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药奇缘之千千迷途》 第二章 为师的命就靠你们了 出大事了!赤庄庄主穆明竟然让一只狐狸给咬了,躺在床上,一睡,不肯起。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穆嫣嘴里正叼着一个包子,一听,嘴巴一张大,包子“啪嗒”一声掉到了桌子上。这咬穆明的狐狸难不成是她的“阿落”? 阿落是一只狐狸,那还是三年前她在后院中发现的,身上的毛是月亮一样的白色,说的难听些,就是看着脏兮兮的白色,据说这是月白狐,极珍贵的一个品种。 听说这样的狐狸,一直是仙家的仙宠,穆嫣虽然不是仙,但也想要只仙宠,况且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到这只狐狸,当然不能说放就放,死皮赖脸地要留下它,穆明不肯,她便抱着狐狸走到赤庄的边界。 赤庄悬于空中,与人界相隔,从这里跳下去,就好像从天界的诛仙台跳了下去。 穆嫣长发被风儿吹起,手中抱着灵狐,道,“师傅,恕徒儿以后不能照顾您了。”说完就朝悬崖下跳了下去。 穆嫣是真的敢跳。她是七岁时候进的赤庄,七岁之前一直被各种人收留,四处流浪,连名字都没有。以前穆嫣觉得,穆明一定是自己的亲爹,因为他一见到自己的时候,就抱着她大哭,还让自己跟他姓穆。可是穆明矢口否认,还拿他全家人的性命起誓,以至于十年过去了,穆嫣也不知道自己的亲身父母是谁。 但是,多年的流浪经历让她知道对付穆明这种人就得玩点真格的,否则他不信。但穆嫣也是明白生命诚可贵的,就像她明白穆明一定会用他那根能无限伸缩的腰带把她拉上来一样,所以她也敢在一位能解百毒的师叔水柳先生来赤庄的时候吃下鹤顶红。 她还上过吊,跳过河,现在不还好好地在饭堂里吃饭? 饭堂里,穆嫣对面坐的是陆景青,赤庄的二师兄。听说他原来是海上仙国古月国的皇子,母亲本是地宫十二灵巫中的巫姑,和地宫原来的守宫神女花重从小交好,为了古月王放弃了仙籍的身份,也算是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了。 当年,陆景青是骑着一只凤凰落到赤庄的,辛亏被庄主穆明收留,不然这个故事的简介可能就是:亡国皇子因为貌美沦为敌国皇帝玩物,脱身后踏平敌国国都一雪前耻。 想当初陆景青在古月国也是一手遮天的,但现在他那遮天的手也只能用来合上穆嫣的嘴巴,问上旁边一个师弟,“那狐狸不是阿落吧?” “可不是,我们赤庄还有别的狐狸吗?” 穆嫣再次张大了嘴巴,陆景青再次帮她合上,念叨,“造孽啊,造孽。” 赤庄门徒数百,为首者三人,陆景青只能排第二,穆嫣排第三,为首的便是大师兄彦羽。这位彦羽原本也只是昆仑山下村庄里的一个书呆子,据说是有一天得到了仙人的指点,打通了仙脉,就被穆明给挖过来了。但穆明对这个徒弟却尊敬地很,只要有他在,做事必然征求他的意见,对此,陆景青只说了四个字,“莫名其妙。” 就像,穆明把穆嫣和陆景青一起召去的时候,陆景青的反应是,“叫我去做甚?莫名其妙?” 他们进去的时候,穆明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目光无神,对着天花板唱着歌,“又是长江水向东流,流到东边去。朝青丝暮已成白雪,白了双鬓。” 穆嫣一听,快哭了,陆景青在身后深表认同地拍了拍她的背。 “梦里开朵梦里花,心头断了呀,大浪陶去,一把把都是泪。” 穆嫣眼里噙着泪水,上去握住他的手,“师傅,您别唱了,再唱我就要吐了。” 穆明猛得坐起,“穆嫣,十年啊,十年了。十年前你刚到赤庄还是一个黑不拉几,脏不溜秋的假小子,为师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将你带到这般高。教你道理,到你武艺,教你斩妖除魔的道法。如今,却因为你的一只狐狸,为师一命休矣。”然后,他杨天长叹,叹,叹…… “师傅,您不必说得那么严重吧?虽说那是一只白月狐,那不是还有的救吗。”陆景青说,否则你让我们来干什么? 穆明一听,坐上拉起穆嫣,右手拉起陆景青,“所以啊,为师的命就靠你们了!” 师傅说,玉山神湾里住着一位神君,人称玉山神君,这月白狐本是玉山神君的仙宠。 第三章 因为你是二师兄 这玉山神君事迹,穆嫣倒是拜读过。 当今的神仙,若不是生来就是神仙,十有八九是由师傅带着修炼而成,就像她的师傅穆明和水柳先生,就是辰宿仙君的弟子,五百年前得道成仙。 而这位玉山神君原本被天帝封为尊天全真金阙辅佑玉阳帝君,却是三千年前感日月之灵而诞生于玉山之峰的一位神仙。只因这封号太长,众仙家便称了他的属地,叫做玉山神君。那时候,天界之主还是天帝,女娲伏羲都还在世。大家都说这玉山神君正是为之战而生的,每一代魔尊死后,戾气长埋地下,日积月累,一触即发。魔族为了抢夺更多地盘,藏其戾气,与神族正打得不可开交,这位神君手拿一柄长剑,与浑身戾气的魔尊单大战了一个月,最后单手将魔尊身上的戾气抽出,取来往生十方净土与玉水莲花造出十净莲花,将世代魔尊的戾气困于此,才平息一场战事,魔族与神族才世代为好。此后,这玉山神君虽然年龄不大,却成了玉山之主,掌天界战司。 近十万年来,与上古众神一样,有天地孕育,享天地同寿的神仙,除了孙猴子,只有这位玉山神君了。 师傅说,如果玉帝客气的话,见到这厮,还得叫一声,“小爷爷。”穆嫣想着,咱们赤庄的开山之主东华帝君也是为天地同寿的上神,那也是男仙的领导。这位玉山神君算起来那是和祖师爷一辈的,自己是不是到时候得叫他一声,“老祖宗?” 可就是这样一位老祖宗,见都没见到,就把他们拒之门外。穆嫣想了整整一天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幸好陆景青脑瓜子好使,说这就是神君的意图,想要见到他,就要从持妆走到玉山神湾,历经坚信,否则师傅要死,阿落也要死。“就像,就像是唐僧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求取真经。” “这可不好。”穆嫣说。 “为什么?”陆景青觉得世上无易事,若是提出了要求,那倒是直接好办了。 “因为你是二师兄。” …… 事情是这样的。 听说,玉山高三千丈,仙府屹立白云之巅,山路艰险崎岖不平、蜿蜒盘旋,特别是天司道路,两边是深沟险壑,只要一不留神,有可能抛尸荒野,早在神君还收门徒的时候,不少人前来拜师,但无论牛鬼蛇神,被这一路艰险吓退不少。 穆嫣一路握紧手中的剑,警惕地看着四周,但直到到仙府门前,也只看到了山间多苍翠,遍地松香沁心扉。 咦,艰险呢? 在玉山仙府门前穆嫣看到一个身着白衣的仙人,飘飘然如遗世独立,甩了甩前襟跪了下来,“老祖宗,在下是赤庄弟子穆嫣。本庄的庄主穆明被您的神兽月白狐给咬了,得知您可解,特来求药。” 而这位老祖宗背对着他们,并未说话。 “老祖宗,穆嫣知道不该偷您的灵宠,但这都是穆嫣的错和我师父无关啊。他当时也是劝阻我的,是我以死相逼才阴谋得逞的。救人一名胜造七级浮屠,况且是救个真君啊!” 陆景靑拍了拍穆嫣的肩,让她起身,玉山神君都几万岁的人了,怎么可能梳两个小盘髻?此时,这位白衣仙人才缓缓转过身来,手里拿着扫把,刚清扫完了这一片的落叶,往另 一边挪去。 原来是个小仙童啊。穆嫣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小朋友,你家师傅呢?” 小仙童手中顿了顿,白了她一眼,不理会。 “小朋友,你怎么不理人啊?我们来找你家师傅,有要事相求。” “你多大了?”仙童问。 “过两个月十七了。”穆嫣有些自豪,在赤庄,过了十七就可以独自下山接单子捉妖了。 仙童慢悠悠地说道,“我再过二十年,就两百岁了。” …… 空气突然冷静了下来。这小仙童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看来这玉山的山水果然是养人,哦不,养仙。 陆景青拱手作揖,“仙童,我们是赤庄的弟子,有要事求见神君,还望通报一声。” 陆景青的态度诚惶诚恐,十分地认真,穆嫣上回见他这么认真还是七八年前水柳师叔带着他的小徒弟上山的时候。据说,这小徒弟是陆景青的弟弟,而陆景青其他的家人早就都死绝了。那时候陆景青还在山间洗澡,听说弟弟来了,兴冲冲地就一路狂奔过去了,还被门槛绊了一跤,做了一个前空翻,趴倒在弟弟面前。 这位弟弟,也就是现在的京城里的太子少傅,当时一脸诧异地看着他,缓缓地说,“我腿没断的时候,也能这样翻。” 说回这个小仙童,小仙童一口咬死了玉山神君不在府中,怎么就是不让开,问他神君何时回来,他说,“你们什么时候一步步地从赤庄走到玉山神湾,神君就什么时候回来。” 这……这得走到何年马月去,穆嫣有些为难,“这就算我们走得了,师傅恐怕也等不了 啊。” 小仙童说,“你们走得了,你们师傅就等得了。” 陆景青心思细,于是背着骂骂咧咧的穆嫣又下山去了。 两人的背影越来越小,消失在苍翠松柏间。 一位仙人披着一袭轻纱般的白衣,拾级而下,犹似身在烟中雾里,朱唇轻启,“走了?”小仙童作揖,“走了,师尊。” “嗯。”神君点点头,背手离开。 “师尊,”仙童突然叫住了他,顿了顿说道,“真像。” 清风拂过,林间娑娑婆婆,随风摆动的山林,如巨人皮肤上的毛发,张开闭合,让山有了生命般铮铮铁骨。 神君直步离去,“莫要多言。” 第四章 捉妖 阳春三月,溅几片杏花飞溅。 此时的穆嫣和陆景青已经在去玉山神湾的路上了。 陆景青在一家酒楼里细细品凉白开,穆嫣则用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等着小二上那一盘花生米,他们所点的小菜也就只有一盘花生米。 师傅说过,“出门在外,钱要省着花。” 就在这时,楼下的大街上传来了女人们的尖叫声和嬉笑声,穆嫣他们的位置正在窗边,她就顺便往楼下瞄了一眼,顿时就傻了。 楼下的男子骑着一匹白马,青珀色的袍子翻飞,身姿飒飒。肩头飘落了一两片粉色的桃花瓣,黑发微卷地散落两肩,玉葱般的手优雅地拉着马绳。 马儿走得并不快,甚至有些悠闲,似是故意在大街上游览。马前还有一位身着橙衣的女子蒙着面纱,在前牵引。 楼上的少女们探出头来,有些甚至把手绢向他丢去,穆嫣没有手绢,手就开始在桌上游走,摸到了那个筷筒,抓起一把筷子,就红着脸朝他丢了下去,楼下的人一惊,头一偏,闪到了一边,那双桃花眼向上瞟了一眼,嘴角不由扬起一个弧度,两腿一夹,快马骑过了这条街。 许久,穆嫣才把头收了回来。陆景青往外瞟了一眼,哼笑一声,继续品茶,问道,“那人很帅?” “嗯。” “有我帅?” 穆嫣看了他一眼,师兄很帅,小时候第一眼见到他,穆嫣就觉得他很帅。盯着陆景青看了许久,穆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骑了一匹白马。” 陆景青抿了口茶水,说,“嫣儿啊,骑白马的也可能是唐僧。”穆嫣转过头,心里甚是担忧,“你果然想当取经路上的二师兄。”“来了——!爆丸花生木!” 这几天一直在下雨,一路上都阴沉沉的,前面的路还被泥水给封住了,穆嫣他们只得在客栈里呆了两天。天还没亮,雨还在下,穆嫣还在睡梦中的时候被陆景青一把拎了起来,道袍扔在她的脸上,赤庄的道袍都是红橙的,穆嫣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眼前一抹红橙色,陆景青已经整装待发,说,“走,捉妖去。” 人世本就艰难,却还总有妖孽祸乱人间,对于这类恶妖他见一只杀一只。 “好!”穆嫣闻言立刻气鼓鼓的瞪大了双眼,她也十分的厌恶作恶的妖怪。 出了客栈,顺着妖气前行,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两人来到了一片农田。陆景青说的妖是一只火红的狐狸。那火红狐狸显然没发现它们俩,直直的对着那男孩扑了上去。 “孽畜!”陆景青厉声呵斥,如九天雷鸣,让那狐狸前扑的动作瞬间一僵。 陆景青一道符箓抛出,符箓化为一道火光打向那狐狸,就在此时那狐狸却是一个闪身躲在了那小孩身后。 陆景青和穆嫣瞬间都是有些失色,虽然符箓对凡人无碍,但让这狐妖逃了,保不齐就会对这男孩做些什么。 没想到,符箓刚好打在了少年的脑门上,那少年一颤,直接化作一团雾气散在空气中。 “竟然......是一个鬼魂?”穆嫣瞪大双眼呆萌的自语道。 陆景青也愣了。 本以为是妖怪要害人类,谁知道却是妖怪和鬼魂互殴,只是那少年的魂魄也是弱得很,原本这道符箓也就是个定身咒,直接把他给打散了。难道…… 来不及多想,狐妖化作人形,挥手换来两个火球与陆景青的银光交错在一起,穆嫣看到情况不妙,慌忙拔出了“飞上九天”剑,幻出八八六十四把,从各个方向向狐妖飞去,却又被狐妖躲开。陆景青一个棘手,再飞一排道符,用剑光一打,打中狐妖胸口,只听“啊”了一声,狐妖一转就不见了,化作一道红光,向林子里去了。 红狐跑啊跑,跑到一座破庙前,一把被人拎了起来,它瞪大眼睛,看到眼前的人时才舒了口气,“风钺大人啊。” 那人看着他,“是少匀啊。你出来了?” 红狐很高兴地点点头,“恩,墨宫的娘娘终于肯让我出来寻找恩人了。” “那你找到了吗?”风钺眼如桃花眉似弓。 “好像找到了,不过被两个道士发现了。呀!”红狐这才想起来自己正在被追杀,“风钺大人,救救我啊!” 风钺轻笑,将他放在地上,“你走吧,这里我来。” 红狐“嗯“了一声,“呲溜”一声窜进草丛里。 穆嫣和陆景青追到破庙门口,不知再往哪儿去。穆嫣拿出腰间的一只箫,吹了起来。穆 嫣是会吹箫的,那是因为她八九岁的时候在赤庄里拣着一只箫,把玩了两天,穆明就觉得穆嫣对吹箫有兴趣,请了城下最好的吹箫师傅。其实穆嫣是不愿意的,但是她每次练完师傅都会吩咐厨房做一盘糖醋藕,然后…… 陆景青拍下她的箫,“你吹什么?” “安魂曲。”穆嫣说,“安度那少年的亡魂。” “可是,”陆景青顿了顿,“难道你没发现,那少年还没死吗?那只是三魂七魄中的一魂一魄?” 穆嫣恍然大悟,收起手中的箫,“他闪的太快了,没发现。然后呢?” 陆景青右手一挥,将打散得魂魄锁入符箓中,“然后什么然后,回去。” “呃?” “你知道他朝哪儿去了吗?而且,对方是墨宫的人,不是墨宫的狐狸。”陆景青拾起地上一块玉牌,玉牌上刻着两个隽秀的字——墨宫。 哦,墨宫的事,连师傅都避而远之。他们俩?还是算了吧。 第五章 谁还想进村 说着墨宫,赤庄的人并不陌生,但也不熟悉。 师傅说,墨宫的宫主本是女娲氏族的祭司,后来跟他们决裂了,就自己领着一帮女子在外闯荡,和仙家、魔家、妖家都有些来往。 不过,墨宫和人世间倒是没有什么冲突。 而穆嫣,在七岁那年,就是流落到了墨宫。很少有人见过墨宫的娘娘洛水,但穆嫣却是见过的人之一。穆嫣记得,洛水跟她说过的最多的话就是,“丫头,过来捶背。”或者是,“丫头,过来按摩。” 起初,穆嫣的眼里还会噙着泪水,但后来就习惯到一边吃麻饼,一边帮洛水捶背按摩。 第一次见到陆景青,也是在墨宫。 那天晚上,她还在马厩里喂马,忽然看见一个庞然大物向这边飞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凤凰。凤凰上还站着一个少年,双目凝视前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背上一把佩剑,也就是陆景青现在的承影剑。只见他白衣飘飘,一身傲然正气的站在那里。 穆嫣的草料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心想:我看见神了。 说话间陆景青停在了穆嫣前面,不过是背对着她的。穆嫣听到他说,“喂,丫头,有没有见过一个七八岁的女孩?”说着,向声后甩开了一幅画。 穆嫣凑上去,仔细看了看,说,“有啊。” “在哪里?” “哦,就在你后面。” “恩?” “这画上的人好像就是我啊。” 陆景青这才转过身来,看了看画,看了看她,有看了看画,又看了看她,然后一掌把她打昏。等穆嫣再醒来,她就已经在赤庄了。 …… 到了第三天,雨总算是小了些,两人便加紧上路。 出了永安镇,便是剑池村。 这村之所以叫剑池村,那是有缘故的,村里有一口剑池,传闻是春秋时期铸剑大师欧韩子铸剑的地方,在加上村民善良淳朴,热情大方,此村在附近也是闻名。只见几个村民拿这锄头、镰刀、铲子站在村口,说,“谁也不许进!”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善良纯朴,热情大方的样子。 一大群人围在村子外面,拿着担的,拎着篮,大爷拉住村口一位年轻人,“阿布,你倒是说说,这里面的情况到底怎么样,我女儿半个月前才嫁到剑池村,我当爹的总得去看看他吧。” “阿布。”又有一人说,“我才刚出门做生意两天,现在连家都不让回了?” 村民们各有各的事,一定要进村。穆嫣和陆景青也一定要进村,去玉山湾,这是最近的道儿。 一人头戴斗笠,雨点打在他的蓑衣上,“各位乡亲,不是我阿布不让你们进村,只是这村里瘟疫盛行,情况实在有些糟糕,封了村子也是为大家好。” “再糟糕也得让我们看看吧,多个人多把力啊。”随即,就有人应和道。 这么一说,大家都附和起来,嚷嚷着要进村。 这时,从村里出来了一伙儿人,抬着三副盖着白布的架子,后面跟着一个带着面罩的小姑娘。 小姑娘一身浅粉,小袖短襦,绘花长裙,鞋子上还带着流苏。露出高高的额头,扎了几措发辫,用簪子盘到了头顶,似乎找不到一丝碎发,面容清秀,素面若兰却是眉眼分明,一幅十分干练的模样。 架子被放在地上,小姑娘把白布一掀,摘下自己的面罩,“看吧,看吧,你们谁要看就上来看个清楚,要进村的就进去,出来的时候,也跟着三人一样。” 白布一掀,一股恶臭立刻传来,大胆的人上前看了一眼,马上又退了回来,这架子上的三个人口中泛着白沫,眼珠深陷,枯槁的面容上只留下几块糙皮贴着头骨,双目深陷,皮肤上一个个烂疤,就像蛤蟆,散发着阵阵恶臭。 阿布捂着鼻子,走到小姑娘身边,“苏妹,你把他们抬出来做什么?” 苏妹手中亮着一根明晃晃的鞭子,指着先前囔囔着要进村的人,“谁还想进村?”人群之中,穆嫣慢慢举起了自己的手…… 听到两人要进村,苏妹上上下下打量他们,若有所思,问道,“看这里里外外,都是乌烟瘴气的,你们想进村里,难道不怕死吗?” 陆景青和穆嫣不怕死,是因为小小瘟疫奈何不了昆仑仙气。 而苏妹不怕死,是因为她是村里唯一的大夫,又是村长,就是死也要死在村里。 苏妹挥了挥手,示意阿布放行。 进村之后,倒完全没有村口那么叽叽喳喳的的嘈杂了,街道本来就不大,现在更是冷清了许多。有两个人坐在街头,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还有个人人站着,就这边呆呆地走,也不知道往哪儿去,好像被抽了魂一样有的被亲人领了回去,有的确实被抛弃了,露宿在街头。雨点淅淅沥沥地打在地上,似是哀鸣。 苏妹停下了脚步,“连日大雨,山上的石头滚了下来,将出村的路给堵死了。两位既然进来了,恐怕就出不去了。” 陆景青笑笑,“只是不堵死了,我们恐怕也出不去吧?” 村外囊着要进村的人不计其数,都被村民们拦下了,而他们两个,只是因为举了个手就被放进来了?这个笑话,简直比穆嫣会做饭还好笑。 想当初,穆嫣第一次下厨的时候,才十岁,结果陆景青刚吃了一口,就火了,“天底下还有比这更难吃的菜吗?” 继续吃第二口,陆景青默默地放下筷子,说,“还真有。” 从穆嫣举手的时候,陆景青就知道,这桩事恐怕要赖着他们了,只是,“莫名其妙。”苏妹见被识破,也不遮掩,只能叹了口气。数日前一场阵雨,将山上与温泽村分界的大 石劈成两半,滚了下来,堵住了出村的路,连村中的剑池都似乎要被劈裂,如同白昼。如此大的雨,听说上一次还是在一百年以前。 从那时起,村人变开始染病,起初是四三个,后来成了三四十个,再后来连周围的两个村落一起被感染了,怎么用用药都不见好。苏妹作为村长,素手无策。后来有一天她在屋里听到弟弟苏荣大叫一声,等她冲进去,苏荣已经晕倒在地,有一个黑衣人破窗而出,走之前留下一句话,“数日之后会有一男一女两位身着红橙道服的修仙人经过此处,可救村民,切记切记。” 穆嫣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红橙道袍向来是赤庄的标志,可不正是他们吗?她拉了拉陆景青的衣袖,“师兄,那我们是不是救救他们?” “你会看病?”陆景青反问。 穆嫣摇摇头。想想也是,若是几个小鬼小妖在这里闹腾,收了也就收了,但是遇到瘟疫,还不如去街上抓两个大夫。 “我也不会。”陆景青说,“剑池村遭此一劫,必出有因。当日黑衣人可留下什么物件?”苏妹摇摇头,“没有,只是声音听着年轻。倒是留下了一个药方,说是做成香囊戴在身上。用了这个香囊以后,村里新染上病的人少了。”那此人是敌是友,上不好判断。 既然出不去,苏妹便安排他们住在自己家里,现在那里也是三个村子唯一的医馆。苏妹用篱笆围了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死气沉沉的,老远就闻到一股药味,院子里搭着雨棚,铺了几张床位,躺着几个神志不清,口吐白沫的人。与其说他们是人,到不如是几具尸体,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女人抱着躺在地上的亲人不住哭嚎着,小孩在一旁哭叫不停。 从发生瘟疫以来,就有人想往外面逃,被官府的人抓了,也就打死了,反倒是村里没染病的人,还好好活着。有了香囊以后,虽说旧病治不好,新增的病人却明显少了。 谨慎起见,苏妹让大家都带上了口罩。自己倒上一晚刚煎好的药,给一边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送去,一口一口地喂给他喝。 穆嫣觉得这个男孩眼熟,上前看了一眼,“这……”叫了出来,陆景青站在穆嫣前面, 这个小男孩,他早就看清楚了,踩了穆嫣一脚,道,“嫣儿啊,这里的情况的确有些糟糕,我们需要援军。” 穆嫣立刻配合地说道,“我们需要的不是援军,是大夫。” 陆景青沉思一会儿,“我们会需要援军的。” 两人一言一语说了几句,另一边,苏妹喂好了药,对陆景青和穆嫣道,“这是我弟弟,苏荣。” 却也是前些天,两人捉妖时看到的一魂一魄。 陆景青不语,穆嫣却是忽然大叫了一声,吓了众人一跳,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想着莫不是自己的阿落咬了师傅也中了毒,不仅成了人形,还变成了红色,失心疯发作,来村里害人了? 那可真是作孽啊! 陆景青冷不丁地往穆嫣脑袋上一记,“你以为你养的是龙吗?” 第六章 他脸上还画着恶鬼的画像 夜深。 这几日剑池村的情况并无好转,听说邻村也有人开始咳嗽了。此事引起了商州知府的注意,派了好些兵在路上守着,这时倒也不让出村了。 早春的天气还是有些凉,穆嫣烧了壶热水,从自己腰间的小袋子里抓了把茶叶放了进去,笑道,“来来来,这可是尚好的洞庭碧螺春,上回师傅向洞庭湖君讨的,一般人可是喝不到的。” 陆景青接过穆嫣的茶,“茶是好茶,就是茶具简陋了些,这喝洞庭碧螺春,讲究焚香、涤器、鉴茶、投茶、润茶、冲水、闻香、赏茶、品茶、谢茶,你这把茶叶一放,至少少了五六个步骤。喝起来,就像是白开水。” 陆景青拿起茶来闻了闻,闻香、赏茶、品茶,就算前面五六个步骤没了,后面几个他还是要做到的,喝了一口,“果然像白开水,谢茶,我就不谢了。” “我可没这么多讲究,”穆嫣这水烧起来,与其说喝,不如说来取暖,把手热乎热乎,给他放把茶叶是因为他是陆景青,“再不行,你就把茶叶捞出来,当做小菜,就着白开水喝。” 陆景青表情抽搐,就当做刚才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 一股奇怪的味道传来…… 杯子里的茶还冒着热气,穆嫣喝起来,发出“嗉嗉”的吸气声,好不容易刚喝了一口热水,一把剑忽然向穆嫣这边飞了过来,还是自己的剑,陆景青把她拎起来,“别‘嗉’了,捉妖去。” 陆景青说的妖,还是那只火红的狐狸。 两只眼睛瞪地倍儿大,看着前面的一魂一魄,前掌抬在半空中,想去抓,却迟迟没有下手。陆景青说,“它下手的时候,我们也下手。” 对,需要妖赃俱获,免得被抓到的时候他说自己是个好妖。 忽然,手掌间的爪子就亮了出来,如刀锋一般,猛地像前面的一魂一魄扑了上去,死死地抱紧。 一众村人赶到,苏妹看到了前面的一魂一魄,大叫一声,“荣儿!” 她快步冲向前去,抽出腰间的鞭子,向那狐妖挥去。狐妖马上发现情况不好,正准备逃跑却挨了这么一鞭,有些发怒,浑身散着火红色的光,化出一个人形。 陆景青原本打算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乘狐妖袭击苏荣魂魄不备的时候一举将他拿下,这下计划一乱,也顾不得捉什么狐妖了,连忙上去帮苏妹。 阿布领着村民,也快步跟了上来,挡在苏妹身前,只是这狐妖还没出招,阿布就吓得晕了过去…… 几招过后,这狐妖觉得好汉不吃眼前亏,既然寡不敌众,就果断地一甩袖,放了一个烟雾弹,一溜烟就不见了。 此战一败,苏妹决定在村子里贴张告示,让村民多加小心,还有给狐妖画一幅画像,执笔人就是阿布。只是阿布当时晕了过去,什么也没见着,只有听着当时在场的村民来描述。 村民们说,这狐妖凶狠得很,身长八尺,两眼如斗,一只爪子都有斗笠般大小,浑身散发着黑气,凶神恶煞,哦,对了,他的脸上还画着恶鬼的画像。 阿布执笔的手停了停,问道,“那他脸上的恶鬼长什么样?” “这……” 穆嫣咬着苹果,听这些村民描述得光怪陆离,有些好奇,“这距离这么远,脸上画了恶鬼的画像也能看到?” 得了吧,恶鬼是冥界的,狐妖是妖界的,两界势不两立,要说狐妖脸上画了恶鬼,还不如说项羽的胸前画了秦始皇的头像来得可信些。 第七章 就是你说要焚村 第二日,穆嫣是被一阵阵嘈杂声吵醒的,她起来的时候,院子里的病人比昨天看起来多了一倍,苏妹在和一众村民们商议什么事,满脸的焦虑。 而陆景靑呢,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树后面,若无其事地在冥想。其实,陆景靑在冥想之前还背了背赤庄的三百条戒律,花了半个时辰打坐,又用了一个时辰练剑。旁边的什么事他就当没听见,两眼一翻,整个世界与我无关。 穆嫣也是要修行的,毕竟算是赤庄的大师姐,怎么也得给众弟子们做个榜样,但她并不晨练。早年在外经历让她需要适时提防着周围,不敢太早入睡,如今好一些了,但也是晚睡早起,别人问起,就美其名曰,“聪明的人总是昼伏夜出。” 起初,穆明也摇了摇头,缓缓感叹,“年纪轻轻,怎么是个傻子。” …… 穆嫣睡得清醒了,飞到陆景靑练功旁的树上,“大清早的,一群人在那儿吵吵闹闹的,还来了几个衙役,看起来还蛮严重的。算了,你在这儿练功也听不到。” 那她可就错了,陆景青向来能一心多用,即使在练剑,也能把他们说什么听得一清二楚。陆景靑飞旋落地,运了运气,算是练完了,“第一,现在已经不早了,都快午时了。” “啊?”穆嫣有些尴尬,呵呵呵地打了马虎眼,“这几天天太阴,总瞧不见个天亮,以为还早呢,呵呵呵呵。” “第二,”陆景靑继续说道,“他们在说村里有数日前六个村民,分别是张散、李四冬、王小阳、丁武、福杰、曼婶儿受不了了,从村子里逃到了临近的温泽村,导致邻村也出现了瘟疫感染的情况,扩散越来越严重,衙门把带头逃走的福杰和李四冬给处决了,其他人都抓了回来。听闻还有个南大人,以死相逼,所以朝廷下了命令,限十五天内解决瘟疫,否则就焚村。还说若剑池村和温泽村再有人逃出,一律问斩。” 听到这里,穆嫣不禁想为他鼓掌。原以为是心无旁骛在修炼的陆景靑竟然把院里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连逃出去的是哪六个人,名字都一清二楚。 晌午。 温泽村和广玉村的病人也开始往苏妹的院子里送来,眼见院里的病人越来越多,大家开始恐慌起来,开始把泽温村和广玉村的人往外赶。 “两个村就我们村长一个大夫,药就这么些了,你们来了,我们本村的人用什么?” …… “你们滚出去,不要抢占我们的资源。” …… “如果不是你们村的人逃出来,我们怎么会染病?” …… “你们滚。要救也先救我们。” 眼见两边的人要打起来,苏妹连忙挡在中间,想把他们分开,“你们不要吵了,所有人都会好的。” 可这人打架不是劝一两句就能停的,夹在中间的苏妹面罩都被人扯了下来。这边还没消停下来,阿布又匆匆跑过来,“不好了!不好了!好多村民在冲村口的障碍物,想逃出去。” “无妨,两位道长仙术高招,拦下这帮村名不在话下。”苏妹说。 “陆道长和穆道长已经在拦了,拦不住啊拦不住!” 阿布说拦不住是真的,闹事的人聚集在南口,外面的村子还没染病。陆景靑已经在村口设了一个结界,也压不住人挤人的往外冲啊。这些人不要命了似的,就算被结界灼伤也要往外冲,嘴里还叫着,“与其在村里等死,不如冲出一条活路!” 这些都是无辜的村民,又不能杀不能抓的喽,穆嫣和陆景靑只好再靠肉体去挡。 穆嫣蓬头垢面,袖子都被扯破了,脸上还有好几个巴掌印,陆景靑稍微好一些,但头上的发簪也不知掉哪儿去了。话说那还是穆嫣亲手做的木簪子,在陆景靑十七岁生辰的时候送给他的。 苏妹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两位道长在一度混乱的场面中。 “住手!”苏妹大喊,并没有人听她的。 直到,有人用木棍捅了捅结界,问道,“请问,这里是剑池村吗?我是大夫,我是来治病的。” 原本这两个村只有苏妹一个草包大夫,从前几天官府派人来封了路开始,就一直资源不够,大家都自顾不暇,惶惶不可终日,都想着逃出去。这么些天了,总算遇到一个想进来的。 男子背了大大箱子,往上提了提,拱手作揖,行了个大礼,“诸位好,在下姓南名意,字永廉,是朝廷派来的御医。” 穆嫣打量打量他,这朝廷也挺抠门,就派了他一个人来。倒是苏妹尖叫了一声,“是你,是你让朝廷焚村的!” 这么一说,大家又激动起来,纷纷想冲上前去扁了这臭小子,吓得南意连连后退几步,过会儿才反应过来这群人貌似被什么困住了,根本出不来,又用棍子戳了戳结界,才放心地说道,“姑娘息怒,大家息怒。永廉本就是村人,焚村实乃下下策。家乡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土都时时在梦中萦绕,乡音憨厚,乡土温存,若不是万不得已,怎会出此下策。此次瘟疫,我一人独自一人前来便是报了必胜的决心,若是真败了,便与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说着,还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 “喏,我把京城最好的药都带上了。”只见他拍了拍自己的药箱,“所以大家也不要恐慌,你们要相信我,相信村长嘛。我也瞧了半天了,在这拦路的这位橙衣服的道长……”南意戳了戳穆嫣,可见她蓬头垢面的样子着实不像位仙家,于是又戳了戳陆景靑,“这位橙衣服的道长,可是有修行的仙家。