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王冠》 第一章 归来的罗德 【拒绝伟大,如果这伟大是由无辜的鲜血渲染】 【拒绝成就,如果这成就是由无辜的生命堆砌】 【我们是穿透黑暗的光,驱散兽群的火】 【是善良却孱弱者的盾,亦是他们手中的矛】 ——阿克隆·圣能者(第一、第二次解放战争人类阵营首席指挥官,光明教廷创始人之一,圣光帝国建立者,圣光帝国首任议会长,全人类的英雄) 人称“神之怒”的罗德站在光明神殿前,怔怔看着石碑上篆刻的文字。 作为圣光帝国的一名公民,同时也是光明神殿最强而没有之一的猎魔人,对于石碑内容以及落款人后面那一堆长长的头衔是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阿克隆·圣能者的名言,同时也是每一个就职于光明神殿的人必须背诵的入职宣言。 罗德已经在石碑前站了三个小时。 太阳渐渐升起,黑夜隐去,到了工作时间,开始不断有神职人员踏上神殿前的阶梯,自然而然的,他们发现了罗德那站在最前方的身影。 “是……是罗德大人吗?” “罗德大人回来了?” “天呐,真的是……快,快去通知主教大人!” ==== 光明神殿的现任主教弥塞拉瞪着眼睛,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半年不见,罗德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皱纹虽然没有增多,但也没有更年轻就是了。 “所以……” 弥塞拉克制着情绪,缓缓说道:“罗德大人,原定期限三个月的任务,你却半年才归来,对此,我需要一个解释。” 顿了顿,又补充道: “黑庭那边,也需要一个解释。” 黑庭是圣光帝国的最高司法机关,光明神殿虽然是独立于黑庭和议会之外的存在,但由于猎魔人工作性质的特殊性,其任务内容向来也是受黑庭监管的。 罗德抬了抬眼皮,声音里带有一丝疲惫,“情况很复杂,我会提交一份书面报告给你的。” “根据边军的消息,你仅用一个半月就完成了任务。” 弥塞拉深吸口气,努力压抑着怒火:“然而任务完成之后,你却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且是在边境这种高敏感区域……知道么,黑庭与议会确实认真考虑过你叛国的可能性。” “得了,主教大人,你与这个国家的任何一个人一样,都清楚的知道我不可能背叛圣光帝国,更不可能背叛教廷。” 罗德直视面前的女主教,语气里有一丝不耐。 “是的,我知道。” 弥塞拉冷冷的回瞪回去,“如果不是我们都清楚的知道你是一个怎样的人,你现在已经被逮捕了。事实上,要是你不能对这么久的杳无音信进行合理的解释,那么等待你的依然只有审判。” “因为我虽然完成了任务,但在某些更为重要的层面,我却失败了。所以我不能回来,我可以对教廷与国家交差,却无法对自己交差。” “你在说些什么?” “我说的是某些更重要的东西……对于‘神之怒’或许不算重要,但对于罗德而言却非常重要。” 罗德提起精神,坐直了腰,“这次的任务目标,是歼灭攻打帝国边境的一支魔族部落,你是知道的。” “是的,” 弥塞拉点点头,“全部歼灭,根据边军情报来看,虽然那些魔族余孽数量不多,但却非常凶悍棘手,因此才决定派你去支援边军、并且领导他们战斗。” “凶悍棘手……呵,是啊,我在那里确实见到了非常了不得的东西。” “什么……什么东西?” “地狱,” 罗德平静的说,“我见到了地狱。” “吾主在上,” 弥塞拉做了一个祷告的手势,摇头道:“你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或许吧,但我至少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罗德缓缓叙述:“我到了边境之后发现,那个魔族部落根本不像以前那些苟且偷生的安图坎人一样怯懦惧战,相反,每个人都像是赌上了生命似得战斗,确实如情报中所说的‘凶悍异常’,也难怪边军会搞不定。” 弥塞拉点点头:“这正是派你去的原因。” “这是很少见的,你知道,在经历了两次解放战争后,我们人类才是如今世界的主宰种族,巨龙们只能蜷缩在某些偏僻的海岛或者山谷,精灵则安分的呆在森林中,矮人躲在山脉里挖着他们那注定要上缴一大部分给人类帝国的财宝,其他少数智慧生物同样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越来越小的地盘上……” 说这话的时候,罗德嘴角带着一丝微笑。 弥塞拉有些不能确定,那笑容的意味究竟是骄傲,还是嘲讽。 “……更别提曾经的世界王族、如今的丧家之犬魔族了。” “我希望得到的是你为何迟迟归来的合理解释,而不是听你给我补习历史课。” 弥塞拉冷冷的说:“我在神学院时,历史这门功课的成绩就同其他几门课程一样优秀。” “请稍微有一些耐心吧,主教大人,没人质疑您的出色履历。” “……哼,那么请继续说吧。” “好的,” 罗德清了清嗓子:“在看到了那些以命相拼的安图坎人后,我虽然感到奇怪,但也没有想太多——谁知道那些家伙在想些什么呢?或许是集体发了疯,认为打下边境之后就等同于占领了整个圣光帝国吧。只不过如此舍命攻打边境的行为实在太危险了,所以我立刻指挥边军投入到了歼灭行动中去。” “好样的,这才是我所熟知的首席猎魔人。” 弥塞拉缓和了脸色:“边军报告中也是这样说的,‘不愧是有着神之怒称号的男人啊,在罗德大人加入之后,局面立刻产生了扭转,那些魔族虽然依旧顽强作战,但很可惜,他们的对手是曾经以一己之力屠灭三十名魔族战士的罗德大人’,那些边境的军官可是对你非常推崇呢,说起来也正是那场你凭借手中双刀干掉了三十个魔族战士的战斗,奠定了你如今在教廷中的地位。” “那场战斗确实酣畅淋漓,不过还是让我们回到这次任务中来吧。” 罗德面色不见喜怒,继续说道:“如同你所了解到的,这次任务完成的很快,也并不艰难,事实上虽然这次袭击边境的魔族部落非常凶悍,但毕竟只有不到一千人,其实就算神殿没有指派我,三万边境军也足以应对。” “但是有了你的领导,会减少许多不必要的士兵伤亡,毕竟边境的守备官不如你了解魔族,他们驻扎在那里只负责正常的边防任务,而如果只是人类之间的战斗,我们神殿是不会介入的。” “是的,净化邪恶者与异教徒,这是我们神职人员的责任。安图坎人既是邪恶者,同时也是异教徒,由神殿出手对抗自然再正常不过了。” 罗德轻轻微笑,这笑容里有一丝玩味:“总之,在我、以及我领导下的边境军歼灭了大多数敌人之后,守备官召开了一次盛大的宴席,用以犒劳在这次战斗中奋勇杀敌的士兵们。” “是一场什么样的宴会呢?” 弥塞拉忍不住询问,直觉告诉她,罗德马上就要说到关键部分了。 罗德笑了:“哦,倒也没什么特殊的,你知道的,边境嘛,都是一群热情似火的好汉子,打仗都是好样的,但品味就不用多说了。整个宴会充斥着酒杯与酒杯的碰撞、士兵们互相问候的粗口、以及脱衣舞女火辣的舞姿。” 弥塞拉忍不住皱了皱眉,但随即又释然了,边境军都是些什么人她也有所耳闻,你不能指望那些大多数只会写自己名字的大头兵一边欣赏优雅的音乐、一边彬彬有礼的轻声交流。 “在那样的环境下,如此庆功宴也算符合时宜了,”弥塞拉叹了口气,“但我觉得,你并不会因为对于粗鄙的宴会不满意就愤然消失半年。” “啊,当然不会,我倒还挺享受那样热闹的氛围,比起城里那些高档但拘谨的聚会,这样粗豪的狂欢反而让我更觉得爽快呢。” 罗德笑着说,但慢慢的,他的笑容越来越冷:“如果不是守备官在喝高了之后、命令士兵从地牢里带出四名安图坎囚犯助兴的话,那么这场宴会还算是合我胃口。” “什、什么?!” 弥塞拉失声道:“用魔族来助兴?” “真是很有趣的方式呢,” 罗德眼神里闪烁着寒冷的光芒:“热情高涨的士兵们扒光了那四个囚犯的衣服——其中两个女性安图坎人也不例外——然后把他们关进笼子,就让他们这么赤裸着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这、这简直难以想象……” 弥塞拉颤抖着说。 “最好还是不要去想象,这是我见过最无耻的场面。” 罗德面无表情的说:“所谓的助兴,显然不仅仅是欣赏那四个安图坎人一丝不挂的身体,这并不有趣,因为他们不会像脱衣舞女那样卖力的扭动来取悦观众,事实上由于被关在笼子里,他们也做不出什么多余的动作。他们只会默默的流泪,只会用野兽一样的眼神盯着每一个人——这并不有趣。” 弥塞拉不敢追问,她甚至想要命令罗德住口,但她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众所周知,在七百年前,魔族还是世界王族,除开强大的肉体力量和天生对混沌魔法的亲和力,他们还有一个特征就是珍惜生命,当然他们仅仅是珍惜自己的生命,对于其他种族就无所谓了。但不管怎么样,这个特征始终烙印在他们骨子里,我们听说过许多人类和矮人的自杀事件,甚至连高傲的精灵都可能在某些极端的心理状态下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魔族不会,有历史记载以来,我们从未听说过哪一个安图坎人会自我了断——这一点倒是和巨龙有些相似,但作为个体来说巨龙实在太强大了,或许你有办法屠龙,但绝对不要妄想能囚禁一头巨龙用来找乐子。” 罗德语气中带着一丝痛苦:“赌博就这样开始了,赌的是魔族究竟会不会自杀。边军们先是给了那四个囚犯每人一把刀,然后用尽各种方式去羞辱他们,谩骂、吐口水、往他们头上倾倒剩菜,甚至有不少喝多了酒而尿急的士兵,在笼子前解开腰带,肆意的往他们身上撒尿。” “这实在太过分了!” 弥塞拉猛的一拍桌子:“吾主在上,这些人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他们没什么不敢的,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人类法律对于如何处置安图坎人有相关条例。如果对象是人类俘虏,那么按照国家之间的约定,自然是不得虐待战俘。与精灵或者矮人这些种族接触时,我们还必须遵守严格的外交法律,但对于魔族来说,歼灭是唯一的要求。” 罗德叹了口气:“四个魔族囚徒究竟会不会在这种侮辱之下拿起刀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才是士兵们唯一关心的问题,就我所知,在会与不会两个答案下注的士兵,大概是一半一半。” “结、结果呢?” 弥塞拉小心翼翼的问。 “结果是魔族那刻在骨子里的天性占据了上风,虽然我看到其中一名女囚犯已经用刀尖抵住了自己的喉咙,但过了一会儿,她终究还是放弃了,或许与他们的信仰有关吧。” “是的,信仰。” 弥塞拉严肃的说:“与吾主帝诺斯(至高神,同时也是光明与正义之神)不同,魔族信仰的是邪神林戈。这个控制狂认为,所有生命的开始与终结,必须按照他所设定的轨道来进行,但他无法干涉自由意志如何处置自己的生命,于是他就禁止自杀者的灵魂进入他所掌管的轮回之中,那些可怜的灵魂只能永世漂泊。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就是这个道理了,这些异教徒信错了神,他们甚至没办法选择有尊严的死亡方式。” 罗德点点头:“所以,那四个人丢下了手里的刀,忍受着愈发过分的羞辱,抱头痛哭起来。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男性囚犯毅然决然的拿起刀,将三名同伴全部杀死。” “天呐,这真是太可怕了……不过,对于这些异教徒来说,这似乎也是一个办法。至少他们可以带着自己最后一丝尊严死去。” 弥塞拉惊呼出声,定了定神,又问道:“那么剩下的那名男性呢?” “那名杀人者认出了我,他听到士兵们喊我罗德大人,于是他把目光转向我,‘那边的那位大人,您就是传说中的神之怒罗德吧,你瞧,我是一名安图坎人,也就是你们口中的魔族——对于魔族你一向怎么做来着,毁灭是吧?只不过对你们来说这毁灭就等于净化——那么我现在恳求您,我放下我所有的尊严恳求您,请您用双刀净化我吧,您是一名真正的战士,罗德大人,我甘愿死在您的刀下,您与这些肮脏的人类不同,您明白什么叫荣誉与尊严’,他是这么说的。” “他、他在请你杀了他。” 弥塞拉轻轻捂住了嘴巴,“你让他获得解脱了么?” “我没有,你知道的,主教大人,我没有那个权力。” 罗德平静的说:“我只是一名神职人员,并非军队里的长官,执行任务时的领导权是暂时被赋予的,在完成任务之后,我就没有权力再指挥那些士兵了。事实上如果我还能命令他们,那么这场赌博从一开始就不会发生。” 弥塞拉叹了口气,她知道罗德说的是事实,神职人员无权干涉世俗政务,除非有特殊使命。 “那么,最终呢?” “在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之后,那名男性魔族用异常仇恨的眼神盯着我,然后把刀插进了自己的咽喉。” “是吗,也只有如此了……你无权杀他,而那些边军显然不会给他一个痛快的结局。” “是的,所以他自杀了,违背了天性与信仰,他明白自己这样做的后果,所以他临死前的眼神显得无比可怕。坦白说,我亲手斩杀过数不清的邪恶生物,但从未有过畏惧,我可以淡然的盯着他们临死前的双眸。” 罗德深吸了口气,“但是面对那名魔族临死前的眼神,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在那一刹那,就好像被人扒光然后关在笼子里的是我一样。” “你动摇了?” 弥塞拉皱眉说道:“你不应该有如此的感觉,罗德,你是教廷的战士,是至高神惩罚意志的化身。纵然你所说的这一切确实非常可怕,而且丝毫没有正义可言,但这不是你所造成的,究其根源,所有的错误都在魔族自身,他们有着错误的信仰,错误的身世,并且不愿悔改。在第二次解放战争中,阿克隆·圣能者曾经代表人类联盟给过安图坎人机会,只要他们愿意放弃自己的邪恶信仰,并且承诺永久停止使用混沌魔法,那么人类社会是可以接纳他们的,但是这样宽容的提议被魔族拒绝了,所以他们这是自取灭亡。” “你之所以这么说,之所以如此坚定,是因为你没有见到过那样的眼神。” 罗德用手捂住了脸:“那一刻,我如坠地狱。” 第二章 辞呈与最后的任务 看着以手掩面的罗德,弥塞拉有些无奈,但就如同他所说的那样,她确实没有见过太多魔族临死前的眼神——更别提是一名自杀的魔族了。 该死的,那家伙为什么就不能坚定自己的信仰呢? 为什么就不能一直忍受到别的什么人来取走他的性命呢? 瞧把我的首席猎魔人给折腾的! 作为教廷六名大主教之中唯一的女主教,弥塞拉的升迁非常顺利,一方面是由于她自身那出色的综合素质,另外也是因为她的性别优势。 在教廷看来,如今女性权益愈发值得重视,如果六个大主教都是男性,那么在不久之后,或许会引起相当一部分女性教众的不满。于是在弥塞拉自身的努力与教廷给予的一些特殊的小关照之下,她坐上了现如今的位置,并且坐得非常稳固。 不过弥塞拉的出色主要体现在文治方面,她能把一国教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但对于战斗则是一窍不通了。虽然她作为大主教也拥有非常强大的圣能,不过根本没有什么机会去战斗中实践。 于是弥塞拉决定岔开话题。 “那么,罗德,你之所以会消失那么长一段时间,是因为在边境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所以要……” 弥塞拉斟酌了一下,小心地说:“……所以要躲起来舔舐心灵的伤口?” “当然不是,我还不至于那么脆弱。” 罗德放下了捂着脸的手,“在那场可怕的赌博结束之后,我又通过兴奋过头的守备官大人了解到了整个战斗的起因。” 天呐,战斗就是战斗,只要最终我方胜利就好了,谁会关心起因? 弥塞拉实在不想听到任何关于这次任务的汇报了,但现在的局面下她又不得不打起精神耐心聆听。 “事件的起因是,那个游荡的魔族部落中突然爆发了一场传染病,热寒症。” “热寒症么,那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病,任何一个有资质的医师都能配制出治疗这种病的特效药,强大的圣术或者治疗魔法也同样可以净化这种疾病。” “是的,但这是对于我们而言,那个魔族部落可没有什么手段去治疗,他们所擅长的混沌魔法对于热寒症可是束手无策,于是他们决定向人类求助——也就是我们圣光帝国的边境军。” “这……” 弥塞拉苦笑道:“这可是有些大胆了呢。” “没错,魔族与人类从来都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所以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种非常大胆且没有理智的行为。或许是因为我们圣光帝国的开国者是那位阿克隆·圣能者大人吧,毕竟在解放战争中所有人类首领都反对接纳安图坎人的情况下,是那位大人给予了他们最大程度的包容:许诺只要他们改变信仰并且不再使用混沌魔法,就可以加入圣光帝国,享受与人类公民同等的社会公权。” 罗德喃喃说道:“或许正是因此,那个魔族部落才决定试一试,派出了四名精通通用语的族人前去谈判,表示愿意拿出他们所有的财富去交换热寒症的特效药。你知道的,由于安图坎人现在没有固定的领地与城池,所以大多都是游荡生活,因此他们手中积攒了许多珍奇的野生材料,如果换成等价值的黄金,那么就算买上一百车热寒症特效药也是绰绰有余的。” “这不是正常的买卖与交易,罗德,这笔账可不能这么算。” 弥塞拉摇摇头:“魔族始终是全人类的公敌,虽然每一个被病痛折磨的人都值得我们怜悯,但魔族不同,这是正与邪、光与暗之间的问题,是涉及整个人类社会的大是大非的问题,罗德。” 罗德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大主教,他的喉咙里有些话想说,但终究还是闭上了嘴巴。 过了一会儿,他才艰难地张开了口:“是的,由于求助者是魔族,所以守备官大人在信仰上或许不如您坚定,但他显然也有着与您一样的想法。于是他扣留了那四个前来求助的安图坎人,并且毫不客气地把他们带来的所有东西都纳入了自己的腰包。被欺骗的魔族部落愤怒了,他们本就身染疾病,所以豁出去似的对边境进行了疯狂攻击。” “原来如此,那么事件的来龙去脉我已经清楚了,在整件事中,那名守备官所做的不恰当的一些事情,我会如实告知黑庭与议会的,相信他们会有公正的决断。” 弥塞拉有些不耐烦了,“可你仍然没有说明,为何你会消失那么长的一段时间?” “是这样的,虽然大部分魔族都被歼灭,但仍有一小部分老年或者幼年安图坎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参加战斗。在那场无耻的庆功宴结束之后,我带上了大量热寒症特效药离开了边境,经过几番努力,终于找到了那些人,大概有一百多个,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或者十岁以下的孩子。” “你!你竟然敢……” 弥塞拉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你知道么,就凭你刚才这段话,我就能够立刻行使教廷赋予我的权力,将你囚禁在地牢里等死——甚至都不用经过审判!你对那些安图坎人抱有悲悯的同时,可曾想过这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可曾想过在第二次解放战争之前,魔族对待人类的方式并不比你所见到的要温柔,甚至更加的残忍!” “别激动,主教大人。” 罗德淡定地说:“请听我说完,再决定是否治我的罪吧。” “你说,你说!” 弥塞拉咬着牙,恨不得撕烂罗德那副淡然的嘴脸,该死的,他凭什么这么淡定?首席猎魔人只是一个职位,并不是专属他罗德一人的,而且就算是首席猎魔人、神殿战斗力量的最高体现,犯下了这种罪过也不可能轻易幸免! 如果某个国家的公民跑去帮助敌国,那么无可置疑的,这个人犯的是叛国罪,经过审判后,会被吊死在自己国家最显眼的地方——比如某个菜市口或者广场。 但如果这个人去帮助魔族或者其他什么邪恶的异教徒、黑暗生物,那么他所犯的是更为可怕的反光明罪,教廷的手段可不是吊死这么简单(当然也会有吊死这个步骤),行刑队会用特殊的圣术把罪人灵魂禁锢在已经死去的肉体之中,这样一来他就无法进入天堂、也不可能坠入地狱,就连像一般的鬼魂那样四处飘荡也是不可能的。 他的灵魂会跟随尸体一同腐烂,那是活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与折磨,直至烂到只剩骨架(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只要是犯了这种大罪的人都会想办法托关系把行刑时间改到夏天,这样整个过程会结束得快一些)。 “我找到了那些剩余的安图坎人,并且隐藏了身份,只是希望能够让他们接受那些治疗药物。” 罗德缓缓叙述着:“只是他们似乎一眼就看穿了我的伪装,可能是某些混沌魔法的作用吧……总之,他们疯狂地对我进行了攻击,并且把那些特效药全部毁掉了。” “哼,还算你命大。” 弥塞拉冷哼一声,“如果你真的给那些人提供了实质性的帮助,我就没法假装不知道这件事了,到那时作为你的上级与同事,我能做的仅仅是把你的死期定到最为炎热的七月,以便尽快结束你的痛苦。” “哦,那真是多谢你了,美丽的女主角。” 罗德满不在乎地说道:“你的心肠真好。” “少说废话了,后来呢?” “你知道的,他们都得了传染病,而且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那么我只能暂时离开。但这只是表面上的,事实上我从未离他们太远,由于剩余的都是没什么战斗力的老人和小孩,所以我一直在暗中帮他们解决一些问题,比如他们对付不来的荒野魔兽之类的……” 弥塞拉感到一阵眩晕。 这个该死的,大胆的,天杀的罗德! 神殿最忠诚也最强大的神之怒,竟然做起了魔族余孽的保姆! “虽然有我在暗中帮忙,但他们身染的热寒症可不会自己消失,我能替他们解决来自外界的威胁,但无法帮他们治好疾病。” 罗德似乎没有看到弥塞拉已经彻底黑透的脸,自顾自说道:“剩余的安图坎人一个个因病死去,直到半个月前,他们全部病死,于是我就动身返回了神殿。” “以上,就是整件事的全部经过了。” 说完,罗德好整以暇地靠在椅子上,十指交叉抵住下巴,用一种坦然的眼神看着弥塞拉。 过了好一会儿,弥塞拉才难以置信地开口:“这么说,你帮助了那些魔族,并且不是被胁迫,而是出于完全自主的行为?” “是的,如我所述。” “而你居然还能在我面前——在教廷六大主教之一的面前——摆出一副悠然自得的姿态?” “事实上我并不觉得我的姿势很悠哉,必须要说的是,你办公室的椅子不算舒服。” “那还真是抱歉了,” 突如其来的打趣让弥塞拉脑子里乱哄哄的,“或许地牢的铁床会让你更加喜欢吧。” “果然还是要定罪么。” 罗德微笑道。 “是的,你有罪,你的怜悯与力量用错了对象,你妄图拯救魔族人的性命,并且为之付诸了行动。你辜负了教廷的培养,也辜负了教众对你的信任!” 弥塞拉非常严厉地说道:“罗德,你并非不知好歹的普通百姓,或许他们会因为一时的热心肠而做错事,但你不行,你是光明神殿最强大的猎魔人,是教廷最忠诚的战士!你也曾在圣碑前许下誓言,难道你忘了吗!” “我没有忘记,阿克隆·圣能者大人的教诲时刻铭记在我心中,‘拒绝伟大,如果这伟大是由无辜的鲜血渲染;拒绝成就,如果这成就是由无辜的生命堆砌’,主教大人,我时刻铭记。” 罗德无比认真的说道:“正是如此,我才会去帮助那些安图坎人!我可以在战斗中肆意挥舞双刀,但我绝不愿意成为只会无条件杀戮的机器。弥塞拉,我必须强调这一点,我需要守护的不仅是正义——还有我的人性。” 弥塞拉已经没有力气去责备他竟然直呼一个大主教的名字,相比他所犯的罪行,这种小小的过失就像地板上的一粒灰那样微不足道。 “是的,你没有忘记,你只是迷失了自己,罗德,你现在的思想非常危险。” 弥塞拉觉得自己头疼的像是要爆炸一样,她深深呼吸,然后用一种近乎恳求的眼神看着他,“答应我,把心中这些不该有的念头赶走,然后发誓从此绝不会再有怜悯敌人的行为,我们就当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好么?” “不然呢?” “不然?” 弥塞拉苦笑一声,“罗德,你知道我不想给你定罪。” “弥塞拉,我的老友,” 罗德长长的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你我都已经不是年轻人了,如果你真的不想把我推上死路,那么就请你批准这份辞呈吧。” “你要离开?离开神殿?” 弥塞拉愣了,她下意识接过辞呈,但是看也不看,“罗德·帕尔默,圣光帝国光明神殿的首席猎魔人,先是任务结束后不知所踪,现在突然又提出要脱离神殿,你以为不会引起教廷注意么?一旦教宗派出搜查特使,我没法去瞒住你所做的事!” “那么就请你定我的罪吧,大主教,我并不想为难你。” “罗德!” 弥塞拉忍不住咆哮了一声,但对于这种失态她完全不觉得后悔,她自从更年期结束以后还从来没有这么烦躁过。 但是现在,好像更年期又找上了自己。 虽然之前口口声声的说罗德是罪人,但真要给一个身居高位已久的人定罪却也不是太容易的事情,更何况罪行是极为严重的反光明罪,更何况犯下这罪行的是‘神之怒’罗德? 要知道,他可是许多神职人员崇拜的对象,不仅仅是圣光帝国,在另外五大人类帝国里也有不少罗德的崇拜者,这些人都是教廷的中坚力量。对他们来说,罗德是毋庸置疑的英雄,更是许多年轻猎魔人心中的勇气之光,这份在血战中拼出的影响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作为六大主教中唯一的女性,弥塞拉比其他五位同仁更加明白偶像的重要作用,如果这偶像突然从坚定的正义捍卫者变成了教廷的罪人,恐怕会在相当程度上对许多人的信仰造成冲击。 影响实在太恶劣了。 “没错,不能给他定罪。” 弥塞拉暗暗下定决心。 其实这个念头先前一直潆绕在她心头,只是她刻意用坚定的信仰使这个念头变得模糊,但现如今它清晰了起来。 如此,倒也不必再左右为难,事情反而好办了。 “我不会给你定罪,罗德大人。” 弥塞拉眨眼间就恢复了一直以来的冷静与优雅,“但是作为一国教务的主事人,我同样也不会允许一个已经动摇了信仰的人继续担任首席猎魔人。” 罗德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所以,鉴于你长久以来为铲除邪恶做出的贡献,我代表光明神殿特别准许你提前退休。你有权力享受战斗以外的人生,更应该好好修养你那满是暗伤的身躯,这是你应得的。” 好吧,不是辞职,而是退休么? 听到这里,罗德笑了。 “不愧是弥塞拉大人,一瞬间就想到了最好的解决办法。” 他眨了眨眼睛:“那么我对于您的大度与理解表示衷心感谢。” “罗德,哦,罗德。” 弥塞拉涩声说道:“我的老友,你真的不能留下么?神殿需要你的力量。” “抱歉,我已经不适合继续待在这个地方了,也不能够胜任如此职位。” 罗德摇头说道:“我对神的信仰依旧坚定不移,哪怕离开神殿,我也依旧是最忠诚的信徒。但我的行事恐怕不会再如以前那般果决,如果继续领导神殿的战斗人员,恐怕将来会出大乱子。” “我们可以采取一个折中的办法——我可以开个高层会议,把你从猎魔小队调去办公室做教务工作,谁都不会有异议的……” “弥塞拉,谢谢你批准了我的‘提前退休’。” 罗德坚定的打断了弥塞拉的话。 “好吧,那么好吧,” 弥塞拉撩了撩并不凌乱的鬓角,“我明白你的决心了。” 然后她拉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抽取一份文件,“你可以离开,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在这之前,你需要帮我两个忙。” “尽力而为。” “第一,你需要找到你的接班人,新一任的首席猎魔人。对于你手下那些人的功绩我非常了解,但我并不清楚他们谁具备优秀的领导力。” “这是我应该做的。” “第二,这里有一个关于最近圣光帝国境内出现的邪恶者的任务,我需要你去完成。” 这么说着,弥塞拉把手中的文件递给了罗德。 罗德翻开文件,片刻后有些惊讶的说:“这上面描述的……这种‘并非是邪术师所召唤的邪物,也不是单纯的僵尸或者不死生物,而是一种未知的黑暗造物’,这到底是什么?” “既然是不为人知,那么我也不可能知道了。似乎与半年前东部城邦的主城绿茵城发生的惨案有关,那时你刚去边境执行任务,自然是不知道这件事。绿茵城的法官大人被杀,城市监狱、以及圣约克教堂在一夜间被人屠杀殆尽,事件发生后,东部城邦炼金术协会会长和他的儿子消失在了这个城市,他们有非常重大的嫌疑。” “这两个人的资料呢?” “都写在报告里了,另外,先前派去执行任务的一名猎魔人至今没有返回,除非他有胆子像你这样完成任务后半年才回来,否则我们有理由推断是任务失败了,那名猎魔人应该是死在了这个‘不知名的黑暗造物’的手中。而在此之前,还有许多生命也遭到了他们的毒手。” “什么?!敌人竟然如此强大,已经有猎魔人牺牲了吗?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是谁派去的……” 在弥塞拉那冷漠目光的注视之下,罗德声音突然小了起来,而且觉得有点尴尬。 毕竟自己这半年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么总得有人去处理其他的任务,可想而知,派遣猎魔人执行任务的自然就是面前这位眼神不善的女主教了。 “就目前了解的情报来看,这个邪恶的东西既像是邪术师召唤的恶魔,又像是受人驱使、死而复生的僵尸,如此模棱两可的消息是由三名法师提供的。对方很狡猾,也懂得隐蔽自己,所以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把这个任务当成你退休前的纪念礼物吧,完成它,然后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好的,我明白了。” 罗德沉声说道:“对于打击真正的邪恶,我从不会选择退缩。” 第三章 爱与科学 雷恩时常觉得,现在的日子他一刻也无法忍受了。 “该死的,为什么我就不配得到一点儿舒适的生活呢?” 他这么愤然地想着。 出生在这个世界已经二十年了,前世的记忆早已变得分外陌生,仿佛那不过是一场梦,一段过分真实的vr体验。事实上,如果不是偶尔会梦到前世的生活,雷恩几乎就要忘掉自己是个穿越者了。 其实在最初几年,雷恩对于穿越这件事极度无法接受,他厌恶这个世界哥特式的建筑,怀念神州上那些标配电梯的高楼大厦;厌恶这里单调无趣的食物,怀念神州上那些花样多变的美食。 尤其是作为婴儿的那段时期最让他难熬。 一方面,婴儿的身躯对于成年人的灵魂来说,就像是四十二码的脚硬挤进了二十码的鞋那样难受。他只能每日每夜躺在婴儿床上,极度枯燥无聊也就罢了,还要经常忍受自己的排泄物糊满了屁股的感觉——没办法,婴儿是憋不住的。 另一方面,不论是这个世界还是以前的世界、不论是人类还是其他什么生物,婴儿都要靠母乳来存活。可婴儿雷恩的体内却有着一个十八岁小伙子的灵魂,他能清楚地感知到人类乳液的味道,那奇特的口感让他反胃,来自心理的抗拒也让他十分煎熬(当然不可否认进食的过程还是非常美妙的,雷恩小时候家境不错,他有三个年轻貌美的奶妈)。 后来随着时间变迁,雷恩慢慢在父母给予的关爱中适应了这个世界,他本以为自己会一直幸福稳定地生活下去,可谁知道后来会发生那样一件可怕的事呢? 一场无法预料的变故,改变了雷恩的人生——准确来说,是改变了他父亲的人生,不过区别不大。 “雷恩,现在可没有时间让你用来发呆,我的伟大造物还等着修理呢,不快点采集零件可不行!” 父亲低沉的声音唤醒了走神的雷恩,他连忙答应一声,继续干起手中的活儿。 雷恩不断挥舞着手中的铁锹,一铲一铲挖开脚下的坟墓,月上中天时,铁锹与什么东西接触了,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很熟悉这种声音,这代表着终于挖到了棺材,然而对他来说,父亲交代的任务此时才刚刚开始。 雷恩熟练地把铁锹插进棺材缝隙里,用力一撬,然后把撬开的棺材板推到一边,皱着眉头往里看去,里面是一个壮汉,刚死不久,还没有开始腐烂。 壮汉有着结实的胳膊与大腿,看起来最多四十岁的样子,也没有明显的外伤,所以难以判断死因。尸体的两只眼睛上各放一枚铜币,雷恩知道这是迷信的人用来贿赂引魂使者的,以便能够在另一个世界获得特殊优待,只不过有钱人大多会放两枚金币——至少也是银币,而不是寒酸的铜子儿。 “很好,父亲会喜欢这具尸体的,这样就用不着再去挖其他坟墓了。” 雷恩一边想着,一边顺手拿起两枚铜币塞进自己的口袋,另外用眼光扫了一圈,没有见到比它们更值钱的物件,于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叹气,我的儿子?” 父亲莫里斯站在墓坑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雷恩,“在这种简陋的坟墓里你还指望找到什么有价值的陪葬品吗?这个墓园甚至连守墓人都没有,因为任何盗墓贼都知道这些坟墓的主人活着的时候就是穷人,死了以后自然也是穷鬼,所以我觉得除开食尸鬼以外不会有人光顾这里的……” 还没说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略带尴尬地补充道:“当然,我并非为了钱财来到这里,你的父亲可不是盗墓贼,而是伟大的科学家。” 既然父亲提到了他最引以为傲的事业,雷恩就不得不随之附和:“是的,父亲,渺小的盗墓贼怎么能与您相比,我衷心希望能有一天也可以成为您这样的人物。”同时在心中默念:开玩笑,我可千万不要成为你这样的疯子。 “哦,那是毫无疑问的,你是我的宝贝儿子,注定要继承我全部的知识。” 莫里斯听不到雷恩的心声,他满意地点点头,“可是如果你以后继续把两枚铜板这样的小钱都放在眼里,我将很怀疑你的前途是否还值得期待。” 这还用说吗? 雷恩气愤地想,自从跟着你这个疯子四处流浪之后,我早就没有任何前途可言了! 别人二十岁都在做些什么?或许会有正当的营生,或许早已成家生子,也可能是街头混混,或者是一边说着连自己都作呕的誓言、一边解开某个酒馆女招待内衣的花花公子…… 总之不管哪一种,都比跟着你亡命天涯、甚至还得刨坟要好上一百倍吧! “好了,雷恩,现在开始收集零件吧。” 不管心里怎么想,雷恩在行动上只能听命于父亲,于是老老实实问道:“是,父亲,请问都需要哪些?” “唔,让我想一想……其实需要更换的只有一支胳膊和一条腿,但另外两肢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最好还是一并更换了吧,毕竟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们不能再贸然制造命案或者挖掘坟墓。” 于是莫里斯点了点头:“就这样吧,四肢全部卸下来带走。” “可是父亲,那样会很沉的。” 雷恩犹豫着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既然用不了这么多,那我们为什么不暂时把其他的放在这里,等有需要的时候再来取呢?” “因为那样太冒险了。” 莫里斯严厉地说:“已经有那么多人死在了我们手里,后来又死了一个猎魔人,神殿那些高层再怎么蠢如今也该知道他们面对的是怎样强大的力量了,是的,他们绝对会派更强大的神职人员前来。不管怎么说,哪怕在黑夜里、哪怕是这种荒芜的墓园也不保险,所以现在累一点是有好处的,雷恩,至少比丢了性命强。” 你说得很轻巧,这些活儿又不用你干! 雷恩低头翻了个大白眼,但在强大而又疯狂的父亲的强权下,他不能、也无法反抗。 于是雷恩从腰间抽出一把短锯,开始进行整个行动最后也是最恶心的一步,采集零件。 当然,所谓‘采集零件’只是莫里斯的说法而已,实质上就是肢解尸体,用短锯把需要的部位给锯下来,然后装袋子里背回去。这种活儿不管干了多少次,雷恩还是会有想要呕吐的冲动。 “简直就像上辈子过年的时候去屠宰场买猪腿似的,那些师傅也是像我现在这样……靠,我怎么能有这么恶心的想法?果然连我也开始有些变态的倾向了么!” 雷恩被自己的想法给恶心到了,于是连忙抛开杂念,迅速完成了‘零件采集’。 “很好,这次的零件非常粗壮结实,经过我的改造之后,它们会成为‘弗兰克’新的助力。” 父亲满意地掂了掂装有四肢的大号麻袋,雷恩希望他下一刻就这么顺手拎起来扛在自己肩膀上——当然这是不可能的,父亲的强大仅限于他的头脑,过往那些养尊处优的日子使得莫里斯并不比一个胖女人更有力气。 “走吧,我们回家。” 莫里斯这么说着,带头离开了墓园。 借着夜色掩护,两人回到了他口中那个名为‘家’的地方,一个破旧的小农场。莫里斯花了一笔小钱租下了这里当做临时落脚点,当然他也完全可以把农场主人杀死然后霸占这里,但那样太冒险了,在经过了几场战斗之后,现如今他必须蛰伏起来。 莫里斯打开了农场的仓库,然后伸手打了个响指,一缕蓝色火苗浮现在他的食指上方,照亮了方圆几步内的空间。 这一手看起来很像魔法,但雷恩知道仅仅是看起来很像而已,高傲的父亲看不起任何使用魔法的法师或者使用圣能的神职人员,他总说那些不过是虚伪的把戏。硬要说的话,父亲对于混沌魔法更有兴趣,但是作为一名人类,实在没有太多机会去接触几乎是专属魔族的混沌力量。 是的,莫里斯食指上燃烧的火焰并非是魔法或圣能的产物,而是来自于科学的力量。他可以通过事先沾在手指上的特殊粉末制造出一种冷火,它持久却温柔,不必担心像真正的火焰那样灼烧到肉体。而这只不过是莫里斯众多发明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种罢了。 随着两人走进仓库深处,一个巨大的阴影出现在雷恩眼前,在幽蓝的光芒中,那个黑影展现出了真正的形态。 一个畸形的、充斥着血丝与烂肉的巨人,如果站起来至少有十二尺那么高,此时他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坐在地上。巨人的双眼炯炯发光,但那不是正常的来自生命的灵光,而是吸能石发出的寒光。 是的,这才是炼金术师莫里斯最为得意的作品:血肉巨人弗兰克。 雷恩很早就知道,这个世界有许多手段可以召唤出强大的战斗伙伴,但他们都有着各自的缺点,以邪术师召唤的恶魔来说,这种来自异界的生物不光肉身强悍无比,同时还具备许多可怕的类魔法能力,一只足够强大的恶魔就能轻易屠灭整座城市。 但与力量成反比的是恶魔那少得可怜的服从性,邪术师必须下达逻辑非常清晰的命令才行,如果只是一句“全干掉”或者“全部杀死”,那么狡诈的恶魔会毫不犹豫把召唤自己的那个家伙一起消灭。事实上就算你给出的命令非常清楚,比如“去吧!杀死除了我以外的人!”,即使如此,恶魔渴望杀戮的本能很多时候也会占据上风,如果在解决掉其他生命之后仍觉得意犹未尽,那么此时就只好对召唤者出手了。 另外一些召唤物,比如法师所召唤的各种元素生物、亡灵祭祀的僵尸或者幽灵、神职人员的神之分身,也都有着战斗力不佳或者不够持久等各种各样的缺点。 但血肉巨人弗兰克不一样,虽然它是被制造出来而不是被召唤出来的,但仅以‘为主人战斗’这一条来说,弗兰克是绝对完美的战斗伙伴。它足够强大,原本属于人类的肉体被父亲用特殊的炼金术改造之后,会变的比钢铁还坚硬,一拳就可以锤扁城楼上挂的大铜钟,几乎没有生命能够在这样的攻击中存活下来。 一般来说‘巨大’和‘灵活’是成反比的,而父亲用尽所有学识制造的弗兰克不仅有着强壮的身体和巨大的力量,它同时还有着无与伦比的灵活度。雷恩见识过这个大家伙在最近的一次战斗中轻松躲过那名猎魔人发射的‘帝诺斯之矛’(当然如果是普通的长矛投掷或者弩箭之类的攻击,那么连躲都不用躲)。 另外,由于弗兰克的脑子只是摆设,作为血肉集合体它也没有灵魂,所以它不懂得恐惧、痛苦、怜悯等等情绪,绝对忠诚于父亲,只要接收了命令,哪怕那命令是让它打爆自己的卵蛋也会毫不犹豫的执行(卵蛋对于弗兰克其实是毫无作用的,雷恩曾经指出过这一点,但父亲还是给它留下了,‘怎么说外表也是一个男人,我可不希望万一它的裤子在战斗里被损坏会露出光溜溜的下体,那可太没有尊严了,而且会使我们的敌人笑掉大牙’,父亲如是说)。 综合来讲,弗兰克是完美的造物,它不会背叛,足够强大,而且不会死去、不会消逝,裹上帽子和足够宽大的外衣之后,它甚至能够伪装成一个身材特别高大的人类(只是需要大量香粉来掩盖尸臭),搭配上吸能石做的眼睛,也不需要后续再配制大量的炼金合剂补充能量,除开需要尸体作为零件补充之外可以说没有任何缺点。 “哦……” 雷恩把肩膀上扛着的麻袋撂在地上,看着眼前的怪物,发出了一声不适的呻吟。 弗兰克有点像是他前世所看电影里的那个‘科学怪人’,但那只是科幻电影,而且里面的怪物虽然可怕但仍有一丝人性。至于面前的这家伙,除了形态像人类以及原材料是人类之外,就没有任何一点能跟人扯上关系的地方了,它比科学怪人更强大、更恐怖、也更变态。 在制造之初,父亲曾由于缺少材料而将制造工作停滞了很久。需要的材料有很多,比如大量珍稀的炼金合剂,不过这种东西对于曾经是东部城邦炼金术协会会长的莫里斯来说不算什么,最让他难办的是主体材料——人类的尸体。 那个时候,莫里斯明面上依然是生活在帝国与教廷治理下的良民,他不可能去杀人而获得尸体,那样的话治安官与警卫随时可能敲响他的大门——当然更有可能的是连门都不敲,直接破门而入将他逮捕。 于是在半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莫里斯严肃地对雷恩这么说道:“我已经想通了,儿子,既然我们注定要走上这条路,那么就必须舍弃一些道德上的东西。你知道,城市公墓里有不少刚下葬不久的尸体,我们今晚去偷一具回来——没错,我们早就该这样做了。” “可是,父亲,偷盗尸体虽然不比杀人,却仍是极为重大的罪行,如果我们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哦,不会的,我在今天早些时候去给你母亲扫了一次墓,然后给她留下了两瓶极品美酒。守墓人老汤姆可不会在乎那是不是给死人的贡品,那个老酒鬼一定会拿走自己喝的,而我已经在里面下了安眠药剂,只要一口就足够他睡到后天早晨。” “可是父亲……制造血肉巨人难道一定要用人类的尸体吗?我是说,城市里有很多动物,猫狗之类的,当然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也可以去买老虎或者狮子,只要价格合适,那些马戏团一定愿意出售的。我认为老虎就不错,想想看,一只巨大的不死老虎,威慑力十足啊。” “第一,血肉巨人之所以叫做血肉巨人,就是因为他是用人类制造的而不是用其他什么东西,否则的话就应该叫血肉巨兽了。第二,人类的形体是最适合战斗的,不管攻击还是躲闪都是最优形态。” “可是父亲……” “好了,不要再可是了。” 莫里斯毅然决然地打断了儿子的话:“就是这样,不能再拖了,我必须尽快完成我的作品,然后用它为沙恩娜复仇,为你的母亲复仇。” 听到这里,雷恩沉默了。 纵然他有千般不愿,却也无法再说什么。 沙恩娜,我的母亲,我爱您。或许不如父亲那样爱的疯狂,但我依然非常的想念您。 第四章 父亲的计划 雷恩的前世有着悲惨的童年,那时的父母本就是为了各自家族的利益而结婚,婚后两人如同陌生人一样各自继续着婚前的生活,这种情况在孩子出生以后有所改变——变得更糟了。 原本几乎是分居状态的两个人,因为孩子而被迫有了许多多余的接触,也就有了许多多余的争吵。为了恶心对方,那时的父亲不止一次把外面的女人带回家来过夜,母亲则半点不落下风,许多次雷恩放学回家都能听到她房里传出陌生男人的声音。 在穿越以后,沙恩娜,他在这个世界的生母,给予了他从未体验过的关怀与疼爱,至此,他才有了自己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的感觉,而不是掉下来的一根盲肠或者第六根手指之类无关紧要的东西。 她是一个多么温柔可亲的人啊,不止对待自己的儿子,沙恩娜用她的善良真诚地对待身边每一个人,就连下人们都发自内心地喜欢她,对于女主人交代的事情总会得到一百二十分的完成。 至于父亲莫里斯,虽然他大多数时间都沉浸在炼金研究之中,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已经尽可能地给予了雷恩父爱。不管再怎么忙碌,也依旧会抽出时间考察儿子的功课,当然事后总是免不了一阵责备——但雷恩知道,这只是这个偏执的男人表达爱的方式,正如对待他所热爱的科学一样,总是要求做到极致的精致与准确。 疼爱甚至是溺爱自己的母亲,严厉但从不乱发脾气的父亲,优渥的生活条件,这一切都让雷恩觉得自己无比幸福。 直到那件事的发生。 父亲的一名下属、该死的中级炼金术师彼得,由于在实验中的错误判断而导致了一名学员的丧命。事后,他想将事故伪造成那名学员自己操作失误,事实上这也确实瞒过了其他同事——除了身为会长的父亲。不得不说莫里斯确实称得上天才炼金术师,否则也不可能制造出只存在于理论中的血肉巨人,当时他只是去实验室转了一圈,就已经掌握了足够挑明真相的证据。 彼得私下找到了父亲,希望他能帮忙瞒下自己的罪行,但是被向来刻板严谨的父亲拒绝了,他建议彼得去自首,这样可以争取最大限度的轻判,所以他没有立刻把证据交给城市治安官,而是给了彼得三天时间用来考虑。 充满怨恨的彼得并没有用这些时间酝酿出勇气去自首,他只酝酿出了对于莫里斯无边的仇恨。 于是在第三天的下午,彼得埋伏在雷恩家与教堂之间的路上,将一种可怕的试剂泼在了雷恩母亲身上。那是火性强酸,只要沾上一点儿,它就会像火苗似的蔓延开来,直到把附着的人或物腐蚀干净。 作为父亲多年来的同事,彼得知道虽然莫里斯没什么信仰,但会长夫人可是帝诺斯忠诚的信徒,她每周都会在这个时间去教堂做礼拜。 一分钟之内,沙恩娜就在去往教堂的路上,被强酸造成的持续腐蚀化为了一滩血水。 目的达到了,彼得并不想杀死莫里斯,没错,他要用一种比死更痛苦的方式去报复这个把自己推向监狱的人,他的目的达到了。 沙恩娜的死,无疑对莫里斯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不论他的精神还是肉体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出现了大问题,如果说此时他还保有那么一丝理智的话,法院那边传来的审判结果无疑成了让他彻底走向疯狂的指南针。 凶手彼得没有被判决死刑。 一方面是彼得的家人花钱贿赂了法官大人,另一方面,据说由于大主教弥塞拉的建议,最高司法机构黑庭稍微更改了死刑的量刑标准。在新的标准之下,除非犯罪的手段太过残忍、造成的影响太过恶劣,那么犯人几乎都可以免除一死。 莫里斯并不清楚弥塞拉这么做的目的,或许只是为了展示神的仁爱吧——这个伪善的婊子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从此,他作为炼金术师的理智荡然无存,他疯狂地仇恨着不明是非的司法机关,同样憎恨的还有那该死的神殿、该死的弥塞拉、以及该死的至高神帝诺斯。 “瞧吧,我愚蠢的爱人,在你遭遇痛苦的时候、在罪人用可怕的手段夺取你生命的时候,你信仰的神在哪里?他为什么不显灵保护你?如果他真有你所相信的那么伟大,那么他只需要施舍一根头发丝的力量,就足以把你从毁灭中拯救出来!帝诺斯是一个骗子,他是一个无耻的浑蛋!” 拜彼得所赐,沙恩娜的墓里甚至连尸首都没有,只有一些生前的衣物首饰。莫里斯站在妻子的衣冠冢前,眼泪肆意流淌:“没关系……沙恩娜,可怜的沙恩娜,所有人都在欺负善良的你,但我不会,你的丈夫会用自己的方式给你报仇的。” 莫里斯温柔地亲吻着墓碑,“我发誓我会的。” 就这样,他从地窖最深处翻出了一个禁忌卷轴,那上面记载了一个被所有炼金术前辈、包括曾经的他自己都唾弃的黑暗炼金方程式。 《生命炼金术之血肉巨人》。 这种炼金术是那么邪恶、那么黑暗,但是又充满了诱惑力,通过特殊的炼制过程与大量珍稀合剂的应用,已经死去的肉体会被重新激活,能量的涌入会使血管与肌肉以一种不自然的方式膨胀、硬化,最终成为一种强大的、崭新的血肉生命集合体。 赋予生命,这是神的领域,凡人不管通过魔法还是圣术都无法做到,然而现在只要有足够的知识、以及充足的材料,就可以通过科学的手段来实现,所以莫里斯一下子就被卷轴里的内容给吸引了。 至于雷恩,他别无选择。母亲的离世同样给他带来了极大的痛苦,他必须帮助父亲完成心愿,一方面是为了报仇,另一方面,他也不愿意再失去一名亲人。 在通过偷盗尸体等一系列手段后,莫里斯终于在半年前完成了自己的作品,并且给这个畸形的巨人命名为‘弗兰克’——那具尸体生前的本名。 制作成功的第一个晚上,莫里斯就迫不及待指挥弗兰克冲进了法官大人的官邸,他原本想把吓傻了的法官提到自己面前,没想到弗兰克只是轻轻一捏就把法官的肩胛骨给捏断了,可怜的号啕响彻夜空,莫里斯只能匆忙把早已准备好的火性强酸泼在了法官身上,于是没一会儿惨叫声就连同法官的尸体一起消失不见。 在法官临死前的那一刻,不知是否还会认为‘使用强酸将被害者腐蚀而死’是不足以判死刑的罪行? 接着,弗兰克又闯入了监狱,就在莫里斯那疯狂的笑声里,他的造物轻松杀掉了包括彼得在内的所有犯人——铁制的牢房对它来说就像竹签一样脆弱——其中有些是大盗,有些只是不入流的小偷,不过在莫里斯看来都无所谓,他们都是罪人,都死有余辜。 然后就是教堂了,圣约克教堂作为绿荫城最大的教堂,这里牧师与修女都是可以使用圣能的,只可惜他们太弱了,一团团圣术根本连给弗兰克挠痒痒都做不到,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教堂已成死域。 最后,在黎明之前,莫里斯亲手点燃了自己的房子,大火焚烧了一切秘密与过往,然后他带着雷恩与血肉巨人弗兰克离开了这座城市。 按照计划,父子二人应该尽快赶到圣光帝国最南边的蓝椰港,从那里坐走私船去到大洋彼岸的另一块大陆、充满了自由与包容的‘卡尔姆多’。 在古通用语中,卡尔姆多意为‘永恒的自由’,它与六大人类帝国所在的‘阿尔媞亚’大陆、魔兽横行人迹罕至的‘特尔奎斯’大陆一样,都是这个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当然,在此之外还有许多板块较小的陆地,那些未开化的地带就不在莫里斯的考虑范围了,对他来说,此时只有卡尔姆多是最合适的去处。 卡尔姆多大陆又被阿尔媞亚人称为无序之地,普遍认为那里一切都是混乱的,首当其冲的就是信仰混乱。在那里,至高神帝诺斯并不是最受崇拜的神祇,随便你信什么神都无所谓,但是如果你信仰的神灵恰好是我不喜欢的,那我就打到你跟我信为止。 人与人之间是如此、国与国之间也是如此。为了信仰、财富、人口、地盘,卡尔姆多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国家几乎每天都在分裂与合并之中轮回,在某些极端情况下,很可能今天你刚刚成为某国的合法公民,拿着这个国家颁发的身份证明,但是到了明天你突然就变成了另一个国家的人——以前的身份证明变成了一张废纸,连带着所有个人手续都要全部更新。 由于国家格局的不稳定,法律更是混乱无比,在卡尔姆多,你想做一名成功的律师几乎是比登天还要难的事,因为随时都有法律被颁布或者废止。一名见习生跟随导师刻苦学习了两年的法律,正当他要大展拳脚时,突然国家被吞并了,以前学的法律成了笑话,如果他还想吃这碗饭的话必须重新开始学习——只不过这次他与他的导师从师生关系变成了同学关系,也算同甘共苦了。 所以在阿尔媞亚人看来,卡尔姆多是如此的混乱,几乎与魔兽横行的特尔奎斯差不多了,或许生活在那里的魔兽们都要比卡尔姆多人更幸福吧。 但是对于莫里斯来说,卡尔姆多是他和雷恩最好的去处。 毕竟他现在满脑子仇恨不假,却没有自大到认为凭借一个血肉巨人就能挑战圣光帝国与光明神殿,所以在他的计划里,自己父子两人偷渡之后,完全可以凭借出色的炼金术在那个混乱的大陆谋求一个立足之处。试想一下,哪个国家不希望拥有几十个、甚至几百个弗兰克这样可怕的士兵呢? 它们不吃不喝、足够强大并且绝对忠诚(当然莫里斯只会让它们忠于自己),虽然制作成本比较昂贵,可一旦成功,那将是无与伦比的战斗力,如果舍得砸钱进去,统一整个卡尔姆多也不是不可能的! 而自己,就将带领这样一批血肉巨人大军,从对岸杀回阿尔媞亚,横扫六大人类帝国,然后击溃他们的信仰。是的,他还要彻底摧毁至高神的走狗——教廷,如果帝诺斯敢现身,到时就连他一并摧毁了就是。 弗兰克的强大给了莫里斯极大自信,不愧是禁忌的炼金术啊,可不是什么魔法或者圣能之类的把戏能比拟的,如果手下有几千个血肉巨人,那么真的可以连那个虚伪的至高神帝诺斯都不放在眼里吧! 沙恩娜,吾爱,我会给你置办出最豪华的陪葬品,以及数不清的殉葬者。 莫里斯就怀揣着这样伟大的愿景,带着儿子艰难地向蓝椰港进发,但是在雷恩看来,前世神州上那句俗语说得太对了——‘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这句话非常适合自己的父亲。 莫里斯搞研究、做实验是毋庸置疑的行家里手,可当他做起了称王称霸的美梦时,一切都变得不切实际起来。 先是刚走出绿荫城没多久就遇到了一批国民警卫,干掉他们是非常轻松的,但麻烦的是父亲似乎并不太了解所谓的战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依靠弗兰克,他可以轻松解决掉这些人,然后就大摇大摆的走开,战斗痕迹就这么被遗留了下来。于是,在一个月后他们又受到了新的拦截,这一次已经不止是单纯的国民警卫了,同时加入战斗的还有一个骑兵团和十名高阶修士,以及附近城市的法师塔里请来的三名法师。 这次的战斗就没那么简单了。骑兵团和警卫们完全就是炮灰一样的存在,如果是圣骑士的话在圣能加持之下还可以造成一定的冲击伤害,可普通的骑士根本无法伤到弗兰克分毫,他的肌肉比大多数钢铁还要坚硬,就算加上战马的高速冲击,骑士们的长矛也只能在它皮肤表面留下一个浅浅的小坑,然后被它连矛带人拽下马来,轻松捏瘪头盔、以及头盔所保护的东西。 真正难办的,是那十名高阶修士和三名法师。高阶修士们所掌握的圣能,已经不是圣约克教堂的牧师和修女们所能比拟的了,他们之中很多人都不止一次跟真正的邪恶战斗过,只要继续磨砺自己,那么加入到神殿最高战斗力量猎魔小队之中不过是时间问题。 十名高阶修士已经颇为棘手,更别提还有三个法师不间断的在旁边施展各种攻击性法术,火系魔法无法对弗兰克造成实质伤害,而冰系魔法除开让它的动作变得稍微缓慢一点点之外也没有太大作用——就在发现了这一点点变化后,法师们统一改为施展冰冻术,多层冰冻效果的叠加使得弗兰克行动越来越慢,如果不是它还拥有着超强的防御能力,恐怕战斗的结果就要改变了。 幸好,那些修士们并不知道弗兰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根据臭味和那一身畸形血肉,他们都把它当成了亡灵祭祀所召唤的僵尸,只不过这只僵尸强大的有点过分罢了。所以他们更多的时候施展的是净化类圣术,但很可惜,圣光只是如同舞台灯光一样让弗兰克变得更耀眼了而已。 作为科学的产物,赋予血肉巨人生命的并非任何邪恶能量,而是炼金术。所以净化类圣术对它没有任何作用,使它行动变慢的只是那三个法师的冰霜魔法。 然而以往的经验告诉这些修士,没有邪恶者能沐浴在圣光下而不受到伤害,如果有,那就是圣光还不够强烈。就在他们还没醒悟过来、拼命放出各种圣光的时候,雷恩偷偷从藏身之处溜到了三名法师身后,迅速将几瓶霜冻合剂扔在了他们脚底。 药瓶碎裂的刹那,极寒的冷空气瞬间就包裹住了法师的身躯。 霜冻合剂的生效时间大概在三秒钟左右,如果是平时,一个合格的法师只要念上两个单词、就可以给自己施展一个火甲术来抵消这种炼金合剂带来的冰冻效果。而此时,他们的注意力全在弗兰克身上,口中咏唱的也都是冰霜魔法,四周活跃的水元素无疑加快了霜冻合剂的生效进程。所以当他们感受到异样寒冷的时候已经晚了,舌根总是最先被冻僵的位置,他们已经无法念出咒语了,只能任由自己被冻成人柱——而这也为他们留下了一条命。 没了三名法师不间断的施展冰霜魔法,弗兰克很快就摆脱了身上的冰冻效果,将那些仍在执着于净化邪恶的修士们锤成了肉饼。 雷恩只能感叹,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在任何世界任何年代都是不过时的啊! 如果这十名修士从一开始就使用攻击性圣术,那么在弗兰克被不断叠加的冰冻效果弄得行动缓慢的时候,或许已经把这个怪物干掉了吧? 经过这次战斗,莫里斯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下来,他选择了更为偏僻但也更安全的行动路线,在山泽与泥泞中缓慢的朝蓝椰港进发。但即使是这样,三个月后还是被神殿的战斗精锐猎魔人找了过来。 那场战斗并不复杂,由于对方只有一个人,在经过了一番苦战之后弗兰克勉强胜利了,虽然付出了一些代价——被砍掉了一条腿和一只胳膊——但相比对方付出了生命来说,这已经是很小的代价了。 只要有尸体,弗兰克随时都能重新投入战斗,问题是偏僻的路线使得他们根本没机会遇到人类,原本莫里斯想使用那个猎魔人的尸体,不过很可惜,在经过了与血肉巨人的战斗之后,那猎魔人已经整个儿扁平化了,根本没法使用。 于是他们只好暂时在这个破旧的农场安顿下来,莫里斯要在这里修补好他的造物,另一方面也要尽可能地补充炼金材料。 从家乡出来已经半年了,而他们距离蓝椰港还有不短的路程要走,但是没关系,在今晚,在这个农场仓库里,弗兰克将重新焕发生机。 第五章 热风镇 “那么,让我们开始吧。” 莫里斯指挥雷恩从麻袋里抱出冷冰冰的人类四肢,然后把它们泡进早已准备好的炼金合剂中。 最先复苏的,是那些早已枯竭的血管神经,大动脉首先从断面处伸了出来,像灵活又粗壮的蚯蚓,如饥似渴地吮吸着合剂。没过多久,无数细细的血管如雨后春笋般冲破了皮肤,它们疯狂地扭动着、吸收着,就像无数血红色蛆虫在进行盛大的狂欢。 “转过身来!” 雷恩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刚想背过身去,就听到父亲生气地呵斥:“你必须摒弃自己的不适,雷恩,这只是血肉组织与炼金合剂产生的科学变化。而且你要知道,这可不是什么粗浅的炼金术实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幸看到已经死去的肉体被重新赋予生命,既然你注定要继承我的衣钵,那就给我好好观察这个神奇的过程吧。” 雷恩衷心羡慕那些没福气看到这种画面的人,半年来提心吊胆的日子告诉他,能作为一个普通人普通的生活一生就已经很幸福了。然而父亲的话是不能违背的,他不得不转过身子,强迫自己盯着眼前让人反胃的场面。 随着炼金合剂被吸收完毕,大量能量涌入断肢,那些原本就属于一名壮汉的四肢此时更膨胀得如同象腿一般,已经足够搭配弗兰克偌大的身躯。完成了任务的无数血管软趴趴地倒在皮肤表面,最终随着肌肉一起硬化成了道道猩红的血丝。 此时,畸形肿胀、却又坚硬无比的断肢静静躺在大盆中,手指和脚趾时不时会抽动一下,这代表它们已经具备了生命力。接下来只要仔细地与弗兰克完成神经对接,新旧血肉就会在特殊合剂的催化下相互融合,然后它们会成为弗兰克新的手脚、新的武器,就如同它原本的肢体那样听话好用。 “很好,这样就成了。” 在雷恩的协助下,莫里斯很快就完成了神经对接工作,他满意地看着修缮完成的弗兰克:“这些手脚很幸运,没有跟随原本的穷光蛋主人一起埋在地下腐烂,而是成为了弗兰克的工具与武器,跟随它一起战斗。” “是的父亲。” 雷恩嘴上应和着,他很怀疑假如断肢有思想的话,对于自己变成那种畸形变态的样子是否会感到幸运。 “那么现在,站起来吧弗兰克,我最伟大的造物!” 血肉巨人无法回答,它只是忠诚且沉默地站了起来,头颅差点就可以撞到农场仓库的房顶了。仅仅这么站着,它就已经给雷恩带来了不少压迫感,因为他知道这怪物只对父亲效忠,自己对它来说什么都不是。 “很好,” 莫里斯继续下达命令:“现在活动活动你的手脚,看看是否灵便。” 弗兰克立刻重重跺了一脚,仓库地板随即被踩出一个大坑;然后它抬起胳膊,一拳就把钢铁搭建的房顶锤塌了半边,露出了头顶的星空。似乎这样还意犹未尽,它又像运动员那样抖了抖手脚,接着用极度灵活的身手摧毁了大部分农用器械。 倒霉的农场主人,雷恩摇头叹息,恐怕在接管回农场的时候会大哭一场吧,而自己与父亲到时早就起程前往蓝椰港了,他连赔偿都要不到。当然这也是他的幸运,如果他真的找到了父亲索要赔偿的话,那么不仅连一个铜子儿都要不着,相反还会搭上自己的命。 “可以了,可以了。” 莫里斯笑眯眯地命令弗兰克停下了破坏行为,然后与雷恩走出仓库、各自回房休息,毕竟经过了大半夜的辛劳(虽然大部分体力活都是雷恩干的),他早就困得不行了,如今一切都准备妥当,明天就可以出发前往蓝椰港。 回到房间的雷恩却没有立刻上床睡觉,他并不是很困,事实上他也没有觉得非常疲惫。说实话,那壮汉的四肢几乎快赶上雷恩整个人的体重了,虽然嘴上跟父亲抱怨着累,但他依旧轻松地背了回来。 这也算是雷恩为数不多的强项之一吧,由于家世优越,他以往并没有多少机会干体力活,也没有刻意锻炼过身体——主要是没时间,在变故还没发生的时候,他的多数时间都被父亲安排在学习上,历史课、多种族语言课、数学课(雷恩实在想不到这个世界竟然还有倒霉的数学课,但是没办法,学习炼金术也要以数学为基础)、以及炼金术等等一系列功课。 可就算没有机会锻炼,他的力气依旧比外表看起来的要大,在学校里不少第一次找他麻烦的坏学生都会吃苦头,没人能想到雷恩看起来斯文瘦高的身体里竟然蕴含着不输给一个职业拳击手的力量。 沙恩娜对于雷恩这个或许连天赋都算不上的优点感到非常骄傲(当然她作为雷恩的母亲,从来就没觉得儿子身上有哪一点是不值得骄傲的),经常喜滋滋地说他是‘被帝诺斯眷顾的强壮却又苗条的帅小伙’。而莫里斯则对此嗤之以鼻,‘是啊,可真是值得夸赞的能力呢,如果他各科成绩依旧这么糟糕的话,那么他将来就可以靠这把子力气成为最出色的搬运工’。 雷恩站在窗子前,心里想着往事,嘴角不由得浮现了一丝笑意。 但慢慢的,这笑容又转为苦涩的祈祷: “母亲,希望您可以保佑我们接下来的旅程一路顺风,如果您除此之外还有余力的话,也希望您能够平复父亲的疯狂,我担心他的疯狂最终会将他自己毁灭掉。” 两世为人,雷恩的心理年龄并不比父亲莫里斯小多少,所以他面对大事时总是有着超出这个年龄段的成熟。就比如在先前的战斗中,凭借对于形势的正确判断,他就敢从藏身之处溜到三名法师身后,像是玩‘丢手绢’那样给他们脚下丢上几瓶霜冻合剂,可以说正是他的大胆举措决定了战斗最终的胜利,要知道一旦失手,随便一名法师就能轻易用魔法取走他的性命。 对于雷恩来说,彼得是杀死自己母亲的直接凶手,法官大人则至多算是一个贪婪的老糊涂,这两人死后,他心中弑母之恨已经消失了大半。所以在他看来,父亲把仇恨延伸到至高神身上是毫无必要的,更别说计划反攻六大人类帝国与光明教廷了,这绝不是依靠几十或者几百个没脑子的弗兰克就能完成的事情,魔法与圣能也绝非他所鄙夷的那样无能。只可惜,父亲拒绝看到这一点,并且几场战斗的胜利毫无疑问更加深了他对自己科学造物的迷信。 “唉,” 雷恩叹息了一声,“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或许到了卡尔姆多之后父亲会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母亲的死对父亲打击太大了,他心里的仇恨绝不会轻易减轻。 于是雷恩甩甩脑袋,用双手撑着窗台,微微探出身子,让带着寒意的夜风拂过自己。还好,有点冷,但总得来说还算舒服,他需要一点刺激来让自己暂时忘掉那些烦心事。 “今晚是满月啊,真是漂亮……” 雷恩眺望着天空中的银色圆盘,觉得那玩意儿同自己现在糟糕的生活比起来,简直美极了。 这个世界的月亮与前世在家乡所看到的区别不大,同样有着因时令而带来的阴晴圆缺,只不过这里的月光不止有一种颜色,在一年里的四个季节中,它会分别发出银白、淡红、鹅黄、淡蓝四种光芒。精灵与树妖等生物认为,这种变化是由女神艾尼娅(月亮、自然、与森林之神)在四个季节里不同的心情所决定的,所以对于信仰艾尼娅的生物来说,某些季节并不适合赏月,那会引来霉运。 但雷恩的灵魂不仅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同时还受到过马列等伟人的锤炼,哪怕如今切实地身处一个魔幻世界,他也注定不可能对某个神灵产生坚定信仰,所以无所谓那个艾尼娅是什么心情,都不会影响他欣赏月色。 雷恩双眼直视满月,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很怪异的感觉,痒痒的,类似某种生理冲动。 “大概是想女人了吧。” 雷恩看向自己的裤裆,忧伤地安抚着里面那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亲爱的小兄弟,你确实憋得太久了,等到了卡尔姆多我一定找机会让你一吐为快。据说那里没什么规矩可言,只要钱够,你甚至能找到提供女性精灵和女性野蛮人的妓院……” 随着让人心痒的生理冲动的出现,他对于卡尔姆多总算多了一点儿乐观期待,虽然女性野蛮人自己无福消受,但是女性精灵——想想看,那可是高傲的精灵啊,几乎每一个精灵都有着超凡的精致和美丽,同时她们绝对看不上人类。如果你足够强大,或许可以冲进森林里抓一个回来强迫她跟自己嘿嘿嘿,但是在律法森严的阿尔媞亚这就等于自杀,六大人类帝国中任何一国的外交法律都不会宽恕这种行为,他们会连同被害者的种族一起追捕你,然后把你交给他们处置。 但是在卡尔姆多就不必担心了,那里一切都是混乱的,法律与国家一样随时都在改变,拳头大钱包鼓就是最大的道理。 雷恩躺回床上,伴随着对未来的一丁点美好憧憬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父子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起太早,直到傍晚时分,他们才在饱餐一顿后重新踏上旅途。 雷恩望着破旧的农场,略微有些不舍。他知道很长一段时间内再想享受舒适的床铺就不太可能了,由于不敢走帝国官道,他们只能继续走在那些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之中,而这无疑大大延长了到达蓝椰港的时间。 还好,偏僻就意味着安全,经过一番长途跋涉后,他们终于远远地瞧见了一个小镇的轮廓。雷恩地理学得不错,他知道那是热风镇,只要穿过这个镇子再走上大约五十公里,就能到达圣光帝国最南部的临海贸易城市——蓝椰城,蓝椰港就在那里。 在父亲的命令下,雷恩先装作寻找打工机会的乡下人独自进了热风镇,不出所料地见到了两人的通缉令,那上面不光有自己与父亲的肖像,同时还写了两人的生平和罪行,以及‘两名犯人携带有一种强大的人形武器,如果遇到切不可与之发生冲突,应该尽快通知治安官与最近的教堂’这样的忠告。 两人直等到深夜,然后一起趴在弗兰克宽大的后背上、由它背着潜入了小镇,在镇子口打着哈欠执勤的国民警卫根本就没发现一个巨大的黑影从自己头顶跃了过去。随后在莫里斯的带领之下,他们来到了一个阴森僻静的小巷中,弗兰克那硕大的身躯几乎塞满了巷子。 “当当当,当,当当!” 莫里斯按照某种规律敲响了巷子尽头的一扇木门,门前挂着的招牌显示这里是一个旅行者工会分部,雷恩心中了然,他不用想就知道这里绝对有问题。 旅行者工会是由许多热爱旅行的人成立的非盈利组织,它可以给风尘仆仆的旅人提供舒适的落脚点,另外也顺带出售一些地图或者探险装备之类的东西。只是不管规模大小,正经的旅行者工会分部一定是开在最显眼的闹市区,这样才能让那些旅途劳顿的人第一时间找到组织。 随着敲门声落下,不多时,木门就被拉开了一条小缝,一只眼睛出现在门缝后面。 “你们找谁?” 眼睛的主人问道。 “我们是来自他乡的旅行者,想在这里借宿一晚。” 莫里斯回答。 “是吗,那么请出示你的身份证明吧,我可不敢接待来路不明的陌生人。” 听到这话,雷恩差点笑出声。在他听来,这意思分明就是‘我们这儿可不是做正经生意的地方,你如果是真正的旅行者就赶紧滚吧’。 只是这一次他想错了,这个开在阴暗小巷里的分部还真是在总部挂名的,只不过这里同时也会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管事的可以通过敲门方式区分来者是普通的旅人、还是那些有着特殊需求的客人。 如果是前者就正常接待,如果是后者,则要视具体情况而定了。 “稍等,我这就给你拿证明。” 莫里斯说着,掏出一枚金币从门缝里递了进去。 下一刻,门被打开了,一个阴恻恻的中年人把玩着金币,带着虚假的笑容欢迎道:“果然是贵客登门呢,那么快请进吧,这里将给你们提供最周到的服务,我是管事人刘易斯。” 然后他的眼睛就放在了弗兰克身上,那巨大的身形让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好在他干惯了非法卖买,也见识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于是聪明地闭紧了嘴巴。 弗兰克被留在了院子里,而莫里斯与雷恩走进屋子,不禁皱了皱眉——这里不止布置简陋,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可怕的酸臭味,就好像这间屋子同时还兼顾厕所的职能。 等他俩小心翼翼地找了一张污渍较少的桌子坐下后,刘易斯端着两杯酒走了过来。 “请吧,这是我们南部城邦特产的椰酒,口感可是非常不错呢,劲儿也不算大。” 刘易斯把酒杯递给两人,然后也坐在桌前,“既然客人你用了特殊的敲门暗号,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现在就来谈谈生意如何?” “唔,口感果然不错。” 莫里斯喝了一口椰酒,然后说道:“刘易斯管事,我曾听到过一些传言,说您可以通过一些特殊手段来规避高额的贸易税,从而顺利把大洋彼岸的商品以极低的价格接收回来、或者把本国的货物送出去,是这样么?” “嗨,什么特殊手段,这位先生您用不着这么文绉绉的,不就是走私么。” 刘易斯微笑着说:“那么您二位的意图我大概也能猜到了,是想购买走私品还是偷渡出境呢?” “出境,我与我的儿子,唔,还有外面院子里的仆从。我需要你想办法把我们顺利送到卡尔姆多。” “仆从?这种下人还要一起带走么?到了那边随便再雇佣一个就可以了。” “我的仆从同时还兼任保镖,如果没有它的话,单凭我和我儿子两个人可没信心能在混乱的卡尔姆多生存下去。” “好吧,无所谓,只要您出得起价格,那么对我来说不管是两个人三个人都是一样的——哪怕那第三个人比正常人要高出三个头。” 刘易斯耸耸肩,然后报出了一个数字:“三百枚金币吧。” 第六章 拦截 “什么?!三百金币!” 雷恩惊呼出声,“太贵了,你不如去抢!” 也难怪他惊讶,要知道在如今的经济环境下,十枚金币就足以让三口之家轻奢地生活一年,并且完全不用从事其他工作。普通百姓之间的交易大多只是用铜币,而且根据雷恩的经验,包下老家绿荫城最有姿色的欢场女郎过一夜也才只要两个金币,要知道绿荫城可是东部城邦的主城啊(这两枚金币是雷恩花过最值的钱,在他看来光是莉莉丝那个小妖精的舌头就值这个价了,更别提她身体的其他部位)。 “小少爷,这个价格可不算贵。其实在开门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们二位是什么人了,悬赏令早已贴满了镇子,跟在你们身后的大家伙可是很容易辨认呢。” 刘易斯不怀好意地看着两人:“呵,来自绿荫城的莫里斯父子和他们携带的人形兵器,我说的没错吧,尊贵的客人?你们犯的罪行可不小啊。” “既然认出了我们,那么此时装作不知道才是最明智的做法吧,难道你没从悬赏令上了解到我父亲的仆从有多么强大?更何况它现在就站在外面院子里。” 雷恩的语气里有一丝威胁。 “得了,你用不着恐吓我,少爷。” 刘易斯诚恳地说:“行有行规,我也是靠着守规矩才能把生意做得这么稳当,所以不会为了赏金而出卖你们的——那样的话今后就没人敢跟我做生意了。同时我也可以保证,虽然整个南部城邦有不少我的同行,但除了我之外,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把你们送出去,也没人有这个能力。” “别激动,刘易斯管事,我的儿子并不是要威胁你。” 莫里斯皱着眉说:“只不过三百枚金币确实超出了我们的预算,如你所见,我现在是通缉犯,不再是以前那个东部城邦炼金术协会会长,现在可没什么人给我发工资了。我们必须考虑到偷渡之后的安身问题。” “哦,那可怪不得我了,偷渡去海外逍遥快活这种事从来都是有钱人才能做的,可不是买张船票然后带着微笑出发那么简单,是的,那不是偷渡,而是春游。” 刘易斯摇头晃脑地说:“如果真是那么简单你们又何必找我呢?尊贵的客人,我不止要安全地把你们送出去,同时还担着极大的风险,没有钱去打通各方关节可不行。” “可是,不是有许多穷人同样可以通过非法手段去到卡尔姆多么?” 雷恩忍不住问道。 “哦,当然可以,但我要请这位少爷搞清楚一点,偷渡与被当作货品贩卖是两码事。” 刘易斯慢条斯理地说:“某些犯了事的穷酸货色,国内待不下去,又没钱偷渡,所以只能自愿以奴隶的身份被卖到对岸。虽然在我看来当奴隶比起吃绞刑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如果运气好摊上一个好主人,那么日子还是可以的。总之,这些人一下船就会被立刻拍卖掉,卖出的钱就当船资了。我也可以象征性收你们几十金币,然后到了那边再把你们卖掉——事实上我的同行就有这么干的,他们一边收着偷渡者的钱,一边把偷渡者当成货物,这样就可以赚双份的钱——不得不说这太无耻了,所以作为一个诚实又善良的人,我必须把事情给你们说清楚,让你们自己选择。” “原来是这样,与我在传闻里听到的一样,您的言行确实无愧于您在这行里的好口碑,刘易斯管事。而我现在虽然是通缉犯,但拿出三百金币也不是大问题。” 莫里斯点点头,不理会愤愤不平的雷恩,“那就这样定了,三百金币,在上船之前我会如数支付给你的,但你必须要保证我们的安全。记住,不止是安全上船,还要保证我们安全到达卡尔姆多。” “没问题!” 刘易斯真诚地笑着说:“与您这样的聪明人谈生意真是愉快,那么快请上楼休息吧,请放心,住宿和饮食的花销都算在我头上,如果需要的话,我还可以给您二位叫上两个充满南方风情的小妹来解闷,当然,同样也是免费的。” “哦……哦?” 莫里斯明显犹豫了一下,皱眉说道:“这个么……必须要说的是,我们可不是那种满肚子淫秽的风流客,刘易斯管事,你以为这种情况下我们还有心思招妓么?” “那么是不需要了?” “唔……事实上走了一路也确实腰酸腿疼,就请一个姑娘来捏捏腿脚吧。” 说完,莫里斯就板着脸上了楼,看也不看雷恩。 “那么少爷您呢?” 刘易斯看向雷恩。 “也来一个吧,我的腿脚倒是不怎么酸疼,所以她不需要会什么按摩技巧,只要床上功夫足够优秀就行。” 雷恩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刘易斯露出一个‘我懂得’眼神,然后笑道:“我就喜欢少爷这样直爽的人,请您放心,热情的琳娜会非常乐意服侍像您这样帅气的年轻人。” 雷恩满意地点点头,怀揣着期待走进楼上客房。而刘易斯确实没让他失望,不一会儿就来了一位小麦肤色的年轻姑娘,虽然没有老家绿荫城的女人嫩白水灵,但那股狂野的浪劲儿可真不是盖的,这让原本以为要到了卡尔姆多后才能爽一爽的雷恩十分尽兴。 第二天一大早,十余辆装满了货物的马车驶出了热风镇,倒数第二辆马车的驾驶人正是旅行者工会的刘易斯。这是一辆特制的马车,货厢中间有一层夹板,上面是普通货物,而下层则是付了大笔金币后等待偷渡的人。 一般来说,这样六匹马拖拽的大马车至少可以坐十个偷渡者,如果挤一挤坐下十二个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此时货厢的夹层下只蜷缩了七个人,剩余的空间都被弗兰克给占住了。 这里就像一个拥挤的沙丁鱼罐头,而雷恩与莫里斯就像其中的两条沙丁鱼,这样的状态要一直持续到上船,到那时货厢会被整个卸在货船的船舱里,而他们就可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来透透气。 或许是由于昨夜的劳累吧,莫里斯精神有点萎靡,不停地打着瞌睡。而雷恩则抱着腿坐着,他现在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说不清楚,就像轻微的心悸。 可能是太闷了吧,他这么想着,然后把注意力转到了其他陌生人身上,这些人有老有少,可想而知,他们都跟自己与父亲一样触犯了法律,然后期待着在一个崭新的地方、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开始新的生活。 “说起来,大家到了迎风港之后,都有些什么打算呢?” 一个胖胖的富商模样的人开口了。同阿尔媞亚一样,卡尔姆多也有着众多海港,分属不同的国家,这次他们要搭乘的货船就是前往迎风港的。 没人回答,大家都因为弗兰克的存在而倍感压抑,于是胖子一边擦着额头汗珠,一边自言自语:“迎风港属于红石王国,那里出产的红石可是好东西,没什么比用红石铺就的地板更能彰显主人身份了。等我到了那里之后,一定要置办一所临海的别墅,然后外墙和地板全用红石打造。” 雷恩咳嗽一声,问道:“这位先生,您对于卡尔姆多的国家很熟悉么?” “哦,那倒也不是,只是恰好我以前经常去红石王国做生意,所以稍微知道一些而已。” 胖子擦着汗说道:“只不过我最近一次以合法商人的身份去那里也是两年前的事了,天知道现在有没有换了主人,或许红石王国已经不存在了也说不定。但是没关系,不管谁当家,港口都会继续运转的,这可是摇钱树。” “原来如此,不知道您现在为什么不能走正常渠道、而是要靠偷渡呢?” “这个问题很失礼,小伙子,我必须指出这一点,在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对其他人的过往了解那么多。” 胖子摇着头说:“不过告诉你也没什么,因为我是被人冤枉的,那些人指控我是诈骗犯——天呐,我只是打算先集资、然后干一笔大买卖,如果干成了大家都能获得可观的分红。” “现在看来,那笔大买卖一定是做不成的了。” 雷恩了然的点点头。 “这个嘛,天有不测风云,做生意哪有不赔钱的呢?那些人显然不能理解这一点,嚷嚷着要去告我——所以我就抢在法院传唤之前跑了,这样一来欠他们的钱也就不必给了,没办法,是他们逼我的,那些该死的人让我不得不抛弃作为商人最重要的信誉,你能理解我有多么难过么?” 理解?我理解你的妈啊,你这根本就是诈骗犯好吧! “是的,我能理解。” 雷恩这么说着,同时心里打定主意,等到了迎风港之后就把这胖子给洗劫一空,让他的红石别墅见鬼去吧。 “那么你呢,小伙子?看你年纪轻轻,犯了什么事要偷渡出国啊?” 胖子问道。 “哦,也没什么,协助杀人而已,” 雷恩耸了耸肩,“杀了很多人。” 胖子一愣,然后忙把头低了下去,不敢再多问。 正在此时,马车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雷恩瞪大了眼睛,赶紧敲敲货厢:“刘易斯管事,发生什么事了?” “似乎是遇到商队抽检了。” 货厢外传来刘易斯闷闷的声音:“奇怪,就算是检查货物,也应该是在进城的时候啊?这可离蓝椰城还有二十公里呢!” 雷恩整个人瞬间紧张了起来,莫里斯不满地看他一眼,责备道:“冷静点,儿子,我们马上就会离开这个国家了,甚至马上就要离开这片大陆了,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的。” 说着,他也敲了敲货厢:“你说对么,刘易斯管事,我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吧?毕竟你应该已经打点好各路环节了。” “是的,你们与其他人一样都尽管放心好了,不管是抽检队还是港口都有我的人……” 刘易斯坐在驾驶位上,努力朝前方看去:“该死的,抽检队就来了一个人,咦?那人穿的是什么玩意儿,哦,我认不出来,但肯定不是抽检队的制服。这些混蛋车夫,平时白养他们了,既然不是官方的人为什么要停下来跟他废话?天呐,竟然还打开了货厢!混蛋,回去以后一定要扣他们工钱!” 听到这些,就连莫里斯也感到疑惑了,接下来就听到外面继续传来刘易斯的大喊大叫:“你们在怕什么?只不过是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而已,他没有权力查看咱们的货物!就算他背着一把弩也用不着害怕,蠢货们,咱们人手可比他多,难道他敢用那把可笑的弩做些什么吗?!” “背、背着一把弩!” 雷恩与莫里斯彻底懵了,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毕竟也曾经与猎魔人打过照面,对于那名猎魔人的深刻印象,此时仍在他们脑海里挥之不去。 猎魔人是神殿的战斗精锐,他们执行的都是最为危险的任务,所以不必像一般的神职人员那样身穿固定的制式服装。但是狩弩——是的,狩弩是猎魔人必备的武器,很多强大的攻击技都需要用狩弩来释放,其中就包括雷恩曾见识过的‘帝诺斯之矛’。 除了弩箭是必备的之外,一般还会再配备一把近战武器,这就看每个猎魔人的喜好了,长剑、战刀,总之什么顺手用什么。 眼下的情况,就算不能亲眼见到也基本可以断定,拦下车队的那家伙很可能就是一名猎魔人。雷恩倒不担心战斗,毕竟弗兰克确实强大,它已经战胜过一名猎魔人,那么或许这一次也能胜利。但是,如果在距离蓝椰城不到二十公里的地方发生了激烈的战斗,那这次偷渡就算完了,蓝椰港会变成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不必再妄想能从那里离开。 如果要战斗,那也必须尽快结束战斗才行,不能让城里有机会得到消息。 这么想着,雷恩对莫里斯耳语了几句,后者急急说道:“可是这样太危险了!他们知道我们有两个人!” 雷恩苦笑道:“那就尽量把节奏给掌握在我们手里,让他没有精力去考虑太多。” “好,就这样办吧。” 莫里斯认真地看着雷恩,“儿子,你比我想象的要勇敢,也比我想象的要有智慧。沙恩娜给我生了一个好儿子,她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听到父亲的夸赞,雷恩默默叹了口气,如果是以前的他,被莫里斯如此赞扬或许会感到很荣幸,但此时只能忍不住在心中腹诽:既然弗兰克没有脑子可言,而父亲大人您明显也想不出‘给我上!’‘干死他!’之外计谋,那我不勇敢行么?都是被逼的啊!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给父亲一个表示感谢的拥抱时,就听到车厢外响起了一道低沉的男声:“现在轮到这辆车了,先生,请打开货厢。” “干、干什么?” 刘易斯鼓起勇气,强迫自己直视着面前这个头发花白的男人。他有一张饱经风霜的脸,而眼神就像太阳一般灼热,仅仅是这样被他盯着,刘易斯就忍不住想跪在地上,忏悔自己这些年所做的亏心事,然后把赚的脏钱全部捐给福利院和教廷。 不,绝对不行,那可是自己起早贪黑走私赚来的辛苦钱! 对金币的欲望支撑着刘易斯,他咬紧牙关说道:“这位先生,我不清楚您是什么人,但是除了抽检队的人之外,没人有权力命令我打开货厢,同时我也不必为任何人打开货厢。我、我是旅行者工会热风镇分部的管事,这些也都是合法的货物,您无权查看!” “事实上,你会发现我是有权力查看的,管事大人。” 男人从怀中掏出一封文书,展示在刘易斯面前:“这是《全国行政与司法人员协从令》,由黑庭和议会共同签发的,上面盖有他们的公章。” “什么、什么神神道道的,你在说绕口令吗?” 刘易斯瞪大了眼睛。 似乎担心他找不到,男人好心的在纸上指了指:“喏,印章就盖在这里——这就表示,任何圣光帝国的行政组织和司法机关,都必须为持有者提供他所需要的一切便利,并且同意他的任何合理要求。” “也、也就是说,我必须打开货厢,让你检查?” 刘易斯结结巴巴地说。 “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那样的话我同样有权力合法使用暴力打开货厢。” 男人微笑说道:“当然,我还是很高兴咱们能达成共识。” “好吧,好吧,我这就给您打开。” 刘易斯哭丧着脸,正准备掏出钥匙,然而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不必这么麻烦了——随着嘭的一声巨响,货厢顶部突然炸开了,上层的货物散落的到处都是,下层的几名偷渡者则呆呆地看着那个吓人的大块头在轰开货厢之后、背着一名脸色阴沉的中年人跳了出去。 手持《协从令》的男人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对站在自己面前的可怕怪物笑了起来:“非常好,终于找到你了,邪恶者莫里斯,看来我来得很及时啊。” “在我看来这没什么好的。” 莫里斯从弗兰克背上滑下来,站在了男人视线里,“那么请问这位先生,您究竟为什么一定要为难这位可怜的刘易斯管事呢?你瞧,他被你的威吓弄得瑟瑟发抖呢。” “哦,原因有很多,比如他是一个可耻的走私商人,同时还帮助罪犯搞偷渡。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你,莫里斯先生,我的目标。” “好吧,请问阁下尊姓大名,又在哪里任职呢?为了表示尊重,待会儿弗兰克把你锤成肉泥之后,我总要知道这摊肉泥原本的姓名吧。” “你可以叫我罗德,罗德·帕尔默。职位么……就目前来说,我仍然是光明神殿的首席猎魔人。” 第七章 战斗与阴谋 听到来者报出名号,莫里斯沉默了。 很少有人没听说过神之怒罗德,他的强大不仅仅在神职人员间传颂,民间同样流传着他的传说,还有很多游吟诗人把他参加过的战斗编撰成歌谣传唱。 所有老百姓都对于自己的国家有这么一位强者而感到心安,当然,除了那些犯了事儿的人。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莫里斯还是忍不住双腿微抖,他轻轻后退一步,强自镇定地说道:“就该这样才对,神殿那些蠢货终于派来了他们最强大的战士,这很好,如果这次来的还是什么小鱼小虾,那我反而要不高兴了,因为这是对我伟大造物的侮辱。” 不等罗德说话,他就下达了命令:“把他干掉!” 没有丝毫犹豫,血肉巨人瞬间就冲到了罗德面前,然后用蒲扇似的大手狠狠括向敌人的头颅。 罗德侧身闪过,随即敏捷地拉开了与弗兰克的距离,双手食指并在一起,像一座尖塔似的指向面前的怪物。 “神说:凡邪恶者,尽归尘土!” 光芒从他的指尖涌出,像一道金色海浪般冲向弗兰克,而就在接触到它的一瞬间也如同触到了礁石般分开,接着消失不见。 莫里斯冷冷一笑,又是净化圣术,恐怕这蠢货也把弗兰克当成了僵尸之类的下贱玩意儿吧?但很可惜,弗兰克本身并没有善恶可言,它只会听从主人的命令行事。如果主人愿意的话,除了杀人,它同样可以温柔地扶老奶奶过马路、或者帮邻居的草坪拔除杂草。 “果然不是单纯的邪恶生物呢。” 罗德没有灰心,刚才的攻击只是一次小小实验,“净化圣术没有作用,我明白了,那么就只好使用战斗手段了。” 这么说着,他迅速摘下腰间悬挂的双刀,招架住了对方再次猛砸过来的拳头,然后双腿一蹬,反身向上跃去。锋利的刀刃划过弗兰克的下巴,却没有对它造成任何伤害,只是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唔,头颅竟然没有被劈成两半?你这个大家伙可真够坚硬的啊!” 罗德微微诧异,而对于这样的夸奖,弗兰克的回应是如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在这样的攻击之下,罗德偶尔会回砍一刀,但更多的时候则是以躲避为主。 “真是狼狈啊,难道像猴子一样跳来跳去就是号称神之怒的罗德大人的手段吗?” 远处,莫里斯大声嘲笑着,“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象你这样出名的人物竟然会被我的弗兰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呢?” “哎呀,看来是被罪人小瞧了啊!” 罗德微微苦笑,用力将弗兰克格开几步,然后迅速念诵道:“神说:凡正义者,必负勇力!”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光芒从天而降,如有实质般依附在罗德周身,同时他的双刀也渐渐由古铜色转变成了金色。弗兰克毫不理会敌人的变化,继续挥拳猛砸,而后者只是如燕子盘旋般转了个圈,金光闪过,弗兰克的右手就只剩下了半拉手掌。 “圣光斩吗?好锋利的斩击,果然不是先前那个半吊子猎魔人可比的。” 莫里斯冷冷地说,同时继续给弗兰克下达命令:“别光想着揍趴敌人,蠢货,接下来要注意躲避敌人的攻击了!” 对于弗兰克来说这实在是很没道理的指责,因为它根本就不会思考,只会听命行事。但是不管怎样,它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主人的命令,而罗德立刻就察觉到了对方的变化。他确实想不到,眼前这怪物有着如此巨大的躯体,竟然还能兼顾几乎不输给自己的灵敏度。 圣光斩击落空了,而弗兰克的左拳却结结实实砸在了罗德后背,金色光芒从他背心一闪而过,圣光盾抵消了大部分冲击力,饶是如此,罗德也疼得不轻。 战斗重新回到胶着状态,开始躲闪攻击的弗兰克变得更加可怕,速度与力量完美地在它身上展现出来,本该能切掉它肢体的斩击总是晚了那么半秒,从而仅仅只能给它留下一条条刀口。对于别的生物而言,这样的伤势如果积攒多了那么同样能够致命,但这对血肉巨人却毫无影响,只要胳膊腿儿还没断,那么它就始终能发挥出全部的力量。 而罗德也同样不容小觑,圣光斩无坚不摧,好几次都差点将弗兰克拦腰切开,圣光盾的防护效果似乎同样不弱于弗兰克那坚硬的肌肉,哪怕闪避不及而硬挨了对方一击,他也依旧可以跟没事人似地继续战斗。 但双方仅仅是看起来势均力敌,如果旁观者看得足够仔细,就会发现其实胜利的天平已经慢慢向弗兰克倾斜,毕竟它永远不会感到疲惫,攻击力度不会随着时间递减。但罗德不行,他会累、会流汗、会流血,金色双刀依旧锋利,但持刀人挥动的速度却一点一点慢了下来。 “哦?还要继续战斗吗,罗德大人?” 莫里斯站在远处讥讽着:“你挥刀的速度可是越来越慢呢,那还能叫攻击吗?我觉得随便哪个厨师学徒切菜的速度都比你快上不少。啊,对了,强大的帝诺斯之矛呢,为何不施展出来,或许是你已经没力气了?呵,我知道了,一定是虚伪的至高神抛弃了你,他要眼睁睁看着你被杀死,就像他眼睁睁看着我的沙恩娜被杀死那样!” 罗德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但他很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施展帝诺斯之矛,因为这种远程攻击圣术虽然强大,却必须要用背后的狩弩来释放,而现在对手贴得太近也太紧了,狂风般的攻击使他根本腾不出手来抽出背后的狩弩。 恨意涌上莫里斯心头,同样扭曲了他的脸庞,他畅快地看着罗德被一边倒的压制,大声吼道:“干掉他,弗兰克,把这家伙像蝇蛆一样碾碎!” 恰在此时,罗德似乎脱力一般,一个躲闪不及而被弗兰克一脚踹在前胸,然后就像一只漏了气的气球,软弱地朝后飞出老远,重重摔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 莫里斯愉快的大笑,“死了吧!呸,狗屁的首席猎魔人,神殿的走狗,这就是挡我路的下场!” “啊,真是抱歉,莫里斯先生。” 远处,罗德从容地从地上爬起来,还顺便打了打袍子上的尘土,“不过我还没有死,让你失望了。” “怎、怎么可能!” 莫里斯几乎惊掉了下巴,“你只是凡人之躯,怎么可能在受到那样的攻击后还能爬得起来?好、好吧,就算你很耐打,但下一次、下下一次,你这家伙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弗兰克,上,再给他一记狠的!” 莫里斯这么命令道。 “虽然是凡人之躯没错的,” 罗德好整以暇地看着携卷阵阵浓烟冲向自己的巨人,“但我可不是一般的凡人啊,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但我毕竟是……” 此时,弗兰克已经冲到了罗德面前。 “……首席猎魔人呢。” 五指张开,一道蓝光突然从罗德掌中迸发,瞬间形成了一个散发着寒气的晶莹巨卵,就这么把气势汹汹的弗兰克冻在了里面,而它还保持着跑动的姿势,看起来有些滑稽。 这是元素魔法中比冰冻术高级一些的冰牢术,对资深控法者来说并不算什么深奥的魔法,而且只要受术对象有着强大的力量就可以轻松挣脱。事实也是如此,只不过一秒钟的时间,冰冻着弗兰克的巨卵已经出现了大量裂缝,或许下一秒它就能够恢复自由,然后把主人的敌人碾成碎片。 但这点儿时间对于罗德来说够用了。 狩弩已经被他持在手中,那里没有装着箭矢,也不需要装上箭矢。浓郁的圣能从罗德身上涌现、汇聚在弓弦之上,紧接着,一支巨大的、由纯粹能量组成的光箭激射而出——事实上那种尺寸已经不能算是箭了,而是应该称之为矛。 几乎同一时刻,挣脱了束缚的弗兰克没有任何犹豫地往旁边移了两尺,但还是晚了一步。 光芒散去,此时的弗兰克看起来就像被一张圆圆的大嘴巴咬了一口,它的右臂以及右半边上身都不见了,脑袋也只剩下三分之一。它已经尽自己所能地遵守命令去躲闪攻击了,若非如此,此时的它应该只剩两条腿满地打转才对。 “该死的罗德!” 莫里斯几乎气得吐血,同时又暗恨自己失去了理智,怎么能忘记呢,对手可是猎魔人啊!他们不光会使用圣能进行战斗,同时还精通近身与远程作战,而且魔法也是他们的必学课程之一,是的,不必有多深的魔法造诣,能很好地辅助他们消灭敌人就够了。 就算忍着强烈的恶心也必须承认,这些教廷的走狗可是全方位战斗人才。 并且,除了圣光斩与圣光盾这种基础圣术之外,罗德先前根本就没用过其他技能,几乎完全凭借自身的近战实力与弗兰克打了个平手。其实他根本不必如此的,要知道猎魔人最强大的几种技能都是远程攻击,他完全可以在战斗伊始就依靠各种手段拉开距离,然后轻松把弗兰克射成筛子。 “可恶的畜生,是在测试自己的近战能力么?” 莫里斯有理由相信,哪怕直到此时,罗德依然没有出尽全力,所以他立刻指挥残缺不全的弗兰克退了回来。 “哦?已经损伤到了这种程度,却仍然可以行动?” 罗德挑了挑眉毛,“既然莫里斯先生是资深炼金术师,那么这个大家伙恐怕就是由禁忌的生命炼金术所制造出来的怪物吧,也难怪它不惧怕圣光。” “你知道的倒不少,” 莫里斯冷哼一声,“但别以为我会这么轻易就认输了!” “认不认输是你的事,邪恶者,但你必须受到惩罚。这是毫无疑问的、也是无人能改变的事实。” 说完,罗德手中的狩弩再次泛起金色光辉。 “我今天很尽兴,说实在的,我已经很久没有打得这么爽快了,果然近身搏斗才是属于男人的战斗。现在,我必须结束这一切。” 他抬起了狩弩,“还有什么遗言吗,莫里斯?” “慢、慢着!” 莫里斯大喊:“你不能杀我,我还没有被审判,你无权动用私刑!” “你所犯的罪行根本无需审判,那是必死的天诛之罪。” 罗德肃穆说道。 “妈的,如果我要注定死,至少也得拉几个垫背的!” 莫里斯疯狂地喊着,弗兰克立刻用仅剩的左手从马车货厢里拽出了一个胖胖的中年商人,然后把他挡在自己与主人身前。 战斗伊始,车队的车夫、包括刘易斯管事在内,都已经跑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那个货厢里的偷渡者。这些人虽然也非常害怕,但他们原本就有罪在身,如今又得加上一条偷渡的罪名,实在无处可去、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跑了,只能一个个蜷缩在货厢底部默默发抖。 “来啊!” 莫里斯狞笑道:“用你的弩射穿这个无辜的人,顺便完结我的性命!” “太可笑了!” 罗德冷静地瞄准了弗兰克手里那个胖子,“你以为用人质就可以威胁到我?