是看向他的眼神依然待着惶惑和恳求,甚至有些欲言又止。 但他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转头就去找了傅明奕。 是哪里出的问题? 就算何舒久病,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明岫目光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隐约听见什么,就看向萧倾,然后目光又钝钝地收回来看自己的爷爷。 好吵,脑袋很疼。 马洪在旁边生气地指着两个奴才道:“狗奴才,闭嘴!” “是你!是你逼死了老爷!” 不知道怎么的,一个正在痛哭叫喊的仆人突然扑向萧倾,手中握着一把黑色的剪刀…… 明岫的瞳孔有一瞬的变化,她看到萧倾正看着床上,似乎一点也没注意到逼近的危险。 她想动一动,可是无论身体还是意识似乎都变得迟缓混沌,只有心跳的声音缓慢却又盖过一切。 马洪眼疾手快,脚上飞踢出去,伸手去擒拿,那仆人不过三两下就被马洪掐住了脖子。 傅眀奕正从门外走进来,他目睹那仆人握着剪刀刺向萧倾,心里一慌,脚步就加快了,不由自主喊了声:“陛下小心!” 萧倾缓缓转过目光,一时没反应过来。 可是变故再次发生了。 被马洪牢牢控制住的那个仆人身子抽搐了一下,脑袋很快歪了下去。 悄无声息,他脑袋歪向门口的方向,表情扭曲着,眼睛里似乎有深沉的惧意。 另一个仆人捂着脸放声尖叫起来。 他的声音尖锐刺耳,让场面更加混乱起来。 明岫觉得脑袋里胀得已经装不下什么了,很难受,太难受了。 世界开始变成黑色。 “明岫!” 床前慌作一团,一切都乱套了。 明岫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宫中了。 是她的房间,外面有人在低声说话。 “陛下,您已经守了一天了,这样下去身体吃不消的,臣守在这里,明岫醒了便报陛下,好吗?”他的声音低缓轻柔,似乎还带着一丝恳求。 是太傅。 “不用。” 相比之下,萧倾就显得冷硬许多。 傅眀奕沉默了片刻,“陛下是在怪臣……” 萧倾伸出一只手指放在唇边,“事情既然查清楚了,朕并没有什么好怪太傅的。” 她顿了顿,“只是明岫痛失亲人,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告诉她比较好。” 什么不要告诉她? 明岫又开始觉得脑袋疼,她想要翻身起来。 “太富在这里也并不合适。何府还需要安排后面的事,太傅亲自办,朕才能放心。” 萧倾说得一本正经,眼睛却不看他,只是疲惫却又强撑着。 傅眀奕有心想说什么,可是他也很清楚,这个时候他再说什么,萧倾都不会听的。 他最终行礼告辞,出门的时候,与门口守卫的赵右辰对了下眼神,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忧虑。 他要好好想一想,接下来的事情。 萧倾轻手轻脚地进去,见明岫侧身躺着,却没有醒来的迹象,便缓缓坐到床边,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岫,醒来吧……虽然,我也想你多睡一会儿。我知道你……难过……” 萧倾沉默了好一会儿。 明岫依然是侧躺着的姿势,没有翻过身来。 萧倾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说:“去天音寺好不好?我许你在天音寺守灵一年。” 萧倾坐了一会儿,起身走了。 赵右辰见她出来,连忙迎上去,“陛下……” 萧倾对他点了下头,步伐缓慢又沉重地往前一步步走着。 何舒身上没有检查出用药或者用毒的痕迹,剩下那个仆人也完全提供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何府近几个月来一切正常,何舒从来没有和外人有过深交,就算常伴左右的那两个仆人的出身和经历也都是傅眀奕严审过的。 一切都正常,那个仆人的行为只是激愤,何舒的逝去也是自然死亡…… 萧倾一边走一边将所有细节从脑子里过一遍,只觉得真是——荒谬。 可这就是傅眀奕给她的结论。 一天的时间查出来的就是这样的结论。就像是在告诉她,她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别说明岫能不能接受,她自己都接受不了。 第229章 静 明岫到底还是醒了。 何舒的后事她不可能不参与,后面还有许多事情,那都是她放心不下的。 萧倾坐在她身边,许多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倒是明岫对她勉强笑了一下,道:“陛下,奴婢都知道了。” 萧倾心里难过,“你知道什么了?我……” 明岫对她摇摇头,“陛下允奴婢守灵,奴婢已经万分感激。” 她的眼神略有些飘忽,声音也低了下去。 “爷爷年纪大了,那天奴婢给爷爷诊脉的时候就知道了……只是……只是……” 说着,她眼圈又红起来,泪水在眼眶里迅速凝聚打转。 萧倾忍不住伸出双臂将她抱住,只觉得她的身体无比僵硬。 她的手在明岫后背轻轻拍了两下,声音越发柔软:“岫,是我不好,你怪我吧,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 明岫却昂着头,不让她说下去。 “陛下。” 她将眼泪都逼回去,“奴婢不在的时候,您要多保重……南华的天气春短夏长,冬日一过,渐渐天气就要热起来了,陛下切不可任性贪凉,伤了脾胃……” 萧倾憋不住自己也泪流双颊。 “岫……”她抱紧明岫,心里有丝说不出的难受。 明岫被动地被她抱着,头偏向一边,却没有同样伸出手去。 她的脑袋似乎又开始疼起来。 昏暗的房间,冰冷的身体,混乱的尖叫,茫然的视线——时空在她脑海里几乎是错乱的,隐约有根线将她牵住,在这错乱之中煎熬。 她张张嘴,想要叫出声来,可是她却发不出声来。 萧倾亲自送明岫出宫,赵右辰和马洪就站在她身边。 宫外接应的是傅眀奕的人,看着面生,神色严肃清冷。 明岫对她福身告辞,低声说了一句:“陛下保重。” 萧倾便在宫墙之中看着明岫一步步踏出去,灰冷的天空萧瑟肃杀,染得朱红宫墙都暗淡了许多。 守门的宫侍有些犹豫地看向马洪,拿不准是关门还是不关门。 马洪扫了他们一眼,知道他们是照着宫中的规矩办事,但他们这位陛下明显正难受着,这时候明岫不到看不见了,陛下肯定不会挪脚的。 等明岫走过长长的宫道,真的再也看不到了,萧倾却仍然定在那里没动。 马洪忍不住了。 “陛下,外头冷,您看奴才是不是先送您回去?” 萧倾才像是回过神来。 她微微点了下头,这才转身。 赵右辰紧跟在旁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他心里想着,何舒是陛下的御医,陛下对他的感情十分深厚。若不是因为如此,也不会让一直跟在身边的明岫去天音寺给何太医守灵一年。 站在他的立场来看,这是萧倾对何舒极大的恩赐。 他只是担心他们的陛下因此太过伤心,伤了身体。 果然,回了承德宫后,萧倾明显还是没什么好心情。 赵右辰看着她随意在书架前翻找着书册,每每拿出来翻了两眼就定在那里,然后又把书放进去,再找下一本。 这分明就是没有把书看进去的状态。 马洪也担忧地皱起眉头,有心想进去劝,可步子迈到门口,又退了回去。 陛下的性子他跟了这么多年,也摸的差不多了。 陛下心地善良,有时候会为别人考虑很多,看着性子温软,可是有时候又很犟,有的事情一旦钻了牛角尖就很难出来。 这个时候越是劝越是不行,得陛下自己想明白才行。 这两天他看得清楚,陛下固然是因为何太医的事情伤心,可他却觉得哪里不太对。 比如,何太医病逝和太傅有什么关系?可这两天陛下待太傅态度就有些怪怪的。 怎么说呢,虽然是彬彬有礼,可似乎是显得……生分了些? 他们在门外纠结苦恼,萧倾便在书架前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其间马洪去问了三次传膳的事,萧倾都不太想吃,便拒绝了。 最后赵右辰也看不下去了,与马洪一同来劝,萧倾才微微点了头,说那就一起吃吧。 待上了桌,萧倾不由自主想到她和明岫独处时一同用膳的情形。 虽然这种时候很少,明岫总顾着规矩不肯上桌,但架不住萧倾拉扯,每每又好气又好笑,便半推半就地陪着吃了。 赵右辰坐在萧倾下首,马洪就站在旁边,他是不敢坐的。 这会儿萧倾拿着筷子又不动了,马洪便看了一眼赵右辰。 赵右辰正坐在旁,便轻声道:“陛下?” 萧倾其实没什么胃口,但是她不吃的话,赵右辰大概也不会吃,于是勉强笑了一下,道:“没事,吃吧。” 赵右辰见她动筷子,新中华稍定,吃了几口,怕她又想到些伤怀的事情,便问道:“眼见着就是冬狩了,陛下可有什么打算?臣也好提前安排。” 萧倾脑袋转动起来。 明岫虽然有很长时间会不在她身边了,可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日子总还要一天一天过下去。 “按照惯例办吧。”萧倾顿了顿,“这回女眷较多,大部分应该还不善骑射,所以猎场之外还需加强防卫。” 赵右辰点头,这些事情他也都想好了的。但是萧倾能说这样的话,他多少觉得放心了些。 萧倾打起精神来,“具体的事情你还要与太傅多商量。” 两人又简单说了会儿话,外头人来报,说晏殿下来了。 马洪心里一喜。 最近陛下和晏皇子的关系近了不少。这会儿陛下心情不好,晏皇子说不定能陪陪陛下解解闷。 马洪去请,赵右辰便起身候着。 不一会儿的功夫,晏皇子就进来了。 他的手中抱着似乎清减了一些的小小。 赵右辰规规矩矩行礼,萧晏也依礼回应。 萧倾笑了一下,“来的正好,一起用吧。” 萧晏便笑着入座,然后赵右辰也入座。 马洪迅速给添了碗筷,要把小小抱过来。 萧晏却让了一下,偏过头来看萧倾,“皇兄,臣弟这次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你说。”萧倾看着他。 “臣弟说了,若是惹了皇兄不快,皇兄可一定不要怪罪臣弟。”萧晏摸了摸怀里的小小,一脸宠溺。 萧倾看了眼小小,“说吧。” 萧晏点头,道:“小小实在是太孤单了。之前臣弟就想让小小和它的两个兄弟团聚。可是后来……臣弟知道这个时候提这个要求,确实有些不妥,但是若是它们无人照顾的话……” 马洪手中顿来一下,不由自主偷偷看向萧倾。 第230章 抱走 马洪心里有些怪晏皇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陛下本来就为着何太医家的事情心里难受,晏皇子还提这个…… “马洪,问问看小懒和摇摇现在谁在照顾。”萧倾神色倒是平静。 马洪低下身子,“奴才这就去问。” 萧晏又道:“马总管且慢。” 他看向萧倾,“不瞒皇兄,何太医的事情臣弟听说了,这两日何府做法事,臣弟正好在宫外,便去了一趟何府。” 他见萧倾的表情沉了几分,便低声道:“皇兄节哀。虽然是因病,臣弟听说何太医走的时候没有受病痛之苦,也算有福。” 萧倾怔了一下,脑子里不同的画面交错出现,一时恍惚起来。 何府的事情因为傅明奕处理及时,除了现场的几个人,旁的都不知道具体的过程。 何府对外宣布的消息是何舒久病不治,那两个奴仆被傅明奕看管起来,也不在人前露面。自从何舒去世之后的事情也都是傅明奕在一手打理,还请了天音寺的法师來做法事,现在明岫也过去了,今日就要扶灵上山,这些都算是皇帝给的恩典。 萧晏接着道:“何府正是这个时候,臣弟也是恰巧见小小的两个兄弟在角落里无人照料,甚是可怜。小小与两个兄弟的感情深厚,这几年了没在一起,但还是惦记着,臣弟一会儿没看住,它便蹿了过去。所以臣弟想……” 萧倾勉强定了定神思,微微垂眸道:“晏皇弟有心了。既然这样,晏皇弟便……” 她声音顿了顿,“马洪,先去看看小懒和摇摇还在不在何府,若是无人照看,便抱给晏殿下,和小小作伴也好。” 马洪自然应下。 萧晏笑道:“皇兄,臣弟想与马总管一同去,也让小小早点见到两位兄弟,可以吗?” 萧倾点头,想着萧晏为人虽然清冷偏激,可是这几年来,对猫倒真是不错。 人也好,猫也好,在身边陪伴久了,总还是有感情的。 她不自觉又想到了明岫,一时赶紧止住念头,可从心底钻出的那一丝冷意却又总是挥散不去。 而萧晏跟着马洪一同去了何府,很快就用布包着抱走了小懒和摇摇。 何府也确实没办法再照顾它们了。 萧晏回宫之后,没急着给小懒和摇摇清理一番,却是将两只明显不安的小家伙放作一堆,然后吩咐淡影又取来两块软布,慢慢裹在双手上,又让淡影在他的双腕处绑好锦绳,这才走近两个小家伙,仔细翻看它们的皮毛。 淡影和刘意在一旁互相对了对眼,虽然不知道自家主子为什么这么做,可见他认真严肃的侧脸,心里多少又有些打鼓。 萧晏看了半天,似乎也并没有看出什么东西来。 刘意忍不住上前去:“殿下,这……这有什么不对吗?” 两只小猫倒是乖得很,除了一开始有些挣扎之外,现在都缩在一起,没什么太大反应。 萧晏眯了眯眼,轻轻哼笑了一声。 “没什么不对。给它们洗洗干净,别见着风,以后就和小小一起吧。” 淡影上前给萧晏除了手上裹着的布,刘意赶紧奉上水盆软布给萧晏净手,淡影便裹着两只小猫去清洗了。 萧晏抱过小小在怀里,挥退了刘意,自己坐在窗边,静静地往外看去。 与北都的永萧宫不同,南华宫即便到了冬日也依然藏着些叫人舒服的暖意。 他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小小顺毛,身体渐渐放松,目光也缓缓放空,记忆却仿佛在一瞬间穿越到了遥远的北都,那座冰冷而惨烈的宫殿。 苦难中成长的孩子记事早,而萧晏的记忆仿佛一直都没有残缺,哪怕在这暖融融的南华宫待了这么三年。 在永萧宫里,在那个被人遗忘的冷宫,他也曾有陪伴在侧的小猫,可怜巴巴,瘦小羸弱…… 事情似乎变得有趣了呢。 马洪在萧倾面前回禀了去何府的情况,见萧倾脸上有些倦色,心里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不过,他沉默了片刻,还是问道:“陛下,奴才还有一事……” 萧倾微微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马洪道:“陛下许了明总管在天音寺守灵一年,这是天大的恩赐。只是,陛下身边原本便是明总管贴身侍奉,如今明总管有段时日不在,陛下可有什么安排?” 这个事情萧倾之前也想过的。说真的,除了明岫,她还真是没有合适的可以选为贴身侍奉的人选。这样一来,有些事情就变得不太方便了。 她想了想,道:“明岫之前负责的事情,有些得交到你的手上,你暂且多担待些,待冬狩过后,此事还会有变动。至于朕身边的人……” 萧倾顿了顿,到底也没有什么好法子,“暂且先这样吧,也无需安排什么人了。” 马洪应诺,见自家陛下是有想到这些事情的,便也不再多说。左右主子拿主意,他们这些奴才遵从就好了。 萧倾不是本土人,虽然过了几年好日子,但到底没有失去独立生活的能力,短时间没有明岫在身边倒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困扰。 不过马洪走后,萧倾独自坐在殿中,渐渐眼中又放空了。 何舒身死,明岫离宫,她前前后后忙里忙外,脑子里总是闪过那天何府的情形,没办法放下,没办法不想。 这么多天过去,傅明奕虽然也在为何舒的后事忙碌,但再也没有来跟她讲过一句有关何府的事情。 萧倾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 每个念头都在疯狂地扑向她,让她觉得这个宫殿越发空洞冷寂。 她觉得她脑子里有很多为什么。 “出来。”她声音低沉,没多少力气。 很快,她的身前出现四道黑影,他们整齐地跪在她面前,低垂着头。 这些人是暗卫,准确地说,是傅明奕的暗卫。傅明奕给了她。她也就放心用着,可是从未指挥他们做过什么。据说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保障她在南华的安全。除此以外,他们任何事都不用理会。 萧倾看着他们,好半天才说:“你们回去吧。” 四人俱惊,越发伏低了身子,其中一人急道:“主子,前日是属下等行差踏错,请主子责罚!除了主子身边,属下等早已无处可回。” 第231章 好愁 这些天,萧倾虽然骤逢噩耗,有些昏昏沉沉,但她并不是一味陷入那些低迷黑暗的情绪里,失去理智。 相反,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发能够冷静思考。 这会儿她身上背着几件大事:一是赵家官司,大理寺介入,二是凤县藏兵,赵右辰行程已定,三是选秀入宫,冬狩在即,四是何府突变,送走明岫。 她一件件分开看,又合在一起看,再想想傅明奕给她的关于何舒去世的原因,心里便有了点儿别的想法。 一个让她毛骨悚然的想法。 “请主子责罚!” 或许是她沉默的时间太长,他们的头更低下去。 她看着他们,知道他们说的大约是真的。 傅明奕这个人,做事情有章法有决断,这些人既然给了自己,即便她不用,他也不大会收回去。更何况,就现实讲,这些人她也确实需要用到。 可是,她这会儿心里不太舒服。 倒不是因为那日傅明奕一喊,他们就跑出来拦她去路。 平心而论,不管傅明奕对别人怎么样,对她从来都是安全第一,小心至上的。 当时她气愤不已,脑子里有一股火往上突突,情绪失衡,自然说话就尖锐了些,但是这会儿她冷静的时候再想,也知道当时傅明奕的安排和阻拦有他的立场和原因。 至于何舒的去世和傅明奕有没有关系…… “我的责罚,就是让你们去太傅府,立刻,马上。”萧倾态度坚决,脸上也冷下来。 四人听这语气,心里不住打鼓。 他们自知确实是错了。 他们原本是跟在傅明奕身边的暗卫,送到小皇帝身边的时间并不长。 况且,因为他们只负责小皇帝在南华的安全,一切异常都是直接禀告傅明奕,而小皇帝向来视他们如无物,从未曾主动召唤他们下达过什么命令。 再加上小皇帝信重太傅,所以他们本就对傅明奕的吩咐并没有什么抵触。 谁也没想到,那个时候,那般情状,小皇帝与太傅一言不合,他们听了太傅的话现身,小皇帝马上就…… 不管怎么说也是他们的错。 “主子……” 萧倾抬手,绷着声音道:“什么都不要说,现在走,不要再让朕说第三遍。” 四人看出萧倾是真的坚决,真的生气了。 其中一人一咬牙,领四人抱拳道:“属下遵命!”然后四人齐齐退去。 萧倾心里松了口气。 她稍振作起精神,走出殿外,对马洪吩咐了两件事情。 一件事情是秘召赵右辰,另一件则是让马洪去了宫门旁。 这边四人直奔傅府而去。 一人忧虑道:“头儿我们为什么要走?这样一来,太傅也不能收留我们……” 带头的人瞪了他一眼道:“少说多做,主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待他们齐齐跪在傅眀奕面前,傅明奕的脸色忍不住沉了沉。 “陛下可有说什么?” “主子只说让我们回来,立刻,马上。” 何舒身死,后事处理完了,才让这些人回来,却又命令得这般急切…… 傅明奕心想,萧倾还是在怪他。 他手指动了动,“我会消除你们在傅家的痕迹,从今往后,你们听命于陛下,凡事不必再向我禀告。” 四人已经猜到这个结果,但是听到傅明奕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沉重。 “之前的事情,是你们身份不明,也是我的过错,既然陛下让你们来,你们便先待在这里,我会向陛下请罪。日后你们回道陛下身边,便请陛下赐名吧。” 四人叩首,很快离去。 傅明奕看着外头日头尚早,离宫禁还有段时间,便吩咐傅山备车,很快整了衣冠进宫。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往日他想要进宫几乎是随时可进,可今日,他才到宫门,就看到马洪躬身一拜,道:“陛下知道太傅将至,特让奴才在此等候,请太傅回转。” 这一刻,傅明奕心中是有些惊诧的。 教导萧倾三年,傅明奕自觉对萧倾即便没有全部了解,也至少了解八成。再加上两人在凤县患难与共,这份师徒情谊又更多了几分亲近。 萧倾今天做了两步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一件是退回暗卫,一件是阻他入宫。 不让他入宫,这是之前从来没有的事情。 傅明奕暗暗压下心中情绪,缓缓问道:“陛下这几日如何?” 马洪恭敬地躬着身子,“陛下近日沉闷,尤其今日送明总管出宫,回来都不愿意用膳。还是赵大人相劝,才勉强用了一碗粥。” 马洪顿了顿,“奴才看着,陛下想要独处。” 傅明奕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对宫门一拜,“臣明日再来。” 马洪又道:“陛下说了,冬狩之前,太傅大人都不必入宫。” 傅明奕的面色终于还是难看起来。 马洪一动不动地躬身站在宫门前,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礼数周到,却丝毫不让。 傅明奕没再说什么,只是再拜,转身离去。 这个时候,萧倾正在与赵右辰说话。 萧倾皱着眉,直接说:“朕想要几个人。” 赵右辰心里一惊。 萧倾身边的人基本都是傅明奕安排的,这个时候,她要人不找傅明奕,却找他,这是一个不太妙的信号。 萧倾没等他反应。 “朕希望这几个人能够去天音寺,一来帮朕带几句话给觉言大师;二来暗中照顾明岫,三来我想随时知道明岫的状况。” 萧倾看着赵右辰,语气更缓。 “朕不希望太傅知道这些。” 赵右辰猛地抬头,脸上的表情都没来得及藏住。 如果小陛下和太傅之间生了嫌隙,这是大萧之祸! “陛下……”赵右辰本能地想说点儿什么。 “赵卿。”萧倾看着他,眼神十分平静。“这几个人,我希望除了朕和赵卿,没有别人知道。” 她顿了顿,“太傅也不能知道。” 她伸出一只手指头放在唇上,脸上越发严肃起来。 赵右辰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 其实小陛下交代他的事情,他并不好办。 要人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在禁卫军这几年训练了不少好苗子,可是萧倾想要这几个人不为人知……这是那些藏在暗处的暗卫之类才具备的能力,他没有自信禁卫军能做到这种程度。 实际上,要这种人找傅明奕更合适。毕竟,傅明奕不只是傅明奕,他的身后是一个古老的世家。 这个时候,赵右辰也不得不承认,世家的能量,是他赵家达不到的,是他赵右辰达不到的。 好愁。 第232章 最重要的事 马洪回来,细细说起傅明奕的表现,一边说一边暗暗观察这位小陛下,发现小陛下的表情虽然不太好,但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小陛下长大了。 待他说完,萧倾没有再问傅明奕的事情,却道:“各州该进南华述职了。离冬狩还有半个月吧。” 萧倾想了想,“明日就在南书房召丞相吧。” 丝毫不提傅眀奕。 连马洪都感觉到了不安。 而赵右辰刚一回府,就看到了傅山正在和他叔叔赵子苑在说话。 他本能地转身,就听见他那位不太靠谱的叔叔喊道:“说人人到,哎,你跑啥子啊?” 赵右辰…… 没奈何,他只好转身,心里把自家叔叔狠狠骂了一顿。 长眼睛没!都看到他跑了还要喊!不知道侄子现在多难嘛! 傅山赶紧过来,“赵统领,我……” 话没说完,赵右辰就伸出一只手,“我知道,你先回去。” 傅山愣了。 他还什么都没说…… 赵右辰点头,表情十分严肃。“什么都别说,你先回去。” 赵子苑也看出不对劲了。 傅山默了几秒钟,一肚子的话顿时不知道怎么倒出来才好。 赵右辰不给他机会,他拍了拍傅山的肩膀,独自向前走了。 傅山无法,只有向赵子苑道别,赶紧回去傅府了。 赵子苑想了想,转身跟进去,“可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赵右辰心里发愁。 他正经地点头,“确实是难。” 赵子苑有点奇怪地绕着他家侄子转了一圈,口里啧啧有声。 赵右辰瞪他:“你干嘛?” “从小到大,你还没跟叔叔面前叫过难呢。来来,说来听听!”赵子苑兴致勃勃大马金刀往旁边一坐,眼珠子都亮了几分。 赵右辰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缺人。” 赵子苑不可思议,“你堂堂禁卫军统领,管着南华宫里外安防,还能缺人?” “缺啊,缺点儿特别的,不让人发现的人。” 赵子苑心中一动,“你们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这种人,太傅那里应该能找到……” 说到这个,赵右辰就更烦闷了。 “他有我也不能要。”他看着赵子苑,“你从凤县来,不可能一点人都没带吧?怎么活着进南华的?” 赵子苑一本正经地挺直腰背,“我武艺高强!平常宵小奈何得我?” 赵右辰送他一记大白眼。 赵子苑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 他凑过来,小声问:“是你要人?” “我要。” “什么样的?” “做点别人发现不了的事情,也不能叫人发现行踪的那种。” 赵子苑一直盯着他,“为谁做事?” “你问那么多干嘛?”赵右辰不耐烦,“你就说你有没有?” “哎哟,借人还这么嚣张。”赵子苑想了想,“倒是有一个。” “才一个?” 赵子苑白了他一眼,“我这一个顶好几个好吗?但是不能给你。” 赵右辰快被自己叔叔气死。“那你说个屁啊!” “哎,不能这么说啊,这个人吧,是我从凤县带来的,但是脾气古怪,寻常事我指挥不动他,我一路来南华,他出了不少力,但是不喜在人前。” “你指挥不动你还敢带在身边?!”脑子呢! 赵子苑有点尴尬。 这事儿真不怪他。 “有本事的人脾气都不太好嘛,怪我咯?” 赵右辰实在是没法了。“算了,实在不行我只能偷偷找老傅了。” 赵子苑也不傻,他心思一动,突然站到他面前,手指往上指。“你为……做事?” “你知道傅山是来请你去傅府的?” 赵右辰知道自家叔叔不是个省油的灯。“我不跟你说了,我忙着。”他起身想走。 赵子苑一把拉住他,“人给你,用不用得了就看你的了。”说着就拉了赵右辰往外走。 另一边傅山正跟傅眀奕禀告在赵家的情况。 傅眀奕听完之后挥了挥手,自己待在书房待了很久。 萧倾不见他,但一定见了赵右辰。 如果没见,赵右辰就该来见他了才对。 他的手指在桌面敲了敲,轻声道:“飞燕居那边有什么消息?” “并未见云飞燕与什么人接触。” 傅眀奕沉默片刻,“或许是我想错了方向。” 暗处的人也沉默了片刻,“你知道的,只要傅家一天不在你手中,这些消息就总是如在云雾之中。” 傅眀奕皱眉,“这些年,难为你为我隐瞒。” “或许,我也瞒不了太久。” “你想去平安城?”傅眀奕突然问。 一阵沉默之后,暗处的人道:“现在去也没什么作用,待山河收复,便是你我履约之时。” 傅眀奕的手在桌面抚过,“你说,她在想什么?” “要不我进宫一趟。” 傅眀奕摇摇头,“让我想想。” 过了一会儿,傅眀奕又道:“飞燕居,天音寺,王家都要盯紧些,赵右辰那里,若是他想做什么,便帮上一二,不要露了痕迹。” 隐在暗处的那些人,也该出来见见阳光才是。 傅眀奕起身走向窗边,看着外面萧条冬景,心里有一处,莫名有点空。 三年了,大萧经历了战后奔逃的乱象,至此也算安定了下来。 他等的人没有来,是不能来,还是不想来? 他心里清楚,他既然内心已认定萧倾为帝,自该为她扫除一切障碍。 可是这些障碍,躲在暗处,盘根错节,他这三年来为安定南华借力颇多,却到如今都有些看不分明了。 萧倾与先帝不同。 甚至,或许是因为魂自他乡的缘故,她与整个大萧历代帝王都不同。 有时候,他不能以常理来推断萧倾的想法和行为。 向来懒于思考的萧倾一旦有所作为,一定有其深意。 傅眀奕明白,可明白归明白,当他被告知冬狩之前都不必进宫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内心还是不安了。 虽然只有一点点。 小陛下会长大,会亲政,会成长成一个成熟的帝王,这是他的计划,也是他的期望。 他突然想到赵右辰曾经说过的话。 他轻轻笑了一下,山河破碎,亲人两隔,他每想到北蛮的铁骑肆意踏在永萧宫的城墙上,内心就如同被利刃切割一般。 收复山河,赶走北蛮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其他的,都不重要。 傅眀奕猛地推开窗,任冷风迎面扑来,吹乱他的鬓发。 “告诉老太爷,我同意了。” 第233章 你太弱了 赵子苑拉着赵右辰一路骑马出城,竟到了城郊一处山林里。 赵右辰无奈。 南华周边的郊区除了皇家用地和朝廷用地之外,基本都是归属于世家的庄园,有的开发得不错,有的干脆不管,野地一般。 