哦,天官赐福,大家也要相信老天爷!”说完他又跪了下去,深情地看了看上苍,又把头深深埋到了地上。 哦,穆嫣头一次见到这么浮夸的人。 拜完,南意又站了起来,指了指带头的钱伯,“药会有的,”又指了指闹事的周婶,“病也会好的。大家不想被焚村,就乖乖的。有病的医病,有症状的提早来报,没病的呢别瞎几把乱跑,好好待在家里,人多的地方少去,人少的地方别去,等待寒冷过去,春暖花开!” “可是,好的大夫都在外面,我们只有逃出去才有的治。”周婶带着厚厚的面罩,猛地咳嗽起来。 “你得病了?”南意问她。 “是啊,咳咳咳。” “她说她得病了,你们还不赶紧离她远一些?” 南意话一落,周婶周围的人立刻退了三尺,像是拉开了一个圆形的防护圈。南意这才满意地指了指周婶,说道,“你这话又说错了,最好的大夫就在你面前。”然后他骄傲地抬头挺胸,“医官正使南永廉!” 第八章 报恩的狐狸 这南永廉,在结界外说的义气磅礴,到了村子里,开始连连摇头了,说着不妙不妙不妙,不妙不妙不妙。在苏妹的院子里连着给五个人把完脉,又开始说,“不妙不妙不妙,唉,要是楼大人在就好了。” “你这都说了一百八十个不妙,也别说不妙了,就说说,人怎么治?”阿布本就一脸烦心,听得他这么说,更加烦了。 哎,陆景靑摆摆手,这就乱讲了,南意明明只说了一百五十三个不妙。穆嫣问他,你这也数?陆景靑算了算,南意一句话说三个不妙,刚进村的时候说了十句,走在路上说了二十七句,在院子门口又说了十三句,加上刚才那句一共五十一句,所以一共是一百五十三个不妙。 瞧,陆景靑总是细致能让她刮目相看。 “南大夫,这到底如何救治啊?”苏妹有些着急。 但这事儿确也急不了,南意说这里的症状有两类,其中一种是发热、畏寒、乏力、咳嗽,脉相不浮不沉而数,舌上苔积如粉,这是呼吸衰竭的症状。需取槟榔二钱,厚朴二钱,草果、知母、白芍、黄芩各一钱,可暂缓病症。而另一类人也是发热、畏寒、乏力,但是不咳嗽,脉相混乱甚至是无脉相,舌上苔积如雾,说不清是个什么症状。 “就是,连脉相都时有时无,好像快死了吧又死不透,命被吊着的感觉,这种感觉你懂吗?”南意觉得这种病症很难以描述,“喏,比如你弟弟,苏荣。神志吧也不是很清醒,但烧成这样了手指又发凉,脉搏已经没了,但呼吸却还有。” “啊。”阿布忽得惊叫一声,“阿荣脸上有东西在动。” 众人看去,与其说阿布脸上有东西在动,不如说在动的是脸下。苏荣的脸皮子底下,似乎是有虫子在爬,撑得脸皮一鼓一鼓。穆嫣以为是什么经脉突起,眼疾手快点住了临时凸起的鼓包,却感觉手指下像是什么东西的尾巴,迅速从她手下抽了回去。穆嫣一愣,有些懵然地收回了手,眼睛圆咕隆咚地看着陆景青,“是活物。” 难道,是蛊虫? 如此看来,南意说的这两类人,第一类确实是呼吸衰竭之症,而第二类,似是被人下了蛊,脸上有活物。 若真是蛊虫,那必须找到这下蛊之人,由其解咒将蛊虫引出,若是冒然取出,很有可能会将寄生的人身一并杀死。这下蛊之人会是谁? 于是,穆嫣马上想到了,那只狐妖! 狐不狐妖的事南意是不了解的,他又看了看村民的病情,再摆弄了一会儿院子里现有的药材,让能偷偷摸摸出去不被官府发现的穆嫣和陆景青去买大黄、知母和水牛角。 穆嫣默默记下,还确认一遍,一定要水牛角,奶牛的不行吗?南意说,有犀牛的最好,只怕用不起,奶牛就算了,术业有专攻,它们还是产奶比较好。 于是,第三次见到这狐妖是在采药回来的时候。这只狐妖就在剑池边上,对着池中央的一尊凤凰石像,磕了三个头,口中还念念有词。剑池村一直有个传说,说是在一场劫难中,一只凤凰牺牲了自己救了他们的祖先欧韩子,所以村民就在剑池中央立了个凤凰石像,常年拜祭。 陆景青对穆嫣使了几个手势,穆嫣点头,已经明白了陆景青的意思,他是说他们两个人两路抄过去,将狐妖围在中央,然后一举拿下! 这是他们之前在打坐的时候为了不被穆明发现研究出的指语,用手指的位置和敲打来传递信息。 穆嫣脱下自己的衣服,打算当成一个“麻袋”,将这只狐妖包住,说时迟那时快,两人扑了上去,却发现扑了个空。 一阵冷风刮过,一眨眼,已经有一个人闪到了穆嫣背后,这个人头戴着斗笠,脸用长长的黑纱遮住,身上是一件普通的红色布衣,还能看到腰间的小肥肉,个子倒是不高,才到穆嫣鼻子下面,对着穆嫣说了一句,“好贱。” 穆嫣条件反射自然反应地迅速回身,张开自己的衣服,把这只狐狸包了起来,像个麻袋一样地扛在身后,“你这只狐妖袭击村民还敢说我好贱?” “麻袋”里发出一阵阵叽叽哇哇的声音,红狐狸还在麻袋里挣扎,最后变成了一个小男孩的声音,“放开我!放开我!我是说你背上的剑是好剑,我不是说你,我是说你贱,不是,我是说好贱……” “你!”穆嫣摇着“麻袋”晃得更使劲了。 “救命啊!救命!” 这狐狸修行不浅,自己的灵宠“阿落”还不会开口说人话呢。 这么一晃,里面又说话了,“别晃了,别晃了,好心的姐姐,你放了我吧,我是个好妖。” 瞧,上次没有妖赃俱获,果然来了这一套。 “好妖?好妖你为什么对那个男孩下蛊?” “没有没有。”狐狸否认地到快,“他本来就是荒野上的一缕魂魄,我只是看着他身上有一股莫名的香味,才凑近看闻闻,每次都被你们撞见了。快放我下来吧。” 听着这只狐狸说话的声音,倒是嫩地很,一点也不像是身长八尺,两眼如斗,爪大如斗脸上还画着恶鬼的画像的妖怪。 “那你为何来此?”穆嫣又问。 “我是来找恩人的,我叫少匀。”麻袋里的小狐狸不动了,“受伤的时候在墨宫呆过几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恩人是男的女的,为何救了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找了他多久。我只记得自己有一个恩人,我一定要找到他,报恩,我只盼望他能记得我。” 穆嫣又问他,那又为何又跪在了这石像前? 其实少匀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路过这里,然后就觉得这凤凰石像特别伟大,心底一股敬意油然而生,膝盖不自觉地就跪下去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穆嫣还是让它发了个誓。这红狐狸乖乖地发了誓,说他敢逃就死全家,穆嫣这才把他放了下来。 殊不知,这狐狸的全家早就死光了。 待这狐狸从麻袋里出来,只见他的面纱也落了下来,原来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脸上还圆嘟嘟的,让人想捏一把,眼睛里还闪起了泪光,“姐姐,你有我恩人的下落吗?” 当然,不可能! 那人长什么样,甚至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少匀就苦苦地踏上了寻恩之旅,再说穆嫣以前在墨宫的时候也没听说过什么红狐狸,连少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多大。这种情况下,若见到一个人,不应该问,“你是我的恩人吗?”而应该问,“你认识我吗?”只盼着少匀千万别超过一百岁,否则那恩人如果是个人也早就过世了,又或者民间留下过他的传说,就像牛郎织女,嫦娥奔月一样的传说。 “我师兄见多识广,或许他听说过你,你问问。” 穆嫣一转头,却见陆景青还呆呆地看着山里,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或许是四十度,只是这侧脸倒是格外好看,听到身后穆嫣的脚步声,眼睛也没眨一下,继续保持这个姿势,“你和这狐狸聊得起劲,完全忘了我的存在,我便在这里看风景了。” “……” 穆嫣竟然无言以对。 “这山倒是不高。”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穆嫣应一句。 听到神仙,少匀倒是蹦了过来,“姐姐,你说这山上有神仙吗?” “不知道,不过我师父就是神仙,昆仑山的重十真君。”穆嫣得意地说,“哪天我带你去见他。”穆明五百年前修成正果正是十月初十,便以此为尊号。穆嫣想着,自己若是自己哪天修成正果了,可千万别是三月初八…… “重十真君。”少匀略有所思,“我进墨宫的时候,倒是听说辰宿真人收了个弟子,后来还成了仙。” 少匀进墨宫的时候…… 第九章 百年大火 师傅刚入赤庄,那至少也是三百多年前的事儿了,难道这只狐狸都已经三百多岁了?这一声姐姐,穆嫣觉得自己承受不起。那至少可以肯定一件事儿,自己肯定不是少匀的恩人。 这时候,陆景青依旧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前面深山不知是谁人家?” “嗯?你怎么确定深山里就有人家?”少匀也向山顶望去,只见烟雾缭绕,夜色又朦胧,并不能看清有什么。 陆景青却还是背着手,微微侧耳,“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有水声,风声,还有老鼠叫唤声,等一下,”少匀仔细听了听,“还有打呼噜的声音。” “呵。”陆景青轻笑一声,连声道,“有趣,有趣。” 穆嫣被他的声音吸引过来,“怎么,师兄半夜还想去讨杯酒喝?” 陆景青点头,“未尝不可。”说罢,便背着手,踱步向山上走去。 身后,穆嫣和狐狸少匀也跟了上来。山间泉水咚咚,清风拂叶,盈香满袖。这大冶山原本就是千古名山,欧韩子铸剑用得多是大冶山上的奇石,此地人杰地灵,若不是村中闹着瘟疫,必然是风光无限。 正值早春,原本正是天气凉爽之时,穆嫣觉得越往上走,却莫名地热了起来,心中甚至有些烦躁,不知何时,刚才的叶声,泉声,虫鸣声消失了,空气中一片寂静。 “师兄,你觉不觉得,有点古怪?” “嗯。”陆景青点头,“我们走到一个结界中了。” 在上山之前,他便发现其中似有古怪。而且,他就是冲着这古怪来的。 刚才在山下,他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声音,有人在弹琵琶,问了身边二人,竟然都没有听见,显然这声音是冲着他来的。这只狐妖虽是妖性,固然可疑,可看他不怎么聪明的样子,还是这琵琶声要可疑多了。 如此说来, “你们可有听见有人在唱歌?”陆景青问。 穆嫣和少匀又仔细听,依旧什么也没有,只是这空气是越来越热了,似乎都能看见,地上在“滋滋”地冒着热气。 “唱得什么?”穆嫣问。 “三更雷雨剑池留,一啸苍穹乾坤动。玉石千斛未觉多,漫天星火夜如昼。这是唐代诗人王岩所做的一首诗,据说写得是当时风靡于贵族中的一种玉石,叫做火玉石。” “这么说来,关于玉火石的传闻,我是知道。”少匀陷入深思,“那时我还是一只在墨宫里无忧无虑的小狐狸,还没有被禁足,就是因为这件事,从此在墨宫的幽室里不能出来。” 只听他徐徐说来。大冶山原本就是一个盛产奇石之处,春秋时期,铸剑大师欧韩子便是傍着这大冶山的奇石异水,成就了一代宗师之名。 一百多年前,大冶山下还只有一个剑池村,村民环山而居,并未分出泽温村。一道闪电划破了整个天空,接着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电光像银蛇一样在黑云中窜着,将大冶山劈成两半。 急促的雷阵雨过后,空气弥漫着微微湿润发着清香的水气,夹杂在风中,扑面而来,天空蓝地清新,树木绿得娇艳,上山砍柴的村民在无意间发现被天雷劈裂的裂缝中不知什么东西在冒着红光。走进一看,竟然是一块石头。 石头通体晶莹,玲珑剔透,村民把他挖下,因为是个新鲜物,在卖石市场上卖了二十两银子。 很快,这石头打磨成的饰品受到众人的追捧。还有人发现,这红色的石头,平日里也就是比别的石头晶透些,但遇热却能发亮,在火中、温水中,甚至戴久了遇上人的温热都能发出暖红色的光来,取名为玉火石。 一时间,玉火石高价难求。村民更是因为玉石资源,经常打得头破血流。于是,干脆依着山体劈开的裂缝,分山而治,而两个村的村民纷纷来大冶山挖采,只是玉火石数量不多,藏得又极深,再多的人来产量都及其稀少,找到了便能暴富。到最后,村中因此石玉火发光的特点,一把火烧了大冶山。 那熊熊大火仿佛发了疯一样,四处乱串,火苗成了吞噬一切的舌头,肆无忌惮地扩张着它的爪牙,企图把所用的地方全覆盖在它的统治之下。 火焰中传来哭声,喊声,悲鸣声,一切嘈杂的声响在这场大火中扭曲着,恐怖感被无限放大,黑暗中燃起的红光如同死神的召唤信号。 可是最终,人们也没有得到想要的玉火石,却带走了大冶山上一切的生灵。后来,村民花了一百年的时间,也无法让大冶山恢复往日的郁郁葱葱。 少匀像是身临其境,“大火燃烧了整整十天,烧毁了一切生灵,地上‘滋滋滋滋’地冒着热气,就像……就像现在这样!” 是了,他们现在周围的地面上,也在‘滋滋滋滋’地冒着热气! 第十章 莫笑红颜相决绝 结界。 幻象。 忽然,陆景青感到背后一阵剑意,他迅速转身,空中有人用剑突袭刺来。陆景青两指夹住剑刃,被逼得后退两步。 此人速度之快,快到少匀当场愣住,反应了片刻“哇”地大跳起来,吓得不仅变回了原型,还炸毛了。穆嫣快步跟上,背后剑身显形,果断拔出,一剑打开了要刺向陆景青但被他夹住的那把剑。 出剑之人用面纱遮着脸,只能看见瘦瘦小小的一身蓝衣。被打开之后他也不恋战,一个跟斗翻到林子里去了。 “跟上去。”陆景青道。 穆嫣点头。 而少匀灰溜溜得又变回了人形,连忙解释,“刚才我不是怕哦,这只是狐狸受到惊吓以后本能反应。” “行,待会儿再遇到就靠你了。” “不,不是,两位道长在哪里还有少匀我插手的份呀?” 穆嫣对他翻了个白眼。 少匀挠挠脑袋,“刚才就是太快,要是再留片刻,我肯定出手帮忙的!这些几百年道行的小怪我还是不在怕的,哈哈哈哈哈。唉,这真是越来越热了。”说着就开始解自己的腰带了。 “你干嘛?”陆景青划出剑柄,停住了少匀的手。 “道长不热吗?脱衣服啊。” 陆景青看了穆嫣一眼,手上加大了力度,抵着少匀放在腰带上的手,“穿着,不许脱。” “哎,我是个狐狸,没事的。” “不许脱。”陆景青不容置疑,眉头一皱,“小心地面。” 正说着,地上突然伸出了一双乌黑的手,想去抓少匀的脚踝,少匀又“哇”了一声,再次想跳起来,被陆景青生生地按住了。因为地面上的手只是一个虚影,看得见,却摸不着。 空气中冒着火星,树木已从山脚的郁郁葱葱变成了一团炭色,有只猕猴似乎想拼命地往树下爬摔死在地上最后被烧成了蜷缩着的一团黑炭。拳头大的尸体聚成一团,仔细辨认才看出来原来是十二只兔子,想必生前也是毛绒可爱,现在却成了一碰就碎的干尸。 还有雏鸟、赤鹿、角雉、白鹇,被卡在树洞里的一对黄雀。 “这场大火真是毁灭了不少生灵。”穆嫣声声叹息,念起了往生咒,超度亡灵。 “三更雷雨剑池留,一啸苍穹乾坤动。玉石千斛未觉多,漫天星火夜如昼。” 一阵悠扬的琵琶声,这次所有人都听到了,是一个女声在轻轻唱诉。 “是从那边传来的!” 琵琶声越来越响,三人循声跟进,没有什么危险地就走出了结界。周围也没有那么热了,景色也变成了正常的林间景色。只见眼前是一个茅草屋,简单地围了个院子,屋内灯火通明,琵琶声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三更雷雨剑池留,一啸苍穹乾坤动。玉石千斛未觉多,漫天星火夜如昼。” 这声音就在前面! 步入院中,有花草繁华,厨房设在偏处,锅碗瓢盆一尘不染。 “望却山川云遮掩,花落辞枝人不眠。世人谈笑玉帐暖,可怜麋鹿有谁怜?” 歌声如泣如诉,缓缓而来。陆景青打头,三人推开篱障,慢慢走近。院中,刚洗好的衣被还在迎风飘动,一把胡住了少匀的脸。 “师兄,有人在此生活?” “也许是只刚练出人形的小妖。”陆景青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青色玉蒲团,蒲团上还画着一道妖道修炼符。 这个蒲团在赤庄很常见。 庄中的师兄姐弟妹们会在此上打坐修行,吸取日月精华。蒲团上会画有一道修炼符,能够帮助打坐人凝贯精神,增长修为。人妖鬼精怪神的修炼符会有不同,修仙向来六界平等,只要潜心向道,不会因身份而有歧视。而有些门派,因为修炼的道法不同,修炼符会有一些小小的区别。 仔细看来,这个是墨宫的修炼符。是了,墨宫的洛水娘娘还真是喜欢收一些小妖小怪,藏一些奇珍异宝在门内。 “也许,是一个人和一个妖?”少匀指了指屋内。 屋内窗子打开,透出的是一个简易的书房,笔墨纸砚整齐地摆放在桌上,墙上还挂着一幅画,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在绣花,旁边还有一位男子笑意深深。 陆景青凝神看了一会儿,“走,进去看看。” 穆嫣上前敲了敲门,“请问,有人吗?” 没有人作答,歌声缓缓道来,甜美的声音透出无尽的哀愁,“天人啊,苍生邀尓共风月,尓视苍生如草芥。” “这里还是结界,不会有人。” 少匀上前一步,“踹开它得了。” “既如此,莫笑红颜相决绝,吾以吾血覆三界!” 门被一脚踹开,寒风一阵,屋内的灯骤然熄灭! 第十一章 刺破结界入剑池 人影划过,三人转身,人影已然消失。 “右边!” 右侧,剑声簌簌,穆嫣迅速转身躲闪,人影一剑刺空,消失在空中。 “左边!” 穆嫣再次转身,拔出身后显现出的剑,将此人剑身打开,看着他又消失了。穆嫣有些郁闷,“奇了怪,明明是把你给吸引上来,怎么现在打起我来了?” “你看我们这里谁最好欺负?”陆景青说。 “那可就找错人了!”穆嫣一手持剑,一手防护着,虽然比起陆景青她可能是弱了那么一丢丢,但好歹也是赤庄的大师姐!“明显这只狐狸比较好欺负。也许,”说着,穆嫣往陆景青面前走了两步,猛地转身,一剑挥向少匀,“他并没有找错人!” “少匀”目光凝视,微微一笑,侧身躲开,“你怎么发现的?” 陆景青手中红光闪动,手中出现他的配剑,“因为你最好欺负。” 穆嫣“哼”了一声,“少匀怎么胆小的狐狸,怎么敢第一个去踹门?光样子像不行啊,你还得揣摩一下人物的心理。” 正说着,面前的“少匀”已变成一个瘦小的女子,一身黄衣与画中一模一样,不过用黄纱蒙面,看不清脸。她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长剑如长枪般从空中刺下,穆嫣闪身,女子诡异一笑,反手将剑转身收回,就在穆嫣转身的刹那伸手向她抓去。 陆景青按叫不好,她那一剑本就是虚晃,为的就是在穆嫣转身看不见的时候打向她。他迅速上前想与女子对掌,好给穆嫣缓身的余地。 依然晚了一步! 这才发现,这人甚至不是想给穆嫣来一掌,而是直接把她抓了起来,只听“咯噔”一声,穆嫣明显感觉到自己右边的胳膊断了。 “啊!”穆嫣大叫,不过是为另一个胳膊叫的。这个狠毒的女子,直接把穆嫣拎到空中,把她左胳膊也给扭断了,“要死啦!” 然后,这声音和她的人,一起消失了。 陆景青皱眉,这个结界是黄衣女子创造出来的,她可以在这里来去自如,可是陆景青却连自己到底站的是哪里都不清楚。要找到穆嫣和这黄衣人,首先得破除结界出去。他环顾四周,手中的剑从窗子飞去,刺中墙上的挂画。 就是它! 周围的结界如玻璃般破碎,陆景青一眼就看到了少匀一脸迷茫地抓着脑袋,见到自己以后兴奋地冲了过来,“陆道长,你在这儿啊?怎么一回头就没影了呢?” 陆景青不顾回他,抬头果然看到一抹黄衣抓着穆嫣向山下飞去。 “咦,穆姐姐怎么飞起来了?” “追!”陆景青抓上少匀,御剑追去。 只见黄衣人抓着手已经被折断只有腿还能动穆嫣,飞到剑池上空。剑池中出现一道水波,慢慢变大,先是旋涡,最后如龙卷风般越转越大。冲出水面,腾空而起。黄衣人带着穆嫣,俯身冲向水底。 等两人下去,旋涡慢慢变小。陆景青迅速跟上,在旋涡消失的刹那,跳入水底,然后……两人猛得呛了一大口水,少匀在水里扑腾了好一会儿,才浮出水面,大喊,“杀人啦!要淹死狐狸啦!” 穆嫣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周围黑乎乎的一片,没有一丝光亮,刚才那人直接把她给扔了下来,而在下落的控制,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女子再次消失了。几次下来,好像她的出现就是为了消失。 石壁上有滴滴答答的水声,空气中很是潮湿,阴冷阴冷的。 师傅说,遇到事要保持冷静,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于是那次穆嫣喝了一口桌子上茶水,又还给了穆明,才慢慢地跟穆明说道,“师傅,告诉您一件事儿,您千万要保持冷静。” 穆明接过茶水,也喝了一口,风轻云淡地问,“什么事儿啊?” “您领口上有只蜘蛛,黑色的,巴掌大小。” 穆明口中的水一口喷了出来,庄里的人只听到从师傅的房里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只有穆嫣看到穆明在床上手舞足蹈,又蹦又跳。穆明这一生,天不怕,地不怕,十殿阎王见了也让他三分,就是怕蜘蛛,说是小时候留下了阴影,收妖也从来不敢收蜘蛛精,连一百年修行的小蜘蛛精也不敢收。本来这蜘蛛是在穆明的领口,穆明若是冷静,穆嫣还可以上前去把蜘蛛给抓下来,但穆明这么上蹿下跳的,蜘蛛从领口掉到了衣服里,给他背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于是,穆嫣就趁机拿走了放在桌上师傅向洞庭湖君讨来的洞庭碧螺春,并知道了遇事保持冷静的重要性。 穆嫣深吸一口气。 “什么人?”一个幽幽的声音传来。 是在穆嫣的背后,没有灯光,一切都在黑暗中。 “谁?”穆嫣问了一声,一步步,慢慢地向声音的方向走去。 没有回答,一片死寂。一道火光突然飞来,及时穆嫣迅速反应,依旧擦伤了肩膀。黑暗中的人似乎并没有罢休的意思,似是用尽了力气大喊,“闯剑池者,死!” 习惯了黑暗的他每打出火光都极其准确,穆嫣在黑暗中本就处于劣势,断了两只手臂又摔了一大跤,气还没缓上来又一道火光迸发,穆嫣躲闪不及,眼看就要中招,眼前闪过一道白衣,在他弹指瞬间在身前化起一面结界,将所有火光挡在界外。 刹那间,湖底如同白昼,点点火光如星光,似烟火,稀稀疏疏窜向四周,旋即又消失了,犹如昙花一现。穆嫣终于看清了湖底的情况,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盘坐在石床上,蓬松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身上的衣裳已经破烂,皮肤腐烂,裂开了一道道口子,露出的一直眼睛充满了警惕。 有杀气! 而眼前的白衣男子,背对着穆嫣,看不清容貌,单单一个背影就如清冽的光,细腻地流淌于他月白的华锦衣裳,削弱了一丝这夜的清冷。他缓缓开口,声音似冰月高悬,高高在上,“许久不见。” 湖底又恢复了阴冷的黑暗,寂静的空气中只有三人的喘气声,这位被称为欧韩子的人声音开始颤抖,“是你!你护此人?” “是,我护她。” 穆嫣深吸一口气,拼命回想自己以前见过的神仙,脑海里浮现了蓬莱三仙、北极大帝、玉清真王、太乙天帝、六天洞渊大帝、六波天主帝君、可韩真君。觉得这些都不可能,因为这些大罗神仙们她根本没见过。 是嘛,她这种级别的修仙小道,怎么可能见着高高在上的各位大帝、帝君和真王们,估计连师父都没见过几个。 那这个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赶不齐就是凑巧从天上飘过,看到一个小小道姑在受苦,同情心大发前来相处。 那她穆嫣可遇到贵人啦!一定得抓住这个机会才行啊。 “贵人~” 穆嫣刚想开口,只感觉自己肩膀“咯”地被打了一下,两眼一闭,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十二章 剑池剑冢收剑灵 穆嫣先动了动手指。不错,好像还挺灵活。睁开眼,坐起来,感觉身体异常地轻盈,连断了的手臂都好了。 嗯,被大仙渡了真气果然不一样。 这位大仙也真是,救了人连名字也不报,也不知道该去哪个庙上香感谢。 远处,“嘶~”亮起一道火折子,照亮了陆景青和少匀的脸。 “师兄!”穆嫣高兴地跑过去。 两人似乎并没有理她,看着地上的剑有些着迷。这里说地上的剑,不是躺在地上的,而是一把一把插在地上的。 陆景青将火把递给少匀,空出手来将其中一把剑拔出,目不转睛,“纯钧剑,越王允常的佩剑,当时世上的五大名剑。越王勾践逝后便不知所踪,没想到在这剑冢中。” 传说勾践灭吴后心情颇好,邀请当时天下第一的相剑大师薛烛来赏剑,一开口就叫手下取来了自己颇为得意的宝剑:毫曹。哪知,薛烛并不能入眼。于是勾践便让侍从率领几百个铁甲武士护送一把宝剑来到台下。薛烛见后从座位上仰面摔倒,面色凝住、呆滞。好一会儿才突然惊醒,快步掠下台阶,来到剑前深深一躬。 为铸这把剑,千年赤堇山山破而出锡,万载若耶江江水干涸而出铜。铸剑之时,雷公打铁,雨娘淋水,蛟龙捧炉,天帝装炭。铸剑大师欧冶子承天之命呕心沥血与众神铸磨十载此剑方成。剑成之后,众神归天,赤堇山闭合如初。 欧韩子至此封神。 “我的佩剑遗在黄衣女子的结界中了,这把剑尚且顺手,从此便跟我吧!” 此话一出,剑身巨颤,剑冢之中,数十把剑发出“轰轰”声响,剑刃从剑鞘中呼之欲出,少匀被震地往后退了几步。陆景青长发飞起,左手持剑,咬破右手指尖。出血指尖亮起赤光,陆景青点住剑柄,口中念到,“生死相托,与子同甲。四极八荒,神鬼避退!剑灵听召!” 想要冲出剑鞘的剑身硬生生地被陆景青按了回去,片刻才稳定下来,恢复平静。 一旁,少匀忍不住拍手,“厉害厉害厉害,有几下子。” 穆嫣一脸得意,“那可不是有几下子,我师兄在赤庄,那可是神一般的存在,别人不服师父也得服他!”说着,把手搭上了陆景青的肩。 可忽然间,穆嫣的手臂就从陆景青的肩上穿过了!陆景青和少匀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她说什么,也没有看到她。 少匀说,“不过说起来,刚才被你这么一折腾,这些残剑上原来有一群白乎乎的东西,现在散去不少。地上的也散去了。” 穆嫣愣了一会儿,看着自己的手,又叫了一声师兄,见陆景青转身弯腰,急忙跟了上去,再伸手,依然从他身体中穿过。 “怎么回事?”穆嫣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死了?” 她抱着自己的脑袋,闭上眼睛,大口喘气,“不不不,不可能,赤庄习术能见鬼神,就算我死了,顶多是摸不到他,师兄不可能看不见我。怎么回事?” 这时,她才环顾四周,周围都是石壁,石壁上地面插着不少剑,柳叶剑、扁茎剑、厚格剑,都是春秋战国时期盛行的剑样。有些剑已断,半柄剑身插在石壁之中,有些剑像是铸了一半,尚未磨光便已被抛弃。 穆嫣静心,仔细想着,此处乃剑池村,传闻是欧韩子后人中的一支为了镇压胜邪剑的邪气,便在其成剑之地落脚,常年居住在此。欧韩子死后并无坟冢,师兄刚才说剑冢,难道这里就是欧韩子的剑冢? “不好。”陆景青的声音传来,他蹲下细看,“这是千腐虫的卵。” 他定了定,“千腐国,寥寥数人,其实就是魔族的一个部落,又叫魔族养尸族。传闻水神共工有一部下名为相柳,蛇身九头,食人无数,所到之处,尽成泽国。千腐国便是相柳的封地。相柳被大禹斩杀后,其族人便替魔族养尸。其族养得是活尸,手法极其残忍,将千百种毒虫养成腐虫,喂入腐尸之中,成为母尸。母尸养出虫卵,虫卵进入活人体内,腐化成成虫,便可操纵活物,将活人练成走尸。腐尸时间越久,腐化程度越深,养出的虫卵越多。后来人、神、魔三族相交好,便在五百年前就禁了这养尸之法。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按照这里虫卵的数量,至少是千年古尸了。这里是剑池底,剑池又是全村水源,恐怕是有人在拿村民养活尸。” 活尸,就是活人略过了死亡的步骤,直接变成了受人摆布的尸体。 “既然五百年前就禁了,你又是从何得知的?”少匀问。 “书上看到过。” “你们每天要看得书这么多,看过你就记下了?” 陆景青缓缓站起,“你有没有听过,古月国,过-目-不-忘。” 古月国其实并不是什么仙国,不过国人都长寿,少则也三百岁,多则五百岁,活的久了见识的也多了,便与四极八荒都有些往来。而古越国的皇族自然是古越国中最为重要的存在。这种重要的存在向来都会有什么遗传特点来辨识身份,比如大叶国的国主就比较惨,皇室生来六个脚趾,而古越国皇族就受到了上天的青睐,能够过目不忘。 “那你可有得解?” “听闻千腐虫畏寒。但我看过如何解,并不代表会解。就像嫣儿看过红烧狮子头怎么做,并不代表她会做。” 想当初,穆嫣第一次下厨的时候,才十岁,看了红烧狮子的菜谱背得滚瓜烂熟于心,终于决定要给师兄弟们露一首,结果陆景青刚吃了一口,就火了,“天底下还有比这更难吃的菜吗?” 又吃了一个醋溜白菜,默默地放下筷子,说,“还真有。” 于是,穆嫣又当场满脸泪奔,于是,穆明就罚陆景青面壁思过了三日,于是,陆景青再也不敢说穆嫣的菜做的不好吃了。不只是陆景青,这个赤庄都不得不忍受,否则穆嫣就会一直缠着他,“哪里不好吃呢?”“是太咸还是太淡呢?”“你觉得哪里不好吃你要告诉我啊,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我哪里做的不好吃呢?你告诉我了我才知道哪里不好吃啊。”然后,所有的人都会一致认为她做的饭很好吃,后来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 “哎,那不是穆姐姐刚才带在身上的萧吗?” 陆景青眉头一皱,“走,过去!” “呵呵呵呵。”穆嫣好像听到有人在笑,感到一身冷颤,浑身的汗毛骤然竖起,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 “师兄,别过去!” 一道白光打来,将穆嫣生生打了回去。 第十三章 三魂七魄入梦中 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穆嫣看着眼前的片片桃林,似乎天上落下的一大片朝霞,散发出来的阵阵清香,沁人心脾。 原先她还在阴冷的池底洞穴里,一阵白光将她打回,她强行冲了过去,却出了洞穴,像是闯入了一片桃林。 少匀呢?师兄呢? 穆嫣不禁加快了步伐,心升阵阵寒意,刚才又是谁在笑? 桃花落下,夹在她的发间,散在衣边,染香衣袖,让心中的不安却也少了几分。 仙洞千年一度闲,等闲偷入又偷回。桃花飞尽东风起,何处消沉去不归? 翩翩公子一袭白衣,坐在桃林间的石桌上,肩头飘落了一两片粉色的桃花瓣,白衣佩玉,无暇的琉璃琥珀坠挂在腰间,飘逸出尘。 石桌上一只木架,木架下一只精致的茶壶。小火慢煮,白色的衣袖在茶器上轻轻拂过。并没有回头,却早就知道穆嫣的存在,将面前一只茶杯沏满,道,“陆景青说你不懂茶,来,试试我煮的君山银针。” 穆嫣只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走了几步,想到原来是那天大街上策马翩然,自己朝他扔筷子的那个人。