我知道那个马车上都是有罪之人,妄想通过偷渡逃脱制裁,他们并非无辜者。” “哦,是吗?” 胖子身后传来了莫里斯的声音:“你了解这些人的罪行吗?你是否知道他所犯的是什么罪,应该受到什么样的刑罚?如果你可以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杀了他,那么自诩正义的你,恐怕跟我也没什么区别吧!” 那胖子原本已经吓得要晕死过去,听了这话又回过魂来,连忙哭诉:“对面的那位大人,我可是一个诚实守信的商人啊,或许曾经有一些经济上的小错误,但绝对罪不至死啊大人!” “该死的,” 罗德咬了咬牙,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狩弩,没办法,他知道自己确实做不到在完全不了解一个的人情况下就取走他的性命,“你太卑鄙了,莫里斯,胁迫人质只能凸显你的软弱,或许你应该把他放下,然后我们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 “好主意。” 莫里斯冷笑着挥了挥手,弗兰克立刻把手里的胖子当做炮弹砸向罗德,“我放下了,你可要接得住才行啊。” “混、混账!” 罗德别无选择,他只得放回狩弩,然后张开双臂接住了在半空中就已经吓晕过去的死胖子,同时不断往后退去,以此化解那股巨大的力量——弗兰克的臂力同这死胖子的体重加在一起,这种攻击实在太可怕了。 就在他刚把胖商人放在地上的时候,抬起头便看到弗兰克手里又抓了一个偷渡者,那是个灰头土脸看不清长相的小伙子。 “放开我!恶心的混蛋!” 年轻人拼命挣扎,带着哭腔大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请放开我吧,我只是想出海打工而已啊,凭什么要我经历这可怕的事情!” “少废话,给我砸!” 莫里斯狞笑着说,弗兰克立刻又把手中的年轻人砸向了罗德。 “你还有完没完了,该死的家伙!” 罗德大怒,但他总不能任由那人就这么摔死,于是只好把他也接了下来,还好,这年轻人不算太重。 接着他把头转向莫里斯,“我受够了你的把戏,邪恶者,这样的把戏又能为你拖延多少时间呢?你还剩几名人质,三个,四个?我必须提醒你,再这样浪费下去你就没什么可以拿来要挟我了……” “罗德大人,谢谢您救了我,那个怪物真的太可怕了!我一定要感谢您才行!” 一个年轻的声音从罗德身后响起。 “不必了,我可不会接受来自偷渡者的好意,我救你也只是出于对生命的尊重而已……” 罗德皱着眉扭头看去,然后一个玻璃瓶就这么砸碎在了他那张沧桑的老脸上。 “砰!” 一团浓褐色烟雾裹住了罗德的头,虽然他马上就封闭气息然后闪到一旁,但仍然不可避免地吸入了一些。 “这是……咳咳,这是什么?” 罗德只觉得双眼开始迷离,高强度肉搏造成的疲惫仿佛突然间加重了一百倍。 “加强型沉睡合剂。” 一个远处的声音回答了他,那年轻人在丢出瓶子之后,就非常机灵地远远跑开了,“顺道一提,我跑这么远可不是因为害怕,我只是对我父亲的炼金术非常有信心罢了,这种沉睡合剂威力太强了,普通人闻上一口就要昏睡一个礼拜,而我们还得赶路呢。” “混蛋……!” 罗德低骂了一句,他没有精力去考虑太多了,必须立刻使用驱散法术才行,如果就这么在战斗中睡死过去,结果恐怕不仅是任务失败,到时性命大概也不保了吧。太大意了,明明知道那个通缉犯是有一个儿子的! 罗德并非忘记了这一点,只是在他看来,邪恶者莫里斯和他的造物才是真正的威胁,至于他儿子则完全不必担心,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可事实就摆在眼前,首席猎魔人就这样被摆了一道。 咒语声在罗德唇间响起,只要给他五秒钟的时间,就能驱散掉沉睡合剂的效果。 但很可惜,对手不是正义的化身,也从不讲究公平的战斗。 第八章 正义必胜 弗兰克此时看起来特别可笑,它就像一个被调皮的小男孩玩坏的大玩具,由于上半身整个缺了一半儿,所以稍微动得厉害一点就会如同打破平衡的陀螺那样倾倒。但幸运的是,它的对手罗德此刻更加虚弱,不需要什么高难度动作,就能轻易将他打败。 弗兰克就这样摇摆着、踉跄着,一脚一脚跺在罗德背上,大名鼎鼎的‘神之怒’此时就像死狗般趴在地上任人蹂躏。武器也被毁了,鲜血从口中涌出,染红了他的半边脸、以及身下的土地。 圣光盾的防护效果越来越弱,直至完全消失不见,而沉睡合剂的影响却越来越明显,如此沉重的踩踏对罗德来说就像是踩背按摩那样舒适,睡魔侵扰着他,所以他感觉不到太多痛苦。 “哦,真是够了,” 罗德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咳着鲜血小声抱怨:“快从我身上下去吧,这位师傅,我要睡觉了。” 是啊,现在没什么事能比睡觉更重要了,至于吐血么,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正当罗德想要完全闭上眼睛、纵身跃向那深邃却又舒适的黑暗时,仿佛是梦一般的,在他脑海中响起了一个焦急的声音:“主人,您不能在这里死去。” “死?谁说我要死了,真是好笑,我只是需要休息而已,哪怕首席猎魔人也得休息。” 罗德在心里默默想着。 “您当然可以拥有永恒的长眠,但不是现在,更不是以这样一种屈辱的方式。” “你是谁,真的好啰嗦,别管我。” “请您睁开眼睛,再看看我们吧,我们曾跟随您征战无数,而现在却不能继续为您效力了,所以请您再看我们一眼,然后就这样道别吧。” 那个声音如此恳求着。 “好吧,好吧,别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了,我倒要瞧瞧你们是谁……” 罗德强迫自己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然后他见到了不远处被踩成碎片的狩弩、和被折为四段的双刀。 “是你们在说话吗,老伙计?” 泪水从罗德眼角流下,他在心里默默问道:“你们曾经无数次救过我的性命,而现在也是你们在呼唤我回来?” 然而再也没有声音响起了。 莫里斯走了过去,把已经变成破烂儿的猎魔人武器给踢到一旁,然后欣慰地对雷恩说道:“你真是太棒了,我的儿子,全靠你大胆的计划,我们才能从罗德手下捡回一条命,并且成功地反败为胜。” 他带着慈祥笑容拍了拍雷恩肩膀,“虽然我常常把‘弗兰克是我最伟大的造物’这种话挂在嘴边,但在我心里,我真正伟大的作品只有你,雷恩,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我知道,父亲,您无需特意说明。” 雷恩有些难为情地说。 莫里斯点点头,然后把目光转向几乎快被踩死的罗德——或许已经被踩死了吧,那家伙现在一动不动了呢。 “好了,弗兰克。” 莫里斯命令道:“我们该走了,顺便带上那个被你踩死的家伙。” “您要带走罗德的尸体?” 雷恩惊讶地问道。 “是的,弗兰克被损坏成这个样子,我认为已经完全没有必要去修补了。作为首席猎魔人,罗德这家伙不光有着极强的战斗实力,同时肉体也非常强韧,你能想象吗,就算没有了圣光盾,他的身躯依旧强如钢铁!” 莫里斯兴奋地说:“你瞧,上一个这么被弗兰克踩在脚下的猎魔人,没几下就已经变成肉饼了吧?而罗德却几乎没变样——当然断上几根骨头恐怕是免不了的——这样的肉体如果被制成血肉巨人的话,那该有多么强大啊,简直无法想象!” “是、是的,确实无法想象。” 雷恩艰难地点了点头,罗德这样的战士,要被做成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畸形又扭曲的活死人吗? 从绿茵城到热风镇,这一路上雷恩不仅亲眼看到弗兰克杀过不少人,而且还协助它杀了不少人。没办法,逃命就是这样了,你不杀掉敌人,那么死的就是自己,所以他的心里并没有太多罪恶感。 ‘为母亲报仇有什么错?为妻子报仇有什么错?为什么罪人彼得能安全地活在监狱里,而我们却要白白忍受他所带来的撕心裂肺的痛苦?既然你们成功把一个好人逼成了疯子,那么就必须接受这个疯子可怕的报复。’ 雷恩之前一直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但是现在,当他听到要把罗德制成新的血肉巨人时,脑中却不停地重现刚才那一幕:在马车里,父亲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了自己的计划;而他命令弗兰克把亲生儿子砸过去之后,罗德却想也没想就接住了自己。 是的,计划里就是这样的,果然哪怕是首席猎魔人也只是个自诩正义的蠢货而已,所以他现在被弗兰克弄死了,这是他为自己的愚蠢所付出的代价。 但是不该,这样的人至少不该在死后还要被制成血肉巨人那种畸形的怪物。 “这样不好。” 雷恩脱口而出。 “嗯?什么不好?哦糟糕,这个废物又摔倒了!” 莫里斯随口问道,他正为了弗兰克而心烦,失去了右半拉上身的它,似乎没法正常地弯腰把罗德扛起来,它总是因为掌握不好平衡而跌倒在地。 “我是说,把罗德制作成血肉巨人,这不是个好主意。” “你说什么呢,儿子?” 莫里斯疑惑地说:“这种强横的肉体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遇到的,就算再次遇到了,我们也没把握能再一次杀掉如他这样强大的人。” “因为……嗯……我们要赶时间,父亲,我们得马上回到热风镇,要求刘易斯尽快安排下一次偷渡。” 雷恩想了个理由,“如此一来,带着一具尸体就太显眼了,更别提还有弗兰克。” “哦,这并不冲突,你瞧,这里还有几辆马车呢,我们可以把罗德塞到车厢里,然后把马车赶回热风镇去。至于弗兰克么,这个家伙已经没用了,待会儿我会命令它挖一个足够大的坑,然后把自己埋起来。” 莫里斯无所谓地说。 “好吧,父亲,说老实话,我只是觉得罗德这家伙似乎不是什么坏人,我们之所以杀死他,是因为他想杀死你——现在这目的达成了。至少在他死后,我们不该再去打扰他的长眠,更不应该把他变成一个怪物。” 雷恩踟蹰片刻,尴尬地说出了这段心里话。 莫里斯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先是沉默了一阵,然后破口大骂: “白痴!真是白痴!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白痴的儿子?气死我了,这一路上我们杀的人还少吗?你以为你是什么纯洁的小白兔吗?!你不是,雷恩,现在不是,以后更不会是。记住,你是杀人犯的儿子、也是他的助手、更是一个从犯,你注定要与他一样永远被通缉,所以你没法做小白兔了,把你心里那点让我恶心的善良给抹去吧!天啊,这实在太令人反胃了!” 这么说着,莫里斯做了一个夸张的呕吐动作,“是的,你让我恶心,雷恩。你以为我会同意你这可笑的请求吗?难道就因为你这白痴随口说了一句话,我就会也像个白痴似的挖个坑把罗德给埋了,白白浪费掉这种宝贵的尸体,是吗?没准儿你还会继续要求我给他立个墓碑?你知道吗,雷恩,弗兰克这个家伙比你有用太多了——当然它现在没那么有用了,因为它损坏得太严重了——即便如此,至少它还能尽心地帮我踹上敌人两脚,而不是像个蠢货似的给敌人求情!” 莫里斯终于住口了,因为他不得不停下来喘一会儿粗气,而雷恩则被父亲歇斯底里的嘲弄给惊呆了。 不管在母亲出事前、还是在她出事后,雷恩从没见过父亲有如此表现,不止是那极尽讥讽的话语,同时还有那老巫婆一样挤眉弄眼的表情和滑稽的肢体动作,这一切都使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刚才拍着我的肩膀,慈祥地说‘在我心里,我真正伟大的作品只有你’这句话的,真的是面前这个中年人吗? 雷恩在心里这么问着自己,然后他想通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想通了这件事。 那就是父亲真的疯了,并非是情绪意义上的发疯,而是他的精神真的出现了问题,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雷恩默默回忆,或许是十天前,或许是两个月前,当然更有可能的是,从他制造出弗兰克那一刻起就已经疯了吧。 从那一刻起,他的目的就再也不是单纯地为妻子报仇,单单复仇的快感也根本就不能满足他了——必须毁灭点什么、干掉点什么才行,只有这样他才能给自己找到存在的意义。如果说弗兰克是血肉集合体,那么此时的父亲就是憎恶与仇恨的集合体。与其说他在追求更强的力量,倒不如说他只是渴望把无边的憎恨给具象化吧,谁都不能阻止这一点——哪怕是亲生儿子。 可怜的莫里斯,他并不知道,在弗兰克诞生的那个夜晚,另外一个怪物也随之出现,那就是他自己。 想通了这一切的雷恩,心中再没有畏惧、也没有敬爱,他悲哀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久久不言。 “你还敢瞪我,雷恩,是谁给了你这样的胆子!” 莫里斯被雷恩看得发毛,扭曲的怒意再次涌上心头,“你以为你可以挑衅我,以为仗着那点可悲的小聪明,从此就能骑到我头上来了?我知道了,你大概是觉得弗兰克已经不太顶用了,所以你以后就不必再服从我了——别犯傻,儿子,你不该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弗兰克算什么,等我把罗德改造成血肉巨人之后,他会比弗兰克强大一百倍!有他在,没人可以违逆我!” “呼……” 雷恩深吸口气,然后平静地说:“你错了,父亲,我之所以服从你、任你指使,之所以愿意跟着你亡命天涯,并不是因为你手下有血肉巨人这样强大的仆从,而是因为我爱您。就像您爱我的母亲那样,就像任何一个儿子爱他的父亲那样,懂吗父亲,是因为爱,而不是因为惧怕。” “该死的小子……” 莫里斯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过了一会儿,终于用空洞但冷静的腔调说道:“我也爱你,雷恩,这是毫无疑问的。不过这不会影响我的决定,罗德的尸体我绝不会放过,这件事没得商……” 毫无征兆的,变故就在他正要说出下一个字的时候发生了。 几道巨大金光闪过,原本已经残缺不全的弗兰克彻底成了碎片。 “我同意这位小伙子的话。” 罗德就这么从断肢残臂中站了起来,双手各握一把由纯粹能量组成的金色光刀,“依我看,把我变成怪物这事儿还是先放一放吧,你们说呢?” “这家伙竟然还没死!?” 莫里斯和雷恩同时变了脸色,父子俩关于如何处置敌人尸体的争执瞬间成了笑话,虽然罗德此时看上去跟死了一样糟糕,但他确确实实还活着,而且刚刚用手里的光刀把弗兰克给切成了肉馅。 “你、你这怪物!” 莫里斯大叫一声,转身跑向马车。 罗德双手慢慢举起,手中的两把光刀也随之变幻形态,当他最终做出瞄准的动作时,光刀也同时幻化成了狩弩的形状。 接着,一支光箭从后面洞穿了莫里斯的膝盖,而他浑然不觉地继续跑着,直到两秒钟后剧痛才席卷了全身,然后带着惨叫跌倒在地。 莫里斯含泪朝腿部看去,伤口没有流血,只有一个黑乎乎的空洞。灼热的光箭在穿过他膝盖的一瞬间,已经把血肉都给烧糊了。 “你呢?” 罗德把目光转向雷恩,“不如你也逃跑试试看吧,毕竟你比你的父亲年轻许多,而我现在已经很累了、也受了不轻的内伤,或许你能逃掉也说不定。” “不、不必了,这里就挺好的……” 雷恩欲哭无泪地说。 “我得承认,刚才那个伎俩确实很阴险,而且很有效。” 罗德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想说我是由于大意才中招的,那就太不诚恳了,我只想知道是谁想出的那个主意,你的父亲、还是你?” “是我的主意,罗德大人。” 雷恩迫使自己不去注意一边惨嚎一边往马车方向爬行的父亲,颤声回答:“我清楚地知道对付您这样强大的猎魔人,不用点花招根本就别想赢——您瞧,哪怕我们用了花招也依旧赢不了您,就算您已经中计了也还是赢了这场战斗,可见真正的强大绝非任何阴谋诡计所能匹敌的啊!” “这样说就太谦逊了,你的计策确确实实让我吃足了苦头,小伙子。但我暂时不打算对你出手。” 罗德神情复杂,说完,他挥挥手制止了正要开口的雷恩,然后举起光之弩,射出了一条金色光绳,缠住莫里斯的脚腕把他给拖回了身边。 单是听到父亲那种惨叫和看到他额头豆大的汗珠,雷恩就能想象膝盖被洞穿是有多么痛苦,于是忍不住问道:“罗德大人,您要做什么?折磨他吗?” “我不必给他更多折磨了。” 罗德转头看向莫里斯,“一切都结束了,邪恶者,我会把你活着带回光明神殿。在那里,你的生命将抵达终点,但这并不足以抵消你所犯下的罪行,肉体的死亡仅仅是痛苦的开端。” “你要做什么,你想折磨我的灵魂?” 莫里斯不断流下恐惧的泪水,伤口传来的疼痛暂时被绝望感压了下去,但它并没有消失,只是成百倍的转移到了心里,“不,你不能,混蛋,你明明早就该死了,加强型沉睡合剂的效果我很清楚,你是怎么驱散掉的?在刚才的情况下,你根本没有机会去念咒语!” 一般来说,魔法需要手势、咒语来协同完成,有时还会用到一些特殊材料,但如果一个控法者对于自己即将施展的法术理解地非常深刻,那他也可以不必咏唱咒语,仅仅在心中默念就行。不过,这种无声施法手段只适用于初级魔法,对于更加复杂的中高级法术来说,只在心中默念咒语并不足以使它们生效。 虽然莫里斯没有学习过魔法,但他对此多少也有过了解,初级驱散术绝不是自己亲手炼制的加强型沉睡合剂的对手——身为天才炼金术师,他有这个自信。 “是、是圣术的作用吧?但是使用圣术也需要祈祷才行啊,罗德大人,我刚才完全没注意到您的嘴唇有动静呢。” 雷恩对于罗德死而复生也有些不甘,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本没有义务为你们做任何解答,小家伙,但既然涉及到信仰问题,我还是决定告诉你们一下——要知道,真正的祈祷,从来不是用嘴说说而已。” 罗德平静地说道:“所谓祈祷,是我等与神的沟通方式,是完完全全打开自己的心扉,无杂念、无保留、无私欲的一种行为,它从来不是靠嘴巴,而是靠心。” 说着,他温柔地看了看不远处某个地方,那里正静静躺着双刀和狩弩的碎片,“这也要感谢它们……或许是常年与圣能接触,它们也有了一定的神性吧,是它们让我保留了最后一丝清醒,进而及时净化掉沉睡合剂的效果。” “你们可以把我打倒,却无法把我打败;你们也可以毁掉我的武器,但无法摧毁我战斗的意志。” 罗德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把这些总结一下,用四个字来说就是——正义必胜。” 第九章 我是你的了 “正义必胜?狗屁的正义必胜!” 莫里斯疯狂的咒骂:“我好恨,真的好恨,明明只差一步就可以离开这个国家,为什么你要阻拦我,罗德,这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我诅咒你,我诅咒你呜呜……呜?呜呜呜呜?!” 罗德只是伸手一指,莫里斯的嘴巴就像被黏住一样无法张开了,而他又没学过腹语之类的技能,所以剩下的恶毒咒骂只能作为一种不明其意的‘呜呜’声发了出来。 “学点魔法还是有用的,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禁言术,但此时可派上了大用场。” 罗德轻松地说道,然后看向雷恩,“接下来我们就该起程回到神殿了,恰好那边还有几辆马车,我想刘易斯管事是不会介意我征用一辆的。你父亲此时无法走路,那么坐马车是再合适不过了。” “我能问您一个问题么,罗德大人?” 雷恩小心翼翼地举了举手。 “当然可以,不过要快——你父亲正等待着治疗呢,我估计他腿上的伤口挺疼的。” 罗德皱着眉说道,瘫在地上的莫里斯也发出了一连串急躁的‘呜呜’声。 “好的,好的。” 雷恩猜想那‘呜呜’声应该是在责骂自己吧,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请问罗德大人,我父亲是否会受到传说中的灼魂之刑?” “当然,灼魂之刑,灵魂与肉体一同腐烂的刑罚。” 罗德厌恶地看着莫里斯,“事实上我个人觉得这种惩罚对待他这种邪恶者有些轻了,但是没办法,灼魂之刑已经是神殿最残酷的手段了。” “那么我呢?” 雷恩忐忑着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他鼓起勇气说道:“虽然不想承认,但面对您这样强大的猎魔人,我觉得还是不要说谎话的好——我确实犯下了协从罪,替我父亲做了不少坏事,所以至少算是协犯吧。对于我,神殿又会如何判决呢?” “这个么,虽然不至于死刑,但终身监禁大概是少不了的。不过……” 罗德用含有深意的眼神看了雷恩一眼,“不过,最终的判决结果如何,很大程度上要依靠我的报告来决断。” “您、您是说,我有可能会被轻判?” 雷恩屏住了呼吸。 “是的,这是很有可能的。” 罗德点点头,“虽然你刚才声称、自己是因为‘爱’而听从你父亲的命令,但在我看来,其实你应该是被压迫的。与其说你协助他做出了那些可怕的事,倒不如说,是他胁迫你做出了那些事,对么?” 雷恩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您说得没错,我是被胁迫的。” 莫里斯伏在地上,几乎要把眼球瞪了出来,他怒视着自己的儿子,虽然无法说话,但那种愤怒的呜呜声已经代表了他此时的心情。 雷恩的内心同样纠结,纵然经过刚才那些事、他的心里早已不把莫里斯当作父亲看待,但仍是不敢与之对视,因为一种愧疚感萦绕在他的心头久久不散,只不过不是对莫里斯,而是对沙恩娜,他的母亲。 母亲,对不起,我现在自身难保,实在没法救下这个你我都曾经深爱的男人。 “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请求您什么,罗德大人。” 雷恩终究无法忽视掉心中的愧疚,忍不住开口说道:“但是他——莫里斯,之所以会从一个受人尊敬的炼金术协会会长、变成一个充满了暴戾的疯子,这是有很重要的诱因存在的。” 然后,他快速把事情起因讲了一遍。 听完雷恩的叙述,罗德陷入了沉思。他知道雷恩说的不假,无需施展‘真视之眼’,他也能看出雷恩没有说谎,那个叫沙恩娜的女人确实可怜,虽然这并不能为莫里斯所犯的可怕罪行而开脱,但至少说明这家伙并非天生的邪恶者。 “我可以在这里给他一个痛快的结局,年轻人。” 罗德终于开口了。 “这就够了,足够了,罗德大人,谢谢您的大度与仁慈。” 雷恩感激地说道,而莫里斯则从喉咙里发出了阵阵类似野兽的咆哮,显然他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他甚至拖着伤腿爬到了雷恩的脚边,试图用头去撞他。 但罗德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手中光弩重新幻化成了刀状,然后切掉了莫里斯的人头。 雷恩愣在当场。 毫无心理准备的他只觉得内脏似乎同时扭在了一起,在大概一分钟的时间内,他甚至都忘记了呼吸。 父亲就这么死了? 也好,既然这是注定要发生的事,那么在没有预料的时候突然发生,也算是对父亲的仁慈了吧——至少他不必一边计算倒计时、一边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雷恩悲哀地看着脚边那颗沾满了泥土的头颅,自从亡命天涯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观察父亲的脸,这才发现他早先白净的脸皮不知什么时候被晒成了浅褐色,总向后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更是凌乱不堪。 谁能把这颗流浪汉似的头,再跟以前的东部城邦炼金术协会会长联系在一起呢? 对于父亲的死,难过的心情似乎只占一小部分,更多的则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在察觉到这一点后,雷恩更觉得悲哀了。 “这些时间足够你吊唁了么?” 罗德提醒道:“如果不够的话,就在心里默默怀念吧,现在,我必须清理战场了。” 说完,他手中的光刀分裂成了数个跳动着的光团,然后这些光团分别降落到了莫里斯的尸体以及弗兰克留下的碎块上。纯净的圣火燃起,不一会儿就把主仆两人的残骸燃烧殆尽,灰烬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那是一枚戒指,雷恩走过去捡了起来,放在眼前仔细观察。 戒指很朴素,铁制的戒圈上镶嵌着一枚黑色石头,看起来既不名贵也不精美,哪怕乡下姑娘出嫁时戴的戒指恐怕都要比这枚漂亮许多。 但雷恩知道,这枚戒指的价值并不在于材质或者造型如何,因为这是一枚被父亲视若珍宝的空间戒指,里头大约有五个立方米的储存空间,可以用来放置除生命体之外的任何物品,方便且安全。如果不是有这东西在,两人在潜逃时根本无法携带大量的行李与炼金材料。 遗憾的是,雷恩不知道开启这枚戒指的暗语,于是他先戴在了手上,哪怕拿不出里面的财富、至少也能当个念想,这可是父母两人加起来唯一的遗物了。 “哦,你留下了那个东西,很好,我看得出来,那是一枚珍贵的空间戒指。” 罗德微笑道,然后指了指地上那颗头——莫里斯身体的最后一部分,“那么这颗头就归我了,这样才能向神殿交差。” “顺道说一句,你似乎不怎么伤心,雷恩,是叫这个名字吧?是个好名字,虽然有点土气。说实在的,我原以为你就算不会崩溃,可至少应该大哭一场,我知道你毕竟是爱他的。” 罗德一边把莫里斯的头颅收到背囊,一边问道。 “爱么?” 雷恩苦笑了一声,轻声说道:“或许原本是的,但现在不会了。我与父亲的争执想必罗德大人您也听到了,如果我坚持不让步的话,我相信他会毫不犹豫地命令弗兰克把我也干掉。对疯了的他来说,一个不懂得服从的儿子、与一具难得的强者尸体,明显后者对他更有助益。” “那些对话我自然是听到了,说起来,这也是我决定对你网开一面的原因。” 罗德淡然说道:“你刚才出言顶撞了自己的父亲,只为给敌人留下死后的宁静,保住他最后的尊严。这对你来说是毫无必要的,而且还导致了你们父子关系的突然恶化,但你依然这么做了,这让我想起在不久之前,我也曾做出过与你类似的选择——选择了去帮助那些本该被歼灭的敌人,为此,还差点被上司治罪。” 顿了顿,罗德继续说道:“你心中隐藏的善良,给你赢得了一次救赎的机会,雷恩。我希望你明白,‘善良’绝不是愚蠢的想法、也不是可笑的行为,‘善良’是具有强大力量的,在很多时候,它能创造奇迹。” “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不怕告诉您,罗德大人,我认为仅仅制造出一个弗兰克、就已经让我父亲变得如此疯狂与自大,更产生了许多荒诞的念头,如果他再用您的尸体炼制出新的血肉巨人,那么对他、对我、对别人,都将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哪怕成功逃到了卡尔姆多,以后的日子也绝对不会好过。”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必担心了,因为你砍下了他的头。 雷恩呆了一会儿,苦笑道:“力量这东西还真是可怕。正如一个小孩子获得了一把漂亮的雨伞后、就会时刻盼望着下雨天来临,他可不会在意妈妈刚晾好的衣服又得重新洗过,不会在意有多少行人被淋成落汤鸡,也不会在意商贩们的生意会不会变得差劲——就因为他的手里,有一把漂亮的小雨伞。” “哦?” 罗德怔了怔,他琢磨着雷恩这番话,开始重新审视起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慢慢地,他眼中浮上一抹欣赏神色,心性不错,是块值得塑造的好料子。这么想着,一个大胆的念头出现在罗德心里,毕竟这样的年轻人可不多见,监禁或者释放都是一种对于人才的浪费。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然后微笑道:“刚才我是不是说过,愿意在报告里帮你一点儿小忙,让你可以得到轻判?” “是的,罗德大人,您确实这么说过。” 雷恩警惕地看着他:“您不会是想反悔吧?” “我的确改了点主意,但不是要反悔,而是我打算为你争取无罪释放。” “什么?!” 雷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无罪释放?罗德大人,这有可能吗,您真的能办到吗?” “比较困难,但还是可以争取一下。假使我能帮你无罪释放的话,雷恩,你拿什么给予我回报?” “原来您是施恩图报的。” 雷恩苦着脸说:“我现在孑然一身,虽然手上戴着一枚空间戒指,但我并不知道开启暗语,所以金币什么的是拿不出来的……” “金币?这些东西虽然也如同圣光一样有着金黄的色泽,但圣光能抚慰人心,而金币则只能扰乱人心,所以我不需要太多这种东西。” 罗德严肃地说:“我只要你,雷恩。” “额,要我?” 雷恩后退一步,尴尬地搓着手,“这个,罗德大人,不得不说您虽然年纪大了一些,却比我这样的年轻人更有魅力,如果我是女性一定会忍不住对您投怀送抱的。可正如您所见,我不凑巧是一个男人,并且短时间内也没有喜欢男人的打算……” “吾主在上,这真是一个可怕的误会。别担心,我也不希望被男人喜欢,或许崇拜可以,但那种男女之间的感情就算了吧。” 罗德挠了挠头,解释道:“我是希望你今后能在一定程度上服从我的命令,雷恩。” “为您卖命?” “不如说是效力吧,‘卖命’这个词听起来过于冷血了。” “好吧,为您效力,” 雷恩耸耸肩,“可是我什么也不会,就炼金术来说,也仅仅学到了一些皮毛而已。我并非我父亲那样的炼金术天才,这一点不管您怎么看,反正我自己是很清楚的。” “没关系,我并不需要你懂什么炼金术,当然,知识总归越多越好。” 罗德弯下腰,手掌拂过自己的断刃和狩弩碎片,下一刻那些东西就不见了,而雷恩则看到他手上的护腕微微闪了一下,看来那也是一件空间物品。“如你所见,我的武器已经被摧毁了,而我的敌人却仍有很多,明面上的、暗地里的,那些嗜血的家伙可不是赤手空拳就能对付的,所以我需要新的武器,雷恩,那就是你。” “……你要我为你战斗?” 雷恩皱了皱眉,“可是我不懂这些,说实在的,哪怕一个街头流氓对于打架都比我在行得多。”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所以你还需要接受训练才行。” 看到雷恩狐疑的眼神,罗德友善地笑了笑,“别担心,我可以给你许下承诺,如果最终你达不到我的要求,那么我也不会硬逼着你去送死——毕竟如果我想这么做的话,根本就无需帮你避免审判。” “好吧好吧,我同意,我是你的了——哦不,这个说法有点恶心,总之,今后我将在一定程度上服从你的命令,除非这命令是故意让我去送死。” 雷恩爽快地答应了,心中却在苦笑,跑又跑不掉,打又打不过,不同意行么? “很好,现在让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任务已经结束,我需要及时回去复命。我可不想再见到弥塞拉脸上阴云密布的样子了,那总是会让我想起来小时候住在隔壁的琼斯奶奶,老人家经常用指关节敲着我的头说‘这孩子将来是不会有出息的’,她那副信誓旦旦的表情真是我的童年噩梦。” 罗德一边嘟囔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两个传送卷轴,“这次出来就带了两个,既然现在用不着把你父亲(整个儿)带回去了,那么我们也就不必再驾车,直接传送就好。” 说着,他把其中一个卷轴递给雷恩,顺便告诉了他启动咒语,最后叮嘱道:“目标地是神殿的传送大厅,待会儿到了以后不要随便与人交流,也不要四处乱看,跟着我走就是了。好了,开始吧,你先走。” 让我先走,是因为担心如果你先离开、我会马上跑路么?也太不相信人了吧,这该死的首席猎魔人,虽然正值,但心眼可不少啊。 雷恩失望地叹了口气,他刚才确实有这个打算来着。 “哦对了,请稍等片刻。” 正要念诵咒语的雷恩,突然跑到远处那个胖商人身前。这家伙从刚才被弗兰克抛出后就吓晕了,此时还没有醒转过来——也可能中间醒了一小会儿,然后又被眼前的战斗给吓晕了过去——谁知道呢,不管怎样,都不影响雷恩掏光他身上所有金币、然后揣进自己口袋里。 十几枚金币,对一般家庭来说绝对算是巨款了,但恐怕还不足以让这个死胖子在卡尔姆多置办一座由红石打造的临海别墅,所以雷恩知道他身上肯定也有空间物品——那些就算了,不知道开启暗语的话,就算拿走也只不过是累赘而已。 “你在偷窃,雷恩,当着我的面。” 罗德不满地说。 “这人是一个诈骗犯,罗德大人,他的每一分钱都是肮脏的,我这样做并非是偷窃,最多算是劫富济贫吧。” 雷恩狡辩道。 罗德只是哼了一声,并未再多说什么。 洗劫完胖商人之后,雷恩开始念诵咒语,传送卷轴本身就是一件附魔物品,所以哪怕使用者没有学习过魔法,也可以通过微弱的精神力来激活它。 随着咒语完成,雷恩手中的卷轴发出幽幽的蓝光,他之前从未有过空间传送的经历,不免有些紧张。下一刻,他就觉得整个身体好像不存在了,虚无感覆盖了全身,眼睛虽然睁着,但入目只有黑暗,并没有看到想象中那些花里胡哨的时空通道。 不舒服的虚无感只持续了大概两秒钟,然后黑暗消失了,新的景物突然出现在雷恩眼中。 这里是一个大约四十平方的大房间,没有什么摆设和装饰,略显空荡。 这里也没有窗户,四面墙壁以及天花板都绘满了奇怪的符文,这些符文发出的淡淡光芒照亮了房间,而他此时就站在正中央的一座传送法阵中。 “那个谁,说你呢,发什么呆啊,还不赶紧从里面出来?” 法阵外,一个值守的老修士皱着眉对雷恩说道。 “哦!抱歉,我只是好奇……” 雷恩恍惚了一下,然后连忙从法阵中走出,不好意思地说:“第一次空间传送,有些走神。” “原来如此,那倒可以理解。刚才还在遥远的某个地方、一眨眼就到了目的地——如果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神奇的感觉,确实需要花点时间来适应。” 老修士和蔼地说:“下次可要注意了,传送完成后不要在法阵中逗留,毕竟你不知道下一个传送者什么时候会来到。运气好的话,或许下一个人会踩着你的头出现,运气不好的话,他的身体就会跟你的身体在某些范围内重叠,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就只能祈求吾主护佑了。” “重叠?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他被传送到了你的身体里,明白吗,你跟他在同一空间重合了,俩人就这么融合在一起,可能是一小部分,也可能是大半个身子,简直比连体婴还像连体婴——哦,那场景实在太悲惨了。” “谢谢您如此精彩的诠释,我想我明白刚才犯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了。” 雷恩铁青着脸说,然后又挪了挪脚,离传送法阵更远了一些。 第十章 继任者 “不客气,年轻人,我在这里值班就是为了避免发生这种意外。啊,罗德大人,您回来了!” 老修士看向传送法阵,罗德正大踏步从那里走出。 “你好,舒克,今天怎么样?” 罗德友善的问道。 “一般。说真的,我总觉得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发挥些更大的作用,” 老修士咂摸着嘴说:“希望主教大人能给我派点别的活儿,不管安排我做什么,都比无聊地站在这里、不断提醒别人请勿在法阵中逗留要有意义。我觉得,这种事情只要立个牌子就行了。” “这份工作很重要,舒克,传送法阵总是要有人看守的,没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了。” 罗德轻轻握了握老修士的手,然后带着雷恩离开了那个房间。 从传送室出来后,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地板用抛了光的浅灰色石砖铺就,装潢则以白色为主,另外点缀一些浅金色,看起来纯洁又不失庄重。 “这里就是光明神殿啊,全国光明神教的核心,父亲生前做梦都想摧毁的地方。” 雷恩一边偷偷地四处打量,一边在心中感慨世事无常。 三个小时前,他还在刘易斯的走私马车里憧憬着偷渡之后的生活,而现在却来到了光明神殿内部,更别提他衣服上还沾着热风镇外的泥土、罗德身上仍有鲜明的战斗痕迹、而他的背囊里还装着父亲莫里斯的人头…… 世事啊,真他妈的太无常了! 雷恩亦步亦趋地跟在罗德身后,小声问道:“罗德大人,我刚才听那个老东……老舒克说,使用传送法阵弄不好会出现两个人重叠融合的情况,这是真的么?” “唔,确实出现过,不过也就那么一两次而已。” 在拐了几个弯,来到一个圆形大厅之后,罗德带领雷恩踏上了上楼的楼梯,“怎么,舒克又给生面孔讲那些老掉牙的事故了?” “竟然真发生过?!” 雷恩觉得胃里不太舒服。 “别想太多,你不会跟我有任何非自然的结合,雷恩。在神殿的传送阵设立之初,由于一些符文绘制上的失误,确实出现过舒克所说的可怕情况,不过现在已经完全不必担心了,” 罗德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知道眼前这个小伙子在想些什么,“新的传送法阵是由首都法师塔的大导师布隆菲尔德亲自督造的,稳定性绝对有保障,哪怕上百个人同时传送回来也很安全。不过为了避免意外,神殿还是派专人守在了那里,就是你所见到的老舒克了。他为人很好,只是有些古板,对于新事物缺乏耐心和包容,他们那个年纪的人也大多都是如此……” 交谈间,两人停在了三楼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外面。 棕红色的实木大门两边各有一名守卫,见到罗德,不约而同地鞠躬行礼:“罗德大人,您好。” “你们好,” 罗德点了点头,“大主教在里面吗?” “在,主教大人吩咐过,若是您回来的话,无需通报,您可以直接进去。” 左侧的守卫说道。 虽然如此,罗德还是礼貌地敲了敲门,直到里面传出‘请进’的声音,这才推开门,带着雷恩走了进去。 弥塞拉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皱眉翻看手中的一摞资料,见到罗德进来,有些欣喜,却又忍不住惆怅——毕竟这是罗德最后一个任务了,只要他完美地结束这个任务,她就不得不放罗德去过退休生活。 “你回来了,任务完成得如何?” 弥塞拉声音平静地问道。 “还算顺利,只可惜罪人莫里斯拼死抵抗,我没能将他活捉回来,只能就地击杀。” 罗德拍了拍后背的行囊,“他的人头在这里面,已经伏法了。” “是吗,那实在太便宜他了。不过你应该第一时间把罪人的头颅交给圣裁处,而不是背着它四处走,甚至还带到我的办公室里来。” 弥塞拉有些不悦,然后看向罗德身后、拘束紧张的那个年轻人,“这个小伙子是?” “回来之前,我想过很多说辞向你阐述他的身份,不过考虑到那会带来后续一系列的麻烦和谎言……” 罗德指着雷恩说道:“所以还是实话实说吧,他叫雷恩,是罪人莫里斯的儿子,神殿和黑庭同样也颁发了关于他的悬赏令。” “哦,这么说的话我就明白了,很好,罗德,你虽然没有活捉莫里斯,但至少带回了从犯。把他同他父亲的头颅一起交给圣裁处吧,那里会给予他公正审判的。” 弥塞拉话音落下,雷恩瞬间紧张了起来——事实上从他进入这位大主教的办公室那一刻起就无时不在紧张,只是现在更紧张了。 他求助似的看向罗德,后者微微一笑,以示安慰,然后对女上司说道:“主教大人,我这次不光带回了罪人莫里斯的人头,同时,我还带回了我心目中下一任首席猎魔人候选者——这位名叫雷恩的小伙子。” 此言一出,弥塞拉与雷恩同时呆住了。 下一任首席猎魔人?我么? 雷恩脑中充斥着惊讶、可笑、疑惑等等情绪,他确实答应过罗德、要在某种程度上服从他的命令,事实上他也不得不这么做,为了脱罪,别无选择。 可他万万没想到,罗德竟然打算让他成为下一任首席猎魔人?! 弥塞拉就更不用说了,她睿智的头脑可以处理众多繁杂的教务,却在听到罗德这番话后明显卡顿了一下,好半天才说道:“你是不是执行任务时把什么东西搞丢了,罗德,我觉得你的脑子好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并没有,主教大人,这是我经过深思熟虑后的打算。” 罗德认真说道。 “滚你的深思熟虑!” 弥塞拉知道爆粗口是绝对不该出现在自己身上的行为,但她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因为该死的罗德总有办法掐断她的理智神经,“他!罪人之子!协助并参与了莫里斯犯下的滔天罪行!你现在告诉我,你打算让他成为你的继任者、成为神殿战斗精锐的领导者!你简直是疯了!” 弥塞拉大声尖叫着,把手中厚厚一打资料全砸向了罗德——对方是能在血肉巨人的攻击中存活下来的男人,这当然不会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但足以表明弥塞拉此时出奇的愤怒。 雷恩心情很复杂,他一方面想为弥塞拉叫好,祈祷她千万别同意罗德的鬼主意,另一方面又担心如果罗德的打算落空,自己就会被按罪论处。 “就算我劝你不要太过激动,恐怕也是不能够的吧。不过我至少要说明,通过我的了解,雷恩之所以跟随他的父亲进行犯罪完全是被胁迫的,” 几十张纸页轻巧地砸在罗德身上,而他任由它们滑落下去、散落一地,“莫里斯通过炼金术制造出了一种强大的怪物,就连我也差点死在这怪物手里,虽然现在我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但我清楚地知道我左边第一根、第三根肋骨,以及右边倒数第一根、第二根肋骨已经断了——似乎有几块不老实的碎片还扎进了内脏里。所以,在那种情况下雷恩不得不服从他的父亲,他并非自愿做出那些可怕的事情。” “犯罪就是犯罪,不存在胁迫或自愿与否这回事!罗德,你这家伙可真是越来越过分了,私下帮助魔族余孽的账我还没跟你算,现在居然发了疯似的找来一个罪人之子接替首席猎魔人的位置,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寻开心的游乐场吗?!” 弥塞拉用尖锐的嗓音讽刺道:“哦,不对,哪怕游乐场也有自己的规矩,不守规矩的客人也会被乱棍赶出去!这里可是光明教廷的神殿,帝诺斯的双目随时都在注视着我们!” “如果吾主真的在观察我等,那么他会发现我这个决定是问心无愧且明智的。这孩子,雷恩,他很聪明,也有胆气、更有底线。他不伪善,良知深藏在心中,并不像很多人那样堆在脸上。” 罗德感慨地说:“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力量’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且不迷信力量,这种品质对于神的战士来说尤其珍贵。你知道的,大主教,猎魔人并非普通的神职人员,他们要面对的是隐藏在光明之下最深处的黑暗,我们不止一次遇到过猎魔人被黑暗力量所引诱而造成的损失。” “可是……可是……可是你怎么知道他够格成为神的战士呢?关于战斗这档子事,我确实不如你了解得那么深刻,但你别忘了,罗德,怎么说我也是大主教,我能很清楚地感知到他体内没有一丝圣能存在,这说明他不像你我这样全身心地侍奉吾主,或者他根本连一丝信仰也没有!” 弥塞拉心烦意乱地说道,对于她的话雷恩深表赞同,倒不能说他完全没有信仰,毕竟他母亲沙恩娜是忠实的信徒,从小耳濡目染之下,在雷恩心里还是对至高神有那么一点敬仰的,但也仅限于此了。 “我们讨论的是什么,我们要寻找的又是什么?弥塞拉大人,如果是传播光明的工作,那么随便一位虔诚的牧师都可以做得很好,但我们要找的是优秀的战士,他不必手持《神典》站在教众面前宣讲吾主的伟大、也不必坐在教堂里聆听信徒们的忏悔。” 罗德信誓旦旦地说:“是的,他无需成为吾主的口与舌,他只需要成为吾主的矛与盾,解决异端、干掉敌人,这就是他的工作。至于圣能,这确实是个问题,但我相信经过训练之后,他会逐步掌握圣能的,就算不行,他同样也可以用其他办法来击溃敌人。有句古老的东方谚语不是这样说的么:‘不管黑猫白猫,能抓老鼠的就是好猫。’” 罗德这番话并非狡辩,他知道自己说的是事实。但经历过无数战斗的他同样也深深明白,如果一个人心中没有信仰支撑的话,那么他或许能成为一个出色的士兵,却很难成为出色的猎魔人。与拿饷卖命的大头兵不一样,猎魔人只会为了崇高的使命去做出牺牲,而不是为了金子。 只是雷恩无意中展现出的优秀品质,让罗德决定赌一把。 “好吧,好吧,假使我相信这小子真有你说的那么好,但你手下其他猎魔人会怎么想呢,罗德,你们已经共事很久了,难道他们就不配得到你的青睐?” 弥塞拉苦恼地思索着:“比如那个叫瓦奥莱特的就非常出色,我对他有印象,无论资历、能力,都算是上佳了吧。虽然不能与你相比,但我相信如果你肯施以耐心的话,他不会让你失望的。” “瓦奥莱特非常棒,这一点我也承认,在遇到雷恩之前、我本是想点名他接任首席的,但现在我想再观察观察,瞧瞧到底谁更适合。主教大人,多一个选择总比没得选择要好,难道不是么?” 罗德给予了保证:“而且,从感情上来说,我与瓦奥莱特是相交多年的战友,一直把他当成小兄弟看待,所以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偏袒雷恩。我保证我用来观察他们的眼睛绝对不带任何偏倚,我所做的这一切,只为选出最合适的继任者。” “好吧,很抱歉我先前失态了,罗德。虽然不想承认,但你的语言确实有那么一丝说服力。我不想跟你争执了,就让这孩子试试吧——吾主在上,真不敢相信,我竟然会同意一个犯下了反光明罪罪人的儿子,进入到神殿的战斗人员之中。” 弥塞拉叹了口气,然后提出了一个条件,“对你来说,罗德,我恐怕你的退休计划要推迟了,在这孩子切实表现出足够的能力与忠诚之前,我暂时是不会允许你去享清福的。” “这是自然,他毕竟是我举荐的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把他丢给别人、而我却不管不问了呢。” 罗德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很好,弥塞拉想道,罗德继续担任首席猎魔人的意义,可比拒绝宽恕一个无关紧要的年轻犯人要重要的多。 “我希望这孩子不会让你失望。那么,雷恩……雷恩?” 弥塞拉别扭地叫出了这个名字,但名字主人却没有反应,因为他已经完全傻掉了。 “雷恩?大主教在喊你,出于礼貌,你应该有所回应。” 罗德好心地提醒。 “嗯?哦,是的,主教大人。” 雷恩回过神,尴尬地说道,“您喊我?” “麻烦你,把地上那些纸捡起来吧,然后交给罗德大人。我本不想指使你的,因为严格来说你还不算是我的下属,但你也知道,罗德身上有伤……” 弥塞拉忍耐着心中的厌恶说道。 “您不必如此客气,主教大人。” 雷恩流着冷汗,机械地捡起一页页纸张,然后把它们规整完毕、交给了罗德。 “啊,本期猎魔小队预备役的名录和资料么?我原以为还要过几天才能送过来……” 罗德一边翻看着手里的资料一边说道。 “是的,一共三十个人,都是今年神学院毕业生里最拔尖的,每一个都具备不俗的圣能资质。” 弥塞拉苦笑道:“现在看来,要多加进去一份资料了,是么?” 罗德感激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大主教与首席猎魔人的争执至此告一段落,下一步,就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想办法帮助雷恩脱罪。由于莫里斯制造的案件太过惨烈,要完全洗脱雷恩的罪名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不得不在接下来几天里不断出席各种庭审、不断向神殿和黑庭阐述在整个事件里‘自己也是受害者’。 好在,光明照耀下的圣光帝国没有‘连坐’这种黑暗的司法制度,再加上罗德‘当时莫里斯恶狠狠地命令那怪物把这可怜的小伙子朝我砸了过来,这绝不是一个正常父亲能做出的事情,他只是把儿子当成了仆人和工具,而不是犯罪伙伴’这样的证词,所以最终就如罗德先前承诺的那样,雷恩被宣告无罪。 然后在经过一系列合规不合矩的手续之后,雷恩的名字被加进了猎魔小队预备役的名单中。 等所有事情都办理妥当,已经是第六天傍晚。 罗德把雷恩送回了下榻的旅馆,另外交代了一些事情,比如“明天暂时不要出门闲逛,某些街道张贴的悬赏令可能还没被撤下来”;或者“不要相信门缝下面塞进来的小卡片,上面画的美女与实际来人之间大概只有性别是一致的。更可怕的是,有时等你见到本人会发现,就连性别都跟卡片上画的有出入。” 当然,更重要地是叮嘱他这几天好好养足精神,同时不要更换住处,因为五天后猎魔人预备役的训练就会开始了,到时会有人来接雷恩前去报道。 交代完这些,罗德正要离开旅馆房间,雷恩却叫住了他。 “有什么事等以后再说吧,雷恩,” 罗德疲惫地说:“我受的伤势确实严重,可不是单纯的跟主教大人卖惨,况且这几天也没有好好修养,说真的,如果不是我足够强大——抱歉我不想自夸——那我早就休克过去了。” “你就这么走了?” 雷恩仿佛此时才如梦初醒,他难以置信地说道:“你就这么走了,很好,很潇洒,而我却要被丢进那个什么猎魔小队学前班……” “是预备役训练营,雷恩。” 罗德指出了他话中的错误。 “……不管什么玩意儿,我只知道我要被丢进那里参加训练了!” 雷恩怒气冲冲地说。 “我以为这一点你早就有心理准备,‘为我战斗,服从我的命令,除非是故意让你去送死的命令’——如果你还记得这个约定,那么我想你应该为此时发脾气而道歉。” 罗德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好吧,我确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与你做出了这样的约定,你也确实说过会给我一些什么训练,但我没想到你打算让我成为猎魔人!更别提什么首席猎魔人了!” “这可太有趣了,在你看来,所谓的‘为罗德战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乡下的财主、而你则要成为我豢养的打手?我是首席猎魔人,雷恩,所以我的手下只可能是猎魔人。” “你是要玩死我!” 雷恩的声音太大了,以至于罗德不得不在房间里施了一个隔音术,在看到他这么做之后,雷恩更肆无忌惮地大喊: “我哪里像首席猎魔人了?!怎么看我也不像首席猎魔人吧?!我怎么可能成为首席猎魔人呢?!哪怕我在脑门刻下‘首席猎魔人’这几个字我也不像啊,别人只会指着我开心地嘲笑:瞧,那边有个傻子,他以为自己这样做很炫酷呢!’” “冷静,雷恩,冷静。首先我只是让你去参加集训,你有潜力,我有眼光,哪怕你不相信你自己,也请你暂时先相信我,好吗?毕竟我不是什么无所事事的中年大叔,我是罗德·帕尔默。不谦虚地说,如果没有我的话,这个国家每年死在邪恶与黑暗中的人至少要多上十倍,所以我不会浪费宝贵时间在一个废物身上的。” 罗德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其次,只要你在训练营里努力去尝试,哪怕最终结果证明我真的看走了眼,那也跟你没关系,我们的约定就此作废,而我绝不会再用你的罪行来要挟你。” “……行,我答应你。” 在经过长时间的沉默后,雷恩使劲儿揉了揉脸,咬着牙说道:“那我就去试试看,我要让你知道,我不是胆小鬼、也并非背信者,是你的想法太过异想天开了,罗德大人。” 第十一章 好报 罗德离开后,雷恩带着一肚子气上了床,第二天没有外出,也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就这么闷在旅馆里睡大觉。 直到第三天早晨,他才强迫自己接受目前的处境,然后决定好好利用这最后的自由时光出去走一走,毕竟自从被通缉以来,他还从没有大白天在城市里闲逛过。 光明神殿作为教廷在一个国家设立的最高教务中心,它所在的城市自然也只可能是一国之都了。圣光帝国的首都有很多荣耀的别名,比如神眷之地、光之城,或者英雄故乡等等,但在官方文书中,这座伟大的城市只有一个正式名称:‘鲁克希纳’,意为永恒之光。 “……在七百年前的旧世界,鲁克希纳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类村落,在当时贪婪无度的世界王族统治之下,生活在这里的人类并不比其他地方幸运。最好的猎物不能自已享用,要留作贡品;纺织生产的绫罗同样不可能穿在自己身上,也要上缴给王廷;另外,女子在年满十五岁后就要承担起繁育义务,从此,她必须每隔五年上供一名儿童,一直到她彻底无法生育为止——这样,王廷与世界各地的领主们才能有足够的奴隶以供驱使。” 雷恩站在圣能者广场的巨大雕像前,一字一句地读着手中的简陋小册子,这是旅行者工会免费发放给各个旅馆的首都旅行指南,“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被压迫到麻木的普通村落,却诞生了一位领导了两次解放战争的人类英雄,那就是阿克隆·圣能者……” 接下来的内容无非就是大唱赞歌,在这一页的最后面,给予了‘圣能者广场’五颗星的评级,意思是‘必去景点’。雷恩叹了口气,在远处找到一张空长椅坐下,怔怔地盯着阿克隆·圣能者的雕像发呆。 其实他刚走出旅馆时,原本打算直接去著名的艾维奇大马戏团,要知道那里不止有动物杂耍,同时还汇集了全国各地的奇人异士,单单看旅行指南上罗列的节目单就知道有多精彩了: ‘五十只狮子齐跳恰恰舞(戴好耳塞,吼声震天!)’ ‘三十二个矮人叠天梯(足足有十六个人类那么高!)’ ‘魔兽大陆——特尔奎斯探险记(身临其境的神奇体验,由首都法师塔提供技术支持!)’ 艾维奇大马戏团是如此吸引人,雷恩之所以没有去那里、反而选择了圣能者广场,是因为他想亲眼看看阿克隆·圣能者的样子。 如果雕像没有经过匠人艺术加工、而是真实按照那位传奇英雄的五官来雕刻,那么雷恩不得不承认,阿克隆·圣能者的样貌十分英俊,帅气程度几乎跟自己差不多了,只是自己可没有他脸上那种爆棚的正义感。 就是这样一个人,带领人类和其他种族赢得了最终的胜利,并且终身没有成家、把全部生命都奉献给了人民。虽然是七百年前的人物,但他高尚的品格仍然影响着今世的后人,所有渴望为光明而战的人都视他为榜样,并希冀能够成为他那样的英雄。 我可以么? 雷恩在心中这样问自己,并且很快就有了答案。 不行。 雷恩不是狂信者,也不想当什么英雄,更不愿意成为烈士。他深知自己最大的追求就是不必有什么追求,做一个普通人、娶一个漂亮的老婆、生一个或者两个可爱的孩子,然后一辈子衣食无忧就可以了。 哪怕进了训练营又如何呢?一个不能使用圣能的人想成为猎魔人无疑是个笑话,这件事只要宣扬出去,一定会成为震惊全国的笑话。如果在平时,雷恩也会非常乐意看到这样的笑话,但现在的问题是,他自己马上就要成为这个笑话了,所以这种情况下他无论如何也是笑不出来的。 虽然在他看来无法使用圣能的自己根本不可能成为猎魔人,但罗德那莫名其妙的信心却让他有点胆怯。万一、万一不小心真的进入了猎魔小队,那么他的未来将终日与战斗为伍,如果哪次运气不好遇到了弗兰克这样的对手,送命就是必然的结局。 当然,罗德那家伙并没有送命,如果不是中了自己的花招,那么他其实可以相当轻松地干掉血肉巨人。可是罗德这样强大的人又有多少呢?要想成为像他这样强大的人,又得付出多少代价? “阿克隆大人,您老人家在天有灵,可千万别让我顺利成为猎魔人啊,咱们这儿不兴磕头,我先在心里给您磕一个,等我从那个猎魔人学前班放出来,一定再来给您擦洗雕像还愿……” 雷恩闭着眼睛,嘴里默默念叨着,然后他站起身,愉快地决定下一站去艾维奇大马戏团。 砰。 撞到人了。 一个贵妇模样的老妇人跌倒在雷恩身前,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从他的角度看去,正好可以看到老妇人发髻下皱巴巴的皮肤,以及一颗生长在后颈上的红色小痣。 “碰瓷?” 这是雷恩想到的第一种情况,随即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在圣能者广场搞碰瓷不太现实,作为国家性质的文化广场,这里四处都是巡逻的警卫。 所以他犹豫了一下,打算把老妇人搀扶起来,谁料就在雷恩的手触碰到她胳膊时,她突然挡开了。 “别碰我,我还没有老到没法儿靠自己站起来的地步。” 老妇人抬起头,冷冰冰地看着雷恩:“我不需要你的搀扶,年轻人。” 这是一张枯瘦但清秀的脸庞,看起来至少有六十岁了,再加上毫无必要的傲气作态,雷恩越发肯定这只是一个无意中摔倒在自己脚边的有钱老婆子而已。 “好吧,是我鲁莽了,” 雷恩收回双手,“那么,如果您不需要什么帮助的话,我就先走了,祝您今天过得愉快。” 刚走出两步,又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痛呼声。 “唉,不管在哪个世界,上了年纪的人总是爱发倔。” 他无奈转回老妇人身边,把她搀扶到长椅边坐下,而这一次,老妇人没有拒绝。 休息了一会儿后,老妇人开口了:“好吧,看来不正视自己的年龄是不行了,似乎扭到了脚踝,真是娇气啊,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它也是跟我一样的老家伙了。” “如果您没有携带侍从的话,我可以帮您喊一个国民警卫来,热心肠的人民公仆会很乐意送您回家的。” 雷恩提议。 “哦,要我说不必这么麻烦了,小伙子,” 老妇人掏出一枚金币递给雷恩,“你的心肠就很好,模样也挺俊朗,就由你送我回家吧,喏,这枚金币算是给你的打赏。” “哇,您出手相当大方呢。不过不应该是打赏,而是报酬才对吧,或者辛苦费什么的,毕竟帮助您可不是我的义务。” 雷恩纠正道,他没有接过金币,“我并不知道您的家在哪里,如果太远的话可不行,因为我今天恰好有重要的事情要忙……” “重要的事情?是指坐在广场的长椅上无所事事地晒太阳吗?” 老妇人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讥讽,“把钱拿着吧,一枚金币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足够你喝上一顿好酒、再找两三个年轻姑娘狂欢一夜了。” 这话很直白,但挺对雷恩胃口,反正他也确实没什么事做,于是接过了金币,耸耸肩说道:“好吧,如您所愿。” 好在老妇人的家不算很远,在搀扶她走过两个街区以后,两人来到了首都的青藤大街,然后雷恩按照她的指引停在了一栋古色古香的大宅之前。 果然是有钱人家的老太太啊,雷恩敲了敲豪宅的大门,然后对身边的老妇人说道:“既然您已经到家,我也该离开这里了。最后,感谢您的慷慨,我会毫不吝啬地花掉那枚金币的。” “还不是时候,雷恩,” 在来的路上,老妇人问过他的名字,“我没有任何家人,也没有佣人,所以我恐怕你刚才敲门是白费力气。” 原来是寡居的老太太么? “额,您的意思是,我还要搀扶您进去?” “不然呢,我的脚踝现在非常疼痛,暂时还不能用它走路。除非你想让我像条老狗似得爬进家里,然后一路爬回卧室?” 老妇人尖酸地说,同时掏出一把钥匙在雷恩脸前晃了晃。 “好吧,好吧,看在金币的份儿上,这不是什么问题,” 雷恩接过钥匙,打开门后还给老妇人,“走吧,我扶您进去。” 豪宅内部的装修就如同雷恩所想象的那样奢华,或许要比想象中更奢华一些。雷恩扶着老妇人坐在大厅的高档沙发上,随意打量了一下,然后啧啧说道:“不得不说,您的家太豪华了些、也太大了一些,既然您如此富有,那么还是雇几个佣人比较好,否则不说别的,光是打扫屋子这事儿就够累人的。” “这些事以后再说吧,” 老妇人诡异地笑了笑,不过雷恩没有察觉,“现在,我需要你背我去二楼的卧室躺下,然后你就可以离开了。” “难道不用帮您找个医师来处理下扭伤么?” 雷恩好心地问道。 “何必那么麻烦,我看得出来,你心里早就想离开我这个烦人的老太婆了。” 老妇人冷哼一声,“所以还是算了吧,扭伤而已,等我休息好了以后可以自己处理。” “您说了算,反正我无所谓。” 雷恩翻了翻白眼,背对着老妇人蹲下,“不过我还是要提醒您,上了年纪的人太过倔强是没什么好处的……” 老妇人带着怪异的微笑,眼神死死盯着雷恩的后颈,与此同时,两颗洁白异常的尖牙正从她干瘪的唇下悄悄探出。 “……真的,别总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干,也别总以为自己还年轻……” 雷恩嘴里嘟囔着,突然感到脖子传来一阵刺痛,不过这痛楚很快就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意识的模糊,下一刻,他就昏睡了过去。 当雷恩再醒来时,已经接近黄昏,夕阳从大厅西侧的窗户照进,把厅堂映成了刺眼的橘黄色。 “好、好累啊……” 雷恩摇了摇头,发觉自己正躺在老妇人先前坐的那张高档沙发上,他来不及多想,先是仔细的摸了一圈脖子,除了汗毛之外,他并没有摸到什么异常,也没有伤口。 “奇怪了,是幻觉吗?话说我怎么会突然睡着了……” 雷恩坐起身子,纳闷地自言自语。 “可能是您太疲惫了吧,雷恩先生。” 一个悦耳的声音在雷恩对面响起。 他拍了拍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这才发现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她穿着一袭宝石红色的纱质长裙,修长的大腿叠放在一起,整个人慵懒地倚着沙发扶手。高跟鞋并没有老老实实裹住女人翘起来的那只脚,而是挂在了她白嫩的脚趾上,就那么晃悠悠地半悬着,这行为略显轻浮,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官诱惑。 雷恩往前凑了凑,这才看清了她隐藏在光线之后的那张脸。 很美,雷恩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真的很美。 眼前的女人有一种脱俗的精致感,她有一头棕红色的秀发,仿佛不是人类而是一个高贵的女精灵——但她又分明是一个人类。从外表看不出她的年纪,可能是三十岁,也可能是二十五岁,或者其实只有十八岁? 总之,这是一个把女人各个年龄段的美都展现在了当下的尤物,雷恩在心里这么评价。 “雷恩先生,虽然您帮助了我的母亲,但一个真正的绅士却不该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的女儿猛看。” 女人微笑着说。 “抱歉,我睡得有点迷糊。” 雷恩疑惑地问:“我记得那个老太太说过她是独居,并且家里也没有佣人,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女儿?说起来,那个老太太呢?” “我的母亲在楼上卧室里休息,您可以放心,她此时睡得很香甜。至于她为何没告诉你我的存在……” 女人一边说着,一边探出身子,想端起茶几上的一杯酒。不过那支酒杯实在离得远了些,就算她把上半身倾斜到一个极低的幅度也够不着,反而把领口内的诱人风光全数展现在了雷恩眼前。 这女人是故意的,雷恩心想。没错,其实她根本无需如此费劲儿,只要稍微挪挪她过分圆润的屁股就能轻松端起那杯酒了。 而且她没穿胸罩。 当然,这一点她自己肯定也知道。 这女人,就是传说中的那类人了吧,要是没猜错,她应该是…… 骚货。 想到这里,雷恩觉得鼻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他立刻猛吸一口咽了下去,然后站起身——这让他感到一阵眩晕。雷恩缓了缓,先是端起那杯酒自己尝了一口,这才递给女人,“唔,上好的葡萄酒,恰适合您这样美丽的女士。” “谢谢,您真是太体贴了。” 女人接过酒杯,有意无意地把嘴唇放在了雷恩品尝过的地方,浅浅抿了一口,然后思索着说道:“至于我母亲为何没告诉您我的存在,大概是因为嫉妒吧。如果我是一个老太婆的话,也不会愿意在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面前提起其他女人,哪怕是自己的女儿——是的,老女人的心思多半就是这样了,她们既倔强又善妒。” “这样形容自己的母亲真的好么?现在我相信你是她女儿了,你们俩说话的口吻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那么刻薄。” 雷恩挑了挑眉毛,“那么我该称呼你为‘刻薄女士’,还是……?” “您总是用这样不讨人喜欢的方式询问女士的芳名么,雷恩先生,” 女人咯咯笑了,“好吧,告诉您也无妨,叫我红姬就好。说起来,您为何会来到首都呢?是旅行、还是公务?” “为什么你觉得我不是本地人?我的通用语说得很好,应该不存在口音问题。” “这不难猜,母亲告诉我,她在圣能者广场遇到您时,您手里拿着一本首都旅行指南,本地人可不需要那玩意儿。” “好吧,我确实不是本地人,至于来首都的目的……怎么说呢,” 雷恩挠了挠头,叹道:“算是谋生吧,没错,就是为了谋生。” “原来如此。依我看,您不如替我工作吧?我是一个闲不住的女人,常常四处奔波,这倒没什么,比较麻烦的是我还拥有着超越大多数女人的美貌。” 名叫红姬的女人伸出舌尖,轻巧地舔掉了残留在唇边的一滴酒,“所以时常有讨厌的家伙上前搭讪,或者动手动脚……这可真令人头大,但是也没办法,毕竟我实在太美了。我想,假如身边能有您这样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陪伴,那些讨厌的公苍蝇们应该也会知趣地离我远一点。” 这女人,自恋得有点可爱啊。 雷恩忍不住一阵心动,他故作淡定地说:“如果你是想找一个保镖的话,恐怕我无法胜任,打打杀杀的活儿我是干不来的。” “哦,那倒不必,其实工作内容很简单,无非是帮我拎些行李,制定点儿出行计划,以及……” 红姬用食指抵住下巴,装模作样地思考了半秒钟,“对了,以及在寒冷的夜晚陪我入眠。您觉得这份工作怎么样呢,雷恩先生?” 呵,我觉得怎么样呢? 我他妈当然是觉得棒呆了啊! 哪怕没有任何金钱报酬,也肯定会有大把男人为了这份工作抢破头的吧! “我觉得不怎么样,” 雷恩忍受着心碎,淡淡说道:“我已经有一份前途光明的工作了,所以很抱歉,红姬小姐,我无法为你工作。” “是吗?您打算拒绝我?” 红姬挑衅似得说道:“请允许我问一问,您找到了一份怎样的工作,可以称得上前途光明呢?” “我即将作为猎魔人预备役接受训练,” 雷恩深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有几分自豪,“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将成为一名光荣的猎魔人。” “你要当猎魔人?!” 红姬呆住了,她万没想到会从雷恩口中听到这样一个答案,性感的嘴巴张成了o型,好半天才磕磕绊绊地说道:“这、这、这他妈的还真是一份充满光明的工作啊!” 是的,为了光明与正义的至高神而战,想不光明也不行啊。 雷恩烦闷无比,同时略带奇怪地看了红姬一眼,“我知道很多普通老百姓都对猎魔人充满好奇,红姬小姐,他们都想近距离接触一下这些默默守护人民不被邪恶侵袭的传奇战士,但您也不至于惊讶到爆粗口的程度吧?” “爆粗口?哦不,您不知道,一句‘他妈的’完全不能表达我此时的心情,我还有很多粗鄙下流的词汇想说出口呢!” 红姬用一种在雷恩看来完全不必要的激动语气说道:“你怎么能当猎魔人?这世界上谁都可以当猎魔人,就是您不行!哪怕街边一个乞丐也有可能被光明教廷相中而成为他们的战斗工具,但是您不行,雷恩先生,绝对不行!” “喂喂,这样说也太过份了吧。” 雷恩不满地指责:“什么叫连乞丐都行就我不行?怎么说我也是一个健康的男人,或许你不相信,但我确实拥有一副强壮的身体,至少比你看起来得要强壮一些——哦,该死,头好晕。” 可能是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眩晕感又找上了雷恩,他有些奇怪自己为何在睡了一觉之后变得如此虚弱,难道是着凉了? 雷恩缓了缓,然后略带得意地说道:“你知道首席猎魔人罗德吧?就是他亲自举荐我进入预备役训练营的。” “怎么会,罗德·帕尔默竟然是你的举荐人?!这太可笑了,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应该无法使用圣能吧?他为什么要举荐你?” 红姬难以置信地问。 “这事儿说来可就话长了,不过好在我现在没什么事做。” 于是雷恩把整件事的经过讲了一遍,从母亲被害开始、到罗德把他带回光明神殿而结束。 “原来如此……” 红姬听完,有些失神地说道:“既然有罗德插手,那么事情已经无法避免了,看来您注定要进入那该死的训练营了。” “是的,我知道,你不用特意再强调一遍。” 雷恩苦恼地说。 “唉,您又真正知道些什么呢?可怜的雷恩先生。” 红姬叹了口气,然后起身坐到雷恩身边,用手捧起他的下巴,“成为猎魔人的训练是很辛苦的。” “我、我明白。” 雷恩对她突然的亲近有些尴尬。 “不止是肉体上的折磨,同时还有精神上的考验。” “我也清楚这一点。” “你会很累,很疲惫。” “是的,没错。” “要知道,训练营是个充满了男性汗臭的地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你都不会有机会接触到愿意用身体来抚慰你的女人……” “我想我可以自己解决。” “哦,那就太可怜了,你的手或许很灵活,但又怎么能与女人的身体相比呢……” 在说话的同时,红姬的身子也在慢慢下滑,此时她的嘴唇已经贴在了雷恩二号的位置,它与它之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棉布。 很快,红姬解决了那层障碍,她把脸贴在被释放出的滚烫物体上,呢喃着说道:“……又怎么能与我相比呢,你说是不是,雷恩先生?” 这、这画风转变的也太快了吧! “红姬小姐,你在干什么?” 雷恩哑着嗓子问。 “唔……没何么,够当贺谢礼吧,感谢里把我的鲁亲送回嘎(没什么,就当是谢礼吧,感谢你把我的母亲送回家)……” 红姬低着头、口齿不清地说,当然这不能怪她,任谁嘴里含着东西都没法儿把话给说利索。 雷恩脑中一片空白,他现在无法思考太多了,于是他决定遵从古老神洲上那句‘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的真理,用手按住了红姬的头,同时用迷离的眼神欣赏着这一切。 “女人认真工作的样子真是美极了。” 雷恩感叹道,这时他突然发现,红姬的脖子后面有一颗红色小痣。 一颗小痣而已,它又能代表什么呢?在绝顶的快乐中,雷恩并未察觉到任何不妥。 第十二章 知心大爷舒克 深夜,雷恩拒绝了红姬恋恋不舍的挽留,离开了那栋豪宅。 让我留下过夜?开什么玩笑! 雷恩自嘲地想,若是再多待一会儿,恐怕自己就要撒手人寰了吧? 那个叫红姬的女人实在太厉害了,她不止拥有十倍于普通女人的美貌,同时还有着十倍于普通女人的欲望,只会不断地索取、索取,似乎根本不知道疲惫一样。该死的,难道她下面的玩意儿是用耐磨耐高温材料打造的吗? 如果是平时的雷恩,依靠远超常人的体力或许还能尝试与红姬一决高下,但他自从白天莫名睡着后,醒来就发现身体十分虚弱,所以在第二次缠绵结束以后,雷恩就逃跑似的告退了。 当然,他肯定不会说‘抱歉我不行了哈哈哈没错仅仅两次我就不行了’,而是说‘天色太晚了,况且你的母亲还在楼上睡觉,老年人睡眠都是很浅的,万一吵醒她就太尴尬了’。 这理由不错,雷恩心想,然后悲哀地发现双腿软得像煮过头的面条,只能颤巍巍地勉强支撑着身体。由于此时早已夜深人静,街上根本雇不到马车,他只能选择走路或者爬行这两种方式回到旅馆。 在经过了一番辛酸艰难之后,雷恩的双腿总算在报废前把主人带回了住处,然后他整个人没有骨头似得倒向了床铺,在半空中、头和枕头还没有发生接触的时候,就已经睡着了。 直到翌日下午雷恩才睁开了双眼,如果不是做了一个噩梦的话,或许他能一直睡到深夜——在梦里,红姬化身成了怪物,一个可怕的黑洞出现在她双腿之间,而雷恩哭嚎着飞奔,却怎么也逃不开黑洞那强大的吸引力,就在他整个人被吸入黑洞的那一刻,雷恩惊醒了。 “呼……呼……” 雷恩喘着粗气,暗自嘲笑自己竟然被一个女人吓到了,然后握了握拳头,紧实的感觉让他很满意,不错,力气又回到了身上,这一大觉没有白睡。 由于昨晚是和衣而卧,起床后自然也免去了穿衣的麻烦。雷恩稍作洗漱,精神抖擞地来到旅馆一楼大堂,叫了点东西用来填饱肚子,然后就见到了一张刚刚贴在墙壁上的崭新告示: 【最新治安通告】 【近日,城市治安厅已接到包括三名男性、两名女性在内共五起失踪报案,由于失踪人员均为年轻健康人士,故排除自然走失的可能性,推测是预谋有组织的人口贩卖行为。据走访调查发现,五名失踪者之间并无任何关联,但在坊间均有类似‘热心肠’‘乐善好施’等评价,所以罪犯极有可能是通过假装可怜引起失踪者的同情心,进而趁其不备实施犯罪行为。在此特别提醒各位市民,虽然善良是一种美德,但展示善意的同时也要保持足够的警惕,以免遭遇不测。同时,若有任何关于五位失踪者下落的线索,应当及时通知您身边的国民警卫。五位失踪者肖像如下……】 “总是不太平,对吧?” 侍者端来了雷恩点的套餐,见他正目不转睛盯着墙上的告示,于是随口说道:“什么都是乱糟糟的,连线索也要指望老百姓提供,倒不知道我们缴的税都用在了哪里,或许都装进了那些大人们的大肚子吧。” “是啊,我一向觉得布价飞涨跟那些当官的脱不开干系,毕竟要给他们做一条符合腰围的裤子可不容易。” 雷恩心不在焉地附和,心里则想着自己昨天的遭遇。 “您的见解相当精辟,客人。” 侍者被雷恩的说法逗笑了,“那么我先下去了,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叫我。” 雷恩没有理会侍者的离开,香喷喷的食物在他嘴里也变得如同嚼蜡,因为此刻他突然发觉,昨天那个老妇人和她的女儿红姬,很可能跟告示上说的人口失踪案有关。 ‘放轻松,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一个小人儿在雷恩的左耳边嘀咕,‘第一,帮助完老妇人后,你完好无损地离开了。第二,在离开之前、你甚至还与一个前所未见的大美人抵死缠绵,所以总得来说,除了一些精华液之外你什么也没损失,相反还得到了一枚金币。如果你遇到的真是人贩团伙,那这个团伙的脑子一定集体进水了。’ “这并不能说明那两个女人就是无辜的,” 另一个小人儿在雷恩右耳边说:“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合逻辑,仅仅是帮助一个扭到脚的老太太回家就得到了一枚金币?更别提她女儿了——听我说,这实在太诡异了,如果你是一个绝对不缺男人的大美女,你会为了某个男人送你母亲回家这种小事,就让他爽上天么?” 真的很爽,雷恩默默感慨,而且真的差点就上天了。 “哦,这很好解释,再明白不过了。” 左边的小人儿满不在乎地说:“雷恩这家伙很帅,而那个叫红姬的女人是一个骚货。一个骚货遇到了一个帅哥,发生一些激情接触再正常不过了吧?最重要的是,雷恩很顺利地离开了那里,没受到任何阻拦,这就说明红姬和她的母亲绝不可能是人贩子。” “可是……” 右边的小人儿还要再说,但雷恩挥挥手把他赶走了,因为他决定完全采纳左边小人的说法,然后他发现这个决定让他心情变得格外舒畅,同时胃口也变好了,原本味同嚼蜡的食物重新美味起来。 虽然他对于红姬所说的某些话还是有些难以理解,但那已经不足以影响他的心情了。 “既然您今夜执意要走,那么我也没有什么好挽留的了。” 昨晚离开时,红姬是这么说的,“要小心,雷恩先生,请谨记就算光明之中也会有阴影存在,那并非是物体挡住光线所产生的影子,而是某些更为黑暗的东西。至于我么……别太想我,就请努力壮大自己的力量吧,你我的命运既然再度重合,那么总会有再见的那一天。” 古怪的女人,古怪的话语。 雷恩耸耸肩,很快把这番话抛在脑后,吃完饭又出去溜达了一圈儿。他本想坐马车去艾维奇大马戏团观看表演,但到了之后却发现夜场的门票早就卖光了,于是他只好郁闷地听着里面传出的惊呼和欢笑,顺便欣赏了一会儿首都夜景,然后悻悻地回到旅馆休息。 这一夜,他睡得格外安稳,却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谁啊?别敲了!” 雷恩愤怒地用枕头蒙住了头,但敲门声没有消失,甚至更过分了起来,几乎可以算得上砸门了。 “都说别敲了你他妈的还敲,听不懂人话吗?!” 雷恩一把掀开被子,赤脚来到门前,用力一拽,没想到竟然直接把门锁给拽了下来。 就在他有些发懵的时候,失去了门锁的房门悠悠打开了,外面站着一个有些面熟的老头,他穿着修士长袍,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仿佛丝毫没有听到刚才的脏话。 “舒克?舒克修士?” 雷恩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啊,正是我了,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年轻的雷恩,你记性真好。” 老舒克愉快地说,然后注意到了雷恩手里举着的门锁,“劲儿也不小,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镶嵌在门上的锁头吧?能空手把它揪下来可不简单。” “谢谢夸奖……不对,难道您不应该在神殿的传送室值守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换班了,我终于能干点别的事情了,这都要感谢罗德大人。” 老舒克看起来格外轻松:“是他派我来接你去训练营的,今天可是去报道的日子,你不会忘了吧?是太激动了吗?好吧,能理解,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加入猎魔人预备役的,虽然最终不一定能成为真正的猎魔人,但这也足够骄傲了,你将在那里学到很多受用终身的东西……” “打住,打住,” 雷恩实在不想被吵醒之后、还要忍受一个不熟悉的老头唠唠叨叨,“舒克修士,我没忘记今天是报道的日子,但有必要去那么早吗?我还没有睡饱——我是说,我还没有准备任何东西呢,你知道的,换洗衣服之类的。” “哦,那些都是不需要的,我认为你什么也不用准备,和其他同期生一样空着手去就可以了,训练营会为你准备好所需要的一切。” “你认为?” “是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 “你是说,你也曾参加过猎魔人训练?” 雷恩有些惊讶了,“你是猎魔人?” “曾是,我曾经是。” 老舒克奇怪地看了雷恩一眼,“我以为罗德大人告诉过你呢,呵,不提也罢,就算曾经再怎么辉煌又如何呢,总是抵不过岁月流逝的。如你所见,我现在太老了,所以高层认为我已经不适合参加战斗了,于是就给我派了一个轻松点的活——守护传送法阵。” “好吧,好吧,请稍等。” 雷恩耐下心中的惊奇,迅速穿衣洗漱,然后跟老舒克一起下了楼,至于弄坏的门锁,他很自然地忘记跟值班的旅馆员工提起了。 “一个曾经身经百战的猎魔人,如今却要无所事事地守着传送阵,活像个看大门的,难道不会觉得委屈么?” 两人坐上停在旅馆外的马车后,雷恩好奇地问。 “倒没什么好委屈的,只是无聊而已,嗯,简直太无聊了。” 老舒克摆了摆手,“但是说真的,虽然我现在跟看大门的也差不多,不过比起以前那些老战友可强上太多了。” “他们现在在干什么呢?” 雷恩怀疑地问道,竟然比看大门还要惨,难道另外的老猎魔人被派去扫厕所了? “哦,他们都死了。” 老舒克轻松地说:“大多数是在与敌人的战斗中战死的,这些家伙很幸运,死得够光荣。也有几个倒霉蛋是得病死的,啧啧,真是可惜。但是不管战死还是病死,很少有猎魔人能像我这样无聊的老死,所以说不好我是倒霉还是幸运。” “……” 听到老舒克这番话,雷恩对自己的未来就更悲观了,他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问道:“舒克修士,如果一个人不能使用圣能,他有可能成为猎魔人么?” “圣能只是一种能量,一种用来救人或者杀人的手段,而猎魔人则是职业——难道用铁锅炒菜的才算厨师、用铜锅炒菜的就不是厨师了么?” 老舒克似乎有着跟罗德一样的想法,“我可不这么认为,只要能把菜炒熟了就行,你说呢?当然,如果无法使用圣能的话,你就必须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成事儿,这是肯定的。” “可是,很多人都把圣能强弱与信仰程度结合在一起,在大多数人看来,无法使用圣能就代表对至高神的信仰不够坚定。” “是有这种说法,并且这种说法在教廷的中高层很有市场,毕竟圣能是来自光明的力量、是至高神赐予信徒的礼物,所以无信者肯定是无法使用圣能的。但是不要忘记,至高神的信徒遍布整个阿尔媞亚,在卡尔姆多也有不少,难道这无数的信徒各个都能使用圣能吗?如果是真的,那邪恶之物早就灭绝了。但你能单凭无法使用圣能这一点,就指责他们对吾主的信仰不够坚定吗?这显然也是毫无道理的。” “似乎是这样,” 雷恩思索着说,“那么到底圣能是怎样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呢?” “简单来说,这就是靠天赋了。” 老舒克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兴奋地说:“有了,我给你打个比方,神的力量就像汪洋大海,而信徒们就是一只只飘在海里的瓶子。吾主是宽容的,他并不隐藏或吝啬自己的力量,任由那些瓶子灌取海水,只不过这些瓶子有大有小,所以有些能灌取好多、有些则只能装上一丁点儿,更多的瓶子则是连盖子都打不开。” “唔,谢谢你,舒克修士,这个比喻相当简单易懂。” 雷恩点点头,“看来并非至高神不肯赐予,也并非我的信仰不够坚定,而是我实在没那个天赋罢了。”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我根本就没什么信仰吧,雷恩在心里嘀咕。 “别灰心,年轻人。我能感知到你的体内没有丝毫圣能,但我也知道你有别的天赋,不是么?你的力气很大,坦白说,我觉得刚才拽掉门锁的那一下子不是普通人所能拥有的力量,但你身上又丝毫没有别的什么能量痕迹——所以只能说是天赋了。” 老舒克安慰道:“想想看,在经过高强度训练之后,你的肌肉恐怕会蕴含比现在更强大的力量吧?只要配上一把够格的武器,那么用这种力量去挥刀、难道会比圣光斩差劲多少吗?要知道这可是完全属于你自己力量,不是向什么人或者神借来的。” 他这番话让雷恩眼前一亮,仿佛原本纠结成一团的毛线突然找出了一根头绪。 舒克修士说得很有道理,雷恩心想,我何必太过纠结能否使用圣能呢? 要知道,在某些魔法元素贫瘠的地区,就算再怎么强大的法师也很难施展出一个小小的火球术,在这种地方他只能任人蹂躏;圣能更是来自神的神秘礼物,就算有坚定的信仰,也不见得就能获取多强的圣能。 是的,我何必过于纠结外在的力量呢?我是有天赋的,只是我一直没把它当回事,雷恩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倒也不能怪他,少数天生具备强大精神力的人,能够轻易学会并施展深奥的魔法,这类人会被称为天才魔法师;有些人则天生就对神圣能量有着出色的感知力,他们长大后也注定会在教廷担任重要职位。 而雷恩有什么好炫耀的呢?掰手腕从没输过? 拜托,那可太蠢了,毕竟他从小接受的就是精英教育,在那个上流圈子里,没有才能只会被评价为平庸而已,但如果他得意的告诉别人‘嘿,看不出来吧,老子的力气很大哦’,那么他会马上被当成白痴对待——精英们大多数都跟莫里斯有着一样的想法,力气大?太可笑了,那是当码头工人才需要的。 但是现在,听完老舒克一席话的雷恩豁然开朗了,虽然他依旧抵触成为猎魔人,但这并不妨碍他在今后的训练营里努力让自己变强一点。毕竟这里是一个魔幻世界,哪怕圣光帝国的首都这种地方,论起治安,也绝对不比前世一个到处都是电子眼的三线城市要强。所以变强是没有坏处的,可以用来保护自己,也可以用来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舒克修士,谢谢您。” 雷恩严肃地说。 “谢谢?谢我什么?” 老舒克有些愕然。 “谢谢您的开导,我觉得我以前的想法是有些消极了,那只会白白浪费我的宝贵生命,却不会得到任何收获。” “哦,你可太见外了,雷恩,难得有人愿意陪我这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唠唠叨叨,我也要谢谢你才对。” 就在两人肉麻地互相道谢时,马车停在了光明神殿外那长长的台阶之下。 雷恩走下马车,抬头向上看去,台阶尽头的平台上早已站了两张熟面孔,一个是弥塞拉大主教,另一个则是现任首席猎魔人罗德。 而雷恩的身边,不断有打着神殿印记的马车缓缓停下,从里面走出的都是跟他差不多岁数的年轻人,当然,性别也都跟他一样。 “唉,” 雷恩叹了口气,他知道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自己绝对做不到不去想那个名叫红姬的女人。 第十三章 地下训练营 当太阳完全升起时,包括雷恩在内的共三十一名预备役人员,此时都已经走上台阶,聚集在神殿大门外的平台上——这里实在很宽广,哪怕充当一个小型广场也是足够的。 “在你们面前,就是刻有阿克隆·圣能者警言的圣碑,虽然字数不多,却饱含了这位传奇英雄对于后世之人的谆谆教诲。尤其是对于在场的诸君来说,这四句话更要谨记在心,它将成为你们誓死守护的誓言。” 弥塞拉作为大主教,首先开口了:“拒绝伟大,如果这伟大是由无辜的鲜血渲染;拒绝成就,如果这成就是由无辜的生命堆砌;我们是穿透黑暗的光,驱散兽群的火;是善良却孱弱者的盾,亦是他们手中的矛。” 三十一名猎魔人预备役热情高亢地跟随大主教重复着这四句话,一个比一个嗓门嘹亮,涨红的脸上满是激动神色,仿佛此时他们已经成为了真正的猎魔人,成为了邪恶的死敌、光明的战士。 雷恩的声音也很大,这是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心里更充盈着一种莫名的向往——这就是集体效应带来的影响了。 就好像一个大学生本来不喜欢体育运动,但当他被可恶的女团支书强制报名参加学校举办的坑爹运动会之后,他同样会尽最大努力去在比赛中赢得好成绩,因为置身运动场的那一刻,热烈的气氛会使他产生一种浓重的参与感,他会想:‘我能行,我一定可以,我的汗水配得上欢呼与掌声’。 对雷恩而言,罗德就是那个可恶的团支书。 但是不管怎样,这感觉确实不错,雷恩心想,舒克修士说得对,这种机会可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的,为什么不好好利用它把自己变强一点呢? “很好,看得出来,你们都有十足的劲头。三十……三十一个人,在我看来你们每一个都是难得的人才,毕竟能被选为猎魔人预备役本就说明你们有着出色的天资与能力……” 等眼前这群小伙子的声音平息之后,弥塞拉满意地说道。但当她的目光扫过雷恩时,眼中闪过一抹遗憾的神色。 雷恩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神中的含义,不禁愣了一下,心中随即升起一股愤怒。 该死的,这老女人是在遗憾吧?雷恩愤愤地想着,遗憾我竟然如约前来报到了,恐怕在她心里,原本还期待着在这里见不到我呢,等着瞧吧,有你吃惊的时候。 “……但我必须要强调的是,猎魔小队并非什么等闲的作战组织,也从不缺少人才,所以三十一名预备役最终有多少能成为真正的猎魔人,目前还是未知数。但如果落选了也不要太灰心,你还有其他途径可以为至高神效力,我等作为帝诺斯的仆人,只分责任大小、无分高低贵贱。” 弥塞拉说完,又有意无意地瞟了雷恩一眼,然后稍微往旁边移了移,把罗德给让了出来。 “我是罗德·帕尔默……” 罗德刚刚开口,就有不少声音激动地打断了他: “噢噢噢噢!传说中的神之怒!” “罗德大人,首席猎魔人!!” “终于见到本人了!能不能请您给我签个名?就签在我的衬衣上好吗?” 罗德笑了笑,示意大家安静,然而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说这些立志为神而战、直至献出生命的年轻人对于大主教弥塞拉是无比的尊重,那么对于罗德可就是狂热的崇拜了。 他们每个人都盼望能亲眼见到罗德一面,每个人都有满脑子问题和一肚子话想对罗德亲口诉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又怎能不令他们激动? 雷恩傻傻看着旁边家伙眼中的热泪,心里反思自己原先是不是对罗德有点不够尊重,毕竟如果换成这里任何一个人被罗德亲自举荐的话,那么那个人恐怕会欢喜地原地爆炸吧? 是了,这就是罗德的影响力了,弥塞拉则在心中这样感叹着,原本她对于允许雷恩进入预备役还有不小的心结,但现在瞧着这些年轻人激动的表情她就释然了,而这只是大批崇拜罗德之人的小小缩影而已。 这样的人物怎么能退休呢?哪怕为了继续留住他而开点小小的后门,也是值得的。 “好了,现在请允许我讲两句话吧,此刻时间紧迫,而今后日子还长。” 罗德稍微提高了声音,“是的,我是现在的首席猎魔人,但不会是永远的首席猎魔人,哪怕神之怒也会受伤、会衰老,终有一天会卸下这重担,而这重担却必须有人挑起,所以今天你们来到了这里——即使你们很清楚未来会面对怎样的危险与考验。作为猎魔小队的最高长官,我衷心感谢你们的到来。” 雷恩听到这里,心脏猛地一跳,但罗德却没有看他,而是继续说道:“战斗是一件可怕的事,我一直这样认为——无论原因是光荣或卑劣,都是一件可怕的事。但黑暗不会自行褪去、邪恶也不会无故消失,总需要有人去守护光明、捍卫正义,所以战斗虽然可怕但无法避免。而我对于各位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希望你们今后所挥的每一刀、射的每一箭、抹去的每一条生命,都是问心无愧的。请谨记这一点,尤其是在面对迷茫与无助的境遇时。” “我就说这么多,现在让我们的舒克修士带领你们去往传送室,在那里,你们会被传送到位于地下一千米处的猎魔人预备役训练营,进行为期一年的集中训练。” 随着罗德话音落下,老舒克站在了众人面前,“好了,棒小伙们,请跟我这个老家伙走吧,跟上,跟上,别再恋恋不舍地盯着罗德大人了,我保证只要你们努力训练,那么将来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首席猎魔人的,当然难度很高就是了。但至少,在训练结束后你们都能要到一张罗德大人的亲笔签名……” 在老舒克的带领下,预备役们挨个走进神殿,雷恩走在队伍最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正好对上罗德看向他的眼神。 罗德无声地张了张嘴,即使不会读唇术,雷恩也能认出来他说的那个词。 加油。 “你似乎真的把希望寄托在了那小子身上,罗德。” 弥塞拉站在罗德旁边,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作为上级,我不想再对你的专业领域指手画脚,但作为朋友,我还是想劝你别抱太大希望,毕竟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那么请允许我说一句‘你错了’,弥塞拉。当然,也是以朋友的身份。” 罗德淡淡地说:“我并非单独对雷恩抱有希望,事实上我对他们每一个人都有着很大的期许,这三十一个人的资料我都了然于心,我可以叫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我衷心祝愿他们都足够出色,都能够成为真正的猎魔人。” “但你只对雷恩青眼有加,这一点你必须承认。” 弥塞拉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好的运气,那小子,一个罪人之子……说起来,他的父亲莫里斯也算挺有名气的一个人了,东部城邦的天才炼金术师,即使在首都也是有所耳闻的。原本可以大有作为的一个人,居然沦落到如此罪大恶极的地步,实在令人唏嘘。” “他父亲先是迷失在了仇恨之中,后来又沉沦到了力量的陷阱里,我相信雷恩不会如此的,” 罗德坚定地说:“他能够成为力量的支配者,而不是被力量所奴役。” “好吧,但愿如你所说。现在跟我去办公室吧,有点事情跟你商量一下,是关于最近人口失踪案的。” “怎么,那案子到了我们这里?难道与黑暗力量有关?” “谁知道呢,或许只是治安厅那些家伙想偷懒吧。这可真是个好办法,别管什么事情,只要安上一个‘可能涉及超自然邪恶手段’的名头,就能顺理成章把难题丢给我们了……” 就在罗德与弥塞拉两人往办公室走去的时候,雷恩身前的预备役们已经全部传送离开,只剩他一人站在传送法阵之前了。 “之前可没人说过,训练营居然是在神殿地下一千米的地方。” 雷恩犹豫着踏进法阵,“那么深的地方,万一地震了怎么办?” “在地下没什么不好的,安全,又足够隐蔽。至于地震则完全不用担心,营地是由阿克隆·圣能者大人亲自选址建造的,同时还施加有很多防护措施,七百年来从未发生过什么意外情况,每一批优秀的猎魔人都是从那里走出来的。” 老舒克皱眉说:“只不过我年轻那会儿是坐吊索下去,可比现在有意思得多。要知道慢慢深入地下一千米的地方本就是一种很好的训练——可以锻炼人的抗压能力,用传送这种手段又有什么意思呢?一眨眼就到了,太轻松了。” “我还是比较喜欢传送,又不是去探险,坐吊索什么的也太可笑了。” 雷恩说道,老舒克耸耸肩,并未再多说什么,然后启动了传送法阵。 黑暗袭来,不舒服的虚无感充斥了全身,几秒钟后,刺眼的光芒涌入了雷恩的眼眶。等他用了一点时间适应之后,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布满魔法符文的传送室,就如同神殿里那个传送室一样,只不过要更小一些。 走出门,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大广场,周围是一片由数十间或高或矮的房屋组成的建筑群。广场正前方则是一座礼拜堂似的尖塔建筑,他那三十个同僚聚集在外面,雷恩走过去,听到他们正兴奋地互相交流: “老实说,这里怎么可能是地下世界呢?我感觉这里就跟首都郊外差不多。” “我也这么觉得,你们应该也看出来了,这里的布局风格跟神学院很像,所以我想这里应该是建立在一个秘密地方的秘密基地。” “哦,我可不这么想,罗德大人亲口说过我们会来到地下一千米处的训练营,难道他会骗我们不成?” 这话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意,罗德大人是不会撒谎的,他也没有必要撒谎。如果他说这里位于地下一千米,那这里就不可能距离地面只有九百九十九米。 但这里实在不像是地下世界,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阴晦、潮湿,或是滴答滴答渗着脏水的岩壁,雷恩心想。用心去感受的话,他甚至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鸟鸣声、也能嗅到不知名处传来的淡淡草木气息。抬起头,看到的是一片湛蓝的天空,一轮散发着暖暖光辉的圆球正悬挂在最高处,目光平视地平线,依稀还能看到平原和山川的轮廓。 “你好,” 一个壮实的年轻人注意到了雷恩,他友好地伸出手,“我是亚当,亚当·奥德曼,你似乎并不是神学院的学生,我以前从未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雷恩报上姓名,顺便握了握亚当的手。 “如你所说,我来自民间,并非和你们一样来自神学院。” “是吗?那你一定具有非常强大的潜能,才会被神殿特招吸纳吧?” 亚当好奇地问:“说起来,你的模样我似乎在哪里看到过,告示栏之类的地方,哦,该死,想不起来了……” “那就先别想了,瞧,门打开了。” 雷恩指了指前方,亚当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礼拜堂的大门果然正在缓缓开启,然后从里面走出五个导师模样的人物。 