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旨来冲喜 上》 第1章 【正文开始】 正是夏至夜晚,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 平宁侯府是兴旺了百年的簪缨世族,入目之处皆是重楼画阁、抱厦游廊,便是后院偏僻之所,亦是佳木茏葱、奇花灼灼。 夜色中,有人提着食盒行色匆匆于花团锦簇间,七绕八绕地跨进杂院。 坐在院坝歇凉的崔婆子奇道:「怎么是你来?厨房的丫头们在偷懒么?」 来人叫陈之德,其父是侯府管家,平宁侯念他劳苦功高,资助陈之德去书院读书,这陈之德中了秀才之后一直跟着管家一起住,平时也打理些府里的事务。 陈之德塞了块碎银子过去,「我进去跟二姑娘说几句话就出来。」 崔婆子心领神会,陈之德推开门板,一股闷热难闻的气味从里面传出来,他顶着恶臭,将食盒放在地上。 「二姑娘,吃饭了。」 关在柴房的人是侯府二姑娘傅挽挽,映着门外的月光,陈之德看到她发髻散得不成样子,脸庞脏得深一块浅一块的,唯独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像是屋外的星光洒了进来。 陈之德看得两眼放光。 原以为只有在梦里才能跟傅挽挽巫山会鸾,眼下,活生生的傅挽挽就这么坐在地上,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身下那股火蹭地一下冒了起来,恨不得一口把她吞吃了。 「小生备了几道菜肴,不知合不合二姑娘的口味。」 陈之德在书院呆了几年,说起话来颇有书生模样,然则他那色眯眯的眸光出卖了他的本心。 食盒里的菜一盘一盘地端了出来,有木耳黄瓜、鸡丝银耳、山药肉丁,跟厨娘送过来的馊馒头简直天壤之别。 傅挽挽盯了菜肴一眼,抬起头看向陈之德:「别过来。」 「二姑娘无需拒人于千里之外,听闻二姑娘受了委屈,小生甚是担忧啊。」陈之德笑吟吟说着,一边慢慢靠近,冷不丁地一把抓住傅挽挽的手。 「放开我!」傅挽挽拼命挣扎,怎奈她本就柔弱,在柴房里饿了好几日,半分力气都使不出。 小手脏了点,可是又软又嫩比刚出炉的包子还好摸,侯府养出来水嫩娇娘,不是外头那些敷着劣质香粉的窑姐儿能比的。 想不到有一日他能将侯府千金搂在怀里。 若今日能睡上一回,死了也值了。 他亢奋起来,略一使劲儿便往傅挽挽身上摸去。 「二姑娘若是从了我,我定设法把你们娘俩救出去。」 二姑娘和叶姨娘母女俩都是绝色,一个冷艳,一个娇软,一个身经百战,一个未经人事,若是左拥右抱……温香软玉在怀,就要啃上去的时候,肩膀上突然传来扎心的疼痛。 「啊——」陈之德痛得惨叫起来。 他猛然回头,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手上拿着一根细木头,她衣服脏兮兮的,还带着血迹,尖尖的下巴,黑白分明的眼眸,泛着凄厉的光芒,活像一个恶鬼。 叶姨娘到底是在侯府执掌了十多年中馈的女人,陈之德见是她,气势不禁弱了三分。 不过这种畏惧只是一瞬,陈之德面色一沉,眼中尽是狠戾,抬手就要上前去打,一直推拒他的傅挽挽反倒一把拉住他的手。 「这是在唱哪一出?」 柴房的门板砰地一声被人踢开,很快走进来好几个人。 走在最前头的那一个是个蓝衫姑娘,神情冷漠,语声冷漠,看向傅挽挽的眸光更是冷漠。 陈之德在她们进来的那一刹那就没了声音,捂着肩膀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傅挽挽正欲说话,刚才拼劲全力护她的姨娘如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地往旁边倒去。 「姨娘!」傅挽挽哭喊着将姨娘扶住。 「母女二人都被关进柴房了,怎地还这般不安分,竟然还能勾引男人。」旁边提灯笼的丫鬟看着傅挽挽衣衫不整的模样,皱眉训斥道,「说吧,你们是不是想逃出去?」 进门的蓝衫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将傅挽挽母女关进柴房的人,侯府大姑娘傅卫卫。 十七年前,侯夫人离奇死去,侯府对外宣称是意外染了毒物,此后叶姨娘便掌管着侯府后宅,傅卫卫和弟弟被舅舅接回外家。 第2章 傅卫卫一直怀疑亲娘的死不简单,千辛万苦找到了人证物证,证明当年毒死侯夫人的药是叶姨娘在外头买的。 「姐姐,姨娘的身子很烫,能不能请府医过来瞧瞧。」傅挽挽恳求道。 「把你的衣裳拉好。」傅卫卫冷冰冰说着,眸光嫌恶地看了她一眼。 刚才跟陈之德拉扯那么久,傅挽挽领口大敞着,露出雪白的肩膀。 她身上的衣裳是关进柴房的那一日穿的,看着脏兮兮的,可这身脏衣裳穿在她身上,更衬得她肤白如雪、体态风流。 「狐媚子!」丫鬟忍不住啐了一口。 「我们姑娘在问你呢,你们母女找了男人是要做什么?」 傅挽挽听着辱骂,抬眼望向傅卫卫,「我没有勾引男人,也没想逃走。是陈之德想奸污我。他怎么进来的,你应该去问守门的人,不是问我。」 陈之德此时已经想出应对之词,磕头道:「大姑娘明鉴,小生绝对没有那胆子,从前叶姨娘从公中拿银子供小生读书,小生铭记于心,所以想送些饭菜过来,算是报恩。没想到这叶姨娘竟然逼小生放了她们,小生不答应,她们恼羞成怒就想杀了我!」 「你胡说!」傅挽挽没想到他不仅色胆包天,还心思歹毒。 守门的崔婆子见状,忙道:「大姑娘,确是如此,陈之德送了饭菜进来,傅挽挽便开始勾引,要他救她们母女出去,老奴都听见了。」 傅卫卫轻蔑地看她一眼:「我让你守门,你随便放人进来?」 「老奴想着只是送些饭菜。没什么打紧。」 「念你看管柴房多年,这回我不计较,不过这三个月的月钱就别领了。」傅卫卫说着,看向地上的饭菜,身边丫鬟会意,将那些碗碟全部踢翻。 傅卫卫转向陈之德:「你既然不是侯府的下人,往后别出现在侯府。滚!」 陈之德听到这个字,如临大赦,抱着肩膀落荒而逃。 「你真觉得是我在勾引他?」傅挽挽难过地望着她。 傅卫卫道:「是与不是,我并不在意。我只希望你安分一点,别再打什么歪主意。」 「我唯一的主意,便是想让府医给姨娘瞧瞧。」 「不过是发烧,死不了。当年我娘身中剧毒,那才叫惨。」 这回傅卫卫的确拿出了姨娘买毒药的证据,族老们也都认可了。傅挽挽不甘心,问了姨娘许久,姨娘什么都不告诉她。 其实她也怀疑,这些事真的是姨娘做的。 「既然你如此笃定姨娘有罪,你何苦把我们关在这里羞辱,不如直接把我们杀了。」 傅卫卫蹲下身,深深盯着傅挽挽怀中的叶姨娘,「想死,没那么容易,我会让所有人知道,叶真仪是何等肮脏歹毒之人,我也会让所有人知道,你……是一个野种。」 野种两个字,仿佛当头一棒打在傅挽挽头上,明净清澈的杏眼里迅速充盈了水汽。 惺惺作态! 平心而论,傅挽挽跟叶姨娘母女两个模样并不像。但傅卫卫相信,傅挽挽这些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招数,定然是她的姨娘传授的。毕竟这叶姨娘是官妓出身,凭着一身狐媚功夫勾得爹爹失了心、迷了智,迎她进门,宠妾灭妻。 「等着吧,等你们被关进大牢,里头多的是男人。」旁边丫鬟见傅卫卫紧绷的表情,知道主子又陷入了失去亲娘的痛苦,连连指着傅挽挽怒骂道,「真以为自己是侯府千金呢,一个不知道哪里跑来的野种,口口声声叫我们姑娘姐姐,呸,你配吗?」 骂过之后,丫鬟担忧地看着傅卫卫:「姑娘,奴婢另派人手来这边看着,再不叫她们耍花招了。」 傅卫卫闭了闭眼眸。 她要冷静,杀了她们很容易,但她要的不仅仅是她们的命。 傅挽挽看着柴房的门板重新关上,听着外头崔婆子在讨饶,只觉得脑子嗡嗡的。 她是野种吗? 不会的,爹爹那样聪明英武,怎么会弄错自己的孩子呢? 一定是傅卫卫在污蔑,她嫉妒爹爹对姨娘和自己的疼爱,是的,在污蔑…… 眼泪滚落下来,傅挽挽来不及擦泪,她伸手去摸姨娘的额头,真的好烫。 傅卫卫说要把她们送官,可姨娘这么病下去,能熬到送官的那一天吗? 第3章 耳边传来沉重的咳嗽声,傅挽挽转过头,见姨娘额间全是汗,发丝被打湿了贴在脸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在傅挽挽心中,姨娘一直是个很强势的女人,她不明白怎么这回姨娘居然一心求死。 傅挽挽胡思乱想着,困意便连连袭来。快合上眼睛的时候,杂院里忽然嘈杂了起来。 「大姑娘有命,不敢放人进去。」 有人在说话,但傅挽挽听不清楚,只是隐约听到什么「有口谕」、什么「赐婚」的。 谁来了? 傅挽挽心中燃起希望,没站起身,柴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了。 打头的是三房夫人小沈氏身边的大丫鬟,一闻到柴房里的味道,顿时皱眉。 她手底下的人都是手脚利索的,很快给柴房通风换气,拿冷香洒在各处,又搬了一把花梨木太师椅进来。 「夫人,请。」 待小沈氏坐下,傅挽挽不知是祸是福,虚行了问安礼:「三婶。」 这位婶婶跟她没什么交情,但往昔姨娘掌家时与二房、三房多有龃龉,不会是想趁机折辱姨娘吧? 念及此,傅挽挽感觉颇为不妙,忐忑道:「婶婶夤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跪下。」 傅挽挽没有回过神,身边丫鬟按住她肩膀跪下。 小沈氏的眸光在挽挽的身上来回逡巡。 从前她华服锦裳、金簪玉饰,美是极美的,说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此刻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所有的视线便汇聚在她完美无缺的脸庞上。 小沈氏自来不赞成什么红颜祸水之说,可心下明了,这张脸一旦流落在外,不知能惹起多少风波。 她站起身,沉声道:「陛下口谕,傅氏挽挽,品貌端正,秀外慧中,故朕钦定为定国公之嫡妻,即日完婚。」 傅挽挽目瞪口呆。 她是存了一线希望,有人来把她捞出去,但她没想到来捞自己的人是皇帝。 更没想到的是,皇帝用一道冲喜的口谕捞她出去。 看着傅挽挽一脸惶恐的模样,小沈氏于心不忍,面上却波澜不惊:「陛下是君父,为谁赐婚都理所应当。」 傅挽挽出生的那一年,她刚嫁进侯府。 平宁侯宠爱出身低贱的叶真仪,她自恃身份,向来不与大房的女眷过多来往,反倒是对流落在外的傅卫卫更怜悯,每年都会给她送生辰贺礼。 冤有头债有主,傅卫卫为母报仇,合情合理。 但小沈氏认为傅卫卫的做法太过激,忖度过后,她给远在边关的平宁侯送了信,将家里的情形一一告知。 只是前线战事正吃紧,侯爷定是赶不回来的。 半个时辰前,宫中悄然派人前来,将上意传达给了她。 「钦天监给你和定国公的八字合出了红叶之题,陛下便有此口谕。」 「可是定国公怎么成亲?」 小沈氏缓了缓,继续道:「如今他病着,只能先委屈你,一应婚仪等他病愈后再议。」 定国公何止是病着? 他曾经是大梁的传奇,但自从他遇刺中毒,昏迷足足两年了,虽活着,却是一个只剩一口气的活死人。 说是婚嫁,就是冲喜。 傅挽挽设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君是什么样的人,或许是公府世子,或许是新科状元,或许是一藩之王,但是从没想过只剩一口气的定国公。 「为什么陛下会选中我?」实在太突然了。 「挽挽,婶婶跟你透个实话,」小沈氏道,「星飏在咱们侯府养伤两年多了,伤势一直没有好转。他一生孤苦,没出生就丧父,虽有亲娘,却不能相见。贵妃希望有人能陪着他,让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程不那么孤单。」 三婶口中的贵妃是她的亲姐姐沈幼菱。 她的第一任丈夫是老定国公,在老定国公战死后,陛下将她抬进皇宫,封为贵妃,十几年来圣宠不衰。 她跟老定国公生下的儿子名叫孟星飏,这孟星飏虽然没有在亲爹亲娘的身边长大,却是个世间罕见的奇才。 他十五岁时在比试中一剑挑了禁军统领,此后去了北境,三年后在边关一战成名。 皇帝令他班师回朝,论功行赏,可惜在回京的路上遇到连番追杀,他中了冷箭,下榻的驿馆离奇失火,不幸成了一个活死人。 第4章 定国公府没有亲眷在,沈家外祖年迈逝去,平宁侯答应了小沈氏的请求,在侯府辟出一座院子给孟星飏养伤。 从他搬进侯府的第一天起,宫中便有圣谕,擅闯听涛轩者,一律打为刺客立即处死,侯府中人也不得随意靠近。 因此傅挽挽从未踏足听涛轩,但身在侯府,自然听到了不少孟星飏如今境况的传言。 下人们说,孟星飏半张脸都被烧毁了,剩下的半张脸因为中毒遍布青斑,虽然还有一口气,却比尸体还可怕。 对于这样一位身为传奇而结局惨淡的大人物,傅挽挽跟其他大梁百姓一样,尊敬他、崇拜他、为他的遭遇感慨万千,但从没想过嫁给他。 小沈氏见她低头蹙眉的模样,心中实是不忍,面上依旧淡淡道:「给星飏寻个妻子并不难,之所以一直拖着不办,是因为贵妃不想委屈了他。既想要门第匹配的,又想要品貌俱佳的,这就一直拖着了。」 门第匹配的高门,哪个会把女儿嫁给活死人,就算贵妃再得宠也不能强逼公侯嫁女。 傅挽挽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自问称得上品貌俱佳,平宁侯府与定国公府,门第自然相当。 不过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贵妃不能逼京城高门嫁女给活死人,为何能逼平宁侯府嫁女儿呢?她虽然只是庶女,但京中皆知平宁侯宠妾灭妻,宠得庶女无法无天。 就算姨娘犯了死罪,罪责也牵连不到她这个女儿身上,除非…… 小沈氏看着她,眸光深邃。 傅挽挽突然就有了眼泪,神情激动起来:「我不是爹爹的亲女儿?」 不管姨娘犯了什么错,他们都不能随意处置平宁侯的女儿,除非她不是。 傅卫卫说她是野种的时候,她以为傅卫卫是在骂人,原来她不是瞎说的。 见她已经猜到,小沈氏索性把原委挑明了:「现在有人证物证,证明你娘怀上你的时候,侯爷与她相隔千里。族老们把这事压下来了,想等侯爷回来了再处置。陛下知道此事,倒觉得你的身份嫁给星飏最适合,星飏有了身份匹配的妻子,你可以保住侯府姑娘的身份,侯府的体面也维持住了。」 她抬眼望向沈氏,眸光灼灼:「如果我不答应,那我就不是平宁侯府的姑娘了?」 「此事是族老们暂且强压下来,」小沈氏的言语还算诚恳,「若你嫁到定国公府,这件事可以永远压下。」 陛下金口玉言,自然能办成任何事。 小沈氏继续道:「挽挽,这柴房不是人住的地方,你早些挪出去也好。」 「既然我为陛下和贵妃分忧,那我姨娘呢?他们能不能饶她一命?」 小沈氏叹了气:「此事容后再议,今晚只是你的事。陪她说说话吧,我在外头等你,别耽搁太久。」 说完,她起身往外走去。 待其余人出了柴房,傅挽挽这才往角落里的叶姨娘看去。 姨娘如今十分虚弱,几乎讲不出话,但傅挽挽知道,小沈氏说的话她都听见了。 她跪坐在姨娘身边,哭泣道:「姨娘,该怎么办?」 叶姨娘的眼皮子动了动,睁开眼睛看着她。 她的眼神是少见的温柔,傅挽挽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 关在柴房面对那些老鼠和蟑螂的时候,傅挽挽在心里发誓,只要能离开柴房,叫她做什么都愿意。现在真能离开,她又迟疑了。 她走了,姨娘一个人在柴房里可怎么活? 就在这时候,叶姨娘忽然抬了抬下巴,喑哑着嗓子道:「去吧。」 她极是虚弱,说一句话要喘上好久。 叶姨娘好几日没开口说话,傅挽挽见她今日略有精神,问出心底最深的疑惑:「姨娘,从前的事到底是怎么样的?我亲爹到底是谁?」 然而叶姨娘没有再说话,眼睛缓缓阖上了。 有内情,一定有内情,她不相信姨娘会毒杀侯夫人。 傅挽挽默然流着泪,门口传来丫鬟冷冰冰的声音:「二姑娘,时间差不多了。」 她在地上,朝着叶姨娘恭敬磕了一个头:「姨娘,我会想法子来看你的,也会想法子救你,我不在这里的时候,你要吃东西,有什么吃什么,别倔了。」 第5章 今晚注定不能两个人一起离开。 先自己脱困,才能设法查清当年的事。若是迟疑不走,关在柴房里只能任傅卫卫摆布。 拿定主意,傅挽挽心绪平稳了许多,起身快步走出柴房。 凉风带着夏夜的清香扑面而来,她被这香气一熏,竟有些脚软。 院子里崔婆子跪在地上,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傅挽挽没有给她半点眼色,她回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柴房,短暂地忘记姨娘,狠心走了出去。 小沈氏站在院门外,看到傅挽挽情绪稳定,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先去我院里梳洗更衣。」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扶起傅挽挽的胳膊,半扶半架着她往前走着。 一行人行色匆匆,无人再说半句,傅挽挽一时分不清楚,到底是要出嫁了,还是要上刑场了。 到了三房的正院,丫鬟们伺候着傅挽挽沐浴,温热的浴汤浇落到身上的时候,身上的污垢被一点点洗净,打结的头发被一点点打散,她居然有了一种脱胎换骨、再造为人的错觉。 待沐浴完毕,小沈氏捧出来了一件红嫁衣。 「这是……」 「这嫁衣是旁人穿过的,机缘巧合在我这里收着,今日是我送你出门,正好派上用场了。」 嫁衣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袖口和裙摆显得有些暗沉,但细密的针脚和别致的绣花看得出缝制这件嫁衣的人倾注了许多心思。 好与不好的,都没有挑剔的份儿。 傅挽挽披上嫁衣,戴上金冠,双手交叠,垂眸往听涛轩走去。 听涛轩是孟星飏居住养伤的地方,位于侯府西苑。原本只有一道门通往侯府花园,但孟星飏搬进去之后,另开了一道直通府外的门,虽是在侯府中,却是独门独院。 行至听涛轩,两旁树木高深,甚是幽静。 丫鬟上前叩门,里头一个稚嫩的少年声音传出来。 「何人?」 丫鬟道:「是三夫人。」 里头没了声音,片刻后,院门启了半扇。 沈氏转过身看着傅挽挽,伸手替她将夜风吹乱的额发整理了一下,这才伸手牵着她进了院子,将几个丫鬟都留在了外头。 一进院子,门不知被谁关上了。 院里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青涩少年,窄袖打扮,腰间悬着剑,装扮像个侍卫。 见到小沈氏,他抱拳行礼,对沈氏恭恭敬敬的。 「揽月问姨太太安。」 进了院子之后,小沈氏脸上有了笑意,「把含玉姑姑、寻灵和惊云叫过来。」 名叫揽月的少年好奇地打量了傅挽挽一眼,旋即点头去了,没多时便叫了三个人出来。 站在正当中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一身宫装,应是贵妃从宫中派来照应的姑姑,在她左右站着一男一女,都是侍卫打扮的人,料想就是小沈氏所说的寻灵和惊云了。 「不知姨太太今日有何吩咐?」含玉问。 小沈氏道:「陛下有口谕为定国公和挽挽赐婚,好事终成,你们过来拜见夫人。」 说着,小沈氏将傅挽挽拉到前头。 傅挽挽心中五味杂陈,短短两炷香的时间,她就从侯府二姑娘变成了公府夫人,这个转变叫她一时难以适应。 对面几个人眸光不善地看着自己,盯得她有些发毛。 「挽挽,这是含玉姑姑,这是寻灵,这是惊云,都是对星飏最忠心的人。」 站在她眼前的四个人神色各异。 揽月满眼好奇地看着她,含玉神情平和不带什么情绪,小姑娘寻灵则是一脸戒备地盯着傅挽挽,仿佛她是什么偷偷溜进来的贼人。 至于另外一个身形高大的侍卫惊云,样貌虽然俊朗,但脸上有一道十字剑伤,眼神阴沉沉的。 傅挽挽跟他对上一眼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目光如炬,即便傅挽挽别过脸去,也能感受到他的审视。 「夫人。」含玉领头朝傅挽挽拜了拜,揽月眼睛看着寻灵和惊云,见他们不动,自己也没动。 傅挽挽虽然穿着嫁衣,却是件旧衣裳,身边半点陪嫁都没有,这样寒酸过门的国公夫人,旁人不买账也是自然。 第6章 「虽然没有婚仪,但赐婚圣旨已到,挽挽的国公夫人身份毋庸置疑,你们不可怠慢。」 「知道了。」依旧是含玉答话。 听着小沈氏为自己说话,傅挽挽松了口气,谁知小沈氏又转向她,叮嘱道:「你虽是国公夫人,非常时期,行事不得任性,凡事听从含玉姑姑的安排,知道吗?」 「挽挽明白了。」 沈氏面色稍稍和缓,看着傅挽挽的眸光里终于有了些许怜悯,因叹道:「我知道你心不甘情不愿,但贵妃并没有把这桩婚事当做儿戏。」 从柴房拎出来的新媳,还不够儿戏么? 傅挽挽如鲠在喉。 小沈氏见她这般表情,没有说什么,留她站在院子里,喊了含玉一块儿进屋去看定国公了。 她们俩一离开,院子里的气氛立时变得古怪起来。 对面三个人的眼光肆无忌惮的在她的身上打量。 傅挽挽从前并不怕被人打量,甚至旁人越盯,她心中越得意。 但今日来者不善,那些目光似利刃直逼她的脖颈,叫她不敢动弹。 寻灵叉着腰,说话一点也不客气:「只要不是爷认下的,我才不认什么夫人。」 她说话极为难听,但傅挽挽听到她的声音,反倒松了口气。 只是看不起她,不打紧,他们的目光那样凶,她还以为他们是要杀了自己呢。 这些侍卫在听涛轩里有生杀予夺之权,杀了自己,也没人追究什么。 「这个嘛,」揽月歪着脑袋打量着傅挽挽,目光从小扫到上,又从上往下扫,像是在仔细思索着寻灵的话,「爷应当会喜欢漂亮女人的罢?」 寻灵依旧不忿:「漂亮女人那么多,干嘛非得找个不情不愿的,难不成爷还高攀了她不成?」 傅挽挽觉得委屈。 「不是这样的,于国于民,公爷都是大英雄,任何女人嫁给公爷都是高攀,我不是瞧不上他,只是一切发生太突然了,半个时辰前我才知道这些事,太突然了,我没想过要嫁人……」 「夫人高见。」揽月听到她这般夸赞定国公,立即为她叫起好来。 寻灵闻言,轻轻「哼」了一声,待要说什么,旁边惊云轻嗽了一声。 揽月吐了吐舌头,身影一晃便凭空失了踪迹,寻灵面无表情转过身,往后院走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傅挽挽和惊云。 皓月当空,两个人的影子落在石板上都很清晰。 方才人多,她没有仔细打量过他,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她突然发现,他的瞳色很深,比常人的还要黑几分。 她不由自主地盯了一下,旋即收回目光,说些有的没的:「公爷这两年一直昏睡着,没醒过么?」 「嗯。」 哼完这一声,惊云离开了。 傅挽挽独自站在院子里,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身上的嫁衣并不繁复,夏天穿着仍是厚重了些,枯站了一会儿,额上就冒出了汗。 没多时,小沈氏和含玉从正屋走来,见傅挽挽独自站在这里,小沈氏道:「夜深了,进屋歇着吧。」便离开了听涛轩。 含玉没有多说什么,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领着傅挽挽往西厢房去了。 听涛轩位置虽然偏,但其实并不小,除了当中的三间上房,两边各有游廊厢房,雕梁画栋,花木扶疏,气派不输正房大院。 她扶着桌子坐下,连喝了几杯茶。 「我今晚住在这里吗?」 含玉摇头:「今晚是公爷和夫人的新婚之夜,夫人自然是住在正屋。只是夫人来的匆忙,正屋尚未收拾,这才请夫人先在我这屋略坐一下。」 果然这里是含玉的屋子。 傅挽挽颔首,想了想,小心翼翼道:「他们……好像都觉得我是不速之客。」 含玉眸光一动,旋即垂眸:「夫人勿怪。当年爷回京时带了两百卫兵和二十死士,到京城的时候,只剩他们三个护在爷身边,经历这么一场生死,他们的戒备心自然重。这两年听涛轩不曾有外人进出,任何外人都可能会是伤害爷的人。」 「我明白了。」 含玉陪着傅挽挽坐了一会儿,又往正屋去了一趟,没多时,回来告诉傅挽挽那边已经收拾妥当了。 第7章 傅挽挽还算平静,定国公身受重伤,与活死人无异,所谓洞房不会发生什么事。 在柴房里睡了五日,如今能有干净整洁的房间住,那是从地上到了天上。 一个不能说话不能动的陌生男人,哪里可怕得过柴房里满地乱窜的蟑螂么? 正屋的格局跟侯府其他院子差不多,当中是厅堂,两边各有碧纱橱隔开的套间。 含玉领着傅挽挽进了厅堂,站在了东边的碧纱橱外,寻灵守在那里,搜身过后才放她进去。 傅挽挽推开门,一股浓郁的药草味道扑鼻而来,她立时被呛住,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公爷夫人新婚大喜。」说完这一句,含玉将房门关上了。 傅挽挽大喘了几口气,抬眼一看,屋子里的陈设十分考究,窗户上挂着金丝藤墨漆竹帘,当中冒白烟的香炉是青绿古铜鼎,后边的山水围屏是紫檀木边架雕楠木心的,至于桌子、凳子、博古架一应是紫檀木竹节纹,显然是特地打造的成套家具。 这套家具既名贵又古朴,想来是从定国公府搬过来的。 绕过山水围屏,正当中的架子床挂着纱幔,隐约瞧见里头躺着一个人。 那是孟星飏?她的夫君? 傅挽挽的心剧烈地跳起来,随之恍惚了一下。她稳了稳心神,鼓足勇气往里走去,挑开床幔。 定国公如同传说中一般可怖。 半张脸被烧伤得不成人形,另外半张脸的五官还在,身体饱受毒物侵蚀,肌肤布满了青色纹路。卧床两年多,他瘦得只剩皮包骨头。 不知是谁在他身上搭了一条喜气洋洋的大红绸被,使一切看起来十分诡异。 傅挽挽以为自己会害怕地发抖,可怪异的是,她的内心非常平静。 孟星飏一直是个传奇。 撇开身世不说,他三岁袭爵,七岁从军,十五岁一剑挑了禁军统领,再到后来大破城台关、生擒颉狄狼王,他人如其名,如星辰般耀目张扬。 但是现在,这么个活在百姓传说中的人物、这么个傲视一切的少年战神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关在柴房里的时候傅挽挽怨过天、恨过地,现在她发现,老天爷连孟星飏这样的人物都如此狠心,老天爷似乎不是在针对她。 好歹,她还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惨了。 她渐渐适应了屋里的味道。 桌子上摆着干净枕头和喜被,靠窗的地方摆了一座贵妃榻,稍稍整理一下,其实睡得下一个人。 要不要睡在这边呢? 傅挽挽很想睡贵妃榻,不过……三婶把她从柴房里面救出来是为了给定国公冲喜,新婚之夜,她这个妻子不睡在夫君身旁,怕不是什么喜兆。 犹豫片刻,她抱着被子上了榻。 希望自己真能冲到喜,叫他早些去毒醒过来罢。 侯府,兰茵阁。 傅卫卫站在院中,手上拿着一张弓,眼睛看着院墙旁边那株紫薇,最顶上那一朵开得最艳,她着了一点力拉了半弓,箭羽飞了出去,没进紫薇花丛里。 她微微蹙眉,将弓扔到地上。 紫薇花树后飞出一个身影,跃到她跟前,将羽箭递给她。 傅卫卫没有接,将羽箭扔到地上。 「还在想傅挽挽的事?」 「以她的身世,许给定国公真是便宜她了。」 来人有些无奈:「你应该清楚,若是按傅氏族老的意思等平宁侯回来处置,傅挽挽能继续做她的侯府二姑娘。」 傅卫卫闻言,眉眼绷得极紧。 「有时候,我宁可自己不是他的女儿。」 男子有心劝慰,却发觉在此事上无法劝解,傅卫卫和平宁侯之间已经结了死结,怕是永远也打不开的。 傅卫卫很快收敛了情绪:「说来奇怪,定国公身份摆在那里,为何赐婚只有一道口谕?」 「其实很简单,主子担心她接受不了此事,故先下口谕,看她反应,若她顺从旨意,之后自然会有圣旨和赏赐,逼迫太过,或许她会寻死。」 「你知不知道,傅挽挽进了柴房之后还用干柴稻草给自己铺了床,每天的馊馒头吃得津津有味。她这种苟且偷生的人,会寻死?别说是让她去冲喜,就算丢到青楼她也不会寻死。」 第8章 「过刚易折,她的性情同你倒是互补。」 「大可不必。」傅卫卫冷笑,眸光越来越冷,「万岁爷和族老们知道我爹疼爱傅挽挽,他们所有人都认为,即使傅挽挽不是他的女儿,他依旧会疼爱傅挽挽。有趣,真是有趣。」 「卫卫,这并不难猜,」旁边那男子看着傅卫卫的神情,沉声道,「你时隔二十年都能查出当年叶真仪有身孕的时候侯爷并不在扬州。有没有想过,侯爷其实……」 「我不想知道,也无需知道。我只需要把这对母女赶出侯府,血债血偿。」傅卫卫说到此处,眸光忽然动了动,「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男子微微摇头,「没有查。不过叶真仪所在的粹玉阁是官办书寓,出入书寓的多为淮扬之地官员,进出皆有记载,若是想查傅挽挽的生父,并非无迹可寻。」 「不想查,没得再送她一个爹。」傅卫卫断然回绝。 「我新领了个差事……」男子正在说话,兰茵阁的院门被砰砰敲响。 「不好啦,柴房走水了!」 ☆☆☆ 傅挽挽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爹爹赶回来救姨娘和她了,傅卫卫把所有的证据甩到爹爹跟前,骂姨娘是烂货,骂她是野种。她恳求爹爹饶过姨娘,爹爹看着她们流了泪,可还是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剑锋落下的一刹那,周遭所有人都消失了。 没有爹,没有姨娘,没有傅卫卫,世界宁静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傅挽挽对上了一张冷冰冰的脸。 谁? 她猛然坐起身来,惊魂未定。 站在她眼前的是听涛轩的女侍卫寻灵,十五六岁的年纪,肤色微黑,身材瘦削,一双小鹿般的眼睛。不过,眼神并不友好。 傅挽挽不指望听涛轩里这些人能把她当正经夫人看待,但是寻灵大清早这样出现在这里,到底不合情理。 「嫁给爷就这么委屈你么?居然还哭。」寻灵一张小脸阴沉得很,说话气鼓鼓地。 傅挽挽半梦半醒地被寻灵这么冷声一斥,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果然还挂着泪痕。 她连忙用手背抹了一把,一边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给爷换药,」寻灵丝毫没把傅挽挽这个国公夫人放在眼里,反问得理直气壮,「你睡这么久,我只好进来了,误了时辰谁都担待不起。」 换药? 这话说得像是她故意不起床耽搁正事。 余光瞥到了桌上的药箱,再对上寻灵生气的目光,傅挽挽确定自己在寻灵眼中是碍手碍脚的那一个。 好在身上寝衣周全,起得不算狼狈。 傅挽挽从旁边架子上捡了衣裳披上,到窗边的美人榻上坐下,这回她看到站在屏风后头的揽月了,看来,今日的确起太晚了。 揽月见她看到自己,冲她一笑:「含玉姑姑说,请夫人移步厢房洗漱。」 她走到正堂,见惊云正坐在桌边饮茶,恍若没看到她一般,眉梢都没动一下。 听涛轩这些人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 在西厢房梳洗完毕,含玉领着她去旁边屋子用膳。 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圆桌,摆得菜式倒是不少,有冷盘有热菜,有粥饭有面点。 「都在这里用吗?」 含玉道:「从前公爷一直与侍卫们同饮同食,夫人若是不习惯,可以将夫人的膳食送到屋里去。」 「就依公府的旧例罢。」傅挽挽在柴房里饿了五日,这些都不太在意了。 更何况,此刻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只想快些用膳。 早膳摆了四冷四热,另有包子、馒头粥饭,看着很丰盛的样子。 傅挽挽拿起包子,刚咬了一口,突然想起了姨娘,这会儿不知道有没有人给她送饭,她是不是在饿肚子。 「夫人,是不合口味吗?」含玉见她神色不好,问了一句。 「不是,」傅挽挽回过神,低头啃包子。 这包子是薄皮猪肉馅的,里头还添剁碎了的粉条,轻轻咬一口,便会流出汤汁。若是从前,傅挽挽决计不会吃一口,可今儿吃到这肉包子,只觉得唇齿生香,一口气吃了三个。 真是奇怪,从前她怎么会觉得猪肉包子油腻呢,竟爱吃什么豆腐皮包子。 第9章 还想拿第四个的时候,她的手抓到了一只大手。 眸光一动,她对上了手主人的眼光——惊云。 他眼眸微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傅挽挽生平第一次摸外男的手。 许是长期习武的缘故,他的手指皮肤十分坚硬,但并不粗糙,指尖有些发凉,但傅挽挽自己的手一下烫了起来。 但眼下她只惦记包子,她飞快松开他的手,拿了最后一个包子,就着三块咸肉吃了一碗青笋鸡米粥,这才饱足。 含玉道:「夫人往后想吃什么可以告诉我,有什么禁忌也可以告诉我。」 傅挽挽好奇问道,「院里的吃食是在侯府厨房做的吗?」 「不是,听涛轩外面有间小厨房,是国公府厨子的手艺。」 如此,侯府厨房是不大会拿鸡肉跟青笋搭在一块儿熬粥的。 含玉又道:「有一件事需要请示夫人。」说得客气,听涛轩里的事哪有轮得到傅挽挽做主的。 「姑姑请说。」 「如夫人所见,爷身受重伤,每日早晚要换外伤药,一日还要服用三次解毒汤药,爷身边离不得人,随时都需要人照料。」 「这些事往后都是我来做吗?」傅挽挽问。 含玉对傅挽挽的回答有些意外,眸光悄悄朝旁边一瞥,很快淡然下来。 「侍奉汤药一直是寻灵在做,夜里是揽月和惊云轮流在公爷身边当值。」 傅挽挽道:「那我要做什么?」 含玉的睫毛颤了两下,重复了一遍傅挽挽的话:「夫人想照顾爷?」 傅挽挽觉得奇怪,圣旨说了要她侍疾啊,更何况她是公爷的妻子,这些事理所应她来做。 见含玉眸光飘忽,傅挽挽看向揽月和惊云,揽月正惊讶地看着她,惊云专心对付粥饭,没有看她。 她转向含玉:「姑姑有话不妨直言?」 含玉轻嗽了两声:「公爷的外伤药讲究上药手法的,寻灵会功夫手上力道足,这活儿夫人做不了。」 「如此。」傅挽挽点头,「不过有我在,侍卫们夜里可以歇歇。」 揽月正在喝粥,听到这里呛了一口。 他赶紧放下碗,低头不语。 「夫人是知道的,爷当初是被奸人设计,回京路上接连被刺杀。查了这么久,一直没有查出凶手,所以公爷身边离不得人。就说此刻,咱们用膳,寻灵必然是要守在爷身边,等会儿他们过去了,再把寻灵换过来用膳。」 「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事关定国公的伤病,傅挽挽没有再坚持,「姑姑,那我挪去哪儿住?」 含玉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公爷身边可信之人不多,院里只得寻灵一个女侍卫,只能先委屈夫人了。」 正说着话,揽月忽然道,「夫人看到爷不觉得害怕吗?」 傅挽挽没料到揽月会问这样以下犯上的问题,见含玉和惊云都神色平静,她对听涛苑里的格局又有了新的认识。 因为孟星飏重伤,院里一应事务都是他们四个打理,恐怕他们四个并不是以下人自居。 「那你害怕吗?」傅挽挽反问。 「当然不怕,」揽月眨了眨眼睛,「我们是见惯了的,夫人可是第一回 见到。曾有个仰慕爷的贵女来探病,我破例放她进来,没想到她刚见到就被吓得哭着跑出来。」 「只能说明她不是真心仰慕。」傅挽挽扬眉笑道,心下生出感慨,「而且,我不是头回见到公爷。」 多年前她跟孟星飏有过匆匆一面,那时的他少年锐气势不可挡。 他是领兵打仗的少年国公,她是养尊处优的侯府千金,彼时的他们都是最好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他们都不会想到自己日后的境况,更没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结为夫妻。 这句话把揽月的好奇心勾了起来,「夫人见过爷?什么时候?怎么见的?」 「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傅挽挽狡黠一笑,卖了个关子,转头望向含玉,「姑姑,我看正屋西间还有暖阁,我住那边如何?」 听涛轩布局对称,正堂东西各有一个套间,里头还有暖阁。如今孟星飏安置在东屋,傅挽挽住在西屋正好。 揽月干咳了声。 第10章 傅挽挽不知就里,望向含玉,含玉的眸光有些飘忽,不知在看哪里,迟疑片刻回道:「那间屋子收着公府的要紧东西,恐怕不太方便。」 「随姑姑安排吧。」傅挽挽决定不再找事。 就在傅挽挽决定不再找事后,含玉突然改了口:「是我思虑不周了,夫人是公爷正妻,住在西暖阁最合适,我这就去把床榻收拾出来。」 说了正事,含玉带着傅挽挽出去,屋子里只剩下揽月和惊云。 揽月吃完最后一口馒头,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看向惊云:「夫人不住厢房,会不会不太方便?」 惊云没有回答,慢悠悠吃着粥。 鸡肉粥浓稠,他喜欢粥里放些青笋解腻。 寻灵从外头进来,正好听见这句话,顿时大惊失色:「夫人要住正屋?那怎么行?」 说着,寻灵哭泣着望向惊云,「我早上去上药的时候,夫人她……那样衣衫不整地躺在榻上,以后难道都要那样睡吗?他们又不是真夫妻。」 揽月见她激动起来,赶忙道:「夫人说要住西暖阁。」 寻灵的情绪稍稍平和,可怜巴巴地望向惊云:「夫人住西暖阁,那爷住哪儿?」 惊云自然没有任何神情流露,将手上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扔便起身走了出去。 揽月无奈地吐吐舌头,寻灵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往后爷住哪儿?难道跟我们一样住厢房吗?」 「谁知道呢,反正都是爷的意思。」 「这次冲喜透着古怪,」寻灵道,「莫名其妙送来了个夫人,是什么底细还不清楚,让她住在正屋,若是细作怎么办?」 「夫人一直是平宁侯府的姑娘,能是别人的细作吗?」 「这世上除了你和含玉姑姑,别人我都不信。」 「如果她真有歹心,自然不能放过,」想到从前一路被追杀的情景,揽月眸中杀气尽显,缓了缓,又道,「咱们防备着就行,爷怎么想的,咱们也不知道,眼下只当爷收下她了,客气些吧。」 寻灵眼前不时晃动着傅挽挽躺在榻上半梦半醒那副妖冶模样,小声嘀咕:「要是爷收了她,更不能让她再靠近东暖阁了。」 倒也是……而且多半爷是满意夫人的,要不然怎么会把自己住的西暖阁让出去呢。 在揽月心里,爷必得娶个仙女才行,虽然他没见过仙女,但真正的仙女应该不会比现在的夫人更美了。 「夫人生得这样美,单论相貌,跟爷很般配。」 「才不会呢,爷总是说,娶妻娶贤,他最讨厌的就是长得漂亮的女人。」寻灵反驳道,「夫人美是美,可不是善茬,而且我听侯府下人议论,她不是侯爷亲生女儿。」 揽月蹙眉。 定国公府的悲剧因沈贵妃的美貌而起,爷思及此,的确常说红颜祸水。 想了想,又道:「姨太太既然高高兴兴地把夫人送来,必定是觉得她好才会送来。」 寻灵沉默。 这个世上真心关怀定国公的人不多,但小沈氏是其中之一。 定国公幼年居住在外祖府上时,这位姨母如同娘亲般照料他长大。 含玉从外头进来,听到他们俩的对话,叮嘱道:「昨夜侯府柴房走水的事,不要告诉夫人。」 「爷的意思?」寻灵问。 「是姨太太晨间递话过来的,怕夫人知道了节外生枝。」 寻灵想了想,只觉得头疼,低下头道:「我吃东西了。」 含玉取了药材,自去后院煎药了。 傅挽挽在屋外闲逛。听涛轩后院栽了芭蕉葵叶,别是雅致,傅挽挽心烦意乱无心欣赏,走了两圈,捡了一把小剪子似模似样的修剪起茶树叶子来。 叶姨娘酷爱茶花,傅挽挽陪着修剪了不少枝叶。 离开柴房一整晚了,也不知道姨娘那边怎么样了。 她吃饱喝足换了干净衣裳,可姨娘还在受苦。 刚才她试探性地问了含玉能不能出院子,含玉回绝得没有半分余地。 嚓—— 一不小心,她剪掉了一支大的枝杈。 看着掉落在地上的花枝,心里怅然,若是姨娘瞧见,一定会心疼茶花。 第11章 「夫人,你没事吧。」揽月从膳房出来,正好看到傅挽挽拿着剪子蹲在地上。 见是揽月,傅挽挽心中一动,「我没事。」 听涛轩里的人都不好说话。惊云冷冰冰的,从来没听到他说一句话,寻灵似乎对她有敌意,向来目光不善,至于含玉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看着好说话实则心硬得很。唯独揽月,可以试试。 「揽月,你能帮我个忙么?」 「夫人有什么吩咐?」 傅挽挽想了想,鼓足勇气道:「我姨娘因为做错事,如今被关在侯府柴房里……」 揽月扬起脸,「夫人想去探望?」 「也不是探望,」傅挽挽见他语气轻松,顿时升起希翼,「我想托你给她送些早膳过去,不过,如果能去探望,自然是最好的。」 然而揽月下一句话就打破了傅挽挽的希望:「夫人去问含玉姑姑吧,我只是个侍卫,负责护卫爷的周全,旁的事不管。」 原以为揽月少年模样定然简单些,没想到如此推脱。 傅挽挽急了:「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出去?我虽然没有三媒六聘,可也是有圣谕赐婚的国公夫人,为何要禁足我,不让我出入院子?」 「夫人误会了,刺杀主子的真凶一直未曾落网,这两年以来,我等一直呆在听涛轩,不敢擅出。,一旦夫人走出院子,刺客可能对夫人下手。」 傅挽挽软了语气,恳求道:「若是有危险,你跟我一块儿去柴房成吗?我不会耽搁太久的,我姨娘被用过刑,手脚不便,现在柴房里没人照顾她,我怕她不肯嗖馒头。」 是可以办到的,但揽月不能放傅挽挽出去。 夫人要是出了门,得知柴房失火的事,不知道要闹腾成什么样。 「还请夫人见谅。」 傅挽挽只好作罢。 「那我不去了,你送些吃食送些过去好吗?」 