茶倒是很香,不过此时此刻,她却丝毫没有喝茶的欲望,“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儿?这儿是哪?” 白衣公子手中停住,先是愣了愣,然后轻轻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穆嫣坐在他的对面,又指了指她面前的茶,穆嫣却是不喝,继续问他这里是哪。白衣公子淡笑,一样的倔脾气,只好将穆嫣面前的茶倒掉,这刚煮好的茶,冷了就不好喝了,薄唇轻启,答道,“这是在你梦里。” 梦里?穆嫣着实吓了,难道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可是那感觉这么真实,出了他们看不见自己,自己却就在他们身边,甚至能感受到他们的呼吸。 穆嫣不由地在身后掐了自己一下,一点也不疼,也许是因为力道太小了,她又狠狠地掐了自己。 “不必掐,都是梦。刚才是梦魂出窍,现在将你的梦魂收了回来,确实是在梦中。我是神仙,叫风钺。苏妹手中预防瘟疫的药方就是我给的。”风钺又给自己添上一杯茶,轻尝了一口,好茶。 难怪。 苏妹说那个白衣公子留下药方便消失了,原来是个神仙。 “既然你是神仙,为什么你不救那些村民?”穆嫣问,“幸好来了一个南意。“ 风钺摇头,“不够。这是魔族的千腐虫,如何去除南意不得知,我也不得知,要找医仙。” 穆嫣让他举个比如,风钺答道,“比如水柳先生。” 水柳先生是她的师叔,只是三百年前师祖灰羽化之后水柳先生就离开了昆仑山,云游四海,除非他自己回山门,不然想找到他,比登天还难,穆嫣皱了皱眉,让他举个再比如,风钺答道,“再比如水柳先生的徒弟,楼乔,他是京城里的太子少师,好找。” “那你不去找他,跑到我的梦里来做什么?” 风钺笑,“你在梦里多呆一会儿,他就会来。” 这算是什么逻辑,穆嫣想不通,风钺却说,“你的箫断了,我这里有一把新箫。”风钺从袖子里拿出一只通体雪白的箫,说道,“我把你的剑藏在了箫里。那可是一把好剑,要好生保管。” 被扔到洞里来的时候,箫是从怀里掉了出来,当时灰暗,也没想到要去找。不过把剑藏在了箫里,穆嫣是闻所未闻,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孙猴子还能把定海神针藏在耳朵里,算起来,她的剑可比定海神针小,这箫也比孙猴子的耳朵大。 只是,这箫,穆嫣还是没接,听这人的话,好像和自己熟得很,可自己从来不记得见过这么个人,难道是和师傅熟?又一闪,穆嫣脑海中出现一个念头,“你认识我母亲?” 风钺也不否认,抿了一口茶水,应道,“认识。” “那请你告诉我,我母亲是谁,她在哪里。”穆嫣有些激动。 风钺却风轻云淡地说,“我不能告诉你,这个答案,要你自己去找。” “为什么?万一我找不出来……” “你找的出来,而且必须找出来。” 风钺的声音很坚定。 穆嫣抬头看他,似乎得不到更多的答案了,不过既然他这么说,自己一定能将此事查清楚,指了指刚才来的方向,“洞里的那个人似乎也认识我母亲。” “你是说欧韩子?” 风钺再次给穆嫣沏了杯茶,这次穆嫣没有拒绝,只是才问道茶香,又被风钺的话给惊骇到了,欧韩子可是一千三百多年前的铸剑大师,龙渊、鱼肠等名剑均出自其手。传闻中,欧韩子梦到幽冥地狱秦广王请他去地府喝酒,在磐郢河中发现了一块的千年奇石,铸成了名剑——胜邪 胜邪剑剑柄通红,形如焚烧的火焰,散发着红黑的煞光,包含了足以泯灭一切的邪火之意,让人不寒而栗。又因奇石发现于磐郢河,该剑又名磐郢。欧韩子铸剑之时即认为剑中透着恶气,每铸一寸,便更恶一分,所以剑长只有十二寸。 欧韩子以为只是一场梦,但是醒来,枕边就是那把剑,出门一问,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 “他没有见过你母亲,只是把你当成了,”风钺算了算,“你的祖奶奶。” 祖奶奶?穆嫣追问,这风钺却也不愿多说了。 不过,穆嫣倒是对风钺这入人梦中的法术很感兴趣。风钺说,这叫探魂,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就好像医术中的探脉,十根游丝缠绕手臂间,探入三魂七魄,不仅能入梦,还能知道这人在想什么。 穆嫣向后靠了靠,紧张地问道,“我在想什么?” 风钺淡淡一笑,“你在想陆景青。” 话音才落,穆嫣忽觉脑袋一阵刺痛,猛地坐了起来,是在一张床上。 第十四章 楼乔师兄初见 “啊!”穆嫣疼得想大叫一声,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 是在床上! 周围还站着许些人,陆景青,少匀,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子。男子坐在床前,一身蓝色长衫,脸庞光洁白皙,棱角分明,眉浓密,鼻高挺,双眸乌黑深邃,温润儒雅,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轻视。 陆景青和少匀把穆嫣带回了苏妹的大院。当知道这个少匀就是红狐狸的时候,那众人是很生气的,因为在之前经历的灌输下,大家都被带着怀疑给村民下蛊的人就是两位道长之前遇到过的狐狸精,尤其是苏妹,拿着鞭子就抽了过来,骂道,“你竟然能对小荣一个孩子做出这样的事情,你还有没有人性了?” 少匀闪了闪屁股,细想,虽然他不知道“这样的事情”是什么事情,可能其中有点误会,但人性这个东西他确实是没有的。 陌生男子取下扎在穆嫣头顶的银针,刚才就是这银针把穆嫣给疼醒了,“一切体征正常,不知何故昏迷,我便用银针封了她几个大穴,以免伤及筋脉,过几个时辰便能开口说话了。” “穆姐姐,你可算醒了。你都昏迷了三天了。”少匀先走了上来,“现在感觉怎么样?” 穆嫣挥动了一下手臂,揉了揉脑袋,虽然说不出话来,用她和陆景青熟悉的指语告诉陆景青,“还行,就是嗓子有点疼。” 蓝衫男子点了点头,“正常,毕竟快死了。” 什么?穆嫣一听,一个激灵直起背来,“唔哼嗯哼嗯咯,嗯哼唔咯哼,嗯咯唔哼哼唔咯?” 大家都不知道穆嫣说了什么,蓝衫男子抬头看着陆景青,似乎在等他解释一下,陆景青侧耳,答道,“问你算哪根葱,快死了还能叫正常吗?顺便,问候了一下我们大爷。” 穆嫣一愣,两眼圆咕隆咚,像是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往后缩了缩,看看陆景青,又看看这个陌生男子。他们大爷?倒是听说过陆景青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是古越国的皇子,后来拜在水柳师叔…… “在下楼乔,师从水柳先生,师妹有礼。”楼乔双手行礼,“千腐虫,出自魔族养尸部落,将百种毒虫置于炼虫皿中,只有在血月逢蓝之时练出的虫王才能成为母虫。母虫喂入腐尸之中产卵,虫卵进入活人体内,随着血液移动黏附在咽喉之处,腐化成成虫。成虫一旦破天灵而出,便可炼活人为走尸。” 穆嫣听着,吓得牙齿“咯咯”直打哆嗦。 “如何解?”陆景青问道。 自然,他问的是穆嫣中的千腐虫如何解,也是村民的瘟疫如何解。 楼乔说道,“养尸部落位于火山熔炉,火伞高张铄石流金。虫卵惧寒,所以在孵化前会吸收大量的热量,发热、畏寒、乏力。因虫卵附在咽喉,会咳嗽不止,高烧不退,似呼吸衰竭,为期七到十日。” 穆嫣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忍不住就咳了两声,然后尴尬得看了看大家。 楼乔看了穆嫣一眼,继续,“此时好解,每日服下冰块五匙,冰水八斗,睡时以冰一块置于膻中,不出三日便可根治。” 穆嫣急忙拉过陆景青,在他手臂上比划着,“冰冰冰冰,找冰去。” “但若已孵化,”楼乔顿了顿,“要知道必须知道母虫是哪些毒虫炼化的,对症下药,尚有一层可救,否则……” 楼乔没有说下去,但即使只有一层的可能,大家也会用十层的努力。 屋子里没有人说话,南意忽然靠近一步,毕恭毕敬地鞠躬行了个大礼,毕竟楼乔虽是太子太师,不入御医院,却医术非凡,不同于世间任何门派,超凡脱俗,对于南意而言,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南意问,“楼大人,永廉百思不得解,若此病数日之内连传百人,连外村未曾引用剑池水的人都有感染,若真是千腐虫虫卵所致,如何传播?” 见罢,楼乔也弯身回礼,“唾液、血液。虫卵极小,肉眼不可见,阿青所能见到的虫卵数量已是相当可怖,必然是一具千年古尸了。所以,说话、咳嗽、喷嚏都会将虫卵带出,造成传播,若二人感染的伤口碰触,也会通过血液传播。所以务必请村长让众人做好防护。” 苏妹点头,马上传令下去让村民们戴好面罩,无事千万不可出门。 “此疫来势汹汹,正常人很难幸免。但是,若将母虫碾碎制成血竭再服下,那服下之人必然不会感染。如此一来,未感染之人很有可能就是亲手做出这一切的人!”楼乔环顾四周,看着众人。 大家面面相觑,苏妹、阿布、少匀、陆景青、楼乔、南意、穆嫣,哦,除去穆嫣,她已经中招了。难道造成这场瘟疫的人在这群人之中? “嗯,”南意打破僵局,“大家也不要太紧张,我觉得楼大人的意思是说,种下千腐虫的人肯定没有感染,但没有感染的人不一定就是种下千腐虫的人嘛,是吧,楼大人?” 楼乔微笑点头,“正是如此。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这些事情楼乔本是不想管的,南意热血沸腾地去找书房皇上要只身来此时,楼乔头也没有抬一下,这个几乎从来没见过的师妹晕倒了他也是两眼一翻,与己无关。所以,当陆景青骑着凤凰千索出现在他面前,他只是拱手作揖,说道,“朝中事务繁忙,近来少有脱身之余,府内上下仍需打点……” 然后,陆景青还没等他“点”字说完,就一棍子将楼乔打昏,扛到千索身上,飞了过来。 这一幕,看得楼乔府上的管家目瞪口呆。 大家又在议论纷纷些什么事,南意像是在分配任务。既然穆嫣已经醒来,楼乔便将她脑袋上的银针取下,只是医仙的银针与普通银针有所不同,取针丝毫不比扎针来的轻松,在穆嫣嘴里一次一次地“咕噜咕噜”大叫之后,少匀好奇地问,“穆姐姐这是在说些什么?” 陆景青从穆嫣身边走过,侧耳听了听,答道,像是对谁的爷爷以及列祖列宗表达最深切的问候。 这个人,就是风钺! 本来好端端什么事也没有,却要将她拉入梦中,醒不过来,害得她在这里活受罪! 忽然,穆嫣感到背上有一阵刺痛,像是有三根银针狠狠地扎进肉里。穆嫣看到,楼乔对她冷笑了一声,再看众人,好像都没有看到那一幕,她想喊叫,却说不出话来。随后,楼乔指间又出现一根银针,一针扎下,他嘴角上扬,温声言语,“嫣儿,好生休息。” 第十五章 风钺是大祭司 千虫嘛,就算没有一千种虫,但几十种肯定是有的,要知道是哪些虫,着实不好办。但是南意似乎有办法,叮嘱着,“院里的病人越来越多,我已经把人分成了两类,再有人来先让我把脉。然后,去收集一些院子东侧病人的唾液、尿液和粪便,来分析分析。” 众人一愣,少匀叫了一声我去,感动得南意热泪盈眶,没想到与村子最不想干的妖竟有如此大义。少匀连连摆手,不是啊,他这个我去就是不去的意思…… 这件事情大家显然是不愿意做的,但是南意大义凛然地说,“我们现在没有退路了,只能前进!要么按我说的去做,要么就休息几天。” 自然,休息几天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 “休息到焚村的那一天!” 于是乎,苏妹自告奋勇地跳了出来,“我去吧,我是村长,义不容辞。” “你不行,你还有其他事。”说着,南意给大家分配了任务,陆景靑和少匀飞天遁地,去寻找母尸,楼大人行动不便在屋子里休息顺便“运筹帷幄”就可以了,苏妹懂点医术跟他一起分析,阿布是个小喽啰,去取“素材”。 听到自己被叫成小喽啰的时候,阿布的嘴角却是抽搐的。苏妹倒是佩服,这南意才来不久,倒是把大家的身份和位置都搞清了。 这一晚非常忙碌,抖落满地的烟尘,生灵涂炭的大地堆满了多少人生的失意。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原本山清水秀的村落一时间人人自危,家门紧闭,街道上只剩下流浪人的身影。 忙碌的身影在院子里穿梭着,及时无法帮上忙也不忍离去,安慰一个个饱受病魔折磨的老人和海通。 南意闭目凝思,像是下定了决心,将碗中的药一饮而下 …… 穆嫣被楼乔强灌下一碗药后差点被呛死,她动了动背,刚才被打入三根银针的位置并无异样。她有些不好的预感,屋子里有陆景靑、楼乔、少匀三人,听楼乔还在,就干脆继续装睡,听他们在说什么。 “自欧韩子将胜邪剑带入剑冢,千百年多少人为了寻这剑冢失了性命,没想到竟在湖底。”楼乔叹了一口气,人间空冷,英雄折腰,“说起来你们在剑冢里就没有遇到过什么奇怪人或事?” “咚的一声,整个水底剑冢都炸了!”少匀一脸惊恐地说,“稀里哗啦,噼里啪啦,全都炸飞了。这道长,扛起穆姐姐就跑,啥也没看清。”他把手往后藏了藏,“我们什么也没拿就出来了。” 这小动作自然被陆景靑和楼乔看在眼里,两人互看一眼,楼乔继续说道,“此瘟疫来势汹汹,母尸必然是具千年古尸,而池底也是千年剑冢,母尸很有可能就在剑冢之中……还很有可能……”楼乔不忍继续往下说,低下了眉眼,带了一些无奈。 “就是欧韩子。”陆景靑接下他的话。 阿布确冲了进来,“不好了,喝了药的病人突然又烧热起来,比之前还厉害!南大人吐了一口血,也倒下了,嘴里一直念着楼大人。” 楼乔看了陆景青一眼,说道,“少匀你留下照顾穆嫣。阿青,我们去看看。” 穆嫣歪过头去,想确认楼乔已经出去了,这时才发现楼乔比陆景青矮了一大截,原来,楼乔竟然是坐着轮椅,却是身轻如燕,向后一仰,又往前一靠,就出了房间的门槛。 这腿疾,貌似有些严重。 穆嫣坐了起来。 “哎呦,”少匀吓了一跳,刚想喊诈尸了,发现不对,然后笑了笑,靠近床边,“穆姐姐,你之前睡着了叫了风钺这个名字,他是不是比我还帅那么一点?” 穆嫣才不管他说什么,麻溜地就开始解自己的衣服,少匀吓了一跳,“你干嘛?男女授受不亲,你可别脱!哎,你别害我啊!” 穆嫣才不管他说什么,麻溜地就开始解自己的衣服,少匀吓了一跳,“你干嘛?男女授受不亲,你可别脱!哎,你别害我啊!” 想想也是,男女授受不亲,本来是想让红匀确认一下背上的针口的,算了还是等苏妹吧。想着,她把脱下的衣服又穿上,顺口问到,“哪位风钺大人?” 屋里只有少匀还在,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陶醉地说,“风钺大人是我的偶像。” 既然是偶像,那少匀一定了解过这个风钺,就问,“他是哪路神仙?” 谁知少匀摇了摇头,“不知道,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是大家都说他是地宫的祭司,估计是大——祭司,最大的那个。” 这算哪门子神仙? 地宫穆嫣是知道的,人皇诞生刑马山,寿命一万五千六百岁,建地宫,总揽世间之事,后传于伏羲,传于女娲,传于神女凰婡,风氏神族一脉相承,乃大地之主。地宫有灵山,名为丰沮玉门,日月所入,灵山十巫巫咸、巫即、巫朌、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日夜守护,从此升降。十巫之中,为首的便是这巫咸,所以人又称大巫咸。 唉,只是祭司而已嘛,看来是很难让他提携一番,早日登仙了。 “哎,帮个忙,空的时候叫下苏妹来。” 第十六章 皆是兰露惹的祸 院内,楼乔给南意把了脉,皱起了眉头,“永廉兄,以身试病,这又是何苦?” 南意这几天出诊的时候一直没戴着面罩,苏妹都问过,连陆景靑和穆嫣都不敢说自己有仙气护体得戴着面罩,他为什么不戴?南意说,他看过的疫症太多了,百毒不侵。 可楼乔是了解南意的,都说南意狠心,要将两个村庄全部焚毁,但当初他孤身一来请命来到商州便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这次更是为了试药以身染病,可怜医者心。 “我无妨,”南意勉强站住,“楼大人,您快去看看,这药到底是哪儿错了!” 楼乔抓起一把倒在树下的药渣,细细翻弄着,道,“槟榔、草果、厚朴温运气机,疏利湿滞,知母、白芍滋阴和血,黄芩清热,甘草和中,以达募原之邪。此药为先导药,无误,只是疫病凶猛而长悬未结,需要加大剂量,加大十倍。” 然后,楼乔转动轮椅,让一位病人伸出舌头,观察后道,“服药后病逝虽然稍减,迅即复烦发热,舌由黄边黑且有芒刺,为邪已化火而成大热大实之症。” “这可怎么办?千腐虫,我们昨日一夜未眠,从病人的粪便里细找了一晚上才找出的二十多种毒虫。”苏妹急忙道,“蜈蚣就有十二种,真的是,我都不知道蜈蚣竟然有这么多种类。” “十二种蜈蚣?”楼乔深思,“炼千腐虫的毒虫一般都是随机的,种类比较平均,十二种蜈蚣实属少见,看来是有人刻意为之。既如此,那必需药引,可药引是什么?” 楼乔有些焦急,若找不到炼虫人,如何知道药引是什么? “轰隆隆!”天上传来一阵雷响,看来是要下雷雨了。 “三更雷雨剑池留,一啸苍穹乾坤动。玉石千斛未觉多,漫天星火夜如昼。望却山川云遮掩,花落辞枝人不眠。世人谈笑玉帐暖,可怜麋鹿有谁怜?天人啊,苍生邀尓共风月,尓视苍生如草芥。既如此,莫笑红颜相决绝,吾以吾血覆三界!”陆景青听着雷声,想到了昨晚在山间听到的这首诗词。 谁知,此诗一出,院子里竟躁动起来,几位老人满脸惊恐,“是兰露!是兰露!” 一百多年前的那场大火,大火燃烧了整整十天,烧毁了一切生灵。哭声、喊声、悲鸣声扭曲成一片,可是最终,人们也没有得到想要的玉火石,却带走了大冶山上一切的生灵。后来,村民花了一百年的时间,也无法让大冶山恢复往日的郁郁葱葱。 兰露是一个修炼了两百年的松鼠,起火的那日,她刚修成了人形。一切来的那么突然,她四处逃窜,看到猕猴拼命地往树上爬最后摔死在地上,看到白兔一群一群地逆风而跑想跑出大火却被烧成了干尸,还有雏鸟、赤鹿、角雉、白鹇。黄雀梦然原本可以飞走的,可是她的丈夫卡在了树洞里,怎么都救不出来,兰露看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双双被烧焦。 兰露没有离开,自愿死在了这场大火中。后来她找到了阴阳师白迎霜,用魂魄做交换,化为一方邪神,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兰露带着她的恨回来了,大冶山遍体鳞伤。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我知道,上天是不会饶过我们的。”也许没有人知道,南意也是泽温村人,他叹了口气,“但是楼大人,这代人是无辜,孩子是无辜的。” 苏伯抱着他的孙女步履艰辛,慢慢走进,“楼大人啊,那火我爹也又参与,当时他们都是被鬼迷了心窍啊!看到被烧毁的林子,烧焦的干尸他们也恨后悔,我愿意为我父亲梯死去的生灵偿命,求求你救救我的孙女吧。” 说着,他跪了下来。 一众人纷纷跪了下来,“我愿意偿命,求求你救救孩子吧。” 楼桥靠近苏伯的孙女,魂魄已虚服体外。穆嫣出来的时候,甚至看到了黑白无常就在院门口等着,慌忙指了指,楼乔却不抬头,一针扎下,将女孩的魂魄锁在体中。 黑白无常也不慌,抬起长钩又去钩另一个男孩。长钩被陆景靑一把抓住,楼乔又是一针,把人抢了下来,吩咐苏妹,“枳实三钱克、厚朴三钱、芒硝二钱,再下栀子五钱,速去煎来。” 白无常有些懊恼,这么一来,可怎么交差。楼乔倒是不为所动,说是让他们稍等,待自己再下一方,若仍是救不活,只管将魂魄带去,他们不会阻拦。 陆景靑嘴角一扬,和白无常勾肩搭背地就走出了院子,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两位兄弟给楼乔几分薄面,毕竟楼乔是水柳师叔的徒弟,水柳师叔可是名扬四海八荒的医仙,就是十殿阎王也得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给楼乔面子就是给水柳师叔面子。给水柳师叔面子呢就是给赤庄面子,给赤庄面子那就是给祖师爷东华帝君面子,那这面子可了不得了。 黑无常说,这都扯到东华帝君了,马上可就盘古开天,这让他们两兄弟说什么? 陆景青摆摆手,不知道说什么就别说了,反正也说不出什么他爱听的。然后手掌一挥,设了一个结界,这黑白无常一时也进不来。 少匀出来看到这一幕,问道,“哎,道长,你和他们很熟?经常见吗?” “不熟,我可不愿意和他们经常见。” 大承气汤服下,病情危重者脸色均有所好转,可还有一些人却是留不住了,苏妹给他们缓缓盖上白布,只能叮嘱家属们好生安葬。可是疫情严重,纵然是入土为安也成了奢望,必须马上火葬。 楼乔看着燃烧的烈火,看着黑白无常将人带走,无奈自语,无奈叹气,“锁住他们的魂未必就是件好事,用错了药或许还是件好事。” “活着总是好的。”陆景青走进他。“既然是兰露回来了,那就把她找出来!” “起于大火,归于大火。善报、恶报、速报、迟报,终须有报。” 种其因者,须食其果。 第十七章 烧彼岸花救胎灵 陆景青说着要找兰露,唯一的线索就是幻境中被一个神秘的女子带入了一处人家院子里。可这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儿了,事隔百年,又逢大火,大冶山的样子全变了,现在的村民哪里知道这个院子在哪儿,只能由阿布领着他和红匀在山上找找看。 但是他们没有直接上山,而是听陆景青所言,先到了剑池。 “道长,你是不是在剑池又什么发现?”少匀讳莫如深地凑上去。 “没有。” “什么!?”少匀有些生气,“那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从剑池上山可比直接去多走了三里的路呢!” 陆景青往前走了两步,“两日前我就是在这个位置问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的。地貌变了,环境变了,但只要起点没变,我们就很有可能根据走过的方位和步数还原当初走的路径,到达终点。“ “什么意思?“少匀没有听懂。 阿布思考片刻,明白了陆景青的话,“那方位和步数得完全一样才是。” 陆景青点头,“嗯,死马当作活马医,走。“ 其实陆景青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勉强凭着自己感觉回忆出方位和步数,但是看到了一块半人高的平坦大石,心中便有了底气,看来自己的方向感还不错。那鼠妖打坐的青色玉蒲团原本就是放在这块大石头上。石头很少会有重样,况且这么平坦的石头不就是拿来打坐用的吗? ”是这里了。“陆景青说道。 此处已然没有什么院子,只是一块平地,空空如也。陆景青背后纯钧剑显现,他拔出剑身,在空中画出一道符。符咒由蓝变成朱砂红,强光一闪还没等陆景青收起法术又消失了。这是赤庄的唤灵术,若是有灵气强大的妖魔在附近,符咒就会变成红色,红色越深,此灵气越强大 “那它消失了是什么意思?” 陆景青摇头,“不知道,可能是灵气之人已经消失了,也有可能是灵气被收起来了。” 他打算再试试,这次符咒变成了浅红色,看来有微弱的灵气在周围。 “莫笑红颜相决绝,吾以吾血覆三界。”陆景青独自念着,环顾四周,不得其解,“就这?” 千腐虫虽是邪术,却不是不可解,即使发现得晚了,迫不得已牺牲了几个村民,也完全达不到要覆三界的地步。况且若真是兰露,她在大冶山百年按兵不动,为何现在出来闹事。即使是用欧韩子的腐尸炼药,这腐尸也不是这几天才出现的啊,何必等到此刻? “对了,”陆景青问向少匀,“你之前说你是因为兰露的事情才被禁足于墨宫幽室的?” “唉,是啊!”少匀叹了口气,“当初年少气盛,不懂事啊。” 那时候兰露用自己的一魂三魄向阴阳师白迎霜置换了一千年的灵力,回大冶山的时候可猖狂得很。河水倒灌,天降血雨,人挡杀人,神挡杀神,要屠了整个村庄。赤庄、墨宫还有蓬莱的无量剑宗三派合力才将她拿下,打算关到赤庄的锁妖林去。 少匀是跟着洛水宫主一起来的,想看看这穷凶极恶的邪神长什么样。偷偷看去,只见她也是个长发黄衫的温柔女子,只剩下些许魂魄,奄奄一息,见少匀走过来,便说了一个请求,“我死的时候,腹中怀有一子,是我与季歌的孩子。此时必然已成地府的胎灵,我想最后见他一面。” 哦,这兰露与凡人相恋还怀了孩子。 少匀本来是不想理会的,可兰露在他眉心一点,出现了一道发光羽灵纹。 “哎呦。”他伸手摸摸,这是啥,这东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兰露却说,“这就是你的身世。” 少匀眨巴着眼睛,这人知道自己的身世啊,说不定能打听到一些恩公的线索,于是就去了地府寻找个胎灵。刚开始一切都还是蛮顺利的,除了要向几百个胎灵一一问灵废了点时间,但很快少匀就抱着兰露的那个孩子准备回去了,直到撞上了正在压马路的秦广王和他的女儿秦元元。 少匀愣了愣,“哎呦,是你啊。” 秦广王也认出他来,狠狠地叫道,“狐妖少匀!” 秦广王对他这么气是有缘故的。话说再往前三百年,少匀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占地为王,一身红色披风,胸前围着个小肚兜,手上两面招风旗,很是威风。有一天手下来报,说是秦广王迎亲的花轿要经过他的地盘,众人一合计,决定把这花轿砸了。 其实少匀也挺奇怪,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的,为什么要砸人家花轿? 有一只小狐狸告诉他,“他们是冥界的,我们是妖界,我们两界势不两立,砸死他。” 少匀一想,对,砸死他! 于是,少匀领着一群小狐狸,在秦广王花轿要经过的山林里埋伏了起来,在秦广王经过的时候,把他的花轿给砸了。 但是他没想到,秦广王娶的是新娘子是天地的外甥女,这一砸,把天界也给扯进来了。天界派兵来捉他,狐狸们四处逃窜,简直比遭天劫还可怕。听说是玉山的一位尊天全真金阙辅佑玉阳帝君向天帝求了情,才饶了他们不死,但是他却被送到了墨宫的洛水娘娘那里严加管教,三百年内不得离开墨宫半步。 而把他送到墨宫的人,正是风钺大人。因为墨宫的洛水娘娘脾气大得很,除了风钺大人,谁也不招待,少匀觉得一定是洛水娘娘看上了风钺大人长得英俊。 而秦广王的大婚也因为误了吉时,往后挪了一百多年。 其实,事情都过了好几百年,秦广王也不是个记仇的人,这次见面本是不会把他怎样的,但是少匀自己做贼心虚,不过是打了个照面,抱着胎灵拔腿就跑,四处乱串。他一跑,地府的鬼就追,少匀就越跑越快,尾巴扫过的地方一片狼藉,还撞到了招魂幡下面燃着的阴蚀之火,这火比三昧真火还绰绰有余,可烧至灵魂,就是十世厉鬼在这火下也魂飞魄散。 “哗啦”一下,彼岸花被烧得精光。 这下,地府的这群鬼们,追他追到了阳间,兰露趁乱逃了出去,胎灵也不见了。少匀在地府独自一狐勤勤恳恳地种了一百多年的彼岸花,回来以后就被禁足在墨宫的幽室,最近才放出来四处活动。 “造孽啊造孽。”少匀摇头,往事不堪回首。 阿布听得一愣一愣的,陆景青却是毫无波澜,只问了一个少匀自己也回答不出来的问题,“你多大了?” 第十八章 活尸初现 三人在院子旧址翻腾了半天,也找不到什么新的线索了,怏怏地打道回府,少匀却是讲了半天的故事,口都渴了,要到剑池在大冶山上的泉眼处喝上几口。 “泉眼离我们还有一段路呢。”阿布说。 “是嘛?前几天在幻境里,兰露扮成我模样的时候我在周围打转喝了几口,那水哦,啧啧啧,还带着甘甜,可好喝了。道长,你说幻境里的泉眼是真的还是假的?” 陆景青愣了愣,突然看向他,“幻境里的泉眼?”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释怀一笑,“你都喝到了,自然是真的。” “不好了,不好了!”苏妹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指着山下的村落,“活尸!活尸!” 情况危及! 一个时辰前,穆嫣把苏妹拉到自己的房间,轻轻合上门,然后就靠开始解衣服,苏妹有些惊讶,“道长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唉,穆嫣总觉得心神不宁,她好几次摸了摸背上楼乔扎了三根银针的位置,却似乎一点伤口也没有,想让苏妹帮自己看一下,“刚才那个楼乔师兄给我疗伤的时候在我背上右上三穴处打了三根银针,不知道有什么居心,你帮我看看,有没有针眼。” 穆嫣脱下了上衣,虽然大家都是女生,但她也不太喜欢太坦诚相见,便将上衣夹在两腋下,将前胸围了半个圈,后来她觉得这真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苏妹靠近,一边找一边说,“道长姑娘,你多心了吧,这个楼大人一直名声在外,温文尔雅,还千里迢迢赶来救你,如果他真打了三根银针,也应是为给你疗伤,而且,背上并没有什么针眼啊。” “是吗?”穆嫣翘了翘嘴,难道真的是她想多了。 她正打算穿上衣服,外面传来一阵叫唤声,“穆嫣师妹。”楼乔来给穆嫣施针,倒是敲了敲门,但也就敲了三下,就直接闯了进来,苏妹和穆嫣一起在房里,楼乔一眼就看到了穆嫣,顿时僵住了,苏妹也立刻挡在了他面前。 苏妹想了想,看向穆嫣“你现在该过去,然后给他一个巴掌。” 穆嫣点了点头,暗自演习了一下,然后怒气冲冲地出去,一巴掌还没落下,手被人抓住了。 “那怎么着,要不我脱了让你看回来?”楼乔笑笑,“更何况,露出来的都不是重要的,遮住的才是精华,精华的部分我什么都没看到。” 穆嫣也让楼乔发誓,这件事不能说出去,不然就和少匀一样死全家。 楼乔倒是无谓,还说,“我可以发誓,不过我的全家要是死了,你一定会伤心的。” 啊,差点忘了,现在楼乔全家唯一剩下的,恐怕就只有陆景青了。 穆嫣连忙挥手作罢,又问他是不是在自己的背上打了三根银针?楼乔却也不否认,还说是那三根银针是用天山冰莲炼制而成,入体即化,没有伤口,具有活血化虚之功效,可以清清穆嫣脑袋里的淤血。 因为楼乔一直以为,穆嫣的脑子里一定是有淤血了,这昏迷是淤血做造成的。 但是穆嫣说,“没有!”她知道她的昏迷是风钺造成的。 楼乔思考片刻,问道,“你是说你脑子里没有淤血,还是说你没有脑子?” “你……”穆嫣张着嘴,竟然不知如何反驳。 其实,此话一出,楼乔自己也笑出了声来,这笑也是淡淡的笑,像是面上的一道涟漪,迅速划过脸庞,在眼睛里聚成两点星火,转瞬消失在眼波深处。楼乔对苏妹摆摆手,“苏姑娘,我要给我这个师妹施针了,外面的病人还有劳你了,尤其是永廉兄,他以身试药,服错了方子,还劳好生照顾,按此药方研磨牛黄清心丸,待他醒后,让他服下。” 苏妹点头。原本她恨极了南意,可是就是这个以死相逼势要焚村的南意,不顾危险只身进村,治病救人,甚至为了试解药以身染病,倒是让她肃然起敬了。 苏妹走后,楼乔从轮椅中抽出了他的至少三盒银针,突然又笑了笑。穆嫣必须承认,刚才楼乔的笑是极其柔美的,让她有些着迷,但这次的笑,怎么有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拿这么多针,都是要用在我脑袋上的吗?”