右起第一名,是个有些秃顶的瘦高男子,他穿着一件白色斗篷,衣服上绣着六边形的智慧纹章,这表示他是一名来自法师塔的魔法师。在他旁边则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模样严肃的中年女人,此时她正用审视的目光在三十一名预备役的脸上来回打量。 正中间是一个壮汉,至少八尺身高,腰间悬挂的长刀和背后露出的弩柄表明了他猎魔人的身份。第四个人身材修长,背后背着一把长弓,穿着纹路华丽的青绿色猎服,乌黑顺滑的长发自然的披散在双肩。在这人俊美异常的脸蛋两侧,两只尖尖的长耳朵从头发里伸了出来。 竟然是一个精灵,雷恩瞪直了眼睛,可惜是个男性精灵,尽管他比多数人类女子还要漂亮。在看到最后一个人时,雷恩就更惊讶了,那家伙有着非常强壮的身材,双臂肌肉像石头似得一块块隆起,但身高却只到他旁边男精灵的腰部——这是一个来自高岭王国的矮人。 由魔法师、眼镜女人、猎魔人、精灵和矮人组成的五人组,就这样站在了三十一名预备役的面前。 “欢迎你们来到地下训练营,我是瓦奥莱特,你们今后的战斗导师。” 正中间的壮汉开口了,“是的,没错,这里确实是地下,虽然你们看到的、感受到的都是正常的自然环境,但那不过是魔法制造的外界投影而已——事实上在你们头顶除开粗大的岩刺之外什么也没有,在外界,也没有什么一望无际的山川原野,如果你用全力往训练营外跑去,只会一头撞在看不到的岩壁上。” “那么,为什么不干脆把训练营建到外面,而是花费力气在地底模拟出自然的环境呢?” 雷恩忍不住问道。 “幸好今天只是报道,还不算正式训练,要不然像你这样没有规矩的随便开口提问,我会罚你清扫一周盥洗室——所以我十分希望在今天过后你还会犯这样的错误,那样的话盥洗室的卫生就不必我担心了。至于为什么要把训练营设在地下,很简单,是因为安全。” 瓦奥莱特冷冷地看着雷恩,过了一会儿,才解释道:“你们都是一群菜鸟,但同时也是种子,至于最终是成长为真正的神之战士、还是变成什么歪瓜裂枣,这就要看你们自身是否努力了。不过,对那些与光明为敌者来说,最妥善的做法还是把你们这些种子扼杀在泥土里,根本不让你们有发芽的机会。所以,他们总是想用各种办法来干掉你们这些预备役,毕竟你们每个人在将来都有可能成为威胁到他们的强大存在。所以,要躲过黑暗的窥探,唯有让自己也置身黑暗。” 解释完毕,瓦奥莱特开始依次介绍身边几人。 头发稀少的法师名叫波利,来自首都法师塔,在今后的日子里他将传授这些年轻人使用魔法的技巧;戴黑框眼镜的严肃女人是著名的神学家海伦,她负责理论基础课程,同时也兼顾心灵疏导员的工作;而瓦奥莱特自己,就如他刚才所说,职责是对预备役们进行实战训练;男性精灵名叫落羽,是来自朦胧之森的精灵国度的神射手,负责教导射击课程;最后那名矮人则来自于高岭王国的烈锤部族,名叫马雷欧斯·熔锡,负责今后预备役们的武器打造与修理,顺道也教授武器维护课。 这五个人,在今后的一整年里将作为导师团与预备役们共同生活在一起,最终的考核也是由他们五人每人设置一个题目,全部通过的,就可以成为正式的猎魔人。 第十四章 第一课 报道的流程很简单,每个预备役的资料都早已对接给了训练营,在核实身份无误之后,雷恩领到了属于自己的训练服和一些生活必须品,但这里面不包括武器——用实战导师瓦奥莱特的话来说就是,‘武器可是猎魔人的第二生命,在你们这些菜鸟没学会怎样好好使用它们之前,是不会发给你们专属武器的,免得一不小心这第二生命反而伤到了你们的第一条命。’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在经过与其他人的交流之后,雷恩可以肯定这些神学院的尖子生们之前几乎连菜刀都没有握过,虽然他们确实具备不俗的圣能潜力,但战斗经验仍是为零。这么一比,亲历过数次生死的雷恩似乎已经占据了不少优势,不过他也相信,在经过严格的训练后,那些脸上洋溢着愉快与阳光的同僚们也会很快把心态给转变过来。 幸运的是,虽然暂时摸不到武器,但雷恩居然分到了一间单人套房宿舍,这倒不是导师们特别关照他,只是因为这里空房间很多而已,所以其他三十名预备役也都有各自的独立房间。 虽然设施简陋、床铺也不算舒适,但好歹有独立的浴室和马桶可以使用,这已经让原本以为要睡通铺的雷恩感到很庆幸了,毕竟这里是训练营不是度假村,没法要求更好的作息环境。 第二天,当魔法投影的天空微微泛白的时候,训练就正式开始了。 先是早间晨训,在瓦奥莱特的监督下,三十一名预备役围绕礼拜堂前的广场开始了五公里晨跑,且不允许使用圣能。 “如果被我发现你们哪个人身上有一丝圣能波动,我发誓,不管你用它节省了多少体力,在晨训结束后,我都会让你把节省下来的体力增加十倍再消耗出去!” 瓦奥莱特大声吼道:“到那时,我们其他人会一边享用早餐一边看着你独自挥汗如雨,而你则会在懊恼中忏悔,忏悔自己可耻的作弊行为!” 还好,这个世界年轻人的身体素质普遍要比雷恩前世那些大学同学好上很多,五公里也不算很长,几乎每个人都能凭借肉体力量坚持下来。至于雷恩,他无法使用圣能、也并不需要,对他来说,跑步五公里跟散步五公里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在整个过程里他始终跑在队伍的最前端。 瓦奥莱特站在广场中央,他的眼神看似不断审视着整个队伍,但其实他的注意力几乎没有从雷恩身上移开过。如果雷恩注意到他冰冷的眼神,一定会非常诧异自己到底哪里招惹到了这个大块头的家伙。 “嘿,伙计,只是第一天训练而已,就算有个别表现不好的那也正常,你不必摆出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吧?” 马雷欧斯·熔锡晃悠着来到广场,他手中拿着一大块面包,里面夹着几乎要溢出来的烟熏肉,另一只手则端着一只大酒杯。 他一边嚼着面包,一边对瓦奥莱特说:“而且我觉得这些小毛头子都挺棒的,呵,尤其是跑第一那个小子,要是我没看错,他胳肢窝的位置几乎没有水渍,这说明他根本没怎么出汗吧?啧啧,好样的。” “区区五公里而已,有什么好夸赞的?” 听到矮人的赞扬,瓦奥莱特眼神更加不善了,他没好气地撇了矮人一眼,“我反而对你的胃口感到惊讶,居然能一边评论别人的胳肢窝一边把早餐吃得津津有味,哦,居然还喝酒!这里可是训练营,兄弟,作为导师之一,拜托你不要表现得太过散漫好吗?” “嗨,你以为我们矮人对于工作的认真程度比你们人类要差吗?” 马雷欧斯不满地举了举手中的酒杯,“你闻,只是早餐喝的啤酒而已,这也能算酒吗?我觉得发酵后的牛奶都比这玩意儿劲大。” 瓦奥莱特没有反驳,他心里很清楚对于矮人这种生物来说,如果哪顿饭没有酒的话,那么哪怕让他们吃龙肉他们也不会开心的。当然这并不是说矮人都是酒鬼,这只是天性而已,他们既嗜酒、也擅长酿酒,你甚至可以质疑一个矮人的锻造工艺,这顶多会引起一场争吵——但你绝对不能质疑一个矮人的酒量,否则你跟他注定要有一个醉死在酒桌上。 所以瓦奥莱特只是单纯地想发脾气而已,恰好这个时候马雷欧斯撞在了他的枪口上。 “好吧,好吧,我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你知道的,马雷,我们是老相识了,更别提我的长刀和狩弩都出自你手。” 瓦奥莱特无奈地说:“我只是……只是有些心烦意乱而已,眼下的世道并不太平,虽然普通百姓感知不到,但各种黑暗势力可是一刻都没有消停过。而我居然被罗德大人指派为实战导师——我承认训练新人的工作也很重要,但这种事随便派个猎魔人来、按流程办事就可以了,有必要非让我来吗?说真的,如果在这里待上一年,恐怕我的长刀都要生锈腐朽了。” “哦,不必担心,哪怕你的刀断了我也能重新修好,至于生锈的处理更是简单不过。” 矮人满不在乎地说,然后擦了擦流在大胡子上的啤酒,顺便打了个酒嗝。 唉,瓦奥莱特在心里叹了口气,有时候他真的羡慕矮人这些生物,他们的大脑里装满了煤炭和酒精,实在没有太多空间腾给其他细腻的情绪。 马雷欧斯可能不了解眼下的局面,但瓦奥莱特身为资深猎魔人,他可是非常清楚地从大主教口中了解到罗德有可能在一段时间后就会退休,如果不出意外,在罗德离任后,下一任首席自然应该由他瓦奥莱特接任。 但现在偏偏出现了意外,这个意外的名字叫‘雷恩’。 在进入地下训练营之前,大主教弥塞拉曾私下找瓦奥莱特谈过一次,据她说,罗德大人对这个叫雷恩的年轻人非常看重,为了让他进入训练营甚至不惜用了些不太光彩的手段,这在以前可是从没发生过的事情。 虽然瓦奥莱特心中对罗德只有尊敬,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于上司这次的行为感到不爽。 不过没关系,瓦奥莱特对自己说,我会用事实来证明,我才是最合适的猎魔小队领头人,是的,我会让罗德大人清楚地看到这一点。虽然雷恩在今天的晨间训练里表现得很好,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这只是跑跑步而已,要知道有些身体素质不错的老人都能轻松跑个四五公里。 他不行,那小子,他不行,没有圣能加持是绝对熬不过今后的正式训练的,现在那些落在他身后的小伙子们将会很快超越他。 瓦奥莱特这么想着,然后发出了结束晨练的命令。 “你耐力很好,雷恩,看起来瘦瘦的、没把子力气的样子,没想到那么持久。” 在去食堂的路上,亚当·奥德曼对雷恩说道,刚才的跑步中他一直紧跟在雷恩身后,只不过满头的汗水表明他这个第二来的并不是那么轻松。 “额……大概是因为平时我很注重锻炼吧。” 对于被男人夸赞‘持久’,雷恩感到怪怪的,“你也不差,说真的,在最后我几乎就快没力气了,如果再多跑一会儿,肯定会被你超越的。” “谢谢。” 亚当看着雷恩清爽干燥的脸庞,心里对于他说的话十分不以为然。但是没关系,猎魔小队的录取并没有名额限制,只要最终能通过考核就能成为正式的猎魔人,所以预备役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竞争关系,只要自己不断变得优秀就好了。 早餐结束后,一众人来到了礼拜堂旁边的一个大房间内,在这里,他们将进行理论知识的培训。导师是海伦,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表情严厉的中年女人,同时也是圣光帝国著名的神学家,在她进行简短的自我介绍之后,课程就正式开始了。 “在神学院时,你们已经学到了关于圣光的全部知识,对我们所信仰的至高神帝诺斯也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并且可以运用基础圣能——到了这个阶段,你们已经可以胜任某些基层神职,经过几年历练就能按部就班的往上升迁。” 海伦就像一个大学教授那样站最前方的黑板前侃侃而谈:“但你们没有选择那条好走却平淡的路,而是进入了这所训练营,希冀成为神殿战斗精锐、成为光荣的猎魔人。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仅仅对光明了如指掌是不够的,你们还必须了解黑暗,是的,你们需要深入地去了解。” 除了雷恩,其他的预备役都激动地动了动身子,毕竟就如海伦所说,他们在神学院里所学到的基本上都是关于信仰的知识、以及一些文化课程。在那里,他们成为了至高神坚定的信徒,但神学院是不会告诉学生太多阴暗面的东西的,也没有必要这样做,毕竟那里的大部分学生最终还是要回归世俗生活,虽然他们之中的一部分人也会进入神职系统工作,但普通的神职人员没必要了解太多黑暗与邪恶,他们只需要走在平静安详的光明之路上。 “首先你们要了解的,就是全人类的公敌——不,应该说全体智慧生物的公敌,魔族。或许你们在神学院也了解过关于魔族的一些信息,关键词无非是‘统治’‘恶毒’‘奢淫’等等,这些用来敷衍普通百姓当然是足够了,但是相信我,仅仅知道这些并不足以让你在今后的战斗中做出正确的判断,自然也不足以保住你们的性命。” 没人说话,大家都期待着海伦继续讲下去,她看起来也很满意大家这样的反应,于是继续说道:“‘魔族’是人类对于旧世界统治者的称呼,也是带有明显贬义的叫法,当然,这是他们应得的,但这不是正式称呼。魔族的正式名称应该是‘安图坎’族,旧世界之王,所信仰的神祇为混沌与虚空之神林戈。” “在七百年之前的旧世界,不管是以人类、精灵、矮人为首的善良生物,还是野蛮人、地精、巨魔等等邪恶生物,都统一被安图坎族视作下等种族,但是在统治手段上则截然不同,因为善良生物天生更具智慧、更善于沟通、也更易于管理,所以是作为奴仆的绝佳选择。毕竟野蛮人或许连端盘子都做不好,而地精巨魔这些叫人看了就倒胃口的生物似乎也不适合作为奴隶养在家里,反而适合用来猎杀、或是放进角斗场找乐子。哦,我不想说魔族的想法是正确的,但事实就是如此。” 海伦停下来喝了口水,然后拿出一小块萤石,“首先,我要教给你们如何去辨别安图坎人——正确的认知对手,这是第一步、也是很重要的一步。” 萤石是一种能够储存、投射影像的神奇物质,雷恩对这玩意儿十分了解,因为萤石正是通过炼金术制造出来的。 此时,那颗萤石被海伦捏碎了,一股浓郁的白色烟雾从里面释放出来,刚才海伦提过的几种生物的影像在雾气中轮流出现,最后定格在安图坎人的影像,持续了大概五秒钟之后,雾气渐渐散去,影像也随之不见。 “如大家所见,魔族人、或者说安图坎人,同样作为类人生物,他们的外表与人类十分接近,不像精灵或者矮人那样容易区分。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安图坎人的肤色是偏灰色的,有点像是淡淡的水泥颜色,这是因为他们长期接触混沌能量导致的。同时,他们的眼球虹膜也大多是黑色,而不像人类虹膜那样有着棕色、蓝色、绿色等等颜色。” 海伦挥了挥手,赶走飘在自己眼前的一缕雾气,“还有一点,安图坎人的皮肤上天生就有种种类似魔法符文的图案,就像胎记一样,每一个安图坎人身上的图案都是不一样的,这当然也能作为一个很好的区分标准。但据我了解,这些类似胎记的东西极少会生在他们的脸部皮肤上,而当你与魔族人战斗时,显然也不能说‘抱歉,能不能麻烦您脱下衣服让我瞧瞧,然后再开打’这样的话。” 大家都笑了起来,然后纷纷鼓掌。 海伦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教学成果,当她目光扫过雷恩时,不禁有些惊讶地说:“啊,是了,就是这样的黑色,年轻人,你的眼瞳竟然也是乌黑釉亮的颜色,这在人类中可是很少见呢。” 一时间,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雷恩脸上。 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帅气的脸蛋、瘦高的身材,这就是雷恩这一世的皮囊了。虽然他对此很满意,但也架不住这么多人死盯着看,于是尴尬的咳嗽一声,“那个,海伦女士,我并不是要质疑您渊博的见闻,但我必须要说,人类中其实也有不少人有着黑色的眼睛,这在我的家乡就十分常见。” “哦,是吗?请问你来自哪里?” 海伦皱眉问。 “我来自东部城邦的绿荫城,女士,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脱下衣服自证清白,您不会看到我身上有任何类似魔法符文的东西。” “那倒不用,” 海伦严肃的脸上也出现了笑容,“我确实很少往东部走动,或许那里民间是这样的吧,总之,你黑色的眼睛很稀有,很漂亮,我认为也很适合你。” “谢谢您,海伦女士。” 雷恩有礼貌的说,黑色的眼睛又怎样呢,传说中西楚霸王项羽还有着重瞳呢,毕竟是个没有互联网的世界啊,真是少见多怪。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叫红姬的女人,倒不是想念她狂浪的舌头和身躯,而是他依稀记得,红姬似乎也有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瞳。 难道她是潜伏在圣光帝国首都的安图坎人? 哦,那怎么可能呢,雷恩被自己这个念头逗笑了,那女人光滑如脂的肌肤曾以各种角度裸露在自己眼前,她身上绝无任何类似纹身的东西。 “好了,让我们回到正题。” 海伦拍了拍手,恢复到了严肃的表情,“安图坎族、旧世界王族、魔族,不管是哪一种称呼,有一点必须承认,那就是他们很强大。我并非战斗专家,但也知道一个安图坎人的战斗力大概相当于五至六名成年人类男性,这还仅仅是肉体力量。同时,每一个安图坎人都擅长混沌魔法,抱歉,对于这种黑暗力量我所了解的不多,所以不能告诉你们它的原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我们所使用的圣能,在面对混沌能量时确实具有克制作用。在第一次解放战争前夕,至高神帝诺斯向人类展现出了他的仁慈,包括阿克隆·圣能者在内的少数先驱首先觉醒了圣能,在光明的照耀下,吾之一族空前的团结起来,最终赢得了战争,成为了新世界的主宰种族。” 顿了顿,海伦接着说道:“当然,虽然推翻了魔族对世界的统治,但安图坎人并没有灭绝,他们失去了自己的王庭与领地之后,在新成立的各个人类帝国夹缝间游走生存。根据最新的调查显示,现存于阿尔媞亚的安图坎人大概有八千余名,在卡尔姆多或许更多一些——这些魔族余孽仍然是如今人类最大的敌人,也将成为在座各位必将会遭遇的对手。” 雷恩举起了手。 “是的,请讲。” 海伦推了推黑框眼镜。 “在您看来,如今的世界是变得更好,还是更加糟糕了呢?” 雷恩犹豫片刻,问出了突然出现在心里的这个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黑瞳的小伙子?” “雷恩。” “好吧,雷恩,我不明白你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海伦两只眼睛几乎皱的挤在了一起,“如今的世界是更好还是更糟?你说呢?在推翻了旧日统治者之后,我们人类成为了世界的主宰种族,但我们不会像魔族那样妄图统治其他种族,所以在这样和平安稳的世界生活有什么不好呢?如果是你的话,雷恩,你愿意生活在哪个世界——新的,还是旧的?” “我不知道,女士。我只是对于您多次提起的‘主宰种族’这个词有些不太适应,它似乎是‘世界王族’的同义词。” 雷恩诚恳的说,“我们阿尔媞亚之所以没有出现卡尔姆多那样的混乱,是因为这块大陆诞生了最早一批圣能者、也是解放战争的起源地,所以很容易达到信仰统一。但阿尔媞亚的自由与平等是建立在教廷的维护之下,即使如此,种族隔阂、信仰排挤、阶级压迫等等问题依然存在,而且越发严重。” 第十五章 战斗三要素 当雷恩说出心里的想法时,出乎他意料,看似严厉的海伦并没有生气,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你的话多少有些离经叛道了,雷恩,如果换成别的什么学者在这里,或许会引经据典反驳你,但我不会——是的,那太麻烦了,没有必要。确实如你所说,‘主宰种族’这个词的含义很接近‘世界王族’,在如今的世界,人类也确实具有强大的影响力——但我要告诉你其中的区别,‘影响’世界与‘统治’世界,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也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做法。” 海伦淡淡地说:“在两次解放战争中,人类的伤亡是其他种族的数十倍,一批又一批的先贤们用鲜血换来了吾族于新世界的绝对影响力,所以我可以大大方方地说,人类如今的地位是绝对得之无愧的。诚然如你所说,种族隔阂、信仰排挤等等问题依旧存在,即使同在人类之中,上位者与普通平民之间的不平等也随处可见,没错,在阿尔媞亚,‘主奴关系’只不过换了一个字,改做更温和的‘主仆关系’;在混乱的卡尔姆多则连掩饰都懒得掩饰,奴隶贩卖依然大行其道。” 雷恩有些惊讶于海伦的坦诚,在他想来,既然是学者,那么讲话多少会有些弯弯绕绕,但海伦似乎没有这样的毛病。 “但是我要告诉你,雷恩,以及在座的各位,新世界与旧世界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这个时代的生命生而自由,是的,我们生来就拥有选择的权力。一个穷人迫于无奈,把自己卖进了有钱人家为仆为婢,这是他的选择,当然,他也可以选择宁愿有尊严地饿死。况且就算这个人卖出了自己的人生,他的后代同样可以有其他出路,不是吗?经过努力付出之后,他的后代或许会成为一名有知识的学者、或许会成为一名有钱的商人、也可能成为议会政要——当然,也可能依旧穷困潦倒。” 海伦继续说道:“所谓‘自由与平等’,要依附在严格且完善的制度之下,而不是凌驾于制度之上,难道你不觉得我们的制度已经非常人道了吗?魔族统治时期,有着各种亲王、领主,这些人出生时就被赋予了极大的权力,他们的统治由生到死。而我们消除了‘天赋权柄’这一概念,你想获得的一切都要自己去争取。在对待其他种族时,我们还建立了严格的外交制度,保证了各种族之间的平等——至少是一定程度上的平等,这已经足够好了。” “最后,关于信仰排挤……雷恩,既然你坐在了猎魔人的训练营里,我认为你根本不该提出这样的问题。帝诺斯是至高神,而我们都是生活在他光明羽翼庇护之下的生灵,这是共识。” 海伦把目光转向雷恩:“当然,矮人信奉火神洛丁、精灵们信奉月神艾尼娅,这些神灵虽然不如帝诺斯伟大,但也都是善神,所以我们不会强迫他们改变信仰。但是你,雷恩,作为猎魔人预备役,你应该力求把光明播撒在世界上每一个角落,甚至是森林与山脉,而不是去操心其他信仰是否还有立足之地。” 海伦的讲话结束了,房间里再次响起经久不衰的掌声,雷恩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水平,有些话确实给了自己一些启发,但雷恩更在意的,是她话里那些没有说出的部分。 ‘影响世界与统治世界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 在雷恩看来,前者只是后者的温柔化版本而已,就跟前世那个美姓大国的美梦一样。 ‘一个穷人迫于无奈,把自己卖进了有钱人家为仆为婢……’ 他究竟是出于怎样的无奈呢?这其中的可能性就太多了,是他自己欠了赌债,还是受到了不公平的压迫? ‘在对待其他种族时,我们还建立了严格的外交制度,保证了各种族之间的平等,至少是一定程度上的平等……’ 这话不能说是错,但绝对不像海伦说的这样光明正大,事实上由于人类帝国的不断扩张,留给其他智慧种族生存的空间已经越来越小,然而那些生物又不太可能同化到人类国度中,所以最终的结果是可以预见的。 不过,雷恩决定不再多说什么,先前由于一时兴起而表达了些自己的想法,这就已经足够了,没必要非跟导师争个对错出来,毕竟他不是杠精,这里也不是前世的论坛贴吧。 但他还是有些不服气。 “海伦女士,您说得很对,我从您的话里收获很多,感谢您的解惑。” 海伦缓和了脸色,就听雷恩继续说道:“但我知道有这样一个国家,生活在那里的人类分为五十多个不同的族群,那个国家包容地把他们融合在了一起,并且充分尊重每一个族群的信仰与风俗,不歧视、不排挤,努力做到真正的公平对待;生活那里的人也是这样,即使信仰不同、生活习惯不同,他们之间也会成为极好的兄弟、闺蜜、甚至结为夫妻;对待别国时,那个国家强而不欺、威而不霸,在保证自己尊严的前提下,也会给予他人必要的尊重。” “哦,你所说的这个国家叫什么名字?” 海伦严谨地问道。 雷恩抿了抿嘴,没有回答,脑海中却浮现出了神州大地上的山川与河流。 “好吧,看来我继续追问也没有意思,或许你还没有想好它的名字。” 海伦笑了笑,“不过我倒是对你所说的这样一个国家很感兴趣,假设它真的存在,那我一定会去好好考察一番的。好了,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时间很紧,我想瓦奥莱特先生正在广场前等待你们呢。” 此时此刻,其他预备役们看向雷恩的眼神中都带有一些特殊的神色,有些是不解、有些是琢磨、有些则是鄙夷。 在经过门口时,雷恩清楚地听到了几个人的窃窃私语: “到底是野路子出身,真不知他是怎么混进训练营的。” “是啊,你听他说的那些,那叫什么话呀,竟然会问出新世界好还是旧世界好这种问题,太可笑了,难道他不知道魔族有多么残暴?” “最可笑的是,为了反驳海伦女士,他居然还虚构出了一个压根儿就不存在的国家,哦,天呐,不同信仰的人结为夫妻,那日子还怎么过?” 雷恩听到这些,微微一笑,什么也没有说,径直离开。 他本就没打算融入这些来自神学院的年轻人中,以后更不打算跟他们成为战友。在雷恩的计划里,他只在这里学习知识、技能,充实自身,然后在最终考核中故意不达标(或许不需要故意),那样就可以远离猎魔人这个危险的职业了。 至于之后做什么雷恩还没想好,他对炼金术不感兴趣,其他行当也够枯燥无聊的。这样看来,没准儿当一个旅行家也不错,这个世界有很多新奇事物和美丽风景值得赏玩,只是旅途中不可避免会遇到一些危险,但是经过这里的训练之后,他相信自己一定有能力保证路上的安全。 还有红姬,那女人不是说她经常四处奔波么,同时她还许诺了一份工作,旖旎的工作内容至今仍让雷恩十分向往(红姬提供的工作要求包括搬运行李、制定出行计划、以及陪她睡觉)。 其实与红姬的相遇不过是前些天的事而已,但现在回忆起来,却恍如隔世。 想到那天的缠绵,雷恩不自觉打了个快乐的冷战,瞬间把刚才那些同僚们的风言风语抛在脑后。 一群可怜的、被洗脑的家伙们,雷恩心想,你们压根就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快乐、不知道自由是多么美妙,就一门心思往猎魔人这条不归路上走吧,我才不要跟你们挤在一起呢。 雷恩想着心事来到广场,瓦奥莱特早已在那里站定,预备役们紧张地站在他身前、等待指示。 “你们刚刚经历了一场轻松的学习,我知道,只需要坐在那里听导师讲讲课、记记笔记,或许你们会觉得有些无聊?” 瓦奥莱特的目光扫过每一名预备役,“先来热热身吧,先跑个五公里再说,但只给你们晨训时三分之二的时间,规定时间内没有完成的,中午不许吃饭。” 预备役们长大了嘴巴,似乎都以为自己听错了。雷恩摇了摇头,这些家伙还是太嫩,他们的心态还没有从神学院转换到训练营,这可是猎魔人的训练啊,仅仅是第一天而已,雷恩已经可以预料到接下来的训练强度了。 “愣着干什么?还指望我找几辆马车来驮着你们吗?!” 瓦奥莱特怒道:“都给我跑起来,规定时间内完不成的人、或是使用圣能作弊的人,中午就等着饿肚子吧!现在开始计时!” 没人敢说什么,所有人都沉默地动起了脚步。当他们再次回到原地时,除了雷恩,每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汗水顺着下巴流淌。 “很好,没人超时,看来你们中午都有饭吃了。” 瓦奥莱特遗憾地摇了摇头,“今天是正式训练的第一天,所以我也不会太过为难你们,这点训练量只是开胃菜而已,接下来训练强度与难度会不断攀升,跟不上的人可以随时跟我申请退出——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所有人都大声回答。 “气势不够,远远不够。当然这也不能埋怨你们,是啊,你们之前有着怎样的生活呢?轻松地漫步在神学院的树荫下、悠哉地坐在教室里、亦或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教义?哦,我太明白不过了,因为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在以前的生活里,不管寒风还是酷日都与你们无关,但是吾主在上,就让那些回忆仅仅是回忆吧,不必再妄想能回到以前的日子了。” 瓦奥莱特沉声说道:“当然,想再拥有那种悠哉悠哉的生活也不是不可能,只要你们无法通过最终考核,那么未来一切危险与艰辛都将与你无关!没错,当你的同僚拼死杀敌时,你可以在自家客厅里舒适地品茶;当你的同僚执行最危险的任务时,你在跟妻子争执谁给孩子换尿布;而当你的同僚光荣战死之时,你或许正一边大声惨叫、一边接受牙医治疗……” “回答我,那种生活是你们想要的吗!你们真的想拥有那种生活吗!” 瓦奥莱特咆哮道,而回答他的,则是震天动地的呐喊: “不想!!!” “不想!!!” “不想!!!” “我他妈做梦都想拥有那种生活啊!” 这是雷恩的呐喊声,当然,是在心里。 “非常好,你们这些菜鸟已经有那么点样子了。但这还不够,如果你们真不愿意回归到平凡的生活中,那么就必须服从我的命令,我让你跑则跑、让你跳则跳,总之我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哪怕让你们闯进刀山火海、也决不能有半点犹豫!” 瓦奥莱特满意地点点头,“当然,今天并没有刀山火海给你们闯,所以不必担心。首先,我必须给你们树立信念,之前你们只知道猎魔人是传奇战士、是善良者的盾与矛,而现在我要让你们知道,猎魔人——你们一年后将要成为的——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瓦奥莱特取下了背后的狩弩,拿出一支箭安装在弓弦上,然后递给离他最近的一名预备役,另外又交给他几支箭。 “你叫什么?” 瓦奥莱特问道。 “杰克,先生,我叫杰克。” “好的杰克,会用这玩意儿吗?” 瓦奥莱特指了指杰克手里的狩弩。 “额,我见别人用过,我的父亲有一把——他是一名农夫,偶尔也会打打猎,兔子什么的,但他从不让我碰他的弩,他总说那东西太危险了。” “呵,从现在开始忘掉你父亲的话吧。对于猎魔人来说,危险可能来自很多地方,但绝不可能来自手里的武器。” 瓦奥莱特一边说着,一边走开了大概二十米远,然后大声说:“现在,杰克,举起你手中的武器,瞄准我,射击!” “什么?!” 不止杰克感到诧异,其他人也是一阵喧哗,瓦奥莱特指着自己的心口,催促道:“朝我射击,听不明白吗?” “好的,好的。” 杰克手忙脚乱地端起狩弩,利箭嗖的一声飞了出去。 技术挺不错的,雷恩看着那支箭心想。 箭矢从距离瓦奥莱特大概四尺远的地方飞过,他只好无奈地又往前走了几步——此时他距离杰克只有不到十五米了,然后命令道:“装箭,再射,稳一点,这么近的距离,哪怕没有经过训练也可以命中我这样显眼的目标。” “是的,先生!” 杰克重新装好箭支,然后仔细地瞄准了瓦奥莱特。 这一次比刚才强了很多,虽然这支箭偏向了肩膀而不是心脏,但至少也可以给目标造成伤害了,几乎与此同时,瓦奥莱特侧身跃起,在空中漂亮的一个转身,落回地面时,口中正咬着箭杆。 “哇……!” “好厉害啊!” 一众年轻人不约而同的发出赞叹。 就连曾见识过两次猎魔人战斗的雷恩也必须承认,瓦奥莱特身手确实矫捷。 无论从发射的准度、力度还是速度来说,猎魔人的制式武器都不是农夫用的弩能比的,跟它一比,民间使用的那些玩意儿简直就跟小孩子的玩具差不多。更何况距离又如此接近,在这样的情况下瓦奥莱特不仅躲过了箭矢、还用嘴把它咬住了,足以说明他的实力如何。 他很强,雷恩心想,或许比不上罗德,但至少比弗兰克遇到的第一个猎魔人要强,如果那家伙也有如此敏捷,可能当时倒下的就是弗兰克了。 瓦奥莱特张开口、让箭矢掉在地上,然后命令杰克继续射击。这次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大概只有十米了。 杰克依言照做,面对如闪电般袭来的利箭,这次瓦奥莱特没有躲避。只见刀光闪过,他腰间的长刀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手中,而那支箭矢则被斩为了两段,朝不同方向跌落在地。 这一次,预备役们已经惊讶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继续。” 瓦奥莱特继续往前走去,现在他与杰克的距离只剩下五米了,而这一次,他既没有躲闪、也没有攻击,仅仅只是嘴唇动了动,接着一道金色光芒浮现在他的身体表面,然后消失不见。 五米的距离,哪怕是杰克这种新手也绝不可能射偏了,最后一支箭准确无误的刺在了瓦奥莱特心口,但是被那里突然亮起的金光挡下了,然后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是圣光盾,雷恩心想。 “现在,你们都看到了,我刚才向你们展示了赢得战斗的三个要素——躲闪、攻击、以及防御。” 瓦奥莱特从杰克手中接过狩弩,放回后背,“事实上,无论怎样华丽的战斗,想要获胜,无非是做到这三点:躲闪能躲过的、攻击能打到的、以及防御躲不掉的。做得到,就生;做不到,就死。” 这话说的很对,雷恩默默在心里记下了,真正一决生死的战斗其实就是这么简单,没有太多繁琐的招式可言。 “那么,我们要怎样才能完全掌握这三个要素呢?” 亚当举起手,在得到瓦奥莱特同意后问道。 “好问题,同时也是个蠢问题。” 瓦奥莱特笑道:“你只需要做到服从命令听指挥、让你往东别往西,这样就行了。” “这么简单?” “简单么?哈,或许是的,说起来是很简单,但做起来可就难了,你们的身子骨太弱,在学习真正的战斗技巧之前,我得先把你们的身体素质快速提升上去,” 瓦奥莱特摇头道:“听好了,菜鸟们,别总觉得掌握了圣能就可以对付一切,虽然圣术与魔法都是你们要学习的技艺,但你们要成为的不是孱弱的法师、也不是圣疗师,而是猎魔人。我们面临的战斗有可能发生在各种恶劣的环境中,在那种情况下,你们的身体是成为累赘、还是成为武器,就看你们此时用不用功了。” 接下来,瓦奥莱特拿出了一摞类似传单的东西发给大家,雷恩接过一看,发现上面是基础训练计划,以后每天早中晚他们都会有体能训练,其中包括负重长跑、挥刀练习、击打沙袋等等项目,都是增长耐力与力量的训练。 很好,雷恩把那张纸叠了起来,放进兜里。 变强,就从这里开始吧。 他默默握了握拳头。 第十六章 哦耶,魔法! 转眼间,地下训练营已经正式启动一个半月了。 年轻预备役们最初的兴奋与新奇早已消失不见,高强度训练成为了常态,晨跑也从最初的五公里增加到了如今的十五公里。但是没人喊苦、也没人喊累,每个人都真正地沉淀了下来,为了十个半月后的考核、以及更远的未来而努力着。 虽然这里有五个导师,但毫无疑问,由瓦奥莱特负责的实战训练才是核心项目,他也是这座训练营真正的话事人。 毕竟,不论魔法还是箭术、亦或是基础理论或武器知识,学习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赢得战斗而已,也是因此,实战训练占据了他们一天中的绝大部分时间。在瓦奥莱特的指导下,他们将在实战训练中把所学到的知识融会贯通、真正变成自己的战斗力。 十天前,当这些年轻人已经能够端着铁制的硬弩一动不动站上两个小时的时候,由精灵神箭手落羽指导的射击课程也正式开始了。猎魔人的制式武器是狩弩,而精灵们更喜欢用长弓作战,他们认为弩是一种投机取巧的玩意、射击姿势也不够优雅,但职责所在,落羽依旧教授得十分尽心。 矮人马雷欧斯会加入猎魔人训练营并不稀奇,因为人类各国本就跟高岭王国有着频繁的贸易往来,但一个高傲的精灵居然会尽心尽力向人类传授精灵一族的精湛技艺,这就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了。作为崇尚自然的生物,精灵们只追求精致、绝不迷恋奢靡,所以落羽绝对不会为了金币而担任射击导师的。 雷恩曾好奇地问过他,得到的回答是‘因为罗德·帕尔默’。 “几年前,有一伙魔族人闯进了朦胧之森,他们与一支巡视林海的哨兵小队发生了激烈冲突——其中就有我的妹妹,她才年仅五十岁,根本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斗。如果不是一直追寻那伙人踪迹的罗德及时赶到,恐怕我的妹妹不仅会失去性命、死前还要遭受可怕的凌辱。罗德救了她,所以我给了他精灵的友谊,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他需要、我即会舍身相助。” 那个时候,落羽是这么说的。对于‘她才年仅五十岁’这句话,雷恩并未感到惊讶,精灵们拥有远超人类的寿命,而且还生活在朦胧之森那种无忧无虑的精灵国度,所以落羽的妹妹在精灵社会中确实只能算是少女。 随着射击课程开始,正式的猎魔人武器也发放到了每个预备役手中。 首先是狩弩,弩身由兼顾韧性和强度的燃钢打造而成,弩弦则是成年双足飞龙的腿筋制成。虽然双足飞龙只是最低等的龙类,它们不会吐息、也没有类魔法能力,甚至很多生物学家坚持把它划分成魔兽,但其狩猎难度远超普通魔兽却是不争的事实。 其次是近战武器,猎魔人对于近战武器的选择并无硬性规定,长剑、长刀、双刀等等都行,可以按使用者的喜好自由选择。多数预备役选择的都是双刀,毕竟他们的偶像神之怒罗德就是用的这种武器。少部分身材高大的人则选择了长剑或者长刀,就像瓦奥莱特那样,而雷恩则随便选了一把长刀。 “我真心建议你们给领取到的武器取个名字,这可都是我精心打造出来的,比如‘爱丽丝宝贝’或者‘玛莉亚小亲亲’什么的,这样有助于你们保养得勤快一点儿……” 马雷欧斯·熔锡对每一个从他手中领走武器的人絮絮叨叨,但雷恩完全不打算给武器取什么名字,因为没通过最终考核的人是需要把武器交回的,而他又打定主意不干猎魔人这行当,所以就更没必要费这个劲了——话说回来,给武器取名字这种行为也实在太中二了。 但显然也有不少人听从了矮人的建议,雷恩发誓自己亲眼见到亚当·奥德曼在领走武器之后,一边深情地念叨着‘维多利亚’,一边吻了吻自己的长刀。 按照瓦奥莱特的要求,所有人从领到武器那一刻起,就必须时刻把武器随身携带,‘直到它们化作你身体的一部分、使用它们就像使用你自己的双手那样自然’。 所以,当魔法导师波利开始自己的第一堂课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了: 三十一个全副武装的年轻男人,背后背着擦得铮亮的狩弩、腰间悬挂着利刃,鸦雀无声地盯着前面那个微微秃顶的男人——也就是波利自己,饶是他作为首都法师塔的资深法师着实见过些大场面,此刻仍有些呼吸困难。 倒不是害怕,毕竟在座的只是些训练了一个多月的愣头青而已,就算他们真要拿刀砍人,波利也有不下十种方法可以瞬间让他们失去行动力、或是让自己在他们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只是感到头疼,魔法是一门精深复杂的学问,需要用平和的心境去钻研,有谁见过在导师面前挎刀带剑的学生?? “呼……虽然来这里之前,大导师布隆菲尔德曾叮嘱过我、让我不要用看待魔法学徒那样的眼光去看待你们,但我还是要说,这真是我奥术生涯中最别开生面的一幕了。” 波利苦笑着说:“你们……额,我说,你们真的不能把身上那些玩意儿摘下来吗?” “如果您指的是我们携带的武器,根据瓦奥莱特先生的说法,这些武器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所以很抱歉,导师,我们真的不能摘下来。” 没人回答,于是雷恩只好开口回应,“或许您把它们看成是模样比较奇怪的手和脚这些器官、会比较舒服一些?” “哦,我试了一下,这让我感觉更糟糕了,” 波利叹了口气,“好了,就这样吧,让我们开始上课。今天这节课算是启蒙课,我知道你们之前几乎都没有接触过魔法这门学问,所以必须得先有一个大概的了解才行。” 他说得没错,在座的年轻人除了雷恩出身优异,其他人几乎都出身于平民阶层,根本就没机会接触到魔法教育。而雷恩虽然有着优渥的家庭条件,但父亲莫里斯偏偏又不允许他学习魔法——所以,关于魔法,他也并不比在座的同僚们更熟悉。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雷恩老早就注意到了。富裕人家有金币也有人脉送孩子去学习魔法,相反这个阶层里似乎很少出现具备圣能潜质的人;贫苦人家没钱让孩子接受良好的教育、更别提魔法教育了,但圣能者往往都来自于这种家庭。 是巧合吗?是神开的玩笑,还是因为穷人对于信仰往往更虔诚? 雷恩摇摇头,把胡思乱想从脑子里赶出去,开始专心听讲。老实说,训练营竟然过了一个半月才开始魔法授业,这已经让他等得非常不耐烦了。 自从他出生在这个世界、就对魔法有着极大向往,毕竟他的前世是一个无魔世界,不仅如此,他上小学六年级那年发现,就连武侠剧里的大部分内容也都是假的,这让雷恩十分沮丧。所以,魔法这种东西对他来说诱惑力太大了,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他无法使用圣能,那么魔法就成了肉体力量之外、他唯一能利用上的战斗手段了。 所以雷恩听得格外用心,也格外激动,甚至比周围的同僚们更激动。硬要说的话,他此刻的心情,大概就像是踏上了九又四分之三站台。 “魔法是什么?同样是超自然力量,它与圣能有什么区别?” 波利清了清嗓子,开始就自己提出的这两个问题做出解答:“目前比较主流的观点是:‘魔法’是一种现象,而‘圣能’是一种能量。所谓现象,就是指事物表现出来的、能被人看到、听到、闻到、触摸到的一切情况。” 波利伸出手,一个火球出现在他的掌心,“比如这团火焰,就是魔法元素在我的精神力引导下所呈现出的现象。魔法本身是无形也无质的,它不像圣能那样可以直接对现实物质产生影响。是的,说得通俗一点,魔法是半成品,需要使用者再加工,所以它更难掌握、更不稳定,所展现的最终形态也更加多样化;而圣能是成品,它本就是一种能量、一种力量,就像火拿来就可以烧、水拿来就可以浸。所以圣能的使用限制较少、但成效也有限,目前所知,圣能只能产生‘攻击’、‘防御’、‘净化’、以及‘治疗’这四种效能。” “波利先生,按照您的说法,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圣能不如魔法强大?” 提这个问题的是出身农家的杰克,他语气很谦逊,但所有人都能听出这话里的不平。 “哦,孩子,你对于‘强大’显然有一点误解。虽然魔法有着繁杂的变化,但需要大量学习才能掌握,一般人就算穷尽一生也不过初窥门径;而圣能虽然作用简单却足够纯粹,非常适合战斗,同时只能靠天赋来获得——所以,什么是强大?真正强大的不在于魔法或圣能本身,而在于使用他们的人。” 波利挥挥手,他手中的火焰化作青烟消失不见,“不谦虚地说,只论魔法造诣,你们尊敬的首席猎魔人罗德大人是不如我的——别这副表情,我说的是事实——遗憾的是,如果实际交手的话,恐怕两个我加在一起也不是罗德大人的对手。对我们这些一辈子研究魔法奥秘的人来说,它更像是一种艺术,战斗只是它最微不足道的作用,我们畅游在神秘未知的魔法海洋中,没有比这更快乐的事了。” “奥术殿堂是无限宏大的,但对你们而言,探索它并非是奉献一生的事业。你们只需要学习能够辅助战斗的那一小部分知识——这就简单很多了,按照罗德大人的要求,我在今后的时间里将着重传授你们风土水火这四系魔法,元素魔法很容易理解、也无需有多么深厚的知识储备,同时它们还能直观地帮助你们进行战斗——是的,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波利这么说着,然后就开始了正式教学。从如何使用精神力去感知魔法元素,到如何重组、架构它们、以获得想要的成果,波利的讲解十分细致,预备役们也如饥似渴地学习着。 没人会忽视魔法在战斗中能起到的重要作用,因此从开课伊始,魔法课程就成为了与射击教学、实战训练同样重要的项目,此后每周有两天时间集中开设魔法课。由于学习魔法需要充足的精神力作为支撑,因此在这两天里预备役们除了早午晚三次常规体能锻炼之外,不必再进行其他训练。 但是没人在这两天里感觉到放松,一方面消耗精神力同样令人疲惫,另一方面,就算在波利口中元素魔法‘很容易理解、也无需有多么深厚的知识储备’,但实际情况显然并非如此。 对大多数人来说,魔法不像圣能那样直接充盈在体内,不管用来攻击敌人、或是形成防御力都可以非常轻松地做到。要想使魔法呈现出自己想要的效果,你必须先用精神力与那些捉摸不定的魔法元素产生沟通——这是第一步,然而当你察觉自己与它们有了一丝模糊的联系、正为此欣喜的时候,却发现由于精神的小小波动、那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神秘联系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啪,消失了。 在雷恩看来,这种心情就像是你费心巴力讨好一个女人,当她终于答应跟你共度春宵、你正用颤抖的手把她衣服脱到一半的时候,她却收起了骚媚的神态,严肃地对你说‘哎呀出门忘关煤气了所以不好意思下次再联系吧拜拜”。 呵,魔法,你可真是一个诱人的贱人。 在经过两天的学习后,所有预备役都发现,不管波利怎么定义魔法与圣能的区别,对他们来说,真正的区别很简单,那就是一个很容易、一个特别难。 而雷恩受益于两世积累的数学经验,逻辑思维能力要比其他人优秀不少,所以进步得稍快一些,在第二天傍晚结课之前,他终于成功在掌心升起了一簇小小的魔法火焰——或者说火苗,这引起了所有人、包括导师波利先生的瞩目。 “棒极了,小伙子,虽说花的时间有点久、而且仅仅掌握了一丝皮毛而已,但不得不承认你已经施展出真正的魔法了。” 波利走到雷恩身边,鼓励地说:“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心得体会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 “唔,我没什么好说的,可能只是幸运而已吧。” 雷恩甩手熄灭了火苗,嘴上虽然说得腼腆,心里则早已充斥着爆炸似得欢喜。掌控元素的感觉,让雷恩深刻体会到了波利那句‘畅游在神秘未知的魔法海洋中,没有比这更快乐的事了’。 一簇类似打火机产生的小小火苗对于波利这样的资深控法者来说不算什么,但对雷恩来说,这意味着他从此真正地踏入了魔法的旅途,一个与现实世界完全不同的神秘天地在他面前打开了新的大门。 “真没什么要说的吗?别谦虚了,小子,满足感都快写在你的脸上了,” 波利笑眯眯地说:“是的,我明白,因为我至今仍记得我成功施展第一个法术时的心情,那种难言的欢愉与欣喜——哦,哪怕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但仍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一件回忆。好好记住这种心情吧,这是来自魔法的馈赠,从某种角度来说,它是比力量什么的更珍贵的东西。” “是的,波利先生,我想我现在可以稍微理解一些您的话了。” 雷恩想了想:“至于说心得,倒真的没有什么,可能是因为我的数学成绩一向不赖吧。” “哦,这话不错。是的,数学,就我所知,几乎所有的控法者都对数学也有一定钻研,我本人也是如此,甚至有一部分聪慧的法师认为,魔法的本质其实就是数学。一个法术就像是一道题目,施法过程就相当于解题过程,而咒语就是那个‘等号’,你必须经过精确的计算与架构,才能得到正确的答案、才能产生正确的魔法现象。” 波利点点头,“当然,如果是解答真正的数学题,错了也就错了,后果最多是考试不及格而已,但施展法术则容不得半点大意,哪怕粗心漏掉一个小小的变量,都有可能引起极为严重的魔法事故。各位,虽然你们并非专职法师、不受法师塔的约束,但是身为控法者,我仍希望你们今后能够对自己施展的每一个法术、以及它所带来的后果负责。” 波利环顾四周,“我想,大家都听说过‘疯狂魔法师卡洛嘉’的故事吧?” 所有人都点点头,在这个世界,极少有人不知道卡洛嘉的故事,它的流传程度类似雷恩前世的童话故事集。 故事内容发生在距今大约四百年前的卡尔姆多,那里有一个叫做卡洛嘉的大魔法师,在某一次施展魔法时出现了意外,强烈的魔力回溯破坏了他的大脑,从此他就变得疯疯癫癫,并且闹出不少笑话。 “是的,显然你们都知道卡洛嘉的事迹,那些好笑的故事经常逗得人乐不可支,对吧?比如有一次他把一个野蛮人变成了山羊,但是却忘了怎样解除魔法,于是那个野蛮人只好作为山羊回到了自己的山洞里,然后立刻被他的野蛮人婆娘烤熟吃掉了——女性野蛮人一边嚼着羊腿、一边嘟囔:‘该死的男人真是靠不住啊,说是出去打猎,没想到猎物都回来了,他却还没回来’。” 说到这里,波利双手一摊,“但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历史上真正的卡洛嘉并没有这么幸运。根据法师塔的文献记载,卡洛嘉当时施展的是一个破坏力极强的、被称作‘岩浆地狱’的禁忌法术,失败后的魔力回溯也不仅仅是冲坏了他的脑子,而是直接炸开了他的头。至于后面那些滑稽的故事,我相信是卡洛嘉的对头编撰出来污蔑他的。”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包括雷恩在内,没人能想到这个滑稽故事集的主人公竟然如此悲惨。 “那么本周为期两天的魔法授业就结束了,你们都已经掌握了基本的原理,现在只需要勤加练习即可,我们下周再见。” 最后,波利叮嘱道:“记住,关于魔法的学习,宁愿慢一点,也绝不要贪功冒进,否则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第十七章 孤立 能够进入地下训练营的没有笨蛋,在开设魔法课程的一个月后,所有预备役都已经初步掌握了四种元素魔法。其中以雷恩进步最快,在第六个月的魔法课上,他已经可以熟练地施展火球术、冰冻术、以及土盾和风墙等等初级法术。 半年时间过去,不管其他人承不承认,在三十一名预备役中、雷恩已经有了拔尖的势头。 在这里,五位导师中的三位都对他青眼有加。虽然海伦女士常常在她的课上故意找难题询问雷恩、两人时不时就会冒出点带有火花的对话,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海伦女士并非带有恶意的刁难,这个高级知识分子只是喜欢跟雷恩辩论而已——毕竟在这枯燥的地下训练营里也没什么其他消遣,而且雷恩也确实有着远超其他预备役的知识储备,依靠前世带来的人文经验,他总有奇谈怪论能让海伦眼前一亮。 至于精灵神箭手落羽则毫不掩饰他对雷恩的偏心,不为别的,只因雷恩会说精灵语。 在雷恩家中还没有发生变故的时候,枯燥的多种族语言课是他每天必上的主课之一。由于上层精灵语是一门很优美的语言,所以雷恩学得相对认真,或许用来对话仍显蹩脚,但对于远离家乡的落羽来说已经足够亲切了。唯一的问题是,每当落羽在射击训练中用精灵语同雷恩交流时,其他人多少会有不舒服的感觉。 当然,多数时候,落羽只是用家乡话给雷恩讲一些关于精灵国度的趣闻,对于这个离家太远的男性精灵来说,这是一种思乡的方式——其他人可不知道这一点,谁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呢?或许是那个偏心的精灵在传授给雷恩一些提高命中率的独家秘诀也说不定,否则有什么话是不能用通用语说的? 至于魔法导师波利对雷恩的欣赏、则完全出于一个魔法师看到学生进步而产生的喜悦,当其他年轻人对魔法的掌握出现突破之后,亲切和蔼的波利同样不会吝啬他的赞美之词。只不过,由于进步最快的总是雷恩,所以他获得的赞赏也就最多。 一种被《神典》列为‘恶念’之一的、名为‘嫉妒’的情绪,正不知不觉在这些年轻人心中蔓延,虽然没人会承认这一点,但这种情绪所带来的影响却实实在在地体现了出来——现在的雷恩总是独来独往,因为没人愿意和他有过多接触,就连最初对他表示过善意的亚当等少数几个人如今也不再和他有什么来往。 对于这一切,雷恩并非不知道,他只是不在意。 两世为人,雷恩有着远超生理年龄的成熟,这种类似小学生之间的孤立行为完全不会让他感到别扭,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一年的训练时间本就不长,如今更只剩下六个月了,难道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处理同学关系上? 呵,别闹了,真当生活是校园剧呢。 至于五位导师中的另外两个——瓦奥莱特和马雷欧斯——他们对雷恩并不感冒。矮人大条的神经使得马雷欧斯对谁都一个样子,而且他的主要责任是打造和维修武器,但瓦奥莱特就不一样了,经过这么久的接触,雷恩可以感觉到这个高壮的汉子对自己是骨子里的厌恶。 雷恩知道这是为什么,只要想一想就明白了,瓦奥莱特多半是从某些渠道了解到、罗德把自己列为首席猎魔人候选人的打算了。 早在第一次去弥塞拉的办公室时,雷恩就从女主教的口中听到过瓦奥莱特的名字,也知道这个人本来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首席猎魔人,而现在却莫名其妙地多出一个竞争者,换成谁也会不爽的。原本雷恩还打算主动找瓦奥莱特谈一谈、对他说明自己的打算,但后来想想还是作罢。 一方面,雷恩觉得就算对他说了‘哎呀老瓦啊你别这么小家子气,我可从没打算跟你争什么首席啊,我只是单纯来学习而已’这种话,恐怕他也不会信。另一方面是因为,虽然能感觉到瓦奥莱特的厌恶,但这只是态度上的问题,在行为上,他从未给雷恩穿过小鞋、也没有任何别的刻薄对待。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雷恩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如果仅仅是单纯地讨厌自己的话,那有什么关系呢,被人讨厌又不会少块肉。 于是在这一天的实战训练里,雷恩照常带着轻松的心情、与其他人一样认真地完成瓦奥莱特所教授的每一个动作、记住他所讲的每一个关键点,比如怎样躲闪、怎样寻找合适的反击时机、怎样选择最合理的战术等等。 雷恩训练得很好,让瓦奥莱特挑不出什么毛病,后者似乎也根本不打算挑出什么毛病。 那太低级了,瓦奥莱特清楚地知道,如果自己总是借故训斥、打击雷恩,那么目的性就太显眼了,而且说不准会带来什么后果——没准会让他犯错越来越少、从而变得更优秀也说不定。 事实上,他什么也不需要做,因为从下半年开始,实战训练就进行到运用魔法和圣能的部分了。综合了近身、远程、圣术、魔法的战斗,才是真正属于猎魔人的战斗,而这半年来所做的一切,仅仅只是给他们打好基础而已。 至于雷恩……只要一想到他到时的窘迫,瓦奥莱特就忍不住心情大好。因此,当雷恩漂亮地完成一个侧翻滚、并且顺势抽出狩弩准确命中了训练假人之后,瓦奥莱特竟然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雷恩有些诧异,他很清楚瓦奥莱特不给自己穿小鞋就够好的了,千万别指望他还会对自己有什么好脸——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他突然想起老婆生孩子? 等过了一夜之后,雷恩就明白瓦奥莱特为何会那么开心了。 “从今天开始,以往的战斗训练暂时告一段落,是的,你们比刚来时进步了太多,简直判若两人,这一点我不得不承认。经过半年来的不懈努力,你们的战斗技巧已经非常娴熟,如果此时让你们回到地面、投身军旅,那你们会成为任何指挥官都视若珍宝的战士,没错,我对我亲手教导出来的小伙子们有这样的信心。但是对猎魔人来说,你们依旧是菜鸟——或许没那么菜了,可翅膀依旧软弱不堪,所以是时候让你们这些菜鸟学习真正的猎魔人的战斗了。” 第二天,训练开始之前,瓦奥莱特这么说道:“我知道早在神学院的时候,你们就已经可以初步使用圣能,但那是最原始的、最懵懂无知的运用,就像一把宝剑被握在了一个孩童手中、他根本不明白如何去正确发挥出宝剑的作用。从今天开始,你们将被允许在战斗训练中使用圣能和魔法,就如同你们的肉体需要锻炼那样,圣术也需要多多练习才能更加得心应手。首先,我将传授给你们基础战斗圣术、同时也是猎魔人使用频率最高的圣术之一:‘神佑术’,这是一种可以同时加持在自身和武器上的辅助圣术,也即是通俗所称的圣光盾与圣光斩。” 听到这些话,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期待,唯独雷恩的脸色臭得像刚从茅房里敲下的砖头。 “神说:凡正义者,必负勇力!” 随着祈祷声落下,一层金灿灿的光芒覆盖了瓦奥莱特全身,同时他手中的长刀也渐渐变成了金色。 “虽然说是基础圣术,但神佑术可以兼顾防御和攻击,实在是非常优秀的辅助圣术。或许正是因为它太过优秀、以至于每一个猎魔人都完全离不开它,所以教廷才把它定义为基础圣术吧。” 瓦奥莱特挥了挥手中的长刀、在空气中带起一阵金色涟漪,“如你们所见,燃钢锻造的武器已经变了颜色,此时挥出的斩击不仅比之前锋利无数倍、同时还对邪恶生物具有更强的克制性。对于某些依赖黑暗力量存在的邪物,普通刀剑很难对它们奏效,但经过圣光淬炼之后的斩击却能轻松给它们造成大量伤害。至于我身上附着的光晕就是神佑术所带来的防护效果了,当我受到攻击的时候,它就会作为能量盾替我挡下攻击。” 说着,瓦奥莱特撤去了神佑术,他的长刀也恢复了正常颜色,“现在该你们了,记住祷词,用虔诚的心去呼唤力量吧,吾主会给予回应的。” 预备役们兴奋地互相了看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地高呼:“神说:凡正义者,必负勇力!” 他们念祷词的声音很大,但圣光只是在他们身上亮了一下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根本没有形成护盾,更别提淬炼武器了。 “我说了,要用虔诚的心去呼唤,你们这算什么?从你们刚才的祈祷声中,我感受不到太多信念,是的,我只听到了兴奋地喊叫而已。搞搞清楚吧,菜鸟们,你们究竟为何向吾主祈求力量——是为了把自己弄成金灿灿的模样去炫耀、还是为了守护正义?” 瓦奥莱特耐心地说:“别让兴奋冲昏了你们的心神,好吗?要记住自己为何而训练、将来又打算为何而战。现在调整一下心态,然后怀揣着你们的理想与抱负,重新做出祈祷吧!” “神说:凡正义者,必负勇力!” 这一次,每个人念祷词的声音都小了不少,但其中蕴含的信念无疑比刚才坚定了很多。 圣光照耀在了每个人身上,这一次,所有人都成功施展出了神佑术,金色光辉聚集在一起,仿佛广场上升起了第二轮太阳。 每一名预备役的眼中都流出了温热的泪水,成功施展神佑术使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神的存在,那种被天地间至高伟力所赐福的感觉是如此幸福和骄傲,这一刻,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就是帝诺斯的宠儿。 除了雷恩。 他没有随着大家一起祈祷,因为他知道这样做只会让自己显得很傻而已,就算跟着大家一起念出那些祷词、也不可能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光芒出现在自己身上。 “我们勤奋刻苦的雷恩是怎么了?你为何不和大家一起练习?” 瓦奥莱特责备道:“难道你自觉足够优秀,不屑于基础圣术的练习了?” “哦,不是这样的,瓦奥莱特先生。” 雷恩慢吞吞地说:“不瞒您说,我……我无法使用圣能。” “你说什么?” 瓦奥莱特显得很不满,“想偷懒也要找个好理由才行,你是本期猎魔人预备役中唯一一个从民间特招来的,怎么可能无法使用圣能呢?别废话了,快点开始练习!从祈祷开始!” “好吧,我试试看。” 雷恩学着其他人那样念起了祷词:“神说:凡正义者,必负勇力!” 一片寂静,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果然,雷恩尴尬地想,这可太难为情了。 “你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吗?!施展圣术时的祷词可不是你晚饭前念叨的感恩语,雷恩,你需要在声音中饱含信念才行!” 瓦奥莱特似乎察觉不到雷恩的尴尬,皱着眉说:“听听你刚才的语气,用那种不走心的腔调你连半枚铜板都借不到,又怎么能指望吾主把力量借给你?再来!认真点!” 雷恩脸色微红,只好又重新试了一遍。 除开几个人忍不住笑出声外,依旧什么事也没发生。 “好吧,我刚才就已经说过了,先生,我真的无法使用圣能。” 雷恩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瓦奥莱特在故意刁难自己,事实上,早在进入地下训练营之前、他就无数次想象过现在这种尴尬局面,于是认命似得说道:“就像天生的红绿色盲根本不知道‘红色’是个什么概念那样,从小到大,我从未感知过圣能,因此,我连所谓的‘感知到圣能’是个什么感觉也描述不出来。” 队伍沸腾了,年轻的预备役们自己对圣能的运用本就谈不上熟练、更别提去感知其他人,所以在此之前,没人能想到门门训练都拔尖儿的雷恩竟然无法使用圣能——这可是成为猎魔人必须具备的基础素养啊! 这样的人,到底凭什么出现在这座地下训练营? 难道他是某个教廷高层的私生子?! 有人激动地大声说:“这不可能,瓦奥莱特先生,一定是哪些流程出错了,一个无法使用圣能的人怎么能够进入这座训练营?” 马上有人附和:“您知道的,先生,我们每个人都是通过层层筛选才能入选预备役——在神学院时,我最好的朋友就因为圣能测试不达标而无缘这里——可现在怎么着?一个根本无法使用圣能的人竟然同我们一起训练了那么久,难道这不是一种讽刺吗?!” “就是,我们需要神殿给出一个解释!否则我们不会服气的!” 长久以来积累的不满、嫉妒,此时终于有了宣泄口,现在每个人都可以站在绝对公正的角度去大声质疑雷恩了——雷恩则很想提醒瓦奥莱特,这些未经允许就发言的人理应被派去扫厕所,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安静,安静!” 瓦奥莱特瞪了一眼某个年轻人:“你说什么?你要神殿给你一个解释?哦,刚学会一个基础圣术、甚至还谈不上熟练运用,就认为自己够资格口无遮拦了,是吧?经过这六个月的相处,你们也看到了,雷恩他确实努力、也确实出色,据我了解,几个导师都对他有非常不错的评价,不是么?神殿让这样优秀的年轻人进入训练营有什么错?” “是的,雷恩很棒,他懂得很多我们不知道的奇怪知识,所以他可以去做学者;他在魔法上的进步也比我们大多数人要快,他也可以尝试去做一名法师;在落羽导师的教导下,他的射击成绩也始终排在第一,这么看来,他成为一个优秀的猎人也没问题。” 有人义愤填膺的这样说道,雷恩知道这人叫克劳迪,是所有人里最后掌握四种元素魔法的。此时,克劳迪不顾其他人脸上的不悦神色,大声说:“在很多方面,雷恩确实要比我们更优秀,但是不论怎样,他都不该成为一个猎魔人!作为神的战士却无法使用神的力量,这太不像话了!” “唔……我说雷恩,这话也是有道理的,” 瓦奥莱特瞥了雷恩一眼,“你可别妄自菲薄,虽然你来自民间,但既然神殿把你特招进了训练营,你怎么可能无法使用圣能呢?” “谁知道呢。” 雷恩无奈地看着他,“或许是某些高层领导搞错了吧,可能他们原本想找的是‘雷温’或者‘雷恩格斯’也说不定,由于名字接近就把我给弄来了。” 不,根本不是这样,可耻的小骗子! 瓦奥莱特心中冷笑,是你欺骗了罗德大人,让他认为你是可造之材,所以他才把你给弄了回来,而且还把你列为他的继任者——就跟我一样,可你拿什么跟我争呢? 瓦奥莱特很清楚,只要他把雷恩的身世公布出来,那么这小子是绝对不可能继续留在训练营的,毕竟他父亲犯下的残忍罪行震惊全国,大部分国人都只知道主犯莫里斯已经授首了、案子销了,却很少有人知道另一个小通缉犯——莫里斯的儿子去了哪里。 但他不能说出来,因为这不可避免会牵扯到罗德身上,瓦奥莱特或许想把雷恩赶走,但他却不想中伤到罗德大人。 “好吧,不论神殿出于何种考虑才让雷恩加入了预备役,结果就是他已经站在这里了,我们不该因为他无法使用圣能而歧视他。况且……” 瓦奥莱特拍了拍手,大声道:“时间紧迫,你们也没有时间去管别人,最终考核还在等着你们呢!现在两人一组,进行对抗演练!” “先生,请问我该和谁一组?” 雷恩忍不住问道。 “雷恩,我很抱歉,真的。如你所见,他们已经开始在训练中使用圣术了,出于对你负责的态度,我不能允许你介入这样的战斗,毕竟,你就算喊破嗓子也得不到一丝圣光的恩泽,刚才你已经试过了,还记得吗?” 瓦奥莱特遗憾地说:“你没有神佑术的加持,这就表示你无法使用圣光斩和圣光盾,前者倒还罢了——毕竟在这里也不需要你真的把谁砍死——但没有防护可不行,万一你不小心被别人砍死怎么办?你身上穿的皮甲可挡不住经过圣光淬炼的斩击啊。” “那我该做点什么?” “哦,随便吧,自己进行体能训练、或者打打训练假人,都行。你瞧,有这么多事可以做呢。” 听到这样的回答,雷恩愣了愣,但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走到一旁,默默地看着别人两两一对进行作战。 瓦奥莱特目不斜视,但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就如今天的情况一样,在之后的好几天里,每天的实战训练都是分成两人一组,而雷恩只能旁观,要么就自己四处溜达、或是朝训练假人射击。 又过了几天,当预备役们学会了新的圣术‘光之矢’之后,瓦奥莱特宣布了新规矩:训练营中将不再允许使用实箭,无人例外。 所有人都理解他的决定,毕竟实箭只是前期训练所用,真正的猎魔人执行任务时从不带箭筒,是的,那太累赘了,光之矢才是猎魔人的常规远程攻击,这种由圣能凝聚而成的光箭不受风阻影响,所以射速更快、威力更强,准度更高。 只是如此一来,雷恩连射射训练假人这件事都没得做了,别人可以用狩弩发射光之矢,而他能用狩弩做些什么呢?奏乐吗?别闹了,就算二胡至少也有两根弦。 就如瓦奥莱特预想的那样,随着训练进程的加深,无法使用圣能的雷恩正在被一步步排除在集体之外。不管他做什么,瓦奥莱特都不去管他,仿佛他只不过是游荡在人群外围的一个幽灵。 当然,如果真的是幽灵就更好了,瓦奥莱特心想,正好可以抓来让这帮臭小子练习净化圣术。他用余光看到,此时雷恩那家伙正一脸呆滞地站在远处、傻傻看着杰克和他的搭档安德鲁对战。 哈!这个发现让瓦奥莱特爽快极了,是在羡慕吗?那小子一定很希望自己也可以得到至高神的眷顾吧? 然后他就看到,雷恩一边摇头、一边朝杰克和安德鲁走了过去。 第十八章 比试 “你这样不行,杰克,我观察你很久了,说真的,我觉得你没有把训练当成实战对待。” 在杰克与安德鲁两人休息的间隙,雷恩走了过去,“你似乎总是爱留余地,比如刚才你已经欺近了安德鲁,而那时他的弩弦是空的、还没有凝出新的光之矢,双刀则挂在腰间——你完全可以趁机将他缴械,然后拉开距离使用风筝战术,这么一来就必胜无疑了。” 杰克愣了,他转头看了看搭档,安德鲁与他一样,也是一脸搞不清状况的模样。 雷恩似乎看不到他们的表情,自顾自说:“还有,我另外注意到,你们几乎不怎么使用魔法?好吧,或许你们认为圣能已经足够可靠,但别忘了我们学习魔法的目的,相信我,准备合适的魔法、在合适的时候施展,往往会起到出人意料的效果。” 他以为他是谁啊?! 杰克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就像看到了一只一人高的大苍蝇。 雷恩这家伙已经将近半个月都没有参加过训练了吧?每天就这么无所事事地晃悠在广场上(广场同时也是训练场),踢踢石子、抠抠指甲,完全不在意别人看他的眼光。等别人结束训练后,他也跟着一起离开,那副模样就好像他也辛苦了一整天似的! 说实话,在夜深人静、杰克躺在床上还没有入眠的时候,他也曾暗自冥思,如果跟雷恩互换一下处境是什么感觉? 结果很可怕,一种令人发指的尴尬席卷了杰克全身,使他恨不得马上卷铺盖回家、然后躲进最阴暗的角落里把自己伪装成一朵蘑菇。 所以,换成任何一个人陷入如今雷恩的处境,都没法做到他这么坦然吧?更别提这家伙居然还主动找过来给别人挑刺?! 天呐,吾主在上,难道他不知羞耻吗? “谢谢你的提醒,雷恩,但我觉得我不必采纳。” 杰克阴沉着脸说:“毕竟你已经脱离实战训练很久了,你的观点恐怕不太适合当下的情况。” “这是自然,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雷恩耸耸肩,然后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只留下面面相觑的杰克和安德鲁,他们眼看着雷恩又走到了亚当和他的搭档克劳迪身边。 “嗨,你们好,忙着呢?” 雷恩友善地打了个招呼。 “你、你想干吗?” 亚当诧异地问道。 雷恩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给你们提个建议而已。” “提什么建议?” 克劳迪面色不善地问:“一个早已没有资格参加训练的人,也配给我们提建议?” “说不说是我的事,听不听就是你们的事了,” 雷恩指了指亚当手中的长刀,“亚当,你似乎太爱你的近战武器了,你管它叫‘维多利亚’对吗?名字很美,但也不至于让你压根想不起狩弩的存在吧?说实话,你太喜欢近身战斗了,而克劳迪则恰恰相反,难道你没注意到他总是利用各种机会远离你、一有机会就朝你射个不停?而你要么格挡、要么躲闪,这种情况下体力会很快被对手消耗一空的。要我说,你完全可以抽出狩弩跟他对射,简单又粗暴,我记得他的射击成绩是不如你的。” 亚当与克劳迪的脸色比刚才的杰克好不到哪里去,亚当嘴唇发抖,突然举起手大喊:“报告!” “什么事,说!” 瓦奥莱特走到几人身边,他早就注意到雷恩的举动了,只是先前一直在远处冷冷观察。 “有无关人员干扰我们训练,瓦奥莱特先生!” 亚当指着雷恩,克劳迪补充道:“不仅如此,他还把我们的战术批评得一文不值!” “注意你的言辞,亚当,这里没有什么无关人员。只要雷恩没有退出这座训练营、他就仍是我们的同伴。” 瓦奥莱特皱着眉说,“不过,雷恩,你无法使用圣能并不是这里任何一个人的过错,如果你再这样捣乱,我将不得不给予你处罚。” “我并没有捣乱,先生,我只是在发挥一点作用而已,从旁观者的角度给他们提点意见——你知道的,旁观者清。” 雷恩无辜地说。 “这是我的工作,如果他们有哪里不足,我会指出来的,无需你代劳。” 瓦奥莱特冷冷地说:“这么久的轻松日子似乎使你有点放肆了,雷恩。不要忘记,在地下训练营,我既是主事者、也是规则的执行人,听懂了吗?只要你还在这里,就必须守规矩,当然如果你觉得无法继续待下去,也可以随时跟我申请退出。” “这么说的话,我倒想知道,是‘规则’不允许我继续训练、还是‘瓦奥莱特’不允许我继续训练?” 雷恩平静地看着他,“还是说这两者根本是一回事?” “你在挑衅我?” 瓦奥莱特眯起了眼睛,他很诧异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不知趣的人,就算换成马雷欧斯那个神经比钢管还粗的矮人,被故意忽视、冷落了这么久之后,也该主动申请离开了吧? “不敢,先生,我只是想知道答案。” 雷恩谦和地说道。 “我告诉过你,雷恩,你缺少有效的防御手段,而我显然也不可能去找一只大盾牌给你举着——太可笑了,别告诉我你希望那样,你见过哪个猎魔人举着盾牌执行任务吗?所以现在的训练对你来说太危险了,无论是圣光斩还是光之矢,都足以对你造成致命伤害。” “造成伤害的前提是攻击奏效,不是么?而且除了圣光盾之外,我并非没有其他的防御手段。” 听到雷恩的回答,瓦奥莱特实在感到头疼。 他只是找个借口排挤雷恩而已,事实上,他相信雷恩也很清楚他为什么这么做,但这小子却假装不知道,这令瓦奥莱特很生气。所以如果能把事情给挑明就简单得多了,但麻烦的是,这件事貌似也不是那么容易挑明的。 就好像一对年轻男女想偷尝美妙的禁果,由于双方都是第一次所以比较害羞,只能不停地给对方暗示,比如‘亲爱的,前面那家老酒桶旅馆似乎重新装修了呢,你想不想去看看他们新换的地板是什么颜色?’,假如另一方回答“好吧,虽然我对地板不感兴趣,但我确实想看看他们的壁布质感如何”,这么一来,双方都不必尴尬、还能顺理成章地把好事儿给办了。 雷恩显然也清楚瓦奥莱特的想法,他的态度是:‘得了吧,旅馆装修有什么好看的,你就是想操我而已,我才不去。’ 所以在瓦奥莱特看来,雷恩太不解风情了,或者说情商很低,难道要对他说‘别废话了我就是不想让你继续待在这里因为能成为罗德大人接班人的只有我所以你快给我滚吧’这样的话,他才肯罢休吗? 那也太没品了,瓦奥莱特可是资深猎魔人,要脸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雷恩?” “没什么,我只是想证明自己,证明哪怕我无法使用圣能、也依然可以胜过所有人——是的,我会证明这一点。” “哦?这半年多来,我确实教会了你们不少东西,但我从不记得教过你们‘说大话’。” 瓦奥莱特似笑非笑地说:“自信与自大可不是一回事,雷恩,既然话已出口,我可不能装作没听到,不如就来验证一下吧。” “很好的主意,先生,我也确实想知道,我与他们到底拉开了多少距离。” 雷恩表示同意。 “好了,先休息一下。” 瓦奥莱特笑了,他拍了拍手,示意其他人围过来,“我以前说过,不应因为雷恩无法使用圣能而歧视他,所以我打算让他回归训练——但是首先,他必须证明自己的实力,证明自己够资格跟诸位一起继续前行。所以,我要挑选三个人与他对战,公平起见,只要雷恩能打赢其中两场,那我们就没有理由再把他搁置于集体之外。” 说着,瓦奥莱特扭过头,好心地提醒:“你确定要试试吗?要我说,雷恩,何必自取其辱呢,不如算了吧,你仍可以继续留在训练营,真的。即使不再参加训练,但你依然可以跟随海伦和波利学习,当然也可以继续跟随落羽精进箭术,说实话,这些足够你在外面找一个好营生了。” 不得不说,瓦奥莱特的话正是雷恩一开始的打算。 当雷恩最初被禁止参加训练时,他心里确实很不是滋味,毕竟因为优秀而被人疏远完全可以接受,前世作为神州人,他很清楚‘不遭人妒是庸才’这个道理。 但是不公正的对待、那无声的奚落与排挤,却让他十分愤怒。 反正我不打算当什么狗屁猎魔人,也根本不想通过最终考核,何必再纠结能否继续训练呢?这对我的将来已经没有太大帮助了。 刚开始的几天,雷恩这样告诉自己。 但是…… 真的要在此时被迫放弃? 因为意外事故,我穿越到了这个连电灯都没有的破世界。 因为父亲,我又不得不离开绿荫城、远离以往平静美好的生活。 因为罗德,我被迫进入这座训练营、接受了这么久严苛的训练。 是的,我不要再这样了,未来的道路不管卑微或伟大我都可以接受,但一定得是我自己的选择才行,没人可以再让我走我不想走的路。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虽然我原本就不打算成为猎魔人,但我至少要让你们都知道,这绝不是因为‘我不能’,而是因为‘我不想’! “多谢您的建议,瓦奥莱特先生,之后我会考虑的。现在,请您为我指定三位对手吧,如您所说,真正属于猎魔人的战斗方式是融合了多种手段的,所以他们当然可以无所顾忌地使用圣能。” 雷恩微笑着说:“怎么说我也接受了您半年多的悉心教导,如果他们刚刚开始学习圣术我就无法对付,那岂不是太丢您的脸了?” “好吧,如你所愿,雷恩。” 瓦奥莱特冷冷地说:“但是我要提醒你,三场战斗——如果你输掉两场,那么我会立刻把你从这里清退出去,懂吗?出于某些你我都知道的原因,我可以容忍一个无法使用圣能的人继续留在这里,但我无法容忍这个人同时还眼高于天、且不懂感恩。” 说完,他面向所有人大吼道:“杰克、亚当、克劳迪!你们三人,刚才都被雷恩发现了不足之处,对吗?现在是你们证明自己的时候了,让我们瞧瞧他说得对不对!” “没问题,先生,真金不怕火炼。” “我也想让某个外行人知道知道,圣光是不容小觑的。” “竟然大言不惭地说可以胜过我们所有人,看来不给他一点教训真的不行了。” 很快,所有人都分散在了广场四周,只留下雷恩站在中央。 第一个上场的是杰克,没有过多言语,在瓦奥莱特宣布开始之后,两人同时开始了动作。 “神说:凡正义者,必负勇力!” 杰克迅速完成了祈祷,获得了神佑术的加持之后,他无所顾忌地冲向了雷恩,经过圣光淬炼的双刀带着金色光辉狠狠劈向他的头顶,而雷恩只是单手持剑便招架住了这看似勇猛的攻击,另一只手则团成拳头,结结实实轰在了杰克胸口,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该死,他力气好大!” 有圣光盾的保护,杰克并未受到实质伤害,仅仅是后退了几步。 挨了我一拳,竟然完全不觉得疼痛? 雷恩心下有些遗憾,同时也有些羡慕,说真的,神佑术还真是好用,能打能抗,简直就像开了无敌挂一样。 而杰克心里则十分惊讶,要知道雷恩的近战武器是长刀、也叫双手刀,顾名思义这是一种需要双手持握才能发挥全部威力的武器。原因无他,双手武器虽然攻击力更强、却也更具重量,而雷恩这家伙竟能用一只手持刀便招架住自己的攻击、甚至还有反击的余力,这种纯粹的肌肉力量真是不容小觑。 蛮劲而已,没什么可怕的。 杰克双手一翻,双刀改为反握,像一只迅捷的螳螂那样发动了接下来的数次攻击,虽然这些攻击都被雷恩挡下或者闪避了,但是杰克并不气馁,因为他很清楚雷恩手中的只是普通武器——当然,燃钢本身也算是非常优质的锻造材料,但那又如何?那把刀能挡下一次、两次、甚至是三次四次圣光斩,但之后呢,它还能挡下更多吗? 确实如杰克所想,双方武器多次碰撞之后,雷恩发现自己的长刀上已经有了不少豁口。好吧,他想,既然到了这种时候,就没必要再隐藏实力了。 雷恩单手横刀,先是用一种在杰克看来匪夷所思的力量压制住了他的双刀,然后另一只手五指张开,冷若冰霜的魔法波动从他的掌心涌了出来,准确地击中了杰克胸口。 作为能量盾,圣光盾不仅可以防护物理攻击、对能量冲击同样也有抵御作用,但这也要分施术者是谁,雷恩毫不怀疑如果换成瓦奥莱特或罗德,那么这股魔法能量根本不会对他们造成影响,但他可不相信杰克也能在中了自己的冰冻术后还跟没事人一样。 果然,杰克的行动慢了下来,他感受到刺骨的寒冷从胸口蔓延、肌肉也随之变得僵硬,这种情况下,他已经无法再保持高攻速的圣光斩了——这让雷恩松了口气,或许是小时候营养不良之类的原因吧,杰克的体型是偏瘦小的,但这也使得他灵敏异常,再加上他有圣光盾的防护、根本不惧怕挨上雷恩一剑或者一拳,所以金色双刀始终如两条毒蛇那样飞舞突刺,只要他一个不慎,就会被咬下一块肉来。 但是现在,杰克挥刀的速度正在逐渐变得缓慢,雷恩双手握住长刀,瞅准间隙,用尽全力劈在了杰克身上——圣光盾释放出了强烈的光芒,替施术者挡下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然后消失不见。 而此时,雷恩已经抽刀回砍,释放了第二次攻击。 没人能想到,雷恩刚才那一刀竟然直接砍破了杰克的圣光盾,当他自己意识到这一点时,长刀已经收不回来了。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呼声,瓦奥莱特已经持弩在手、准备一箭射开雷恩手中的武器,但很可惜,就算是他亲自出手也来不及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雷恩想也不想,猛地扭转胳膊、将长刀翻转了角度,于是刀面代替了刃锋、狠狠拍在杰克身上。他整个人就这么被击飞了,在即将落地时,被疾冲而至的瓦奥莱特抱在怀里,然后赶紧把他平放在地,替他检查伤势。 地下训练营没有专门的医师,因为这里的导师大多都懂得一定的治疗手段,海伦和瓦奥莱特可以使用圣疗术,落羽也精通精灵的草药学问,波利则可以施展治疗魔法——至于矮人马雷欧斯就算了,他什么土方子也不懂,而且常常炫耀熔锡氏族的矮人从不生病(雷恩猜想或许跟前世那句‘笨蛋不会感冒’是一样的原理)。 “骨裂而已,不是大问题。别动,杰克,我马上就能帮你治好。” 瓦奥莱特皱着眉说,他的双手此时正轻轻覆在杰克受伤的位置,一缕缕金色光晕正从他的手中钻入杰克体内。 在圣疗术强大的修复力之下,大概五分钟左右,杰克已经感到舒服了很多,虽然仍有些隐隐作痛,但他已经不需要被人搀扶也可以站起来了。 “感谢您的治疗,瓦奥莱特先生,至于你——雷恩,你很强,老实说,你最后那两次斩击强得不像话,这力量太惊人了。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在之前的训练中从来没有出尽全力吧?” 杰克坦率地说:“而且,我也没想到你竟然已经掌握了默发魔法,所以我输的心服口服。” “哦,就会那一个而已,冰冻术,仅仅是钻研这一个我就已经竭尽心力了。不过,你们都知道,这么久以来我也没其他事情好做,对吧?” 雷恩毫不客气地说:“正如我之前所说,你太忽视魔法的作用了,如果你稍微有那么一点意识的话,其实完全可以躲过我的冰冻术,杰克,你太托大了。” “够了,雷恩,你在得意什么呢?难道你自认这胜利来得光荣吗?哦,我可不这么认为。” 亚当冷冷地说:“没有箭支,你的狩弩就成了空架子,如果杰克从一开始就选择远程作战,你将只能挨打而已。但他没有这样做,而是选择了与你近身缠斗,他的高尚换来了什么?可耻的魔法偷袭!” “你管这叫高尚,可我却认为,他只是在向我炫耀而已——想一想就知道了,‘瞧瞧,我有圣能加持,我不怕你的攻击,而你却不行,略略略,我有圣光盾你没有吧?我有圣光斩你没有吧?气不气?’,啊,大概就是这种想法了吧,多么令人愉快。” 雷恩看向杰克,“我说得对么?” “额,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有些类似的心思,但是绝对没你形容得那么欠揍。” 杰克低着头,尴尬又无奈地说。 “好了,耍嘴皮子什么的就省省吧,我们现在都清楚杰克是因为大意而落败,这就够了。” 瓦奥莱特指了指亚当,“接下来上场的是你,你最好给我打起精神,别再因为某些稀里糊涂的原因失败了,明白吗?否则你丢的可不光是自己的脸。” 第十九章 他是一个怪物 自从走出家乡后,亚当·奥德曼一直表现得很优秀。 他出生在一个小镇的普通家庭,父亲是手艺精湛的泥瓦匠、母亲是纺织工,虽然生活谈不上富裕,但总算还过得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亚当本该跟随父亲学习技术、成为继老奥德曼之后又一个出色的泥瓦匠,凭这门手艺,他可以在小镇上安稳地生活,讨个门当户对的婚事是没问题的,对方可能是石匠家的女儿、也可能是守夜人的千金,谁知道呢。 然而在亚当十五岁那年夏天,神恩降临在了他的身上,他的圣能天赋觉醒了。 那是一种无时无刻都被注视着的感觉,仿佛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亚当感到很奇怪,但并不害怕,因为那不知名的视线让他觉得温暖,就像阳光照在身上。 他把这事告诉了父亲,老奥德曼坚持认为他是被邪魔给盯上了,于是赶紧带他到小镇的教堂找牧师驱邪。然而,年迈的牧师并没有从亚当身上察觉到任何黑暗气息,他只看到了一团模模糊糊的光影,那是他这一生都在顶礼膜拜的存在——至高神帝诺斯的光辉。 是的,亚当并没有被邪魔附体,相反,他得到了神的眷顾。 他被证实是一名圣能者。 这个消息让亚当一家狂喜不已,神殿很快派人接走了他,把他送入神学院学习。毫无疑问,将来亚当不管怎样、都要比他父亲规划的泥瓦匠生涯更有前途。 亚当也确实很争气,在神学院里,他热爱学习、团结同学,并且成绩永远是第一。但亚当的勤奋努力并非为了自己、甚至也不是为了家人,而是为了回报那个至高无上的存在,在他看来,既然至高神让一个泥瓦匠的儿子成为了圣能者,那么他必须努力做到最好,以此来证明自己配得上这份恩赐。 因此,当猎魔小队招募预备役时,亚当丝毫没有犹豫就报名了,还有什么比为神而战更光荣的事情呢? 从报名到入选的过程一直很顺利,直到他进入这座地下训练营之后,真正的不顺利才拦在了他面前。在这里,不管他再怎么努力,永远只能是第二,而那个叫雷恩的家伙,从第一天的晨训开始就站在了在自己前面,不论他之后怎么努力也追赶不上。 或许在别人看来第二名也同样优秀、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但对于有着狂热信念的亚当来说,无法做到第一,就表示自己辜负了帝诺斯的恩典。 难道,比起自己、至高神更加宠爱雷恩吗? 这样的想法一度让亚当感到难过,在独自一人时,他常常因此而啜泣。也许是至高神回应了他深夜里的虔诚祷告,不久前,雷恩竟然被证实无法使用圣能! 在那一刻,亚当心中所有阴霾一扫而空,在这培养猎魔人的训练营里、处处都是第一的那个家伙却连成为猎魔人最基础的条件也不具备,如果这都不算至高神显灵,那亚当真的不知道什么才算了,只是不知道瓦奥莱特先生出于什么考虑,竟然会允许一个无法使用圣能的人继续留在这里,难道只为了让大家看笑话么? 亚当对此很不满,但他明白这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事情,如今既然有了把雷恩赶走的机会,他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我们之间走到今天这一步是谁也想不到的,雷恩,如果可以的话,我真不希望在这种情况下跟你交手。” 亚当惋惜地说:“但这似乎是没有办法的事,瓦奥莱特先生已经如此宽容,即使明知道你无法使用圣能、也没有在最终考核之前请你离开。而你却毫不珍惜这样的机会,非要自寻难堪——说实话,我真不明白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我说,亚当,你怎么一副‘我们曾是至交好友’的语气?” 雷恩莫名其妙地说:“跟我交手让你有什么心理负担吗?拜托,我们关系最亲密的时候,应该就是报道第一天、在那边的礼拜堂前握了握手的时候吧?如果我没记错,自从第一次魔法课之后,你我之间就几乎没再说过什么话了。” 这、这该死的浑蛋,他真的很擅长让人下不来台啊! 亚当脸上一红,有点后悔刚才说了那些场面话,于是他大声说:“既然你如此顽固,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来吧,先决胜负!” “正合我意!” 雷恩笑了笑,此时,瓦奥莱特宣布对战开始。 没有任何犹豫,雷恩如一只猎豹般冲向了亚当,他已经构思好了出刀的角度,却看到亚当并没有如同设想的那般先用神佑术给自己套个金色龟壳,而是直接抽出狩弩瞄准了自己。 学聪明了啊,竟然愿意舍弃他那把心爱的‘维多利亚’不用,而是从一开始就打算远程突突我? 雷恩冷笑一声,立刻矮下身子,利用惯性向侧前方翻滚躲过了一支光之矢,第二支光箭擦着他的靴子射入了地面,第三支则钉在了他的面前。 “我的射击完全可以跟上你的行动轨迹,雷恩,只靠躲闪你是赢不了的。” 亚当抬了抬手里的狩弩,“认输吧,我们不必以更无情的方式结束战斗,没什么好丢脸的,毕竟你没有神的庇护,这场对决对你而言本就不算公平。” “我是为了证明自己而战斗,可不是为了证明其他什么东西!” 雷恩提刀急奔,一边躲避迎面袭来的光箭一边吼道:“话说回来,刚开始战斗你就劝降怎么可能有效果,至少也得把我打到毫无还手之力再来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吧,那时我或许会考虑的!” “如你所愿!” 亚当连发数支光箭,再次将雷恩逼退到一个足够远的距离,这时,他才利用这个间隙给自己施加了神佑术。 时间很紧、距离也不够近,所以雷恩没有再次尝试逼近,他也利用这极短的战斗空档念出了咒语。于是,当圣光照耀在亚当身上时,无数的土元素也汇聚在了雷恩的身体表面、形成了一件厚重的铠甲。 瓦奥莱特差点笑出声,原来雷恩先前说‘我并非没有没有其他防御手段’,指的就是这土甲术? 诚然,作为初级元素魔法来说,土甲术的防御力算是非常优秀、也无需耗费太多精神力,魔法完成后由土元素所凝固成的铠甲甚至如钢铁般坚硬——遗憾的是也如钢铁般沉重,比大多数重骑兵穿的板甲还要重上不少。 是的,这就是土甲术最大的缺陷了,与其他高等级的魔法护盾不同,土甲术根本就是直接做了一套实体铠甲出来,就算它确实拥有不俗的防御力又怎样呢,谁也不愿意还没被敌人干掉、自己先把自己累死。 “我简直无法相信,你是昏头了吗,雷恩,你看起来就像一个准备撞死敌人的野蛮人!” 亚当诧异地说:“你、你不嫌沉吗?为什么不用石肤术呢?” “没办法,这就是所谓的‘沉甸甸的安全感了’,虽然换成石肤术无疑会使我轻松不少,但它却挡不住你们射来射去的光之矢——所以累点就累点吧,总比被人射成筛子要好。” 雷恩活动了一下被铠甲覆盖的身体,还好,如果换成别人可能已经完全没办法自由活动了,但对他来说,还远没有到达动不了的程度。 “来,射我一箭试试,我不躲。” 他朝亚当招了招手,受到这样的挑衅,亚当想也没想,抬手就是一发光之矢,而这样的攻击只在雷恩的铠甲上留下了一个冒着烟的浅坑而已。 “你瞧,防御力挺不错呢,现在我也可以像你们那样肆无忌惮地战斗了,是吧?” 雷恩开心地说。 “别太嚣张了,雷恩,你是不想躲、还是不能躲?” 亚当轻蔑地笑了,“虽然我们平时也没少进行负重训练,但那终归只是为了锻炼身体而增加的‘累赘’,扛着那些累赘跑步是没问题,但你能扛着它们进行战斗吗?就算土甲术的防御力再强又如何,你现在还能自由活动吗?” “你会知道的。” 雷恩微微一笑,他持刀在手,深吸口气,再度发起了冲刺。 好快! 有强大力量作为支撑,土甲术所带来的防御不再是负担,而是化作了比刀剑更为可怕的威慑力。亚当毫不怀疑,如果没圣光盾的话,单单是被这样的高速冲刺撞到就非受重伤不可。 就算是圣光盾,又能挡住几次这样的冲击呢? 所以亚当急速向后跃去,同时一连射出三支光箭,除开迎面而来的一支需要侧头躲开,其他两支雷恩则避也不避,任由它们击中自己。 “斩!” 当两人距离越来越近时,雷恩自下而上挥出了斩击,长刀如惊鸿划过,却被亚当躲过了。他眼看雷恩的剑尖从距离自己鼻子几寸的地方挥过,额头霎时间渗出大片冷汗。 真是的,土甲术做的铠甲到底还是太沉了,多少会有点影响行动。 雷恩遗憾地想,但这没有影响他接下来的动作。 一击不中,雷恩立刻下伏,同时单膝抵地,以此为支点猛地将身体如陀螺般旋转一周,离心力加快了他挥刀的速度,长刀带着寒光划出了一道圆弧,狠狠砍在亚当腰间。 神佑术忠实地发挥了作用,亚当并没有感受到太多疼痛,但只此一击,他的圣光盾已经变得不再稳固,恐怕只要再挨上两下、就非破不可。 这是什么攻击?! 惊骇冲击着亚当的心灵,没有圣能、没有魔法、没有任何能量加持,仅仅只是劈砍而已! 怪不得这混蛋顶着厚重的铠甲还能如此灵敏,他的力气实在太大了!恐怕真如杰克所说,他在之前的训练里从来没有展现出真正的力量吧? 亚当对于神佑术的掌握很有自信,他曾计算过,根据对手实力不同,他的圣光盾大概能抵挡四到六次圣光斩、二十支左右的光之矢,如果不是太莽撞的话,这样的防御力足够让他赢下每一次对抗演练。 事实上,亚当已经很小心了,忠爱近身战斗的他从一开始就选择了使用远程攻击压制雷恩,虽然在他看来这有些不光彩,但狩弩本就是猎魔人的制式武器,这本就是属于猎魔人的战斗方式。 但是谁也想不到雷恩这家伙竟然有那么一身蛮力啊! 该死的,难道他有野蛮人血统? 不管怎样,亚当已经无法再用远程射击压制雷恩了,他被迫抽出腰间的武器,与雷恩的长刀对砍在一起。每一次双刀相交,对方长刀上传来的巨力总会震得亚当手臂发麻,握不住刀的感觉越来明显,仿佛雷恩用来攻击的不是刀、而是一柄大铁锤。 情况似乎翻转了过来,亚当不敢依仗圣光盾进行防御了,他不知道它还能扛下几次雷恩的斩击,而在这样绵密的缠斗中,显然也没有机会再施展一次神佑术。当亚当开始更多的专注于躲闪和格挡时,雷恩则正相反,他很满意土甲术沉重的防御效果,于是开始全身心投入战斗。就算偶尔被亚当的圣光斩砍上一刀、也只不过受点划破皮肉的小伤而已,铠甲太厚了,而亚当的斩击还不够强大,没法完全将它砍破。 尽管如此,在经受多次攻击之后、雷恩的土元素铠甲也开始了崩解,碎片正不断从他身上剥落。就如同对手没机会念祷词一样,他现在也没时间重新咏唱土甲咒,而且亚当始终有部分心思放在雷恩没有握持武器的那只手上,这种情况下,显然他也没可能再用默发的冰冻术命中对方。 当! 两把长刀再次相撞,而这一次亚当想抽回武器时、却意外地没有成功。 原来,两场战斗使得雷恩的武器出现了不少破损,此时,亚当的长刀正顺着其中一个豁口嵌了进去。 他大笑一声,用力一翘,雷恩的刀就只剩半截了。 “认输吧,雷恩,只靠蛮力你根本无法战胜神的战士!” 亚当一记圣光斩劈下,被雷恩闪开。 “各门成绩都是第一又如何!” 又一记斜斩,雷恩用断刀挡了下来。他有足够的力量抵挡这样的攻击,但他的武器却不行,刀身上再次出现了裂痕。 “你连自己的武器都保护不了!” 每吼一句,亚当就劈出一刀,在这句话音落下时,雷恩的武器再次发生断裂,此时用它当拆信刀或许不错,但继续用来战斗就太为难它了。 亚当没有放弃这样的机会,他快速挥出第四刀,而瓦奥莱特犹豫了一下,没有喊停。 “武器的作用是保护主人,不是反过来!” 雷恩抛下断刃,双掌猛然合拢,准确地把长刀夹在中间——或许没那么准确,他能感觉到左手掌被削掉了一块肉,先是鲜血顺着双掌与刀锋间的缝隙淌了出来,这证实了他的猜测,然后他才感觉到钻心的疼痛。 但是不管怎样,雷恩确实控制住了亚当的长刀,这已经让他很得意了,至于受伤他则完全不在意,又不是武林高手,空手入白刃这档子事哪有那么好干? “放手,你这家伙,把武器还给我!” 亚当拼命后拽,但长刀在雷恩的挟持下纹丝不动,他不禁又急又气,“该死,你不会真的有野蛮人血统吧,否则你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我跟你一样都是纯种的人类,唯一的区别就是我不像你们那么好命得到了神的眷顾——坦白说,我的人生至此为止都是悲剧。” 长久的压抑与此时的鲜血疼痛混合在一起,不断刺激着雷恩的神经,他的面容逐渐狰狞,一些很不好的回忆突然出现在他心中,“是啊,怎么你们就可以得到他的恩典,绿荫城中一位虔诚的母亲却不行?神啊,嘿嘿,伟岸的神、强大的神、偏心的神,假如他真有威能,为何世间仍存惨剧?假如他真的慈悲,何不挽救我的母亲?假如他真的存在,为何此时此刻、我心如临深渊!” “你、你说什么?你在质疑至高神?” 亚当愣住了,他几乎忘了自己的武器还被雷恩挟持着。 “哈,我倒忘了,他当然存在,这些被他选中的幸运儿岂不是最好的证明?” 雷恩用一种可怕地语气轻声呢喃:“亚当,你想见他吗?” 他双掌翻过,用力一拧,那股力道使得亚当再握不住刀柄,武器就这样被夺走了,但对方显然没有使用它的打算,而是随手抛在了地上。 就在亚当发呆的片刻,雷恩用那只受伤的血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然后狠命往下拽去,亚当无法挣脱这巨大的力量,只能身不由己的被他掐住脖子按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他提起另一只拳头,接着一拳砸在自己的额头。 砰! 以亚当头颅为中心,尘土扩散飞扬,圣光盾发出了最后一次闪烁,然后消散于虚无。 雷恩再次提起了拳头。 “神、神说,凡正义者……” 亚当很明白在失去了防御之后、雷恩的拳头对自己来说有多么可怕,他想重新施展神佑术,但内心的惊恐令他无法流畅祈祷。 “神说,神说——哦,饶了我吧,我真是听够了。” 雷恩带着扭曲地笑容说道,然后第二拳没有丝毫犹豫地落下了。 砰! 亚当额头随之凹下一块,人也晕了过去,如果不是圣能这种能量本身就有强化体质的作用,他现在已经死了。也是因此,那时的罗德才能在失去了圣光盾的保护后、还能在血肉巨人的攻击下存活,普通战士无论怎样锻炼都不可能达到他那种肉体强度。 而此刻,虽然雷恩的攻击远不如血肉巨人那般凶猛,但亚当显然也不像罗德那样强大。 “没有箭支又如何?武器断了又如何?你会发现——或者你已经发现了——我并不需要它们。” 雷恩第三次提起了拳头,下一刻他就被瓦奥莱特踢飞了出去。 “瞧见了吧?!哈,都瞧见了吧!” 有土甲术的保护,雷恩仅仅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就站了起来,他神经质似得笑了,“他输了!亚当输了,还有一个人呢?那个叫克劳迪的家伙呢?” 疯了,这家伙是个疯子! 被点名的克劳迪悄悄站在了瓦奥莱特的身后,此时就算打死他他也不愿跟雷恩交手。 “你们立刻把亚当送去海伦女士的办公室,她会帮助亚当治疗的,是的,亚当没死,放心吧。” 在检查过亚当的伤势后,瓦奥莱特对克劳迪和另一名预备役这么说道。两人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抬起亚当离开了这里。 “怎么,你要食言吗,瓦奥莱特先生?为何把我最后一个对手给支走了?” 雷恩用一种极为不满地眼神看着他,“这算什么狗屁结局,好吧,他走了也是一样的,逃跑仍然算输,我说得对不对?” 