但是也有无主的土地,山林。 赵子苑带着赵右辰将马拴在林子入口处,这才一起往深处走去。 赵右辰奇道:“你从凤县带人来,就安置在这荒郊野外的?” 赵子苑相当无辜。 “我是那种人吗?我倒是想带着一起吃香的喝辣的,也得人家愿意啊。” 正说着,一片树叶倏地携风而来,从他们中间呼地穿了过去了。 赵子苑倒还冷静,整个人动也不动。 “小心!”赵右辰以为遇险,惊得抽剑在手,一边推开赵子苑,眼角的余光便看见那片树叶的尖端钉进了他身后的一棵树里。 赵子苑似乎见怪不怪,抱拳道:“这是我的侄子,此番前来是有要事请前辈出马。” 赵右辰…… 我靠,难怪他叔叔指挥不动,他叔叔要有人家这一半的功力都该偷笑了好嘛! 没人理他。 赵子苑摸了摸鼻子,“实在是……” 话还没说完,赵右辰就看到一只包裹在黑布里的手伸向了他的腰间。 赵右辰一边退后一边与对方交手,另一只手迅速按在自己的腰上。 这家伙眼睛这么毒? 那人一击不能得手,很快退去,人就站到了他们面前。 说实话,赵右辰什么都没看到,就看到一个人全身包在黑布里,脸上却戴着一个白花花面具,他也不说话,根本辨不出年龄相貌。 赵子苑看出点东西来,可是他只当不知,又道:“前辈既然现身,可是应下了?” 赵右辰警惕地看着他,手还在腰间没有放下。 那人点了一下头。 赵右辰都诧异了。 这么简单? 赵子苑撞了一下他的手臂:“有什么你赶紧说,我去看看马。” 赵右辰却不知道应不应该说了。 这个人,一出手就要抢他东西,而且,武功高强不服管教,他叔叔都指挥不动他,他不敢信任这样的人。 想到这里,赵右辰就有心想走了。 可是对方却似乎知道他的想法一样,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块巴掌大的玉牌过来。 赵右辰眼尖,他拿过玉牌,心里暗暗有些惊异。 这玉牌质地与他的狮头玉一样,玉牌有些厚,但中间却凹进去,雕工不算精致但古朴大气。 等等。 这凹进去的部分……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 赵右辰看了黑衣人一眼,想了想,还是从腰间取出了那块自己随身携带,睡觉都要好好看着的狮头玉。 两玉一合,他的狮头玉一面正好能嵌入到玉牌之中! 他大胆地猜测,这样的玉牌应该还有另外一块! 黑衣人已经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大萧最古老的军礼。 赵右辰看了看手中的玉,又看了看对面的黑衣人,心情有点复杂。 激动是有的,但是随之而来的,又有一些忧虑,惊疑等等情绪。 黑衣人不说话,只是单膝跪在地上,面具之下的目光应该是正对着他手里的玉。 赵右辰这时已经十分清楚,凤县他是必须要去的了。而且,越快越好。 “你叫什么名字?”赵右辰看着他。 黑衣人的手在地上抚过,地上便出现几个字:二十二号。 赵右辰…… “你能听命于我?” 黑衣人点点头,又摇摇头,指了指他手里的玉。 赵右辰懂了,这玉真是值钱,他现在恨不能吞肚子里去。 “我拿着这块玉,你便听命于我?” 黑衣人点头。 好的吧,成大事不拘小节! 不过。他还有些不放心。 “我要看看你的脸。” 黑衣人二话不说,伸手取下了面具。 一张普普通通的脸,大概是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脸色显得比常人苍白得多。最突出的是那双眼,小眼睛果真十分聚神! “那我现在有件事情需要你做……”赵右辰将自己的狮头玉收起来,又将那块玉牌递还回去。 等他把事情交代完了,问道:“你不能离开天音寺,但我又需要时刻知道寺中人的动态,你能做到吗?” 黑衣人点头,十分干脆。 “那就,有劳了。” 赵右辰自觉再没什么说的了,便要离去。 待他转身,脚下尘土扬起,他脚面前的土地上便出现一行小字:你太弱了,去凤县会死。 赵右辰猛地转身,身后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黑衣人的踪迹。 赵子苑见到赵右辰走出来的时候,发现他的表情一言难尽。 赵子苑凑活来,“说完了?” 赵右辰黑着脸,“你哪里找来的这么个人?” “他自己找来的。” “那你就敢随随便便带在身边!” 赵子苑尴尬地摸摸头,总不能说人家找上来露了一手,让他惊为天人,爱才之心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吧。 “你知道我在凤栖峡藏了点儿人,为陛下藏的。”他小声说着,“这人是在陛下离开凤栖峡之后找来的,直接就去了凤栖峡,且在那里有不少旧识的样子。我带他来之前,那边我让他练着兵,我看了看,是个人才,很有一套。” 赵右辰无语,“那你为何不向陛下举荐?” 赵子苑白了他一眼,“你当我傻啊?无缘无故人家冒出来给我练兵?他想来南华,我便带他来,我就想看看他想做什么。而且,自从那天太傅说过有意让你去凤县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他恐怕是奔你来的。” 赵子苑有点感慨,说实话,这些年找到他这里来投军的真有不少好苗子,这些好苗子多多少少都与这人有关,这让他不得不多心。 他的想法很光棍。 陛下年岁小,朝里朝外还是得依赖太傅多些。 这会儿陛下要做事情不找太傅却找他侄子,以他看来,这事儿也说不上是多么大的事儿。若真是大事儿,就这么吩咐赵右辰,多少有些草率。 这样的事儿,他以此引荐他们两碰头,他总能一步步摸清楚这黑衣人到底什么路数。 若是对他们有利,他当然要像陛下举荐。若不是,叫他早点露了马脚,他们也好早早对付。 不过说实话,这人的本事……他好像也对付不了……哈哈哈。 第234章 牛中高手 赵右辰也同样在思考这样的问题。 他的想法肯定没有自家叔叔那么光棍。他这会儿想的是那人临走留下的那行字,以及可能存在的另外一块玉牌的事情。 况且,这个人一系列的行为显示出了很多信息。 比如这个人知道狮头玉,甚至知道这块玉在他身上。 比如他自己身上的与狮头玉完全契合的半块玉牌。对,应该是半块,因为狮头玉是双面的,两玉相合时,那玉牌正好是狮头玉的一半厚。 所以,除了这个人之外,或许还有个同样拿着玉牌的人。 比如他们找上了凤县,找上了赵子苑,找上了凤栖峡。 比如他显示出来的强者的气息,明显对他的嫌弃,却又能为他办事。 比如…… 赵右辰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 以至于当晚他爬上屋顶,双手枕在脑后仰望着夜空,怎么都睡不着。 然后他身边就有一个黑影坐了下来。 气息很熟悉,赵右辰懒懒地眯着眼睛,没动。 “什么时候走?” 赵右辰有那么一丝丝茫然,“冬狩之后吧。” 他顿了顿,“我是不是太弱了。” “谁说的?” “总之有人说了。而且,他说我去凤县会死。” 旁边的人沉默了片刻,“那里的人我看过了,不算很强。” 赵右辰撇撇嘴,“说不定人家藏拙呢。” “那你就该想想,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赵右辰静了一会,“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旁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赵右辰很清楚,选择有时候和意愿并没有多大关系。只是他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所以,即便是以他不太喜欢的方式,但有可能却是相当合适的方式。 第二日清晨,他身边的瓦片上留了一行小字。 成。无事。 赵右辰嘴角扯了扯,抹去字迹之后,翻身跳下去,赵子苑已经在院子里打拳了。 看到赵右辰,赵子苑兴致勃勃地一拳打来,两人手脚活动起来,顿时打作一团。 赵右辰在战场的本事几乎都是赵子苑亲授,他小时候羡慕自家叔叔是个威风凛凛的将军,所以总缠着叔叔要学功夫。 赵子苑也喜欢这个侄子的资质,便很是用心地教导了一段时间。 不过现在,赵子苑敏锐地察觉到,他这位天生适合战场的侄子,恐怕…… “慢了。”赵子苑一把擒住赵右辰的手臂,“想什么呢,跟叔叔过招都不专心,干嘛,觉着叔叔年迈,让着我啊?” 赵右辰心情不佳。“不打了,我进宫。”说着便去梳洗。 此去自是对萧倾禀明一切。 赵子苑撇撇嘴,有些无聊了。 好想回凤县。 大理寺的人到底会不会查案,给个痛快的结果成不成? 说起来,其他各州官员也该来南华述职了。 按说,他应该一一拜访兵部,吏部,户部,枢密院等等官员,丞相,太傅那里也该走动。 这是官场惯例,只要他想在凤县安安稳稳的,趁着过年前后的时间,该走动的都得走动,无论是南华还是盈州。 可是,他犯下大错,虽有小皇帝帮忙遮掩,但他一状告下来,这会儿几个地方面临问责,大理寺已经插手,他还是低调些好。 再说了,这几年他也看出来了,小皇帝虽未亲政,但小皇帝和太傅都不喜官场奢华——说实话,就这半壁江山也没这条件,再加上太傅在朝中任用了不少寒门青年,许多旧礼在近年来已经不太盛行了。 想到这里,赵子苑又想到了如今存活下来,还算显赫的几个世家。 他摸摸下巴,总觉得他应该回凤县去了。 而在宫中,萧倾听赵右辰说起二十二号这么个人物,也觉得这人来得未免太过凑巧。 赵右辰单膝跪地,低头行礼道:“是臣鲁莽。” 萧倾摇摇头,“用人不疑。” 虽然事情给了赵右辰在办,但其实她自己心里清楚,这样的人,找太傅要比找赵右辰要更加合适。 可是她现在不能找太傅。 赵右辰还是没忍住。“陛下可是怪太傅?” 萧倾愣了一下。 “太傅找你了吗?”她看向赵右辰。 赵右辰也没隐瞒。“太傅身边的傅山来过臣府上,大概是想见臣。臣没让他说出来,把人送走了。” 萧倾想象得到。 她想了想,又问:“若是朕与太傅因为一些事情意见不同,不能按照太傅的期望去做事,赵卿以为如何?” 赵右辰心中惊跳。 他来之前已经听说小陛下在南书房见了王丞相,据说是相谈甚欢,还在那边摆膳共食。 而在之前,小陛下派马洪在宫门前阻拦太傅,据说是让太傅冬狩之前都不要进宫了。 其实他很明白,这个时候的小陛下对朝堂还完全没有形成独立的掌控力。 小陛下现在的安稳,大半原因是太傅的拥护和周旋。 赵右辰知道自己应该劝陛下与太傅同心同德,同进同退。 可是当他抬头看向萧倾,看着这位他真心拥戴的小陛下一本正经地端坐在大大的龙椅之中,眉头微皱着,清亮亮的眼眸中藏着一抹淡色,似有些迷思…… “陛下是大萧之主,没有按臣下的期望去做事情的道理。即便……那是太傅。臣自是听命于陛下的。” 他整理了一下心情。“只是太傅向来自觉责任深重,为人沉闷,做事老练,听说朝中许多年青人虽然敬太傅,却又不敢亲近,太傅这些年孑然一身,大概也是因为实在太过老气了,一点年青人的样子都没有。” 他点点头,“所以陛下,您看,与老年人意见不同是很正常的事情,臣有时与太傅讲话也觉得对牛弹琴!难免……要多弹几次。” 他顿了顿,神情越发认真。“毕竟,这样能拉车能犁地的老牛可也不多,算得上牛中高手了!” 萧倾没料到赵右辰还能说出这样一大段话,忍不住便笑了出来。 赵右辰见萧倾神态放松下来,自己心头便也松了。 “朕知道你是帮他说话。好了,朕知道了。天音寺那边你盯着些,冬狩的事情,就交给丞相去劳心吧。” 赵右辰皱眉,“陛下,那冬狩那日布防之事如何安排。” 萧倾道:“照常即可,只是若丞相,枢密院等处有何安排,听之任之便是。” “还有,若太傅有什么要求或安排……”萧倾垂下眼,将双手拢于袖中,“严词拒绝。” 第235章 引凰 冬狩之前,萧倾按惯例上了一次早朝,这回朝堂之上却没有太傅在列,据说是告病了。 王项一人主持朝政,安排各地官员进南华述职之事,以及后面的冬狩之事,又问起大理寺查案如何,大理寺是说仍在查探,便被几个官员嘲讽办事不力。 萧倾只当自己是个雕塑,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但凡有事都看向王项。 下朝之后,萧倾又留了王项、孙进益等人议事。 说是议事,无非就是萧倾看的几个折子不知道怎么处理,便拿出来请教丞相。 这种好事儿以前都是帝师的专利,傅眀奕就享受了好几年,到现在,朝野上下也只知道一个帝师——就是傅眀奕。 王项有心卖弄,便借着折子上的事情对小皇帝谆谆教导,很是过了一把帝师的瘾。 萧倾仿佛这时候才发现,丞相无论是学识,能力还是人脉都与太傅不相上下,甚至更甚。 果真两朝元老,国之栋梁! 大概是这几日的经历太过叫人满意,王项出宫的时候,脚下都是飘的。 一路上孙进益等人跟他说了什么他都不大能记得了,只记得他们脸上笑得跟花儿一样。 等他出了宫上了自家马车,他开始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幸福来得有点快,让老丞相的内心热血沸腾。 但是多年宦海经历让他本能地在兴奋之余反生谨慎。 等回府之后,他先是与孙先生在书房议事,然后独自在书房坐到了半夜,最后吩咐人秘密送了两封信出去。 一封是给他的独子,嘱咐他暂且不要回南华。 另一封,秘密送去飞燕居。 称病在家的傅眀奕截下了这两封信。 他看完之后,轻轻笑了。 无先生抱臂站在阴影里,“赵右辰那边似乎有个高手,我会过一次,在城门外跟丢了。” 傅眀奕将信仔仔细细地还原了,“他身边以后不止一个这样的人,不必刻意去跟。” 他把信交给无先生,“其他几个地方怎么样了。” “天音寺那边有人试图接近明岫,我们的人正盯着,没有惊动他。飞燕居那边,应该会有动作了。” 无先生顿了顿,“老太爷想让你成婚,尽快有后。” 傅眀奕不甚在意,“老太爷看中了哪家?” “倒是挑了许久,都觉得不甚合适。” “那就慢慢挑。”傅眀奕看向无先生,“我要过去一趟。” “何时动身?” “今晚。赶在冬狩之前回来。” 他已经看明白了。 说不定,现在就是个极好的机会。 之前他想的事情因为现在这个机会,或许会有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 只是这样一来,他傅眀奕恐怕日后却难以脱身了。 “宫中,和南华这里,要托付给你了。” 无先生似乎勾了一下嘴角,“预祝瑾言得偿所愿。” 这个时候,莫丹正在飞燕居中。 飞燕居这个地方,据说是南华城中新起的销金窟,里面多的是漂亮姑娘,且颇有才学,甚至有的在各家闺学中任教,与南华贵女们也有来往,并不是那庸俗之徒。 其中最有名的是飞燕居的九燕姑娘,据说是位身姿婀娜,嗓音如莺的美丽女子,琴棋书画诗酒棋无一不通,更难得的是舞姿妙曼,当时立足南华便是凭的一舞天下知。 不过这位九燕姑娘来南华半年多以来,虽然名声在外,但在外多以轻纱覆面,单独见过的人也只是一个手就可以数得出来,且多为女客。 南华城中传言,向来自信舞姿的王妤曾有一日要见这位九燕姑娘,于是下帖,请她到丞相府中一聚。 九燕姑娘人没有去,却送过去一册亲绘的图册——据说画的便是舞步。 王妤看后羞愧不已,后来亲自拜访飞燕居,这便让飞燕居更是声名赫赫了。 莫丹这回来就是想来见这位传闻中的九燕姑娘的。 说实话,他这已经是第二次来了,可是依然没能见到九燕姑娘。 行商的身份不算高,他又并无能吸引九燕姑娘的学识,就算是多砸些银子——九燕姑娘大概也不太喜欢银子。 这……就难办了。 以飞燕居这样的名声和势头,他想要做同样的生意好像不太好做啊,哎。 出了飞燕居后,他望了望天空,云深之处似有波涛,给萧条肃杀的寒冬填添了几分诡谲。 再等等吧,浑水才好摸鱼。 他莫名想到在傅眀奕府中看到的那个少年。 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什么的他其实并不关心,他只关心一个遥远的真相。 莫丹慢悠悠地牵着马,直到出城,才往天音寺疾驰而去。 这夜,萧倾翻看了所有要来南华的官员的名册和信息,然后吩咐赵右辰秘密给余在廷和赵子苑去信。 这夜,赵右辰连夜秘密在禁卫军中挑人,分批伪装,计划送入城外冬狩所定的蒙山别苑之中。 这夜,赵子苑安置在驿站的副将偷偷离开南华,带着赵子苑的兵符星夜兼程直奔盈州。 这夜,傅眀奕留下三封信交给无先生,自己快马加鞭秘密赶往俞州。 这夜,飞燕居的九燕姑娘的舞了一曲《引凰》,惹得飞燕居中百鸟齐鸣,借着星光在飞燕居上空盘旋飞舞,最后朝四面八方展翅而去。 九燕姑娘说了,冬日萧瑟,她感念生灵难为,将居中百鸟放生,算是做功德了。 这夜,王项在书房独酌,一杯酒洒在地上,躬身一拜,一杯酒进了肚里,又是一拜。 这夜,一个小和尚进了明岫的禅房,见着桌边正抄着经书的明岫,便送上寺中禅食,顺手为这位信女拨了拨有些暗淡的灯芯。明岫抄得脑袋昏昏,不自觉便趴在桌上睡去。 这夜…… 总之这夜,平静安详了三年的南华城,开始点燃了这定元三年冬,史称“三姓之乱”的引线。 萧倾想知道,藏在暗处如老鼠一样的胆小鬼们都是什么魑魅魍魉。 她也想知道,当她不能与太傅同心同德,同进共同退,朝廷会如何反应。 何舒之死在她心中留下了很深的痕迹。 而傅眀奕,即便再强大,也不可能每次都对。 傅眀奕想知道,萧倾将他拒之门外,却如此大张旗鼓地亲近被吸血虫一样的世家们裹挟的王项等人,到底是因为何家的事对他表达不满,还是另有所图。 他也想知道,他选中的人,经过了他三年的教导,是否已经开始有了与他对抗的情绪和能力。 第236章 吃喝玩乐等摸鱼 萧倾感觉自己把手中能打的牌都打出去了。 她开始在宫中等待冬狩。 期间她召见了两次安国公府,与萧芙在南校场骑马射箭,玩得十分畅快。 总之都是玩乐。 玩得开心了,萧倾就给了萧芙一块牌子,让她得空就能随时进宫来找她玩。 朝官很快知道,小陛下最近不喜太傅,倒是与丞相和宗室来往密切。 安国公也是个老狐狸。他固然高兴自家孙女似乎每次进宫之后都会开心一点,但他也在观察和分析小皇帝的行事。 要说太傅今年似乎不大顺。 这先是办丧事,后又告病,这几次在朝中看起来,身子确实不大好的样子。 太傅不好了,丞相就春风得意了。 总之现在没宗室什么事儿。 安国公看得清楚,小陛下虽然性子和善,但对宗室世家这些并不像上一代天和帝那么倚重和客气。 再说了,往回数三年,他们这些宗室还被困在平安,连活不活得了都是个问题。 而这大萧经历战火就只剩半壁江山,重建定国处处都要用钱,皇帝对宗室自是不能像往常那么优待。 再说世家。 安国公仔细盘了盘,萧水以北的世家几乎全部阵亡,独一个傅家举家迁徙到俞州,也是伤了元气的。 萧水以南的大小世家里,楚家自己不争气,虽是个老牌世家,但落魄已久了。 李家,孙家,王家等如今同气连枝,在外头都是以王家马首是瞻。而王家,依仗的便是丞相王项。 王项真真是个人才。他本不是王家本家子孙,但是自幼聪慧,又善钻营,在天和帝的时候就已经稳稳把住萧水以南的富庶之地。 这么多年以来,王项都与南边世家贵族关系极好。在大萧南迁之后,他更是联合南边这些势力,如今王家与傅家,一个在定州,一个在俞州,已是分庭抗礼之势。 安国公这么一想,又有点乐了。 要不说傅家和太傅也是有意思。 傅家如今还是老太爷掌权,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却多来自太傅。 傅眀奕和傅明珠姐弟当年可是傅老太爷的一对眼睛珠子,一个让天和帝请去做了帝师,一个让天和帝召进宫做了贵妃。 现在吧…… 安国公砸吧砸吧嘴,就见书房门口自家孙女探头探脑。 思路顿时被打断了。 “芙儿。”安国公宠这个幼时骄傲,后又多难的孩子。 “爷爷。”萧芙神色明快地闪身进来。“您怎么一天到晚都坐在书房啊?外边儿天气多好。” 安国公摸摸胡子,“老了老了。芙儿拿的什么。” 萧芙伸手扬了扬,“陛下做的弹弓,挺好玩的。”她自己找椅子坐下,将那弹弓翻过来覆过去看着玩儿着,看样子心情不错。 安国公无奈了。“陛下即将亲政,还是和小孩子一样,只要太傅不在跟前,玩乐之心便重了。” 萧芙撇撇嘴,“别提了,太傅告病了,丞相可没有。孙女与陛下正玩得高兴呢,丞相便来禀事,啰哩巴嗦说了一堆,我看啊,他都比太傅更像帝师了。” 安国公笑了笑,“王项三年前没能当帝师,这会儿更当不了。” 萧芙来了兴趣。“我看陛下对丞相颇为敬重。” “太傅不是病着呢嘛。”安国公不甚在意。 萧芙凑过去,“爷爷,我看着不太对。” 安国公自己起身给萧芙倒了一杯茶,“怎么不对。” 萧芙将小弹弓别在腰上,“我也说不上来。但是陛下鬼主意最多,哪是这么老老实实听话的人。” “总之与我们没什么关系,你啊,玩得好了就行。” 萧芙坐下喝茶,眼珠子乱转。 安国公慈爱地看着她,“芙儿,你要记住,如今宗室的日子虽说大不如前了,但宗室必须和陛下站在一起。” 他顿了顿,“除去一个萧,宗室就连宗室都不是了。” 萧芙放下茶杯,郑重地点了点头。 天和帝也没有别的子孙了。 等等,有一个的,在西南苦地,不过已经是个残疾了。 “爷爷,西南那边……来信了吗?” 安国公的脸色沉了沉。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当年先帝将琅王遣去封地,已经言明其无诏永世不得归都。那道旨意虽是先朝所下,但如今仍然有效。” 萧芙的思绪便有点飘远了。 平安城中与她年岁相仿的宗室、贵族子弟该都听说过琅王当年的英姿。 那时候她还小,听人说起琅王就像听故事一样,她爱听得很。 当年琅王还是皇子的时候,形象高大英俊,正直善谦逊,骑射功夫颇佳,不知多少平安城的好女儿心仪于他。 不过这位皇子母族不显,天和帝也并没对他表现过多少喜爱。 后来他在意外伤了双腿之后,天和帝便将他封了琅王,着即刻回封地,又快马追送了一道圣旨,命他无诏永世不得归都。 当年的都城平安,如今已沦落北蛮之手,南都已是南华城。 萧芙小心翼翼,“琅王可是想回来南华看看兄弟?” 安国公也很疑惑。 按说,琅王若有此意,三年前就该提出了。而且,琅王走的时候,今上还未出生,他们哪里有什么兄弟之情。 “琅王请旨归都应该已经在路上了,他无非是想宗室莫要阻拦。如今宗室的影响力早不如前,哪里能阻拦得住。” 萧芙倒是不像自家爷爷那么沉重。 “若是琅王回来,我便策马出城去看看,说起来也十多年未见了。” 安国公摇摇头,“琅王手中有两州的兵权。此次归都,怕非善事。” 果然,过了两日,萧倾收到了琅州上了折子,说是琅王请旨归都,想与陛下共度新年。 然后附上一封琅王的亲笔书信。 萧倾摸摸脑袋,对这位她名义上的皇兄完全没有概念。 最近也无大事,只是共度新年的话,这样的事情……好像哪里怪怪的。 萧倾本能地想要拿着折子和信去找傅眀奕,但是她刚起身,又坐了下来。 她缓缓拆开琅王的信看了看。 唔,字不错,用词干脆,并无辞藻堆积,这让她第一印象不错。 琅王在信中说起如今皇室正统只剩他们两兄弟,他一个残疾之人,之前因腿疾无法为国效力,自大萧战乱,他又卧病在床多年,这会儿感觉身体好了些,自当来觐见皇帝,也看看兄弟。 第237章 意外之外 萧倾看完之后,就觉着这是一件小事。 琅王去琅州的时候大概二十岁,萧倾这个壳子还没生出来。 算下来,琅王应该比萧倾大二十岁左右。 嗯,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可惜双腿残疾。 萧倾摸摸下巴,要不三年前也该是个合适的接盘侠啊。 从无来往的兄长要来看弟弟…… 她对这位琅王有点好奇了。 小事情的话……萧倾便批了准奏。 实在不能怪萧倾不知道来当年天和帝对琅王所宣的“无诏不得归都”的旨意。 一来这事儿发生在原主出生之前,当年知道的人本就不多,而大萧经历战乱都是半壁江山了,北地官员也是七零八落,如今对这事有印象的估计也只有部分宗室了。 二来琅王自从双腿残疾,就被断定退出了大萧政治舞台。 而当年琅州虽然说是他的封地,可西南苦寒,原本就是荒地一般,民风彪悍狂野,这么多年来从未见对朝廷有什么大的贡献,不出乱子就谢天谢地了。 琅王被遣去这样的地方,自身又是那般状况,苟活而已,谁又会特意去注意这位已经黯淡了多年的过气皇子。 是以,也没什么人对萧倾提起这位皇兄。 哪怕是傅眀奕教导她三年,也只是说起这位琅王的基本情况,并未有什么特别的提点。 说起来,傅眀奕对萧倾普及的大萧各方信息,琅王的分量都没有王项的重。 实在是个远离了政治,丝毫没有威胁的人物。 萧倾批完之后,想起来如今还在宫中的弟弟,于是转头把这事儿忘了,开始琢磨着怎么把萧晏骗去南校场去练练骑射了。 这孩子看书能看一天,最不喜欢动,这可不行。小孩子不动怎么长个子,青少年时期可是长身体的黄金时期! 萧晏最近已经被萧倾缠得无话可说了,好几次见到人就躲,也算是宫中的画风突变。 这日晚上,萧倾就坐不住了。 赵右辰传信,明岫有些不对。 萧倾心中一紧,跟马洪嘱咐了几句,就要出宫。 马洪心里不愿意小陛下这么晚独自出宫,便想跟去,但是明岫不在宫中,他若跟着小陛下出宫,宫中便不好安排了。 马洪再次觉得陛下身边得用的人太少了。他一个武侍,本该随时都在陛下身边护卫左右的。 可是小陛下不喜身边有人,平日里有事都是吩咐他和明岫配合着来做,这么多年来都不曾在跟前放过别的人。 赵右辰候在外面,很快与萧倾一起便衣出宫了。 马洪则在思考真的要多找几个好苗子培养起来,以后内外分工,他也就好常伴陛下了。 此处不提。 萧倾和赵右辰一路急行,路上便听赵右辰把事情说了一遍。 前日,有个小和尚进了明岫的房间,虽然只是奉茶的功夫,可明岫自此就昏睡不醒,这会儿已经两天了。 觉言大师感觉不对,急忙给赵右辰传信,赵右辰又结合面具人前日的传信一想,便觉得不好了。 经过这么多天,赵右辰也感觉到何府有事了。甚至何舒的去世恐怕都不是简单的事情。 萧倾一路都紧绷着。她知道躲在暗处的人出手了。 何舒已经去了,她不能再失去明岫。 她知道她就这样出来急慌慌地奔向天音寺并不合适,但是若不让她看一眼,她怎么都不会安心的。 可她出城还未多久,前面就站了个人,正背对着他们。 萧倾定睛一看,有点紧张起来。 “无先生。” 她心想是不是傅眀奕派他来阻拦自己的。毕竟,在何舒的事情上,傅眀奕的态度明显是不想让她知道太多,接触太多。 可是何府明显是有问题的。 无先生站定不动,“你想去天音寺。” 萧倾打算着,如果无先生不让她去,她就硬闯。她脚下的功夫不如无先生,但他们有两个人。 她对赵右辰使了个眼色,心想拖一会儿也是好的。 “你们从出宫开始就被盯上了。” 萧倾知道,无先生这么说,一定是已经帮他们把尾巴清理掉了。 “无先生不想让我去?” 无先生这才转过身,没有回答,却递过来一封信。 萧倾接过来拆开信封,入眼便是傅眀奕的手书。 第一句话——臣知陛下多想,所谋。 多日未见,这么陡然看到,又是这样的语句,她心里有略微的乱。 她暗自将莫名的情绪压了压,这才仔细看起来。 傅眀奕的信很短。 她不过几眼就看完,却还是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傅眀奕的意思,明岫已是钩上之饵,叫她不要接近明岫,一切等他回来自有定论。 萧倾折好了信收起来,坚定地道:“我必须去。”她也不允许将明岫做饵。 无先生点头,“如此,便动身吧。” 他看了一眼赵右辰,“我们先走。” 赵右辰有些挫败,他的功夫不如无先生,轻功不如萧倾。他感觉自己拖后腿了。 萧倾有些愣,“无先生不阻拦我?” “信已经给你了,做什么决定不是我的事情。” 夜风寒冷,萧倾心头却有些暖意涌上。 两人施展轻功,行动比之前更快了。 “太傅去了哪里?”萧倾到底没忍住问了出来。 “俞州。” 那是傅家的本家。 “为何去俞州?” “都在信里了。” 信里却并未提他去俞州之事,以及缘由。 萧倾也没再问,一路急赶,直到进寺,无先生便隐去了踪迹。 等萧倾到了明岫门口,正要进去,突然感觉到旁边有人。 她心中警惕,连忙看过去,只见无先生已经跳出来与一个黑衣人打作一团。 萧倾略犹豫了片刻,便推门进去,把外面的事交给了无先生。 那黑衣人十分难缠,出手却与无先生似有同根之象,两人打得难舍难分,许是默契,便一同边打边往后山偏僻处去了。 而萧倾一进门,就呆住了。 床上睡着明岫,桌子上趴着觉言大师,而在明岫枕边,竞有两只硕大的蝎子,一个纯黑色,一个纯红色,每个都有明岫的脸那么大。 萧倾心里有了点不太美妙的灵感。 “小元?” 没有人回应她,可是那两只对着明岫挥舞着钳子的大蝎子却缓缓转过身来。 寺中有一处僻静厢房里,一个面黑且憨的少年一拍脑袋,“哎呀!我闻到姐姐了!” 莫丹猛地看向他,“哪个姐姐?” “就是姐姐啊!摔下来,那个……”少年抓耳挠腮,不知怎么形容。 莫丹眼珠子一转,“引过来。” 第238章 与故人谈谈 两只蝎子慢慢朝萧倾爬过来。 对这种生物,萧倾还是怕的。 所以她不自觉后退,很快挨着了门。 她本能地打开门,自己站到一边,两只蝎子便朝门口爬去。 但是它们到了门口并不爬出去,却对她挥舞着钳子。 这两只蝎子恐怕有些灵性,不知道是不是小元的蝎子。 若是的话,这段日子没见,中两个家伙长得比之前好多了,不但个头变大了,连颜色都比之前鲜亮纯正。 