揽月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摇头,都化成灰了,还吃什么。 傅挽挽满是失落地望向茶花。 正在这时候,外头有人扣响了院门。 揽月神色一凛,朝前院走去,傅挽挽放下剪子,走到厢房廊下看动静。 和昨日一样,揽月只是隔着门询问:「何人叩门?」 外头答得很客气:「有圣旨到。」 揽月打开门,院外站了一群人,打头的是两个太监,后面陪站着侯府众人和一众抬箱笼的内侍。 其中一个太监见开了门,便举起手中的圣旨示意,朗声道:「孟星飏、傅挽挽接旨。」 揽月没有立即答话,反而是沉声道:「公公应当知道皇上曾经有过旨意,即使是听涛轩外围,闲杂人等亦不得聚集。」 太监皱眉,挥手让后面抬箱笼的人退下,侯府的人没往后退。 姨太太也在其中,揽月便没再说什么,转身回院子里请了傅挽挽出来。 傅挽挽走出院子,眸光扫了一眼远处的人群,看到傅家亲眷眸光复杂地看着她。 她跪在地上,聆听太监宣旨。内容自是皇上夸赞孟星飏与她云云,说他们的金玉良缘、天生一对。身后那些箱笼都是皇帝赐下的东西,傅挽挽领旨谢恩。 太监又道:「夫人,过几日皇极府的李修元大人会来为公爷诊脉,他是解毒高手,或许公爷的病情会有转机。」 「妾身代公爷谢陛下隆恩。」 待太监宣完旨,傅挽挽的二叔上前给内侍们逐一打赏,其余亲眷则面色不一地上前向傅挽挽道贺。 虚假的喜气洋洋之中,傅挽挽看到了一张冰冷的脸。 傅卫卫今日未施脂粉,只略微扫了峨眉,墨云般的长发简单地绾成单螺髻,一支碧玉素簪随意点缀于发间,素净、典雅却无比高贵。 她站在小沈氏身旁,眸光泠然地落在傅挽挽身上。 傅挽挽能理解她对姨娘的愤怒,但是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恨自己。 小时候,傅挽挽曾把自己最喜欢的老虎布偶送给她。爹爹说姐姐的娘亲过世了,担心她夜里害怕,把天天陪着自己一起睡觉的老虎布偶送给她。 现在想想,以傅卫卫对她的恨意,只怕早就把那只布偶撕成碎片了。 「挽挽,如今你既奉圣旨成了亲,往后要尽心竭力照顾公爷。」平宁侯不在,二叔作为长辈,上前叮嘱了几句, 第12章 「挽挽知道了。」傅挽挽生硬答道。 不过不知为何,二叔神情有些古怪,再看侯府其他人,亦是神色各异。 「只希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公爷能早日病愈苏醒,」二叔又道,「往后听涛轩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找你二婶和三婶。」 「侯府的事,不都是大姐说了算?」傅挽挽道,「我原是不知,这府里还有长辈的。」 当初傅卫卫把她和姨娘囚禁在柴房的时候,这些叔叔婶婶没有出来说半句话。 这话一出,二叔脸上自然有些挂不住。 二婶见她这样下自己男人的面子,冷笑道:「说得也是,你们大房的事,大房解决,往后你有什么事就去找卫卫,你们姊妹间好说话。」 揽月正在清点宫中赏赐,闻言站到傅挽挽身边,目光炯炯看向众人。 他分明是个青稚少年模样,可当他眸光扫过众人之时,一时之间众人居然噤若寒蝉。 傅挽挽看着傅卫卫眉眼冷峻地看着自己,她毫不示弱地昂起头。 揽月见没人再说什么,揽月将宫中赐下那些箱笼一一搬进院中。他看着瘦弱,力气却非常大,一人搬一个箱子居然不费劲儿。 场面话都说尽了,亲眷长辈们纷纷离开,傅卫卫始终沉默,跟着小沈氏一同离开了。只有傅融融和傅悦悦走了上前。她们俩都是二房的姑娘,傅融融是嫡女,傅悦悦是庶女。 「姐姐做了国公夫人,实在是可喜可贺啊。」傅融融自恃嫡女身份,素日不满傅挽挽这个庶女过得比嫡女风光,今日乐呵呵地上前来跟傅挽挽说话了。 今日傅家人个个神色古怪,傅挽挽有些心神不宁,便望向傅悦悦。 同为庶女,傅悦悦跟傅挽挽很亲近,她拉着傅挽挽的手,心有戚戚的模样,「挽姐姐,昨夜……」 「夫人回院里吧。」寻灵走出来,上前打断了傅悦悦的话。 傅挽挽只好作罢。 正欲转身,又听到傅融融道:「姐姐别着急走,妹妹还想跟姐姐多说话呢!」 「跟你有什么可说的。」傅挽挽没心情跟她打机锋。 傅融融笑道:「能说的可多了,挽姐姐,姐夫是不是跟传说中一样,半张脸烧得不成人样了?」 「住口!」傅挽挽听她这样说,顿时蹙眉,斥道,「这是你该问的话吗?」 傅融融傲慢道:「我只是关心姐姐过得好不好罢了,瞧姐姐生气的样子,像是不遂心罢?」 「寻常姊妹间拌嘴也就罢了,我跟公爷是陛下赐婚,怎么容你这样放肆评说?」 傅融融见她摆这么大架子,不服气道:「一个冲喜娘子而已,神气什么?」 「公爷的确受了重伤毁了容貌卧病在床,可他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你再敢对他不敬,我一定禀告贵妃娘娘。」 傅悦悦在旁拉着她的袖子:「不是说给挽姐姐道贺的吗?别说这些了。」 傅融融抬手把傅悦悦推开,昂首道:「少拿贵妃娘娘威胁我,你以为自己真是贵妃娘娘儿媳吗?也不知道什么国公夫人连拜堂都没有,野种罢了,你还不知道你那……」 话音未落,身边的寻灵抬手便扇了她一巴掌。 寻灵表情淡淡的,动作也轻飘飘的,这轻描淡写的一巴掌竟然把傅融融扇倒在地。 「姐姐。」傅悦悦见状,吓得赶紧去扶她。 傅融融半张脸迅速肿起,目光惊恐,哽咽着哭出声来。 「你们做什么!」二婶从远处赶来,看到傅融融这副惨状,立时愤怒地望向傅挽挽。 然而她还没开口,揽月便站在傅挽挽身前:「她口出狂言诋毁我家主子,这一巴掌是看在平宁侯与我家主子的交情上小惩大诫,若是以后再敢来听涛轩喧哗,只能把她当作刺客了。」 说完,揽月亦是一甩手,只听一阵劲风,傅融融眼前的那块石板上竟然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手掌印。 二婶的愤怒骤然间烟消云散,傅融融亦是连哭都不敢哭。 谁都知道,擅闯听涛轩者格杀勿论,揽月和寻灵就算直接把她杀了也无处叫屈。 「夫人,我们回吧。」揽月道。 傅挽挽惊讶地看着石板上的手掌印,点头进了院子,待关上院门,傅挽挽忍不住道:「你武功那么好啊?太厉害了,居然……居然隔空就能在石板上拍出手印!」 第13章 揽月被她盛赞,有些不好意思:「不厉害,爷的功夫才厉害呢,我的功夫都是爷教的。」 傅挽挽不禁怅然,若是没有遇害,孟星飏该是何等风采。 「别废话了,快来搬东西。」寻灵道。 傅挽挽回过神,感激地看向寻灵,「谢谢你刚才为我解围。」 寻灵撇嘴,不以为然:「敢在听涛轩胡说八道,那是她找死。」 皇帝赐了六箱东西,揽月和寻灵打开箱笼,逐一检查。一箱金银首饰,一箱瓷器碗碟,一箱绫罗绸缎,一箱文房四宝,一箱贵重药材,剩下一箱则装着窗帘帐幔。 傅挽挽只身来到听涛轩的,宫里赐的这些东西像是给的嫁妆一般。 揽月和寻灵仔细的将东西查检了一遍,确定没有危险,转向傅挽挽:「夫人,这些东西要留用还是搬进库房?」 傅挽挽想了想:「我去暖阁瞧瞧,若有缺的东西从这里拿出来,其余放进库房。」 「嗯。」 寻灵转身离开,揽月无奈,跟着傅挽挽进去了。 西暖阁格局跟东暖阁差不多,只是柜子架子都很多,怕是定国公日常用的器具都放在这边了。暖阁外头布置了一间书房,博古架、书架都摆得满当,砚里的墨汁还没完全干。 傅挽挽好奇的问:「平常你们在用书房吗?」 揽月脸上的表情颇值得回味,他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惊云会在这里处理侯府的杂务。」 孟星飏虽然从未在定国公府居住过,但公府一直维持着正常运转。 「那这些东西要搬出去吗?」 她以后住在书房后头的暖阁里,惊云若在这里处理事务怕是不妥当。 揽月迟疑了一会儿才答非所问道:「夫人瞧瞧屋里还缺什么,我去外头拿。」 傅挽挽不知道这是闹得哪一出,只好回到院里,想说能不能找到惊云或是含玉问问。 可惜院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连揽月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想了想,便往东暖阁里走去,那屋里有张贵妃榻,先去坐坐好了。 进了碧纱橱,当中的古铜鼎徐徐冒着白烟,屋里全是草药的味道,傅挽挽渐渐适应了这个药味,不觉得呛鼻。 定国公依旧静静躺在那里。 白天光线足,定国公的脸看起来更加可怕。 要是只是烧伤或者只是中毒或许没那么可怕,偏生一半脸烧伤一半脸中毒,阴阳人的样子,有些滑稽,细看又瘆得慌。 傅挽挽心里难受。 那么个天神一样的人物,怎么就被算计成了这副模样。 也不知道怎么地,她忽然伸出手,想去摸一摸他脸上的那些伤痕。 「你在干什么?」 身后一道声音传来,声音低沉,又带着一点威慑,傅挽挽吓了一跳,回过头,见惊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房中。 明明她进来的时候屋子里根本没人。 片刻后她想通了。 揽月和惊云都是定国公身边的侍卫,随时护卫在定国公身边。 不过,如果他是随时护卫在旁,昨晚睡觉的时候他也在这屋里吗? 傅挽挽忽然难为情起来。 她跟定国公成了亲,是他的妻子,她睡在他的身边无可厚非,但是这个惊云……他瞧见自己的睡相了吗? 她收了小心思,正色道:「没做什么,我只是想查看一下公爷的伤势。」 惊云道:「他每日用的汤药、药膳都是有定例的,不要擅自行动,喂水都不行。」 院子里每个人都趾高气扬的,傅挽挽着实堵得慌,偏生对方每一句都师出有名。 她转过来,重新看向病榻上的定国公。 「若是没什么事……」 这是要撵人么? 傅挽挽突然有些忍不住了,她转过头,恨恨看向惊云,打断他:「我什么都不做,不上药,不喂水,不动他,我就是想在这里坐着,陪着他!」 惊云扬眉,没有说话。 他在贵妃榻上落座,抱胸坐着,目光淡淡望向这边。 傅挽挽看着榻上双目紧闭的人,不由生出许多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伤感。 第14章 明明是一代战神、堂堂国公,被人陷害变成这副惨状。 而她说起来是侯府千金、国公夫人,如今想靠近自己的夫君都要看别人的脸色。 她原是极易动情之人,一难受,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落。 「夫人,病人需要静养。」 他说话并不像寻灵那般无理骄横,亦不似揽月那般恭敬俏皮,他的语气很平静。可这种平静跟含玉那种历事多年处变不惊又不一样,而是毫不在意、漫不经心。 他虽然在跟傅挽挽说话,可傅挽挽一听,就知道他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当真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令人讨厌。 傅挽挽只看着病榻上的定国公,压根不想转过头去。 不过,她可以在夫君跟前哭,却不想让一个不相干的男人瞧见自己落泪的模样。 她竭力止住自己的泪意。 屋里再没有别的声音,傅挽挽静静坐着,定国公静静躺着。至于惊云在做什么,傅挽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还是惊云先开口:「你要呆到什么时候?」 「我又没有碰他,只是站在这里都不成吗?你们既不让我出院子,又不让我进屋,到底是想怎么样?」 她突然恼了。 从她一进听涛轩,寻灵和惊云就不把她放在眼里,她一味忍让,对方却越来越过分。 既然不让她进屋,为什么不放她出院子? 以为她想在这里呆吗?她恨不得立刻跑去姨娘身边。 看傅挽挽情绪如此激动,惊云轻轻笑了下。 「你笑什么?」傅挽挽气势汹汹道。 「夫人因为一道圣旨不得已来到听涛轩,别说与公爷两情相悦,根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伤心至此,怕是有些过了。」 「毫不相干?」傅挽挽气性上来了,这人是说她的眼泪都是在做戏吗?「笑话,我跟公爷有过命的交情,他救过我!」 「救过你?」惊云皱眉,若有所思。 「当然,夫君还牵过我的手呢!」傅挽挽答得趾高气扬,心里却是发虚。 她见过孟星飏是真,孟星飏救过她也是真,但孟星飏记不记得住她,却是不知。 不过,现在傅挽挽不想输了阵仗,她扬起下巴,骄傲的说:「他一定对我印象深刻。」 那年爹爹在东南沿海巡军,许久没有回京,姨娘就带着她从京城过去陪爹爹过年。爹爹非常欢喜,经常轻车简行带他们出游,衙门里有人勾结海盗,在某一日他们出游时设了埋伏。爹爹虽然神勇,到底不能同时护住她和姨娘,还好孟星飏带兵路过,救下了她。 想到这里,傅挽挽突然留意到一个她从未想过的细节。 刺客扑向马车的时候,爹爹冲了过来,护住姨娘了没顾上她,所以她才会被路过的孟星飏一行救下。 当时姨娘坐在马车最里头,爹爹要救人,应该是先看到她的,但是爹爹直接就冲到马车里头护住了姨娘,反倒是坐在车门口的她被海盗抓住了。 爹爹真的好喜欢姨娘,心里眼里只有她。 爹爹,你知不知道姨娘被关起来了,她太倔强了,不肯喝水吃东西,这都过了一夜了,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虽然傅卫卫拿出了那么多证据,但她就是觉得姨娘不会害侯夫人。爹爹只喜欢姨娘一个人,以姨娘的高傲心性绝不会去在意侯夫人。 「印象深刻?」惊云眉峰微耸,他微微低头,沉沉道,「夫人对自己的容貌倒是自信。」 他的声音将傅挽挽从情绪中拉了回来。 「哼。」 她就是自信怎么了,连皇后娘娘都夸她长得漂亮! 惊云若有所思,总算闭嘴了。 傅挽挽觉得自己放了狠话,狠狠出了口恶气。 然而惊云很快开了口:「癸巳年,东南海盗作祟,平宁侯奉旨剿匪,当时家眷跟了过去。」 他瞥向傅挽挽,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原来救下那个小丫头是你。」 「那年你也在闽东?」这回轮到傅挽挽惊愕了。 「我自幼跟在公爷身边,寸步不离,」惊云脸上的表情松弛了不少,但更令人讨厌了,「你姨娘长得很美,我对她的确印象深刻。」 第15章 他有意咬重了最后四个字。 「你住口,不许你提我姨娘。」傅挽挽听他这冒犯的言语,想到姨娘现在的处境,恼羞成怒,「我爹跟公爷是忘年交,你这样侮辱姨娘,公爷知道你说这种话,一定会杀了你。」 惊云扬眉,「你就知道他会维护你?或许,他醒过来第一件事是休了你。」 傅挽挽语塞。 初时以为他是个闷葫芦,如今说起话来,一句比一句扎心。 不知道怎么地,明明可以直接训斥他,偏就被他牵着鼻子走。 孟星飏醒过来之后,会休了她吗? 圣旨赐婚,他要休妻,怕是没那么容易。可以他张扬的个性,定然不喜欢受人摆布,她只是塞过来的冲喜娘子,平时娇气又软弱,连姨娘都看不起她。 如果要孟星飏自己择妻,他应该会选傅卫卫那样爱恨分明、勇敢坚韧的女子,不会迎娶空有美貌却懦弱无能的她。 在胡思乱想什么……傅挽挽捶了两下脑袋,呆呆道:「休不休的,随他吧,只要他能醒过来就好。」 「你希望他醒过来?」 「当然。」 他救过她,两次。 一次是从前,一次是现在。从前不是他出手,她就被海盗抓走了,这次如果不是因为他,她还被关在柴房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惊云眸光动了动,片刻后,他转向窗外,慢悠悠道:「他伤得很重,恐怕很难醒过来休了你。」 「住口!」傅挽挽再也忍不住了。 这人真的对孟星飏忠心吗?怎么这样诅咒自己的主子? 然而不管傅挽挽怎么生气,惊云始终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正在这时,有人从碧纱橱外走了进来。 「夫人,你怎么又来了?」寻灵算着时辰进来换药,一见傅挽挽坐在榻上,顿时皱眉。 傅挽挽被惊云讥讽那么久,本就气到不行,现在寻灵又是这种态度,委屈得想哭,只不愿意在他们这种人面前掉眼泪,于是绷着脸生闷气。 惊云的手搭在贵妃榻的扶手上,食指指尖不轻不重的敲了下木头。 寻灵霎时一凛,低下头去。 傅挽挽正忙着生气,没留意到这个细节。 「夫人,我要给公爷换药,要不你先去外头坐坐?」 她正哭着,突然听到寻灵如此恭敬的说话,顿时止住了眼泪,瞪大了眼睛地看向她。 寻灵被她瞧得不自在,别过脸去,等她走了,长长舒了口气。 惊云眼眸微眯:「你是脸红了吗?」 「我……」寻灵一时语塞。 昨儿傅挽挽送过来的时候,寻灵便觉得她美,但寻灵坚持认为,美则美矣,定然是个绣花枕头。 可绣花枕头方才泪光点点,朱唇紧抿,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她立时心软了。 她素来最厌恶这般小女儿姿态,怪异的是,方才傅挽挽这样看她的时候,竟然生出万分怜惜,甚至后悔刚才进来的时候对傅挽挽说那样的重话。 「我换药了。」寻灵低头坐下。 惊云轻笑了起来,其实刚才傅挽挽的模样他也看到了。 两道柳叶眉似蹙非蹙,一双含情目似泣非泣,活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小鹿,即使他身为猎人,也忍不住想把她放出来。 漂亮的女人,果然可以蛊惑人心。 「吃饭了。」揽月从屏风后走出来,恭敬看向惊云。 屋里气氛有点怪。 揽月有些迷惑,不过已经肚子饿了,他懒得问,赶紧去吃饭了。 因着喜事的缘故,午膳格外丰盛,有蒸鹅、八宝鸭、烤乳鸽、荷叶鸡,还有傅挽挽从前最喜欢的莲蓬豆腐、云笋蕨菜、鸡丝银耳——只是从前,现下她看都不看一眼,筷子在蒸鹅、乳鸽和八宝鸭上不停落下。 唯一不满意的是,她明明在膳前告诉含玉,叫她叮嘱惊云别再进西暖阁,直到惊云放下筷子离开,含玉一句话都没有说。 或许含玉打算私底下去说。 傅挽挽这样想着,然而当她回到西暖阁准备午睡,进门便看见惊云站在书架前神情自若地翻着书。 这个讨厌鬼,怎么到处都是他! 第16章 傅挽挽想找含玉撵人,可古怪得很,刚刚含玉还在熬药,突然就不见了踪影。 「揽月,揽月。」傅挽挽只好喊揽月的名字。 嚎了几嗓子,除了院子外头鸣蝉的聒噪声,什么回应都没有。 傅挽挽往屋里去,然而碧纱橱紧紧关着门。 担心影响定国公静养,傅挽挽不敢敲门,也不敢询问。 她在正屋的桌子旁坐下,因着午膳用了太多,坐下没一会儿就困了,索性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东暖阁里,寻灵正在给病榻上的人擦身子。 久卧病榻的人最容易生褥疮,每日翻身擦洗都是必不可少的。 她一边做事一边看一眼倚着屏风站立的揽月。 寻灵没好气道,「爷既然让夫人搬去西暖阁,定然拿了主意,去问问爷不就得了。」 揽月讪讪一笑,悄悄开了门。 一开门,就看见傅挽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溜到西暖阁里面去,低着头老实道:「爷。」 站在书架前的不是旁人,正是化名为惊云的定国公孟星飏。 揽月在他跟前,神情恭敬肃穆,不敢有半点怠慢。 当年孟星飏奉旨回京,预料到会险象环生,安排侍卫中与他身形最相近的听风穿上自己的衣裳,顶替自己的身份回京。 当时刺客来势汹汹,即使他们早有准备,但惊云还是身中毒箭,又在大火中毁了容貌。 为了让听风得到最好的治疗和休养,同时也为了蛰伏,听风以定国公的身份在侯府养伤,而孟星飏则以惊云的身份藏匿在听涛轩。 听涛轩东暖阁卧床养伤的是听风,而孟星飏日常起居的则是在西暖阁。 「夫人住这边的话,爷挪到哪儿去?」 「把东暖阁的贵妃榻收拾一下,这边书房的东西全搬过去。」 「是。」 揽月颔首,爷果然什么都想好了。东暖阁内十分宽敞,那边书桌书架齐全,东西挪过去很方便,贵妃榻虽然狭窄,爷行军打仗惯了,不在乎这些。 「爷,你觉得夫人有问题吗?」 「你怎么想?」 揽月想了想,低声道:「我不知道,但我希望夫人不是别人派来的。」 「她倒是会收买人心。」 揽月有些不好意思:「我觉得夫人真心崇敬爷,不像装的。」 孟星飏不置可否。 揽月又道:「爷,听涛轩平静了两年,突然来了赐婚圣旨,我担心往后会发生很多事。」 「这里不可能永远平静,」孟星飏语声淡淡,「她人呢?」 「夫人趴在外头桌子上睡着了。」 孟星飏微微蹙眉,把书放回架子上。 「到底是睡过柴房的人,不挑。」 孟星飏出了西暖阁,一眼看到趴在桌子上浅眠的傅挽挽。 夏日的午后,蝉鸣不断,大门敞着,外头的热风朝屋里连绵涌过来。 傅挽挽的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因着太热,她睡得不踏实,凝脂般的脸颊微微发红,两道柳叶眉轻轻蹙着,鼻子里还发出闷闷哼气的声音。 孟星飏看着看着,忽然伸手捏住了她吹弹可破的脸蛋。 他的指腹在她的脸上滑过,轻轻点过她的薄唇。 就在这时候,傅挽挽忽然张了嘴,咬住了他的指尖。 孟星飏微微挑眉。 从前他一直不懂,为什么有的男人会因为美色失了智、迷了心,做出惊世骇俗丧心病狂之事。 但现在,看着眼前傅挽挽嘴唇微微嘟起,轻轻咬着手指的模样,他好像有一点明白了。 漂亮的女人,的确可以蛊惑人心。当然,不包括他。 傅挽挽正在做梦。 她梦见她在柴房里,崔婆子大发善心给他们送了肉包子,她劝姨娘吃,可是姨娘死活不肯吃,不吃就不吃,她自己吃,她拿起肉包子猛啃了一口。 嘶—— 傅挽挽听到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懵懵懂懂地睁开眼,发现惊云面色不善地站在自己跟前。 「怎么了?」 第17章 惊云朝她看去,见她杏眼睁了一半,香腮微微带赤,不觉心神一荡。 这副模样,难怪早上见着她睡相的寻灵念叨了大半天。 「擦擦你的口水。」 傅挽挽赶紧拿袖子遮脸。 跟之前那些轻蔑不一样,现在惊云的眼神恶狠狠的,傅挽挽真搞不明白,是他占着书房,她不得已才趴在这里睡的。 「我会把书房的东西搬到东暖阁。」他说完,径直进了东暖阁。 这可是喜事。 傅挽挽大喜过望,跑回西边书房,看见揽月已经在收拾书籍簿册了。 想是惊云年纪大些,揽月和寻灵都听他的。 这样一想,傅挽挽决定以后跟惊云说话还是得小心些,得罪了他没有好果子吃。 看着揽月把书房渐渐搬空,傅挽挽开始盘算怎么布置屋子,花瓶得多摆几个,帘子也得多挂几幅,听涛轩的人都是满屋乱窜的,可不能太敞亮了。 她顿时有了干劲,叫寻灵开了库房。 她是孤身来到听涛轩的,身无长物,别的不说,身上衣裳都是含玉姑姑给的。 这回皇帝赐的东西,虽都是好东西,可日常能用的不多,绫罗绸缎做成衣裳也还需要时间。 傅挽挽拿了想要的摆件、装饰,又捡了几样钗环、几幅缎子。如今不必涂脂抹粉,但总要梳头洗脸。 至于茶具和文房四宝,她也留了一套。 既然他们把书房腾出来了,那她得摆上自己的东西,省得他们还想过来用书房。 寻灵一直陪着,傅挽挽要什么她就拿什么。傅挽挽对她的印象好了些。小丫头说话不中听,做事还是挺能干的。 床上的帐子换成了大红销金撒花的,窗户的墨漆竹帘换成了金丝藤红漆的,至于书房门口,她特意挂上珠帘——这是为了防备着院里其他人。有了这珠帘,只要他们一进书房,暖阁里的傅挽挽就能听到响动了。 布置完屋里,傅挽挽推开西暖阁的窗户,几点山石、几株芭蕉,雅致得很。等过些时日,叫人送些鸟儿雀儿过来,就不冷清了。 大功告成,她往榻上一躺,本来想睡,却一直想午后做的那个梦了。 旁人都以为姨娘是官婢出身,形容下贱,可她知道不是这样的。 为了活命,傅挽挽可以吃馊馒头吃剩菜,但是姨娘不会吃。 算起来,她离开柴房已经过了九个时辰了,这九个时辰里,姨娘可能滴水未进、滴米不沾。 她不能再等,必须去柴房看看。 院里静悄悄的,傅挽挽爬起身,悄悄往窗外看去,没看到人影。 她果断拿帕子包上几块桂花糕,藏在身上,然后出了暖阁。 走到正厅,悄悄往东暖阁那边望一眼,隔着屏风看到寻灵似乎正在榻上帮夫君舒展筋骨。 听涛轩前后各有一道门。 一道是通往侯府后花园的内门,另一道则是在厢房旁边外门,打开之后通往侯府侧边的小巷子。 她故作闲逛,院子里转了一圈,不见揽月和惊云的踪影。 他们俩神出鬼没的,傅挽挽最担心的就是他们了。 她的心噗噗狂跳,虽然没看到他们,或许这就是她逃出院子的绝佳机会。 人有三急,或许一块儿如厕了呢? 傅挽挽再没有半分犹豫,拉下内院门的门闩,飞也似地往外头跑去。 揽月站在东暖阁的窗户前,看着傅挽挽飞奔而出,忍不住道:「就这么放夫人跑出去,柴房失火的事不就瞒不住了?」 寻灵给榻上的听风活动着筋骨,眼睛朝旁边瞟了一下。 孟星飏坐在桌边看着书,没有说话。 「姨太太只叫咱们别去说,是夫人自己要出去打听,」寻灵看看坐在书桌前的孟星飏,又道,「那是她亲娘,哪天告诉她,她都受不住。外头的人告诉她,总比咱们告诉她强一些,省得在听涛轩哭哭啼啼的。」 揽月有些担心,「早上瞧着侯府那些人对夫人不太友善,指不准怎么欺负夫人呢!」 「那是她姨娘作恶了,谋害侯夫人罪证确凿,人家能有什么好脸色。」 寻灵说得句句在理,但揽月还是道:「那些事也不是夫人做的。就算夫人作恶,她嫁给爷了,就轮不到别人欺负定国公府的人。」 第18章 这话一出,孟星飏抬眼看了揽月一下。 揽月不知道自己哪里说得不对,望向寻灵以求解惑。 寻灵鼓起腮帮子,皱眉想了想:「她要真把自己当定国公府的人,就不会跑出去,既跑出去了,也挨不着咱们去管。」 孟星飏忽然站了起来。 ☆☆☆ 傅挽挽一口气冲出了听涛轩。 听涛轩和杂院虽然都在后宅,但两边方位不同,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且侯府花园并不是开阔平坦的,里头既有奇石假山,又有曲水流觞,走起来弯弯绕绕、起起伏伏,如若身在山野之中。 因跑得太快,待停下来的时候,她的五脏六腑似翻江倒海了一般难受。 她扶着把手在游廊坐下,稍稍歇口气。 虽然累,但听涛轩没有追出来,傅挽挽心里还是欢喜的。 她摸了摸怀里的桂花糕,心情轻松起来。 姨娘最喜欢吃桂花糕了,等下去到杂院,崔婆子定会阻拦,到那时她摆足公府夫人的架子,应当能唬住崔婆子。 当然了,硬的不行还可以来软的,刚才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傅挽挽在首饰盒里顺了个只金珠凤头耳环,塞给崔婆子,不信她不心动。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嫁对了人。 圣意的确有逼迫之意,可现在想想,她要嫁的人是孟星飏啊。傅挽挽有自知之明,他若是不出事,傅挽挽是绝对的高攀,没有分毫希望嫁进定国公府做主母。 她现在就去杂院,告诉姨娘自己在听涛轩呆得很好。 傅挽挽吹着微风,把一切都设想得差不多了,方才站起身,正要美滋滋地往柴房去,迎面对上了一张笑嘻嘻的脸。 「二姑娘,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是陈之德! 傅挽挽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被陈之德撞到了。 想到之前在柴房里发生的事,傅挽挽只觉得一阵恶心。 现在毕竟在侯府花园,院子里婢女众多,料陈之德不敢为所欲为。 「滚开。」 「二姑娘……」 「我现在是定国公夫人,还敢放肆?!」 定国公三个字一出,陈之德的脸色微微一变。 然而他眯起眼睛,盯着傅挽挽的胸脯、腰身,嬉笑道:「明明还是个雏儿,还口口声声说着夫人。或许,让小生帮帮你,尝尝做夫人是什么滋味儿。」 说着,他竟朝傅挽挽伸了手。 傅挽挽没想到陈之德居然就敢在侯府花园里对她动手。 「来人,快来人!」傅挽挽大喊起来。 可她听得见鸟鸣和蝉鸣,却听不到任何回应。这园子里平常许多园丁婢女的,此刻怎么会没有人呢? 陈之德笑得越发猖獗。 「夫人别喊了,等你尝到真男人的滋味,往后怕是要日日跑出来找了。」 说着,他那只恶心的大手就要去扣傅挽挽的手腕。 傅挽挽大惊失色,她身边没有任何防身器物,逃!她只能逃! 「来人!快来人!」傅挽挽拔腿就逃,大声呼救。 她一跑,陈之德自然不会放过,她刚跑没几步,手腕就被他狠狠扣住。 她拼命挣扎着向前,可陈之德手劲儿太大,她不但没有前进分毫,反而被往后拽。 就在此时,身后拽着自己的那股劲儿忽然消失了。 傅挽挽一个踉跄向前扑去。 还好她反应及时,往旁边一倒,抱住了游廊的柱子。 身后是歇斯底里的惨叫,傅挽挽的手掌拍在柱子上,拍得生疼…… 怎么回事,陈之德松开了自己吗? 不对,他那只恶心的手明明还紧紧扣在自己的手腕上,沉甸甸的,有些难受。 惨叫声……好像是陈之德发出的? 傅挽挽莫名有些害怕,她不敢动,也不敢看。 然而她不得不看。 一低头,她就看到了陈之德抓住自己的那只手。 那是一只又黑又大的手,扣在自己皓白的手腕上显得格外恶心。 然而现在,那只手只是一只手。 第19章 一只从臂骨齐齐截断的手。 傅挽挽腿一软,扶着柱子跪了下去,脑子一片空白。 她隐约听到匆忙的脚步声,也听到了嘈杂的说话声。 她抬眼看去,看到侯府下人们围站在四周,看着自己指指点点。 「杀人了,二姑娘杀人了!」 「快去禀告大姑娘!」 傅挽挽很快被人架了起来,送到了兰茵阁。 兰茵阁是她从前居住的院子,傅挽挽初时不明白为何要来这边,然而一进院子,看到站在廊下的傅卫卫,顿时明白了。 傅卫卫如今住在兰茵阁。 侯府里除了正院,最好的院子就是兰茵阁,这里位于后宅中间,去哪里都很方便,这里的家具陈设好,当然最要紧的是,傅卫卫一向认为姨娘和自己鸠占鹊巢,如今鹊回来了,自然要把鸠占过的巢占回来。 傅挽挽谈不上生气,但有点难受。 自傅卫卫回府以来,她们统共见过三次。第一次,是傅卫卫把她和姨娘绑了扔到族老们跟前。第二次,是上午宫里来宣旨的时候,她故意出言挑衅,傅卫卫压根没说话叫她讨了个没趣。眼下是第三次,她衣衫不整被人羞辱,手上还挂着一只残手。 真是一次比一次狼狈。 傅卫卫穿着骑装,像是才从外头骑马回来的样子,看着傅挽挽,她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眼神流露出疏离和厌恶。 「那是谁的手?」傅卫卫问道。 旁边站着的是后花园管家婆子,她满头大汗,看起来有些慌张。 「回大姑娘话,这手、是陈之德的,就是陈管家的儿子,奴婢们赶到的时候,二姑娘把陈之德的手砍断了。」 傅卫卫的眸光在傅挽挽身上逡巡,淡淡道:「侯府里哪儿来的二姑娘。」 管家婆子赶紧改口:「是,是,奴婢说错了,不是二姑娘,是定国公夫人。」 「你是说,定国公夫人在侯府行凶伤人?」 婆子愣了下,咬牙道:「是的。」 「凶器呢?」 很快有人呈了凶器上来。 傅挽挽大吃一惊,没想到真的还有凶器。 她是很想杀了陈之德这淫贼,可她哪儿有什么凶器! 抬眼望去,见有人捧着托盘,托盘上摆着一把血淋淋的小刀。 傅卫卫伸出两根手指拈起小刀,凝视片刻,没有说话。 「大姑娘,今儿的事怎么处置?要送官吗?」管事婆子小心翼翼地问。 「陈之德死了吗?」 婆子道:「还没死,送去府医那儿了。」 傅卫卫蹙眉,然而她并没有说什么,将手上那把带血的小刀扔到傅挽挽跟前:「是你的吗?」 「当然不是。」傅挽挽咬牙抬起手,「我右手都被他抓住了,怎么可能用这种小刀斩断他的手!」 别说她眼前这把小刀,便是给她一把斧头,她也砍不断陈之德的手。 见傅卫卫不语,傅挽挽道:「我说的话你不信,你何必问我?把我送官吧。」 「你惹了事,倒是横得很!傅挽挽,陛下要你在听涛轩为定国公侍疾,你为何在侯府四处走动?」 傅挽挽道:「侍疾又不是坐牢,我堂堂国公夫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这话说得有些心虚,她在京城住了十八年,没见过哪家国公夫人像她这样颜面尽失架于人前的。 「你想去柴房?」 「是又怎么样?就算姨娘十恶不赦,她生养了我,我当然要见她。」 傅挽挽话音一落,立即察觉周围一圈儿丫鬟婆子的表情变得意味深长。 很可笑吗? 傅挽挽有些气愤,正待说什么,从外头走了进来。 居然是揽月。 傅挽挽有些眼睛发酸。 揽月走到傅挽挽身边,抬手推开架着她的两个婆子,转向傅卫卫,「侯府下人将我家夫人绑至此处,不知是何用意?」 傅卫卫淡淡道:「她吓得晕倒在地,下人们把她搀扶至此。」 揽月走到傅挽挽身边,询问道:「夫人,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揽月,你快把我手上这……」陈之德那半只手臂还一直挂在傅挽挽的手腕上,看一眼都觉得恶心得要命。 第20章 揽月见着那只手,只觉得好笑,眉毛挑了一下,将那只断手甩了出去。 傅挽挽赶紧捂住手腕,挂了这么久,手腕都被箍青了。 「夫人,我们回吧。」 旁边管事婆子急喊道:「国公夫人动手伤人,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揽月回过头,也不跟那婆子搭话,只对廊下的傅卫卫道:「有人麻烦我家夫人,不知侯府打算如何处置?」 「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揽月颔首,重新抱拳一拜,带着傅挽挽往外走。 他们一出院子,傅卫卫的眸光骤然冷了下来:「今日后花园当值是哪些人?」 管事婆子动了动嘴,不敢说话,只低了头站出来,另有丫鬟婆子站在她身后。 「你们胆子不小,居然敢帮着别人算计定国公夫人。」 管事婆子闻言,脸色大变,想分辩什么,膝盖却不由自主地跪下:「大姑娘……那……那陈之德说他有要紧的话没跟二姑、没跟定国公夫人说完,奴婢们才想着行个方便。」 「都带下去,平宁侯府不能留歹毒的下人。」 旁边丫鬟问:「那陈之德怎么处置?」 「陈管家在侯府呆了这么些年,应该比我更清楚侯府的家规。叫他自己看着办,算是我给他一点体面。」 「是。」 ☆☆☆ 出了兰茵阁,傅挽挽感激道:「谢谢你来救我。」 「夫人不必客气,护卫夫人周全是属下的职责。」揽月道,「等回了院子,叫寻灵给夫人上点外伤药,回头就不疼了。」 傅挽挽没指望听涛轩的人能护卫自己,但听到揽月这么说,心中不免波动。 她在侯府生活了十八年,可一夕之间,侯府上下将她弃如敝履,却是刚认识一天的揽月在救她护她。 「揽月,你的救命之恩我不会忘记的。」 揽月见傅挽挽说得这样真诚,喉结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话。 刚往前走了没两步,便有人急匆匆地跑过来。 「挽姐姐,我听下人说什么杀人不杀人的,到底出什么事了?」 来人是傅悦悦。 傅挽挽的手腕依旧疼得厉害,回想起在游廊的情景,竟有些起死回生之感,叹道:「已经没事了。」 「姐姐没事就好,」傅悦悦长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刚才过来的时候我都担心死了,叶姨娘才出事,要是你也……我真的不敢想。」 「姨娘出什么事了?」傅挽挽不解的问。 「姐姐不知……么?」傅悦悦下意识地捂住嘴巴,朝揽月看去,揽月有些无奈。 傅挽挽见他们神色有异,回想起刚才兰茵阁里的情景,顿时急了:「姨娘怎么了?你快说!」 「就是……就是……」傅悦悦支支吾吾的,不肯继续说下去。 「你不说,我自己去问傅卫卫。」 眼看着傅挽挽一副要去找人拼命的模样,傅悦悦赶忙拉住她,「我说,我说就是了。昨夜……昨夜柴房起火……你知道的,侯府所有的柴火都在那里,烧起来根本扑不灭……」 「那我姨娘呢?我姨娘是不是受了重伤?」 「叶姨娘她……没来得及救出来,怕是都被烧成灰了。」 傅挽挽甚至还来不及思考,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就往前栽去。 「挽姐姐!」 「夫人!」 耳边的声音渐渐模糊,傅挽挽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问,只想闭着眼睛。看不见,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小时候的事。 那年她五岁,爹爹接了傅卫卫回侯府过年。傅卫卫比她大两岁,已经有小姑娘模样了。那会儿她们都不知道侯夫人跟叶姨娘之间的纠葛,两人同吃同睡、亲近得很。亲戚家里淘气的混小子欺负她,傅卫卫狠狠教训了他,还揪着混小子的头发来给她道歉。 那真是傅挽挽记忆中最开心的时候,爹爹在身边,姨娘在身边,还有姐姐在身边。 傅挽挽最喜欢姐姐了,比喜欢爹爹和姨娘还要多。她恳求爹爹把姐姐永远留在侯府。 傅卫卫在侯府过了大年十五,二月二龙抬头的前一天,舅舅亲自上门把傅卫卫接回去了。 第21章 傅挽挽在马车前哭着不让姐姐走,姐姐也哭了,两人约好明年再回来过年。 梦就是在这个时候醒的。 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小沈氏。 小沈氏看向满脸泪痕的傅挽挽,眸光多有怜惜。 她拿帕子擦了傅挽挽的脸庞,叹道:「挽挽,是不是做噩梦了?」 「不,是美梦。」傅挽挽说着,眼泪却是再次落了下来。 是啊,明明是个美梦,怎么在梦里还哭起来了呢? 傅卫卫答应她回来过年,食言了十三年,再回来的时候,居然是来要姨娘的命。 姨娘,她那么骄傲,那么坚强,傅挽挽一直觉得她会比自己活得长。 但是现在…… 沈氏看着傅挽挽伤心落泪的模样,心中亦是难过。 她并不喜欢叶真仪这个人,交情也不深,可她承受过丧母之痛,因此对此刻的傅挽挽感同身受,失去母亲的悲痛并不是三言两语的安慰可以治愈。 一听说傅挽挽晕倒,她生怕听涛轩里的几个侍卫无法劝慰,立即就赶过来了。 可坐在榻前,看着在梦中依旧流泪的傅挽挽,她意识到,即使是她,也无法劝慰。 「三婶,姨娘真的尸骨无存吗?」傅挽挽怔怔地问。 沈氏没有说话,自是默认了。 「既然没有尸体,是不是说明姨娘没有死呢?她在柴房放了把火,然后逃了出去。」 对,一定是这样的,这才符合姨娘素日的作风。 「挽挽,杂院起火的时候,很多人都看见了叶姨娘站在火中,火,的确可能是她放的,但她绝对没办法逃出来。」 小沈氏几句话,轻而易举地打碎了傅挽挽的幻想。 「既然那么多人看见她在火里,那么多人看见她,为什么没有人救她?」傅挽挽不禁愤怒,想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火是傅卫卫放的,是她不让别人去救,想活活烧死姨娘对不对?」 「不是这样的,火绝对不是卫卫放的,我亲眼所见,她几次想要冲进火里去救人。」 顿了顿,小沈氏又道:「她是恨真仪,但她想的就是要把真仪送进官府查办,把大嫂的冤屈公之于众。只是族里担心家丑外扬,不同意她这么做。」 傅挽挽冷笑:「就是因为族长族老们拦住她,所以她才对姨娘痛下杀手泄愤!」 小沈氏见她满脸怒容,不肯听她劝解,长叹道:「大嫂和真仪皆已仙去,从前的是非曲直永远不可能弄清楚,上一辈的死结打不开,我只盼着你和卫卫都能放下这一切,好好的过日子。」 傅挽挽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你和卫卫原是不该承受这些的,」小沈氏握着傅挽挽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不是我这个做婶婶的偏心,这些话我对你说了,也会对卫卫说的。你手腕还伤着,先好生休养,我明日再来看你。」 傅挽挽看着小沈氏绕过屏风出去,许许多多的记忆和情绪向她涌来,姨娘的好,姨娘的不好,傅卫卫的好,傅卫卫的不好,她猛然从榻上下来,冲出房间。 「我放不下,我永远放不下。」 小沈氏已经走到院子里,听到傅挽挽的声音,惊愕地回过头,她看着傅挽挽的神情,终归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院子。 傅挽挽的这句话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待院门关上,她绷着的一口气一下就散了,软软倚在门框边靠坐着。 想到姨娘葬身火海,尸骨无存,只觉得悲从中来,扶着门大哭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是看着天空渐渐深沉,当月亮上中天时,眼睛里流不出眼泪,嗓子也哑了。 她呆呆望着夜空,一动不动。 天上有几点星子,不知哪一颗是姨娘。 「亥时了。」 她循声看去,见惊云站在身后,波澜不惊地看着她。 「你说什么?」 「我说,已经亥时了。」 傅挽挽垂下头,哑着嗓子道:「知道了。」 惊云收回眸光,不再言语。他起身走到门口,蹲下身捏住了傅挽挽的手腕,被陈之德残手箍住的地方青得厉害,跟皓白的手臂对比鲜明。 第22章 他拿出一个瓷罐子,从里头刮了些绿色药膏,抹在傅挽挽受伤的地方。 原本已经麻木的手腕,突然感觉得一阵清凉。 傅挽挽说了声「谢谢」。 「若是要谢,早些进屋,别在这里挡路。」 「我坐在这里碍你的事?」 「不然呢?」 傅挽挽不禁苦笑道,「早知道你铁石心肠,只是没想到在你眼里我是如此不可理喻。」 「我并非铁石心肠,」惊云看着傅挽挽,平静的说,「只是我没有娘,所以无法理喻。」 傅挽挽一时语塞。 她坐在这里哭了一下午,不管是揽月、寻灵还是惊云都没有多看她一眼。他们都是孤儿,生来没有爹娘,自然不知道失去爹娘的痛苦。 听涛轩是个神奇的地方,每回傅挽挽感到绝望悲凉的时候,在这里都能找出比她更惨的人。 「不必那样看着我,这世上有很多比没爹没娘更惨的事,在我眼里,你比我可怜得多。」 说着,他竟伸手提着傅挽挽的肩膀把她从门槛上提了起来。 傅挽挽有些惊愕,但她哭得筋疲力尽,只能瞪着眼睛看他,甚至连眼睛都干涩难受。 「放手。」 惊云瞧她一眼,松了手。 傅挽挽往后倒去,倚着门框站住了,呆了一瞬,自往东暖阁去。 来听涛轩这十二个时辰,她成了亲,没了娘,大起大落,恍若度过了一生。 