瓦奥莱特没有说话,只是铁青着脸张开了手掌,然后对雷恩释放了增益驱散法术,很快,他身上残存的铠甲一块块剥落在地。 “哦,多谢你啊,好心的导师,这可省得我自己解除魔法了。” 雷恩开心地笑着,“接下来要做什么?训练吗?是的,我已经耽误太久了,快让我们开始吧!” 无需诊断,在场所有人都能感觉得到,此时的雷恩状态很不对劲。 但在瓦奥莱特看来,他身上的问题恐怕还不止这么简单。 “下一个对手是谁?是你吗?还是你?” 雷恩狞笑着指了指在场的其他预备役,被亚当削掉一块肉的手掌还在淌着鲜血,“来吧,实战训练可是很重要的,跟我练练手吧,这有助你们快速进步!” “怪物,他是一个怪物!瓦奥莱特先生,拜托您快做点什么吧!” 杰克惊恐地大喊。 “神言:震慑!” 充满威慑力的呵斥从瓦奥莱特口中发出,雷恩立刻像是一块木板那样僵直不动了。 这是神言术之一的‘震慑’,神言术是一种高等圣术,能够使凡人的声音附带至高神的威严,对除了聋子之外的大多数智慧生物都能起作用。 “你赢了,雷恩。恭喜你,你确实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瓦奥莱特走到他面前,眼神与声音同样冰冷,“而我则要搞清楚,你的实力到底来自于哪里,以及你到底是什么。” 第二十章 我真是天生神力 由于残忍地伤害同僚,雷恩被关进了禁闭室。这里跟他的单人宿舍没什么两样,只是更加简陋破旧,房门是铁制的,很沉重,而且某些转轴好像生了不少锈,开或关都很费劲。 今天是被关禁闭的第二天,他在这期间回想了无数遍与亚当之间的战斗,每次回忆到最后结局、恶寒总会占领他的身体。 我当时究竟怎么了? 雷恩蜷缩在角落里,端详着那只裹上了绷带的手掌,一遍遍这样问自己:亚当与我并非生死大敌,瓦奥莱特对我的苛待也与他无关,打败他和杰克之后、就足以证明我并不比他们这些圣能者差劲,这就够了,我为什么要做出最后那种可怕的行为? 其实雷恩隐隐知道答案,但他不愿去深究这一点。 就像当初舒克修士曾说过的,经过这半年多的艰苦训练,雷恩的身体比刚来时健硕了不少,同样的,蕴含在他肌肉中的力量也更强了,那已经不仅仅是‘力气很大’的范畴、而是到了一种让他本人都觉得危险的地步。 进入训练营之前,雷恩只在需要干重活儿的时候才会意识到‘哦,原来我这么有劲儿’,而现在,力量好像有了生命一样,不管他需不需要都在持续涌现。如果不把这些力量消耗掉,那么雷恩就会被过剩的体力搅得发慌。就好比一个男人为了让情人满意、在赴约前吃了一大把蓝色药丸,结果到了酒店情人却打电话说临时有事改天再约——那种油在火上、随时爆炸的感觉,也正深切困扰着雷恩。 即使每天的训练量都很大,但对雷恩来说也远远不够,他不可能主动要求增加训练量,总不能当别的预备役扛着一百公斤的负重艰难前行时、他却扛着二百公斤的负重快乐地奔跑吧,是的,那简直太不正常了。所以,他只好每晚在自己的单人宿舍里默默进行大量机械运动以消耗体力,这样才能安然入眠。综合来说,雷恩的实际训练量大概是其他人的三倍左右。 随着力量不正常的增长,雷恩的性格也在慢慢发生变化,他能感觉到,以前那个喜欢安逸、对什么都无所谓的自己正在慢慢改变,变得更富有激情、也更易冲动。 所以雷恩相信,伤害亚当绝非自己本意,然后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疯狂的炼金术师莫里斯。雷恩很害怕自己最终会变成父亲那个样子,因为在他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诚实地告诉他,宣泄力量的感觉是那样美妙。 就在雷恩苦恼地想着心事时,铁制房门被打开了,瓦奥莱特走了进来,雷恩朝门外看了看,没有见到其他人。 “只有我而已,别看了。” 瓦奥莱特坐在禁闭室的铁床边沿,“那么,胜利者为何缩在角落里呢?难道胜利的滋味不好吗?” “不怎么样,说真的,虽然不想承认——尤其是不想在你面前承认,但我确实后悔对亚当做出了那样的事。” 雷恩闭上眼睛、眉头紧皱,瓦奥莱特不眨一眼地盯着他,隐约看出了一丝叫做‘懊悔’的情绪。过了一会儿,雷恩再次睁开眼,“他怎么样了?” “脑袋瓜被你打碎了,还好碎得不太严重,没有超出圣疗术的治疗范围。” 瓦奥莱特冷冷一笑。 雷恩长出口气,他知道瓦奥莱特是什么意思,经过大半年的学习,虽然他无法使用圣能、但至少对各种圣术有了充足的了解。圣疗术并非像药物那样直接对病痛产生治疗作用,它是通过圣能激发人体的自愈能力、从而使本该很久才能复原的伤势可以在极短时间内愈合,但不论圣疗术多么有效,都不可能把已经重伤不治的人给救回来。 “那太好了,我希望等会儿能去探望他。” 雷恩由衷地说。 “你知道我是来带你离开这里的?” “不难猜,你进来以后没有关门,这表示你很快就会离开、也表明你并不是来找我做些闲聊之类的事情,所以无需关门——毕竟那该死的门挺难推动的。” “有趣的小聪明。” 瓦奥莱特笑了笑,“至于探望就算了,恐怕你没那个时间、而且我估计亚当也不会想看见你,他被你吓出了点小毛病,海伦正在给他做心理辅导。” “好吧,那你要带我去哪儿?” “海伦的办公室。” 说着,瓦奥莱特站起身往门外走去,雷恩没有问去那里做什么,只是无言地跟上了他。两人在海伦女士的办公室等待了大约二十分钟后,她推门走了进来。 “亚当那小子怎么样了?” 瓦奥莱特问她。 “总体算是乐观,毕竟是信仰坚定的好孩子,稍微做些思想工作就没事了,他也很清楚将来还会面对更可怕的敌人。” 海伦看了看雷恩,然后对瓦奥莱特说:“请你先出去吧,瓦奥莱特先生,接下来的事我可以自己搞定。” “不行,绝对不行,” 瓦奥莱特摇了摇头,“他太危险了,海伦,在确认他的身份之前,我不能让你与他单独待在一起。” 雷恩有理由相信,这个‘他’指的就是自己。 “好吧,随便你。” 海伦拿出一个笔记本在雷恩对面坐了下来。她双腿交叠、扶了扶黑框眼镜,雷恩注意到,她那双水晶镜片之后的眼睛此时正散发着金色的神光。 “雷恩,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请问吧,女士,我知无不言。” 雷恩盯着海伦闪烁着光芒的眼睛,突然升起了一种倾诉欲望。 “你的年龄?” “即将满二十一岁。” “你是否信仰除帝诺斯之外的神灵,比如……复仇女神伊玛?” “没有。” “你最喜欢什么食物?” “西部城邦出产的特品牛排。” “你来自哪里?” “绿荫城。” “请具体些吧。” “圣光帝国、东部城邦、绿荫城、城市大道十二号。” “很好,家庭关系……?” “父亲莫里斯,以前是东部城邦炼金术协会会长,母亲沙恩娜是普通主妇,都已去世。十二岁时养了条宠物蜥蜴,但是后来发现那个黑心商贩卖给我的是未经驯化的野生火舌蜥,于是它在烧掉一条窗帘后被我父亲拿去做炼金材料了。嗯,就这些。” “你和你的父亲都是之前某件大案的参与者,他是主犯,不赦;而你由于有罗德·帕尔默的证词、所以最终被宣告无罪,是吗?” “没错。” “罗德大人是你的举荐人,他保举你参加了此次猎魔人预备役的训练,是吗?” “没错。” 雷恩老实地回答,他注意到此时瓦奥莱特的脸色有些难看。 “你是否对于父亲的死感到伤心难过,哪怕他是个罪犯?” “是的,这是为人子所必然会有的情感。” “你来自哪里?” “圣光帝国、东部城邦主城、绿荫城、城市大道十二号。” “你是否对处决你父亲的人感到憎恨?” “罗德大人吗?完全没有。” “为什么?” “因为那是我父亲咎由自取,哦,我不想说这样的话,但这是事实。” “你最喜欢什么食物?” “西部城邦出产的特品牛排。” “你有没有想过利用这次训练使自己掌握强大的战斗能力,以此去向罗德大人或他的属下、或是任何神职人员展开报复?” “没有。” “你是否信仰除帝诺斯之外的神灵?” “没有。” “你的母亲是被害身故,对吗?” “……是的。” “你有没有认为,你母亲的遭遇实则是至高神的过错?” “没有,我清楚地知道那是人为的惨剧。” “你有没有觉得你父亲其实罪不至死、仍有宽恕余地?” “没有。” “为什么?” “一方面是因为罪行过于严重,另一方面,我认为死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这使他从仇恨中解放了出来。” “是吗?这样去讲述自己已经逝去的父亲,会否有些残忍?” 海伦扶了扶黑框眼镜,认真地看了雷恩一眼。 “是有一些,但不会比他为了给我的母亲复仇而做的那些事更残忍。” 雷恩如此说道。 “我明白了。” 海伦合上了她的笔记本,“好了,雷恩,我暂时没有其他问题,可以请你先出去等候片刻吗?” “好的,女士。” 雷恩站起身,躬身离开了海伦的办公室,顺手关上了门。他没有、也不敢走远,而是就站在办公室的门口,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他没有撒谎,而且他的心灵和灵魂都没有任何邪恶气息。” 海伦肯定地说:“无论是出于真视之眼的观察、还是根据我自身经验来判断,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那你如何解释他那时的癫狂状态、以及对亚当说的那些话?” 瓦奥莱特皱眉看着她,“你应该也从亚当口中听说了吧,那些话代表雷恩的思想存在被黑暗侵蚀的危险,海伦。” “要我说,那只是短暂的心理崩溃而已,要知道他的过往并不轻松、而且又经历了某些不公正的对待,换成任何一个有血气的年轻人都会失态的——抱歉,我并非指责你,瓦奥莱特先生,虽然你做得确实不对,但轮不到我来指责。” 海伦轻轻朝瓦奥莱特低了低头以示致歉,而在后者看来这显然没什么诚意,“我在与雷恩的日常接触中发现,这是一个有条理却不死板、幽默但不轻狂的年轻人,他知进退、懂分寸。虽然偶尔有些不寻常的、甚至可以称得上叛逆的想法,但我认为这或许跟成长环境有关,毕竟他的父亲是炼金术师——你知道的,对于那些搞研究的人来说,‘质疑一切’就是他们的思维模式,他们并不盲目的去‘相信’。” 说到这里,海伦叹了口气,“所以我不得不承认,雷恩的信仰并不坚定。信仰不像圣能,无法量化,我不能单纯地用‘多’或‘少’来界定他的信仰,硬要比喻的话——如果你我的信仰是十、那么他的信仰就是五或者更低。” “这一点我也能看得出来,无需什么复杂的考虑,仅仅通过直觉就能感觉到了,那小子根本就对吾主没多少信仰。” 瓦奥莱特冷哼一声。 “但是‘直觉’不能给人定罪,到目前为止他所犯的错、只是大多数男人在他这个年纪都会犯的错误,倔强、冲动、把愤怒诉诸暴力,对吗?你也年轻过,瓦奥莱特先生,这种年轻男子的热血和冲动你应该也很能体会。至于起因,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所以我的看法是,这次事件的性质远没有严重到需要上报神殿的地步。” 海伦冷静地说:“雷恩有他的心防,我们本可以慢慢感召他、使这个优秀的小伙子成为真正坚定不移的光明信徒,现在的环境很适合这样做,而你却选择了一种不恰当地手段——是的,这必然会导致错误的结果。瓦奥莱特先生,我认为你作为吾主惩罚意志的执行人是非常出色的,但或许就是因为长久的战斗生涯、使你变得有些偏激了。我坚持认为,吾主之所以伟大,并非因为他的力量、而是由于他的仁慈。在面对拦路的坚冰时,你当然可以选择直接敲碎它,可它不会屈服、反而变成了无数更锋利的碎片,如果换种手段呢?你会发现,再怎么坚实的冰块也会在温暖的阳光下溶解,从而化作温顺的清水。” “偏激?!你在说我?要我说,你们这些‘温和派’总把事情想得太美好、总觉得光明能照亮所有人——要真是这样的话,还要我们做什么!” 瓦奥莱特霍的站起身,然后又慢慢坐下,“好吧,先不谈这些,坐而论道我可不是你的对手。就算你把这次事故定义为正常范围内的暴力冲突,那么其他的呢?关于雷恩,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其他的?没有。” “你知道吗,就在那场比试中,雷恩在给自己施加了土甲术的情况下还跑得跟兔子一样快,而且只用一两次攻击就打破了杰克和亚当的圣光盾,这绝对不是正常人类能拥有的力量——当然,如果是肉体常年受到圣能浸润的猎魔人也能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可雷恩却什么也没有,他就是力气大!” “力气大有什么不对劲吗?” 海伦有些疑惑,“有些人天生视力超群、有些人天生记忆力极佳,我看不出天生力气大有什么不可能的。” “可能,当然,一个巨魔有他那样的力气就很正常,可他却是一个人类,一个二十岁出头的人类,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与亚当一比、他根本就像个瘦猴子,但这个瘦猴子却可以单手将亚当遏制在地,任他拼了命也挣扎不开!” 瓦奥莱特气呼呼地说,“你根本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经过他的生动形容,海伦也大概明白了其中的古怪。 “好吧,你当真怀疑他还有另一层身份?比如魔族间谍?” 海伦无奈地说:“以常识来看,真视之眼可以穿透生命的表象而看到本质,但刚才我并未发现什么异常——除非他的伪装太完美了,连真视之眼这种高等圣术都能欺瞒。所以如果你坚持的话,就对他做一个全面检查吧。” “我会的。” 办公室的门打开了,瓦奥莱特怒气冲冲地从里面走了出来,海伦的结论没法儿让他不生气。 瞧那女人,句句都在为雷恩开脱,就好像他是她亲儿子一样! “我要把你送回禁闭室,” 瓦奥莱特皱眉瞪着站在门口的雷恩,他才不在乎这小子是不是听到了里面的对话,“我一定能搞清楚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您真的很有求知欲,瓦奥莱特先生。” 雷恩恭顺地说:“我也很期待能更多的了解自己的天赋。” “天赋,是吗,你认为这是天赋?就像使用圣能一样?” “或许您也可以证明这是别的什么东西。” “哼,我会尽力的。” 于是接下来几天里,在瓦奥莱特的要求下,海伦、波利、落羽三人开始频繁光顾雷恩所在的禁闭室,但不论是圣术、魔法、亦或是精灵那天生的敏锐感知力,都表明这个帅气的小伙子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同时也探知不到他具有任何伪装、或任何已知的黑暗力量。 雷恩对此很无奈,他快被各种圣光和魔法光芒搞出神经衰弱了,此时,他很想学着前世的一部喜剧片里的反派那样大喊一声,‘我是天生神力啊!’ “说实在的,这就够了。” 在第四天的晚上,离开禁闭室之后,波利无奈地说:“是时候认清事实了,瓦奥莱特先生,雷恩真没什么不正常的。” “要我说,这就是最大的不正常。你是研究魔法的行家,波利导师,应该知道力量需要载体才能呈现,是的,无论哪种力量都是如此,就像火无法凭空燃烧一样。” 瓦奥莱特看起来很不甘心,“而雷恩那小子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他的肌肉并不比别人强壮、骨骼也并不比同龄人更坚实,在没有其他外部能量介入的情况下,无论如何那种怪力都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好吧,这个世界本就充满各种奇迹,不是吗?有很多未解之谜值得我们去探索。” 波利好心地劝道:“不如去喝一杯吧,我那儿有一些晨曦美酒,我在遇到魔法难题的时候总喜欢来点儿这东西,那滋味……保证只要一杯就可以使你忘掉烦恼。” “谢谢你了,但我可不像你们法师那样、可以整天待在舒适的法师塔里无所事事地研究魔法,” 瓦奥莱特苦恼地说:“我的职责并非是在无辜者被害之后替他们报仇,明白吗,而是要在他们遇害前先铲除掉威胁……嘿、嘿,你去哪儿?” 他还没意识到这无心的话语已经得罪了人,波利阴沉着脸,头也不回地说:“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回到我那舒适的法师塔里无所事事地研究魔法了。” “好吧,走吧,自私的家伙,就让我们假装这世界充满和平好了,没错,那些黑暗事迹都只是吓唬孩子的睡前故事而已!就连无时无刻企图渗入人类帝国的魔族也只不过是老掉牙的传说!” 瓦奥莱特生气极了,在他看来,就是因为大多数人都欠缺他这样的警惕性,黑暗袭击事件才总是层出不穷。 这时,一股强大的神圣气息突然出现在了远处的传送室。 瓦奥莱特心下一凛,这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首席猎魔人罗德·帕尔默大人的气息。 第二十一章 离营 “一起走走吧。” 罗德对迎接自己的瓦奥莱特发出了散步邀请。 “属下不知道您会来。” 两人漫步在空无一人的广场上,瓦奥莱特想说些什么,却总担心某句话会不合时宜,于是最终决定沉默。 “没关系,瓦奥莱特,你不必如此拘谨。” 罗德淡淡看了他一眼,“在训练营时,我是你的战斗导师;进入猎魔小队后,你就是我的兄弟和战友。现在没有命令下达,上下级间的界限可以模糊一些,所以不必担心说错什么。” 总是这样,瓦奥莱特叹了口气,这个男人总是能一眼看穿别人。话说回来,雷恩能被这样的人看重,难道不是已经说明问题了吗? 霎时间,冷汗覆满了瓦奥莱特的后背。 “对不起,大人。” 他轻声道歉,而罗德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停下脚步,深深凝视着瓦奥莱特。 “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也不需要你的道歉。当然,事已至此,我也不会要求你去给雷恩道歉——年轻时受些委屈和差别对待不是什么坏事,总比老了再受挫折要好。” 虽然这是罗德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来到地下训练营,但他显然对这里发生的事了如指掌,“我听说,你对雷恩的真实身份有所怀疑?因为他力气大得吓人?” “在之前是这样。” 瓦奥莱特没有问‘听谁说的’这种蠢问题,他只是点点头。 “现在呢?” “我仍坚持我的部分判断,他不正常。” “依据是?” “我坚信力量不会凭空出现,获取它需要代价、而使用它需要载体。” 这话瓦奥莱特在不久前刚对波利说过,“我用各种手段测试过雷恩的精神、灵魂、肉体,都很普通、很平凡,所以很不正常。或许多数人认为这是一种天赋,然而属下不敢苟同。” “假如我同意你的话,瓦奥莱特,假如确实如你所说、雷恩的力量是由于某些特殊原因造就的,那么你如何判断这力量的起源是善还是恶?” “这……我无法判断。” “那么,身具这力量的人呢?” 罗德笑了笑,又问道:“对他的判断或许容易些?” “多数时候,雷恩没给我找过什么麻烦。除开这一次比试,他也没有找过同僚的麻烦。” 瓦奥莱特不情愿地说。 “我姑且把你的话当做‘这小伙还不错’的意思吧。既然无法断定那力量本身的善恶,就把目光放到力量的主人身上吧。” 罗德温和地说:“如同你腰间的长刀那样,既可以用来捍卫正义、也可以当作杀人工具,关键在于使用者的意愿,我们需要更着重于这一点。” “是,属下知错。” “你的出发点是好的,毕竟我们肩上的责任沉重。” 罗德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将雷恩视为竞争者。” 瓦奥莱特愣了,他的脸开始发烫,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当然也可以假装不知道这件事,但既然它已经给你造成了困扰,我想,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我的初衷。” 罗德继续往前走着,不去看瓦奥莱特微红的脸,“我确实看重他,这一点无法隐瞒。当然,能进入这座训练营的本就没有庸才,只是其他的年轻人们……怎么说呢,太像一个标准的猎魔人了。” 瓦奥莱特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总之,我确实有把那个年轻人作为猎魔小队的长官来培养的打算,但不论怎样,我们最终所求都是一致的,不是吗?我们都希望壮大正义的力量。然而雷恩是如此年轻,他此次的失控行为更证明了这一点,我不会装作看不到的。” 罗德淡淡看了瓦奥莱特一眼,“是的,我把他当作继任者,但他不必一定从我手中接过这重担,瓦奥莱特——他也可以从你手中接过。” “对不起,大人,对不起……” 仿佛阳光照进了心中,瓦奥莱特那张比罗德年轻许多的、但同样充满坚毅的脸上此时已经布满泪水,“哦,我不知该说什么好,现在回想,我的行径实在有愧于您的信任,您让我管理这座训练营,可我却始终带有自私的念头……” “没什么,猎魔人也是人啊,恐怕只有吾主才能真正做到心无杂念吧。” 罗德摇了摇头,“从制度上来说,你的行为没有任何问题。禁止他使用实箭,当然如此,谁让他无法使用光之矢;不许他参加训练,没有问题,他毕竟不是圣能者,虽然教廷从未有明文规定成为猎魔人必须具备强大的圣能……” “属、属下汗颜。” 瓦奥莱特羞愧地说。 “不,不必如此,你对他的冷落和打压,都是制度与常识赋予你的权力,瓦奥莱特。我有时会思考,到底什么时候应该遵守制度、什么时候应该遵循内心?又或者,到底怎样在这两者间找寻一个平衡点呢。” 罗德轻声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他露出了一丝寂寥的表情。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大人。” 瓦奥莱特有些困惑,但他仍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在我看来,制度产生秩序,而秩序衍生安定,安定则诞生和平。” “你说得不错,我们不要纠结这个问题了。” 罗德笑了笑,“雷恩呢?” “他在禁闭室,是否需要结束他的禁闭?” “不必,你打算关他几天?” “唔,原本打算再关他一周的。” “一周么,那就够了。” 罗德轻松地说:“麻烦你把他喊来吧,我会在禁闭结束前把他送回来的。” “您……您打算带他去哪里?” 瓦奥莱特诧异地问。 “我想带他出去走一走、谈谈心,或许也能顺道给他一些额外的教育,眼下正有一个机会……怎么说也是我带回来的麻烦,没理由一直让你为此烦心。” 听到罗德这样说,瓦奥莱特没有再多问什么,长久以来的职业生涯使他习惯了服从,于是五分钟后,他带着雷恩来到罗德身前。 “您好,大人,许久未见,看到您康健如昔真是太好了。” 看到这个把自己丢进训练营的男人,雷恩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就连问候声里都透着明显的敷衍意味。 “你好,雷恩。” 罗德显然并不在意他的态度,“时间紧迫,我们这就走吧。” “……” 雷恩没有挪动脚步,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已经有了被训练营除名的心理准备,只是我需要强调,这并非我刻意而为的结果……正如我先前说的那样,您看走眼了,罗德大人,我没有您想的那样好。” “什么?不,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罗德有些惊讶,“每一个成为预备役的年轻人都是宝贵的人才,我们可不会因为他在比试中误伤了对手就把他赶走。” 雷恩看了瓦奥莱特一眼,后者冷冷地说:“我只是说你即将离开,可没有说你不会再回来。罗德大人打算带你去接受一次单独辅导,虽然我不知道内容,但这种机会来之不易,你最好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学习。” 他的话音很冷,但雷恩心情却突然好了起来。 原来是要给我开小灶啊,他想,这很好,罗德可比瓦奥莱特强大太多了,能被他亲自指导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随后,罗德给瓦奥莱特低声说了些什么,临走时交给他一个包裹。那东西用黑布裹着,雷恩看不出是什么,但应该挺沉的,因为他看到瓦奥莱特接过后双手明显往下沉了一截。 在这之后,罗德带着雷恩来到训练营的传送室,他们先从这里回到了神殿,接着在那里进行了第二次传送。 “如果还有第三次,请允许我先找地方吐一会儿。” 雷恩脸色铁青,强忍着连续两次跨越空间带来的眩晕感,“这感觉就像晕船的同时又喝醉了酒,哦,我真不喜欢这样的旅行方式。” “习惯了就好,而且也没有第三次了,这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说着,两人走出这间传送室。到了外面,雷恩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于某个教堂内,这里规模很大,丝毫不输给老家绿荫城的圣约克大教堂。 “我们目前所在的位置是圣保罗大教堂,位于西部城邦的主城红砂城。” 还没等雷恩发问,罗德就做出了解释,就在此时,一个身穿白底金边长袍的小老头跑了过来。 “是哪位大人深夜驾临?” 小老头谨慎地问。教廷的传送网阵都是不与外界对接的,只有神职人员能够使用,因此不管来的是谁、一定都是高层人士。 “是我,布朗宁主教,很抱歉打扰您休息了。” 罗德迎了上去,跟他握了握手。 “不不不,其实我正在房里看书,人老了就是这样了,有时总睡不够、有时却又总睡不着……” 布朗宁眯起了眼,然后大惊,“罗德大人!您怎么会这时候来到这里?” 罗德笑了笑,“只是一点私事,需要借这里中转一下,别担心,我并非为了处理任何您不知道的突发情况而来。” 谢天谢地! 布朗宁长出口气,作为整个西部教区的主事人,罗德·帕尔默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了,他还真担心自己辖下出现了什么惊动神殿而自己却毫不知情的黑暗事件——如果真是这样,那毫无疑问是严重的渎职。 随后,罗德谢绝了布朗宁言不由衷的挽留,与雷恩一道离开了圣保罗大教堂,然后两人一路往城西行去。 虽然雷恩很喜欢吃西部城邦出产的特品牛排,但红砂城还是第一次来。他好奇地打量着这座主城的夜景,心中则充满奇怪。如果只是战斗训练的话,随便找个无人的地方就是了,有必要跨越大半个圣光帝国来到这里么? 雷恩忍不住问道:“大人,所谓的单独辅导,究竟是指?” “勉强算是一次狩猎任务吧。” 听到这样的回答,雷恩更诧异了,猎魔人狩猎的可不是老虎狮子之流的野兽,而是普通人无法对付的邪恶存在。 “所以……这是一次实战教学?” “可以这么说。” 罗德看起来有些疲惫,“不过我暂时也不知道任务目标到底是什么,所以不太好评估任务难度。” 这话太奇怪了,连任务目标都不清楚,就这么把自己带来了? “好吧,恕我无法理解。” “啊,没关系,如果我猜得不错,这次应该能找到任务目标的。” 罗德看了雷恩一眼,“你变了很多,雷恩,也强壮了不少,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样子。训练营的生活怎么样?” “还不错。” 雷恩耸耸肩,“瓦奥莱特先生一视同仁、同僚们也跟我关系密切,大家都像最好的哥们儿那样打成一片。是的,那里的生活很开心。” “听起来是不错,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罗德笑了,“别告诉我你还在埋怨我把你丢进训练营。” “那是我跟你的约定,你替我脱罪、我服从你的命令,没什么好抱怨的。” “你似乎在那里获得了一些不寻常的力量,对吗?” “这力量是我与生俱来的,我从小就比普通人力气大,只是经过训练之后愈发凸显了而已——怎么,您也觉得其中存在问题?” “不,我不这样想,我只是更加庆幸当初把你带了回来。” “所以,您依旧打算让我成为猎魔人?甚至在将来的某一天还要我接替您的位置?” “没错,暂时还没有改变想法,但我想问问你的意思——经过这么久的训练,你还认为自己做不到么?” “不是做得到或做不到的问题,我知道我不比那些人差,哪怕我没法儿像他们那样浑身冒金光。我只是……” 说到这里,雷恩挠了挠头,“我只是不喜欢被附加太多的使命感,这让我感觉很不自由,什么神之战士啦、正义的守护者啦、至高神惩罚意志的化身啦——当然,不可否认很多人都喜欢这种崇高又耀眼的感觉,但这对我不管用。就算我能通过最终考核、加入了猎魔小队,您也别指望我会为此做出多少牺牲,因为在我看来工作仅仅是‘工作’,不管它的名字是‘猎魔人’还是‘印刷工’。”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不会在工作里偷懒,但也绝对不会为了它送命。” “我明白你的意思。” 罗德点点头,“没关系,距离最终考核还有一段时间,一切都等结束之后再说吧……啊,就是这里吧。” 随着两人一直往西行走、入眼的城市街景也变得越来越陈旧,同时街道也越发脏乱。雷恩早已看出来,城西就是红砂城的穷人集中地了,说好听点是老城区,实际上就是贫民窟。这种地方哪个城市都有,就连首都也不例外。 此时,罗德站在一家没有招牌的大铁门前,里面隐隐传出吆五喝六的声音,然后他推开门和雷恩一起走了进去。 轰! 人体堆积的热气、嘈杂地呼喝声、以及空气中难闻的臭味杂合在一起,像一枚恶心的大粪蛋,就这么炸开在两人脸前。 “这里是,赌场?目标在赌场里?” 雷恩扯着嗓子问,在这里没必要在乎什么保密了,各种噪音本就是最好的保密措施。 他以前也去过绿荫城的大赌场,侍者都是身穿性感制服的年轻女郎,而玩家则都是彬彬有礼的有钱人——至少看起来彬彬有礼,他们都穿着体面的礼服、彼此间轻声交谈,赢钱或输钱也只是轻轻地说一句‘哇,走运了’或‘哦,真遗憾’。 而这个开在贫民窟里的黑赌场显然更侧重大众娱乐,每个人都大声地欢笑着、或真诚地咒骂着。雷恩看到一个身穿破皮袄的汉子把三颗骰子硬塞进了旁边男人的嘴里,然后逼他咽进肚子,随后那个可怜的男人就在大家的哄笑声中被丢了出去。 “可能是因为出千吧,” 罗德饶有兴致地分析,“但显然手艺不精被抓住了,说起来,在这种地方出千、仅仅被逼着吃了几个骰子,这已经是很温和的后果了。” “我不明白!” 雷恩烦躁地说:“我们到底来这里干嘛?抓赌吗?还是您要用圣光感化这群赌鬼?” “我们是来寻找目标的,忘了吗?” 罗德盯着那个男人空出的椅子,“当然,我也不知道目标究竟在哪儿,所以打算先来这里碰碰运气。” “可这里都是普通人!最邪恶的也不过就是些地痞流氓了!” “没错,就是他们了。” “什么意思?您打算兼职国民警卫吗?” “冷静点,雷恩,目标显然不会在这种地方出现,但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们或许可以在这里找到目标的目标。” “目标的目标,那是什么玩意儿?” 雷恩不满的嘟囔。 “放松点,雷恩,我建议你也找张桌子去玩两把,” 罗德朝赌桌旁空出的位置走了过去,“毕竟到了赌场却只是呆呆地站着太没意思了,而且也太扎眼了。” 第二十二章 黑巫师 ? 当红砂城迎来第一抹阳光,绰号‘熊手’的肯尼走出了赌场。 前一晚刚开赌时、他的运气不错,赢下的筹码如果换成钱足有四十多枚银币。好运带来了好心情,所以哪怕遇到了一个出千的家伙肯尼也没有痛下黑手,仅仅逼他吃了三个骰子然后扔出去了事。 在后半夜,肯尼的运势开始一路低迷,仿佛他同时也扔掉了自己的好运气。直到他走出赌场这一刻,先前赢的钱全输光了不说,还倒欠赌场十枚银币。 “真他妈倒霉。” 肯尼狠狠吐了口吐沫,然后用那双熊掌似的大手揉了揉眼睛。 一夜未眠,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但他现在不能回家睡觉,赌场的账可不是好欠的,必须想法子搞点收入才行。如果明天这个时候还不上钱的话,肯尼就得被人砍下一只手——虽然那样一来债务就清了,但恐怕‘熊手’这个绰号也就保不住了。这双大手可是肯尼的骄傲,它们能打架、能扇别人巴掌、还能捏女人屁股,尤其是粗壮的中指和无名指,更是征服了不少这一带做皮肉生意的女人。 其实现在的贫民窟也不太平,失踪案频发,消失的都是跟肯尼一样、除了好事什么事都肯干的家伙。这里的居民们认为,这是帝诺斯显灵把那些欺负穷人的浑蛋给关进了地狱,而肯尼对此嗤之以鼻——帝诺斯显灵?他妈的,那老兄要是真灵的话,你们还至于穷成这副德行? 在他看来,那些家伙肯定是被仇家给做了。 在贫民窟这种地方想让某个人消失很简单,一闷棍下去、然后找个隐秘的角落挖坑埋掉就行,肯尼自己对这种活儿也很熟悉。不管怎么说,原本他是打算蛰伏一段时间的,免得一不小心自己也被人盯上,但此刻债务紧迫,可由不得他再游手好闲了。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也没什么工作能在一天时间内赚到十枚银币,不过肯尼也不靠那些,作为资深流氓,他有自己的手段。 离开赌场后,肯尼先是去面包铺子买了个面包,当老板用颤音请他结账时,肯尼突然面色一变,然后大声嚷着‘哎呦老子肚子好痛啊痛得简直像生孩子一样!!’,然后开始做出解腰带的动作。 “你,你想干啥?!” 老板大惊失色。 “面包不新鲜,吃坏了我的肚子!我要窜稀啦!” “你吃的面包是我今早头一炉,怎么会不新鲜?这、这分明是找茬!” “难道老子的肚子会说谎吗?嘿,赶紧腾开点地方,我快憋不住了。” 面包铺老板当然不可能任由他把自己店门口当成厕所,那样的话一整天都不会有生意的——经过友好协商,老板含泪拿出一个银币给肯尼看医生。 “愿神保佑你。” 肯尼笑嘻嘻地接过银币,“能为自己的商品负责到底,还算是一个合格的生意人。” “愿神把你丢进地狱!” 面包铺老板在心里诅咒。 就这样,肯尼赚到了今天第一笔收入。不得不说,作为流氓他的业务能力十分优秀,通过各种敲诈勒索手段、没到日落时便凑够了十枚银币。劳累了一天的他打算先回家补个觉,睡醒之后再去赌场还债,说不定还能再借点钱试试手气。 听着口袋里钱币互相碰撞发出的悦耳声响,肯尼哼着小调走进一条陋巷,这是他回家必经之路,哪里墙头松动了、哪里地面有凹凸他都一清二楚,哪怕闭着眼睛都能从这里走回家。但今天,这巷子里似乎有些不对劲,太阳才刚刚下山、天空中的火烧云还在发着红光,而这里却已经快要黑透了。 肯尼大声咒骂了一句,下意识加紧脚步。 如同鱼不知道自己置身水中一样,肯尼也没发现并非天色突然黑了下来,而是他此时正被一团诡异的黑雾包裹着。 巷子外,在隐形术和隔音术的帮助下,雷恩与罗德两人正坦然地观察着这一切。事实上,他们已经跟踪肯尼一整天了。 “看来鱼儿已经咬钩了。” 雷恩已经知道目标的目标是什么意思了,“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您选择肯尼做诱饵?” “很简单,因为我们暂时没发现比他更坏的人,而此次的目标似乎只会对坏人下手。” 罗德解释道:“就在我刚把你带回首都的时候,记得吗,那时发生了几起人口失踪案。之后,毫无头绪的首都治安厅找上了神殿,希望能借助我们的力量帮忙破案。” “是的,我有印象。” 雷恩回忆着说:“然后呢,抓到犯人了吗?或者有没有找到失踪者?” “很遗憾,都没有。” 罗德若有所思地说:“而且,那之后再没有新的失踪案发生,如今这案子成了一桩悬案。就在不久前,我无意中从一个商人朋友那里了解到,这里也发生了连环失踪案件,与之前发生在首都的案子很类似——只不过那时的被害者都是些好心人,而这里的失踪者则都是盘踞在贫民窟的恶霸。” “您就不担心白跑一趟吗,毕竟只听描述的话,这里发生的事与普通犯罪事件也没两样吧?事实上,我对于有人报案就已经很惊讶了,谁会在意这些人渣去了哪里呢,他们的家人吗?” “相反,是仇人——或者说债主。其中一个家伙在失踪前借了笔高利贷,放贷者找不到人、又不甘心就这么算了,于是就去报了案,这才引出了后续的事情。” “这还真是出人意料。不过,您就这么肯定这些人的失踪涉及到黑暗因素?万一是某个吃撑了的游侠干的呢,那些有点本事、偏又满怀正义感的人就喜欢干这个,蒙着面行侠仗义什么的。” “因为这里的失踪案很有规律,每月一个,而且几乎都是每个月的这时候。有多少蒙面侠客会给自己定下类似‘每月只除掉一个坏人’的规矩?当然,我起先只是觉得有古怪、但不能肯定,不过现在一切都清楚了。” 罗德盯着那团黑雾说道,“你也能感觉到吧,雷恩,那里面充满了腐朽的气息,如果我猜得不错,这次的目标应该是一名黑巫师。现在,我要问你的第一个问题是:是否要救下肯尼?回答我,而我会依照你的答案救下他——或袖手旁观。” 就像他说的,雷恩能察觉到包裹着肯尼的黑雾是由一种极为衰败的魔法元素构成,它会给受术者带来大量负面影响,如果放任不管的话,肯尼不等走出小巷就会倒地身亡。 要救他吗? 通过一整天的观察,雷恩能确定肯尼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浑蛋、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一处值得被拯救的地方。最关键的是,这个流氓很有些心眼,他的行为虽说下流、却不会构成太严重的罪行,哪怕被关进牢里,要不了多久又会被放出来。 或许先让那位黑巫师先生做完他想做的事吧,等螳螂吃掉蝉、黄雀再现身? 话说回来,雷恩郁闷地想,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该死的,罗德丢出的难题瞬间破坏了他看热闹的好心情,一下子把他从事外拽到了事内。 砰,一声轻响,笼罩在黑雾中的肯尼失去了意识,一头栽在地上。 “真有这么难以抉择吗?如果选择让他生,毫无疑问,这展现出了你的善良和高尚;如果选择让他死,那也是他应得的下场,说真的,我怀疑肯尼这辈子就没做过好事,他应该就是从小坏到大的那种人。” 罗德轻声催促,“雷恩,我必须提醒你,最多再有三十秒,他的生命就会走向终结。” 该死的,既然你说得那么轻松,为什么要我来做决定? 你还是那个金光闪闪的正义使者吗?谁家的正义使者会拿别人的生死来当考题啊! 浑蛋!! 浑蛋!!! “妈的,救他!” 雷恩话音刚落,罗德解除了隐形术和隔音术,光芒瞬间从他指尖涌现,强烈的圣光净化了肯尼身上所有非自然的负面能量。 他知道我会这样选择,所以早已准备好了圣术! 这个念头如闪电般出现在雷恩脑中。 肯尼依旧像条死狗般倒在地上,但微微起伏的肩膀表示他仍有一口气在。而雷恩终于能够大口喘气了,同时他发现肯尼原本健壮的身体变得有些佝偻、似乎一瞬间瘦了许多。 “刚才的黑魔法造成的负面影响可不是他这种普通人能抗住的,命是保住了,但他此后将变得虚弱多病、且寿命也会大大缩短。” 雷恩耳边响起罗德的声音,他愣了一下,这种报应似乎很合理,于是他原本矛盾纠结的心理顿时缓解了许多。 “你们是谁?!” 小巷深处的角落里、走出一个全身上下都被灰色迷雾笼罩的男人,“谁这么大胆敢阻碍我!” “如果足够聪明,通过刚才那一下子你就该明白自己遭遇的绝非旗鼓相当的对手,所以此刻立马逃跑才是上策,而不是待在原地傻乎乎地威胁我们。” 雷恩缓步走进巷子,他现在已经调整回了正常的心态,“还不跑,是在等待更灼热的圣光降临吗?我旁边这位可是操控圣能的大行家哎。” “你们是圣能者?是圣保罗大教堂的人吗?” 男人似乎根本分别不出对手强弱的样子,他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请你们离开吧,我不想伤害善良之人,前提是你们别碍我的事。” “你说,‘请’?!” 雷恩很惊讶,“你是一个邪恶者吧?没错,这一点从你的造型上就能看得出来——虽然你也没什么造型可言,不过用黑魔法去伤害普通人……额,去伤害普通流氓,可不像是什么好人会干的事。” “你说得对,我确实很邪恶!事实上,我是非常非常邪恶的黑巫师!如果怕了的话,就请立刻离开吧!” 男人发出了底气不足的咆哮声。 “又说‘请’了!” 雷恩惊喜地说:“我说老兄,你干这行没多久吧?连怎么正确地威胁别人都不知道,你是黑巫师里的实习生吗?” “额,那我应该怎么说?” “正常情况下,如果你不希望别人干扰你做事的话,应该说‘你他妈的杂蛆赶紧给我滚,信不信大爷我把你的舌头拽出来刷马桶’,是的,这样才算有气势一些。” “这管用吗?” 男人有些犹豫。 “可以试试,” 雷恩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语气也是很重要的,威胁别人的时候绝不能用商量的语气,记住了。” “好吧,我试试看。” 男人恶狠狠地说:“你、你他妈的杂蛆赶紧给我滚,信不信大爷我把你的舌头拽出来刷马桶!” “不信。” 雷恩干脆利落地回答。 “……” 男人化作迷雾的身形一阵晃动,似乎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雷恩,你的话太多了。” 罗德皱了皱眉,“而且很不堪入耳。” “抱歉,我忍不住。” 雷恩撇撇嘴,“说真的,虽然我没见过几个黑巫师——但这家伙真是我们这次的目标吗?还是说他们都像他这样有礼貌?” “多数情况下并非如此,显然这位先生是一个特例。” 罗德转过头,对那人说:“是你自己撤去伪装、还是我强迫你露出真面目?” “有本事抓到我再说这种大话吧!” 话音落下,男人离开地面向天空飘去,如同一朵会说话的人形乌云,“再见,多管闲事的家伙!” 罗德摇了摇头,咒语声从他口中响起,空中的雾气突然消散了,男人的真身掉了下来、狠狠摔在地上。 这人长相普通,大概三十岁左右,脸上有一个大大的鹰钩鼻。 “哎呦!” 他大声呼痛,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我、我这是怎么了?你们做了什么,我的幽云形态怎么消失了!” “你连驱散法术都不知道吗?” 雷恩好奇地问。 “驱散法术……那是什么?就是那东西把我的幽云形态弄没了吗?” 男人难以置信地说:“怎么可能有这种法术?这是作弊啊!” “你在哪里学到的黑魔法?” 罗德也有些奇怪地问,一般来说,成为黑巫师的前提是这个人已经有了一定的魔法造诣,如此才会在探索更深奥的魔法奥秘时误入歧途,而眼前的男人却好像根本没有系统的学习过魔法知识。 “家、家传的……我母亲是一个巫婆,是她在我小的时候强迫我学习黑魔法,可惜我十三岁那年她就死了,所以我没机会学到更多她的本事。” 此刻以真面目示人的男人显得更加怯懦,仿佛一个做坏事被抓的孩子,“你们是圣保罗大教堂的人吧?你们要逮捕我吗?” “这几个月来,红砂城贫民窟的失踪案都是你做的?” 罗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能说说吗,你为何只选择恶人下手?以及,你对他们下手的目的是什么?” “什么、什么目的?” 男人眼神有些躲闪,“当然是为民除害了,他们都是社会的败类,只会欺负比他们弱小的人。是的,这就是我的目的。” 此言一出,雷恩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人不仅又面又菜、就连撒谎的水平也很欠缺。这种任务哪里需要首席猎魔人亲自出马,随便派个预备役来都可以完成狩猎。 “是吗?真巧,我的职责也是为民除害。既然如此,我只好把你带回圣保罗大教堂处置了。” 罗德点点头,他刚上前一步,男人立刻慌张地摆手说:“不、不行,我现在不能跟你走,我还有很重要的事去做!” “重要的事?你怎么会觉得一句‘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就能让我放了你?” 罗德淡淡说道。 “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 男人沮丧地说,他根本连反抗一下试试看的想法都没有就屈服了,“两位先生,我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的,没错,从我第一次用黑魔法杀人时就知道代表正义的绞索迟早会套在我脖子上。但……但我的女儿此时独自在家中等我,我希望你们能允许我回去见她一面。” 提起女儿,男人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神色,说话语气也硬朗许多,“在安顿好她之后,我会跟你们走的。” 罗德与雷恩互看一眼,在是否同意眼前男人的请求这件事上,两个人没有说话就已经达成了共识。 “你叫什么名字?” 罗德说道,“我可以答应你的请求,但别以为我会允许你单独回去。带路吧,我们跟你一起走。” “巴尔特,先生,我叫巴尔特。”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微微鞠躬,“感谢你们的仁慈,请随我来吧。” 说完,巴尔特垂头丧气的走出小巷,在路过蜷在地上抽冷子的肯尼时,仍忍不住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 出乎意料的,巴尔特似乎并不住在贫民窟这种穷人聚集地,他竟然带着两人一直来到了东城。 在红砂城,东城算是富人区了,高层官员和有钱的商人大多在这里居住。这里的街道全是用整块的青石板铺成,在月光下映射出好看的温润光泽,而西城那些穷人用来盖房子的也只不过是些土砖而已。街道两旁种着名贵的火枫树,各色店铺则在还未入夜前就已经点燃了所有油灯,绝不让客人因为光线变得暗淡而失去购物兴致。 在巴尔特的带领下,三人拐进一条幽静的小路,来到一栋有着独立庭院的两层小楼前。二楼的一个房间亮着灯,窗帘是温馨的鹅黄色;透过篱笆墙,还能看到院子里面栽种着不少漂亮花卉。 这是一个黑巫师的家吗? 雷恩有些困惑,在魔法导师波利的口中,大多数黑巫师都过着被通缉的生活,这种日子雷恩也有过,在那种四处逃窜的情况下、任谁都不会花钱去购置不动产。另一方面,由于黑巫师们整天跟腐朽阴暗的黑魔法打交道,心里早已泯灭了‘美’与‘丑’的概念,大概也不会有闲情逸致去追求精致的生活。 难道是迷惑别人的假象? 但雷恩又分明看到,巴尔特看向二楼透着黄色灯光的窗户时,眼中那抹慈爱无比真实。 这眼神他很熟悉,曾几何时,他的母亲沙恩娜也常常这样望着他。 第二十三章 以爱之名(上) 巴尔特怔怔看着二楼小窗,许久才收回目光。他掏出钥匙,引领雷恩与罗德两人走进屋内,然后摸索着取出火折、点燃了客厅的油灯。 这里地方不大,稍显杂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腻人的熏香味道。 就在灯光亮起的同时,雷恩听到天花板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楼梯处传来:“爸爸,是您回来了吗?” “多米妮卡!” 巴尔特慌慌张张地冲着楼梯喊道:“你、你先不要下楼,多米,爸爸有访客要招待,你乖乖待在卧室里,好吗?” “天呐,您是说真的?我们家来客人了?” 楼梯口传来的沙哑声音显得很开心,“是您的朋友?还是同事?或许我可以帮你们泡茶,爸爸!” “你真是太贴心了,多米,但是不必了。” 巴尔特温柔地说:“这两位先生不会待太久的,事实上,爸爸待会儿也要离开——离开一阵子,和他们一起。” “……” 二楼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您终于也要丢下多米妮卡了吗?就像妈妈那样?” “不!爸爸永远不会那样做!” 雷恩看到,巴尔特眼窝中瞬间涌出了泪水,“等一会儿吧,多米,我会跟你解释的。去床上躺着好吗?读一读爸爸前些天给你买的诗集,把不认识的单词圈起来。” “那好吧,愿你们聊得愉快。” 沙哑声音不情不愿地说,脚步声响起,雷恩随即听到“咚”的一声轻响,似乎是二楼某扇木门被人摔了一下。 “刚才那是你的——女儿?” 雷恩狐疑地问,罗德则若有所思地没有说话。 “是的,是的,我亲爱的多米妮卡。” 巴尔特擦掉泪水,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茶几,把那上面的杂物堆进角落里,“有些乱,对吧?家里没个女人就是这样了,为了照顾多米,我不得不把一部分工作带回家里完成。” “抱歉,你把我弄糊涂了,如果这些就是你所谓的‘工作’,那你到底是黑巫师还是裁缝?” 雷恩疑惑地指了指堆在角落里的碎布、剪刀、以及针线。在他看来,如果把这些玩意儿换成人类头骨、老鼠尾巴、或者乌鸦爪子什么的无疑会更合理一些,毕竟在先前那条贫民窟的小巷中,肯尼那个恶棍只差一点就被巴尔特咒死了。 “我是——” 巴尔特眼神闪烁,好半天才苦笑着说:“哦,我该怎样回答呢?如果我与二位的初次相遇是在第三街道十七号门店,那么我将自豪地为你们介绍‘巴尔特制衣’的精湛工艺——遗憾的是,我似乎没有那个机会了。好吧,如你们所见,我是裁缝,但同时也是一个背负罪恶的黑巫师。” “恕我直言,这种情况并不多见,” 罗德终于开口了,“再怎样无能的控法者,也要比普通百姓地位高上一些,据我所知,哪怕是刚刚进入法师塔的学徒也不至于沦落到去找份兼职才能养家糊口,世俗的琐事,无疑会大大影响魔法研究。对黑巫师来说尤其如此,你们游走在黑暗力量之中,不管谋财或是害命,对你们来说都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哪怕为了伪装,也没有黑巫师会去涉足‘裁缝’这种卑贱的行当——” “抱歉,你是说‘卑贱’?” 巴尔特打断了罗德的话,目光中隐隐透出怒火,“这个词实在太过分了,先生,你身上的衣服是哪里来的呢?我想它应该不是你亲手制作的吧?” “显然不是,你大概找不到比我更不擅长针线活儿的人了。” 罗德好整以暇的回答。 “那就对了,” 巴尔特严肃地说:“把一堆布匹和线团变成一件件精美的衣服,这期间付出的心血是外行人所不能理解的。正是通过裁缝的精心制作,人们才能在各种场合都可以搭配到合适的服装,不论婚礼或是葬礼,不论打官司或是谈生意——所以我必须纠正您,先生,任何有见识的人都不会忽略一个好裁缝在他们的人生中所能起到的重要作用。” “好的,我明白了,感谢你的纠错。” 罗德由衷地点点头。 “那、那么,我去给你们泡茶。” 在教育完罗德关于‘裁缝’的不当言论后,巴尔特立刻又恢复成了先前那唯唯诺诺的状态,“红茶行吗?来自月息庄园的上好茶叶,有客户送了我一些,似乎在很多市政厅的官员之间也非常流行……” “我想,泡茶就不必了。” 罗德平静地说:“巴尔特先生,是否需要我稍微提醒你一下此行的目的?” “目、目的?好吧,当然,我应该——我没想到——如果可以……” “你说‘等我安顿好我的女儿,我会跟你们走的’。” “是这样没错,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巴尔特发出一声悲惨的低吼,“多米妮卡还那么小,她才十一岁,先是没有了母亲,再然后连我也——哦不,我真是连想都不敢想,发发慈悲吧,两位先生!” 这么说着,他跪倒在了雷恩与罗德面前,“从来没有的,我从未伤害过任何善良之人,就连贫民窟那些坏蛋——我也只是、只是迫不得已……” “我说,你干嘛不把女儿送到亲戚家呢?好心肠的姑妈、游手好闲的叔叔、或者她的祖父祖母之类的。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而已,总会有人愿意照顾她吧?” 跪在地上流泪哀求的男人,自然而然让雷恩想起了自己的遭遇,所以他忍着鼻腔里的酸意给出了建议。 “您不明白,先生,我和多米妮卡早已没有任何亲人,这么久以来,始终是我们父女二人相依为命。” “那么,至少还有教堂开设的福利院——我身边这位先生应该可以帮忙,以他在神职人员中的地位,只是一句话的事。” “不行,您真的不明白,好心的先生,多米哪里都不能去,教堂——尤其是那里——您不明白——” 就在巴尔特抱头哭泣时,沙哑的、低弱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爸爸,您怎么哭了?” 那声音是这样说的。 “我想,我现在明白了。” 罗德面色凝重,眼神看向楼梯中间。 雷恩随之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粉色睡袍的小孩子站在那里,一只手抱着书本、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楼梯扶手。她有一双属于小女孩的、水汪汪的漂亮眼睛,但除此之外,雷恩再在她身上找不到任何能与‘漂亮’相关联的地方。 沙哑难听的嗓音、开裂溃烂的泥浆色皮肤、残缺的藻绿色指甲,以及空气中突然出现的、就连那腻人熏香都压不下去的隐隐臭味,无不表示眼前这个怯生生的人形生物绝非活人。但她分明又是有生命的,同时显然也有着自己的思想,这一点,跟僵尸那种没脑子的废物有着明显区别。 雷恩深吸一口气,他马上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也明白了为什么巴尔特坚称自己的女儿哪里也不能去、尤其不能去教堂开设的福利院。在海伦女士的理论教学中,也曾有过关于眼前生物的讲解。 站在楼梯中间的,是一只食尸鬼。 “这么说来,” 雷恩强忍着恶心说:“贫民窟里失踪的那些人——” “恐怕是这样的。” 罗德轻声说道。 “每月一次,时间也对得上。” “至少一次,这是能够保证它们存活的最基本的分量。” 顾不上听他们两人说话,巴尔特猛地回过头,然后失声大叫:“多米!你这个蠢姑娘,为什么要走下楼来?!” “我很担心您,爸爸。” 有着可爱小姑娘名字的食尸鬼战战兢兢地说:“您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是因为多米妮卡又惹您伤心了吗?” “不!!” 巴尔特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冲到女儿身边,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你不该——我的宝贝——你不该露面的,他们没法儿理解,是的,绝对不能——他们会连你一起抓走的!” “抓走我,怎么会?” 多米妮卡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扫视着两个陌生人。 哪里需要这么麻烦,雷恩心想,处理食尸鬼这种标准意义上的邪恶生物,抓走或监禁都太可笑了,至于说审判——显然审判也是多余的,如同见到了一只苍蝇,直接打死才是最被认可的做法,没人愿意抓住苍蝇之后再开个会讨论如何处置。 不得不说,眼前这种家庭关系实在太怪异了:一个兼职‘裁缝’的黑巫师——或者说一个兼职‘黑巫师’的裁缝,与一只幼年食尸鬼同住一起,并且两人还以‘父女’相称。天呐,什么样的变态会饲养一只小食尸鬼做女儿?! 这种行为,哪怕对黑巫师来说也过于变态了吧! 要知道,即使在邪恶生物之中、食尸鬼也是相对卑贱的那类存在,简直比僵尸也强不了多少。它们虽然天性残忍,但战斗力实在不怎么样——正面对抗的情况下,只需要两到三个健壮的农夫、手里再拿点铁锹铁耙之类的玩意儿,就足以完胜一只成年食尸鬼。所以,巴尔特显然并非将多米妮卡当做了战斗伙伴,从他的种种表现中雷恩也能看得出来,这个变态是真的把自己那畸形的父爱倾注到了这只小食尸鬼身上。 “领养吗?或许极个别人会有这种扭曲的癖好吧,但我确实未曾听说过。” 雷恩小声对罗德说出了自己的看法,罗德则摇了摇头,“现在的情况似乎不是那么简单,依我看,这两人或许是真正的父女,没错,这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这、这有可能吗?” 雷恩感到十分震惊,“人类也能生出食尸鬼吗?混血的?天呐,巴尔特这家伙,我简直不敢想象他究竟出于怎样的心理、才能对一只雌性食尸鬼做出那样可怕的事——邪恶,真他妈的太邪恶了——但说实话,这种勇气又实在令同为男性的我不得不佩服。” “我真不希望再从你口中听到类似的话语,” 罗德沉着脸说道:“就算不提你预备役的身份,雷恩,我认为这种无端的猜测对于普通人来说也足够下流了。” “我和我的妻子——曾经的妻子——都是人类。” 巴尔特瘫坐在楼梯台阶上,怀中紧拥着多米妮卡,呜咽着说道:“至于可怜的多米,我最耀眼的明珠、我的宝贝,她也并非天生就是这幅模样。那时,她的皮肤白嫩得像是刚剥壳的鸡蛋,指甲则是淡粉色的。说真的,你们绝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可人的小姑娘。” “那么,后来发生了什么?” 雷恩忍不住问道。 “多米患有一种可怕的疾病,据我猜想,应该是某种只在女性身上发作的家族遗传病,事实上,在我十三岁时、正是这种病夺走了我母亲的生命。但她是幸运的,不是吗?当时她已经三十多岁了,人生不算圆满,但至少也没留什么遗憾,而我可怜的多米妮卡则在七岁的时候就出现了症状。” 巴尔特将嘴唇贴在女儿粗糙开裂的额头,颤抖着回忆,“所有医师都对这种疾病束手无策,我也曾去过教堂,却连布朗宁主教的面儿都没见上。修女们倒是很同情我女儿的遭遇,但她们也表示,对于这种病症,哪怕是治疗圣术也无济于事,多米妮卡——彻底没救了。在得知这样的结果后,妻子离开了我、也抛弃了女儿。我不怪她,真的,她心里并不比我好受,我想,她只是不敢面对这个事实罢了。” “哦……你老婆跑了?作为母亲,这可真是差劲。” 雷恩鄙夷地说。 “不,她自杀了。” 巴尔特发出一声可怕的干笑,听到这个结果,雷恩胃里出现了一丝痉挛。 “我真希望可以和妻子一起离开这残酷的世界,但多米妮卡怎么办呢?” 巴尔特呢喃着说:“正如我先前说的那样,我母亲是一名巫婆,她也曾逼迫我跟随她学习黑魔法,但那是我十三岁之前的事了,坦白说,我从不曾对任何超自然力量有过一丝一毫的兴趣,在我看来,我的双手本就是为了剪刀与针线而生。将精美的服装交付给翘首等待的客户,让他们带着惊喜的笑容欣赏镜子里的自己——而我则在一旁静静感受这种美好,是的,裁缝才是世上最美好的职业。” “但是为了多米妮卡,我决定重拾那段不堪的回忆,所以在妻子走后,我翻出了母亲遗留的笔记。那上面确实记载着许多黑魔法,我如饥似渴地寻找着,并发誓只要能救回多米、哪怕灵魂堕入地狱我也绝不在乎。但我真傻,难道母亲她不是因为这种疾病而死去的吗?如果真能通过某种黑暗手段去治愈,难道她会傻到什么也不做吗?” 听着巴尔特的诉说,雷恩与罗德对视一眼,明白此事应该到了最关键的部分,“绝望再一次席卷了我,我知道是时候放弃了。但就在这时,帝诺斯或者别的什么神灵回应了我的祷告,那个人出现了。” “那个人?” 罗德皱着眉问。 “一个瞧不出岁数的女人,她有着红色长发和无与伦比的美貌。” 巴尔特眼中出现一丝憧憬,而雷恩在听到这句话后,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她说,她是我母亲的导师——换句话说,我母亲所掌握的黑魔法,全都来自于那个女人。这太可笑了,虽然我无法清楚判断她的年龄,但她至多也不会超过三十岁,又怎么会成为我母亲的导师呢?况且她就像一个沐浴在阳光中的美丽精灵,身上没有丝毫腐朽气息,并不像掌握着黑暗力量的样子。” “是啊,怎么会呢?” 雷恩喃喃说道,罗德有些奇怪于他的反应,但并没有说些什么。 “然而,” 巴尔特接着说:“那个女人并没有理会我的质疑,她教会了我一个办法——或者说一种仪式,这法子并不能治好我女儿的病,但它起到的是比‘治愈’更彻底、也更可怕的作用:转化。是的,在那个女人的帮助下,我女儿从人类变成了你们所见到的样子,变成了——成了——总之,目前就是这样了,只要定期进食,多米永远不必再担心被任何疾病困扰,哪怕一个小小的感冒都不会再染上了。” 说这话的时候,巴尔特脸上带着扭曲的笑容。而多米妮卡的大眼睛则暗淡了下来,虽然她尝试着隐藏,但这情绪依旧被雷恩捕捉到了。 “我从不知道除了幽灵和僵尸之外,人类竟然还能被转变成其他物种,这太不可思议了。” 雷恩艰难地说道,罗德则沉声回答了他:“某些极度邪恶的手段确实可以做到这种事,很不简单,但并非不可能——不管怎么说,一个年轻女子竟能掌握这种手段,实在令人惊讶。那么巴尔特先生,那女人可曾告诉过你她的姓名或来历?” “没有,她没有留下名字。至于来历,她也没有透漏过除了‘我曾顺手教过你母亲一些浅薄的魔法知识’之外的任何信息了。” “那么,那女人在帮你做到这一切之后,她索取了怎样的回报呢?显然你并不是一个成功的黑巫师,至于说裁缝这行当——虽然我不想再对你的职业说些什么,但是仅仅作为一个裁缝,你能提供的报酬也绝不是那种人能看上眼的吧?” “回报?哦,并没有。” 巴尔特神经质的笑了,“‘因为无聊’,是的,那女人就是这样说的。她帮助我并非图谋些什么、也并非是冲着与我母亲之间那点可怜的师生情谊,仅仅只是无聊而已。当然,为了感谢她的帮助,事后我还是给她做了一条裙子表示感激,这是我最拿手的、也是我最拿得出手的谢礼了。” “一条裙子?” 雷恩突然问道。 “是的,一条红色纱裙,很配她的发色。” 好吧,都对上了,就是她没跑了。 那个给自己带来了无比欢愉、名为红姬的女人。 该死的,能做出这样连罗德都表示‘很不简单’的事,那女人身上的秘密,恐怕非常不简单啊! 雷恩有些头疼,还好,以她放纵的性格来说,恐怕自己只是她众多床伴中认识时间最短、也不起眼的一位吧?未来怕是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际了。这样想着,他多少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酸溜溜地不是滋味。 “话说回来,你也很开心吧,多米?” 巴尔特宠溺地看着女儿,“能永远陪在爸爸身边,不必孤身一人去往另一个世界,你一定也希望这样吧?” 第二十四章 以爱之名(下) “是的,爸爸,多米会永远陪着你的。” 多米妮卡用一种与她的可怕模样完全相反的温柔语气说道,然后把目光转向两个陌生人,“好心的叔叔,拜托不要带走我父亲,好吗?如果可以的话,也请你们放过多米。我们没有招惹谁,或许爸爸为了我做过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但其实他自己也非常痛苦,为了我这样的女儿,爸爸他已经承受了太多太多了。” “不,这不是你的错,多米,” 巴尔特温柔地说:“不管以前还是现在,你都是我最宝贵的孩子——” “所谓‘最宝贵的孩子’,就是指你怀里搂着的那个怪物吗?” 雷恩冷笑着走到客厅壁炉边,将一幅倒扣在墙上的画框翻转了过来。 “怪物?!你胆敢这样说——” 巴尔特愤怒地尖叫着,但当他看到雷恩的举动后,声音瞬间低了下去,“别——别碰那个——不要在多米的面前——哦,求你了!” 罗德没有阻止雷恩的想法,而巴尔特则没有阻止他的胆量。 那画像所绘的,是一个手捧着脸蛋、蹲在花丛中的可爱女孩,金色头发微微曲卷、略显凌乱地垂在她耳边。阳光撒在她前额,虽然缺了一颗虎牙,但女孩依旧笑得非常开心。如果当时的画师没有为了多挣几个钱而故意将主人公过度美化,那么确实如巴尔特所说,多米妮卡从前真的是一个非常美丽且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不……快把它扣回去……” 巴尔特泣不成声地说,而食尸鬼怔怔地看着那幅画,眼中也渐渐出现了红色的泪水。 “多米妮卡,” 罗德用轻柔的声音说道:“请你告诉我,你真的希望永远陪伴在父亲身边吗——以现如今这种方式?” “这、这说的什么疯话!” 巴尔特凄厉的大喊,同时更加抱紧了怀中的女儿,“你的意思是,难道她宁愿去死吗!在遇到你们之前,我们父女一直过着平静的生活,就算多米不能出门、不能见客,这又怎样呢?至少她还活着!是的,没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事了!多米妮卡,你大声告诉他们是不是这样!” “是、是的,爸爸。” 多米妮卡依偎在父亲怀中,流着泪说道:“现在这样已经足够好了,多米——多米没有其他的愿望了。” “活着,哈,没错,作为一个怪物活着!” 雷恩气愤极了,同时又举了举手中的画像,“巴尔特,看看你怀里那个生物,除了同样水灵的眼睛之外,还有哪一点能跟这画里的人打上等号?只需要活着就可以了,嗯?那你为何将这幅画倒扣在墙上呢?” 巴尔特张了张嘴,还没等他说什么,雷恩便打断了他,“没错,我还可以告诉你,就算是多米妮卡现在那双灵动的眼睛,你也没有太多的机会可以看到了——哪怕你不曾遇到我们也是如此。低头瞧一瞧吧,观察一下你女儿眼中的泪水,看看那颜色!她的食量会越来越大,你以为这样每月一次的进食还能敷衍她多久?终有一日,她的眼珠也会因饥饿而完全化作血红色,不要指望到了那时候、这只食尸鬼还会亲昵地称你为‘父亲’!” “不会的!你说的那种是天然的食尸鬼,我知道,它们天生就是没有感情的怪物!但多米不一样,她有着人类的灵魂,不管外表怎样,她骨子仍是人类、仍是我的宝贝女儿!” 巴尔特底气不足地咆哮着,同时求助似的看向罗德,“这位先生,您瞧来有些年纪、气质也很不一般,比这个愣头青可强太多了——如您所见,多米是如此的乖巧懂事,她只是——只是跟其他孩子吃的东西不一样而已!!” “我的同伴确实很年轻、阅历上也有所欠缺,但恐怕这次我和他的看法是一致的。” 罗德神色复杂地说道:“坦白说,虽然我以前没有亲眼见过这种把人类转化成其他邪恶生物的手段,但我着实见证过不少善良之人是如何堕入邪恶——从刚开始的惊颤、抗拒,到习惯、再到沉沦,这过程大体是相似的。多米妮卡,亲爱的小姑娘,我说得对吗?” 多米妮卡没有回答,而巴尔特也同时沉默了。事实上正如罗德所言,在多米妮卡刚刚成为食尸鬼的时候,她疯狂地抗拒着父亲给她送来的食物,并且彻夜啼哭。但没多久,她就已经彻底习惯了那些特殊的饮食,甚至从两个月前起,她开始委婉但主动地去提醒父亲——提醒他自己肚子饿了、需要进食。 “爸爸,” 红色泪珠不断从多米妮卡的脸上滴落,“其实——其实我不想变成怪物。我想去死。” 即使是食尸鬼,这样的话从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口中说出,也足够令人心碎。 “哦不,多米……” 巴尔特手忙脚乱地帮她擦去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净说傻话……你这孩子……” “我想去死!想去死!这就是我唯一的愿望!” 多米妮卡尖叫着推开父亲的臂膀,“受够了,爸爸,我真的受够了。不能外出、不能上学,不能有任何朋友,因为多米是一只怪物!还不如死了的好,那样您还可以给我立一个小熊模样的墓碑、还会有其他的孩子捧着鲜花去墓碑前探望我!” 一本诗集掉落在地,在打开的那一页,有一个词被画上了圆圈。那是多米妮卡这个年纪还不认识的单词,于是她按照父亲的要求把它圈了起来。 那个词读作‘幸福’。 罗德发出一声不忍的叹息。 “爸爸,您扔掉了家里所有镜子,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就连我的声音也变了,变得比那些男孩子还要难听,活像一只老乌鸦!我不要变成这副丑样子,我也不想吃那些恶心的东西——我心里不愿意吃它们,可我的嘴巴却正好相反,你知道吗爸爸,仅仅一想起你给我端来的那些食物,我嘴巴里就忍不住要流口水了!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变成现在这种可怕的样子呢!” 多米妮卡歇斯底里地痛哭着:“我好想死啊,爸爸!我希望能漂漂亮亮地躺在棺材里,就像妈妈那样!可多米是个乖孩子,多米知道如果自己死了爸爸该有多么伤心,所以不得不像这样活着!爸爸,我知道我不该——但我真的有点儿恨你!” “要警惕:以无私之名,行那贪婪之举;能使人诱惑的,不止夜色中的鸣啼;那被称作‘恶’的,亦会于善中藏匿。” 低沉的颂祷从罗德口中响起,虽然雷恩没什么信仰,但也曾在母亲的要求下背诵《神典》,他知道这段话出自哪里。 “想想看,你究竟是为了女儿,还是为了自己?” 雷恩放缓了语气,对巴尔特说道:“这种感情——实在太沉重了,放手吧,没准现在还来得及。” “我、我是因为爱她——希望她好——” “可你反而让她不幸了。” “……” 巴尔特张大了嘴巴,神情显得落魄极了。终于冷静下来的多米妮卡轻轻帮父亲擦掉泪水,乖巧地说:“爸爸,多米想去找妈妈了,让我去吧,好吗?” “……好。” 过了很久,巴尔特才回过神,怔怔地着看向罗德,“那么,请做您该做的事吧,先生。” 罗德走上前,轻轻把手放在了多米妮卡的头顶。食尸鬼没有问他要做什么,只是瞪着大眼睛,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问:“会疼吗?” “是有一些。” 罗德温柔地说:“但你是个坚强的孩子,比我见过的许多大人还要坚强,所以一定没问题的。要是我没猜错,你会去到一个充满光明与祥和的地方,你将恢复原本的样貌,所有人看到的,都是那个漂漂亮亮的多米妮卡。” “是吗?妈妈也在那里吗?” “我不敢肯定,但你可以尝试去找她。” “那——爸爸呢?他也会去那里吗?” 听到这话,罗德默默地叹了口气。 “他会一直在你的心里。” 说完,罗德用一种呓语般的声音低声说道:“光明的缔造者,我最伟大的主人、至高无上的慈悲者,请聆听我的呼唤,请暂时隐藏您那正义的锋芒。这个幼小的灵魂需要被救赎,请接纳它去往您的国度,让它栖息在您的脚边,安睡——亦或重新绽放。” 光芒从罗德手中涌现,多米妮卡泥浆色的丑陋皮肤开始寸寸皲裂、风化,红色泪水又充盈在了她灵动的眼中,被圣光净化而产生的痛苦显然非同一般。但她终究没有发出声音,默默忍受着这一切。 突然间,那灼热的痛苦消失了。 原先令人作呕的食尸鬼已经完全化作灰烬,四散的烟尘中,隐约出现了一个小女孩的身影,她有着漂亮的金发和白皙的皮肤。巴尔特张开双臂想要最后一次拥抱女儿,却显而易见地扑了个空,最后,他只听到一串银铃般的欢笑,紧接着所有景象——无论真实还是虚无——都消失不见。 “刚才那是——那是多米?我以为——你知道的——” 巴尔特失魂落魄地说。 “那确实是你的女儿。” 罗德沉声说道:“她仍然保有人类的理智和灵魂,这是最值得庆幸的地方。如果再晚一些,我恐怕她的灵魂也会被邪恶腐化,到了那种地步,化为灰烬的将不止是她的肉体。” “谢谢,真的十分感谢,先生们。” 巴尔特跪倒在地,再次失声痛哭。 后续的事情并不繁杂,只需要把‘黑巫师’移交给圣保罗大教堂即可。他将在那里彻底交代自己所犯的罪行,再经圣裁处与黑庭分别审批之后,巴尔特将会得到恰当的惩罚。就这样,这个不为神殿所知、也并不被城市治安官在意的贫民窟恶棍失踪案,就此告破。 时间来到第二天中午。 “食物温度已经下降到了适宜阶段,再不吃的话,大概会影响口感的。” 在距离圣保罗教堂不远处的一家餐厅内,罗德好心地提醒坐在对面的年轻人,顺带将一块切好的牛肉送进口中,“唔,味道相当不错,无愧于布朗宁主教热情的推荐。” “抱歉,我不是太饿。” 雷恩摆弄着刀叉,实在不明白经历了昨夜的那些事后、罗德为什么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有这么好的胃口。 “是不饿,还是吃不下去呢。” “有什么区别吗?” “前者与胃有关,后者则与心有关。” 罗德擦了擦嘴角,淡淡说道:“我以为你已经适应了——毕竟你曾与你的父亲一起被通缉,雷恩,在那段日子里,你也曾直面过不少战斗与死亡。我想,即使不算上我和那个炼金术怪物的战斗,其余的那些、也足够比昨夜的经历更加惊心动魄了。所以我建议你调整一下心态,尽快在牛排凉透之前把它吃下去。” “这次跟以前那些不一样。” “试着解释一下吧。” “嗯……” 雷恩有些苦恼,过了一会儿才说道:“罗德大人,您这次把我从训练营里带出来,是为了让我参与一次真实的狩猎,没错吧?” “显然如此。” “可是,在巴尔特这整件事中,我似乎全程就像一个跟班,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也没有任何出手实战的机会。” “别妄自菲薄,雷恩,你也看到这次任务中确实出现了实际意义上的邪恶生物,而且,我相信多米妮卡绝不是你的对手——如果你愿意的话,应该可以很轻松的干掉她。” “……” 雷恩十分庆幸自己的胃里还是空的,否则真有可能被罗德这句话给噎死,“好、好吧,那小姑娘当然不可能打得过我,但我要说的是,我永远做不到你那种处理方式。” “具体是指?” “净化她的邪恶部分,使她的灵魂得以升华。没错,对付多米妮卡那种长期填不饱肚子的小食尸鬼,我甚至不需要什么专门的武器,拿着一把切牛排的餐刀便已足够。事实上不光是我,我相信随便哪个傻大胆的壮汉都可以轻松做到这一点,。” 雷恩垂头丧气地说:“但是,之后呢?砍死多米妮卡是很简单的,可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她的灵魂将永远背负着罪恶,永远不可能去到你告诉她的那个——那个所谓的充满光明与祥和的地方,没准儿里面还住着一个慈祥的老头子——总之,不管是怎样的魔法或者战斗技巧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听起来,这像是一种对于自己能力不足的懊恼。” 罗德笑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就是。” 雷恩无奈地说。 “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也从侧面再一次证明我没有看错人。事实上,这也是我们追求力量的真正意义——期盼它在正确的时候、发挥正确的作用。” 罗德放下刀叉,嘴角勾起微笑,“同时我也要提醒你,这世上让人无能为力的事有很多,无论怎样强大的人也都有着他自己无法解决的难题。所以接受这种无力感吧,雷恩,也接受这样的自己,一个人只要能问心无愧地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那他就足够值得尊重了。” “好吧,罗德大人,感谢您的宽慰。” “不客气,雷恩。其实很多时候完成任务并不困难、也不需要多余的思考,但我希望你能记住,往往正是这些‘多余的思考’,真正决定了我们的内心是否安宁。我相信,在这次事件里,如果把你换成训练营中其他的预备役,那他在看到多米妮卡的第一眼,多半会干脆利落地取下她的首级——毕竟这是对待邪恶的标准做法。” “是我理解错了吗,您似乎……似乎不太认同这种‘标准做法’?” 雷恩有些奇怪,毕竟猎魔人都是狂信者,消灭邪恶是他们的天职,而罗德的话语里、却隐约透漏出一丝不同的想法。 “我无法给你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你应该可以从多米妮卡身上找到。” 罗德笑了笑,“说起那个小姑娘,雷恩,你应该还记得巴尔特提到了一个女人吧?” “您是指,帮助他把多米妮卡从人类转化为食尸鬼的那个——那个有着一头红发和超凡美貌的女人?” 雷恩清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地说道:“嗯……我认为您无需太过担心,罗德大人,这里可不是混乱的卡尔姆多。在阿尔媞亚大陆,教廷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有您坐镇的圣光帝国更是如此,我们这里已经好多年未曾发生过大规模的黑暗侵袭事件了吧?所以咯,就算那邪恶的女人懂得一些奇奇怪怪的黑魔法又怎样呢,依我看,在这里她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感谢夸奖,雷恩。” 罗德笑了笑,眉宇间却罕见地浮上一丝担忧,“坦白说,最让我介意的其实并非她所掌握的邪恶知识,而是她的行为。那些沉沦于黑暗的人,他们甘冒奇险去追求的,无外乎更强大的力量、更多的财富或是更高的地位——无论怎样,都不可能不计回报地去帮助别人。但在巴尔特的口中,那女人似乎是因为‘无聊’才顺手给他帮了这样一个可怕的忙——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带来的危险将是无法预估的,必须尽快找到这人才行。” 第二十五章 这就是专业 红砂城这场毫无难度的‘狩猎’任务结束后,雷恩重新回到了地下训练营、回到了他的禁闭室。 按照瓦奥莱特的要求,他至少还得在里头待上五天。 至于罗德,他把雷恩送回训练营后便匆匆离去。雷恩看着首席猎魔人的背影,一个地址涌到了嗓子眼儿——他想告诉罗德关于青藤大街那栋古色古香的豪宅里发生的事情,或许这对于调查那个给巴尔特提供帮助的红发女人会有所帮助——但最终,这些话被他咽回了肚子。 直觉告诉雷恩,那房子绝对不是红姬与她母亲的真正住所,事实上,就连那个崴到脚的老太太到底是不是红姬的母亲,他现在也无法肯定了。毕竟,严格来说两人根本就是陌生人,全部交集也仅限于那一场激情接触而已,哪怕再怎么努力翻找回忆,关于那个神秘的女人,能想起来的也只是‘身材很火辣、腰肢很柔软、舌头很灵活’——这些信息只能证明雷恩当时爽翻了天,却不能作为线索提供出去。 神秘往往意味着危险,还是不要被卷进去比较好。再有不到半年时间、预备役的训练就会结束,随之而来的便是最终考核,在那之后,雷恩就将作为自由身回归自己原本的生活。这种情况下,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虽说这种打算多少有点愧对罗德,但也并不会给雷恩造成太多心理负担,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就算他确实对自己有着非同一般的期许又怎样呢,说到底,这从一开始就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更别提在先前的约定里,罗德也曾明确说过‘只要你在训练营里努力去尝试,哪怕最终结果证明我真的看走了眼,那也跟你没关系,我们的约定就此作废,而我绝不会再用你的罪行来要挟你’。 雷恩衷心盼望罗德大人能够说话算话。知遇之恩的确值得感激,但也不至于感激到搭上自己整个人生,以后逢年过节提些鸡蛋和水果去探望一下或许就可以了——倒不是雷恩小气,只不过罗德是那么的正直,给他送钱或者请他嫖妓大概都会被拒绝的。 就在一系列胡思乱想中,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禁闭终于结束了,第五天晚上,瓦奥莱特打开了禁闭室那扇该死的门。 “跟我来。” 他撂下三个字后转身就走,雷恩也只好跟在他身后离开了禁闭室,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来到了训练营的广场中间。 “我始终认为,‘三十一’不是个好数字,” 在广场上,瓦奥莱特面无表情的说:“是的,它既不好听、也不整齐,让人忍不住想给它来上一刀,把多余的部分修剪掉。” 雷恩明白他的意思,原本地下训练营中只应该有三十名预备役,而自己就是多出来的那个“一”,自己的存在,就像一根突兀又尴尬的刺。 “但是,我不会违背罗德大人的命令。” 瓦奥莱特一边说着,一边解下自己的长刀,轻轻把它放在一旁。 “也不能辜负他的信任。” 他又摘下背后的狩弩,把它同长刀摆在一起。 “更不能枉顾自己的职责。” 解除武装后,瓦奥莱特冷冷说道:“在训练营外,我的责任是消灭邪恶;而在这里,我的责任是把你们这些菜鸟训练成合格的猎魔人——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你,雷恩。我不理解罗德大人为何对你如此看重,当然,评判你是否值得他如此重视也并非我的职责,不得不承认,我先前竟然忽略了这一点,忘记了我的本职工作是什么。” “好的,先生,感谢您跟我谈起这些。” 雷恩看了看地上的狩弩和长刀,疑惑的问:“这算是某种形式的道歉吗?” “真有趣,小子,难道在你看来我应该道歉吗?一句‘对不起’能使你变得强大吗?能让你用狩弩射出哪怕半发光之矢吗?” 瓦奥莱特讥讽的笑了,“更何况,我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所以我有什么理由向你道歉?坦白说,在今后的训练中我依旧会禁止所有人使用实箭,如果有谁跟不上训练进程的话,我也依旧会把他剔除在实战训练之外。” “好吧,算我多心了,先生。” 雷恩无可奈何地说:“那么您深夜把我带到这广场的原因是什么呢,赏月吗?” “正如我刚才所说,雷恩,我的职责并非是判断无法使用圣能的你能否成为一名猎魔人,没错,判断你够不够格这种活儿交给最终考核就行。我的职责很简单,那就是努力确保无法使用圣能的你、也能成为一名猎魔人。显然,之前我稍微偏离了点工作路线,但幸好罗德大人及时纠正了我。” 瓦奥莱特收起笑容,同时往后退了两步,“在禁闭室里待那么久,手脚都有些痒痒了吧?来吧,雷恩,来一场久违的实战演练。你无法发射光之矢,没关系,我也不使用狩弩;你的长刀断在了先前与亚当的比试中,那么如你所见,我也摘下了佩刀。哦对了,我也不会使用任何圣术或者魔法,而你则不必如此——怎么样,够公平吗?” 看到跃跃欲试的瓦奥莱特,雷恩忍不住一阵头大,这家伙到底发什么神经啊?! 虽然在以前的训练中,他那种孤立与差别对待确实让雷恩感到很不爽,但是现在他这突然勃发的敬业精神更令人感到可怕,瞧瞧他说的那些话——‘我的职责很简单,那就是确保无法使用圣能的你也能成为一名猎魔人’——老天,这是打算往死里练我?! “瓦奥莱特先生,对于您认真栽培我的打算,我感到非常幸运,真的,但实战演练就不必了吧?” 雷恩深吸口气,无奈地说:“我怎么可能是您的对手呢?您是我的导师,更是一个资深猎魔人,而我则不过是一个连半枚光之矢都没法发射的半吊子预备役——哦,简直跟废物也差不多了,所以我认为还是不要浪费您的时间比较好。” “的确,雷恩,你没法儿使用圣能,与此同时你还有些狂妄,所以你很不招人待见——但你从来不是一个废物。” 瓦奥莱特冷哼一声,“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我也从来没有把你当做废物看待过。” “我衷心感谢您的褒奖,额,我应该可以把这些话当成褒奖吧,先生?” 雷恩叹了口气,绞尽脑汁地说:“但是,我想咱们还是……” 但是他没有机会去想‘但是’了。 耐心并非瓦奥莱特的长处,他不等雷恩再多说什么,干脆利落地用一记勾拳截断了他接下来的话。拳速不快,毕竟突然出手本就有着偷袭的嫌疑——尤其是对一名预备役出手——所以瓦奥莱特稍微放慢了速度,这一拳的作用类似打招呼,招呼的内容是‘闭嘴吧浑蛋,战斗已经开始了’。 没错,战斗已经开始了。 哪怕是还没回过神的雷恩,依靠以往训练出的敏锐反应力也能轻松躲过这一记勾拳,但瓦奥莱特的第二拳此时已然来到他的面前。雷恩瞬间向后倾倒,头朝下、双手掌撑地,整个身体呈拱桥状,接着双腕发力,身躯倒拔而起,同时左脚猛踹瓦奥莱特裤裆。 “太无耻了!” 瓦奥莱特抬起膝盖,代替某个位置顶住了雷恩的踹击,雷恩则借势一蹬,通过后空翻向后闪去,就在他倒悬于半空、即将落地的刹那,右手五指张开,对准瓦奥莱特的胸口释放出了一股极寒的魔法波动。 冰冻术——雷恩目前为止唯一掌握的默发法术——准确无误的作用在了瓦奥莱特身上,他的动作肉眼可见的变慢了。但雷恩仍不敢大意,他顾不得跟对方争论‘偷袭和踢裆到底谁更无耻’这个严肃的问题,空翻落地后立刻再次向后急冲,直到距离相对安全时,才开始念诵土甲咒。 作为初级元素魔法,土甲术并不算冗长复杂,只要法术完成,那么就算打不过瓦奥莱特,至少也不用太担心挨揍的问题了。谁料正当雷恩咏唱到一半时,瓦奥莱特那受到冰冻术影响的身躯突然如利箭般冲到了他身前,只一个刹那,他就被对方的铁拳给轰飞了出去。 咒语被打断了,雷恩的精神力被迫与已经构建完成的法术中断了联结——就好比他握着一颗已经拉开了保险栓的手雷、但这玩意儿却扔不出去了——下一秒,施法失败产生的魔力回溯就如浪涌般冲向了他的大脑。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人先给他胃里灌了十瓶百年陈酿、然后又把二十个五音不全的男高音塞进了他的脑子。 瓦奥莱特的拳头撞在身上的感觉,跟这种痛苦相比,实在也不算什么了。 雷恩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嘴巴微微张开,双眼瞪得很大却没有聚焦。不管内里如何翻江倒河,被打断施法后的外在表现就是他现在这幅痴呆模样了。 瓦奥莱特走过去帮他稍作检查,确定没有大问题后,开始在一旁好整以暇地计时,“一、二、三……六、七、八……八?哦,不赖啊,你这样的菜鸟竟然只用八秒就结束了‘失神’状态,不错,果然不算废物。” 就在他数到‘八’的时候,雷恩猛地从地上坐起,接着又慢慢躺了回去——虽然魔力回溯带来的痛苦消失了,但他随即发现左肋又传来钻心般的疼痛。 “别乱动,似乎断了根骨头,抱歉,雷恩,我应该手下多留些情的。” 瓦奥莱特冷笑着说:“‘……相信我,准备合适的魔法、在合适的时候施展,往往会起到出人意料的效果’,呵,要是我没记错,这是你跟杰克那场比试之前对他说的话吧?说得真好啊,我想,你已经体会到这‘出人意料的效果’的滋味了吧?” “你……你耍诈!” 雷恩喘着粗气、愤怒地说道:“你刚才说过在这场对战中不会使用圣术或魔法,可你还是用了!” “嗯?我用什么了?” “你中了我的冰冻术之后,明明行动已经变得迟缓,突然间又像没事人一样冲了过来——所以你用了默发的驱散术!要不就是净化圣术!” “得了,别总自以为是,小子,这种狂妄只会使你更加讨人厌。” 瓦奥莱特似笑非笑地说:“你不会真的以为用那种最初级的冰冻术就能给我造成影响吧?那点寒冷最多也就是帮我降降温而已,你还指望它能冻僵我吗?当然,负面效果还是有的,就好像某个人手指上起了根倒刺,是有点儿疼,但除此之外也不会给他带来更多麻烦了。” “我明白了,是圣能的作用吧,经过圣能日积月累的浸润,你的体质已经远远超出普通人类的范畴了。” 雷恩恨得咬牙,然后想起了罗德被踩在弗兰克脚下的样子,在没有圣光盾的情况下,被弗兰克猛踩了好几脚的罗德也仅仅只是断了几根骨头而已。 “不错,不止是我,每一个圣能者都是如此,曾被你打败的杰克与亚当亦然。虽然他们现在还不是你那怪力的对手,但我相信要不了几年,你那种力量就不会对他们造成太多威胁了。” “……所以,你刚才其实是假装受到了冰冻术的影响,就是为了让我放心的咏唱法术?啧,真阴险。” “聪明,你应该已经体会到了魔法的弱点之一,对吗?只要施法被打断,控法者就会进入短暂的‘失神’状态——有些强大的法师可能只会失神半秒或者一秒,而有些菜鸟则会失神数秒乃至十数秒,就像你这种菜鸟——不管怎样,在失神状态下,控法者就是待宰的羔羊。” 瓦奥莱特的语气渐渐严肃,“但事实上,真正弱的并非魔法,而是你,小子。不论魔法还是圣能、亦或是单纯的肉体力量,它们都有各自的局限性,但真正的强者却懂得把这些弱点隐藏起来,甚至在某些时候化弱为强。‘准备合适的魔法、在合适的时候施展,往往会起到出人意料的效果’,不错,话说得够漂亮,似乎也没什么错误,但问题是——你这种菜鸟真的能够做到吗?当然,就算你真能做到也一样会输,但至少不会输得这么快、也不会输得这么难看。” 教训完雷恩之后,瓦奥莱特开始使用圣疗术帮他修复断骨。骨头断了这种事毕竟不像皮肉伤那样容易恢复,即使有圣疗术的治疗,也至少需要一晚上的时间才能彻底愈合。 “看看吧,小子,就因为你无法使用圣能,所以连这么点儿小伤也非要我帮忙治疗不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接骨完毕,瓦奥莱特带着嘲弄问道。 雷恩默默翻了个白眼,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意味着我今后不光要学习元素魔法,同时也必须涉猎能够疗伤和祛除疾病的治疗魔法,是吧,先生?” “聪明。虽然你很菜,但谢天谢地,至少跟你交流真的不费劲。有时候我简直怀疑,这点小聪明大概是你为数不多的——不,大概是你唯一的优点了。” 瓦奥莱特冷笑着说:“当然,有些时候小聪明能带来点好处,但它更有可能带来致命的损伤。在刚才那场双方都不使用武器的战斗中,你的计划是什么呢?不用说我也知道,想法子拉开距离——施放土甲术——然后借助你那来历不明的怪力跟我肉搏,对吧?哦,真是天真的菜鸟行为。” “恕我直言,瓦奥莱特先生,我刚才几乎已经成功了,我原本可以输得不这么惨。” 雷恩不服气地说:“您可以看到,我的进攻和躲闪都是奏效的。唯一的变量就是,我忽略了你那被圣能强化过的身体素质,忽略了单一冰冻术的负面效果不足以对你造成多大影响。” “‘几乎’?是啊,太棒了!你‘几乎’已经成功了!而我呢?我显然不配使用‘几乎’这个词——事实上,如果你我是真正的敌人、而你恰好拥有某种死而复生的超能力,那么在你失神的那八秒内,我可以连续干掉你一百次。” 瓦奥莱特露出了看白痴似的笑容,“醒醒吧,菜鸟,所谓战斗,必定是两个或者更多的人共同参与的一种暴力行为,在这种情况下,你所制定的战术就不能只包括你自己,不能只想着‘我’要怎样攻击、‘我’要怎样躲避、‘我’要怎样达到目的,懂吗?你必须尽可能地把包括战斗参与者在内的所有变量都考虑进去。相信我,为了保住性命、赢得战斗,费这些脑筋是值得的。” 听完瓦奥莱特的训斥后,雷恩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不愧是连弥塞拉大主教都记在心里的人物啊,瞧瞧,这就是专业! “瓦奥莱特先生,谢谢您的苦心教导,我想,我今晚这根骨头没有白断。” 良久之后,雷恩发自内心地说道。 “你不必谢我,我只是履行自己的职责而已,既然罗德大人把这份工作交给了我,那么我必然不希望辜负他的信任。” 对于雷恩的感谢,瓦奥莱特回以冷笑,“别说这些废话了,我想知道,断了根骨头耽不耽误你走路?” “还有些疼,但我认为正常行走是没问题的。” 雷恩叹了口气,忍痛起身,“那么,如果您没有别的交代,我就先回宿舍了。” “谁说你现在可以回去睡大觉了?走吧,跟我去武器库。” 瓦奥莱特从地上取回自己的狩弩和长刀,在雷恩诧异的目光中,把他带到了位于广场另一侧的武器库。 “把东西拿过来吧,马雷。真可惜,原以为这小子能稍微陪我玩儿的久点,但是没办法,雷恩这家伙实在弱得不像话——所以快把那东西交给他吧。” 瓦奥莱特推开大门,冲着黑乎乎的库房喊道。 然后,雷恩惊奇的看到,神经大条的矮人马雷欧斯、双手捧着一只长长的黑色包裹、带着与他极不相符的肃穆表情,从黑暗中出现,迈着规整的步伐向自己走来。 第二十六章 新武器 雷恩在地下训练营已经生活了大半年,也没少跟马雷欧斯打过照面,却极少见过他有如此表现。 矮人的神情是那样庄重、严肃,粗短的双腿几乎是踢着正步朝自己走了过来。雷恩有理由相信,导致他做出这番姿态的、应该就是他手里捧着的那个东西了。 是什么很重要的物件吗? 双手捧着、黑布盖着——难道是某个人的骨灰盒?? 不对,那种狭长的造型不像是骨灰盒,除非里头装的是带鱼。 “所有人都知道,我——马雷欧斯·熔锡——是个出色的工匠,这事儿没什么好吹牛的,” 矮人肃穆地来到雷恩与瓦奥莱特身前,“如果我没那么出色,压根儿就不会被罗德大人邀请进这座训练营,更不会被委以如此重任。罗德大人是懂行的,他知道我的本事,所以才请我来帮这些小毛头子打造和维修武器,如你们所见,这份工作我完成得非常好……” “兄弟,这一套就省省吧,你捧着那玩意儿站在那边多久了?你不累吗?赶紧把东西给他得了。” 瓦奥莱特有些头疼的说。 “……是的,这份工作我完成的非常好,要是我的族长能看到就好了,他一定会为当时对我的不信任而道歉的。” 来自烈锤氏族的矮人没有理会瓦奥莱特,自顾自地说:“我至今还记得他说的那些话——‘你还要我告诉你多少遍,马雷欧斯,在你没取得工匠宗师资格之前,我是不会让你碰它的!绝对不让你碰!好了,快走吧,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否则我就让你的炉子熄火一个月!’哼,竟然这么跟我说话,如他所愿,我走了。如果他那时候能对我多一些信任——或者哪怕客气一点儿也好——我也不至于一气之下远离高岭、独自到人类的国度闯荡,相信我,这是整个烈锤氏族的损失。” “那个,马雷欧斯先生,” 雷恩迷糊地问道:“我不明白,你的族长不让你碰什么,才导致你离开了家乡?” “哦,雷恩,你这幸运的小毛头子,问的真好,” 雷恩分明看到,说这话的时候、马雷欧斯眼中竟然弥漫着雾气,“究竟是什么东西,以前的我连碰都不能碰呢?别着急,我现在就给你看——” 他响亮地抽了一下鼻子,然后用柔情的眼神给出瓦奥莱特示意,后者无奈走上前,揪住那块黑布,配合马雷欧斯完成了这次做作的亮相仪式。 黑布被揭去了。 有那么一瞬间,雷恩以为矮人手上是空的。 当他仔细去看,才发现马雷欧斯捧着的是一把黑色长刀,刀身是那么乌黯幽郁,几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直到头顶那块碍事的乌云飘走、月光照进武器库,他才看清了它的真正模样(在地下训练营是无所谓白天黑夜的,所以这夜色只是魔法投射的外界环境)。 雷恩一下子就被它吸引住了。以造型来说,这把黑刀并不算特异,跟他之前使用的燃钢长刀并无太大区别——当然,对于武器来说,造型什么的也不算太重要,砍人的时候用着顺手就行。 真正吸引雷恩的,是这把刀的独特气质。 没错,就是气质。 刀身质地异常细腻、看不出丝毫锻打纹路,仿佛由整块黑曜石雕刻而成,而它的色泽则更令人陶醉——那种黑色并非死气沉沉的样子、也不会让人感到任何不适,硬要形容的话,那是一种既雅致又沉稳的颜色,这使得盯着它的人很容易忽略这是一把用来杀人的凶器,反而会感到一种没来由的安详宁静。 如果雷恩没有猜错,这把刀应该是用塔萨魔铁打造的。 也难怪矮人会激动成这样了,在地下训练营,他不止一次跟不止一个人提起过,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用塔萨魔铁打造一把武器——什么武器不重要,谁来使用也无所谓——只要这把武器是由马雷欧斯·熔锡亲手打造的就好。 这是一种奇妙的、梦幻般的锻造材料,事实上不止是锻造用途,它在魔法、炼金等领域也能起到重要作用。 它的质地远超寻常矿物,一把塔萨魔铁武器可是每个战士都梦寐以求的珍品,而且它天然具备非常出色的魔导性,这使得它极易被附魔、且能最大程度发挥出所附魔法的效果;用它制作的法杖,能让法师更轻松地与魔法元素进行联结,这对于减轻精神力损耗有着极大帮助;而塔萨魔铁最神奇的地方在于、它竟然还蕴含微弱的心电感应能力,这也使得它成为了制作血肉巨人必不可少的材料。 雷恩知道,哪怕是当时身为东部城邦炼金术协会会长的父亲,也是通过各种人脉、并且付出了高昂的代价,才最终得到了一块拳头大小的塔萨魔铁。总得来说,这玩意儿的作用有很多、但出产却极少,所以显得异常珍贵。它只分布在某些特定的海岛——那些能够开采出塔萨魔铁的岛屿,无一例外,都有巨龙的巢穴。 “太艰难了,真的,太不容易了,” 马雷欧斯眼含热泪,他接下来的话映证了雷恩的想法,“这全要感谢罗德大人的信任,洛丁的锤子啊,他真是一个伟大的人,竟然就这么把足够打造出长刀份量的塔萨魔铁交给了我,并且完全不在意我有没有工匠宗师的身份!而我——如你们所见——我成功了,该死的,我竟然成功了!” 雷恩想起来了,在他被罗德带离训练营之前,罗德曾交给瓦奥莱特一个沉甸甸的、用黑布裹着的东西。 现在,他知道那是什么了。 “拜托,马雷,收敛点儿吧,我们都知道你虽然不是工匠宗师,但你的确已经具备宗师的技艺了,不是吗?你手上那把刀就是最好的证明。” 瓦奥莱特不耐烦地说,接着又转头看向雷恩,“小子,你还傻乎乎站在那里干嘛?赶紧把你的新武器接过去吧,我真受不了他这模样了——记得用双手接。” 雷恩没有任何动作。 过了一会儿,他才深吸口气说道:“不行,我不能接受这把刀,这……这太贵重了。” “不错,对你而言这把武器确实显得太贵重了,我十分怀疑你这样的菜鸟能否配得上它。” 瓦奥莱特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说:“但是没办法,普通刀剑不足以承受你那来历不明的力气,也抵挡不住圣光斩或是其他什么强大的攻击,这一点不用我再强调了吧?你之前那把刀被亚当没几下就给砍成了碎片——所以,雷恩,你最好收起这虚伪的推辞,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很讨嫌的。” “好吧,就算我愿意,那么其他人——我的同僚们——他们会怎么想呢?要知道,他们使用的武器也只是由燃钢打造的而已。” “在圣能者的手中哪怕菜刀也能变成神兵利器,当然,如果有人问起,我也会稍作解释的。干脆就说这把刀是你家传的好了,唔,这个解释很合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是的,这个解释相当合理。 