可是,它们为什么在明岫这里呢? 它们和那些躲在暗处的人有什么关系? 萧倾的手悄悄按在袖口。 她很快走到床边,去查看明岫的情况。 看起来气色正常,呼吸正常,只是睡着了的样子。 她还要细细看的时候,门口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别动。” 萧倾手掌握紧,转身看到门口的两个人。 小元手中抱着红蝎子,那黑蝎子便趴在他肩膀上。他一脸惊喜地对她招手,旁边站着……莫丹。 萧倾觉得无比头疼。 莫丹似笑非笑地对她招招手,转身就走。 小元看看她,又看看莫丹,也转身走了。 萧倾想了想,起身跟了出去。 等到了小元和莫丹的厢房,萧倾开口就问:“里面的人是怎么回事?” 莫丹自顾坐下来,悠闲地端着茶壶倒茶,“你问坐着的还是睡着的?” 他心想,还真是直接,一句“好久不见”都来不及说了嘛。 “都问。” “那你以什么身份问?” 小元按捺不住,“姐姐姐姐,你变丑了。” 萧倾更觉头大。 小元比了比,“衣服,头发,不好看!” 萧倾抬头望着屋顶,有点忧伤。 这年头,守点秘密行不行? “小元怎么看出来的?”萧倾觉得也瞒不住了,还是现实点,先搞明白哪里出的问题,下次就好应对了。 小元笑呵呵地把红蝎子递过来,“气味,小红会闻!” 他紧接着又补了一句,“小黑也会!” 萧倾无语。 这就没办法了。 蝎子生了狗鼻子,不是人力可为的…… 萧倾有点郁闷。 莫丹看她表情有趣,便笑起来。“该叫你傅晴染吗?” 萧倾想翻白眼。“随意吧。” 她再次问起,“里面的人怎么回事?” “若是坐着的,只是累了,睡一会儿便会醒。”莫丹也不绕弯子。 “若是睡着的,”他似笑非笑,却推了推刚倒好的茶水。“晴染可想做个交易?” 萧倾皱眉,“什么交易?” 这真是个生意人,回回都是交易。 “我帮你救人,你帮我找人。” 萧倾挑眉,没太明白。 莫凡要找人自己都找不到,怎么就觉着她能找到? 小元在旁边乖乖地摸着自己的蝎子,这时候大概也知道两个人在说正经事,也不打扰他们。 萧倾想了想,这才正经坐了下来。 急事缓办,既然是谈判,就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先说说,你要找什么人。” 莫丹便笑了。“我以为,你会先问那位姑娘的事。” “一样一样来,总是要说开的。”萧倾面色冷淡,不慌不忙。 她这样子,不像是在谈交易,倒像是莫丹有事请她帮忙。 莫丹想到他们之前相遇的经历,便又有些想笑。 明明是个小丫头,却总做少年打扮,这本就藏着秘密。偏偏她这般冷静,又不肯吃亏,即便是个少年,在她这样的年纪上,未免太过老成。 再想到她之前对付小偷的路数,可见是个心思活泛的,看她那双眼睛就知道这丫头一肚子鬼主意,心里最是清醒的。 不好糊弄。 莫丹正色,“好,便一样一样谈。” “我也不问你是什么人,但我会跟你说明白我为什么找这个人,这是我的诚意。” 萧倾心里嘀咕,这么信任她? “我是唐花族的后人。” 萧倾心想,难怪他和小元一起,他们都是唐花族人。 “我的母亲是唐花族最后一代族长的女儿。”莫丹语气淡淡的,“她因为一些原因,拒绝了下一代族长之位,本以为从此可以过平静自由的生活。” 桌上微微摇曳的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光与影的交错,让他这个人看上去有点阴沉。 “可是她却被唐花族的对头鬼花族找到,并且害死了她。” 莫丹说得简单,但越简单,萧倾就越觉得这里面有许多的事情。 “我要找的人就是鬼花族的这个人。” 萧倾挑眉,“我并不认识什么鬼花族的人。”别说鬼花族,唐花族她都只见过一个小元,对了,还有他娘亲。 莫丹似笑非笑,“你不认识他们,他们却认识屋里那个姑娘。” 萧倾否认,“这不可能。”明岫身世简单,自从入宫之后与她形影不离,根本没接触过什么鬼花族的人。如果有,宫中早发现了。 “小元,你说。” 小元高兴地蹦过来,觉得自己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姐姐,那个姐姐被下鬼虫了。”他抱着自己心爱的蝎子,“小红小黑发现鬼虫,想吃!” 萧倾一惊。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这个鬼虫,会不会就是她那个世界所谓南疆蛊虫一般的存在? “那虫子有什么作用?吃了吗?”她赶紧问。 小元摇摇头,“没吃,哥哥不让!会……哥哥说,会变傻!” 萧倾看向莫丹,想到他说的交易,心里有数了。 “鬼虫是什么?你想怎样?”她也不问小元了,她知道拿主意的是莫丹。 莫丹也不隐瞒。“鬼虫是鬼花族精心炼制的寄宿虫,一旦入人体,以宿主的精血为食,时间长了会使宿主迷失心智,任人摆布。” 萧倾想到了何舒的事情。“鬼虫在人身体里,会有什么症状?” “如果是那位姑娘的话,鬼虫在她体内已经有几日了,但是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适,这次昏睡起先并不是鬼虫的作用,而是她房中的油灯中有鬼花粉末,所以才催化了鬼虫苏醒和吸**血。” “鬼虫如何入体?” “各种方法都有可能。不过,因为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康健程度不一样,意志力也不同,鬼虫的生存状态也会不同。” 第239章 谈妥 莫丹说起这些十分详细。“对于体质虚弱,或者神智游离之人,鬼虫更易入体,且更易成长。这类人,也更容易被控制。” 萧倾心想,何舒那番表现,以及后来去世,是不是和鬼虫有关? 若那些人以鬼虫控制了何舒,紧接着又瞄上了明岫。……如果是这样,他们定是冲着她来的! 傅眀奕知不知道这些事情? 萧倾心思惊跳,面上却越发平静下来。 其实她知道,自己的处境从来不是安全的。 否则傅眀奕也不会费心让无先生教导她,教的又都是保命的本事。 但是这三年来,她也知道,自己被傅眀奕保护得很好。 这次若不是因为事关何家,关乎明岫,傅眀奕大概都不会给她什么解释,自己就都处理好了。 傅眀奕给她的信还在她身上揣着,她再想到这个家伙之前给她的有关何舒之死的“真相”,就更有些莫名的情绪挥之不去了。 不过,现在不是感怀的时候。 “你打算怎么做?” “先说鬼虫。鬼花族培养鬼虫也是不容易的,需要大量的奇花异草,耗费精力和时间,一只成熟的极品鬼虫,连小元的两只蝎子合在一起都难以对付。” 莫丹诚意满满,自然实话相告,“但是那位姑娘体内的鬼虫并不多么厉害,顶多养了三年,毒性不够,给宿主带来的控制力度也不那么强。对方要想这两只鬼虫真的起作用,至少要在那姑娘体内再养上一到两年才能派上用场。” 萧倾明白了,对方在明岫身上下虫,不是为了现在用的,是为了以后用的。 呵呵,留待以后,算盘打得可真好。 半壁江山初定,这帮人不想着建设国家,收复失地,却来跟她的侍女过不去,心眼儿想来也不大。 “此人想要养虫,必定要靠近那位姑娘。我打算,守株待兔,顺藤摸瓜。” 萧倾皱眉,“不除去鬼虫,会对明岫的身体有什么影响?” 她直视莫丹,“你实话实说,我是断不会让明岫有什么损伤的,如果有,你现在讲出来,我们想别的办法。你要是现在对我隐瞒,日后让我发现,这交易做不成倒在其次,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莫丹笑了一下,“实不相瞒,确实会有些影响。” 他顿了顿,“鬼虫多为至阴之虫,于身体强壮健康的男子,或者鬼花族的人而言,鬼虫寄身体内倒不是多难熬,适应了就好。很多鬼花族的人自己身体里就养着虫。可是若是从未接触过鬼虫的女子,应会有体寒之症。” 萧倾一听就不乐意了。 对女孩子来说,体寒不是什么好事。甚至有的女孩子体寒之症太过,一生都无法生育。 这不是开玩笑的。 “我不同意。” 莫丹也知道萧倾不能同意。 他笑了笑,“那还有个办法。” 只见他突然站起来,背过身去抖了抖肩膀,又伸展开双臂一阵抖动。 萧倾只听见“扑扑”的似有风声,正自疑惑,就见莫丹垂下手臂,袖子陡然大了一截。 他转过身来,惊得明岫目瞪口呆。 这大概是明岫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江湖上所谓的“缩骨功”……我靠,他有这种神技,他竟然有这种神技! 更妙的是,他的面容似乎都改变了! 这……是一张女人的脸吧! 萧倾的表情逗笑了莫丹。 他笑了笑,“你觉得,把那只鬼虫放我身上如何?” 萧倾毫不掩饰一脸的羡慕之情。 但她还没有被他这一手神技冲昏了头脑。 她转眼看了看小元,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所以,这是习以为常了吗? 的确,如果莫丹想要抓住身后的人,鬼虫在他身上其实更方便。 不过,这样一来,就牵扯到其他很多事情的安排。 有点头疼。 外面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萧倾一惊,听到无先生的声音。 “是我。” “进来。”她松了口气。 莫丹似乎也不在乎,只是卷了卷袖口,又回到桌边坐下,脸上坦坦荡荡,虽然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却丝毫不见窘迫。 想要谈判,总要有点本事才行。 无先生扫了一眼莫丹,对萧倾道:“此法可行。” “只是如果找到背后的人,我们不能直接给你,只能帮你问你要问的问题。” 莫丹想了想,也知道自己想要独吞恐怕不行。 不过追查了这么多年,眼看着就要找到鬼花族人了,除了他,也没人会关心他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这不是什么不能告人的秘密,只是他的执念。 想来这些人对唐花族和鬼花族的恩怨也没什么兴趣。 于是他笑了,很爽快地答应道:“我只问当年我母亲被害的真相,并不关心你们之间的恩怨。” 大体谈妥,他们又商量了几处细节,事情便定下来了。 事不宜迟,他们开始准备把明岫身上的鬼虫过给莫丹。 觉言大师还在明岫房中。 据莫丹说,明岫的房间有好几波人盯着,他们不想暴露了自己,所以之前都是派两只蝎子趁夜进去。 觉言大师就是因为蝎子的缘故,正在昏睡。 之前是碰巧无先生引开了另外一个黑衣人,莫丹才敢带着小元去见萧倾。 所以这会儿,莫丹和小元准备着过虫的一应安排,无先生去清理暗哨,萧倾则去叫醒觉言大师。 此事不需要天音寺掺合,觉言大师自然不必在场。 萧倾回到明岫房间的时候,觉言大师正摸了摸脑袋,有点茫然。 她紧走两步,“大师觉得怎么样?” 觉言难得迷瞪瞪地看过来,“阿弥陀佛,贫僧受不住困,没……”说着他惊了一脑门汗,连忙去看床的方向。 好险,人还在。 他起身急走过去,未看出什么异常。 萧倾对他一系列行为十分感激,又说了几句话,客客气气地送走了他,没多时,莫丹他们就来了。 萧倾看着无先生,心里是有些无奈的。 都已经表现出跟傅眀奕闹翻了,她最近安排的许多事情都没有通过傅眀奕,可这会儿那个家伙不在,却把无先生留下来帮她,旁的一句话没说。 这种滋味…… 第240章 我被人盯上了 有无先生在,自然万事放心。 明岫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并不在自己床上,而且身边……还坐着萧倾。 “陛下!”她惊得起身。 萧倾连忙按住她的肩膀,有些抱歉。“岫,最近可能要委屈你在此处多待些时日了。等事儿了了,我再送你回天音寺,可好?” 明岫看了她一会儿,又自己感觉了一下,脸色变了变。 “陛下,是不是出事了?”她伸出手来,拉着萧倾的袖子上下左右地看着她。 她想到自己这几日来身体怪怪的感觉,现在却都不见了——除了睡长了时间的昏沉感,其他的各种不好的感觉都没了——这让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萧倾看着她慌里慌张的样子,一时有点懵。 等明岫确定她人好好的,确实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之后,她开始检查自己。 萧倾……更懵了。 “岫,你在干嘛?”萧倾感觉脑门上有个很大的问号。 这会儿明岫冷静下来再仔细感觉了一翻,一脸一言难尽。 不对,难道是被驯服了? 不应该啊,即便是被驯服了,也应该在她体内才对啊!这会儿可是完全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啊! “岫?” 明岫左右看了看,发现是个面徒四壁的石室。 “这里……安全吗?”她紧张兮兮。 萧倾点头,被她感染得也有点紧张。 “我被人盯上了……”明岫没精打采。 萧倾这才惊了。“你知道你被人盯上了?” 明岫摸摸脑袋,“爷爷走的那天,我光顾着伤心,还不知道,但是我们家世代行医,别的不说,对自己身体状况最为敏感的。第二天,我就感觉不对了。” 明岫开始回忆。 “我以为我是中毒了,可是中毒不会是那样的症状。而且我感觉有东西在我脑袋里面,很吵,总是在跟我讲话,我但凡不想听,就头痛欲裂。我就知道,我肯定是被下虫了。” 明岫神神秘秘,“爷爷见我喜欢学医,何家祖传的医术没少给我看,我看别的书总是记不住,但看医术就很快能记住。那会儿我觉着我自己的脑袋都不是自己的了,就想到小时候爷爷给我看的一本医学的疑难杂记……” 萧倾开始一脸一言难尽。 她是万万想不到,明岫不但知道自己不对劲,还知道自己被下虫了…… “后来我想了想,我一个小宫女说破了天也不过是陛下的小宫女,什么人会给我下虫……而且我爷爷……虽是生病太重,积重难返,可那么巧就在那一天……我就觉着肯定是有人想要拿我们爷孙两,来对付陛下……” 看吧,听她这意思,她甚至还在想点儿更难的事情。 萧倾感觉自己似乎小瞧了明岫。 “陛下送我去天音寺,我想着那些人给我下虫,肯定是要我对陛下不利,我走了他们就奈何不了我了,我就正好在天音寺钻研虫方,说不定还能找到背后的人……” 萧倾憋不住了,“你想一个人对付他们?” 明岫摇头,一脸惊讶,“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是太傅……”说着就去看萧倾,不敢往下说的样子。 萧倾已经不惊讶了。 “太傅找过你?” 明岫点头,然后又很沮丧地垂了眉眼,“可是……我把虫子给弄丢了……” 好想哭。 事实上,她也真的掉了几滴眼泪。 萧倾只觉得额角有点眺。 明岫的性子固然不太稳重,要说极其聪慧也说不上,但是自从何舒去世以来,她居然忍耐着,什么都没对她说,打算自己承担这些…… 萧倾看着她那个样子,好半天才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的岫长大了。” “以后这种事情,你可以先告诉我的。” 明岫摇头,“明岫没什么学问,只这几年来总听太傅给陛下讲学,也听得一言半语,很是受益。” 她顿了顿,“太傅常说:‘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明岫虽然也讲不出什么太大的道理,但也知道,与陛下有关的事情都是大事。那些人既然想要对陛下动手,肯定要监视我。我……我……不敢说……” 萧倾拍了拍她的肩膀,“难为你还能背出这么一大段话来,可见太傅说了多少遍……” 萧倾与她说了莫丹和鬼虫的事情,说完之后就见明岫一脸可惜,最后竟然还叹了口气。 “这唐花族和鬼花族最多奇花异草,虫鸟皆奇,要是能让我钻研就好了。当年我爷爷……” 说到何舒,明岫到底难受,不自觉人有有些发愣。 萧倾叹了口气,“你放心,我必定找到幕后的人,为你爷爷报仇!” 明岫默默地点了下头。 这个时候,赵右辰正头疼得不行。 萧倾和无先生走后,他就一路急追,等好不容易上山了,自然是想快点到萧倾身边,可一进山门不远,他就看着无先生和那黑衣人一路打一路朝他飞过来。 赵右辰瞪大了眼。 羡慕肯定是有的,他早知道无先生功夫不凡,两人没尽全力,就像是过招着玩儿,可那玩闹的功夫也叫他眼馋不已。 正想着,无先生一个虚招,突然绕过来对他出手了。 那黑衣人赶紧来救,无先生就晃到一边,趁机脱身,眨眼就不见了人。 只剩他和黑衣人大眼瞪小眼,对方眼神怪异地看了他半天,在地上写了句:你太弱了。 赵右辰……心塞愤懑皆有之,简直想把他抓起来打一顿,可是他打不过。 黑衣人又写道:什么时候动身? “什么?” 地上:同去凤县。 黑衣人发现,不能再等了,他没时间了! 赵右辰默默接受他的鄙视,“冬狩之后。” 冬狩他可不能走开,不管怎么说,小陛下的安全最重要! 黑衣人点头,然后直接向山下掠去。 喂喂…… 赵右辰本能看地上:眼睛太多。 他再看他离开的方向,也知道拦不住,于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上山去了。 武将和武者还是有区别的。赵右辰现在不止一次发现,自己技能太少了! 他上去的时候,萧倾他们已经处理完了,萧倾带着赵右辰回宫,天音寺这边交给了无先生。 “陛下,不用盯着了嘛?” 萧倾摇头,“不用了。” 什么都瞒不住傅眀奕,没必要跟自己较劲。 赵右辰也不傻。小陛下这么说,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陛下和太傅并未完全离心。 或者,从未离心。 静观其变。 第241章 敲骨头更解气 花开两枝。 这个时候的禹州,比定州要冷得多。 不止是冷,还透着接近北地和西部地区的荒凉。 禹州历来就比不上定州繁华,如今隔着萧水北望半壁蛮族,若不是傅家坐镇,搞不好连现在这安定都难以维持。 傅家也没什么了不起,祖籍不在禹州不说,傅家在朝为官的人也比不过身在定州的王家等家族。 不过傅家能出帝师,这是个历史悠久到直追大萧王朝的家族。它的低调和沉默不代表它柔弱。 事实上,傅家无论在文臣还是武将之中都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而且,这个家族酷爱讲学,办学。 自从三年前傅家南迁禹州,就开始不遗余力地发展禹州官学,近年来许多寒门年轻子弟都是从禹州走出去的。 当然,这里面少不了傅眀奕在朝堂的大力支持。 除了这些明面上的东西以外,自然还有些不为人知的暗处。 这会儿,傅家老太爷慢吞吞地摸着胡子,绕着刚作完的飞雪踏梅图,一面欣赏一面思索。 似乎,这落梅太红,飞雪太酷。 一旁仆人道:“孙少爷回来了。” 傅老太爷身形便顿了顿。 傅家子孙不少,但是在傅老太爷面前能称孙少爷的,唯傅眀奕一人。 傅眀奕的父母早逝,他从小就是在傅老太爷跟前儿长大的。 “这个时节,着急忙慌地回来,哼。”傅老太爷脸色并不见多好。 话音刚落,傅眀奕就抖落一身飞雪,跨进屋来。 “祖父。”傅眀奕行礼。 傅老太爷在傅家向来说一不二,掌权多年,积威甚重。 他看了眼傅眀奕,淡淡道:“坐吧。” 三年未见,竟并不十分亲密。 傅眀奕知道,老太爷对他这几年来的行事是不满的。 战火之下,北臣倒霉的太多了——不是死了就是吓破了胆,而留下的能撑得住事儿的,也实在少了些。 旁的不说,傅家南迁是多大的事,一个植根北地的家族要想在南地重新建立势力,往朝堂输送人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更何况,傅家也并非无人可荐。 可是傅眀奕三年以来,从不主动安排傅家子弟入朝,也明里暗里拒绝傅家推举的子弟,最后也不过选些禹州出去的,没有根基的寒门子弟。 傅老太爷前两年还会在书信上说教一番,今年以来就干脆提也不提,只是对傅眀奕的支持也不如前两年那么上心了。 傅眀奕知道老太爷心里窝着气。 仆人奉了茶便赶紧退出去,关好门,知道这祖孙爷必有要事商谈。 “怎么,不是翅膀硬了么,还知道归巢来寻食?”傅老太爷眼神不太客气,语气不咸不淡。 实际上,自傅眀奕进入禹州,他就接到消息了。 这小子三年不回,什么好处都避着傅家,便是与那王项老儿在朝堂之上争斗日烈,也未主动像家里求助过。 哼,他以为他仅凭一人,和那些跟他也并不多么亲厚的寒门弟子们,能斗得过王项? 之前盈州赵子苑挪用州税之事就是个信号。 为什么大理寺到现在都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为什么他多年推行兵役,可各州越往远走越不当回事? 为什么南定能拿到的各州税收越来越少? 为什么定于今年的各州官去南华述职时间提前了? 怎么,如今失了圣心,快叫王项老儿顶了帝师之名了,才想起来他姓傅? 傅老太爷确实憋了几年的火儿,瞅着这会儿不管这孙子说啥,都必要喷他个狗血淋头不可! 傅眀奕自小跟随老太爷长大,哪能不知道老太爷的脾气? 这会儿他也不说话,只撩了衣袍,在老太爷面前直直跪了下去。 傅老太爷挑了眉毛,没说话。 心说:这是来认错来了? 那怎么行!他火儿还没发出来,怎么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他刚准备开口,傅眀奕一脑门磕下去,“祖父,机会来了。” 说得不急不缓,十分平静。 傅老太爷憋了三年的破口大骂都到了嗓子眼儿,一下子卡住了。 混蛋就是混蛋,从小就滑不溜丢,主意大不说,还惯会糊弄老人家! 傅老太爷越想越气,哼了一声,“好大的机会?三年才给憋出来?” 傅眀奕一本正经:“祖父自小教导孙儿,厚积而薄发,以弱可胜强,孙儿铭记在心。” “少给我老头子整些没用的,你回去干嘛来了?来讨骂就要有讨骂的样子,你给我站起来,老子今天非得骂你!”说着就找自己每日当摆设的拐杖。 老爷子平日里端得住,加上傅眀奕自小聪慧乖巧,规矩又足,他也极少对傅眀奕动手。 可是老爷子年轻时原也是个急脾气,傅眀奕没挨过老爷子揍,他的父叔辈却未能幸免的。 这会儿,老爷子就觉着这孙子欠揍。 傅眀奕非但不站起来,还膝行向前,愣是往那拐杖凑了过去。 傅老太爷气得狠了,刚要抬手,见这样子,手上一歪,一拐杖敲在了他旁边的地上。 外头远远守门的老仆听得声响,吓得一哆嗦。 傅老太爷自己愣了下,紧接着发狠地又在地上敲了好几下,这才觉着气消了些。 傅眀奕叹气,“祖父,敲地上没敲骨头上解气。” 傅老太爷丢了拐杖,“说吧,要什么?” 傅眀奕仍跪着,却抬头去看傅老太爷。 “要傅家。” 傅老太爷瞪圆了眼,冷笑道:“等老头子进了土里,你再琢磨吧!” 傅眀奕早有准备。 “孙儿要将王家,驱出定州。”他呈上一份名册,上面整整齐齐写着一些名字,官职等等信息。 傅老太爷泄过火,这会儿看着名册,眸底的光深了深,意味不明。 好久之后,老太爷才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傅眀奕点头。 傅老太爷紧盯着他的眼睛,“你给我说说,你到底是要除王家,还是除世家?” 傅眀奕沉默了一会,“孙儿此次是除王家。” 傅老太爷冷笑,“那我就不能把傅家给你。” 老头子活了一辈子,什么事儿没见过,他看了三年了,知道自己孙子恐怕心还不止在此。 第242章 翅膀硬不硬看疗效 对于回俞州傅家这件事情,傅明奕从凤县回来就在考虑,但是真正下定决心,并想好回来之后要怎么做,却是在这次何府出事,萧倾对他态度突然变得冷淡之后。 他之前想得太天真了。 他得掌握傅家,依存傅家,并且重新规划一条路。 迫不及待,势在必得! 而他非常清楚,他想要掌握傅家,祖父的态度至关重要。 这位老太爷一辈子经历风雨,在他面前耍滑头直接等于四个字——自寻死路。 所以他路上就想好了,即便祖父并不赞同他的观点和行为,掩饰和辩解毫无用处,实话实说,据理力争反而会有可谈的空间。 是以,他十分诚恳地看着傅老太爷的眼睛:“祖父,还有七年,孙儿必要夺回北地,驱逐蛮夷!” 傅老太爷瞥了他一眼。“这和世家有什么冲突?” “世家虫蛀蚕食大萧已久,如果任其发展,七年之后,大萧将无兵可派,无粮可食。” 傅老太爷冷冷哼了两声。 “所以,这就是你三年来拒绝傅家坐大的原因!你生在世家,长在世家,世家没有对不起你过,你如今翅膀硬了,便要与世家一刀两断,还想赶尽杀绝?” 傅明奕叹了口气。“祖父,孙儿三年以来,大多数时候拒绝傅家往朝堂荐官并非因为不感恩傅家,想要一刀两断,赶尽杀绝。” “那你说说,是为何?” 傅明奕深深看了一眼老太爷。 “傅家南迁,家姐受困。这三年来,朝内朝外一直有不同的声音。孙儿以为,根基不稳有不稳的清白。” 当年萧水以北全线溃败,大片江山沦丧蛮夷之手,傅家却几乎从北地全身而退,不过损些家财。 当时他带着小皇帝一路南逃,虽然有给家里去信,提醒傅老太爷早早撤退,但是后来他慢慢发现,以当时傅家撤逃的速度和效率,恐怕在看到他的去信之前就收到了消息。 而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为什么他的姐姐,却仍然沦落如斯。 这是他心里长思长存的疑惑。 有心人自会琢磨。 全天下不都是傻子。 更何况,当年名动大萧的傅家明珠,也并非愚蠢之人。 自从他收到姐姐来信,又让无先生去了一趟平安城之后,心里便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这也是他敢回来直接讨要傅家的原因之一。 傅老太爷沉着脸,久久没有说话。 他冷哼,“之前,你嫌弃傅家拖你后腿了,现在又要用傅家对付王家,用完之后呢,我凭什么把傅家给你?” “祖父常说:满招损,谦受益。孙儿固然觉得世家势大,为祸朝野,但也并非一定要赶尽杀绝。而且,傅家在孙儿手中,孙儿不敢保证富贵荣华,但若有朝一日,孙儿可以保证即便傅家不为世家,也可全身而退!” 傅老太爷眼中精光乍现。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碗。 “倒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要我答应也成,只是……” 空口无凭,孙子是孙子,傅家是傅家。 傅明奕没等过夜就快马加鞭往定州奔去。 等他悄悄回府的时候,无先生把近来南定发生的事情一一禀告了。 天音寺的事情自然是首先要说的。对于莫丹,无先生觉得有必要再深挖一下来历。 傅明奕笑了笑,“当年渡过萧水,路上遇险,莫丹助我良多。他的身份之前我也派人查过,确实是有点问题,但是这个人桀骜不驯,虽然富有,却不喜权贵,最喜欢闲云野鹤一般四处行商。左右与我们没什么关联,也不必深究。” 无先生仍然有些担心。 接下来说的便是王项那边的动态以及飞燕居的动静。 各州有品级的州官陆陆续续都到了,这回即便远如琅州又是琅王封地,都有知州等人来南定。 目前抵达的各州来人除了盈州的封正闵之外,几乎都明里暗里拜访了丞相府。 相比之下,太傅府简直门可罗雀。 虽然这个和太傅闭门不出有关系,但也更多说明了朝堂动向。 飞燕居最近生意就更好了。 南定官员闲暇之余也喜欢再这样一些地方放松放松,这飞燕居有些品味格调,不同于青楼楚馆,又有闻名四方的九燕姑娘坐镇,大家二三为伴,自然喜欢去瞧瞧热闹。 无先生挑重要的说了几件事,傅明奕便知道,王项这是等不及了。 到了王项这个位置,又是这般年纪,手中有的太多,自然抓得越紧越好。皇帝日渐长大,亲政指日可待。 趁着皇帝与他这个唯一的帝师太傅之间有嫌隙,王项若是把握好了机会,权势名望便要更近一步,真真可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只要扳倒他,王项就能安枕无忧了。 傅明奕冷哼,“贪心不足,世家都喂不饱他的胃口了。” 无先生想到这些年王家等世家在四处买地敛财的事情。 “大理寺说是查案,却丝毫不动,恐怕难以撼动王项等人。” 说到大理寺,傅明奕的表情有些奇妙了。 “我拿到了。” 无先生挑眉。 傅明奕取出一块玉轻轻放在桌面上,巴掌大的玉上雕刻着一只凶神恶煞,大张着獠牙的狼头。 无先生一惊,单膝跪地,对玉行了大礼。 傅明奕抬手,有些莫名的滋味。“没想到,狼头玉竟在傅家。” 无先生嘴角似有笑意,“恭喜主上。” 老太爷对傅明奕还是寄予厚望,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真的给了他。 这才是傅家最大的依仗。 无先生不知道,除此之外,傅老太爷还把傅家势力下所有在朝为官的人的名册也给了他。 “添把柴吧。” 很快,南定城都知道了,太傅再次请求觐见被阻。南定的风,说变就变了。 萧倾在南校场,张在手臂,五指一收一放,一只小箭“嗖”地飞出,打在了靶子上。 “哎呀,又歪了!” 王项在一旁伴驾,笑眯眯地道:“陛下乃人君天命,威仪赫赫,岂是这曲曲小箭能承得住的?” 萧倾“噗嗤”一笑,有些飘飘然。 “丞相惯会安慰朕!” 王项一脸惊惶,“臣并非安慰,乃是从心而发。” 拍马屁拍得也是炉火纯青,演技炸裂了。 第243章 孤独寂寞冷 很快,萧水以南九州述职的官员赶在冬狩之前都来了。 