榻上的定国公一如既往的沉睡着。 爹爹不是亲爹,姨娘化成灰烬,姐姐恨她入骨,谁能想到,短短几日,这个只剩下一口气的男子成了她在世上唯一的倚靠。 若他醒着多好,她有好多话想说给他听。 傅挽挽趴在榻边,看着昏迷中的人,伸出了手。 「你在可怜他?」惊云在碧纱橱前站定,冷眼瞧着傅挽挽。刚才被他捏的肩膀还在发疼,这会儿他又跟过来。傅挽挽没有转身,只是收回了手。 「不是。」傅挽挽幽幽道,「我只是希望他快些醒过来,这样我就没那么可怜了。」 「他会醒的。」 她没想到,刚才还冷言冷语的惊云,此刻竟说了句人话。 「真的?可是他们说……」傅挽挽不敢说下去,但她听人说过,定国公熬不过今年冬天了,所以贵妃才急着找人为他冲喜。 「夜深了,回屋去罢。」惊云再次道,「明日起来便好了。」 傅挽挽的确筋疲力尽,自回西暖阁睡下。 躺在榻上,眼泪从眼角滴落到枕头上。且哭吧,哭是她唯一能为姨娘做的事了。 ☆☆☆ 惊云说得很对,第二日起床后,傅挽挽便恍若无事了。侯府里传了话来,说陈管家被撵了出去,礼部那边得知陈之德意图奸辱侯府女眷,也革去了他的功名。 傅挽挽没再在意这些事,只忙着装饰听涛轩,她不顾寻灵的反对把东暖阁折腾了一遍,这还不够,又花了五日将院里花木也重新打理了一番。 不过,后院那几株茶花她没有挪动。闲暇时候,她会看着那几株茶花发呆。 恍惚中能看到姨娘拿着剪子修剪花枝的情景。 不过,只是想想,并不会哭。在那晚的彻夜痛哭之后,她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了。 「夫人,外头来人了。」含玉匆匆走到茶花旁边,打断了傅挽挽的遐思。 傅挽挽拿帕子抹了泪痕,问道:「怎么会有人来?」 「是宫里派来的人。」 难怪含玉过来叫她,对外,她才是能代表定国公府说话的那个人。 也不知宫里又有什么旨意了,傅挽挽收拾了情绪,往前院走去。 揽月如往常一般将人挡在门外,看傅挽挽走过来了,方把院门打开了一些。 傅挽挽走出院子,只见外头站在这一个身穿暗紫色锦袍的男子。 他的衣饰与锦衣卫的衣服有些相似,但服色不一样,衣襟和袖口的花纹也不一样。身量很高,可能跟惊云差不多,但他面如白玉,长相十分俊美。 见傅挽挽走出来,他温和笑道:「皇极府李修元,奉陛下旨意,前来为定国公解毒。」 第23章 他一通自报家门,傅挽挽想起那日来宣赐婚圣旨的太监的确提过,宫里不日会派解毒高手来听涛轩看看。 「你是皇极府的人?」傅挽挽有些诧异。 李修元笑得温和儒雅:「下官今年刚被陛下点选入皇极府。」 皇极府是大梁最神秘的一个衙门,人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衙门,却不知道这衙门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在衙门当差的是什么人。 傅挽挽听爹爹说过,皇极府跟锦衣卫一样,都是直接听命于皇帝,为皇帝办差的。 她问爹爹,既然都是为皇帝办差,为什么还要设立两个衙门呢? 爹爹说,锦衣卫办不到的事,都是皇极府来办。 傅挽挽没想到,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俊美男子来自皇极府。 「那你是大夫吗?」傅挽挽问。 李修元摇头,「下官并非大夫,只是对毒物药理有所了解。」 揽月道:「既然你并不精通,那就不必看了。」 「让他试试吧,我爹爹说皇极府的人都很有本事,他这么说,一定只是谦虚。」 傅挽挽话音一落,李修元赞许道:「俗语云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下官医术比不上御医,或许运气好能瞧出些不同的门道。」 傅挽挽很赞同他的话,「揽月,他奉旨而来,让他进去瞧瞧吧。」 揽月没说话,往旁边退了一步,李修元朝傅挽挽拜了一拜,提着药箱往正屋去了。 惊云站在廊下,冷眼瞧着他。 「夫人,你太轻信旁人了。」揽月忍不住道。 「不是轻信,我爹爹说皇极府的人真的很厉害,或许他真能解公爷的毒。」还有一句话傅挽挽没有说,俗话说死马当活马医,其他大夫看了两年也没能解了定国公的毒,让这个李修元试试,即使看不出名堂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傅挽挽跟着进了正屋。 东暖阁里李修元已经开始给定国公把脉了,寻灵和惊云分别站在两旁,紧紧盯着他。尤其寻灵,傅挽挽都看见她的手按在腰间佩剑上了。 气氛太过紧张,她索性在贵妃榻上坐下,没有凑到近前。 若李修元真个来解毒的,她凑过去不免碍手碍脚,若他心存歹意来害定国公的,她站那边也会碍寻灵和惊云的手脚。 李修元把完脉,手突然朝定国公的脖子伸去。 傅挽挽尚未出声,只见屋里剑光一闪,寻灵的剑即刻出鞘,朝李修元的手斩去。 见识过寻灵和揽月的功夫,傅挽挽本以为这下定然要见血了,然而屋里安安静静的,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没有血光,没有惨叫。 傅挽挽定睛一看,那李修元竟用手指捏住了寻灵的剑锋。 「姑娘稍安勿躁,公爷脸上的毒斑非常奇怪,我只是想褪去公爷的衣裳,看看他身上的毒斑。」李修元的声音依旧平静温和。 他捏着寻灵的剑锋,见剑身送回剑鞘,然后若无其事地拉开定国公身上的衣裳,仔细查看定国公身上的那些纹路古怪的毒斑。 寻灵武功极高,能徒手接住寻灵剑锋的人,岂不是深不可测? 傅挽挽不禁对李修元侧目,原来他没说谎,他不是大夫,解毒只是顺带的而已。 寻灵毕竟训练有素,初时震惊过后,顷刻之间缓和了面色,垂眸上前帮助李修元解了定国公的衣裳。 一场刀光剑影的危机就这么不动声色地过去了。 傅挽挽余光不经意瞥向惊云,说来也怪,方才寻灵已经拔剑动手了,他竟然杵在旁边毫无反应。 不给寻灵帮忙不说,居然还一副隔岸观火的神情。 正盯着他,惊云忽而眸光一动,对上了傅挽挽的眸光,神情很是不善。 她赶紧把注意力转回到李修元身上。 此时李修元收起了先前的温和神色,眉眼看起来有些冷峻。 他仔细查看着那些毒斑,并用手指按压揉捏着,观察毒斑的变化。 寻灵紧紧皱眉:「用得着这样看吗?」 李修元头也不抬,继续查看着。 定国公身上的毒斑比脸上要多得多,而且五颜六色,既诡异、又可怕。 第24章 见寻灵还要说话,傅挽挽心惊胆战地阻止道:「且看李大人怎么做,别打扰他。」爹爹常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都把李修元请进来了,当然不能对人家做的事指手画脚了。 寻灵把要说的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东暖阁里站了这么多人,闷热得很,傅挽挽不忍直视定国公身上的毒斑,起身将贵妃榻后面的窗户打开,给屋里透气。 外头吹进来的也是热风,但好歹不那么闷了。 这边窗户看出去,绿植不如西暖阁多,傅挽挽想着,明日找花匠过来牵藤引蔓,把院墙弄得热闹些。 李修元检查得非常仔细,连定国公的脚趾缝都没有错过,如此查看了一炷香的时间,他又从药箱里头取了银针,扎了几处穴位,又等了一会儿,终于站起身,朝傅挽挽走过来。 「李大人,怎么样?瞧出公爷是中什么毒了吗?」 「瞧出一些眉目,不过还有些地方尚需查证。」 「是不是说公爷中了不同的毒?」 李修元点头,还没答话,寻灵便道:「这事御医早就说过了。」 「夫人,请帮下官准备笔墨。」 「现在要开方吗?」傅挽挽问。 李修元摇头。 惊云在西暖阁那边的东西都搬到东暖阁了,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 李修元在书桌前落座,看了一下手中的檀香木管狼毫笔,赞道:「好笔。」 傅挽挽面上只是笑笑,心里却对惊云不满起来。 之前没有留意,现在想想,这桌上的文房四宝比爹爹书房里的东西还要考究,连宣纸都是澄心堂的,区区一个侍卫用这么好的笔墨,未免太铺张了。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解了定国公的毒,旁的事都放一放。 李修元铺开宣纸,提笔蘸墨,竟然开始作画。 傅挽挽看不出来他画的什么,只觉得古怪,忍不住询问:「李大人,这是画的什么?」 李修元正要回答,一直沉默的惊云开口道:「毒斑。」 「不错。」李修元停下笔,眸光在惊云身上停顿了片刻,重新作画。 他的画技不错,落笔十分流畅。 傅挽挽不禁感慨,此人当真是个全才,武功高医术好会画画,而且长得英俊脾气又好,放眼京城也没有哪一家的贵公子能有如此风姿。 她看向李修元的眸光里不禁带着欣赏。 「可是这毒斑跟公爷身上的不一样啊。」寻灵道。 「公爷身上的毒斑是重叠在一起的,所以不太容易判断是什么毒导致的,所以我把能辨别出的毒斑去掉,把剩余那些无法辨别的画下来,回去再询问查证。」 傅挽挽点头,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寻灵道:「这两年上门的御医不少,公爷中的毒他们也办得七七八八了,总不出马钱子、七星海棠、红信石这几样。」 傅挽挽正看着李修元画的毒斑出神,闻言大惊失色:「这些毒药不都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吗?」 缓了缓,傅挽挽又觉得奇怪:「如果公爷中了这么多种毒,那不是……为何公爷还能保住性命?」 李修元道:「保住性命的原因有三,一是公爷自幼习武、身体强壮,还有深厚的内功,二是中毒之后身边的人处置得当,立即将毒药剥离,公爷胳膊上凹进去了一些,当时应该是剜肉了。」 惊云和寻灵没什么反应,这些事是他们一直就知道的,傅挽挽数了数李修元说的原因,问:「那第三个原因是什么?」 「国公中的并不是致命毒。」 「什么?」傅挽挽大吃一惊。 寻灵闻言,亦是冷笑:「都已经查出马钱子,还不是致命毒?」 李修元面不改色,望向惊云:「致命药草炼制的,未必是致命毒物。」 「既然不致命,何苦炼药,直接用毒药不是更方便。」寻灵依旧不屑。 「不错,」李修元颔首,「若是当初那支毒箭直接抹上毒药,即使剜肉,也能轻松取了公爷的性命。」 这样一说,傅挽挽也好奇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用特意炼毒药呢?」 李修元道:「死并不是最难受的。人彘之刑可以活命,可被做成人彘的人比被斩首的人痛苦百倍。」 第25章 「你是说,刺杀公爷的人并不是想用毒药杀死公爷,而是想让他受折磨?」 到底是什么人如此憎恨孟星飏,连死都无法让他解恨,非要用最歹毒的毒药。 李修元没有否认,只是默然看向榻上的人。 现在定国公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或许就是下毒的人想看到的情景。 「到底是谁干的!」傅挽挽怒道。 寻灵没有说话,但是看得出她亦是愤怒,唯有惊云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眉峰略微比寻常要紧绷些。 「不过,也多亏他的恶毒。」傅挽挽道,「如果不是他想折磨公爷,公爷必不能保住性命,等到李大人来解毒。」 李修元微微挑眉,唇边的笑意浓了些。 「夫人说得有理。」 傅挽挽小心地看向李修元,又问:「李大人,你能帮公爷解毒的,对吧?」 「下官没有十分的把握。」 「没有十分,那也有九分是不是?」 对着傅挽挽期期艾艾的眼神,李修元迟疑了一下,「至多五分。」 「真的?」傅挽挽大喜过望,「多谢李大人,你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说。」 「夫人稍安勿躁,下官要先回皇极府把其余毒斑查清楚。」 「好。」 李修元将书桌上的画稿一一收好,放进药箱,便向傅挽挽告辞。 傅挽挽送他走出院子,又忍不住问:「李大人,查清毒物需要多长的时间?」 「下官心中有些猜测,但需要回去翻书查证,若是下官猜得没错,三五日便有结果,若是猜错了,那时间就长了。」 「如此。」傅挽挽认真地点头。 李修元见状:「夫人似乎并不担心?」 「不担心啊。」傅挽挽道说,「因为李大人看起来也并不担心。」 李修元微微一笑,朝傅挽挽拱手:「下官告退。」 送走李修元,傅挽挽转过身往院里走。 一进小院,就对上寻灵和揽月两张不理解的表情。 寻灵道:「夫人,就这么三言两语的你就信了他?」 傅挽挽奇怪道:「信啊。你们都不相信吗?」 揽月和寻灵摇头,傅挽挽看向廊下的坐着的惊云:「你也不信?」 惊云不知在想什么,皱着眉没有说话。 傅挽挽知道他不会答自己的话,于是道:「我爹爹跟我说,越是厉害的人,越喜欢说话留几分余地,他刚才说他有五分把握为公爷解毒,他一定有十足把握解毒。」 「而且,」傅挽挽狡黠道,「他说他心中已有猜测,我猜,他其实已经知道公爷中的是什么毒,并且已经想好解毒的办法了。但他就是故意拖延几日,好叫我们不觉得他太厉害了。」 「御医看了那么久都看不出什么毒,他来看一眼就知道了?这都是夫人瞎猜的罢。」寻灵道,「夫人是不是被那个李修元迷晕了头,他说什么夫人都相信。」 平常她这样说,揽月都会反驳,帮傅挽挽说话,但这回她一说,揽月跟着点头。 傅挽挽下意识看向惊云,果真眸光森然地盯着她。 「什么迷晕,」她赶紧为自己分辩,「那……人家李大人是来给公爷解毒的,人都请进来了,我当然说点好话捧着,不然人家怎么肯尽心为公爷解毒。他武功再高,那也一定没有公爷高。」 「是吗?」惊云冷冷道。 「那当然了,谁不知道定国公武功天下第一,我只不过在客气一下,等夫君醒过来,一招就能把那什么李大人打趴下了。」 揽月哈哈大笑起来:「夫人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有一点不对。」 「哪点不对?」 「夫人说越厉害的人,说话越喜欢有所保留。我们爷天下第一厉害,他说话从来不会保留,能做就做,不能做就不做。」 傅挽挽只是见过孟星飏,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怅然过后,傅挽挽叹道:「等李大人为公爷解了毒,我就能知道公爷是什么样的人了。」 「夫人,你真的很盼望爷醒过来吗?」 「为什么不?」傅挽挽觉得揽月问得古怪,「我为什么不想公爷醒过来?我在你心里那么坏吗?」 第26章 揽月支支吾吾,没有继续说下去,一旁寻灵道:「公爷容貌尽毁,就算解了毒但还是这幅模样,夫人真的不害怕吗?」 她说了出来,揽月也顺势道:「等公爷醒了,那就跟现在不一样了。」 傅挽挽没想过这个层面的问题。 如果定国公醒过来,身子应该很虚弱的,不过她貌美如花,他指不定非要跟她洞房花烛。解了毒,那些可怕的毒斑应该就会消退了,只有那半张烧毁的脸恢复不了,面面相对,应该是有点可怕…… 不过,夜里熄了灯拉了帐子,长得多可怕都看不清楚,大不了她闭上眼睛。 傅挽挽蹙眉,闷闷道:「要是他能行的话,我也不是不行。」 负手站在廊下的惊云挑了一下眉。 「什么不是不行?」揽月满眼疑惑地看向傅挽挽,追问道。 傅挽挽轻嗽了两声,板着脸道:「没你什么事,小毛孩。」 寻灵却听清楚了她说的话,脸色一下冷了,转身就往东暖阁去了。 傅挽挽见她这副反应,心里不乐意了。 她转向揽月,质问道:「寻灵她是不是倾慕公爷?」 「啊?」揽月冷不丁被这么一问,顿时张大了嘴,显得十分慌张,干巴巴地连连摆手,「夫人误会了,寻灵只是侍卫,绝不会对爷有这种想法。」 「我没误会,」傅挽挽不是随口瞎说,她留意寻灵好久了,她早就想说了,「每回我去瞧夫君,她总瞪我。你看,刚刚我一说起夫君,她马上就生气,还自个儿跑去东暖阁。」 「夫人,你真的误会了,寻灵她绝对绝对不敢对爷有那种心思,」揽月只觉得头大。 寻灵喜欢的是躺在那里给爷当替身的听风,他们俩从小一块儿习武、一块儿给爷办事,是青梅竹马的感情,可是这个内情没办法跟夫人解释。 「那平常夫人去东暖阁的时候,我和惊云不是也会说夫人么!」 傅挽挽一点都不相信揽月的说辞。 在这种事上,她不曾含糊过,去年元夕灯会,她在街市上走了一圈,便知道哪家公子同哪些贵女眉来眼去了。 寻灵瞧定国公的眼神,就是有内情的眼神! 见傅挽挽仍然不信,揽月又补道:「我们三个都是爷捡回府的孤儿,爷养了我们还教我们习武读书,爷虽然比我们大不了多少,但在我们心里,爷就跟父母一样,夫人实在太多虑了。」 揽月瞥见廊下的惊云进了屋,他赶紧丢下傅挽挽,溜进了东暖阁。 傅挽挽不知道这群侍卫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索性一跺脚不管了,自回西暖阁去了。 东暖阁里,揽月扒在门缝见傅挽挽进了西屋,顿时松了口气。 回过头,见孟星飏神色冷峻,忙垂首道:「爷,今日来这个李修元是敌是友?」 「暂且不知,叫外头查查他的底细。皇极府的人一向只听皇帝调遣,即使他不是敌人,也不能掉以轻心。」 「那还要他继续为听风治伤吗?」 「且看他能诊出什么花样来。」 「是,爷,外头刚回了话,说陈之德那边已经办妥了,做得很干净。」 孟星飏没有言语,似陈之德这般货色,差人去处理已经是跌份了。他把眸光转向寻灵,「可知今日错在何处?」 寻灵低下头,「属下冒失了,给爷丢了脸。」 她没沉住气向李修元动了手,更闹心的时候,李修元一招就制住了她。 「技不如人,原是寻常,但不能轻易向别人露了底细,往后不可再犯。」 「知道了。」 孟星飏眉眼冷峻:「你知不知道,连傅挽挽都瞧出你对听风有情意?」 「啊,」寻灵张了张嘴,想辩解,只涨红了脸,「我……我只是……爷,我知错了。」 孟星飏点到即止,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下回李修元再来,我不会露面,你们俩见机行事。」说完,他起身往外走去。 正值酷暑,饶是听涛轩周围幽木葱茏,亦感觉到闷热。 孟星飏坐在院里喝了一盅酸梨汤,仍是燥热难安。 他放下茶盅,想了想,唇边漾出一抹笑意,起身往屋里走去。只不过,进了西屋。 第27章 哗啦。 门口的珠帘挑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嗯,什么人?」暖阁里传来傅挽挽懒洋洋的声音,听起来是在梦中。 孟星飏心下一哂,哼,还挺狡猾,知道在门口挂副珠帘。 他屏了鼻息,在门口站了片刻,等到里头没了动静,方往里走去。他轻功极好,几乎没有脚步声,待进了暖阁,便见傅挽挽斜在榻上酣睡的模样。 天气太热,傅挽挽连寝衣都没穿,只挂了个肚兜在身上。 不过她手上拉着蚕丝薄被,将身子遮了大半,只露出皓白的手臂垂在外头。 孟星飏缓缓踱步过去,伸出一根手指挑起了她身上的薄被,眼睛微微一眯,将她的睡相尽收眼里。 早知这女人肤若凝脂、粉妆玉砌,但此刻她身上挂了一件湖绿色肚兜,衬得她愈发肌肤赛雪、香温玉软。 天气好像更热了。 确实,也不是不行。 ☆☆☆ 傅挽挽并不知午睡的时候发生了什么,珠帘响动那一下,她以为是风在吹动。 如她所料,三日后,李修元再次登门。 许是从宫里得到了消息,小沈氏赶到了听涛轩。 李修元从暖阁出来,含玉沏了壶六安瓜片,请他们在正屋坐下。 「李大人是带好消息来了吗?」小沈氏迫不及待地问。 「是好消息,下官已经确定公爷所中之毒,」李修元颔首,难得地没有绕弯子,「这是一种失传百年的毒药,名叫牵机。」 小沈氏不禁一怔,诧异道:「莫非是南唐后主中的牵机之毒?」 傅挽挽没听过这种毒物,因此插不上话,只望着李修元。 「不错,公爷身上所中之毒跟南唐后主所中的毒一样。牵机是由数十种剧毒药物炼制而成,人中毒之后不会死去,身体抽搐,状如女子牵机织布,因此得名。」 「谁会给他下这样的毒?」小沈氏听到定国公中的是如此恶毒的毒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傅挽挽宽慰道:「婶婶只往好处去想,至少不是致命毒。」 若是中了剧毒药物,岂不立时就死了?这牵机虽然恶毒,但留住了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眼下不就等来了李修元吗? 她说:「李大人,公爷平常只是静静躺着,没见过他抽搐呢!」 「下官说过,公爷身中毒箭之后,身边的人处置得当,及时剜肉除去了大部分的毒药。只不过这毒药厉害得紧,沾染少许,足已令公爷四肢麻痹,无法动弹。」 小沈氏情绪平复了些,拿帕子拭了泪,问:「李大人可有解决之法?」 「下官的确拟出了解毒的药方,此方也呈给皇极府掌印看过,认为可以一试。」 「那这回李大人有几分把握?」傅挽挽问。 李修元笑了笑,「还是五成。」 傅挽挽无奈一笑,又来这招。 「那有药方吗?」小沈氏问。 李修元道:「解毒药方非常复杂,在外怕是不好寻找,下官已经寻找了一位医女,每日她会从宫中带药包来侯府,为公爷煎药。」 「那就是说,我们给爷喂的是什么药都不知道?」寻灵又忍不住了。 含玉、揽月亦是有些不信任地看向李修元。 「的确如此。」李修元没有否认。 傅挽挽道:「不管吃的是什么药,只要没有毒不就妥当了?」 小沈氏亦是颔首:「李大人既然能查出星飏所中的毒,自然值得一试。」 「就是,难不成你们还能拿出别的药方吗?」傅挽挽说完,见他们都不吭声,便问,「惊云呢?他去哪儿了?」 在听涛轩呆了这么些日子,傅挽挽也瞧出了不少门道。 这院里含玉年纪最长,但她一向只管着吃穿之事,旁的事都是侍卫在处理。寻灵和揽月经常出头,可傅挽挽瞧得出,他们俩都听惊云的。 这家伙不显山不露水的,可傅挽挽知道,他才是听涛轩里说了算的人。 今日他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留了揽月、寻灵和含玉在这里。 「此事不必争执,这是星飏唯一的机会。」小沈氏一锤定音。 第28章 「那从今日起,便请停了公爷所有的内服外敷的药物。」 「是。」含玉道。 「我即刻回御药房准备,明日起医女会带药包来侯府煎药。」 「有劳了。」小沈氏见李修元站起身,亦跟着站起身,陪着他往外走,「卫卫自小便得李大人照顾,如今星飏的病情也全倚仗李大人,诸多恩情只盼日后能有机会报答。」 「傅姑娘乃是侯府金枝,一直是她提携下官,哪里轮得着下官照顾。至于定国公的病症,下官领了皇命,自然会竭尽所能。」 自小?照顾? 李修元居然跟傅卫卫有打小的交情? 傅挽挽深深盯着李修元,他这个人说话说一半收一半,他既然没有完全否认三婶的话,那一定就是与傅卫卫自幼相识照顾有佳了。 如果他跟傅卫卫的交情很深,凭他的本事,傅卫卫必然也是信任他,相信他的,那么他一定知道很多傅家的事情。 有很多她想不明白的谜团,或许能从李修元这边得到答案。 见李修元往外走去,傅挽挽想也不想就追了出去。 「夫人,还有事吗?」 傅挽挽道:「李大人是定国公府的恩人,我要送你出门。」 「下官只是奉命行事,夫人这样客气,着实折煞下官了。」 傅挽挽只是笑,然而她就是站在李修元跟前不动。 「夫人有事吩咐?」 「吩咐,谈不上,我就是想跟李大人聊几句,不知道李大人是否愿意。」 「那夫人想在这里谈?」 「我送你出门,边走边聊。」说着傅挽挽便快步往听涛轩外走去,听涛轩这么多人,实在太不方便了。 李修元看着她的背影,眸光微敛,抿唇跟了上去。 出了听涛轩不远便是侯府的后花园,上回傅挽挽就是在这里遇到陈之德,一进园子她就想起了那些不好的回忆。 还好侯府门风清正,到底把陈之德父子撵了出去。 李修元顿住脚步,没有继续往花园深处走。 傅挽挽知道他在避嫌,索性就站在花园门口。 「李大人贵人事忙,我就不绕弯子了。」傅挽挽开门见山道,「听三婶说,李大人同我姐姐认识许久了?」 「是。」李修元惜字如金,只答了一个字。 「那我姐姐的家事,李大人知道多少呢?关于姐姐的娘亲,关于我的姨娘。」 李修元闻言,眸光沉静下来,缓缓道:「所知并不多。」 他说知道的不多,那一定全都知道了。 傅挽挽心里有数了,又道:「李大人应该知道姐姐和我的关系了。我来找李大人问话,李大人是不是很厌恶?」 李修元抬手,掂了掂手中的药箱,「下官的药箱很沉,夫人直说便是。」 「你叫我直说,我答应,但你不能藏着掖着回答。」 李修元挑眉,不置可否。 看样子,傅卫卫没少在李修元跟前说自己的坏话。 傅挽挽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要求别人,但眼下她只能一试:「傅卫卫一直在搜集我姨娘谋害侯夫人的证据,你这么有本事,又同她相熟,在其中应该帮了她不少忙吧?」 李修元沉默,但并未转身离开。 傅挽挽知道有戏,忙道:「李大人,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我也不是为自己的姨娘开托。姨娘她不是什么好人,平常下人们也都害怕她讨厌她,但是我知道她不是杀人凶手,她不会去害侯夫人,更何况,我爹爹是真心喜欢她的,她根本犯不着去杀人。」 「夫人,下官是外人,这些家事似乎同卫卫讲更恰当。」 「你知道的,她讨厌我,哪里会同我说话。我今日追过来问你,就是想知道,她……她拿出来的那些证据是真的还是假的?」 李修元道:「夫人是想知道叶姨娘是不是真的杀了人?」 「是,她人都已经死了,我也不可能为她翻案,但我想求个明白。我想知道我的亲娘究竟是好还是坏。如果你不说话,我就当做那些证据都是假的。」 李修元颔首,徐徐道:「就我所知,卫卫拿出来的所有证据都是真的。她和你一样,只想为自己的娘亲找寻真相,并不是想滥杀泄愤。」 第29章 「这么说,我姨娘真是杀害侯夫人的凶手?」虽然当初傅卫卫拿出的证据说服了所有人,姨娘也未曾分辩过,但傅挽挽一直有一种直觉,觉得姨娘不会杀害侯夫人。 她佩服李修元的本事,所以才抱着一线希望追过来问。 李修元思忖片刻,「其实下官仔细捋过现有的证据和证人,的确全都指向叶姨娘,但并不能做成定案。」 「你是说姨娘有可能是被冤枉的?」傅挽挽大喜过望,她其实没指望李修元会对她说实话,他跟傅卫卫是自幼相熟,便是傅卫卫作假他也会向着傅卫卫。 但没想到她赌对了,李修元居然真透了些实话出来。 「事隔那么久,找出来的证据大部分证据都是间接的,不足以定罪。卫卫本打算把叶姨娘送进官府,取得口供。只不过……」 「只不过柴房失火,姨娘死了。」 「所以,卫卫是最不喜欢叶姨娘出事的人。」 「你是想告诉我,姨娘的死跟傅卫卫没关系?」想起姨娘,傅挽挽垂眸。 李修元注视着她的反应,继续道:「夫人,你们被关在柴房的时候,没有谈论过这些事吗?」 「我问过,我问了很多次,我问她有没有杀侯夫人,我还问她我到底是谁的女儿,可是她不肯回答。」 「不肯回答有两种原因,要么是默认了所有指控,要么是她出于某种苦衷不肯说出真相。」 其实傅挽挽也觉得姨娘的沉默是默认,但就是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不是这样的,姨娘没有杀人。 「现在姨娘已经死了,所有的事永远无法查清了。」 「夫人不必如此灰心。虽然侯夫人和叶姨娘俱已逝去,但侯爷也是当事之人,等他回到京城,当年的事未必不能查清。」 对,还有爹爹,至少,爹爹会知道她的身世。 傅挽挽想到爹爹,心中稍稍安定,她看向李修元,由衷道:「李大人,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李修元听到这句评价,颇觉好笑。 活了二十几年,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说他是好人。 「夫人若无别的问题,下官告退了。」 傅挽挽颔首,见李修元正要转身,忽然道:「李大人,你是不是喜欢傅卫卫?」 李修元脚步滞了一下,没有回头,提着药箱离开了。 傅挽挽笑了起来,就知道是这样。 目送李修元离开后,并没有马上回听涛轩。她想着方才李修元说的那些话,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方才慢悠悠走回听涛轩。 小沈氏还没有离开,正在暖阁里头帮定国公擦拭身体。 傅挽挽瞥了一眼旁边的寻灵,果然见她有些紧张地盯着小沈氏。 这个寻灵当真是过分,不叫自己碰定国公也就罢了,连人家亲姨母照顾一下她都要甩脸子。 她走上前,看了寻灵一眼,坐到榻边,对小沈氏道:「三婶。」 小沈氏见她回来了,柔声道:「上回不是说了,你要随星飏叫姨母。」 「嗯,姨母。」 「你刚找李大人说什么了?」 没想到小沈氏会追问,傅挽挽索性不隐瞒了,「姨母说李大人跟姐姐相识已久,我便有些好奇,问了李大人一些问题。」 小沈氏道:「李大人是卫卫在外学艺时的师兄。」 「师兄?这么说,李大人会的东西,姐姐都会?」 「他们师门的事,我不大清楚,只是听你三叔说,卫卫的功夫很好,比那些御前侍卫也不差的。若是个男儿身,定能随侯爷南征北战。」 「这么厉害吗?」想起傅卫卫英姿飒爽的模样,傅挽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不想再聊傅卫卫的事了,便伸手去拿小沈氏手里的帕子,「姨母歇会儿,我来做吧。」 「我难得来看一回,你就在旁歇着。」 傅挽挽道:「平常这些事他们也不让我做,都是寻灵做的,我想进屋子看夫君他们都不应允呢。」 「有这回事?」小沈氏诧异地看向屋里其他人。 惊云没什么反应,寻灵低下头,只有揽月道:「夫人是千金小姐,这些粗活儿我们做惯了,就不劳烦夫人了。」 第30章 「你们知道什么!」小沈氏瞪了他一眼。 听涛轩里这几个人素日不把傅挽挽放在眼里,对小沈氏还是又敬又怕。 见她发了火,揽月和寻灵都把头埋得更低。 「你们呀,往后要听夫人的话,可不能再欺负她,若是还敢再指使夫人,我就把你们都撵出去。挽挽愿意照顾星飏,那是好事,知道么?」 「知道了。」 傅挽挽见小沈氏帮着自己说话,心里别提多乐呵了。 小沈氏将被子给榻上的人盖上,拉着傅挽挽的手起身往外走去。 「挽挽,我能去你屋里瞧瞧么?」 「好啊。」傅挽挽挑开珠帘,邀请小沈氏往里头去。 西屋的布置陈设跟从前大不相同了,门上悬着珠帘,窗帘也换成金丝藤的,博古架上的摆件都是皇帝新赐的,进了暖阁,便见不大的一张架子床上挂着红色销金撒花帐子,旁边还有一架大铜镜。 「傻孩子,这镜子是不能对着床的,回头让揽月给你搬到书房那边去。」 「可是他们说这几件屋他们都得进出,我哪好意思在外间更衣。」 小沈氏「哼」了一声,「这几个小孩也太不像话了,等会儿我再去说说他们。」 「多谢姨母。」傅挽挽乐了,扶着小沈氏在书房的贵妃榻坐下。 这里也是傅挽挽刚打理出来的,抬眼便能望见外头绿窗油墙,别是雅致。 小沈氏从前来听涛轩,只觉得冷清寂寞,如今傅挽挽搬进来,倒真个花招绣带,柳拂香风。 她心里明白,只有安心把这里当家才会如此用心的布置。 「这院里有了你,才真正有了生气和喜气,挽挽,我真的很高兴你愿意留在星飏身边。」 傅挽挽正在给小沈氏倒茶,闻言放下茶杯,「姨母这话说得,当初可是你到柴房把我带走的。」 提起这桩事,小沈氏不无感慨。 当初宫里来人传话的时候,她心里是不乐意的。 固然星飏孤零零在世,但以星飏的脾气,定然是宁缺毋滥。 何况星飏伤成这样,硬逼一个妙龄姑娘嫁给她,宛若逼人出家,着实有些过分。只是情势所逼,若只是贵妃想法,她尚可进宫劝阻,来人传的是皇帝旨意,她只能照办。 但她没想到,挽挽不但接受了这门亲事,而且还在听涛轩生活得很好。 虽然挽挽一个劲儿在她跟前说着听涛轩下人的不是,但她看得出,挽挽跟他们也相处得不错。 「你知道当初为什么要让星飏住在侯府吗?」 「公爷从小就在沈家生活,跟沈老爷沈老夫人还有姨母都是最亲的人,所以姨母想把他留在侯府照料。」 小沈氏颔首:「我是把星飏当自己的孩子养大,愿意照料他的。他虽有一座国公府,可国公府里早就没有他的亲人。如今他既有了你,那便不是孤苦伶仃。这听涛轩实在太小,你身边连个丫鬟也没有,等会儿我会进宫见贵妃,我会奏请让你带着星飏搬回定国公府,你意下如何?」 搬回定国公府? 傅挽挽虽然不通世情,但她明白,只要搬回定国公府,那她就能掌握偌大的公府,成为真正的国公夫人。 「多谢姨母为我考量,不过,搬回国公府还是再等等吧。」孟星飏从出生后就没有在定国公府居住过,那地方对他而言恐怕只是个伤心之地。 眼看着他就要解毒苏醒,若是在定国公府醒过来或许对他是个刺激。 傅挽挽道,「李大人不是说,公爷过几日就能恢复意识,到那时等公爷定夺。」 「也好。」小沈氏也想到了这一层,对傅挽挽更加欣赏,柔声道,「你倒比我想得周全。」 「姨母过奖了,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求姨母。」 「什么事?你说。」 「爹爹一直在北疆,家里发生这么多事……我想给爹爹写一封信,姨母能否帮我把信送去。」 「不瞒你说,卫卫回来之后,我就给侯爷去了一封书信,说明了家里的情况。只是听贵妃娘娘说,近来劼狄屡次犯境,北疆战事吃紧,侯爷兴许要年底才能回来了。」 傅挽挽知道小沈氏说的都是实情,只得作罢。 第31章 小沈氏觑着她的神情,若有所思,想到了什么,当下想了想,还是没说。 略坐了一会儿,小沈氏便起身告辞,说等下午宫里的医女来了再过来。 按说今日喜事多,定国公的毒有药可解,姨娘的罪尚有疑点,但傅挽挽心情并不轻松。 她不禁羡慕起傅卫卫来,李修元那么厉害,傅卫卫便是比她差些,那也是出类拔萃了。更何况,她私心里觉得,傅卫卫的本事不会比李修元差,她性格要强,处处争先,绝不会甘于人之下。 若是傅卫卫和她易地而处,傅卫卫一定不会像自己这样手足无措。 如果等爹爹回来,查明当年姨娘没有杀害侯夫人,她跟傅卫卫还能像小时候一样相处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傅挽挽立即生起气来。 她怎么会还想跟傅卫卫做姐妹呢? 李修元都说了现在找出来的那些证据都是旁证,傅卫卫难道不知道吗?可是她就是把姨娘当成杀人凶手,把自己当成野种。 她不会原谅傅卫卫,永远不会。 傅挽挽越想越生气,在屋里也坐不住了,气呼呼地走出门,挑开珠帘便迎头撞上了惊云。 「你进来做什么?姨母不是说了么?往后你们不许再进出西屋。」 惊云听到她这么冲的话,没什么反应,只看着她道:「知道了,以后吃饭不叫你。」 说完,转身就走。 傅挽挽立时噎住,恨恨瞪他一眼,便去吃饭了。 虽然听涛轩的人对李修元都抱有怀疑的态度,但他说有法解毒,众人的情绪悄然高涨了起来。 平常就揽月爱说话,今日寻灵和含玉话明显多了起来。 受他们影响,傅挽挽的心情稍稍宽慰了些。 待吃过饭,见惊云进了正屋,傅挽挽悄悄走到他身后,小声道:「先前我在烦别的事,所以……语气不大好。」 惊云回过头,见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微微皱眉:「适才跑出去的时候不是欢天喜地的么?」 傅挽挽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去追李修元的事,若是平常她自然不会同惊云解释这么多,但是她能感觉到惊云的语气里难得地有些关切,所以她老实道:「我一直有很多问题想找傅卫卫问个清楚,今日听到姨母说李修元同傅卫卫是师兄妹,所以有些高兴。」 「那你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吗?」 傅挽挽点头。 「既然得到了想要的,为何还闷闷不乐?」 傅挽挽低下头,苦笑道:「我姨娘的事原就是一本糊涂账,无论往哪一边翻都不是我想要看的东西。」 「有些书是这样的,看前面所有都不喜欢,但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或许有一个想要的结局。」 傅挽挽眸光一动,抬眼望向惊云,真没想到这家伙不但出言安慰自己,还说得很有道理。 正想说句感谢的话,他已经转过身往东暖阁去了。 傅挽挽习惯了他的脾气,既不觉得生气,也不觉得意外,见他走了,自己进西暖阁去了。 百无聊赖,她从书架上捡了一本《会真记》翻着,没多时,寻灵来报说宫里派的医女到了。 人是送救命的药来的,傅挽挽不敢怠慢,披上衣服迎了出去。 出了门,便见一个穿着青缎背心、藕色细折裙的女子提着药箱站在院里。这女子身姿纤细,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模样,模样清秀文静。 乍一看去,她并不像在宫里寻常见到的那些医女,却更像是书香门第养出来的千金。 「崔医女,这是我们国公夫人。」揽月道。 「太医院崔雅宁问夫人安。」倒是恭恭敬敬地对傅挽挽行了一礼。 傅挽挽打量着她,越看越觉得她不像个医女。 揽月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便道:「方才送崔医女过来的内侍说了,崔医女的父亲是太医院的院判崔文正。」 太医院的院判亦是五品,怎么会让女儿进宫做医女呢? 别人的家事傅挽挽不好问太多,揽月寻灵既然放她进来了,必然是查验过她的身份。 傅挽挽问:「崔医女,李大人开的药带过来了吗?」 崔雅宁颔首,「即刻便可为公爷煎药。」 第32章 倒是个直接利落的人,傅挽挽不敢再耽搁时间,忙让含玉领她去后院煎药了。 「挽挽,宫里的医女到了吗?」小沈氏跨进院子便忙不迭的问。 傅挽挽上前道:「已经到了,派来的医女来头不小,可是太医院院判的女儿呢。」 「崔雅宁?」小沈氏诧异道。 傅挽挽顿时好奇:「姨母认识她吗?」 小沈氏摇头,拉着傅挽挽往后院走去。崔雅宁正坐在灶前,将带来的药包放进药罐里,动作很麻利。 傅挽挽看得很满意,瞥见小沈氏蹙着眉。 刚想说话,小沈氏转身回了前院。 「姨母,这个崔医女有什么不妥吗?是靠不住吗?」 小沈氏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去你屋里说吧。」 「好。」傅挽挽拉着小沈氏进了西暖阁,为她倒了杯酸梨汤。 天气闷热,听涛轩的冰块都是侯府分过来的,平常只有东暖阁会放一盆,傅挽挽自己全靠着酸梨汤和扇子降暑。 「那个崔雅宁确实是太医院崔院判的女儿,她自幼演习医术,比崔院判的儿子还厉害些。只不过女子不能做太医,只能在太医院做医女。」小沈氏道,「从前医女都是给太监、宫女们看病症的,她医术了得,各宫娘娘倒肯宣她请脉。」 「如此说来,她的医术远在其他医女之上,与太医相当,怪不得李大人放心把这事交托给她。」 小沈氏看着傅挽挽,叹了口气,「傻孩子,你知道什么呀?」 「姨母,莫非还有什么内情?」 「这个崔雅宁,唉,」小沈氏连叹了好几口气,方才继续道,「她的医术、人品都是没什么问题的。只不过……」 傅挽挽见她一直卖关子,不知道她为难什么,也不好催促。 过了一会儿,小沈氏缓缓道:「我也是从贵妃那里知道崔雅宁这个人的。她医术不错,又是姑娘家,所以贵妃很喜欢召她请脉。半年前,有一天崔雅宁突然对贵妃说,想为星飏冲喜。」 傅挽挽这下惊讶了:「她自请为公爷冲喜?」 小沈氏点头:「那会儿贵妃其实没动过给星飏冲喜的意思,所以她提出来的时候,贵妃没有答应。不过因着她这事,贵妃心思也活泛开了,便同陛下说了这事。」 「那为何贵妃没有定下她呢?」 冲喜这事,大抵新娘子都是不乐意的,京城里高门大户办这些事,通常都是从家里的穷亲戚里头挑,送些聘礼,对方就把女儿卖过去了。 崔雅宁既然自个儿愿意,又是官家之女,又懂医术,嫁过来之后既能为定国公冲喜,还能懂得照顾伤势,贵妃没道理不答应啊? 「贵妃的确考虑过她,当时去问了崔院判的意思,崔院判非常惊讶,显然是不同意的。尔后听说崔雅宁在家里大闹了一场,以死相逼,逼得崔院判松了口。」 「这样不就成了吗?」 小沈氏摇头:「崔家是御医世家,陛下和娘娘都敬重崔院判,闹出事端之后,崔院判大病了一场,贵妃心里非常不安,便找了崔雅宁,正式回绝此事。」 「那崔雅宁能安然接受吗?」 「贵妃既然回绝了,她不接受也只能接受。」小沈氏道,「她用性命威胁自己的父亲,行事实在太过偏激,不由得让人怀疑,她行事的动机。」 「她是不是见过公爷,目睹过公爷从前的风采,所以如此痴情?」 小沈氏摇头,「星飏在京城的时候,我们沈家和崔家素无交集,她根本没见过星飏。至于后头星飏名扬天下之后,她已经进宫做医女了,也不得相见。」 「或许,她听着公爷那些事迹便心生崇拜了呢!」傅挽挽自己就是听到这些事对孟星飏崇敬有加。 小沈氏道:「若只是崇拜便做出性命相逼之事,可见心性不稳。」 这倒也是。 傅挽挽从前虽然崇拜孟星飏,可也没想要嫁给他,更别说给他冲喜了,这个崔雅宁确实痴情得有些过度了。 正欲说些什么,寻灵站在珠帘外头道:「夫人,崔医女说想去给公爷请脉。」 傅挽挽初时对斯文清秀的崔医女印象不错,眼下听了这事,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了。 第33章 毕竟,人家以死相逼想要给定国公冲喜的呀,真是用情至深、至死不渝,也亏得这份痴情令沈贵妃和小沈氏不喜,把这事透给她知道了。 傅挽挽不禁感慨,孟星飏都毁容变成活死人了,居然还能招蜂引蝶,那要是等他醒了,不知道外头多少莺莺燕燕要把她这个冲喜夫人给拉下马。 她无奈地舒了口气,抬眼看向寻灵:「崔医女不是在后院煎药吗?」 寻灵说:「药已经煎上了,她想过来查看一下公爷的情况。」 「公爷的病既是李大人在看的,旁人就不必了,不然李大人或许以为我们不信任他呢。宫里既让崔医女负责煎药,必然煎药这事异常慎重,还请崔医女一直看着,万一旁人哪里弄得不对,影响了药效就不好了。」 「是。」寻灵应声去了。 小沈氏对傅挽挽的应对赞赏不已:「要不要我去跟贵妃说说,换个医女到听涛轩来?」 「也不知李大人是不是看中了她的医术,特特派她来煎药。眼下且留着她吧。」