穆嫣颤颤巍巍地问道。 “不然呢?拿出来显摆给你看的?”说话间,楼乔又拿出了两盒,“你摔倒在池中,磕到了岩石,右脑有一大块积血,若不及时清去,只怕用不了几天就要瘫痪了。” “可是这也太多了吧?” “是有点多,要是我手一抖不小心扎错了哪个穴位,那只怕瘫痪是小,可能会气血不畅、真气倒灌,全身暴毙而死。” 楼乔特意加重了暴毙的语气,听得穆嫣一抖,又温声在她耳边细语,“所以,你可要乖乖听话。” 话音落,穆嫣的眼中闪过一道光,抬起头看向远方,“嗯”得应了一声,乖乖在桌前坐好,任由楼乔把自己满头扎得跟个刺猬似的,一动不动。 一炷香后,楼乔准备收针时,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有尖叫声、锅碗瓢盆掉落的声音、小孩子的哭声、“吱吱呀呀”奇怪的声音。屋内的人不为,楼乔依旧镇定自若地收针。 “啪!”门被撞开,是一个神情呆滞的村民,挥动着菜刀,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村民好像注意到了屋里的两人,摇头晃脑地过来,菜刀高高举起,往楼乔头顶劈去。楼乔取下最后一根银针,借着轮椅手把支撑,在菜刀落下的一瞬间翻身到穆嫣左侧,稳稳落座到左侧的椅子上。 这一菜刀虽未落到楼乔的脑袋上,却狠狠插入桌子里,桌子就在穆嫣的眼前被劈成两半,菜刀随破碎的桌木一起掉落在地。穆嫣身体一抖,还没从这菜刀里回过神来,这村民忽然像花儿一样地张开大口,从嘴里吐出手腕粗细的一条大虫。大虫冲向穆嫣,能清楚地看清大虫脸上两个圆咕隆咚的黑色眼睛和它嘴里的獠牙,穆嫣后退半步想唤出一直绑在背后的剑,伸手取拔却什么都没有! “我的剑呢!” 此时根本来不及让穆嫣去找剑,楼乔取出最长的银针,一针准确地扎进了大虫的脑袋里。穆嫣迅速反应,从大虫下方滑入,捡起地上的菜刀想将大虫砍断,却听楼乔大喊一声,“砍不得!” 于是,菜刀像剑一般刺出,把村民嘴里的大虫钉在墙上。 大虫不安地扭动着却挣脱不得,村民也满脸惊恐。 苏妹慌忙赶来,还没搞清状况,一鞭子挥过去,绕住大虫,再一用力,将此虫连带着村人的五脏六腑活生生地从村民嘴里拔了出来,此虫足足有半人长。 村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直勾勾地躺倒在地,嘴巴像一个吸盘似的裂成了八瓣,极度扭曲!极度痛苦! “马……马大叔。”苏妹惊呆了。 不容缓神,院子里又尖叫了起来,“又来了!又来一个!” “活尸。”楼乔吃力地回到轮椅上,“去叫陆景青。” 第十九章 如虎如鹰如蛟龙 一小会儿,村子里已经出现了好几个嘴里吐大虫的村民,都被穆嫣一个个结结实实地绑在了树上,几个人不老实,时不时地吐大虫,搞得陆景青他们回来是像是闯关游戏躲障碍物一样。 其他感染的村民瑟瑟发抖地躲在角落里。苏妹心急如焚,刚才匆匆上山时有点吓傻了,回来的路上才想起自己的弟弟苏荣可也感染千腐虫,情况不妙。于是,一回来就慌忙叫着“荣儿”跑去他的床榻。 村里的病人越来越多,连自己的弟弟也只能安置在茅草榻上。 苏妹过去时,引入眼帘的是苏荣被五花大绑地捆在床上。南意蒙着面罩,声音带着沙哑和咳嗽,“苏荣刚才醒了,被楼大人封住了天灵穴,昏睡过去了。” 苏妹看向穆嫣,似乎想从她那儿听到一些好话,穆嫣却是摇摇头,背过身去。苏妹缓缓走到塌前,颤抖地伸出右手,拉开苏荣的嘴巴,一个脑袋卡在苏荣的喉咙住赫然印入眼中!虫眼还是指甲盖般大小,浑身血红,露出獠牙。 千腐虫!千腐虫已经长成了! “啊!”苏妹吓得收回了手。 楼乔转着轮椅缓缓上前,“再下去,千腐虫会吞了苏荣的舌头,取而代之。千腐虫听命于施术之人,会把寄生者变成活尸。” “啊!”苏妹抱着脑袋,蹲了下去。 这时,楼乔感受到,身边一直躺着的一个人忽然坐起,敏锐地转过头去,看到了此人的眼神,一掌将他按下,将银针插入他的天灵穴。 “长出千腐虫之人,将银针插入他们的天灵穴,能缓解感染的速度。未找到施术之人前,不得拔出!”楼乔给了离自己最近的穆嫣一盒银针,特别叮嘱,“针入三寸,不可多,不可少。” 少匀也来要一盒,穆嫣有些不放心,问他知道哪里是天灵穴吗?少匀信心满满,怎么他也是大几百岁的人了,这么重要的穴位怎么会不知道,拿了一银针说要针示范给他们看,然后眼疾手快地扎向阿布。阿布都没反应过来就倒下了,于是少匀很开心,“没错吧?” 楼乔温柔地告诉他,自己说的是天灵穴,不是天灵盖,天灵穴是在胸口。说着,他一把夺回了少匀手里的银针。 “这盒给我吧。”陆景青上前接过银针,然后弯腰俯身,轻声在楼乔耳边低语几句。 楼乔听罢,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目光看向苏妹,柔声问道,“你确定?” 陆景青也顺着楼乔的目光,看向还蹲在地上抱着头的苏妹,点点头,“对。” 夜色降临,院子里安静了许多。 陆景靑和穆嫣蒙着面罩,一个一个地扒开村民的口,检查他们的喉咙,若发现异样,便用银针封住此人的天灵穴。 药罐子里冒着黑烟,连草都发焉发黑。 阿布领着大家将需要的药材研磨好,与琥珀一起磨成粉,倒进蜡油,铸成一只只红色的安魂香蜡烛,用灯笼罩上,摆在院子里,挂在屋檐前,远远看去,亮如白昼,就好像一颗颗星星,点燃了这一缕缕夜色。 女人抱着小孩缩在一旁瑟瑟发抖,树上绑着的就是她的男人,孩子的爹。 检查完所有的人已经是深夜了,穆嫣取出自己箫,为这无情的夜色吹响一份暖意。箫声响起,没有忧伤,有的只是一种淡淡的宛转悠扬,高亢、低回,就好像置身于高山流水之间,感受着大地的气息与温暖,心也随之动荡。穆明唯一赞的就是穆嫣的箫声了,说以前都不知道她竟然还有这份天赋。 渐渐的,孩子们哭声停止了,老人们也已经睡去,就连那些病人也只是呆呆地望着天空,眼睛里流出一丝安详,楼乔也在一边,边听边哼哼着。 楼乔说她吹得好,如果有机会,倒是希望能和她合奏一曲。这让穆嫣想到,师傅说陆景青也会弹琴,但从来不愿意和穆嫣合奏,说她水平太臭,后来穆嫣就拼命学拼命学,等她学好了,陆景青还是不愿和她合奏,说他自己水平太臭。 “对了。”穆嫣把手腕伸到楼乔面前让他把脉,“你快看看,我的病好了吗?我有没有被寄生啊?” 楼乔撩了撩袖子,放上手指,细细把脉,“看起来无碍了。” “你确定吗?要不要再用点药巩固一下?”她可不想自己的喉咙里也长出虫子,然后被陆景靑连着她的五脏六腑一起从身体里扒出来,那种感觉太恶心了。 楼乔从腰间的袋子里拿出一个药瓶,从中取出了一颗药丸,“既如此,这是我独门研制的清污祛瘀丸,服下后不仅能清污祛毒,还能强化内力增长灵气。” “是吗?”穆嫣欣然服下。 楼乔在一旁欣欣然道,“是不是感觉有灵气打通三经六脉,神清气爽,内力倍增。如虎如鹰如蛟龙。如虎下山,百兽自惊。如鹰升腾,狐兔自战。如龙凛冽,不怒而威。” 穆嫣细细感受,“好像是有一种这样的感觉。” 楼乔拍拍她,“行了,你的毒解了,运气练功去吧。” 不仅解了毒,还得了如此宝药,穆嫣觉得自己大赚了一笔,高兴去一旁运气,正好瞧见阿布好像受了伤,手腕不住得在流血。想起楼乔说虫卵会通过血液传播,好心提醒一句,“你可小心啊,伤口不要和患者接触了。” 阿布摇摇头,“没关系,这是之前的淤青。苏妹说要放放血。” “哦。”穆嫣点了点头,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看着穆嫣兴高采烈的身影,陆景靑问楼乔,“你给她吃了什么?” “甘草。”楼乔答到。 “甘草?甘草性甘平,单独入药不过是一味调味剂,也能清污祛毒,增加灵力?” “纵观人类的行医史,安慰剂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两人互看一眼,畅然一笑。 一旁,南意因为试了太多的药,多种药性相冲,病得很厉害,嘴唇发白,披了一件外袍就在院子里给人把脉。这几日新来的病患被楼乔的法子及时止住了,留在家中观察,但口中已长出千腐虫的村民却还没有找到药引。他很着急,朝廷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他自己的时间也不多了。想到此处,猛得咳嗽了起来。 楼乔看见,向南意说道,“若是让你去休息,你定然是不应的。” 南意笑了,但即使笑也不像前几日那样有活力,“楼大人您是了解我的,我的身子我自己也是了解的。不说我了,这另一群病人,您可有的医?” 虽然知道即使是楼乔,找不到药引,现在定然也是束手无策,但是他还是想一问。 却不想楼乔望向身旁的陆景靑,见他给了自己一个眼神,竟然点了点头,“过了今晚,就有的医。” 第二十章 胎灵现身 楼乔在给南意施针,发现南意的后背明显浮肿起来,肾脏上方出现了紫色的淤血,一针下去竟然出了血。 楼乔的手法很准,对人体的穴位也铭记于心,下针的时候是万万不会扎到血管的,只能是南意的血管已经肿胀得很厉害了,顿时皱起了眉头,情况不妙。 南意知道,自己并不太好,却是很宽心,说是顺应天命就好。 其实楼乔很好奇,当初在朝堂上,不少太医都建议封城,让村里的人自生自灭。只有南意坚持一定要焚村,连皇上也觉得太过残忍在朝堂上不予答应。南意就跪在书房跪了一晚上,还以死相逼,才让皇上下了这道命令。可命令一下,他又独自一人跑来剑池村了,还以身试药,保不齐就丢了性命。这是何必? 南意笑了笑,十八年前,南方大水,不知淹没了多少村庄,多少人被洪魔吞噬,多少牲畜、财物被洪水卷走,人们望河兴叹,愁肠百结,欲哭无泪。 洪水过后,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大水过后,灾民们聚在一起,无衣无粮,穷困潦倒。那时候,他和母亲还有一拨人都在往北方迁移。后来人群中有人得了病,先是咳嗽然后发烧,最后喉咙里长出了有眼睛有獠牙的脑袋,变成了怪物!渐渐得越来越多的人倒下了,这些人就出不了城门,只能在城里等死,甚至一群人中一个人染了病这群人都走不了。 他和他娘在过关卡的时候,被官兵拦住了,官兵问人群中有人生病的吗?大家都说没有。官兵挨个查去,走到南意母子面前。南意记得有个身材高大的人拿着鞭子指着他问,“小孩你说,人群里有人得病吗?” 母亲紧紧地抱着他,掐掐他的胳膊,给他暗示。那时他很害怕,说:“没……有。” 于是他们过了关卡,再后来便发生了天下人都知道的荆湖大疫,荆湖南路、北路、广南西路、东路、还有菱州路全部染上了瘟疫,一直持续了整整七年,无药可医,而瘟疫就是从他们所在的那个城开始爆发的。上万人得了病,而这些人又突然在七年之后的某一天夜里全部都失踪了。 朝廷为了不引起更多的恐慌,只说是洪水引发的普通瘟疫。 南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说了谎才造成了这场瘟疫。若是他没有说谎,官兵是不是就能把得病的人拦下,若是能及时制止,若是关卡再严一些,若是……南意没有说出口,他想说若是也能像今天狠下心来做出决定焚了那座城,那一定会是不一样的七年。 他母亲也染病了,他亲眼看见母亲的嘴像食人花一样裂开,嘴里吐出一个比他拳头还粗的长虫,鲜血淋淋的。他吓得连连后退,滚到悬崖下面,有幸逃过一劫,来到了泽温村。村里的李氏夫妇年过半百了也膝下无子,便将他抚养长大,五年前双双去世了。 朝中有人上报剑池村的瘟疫时,他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而且剑池村在商州边界,离京兆府不过两日的路程,离京城也不过四五日的路程,来往人数太多,地处要害。若不焚村只是隔离,断然是有人要逃出来的。此病凶险,不过三日便感染了整个村,还传染到别村,那必将是一场大瘟疫,更多的无辜百姓会死去。 焚村是一个医者在挣扎,而救人是医者的本分。 银针收回,南意沉沉地睡下。如今,他只能靠楼乔施针才能强行入睡了。楼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仰天呐呐自语,“是啊,我们都是医者。” 天,亮了。 这晚并没有出现千腐虫袭击人的情况,好像这些活尸都以陷入昏眠中,没有被唤醒。穆嫣早晨起得晚,还在睡觉,忽然感到脸被蒙住了,松然睁眼,还是那一抹橙黄,陆景靑把她从床上拉了起来,说了和那晚一样的话,“穿上衣服,捉妖!” “什么?兰露出现了?”穆嫣惊醒。 院子里,少匀变回了狐狸的原型,把苏妹一步步逼到死角,神情凶恶,好似想处之而后快!阿布护在苏妹身前挡着她,“你们别胡说,苏妹怎么可能是邪神兰露?她可是村长啊,一村子的人都是她救的。” 楼乔也步步靠近,“是啊,苏妹是村长,瘟疫刚起来的时候村民们都来她住处救治,那时候还没有人想到要戴着面罩,接触的人都得病了,她却好好的。” “也许……也许是因为苏妹抵抗力比较强。”阿布辩解道。 “也许吧。”楼乔说,“可是昨天晚上,我在苏妹熟睡的时候,直接将沾染了患者血液的银针直接扎入苏妹冲脉之中,刚才给她把脉,依旧无事。养尸部落养活尸,只要吃了母虫制成的血竭就不会被感染,而药引就是此人的血!” 阿布死死地将苏妹护在身后,“不不,不会的!连阿荣也感染了,她怎么会弃自己的亲弟弟不顾。” 院子里躁动起来,村民们愤然起身,“村长!我们称你一声村长,你竟然在村里种下瘟疫。” “……” “阿妹,我们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不,不是我。”苏妹满脸愕然,矢口否认。 “那你为什么不会被感染?”村民问。 “我?我不知道。”苏妹着急万分。 “……” “当然不是苏妹!”陆景靑举起纯钧剑,朝苏妹的方向指去,“从头到尾都是你——阿布!” “这不太对吧,”穆嫣问道,“兰露是个女妖啊,而且我们在幻境中看到的也是一位黄杉女子。” “兰露是个女妖,可是施术之人不一定就是兰露。而且我们在幻境中看到只是一个身材瘦小身形像女子的人。他蒙着面纱,你又如何确定就是个女子?如此看来,我们眼前的阿布也很瘦小不是吗?而且,恐怕我们眼前的也不是阿布,而是兰露所生那个胎灵吧!” 第二十一章 剑神陨落归尘土 “之前有两点我一直想不明白。第一,兰露要以血覆三界,若仅仅是用千腐虫来散播瘟疫,那最多算是挠个痒痒,远远达不到覆三界的地步。第二,兰露要报复村民,千腐虫和欧韩子的灵体早就存在了,为何又要等上一百年。后来我想通了,兰露早就不想复仇了,她只想让自己的胎灵降生于人世。也许就是二十年前阿布出生的那个晚上,兰露用最后的灵力把胎灵放入孕妇的肚子里,杀了原本的婴儿,取而代之。胎灵只能重生于和自己生辰八字完全一样胎儿,所以这件事等了一百年之久。” 阿布冷笑一声,“真是个有趣的神话故事。” 陆景青问,“少匀,你可知道兰露身死的那天是何年何月何日?” 少匀想了想,“何日不记得,但那时候可不是庚午年九月吗,听她当时道,自己那胎灵下个月就出生了。” “那么阿布,你的生辰又是何时?” 苏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阿布,“庚午年十月二十三。阿布,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你竟然是?” 阿布矢口否认,“巧合,这是巧合。” “巧合吗?”楼乔问道,“若真是巧合,那也就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如今村民已长出成虫,需要服下血竭之人放血做药引。那苏妹你就牺牲一下,放点血,看看能不能治好这瘟疫。” “好。”苏妹倒是一口答应,若她的血真的可以治病,那弟弟就有救了,她伸出手腕,“来,放血。” “不要!”阿布按住她的手。 “无妨,放血!”苏妹坚持。 “不行!” “为什么不行!”苏妹有些奔溃了,“阿布,是不是你给我吃的血竭,你让吃下的所谓的山杜梨果,是不是血竭!哈哈,”她忽然笑了起来,“如果真的是我吃了血竭,那是不是说阿荣和这些村民们都有救了?放血,我要放血!” 苏荣已经长出了千腐虫,马上就要变成活尸了,只要能救他,自己就是放干了这血也心甘情愿!苏妹四处寻找,捡起靠在墙头的一把砍柴刀,就要割自己的手腕。 阿布一把夺过苏妹手中的柴刀,一掌将她打昏,眼中充满了恨意、却又不舍与无奈。他声音颤抖着,问陆景青,“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那天我们三人一起去找幻境中的院子,山体早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我们完全是凭着我的记忆数着步数走的,幸运的是我们找到了,还听了一段人妖相恋的俗套故事。但是,我们走错了。”陆景青说,“少匀记得在我们行进的路上有一口泉眼,可那天那口泉眼离我们很远,显然是我数错了步数,并没有按着幻境那天的路线走。” “你是说我们走错了路却到了对的地方?”少匀问。 “是啊,是不是很神奇?其实我们不管怎么走都能到达目的地,因为不管我们怎么走,引路人都会把我们带到正确的路上,而这个引路人就是你——阿布。” 东逝水,川流急,雁别北,皆事有去处。 阿布瘫倒在地,“那个幻境是我娘做的,是她留下最后的回忆了。一百年了,我每天都在听我娘讲这段往事,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带你们去了。本来想在幻境中杀了你们这群爱管闲事的道长。你们比我想得要聪明许多,竟然还找到了阵眼,即使被扔到湖里,那个老怪物也不杀你们。” 绝情谁与懂?往事却如风! “每次遇险你都挡在苏妹身前,也是情真意切了。”穆嫣说。 “哈哈哈哈,”阿布突然大笑起来,“既然老怪物不杀你,那你们就去杀了那老怪物吧。穆小道长,还想再飞一次吗?” “阿?什么?” 还没等穆嫣反应过来,自己又被阿布悬空拎了起来,和上次一样,“咔嚓”折断了穆嫣的左手,疼得她大叫一声。陆景青和少匀迅速跟上,飞向剑池。 池中漩涡再次升起,阿布回头确认他们跟了上来,飞身下落,顺便摔断了穆嫣之前被楼乔接好的另一只手臂。 漩涡封起。四人置身于欧韩子剑冢,琳琅满目的断剑、残剑、还有世人苦苦寻觅的绝世宝剑,此时都蒙着一层白色的虫卵。 那日随着一声巨响,剑冢塌了一半,不少岩石砸落了下来,竟然在门前砸出了一人高的石碓,仔细看来竟然还有两只手和两条腿,看起来是如此怪异。 “啊,还有完没完了?我特么亲手收了你!”穆嫣这么说着,但想必要亲手已是不可能的了,毕竟这双手臂已经是第二次被折断了,她动了一下,像个蠕虫一样一头扎到在地上。 阿布并不理会摔成狗吃屎的穆嫣,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座石像,“听说昆仑山有一座索妖林,你们是要把我关到那里去?” 陆景靑点点头,将一旁的穆嫣扶起,“是啊,林子里虽有几只穷凶极恶的灵怪,但都被封印住了灵力,所以你也不必太担心,每日听听昆仑山上讲经颂道,修养身心。等到怨气散了,就可以投胎去了。” 阿布似乎并没有反抗的意思,用脚踢了踢面前的石碓,“难道,你们不想彻底解决这场瘟疫吗?这怪老头就算被人封进了石头里,这里的虫卵也不会减少。” 欧韩子?这石堆里就是欧韩子?少匀打量许久,这人好歹也是一代宗师,就这样被塑在石碓里,简直可恶。 “若不如此,恐怕这池底的虫卵会越来越多。”陆景靑深吸一口气,“更多人会遭殃。” “欧韩子是意识残存的千年古尸,天地庇佑,谁也杀不了他。只有让他魂飞魄散,将其挫骨扬灰,母尸一毁,”阿布抓起一把虫卵,对着手心吹了一口气将其吹散,“哗,这里的一切也就都没了。” 少匀小心翼翼,“你不会拦我们?” 阿布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一时间,众人也有些茫然,不知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即便如此,陆景靑还是召出了自己佩剑,就算石碓里的人是敌人会被唤醒,那又如何?想要根除瘟疫,这是唯一的办法。 陆景靑慢慢往前,小心试探,石碓并无任何异样。 忽然,穆嫣看到剑冢里有剑动了一下,有什么东西从她脑海里闪过。“等一下!”穆嫣喊道,“这里是欧韩子的剑冢,若是伤了他肉身。这里会万剑齐动,我们会被扎成肉泥!” “哈哈哈哈,”阿布笑出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有城府,“若你们不救,那我就打开这湖底结界,让所有的虫卵散到人间去。为何只有人能决定其他生灵的生死?为何人为了虚无缥缈的利益可以一把火烧了生我养我的大山?天神不是慈悲吗?为何不救这些生灵,不救我父母!他们有何错!” 阿布腾空而起,将结界撕裂成两半,湖水开始倒灌。 “天人啊,苍生邀尓共风月,尓视苍生如草芥!” 他悲声而哭泣,缓缓举起双手,地上的虫卵随着他的手势缓缓上浮。 “来不及了!”陆景靑也顾不了这么多,拔出手中的剑,向石碓刺去。 “哗啦”一声,手中的剑竟然飞了出去,陆景靑狠狠地撞在石堆上,这一撞,震裂了他两根肋骨,口吐鲜血。这把纯钧剑也是欧韩子所铸的啊,又怎会弑主? “既如此,娘,你的夙愿我来带你完成,吾以吾血,颠覆三界!” 不用片刻,这些虫卵就会冲出结界,汇到剑池中,散在空气中,无数百姓会遭殃! 千钧一发之刻,少匀拔出了靴中的青铜黑金匕首,飞身而起,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插入石碓心脏的位置。 “啊——!”少匀继续发力,双目变红,他的额间出现一道红色羽灵纹。石碓开始开裂,终于,伴这剑冢中的躁动,和所有虫卵一起,碎成粉末,回归于尘土之中。 他是剑神,原本应该守护着自己的后代。却又是他引发了这场瘟疫,在湖底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死去,却无能无力。 也许,这对他,也是一种解脱吧。 第二十二章 杀人还是救人 陆景靑将胎灵收入伏妖袋的时候阿布并没有反抗,池水灌满了剑冢,三人顺势浮出水面。和他们一起浮出水面的,还有阿布那俱早已没有灵魂的尸体。 楼乔早已和村民在池边等候了,南意还留在院子里照顾苏妹和感染的村民。 “幻境中的阵眼是那幅黄衫女子绣花图,图中的男子就是季歌吧。想必这段记忆定是刻骨铭心的,才能将此画作为阵眼。”楼乔有所感慨。 “也许吧。”陆景靑慢慢靠近,看着阿布的尸体被村民盖上白布。也许兰露早就放下了仇恨,她所想要的只是让他们的爱情能够延续,才会舍弃最后一魂一魄让孩子降生与世间,也许阿布一直会错了意,“嫣儿的手还能再接上吗?” 楼乔叹了口气,“我试试吧。” 一回到村里,少匀就一反常态地到头就睡。陆景靑本想问一下少匀刚才的古怪,顺便表扬一下他刚才的壮举,但怎么也唤不醒。穆嫣塌拉着两个手臂,说奇了怪了地上那些剑怎么也没个动静?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那些剑会袭击破坏欧韩子尸身的人,只是下意识地这么觉得。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自己的手接上。这可怜的手臂呦,上次接上的还没恢复好呢。 苏妹拿着菜刀冲到楼乔面前,南意本想拦,但自己身体也不好,拦都拦不住。 “帮我放血!” “咔嚓。”楼乔接上穆嫣错位的手臂,穆嫣吃痛叫了一声。他也没看苏妹,只是柔声问她,“你确定?” 苏妹当然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放点血算什么,只要能救荣儿,能救村民,要她的命她也二话不说!但是楼乔问她,“你的血确实是药引。但是如果要的不是你的命,而是其他人的命呢?” “什么意思?我要救人,会要谁的命?“苏妹的声音有些颤抖。 血竭本就是母虫碾碎制成,一旦服下血竭之人放血,会迅速唤醒所有尚未孵化的虫卵。那么原本那些只需用冰和冷水即可治愈的村民,都会在体内孵出幼虫,而且幼虫生长的速度也会加快,在人的口中长出成虫。这些人都需要服药,都需要药引! “苏妹,你就算放干了血,能救多少人?二十人?三十人?感染的村民又有多少人?你非不死之身,如何救得?”楼乔问。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苏妹不怕死,但如果救了现在感染的村民,就会有更多村民感染,但如果不救,现在感染的村民就会变成怪物。 是死几百人救这几十人,还是地看着这几十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苏妹是村长啊!她可是村长啊! 她如何能牺牲几百村人的性命! 她又如何能眼睁睁地让现在感染的人死去?明明有办法救他们的,可是却不能救…… 手中的刀无力地掉落在地,苏妹抱头痛哭。 楼乔接好了穆嫣另一只手,缓缓向苏妹靠去,捡起了地上的刀,递给她,“这血放还是不放,你说了算。” 苏妹的娘亲,在生下苏荣之后就过世了。十岁那年的一个雷雨夜,苏妹的爹爹一身蓑衣,带回了一个叫阿布的男孩子,以后会住在这里。那晚,爹爹神色沉重,说是要离家一趟,可能要很久很久才回来。 第二日雨过天晴,苏妹一直在门口等,等了三天,等了一个月,爹爹都没有回来,永远都没有回来…… 阿布是个不爱说话的人,连吃饭都是躲在角落里,村子里的小孩也经常欺负他,用石子砸他他也不反抗,有一次苏妹帮他挡了石子被砸破了脑袋,留了好几绷带的血。从那以后,阿布才开始愿意和他们姐弟一起吃饭了。 那时苏荣的个子还没有灶台高,她和阿布从山上回来,看到苏荣站在一张小凳子上,有板有眼地在锅里挥动着锅铲,见到苏妹,对她笑,“姐姐,你以后不用赶回来做饭了,以后,荣儿做给你吃。” 那是苏荣第一次做饭。 苏荣问她,为什么家里只有姐姐和阿布哥哥,没有爹娘?为什么别人说他有娘生没娘养?当苏妹告诉他,爹娘死了的时候,他一阵沉默,原以为他会哭,会埋怨,却见他站了起来,“姐姐还有苏荣,我是家里的男子汉!” 阿布抿紧了嘴唇,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把苏荣从小凳子上抱下来,“我也是家里的男子汉。” 他们三个是一起长大的呀,苏荣是她的命。如果可以,她愿意自己去死,换弟弟一命!可是如今,阿布害死了村民,阿布害死了苏荣。 苏妹两眼有些模糊,神情有些呆滞,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楚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她感到,穆嫣一直在摇晃着自己,忽然只觉得眼睛一黑,身体无力地垂了下去。 穆嫣将苏妹轻轻放平,看着昏迷中的她无能为力,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苏妹会救苏荣吗?” 楼乔摇头,“你没有经历过绝望,体会不到这种痛楚。而且,”楼乔顿了顿,“我们打个赌如何?苏妹会亲手杀了苏荣。” “啊?这总不可能。你想赌什么?” “你若输了,就给我洗一个月的脚。”楼乔的眼神有些放空,像是在想什么。刚才他已然看清楚了苏妹说的是什么,她说的事“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苏妹在床上躺着,眼睛睁着,却什么也不说,楼乔给她把脉,她毫无反应。 南意看着苏妹神情恍惚的样子,让楼乔开服药吧,先压压惊。后半夜的时候,南意端着药进了屋,他将滚烫的药吹得凉了些,喂到苏妹的嘴边。苏妹按住了南意的手,问他,“若是救不了,该怎样?” 南意深叹一口气,“该怎样在我来之前就有答案了不是吗?” 苏妹闭上了眼,别过头去,一点也不想喝药。 “那就……再过些日子吧,让我多看几眼。” 陆景靑和楼乔在门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看着院子里的村民,及时心中已知道了答案,还是忍不住问一句。 “只能焚村了?没有其他办法了?”陆景靑问。 “砍下头颅,头身分离,以解尸毒。烧毁肉身,以免传染。”楼乔答。 陆景靑抿紧嘴唇,双手环抱胸前,点了点头,准备回去睡觉。忽然,他停了下来,眼神中有些无奈,他没有回头,声音有些沙哑,“听月死后,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楼乔的眼角有些泛红,再抬头依旧是那双柔情似水的双眸,眼中射不出悲喜,“再不好过,也过来了。” …… 听月是她妹妹,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古月国灭国那年,楼乔只有八岁,听月只有四岁。 陆景靑有他娘送去了赤庄,可是楼乔无处可去,他中了一支毒箭,只能拖着伤残的右腿与听月一起在街上乞讨、流浪,寻找那个只在母亲口中出现过的故乡。他们衣衫褴褛,头发凌乱,身上被蚊虫叮咬地没一处好皮。 与街边的野狗抢食,把外面脏的一层剥掉,里面的留给听月。 街头恶霸拳脚相向,他毫无还手之力,能做的只有紧紧地护住听月,让所有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 下雨的时候,破庙里被大一些的乞丐占着,他们只能蹲在屋檐,外面在下大雨,里面在下小雨。 寒风凛冽,是他慢慢爬到乱葬堆里,从死人的身上扒下衣服,簇拥在一起,度过一个一个夜晚。 他永远都忘不了,有一次他昏倒在街头,四岁的听月素手无措,只能坐在一边,推动他的身体,不停地哭。忽然感到喉咙里流过一丝温暖,是面店的老板好心地送了一晚热汤,救了他一命,他跪在地上给老板磕了十个响头。 可是,听月却撑不过那个寒冬。他一家一家地去敲大夫的门,却没有一个人回应,怎么,乞丐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抱着听月,任雨打在身上,听着她一直在咳嗽,咳得血溢到脸上,流到他的手上,咳到咳不出声。或许这时候只有死才能缓解她的痛苦吧,楼乔想着。 终于,听月滚烫的身体在自己怀里一点一点变得冰冷…… 大雨中,轻扬的脚步一点一点靠近,一把油纸伞,一身鹅黄长衫,脚步在他身边停下,伸手搭过兰珠的脉,告诉楼乔,“她已经死了。” 楼乔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一般,依旧是原来那个姿势,不移不动。 一切似乎都变的不再重要,不再吵闹,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而已。 “你可愿与我走,拜我为师?又或者,和她一起死?” 终于,楼乔眨了眼,一双眼睛不含任何杂质,清澈,却又深不见底,从嘴里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师—傅—” 他活着,因为听月死了。 …… 有一滴泪从眼角流下。 