原本州官述职这种事情,在大萧还没经历战火之前,就是三年一次。州官归都述职一来是朝觐皇帝;二来接受吏部考核,定品定级,自然有的涉及升迁调任;三来就是各地州官为了前途和任期等等在中央官员之间活动了。 她一边想一边翻看着各州上的折子——这些都是在六部议事堂过了一遍的。 他们所呈奏的任期之内州务处理等事的折子直送吏部,由王项主持六部议事堂,拟定各州州官初考结果,然后就一并将折子报到她这个皇帝这里来了。 州官们想要好前途,功夫并不都在奏折之上。 若放在之前,这种吏部大考,不能只是王项说的算的,怎么也该有太傅参与。毕竟,南萧定都以来,皇帝所做的所有重大决定必定都有太傅这个帝师参详。 可是这会儿皇帝冷着太傅,王项独掌大权,这样的好光景他肯定不会往外推,自然也就装傻充愣,将吏部大考的事情牢牢把握在手里。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州官无论官大官小,亲疏远近,几乎都去拜访了丞相府的最大原因。 见不见的,态度要摆正。 萧倾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依然沉默。 她随意扫了一眼王项递交的初考名册,就去翻折子去了。 初考而已,这种大事不会一锤子定音,何况州官还未朝觐,冬狩还未举行,中间又联系着皇帝亲政选妃的事情,几件大事儿都挤到一起来了,吏部大考的结果怎么也得冬狩之后才真正定得下来。 萧倾自己都觉得,何府出事之后,她都有些一日长大的微妙感觉了。 大概是打了肥料,一夜催熟不少? 她挑了姜州,盈州和琅州的折子仔细看了,看完就觉着有意思了。 姜州,余在廷回来了。 萧倾心里微微有些意动。 在如今南萧,一方节度使这种官职在地方几乎是个闲职,各州事务文有以知州为首的管理体系,武有以都督为首的军事体系,相互配合,牵制,根本没有节度使什么事儿。 节度使就是个品级高点,叫着好听点,真有要负责的实事,也都是知州和都督愿意分出来的,无关紧要的事务,给了就算给个面子了。 而余在廷当年去姜州,给安排的活儿不过是监工修建望北坡。 这种不太复杂的修建工事,怎么也干不了三年。 想到余在廷当年在马车外躬身一拜的身影,萧倾的手慢慢下压,轻而缓地按下了折子。 因为她一句话,他真的来了。 马洪在旁边明显感觉到小陛下不同寻常的沉默。 因为明岫不在,他担着小皇帝身边里里外外的所有事情,对小皇帝的一举一动越发敏锐。 然后再看盈州。 盈州递的折子倒是与其他各州没什么不同,无非是表功,述职,感谢皇恩浩荡,再拍个文豪气息满满的马屁。 这种折子,萧倾没看一万也有一千了,对这种行文方式既熟悉又无感。 想来封正闵这种刚正如茅坑里的石头一样的文臣,也是很有文臣底蕴的…… 等等,这好像不是封正闵写的折子呢。 这种露脸的事,知州领衔上折也是惯例,怎封正闵只在文末签了名字? 然后他后面跟着一大排名字。 萧倾比对了笔迹,发现是拟折的人是盈州通判周云成。 据她了解,通判这种官职吧,在各州权利不同。通判名为知州的副官,协助知州处理州事,如果知州软弱,通判多半掌权,反之就很受钳制。 这个周云成…… 萧倾仔细想了想,她和傅眀奕去盈州的时候,并未注意到此人。 “听说盈州封正闵封知州未去拜访丞相?”萧倾缓缓开口。 赵右辰就在下首,近来南华城的许多消息都是他让二十二号去打听,然后报给萧倾的,没有用禁卫军的明路。 这个二十二号也确实是有些本事,除了一直不说话…… 其实是个哑巴吧? 赵右辰内心翻了个白眼,又想到此人每次看到他都一副他是个弱鸡的表情,又觉得想吞了一只苍蝇一样。 好想就地打死! 可惜他打不过……忧伤来得如此频繁,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正是。而且,封知州在南华没有房产,没有亲友,没有门路,如今独自住在驿馆,听说每日看书喝茶,既不访友,也不见客。倒是……” 萧倾看过来。 “赵子苑大人去拜访过一次,门都没进,就被骂走了……” 萧倾对此很感兴趣,示意赵右辰继续往下说。 赵右辰说着说着就很无奈。 这两个人在盈州时关系就忽好忽坏,扑朔迷离,相爱相杀。 赵子苑在家里闲得快要发霉,一听说老顽固封正闵来了,顿时眼睛就亮了。 他揣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熟门熟路,巴巴地找上驿站,一副流氓头子的做派,在前面问好封正闵的房间就兴高采烈地找去了。 他嗓门大,一边敲门一边喊:“老封,哥哥来看你来了~”那声音兴奋的,整个驿馆怕都听得见。 封正闵只觉得头大如斗。 这个老匹夫怎么找来了! 他头疼地放下手中的书,这书是他在驿馆里借的,左右他只已经去过吏部述职,余生也只想守着盈州,没想升迁,不必跑门路,又实在不太擅长这种事情,于是便静坐看书打发时间,只等着朝觐天子等例行安排了。 没想到,一身虱子的赵子苑都不嫌身上痒了吗?居然跑到驿馆来亮嗓子来了? 封正闵一脸嫌弃。 可惜门外的赵子苑正兴奋着,又喊起来。 “老封,别躲里面了,走,哥哥带你喝酒去!” 封正闵在屋里翻了个白眼。 “老夫不喝酒。”他毫无诚意地拒绝了。 “那带你听曲~” “老夫不听曲。” 老顽固真是太无趣了。 “那……” “老夫很忙,赵大人请回。” 赵子苑顿时翻了个白眼,张口道:“你个老顽固,来了南华不走亲不访友,不串门不拜上峰,你忙什么?你赶紧给老子出来,老子带你去消遣!我怕你孤独寂寞冷,你别好心没好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第244章 有趣的人在哪都有趣 封正闵给气得胡子都飘起来。 “你……你个老匹夫!自己一屁股债擦不干净,还敢到老夫门前咆哮!你先扫完一身的虱子再出来走动吧!” “哎哟,合着这是嫌弃我背着官司,怕跟我太近了受牵连了是吧?我说你个老顽固,就你这茅坑里的石头一样,牵不牵连前程也就那个样子了,你有什么好怕的?退一万步说……” 封正闵忍无可忍。 “滚!” 门都抖了三抖。 赵子苑摸摸鼻子,“成,我知道你穷得快卖裤子了,叫你走动也是难为你了,呐,兄弟有通财之义。老哥哥我发发善心,你可得记着我的好~” 说着摸出怀里的两张银票,想想又放回去了一张,另外一张使劲儿往底下门缝里塞去。 封正闵气得简直灵魂出窍,感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他赶紧走到门前,正看到那张银票被塞了进来,顿时脑门儿一阵火突突往上冒,愣是蹲下身子把银票迅速塞了出去。 “赵子苑!你给我滚!滚!” 最后,赵子苑还是遗憾地走了。 他心想,反正逗完了老顽固,日子总算不那么无聊了。 赵右辰听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还是别回家了。 简直把他赵府的面子都丢尽了! 不过,封正闵这样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待在驿馆里的官员,还是坐到了知州这一方大吏位置的州官,还真的是少见。 向来低调做人的封正闵,自赵子苑被奏挪用州税那次之后,又因为赵子苑的原因在南华火了一把。 萧倾听得哈哈大笑,于是盈州的两大长官在她这里挂上了号。 人的有趣,有时候也是被逼出来的。 相比之下,琅州的折子就很没有什么看头了。 琅州比较特殊。 因为琅州是琅王的封地,琅州的军务一直以来都是琅王亲自在掌管的。来的也不过就是一个知州樊盛平而已。他带着他的随从慢慢吞吞从琅州出发,算起来是最后一个到达南华的。 同样掌握州军事务未到南华的长官还有姜州都督王政。 姜州与宜州隔江相望,两边常年陈兵边境,局势紧张,王政不敢掉以轻心,是以只呈上述职折子,叩首谢罪,本人并不敢离开姜州。 北冥本是草原部落联合,人口不如中原人多,即便占据了萧水以北的大片疆土,建朝建制,效仿中原文化治国,启用了不少中原人,可对军队的把控极其严格,守着边境的都是北冥的将领,手下兵士即便不全是北冥人,但主导权是毋庸置疑的。 萧倾看了看他递的折子,心想文如其人,这个知州肯定是个闷葫芦。 紧接着,赵右辰又说起南华城中一件趣事。 这件事的主人公萧倾不陌生,正是当年的定海伯萧重乐,和余在廷。 萧重乐这个人萧倾记得。他是正经的皇室宗亲,当年还在皇宫里面住过的。他三年前就是个敢说敢干的性子,所以当年说要去姜州,便真的去了姜州。 他已经是有爵位的宗室子弟,大萧历来也没有让宗亲做个实职官员的传统。所以萧重乐非要去姜州,姜州只把他当菩萨供起来,并不领事。 可是萧重乐本人是个极其喜欢热闹,也极其喜欢掺和的人。 当年他去姜州的时候也并不是直奔姜州,而是借着要找太傅这样的理由,几乎把姜州、俞州、尧州都转了个遍,最后终于认命错失与太傅会面的机会之后,才返回姜州。 令萧倾感到奇妙的是,萧重乐这种性情跳脱的人,在姜州时竟和老成执重的余在廷私交还不错? 她表示怀疑。 “定海伯与余大人一路同行,到了南华之后,去哪里都带着余大人,余大人拜访了恩师,又随定海伯一道各处应酬,飞燕居都进去了两回。” 萧倾笑了笑,“余在廷的行事倒是与之前很有些不同。” 之前余在廷还是兵部尚书的时候,为人处事十分谨慎,交好的人不多,发表什么言论也都看着王项这个恩师的意思。 不过后面他们之间闹翻了,余在廷被贬去姜州,想来不变也是不行的。 只要本心中正,方式方法有时倒也不必那么严肃。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外面的小宫侍在门口露出一个侧身来。 马洪会意地走出去,很快进来禀告:“陛下,晏殿下来了。” 有段日子没见这小子了。 赵右辰告退,萧倾点点头,道:“冬狩那日,赵都督也一起吧。” 赵右辰应声,退了出去。 萧倾看着萧晏走进来,觉着这孩子好像长高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这个弟弟和她越发像了。 越长大越像。 说明无论是萧倾萧颜还是萧晏,相貌大概都是随了天和帝。 这是亲生的。 萧倾站起身,一边走一边一手托着肘,另一只手慢吞吞地摸着下巴,待到了萧晏面前,便绕着他转了个圈。 萧晏不明所以,眼底便有些警惕之色。 萧倾哈哈笑起来。 她站到萧晏旁边,对着马洪笑道:“马洪,你看朕与晏皇弟有几分相似?” 萧晏一惊,脸色便有些沉了。 马洪也不免多看了几眼,笑道:“晏殿下自小与陛下肖似,但是陛下更儒雅亲和,晏殿下气质则更清冷,感觉不一样。” 萧晏连忙说:“马总管谬赞了,臣弟与皇兄是亲兄弟,相貌相似是有的,但萤火之光怎敢与日月争辉,即便相像也是极其有限的。” 萧倾无语,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想翻个白眼。“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无趣,外面像你这么大的男孩子,正是活泼莽撞的年岁,上房揭瓦,上树摘桃,那都是小事一桩。你我是亲兄弟,便是生得一模一样也是趣事,怎么,你嫌弃啊?” 萧晏被怼得无话可说,愣在那里都忘了自己来做什么的了。 还是萧倾拉他坐到一边,“今日没课吗?怎么有空过来?” 萧晏道:“多日未拜见皇兄,一来看看问问皇兄安好,二来……是有一事相求。” 萧倾奇道:“什么事情?” 上次他有事相求,是去何府领走两只小猫。 第245章 各怀心思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晏多日未见太傅,有些课业疑惑,想要去太傅府上拜访,请太傅解惑。” 萧倾挑了下眉毛。 最近她和太傅关系僵硬这种事情在朝内朝外恐怕都传遍了。萧晏对傅明奕向来依恋甚重,怕是他在宫中听到什么风声,难为他能忍到现在才开口。 “太傅最近事忙,怕是没有太多时间为晏皇弟答疑解惑。左右冬狩也就在这几日了,冬狩之后,晏皇弟再去吧。” 一动不如一静,这时候萧晏不是局中人,还是不动得好。 萧晏也不强求,听到萧倾这么说,也不再说什么。 萧倾看着外面日头差不多了,便笑道:“既然来了,一起用膳吧。” 于是吩咐马洪准备。 萧晏偷偷看萧倾,发现她情绪稳定,行止之间态度自然平静,心里便琢磨起来。 上次他为了两只猫的事情来的时候,他这位皇兄的表现颇为伤情,现在看来,皇兄已经走出来了。 之后,萧倾又与萧晏聊了聊学业上的事情,紧接着说到冬狩,便嘱咐他到时候跟在自己身边,到时候给他准备一匹小马,骑射什么的就是玩玩,不必太过认真。 毕竟,他这么大的孩子,又没有什么来自家族和事业的压力,萧倾觉着他是可以认真享受童年的。 她向来知道萧晏做事情,很有些拼命三郎的架势,而且小小年纪就老成多思。 这一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学的傅明奕。 这让萧倾时时都想要试一试看能不能讲他改造成阳光帅气的热血少年。 有点难。 万事不想,转眼便到了冬狩日。 而且,王项把各地州官朝觐天子这一重大事情也安排在了冬狩日前。 这是举朝大事,太傅终于得以允许进宫,与王项一左一右站在金碧辉煌的宝殿之上,领群臣一起拜谒天子。 太常寺和礼部等部参与了冬狩活动的策划和后续安排工作。 众官朝觐之后,他们便准备应对,仪仗等等。 一样一样进行下去,丝毫不乱。 王项意气风发地站在帝王旁边引导着,对自己的安排极为满意。 说句大不敬的话,要不是北萧南迁,他还不见得有这种一跃而起的机会。 虽然这是他第一次安排帝王群臣冬狩围猎之事,但是他不慌不忙,将一应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条,这些,都是他的功绩! 傅明奕算什么,毛头小子一个,现在他除了站在那里干看着,还能做什么? 他甚至都没有得到小陛下的一个眼神。 仪仗出行,萧倾带着萧晏一起,让萧晏的马车跟在她后面,她的车马旁边,则等着赵右辰和赵子苑二人。 王项扶着萧倾上车的时候,看到赵子苑,心里便有了几分心思。不过他并不表现出来,待看着萧倾上车坐好,便笑眯眯地同赵子苑打了个招呼,这才退走去自己的位置。 他再看看傅明奕的方向,觉着他的身影颇有些寂寞。 王项的心情更好了。 冬狩之后,他所想之事便要梦想成真了。到那时候,他不说在王家,在整个大萧都是何等荣耀的存在…… 想想都觉得美好。 而在萧倾马车外,赵家叔侄表现各有不同。赵右辰长期在萧倾身边,行止间自然更加轻松,这会儿见王项走了,便与萧倾对了个眼神。 一切安排就绪,陛下请随心所欲! 再看另一边赵子苑,他初到南华,又兼之前盈州所为确有些心虚,又是这种场合,于是好好的一个大男子汉,这会儿倒是略有些紧张。 所以见萧倾看着他,他赶紧行了大礼,与殿前那浑不怕的横模样截然不同。 萧倾见状,便笑了笑,道:“平身,赵都督不是生人,这会儿也不在朝堂,实不必如此多礼。” 她顿了顿,“朕本该早点召见赵都督,可惜最近诸事繁乱,便有些顾不得了。此处到猎场尚有一段路程,不如赵都督与朕同座,趁此机会给朕讲讲盈州,凤县的情况。” 赵子苑心中一喜,满肚子的话都已经等着了,于是也不矫情,赶紧拜谢道:“遵旨。” 赵右辰见小陛下对自己这位叔叔和善,而自己叔叔又这样高兴,一时心里又是欣慰,又有些难言的涩意,此刻都一一按下,只随行车驾仪仗,人端正马上,手按住宝剑,眼神警惕地注意这四面八方的动静。 君臣一路往猎场行去。 赵子苑便跟着皇帝上车,很快就进入了主题。 盈州,凤县历年的情况都在赵子苑心里,随口就能说得详细,他之前没有这样的机会,这会儿得了空,便极尽所能面面俱到地给萧倾讲述,听得萧倾心中多有感慨。 赵家的人似乎都在治军方面有极佳的天赋。赵右辰统领禁卫军是这样,赵子苑统领盈州州军也是这样。 “陛下,恕臣直言,臣一心为了朝廷,虽未能及时上报给陛下,但确是为了陛下,为了我大萧招兵,练兵。臣也知臣的做法不合规矩,本已经做好了伏罪的准备,但是幸得陛下怜悯,陛下英明仁德,臣实在是……幸运至极,能得陛下体谅、护佑……” 赵子苑说着便跪了下去,心中感恩,面上便越发动容起来。 萧倾摆摆手,“朕知你真心,你不必太过担忧。如今大理寺仍在调查,相信不久后就会有结果的。” 赵子苑在南华待了这段日子,也不是整日枯坐家中,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他内心觉得南华势力复杂,恐怕大理寺有心公正也很难理出个公正的结果来,但是此刻他也不是为了说明这件事情。他有更重要的请求。 “陛下,臣离开凤县已经有段日子了。凤栖峡虽是臣建防布局,但当日凤栖峡来人不少,臣担心那边无人主事,会生出些鞭长莫及的变数来。臣恳请陛下速速派人将峡中精兵收编统练!” 这件事情…… 萧倾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赵都督心中可有举荐的人选?” 赵子苑也不拐弯抹角,“这几年来,臣也一直在找合适的练兵之人,可是一直也没有发现特别合适的人选。臣全听陛下的安排。” 这倒是叫萧倾有些意外。 她想了想,“此事也确实要尽快安排了。便在此次冬狩一并安排吧。” 路行一半,赵子苑退出去,与赵右辰一起骑马在侧,共同护驾。 赵右辰看了他一眼,还没说话,赵子苑已经凑了过来。 “前几天你说陛下心情不好,事儿便耽搁下来。如今我看陛下也不像那些耽于伤情之人,你该准备准备了。” 赵右辰眉头一挑,轻轻点了下头。 早就在准备了,只等冬狩之后,他便要走了。 他看了看小皇帝的马车,车帘微微摆动,里面的人温和而庄严,正襟危坐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哎…… 第246章 留点面子 长长的仪仗整整齐齐地行往冬狩猎场,萧倾就静静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脑子里把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理了一遍。 宫里没什么异常。马洪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的,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这样说来,宫里是安全的。 天音寺那边有无先生和莫丹盯着,目前为止,也没有见什么特别重要的人物冒头。 朝堂之中,大理寺办案停滞不前,王项一党处处得意,太傅至今低调沉默。 那些人若是在何府动了手脚,又给明岫下虫,必定是要有进一步动作的。 皇帝出宫与群臣一起参与冬狩,而且今年的冬狩还有许多女眷在场,安防等部署全部交由王项等人统筹安排,她这个皇帝不过问,太傅也不插手——这么好的机会,他们不做点儿什么,岂不是太浪费了? 其实说起来,这些年因为政见不合也好,因为其他的原因也罢,王项一党和傅明奕等人的矛盾已经越来越深了。 她选在这个时候做出疏远傅眀奕,亲近王项的举动,即便当时多少有些心灰意冷,意气用事的成分在里面,但并非没有别的考虑。 她想确定的是,何府的事情与王项等人有没有关系。 三年不动,可近几个月以来,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却频繁动作。 那么她便借机她与太傅闹翻,再大张旗鼓地出宫去冬狩,多少有已自己为饵的意思了。 何舒去世前的癫狂之态在她的记忆里时时扯着她的心嘶嘶地疼。 明岫懂事,有委屈也不对她讲,只想自己处理掉那些麻烦。 可那些,都是因为她,他们是冲着她来的。 萧倾不觉冷笑,这么迫不及待频频出手,又动了她在意的人,她必要抓住他们,省得他们再害人! 只是有一点,因着当时的一些别扭心思,她做的许多安排并未提前知会傅眀奕。 后来……她也没说。 虽然她安排赵右辰做的事情多是被动防御,见机行事。 至于余在廷,她虽是去信,可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他能赶到。待到他真的到了南华,她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暂且不动。 这些事情,不管是傅明奕也好,无先生也好,都没有过问。 但她觉得,他们或许是知道的。 有什么事情能瞒住太傅?他甚至回到南华之后,都能想到再添一把柴火。 她随身携带的锦囊之中还放着当初傅眀奕让无先生给她的信。 她整整齐齐叠好了放进去,当时很自然就这么做了,做完之后,便觉得心安。 太傅的马车就在后面,应该还在王项之后。 她能想象他安静地坐在里面,即便被冷遇也不会有什么窘迫之态。 一如他之前安静立于殿下的挺拔从容。 萧倾支着脑袋,在车轱辘的“咕噜咕噜”声中,思绪却飘飞至三年前那架从平安城飞驰南下的破旧马车之中。 她第一次在人前如此冷待太傅,太傅居然都不慌张。 无趣。 冬狩并非南萧定都之后的第一次,但有如此多的适龄女眷参加的,这倒是南萧头一次。 原先小陛下没长大,跟对女子自然没什么兴趣。而且那会儿国家百废待兴,自不能耽于玩乐。 这会儿南萧缓过劲儿来了,小陛下又已经长成十三岁的少年,亲政选妃都在议题之内,自然花样就比往常多了些。 萧倾并一众重臣到达猎场的时候,女眷已经都到了。 她一眼扫过满场的花花绿绿,千娇百媚,本来还存着好好欣赏一番的心思,但很快就发现,她果然装再久的男人也变不了男人的芯子…… 审美有差异,没办法。 不过这些娇滴滴的姑娘们一个个喜欢上轻便又显身材的骑装,总有些气质各位出众的。 她很快就在里面找到了楚连舟。 楚连舟在一帮姑娘家里个子算高的了。 她身材清瘦,这会儿穿一身宝蓝色骑装,长眉淡扫,凤目微垂,一个人静静端坐在那里,透着一股子清冷的英气,气质独特得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萧倾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有了几分笑意。 气场这种东西,有的人是天生的。 今日萧芙也在座中。因为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宗亲,她与安国公的座位离萧倾颇近。 她今日一身红装,英姿飒爽,这会儿正好看到萧倾盯着楚连舟看,便忍不住捂嘴笑出声来。 萧倾耳朵尖,转过脸来看到这一幕,意识到自己看得大概太过专注了,便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假装清咳了一声。 萧芙便抿抿嘴,将笑意憋了回去。 公共场合,还是要注意点的。 便是年少慕艾,也得给小皇帝留点面子。 开猎之前大家自然要坐在一起共饮一杯。 王项见小皇帝只是看着一众女子,便走过来,低声道:“陛下,猎场里外已准备就绪,陛下可以宣布开猎了。” 萧倾点头,像模像样地道:“今年冬狩虽未循旧制,但朕素闻我南华英雄儿女众多,女儿家骑射功夫胜过男儿的也不是没有。” 她特意看了眼萧芙,笑眯眯地道:“比如说萧芙郡主,听说自小就是爱马之人,马上功夫了得,曾与人马上斗球,以一敌三,实在是女中豪杰。” 萧芙小小吃惊了一下。 她这点小时候的陈年旧事,是她在宫中与小皇帝玩乐时一时兴奋说漏嘴的。 她没想到小皇帝居然记得这点小事,还在这个场合说出来。 她一时想到北都平安城,又有些恍惚。 “今日便请诸位尽情围猎,朕看看一会儿谁猎的猎物最多,朕自有赏赐!请诸位共饮此杯!”说着,她率先举起酒杯,与众人共同一饮而尽。 “朕宣布,开猎!” 鼓声咚咚,响声震天,壮年男子的助威之声整齐划一,激得人心荡漾。 傅明奕看她此时谈笑如常,行止得当,对比那日何府的情状,落杯之时不觉眯了下眼。 经过盈州之险,经过何府之痛,小陛下真的长大了。 不过,小陛下还是心慈手软了些。 有些机会,错过就难再有,小打小闹无伤大雅,并不会动摇什么根本。 所以…… 傅眀奕微微用力,握紧了酒杯。 总要对得起这千里迢迢,舍身出演。 第247章 赶热闹的地方 即便是腊月寒冬,南华城总比北地要暖。 只是南华空气湿润,暑天倒没什么,到了冬天屋里总有几分伤人的湿冷。 因为小皇帝与群臣冬狩的原因,禁卫军大半都派去了猎场。皇宫中便清静了许多。 再加上朝中无论南华还是其他各州四品以上官员家中的女眷也去参加冬狩了,这一番前前后后的准备,南华城的街道都似乎比往日更宽敞了。 沿街的一处茶楼三层转角的雅室之中,一个男子正在半掩的纱窗后面,一边慢吞吞地喝茶,一边透过那半面开窗的地方,默默地看着外面。 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岁月静好的意味。 他身后站着一个戴着獠牙鬼面具的黑衣人。 “主上,有另外两路人在盯着猎物。”他的声音嘶哑难听。 男人轻轻放下茶杯,没有说话。 “其中一路人行事路数似与旧宫有关,属下不敢靠得太近,是以不得详情。” “另外一路人……”黑衣人顿了顿,“应与我们近年来在寻的护国三军有关。” 男人终于转动了一下手中的椅子。 他沉吟片刻,“当年天下定,三军隐,三枚印信从此蒙尘。大萧更迭至今,除了虎军化作皇家虎卫,世代保护皇帝安危之外,其他两支都脱离了皇室。” 他伸出手缓缓将窗再开了一指,“狼令在北方,一直存于傅家,而狮令在南方,如今已经落入赵右辰之手。” “傅家太爷已经将家主之位秘密传于傅眀奕之手。” “傅长空是个聪明人。他将狼令给了傅眀奕,又特意透出消息给我们,是在保傅眀奕的性命。” “傅眀奕恐不知傅家与主上的事情。” 男子一笑,“不急。祖孙心不齐,他们还有得斗法。左右小傅手中拿的,不过是个死物。” 他心情很好。 “可要夺了赵右辰手中的狮令?” 男子摇摇头,“不急。当年狮军是唯一散于民间,自生自长的。狮令的作用并不大。况且,即便真的有用,我对那块令玉的兴趣比它身后的狮军兴趣更大。” 他的眼眸微微眯着,眸底滑过一丝阴幽冷光。 他伸手缓缓揉了揉自己的膝盖,脸上阴霾更重。 “宋先生,找到了吗?” “九燕传讯,说在南华郊外的一个村镇露过行迹,属下这些日子派去村镇看过,确定是此人,可是人并不在。” 男子沉着脸,没有说话。 黑衣人低下头来,“属下一定会找到宋先生的。” “主上,猎场那边是否需要安排?” 男子想了想,摇头道:“这次算了吧。虽然好安排,却不是好时机。况且,我也想看看,另外两路人是什么路数。” 他抬手,示意关上窗,“还是我亲自去吧。一洪,安排吧。” 而在另外一处隐蔽的院落之中,同样有个戴着黑色面具的黑衣人抱着手臂站在密室之中,正听着下属从猎场等处传来的信息。 “督公,天音寺那边盯得紧,一时恐怕难有进展。不过蒙山别苑那边早有安排,我们的人已经混在里面,想要起事不难。” “宫中如何?” “到底是一脉同宗,宫中已经安排妥当。” “那个叫马洪的,避着点儿,还不到正面碰上的时候。” “是。蒙山那边如何安排?” “把人放进去,寻机行事。事成之后,那马洪杀了便是。” “是,督公。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 “督公请吩咐。” “派两个人缠住傅明奕,不介意露一点身份消息,看看,他的反应。” “督公,只是看吗?” 黑衣人点头,“看了速来回报。” 他身前半跪着的几道黑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衣人伸出手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唇紧抿着,似有些烦躁。 萧倾对这些一无所知。 文臣和女眷本不用跟武将们一样去林中行猎。小皇帝自然也不是必须要去的。 但是因为之前小皇帝选妃的闹剧,一些还不死心想要进宫的女子觉着小皇帝喜欢英姿飒爽,武艺尚可的女子,所以即便是逞能也想要骑着马去林子里转一转。而他们的父兄自然会为她们准备好猎物,这都是做做面子的事情。 不过萧芙显然不是其列。她自小喜欢骑射弓马,肯学也肯练,虽然安国公给她请的老师因为她是女子的原因,教得并不严格,也不深入,但比一般女子还是强上许多。 这会儿萧倾既然点了她的名,她听得鼓声震天,便将那些沉溺在过去的情绪抛开,带上弓箭准备去猎点儿什么了。 安国公疼惜地拍拍孙女的肩膀,并未说什么话。 萧芙便对他突然笑了一下,微微扬着下巴看向前方,轻声吐气:“爷爷,我没事。” 说完,潇洒地牵了马,找楚连舟去了。 王妤坐在王项身边,看到萧芙郡主和楚连舟一道去了猎场,便有些闷闷不乐。 王项瞥了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啊,要不是你莽撞行事,今日能干坐在这儿看着?” 王妤不高兴地撇了撇嘴,转过头去,一心情更加糟糕了。 “反正也是这样了,父亲要是不能让女儿进宫,丢脸的又不是我一个人。” “你……”王项摇摇头,“你看父亲忙前忙后这么久,还不是为了你?