雷恩眼馋地盯着矮人手里那把黑刀,默默对自己说道。但在内心深处,他知道这个解释简直漏洞百出,其他同僚也并非挑不出毛病,恐怕只是不敢挑瓦奥莱特的毛病罢了。 该死,罗德那家伙还真是让人头疼,竟然安排这么大一份礼物给我,真是铁了心要我替他卖命了。 冷静,兄弟,一定要冷静啊!雷恩的内心陷入了挣扎,他不断对自己施加暗示:是的,你并不打算从事猎魔人这个职业,事实上,你也不打算从事任何与战斗有关的职业。做一个旅行家不好吗,想想那些美食、美景、以及美女!想想那种想走则走、想留就留、如风一般自由的日子! 没错,再稀罕的武器又能如何呢,它对我没多少用处,我现在的实力已经足够对付任何强盗和恶棍了,就算碰上了那些黑暗邪恶的存在,实在打不过也可以跑嘛! 是的,拒绝吧,雷恩坚定的想,果然还是拒绝比较好。 然后他就双手接过了那把塔萨魔铁打造的黑刀——不,他动作是如此迅捷,用‘夺过’来形容或许更为贴切,而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很好,看到你这么爱它,那我就放心了。” 马雷欧斯欣慰地说:“当然,你这小毛头子也不可能不爱它,只要是个男人,谁又能不为这样一把武器而痴狂呢?” 该死,他说得真对,这实在太可悲了。 雷恩紧紧握着黑刀,暗自在心里啜泣。没办法,所谓男人就是这样了,小时候的木头刀剑、长大后的真枪实剑,他们几乎是发自天性的喜欢这些东西,甚至有时候捡到一根模样不错的树枝都能乐滋滋地耍上半天。 总之,既然东西已经到了手里,那么也就不方便再说什么拒绝的话了,雷恩这样安慰自己。当然,他是绝对不会为了一把高级武器而放弃自己今后的人生的,哪怕能够凭借实力通过最终考核,他也会在考核中故意放水,所以最终这把黑刀恐怕还是要还给罗德。 没错,我可不是那种明明不喜欢人家还要死皮赖脸拿人家好处的绿茶,我——我只是暂时替罗德保管这把刀而已。 这么一想,雷恩心里就舒服多了,然后开始喜滋滋地欣赏自己的新武器。单单是黑刀那绝妙的握感、以及沉甸甸的分量就已经足够令人心醉,更不用说如瓷质般细腻的黑色刀身了,雷恩毫不怀疑,把它放进任何一个世家豪门、它都配得上传家之宝的地位。 突然间,一种模糊的、不成形状的欣喜之情悄悄渗入雷恩脑海,这令他有些愕然,因为这与他自己的意识显然有着很大区别。他很快发现,这种模糊的喜悦似乎是从手中黑刀反馈而来,作为死物,塔萨魔铁当然不可能有自己的主观意识,但它却可以凭借那微弱的心电感应特质、本能的与使用者产生共鸣。 “这把刀真的是……真是太神奇了。” 雷恩由衷的赞叹,但同时他也发现了某个不太对劲的地方,于是尴尬地咳嗽一声,小心翼翼地说:“是的,这把刀确实棒极了,但似乎……嗯……似乎不够锋利?” “呦吼吼,你这小子,观察的够仔细啊!” 出乎他意料的,马雷欧斯竟然没有生气,“我问你,你现在很开心吧?心里完全没有想砍人的那种愤怒吧?” “没错,所以呢?” “所以,这把刀的刀刃现在才会呈现出不那么锋利的状态。” 瓦奥莱特把话接了过去,“它已经被波利附魔了‘高等级念力增强’,这种法术能增强使用者的念力,使他可以凭借意念移动物体、或者改变物体的性状,当然,由于是附加魔法,所以这法术现在只能对它依附的物品生效。但不管怎样,‘念力增强’确实是最合适这把武器的附魔了,再搭配塔萨魔铁自带的心电感应属性,它现在能够迎合使用者的心意而产生合理范围内的变化——简单来说,你内心越是渴望斩杀、它就会变得越锋利。” “啊,原来如此,这可真是一把不可思议的好刀。” 雷恩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然后认真地对矮人说道:“不得不说,马雷欧斯先生,我现在与您的看法是一致的——您的离开、确实是烈锤氏族的损失。哪怕您没有工匠宗师的身份又如何呢,我相信,再怎样有名气的大工匠、他也无法打造出这样一把令我满意的武器了,没错,那些商业化的大师是绝对不会像您这样倾尽热情去打造一把武器的。” “天呐,该死的雷恩,你可真会说话……我要是个女人,非把你的小甜嘴儿给亲肿了不可!” 矮人发出一声粗犷的嘤咛,然后迈开短腿跑向仓库深处,不一会儿就抱着一只大木桶走了出来,“但是显然你没那个福气了,所以亲嘴什么的就免了吧,至少咱们得喝上一杯——或者一百杯,没什么区别……没错,来吧,让我瞧瞧你小子的酒量如何……” 瓦奥莱特沉下脸色,不悦的哼了一声。 “哦……瞧我这记性,” 马雷欧斯一手抱着酒桶、一手猛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脑袋,“雷恩这小毛头子还是预备役呢,是吧?给了他一把超规格的武器就已经足够好了,再让他喝酒的话,其他人心里会嫉妒死的!呵呵呵,真遗憾,这桶里的好东西只能我自己享用了。” 话是这么说,他脸上却一丝遗憾的表情也没有,“好吧,酒是不能给你了,但至少我还能给你这个……” 矮人把酒桶放在一旁,接着踮起脚尖、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只刀鞘递给雷恩,“拿着吧,莫科兽皮做的,不值什么钱,但还算结实,比你们原先配的刀鞘要好一些……” “谢谢您,马雷欧斯先生。” 雷恩把黑刀归鞘、挂在腰间。他想说些什么,发了一会儿呆之后,才真诚地说:“祝您的肚皮盛满美酒、祝您的小床承载美梦,而那炉火亦将永不熄灭。” 这是一句在高岭王国中流行的谚语,用矮人语说出来意思会更贴切一些,但雷恩想了半天也想不起矮人语中的‘炉火’是怎么发音的,所以只好改用通用语表达。马雷欧斯则直接用动作给予了回应——他一拳锤开了木头塞子,然后就这么坐在地上、捧着酒桶畅饮起来。为了打造出完美的塔萨魔铁武器,他这些天可是滴酒未沾,眼看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对于嗜酒如命的矮人来说、真是一秒都不能再忍耐了。 “我们走吧。” 瓦奥莱特摇摇头,与雷恩一起离开了武器库。 “先生,既然现在我有了一把新的近战武器——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回到实战训练中去了?” 在去往宿舍的路上,雷恩这么问道。 “当然,从明天起,你正常参加训练即可。” 瓦奥莱特面无表情地说。 “那么,还请您将没收的狩弩还给我吧。” “不必了。” “嗯?” “我说,‘不必了’。” 瓦奥莱特站住脚步,“你耳朵有问题吗,雷恩?‘在今后的训练中我依旧会禁止所有人使用实箭’,刚才我打断你的骨头之前是这么说的没错吧?而你又无法使用光之矢——所以狩弩对你来说还有什么作用呢,背着它做装饰吗?” “很抱歉,先生,我的耳朵没有问题,您刚才也确实说过这话。” 雷恩努力咽下涌进喉咙的一口恶气,平静地说:“用不用狩弩于我而言当然没什么区别,但落羽导师那边……” “已经打过招呼了。” “那么这些时间……” “改为魔法授业,波利也是同意的。” “好吧,瓦奥莱特先生,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很好,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在两人分别回到各自的住处之前,瓦奥莱特说道:“如果一切顺利,雷恩,你将成为自教廷设立猎魔小队至今,唯一不配狩弩、不用圣能的猎魔人,这种事无论放在哪个年代都算是奇闻异事了,我迫不及待想看看呢。” 那你大概是见不到了,雷恩在心里默默回答,除非那最终考核简单到就算我故意放水也能通过——那才叫真正的奇闻异事吧。 第二十七章 魔法没有捷径 虽然前一晚瓦奥莱特表示“已经打过招呼”,但如果就这样一声不吭地退出射击训练、显然对落羽不够尊重,更何况,那个男性精灵一直对雷恩都还不错。于是在第二天的射击课程开始前,雷恩主动找到落羽、诚挚地感谢他这半年多来的悉心教导。 “我听说了你的事情,孩子,也支持你这样做。” 作为精灵,落羽的实际年龄要比俊美外表看起来的大得多,因此雷恩对于他如此称呼自己倒也没什么意见,“在你今后要走的那条道路上,我的箭术已经不能为你带来更多助力,你需要另一种能够与圣光匹敌的力量——魔法的力量。虽然我的同胞中也有不少出色的魔力操控者,但遗憾的是我没有他们那样的天分,月神在上,我真希望还能继续为你提供更多帮助。” “不,您千万别这么想,” 雷恩认真的说:“您是我见过最优秀的箭术大师,我在您这里学到的东西、已经足够我受用终身了。” “是吗?我很高兴能听到你这样说。” 精灵的语气中带有一丝忧伤,“可是在你年轻的生命中,又曾见过多少真正的箭术大师呢?” “额……” 雷恩一时语塞,并且也有些无奈。同为善良种族,精灵这种生物可谓是完全站在了矮人的对立面,他们不仅高雅且美丽,在情绪上也要比其他种族细腻许多,每一个精灵都有着如诗人一般丰富饱满的感情,哪怕是嫩枝抽芽、蝴蝶凋翅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足够吸引他们驻足感悟。 “那么,让我们看看好的一面如何?” 雷恩故作轻松的说:“我毕竟没有被撵走,只是不再参加射击训练而已——在我犯下那种错误之后,这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结果了,是吧?所以今后我仍有机会听您讲述那朦胧之森的故事,说不定在走出训练营之后、我甚至能有幸去您的家乡做客呢!” “虽然不觉得像你这样的年轻人类也能对广袤无垠的森林感兴趣,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会为你的到来而准备好最舒适的林间树屋。现在你可以离开了,年轻的雷恩,而我则要继续帮助其他人精进箭术。” 落羽脸上露出了微笑,然后用温柔的声音说道:“al’nilos’nve。” ‘愿月光照亮你的前路’。 这是精灵给予面前这个半是学生、半是朋友的年轻人类的祝福。 雷恩深深鞠了一躬,接着转身离开,告别了落羽以及他身后那些阴沉着脸色的同僚(‘这个疯子差点要了我的命!可他们却没开除他,反而为他量身定制了别的训练计划!’亚当愤怒的小声嘀咕,这是他今天说的第八遍了)。 很快,雷恩便来到了波利所在的法师塔——说是‘塔’,但其实这里不过是一栋带有阁楼的两层建筑而已。在这条件有限的训练营也只能如此了,要知道标准的法师塔至少有七层、大导师所在的主塔更是有着十四层那么高——显然,神殿批拨的经费还没充足到那个份儿上。 就在雷恩准备敲门时、大门却无声地自动打开了,他认为这应该是‘请进’的意思,于是轻轻走了进去。然后,一个颇具规模的大花园出现在他的面前。 雷恩眨眨眼,默默退出门外,在外面转了两圈之后又重新走了进去,这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在他四周,皆是形态各异的、但显然被人精心修剪过的各种绿植,远处还有几只小鹿在悠闲的散步;一条鹅卵石小路自他脚下延伸出去,在前方分别向另外两个方向延伸,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十字路口,而在‘十’字的中间,则坐落着一座精美的喷泉——此刻,魔法导师波利正坐在喷泉左前方的一个亭子内,笑眯眯地朝雷恩招手。 “过来吧,顺着你脚下的路走过来,千万别踏出路的边界。” 听到波利这么说,雷恩马上明白了眼前的情况,就像地下训练营一样,这花园应该也是由魔法投射出的虚拟景观。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面前的鹅卵石小路,果然,脚底传来的触感平整而坚实,很明显是踩在了室内的地板上。 “坐吧,你身后那张椅子是真的。” 当雷恩走进凉亭坐下,波利微笑着问道:“怎么样,环境不错吧?” “很棒,先生,在训练营那种空旷的环境下还不觉得怎样,但是从一扇普通的房门走进了一个如此美丽的花园,这感觉真的太神奇了。” 雷恩点点头,“要是我没猜错,艾维奇大马戏团里那个著名的表演项目、好像叫什么‘特尔奎斯探险记’的,使用的正是这种魔法技术吧?” “怎么,你也体验过那个项目吗?” 听他这么说,波利一下子来了兴致。 “很遗憾,我是想去来着——但买不到票。” 雷恩诚实地回答,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那天被那个神秘又可怕的、名叫红姬的女人给缠住了(那女人的双腿实在缠的很紧),这也导致他第二天足足睡了一整天。 “哦,那也没什么,老实说,艾维奇从我们法师塔引进这项技术之后,一票难求就成了他们的常态。” 波利感慨地说:“但是说真的,虽然我们开发的这个魔法很神奇,但投射的影像却需要他们自己去实地采风才行。真是敬业啊,居然敢深入特尔奎斯那种满是魔兽的大陆——我听说,他们去之前在卡尔姆多雇佣了一支名为‘九十九兄弟’的佣兵团,回来之后那佣兵团就改名成了‘九兄弟佣兵团’——啧啧,真是太可怕了。” “抱歉,扯远了些,” 他回过神,对雷恩说道:“那么首先,我要祝贺你顺利走出禁闭室、并且继续留在了训练营中。先前你们的实战导师那种‘不把你找出点毛病誓不罢休’的模样实在令人唏嘘。” “没关系,瓦奥莱特先生只是有他自己的考虑而已,毕竟他要对整座训练营负责。如果这里真的出现了一个预料之外的怪物,那毫无疑问会威胁到所有人的生命安全。” 雷恩毕恭毕敬的说:“说起来,我刚才竟然忘了跟您说‘谢谢’——感谢您为我的新武器提供的附魔。” “附魔什么的不值一提,不过说真的,即使是在首都法师塔,由塔萨魔铁制作的法器也绝不多见。” 波利看了一眼雷恩腰间的长刀,有些遗憾的说:“所以我个人觉得,用这种珍稀的材料打造武器、着实有点浪费它那优异的魔导性。倒不如用来制作法杖或者是头冠,哪怕做几个指环出来也行——咳,我不是那个意思,雷恩,我的意思是,额,这把刀显然比头冠法杖什么的更适合你佩戴。” 他尴尬一笑,而雷恩则乖巧的欠了欠身,以示理解。 “那么,其次我要说的就是,” 波利语气逐渐严肃,“这种单独授业的性质、跟那种公开的教学还是有一定区别的,虽然这并不意味着你就成了我的弟子,但我确实会用相较于他人来说更严格的标准来要求你。如你所知,我来自首都法师塔、而且深得大导师布隆菲尔德先生的赏识,所以我希望你是一个值得我加班的人,雷恩,毕竟我原本的工作只是每周两天的魔法课而已。” “请您放心,波利先生,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来保证您的时间不被浪费。” 雷恩感激的说道。他明白,如果想在外界得到像波利这样身份的法师一对一指导,那可不光学生本人要足够优秀——还需要学生的家里能拿出堆成小山的金子才行。 “嗯,通过以往的观察,我认为你是有天分的、也够勤奋,不像其他预备役那样的——那样的——好吧,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相对于繁杂深奥的魔法来说,圣能确实更方便、也更好用。” 波利摇了摇头,伸手指向花园里某个位置,一枚光锥从他指尖戳向了那里,然后周围的景色开始扭曲、变形,最终如同被扎破的肥皂泡那样消散无踪。雷恩这才发现,原来两人所坐的地方是这栋建筑物里的书房,周围摆放着好几个满满当当的大书架,另外还有一些他叫不上名的、造型奇特的仪器。 “唔,让我想想,该教你些什么呢……” 波利往椅背靠了靠,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你对于初级元素法术的掌握已经很熟练了,而且……我听说你已经能使用默发的冰冻术了?或许你不介意证实一下?” 这样说着,波利轻轻打了个手势,雷恩面前的桌子上便凭空出现了一杯清水,他无声的对准那杯水张开手掌,眨眼间就把它冻成了坚冰。 “啊,果然如此,很精彩,” 波利笑眯眯的打趣:“这样一来,你以后在夏天就不愁没有冰镇饮料喝了,是吧?” “说起来很惭愧,波利先生,尽管冰冻术的魔法结构并不算复杂,但我仍花了不少时间才把它理解透彻。” 雷恩回忆起前一晚跟瓦奥莱特的那场对战,此刻他的肋骨仍有些隐隐作痛,“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心希望您能传授给我一些关于默发法术的技巧,我太需要这个了——您知道的,在激烈的战斗中往往没有太多时间去咏唱咒语,而且对手也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哦?” 波利有些惊讶,“我原以为你更愿意学上几手治疗魔法,或者是一些增益法术——瓦奥莱特先生也是这样交代的,他希望我能多传授你一些辅助手段。” “辅助手段当然很重要,但那些或许不必太着急。不管怎么说,所谓‘治疗’,终究是战斗结束之后的事了,不是吗?” 雷恩苦恼的说:“不瞒您说,波利先生,我认为就现阶段来看,能更快提高我战斗水平的办法、无疑还是掌握更多的攻击性默发法术。” “抱歉,雷恩,这一点我帮不了你。事实上,与你接触魔法教育的时间相比、你的进步速度已经足够惊人了。” 波利眉头逐渐皱起,先前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我觉得,你现在似乎正处于一个对控法者来说很危险的阶段,那就是‘渴望捷径’。” “额,我并不是要您教我一些不正常的手段,先生,我的意思是,您或许知道些不用念咒语也能使法术生效的小窍门什么的……” “我不知道任何能使你对魔法的掌握变得突飞猛进的窍门,雷恩。” “好吧,好吧,我只是顺口一问,如果有冒犯之处,还请您原谅。” “我明白,老实说我很庆幸你直接了当的问了出来,而不是自己闷着头寻找答案。” 波利心平气和的说道:“是的,我很明白你现在的心情。当某个普通人初识魔法,他内心会产生无比的满足与欣喜,会认为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能难住自己,但随着学习进程的加深,很快,这种自我认同就会被自我怀疑所取代——在遇到难题时尤其如此,之前进步的越快、此时的反差就会越明显。当这种‘自我怀疑’达到一定程度时,很多控法者就会开始谋求别的办法、开始探索捷径,在这个阶段,他们辨别是非的能力也将直线下降。你要谨记,雷恩,魔法没有捷径,那些所谓的‘捷径’往往都是歧途,走得越远、就越偏离正道,也就越有可能成为猎魔人狩猎的目标。” 波利这番话是雷恩之前从未想到过的,因为在他看来,‘刻苦学习、追求进步’,这无论如何也不是坏事。被瓦奥莱特禁止参加训练的那段日子里,他的大部分心思都用在了钻研魔法上,虽然成功掌握了冰冻术的默发技巧,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渴求、以及更多的苦恼。 ‘法术的架构是不变的。’ ‘咒语也无需做出改变。’ ‘唯一的区别就是有没有张开嘴巴。’ ‘见鬼,为什么其他法术不能生效?究竟还有哪一点变量是我没有考虑到的?’ ‘是我不够聪明吧?是我没有学习魔法的天赋吧?’ 这些念头日夜充斥在雷恩的心中,如果这时候突然有人给他提供一些不寻常的小妙招、一些‘好点子’,那他十有八九会立刻进行尝试,且根本不会质疑这样做将带来什么后果。 这就是世人常说的‘魔法的正反面’了——当魔法在你面前打开一扇新世界大门的同时、无形中也开启了一座黑暗深渊的入口。在这一点上,雷恩那些同僚们面对的诱惑要比他小很多,一方面是因为他们不像他那样进步得足够快,而且也不像他那样迫切地渴望证明自己;另一方面,对圣能者来说,被至高神赐福的荣耀感就已经足够令人满足,事实上,若非猎魔人工作需要,大多数圣能者终其一生也不会有尝试接触魔法的念头。 “我得承认,您说的没错,波利先生。” 雷恩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哭丧着脸说道:“我还记得,您在第一次公开授业的时候就曾对我们讲过,关于魔法的学习、宁愿慢一点也绝不要贪功冒进——而我显然有点迷失了自己,这实在太丢脸了。” “别这么一副罪大恶极的样子,雷恩,你还年轻,骄傲和气馁都是常事,只要别走极端就好。” 没有哪个老师不喜欢善于自我检讨的学生,往常亲切和蔼的表情又回到了波利的脸上,“正如我先前说的那样,你是有天分的,只不过一个真正的法师要懂得劳逸结合,一味追求进步往往会起到相反的效果呢。” “是吗?您认为我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法师?” 雷恩希冀地问道。 “不,” 波利笑着回答,“我认为你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猎魔人。” “好吧,感谢您的信任,先生。” 雷恩压下心头的郁闷,接着就听波利又说道:“至于你刚才提出的那个关于默发法术的问题——” “我明白,我会尽力去更深刻的剖析法术,而不是再想着能有别的捷径。” 雷恩斩钉截铁的说。 “是吗?这很好。而我要说的是,我虽然没有什么窍门给你,但或许能给你提供一些研究思路。” 波利语重心长地说道:“法术的默发与否,看起来好像只是张嘴和闭嘴的区别,但从本质上讲,‘不念咒语而使法术生效’其实是施法规则产生了改变。所以你会发现,哪怕再怎么简单易懂的法术,要想做到这一点,其施法过程也会突然间变得复杂晦涩十倍。” “唔……似乎是这样,” 雷恩若有所思的说:“是‘法术的生效’变得更难了,而非法术本身变得更难了——这显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不错,在这种情况下,只对法术的架构理解透彻是不行的,你同时还必须理解魔法运行的规则。” 波利欣慰地点点头,“所以,我建议你把精力重新集中在已经非常熟练的冰冻术上面,轮流进行正常施法和无声施法,虽然最终成效相同,但它们的生效进程必然在某一刹那有着很微妙的改变——魔法在最不易察觉的细微之处悄悄改变了它运转的规律,像是最轻柔的风拂过草尖,一切都在不经意间发生、又在不经意间流逝。好了,雷恩,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因为没人能准确地告诉你该如何抓住那个瞬间,除了你自己。” 听到波利给出的建议,雷恩眼前一亮,呼吸也逐渐变得粗重,只需稍加思索,他就知道这建议无比正确、且一定可以看到成效。 在这之前,他钻进了一种认知上的牛角尖。就好比几道数学题摆在他面前,虽然他无意中得出了其中一题的正确答案,但实则对于解答思路只是一知半解。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于是只能不断苦恼‘其他题目为何答不出来’,却忽略了回过头去思考‘那道题目为何答得出来’。 而现在,波利的一番话把雷恩从牛角尖里拔了出来。 至于能否在‘最不易察觉的细微之处’摸清魔法运转的规律,雷恩也并不担心。就像前世学习骑自行车那样,不管别人再怎么向练习者传授如何‘稳定重心’、如何‘保持平衡’、如何‘坐’、如何‘握’,最终还是要练习者本人在一次次蹬踩和倾倒之间逐渐找到感觉,可能是数天之后、也可能在下一个瞬间,突然间车子不再歪、重心也不再偏——练习者就这样‘无法言说’地学会了骑行。 “我明白了,非常感谢您的建议,波利先生,” 雷恩兴奋的说:“那么我现在就开始冰冻术的练习如何?” “现在?不不不,这并非一蹴而就的事,你已经看到了正确的方向,回去后自己多做努力即可。” 波利有些无奈地笑了,对他来说,陪着一个年轻人练习自己二十年前就烂熟于心的默发技巧,这就跟坐在路边盯着那些傻乎乎的小孩玩滚铁环没有任何区别。 “时间可不能这样浪费,雷恩,我们还是按照瓦奥莱特先生的要求,开始学习一些实用的治疗和增益魔法吧——别不以为然,等你真正掌握它们之后就会发现,一个优质的增益法术在战斗中所能起到的作用,可是非常令人惊讶的。” 第二十八章 考核将至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这话说得一点儿也不假。 更别提雷恩有的不止是兴趣,他还有着几位真正优秀的好老师。 魔法导师波利自然不用多说,这位来自首都法师塔的资深法师慷慨地为雷恩牺牲了部分业余时间,在他的单独指导下,雷恩的魔法造诣日益精深。当然,他也很清楚魔法对于这个年轻人的诱惑力,一头扎进奥术海洋里畅游可不是猎魔人该干的事——所以在更多时候,他们两人间的单独授业主要还是作为公开教学的巩固和补充——波利对于该教什么不该教什么很有分寸,但即使是这样,雷恩也还是学到了不少新东西。 比如‘情绪同步’,这是一种心智类魔法,‘人的内心’是世上最难以揣测和琢磨的领域之一,它的复杂程度甚至要超过空间魔法,几乎可以跟玄妙莫测的预言魔法相提并论了。但是好在,‘情绪同步’的原理并不复杂、它的作用也并非让施术者能够读心,而是使他与受术者之间建立一种情绪上的共鸣。据说这个法术的开发者是一位不世出的魔法天才,与此同时他的情商少到几乎没有、也因此而患上了严重的社恐症——当然,对于天才来说、哪怕一辈子不跟人说话也没什么问题,但他希望该法术能帮助到那些与他同样社恐的人,使他们也能自信满满地与人交流、交到朋友。 在经过一些有着‘情感白痴’称号的法师试验之后,他们发现,完全忽略别人的情绪是个问题,可太过强烈的情绪共鸣显然也能把人逼疯——凭什么我会因为别人死了爹而哭得死去活来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外来的私生子什么的——于是‘情绪同步’渐渐淡出了法师们的视野。后来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发现,这个法术用来测谎竟然出奇的好使(‘不要因好奇而把它用在你的爱人身上,永远不要’,波利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无比阴郁,但雷恩不敢追问、也没敢过多揣测),不论怎样出色的欺骗大师,哪怕他能做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那种情绪上的波动却无法隐藏——如果雷恩以后遇到需要审问、鉴别的情况,那么这个法术就能稍微替代一下‘真视之眼’的作用。 除此之外,雷恩还学会了土甲术的进阶版——‘钢甲术’,它所制造的铠甲比传统土元素铠甲更结实、更抗揍、也更沉重,甚至让身负怪力的雷恩都感到有些不适了。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法师去发明这种自己一辈子也用不上的鸡肋法术? 对此,波利是这样解释的:“哦,开发这个法术的并非我的同行,而是一位名叫‘艾德勒’的卡尔姆多生物学家,他们那边的人似乎都有点儿不正常,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太过敬业才导致他心理变得畸形了——总之,他对于研究‘龙的繁衍’有着扭曲的狂热,尤其迷恋那交配过程。你要知道,就算是人类,爱意上头的时候都会弄出点儿出格的动静,更何况是巨龙呢?胆敢远距离观摩就已经是非常惊人的勇气了,但艾德勒还不够满足,他甚至打算绘制出足够清晰的细节——你知道这些细节都包括什么,雷恩,用不着我多说——于是,他费尽心思对土甲术进行了升级,使它具备更出色的防护性,这样,他就可以提前来到适合巨龙交配的区域,比如某些山谷、洼地,然后把自己埋在山体或者乱石之中,只露出眼睛。如此一来,他在满足那不正常的研究欲望的同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自己的安全。” “真是可怕的敬业精神,” 雷恩不禁发出感慨,“那么,后来这位可敬的生物学家怎么样了?” “死了,就死在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巨龙交配的过程中。艾德勒当时无意中解除了魔法,然后被那条公龙搞出的剧烈震动弹飞了出去,他那躲在远处的研究团队壮起胆子去为他收尸的时候,他就像只被拍扁的苍蝇那样贴在山壁上。” “额?艾德勒为什么要突然解除魔法?” “没人知道,不过根据那研究团队传出的小道消息来看,他极有可能是因为当时太过于心潮澎湃,于是也打算用右手做一些让自己愉快的事情,但显然厚重的铠甲阻碍了他,所以——唉,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雷恩,不管做任何事都不要走极端啊,着迷和着魔可不是一回事。” “我明白,先生,我一定会牢记在心。” 对雷恩来说,魔法学习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而在瓦奥莱特指导的实战训练中,显然就不会再有什么能跟‘愉悦’沾边的体验了。 当然,单以在各自领域的专业水平而论,瓦奥莱特丝毫不比波利逊色。事实上,自从经过与罗德那次谈话后,对于雷恩,他算是彻底改变了以往那种‘不管教、不挑刺,爱咋咋地’的教学方针——从不闻不问变成了近乎变态的严格。由于雷恩现在已经放弃了远程作战手段,那么瓦奥莱特也就不再用传统的猎魔人训练方式去要求雷恩,而是更专注于提高他的肉搏能力和机动性,同时不断帮他矫正魔法手段应用于实战中的作战思路(主要是施法时机的把握,这一点尤为重要),使两者结合得更紧密,同时也能避免无意义的精神力损耗。 在资深猎魔人的深切关照之下,雷恩很快就形成了属于自己的战斗风格,与人交手时也有了成熟的对战思路,而非像以前那样更多地凭借感觉去战斗。 尽管如此,瓦奥莱特对于雷恩的打压也从来没有变少,只不过这打压如今换了一种方式,他现在热衷于把雷恩描述成一个‘身残志坚’的热血青年(‘瞧瞧我们的雷恩进步多快,无法使用圣能的他却是如此渴望成为猎魔人,这和瘸子去跟正常人比跳远有什么区别!你们其他人难道不感到羞愧吗!’),仿佛他对于雷恩的未来已经有了断论:这个可怜的年轻人要么成为猎魔人、要么就只能去讨饭,是的,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受瓦奥莱特的影响,其他预备役对待雷恩的态度也客气了许多——就像是对待训练假人那样客气。在他们眼中,雷恩现在就类似一个高智能的训练假人或者战斗魔偶,没人会跟训练假人结梁子,当然也不会有人跟训练假人谈天说笑。 不过,这些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了。不管是瓦奥莱特的冷嘲热讽、还是如同陌路人一般的同僚关系,地下训练营中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都不能再对雷恩的心情造成半点影响。 因为就在刚刚的训练中,瓦奥莱特宣布:五天后,最终考核就将来临。 也即是说,距离雷恩回归自由生活…… 还有五天!仅剩五天!再过五天! 只要一想到这个,雷恩就快活地想翻跟头。 他有钱。 他的私人行李里还放着父亲莫里斯留下的空间戒指,虽然这一年中他把各种能想到的暗语全试了一遍也没能将其打开,但是没关系,他还有从那个诈骗犯商人身上搜刮来的十几枚金币,哪怕不那么精打细算,这些也够他一个人花上相当长一段时间了。 他有本事。 正常情况下,目前能对他造成威胁的人不多、能让他陷入危险的情况也不多,只要他眼光放明白些,不去主动招惹那些惹不起的人或事,那么人身安全也不用担心。或许,偶尔也能干上几回劫富济贫的好事? 总之,现在的雷恩什么都有,唯独没有罪名、也没有牵挂。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去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不必听取任何人的命令、不必考虑任何人的意见,就像那最自由的风! 想着想着,雷恩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发笑,” 其他预备役早已习惯了对雷恩视而不见,但瓦奥莱特显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是你在笑吗,亚当?不是……那么是你,德莱顿?我知道了,没准儿是你笑的,杰克?” “是我,先生,是我在笑。” 雷恩无可奈何地站了出来。 “瞧,这就是我认为雷恩比你们其他人都强上不少的原因,” 瓦奥莱特严肃地点点头,“看看你们脸上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难道最终考核很可怕吗?难道在你们如此拼命的努力了一整年之后,还不能对自己有充足的信心吗?我建议你们多学学雷恩那种自信,听听他刚才的笑声,就好像我刚才宣布五天后咱们要去春游似的。” “哦,先生,我并非是对最终考核自信过头了才笑的,” 雷恩慢吞吞地说:“我只是——嗯,我刚才只是想起高兴的事。” “是吗?那我建议你先把心里那些‘高兴的事’放一放,因为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或许不够让人高兴,但绝对很重要。” 瓦奥莱特扬了扬眉毛,面向所有人说道:“正如我刚才所言,还有五天,你们就将面临最终考核,按照罗德大人的要求,我现在将告诉你们考试的方式和计划,让你们有充足的时间去做心理准备——没错,做做心理准备就行了,至于其他的嘛,如果你用了一整年的时间都没准备好,那么剩下这几天对你来说也没什么作用了。” 所有人都紧张的屏住呼吸,连雷恩也支起耳朵好奇的听去。 “不含武器保养课,本期猎魔人预备役考核共有四门,分实操和笔试两种形式。理论考核是单独笔试,出题人是海伦女士;魔法考核是实操附带笔试,出题人是波利先生;射击考核是单独实操,出题人是落羽导师;实战考核是单独实操,出题人是我——瓦奥莱特。” 瓦奥莱特顿了顿,接着说道:“至于时间安排,按照我刚才说的顺序,每天一门、共持续四天,这样就给了你们充足的休息时间。好了,我能透漏的就这么多,你们如果有什么疑问最好现在就提出来。” “是这样的,先生,” 克劳迪举了举手,征得同意后问道:“笔试内容自不必多说,但实操项目的题目能否请您透露一下?” “你在说笑话吗,克劳迪,你是不是也突然想起了高兴的事?每一门考核的题目都是由导师精心策划的,它将精准的检验出你这门技艺是否学得到家。如果可以,我很想告诉你射击考核的题目是‘在五十米外打穿五十张正在飘落的树叶’——但很可惜,这是我瞎编的,我跟你们一样,在每门考核开始前都不知道它的具体内容,这是绝对的机密。同时我也不建议你们去问其他导师,如果他们敢告诉你那才是见鬼了——当然,你仍可以去试试看。” 瓦奥莱特冷笑着说:“不过,我倒是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诉你们实战考核的内容,因为这很简单,实在没什么好隐瞒的——出题人是我,考题也是我。” 预备役们一阵哗然,有人小心翼翼的问:“您是说……我们将与您进行对战?这怎么可能呢,我们不可能是您的对手!” 这一点,雷恩深以为然,他在第一次与瓦奥莱特的交手中连两个回合都没撑到,事实上,哪怕是现在的他,也仍不敢保证自己能在认真起来的瓦奥莱特手下坚持多久。雷恩对于打架这档子事理解得越深刻、就越是能体会到这个资深猎魔人的强大,他不止有着强大的实力、同时还对战斗节奏有着恐怖的把控力,这是一位真正的战斗大师。 “暂时——你们只不过暂时不是我的对手。” 瓦奥莱特收起了笑容,认真的看着面前这群年轻人,即使视线扫过雷恩时、他眼中的严肃也没有任何变化,“我并非天生的强者,我同你们一样,先是在训练营中取得了成为猎魔人的‘资格’,再然后,才在一次次拼死搏杀中获得了猎魔人的‘力量’。我们都是这样一路走来,没错,哪怕你们最崇敬的罗德大人也是如此。大家都知道,罗德大人最傲人的战绩,便是那场以一己之力屠灭了三十名魔族战士的战斗——虽然我跟你们一样都没机会亲眼目睹那场血战,但有一点我很清楚,那就是在那场战斗中,罗德大人但凡花费哪怕半秒钟的时间去思考‘我是不是他们的对手’这个问题,那他就不可能赢得最终的胜利。” “所以,”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在我的实战考核中,我根本就不指望你们能战胜我,甚至都不指望能看到你们展示出多么强大的实力,但我确实希望能看到你们是以猎魔人的身份在战斗。” 所有人都沉默了,瓦奥莱特这些话看似透了题、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希望能看到你们是以猎魔人的身份在战斗。’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是指猎魔人的战斗方式、还是指猎魔人的战斗意志? 那么通过这门考核的标准又是什么?要达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让瓦奥莱特认为这个预备役是‘以猎魔人的身份’在战斗? “好了,不要再胡乱猜测了。” 瓦奥莱特提高了声音说道:“也别把精力都用在这上面,要知道考核一共有四门,任何一门不及格的人都是会被刷下去的,没错,哪怕其他三门是满分也一样!” 这话把走神的预备役们拉了回来,但显然又给他们平添了一份额外的苦恼。雷恩有些犹豫自己是不是该做做样子,其他人都对最终考核的到来感到无比紧张,而自己如果表现得太轻松似乎会显得不正常。万一传到罗德的耳朵里,以他的精明,很可能半分钟内就能识破自己的打算——天知道那个首席猎魔人到时候会再提出什么要求,没准会让自己继续参加下一期猎魔人预备役的训练呢? 两人曾有过约定,内容是‘罗德帮助雷恩脱罪,而雷恩服从罗德的命令、参加猎魔人预备役的选拔’。同时,两人在当时那个旅馆内也达成了另一项协议,如果雷恩最终达不到罗德的要求、那么约定可以作废——前提是‘真的做不到’,而非‘故意做不到’。 想到这里,他立刻挂上了一副沮丧的表情。 而瓦奥莱特显然不曾注意到这些年轻人脸上或真或假的忧虑,他转身取出一叠羊皮纸发了下去。 雷恩接过之后发现,羊皮纸上用庄严的字体写着一段契约,内容类似‘入职承诺书’: ‘以光明为誓、吾血为证,我自愿参加圣光帝国之光明神殿第八十三期猎魔人考核。’ ‘若成,此身将非我所有:它是活着的城墙、亦是温暖的旗帜,它是盾、亦是矛;‘战斗’是我的职责、‘献身’是我的理想,‘守护’是我的义务,‘牺牲’是我的归宿。’ ‘若败,我将取回我的躯壳,但信念仍留给光明:我将力所能及地行善,分享那至高之尊的恩典;我将尽我所能地除恶,不辜负此间所学;我接受保护,我亦提供保护;我依靠他人,我亦值得依靠。’ “读完了的话,就把你们的血滴在羊皮纸上,不用多,一滴就行。” 瓦奥莱特懒洋洋地说:“这些契约已经被附魔了特殊的法术,一旦鲜血落在上面、它就会与鲜血的主人建立某种特殊联系,这也代表你们的承诺已经生效。记住,不论你们最终是否通过考核,都不可做出违背这份契约的事情,否则,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并且在那里躲到海枯石烂,我们还是可以凭借这种特殊的联系找到你,并把你绳之以法——没错,你们与契约的联系是终身的。” 该死的,竟然还有这种变态东西,这些光明的信徒也太有心机了吧!!! 雷恩捧着羊皮纸的手微微发颤。 这份契约的两个条款都很笼统,含义太宽泛了,如果契约执行者想要对条款扩大解释,那签署者无疑是很被动的。不过还好,契约上对针对猎魔人的内容确实可怕,但对于失败者的约束并不算多,简单来说就是——做个好人。 这倒也没什么,反正雷恩也从不打算干些烧杀掳掠的事儿。 况且做戏要做全,到了现在这一步,似乎也没什么其他选择了。 他皱着眉头咬破食指,与别的预备役一样、把鲜血洒向了手中的羊皮纸。 第二十九章 外来者 直到瓦奥莱特宣布最终考核消息的两天后,弥漫在地下训练营中的紧张氛围才有所缓解。 这两天,确实有不少人试图从其他导师那里了解一些考核题目的大致信息、好抓紧最后的时间做一些有针对性的练习,但显然没人成功过,导师们的回答出奇的一致——‘摆正心态,耐心等待’。 深夜,雷恩正在他的宿舍里整理行李。 说是‘行李’,其实也无非原本的衣服和鞋子之类的东西,毕竟进入训练营之前他什么也没带来、那么离开的时候自然也没什么好带走的。 似乎有点太着急了,他想,考核还有三天才开始,而且要一直持续四天,没必要提前这么久把东西打包好。这么想着,他停下了动作,接着顺手从旧衣服的口袋里翻出来一枚貌不起眼的戒指,一枚曾经属于父亲莫里斯的空间戒指。 雷恩知道,这里面存放着大量的炼金材料,一些衣物,还有一大堆金子——没错,父亲毕竟是站在这个国家炼金术行业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之一,哪怕不谈协会开出的丰厚薪水,单是他那些发明所带来的额外收益、就已经是普通人连想都不想敢的了。所以就算父亲为了制造血肉巨人花了不少钱,剩余那些,也依然是一笔很可观的财富。 可惜拜罗德所赐,莫里斯在一瞬间就断了气儿。他死得毫无痛苦,也根本来不及交代任何后事,包括这枚空间戒指的开启暗语。 雷恩不恨罗德,就像他在面对海伦女士的问询时回答的那样。即使罗德砍下了他最后一个亲人的头。 可是…… 如果当时没有遇到罗德呢? 那现在是什么光景? 如果母亲没有死,如果父亲没有发疯,现在又是什么光景? 猜不到,永远也猜不到了。这世上没有‘如果’,有的只是变化莫测的命运,和难以掌控的人心。 雷恩苦笑一声,把戒指放回旧衣服的口袋,接着抓过横放在床头的黑刀。 长刀出鞘,黑曜石般的刀身展现在他眼前。这几个月来,它忠诚地履行着自己的义务,即便每天都跟那些被圣光淬炼过的武器碰撞、每天都要抵挡数不清的光之矢,它身上依旧光洁如新。‘高等级念力增强’与塔萨魔铁的心电感应特质相结合,产生的结果似乎并非瓦奥莱特所说的那么简单,黑刀不止能追随主人的斗志而变得锋利、强固,它似乎还能产生一些别的变化。 在某次对战演练中,雷恩的对手、一位名叫‘格罗弗’的高瘦预备役,那家伙对于魔法有着很敏锐的感知力,雷恩数次尝试给他造成诱捕效果、或是负面减益效果都被他接连躲开,几乎没办法逼迫他近身战斗。当然,如果雷恩愿意解除钢甲术的话,那么在卸掉那一身铠甲之后、他也可以凭借超高的机动性欺近敌人——那样他就得在躲闪上多下工夫,否则随便一发光之矢就能在他身上穿个窟窿。 在地下训练营,不停变强的可不止雷恩一人。 这场缠斗最终被瓦奥莱特叫停,并且判定为平手。雷恩对这个结果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当他刚才拼命想着‘该死,要是武器能再长一点儿该多好’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真的感觉到黑刀变长了一寸——当然也可能是错觉,因为事后雷恩再怎么尝试,这把刀都没有发生任何合理范围外的改变。 开什么玩笑,又不是如意金箍棒。 雷恩笑了,他温柔地把黑刀举到眼前,似乎怎么也看不够。毕竟,再过几天它就不属于自己了。 其实,就算罗德最终大发慈悲、同意让雷恩带走这把武器,他也是不会接受的。 在内心深处,雷恩非常感谢这一年来遇到的这些人,不管是罗德、海伦,还是波利、马雷欧斯——哪怕瓦奥莱特也一样。他清楚地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肯施舍给你金子的人未必真的大方,但是肯(免费)教给你知识的人、一定是无可挑剔的慷慨。 而自己那并不光明正大的打算,已然很愧对这些人的付出。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导师们都或多或少对雷恩有着额外的关照,他想在最终考核中放水必须十分谨慎才行,这就类似一个差生想考出好成绩很难,一个学霸想合情合理地多答错几题同样不简单。 好在,雷恩已经为此找到了巧妙的突破口,毕竟他已经将近半年都没有跟随落羽进行训练了,在这种情况下,‘瞄不准’再正常不过了吧? “……要知道考核一共有四门,任何一门不及格的人都是会被刷下去的,没错,哪怕其他三门是满分也一样!” 这可是瓦奥莱特亲口说过的话,尤其雷恩在之后还曾再次找他确认:自己早已不再使用狩弩、是否还跟其他人一样正常参加射击考核?而瓦奥莱特则冷笑着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正如我先前承诺的那样,雷恩,我会尽我所能去帮你提升自己、帮你做到更好。现在我履行了自己的职责,至于你够不够格成为真正的猎魔人,就交给最终考核去评判吧。” 交给最终考核去评判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雷恩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他躺回床上、把黑刀放回床头,接着随手扔出一个风息术扑灭了油灯。房间进入黑暗,他也很快进入了梦乡。 朦胧中,雷恩听到远处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声音里充满了惊恐,似乎那人正经历着什么可怕的事情。 “别叫啦,公主殿下,我来救你了呦……” 雷恩拔出插在恶龙头上的黑刀,心急如焚地往洞穴深处跑去,“快出来吧,恶龙已经被我干掉了,你现在可以放心大胆的走出来……穿衣服了吗?没穿也不要紧,这里很黑……” “你、你是谁?” 尖叫声停下了,有人怯生生地问道。 “我叫雷恩,或许你曾听说过我的事迹?” “天呐,您就是雷恩大人?是那个世人传唱的传奇旅行家、风度翩翩的侠客、如风一般自由的男人、无比帅气又无比强大的雷恩大人吗?” “见笑,公主殿下,那些只是虚名而已——不过,除了我以外还有谁能杀死如此强大的恶龙呢?还有谁能在这种情况下把你救出呢?” “真的是您,雷恩大人!” 一个少女从洞穴深处窜了出来,一头扎进雷恩怀里。少女头顶的王冠显示了她的身份——乌嘻嘻国王的独生女、嘻嘻乌公主。 “我从未想过竟能有如此殊荣,小女子只是区区公主而已,如何值得您亲手屠龙?哦,我该怎样报答您呢……” 公主把脸埋在雷恩胸膛,甜蜜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衫。 “如果可以,就请给我一个吻吧。” 他柔情地说。 “那、那好吧,如果您希望如此的话……” 少女发出一声羞涩的呻吟,慢慢抬起头。她的脸上满是沧桑,还有一把花白的坚硬短须,而眼神就像太阳一般炽热…… 公主长着一张首席猎魔人的脸…… 雷恩惨叫一声,猛地把她推开老远。 “您、您怎么了,雷恩大人?” “啊,我突然意识到,怎么能做这种趁势欺人的事呢?!我可不是淫棍啊!” “没关系的,只要是您的吩咐,无论怎样都可以……” 公主带着无限温柔说道:“一个吻也好,其他的什么也好,只要是您就没问题,雷恩大人,要知道您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啊……” “区区小命,何足挂齿!” 雷恩正气凛然地说:“只要你给我钱就行了!” “别废话了,雷恩大人,快来采摘我吧、快来享用我吧,煎炸熬煮随您喜欢……您不会害羞吧?刚才是哪个小傻瓜问我有没有穿衣服呀……” 公主顶着罗德的脸像条八爪鱼似的缠了过来,而雷恩惊恐地把手中黑刀对准了她:“退后!退后!否则我就干掉你!” “你在拒绝我?一介草民而已,你也配?!” 公主终于愤怒了,她恶狠狠地盯着雷恩,突然间又开始大声尖叫,那叫声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别叫了!见鬼,为什么我会做这种变态的梦啊……” 雷恩啜泣着睁开双眼,窗外仍然漆黑一片,女人的叫声仍未停止。 他拍了拍脑袋,确定这断断续续的尖叫并非噩梦的余波,而是从礼拜堂的方向传来——预备役中没有女人,导师中也只有那一个。 海伦! 雷恩瞬间从床上跃起、飞快地穿好衣服,接着一把抓起黑刀冲出宿舍。黑暗中,礼拜堂的窗户透出明亮的灯光,像是灯塔,又像是寂静陵园里守墓人那孤独的小屋。 拜托了,海伦女士,拜托你只是不小心踢到了桌子腿而已! 尽管知道这想法可笑至极,但雷恩依然在心里这样祈祷着。当他一脚踹开礼拜堂大门的同时,海伦的尖叫声也戛然而止。 看清眼前的局面后,雷恩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他的五位导师跪在最前方的礼台上,落羽、马雷欧斯两人倒没见什么异常,只是脸上挂着难以言喻的愤怒;而波利身上则缠着一条细细的锁链,那锁链隐隐发出幽蓝的微光;瓦奥莱特的武器不见了,他的双臂则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形态垂在身体两侧;海伦女士瘫坐在一旁,她双目失神,鲜血正不断从口鼻滴落,似乎刚刚经受了极惨烈的折磨。 陌生人——六个陌生的人类,五男一女,分散站在五位导师身后。他们衣着各不相同,年纪有老有少,但脸上都挂着同样倨傲的神色。 礼台下方,雷恩的同僚们背对着他、歪歪斜斜地坐在长椅上。雷恩知道他们不是自愿的,事实上,他现在也无法保持站姿了,突如其来的麻痹感已经蔓延了大半个身体,他不得不找一张离自己最近的椅子坐下,又或者直接倒地不起。 显然,预备役们都像他一样选择了前者。 眼前的场面诡异、可怕,却又意外的和谐——就好像这里是一家生意惨淡的剧院,台下坐着稀稀疏疏的观众,台上则演着一出不讨人喜欢的悲剧。 “三十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三十一枚可爱的种子,一个不少、一个不落……” 一名首领模样的男人挥了挥手,礼拜堂大门随之轰然关闭,“都到齐了,很好。卡特,去收走那个新来的年轻人的武器。” 站在他左侧的男子走下礼台、来到雷恩身边,先是摘下了他腰间的佩刀,接着又按住他的头往前推,伸手去摸他的后背——那里除了冷汗之外什么也没有。 “没有弩,克里斯托先生,这人只带了一把刀。” 卡特冲着首领点点头。 “是来得太过匆忙,忘记装配狩弩了吗?所谓猎魔人的训练真是越来越散漫了……” 首领无奈地笑了,“好吧,把刀拿走,卡特,然后回到我身边来。” “这把刀不太对劲,” 卡特皱眉说道,他把黑刀从鞘中拔了出来,紧接着发出一声惊呼,“这、这是塔萨魔铁打造的!这小子为何会有这么罕见的武器?!” “别大惊小怪,” 克里斯托不满地说道,纵然刚才他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奇,“是家传的吧,没错,如果家族中有这么一把宝刀的话,也就没必要再使用那些猎魔人的制式刀剑了。” “先生,如果可以的话,这武器……” 卡特贪婪地盯着手中的黑刀,话还没说完,克里斯托就厉声打断了他:“可以什么?我们冒险来此只为谋求大事,卡特,我们不是下贱的拾荒者!你最好赶紧回到我身边来!” “是的,克里斯托先生,我们只为谋求大事。” 卡特慌慌张张地提着刀跑回礼台,然后把它交给那名女性同伴,女人脖子上的项链闪过一道亮光,下一刻,黑刀就在她手中消失了。 而雷恩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武器被人夺走,虽然他刚才尝试使用了默发的解毒术,也清楚地知道法术奏效了,但麻痹感却没有减轻半点——这里的空气有问题,某种特殊手段使得毒素含量始终维持在高浓度水平,除非他能像死灵那样不用呼吸,否则再使用一百次解毒术也白搭。 “好了!现在一切都妥当了。那么首先,我需要向你们的导师之一、海伦女士表示感谢。” 等所有人都回归原位后,克里斯托优雅地向海伦低了低头,“这世上没有任何歌手的嗓音能与你相提并论,亲爱的,如果不是你那动听的尖叫声把这些年轻人一个接一个吸引了过来,那我们恐怕要花费不少时间去玩猫抓老鼠的游戏了。当然,这也说明你是一个废物,一个吃不了苦头的下贱女人,只不过一些小小的折磨就让你叫破了喉咙,难道你很希望他们前赴后继的来救你吗?哦,海伦,你真令人恶心,拜托谁来帮帮忙、把她这张自私的老脸给转过去。” 他话音落下,卡特立刻走到她面前,狠狠地把她的脸扇向了一旁。 “对不起,孩子们,真的对不起——” 海伦紧捂着脸,流着泪说道。显然,这伙人为了让她持续惨叫,用了某种办法使她免疫了毒素带来的麻痹,就像他们那样。“我不想发出声音,我不希望你们过来——可我没办法——那是恐怖咒——我、我抗不住它——” 恐怖咒是一种邪恶的心智类魔法,它能唤醒受术者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这种恐惧没有来由、没有原因、甚至也没有具体对象,这是对于‘恐怖’本身的恐惧。很多意志不坚定的受术者甚至会选择直接杀死自己,而海伦只是尖叫而已——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知道你们心中都有很多疑问:这些人是谁?这些人来自哪里?这些人要做什么?以及——这些人已经做了什么?我理解,不请自来的客人总是不受欢迎的,太唐突了,我们需要一次正式的见面会。” 克里斯托不再理会哭哭啼啼的海伦,把目光转向了台下的预备役们,“好吧,你们不能说话,但至少你们的耳朵还能用。卡特——刚才收走了你们武器的人,他是我最忠心的侍从,干活麻利、无人能及。” 名叫卡特的男子露出了一个腼腆的微笑。 “加尔文——被愚昧无知的法师塔驱逐的灰袍法师,多亏他的不懈努力,我们自己的传送阵才能和你们地下训练营的传送阵成功连接。加尔文是如此出色,如果你们的手脚没被麻痹,也一定会忍不住为他鼓掌的。” 克里斯托右边第一位、一名身穿灰袍的阴森男人轻轻点了点头。 “基姆和泰德兄弟——帝诺斯最忠诚的仆人,他俩不像别的圣能者那样爱出风头,就喜欢低着头默默做事,老实说,我们这个浮躁的世界就缺这样的人,不是吗?你们实战导师那双马尾辫似的胳膊就是他们兄弟的杰作。” “为了正义。” 站在礼台最左边的两个男人异口同声地说,他们长相十分相似。 圣能者?! 雷恩心中的诧异无以复加,圣能者怎么会干出这种事! 这他妈是为了哪门子正义?! “接下来要介绍的是萨曼莎——我们最出色的巫毒女王,这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毒素,就是她给你们的祝福。萨曼莎的重要性是无可替代的,如果没有她的话,我们绝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将这些导师们挨个制服。毕竟,想给波利这种人套上‘禁魔之链’本就不易,更别提正面战胜瓦奥莱特这样强大的猎魔人了。” 戴着一条空间项链的女人没有说话,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如诸位所见,我的同伴们都如此优秀,我简直羞于提起我自己了。是的,我只是一个跟不上时代的人、一个落魄的战士,昔日的身份与我而言已是尘埃,我想,你们对我目前的事业会更感兴趣。” 说到这里,克里斯托的脸上露出一种变态似的自豪,“温德兰兄弟会现任领袖克里斯托向你们问好,‘人类至高无上’。” 第三十章 人类至高无上 身为群居性的智慧生物,人类总会因为爱好、专业、信仰等等原因互相聚拢,世界上也因此而形成了许多千奇百怪的组织。 某些组织很强大,其中最强大的当属‘光明教廷’;某些组织对成员的职业有严格限制,例如炼金术协会、法师联盟等等;某些组织很邪恶,它们无下限地追求力量、谋取利益,比如某些小型的邪教团体;某些组织则很奇怪,它们的性质介于正邪之间,虽然行事诡异、令人厌恶、却往往不会对社会造成太大危害,比如一个名叫‘广场狩猎者’的大规模组织,成员以中年女性人类为主(也有少量男性)——她们对于空旷场所具有非常强烈的占领欲望——在该组织鼎盛时期,任何城市出现任何一块类似广场的空地、马上就会有大批广场狩猎者呼啸云集,简直比闻到腐肉味的秃鹰还敏锐,当她们的人数足够多时,就会开始一种类似舞蹈的神秘仪式,并通过这种仪式宣布自己对空地的占有权。 总之,这些组织团体有的令人向往、有的遭人唾骂,但在圣光帝国的历史上,还没有哪个组织能像‘温德兰兄弟会’那样被打上‘人类耻辱’、‘帝诺斯袖子上永远也擦不掉的污渍’之类的标签。 温德兰兄弟会最早出现在五十年前的夏克郡,创始人是温德兰·麦林,一位有着狂热信仰的退役圣骑士。在建立之初,它的成员主要以圣能者和狂信徒为主,宣扬‘共同的信仰是谋求平等的基础’,并希望国家能修改针对其他智慧种族的外交政策,允许他们使用更有效(同时也更极端)的传道手段。当时的议会对此很是头疼,也曾不止一次向教廷建议强制解散温德兰兄弟会,却被教廷以‘封堵信徒口舌、恐为不妥之举’的理由推托搪塞。 得到教廷的默许后、温德兰兄弟会行事更加肆无忌惮,也就在这一时期,他们的理念发生了改变,从‘世间万物都该奉帝诺斯为至高神’、变成了‘某些生灵生来就不配得到至高神的恩典,众生从不平等、也无法平等’。新的纲领得到了更多认同,大量新鲜血液涌入,从战士到商人、从控法者到美术家,只要是各行各业的优秀者他们都来之不拒。 经过多轮新思想的碰撞、融合,温德兰兄弟会的理念再一次产生了改变,并且彻底固化——‘人类至高无上、万物屈居于后’。 从那以后,兄弟会开始主张把矮人、精灵等生物归类为次级种族,他们存在的必要性取决于他们能为人类社会创造多少价值,甚至希望六大人类帝国能联合发兵、攻占朦胧之森与高岭王国,让这些地方以‘对人类更有利’的方式去运转,‘哪怕是最底层的人类也能拥有最优质的精灵艺术品和矮人打造的工具’。 ‘人类才是推翻魔族统治的主要力量,而精灵与矮人都是坐享其成者,也该轮到他们付出点什么了’,在当时的阿尔媞亚,这类口号一度非常流行,不止蛊惑了很多平民阶层、甚至在某些掌权者中也出现了类似的政治倾向——这也直接导致了各种族间的外交关系降至冰点。 当教廷终于意识到温德兰兄弟会的核心思想跟旧日统治者也没什么两样时,已经来不及阻止悲剧的发生。 那是四十年前的‘初诞日’(安图坎王廷倒塌的那天被定为‘初诞日’),按照惯例,各国都会举办盛大的庆典,以此纪念魔族统治的终结。也就是这一天,六大人类帝国的主要城市里同时发生了多起极度残忍的凶杀案,死者均为因各种原因而长期逗留在人类社会中的精灵或矮人。 这是温德兰兄弟会精心策划的谋杀、也是他们蓄谋已久的示威,而成效也正如他们所愿。 森林长者与高岭之王第一时间结成了征讨联军,在他们看来,正是光明教廷的放纵和人类帝国的不作为才导致了这样的惨剧,显然,实际情况也正是如此。无数精灵神箭手和矮人战士走出森林、离开山脉,他们要为无辜惨死的同胞讨回公道——这绝非以卵击石的冲动,因为在行军的队伍中不时可以看到树妖和岩石巨人的身影,天空中甚至还翱翔着两头翡翠巨龙。 如果不是当时的教宗、‘神圣的’撒迦利亚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那么足以席卷整个阿尔媞亚的战争只在一夕之间就会爆发——毕竟,六大人类帝国内部也并非铁桶一块。 撒迦利亚摘下了他的‘光赐之冠’,在无数士兵、信徒、以及征讨联军使者的注视中双膝下跪了。 紧随其后跪下的,是六位大主教和十二名圣剑骑士。 这是光明教廷数百年的历史中首次向世俗低头。 足够卑微的姿态换来了和谈的可能性,在人类做出大量让步与承诺之后,征讨联军终于同意退兵。 战事威胁暂时解除,人类帝国开始集中力量对温德兰兄弟会进行清洗,这个组织的存在被定义为非法、他们的思想纲领被称为‘魔族复辟般的邪恶’,凡与之有关的平民一律处死,核心成员则全部施以灼魂之刑——整个过程一直持续了十五年,并且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直到二十五年前,教廷才宣布温德兰兄弟会已经彻底消亡,而今后绝不会再有类似事件发生。 现在,这个早已灭绝的组织,出现在了猎魔人的地下训练营。 预备役们心中的震惊早已翻江倒海,但在麻痹毒素的作用下,他们没法做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也没法说话。 就像一场精心准备的生日惊喜,当人们突然从黑暗中捧着蛋糕跳出来时,寿星的状态应该是被吓傻了、或者喜极而泣,总之不该是冷冰冰的无动于衷——这样的话就太没意思了。 克里斯托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于是对萨曼莎说道:“亲爱的,你能不能稍微修改一下‘麻痹术’的作用范围?至少让他们活动一下舌头吧,每个人都有自由说话的权力,你知道的,我们可不是教廷那种伪善又独裁的机构。” “你不担心他们念咒或者祈祷吗?这里的控法者可不止波利自己。” 萨曼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有你和加尔文在,我应该为此担心吗?” 克里托斯笑了笑,转而看向灰袍法师,“你说呢,加尔文大师?” “我可以把三十一条舌头变成三十一条蛞蝓,这只需要大概两秒钟的时间。” 加尔文哼了一声,“在场所有人里,能用魔法对咱们造成威胁的也只有波利这家伙了,既然他已经被套上了禁魔之链,那么我认为不必再如此小心。” 萨曼莎没有再多说什么,她低声念了几句咒语,很快,所有人都感到麻痹感消退了一些,虽然手脚依然僵硬,但舌头和嘴唇确实勉强恢复了知觉。 “好啦,你们都能开口讲话了吧?啊,没错,我看到那边有个年轻人咽了下口水。” 克里斯托愉快地说:“我想,事情的经过你们都已经明白个大概了。我们花了七个月的时间成功连接了你们的传送法阵、半夜偷偷潜入了进来、然后挨个捉住你们的导师,瓦奥莱特先生想反抗——所以我们把他的胳膊拧成了抹布,然后又用了点小手段让海伦喊了几嗓子,这很管用,不是吗?你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这儿跑,就像飞蛾扑火那样跳进了‘麻痹术’的生效范围——总得来说,虽然我们事先做了大量的准备、搜集了大量的情报,却也实在没想到这一切竟能如此顺利,真的,我还准备了好几条备用方案呢。” 台下一片寂静,显然,就算嘴巴能动了也没人知道该说什么好,年轻的预备役们甚至觉得哪怕呼吸声音稍微大一些、都有可能使情况变得更糟。 “你们的组织——温德兰兄弟会——应该是被彻底铲除了才对。” 最终,还是雷恩率先开口了,“我曾在历史课上学过这一节,据说教廷和六大帝国用尽了所有办法来确保不会有漏网之鱼。” “显然,他们并没有用尽所有办法。” 克里托斯笑了,他看起来很欣慰能跟这些年轻人聊上几句,“学好历史当然很重要,小伙子,但不要迷信那些玩意儿——对你们而言历史不过是一门讨厌的功课,而我们,则是历史本身。” “你……们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亚当艰难地问道,显然他的口舌还有些发麻。 “问得好!” 克里斯托看向跪在一旁的落羽和马雷欧斯,“进入这里之前,我给弥塞拉大主教寄了封信,信上的确提了点儿小要求——‘秘密派遣罗德·帕尔默杀死圣光帝国的精灵和矮人外交官,把他们的头颅送回故乡,否则我就杀掉地下训练营中所有导师和预备役,一个不留’——嗯,简单来说就这么一点儿小要求,给他们两天时间去考虑已经足够充裕,没错,两天后你们是生还是死,就看神殿如何抉择了。” 死…… 我们吗? 预备役们或多或少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他们为此而羞愧,但却控制不住地那本能的惧意——那些可怕的敌人、危险的任务,原本是他们走出训练营之后才要面对的,而先前他们在这里最大的难题,只是一场最终考核。 “你想再次挑起战争,把教廷和人类帝国同时拉下水,就像历史上你们曾做过的那样。” 雷恩咬着牙说道:“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天下大乱、分崩离析,你们又能从中得到多少好处?” “好处!” 克里斯透出困惑的神色,“这个社会究竟怎么了?每个人做事都只谈‘好处’!‘好处’!吾主在上,有时候我真想撂挑子不干了,就为了这些蠢货……好像跟他们都没关系似的……什么都指望别人……” “别生气,先生,” 圣能者兄弟中的基姆沉声说道:“伟业之路上的荆棘永远多过赞美,凡俗之人又岂能体会吾等的远大志向。” “是啊,你说的不错,基姆兄弟。” 克里斯托叹了口气,然后用悲悯的目光扫视着台下的年轻人,“我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给我们带来的只有污蔑、追杀、东躲西藏——但是我们仍要坚持,为了全人类的福祉。没错,当你们的后代进出精灵的花园就像进出自家厨房那样方便时、当你们享受着森林与山脉那无穷无尽的资源时,我们却依旧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呵,我们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全是见鬼的屁话!” 马雷欧斯再也忍耐不住,破口骂道:“你当罗德大人是小孩子吗?我宁愿相信这世上的水都变成了酒,也不相信罗德大人会按照你的要求去杀人!他现在肯定在想办法来救我们了!” “有什么东西在说话吗?” 克里斯托好奇的问。 “是矮人,先生,是那只矮人在模仿人类讲通用语。” 卡特立刻回答。 “是吗,那真让人作呕。我不跟矮人说话,他们粗俗又肮脏,身上总是充满了汗味儿和酒臭。” 克里斯托鄙夷的说,另一位圣能者泰德默默走到马雷欧斯身边,揪着衣领把他举了起来,那轻松的模样就像举了一只大号布娃娃——接着狠狠给他肚子上来了两拳,然后像丢垃圾那样把矮人摔在了落羽脚边。随后,克里斯托又把目光投向落羽,“那边的精灵先生,麻烦你重复一遍你的矮人同事说的话好吗?” 落羽低垂着眼眸,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把马雷欧斯说话的内容重复了一遍。 “哦,你说的对,哪怕弥塞拉大主教同意我的要求,罗德·帕尔默也未必肯做这样的事。” 克里斯托耸耸肩,“如果他真的情愿你们这些人去死的话,那么完全可以把我的信拿去擦鼻涕——不用指望他有别的法子来救你们,这里的小型传送法阵在同一时间只能建立一条传送通道,当它跟我们的传送阵绑定时,与上一个法阵的连接自然就断开了。而我们来到这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关闭了训练营的传送阵,不必再妄想通过魔法的手段来到这里——我说的对吗,加尔文大师?” “很对,先生。” 加尔文阴恻恻的说:“这座训练营的选址实在太深了,这也导致这里的空间能量扭曲而压抑,似乎另外还有一些别的限制手段——我不清楚,毕竟阿克隆·圣能者可不是白给的人物——总之,除了使用传送阵以外,我相信没有哪种空间法术能将施术者精准的送来这里。” “那、那么使用魔法手段挖开一千米深的土层应该也不算难事……” 台下传来了某个年轻预备役的呓语,加尔文听罢立刻大声嘲笑起来,萨曼莎也露出了鄙夷的冷笑。 “做不到的,你这个傻瓜学生,哪怕是大导师布隆菲尔德先生也做不到。” 波利原本一直丧气地垂着头,这时忍不住说道:“对于普通人来说、大地的概念只是泥土和岩石,但从魔法的角度来说,大地是活的。它是由无数沉寂又稳定的土元素组成,如果你用魔法的手段去对待它,大地也是会抵抗的——毕竟再怎么精通元素魔法的法师,相较于大自然来说,他所能调动的元素也只是非常非常微小的一部分。” “事实就是如此,孩子们,不管乐不乐意,我们都要在这两天里朝夕相处了——如果罗德大人最终割下了那些来自朦胧之森和高岭王国的外交官的头,我向你们保证,你们所有人都可以安全的离开这里;如果罗德大人最终选择放过那些次级生物,那他同时也就放弃了你们,到时候我会把你们全部杀死,然后带着遗憾离开——啊,抱歉,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两天后的事了,我不应该让未来的事影响你们现在的心情,是吧?” 克里斯托微笑着说:“幸好,目前为止咱们之间还算客气,互相也并无过激言行,那么我希望这种友好的状态能一直持续下去——” “要我说,你们真够可以的,费劲心思潜入我们的训练营就只为了做一场白日梦,还是说你们这些温德兰兄弟会的狗屎在外头连一张舒适的床都混不上了?” 始终默不作声的瓦奥莱特突然开口了。 “白日梦?” 克里斯托眯起了眼。 “你们没可能得逞,就像我的好伙计马雷欧斯说的那样,罗德大人帮你搞谋杀的可能性,比世界上的水突然全部变成酒的可能性更小。” 瓦奥莱特发出了呼哧呼哧的笑声,“一边是数也数不清的无辜生命,一边是几个导师外加三十一个连考核都还没通过的菜鸟预备役,哪怕再没脑子的人也知道该放弃哪一边吧?” “孩子们,我刚才说、希望我们之间的友好状态能一直持续下去,但显然你们的实战导师持反对意见。” 克里斯托环顾四周,在礼台上缓缓踱步,“这所训练营实在是绝妙的藏身之所,就是因为太过安全、才放松了警惕吧?瞧瞧你们,瓦奥莱特,瞧瞧你们这些伪善者都干了什么,为至高神培养战士的训练营,居然允许别的种族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担任人类的导师——” 他依次走过海伦、波利、瓦奥莱特、落羽,然后又回到瓦奥莱特身后,轻轻抚摸他的头顶,“——你们给了次级生物凌驾于人类之上的地位,也就等于给了它们凌驾于人类之上的机会,你很希望你的同胞对一个精灵毕恭毕敬是吗?又或者跟一个肮脏的矮人勾肩搭背?” 瓦奥莱特回以沉默,而克里斯托的眼神越发阴冷,“你不希望咱们友好相处,那我就如你所愿。我要先杀一个——这不是大事,有这么多人质呢——先杀一个也不要紧,但是我要让你来选,瓦奥莱特,你希望谁先死?是预备役、还是导师,是人类、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 “我。” 瓦奥莱特想也没想,微笑着说:“你可以先杀掉我。” 第三十一章 走,或留 “猜到了,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你可以先杀掉我’——” 克里斯托嗤笑一声,“你打算替别的什么人领死,这很高尚,但对我来说不管用。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瓦奥莱特,所以别作践自己——快选吧,只需要死一个人就好,就一个,他的牺牲可以换取其他人在接下来两天内的绝对安全,直到我们得到想要的——亦或不想要的那个结果。” “别废话了,杀了我吧,拿走我的人头,” 马雷欧斯哼哼唧唧的说,他刚才被打吐了血,现在才算缓过劲儿来,“但你得保证别再找其他人的麻烦,懂吗,否则我以洛丁的锤子起誓——” “我佩服你的勇气,虽然这很明显是假装出来的。” 克里斯托厌恶地打断了矮人的话,“不过你好像误会了什么,蠢货,你似乎误以为你的贱命跟人类一样金贵?你以为宰掉你这种卑贱的生物就能平复我的杀心吗?!” “那么,或许我值得你们动手。” 海伦理了理凌乱的发髻、顺手擦掉流到下巴上的鼻血,“如果不是我太过软弱,这些年轻人也不会如此轻易落进你们的圈套,我需要为此负责。” “不,我来!” 台下,亚当用坚定的声音说道:“‘战斗’是我的职责、‘献身’是我的理想,‘守护’是我的义务,‘牺牲’是我的归宿——还没有成为正式猎魔人不是我退缩的借口,我已经有了为无辜者奉献生命的准备!” 亚当的决心唤醒了其他年轻人,一时间,更多的人开口了: “让我来吧!我愿意牺牲!” “我也不怕死!” “如果今天必须有人失去生命,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大多数预备役都是从心底里说出了这番话,但也有一些人声音很大、目光却躲躲闪闪,就像上课时不敢跟老师对视的学生一样,生怕被叫起来回答问题。 至于雷恩,他始终面无表情,连嘴也懒得张开。 一群傻子…… 他无奈的想,争这个有什么意义呢?这里所有人最终都会成为温德兰兄弟会报复社会的牺牲品,罗德是绝不会对精灵和矮人外交官下手的,更别提把他们的头送回家乡——这跟下战书没有任何区别,事实上,如果有其他人打算这么做,恐怕罗德还会尽全力阻止。如此显而易见的结局,克里斯托这伙人竟然还打算等上两天,真是可怜又可悲——就像一个男人明知道暗恋的女人对自己半点兴趣也没有、他却仍自以为是的买好车票跑到她家楼下,同时还在那儿喊‘我等你两天哦,只等两天哦,逾期不候哦!’ 真是太可怜了。 当然,最可怜的难道不是我吗? 雷恩心中悲愤异常,还不如当初直接拒绝罗德帮忙脱罪的建议,哪怕进监狱也比现在被人当成弃子要好得多吧! “够了,一群贱骨头!全是跟那个矮人一样装模作样的蠢货!” 克里斯托对于众人的回应似乎不够满意,求死的声音越多,他脸上的表情就越扭曲,“你们不懂得生命的可贵吗,不知道装英雄要付出代价吗?!你们应该求饶、退缩,是的,你们应该这样做!我大发善心让你们开口说话,可不是为了听你们说这些‘不怕死’之类的虚伪谎言,如果我说只杀一个人,那你们应该做的,就是祈祷自己千万别成为那个人!” “卑微怯于高尚,黑暗忌讳光明,阴沟里的老鼠是看不到什么美好事物的。” 瓦奥莱特笑了,纵然他仍跪在地上、纵然他的双臂已经报废,他的声音里却仍带着莫名的勇气。 “还有什么比生命更美好的东西?” “有很多,但你们这些思维扭曲的温德兰余孽是无法理解的。” “是吗?!我倒要看看,这样对你来说够不够——” 克里斯托愤怒地从背后拔出一柄满是豁口的长剑,冲着瓦奥莱特脖子横扫过去。 “——‘美好’!” 剑锋荡过、头颅掉落,腔子里的鲜血伴随着海伦的尖叫声冲天喷洒,而那颗脑袋在地上滚了几下才停住,脸部正对着雷恩。 “——够不够?!” 克里斯托尖笑一声,把那颗头踩在脚下。 瓦奥莱特死了,他被无耻的暗算制服、又被下流的偷袭一刀毙命。 雷恩心中一片空白,他死死盯着实战导师仍然圆睁着的、但已经失去光泽的眼睛,仿佛下一秒那双眼睛就会眨上一眨,然后露出一种‘你这菜鸟看什么看’的鄙视。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所有人都噤若寒蝉,除了海伦的哭啼之外别无他音。过了一会儿,雷恩的耳朵里才响起了马雷欧斯的咒骂、同僚们的啜泣、落羽的叹息,以及波利导师那类似母鸭子一样的哽咽声。 “我得说,你这样做是不合算的,克里斯托先生。” 萨曼莎声音里有一丝不满,除了她之外,其余兄弟会成员的脸上则都带着残忍的微笑,“瓦奥莱特是资深猎魔人,也是罗德的爱将,杀掉这样有价值的人质对我们并无益处。” “是啊,我承认你说得对,但你也知道,我情绪上头的时候总管不住自己——给我闭嘴!除非哪个人认为他自己的头也有点碍事了!” 克里斯托扭过脸大吼了一声,周围哭泣的声音立刻小了许多,然后他立刻又恢复了和颜悦色的状态,“没关系,死就死了,接下来我会克制的。亲爱的,麻烦你把这死人清理一下。” 他轻轻一踢,把瓦奥莱特的人头送到了身子旁边。萨曼莎深吸口气,对准尸体张开手掌,在法术的作用下,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分解,先是皮肤、再然后是骨头、内脏,就好像被一群隐形的蚂蚁疯狂地啃噬着,不一会儿地上就只剩一小撮碎渣。 “我刚才失态了,抱歉,孩子们,” 克里斯托微笑着对众人说道,“为了表达歉意,我决心给你们一些补偿。萨曼莎,把那些玩意儿拿出来吧,十个全拿出来。” 萨曼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从她的空间项链中取出一摞短筒似的东西,雷恩认出那是传送卷轴。 “或许就像你们实战导师说的那样,这世上有很多比自己的生命更美好的事物,但我对此表示怀疑。” 克里斯托示意卡特接过那些卷轴,然后用脚尖搓了搓瓦奥莱特仅剩的一点渣子,“我看不出这堆粪肥似的东西到底哪里美好,它原先的样子虽然也不怎么样,但至少那是活着的、有生命的、还能跟我斗斗嘴什么的——好吧,不说这个,瓦奥莱特先生去追求他的‘美好’了,而你们不必像他那样犯傻,我给你们一个真正的、追求美好的机会。” 他指了指卡特手中的传送卷轴,“知道这是什么吧?在海伦女士的办公室里发现的,要是我没猜错,它的目标地应该是光明神殿、又或者是某个主城的教堂。当然,光有这东西是不行的,还需要知道密咒才可以。海伦女士,亲爱的,麻烦你大声把传送密咒说出来,否则,我想加尔文大师不介意再给你施一个恐怖咒。” 海伦还没从瓦奥莱特的死亡中缓过神,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哆嗦着说出了密咒内容。 “这就妥了。我可以把卷轴送给你们,并且我和我的兄弟姐妹都不会以任何形式对你进行阻拦——最妙的是,获取它并不用付出什么代价,你只需要念一句咒语就行。” 克里斯托此时的语气就像一个圣人,“这句咒语就是:‘我不希望像瓦奥莱特那个蠢蛋一样毫无意义地死去,我的生命不该如此卑贱’。只要你真心实意地念出这句话,我就会把卷轴给你,机会不多,只有十个。”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纵然刚才再怎么勇于奉献,那也是瓦奥莱特惨死之前的事了,而现在,虽然实战导师的尸体已经被分解,但那一大摊鲜血依然醒目的铺在那里,提醒着众人刚才发生了什么。 一个人在某些紧迫的气氛中做到视死如归是很容易的,然而当他脱离那种气氛,他就有了足够的时间去权衡利弊,也有了足够的时间去回想那些值得他活下去的记忆——这种情况下,再视死、恐怕就不能轻易如归了。 虽然没人说话,但浓郁的纠结、踌躇、忐忑等等情绪已经织成了一张大网,将在场的每个人都笼络其中。克里斯托以及他的随从卡特、灰袍法师加尔文、圣能者兄弟基姆和泰德等人的脸上满是享受和期待,萨曼莎则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 “我说,你们这些小毛头子不会真打算说出那句话吧?” 许久后,马雷欧斯颤声说道:“开什么玩笑……他、他们刚才弄死了瓦奥莱特,洛丁的锤子,那是你们敬爱的实战导师啊!他为你们付出了那么多,怎么能在死后遭受这样的背叛!” 他说完这些,场面又是一阵沉默。 “我……我……我……” 克劳迪,亚当曾经的训练搭档,他‘我’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我不希望像瓦奥莱特先生一样毫无意义地死去,我的生命不该如此卑贱。” “是‘那个蠢蛋’,不是‘先生’!” 卡特大声呵斥,“如果你想活命,最好把咒语念对喽!” “是的,是的,我重来一遍,” 克劳迪慌慌张张的说,“我不希望像瓦奥莱特那个蠢蛋一样毫无意义地死去,我的生命不该如此卑贱。” “非常好!终于出现了一位让我欣喜的聪明人!” 克里斯托脸上的表情显得异常满足,而这也立刻引来了一片叫骂: “克劳迪!你这个叛徒,你这个杂碎!你就是一条蛆!” “你背叛了圣光,你背叛了罗德大人!” “下地狱吧,克劳迪!” 预备役的喝骂声显得很低沉,不够气势,因为他们仍受到麻痹结界的影响,但这已经足够让马雷欧斯宽慰了,矮人不断念叨着:“看到了吗,瓦奥莱特,好兄弟——苦心没有白费,你教出了一群悍勇的小毛头子——没错,他们不会对敌人低头的!” “大伙儿,你们听我说,” 克劳迪脸上满是愧疚的泪水,“我愿意在任务中战死,真的,可现在算怎么回事……中了圈套,动也动不了……任人宰割,像牲口一样,这实在太屈辱了……” “让我来告诉你!为了活命、迎合邪恶,甚至诋毁自己的导师!这才是真正的屈辱!” 亚当低吼道:“吾主在上,我甚至还与你做过搭档,真是丢脸!” 克劳迪没再说话,当卡特走过去往他手里塞了一枚传送卷轴之后,他流着泪消失在了众人眼前,不过,他最后那番话显然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有克劳迪作为道德下限,在接下来的半小时内,又有两名预备役鼓起勇气说出‘咒语’、然后在一片骂声中拿到了传送卷轴。 卷轴数量在不断减少,雷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每次有同僚传送离开后,他都在心里发誓下个人一定是自己,他不在乎挨不挨骂。 ‘我不希望像瓦奥莱特那个蠢蛋一样毫无意义地死去,我的生命不该如此卑贱。’ 雷恩在心里念叨着,眼看第四个人领走了卷轴。 ‘我不希望像瓦奥莱特那个蠢蛋一样毫无意义地死去……’ 第五个人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我不希望像瓦奥莱特那个蠢蛋一样……’ 第七个人传送离开了,此时,传送卷轴只剩下三枚。 该死的,一句话而已,雷恩不停地对自己说,一句话就可以换来自由,天底下还有这样划算的买卖吗?况且我确实不希望像瓦奥莱特那个蠢蛋一样毫无意义地死去!! “瓦奥莱特或许死得毫无意义,但那家伙不是个蠢蛋。” 雷恩左边耳朵里的小人儿又出现了。 “没错,那猎魔人是个类似长舌妇一样令人反感的家伙,他的讽刺本领甚至比他的战斗技巧更厉害——但他确实不是蠢蛋。” 雷恩右边耳朵里的小人儿这样告诉他。 “如果你像别人一样念出了那句该死的‘咒语’,你将永远得不到真正的自由,相信我。” 左边耳朵里的小人儿冷冷说道。 是的,雷恩心想,瓦奥莱特是优秀的战士、忠诚的信徒、出色的导师,他从来不是蠢蛋。死于诡计的勇士仍是勇士,无论在生前还是死后,他都不该得到如此评价。 传送卷轴终于发完了。 “太棒了,这种感觉——太美妙了,我真后悔一时冲动杀掉了瓦奥莱特先生,应该让他留下来好好欣赏一番的。” 克里斯托的语气里透着无与伦比的满足,眼角甚至流出了一滴眼泪,“刚才那十个年轻人,他们抛弃了伪善、抵住了谩骂,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对自己最负责的做法,这种精神怎能不令人动容?如果世人都如他们一般,那么人类帝国的边境线将囊括阿尔媞亚每一寸土地,所有生物都将成为我们的附庸,到了那个时候,人类社会中不会再有贫穷与饥饿,每个人都如同生活在天国般幸福——” “先生,我不想扫兴,但有件事我不得不说。” 萨曼莎无奈地打断了克里斯托的陶醉,“礼拜堂的空间实在太大了,我很难长时间维持如此大范围的麻痹结界——事实上,此时此刻我的精神力已经接近透支了,‘毒料’也所剩无几,其余的都是剧毒材料,用来释放杀伤性结界倒可以,但显然现在还没到时候——所以咱们必须尽快用别的办法控制住这些人。” “你的意思是?” “把预备役们关进地窖吧,食堂那边应该有的,现在只剩二十一个人了,他们挤得下。在那种狭小的空间里,我只需要每隔几个小时给他们丢个高等级瘫痪术、就可以确保他们全变成软骨头——我认为这样应该安全,更何况他们没有武器。” 萨曼莎给出了建议。 “唔……” 克里斯托思索片刻,最终点点头,“听起来不错,导师们怎么办?” “导师们可以继续留在这里,” 加尔文阴笑着说:“矮人是纯粹的废物,不必担心;精灵只是弓箭手而已,我没从他身上感受到任何魔法能量;法师戴着禁魔之链,这种情况下他能起到的作用甚至还不如那个矮人;至于海伦——这傻女人没什么好说的,她掌握的圣术不少,可惜是个战斗白痴。总的来说,看住这几个家伙实在太轻松了,我甚至认为咱们轮流盯守就可以,其他人趁这段时间开个茶话会也没问题。” “好,那么接下来这段时间就拜托各位了,” 克里斯托笑了笑,然后沉声说道:“谨记,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全人类的福祉。” 第三十二章 菜鸟也有几颗牙(上) 平心而论,训练营的地窖规模不算小,储存几车食物是绰绰有余的,但规划者显然没考虑到它偶尔也会有别的用处——比如关押二十一名精壮的年轻男人。 负责把这些人丢进地窖的是圣能者兄弟泰德和基姆,他俩完全不在乎空间是否被合理利用,只是粗暴地把预备役挨个塞进去完事,就像最不擅长收纳的主妇拼命把过季的被褥衣物塞进柜子里那样,这也导致了本就狭小的空间越发拥挤。 黑暗中,雷恩的头枕着不知道什么人的靴子,而他另一个重要部位则被某个人死死压着——这已经让他烦闷得够呛,更别提时不时还有抽鼻子和哽咽声响起。 “别哭了,拜托,这改变不了什么,我们最终都要死的。” 雷恩心烦意乱地抱怨,而这又引起了某几个人更响亮的抽噎,“好吧,抱歉,怪我多嘴。话说回来,瘫痪术没影响你们这些圣能者的舌头吧?弄点光出来吧,这里太黑了。” 这建议不错,一些心境还算平稳的人照做了。他们低声祈祷,然后身上开始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晕——这算不上圣术,只是神圣能量最基础的运用而已,某些高级牧师讲经传道的时候就爱来上这么一手,信徒们激动之下、往往会朝募捐箱里多扔几个钱。 地窖的黑暗被驱散了,雷恩第一时间挪动眼珠往下身瞟去,这才发现原来是亚当的小腿压在那里。腿的主人显然也注意到了雷恩的眼神,他略带尴尬地说道:“没办法……瘫痪术……没办法。” 雷恩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你要知道,雷恩,当那个克里斯托分发传送卷轴的时候,我以为第一个拿走它的人会是你。” 过了一会儿,亚当低声说:“但我想错了,你并不在那十个背叛者之列,你比他们那些被至高神赐福的人更勇敢、更忠诚,就算瓦奥莱特先生经常找你麻烦,你也没有——总之,我认为我要为当时的想法而道歉。” “用不着,事实上我现在已经后悔了,如果我当时能更理智一些,现在也就不必跟你们一起挤在这里等死。” 雷恩面无表情地说。 “好吧,我知道咱们先前的关系有点不像样——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你就别计较了。” 雷恩说的是真实想法,但亚当显然把他的话当成了某种带有讽刺的幽默,“不如想想怎么应付目前的局面吧?” “你能用圣术净化掉身上的负面效果吗?” 雷恩斜着眼问道,亚当试了一下,然后沮丧地闭上了嘴。 “那么魔法呢?” 出身农家的杰克问道,他被挤在了地窖另一头的地板上,“你在魔法上的造诣比我们都出色,雷恩,或许你可以试一下驱散法术。” “也不行。” 雷恩干脆利落地回答:“我所掌握的初级驱散法术无法对这种高等级瘫痪术生效,那伙人不是笨蛋,他们知道咱们的本事——所以,目前的局面就是这样了,等死吧。” “只能如此了吗?” “或者你也可以祈祷罗德大人砍下精灵和矮人外交官的头,如果克里斯托信守诺言,那咱们还是有指望的。” “不可能,罗德大人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亚当激动的说:“我们都知道这就意味着战争来临,温德兰兄弟会那些家伙真是痴心妄想!” “是啊是啊,这谁都知道。” 雷恩无奈的说:“不过,这对于他们来说是没本钱的生意,对吧?能如愿以偿挑起战争是最好,就算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他们也可以把咱们全杀掉以示报复——想想看,本期猎魔人预备役和导师全部死光光,里头还包括一个精灵、一个矮人、一个首都法师塔的资深法师——这对于神殿和国家来说都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也将是光明教廷历史上又一个至暗时刻,会有无数人被问责、被牵连,首当其冲的就是弥塞拉大主教和首席猎魔人罗德——” “不对,走了十个叛徒呢,如果他们想报复的更彻底,就不该放走那些人。” 有人小心翼翼地打断了他,雷恩无奈地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解释:“那十个人都是贪生怕死的家伙,没错吧?神殿精挑细选的猎魔人预备役、为了活命、甚至不惜在所有人面前辱骂自己已经逝去的导师是‘蠢蛋’——这种事只要宣扬出去,一定是极难堪的丑闻,所以咯,放他们走造成的影响比直接杀掉他们更恶劣。” “原来如此!” 亚当恍然说道:“我还以为那些家伙这么做只是为了享受那种……那种引诱好人走向堕落的畸形快乐什么的……” “也有这方面原因吧,谁知道呢,” 雷恩想起了克里斯托脸上那种异样的满足,“那些温德兰兄弟会的成员都是疯子,谁知道他们都在想什么。” “他们在想,或许有必要找针线来把你的贱嘴给缝上,小子。” 众人头顶那扇窖门打开了,卡特的脑袋从上面探了出来,“你以为你很聪明?你以为你可以猜测克里斯托先生的心思,是吗?” “别逗了,你的主子满脑子都是‘人类至高无上’那套弱智的东西,猜测他的想法还不如猜测一头母牛中午吃了什么有挑战性。” 雷恩懒洋洋地说。 “可是‘母牛中午吃什么’根本就不用猜,” 杰克看起来有些疑惑,“事实上,不管公牛母牛、中午晚上,它们都只吃草料而已——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克里斯托的思想还不如母牛复杂?” “……真聪明,杰克,你父亲会为你骄傲的。” 雷恩翻了个白眼。 “如果说你最应该从瓦奥莱特那个死人身上学到点什么,小子,那就是嘴贱要人命。” 卡特咬牙切齿的走了下来,踩着其他预备役的身体来到雷恩面前,“当然,我不能杀你,克里斯托先生说过、在我们离开之前不会再杀人——” 他一脚踩住雷恩的胸口,又一脚狠狠踹在他的脸上,正当他想再来一下时,窖门外传来了萨曼莎那个女人的声音:“要是你愿意代替我给这些人补加瘫痪术,卡特,那么我很乐意现在就走,这里满是烂菜的臭味。” “不不,抱歉,耽误您时间了,萨曼莎女士。” 卡特悻悻地放下脚,又踩着几个人身体回到了地面。然后萨曼莎走了下来,她花费了不少时间咏唱咒语,直到卡特又从上面探头张望,她才带着冷笑离开。 “萨曼莎女士,怎么这么久……” 在窖门重新被锁上之前,雷恩听到卡特这样问道,而萨曼莎的声音则显得很不客气:“怎么?你以为高等级瘫痪术是什么小孩子玩的戏法吗?或许克里斯托先生应该派你来施法才对,似乎你能做的比我更好……” 然后窖门彻底关闭,雷恩什么也听不到了。过了许久,才有人小心问道:“雷恩,你没事吧?” “没事,” 雷恩咽下一口从鼻子流进口腔的鲜血,漫不经心地说:“跟海伦女士受到的折磨相比,脸上被踹一脚也不算什么。” “其实你很勇敢,也有实力。” 亚当沉默了一会儿说:“虽然无法使用圣能,但是——但是瞧瞧泰德和基姆那两个人吧,以及那些拿了传送卷轴的家伙——同为圣能者,我真为此感到羞愧。” “临死前耍耍嘴皮子不叫勇敢,不过说老实话,我没想过会跟你们死在一起。” 雷恩淡然的说:“在我的构想里,我应该在有生之年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做过很多事,最后老死在一张无比舒适的大床上,旁边守着我的爱人和孩子。他们会因我的离世而伤心痛哭,哭完之后开始清点遗产——当然,也有可能先清点遗产再伤心痛哭,无所谓,反正都是我死后的事情了。” “嗯,我理解,猎魔人当然要去很多地方、见很多人、做很多事,但恐怕老死在舒适的床上不容乐观了。” 亚当苦笑着说,雷恩嘴角抽搐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多做解释,就让这最后的温馨时光持续下去吧,“你也看到了,就连瓦奥莱特先生那样强大的猎魔人、都有可能因一着不慎而丧命,这种事谁又能想到呢?” 雷恩沉默片刻,低声说道:“愿他得到安息。” “愿他得到安息。” 其余人也都用肃穆的声音说道。 在这之后地窖内寂静了很长一段时间,有些人已经浅浅睡去,有些人则直愣愣的瞪着眼睛。算算时间,现在距离礼拜堂发生那些事应该已经过去了一整天,也就是说,最多再有一天,他们的人生就将抵达终点。 没谁再有心思去闲聊,也没有任何话题适合在这个时候谈起,那几个充当人形灯具的预备役身上的圣光也渐渐暗淡了,地窖内重新回归黑暗。 这样很好,现在每个人都可以肆无忌惮的露出最贴合自己心情的表情、而不用担心被别人看见,毕竟在这种情况下,就连安慰都令人感到崩溃。 许久,窖门终于再一次打开了,这次动静不大,但仍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萨曼莎独自走了下来。 “我要说几句话,但你们必须发誓在我说话的过程中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也不能搞出任何大的动静,否则你们、和我,都会死。” 萨曼莎的声音有些发抖,“能做到吗?” 虽然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所有人都点了点头。 “好……那么,我要说的是,我会放你们走。” 萨曼莎显得既兴奋又紧张,这与她之前那种冰冷沉稳的模样完全不同,“是的,我会解除你们身上的法术,这样咱们就可以从传送阵离开了,我知道开启传送阵的办法——只要咱们动作够快,我的同伴是不会注意到的,整整一天了,一直很安全、也没什么意外发生,他们已经稍微放松了一些,是的,这样准行。” “哦……你要放我们走……” 雷恩沉吟片刻,狐疑地问道:“这又是你们的某种变态乐趣吗?比如故意把猎物放走之后再抓回来,好让猎物陷入更深的绝望?” “不,天呐,你怎么能这样想?!” 萨曼莎压低了声音,神情显得既愤怒又焦急,“相信我,我没耍花样!” “相信你?” 雷恩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不是你,波利导师和瓦奥莱特先生绝不会轻易被制服,我们也不会像软泥怪一样挤在一起等死——是啊,你可太值得相信了。” “我理解,年轻人,如果咱们换一下处境,我也会像你这样怀疑的。” 萨曼莎急切地说:“是的,我确实是温德兰兄弟会的成员,我也确实很希望把所有精灵和矮人都变成人类的奴隶——事实上,我想开一家全是精灵服务生的酒馆都想疯了,给那些俊美异常的尖耳朵们穿上男仆和女仆的服装、让他们优雅但卑微地去招呼客人,只要这事儿能成,我死了都甘愿——抱歉,说过头了,总之,我不像其他人那样仇恨教廷和人类帝国,懂吗,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杀死这么多无辜的人!我是巫毒女巫,但至少我目前为止还没上过神殿的通缉令!” “你瞧,当你说完这些之后、你的行为就显得合理多了。” 雷恩眨眨眼,“是啊,谁不想拥有一家由精灵服务生组成的酒馆呢?这个理由实在是太棒了。” 话是这么说,他眼中却毫不掩饰地露出了‘信你才有鬼’的意味,周围的预备役们也发出了低沉的嘲笑声。 “放弃吧,邪恶者,我们是不会上当的!” 亚当冷笑着说:“我们已经做好了英勇赴死的准备,但你们也别妄想能逃脱神圣的制裁!” “你们这些小鬼……!” 萨曼莎看起来快要急哭了,“拜托相信我吧,如果你们真不走的话,那我就只好自己离开了!这鬼地方我真是一刻都不想再待了!” “你走吧,我们——” 亚当话还没说完,雷恩突然打断了他:“慢着,让我想一想。” 他思考了几秒钟之后,喃喃说道:“伙计们,我想,我们似乎可以相信她。” “相信这女人?!你疯啦!” “雷恩,别信她的鬼话!” “她一定是想把咱们玩够了再杀掉——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 同僚们的劝阻没给雷恩造成影响,他斜眼(在瘫痪术的作用下也只能如此)看向萨曼莎说道:“你上次过来给我们补加瘫痪术的时候,是故意把施法过程拖那么久的?” “没错!我就是为了这一次——” “——为了这一次也能把时间拖得久一点、而不被他们怀疑?” “谢天谢地,终于讲通了,至少你们之中还有一个真正的聪明人,我们快走吧!” “卡特呢?他这次没跟你一起?” “他跟着呢,克里斯托先生是很谨慎的——他就在外面,我把他石化了。” “好的,我明白了,麻烦你帮我们解除魔法吧,萨曼莎女士。” 雷恩说完,萨曼莎长出口气,然后念动咒语、解除了预备役们身上的瘫痪效果,他们一边从地上爬起,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胳膊和大腿: “这……就这样吗?” “我们被释放了?可以离开了?” “难以置信,这真的不是另一个圈套吗?” “我……我相信雷恩的判断,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相信。” “慢着,” 亚当喉头滚动了一下,涩声说道:“我认为我们不能走,导师们还在他们手里。” 这话引起了一阵点头。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这些小鬼的脑袋是坏了吗?!” 萨曼莎似乎用尽全力才使自己的音调保持在一个较低的范围,“你们不是他们的对手,泰德和基姆兄弟虽然不是猎魔人,但他们的实力可不是你们这些小鬼头能比的!更别提还有加尔文那个灰袍法师,他的魔法造诣可不在波利那个秃顶之下!