第二十三章 尘埃落定归去来 经过再三再三地确认后,苏妹把院子里所有没有染病的人都撵了出去,又让陆景青在四周布下结界,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那天晚上,苏妹把厨房里所有的食材都用上了,给大家上丰盛的晚餐。 味道非常好,瘟疫肆虐了许久,吃食都比较随意,好多村民好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只是这次的晚餐,恐怕吃了再也醒不过来了…… 一个时辰后,大家都昏睡过去。 苏妹闭上了眼睛,用匕首割下了苏荣的头颅。 不只是苏荣,她用匕首割下了院子里所有人的头颅,面无表情地扔进早就挖好的大坑里,然后一把火烧了整个院子。 苏妹浑身是血,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她身后是熊熊大火,眼神却冷得像千年的冰窟。 村民被这火光惊醒了,可院子被布下结界,没有人能进去。 哭喊声一片,有孩子在叫爹爹,有人女人在哭,她们在喊,“娃他爹还在里面啊!”“村长啊,你怎么忍心!”“老天爷,救救我们吧!” 祈求声是那么无助,就像一百年前那场大火中的生灵一样。 苏妹什么也听不见,她本来应该一起死在这场大火中的,但是,她要报仇! 碧空万里,几行归雁。 马儿晃晃当当,总算把昏睡了四天的少匀给晃醒了。是的,楼乔也看不出什么毛病来,少匀就这样不吃不喝也不拉屎撒尿睡了四天三夜,然后伸了个懒腰,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就醒了,该吃吃该喝喝,一泡尿撒了小半炷香的时间。 回来以后大口大口地吃着干粮,听穆嫣将苏妹火烧自己家的壮举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主要表现苏妹大义灭亲正义凛然的一面,还有苏荣魂飞魄散后苏妹那最牛逼的诗人也写不出的悲伤。 “苏荣?哦,就是我之前遇到的一魂一魄啊?”少匀说,“我当时就说着看他亲切嘛,就把他游荡在外的魂魄收到这块司南佩中了。” 魂魄其实是身体很脆弱的一部分,魂飞魄散远比想象中的容易,要是中毒而死,魂魄就会腐烂,要是摔死魂魄就会被震碎,那剩余的魂魄就是常言道的孤魂野鬼,永不能入六道轮回,渐渐消散在天地之间,或是依附在物体上,却也是无知无感,如死物一般。但若有残余的魂魄,便还有机会慢慢补魂,若有幸得高人相助,还能再度轮回。 苏妹若是知道,定然会高兴的! 坐了三天的车,终于快到都城汴京了。楼乔是被陆景靑给掳来的,帮了这么大一个忙,怎么也得把人完完整整地送回去不是。南意本来是要和他们一起来的,但他现在的身体太差了,受不了马车这一路颠簸,好在苏妹也不赶时间,能陪着他慢慢回京。 楼乔闲着无事,平日里就看看书,今日颇有兴致在车厢里摆上了棋谱。 陆景靑凑上前观摩,他俩小时候经常在一起下棋,想与楼乔对下一局,正要取白子下棋,却被楼乔止了住,只听他道,“这棋盘可不是一般的棋盘,我拿它用檀木熏了十一天。这棋子也不是一般的棋子,每一颗都与南海紫晶珠一道,炼了九九八十一天。” 檀木香有安神养心,扶正固本之功效,而这南海晶珠是南海之宝,十万个贝壳姑娘花几百年才能炼出一颗,一共七色,预示七情,颜色越深,修炼的时间也就越长,最深的一颗红晶珠,是开天地时炼出的,南海龙宫里自己留了几颗。颜色浅一些的,就送给有些往来的仙家了。 而紫晶珠所含带之情乃“惧”。 宋国的小皇子不过十岁,时常偷懒。教他下棋时,楼乔便用这副棋子,只要他心生杂念,就会见到最为恐惧的幻想。不过也到有趣,这小皇子最为恐惧的事情竟然是被母后当众打屁股。 “不知道阿景最怕的事情是否也是被重十真君当众打屁股呢?”楼乔笑问。 “哈哈哈哈哈,他最怕被我师父关小黑屋,哈哈哈哈哈。”穆嫣大笑起来。 陆景靑瞪了她一眼,笑声马上停止了,穆嫣当做什么也没说过,抓起了个苹果啃了起来。 陆景青举起一子,淡淡落下,“观棋不语真君子。” 其实,陆景青刚来赤庄的几年从来没被罚过去小黑屋面壁,后来穆嫣来了,众师兄弟们面壁的次数也就多了起来。不过大家去面壁,她也不好过,只能在门口守着,众人面壁三日,她就守三日,出来的时候,只见她两手背在后面,脚尖点着地,可怜巴巴地看着大家,等师兄弟们原谅她了,下次她又跑到师傅那里去诉苦了。 后来又一次,因为什么原因忘了,穆明让陆景青去小黑屋面壁一个月,穆嫣就跟在他后面,他也是气急了,让她“滚”,就看见她眼泪汪汪得说往下掉就往下掉。面壁期满,出来的时候,也没见到穆嫣,听说是没脸见他,留了一封遗书,就喝了鹤顶红自尽了。 这份遗书写得倒是满腔肺腑,真情透彻的,字里行间尽是悔过之意。 陆景青脸色一沉,问道,“水柳师叔来了?” 小师弟愉快地回答,“恩,来了。” 人是救回来了,不过现在还发烧着。 死?陆景青怕死,生离死别,骨肉分离,他经历过,修魂补魂,历时千百年,几度轮回,谁知道千百年后自己又身在何处?谁知道千百年的时间是否能冲淡一切情感?不管是对谁,死都意味着离别,甚至,是永别。 她有这份心,陆景青也领了,端端茶,送送药,就当是他分内之事了,只是他不能容忍的是,穆嫣用这一个月的时间,在服毒之前,把千索的指甲,修成了一个一个蝴蝶结! 要知道千索是一只雄凤凰!以后它在天上飞,让下面的人怎么看?让它家里人怎么看? 穆嫣领着陆景青欣赏她的杰作,一边介绍,还一边吃着香蕉,却见陆景青的脸色慢慢灰下来,想着事情貌似有些不妙,为了缓解缓解气氛,就在陆景青的脸上“叭”地亲了一下,满脸笑容道,“给你一个香蕉味的亲亲,你还想要什么味的,跟嫣儿说。” 陆景青脸色沉了沉,侧过头去,告诉穆嫣,“屎味的。” …… 想到这蝴蝶结,他就不免有些好笑…… 第二十四章 机关重重切记留心 朦胧之中,似乎有人在唱歌。歌声如天籁一般,好像在哪儿听过,那么熟悉,让人想要去靠近…… 周围的建筑,单檐四角蛇尾尖,黄色琉璃瓦,青砖槛墙,云纹浮雕,这里是,古月国皇宫! “娘娘,娘娘!”太监匆匆跑来,“宋国大兵压境,我们恐怕支持不了多久了,陛下让您带着世子,马上去机关城!” 歌声停下,杉月皇后正在浇花,手中顿了顿,声音中有一丝颤抖,“来了多少人?” “少,少说也有十万吧。” “为首的是谁?” “是一位黑袍人,蒙着面,看不清楚,不像是位将军。娘娘,您带着世子赶快去机关城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老奴说得真切,杉月皇后却是一个劲地摇头,“不,不能去机关城,谁都不许去机关城!去把景儿叫来,让千索带他走。我,我不能走!” 杉月皇后原是风氏神族的巫榭祭司,后与古月国国主结缘,放弃了祭司之位,成了古月国的王后。 那时候的陆景并不肯走,直到最后一刻,是被杉月皇后打昏,扔到千索背上的,母后千万叮嘱,“机关重重,切要留心。” 而这句话,也是母后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了,那之后,甚至连母后的尸体,他都找不到…… 醒来的时候,他和千索已经快出城了,从天空中望下,繁华古月已不复存在,放眼望去,尽是,白骨成山,血流满地。有些人就那么痴痴傻傻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看着亲人的尸体出了神,还是也已经被夺去了生命,只是,他们的手还紧紧相连着。 鲜血将陆景的瞳孔映变成了暗红色,青烟模糊了视线。 他也想当一个好君主,像父王一样,守护臣民,只是现在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也想当一个好兄长,尊老爱幼,只是他的兄弟姐妹现在身在何处? 陆景只有紧紧抱住千索的脖子,对这个充满同年记忆的地方看向最后一眼,然后,回过头来,任眼角的那滴泪落下,眼泪,是他能给古月国和古月国的臣民们唯一的东西了。 只是,现在,从陆景青这个角度看去,一切更加透彻,他甚至能看到,那个黑衣人,脸上带着狰狞的面具,一步一步,优雅地走到大殿上。 他看到古月国的君主在他面前倒下,看到杉月皇后嘴角冷冷却又无奈的笑,“古月国已经没有玉玲珑了。” 玉玲珑可不是一块玉,而是花莲中一个极其珍贵的品种,种在莲花池中与普通莲花无异,而若将它单独用玉水培养,其花瓣则会出现玉一般的通体碧翠的颜色,能够起死回生,就算魂飞魄散,也能用人之记忆与其贴身之物将魂魄补齐,全天下只有一株,就在古月国。只是几十年前,神族神女花重为了救人,将它取了去,也正是那次,成就了古月国国主与巫榭大祭司杉月的良缘。 今日宋国来此借玉玲珑意救回宋国的皇后,正因如此,引发了这场亡国。只是,杉月看着这个所谓的国师,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看不见黑衣国师的表情,只听面具下他声音冰冷刺骨,“我知道。你也知道,我来此,并不为玉玲珑。” 这一切,不过是对她不愿交出邪剑魂的惩罚! 胜邪剑剑气一份为四,其一就在风氏神族庇佑的古月国! 杉月大笑起来,“亡国之前我不愿给你,亡国之时,我还会给你吗?你找不到的,就算把古月翻个遍,也不会找到的!” 杉月用尽全力给了黑衣国师最后一掌,而他只是单手去接,两手相处之时,杉月却忽得睁大了眼睛,只听他道,“我要找到此邪剑魂就一定能找到,我已经等了几千年,小小古月国能奈我几何!”他手劲加大,用力一掌将杉月打到一丈之外。 陆景青能听到,杉月不可思议地看着与她对掌之人,吐出最后两个字,“是你——” 然后,看到他的母后杉月皇后,就这样,躺在他的脚边,他在叫,可她听不到,他想伸手去接,可从她身体里穿了过去,这一切都是幻象,最恐惧的幻象! 忽然,棋盘上的子全都落到了地上。 陆景青猛然惊醒,是他分心了。他看向楼乔,有些惊魂未定,他能看到的东西,楼乔也能看到。 楼乔不语,给陆景靑使了个眼色,只见一边穆嫣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有一丝气流在手臂中流淌。陆景靑马上把手收回来,“探魂?” 穆嫣睁开眼睛。她也不知道什么探魂,只是看到刚才陆景靑双目紧闭神色紧张,想去晃动他一下,但就是碰触到他身体之时,就感受一股暖流,她看到了满地的鲜血染红整个大地,硝烟弥漫,遮云蔽日,惨不忍睹。 “这是什么?”穆嫣又去抓他,这次却什么感受不到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血?那里是哪里?是古……” 陆景靑抓起一个苹果塞进她嘴里,说,“不知道。” 但这一个时辰,陆景靑一直没有说话,眉头紧锁,在想些什么。终于叫停了马车,召唤出了凤凰千索,坐到它背上,对穆嫣说,“我有些私事要办,你……”他想了想,“马上要到京城了,你先在楼乔府上住上几日,我随后来找你。” 啊?什么?穆嫣当然是不想。说实话,自己对这个楼乔师兄,有几分畏惧。不管怎么说,她总觉得跟着陆景青要安心得多。她开始傻笑,觉得那多麻烦楼乔师兄。 “不麻烦。”楼乔知道的,陆景青此时要走肯定是有要紧的事,要一个人走肯定是有私事儿。与其跟着去麻烦陆景青,那不如麻烦他好了。 “不如跟着一起去办事儿,多个人多把力嘛。”穆嫣抱着千索的翅膀不肯放手。 “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要插手,待着等我。” 穆嫣再一次做了挣扎,“你不在谁陪我玩啊?” 陆景青皱了皱眉,反问,“我特么是你的玩具?” 少匀倒是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我陪你玩,我陪你玩。” 她只好作罢,继续和楼乔上路。 陆景青送走了他们才出发,脑海中一直盘旋这母后对他的叮嘱。 他原以为,母后会让千索把他送去机关城。机关城是古月国隔海的一个小城,下有三百道机关锁,上有一千连环扣,从地下十丈到半空,城门不开,插翅也难飞,那里无疑是安全的。 只是,千索把他送到了昆仑山。 一年后,穆明陪他回到过古月国,剩下的只有一些白骨,几处断壁残垣,他没有找到弟弟妹妹的尸体,只希望他们也已经逃出了古月国。 将父母的尸骨买好以后,他在坟前跪了三天。 “我母后也死了吗?”陆景青问。 穆明看着眼前的新坟,“杉月虽为仙,元神一灭,魂魄只怕无处寻觅。” 临走的时候,穆明红衫一挥,天上下起雪来,片片雪花落在地上,层层叠叠,将旧时的故事掩埋,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穆明给陆景青加了一件披衫,今后,机关重重,且要留心…… 第二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离城门还有十里路,就有一名橙衣女子在等候,楼乔拉起帘帐,就看到了她,四目相对,橙衣女子低下了头,穆嫣也凑过去看看,八卦地问道,“怎么,你心上人?” “我的女侍。”楼乔答,马车在她身前停下,“辛苦了,一同上车来坐吧。”伸手将她拉上马车。 想来楼乔腿脚不方便,找个女侍伺候伺候也是正常的,况且是一个如此花容月貌的女子,真是我见犹怜;只是这个侍女好像生来就有一份高高在上的气质,好像也没怎么把大家放在眼里,一上车就正襟危坐谁也不理,有几次楼乔想和她说话,想了想还是没开口。 他们学医的都性格怪癖,看起来找个性格怪癖的侍女也是正常的? 少匀倒是问了好几个问题,见她不答,想必是不愿意理他们俩,却听楼乔道,“她叫橙衣,不会说话。” …… 楼乔家里的佣人并不多,女侍似乎只有橙衣一个,还有一个管家,剩下的,就是一些做饭洗衣的大婶了。 晚上,管家在穆嫣的房门前把她叫住,说是楼大人有事找她,让穆嫣去自己房里一趟。 有事? 穆嫣不知道有什么事,说起来他们在路上走了也好几天,如果楼乔师兄找她有事,为什么不在路上说,要等到回了京城?她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于是,对楼乔那而生俱来的恐惧有油然而生。 穆嫣一推开楼乔的房门,便问道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香芬袅袅,沁入骨髓,房间里烟雾缭绕,空气中夹杂着一股香甜,如春风拂面,让人整颗心都放松了下来。 而楼乔,在香芬之中,坐在梳妆镜之前,披散着头发,认真地给自己梳头,美丽而不浮艳,有韵致而不妖媚,细腻而不雕琢。 乔美人! 穆嫣有些沉醉,慌忙回过神来,“你这屋子里的香挺特别的。” “是吗?”楼乔回过头来,“此乃佟雪仙子所调,听说不仅有安神调养之功效,还能清除体内浊气,助人潜心修炼。” 佟雪仙子? 穆嫣知道,这可是天界排名第一的制香仙子,专为帝、后调香,多少人想求一香不得,楼乔却用的好像一点也不心疼。 只听楼乔说,“此香名为珠翠香,是仙子赠予我师父的。仙子与师父的关系向来交好。” 听罢,穆嫣“呵呵”了两声,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此香的名字很有深意啊。 这就难怪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佟雪仙子爱慕亦宫真君,只有仙子本人还以为大家不知道罢了。 “的确是好香,”穆嫣不禁感慨,突然话风一转,“没事我就先走了吧。” 正要离开,楼乔轮椅中飞出一根银丝,勾住房门,将门“啪”地一声关上,只听他话里带着笑意,“愿赌服输,过来。” 果然是要洗脚! 洗脚的水盆橙衣已经准备好,放上了干净的毛巾,还多烧了一壶热水放在床前,楼乔摇着的轮椅停了下来,左脚着地支撑,右脚一步跨到床前,坐好等穆嫣服侍。 穆嫣有些惊讶,“你不是不能走路吗?” 楼乔问,“看到我能走路,你不开心?” “不是不是。”穆嫣慌忙摆手,“可是你能走路为什么还要做轮椅?” “我小时被人追杀,右腿中了毒镖,无法走路。但是左腿并无大碍。好了,废话不说了,来洗脚吧。” 其实,穆嫣想想,既然楼乔左腿没事,他可以单脚跳着走。 额,那画面太美好。 虽说愿赌服输,但洗一个月的脚实在太难为她了。穆嫣脱下楼乔的鞋和袜子,露出脚背。其实楼乔的脚很好看,干干净净、细皮嫩肉,因为很少着地,更是一点褶子也不没有,好像雪白的珍珠。 乔美人! 穆嫣先抬起他的右脚放入水中,再抬起左脚放入水中,浸泡一会儿,就把他的双脚一一拿出,用毛巾擦干,行了,完事儿。 “你自己洗脚也是这么洗的?泡一泡就完事了?”楼乔鄙夷地看着她。 “也不是,”穆嫣有些不好意思,“我一般用自己的左脚搓搓右脚,右脚搓搓左脚,就算洗好了。但是给你洗总不能让我也用脚给你搓吧,是不是?” 穆嫣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 楼乔却是有些不满,但也耐心地教导道,“洗脚时水温要适中偏烫,水量以淹没脚踝部为好。双脚放入温水中浸泡片刻之后,要用手按摩脚心,动作要缓慢、连贯、轻重合适,按摩速度先要慢,等适应后才可逐渐加速。” 没想到楼乔洗个脚要求还很高,穆嫣把毛巾往旁边一甩,“我不会。” 楼乔看着毛巾掉到了地上,回看看一脸不满的穆嫣,突然伸出手来,捏住她的下巴,目光凌厉,穆嫣也不怕,就这么回瞪着楼乔。 这么一瞪,楼乔倒是笑了,松开捏住穆嫣下巴的手,捡起地上的毛巾在洗脚盆边挂好,“好好洗,若是洗的好,我也不要你洗一个月了,就这一次,如果洗不好,就再洗一个月,如何?” “什么?我们打赌可没有这一条。”穆嫣不肯,这怎么能坐地起价。 “是没有。”楼乔笑道,“但这里是京城,是我楼大人的府上,大人我高兴了你才能有肉吃。” “那你不高兴呢?”穆嫣有些胆颤,寄人篱下的道理她还是懂的,以前还有陆景靑能帮她撑腰,现在自己一人可不得小心着些。 “那你和少匀就去街上要饭!” 楼乔说的不仅是她,还有少匀,这么说起来,倒是让穆嫣有了种责任感,她洗这个脚可都是为了少匀,不是输了赌约,而是为了少匀啊!她自己流落街头不要紧,怎么能让少匀跟着去要饭呢,那么单纯的狐狸,被坏人骗了怎么办? 于是,穆嫣一下子觉得自己伟大了起来。 穆嫣想了想,说,“那,如果洗得好,师兄吧佟雪仙子调的珠翠香送给也送给我吧。” 这么一来,好像自己有赚到哦。 劳动的孩子最可爱,况且,她还是为了少匀。 对,是为了少匀。 第三章 清香知是故人来 忍受完这份“屈辱”,穆嫣回到屋里,点起了她“劳动”换来的香。 佟雪仙子调的香,的确是个好东西,只有天界的帝、后才能用的上,既然水柳师叔和仙子有这等情分,那以后可得让师叔多弄一些来。 穆嫣自己乐呵。 乐呵着乐呵着也就睡着了。 …… 桃林深处。 公子翩翩,桌上一壶清茶,乌发束着白色丝带,肩头飘落了一两片粉色的桃花瓣,白绸如雪,轻烟笼纱,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此情此景好像似曾相识,说起来算上这次,穆嫣一共见了风钺三次,两次都是在梦里,不过比起上次的大惊小怪,这次就算是习以为常了。 穆嫣快步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她面前已然倒好了一杯清茶,“贵人,你又到我梦里来了。” 捉起来入梦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法术。 只是,风钺的这个法术确实很了不起。经常听说有人死得太仓促,忘了告诉家里的老婆存在钱庄的银票放在哪儿,就托个梦回去。但那只是托个梦而已,风钺的这个梦是他自己造的,已进入他的梦,就好像是着了他的道一般,一片桃花一杯茶,似梦非梦,好像都是真实的。听说有人能把人永远困在梦里,让人分不清楚虚幻与现实,想必就是这样的法术。 穆嫣学着陆景青的样子,轻轻地抿了一口,赞道,“好茶,好茶。贵人,你此次来找我是何事啊?” 风钺低头饮茶,“你既叫我声贵人,那我有一事,还想请姑娘相助。” 原来,风钺擅琴,多年前游历人间之时曾有一位知心好友名叫叶东川。两人堪比伯牙子期,惺惺相惜。后来,风钺闭关,再度归来之时,这位叶东川已死于非命,风钺曾四海寻他的魂魄都不见踪迹。后来从地府秦广王处得知,此人有心愿未了,生魂不安,不曾升天也未下地狱。虽游荡在人间,又因生魂受到羁绊,仙魔也不得见。 但听闻东川心愿之所便在汴京,这生魂十有八九便在此处。风钺便是拜托穆嫣找到这位好友,了却其心愿,让逝者安息。 “可是,既然仙魔不得见,我又如何得见?” “若是有缘,自能相见。” 风钺低头,看到了穆嫣腰间别着的一把白玉箫。穆嫣以为他喜欢,正要解下来给他看上一眼,却见风钺摇摇头,让她收好。“名剑有剑灵。上回你掉落池底,剑灵躁动,我便将你的剑藏于羊脂白玉箫中,可安神定魄消灾化煞。” “什么?我这是名剑?还有剑灵?藏在我的箫中?怎么藏的?怎么唤出来?” 穆嫣问了一堆问题,风钺正想开口,听到“咚咚咚”的撞击声。风钺抬头望向已有裂纹的梦境,淡淡说道,“有故人到访。” 然后挥手一弹将穆嫣弹了出去。 一睁眼,哇,一只放大了的龙头! “哇!” 这一声倒不是穆嫣叫的,而是龙头叫的。迎面挨了穆嫣一掌,痛得直叫了出来。 这个龙头,是南海龙王的弟弟,叫敖珏,上一位龙王与一位凡间的女子生的儿子,算起来也有两千多岁了,如今从南海搬了出来,在西边的熙瑶仙境安了个窝,所以也被人叫做熙瑶君。以前穆嫣一直听成了细腰君,目测一番,觉得这腰,是挺细的。 说起来,敖珏的凡人身穆嫣倒是见过的,二三十岁的年纪,一幅俊秀的小生模样,一身华衣去昆仑与重十真君下棋,谈论到到人间的世事无常。 人生苦短,凡人一生的光阴对仙家们来说不过是眨眼一挥间,敖珏叹道,与母亲相处几十年,现在想起,不过像是一炷香的时间,他以为自己能永远记住母亲的音容笑貌,起初还会不停的寻找母亲的转世,可如今花开千年,岁岁相似,她的长相却已渐渐模糊了,再见她的转世,也不过是一笑带过,只是想起往事心还是有些隐隐的痛罢了。 一炷香的时间,能有多长? 这不禁让穆明也想起来百年前自己的亲朋好友,随敖珏叹道,“是啊,一炷香的时间,能有多长?” 这是,穆嫣端着刚煮好的芙蓉湘子茶,见两人感概万千,放下茶,慢慢道,“一炷香的时间?这要看你是蹲在茅房里面,还是等在茅房外面。” …… 那时,也是穆嫣见到敖珏凡身的样子,只觉得他一举手,一投足,骄傲而潇洒。 可他平常就是喜欢顶着个龙头到处跑,去天池是这样,去昆仑是这样,去地府也是这样,因为他觉得有棱有角的男人最帅! 这敖珏揉了揉鼻子,倒也不恼,“穆家丫头,几年不见,你越来越粗鲁了嘛。” 这敖珏叫人喜欢带上姓,他叫穆嫣穆家丫头,叫陆景青陆家小子,叫穆明……穆家老爷……大家虽然一脸不愿意,特别是穆明,可是嘴长在他脸上,灵力又长自己许多,他想怎么叫别人也没办法。 于是,穆嫣就跟着他叫,“熬家少年,你凑我这么近,有何意图?” 敖珏笑了,只是这张龙脸实在很难表现出笑意来,穆嫣看起来不过就是大嘴一张,“我且从你们赤庄处回来。你那师傅虽中了妖毒,但已自锁奇经八脉,冻封于后山千年寒冰中,三四个月内不会有大碍。”然后,开了一把折扇,“我本是想托个梦告诉你的,可不知怎么的,你的梦进不去,叫你也醒不过来,我就想看看,你是着了什么道?” 呵呵,穆嫣暗笑,心想着,人家风钺可是地宫的大祭司,是大——祭司,那得多么大的一个官啊,他的结界能随随便便破了,那还能叫大——祭司吗? 敖珏见穆嫣笑,皱了皱眉,后退了一点,“会情郎不成?” “没有,”穆嫣摆摆手,“见高人,是地宫的大——祭司。”她还特意强调了这个“大”字,觉得这是无尚荣耀一般。 敖珏却皱了皱眉,“你确定是大——祭司?”地宫祭司有十位,人们只知道他们的称号,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名到底是什么。 不过说到了风钺,穆嫣倒是想起一件事儿来,“对了,你可能帮我查查,京城之中有没有一个叫叶东川的魂魄?” “叶东川?”敖珏听到这个名字,明显愣住了,“你找叶东川做什么?” 穆嫣下意识地觉得敖珏是认识叶东川,便告知他是受人所托,要帮叶东川了却心愿。敖珏点点头,像是自言自语,“若是真能帮东川了却心愿,倒不为一件好事。但若是这个风钺让你找叶东川的,倒是有些蹊跷。” “你说什么?”穆嫣没有听清敖珏的喃喃自语。 “哦,没什么。”敖珏抬起他的大龙头,“想找叶东川,不妨去千花坞找一找紫陌,她倒是与叶东川颇有渊源。不过千花坞是一家青楼,”敖珏顿了顿,怕穆嫣这样的小姑娘不懂什么叫青楼,还解释道,“青楼就是……” “我知道。”穆嫣毫不避讳,“青楼就是男人花钱找乐子,女人露点赚银子的地方。” 敖珏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穆家丫头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又见穆嫣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我去过,去捉奸,捉师傅的奸。” 怎么,不见重十真君有阴阳双修的癖好啊? 其实,那时穆明是去收一只蛇妖的,说是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穆嫣看来,他倒是乐在其中。当时穆明摆摆手,说,“演戏,演戏。你师傅我可是演技派的。” 敖珏起身,大声笑起来,“哈哈哈,竟然还有这番趣事。天色也不早了,你休息吧。对了,你屋里的香可真是特别。” 穆嫣一脸得意,“那是,这个是佟雪仙子觉得我好看,才送给我的。” “是吗?”敖珏笑道,“难道不是佟雪仙子送给了水柳,水柳送给了楼乔,然后你给楼乔洗脚换来的?” 之前那一幕,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穆嫣见被人说破,面红耳赤,拿起枕头就往敖珏那儿砸去,但敖珏身手矫捷,立刻化作一条白龙,飞向窗外。 好吧,她还得自己去捡枕头。 第四章 云想衣裳花想容 早晨,鸟儿叫得挺欢畅。 有人躺在床上,半睡半醒,手里还捧着自己的宝贝玉箫。昨晚,她是数着羊睡着,想着在梦里能再见风钺一眼,只是,一夜无梦,真是被动。 不过早上的时候,总有一只红狐狸从窗户里跳进来,到穆嫣的床前,探着个脑袋,穆嫣半眯着眼,就伸手在红狐狸的脑门上拍了两拍,抓了抓头顶上的几撮毛,翻个身去继续睡觉。然后,红狐狸就开始用爪子去挠穆嫣的被子,穆嫣不理他,他无趣了,也就走了。 只是,过不了一会儿,一只红狐狸又从窗户里跳了进来。 以前穆嫣养阿落的时候,也是这样,看来狐狸都喜欢被人拍脑袋,这么反反复复十来次,就是再困,也睡意全无了。 可就算如此,她起床的时候,也是巳时过半了,楼乔早已不在府上,张管家给穆嫣准备了早中饭,少匀虽然吃过了,但是还是要跟着一起吃。 张管家说,“大人辰时便出门给太子上早课了,傍晚才回来。” 少匀想着楼乔是太子少师,回京第一天就赶着去上课了,不过这少师是干什么的,是教文还是教武的?那楼大官人是文武双全,肯定文武都教。 穆嫣哦了一声,“那我们两个人人生地不熟的,不是很无聊?”穆嫣巴巴地看向少匀。 少匀眨了眨眼,“什么人生地不熟,这里,我几百年前就来过了。” 管家继续说道,“不过大人吩咐过,如果穆姑娘愿意,可以上街去做几套新衣服,钱都记在楼府的帐上,姑娘家,定是喜欢新衣服的。” 姑娘家,定是喜欢新衣服的。那是当然,穆嫣心里一乐,难得楼乔考虑如此周全,“哎,看来这个楼乔对我还不错嘛。” “是啊,”少匀忙点头,“楼大官人说这话的时候我也在,他说省得你整日穿着赤庄的道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楼府闹鬼了呢。” 穆嫣脸色一沉,往少匀的脑袋上拍过去,“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少匀上回来这里还是两百年前,那时候,开封还不是京城,京城还在长安,几百年过去,地方自然变了很多,不过早上少匀已经出来打探了过了,这里的地形基本没变,而且,有一家老字号布庄,还在这里。 “我们先不去布庄。”穆嫣说,“我们去千花坞。” 少匀再前面跳得像个蚂蚱,听穆嫣这么一说,折了回来,“千花坞?穆姐姐是要去找紫陌?紫陌那可是一等一的美女!” “你看着小不点一个,懂这么多啊?”穆嫣又往他脑袋上拍了一计。 “小?”少匀说,“我至少六七百岁了吧,从我有记忆以来也三百多岁了,穆姐姐你几岁?” 六七百岁…… 穆嫣咽了口口水,“别叫我姐姐,我当不起。” 少匀略做沉思,“是啊,按年龄我都是你老祖宗了,那我叫你什么,乖小儿?” 说话这句话,少匀觉得,穆嫣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只见她嘴巴已经扭到一边,活动活动了筋骨,吐字清晰有力,“你找抽吧你。”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少匀觉着这话有理,又像个蚂蚱一样,到处乱串。 穆嫣在后面紧追不舍。 “啪”撞到一个男子。 马上,男子周围有三个人,立刻拔出刀来,瞪着穆嫣。 穆嫣打量这个人,皮肤白,单眼皮,小眼睛,高鼻子,薄嘴唇,算不上不精致,但是很有特色,神色中带着一股傲慢,和中原人有些不同。 “抱歉抱歉。”穆嫣拱了拱手。 男子挥挥手,不语,所有人把刀收了回去,然后当做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继续向前走。 “怪人。”穆嫣嘀咕了一声。 穆嫣和少匀倒是先去了千花坞,只是这千花坞白日里不开门,还碰了一鼻子灰,老板年说,“带着孩子来找你家男人,也要晚上来吧,现在找啊,去赌坊找去。”合着这老鸨以为穆嫣是来抓人啊,还以为少匀是她儿子?她看着,像有这么大儿子的人吗? 少匀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还上来搀扶她,“娘,娘亲我,我们晚上再来吧。” 穆嫣上下打量着自己,少匀看起来也有十五六岁了吧,自己看起来有这么老?看来真的是得给自己添置些当下流行的衣裳了。 布庄那边,早上毕管家就来打好了招呼,穆嫣一报上楼府的名号,老板娘但立刻笑脸盈盈的,“凭姑娘的身材和脸蛋,配上我们店里的布料啊,那就是天女下凡,嫦娥在世啊。” 老板娘给穆嫣量尺寸的时候,边量边说道,“您一定是夏府的小姐飞羽吧。” 夏飞羽,穆嫣想着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 老板娘接着说,“瞧瞧这小脸蛋长得水嫩水嫩,又是知书达理。您和楼公子啊,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啊?什么什么?”穆嫣倒是越听越迷糊了,什么天造地设?楼乔和谁天造地设? 老板娘笑笑,“呦呦,夏姑娘,这夏府和楼府下个月初七就要结为亲家了,这全城都知道了。这可是楼公子第一次为姑娘做衣裳。虽然楼公子腿脚不方便,可这长的却也是貌若潘安,彬彬有礼的,年纪轻轻就当了大官,他那眼睛一扬啊,老娘的魂都要被他勾掉了。” “呵呵,是吗?”穆嫣苦笑,也不否认,看来有瓜,听听老板娘能说什么。 