你啊,今日只要乖乖坐在这儿,不出差错,父亲自会替你谋划。其他人那些风光,不要也罢。” 现在王妤能不能进宫已经不只是面子的问题了。 冬狩不算什么,他尽心尽力地安排,并非是要自家女儿在这蒙山别苑成事。 萧倾看着一些臣子和女子都进了猎场,尤其这些女子是重点保护对象,便对赵右辰嘱咐了几句。 赵子苑早就骑着马冲进林子里去了。 傅明奕倒是坐在那里只顾吃着酒水,间或与身边的人交谈几句。 他大概知道小皇帝不待见他,所以也不往前凑,很是识趣的模样。 王项安抚好了王妤之后,便笑呵呵地举着酒杯向萧倾敬酒,一面与她攀谈。 萧倾看什么都新鲜,哪里坐得住?没说一会儿话就也要去林子里试试身手。 第248章 尾巴的给力 王项的女儿心里苦得冒泡。她因为前段时间伤了腰的关系,这会儿来了也就是个壁花,马不能骑,酒不能喝,眼睛却还没忘盯着小皇帝送秋波。 没办法,咱是干大事儿的人,身残志坚是标配。 可惜一片真心都喂给了熊瞎子。 王项相比女儿就欢脱许多。 天儿陪聊着,酒儿陪喝着,这会儿小皇帝兴致好,还得去陪打猎。 不过他心甘情愿。谁叫太傅这么不给力,这么快就失了圣心呢。 这个念头让他觉得心里更美了。 王项对蒙山别苑的安防极有自信。这是他亲手布置安排的,每一处都仔细检查过。 而且,因为今年的冬狩与众不同,他还赶着在极短的时间里给蒙山别苑扩建了一番。 这狩猎虽然是冬狩的主要活动,但这么多女眷在,陛下又有心以此选妃,他自然还要安排些别出心裁的花样来。 不然,他那可怜巴巴不能骑马的女儿怎么办? 所以萧倾要去林子里试身手,这有什么问题? 大大的欢迎啊! 而且他还要叫上几个小伙伴,顺便给自己表表功~ 这么想着,他对席间几个人使了使眼色。 那些基本都是王家、李家和孙家在朝为官的人。其中就有枢密院孙进益。 咱是有追求的人,不能光干了活儿,不在小皇帝面前挂挂号啊! 余在廷坐在远处静静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萧倾起身,赵右辰便紧紧跟着。 于是还都坐着的大臣们自然起身相送。 萧倾走过太傅面前时,手比了比,淡笑道:“不过几步路而已,朕随便猎点什么,也不算白来一趟,爱卿们自管喝酒吃肉,留步,留步。” 她就着傅明奕弯腰的姿势,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傅明奕像被拍了一下开关一样,“臣请与陛下同往。” 王项的脚步顿了顿,他身后的人便都看向仍没有站直身子的太傅。 赵右辰直挺挺地站在萧倾身边,偷偷分了一点眼角的余光看过去,心里开始琢磨起来。 傅明奕态度坚决,萧倾却没有立刻答应。 萧晏起身道:“皇兄,臣弟练习了数日,也觉得有些技痒了。正好请教太傅,请皇兄恩准。” 既然萧晏开口,萧倾便背着手,作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很快便同意了。 现在她对这个便宜皇弟十分友好和爱护。 萧倾看看后面一大片人,有点烦恼。 蒙山别苑就建在蒙山之中,这山虽然不是什么高山峻岭,但自建了皇家别苑用于围猎之后,许多地方便进行了重建或者改造。 之前她就详细看过蒙山别苑的地形图和安防布置图,知道哪些地方比较险峻,哪些地方不便布防,哪些地方有漏洞可钻等等。 她一边想着心思,一边带着一堆尾巴往林子里钻。 那些人对明岫动手,必有下文。 明岫那里如果不好再有动作,他们一定不会放过冬狩这个机会。 萧倾感觉自己就是个香喷喷的大肉包子,正在等着几只饿狗。 不过尾巴们实在是跟得太紧了…… 她随意打了几只傻乎乎往她马前凑的呆鹿,一边抽抽着眼角一边听着耳边王项等人夸张的赞美声,眼角的余光就不自觉飘向一边显得格外沉默和呆板的太傅。 周围都是王项的人,他们自然不肯亲近傅明奕,不过他也不算寂寞,因为萧晏与他很近,时不时没话找话,显然是不想冷落他。 倒是个善良又尊师重道的学生。 萧倾翻身下马,颇有些肆无忌惮地往林深处走去。 王项赶紧跟上,有些忧心。 “陛下,再往前就离得远了。蒙山别苑多年未用,有些荒林短时间不便清理,臣已经派人守在各处,虽不会惊扰圣驾,但到底……” 要不怎么说怕什么来什么。 萧倾手持弯弓漫不经心地走着,只见眼前不远处茂盛林木之后有一抹灰色闪得极快,下意识就拉弓射箭,羽箭“嗖”地飞射过去,然后便是一声闷哼,以及一个刻意压抑的抽气声。 这绝不是动物的声音。 萧倾心中警惕,赵右辰已经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并且一手拔剑出鞘,喝道:“谁在哪里?” 一片寂静。 赵右辰挥手,几个禁卫兵小跑上前,不一会儿便从树后押过来两个半大的孩子来。 他们身上的衣服看着料子不错,可却是破破烂烂的,他们头发乱糟糟,脸上脏兮兮,其中一个大点的孩子手臂上还插着那支羽箭,鲜血淋漓,整条手臂都不自然地颤抖着。 萧倾皱眉,看着这两个半大小子实在不像是能成什么事儿的人。 见那孩子伤重,她开口道:“先处理好伤处再问话。” 赵右辰知道小陛下的脾性,也不废话,只让手下给那孩子简单处理了一下箭伤。 “你们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此处?” 两个孩子一对眼,大概是因为萧倾先让他们处理伤处的原因,他们感觉到一些善意,这时便胆子大了起来。 “贵人容禀,小子们是南华人士,此处不远有家中的老宅,原本是在宅中休养。可是……” 两个孩子跪倒在地,那个大点孩子脸上露出愤愤不平之色,可是目光却坚定勇敢。 相比之下,小点的那个孩子明显有些害怕,这时不自觉地想要往哥哥身后躲。 王项与旁边的小伙伴们对了个眼,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来。 他眼色微沉,便听那孩子继续快速说道:“小子们的宅地突然被无故征用,小子们的父亲不愿,他们便将父亲母亲抓进大牢……” 王项身边有人脸色一变,喝道:“大胆小子,竟敢御前无状!” 那两个小子被他吓住,一时有些瑟缩,又有些迷茫。 傅明奕往前走了一步,淡淡道:“话都说了一半,不如说完了吧。无缘无故出现在皇家别苑确实又些蹊跷了。” 又一人轻轻冷哼一声,“确实是蹊跷,太傅大人一路一声不发,这会儿见了两个私闯皇家别苑的贼人便出声相帮,莫不是太傅大人知道怎么回事儿?不如太傅大人来说一说也好。” 第249章 草民有冤情 两个孩子偷偷看向被众人围住的萧倾。 萧倾素来不喜欢绣纹繁复的衣服,所以即便是身为小皇帝穿的衣服,只要不是隆重的节礼场合,都不会穿着一身龙腾飞跃花纹的衣服。 不过到底是小皇帝,衣服上绣龙那是规矩。所以为了迎合小皇帝,萧倾衣服上绣龙的工艺就十分精巧。 这会儿她穿的黑色骑装上便有暗纹团龙,这种纹路在光线以及视线角度变化时才会明显,不夸张,却极为精致。 所以这两个心中惶恐的孩子没看出来萧倾的身份,倒是看到她身边一堆穿着官服的大人们,便觉着这些都是大贵人了。 他们正心思惶惶,傅明奕已经轻轻笑了一下。 “本官与这两个孩子素不相识,他们为何出现在这里也尚待查证,既是查证,听听他们说什么有何不可?孙大人既然也有此疑问,不如一同听听?” 一番言语下来,依然从容。 萧倾不耐烦听他们打嘴仗,于是摆摆手,“你继续说。” 那位孙大人还想说什么,王项看了他一眼,他便把剩下的话都咽了下去。 反正也到这地步了,怎么也得说完了才行。 “家中遭此横祸,如今无人做主,仆从四散,小子与弟弟无处可去,只好……只好再次返回这片老宅,只是……想找些吃食果腹……” 这孩子说得简单,可是内心的情绪却不是那么容易就排解掉的,这会儿想到这短短几日以来,家中一时巨变,生活天翻地覆,他们兄弟二人本来是衣食无缺,生活富足,这时候却为了填饱肚子,要冒险到这里来…… 他们也不过是想要回家而已…… 弟弟已经呜呜哭起来。 哥哥将弟弟抱在并不宽阔的臂弯之中,他紧咬着牙,面上落下泪来。 赵右辰皱眉,“你们叫什么名字,宅子在何处,何人征用,因何征用?又是何人将你们的父母投入大牢,哪里的大牢?” 王项这时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他看了一眼神色平静,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的傅明奕,脑子里面已经转了好几个弯儿。 萧倾则是想到了之前傅明奕曾经说过的一些事情。 她敏锐地感觉到很可能要发生点什么了。只是这发生的事情,或许并不是她在等待的事情。 两个孩子对看了一眼,没有回答这些问题。 王项小声道:“陛下,这等事情,自有大理寺审理。况且,这两个孩子不过一面之词,看起来也并不全然知道事情的经过。不如吩咐大理寺卿将人带回去,问清事情原委,再报给陛下知晓。” 他说得十分诚恳,紧接着又道:“说不定里面有什么误会,小孩子不知实情,说不明白。若是两个孩子真有什么困难,待大理寺理清案件,该罚的罚,该帮的帮,总能有个结果。陛下今日狩猎,这别苑之中还有许多事情等着陛下裁定,号召,切莫要为此不定的小事伤神,这便是臣等的罪过了。” 萧晏看了看傅明奕,有点好奇他会怎么做。 萧倾也看了一眼傅明奕。 “太傅以为如何?” 也是巧了。太傅还不待表态,林中便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似乎不少人。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倾现在对这种睁眼说瞎话的表达方式已经十分无感,不过她仍然一本正经地转身,有模有样地手掌向上,声音平缓道:“平身。” 一行十来人牵马走过来,有的马背上还捆着猎物,有的只是提着弓,似乎并未开猎。 唔,有定海伯萧重乐,大理寺卿郑方秀,盈州知州封正闵,姜州节度使余在廷…… 这些人之间并不全然相熟,也不知怎么从四处碰到了一起。 嗯,确实巧了,就有大理寺卿在列。 两个孩子这时就是再迟钝,也明白眼前都是些什么人了。 他们跪在地上磕头,“草民……草民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点的孩子已经很懂事,他脑子转得飞快。 之前他们看得清清楚楚,到他们家里抓人的那些人就穿着官服,只是官服与眼前这些人的不同。 他们的父母从来老实勤恳,在南华本也有些基业,只是这些年来生存不易,家中一年不如一年。这城外的宅子是祖产,别说父亲再艰难的时候都不会卖了它,便是要卖,也定不会让自己被抓进牢里去。 一定是那些坏人陷害他父亲,就为了他们的祖宅! 若是遇到的是普通的大官,搞不好和抓他父亲的官是一丘之貉,他便不敢说得太多。但若眼前的就是皇帝…… 他来不及想自己多么幸运遇到了大多数老百姓一辈子都见不到一面的皇帝,只想着皇帝就是管着百官的,这里的大官儿这么多,也都是要听皇帝的。 他只要据实状告那些黑心肠的坏人们,皇帝一定会严惩他们,会把他们的父亲还给他们的! 抱着这种信念,他一脑门再磕下去三个,“陛下,草民胡文英有冤情!” 郑方秀一听这话,职业病就发作了。 平日里虽然南华城太平,可是大理寺也不能太闲,所以郑方秀闲极无聊的时候,也喜欢带着几个手下在城中招摇一番。 早些年还有些胆子贼大的小可怜们特别喜欢拦他的轿子,开口第一句必是他有冤情。 这种情状,他已经处理得十分顺手,于是开口便道:“有何冤情,速速道来。” 这事儿他在行! 民间的爱恨情仇无非就是那几个剧本。 要么就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要么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要么就是…… 等等。 郑方秀顺口一句话吐出了嘴,顿时觉得脑壳有点疼了。 这可不是在他的大理寺,而小皇帝还在前面站着! 他前不久才从小皇帝手中接过了调查姜州赵子苑挪用州税,以及兵部、户部失职的案子,这案子棘手,他办得十分不顺。 按说这时候他正应该降低存在感,夹着尾巴做人才对啊! 怎么这会儿脑子一热,撞到枪口去了! 郑方秀为自己不太灵光的脑袋内心掬了一把泪。 第250章 想隐形的大理寺卿 萧重乐向来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即便是在小皇帝面前,也不会多么收敛。 郑方秀正在懊恼,只听萧重乐凑到前面,声音惊奇:“你有什么冤,什么情,居然还能找到这里来告御状?” 刚来就遇到这样有趣的事,萧重乐抑制不住,有点兴奋。 就说嘛,猎几只半死不活的小动物有什么好玩的,这才有点好玩了。 孙大人也抑制不住。 “郑大人,既然他们有冤情,带去大理寺审理就好,这里可不是审案的地方!” 郑方秀懂规矩。 审案是他的职责,可不是皇帝的。 况且,这会儿冬狩在呢,林子里还有女眷,联想起之前的小皇帝选妃风波…… 大把时光耗在这儿审案,他得多不解风情! 他正要点头表态,又听到林中一阵窸窸窣窣,又有打猎的大人们朝这边来了。 他眯着眼看了看,定国公家的芙郡主等人也来了。 这地儿怕不是个风水宝地,走哪儿都能走过来。 萧芙眼睛好使,本就快人快语,加上这段时日出入宫廷陪驾多了,还未到跟前就笑道:“陛下这里好热闹!” 萧倾回头一笑,一同过来的众人自然赶紧行礼。 赶着这热闹,萧倾开口:“既然遇上了,也不必那么麻烦,朕也好奇,就在此说吧。” 马洪对后面跟着的小内侍使了眼色,那小内侍反应过来,赶紧便去搬来了椅子。 马洪侍奉萧倾坐好,内心叹气:还得多调教一段时日。 小皇帝都这么说了,大家偷偷拿眼睛看王项和傅明奕。 嗯,两位大佬没表示。 喊冤的胡文英年纪虽不大,脑子却很灵活。 机会难得,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皇上容禀。小人的胡家世代在南华城中谋生,祖上行商,后来在南华做着酒楼的买卖,城中胡氏商行、胡运酒楼便是胡家的生意。在这蒙山别苑附近也有一处宅院,是胡家祖产。半个多月以前……” 余在廷一边听胡文英的陈述,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去看近在眼前的小皇帝。 他对着马车躬身长揖的情形仿佛就在昨天。 小陛下长高了,可惜并不是太壮,眉目之间仍是平整柔和之态。 接到小陛下的传信,他内心既激动又忧心。 激动的是,陛下还记得他。 忧心的是,太傅近在眼前,陛下却舍近求远,让他回南华,却又不说是为何事。 他必须要回来看一眼才能放心。 一路他都在想,陛下需要他做什么,他能够做什么。 直到进了南华,陛下却并没有单独召见他。 胡文英一边回忆,一边尽量说得简单。 开始他还有些哆嗦,有些忐忑。毕竟,在皇帝和这么多大臣面前说这么多话,这阵仗他头一次经历。 不过因为身负冤情,他越说越顺,倒没有在怕的了。 半个多月以前,正是王项奉命在布置蒙山别苑围猎事宜的时候。 胡家的商业竞争对手找到胡家,说要买下胡家在蒙山别苑附近的庄园,价钱压得低于市价五成,胡家自然不愿意。 别说低于市价,就算是高于市价,胡家也是不愿意的。 城外的庄园是他们胡家的祖产,祖宗靠这庄园发家的,便是他胡家再落魄,也不能忘本变卖祖产。 更何况,也没有到那地步。 可是买卖没有谈拢,对方走之前却撂下狠话,说:“今日你不卖,明日就算你想,也要看有没有那个命卖了!” 一语成谶。 第二日,便有官差上门,直接带来一道征用令,将胡家在京郊的祖宅划为征用范围。 胡家自是要问清楚,可当时的情状哪里容得人去问。 官差听到胡家问话,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说他们是妨碍公务,抗令不遵,将胡父胡母五花大绑带走了。 难为胡文英半大的小子多方打听,才知道父母是被抓紧了顺天府的大牢。 祸不单行。 祖宅被征用之后,胡家商行和胡家的酒店先后遭到竞争对手的打击。 胡家无人做主,胡文英一面要照顾弟弟,一面又要为父母到处求告,短短几日间,胡家便散了。 萧倾琢磨点味儿出来。 “去找你父亲的是什么人?”郑方秀的嗅觉十分敏锐。 “是孙家商行的人。” 王项的表情还算平静。 胡文英说到一半的时候,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哪个孙家商行?” 胡文英这段时间也没白打听这么久。 他脑门磕在地上:“听说……听说……” 观众十分等不及。 “听说什么?” “听说是顺天府尹李大人家的女婿爷孙成的铺子!” 一片静默。 孙大人的脸已经黑了。 跟王项一起过来的孙进益愣了一下,想起来这么件事儿。 虽然孙进益也姓孙,但真论起出身,却并不是南华孙家的子弟,他的祖籍原本是在北边。 不过一笔写不出两个孙字。他们孙家和南华孙家有些关系,自大萧南迁之后,与这边走动就更紧密了。 孙成与他没有多大关系,但他是南华孙家不成器的小公子,年轻一代里最是混的一个,文不成武不就,从小爱黄白之物,长大了便接受了孙家在外的部分生意,听说做生意的手段颇为霸道。 孙家本就在朝中有些势力,孙成靠着孙家和他丈人在顺天府的便利,生意做得顺风顺水,这段日子,可没少发财。 郑方秀显然也是知道这些事情的。 在南华中央的官员,多多少少都知道孙家这位孙成。 在南华以外各州的官员,就不是那么清楚了。 但是大家都有脑子,有眼睛。 胡文英说完之后,现场便更加沉默了。 郑方秀这回不说话了。 他心里知道,这案子其实没啥好断的。胡家这事儿九成以上是真事儿。 难的从来不是断案,是皇帝的态度,是大佬的反应。 就跟皇帝之前令他调查的户部、兵部渎职一案一样。 正想着,皇帝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了。 “郑爱卿,之前户部、兵部的案子想是太难,不太好断。朕看眼下这个情节简单多了,你看看这个该如何断?” 什么?! 这么多大佬摆前面,难道我不是隐形的吗? 第251章 请不到的被告 郑方秀怀疑自己头上长了两个脑袋。 为什么肩膀之上如此沉重! 可是也不能不答大领导的话。 “陛下,此案如今有了不少线索,只待查实便可定案。” 已经可到这里了,这会儿他也不提带人回大理寺去审案了。 没办法,大佬在前,说话办事儿还是得顾忌点儿。 孙家也好,李家也罢,总跟王家脱不了关系。 郑方秀想到这半个月王丞相布置蒙山别苑的一系列动作,这会儿隐约察觉到真相。 人带回去,怕还不如眼下更方便。 王丞相如今,风头无两。 太傅…… 他眼角的余光偷瞄了几眼。 太傅近来太过沉寂了。 萧倾点点头,兴致不错。 “打猎吧,看着也没啥好玩儿的。倒是这大理寺断案,朕还从未见过!” 她笑眯眯地看郑方秀,“想来这么简单的案子费不得什么功夫。左右无事,朕有意旁观,郑爱卿意下如何?” 小皇帝虽然坐得端正,表情正经,可那一双眼,亮晶晶的十分惹眼。 郑方秀别开眼,哪里敢说不好,只一连串告罪,立时便去处理,倒着告退,待得了允许,便跑得比兔子还快。 王项身边几个人脸色微变彼此对了眼神,似有了主意。 小皇帝和善,见大家都站着不说话,就她一人坐着。 哎呀,不太好意思。 她起身往四处看了看,地儿是小了点,不妨换个战场。 正想着,那边萧重乐突然笑了。 他对萧倾行礼,大大咧咧地站直了,指着那两个孩子说:“陛下,这两个毛孩子说的话也不知真假。若是假的,他们这可是污蔑朝廷命官,罪加一等的。” 王项身后的几个人眼睛一亮,却都垂下眼,不敢表现出来。 “所以郑大人才去查证嘛。” 萧倾偷偷看了眼纹丝不动的傅眀奕,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念头。 世界上哪里来的那么多巧合,何况是摆在皇帝面前的巧合。 就算这些年面子上还算风平浪静,但萧倾也不相信两个半大小子能凭自己进入蒙山别苑,正好有冤情,还正好撞到了她面前,正好状告王项那一圈子里面的人。 或许从盈州赵子苑开始,就预示着这一天的到来的。 萧倾敏锐地察觉到一个契机,并且相当平静。 南定经过三年的安定,许多人大概都忘了半壁江山的屈辱和痛楚。 她下意识地想要再看一看傅明奕,但是念头刚起便又稳住了。 太傅不发言,她便不表态。 人都推到她面前了,怎么也得让人家把戏唱完才知道是黑是白。 “陛下看起来是相信这两个毛孩子说的话啊。”萧重乐笑眯眯的,在小皇帝面前说话也是一贯的随心所欲。 同为宗室,萧芙眼风从他带笑的脸上扫过。 傅眀奕简直把自己站成一尊泥佛。 胡文英跪在地上,虽然衣衫单薄,又因为受伤,身上很有些发冷,眼见着肩膀都在发抖,但是这会儿胆子挺壮。 “草民没有撒谎。那孙成在南定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平日里做的事情从不遮掩,胡家发生的事情随便打听便知。” 他咬咬牙,“而且并非只有胡家受孙成欺压!” 萧倾其实内心已经是信了的。 她摆摆手,“是非曲直,一会儿郑大人回来便知。这地儿不是久待之处,众位爱卿辛劳,不如回帐,众卿也一起看看大理寺断案公正与否。” 王项赶紧表态,“陛下英明。这大理寺断案向来公正。若是这两个孩子说得属实,自是该罚的罚,该惩的惩,断没有让天子脚下,百姓有冤不得伸之理!” 王项一脸大义凛然。 众人便都是一副“此话有理”之状。 听话听音,一行人随驾回帐,王项身后便有人在路上悄悄地落后了几步,待人不注意便迅速奔离蒙山别苑。 这会儿郑方秀已经在大理寺安排好人手,一路人去查证胡家之事,一路人去孙家找被告,一路人顺天府提人。 顺天府这个地方吧,原先本是南定府官的班子,后面整个大萧的君君臣臣都迁到南定华,这南定府的官员自然要改头换面。 于是便有了这顺天府,算是管理南华皇城之外治安,民政之事。 顺天府初立之时,武将空缺,于是城备守军暂由顺天府管理。 后面虽然经过几次武举,以及荐官之行,南华城备军分了出去,可用的人却依然是与他们亲厚之人。 这两处这三年来配合默契,你帮我,我抬你,把南华表面上整得一团和气。 郑方秀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右手手指关节不自觉轻轻敲着扶手,思绪在三年间徘徊往复,心里其实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正想得入神,外面有人疾步而来,很快便敲着门板,一声“大人”将他惊醒。 “何事慌张!” 他抬眼望去,正是不久前派往孙家的人。 “大人,孙成服毒自杀了!” 郑方秀猛地站起,“孙家怎么说?” “孙家……大人,孙成是在李大人家自杀的,孙成的夫人痛斥李家无情,坚决要小的们带着孙成的尸首和她一起回大理寺。” 郑方秀皱眉,“孙夫人可有话说?” “孙夫人想要面圣。” 不多时,去胡家的人也回来了,胡家之事左右街坊都看着,查实并不困难。 而去顺天府牢提人的,却不太顺利。 李大人还不知自己女婿在自己家中自杀之事。 大理寺的属官虽然表明是圣意,因胡家幼子状告孙成,所以需要提审胡家胡德发,可李大人却并不买账,左右搪塞,拖延时间。 郑方秀见了一面孙成的夫人,终于拿定主意,迅速亲自带人去了顺天府。 他一声冷笑,弹了弹袖口的薄灰,道:“李大人好官威。且别说我大理寺本就主审判案之事,本官因案情需要到你顺天府提审相关之人,本就天经地义。” 他轻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就说今日,这案子是圣上关心,要在圣前决断的。” 他对皇城的方向拱拱手弯弯腰,“李大人倒是敢让圣上听你推脱之词,等你三时五刻不成!?” 郑方秀常年审案,身上自有浩然威慑之气,这会儿气势全开,直逼得李大人狼狈告罪。 “怎敢不敬君上,郑大人误会,误会……” 第252章 有人的心思得靠猜 郑方秀行事极有效率。 这边搞定了顺天府,他也不管李大人再做什么,直接带着胡德发等人就赶往蒙山别苑。 这个时候,即便是还在猎场想要多猎些猪兔虎羊的大臣们,也都陆陆续续收到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回账了。 嗯,有热闹为啥不看! 特别是,这个热闹吧……很有些微妙啊。 不过萧倾有所顾忌,并没留女客在场,而是吩咐萧芙郡主带着众位女儿家去别苑中新建的一处园子赏景。 那地方还是王项给推荐的。 为了安全起见,萧倾还吩咐赵右辰带着禁卫军护卫左右,算是万无一失。 余在廷却看了一眼小皇帝身边只立着马洪,留下的其他护卫却是亲王派的人,不自觉轻轻皱了眉。 萧重乐惯不正经,这会儿凑近说:“你自回来就心事重重,眉毛跟打了结一样,到底姜州荒凉,留不住你啊……”然后低声怪笑。 余在廷收回目光,淡淡道:“比不得定海伯的洒脱,四海为家。” 胡家两个孩子被带去整理一番,也被带了上来。 然后很快,郑方秀等人赶来,能到场的人就都到场了。 当然包括后知后觉的顺天府李大人。 这位李大人很有意思。 顺天府尹怎么说也够上参与蒙山围猎了。可是这位大人脑子有些轴。 他想着,自己反正也没有待嫁的女儿,如今日子过得舒舒心心,仕途吧,唯一要办好的事情就是维系好李王孙家的革命感情~ 伴驾围猎? 呵呵哒,那不是他的主题。 更何况,小皇帝以稚龄遭遇北蛮入侵,紧接着就一路逃亡来了南定富庶之地,他屁股下面那个位置,要不是靠着王项和南方诸臣抬桩,哪里坐得稳? 真以为靠那个年纪轻轻的傅明奕就行了? 所以他告了病,却还是去了顺天府,美称自己偷得浮生半日闲。 李大人就这么想的,平日里哪怕不表现出来,内心潜意识里对小皇帝和一众北臣也是没有多少敬意的。 这种感觉吧,可意会不可言传。 李大人相信,他们南定世家心里也都跟他想得一模一样! 莫名其妙就常常觉得很有底气。 不过今日,他没想到一向蔫儿不悄的大理寺卿居然如此霸道威严。 郑方秀前脚把人带走,他后脚回过神来就气得跳脚,感觉失了面子。 但是很快,孙家来人,李家来人,蒙山别苑发生的事情和自家里孙成的事情同时传来,他就傻了。 李大人坐到这个位置,虽说近年懈怠了,可也不是全然一点脑子也没有的人。 两边的事情分开来看,都可说道。 可它们连在一起…… 细思极恐。 李大人不敢托大,赶紧就追着郑方秀赶到了蒙山别苑。 而在蒙山别苑里等待他的,与他想象中的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截然不同。 不等胡德发说话,孙夫人也不惧在场君君臣臣,期期艾艾往地上一跪,眼泪流了满面。 别说,这孙夫人据说是李家的女儿,孙成靠着她才与老丈人多有来往,可她看着,与李大人却不像。 相貌不像,气质也不像。 萧倾脑中散漫地闪过一个念头,大概是像她娘吧。 咳,跑题了。 李大人显然已经听说了孙夫人的事情。这会儿他皱着眉头,袖中的双拳紧攥,思绪略有些飘移。 “陛下,罪妾乃孙成之妻。孙成所犯之事,罪妾不敢辩驳。但是孙成生前有一言,嘱咐罪妾,若是他遭遇不幸,便将此物亲手呈于陛下,也算,也算为孙家积德。” 她双手呈上一个小小的盒子,头更低下去几分,隐约有压抑的哭声嘤嘤传来。 萧倾的目光转到旁边,看了一眼郑方秀。 郑方秀禀道:“却有此事。只是孙夫人所呈之物拒不交付大理寺,臣再三询问,只好把孙夫人带来此处。请陛下恕罪。” 萧倾点点头,于是马洪来取,然后在萧倾面前小心打开。 巴掌大的红木盒子里。只有一张纸和一把古铜色的钥匙。 萧倾展开那张薄纸一看,竟是一张地图。 这地方…… 看着像一处宅院,却不知是不是孙府。 她微微眯眼,觉得事情有点意思了。 “夫君曾说,若是今日辰时之前无人去取,他存放之物便会被尽数销毁。” 萧倾的表情严肃起来。 “郑大人可一观。”她示意马洪将地图给郑方秀。 郑方秀是个明白人。 他看了几眼,拱手道:“臣这便去办。” 萧倾点头,又道:“朕命赵统领与郑大人同去。” 此时离辰时还有不到三个时辰。 在座的几个大臣互相对了对眼神,感觉到事情不同寻常。 女眷所在的园子里很快有其他人接替护卫之责,赵右辰则带着人和郑方秀等人一起走了。 现场气氛略有些凝滞。 有人心里就开始琢磨了。 这原说是胡家的两个小子状告孙成。 可这孙成人没有到,尸首先到了。 郑方秀来之前就已经派仵作验过,孙成情绪稳定,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和挣扎的痕迹,确实是服毒自杀。 用的毒虽然贵了点,但也不是孙家弄不到的品种。这种毒药最大的好处是见效快,而且无痛苦。 孙程死了,按说这案子死无对症,怎么说孙家也还可以扯一扯是非黑白。 可这孙夫人一上来就供认不讳,还不知道呈献了什么东西。 郑方秀紧接着就走了。 别说断案了,这。根本就没给人创造辩驳的机会。 这哪是断案,都可以说是定案了。 而且,还牵扯着别的什么。 萧倾看了一眼臣子们,吩咐先将孙夫人和胡家三人带去安置,然后微微一笑:“日头不早,众位大人今日被扰了雅兴,可再不能饿着肚子。” 王项乖觉,“臣这就安排。” 萧倾便笑,“方才朕见几位大人打了不少猎物,正好下菜。” 气氛稍稍活跃了些。 