傅挽挽被她瞧得不好意思了,只好解释道,「等公爷醒了,若是真个跟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情分,留与不留的,便叫公爷自己说了算。」 小沈氏沉默了。 孟星飏离京之后,一直随军征战,他们七八年间都没见过,只是通书信再见就是他重伤回京,其间发生过什么事也不甚清楚。 傅挽挽是皇帝赐下的,孟星飏若真醒了,对这婚事是什么态度还不清楚。 「挽挽,你别想太多,以星飏的性子身边不可能有多少女人的。」 傅挽挽听到小沈氏安慰自己,冲她笑道:「我觉得也是。」 小沈氏见她这般俏皮伶俐,自是笑起来。 她倒不是在敷衍傅挽挽,星飏双亲都是生性恬淡的人,原也没什么不好,可如今见着傅挽挽这般活络热闹的,听涛轩里一下就有了生气。 星飏这一生太凄苦了,合该有个这样的姑娘在他身边。 小沈氏看着傅挽挽,心中不胜感慨,若星飏醒过来,他所有的生活就能变得跟常人一样了。 「姨母,煎药得好几个时辰呢,这边太热,你回去歇着,等会儿服药的时候我让揽月去叫你。」小沈氏颔首,又跟傅挽挽说了几句家常便离开了。 傅挽挽听了崔雅宁的事,说在意呢也不至于,若说完全不在意那也是假话。 她打开暖阁的窗户隔着竹帘看去,望见崔雅宁和含玉都坐在树下煎药。 回到桌旁,再拿起会真记也看不进去了。 她索性起身出去,见揽月和惊云在廊下小声说话。 见她出来,两人都止住声音望过来。 「你们在说正事吗?」傅挽挽尴尬地笑着说。 揽月道:「没有,我跟惊云在讨教一些练功的事。」 傅挽挽颔首,眸光在揽月和惊云身上飘忽。 揽月见状,好奇道:「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没什么吩咐,我就是……」傅挽挽紧张地攥了攥帕子,有些难为情,「有些事想问问你们。」 「夫人问吧,知道的我们都告诉你。」 傅挽挽道:「之前听你们说,你们在打小便跟在公爷身边的。」 揽月一边听一边点头。 「那你们认识这个崔医女吗?」傅挽挽问。 「不认识啊。」揽月不解道,「夫人为什么问这个?」 傅挽挽心里略微一松,这才道,「方才姨母告诉我,崔医女曾经向贵妃娘娘请旨,想为公爷冲喜。」 「啊?」揽月非常吃惊,像是头一回听说这事。 「你们都不知道这事吗?」 惊云没有说话,揽月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傅挽挽愈发放心,如果惊云揽月这样的贴身侍卫都不认识崔雅宁,那崔雅宁从前定然跟孟星飏是没什么交集的。 「夫人,你是不是以为她跟公爷有什么关系?」揽月问。 傅挽挽点头:「姨母说她对公爷特别痴情,所以我还想她是不是跟公爷曾经见过。你们没见过她,那我就放心了。」说完,傅挽挽忽然想到了什么,眸光灼灼望向他们,「那个……公爷在北疆的时候,身边有没有红颜知己啊?」 第34章 揽月刚想说话,忽然收到了惊云的冷冷一瞥,忙闭上嘴。 傅挽挽期待地看着他,却没等到他开口,只好看向惊云,惊云也没有说话,只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是……是有红颜知己的吗?」 其实想想也知道,孟星飏那样的人物,怎么会不惹来女子的仰慕。京城里都有这么多惦记他的呢。 而且他年少轻狂、血气方刚的,身边有女人也很正常。 「爷身边女人不少,不过爷眼光很高,看上的没几个。」惊云缓缓道。 揽月眨了眨眼睛。 女人不少?爷的身边不就寻灵她们几个女侍卫么?哪儿来的女人? 他自然不能拆穿爷撒的谎,只能憋笑,配合道:「是,仰慕公爷的女子可多了呢。」 傅挽挽没留意到揽月滑稽的表情,一心只品着惊云的话。 看上的没几个,那岂不是有那么三两个看上的? 「他看上是谁?」 「啊?」揽月编不下去,他可没看出爷看上了谁,见惊云已经没有说话的意思了,怕是也拿不出个姓名来,他只好打哈哈道,「夫人何必问这个,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人远在北疆,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反正这个崔雅宁,爷绝对不认识。」 「知道了。」傅挽挽怏怏说完,自个儿进屋去了。 知道个大概也就行了,问得太清楚只会自讨没趣。 揽月惊云要真个说出红颜知己来,难不成她要去把人接到京城里来么? 不过想着想着,她又担心起来,若定国公服了解毒药后醒过来派人把相好的从北疆接回京城来了,她该如何自处? 越想越烦躁,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如此磨蹭了一个时辰后,寻灵在门外道:「夫人,药煎好了。」 傅挽挽暂时撇下脑中的杂念,起身出了西屋,便见崔雅宁捧着一个白瓷药罐站在屋外。 「有劳崔医女了。」傅挽挽道,「把药拿给寻灵,医女便可回宫复命了。」 崔雅宁道:「我既奉命为公爷侍药,还是等着公爷服药后再走。」 傅挽挽颔首:「还是医女想得周到,寻灵,你进去喂药吧。」 寻灵没想到傅挽挽这么说,便上前去接药。 崔雅宁却没有松手。 傅挽挽道:「崔医女想是知道的,公爷当年被一路追杀,闯了多少生死关,回到京城的时候,身边剩下的可信之人也不多了。事情虽然过去两年多了,亦不能松懈。除了听涛轩里的人,旁人不容许近公爷的身。」 这些话原是寻灵他们最爱对傅挽挽念叨的,今日她倒全朝崔雅宁说了。 崔雅宁只得将药盅交给寻灵。 傅挽挽又道:「崔医女可以在外头稍候,等寻灵喂过药,再回宫复命吧。」 说完,她便在正屋坐下,自喝茶去了。 崔雅宁只得在廊下站定,等着片刻,寻灵方出来回说药都喂下了,没有吐出来。 「如此,崔医女可安心回宫复命了。」 崔雅宁看着傅挽挽眸光不善,面上恭敬退了下去,心里却颇为烦躁。 直到走出听涛轩,方极不自在的拧起眉来。 崔雅宁并不是现在的崔雅宁。 从前的崔雅宁一心钻研医术,虽然无法做太医,但她一直在太医院过着平静的日子。直到孟星飏率军破宫,登基为帝。孟星飏励精图治,一改宫中弊病,他命人重新考察太医院众御医的医术,力排众议将原是医女的崔雅宁任命为院判。 崔雅宁从没想过自己能成为一名堂堂正正的太医,更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太医院的院判,每日都能为帝后请脉。 孟星飏…… 崔雅宁生平头一次,对医术以外的事情起了兴致。 孟星飏的相貌,孟星飏的谋略,孟星飏的武功,孟星飏的人品,唯独不好的,是孟星飏的妻子。 傅挽挽不学无术,空有一副好皮囊,她没有哪一点配得上孟星飏,偏生孟星飏为她空置六宫,万千宠爱于一身。 崔雅宁思来想去,孟星飏对傅挽挽不可能有爱,他之所以对傅挽挽好,只是基于一个好男人对原配妻子的好。 第35章 傅挽挽当初给孟星飏冲喜是不情不愿的,只不过是她撞了大运,叫孟星飏解了毒、养好伤,恢复了容貌,坐享后半辈子的福。 她身在宫廷,日日目睹孟星飏和傅挽挽的万般恩爱,心中愈溢焦急,某一日忽地就发急症病倒了,孟星飏让御医救治,却药石无灵一命呜呼。 谁曾想,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竟然回到了自己十九岁这年,孟星飏重伤卧病,傅挽挽尚未为他冲喜。 她大喜过望,拿定主意为孟星飏冲喜,用自己的医术为他解毒和治伤,成为他心里眼里的那个人。 谁知自己那个没远见的爹不听自己的劝告,在贵妃面前说那些蠢话,坏了大事,以致于影响了贵妃对她的看法。 即便她不做冲喜妻,只想为孟星飏治病,沈贵妃都不肯答应。 她只能忍耐半年,眼睁睁看着傅挽挽做了冲喜娘子,才等到李修元治病的机会,她自请为孟星飏煎药,李修元答应了。 谁知这傅挽挽竟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蠢,居然对自己有了防备之心,不肯让自己去给孟星飏喂药。 沉住气,她必须沉住气,不能像之前那样冲动行事。 孟星飏还没醒,只要她足够耐心,一定能等到机会。 榻上的定国公是十日后睁开眼睛的。 李修元配的药九日一个疗程,按他的推测,第九日定国公便可醒来,然则听涛轩上上下下等了一日,榻上的人还是没有任何的变化。 待到第十日的早上,寻灵如常进去帮他洗漱,一进门,看到他睁着眼睛看着自己。 哐当…… 寻灵手中的水盆打翻在地。 「你醒了?听风,你醒了?!」几声欢呼霎时响彻了整个听涛轩, 傅挽挽睡眼惺忪地从榻上爬起来,听到什么「醒了」,立时清醒了过来。 「啊?醒了吗?」傅挽挽伸手抓了寝衣披上,朦朦胧胧地往外走去。 一出门,便见揽月站在珠帘外头。表情古怪地看着她:「夫人,你刚刚听见寻灵说什么了吗?」 傅挽挽点头:「她说什么什么醒了,是公爷醒了吗?」 刚才寻灵情急之下高声喊出了听风的名字,若是叫夫人听到就遭了。 万幸,夫人什么都没听见。揽月大松了一口气,脸上堆起笑道:「对,她就说是这个,咱爷睁眼了。」 「真的?」听到这个好消息,傅挽挽的困意顿无,大喜过望,立即就要过去探望。 揽月忙伸手拦住她:「夫人刚起,要不要更了衣再去?」 听风刚醒,爷有好多话要对他说,当今的形势、眼下的布局、未来的打算,桩桩件件都得说给他听,要不然替身这戏码来个人就得被拆穿。 「啊?」傅挽挽低头看看自己刚披上的寝衣,大清早的没有洗漱梳头,就这么跑过去,确实不妥。 这可是成亲之后第一次正式相见,必得好好打扮一番。如今爹爹不在侯府,姨娘……也不在侯府了,若是孟星飏以醒过来将她撵出去,她还能回得了侯府吗? 更何况,傅挽挽想让孟星飏看到漂漂亮亮的自己。 「那你们先伺候好公爷,那个……你们可得先跟公爷说一下。」 「说什么?」揽月不解。 「就是在他昏睡的时候已经娶妻的事啊。」 揽月恍然,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夫人,惊云他们这会儿跟主子禀告这两年发生的事呢,夫人如此重要,绝不会漏掉夫人的事。」 「那就好,我先回屋收拾一下。」 揽月感觉道:「夫人不必着急,且慢梳妆,两年这么长的时间,发生了好多事,他们得说很久呢!」 傅挽挽心急梳妆,没细想揽月的话便自个儿回屋去了。 今日是他们成亲后头一回见面,该穿得隆重些,但她若大清早地把国公夫人礼服拿出来,未免太过刻意。 还是随意些好,至少,要看起来随意些。 傅挽挽打定了主意,便从柜子里挑起衣服来。 宫里赐下的绸缎早早送出去叫人做衣裳了,含玉是个会办事的,叮嘱了裁缝先做几身夏衣,昨日刚送进来一身妆花缎夏衣,因裙摆上绣的是最简单的彩线碎花,所以做得快,今日正好派上用场。至于其他首饰脂粉,她从赏赐里头拣出来,还一直未找到由头用呢。 第36章 当下傅挽挽换上了新衣,坐在妆镜前用心描摹。 她素来喜欢妆扮,从前上妆也好、梳头也好,手艺比丫鬟好得多。 如此忙碌着,待到半个时辰后方才站到了妆镜前头。 她今日梳的是单螺髻,发髻并非一丝不苟,额前垂着的些许碎发,乍看起来这个头梳得并不用心。 她肤白赛雪,因此没有往脸上敷粉,只拿簪子挑了一点胭脂,抹在唇上,剩余得打了些在面颊上。 宫里的胭脂都是用花瓣做的,涂在脸上自带着一股花的清香。 待画好了新月眉,便拣了一副东珠串成的修长耳坠,简简单单,却衬得她脖颈修长,其余首饰全都没拿。 傅挽挽提着裙摆在镜子前转了一圈,自觉无缺了,这才往外走去。 穿过碧纱橱,迎面便撞上了从屋里走出来的惊云。 一对上惊云的眼睛,傅挽挽心中微微自得,他这么铁石心肠的人,眼底那一抹惊艳亦是无处遁形。 她这一身看起来都是家常穿法,却每一处都是用心打理过的,可谓是费劲了她所有的心思。 她信心满满正要往里进去,惊云忽然抬手拦住了她。 「做什么?」 「爷刚醒过来,身体还很虚弱,刚他叫我们出来,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傅挽挽看着屏风后头的声音,不满道:「寻灵不是还在里面吗?」 「等下就会出来。」惊云冷冷道。 揽月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听风刚醒,还精神着呢。 然而一瞥见自家爷冷冰冰的眼神,他顿时懂了,爷是不想夫人打扮得这么漂亮去见听风,他赶忙说:「我这就叫她出来,爷都说了要好好休息。」他立即进去叫了寻灵,三个侍卫一块儿把傅挽挽拦在了碧纱橱外。 傅挽挽有些气恼,然而这三个人跟堵墙似的拦在外面,又拿他们没法子。 外头含玉在催吃早膳了,傅挽挽只得往外去了。 今日早膳备的都是傅挽挽喜欢的,如意卷、鸳鸯筒、片皮鸭、糯米凉糕,还有香喷喷的鹌鹑山药粳米粥,然则看着这些吃食,胃口却是淡淡。 勉强拿起粥碗,不经意便对上了惊云的眸光。 她恨恨看他一眼。 女为悦己容,今日这一身妆扮是为了见自己的夫君才用心打扮的,现在倒好,夫君一眼没看到,反倒叫旁人看了个仔细。 早膳还没吃几口,院门便被扣响了,原来是小沈氏来了。 「你们且吃着吧,我自进去瞧瞧。」说着小沈氏自个儿便进屋去了。 傅挽挽气呼呼看着闷头用膳的三个人,忍不住道:「你们不是说,公爷在休息,需要静养吗?」 揽月和寻灵都低头不敢说话,惊云放下筷子,慢悠悠道:「多谢夫人提醒,属下这就进屋去提醒姨太太。」 他倒不是敷衍傅挽挽,而是真的往屋里去了。 没多一会儿,他就陪着小沈氏出来了。 见小沈氏满脸泪光,泣不成声,傅挽挽忙丢下碗上前去扶。 「姨母,公爷醒了是天大的好事,您可别抹泪了。」 小沈氏笑着抹泪道:「我这是喜极而泣,两年了,我们都以为星飏……没想到他真的还能再睁开眼。」 「这才只是个头儿呢,往后还有很多的好事,就算是喜极而泣,眼泪也得省着点用。」 「是啊。」 说话间,傅挽挽扶着小沈氏进了西暖阁,给小沈氏倒上玫瑰露。 「这是我昨晚自己酿的,早上才拿出来,姨母尝尝看。」 这阵子小沈氏常来常往,两人越发亲近。傅挽挽甚至觉得,她跟小沈氏竟比跟姨娘还亲些。 姨娘是个性子清冷的,疼自然是疼她的,她要什么都依着她,但娘俩很少坐下来母慈女孝的说话谈心。姨娘说话总是夹枪带棒,傅挽挽自然不甘示弱反唇相讥,不碰头时念着对方的好,一碰头的时候便火药味十足。 想着想着,傅挽挽突然悲戚起来。 为何姨娘活着的时候她总是要去顶撞她呢?就不能像对小沈氏这样恭恭敬敬的吗? 「挽挽,你才刚让我省着点眼泪,怎么自个儿哭起来了?」 第37章 傅挽挽忙抹了眼泪,将倒好的玫瑰露递过去。 小沈氏饮了一口,颔首道:「清香爽口,不似侯府做的那般甜腻。」 这玫瑰露是姨娘的方子,跟京城厨子们的做法不一样,味道更清淡一些,也更突出玫瑰的酸甜。 「姨母若是喜欢,往后我多做一些叫揽月送去你那里。」 「那我就不客气了。」小沈氏说完,神神秘秘地凑近傅挽挽,「你跟星飏说过话了?如何?」 提到这个傅挽挽就有些来气:「公爷醒过来之后,我们还没打过照面呢!」 「星飏不是已经醒了好一会儿了吗?」 「早上醒那会儿我容装不整,等我穿戴打扮好了,他们便说公爷累了。」 「这群侍卫真是愈发不像话了。」小沈氏骂了一句,又道,「挽挽,星飏确实还很虚弱,我方才进去,他连囫囵话都说不上几句。」 傅挽挽只得点头附和:「李大人说公爷受毒物侵扰太久,伤了两年,想彻底去除毒药至少也要一年半载的。」 「是啊,都等了两年,也不怕再等下去了。挽挽,今日你随我进宫吧。」 「进宫?」 小沈氏点头:「贵妃娘娘一直想见你。」 见她? 她这个儿媳妇是皇帝随意赐过来的,在赐婚之前,贵妃知不知道她这个人还另说呢。 「自从你嫁给星飏,好事一件接一件的发生,如今星飏苏醒过来,你居功至伟,贵妃要好好赏赐你呢!」 赏赐么? 傅挽挽心思活泛开来。 傅挽挽不求什么赏赐,但确实有想办成的事。 她要办成那事,太难了,如果是贵妃……应该是轻而易举吧? 「姨母,我们几时进宫呢?」 「这会儿也行,不过你要不要同星飏呆一会儿再进宫?」 傅挽挽这会儿心里装着事了,也没那么在意跟定国公第一次见面的事了。 「等从宫里回来,公爷应当也休息得不错了,到时候再见也不迟。」 「也好。」 傅挽挽换了常服,与小沈氏一块儿往宫里去了。 她从前是进过两回宫的。爹爹虽然位高权重,但外头的人对姨娘和她都颇有微词,因此,那两回进宫的经历都不算好。 今日有小沈氏陪同,进出一路顺畅,很快就来到翊坤宫外,通传过后,很快有宫人领着她们进去了。 「娘娘在配殿等着二位。」 「有劳了。」 傅挽挽之前两次进宫都是皇后召见官眷,只去过坤宁宫和御花园。坤宁宫金碧辉煌,尽显国母威仪。本以为沈贵妃盛宠,翊坤宫定然不遑多让,然则翊坤宫陈设简单、装饰素淡,根本看不出是得宠的嫔妃居住的宫殿。 到了配殿,这边比起主殿更加简单,偌大的一间屋子,除了正当中的茶桌和几个蒲团,便只得窗下的一个白色花瓶。 茶桌旁边坐着一个穿藕荷色衣裳的瘦弱女子,她半垂着头,傅挽挽瞧不清楚她是什么模样。 「娘娘,她们到了。」 听到宫人通禀,沈贵妃缓缓抬起头朝门这边看过来,目光稳稳落在傅挽挽身上。 「你就是挽挽?」 傅挽挽上前几步,朝沈贵妃跪地一拜,「给贵妃娘娘请安。」孟星飏虽然是她的儿子,但她早已改嫁,又是嫁到皇家,傅挽挽哪里敢跟她称婆媳。 「在翊坤宫,你无需多礼。」 再抬头时,沈贵妃起身走到她跟前,将她扶了起来。 两人相隔不过半尺,四目相对之下,傅挽挽呆住了。 她自认是美人,也自认见过很多美人,但她从没有见过像沈贵妃这样好看的女人。 傅挽挽妆容素净,但沈贵妃更素。她脸上既没有敷粉,也没有涂脂,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描过,略显稀疏。她快四十岁了,眼角看起来不甚饱满,肤质也不如傅挽挽光莹洁白,可就是这个能挑出诸多问题的她,依旧让人挪不开眼光,让风华正茂的傅挽挽硬生生地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挽挽。」小沈氏在旁边轻轻碰了下她的胳膊。 傅挽挽回过神,赶忙低下头。 第38章 沈贵妃道:「挽挽,我们是家人,你不必太过紧张。」 「娘娘,我不是紧张,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娘娘生得太好看了。」傅挽挽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沈贵妃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垂眸道:「星飏的样貌长得像我。」 傅挽挽仔细回忆了一下记忆中孟星飏的模样,似乎跟沈贵妃有几分相似,如今容貌既毁,像不像的也看不出来了。 沈贵妃煮的茶是自己配的,拿龙井打的底,添了几味料,闻起来很香。 她先给傅挽挽舀了一勺,傅挽挽端起茶盅,恭敬饮了。 「星飏的精神如何?」 傅挽挽尚未查看过他的状况,不禁噎住,小沈氏看出她的窘迫,在一旁道:「身体还很虚弱,说话很困难,不过我想着,只要慢慢养着,必定能越来越好的。」 沈贵妃颔首:「这个李修元倒真是有本事。」 她们两姐妹唠起家常来,傅挽挽只低头饮茶,默默听着。 过了一会儿,沈贵妃道:「挽挽,你想不想搬回定国公府?」 「我想等着问过公爷再做决定。」 沈贵妃道:「当初让星飏住在听涛轩是迫不得已为之,如今他的病情好转,不会一直拘在屋里,听涛轩那么小,他想活动也不方便。定国公府空了快二十年,先收拾起来,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一切听贵妃娘娘安排。」 「我是个不通事务的,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姨母。」 「是。」 小沈氏道:「别看挽挽年轻,她可是个能理事的人,这才搬去听涛轩多久,就把里里外外打理得很妥当。星飏手底下那几个脾气古怪的侍卫倒都肯听她的。」 傅挽挽有些汗颜,揽月还好,惊云和寻灵可不服她,至少是面服心不服。 「他们几个跟着星飏出生入死的,如果不是他们,星飏这半条命都没了。」 「我明白的。」 沈贵妃看着傅挽挽,微微颔首:「除了他们,你也是星飏的贵人。」 「贵妃过奖了,我什么都没做。」 「自从你到星飏身边,所有的事情都越来越好了。你这一喜,当真是冲得好。」 「那是公爷他福星高照,有没有我,他命中注定不会绝于此的。」 沈贵妃道:「是他的福气,也是你们之间的缘分,往后你有什么需要,随时进宫来找我。」 傅挽挽迟疑片刻,小声道:「今日挽挽的确有事要求贵妃娘娘。」 「你说,我一定尽力而为。」 傅挽挽站起身,恭恭敬敬跪在沈贵妃跟前:「我家里的时候娘娘应当有所耳闻。我姨娘在我跟公爷成亲几日后便丧生火海。」 「你希望我能给你姨娘一个公道?」 「姨母劝过我,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要朝前看。只是我为人子女总该为姨娘尽些孝心。」 「那你要的是什么?」沈贵妃不解的问。 「如今爹爹远在北疆,侯府内宅是我大姐傅卫卫在管,因为姨娘跟侯夫人的旧事,大姐跟我势同水火,许多事情我也不好说。我并不想翻案或者问罪,只希望能收集些姨娘的旧物,让她有个安身之处。」 沈贵妃眸光微动,感慨道:「你的孝心我知道了。此事不难,我会吩咐下去,为你姨娘寻一处宝穴下葬。」 「多谢娘娘。」 「不必客气。我这一年来精神越发差了,不留你们久坐。我给星飏备了些药材,宫人会一并送出去的。」 小沈氏不知怎么地,突然有了泪意:「姐姐,星飏已经好了,你也要保重身子才是。」 傅挽挽不敢插话,等到回了侯府的马车,方才问:「姨母,贵妃娘娘的身子不大好吗?」 小沈氏叹道:「她生来便是个体弱的,从前好好将息着尚且无碍,自从星飏出事,她也不怎么爱惜自个儿的身子了。」 傅挽挽从前听着关于沈贵妃的传言和评价,只觉得曲折离奇,今日见了她如此柔弱,心里亦不胜感慨,贵为贵妃,可却瞧不出有半分的惬意。 这回沈贵妃赐下的大部分都是药材和补品,不过也给好几匹上佳的缎子。 第39章 含玉道:「这些料子拿来做秋衣是极好的。」 傅挽挽对秋衣无甚兴致,只道:「姑姑看着办就成。」 她环顾周围,惊云坐在廊下看书,寻灵和揽月不见踪影。 「公爷……这会儿醒着吗?」 惊云头也不抬道:「夫人进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傅挽挽心里一肚子气,她早上要进去瞧不是你们在拦门么? 「这会儿不拦我了?」 惊云埋头看书,不再说话。 傅挽挽哼了一声,也不稀得跟他多费唇舌,自往东暖阁去了。 她有一种莫名的自信,等见着自己的夫君,他一定会为了自己狠狠修理这些不懂事的家伙,让他学着如何尊敬夫人。 然而刚走过碧纱橱,这种自信便在浓郁的药香味中消弭了。 看着榻上的人影,傅挽挽有些发虚,他会喜欢自己吗? 沈贵妃和小沈氏都说他一定会喜欢,但傅挽挽知道,自己不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若论认识的人里面,讨厌她的比喜欢她的人要多。 她站在屏风后头,踟蹰不前。 「夫人怎么不进去?」惊云的声音从身后悠悠传来。 傅挽挽回过头,狠狠瞪他一眼。 惊云却是云淡风轻,径直绕过屏风,缓声道:「爷,夫人从宫里回来了。」 「哦。」榻上的人发出了沉重的声音。 傅挽挽赶紧上前,手指绞着帕子走到榻前,「公爷。」 这间屋子她其实来过很多次了,定国公的相貌她不觉得害怕,只是更多的时候,他一动不动,不像个活人,倒更像是物件。 此时见到他睁开眼睛,看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地,她不太适应眼前这张有动静的脸,不由自主地便往后退了半步。 定国公将眸光转开,哑着嗓子道:「我有些乏。」 「是,公爷好生休息。」傅挽挽其实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是她知道眼下他绝不想跟自己说话。 她走出东暖阁,心情颇为沉重。 太失礼了,她太失礼于人前了。 她第一次跟自己的夫君打照面,竟然做出这样的失礼的事。 沈贵妃说他的相貌像她,出事之前的他一定是清俊过人,他今日才知道自己变成了这副样子,心里一定很难受。 身为妻子,她非但没有安慰,反而雪上加霜火上浇油。 她简直讨厌死自己了。 她快步走进西屋,身后的珠帘甩得乱飞。 揽月捧着药罐从外头进来,见惊云眸色幽深地走出来,小声道:「爷,夫人怎么了?」 还能怎么着,胆子小被吓坏了呗。 其实这样也好,省得她以后没事就往听风的身边凑。 不过看着这模样怪可怜的。 「让听风往后戴个面具。」 可别把人给吓跑了。 定国公孟星飏解毒苏醒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 一时间,京城百姓们群情振奋,茶楼瓦肆的说书先生们重新开始说两年前被恶贼连番追杀最终毁容瘫痪的事。当然,这一次的说书增加了新的内容,傅挽挽变成了故事里的一员,还是个尽心为夫君侍疾的痴情贤妻。 傅挽挽听着揽月说这些事,顿时有些心虚。 定国公起居是寻灵照顾,药是崔雅宁煎的,至于她这个夫人,只是当面刺伤了他的心,害得他第二日就命人制作了一个面具,时刻戴在脸上。 每每看到那个面具,傅挽挽就无比愧疚。 这么热的天,听涛轩的冰块又供给不足,戴个面具在脸上该多热啊。 只是她压根不敢再去东暖阁提面具的事,每日不过过去问句安、点个卯。 因着他解毒苏醒的消息传开,登门探病的人也多了起来。 定国公余毒未除,正虚弱着,自是一律闭门谢客。 人挡在了侯府外头,礼倒是源源不断地送了进来。傅挽挽每日便点算各府送来的礼物。堂堂定国公,又是贵妃之子,宫里和朝中几乎每一家都送了礼品过来。傅挽挽一一清点记录在册,将礼单拿给了小沈氏看。 小沈氏并没有细看,只叫惊云把定国公府库房的簿册呈给傅挽挽,由她自己准备回礼。 第40章 傅挽挽心知小沈氏在考验她,从前姨娘在侯府当家的时候,她没仔细学过,就听了那么一耳朵。好在含玉是个妥当的,有她从旁协助,回礼的事情很快办妥了。 沈贵妃那边很快递过来好消息,说是搜集了叶姨娘的骨灰和遗物,正在请高人物色福地,不日便能下葬了。 当日姨娘葬身火海,搜集到骨灰里也不知道多少是真,不过有她的遗物在,好歹是一个衣冠冢。 姨娘本是官家之女,只是父亲获罪,她受到牵连被收为官婢。因着貌美被留在了官办书寓,过了几年迎来送往的日子,方遇到了平宁侯。本以为侯府会是她最后的归宿,却没想到她在侯府里灰飞烟灭了。 傅挽挽只盼着能为她寻一个清净之地,叫她不再被打搅,安安心心地投胎去个好人家。 「夫人,侯府那边派人来请了。」 「我这就更衣出去。」 这些日子,侯府为了定国公能安心静养,让许多重臣吃了闭门羹,今日侯府特意设宴请客。这既是侯府在赔礼,也是在给定国公做面子,小沈氏便叫傅挽挽今日代表定国公府出席,向各门各府亲自道谢。 既然要出席,自然要不能随便。 一大早傅挽挽就起来梳妆,今日的妆面自然跟那日的家常妆面不一样,敷粉涂脂贴红一样都不能少,直到含玉再三催促,方从妆镜前离开。 她今日穿的是绣娘新制的仙鹤纹阮罗衫,底下是如意云纹,妆容既成,她在外披了一件天蚕冰丝的薄纱罩衣,行动间便如漫步云雾之境,仙姿翩跹。 出了西暖阁,候在外头的含玉和寻灵见她,都为她的姿容一震。 从傅挽挽走进听涛轩的那一日起便觉得她甚美,可每一回她仔细打扮起来,都能重新瞧出比往常更美的地方。 「你们要陪我一块儿过去吧。」 含玉道:「担心有人对夫人不敬,还是让寻灵陪夫人前去赴宴。」 侯府里里外外她都熟悉,不过侯府上下的人对她可都不怎么样。上回寻灵打了傅融融一巴掌,给侯府众人留下深刻印象,如果寻灵站在自己旁边,其余人定然不敢轻视。 傅挽挽拿着团扇,带着寻灵出了听涛轩。 今日侯府大宴宾客,前庭后院都非常热闹。 傅挽挽进了后花园,沿着迤逦的回廊往花园正中走去。酷暑难耐,傅挽挽走了没多远,额头上便有了汗意,她只得在旁边坐下,拿着手中的团扇对着额头扇风。 若出了汗,今儿早上在妆镜前的功夫就白费了。 正坐着,身后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当初以为傅挽挽被送去冲喜是要完蛋了,谁曾想定国公还能解毒清醒过来。」这声音听着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是谁在说话。 然而接下来这个声音她一下就听出来了。 「哼,醒了如何,即便醒了也不是当初那个威震天下的战神了,无非在病榻上苟延残喘罢了。」 她颇为无奈,这个傅融融,当真不长记性,上回被寻灵教训了一顿,今日侯府为定国公做面儿请客,她居然拉着一帮人躲在这里讲小话。 见寻灵跃跃欲试,她赶紧朝寻灵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 「我听说定国公容貌尽毁,变成了个阴阳脸。是真的吗?」 傅融融道:「当然是真的。」 「唉,皇极府的李大人那么神通广大,会不会帮他恢复容貌?」 「若是恢复了容貌,定国公一定可以重现战神风采,那到时候傅挽挽这个定国公夫人就风光了。」 「定国公的脸是被烧毁了,我就不信了有什么医术可以帮他恢复容貌。」又是傅融融的声音。 此等废话,傅挽挽懒得再听下去了,摇了摇扇子,笑道:「你别说,皇极府的人还真懂这样的医术呢!」 树丛后面的几个人听到这声音,忙绕过查看谁在说话。 然而,一望见傅挽挽笑吟吟坐在那里轻摇团扇的模样,顿时吓了一跳。尤其傅融融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寻灵,登时脸色苍白。 「怎么都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说得正热闹么?」 几个讲小话的姑娘低着头,谁也不敢说话。 傅挽挽道:「当真人心难测,我以为今日这宴会是为了庆贺公爷解毒苏醒,谁曾想还有人凑在这里诅咒公爷……」 第41章 「你不要胡说,我们没有诅咒公爷!」 傅挽挽休息得差不离了,站起身,也不看她们一眼:「有没有听错,贵妃娘娘自有判断,若是不想死的,赶紧让家里人去翊坤宫请罪吧。」 说着,她便领着寻灵往前走去,只留下她们几个在原地急得跺脚流泪。 傅挽挽自然不会拿这点小事去叨扰沈贵妃,不过,她乐得用沈贵妃的名头吓唬一下这群不长眼的东西。 寻灵尚不解气:「夫人就该让我教训教训她们。」 「今日的宴席是为公爷办的,来者是客,吓唬吓唬得了。」 两人一路说着,便到了侯府花园正中的敞厅,各府的夫人们大多聚集在这里饮茶。 傅挽挽远远地就忘记二婶和小沈氏在里头与客人攀谈。 「定国公夫人到。」 守在门口的婢女高声通传过后,敞厅里的贵妇们吩咐止住了嗡嗡说话声,齐齐朝她望过去。 今日她特意以明艳之姿赴宴,为的便是这一刻。 她对众人或惊艳、或嫉妒、或不屑的眼光非常自得。唯一遗憾的是,鼻翼有薄汗沁出,不是她最完美的模样。 「挽挽,你来了。」小沈氏快步走上前,挽着她走到中间,向她逐一介绍敞厅里饮茶的夫人。 大梁战神威名在外,今日朝堂四品以上的京官几乎都来了平宁侯府。 傅挽挽一一见过各府的夫人。 从前姨娘是妾,她是庶女,这样的场合并不多。 如此寒暄一圈下来,她也乏了,寻了个由头便带着寻灵离了敞厅,往花园深处去了。 没走多远,便见李修元跟一个华衣女子在假山后头的凉亭里纠缠。 这李修元不在前厅应酬,跑到后院来私会情人么?可他的情人难道不是傅卫卫? 凉亭里那女子傅挽挽认得,是镇江王府的嘉言郡主。 此刻,嘉言郡主伸手扯着李修元的袖子,一副不肯让他离开的模样。 傅挽挽乐得看戏,不过一转念想起了傅卫卫的关系,也不知怎么地,再看凉亭里的人便不大舒服了。 念头一起,她径直便走上前,喊了声:「李大人。」 那嘉言郡主见有人来了,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李修元似松了口气一般,上前几步朝傅挽挽一拜:「下官拜见定国公夫人。」 嘉言郡主斜睨了傅挽挽一眼,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一言不发便从凉亭里走了出去。 傅挽挽这阵子见多了无礼的人,没觉得生气。 李修元道:「下官好几日未曾去听涛轩为公爷请脉,不知公爷近况如何?」 「精神一日比一日好了,昨儿还下地走了几步。」 「公爷卧床多日,四肢瘦弱,不过筋骨未损,慢慢调养就会恢复如常。」 「能恢复得像从前一样吗?」旁人都见不得孟星飏的好,她就希望他能恢复战神神威,好叫那些瞎眼的人知道厉害。 「这个下官不敢保证。」 傅挽挽也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保证,转言道:「冒昧问一句,李大人跟嘉言郡主是什么关系?」 听到嘉言郡主的名字,李修元的神情便不大好了:「夫人误会了,下官和郡主没有什么关系。」 「没有什么关系?」傅挽挽哪里肯信,只笑道,「李大人,本来有些话是不该我说的,不过你既然是公爷的恩人,若是我不提醒你,便有些恩将仇报。」 「夫人指的是?」 「你既然喜欢傅卫卫,千万不能跟其他女子有什么牵扯。」 「下官已经说了,下官与郡主没有什么牵扯。」 「你说没有便没有,我相信,傅卫卫信不信就难说了。刚才那种拉拉扯扯的场面,若是落在傅卫卫眼里,你呀,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李修元蹙眉。 傅挽挽见状,继续道:「看李大人的样子,傅卫卫怕是知道你和嘉言郡主有所纠葛,只是还没抓到实据。而且,就算她抓到实据,她也不会对你说什么,只是在心里给你记着账。我劝你立刻悬崖勒马,从今往后再不见嘉言郡主也再也不提她半个字,或者这事还能含糊……」 话未说完,傅挽挽感觉到李修元的眸光往自己身后飘去,她转过头,便看到傅卫卫冷冷看着自己。 第42章 「傅挽挽,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吗?」 傅挽挽倒不也不慌。 她说的都是实话,又不是坏话。 「难道不是吗?你就是那种人,明明喜欢的东西要说不喜欢,明明不喜欢的东西也不敢宣之于口。说好听点是喜怒不形于色,说难听点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够了。你以为你是谁?可以对我指手画脚。」傅卫卫的声音,昭示着她的愤怒。 傅挽挽摇了摇手中的宫扇,悠然道:「我说的那些话也不是对你说的,是对李大人说的,我是对他指手画脚,不是对你指手画脚,李大人,我说的对吗?」 李修元的神情比方才嘉言郡主纠缠的时候更难看几分。 他斟酌片刻,方道:「两位,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你们现在互相当做没看到对方,各走各的路,如何?」 「不如何。」两人齐声道。 傅卫卫话不多,脸上表情微冷,她往前走了几步,「傅挽挽,有时候我不得不佩服你的脸皮,如果我是你,压根没有脸面站在我跟前说话。」 「我为什么不敢站在你面前说话,我又没有做亏心事。」 「是吗?你就这么坦然?」 傅挽挽别过脸:「当年的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你找的证据都是旁证,你为什么不等着爹回来处置,非要急吼吼地把我和姨娘关进柴房,你这样做,不就是想稀里糊涂赶尽杀绝吗?我要是你,见到我那才心虚呢!」 「这些话是李修元告诉你的吧?」 傅挽挽回过头,朝李修元得意地一笑:「瞧见了吧,她就是这样的人,明明你是向着她的,就因为跟我说了几句话,她立即就要问罪于你。」 李修元听着她们俩的对话,无奈道:「两位可以都问罪于我,只要你们不再继续吵。」 寻灵也察觉到傅挽挽和傅卫卫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对傅挽挽道:「夫人,咱们还是先回去吧,我可打不过他们俩。」 傅挽挽对寻灵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行为很唾弃,她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同傅卫卫当面锣对面鼓的说话,她才不会轻易放过。 她转向傅卫卫,昂首道:「索性把话说开,你当初非把我关进柴房,是不是想置我于死地?」 「若我想置你于死地,你现在还能在这里趾高气扬吗?」傅卫卫冷冷横她一眼,语气极是不屑。 「你要是后悔了,现在也可以动手。」说着,傅挽挽上前一步,把脖子送到傅卫卫跟前。 只不过这个动作一做完,她立即心虚了。 她是个最怕死的,今日话赶话说到这份上了,万一傅卫卫一时冲动扭断她的脖子。 她余光瞥向李修元,拼命朝他使眼色,希望他能再说句话给个台阶下下。 李修元懂了她的眼神,却没有开口,只望着傅挽挽,一副大开眼界的稀奇样子。 傅挽挽正盘算着该如何自找台阶,忽然发现傅卫卫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没有刚才的疏离冷漠,也没有刚才的剑拔弩张。 正想说点什么,她发现自己的眼角有点湿润。 是怕死怕得哭了吗? 傅挽挽下意识地去抹了一下眼角,却发现自己指尖捻的不是眼泪,而是血迹。 她流血了吗?她的眼睛流血了吗? 傅挽挽想说点什么,只觉得眼睛传来一阵剧痛,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抓什么东西倚靠一下,整个人就失去了知觉往前栽去。 「傅挽挽!」 「夫人!」 三个人一齐上前,将倒地的傅挽挽扶住。 这一瞧可不得了,傅挽挽不禁双目渗出血珠,鼻子、唇边、耳洞里都渗出了血珠,而这血不是鲜红的,而是诡异的发紫。 「她中毒了?」傅卫卫有些惊讶,转头望向李修元。 寻灵呆愣住,一时慌了神:「中毒?怎么可能,我一直陪在夫人身边,她什么时候……」 李修元道:「先别想她是怎么中毒的,把她放平,我看看是什么毒物。」 寻灵当下慌了神,只能依着李修元的吩咐把她放平。 不过,刚才傅挽挽失去知觉之前,她抓住了傅卫卫的手。 寻灵去掰她的手,却压根掰不动。 第43章 傅卫卫面沉如水,没有说话,只是依照李修元的吩咐迅速将傅挽挽放平到地上。只是这样一来,被傅挽挽拉住的她也只能弯腰蹲着,非常别扭。 李修元伸手搭脉,蹙眉疾思,伸手连连点了傅挽挽几处穴位。 「中了什么毒?」傅卫卫问。 「她的脉象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所以?是什么毒?」 李修元答非所问:「先把夫人送回听涛轩。」 傅卫卫不知道李修元卖什么关子,她眉头紧锁没有说话,寻灵却忍不住了:「李大人,你救救夫人吧,听涛轩的人也不会解毒。」 「你别急,我不是不救,只不过我不是大夫,要不要我来救还是得听定国公的意思。更何况,这里是没办法救的。」 「来得及吗?」傅卫卫问。 「我已经封了几处大穴,半个时辰之内且无碍。」 寻灵蹲下身想把傅挽挽背起来,可是傅挽挽还是紧紧攥着傅卫卫的手腕。 傅卫卫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来背她吧。」 说着,便小心翼翼地将傅挽挽的手转动了一下,顺势将她背了起来。 李修元看着她这举动,心下一哂,口是心非,傅挽挽确实很了解她。 三人轻功极好,片刻便回到了听涛轩。 见傅挽挽中毒,听涛轩里的人自是震惊,立即将傅挽挽安置在了西暖阁,连刚刚解毒的定国公也有揽月搀扶着走了过来。 李修元站在榻边,拿白布沾了傅挽挽眼角渗出的血珠,闻了闻。 「什么毒?」屋里的人齐齐问道。 李修元道:「还是那句话,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世上你没有见过没有听过的毒,不多。」傅卫卫道。 「的确,所以我猜这是一种许久未曾现实的古毒。」 「到底是什么?」傅卫卫有些耐不住了, 「钩吻。我只在古书上看过记载,身中钩吻者,初时七窍流血,如花朵初绽,随着毒药行遍周身,血色愈深,待血液彻底变黑,便经脉尽断而死。」 傅卫卫未曾听说过这种毒药,一直沉默在旁的惊云问:「既然你只在书上看过记载,何以如此笃定她中的就是钩吻?」 「却有猜测的成分,但十有八九就是这毒。因为公爷身上所中的牵机是我在同一本书上看过的,我怀疑,这个用毒高手跟我看过的是同一本书。」 「书在何处?」 李修元微微一笑:「我看的那本,自然是收藏在了皇极府。」 「书上可记载了如何解毒?」 「有,我得出一趟。此毒发动甚快,需要这里内力最强的人在我回来之前封住夫人的心脉。」 「好。」却是傅卫卫和惊云同时开了口。 李修元的眸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打了个转,笑道:「也可以一起。」说着便如一阵风般离开了听涛轩。 揽月见状,觑了一眼傅卫卫,低声道:「还是我和大姑娘一起为夫人运功。以我们俩的功力应当足矣。」 惊云没有说话,径直上榻,扶傅挽挽坐起来。 他这般利落,傅卫卫自然不会废话什么,两人一前一后为傅挽挽运起功来。 屋里眉宇间尽是焦灼。 照李修元的说法,今日给傅挽挽下毒的人,很可能就是当年对孟星飏下毒的人。所以,今日他对夫人下毒,冲的还是定国公府。 指不定这只是个先手,还有后手在等着他们…… 「先出去。」听风低声道。 揽月和寻灵推着他的轮椅走了出去,一起到了东暖阁。 他们三个人都是经历过当年连环追杀的人,深知敌人的狠辣和歹毒。 「调派人手来小院,对方已经盯住了夫人,必然也盯住了这里,爷在救夫人,我们一定要护好这院子。」听风在三人之中是最老成的,当年武功也拔尖,所以才被孟星飏选为了替身。 寻灵道:「你还是呆在东暖阁,不要管外面了。」 听风点头,看向寻灵:「你的失职爷必然重罚,但眼下别想太多,只要护好这院子。」 当下他便为二人分工,揽月留在西暖阁,寻灵去屋顶,院墙四周的暗卫继续当差,听风打开了窗户,坐在东暖阁的窗下看书。 