而且我得告诉你们,克里斯托先生本人也是圣能者,不仅如此,他还有着你们无法企及的战斗技巧——他几乎精通所有的刀法和剑术!” “是啊是啊……” 雷恩耸耸肩,无可奈何地说:“在我看来,也还是早点跑路比较妥当。” “没错!果然只有你这个小鬼才是聪明人!” “是的,我对于伸张正义什么的完全没兴趣。” “好,那我们快走——” “但我还是决定陪他们犯一回傻。” 雷恩嘴角露出了同僚们从没见过的笑容,“落羽把我当成朋友,并且毫无保留的传授给我精灵的箭术;当我差点被瓦奥莱特先生撵出训练营的时候,海伦女士给了我充足的信任,尽管没有必要,但她还是仅她所能的替我分辩;波利导师为我加了不少班,你也是内行人,萨曼莎女士,应该知道波利那种法师的单独授业值多少金子;马雷欧斯先生费尽心血帮我打造了新的武器,在那几天里他甚至半口酒都没喝,这对于一个矮人来说简直不可思议;至于瓦奥莱特——”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至于瓦奥莱特,我跟他似乎是天生的合不来,从始至终都是这样,这一点恐怕就连至高神也无法改变了。但我还是要说,关于他死在克里斯托手里这件事——这件事——” 雷恩抬起头,双眼充斥着嗜人的怒火,“瓦奥莱特先生死在克里斯托那个杂种手里这件事,真他妈的让我火大极了!” 第三十三章 菜鸟也有几颗牙(下) “说得好,雷恩,说得太好了……” 亚当眼含热泪,情不自禁地轻轻鼓掌,“没错,正是这样,我们必须把导师们救出来才行!” “没什么是‘必须’的!别热血上头,亚当。” 雷恩皱眉瞪了他一眼,然后环视众人,飞快说道:“是的,没有任何条例规定猎魔人在明知是送死的情况下也必须去营救被俘虏的同伴,现在最明智的做法自然是先行撤离、保存力量,这样才能把损失降到最低。没错,咱们不搞拯救大兵瑞恩那一套——” “额,大兵瑞恩是谁?” 有人好奇的打断了他。 “反正不是你未曾谋面的远方表舅!” 雷恩气急败坏地说道:“别打岔了,听我说,我之所以选择留下,是因为那些导师都给过我不少特殊照顾,我不想永远背着人情债——而你们不同,如果你们有谁愿意跟随萨曼莎离开,那么我想其他人都是能理解的,也不必有道德方面的顾虑,暂时的撤退是为了下一次强有力的进攻,明白吗?” 听到这话,其他预备役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他以为他是谁啊?竟然鼓动大伙儿逃跑……” “连圣能者都不是,也配指挥我们么?” “说什么导师们都给过他特殊照顾,怎么听这都是在炫耀啊!” 话语虽然不中听,雷恩却分明看到他们的眼神里都带着笑意,他知道现在多说无益,也只好苦笑着点点头。 “疯了,你们全疯了,枉我还特地跑来——” 萨曼莎的神色看起来有点可怜,“见鬼,如果你们不跟我走的话,等教廷追查这一切的时候,谁又能证明我跟克里斯托他们不一样呢?!” “你的心,女士,还有你的灵魂,” 雷恩认真的说:“它们都会为你作证的,证明你在最后关头迷途知返,证明你并未犯下那最不可饶恕的罪行。” “算了吧,你知道吗,我不在乎了——祝你们好运。” 萨曼莎深吸口气,正要转身离开,雷恩却叫住了她:“那个,麻烦你把武器还给我们吧,要是没有那些东西,就真的跟送死差不多了。” 说着,他指了指她脖子上戴的项链。 “就算有了它们,你们的下场也不会改变。” 萨曼莎冷笑一声,最终还是念出了空间项链的开启暗语,随着阵阵白光闪过,预备役的武器很快铺满了地面,“我已经尽力去拯救你们这些人的蠢命了,但是谁又能拦住一心寻死的人呢?把武器拿回去吧,再见——不,再也见不到了。” “萨曼莎女士,再见……” 雷恩笑了笑,从地上捡起自己的黑刀,那熟悉的触感给他带来了少许安心,“……也不用这么着急。” 话音未落,他已经瞬间跨到萨曼莎身边,左手紧捂着她的嘴巴、右手持刀抵住了她的脖子——对于肉体孱弱的法师来说,‘距离’无疑是最有效的防护,他们离得太近了,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也太突然,萨曼莎根本来不及念出半个音节。然后她的耳边响起了雷恩的低语:“稍后我会放下捂着你嘴巴的手,女士,但我希望你不要尖叫、也不要尝试反抗,就算你施法速度再快,我相信在法术生效前我至少来得及割断你的喉咙——当然,你也可以试着做点什么来证明我是错的,但你不会那么傻吧?” 萨曼莎没法说话,于是只好颤抖着摇了摇头,仅仅是做出这样轻柔的动作,她脖子已经被黑刀蹭出了一条血痕。在感觉到这一丝刺痛之后,萨曼莎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感谢配合,” 雷恩微微一笑,缓缓把左手往下移动、温柔地握住了她的喉咙,“现在,跟我们一起去救人吧,好心的女士。” “你太天真了,小鬼,” 萨曼莎强自镇定地说:“你是想跟他们交换人质吧?很可惜,克里斯托先生不吃这一套,他那种人被逼急之后什么都事干得出来——你什么都改变不了,何必硬拉上我一起送死呢,这么做也太忘恩负义了!” “我会替你祈求至高神庇佑的,把我那份让给你也可以,” 雷恩厚着脸皮说道:“况且我只是希望能借助一下你的力量,没打算让你回到那群变态之中——好人做到底吧,女士。” “这、这样好吗?” 亚当犹豫着问道,他和其他人一样,至此才从惊讶中反应过来,“我是说,这女人毕竟是温德兰一伙儿的,万一她想做点什么——” “不会的,萨曼莎女士有的可不止一副好心肠,她还有个好脑子,” 雷恩握刀的手‘不小心’抖了一下,“她知道现在怎样做对自己最有利,是吗?” 萨曼莎痛苦地闭上眼睛,在一声叹息之后,缓缓说道:“你说了算。” “很好,走吧。” 雷恩挟持着萨曼莎往地窖的楼梯走去,“我们要向瓦奥莱特先生证明一下,哪怕是菜鸟也有几颗牙。” 其他人露出了紧张又期待的神色,他们默默收回自己的武器、跟在雷恩身后回到地面。克里斯托的随从卡特弯着腰僵直地站在地窖入口前,他脸上还挂着那种谄媚的表情,似乎是准备帮萨曼莎拉开窖门的时候被突然石化的。 “这家伙欠我一只脚,欠海伦女士一只手,” 雷恩抬起脚把卡特踹倒在一边,冷笑着说:“我的刀暂时腾不出空来,你们谁行行好,帮我砍断他一手一脚吧。” “这、这太残忍了,这人不过是个随从而已。” “对一个无法动弹的人下手也太不道德了。” “没错,在他没有被审判之前,我们不该动用私刑。” “好吧好吧,你们说的对。” 雷恩有些无奈,他知道这些同僚虽然勇敢无畏,但毕竟不像曾经的自己那样、把掘坟分尸当成家常便饭,“那么,咱们现在需要一个计划,一个或许不那么周全、但至少比冲进去一通乱砍要强点儿的计划,听我说……” “你们注意到了吗?萨曼莎女士去得好像有些久了。” 礼拜堂中,圣能者兄弟中的泰德皱着眉说,同时不安地瞥了眼礼台左边的角落——仅剩的四个导师被捆在一起堆在那里,波利身上依旧绑着那条禁魔之链,而矮人马雷欧斯的头枕在他胳膊上睡得正香。 “没什么好担心的,卡特也跟着她呢。” 克里斯托崴坐在一张长椅上,双脚翘得老高,“女人嘛,跟雷厉风行从来就扯不上什么关系。” “是因为这里太无聊、所以萨曼莎才磨磨蹭蹭的不肯回来吧?” 灰袍法师加尔文阴沉地说,他把自己裹在袍子里,坐在距离克里斯托不远处的椅子上,“我留在首都的眼线仍没有传来任何消息,恐怕到了明天这个时候也是一样——罗德·帕尔默是不会按照您的要求行事的,克里斯托先生,其实我们都很清楚这一点,神殿那帮家伙一定在绞尽脑汁想办法进入训练营呢。” “有这个可能吗?” “如果情报准确的话,没可能。这里确实很安全,传送阵一旦关闭的情况下就没人进得来了。” “那就对了,我们再等等也无妨。” “可是……” 加尔文犹豫着说:“可是再等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不如现在就杀掉这些人,然后把他们的头丢在光明神殿大门口,这足够给教廷带来天大的麻烦了。” “男人可是要讲信誉的啊,加尔文大师,” 克里斯托温和地说:“再等等吧,我毕竟亲口承诺过那些年轻人可以平安渡过最后两天——啊,萨曼莎回来了,咦,卡特呢?” “他跟某个嘴贱的预备役吵了起来,好像是因为听到了对您不敬的言语吧,他说他要多待一会儿,给那些人吃点苦头,” 礼拜堂的门被推开了,萨曼莎独自一人走了进来,脸上挂着冷漠的表情,“您真是有着一位忠心的随从呢,克里斯托先生,为了替您出气,卡特竟然敢独自一人挑战二十来个猎魔人预备役,这难度不亚于单挑二十来个沙包。” “是吗?不去管他,那个无能的家伙也就只剩下‘忠心’这一个优点了——” 克里斯托叹了口气,一直没说话的基姆突然大吼道:“小心!” 嘭!! 震耳欲聋的巨响充斥了整座礼拜堂,同时还伴随着令人眼花缭乱的闪光,一时间所有人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震爆术,一种名字很响亮、成效也很响亮、却并不能造成任何实际伤害的法术。它最大的作用就‘吓你一跳’,这听起来跟恶作剧差不多,但如果你想吸引什么人的注意、又或者制造点小混乱,那它无疑非常好用——尤其在礼拜堂这种空旷但封闭的地方,震爆术甚至能给那些毫无心理准备的人带来短暂的惊骇效果。 释放完震爆术之后,萨曼莎一刻不停、继续咏唱咒语,瘫痪术的效果出现在了她曾经的同伴身上,她当然也可以多耗费一些精神力施展出效力更强的高等级瘫痪术,但她身边那个隐形了的家伙却不许她这么做,因为高等级瘫痪术的施法时间更长,而他们现在最不能浪费的就是时间。 哪怕一秒钟也不行。 “谢了,女士!” 黑刀从空气中出现、紧随其后的是握刀的手和持刀的人——解除了隐形术的雷恩就好像从异次元中窜出来似的,一刀劈向克里斯托,同时不忘大喊:“快走吧,去开启传送法阵!然后直接传送离开就行,不必等我们了!” “我呸!” 萨曼莎啐了一口,迅速对自己释放了一个新的法术,随后身体就像没有重量般往门外飘去,眨眼间消失不见。另一边,眼看雷恩就要得手时,一柄长剑从一旁刺向了他的手腕,雷恩不得已改变了攻击轨迹,刀锋擦着克里斯托的头顶削了过去。 剑的主人是基姆,只有他刚才注意到萨曼莎的口型变化,在震爆术生效前就及时闭上了眼睛、堵住了耳朵,因此它并没有给他造成惊骇效果,这也使得他几乎刚受到瘫痪术的影响就把它给净化掉了。 一击不中,雷恩没有再尝试进攻,而是迅速往礼台的角落纵去,与此同时,礼拜堂四周的窗户同时炸裂,二十名猎魔人预备役举着狩弩分散在各个窗外,大量光之矢从不同的方向射向了基姆和他仅剩的三名同伴。 基姆知道雷恩想去做什么,但却没法阻拦了,他倒是能躲开如雨般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光箭,但灰袍法师、克里斯托先生、以及他哥哥泰德可做不到,他们还没从惊骇中恢复过来,更谈不上驱散掉身上的瘫痪效果。 “帝诺斯之护!” 基姆声音落下,一个巨大的光罩瞬间出现在礼拜堂中、将四人同时保护了起来。光之矢撞击光罩的声音、就如同水滴落在烧红的铁板上、嗤的一声后便消失不见,而预备役们并没有气馁,他们依然在疯狂的射击,如此一来基姆也只能努力维持防御、却腾不出闲暇去帮助同伴。 基姆抵抗住了这种大范围且密集的远程攻击,而雷恩也如愿做成了自己想做的事。 黑刀斩下,波利身上的禁魔之链顺势断成了两截,这让雷恩松了口气——谢天谢地,这鬼链子虽然能抑制魔法,但显然对物理攻击没什么抗性。 “波利先生!海伦女士?!” 他焦急的大喊,而几位导师却只是茫然的看着他,显然,他们也受到了震爆术的波及,“好吧,别怪我啊各位!” 雷恩提起左手,每人送了一个巴掌过去,波利这才如梦初醒,惊叫道:“雷恩?!你、你是怎么——” “回头再说!” 雷恩大吼道,然后又一刀割断了几人身上的绳子,“能用传送法术吗?带我们去传送室!” “这个距离应该没问题,但是只能带走两个人!” “那就带走落羽导师和海伦女士吧!” “可是你和马雷欧斯先生……” “别废话了!” 雷恩一把扛起矮人,像是扛着一只大酒桶那样跃下礼台,瞅准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扇窗户——窗户外的几名预备役也及时地停止了攻击、并且侧身避让,雷恩双腿一蹬从那里跳了出去,然后一边喊着‘得手了快撤啊!’、一边往传送室方向狂奔。 “真是了不得的蛮力啊,也难怪瓦奥莱特那时候会起疑心……” 波利苦笑一声,双手分别拉住了海伦和落羽,随着咒语声落下,三人也消失在了原地。 礼拜堂外的广场上,预备役们收起狩弩、拼命地往传送室跑去,而雷恩哪怕扛着马雷欧斯也依然跑在众人的最前方。矮人几乎要被颠散了架,他不断捶打雷恩的后背,苦着脸说:“这样子太难看了!被你这样的小毛头子扛着逃跑实在太难看了!放我下来,我是矮人、又不是没腿!” “跟没有也差不多了!” 雷恩上下不接下气地吼道:“拜托别捣乱了,矮人大爷,否则我就用你给我打造的长刀干掉你!” “我说雷恩!” 亚当在他身后喊道:“咱们现在还有必要逃跑吗?他们就剩四个人了,而咱们却有一大群呢,更何况波利先生、落羽导师都是可以战斗的呀!” “斗个屁!落羽的弓箭呢?!而且波利先生和那个被法师塔驱逐的灰袍子可不一样,他和海伦女士都是学术向的!更何况跟那些不要命的疯子也没什么好斗的,他们杀一个也赚,咱们死一个都亏!” 雷恩头也不回地喊:“出去以后关闭另一头的传送阵,温德兰那伙人就是瓮中之鳖!到时候带着罗德大人回来虐爆他们岂不美哉!” 广场并不大,几句话的功夫众人已经来到了传送室前,可还没等他们进去,落羽、海伦、波利三人却从里面退了出来。 最后一个从传送室走出来的赫然是灰袍法师加尔文,他双手各有一条蟒蛇似的黑烟,那东西正不停的对三个导师发起攻击,却都被波利面前一堵无形的防护罩给挡了下来,只不过看他脸上布满冷汗的样子,似乎抵挡的并不轻松。 加尔文冷冷一笑,双手猛地一挥,那两条黑烟便脱离手掌向后飞去,它们在空中交织融合,随后封住了传送室的大门。 “现在,谁都不要靠近传送室,” 波利松了口气,但神色却显得更悲哀了,“那是‘多罗多魂雾’,它能腐蚀灵魂。” “说得很对,波利先生,你和你身后那些小家伙最好都离得远一点,” 加尔文冷笑着说:“多罗多魂雾可不是你这样的白袍子能对抗的,听我一句劝,别再妄想逃跑了。” 雷恩默默把马雷欧斯放下,转过身,看到克里斯托和泰德、基姆兄弟正不慌不忙地朝这边走来。 “我信守诺言,并没有提前结束你们的生命,可你们的做法却伤害了我的心。” 克里斯托一边说着、一边从背后拔出长剑,而圣能者兄弟的剑则早已握在了手中,“我也给过你们更好的机会——用传送卷轴轻轻松松地离开这里——但你们没有去争取,反而做出了现在这样愚蠢的行为,甚至还令我损失了一名同伴,一名强大的巫毒女巫。” “那女人的离开跟我们没有关系,她早就看你们这些疯子不顺眼了,” 雷恩平静地说道:“而我只不过是请她在离开前顺便帮个小忙,你知道的,发挥一下余热嘛——顺道一提,你那个跟班卡特现在正好好的躺在地窖外面,如果你想找他的话。” “卡特吗?那个废物怎么着都无所谓,你也不用再解释什么了,没错,我会原谅你们的——” 克里斯托狞笑着说道:“等你们全死光之后。” 第三十四章 终结 “你想大开杀戒,我理解,你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在先前那种情况下,你也确实办得到。” 雷恩的目光从周围同僚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克里斯托身上,“可是现在再说这种话,未免也太可笑了吧?如今咱们双方人手可是悬殊得很呢,这一点就连白痴都看得出来,形势不同了,大叔。” “听到你这样说真令我感到惊讶,就好像刚才带头逃跑的那个人不是你似的。” 克里托斯的目光中透露着鄙夷,“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为什么不敢像个男人一样真刀真枪的干上一架?我还以为你是够胆量的,毕竟你凭借一个拙劣的次级隐形术就敢挟持萨曼莎出现在我们面前,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伪装被看穿。” “这与胆量无关,只是很简单的心理学而已。把一张白纸摆在人们面前,人们注意的自然是整张纸面,可如果在这张纸上画一个黑点的话,那么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不自觉集中在那个黑点上——萨曼莎女士的作用就是如此。” 雷恩的声音显得很镇定,“而且我要纠正你,用‘逃跑’来形容我们刚才的做法是不准确的,那叫撤退。” “都是跑路而已,有什么区别吗?” 克里斯托冷笑着问。 “区别就在于如果跑不掉的话,我们依然有着一战之力。” 雷恩的语气渐渐变得严肃,“要我说你们真的昏头了,有台阶都不懂得下,竟然还追了过来!放弃吧,我们有很多人、很多武器,就算每人只给你们一刀你们也会被剁碎的,噼里啪啦,碎的就像一大坨面包馅儿。不如这样吧,你们先回礼拜堂待着,我们也回到地面去修整修整,然后咱们约个时间喝上几杯,最后再拼个你死我活——这提议如何?” “一百只兔子也敌不过一只恶狼,除非它们想撑死它。” 克里托斯提起剑指向雷恩,“还是听听我的建议吧,你们老老实实把头伸出来、让我们挨个切掉,这样双方都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那就是没得谈喽?既然如此,好吧……” 雷恩深吸口气,大吼道:“兄弟们上啊!叉了他们,为瓦奥莱特先生报仇!” 这么喊着,他自己却瞬间向后跃去——这无耻的行为惊呆了所有人,克里斯托还没来及嘲笑,就见到雷恩在半空突然扭转腰身,一刀劈向正与波利对峙着的加尔文——威胁不止来自前方那三个气定神闲的圣能者,他没有忘记,在自己这群人的后方还有一个危险的灰袍法师。 加尔文似乎并不像自己说的那样对‘多罗多魂雾’无比自信,所以他的注意力始终放在波利身上,按常理来说他是如论如何也躲不开雷恩这迅疾如电的一刀了——此时偏偏发生了点有违常理的状况,一道不该出现的魔法射线突然击中了雷恩,他整个人就像卡带似的定在了半空。 这种定格只持续了一秒钟,但已经足够加尔文惊醒过来并且念出咒语,他的身形消失不见了,随即出现在克里斯托身后。 “波利!你昏头了吗!!” 雷恩落到地上,在巨大的惯性下连人带刀转了个圈儿,“你干嘛要对我释放定身术?!” “对、对不起!我太紧张了,法术的目标应该是加尔文才对!” 波利惊慌失措地说:“我怕加尔文跑掉——想帮忙来着——” “是啊!多亏了你,否则他还真跑不掉呢!” 雷恩几乎要气哭了,但眼下局势由不得他再发泄委屈,因为其他人已经抽出武器开始了战斗,于是他只好像个怨妇似得跺了跺脚,反身冲进战团。 二十一名预备役此时分成了四组,两个五人组分别对阵基姆和泰德,一个四人组专门针对加尔文,剩下七个人则全部围在了克里托斯身边——这是雷恩的备用方案,如果‘撤退’不成,那么就必须有一个清晰实用的战斗思路才行,依仗人数一拥而上乱砍一气可不是办法,那样的混乱只会导致每个人都伸不开手脚,并且很有可能误伤自己人。 正如雷恩之前说的那样,他之所以救出导师们后第一时间选择撤离,是因为那确实是最稳妥的做法。矮人马雷欧斯虽然强壮,但他是工匠而非战士;落羽身手灵活,可他的弓箭却不在身边,精灵纤细的身躯也不适合近身战斗;海伦女士就更不用说了,她是坐了一辈子办公室的人,战斗经验为零;至于波利——说实话,雷恩知道波利是个强大的法师,但他也明白这个资深法师并不擅长战斗,就连波利自己都说过‘战斗只是魔法最微不足道的作用’。 不过没关系,如果战斗实在无法避免,雷恩倒也没有过于担心,导师们不怎么能指望得上,可他还有二十个今非昔比的同僚。 的确,哪怕一百只兔子也敌不过一只恶狼,它们能做的只有排着队跳进狼腹——可如果这些兔子懂得前后夹击、懂得捅要害放冷箭呢?那结果恐怕就大不一样了吧?更何况,他们不是兔子,他们是圣能者,是瓦奥莱特训练出的猎魔人预备役。 然而,当雷恩真的跟对方交上手时,才明白他们敢以寡敌众的底气在哪里,那并非是‘左右都是个死还不如拼了’的破罐破摔,他们是真的没把己方这二十多个人放在眼里。 基姆和泰德确实强大,他俩似乎不用祈祷就可以释放各种圣术,哪怕每人都要迎战五名敌人也不落下风;加尔文的精神力似乎永远不会枯竭,与他战斗的四名预备役分为了两拨,两人近身追砍、两人远程压制,即使是这样,他仍然气定神闲地不断丢出各种魔法射线,像遛狗一样耍得他们团团转;而最恐怖的则属克里斯托,虽然早就料到这人必定具备强大的实力,但雷恩实在没想到他能强到这种匪夷所思的地步。 克里斯托如同战神一般,他面对包括雷恩在内的七人围攻仍显得游刃有余,就好像在跳一支杀戮之舞,而他手中那把满是豁口的长剑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断了似的,可它就是不肯断,并且一次又一次斩破了敌人的防御——这并非是他的剑本身有多锋利,而是因为那上面附着的圣能太强大了,与之相比,这些猎魔人预备役的圣光盾就像是纸糊的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种人会走上邪路!” 亚当一边突刺、一边流着泪吼道:“你身负至高神赐予的力量,却与神的仆人为敌,世上还有比这更可悲的事吗!” “‘净罪之炎!’” 克里斯托高举长剑,一股金红色的火焰以剑身为中心向四周迸发,那灼热的浪潮同时将七名敌人远远逼退,“问我为什么?很简单,神爱世人、世人亦须自爱!先贤用光与血终结了魔族的统治,今人却自甘卑贱,竟认为其他物种也配得上与吾等同享这世界!太可笑了!太无知了!” “魔族被人类推翻,那么将来谁又来推翻人类?!” 雷恩五指张开,用冰冻术打开了一道缺口,接着纵身砍向克里斯托头顶,“你他妈根本就是个疯子,跟你一比,我老爸都显得十分有人情味儿了!” “可笑,你父亲是谁?” “是你爷爷!” 当!! 黑刀猛地斩在克里斯托肩头,那里泛起一阵金色涟漪,除此之外连个口子都没有——然后雷恩就被克里斯托的一记猛烈回旋踢给踹飞了出去,他为了更好地攻击而舍弃了防御、所以先前只对自己释放了一个轻薄的石肤术,而这一记飞踢直接踹烂了他的脾脏和胃。 “雷恩!” 海伦女士踉跄着跑了过去,她试着帮雷恩擦去嘴边的鲜血,可仍有更多的血从他口中呕出,海伦这才反应过来应该先行疗伤,于是连忙把手敷在他被攻击到的位置。在圣疗术的作用下,雷恩腹中的剧痛减轻了许多, 这时,波利慢吞吞的凑了过来,愧疚地说道:“对不起,我——我原本应该做得更多。” “‘豹之迅捷’,波利先生,” 雷恩喘息着说道:“还有‘巨熊之力’,给他们施加这两个增益法术,咱们能赢——肯定能赢——” “抱、抱歉,恐怕是做不到了。” 波利尴尬地说:“我之前一直被禁魔之链捆着,也没有好好休息,你知道的,一个控法者如果得不到充分的休息,那么他的精神就会变得很衰弱——老实说,我最后一丝精神力已经用在了那个定身射线上。” 而且那见鬼的定身术还误中了我! 若非如此,那个加尔文早该身首异处了才对! 这个念头让雷恩心如死灰,与此同时,他的同僚们也开始了溃败,不断有人被击倒、被砍伤,进而失去战斗力。 “我真是看不下去了!” 马雷欧斯哽咽着说:“看着这些小毛头子拼命战斗,而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这种感觉真比杀了我还难受!洛丁的锤子啊,我、我简直就是矮人之耻,我这辈子再也别想回到高岭了!” “你应当把声音放小一点,马雷欧斯先生。” 落羽冷静地安慰他,“如果我们无法提供助力,那么至少要做个合格的观战者,我担心你的声音会让那些孩子的心境变得更糟。” 其实,能战斗到这一步已经很了不起了,雷恩心想,至少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人送命呢。 就在他准备闭上眼等待那最终的结局时,场面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化——不管是仍在苦苦战斗的、还是已经无力再战的,预备役们同时开始了祈祷。 没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但每个人都渴望正义得到伸张; 没人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什么用,但每个人都想赢得这场战斗; 以帝诺斯之名,让那行善的得到善果,让那作恶的付出代价。 局势似乎在一种无法言喻的情况下发生了改变。 雷恩看到,仍在作战的人愈战愈勇,负伤的人亦重新加入战斗——他们从雷恩无法理解的存在那里获取了新的力量。 每个预备役的动作都更迅捷了,加尔文无法再轻描淡写的用魔法戏耍对手,他身上的法袍已经出现了数个冒着青烟的小孔,那是被光之矢灼烧出的箭眼;泰德和基姆知道自己的法师同伴需要近战援护,但他们自己也在苦苦支撑,不敢有片刻分心;就算强大如克里斯托,此时也感到了明显的吃力。 “这、这是什么情况?!” 雷恩瞪大了眼,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惊喜,“他们突然间变得好厉害啊!” “这是一种赐福,一种只会出现在圣能者身上的神迹。还记得吗,雷恩,我的课上曾经讲过——我们称它为‘最后的怜悯’。” 海伦含着泪说:“他们坚强的意志和对胜利的渴望得到了至高神的垂怜,于是吾主暂时赋予了他们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让他们有能力达成心中所想——但这是有代价的,当‘怜悯’结束之后,被赐福的人就会进行‘忏悔’,如果那时候敌人还能行动的话,他们将只能——只能——哦,我真不愿去想象!” 将只能任人宰割,雷恩在心里默默替她说道。 他知道,所谓‘忏悔’并非指那种跪在教堂里反思罪孽的行为,而是与控法者被打断施法时的表现很类似,在以前的训练中雷恩也曾见过几次。当一名圣能者试图使用他现阶段还不能掌握的圣术时,一旦失败,他就会陷入一种极度卑微的状态中,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再有反应——神职人员把这种状态称之为‘忏悔’,因为过度追求力量本就是一种贪婪的妄念,无论原因是否正当,都应受到惩罚。 毫无疑问,虽然雷恩的同僚们都是初次感受到这所谓的‘最后的怜悯’,但他们很快就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于是开始了更猛烈的进攻。 在这种攻势下,加尔文是最先支撑不住的,只在一个恍惚间,他的胸膛就被一束巨大的光柱给洞穿了——那是杰克发出的‘帝诺斯之矛’,之前的他是无论如何都用不出这种圣术的;紧随灰袍法师而去的是泰德,他挡开了胸前的双刀和两把长剑,但第三把剑却直接刺破圣光盾捅烂了他的心脏;基姆为了营救兄弟,不顾一切向泰德冲去,但他显然晚了一步,且忽略了自己背后的攻势——两枚剑尖从他的前胸透出,当长剑的主人们把武器抽回去时,基姆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最先完成心愿的人也最先进入了‘忏悔’状态,场上仍在活动的只剩下克里斯托和围攻他的六名预备役。 躲闪、控制,克里斯托几乎用出了所有保命手段,但很可惜,身处于‘怜悯’中的敌人似乎是无坚不摧的,‘致盲之光’无法阻挡他们的视线,‘净罪之炎’带来的高温也不能拦住他们的脚步,就连及时补加神佑术都成了一种奢望。在这种情况下,克里斯托甚至只能拼着去受一些非致命伤、以此来躲避那些袭向要害的攻击。 “太、太强了,” 雷恩几乎看傻了眼,“要我说,他们完全可以在‘怜悯’结束前就把敌人全部干掉,不必再担心什么忏悔的副作用了。” “是啊,可是……” 纵然局势一片大好,海伦似乎仍有些担忧。 “可是什么,女士?” “不,没什么。” “好吧,话说回来,我有一个问题——基姆和泰德、克里斯托都是圣能者,他们为什么没有得到‘怜悯’?难道他们杀戮的欲望不够强烈吗?” “‘怜悯’不是兴奋剂、也不是嗜血术,雷恩,它不是任何一种普遍适用的强化效果,” 海伦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就像我刚才说的,它是来自至高神的赐福,我想,吾主一定有着自己的规则——而这也正是我们毕生研究的奥秘。” “别……你们先别聊了,” 马雷欧斯拽了拽海伦的衣袖,“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头了。” 不远处,就在克里斯托命悬一线的时候,亚当首先停止了攻击,他双目低垂,以一种谦卑的姿态慢慢跪在了地上。 其他五名预备役做出了与他一样的举动。 ‘怜悯’的持续时间结束了。 “呼……呼……” 克里斯托几乎成了血人,但他仍然站立着,手脚也依然完好。金色的光辉笼罩了他的身体,一些细小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他甚至还有余力给自己治疗。再之后,克里斯托拧了拧脖子,提剑冲向了从刚才就看热闹的一伙儿人。 在那些人里,有着连揪头发啐唾沫都不会的神学家、精神力枯竭的法师、没有弓箭的神箭手,以及一个矮人工匠、和一个内脏破裂的年轻预备役。 “帝诺斯之护!” 海伦单手张开,以她的手掌为中心,一个不大的光罩出现在了几人周围,克里斯托的长剑砍在上面、就好像砍中了一团异常紧密的橡胶那样弹开了。 “好啊,帝诺斯之护,强大的防护术——没错,你会这个也不奇怪。” 克里斯托狰狞地点着头,“我倒忘了,怎么说你这贱人也是个圣能者,这把年纪了,掌握几个高等圣术也正常。不过,我很好奇——” 他指了指不远处跪了一地的预备役,“你能不能也顺便保护保护他们呢?做不到吧?我知道的,你这下贱女人就是那种只顾自己活命的人,呵,这一点在我们刚来到这里时就已经得到验证了。” 克里斯托吹了声口哨,然后带着扭曲的笑容走向离他最近的一名预备役。 “慢着!” 雷恩拄着黑刀站了起来,然后对海伦说道:“麻烦您让我出去,女士。” “可是……” 海伦有些犹豫。 “相信我,我还能战斗。” 雷恩笑了笑,“那个变态比我强不到哪去,放心吧。” “他的生命力依旧很旺盛,我感觉得到。” 落羽轻柔的说。 “那又怎样?难道要干看着他杀光所有人,最后再来杀死我们——这玩意儿能持续到世界末日吗?!” 雷恩提刀冲着光罩比划了一下,“打开!否则我就从里面砍破它!” 海伦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暂时将护盾开启了一条缝隙,等雷恩钻出去之后又立刻合上。 “你倒是有种,” 在看到雷恩的做法后,克里斯托停下了脚步,“可是你该怎么阻止我呢?” “不知道,” 雷恩老实地说:“不如你说说该怎么杀死我吧?” “哈!有意思!” 克里斯托笑了,“砍头、穿心、割断动脉失血而亡——你喜欢哪个?” “随便吧,哪个都行,但你至少得离我近点,不是吗?” 雷恩喘息着说:“来吧,来打一架,看看我最后究竟是个什么死法。” “真是个无聊的废物,杀掉你没有任何乐趣可言。” 克里斯托摇摇头,疲惫的朝其他预备役走去,“我允许你先活着,等着吧,等我干掉你的同僚之后再来收拾你。” “哦,当然啦,杀掉二十个跪在地上动都不能动的人一定让你快乐的很了。” 雷恩了然地点点头。 克里斯托额头青筋暴起,猛然攥紧了手中的剑,而雷恩则及时给自己施加了‘豹之迅捷’和‘巨熊之力’这两个增益法术,随后,他们就像三生三世的死敌那般朝对方冲了过去——雷恩每前进一步、就有一部分铠甲出现在他的体表,当双方武器最终发生碰撞时,雷恩的身体已经完全被深灰色的坚固铠甲覆盖,而克里斯托身上则闪耀着与武器颜色一样的金光。 “你不是圣能者,我早就发现了!” 克里斯托大吼着又劈下一剑,“哪怕有‘巨熊之力’的加持,钢甲术对一般人类来说也过于沉重了吧!你这身蛮力到底是哪来的?!” “无可奉告!” 在两个增益法术的作用下,哪怕身着重甲,雷恩动作仍显得异常敏捷。他一边躲闪、一边试图回击,但每当他用力挥刀的时候、腹部总会牵扯出一串钻心般的疼痛,显然,刚刚被圣疗术修复的内脏再次发生了破裂。 拜托了,你们这些家伙,赶紧结束‘忏悔’啊! 挥刀也好,格挡也好,只要稍一用力,那股令人发指的剧痛就会席卷全身,这种情况下雷恩是撑不了太久的,他现在只能依靠‘豹之迅捷’带来的敏锐效果不断进行闪避,偶尔轻飘飘的还上一刀,表达一下‘我还可以继续战斗,别去打其他人的主意’。 “还不放弃?!” 克里斯托大声嘲笑着,“我不明白你是为了什么而战斗!他们可以为了信仰悍不畏死,你呢?!我从你眼中看不到任何信仰!乖乖躲在那个女人施展的防护盾里多活一会儿不好吗!” “谁告诉你我没有信仰?” 雷恩流着冷汗,有气无力地说:“我信仰母爱、信仰生命、信仰雨、信仰风,我信仰自由,也信仰花不完的金子和裸体的美女,我信仰这世上所有我拥有或者曾经拥有的好东西——操!你们他妈的跪上瘾了是吧!我他妈的快被人打死了!!” 那些先一步进入‘忏悔’状态的预备役终于醒来了,但他们似乎没听到雷恩凄厉的嚎啕,而是都把目光投向了传送室,在发现他们的异状后,雷恩与克里斯托也同时停手朝那里看去——刺眼的圣光如同千百把利剑、从内部穿透了封住大门的多罗多魂雾,下一刻,那面能腐蚀灵魂的烟墙消散了。 罗德·帕尔默大踏步从传送室里走了出来。 “瞧瞧谁来了!” 见到他,雷恩的心情从愤怒转为了狂喜,身上仅剩的力气也在这一刻消散了,于是嘭的一声躺倒在地。 “你们完了——当然,你那些同伙早就完了,现在该轮到你了——总之,你们温德兰兄弟会算是彻底完了!知道来的人是谁吗?” 雷恩躺在地上、气若游丝的指着克里斯托说道。 “当然,在阿尔媞亚,谁又不曾听闻罗德大人的事迹呢。” 克里斯托平静的说。 “明白就好,让我来给你说说你的下场吧——算了,我实在不想说话了,反正你知道的,就是灵魂腐烂那一套东西——” 雷恩咳出一口腹腔里的鲜血、缓缓放下了指着克里斯托的手,他仍在努力保持着清醒,他要看到克里斯托在罗德面前下跪求饶的样子。 然后他就看到,他们互相拥抱了对方。 “做到这一步就行了吧,罗德?” 克里斯托无精打采的问。 “我找不到任何像样的语言来表达我的感谢。” 罗德笑着说道:“太完美了,简直是难以置信的完美。” “好吧,向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克里斯托疲惫地说:“要知道我的岁数比你还大,实在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雷恩躺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他用力转过头朝海伦等人看去,那些导师脸上都挂着令人胆颤的、邪恶的、变态的、阴谋得逞之后的微笑。 他什么都明白了。 “呵呵,wocaonima。” 雷恩用一种没人听得懂的古怪发音说了句什么,然后他再次喷出一大口鲜血,彻底昏了过去。 第三十五章 我,猎魔人 当雷恩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软乎乎的小床上,床脚有一个包裹,而他那把塔萨魔铁打造的黑刀则摆在枕边。这里是一个明亮的房间,窗外透进的光线温暖且有力量,与地下训练营那魔法投射出的阳光有着很微妙的感知差异。 角落里有张椅子,本该身首异处——不,本该被分解得只剩一堆渣子的瓦奥莱特坐在那里,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雷恩扫了他一眼,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这可不是看见一个死而复生的人该有的反应,菜鸟。” 瓦奥莱特饶有兴致地说:“当然,我想你已经知道整个过程大概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哪儿?” 雷恩闭着眼睛问道。 “‘狩猎营地’——在神殿东边,我们的日常办公、训练、起居都在这里。” 瓦奥莱特回答。 ‘我们’? 雷恩的脸抽搐了一下,但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张开嘴巴,似乎打定主意将装死进行到底。 “别这幅鬼样子,这里没人欠你什么。” 瓦奥莱特冷哼一声,“说点什么吧,你刚经历了一场激动人心的最终考核,难道除了问一句‘这是哪’之外就没别的话好说了吗?” “我经历的是一场骗局、一次大型演出!” 雷恩猛地睁开眼,“我早该猜到的——敌人是一群思想变态的亡命徒,可是自始至终除了你之外再没有别的伤亡,现在想想,这简直太不正常了!” “是啊,你真应该猜到的,可你毕竟没有猜到。而且,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我们花了七个月的时间成功连接了你们的传送法阵’,他们这么说了,而你们就这么信了!” 瓦奥莱特露出了一种非常欠揍的笑容,“我事前曾建议删掉这句台词,真的,任何有脑子的人都知道传送法阵是非常非常精密的魔法阵,想绕过拥有者的授权而私自连接某个传送法阵,这难度跟徒步走到月亮上去也差不多了——我怀疑,你们这些菜鸟肩膀上扛着的真是脑袋吗?确定不是长着人脸的甜瓜之类的?” “那是因为你们演得太像那回事了!” 雷恩咬牙切齿地说:“‘本期猎魔人预备役考核共有四门’,是吗?‘分实操和笔试两种形式’,是吗?真有你们的,真是妙啊!” “我有这样说过吗?好吧,我是这样说过没错——但谁又能保证所有事都可以按照计划进行呢,谁又能保证,你们所经历的一切不会真的发生?” “很多人受了重伤,差点儿就死了!” “‘差点儿’,不是吗?” 瓦奥莱特有些不耐烦了,“得了,我不明白你到底有什么好抱怨的,让你们陷入困境、真正激发你们的斗志、同时又不能伤害你们这些菜鸟的性命,你觉得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吗?你以为这是高层们喝多之后拍拍脑袋——‘嘿,咱们拿那些年轻人找点乐子吧,他们以命相搏的样子肯定很有趣’——就可以做到的安排吗?” 雷恩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清楚瓦奥莱特说的没错,‘第一次’总是会紧张的,而紧张就容易出岔子(战斗中出了岔子,后果可不是‘进不去’那么简单),他那些离开神学院直接进到训练营的同僚们确实需要一场真实而惨烈的战斗来快速扭转心态。在相对安全、可控的情况下让他们经历一次生死考验,总比直接把他们丢到真正的敌人面前、经受鲜血的洗礼要强得多。 “好吧,我明白,这真是一次绝妙的考核,一定会令所有人终身难忘的。” 雷恩揉了揉眼睛,无奈又忐忑地问:“那么,结果如何?” “一共有七人通过,你是其中之一,现在,你是一名真正的猎魔人了。” 瓦奥莱特用最轻松的语气,说出了雷恩最怕听到的答案。 “哦,别说笑了!” 雷恩如遭雷击般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我,一个无法使用圣能的人,就这么轻易地加入了猎魔小队吗?!” “确实,历史上还从未有过非圣能者成为猎魔人的先例,但你知道比这更罕见的是什么吗?” 没等雷恩回答,瓦奥莱特就冷笑着说:“是你的反应,菜鸟。所有人都认为,加入猎魔小队代表着无上的光荣,当一个预备役得知自己正式成为猎魔人的时候,他应该激动、哭泣、或者欢呼——除非是我产生了错觉,否则你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倒像是一只脚踏进了下水道似的。” 踏进下水道?不不,这分明就是一只脚踏进了坟墓啊! “请别误会,先生,我只是——只是有些难以置信罢了。” 雷恩生无可恋地说,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未来一片黑暗。既然事情已成定局,除非当场抽刀抹脖子、否则再说什么都是白搭。 他没忘记自己先前签署的那份契约,只要通过考核,就意味着必须承担起相应的责任,任何违背职责的行为都会被视为可耻的背叛、也必将受到严苛的惩罚。至于辞职——显然辞职也是妄想,在一名猎魔人战死之前,只有经过神殿层层审查、认定他的身体或者精神确实已经不适合再参加战斗时,他才能卸下肩头重担、回归平静的生活——就像看守传送法阵的舒克修士那样。 此时此刻,不管雷恩再如何沮丧,他都必须强迫自己接受那个全新的身份。 “我想知道,我到底是怎么过关的?” 尽管‘你喜欢我哪一点我改还不行嘛’这套现在已经行不通了,但雷恩仍是不甘心地问:“我不认为在这次考核中我有哪些比其他人更出彩的地方——如果是以‘坚持到最后’作为评判标准,那么除了那十个贪生怕死的家伙之外、其他人全部坚持到了罗德大人出现,在我看来他们表现得都很棒,为什么最终只有七个人通过?” “别问我,选拔结果是由罗德大人、弥塞拉大主教、以及其他几位高层领导共同决定的,我并不清楚过程如何。” 瓦奥莱特笑了笑,站起身走到门口,似乎准备离开了——他握住门把手后又顿住脚步,扭头看向雷恩,“当然,从我个人角度来说,我认为你表现得已经足够好了。尽管你还是很菜,但确实够资格成为七名通过者之一。” 雷恩有些惊恐,仿佛从瓦奥莱特嘴里听到了一句‘拜托嫁给我好吗’——踟蹰片刻后,他有些别扭的说:“好吧,先生,看到您还活着,这感觉其实也不赖。” 瓦奥莱特冷哼一声,打开房门正要离开,却发现有人负手站在门外。他微微一愣,然后恭声说道:“罗德大人。” “聊完了么,” 首席猎魔人回过头,微笑着说:“那么,你应该已经把那个好消息告诉雷恩了吧?” “是啊,告诉他了,那小子都要乐疯了。” 瓦奥莱特冷冷地往房间内瞥了一眼,回过头说:“大人,您这是……?” “我有些话想对雷恩说,” 罗德温和地看了他一眼,“七个新人的入队仪式很快就要开始了,瓦奥莱特,麻烦你去看看其他年轻人准备得怎么样了吧。” “是,属下刚才正要过去。” 瓦奥莱特恭敬地说。在他走后,罗德进到屋内、坐在角落那张椅子上,欣慰说道:“看起来你们两人的关系似乎缓和了一些,这很好,毕竟你们还要在一起共事很久。” “这么说,” 雷恩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真的已经通过最终考核了?” “没错,正如瓦奥莱特刚才所说的那样。” 罗德点点头,“正常情况下,考核结果应该由教务官传达到位,另外还要对你今后的起居、训练做一些交代,但瓦奥莱特显然有着自己的想法——我猜,他是想亲口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对于一个不擅长表达感情的人来说,瓦奥莱特也只能用他自己的方式对你表示祝贺了。另外,也容我再絮叨一句吧——恭喜你,雷恩,恭喜你成为了一名真正的猎魔人。” “我也应该恭喜您吧,大人,这结果与您期望的完全一样呢。” 雷恩冷漠地说。 “怎么,你似乎觉得自己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我在评判时给了你某些特殊关照?” 罗德笑着问,而雷恩虽然没有回答,但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内心的想法。 “你要知道,我不需要那么做、也无法那么做。弥塞拉大主教的脾气你是见识过的,雷恩,允许你进入训练营已经是她的底线,她不会容忍我再有其他出格举动。” 罗德轻轻叹了口气,“相信我,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得益于你自身的努力。在魔法视野的帮助下,考官们完整目睹了发生在地下训练营中的‘入侵事件’,从头到尾、没有遗漏任何细节。” “可我还是不明白,假如你们的评判绝对公正,为什么三十一个人里最终只有七个人通过了考核?” 雷恩有些苦恼地问。 “世界很大,雷恩,但就算你走遍所有角落、恐怕也找不到‘绝对的公正’。是的,绝对公正并不存在,但我相信,此次选拔的结果已经足够客观了。” 罗德笑了,然后稍微往椅背靠了靠,“在入侵事件中,每名预备役都有一百分的初始分值,根据你们后续的表现来扣除相应分数。我们一共设计了四道关卡,第一关是‘传送卷轴’,我原以为至少能剩下两三个无人认领的卷轴——显然我过于乐观了。十位年轻人为了活命而侮辱了他们‘死去’的导师,当他们被传送到弥塞拉脸前、明白事件原委之后,所发出的可悲哭声是你无法想象的。” “其实,我能理解克劳迪那些人当时的想法,” 雷恩叹了口气,“中了圈套,只能像牲口一样任人宰割——这种死法确实毫无意义。” “哦,我也能理解,毕竟趋利避害是所有智慧生物的本能,但总有些事不能用利害来权衡,” 罗德平静地说:“的确,身处于麻痹结界的笼罩下,他们什么也做不了,似乎只能静静等死而已,但是不要忘记,至少还有一件东西是他们能够守护的,那就是‘底线’。抛弃底线的人也就等于抛弃了一切,即使活着也跟行尸走肉无异,而你没有让我失望,雷恩。另外——” 他说到这里,饱经风霜的老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抹孩子气,“另外,对于你能度过第一关,弥塞拉恐怕是不太开心的,虽然她隐藏得很好,但还是被我看出来了——我知道我不该跟你说这些,不过,她当时的模样实在令人愉快。” “……” 雷恩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又问道:“那么第二个考验,就是‘萨曼莎的背叛’吧?” “没错,” 罗德由衷地说:“我很高兴剩下的人都通过了这一关。” “如果第三关是‘营救人质’的话,第四关则是‘最终决战’咯?” “是的,前两个环节考验的是你们的心性,在后两个环节中,我们则对所有人的战斗实力进行了认真评估,任何怯懦、失误、犹豫、不冷静、不合理的行为都会被扣除对应的分数——其结果就是这样了,剩余的二十一人中有七人通过,事实上,这个人数跟我预期的也差不多。” “只能这样了吗?这对其他人——对那些被淘汰者太不公平了,明明他们也努力了一整年,并且都在这场考验里展示出了足够的忠诚和勇气。” 雷恩在心中腹诽,拼了命想留下的人不得不离开,而自己这种一门心思想跑路的人却走不掉,这他奶奶的什么事儿啊?! “很遗憾,但也只能这样了。不过,与那十名抛弃底线的年轻人不同,其余的淘汰者依旧可以选择进入神职系统工作,在经过一些特殊考核之后,他们将来仍有机会进入猎魔小队。” 罗德轻轻摇了摇头,“身处局内者是无法看清全局的,雷恩,在那种紧张的气氛中你也无暇去观察其他人的不足——或许你认为他们每个人都表现的很好,但对于我们这些旁观者而言,可并非如此。” “那么我呢?难道在旁观者看来,我真有那么出色?” 雷恩忍不住追问,或许别人听到这话会骂上一句‘恬不知耻’,但罗德却从中听出一种‘凭什么是我’的意味。 “事到如今,你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吗?好吧,虽然你们不被允许知道自己的最终得分,但我想,我至少能告诉你点别的。” 罗德笑着说道:“知道吗,在我们原本的计划里,萨曼莎帮你们恢复自由之后、她的任务就已经结束,不管有没有人愿意跟她一起走,她都必须离开地下训练营了——那时候,你突然挟持她的做法出乎所有人预料,稍微有点不光彩,但你做的很对、也很聪明,而这无疑使得营救人质的行动简单了很多。” “让你们感到惊讶的,恐怕不止我把刀架在萨曼莎脖子上这档子事吧?” 雷恩阴沉着脸说:“难怪啊,难怪我偷袭那个灰袍法师的时候、波利会突然用定身射线来对付我——打偏了,哼哼,好一个打偏了!” “啊,是的,那也是一个超出我们预料范围的意外,” 罗德眼中满是笑意,似乎对于雷恩制造的意外感到很骄傲一样,“还好波利先生及时制止了你下一步的动作,否则,咱们首都法师塔的大导师可就要换人了。” “什么?!” 雷恩几乎惊掉了下巴,“那家伙——那个叫加尔文的,他就是波利先生常常挂在嘴边的大导师布隆菲尔德?!” “没错,在这次袭击事件中,我们要确保瓦奥莱特以及几名入侵者的‘死亡’不会被你们看出任何破绽。既要保证不伤害你们的性命、也得保证‘入侵者’不会被你们夺走性命,除了布隆菲尔德先生外,我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做到这一点。” 罗德感慨地说:“当你受伤暂离战场、而你的同僚们进入‘怜悯’状态之后,布隆菲尔德先生就施展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超高难度幻象法术。在幻象中,三名入侵者被成功击杀,事实上,战斗到了这一步本就该结束了,或许是因为克里斯托大人也对你颇感兴趣吧,所以他才多‘活’了一会儿——在私底下,他给了你很不错的评价,雷恩。” “哦?克里斯托的真实身份原来是某位‘大人’吗?” 雷恩挑了挑眉,“这么说,那个该死的老家伙也是教廷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喽?” “为了整个入侵事件的合理性,你们的对手借用了温德兰兄弟会的恶名。我希望,当我澄清他们的真实身份之后,你能在接下来的对话中对他们保持必要的尊重。” 罗德脸色有些难看,但语调还算平和,“你已经知道,灰袍法师‘加尔文’其实是大导师布隆菲尔德,萨曼莎女士当然也并非巫毒女巫,她是我的朋友,一名来自‘波蓝之野’的流浪术士;基姆和泰德确实是真正的兄弟,他们都是猎魔人,同时也是我非常珍视的下属;至于卡特,卡特只是个普通人,当然,他也真的是克里斯托的随从。” “至于克里斯托……” 罗德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你应该知道,雷恩,不管我们的教宗陛下去往何处,他身边都会有十二名强大的守护者陪伴,那既是外界所称的‘圣剑骑士’了,他们每人都有着万里挑一的强大实力,也是所有圣骑士的楷模。” “难道克里斯托那个家伙——我的意思是那个‘先生’——他是一名圣剑骑士吗?” 雷恩思索着说:“的确,他实在强大的过分了,就算比起您来恐怕也不遑多让。不过据我所知,那十二人是不能离开教宗身边的,他们是‘最初’和‘最后’的守护者,这是他们永恒的使命。” “克里斯托可不止是圣剑骑士那么简单,他还是前任教宗、‘神圣的’撒迦利亚大人的骑士长。在平息温德兰兄弟会掀起的风波后,他与撒迦利亚大人一样选择了退隐。” 罗德语气中有一丝不忍,“没错,克里斯托亲历了那些年间的动荡,他亲眼看到教廷是如何放任温德兰兄弟会肆意壮大,也亲眼见证我们为了纠正错误而付出的惨痛代价。对这样的人来说,扮演‘温德兰兄弟会领袖’无异于再一次揭开伤口,但克里斯托大人仍然同意了我的请求,因为历史不该被遗忘、耻辱也不值得遮掩。” “好吧,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物呢。” 雷恩漫不经心地说。 “那么,整个入侵事件的原委、包括参与者的真实来历你都已经很清楚了,雷恩,你在过程中也展现出了非常令人欣赏的沉着、冷静、以及应变思路和领导能力——没错,我可以发自内心地这样说。” 罗德温和地说:“当然,你最后对克里斯托大人说的那番关于‘信仰’的话,着实为你扣了不少分数。所以现在,我要认真地问你一个问题,也希望你能认真地回答我,好吗?” 雷恩有些紧张,但还是点了点头。直觉告诉他,罗德这一趟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这个问题。 “你知道吾主的伟大,但你并不相信他真有如此伟大,是吗?” 罗德如此问道,而雷恩沉默了一会儿后,决定如实回答。 “没错,帝诺斯的力量确实不容置疑,看看你们这些圣能者的能耐就知道了。但我确实不相信他,瞧瞧这世上已经发生、正在发生、或者那些将要发生的惨剧吧,牧师们总教导信徒要多做善事、死后灵魂才能上天堂什么的——如果至高神真的正义、真的伟大,他干嘛不直接把人间变成天堂、干嘛不让好人活着的时候得到好报呢?”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罗德的语气显得很轻松,这令雷恩十分愕然。 “您明白——明白什么了?” “我明白你的真实想法了。” “就这样?!难道您不打算开除我吗?” “我显然不打算这样做,我来此只是想确定一件我此前不能确定的事,不是为了布道。” 罗德站起身,眼神里带着雷恩从未见过的热切。 “我很希望我眼前是一位虔诚的光明信徒,但我更想看到的是一个坚强的生命捍卫者——至高神没有挽救你的母亲,雷恩,他也没有挽救可怜的多米妮卡,不错,这世上仍充斥着苦难,团圆与欢笑并非时常入眼的景色,我们也正是因此而存在。而我要问你的下一个问题是,当你今后遇到如同你母亲、或者多米妮卡、或者任何与她们一样善良却遭逢不幸的无辜者时,你能否用它——” 他指了指摆在雷恩床头的黑刀,又指了指了雷恩的心口,“——用它们,尽你所能地去保护、去拯救?你能否去战斗——不为使命、不为信仰,只为了这世上其他孩子不再失去母亲、父亲不再失去女儿?” 罗德炽热的视线和尖锐的话语,如浪涌般冲垮了雷恩心中某个日益松动的堤坝,在这一刻,他似乎突然明白了‘自由’的真谛。 是心安啊。 “我还能怎么办呢?” 雷恩耸耸肩,“契约已经签署,而我又稀里糊涂地通过了考核,如您所见,我没什么选择的余地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然后直视罗德双目,沉声回答:“一年前我说过这话,罗德大人,但我觉得有必要再说一遍——我并非胆小鬼,也不是背信者。” “很好。” 罗德淡淡说道:“走吧,你们的入队仪式就快开始了。” 第三十六章 入队仪式 七个新人的入队仪式是在守誓堂举行的,那是一个晦暗且压抑的独立老旧建筑。 大厅内每隔五步距离就设立一个火盆,它们是守誓堂唯一的光源,照亮了四周墙壁悬挂的肖像——画中人都是为铲除邪恶、维护正义而做出杰出贡献的优秀猎魔人,雷恩特别留意了一下人物生平,果然,全都是‘于某年某次任务中英勇献身’或者‘不幸牺牲’。 罗德死后,他的遗像是一定会上墙的吧。 雷恩这么想着,随后他发觉此刻内心竟是意外的平静——是因为罗德先前那番热血的话语打动了自己?难道自己已经认同了长久以来避之不及的‘猎魔人’身份了吗? “不,不止是因为罗德。” 雷恩左耳朵里的小人儿恰合时宜地跳了出来,腔调里带有一丝讥讽,“承认吧,你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你渴望为自己而活、却又做不到如你表现出的那般洒脱;你不愿承担责任、肩头却又具备承担责任的力量。所以你苦恼、纠结,你以为自己痛恨约束和控制,但你其实享受得要命,不是吗?对你来说,只要给任何事加上一个‘不得不做’的前缀,一切就都变得轻松和心安理得了——不管帮助父亲杀人放火也好,还是遵从罗德的命令成为猎魔人也好,你简直爱死了这种被人安排妥当的感觉,从你出生开始、甚至从你上一次出生开始,你就是这样的人了。” 难道我不是身不由己?! 雷恩忿忿地想,我早已计划好了一切,谁叫他们不按套路出牌!莫名其妙通过了考核、还签了那样一份该死的契约,如今我还有得选吗? “身不由己吗?得了,仔细想想这一年来的经历,你上次对某个地方有着这样浓郁的‘归属感’,还是母亲仍在人世、父亲也还没发疯时的绿荫城吧?” 右耳朵里的小人儿也跳了出来,温和地说:“我们没法儿对你撒谎,你知道的,就像吉米尼不能对匹诺曹撒谎。你喜欢那段身处训练营的日子,没错,出生到这个世界以后,你总是跟周围的环境有那么一丝格格不入,母亲去世后这种感觉不是更加强烈了吗?可这一年来的日子让你感觉无比真实——或许不够自由,但确实足够踏实。我懂,做个纯粹的好人或者纯粹的坏人都很容易,最为难的,就是夹在中间、不够好也不够坏的那些人,就比如你——别再纠结了,为自己、也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吧,就像罗德大人说的那样,不为使命、不为信仰,只为了这世上其他孩子不再失去母亲、父亲不再失去女儿。” “是啊,做点什么吧,就像这四周墙壁悬挂的画中人那样。” 左耳朵的小人儿戏谑地说:“没准儿有天他们也会把你的画像挂上去,也会有后来者盯着画里傻乎乎的你热泪盈眶——” 该死,你们快闭嘴吧。 雷恩烦闷地想,难道我就没有安安稳稳活到老死的命吗? “当然可以,确实有这么一个办法,” 左右耳朵的小人儿异口同声地说:“变强,不断变强,变得比你已经遇到过的、还没来及遇到的所有人都更强大!” “请原谅,我们没有准备更像样的欢迎仪式。” 就在雷恩终于吐出一口浊气的时候,罗德首先开口了。 在他身后,站着包括瓦奥莱特在内的几名猎魔人,显然他们暂无任务在身、这才得以参加此次仪式,“你们或许知道,猎魔小队只在人手损失到一定程度时才会开启招募程序,新人的加入意味着前人的离开,也意味着邪恶者仍广布于世间。我感谢你们的到来,但这不是一件特别值得庆祝的事。” “亚当,杰克,格罗弗,伊西多尔,雷恩,奥康纳,佩内洛普,一年前站在我面前的三十一名小伙子,如今只剩下你们七个人。” 罗德每念出一个名字,视线就会在那人脸上稍作停留,“我为你们的脱颖而出感到骄傲,也替那些无奈离开的年轻人感到惋惜——我知道,你们共同度过了一整年的时间,在拼搏与汗水中建立的友情是十分宝贵的。值得庆幸的是,刨去那十名拿了传送卷轴的人,其余的淘汰者如果愿意的话,他们也会在神职系统中得到自己应有的职位,纵使你们如今身处不同位置,却依旧有着相同的航标。” “瓦奥莱特,” 说到这里,罗德扭头往身后看去,“作为他们的战斗导师以及职业生涯的启蒙人,你有什么话想对这些年轻的兄弟说吗?” “我没什么想说的,大人。” 瓦奥莱特沉默一会儿后张开了口,“或许有那么一句吧:我希望你们这些菜鸟能活得久一些,至少别死在我前头。虽然我教你们教得很费劲儿,你们学得也够吃力,但你们这七个留下来的家伙多少还学到了点儿真东西,所以,别死太早,至少别死在我前头。” “我不确定这些是不是他们想听的,当然,如果再来点鼓励——” 罗德露出了无奈的笑容,瓦奥莱特随即提醒道:“恕我直言,大人,您让我说我想说的话,可没让我说他们想听的话。” “好吧,没问题,那就让我们进行下一步。” 罗德点点头,然后拍了拍手。 “借过,请让一让……” 几名猎魔人身后响起了女子的声音,随着他们挪动脚步,一名原本被挡在人墙后面的年轻修女走了出来、站到七位新人的面前,她双手端着一张托盘,上面摆放着七枚亮晶晶的小东西。 真是个漂亮的女人。 雷恩默默嘀咕,而其他人见到这女子后也是一愣,显然他们都产生了跟雷恩一样的想法——她的头发是银白色、而眼睛则呈现淡蓝,鼻梁高挺,粉唇饱满又结实、就像一朵将开未开的花苞。这确实是个漂亮的女人,但是很快,新人们的目光都放在了她手中的托盘上,那里整齐地摆着七枚暗金色的圆形徽章,小巧玲珑,不过比最大的纽扣要再大上一圈儿。 徽章表面,是箭与剑交叉组成的十字型浮雕。 “拿起它们吧,拿起你们的荣耀、握住你们的责任。” 罗德面色肃穆,声音中饱含威严,“年轻的兄弟们,自即刻起,你们便不再是平民百姓,亦非血肉之躯。谨记,谨记,黑暗如影随形,而帝诺斯的光辉必将永伴汝身,切莫使之蒙羞、切莫使之暗淡。” “不使蒙羞,不使暗淡。” 新人们沉声齐诵,然后依次从年轻修女端着的托盘上取走了属于自己的那枚徽章。 雷恩伸出的手略有犹豫,但不过半秒钟后,他就将徽章握在了掌中——它比看起来要沉一些,握住它,就像握住了一颗心。 “那么,我们能得到怎样的待遇呢?” 这是雷恩脑子里突然闪出的念头,而他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同僚们眼中的热泪还没来得及淌下、就被雷恩这句如炸雷般不合时宜的话给怼了回去,原本凝重严肃的气氛也瞬间变得玄妙起来。 “待遇?” 罗德明显也呆了一下,其他人的眼神更是诧异至极,在他们看来,这就好比严肃的葬礼上突然闯进了一位身穿滑稽戏服的小丑,算不得罪大恶极,但足够令人头疼难堪。过了一会儿,那位年轻修女终于忍不住偷笑出声。 “待遇,薪水,报酬,劳务所得……随便怎么叫吧。” 事实上,雷恩此刻也颇为后悔说出了那句不过脑子的话,他只好尽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纯真且憨傻,好在厚脸皮一直是他的强项之一,“请别误会,罗德大人,我只是——只是好奇而已,没错,就是好奇,老实说我完全不在意挣钱之类的事情,与我们践行的伟大事业相比,区区几个臭钱又算什么呢。”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劳作者得其食’,没有提前交代待遇问题确实是我的疏忽,是啊,无论怀揣怎样崇高理想的人,他也需要填饱肚子才行——我很高兴你提出了这个问题,雷恩,我也可借此正式做个说明。” 罗德温和地笑了,“如大家所知,猎魔人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不免各地奔波,凭借猎魔徽章,你们可以在世界上任何一个供奉帝诺斯的教堂里得到干净的水和食物、以及一个临时的落脚点,这一切都是免费的。至于薪水——自然,合理的薪水也是你们应得的,正常情况下,你们每人每月可以得到二百枚银币的收入,外加一百枚银币的补助。” “这、这么多钱?吾主在上……” 出身农家的杰克不由得张大嘴巴,亚当则探过头,用刚才瞪雷恩的不满眼神狠狠地瞪了杰克一眼。 雷恩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不禁撇了撇嘴。百铜一银、百银一金,这是现在普遍通行的兑换方式,换算下来,所谓‘神殿最强战斗力’的猎魔人,也只值每个月三枚金币而已——当然啦,都是为了正义嘛。 “是的,杰克,你暂时可以得到这么多。事实上,我也曾恳请弥塞拉大人开个会重新研究一下猎魔小队的薪资问题,或许可以稍微往上再拔高一点儿——但她太忙了,我认为我需要再找个机会提醒她一下。” 罗德友善地冲杰克笑了笑,随后语气再次严肃起来,“就如我刚才所说,正常情况下,你们每人每月可以得到二百枚银币的收入,外加一百枚银币的补助,在你们有生之年,神殿都会持续支付。还有一点,我不想说、但必须要说明的是——若某一日你们不幸牺牲,那么你们的家人将得到抚恤,他们今后的生活将由神殿来提供关照。” “那么,” 罗德说完,将目光转向雷恩,“你还有其他什么问题吗,雷恩?” “没有,大人。” 雷恩握紧手中的徽章,平静地说。 没有问题,也没有家人。 “那么,好了,现在让我们说点别的……我知道,在为期一年的训练生活中,海伦女士不管在学问还是思想方面都给了你们很多帮助,但现在训练营已经封闭、而海伦则重新开启了她的学者工作,虽然她曾托我向你们转达‘如果小伙子们仍需要我的解惑,那么他们可以随时前来探望’的意愿,但出于礼貌和尊重,我并不建议你们这样做。” 罗德温和笑道:“刚才把徽章送到你们面前的是亲爱的奥莉尔修女,作为狩猎营地的事务官,她在今后的日子里将负责你们的生活所需、与一应后勤补给。她与你们一样来自神学院——”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雷恩一眼,“嗯……与你们多数人一样来自神学院,只是比你们早了几届。如果按照现在时兴的说法,那么她不止是你们的事务官,同时也是你们的学姐、或者前辈,在这个基础上,我相信她可以承担昔日海伦女士的部分工作,帮助你们梳理情绪、拆解心结,使你们可以尽快度过最初的适应期——作为新人,在某个节点、某种情况下感到困惑是很正常的,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届时可以找奥莉尔谈一谈。” “正如罗德大人所说,我很乐意能为大家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奥莉尔浅笑着说:“当然,若是有关战斗方面的困惑,那么各位可千万别指望一个走在平坦的地板上也会摔跤的人能给出什么好建议——我没忘记自己在神学院时可是被称为‘书呆子’奥莉尔呢。” “书、书呆子?啊,吾主在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奥莉尔,书呆子奥莉尔!” 亚当愣了愣,他的目光终于从手心的徽章上面挪开了,“六年前最优秀的毕业生,不仅各门功课都是第一,更在还没毕业时就被弥塞拉大主教青眼相加,甚至离开神学院后直接入职神殿参与教务工作!这可是任何学生都从未有过的殊荣啊!” 这话一出,其余几人也纷纷交头接耳起来,看向奥莉尔的眼神中更多了几分尊敬——只有雷恩皱着眉不说话,觉得自己就像个刚进城的乡下人。 “哎?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大家竟也听说过我的绰号吗?” 奥莉尔脸色微红,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当然了,教授常常用你的例子来激励我们刻苦学习。” “没错,他们都说你是继弥塞拉大主教之后、第二个以满分成绩从神学院毕业的优秀女性呢!” “路易神父甚至提到,如果未来你参加神殿高层的选举,那么他一定会投你一票的——” “这简直太令人感慨了,被你们这样一说,我的眼睛似乎也重新看到了昔日的学堂和师长呢。” 奥莉尔轻轻呵气,同时露出了温柔的微笑,“或许吧,或许我曾经有过一些小小的名气,但是诸位可不要忘记,如今正式成为猎魔人的你们,也已经是他人眼中值得敬仰的对象了哦!” 啧,这女人不光长得漂亮,脑子也十分厉害啊。 雷恩偷眼往左右看去,果然,同僚们一个个都不自觉挺直了胸膛,再怎么抑制、也还是流露出了几分自得的神采。 是‘还没毕业时就被弥塞拉大主教青眼相加、甚至离开神学院后直接入职神殿参与教务工作’吗? 被弥塞拉那个老女人如此青睐的人,为什么会来到罗德领导的猎魔小队做事务官呢? 雷恩摇摇头,把这些与己无关的胡思乱想赶出脑海,毕竟与其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何时会接到第一个任务、会遇到一个什么样的敌人吧。 时间过得很快,在罗德又发表了几段讲话之后,入队仪式总算是结束了。 “我说,你刚才怎么能问出那个问题呢?难道你不觉得别扭吗?” 雷恩走出守誓堂没一会儿,亚当就追上了他低声抱怨,“你实在是——实在是——好像我们拼命成为猎魔人就是为了钱似的——” “怎么,你就一点儿没想过自己干的这行当收入如何?” 雷恩撇了他一眼,无奈地说。 “想是想过,可我们毕竟不是为了钱所以才——嗨,算了。你知道吗,雷恩,在训练营最后的日子里,我以为你跟我们有着一样的心、一样的感情,尤其是那场最终的战斗中,我是完全放心和你并肩作战的——可是现在我发现,我还是看不懂你。” “哦,真是活见鬼了!我拜托你不要再说这样肉麻的话,好吗,兄弟?!” 雷恩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而亚当则眼前一亮。 “好的,兄弟。” 第三十七章 第一次任务报告(上) ‘嘭’! 办公室内,弥塞拉猛地把手中报告摔在了桌子上,而罗德则坐在对面、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抱歉,我失态了。” 她缓了一会儿后说道:“当然,那小子的首次任务完成得很棒、很成功,但无论如何也算不得‘完美’,这一点你必须承认,罗德——” “哦,我不知道如今神殿对于新晋猎魔人的首次任务在‘完成’与‘失败’、以及‘可接受的失败’这三个指标之外,又增加了一个‘完美’。” 罗德轻柔地说。 “别打趣!” 弥塞拉瞪了他一眼,“你也看过这份报告了,任务是完成了没错,可是过程呢?他使用的手段呢?太丢脸了,真的,难道你就丝毫不觉得难堪吗?!” “难堪吗?如果你问我的话……” 罗德把眼神转向窗外,望着蓝天白云,他露出了微笑。 说起来,正式成为猎魔人后的日子、跟身处地下训练营时并无太大不同。在没有任务的时候,日常训练仍占据了雷恩绝大部分时间,只不过现在有薪水可拿而已——神殿用每月拢共三枚金币的价格,买断了他二十一岁之后的人生。 假期?呵,猎魔人的假期就像帝诺斯的光辉传说,或许存在,但没人真的见过。那些老资格们闲暇时最大的消遣就是比刀试剑,这种事在七名新人加入后变得愈发有趣了,具体体现在新人把老手当作对手、而老手则把新人视为沙包。 由于雷恩是迄今为止唯一的非圣能者猎魔人,他受到的关注最多、接受的摔打也就最多。当然,不可否认这种摔打对于提升实力很有帮助,但雷恩总疑心这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指使的,因为每次他被打到鼻青脸肿时,瓦奥莱特总会面带嘲弄地出现在不远处。 半个月后,雷恩终于接到了自己的第一个任务:铲除一伙儿盘踞在南部城邦某个小城市的‘黑暗势力’。 与其说‘黑暗势力’,倒不如说‘黑势力’更贴切些——成员以勒索犯、地痞和盗贼为主,首脑人物名叫林奇,他原本是一名暗影杀手。与普通刺客不同,一名真正的暗影杀手不光精通各种暗杀手段,同时他们必须在孩童时期坚持饮用特制的魔法药水,这个过程中,大部分孩子会被魔力折磨至死,侥幸抗下来的则将获得一种奇妙的隐身能力,能力发动后,他们在任何人造光源中都无法被肉眼看到,所以如果哪个倒霉蛋不幸被暗影杀手盯上,那他最好祈祷每个夜晚都能有月色降临。 年轻时期,贪婪的林奇跟随他那更加贪婪的导师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杀死过不少人,当然,也曾数次险些被人杀死。终于有天林奇想通了、或者说开窍了,‘凭什么我要把每次暗杀收入的六成分给你呢?那是我拿命换来的金子,而你只不过是一个在我两岁时从人贩子手里把我买走的人,你给我灌的药水甚至比你喂我的稀饭还多,所谓导师,如今也只是一条趴在我身上吸血的老蚂蟥而已。’ 于是,在某次委托结束后,林奇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把佣金捧到导师面前,他甚至没有结束隐身状态,而是直接从背后捅爆了毫无防备的导师的心脏(‘信不信由你们,那真是我这辈子最爽的一刀’,林奇在接受审讯时如是说)。 导师死后,林奇也厌倦了四处游荡的杀手生活,他讨厌寒冷,于是便来到南方定居,凭借高强的身手和骇人的隐身能力,很快成为了这座南方小城的地下霸主、成为了城狐社鼠们当之无愧的老大。 如今林奇再也不必为了赚钱孤身犯险,小弟们会自觉把犯罪收入的一成塞进他的腰包,当然最初也有些人不够自觉,当他们被林奇砍断手脚扔进下水道喂老鼠之后,其他人就都不敢有任何异议了。 老大足够强势,手下自然干劲十足,随之而来的就是小城犯罪率直线飙升。市长大人和治安官并不指望做出太好的政绩,他们只求在自己任期之内、老百姓日子过得去即可,但有那个新来的家伙在,这种小小的愿望都成了奢望。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市政厅先是招募了一名游侠、后面又请来一位战斗法师,在市长大人看来,哪怕干不掉林奇,那么能把他撵走也是可以接受的,就让那家伙滚去别人的地盘作威作福吧。 很可惜,林奇在这里生活得很顺心,并且他本就贪婪的性格如今被手下人供养得更加贪婪了,可不会轻易放弃现在的地位。经过设计,林奇把那个游侠引入了城市下水道,那里隔绝一切日光和月光,哪怕游侠的火炬就杵在林奇头顶、目之所及仍是空无一物。宰掉他后,林奇又故技重施,成功让那名法师也死在了下水道里——为了不被偷袭,法师疯了似的不间断释放冰霜之环(一种小范围冰霜魔法),而林奇就站在远处乐呵呵地盯着他,在其精神力消耗殆尽后轻松割断了他的喉咙。 杀掉两人的林奇并没有得意太久,某天,被他买通的一位市政厅官员突然传来消息,称光明神殿已经派遣猎魔人赶往这里。林奇对此很是担忧,因为猎魔人都是圣能者,而圣能者天生就是他们这类人的克星——与人造的油灯、烛灯或者魔法光线不同,圣光是来自神的光芒,暗影杀手在圣光中是无法保持隐身状态的。 一般来说,暗影杀手接受委托时都会刻意避开与圣能者相关的目标,他们的神奇能力不仅方便行刺、用来潜逃同样可靠,所以除非万不得已,没必要与圣能者发生正面冲突。但此次林奇并未第一时间逃跑,因为一个逃跑的老大是最令人瞧不起的,依靠武力建立的威信会瞬间崩塌,就算他后期还能腆着脸回来也无法再服众了。 于是林奇决定先观察观察再说,他的眼线遍布全城,等确定来者是自己惹不起的人之后再跑也不迟。这种情况下,那个黑发、黑眸、佩戴黑刀的扎眼家伙刚一进城,行踪就全暴露在林奇眼中了。 那家伙来到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挨个盘查林奇常在的窝点,而事先得到消息的林奇早已藏进了下水道——依靠小弟们接力汇报,他得知那猎魔人在经过连续几天明察暗访却一无所获之后,居然失望地跑到某个酒馆里大喝特喝起来。 “真他妈的扫兴啊——嗝——” 在众多小弟口中,那人酒量不佳,而且喝高的模样十分嚣张且可笑,他如此抱怨着:“该死的林奇,肮脏的胆小鬼,有种就出来——嗝——打个架吧!躲起来算什么本事!哈哈、哈哈哈,也难怪啊,既然我雷恩大爷都亲自出手了,像他那样的胆小鬼当然应该躲起来!否、否则瞧我一刀把他劈个稀巴烂!” “不是我多嘴,兄弟,林奇可是咱们这儿的头号危险人物哦!说他是夜幕之王也不为过,所以在这样的场合,你还是小心说话比较好呦。” 一名小弟装作热心肠的样子,凑到那自称叫做‘雷恩’的家伙身边,“听我的劝,喝完这杯酒就赶紧走吧,这对你有好处。” “这样的——嗝——这样的场合?” “瞧你喝成这个样子,恐怕完全没注意周围的情况吧?像这样偏僻的酒馆里可是什么人都有的,尤其在晚上,如果被林奇的手下听到你这样侮辱他们的老大,恐怕不等林奇出手你就没命啦!” “真的?哈哈哈,我可巴不得他来取我的性命啊!” 雷恩使劲锤了锤吧台,醉眼惺忪地大喊:“来吧,林奇,来跟雷恩大爷打个痛快!我倒要瞧瞧你这个所谓的——嗝——狗屁夜幕之王到底有多厉害!” “可怜的人,你到底犯了什么浑、一定要这样找死呢?” 小弟忧心忡忡地说:“听你说话的语气,想必也有些本事在身吧,是想抓到林奇去领赏吗?我理解你,兄弟,不过在你之前已经有两个家伙趟过这滩浑水了,一个游侠、一个法师,都是有真本事的厉害家伙,可结果怎么样不用我多说了吧?” “游侠,法师?哦,老兄,别逗我笑了!那些半吊子的家伙怎么能跟我相比,我——雷恩大爷,我可是神殿最新招募的猎魔人啊!” “猎魔人吗?” 小弟不动声色地问:“那么你一定也是一位强大的圣能者吧?” “不,我不是圣能者,但是你知道吗,我有我的依仗——” 雷恩抽出黑刀,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展示在酒馆所有人眼中,“瞧见了吧,塔萨魔铁打造的!没错,锋利极了——老实说,我还没碰见过哪些坏蛋是不怕我这把宝刀的!” “可是——” 说到这里,雷恩默默把黑刀归鞘,过了一会儿,突然红着眼啜泣:“可是一定有人泄露了风声,林奇那家伙一定早就逃跑了,真该死——嗝——我的任务怎么办呢?拿不到林奇的人头,我又该如何回去交差呢?我、我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什么狗屁猎魔人,明明只是个软弱的酒鬼罢了,” 酒馆角落,数名面色不善的汉子围坐一起,其中一人大声对同伴嘲笑道:“居然会招募这种废物,看来光明神殿那帮家伙的眼界也不怎么样啊!” “你说什么!” 雷恩豁然起身,愤怒地走到那伙人旁边,由于酒精的作用,这个过程中他还险些被椅子绊倒,“你、你侮辱我,不止如此,你还侮辱神殿!吾主在上,你一定是林奇的手下吧,信不信我把你抓进牢里!” “‘尊敬的’猎魔人大人,拜托先醒醒酒再来说话吧,你怎么能胡乱指控我这样安分守己的好市民与林奇有瓜葛呢?” 那汉子斜眼冷笑,“又或者,你有证据证明我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没有吧?很明显,我的罪过只是在你吹牛的时候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而已,如果你要因为这点事儿就把我抓走,那么请吧,大人,把我抓进牢里——也正好让老百姓们都瞧瞧神殿的大人物是怎么办事儿的!” “见鬼了,你、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能就这样把你抓走。” 雷恩愣了好久,才垂头丧气地说:“好吧,我想我还是回去接着喝酒好了,或许等明天醒来我会发现这一切都是做梦而已,一场任务失败的噩梦——嗝——或者干脆趁着酒劲儿写封辞职信吧,真是个好主意,我早就该这么做了……” “哈,这就夹起尾巴了?” 一伙儿人再次哄笑起来,其中一个光头伸长脖子、狠狠吐了口浓痰在雷恩脚边,“哥们,送你的礼物,把它加进酒里喝下去吧,能帮你做个好梦!” 再怎么好脾气的人,接连遭受如此羞辱也会张嘴咬人的。 雷恩终于忍无可忍地出手了,他朝那光头的脑袋猛挥一拳,而这自然瞬间激起了对方更猛烈的反击,一时间酒馆内骂声大作、桌椅乱飞,但酒保却丝毫没有制止的意思,因为眼前发生的一切其实都出自老板的安排。 这家酒馆的真正主人,正是此刻潜伏在下水道中的林奇。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了,老大,不得不说那个拿黑刀的家伙还真有两把刷子,” 先前那名奉劝雷恩早点离开的小弟此时站在林奇面前,毕恭毕敬地说:“他恼起来像是要吃人似的,‘光头’皮特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哪怕加上‘灰舌’、‘靴子’、‘臭猫’三人,也才勉强跟那家伙打了个平手,不过,等到更多咱们的兄弟扑上去以后,那家伙就毫无还手之力了,他只能像条狗一样蜷在地上挨揍。” “可你们最终还是让他跑了。” 林奇皱着眉说。 “对不起,老大,确实是我们大意了。” 小弟流着冷汗说道:“我们应该先把他的武器给夺过来,可他抱得太紧了,再说当时我们都以为那只是一把破刀而已,谁能想到它竟真的是一把——” “——竟真是一把塔萨魔铁打造的宝刀,对吗?” 说这话的同时,林奇眼中闪烁着渴求的光芒,“再给我讲一遍,那把刀到底是什么样子。” 第三十八章 第一次任务报告(下) “是黑色的,但不像金属,倒像黑色玻璃雕刻的工艺品,似乎轻轻一磕就会裂开似的,” 小弟心有余悸地回忆,“很难相信它居然如此锋利,而那家伙也确实够经打的,在最后,他突然疯了一样拔刀乱挥,‘臭猫’手里那根拇指粗的铁棍瞬间就被削成了两节,天啊,我发誓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样的武器。” “呵呵,于是你们害怕了,就这样放过了他,是吗?” “老、老大,请原谅,我们手头确实没什么东西能挡住那把黑刀,那家伙一边乱砍、一边哭嚎着‘别逼我杀了你们’和‘想死的就过来试试’这类的话,然后飞快地逃走了。” “哦,我没生气,那是塔萨魔铁打造的武器,你们手里的砍刀和铁棍当然不是对手。” 以残忍和贪婪著称的林奇此时显得十分宽宏大量,“放松点,你们能替我测试出那家伙的真实水平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以为我这个老大就那么没有人情味吗?吩咐下去,今晚参加行动的兄弟每个人都可以领到五十银币,这是我的好小子们应得的。” 接下来,林奇派出所有可用人手找到了雷恩的下落,然后迅速赶了过去——今晚天气很好,就像林奇的心情那样晴朗,虽然暗影杀手的隐身能力在月光下接近作废,但这已经无所谓了,那个猎魔人并非圣能者、战斗力也很一般,他只是一个连流氓们的围殴都招架不住的新手而已。 实在太浪费了,那可是塔萨魔铁打造的武器,被那种人握在手里实在太浪费了。 真是可笑,林奇心想,导师当年每次提到神殿的猎魔人总会露出类似小姑娘的不安表情,当然罗德·帕尔默很强大没错,但谁又能肯定猎魔小队里就不会混进去一两个废柴呢?就比如那个叫雷恩的废柴,他以为自己很强大,殊不知真正有威慑力的,只是他手里的神兵利器罢了。 长刀不适合我。 林奇一边琢磨心事、一边从气窗潜入城央教堂,这种小城市的教堂规模都不大、更不会有圣能者任职。夜半时分,教堂里只坐了一个人,林奇俯在梁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个黑头发猎魔人瘫坐在长椅上,他似乎睡着了,怀里还抱着一支半满的酒瓶,而黑刀则竖立在脚边。 倒霉的家伙,被注定失败的任务折磨得不像话了,可惜这深更半夜连个值班的牧师都没有,要不然他也不至于独自躲在这里喝闷酒,至少还能有个人诉诉苦。 林奇心中冷笑,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那把刀上。 没错,还是改成两把短剑或者匕首更好。 林奇单脚勾住房梁,像一只蝙蝠似的垂下身子,哪怕隐身能力无法生效,他也依旧是身怀绝技的顶尖刺客。 看来要冒险去一趟蓝椰城了,塔萨魔铁这种珍贵的材料可不是随便哪个小城市的匠人就有资格锻造的,至少要去南部城邦的主城找找看。 要杀了他吗? 林奇有些犹豫,再怎么废物,这家伙毕竟是正格的猎魔人,杀了他,恐怕神殿不会善罢甘休,而且,自己也实在不想回到过往那种四处流窜的生活中了。 好吧,走运的家伙,既然你已经睡着,那我也没必要非取你性命不可。想到这里,林奇取出锯索(一种细长的合金锁链,可以轻易锯断人的脖子),轻轻一甩就精准的套住了刀柄,接着手腕一抖,黑刀瞬间离鞘而出、飞入他手中。 好沉,以这把刀的体积来说,哪怕通体使用燃钢打造也绝不可能这样沉重。借着透进窗户的月光,可以看到黑曜石般的刀身在月色下泛起沉稳的光泽,令人没来由感到一阵安祥。 是的,确定是塔萨魔铁武器! 林奇的心脏几乎要被狂喜给挤炸了,以至于他第一次看到雷恩的双眼时就像没看见似的挪开了目光,一秒钟后,两人眼睛才再次凝视在一起。 “刀鞘不要了吗?莫科兽皮做的,虽然不值什么钱,但还算结实。” 雷恩仰着头笑咪咪地说,他的眼神清澈坚定,没有半分醉意、也看不出任何怯懦。 啊啊啊啊啊啊啊!!! 回去后我一定要把今晚与这猎魔人打过交道的蠢货全部杀光才能解恨!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浑身炸起的寒毛还没落下,林奇已经瞬间翻身纵出窗外,在月光下他的身影呈现半透明的胶质感,那代表他已经发动了隐身能力,只需要去到一处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那就安全了。 幸运的是,那家伙真的不是圣能者,林奇是刀口舔血活下来的人,他相信自己的感觉。 跃过几间屋顶,林奇终于看到了一处窨井盖。他翻身落地、抓起井盖扔到一旁,泥鳅般溜进了下水道,之后又一口气跑出老远,他才慢慢停下脚步、拄着黑刀大口喘息——下水道里扑鼻的臭气从未如此甜美,恐慌慢慢消散了,取之而代的是自得与满足。 “喂,井盖不要乱扔啊,砸到人怎么办?哪怕砸不到人,砸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啊。” 一瞬间,身后传来的人声再次把林奇从天堂打回地狱,他猛然回头,雷恩正带着微笑站在他身后。 猎魔人的指尖燃烧着一簇蓝色火焰,照亮了方圆几步内的空间。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没可能,这不科学,下水道里没有任何月光,你凭什么能发现我呢?凭你手上的火焰?还是我在淤泥中留下的脚印?!” 林奇觉得自己要疯了,他崩溃地朝雷恩大喊:“不可能的!魔法火焰也是人造光源,我在你眼中应该是完全隐身的才对!至于脚印——哦,我可是暗影杀手,我受过无数隐匿与轻身训练、就算从最松软的雪地上跑过也不会留下半点痕迹!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发现我的?!” “有趣,既然你提到了科学,那么何不低头瞧瞧自己的裤子呢?” 经过雷恩友善提醒,林奇忙低头看去,他赫然发现自己的脚踝、小腿以及腿弯处均依附着蓝色火焰,点点滴滴,就像谁不小心把正在燃烧的煤油洒了上去。 当暗影杀手的能力发动时,他们的双眼不会被黑暗遮蔽、也不会被强光灼伤,目之所及一切都是淡淡的灰白色,这本该为他们的暗杀行动带来极大的优势,而此时却成了致命的弱点。裤子上的火光很温柔、并且没有任何温度,若非被雷恩提醒,林奇绝不会发现自己身上竟然燃烧着这种东西。 在下水道中,它简直比灯塔还要耀眼。 “这、这是什么?” 林奇哽咽着问道。 “莫里斯冷火,它的发明者是一位名叫莫里斯的天才炼金术师,只需指甲缝里那么一点儿,就能烧上七八分钟。” 说这话的同时,雷恩精神有些恍惚,仿佛透过蓝色火光又看到了那间谷仓,而父亲正站在血肉巨人弗兰克身边,等待儿子卸下肩膀上扛着的人类肢体——那是修复弗兰克所必须的零件。 “正常状态下,莫里斯冷火以粉末状存在,但如果温度稍微高那么一点儿的话,瞧,就像这样——” 回过神,雷恩伸出另一只手打了个响指,双指摩擦的瞬间,蓝色火焰应声而起,“没错,手指摩擦产生的温度就可以把它点燃,而我早在那把刀的刀背上涂满了这种粉末,总有一些能粘到你的身上。除非你像死灵那样没有血液循环,否则稍微动得厉害点,上升的体温就足够让这种冷火燃烧了。哦,我不想旧事重提,但是说真的,你刚才真该连刀鞘一起偷走的。” “狡猾的畜生,你是猎魔人吗?!妈的,神殿怎么会雇佣你这么卑鄙的人,如果你去做杀手,那么一定会有大出息的!” 林奇右手握住黑刀、左手则从怀中掏出了自己的匕首,如电般刺向雷恩,“可别小看暗影杀手的实力啊,如果你以为我们只会隐身后静悄悄地割断目标喉咙,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雷恩笑了笑,先是侧头闪过匕首,接着又仰面躲过黑刀的刃锋——正在此时,林奇右手却突然松开了,黑刀从雷恩头顶打着旋被抛了出去,片刻后,远处传来一声泥水迸溅的闷响。 “哦?费心巴力地偷走,却在此时丢掉了?那可是塔萨魔铁武器,我以为你知道它的价值呢!” 雷恩有些不悦,他很心疼自己的宝贝被扔进下水道的臭泥里,“好吧,我明白了,是对于暗影杀手来说太沉了吗?拿着它,你并不能完全发挥出实力吧?” “哈,哈哈,随你怎么说吧!” 林奇干笑两声,眼看雷恩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他忍不住干巴巴的问道:“那个,你不去捡吗?你要空手和我战斗吗?” “有何不妥?” “别、别开玩笑了!就算你再怎么强大,可你毕竟不是圣能者啊,没有武器的情况下不可能打赢我的!去捡吧,去——” “我、不、是!” 雷恩额头青筋狂跳,他的拳头从林奇鼻尖划过,嘭的一声,镶进了其身后下水道的砖壁,“圣、能、者!” “又、怎、么、了、呢!” 雷恩每蹦出一字、他的拳头就更快一分,而林奇作为暗影杀手,身法之灵敏自然毋庸置疑,但不管他嘴上如何强硬、心里却也明白,‘隐身后静悄悄地割断目标喉咙’确实是最适合暗影杀手的战斗手段,正面作战尤其是持久作战,那是脑子疯掉的杀手和一心求死的杀手才会考虑的事情。 我、我只是好心提醒他去把武器捡起来啊(顺便趁此空档在泥里打个滚儿灭掉身上的冷火),林奇欲哭无泪地想,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到底怎么突然激怒了这个变态又强大的家伙? “不——别打了!” 林奇咬咬牙,终于做出了今晚最明智的决定,“我投降!行吗?我投降了!” “呼,算你识相。” 冷静下来的雷恩冲着林奇挥了挥手,“现在,站着别动,在你没有被审判之前,我不想伤到你的性命。” 不想伤我?浑蛋!刚才你可是拳拳都想杀了我啊! 要不是足够灵活,我现在已经死了! 林奇几乎要被气晕过去,然后他发现随着雷恩手势变化,一块块淤泥竟然从地上扑到自己身体表面,不一会儿,自己就被裹了一副如钢铁般坚硬的铠甲(这是雷恩对于‘钢甲术’这个法术的理解更加深刻之后、而开发出的一种逆向用法)。 ‘当’! 沉重铠甲压垮了林奇纤瘦的身体,他现在只能一动不动地靠在墙上,眼睁睁看着雷恩走过去捡回武器,然后又折返回来、一把将自己扛在肩膀上。 逍遥半生的暗影杀手就这样落网了,正常来说除了死刑之外、他不可能有别的下场,但显然担任老大的好日子消磨了林奇的意志——面对黑庭派来的审判员,冷血杀手林奇表现出了忠犬般的配合,通过他的口供,数起多年悬案竟意外有了答案,也是因此,最终林奇被判决七十年徒刑。 当然,对于今年已经四十岁的林奇来说,能不能活到出狱那天,就只有天知道了。 “罗德……” “罗德?!” 弥塞拉的声音把罗德的目光从窗外拽了回来,“我说,雷恩那小子靠着装疯卖傻引出任务目标,你难道就不觉得难堪么?” “难堪吗?如果你问我的话,” 罗德咳嗽一声、轻轻摇头,“并不,只要任务完成了就好。” “哼,我猜到你会这么说。” 弥塞拉脸上满是不悦,“‘任务完成了就好’——没错,如果他是个游侠、赏金猎人、或者雇佣兵,那么自然‘任务完成了就好’,可他是猎魔人,是神殿的战斗精英!他的行为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神殿的颜面,我认为他应该堂堂正正地打败敌人,而不是去搞那些丢脸的心机手段。” “哦,弥塞拉,请先消消气吧,你没有接触过暗影杀手这个职业,但我接触过、我的很多手下也接触过。” 罗德无奈地说:“他们的隐身能力是儿童时期用性命争来的、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本能,除日光、月光与圣光之外没有任何光线能使他们显形,而且就算是圣能者的猎魔人,面对某个一心想要逃跑的暗影杀手时,他除了继续追踪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要是我没记错,我们的传送法阵看守、亲切的舒克修士年轻时就曾花费三年时间才成功把一名暗影杀手抓捕归案。” “所以,你问我是否对于雷恩示弱卖惨的计谋感到难堪?那么好吧,我并不这样想。” 弥塞拉想说些什么,但罗德突然加快了语速,“雷恩已经尽可能利用了他所掌握的一切因素,他甚至反过来利用了林奇手下们对他的监视,并通过以假乱真的表演让林奇本人忽略危险、主动现身。当然,他赌的是贪婪的林奇会对那把价值不菲的武器产生兴趣,这一招或许会成功、或许会失败,我很高兴他赌赢了。” “好了,好了,你已经说的足够多了,罗德。” 弥塞拉心烦意乱地说:“走吧,带上你那宝贝手下的报告,代替我去给他表扬吧——或者一个拥抱也行,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不会给他任何超出他表现范围的赞扬,弥塞拉大人。” 罗德站起身走到门前,又回过头,平静地说:“但如果我是你的话,也不会在明知任务完成的情况下、单独调来雷恩自己的任务报告进行专门查阅。” 第三十九章 初遇牺牲 雷恩并不知道自己的首次任务报告被弥塞拉大主教单独调去查阅,在罗德看来,这种事显然也没必要专门对他提起。‘弥塞拉看这个走后门的家伙不顺眼’这种事,早在两人初次进入大主教办公室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接下来几天雷恩没有接到新任务,其他新人也是如此,在结束自己的首次任务后,他们都会得到短暂的休息期,用来检讨失误、查漏补缺——当然,高强度训练也是‘休息’的一部分。 这天傍晚,满身臭汗的雷恩迈着疲惫脚步离开了训练场,他此刻唯一心愿就是赶紧去食堂给自己灌上一大杯啤酒。 在外人看来,猎魔人的大本营无疑是首都最神秘的区域之一,事实上也正是如此,除了任职于此的猎魔人和少数神殿高层之外,就连一般的神职人员都不被允许进入狩猎营地。民间传说,这里不止驻守着神殿最强大的战士,在营地深处甚至还建了个特殊的地牢,里面关押着各种令人想都不敢想的邪恶存在。 雷恩还未走上这条危险却光荣的道路时、也曾被这类传言唬得不轻,不过现在他完全明白了,狩猎营地也仅仅是一个蒙着神秘面纱的普通军营而已,整个营地的格局是三角形的,宿舍区、政务区、守誓堂分别坐落在三个角尖位置,中间区域则是训练场。 猎魔人的食堂就在距离政务区不远处,这是一个砖木结构、造型平庸甚至算得上丑陋的大屋子,里头摆着一张巨大且凹凸不平的杉木长桌,长桌尽头是灶台,另一头则放着一把比其他木头凳子高级些的铜艺靠椅,那是首席猎魔人的专属用餐席位。这里没有专门的厨师,饮食全由当值的猎魔人负责,所以每天的食物是否可口、全看值伙的家伙厨艺高低了,运气好的话,能吃到美味的烧肉和炖菜,若运气不好,可能吃进嘴里的就只有咸干肉和撒了盐的汤饭。 万幸,这里藏酒够多,因此食堂在平时也被当做公共休息室使用。其中以啤酒为主,一桶桶矮人精酿塞了半个地窖,另外也有些不错的果酒和高度烈酒,但那些是不被允许日常饮用的,随时都可能外出执行任务的猎魔人决不能醉醺醺的上路,因此啤酒才是他们最主要的饮料。 虽然弥塞拉大主教对于‘狩猎营地不禁酒水’一直不太赞同,但她最多也只是嘴上抱怨一下,毕竟她不是满怀道德理想的无知少女,深知猎魔人也是人、更是男人,同时他们承受着远超普通神职人员的压力,这种情况下,‘女人’和‘酒’总有一个要出现在营地里。 “过来坐。” 巨大橡木长桌的一侧、坐着亚当与佩内洛普两个人,见到雷恩,亚当举了举手中的熟铁酒杯,“来吧,就等你了,诺,这是你的。” “谢了——温的?” 雷恩接过杯子闻了闻、立刻皱起眉头,“脑袋被门夹过的人才愿意喝温啤酒。” “是嘛,所以我说,就等你了。” “好吧,我明白了,另外我希望你们也能明白——” 雷恩无奈地伸出另一只手、分别拂过自己和两位同僚的酒杯,不一会儿,三杯啤酒都挂上了一层薄霜,“你们除了是圣能者之外、同时也是一名控法者,别告诉我这才从地底下钻出来不到一个月、你们就把波利先生教的东西全忘了。” “哦,忘是不会忘的,” 亚当挠挠头说道:“只不过,我总觉得对着一杯啤酒念念叨叨是件挺傻的事儿,我们不像你那样掌握了许多默发的法术——所以啦,能者多劳嘛。” “那不是‘念念叨叨’,那是‘吟诵咒语’。” “随便怎么说吧,总之,我们不能像你那样不动嘴皮就可以施法。” “得了吧,你们就是懒得琢磨和练习而已。” 雷恩翻了翻白眼,然后拉开椅子坐下,“啧啧,圣能者们,幸运的天之骄子。” “要我说,雷恩兄弟,你才是真够幸运。无法使用圣能,但仅靠肉体和魔法的力量就能战平甚至打败多数圣能者,这种事可不常见。我想,吾主一定通过别的某种方式给予了你赐福呢。” 佩内洛普是七名新晋猎魔人之一,他说这话时显得很客气,因为他跟雷恩关系一般,两人交谈时远不如亚当和雷恩相处那样自然。话说回来,男人也就是这样了——如果谁跟谁之前打过架,那么当矛盾解除时,两个人反而更容易成为哥们儿。 “赐福吗?大概是吧。” 通过夺走某人的母亲、逼疯他的父亲、毁掉他原本的生活来进行赐福?好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帝诺斯一定也读过《孟子》这本书吧——想到这里,雷恩猛得灌下一大口啤酒,此时他也只能用‘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句话来安慰自己了。 “说得不错。” 亚当对佩内洛普露出一个肯定的眼神,然后把头转向雷恩,“这个月咱们都接到了自己的第一次任务,没错吧?只有我跟你把任务完成得最好,雷恩,一点儿也没出岔子,这就足以说明你的实力了。当然,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 “哦,又来了。” 佩内洛普苦恼地说。 “我发誓,” 雷恩的威胁紧随其后:“如果你敢再提一次那档子事,亚当,我会免费送你一发冰冻术帮你冷静冷静。” “不,我一定要说。” 亚当露出了坚毅的表情,“谁能想到,我第一次任务就遇到那样一只可怕的恶魔呢?是的,无主的恶魔是最可怕的,它们缺乏约束,只会凭借本能行事,完全无法预料它们下一步想做什么——但我丝毫不觉恐惧,我知道吾主的光辉始终伴我左右,勇气是箭、信仰作刀,我就那么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砍下了那只恶魔的头。真可惜,他们不允许我留下那个头,或者哪怕留下一颗牙也行,那可是恶魔啊,我真想拿点它身上的东西给我父亲看一眼,你们知道的,一个泥瓦匠不太有机会见到那种东西……” 所谓‘无主的恶魔’,即指并非被人召唤、而是通过某些扭曲的空间缝隙无意中爬到这个世界的恶魔。空间魔法是最艰难深奥的魔法之一,能熟练掌握这类法术的无一不是法师中的佼佼者,但总有些对自身缺乏认知的法师会因为一时兴起或者脑子坏掉等原因去尝试施展空间类法术——当然,极少数人确实成功突破了自己的极限,更多人则是理所当然的失败了,空间撕裂了他们、他们也撕裂了空间,虽然被破坏的空间最终还是会趋于稳定、就像被石头砸中的水面那样,但这需要时间,这段时间内,或许会有些倒霉玩意儿被裂痕带走、或许会有些幸运儿从里面爬出(雷恩曾怀疑,自己投胎到这个世界没准儿就是因为某个蠢货法师的某次失败)。 “第一,那仅仅是一只牛头魔(外表有点像被烤焦的牛头人,会喷火,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特殊能力),” 雷恩怪笑着说:“第二,它的牙跟普通的牛也没什么太大区别,所以如果你特别觉得遗憾,亚当,就随便找一颗牛的牙齿带给你父亲吧,去地窖里找找看,我相信前些天运到的物资里是有半头冻牛的。” “我才不是为了炫耀,你不明白吗?” 亚当涨红了脸,“我只是想表达,你和我的第一次任务都不简单,没错,极难抓捕的暗影杀手和可怕的恶魔——” “一只牛头魔。” 雷恩再次提醒。 “——可是我们都出色的完成了任务,这很难得!” 亚当假装没有听到雷恩的声音,坚持说完了自己的话。 “好吧,你说的没错,可我仍要提醒你,或许并非只有我们两个把任务完成得很好,” 雷恩笑着说:“杰克那家伙出差还没回来吧,要是我没记错,他的任务是追杀一名游荡的吸血鬼。所以咯,一些自吹自擂的言语、你还是等杰克交上任务报告之后再说吧。” “算了,我不会把刚才那些话再重复一遍的。” 亚当垂头丧气地说,而这次轮到雷恩与佩内洛普假装听不到了。 “说起来,就算已经执行过一次真正的狩猎任务,我对于眼前的一切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佩内洛普环顾空空荡荡的大房子,突然有些感慨,“很难相信自己就这样成为了猎魔人,像梦一样,真的。” “是梦还是现实,谁又说得准?” 雷恩轻描淡写地说。 “哦,你们够了吧,我可是半点也没有‘很难相信’啊!” 亚当激动地说道:“这就是我一直以来追求的理想——为正义与光明奉献整个人生!所以我的屁股在这把凳子上坐得很踏实,如果你们也有这样的觉悟,根本不该说出刚才的话。” “抱歉,亚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并不是对于自己的选择后悔,哦,真要命,我怎么可能后悔呢?” 雷恩撇撇嘴没说话,而佩内洛普则显得既惭愧又生气,“你知道我在神学院时因为入选猎魔人预备役而整整两天没有睡觉,一想到距离梦想更近了一步,我就像喝了兴奋剂一样难以入眠。我只是有点感慨罢了,任谁突然梦想成真,都会有这种‘哇!我居然真的做到了?’的感慨吧——” 就在这时,食堂大门‘嘭’地一声被推开了。 三人惊讶侧目,不知谁会在此时来到,夜色已深,除了他们三个约定好训练结束一起畅饮之外、别人应该早就回到自己房间休息了。 事实上,如今整个营地留守的猎魔人林林总总也就那么七个人,而这才是猎魔小队的常态——圣光帝国的疆域是阿尔媞亚六个人类帝国中最大的,南邻无垠之海、北接波蓝冰原,四大城邦各辖数十城镇,村落山寨更是数不胜数。每天都有各地无法处理的黑暗事件上报至首都,而猎魔人目前却只有可怜的四十八名,这就意味着他们一年中大部分时间是无法安逸地待在营地中的。幸好,除猎魔小队之外、神殿还有大量高阶修士可以派遣,那些人也是久经战斗考验的圣能者——若非如此,就算把每个猎魔人劈成三瓣也不够用。 走进门内的是瓦奥莱特,如此一来三人更惊讶了。 就在前天、刚刚执行任务归来的资深猎魔人凳子还没坐热,就被事务官奥莉尔修女叫到一旁,两人耳语几句后,瓦奥莱特阴沉着脸再次离开了营地,显然有特别紧急的临时任务要去处理。 “不愧是我们的战斗导师啊,” 亚当低声对两位同僚说:“只用两天时间就回来了,无论怎样简单的任务,这处理速度也太快了些。” 雷恩没有说话,而佩内洛普则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打招呼:“瓦奥莱特先生,您好,要来杯凉啤酒驱一驱旅途的疲惫吗?” “你们跟我出来。” 瓦奥莱特没理会他的殷勤,撂下这句话就准备离开。 雷恩忍不住问道:“出什么事了吗,先生?” “……” 瓦奥莱特背对着三人没有说话,只是握了握拳头。 “你们地下训练营的同僚、小个子的杰克,他死了,而我带回了他的尸体。” 说完,他大踏步离开了食堂。 这消息就像一颗铅球砸进装满米粒的谷仓,第一时间并未激起多大反响,但它是那样沉重,松散的米粒根本无法支撑这重量,铅球就这样不断下陷着、下陷着,一直沉到最深的仓底。 雷恩三人机械的跟上了瓦奥莱特的脚步,没有言语、也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很快他们便来到了守誓堂,杰克就躺在最前方的石台上,熊熊火盆照亮了他的半边身子。 尸体旁,站着另外三个新人、和那名留守的老手。 雷恩还记得第一次实战训练时的情景: ‘杰克,先生,我叫杰克。’ ‘好的杰克,会用这玩意儿吗?’ ‘额,我见别人用过,我的父亲有一把——他是一名农夫,偶尔也会打打猎,兔子什么的,但他从不让我碰他的弩,他总说那东西太危险了。’ 雷恩也记得最终考核时的情景: “最后的怜悯”状态下,杰克用他的弩射出了一发强大的帝诺斯之矛,这攻击洞穿了‘灰袍法师加尔文’的胸膛。 甚至就在刚刚,雷恩还对亚当如此说着:‘等杰克交上他的首次任务报告之后,你再说这些自吹自擂的话也不迟。’ 守誓堂里,六个新人的心情都很复杂。这其中,悲痛和震惊占据了绝大部分,另外也有些难言的迷茫——纵使他们早已做好直面牺牲的准备,但谁也无法预料这牺牲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突然,加入狩猎小队还不足一月,就有人死在了第一次任务中。 雷恩走到近前,强迫自己的目光定格在杰克身上。 尸体看起来还很新鲜、但应该已经死去有段时日了,他想,同时有些拿不定主意这种‘新鲜’究竟是因为圣能者的特殊体质造成的、还是因为在瓦奥莱特赶去收尸之前、当地的神职人员已经预先为尸体做了简单处理。 杰克身上唯一的外伤,是一个位于胸口处的可怕空洞,随着四周火盆燃烧跃动,隐隐可以看到皮肉下面森白的肋骨。 “你怎么看?” 瓦奥莱特皱着眉问那名留守的老手。 “吸血鬼不会这样杀人,那些下贱东西要的是血液,心脏对他们来说没什么用处。当然,也有个别吸血鬼不屑于像野兽那样撕咬猎物的脖子,所以会在猎物活着的时候割断脉搏、然后用器皿盛接鲜血再行啜饮。” 那老手不假思索地说:“可他身上没有其他伤口,要放血的话,也不必在胸口开这么大一个洞、更不必掏出心脏。” “嗯,我也是这个想法。” 瓦奥莱特冷静地说:“所以他一定是遇到了别的什么东西。” “究竟是什么呢……” 那老手也显得很苦恼,“哦,可能性太多了,黑袍法师、邪术师、或者某些有着奇怪信仰的邪教徒?你知道,人类内脏对于那些黑暗职业来说、是常常用得到的重要材料。” “没法确定,伤口没有邪恶气息残留,不过如果境内出现了足以威胁到猎魔人生命的邪恶者,我们应该早就接到汇报了才对。况且,就算那些畜生需要获取材料,也没必要挑选猎魔人下手,这不符合常理。” “未必是正面冲突,或许是偷袭也说不定——又或者,这小子技艺不精、死在了任务目标手里,之后某个恰巧路过的老巫婆顺道摘走了他的心脏。” “有这个可能,但派发给菜鸟们的任务都是经过仔细甄别的,正常情况下指派几名高阶修士去处理就足够。这种级别的任务对猎魔人来说,哪怕失败也不至于搭上性命。” 两人就这样讨论着,语气里没有太多情绪波动,而其他新人对此显然不能适应,哪怕是雷恩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对杰克的牺牲感到释怀——即使在满脑子热血信仰的猎魔人之中,这个农家出身的小个子也显得格外质朴,他心思单纯、所说即所想,与之相比,雷恩肚中的花花肠子拉长以后简直可以横跨无垠之海了。 “好了,先不谈这些。” 最终,瓦奥莱特拍板说道:“给在场之人五分钟时间进行哀悼吧,你们可以祈祷、或者无声默哀。” “然、然后呢?” 亚当颤声询问。 “然后我会用圣火净化杰克的躯体,会有人送他的骨灰回到家乡,而他的灵魂将归于吾主的怀抱。” “就这样吗——” “这简直——这也太草率了——” “是的,无法接受——” “至少该有个更像样些的告别仪式——” 新人们流着泪小声哀求。 “我明白你们的心情,但你们认知中的‘告别仪式’‘追悼会’这类东西并不适合猎魔小队。” 瓦奥莱特面无表情地说:“我理解,把死人梳洗干净放进棺木、亲朋们挨个献上雏菊或者鸢尾花、然后逝者在牧师的诵经声陪伴下终于入土为安,这自然是葬礼的标准流程,哪怕穷到光屁股的流浪汉去世,也会有好心人掏钱给他置办一口薄棺、再不济一张草席总是少不了的。可是我们都知道,这些仪式唯一的作用就是予以活人宽慰,尸体是不会因为盛大的葬礼或者奢华的陪葬品而睁开眼睛的。” “对于逝去的兄弟,最大的慰藉是战胜黑暗,最好的陪葬品是邪恶者的脑袋。” 顿了顿,瓦奥莱特接着说道:“人类最高贵之处永远是灵魂而非皮囊,作为圣能者、更作为猎魔人,你们应该比普通百姓更深刻地理解这一点。我知道你们眼中的泪水无法抑制,但我还是要说,如果眼泪能淹死敌人,那我是不会吝于哭泣的。” “我懂您的意思,瓦奥莱特先生,我们应该把悲愤转化为迎战邪恶的动力。” 雷恩低着眼睛说:“但不管怎样,眼下参与送别的人也太少了些。冰系法术可以延长肉体的保存时间,或许我们应该等到其他兄弟多回来一些后再送杰克离开。” “我刚才说了什么,雷恩?” 瓦奥莱特平静地说:“你以为这里的情况和民间一样吗?永远都有猎魔人奔走在执行任务的路上,他们每个人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你、我、所有人都是如此,我们做不到定一个出殡的日子、尽可能让更多人按时前来参加葬礼,然后给他们提供饮料和糕点——我们做不到。” “那么,罗德大人,至少他应该在场——” “罗德大人三天前就陪同弥塞拉大主教前往西部教区视察了,至少还需要四天时间才能回来。” 瓦奥莱特叹了口气,他的视线扫过六名新人,沉默许久之后,终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明天吧,我想明天或许有几个任务完成的家伙能赶回来,再算上此时在场的人,数量已经足够体面了。” 第四十章 边缘者 第二天早晨和中午,一共有三名猎魔人回到了狩猎营地,傍晚时又回来两人,他们对于杰克的牺牲都很惊讶。如瓦奥莱特所说,派发给新人的任务都是经过仔细甄别的,哪怕完不成,也极少有人会在这种‘练手’级别的任务中丧命。 无论如何,有了这五个人的加入、守誓堂总算显得不那么空荡了,简单念过悼词后,瓦奥莱特对杰克的尸体释放了高等级圣术‘净罪之炎’。 就在一月之前,他站在同样的位置对新人们如此说道: ‘我希望你们这些菜鸟能活得久一些,至少别死在我前头。’ 可惜,天总不遂人愿。 有那么一瞬间,雷恩清楚看到瓦奥莱特眼角有泪水滑落,但下一秒他脸上的水痕就被纯净圣火的高温给烤干了。雷恩明白,就算这个铁血汉子已经不止一次经历过这种场面,但亲手火化自己教出的学生这种事,恐怕还是他职业生涯中头一遭。 很快,火焰燃尽,守誓堂的石台上就只剩下四散的灰白粉末和几块骨渣,至此,这个简陋至极的告别仪式也算正式结束了。 “住口。” 回宿舍的路上,雷恩突然从牙缝里蹦出这个词。 “你发神经吗?我嘴巴根本就没张开。” 走在他身边的亚当红着眼嘀咕。 “我知道,但我也知道你正盘算着说点什么。” “……” “什么也别说,我什么也不想听到,我需要回去睡一觉——没错,这是此时此刻我他妈最该干的事了。” “好吧,我懂。” 亚当用拇指揩掉眼泪,突然又不甘心地问:“还记得吗?你和杰克的那场比试——” ‘嘭’! 雷恩毫不犹豫地冲进房间,然后狠狠摔上房门,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回忆,那只会破坏他好好睡上一觉的计划——然而今夜注定不易入眠,躺回床上,不管用枕头蒙住脑袋也好、用双手堵住耳朵也罢,雷恩总能一遍遍回想起杰克胸前那个可怕空洞,他想知道里面的东西到底去了哪里,是被某个黑袍子拿去施展邪术、还是成了邪教徒祭祀的贡品?他想知道杰克死前到底遇见了什么样的敌人,如果换成自己又能否对付得来? 没人猜得到,毕竟善良者大多是相似的、而邪恶者则各有各的邪恶,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或许任何世界都是这样。 然后雷恩想起首次执行任务之前、罗德私下对自己说的话: ‘当连你都感到胆怯的时候,就想想那些普通人吧。’ “我没有胆怯,一点儿也没有。” 他扯下蒙住头脸的枕头、瞪着黑乎乎的房梁轻声自语,不过这句自我安慰显然不是特别管用,胡思乱想中,直到四更天他才沉沉睡去,又在一个半小时后被该死的生物钟给拽了起来。 ‘死了人就不用训练’这种事是不存在的,雷恩只好强打精神下床洗漱,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敲响了。他起初没有理会,敲门声停顿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之后再次响起。 “别催了,我没有睡过头。” 雷恩不满地嘟囔:“如果你再碰一下那该死的门,亚当,就等着——” “抱歉,是我哦。” 把手转动、房门被推开了,有着银白发色的美丽女人走了进来。 “奥莉尔小姐?” 他有些恍惚地说:“不好意思,我还以为——算了,请问有什么事呢?” “你还好吗,雷恩?” 奥莉尔关切地问。 “要看跟谁比了。” 雷恩耸耸肩,“至少我目前还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不是吗。” “哦,我明白,杰克的牺牲一定给你、和你那些一起走出训练营的兄弟们带来了很多痛苦,” 奥莉尔轻柔地说:“所以我想有必要来看看你们,哪怕我能做的不多,但请相信我会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 “是的,我相信,” 雷恩抹了把脸,努力抑制住从心底涌出的烦躁,“不过说真的,我很好、并且也没什么想倾诉的——当然,还是要感谢你的热心,奥莉尔小姐。” “男人们都认为、把悲伤埋进心底会发酵成力量,却总是忽略它也可能变质为别的什么不太好的东西。” 看起来,奥莉尔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你们毕竟一起接受了那么久的训练,雷恩,却在刚加入猎魔小队时——总之,这种情况下感到难过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即使是猎魔人、也拥有在某一时刻不那么坚强的权利。” “恕我直言,是不是你必须看到我掉下几滴眼泪才能满意?如果是这样,我建议你先去找别人谈谈,真的,或许未来某天我会在喝醉之后回想起杰克的牺牲而痛哭一场,但不是现在。” 雷恩怒气冲冲地说,这女人眼中闪烁的关切光芒令他无比头疼,“先去找别的家伙聊一聊吧,奥莉尔小姐,他们之间的感情是最好的,从神学院到训练营、从同窗同学到猎魔人兄弟,天啊,没准他们正等着你帮忙晾晒被泪水打湿的枕巾呢——至于我,我不过是意外成为预备役的一个边缘人,我甚至不是圣能者!不瞒你说,在地下训练营时我跟他们半数人都起过冲突——所以,是的,我确实为杰克感到伤心,但我肯定不是最伤心的那个。” 他过瘾似的说完这番话,并用一种挑衅目光直视奥莉尔,没想到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轻轻关上房门、走到床铺边沿坐了下来(一张床、外加一位坐在床边的美丽修女,坦白说这场面在初次见到奥莉尔时就曾闪过雷恩的脑海,但此刻的气氛令他没心思往别处想)。 “‘边缘人’吗?与我了解到的一样呢。” 奥莉尔眨眨淡蓝眼眸,轻声说道:“请别误会,雷恩,我并没有刻意去打听,不过你知道,一位非圣能者的猎魔人确实罕见,而这不免被其他人议论几句,从他们的交谈中、我大概了解到一些你的经历。” “既然如此,你就该知道我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我也是哦。” “什么?” “‘边缘人’、‘多余的家伙’,或者‘强塞进来的讨厌鬼’,我原本也是这样的哦。” 看到雷恩不解的眼神,奥莉尔微笑着解释:“六年前,我从神学院毕业后就直接被弥塞拉大人留在身边工作,很幸运,我在那两年里确实学到不少东西,并且由于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大主教看重的人,我甚至获得了许多超过当时职位应有的待遇。四年前,我被弥塞拉大人安排进狩猎营地,同时也走进了我人生中最坎坷的一段时光——你能想象吗,一个对战斗一窍不通的人、尤其是女人,她担任这里的事务官要付出怎样的努力才能被认可?” 说得没错,雷恩心想,如同自己成为猎魔人那样,由年轻女子出任狩猎营地的事务官,这确实也是件‘从未有过之事’。 “就我所见到的情况而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奥莉尔小姐。” 他叹口气,被迫收敛起刚才的刻薄,“我们的营地整洁有序,上到政务文献下到餐食储备、一切都被你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且从其他人对你的态度中我也能看得出来,大家对于你这样一位美丽又干练的事务官是很满意的。” “哦,我真开心听到你这样说,但在刚开始时可不是这样。” 奥莉尔表情复杂,看得出来她对那段记忆仍有余悸,“那时候,除非迫不得已、否则没人愿意跟我多说半句话。什么都不顺利,不管我传达了什么消息、他们甚至都懒得应付一声‘收到’,虽然对于高层的指令他们从不怠慢,可是对我呢?仿佛我只是一封会发出声音的魔法信,只要信的内容清晰完整就好,没人肯对信纸和信封说一句‘谢谢’。” 说到这里,她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你知道吗,雷恩,前任事务官汤姆大叔曾是一位很令人尊敬的猎魔人,他因身体原因无法再参加战斗,但他仍可以跟大伙儿一起畅饮美酒、一起欢谈至深夜,他们就像最亲密的家人那样相处,而我的到来则直接导致汤姆大叔被迫退休返乡。” “职位调动这种事并非你能左右,奥莉尔小姐,如果可以,恐怕你也不想放弃大主教身边的职务而跑到这种枯燥无趣的狩猎营地吧?他们——我们是猎魔人,不是‘你走开我讨厌你不想跟你玩’的六岁稚童,不会有人因为这种事就如此办你难堪的。” 雷恩双臂环抱靠在窗前,先是看了眼天色、接着又淡然地看了奥莉尔一眼,“导致你当时处境的主要原因,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有人跟你聊过我的事吗?” 奥莉尔好奇地问。 “没有,猜的。” 雷恩干脆地说:“为什么弥塞拉大主教要把你这样一个漂亮又能干的女人硬塞进营地呢,嫌自己身边人材太多吗?哦,显然不是,她一定给了你别的安排,比如‘事无巨细都要汇报’、‘任何不对劲儿的人或事都要让我知道’等等,其他人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那么自然不会对你有任何好脸色——我说得对吗?” “很对,唯一区别就是你的语言足够直接,而弥塞拉大人则是从侧面委婉地向我表达了她的意图。” 奥莉尔微微撅起嘴唇,这使得她在温柔知性之余又多出几分可爱,“我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弥塞拉大人要安排我做这些呢?猎魔人都是经过层层筛选的精英,实力和心性任何一点出现差错都会被剔除在队伍之外,你们是绝对忠诚的战士。我认为——或许轮不到我来认为,不过从当时大家的反应来看,这种安排显然只会适得其反。” “我知道为什么,大概能猜到一些。” “是吗,那么请你给我分析一下吧,雷恩。”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把我的话也原封不动地转达给我们那位亲爱的大主教?” “这……” 奥莉尔轻咬下唇,然后略带无奈地说:“我当然不会对弥塞拉大人说谎,但是经过几年事务官工作之后,我也学会了忽略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哦,这确实算得上进步。” 雷恩挑了挑眉毛,“是因为这个,大家对你的感观才发生变化了吗?” “有些关联,但最主要还是因为罗德大人的建议。” 奥莉尔神色有些激动和骄傲,“我在最绝望的时候想到了向罗德大人求助,我希望能借助他的威严让大家配合我的工作、同时在一定程度上给我应有的尊重。但罗德大人并没有替我出头,他只给我一个改善局面的建议——‘做你该做的事,也做最真实的自己’。于是我明白了,就是这样没错,我是他们的事务官、同时我也确实身负弥塞拉大人的监察命令,没什么好遮掩好尴尬的,我会尽力保障营地正常运转,但如果这里出现任何不对劲人或事、我也保证弥塞拉大人能够第一时间知道。从那时起,我开始大大方方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并确保每个人都能明白‘别担心!奥莉尔会为大家准备好一切’、和‘别犯错!奥莉尔在盯着你呢’,然后,雷恩,你能想象吗——大家竟然真的对我大不一样了,他们开始尊重并接纳我了!简直难以置信,我原本还做好了彻底跟他们闹僵的心理准备呢!” 受到奥莉尔脸上那一抹晴朗的感染,雷恩心情也在刹那间轻松许多。他又看了看天色,明白是时候结束这次谈话了,但还没等开口,就听见奥莉尔说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什么?” “弥塞拉大人的想法,你刚才说大概能猜到一些。” “哦,很简单,我是这么猜测的——她是教廷六大主教中唯一的女性,对吧?不论如何强势,一些女性特质总归无法完全避免,其中一点就是‘缺乏安全感’。” 雷恩不屑地说:“譬如某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女人,你再怎么告诉她‘你已经很苗条了’,她还是会想方设法让自己再瘦一点——当然,以弥塞拉大主教的身份和年纪,她肯定不会被身材或者爱情之类的无聊玩意儿束缚,她在乎的是更加高高在上的东西:权力与地位,要攥紧这两样东西就离不开另外两样东西:武力与金子。所以咯,她往这里安插自己的亲信是非常正确且正常的行为,换成我我也会这样做的,猎魔人可是神殿最强战斗力,再怎么忠诚,也还是搁在眼皮子底下最令人安心——我反而奇怪,她居然上任这么多年之后才真的付诸行动。” 还有一点原因雷恩没有说出口,通过仅有的两次观察,他认为弥塞拉和罗德之间时常会有意见相左的情况发生,这种现象或许早在数年前就已经存在了。 当然,这个想法是完全不必要、也不能对任何人提起的。 “我不相信你说的话,完全不信。” 奥莉尔皱起眉头、不安地说:“你刚才说话的神气就像一名政客,雷恩,你不该如此揣测一位大主教的想法,要知道,弥塞拉大人的职务是教宗陛下亲自任命的,她的地位与权力没人能撼动。” “毕竟是‘猜测’而已,老实说,我也认为我猜的完全不对。” 雷恩只是笑了笑。 “可是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合理解释,毕竟我确实肩负那样的命令——啊,不不不,这个话题到此结束吧,嗯,就是这样。” 奥莉尔轻轻拍了拍胸口,然后似笑非笑地说:“话说回来,你不光不该那样猜测弥塞拉大人,也不该那样评价女性,什么‘缺乏安全感’、‘吃饱了没事干’、‘想方设法让自己再瘦一点’——这太不礼貌了,你以为自己很了解女性吗,雷恩?我敢说,这所营地中任何一个猎魔人都不会像你那样说话的。” 那是因为他们没经历过我前世那样的信息时代,雷恩心想,也没经历过我今世这样家里最少也有四个年轻女仆的生活。 “好吧,你说的没错,奥莉尔小姐,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也已经跟你谈了好一阵子话,现在我必须要去训练了。” 雷恩第三次看了看天色,然后抓过自己的黑刀,准备离开房间。 “哦不,吾主在上,我竟然把这一趟最要紧的事忘了。” 奥莉尔瞪了雷恩一眼,就好像这完全是他的错,“瓦奥莱特先生认为,或许你会愿意——” 她深深叹息,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或许你会愿意送杰克的遗骨回家。” 第四十一章 回家 “让我送杰克的遗骨回家?” 雷恩顿时停住脚步,狐疑地问:“这是需要备案归档的正式任务吗?” “不是。” 奥莉尔摇摇头。 “那么,是命令?” “我认为也不是,至少瓦奥莱特先生没有这样强调,他只是希望我顺道问一下你的想法。” “好吧,我懂了。” 雷恩松了口气,“说真的,虽然很希望能为杰克最后做点什么,但我并不擅长安慰别人,也不想单独面对一双失去儿子的老人。所以派其他人去吧,我的那些前辈们,他们处理这种事显然比我经验丰富得多。” “你——你真是坦诚得可怕。” 奥莉尔变了脸色,沉默一会儿后说:“‘他们处理这种事的经验要丰富得多’——不觉得这种话有点刺耳吗,又或者你原本就是这样一个冷漠的人?”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雷恩想了想,最后双手一摊,“好吧,显然我就是那个意思,那些老资格确实经历的更多,火化战友、送回骨灰什么的早就是家常便饭了吧,没错,不管怎么拐着弯儿说话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当然,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为我太过直白的语言道歉。” “不必道歉,这完全不是委婉或直白的问题。” 奥莉尔冷冰冰地说:“在我看来,你就是对牺牲缺乏敬畏,所以才显得无所顾忌。” “……那你呢?你在这里待了四年,奥莉尔小姐,期间目睹过多少人走出营地却没有活着回来?前天晚上,瓦奥莱特先生甚至只打算给我们五分钟时间哀悼,好像多耽误一秒那尸体就会跑掉似的!如果你在场的话,会用那个词来指责他吗——‘冷漠’?” 一瞬间,奥莉尔脸色更难看了,这令雷恩感到些许快慰。 “那就这样吧。” 她气愤地说:“杰克跟你一样来自东部城邦,因此,瓦奥莱特先生才建议我问一问你是否愿意送他回家,这分明是对你的信任和关照,真不明白你有什么好推三阻四的——当然,如果你真的不想借这个机会回绿荫城看看,那么我可以去找别人。” “我没忘记那小子来自哪里,奥莉尔小姐,事实上我知道的、和记得的东西远比你从档案里看到的多。” 雷恩一只脚已经踏出门外,却在下一秒又收了回来。 “甜井村,距离绿荫城大约两日路程,杰克的父亲是老实的庄稼人,偶尔也会进山打猎,收获过最大的猎物是一头野猪,他们卖掉了大部分猪肉用以还债,只留下一条左腿在初诞日享用,那成了全家人经历过最美好的一个初诞盛宴。至于杰克的母亲,她曾在离家十公里远的苹果树镇给某个商人做厨娘,却因为一本不小心从口袋里掉出的《寓言故事》而被主人家认定偷窃,虽然她辩称那本书是从小少爷窗外的垃圾堆里捡来的、自己只是想拿给七岁的儿子做生日礼物,但仍被女主人扣下半年薪水然后赶了出去,还扬言要让镇上的太太们都知道这个甜井村的女人手脚不干净,决不能把她雇进家门。” 雷恩叹了口气,转过身直视奥莉尔双眸,“万幸,神恩在杰克十三岁时降临,当他被确定为圣能者之后,家人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父亲的腰板从未如此挺拔、母亲的笑容从未如此灿烂,不止村里人变得无比殷勤,就连苹果树镇那家商人都找上门来赔礼道歉——所以,请你教教我,奥莉尔小姐,我该用怎样委婉的措辞去告诉那对父母‘你们儿子死了’这个消息?” “吾主在上,这——我没想到——如果你问我的话——” 此时的奥莉尔显得既惊讶又委屈,同时还有些难堪。她不停扭着手指,却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 “行了,你知道吗,现在我认为,或许应该接下这件差事。” 不知是因为她这副可怜模样、还是因为自己刚才那番话,总之,雷恩突然觉得释然了。 “老实说,我也确实想回那座生活了二十年的城市看一看,平时可没什么好借口请假啊,对吧?我刚才居然打算放弃这种‘徇私’的机会,实在太傻了。” “哦,不必勉强,真的,这毕竟不是任务。” 奥莉尔的声音温柔异常,但雷恩能听出她语气中的忐忑。 “多数时候我都懒得拐着弯儿说话,这一点你也该看出来了,所以请放心,我绝不会勉强自己去刻意做什么讨人喜欢的事。” 雷恩没有说谎,‘回绿荫城看看’这个想法就像一粒种子,扎进心里的瞬间迅速成长为参天大树,他甚至觉得自己都有点等不及了。 城市大道十二号那栋豪宅早已付之一炬,没有家和家人的城市是没有吸引力的,只不过,在绿荫城的公墓里还有一个女人的坟墓牵绊着雷恩的神经——哪怕只是个衣冠冢,但仍算一份寄托。 至少去给母亲献一束花吧。 她那样虔诚的光明信徒,如果能亲眼见到自己的儿子成为猎魔人,恐怕骄傲程度完全不会亚于杰克的母亲吧? 想到这里,雷恩真的一刻都不愿意再等了。 “奥莉尔小姐,我为刚才的无聊争执而道歉。” 他诚恳地说:“时间紧迫,我现在就去守誓堂取杰克的骨灰坛,然后即刻出发。” “……” 奥莉尔认真地打量了雷恩一眼,突然叹了口气,然后皱着眉说:“坐下,坐在床边。” “啊?” 雷恩十分愕然。 “我刚才就想说,你看起来真的糟糕极了,满眼血丝,眼眶也有些发黑,是昨晚没有休息好的原因吗?” “大概吧,昨日至今我只睡了一个半小时。” “原来如此。” 奥莉尔指了指床沿,命令似地说:“护送逝者遗骨是一件庄重严肃的事,像你这样松垮地出发可太不像话了——让我帮你恢复一下吧,快坐下,除非你还嫌浪费的时间不够多。” 好吧,自然不可能是别的事,这青天白日的。 雷恩赶走内心揶揄的想法,依言坐在床边,奥莉尔则站在他正前方,微微弯腰,同时用双手掌心抵住他两侧太阳穴。 “神说:凡迷茫者,令其明朗。” 光芒从奥莉尔掌心涌现,有些刺眼,而雷恩却浑然不觉。由于两人一坐一站、距离又如此接近,所以他的目光已经完全被眼前某种更为夺目的事物给吸引了。 很有料嘛。 不管是圣术还是其他什么起了作用,总之当奥莉尔放下双手时,雷恩确实发觉自己的视线清澈不少,脑袋也清爽了些,不再像刚爬起床时那样倦怠。 “谢谢你,奥莉尔小姐。” “是‘奥莉尔’。” “嗯?” “称呼再怎么礼貌,也不能掩盖你说话不讨人喜欢的本质——所以,算了吧,只是‘奥莉尔’就好。” “明白了。” 雷恩毫无预警地起身伸了个懒腰,这动作既突兀又自然,似乎完全没注意两人靠得如此接近,他和她的鼻尖只在几毫米的范围内交错了过去。 奥莉尔瞬间涨红了脸,但却没有任何后退和慌张的表现。这不是某种希望更进一步的暗示,在她的眼神中,雷恩只看到了‘你敢再靠近一点试试看’的淡定。 “谢谢你,奥莉尔,我现在真的精神了许多。” 仿佛连空气都凝固的两秒钟之后,他主动挪开脚步。 “看得出来。” 奥莉尔轻哼一声,定定神又说道:“另外,在你出发前我还要叮嘱你一句话。” “请讲。” “见到杰克父母之后,拜托千万、千万不要说任何‘你们儿子死了、我来给你们送骨灰、快收着吧’之类的话。” 她无比严肃地说。 “……?” 雷恩相信自己翻出了这辈子最大的一个白眼,“感谢提醒,但我确信我只是不喜欢拐弯抹角,而不是没脑子。” 他咬牙切齿地离开了房间,先是找到亚当对他说明这趟差事,而亚当则红着眼、象征性地在身上掏了掏,当然,并没有掏出半个铜板。 “还没发薪水。” 亚当难过地说:“你有钱吗?帮我垫上一些吧,虽然这不能弥补什么,但至少是一份心意。” “老兄,省省吧。” 雷恩无奈地说:“要知道,他们家从此以后都不会再愁生计了。” “话虽不错,但你这样讲出来让人不太舒服——” “妈的,你快闭嘴吧。” 雷恩转身就走,好在之后的瓦奥莱特没有任何废话,在离开营地前,瓦奥莱特只是冷冷地说了句‘别太过分、时间宝贵’。 雷恩明白他的意思,猎魔人虽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假期’,但如果任务完成得顺利,在途中总能挤出些时间做点儿别的事,比如找家酒吧喝个痛快、又或者其他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大家对此心照不宣,只要别太过分就不会有人追究,像前年罗德那样没有任何正当事由却一口气消失半年的情况,如果出现在别人身上那么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走出营地,一路向西来到神殿的传送室,值班的依旧是老得掉牙的舒克修士,见到雷恩,他立刻热情地打招呼:“又见面了,第二次任务吗?嗯?这次目标是什么呢,说说看,或许我能给你点好建议,别看我这把岁数,雷恩,年轻时的经历我可是桩桩件件都记得很清楚——” 除了依旧很老之外,也依旧很‘唠叨’。 “送兄弟回家。” 雷恩默默拍了拍鼓胀的行囊,而舒克修士则立刻严肃起来。 “站进去吧。” 老修士没再多说什么,干脆利落地启动了传送法阵。 黑暗袭来又退去,几秒钟后,雷恩已经置身于绿荫城圣约克大教堂的传送室,一名神色匆匆的中年人适时地出现在他面前。 “我是费德里奇主教,” 面对陌生的年轻面孔,中年人首先做出自我介绍,“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叫我雷恩就好。” 他报上姓名,接着取出箭与剑组成的十字徽章在费德里奇眼前晃了晃。 “原来是猎魔小队的兄弟,雷恩先生真是年轻有为。” 费德里奇不轻不重地恭维了一句,然后犹豫地说:“我确信,之前东部教区发生的几起棘手之事均已上报神殿,而且也有你的同僚前去处理,不知阁下这次到访所为何事?” “别担心,费德里奇主教,我并非为处理任何您不知道的突发情况而来。” 随后,雷恩简单说明了来意。 “原来如此。” 费德里奇恍然说道:“好的,请放心,我会把那位猎魔人兄弟的双亲加进烈属档案之中,他们今后的生活也会有就近的牧师关照。” “很多吗?” “抱歉,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东部教区的烈属,” 雷恩深吸口气,“很多吗?” “哦,我相信哪个教区都不会少的,毕竟邪恶仍存。但是——” 两人一边往外走去、费德里奇一边涩声说道:“但是就目前来说,东部确实要比其他地方更艰难些,一年半之前那桩惨案给这里造成的损失太大了,上至前任主教、下至教士和修女,那只可怕的怪物在一夜间杀光了所有人——我就是在那之后上任的,不是抱怨,但重建工作简直耗去我半条命,抹平教众们心中的痛苦更是不易。” 这些话就像一只隐形的大手,狠狠掐住了雷恩的喉咙。他起初之所以拒绝奥莉尔的提议,一方面是因为不想面对一双伤心欲绝的父母,另一方面,他更不想重温父亲生前那疯狂的暴行。 绿荫城是所有痛苦与噩梦的开端,而他如今又回到了这里。 当然,‘哎呀真抱歉我父亲和他的狗腿子给大家添了太多麻烦’这种话是打死都不能说的,否则就太对不起罗德给自己弄出的干净履历了。 “那件事确实令人痛心,虽然我当年还未加入猎魔小队,但也从坊间听到不少传闻,那种可怕又残忍的怪物实在令人不寒而栗——我甚至为此做了好几回噩梦,就好像那是我的亲身经历一样!” 雷恩握了握费德里奇的手,脸上满是悲悯,“请相信,费德里奇主教,任何邪恶都注定湮灭在帝诺斯的光辉中,没错,我和我的兄弟们正是为此而战斗,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虽然你看起来很年轻,雷恩先生,但你坚韧的意志和信念却不输我见过的其他猎魔人啊。” 费德里奇感慨地说:“实不相瞒,我少年时也曾憧憬有朝一日能加入猎魔小队,但很可惜我并非圣能者,普通人的身板可经不住那样艰苦的熬练啊。虽然凭借行政能力和一些运气做到了如今东部教区主事人的位置,但恐怕我的职业生涯也就仅限于此了——抱歉,受到雷恩先生的感染,一时间说了些不着题的话。那么,如果你需要任何帮助都请尽管提出来,为猎魔人提供必要的便利是每个教堂应尽的义务。” “哦,您知道的,我这次出来并非执行狩猎任务,所以没什么需——” 雷恩想了想,突然改口说:“能给我一个这里的传送卷轴吗?我想等事情办完之后再回绿荫城一趟。” “当然没问题,” 费德里奇愣了一下说道:“只不过,你应该知道四大主城教堂里的传送阵、跟神殿的传送阵之间只能单向传送吧?” “哦,我知道。” 雷恩笑了笑,这种事早在他还没进入地下训练营时——不,早在父亲指挥弗兰克发起屠杀的那个夜晚,他就知道了。血洗圣约克大教堂之前,父亲曾逼迫前任主教开启传送阵,他妄图从这里直接杀进光明神殿内部。 ‘别妄想了,蠢货!这里和神殿并非双向传送,你以为高层都是傻子吗?你以为他们会留下这样一个捷径、好让你这样的邪恶者直接冲进光明神殿里搞破坏吗!’ 可惜,当时的父亲并不相信老主教这番说辞,于是他开始命令弗兰克杀人,每夺走一条人命、他都会问一遍同样的问题,随着死者越来越多,老主教也从刚开始的横眉怒骂转为悲泣哀求,但答案始终一样——‘传送阵是单向的’。于是父亲终于相信了,他给弗兰克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杀光所有神职人员、并砸烂圣约克大教堂。 “我身上带有神殿的传送卷轴,费德里奇主教,所以我并不是打算从这里传送回去。” 尽管雷恩已经努力平复心境,但声音仍带有一丝干涩,“是这样的,这里的城市公墓安眠着我的某位亲人、而我已经很久没去看她了,另外,我也希望能借这次机会欣赏一下绿荫城的风景——这些事显然不适合带着猎魔人兄弟的遗骨去做,对吧?所以我要先把他送回家,然后再回到这里——是的,我是这样打算的。” 第四十二章 泉石村的诅咒(上) 听完雷恩的话,费德里奇没再多说什么,转头命人取来一个圣约克大教堂的传送卷轴。接着,他又派了一辆马车送雷恩前往甜井村。 “可以了,” 刚出城门,雷恩就对车夫说:“停下吧,到这里就行,接下来我可以自己赶路。” “您确定吗,大人?” 车夫疑惑地说:“要知道那村子离咱们可不算近呐,即便拉车的是‘布兰契’这种好马,也至少得走上两天才行。” “当然,我相信布兰契非常优秀,” 雷恩跳下车,顺手捋了捋马脖子上的鬃毛,“可它还是太慢了些,把这么多时间花在路上也太浪费了。” “哦,大人您真会说笑,小马布兰契可是在我眼皮子底下一步步成长为如今的老马布兰契,要是连它的四条腿都要走上两天,那么大人您凭借两条腿恐怕要走上四五天呢——” “那倒未必。” 雷恩笑了笑,随后开始念诵咒语,青蓝两种光芒在他身上接替闪过,这代表‘豹之迅捷’和‘风之优雅’两个增益法术已经成功生效。凭借强大的腿部力量和此时轻如羽毛的身体,雷恩只靠一个蹬步就把车夫甩出二十米开外,又过一会儿,他身影便消失在了平坦的帝国官道尽头。 “你看到刚才那一幕了吗,伙计?要跟那位大人比脚力,恐怕你这老家伙再长出四条腿也不够啊!” 车夫好半天才回过神,他激动地拍了拍布兰契后臀,后者则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 越接近甜井村,雷恩的心情就越是沉重。 依靠法术和惊人的体力,他终于赶在日落之前敲响了杰克父母的家门。 所谓‘家’,也不过是用木材、石头和泥土组成的简陋长屋,跟村里其他房子没什么两样,外墙看起来像重新粉过,只不过那大概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不少地方已经开裂起翘、露出原本肮脏难看的墙体。与之相比,长屋另一侧的牛棚反而显得更加结实和美观,它显然是后来才修建的——大多数穷苦农民的家并不区分卧室、客厅或者牲口棚,他们都和牲口一起同吃同住。 杰克的双亲都很和善,甚至在面对雷恩这位首都过来的‘大人物’时和善得有些过分了,那拘谨模样倒像他们是客人一样。在雷恩鼓足勇气表明来意后,两人的反应竟然出奇的平静,就仿佛他们早已在心里预演过无数次今天的场面。 “他当时表现的勇敢吗?” 妇人把儿子的骨灰坛抱在怀里,轻声询问。 没人知道。 甚至没人知道他是否干掉了自己的任务目标,那个吸人血的不死怪物。 “他是我们之间个头最小的——” 雷恩深吸口气说:“但我敢说,他也是最勇敢的那个。” “这就够了,我的儿子没给任何人丢脸,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杰克的父亲断然说道。 离开前,雷恩建议两人搬去镇上居住,神殿派下的抚恤金足够他们在那里衣食无忧地生活下去,但这提议立刻被杰克的父亲拒绝了。 “我们的年纪可不算老!还可以种地、可以自食其力。” 他大声说:“小杰克没有丢他父母的脸面,雷恩大人,难道我们反而要给他丢人吗!” 听到这话,雷恩再也按捺不住,逃也似的告别了两人——离开没多远,就听到身后的房子里传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痛哭。 雷恩摸了摸怀里的传送卷轴,黑透的天色和糟糕的心情使他放弃了立刻回到绿荫城的想法,于是他来到十公里外的苹果树镇找了间酒馆,先是喝了个痛快、又睡了一大觉,之后才在第二天上午传送回圣约克大教堂。 城市公墓就在三个街区外,雷恩在墓园附近一家新开张的花店里买了束白鸢尾花,几分钟后,他来到了母亲沙恩娜的衣冠冢前。由于太久没人祭奠,她的墓碑已经满是灰尘和泥点,雷恩取出手巾擦拭了好久,才让圣白石雕刻的石碑重新露出应有的温润光泽。 当然,他也可以借助魔法更快更方便地把墓碑清理干净,但那样就太不像话了。 【我的心和你一起长眠于此,愿它能在黑暗中给你慰藉】 雷恩轻轻抚摸碑文,他知道这是父亲莫里斯用腐石剂亲手书写的,也知道这句话并非空泛的哀念——莫里斯的心早就跟随妻子一起死了,如果没有疯狂的仇恨做支撑,他很有可能在某次醉酒之后选择自杀。两人成婚那年父亲只有十九岁,而母亲比他还小了两岁,活泼善良的少女嫁给了乏闷阴沉的炼金术师,不管从出身、性情还是学识来说两人都不算匹配,偏偏婚后生活却是外人无法想象的幸福和谐。 ‘别学他!哦,你父亲当然很棒,棒极了,我为我的丈夫感到无比自豪——但是别学他,雷恩,除非你有把握这世上还有其他女人愿意嫁给一个整天黑着脸的科学家。’ 出发去圣约克大教堂之前,沙恩娜笑嘻嘻地对儿子这么说道,彼时的雷恩因为功课问题刚被父亲好一顿训斥,‘有什么大不了呢?就算你将来真的去码头做搬运工,我也会给你补贴的——你老妈可是城里最有钱的阔太太之一呀,没什么好担心的。’ “母亲……” 雷恩不敢再往后回忆了,他的牙齿已经被咬出血,却仍抑制不住从心底爬出的痛苦。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由远至近,随后是陌生的男子嗓音在背后响起: “请问,您是来自猎魔小队的雷恩大人吗?” “你是谁?” 雷恩没有转身,他不希望自己满脸泪痕的样子被人看到。 “我是国民警卫托马斯,雷恩大人,我被治安官大人派来找您,所以如果您方便的话——” “哦,因为被治安官大人派来找我,所以你就这么大模大样地出现在我身后,是吗?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难道你的上司没有教过你什么是礼貌吗?!” “不不不不不,雷恩大人,请别误会,我绝不是故意打扰您祭奠!” 托马斯战战兢兢地说:“我、我们遇到了一件诡异的事,治安官大人先是去圣约克大教堂寻求帮助,而后我们从费德里奇主教那里得知、如今正有一位猎魔人在绿荫城里,所以我连忙赶来找您——当然,我当然应该多等一会儿,但主教大人说,您在祭奠完后或许就会直接传送回光明神殿,所以——哦该死,总之,冒犯了您真的很对不起,雷恩大人!” “算了,” 雷恩揉揉脸,转过身面对着托马斯说道:“你口中的治安官大人,是那个叫凯文的吗?” “不不,凯文先生已经退休了,如今绿荫城的治安官是本杰明大人。” 托马斯不敢与雷恩对视,眼神飘忽地说:“不知您为何会问起他呢?难道您曾与前任治安官有过交际吗?” “没有,只是随便问问,当年的我可是完全不想跟他有任何交际。” 雷恩面无表情地说:“你刚才说的诡异之事,仔细给我说来听听吧。” “不不不,那件事倒也不算十分紧急,您先忙——” “我已经祭奠过了,而且有你在这里我也完全没什么继续下去的心情,不必婆婆妈妈的,说吧。” “呼,如此唐突地打扰您,实在万分抱歉,” 托马斯擦了擦额头冷汗,“马车就停在外面,雷恩大人,如果您愿意的话,不如跟我回局里详细了解一下吧,当然,我也会尽可能把事情经过先给您讲个大概。” 雷恩点点头,最后望了一眼母亲的墓碑,接着跟托马斯一起坐进前往治安局的马车。在途中,他了解到了那件‘诡异之事’的起因。 泉石村是位于绿荫城北方山区里的一个村落,生活在那里的人也正如村子的名字那样朴实无华。北方的山地不适宜生产主粮,因此他们的生计主要是打猎、种植蔬果以及酿造果酒,所获所得的小部分留下自用,其余的则在每个月第九天运往绿荫城,在旧城区郊外的集市上出售、或是换取粮食。 这件事,是被一个疯子‘捅’破的。 那是一个突然出现在城郊集市的年轻男人,任何人看向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上半身的衬衫已经肮脏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下身则全部赤裸,并且不停地对除了人类之外的任何生物表达爱意,牛马、猪羊,都是他求欢的对象——那些牲畜的主人有的被吓坏了,有的则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招呼更多人来看热闹。 当警卫赶来时,那疯子正用自己高高翘起的小旗杆欢快地捅向一只母羊——这种工作哪怕对于正常人来说也过于艰难了,而母羊那疯狂甩动的尾巴无疑增加了瞄准难度。疯子试了好久也没能成功,这不仅没有让他感到沮丧,反而使他更加兴奋。 “别躲了!” 疯子的舌头耷在嘴边,呼哧呼哧地大叫着:“嘿嘿,难道你认为自己是什么烈女吗?得了吧,反抗只会带来痛苦,放松点宝贝,我可不想弄疼你!” 这场面放在任何地方都足够难看了,经过最初的惊愕,警卫们一拥而上把疯子拖开,然后举起棍棒朝他身上抡去。 “请、请先住手!” 一名仆妇匆匆跑来,挥舞着双手说道:“各位先生,别打了,我认得他!” “你认识这疯子?他是你丈夫吗?” 带头的老警卫制止了同事,气喘吁吁地问。 “不,只是认识而已,最多算是熟人吧。” 仆妇强迫自己不去注意疯子下身依旧坚挺的小旗杆,红着脸说:“他是阿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阿利·米德尔顿——他是戈弗瑞老板的佣人,而戈弗瑞老板与我家老爷是邻居,所以我认识他。” “是吗?什么样的老板会雇佣一个疯子?难道那个戈弗瑞开了一家精神病院?” 老警卫一脸厌恶地说。 “不不,戈弗瑞老板是一家珠宝行的经营者——请相信我,阿利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很精明,办事也麻利,很得主人家信赖。” “一个精明人怎么会突然变成这副鬼样子?” “我不知道,坦白说,我跟阿利有一个月没见了。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跟我抱怨了好久,似乎戈弗瑞老板打算派他去泉石村购买几只岩獾——我并不意外,戈弗瑞老板非常喜欢吃这种北方山区特产的野味,而当时的城郊集市已经有两个月没见过泉石村的小贩了,他肚子里的馋虫一定早就受不住了吧。” “好吧好吧,我明白了,既然你认识这家伙的雇主,那就麻烦你通知他去城市监狱里领人吧。” “什么?!去监狱——可是他也没犯什么大罪呀?” 仆妇显得很惊讶,而老警卫没再说话,只是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阿利:哪怕刚挨了一顿好打,他也依然挺着腰、疯狂地对着空气乱戳,脸上充满因兴奋而泛起的潮红。 “吾主在上,请尽快把他关进最深最深的牢房吧。” 在离开前,仆妇严肃地说道。 说实在话,治安官本杰明大人每天要面对太多鸡毛蒜皮的破事了,‘集市上抓到一个疯子’这种事他是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的,但手下无意中提起的另一个消息却引起了他的注意:城郊集市上已经很久没见过泉石村的村民了。 这可不妙。 本杰明知道泉石村在什么地方,那里山途崎岖,毫无风景可言、也没有矿藏,山民的日子十分清苦。其他村镇的百姓大多每十天赶一次集市,而泉石村的人则要一个月才能来一次。虽然他们带来的山货大多是酸不溜秋的山梨子、发涩的灰枣和一些乱七八糟的兽肉,但总有人乐意掏钱改改口味,所以这样的交易机会对于泉石村民来说十分难得——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们绝不会连续缺席几个月。 核实消息后,本杰明立刻派遣三名国民警卫赶往泉石村,没想到最后却只回来了一个人。这人原本是一名沉稳干练的好汉子,回来后也变成了如同阿利一般的疯子,他挺着下身、疯狂地追逐出现在视线里的牲畜,就像最饥渴的男人见到了最骚媚的裸女。 为了不扩大骚乱,本杰明立即命人把那名警卫也关进了牢里,同时选择向圣约克大教堂求助。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了,雷恩大人,您这边请。” 到达绿荫城治安局后,托马斯原本打算先把雷恩带到治安官办公室,雷恩则拒绝了他。 “直接去监狱,我要先看一眼那个发疯的警卫。” “这——好的,您在此稍后,我立刻去请本杰明大人过来。” 托马斯匆匆离开,很快又带着一位身材粗短的中年人赶了回来。 “雷恩先生是吗?哎呀,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中年人快走几步、跟雷恩握了握手,“我是治安官本杰明,哦,显然托马斯这家伙已经告诉过你了?呵呵,那么咱们这就去监狱里看看吧,帝诺斯在上,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那种情况,总之,我希望你待会儿不要见笑才好。” 大约十分钟后,雷恩终于见到了那名警卫——哪怕被关进牢里、哪怕被铁链锁住双手,那个男人依旧不肯消停,他一边呢喃着‘来呀宝贝儿’、一边陶醉地对着牢房外的雷恩三人拼命挺腰,裤裆位置鼓得就像塞了半块石头。 “快来吧,宝贝儿!” 男人兴奋地冲三人大喊,似乎他们的注视令他更情难自禁了,“难道我的大家伙还不够让你眼馋吗?你不想坐上来试试吗?!” “哦不,这、这也太变态了。” 雷恩干巴巴地说:“虽然我刚才在马车里已经有了些许心理准备,但是,果然语言描述还是太空洞了些。” “我已经尽可能去描述清楚了,雷恩大人。” 托马斯尴尬地笑了笑,“只不过,这种事还是要亲眼见到才能相信吧,只靠想象是想不出来的。” “雷恩先生,你有什么办法能帮帮他吗?” 本杰明迫切地问。 “不好说,我没看到有黑魔法迹象——靠近点试试吧。” 雷恩让本杰明打开牢门,然后强忍恶心走了进去,他此时距离男人只剩不到两尺距离,但仍没有感知到男人身上有任何非自然的负面能量,反而把他嘴里疯狂搅动的舌头和嗤嗤喷射的口水丝给看了个清楚。 我的眼睛一定会瞎掉的。 雷恩叹口气,又往前一步,同时抽出黑刀对准了男人被铐住的手腕—— “你、你不会要砍了他吧!” 本杰明惊恐地喊。 “放心,只是想取点血而已,只需要一点儿,我们就可以知道这家伙究竟是精神出现了问题、还是遇到了别的什么事。” 雷恩蹲在男人身边,把刀抵在他手臂皮肤上轻轻划过,然后迅速用另一只手去接伤口处流下的鲜血——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这个过程中男人始终瞪着眼睛、侧着身子拼命乱拱,突然,雷恩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见鬼,他——他顶到我了!!” “哦,只不过隔着裤子轻轻碰了一下而已,这已经足够幸运了。” 托马斯垂头丧气地说:“要知道今天早晨我们抓他的时候、他下身可没穿任何东西啊,就那么支棱着——偏偏力气又大得像头疯牛,非得贴身制住他不可——” “那我倒要感谢你们给他套上裤子了。” 终于接够足量的鲜血后,雷恩立刻站起身回到门外,他花了些时间平复心情,然后将精神力集中在手心——果然,男人的血液里充满了腐朽的魔法元素,其间还夹杂有一种可怕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怨念。 是那种东西吗? 雷恩默念咒语,很快,一个驱散术在他掌心形成,而那些负面能量则迅速被这股纯净的魔法波动洗涤殆尽。但这并不值得开心,因为负面能量被驱散的同时、雷恩掌心的血液也随之变得暗淡无光——这不是颜色的改变,因此在别人看来那些血依旧红得刺眼,但如果把它捧到任何一个控法者的眼前,他们都会摇摇头说:‘这是死的,根本就没用了。’ 是的,那些血液已经死了,如果将其甩在墙上,它甚至不会腐烂、也不会引来苍蝇,因为它只是一滩毫无生命力的‘死物’。 “没救了。” 雷恩皱着眉朝牢房里的男人看去,“他在泉石村中了某种强大的诅咒,虽然侥幸逃了回来,但结局只有两个:要么这样活,要么这样死。” 第四十三章 泉石村的诅咒(下) “竟然是中了诅咒,这简直太可怕了!” 本杰明艰难地说:“不过,真的没法施救了吗?这人可是我一手栽培的得力下属,实在不忍心让他这么疯疯癫癫地过完下半辈子啊。” “额,抱歉,我刚才说‘要么这样活、要么这样死’,这句话显然不大准确。” 雷恩指了指牢房里那个男人的下体,“我记得在某本书上读到过,那地方持续充血多久就会烂掉来着?不记得了,反正以我粗鄙的医学常识判断、这家伙如此挺拔的状态是不能维持太久的——不如现在就给他个痛快吧,这样他死得还算有尊严些,尸体化妆师也能省去不少功夫。” “别、别开玩笑了,他虽然发了疯,但毕竟还活着啊!” 托马斯双手乱挥,“救救他吧,雷恩大人,您可是猎魔人啊,用魔法或者圣术救救他吧!” “做不到。” “做不到?” “诅咒虽然属于黑魔法的范畴,但它比普通的黑魔法更阴毒、也更难处理。” 雷恩耐着性子解释:“某些诅咒的效果是致死,比如‘诅咒你暴毙而亡’或者‘诅咒你被你亲爹驾驶的马车撞死’,如果受术者能及时找到一位高明的白袍法师或圣能者,那么他可以在诅咒生效前把它净化掉;而另一些诅咒则是希望受术者生不如死,比如‘诅咒你变成一条蛆’,或者‘诅咒你这辈子都走霉运’,又或者像他这样——” 说到这里,雷恩又看了看牢房里的男人,“我不知道具体内容,但从现状来看,他可能是被诅咒‘这辈子都像一只充满情欲的野兽那样活着’吧,谁知道那些邪恶者脑子里都是什么变态想法——总之,你们这位同僚其实早就该死了,黑暗怨毒的魔法力量已经渗入他每一滴血液,普通人不可能抗住的,只是那诅咒不许他死,所以他才一直活到现在——我当然可以帮他驱散掉体内的负面效果,但与此同时他的命也就保不住了。” “明白了,就让他这样活下去吧,就算那话儿坏掉了也没什么关系,只要及时给他治疗,我相信总不至于失血而亡——只不过他以后可没法站着尿尿了,当然,以他这种状态,恐怕也不会在意这些了。” 本杰明苦恼许久才说道:“可以让他的家属领人了吗,雷恩先生?虽然中了什么‘像野兽一样持续发情的’恶毒诅咒,但貌似对别人也没太大的危险性,事实上,我觉得他或许仍残留着一丝人类的理智呢,否则也没办法从那么远的泉石村跑回来。” “哦,我不觉得这跟理智有什么关系,毕竟即使是野兽、也不会忘记回巢的路。” 雷恩笑了笑,转身往监狱外走去,“随便你们怎么处理吧,我现在要做的是尽快赶去泉石村,或许那里正有一个邪恶的黑巫师等着我去杀呢。” 他离去的背影显得既潇洒又无畏,本杰明和托马斯一直目送雷恩离开监狱,才各自收回目光。 “不愧是猎魔人啊,‘一个邪恶的黑巫师等着我去杀’,除了猎魔人以外,谁能如此镇定的说出这句话呢!” “说得太对了,大人,正因为有他们在,我们这些世俗之人晚上才睡得好觉啊!” 两人正感慨时,却看见雷恩又折返了回来,他一路小跑来到两人面前,有些尴尬地说:“那个,我突然想起自己并不知道去泉石村的路,如果有地图的话,麻烦给我一份吧。” “……” 拿到地图后,雷恩再次潇洒地转身离去,而这个小插曲当然也没影响他在别人眼中的光辉形象。 由于猎魔人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难免会遇到突发情况,所以就算没有按时回到营地,只要事后交出的报告里能写清楚正当事由、那么通常是不会被问责的,当然,前提是这正当事由能经受住严格的核实。 雷恩从绿荫城北郊出发、一路北行,在第三天下午赶到了泉石村所在的利尔维克山。那份简陋地图到这里就再没有别的标记了,借助鹰眼术(一种能大范围提高施术者视野的法术),雷恩勉强看到了一个小山村的轮廓,然后又在崎岖的山路上走了一个小时,才终于站在了泉石村的入口处。 脚下山路在这里被一个粗制滥造的破门楼截断了,雷恩没有第一时间走进去,身为一名控法者,他能感知到眼前的村庄很不对劲,那种难言的压抑让他很想扭头就走。 “帝诺斯在上,我虽然不是圣能者,但我可是以你的名义在行事啊,多少给点庇佑吧。” 雷恩叹了口气,接着念动咒语、给自己施加了一个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挡负面影响的初级防护法术,然后毅然决然地走进门楼。蜿蜒曲折的小径引领他穿过村子,仿佛走进了一个被时间遗忘的世界,入眼只有摇摇欲坠的木屋、长满青苔的石壁,却没见到半个人影。 村子中心是一间简陋的教堂,雷恩走过去推开紧闭的双门,一股冷风夹杂着陈腐气息扑面而来,随后他发现这里一切都蒙着厚厚的灰尘,角落里甚至结了不少蛛网,看起来像是废弃了很久似的。 连神职人员也遇害了么。 雷恩默默握紧刀柄退出了这里,然后往村子另一侧走去,每路过一户人家、他都会小心翼翼地进去查看,但每户的情况都跟刚才的教堂一样,空空荡荡、毫无人烟。值得注意的是,除此之外他没发现任何可疑痕迹,每个村民的家里都很规整,桌椅板凳和易碎的瓶瓶罐罐也都老实地待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 没有黑魔法——不,没有任何魔法能在这么大的范围内让这么多人无声无息地消失,或许村民们早已弃村而逃了吧?在翻找过几个空空如也的地窖后,雷恩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人们一定是有条不紊地离开的,同时他们带走了必要的食物和被褥。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敢放松警惕,不管做什么、都始终有一只手握在自己的黑刀上,因为进村时那种压抑的感觉此刻仍在头顶挥之不去。 这时,远处一阵若有似无的啼哭声吸引了雷恩的注意,他本打算施一个次级隐形术再过去看看,仔细想想还是作罢,毕竟已经大摇大摆地在村子里晃荡这么久了,如果那名邪恶者仍在这里,恐怕自己再做什么也逃不开他的监视。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没走多远,雷恩就见到一个依山而建的双层作坊,大门表面用劣质红漆写着‘卡尔果酿、最香最醇’等字样。再走近些,除了刚才那阵啼哭变得更清晰了之外,还能听到里面传出细碎的交谈声、谩骂声以及安抚声。 雷恩知道村民们都躲在哪里了。 他快走几步、推开酿酒作坊的大门,仿佛同时也按下了静音键,大堂里上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盯住了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眼睛的主人有男有女、有老人也有孩子,他们就这样无声地看着雷恩,过了一会儿,一个卧在角落里抠鼻子的闲汉打破了宁静: “真该死,又来一个分摊口粮的白痴。我说布兰登牧师,帝诺斯他老人家到底什么时候能来救咱们呢?” “吾主早已洞察一切,他一定会派遣光明的使者前来——” 一名面黄肌瘦的白袍男人一边说话、一边匆匆地从二楼跑了下来,可惜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另外的人打断了:“去你妈的光明使者,这话你说了三个多月了,可这期间只来过一个买岩獾的废物、以及三个跟他一样废物的国民警卫!下地狱去吧,布兰登!” “吾主在上,请原谅这些口不择言的人吧。” 布兰登苦笑着穿过人群来到雷恩面前,先是上下打量他一眼,然后礼貌地说:“您好,陌生的先生,我是本地教堂的布兰登牧师,请问您如何称呼?” “我是雷恩,是一名猎魔人。” 此话一出,村民们顿时瞪大了眼睛(事实上从雷恩出现时他们的眼睛就一直瞪得很大,只是现在瞪得更大了)。 “猎魔人!就是那些光明神殿的战斗精英吗?!” “得救了,帝诺斯真的显灵了!” “神之怒罗德为什么没来?不都说他才是最强的吗?这个叫雷恩的家伙看起来不怎么可靠的样子啊!” “……” 虽然雷恩很想给说出最后那句话的家伙来一发冰冻术冷静冷静脑子,但他也很明白这些乡巴佬并不太能搞清什么事值得罗德·帕尔默出手、什么事不值得。 “咳咳,拜托大家安静!让我先跟这位先生聊两句吧!” 与激动的村民相比,布兰登显得格外谨慎,“这个,雷恩先生,我非常愿意相信您是猎魔人,但是我没看到狩弩呢——” “我无法使用圣能,所以狩弩对我来说没多大用处。” 雷恩不耐烦地掏出徽章递了过去,布兰登反复查验后,终于松了口气。虽然他对眼前之人的身份仍存质疑,但那上面的神圣气息是做不了假的,这是一枚货真价实的猎魔徽章。 “抱歉,雷恩先生,可能是我在这个消息闭塞的村子里待得太久了,所以不知道如今非圣能者也能进入猎魔小队。” 布兰登把徽章还给雷恩,双手微微发颤,“不论如何,能拥有这枚徽章就说明您一定具备强大的实力,吾主终于听到了我的祷告,他把您带到了我们面前!” 听到这话,周围的村民们更是爆发出了惊人的欢呼声。 “说说正事吧,布兰登牧师。” 雷恩皱着眉问:“为什么你们都躲在这儿?那名黑巫师或者女巫现在在哪里?” “黑巫师?” 布兰登摇了摇头,“我恐怕您是误会了,这里可没有那种家伙啊。” “没有吗?那你们这里到底——” “这门前并非说话的地方,随我来吧,大人,我们去二楼,那里稍微安静一些。” “好吧。” 雷恩耐下性子、跟布兰登一起上到作坊二楼,这里堆了很多他叫不上名字的酿酒设备,地方也比一楼狭小一点。 “请坐,雷恩大人。” 布兰登给雷恩搬了一只空酒桶,接着给自己也拽来一只,“那么,既然神殿已经派遣猎魔人前来,我的求救信一定是成功送出去了吧?” “求救信?不,没人见过那玩意儿,而且我也并非接到任务才来这里。” “那您是怎么找来的呢?” “我以为你很清楚我是帝诺斯派来的。” 雷恩斜着眼说道。 “哦,您的到来当然是吾主的旨意,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你我都知道至高神也不可能真的现身在某个人面前对他说‘你去给我救几个人出来吧’——是的,他只会通过一些暗示来给我们启发。” “好吧,起因是这样的……” 雷恩简单讲述了自己回到绿荫城之后的经历,布兰登听完,一时间沉默不语。 “那个警卫先生,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我曾劝他留下来,就像他的两个同伴一样,可惜被他拒绝了。‘既然你们已经见过那个阿利的样子,就该知道泉石村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谁都不能离开,绝对不能’,当时我是这么说的,可那位先生却说‘总要有人回去告诉他们这里的情况,否则还会有更多人来送死’。我拗不过他,只好写了一封求救信让他带在身上,现在看来,可能是弄丢了吧——‘请放心,就算我变成疯子,我也会把这里的消息传递出去’,临行前他是这样说的,他做到了,通过自我牺牲的方式。” “你的意思是,那个警卫和那个买岩獾的,他们是在回家路上遭遇的诅咒吗?” “诅咒,没错,当然是诅咒,但它并非只针对某一个人。被诅咒的是这个村庄、这片土地,从它降临之日起,任何试图从这里离开的人都会变成被扭曲欲望支配的疯子,同类在他们眼中如同朽木,肮脏的牲口反而令他们欲罢不能——或许变成那种疯子之后,他们的心灵已经不能算人类了吧,自然也不会再对人类产生兴趣了。” 布兰登表情异常悲切,他深呼吸好几次才得以继续开口讲话,“尤为可怕的是,这诅咒并不止对男人管用!哦,我永远也忘不了倔脾气的劳伦斯婆婆的下场,她不听我的警告——当然那也不能怪她,她只是想上山为生病的孙子采摘草药——总之,当劳伦斯婆婆被人发现的时候,她正在自家羊圈里进行一些可怕的事——您能想象吗,雷恩大人,她已经六十多岁了——” 布兰登的话语被喉咙里止不住的哽咽打断了,其中还夹杂着些许干呕,雷恩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很诚实地说:“抱歉,我没法想象、也不敢想象,而且我劝你最好也别再回忆那个场面了,还是赶紧把整件事讲清楚吧。” “对不起,我失态了。” 布兰登缓和很久才继续说道:“是的,正如我刚才所说,这片土地被诅咒了,我们就像火圈里的蚂蚁一样苟延残喘地活着,妄图逃走的下场就是葬身火海。泉石村既偏僻又落后,但也因此而宁静太平,没有邪恶者会打这里的主意,这段日子的苦难、都是因为那个女人——那个可悲的灵魂、怨毒的化身、从地狱归来的复仇厉鬼。” “抱歉,我没明白你最后一句话是修饰、还是——” “哦不,就是字面意思,村子里游荡着一只名叫‘凯瑟琳’的女鬼,她就是诅咒的源头,或者说,她就是那诅咒本身——凯瑟琳以自己的灵魂为代价腐化了这个村庄。” 布兰登缩了缩脖子,这动作显然没给他带来多少温暖,雷恩可以看到他的牙齿仍微微打战,“您是猎魔人,大人,即使无法使用圣能,但您肯定可以操控魔法,所以您一定也能感受到那种令人窒息的怨恨和压抑吧?” 雷恩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解除了进村之前施展的防护法术,下一秒就好像整个人跳进了冰窖,无形寒风从四面袭来、悲伤低语在耳边响起,但当仔细去听,却发现那只是恍惚的错觉。 “是的,我感受到了,这感觉——真令人绝望。” “谁说不是呢?我甚至希望自己不再是圣能者,” 布兰登羡慕地往一楼看去,那里的村民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没错,如果是普通人就好了,他们虽然也会受到负面效果的影响,但至少不像你我这样感同身受。” “你是圣能者?” 雷恩惊讶极了,任何一名圣能者都是光明教廷宝贵的财富,哪怕在职位相同的情况下,他们的待遇也远超普通人(据说同工同酬的声音已经在教廷内部喊了很多年,但雷恩觉得这种想法可笑到不切实际),这种破村子怎么值得一名圣能者驻守传道? “我曾是东阳城城央教堂的高级牧师,几年前因为工作失误被调离了原有岗位。不知道您去过东阳城没有,虽然不如绿荫城繁华,但它也算是东部排名靠前的大城了。” 布兰登看出了雷恩的疑惑,苦笑着解释:“坦白说,是我主动要求到来这里的,我认为只有在最艰苦的地方为吾主效力、才能尽快赎清罪孽,毕竟,梅花的芬芳源自于它所忍受的苦寒。” “好吧,既然你是圣能者,怎么会连一只女鬼都对付不了?” 雷恩狐疑地问。 “这个——我很幸运得到了吾主的眷顾,但显然我得到的不如其他人那样多。” 布兰登尴尬地说:“哪怕最初级的圣术对我来说也过于艰难了,我能做的只是——只是——” 他有些难以启齿,于是雷恩把话接了过去:“你能做的只是让身上发点光?” “啊,您真是直接了当,我想这就是我所欠缺的素质。” 布兰登显得更尴尬了。 “哦,这没什么好害羞的,不能怨你,真的。” 雷恩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神的力量就像汪洋大海,而信徒们就是一只只飘在海里的瓶子,只不过这些瓶子有大有小,所以有些能灌取好多海水、有些则只能装上一丁点儿,更多的瓶子则是连盖子都打不开,就比如我这种瓶子。” “这真是个绝妙的比方,雷恩大人。” 曾被舒克修士用来安慰雷恩的话、此时对布兰登也起了效果,他面带感激地笑了笑,“总之,除了给村民们些许安慰之外,我确实无法做到更多了,但是最近一段时间我连这点作用都没有了——正如您刚进门时见到的那样,人们已经渐渐对吾主失去了信任,我辛苦传道建立的信仰基础马上就会毁于一旦。当然这不能怪他们,毕竟我们已经被困了将近四个月,时间越久、情况就越糟糕。” 布兰登叹了口气,接着说:“如您所见,泉石村并不是产粮之地,这里最主要的经济来源是酿造果酒和打猎,粮食则主要依靠购买和置换。尽管村民们都是勤俭节约的朴实人,但他们积攒的食物最多也就只能再撑半个月左右,这还是我极度精打细算得出的结果——老实说,从诅咒降临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同时也给自己定下三天一餐的规矩,虽然我这个圣能者不怎么像样,但体质还是要比普通人强上不少,我多节省一口食物、或许就能让某个小孩子多活一天。” 这番话令雷恩肃然起敬,也难怪布兰登身为圣能者、却是一副面黄肌瘦的病痨鬼模样。 “你和那名警卫一样令人尊敬,布兰登牧师。” 雷恩诚恳地说:“就算你无法做到更多,但我相信如果没有你的话,村民们肯定早就崩溃了吧。” “我不认为自己配得上如此赞誉,大人。” 布兰登苦笑一声,“就算有我在又怎样呢?我只能不断安抚他们耐心等待救援、只能不断劝阻他们不要因为饥饿或者一时冲动而跑出村子,别的什么也做不了。事实上,离开村子会变成怪物,可留下来却也要承受凯瑟琳带来的负面影响,已经有很多体质虚弱的村民死去了——我时常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他们,如果我能再强大一点的话,事情就不会弄到现在的地步。” “别想太多,老兄。” 雷恩往窗外看了一眼,此时太阳已经快下山了,“给我讲讲那只女鬼的来历吧,要听鬼故事的话,再没有比现在这个时间更合适的了。” 第四十四章 深爱我,毁灭我 “吾主在上,请赐予我宽恕。” 布兰登做了个告解的手势,然后抬起头说道:“关于凯瑟琳的事我不会有所隐瞒,雷恩大人,这么久以来它就像一把尖刀横卧在我的胃里,而我现在要把它拿出来了,哪怕这会带给我割裂血肉的痛苦。那么,一切起因,都要从那天的集市说起……” 那一天是绿荫城城郊集市开市的日子,各乡各镇的农贸产品、小工艺品都会在这里进行买卖。那些熙熙攘攘的商贩中当然也少不了泉石村村民的身影,由于路途遥远,他们每月只能来一次、每次只能待上一到两天,所以他们比其他地方的人更珍惜集市带来的交易机会。 其实在几年前,泉石村的特产一直是交给熟识的流动商队去售卖,直到某天,一个名叫尤金的混混抱着‘去绿荫城见见世面’的想法偷偷钻进了商队货车——到了城郊集市,他为眼前的热闹景象感到震撼,更没想到那些商队口中‘除了我们没人会收’的山货只不过换个地方、就能卖出比原先高好几倍的天价。 尤金回到村子跟大家讲述了自己的见闻,所有人都愤怒了,他们一致决定跟黑心商队断绝来往,此后产出物的运输和销售、都由每家派出一个男人来共同完成。 这想法很好、也很单纯,等他们实施起来才发现,最大的难题并非崎岖遥远的路程,所谓‘做买卖’也并不止‘把东西运到地方然后叫卖’那么简单。集市是公开的,缴纳小额入场费就可以进去摆摊,但没有路子的人永远也抢不到好位置,更会面临各种管理方的找茬挑刺,老实巴交的村民光是应付这些就够头疼了,哪里还有心思推销货物。 这种情况下尤金再次站了出来,他劝说乡亲们同意把销售额的四成拿出来孝敬市场主管,毕竟现在没有商队压价,就算只到手六成也远比之前赚得多。再之后,他充分发挥了自己身为混混的优秀品质:死皮赖脸、死缠烂打,整整花了三天时间才让市场主管接受了那份‘孝敬’,这三天里,尤金像最忠诚的狗腿子那样跟他屁股后面,就差用舌头舔掉他鞋尖的灰尘了——如果不是这番做派,主管也不可能放心接受陌生家伙的贿赂。 路子打开了,有了靠山的村民们再不用担心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被管理员教训,而且每次赶集都能被安排在客流不错的位置,当然,最好的位置肯定是留给那些花了大价钱的大商贩,但目前来说也足够令人满意了。 那一日天气极好,城郊集市相较往常也更加热闹,因为前些天连续阴雨的关系,市民的采购需求在此刻得到了释放。不到一天时间,泉石村的果酒和山货就被销售一空,而且收益比上个月足足高了三成。 “去城里逛逛吧。” 在沉甸甸的钱袋子刺激之下,有人如此提议,“这次赚得不少,就算花一点又怎么样呢,婆娘们可没资格为了这个翻脸。她们只是舒舒服服地待在家里,而我们却要忙前忙后跑断腿,难道就不配瞧瞧绿荫城的女人、尝尝这里的酒吗?” 这话得到了多数男人的认同,个别人有些犹豫,不过很快也在同乡的撺掇之下点了头。他们在旧城区找了家酒馆过夜,第二天尽兴离开时,队伍里却多了一个女人。 她叫凯瑟琳,身段相当标致,只可惜脸上因为意外而留下老大一块疤痕,这对一个女人的影响是可想而知的——更何况凯瑟琳不是普通女人,她从事的职业对脸蛋和身材都有很高的要求,客户以男人为主,当然偶尔也会遇到某些口味独特的女人,无所谓,只要肯掏钱就行。 是的,凯瑟琳是一名妓女,而且凭借过硬的专业素养在旧城区混得很好。只不过这是她毁容之前的事了,脸上的伤疤导致她失去了跟同行竞争的优势,如今必须放下身段去伺候那些往日瞧不上眼的底层人,比如拾荒者、马夫、或者进城赶集的乡巴佬。 “哦,不用熄灯,我没觉得你哪儿难看。” 前一晚,跟她过夜的泉石村男人边脱衣服边说:“不骗你,真的,如果你跟我回村的话就能见到我家那位了,你只不过脸上有块疤,而她活像疤上长了张脸——哈哈,没错,你真该跟我回去瞧瞧,保证叫你重拾自信。” “是吗?这么丑的话,那你当初干嘛娶她呢。” 凯瑟琳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问。 “嗨,在我们那儿,找老婆的标准就是手粗脚大、能干活就行。” 男人急匆匆地压住了凯瑟琳,哼哼唧唧地说:“不过,要论这档子事,还得是你这样白嫩的城里女人才叫人过瘾,哦——实在太过瘾了——” 三分钟后,他过完瘾便转头睡去,凯瑟琳却思索好久才慢慢入眠。第二天一早,她对男人说:“好吧,我想我可以跟你回去瞧瞧。” “啊?你真想去重拾自信吗?” 男人有些错愕。 拾你妈的自信——凯瑟琳叹了口气,耐心地说:“我想去做生意,懂吗?你们这趟挣了不少钱吧,我可以在那里待一个月,等你们下次进城时再把我带回来。既然你们村子的女人不能叫人满足,同为女性的我当然要替她们分摊一些压力,嗯,虽然是收费的。” “这……” 男人有些犹豫,他先是找到同伴商量了一下,之后他们用十秒钟的时间拿定了主意。凯瑟琳就这样来到了泉石村,男人们小心翼翼地把她藏在一个老鳏夫家里,就像藏匿一件稀世珍宝。 之后的日子使凯瑟琳意识到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虽然不能指望从这些乡下人身上榨取太多嫖资,但好在这里没有同行竞争,而且他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可太令人喜欢了,是的,他们不会像城里人那样对自己的脸挑三拣四,反而显得唯唯诺诺,只要自己露出些许不满意,他们就变得格外谨慎且温柔,好像生怕自己会突然走人似的——那种态度,就仿佛面前脱光衣服的不是妓女,而是他们的祖奶奶。 这种待遇令凯瑟琳获得了极大的满足,要知道在绿荫城时,哪怕在旧城区、哪怕是一个养马的穷鬼,看到她的脸都会露出‘要的有点贵了、你哪值这份钱’的表情。 当男人下定决心合伙为某件事保密时,总能爆发出惊人的团结。起初,这事儿并没有引起女人们的怀疑,她们只是疑惑为什么鳏居多年的老柯希迪突然成了自家老公重点关照的对象,他们每隔几天就会来上一句‘要下雨了,我去看看柯希迪是否需要帮忙’、‘哦,有日子没去柯希迪那里转转了,那老家伙可别出什么事啊’之类的话。 精力可以通过睡觉补充,口袋里的私房钱却只会因为睡觉而干瘪,才半个月的时间过去,就已经没有男人能拿出足够的钱一亲芳泽了。 “这可不行,我不做这样的生意。” 某天晚上,凯瑟琳无奈地对两个合起伙才凑够嫖资的男人说:“你们以为这是下馆子吗,两个人吃一碗面、就只用付一碗的钱?哦不不不,亲爱的,两个人一起上不仅要付两份钱,至少还得再多加一半才行,这是特殊玩法,明白吗?事实上我对你们已经足够优惠了,若是按照我以前的身价——算了,不提那些,总之,你们已经没钱了,让你们去找老婆拿钱干这个显然也不现实。那么,这段日子的缘分就到此为止吧,我会让老柯希迪用他的驴车送我回去,等你们下次进城、可以去老地方找我。” 那两个家伙沮丧地走后,又有一个人在深夜来到凯瑟琳面前,是尤金。 “我要走了,尤金先生,为那些成了家的先生们着想,我最好还是趁着夜色离开,以免被他们老婆看到。” 这半个月内,尤金是光顾凯瑟琳最频繁的人,他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单身汉之一,单身汉的坏处是没人帮他管肚子,好处是也没人管他的钱。凯瑟琳一边收拾行囊、一边客气地说:“这些天多谢你的关照啦,下次进城时别忘了找我呦。” “你——你要走了?这还不到一个月呀。” 尤金惊讶地说。 “哦,我不想这么说,可我显然对先生们的荷包容量估计错误了。” 凯瑟琳抛给尤金一个媚眼,受到伤疤的影响,这动作在昏暗油灯下显得有些惊悚,可尤金却浑然不觉,“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亲爱的,而我又怎么舍得你呢?这样吧,为了对你这段时间的惠顾表示感谢,下次你进城时,我可以免费给你一次——当然,住宿费你还是要掏的,那钱不归我管。” “好吧,我懂了,可是为什么要等到下次呢!” 尤金看起来有些难过,“我确实舍不得你,凯瑟琳姑娘,所以这次不行吗?就今晚,去我家,我想和你好好缠绵一下。” 见凯瑟琳脸色不太愉快,他马上补充道:“当然,我会付钱的,不用你免费。我只是不希望这一次还有柯希迪隔着门偷听,那个老东西实在太讨人厌了。” “既然这样——好吧,” 凯瑟琳犹豫一下,重新露出笑容,“那么就去你家好了,老实说,我还有些招数从没有让其他人见识过呢,今晚就便宜你吧。” 得到她的首肯,尤金立刻喜上眉梢。他引领凯瑟琳来到自己的破木屋,先是关上门、点燃油灯,但却没有如平时那样猴急的脱衣服,反而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束野花,就这么单膝跪在凯瑟琳面前。 “嫁给我吧,凯瑟琳姑娘!” 尤金深情脉脉地说:“我爱你!我发誓我真的爱你!嫁给我,留下来,别再回去出卖肉体了,好吗?” “你疯了吗?” 凯瑟琳愣了好久才开口说话,她被他的举动吓傻了。 “或许我看起来像是疯了,但我没有,我很清醒!我真心实意地请求你嫁给我,凯瑟琳姑娘!” 尤金激动极了,以至于手里的野花被抖掉许多花瓣。 他确实没有发疯、也没有说谎,自从帮助村子在城郊集市上站稳脚跟后,村民们对往日那个‘混混尤金’的印象变成了‘能干的尤金’,甚至不止一次有人想把女儿嫁给他——‘给你做老婆是不会吃亏的,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小子能成大事’——但尤金没有接受,他认为以他现在的名声地位是不用急着成家的,他需要好好挑一挑选一选,结果就这么一直选到了凯瑟琳出现。 虽说那些赞扬的目光和态度令尤金有些膨胀,但也没膨胀到认为自己真就那么了不起,他明白自己走出村子之后什么都不是。大城市里有能耐的人很多,比自己更死不要脸、更偷奸油滑的人也有很多,所以他没妄想能找到特别出色的女人做老婆,但是凯瑟琳——是的,凯瑟琳简直就是至高神赐予的良配。 我长相一般,而她毁了容;我只是个穷村子里的小角色,而她是妓女。 总而言之,凯瑟琳是个毁了容的妓女,但尤金并不在意,毕竟如果不是这样、那两人也就不算般配了。更何况,就算脸蛋不好看,但她至少还有白嫩的肌肤、温软的身体、甜腻的嗓音,没错,有这些就足够了。尤金曾在不少寂寞夜晚偷偷趴在别人家的窗外偷听,与凯瑟琳的呻吟声相比,那些婆娘的喘息就像发情的野猪。 “这——我——哦,老天,不得不说你很浪漫,尤金先生,可你真的吓到我了。” 凯瑟琳慌乱地说:“你没忘记我是什么人吧?我经过的男人比你吃过的肉还多,你要娶这样的女人做老婆吗?你父母不会同意的!” “别担心,宝贝,他们早就入土了!我更不会在意其他人的非议!” 尤金举高了手里的花束,“这事儿我已经考虑很久,绝不是一时冲动!对于将来我是这么盘算的,如果你不愿意留在这里,我也可以去绿荫城找份活计——” “打住,打住,没有‘将来’,只有‘现在’。” 凯瑟琳烦躁地四处走动,“听着,让我们把话说开吧,我感谢你的心意,尤金,很感谢,但我不想嫁人,明白吗?我要趁它们还没垂到肚脐眼儿的时候多挣些钱。” 她抓了抓自己的胸,“如果你现在不想品尝这两个宝贝,那么我要离开了,把那些可怜的花送给别的女人吧,别的什么更安生、更容易满足的女人。” “不,别这样,我求求你别这样——记得吗,你刚才还说‘我也同样舍不得你啊’,你刚才是这样说的吧!” “该死,那只是妓女跟嫖客的调情而已!如果那种话也可以做数,我早在还没毁容的时候就嫁给绿荫城里有钱的大商人了!” “凭什么,凭什么你不肯接受我的爱?” 尤金绝望地说:“你只是一个岔开双腿等着男人塞进去再拔出来的贱货,而我,我是村子的英雄,我是他们的引路明灯!这样的我有哪一点配不上你?!” “哦,真棒,那么‘村子的英雄’为什么要向我这种人求爱呢?很明显绿荫城市长大人的千金更适合你!” 两人音调渐高,语言也变得越发歇斯底里,在某个刹那,尤金终于彻底失去理智,他连扇凯瑟琳数个巴掌,然后强暴了她。 “别躲了!” 尤金把拼命挣扎的凯瑟琳死死压在身下,“难道你认为自己是什么烈女吗?得了吧,反抗只会带来痛苦,放松点宝贝,我可不想弄疼你!” 凯瑟琳刺耳的尖叫声在深夜里远远传开,无数村民披上衣服走出家门赶了过来。其中当然也包括布兰登牧师,他和村里的女人一样,直到这一刻才从她们丈夫嘴里得知凯瑟琳是如何出现、以及如何来到这里的。 布兰登犹豫很久才撞开屋门闯了进去,而此时的尤金已经完事了,凯瑟琳则像只没骨头的蛞蝓那样瘫在地板上,她口鼻出血、浑身赤裸,一边哭泣一边咒骂着什么。 “你——你这疯狂的人,你都做了什么?!” 布兰登被眼前所见惊呆了,然而还没等他再次说话,尤金已经摸出砍柴刀挥了过来。作为圣能者,布兰登的力气要比尤金大得多,但他却无法施展任何圣术、也从没有打架斗殴的经验,面对柴刀的威胁,他只能闭上嘴巴一步步退到门外。 “你们都给我滚开!” 尤金红着眼跟了出去,挥着刀冲村民们大喊大叫,事情到这一步,他已无所顾忌,“别多管闲事,否则我就去找城郊集市的主管大人,我会让你们没法儿再出现在集市上!是的,然后你们就只能把那些破烂玩意儿贱卖给流动商队了——或者留着自己吃喝也行!” “别冲动,尤金!” 布兰登劝道:“先把刀放下,让凯瑟琳走吧,吾主在上,你——你这么做是犯罪啊!” “犯罪?!并不,我只是想给她一个家,难道爱一个人也有错吗?” 尤金看起来更愤怒了,布兰登只好把目光转向周围的人。 “大家劝劝尤金吧,不用担心那位主管大人刁难你们,当然,我一直不赞成通过贿赂的方式在集市获得一席之地,你们应该凭借诚实的态度和可靠的品质去打动买家——好吧,总之我认为那位主管大人是不会刁难你们的,毕竟损失掉每月一次的固定进账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哦,是吗?” 尤金猖狂地笑了起来,“每次的抽成都是我亲自送到主管大人手中,哪怕一枚铜板我都记着呢,你猜他希不希望我把账目交到绿荫城市政厅?” 说完,他转身回屋,嘭地一声锁紧房门。 这威胁很管用,况且有自家婆娘在,男人们本就羞愧到不敢说话,而女人们显然也没有替一个妓女求情的打算。于是不多时人群就已散去,只剩布兰登牧师尴尬地站在原地。 尤金就这样囚禁了凯瑟琳,也同时霸占了她这段日子在村民身上榨取的钱财。此后几天,他的家里时常会传出打骂和哭嚎的声音,布兰登四处寻求帮助,却只能得到‘不行,尤金会断掉我们的财路’、‘得了,一个妓女还想要什么样的归宿才满意呢’、‘我成婚的时候也哭了好几天’之类的回答。 从第六天开始,尤金家中突然恢复了往日的安静,不再有打骂声、不再有哭泣声,就像凯瑟琳未曾出现时那样安静。 “哦,我算是想清楚了,好女人多的是,我何必在一个贱货身上浪费时间呢。” 尤金开始正常出现在村民面前,他对所有人都这么说道:“所以我就打发她走了,啧啧,仔细想想我当初真是失心疯了似的,现在耳朵根子总算清净多了。” 布兰登对此也很欣慰,看来自己辛苦传道是有效果的,尤金选择了回到光明,他没有在欲望中继续沉沦。令人没想到的是,两天后的夜晚,尤金狠狠砸开了教堂的大门,一直跑到布兰登的卧房内,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救我,布兰登牧师,请救救我吧!” 尤金脸上满是恐惧,“她——她回来了,凯瑟琳回来了!” “哦,回来了就好。” 布兰登迷迷糊糊地说:“是想清楚了吧,比起她之前那肮脏的生计,果然还是跟你一起过安生日子比较好吧?那么我要恭喜你了,尤金。” “不是,不是,她是回来报仇的!” “报仇?她带人来了吗?你被打伤了吗?” “哎呀!” 尤金往窗外看了一眼,然后哆嗦着抓住布兰登的手,“我坦白,我什么都坦白,其实凯瑟琳压根儿没走,她——她被我拖进山里埋掉了!是的,那天晚上我喝了点酒,本想安抚安抚她、再顺便亲热一番,可她太不识抬举了,挣扎得很厉害,甚至扭伤了我那儿——我太生气了,简直要气疯了,就拿起顶门棍冲着凯瑟琳脑袋来了一下——我没想杀死她,我怎么敢杀人呢!是酒精在作怪,一定是这样,我没掌握好力道——” “你杀了她?” 布兰登瞪着眼问道。 “说不好——我想是这样——但其实有点不一样,她——她是被那根棍子打死的——” “那根棍子握在你的手里!尤金!你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我认罪,行吗?我愿意进监狱待一辈子!” 尤金哭喊着说:“然而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今天晚上凯瑟琳回来了!她——她就站在床边盯着我,七窍流血,就像一只幽灵——不,不是像,那根本就是——” 就在这时,凯瑟琳走进了布兰登的卧房。 房门开着,但她并非从那里进来,而是从墙壁另一侧直接穿了过来。 没有活人能做到这一点。 第四十五章 女妖 “所以他死了吗?那个叫尤金的家伙。” 雷恩打断了布兰登的叙述。 “没有。我的圣能资质确实非常差劲,就像您说的、最多也只能让身上发出点光,但它毕竟不是烛光、也不是油灯的暗光,它是来自帝诺斯的神圣光辉。” 布兰登苦笑着说:“尤金紧紧抱住了我,如此我身上的光芒才能将他笼罩其中。没有死灵愿意把手伸进圣光、就像没有人类愿意把手伸进火炉,所以,当时尤金活了下来。” “当时活了下来?” “是的,最终尤金还是死了,只不过他不是被鬼魂杀死的。凯瑟琳站在——或者说飘在那里恶毒地盯着我们,大概一个小时后才离开我的卧室。吾主在上,我发誓那一小时给我的感觉像是有一辈子那么久了。” 布兰登拍拍胸口,接着说:“我和尤金暂时松了口气,他被吓坏了,死死抱了我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日出才愿意撒手。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大批村民突然冲进教堂,他们像疯了似的把尤金拖到外面的空地上,然后开始往他身上倾注油料。” “他们想烧死他。” 雷恩平静地说:“是因为凯瑟琳吧,她拿尤金没办法,于是离开你们后去了其他村民的家,她甚至不用恐吓、也不用刻意做什么吓人的事情,光是静静站在那里就足够让看见她的普通人尿裤子了——只要他们没把脑子也尿出去,就能明白凯瑟琳为什么会变成鬼魂回到村里,而驱鬼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无疑是想办法平息她的怨恨。” “您猜得不错,大人,确实是这样。” 此时,布兰登的牙齿又开始打战了,“我劝他们不要动私刑,我劝他们把尤金送去监狱、让他接受审判,但是没人肯听,他们问我‘如果那样不足以让凯瑟琳泄恨呢?如果她还不肯消失呢?’,一时间,我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在我看来,如果尤金真的接受审判,或许他会被罚做苦工、或许会被送去流放,但十之八九不会被判死刑,哦,这全要感谢你我头上那位弥塞拉大人,感谢她给黑庭提出的仁慈建议。” 雷恩心中冷笑,想起了父亲曾经的下属、中级炼金术师彼得。他用强酸杀害了可怜的沙恩娜,最终却只被判徒刑而已,而这也成了逼疯莫里斯最后一根稻草。 “好吧,我认为慎用死刑是对的,这不止是仁慈,也可以为很多冤案错案留下补正的余地,但显然——显然在某些时候对苦主不够公平。” 布兰登把目光转向一楼那些村民,“当时他们就像现在这样聚在一起,在我愣神的功夫,他们就将火把丢在了尤金身上——火焰冲天而起,一同升起的还有尤金的惨叫,以及人们的高呼:‘离开这里吧,凯瑟琳!我们已经为你报仇了!’,他们是这样喊的。” “然而这不管用。” “没错,烧死尤金并没有平息凯瑟琳的怨恨,就在火焰燃尽的时候,每个人耳边都响起了怨毒的尖叫——‘我还没有雪恨,我不会离开,你们也不能’——那声音,一如凯瑟琳被尤金强暴时发出的绝望呼喊。随后,诅咒降临在了泉石村,无需提醒、无需说明,任何可以使用精神力或者圣能的人只要蹲下身子触摸一下这土地就知道凯瑟琳说话算话,从那一刻起谁都不能离开了——要么被困死在这里,要么变成被欲望支配的畜生。” “‘没有雪恨’,呵,当然了,她的仇人还在这里,有这么多呢——” 雷恩离开了破酒桶、站起身往楼下看去,大堂里满是报团取暖的村民,他们或坐或卧,偶尔交谈几句、谩骂几句,偶尔也会响起某些孩子闹人的哭声。 大多数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二楼,确切说是集中在雷恩身上,那些眼神已经麻木了太久,而雷恩的出现重新点燃了他们眼中的神光。每个人都盼望那位黑发的年轻猎魔人能彻底结束这困境,最好让可恶的女鬼永世不得超生。 雷恩读得懂那些眼神中的期盼,坦白说,这令他感到恶心。这些人既是受害者也是帮凶,无论男人女人,他们身上都沾着凯瑟琳的血,整个村子齐心协力促成了诅咒的诞生。 但是,谁又能指责他们什么呢?他们最大的‘恶’,也不过是‘袖手旁观’而已。 “比邪恶更令人恐惧的,是善良之人的冷漠。” 雷恩低声自语,在他身后,布兰登痛苦地抱住了头。 “这都怪我,都怪我没有把光明信仰深深种进他们心里,我是不称职的传道者,我的罪孽永远也无法赎清了。” “信仰是精神食粮,布兰登牧师,它无法真的填饱肚子。没人愿意为了一个妓女去得罪尤金,没人想让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生活重新陷入贫穷,这选择合乎常理。所以,就算我认为此刻的下场是他们咎由自取,但我还是会努力拯救他们。” 雷恩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他转过身,过了一会儿才问道:“我不明白的是,虽然鬼魂本身就携带大量负面能量,但凯瑟琳当时刚刚死去没多久,她应该还处于十分懵懂的状态,怎么能腐化这么大一片土地?” “我不清楚,大人,可能是因为那怨恨太过强烈吧,要知道就算普通人也会因愤怒而爆发出远超平时的力量。” “也只有这个解释了,好吧,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她。” “这——我不确定,毕竟之前从来也没人有过‘找她’的想法。” 布兰登苦笑着说:“对这里的村民来说,她哪儿也不在,又或者无处不在——是的,每一次开门、每一次望向窗外、甚至每一次眨眼都可能看到她的身影,有时会停留几秒钟,有时就一闪而过。渐渐地,每家都有人因此而病倒、死去,于是在两个月前,我提议剩下的人集中生活在一起,这样可以互相关照,也可以更好地渡过难关。” 他说的不错,这正是鬼魂的杀人手段,那些没有实体的家伙无法直接把某人掐死或者捅死,也无需那样做——现在的凯瑟琳就像会移动的辐射物,源源不断地向外扩散负面能量,鲜花为之枯萎、绿草随之衰败,任何与其近距离接触过的人都会受到影响,他们会逐渐变得虚弱、乏力,直至死去。 当然,像凯瑟琳那样刚从黑暗中诞生不久就能腐化整个村庄的鬼魂雷恩还从没有听说过,也许就像布兰登说的,是因为恨意太过强烈吧。 突然间,猎魔人和牧师都不再说话了,他们很有默契地抬起头、同时看向屋顶。 “是她吧?” 雷恩轻声问道。 “我想是的。” 布兰登涩声回答。 雷恩点点头,重新给自己施了一个负面防护法术,然后走到二楼窗前猛地推开窗户,寒冷的夜风卷起丝丝水雾灌了进来——真是个适合撞鬼的夜晚。 他攀住窗沿,像只灵活的猿猴那样窜上屋顶,还没等双脚站稳,一张狰狞的鬼脸就突然出现眼前,那是一张标准意义的‘鬼脸’,脸皮铁青、眼珠惨白、左眼到嘴角之间还有一大块丑陋的疤痕——鬼魂总会带有生前的某些特质,比如这个令凯瑟琳始终耿耿于怀的伤疤。 “嗨!美女,晚上好。” 雷恩眨眨眼,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这次轮到女鬼惊讶了,她就像一只恐怖的人形风筝那样围着雷恩飘了两圈,然后突然张开双臂,从背后温柔地抱住了他——极度阴冷的寒意从雷恩心底钻出,他相信如果不是事先准备了防护法术,这次拥抱就足以让自己小病一场。 “你不怕我吗?” 凯瑟琳轻声在雷恩耳边呢喃。 “怕你?怕你什么呢?” 雷恩僵硬地笑了,“虽然你是我这辈子(外加上辈子)第一次见到的活生生的鬼魂——用‘活生生’形容好像不太恰当,你懂我意思就行——而且不得不说你的造型也足够可怕,但想必你不知道我曾见过更可怕的东西,那是一种用人类尸体炼制的怪物,满脸烂肉、一身腐臭,我跟它一起整整待了半年的时间,说真的,跟它一比你简直可爱得像个小姑娘。” “不怕我这副样子的人,我很喜欢,我希望你能留下。” 凯瑟琳欢笑着飞到空中、突然又俯冲下来,猛地停在雷恩面前,“但是你也可以离开,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走出这座村子,这是我从未拥有过的选择。” “谢了,不过事情没解决之前我是不会走的,我可不想变成那种满脑子交配欲望的疯子,让我们来谈谈吧。” 雷恩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遭遇,凯瑟琳,也同情你的经历,所以我希望你能放下仇恨离开这里——给村民一条生路吧,我也会对你这样做的。” “‘凯瑟琳’?这听起来是个女人的名字。” 女鬼那双瘆人的眼睛越瞪越大、几乎占据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一,雷恩猜想这应该是她表达惊讶的意思。 “那是你的名字,准确说,是你生前的名字。” 他轻声提醒。 “不!不是!不是!凯瑟琳是个贪婪又软弱的下贱女人,我知道的,所有人都把她当成笑话、也没人愿意听她的声音,但是他们不敢这样对我!” 女鬼露出了既痛苦又困惑的表情,她那由纯粹负面能量凝聚的长发冲天飘起,就像一簇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我来自黑暗、而不是某个肮脏的子宫,我是噩梦、是恐惧、是愤怒,我是他们命运的支配者!不准你再用那个名字称呼我!” 已经开始迷失了啊,雷恩无奈地想。 在控法者中有句话常被提及:‘理智的大脑带来智慧、感性的灵魂赋予激情’。当一个人活着的时候灵魂会被肉体束缚,而灵魂脱离肉体就像野马摆脱缰绳、囚鸟逃离笼子,那种突如其来的自由是非常容易令人着魔的,无数情绪——不管是爱还是恨——都会被无限放大,大多数灵魂就这样迷失了自我。 “这个村子已经有很多人因你而死了,难道这还不够吗?” 雷恩尽力使语气显得柔和,“当然,我明白那是他们活该,但无论如何那些人命也足以平息你的仇恨了——” “仇恨——是的,我好像是恨过什么人,但后来我只觉得好饿,于是我开始找东西吃——我一直吃、一直吃,但怎么也吃不饱!你看!你看!就算我已经吃了这么多也还是不够!” 凯瑟琳的表情从困惑转为狰狞,她张开嘴巴,那口腔里没有牙齿和舌头,只有一个如同漩涡般的黑洞。各种蚊鸣般的尖细声音从旋涡最深处传进了雷恩耳朵里: ‘她又来了,她就在门外——’ ‘该死,刚才有只手从我肚子里伸出来了!’ ‘我感觉很不舒服,妈妈,我可以躺一会儿吗?’ ‘那女人死盯着我——在壁橱里——我实在受不住了——’ ‘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明明尤金已经死了!’ 雷恩猛地向后退开一步,同时下意识拔出腰间的黑刀——然后又在凯瑟琳讥讽的注视下慢慢收了回去。 “怎么,不打算犯傻了吗?” 凯瑟琳指了指他的刀,“你可以用它砍我试试,一刀、两刀、都可以——” 话音未落,她突然一头扎进了酒坊的屋顶,就像跳水运动员没入水中那样——雷恩听到下方传来一片尖叫——接着她又从原先的位置浮了上来,仿佛一只得意的海豚,“瞧吧,小傻瓜,你以为你是第一个想拿刀砍我的人吗?哦,这里很多人都试过的,但我可不像你们那样被臭烘烘的身体拖累!” “呼,我没想用武器来对付你,刚才拔刀只是条件反射。” 雷恩放弃了谈判的想法,他明白,迷失之后的凯瑟琳已经不再单纯的受仇恨驱使,也已经完全接纳了自己新的身份,说通俗点就是做鬼做上瘾了——村民们就像被她圈养的猪,那些绝望和痛苦使她每天都能获取新的力量,这种情况下,这只可怜的女鬼必须被消灭。 “但是,谁让我不凑巧还是一名控法者呢?” 雷恩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毫无防备的凯瑟琳瞬间就被冰冻术的魔法波动笼罩了,她原本如烟似幻的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浑浊、就像被冷空气蚕食的肥皂泡。 是的,妄图砍死一只鬼魂是可笑的,任何物理攻击对于那些没有实体的家伙都不会起效,与之相反,魔法的效果却会成倍增加。没有肉体保护,一些新生的游魂甚至能被不太强烈的阳光杀死,而爽朗轻风对它们来说就像铁刷剌肉那样难熬——坦白说,雷恩从布兰登嘴里听到村里没有黑巫师、只有一只作祟的鬼魂时,他是暗暗松了口气的,哪怕那女鬼强大到足以腐蚀如此大面积的土地又如何呢,也不过是多浪费些精神力罢了。 “这是怎么了,我——我感觉我变得沉重了——好冷——” 凯瑟琳惊慌地说,她想飘走,但身体却不再如往常那样轻盈。 “很久没体验被冻到麻木的感觉了吧?只不过活人被冻僵的是血肉,而你被冻僵的是灵魂。” 雷恩叹了口气,接下来只需要一个裂解射线,凯瑟琳的灵魂就会彻底烟消云散。他念动咒语,却在法术即将完成的时候突然向一旁闪去,一股强悍的腐朽力量击中了半秒钟前他双脚所站的位置,没有响声、没有四溅的瓦砾,那处屋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化为了湮尘,只留下一个仿佛被霉菌啃噬过的大洞。 得益于瓦奥莱特在地下训练营中变态的训练,雷恩才能及时取消施法,法术结构被有序的打散只会产生非常轻微的魔力回溯,摇摇头的功夫他脑子里就恢复了平静。 “控法者?就是魔法师吧?!我也能做到你们那些花样啊!” 凯瑟琳没给他喘息的机会,她抬手一挥、一股比刚才更强大的腐朽气息再次涌向雷恩,后者没有任何犹豫地高高跃起、还没等落下,身形已经消失不见。 这一击直接使酒坊的半边屋顶成了灰烬,大堂里的村民们瑟瑟发抖地挤在一起,时不时偷偷往上瞧那么一眼,然后立刻又把头埋进不知道什么人的怀抱里。布兰登牧师也在其中,事实上从第一个大洞出现时他就已经钻进人群了,天知道后面还会发生哪些可怕的事呢?人多一些总能带来点安全感。 雷恩此刻的心情不比底下那些人轻松,他躲在一处角落,不知道自己的次级隐形术能瞒住凯瑟琳多久,更没想到她竟然能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不用吟咒、不用准备,随手就能丢出一发威力骇人的腐朽波纹,就像吃饭喝水那样简单——这他奶奶的还是女鬼吗?! 什么样的恨意能让凯瑟琳在短短四个月的时间内变得如此强大? 恨破头也做不到吧! 雷恩无暇再多想了,酒坊眼看就要变成露天建筑,于是他决定赌一把。 “我在这里呦!” 凯瑟琳左前方突然响起了雷恩的声音,她立刻本能地朝那里发动了攻击,但那只是一个近距离传声术的效果,与此同时、冗杂晦涩的咒语声在她身后响起,她回头的刹那,两根若隐若现的锁链突然刺破空气朝她袭去——此时凯瑟琳身上的冰冻术早已失效,她只需动动心念就瞬间躲开了锁链,然后狞笑着朝雷恩扑了过去。 她的十指缠绕着森森黑雾,那玩意儿雷恩曾见过一次,事实上人类法师正是根据它创造出了一种阴毒的黑魔法:‘多罗多魂雾’,能腐蚀灵魂的邪恶法术。 然而凯瑟琳无法再前进半分了。 刚才被她躲开的两条锁链如同毒蛇般从背后附上她的身体、一前一后把她捆了个结实,而锁链的末端则被雷恩握在手里。 “这是什么?” 凯瑟琳拼命挣扎,“为什么我会被这种东西缠住?!这没道理!” “‘御灵锁链’,不太正派的法术,一般亡灵祭祀比较爱用这个。” 雷恩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以他此时的精神状态,还足够再释放一次裂解射线,“说起来真是可笑,我刚才居然还大言不惭地想放你一条生路,没想到差点死在你的手里——总之现在该结束了,你还有什么遗言吗,凯瑟琳?” “放了我!!” “这不是遗言。” “让我走!!!” “这话跟刚才那句一样。” 雷恩无奈地说:“好吧,如果你没什么其他想说的,那么就这样永别吧——抱歉,我不得不这样做。” “你以为你可以留下我,就像之前那些人一样?!” 凯瑟琳本就可怖的脸变得更加狰狞,雷恩能感觉到,周围腐朽的魔法元素迅速集中在她的体内。 “我不会再被囚禁的!来吧,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她是一只女妖!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雷恩便没有任何犹豫的从屋顶跃下,他甚至来不及给自己施一个风之优雅,就那么硬生生砸在了坚硬的山地上——某个关节传出了清脆的响声,他无暇分辨来自脚踝还是膝盖,刚一落地便再次拔腿狂奔。 这个过程中,御灵锁链一直被他紧紧攥在手里,而凯瑟琳就像一只人形气球、晃晃悠悠地飘在他身后,只不过,现在这只气球看起来快要爆炸了。 妈的,够远了吧?! 雷恩扭头看了眼酒坊,然后松开了手中那两根魔法编织而成的锁链,同时继续向前狂奔——两秒钟后,凄厉的尖叫声穿透了夜空,那声音里充斥着可以穿透一切的毁灭之力,如同一座轰然爆炸的火药库——地面刹那间龟裂,一道道裂痕像蜘蛛网般扩散开来,旁边数间木屋在这股力量下如同纸糊一般全数倒塌。摧枯拉朽的魔法浪潮伴随着阵阵浓烟将雷恩撞飞了出去,然后狠狠砸在一堵摇摇欲坠的石墙上。 撞击带来的伤害还在其次,最关键是他身上的防护法术根本无法抵御如此磅礴的负面冲击。仿佛有无数条蜈蚣顺着耳朵钻进大脑、爬进心窍,那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折磨,雷恩缩成一团,努力想保持清醒,但那种痛苦却让他连思考都变得异常困难。 干脆死了吧,死了也比受这份罪强。 去他妈的女鬼—— 雷恩混乱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凯瑟琳是一只该死的女妖! 第四十六章 埋骨之处 恍如向整个世界复仇的尖叫声结束了,一切都重归死寂。 雷恩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只露出左半张脸,鲜血从耳道渗出、顺着眼角淌进眼睛,蛰得生疼。在他涣散的目光中,释放‘嚎叫’之后的凯瑟琳整个人(鬼)缩成一团、像只漏气的热气球那样,窜进了村子中心地带某个建筑。 这没道理…… 为什么她要躲去那里? 想不通,也没力气去想,雷恩的精神已经被澎湃的负面冲击搅成了一锅粥,他就这样睁着眼,直到朝阳升起时,布兰登牧师和几名胆大的村民才哆嗦着找到了雷恩,他们几乎被眼前景象惊掉了下巴。 “那是我的家,帝诺斯在上,我的房子被毁了!” 其中一个男人绝望地指着某处废墟,然后又把目光转向另一处废墟,“哦!佛莱克的家也塌了!哼,活该!我早说过不让他把围墙盖到我这边,这下可遭报应了。” “雷恩大人!您还好吗?!” 布兰登跑到雷恩身边、轻轻把他扶起,“醒醒,拜托醒醒——吾主在上,请您降下福泽,让这位英勇无畏的猎魔人醒来吧!” “求他——妈的,求他还不如给我弄碗热汤来喝——” 雷恩剧烈咳嗽几声,吐出一大团鲜血。他想把它们吐到地上,但苦于没有动弹的力气,只好就这么呕在自己胸前。 “太好了,您没死!” 布兰登激动得快要哭了,“想喝汤吗?有的,有的,我让人给您弄去——” 他和几名村民就近找了一处还算完好的屋子,然后把雷恩抬了进去,一番忙碌后、终于把热腾腾的菜汤端了过来。 “对不住,年轻的大人,我们的存粮实在不多了。” 一名村妇小心地用勺子把热汤喂进雷恩嘴里,汤碗里只有几根可怜的菜叶,底部则沉着某种蔬果的碎渣,“将就吃一些吧,但愿这点东西能让您恢复些力气。” “布兰登牧师……” 喝完汤之后,雷恩发觉死神的镰刀暂时从自己脖子上拿开了,“下次——如果还有下次的话,请务必提前搞清楚对手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就因为你的错误情报,导致老子我毫无防备的挨了一记货真价实的女妖之嚎!” “女、女妖?那种强大的死灵怪物?!您是说凯瑟琳?” 布兰登上前一步、惊讶地说:“不,这绝不可能,她死去不到四个月,怎么可能变成女妖呢!” 他难以置信的样子并没有让雷恩感到意外,老实说,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谁又能相信昨晚真的发生了那一切呢。 女妖是罕见的、极为强大的死灵,她们生前大多是含恨而死的女人或者女性精灵,虽然外表跟普通鬼魂没太大区别,但她们已经具备了相当成熟的类魔法能力。正常情况下,一只女鬼需要积累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时间、才能通过不断进食负面能量而进化成女妖,这在阿尔媞亚的人类国度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壮举,毕竟,六大人类帝国可是光明教廷的势力范围。 每只女妖都是无师自通的黑魔法大师,她们最可怕的能力,无疑就是‘女妖之嚎’了。当她们陷入最深的绝望,珍视的一切被人夺走时、又或者面临无法逃脱的绝境时,女妖就会聚集所有黑暗力量、爆发出毁灭性的嚎叫,这种孤注一掷的攻击足以杀死方圆五十码内所有活物。 “不可能?哈,我愿意用全部家当来交换这种‘不可能’。” 雷恩有气无力地说:“你以为昨天晚上那种动静是随便什么亡魂就能搞出来的吗,布兰登牧师?那可是女妖的嚎叫啊,要不是我拽着她远离了那个酿酒作坊,现在就不可能有人给我做汤了。” “可是,可是您——” 布兰登犹豫一下,闭上了嘴巴。 “是啊,我没死。” 雷恩长长出了口气,“虽然搞不懂凯瑟琳如何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为女妖,但她的力量显然不能跟那些死了几十上百年的成熟女妖相比,所以我勉勉强强还活着——受了点伤,但至少还活着。” “非、非常抱歉,如果我能使用圣疗术就好了。” 布兰登忐忑地说:“想不到您如此年轻却有如此实力,雷恩大人,即使是新生的女妖,能在她的嚎叫中存活下来也绝非一般人能做到的啊!话说回来,既然您还活着,那么凯瑟琳应该已经被消灭了吧?” “被消灭?呵,我倒希望如此。” 雷恩喘息着说:“昨晚闹了个两败俱伤的局面,我的状态你们在今天早晨也见识到了,跟条死狗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实在抱歉,凯瑟琳暂时逃掉了,而当时的我实在没有力气追杀她了。” “原来如此,” 布兰登有些惭愧,“身为曾经的高级牧师、更身为一名圣能者,我却不能给大人您提供更多帮助,这实在令人汗颜。” “别这么说,至少目前有件事你能帮我。” 雷恩翻了个身闭上眼睛,“我需要好好睡一觉,可以预见的是等我醒来肯定饿得不行,所以请你帮我再搜刮点食物来吧,如果谁那里还有存粮的话、这时候就不要跟他客气了——为了他们,老子可是丢了半条命,如果他们想彻底摆脱凯瑟琳的威胁,那么不让我吃饱了可不行。”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我这就去准备,您请快些休息吧。” 布兰登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正要离开时,他身后又传来雷恩半死不活的声音:“对了,告诉大伙儿不必躲在那个破酒坊里了,让他们各自回家吧,释放过嚎叫的女妖会变得非常虚弱,凯瑟琳短时间内都不太可能再出来作祟了,等我稍事休息之后,我会找到并且结果她的。” “是吗?这可真是个好消息!那么我先走了,请大人您放心,下次来时我会带着食物的。” 布兰登没有食言,傍晚时分,他给雷恩带来了面包干、土豆和一些腌菜,还有一大壶果酿。吃完这些,雷恩撂下一句‘明天下午来找我,我们去干掉那只可恶的女妖’,接着再次沉沉睡去。这一觉一直睡到翌日午后,当他醒来,布兰登已经在床前等候多时了。 雷恩从床上坐起,稍微对自己做了下检查,左腿仍疼得厉害,这是前夜从酒坊楼顶跳下受的伤,现在看来准是骨头出了问题——可惜现在不能对自己使用治疗法术,因为女妖之嚎的余威仍在他脑中肆虐,只靠充足的睡眠无法平复糟糕的精神状态。这种情况下雷恩必须节制施法才行,如果贸然用魔法给自己疗伤,很可能不仅治疗法术无法成形、还会导致接下来面对凯瑟琳时就连一个小小的冰冻术也搓不出来了。 “好吧,这就妥了。” 雷恩把昨天吃剩的两个土豆硬攮进喉咙,又灌了一大口果酒,“走吧,布兰登,扶我去教堂。” “教、教堂?这——” 布兰登没有动弹,犹豫地说:“以您现在的身体状态,如果要祷告的话也不必专门去那里,只要心意诚恳,不论身在何处吾主都能听到您的声音。” “别废话了,如果前一晚我没看错的话,凯瑟琳应该是躲进了教堂里。所以抓紧时间吧,趁我的脑袋这会儿还算清醒。” “不不,这不可能!就算女妖再怎么强大也仍属于死灵,那些污秽的东西天性抗拒光明!所以您一定是看错了,雷恩大人,她一定是躲进了某个阴井或者地窖。”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布兰登,但我真心希望你是对的,是的,我真心希望是我看错了。” 雷恩说完这句耐人寻味的话,随后用胳膊撑着床沿、一点一点把双腿挪下床,布兰登只好无奈地扶住了他,两人一道往教堂方向走去。在他们身后、越来越多的村民跟了上来,他们已经被凯瑟琳折磨了太久,此时得知那该死的女鬼已经不能再作恶,村民们的胆气也充足了许多,每个人都想亲眼看看那个贱婊子最终是个什么下场。 “您瞧,我说过什么来着……” 布兰登一手搀扶雷恩、一手推开破旧的教堂木门,那股陈腐的气味呛得两人直皱眉,“空荡荡的,是吧?您在这里能找到的只有满地灰尘和角落里的蜘蛛……” “目前来看是这样,所以我们要等到晚上才能确定凯瑟琳是不是躲在了这里。” 雷恩咳嗽着捡了张长椅坐下,那上面的积尘少说也有半寸厚,他像没看见似的一屁股砸了进去,“她现在太虚弱了,白昼会迫使她蛰伏起来。让外头的村民们走远点,布兰登,他们没必要陪我们守在这里——帮不上忙就算了,我更担心那些人的阴暗情绪会给凯瑟琳提供新的力量。” “好吧,如您所愿,大人,但我坚持认为凯瑟琳是没可能躲在教堂里的。” 布兰登劝离村民后,返身回到雷恩身边,“纵然此处稍显简陋,教务设施更无法跟外界的大教堂相比,但这里毕竟是供奉帝诺斯的神圣之所,任何死灵都不会愿意接近这里的——也没这个必要,村子里有很多黑暗湿冷的地方适合凯瑟琳躲藏。” “别说了,坐下吧,坐在我身边,或者自己去挑一个顺眼的座位坐下吧。” 雷恩笑了笑,头靠在椅背上,把自己摆成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接着闭眼养神。布兰登叹了口气,他选择了雷恩旁边的位置,拂去尘土、别扭地坐了下去——两人就这样呆坐了一个下午,期间再没有别的交谈,就像一对冷战的情侣。布兰登倒是时不时低声嘟囔两句,而雷恩的嘴巴则和眼睛一样始终禁闭着。 时间流逝,窗外照进的光线渐渐暗淡,这座破败的山村教堂内部比天空黑得更早,礼台和几排长椅已然隐没在茫然灰暗之中,只能看清一些轮廓。 “说起来,为什么你要让大伙儿去酒坊里躲着呢?” 雷恩突然开口了,大概是好几个小时没说话的原因,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干涩。 “什么?” 布兰登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为什么事情发生之后,你让村民们躲在酒坊里而不是教堂?我之前就想问来着。” 雷恩转头看向布兰登,“确实,女鬼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很可怕的存在,而凯瑟琳显然不同于一般的女鬼,她散发出的黑暗气息也势必更腐朽、更强大。这种情况下,你让他们共同生活的做法倒是没错,活人的气息大量集中在一起,多少可以抵御来自死灵的负面影响。” “但是,正如你之前说的那样,布兰登,就算女妖再怎么强大也仍属于死灵,那些污秽的东西天性抗拒光明。正常情况下,没有哪个死灵愿意接近教堂,哪怕这里穷到没有任何圣具和法器——这并非‘怕’或‘不怕’的问题,而是天性使然,就比如我们人类需要外宿时,一间脏乱的旅馆和一间干净的厕所,我们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前者,对么?” 说着,雷恩叹了口气,“所以,布兰登,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不让他们躲在更安全的教堂里、反而让他们去那个酿酒作坊呢?” “这还用问吗,大人?因为相比于教堂、酒坊的空间显然更宽阔啊。就算泉石村只是个穷山村,就算先前已经死去一部分人,可剩下的活人仍有百十口之多,我这里是装不下他们的” 布兰登愣了一下,苦笑着说:“就算把告解室、库房和我的起居室都算上,也仍然太过拥挤了。坦白说,哪怕两个泉石村教堂加起来,怕是也不如我在东阳城时的一个礼拜堂大呢。” “哦,你给了我很好的解释。” 雷恩歪头思考片刻,接着说:“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 “请教可不敢当,您是直接隶属于神殿的猎魔人,配合您行事是我作为神职人员的义务。” 布兰登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不知是因为雷恩奇怪的态度、还是因为四周渐渐黑透的环境,他的声音显得很压抑。 “正常情况下,没有哪个死灵愿意接近教堂。这是它们的天性,哪怕这里没有任何圣物和法器、哪怕这里对她来说并不比其他地方危险,她也不会愿意靠近教堂半步的——是这样吧?” “这——我不明白,大人,您只不过把刚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您究竟想问什么呢?” “所以,布兰登,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凯瑟琳会在最脆弱、最接近崩溃的情况下,本能地选择躲在这里、躲在教堂?” “我怎么知——不,不对,我们并不能确定凯瑟琳就在这里,不是吗?” 布兰登颤声说:“天色已经快黑透了,雷恩大人,老实说,你我距离如此接近,我却几乎要看不清您的脸了,而在这样的黑暗中凯瑟琳却仍未现身,或许这就说明她根本就不在这儿!” “好吧,看起来你不知道我刚才问题的答案,反正不赶时间,就让我给你上一课吧。” 雷恩自顾自地说:“对于死灵来说——尤其是新生不久的死灵——最能给它们提供安全感的,无疑是自己原本的身体。那身体是父亲的血、母亲的肉所造就,是每个灵魂来到这世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专属于自己的‘房子’,是灵魂从生到死的羁绊。” “不瞒你说,布兰登,在我遥远的老家,有一个名叫‘春节’的节日,所有节日中再没有比它更重要、更有寓意的了——哦,对了,你并不了解什么是春节。” 他再次把目光转向坐在一旁的牧师,确实,天色已经很晚,不借助外部光源的情况下他已经很难看清布兰登的脸,“那么,就拿初诞日做比喻吧,这个纪念安图坎王廷倒塌的日子是这个世界最盛大的节日,不管我们身在何方,都迫切地希望能在初诞日回到家中、和家人们团坐在一起,享用美酒和盛宴,是吧?” “您到底——到底想说什么?” “家啊,布兰登,我是在告诉你‘家’的重要性。过节时我们渴望回家、受委屈时我们渴望回家,遇到不公的待遇、进入糟糕的环境,我们也会渴望回家。人类如此,鬼魂亦是如此。” 明明教堂里黑暗一片,可此时此刻,布兰登却清楚地看到雷恩的视线中带着寒芒。 “当新生的鬼魂遇到危险想要逃跑时,本能会驱使它们回到自己的埋骨之处、和自己的尸体待在一起,因为那具皮囊是它们最无法割舍的‘家园’,在那里,它们能得到最大的安全感——当然,这种本能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慢慢消退,一般来说,这个时间以尸体腐烂程度为准,当尸体彻底腐朽成灰之后,如果那只鬼魂还留恋于人世,那么它就会变成可怜的孤魂野鬼,居无定所、四处游荡,或许会被某个法师或者圣能者随手除掉,或许慢慢进化成更高级更恐怖的存在,谁知道呢——” “够、够了!” 布兰登豁然起身,“我完全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雷恩大人,我只是一个牧师,我的职责是传道与祈福、而非战斗。感谢您给我补充了一些与邪恶相关的知识,但是现在我要走了,凯瑟琳并不在这里,我认为与其在此傻等,倒不如去其他地方找找看。” “好吧,别着急,我也认为我们等得够久了。” 雷恩也站起身,但并没有挪动脚步,而是冲着教堂的某个角落张开了手掌。 “慑于光,显其形!” 声音落下,银色光芒从他的双手涌出,这些光线如有实质般漂浮在周围,就像一条条若隐若现的银白色丝带,将原本漆黑一片的室内照得通明。这是‘初级隐形勘破’,对于多数隐身效果都能生效,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不愿在人前显形的鬼魂。 银色光芒照出了伏在角落里的透明身影,是凯瑟琳。 此时的她浑身发抖,由纯粹负面能量组成的长发已经不再如前天晚上那般深邃漆黑,而是呈现出衰败的灰白色。雷恩看得出来,暴露之后的凯瑟琳很想逃走,事实上她的一只胳膊也已经透出了墙壁,却又犹犹豫豫地不断看向礼台后方某个位置,眼中满是不舍。 真是个纠结的女妖啊,想走,却又抑制不住对自己尸体那本能的留恋吗? 雷恩有点想笑,已经完全没有威胁性的凯瑟琳此时看起来甚至有那么一丝可爱,当然,更多的则是可怜。 “喂!别想着跑了,你能穿墙,‘御灵锁链’也能穿墙,难道你还想再被这个法术束缚一次吗?” 雷恩适时地喊了一嗓子,凯瑟琳的身体则瞬间变得污浊,接着再次恢复到透明的状态(雷恩猜想这就跟活人打了个冷颤是一样的),随后她慢慢从墙的另一侧抽回了手臂,悠悠地飘到了先前目光凝视的位置。 “我不逃。” 凯瑟琳忧伤地看着雷恩,“我不是你的对手,魔法师,想做什么就尽管来吧。” 呼…… 雷恩松了口气,暗骂一声走运。 他刚才吹了点牛,硬要说的话,‘御灵锁链’已经是摸到中级魔法门槛的法术了,考虑到猎魔人不可避免会遇到与死灵相关的任务,波利导师才把这个不太正派的法术作为与死灵战斗时的补充手段教授给了雷恩,施放它需要极其稳定的精神力作为支撑,以雷恩此时的精神状态是根本无法完成这个法术的。好在,凯瑟琳是个非常年轻且虚弱的女妖,之前她是无知懵懂的女鬼,再之前,她只是一个贪财的妓女——不管怎样,都是容易被唬住的。 “信不信由你,我不想对你做什么,凯瑟琳,暂时不想——除非让我瞧见你的哪怕一根小拇指穿墙出去。” 已经蹑手蹑脚走到门口的布兰登,听到雷恩在身后这样说道:“至于你,宁愿自己挨饿也要把口粮都留给村民的、可敬的、高尚的布兰登牧师,在我彻底搞清这一切之前,你他妈的哪儿也不能去。” 第四十七章 她死去的那一夜 “我没想离开,雷恩大人,虽然我只是一名不成器的圣能者,可面对邪恶时的勇气却不比您这样的猎魔人弱啊。” 布兰登站定脚步,装模作样地推了推教堂紧闭的大门,“嗯——这两扇门关得很紧,就该这样,免得待会儿有什么人跑进来——如果不小心放跑了凯瑟琳就糟糕了。” 这货,心理素质倒挺不错。 雷恩鄙视地瞄了他一眼,“你现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布兰登?” “啊——是了,我要对之前的不信任表示歉意,大人,可是谁又能想到呢,一只死灵居然会躲藏在光明之神的羽翼之下!这实在是从未听闻的奇事啊!” 布兰登转过身面对雷恩,神色分外激动,“话说回来,您还在等什么呢!?女妖已经现身,用魔法终结她吧,就像您之前承诺的那样!还是说您要指望无法施展任何圣术的我去干掉她?” “我也许会那么做,也许不会,总之,一切都要等我搞清楚事情原委之后再说。” 雷恩指了指闭眼等死的凯瑟琳,对布兰登说道:“如果真像你故事讲的那样,凯瑟琳被那个叫尤金的变态情种杀死之后埋进了山里,那她为何会在最虚弱的时候、违背天性出现在这间教堂?不用我再提醒了吧,这说明她的尸体就在这里,就在这教堂下面的泥土中静静的腐烂。” “吾主在上,我没法回答您这个问题!我的职责是跟好人打交道,我不擅长揣测邪恶者的行事作风!” 布兰登恼怒地说。 “哦,这恰好是我的专业领域——当然啦,我也并没有多么深厚的工作经验,好在眼下这档子事实在太显而易见了。” 雷恩冷笑着转过头、看向女妖,“凯瑟琳,睁开你的眼睛仔细瞧瞧站在门前的那个男人,回忆一下你死去的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他和尤金到底对你做过些什么?” “以帝诺斯的名义起誓,我绝不敢相信这样令人发指的指控居然出自一位猎魔人之口!” 布兰登仿佛被蝎子蛰了一样大喊着:“你!难道你说我是尤金的帮凶吗?开什么玩笑,我从孩童时期就是坚定的光明信徒,我认识的每一个字都是从《神典》里学到的,就算死我也不会做出不善之举!况且——况且我完全没理由帮助尤金犯罪,要知道在凯瑟琳被囚禁的那段日子里,是我四处奔走,是我劝告大家齐心协力放她回家!” “你似乎过于激动了,布兰登。” 雷恩皱着眉说:“我并没有认定你是杀人帮凶,只不过眼下的局面恰好指向了这一点而已——所以安静些吧,给那边的可怜女人一点时间用来回忆,或许她能帮你证明清白也说不定。” “清白,哈,我当然是清白的。” 布兰登惨笑着后退一步,同时一只手背在身后,悄悄握住了教堂大门的把手。 “我死去的那晚?不太记得了,似乎有人给我的后脑勺来了那么一下——” 凯瑟琳的表情时而迷茫、时而狰狞,“话说回来,魔法师,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现在不记得、也不想回忆那些事了,我只知道我在这里很快乐,吃得越多、我掌握的能量也就越强大,我可以把那些活人当成老鼠一样戏耍!但是现在不行了,拜你所赐,我的身体越来越虚无,那些说不清楚的能量也离我远去,这感觉很不好,就像——就像——” “就像你刚刚死去时那样虚弱,又或者说,像你刚刚‘诞生’时那样,是吗?” 雷恩好心提醒。 “是啊,就是这样,” 凯瑟琳苦恼地嘟囔着:“唉!我真的好饿,但你大概不会允许我去找东西吃,对吧,魔法师。” 说完,她期待似得瞥了雷恩一眼。 “瞧、瞧瞧吧!雷恩大人!这个灵魂已经疯了!” 布兰登喜上眉梢,并且稍微松开了握着门把的手,“她满心所想只有吞噬,别说她忘记了那些事,就算记得也是半个字都不能信!老实说,她活着的时候也不怎么正常,那时候她就已经是个贪婪又愚蠢的女人了,宁愿放弃一个那么爱她的好男人、也要拼了命回去卖身赚脏钱!真是可悲!” 我竟然忘了这是一只已经迷失的死灵,雷恩有些郁闷地想,仇恨和真相对于现在的凯瑟琳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她已经彻底沉溺在黑暗力量中不可自拔,这种情况下,指望从她嘴里直接听到事情经过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直接干掉她算了—— 又或者,赌一把? 坦白讲,雷恩并不太在意凯瑟琳死亡的真相,无论多么可怜,已经成为女妖的凯瑟琳最终只有魂飞魄散这一个结局,能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做是最好不过了。但是,现在一切情况都暗示自己很有可能被人当枪使了——想到自己拼死拼活去战斗、而犯事儿的人却在一旁幸灾乐祸,他心里就不爽至极。 于是雷恩下定了决心,他嘴里念念有词,同时举起右手,以无名指隔空对准了凯瑟琳那透明的身体。 “哦,好吧,看来我又要死了。这次是真的没办法再回来了吧?” 凯瑟琳露出凄惨的笑容,一滴如烟似幻的泪水从她眼角滑落,还未落地便随风而散,“总觉得有些事情是不该忘掉的啊,不过肚子真的好饿,唉,真的没有办法去想那些了。” “是的!是的!快消灭她吧,雷恩大人!” 另一边的布兰登兴奋极了,虽然不知道雷恩准备施展什么法术,但一般来说咒语越长、法术的威力也就越强,他吟咒至今已经超过十秒钟了,什么样的魔法需要如此晦涩复杂的咒语才能生效?是禁忌法术吗?万一连累到教堂怎么办——啊,那可太棒了,没错,干脆就把教堂一起变成废墟吧! 布兰登已经做好了逃命的准备,可预料中的轰然巨响却迟迟没有发生,又过两秒钟后,他察觉到一股异常清澈的微风从雷恩无名指尖迸发,然后席卷在凯瑟琳身上。 “这、这在搞什么?是驱散术吗?” 布兰登愣了,有些拿不定主意怎么办才好。他当然不知道雷恩施展的并非攻击性法术,而是一种名为‘情绪同步’的心智类魔法,所以纵然这个法术的原理并不复杂、也不能读心,但仍需漫长的准备过程才能生效——毕竟心智、空间、预言这三类魔法,是所有控法者眼中最难翻越的三座山峰。 此时,雷恩视野中的所有景物似乎都被蒙了上一层薄膜,唯独凯瑟琳那虚幻的身影仍然鲜活灵动,猎魔人和女妖就这么互相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只不过前者是主导,后者则是被迫。 ‘渴求’,这是雷恩在凯瑟琳的思维中首先感知到的情绪,他明白那是女妖的饥饿感在作祟,她无时无刻都渴望着用活人的恐惧和绝望来填饱肚子。 其次是‘悲伤’,这种情绪应该是因为即将被消灭而产生的。 然后是‘恐慌’,同理,这是女妖对于‘彻底消亡’的惧怕…… 正在这时,雷恩的头皮突然一阵抽痛,他明白是时候结束这次‘同步’了,如果再要继续,恐怕这法术会榨干他最后一丝精神力,到那时不仅无法消灭凯瑟琳,甚至还可能被对方反杀。到底是心智类魔法,在这种情况下贸然尝试果然还是太过冒险了些。 结束吧—— 不,找到了! 终于找到了! 很微弱的情绪,像是随时会熄灭的烛火,那一朵名为‘仇恨’的火焰! 仇恨呵,是的,你应该仇恨,被欺辱、被囚禁、被夺去生命而产生的仇恨怎能忘记! 就像人们听到一首刻骨铭心的歌曲时、脑海中总会浮现出与之匹配的场景那样,如果能翻出来凯瑟琳内心最深处那抹仇恨,也许她就能想起来自己到底是如何死去的。 恍然间,雷恩发觉事情似乎稍微变得不对劲了。 一切情绪都消失了,四周的景物突然扭曲、变形,随即又恢复到正常。雷恩看向四周,依旧是黑漆漆的夜晚、依旧是那个熟悉的教堂——而凯瑟琳和布兰登都不见了。 见鬼了,波利先生传授我这个法术的时候可没说过会出现这种情况啊?! 雷恩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儿,随后传来的猛烈砸门声更是差点让他的心从嘴巴里跳出来。 “吾主在上,现在可不是祷告的时间,门外是谁呀?” 雷恩看到,与自己认识的面黄肌瘦的布兰登不同,一个体态微胖、白白净净的布兰登穿着一身粗麻睡衣从后面走了过来,他对于雷恩视若无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来到门前,“若要告解的话请明早再来吧,我现在瞌睡得很,或许没办法很好地给你开示。” “是牧师先生吗,布兰登牧师?” 门外传来了女人的声音,“求求您快些开门让我进去吧,我、我刚才差点就被人杀了!” “被杀?!吾主在上……” 布兰登顿时清醒许多,同时他也听出了门外是谁的声音,纵然充满仓惶,那音色仍比村里的妇人要动听十倍。 他刚抬起门阀,两扇破旧木门就被撞开了,浑身泥污的凯瑟琳冲了进来,一头栽进不知所措的布兰登怀里。 “别慌,别慌,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吗?” 布兰登在她身上嗅到了浓烈的土腥气,“你这是怎么了?究竟谁要杀你?” “关门,关门,别让他发现我!” 凯瑟琳扭头看了看教堂外的夜色,接着又把头深深埋进布兰登怀里。 “好吧,你瞧,已经关上了,而且这里毕竟是教堂,不会有人乱来的。” 布兰登轻轻推开凯瑟琳,然后关上大门,“不如来杯茶吧,我的炉子上还坐着水——可能这会儿有点凉了,但至少能给你压压惊。” 凯瑟琳呆了一会儿没有说话,满脸惊魂未定的样子。布兰登正要回到卧室去泡茶,袖子突然被她死死的揪住了。 “别让我自己在这里,别!我、我跟你一起去吧!” “这怎么行?我可是神职人员,而你是——哦,你是你我都知道的那种职业,吾主不会原谅我带你进卧室这种行为的。” “那么我不去,您也别走,行吗?求您帮帮我吧,布兰登牧师,除了您之外我找不到任何值得相信的人了!” “好吧,” 布兰登轻轻拍了拍长椅,“坐下说吧,别怕,这里很安全。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是尤金。” 凯瑟琳没有坐下,她来回走了几步,艰难地说出了这个名字,之后话语变得流利了许多,“今天晚上尤金喝了酒,他跟我说了些腻人的话,希望我能主动脱掉衣服去伺候他——这不可能,世界上没什么东西比尤金那张脸还令我恶心了,说真的,我宁愿不要钱去陪一个染了花柳病的黑窑工睡觉,也不愿意让尤金碰我半个手指头。” 所谓隔行如隔山,身为牧师的布兰登显然无法理解一个妓女的想法,他尴尬地咳嗽一声,然后示意凯瑟琳继续往下说。 “于是我像之前那样反抗,尽管反抗没用可我还是要反抗,我知道最终他还是能掰开我的腿、还是能把那条可笑的小虫硬塞进来——但是我想错了,尤金这次没有继续用强,他只是借着酒劲儿狠狠的揍了我,最后、最后用顶门棍打了我的头。” 两人一个说、一个听,这期间谁都没有注意到雷恩的存在,于是他明白了,魔法在某个瞬间、因为某些变量而产生了正常作用之外的变化,这导致他不单感知到了凯瑟琳的仇恨,更直接看到了与之相关的那段记忆。 ‘情绪同步’是用在活人身上的法术,而活人的灵魂是被禁锢在肉身里的。雷恩不知道在自己之前有没有其他控法者尝试过将这个法术直接作用在死灵身上,有没有出现过类似自己现在这样的情况——想来是没有吧,否则以波利先生的严谨,他一定会再三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这样做”。 可我已经这样做了,雷恩欲哭无泪的想,同时祈祷千万不要再出现别的什么无法被半吊子控法者理解的突发状况。 “没想到尤金竟然是这样狠毒的人,虽然之前他把你关在家里的做法也足够令人不齿,但我仍有一点天真的幻想,幻想或许那是因为他太过爱你的原因吧。” 布兰登叹了口气,有些不安地问:“那么你是怎么逃掉的呢?尤金他有没有追来?” “逃?我根本就没有机会逃跑,我可打不过一个喝了酒的孬种!” 凯瑟琳发出一声可怕的干笑,“当时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或许我真的死了一小段时间——总之,当我再次有知觉的时候,发觉自己正躺在一个土坑里,尤金拿着铁锹,一边哭一边往我身上倾倒泥土,嘴里还嘟囔着‘对不起,我没想杀你,实在对不起’之类的话。我发誓,我脖子上这颗圆东西从没有像那时那样灵光过,竟然忍住了害怕而没有做声,任由尤金把我整个人埋进坑里,之后他就匆匆离开了。好在他埋的不够深,我才能在憋死之前爬出来,才能捡回一条命!” “吾主在上,这真是——真是——仅仅听到这过程就足够令人心惊胆寒了!” 布兰登满脸震惊,好半天才呆滞地说:“可怜的人,你希望我现在怎么帮助你才好呢?” “让我在您这儿休息休息吧,然后帮我找辆马车——或者驴车也行,送我回绿荫城,好吗?” 凯瑟琳眼泪汪汪地盯着布兰登,“像我这样的女人是没办法靠双腿走回家的,牧师先生,路途太远了,我身上又疼得厉害,那杂种打人可真够狠的!帮帮我好吗,虽然我现在没有钱,但我可以用更擅长的方式来回报您!” “更、更擅长的方式?” 凯瑟琳咬着嘴唇上前一步、同时把两条腿微微分开,这举动吓了布兰登一跳,“不不不,我不要你的回报,凯瑟琳,每个神职人员都会尽可能为落难者提供必要的救助,所以你不必如此。让你在这里休息倒是没问题,虽然不能让你进入卧室,但你可以先睡在库房里,至于车子,我相信只要我开口去借,那么总能借到的。” “太感谢了,太感谢您了,牧师先生您真是个大好人!” “无需客气,说起来,我认为这件事对你和尤金都是一次很好的教训,不是吗?” “教训?什么教训?” “神说:‘有行那贪妄之事的,必将远离光明’。” 布兰登严肃地说:“你为钱财来到这里,尤金因为他所谓的爱而囚禁了你,这一切都是不正当的贪欲在作祟。我希望你回家之后能常做忏悔,凯瑟琳,最好去找一份别的工作吧,你现在从事的行当——嗯,总之还是换一份工作比较好。至于尤金,他以为自己失手害死了你,现在一定既惶然又痛苦,就先让他保持这种状态吧,以他的行为来说这种惩罚是很恰当的,等我确定他有悔过之心后,再找机会告诉他真相。” “这点惩罚?对那家伙只有这点惩罚?!你一定在开玩笑!” 凯瑟琳愤怒地说:“我不会这样罢休的,等着瞧吧,我一定会让尤金付出代价!还有村子里那些狗屎一样的乡巴佬们,他们竟然任由尤金把我像条狗一样拴在家里,哈,他们也别想好过!” “冷静些吧,能回家已是幸事,除此之外你又能做什么呢?” 布兰登悲悯地摇了摇头。 “哦,可爱的牧师先生,我能做的你想象不到!” 凯瑟琳兴奋地说:“老娘陪过的男人数都数不清,难道挣到手的只有钱币而已吗?当然不是,我还收获了别的东西,绿荫城那些见不得人事儿,内幕把柄、栽赃陷害、官员和情妇、商人和法官——哈哈,我知道的可不少呢,我会寻求一切帮助、想尽一切办法让这个破村子倒大霉,这可是非法囚禁,是重罪!我会把这件事闹到最大,把他们都送去坐牢也不是不可以,哈哈!” “吾主在上,千万别冲动!” 布兰登慌张劝道:“这、这么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你已经脱身了,凯瑟琳,虽然过程曲折,但是至少现在没人能继续为难你,并且我也承诺会借车来送你回家——没有必要再节外生枝了吧?” “奇怪,你担心什么?” 凯瑟琳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好人,牧师先生,我没忘记整个村子只有你一个人替我出过头、说过话,这件事不会牵连到你的。” “怎么可能不会——哦,帝诺斯在上,请您抚平这名女子的怨恨吧。” 布兰登语气渐渐变得烦躁了,“或许你不知道,我曾是东阳城的高级牧师,在那里无论达官还是显贵都很尊敬我。可是现在呢?因为一点小小的工作失误,我被迫选择了泉石村进行传道,吾主在上,哪怕不提这艰苦的环境,单说那些村民——他们半数人都不识字、另外一半顶多会写自己的名字——如今我能让他们背诵几篇《神典》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说不定上头很快就能看到我的工作成效——凯瑟琳,你明白了吗?” “不明白,我完全被你搞糊涂了。” 凯瑟琳迷茫地说。 “好吧,好吧,我再说简单些。” 布兰登深深叹了口气,“我已经在这个穷村子传道多年,不是叫苦或者怎样——毕竟这里的风景人情也还不错,但我确实希望能尽快恢复原职,要是没猜错,这件事已经有眉目了。如果此时我的教区内突然出现一桩大大的丑闻,那么高层领导一定会在考核时给我敲上一枚‘失职’的红章,就像他们先前做过的那样!如此一来,我再也不可能回到东阳城那座光辉四溢的城央教堂了!” “哦,我明白了,这下彻底明白了。” 凯瑟琳沉默一会儿说:“对不起,牧师先生,你是好人,但我受的罪也不可能这样平白揭了过去。” “你到底想怎么样?!” 布兰登皱着眉问,而凯瑟琳则把目光转向别处、久久没有言语,于是他再次恳求,“就让这件事过去吧,你想要钱吗?我给你,你可以把我的积蓄都带走,我也不需要你为我提供什么服务,只要这件事能揭过去,行吗?” “这——” 凯瑟琳犹豫了,但没有持续太久。 “对不起,” 她再次道歉,“没错,我这辈子都在拿钱办事,只要钱给得够多,随便让我玩什么花样都可以。但是这次不一样,你没有经历过被囚禁、被殴打、甚至被活埋的恐惧,牧师先生,你不会明白我此时的心情,这次我决心为自己而活。” “哦,够了吧,你这个蠢货!” 布兰登觉得自己快崩溃了,“给你钱也不行吗?你自甘堕落陪男人上床不就是为了钱吗?!” “是啊,可至少那个小洞长在我的双腿之间,我想,我至少有资格决定什么人能进去、什么人不能。” 妓女刻意加重了‘我的’这个词,声音里透着莫名其妙的尊严,这无疑更刺激到了布兰登的神经。 “好!那你就滚出这里!这是我负责的教堂,我同样有资格决定什么人能进来、什么人不能!” 布兰登歇斯底里地说:“下贱的女人,靠你那双腿走回绿荫城吧,但愿你没忘记它们原本的职能就是走路!” “我会的。” 凯瑟琳用轻蔑的目光扫了他一眼,裹了裹身上满是泥浆的袍子,然后走向教堂大门。 她最后的眼神像一把尖刀,轻而易举割断了布兰登摇摇欲断的理智神经。 ‘嘭’! 凯瑟琳听到一声闷响从自己的后脑迸起,随后才是剧烈的疼痛。 她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布兰登,而他则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顶门棍。 “是这样吧,尤金是用这玩意儿对付你的吧!放心,我的力气可比他大得多,这次你没机会再睁开眼了!” 第四十八章 应得的下场 一切都清楚了。 凯瑟琳并非死于尤金的施暴,而是被一位虔诚的牧师杀害。他是先前那段日子里唯一肯为她发声、为她奔走的人,却又在事情发展触及到他最核心的利益时,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可怜女人的生命。 死亡中断了凯瑟琳记忆的延续,魔法也在此刻断开了连接,雷恩喘着粗气跪倒在地,涎水淌成细线、一丝一缕砸进铺满地板的灰尘中。 后续的事情哪怕没能亲眼得见,他也能猜到大概了——凯瑟琳的死亡太过突兀,由于鬼魂的思维不像活人那样有条理、它们的逻辑大多是偏执且僵硬的,所以她一直未对布兰登抱有太多执念,毕竟最令她耿耿于怀的,恐怕还是被囚禁和虐待的这段经历。凯瑟琳和所有被蒙在鼓里的村民一样,都认为整件事的元凶就是尤金——甚至就连尤金自己都这样认为,他相信故事的开篇和结尾全是自己一人造就,做梦也想不到,竟然有那样一个看起来与此事毫无关联的人、自私地把剧情走向改写成了彻底的悲剧。 “布兰登,你有没有后悔过?” 雷恩双膝跪地,忍受着濒临崩溃的精神压力,如此问道。 “后、后悔——这是什么意思?” 布兰登颤声反问。 “还不承认吗?我刚才亲眼看到了那个晚上发生的事,就连你那件丑陋睡衣上面有几粒纽扣都看得很清楚。” 雷恩胡乱抓住某个扶手、接着把自己拽进那张椅子,“是你杀了她,这一点我先前倒没有想过,我还以为你和尤金之间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交易呢。当然啦,你有你的顾虑,我理解,你担心她成为自己光明前途的绊脚石,不得不说这是很有可能的。” 布兰登顿时面如死灰。 “你真的看到了那些?是魔法的作用吗?” 他哽咽着说:“真是神奇的法术。” “确实是意料之外的神奇。话说回来,尤金并不无辜,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如此,但有一点我们必须正视,那就是他在‘失手杀人’这件事上失手了。” 雷恩实在太疲惫了,他喘了好一阵子气之后才继续说道:“侥幸大难不死的凯瑟琳没等来必有后福,她以为自己在向光明求助,可你我都知道当她敲开这教堂大门之后、其实是一头扎进了黑暗——布兰登,你有没有为此后悔过?” 好吧,后悔吗?当然! 布兰登确实后悔一时激愤杀死了凯瑟琳,更后悔的,则是杀掉她之后把尸体埋在了教堂的地板下面。 “就是这样,我记起来了,” 凯瑟琳之前的淡漠眼神消失了,取之而代的是浓郁的怨毒,“是你杀了我,没错,那晚我要离开时是你从背后打爆了我的头,不可能有别人——就为了那点儿升官发财的肮脏心思!我今天的处境全是拜你所赐!” 女妖哭嚎着扑向凶手,黑色雾气缠绕在她指尖。 “死吧,陪我一起欣赏地狱的景色吧!” “圣光庇护!” 布兰登慌张大喊,随后金色光辉笼罩了他的身体。凯瑟琳的爪子与那光芒接触的瞬间便炸起一阵油爆般的噼啪声,灼裂灵魂的痛苦使她暂时不敢再有进一步举动,但显然也不甘心就此放弃,于是她一边咒骂、一边小心地飘荡在圣光照射范围之外,就像等待篝火熄灭的野兽。 “看清自己的身份了吧,你这卑贱的死灵!” 事到如今,布兰登似乎也豁出去了一样,“想报仇是吗,来吧,穿过这圣光试试看!” 这嗓音实在太尖锐了,使得本就头痛难耐的雷恩更加难过,接下来他就听到布兰登对自己说:“雷恩大人,你问我后不后悔——当然,我无时不在后悔,我后悔没有把凯瑟琳的尸体直接用火烧掉!但是,但是这能怪我吗?!我不可能平白无故在村子里点燃一场足够把尸体烧成灰的大火,这会引来所有人的注意!我也不能随随便便把她埋在哪个地方,万一被发现了要怎么解释呢——只有这里了,是的,我只能把她埋在这里,因为只有教堂是完完全全属于我自己的地盘。” “哦,可怜的家伙,你当然可以随便把尸体埋在某个地方,我完全看不出这样做有什么问题。” 雷恩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布兰登,“即使被发现又怎样呢?你没必要做任何解释,毕竟所有人都以为尤金才是杀害凯瑟琳的真凶,不是吗?你只需要说上一两句‘哇哦,真想不到尤金居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或者‘真想不到他居然把尸体埋在这种地方’,就可以了。” “啊——啊啊——” 布兰登嘴巴圆张,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能发出几个无意义的感叹词。他觉得,先前自己心口一直有个地方被浓痰糊住了,而此时雷恩只用一秒钟便抠开了它。 “哈,我想起了一个生前听过的笑话,魔法师,你要听吗?” 凯瑟琳咯咯笑了,似乎暂时忘却了愤怒和悲伤,“真奇怪,我明明忘记了很多事情,但此时那个笑话就像刻在脑子里一样清晰——” “鬼魂是没有脑子的,它被埋在你脚下跟着身体一起腐烂。” 雷恩瘫坐在长椅上有气无力地提醒,“考虑到你已经死了将近四个月,而我们的布兰登牧师显然也没可能给你准备一副好棺材,那么你的脑子应该已经和其他软组织一样早就烂透了——嗯,不光是软组织,根据这山里的气候推断,没准儿你的骨架上已经不剩什么肉了。” “该死,你为什么如此刻薄?!” 凯瑟琳气愤极了,虚幻的身体也随之一鼓一胀,像是被冒犯的河豚,“帮我找出凶手并不能使我复活,所以我不会因此对你感恩戴德、甚至忍受你的奚落!” “好啦,别生气,请把那个笑话讲给我们听吧。” 雷恩友好地说:“我相信布兰登牧师和我一样都很好奇,是什么笑话能让你死掉以后还记忆犹新呢?” “哼,这态度还算不错,那么就给老娘竖起耳朵听吧。” 凯瑟琳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笑话讲的是,某个鼎鼎有名的盗贼因为一时失手而被抓进了监狱,他并不害怕,因为这世上还没有他打不开的锁呢,越狱什么的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某天夜里,那盗贼趁着狱卒换班的间隙逃跑了,他撬开九十九道锁、打开九十九扇门,眼看就要逃出生天,却被最后一扇门给拦下了——那扇门看起来并不高级、也不算牢固,可就算他使尽浑身解数也没法拽开,反而把自己累了个半死。这时候,慢悠悠赶来的狱卒只说了一句话就把盗贼气死了——‘那门是往外推的,伙计!’” 老实说,这并非新近流行的笑话,雷恩之前已经在别的地方听到过了,可他仍然抑制不住哈哈大笑。与之相反,布兰登完全没觉得这个笑话有半分好笑,在他看来,很难说清那个盗贼和自己相比,到底谁更蠢。 “哦,别这副模样,老兄,毕竟当局者迷嘛。” 雷恩轻轻擦掉笑出的眼泪,腔调里仍带着止不住的笑意,“你这一生都行走在光明与赞颂之中,对于犯罪自然是没什么经验了,第一次杀人,情急之下脑子转不过弯儿来也很正常。” “你们可以尽情的嘲笑我,没关系,反正我早就对这一切都失望透了。说实在的,雷恩,见到你第一面时我真以为这个村子终于等来了救星,可是我错了。” 布兰登沉默一会儿后,红着眼说:“我以为你能很顺利地把凯瑟琳干掉,没想到你竟然让她跑了——当然,我原先确实不知道她已经是女妖了,但这又怎样呢?如果你足够强大的话,就像神之怒罗德那样,想必解决一只女妖也无需花费太多力气,那就不会出现后续这些麻烦事了——是的,归根结底还是你的错,别指望我替你的无能买单。” “我懒得猜测你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活动而说出这番话,布兰登,但我认为你总不至于蠢到再一次做出令自己后悔的选择。” 雷恩笑了笑,同时把手按在了黑刀的刀柄上,“此时此刻,这间教堂里最强大的人是我,明白吗?这就意味着不管你和凯瑟琳愿不愿意,都只能听从我的安排。女妖必须被消灭——” 他抽出黑刀指向凯瑟琳,握刀的手却不合时宜地抖了一下,他赶紧顺势垂下手臂,“而你,亲爱的牧师先生,你需要走进圣约克大教堂,向费德里奇主教完完全全坦白你的罪行,具体如何赎罪,那就只有圣裁处说的算了。”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一定会接受你的安排?哈哈,我可不像这死鬼女人那样好骗。” 布兰登脸上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虽然我不懂战斗是怎么回事,但我也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傻子——我看得出你此时状态如何,女妖之嚎对你造成的影响不小吧?刚才对凯瑟琳施放的法术更加重了你的身体负担吧?那么——你现在还能自由施法吗?!” “你可以赌。” 雷恩平静地说,然后布兰登没有任何犹豫地拉开了教堂大门,并且毅然决然把一只脚踏了出去——他赌赢了,对于这种挑衅行为,猎魔人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你他妈的还真想跑? 不跟我回去接受审判试试看吗?? 也未必就是个死啊! 雷恩有些震惊,要不要脸了,你可是圣能者(也是杀人犯),信仰啊荣耀啊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已经完全不值钱了吗?!与此同时,一丝尴尬涌上他的心头,为了追求真相,方才的情绪同步法术已经把他的精神压榨到了极限,或许还能施放一两个最初级的裂解射线或者冰冻术,用来对付虚弱的凯瑟琳自然绰绰有余,但应付布兰登怕是不够看了——当然,最初级的法术也不是这半吊子圣能者能硬抗的,但是,万一打偏了呢? 真是托大了,不该过早跟这个蠢货牧师闹翻脸的,雷恩郁闷地想,至少先解决一个再解决一个——瞧,步子大了可不就容易扯着蛋么。这种情况下,再说‘你有种就再走一步试试看’之类的话显然就不适合了,那是极有可能被打脸的。 “怎么,不打算留下我吗?雷恩——大人?!” 布兰登扭过头、拉长了调子,“魔法失灵了?那么为何不亲手来抓我呢,你那把黑刀似乎很锋利的样子啊——对了,你的腿脚似乎也出现了问题,我差点儿忘了,今天下午还是我扶着你到这里来的没错吧!” “冷静点,我们谈一谈吧。” 雷恩头疼地说:“逃跑是不理智的,布兰登,或许你不相信,但我十分清楚逃犯们过的都是什么暗无天日的生活,整天提心吊胆的日子并不比坐牢更轻松——跟我回去吧,认罪、忏悔,没准儿圣裁处会对你从轻发落也说不定。” “别小看我,混蛋,我才不怕接受惩罚!” 布兰登带着哭腔大喊:“只不过——只不过我宁死也不愿坐进受审席,是的,我为吾主奉献了一切,或许偶有瑕疵,但帝诺斯会明白我的苦衷,就算——就算我所作所为真的罪无可恕,那也轮不到其他人来审判我,没人有这个资格,除非他们也像我一样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上这么多年!我付出了那么多,才不允许一个花上几个子儿就能操她一顿的贱女人给我搅合黄了!” “得了吧,你就是不甘心而已,无药可救的家伙,没人逼你走上这条路。” 雷恩不耐烦地说。 “那么,好吧,或许我应该继续走下去。” 布兰登流着泪说。如今没什么能强迫他留下了,雷恩的身体状况和虚弱的凯瑟琳一样糟糕,更妙的是,他能感觉到腐蚀这片土地的诅咒也在逐渐消散——这大概跟女妖的力量大幅消退有关,这就表示即使他离开村子,也不必担心变成充满兽欲的疯子。 “再见了,猎魔人——” 布兰登深深看了一眼这间破败的教堂,随后把目光放在飘浮在半空的女妖身上,“还有你,凯瑟琳,我很抱歉对你做出了那样的事,你、我、尤金、乃至那些不曾对你援手的村民们,我们毕竟都只是凡人,都会在某个阶段被被自私的念头蒙蔽双眼,当然,也都没能躲过相应的代价——我想,我这一生都要经受良心的谴责了。” “你说什么笑话,你杀了我,却想一走了之?‘良心的谴责’——说得好像你真有那玩意儿似的!” 凯瑟琳焦躁地盘旋着,一次次想冲到布兰登面前,却又忌惮圣光的威慑而不敢靠得太近,这令她更暴躁了。 “喂,魔法师先生,你做点什么吧!” 她趴在雷恩耳边大喊,“杀死我的凶手要跑掉了,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吗?!”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闭上眼,另外,你少冲我大喊大叫,别忘记就是因为你,凯瑟琳,我才搞成现在这样。” 雷恩冷漠地说:“说起来,你的脸皮也真是厚得可以,明明真凶就在眼前,却仍像个幼稚的小女孩那样哭喊号啕,就好像你的不幸遭遇全是别人不肯帮忙而造成的,没有一丝‘活该’的成分在里头——我说得没错吧,‘啊啊啊,为什么没人能帮助我,为什么我遇到的都是些坏人,我真是太可怜了’——你是这样想的没错吧?” 这无情的话就像利箭穿透了凯瑟琳的灵魂,她一时间怔住了,随后,突然像神经病似的笑了起来。 “我明白了。” 女妖柔声说:“在我死去的那晚,曾说过‘我要为自己而活’,现在我没那个机会了。不过,我仍可以为自己而死。” 说完,她义无反顾地冲向布兰登,张开双臂拥抱了他。 “疯——疯了!你这是找死!” 布兰登一边大叫、一边剧烈扭动着身体。他想把凯瑟琳甩下去,但这不可能,赖在他身上的并非向游客索取食物的猴子,他无法摆脱那虚幻的拥抱,就像无法逃离无处不在的空气。 “救我!雷恩大人!求您救救我!” 布兰登崩溃地冲着雷恩伸出了手,“我发誓,我用我的人格发誓,您让我怎么样都成!跟您回去接受审判也没问题——只要您把她从我身上弄走!” “呵,‘人格’。” 听到这样的求救,雷恩唯一的动作只是翻了个白眼。 死灵投入圣光简直比活人跳进油锅还要凄惨,爆裂声不断在凯瑟琳身上响起,只过去一个呼吸的时间她的身体已经被灼烧出无数孔洞。只需轻飘飘看上一眼,雷恩就觉得头皮发紧,而凯瑟琳却浑然不觉,终于,她终于赶在彻底魂飞魄散之前、把萦绕着黑雾的十指插进了布兰登的后心。 耀眼的圣光随着布兰登灵魂的枯萎而逐渐变得暗淡,教堂内唯一的光源就只剩雷恩先前施展的初级隐形勘破所残留的银色光芒,随着法术生效时间结束,那银光也随之消散。好在,后半夜的夜空似乎晴朗了一些,月色适时地透过敞开的大门照了进来,这给了瘫倒在门前的布兰登一点点安慰。 “我所有的前途都毁在了一个下贱的妓女手里,真不可思议,也许这正是我应得的。” 他用最后的力气说完这句话,然后永远闭上了眼睛。 “我也一样。” 凯瑟琳平静地说。可以看到,她支离破碎的身体上仍然有残余的金色光线在不断蔓延,就像被火星点燃的塑料布那样,很快,她也将彻底归于虚无。 “魔法师,我不再有以后了,是吧?” “没错,不过我觉得对你来说倒也不算是坏事。” “是啊,我这段经历已经足够精彩、也足够累了。” 凯瑟琳小声嘟囔。她眼睁睁看着一条金光由上至下掠过自己的双腿,然后它们就像被抹布擦掉的污渍一样不见了——或许对这世界来说、自己这样的存在本就是一种污渍吧。 “我要为刚才跟你说的那些难听话说声对不起,” 雷恩拄着黑刀,一瘸一拐地走到她身边,“当然,我更要为我的动机而道歉,你们两个能同归于尽,这对我来说真是最好不过了。” “算了,别放在心上。自己的事情,果然还是要靠自己解决。” 凯瑟琳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金光蔓延而上,那条手臂也很快伴随着剧痛消失了,“我倒有个问题想问问你——魔法师,你也觉得我很蠢吗?” “什么?” “我没有答应尤金的求爱,我甚至不愿意让他碰我半个手指头,现在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好挣扎的吧?毕竟,我原本就是干这个的。” 凯瑟琳苦恼地说:“一个妓女宁愿挨揍也不让男人睡,这真是毫无必要的坚持啊!如果我当时能聪明一点儿,假装跟那家伙恩爱个几天,没准现在早就安全地逃回绿荫城了吧。” “这还真是个深刻的问题,我一时半会没法回答你。” 雷恩笑了,他指了指空气中某个地方——那是刚才凯瑟琳下半身所在的位置,“也许就像你说的,既然这个小洞长在你的双腿之间,那么你至少有权力决定什么人能进去、什么人不能。” 说完,猎魔人和女妖同时大笑。 “说真的,我好怀念还活着的时光。” 凯瑟琳对雷恩抛了个媚眼,“如果我还有身体的话,就可以陪你这个小坏蛋好好爽一爽了。” “啊——那些事回头再说吧,”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雷恩脑海,“我好奇的是,你为何能在死后这么短的时间内获得这么强大的力量?” “哦,这个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是我刚刚苏醒的夜晚——当时我追着尤金飘进教堂,地上这个死人给他提供了临时保护。他们像办那事儿一样搂在一起,而那恶毒的金光导致我无法靠近半步,所以我暂时离开了。我随着风漫无目的地飘着,从一间又一间村民家里穿过,不得不说那些尖叫声有趣极了。” 凯瑟琳思索着说:“后来,有个女人拦住了我。我不知道她从哪儿来,但肯定不是这村子里的人,没错,她有一头夺目的红发,脸蛋漂亮得惊人,比我毁容之前还要漂亮十倍。‘只是像小孩子一样搞搞吓人的恶作剧就满足了吗?’,她对我这样说道,‘这偏僻的小村子很适合你健康成长,我会借给你力量、把这里变成猎场,而你将成为其中唯一的猛兽’——她是这样说的,似乎也是这样做的,我莫名其妙变得厉害了,也随之变得越来越饿,吃的越多,我忘记的事情也就越多——” 雷恩呆住了,凯瑟琳这番话把他记忆中那个逐渐遗忘的妩媚身影猛地拽了出来。 “那么,就这样永别吧,英俊的魔法师。” 残余的圣光烧尽了凯瑟琳最后一块躯体,当雷恩回过神时,眼前只剩空空荡荡的教堂,以及布兰登横躺在门前的尸体。 恍惚中,眼前夜色似乎发生了某种扭曲的形变,红发红裙的女人从虚空中走出,她嘴角挂着微笑、美得令人窒息。 这不可能—— 是梦吗? “不是做梦哦,雷恩先生。” 名为红姬的女人抬起她如玉般的手掌、轻轻在雷恩面前晃了晃,“我说过,我们总会有再见的那一天。” 第四十九章 重逢之夜(上) “是你——” 眼前的女人与雷恩印象中丝毫不差,似乎她根本就是从记忆里走出来的一样,一如初见时那般美丽动人。 不,这怎么能够? 那件出自‘巴尔特制衣’的精致红裙和它的主人,这对组合无论出席何种盛典都将成为所有人瞩目的焦点,是的,不管怎样都不该出现在泉石村这穷乡僻壤。 “你沉默,是因为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我吗,雷恩先生?” 几秒钟后,红姬再度微笑着说:“还是说自从上次一别,你根本就没想过还会再一次和我相遇?哦不不不,如果你真有这种想法,那也太令人寒心了。” “两者兼有。” 雷恩希望自己的心跳能慢一些,但这一切实在太怪异了,更别提脚边还躺着布兰登那个死人——真见鬼,这货死之前就不能把眼睛闭上吗? “好吧,我理解,这里并不适合互诉衷肠,时间、场合,都不对头,所以我不指望从你嘴里听到更温柔的回答。” 这么说着,红姬优雅地抬起右手,雷恩明白这是一个邀请。 “干什么?” 他不解风情地问。 “怎么,难道你不想换个地方吗?换一个更适合饮酒叙旧、又或者做些其他什么事的地方。” 红姬把目光从雷恩脸上挪开、一路往下,最终停在雷恩二号的位置,“还是说你宁愿在这里——我倒没什么意见,雷恩先生,但你大概会害羞吧。” 这女人还是那么厉害,雷恩口干舌燥地想。 “红姬小姐,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变得低沉严肃,但心神却被红姬的注视搅得发慌。 “一个不会与你为敌的人。” 她皱起眉,但眼中仍带着笑意,“现在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得了吧,我不会跟你去任何地方。” 雷恩因纠结而变得烦躁了。说起来,自从他进入地下训练营至今、将近一年半的时间都没有碰过女人,此时此刻,他身上每一滴雄性激素都在要求他立刻扒光红姬的衣服然后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决——可惜他不能,他伤得不轻、精神也很压抑,但还不至于让下面那位陪伴自己一起长大的小兄弟代替大脑来思考,他明白,这女人的脸蛋和身材有多诱人、她隐藏的那些黑暗秘密就有多致命。 “太过谨慎的男人是不讨女人喜欢的,雷恩先生,不得不说以前的你比现在可爱多了——哦,我还记得你在我后面的感觉,那强烈的冲击让我至今记忆犹新呢。” 红姬忧伤地说。 “打住,不要再提那天的事了。” 雷恩干巴巴地说:“我知道你没有恶意,毕竟如果你想害我的话在这里就可以,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不会有任何人看见。但我确实不愿意再跟你扯上什么关系了,红姬小姐,这与谨慎无关,而是你我的立场问题——我如今已经是猎魔人,明白吗?而你是——你是——” “我是什么?”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我对你一无所知。” “原来如此。” 红姬冷漠地看了一眼横尸在地的布兰登,“你知道吗,我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目睹了这整件事的经过,雷恩先生。在我眼中,你的语言你的举动都不像一个纯粹的正义战士,你遵从自己的内心行事而非信仰,这很好,我很高兴你没被猎魔人的训练营改造成那种头脑简单的蠢货——所以,省省吧,你我都知道在你内心深处,根本就不在乎什么狗屁‘立场问题’。” “遵从内心行事有什么错?我一直是这样,此时此刻我的内心告诉我——。” “——告诉你应该跟面前这个久违的女人去喝一杯,毕竟她是你这辈子见过最有魅力的女性生物。” 红姬不屑地轻哼一声,“当然,我知道你还有很多不解想从我这里得到答案,但我的嘴巴已经很干燥了,急需酒精或者别的什么液体来滋润滋润。” “……” 雷恩沉默一会儿后,有些为难地说:“让我把眼下这烂摊子先处理一下。” “没问题。” 红姬露出得逞似的微笑,然后对雷恩释放了一个高难度的治疗法术,这使他的身体迅速恢复到自然健康的状态,只是腿上仍隐隐作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论是治疗系魔法还是圣疗术,都不可能让骨头断了这种伤势在瞬间愈合。 “谢谢。” 说完,雷恩抽出黑刀切下了布兰登牧师的人头。 “但愿你不介意我带上这玩意儿,就算你介意也没办法,我需要带着它回去交差。” 他甩干人头腔子里残留的血液、然后把它收进背囊,顿了顿,又指着圆鼓鼓的背囊补充一句:“这是特制的,密封性很好,防水也绝对没问题——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气味窜出来。” “请自便就好。” 红姬优雅地点点头,顺手对无头尸身释放了裂解术,很快地上就只剩一堆渣子。 “这就妥了。” 雷恩终于松了口气,“好了,让我们去喝一杯吧,村子那边有间酿酒作坊,如果运气好的话,兴许咱们还能找到一桶没开封的果酿。” “我不否认这里的酒滋味尚可,但你我这么久未曾逢面,此时用它来庆祝就太过敷衍了。” 红姬再次伸出右手,而雷恩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握住了它——强烈的挤压感席卷而来,就好像那只手拽着他硬穿过一根橡胶管道那样,当他从里面挤出来时,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间装潢豪华的大房间,这里的陈设竟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雷恩快步走到窗前探出脑袋,果然见到了不远处的城市广场、以及广场正中间那株高大繁茂的伴藤树,视线往南越过两个街区,隐隐还能看见圣约克大教堂的尖顶。 “真不可思议,没有任何法阵作锚点,可我们不止从泉石村传送回了绿荫城,居然还精准地来到了绿荫酒店的某个房间内!” 雷恩震惊地说:“是高等级传送术吧?这么远的距离、这种恐怖的精确度,怕是只有那种级别的空间魔法能做到了。我对你的真实身份越发好奇了,红姬小姐,你这样的本事,即便在首都也足以成为某座法师塔的主人。” “我确实当得起如此赞誉,虽然这距离已经是极限、而且接下来半个月内我都无法使用再使用任何空间法术了。” 红姬踢掉高跟鞋,蜷进比一般人家的床还大的真皮沙发里,像只疲倦的母猫,“你似乎一眼就看出这是哪儿了,雷恩先生?” “绿荫酒店的贵宾房摆设都差不多,在我母亲出事前,我是这里的常客。” 雷恩环顾四周,感慨地说:“只不过以前总是我带姑娘来这里,被女人带过来倒还是头一遭。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们要来这儿?” “很简单,因为我花了钱。” 看到雷恩错愕的表情,红姬不禁吃吃笑了起来,“很难理解吗?我曾说过我是一个闲不住的女人、常常四处奔波,很可惜,哪怕是我这样的女人也并非走到哪里都能凭借美貌吃得开——这房间在一周内都是属于我的,没错,因为我花了钱。” 说着,她指了指一旁的酒柜,“麻烦来杯酒好吗?不是指使你,雷恩先生,我只是太累了——另外,把你背上的累赘暂时放下吧,信不信由你,这里没人愿意偷那里头的玩意儿。” “不必客气,我也是控法者,我明白施展那种级别的法术会给施术者带来什么样的压力。” 雷恩解下背囊随手丢进角落,然后来到酒柜前,那上面摆着两瓶葡萄陈酿、以及一瓶矮人烈酒,“红酒吗?还是说你想来点刺激的?” “麻烦你了,红酒就可以——请斟满。” 红姬慵懒地说,话音刚落,雷恩已经麻利地把酒浆装满了杯子,他先是自己浅尝一口,然后才递给蜷缩在沙发上的女人。 “上好的葡萄酒,恰适合您这样美丽的女士。” 这是两人初次见面时雷恩曾说过的话,彼时他正像现在这样把酒杯送到红姬手里。 “谢谢,您真是太体贴了。” 红姬显然也看出了他的小心思,接过酒杯后,也如当时那样给予了礼貌的回应。 “不来一杯吗?让我独饮可太没意思了。” “我用不着那个。” 雷恩瞥了一眼她手里的高脚杯,然后拿起那瓶矮人烈酒、用拇指顶开瓶塞,“比起那种软绵无力的甜浆,还是矮人酿造的这东西更适合现在的我。” “哦,我能看出你这段时间的变化,可怜的雷恩先生,脸还是那样英俊,气质却苍老了许多——真不敢想象,那可恶的训练营到底给了你什么罪受呢。” 红姬一边打量着举瓶啜饮的年轻男人、一边把自己的酒抿进嘴巴,然后把它和舌头下面分泌的唾液一起吞进肚子。 “多亏了我在训练营受过的那些罪——” 雷恩擦擦嘴,随意地松开了另一只握着酒瓶的手。他用未受伤的那条腿发力,旋身、抽刀,酒瓶落地前,他已经把黑刀架在了红姬脖子上。她手里还剩一半的葡萄酒杯被撞翻了,暗红液体顺着她胸前的曲线向下流淌,任何男人只要看上一眼这场面,都会愿意掏出整瓶美酒的价钱、只为品尝那几滴残留在她雪白肌肤上的酒珠。 “全洒了唷,这下不得不去洗个澡了,要一起吗?” 红姬直视着雷恩的双眼说道。 “住嘴吧,你以为我还是第一次见你时那副蠢样吗?只要你一撅屁股,我就迫不及待的往上爬?” 他一连串厉声质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去泉石村?为什么要帮助凯瑟琳成为女妖?你做这一切究竟有什么目的!” “你竟然一口气问了四个问题,或许待会儿还有更多——雷恩先生,我可没法一口气全回答出来。” 红姬似乎感觉不到黑刀的存在,她叹了口气,然后给出了答案。 “因为无聊。” “无——无聊?!” 雷恩皱着眉说:“就像你帮助巴尔特父女那样,你把他的女儿从可爱的小姑娘变成一只丑陋的食尸鬼,也是因为无聊——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荒诞的理由吗?” “啊,这么说你已经见过那个红砂城的裁缝了?” 红姬平静的眼神这才泛起一丝惊讶,“我原本想抽时间去瞧一瞧的,不过既然他的名字已经从你嘴里说了出来,那么我想我也没必要再去探望了,对吗,雷恩先生?” “‘探望’?!” 烈酒上头,红姬的反应也令他十分上头,总之,雷恩觉得自己快疯了,“你把多米妮卡害惨了!如果不是我们去得及时,她根本连被净化的机会都没有!她到死都将是一只污秽的怪物!” “‘害惨她’这个罪名送给她父亲或许更合适,我曾给过巴尔特选择,‘让她作为食尸鬼活着,还是作为多米妮卡死去?’,他选择了前者,而我恰好有能力帮他实现。” “这样做的目的呢?!不许再说——” “——无聊吗?是的,就是这样。我不求任何好处,只接受了一件回报,就是被你弄脏的这件裙子,另外,刚才我确实希望你能用某种液体来弄脏它,只不过我没想到是酒——就好比我先前帮你疗伤的时候,确实希望你稍后能粗暴的对待我,只不过不是用这种方式、更不是用这把长刀。” 这女人一定得了‘不发骚就会死’的病吧?? 雷恩头疼极了,他定定神说:“那么,巴尔特说你是他母亲的导师,她母亲曾跟随你学习黑魔法——这话没错吧?” “是的,阿姆莎,一个不怎么有天赋但足够勤奋的小姑娘,教导她也只是为了解闷而已。” “‘小姑娘’——他母亲去世时就已经三十多岁了!你——你今年贵庚啊?!” “只有这个问题,雷恩先生,只有这个问题你永远别想从我这儿得到答案。” 红姬深吸口气,无比正色地说:“你一定是疯了,居然询问一位女士的年龄——更别提是像我这样美貌的女人,你还不如直接用你的武器杀死我。” “好吧,好吧,” 她坚定无比的眼神令雷恩退却了,“不提这个,不管你几十还是几百岁我都不在乎,我只在意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你认为呢?” “邪恶的术士或者黑袍法师,都有可能,总之,你是个毫无疑问的邪恶者。” “猜对了,恭喜。” “……” 此时此刻,雷恩很想调转刀柄一刀把自己捅死。她看穿了自己,他想,所以她才这么有恃无恐,这该死的自恋狂正用她那不着调的态度把这场威迫变成一个笑话。 “我累了。” 红姬轻轻叹息,然后把侧脸枕在了黑刀的刀面上,“可爱的雷恩先生,或许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来历,但那不会发生在今晚——我可以编个瞎话哄哄你,但你该用什么手段来识别我所说的是否真实呢?就靠你对凯瑟琳施展的‘情绪同步’法术吗?相信我,那对我来说太小儿科了——所以让我们都歇歇吧,好吗?哪怕是做那件让你我都无比欢愉的事,这么长时间不换姿势也足够无趣了。” “你先前那句话说的很对,红姬小姐,我承认在我内心深处根本不在乎什么‘立场问题’,如果不是因为罗德大人的要求,如果不是我误打误撞通过了最终考核,那么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该成为猎魔人。不瞒你说,我也不在乎什么狗屁‘正义’,在我看来这个词太过空泛、而且难以界定,是的,我不在乎做一件事‘正不正义’,但我确实在乎它‘正不正确’。” 雷恩握紧了刀柄,眼前似乎又看到多米妮卡和父亲相拥哭泣的场面、又看到凯瑟琳被圣光灼灭的虚幻身影,“我不擅长刑讯逼供,没准儿以后我应该找机会好好练练这个,但现在,我想不出除了拿着刀在你脖子上比画两下之外更好的威胁方式了,而我又不太可能真的宰了你——你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不害怕,对吗?但是你别忘了,我还可以捆住你的脚让你没法逃跑,堵住你的嘴让你无法吟咒,又或者干脆打晕你吧,是的,对你这样超越一般水准的控法者来说,打晕你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你真该准备一条禁魔之链的。” 红姬温柔地说。 “感谢提醒,但我暂时买不起,神殿也不可能把那种罕见的道具当成猎魔人的标配来发放。” 雷恩哼了一声,“所以我只好用些笨办法了,等你跟我回到狩猎营地之后,会有很多双闪着金光的眼睛盯着你猛瞧的,在真视之眼的凝视下,想说什么不想说什么,就由不得你的嘴巴做主了。” “好吧,听起来我似乎不得不跟你走了。” 红姬黑珍珠般的眼眸转了转,突然瞧向他那条不灵便的伤腿,“还记得吗,雷恩先生,你第一次跟凯瑟琳交手时,她没料到你除了会拔刀砍人之外居然还掌握着魔法,所以她才吃了大亏,而你显然也没料到——” 她如电般握住了雷恩持刀的手臂、猛地向外扯去,这使得刀锋暂时远离了那天鹅般秀美的脖颈,虽然雷恩几乎立刻重新夺取了武器的控制权,但那半秒钟的愣神功夫已经足够红姬把上半身挪出黑刀的攻击范围,刀锋掠过她的肩膀劈在了真皮沙发上。 “——没料到我除了掌握着魔法之外,也很擅长肉搏哦。” 话是这么说,但红姬显然没有真的跟雷恩展开肉搏的打算,她直接一脚踹在雷恩那条伤腿的断骨之处,又准又狠——巨大的痛苦立刻使雷恩弓起身子,黑刀也不自觉掉落在地。 “这太过分了——” “闭嘴吧,你这喋喋不休的男人,难道不明白自己有多讨人厌吗?” 红姬双手环抱雷恩的腰身,将他整个人狠狠甩在宽大的沙发上,接着纵身一跃跨了上去。 “让我来帮你止痛,不用法术,但效果应该比那更好。” 她双手捧起雷恩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求我,好吗?” “做梦,贱人!” 雷恩喘着粗气骂道,而红姬则用一记耳光回应了他——那动作轻柔极了,就像羽毛飘过水面,不疼,只痒,痒彻心扉的痒。 “妈的,真拿你没办法——” 他一咬牙,单腿挺腰、猛地翻身把红姬骑在身下。 “——就算只有一条腿好使,老子也要在上面!” 第五十章 重逢之夜(下) 从黑夜到白昼、从日出到日落、从沙发到床围再到地毯,雷恩与红姬没有浪费任何时间和空间,他们抵死缠绵,只在早晨和中午侍者送餐时才略作休息,最多间隔一两个小时,粗重的喘息和娇亢的呻吟又会再次响起。 这段时间,每个路过的客人都会不自觉驻足在门前听上一会儿,这不怪他们,毕竟屋子里传出的动静实在太过分了。男人那吭哧吭哧的闷哼自然没什么好听,可里头那女的——那女的简直是不要脸的典范,但凡有一丝廉耻之心,大概都无法发出她那种程度的浪叫。 “亲爱的,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房间门前,一位衣着考究的绅士轻声对他的女伴说:“我们不该偷听别人隐私的,万一被里面的人发现怎么办呢?” “被发现?” 女伴鄙视地了看他一眼,此时屋内那骚货再次发出嘹亮的尖叫,听起来似乎她再度攀上了高峰,“你听听这动静,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似的——他们还怕人发现吗?” “帝诺斯在上,这实在有伤风化。” 男人擦了擦额头汗水,“走吧,走吧,根本就没什么好听的,叫成这个样子也太丢人了——” “我倒愿意也像这样‘丢人’一次,你这没用的东西。” 女人一边被男人拽着往楼梯走去、一边不满地嘟囔:“‘可能是因为在家里做不够刺激,让我们去酒店吧,换个环境也许会好些’——呵,说得好听——” “你应该弄个隔音术的。” 屋内,又一次结束战斗的雷恩皱着眉说:“你像母猫一样抓挠,也像母猫一样嘶喊,这一切都被那些来来往往的房客听了个清楚。” “很好,他们现在知道真正的男人在床上应该是什么样子了。” 红姬趴在雷恩肩头、手指无意识地在他胸口画着圆圈,刚才升天般的余韵仍未完全消退,她下身还在意犹未尽地轻轻抽搐着。雷恩暗自为此而得意,但不得不承认,这次结束后也基本就是极限了——怀里这女人实在太强大了,她的可怕之处不在于欲求不满,而在于每次满足之后很快又能燃起新的欲火,似乎她永远不会感到乏味,每一次都能像第一次那样全身心地投入着、享受着——雷恩可不具备她这种一键恢复出厂设置的功能,对他来说,没有了就是没有了,真的一滴也没有了。 就这样温存一会儿也不错,雷恩这样想着,然后发现红姬的身子往外挪了挪、不再紧贴着自己。这让原本打算腻歪一阵子的雷恩感到些许失落,他命令自己赶紧打住,这种无聊的想法只会破坏两人之间那纯洁的肉体关系。 “你明白了吧,年轻又冲动的雷恩先生。” 红姬赤着身体走下床,随手拽了条被单裹在胸前,“事实上,不管使用魔法也好、还是像你昨晚那样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也好,这些举动都无法真正征服一个女人——想让她变得温顺,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她双腿之间多卖卖力气。” 她走到酒柜前,掂起一瓶红酒和一支新酒杯,“我希望,下次见面时你还能有今次这般表现。” “要我说还是算了吧。” 雷恩先是伸了个懒腰,然后胡乱套上衣服下了床。早晨的时候,红姬再次用治疗法术替他医治了断腿,此时将近十个小时过去,断骨的地方已经疼得不怎么明显了——只要不被人再猛踹一脚,那么明天这个时候应该就能愈合如初。 “算了?” 红姬挑挑眉,把酒瓶递到雷恩手里。 “是的,下次见面什么的还是算了吧——我想明白了。” 他接过酒瓶,没有饮用而是把它放回了原处,“我不可能从你嘴里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对吗?仔细想想,我也并不真的必须知道你到底是谁、来自哪里、以前做过什么、以后要做什么。这世上奇怪的人和事都太多了,红姬小姐,就算你是一名邪恶者,但至少我现在并没有接到猎杀你的任务——所以,没错,就让现在发生的事停留在现在吧。” “好吧,虽然不想承认,但我此刻的想法与你是一致的,雷恩先生。” 红姬微笑着尝了一口葡萄酒,“毕竟我的婚礼就快要举行了,我不能让任何事给它带去影响。” “是啊,毕竟你的婚礼就快要举行了——你说什么?” 雷恩猛地闭上嘴,足足过去十秒钟后才再次开口,“婚礼?你的婚礼?还是说我听错了?” “是‘婚礼’,你没听错。” “就是那种,男人穿上礼服、女人戴上头纱、两个人站在牧师面前互说‘我愿意’、其他人傻乎乎地跟着鼓掌、无聊的、做作的、令人尴尬的仪式?” “看得出来你似乎对结婚这件事很反感,雷恩先生。” “不不,我认为结婚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我不反感,只是它发生在你的身上让我无比震惊!” 雷恩瞪着眼睛后退两步,从上到下认认真真打量着红姬,“我再确认一遍——你要结婚了?!” “我要结婚了。” “跟谁?!” “一个男人。” “老天,难道世界要毁灭了吗?” 雷恩仰天长叹,同时仍对这件事抱有不小的怀疑。十分钟前,两人还饥渴地像是要把对方吃掉,这房间里处处都残留着他们欢好的痕迹,突然之间她却说她要结婚了?! “好吧,仅仅用‘一个男人’来形容我未来的丈夫是不准确的。” 红姬从雷恩脸上看出了那种怀疑,“他是一个很有权势的鳏夫,身居高位,年纪又正当壮年——嗯,大概就是这样了,其他就暂时保密吧。总之,他是一个令无数单身女人眼馋的结婚对象,可是他偏偏爱我爱得发疯。” 雷恩对圣光帝国的政局没有太多关注,他想了很久也没想出这位‘身居高位、壮年丧妻’的大人物到底是谁。 “我不明白。” 他苦恼地挠了挠头,一把抓起刚才放下的酒瓶猛灌了一口,“你这样强大的控法者不会因为贪图权力或者财富去委身男人——也别告诉我是因为‘爱情’,我宁愿相信罗德·帕尔默和弥塞拉大主教有一腿、也不相信你会像普通女人那样去追求什么狗屁‘爱情’。” “说话不要太绝对,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对你的爱吗?哦,我是如此深爱着你,雷恩先生,离开你的每分每秒都让我无比煎熬,见到你的每分每秒都让我欲火难耐——难道这样你还看不出我爱你吗?” 红姬伸出双臂想去搂抱雷恩的脖子,而他大叫着躲开了。 “别、别开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玩笑!” “好啦好啦,真没意思。” 红姬叹了口气说:“时局不易,即便是我这样的美女也不可能万事随心——我被人盯上了,明白吗?” “被盯上?” 雷恩不解地问。 “刚才你提到的那个人,罗德·帕尔默,他盯上了我。当然,他暂时还没机会跟我打照面,但我相信他已经查到了一些关于我的事、并且暗地里有所布置了——我有我自己的消息渠道,最近得到的消息越来越令我心烦。” 红姬平静地说:“我不想跟罗德那样的人对赌,更不想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去挑衅他——那是好斗的雄性生物才会做的事。我呢?我是女人,只想随心所欲地过我自己的生活,这种情况下,继续隐藏在黑暗里只会让我的处境更加糟糕,所以我需要别的办法让罗德投鼠忌器——比如说光明正大的嫁给某个当权者、跟罗德站在同样的光明之下。” “啊哈,果然有阴谋,我就知道!你这种邪恶的女人怎么可能为了爱情而嫁人!” 雷恩兴奋地打了个响指。 “哦?你似乎很开心我这场婚姻只是做戏而已,难道你舍不得我成为别人的妻子吗?” “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雷恩阴沉地说:“另外,你的计划乍听起来管用,但完全经不起推敲,以光明教廷在阿尔媞亚的影响力来说,他们根本就不必为世俗政权低头,不管你要嫁的那个人多么有权势,我恐怕他都不能长久的护你周全。” “这是我自己的问题,而且是未来某个节点才需要处理的问题,在那之前,我敢说我还能逍遥一段日子。” 红姬摘掉身上裹的被单,高挑完美的酮体再次展现在雷恩面前,“再来一次吧,最后一次?” “不,我很累,就算不累暂时也不想干这档子事儿了。” 雷恩连忙摇摇头。 “呵,再怎么好吃的东西,吃过太多次以后也会觉得腻,男人啊——算了,就让我们去楼下享用一顿正经的晚餐吧。” 红姬轻轻瞪他一眼,然后伸手打了个响指,一件黑色晚礼服从衣柜里飞了过来,像是被一双隐形的手摆布着那样穿在了她身上。 “好看吗?还是说你更喜欢巴尔特做的那件红裙子?不许说‘随便’、‘怎样都行’、‘拜托快点吧’——那是完全没有情趣的呆头鹅才会说的话。” “说真的,就算把麻袋剪几个洞给你套在身上、也丝毫不会影响你的美丽。” 雷恩淡然地说:“仅从外表来看,任谁都想不到你这样的女人竟然会被神之怒罗德亲自关注,要知道,这可不是一般的邪恶者能有的殊荣。” “你对‘正义’有自己的看法,而我对于‘邪恶’显然也存在不同的理解。” 红姬终于把目光从自己的裙子上挪开了,“我需要再次强调,不是每个人做每件事都必须带着某种动机——就拿你来说,雷恩先生,你儿童时期路过草丛或花坛时、应该有过顺手揪下几片叶子的经历吧?” “当然有。” 雷恩点点头,暗自嘀咕别说小时候、就算现在也一样。 “那是出于什么动机呢?” “谈不上动机,无非是在那个时候不自觉地做了件无所谓的事罢了。” “就是这样,每个人都做过类似的事,对吧?” 红姬瞥了他一眼,然后来到镜子前,“因为某些原因、我通常不会在某个地方停留太久,以免引起你和你身后那类人的注意。是的,我游历过很多地方,给红砂城那对可怜的父女和凯瑟琳那样无力自助的可怜人提供一点小小的帮助,那也只是旅途中一件‘顺手’的事情而已——就像你顺手拽一把叶子、或者随意踢飞路上一颗小石子——不带目的、不求回报,当然,我偶尔也会回过头看看那颗石子飞去了哪里、落在了什么地方。” “比如这次在泉石村发生的事?” “没错,比如这次在那村子里发生的事。虽然我多数时候都在较大的城镇驻足——像我这样的女人在石头和树枝上可睡不好觉,我需要舒适的床铺和温馨的环境——但是偶尔,偶尔我也会去山野间走一走、转换一下心情。” 红姬一边摆弄着头发、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在利尔维克山避暑时无意中发现那里有座闹鬼的小村子,那名女鬼实在太弱小了,于是我就大发善心给她提供了一点儿力量,做完这些我就走了。当我再次想起这件事而回到那里时,意外发现你竟然也在——瞧,谁敢说我们的重逢不是命运的安排呢。” “这么说,” 雷恩直愣愣地盯着她,“你做那些事,果然只是因为无聊?” “正是这样。当然啦,我不否认如果能顺便给那些自诩正义的光明信徒带去一点儿麻烦,就更好玩了。” “‘一点儿麻烦’——你根本就不考虑你的行为会给普通人带来什么后果!” “后果?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红姬停下动作,回过头奇怪地说:“多米妮卡患上那种治不好的病并非我导致的,凯瑟琳的死更与我无关——就像你顺手丢给街边的乞丐几个闲钱,他拿去赌博亦或买醉都不是你能决定的,至于他赌输之后亦或喝醉之后会做些什么,就更与你无关了。” “你这是狡辩。” 雷恩头疼地说。想上吊她递绳子、想杀人她送刀子,正如当初罗德说的那样,这种躲在暗处拱火唯恐天下不乱的行为、比那些带着目的行事的邪恶者更恶劣。 “当然是狡辩,这是女人的权利。” 红姬终于把红色长发打理出了想要的效果,她挺着胸走到雷恩面前、挽起他的胳膊,“走吧,亲爱的,我们去吃点东西。” “最后的晚餐。” 雷恩脸色不太好看,但没有甩开她的手臂。 “真绝情。” 红姬笑眯眯地挽着他离开房间,随后两人来到绿荫酒店一楼的餐厅。这里和雷恩记忆中相比没太大变化,豪华、艳俗、浮夸,最大的区别是当年他走进这里绝对不会像今天这样引人瞩目,虽然那些视线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冲着红姬去的,但仍令他感到十分别扭。 “你这样不太好吧?” 落座后,雷恩压低嗓子说。 “哪样?” 红姬扬着脸、抬起手臂,优雅又做作地把披在前肩的红发拢向后面。一般来说,这种普通的动作能展示出的身体部位十分有限,但由她来完成就显得不那么普通了——白嫩的脖颈和前胸自不必说,就连她那晶莹光滑的腋窝似乎都散发着无比甜美的诱惑力,当她放下手臂时,雷恩能清楚听到周围传来一阵低沉叹息。 “就像这样,” 他学着红姬的样子撩了撩头发,“换做是我被罗德大人盯上,那我一定会尽可能低调些!” “美丽是不该被掩饰的,如果我因为害怕而打扮得像个村姑,那才是对自己最大的犯罪。” 她不满地瞪了雷恩一眼,“不用担心,就算我真的落进神殿手里,我也不会把你和我这段交情供出去,没错,你完全不用担心这个。” “咳咳!” 被说中心事的雷恩猛地咳嗽两声,随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完全不必为此尴尬——两人的身份本就处于对立面,完全不在意被人发现那才是傻子吧?! “这世上有很多手段能让人吐露真话。” 他坦然地说:“还有,我不觉得你嫁给某个大人物就能让罗德停止对你的调查。” “罗德如何,神之怒又如何?” 红姬淡然一笑,“世界上没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就连众神都会在失去所有信徒后陨落,更何况一介凡人。” “……” 雷恩心中突然有些不好的感觉,正暗自琢磨,就听见她继续说:“比起担心我自己的未来,我反而更替你的前途感到担忧呢。” “我有什么值得你担忧的?” 他警惕地问。 “你现在的一切都和罗德那家伙绑得太紧了,完全是因为他,你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如今你们就像那边广场上栽种的伴藤树,平时相安无事,可是一旦树或藤其中一方出现问题,另一方都会受到极大影响。” 红姬似笑非笑地说:“如果罗德·帕尔默在某天垮台了,我亲爱的雷恩先生,你又该如何自处呢?” “别开玩笑了,” 雷恩的语气不自觉变得烦躁,“我不认为你有什么办法能把罗德大人拉下马,他是堪称传奇的英雄,有着比塔萨魔铁还要坚实的意志和信仰,战斗力更是强到惊人——你能怎么做呢?无非是阴谋诡计又或者偷袭暗杀,这些招数对付普通的神职人员可以奏效,但对罗德那样强大的猎魔人肯定起不到什么效果。” “或许吧。” 红姬笑了笑没再说话,挥手招呼早就在远处期盼多时的年轻侍者来点单,等那年轻人拿着菜单依依不舍地离开后,雷恩才再次开口:“除非——除非你打算拿我当污点证据来对付罗德大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她轻轻摇头。 “得了吧,告诉你,这不管用。我的经历早已被圣裁处和黑庭审查清楚,我是被无罪释放的,明白吗?” 雷恩咬着牙说:“那些高层都清楚我是被迫跟随父亲犯下那些罪行,我是作为清白人被罗德举荐进猎魔人训练营的,这一切都经得起查——哪怕再查一遍也无所谓。” “哈,原来你是担心这个。” 红姬的笑意越发玩味了,“不得不说你还真是年轻的可以,雷恩先生,你如今也是神职系统中的一员,理应比我更清楚神之怒在整个光明教廷之中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声望。你怎么会认为凭借你那点事情就足够把罗德搞垮?更何况——” 她饮下一小口餐前酒,“——更何况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我不愿意主动做出可能会伤害到你的举动,这是我的真心话,信不信由你。” “那你到底——” 话未说完,雷恩忽然住口了。 他很清楚眼前这女人愿意张嘴的时候、你往她嘴里塞什么她都能接受,她不愿意张嘴的时候、自己也休想从她嘴里撬出点什么。况且以罗德大人的地位和实力,也实在轮不着别人替他操心,如果有什么招数是连神之怒罗德都无法对付的,那么自己这种菜鸟猎魔人就更无能为力了。 “瞧,我们点的美食上来了。” 红姬的视线越过雷恩、停留在侍者手中的餐盘上。之后两人在用餐过程中都没怎么交谈,直到他们回到房间时,那种微妙的沉默氛围仍未消散。 “这就告别吧,红姬小姐,我也实在应该回狩猎营地复命了。” 雷恩从角落捡起装有布兰登牧师头颅的背囊,“我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请说。” “你母亲对于你要结婚这样的大事一定感到很开心吧?” 雷恩认认真真地问,他没忘记自己是怎么跟红姬相视的,这一切的开端,都是因为他在首都的圣能者广场帮助了一个崴到脚的高傲老妇人。 “我的母亲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去世了哦,但如果她泉下有知,应该会替我感到开心吧。嗯,我是这样认为的。” 红姬微笑着回答。 “很久很久之前吗——” 雷恩叹了口气,他相信红姬这句回答没有撒谎,但也能感觉到这并非是自己问题的答案。 “好吧,那就这样吧,我没什么好送给你的,红姬小姐,就送一句祝福好了——祝你新婚幸福。” “谢谢,这就够了,这两天有你的陪伴已经让我足够满足。” 红姬走上前在他面颊留下一吻,“你要保重自己,雷恩先生。” 雷恩点点头,他此时的心情有些复杂,和面前女人两天一夜的缠绵马上就要结束,他想再说点什么、却又担心显得多余。尽管先前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在乎‘立场问题’,但他就和这世上所有脑子没坏的人一样清楚立场问题绝对马虎不得——他确实不在乎立场,但没办法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于是在沉默一会儿后,雷恩取出目标地为光明神殿的传送卷轴,直接念动了秘咒。 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空气中,红姬给自己倒了杯酒、走到窗前慢慢品尝着,过了一会儿,有个分不清男女的沙哑嗓音在她身后说话了: “他走了。” 红姬没有惊讶、也没有回答,眼神依旧淡然地盯着窗外。如果她回过头,就会发现房间内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形黑影,就像是皮影戏一样投映在墙上。 “好吧,我刚才说了句废话。” 黑影顿了顿说道:“为什么要告诉他那些消息?我有些担心这会影响你的婚礼。” “不会的。” 红姬终于开口了,“如果你偷听得足够多,就会明白我根本没对他说过任何有情报意义的话语。年轻的雷恩很聪明,但不至于聪明到能从那些简陋的交流中洞悉你们真正的计划。” “‘你们’?” 黑影不满地说:“是‘我们’才对,你和我们永远是一条船上的。” “永远,呵,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这么肯定。” 红姬头也不回地说:“别忘了,我肩负的职责已经随着王廷的倒塌而解除了,我喜欢这个新世界,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再次把我和那些痛苦的回忆牵扯在一起,这是我们之间的共识、也是我们合作的基础——如果你想终止合作,现在还来得及。” “王廷可以被重建!” 黑影陡然加重了语气。 “这种话在卡尔姆多那种乱糟糟的大陆说说也就罢了,阿尔媞亚容不下这样的野心。” 红姬鄙夷地说:“你在圣光帝国经营多久了?十年、二十年?至今有什么成效吗?” “你会见到的,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等婚礼结束后多留在这个国家一段时间。” 黑影冷笑着说:“我会让卡尔姆多那些贪图安逸的家伙们见识到我是如何为先祖复仇的,等我成功把我们的死敌阿克隆·圣能者建立的这个国家从阿尔媞亚抹去之后,我将获得前所未有的地位与声望,而光明教廷则将跌落至尘埃!是的,到那时这个世界将迎来新王,那就是我!” “无聊,我困了,请你离开。” 红姬转身走进盥洗室,而黑影则紧随其后出现在了马桶边的白墙上。 “我这就走,最后说一句,‘礼物’已经准备好了。你要确保那礼物能在婚礼上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别用这种命令的语气跟我说话,我不喜欢。” “你——你这态度也太嚣张了,我并非一定要选择你的婚礼!我可以把礼物留到初诞日再使用!” “是啊,现在距离初诞盛典也就不到五个月时间了,你当然等得起,是吧?” “……” “算了,我会尽力让那份礼物发挥效力的。” 就在黑影好一阵摇晃、眼看就要消失不见时,红姬缓和了语气说:“虽然我和你们早已没有任何瓜葛,但不得不承认我仍是看光明教廷最不顺眼的那类人——所以放心吧,为了我的自由身、也为了能让帝诺斯的奴才们吃点苦头,请尽管把礼物送来我的婚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