马洪于是也去准备小皇帝的午膳。 不一会儿功夫,便都安排好了。 知道的,是吃着饭等郑方秀等人回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菜太难吃,都引不起大臣们动筷子的欲望。 萧倾倒是不受影响。并且她还悄悄观察王项和傅眀奕,发现这两个人都很稳得住。 倒是孙家,李家某些人脸色有些不对。 萧倾看着轻松,可内心警惕,中途与赵子苑的目光短暂对过,便又挪回自己碗中。 第253章 胆大包天 赵子苑大口吃肉,还没话找话与硬是要拉着坐在一边的封正闵小声攀谈,差点把肉渣子喷到对方碗里。 封正闵一脸嫌弃,手指骨紧了又松,心里想:再忍他一时片刻! 相比之下,余在廷吃相就文雅得多。 他脑子转得飞快,裹在衣服夹层里的东西已被胸口捂得有些发热。 他不左顾右盼,只顾吃自己的饭,但是吃得很慢。 李家和孙家的人频频望向王项,可是王项却毫无回应,除了吃就是笑眯眯地望着小皇帝,随时准备上去侍奉的样子。 不过,这种好事儿原先都是明岫包揽,现在转手都给了马洪。 萧倾发现,王项能坐到丞相这个位置,在南方颇有威望是有道理的。 这个人,不但聪明,而且谨慎。 关于孙成,他只字不提,表情管理都极为到位。 他的态度会让你觉得,要么事情与他无关,要么就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傅眀奕吧…… 萧倾。感觉他在给自己上一堂课,课程的名字叫——师生的默契。 吃饭也总有吃到尽头的时候,一帮人也不能坐在那儿,大眼瞪小眼的干等着。 王项作为本次为猎总策划,有心想将小皇帝和一众大臣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便想方设法想让皇帝往新建的园子里走一走。 他是个文臣,有着大部分文臣所有的兴趣爱好。 比起骑马打猎,他自然更爱诗词歌赋,红袖添香。 虽然这些东西摆在蒙山别苑这个围猎场上有些奇怪,可如今他是丞相。 他是负责蒙山别苑一切活动安排的总策划~ 谁是老大谁说了算。 不过小皇帝表现得——不太感兴趣呀。 见王项如此行事,孙家和李家的人渐渐也琢磨明白了。 从上午一系列事情开始之后,孙家就很快派人回去,查明了此事。 不过他们没来得及见到孙成,就听说孙成已经死在了李家。 李大人来的时候与孙家的人碰了面,将本就不复杂的案情给整得明明白白。 蒙山别院要扩建不假,但王项并不是个脑子拎不清的人,相反他十分谨慎。 胡家的祖宅离着蒙山别苑不远,这是个历史问题。 毕竟南华城原先也不是都城。 蒙山别苑初建时虽是正儿八经的皇家猎场,但因帝王不喜南华宫,这边这些皇家配置早就形同虚设。 初建那会儿,胡家祖宅的地离这儿可不近。 南华城中富户在城郊置地是很平常的事情。 这不到了萧倾这代,谁能想到都城换了南华当,蒙山别苑自然也要归置归置。 孙成便借着这个机会,看准了蒙山别院苑周围的地界,又借了老丈人的势,明为征用,将这些地圈为皇家用地,实际则是等着蒙山围猎一结束,便将这些地再圈划为私有。 其实不只是胡家,孙成对一些在城外之地的没权没势的人家都下手了。 只是胡家作为他的老竞争对手,他这次下手格外的狠。 所以真论起来,王项扩建蒙山别院并没有用到胡家的祖宅,现在看着两地隔不远,但那到底是孙家孙成的私债。 王项现在之所以不慌不忙,也是想明白了这一点。 孙家和李家的人如今想到,当初赵子苑在庭上痛斥兵部和户部的时候,两位尚书求助王项却不得其门而入的场景。 他们觉得,以王项这种爱惜羽毛的性情,这会儿见事不关己,必然也是将他们当作了弃子。 可孙成此事,牵扯了孙李两家,明面看就有一是假借圣命,二是滥用职权。李大人乌纱帽不保,孙家恐有灭顶之灾。 王项如果不想办法保下他们…… 生死攸关之境,两家人的脑袋瓜子飞快地转着,所想的各种应对策略也是在温和和极端中不停权衡。 猎场之内,猎场之外,两家也没闲着。 不过他们还是想错了王项。 王项也并非无动于衷。 猎场这边各自心思跳转,郑方秀那边却是惊险重重。 郑方秀表示,这是他成为大理寺卿以来,办过的最简单,但最激情的案件! 王孙李家这些年来虽然同气连枝,但各家子孙资质不同。 南方这些世家过惯了好日子,如今都城又在南定,南萧休养生息,需要仰仗这些世家完成初建和安定,于是对这些世家的态度就格外宽容。 加上王项在朝中捭阖,他们的日子过得简直不要太舒心。 权势迷人眼,财帛动人心。 这些年来,他们对子孙后代的教育颇不上心。 王家听说王项的儿子还不错,也是花了心思培养的——虽然还没在朝堂露脸。 但其他世家嘛…… 不过,这都跟他没关系! 他就是拿了一张地图,来去孙成生前留下的东西而已! 眼前这些跟踪的,挡道的,抢地图的,还有想要杀人灭口的? 都什么情况! 不知道老子是给皇帝办案嘛? 我就问你们那些举刀的猪脑子,难道杀了我郑方秀,你们孙家就能脱罪了不成? 呵呵哒。 他只是急着来取东西,方才在陛下面前没把整个案情掰开了揉碎了说,难道他们以为自己只是去提了人,带走了孙成的尸体和孙成的夫人,其他的什么事儿都没干吗? 他郑方秀断案,向来要实锤好吗! “郑大人小心!”赵右辰一脚踢飞靠近他后背的人,脸色肃然。 “大人,你先走,这里交给我来断后。”郑方秀带的副官凑了上来。 郑方秀一脑门的包。“你断什么后?你是有赵大人的功夫,还是有猫的九条命?” 赵右辰会意,“我来断后。” 郑方秀嘴角抽了抽。 他可不敢离了赵右辰。 他摸出印信给副官:“回大理寺调人,城防也去。” 赵右辰道:“禁军城郊大营更近。” 看样子,这些人有备而来,不是轻易能摆脱的。 且,他带过来的人明显不够,也已经负伤。 而且,拖的时间越长,郑方秀怕被人寻到地方,即便拿不到东西,也先把那地方给毁了。 事出紧急,赵右辰没多想便将袖中的东西高抛上空。 只见一尾红光伴着啸声胡地冲上云霄,在白花花的天空中炸开了一团红色烟花。 禁军城郊大营的信号塔上一个小兵飞快摇旗大喊,“驰援!驰援!” 萧倾愕然地抬头看去,然后猛地起身,脸色沉如暮霭,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胆大包天!” 第254章 信任就是这么薄弱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 虽然萧倾还没达到这么重的威势,可是她毕竟是天子。 傅明奕连忙起身从桌后走出来,一拜跪地,口称:“陛下息怒。” 王项几乎与傅明奕同步。 于是一时间,群臣哗啦啦全跪了下去。 “陛下息怒。” 在场的许多武将都忍不住紧绷身躯,神色变幻。 在他们眼中,那艳红烟花无论是色泽还是气味都带着三年前的痕迹。 那是印刻进骨子里的,血与火的记忆。 尤其是出身北方的武将们,有人的手不自觉地就想往腰间去摸。 王项其实有些发愣。 禁卫军和城防守备军的职责是不一样的。 禁卫军主管皇城之内的安全,尤其是皇帝本人的安全。 城防守备军则是负责皇城之外,南华城内的治安。 今日因为皇帝来蒙山别苑狩猎,禁卫军的大部分兵力都安排在了此处。 而禁卫军的城郊大营里,更多的是为拱卫皇城做准备的兵力,以及为禁卫军训练的兵员。 能放这烟花的,除了跟郑方秀一起走的赵右辰赵统领之外,再不会有别人。 王项往深里想了想,眼神瞟向孙李两家的人。 这一辈子,只要人在朝堂沉浮久了,什么风浪也都得见过。 天和地帝手段软弱,对地方的管理并不强。 所以南方的世家占据富庶之地,又少有约束,行事普遍都霸道骄纵,随心所欲。 北都南迁之后,虽然朝堂势力多有变幻,但他们的行事风格却并没有多少变化。 这些王项看在眼里,也曾经有心规劝,可收效甚微。 这不是一个世家的问题,也不是一代人的问题。 早年,王项借了各大世家的势,后面自然还是要反哺。 当然再后面也不说什么感恩之言,彼此扶持也算是利益共同体了。 若是小皇帝一辈子不到南定,王项觉着他一生的仕途也就只能限制在南方了。 这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南方的世家都认他王项,他坐镇南方鱼米之乡,富贵荣华尽在掌握。 说句不该的话,土皇帝也不过如此了。 但是世事难料。 谁能想到北蛮入侵,堂堂大萧连都城都保不住,整个北平朝堂都搬来了南华。 年纪轻轻的太傅处处掣肘。 蠢蠢欲动的世家频频游说。 王项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一种更高的成就,更远的影响力,更美的身后名。 王项是个文臣,也是个能臣。 他很难拒绝这样的诱惑。 所以他行事更加谨慎,也更想越过傅眀奕这个太傅,作为站在小皇帝身边的第一人,最好也是唯一的人。 很显然,他能谨慎,不能代表世家也同样能谨慎。 这一刻,看到萧倾的冷怒,他对孙李两家是不悦的。 遇到点事就慌里慌张,且毫无顾忌地出手。 这种队友怕不是猪圈里面养出来的吧? 就在孙李两家在揣摩王相的态度时,王项也在权衡是否还需要再拉一把明显已经在走下坡路的孙李两家。 或者,该找新的合作伙伴了? 这些年,孙李两家也捞得够了。 有些事,做得确实过分。 总是要受人诟病的。 萧倾看向李大人。 似乎是叫李博,虽然占着顺天府尹的位置,但似乎向来自恃“王派”之人,平日里一副眼睛长在天上的自信模样,对她这个顶头上司似乎都没有比对王项更亲近。 “李博,刚才郑大人匆忙办案,案情也未及时说明。不过,孙成是你的女婿,孙夫人,也就是你女儿方才供认不讳,你也是看在眼里的。此事,你如何看?” 李博战战兢兢又低了几分身子。 孙成是他的女婿不假,可还是孙家的儿子呢。 这到底是女婿亲还是儿子亲呢? 可小皇帝不问孙家的人却逮着他问。 这怕不是看中了他脑袋上的帽子? “这……这……” 李博显然不是有急智的人才。 他这会儿脑子已经差不多被搅成了浆糊。 前有老靠山王丞相不闻不问,后有老搭档孙家目光灼灼。 李博不知道怎么回答才能既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又保住和孙家的情谊。 他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小皇帝的脸色,似乎想借此判断自己的下一步怎么做。 这一刻他才明显感觉到,小皇帝长大了。 时光终究往前走了三年,当年那个瘦弱的幼年皇帝,如今虽然身躯也不够威武,行事也不曾霸道果敢,但他眉眼间已经染上了至高无上皇权的压迫力。 他不敢与皇帝对视,很快又收回目光,低下头去。 萧倾冷笑。 “李大人说不清楚,不然孙大人来说说。朕也好奇,郑大人与赵统领一同去取孙成留下的证据,到底是谁对他们这么关心,逼得这烟花都炸开了半边天!” 孙大人同样战战兢兢,脑门儿磕在地上,心里很没有底。 孙成是他三弟家的儿子,他这三弟虽未入仕,但他平日里多有照顾,一辈子哪怕什么也不干都能舒舒服服活到老。 孙成最像三弟,别说他父亲,就是他平日里也是偏宠着的。 刚听闻两个孩子状告孙成,他就想反驳来着,可是事情一步步往下发展,他都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他早已经着人往家里送信,一来是想让三弟早做准备,销毁证据;二来是想要叫孙成出去躲风头。 这种操作在世家极其平常。 可他万万没想到,孙成不知怎的死在李家,说是自杀。 他都来不及想这到底是不是自杀,为什么要在李家自杀! 紧接着孙成的夫人又献上孙成留下的遗物。 再然后,郑方秀去取,天上燃起了烟花…… 一切都乱套了。 感觉一切都失控了。 一个又一个谜团围绕着他,每个又离他那么近。 这会儿皇帝问他怎么看。 他怎么看? 他也不是傻子,放烟花意味着什么他也清楚。 皇帝这么问,是怀疑造成这个结果的是他孙家! 他自己都害怕这是真的! 李博是掉脑子,他怕不是掉脑袋! “臣……臣不知……臣有罪!”他重重磕下去。 还能说什么。 只希望王项老大哥看有没有办法能拉他们一把了。 如果王项坐视不理…… 他咬紧了牙根。 第255章 孙成是个人才 禁卫军大营驰援,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对方也有些脑子,在这之前就分批走了一些人,到禁卫军奔驰而来时,已经且战且退,只剩下确实走不了的了。 赵右辰这些年紧随萧倾左右,安防工作做得到位,很少有碰到这样大面积吃亏现场。 对方的人是他们三倍以上,且都是好手,明显有备而来。 开始赵右辰要保护郑方秀等人,人数不够本就吃亏,现在既然请了救兵,他自然就想多留几个活口。 于是现场从对方不让他们走,变成了他们不想让对方走。 那些人也不是傻子,最后走不了的人即便被赵右辰卸了下巴,依然还是倒下了。 一些家族有豢养死士,这些人都知道规矩,毒肯定一早就服了的。 赵右辰气得一脚踢开一个,心里憋火。 “都拖走!” 他们还要赶着去取孙成留下的东西。 他们很快到了孙成的一处宅子。 宅子不大,不过很好,这里明显已经被光顾了。 破坏得……还不错。 只要是房间,几乎都被从天到地翻过一遍,连院墙都推倒了不少。 赵右辰今天过得十分震惊。 他没想到这些人这么大胆,简直……胆大包天! 他们都不想想这么做后面怎么收尾的吗?! 还是,他们已经目中无人到了眼睛吃了脑子的地步? 南华世家都已经这么嚣张了吗? 赵右辰用脚趾头想都觉得这些人肯定是孙李两家的死士。 就算不是,也与他们脱不开关系! 至于这里面还有没有其他世家什么事儿…… 他的目光又回到眼前这满目疮痍之中。 想来孙成的私宅也就那么些,孙家人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儿。 他们一路朝这个方向来就已经暴露了目标,所以现在目标被毁也不奇怪。 郑方秀提着衣袍在一片断瓦残垣之中小心翼翼地走着,一边走一边比对手中的地图。 好在地图没有被抢走。 呼…… 赵右辰指挥身后的禁卫军:“四处仔细看看,清场清得彻底些。” 这个时候,他想到了二十二号的本事来。 那家伙虽然古古怪怪,也不说话,写字倒是写得飞快…… 他的思绪不自觉地飘到了天音寺中。 最后一次见二十二号,他明显感觉到他比之前急躁了些。 郑方秀惊喜的声音传来:“孙成这小子还真有些脑子!” 赵右辰抬眼看去,只见郑方秀在一面断墙上不停地脚踢手推,忙得满头大汗。 他赶紧走过去,“你这是做什么?” 郑方秀指着里面露出的一点点竹子的痕迹,神秘兮兮地转过脸:“地图就指着这里,这里面肯定有东西!” 谁在墙里面嵌着竹子啊,嫌弃石头不够硬吗? 孙成真是个人才! 赵右辰示意几个禁卫军士兵过来敲墙。 很快,一整面竹排露了出来。 郑方秀挖开竹排,脸上的笑意慢慢凝固在了脸上。 郑方秀和赵右辰快马加鞭,再赶回蒙山别苑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蒙山别苑里面有为各位大臣准备的留宿之地。 萧倾已经让王项去妥善安排,这会儿就只有萧晏和马洪陪在她身边。 萧晏其实早想走了,他想去看看太傅。 不过萧倾不放人,说是身为长兄,要看看弟弟最近功课如何了,于是就让萧晏在一旁练字。 萧晏到底是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写字起来,一笔一划都写得认真工整。 萧倾便背着手站在他身后,一边看一边点头道:“晏皇弟这手字颇有太傅之风,不愧是太傅的学生,没白学。” 萧晏平静地回答道:“皇兄也是太傅的学生。” 萧倾哈哈一笑,不敢说自己对写字兴趣不大,写得能看就行,她可是学不会太傅那手字的。 正在这时候,赵右辰和郑方秀就回来复命了。 萧晏放下笔就要走。 萧倾拦住他,“晏皇弟一起听听。朝堂上的事情你迟早要接触的,正好跟在皇兄身边,多听多看多想。” 郑方秀猛地抬头看了一眼小皇帝,只见小皇帝脸上温和浅淡的侧脸。 他下意识地再看旁边的晏皇子,从他脸上看到了还来不及掩饰的惊讶。 赵右辰看了个来回,眉头也皱了一下。 萧晏脸色有一瞬的变化,紧接着行礼道:“皇兄,礼不可废。晏尚不到接触朝政的年纪。” 他脑子里闪过好几个念头,头低了下去。 萧倾拉他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语气漫不经心:“别想太多。太傅教的你都好好学了,可也不能终日纸上谈兵。再说年纪这种事情,皇兄十岁就被太傅逼着接触朝政了,你现在这年纪正好。” 她按下萧晏的肩膀,不许他走。 郑方秀定了定神,不再往晏皇子的方向看。 “陛下,臣等按照孙夫人提供的地图,发现一整面墙的金条,每根金条上都刻着国库的标志,足有五万两!而且……” 他示意萧倾看他们带回来的箱子。 “这是孙成三年来经手的国库银的账簿,臣翻看了几本,虽不能看得太懂,可是历数三年来户部、工部各项工事所用库银,以及九州上缴国库的税银,臣……” 郑方秀心里明白,如果只是胡家两个小子状告孙成,这事儿他管得。 现在孙成又扯出这么多私账,里面牵扯的六部,世家…… 这不是他郑方秀说查就能查的。 虽然这事儿和前面儿赵子苑和兵部、户部扯的官司也有关系,可到了现在这个情状,怎么查,查什么,查到什么程度,这都得皇帝决定。 皇帝还没亲政。 要是放在之前,小皇帝应该传召太傅,共同决定了。 可是如今王项风头正劲,小皇帝最近对丞相很是亲近,连蒙山别苑的布置工事都交给王项来安排。 王、孙、李家本来就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这官银和账簿的事儿不可能不牵扯他们。 小皇帝若是不想查,他郑方秀是碰都不能碰的。 郑方秀心里有些乱。 他有心想说:要不让太傅来一趟吧? 可他不敢说。 赵右辰却没他那么多的顾忌。 “陛下,此事牵连甚广,是否请太傅来一趟?” 萧倾哪里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可她却看向萧晏:“晏皇弟怎么看?” 第256章 皇帝怎么想 太傅教的课程,萧倾和萧晏基本都是一起在上的。 这会儿萧倾问萧晏怎么看,萧晏本能就想开口。 萧倾笑眯眯看他,“别拿场面话搪塞皇兄哦。” 萧晏刚张开的嘴巴又闭上了。 皇兄到底想干嘛? 皇兄一天一个样,到底想要他怎样? 十岁的萧晏哪怕因为幼年的苦难经历已经比同龄人要成熟稳重得多,但自从萧倾改变了对他的态度,他常常会觉得脑袋里面一团浆糊。 他沉默了片刻,眼角的余光看到前面赵右辰和郑方秀两位大人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己,他的心脏突然乱跳了两下。 “皇兄恕罪,晏万万不敢搪塞皇兄,只是这些事情臣弟本就没有接触过。皇兄宽仁,晏说对说错倒在其次,只是确实是……无从下手,无话可说。” 他十分无奈又羞愧地低下头,“臣弟觉得赵统领说得对,此事还需太傅参详。” 萧倾挑眉,面色不动。 “有道理,那么从今起,就跟在皇兄身边观政吧。” 萧晏惊诧地抬头,在看到萧倾眸中无比认真的神色时,其实是茫然的。 皇兄是认真的? 萧倾看向赵右辰和郑方秀。 “说说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情,需要燃放烟花。” 她也不说找到的金条和账簿怎么办,也不提太傅如何。 “不,郑爱卿,从你开始查案时说起。”她端正地坐在那里,目光沉静,显然也在思考。 郑方秀这才有机会把从蒙山别苑回到大理寺之后的所有事情完完整整阐述出来。 紧接着,赵右辰又很快将路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完了,其间有的地方郑方秀作了补充。 萧倾仔细听完每个细节,心里隐约有种灵感。 “胡家三人和孙夫人那里如今怎么样?” 他们回来的时候也关注了这个方面。 赵右辰很快说:“有禁卫军把手,他们出不来,也没人能进去。而且,至今为止,无人求见。” “孙夫人是李博的女儿,李家的女婿孙成在李家服毒自杀,李家的女儿孙夫人当场痛斥李家无情。”萧倾一只手的拇指缓缓摸过另一只手的指骨关节。 “李博也没想要见一见自己的女儿?” 而且,孙家也没人表示要见她。 郑方秀想了想,“臣曾听说一段传闻,也不知是真是假。” “郑爱卿但说无妨。” “是。孙夫人虽然是李大人的女儿,但听说自小并非养在李大人身边,是以不甚亲近。且听闻这位孙夫人善妒,而孙成为人风流,成婚以后曾也有几个女子想要收进府里,却都被这位孙夫人给搅和没了。” 赵右辰心说,没想到大理寺卿也是个八卦的人,连人家后宅的事情都打听得这般清楚。 萧倾却笑了笑。 “郑爱卿觉得,此案应该如何查?” 郑方秀“噗通”跪了下去。 “臣谨遵陛下圣意。” 萧倾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伸手将窗户推得更开了些。 冬日肃杀,冬夜格外寒冷。 黑漆漆的天空中挂着零星几点的星子,透着清冷的寒气。 远处有树叶沙沙作响,门外每隔十米便有一盏宫灯,烛火在朦胧的灯笼里轻轻摇曳。 这似乎是冬夜里唯一的暖。 “五万两黄金,既是国库所出,必是足金。外面基本一两金十两银,国库足金换算起来比十两更多。便是以民间换算,五万两黄金便是五十万两白银。普通人家一年能有三百两银吃用,过得就相对充裕了。朕记得初到南华那年,国库收上来的税银……” 她回头看向萧晏,“晏皇弟,可还记得?” 傅明奕给他们上课注重实务,这个他是讲过的。 萧晏感觉自己退无可退。 “折约三百万两白银。” 郑方秀的心脏乱跳了几拍。 国库税银不丰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其中的原因,虽然与大萧遭难,休养生息有关,但还有一部分很重要的原因,与世家有关。 听话听音,他隐约猜到小皇帝的心思。 只是小皇帝此刻仍是不动声色地说着这些话,不紧不慢,不骄不躁,不悲不喜——比心思更难得的是心性。 萧倾看向赵右辰,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有些锐利。“准备好了吗?” 赵右辰心中一震,单膝跪地,手握拳锤在胸前。 “臣准备好了。” 萧倾点头,慢慢走到那一箱账簿旁边。 “撤走看守孙夫人和胡家三口的禁卫军,外松内紧。” 她蹲下去,随手拿了一本翻看。 “传召王丞相和太傅。” 赵右辰领命而去。 萧倾随手又拿了两本走到萧晏身边,“晏皇弟术算向来不错,这些你看看。”说着便将那两本给了萧晏。 萧晏接过账簿,仍觉得不可思议。“皇兄,术算不错,和能看懂账本是两码事。”他实在忍不住了。 萧倾笑了笑,“确实如此,所以,皇兄一会儿会与太傅提起,该请先生教你点有用的东西了。” 郑方秀低下头,一时脑子里想了很多。 “对了,郑爱卿的大理寺中可有精通查账之人。” 郑方秀点头,“自是有的,只是品阶有限,此时并不在蒙山别苑。” 平日里为了查案,他手下自然有些特殊才能的人。不过并非所有人都有进入蒙山别苑,随驾围猎的资格。 萧倾点头,“无妨,此事非同寻常,案子还是大理寺来断,不过是地方挪到了蒙山别苑,郑大人可自安排一应人手。” 她顿了顿,“朕不会让任何人带走它们,所以还需要郑大人来仔细查看这些账册。” 郑方秀领命,很快也退走出去。 马洪站在门外,不一会儿便看到王丞相和太傅一起走了过来。 王项一进门就看到一箱子的账册,老成精的人了,几眼就猜到事情恐怕要不受控制了。 方才孙李两家的人都来找过他,只是他一个都没见。 就像上次一样。 这时他再次为自己灵敏的嗅觉而庆幸。 他现在在回想,自己和王家有没有可能在这些账册中留下痕迹。 王家恐怕是要出点血了。 “臣参见陛下,参见晏殿下。” “丞相请起,太傅请起。” 傅明奕往萧晏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 “这是郑大人从孙成的宅子里找出来的账册,记录着……他的一些生意往来。” 萧倾示意他们可以拿着看一看。 王项慢悠悠地拿起来一本,傅明奕比他略慢。 “除此之外,还发现了,五千万两足金,出自国库。” 王项正看到账册中出现的一个名字。 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第257章 如果早晚离心 王项都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 但是他记得他走的时候,傅眀奕被留在了里面。 他没有心思去想太多,他现在满脑门的都是王家的命运和自己的仕途。 小皇帝没说什么重话,态度也很温和,只让他们看了几本账册,说此事重大,需得详查。 这是提醒?警告?还是…… 王项心里“砰砰”直跳。 他想到最近一段时间小皇帝对他的依赖和善意。 他用袖子抹了把额头,脚步又快了几分。 他有许多事情需要安排。 同一时间,萧倾请傅眀奕坐下。 萧晏起身,“皇兄,太傅,晏还有些功课未做,先行告退。” 这时萧倾也不坚持,点点头放他走了。 萧倾走到窗边看着他一步一步离去,没有说话。 傅眀奕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淡淡道:“陛下想用晏殿下了。” “他总要长大的。” 她顿了顿,“我不能决定他的人生,但是我想让他看到更多的可能。” 这个念头她不是现在才冒出来的。 实际上,在明岫家里出事之前,她就有这样的想法。 她只是没想到特别好的办法。 而明岫的事情又给了她新的启发。 有些人有些事情是无可奈何的,一时没办法改变的现状,就只好用多一点的时间去等待一个契机。 她只是想在这个等待的时间里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努力一些。 “太傅,我早说过,我对晏皇弟未来的想法与太傅不同。” 傅眀奕唇边扬起清浅的笑容。 “臣并未说不可以。这是陛下的决定,不需要臣的同意。” 萧倾歪了歪脑袋。 好像好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地相处过了。 “胡家的两个孩子,是太傅找来的。” 她没有用疑问句。 傅眀奕没有说话。 “太傅想要扳倒王项。”萧倾顿了顿,“不对,不止是王项。” 以孙李起,以王终,可能还不止。 傅眀奕便笑了。 “陛下如此猜测,却还是要同时召见王丞相和微臣,甚至把这一箱子账册坦然摆在臣等的面前。” 傅眀奕皮相好,只这么微微笑着便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心旷神怡。 萧倾眼睛闪了闪,别过脸去。 何家的事情到底在她心中留下了阴影。 傅明奕很快也察觉到小皇帝躲闪的眼神之中藏着的一抹黯然。 他内心叹了口气。 “陛下,何家的事情,是臣的疏忽。臣有罪,请陛下责罚。”他身子低了下去。 萧倾一把拖住他的手臂,不想看他跪下去。 或许是姿势太过亲近,傅明奕抬头的时候,萧倾一眼望进他黑黢黢的眼瞳之中。 深邃,沉沦。 她撒开手,板着脸道:“都过去了。” “太傅不宜在此久留,且回去休息吧。” 紧跟着就赶人了。 傅明奕心里清楚,她心里还是介意。 “陛下问了臣这么多问题,不打算谈一谈接下来的安排吗?” 他看着萧倾,算起来,大约有半个月未见了。 萧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点一点长大了。 他本来想,只有萧倾这样的皇帝,才能让他完全实现自己对这个国家的所有期望。 可是如果她真的在成长的过程中,渐渐与他离心了呢? 就像——之前她让马洪将他拦在宫门之外。 虽然他知道不应该这么想,但是在他内心深处,却时常有一个念头缠绕着他。 一个何家,就可以让萧倾将他拒之门外。 关于让萧倾亲政,他自觉从盈州回来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是那一刻,他很清楚自己内心在想什么。 他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真的做好了准备。 这也是他急于掌控傅家的原因之一。 教了萧倾三年,他自认了解她。 “太傅有太傅的安排,朕自然有朕的安排。” 萧倾转过脸来,一双明眸在温暖的烛光下熠熠生辉。 傅明奕听出了几份较劲的意味。 他点点头,“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萧倾在他将要走出门槛的时候跟了一句:“太傅,我不想把余在廷卷进去。” 傅明奕的脚步停了片刻。 直面傅明奕是件压力很大的事情。 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她做的所有安排,傅明奕一定知道。 他能在何家出事之后找上明岫,未必不会在扳倒王项这件事情上找上余在廷。 或许他不会。 但如果他会呢? 余在廷是她召回来的,但是那时正是仓促之间,她以为要与傅明奕决裂,她没有更多的人选。 