第44章 若敌人当真杀进来,最终目标还是要杀孟星飏,他这个替身必须坚持到最后。 如此严阵以待了一个时辰后,李修元终于回来了。 「李大人,你找到解药了?」揽月见是他进来,大喜过望道。 李修元点头,转向榻上运功的两人,拿起了手中的白色瓷瓶。 「这么快就能配出解药?」惊云问。 「这药并不是配的,而是去买的。」 「买?难道这解药满大街都是?」揽月沉不住气了,他只觉得这个李大人的说法也太荒谬了。 李修元知道他们不肯相信,只好道:「制毒的那位古人,在做出毒药的同时便做出了解药,名字也是一对,毒药叫作钩吻,而解药叫作花葬。」 「花葬?」惊云皱眉。 李修元见他猜出,点了点头,缓缓道:「你没想错,钩吻的解药就是你知道的那种媚药,花葬。」 「媚药?」这回,是傅卫卫和揽月同时诧异出声。 屋里的人陷入了沉默。 惊云面不改色,淡淡道:「既是解药,那就先服。」 李修元颔首:「钩吻发作起来很快,方才是你们用内功强行压制毒药在体内流转。既寻得解药,不能耽搁。」 顿了顿,李修元望向惊云,眸光中有几分探究:「因这解药特殊,要不要先禀告公爷?花葬能解钩吻之毒,但解毒之后,花葬余威还在,此事有些复杂,下官需要向公爷说明。」 惊云还没说话,旁边的揽月忙道:「爷自解毒之后依旧每日精神不济,方才过来已经累极,属下这就先去禀告爷,李大人若有旁的嘱咐,属下稍后会一一向爷说明。。」 揽月匆匆跑去东暖阁,没多时便回来,自是说爷让立即解毒施救。 李修元的眸光在惊云和揽月身上打了个转儿,微微颔首,拨掉手中白瓷瓶的塞子,将里头的花葬尽数喂到了傅挽挽口中。 这花葬药如其名,透明质地带着一点粉色,闻起来有一股醉人的花香。 「这样就妥了吗?」傅卫卫问。 李修元神色肃穆,紧紧盯着傅挽挽。 他虽然知道这毒药和解药的来龙去脉,但全部来自于一本无落款的古籍。因平生第一回 解钩吻之毒,并不知这隐藏于秦楼楚馆的腌臜东西能不能解毒。 傅挽挽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眼角、唇角还挂着缓缓渗出的紫色血珠。 服下解药过去一会儿,五官没有再继续渗血,只是她的表情更加扭曲。 揽月在一旁瞧着她素日清丽脱俗的脸庞写满痛苦,额头频频冒汗,只觉得心惊胆战。 「这样是在解毒吗?」他不懂毒理,不知这是变好还是恶化。 李修元紧紧盯了一会儿,方道:「夫人脸上没有毒血继续渗出,应是解药在发挥作用。这花葬是极其厉害的媚药,所以……」 「那我们是否现在就离开这屋子呢?」傅卫卫问。 「再等等。」李修元指了指傅挽挽紧紧抓着她的那只手,「什么时候这只手松开了,便是夫人被媚药控制,失去自己意识的时候了。」 傅挽挽不停冒汗,含玉捧着水盆进进出出,不停为她擦脸,拭去血珠和汗水。如此过了半个多月时辰,榻上的傅挽挽终于舒展了眉头,发出了一声长叹。 她这一叹,音量不大,只是嗓子微微喑哑,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媚意。 众人庆幸花葬有用的时候,但又因着她这一声长叹起了鸡皮疙瘩。 揽月正要说话,傅挽挽那只一直紧抓着傅卫卫的手突然松开,抬手便去拉自己的领口。 这回是傅卫卫眼疾手快,按住了她的手。 「你们先出去,我把她送去东暖阁。」傅卫卫道。 揽月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又觉得不妥,见惊云没有说话,只好道了声:「好。」 李修元郑重道:「有一件事,很重要,烦请提醒公爷,夫人服下这花葬是为了解钩吻之毒……」 「所以?」 李修元轻嗽一声:「所以,要提醒公爷,无需解花葬之毒,非但不能解,还要任其发作药性。」 他这话说得极其含蓄,但屋子里所有人都听懂了。 第45章 花葬是极其厉害的媚药,媚药的解法很简单,傅挽挽服了花葬,需要一个男人做她的解药。 然而今日她服下花葬是为了解钩吻之毒,因此不能解了花葬。 「如此,她需要自己承受花葬的药性?」惊云道。 李修元对着惊云挑眉,没有说话,默认了他的说法。 惊云不再言语,揽月道:「多谢李大人,属下会将李大人的提醒禀告公爷。」 他们三个男人先退出了屋子,傅卫卫回过头,见榻上的傅挽挽愈发躁动不安,若不使点劲儿已经制不住了她了。 含玉道:「大姑娘,我来帮你。」 傅卫卫点头,两人挽住傅挽挽的两只胳膊,将她从榻上架起来,扶着手脚乱动鼻子哼哼的傅挽挽出了西配间,绕过碧纱橱进了东暖阁。 定国公带着一只黑色面具坐在轮椅上,见他们进来,自是没有意外,微微颔首示意。 傅卫卫和含玉将傅挽挽放置在榻上,默默退了出去。 院子里,揽月和李修元站着,惊云不见了踪影。 「卫卫,这里已经没有我们能做的事了,就交给他们吧。」李修元道。 傅卫卫面沉如水,正要说话,揽月道:「大姑娘,属下并非问罪,只是今日侯府宴客,有人借机毒害我家夫人,此事恐怕得彻查。」 「这个不必你来提醒,侯府既是我当家,有人敢趁着这机会浑水摸鱼,现在宴席未散,我必得把这个人揪出来。」 揽月颔首:「此刻听涛轩里尚缺人手,稍后属下会前去协助大姑娘。」 傅卫卫颔首,想了想,忽然道:「傅挽挽此刻虚弱,你们这边的人也不懂得伺候,晚些时候我把傅挽挽的奶娘送过来。」 叶姨娘和傅挽挽被关进柴房后,原来伺候他们的人尽数发卖了。 只不过照顾傅挽挽的奶妈是侯府老家人的女眷,尚有处可寻。 「多谢大姑娘。」 傅卫卫抬眼望向李修元,两人眸光交汇,一齐往外走去。 出了听涛轩,李修元道:「你不恨傅挽挽了?」 「叶真仪死的时候,我觉得老天不公,坏人命好,她居然可以不用活到被判有罪的那一天,她没有受到报应,我希望傅挽挽可以受到报应。但是……」傅卫卫顿住脚步,长长舒了一口气,「先前傅挽挽在我眼前七窍流血的时候,她手上沾着血,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我突然不恨了。」 李修元颔首:「卫卫,你能放下,这是好事。不过,我很好奇你和傅挽挽小时候的事。」 「没什么小时候的事,我和她本来就不是亲姐妹,往后不是仇人,也只能形同陌路。」傅卫卫顿住脚步,转头望向李修元,「上一次你出手救人是奉命行事,这一次你为了傅挽挽出手,落在旁人眼里,是你在表明立场。」 「皇极府的立场只有陛下一人。陛下既没有言明不救,那我便可以救。」 「如此。」 李修元忽然压低了声音,凑近傅卫卫耳边,轻语道:「其实,从侯爷接纳定国公在侯府养伤的那一刻起,平宁侯府已然有了立场,而我没得选择了。」 傅卫卫闻言,脸庞微微一红,却不搭话。 李修元素知她的脾气,不再多说,便说起今日的事:「听涛轩里那个侍卫惊云,有些古怪。」 「是吗?」傅卫卫眸光一动,但语气保持着平淡。 「你没看出来吗?其余人对他唯命是从,说话十分小心。」 「寻灵和揽月年纪太小,含玉只是个宫女,的确以他马首是瞻。我听三婶说过,公府的事情都是惊云在打理的。」 李修元又道:「方才你与他一起为国公夫人运功护法,他的内功如何?」 「不怎么样,只是过得去罢了。」傅卫卫说完,迅速将话题转开,「听涛轩里的人没有问题,把你的好奇心收起来,陪我去花园的敞厅走一趟吧。」 ☆☆☆ 听涛轩,西暖阁。 惊云抱着傅挽挽穿过珠帘,径直将她放在榻上。 他伸手摸了摸傅挽挽的额头,烫得可怕。 傅挽挽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热,她只觉得浑身热得厉害。她下意识要去扯自己的领口,却被一只大手稳稳按住。 第46章 「傅挽挽,傅挽挽。」她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拼命想睁开眼睛去看是谁,但是怎么用力都睁不开眼睛。 慌乱之下,她只好朝前扑去,整个人落进了一个宽阔的胸膛。 不知怎么地,倚在这个胸膛的时候,感受着强健的肌理,她忽然觉得舒服了许多,身上的燥热也缓解了许多。 好似干涸的土地上有人泼了一瓢水,很痛快,可是一瓢水又远远不够。 「你是谁?」傅挽挽口中说的话含混不清,动作却十分准确。 她拼命往那怀里钻,整个人贴在了他的身上。 她只有一个目标,要抱住他,要缠住他,干涸的土地需要更多的水。 「我是……你的夫君。」男人的声音低沉有力。 夫君? 傅挽挽混沌的脑子里想起了许多的事。 是的,她成亲了,她有夫君了,她的夫君是威震天下的战神。 「夫君,你的病好了吗?」傅挽挽稍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抬起头,捧起他的脸,手指从他的额头滑到鼻梁,又从鼻梁落在薄唇,划过下巴最后停在肌理结实的胸膛上,仔细端详着她,轻抚着他,「太好了,你的伤终于养好了。这下,全京城的贵女都要羡慕我了。」 惊云……不,孟星飏站在榻前,看着跪坐在榻边紧紧抱着自己的傅挽挽。 他知道她难受,也知道她的身子烫得厉害。 他未曾进出过秦楼楚馆,却听说过这花葬的大名。 他的暗器师父本是江湖人士,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师父向他说起花葬之时,说这是世间最厉害的媚药,也不知道是谁做出来的,不管多厉害的人,只要沾上一滴,立时会失了神志为心魔所控。但傅挽挽,喝了整整一瓶。 当时师父说起花葬之时,他当做江湖异闻一笑置之。 却没有想到,中花葬的人会是他的——妻子。 分神的片刻,傅挽挽已经去了身上的夏衫。 上次他进西暖阁瞧了她的身子,巧的是,她今日穿的还是那件湖绿色肚兜。 那日他只是匆匆一瞥,今日倒是看清了上头的绣花。 是鸳鸯戏水。 「夫君。」傅挽挽软语喊着,顾盼的杏眼里漾着盈盈情意,晃着藕节似的胳膊欺身上前。 也不知她素日沐浴都放什么香料,身上的味道十分好闻。 香风袭来,孟星飏微微恍惚。 他狠着心,想将这温香软玉推开,然而傅挽挽立时便哭了,梨花带雨地抱着他的胳膊,恳求他不要推开自己。 他迟疑了。 他一生坎坷,经历过许多坎坷,幼年丧父的折磨,生母在却宛若不在的折磨,身边亲信侍从死伤大半的折磨。 这些坎儿,他都迈过去了,但是今日他遇到了另一种折磨。 傅挽挽贴在他身上,动来动去,蹭这蹭那儿,好似一个在荒原里四处扔火折子的歹徒。 不让她蹭,是折磨她,让她蹭下去,是折磨他。 孟星飏忽然觉得,此生从未面临过这样难的抉择。 更可怕的是,傅挽挽很快不满足于蹭蹭了,她鼓起腮帮子,可怜巴巴地望着孟星飏:「夫君。」一边说着话,一边去拉扯他腰间的玉带。 「你好不讲理,人家都没有腰带了,你还有。」 傅挽挽嘟囔着,还真扯下了他的腰带。 她得意地朝她笑,又想去进攻下一座城池。 不能再由着她了! 孟星飏下了狠手,捏住她的手腕,不叫她乱动,喑哑着嗓子道:「这药性约莫得持续大半个时辰,你忍耐一下,身上的毒就可以解了。」 「夫君,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傅挽挽被他制住,难受得要命,她哭着求他放开自己。 可孟星飏两只手如磐石一般,她哪里挣脱得了? 「夫君!夫君!」 傅挽挽眼里噙着泪,脸颊微红,跪坐在孟星飏跟前,两只手都被他抓住,万般委屈地望着他。 她不明白,夫君为何不抱她、不亲她。 「夫君,求你放开我。」她嘤嘤哭着,哭腔并不渗人,反而带着一股子媚意。 因着两手被制住,她只得像条蛇一样扭来扭去,想方设法去贴他。 如此一来,反而说不出的勾人。 第47章 孟星飏眼眸一暗,松了手。 再以这样的姿态制她,恐怕他会失了神志。 他伸手去拿旁边的被子,想用被子把傅挽挽裹起来。就这么一个空档,傅挽挽猛地朝他扑过去。 他从来不知,傅挽挽的动作如此灵敏和迅猛。 眼前有什么晃眼的东西,他的余光往旁边瞥去,便见方才还在傅挽挽身上挂的那条湖绿色鸳鸯肚兜扔在那里。 午时将至,正是一天里最热的几个时辰。 西暖阁的窗户没有关,只是放下了竹帘,暖风从竹帘的缝隙送进屋来,撩得人心猿意马。 他自认意志坚定、心如磐石,从不为任何事、任何人所动。 但此情此景,他竟然动摇了。 他想要她,即刻就想要她。她这样期期艾艾地看着自己,别说她是自己的妻子,就算她是别人的妻子,他都非要了她不可。 然而她身中钩吻之毒,非要这花葬发挥所有药性方能解毒。 为了她的命,他只能忍。 孟星飏闭上眼睛,凭着记忆将旁边的薄被拿起来,飞快地将傅挽挽裹成了一个粽子。 这回傅挽挽真的动不了了,她一脸惊恐地看着他,连哭带求,闹得愈发厉害。 药性越来越强,因为无法纾解,她的脸和脖子涨得通红。 孟星飏将这「粽子」放到榻上,稍不留神,发狠的傅挽挽张嘴便狠狠咬他,一口咬住他的下巴。 他去捏她的下巴,她满目泪光怒视着他。 他忽然就心软了。 她这样难受,便随她咬吧。 ☆☆☆ 炎夏的午后,闷得难受。 揽月本是在正屋里值守的,但听着里头夫人断断续续的娇喝、怒斥和哭泣声,他还是走到廊下来了。 没多时,东暖阁里的听风坐着轮椅出来了。 牵机之毒害得他四肢麻痹了两年,他日日在屋内勤练,手劲儿恢复得很快,已经可以自己转动轮椅行走了。 揽月见他出来,走到轮椅背后推着他在廊下站定。 听风道,「对方能在寻灵跟前不着痕迹的对夫人下毒,实在太可怕了。我们在听涛轩躲了两年,如今外头听说爷醒了,怎么按捺得住?我担心,这只是一个开头。」 揽月闻言,却是道:「对方有下毒高手,我们也有解毒高手。」 「那个李修元,尚不知是敌是友。」 「你是怀疑他自己下毒,又解毒?」 「这些毒稀奇古怪,世人罕知,他碰巧全都知道,不是他,也是跟他关系密切之人。」 「你是说皇极府?」 听风沉默。 揽月劝慰道:「别急,在李修元出现的那一日,爷已经着人去查了。」 「也不知傅家大姑娘能不能查出什么眉目。」 「我去侯府瞧瞧。」揽月神情一肃,纵身一跃,便如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听涛轩。 听风站在廊下,正因着今日下毒的事情愁思,耳边忽然断断续续传来傅挽挽的哭泣声。 「夫君……放开我……你放开……呜呜……你抱抱我……求你了……」 声音不大,却如绵绵不绝。 夫人服下这花葬的药性可真强,都半个多时辰了,夫人嗓子都喊哑了,居然还能闹。 天空中一道白光闪过,竟是晴天一道闪电,旋即轰隆轰隆的雷声传来,顷刻之间乌云密布,瓢泼大雨落下。 哗啦哗啦的落雨声,终于掩盖住了西暖阁里傅挽挽那磨人的声音。 听风长松了一口气。 其实,夫人这次中毒,也不是全无好处。 至少听涛轩上上下下的人,都看清楚了爷的心意,包括爷自己。 ☆☆☆ 这场雨足足下了一个时辰。 酷暑难耐,暴雨把笼罩在大地的暑气浇灭大半,也把在平宁侯府赴宴的宾客困了一个时辰。 原本有些人要冒雨离开的,都被侯府下人以雨势太大为由留在了花园敞厅。 傅卫卫在侯府新任管家的陪同下确认了里头的宾客人数。 有两位夫人和三个姑娘在傅挽挽离开后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开,其余人都还在敞厅之中。她留在敞厅里查看这些人是否有问题,而李修元则离开侯府去查看那五个离开的人。 第48章 敞厅里只有小沈氏听说了傅挽挽中毒的事,她虽然担心,却也是经得住事的。毒害星飏的凶手再次出现,那么越快抓住凶手,越能确保听涛轩的安全。 她竭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帮助傅卫卫留这些夫人贵女们在侯府安心避雨。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宾客尽欢、和气致祥。 雨快停的时候,坐在敞厅西南角的一个女子忽然尖叫了起来。 傅卫卫眸光一闪,飞身到那尖叫女子的身边,原来这女子身边坐着的另一个贵女突然倒地。 「刚刚她还在跟我说话,怎么突然就……」 「都退下。」傅卫卫喝退围上来的婢女,揽月上前将那倒地的贵女半扶起来,见其脸色有异,顿时感到不妙,试了试鼻息,朝傅卫卫摇了摇头。 周遭人见状,顿时大惊道:「韩二姑娘这是怎么了?没听说她有什么隐疾啊?」 倒地的这姑娘是太仆寺少卿韩家的二姑娘,平素风评不错。 傅卫卫蹲下身,拉开韩二姑娘的手臂和背心瞧了瞧,发现背心上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地方发黑,仔细查看,当中有一个针眼。 起先尖叫的那姑娘捂嘴哭道:「韩二一直说后背有些痒,我没在意,若是早替她瞧瞧就好了。」 「不关你的事,她是遭了别人的毒手。」说罢,傅卫卫对管家道,「速去顺天府报官。韩二姑娘的尸身留在这里看好,其余客人转去安心堂歇息,等候官府安排。」 「是。」 揽月站在傅卫卫身边,「大姑娘,韩府与定国公府素无牵连,为何韩二姑娘会中毒身亡?」 「我也不知,不过,我在凉亭遇到傅挽挽的时候,在她身上闻到了一股不常见的香气,韩二姑娘身上也有。」 「可是韩二姑娘并非七窍流血而亡。」 傅卫卫颔首:「我怀疑傅挽挽的毒,是她下的。或者,凶手给傅挽挽下毒的时候,她就在旁边」 「等会儿李大人回来之后,或许我们就知道答案了。」 揽月话音刚落,抬眼便见一脸肃穆的李修元从外飞奔而来。 「出人命了。」李修元道。 揽月如今对他十分佩服,简直把他奉为第一解毒圣手,忙道:「李大人,你快瞧瞧这韩二姑娘身上的古怪针眼。」 李修元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诧异道:「这里也出人命了?」 傅卫卫和揽月齐声问:「哪里还有人命?」 李修元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去追踪几位离开的客人,前两家都没什么问题,查到国子监祭酒穆大人家眷的时候,发现穆夫人和穆姑娘并未回府,我在穆府周围搜寻,最后在一条小巷子里发现他们家的马车,车里有四具尸体,穆夫人、车夫和两个丫鬟都在里头,我赶到的时候血还是热的。」 「凶手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傅卫卫蹙眉。 虽然穆府的人是死在外头,总归跟侯府宴客有关,无论如何,傅卫卫都必须把凶手抓出来,给韩家和穆家一个交代。 「他要在侯府对堂堂定国公夫人下手,必然要绕很多的弯子。」 「那凶手是不是就是失踪的穆家姑娘?」 李修元摇头:「穆家姑娘应当已经遭了毒手,只是不知尸体在何处。」 「此人歹毒凶残、滥杀无辜,实在是罪大恶极。」 揽月默然,过了一会儿方道:「今日多谢李大人和大姑娘,属下先回听涛轩,此人对定国公府虎视眈眈,定国公府也不会纵容他继续作恶。」 说罢,他离开敞厅,往听涛轩回了。 骤雨初歇,外头凉爽宜人。 揽月跨进院子,便见听风依旧坐在廊下。 他诧异道:「夫人的药性还没过去?」 「过去了。」 「爷呢?」 听风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小声道:「还在里面。」 暴雨消磨了大半暑气,但西暖阁里仍是暖意融融。 傅挽挽硬扛了大半个时辰的媚药,整个人如水一般瘫倒在榻上。 她身上只有凉被的一角盖住了纤腰,其余皆是敞在外头。 孟星飏将她抱起来,她周身瘫软宛若无骨,早上出门前还娇艳欲滴的嘴唇失去了光泽和水润。 第49章 他微微皱眉。 傅挽挽不会武功,没有丝毫内力,靠着花葬解了毒药保住性命,却被花葬本身的药性损伤了身,也不知道要调理多久才能恢复元气。 她太渴了,却又不能猛烈灌水,孟星飏搂着她,断断续续地给她喂水。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方才喂完了一壶水。 原本,他应该放下她,让她躺下好好休息。也不知为何,他迟迟没有松手。 傅挽挽承受花葬之毒,难受了半个多时辰,他何尝不是? 这会儿药性过去,她得到解脱,可他还受着折磨。 孟星飏长长呼出一口气。 再忍下去,怕是要炸了吧? 孟星飏俯下身,从背后将傅挽挽搂住,温香软玉在怀,他再也不想松手。 钦天监那帮人也不全是酒囊饭袋,毫无用处。 将来有机会,他得去悄悄,是哪一位高人把傅挽挽给他算出来的。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虽然傅挽挽昏迷着,虽然傅挽挽虚弱着,但他决定此刻就是他们的洞房花烛。 人人都说他是战神、是大英雄,但他从不如此标榜自己此。他一生行事,只做自己对的事。 比如现在他的所作所为绝不是一个大英雄、真君子应该做的。 但他想做。 孟星飏搂住傅挽挽,轻轻咬了咬她的耳朵。 傅挽挽疲惫至极,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几乎是昏睡过去的。 因此,对他的行为毫无反应。 孟星飏并不在乎她像一堆面团一样,也不在乎她是不是失去知觉。 不知道就不知道罢了,将来她有的是机会亲眼见识他的勇猛。第一回 不清醒,第二回、第三回、第四回可以清醒着办。 他踌躇满志、攻城略地,准备一举拿下最后一道主城城门。 只是这城门不是那么好破的,他磨磨蹭蹭,最后…… ☆☆☆ 揽月回来之后一直坐在廊下。 雨滴从屋檐滑落,映着满院的花色,格外清新雅致。 夫人真厉害,只是在院墙底下多种了些花儿,听涛轩便一下子活了起来。 身后有脚步声,是西边来的。 揽月忙起身回头,果然见爷挑起珠帘走了出来。 夫人一定没事了! 揽月正想上前禀告侯府里的命案,却发现爷的脸色跟先前一样沉重。 甚至更黑了。 「爷。」揽月不知发生了什么,上前道,「夫人状况不好吗?」 孟星飏阴沉沉地瞪他一眼,揽月愈加迷惑,不过他知道,爷的意思是叫他闭嘴。 「把听风和寻灵叫来。」 三个侍卫很快到了跟前。 孟星飏推着听风的轮椅让他上座,方沉声道:「挽挽的毒已经解了,只是身子很虚,得养一阵子。我需要一个人服侍她,武功好、心思密、令行禁止,明日就得带过来。」 听风道:「她年纪稍长、办事沉稳,这些年一直在兵部尚书府做婢女,想来服侍夫人不成问题。」 孟星飏颔首。 寻灵低着头,双手微微发抖。 揽月有点难受,但这次的确是寻灵办事出了岔子。她一直在夫人身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别人对夫人下了毒手。 「你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里么?」孟星飏问。 寻灵砰地一声跪下,「任凭爷发落,属下绝无怨言。」 「你天资极高,轻功更是在众侍卫中独步。说起来是我的过错,这两年一直让你在听涛轩办差,外头的差事都是揽月去办的。鹰在笼子里困久了,便不是鹰了。往后你在外办差吧。」 「属下遵命。」 揽月见爷并没有重罚寻灵,心里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望向听风,却发现听风面无波澜,心里暗暗佩服。听风大哥不愧是爷身边最得力的心腹,若不是这两年中毒瘫痪,不知道能为爷办多少事呢。 正感慨着,听风看向他,提醒道:「揽月,把侯府的命案向爷禀告吧。」 「是。」揽月赶忙收了心思,将在侯府敞厅的事和李修元的发现原封不动地对孟星飏讲了一遍。 第50章 孟星飏眸光一动,却是笑了。 「杀了这么多人,留下的痕迹一定不少。」 「李大人也是这么说的。」揽月说完,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道,「爷,傅家大姑娘想亲自查这件事,咱们是等着她和李大人去查,还是属下……」 孟星飏道:「他对我的女人下手,我自然要亲自抓住他以示回礼。」 爷居然要亲自动手? 揽月不敢说话,只能点头称是。 「挽挽若是醒了,不知道记得多少中毒后的事,你要注意措辞,不要惊动她。」这话是对着听风说的。 听风大概能知道爷说的是什么事,心下无奈,却只能点头。 顿了顿,他道:「属下斗胆,爷跟夫人两情相悦,是否能对夫人明言?」 「不行,太快了。」孟星飏蹙眉。 揽月听不明白他们俩的对话,听风却是懂了。 爷是觉得夫人嫁过来的时间尚短,若现在就将替身的秘密说出来,实在不够谨慎。 听风愈加无奈。 夫人嫁过来的时间是短,可她不是已经进到爷心里去了吗? 她一出事,爷连身份都顾不上隐瞒,亲自运功为夫人护住心脉。 爷的内功深厚,天下无人能及,傅卫卫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出爷的身份。 这还不说,现在爷还要出听涛轩亲自去追捕毒害夫人的凶手。 人家的真正目标就是爷,爷为了夫人,居然冒险把自己送上门。 对方虽然武功比不上爷,可别人是世间罕见的用毒高手,未必不能出什么奇招。 孟星飏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缓缓道:「挽挽只是嫁过来、呆在这小院里,便已有了性命之忧,她知道的越多,对她越不利。」 当然,还有一点他没有说。 傅挽挽是个心思简单的姑娘,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喜欢就会凑近乎,讨厌就会撅嘴瞪眼。 背负秘密的人都会过得很辛苦,他不想傅挽挽过这种日子。 「属下明白了。」 孟星飏刚起身,院门忽然被人叩响。 「这个时辰,应该是崔医女过来煎药了。」揽月说着便上前开门,果然见门外站在崔雅宁。 崔雅宁今日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衫子,发饰戴了不少,不似平日那般素淡。 揽月见了微微不喜,这崔医女前来煎药,居然打扮得这么娇艳,知道的知道她是来煎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来侯府赴宴的呢。 当然,揽月不会说什么,他也不知道崔雅宁怀的什么心思。 崔雅宁正是知道傅挽挽今日中毒昏迷,这才打扮成这样。 傅挽挽琼姿花貌、盛颜仙姿,有她在侧,不管自己如何打扮,定国公也不会留意到自己的容貌。 但今日傅挽挽中了毒,听说还是七窍流血的剧毒,那模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她打扮得清丽一些出现在听涛轩,或许能叫定国公耳目一新。 她提着药箱进了院子,昂首向正屋看去,见定国公坐在轮椅上,正跟另一个高大侍卫说话。 自从定国公苏醒后,不时会到廊下吹风,崔雅宁有两回撞见了,不顾寻灵的呵斥上前请了安。 此刻讨厌的傅挽挽和女侍卫都不在,她自然要把握这个机会。 当下便提着药箱走到正屋外,对着屋里的定国公盈盈一拜。 「崔医女免礼。」听风道。 崔雅宁抬头,故作关切道:「公爷,我听说夫人中毒,不知夫人现在情况如何?」 「已经解毒了。」 崔雅宁早知傅挽挽不会被毒死,但听到她这么快解毒,心里还是涌起失落。 「听闻崔医女的医术不错?」孟星飏记得,揽月来禀告过,这个崔雅宁是太医院院判之女,医术不输御医,尤其擅长妇科,宫中的娘娘们都喜欢找她调理。 傅挽挽如今正需要调理。 听风闻言,即刻会意:「医女的医术精湛,可否劳烦医女为夫人请脉?」 崔雅宁闻言,眸光顿时亮了起来。 他果然还是那样英明,不像世人那般怀有偏见,肯相信区区一个医女医术精湛。 第51章 她自然不想为傅挽挽调养,但这可是他对她第一次开口,她不能拒绝。 更何况,若她接下了为傅挽挽调理之事,就不用每次一来就被撵到后院去煎药,反而可以进出正屋,更能为了傅挽挽的病情跟朝思暮想的男人多说几句话。 「公爷有命,自然无有不从。」 听风转动轮椅进了西配间的书房便停了下来:「惊云,你带崔医女进去瞧瞧吧。」 西暖阁是夫人的闺房,他自然不能擅入。 崔雅宁不知就里,自然有些失落,只好跟着眼前的高大侍卫进了西暖阁。 然而一进西暖阁,一种熟悉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她在宫中行走多时,见多了嫔妃跟皇帝胡闹的场景,嫔妃闹得太过难以收场,不好意思找御医,便把她叫去。 嫉妒、羞耻和愤怒一齐涌上心头,屋里这味道,她可太熟悉了! 上一世,崔雅宁至死都想不明白,为何孟星飏会对傅挽挽那样专情,空置六宫、椒房独宠。 傅挽挽不就只有美色这一个长处么? 古人云,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傅挽挽容貌再娇艳,总有老去的一天,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 现在崔雅宁自以为明白傅挽挽靠什么抓男人的心了。 她的亲娘叶真仪是江淮艳妓,香帜招展,不知侍过多少男人,必定精通床笫之术,连平宁侯这样的武将都被她迷得鬼迷心窍。 傅挽挽身为叶真仪的独女,学不到什么三从四德,定然习了许多秘术绝技。 定国公这才解毒清醒过来多久,傅挽挽定然不顾他身子尚虚,便在榻上尽展伎俩。 这傅挽挽中了毒,烂泥似得瘫倒了,定国公都要大白日与她厮混,平日里还不知道如何呢。 「崔医女?」 崔雅宁听到身后那侍卫催促,忙肃了面容,上前去为傅挽挽把脉。 镇定,她必须镇定。 上回自请冲喜便是因为不够镇定出了岔子,从今往后她都必须镇定。 「夫人脉相弱而无力、行走混乱,万幸的是心脉无碍。先服几日清热舒缓的汤药,待体内余毒排清再行进补。」 「该如何进补?」 「也不必用什么灵芝、人参的,就拿燕窝和桃胶并牛乳一起煨,每日早晚一盅,其余饮食如常就好。」 孟星飏颔首,对着崔雅宁的理念倒是认可的。 一般情况下,大病初愈的人会开始大量进补,其实补药也是药,进补不能过急过猛。尤其傅挽挽这样底子虚弱的,进补太猛反而伤身子。 崔雅宁说完,自己出了西暖阁,在听风跟前恭敬说道:「公爷,夫人身子没有大碍,明日我来侯府时,从宫里为夫人带些熬好的汤药,清理余毒、强健脾肾。」 听风道:「夫人在太医院煎药于理不合,医女开了方子,我着公府下人去办就是。」 「是。」崔雅宁没有坚持,坐到书桌前写看药方,又添了一道清热温补汤水方子,默默去后院煎药了。 她一走,听风将药方呈给孟星飏。 孟星飏看着药方,颔首道:「这个崔雅宁确有几分本事。」 听风道:「有件事属下一直未曾向爷禀告过。」 「说。」 「崔医女似乎对爷十分仰慕,每回遇到我都会眼神顾盼。」 孟星飏没有在意,表情淡淡:「她之前在宫中曾经自请为我冲喜,贵妃认为她行事癫狂,没有答应。她确有些本事,若是之后没有出格的举动,便以礼待之。」 「难怪,她每回过来,夫人和、和寻灵都会刻意刁难。」 「傅挽挽?她时常刁难崔雅宁?」孟星飏的声音起了几丝波澜。 听风心思缜密,听出了主子的言外之意。 「是属下措辞失当,夫人并没有刁难谁,但属下看得出,夫人很介意崔雅宁靠近正屋。」 孟星飏微哂。 这个女人,醋意还挺大的。 刚才他还觉得崔雅宁医术不错,是个可用之人,现在想想,医术了得的人不止她一个,夫人不喜欢的人必然不能留下来。 想了想,他道:「我先出去了,若是挽挽醒了,递个消息出来。」 第52章 「是。」听风答得恭敬,心里却明白。 爷说要出去抓人,原本说的抓到人再回,现在改成夫人醒了就回,爷的算盘一目了然。 看来今晚,侍卫们又只能在院子里过夜了。 ☆☆☆ 傅挽挽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 想爬起来,刚一动,发觉身上更疼,骨头仿佛碎成一截一截的,刚一动她就立即放弃,重新瘫倒下去。 「挽挽,你醒了?」身边有关切的声音传来。 傅挽挽勉强睁开眼睛,见是小沈氏坐在身边,想招呼一声,发觉嗓子跟火烧了似的,干涩得难受。 小沈氏早有准备,从旁边端了汤盅过来。 「这雪梨汤加了川贝和枇杷,还有些清热解毒药材,我喂你喝一些。」 傅挽挽依言饮了汤水,顿时活了过来,连饮了两盅,还想再要,小沈氏却不肯给了,「崔医女说了,不可贪多。」 「这些崔医女熬的?」傅挽挽惊讶道,心中不免酸溜溜的。 上回姨母还说崔雅宁为人偏执,这回怎么让她给自己调配汤药了? 莫非,这崔雅宁已经讨了夫君的欢心? 小沈氏没留意到傅挽挽的表情,只道:「嗯,她替你开了药方,又为写了个汤水方子,你别担心,汤药用的材料都是公府里现有的,没叫外人经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傅挽挽怏怏道,「我只是没想到是崔医女救了我。」 「不是她,今日为你解毒的是李修元李大人。」 这回傅挽挽更惊讶了:「我中毒了?」 小沈氏脸上的喜色稍退,叹道:「是啊,今日侯府出了大事,除你之外,还有五条人命。」 「什么?五条人命?」 小沈氏点头:「你别担心,如今顺天府和大理寺都在查案,卫卫和李修元也在查,星飏也派人了,想来那凶手是逃不掉的。」 傅挽挽惊魂未定。 她不知道自己是中毒了,中毒前的回忆,也停留在凉亭那时候,当时只天旋地转,最后清醒的刹那,还以为自己中暑了,居然是中毒?! 「挽挽,你在想什么?」小沈氏问。 傅挽挽喃喃道:「我在想到底是什么时候中毒的,我自己真是一点都没察觉。谁对我下的毒?查出来了吗?」 「损伤这么多官眷,官府正在全力追查。」小沈氏又道,「卫卫原说让你的奶娘来听涛轩照顾你,方才人都送过来了,星飏觉得奶娘年纪太大,留在听涛轩多有不便,便给了些赏银打发回去了。」 「哦。」 提到奶娘,傅挽挽心里挺愧疚的。奶娘原是在侯府有体面的老家人,因着被她牵连,叫傅卫卫撵了出去。 她年纪大了,傅挽挽的确希望她安享晚年,别在听涛轩里劳碌。 「星飏从国公府的旧人里找了个叫驭香来伺候你,方才我来的时候,她正给你擦身,瞧着是个能干的。」 傅挽挽身上酸痛着,精神也不大好,小沈氏说什么,她只能嗯哦应着。 原以为小沈氏见她这样,会见好就收,打道回府,好叫她躺下静养。 平常觉得小沈氏挺通情达理的,也不知道怎么地,今日小沈氏好像兴致高涨,一直说个不停。 傅挽挽有些不解,明明她中毒了、伤得这样重,三婶怎么高兴成这样? 听着她的絮叨,傅挽挽忍不住道:「姨母今儿遇着什么喜事了吗?」 她这话其实说得不大客气,甚至带着些恼意。 可不是么,她一个刚刚解毒的虚弱病人,姨母这样喜气洋洋,是姨母不对。 小沈氏听着她这话,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笑望着她:「我不是幸灾乐祸,我呀,是为你和星飏高兴。」 傅挽挽还是不解。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姨母说的是什么事?」 小沈氏握着傅挽挽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你这次中的毒很邪门,解药是一味媚药。」 「什么?」傅挽挽几乎惊掉了下巴,「那我?」昏迷过去的时候,她的确做了个梦,但梦境不甚清晰,然而此刻小沈氏这么一说,好多断断续续的回忆拼凑了起来。 第53章 她记得她和一个男子耳鬓厮磨,相拥相缠。 可是那男子坏得狠,老是推开她,最后还把她捆了起来。 眼看着傅挽挽嘟起嘴,小沈氏笑道:「想起了什么?」 傅挽挽见她笑得意味深长,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什么,见小沈氏笑而不语,试探着问:「我中毒之后,是跟公爷在一起么?」 小沈氏颔首。 「那……」傅挽挽想起了越来越多的情景,那些事都是真的? 脸庞越来越烫,她羞得捂住脸颊,脸颊比掌心烫多了。 转过脸,便见自己那件湖绿色肚兜扔在榻边,记忆中,还是自己解下来扔过去的。 她下意识地拉开被子,往里一瞧。 顿时更慌了。 她素来都为自己的莹白雪肌自得,但现在,莹白之间,赫然多了星星点点的红梅。 小沈氏岂有不知她心事的道理,新媳妇嘛总是羞涩的。 她在心中暗笑,挽挽只是瞧见自己身子上落的红印,还没见到更多呢。 先前她来的时候,亲眼看到了傅挽挽身上沾的那些东西,又惊又喜,差点没哭出来。 天可怜见,星飏受了这么多的折磨,还是个正常的男人。 其实星飏一解毒苏醒过来,她就担心过这件事,只不过比起这些,性命自然是排在第一位的,她也就没提。 可星飏日渐好起来,这事就变得尤为重要的。 牵机是那么厉害的毒药,星飏中毒两年多,恐怕伤了星飏的根本。 只是这事是不好问的,若然星飏平安无碍,显得她这个姨母多事,若然星飏有所损伤不能人道,简直就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现在发生了这事,心里这块巨石终于可以落地了。 上天保佑,佛祖显灵。 「挽挽,你和星飏是夫妻,没什么可害臊的。」虽说夫妻在白日里这样做也不好,但挽挽是服了药的,星飏一时没忍住着实是情理之中。 何况,星飏是克制了的,所以挽挽才没有落红。 看着傅挽挽害羞的模样,小沈氏喜不自胜,轻轻拉着被子,将她通红的脸庞漏出来,「天儿热,别把自己闷坏了。」 傅挽挽闷闷低着头,还是不敢说话。 那些红印子星星点点的,不像是被掐出来的。 难道是嘬出来的? 傅挽挽再次捂住脸,她着实无法想象平日里疏离客气的夫君在她身上嘬的画面。 她服了药,他可没有。 这是不是说明,他还是喜欢自己的,只不过他担心自己嫌恶他容貌已毁,平日里才故意拒她于千里之外。 一定是这样的,夫君怎么可能不喜欢她呢? 虽然不喜欢她的人很多,但那些人基本也是她讨厌的人。 她那么喜欢夫君,夫君自然也喜欢她。 小沈氏见傅挽挽出了神,又道:「别担心了,我已经帮你涂了清凉药膏,过两日就没了。」 「多谢姨母。」傅挽挽收了遐思,低下头不叫小沈氏看到自己的得意。 「姨母是过来人,你往后有什么不懂的,大可来问我。」说着,小沈氏又怜惜起傅挽挽来。从柴房里被拎到了喜房,婚仪没有、嫁妆没有、亲娘该教的东西也没人教。 她和星飏都是可怜的孩子,不过自打他们俩凑在一处,好事便一桩接一桩的过来,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 小沈氏甚至觉得,用不了多久,挽挽就能给星飏生一个大胖小子。 从前她看着傅挽挽身姿纤柔,今儿瞧见真身了,这才发觉挽挽并不瘦弱,反而体态婀娜、饱满可人。 这身形看着就是好生养的。 孟家和沈家子息单薄,门庭不旺,星飏这一代得多生些才好。 小沈氏喜不自胜:「等明日我给你送几本书过来,你自个儿先看看。」 「什么书啊?」 「当然是教你怎么做妻子的书。」小沈氏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挽挽,你跟星飏都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往后你们就不要分开住了,你搬去东暖阁那边住吧。」 「啊?我搬过去?」 小沈氏笑眼看着傅挽挽:「怎么了?害羞?这可不像你的性子。」 第54章 「就是……就是太快了。」傅挽挽喏喏道,「我才中了毒,憔悴得很,我不要叫夫君看到。」 小沈氏被她逗乐了,捂嘴道:「对了,有件正事我还没告诉你。」 傅挽挽暂时从情绪中抽离,望向小沈氏。 「侯爷的书信到了,晚些时候我让下人送过来。」 「爹爹的书信?」 小沈氏见傅挽挽如此期盼,赶忙道:「这是侯爷一个多月前寄出来的家书,那会儿他还不知道家里发生的这些事。」 原来如此,那这封信跟之前那些家书应该没什么分别,都是唠些家常罢了。 傅挽挽又失落起来。 「挽挽,现在你越来越好,侯爷知道了会欣慰的。」 「我明白的,姨母。」 小沈氏道:「这都天黑了,星飏肯定想过来瞧你,我就不杵在这里了。」说着,她便起身离开了。 天黑了,夫君会过来瞧她吗? 傅挽挽一个人躺在西暖阁里,脸上的温度却丝毫没有降下来。 她越想越难受。 今日可是她跟夫君的第一次亲近呢,她居然人事不省,什么都不知道,像块木头一动不动,甚至像头死猪一样瘫在夫君跟前。 小沈氏说的讲夫妻之道的那些书,她早就看过了。 而且,她早想好了他们同房那一夜要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髻、点什么颜色的唇脂。 她甚至想好了夫君要亲她的时候,她要垂眸往左边看去,因为她对着镜子仔细研究过,她右边的脸最好看。 但是现在……全毁了。 傅挽挽忍着浑身的酸痛,艰难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呜呜哭了起来。 ☆☆☆ 孟星飏站在西配间的珠帘前,听到里头呜咽的声音,顿时皱了眉。 「怎么回事?」 驭香站在一旁,低声道:「方才姨太太走了之后,夫人便哭了,属下问过夫人,夫人不说什么事,只叫属下别进去。」 话音一落,孟星飏便掀开珠帘大步往里走去。 里头傅挽挽听到响动,喊了起来:「都说了不许进来。」 孟星飏听着她这娇嗔语气,眉宇顿时松弛下来。 他在西暖阁的门外停住,喊了一声:「夫人。」 傅挽挽听出了他的声音,没好气道:「谁让你闯进来的?」 「属下是来传话的,爷想见夫人。」 里头静了静,旋即听到傅挽挽在里头回了声,「知道了。」 他转身走了出去,站在了珠帘外头。 隔着珠帘,他看到傅挽挽披着衣裳从暖阁里头出来,坐到了妆镜前开始摆弄自个儿的脸蛋和头发。 这女人! 孟星飏一哂,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在妆台前忙活的身影。 约莫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傅挽挽终于挑开出来走了出来。 他抬眼盯过去,发现她的头发还是松松垮垮的,脸色依旧苍白,身上的衣服也没有换,甚至外裳也只是很随意地搭在外头,没有系上。 「看什么看?」傅挽挽发觉他在盯,没好气呵斥道。 「夫人折腾了半天,就这样去见爷?」 「你懂什么?」傅挽挽斜睨他一眼,却伸手捋了捋额间和耳边垂下来的头发,「我现在是不是看着根本没有打扮过?」 孟星飏点头。 「夫人像是刚刚从榻上起来赶去见爷的。」 傅挽挽抿唇,得意扬起下巴。 「这就对了,我就是要美美得去见夫君,但是又不能让他觉得我是刻意打扮过的。要是打扮得太明显,夫君会觉得我是个做作的女人。」 