老板娘接着说道,“还不好意思了呢。” 穆嫣看了她一眼,又苦笑一声,不好意思了?她看了看少匀,用眼神问他,“这就是你说的老字号?” 少匀耸耸肩。 老板娘笑,“难怪楼公子能为您守身如玉的,府里除了那个不会说话的丫鬟,一个女人也没有。” “哼,说不定他后院藏这一个后宫呢,只是外人不知道而已。说不定他喜欢男人也不一定。”说完,看着老板娘惊讶的眼神,吐了吐舌头,她也就随口那么一说,随即摆摆手,“开玩笑啦,楼乔也不是这种人嘛。” “对对对。”老板娘又是一个大笑容。 随后,穆嫣又挑了几款布料,但这个老板娘,直到穆嫣和少匀出门的时候还以为穆嫣是夏飞羽,还特意送了出来,直到刚好在路上碰到准备回府的楼乔。 老板娘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楼乔的轿子。老板娘迎了上去,“楼公子,这夏姑娘在我们店里挑的可都是最好的料子,做出来的衣服保证好看。” 楼乔也没拉开轿帘,声音带了一丝冷漠,问道,“夏姑娘?什么夏姑娘?” “就是夏府的夏飞羽姑娘啊,听说你们下月初七就成亲了呢?” “听说?”楼乔问,“听谁说的?” 恩?老板娘碰了一鼻子灰,一挥手,说,“哎呀,不管了不管了,反正这衣服保管好看就是了。” 这回楼乔笑了,拉开轿帘,柔声道,“那就麻烦您了,夫人。” “好嘞!” 第五章 国宝被盗京师受审 “夏飞羽?”穆嫣对楼乔扬了扬眉,满眼挑衅的意味。 楼乔放下轿帘,语气淡淡,“你若是想见要趁早,迟一些恐怕就见不到了。起轿。” 见不到了?这话说的,颇有玄机,穆嫣心头一紧,拉开窗帘,“你是说,她会死?” 楼乔闭目养神,静坐在里头,“我可没说过。” “那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就见不到了?”穆嫣追问,虽说她与这夏飞羽并无相识,但楼乔这么说的,总感觉有事儿要发生。 这时候,少匀进来插话了,“为什么就是夏飞羽会死,为什么不是你会死呢?” “……”穆嫣觉着,少匀说话听着真窝心。 走了一段,忽然,轿子被人拦了住,而且是一队人,为首的两个骑在马上,身后带着七八人,各个都配着刀。 他们先是停下,一人跨马向前走了几步,目光一直落在穆嫣身上,随后又跨马回去,对为首之人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话,那人的眼神立刻犀利了起来,右手一挥,“把这个女的给我抓起来!” 看这几人凶神恶煞的模样,穆嫣的第一个反应是,不会真让少匀给说着了吧? 可是,抓人总得有个理由吧?比如她当街行凶追少匀,扰乱治安,又比如她中午饭量太大,浪费了社会的粮食,再或者她长相不对,与谁命里相冲,这些都可以有,但是,说她偷了高丽国使节的贡品夜明珠,这个绝对是没有的。 别说夜明珠了,就连高丽国使节,她也没见过。 这是朝廷抓人,楼乔想拦也是拦不住的,他静思,还是命人回府。 回府的时候,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一个是沐阳,一个是夏连成,都是官宦之后,甚至有一个,是他未婚妻的哥哥。 沐阳一见楼乔,就伸手拉住他的座椅,几乎是拖着他往里走的,嘴里念念叨,“我说楼乔,你也真不够意思,走了也不打声招呼,我们还以为你被绑架了。这倒好,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要不是在朝堂上看到你,都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 楼乔有些无奈,就这样被他拖着,只能稍稍调整调整姿势,让自己坐的尽量稳一点,“就凭你沐阳的神通广大,有什么事儿你还能不知道?” “那总不如你楼乔亲口告诉我们来的舒心。”总算到了大厅,沐阳停了下来,“你该罚,该罚。连成,你说是不是?” “那就要看,楼少师愿不愿意了。”这夏连成看上去斯文一些,一件湖蓝色镶边袍子,静静地坐着,也算是是丰姿奇秀,神韵独超,给人一种高贵清华感觉。 楼乔拱了拱手,嘴角露出笑意,“要罚什么,楼乔都改日奉陪。” “为何改日?”沐阳道,“今日听说千花坞闭门了半个月的紫陌可是重新接客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爷带你喝花酒去。” “今日不行,不行,今日有事。”楼乔道。 “难不成是与我妹有约,不然连皇长子的要求都给拒绝了?”夏连成调侃,看来这连成也不斯文。 沐阳姓赵,是皇家长子,因非皇后所出,并未立为太子,太子年方十岁。 楼乔令橙衣取纸笔来,写了封信,递给沐阳,“原本打算进宫一趟,不过既然你来了,不如替我交给圣上。千万亲自交到圣上手中。切记切记。” 楼乔的样子一丝不苟,让人看着似有大事发生…… 沐阳的双手有些颤抖,终于咬住了嘴唇,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楼兄如此信赖我,将此等机密交付与我。”他撇过头,“楼兄放心,沐阳一定不负重托。沐阳,先去了!” 看着沐阳远去的背影,连成不禁好奇问道,“子谦,信里写了什么?” 楼乔姓楼名乔,倒还有个字,字子谦,是水柳先生在他成年后给他起的,不过穆嫣陆景青他们都不这么叫,甚至都不知道,只有这帮庙堂中人,才喜欢叫他的字。 “我只是说,”楼乔也不知这沐阳上演的是哪出,“抓错人了。” 楼乔在信上写的是,“被抓者乃赤庄重十真人之徒。”这皇帝不一定认识穆嫣,但一定知道赤庄,本朝曾经有个国师,向皇帝提起过赤庄,而皇帝也向楼乔提起过赤庄。要让皇帝相信是赤庄的人偷了夜明珠,那不如告诉他人们用脚夹筷子吃饭,倒不是没这个可能,除非那人有病,皇帝是不会相信神仙有病的。 就算不是神仙,也快成神仙了,不管你怎么觉得,反正穆嫣是这样觉得的。 不到一个时辰,穆嫣就从牢房里被带了出来,手上戴着镣铐,带到了大牢的候审大厅。穆嫣想过,楼乔会来保她,少匀会来找她,甚至那个现在不知道在哪里的陆景青也可能会突然出现,前来救她,但是,一个都没来…… 候审大厅里放着两个座,一个是审问的官员姓吴,还有一个坐在一面纱布的后面,纱布遮住全身,是高丽皇子王熙佑,旁边还站着两个丫鬟,一人拿着纱布的一角,身后是几个侍卫。 看到这几个侍卫,穆嫣忽然想到,这人应该是上午撞上的那个人。 这,这还有什么好遮的,上午不就见过了。 不过,大牢穆嫣是没进过,她琢磨着,过一会儿是应该打苦情牌博得同情呢,还是打武力牌让这些人见识见识。 “跪下!”还没等穆嫣琢磨好,审问的吴大人就开始说话了。 跪吗?跪不跪? 师傅说过,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师傅跪恩人,跪个神仙也可以,对这两个人,要不要跪?还是随便抓人的人。但是他们是大人啊,好汉不吃眼前亏,那到底要不要跪? 她是没想好,却见吴大人使了个眼色,小吏就一棒子打在了她膝盖上,只是……被一阵光弹开了。或者说,被少匀一尾巴扫开了…… 穆嫣虽看不见他,但是听见了他隔空传来的笑声,当然,也只有穆嫣听的见。 吴大人吓了一跳,“不不,不跪就不跪了。” 这下,既然有人撑腰,穆嫣就决定打打武力牌。 “yosul。”纱布后的人忽然发出一个声音,然后“哼”了一声,对一旁的吴大人说了几句,立刻有人翻译道,“吴大人,还不开始审讯吗?” 第六章 相打相识初结缘 “审讯,审讯。”吴大人擦了擦梁上的汗,“姓,姓名?” “我没拿什么夜明珠,我不稀罕。”穆嫣上来就是一句。 “问你姓名!”吴大人呵斥。 穆嫣立刻,瞪了他一眼,“那你记好了,我叫穆嫣。”为了显示显示她的神威,她对着空气大声令了一声,“屋里的灯是不是暗了点。” “唰”的一下,屋内凭空燃起一团火光,少匀也是够配合的。 吴大人立刻又缩了回去,高丽皇子倒是站了起来,面前的纱帐也跟着抬高了,他往前走了几步,纱帐也跟着往前挪了挪,然后开始自顾自地说话,自然,旁边有人替他翻译,“人活得久一点真是什么事都会发生啊。这颗夜明珠是我高丽进贡天朝的贡品,价值连城,就是因为怕被人偷,所以没有和其他的贡品放在一起,而是由我这个皇子贴身带着,连我的贴身侍卫,都是不知道的。今天,碰到过我的人只有你,像撞了别人一下然后顺便偷走别人钱袋这样的事情,在高丽也很常见。如果不是你偷走的,难道还会发生夜明珠自己跑了吗?这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这真的是很奇怪的事情。”穆嫣答道,“我被你撞了,我也痛得很。而且你说了,连的贴身侍卫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要偷,不如撞撞你的伙计,他的钱袋,比你的夜明珠惹人注目多了。”穆嫣说着,看看跟在高丽皇子身边的一个侍从。 这高丽皇子接着说,“如果你现在把夜明珠交给我的话,我可以给你留个全尸。不然的话,不管你是人,是妖,还是其他什么样的东西,我是都有办法让你魂飞魄散的。” 不管这高丽人走到哪里,这块纱布就跟到哪里。 穆嫣撇了撇头,看向左边的高丽皇子,“你有什么好遮的,啊?” 可不是,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的,早上不是看得清清楚楚了,你还想犹抱琵琶半遮面啊?” 就这样,趁那两个丫鬟毫无防备,一把扯下了一直遮着王熙佑的纱帐,忽然,面露惊色。 王熙佑也是猝不及防,手中握着折扇,眼睛瞪地倍儿大。 然后,所有人都笑了…… 小眼睛的高丽皇子,现在的眼睛比金鱼还大,而且又红又肿,一看就是曾经哭得昏天黑地过,那种场景,穆嫣可以想象…… “笑什么!你们都在笑什么!”王熙佑哭嚎,“这颗夜明珠关系到高句丽王朝的命运,难道我为我的国家哭也是不可以的嘛!”他拉住穆嫣的衣领,“你一个女流之辈,竟然敢这样子做!”自然,这些话都有翻译绘声绘色地传达了过来。 这时,从外面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圣旨到——” 长长的尾音一落,一众人等全都跪下,穆嫣见所有人都跪下了,也随他们跪下,高丽皇子原以为是皇帝要惩罚这个偷了夜明珠的人,谁知道皇帝说了什么仰慕赤庄,纯属污蔑这样的话,这种事情真是不能被容忍! “公公,可是我朝……”王熙佑伸出手,想挽回一些什么。 公公却说,“高丽皇子,圣上说了,就算没有夜明珠,朕也会与众大臣商议出兵抵抗契丹的。圣上还请仙姑入宫,向您讨教讨教仙法。” “好说。”穆嫣笑着,站起来接旨,有些得瑟。 王熙佑就这样看着穆嫣被公公领走了,穆嫣并没有在宫里呆很久,皇上长得文质彬彬,大约五十来岁,只是问了些修身养性,年年益寿之法,有无长生不老之术,国师在世时就曾为他炼制过丹药,效果甚好。 穆嫣就摆出仙姑的气派,告诉他要行善积德,广布天恩,自会有神明眷顾,临走时还给了他一块香,是赤庄里打坐修行时燃的苏合香,能辟恶杀鬼,行气止痛,又加了几味精油,在丹炉里炼制几日,能养气凝神,令人无梦魇,倒是适合日理万机的皇帝使用。 出来的时候,王熙佑就在宫门口等着,眼肿还没完全消去,手拿一柄折扇,并未打开,将穆嫣拦下,道,“穆姑娘,刚才得罪了,我准备了一份薄礼,想要给您。” 旁边之人将王熙佑的话翻译给穆嫣听。 听罢,穆嫣甚是满意,想到估计是自己仙姑的身份震慑了这个高丽使节,得瑟地拍了拍王熙佑的肩,“你这棒子还是很懂礼数嘛,是什么好礼想要送给本尊啊?”说完,还不忘嘱咐翻译一句,“对了,‘棒子’这个词就别翻了。” 不知道这翻译说没说这个词,不过王熙佑听罢微微一笑,坐了个请的手势,“定会让您终身难忘的。” 王熙佑摇着手中并未打开的折扇,走在最前面带路,嘴角露出一丝邪恶的笑容。 到了一片空地,穆嫣依然是一幅大仙的架势,双手摆在后面,走一步,顿一步,少匀在旁边看着,心里有些疑惑,怎么,难道重十真人这样走路的? 穆嫣问到,“怎么还没到啊,你到底要送给本尊什么?” 前面,领路的王熙佑停了下来,在手掌上轻轻敲打折扇,“到了。” 忽然,还没等穆嫣反应过来,天上忽然掉下一张大网,十几个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对着大网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不知所措的穆嫣在大网里大叫,“呀呀呀。” “哇哇,痛死了。” “别打了,别打。” “救命,救命啊!” 一边,王熙佑在一旁看热闹,手中并未打开的折扇放在胸前,“这样的事情的确会让你终身难忘的吧?像你这样拔横的女人,不管教一下,是不被允许的。” 另一旁,少匀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大吃一惊,抱着脑袋,站在原地转圈圈,好像被打的人是他自己一样,边转边叫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打穆嫣的那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见他们的头儿已经看完热闹离开了。 其实,他们在说, “我们打够了吗,她毕竟是个女人?” “是啊,差不多了吧,但是她撞了我们的二皇子,还嘲笑二皇子的眼睛。” “是啊是啊,二皇子是为高句丽才把眼睛哭肿的。” “是啊是啊是啊,这么一说,这女人真是不可饶恕呢。” “那我们就再打一下吧。” “好吧,那就再打一下吧。” …… 第七章 闭门羹 终于,他们把穆嫣从那张大网里放了出来,穆嫣红着眼睛,青着嘴巴,肿着脸颊,痛着全身的每一个部位,颤抖着双手,捡起了他们留在地上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欲取汝箫,十日之内拿夜明珠换之。” 穆嫣忍着疼痛,咽了口口水,这何止是终身难忘,这简直是令人发指!她对着天空喊出了这辈子说的第一句脏话,她说,“我操你妹的!” …… 少匀扶着一瘸一拐的穆嫣回到楼府,张管家开的门,对于这种看着穆嫣挨打自己只知道在一旁转圈圈的人,穆嫣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张管家看到面前的情景,也有小小的一骇,不过给楼乔当管家当的久了,连脸都开始瘫了。 “楼乔呢?”穆嫣问了一声。 张管家毕恭毕敬,“大人已经睡下了。” “什么?他怎么不等我回来?”穆嫣一激动伤口愈发疼了。 照理说,这个时候楼乔不是应该记得想热锅上的蚂蚁,寝食难安,心力憔悴,不见到穆嫣不罢休的吗? 但是,张管家的一句话,将穆嫣的这种想法打了回去,“大人的作息时间一向固定,洗漱后便睡下了。” 少匀眨了眨眼,问道,“楼大官人应该等你回来吗?需不需要我去叫醒他?” 穆嫣听到自己打了一个嗝,真想变成一只蝴蝶,从张管家面前轻轻飘过…… 身后,张管家稳重的声音传来,“穆姑娘,我让橙衣去烧些水,您好洗个澡,整理整理。” 张管家说的是整理整理,而不是清理清理,又或者用穆嫣的话来说,就是把自己弄弄干净,别那么灰头土脸,浑身污垢的。 要不怎么说管家不是谁都能当的,话人人都能说,但不是所有人都会说,少匀又在后面补了一句,“让橙衣姐姐加点活血化瘀的药材,不然明早穆姐姐就要肿成猪头了。” 要是让少匀当管家,穆嫣肯定能被气成内伤。 …… 屋内已经放好了洗澡的木盆,水已快加满,药材也已经放下,蒸汽里冒出一股股药材的香味,橙衣退下。 橙衣来来回回加了三次水,每次都没说过一句话,第三次穆嫣想主动点,才一开口她就走了,为什么每次见橙衣,心里都会有一丝冷意,机灵如她,也不敢多说几句话,而橙衣更是一句话都没说过,连表情都吝啬地不愿给她一个。 怎么,是自己不招待见? 穆嫣起身去关窗,她房间不远处,就是楼乔的房间,此时,她正好看见楼乔从屋外进去,屋内没有开灯。 穆嫣揉了揉眼,张管家不是说楼乔已经睡下了吗?算起来都睡下几个时辰了。 但她肯定没有看错,甚至听到了楼乔关门的声音。 穆嫣出门,走过去,敲了敲楼乔的窗,“笃笃笃。”心想,毕竟是同宗,还是要等我回来才能睡得着吧。 屋内,楼乔的声音很冷淡,“何事?” 双手插在胸前,一脸得意,语气里都带着股傲气,“怎么才回屋啊,不是早就睡下了吗?” “去厨房取水,你有事?” 装,继续装。 “那怎么不点灯啊?” 穆嫣想着,被抓到把柄了吧,大半夜的,摸着黑去厨房取水,可别告诉她是为了省几个灯油钱。 屋内的声音果然顿了顿,沉默了片响。 然后,楼乔不紧不慢地说道,“因为我视力好?” 穆嫣一愣,咳嗽了几声。 内伤,这绝对是内伤! “有人来了,”楼乔忽然打断了她,“是橙衣。别告诉她你来找过我,就说,你是出来散步的。我睡了,你也早些睡。” 楼乔说话的语气让穆嫣觉得有些不妙,她皱了皱眉,“哦”了一声,事情好像并不是如她想的那么简单。 只走了几步,橙衣忽然出现在了她面前,看着她,像是在质问。穆嫣着实吓了一跳,开始胡诌,哎呀,外面的空气真是新鲜! 说起来也正是怪,早晨,穆嫣戴了一个有面纱的斗笠去驿馆找那个高丽皇子。房门一开,就有那么一个人直溜溜地倒了下来,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这人不正是楼乔吗? 他正蜷缩在穆嫣的房门口,双眼轻闭,一脸平静。一直坐着的轮椅,孤零零地落在一边,被这么一震,倒是醒了过来。 “楼乔师兄,你怎么了?” “没事。”楼乔有些吃力地站起,穆嫣也赶紧上前去扶上一把,将他落在轮椅上。据楼乔所说,他是昨天夜里起来喝水,路过穆嫣房门前的时候被拌倒了,摔了一跤。深夜里院子里也没人能搭把手,就就地睡下了。 “楼乔师兄,你这深夜里也是够忙碌的,喝水都得喝两次。” 可不是,穆嫣回来的时候,遇到楼乔外出,他不是也说去喝水了。他是植物吗,要喝这么多水? 楼乔有些尴尬,咳嗽了两声,赶忙转移了话题,问道,“听说你昨夜被打了,这一大早,带着面纱的,是要上哪儿去?” 说到被打,穆嫣把自己的面纱捂捂紧,深怕一不留意会被楼乔掀了下来,那这个样子可是把赤庄的脸都丢尽了,对,她自己不打紧,丢了赤庄的脸就不好了。 穆嫣说,找王熙佑算账去。楼乔倒也不拦,还告诉她王熙佑就住在驿站里,出门拐几个弯就到。一路上,穆嫣将自己的斗笠护的紧紧的,生怕哪里会冒出一个变态把她的面纱给扯下来。 终于,穆嫣到了驿站,好说歹说进了去,这王熙佑却不在。 他的侍卫都在,连这个翻译官都在,他会不在?这不是明显躲着穆嫣吗? 穆嫣抓过这个做翻译的,指着屋里的东西,让他翻给这个王熙佑听,“王熙佑,你给我听着,你要是不出来,我就把你屋里的东西砸个稀巴烂,我数三声……” 这译官,却是一个字也没说,穆嫣质问,“你说给他听,你怎么不说?你说啊。” 译官面不改色心不跳,叹了口气,“姑娘,这驿馆是大宋的驿馆,里面的东西也都是大宋的东西,你砸了,二皇子是一点损失也没有。这又是何必?” 话虽不好听,但句句在理,砸了这些东西关这玉米什么事? “那你说怎么办,那箫我是绝对要拿回来的!” 译官让穆嫣松开手,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这简单,拿夜明珠来交换,若不是你拿的,就把夜明珠找回来,要实在找不回来,就和二皇子好好说说,二皇子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通情达理?”穆嫣冷笑一声,“通情达理的人昨晚能对我做出如此卑鄙肮脏无耻龌龊低贱之事!” 译官愣了愣,“姑娘,您别这么说,这么说的好像二皇子把你那什么了似的。” 这么一说,穆嫣也明了所以,暗骂了一声,也就只好先听他的了。只是这夜明珠本来就不是她所偷,那她要从何查起呢? 等穆嫣走了,王熙佑才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刚才听说穆嫣来了,一众人等四处帮他找藏身之处,三个人叠罗汉才帮他爬到了这么高的屋顶上趴着。 王熙佑手中依旧拿着一柄折扇,依旧没有打开。 “这么做对一个女人是不是有些残忍?”译官毕恭毕敬。 “残忍?”王熙佑握紧了手中的折扇,“我要是残忍就会把她头上的斗笠摘了,看她青头紫脸地怎么回去,以报昨日取下我纱巾之仇。” 众人见到,王熙佑是摇着未打开的折扇,狂笑着回房的。 …… 街上敲锣打鼓好不热闹,千花坞也是够排场,敢大张旗鼓地这么宣传。 “各位父老乡亲注意了,本月二十二,千花坞百酒宴,有缘者不仅有百年陈酿,还有倾城倾国的花魁紫陌亲自作陪,美酒美人,还有新姑娘出阁,走过路过可别错过。” “各位父老乡亲注意了……” 一下子,男人眼红,女人谩骂。 穆嫣拉了拉斗笠,“本月二十二,不就是三日之后。”她自己轻叨两声,“紫陌,紫陌。” …… 第八章 绑个大字还是人字 晚饭的时候,穆嫣也没有出去,觉得自己这张脸实在没法见人,想必穆嫣挨打的事儿,整个楼府都知道了,虽然楼府里就没几个人,但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变态地趁她不注意把她的斗笠摘下来,索性让少匀端了些饭菜送到房里来。 今天白天去找王熙佑算账的时候,没带着少匀一起,一是怕他捣乱,二是怕自己败了丢人。穆嫣就随口问了几句,问他一天都干什么了。 少匀顿时倍感自豪,说自己洗了衣服拖了地,擦了桌子浇了花,人见人夸,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决定以后都要为人民服务。 穆嫣暗笑了一声,为楼乔服务吧。 不过楼乔也没有什么不好,吃人家的,住人家的,服务服务也是应该,况且晚饭过后他还给穆嫣送了些跌打的药来。只是药送来了,人却迟迟不走。 穆嫣问,“您,有事儿?” 楼乔在门口已经呆了小一会儿,听到穆嫣的话又把座椅转了回来,“这药外敷,配合活血化瘀丸,第二日便会有效果。” 穆嫣抱拳,“谢谢哈。” “客气客气。”楼乔回礼,“只是你不让我看看伤势,我很难定下剂量。” 穆嫣忽然放声大笑,楼乔这语气,这表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穆嫣被打的半身不遂偏瘫了呢,“哎呦,还什么伤势啊,不过就是磕磕碰碰了那么几下,就按跌倒的剂量开,呵呵呵呵。” “是吗?”楼乔满是鄙夷,“磕磕碰碰?连箫都让人碰走了?” 这件事除了少匀可没人知道! 穆嫣的嘴角抽搐,只好从实招来,“都是我轻敌了,现在那个棒子要我拿他的那颗夜明珠去换,我到哪里去找颗夜明珠?烦死了。” 她用手托着下巴,坐在桌前,连连叹气。 楼乔自己滑动轮椅,慢慢靠近,“契丹入侵高句丽边境,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高丽人派了二皇子王熙佑携带国宝夜明珠及众多贡品来大宋求援,解燃眉之急,若大宋借兵,则赠予夜明珠,若大宋不借兵,则将夜明珠带回,所以这颗夜明珠尤为重要。不过,”楼乔到了桌边,给自己到了一杯水,我在手中,“大宋北有契丹,西有大辽,南边又有蛮民侵扰,自己都应接不暇,就算有了夜明珠,也是不会派兵的。” 穆嫣听得认真,只是这一切,与夜明珠丢失有什么关系呢?难不成堂堂的大宋之主,不愿派兵就让人暗中偷了夜明珠? 楼乔面若中天之月,眼似乌黑明珠,黑发有丝绸般的光泽,衣衫如墨,有一种莫名的矜贵,只听他淡淡道来,“高句丽舍得将国宝夜明珠相赠,只因听闻宋皇酷爱夜明珠,希望以此来取得宋皇的援助,但据我所知,皇上视夜明珠并无特别。” 皇上并不喜欢夜明珠,但高丽却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以为皇上极爱夜明珠? 这么说来,王熙佑带着夜明珠前来中原,是被人计划好的,这个设计之人或许就是偷夜明珠之人,穆嫣皱了皱眉,“所以呢?” 楼乔眯了眯眼,眼神中有丝琢磨不透的神色,他轻轻放下杯子,慢慢地说道,“所以,我们可以……” 忽然,楼乔侧手,伸向穆嫣的斗笠,穆嫣最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 果然有个变态趁她不注意把她的斗笠摘了下来! 楼乔打量一番,歪过头来,邪魅的脸庞上露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成熟,“洗衣坊的大妈都在传,说你的一只眼睛被打瞎了,门牙掉了两颗,嘴巴歪了,鼻子也斜到天上去了。看来还是要眼见为实,虽然你现在看起来像只猴,但也不至于是她们说的三级残废了,要不我帮你画下来,明日也好去为你正正名。” 穆嫣和他四目相对,沉默,沉默,再沉默。 忽然脱下鞋子,握在手中,“本祖宗和你拼了。” 一鞋打过,楼乔往旁边微微闪了闪,腿脚不便,身体却很是灵活,一眨眼绕到了她后面。穆嫣后脚一个虚招,往右又挥了一鞋,楼乔也不闪,却是穆嫣的鞋子刚好落入楼乔手中。楼乔将她的手用力往后一扭,鞋子就落了下来。 穆嫣右手一拳打来,楼乔往后仰头轻轻避开。穆嫣的身手在赤庄还算不错,但在五个回合之内,楼乔就用穆嫣自己的腰带把她的手给绑了,吊在屋梁上。 “你放我下来,不然我让你打地满地找牙。” 楼乔笑了,“呵呵,不知道昨天是谁被打地满地找牙。” “你!你!”穆嫣说不出话来,手被绑了,脚还空闲着,朝楼乔狠狠地踢过去。 这样一来,就不免让楼乔理她远一点,再远一点,说,“师妹倒是凶得很,不过你再踢,我就把你衣服扒光了,扔到大街上去。” 穆嫣赶紧收回自己的脚。 穆嫣嘟着嘴巴,在赤庄里,她是大师姐,哪个师兄弟姐妹的不是对她毕恭毕敬。看来楼乔的武力值很高,自己打不过他,对楼乔,武力牌肯定是不管用了,只能靠苦情牌加分,抽咽两声,先造造声势,“我从小就没爹疼没娘爱,在墨宫孤苦伶仃地生活了七年,连个名字也没有。好不容易遇上恩师,却,却这样地给他丢人。唉,怪只怪我自己学艺不精,难得下山一次却被人如此欺凌,我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世上,不如让我死了算了,死了算了。” 穆嫣装作很可怜的样子看着他,想着博取他的同情。 楼乔见她不再踢了,才过去了一点,上上下下打量着,像似在认真地听着穆嫣说她的心酸往事,“楼乔师兄,你虽是水柳师叔的徒弟,但也赤庄的弟子,也是我的师兄啊。听闻你一向心地善良、博施济众、济困扶危,他人有难都会解囊相助,怎么忍心让你弱小的师妹我如此被欺负呢?” 楼乔不语。 穆嫣自以为口才了得,如此便将楼乔给说动了。 却听楼乔过了许久,开口说到,“不如就把你绑个‘人’字吧。” “你!”穆嫣又踢一腿,刚好让楼乔轮椅里飞出两根银丝,将她两脚缠在了两边的房柱上,变成了一个“人”字…… 第九章 不是男人我还不去了 穆嫣以为自己要“人”一个晚上了,但是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穆嫣看看自己手,手上还有绳子的印迹,香炉里的香料尚未燃尽。恩?这是什么意思,先兵后礼,她才不吃这一套。 不过,这安神的熏香,温暖的被窝,倒是挺让人暖心的。 一只红色的狐狸从窗户里跳了进来,穆嫣看到,又赶忙躺下装睡。 少匀用爪子挠挠穆嫣的被子,“既然醒了,怎么还不起?” 穆嫣张开一只眼,“一天的烦心事又要开始了,我到哪儿去找那个偷了夜明珠的人?” 少匀的眼睛转了转,“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被偷了,说不定是那个高丽皇子自己掉在哪儿了。” “那就更麻烦了。”穆嫣好歹坐了起来,“要真是他不小心掉了,那真的是毫无头绪了,还不如被人偷了呢。” 少匀眨眨眼,“那还真是麻烦,要是这个人能自己送上门来就好了。” “做……” 穆嫣正想说“做梦”,可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 让他自己送上门来,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 穆嫣决定散布一个谣言,说是重十真君的二弟子陆景青游历到了京城,还随身带了重十真人的三件宝贝,其一乃一玉如意,仙家法器,有病治病,无病强身,携带者好运连连。其二为一根捆仙绳,铁打不断,火烧不断,伸缩自如,可大可小。这两件东西,是为了增加谣言的真实性,但也却有其物,一个是穆明的发簪,一个是穆明的腰带。 第三件是一颗夜明珠,变体通透,圆滑而光润,其质如玉,其大如…… 穆嫣脸上的浮肿还没完全消去,继续带着昨天的斗笠,一边想着,这夜明珠多大好呢,要说其大如斗,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 少匀摇摇头,一点都不夸张,越大越能显示它的稀有珍贵,越能吸引人嘛。穆嫣觉得说的有理,正巧楼乔回府,穆嫣就拦住他,问他夜明珠多大比较霸气,像斗一样大够不够? “像头上戴的东西一样大?”楼乔重复了一遍,略一沉思,“你确定那是夜明珠,不是夜明球?” 穆嫣觉得,这读书人奏是有学问,大笔一挥,把草稿上“其大如斗”改成了“其大如碗”,顺口问了一句,“你今天不用去给太子上课吗?” “太子告病,放假一日。”楼乔神色匆匆,像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做。 穆嫣问,“你去哪儿?” 楼乔停下,看样子并没有打算回答她的问题,捏过她的下巴,掀起轻纱,左瞧右瞧,“药膏不错,已经脱离了猴样,变成人了。” “别扯开话题。”穆嫣打开他的手,“要上哪去?行色匆匆,赶着去投胎?” “千花坞。”楼乔捋一捋衣袖,说的面不改色,好像千花坞是一个谈诗作画的风雅之地一般。 “千花坞?”穆嫣跳了起来,“你难得放假一日就去千花坞?你去干吗?宿娼嫖妓?会老情人?你还是不是男人?” 楼乔冷笑,“不是男人我还不去了。” 他倒不是去投胎了,只怕小鬼们都在边上盯着,找着机会来投胎了。 穆嫣拉住楼乔的胳臂,使了个媚眼,“哎,带我去吧。” 少匀举手,“我也想去。” 楼乔将穆嫣的手轻轻放下,问道,“你是男人嘛?”又看向少匀,“你是男人吗?” “我是男狐狸。”少匀碰打着食指指尖,一幅很委屈的模样。 穆嫣又跳了起来,往后一步,指着楼乔,“楼乔,昨晚的事儿我还没和你算账,你带我去我就不计较了!” 楼乔轻轻一笑,靠近穆嫣,宠溺拉过她的手,放在手间,“昨晚之事,是我不对。我一时玩心四起,情不自禁,情难自控,对你做了不该做的事,犯下大错。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告诉阿景的,如果到时候需要我负责,我也不会逃避。” 少匀目瞪口呆,半响,“天呐,这是我一只秉性纯良的狐狸该听的话吗?” 这话越听越不对劲,穆嫣一下子反应过来,忙得后退一步,“说什么呢你,你找打吧你!” 嘴角微微上扬,楼乔不说一语,转身离去,顺便吩咐张管家准备一套干净的衣服。 留下少匀在那里愕然地看着穆嫣。 “不,不,不是。”穆嫣摆着手,笑着解释,“昨晚我们,我们就打了一架。” 少匀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侧过身,小声地问道,“很激烈吧,早上我看到楼大官人是从你屋里里出来的。” “找打吧你。”