她必须承认自己的莽撞。 余在廷在姜州不过是个节度使,他交好之人不过是一个无实权的定海伯,他在姜州那片土地除了监工望北坡,并没有太多的能量。 可他回到南华,就不一样了。 作为王项的学生,即便他被王项丢到外地,可他在王党之中,未必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这个意义,她或许看不到,但傅明奕不一定看不到。 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的莽撞让余在廷变成傅明奕扳倒王项这盘棋上的一个棋子。 傅明奕又走了进来。 并且,他关上了门。 马洪眼看着那门关上,嘴角抽了抽,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进去。 他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心想好在之前赵大人和郑大人来的时候就已经清场了。 他站在萧倾面前,“陛下忘了。” 什么? 萧倾顶住压力,脊背挺得更直了。 “明岫只是陛下身边的宫女,可余在廷是朝官。他想要仕途的成就就必须付出价值,承担风险。” 傅明奕又往前走了一步。 “陛下不信任臣,所以出言警告。可是陛下知道余在廷的想法吗?陛下知道他回到南华之后为什么仍去拜访关系决裂的恩师吗?陛下将他秘密召回,又怎么知道他是否一直在等陛下召见,等着将自己作为一枚棋子入局呢?” 萧倾脑子里懵了一下。 “陛下因为没能保护好明岫而自责,而怀疑臣,可余在廷需要陛下像保护明岫一样保护他吗?陛下问过吗?”他的语气越来越低。 萧倾却觉得来自傅明奕得压力越来越大。 她跳到一边,嘴硬道:“朕没有怀疑太傅!也没有想保护余在廷!” 傅明奕静静看着她。 “陛下在生气。” “我没有生气!” “陛下不满臣苛待何家,不满臣找了明岫,让她养着体内的鬼虫。陛下同样不满臣对晏皇子的安排。” “我没……” “陛下将臣拒在宫门之外,直到冬狩之前也不见臣,对于如今孙家惹出来的事情,陛下也不需要臣做什么,是已经察觉到臣与陛下并非同路人,所以既然早晚要离心,不如早些推开臣吗?” 傅明奕不苟言笑的时候,眼睛又显得过于清冷。 第258章 柔软的肚皮 萧倾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傅明奕。 她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有些语塞。 他说得都对。 但是,她并没有想与他离心…… 她最近确实冷着傅明奕,然后频繁对王项释放善意。 可是她看得很清楚,比起王项这样更重权柄的两朝元老,傅明奕才是真正能给这个国家带来希望和富强的人。 王项做的事情,哪怕是真的利国利民了,初心考虑也是不纯粹的。 而傅明奕,他心中总是有一团火,那团火从三年前的北平安城一路烧到了南华,那是他一生忘不了的执念。 收复河山,壮丽山河。 这是傅明奕一生为之奋斗的信仰。 萧倾敬重傅明奕。 哪怕她对他的一些行事方法和思维并不认同。 可是她很清楚,傅明奕这样的人和行事方式才更适合这个朝代,这个国家——而不是她这个外来人。 哪怕她已经努力想融入其中。 就比如方才他对余在廷的解析,就是她在自己的惯性思维中忽略掉了的重要东西。 朝局如棋,谁不是棋子呢。 萧倾低声道:“太傅也生气了。” 哪怕生气,还记得把门关了。 这会儿他要拿一把戒尺出来,她都以为太傅又要体罚学生了。 还得顾着学生的面子。 傅明奕看着她,不动声色。 萧倾定了定。 “我没有想与太傅离心。”这个是大原则,必须说清楚。 她心里想,傅明奕是以为她要与他离心才变成这样的吗? “太傅想多了。我……哪怕这个皇帝不当了,也不会背离太傅对这个国家未来的设计。” 她发现面对这样的太傅,她那些憋了半个月的情绪似乎正在丢盔弃甲。 傅明奕仍是静静地看着她。 萧倾已经长大了。十三岁的少女,因为被他绑在这个位置上,每日谨小慎微地作少年的打扮,不曾因为这个叫过一句苦,一声累。 她甚至在强迫着自己适应和改变,却又本能而固执地抗拒违心的改变。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理解这个陌生的世界,背负这个本不属于她的帝位和责任。 看着她努力想要解释的样子,傅明奕有一瞬心软了。 萧倾有些沮丧。 “或许……是我太软弱了,总是想得太多,想事事尽量完美。” 做皇帝的人,心太柔软是不行的。 这大概是女人的劣势。 唔,也许只是她的缺点。 傅明奕伏跪了下去。“是臣逾矩了。” 萧倾叹了口气,人蹲下去,双手扶起傅眀奕的双臂。 可傅眀奕只是直起脊背,却不愿意起来。 “你看,傅明奕,比起你跪着我站着,我更喜欢跟你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可是皇帝不会喜欢。” 萧倾找到了正确的打开方式。 “比如何家的事情,你想的是如何让他们保守秘密,保证皇帝的安全,皇帝也应该这样想,可我更不忍见他们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失去的自由和安定,所以尽可能的宽容。” 她慢慢回忆自己的感觉,剖析自己。 “比如余在廷的事情。你要扳倒王项不是小事情,也绝不是轻松的事情。余在廷被王项驱逐出南华,在姜州也没有根基。我不想他在这件事情上被人利用受到伤害。” 她看着傅明奕,“当然,我说的被人利用确实有考虑你的原因,但也考虑了王党的原因。” 傅明奕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 “可是皇帝不会像我这样想。一个合格的皇帝,大概应该把每一个臣子都当做棋盘上的棋子,怎么摆放,什么时候走下一步,往哪里走,为了棋盘上另外的哪个棋子布局……” 萧倾越说越觉得自己不是个合格的皇帝,大概也做不了他们心目中合格的皇帝。 “可我……哪怕努力学习这个国家的一切,也经常会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就好像她就是她,却要在她心中生出一个叫做“皇帝”的人格出来。 她得这么做,不这么做的话,她就要自己变成那个人格。 她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和抗拒在她的潜意识里都代表了什么。 “你知道的,我并不是一个多么有野心,有雄心壮志的人。无论是心性还是身份……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话,我根本不会在这里。” 也不会去认真感觉这个世界,以一国之主的视角。 傅明奕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萧倾说这样的话了。 “在盈州的时候,在那个山崖下,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就发过誓了。我不会违背誓言的。” 萧倾眼中的迷茫和淡淡的愁思渐渐退去。 “傅明奕,哪怕我真的怀疑你,也只是因为我是这样一个不合格的皇帝,因为我是这样格格不入的性情,绝对不是因为君臣的关系。在关乎这个国家的所有事情上,我哪怕与你意见不同,也会清清楚楚地对你说明,绝对不会因为政见不同与你离心。这是我坐在这个位置上永远的初心和承诺,你明白吗?” 萧倾叹了口气。 “我会反思自己的。” 傅明奕的心定了。 他看着眼前萧倾真诚又挫败的样子,突然发现自己对这样的萧倾硬不下心肠来。 萧倾惯常不按套路出牌。 当你竖起坚硬的刺,她却晾出柔软的肚皮。 傅明奕自认成年以后,从未在哪个女人身上花过心思。 可是他突然想要更懂萧倾的心思。 哪怕她现今也只是一个少女。 之前他脑中所有暴戾、焦躁、狡猾的心思渐渐消散。 他觉得自己的耐心又多了一些,他想他还可以慢慢引导这位年轻的帝王。 这是他一手推上帝位的陛下。 他此生最大的成就,可能——就存在于此了。 他想要摸摸萧倾的头,就像三年前,她在他守护着的马车中一样。 可是她已经长大了,她的头上戴着皇帝制式的金色小冠,是未成年的样式。 待她成长到二十,便可加冠举行冠礼,以示成年。 他是她的太傅,他会为他加冠。 “你可以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坐在这个位置上。它并不可怕,也不会将一个善良且意志坚定的人变得面目全非。”他一路回忆,似乎能够理解萧倾在某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莫名其妙的坚持。 萧倾感觉到了傅明奕态度的软化。 “陛下如果有一日忘了初心,臣会提醒陛下的。” 萧倾点点头,“便与太傅约定好了。” 她想了想,猛地起身。 “哎哟!”蹲得太久,她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腿,人没起来却往后倒去。 “陛下!”傅眀奕赶紧伸手来扶,人便只能起来了。 萧倾摆摆手,“没事,蹲久了。” 她被傅眀奕拉起来,便走到大大的桌案前翻找了片刻,实在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便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写画画,然后拿给了傅明奕。 “到时候,太傅便用这个提醒我吧!”她笑得格外灿烂。 白纸上画着的一个大五角星,旁边围绕着四个小五角星。 第259章 金算子 最后,萧倾还是和傅明奕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安排。 大事上还是不斗气了。 再说了,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她和傅明奕打配合战,总不能互相不通气嘛。 等傅明奕走了之后,萧倾一个人坐在桌子后面,开始琢磨出不大对劲的感觉出来。 为什么有一种怪怪的,被带了节奏的感觉? 她还来不及细想,郑方秀回来了。 他带回来一个大理寺的属官,名叫金算。 此人看着三十上下,面白眼长,相貌端正,但是他的目光几乎在看到一箱子账册的时候就挪不开了。 好像那不是一箱子账册,而是一箱子极为可口的美食。 萧倾被他的眼神和表情逗笑,一时没忍住。 郑方秀略有些尴尬地推了一下金算。 金算回过神来,慌里慌张地行了大礼,大约是太过慌张,俯下身子的时候鞋子踩到衣角,话还没开始说人就扑倒在前了。 萧倾便又没忍住笑出声来。 郑方秀眼角抽了抽,心想这就是金算之前在户部总也不得志的原因! 这就叫关键时刻掉链子! 怎么教都没用! 你叫他做事情,他做得麻利得很。 可你叫他与上司多交流一下,那多半要出事故的。 郑方秀把这么个人从户部给要来大理寺,一是看中了他查账的本事,二来,实在也不忍见故人之子在户部每日被指使着辛劳做事,却又因为性格等各种原因处处受排挤。 这次小皇帝要查这一箱子账册,叫他找人,他第一个就想到了金算。 金算曾经在户部,又天生喜爱查账,人家查要三天,他来查大概只要一天。 而且,他有心让金算在小皇帝面前露个脸。 额……哪怕是这种……不太合适的方式。 金算大窘,从脸到脖子根都红了。 “臣……臣……微臣失礼,失礼……” 萧倾笑了笑,摆摆手道:“无妨。” 郑方秀赶紧说:“陛下,金算之前在户部任职,人称金算子,平日里喜欢琢磨账册,钻研查账之道,旁的人情世故……是差了些。” 萧倾点头。这种人放在她的世界里,应该可以是个很成功的财会学方面的教授。 一生一门心思钻研一门学术的人,即便不通人情,也是极受人尊敬的。 一个国家需要这样的专业人才。 “这一箱子帐,多久可以理清?” 郑方秀还没说话,金算顿觉来到了自己的领域。 “两个时辰足以!” 他也不结巴了,脸抬起来,眼睛都亮了。 萧倾很喜欢这种感觉。 郑方秀只觉得头大。 为大老板干活儿,敢不敢不要这么早打这么满的包票! “成。”萧倾应下,“马洪,給金大人准备桌椅笔纸,便在此处查吧。” 马洪手脚快,一应事物立马摆到了金算的面前。 金算也是个爽快人,桌椅还没搬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自动自觉地往箱子的方向去了。 萧倾小声吩咐马洪:“请晏皇子过来,要快。” 很快萧晏就到了。 他进门前看看夜色,有些无语。 萧倾走到门边拉他进来,小声说:“耽误你一会儿睡觉的时间,主要是这场景难得一见,做哥哥的想让你见见。” 郑方秀当自己是个透明人,站在角落里躬身行礼,然后就默默当个雕塑。 他看着小皇帝拉着自己的皇弟,轻手轻脚地往金算的方向靠近,却又保持着合理的距离,以免打扰到认证工作的金算子…… 他很不自觉地就走神了。 小皇帝的老师是太傅,太傅是先皇钦定的。 晏皇子的老师也是太傅,太傅自己从战乱过后的北平安城带回来的。 小皇帝和晏皇子都是经历过苦难的,想必比寻常皇家子弟更珍惜兄弟亲情。 金算子不愧其名,他先将所有账册都扫了一眼,并且很快分好了类。 这还不算,他开始翻看第二遍。 看第二遍的时候,他一手翻账册,一手在旁边的纸上记录,记完了就放在翻看过的账册上,开始下一本的翻看。 他有时候在写,有时候在算。他算的时候有时掐着指头,有时在账册上四处点一点,然后抬起头来,嘴巴上下张阖,却并不发出声音来,眼睛也直愣愣地盯着前面,整个视线都放空了。 他做这些事请的时候专注而仔细,仿佛自己就是一个世界,旁边什么都没有。 萧倾极其欣赏这种时刻。 她拉着萧晏走近了一点去看金算在纸上做的种种记录。 工部、户部、兵部……吏部也在其中。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名字,每一笔都有时间、金额等等信息。 在他们看来无比繁杂的信息到了金算笔下,简单明了许多。 萧晏……说实话,是有些震撼的。 无论是金算的状态还是他的本事。 萧倾觉得差不多了,便又拉着萧晏轻手轻脚地往门边走。 “行了,这本事也不是看一夜就能学会的。再说了,你也不一定感兴趣。时候不早了,你去睡吧,还得长身体。” 郑方秀默默地看着明明也不大的小皇帝一副兄长的老成模样,又有些走神了。 萧晏问道:“皇兄要在这里等一夜吗?” 萧倾点头,这是自然的。 她得等第一手结果。 而且,她还得等今夜的魑魅魍魉,说不定还有狗急跳墙。 为什么她同时召见王项和傅明奕? 当然不是为了看一看傅明奕。 萧晏不肯走。 “臣弟愿陪着皇兄。” 之前他还不愿意来,可是看过金算之后,他感觉自己有点想留下继续看了。 金算是个,非典型大臣。 这样的人,他没见过。 萧倾却摇摇头,“后面没什么事儿了,你还小,不能在这里熬着,你还是回去吧。” 萧晏却很坚决。 萧倾越是不让,他反而更加坚决。 郑方秀就看着这两兄弟十分克制地扯来扯去,互飙大道理,最后终于,身为皇弟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做皇兄的,便只好吩咐马洪多添些炭火,准备躺椅、被铺等物。 真是细致的皇兄。 “要不把你的胖小也带来?”萧倾皮笑肉不笑。 萧晏感觉到皇兄一天比一天更甚的宽容。 他一本正经道:“小小还要长身体。” 郑方秀低下头。 萧倾突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不在工作的郑大人。 “郑大人,要不你也去歇歇?” 开玩笑,皇帝不休息,他一个小兵敢休息? “臣突然想起来,关于此案,还有些案卷需要好好整理!” 郑方秀打了鸡血一样扑向金算的桌子,很自觉地侵占了一半的地方,又借了他的笔,准备开始整理案卷。 奇怪,白天那么惊险,现在居然一点都感觉不到疲累! 萧倾…… “给郑大人搬张椅子。” 第260章 信号 等赵右辰安排好一切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诡异的场景。 一边是热火朝天的郑大人和查账的。 另一边是昏昏欲睡的小皇帝和晏皇子。 不,晏皇子还是很清醒的。 昏昏欲睡的只有他家小陛下。 这绝对是实在撑不住,真困了。 赵右辰以三年来伴驾的敏锐直觉,分析出了这件事情的真相。 虽然不太忍心,但是吧…… 赵右辰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陛下。陛下?”不自觉一声比一声低。 郑方秀偷偷看了过来。 没办法,他是个综合素质比较高的大理寺卿,一心二用什么的是必备技能。 萧倾一本正经地答了一声:“嗯!” 然后极其自然地抬手摸了一把额头,袖子正好遮住眼睛。 身躯不自觉就坐正了。 郑方秀的笔尖也不自觉地歪扭了几分。 这一套行云流水,简直练过千百次一样。 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果然深深有理。 赵右辰早已见怪不怪,只当不知,心里有几分心疼自家陛下不能睡觉。 等他捉了这些蛇鼠虫蚁…… 他就要离开小陛下,去遥远的盈州了。 可是小陛下还没长大。 赵右辰有些郁闷。 萧晏目不转睛地看着金算子,对旁边发生的一切都似乎毫无察觉。 萧倾扫了一眼屋内的情形,很快起身与赵右辰一道往外走。 两人小声交谈着。 王项果然是不能无动于衷。 他回去之后,到底是与孙李两家的人见面了,他们在一起约莫待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胡家三人那边暂时没有动静,可是孙夫人那边,有人到底按捺不住了。 一个小宫女给里面送水,紧接着没多久里面就传出摔杯子的声音。 孙夫人惊慌失措地奔出房间,大声喊来人,不过喊的是太医。 赵右辰的人从外院进去,给请了太医,可是孙夫人却不肯用,吵嚷着要女医。 小宫女惊慌失措地跪倒在地,说只是来送水的,什么都不知道。 孙夫人只大声叫她滚出去,情绪一度失控。 孙夫人是女眷,虽因孙成的关系待罪在身,但萧倾有意安排她住在离苑中女眷所住更近的地方,并吩咐严加看守。 赵右辰按吩咐改为外松内紧后,明面上的人都退出外院,其实屋里还是有人盯着。 据报,小宫女确实只是递水,经检查,水也没问题。 但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赵右辰让人盯紧了小宫女,见她进了王妤的院子。 萧倾听到这里,摸了摸下巴,眼神有几分莫测。 赵右辰又说起另外一桩事情。 “孙夫人那边动静闹得大,惊动了一些女眷。不过都被芙郡主和楚轻舟小姐劝回去了。” 萧倾笑了笑,没什么表示。 赵子苑的人也都安排就位。他的副将带回来的人都是赵子苑的心腹,他们都是赵家军的根基,自赵子苑到军中开始就一路跟随,每日操练,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 蒙山别苑的安防都是王项在布置,赵右辰带在明面的人里大约只有一半是信得过的,不过他和赵子苑配合着在暗里埋了不少人。 他现在既担心这些人应付不了突变,又担心真的发生突变。 他到底没有忍住。 “陛下担心丞相那边哗变吗?” 萧倾沉默了一会儿,“也不一定,王项爱惜羽毛,虽然依靠世家,可行事偏文人做派。说他买凶灭口可能有,说他豢养私兵,大概不能。” 她整理思路。“不过,太傅也曾说过,王项被世家裹挟,自身难保。” 不止是王、孙、李家。 还有对何家和明岫出手的人。 还有在盈州对她和傅眀奕出手的人。 “朕身边不用安排人,马洪在身边足矣。做最坏的打算,万全的准备,朕也想看看,谁在这时出头。” 赵右辰有些担心。 “陛下当以自身为重。” 萧倾摇摇头。 她是个饵,等鱼咬钩。 反正,还有太傅看着,他是作为兜底的存在! 萧倾一点也不慌。 金算在里面大喊:“查完了!” 萧倾转身,这才是战场的开始。 郑方秀站起身来,与年轻的,还显得瘦弱的小皇帝隔桌相望。 “只要是实证,郑大人可依职权拿人。” 萧倾顿了顿,“无论官职大小。蒙山别苑之内,赵统领协办。” 郑方秀走到旁边深深拜下,内心突然涌动一阵热血。 多少年官场浮沉,他几乎忘了曾经一腔热血想要荡平天下不公的愣头少年。 “谨遵圣命。” 萧晏同样望着萧倾。 他心中突然生出一丝不愿承认的,诡异的向往。 萧倾看向萧晏:“晏皇弟,朕要把你送到太傅那里,你就跟在太傅身边吧。” 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萧晏坐直身子:“晏想在皇兄身边。” 萧倾摇头,表情严肃。 “皇兄这会儿……有正经事儿要忙。” 萧晏看了她一眼,没有坚持,起身走人。 赵右辰安排了人送萧晏过去。 这个时候,傅明奕正“接待”完一波人。 来人没有现形,却留下了一块白玉。 一块玉质绝佳,雕工细致的白玉。 眼熟到让他全身的血液一瞬间冷了下来。 他定定地看着这块白玉,记忆倏地被拉远了。 天和帝亲自去傅家,请他做皇子萧倾的老师。 对于傅家人来说,做老师是很轻松的事情。 傅家向来有这样的传统。 傅家人也不惧为帝师。 何况萧倾只是个年幼的皇子。 可是他起先是不想收这个弟子的。 傅老太爷带着他参加宫中宴会时,他曾看到过萧倾和萧颜两兄妹。 他们的母亲是宠妃,他们得到的帝王的宠爱自然不少。 大概是因为自幼身体不好,又备受溺爱,两兄妹的性情在人前人后完全是两副模样。 在帝王和母妃面前,他们畏缩又软弱。 可在侍奉他们的宫人面前,他们嚣张又残酷。 相比萧颜,萧倾的这种特性明显更甚。 他不想教这样的皇子。 可是天和帝和傅家都没有给他多余的选择。 他成为萧倾老师的那一天,送给萧倾皇子的礼物便是这块白玉。 这是他游历时所得,玉上雕刻着高山流水,是前朝名家所刻。 因为不喜这个弟子,他没有用心挑选见面礼,只是觉得这块玉合适,所以便送了。 一方面,这块玉配得起萧倾的身份。 另一方面,他希望萧倾心中能有山河,心境开阔一些。 如今,这块玉就摆在他的面前。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的武魂墓。 第261章 回去,回去! 傅眀奕伸手摩挲着白玉,眸中暮霭沉沉。 门外傅山道:“主子,晏皇子来了。” 傅明奕将白玉收到怀中,再转身时已经恢复如常了。 萧晏走进来,规规矩矩行了弟子礼。 “太傅,皇兄让晏跟在太傅身边。” 傅眀奕点头,“如此也好。” 不知道为什么,萧晏从太傅平静的脸上察觉出一些紧绷的危机感。 这在从来风轻云淡的太傅身上,太少见了。 还想细看,傅眀奕已经走到门口,问傅山:“外面吵什么?” 傅山凑过来。“陛下下令抓人,郑大人和赵统领已经抓了几家大人。” 傅眀奕抬头看了看夜色。 开始了。 “我要出去一趟,你在这里守着晏皇子。” 萧晏连忙道:“太傅,皇兄让晏只跟着太傅。” 傅眀奕转过身,神色柔和。“这里很安全,殿下不必担心。” 萧晏知道自己是拗不过太傅的。 他早就发现,其实比起太傅,他的皇兄反而更容易妥协。 赵右辰带着人封锁蒙山别苑,所有的大臣都不许随意走动,然后跟郑方秀和金算一起,对照名单抓人。 王项房中一个穿着禁卫军服装的人急切地握着腰间的剑,音量不自觉拔高了。 “丞相,您也看到了,只要有那些账册在,就谁都跑不了。现在他们已经开始抓人了,丞相还是不能决断吗?!” 王项心里是慌的。 “那些账册里面到底都牵扯了多少人?六部难道都在其中?” 那人讽刺地笑笑,“丞相是个明白人,有些话不必说得太仔细。您一心相当帝师,难道以为只要想就可以了?大家抬桩,自然也有抬桩的好处!” 王项脸色一变,有心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丞相,您与姓傅的本就是有你没我的事情,您压不住姓傅的,小皇帝就不会把您当回事儿。姓傅的这些年行事想必您也看在眼里,此人不除,别说南华,整个大萧都难安啊!” 王项心中惊跳。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小皇帝已经开始抓人了,外面的声音,您也是听在耳里的。我们孙家逃不过去,您照样逃不过去!小皇帝敢如此抓人,必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人!何况小皇帝身后还有姓傅的,整个傅家!丞相!您再不决断,王家危矣,丞相危矣!” 王项不自觉地后退,心跳更快了几分。 “什么决断?你们要什么决断?陛下的决定,岂容臣子的决断!” “要么除去傅家,让陛下无人可依,自然会手下留情!要么……” 他逼近一步,眼中闪过一抹戾色。 “大萧早亡了!皇帝谁坐不一样?晏皇子不也是皇家血脉?” 王项双腿忍不住抖动,人支撑不住,倒退着身子一软,坐到椅子上,手却抓不住扶手。 “你……你……” “丞相!成大事不拘小节。到时候,您就是唯一的帝师,晏皇子无亲无靠,只有您可以依靠!” “你们……你们这是造反!” 那人冷笑。“丞相,你听听外面的声音?” 他突然丢给他一个香囊。 “丞相一对好儿女,总不想……” 王项脸色变了又变,声音都颤抖了。“你们对妤儿做了什么?” 那人逼近,低声道:“皇后只是个位置,和谁坐皇帝有什么关系?” 他抓住王项的胳膊。“请丞相跟小的走一趟吧!” 他毫不费力地敲晕王项,扛麻布袋一样扛在肩膀上就走。 赵子苑带人亲自盯着这处,看到此处,伸手打了个手势,一队人悄悄跟了上去。 赵右辰和郑方秀抓人很有策略,先从小虾小鱼捉起,动静闹得很大,可是王家、孙家、李家的人却只圈不抓,留着最后。 这也是萧倾的吩咐。 蒙山别苑的各处布防全在赵子苑脑中。 他是个上过战场的将军,这种时候已经预见到一些不好的苗头,可是丝毫也不慌乱。 很快有人来报,说有城防营的精兵在秘密潜入蒙山别苑。 “多少人?” “急行军有五千左右,后面应该还有。” 赵子苑冷哼一声。“这些人不过是坐井观天的癞蛤蟆,五千城防营精兵,在他们手上是精兵,放出来嘛,就不一定了。” 再说了,就算整个城防营来了又如何? 他一边走一边下达命令。“按照原计划,通知赵统领守住蒙山别苑东西北三门,将人从南门放进来。” “是。”有人迅速离去。 赵子苑接着问:“陛下那边可安排好了?” “听赵统领说,皇上陛下要求撤走身边所有人,如今只有马总管在身边。” 赵子苑停下脚步,顿时黑了脸。“胡闹!”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清楚楚,小皇帝如今依赖的可只有赵右辰的人和他的人。 等那些魑魅魍魉攻进来,人手很有可能不够。 他在心里大骂赵右辰。 “抽一队人去陛下身边贴身保护。田副将,你亲自去!” 话音刚落,有人奔到眼前:“南门破了,他们一部分人直奔皇上杀过去,有一部分人去了晏皇子的住处。” 赵子苑沉着脸,“暗处的人从后方袭入,一点一点来,做得干净点,换上我们的人再跟上。田副将,那边交给你了。一队,跟我走。” 赵子苑很快带着人潜入夜色之中。 赵右辰抓了十几个大臣,全捆起来丢在一处,现如今只有王项和孙大人、李大人三人没在其中。 他听到由远及近的喊杀喊打的声音。 他急着回到萧倾身边去。 “郑大人,金大人,我留一队人在此处把手,你们都留在此处。”说完就想走。 郑方秀一把拉住他。“我跟你一起去!” 赵右辰抽抽嘴角,“郑大人是文化人,还是不要见这些刀光血影了。” 别拖后腿! 郑方秀坚持。“带我去,我有用!” 你有个屁用?! 赵右辰不敢再跟他扯来扯去浪费时间,只要拖着他赶紧走。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急。 郑方秀好几次差点跌倒,几乎是被赵右辰提着飞离地面。 他要回去! 回到陛下身边! 他的陛下需要他! 第262章 朕好奇的是另外一件事 萧倾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越来越近,心里反而很平静。 这就是大萧的世家。 这就是傅明奕一心想要铲除的世家。 北蛮南侵的时候,他们慌忙清点私产,想着避祸。 北萧南迁之后,他们急着争抢利益,想着富贵。 国家要休养生息,安置流民,他们就四处抢地,层层盘剥。 国家要用国库的银子重建家园,征兵备战,他们就捂紧家财,百般阻挠,甚至侵吞国库金银! 他们自诩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世家,他们不用交税银,他们不用做粗活。 他们高高在上地俯视黎民,比她这个当皇帝的站得都高,做的却都是伤害百姓,虫蛀家国的事情! 他们就是傅明奕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毒瘤! 他看了三年,忍了三年,也只能忍到今天了吧。 