傅挽挽刚才坐在镜子前,把眼睛下面那一圈黑糊糊的地方都薄薄的敷了粉,掩饰了憔悴。至于额边和耳边那些垂下来的乱发,也不是真的乱发,不好看的傅挽挽都小心翼翼的拨到了耳朵后面,现在这个乱发,是她最好看的乱发。 孟星飏眯了眯眼睛:「属下明白了,夫人是想让爷觉得,夫人即便中了毒大病一场,随便从榻上爬起来依然美貌动人、别有风情?」 他故作恍然,「原来夫人的美貌是精心修饰出来的,不是天生丽质啊。」 第55章 「我就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也不妨碍我锦上添花美上加美啊。」 这个人真是太讨厌了,傅挽挽哼了一声,她昂起头,趾高气扬地往东暖阁去了。 她要美美地见夫君,不跟这个家伙纠缠。 走到碧纱橱外,傅挽挽深吸了一口气,又略微理了理头发,这才道:「公爷,我可以进来吗?」 心里自是欢喜的,当然也紧张得小鹿乱撞,等待屋里人回答的时候,忍不住左手捏右手,右手捏左手。 她正紧张得要命,一瞥眼,发觉惊云跟了过来,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副看笑话的样子。 「你在这里做什么?」傅挽挽低声斥道。 「爷让我带夫人进去。」 说完,惊云先进了碧纱橱,傅挽挽气恼极了,可又不得不跟在惊云身后。 「夫人来了,先坐吧。」听风见他们来了,放下了手中的书。 傅挽挽识相地坐到了窗下的贵妃榻上,惊云则站到了听风的身后。 「夫人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听到他关切的话语,傅挽挽心中一暖,忍不住撒起娇来:「身上还有些疼,姨母说歇几日就好了。」 她满心满眼望着戴面具的听风,压根没注意到他旁边的惊云皱了眉。 听风颔首:「府医和崔医女都为夫人把过脉,都说没有大碍。有什么需要,夫人只管告诉驭香。」 傅挽挽起先听到小沈氏说了那么多,心里是抱有期待的。她觉得小沈氏说得很有道理,经历了解毒的事之后,她和夫君的关系一定有亲近许多。 此时见他说话依旧客客气气的,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不过,她可不是容易放弃的人。 「今天……多谢你帮我解毒了。」傅挽挽大着胆子道。 这回她没有故作羞涩,而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她相信,夫君一定可以明白她的意思。 然而她又失望了,夫君竟然径直把脸别了过去。 怎么会这样!? 傅挽挽难掩失落,心酸和委屈涌上心头,眼睛登时有些酸涩。 「夫人今日劳累了,先回屋歇息吧。」 「嗯,」傅挽挽咬唇起身,飞快地出了东暖阁。 她知道,要是她继续在这屋子里呆下去,她一定会哭的。 什么人嘛,下午在她身上留下那么多印子,现在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亏她的浑身酸痛,还强打精神精心打扮了过去见他。 他是不是真的不喜欢自己? 莫非,为她解毒只是碍于夫妻之间的名分? 傅挽挽穿过珠帘,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哭起来。 孟星飏站在珠帘外头,看着镜子里的傅挽挽伤心抽泣的模样,突然涌起一个冲动,想要走进去,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她,好叫她真真正正地做自己的夫人。 正要迈步进去,有人叩响了院门。 孟星飏警觉地回过头。 驭香快步上前打开院门,很快过来回话。「是姨太太派来的人,给夫人送侯爷的家书。」 「信呢?」 驭香将信封递给孟星飏。 孟星飏打开一看,想是写信的时候尚不知家中变故,信里平宁侯说的都是些稀松平常的话,看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孟星飏的脸色骤然难看了起来。 他快步走到东暖阁,听风见他进来,有些诧异。 「爷还有吩咐吗?」 孟星飏冷冷道:「把你的面具摘下来,给我。」 「夫人,姨太太遣人送了侯爷的家书过来。」驭香进了书房,恭敬地将信函呈上。 傅挽挽见是爹爹的信送过来,忙止了眼泪,又拿帕子擦了擦泪痕。 不过她见信封上没了火漆,有些奇怪:「谁拆的信?」 驭香面不改色:「送过来就是这样的,奴婢不知是谁拆的。」 傅挽挽有些不悦,却觉得理所当然。 侯府里的人大多都把她视为敌人,这次他们趁着爹爹不在家办了这么大的事,必然要提防着自己。 把信拆了算不得什么,能把信给她已经不错了。 第56章 三婶说的没错,这信的落款时间是在傅卫卫回府之前,所以爹爹的信里写的都是些稀松平常的事。可就是这些稀松平常的叮咛嘱咐看得傅挽挽眼泪直流。 短短一月之间,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事。 想到爹爹跟姨娘已经天人永隔,想到自己不是爹爹的亲生女儿……傅挽挽越发伤心。 即便爹爹回来,他也不可能再对自己说这样的叮咛嘱咐了。 身后的珠帘清脆响起。 傅挽挽迅速抹了眼泪,不过她知道自己定然双目通红,便没有回头。 「谁?」傅挽挽问。 「是奴婢驭香。」 不知怎地,傅挽挽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又是那个讨人厌的惊云闯进来了。 或许是因为他神出鬼没,或许是因为他以下犯上,总之,她有那么几分怵惊云。 这种怵并不是害怕,而是每回见着他,莫名有些紧张。 堂堂国公夫人,见着侍卫居然紧张,真是太没出息了。 「有什么事吗?」傅挽挽问。 驭香道:「爷请夫人去东暖阁说话。」 傅挽挽着实诧异,问道:「你没听错吧?」 他刚把自己撵出来,怎么又要请回去? 「夫人放心,奴婢没有听错,是爷让奴婢来请夫人过去的。」 他既然不喜欢自己,还把自己叫过去做什么,难道,还嫌刚才给的羞辱不够吗? 想是这么想,傅挽挽到底还是起身往东暖阁去了。 只不过,她心里再没有先前那种激动和紧张了,这回她没有再照镜子,也没有去在意自己的头发是不是最美的样子。 女为悦己容,他不喜欢自己,再怎么打扮也进不去他的眼里。 何苦费那心思? 傅挽挽穿过碧纱橱,见定国公坐在榻上,半截身子都拿被子盖住。 「公爷。」傅挽挽没精打采地朝他福了一福。 孟星飏见她这副颓丧模样,沉声道:「夫人请坐。」说着,他拍了拍榻边。 傅挽挽有些意外,他居然让自己坐到他的身边去吗? 自从他醒来,对傅挽挽说不上好,也说不好不好,但眼中总是透着一股疏离,每回傅挽挽想凑近他,他总是三言两语轻飘飘的带开。 傅挽挽一直想,是不是因为自己那次的失礼举动叫他误解了,以为自己嫌恶他的相貌,所以他不肯靠近自己。 眼下他竟主动向自己示好,傅挽挽着实有些迷惘。 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我坐这边就好。」傅挽挽固执地在贵妃榻上落座。 她是诚心想跟他过日子的,这些日子,她一直努力靠近他、讨他欢喜,但他一直不冷不热的,着实叫她寒心。 尤其今日,两人都做了那么亲密的事,她主动去找他坦诚心意,他居然还不领情。 她脾气再好也经不住这样磨啊。 至少,今晚她得使一回性子,不能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夫人在我生我的气?」 「啊?」傅挽挽意外地看着他,这还是他头一回跟他说这样的话,头一回跟她说这般像是有情人之间才会说的话。 她才打定主意不要再搭理他,但是他这么一说,她又心软了,甚至觉得有些甜蜜。 「没、没生气,我只是以为,我惹你生气了。」傅挽挽结结巴巴说完,探究地看向他。 此刻的夫君,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但是傅挽挽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了,只能隐隐约约感觉有些不同。 这不能怪傅挽挽没认出面具之后的人不是同一个。当初孟星飏选拔替身时,听风是一众侍卫中与他身姿身形最像的人,听风在被选为替身后刻意学习孟星飏说话的语气和方式,因此,两个人除了五官长得不像,其余地方都很接近。 现在戴了面具,更是难以分辨。 「夫人可以坐过来了吗?」 可以。 傅挽挽在心里大声答道,如月的小脸却绷得很紧。 她竭力控制着脸上的笑意,不叫自己的唇角上翘,故作淡然地走到榻边坐下。 第57章 他坐在榻上,她坐在榻边,正好是她的右边侧脸对着他。 待傅挽挽坐定,孟星飏悠悠道:「听说夫人收到了侯爷寄的家书。」 「刚刚姨母送过来的。」听到家书,傅挽挽的心情稍稍沉静了一些。 孟星飏又问:「侯爷是不是在信上问起了我们的婚事?」 「没有,」傅挽挽没想到他对爹爹信感兴趣,细细道,「信是一个月之前写的,当时爹爹还不知道侯府发生的这些事,也不知道我出嫁了,所以写的都是些家常。公爷,既说到这儿了,我有件事想求你。」 「嗯?」 「之前我一直想给爹爹写信,告诉他家里发生的这些事,不过我找不到人给我送信,我想给爹爹写一封回信……」 「等你写好了,我派人快马送去北疆。」 傅挽挽听到他这话,顿时大喜过望,「多谢公爷。」 「你我夫妻之间,无需客气。往后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吩咐驭香。」 夫妻? 傅挽挽咬唇,他提了夫妻二字,是不是在提醒她,等下就要行夫妻之实了? 她正想入非非,孟星飏又道:「一直听闻侯爷小楷了得,不知道夫人能否将家书给我一阅?」 「好啊。」 傅挽挽没有多想,便将家书从怀里拿出来。 然而,刚把信函递出去,傅挽挽就意识到了这信的不妥之处。 不行,不能给夫君看! 她一激灵,下意识地就望向夫君,夫君也正在看她,隔着面具透过来的目光,总觉得有点犯怵。 「公爷,我、我突然有些腹痛难忍,不知道是不是余毒未清,我想先回屋。」说着,她伸手想去把家书拿回来。 孟星飏自然不会叫她得逞,他飞快把家书往榻边一放,伸手扣住了傅挽挽的手腕,温言道:「夫人不舒服?我略通医理,可以为夫人瞧瞧。」 傅挽挽的「不用」尚未出口,对方已然为她号脉。 「夫人脉象急促,可是有些心悸?」 家书被他放得老远,若是不从他身上爬过去,根本拿不到。 她幽怨地看向他:「没有心悸、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只是累了,想早点回屋休息。夫君,你把家书还给我吧,这张爹爹写的不好,明日我重新找一张爹爹的墨宝给你鉴赏。」 对方微微颔首,然而下一瞬便将放在身旁的家书拿了起来。 「挽挽吾儿,见字如晤……」 他不疾不徐地念起信来,的确,信里写的都是对女儿的牵挂和叮嘱,傅挽挽却越听越紧张。 信不长,他很快读到了最后一句。 「云峥问挽挽安。」 这一句他读得很慢,尤其最后一个字,刻意拉长了尾音,显得意味深长。 虽然他戴着面具,但是傅挽挽能感觉到他此刻的眼神有多阴沉。 「我没说错吧,信里写的都是些家常。」傅挽挽一把把信夺了回来,攥在手心里捏成一团,「公爷,我要回屋歇息了。」 说着,她还打了个哈欠。 面具后的孟星飏显然是听笑了:「家常?傅家有叫云峥的人吗?」 「是……是远房亲戚。」傅挽挽缩着脖子小声道。 她不是撒谎,京城里这些高门大户打断骨头连着筋,往上攀几辈都相互结过亲,硬要说霍云峥是亲戚,一定能攀扯得上。 「他姓云?」 傅挽挽见他刨根问底,不敢说话,只摇了摇头。 「那他姓什么?」 「霍。」 「霍?霍云峥?」孟星飏眯着眼眸思忖片刻,望向傅挽挽,「敬国公府的小子?」 傅挽挽低着头,闷闷「嗯」了一声。 「你跟他是亲戚?」 「那、那、那我二婶娘家外甥女夫家是姓霍的,跟敬国公府是连过宗,当然是亲戚了。」 孟星飏重重点了一下头,显然认为傅挽挽的解释很有道理。 「的确是亲戚,难为岳父大人特意在家书提及。」 之前他都称呼爹爹为侯爷,这下说了岳父大人,显然意味深长。 傅挽挽强词夺理道:「我也不知道爹爹为什么要写的,真是奇怪,改明儿回信的时候我得好好问问爹爹怎么回事。」 第58章 「夫人,既然敬国公府跟我们是亲戚,不如走动走动?」 「不要!」傅挽挽赶忙摆手道,「公爷,我跟他现在真的没什么牵扯了,千万别去敬国公府走动。」 敬国公府上上下下除了霍云峥全都讨厌她,尤其敬国公夫人,简直恨透了她,若是上了门,别说给好脸色了,指不定还要当面骂她。 「那夫人从前跟他是有牵扯的?」 牵扯……牵扯当然是有的, 傅挽挽绞尽脑汁想了想,憋闷了一会儿才小声道:「其实也没什么牵扯,就是他倾慕于我,还非跑去我爹爹麾下做事,敬国公府的人就全怪到我身上。」 「他倾慕于你,还为了你放着好好的公府少爷不做,去你爹麾下做事?」 傅挽挽听得发怵,本以为自己圆过去了,没想到他能揪住这么多细节。 如此咄咄逼人,他是在审犯人吗? 一瞬间,她开始怀念起那个对她冷漠疏离、克制有礼的夫君了。 「他要做什么,我管不着,」她只能硬着头皮开口,软语解释道,「有人倾慕我,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啊,之前也有不少人来家里提过亲呢。」 「霍云峥还来提过亲?」 傅挽挽摇头。 然而她一摇头,屋子里的气氛明显更沉闷了。 「这么说,若是他来提亲,侯府就会应了?」 「这……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哪儿知道爹怎么想的。他不知道陛下为我赐了婚,才会在信里提霍云峥的。」 霍云峥的事,她说的都是实话,但她只说了一半,另一半是她不敢说出来的实情。 夫君如此精明,她说多错多,霍云峥的事不能再说下去。 傅挽挽干咳了两声,小声道:「那……那个崔医女不是心悦公爷么,成天在听涛轩进进出出的。」 她都没在意倾慕他的人,他若是追究她,实在是小气。 一声冷哼过后,只听孟星飏道:「那个崔雅宁我从未见过,不知她为何会有此等心思。」 傅挽挽眨了眨眼睛。 他这是在向她解释吗?解释他跟崔雅宁毫无瓜葛? 傅挽挽不禁心中一喜,又有了底气,扬眉道:「我见霍云峥的次数比你见崔雅宁的次数少多了。而且往后你天天都会见崔雅宁,我可再也不见霍云峥了。」 她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本来么,崔雅宁天天在院子里打晃,她从未说过什么。 现在不过是爹爹在信里提了一句,他就问过不停。 她跟霍云峥从前是有点什么,但是她现在嫁人了,绝不会再跟他有什么瓜葛。 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傅挽挽见他望向窗外,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的话,小心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转向傅挽挽,深深盯了她一眼,答非所问:「夜深了,请夫人回屋歇息。」 又是一句令傅挽挽意外的话。 还以为他这么晚把自己叫过来是要留她歇在这边,没想到还是要让她走。 傅挽挽有些失落,却只能点头。 刚想起身,手掌被他拉住。 他的手掌宽阔,因着常年习武执剑,虎口上有厚厚的茧。傅挽挽的手背正好碰到了他的虎口。 一个粗粝,一个细嫩,傅挽挽微微一颤。 恍惚之间,她又想起了一些下午服药之后的情景。下午的时候,身上更细腻更白皙的地方也曾碰到了他虎口上的那些厚茧。 「夫君。」 傅挽挽回过头望着他,一颗心快要从胸膛里蹦了出来。 孟星飏顺势把她拉回了怀里。 这一切来得有些突然,傅挽挽还没准备好,就落入了一个宽阔的胸膛。 她的脑袋枕在他的坚实的肩膀上,她的额头正好抵着他无缺的下颌线,她动了动嘴,呼出的气息正好吹到他的喉结上。 外头的鸟儿叫得更响了。 「我累了,你先回屋吧。」 他又说了煞风景的话,但傅挽挽明显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臂突然添了力度,按着她的后脑勺重重搂了一下,仿佛要把她融进自己怀里一般。 第59章 她一点也不失落了。 夫君是喜欢她的,只是身子还虚着,不能跟她行夫妻之实。 她不着急,等着夫君养好了再说。 她心情还算轻松,不管怎么样,夫君抱她了,在他们俩谁都没有服药的情况下。 这就是最好的开始。 ☆☆☆ 与此同时,东暖阁里的气氛颇为紧张。 听风坐在轮椅上,肃穆道:「爷,外头刚递了消息回来,在国子监祭酒穆大人家两里外的地方有所发现,属下不敢耽搁……」 「不必解释,我即刻出发。」 孟星飏从榻上起来,摘下面具交还给听风。 听风双手接过面具,又听孟星飏道:「这几日我不回来,院里有什么动静及时传话过来。」 「是。」 孟星飏颔首,正欲出门,眼前忽而又浮现出了六个字:云峥问挽挽安。 这六个字稀松平常,偏偏似魔咒一般,不停在他脑中回响。 每想一回,他心中的戾气就添一分。 听风见他如此神情,便问:「爷,还有什么需要属下去办的事吗?」 「查查霍云峥这个人。」 「霍云峥,」听风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属下从未听过此人,王妃中毒……这个霍云峥牵连其中?」 孟星飏深深看了听风一眼,听风顿时一凛,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只是不知错在何处。 只听孟星飏道:「平宁侯的家书里提到了这个人,他是敬国公府的公子,应当跟挽挽是旧识。」 听风何等机敏,三言两语便明白了主子的心意。 这个霍云峥能在平宁侯给女儿的书信中出现,想来跟夫人是交情颇深,很可能还是青梅竹马。而且,平宁侯特意在家书里提及,他们之间的关系,显然是敬国公府和平宁侯府的长辈都知道的。 如果侯府没有发生变故、宫中没有突然赐婚,傅挽挽很可能会嫁给这个霍云峥。 听风轻轻舒了口气,难怪爷会如此在意。 「爷放心,属下一定将此人和平宁侯府的往来查得清清楚楚。」 孟星飏脸色稍松。 寻灵和揽月天资好、武功高,但两人年纪太小不通人情,跟他们俩说话实在太费劲。 还好如今有了听风,给他省去许多的口舌。 不过,看到听风重新戴上面具,孟星飏的眉宇又拧了起来。 「爷还有别的吩咐吗?」 孟星飏收回眸光,清嗽了一声:「守好挽挽,一根头发都不能少。」 「属下遵命。」 听风说罢,忽然感觉主子的眼神有些阴恻恻的。 他正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又听到孟星飏的声音:「我不在的时候,不要跟她单独相处。」 听风神色一凛,赶忙道:「爷放心,属下从未与夫人单独相处过。」 孟星飏轻哼一声,径直离开了。 听风长长叹了口气。看样子,往后不能跟夫人单独相处,最好是连话都别跟夫人说。 接下替身这差事三年了,听风头一次觉得这差事如此难办。 只盼着爷能早日扫清障碍,恢复身份,跟夫人夫妻团聚。 ☆☆☆ 养了好几日,傅挽挽的身子总算是利索了。 清热解毒的汤药服下去,身体里那种沉重和酸痛终于消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夫君这几日精神都不大好,白天黑夜都在榻上躺着,没精神跟她说话。每日去请安,他都恹恹的。 他这身子还得养很久才行, 傅挽挽不觉得难过,夫君昏迷了两年,她就不信,再养个两三年不能把他养好。 「夫人,侯府派人来了。」 「是姨母派的人吗?」傅挽挽问。 驭香摇头:「是大姑娘派来的人。」 傅卫卫派人来找她?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叫她进来吧。」 驭香道:「只是过来递话的,说是大理寺来人了,想请夫人过去询问一下那日宴会的状况,配合他们查案。」 「如此。」傅挽挽顿时来了精神。 第60章 都过去六天了,毒害她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呢,实在令人气愤。 「爷说夫人若是不想去,可以不去。」 「我要去。」 那个凶手不仅对她下毒,还伤了那么多条无辜人命,若她真能帮上忙,绝不能袖手旁观。 驭香道:「如此,奴婢和揽月陪夫人一起过去。」 傅挽挽当下更过衣,领着驭香、揽月匆匆赶去侯府前厅。 一走进去,傅挽挽便见二叔、三叔正跟几个穿着官袍的人说话,傅卫卫站在边上,并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 「挽挽,这位是大理寺少卿董大人,董大人年少有为,是陛下钦点了他来查办这次案件。」 「夫人。」那董少卿看起来的确年轻,见到傅挽挽便恭敬行礼。 傅挽挽身为定国公夫人,品阶在屋里其他人之上,进来之后便落到了上座。二叔、三叔见人来了,便寻了事由离开。令傅挽挽奇怪的是,傅卫卫居然没走。 「董大人,案子查得如何了?」 董少卿道:「说来惭愧,是我们办案不力,至今没有抓到凶手。」 「那位失踪的穆姑娘找到了吗?」 董少卿点头:「五天前,有人发现了穆姑娘的尸体,将她送到了大理寺。」 原想着穆姑娘只是失踪了,还有一线生机,没想到终是遇害了。 傅挽挽有些难过。 这次遇害的韩家姑娘和穆家姑娘都是她认识的人,虽不是闺蜜知己,到底年纪相仿一处玩过笑过。 大好年华就此逝去,怎不叫人哀痛。 更何况,死的不止她们俩,还有好几个无辜的人。 「那日宴会上的事我后来仔细回想过许多回,但实在想不起有什么特别的,如果我能想到,我早就派人给你们递消息了。」 董少卿颔首:「下官明白夫人绝不会刻意隐瞒,不过以下官的办案经验,有些记忆若是无人问起,便会一直封存在脑海里。」 「大人有什么想知道的只管问,看看我能不能想起来。」 「夫人还记得,那日在宴会上遇到韩姑娘和穆姑娘的情景吗?」 傅挽挽皱着眉,努力开始回想。 那天宴会上的夫人和贵女很多,傅挽挽其实都只是略微打了个招呼,没有细谈。 「我没有同穆姑娘说话,穆夫人也没有。」 「那韩二姑娘呢?」 傅挽挽点头,「跟她说了几句,但没说什么特别的,她道贺,我致谢,仅此而已。」 说完,傅挽挽紧紧皱起眉头。 「夫人还想起什么了?」 「我跟韩二说话的时候,穆姑娘好像一直在看我。」 「夫人跟韩二姑娘说话的时候,穆姑娘一直看着夫人这边?」董少卿问。 傅挽挽点头,「那日宴会是为公爷而办,所以敞厅里的客人都比较关注我,当时便没有在意。现在想来,穆姑娘的样子好像有些奇怪。」 「如何个奇怪法?」 傅挽挽皱眉苦想,她是觉得奇怪,可是又觉得说不上来:「好像她整个人比平常厚了一些,还有她的脸也比平常要……怎么说呢,就是那天的她,好像整张脸都大了一些,五官好像往里凑了一点点。」 董少卿闻言大喜过望:「夫人,下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夫人能否随下官前往大理寺,夫人描述让画师把夫人记忆中的那张脸画出来。」 「去大理寺吗?」 董少卿道:「大理寺有个厉害的画师,凭着证人的描述便能将犯人的相貌画得七七八八。下官原想把他带过来的,只是他手头还有其他案子,下官便想着先来侯府,既然夫人这边记得犯人的相貌,不知夫人能否……」 「好啊。」傅挽挽从前做姑娘时就天天想出府去玩,如今出嫁了更是被憋屈在听涛轩那么一个小院子里,她早就憋闷得不行了。 大理寺……那可是谳天下奏案的地方。 既能过去开开眼界,又能为查案出一份力,何乐而不为? 驭香一句话便往傅挽挽身上泼了冷水:「夫人,那凶手在侯府之中尚能行凶,若然夫人出府,岂不是陷入危局之中?」 第61章 「对啊,」揽月在一旁附和道,「贸然出府太危险了,爷一定不会让你去的。」 傅挽挽道:「有你们俩保护我,还有这么多大理寺官差在,不会有危险的。」 因着寻灵的教训,揽月如今不敢率性而为:「凶手随时可能出现,夫人绝不能冒险出去,董大人,还是劳烦你带画师来侯府吧。」 傅挽挽道:「凶手出现才好了,他敢出现,这案子不就立刻破了吗?我这不叫冒险,我这是计策,这叫……打草惊蛇?」 好像不对。 傅挽挽转过来,对上傅卫卫冷淡的目光,便道:「爹爹教咱们的兵法,是有这么一计吧?」 「是有这一计,但你想说的应该是引蛇出洞吧。」傅卫卫面无表情。 「对,引蛇出洞!我要去引蛇出洞。」 然而揽月和驭香就是不是松口。 傅挽挽急了,怒道:「你们俩是不是功夫不行,便想拘着我。回头我就去跟夫君说,不要你们保护我,换一个艺高人胆大的过来。」 揽月道:「夫人,属下已经是武功最高的了,而且,这跟武功没关系。」 「是吗?我瞧着,惊云的武功就比你好。」 揽月动了动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那跟爷比,他的武功确实差一些。 正苦恼怎么把夫人带回去,忽然见到院里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揽月赶忙对傅挽挽道:「夫人,你想要的艺高人胆大的侍卫来了。」 「嗯?」傅挽挽眨了眨眼睛,抬眼往外看去,便见惊云进了院子。 也不知道怎么地,傅挽挽见他进来,心底竟隐隐有些雀跃。 惊云这个人尊卑不分,向来胡作非为,但若是他的话,指不定能帮着自己说服揽月和驭香呢! 傅挽挽走上前,见他风尘仆仆,像是刚从外头回来的样子,想也不想便问:「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话一出口,傅挽挽感觉有些不妥当。 惊云只是个侍卫,她堂堂国公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去迎他,见面第一句话就这么问,似乎……不妥。尤其她的声音软绵绵的,落在旁人耳朵里怕是有些撒娇的意味。 她悄悄看向揽月和驭香,两个人神色坦然,显然没有因为刚才她那声娇滴滴的问话有所意动。她转头看向董少卿,董少卿正在埋头提笔记录,不知道在写什么。她又转向傅卫卫,傅卫卫亦是面色无波、巍然不动。 看来是她自己多想了,大家都知道她说话就是这样娇滴滴的嗓音,才不会是对着侍卫过分亲昵呢。 傅挽挽瞪向惊云。 他自然把她刚才的那一番小动作尽收眼底,她能迎上前来询问自己,这几日因着「云峥问挽挽安」六个字积攒的戾气顿时消散了不少。 「属下奉爷的命去外面办了几日的差。」 「正好,你既然办完了公爷给的差事,那就随我走一趟吧,」傅挽挽故意板起脸,摆足公府夫人的架子,然而刚起了个头,语气又软了下来,「我要随董大人去大理寺帮忙查案,我们出府吧。」 「是。」 傅挽挽见他痛快应下,转头看向驭香和揽月。 这两个人刚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就是不肯让她出府,现在惊云来了,居然一个字都不敢说。 什么嘛,听惊云的话都不肯听她的,等回头夫君精神好些了,她一定要去夫君跟前告状。 董少卿记录完了傅挽挽方才说的那些证词,起身道:「夫人这边若是准备妥当,我们可以出发去大理寺了。」 傅挽挽颔首:「不用准备,现在就能出门。」 她今日过来的时候穿的就是常服,服色首饰都不招摇,出门还算合适。 当下傅卫卫叫了一辆马车,傅挽挽带着驭香坐在里头,傅卫卫则与董少卿、惊云一同骑马前往大理寺。 侯府在城东,大理寺衙门在城西,这一路穿城而过,并不近。 行至闹市,孟星飏策马落后马车一些,来到了傅卫卫跟前。 傅卫卫目视前方,低声道:「不必多说,我一个字也不会往外露。」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那日孟星飏与傅卫卫一同为挽挽运功的时候,傅卫卫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第62章 他正欲打马离开,傅卫卫忽而道:「我很好奇,我爹知道这事吗?」 「他知道躺的那个人不是我,其余安排并不知情。」 「如此。」 傅卫卫明白了,此刻的惊云必然是易过容的,所以即便是爹爹这样与他亲近的人,也并不知道真正的定国公以何种身份藏匿在何处。 「那傅挽……」 孟星飏淡淡一笑,径直打马往前去了。 傅卫卫后悔问了。 傅挽挽显然是不知道的,要不然,她先前就不会因为语带娇嗔而左顾右盼。 如果榻上的定国公的替身,真正的定国公的侍卫惊云,那傅挽挽要应对的局面岂不是很复杂? 她不知道惊云就是孟星飏,孟星飏却顶着惊云的身份对傅挽挽示好,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对这个侍卫有些依赖……而榻上躺着的那个假孟星飏,是傅挽挽自以为的夫君,他不敢亲近主子的女人,所以傅挽挽会觉得自己的夫君不喜欢自己。 如此一来,傅挽挽岂不是活得很矛盾? 傅卫卫狠狠掐断了自己的念头。 傅挽挽是否活得矛盾,与她有什么相干。 以她的脾气,指不定为自己绝处逢生做了真正的国公夫人沾沾自喜。 马车里,驭香见傅挽挽一直隔着车帘往外张望,便道:「夫人若是想看街景,奴婢把车帘拉起来。」 「不用了。」傅挽挽迅速收回目光。 傅挽挽特意隔着车帘偷看惊云和傅卫卫骑马的。拉开帘子,那就不叫偷看了。 惊云高大,傅卫卫飒爽,两个人一块儿策马而行,看着格外养眼。 傅挽挽有些不是滋味。 傅卫卫聪明、能干,还会武功,不像自己什么都不会还需要别人保护。 她回过头,问:「驭香,你会骑马吗?」 驭香点头。 「那你能教我骑马吗?」武功她这辈子怕是学不了了,但是骑马或许可以试试。 驭香道:「奴婢骑术不精,恐怕教不好夫人。惊云骑术精湛,夫人若是想学,可以让他来教。」 让惊云教她骑术? 傅挽挽下意识是觉得可行的,可是一转念,又觉得不好。 夫君可是很小气的人,爹爹在信里提了霍云峥一句,那天就盘问她那么久,她要是让惊云教自己骑术,夫君定然不喜。 不过惊云不是外人,是夫君的亲信侍卫,夫君是信得过他的。 那还是让惊云教? 傅挽挽有些纠结,要是夫君能早些恢复就好了。 想到夫君宽厚的怀抱和强有力的臂膀,傅挽挽只觉得甜蜜,真希望夫君好起来,手把手的教她骑马。 直到马车停稳,傅挽挽还在烦恼骑马的事。 孟星飏下了马,见傅挽挽怏怏从马车里出来,朝驭香瞥了一眼。 驭香扶着傅挽挽进了大理寺,带傅挽挽开始跟画师说话,方寻了个空档走到孟星飏身边,不动声色回道:「夫人想让属下教她骑马,属下说惊云骑术更精湛,夫人刚开始还好好的,后来就不说话了。」 孟星飏没有说话,径直走到了傅挽挽身边。 傅挽挽正拿着一幅女子画像仔细端详着,而画师的案上,摆着一幅一模一样的画像和一沓空白的宣纸。 「夫人,这是穆家姑娘的画像,请仔细想想,那天在敞厅见到的人跟这画像有些什么不同?」 傅挽挽仔细端详着画像上的女子,一边看一边想,「那天见到的人额头要高一些,还有鼻子,鼻子我说不好是什么样的,跟画上很像,但是不是这样的。」 画师听着傅挽挽断断续续的叙述,竟也不追问什么,只默默地画着,废了一张有一张的纸,画好一张就给傅挽挽看,傅挽挽一旦摇头,便撕了重画。 如此半个多时辰后,傅挽挽终于道:「没错,我见到的那个穆姑娘就是这样的,跟穆姑娘本人很像,但是看上去怪里怪气的。」 董少卿见他们这边画完了,上前对傅挽挽拱手道:「今日之事,实在有劳夫人。」 平常大理寺办高门的院子,都得带着人挨家上门,要问话要取证都非常困难。 傅挽挽身为国公夫人,一点架子都没有,还主动来大理寺帮忙画像,实在难得。 第63章 「董大人不必客气,你们是在追查害我的凶手,我多出力也是应该的。不过,我看到的刺客是易过容的,这画像真的有用吗?」 惊云道:「易容不是戏法,本身是在自己的脸上进行改动,所以你记得的那些不同之处,就是他自己的长相。」 傅挽挽似懂非懂,反正把这事交给大理寺一定没问题。 正要离开,傅挽挽转过头,见傅卫卫正在那边翻阅卷宗。 她小声问:「董大人,她要留在这里吗?」 董少卿见她问得这么神秘,也小声回道:「案子事涉侯府,陛下便特许了卫卫姑娘协助大理寺办案。」 「陛下特许?」 「夫人不知道吗?卫卫姑娘是皇极府掌案的关门弟子。」 傅挽挽还真的不知道。 她只知道傅卫卫在外头拜了厉害的人为师,学了一身好武艺。没想到傅卫卫的师父来头这么大,居然是皇极府的掌案。 傅卫卫这么厉害,难怪每回看她都是拿鼻孔看的。 傅挽挽望向她,傅卫卫正好抬起头,两人眸光一下便碰上了。 她赶紧别过脸,快步往外去了。 惊云跟在她的身后,同她一块儿走出了大理寺官衙。 「夫人,要回府吗?」 傅挽挽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见只有他一个人,便问:「驭香呢?」 「爷交代了别的事让她去办。」孟星飏轻描淡写道。 好不容易出了听涛轩,身边少了那么多碍眼的人,自然是两个人呆一会儿才好。 有他在,不信有什么歹人敢对傅挽挽下手。 「哦。」傅挽挽满怀心事,一直琢磨傅卫卫之前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没有细想他们身在大理寺,定国公要怎么给驭香交代事情。 「要现在回府吗?」孟星飏问。 傅挽挽回过神。 她站在衙署门前,看着街市上的车水马龙、人潮涌动,望向孟星飏:「我们能在街上逛一会儿再回去吗?」 「夫人是主子,夫人想逛,自然可以。」 傅挽挽点头,对惊云今日的表现非常满意,暂且把傅卫卫的事抛到脑后。 她好久好久没有到街市上来了,今日要好好逛逛,再去菡萏楼吃席。 「惊云,你身上带银子了吗?」 「带了,不多。」 「那没事,一会儿我们找一家当铺,我当一支簪子,就够花了。」 「夫人不急当簪子,先把属下身上的钱花光了再说。」 再怎么装穷酸,也不能叫媳妇去当簪子。 「好,」傅挽挽欢欢喜喜地往前去了。 从大理寺往前头走几步便是京城最热闹的大街,傅挽挽从前出来逛街,都是坐着轿子直接去绸缎庄胭脂铺首饰店,没像现在这样直接在大街上挨个逛摊子。 有个老头子摆的摊特别有意思,上头摆的都是拿竹子编的小玩意,小竹篓小竹筐这些自不必说,还有拿细竹片编的兔子、马驹、蟋蟀,个个活灵活现。 傅挽挽正专心看着,肩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呀!」有点痛。 刚想说点什么,整个人便被拉往旁边。 惊云身材高大魁梧,站在她的跟前,如一堵墙,将她和周遭的一起隔绝开。 「撞到肩膀了?」 「嗯。」 他伸手在她肩头上轻轻揉了两下,傅挽挽只觉得他掌心有热度传过来,肩膀登时便不疼了。 两人离得有些近,傅挽挽小声道:「多谢。」 他低下头,沉声道:「街上人太多,夫人跟在我身后,别乱跑。」 对傅挽挽而言,惊云的长相着实算不得英俊,皮肤黝黑不说,脸上还有被划成十字一样的两道剑伤,但他一双墨色的眼睛却生得极好,幽暗深邃看不清深浅。 傅挽挽听着他的关切,看着他的眼睛,胸膛里的那颗心忽然就要飞出去了。 「这里人太多了,闷得慌,去别的地方吧。」傅挽挽垂眸道。 孟星飏看着她微红的脸颊,退了一步,径直往前走去。 傅挽挽松了口气。 第64章 她跟在他的身后,悄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比手烫了好多。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在惊云跟前脸红呢? 看来不能叫他教自己骑马了,等以后夫君的身子大好了,再让夫君教吧。 「吃糖油果子嘞!吃糖油果子嘞!」路边的小贩卖力地吆喝着, 傅挽挽被他抑扬顿挫的腔调吸引,不禁望了过去。 此时见那小摊子上的糖油果子红澄澄、亮晶晶的,一串一串挂在麦秸杆子上,像真正结在树上的果子。 「想吃?」孟星飏问。 「嗯。」 傅挽挽从前不喜欢甜腻多油的点心,来这大街许多回都未曾尝过这糖油果子,后来在柴房里关了几日,口味大变,瞧着什么腻味就想吃什么。 「在这里等着。」 傅挽挽依言站在路边,看着惊云走进人潮中。 他长得高,即使站在人群之中,也能一眼看到。 傅挽挽的心怦怦直跳。 她在心里暗道,菡萏楼就不去了,吃完这个糖油果子赶紧回府。 片刻后,他便举着一串糖油果子回来了。 「怎么只买了一串?」傅挽挽闻了闻,带着一股芝麻的香味。 「我不爱吃这些个。」 傅挽挽接过来,咬了一口。 这糖油果子是刚刚出锅的,酥皮上的芝麻还是热的。傅挽挽轻轻一咬,咔嚓一声就咬了下来,里头的白糯米馅料却是软软糯糯,两种口感一起并入口中,外酥里糯,着实好吃。 傅挽挽一口气吃了掉了一串,对惊云道:「再去买一串,叫老板用油纸包起来。」 「夫人还要带回去吃?」 「不是我吃,我想带回去给夫君尝尝。」夫君在榻上躺了两年,足不出户的,天天吃厨房的清淡饮食,一定很想念外头这些小食小点。 孟星飏的唇角扬了起来,点头道:「我去买。」 他很快买回来一串,这次老板拿油纸给他包好,又用细麻绳打了个结,正好可以提着。 「我来提,我来提,」傅挽挽高兴地用手指勾住细麻绳,给夫君的礼物,当然要自己提着。更重要的是,这糖油果子得热乎的才好吃,她得一路捂着,惊云肯定不知道这些。「我们快回府吧,不然一会儿凉了。」 「好,」孟星飏环顾四周,「我去找顶轿子。」 傅挽挽一把拉住他,「这街上全是小摊和路人,轿夫进不来的,得走出这条街才能喊到马车和轿子。」 孟星飏有些意外:「夫人应该足不出户,怎么对这条街倒是熟悉。」 「京城每年元夕灯会也是在这条街上,那时候人比现在还多呢,轿夫和马夫都等在街口的巷子里。」 正月十五元夕节,上元天官赐福时。 家家户户都要开灯祈福,而平日被拘在闺阁中的姑娘们,也能三五结伴走上街头,买灯放灯。 而这种时候,也是少男少女们难得可以碰面的时候。 孟星飏不禁想,元夕佳节,傅挽挽是同谁一起放灯? 「夫人每年元夕都会出门吗?」 「当然了,一年就这么一回能晚上出门,怎么可能错过?你们男子成天在外,不知道姑娘们的心情。我家里的姐妹们为了元夕灯会,都是年前就开始准备衣裳首饰了。」一年就一回,自然要隆重准备。 孟星飏没有参加过京城的元夕灯会,只在北疆的时候看过一回。 北疆民风开放,元夕之夜,男男女女在大街上都互诉衷肠。 京城里想来会含蓄很多,可京城美人多、公子多,各家各户的都跑出来,定然比北疆热闹许多。 「想来夫人在灯会上是出尽风头了?」 提到这个,傅挽挽笑了起来,朝他摇头:「我没出什么风头,镇国公府、陈尚书府还有好几家姑娘都挺美的,送她们花灯的公子那才多呢。」 孟星飏眯了眯眼睛:「没人送夫人花灯?」 傅挽挽不置可否,神秘地一笑,抱着油纸包往前头去了。 孟星飏落在后头,脸色难看。 傅挽挽美貌动人柔情绰约,京城这些公子哥儿若不是瞎子,一定给她送花灯讨好她的。 第65章 没有人上前给她送花灯,那只有一个原因,别人知道她名花有主、心有所属。 而这个人,就是霍元峥? 街市熙熙攘攘,满是小摊贩的吆喝声和路人的嬉笑声。 白日里就已如此热闹,可以想象元夕节那夜此处是何等灯火璀璨。 月上柳梢头,傅挽挽身边有公府少爷霍元峥守着护着,一路说笑嬉闹,没有哪个少年敢上去献殷勤自讨没趣。 天光晴好,孟星飏却觉得乌云密布。 傅挽挽往前走了一段,察觉到身边没人了,回过头,见惊云还站在原地。 「你走不动了吗?」傅挽挽问。 他略低了头,快步赶了上前。 傅挽挽没察觉出他神色有异,只道:「这会儿热起来了,咱们走快些,再走几步就出这条街了。」 惊云没有搭话,径直便往前走去。 傅挽挽感觉他不高兴,又不知道他在不高兴什么。 不过,他高不高兴,跟他有什么关系? 傅挽挽摸了摸手里的油纸包,还是温热的,夫君一定会喜欢。 出了街很快寻到了轿子,轿夫一会儿便将她送回了侯府。 因担心糖油果子凉掉,傅挽挽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到听涛轩。 「夫人回来了。」驭香见是她,忙上前行礼。 傅挽挽冲她点头,兴冲冲地往东暖阁去,却不料碧纱橱的门关着。 「爷说累了,让奴婢把门关上。」 万一夫君只是躺着休息,没有睡觉呢?傅挽挽心有不甘,伸手推开门,小声道,「夫君,你睡了吗?」 屋里没有任何回应,显然榻上的人睡着了。 傅挽挽有些沮丧,这糖油果子就得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提了一路,捂了一路,好不容易才保持住糖油果子的温热,看样子白费功夫了。 驭香见她颓丧,上前道:「夫人是不是累了,奴婢给夫人沏壶茶吧。」 「不累,我买了糖油果子,你趁热吃吧。」 「啊?」驭香还没来得及说话,傅挽挽便将油纸包塞到她的手里,自己穿过珠帘回屋了。 驭香拿着油纸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出了正屋见孟星飏坐在廊下,脸色很难看的样子。 她不知道主子跟夫人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夫人看着很在意这油纸包。 「爷,」驭香上前,呈上了油纸包。 孟星飏伸手拿过来,打开油纸包,里头的糖油果子居然还是热的。 他是真的不喜欢这些油炸面点,但今日这糖油果子,是傅挽挽一路小心翼翼捂着拿回来的,想让「他」尝的。 那就尝尝吧。 孟星飏咬了一口,酥皮香脆,内里软糯,抿一抿,便有甜味在唇齿间化开。 他突然觉得自己先前那些想法着实幼稚得可笑。 傅挽挽从前同谁一起逛游灯会又如何呢? 现在的她只会为了他一路捧着糖油果子小跑回来。 驭香默默站在一旁,见主子吃完两个糖油果子后,神情舒展开来,一派春风得意的模样,不禁觉得惊奇。 莫非主子刚才是因为夫人要把糖油果子拿给听风,自己吃不到而甩脸子么? 这也…… 驭香不敢置喙,低头回了西暖阁。 傅挽挽站在暖阁的窗前,静静望着外头的茶花。 花期快过了,最外头那一层花瓣已经开始发黄了,或许再有两天就要落下去了。 傅挽挽心里有些怅然,听到珠帘响动,回过头见驭香进来,笑问:「糖油果子好吃吗?」 「奴婢刚吃了些点心,实在吃不下糖油果子了,便拿给惊云吃了。」 给惊云吃了? 