穆嫣扇了少匀一脑门,不过,楼乔在她屋里呆了一晚,这事儿倒是有些奇怪。 说到衣服,张管家倒是想到了,折回来对穆嫣说,“穆姑娘,您上次做的衣服到了一件,今天刚从布庄送过来。” “在哪?” “少匀小公子拿走了。”张管家答道。 “那个啊,我装垃圾扔掉了。”少匀揉了揉被扇的脑门。 “什么!我连看都没看过!你怎么能扔?” “这有什么好看的,装的都是些扫地留下的垃圾,碎头发,骨头渣和水果皮。” 第十章 在下昆仑山陆景青 楼乔是和夏连成、沐阳,一道出的门,沐阳还雇了一辆马车,马车有上下的坡子,好让楼乔能行动自如。 穆嫣躲在后面看,满身的怨气,不带她去,难道自己就不会去了吗?她让少匀去散播谣言,自己去千花坞探一探,少匀嘟了嘟嘴,“你不带我去我就不帮你去散播谣言。” “你——” “那你带不带我去!” …… 穆嫣坐在院子里喝茶,到了下午,看了看天色,换上一件男子的衣服,去金云巷与少匀回合。 只见少匀屁颠屁颠地跑回来,报告任务已经完成了。活了千把年,狐友一大推,自信地保证,到了晚上,陆景青来京的消息就能传边大街小巷了。 这时,少匀的眼睛瞪得倍儿大,眨眨眼,嘴里突然蹦出来个字,“难” 穆嫣自然是不高兴,却听少匀冷不丁地叫了一声,指着他说,“少匀,还没办呢就说难。” 少匀打开穆嫣的手,指给她看,“我是说南意,一直跟在苏妹屁股后面的那个阿布。” 果然,南意从当铺里走了出来,背上背着包裹,神色凝重,步履匆匆,连后面有人叫他都没听见,看样子是有急事,火上眉毛的那种。穆嫣索性跟着他,看他要去哪儿。 这个地方是一家大院子,里面欢歌笑语,酒香弥漫,每层每户都亮着灯,亮得还是粉红色的灯,千花坞。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连南意也要来千花坞?这千花坞,还真是热闹。 南意混在人群中很快就不见了。 穆嫣仔细地寻找,一个一个看过去,幸好他穿得还是男装,不然还真是难进来,既然来了,那她倒是要看看,这千花坞,这紫陌,到底有什么秘密! 忽然,一个男子吸引住她的视线,男子一身湖蓝色镶金边长袍,长若流水的发丝服帖顺在背后,微仰着头,背手而立。他带着面具,如临立在风中,衣袂翻飞,丰姿如玉,仿若天人。在这歌舞升平的千花坞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引人注目。只是短暂地停留片刻,那人就上了楼。 “看到了吗?”穆嫣拍了拍旁边的少匀。 少匀点了点头,“恩!跟吗?” “跟上。”穆嫣告诉他。 然后,穆嫣上了楼,少匀走向了后院…… 穆嫣一回头,发现身后人已经没了,几步追上去,问少匀他是要往哪去?少匀自然是一脸无辜,“穆姐姐,你不是说跟上南意吗?” 南意?穆嫣说的人当然不是南意,刚才一见到这个蓝衣人,就不知怎么的,一下子被他吸引了,差点忘了“南意”这么回事儿,穆嫣叹了口气,“我是说跟上这个穿湖蓝色袍子的人。” 穆嫣正要指给少匀看,却发现手指指的方向已经没有人影了。 走得这么快? 穆嫣拨开几群人,真的是不见了,回身问少匀,“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湖蓝色袍子,带着面具的人?” “没有。”少匀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到青楼来还戴面具,难道是长得极丑? “算了。”穆嫣摆摆手,隐隐约约觉得这个男子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如果有缘,一定还会见到的,“那南意呢?” “南……意。”少匀举起手指转了一圈,也没见到他,好吧,南意也跟丢了。 …… 忽的,一阵悠扬的琴声飘入耳帘,琴声之美,不得不让人驻足,以前穆嫣觉得陆景青的琴弹得好,流淌出声音如展翅的蝶,翅膀扑闪灵动,后来觉得楼乔琴弹得好,似是从遥远的天空外沉淀出清澄的光,而这琴声,像是风儿,过了,没了,像是水波,散了,淡了,只留下袅袅余音,如花香一般,沁人心脾。 少匀不觉得琴声的美好,摆弄着腰间的玉佩,的确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穆嫣拦下路过的老鸨子,问是哪个姑娘在弹琴。老鸨子一脸得意,还能是谁,咱们家花魁姑娘紫陌呗。 紫陌,紫陌,穆嫣在扇子上放上一锭银子,想见一见这位姑娘。 老鸨子见到银子自然是高兴,两眼放光,伸了手却没有去拿,“这位公子啊,紫陌姑娘虽然是咱们家花魁,但也不是谁想见就见得着的,咱们家花魁,可不缺银子。” 不缺银子,穆嫣扬了扬眉,又在扇子上放了一锭金子,问道,“那缺不缺金子?” 点石成金不过是些骗人的戏法,是否是真金白银仙家们一眼就能看出来,不过骗骗一些凡夫俗子还是绰绰有余的,穆嫣以前吃过苦头,于是乎就发愤图强废寝忘食地把这招学会了,她觉得,这真是学过的最实用的法术了! “公子。”老鸨子还是面露难色,这见个花魁,开销也太大了吧,“妈妈我不是这个意思,在这儿千花坞,她才是祖宗,这里一半都是她的。我呀,最多也就帮你去传个声,紫陌想见哪个那还得看她的高兴,多少达官贵人都见不着,我看您也是见不着的。” “为什么她才是祖宗,就算是花魁,那也是千花坞的姑娘啊?”少匀问。 “您有所不知,四年前她来的时候,给了我十两黄金,十两黄金呢!”老鸨子情绪激动,双手摆了个“十”字,“说要来这儿当花魁,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什么的样样精通,我还不得当祖宗供着啊?” 奇怪真奇怪,多少姑娘被卖进妓院哭,有人却想当妓院的红牌,你说怪不怪? “明白了。”穆嫣把扇子上的钱送到老鸨子手里,“这钱可不是给紫陌姑娘的,是给妈妈您的,还请妈妈给我去说几句好话,要是妈妈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投其所好地把我好好夸一夸,那我见不见得到紫陌姑娘还不是凭妈妈一张嘴的事儿嘛。” 这个时候,连少匀都觉得穆嫣的眼神特别贱。 老鸨子乐开了花儿,握紧了手中的银子,“明白明白。那我就去给您说上一说,公子怎么称呼啊?” 穆嫣拱了拱手,以示感谢,“在下昆仑山陆景青。” “哎?”少匀叫出声,不带这么坑你师兄的。 第十一章 霸王硬上弓的事儿 老鸨子挥舞着手绢,好像见到天人一般,夸赞道,“您就是陆景青陆少侠啊,果然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京城不知有多少少女迷恋您呢。”这当然是满心欢喜,还让人带穆嫣到二楼的雅间去好好伺候着。 少匀双手抱着胸,“我看能不能见到紫陌姑娘是凭你一张嘴吧。” 穆嫣笑了笑,伸手揽过少匀的肩,“姐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姑娘们把穆嫣二人领到了二楼的听风阁,上了几盘水果,不一会儿,老鸨子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节细竹,面露愁色,这明眼人一看就明白,穆嫣吃着香蕉,“怎么,我出的价码不够妈妈给我好好说?” “不是,不是。” “那就是肯见我了?”穆嫣站起来,“那我们走吧。” “呦,陆爷,”老鸨子拦在穆嫣前面,“我和我们家姑娘说了,紫陌啊今天不能见您了,后天才能来见您。” “明天呢?明天又是什么重大日子,为什么非要等到后天。” 说到此,老鸨子一脸得意,“陆爷,您还不知道呢?明天可不是我们千花坞的百酒宴嘛,到时候好多达官贵人都会来呢,一定让紫陌陪您喝个痛快。听说了您这次来京城还带了三件宝贝,后天我们大家伙儿啊,也想一饱眼福。” 哦,对,百酒宴,穆嫣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看了看少匀,这消息传得的确是快啊。 老鸨子见穆嫣不生气了,心里一阵高兴,把手中的那根细竹递给穆嫣,“陆爷,我们家姑娘知道您有事儿想问她,让我把这根竹子交给你,说答案就在竹子里。其实,她拿这么根竹子出来,我也不懂事什么意思,不过像陆爷您这么聪明……” 穆嫣接过竹子,也是满心疑惑,她的确是想问问紫陌关于叶东川的事,这根竹子难道藏了什么奥秘?她有些不满,“那为什么紫陌姑娘今天又不能见了?” “今天,”老鸨子的声音又开始支吾了,“今天紫陌已经在接客了。” “是哪个人呐?”穆嫣大声嚎起来,“爷花一锭金子都见不到的姑娘,是哪个衣冠禽兽寡廉鲜耻,狗仗人势地就把紫陌姑娘占了啊?” “呦呦,”老鸨子顺势虚掩着穆嫣的嘴巴,“陆爷您可轻一些,这楼乔公子可向来和我家姑娘有来往,况且来得还有一位皇子呢。” 楼乔?穆嫣扬了扬眉,她当然知道是楼乔,从刚才琴声的那股和音中她就听出来了,这三人本来就说要来千花坞,整个大堂都见不到人,感情还真够挑的。她说得还就是楼乔,反正人声嘈杂的,隔着这么远他又听不见。 不过,楼乔听不见,旁边却有人听得见,柳絮阁内,白衣男子一旁剥着一把瓜子儿,“这穆家丫头,骂人还不带脏字的,只可怜你那小徒弟喽。说起来,这朱倾心,还是你救的吧。” 桌旁坐着一个的乌发男子。那是一个极美的男子,鹅黄色的长衫,腰间一坠羊脂白玉,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乌黑的长发一泻而下,朱唇亲启,抿了一口茶水,微微一笑。 穆嫣骂也骂过了,约也约好了,既然越好明天,就明天再来,起身拍拍屁股走人,老鸨子一下子拦住了她,“我说陆爷,今晚还是有好戏看的,今晚也有两个新来的姑娘要出阁呢。” “出阁?”穆嫣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虽然陆景青从来不这个样子。青楼里的出阁就是让青楼里的姑娘卖出自己的第一次,“这些姑娘可不是你绑来的吧,霸王硬上弓的事儿爷可不干。” 一旁的少匀这是觉得,这衣服一换,话说的还是他的穆姐姐吗? “哪能呢。”老鸨子一挥手绢,“这些都是个贫苦的姑娘,都是妈妈我收留的,保证把您伺候地舒舒服服的。” 穆嫣一个白眼,她若留在这儿看上这一出保不准会闹出点什么,这人间的事儿她不好多参手,凡是都有个定数,有些人就注定在青楼,要是她这么一闹把别人的命格改了,对地府的那些君王们也不好交代。 老鸨子又补充上一句,“还有宫里出来的女子呢。” 穆嫣摆摆手,留下些银子,“不了,在这里买姑娘我还不如去参悟参悟这根竹子是什么意思。不过,后天我可是约定紫陌姑娘了。” 既然钱留下了,人走不走老鸨子也不是那么关心,顿时眉开眼笑地送人,穆嫣这间听风阁,右边是柳絮阁,左边是惜文阁,再过去一间叫如烟阁,这风流之地,名字倒是取得挺优雅。 走到如烟阁的时候,里面传来几句高丽语,让穆嫣驻足了下来,喔,这高丽皇子王熙佑也来买姑娘? 真是冤家路窄。 穆嫣招招手叫来不远处的老鸨子,“这个热闹,我还真有兴趣凑一下。” 第十二章 反正比高丽人多一两 没过了多久,大堂里的灯就全都亮了起来,姑娘叫月牙儿,抱着琵琶,坐在大堂中间,老鸨子一会儿捏两把月牙儿的脸,一会儿让她转个几圈,二楼里开了雅座给有钱的公子哥,被珠帘挡着,看不清这雅座里的人是谁,有人会把姑娘的画像给送进来,穆嫣就收到了外面人送进来的画像。 只是从这雅间里看出去,这姑娘倒真是不哭不叫也不闹。听说每来一个姑娘,老鸨就把她关进黑屋子里,派了几个大汉看着她,饿她个七天八天的,若还不听话就毒打一顿,磨磨她的锐气。不知道这月牙儿有没有被磨过锐气。 穆嫣见如烟阁的主没有反应,自然也不关注这个姑娘,拿着这根竹子,左看右看,又甩了甩,也没弄出什么名堂来,“难道,叶东川在一片竹林?又或是,他是一个竹子精?” 竹子精? 顿时,她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 只听少匀说,“穆姐姐你说到竹子精,我想起来了,这里的郊区有片竹林,我三百年前到这里的时候有根竹子刚成精,自己封为鬼竹君,是不是要问问他?” 那时候,少匀觉得鬼竹君这个名字很霸气,于是也照葫芦画瓢,给给自己取了一个,叫做“妖狐君”,后来叫着叫着吧,总觉得不太对劲,还是不如叫少匀呢,也就弃了这个名字。 这时,这第一个姑娘已十两的价格被香山阁的公子买走了,旁边的高丽人并没有出价。 第二个姑娘叫秀秀,老鸨子让她在台上给大家跳了支舞,趁着跳舞的时间,把画像送到了二楼的雅间上。这姑娘名叫秀秀,长得倒是有股狠劲儿,丹凤眼,柳叶眉,一不苟言笑。 老鸨子说,这秀秀是从宫里出来的,价格要贵一些,起价就是八两。 有人把价格叫到了十五两。 这时候,旁边的如烟阁里有人站了出来,对楼下说,“我们公子出价五十两,要给秀秀姑娘赎身。” 哦,高丽人出价了,钱还不少。 老鸨子乐,挥舞着手绢,“如烟阁的公子,真的要用五十两帮我们家秀秀赎身呢,还有没更高的呀?”要知道,这个姑娘进来她可是一分钱没花五十两的确也是不小的数目了。 穆嫣把少匀招呼来,让他出去帮自己也报个价。 少匀嘟了嘟嘴,“我帮你报价,那我怎么称呼你?” 穆嫣想了想,“就叫我‘爷’。” “我叫你‘爷’?”少匀白了她一眼,“我可比你大得多了,你是爷,我是什么?” “那你是‘老爷’。”穆嫣拍了拍他的胸。 “我是老爷,那哪有老爷出去报价的?” 老鸨子还在楼下叫唤着,“没有更高的,秀秀姑娘就给这位公子了,五十两一次。” 这听得穆嫣有些急了,“你罗不啰嗦啊,叫我‘小哥’,‘小哥’总行了吧。” “五十两两次。” 少匀这才出去,但到半路又折了回来,“小哥,你出价多少啊?” “五十一两。”穆嫣告诉他,“反正比如烟阁的多一两,你看着办。” 于是乎,在老鸨子就要喊出“五十两”三次的时候,少匀出去报出了这个价,“我家小哥出五十一两。” “六十两。”如烟阁的说。 “六十一两。” …… 少匀本着总比如烟阁多一两的原则,一直把价格抬到了一百零一两。 老鸨子乐开了花儿,宫里来的人,就是值钱。 不过这倒是让傍边的如烟阁有些急了,“公子花这么多钱买个姑娘,值吗?” 少匀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不知道,我们家小哥说了,‘反正比如烟阁多一两’,让我看着办。” “那我出五百两呢。”这人皱起了眉头,听声音,像是王熙佑的译官。 “那我们就出五百零一两,金钱对我们家小哥那就是粪土,倒是你们随身带了那么多钱了否?” “你!”他握紧了拳头。 “怎么的?”少匀把身子凑上去,“你们就会打人啊?别以为人多就打不过你们。” 译官气恼,粗粗地喘着气。 如烟阁的珠帘被一把扇子缓缓掀开,走出来的人自然是王熙佑,头上围着一圈镶了一颗珠宝的发带,一副汉人的打扮。 王熙佑在穆嫣的听风阁前停下,低着头,抱着拳,谦卑的模样,用高丽语说话,前面的译官听闻便也走了过来,只听王熙佑说的是,“听风阁的公子,看来您的确是有钱的主,对于金钱,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那么,您也一定是不缺女人的吧。只是,这个女人,对我的确是非常重要,还请您把她让给我。我一定会好好报答您,求您了!” 说着,只听“噗通”一声,王熙佑跪在了听风阁前。 他这么一跪,随行来的所有侍从都跪下了。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秀秀目光凝聚,脸上毫无表情。 高丽的皇子王熙佑为了一个女人来求她,竟然还跪下了。穆嫣是打算和他玩点真的,不过还真没想到这王熙佑能玩到这么真。不过,他这么一跪,不管秀秀是他什么人,至少他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只是这下子,要尴尬了,拿着杯子的手忽然有些发抖。 穆嫣轻轻拉开珠帘,“高丽皇子啊,好久不见。” 虽然一身男装,但王熙佑一眼就认了出来,自然想不到这个一直在跟他叫价的是穆嫣。穆嫣对着王熙佑瞪大的双眼,故作轻松,“别这么惊讶吗,你打了我一顿,给我跪上一跪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啊。这个秀秀,一百两,让给你了。” 王熙佑恢复镇定,站了起来,只说了两个字,“多谢。” 就在要尘埃落定的时候,柳絮阁也来凑了个热闹,“我说老鸨子,他们两人都没这么多现银,我出两百两,买两个姑娘可好?” 特么谁说她没现银了,穆嫣伸出手去,发现自己手上的银子变成了石头,感情遇上个有点道行的,今天就和他论道论道。 一转身,呀,原来是敖珏啊。 那要论道,肯定是论不过他的。不过这龙子,也来凑热闹,这个秀秀姑娘,难道是个宝? “行啊行啊。”老鸨子眉开眼笑,这两百两,可够她半个月的收入了,“不知道公子还看中了哪个姑娘?” 敖珏也是满面笑容,对穆嫣微微一笑,剥着手中的瓜子,“其实,我也是受人之托。歪瓜裂枣的我可不要,我就要你们三天前带进来的姑娘,苏妹。” 苏妹? 第十三章 这汉语是为了秀娘学的 老鸨子先安排他们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里坐下,不多久,一人送来一杯茶水,让他们稍等片刻,两位姑娘很快就到。 水柳是爱喝茶的,端起杯子先闻了闻,然后默默地又将杯子放下了,缓缓说道,“老鸨是不是有些不地道了?” “呦,公子说得是什么话。”老鸨子笑道。 “我们不过是拿钱赎两个姑娘,你就在我们的茶水里放了砒霜,是不是有些过了。” 众人一听,立刻跟着放下茶杯,等着老鸨子的答复。 制毒解毒,水柳已经研究了几百年了,老鸨子在水柳先生面前下药,那就是班门弄斧。 老鸨子的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两个姑娘,看来得弄死,这群人也得弄死,只是想不到这群人精明得狠,那就只有破罐子破摔了。 老鸨子“哼”了一声,翻脸比翻书还快,拿起桌上的一只杯子。 “这是要做什么?”少匀看着,难不成她想以身试毒? “怪只怪你们知道得太多了!” 老鸨子当然不是要喝给他们看。只要一听到杯子摔碎的声音,门外就会有十几个大汉冲进来,各个都拎着刀,身材魁梧,一身的好本领,在黑暗中待命。 可是,这杯子摔下,并没有发出声音! 一个紫衣女子忽然从门外冲了进来,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杯子。 她将杯子在桌上放好,笑着说,“妈妈,好好的杯子摔了多可惜。” “紫衣?”老鸨子愣了愣,“你不去伺候着紫陌,跑来这里干什么?” “是我家姑娘让我来的,她说……” 紫衣在老鸨子耳边轻声说话,听得老鸨子一惊一乍的,一说完,老鸨子马上让人把这些个杯子都撤了下去,一边挥着手绢,一边陪着笑,“几位贵客,刚才呢,都是一场玩笑,我怎么能给您放什么砒霜呢,我们开门做生意的,哪里会有什么砒霜啊,是不是?你们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叫人,两位姑娘啊,随后就到,随后就到。” 几人听得一头雾水,怎么突然又多云转晴了? 水果糕点马上又上来了,茶水也换了一番,用得是尚好的龙井,大家见到水柳开动了,才放心,看来这次没有毒。 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众人正等着,忽然听到有人在大声喧囔着,“不好了,走水了!后院着火啦!” 顿时,敲锣声,说话声,脚步声,噪杂一片。 院子里的人慌乱起来,不一会儿,老鸨子又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灰头土脸的,脸上被烟熏地黑一块灰一块,一边咳嗽,一边说,“这苏妹姑娘还真不是省油的灯,竟然放了一把火,把我这里的姑娘全都放跑了。” 王熙佑一听,紧张了起来,上前抓住老鸨子的衣领,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着,像是一个名字,译官问,“秀秀呢,秀秀姑娘呢!” “秀秀?秀秀也在那边,不知道出来了没有。那边火势太大了,各位爷们也先逃命吧。” 一听完,王熙佑二话不说就冲了出去,穆嫣也跟着冲出去,敖珏拉住她,“你干嘛去?” “救人啊。”穆嫣说推了推敖珏的肩,“哎,你不是龙王吗,要不你去喷个水?” 敖珏摇摇头,“我是龙,不是龙王,就算我去喷个水,这一时半会火势也是止不住的,除非天上下雨,但下雨这事儿不归我管。” 水柳却是一脸淡定,是,反正这火烧不到他,“嫣儿,人世间的事儿纷纷扰扰,帮了忙不一定就是好事,不帮忙也不一定就是坏事,若我们今日不来这千花坞,说不定也就不会有这场大火,倒不如随遇而安,自己也落得个清闲。” 这,这果然是楼乔的师傅,楼乔的性子和他就是是一个炉子里刻出来的,都是那种处之泰然,事不关己高挂起,只是,穆嫣的性子和穆明也是一个路子里刻出来的,就是“三热”,热情热血热心。 “这王熙佑为了秀秀姑娘都给我跪下了,一定是他极其重要之人,就冲他这一跪,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啊。” 穆嫣过去的时候,两人已经出来了,秀秀不省人事,昏倒在王熙佑的怀里,只是这伙人被一群黑衣人团团围住,情况似乎不太妙。 这群黑衣人训练有素,身手敏捷,手中提一把长剑,出剑又快又准又狠,不像是老鸨子训练出来的人,打了一会儿,王熙佑发现,这群黑衣人的目标是他,果断地把秀秀交给身边的几个侍卫,当机立断地把黑衣人吸引到他这边去。 拐角处,穆嫣忽得把他拉过来,放了一个烟雾弹,趁着这个时机,赶紧逃跑。 两人跑进一片林子,王熙佑的肩上还受了伤,有被剑刺伤,也有被火烫伤,反正是跑不动了,周围总算安静了下来,看来已经把这伙人甩开了。 穆嫣原地休息,喘着气,“我说,这秀秀,到底是你什么人啊?为了救她,连命都不要了,竟然敢自己一个人把这伙人引过来?” 王熙佑不语,凝视前方。 怎么忘了他不懂汉语了呢?穆嫣一拍脑袋,脸上露出了邪邪的笑容,走到他面前,“听不懂是吧。”停顿片刻,对面的人没有反应,那她就放心了,“你是猪啊。不会说汉语来什么大宋啊。像你这种人模狗样,道貌岸然的小白脸,打你一拳就让你满地找牙,迟早让你输得心服口服,乖乖地回昆仑山给我刷马桶。” 穆嫣骂得满天欢喜,在王熙佑面前手舞足蹈的,见王熙佑只是看着她,没有任何反应,就更加肆无忌惮了,“还敢趁我不备群殴我,你他妈真卑鄙,无耻,下流,没品,滑头,老狐狸,黑心肝,没良心,不要脸,没有格,好小人,大欺小,羞羞脸,丧心病狂,无血无泪,人神共愤,天地不容,冷血动物,枉为灵长类思密达。” 突然,王熙佑出其不意,上前一步就想扯下穆嫣头上的斗笠,幸好穆嫣反应快,后退一步,没有让王熙佑得逞,“竟然还偷袭我?真是卑鄙无耻下流。” 这时,却听有人冷冷地来了一句,“以为我不懂汉语,就用汉语来羞辱我,这样的行为是不是才是卑鄙无耻下流呢?” 穆嫣还沉浸刚才痛快的骂人中,回了一句,“你知道个屁。” 忽然意识到不对,什么,自己骂他的话,他是听懂了?他说的话,自己也听懂了,嘴角抽搐了一下,“你特么骗子啊?” 王熙佑叹了一口气,手中拿着他那把万年不打开的折扇,“说起来这汉语,我是为了秀娘才学的。我也是为了见她一面才来宋国的。我们本来,快要成亲了……” 第十四章 这故事里有三个最明显的漏洞 秀秀原名李秀娘,父亲是高丽的边度使,和王熙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来王熙佑觉得,这个女人一定会是他将来的妻子,不管是否会有人反对。 忽然有一天,秀娘前来拜见他,毕恭毕敬,跟他说,自己已经被选为派往宋国的秀女,十天后就要出发了。 高丽每隔三年都会向宋国进贡十名秀女,这些秀女多半是在宫里做宫女,从事一些杂事。但是这一次,宋国的皇帝是来选妃的,对相貌,身材,语言的要求都相当之高,国内有不少女子都报名了,秀娘也报了名。 王熙佑问她,为什么要去宋国,留在高丽嫁给他,也可以是王妃。 秀娘告诉他,你现在不过是二皇子,成不了王储,就算成了王储,最后也不过是个小小的高丽王,怎么能和大宋的皇帝比。我的父亲是边度使,能去大宋,一直是我的梦想。 只是事不如人愿,只道是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原本若五年内未得君王的宠幸,便可申请出宫,只是这秀娘性格横冲,在宫里做错了事,得罪了人,最终被卖到了千花坞来。 “原本我们是可以在情人树上刻上自己的名字的……”王熙佑仰天叹。 “在树上刻下名字?”穆嫣不适时宜地打断他。 “是啊,在高丽,情侣们在约会的时候都会找一颗情人树,在树上刻下两人的名字,以示爱情长长久久。”王熙佑耐心地解释。 不过,穆嫣比较好奇的是,“怎么,在高丽,情侣们出去约会的时候都会带刀吗?” 空气宁静了片刻…… 王熙佑忽然恼羞成怒了起来,“用,用发簪不可以的吗!找块尖一点的石头不可以的吗!就算带了刀,难道是不可以的吗!” “可以可以,可以,您继续,继续。” 只见他恢复平静,长叹一声,“今日既然她选择了这条路,那她就应该承担下去,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你不打算带她回去吗?”穆嫣问。 “回不去了,我已经有了王妃,只能给她一笔钱,让她再找个好人,嫁了吧。”王熙佑顿了顿,“今生无缘,来生再续吧。” …… “这群人,是偷夜明珠之人,是冲着我来的。” 王熙佑原本没当回事儿,不过忽然听见驿站的一个老伯说起。这个老伯的原主人是个商人,从西域带回过一颗很大的夜明珠,后来也被偷了,两个月之后,这商人就意外摔下悬崖,死了。 他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就让手下的人去查一查,发现从四年前开始,算上他这一颗,这京城一共丢过五颗夜明珠,只是前四颗夜明珠的主人都莫名其妙地死了,有病死的,也有忽然失踪了的,这让他觉得,自己也许要成为第五人。 转过身的时候,王熙佑忽然发现穆嫣看着远方看得出神,申请凝滞,两眼发呆,整个人似乎处于一种飘无的状态,连呼吸都减慢了。 “喂,穆嫣。”王熙佑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难不成这人中邪了? 赶忙上前去晃了晃她,叫着她的名字穆嫣却还是刚才那个表情,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与他完全脱离了。 “啪——”他一巴掌她了过去。 穆嫣慢慢地看向他,缓缓地伸手捂着自己的脸,轻声说道,“你又打我?” “你中邪了!”王熙佑喊道。 穆嫣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让他听,“你有没有听到一阵琴声,美得让人无法抗拒,与这夜是如此的协调,比起紫陌的琴声,更胜一筹。我仿佛还闻到了淡淡的花香,天地间,唯有月亮、琴声、晚风和我。” 王熙佑仔细听了听,月亮、晚风、和穆嫣是有,可是根本没有什么琴声,中邪了,真的是中邪了,“何方妖魔鬼怪!”他怒斥一声。 穆嫣却是拔腿跑开了,追随琴声而去…… 穆嫣听得到,也看得到。 有人在弹琴…… 是千花坞那个戴着面具的蓝袍男子…… 募然间,穆嫣好像听到有人在哭诉,在哪?在一座悬崖之上,有个女人站在悬崖边,问她,“十年了,我跟了你十年。我只问你一句话,这十年,你是否爱过我?” 风吹乱了她的发,她的衣,甚至她的声音,也在这风中瑟瑟发抖。 “爱过。”有一个声音响起。 女人含泪一笑,“既然今生无缘,那我们来生再续。” 话音一落,她便纵身跳下了万丈悬崖。 穆嫣冲到悬崖边,想去抓住她,却迟了,慢了,只留下手中空空,“好,今生无缘,我许你一个来生。” 琴声戛然而止。 男子抬起了头,吐出两个字,“探魂!” 穆嫣猛然间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这个人,“你为什么在这里弹琴?你是什么人。” 男子随意地拨动着琴弦,“在下巫礼。” 巫礼,是地宫中的灵巫,人们不知灵巫长何样,叫何名,从何来,或许很多时候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同伴是谁,只知道他们是风家堡里最强的人,一身湖蓝色祭司服,一张水舞面具,便是身份的象征,也许你身旁站过的人中,就有脱下面具的灵巫,只是你浑然不知。 只是,巫礼不在地宫,跑到这里做什么。 “我已经死了,不过你既然能看见我,必然是我至亲之人。” 说道至亲,巫礼顿了顿,心怀感伤,淡淡一笑,“也是,我若有个女儿,也该有你这么大了。” 这话让穆嫣猛然一愣,女儿?她有记忆以来便是孤身一人,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父母,也不敢问,不是她不想问,而是怕问了得到的只是失望。如今这个人谈起,穆嫣有些动然,上前几步,追问,“那你有女儿吗?” “也许有吧。”巫礼想了想,又说,“应该有吧。” 他正要说下去,眼神忽然飘向她的身后,手指一指,“有人来了。” 穆嫣转身,只见王熙佑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再回头,这个巫礼已经不见了。 “哼,”王熙佑敲着扇子,冷笑一声,“像你这样的人简直是不能用常理来判断的。先是说自己是神仙,然后在这里装神弄鬼,这样的事情,难道我是会相信的吗?” 穆嫣自然也回了他一声哼,“信不信由你,我说的都是真的。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岂是你一个外族人能理解的?” 于是乎王熙佑又问,既然你说自己是神仙,那不在天上呆着,下凡来做什么?难不成也想学一把牛郎织女来会情郎吗? 穆嫣倒是觉得有趣,打量了王熙佑一番,想不到他一个外族人还能知道这些神话传说,那和他说说也无妨,但当她第一句开口说自己不算神仙的时候,王熙佑就跳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说,哈,果然是个骗子。 穆嫣把他的手一把打开,说,“那也是迟早的事。”至少她是这么觉得的。 接着,穆嫣便把下山的原因,从师傅被她的月白狐咬了,到他们去玉山求药被拒之门外,再到如何一步一步走到这里的经历都简单和王熙佑说了一遍。 王熙佑倒是听得狠认真,还时不时地点点头,想一想。等穆嫣说完,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站了起来,“假的。” “怎么又是假的?我说的可是大实话!” “你这故事里有三个最明显的漏洞,这样的故事难道能骗得了我吗?”他见穆嫣眨眨眼,摆出了一个请说的手势,继续说道,“首先,这月白狐为什么不咬别人,而要咬你师傅呢?按照你的说法,你师傅对你抱回这只月白狐是十分地不满的,自然也不愿意去触碰,应该很少接触才是。