现在这些表面光鲜的世家们所有的阴私就要大白天下的时候,他们急了,慌了,他们突然生出的胆量,竟然真的敢把剑尖指向他们平日里三跪九磕山呼万岁的皇帝! 呵。 马洪挡在萧倾面前,一脸紧张。“陛下,奴才留下,陛下先走。” 弓箭无眼,他担心小陛下的安全。 萧倾定定坐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着最前面的人持剑冲了进来。 打头的竟是顺天府尹李博。 唔,还有城防守备军的总兵。 还真是亲如一家人。 萧倾看着这些人,内心的记忆似乎回到了三年前的永萧宫。 那里是一片血与火的世界。 可是眼前这些人,不是蛮子,却也是入侵者! 李博已经五十来岁,年岁比小皇帝长了几轮,可这时候跑得一身虚汗,正想气喘却又不得不忍住,免得显得气势不足。 可他看向静静坐在那里不动声色的小皇帝,却莫名觉得自己矮了一截。 “李大人,深夜不在房中休息,何事觐见?”萧倾示意马洪站到身边,免得挡了视线。 赵子苑就藏在这些人之中。 他穿着普通城防守备军的衣服,手中握紧了自己的剑,微微垂下头,可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看着前面的小皇帝。 因为角度别扭,他的额头被挤压出一层层的褶子。 可是他的内心是骄傲的。 面对气势汹汹的城防守备军,且他们持着刀剑,杀气腾腾。 可是肩膀稍显瘦弱的小皇帝却端正而自在地坐在王座之上,脊背挺直,眼神清正,丝毫没有露怯。 这就是这个国家的主人。 这就是他们奋战沙场誓死保护的,国家,和这个国家的主人。 赵子苑突然能够理解自己的侄子了。 小皇帝虽然年幼,但跟在这样的王者身边,赵右辰所有的忠心恐怕都付出了。 四道黑影紧绷着身躯隐藏在屋顶的不同方位,其中一个打手势,另外三个人配合。 很快有人被他们拦截下来,悄无声息地抹了脖子。 四人跟打了鸡血一样,恨不能脑门儿后面也张一双眼睛。 兄弟们! 今天就是拼命的时刻了! 哥们儿几个未来生涯的职业道路都在今天开始了! 两人撬开瓦片,死死盯着下方的一举一动。 两外两人打着掩护戒备。 李博悄悄喘了一口气,挺起胸膛道:“陛下,还是交出国玺说话吧!” 萧倾便笑了。 见过胆大无知的,没见过这么胆大无知的。 与李博相比,萧倾觉得自己这个外星人都是专业的土著! “哦?李大人要国玺做什么?” 萧倾歪着脑袋,戏精瞬间上身。 “难不成……”她摸了摸屁股旁边的座位,“李大人也想坐一坐这个位置?” 李博脸色一变,突然大声道:“哼,陛下不想让人揭穿身份,还是乖乖地交出国玺得好!” 萧倾神色未动,心里有一丝怀疑。 李博这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什么? 何府的事情有没有他的参与? 赵子苑皱眉。 一人从外面阔步走来,他手中持剑,一往无前,却无一人拦他。 他高声喊:“李大人!此处如何了?” 萧倾抬眼望过去,心中有些惊讶。 是余在廷。 李博皱眉。“你怎么来了?丞相那里如何了?” 余在廷提着剑走到他身边,突然拉住他,将剑横在了他的脖子前面。 “丞相那里我管不了。但是李大人殿前失仪,惊扰了陛下,该当何罪!” 李博瞪大了眼睛。 “余在廷!你这是何意?!” 旁边城防守备军的总兵拔剑对着他们,神色紧张。 “快放了李大人!” 余在廷控制着李博转过身面对那些城防守备军的士兵,“李博欺君,试图造反,你们也要跟着犯下这样杀头,株连九族的大罪吗?” 萧倾没想到来得是余在廷,更没想到余在廷这样简单地单刀直入,控制住了李博。 正想着,外面又有人走了进来。 “余在廷!你竟敢背叛丞相!” 余在廷控制着李博后退两步,站到萧倾的面前。 “说什么背叛丞相,你们难道是想背叛皇上!” 李博这会儿被剑指着,哪里还敢说话,他起先还不停挣扎着要余在廷松点儿劲,后来发现他越挣扎,余在廷的剑离他的脖子越近,这会儿脖子上湿糯糯的,他都闻到了献血的气味。 “血……血……孙大人……救命!” 孙大人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余在廷。 “北蛮入侵,圣上一路从北平安城来到南华城,其间多少风雨。” 他眯着眼,眼神有些阴冷地看向萧倾。 “余大人说本官背叛皇上。余大人又如何得知,自己效忠的就是皇上!” 余在廷冷笑。 “孙大人如此行事,却又巧舌如簧,竟然质疑陛下,不知是有恃无恐,还是贪婪无知!” “孙大人救我!”李博又喊了一声,声音都在发抖,可是余在廷的剑可不认人。 李博痛得大叫,却又被自己的血吓得没了声音。 孙大人看都不看他。 “陛下还是交出国玺的好。” 萧倾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国玺嘛,只有一个,也跑不了。” 她还有心情说俏皮话。 “倒是孙大人和李大人言辞凿凿,质疑朕的身份。朕心中十分好奇。” 她笑了一下。“都已经到这地步了,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第263章 你是个假皇帝 赵子苑不自觉皱了眉头。 这帮贼子实在狡猾。 明明做的是捅了天的谋反之事,却还要编造如此可笑的理由。 怕是那些城防守备军的普通士兵们,都以为自己做的是保家卫国的正经事了。 小皇帝还是心软。 这个时候讲什么道理? 一刀将那为首之人斩于刃下,稳定军心方是上策。 可他看向小皇帝不紧不慢的神情…… 怎么有种前面在搭台子唱戏的感觉? 嗯,我是不是应该暂时配合你们的演出演视而不见? 十分微妙。 孙大人哼出一声来。 “兄弟们!我们今日清君侧,请真君,不要被那座上之人言语迷惑!竟然站在这里的都是真忠臣,真英雄!” 萧倾没防备笑了出来。 这么直接就进入主题的吗? 余在廷手上一紧,李博痛得呜哇闷叫。 有人靠近孙大人,小声道:“晏皇子不在房中。” 孙大人眉眼不动,侧过脸小声道:“去别的地方找找。” “恐怕时间来不及。赵右辰正在清理别苑,很快就会打过来。” 孙大人心里估算着时间。 “城防营剩下的士兵还有多久到?” “恐怕需得半个时辰。” 时间紧迫。 擒贼先擒王! 还是先抓了小皇帝,得了传国玉玺为好。 到时候将玉玺往晏皇子面前一放。 谁能拒绝坐拥一个国家的诱惑? 孙大人面色更显阴冷。 陛下啊陛下,你要不对我们世家赶尽杀绝,我们也不必坐到这个程度。 现在就让你看看世家的能量吧! 萧倾则在等人。 如今跳出来的还都是朝堂上的人。 这些人跟何府和盈州的事有没有关系尚不得知。 她想等等看,有没有朝堂之外的人掺和其中。 比如,李青河?鬼花族? 相比萧倾这边刻意的胶着,太傅住处那边就简单轻松得多。 萧晏藏在房中,见识了何为最安全的地方。 明明看着只有傅山站在外面,可是谁也靠近不了这个院落。 很快那些人发现,把时间和人力耗费在这个地方太不划算。 “太傅到底在不在里面?”有人焦躁的问出声来。 “报!有人看见太傅一刻钟前往北边去了。” 那人恨得拍了他的脑袋。 “你早怎么不说,我们是为了抓住太傅!在这里浪费什么时间!” 说着又一窝蜂地退走了。 房上有瓦砾被踩过的声响,规律且轻微。 萧晏无语地听着各种动静,心想这都是哪里来的残兵乱将,比赵右辰的禁卫军差远了。 难道他们就凭这样的人想要控制住太傅,逼宫皇帝? 萧晏抽了抽嘴角。 未免也太不把他皇兄和他的先生当回事儿了吧? 傅山走进来。“殿下可好?” 萧晏很自在地点点头。 这种程度的乱象,比起三年前的永萧宫中,差远了。 他的目光沉了沉,嘴角有些讽刺地上扬。 到底是富贵世家,没见过战乱血火,没经过铁蹄践踏。 他们的造反,也只能到这种程度了。 可笑。 这个时候,蒙山别苑里唯一安静的地方恐怕就是女眷所在的地方。 没人有空关注这里。 不过,外面这么大的动静,她们当然是听得到的。 自然有骚乱,可是萧芙是见过大世面的。 她与生俱来的政治敏感,以及在在北平安城此生难忘的记忆赋予她此刻的厚重和镇定。 在斩杀了一名胡乱叫喊并且妄图逃出去的某家丫鬟之后,她转着骑装,披上战甲,手中握着弓箭,稳稳地坐在了唯一的出入口门前。 大门紧闭,外面有将士道:“里面的人听令,我们乃禁卫军。特殊时候,为了诸位安全,此门禁止进出!” 萧芙沉声道:“得令!有牢诸位将士守护!” 但面对面前一个个还没怎么着就惊慌失措的女人们,她板着脸,手上把玩着弓箭,漫不经心道:“你们也听到了。这可是为了你们的安全。” 她抬眼。“你们不要命的想冲出去,我是管不了。不过,只要你们敢跑到我的面前,就让我的箭来成全你们的求死之心!” 外面再乱,这里不能乱。 严禁进出不止防外,也防内。 萧芙慢慢环视四周,寻找每一个可疑之处。 她的目光在王妤和她的侍女处停了停。 然后她看到楚轻舟状似无意地站在了她们的后方。 她微微点了点头,视线转了过去。 楚轻舟到底还是靠谱的,不愧是小陛下看上的人~ 她冷冷笑着,一帮弱鸡,都没见过光刀剑影就能吓成这样。 如果叫她们去北平安城,眼睁睁看着那些蛮子的铁骑踏上她们的身体…… 萧芙坐直了身躯,脸色更沉。 萧倾这边,正剧已经刷到了关键处。 孙大人是个狠人。既然要速战速决,那就不必再废话了。 至于前面的李大人…… “孙大人,你本是丞相的得意门生,丞相向来头脑清晰,你可不要在这时候犯糊涂!我劝你,还是放了同袍,效忠正统得好!” “哼,照孙大人的意思,贼子作乱,反而成了正统?” 孙大人懒得再劝说。 “陛下,国玺何在?若是陛下交出国玺,我等也可为陛下遮掩,不叫天下人知道。陛下不为身后事考虑,也得考虑考虑生前之名吧?” 萧倾见他来来去去也就这些话,眼神之中也不像是真知道她其实是个女儿身的样子,心里改了主意。 这些人不知哪里听来的捕风捉影的消息。只要他们肯透露一些,不愁她抓不到藏在后面的尾巴? “朕自不需要遮掩。孙大人不妨大胆说出朕的所谓真实身份。在场这么多人,也都是脑袋长在脖子上的,想必基本的思考还是会得。” 孙大人厉声道:“休要妖言惑众!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冒充已经遇害的皇上!” 他朝北一鞠躬一拱手,“想必太傅也是被你迷惑,不然岂能不知你根本不是他的学生萧倾皇子,不是我大萧的圣上!” “你有何凭据出自狂言?”萧倾淡然问道。 “当年先王为请太傅为太子师,亲去傅家相请。太子拜师礼上,太傅亲赠前朝名师博彦先生临终所刻的最后一件精品:高山流水玉。此玉遇山如有松风过岗,遇水如有清泉叮咛,世上仅此一件,万金难求。当年萧倾太子得此玉后,终年贴身佩戴,也是因此玉养人,太子身体渐渐好转。” 他冷冷看着萧倾:“你可有此玉?” 第264章 高山流水玉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还以为他真知道点儿男女有别的事儿,吓死宝宝了。 兜这么大的圈子,搞半天就是拿块玉说事儿而已。 萧倾掀了下眼皮子,模样很有点儿光棍。 “这个问题,不是应该问太傅吗?” 赵子苑憋不住笑出声来。 旁边的士兵警惕而古怪地看向他。 赵子苑连忙站好,一副你看错了的模样。 这戏不错,好看! 孙大人冷哼一声,“休要狡言诡辩!便是太傅在这里,知道你不是他的弟子,也不会包庇你的!” 他想到那人说的话,再看小皇帝的态度,更觉得此事真实。 不过,到现在为止,他们既没有抓到萧晏皇子,也没有抓到太傅,这让他心里有些焦灼。 小皇帝从得了一箱子账册开始,到整个查完,开始抓人,前后都没过一个晚上的时间。 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做不了太多的安排。 萧倾笑了笑。 “孙大人如此肯定,怎么不把太傅请来大家聊一聊?” 孙大人烦死小皇帝这种不慌不忙还有意抬杠的行为和表情! 你说我们都已经逼宫逼到你面前来了,你就这幅模样,还跟我们有说有笑。 我说你跟谁有说有笑呢? 不知道我们都是什么立场的吗?! 孙大人决定再也不要废话了! 他冷哼一声,“既然你不肯交出国玺……” “也不是朕不肯交出国玺。只是孙大人也看到了,如今朕身边,连个正经的辅政大臣都没有。叫朕怎么交出国玺?” 孙大人瞪眼。 到底交不交,你倒是给个痛快话! “这样吧,要么孙大人把丞相请来,要么把太傅请来。朕必当当面取出国玺。这么大的国玺,自然要珍之重之。孙大人空口白牙一张嘴,就问朕要国玺,这……不太合适吧?” 萧倾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耍嘴皮子的功夫简直气死老臣。 孙大人感觉到了赤果果的藐视。 他忍着气,“你只要交出国玺,丞相和太傅自然会到!” “孙大人读圣贤书几十载,在朝为官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虽然孙大人不在礼部任职,可这些礼仪之道,该是存于骨血之中的修养。孙大人如今这般颠倒前后,怕是有负先生多年的教导吧?” 萧倾完全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还是说,孙大人读书少,这些事情自然不知。所谓不知者不罪,朕也不是小气的人,自然也能理解孙大人。就是不知道城防守备军的诸位弟兄们,你们之中应该有三年来通过武举,成绩优异,才得以进入城防守备军,肩挑安定南华的光荣使命和重任。” 萧倾慢悠悠地笑谈着。 “武举虽重武科,可也考了基本的君臣之礼,礼仪之道。诸位城防营的弟兄们,觉得孙大人如此作为可守礼仪呢?” 这就开始策反了。 孙大人脸色一变。 “你自身不正,来历不明,还有什么可说?” 好想吵架怎么破? 不过现在没时间打嘴仗。 “来人,放箭!谁能拿下他的项上人头,真君王定有重赏!” 马洪戒备森严。 余在廷把李博往前一挡,退到萧倾身边。 也不知道是不是萧倾方才那番话起了作用,孙大人喊放箭,可这会儿,弓箭手准备着,却没有放出箭去。 萧倾继续火上浇油。 “哦对了,方才孙大人说清君侧,请真君。这会儿又说真君王有重赏,不知道清的是哪个君侧?请的是哪位真君?” 孙大人刚才发声,声音还憋在嗓子里又被打断了。 “孙大人都不说清楚,叫城防营这些弟兄们往哪儿打好呢?” 孙大人气得脑仁儿疼。 更让人心中不安的是,他的命令没人执行。 他目含厉色地看向城防营总兵的脸。 这位总兵依附孙家生存。他想得很明白,事已至此,普通的士兵有活路,但他跟孙大人李大人他们是一伙儿的,如果失败,谁都没有活路。 别说孙大人心中不安,他都觉得相当不安。 外面打打杀杀的声音越来越近,从他的方向看去,后方的士兵们和赵右辰的人马正在厮杀。 小皇帝坐在那里不慌不忙,靠的无非是赵右辰,顶多再加一个不知所踪的太傅。 他们确实也没有退路了。 总兵挥挥手。 一排弓箭手整齐地上前了一步。 孙大人的眼眸深了深。 赵右辰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一步,估算着杀了那个总兵和孙大人的几率有多大。 “弓箭手听令!” 总兵的手就要打了下来。 马洪摆开步子,余在廷已经想杀了李博把他当个肉盾。 房顶的四人准备着破瓦而入。 萧倾敛了笑容,袖中握紧了匕首,身子微微想要起身。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萧倾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孙大人既然知道高山流水玉,怎么不请本官前来对质呢?” 萧倾不能回头。 但她感觉得到傅明奕从她身后缓缓走来。 他走过来,走到她身边,牵着她的手,手中传递过来一块温热又圆润的硬玉。 萧倾不用去思考都知道这是什么。 傅明奕从来不曾对她提起过这块玉。 可是现在,他把这块玉送到了她的手中。 萧倾手指收了收,看到孙大人惊恐的表情。 “傅明奕!” 傅明奕笑了笑,放开萧倾的手,面对她行了跪礼。 “陛下,恕臣救驾来迟。” “正好!”孙大人冷笑。 “弓箭手,前面的人,一个都不留!”他大声命令。 余在廷在傅明奕起身的时候与他对视了一眼,手上抓着已经快失去意识的李博往旁边让了一步。 赵子苑放下心来。 他的手背在后面比了个手势。 弓箭手还未来得及放箭,却齐齐被身后的人一刀抹了脖子。 孙大人和总兵还来不及反应,赵子苑已经跳到他们身边,先一剑杀了总兵,并踢到一旁,然后剑尖指向了孙大人。 赵子苑笑了笑。 “格老子的,废话这么多,听得老子耳朵都痒了!” 他抓着孙大人转身。 “你们放下武器,说不定还有活路!” 孙大人大喊:“不要放下!城防营正在路上,等他们一到……” 赵右辰带着人毫无障碍地冲上来。 “城防营?如今还有城防营吗?” 萧倾觉得,有点可惜。 第265章 等不及收网 收网有点早啊。 萧倾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看傅眀奕,心里琢磨他为什么没有按原先与她商量的那样,等她把鱼都吊出来再出现? 她费了半天嘴皮子,就抓个孙大人,太浪费了吧? 王项都还没有出现呢! 而且他就这么走出来……岂不是把后面她让赵右辰偷偷修的密道也暴露出来了? 萧倾有点发愁。 不过,傅眀奕做事情极少临时变卦,一定有什么原因。 事态急转,孙大人有些懵。 城防营的士兵已经被赵右辰和赵子苑联手控制住。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大好的形势转眼就成了这样。 而且,什么叫“如今还有城防营吗”? 难道城防营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不会! 王项那个胆小鬼在他手上。 王家的人就算再不济,调动城防营是不成可题的。 更何况,这事儿本就不得不为。大家也都是为了活命! 傅眀奕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人。 这些人里面,说不定就有给他送玉的人。 孙大人为什么会知道高山流水玉? 之前他把注意力很大一部分放在了飞燕居。 现在看来,飞燕居虽然与盈州之事似有关联,但今日发生之事,恐怕飞燕居不是主谋。 如果那些人在现场,他的一举一动必定受到关注。 而他的态度也会给他们下一步的行动提供参考。 是谁拿着那块白玉? 是永萧宫的旧人? 还是…… 傅眀奕看着孙大人。 这应该是个突破口。 主将已死,城防营的士兵也不是完全不知变通的傻子。 况且,现在的情况明显和他们的上司所说的不一样! 不是说小皇帝是假皇帝吗? 不是说太傅是挟天子以令天下吗? 不是说丞相和晏皇子早就不满朝政,有心匡扶正义吗? 现在…… 看着皇帝不像是假的。 太傅还很有掌控力。 丞相……没看到。 晏皇子……没看到。 原定增援的城防营弟兄们……没看到。 还有比这更糟糕更可笑的逼宫吗? 他们那么像傻子被人愚弄吗? 有人直接丢了武器,跪倒在地。 “小的们愚昧,被孙大人他们蒙蔽,对陛下不敬,请陛下责罚!” 其他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这种时候,一旦有一人出头,其他人很容易跟风。 于是,孙大人瞪着眼看着自己带过来的城防营士兵们……一个个就这样倒戈了! “你们……你们……”孙大人十分震惊。 “城防营守军马上就到了,即便我身死在此,他们也不过眼前这些人而已,有何可惧!” 孙大人气咻咻地想寻李博帮忙说话。 可这个不争气的,已经完全晕过去了。 萧倾突然想到三年前,傅眀奕去北平安城之前,留下的那份武将安置的名单。 城防守备军中……自然也是有安排人的。 恐怕这时已经派上用场了。 好棋布局越早,威力越大。 傅眀奕果然不愧是走一步看十步甚至百步的人。 蒙山别苑内有赵右辰和赵子苑安排,蒙山别苑外,是傅眀奕在查缺补漏。 配合真心默契! 萧倾放松了袖中的匕首,只慢慢摩挲那块白玉。 确实是有高山流水的纹路。 白玉微暖,无论是质感还是温度都极好。 可惜老孙已经被他们给抓起来了,就算她现在手上有这块玉了,也完全没有拿出来炫耀的机会了。 她正有些出神,就听到傅明奕道:“陛下,臣请搜查蒙山别苑,捉拿谋反之人!” 萧倾点头。 这都是常规操作,没什么好说的。 她看了看前面跪倒一片的士兵,想了想,道:“你们既然也说自己愚昧,死罪可免,却也不能毫无惩处。赵统领,这些人交给你,好好教育。朕看,武举的有些科目倒是可以让他们再考一考,免得日后再因无知犯错。” 叫她宽宏大量可以,既往不咎也不是不行,但你别再犯错。这回的便是案底。 萧倾扫了他们一眼,看着他们一个个感恩戴德地跪拜磕头,心安理得地受了。 赵右辰自然应诺。 赵子苑往前一站,“臣请一同搜查别苑。” 萧倾看了眼傅明奕,见他没反对,便点了头。 “太傅可全权安排此事。” 傅明奕领命。 大家各司其职,很快便各自忙碌。 孙大人和李大人都被带走,萧倾身边便只剩傅明奕和余在廷。 马洪守在门边,神色间仍然没有放松。 萧倾却放松了下来。 “余大人,一别三年,在姜州一切可好?” 余在廷一拜,“承蒙陛下挂念,微臣一切都好,只是心中放不下南华,放不下陛下。” 萧倾便笑了。 “没想到今夜余大人会前来。” 余在廷沉默片刻,道:“微臣与一些同窗有些情谊,王、孙、李家近年来行事多有不妥,微臣……一直关注。今日也是凑巧,借用了老师的名义,才能出入此处。只是,若不速战速决,怕是隐瞒不久。” “王丞相可安好?” “微臣并未见到丞相。” 萧倾看傅明奕。 傅明奕点头。“丞相被孙家派人带走,如今仍在别苑之内。” 萧倾撇撇嘴。“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都已经逼朕拿出国玺了,何必要带走同盟队友?” 余在廷轻轻摇头。 “老师一生谨慎,虽然有些妄念,但其实胆子很***宫谋反之事,不是老师能拿的主意。” 萧倾听得新奇。 “余大人在为丞相开脱吗?” 余在廷连忙拱手。“微臣不敢。老师有罪,但罪有不同。” 他跪了下去。“微臣这几年一直在搜集有关南华世家侵吞国库,欺压百姓,卖官鬻爵的罪证。” 他重重磕头,“微臣愿出面指证,只求陛下留丞相性命!” 萧倾惊讶地看着他,突然有了某种灵感。 “这些账册……” 傅明奕淡淡一笑,“幸得余大人相助。” “胡家的人……” 余在廷道:“这家人被孙成剥削已久,便不是此次的事情,也支撑不了多久。” “孙成为什么会自杀?他的夫人怎么回事?” 傅明奕淡淡道:“并非自杀,他的夫人倒是真心如此,毕竟,孙成不是良配,李家不是好去处,孙夫人却还是想要肚子里的孩子。” 萧倾明白了。 她眨眨眼。“你们什么时候合谋此事的?” 傅明奕笑了笑,没说话。 第266章 可用之人 眼看着天就要亮了。 余在廷先行退下,堂中便只剩下萧倾和傅眀奕了。 萧倾默默坐在首座,一时没有说话。 虽然比起三年前永萧宫的战火,这一晚的所谓“清君侧,请真君”的逼宫大戏宛如一场拙劣的闹剧,但到底,这是她自坐稳南定之后,第一次经历的臣子逼到眼前的闹剧。 世家如何行事,萧倾之前只在太傅授课时耳闻。 后来她能出宫之后,在南华城中便也曾见过一些。 再后来,便是不久前凤县之行。 是今日蒙山之祸。 世家已经张狂若此,裹挟着当朝重臣,身为丞相的王项即便真如余在廷所说的胆小谨慎,也终于还是被牵连其中。 更何况,哪里有无缘无故的无辜。 王项从世家得到的,也够多了。 萧倾确实没有想到,余在廷与太傅合作之后的请求,是放过王项。 她有点没懂。 不懂的,自然要问问老师。 傅明奕只淡淡一笑,给了一句评价。 “余在廷是个聪明人。” “何出此言?”萧倾微微歪了脑袋。 傅明奕却不肯多说,只说:“陛下不妨再想一想,不拘此时此刻就要个答案。” 萧倾便知道了,太傅这是在考校功课。 好的吧。 她瘪瘪嘴,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 临走前,傅明奕道:“陛下,此玉虽属于臣的学生,但在今晚,恐会引来魍魉之徒。陛下若是担心,不如先由臣保管。” 萧倾挑挑眉,想到今夜种种,似有所悟。 她想了想,摇头道:“太傅不必担心,朕还能应付。” 傅明奕也没再劝,很快就离开了。 经历一夜疲惫,将近黎明,正是最后一瞬黑暗之时,放松下来的人们反而会感到些许困倦。 傅明奕坐在房中靠窗的椅子上闭目养神,身板还是笔直如松。 因为门窗关闭的原因,外头一丝天光都没透进来。 屋里静得可怕。 有个低沉缥缈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太傅心深似海,真叫人看不透。” 傅明奕面上未动分毫,可与他表现出来的松弛不同,他的脑子清醒而警惕。 他没有睁开眼,却缓缓道:“不及阁下身似在渊。” 对方低声嗤笑。 “比不得太傅,狸猫太子,假凤真凰,无论如何,总归太傅仍是万人之上的……太傅。” 傅明奕睁开眼的时候,一袭黑影便侧身靠墙站在屋角的阴影里,虽然从上到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见相貌,可他微微眯眼看去,却觉得依稀有些熟悉。 “如今王孙李三家事已败露,丞相不知所踪,即便寻到,也坐不得丞相之位了。太傅一番算计,如今尽皆实现,下一步,恐要再换换位置坐了吧?” 那人大胆试探,叫傅明奕听出点深意来。 他微微一笑,“依阁下之见,什么样的位置适合本官呢?” 那人也笑一声,“丞相的座椅怕是有些小了。” 傅明奕眉目清淡。“阁下妄言猜测之语真是信手拈来。” “若在下有心助太傅一臂之力呢?” 他笑了笑,“假的到底是假的,来日暴露光天之下,太傅不要说身后事,就是身前名都难得顾及。” 他见傅明奕不动声色,又道:“且那位置高处不甚寒,以太傅心胸,坐上也是束缚,反不如名正言顺的万人之上来得自在。太傅不妨考虑一下?” 傅明奕淡淡道:“阁下口气倒大,倒不知有何资格言说此事。” 那人笑了笑,“高山流水玉已在太傅手中,太傅心知肚明,何必再问?” 傅明奕看着他,“空口无凭。” 那人摇摇头,往后退了一步,“豺狼环伺,做奴才的,自然要收拾了场子才能迎主子。该怎么做,太傅可要想好了。” 他退去阴影之地,不过眨眼功夫便在原地消失了。 傅明奕等了半晌,脸色这才沉了下来。 而萧倾那边,竟然一直安稳到了天亮,半丝动静也无。 赵右辰和赵子苑一夜搜查,连女眷所住的院落都没有放个过,前前后后忙活了一晚上,算是把王,孙,李家一干人等全部捉拿。 只剩一个王丞相,如何也搜不出来了。 两人御前复命,赵子苑咬牙切齿,心道这孙子真是能躲。 傅眀奕已回到萧倾身边,此刻沉吟,“怕是已经让黄雀得手。” 赵右辰皱眉,“属下连密道都搜索过了,只要在别苑之中,不会搜索不到。” 傅眀奕看了眼萧倾。 萧倾若有所思,“可有检查那些身量相似之人?随从也算在其中。” 王项中等身材,是已经发福,但常年浸淫权势,平日得意,加之少年因文采出众,多年来在南边文人中声望极高,所以自有一股文质在内,威势在外。 “王妤身边可有什么异常?”萧倾慢慢铺开思路。 拿得出高山流水玉,自不是王、孙、李之流可以办到的。 一定有北地来人,且本事不小。 怕是寻常隐匿手段,在哪些人眼中都嫌稚嫩。 萧倾突然想到了无先生。 她刚要说话,傅眀奕站在她面前,已经开口:“陛下,臣觉着有几人可用。” 萧倾撞进傅眀奕的眼睛,心里跳了一下。 太傅与她,有些话不必明说,也自然能够领会。 她点点头,有种预感在心。 无先生恐怕是不能请来的,那么太傅所说的人…… 傅眀奕笑了笑,“陛下的人,陛下驱使即可。” 萧倾便明白了。 “出来。” 四道背影齐刷刷跪在她面前,也不管赵家叔侄在场。 赵子苑很快就明白了。 这几个人身上有些与凤栖峡藏的人相似的气息。 赵右辰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萧倾心里明白,她当时一怒之下将这些人赶走,后面虽然想通了,却又因局势需要,将计就计。 但这些人在暗处,他们的本事是无先生亲自调教出来的,与赵右辰他们在明里行事的风格手法不同。 萧倾动了动心思,“你们可愿意领命?” 为首之人拜道:“主人有令,不敢推辞。但求属下等复命归来之时,请主人赐名!” 说着,双手奉上一只巴掌大的木匣子。 傅眀奕神色淡淡,端得一副事不关己。 第267章 压制 《帝心不在》第267章 压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68章 大动作与送行 《帝心不在》第268章 大动作与送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69章 新年之前 《帝心不在》第269章 新年之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70章 琅王病重 《帝心不在》第270章 琅王病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71章 盯梢 《帝心不在》第271章 盯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