他不是说不喜欢吃这些东西吗? 莫非在街市上跟她客气? 他吃了也好,至少有人尝到了带热气的糖油果子,不枉费她一路捂着的辛苦了。 傅挽挽早就乏了,换了寝衣便去榻上躺着。 夏日炎炎,正好眠。 ☆☆☆ 京城三十里外。 第66章 一队快马疾驰在官道上,在烈日下扬起阵阵灰尘。 行到长亭的时候,为首的那个人当先下马,沉声道:「都下马,稍事歇息,今晚城门落下之前,必须赶到京城。」 「是,侯爷!」一众随行人员齐声道,纷纷下马驻足。 一个相貌英俊的银袍将军走上前,从马上取下来一个水壶,「侯爷的水壶空了,喝这个的吧。」 星夜驰骋了五日,平宁侯的身上染满尘霜。 自从接到了小沈氏寄来的那封家书,他就恨不得立刻前往京城。只是北疆战事吃紧,他身为主帅不能擅离职守,弃数十万北疆百姓于不顾。 他昼夜布防、安排人手,十日没有合眼,布置好了一切这才带着心腹赶回京城。 他知道卫卫对自己的恨,也知道卫卫对真仪的恨,所以他日夜兼程赶回京城,希望能来得及阻止一切。 他回头看了看那小将军,接过水壶饮了一大口。 「侯爷无需担心,我相信挽挽一定能照顾好自己。」 「云峥,你是个好孩子,只是我那些家事千丝万缕缠绕在一起,早就解不开了。」 霍云峥道:「我不信那些传言,我只信侯爷的为人。」 平宁侯苦笑道:「我只希望,这趟赶回来,还能赶得上救她们。」 霍云峥看着短短几日就憔悴了许多的平宁侯,想了想,鼓足勇气道:「侯爷,如若这次的事端能够平息,我想向挽挽提亲。」 平宁侯听到这话,叹了口气,拍了拍霍云峥的肩膀,「这话你得自己去对挽挽说,我早就答应过她,她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若是她不能接受,我绝不会勉强她。」 「我知道,」想到傅挽挽,霍云峥的眸光如星辰般闪亮,「我会用我的行动让挽挽相信,我可以保护她,不会再任何人伤害她了。」 入夜时分,平宁侯府各处都掌了灯。 这个时间主子们用过了晚膳,家事都收拾得差不离,忙活了一天的下人们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侯府门房刚吃过饭,一边剔牙一边慢悠悠地准备换班,刚起身便看到街口一阵马蹄声传来。 什么人这么大胆在街上纵马? 门房张望过去,却见那马蹄猎猎、灰尘滚滚,直奔侯府而来。 这、这、这是有人要硬闯侯府吗? 门房大惊失色,然而来人越来越近,门房终于终于看清,为首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离京许久的平宁侯。 「侯爷回府了!侯爷回府了!」 ☆☆☆ 平宁侯回府的消息传到听涛轩的时候,傅挽挽正跟驭香学绣活。 她听说别家妻子都会给夫君做些巾帽、衣裤的,便也想做些东西打发时间。 可惜她不擅女红,驭香便提议,让她给国公爷做一双袜子。 袜子不用太多绣花,算起来是最简单的了,饶是如此,傅挽挽已经剪坏了好几条布了。 弄了许久,她手指疼、手腕疼,眼睛也疼。 「夫人。」揽月从外头风风火火地进来,摔得门上的珠帘铿锵乱飞 傅挽挽正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绣花针,这条要是再不成功,她就不做了。 于是驭香替她问:「揽月,你怎么毛毛躁躁的,出什么事了?」 揽月指了指侯府的方向:「侯爷回府了。」 「侯爷?哪个侯爷?」傅挽挽一时没有回过神,抬眼看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绣花针猛地往手上扎去,痛得她「啊——」地大叫起来。 「夫人当心。」驭香忙去查看。 傅挽挽顾不上手指被扎得疼,一把扯住揽月的袖子,急问:「你是说我爹回来了?」 「对,是平宁侯回来了,现在侯府上下都在澄尉堂呢,下人们都被侯爷赶了出去,也不知道在里头说什么。」 澄尉堂是侯府正堂后面,平时家里议事都在澄尉堂这边。 爹回来了…… 爹终于回来了。傅挽挽知道,爹已经尽他的努力尽快赶回来了,但现在回来,还是太晚了。 傅挽挽感觉到自己有泪意,她拿手背快速抹了抹眼睛,放下手里的绣件就要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惊云挡在了前面。 第67章 「做什么?」傅挽挽不解地问,「你们又不想让我出门?」 「不是不让,」惊云道,「只是属下认为,夫人现在不要去澄尉堂为好。」 「为什么?爹就是为了我回来的。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侯府是在处理家事,夫人别忘了,你现在是定国公府的人。」 这话说得没错。 傅挽挽一时语塞,抬眼望向他:「这是公爷的意思?」 「这只是属下的建议,当然,爷也认同这这个建议,这才让属下过来提醒。夫人稍安勿躁,等侯府处理完家事,爷会陪夫人去拜见岳父的。」 「你说,爹会怎么处置他们?」傅挽挽垂眸。 「哪些人趁着侯爷不在京城的时候兴风作浪,自然就是侯爷要处置的人。」 「爹会重罚傅卫卫吗?」其实傅挽挽觉得傅卫卫并不是想兴风作浪,她事出有因,她觉得姨娘害了她的娘亲,想要查清楚算不得错。 「侯爷怎么处置,这似乎不是夫人需要关心的事。」 傅挽挽低头不语,绞尽脑汁琢磨着。 这次的事主要都是傅卫卫做的,其他人无非是推波助澜,爹爹要罚,不就是要罚傅卫卫吗? 如今姨娘已经死了,重罚傅卫卫并不是傅挽挽想要的。 傅卫卫想要真相,她也想真相。 想到这里,傅挽挽打定了主意,她要去澄尉堂,她要问爹爹,姨娘到底有没有谋害侯夫人。 「你是不是在担心你爹跟傅卫卫闹得不可开交?赶着过去帮傅卫卫说好话?」 傅挽挽微微一怔,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这人,怎么自己想什么他都知道。 然而她当然不会承认,冲着他嚷道:「我?我帮她说好话做什么?她都把我和姨娘关进柴房了?要不是她,姨娘也不会死。我要过去,叫爹爹重罚啊,最好把她逐出家门。」 孟星飏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傅挽挽被他看得心虚,猛地推了他一把,从旁边挤出门去。 驭香见主子没阻拦,赶忙跟了出去。 等她们主仆二人出了听涛轩,揽月凑到孟星飏身边,小声道:「爷,上回你让听风查的那个霍云峥跟侯爷一块儿回京了,而且他现在就在侯府。」 孟星飏眸光一沉,深深看他一眼:「不早说?」 揽月不解的问:「要告诉夫人吗?属下以为这事要瞒着夫人呢?」 听风正好转着轮椅从碧纱橱里出来,听到这句话,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这个揽月,迟早会被主子捏死! ☆☆☆ 侯府各处灯火通明,傅挽挽从听涛轩一路风风火火地往澄尉堂赶去,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下人,也不知道人都去哪儿了。直到赶到澄尉堂,才看到了守在门口的十来个护卫。 傅挽挽认得,这些都是爹的亲信。 「二姑娘。」守在门口的侍卫也认出了傅挽挽,纷纷朝她行礼。 傅挽挽的眼眶有点热,「爹爹在里头吗?」 侍卫点头,为傅挽挽让出一条路。 傅挽挽跨进院子,抬眼向正堂中看去。 爹爹坐在正中央,二房和三房的叔叔婶婶坐在两边,各房的小辈都垂头站在自己的爹娘身后,傅卫卫独自一人站在一边。 半年不见,爹爹还是那样伟岸高大,只是面色有些憔悴,身上衣衫也满是风尘。 她就知道,爹爹一旦知道姨娘和自己的处境,就会不顾一切赶回来的。 傅挽挽望着屋里的爹爹,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握着。 盼了那么久,念了那么久,现在爹爹近在咫尺了,她却突然不敢靠近了。 这一个多月发生了太多的事,她被关进柴房,她被质疑血统,她嫁人冲喜,她没了姨娘,她被人喂了毒药差点毒死,又被人喂了媚药救活过来。 这么多事,要怎么告诉爹爹,要从哪里告诉爹爹? 屋里三叔正在对爹爹说着什么,焦躁不安的二叔望见傅挽挽进了院子,像看到什么救星似的,大声道:「大哥,挽挽过来了。」 「挽挽。」 爹爹望过来的一刹那,傅挽挽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她提着裙裾飞跑向屋里,一头扑进爹爹的怀中。 第68章 傅卫卫看着她一路奔跑,也看着她扑进平宁侯怀中。 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将脸转向外头。 天还未黑尽,灰色的天上已经显出了新月的形状。 过完这个月,秋意便会渐浓了吧。 抱住爹爹的一刹那,傅挽挽哭得特别厉害。 这些日子积攒的所有委屈、心酸和哀伤一起涌上心头。 有爹爹在,她再也不用压抑自己任何负面的情绪,爹爹就是她的靠山,她可以尽情哭、尽情闹,只要有爹爹在,她就不用说一句想三句,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行事。 平宁侯看着哭成泪人儿的傅挽挽,心中更是绞痛。 他如珠似宝养大的闺女,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怕是掉了一生都用不了的眼泪。 只是眼下,并非尽抒父女之情的时候,平宁侯半抱着傅挽挽,将澄尉堂里的所有人冷冷扫了一遍。 二叔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勉强道:「大哥,该解释的我们都已经解释了。当时把叶姨娘和挽挽关进柴房,是族里一起做下的决定,族老们都同意的,并非卫卫的意思,更不是我们的意思。至于柴房失火,真的是意外。其实那天,叶姨娘是来得及逃走的,但她压根不往外跑,就那么站在火里,这都是大家亲眼看到的。我们也很难过。至于挽挽,那是陛下赐婚,现在定国公已经苏醒过来,挽挽是堂堂国公夫人,你也看到了,她气色好着呢。」 傅挽挽站在爹爹身边,听二叔说到姨娘「就那么站在火里」的时候,明显感觉到爹爹铁塔一样的身躯震了一下。 她攥紧爹爹的衣袖,好叫爹爹不那么难受。 平宁侯低下头,对着傅挽挽笑了下,再抬眼时,眸中尽是冷意。 「那些事既是族里的决定,我自然不会向你们问责。不过,我既然是平宁侯,关于侯府,我也有一个决定要宣布。」 此话一出,屋子里所有人俱是一怔。 叶真仪进侯府二十年,平宁侯对她的宠爱众人心里有数。 当初把叶真仪关进柴房,一则是因为傅卫卫拿出了证据,二则是因为众人觉得关柴房只是小惩大诫,又没送去官府,无伤大雅。 叶真仪在侯府掌了二十年的家,她一个妾做管家的事,自然多有看她不顺眼的人,大家乐得看她吃瘪落魄。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柴房会失火,叶真仪会被活活烧死。 平宁侯还不知道叶真仪死的时候就从北疆星夜兼程赶回来,现在知道她的死讯,不知会有何等的雷霆之怒。 「我一向喜静,真仪却时常说人多热闹,如今她既然不在了,侯府也不必热闹下去。给你们十天的时间搬出侯府。」 搬出侯府? 澄尉堂的众人顿时坐不住了。 二叔和三叔对视一眼,还是二叔先问:「大哥,你……你是要分家吗?」 「二弟此言差也。我是平宁侯,这里是平宁侯府,谁能分我的家?」 这话原是不错的,然而亦是绝情至极。 但傅挽挽知道,爹爹说的是实情。 从前旁人都说爹爹宠妾灭妻,二婶自不必说,便是小沈氏也自恃身份不曾与姨娘亲近。爹爹便想过让二房、三房的人搬出侯府,是姨娘劝住了爹爹,说人多热闹,挽挽年纪小也需要姊妹玩伴,爹爹这才改了主意。 傅挽挽想到这些事情,不禁泪流满面。 二婶再也忍不住了,站起身怒骂道:「侯爷,你当年宠妾灭妻、千夫所指!现在,你又要为了她跟全家恩断义绝,这平宁侯府就是个笑话!」 搬出平宁侯府,意味着二房、三房的子女不能再以侯府中人自居,傅融融、傅悦悦她们外出交际,也不能打平宁侯府的招牌。 平宁侯神色未动:「什么笑话?你是说我让已经快要做祖父的弟弟搬出侯府是个笑话?我自问从不曾亏待你们,但今日,此事非做不可。」 二婶微微一震。 原本,平宁侯袭爵的时候,成家的弟弟就应该搬离侯府的,平宁侯让二房、三房的人在侯府住了二十多年,两房的吃穿用度都是走的侯府公账,没有半点偏私。 二叔文不成武不就,平宁侯把封荫的名额给他,替他在鸿胪寺讨了闲差,三叔是进士,论理该去外地从知县做起,也是平宁侯寻了门路让了一直在京中为官。 第69章 这些他视为家人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他有多重视叶真仪。 如若他们同样视他为家人,就应该劝告傅卫卫,一切等他回京再做处置。 但他们没有。 他只收到了一封小沈氏的修书,家人心安理得,倒是外人看不下去了。 「大哥问责得对,我带着家眷会尽快搬离侯府。」三叔脸上满是愧疚,他站起身,看了小沈氏一眼,小沈氏点了点头,两人带着子女便离开了澄尉堂。 二叔二婶没想到三房的人这么痛快就离开,想要再求,却是拉不下脸,最终只能离开愤恨地带着二房的人离开了澄尉堂。 他们这么多人呼呼啦啦地一走,澄尉堂突然清净下来。 傅卫卫独自坐在靠近大门的地方,冷冷道:「现在,轮到我了吗?」 平宁侯正要说话,傅挽挽拉着他的胳膊道:「爹,女儿这些日子日盼夜盼,终于把爹爹盼到了。」 「挽挽。」平宁侯看傅挽挽哭得这样厉害,自是要安慰,他拍了拍傅挽挽的肩膀,「别怕,爹回来了,不会再让你受欺负。」 「爹,你都不知道我遇到了什么事,前阵子侯府出了大事,好几个客人丧命,我还被人下了毒,要不是有姐姐在,你这次回来就见不到女儿了。」 平宁侯微微一怔,「你中毒了?怎么回事?」 刚才家里人说了许多事,但没有提傅挽挽中毒的事。 这些人,果然还是撵出去了的好! 傅挽挽道:「这事说来话长,那日侯府是为了庆贺公爷解毒办的宴会,我出来替公爷应酬一下,也没呆多久,就中了毒,现在大理寺还在追查这案子。听姐姐的师兄说,下毒的人很可能是当初给公爷下毒的人。」 平宁侯听着傅挽挽的话,眉心越拧越紧。 一方面是听着女儿遭受了那么大的危险,另一方面听到她一口一个「公爷」,想到她被迫冲喜,顿时怒从心头起,「挽挽,你那破婚事做不得数,当初他们是欺负你势单力薄,现在我回来了,会帮你重新择个人家,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 啊? 傅挽挽本来是怕爹跟傅卫卫吵得不可开交,特意说点别的,缓和一下气氛。 但没想到爹竟然说要重新给她择个亲事。 「爹爹,其实这婚事不能说被逼的。」 「你不用害怕,什么圣旨不圣旨的,晚些时候我自会进宫面圣处理此事。」平宁侯摆了摆手,示意傅挽挽不要再说下去,他眸光一转,看向傅卫卫,「听说,你现在是皇极府的人。」 傅卫卫摇头:「皇极府要留的是无根无叶的人,似我这样的进不去。我只是偶尔帮师父做些事罢了。」 或许是因为傅挽挽刚才那些打岔,也或许是因为她见缝插针的提了几次姐姐,总之平宁侯和傅卫卫之间并没有剑拔弩张。 傅挽挽心中稍稍宽慰,然而下一刻她又听到傅卫卫道:「当年你告诉舅舅说娘亲的死是意外,但我查到了娘服下的鹤顶红是叶真仪亲自去买的,娘的尸体也是从叶真仪的房间里抬出来了,你现在还要告诉我,我娘的死是意外吗?」 这话一出,傅挽挽也不再想打岔,她抬眼望向平宁侯,希望爹爹能给这一切纷杂的谜团一个解释。 平宁侯看着眼前两双怔怔望着自己的眼睛,最终落在傅卫卫身上。 「当年我对你舅舅说的那些话,现在我可以重新对你说一遍,你娘的死是个意外。」 「呵。」傅卫卫冷笑。 「那姨娘买鹤顶红做什么?大娘的尸体为什么会从姨娘的屋里抬出来?」傅挽挽连连追问,而这些问题,从傅卫卫回侯府那一天起她就想问了。 平宁侯缓缓道:「这些问题当年我没有回答,现在我依然不会回答。」 傅卫卫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她怒目而视,「为什么?你凭什么不说?你不说,就是心虚!你还不承认你宠妾灭妻、袒护叶真仪!」 明明傅卫卫是在指责姨娘,但傅挽挽心中亦是波动。 如果姨娘真的谋害嫡妻,那她也不能原谅姨娘。 于是傅挽挽恳求道:「爹,姨娘和嫡母都已经仙逝,你就把从前的事告诉我们吧,如果你不说出来,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第70章 平宁侯长长叹了口气,他拍了拍傅挽挽的肩膀:「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情。至于我为什么不能多说,是因为在安贞临终前,我和真仪都答应她不会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告诉第三个人。挽挽,我相信,姨娘也没有向你吐露过半个字。」 的确。 在柴房里她问过姨娘无数次,姨娘一个字都不曾说。 「安贞的死虽是意外,我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债是我欠下的,或许因果轮回,下辈子该是我为她当牛做马来还债。」 「谁要你当牛做马?就算你去当牛做马,我娘能活过来吗?」傅卫卫眼眶含泪,始终克制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你告诉我是什么意外能让我娘在叶真仪的屋里喝下鹤顶红?叶真仪去买鹤顶红也是意外?」 平宁侯眸中尽是哀伤,但他没有再说一个字。 傅卫卫昂起头,任凭眼泪滑落,她深深盯着平宁侯,伸手抹去眼泪。 「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说完,转身飞快地离开了澄尉堂。 认识傅卫卫这么多年,傅挽挽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落泪。 偌大的澄慰堂里,只剩下平宁侯和傅挽挽父女二人。 平宁侯看着女儿,眉目冷峻。 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光,就是他、真仪还有挽挽三个人一块儿在侯府生活的那些日子。 如今,斯人已逝,往者不可谏。 于他而言,这世上已经没有想要追逐的来者了。 傅挽挽见爹爹怔怔望着自己,心知他定然想起了姨娘的死。 方才澄慰堂里那么多人,爹爹受了这么重的打击却不能流露于人前。 傅挽挽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劝。 她只能站在爹爹的身边,挽着他的胳膊,给他一点安慰。 静默了一会儿,平宁侯闭了闭眼眸,又恢复了平静:「挽挽,我没想到,你跟卫卫竟然还以姐妹相处,这恐怕是我这次回来知道的唯一喜讯。」 「一开始我也以为姐姐恨我,可她毫不犹豫救了我的命。姐姐看起来冷漠,可是我知道她是很顾念亲人的。她说那些话,只是因为她很伤心罢了。」 平宁侯点头:「是我对不起他们姐弟。」 「爹,其实女儿还有一个想问你,只是刚才姐姐在,我没脸问。」 「你是想问你的身世?」 傅挽挽没想到爹轻而易举就猜出了她的心事,默然点头。 「傻孩子,从我把你娘亲接回侯府的那一天起,你就是我的女儿。」 平宁侯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傅挽挽不解,「爹,我想问的不是这个。那个李大人说他查过的,姨娘怀上我的时候,爹不在江南……」 傅挽挽的声音越说越小。 「哪个李大人?」平宁侯皱眉。 「他是姐姐的师兄,也是皇极府的人,他很有本事,公爷和我身上的毒都是他解的。」 一听到傅挽挽说起「公爷」,平宁侯噌地便燃起了无名之火。 「什么狗屁公爷,以后不许再提他!」 傅挽挽没想到爹爹对孟星飏如此抵触,好奇地问:「爹爹跟公爷不是忘年交吗?」正是因为爹爹与他的交好,爹爹才会容留他在侯府养伤呀。 她不说还好,这话一说,平宁侯的火气更旺了。 「从今日我就不认识他了。挽挽,你休要再提他,忘记那荒唐的冲喜婚事,你是我平宁侯府的姑娘,你的婚事是我说了算,谁下旨都没用。」 「可是我们都已经成亲了。」 「成什么亲?他可曾下过聘礼?」 这个倒没有,傅挽挽摇头。 「你可与他拜过天地、饮过合卺?」 这个也没有,傅挽挽摇头。 「什么都没有,成的哪门子亲?」平宁侯越说越气,「你的婚事爹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有爹做主,你在侯府安心待嫁就是。」 安心待嫁?要嫁给谁? 傅挽挽有些迷惑,她忽然想起那日爹爹在家书里写「云峥问挽挽安」,爹爹不会要她嫁给霍云峥吧? 正想询问,平宁侯丢下一句:「爹爹出去一趟,你在这里等着。」便径直往外去了。 第71章 「爹,你去哪儿?」傅挽挽在后头问,然而平宁侯步伐很快,片刻后便不见了踪影。 傅挽挽无奈,只好坐下。 起先过来的时候,驭香就被拦在了澄尉堂外,现在爹爹一走,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 平宁侯出了澄慰堂,没去别去,而是直奔听涛轩。 他一路走得风风火火,待行到听涛轩门前的时候,敲得院门砰砰直响。 「什么人?」揽月在里头问。 平宁侯在自己的侯府吃了闭门羹,心里的火气愈发大了:「孟星飏那个混蛋呢?叫他给我滚出来!」 院子里头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儿院门开了。 平宁侯直闯进去,揽月站在院里,朝平宁侯恭敬行礼:「侯爷稍安勿躁,爷不利于行,一直在屋里静养,侯爷请去屋里饮茶。」 「哼。」平宁侯大步往屋里跨去。 等他一进屋,揽月便将房门关上。 「孟星飏!」平宁侯暴喝一声。 东暖阁里传出来幽幽的声音:「这是谁惹了大哥,令大哥如此暴躁?」 平宁侯闯进暖阁,见到坐在轮椅上戴着面具的孟星飏,冷笑道:「既然知道我是你大哥,何必在这里装神弄鬼!」 孟星飏笑了起来,伸手将面具拿掉。 面具下的这张脸,没有任何的伤痕,反而在昏暗的屋子里显得如玉如雪。他的生母是世间罕见的美人,他的相貌,自然不遑多让。 平宁侯冷冷看着他。 这孟星飏几年不见,从前挂的那几分稚气出落成了英气,愈发俊逸出众。 不过,再英俊又如何,平宁侯绝不会把女儿嫁给他。 「你我既然喝了结义酒,这兄弟之情自然是在的。大哥回京,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小弟好亲自去迎接啊?」 平宁侯看着微笑的孟星飏,愈发怒火中烧,指着他鼻子怒骂道:「那你还敢娶你的侄女?你还有没有良心?」 「小侄女是别人送进来的……」 「闭嘴,你忒娘的要是不想要,别人能送得进来吗?」先前小沈氏说得很清楚,圣旨是在挽挽进了听涛轩之后才下的,所以平宁侯第一时间就来听涛轩找他算账。 孟星飏道:「当时她走投无路,在柴房里饿得面如菜色,大哥又不在京城,鞭长莫及,做兄弟的自然责无旁贷,哪里忍心把她赶出去。」 「哼,巧舌如簧,我看你也不必回战场了,留在京城做个御史挺好的。」 「事实如此。」孟星飏挑了挑眉,「你应该见到挽挽了吧,瞧瞧她气色多水润,便该知道她在听涛轩住得多开心。」 「开心个屁!她才搬进来多久,就被人下了毒,难道你要让她像你一样住在这小破院子里躲一辈子?」平宁侯从桌上拿了纸笔,啪地一声甩在孟星飏眼前,「写吧。」 「写什么?」 「和离也好,休妻也好,随你写,只要放了她,我都认。」 「休妻?没兴趣,」孟星飏懒洋洋地拿起宣纸,捏成一团扔到一旁,「娇妻刚娶进门,被窝都没捂热呢,要休妻,也得过几年,腻味了再说。」 「好,好,」平宁侯被他气得直发抖,「不写就不写,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吗?」 孟星飏波澜不惊,直到平宁侯又说:「我今日就带挽挽回北疆,天高皇帝远,有的是人想娶她!」 「谁要娶她?」孟星飏的眸色一下冷了下来。 平宁侯自然不会怯他,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他得意了。 「自然是挽挽想嫁的人。」 「她想嫁的人就是我。」 平宁侯怒急反笑,「就你?戴个面具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样子,挽挽能看上你?之前是我没回来,她心里害怕不得不装装样子,现在有我撑腰,她会搭理你?」 「当然。」 看着孟星飏这副自信的模样,平宁侯忍不住讥讽道:「那你继续在这里做梦吧你,挽挽是不会再回来的。」 「她在哪儿?」孟星飏眼眸一黯。 「当然在她的家里,孟星飏,你别想抢人,否则别怪我揭你老底!」 「她现在跟谁在一起?」孟星飏显得有些烦躁了。 第72章 见他这样沉不住气了,平宁侯终于西风压倒东风,不禁得意地笑起来:「我的女儿,要你管?」 说完,他大笑着往外走去。 揽月站在院子里,看着平宁侯得胜归来的模样,不禁有些好奇。 这平宁侯如此厉害,居然能让爷吃瘪吗? 他刚关上院门,便听到屋里传来「嘭」地一声闷响。 爷这是拍桌子还是摔椅子了?揽月缩了缩脖子,他嘴笨,不会说话,还是让听风在里头劝慰一下主子吧。 屋子里,听风重新坐在轮椅上,看着面色阴沉的主子,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低头将面具戴上。 「侯爷方才说的那些应当是气话。夫人是侯爷爱女,他才得知夫人是被赐婚冲喜,所以一时无法接受。」 「是吗?他都找好下家了。」 家书里那句「云峥问挽挽安」并非随意写上去,而是在暗示自己的女儿。侯府出事,平宁侯第一时间赶回京城,也带上了霍云峥,显然在他眼里霍云峥是不一样的。 他该不会真要让傅挽挽改嫁吧? 听风道:「那霍云峥只是个寻常的京城公子哥儿,岂能跟公爷相提并论,待侯爷怒火渐消,自然会明白这桩婚事的好处。」 孟星飏可以理解平宁侯的愤怒。 当年在东南剿灭海盗时,他出手救下了傅家的家眷,后来在沿海合力剿匪,彼此欣赏,便起了结义之意。一个平宁侯,一个东南巡抚,一个他,三人结为异姓兄弟。因担心旁人说他们结党营私,结义的事没有对外宣扬,外头的人只知道他与平宁侯是忘年交。 我当你是兄弟,你却娶了我女儿,搁在谁身上都受不了。 孟星飏心里莫名烦躁。 早知道会有傅挽挽,当初就懒得搞什么结义了,自找麻烦。 听风也想到了这一层:「侯爷是性情中人,绝不会拘泥于这些小节。更何况,这只是侯爷的想法,夫人并不知晓,夫人对待爷的真心,属下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其实孟星飏也是不拘小节的人,傅挽挽都嫁给他了,旁人能如何? 但也不知为何,事涉傅挽挽,所有的小节他都非常拘泥。 哪怕只是提一提霍云峥这个名字,就足以令他暴躁。 「爷,要不要去接夫人回来?」 「你以为接的回来吗?」孟星飏问,「驭香呢?」 「她刚回来,澄慰堂的人不让她接近夫人。」 孟星飏陷入了沉思。 ☆☆☆ 傅挽挽在澄慰堂枯坐了许久,终于等到平宁侯回来。 「爹,你去哪儿了?」 平宁侯摸了摸傅挽挽的额头:「办了点小事,挽挽,你饿吗?陪爹吃点宵夜?」 「好啊。我去张罗。」傅挽挽命人叫来侯府管家,命他张罗出一桌酒菜来。 管家偷偷告诉傅挽挽,傅卫卫离开了侯府。 傅挽挽并不意外傅卫卫的决定,不过,即便傅卫卫说了那么决绝的话,她还是相信总有一日她会回侯府的,毕竟傅挽挽知道,她是眷恋这个家的。 没一会儿,底下人便在画心亭置办出一桌酒菜来。 「爹,你一路赶回京城,一定是风餐露宿,这些都是你爱吃的酒菜,快尝尝吧。」 百花酿羊肚、金腿烧圆鱼、芙蓉鸡粒饺、酥炸鲈鱼条、蟹肉海棠果……的确都是他爱吃的菜。 每回出征回来,叶真仪都会给他备上这么一桌好酒好菜。 平宁侯点头,拿起筷子吃起来,然而每一口,却都食之无味。 他放下了筷子。 傅挽挽刚想问是不是不合口味,旋即意识到,这些菜都是爹爹爱吃的,做菜的也是在侯府十几年的老厨子,这些菜式不可能不合爹爹的口味。 爹爹一定是在想姨娘。 从前每回爹爹当差回来,都是姨娘陪着他在这画心亭里用膳。 姨娘能歌善舞,还弹得一手好琵琶。 两人一边饮酒一边唱曲儿,简直是神仙眷侣。 不能再想了,傅挽挽使劲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她得安慰爹爹,而不是雪上加霜。 「爹,我让厨房熬了一锅山药猪红粥,你一路奔波,先别用那些油腻之物,吃些粥滋养下脾胃。」 第73章 平宁侯点头,接过了傅挽挽盛的粥碗,端起来几下便吃了,显然没有品什么滋味。 傅挽挽有些难过。 爹爹是重情重义的人,不像她没心没肺的,她哭了一夜便过去了,爹爹却不知道需要花多少的时间才能走出失去姨娘的阴影。 平宁侯又吃了些菜,不经意看到傅挽挽蹙眉深思的神情,便道:「一直忙活家里的事,倒忘记了家里还有客人。」 他朝旁边的侍卫招了招手:「快去把参将叫过来。」 待侍卫退下,傅挽挽好奇的问:「爹,家里来了客吗?我怎么不知道?」 「等人来了你就知道了。」 傅挽挽心下有不好的预感,正想追问,旁边的仆从道:「侯爷,定国公来了,说要见夫人。」 「夫人?侯府哪儿有什么夫人?叫他滚。」 傅挽挽没想到爹爹会这样说,她一直以为爹爹和夫君惺惺相惜、志趣相投呢! 「是公爷亲自过来了吗?」傅挽挽问。 「是。」 「他怎么能出来呢?」傅挽挽有些担心,他都两年没有离开听涛轩了,贸然离开,万一那神出鬼没的杀手又出现呢? 当然,担心之余,不免觉得甜蜜。 因为她迟迟不归,一向足不出户的他居然跑到画心亭来了。 「爹,我去瞧瞧。」傅挽挽也不等平宁侯回答,自顾自地就起身跑了。 画心亭其实是座湖心亭,底下是人工挖的小池子,池边遍植花木,像一堵矮墙一般围住了这池子和亭子,只从画心亭修了一条短短的栈道出去。 傅挽挽出了栈道,便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欣喜喊道:「公爷,你真的来了?」 轮椅上的男人听到声音,转过头看她,缓缓道:「我不来,你会回去吗?」 傅挽挽忍不住在心里又笑了,这个人可真是……特特跑来催她回去吗? 她蹲下身,认认真真地解释道:「爹爹刚知道姨娘的事,心里正难受,我若是不陪在他身边,我担心他会连饭都不吃的。」 孟星飏冷笑:「是吗?他跑到听涛轩大喊大叫的时候倒是中气十足。」 爹爹跑去听涛轩了吗? 傅挽挽想起头先爹爹说要去办事,莫非就是去了听涛轩? 她顿时紧张道:「爹爹说什么了?」 孟星飏看着她,慢条斯理、一字一顿道:「他说,你要改嫁,连下家都给你找好了。」 傅挽挽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什么下家,爹爹可真能胡扯。 「那、你答应了吗?」她狡黠地望着他。 「你想让我答应?」 她正要说话,余光忽然瞥到了轮椅后头走来的一个身影。 尚未辨认是谁,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挽挽。」 是霍云峥? 傅挽挽站起身,借着旁边仆从手中的灯光望过去,果然是他。 一年不见,他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但也比从前更高了,褪去公府少爷身上的矜贵、白净,变成了英气逼人的沙场男儿。 看到他,有许多回忆浮现了出来。 他为她牵马,他陪她放灯,他给她买糖,有好多好的回忆,但也有……不好的。 已经放下了的人,再好,那也不是她要的了。 「遇见熟人了吗?夫人不为我引见一下?」轮椅上的孟星飏懒洋洋道。 傅挽挽迅速收回眸光,站到了轮椅背后,将轮椅掉了个头,夫妻俩一起站在霍云峥的对面。 「公爷,这位是敬国公府的三少爷。三少爷,这是我的夫君,定国公,想必,你是知道他的。」 定国公孟星飏,天下谁人不识君呢? 霍云峥紧紧盯着傅挽挽。 其实,在侯府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听说了圣旨为傅挽挽赐婚的事。 两个月前,平宁侯暗示他年底可以登门提亲,他才高兴了一个月,就得知挽挽被人关进了柴房。忧心忡忡地为她担心了一个月,今天一进京,他顾不上赶回敬国公府,只想快些确认她安然无恙。 然而别人却告诉他,挽挽已经做了定国公夫人。 第74章 他死死望着傅挽挽,着实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发生这么多的变故?是老天爷在故意捉弄他吗? 傅挽挽介绍完两人,见霍云峥如此神色,心一狠,索性推了轮椅往栈道上去。 「急什么,不是还在跟客人寒暄么?」孟星飏悠悠道。 傅挽挽却将轮椅推得更快,大步往画心亭去:「爹爹在等我们用膳呢,要说话,也得坐下来说。」 孟星飏轻笑了一声,昂首看向画心亭里的平宁侯。 「挽挽,过来。」平宁侯的脸色沉得快滴出水来了。 「爹爹等一下,」傅挽挽将原本的椅子挪开了一张,将孟星飏的轮椅推过去,又替他摆好了碗筷,自己这才落座。 平宁侯看着女儿如此熟练得照顾他,愈发断定女儿在听涛轩中吃尽了苦头。 这该死的家伙,什么结义兄弟,贪图挽挽的美色不说,还拿她当婢女使唤! 正不知该如何发作时,他看到霍云峥往画心亭走来。 「云峥贤侄,快坐我身边来。」 平宁侯这话一出,傅挽挽就后悔走到亭子里来了。 刚才看见霍云峥的时候,她就该推着孟星飏往别处去,就不必坐在这里活受罪了。 「侯爷。」霍云峥朝平宁侯一拜,坐到了他的身边。 画心亭中,平宁侯与傅挽挽对坐,孟星飏和霍云峥对坐。 傅挽挽能感受到霍元峥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只能侧身向着孟星飏这边坐着,虽然背对着霍元峥,她依然感觉到如芒在背。 没有人说话,亭子里气氛有些沉闷。 平宁侯端起酒杯,对霍云峥道:「云峥,这两年你随我出生入死,着实劳苦功高。来,我敬你一杯。」 霍云峥低头,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与平宁侯碰杯之后,一饮而尽。 「能在侯爷麾下是我的荣幸,这些都是身为属下应尽的本分。」 爹爹压根不搭理孟星飏,傅挽挽便自己替孟星飏夹菜。 「公爷,尝尝这个芙蓉鸡粒饺,这可是侯府厨房的拿手好菜。还有这羊肚,也是一绝。」 她为孟星飏夹了一粒饺子,又添了块羊肚,见爹爹眼神杀过来,忙给爹爹夹上一块鱼。 孟星飏没有立即吃菜,而是端起酒杯,缓缓道:「岳父,小婿敬你一杯。」 平宁侯冷哼一声。 这个混蛋,在听涛轩故意叫他大哥来气他,这会儿当着挽挽的面又一口一个岳父。 「不必了,我可当不起你的岳父。」 「爹。」傅挽挽见爹当着霍云峥的面对孟星飏这么不客气,顿时有些急了,拼命朝平宁侯使眼色。 平宁侯别过脸,闷声不语。 傅挽挽无奈,只好把孟星飏手里的杯子接了过来。 「御医说公爷不可饮酒,敬酒这些事还是交给我吧。」说着,傅挽挽端起酒杯对平宁侯道,「爹爹,女儿和公爷向你敬酒,祝爹爹身康体健、旗开得胜。」 女儿敬酒,平宁侯无法视而不见,他只好接过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他一肚子窝火,却不敢直斥女儿,只好道:「挽挽,来者是客,总得给云峥敬一杯吧。」 爹怎么…… 傅挽挽一脸无奈,小心望向孟星飏,他戴着面具,又低头吃菜,看不出有什么异状。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抬手倒了杯酒,朝着霍云峥虚敬了一下。 「有劳霍将军一路护送我爹回京。」 说完,也不等霍云峥碰杯,便自饮了。 霍云峥默默饮了酒,低头沉默不语。 他无法接受傅挽挽已嫁作他人妇的事实,更令他无法接受的是,傅挽挽嫁的人是孟星飏。 跟大梁其他热血男儿一样,孟星飏是他崇敬的战神,到平宁侯麾下历练的这两年,他听平宁侯讲过许多孟星飏用兵如神的事迹,一直期盼着他能早日醒来,好同他把酒言欢、畅谈兵法。 如今见是见到了,他却是挽挽的夫君。 看着眼前这三个人,傅挽挽心中气恼,可又不知道该恼谁。 爹爹是心疼她,以为她冲喜受了委屈,所以想出头。霍云峥呢,她知道他一直不曾放下,细论起来,他没做错什么,只是造化弄人罢了。至于夫君,他就更无辜了,在昏迷中被圣旨赐婚,如今醒了,爹爹却在怪罪他。 第75章 怨来怨去,难道只能怨自己么? 傅挽挽长长叹了口气,自己也没做错什么事呀。 孟星飏见她愁眉苦脸的发呆,倒是乐了,提起筷子,为她夹了一块炸鱼:「尝尝这个。」 「好啊。」 傅挽挽美滋滋地吃了炸鱼,发觉爹爹正深深盯着她。 举步维艰,今晚这饭还是不吃了吧。 「公爷,时辰不早了,你是不是该回去歇息了?」傅挽挽朝孟星飏使眼色。 孟星飏故作不见,慢条斯理道:「难得岳父回京,正是该好好团聚的时候,虽然我不能饮酒,身为晚辈总要在旁作陪的。」 他才不想走呢,平宁侯冲到听涛轩耍那一通威风,得叫这老家伙好好瞧瞧傅挽挽是怎么对待他这个正牌夫君的。 平宁侯瞪他一眼,怒道:「你不在这儿碍眼,我还能多喝几杯。」 爹说话也未免太难听了。 傅挽挽望向孟星飏,双手抱着胳膊,小声道:「夜风有点凉,我想回去了。」 她微微撅嘴,大大的杏眼直勾勾地看着孟星飏。 罢了,孟星飏终是点了头。 傅挽挽大喜,起身推着孟星飏的轮椅,正欲出画心亭,平宁侯道:「挽挽,我派人送他回去,你留下来,陪爹吃些宵夜。」 「爹,我说了要回去添衣裳的。」 「那你拿了衣裳就回来,我派人把锦绣阁给你收拾出来。」 把锦绣阁收拾出来?爹爹是要自己搬回来住吗? 傅挽挽正想说爹爹不讲理,又听爹爹道:「爹有要紧的事要跟你说。」 「这……」 原本,爹爹不把霍云峥拉进来的话,她是打算多陪陪爹爹的。 爹爹的性情跟傅卫卫一模一样,什么都喜欢憋在心里,面上一点也不显出来。 失去姨娘,爹爹是很难过的,却要强打精神操心自己的婚事。 想到这里傅挽挽心软了,让爹爹瞎张罗也好,心里有事烦着,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于是她道:「知道了,爹爹,我添了衣裳就回来。」 她推着孟星飏从栈道离开,走出没多远,孟星飏伸手按住车轮,不叫傅挽挽继续往前。 「傅挽挽,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果然…… 傅挽挽就知道他心里窝着火。 她走到轮椅前,问:「你要听什么?如果你是因为爹爹的话生气,我也生气,爹的打算我根本不知道。」 「你不知道霍云峥的存在?」 「我不知道他跟着爹一块儿回京了。」 「那你知道他在你爹麾下做事吗?」 傅挽挽抿唇,点了点头。 「上次你告诉我,他是你的亲戚。」 傅挽挽着实有些难为情,想了想,又道:「我只是觉得不相干的人,没必要说那么多。」 「傅挽挽,你现在老老实实把霍云峥的事情交代清楚,我可以既往不咎。」 这……这什么语气? 就他这气量,她要真的讲出来,他能既往不咎才怪! 傅挽挽有些无奈。 自从他解毒醒来,一直拒她于千里之外,仅有的两回亲近的时候,居然都是在审问她。 要说他喜欢自己,为何平时总是称病不见? 要说他不喜欢自己,为何又对霍云峥的事如此在意? 傅挽挽甚至觉得,他今夜特意从听涛轩里跑出来,不是因为担心自己不回去,而是跟霍云峥有关。 她不解地看着他,而面具后的那双眼睛也正审视着她。 「非说不可吗?」傅挽挽蹲下身,双手搭在他的膝盖上,仰着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孟星飏最讨厌她这副神情。 怪哉得很,他上阵杀敌踏过尸山血海时从无半点犹豫,偏生对上她这神情的时候总是觉得心软。 他别过脸:「非说不可。」 傅挽挽叹了口气,闷了一会儿,终是服了软。 「有一回我跟家里姊妹去逛灯会的时候遇到他的,那会儿偶然遇见了,他送我花灯,我就收了,第二年去的时候还是跟他一起逛的,别的就没了。」 第76章 「没了?上回你说敬国公府的人记恨你,只是逛逛灯会,为何记恨你?」 傅挽挽眸光不自觉地往旁边瞥了瞥。 「快说,」孟星飏逼问道。 「因为……因为我不喜欢他了,他接受不了这事,就留了封家书去我爹麾下投军了,所以敬国公府的人恨我。」 孟星飏看着傅挽挽垂眸低头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问:「你不喜欢他了?」 傅挽挽点头。 「为何?」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为何?」 「你可以不说。」 「因为……因为敬国公夫人言语侮辱姨娘,我着实无法接受,所以我告诉他往后不要再有任何牵扯了。」傅挽挽苦着脸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不信我?」 孟星飏哼了一声,「今日之事,你打算如何收场?」 「晚些时候我会把这事跟爹爹说清楚的。」傅挽挽道,「爹爹不知道我当初为何不搭理霍云峥了,若我对他说了敬国公夫人言语侮辱姨娘的事,往后他也不会跟敬国公府的人有往来。」 非但不会往来,恐怕还会结成死仇。 「因为这个,你就不喜欢他了?」孟星飏轻声问。 「他的母亲憎恶姨娘和我,我再去喜欢他,我把姨娘置于何地、把自己置于何地?」 喜欢人应该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如果变得卑微和轻贱,这种喜欢她才不要。 傅挽挽的语气很平淡,但孟星飏却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决绝。 这个女人看起来又娇又柔的,骨子里却有一股狠劲儿。 霍云峥跟她相识多年,甚至为了她去投军,落在她这边竟是轻飘飘的一句「我不喜欢了」。 「你回去吧,省得老头子着急。」他自己转动着轮椅往前去了。 傅挽挽望着他的身影,叹了口气。、 这算是过关了吗? 她咬了咬唇,折身返回画心亭。 她和霍云峥之间,自然没有那么简单。 三年前的元夕灯会,的确是她第一次见到霍云峥,但跟她说出来的不一样,不是霍云峥对她一见倾心赠灯寄情,是她先相中了霍云峥。 他们之间的情愫是真的,只是这些情愫早在敬国公夫人侮辱姨娘的时候,就被傅挽挽斩断了。 霍云峥自是不甘心,但傅挽挽决定的事情就不会更改。 他悲愤离京,傅挽挽觉得,时间久了他自然放下了。 原来,他还没放下吗? 她心情有些紊乱,回到栈道旁的时候,往画心亭望去,爹爹不知道去哪儿了,只有霍云峥独自坐在亭中。 她停下脚步,然而亭中的人看到了她。 他欣喜地站起身,朝傅挽挽走过来。 傅挽挽看着他越走越近,许多如云烟般消散的回忆又一点一点在脑海中拼凑成型。 她打小便是被爹爹和姨娘宠大的。 爹爹一直对她说,婚事由她做主,所以她时常想,自己要挑一个什么样的夫君。 要长得英俊,要家世出众,要人品可靠,还要文武双全的。 想是想的好,只不过她一个姑娘家,哪有什么机会去结识外男,更别提挑选夫婿了。 也是偶然在别家宴会上,听人说敬国公府的三公子温雅清贵、文武双全、颇有君子之风。 傅挽挽听过便罢,却也没多想。到了元夕灯会那一日,她在街上遇到了敬国公府的几位姑娘,她忽而想起这闲话来,想见识一下这位文武双全的霍三公子。 她寻了由头与敬国公府的姑娘结伴而行,果然没多一会儿就遇到了敬国公府的郎君们。 那会儿霍元峥刚十六岁,脸上尽是少年朝气,他同兄弟们走在一处,无疑是最出众的那一个。 一见到他,傅挽挽便在心里头决定,就是他了。 可那日灯会人潮涌动,她跟姑娘们走在一处,霍元峥压根没有看她一眼,她心里着急,一直到灯会快要结束,都没有寻到机会同他讲话。 傅挽挽把心一横,径直走到霍元峥眼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霍元峥迷惑的看着她,傅挽挽直直望着他,霍家子弟们纷纷起哄。街市上灯火璀璨,把傅挽挽的大红脸遮掩住了。 第77章 「霍元峥,我的荷包掉了,你陪我找成吗?」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傅挽挽睫毛微垂,再抬眼时,那个曾经陪他去找荷包的少年已经走到了她的眼前。 「霍将军。」 「挽挽。」 「你应该叫我国公夫人。」傅挽挽纠正道。 霍元峥却听不进她的话,只恳求道:「挽挽,你能听我说几句话吗?这些话在很久之前我就想说,可是你一直不给我机会。」 傅挽挽心中微微一叹,点了点头。 不论如何,从前是她先招惹了霍云峥,她也理当彻底结束。 「我娘那个时候是听信了别人的谣言,所以才会出口伤人,如今她已经知道一切都是误解,她绝不会再说那样的话,也不会再怀着那样的偏见。」 傅挽挽颔首。 霍云峥欣喜道:「你原谅我了?」 「你要我听的话,我听过了,现在我也有几句话,想请你听完。」 霍云峥的眸光微微一滞,仿佛有了某种预感,呆滞地点了点头。 「听爹爹说你升了参将,正是在军营大有可为的时候,这个时候你不该回京城的。」 「可是你出事了……」 傅挽挽不让他插话,继续道:「我有爹爹、有夫君,他们自会为我撑腰,不必让外人为我操心。」 「那只是一桩冲喜婚事,做不得数的。」 「其实你明白的,在我嫁给公爷之前,我们就已经不相干了。」 霍云峥急了:「我娘不会再说那样的话了,更何况,如今我不再是依附家族生活的稚子,我可以养你,可以保护你,我们不用住在敬国公府,你跟我一块儿去北疆,你从前不是说想骑马吗?我带你骑马,我们每日都去草原上骑马,好吗?」 傅挽挽道:「我的确还想学骑马,但我想要教我骑马的人不是你,是我的夫君。」 她坦然地望着霍元峥,眸光清亮澄澈。 霍元峥从前最喜欢的便是她这纯净的笑颜。挽挽如同暖阳,只要站在她的身边,便若临秋水、如沐春风。 然而,此刻被这样的眸光一望,他只觉得刺眼炫目,无力地往后退了半步。 「难道你真的不在乎了吗?不在乎我,不在乎从前我们说过的那些话吗?」 「过去的事情我没忘,我也不会当做没有遇到过你这个人,但是于我而言,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霍元峥怔怔,傅挽挽是如此坦然,坦然得叫他无法直视她的脸庞。 傅挽挽见他如此苦涩狼狈,心中隐隐不忍,然而她决然对守在栈道外的仆从道:「霍将军醉了,送他去客房休息。」 「是。」仆从扶着霍云峥离开,傅挽挽松了口气。 如此便是结束了吧。 她不后悔在灯会上请他陪自己找荷包,也绝不后悔今日对他说的这些话。 她站在栈道上发着呆,直到有一只宽厚的大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回过头,见是平宁侯站在她的身后。 「爹……」夜深了,她是真的有些累。 平宁侯颔首,轻轻将她搂在怀里:「爹都听到了,别担心,往后爹说到做到,你的婚事你自己做主,绝不干涉。」 傅挽挽倚在平宁侯的肩膀上,笑了起来。 「那今晚我不是不用听爹爹的训话了?」 平宁侯笑了起来,「是。」 「不过,女儿倒是有话想问你。」 「什么事?」 「我知道爹爹因为女儿冲喜的事生气,不过既然公爷都已经解毒了,爹爹为何还对这婚事如此震怒?」 刚到听涛轩的时候,人人都笑话傅挽挽下场凄惨,等到定国公解毒苏醒的时候,旁人又都说傅挽挽命好,毫不费劲就捞到了个国公夫人的身份。 如今,公爷虽然还不利于行,但他筋骨微伤,恢复如常是迟早的事。 身为武将,即使容貌有损,也不减他任何的威风。 为何爹爹会如此抵触呢? 「爹跟公爷,难道不是忘年交吗?」 平宁侯重重叹了口气,牵着傅挽挽重新在画心亭中坐下。 第78章 饮了一杯冷酒,平宁侯方道:「忘年交不假,他这个人,不论是做朋友还是做同僚,都值得相交。也是因为这个,当初我才跟他结拜了兄弟。」 什么? 爹爹居然跟夫君结拜了兄弟? 那她跟夫君的辈分岂不是不一样了么?她居然嫁给了爹爹的结义兄弟,怎么想怎么奇怪。 「论人、论才、论家世,孟星飏都是绝对的人中龙凤,但是……」 「但是什么?」 平宁侯看着傅挽挽,叹道:「挽挽,天底下没有哪个当爹的人,会愿意自己的女儿嫁到这样苦大仇深的人家。」 孟星飏这一生的遭遇,用苦大仇深这四个字来形容,倒是格外贴切。 「这小子也是命硬能活到今日,要做他的家人,怕是要比他命更硬才行。你才嫁给他多久,你就被人下毒,差点一命呜呼,」平宁侯说着,又是一叹,「此事不能细想,越想我越觉得你该去退婚。」 「爹。」傅挽挽撇了撇嘴,「我中毒,该死的是下毒的人,跟夫君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别人是想杀了他。」 「那我也不怕。」 「你不怕?」 「对啊,我是平宁侯的女儿,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平宁侯原本气急,听到这一句,又被气到想笑:「行,那你往后就寸步不离地跟着爹,爹保护你。」 「女儿求之不得,爹爹往后不许离开侯府了。」 看着傅挽挽生动的模样,平宁侯眸光幽深:「我只怕你嫁去他家,将来到了地下,真仪会怪我的。」 「姨娘怎么会怪你呢?」 平宁侯看着傅挽挽,苦笑道:「去年守岁的时候,你睡着了,真仪同我说起了你的婚事。她一生坎坷,只盼着你能嫁到一个根基深厚的人家,枝繁叶茂、人丁兴旺,一生过得平稳顺遂,到你老了能做一个全福夫人。」 「是因为这个,爹爹才在家书里提了云峥吗?」 「这小子当初投到我麾下的时候,我便听说了他对你的那点子心思。我当时那个气啊,什么混蛋小子也敢打我女儿的主意,还自己送上门来,所以给他吃了许多苦头,谁知这小子都扛下来了。我眼见得他在军营里迅速成长,一琢磨,他们敬国公府是兴旺了一百多年的簪缨世族了,这不就是真仪想帮你找的人家吗?我这才动了心思,没想到啊,在你这儿成了乱点鸳鸯谱的老糊涂。」 「爹才不是老糊涂呢!」 爹只是太喜欢姨娘,姨娘随口说的一句话他都放在心上。 「爹,你放心,我离开的柴房的时候,姨娘知道我是要嫁去定国公府冲喜的,她没有难过,反而是为我高兴的。」 姨娘要她活下去,她做到了,而且也活得很好。 傅挽挽已经不会为姨娘的死流泪了。 只是每每想起,心底都有一丝凉幽幽的,仿佛有一根冰针在扎着。 画心亭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傅挽挽将平宁侯手边的酒壶挪到别处,不叫他再继续饮冷酒。 想了想,她问道:「爹这次回京,兵部知道吗?」 主帅擅离职守,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不知道。」平宁侯神情淡淡,「正好有钦差在北疆巡查,我知会了他一声,不算擅离职守。」 知会? 恐怕之后兵部少不了要找爹的麻烦。 见傅挽挽为自己担心,平宁侯反倒安慰起她来,「无妨,不会有事的,明日我进宫交代一番就是。」 「嗯。」 「挽挽,下人已经把锦绣阁收拾出来了,往后你就住在这边吧。」平宁侯道,「卫卫既然搬进了彩音苑,你就让给她,好吗?」 「姐姐喜欢彩音苑,我当然可以让,不过,爹,我们不是都说好了,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吗?你怎么又改主意了?」 「我又没让你去退婚,」平宁侯板起脸道,「挽挽,你连聘礼都没有,就那么搬去人家家里做媳妇,这像话吗?」 「爹!说得这么难听,我和公爷是陛下赐婚,又不是无媒苟合。」 「自古以来,成亲那都是要三书六礼的,有圣旨,姑且算是三书俱备,六礼一个都没有,那就没有过门。」 第79章 傅挽挽一时语塞,平宁侯又趁胜追击:「那圣旨上不也说了,等那小子病愈就要补齐婚仪,既有旨意,那就要按旨意来办。」 好像……圣旨是这么说过。 傅挽挽起身的时候,婢女回说侯爷一大早就进宫了。 昨夜发生那么多事,爹爹又说了许久的话,她这一觉睡得很沉。 爹爹马不停蹄的着实太辛劳了。 爹爹未奉旨意擅自回京,陛下那边也不知道能不能交代。 不过,爹爹昨晚就回来了,若是陛下震怒,要以擅离职守论罪,只怕昨夜便兵围侯府了。 想到这里,傅挽挽坦然了,只吩咐下去叫厨房午膳备得丰盛一些。 她慢慢起了床,坐在屋子里任由丫鬟伺候更衣、梳洗,一时有些恍惚。 在听涛轩住了那么些日子,习惯了自己梳妆打扮,如今身边站着丫鬟,像是回到了两个月之前还在侯府做姑娘的日子。 爹爹让她安心在这边住着,等着夫君三书六礼迎娶自己,她其实有些忐忑。 一来她都嫁给夫君了,折腾这些事,夫君或许觉得她太多事。而作为女子,她当然希望婚仪周全的出嫁。 不求什么十里红妆、风光大嫁,至少不能是之前那边黑灯瞎火的叫人领了过去。 况且,傅挽挽知道,这是姨娘的心愿。 姨娘因为出身和遭遇被人侮辱被人中伤,她一直盼着傅挽挽能嫁去好人家做主母,安安稳稳地过一生。 就这样吧,反正她都已经答应爹爹了。 傅挽挽悠闲地用过早膳,已经快到午时了。 「爹爹还没回家吗?」傅挽挽忍不住问。 厨房的饭菜都置办好了,温久了就没那么好吃了。 「是,侯爷还没回府。姑娘放心,奴婢已经安排人在府门等着了,侯爷一回府,立即就请他过来用膳。」 傅挽挽满意地点头。 想了想,又问:「二房和三房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昨日爹爹突然宣布要二房、三房搬出去单过,三叔三婶当场接受了这事,二叔二婶显然无法接受,也不知道他们今日会不会再闹。二叔这个人唯唯诺诺的,一向以二婶马首是瞻,而二婶素爱占便宜,恐怕不会轻易放弃在侯府的生活。 婢女道:「奴婢去打探过了,三房那边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他们这么快就找到地方了吗?」 「三夫人娘家在京城的宅子一直空着,他们想的是先搬去那边,或者再物色宅子,或许就在那边住了。」 沈家老太爷和夫人只得两个女儿,他们仙逝之后,沈府的大宅子一直空着,都是小沈氏在打理,如今搬过去先住着倒也使得。 傅挽挽这段时间跟小沈氏相处下来,对她颇有好感。 不过在爹心里,小沈氏是把挽挽送去冲喜的始作俑者,挽挽便是去求情,爹也不会松口。 而且她觉得,分开住也好。 二婶他们不是早就看自己和姨娘不顺眼么,往后分开住,各人顾各家的门庭,倒也使得。 只是,挽挽隐隐约约觉得,爹爹把侯府里的人都撵出去,并不只是泄愤这么简单,至于爹爹是如何打算的,只能之后再问问了。 「二叔那边呢?」 「二爷一早出门去了,说是寻宅子,二夫人在院里一直在院子里指桑骂槐的,花盆都砸了不少。」 这些年二房、三房的吃穿用度都是侯府供养的,两房定然都积攒了不少银钱。三房自不必说,沈家的产业都是三婶继承了,又有沈贵妃帮衬,家底深厚。二房也不遑多让,这些年二叔在外买了不少铺面和田地,去年傅挽挽还听人说二婶在外头放印子钱赚了许多。这回爹爹虽然撵得急,他们也不是无处可去的。 闹就闹了,反正往后也听不到了。 只听婢女又道:「姑娘,还有一事,今日一早霍参将离开了侯府。」 「我都出嫁了,别叫我姑娘。」 「回姑娘,这是侯爷特意吩咐的。」 爹也真是的,挽挽无奈,便问:「有没有差人送他回府?」 「回府?」婢女愣了愣,旋即回过神,知道傅挽挽说的是什么,忙解释道,「霍参将没有回敬国公府,他一早就带着二十个将兵回云州城了。」 第80章 云州是北疆最大的城市,也是北方大营的驻地。 这回他们是私自回京,尽快赶回去才是正道。 不过,他都回京城了,也不回敬国公府瞧瞧吗? 傅挽挽努了努嘴,得,这账估计敬国公夫人又得记在她头上了。 正郁闷着,外头跑进来一个小丫鬟,「姑娘,侯爷回府了,正往锦绣阁来呢。」 傅挽挽点头,回屋摆茶杯,刚倒了茶,平宁侯就走进来了。 「爹回京的事,陛下震怒了吗?」 平宁侯冷哼一声:「他把我女儿都弄给便宜儿子冲喜了,他震怒什么?」 「爹,这里是京城,不是北疆,可不能这样说话,」傅挽挽急了,忙把门关上,扶着平宁侯在桌边坐下,「公爷很忌讳别人说贵妃的事,往后千万不能这样说,要是爹不听,我跟姐姐一样,搬出侯府了。」 这话说得严重,平宁侯遭女儿威胁,面子有些挂不住,「知道了,我这不是关起门来跟你说的么?」 「关起门来也不能说,公爷的忌讳就是我的忌讳,往后不管是谁,再说公爷的家里的事,我定要上前去分说分说。」 「跟爹也分说?」 傅挽挽看着平宁侯,理直气壮地点头。 平宁侯叹了口气,喃喃道:「女大不中留。」 「不是女大不中留,爹,你要讲道理。若是旁人说爹爹的坏话,女儿一样会上前说理。」姨娘的名声比沈贵妃污浊多了,挽挽知道姨娘是身不由己、任人摆布,推心置腹,沈贵妃何尝不是呢?万般皆是命罢了。 「是是是,是爹没有慎言,」平宁侯道,「今日在宫里,我见到沈贵妃了。」 「啊?贵妃召见了爹?」 沈贵妃一向深居简出,连宫宴都不曾参加,是以傅挽挽从前进过两次宫都没有见过她。 「今日我去养心殿的时候,她也在。」 原来如此,沈贵妃应当是特意过去的。 毕竟是亲家了,是要见见的。 傅挽挽笑道:「爹,你这回没受罚,一定是贵妃娘娘帮你在陛下跟前说了好话。」 「我用得着谁说好话吗?」 「用不着是用不着,可是贵妃娘娘一定是帮爹美言了几句的。」傅挽挽道,「贵妃娘娘可是个好人,那会儿我孤立无援的时候,也是贵妃娘娘出面给姨娘建了衣冠冢。」 沈贵妃给叶姨娘选的福地是在白马寺的后山,那里是块风水宝地,每日都能听到寺里的梵音祝祷,达官贵人想葬在那里都不太容易。 「嗯,她说依旧修葺得差不多了,等过几日我们去瞧瞧吧。」 傅挽挽点头。 平宁侯又道:「我向贵妃提了补办婚礼的事,她答应了,还说正好把定国公府修葺整理一番。不过这样一来,至少要筹备两月。」 傅挽挽心中一动:「那就是我出嫁是嫁去定国公府?」 「当然。」 傅挽挽忍不住唇角上扬。 按京城高门大户的议亲原则,傅挽挽想嫁公侯之家的庶子都有些困难。不为别的,只因姨娘并不是普通通房妾室,而是出身书寓的官妓。 因此,当敬国公夫人得知自己儿子喜欢上傅挽挽的时候,气得是七窍生烟。 家里一直没给她定亲事,也有这个缘故,高嫁不成、低嫁又舍不得。 姨娘曾撺掇她去榜下捉婿。 傅挽挽当时就不乐意了,哪里就沦落到要去外头抓一个人回来成亲了。再说了,姨娘不就是欺负人家外地来的进士不知道京城这些事吗,坑人的事傅挽挽才不会做呢。 而现在,她既不用低嫁,也不用去捉婿。 她要风风光光的嫁进国公府了,夫君心悦她,贵妃婆婆也喜欢她,说她有福气,没有流露出半分对姨娘的鄙夷。 姨娘在天上看到了,一定会为她开心的。 「不过爹爹,补办婚仪的事,公爷是不是还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他还能不答应?」平宁侯见傅挽挽这么谨慎的模样,他的女儿向来都是随心所欲,几时谨小慎微了,顿时来气,「我现在就去找他,不答应正好,我们退婚。你不喜欢霍家的小子就不要他了,天底下这么多男人,总有一个你喜欢的!」 第81章 爹这火爆脾气,去了肯定跟夫君吵起来。 「爹,公爷不会不答应,只是爹知道的,对公爷和我下毒的杀手还没落网,如果要办婚礼,杀手又出现了怎么办?」那个杀手神出鬼没,又擅长易容,若是大宴宾客,搞不好又要杀害无辜客人,易容混进来,简直防不胜防。 「那是他废物,一直抓不到人。我给他两个月的时间抓人,若是抓不到,他一辈子做缩头乌龟好了,不能拉着你在听涛轩活受罪。」 「爹,你说什么呢!他还在养伤,怎么抓人?」 平宁侯叹了口气,女儿还不知道孟星飏装病的事呢。 孟星飏的事情牵连甚广,他也不好贸然告诉傅挽挽。 「这事还是我去说吧,爹放心,婚礼还是要办的,也许不宴宾客,不过三书六礼,一样都不能少。」 「成亲不宴宾客?那算婚礼吗?」说完,平宁侯道,「你记得南安侯府老三前年出嫁的情景吗?当时爹就跟你保证了,你成亲的时候一定比她风光。」 当年南安侯府三姑娘嫁给左相府公子,大宴三日,简直轰动京城。 傅挽挽眸光微闪,没有说话。 平宁侯无奈道:「若真不宴宾客,爹一定把你的嫁妆备得比他们家还多。」 「用不着,爹可是有两个女儿的人,这么拼命的备嫁妆,岂不把老底掏空了?」侯府里早早就地给她和傅卫卫准备好了嫁妆,两人都是一样的,她看过清单,已经备得比其他人家更丰厚了。要是再添,那就太过了。 平宁侯不满道:「你是瞧不起爹吗?嫁两个女儿就能把侯府给掏空?」 傅挽挽拉着爹的胳膊,撒娇似的摇了摇:「我不是瞧不上爹,我是瞧不上定国公府,爹拿出这么多嫁妆,他哪里拿得出那么多聘礼呀。」 这套说辞平宁侯倒是喜欢。 「拿不出他就别来娶了。」 「爹又说气话!」傅挽挽无奈道,眸子里却闪着光,「其实嫁妆多少、聘礼多少不必在意,我要嫁的人是孟星飏,只凭着这一点,这天底下没有哪一家的姑娘能比我更风光。」 孟星飏…… 平宁侯终于无话可说了。 即便他销声匿迹两年,大梁的街角巷尾,依旧有关于他的无数传说。 挽挽嫁给他,没有哪家姑娘的婚事能压挽挽一头。 傅挽挽走到听涛轩的时候,已经是申时了。 虽然快入秋了,但天比之前还热,她得等着日头偏西了才敢出门。 「夫人,你可算回来了。」揽月见是她,惊喜地朝她一拜。 傅挽挽见他这样欢喜,轻声问:「我不在的时候,公爷是不是念叨我了?」 「啊?」揽月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昨晚上爷回来之后,好像心事重重,一句话都没说。早上到现在虽然说了些话,但是没有提过夫人,于是老老实实道,「爷没有念叨过夫人。」 傅挽挽顿时噎住,这揽月也太不会说话了,若是在侯府,早就因为嘴笨被撵出去了。 「公爷呢?」 这回轮到揽月哽住了,他支吾了一声:「爷还在午睡。」 他小心地往后一瞥,又道:「夫人若有什么事,不妨跟惊云说,回头他会禀告爷的。」 跟惊云说? 她要跟夫君商议成亲的事,跟惊云有什么好说的。 「都申时了,公爷还没醒吗?我进去瞧瞧。」说着傅挽挽便往里闯。 进了院子,便见惊云站在廊下,眸光深邃望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看见她吗? 傅挽挽往前走去,快上台阶时,惊云终于转过头,跟揽月说了一样的话:「夫人,爷在午睡。」 「哪有午睡到这个时辰的。」傅挽挽没好气道,心里却担心夫君是不是因为昨晚的事生气了。 惊云没有说话,傅挽挽也不管他了,自己往东暖阁里去了。 「夫君?」傅挽挽站在碧纱橱外喊了一声,里头没有应声,她想了想,便往里走去。 夫君是背对着她躺在榻上的,面具放在枕头旁边。 傅挽挽轻手轻脚走过去,见他一动不动睡着,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想了想,俯下身在他耳边又喊了一声夫君。 第82章 如此尝试过后,傅挽挽总算作罢,往东暖阁外走去。 她一出门,榻上的听风长舒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又蒙混过去一回了。 他与公爷长得并不像,只是身形相似。他这个替身原本也只是在行军的时候穿上公爷的衣服迷惑敌人的。也是因为受了伤、毁了容才能在榻上一直代替爷蒙蔽御医。 如今夫人与公爷越来越亲密,他靠着面具勉强把戏演下去,但被夫人识破是早晚的事。 依着他的想法,公爷早些告诉夫人才是上策。 只不过,爷的想法岂是他能左右的呢? ☆☆☆ 孟星飏看着傅挽挽失落地从碧纱橱里出来,其实也有意动。 不过对傅挽挽下毒的杀手尚未抓到,这段时日他还会出门,还是等抓到了人再到她跟前去邀功吧。 傅挽挽走出屋子,找不到揽月和含玉的踪影,只好望向廊下的惊云:「公爷睡下多久了?」 「用了午膳就躺下了。」 「他是不是昨儿出去走一圈累着了?」 「许是吧。」孟星飏故作不知道,「属下听说夫人要搬回侯府住了。」 傅挽挽点头,望向他,「原是来跟公爷说这事的,不过他既然睡着……」 「若是急事,属下可以禀告爷。」 「也不是急事。」傅挽挽心里有点不舒服。 她隐隐有种感觉,榻上的夫君是在装睡,他明明是很敏锐很细致的人,她在他跟前稍稍有点小动作都会落在她眼底。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午睡都睡得这样沉? 但她刚才都附到他耳边喊他了,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只有一个答案,他在装睡。 「惊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 「夫人请说。」 「夫君……他一直是这样喜怒无常的性子吗?」 孟星飏心较比干多一窍,只听喜怒无常四个字,立即明白了傅挽挽的疑惑。 还是叫她察觉出不对劲了,倒是比他想得要聪明些。 他不动声色,含糊其辞道:「爷毕竟是主子,深不可测,他的心思不是常人所能揣测的。」 「可是若总要这样猜来猜去的,呆在他身边不是活得很累。你们不觉得累吗?」 「属下们都是听命行事罢了,无所谓累与不累,」孟星飏斟酌了一下,方道,「爷与夫人相处时日尚短,等过些时日,夫人便会明白爷的为人了。」 傅挽挽听着他的话,探究地望向他。 这家伙从前脾气那么差,居然转性子了,还会说话劝解自己。说出来的话不仅有道理,还非但耐听。 听涛轩的人怎么一个个都奇奇怪怪的呢? 孟星飏见傅挽挽睁着一双大大的杏眼望着自己,心里暗暗有些窝火。 他这是怎么了,居然在傅挽挽这么个小丫头跟前破绽百出。 戏演得不好,他只能转移话题:「夫人还没说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傅挽挽抿了抿唇,将满腹的心思收了许多。 「我是来公爷商议我们的婚事。今日爹爹进宫跟贵妃娘娘说了此事,他们俩已经有了意向,只是还想问问公爷的意思。等明儿或者后日他精神好些了,你们派人来锦绣阁知会我,我再跑一趟吧。」 「记住了。」 孟星飏颔首,陪着傅挽挽出了院子。 关上院门,他飞快进了东暖阁,将榻上的听风拉了起来:「刚才挽挽进来,你做什么了?」 「属下什么都没敢做,一直在装睡。」 孟星飏蹙眉:「什么都不做便是错。她已经察觉出不对劲了。」 听风低下头,不敢说话。 他自然知道每回夫人过来就装睡不是一个好法子,可爷那么在意夫人,他要真的作戏作全套,第一个受不了的还是爷。 正琢磨着该说些什么,揽月匆匆从外头跑进来。 「爷,大理寺那边有消息了。」 孟星飏神色一凛:「说。」 「之前他们到处找人证画了许多嫌犯的画像,画出来的都各不相同,也不知那画师有什么本事,竟把十几个人证辨认出的嫌犯画像合成了一张,在京城里挨家挨户的比对,比对了好几天了,今天终于传来消息说找着了一个相似的人。」 第83章 「边走边说。」 孟星飏如一阵疾风般冲出了听涛轩。 ☆☆☆ 京城,兰花巷。 兰花巷巷如其名,随时都飘散着一股浓郁的香味。 这里并非花市,而是京城里专卖胭脂水粉的地方。 此时巷子里花红柳绿的女客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对穿着官服的衙差,正神情紧张地往巷子里钻。 傅卫卫也在其中,警觉的看着四周。 对于一个制毒高手而言,躲在脂粉铺子里倒是极好的掩饰。 她身姿轻盈,走得比衙差们还快,很快便站到了宝祥斋的门前。 这家铺子是整条巷子里生意最好的一家,此刻已近黄昏,店里仍然站满了来光顾的客人。 傅卫卫走进铺子,很快便有人笑着上前:「这位姑娘,是想看胭脂还是水粉呢?」 「听说你们铺子里有个姓徐的制香师傅手艺很好,我想找他。」 「今儿找徐师傅的人可真多,刚才有……」 小二话没说完,傅卫卫便急问:「他人在哪儿?」 「在……在楼上。」 正在这时候,大理寺的官差也赶到了,立即将店里的客人全赶了出去。 傅卫卫顾不得说什么,径直往二楼去了。 然而她一上楼就知道自己来晚了。 孟星飏站在屋子中间,手上提着一把剑,有个人被他踩在脚下。 那人侧脸趴在地上,脑袋明显被他踩得已经变了形。 傅卫卫回过头,示意楼下的衙差先别上来,方才低声道:「你来抢人是何用意?」 「我并非抢人,只是这人诡计多端,又擅长用毒,所以我先过来帮你清理一下场子。」 「既然不是来动用私刑的,那你现在可以把人交给我了。」 孟星飏回头笑了笑。手中长剑晃动,剑芒宛若星芒,傅卫卫只听几声劲风,再看时,地上已经多了几截断骨。「 他竟齐齐斩掉了那人的胫骨和腕骨。 血汩汩留着。 「伤成这样他还能招认出什么?」 「你若现在为他止血,他就死不了。」孟星飏答得轻描淡写,「废了手脚,大理寺审起来方便多了,不用谢。」 他之所以可以活到现在,正是因为他从来不会对敌人心存仁慈。 傅卫卫从旁边扯了布条,立即蹲下身为那嫌犯包扎。 「他只是嫌犯,你如此手段,万一冤枉好人该如何善后?」 「是不是冤枉,你在这屋子里搜查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你搜出了什么?」 孟星飏没有答话。 傅卫卫仍然气愤:「审问有的是办法,根本无需斩断手脚,这样做实在太过残忍。」 孟星飏哂笑。 傅家这两姐妹倒是有意思,一个外柔内韧,一个外刚内软。 若是傅挽挽见到自己废了仇人四肢,定然会在一旁拍手叫好。 「残忍不残忍的,这些话你不该对我说,还是留着对韩大人和穆大人说罢。」 楼下越来越嘈杂了,孟星飏收起剑,从窗口飘然离开了。 傅卫卫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董少卿带着人上楼来了。 一见地板上的情景,董少卿顿时愣住:「是谁做的?」 「定国公府的人先我们一步到的,人还没死,还能审。」 董少卿叹了口气,「包扎一下带回去找大夫吧。」 孟星飏回到平宁侯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天上挂着一弯上弦月,他一路疾行,直到看到了前头一个纤细的身影。 他驻足望去,果然见傅挽挽独自提着灯笼正往听涛轩那边赶去。 不是说要等他过去知会才去的吗?还是说她按捺不住心情,又想过去碰碰运气? 他放缓脚步,往前走去。 「夫人。」 傅挽挽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意外地看着他。 她身上穿着宽松的夏衫,夜风一吹,便显出她的绰约身姿来。墨色的长发松松垮垮地绾了个髻,连根簪子都无。左边垂着的散发被风吹着,贴到了无暇的脸庞上,愈发显得娇柔妩媚。 第84章 很随意,又完美无缺。 这又是她在妆镜前细细倒腾出来见他的装扮吧? 孟星飏眉梢跳动,不错,他很满意。 「惊云,你怎么没在院子里?」傅挽挽问,说完想起了什么,喜道,「是不是夫君让你来锦绣阁找我?」 「属下出门替爷办了些事,刚回府。」 「哦。」傅挽挽有些怏怏,她精心打扮了这么久,不会又见不着夫君的面儿吧。 「这个时辰,爷应该还没就寝。」孟星飏伸手从她手里拿过灯笼,领着她往前去,「属下带夫人过去吧。」 那就好,傅挽挽松了口气,脸上复有了笑意。 「有劳了。」 「夫人是主子,不必客气。」孟星飏扫了她一眼,「夫人出门,怎么没带丫鬟随行?」 傅挽挽自豪道:「爹爹今日重新在侯府布了防,他说刺客绝对进不来,叫我以后在家里尽可随意些,不用小心翼翼束手束脚的。」 她十分相信爹爹的能力,不过刚才一个人走的时候还是有些害怕。 毕竟,她独自在花园里行走的时候遇到过陈之德,也在不知不觉中被人下毒。 遇到惊云的那一瞬间,她心底松了口气。 孟星飏又是一笑。 原来是他的好大哥换了侯府布防,难怪他回来的时候还费了点劲儿。 现在侯府护卫是比之前强些,只剩下一处漏洞,不过这漏洞孟星飏不打算说了。 夜风微凉,傅挽挽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温热香气。 是沐浴过才出门的吗? 孟星飏知道,这并非什么香料,而是她身上的体香。 这香气若有若无萦绕在鼻尖,撩拨得他心痒。 傅挽挽身上夏衫宽松,孟星飏长得高,低头一瞥,便能看到她无暇的锁骨,以及,下头的一点点阴影。 那地方生得饱满圆润,着实喜人。 他忽然觉得,两个月后成亲不是一个好主意,答应放傅挽挽搬出听涛轩更是烂透了。 昨儿他中什么邪了,居然心软放傅挽挽回去了。 傅挽挽哪里知道身边这个男人的这些心思,她只顾往前走着,只觉得身边这个人怎么今日这么沉默。 她抬眼望去,正好对上他的眸光。 他在看自己吗? 孟星飏迅速收回眸光,轻嗽了一声:「告诉夫人一个好消息,大理寺已经抓住了毒杀夫人的凶手。」 「抓住了?」傅挽挽又惊又喜,「这么快就抓住了?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傅挽挽低头道:「我还以为他会向上次下完毒一样,销声匿迹,再也找不到踪迹呢。」 她说的上次,是指他下牵机毒的时候。 孟星飏冷哼一声:「其实上次就能抓住的,只是顾着公爷性命,没有去追。」 两年前回京途中是遭遇到了连环追杀,听风性命危在旦夕,当时随行人少,不敢好分头行动,权衡过后,没有追击,而是加速赶回京城。 「你说,他是自己跟定国公府有仇还是是被人雇用的杀手?」 夜风摇曳着孟星飏手里的灯笼,橘黄的光随之摇来摇去。 孟星飏看着傅挽挽垂眸思索的模样,轻声道:「像他这样的用毒高手,自然是雇的。」 傅挽挽舒了口气:「真希望大理寺能好好审一审,把他背后的那个人揪出来。」 「这个希望应该很渺茫。」 「怎么会呢?」傅挽挽反驳道,「我听人说大理寺审案很有一手的,不管什么人进了大理寺都得脱一层皮。我对董大人很有信心。」 「董少卿的确不是酒囊饭袋,拿人破案也很有一手,不过能审出来的前提,是他知道雇主是谁。」 「你怎么知道杀手什么都不知道?那这案子还是没法查吗?」 「当然可以查,」孟星飏道:「他虽然不知道,但他连连失手,雇主必然不能饶他性命。」 因为杀手活着,对雇主的身份就是一种威胁。 孟星飏虽然不确信雇主是谁,但他知道,这天底下想要他命的人绝对不会给自己留一丝线索。 第85章 「如此。」傅挽挽终于明白了,「那对方会在大理寺下手吗?」 孟星飏沉吟片刻,「大理寺牢房是精心设计的,外头的人想闯进去灭口非常困难,但若是有内应,那就另当别论了。有人的地方,就不会有密不透风的墙。」 「那我们要不要提醒董大人和姐姐?」 「放心吧,他们能想到的,这会儿他们应该为对方的灭口做好了准备。」 「我懂了,抓了杀手只是为了引出幕后黑手,只是说来奇怪,这杀手犯了这么大的案子,为何不逃出京城,反而要在兰花巷等死呢?」 「他不是不逃,而是根本逃不出去。」 「此话怎讲?」 「他为了杀你连带着害了这么多官眷,不抓住他,朝廷颜面无存。」孟星飏缓缓道,「案子发生之后,京城就封锁了城门,锦衣卫守在城门口,每日进出的人都会严格搜身。」 「原来如此,惊云,没想到你居然懂这么多。」 「他想杀夫人,我们自然不能饶了他。」 「是夫君的意思吗?」 「当然。」 傅挽挽心里乐起来,又想起了什么,「夫君是不是罚了寻灵?」 「小惩大诫吧。夫人想为寻灵求情?」 傅挽挽摇了摇头,「夫君做的对,寻灵脾气急躁,是该磨一磨。」 孟星飏听着这话,忽然心中一动,他望向傅挽挽,又道:「今日去抓那杀手的时候,遇到了傅大姑娘。」 「你遇到姐姐了?她气色如何?」傅挽挽大喜过望,连连追问,「她和李大人还在追查这案子吗?」 孟星飏颔首:「她一直在协助大理寺查案,今日正好在那贼窝碰见了,我好心帮他们,她却说我太过残忍。」 「你做了什么?」傅挽挽好奇的问。 孟星飏道:「斩断了那贼人的手脚而已。」 「啊?」 「你也觉得我太过残忍?」孟星飏问。 傅挽挽摇了摇头,愤愤道:「他杀了那么多人,只是斩断他手脚而已,哪里残忍了,要我说,把他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她想的是另一件事。 「惊云,你……很喜欢斩人手脚吗?」 「还行吧。」孟星飏轻描淡写道,「如果不方便直接取性命的话,先斩断手脚行事方便些。」 「你们都这样吗?」 「嗯?」 「我是说,像你、还有揽月寻灵都有这习惯吗?」 「他们没有吧。」 傅挽挽的心忽然怦怦跳起来。 那回她在侯府花园被陈之德侮辱,是一柄飞刀斩断了陈之德的手骨。那支断手在傅挽挽身上挂了好久,以至于后来做噩梦都经常梦到这个场景。 她一直以为救她的是揽月,但是现在惊云说他喜欢砍人手脚…… 「是你砍了陈之德的手骨吗?」 孟星飏蹙眉:「谁?」 不是他,还是不记得了? 傅挽挽道:「在侯府花园的时候,陈之德意图奸辱我,是你砍了他的手骨吗?」 「好像是吧,太久记不得。」 他说得轻描淡写,傅挽挽的心情却微妙起来。 居然是他救了自己吗? 彼时夫君还在中毒昏迷,所以不可能是夫君的意思。 那时候她刚进听涛轩一天,他对自己冰冷凶恶,居然还出手救自己? 他这人,当真是面冷心热。 「怎么了?」孟星飏问。 「我一直以为救我的人是揽月。」 「护卫夫人周全是我们的本分,是我还是他,没什么分别。」 对,没什么分别。 傅挽挽心猿意马,思绪乱飞,没留意到路上的小石子,一脚踢了上去。 她穿的绣鞋是家常鞋子,鞋底纳得薄,鞋面更是只有一层绸缎。那小石子撞在她的指甲盖上,疼得她立即掉了眼泪。 都说十指连心,看来十个脚指头也是连心的。 孟星飏见她掉眼泪,扶她在旁边抄手游廊的扶栏上坐下,把她脚下的绣鞋脱了下来。 傅挽挽一心只顾着疼,待绣鞋脱下,这才意识到不妥。 第86章 他竟然脱了自己的鞋?! 傅挽挽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白生生的脚被他握在手中。 「你……你快松手!」傅挽挽急着把脚收回来。 孟星飏自然没有松手,反是道:「别乱动,磕出血了。」 磕出血了? 傅挽挽这才注意到大脚趾的指甲盖边缘已经是红色的了。 真的好疼!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我给你上点药。」 他的声音不大,但给人一种强烈的安全感。 傅挽挽红着脸小声道:「你还随身带着药呢?」 「习武的人免不了受伤,都会带着药。」他从腰间拿出一个白色小瓷瓶,往傅挽挽的指甲盖上倒了些药粉。 「嘶——」傅挽挽疼得龇牙咧嘴。 孟星飏上过药,看着她滑稽的模样,忍俊不禁道:「夫人还要去听涛轩吗?」 刚洒药粉的时候觉得疼,片刻后脚指甲便清凉舒爽的许多。 傅挽挽恢复镇定,果断道:「不去了。」 自己的脚被惊云握住了,虽是意外,可握了就是握了。 她现在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哪里还敢去听涛轩见夫君。 怎么办? 就在傅挽挽快要羞愤而死的时候,这男人继续添乱。 他蹲下身,指了指自己的后背。 「做什么?」傅挽挽红着脸问。 他倒是风轻云淡。 「属下送夫人回锦绣阁。」 「不用了。」傅挽挽迅速把脚收回来,抖了抖裙摆,将光脚藏在裙子底下。 她不敢再看他,只闷着头道:「你先回吧,我自己回去。」 「夫人自己走回院子?」 傅挽挽用力点头。 见他不走,她急道:「我已经不疼了,能走路,你不用管了。」 「属下遵命。」孟星飏站起身往听涛轩的方向走去,只不过,走了一段他便隐进了旁边的树影中,远远看着傅挽挽。 傅挽挽见他走得没影了,这才把脚伸出来,飞快地把绣鞋穿上。 站起身,刚刚止住疼的脚指又压得疼了。 「没事的,用后脚掌走路就不会压到脚指头了。」傅挽挽安慰着自己,而且她相信,走不了多远一定可以遇到婢女,到时候叫她们扶一把就成了。 于是,孟星飏便看着傅挽挽像是跛脚了一般,用一种十分滑稽的方式开始走路,活像一只马猴。 他忍不住发笑。 刚才他帮傅挽挽上药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毕竟他常年在外行军,治伤救人都是很随意的事情。见傅挽挽面红耳赤的模样,他才想起女人的脚是不能漏给外男看的。 他以侍卫的身份给她脱鞋、上药,对高门淑女而言,已经是极大的冒犯。 不过以他所见,傅挽挽的反应明显是害羞大于愤怒。 口口声声叫着夫君,倒是对着个侍卫含羞带怯的。最后叫他离开的时候,与其说是怒斥,不如说是仓皇而逃。 哼,傅挽挽,这是打算要红杏出墙了吗? 然而这个想法丝毫没有在他的心里激起任何的愤怒,反而令他莫名的兴奋。 他转身回了听涛轩,吩咐驭香赶过去送傅挽挽回院子,自己走进了东暖阁。 听风见他回来,忙问:「爷,抓到人了吗?」 「嗯,已经交给大理寺了。」 听风道:「为何我们不自己审呢?」 「大理寺专司办案,董少卿有几分本事,况且他们领了皇命要破案,办事情比我们方便许多。眼下我们还在蛰伏,不宜吸引太多的眼光。」 听风颔首,瞥见孟星飏的神色,问:「爷这趟出去,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吗?」 他刚问完,便见孟星飏的唇角弯了起来。 喜上眉梢,这还不是一般的喜事呢! 「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夫人。」 原来如此,不过爷对夫人的感情竟然已经外露了吗?只是见了一面便如此欢喜。 只听得孟星飏道:「她好像对我有意思。」 他的声音很轻,也不带多少情绪,可是仔细看他的表情,不难看出他的自鸣得意。 第87章 听风有些不明白:「夫人对爷的心意不是一向坚定吗?」 「哼,这女人心口不一。」 听风更迷惑了,如果夫人心口不一,爷不是该愤怒吗?爷最讨厌的就是背叛。当初回京路上出了内奸,最后死相多惨他们都看在眼里。 爷的语气,明显是高兴。 略一回想爷最初那一句「对我有意思」,听风顿时猜到了,但又不敢确信,只小心道:「爷的意思是,夫人是对‘惊云’有意思。」 孟星飏没有回答,却笑得更张扬了。 「跟你说话,就是不费劲。」 听风挨了夸赞,不敢说话了,忖度了一会儿,道:「夫人喜欢上‘惊云’,便是喜欢爷。而且是脱离了定国公光环的爷,更说明了夫人的真心。」 「不错。」孟星飏微微颔首。 天底下因为战神光环崇拜和仰慕他的人很多,见过他的姑娘,也有一些因为他的容貌而倾心。 现在的他改易容貌,脸上挂着刀伤,又脱离了本来的身份,成了身份低微的侍卫。 即便如此,傅挽挽还是对他动心了。 这说明,傅挽挽对他的喜欢与相貌无关、与权势无关,这是纯粹的喜欢,喜欢他这个人。 听风在一旁看着主子的神色,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夫人已经产生了误解,爷不打算告诉夫人真相吗?」 孟星飏的食指在扶手上一下一下地敲着,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道:「你把戏继续演下去。等到成亲那晚我会告诉她的。」 还等两个月?听风有些担心。 只听孟星飏又道:「我有种预感,这两个月里还会发生事情,若现在站到明处,对我们不利。」 如此,怪不得爷谨慎。 听风道:「爷到时候要恢复容貌吗?」 「当然,」孟星飏颔首,微笑道,「都已经成亲了,总不能让夫人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吧。」等到他露出真容,傅挽挽应该会很开心吧。 「外人都已经爷的样貌烧毁了,如果治愈,该如何对外宣称呢?」 「我已经想过了,此事崔雅宁可以派上用场,从明日起,你就让她为你治脸。」 听风当时死里逃生,中了毒也毁了脸。 也是因此才能顺利瞒天过海,让天下人都以为中毒躺在榻上的是孟星飏。 「崔医女能治好属下的脸吗?」 「让她先在传出为你治脸的风声,后面再审时度势罢。」 「属下明白了。」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领旨来冲喜》上 作者:梨宝 02、《领旨来冲喜》下 作者:梨宝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