而你才是和月白狐接触最多的,再不济也是你的师兄弟们?为什么这狐狸谁也没咬偏要咬你师傅呢?” 这个问题,其实穆嫣也想过,但是毕竟无巧不成书,谁让穆明他就这么倒霉呢?这真的是个意外啊意外。更何况穆明也总是有一些乖张的举止,说不定哪个动作或者那句话就惹着了小白,条件反射地就把他咬了。 之前有一次,穆嫣从后山洗了个梨回来,看见穆明拿着拂尘单脚挂在树上,很是惊讶,不知道他在干嘛,总不至于是在凹造型吧?后来听水柳师叔说是穆明咳嗽了一声,吓着了他养的药蛇,被咬了一口,挂着把毒逼出来。 王熙佑点点头,“也是有道理的,虽然不知道你这个师傅又为什么要去动人家蛇,也许是手空吧。那还有第二个问题,你师傅中了毒,首先不找你师兄,反而去找玉山神君,这不是舍近求远吗?纵使不行,那至少要一试不是吗?这样看起来,好像很有目的似的。至于第三,你说你师傅是几百年前修成的神仙。中的毒是慢性毒,那么此处存疑。那你师傅毕竟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了,也算有几分薄面,那他应该自己去找玉山神君,如果连他都叫不来,让你们两个小喽啰去难道不是更加没用的吗?难道你们的面子比重十真君还大吗?” 一时间,穆嫣愣住了,“可我说的是实话啊。” “那只有一个可能。”王熙佑说,“这玉山神君是个坏神仙,与你师傅有仇,月白狐就是他故意留在赤庄偷袭你师傅的,所以他不好自己出面,只能派两个徒弟去,死马当成活马医。如此,那三个问题也就都说的通了。所以这个玉山神君也不会见你们,折腾你们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也就是说,不是玉山神君觉得他们不够虔诚,纵使最后他们真的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玉山,神君也是不会见他们的! “天呐!” 第十五章 剑去池空胜邪传 少匀的叫声传来,一声一声叫着穆姐姐,带了几声小爷,还有王熙佑身边带着的小厮也过来了。王熙佑很满意地笑了,自信地觉得自己看穿了一切 楼乔带了橙衣,在林子外等候,等到了穆嫣,方与她一起回府。 苏妹,南意,敖珏,还有水柳师叔已经在府上了,苏妹说起她的血泪史,真是一把辛酸泪。那时候,苏妹还是一个人。女孩子家家的,一个人出门毕竟不方便,虽然她身手不错,但却没什么生活经验,钱袋被人偷了,又被“好心”大叔给骗了,卖到了千花坞。苏妹自然是不肯就范,况且还使得一手的好软剑,老鸨就把她关进黑屋子里,派了几个大汉看着她,打算饿她个七天八天的,磨磨她的锐气。大叔把苏妹打晕了,他是知道的,也曾上前出过手,怪只怪自己是个文人,骂人对方也听不懂的,刚说了两句就被人家打了一顿。 醒来以后想着已经回到了京城,便来寻了楼乔,想让他出手相助,那时正值穆嫣被关进牢里的时候,楼乔应下了南意,却说是缓一缓。一缓,就缓到了今天。南意一想,求人不如求己,就偷偷地溜进千花坞,找到苏妹,一把火把它的后院给烧了。 苏妹这次出村,一方面是把南意送回来,另一方面也是四处走走打听一些江湖上的消息,因为她始终觉得,村里的瘟疫时有背后之人在从中作梗,目的是为了她祖上的那把胜邪剑! “你知道胜邪剑的下落?”回到楼府,楼乔问苏妹。 苏妹道,“我家祖上本姓欧韩,到秦朝末年,秦二世为彰显国威,命我家祖先铸一把超越湛泸剑的‘天下第一剑’,否则就要将我族人满门抄斩。湛泸剑本就是宽仁之剑,在秦朝那样的年代,这就是不可能的任务。族人就让我家祖先领着妻儿逃了出来,为了掩人耳目,祖先还将姓氏改随母‘苏’姓。我们也是前朝才搬回到剑泉村,后来还做了村长,一直到今日。” “这么说,你们是欧韩子的后人?” 苏妹点点头,“池底洞中之人却是我的祖先。族谱上还写着,祖先有一个剑冢,除出赠外,毕生所铸之剑都藏于剑冢中,其中,还有一把胜邪剑。” 胜邪剑,这个名字让所有人为之一振。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传说中磐郢河的奇石自天地诞生之初便开始集结六界怨气,以它铸成的胜邪剑有通天之能,天地为之变色,佛魔能奈我何? 传闻中皇山上有只凤凰,名叫金灿,当时的世人为了给秦国国君炼制长生不老药,到处在寻找凤凰翎,不少凤凰被摘下了凤凰翎,不能飞翔,只能呆在原地,等待死亡的到来。村民在捕捉金灿的时候,欧韩子正上中皇山寻石铸剑,见到此幕,深知其中的缘故,从村民手中救下金灿,又为其进村偷得凤凰翎。金灿报恩,便一直追随欧韩子左右,知道欧韩子胜邪剑铸成之后,一股邪气直冲云霄险些伤了铸剑的欧韩子,幸得金灿挺身救主,邪气从金灿胸中穿堂而过。 从此以后,欧韩子交予神女凰婡,凰婡将剑、气分离,又交还给欧韩子。此剑便被封藏,世人只听过其传闻,从未见过此剑。 千百年来,人们只觉得欧韩子定是将宝剑藏于练剑之所剑池村处,几代人都来寻找,却是一无所获,原来是被带入了剑冢。 苏妹继续说,“我们苏家作为村长,世代守护此剑。许多人都来剑池村找过这把剑,我们都说不知道。我爹爹去世得早,关于胜邪剑的传闻,我并不知道太多,只知道是一把剑身长仅为七寸、通体通红的宝剑。后来去剑冢寻找,并未发现这样的剑,说不定是有人拿走了!那这盗剑之人必是瘟疫的始作俑者!我一定要找到他,为弟弟报仇,为村名报仇。” 只是茫茫人海,寻一人谈何容易,苏妹只能凭着族谱记载,将欧韩子去过的地方,从北往南,一处处寻找,剑冢所在,必是龙脉所在之地,所有线索,仅此而已,征途漫漫,只怕明日一早又要上路了。 少匀把司南佩交给苏妹,苏妹热泪盈眶。 青玉司南佩,魂魄永相随。 至于敖珏,他是在去昆仑山的路上折了回来的。他们南海的龙族出了点事儿,要他回到京城处理处理,正巧碰上了水柳,等事儿处理完,就继续去昆仑。 楼乔问起师傅接下来要去往何处,水柳道,“身如浮萍,居无定所。师傅在世时说我性情冷淡,要多在人世间磨练。听闻南边有一小镇名安儿镇,是与地宫接壤之处,我打算在那呆上几年,一来遵了师愿,二来也看看地宫一劫恢复何如。” 敖珏提议道,不如和他一起去趟昆仑。 穆嫣眼前一亮,这个提议甚是好。水柳师叔医术高超,先去看看师傅有没有什么事,而她自己,摸出了绑在靴子里的白金匕首,去玉山探探情况,实在不行就去把玉山给端了。当然,后半句话她是不会在众人面前说的。 水柳真君想了想,觉得倒也可以。 半夜。 也许是听完苏妹的故事,红匀有所触动,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鸟语花香的山涧。泉水清清,水声潺潺。耳旁,有一阵阵规律的打铁声传来,不远处,还有小姑娘在唱着歌。而他自己,像是在空中飞舞那般欢乐。 穆嫣拍着他的脸,“醒醒,醒醒。” 红匀揉揉眼睛,有些不满地道,“干嘛呀,我正在飞呢。” “哎,你知道巫礼吗?”穆嫣问。 都说地宫有十大灵巫,巫礼这个名字也是其一,穆嫣想着,红匀既然知道风钺是地宫的大祭司巫咸,那说不定也认识巫礼。 红匀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半夜这么神神秘秘的,“知道啊,地宫的灵巫嘛。” “那他有个女儿,你知不知道?” 自从巫礼说了自己是他至亲之人,有个女儿也与她一般大,她就觉得,这巫礼也许与她有关,而他,又是地宫的祭司。 “知道啊,和朱家小姐朱倾心生的,那儿的人都知道。”红匀信心满满地说,“不过十八年前,地宫遭遇一场劫难,他和这个朱家小姐都死了,这个女儿说不定也死了。” 说完,他又像一只死狐狸一般,睡死过去,穆嫣怎么拍也拍不醒了。 别打扰他,他在飞呢。 第十六章 王熙佑也可以扮成女人 昨日一场大火,千花坞的百酒宴肯定是开不成了,估摸着还得再过几个月才能恢复元气。而老鸨查了半天也没查出来是谁放的火,估计等她查出来,阿布和苏妹早就逃之夭夭了。 清晨,一封请柬送至,说是昨日与陆景青少侠有约,明日亥时,愿在千花坞与少侠赴约,请贴上还说了,想要找回夜明珠,就要到郊区竹林里找到鬼竹君。 哦,原来那根竹子说的正是鬼竹君,紫陌以为穆嫣要问她的是关于夜明珠的事儿,所以就送了一根竹子来暗示穆嫣。 奇怪的是,紫陌为什么会以为穆嫣要问她夜明珠的事呢?难道,她应该问关于夜明珠的事? 但不管怎么说,穆嫣倒是觉得这请柬来得正好,风钺曾说过,叶东川的事儿,可以问问紫陌,而现在巫礼又出现在了千花坞,她怀疑,这人与巫礼,必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她又有夜明珠的消息,再去找她,那就是一举两得。 但当务之急,就是先要去西郊的竹林去找那位可能偷了夜明珠的鬼竹君! 不过一说到这鬼竹君,穆嫣正要去准备,楼乔却忽然一把将她拉住,眼神有些迷离地打量这穆嫣,还却忽然笑了起来,还是看着穆嫣大笑起来的。 “鬼竹君长得很可笑吗?”穆嫣问他。 “鬼竹君长得并不可笑。可笑的是你。”楼乔说。 穆嫣以为说的还是她脸上水肿的事,虽然到了下午眼睛已经能睁开了,但还是感觉脸上鼓鼓囊囊的,真是要命。她慌忙把头低了低。只听楼乔道,昨日他们去千花坞,说起了穆嫣入狱的事,紫陌才想到自己以前也丢了颗夜明珠,是被西郊的鬼竹君偷取修炼了,还好她即使要了回来。这颗夜明珠,免不了也是哪鬼竹君偷的,所以才想到让穆嫣去问一问。 说起这鬼竹君,三百多年前成的精,是个硬骨头,但只要合了他的意,他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但要如何合他的意呢? “鬼竹君有一个弱点。”楼乔道,“就是好色。不过,看你这鼻青脸肿的样子,鬼竹君就是再好色也不会对你下手吧!哈哈哈哈。” 穆嫣怎么听着这笑声如此变扭? 赶紧把斗笠再往下拉一拉。 “嘿嘿。”少匀忽然不怀好意地笑了,“楼大官人,我觉得橙衣姐姐就挺俊的。” 楼乔一眼就看出了穆嫣在想什么,“你们可别打橙衣的主意,我马上就要出门给太子上早课了,身边没人伺候着可不行。” “不是,没有。”穆嫣当然不会打橙衣的主意,她知道橙衣可是楼乔的心头肉,平常都不敢让她做什么活的。可是,整个楼府上下就橙衣一个姑娘,穆嫣现在可是陆景青,还是鼻青脸肿的陆景青! “没得商量。”楼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哎,楼乔师兄大人你最聪明,你说怎么办?哎,你帮帮我啊。”看着楼乔的背影,穆嫣连声叹气,没人去她怎么打听夜明珠的下落,打听不到夜明珠的下落她拿什么去和王熙佑换,没东西换她怎么拿回她的箫啊! “要不,你去和那位皇子商量商量,毕竟是他们的国宝啊。”少匀在旁边小声说,突然又不坏好意地笑了,“我看他昨天买的那个姑娘长得也挺俊,嘿嘿。咦,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要是只母狐狸,我就去!” 王熙佑肯定是不会让秀秀去做诱饵的。一来秀秀经历了昨天的事应该好好休息,不能太过操劳。二来,王熙佑也舍不得。第三,也是最主要的,秀秀昨天昏过去了,躺在床上到现在还没醒呢。 王熙佑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屋子里,百感交集。他在想,要不要带秀娘回高丽呢?原本他还以为秀秀依然是大宋皇帝的妃子,他此次来,只求能见她一面,知道她过得怎样就好。可是现在,秀秀孤身一人流落在外,他再把她抛下,她又能去何处? “殿下,”门外的译官又来催了,“那个穆嫣已经在堂内等候多时了。” “那让她继续等着。”王熙佑不客气地说到,“把最差的茶叶给她就可以了。” 要说他对秀娘已无任何情感,那是自欺欺人,但若把她带回高丽,必会遭到群臣的反对。他堂堂高丽的皇子,如何能迎娶一个大宋皇帝的弃妃,那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亲者痛仇者快?更何况,秀娘离开以后,他在高丽,已经另娶妻室。此刻,他宁愿秀娘是在大宋的皇宫里享尽荣华富贵而忘了他,而不是躺在他身边昏迷不醒。 也罢也罢,先等秀娘醒来再说吧。 大堂内,穆嫣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沏的茶叶也都是些碎末渣子,这不是明白不让她喝嘛。 忍字头上一把刀,终于,穆嫣把茶盖甩到桌上,“这么磨磨唧唧的倒是在干什么!像个女人似的!” 像个女人似的? 忽然,穆嫣好像有了什么了不起的发现。 是啊,她可以扮成男人,为什么王熙佑就不能扮成女人呢? 穆嫣招呼来少匀,让他带着那群狐狸兄弟们再去传播一个消息,主要在西郊那一块传播,就说赤庄的穆嫣也追着陆景青到了京城,今天下午就要经过西郊的竹林。这个穆嫣啊,长得那叫个国色天香、美如天仙、眉目如画、花容月貌、明艳动人、丽质天成、千娇百媚,简直就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啊。 少匀听着有点愣。 穆嫣看看水缸里自己的倒影,“少匀啊,你觉得我还应该加点什么词好?” 少匀想了想,其实他想说“鼻青脸肿”的,但他忍住了,只是轻蔑地笑笑而已,“可是,你是陆景青啊,穆嫣在哪里呢?” 正好,这个时候,王熙佑终于露面了,穆嫣用眼神指了指他,“喏,在那儿。” 王熙佑当然是不愿意的,穆嫣就义正言辞地问他,“还想不想要夜明珠了?”于是乎,王熙佑的气势马上就弱下去了。 …… 第十七章 易容幻质本春工 为了保险起见,穆嫣在给王熙佑换上女装,梳上发髻,涂上胭脂以后,还给他也遮上了一块面纱才去的西郊竹林。因为王熙佑的这幅男扮女装样和“美如天仙”这个词完全不搭调,打上块面纱,才有了犹抱琵琶全遮面的感觉。 而少匀就在暗处藏起来,以静制动。 只是,即使如此,他们周围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眼看就要出了竹林了,穆嫣有些急了。正巧,她看到前面有一个湖,就推了王熙佑一下,“去,前面有个湖,洗澡去。” “你说什么,洗澡?你这个刁民,是想让我在光天化日之下脱光吗?” “还想不想要你们的国宝夜明珠了?” “……” 上午穆嫣去找王熙佑的时候问过他,如果想要寻找他们的国宝夜明珠,要他帮个小忙,他帮不帮? 那时候王熙佑信誓旦旦地说,“若能找到夜明珠,我王熙佑万死不辞!” 他连死一万次都不怕,洗个澡当然是比死一万次要简单地多了。 果然,在王熙佑脱光了衣服在水中“嬉戏”一段时间后,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向王熙佑放在岸边的衣服靠近,看来是想偷了他的衣服,让他到时候起不了身,任凭自己摆布。 自然,王熙佑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赶紧背过身去,捂住自己的身子,装作娇羞的样子,细声细气地喊道,“哎呀,哪里来的偷衣贼啊?师兄快来救我。” “嫣妹妹别叫,嫣妹妹别叫。”鬼竹君捧着手里的衣服,并没有放下的意思,“我是这片林子的鬼竹君,最懂得怜香惜玉。听闻妹妹花容月貌的,就想和妹妹交个朋友。” 王熙佑就装作害怕的样子,“哎呀,人家好害怕,师兄,快来救我啊。” 这时,穆嫣就从树上飞身下来,义正言辞地怒喝,“什么人竟然敢偷窥我师妹洗澡?嫣儿如此国色天香、眉目如画、花容月貌、明艳动人之资也是你等可以觊觎的?” 然后,两个人就打了起来。 按照计划,这时候穆嫣就上去吧鬼竹君抓起来,然后严加拷问夜明珠的下落,可是没想到,鬼竹君没打过穆嫣,直接飞去水里抓光着身子的王熙佑。穆嫣感到不好,慌忙飞身,紧追其后,在鬼竹君就要抓到王熙佑的时候,一剑挥去,用剑气将他逼退。但是鬼竹君也反身一脚,穆嫣身子没有支撑,“噗通”一声掉到水里。 “啊,救命救命,我不会游泳。”穆嫣狼狈地在水里扑通着。 少匀和王熙佑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用手把眼睛捂住,还是王熙佑缓缓靠近,告诉穆嫣,“这水不深,就到肩膀。” “哦。”穆嫣站了起来,太丢人了…… “想不到赤庄的功夫也就如此嘛,哈哈哈哈。”鬼竹君大笑起来。 忽然,一阵风刮过,鬼竹君的脸上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 “谁?谁打我。”鬼竹君四下查探。 又是一阵风刮过,鬼竹君感到腿上强大的压力,竟然跪了下去。 只听竹林里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在下赤庄首席弟子嘉辰,这里见过鬼竹君了。” “咦,”王熙佑靠近穆嫣,“你大师兄真的来了?” 穆嫣往旁边站了站,这个声音,哪是她的嘉辰师兄,分明就是楼乔啊!只是楼乔没有现身,不知道在竹林的何处与这鬼竹君对话。 “你大师兄好厉害,竟然让鬼竹君跪了下去。”王熙佑说。 穆嫣又往旁边挪了挪,“嗯。” “你靠那么远干嘛?”王熙佑又靠近。 “你没穿衣服。”穆嫣再往旁边挪一挪。 王熙佑一听,慌忙捂住自己的身子,匆匆躲开。 一旁,只听鬼竹君有些愤怒,想站却又站不起来,“原来是赤庄大弟子。不过你偷偷摸摸躲在暗处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出来一决高下。” “嘉辰”笑了笑,却没有出来,“在下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也不想和鬼竹君一决高下。其实,我这个师妹长得是有几分姿色,只是不好伺候。鬼竹君要是喜欢,我把她送给你便是。” 说着,“嘉辰”一挥手,将施在鬼竹君腿上的法术除去。鬼竹君站了起来,有些不置可否,“真的?” “真的。” “你说了算吗?不用问过重十真君?” “不用。”“嘉辰”说,“到时候我们废了她的武功,再给她灌下哑药,如果再不行,挑断她的手脚经脉,她想问也问不成了。” 听到这,穆嫣忽然有些毛骨悚然。虽然只是说说,但也好狠的心呐,她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而王熙佑则装作一副惊恐的样子,“不要啊,师兄不要啊,人家好怕啊。” “嘉辰”又施了一道法,让王熙佑说不出话来,鬼竹君见了颇为满意,大笑起来。 “不过,我家师傅酷爱夜明珠,若鬼竹君能去的一颗极品夜明珠,并把他送给师傅,想必他老人家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多说什么。” 这点,自然是楼乔编造的,鬼竹君是出了名的好色,若真是他拿了王熙佑的夜明珠,为了美人,他自然也会献出来。但鬼竹君却说,“这有何难,有机会我去偷一颗便是。” “嘉辰”顿了顿,“前段日子高丽有位皇子随身携带了一颗极品夜明珠,不知是否在鬼竹君这里呢?” 说到这里,鬼竹君倒是没否认夜明珠是他偷的,但是他说,他将夜明珠送给了别人,这个人啊,也是美如天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就将这颗夜明珠送给了这个女子。 不知为何,鬼竹君这么一说,第一个出现在穆嫣脑海里的人,就是紫陌。可是,若真是给了紫陌,紫陌又为什么要让他们来找鬼竹君,那岂不是暴露自己吗? 但楼乔再问,鬼竹君却是什么也不说了,反正这颗夜明珠不在他这里,就是在,也得给这位姑娘,重十真君的那颗,他再去偷便是,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是不? “也罢。”“嘉辰”说到,“既然如此,嫣儿你就跟了鬼竹君吧。” 这时,王熙佑用粗犷的声音说道,“好啊。” 鬼竹君吓了一跳,这嫣妹妹的声音怎么变得这么粗了,跟恐怖的是,他看到“穆嫣”慢慢从水里站了起来,起初一看,呀,胸好像有点小。再仔细一看,妈呀,不止胸小,眼睛也小,嘴巴也小,还有胡渣,吓死个人啊。 鬼竹君大叫一声,把腿就跑,跑到半路,才回过神来,咦,这人好像是个男人啊! 湖边,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悄悄离去,楼乔微微皱眉,认出了这个人来,是紫陌。 第十九章 中都穴有助于缓解月事不调 晚上,穆嫣忽然打了盆热水去了楼乔的房间,说是要给他洗脚。 楼乔自然没有拒绝,只是见她认认真真的样子,不禁有些好奇,“嫣儿今天怎么这么好心,想到来帮我洗脚了?” 说实话,穆嫣其实被楼乔下午说的那番话有些吓住了,真怕楼乔会废了她的武功,挑断她手脚经脉,还要给她灌下哑药,毕竟楼府可是他的地盘。 听罢,楼乔却是笑了,“这不过是说给鬼竹君听听罢了,若你在我这里出了事,我要如何向阿景交代。” “反正是谢谢你出手相救了。”穆嫣说,“看来夜明珠不在鬼竹君这里,他说的那位姑娘也不知是谁,只好明天再去问问紫陌姑娘,不知道是否会有什么线索。” 说到紫陌,楼乔不禁叹了口气,“其实紫陌也是一个可怜人,你明天见了她,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楼乔这么说起来,好像和紫陌有几分牵扯,穆嫣问他,他却说他其实并不认识紫陌,只知道四年前,千花坞里来了一位名动一时的花魁,他原本没有多想,但师傅水柳真君却突然到访,说紫陌是他救下的可怜人,丧夫丧子,既然来了京城,就麻烦楼乔能多多关照一些。后来才知道,紫陌去青楼,是为了等一个人。 是啊,女子到青楼,肯定是可怜之人。 穆嫣洗完了脚,收拾好盆和毛巾,起身走的时候,问了一声,“你说每天按压脚上的穴位,是不是能帮你的右腿恢复知觉呢?” 楼乔愣了愣,随即笑了,“要不,你试试?” 其实,楼乔只不过是逗一逗穆嫣,他的师傅是医仙,就连医仙都没有办法的事情,单凭按压穴位,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但是穆嫣想着,试试吧,也行,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看来她哪天去找本腿部穴位图来看看,以前没好好记,真是后悔。 于是,第二天中午穆嫣就捧着一张大图,兴冲冲地等楼乔下了早朝,结束了太子的早课回府。她和少匀一见到楼乔,二话不说就推着楼乔的轮椅王院子里去,然后,少匀把楼乔按住,穆嫣去就脱楼乔的鞋子,摞他的裤腿。 橙衣当然是不从的,紧紧将楼乔护住。但楼乔却是挥了挥手,让橙衣不必担心,他也要看看,这穆嫣和少匀,是要搞什么名堂。 只听少匀念叨,“中都穴,位于小腿内侧,当足内踝尖上七寸,胫骨内侧面的中央。” 于是,穆嫣就去按楼乔右腿上的中都穴。 少匀接着说,“有助于缓解月事不调,以及来月事时的小腹胀痛。” “……”穆嫣的手停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楼乔可没有月事,“下一个。” “下一个是阴谷穴,”少匀照着手上的图开始念,“属于足少阴肾经穴位图,阴谷穴位于人体腿部,腘窝内侧,屈膝时,当半腱肌肌腱与半膜肌肌腱之间。” 于是,穆嫣又把楼乔的膝盖弯起,正准备按压的时候,却听少匀道,“按摩阴谷穴具有缓解治疗小便不利、阳痿、遗精、崩漏、膝痛等。” “……”穆嫣的手又停了下来,“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好好好。”少匀继续往下看,就对着关键字“腿脚”来找,看了半天,总算看到一个,“悬钟穴,这个好,治疗半身不遂的。悬钟穴位于人体小腿外侧,当外踝尖上三寸,腓骨前缘。按摩悬钟穴具有缓解治疗半身不遂、腰腿疼痛、还能缓解偏头痛、落枕、痴呆、高血压、脚气等。” 原本楼乔一句话都没有说,看他们两人倒腾了许久,总算是明白了。昨天穆嫣说了要给他按压穴位来回复腿部的知觉,今天就找了张穴位图。只是,楼乔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穆嫣要去找穴位图,直接问他不是更方便吗? “少匀,你要找的是不是大腿外侧,腘横纹上五寸中渎穴;小腿外侧,当外踝尖上四寸阳辅穴;小腿外侧,当外踝尖上七寸外丘穴;膝上部,髌底的中点上方鹤顶穴;大腿前部,当髂前上棘与髌底外侧端的连线处髀关穴;还有小腿外侧,犊鼻下三寸的足三里穴?” 楼乔一口气连报了几处穴位,少匀盯着穴位图,有几个还没有找见,眼神在图上上蹿下跳的。 只听楼乔又道,“中渎穴记在从右数第三行第五列,阳辅穴记在从左数第二行第三列,外丘穴左数第三行第三列,鹤顶穴右数第二行第四列,髀关穴右数第三行第二列,足三里穴第四行第四列。” 少匀按照楼乔说的去找,果然,一下就看到了这几处穴位,无一不是与瘫痪、偏瘫、无力相关的,他惊讶地说到,“咦,楼大官人,你怎么知道?” 楼乔道,“你这张图,是从我的书房里拿的吧?” 少匀点头。 “这张图,我十岁就熟记于心了。” 也就是说,弄了半天,穆嫣和少匀也就是在班门弄斧。 “好了。”楼乔拿过穴位图,把腿收了回来,“闹也闹了,我也累了。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午后好好歇息,晚上还要去千花坞赴约不是吗?” 对啊,穆嫣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应了一声“哦。” 虽然班门弄斧是有些尴尬,此法不行,天无绝人之路,一定会有其他的办法。而紫陌,总算是要见到紫陌了。 待穆嫣和少匀离去,楼乔坐在院子里,微风拂面,眼神朦胧,他招呼来管家,问道,“老张,你觉得穆嫣这人如何?” 张管家想了想,如实回答,说穆嫣热心开朗、乐天达观、平易近人。 楼乔又问道,“那我呢?” 这一次,张管家却没有回答,只是说楼乔做事定然是有理由的。 听罢,楼乔沉思片刻,忽然笑了,“也罢也罢。对了,穆嫣房里的珠翠香快用完了吧?从我房里给她拿些过去,取我书桌上的给她。 第二十章 长赤庄弟子的威风 亥时,穆嫣准时赴约。 要去千花坞,穆嫣还精心打扮了一番,把头发梳得贼干净利索,还插上了陆景青最喜欢的碧绿色的簪子。 而少匀这个跟班,则换上了自己最干净的一件红色的衣服,因为红色显瘦。他也想见一见,这个名震一方的花魁,是不是也能让男狐狸一见倾心。 果然,他们一走进千花坞,就有一大群少女围了过来。穆嫣与这些姑娘擦肩走过,上楼时,还不忘给她们送上些飞吻,“在下昆仑山赤庄陆景青,姑娘们可别忘了我哦。” 当然,穆嫣是清楚的,这群姑娘们喜欢的不是“他”,而是她用石头变成的金子,只可惜石头就是石头,用不了十日这些闪闪发光的金子就要变回石头喽。 楼下一片喧闹,穆嫣向下看去,又看见了那个格格不入的蓝色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如一缕轻烟,飘散在红尘之中。 自然,巫礼也看到了她。 此时,穆嫣和少匀两人在屋子里边吃着果子,嗑着瓜子,边等紫陌的到来。 直到听到门口的一阵脚步声,他们才打起精神来。 穆嫣迅速背对着门站好,少匀一个翻身趴在屋檐上,手里还抓着一个装满花瓣的篮子,心里念叨着穆嫣给他安排的任务。 是这样的,为了长一长赤庄弟子的威风,穆嫣排练了一场华丽丽的转身。待她转身的时候,少匀就往空中撒花瓣。花瓣飘落在穆嫣周围,给紫陌一个惊艳的亮相。然而,以后穆明听说了之后并不觉得赤庄的弟子,尤其是他的关门弟子出现在青楼是一件多么威风的事情…… 门,缓缓打开。 穆嫣打开折扇,先在胸前扇了两扇,还没见到紫陌的面,就开始念背好的台词,“听闻紫陌姑娘乃天女下凡,美貌举世无双,世人无不啧啧称叹,今日有幸……” “啪。” 一个转身,花瓣没有撒下,整个花篮掉到了她头上。 少匀“呀”了一声,也从屋檐上掉了下来,指着紫陌,“朱—倾—心!” 穆嫣的台词念不下去了,转而的是惊讶的表情,紫陌也为之一愣,随即吩咐身后的紫衣关上房门。 其实,少匀自己也有些不太相信,“你是朱倾心吗?看着很像,却比她又漂亮许多。” 紫陌微微一笑,倒是大方地承认了,“不错,我就是朱倾心,你见过我?” 见是见过的,那还是二十多年前。少匀说,她和巫礼大婚的时候,他和墨宫的娘娘一起去祝贺,在地宫呆了几天,期间见过朱倾心,“只不过,你不是死了吗?就算没死,也已经二十多年过去了,你是凡人,为什么容貌不老,反而更加美丽了?” 朱倾心的确是快死了的,地宫劫后,众神皆来拜祭,鬼差清点亡魂,一同前来的还有水柳先生,却发现朱倾心的魂魄还在体内,尚有一口气在,医仙仁慈,便将她就了回来,醒时,她问自己的夫君在何处。 巫礼已经死了,甚至连魂魄都不知是否尚存,鬼差清点,并没有发现他的魂魄。 本想与他一同归去,只是巫礼魂魄不在,若自己先投胎,说不定等到巫礼转世之时,自己已是七老八十,从此错过。 静思一夜,朱倾心说,“那我就等,巫礼是地宫祭司,是神,若魂魄还在,也许会去地府投胎。我们有缘,只要我活着,下一世,下下一世,总有一世,他会找到我,或者,我会找到他。” …… 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爱情故事。 穆嫣原本有些沉醉。 可是下一秒,屋内门窗紧闭,却忽然刮起了大风,将窗帘桌布吹得掀了开。巫礼穿门而入,浑然不见了往日清淡的神韵,浑身散发着怒气,纵然所有人都看不见他,他依然对着紫陌大骂,“到现在你还在撒谎?你不是朱倾心,你是孟云裳!是你害死了倾心!” 穆嫣轻笑一声,“那紫陌姑娘能跟我说说孟云裳的事吗?” 紫陌有些惊愕,随即回过神来,“云裳不过我我们朱府上的一个丫鬟,有什么可说的?” “可是有人告诉我,你才是孟云裳,不知道紫陌姑娘是不是需要解释一下?”穆嫣冷笑。 听罢,紫陌的脸色有些发白,却发现穆嫣看着自己的身后。身后?身后站的是紫衣,紫陌看向紫衣,眼神有些犀利。 “不不,不关我的事。”紫衣道。 “不是她说的,是巫礼说的,”穆嫣道,“他就站在你的身后。” 紫陌站起,慢慢转身,“他在哪儿?为什么我看不见他?” “一缕亡魂,只有至亲之人,血浓于水,才见得到。听闻朱倾心和巫礼有一女儿,可有此事?” 紫陌忽得冷哼一声,看来这两位是有备而来了,并非只想一睹芳容这么简单。 穆嫣和少匀自然是没有太多的“备”,只因有人说起了紫陌或许知道些地宫的事儿,这些事穆嫣也想知道些,所以才来找她。又碰巧遇到了巫礼,得知他女儿的事。所以穆嫣才会猜想,自己是不是巫礼的女儿?此事巫礼不清楚,朱倾心看来也已过世,唯一知道真相的,就只有紫陌了。 不过谁让少匀是一只千年灵狐,活得久了,世面见很多,一见到紫陌就把她认作朱倾心,才有了这些事儿。 “女儿?那是他和我的女儿!”紫陌一掌拍在桌上,忽然仰天大骂,“叶东川,我知道你看得见,也听得见,你不就是想知道一个答案吗?好!我说给你听!” “叶东川?巫礼就是叶东川?” 第二十一章 蓝衣公子登门捉鬼 二十二年前。 朱府。 朱府这几日很不安宁,有几个下人平白无故地病倒了,请了大夫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朱老爷晚上经常做噩梦,朱家小姐也没了往日的风采,脸色也越来越不好,有几个值夜的丫头们说,晚上的时候,都可以听见有女人在哭。 这府上怕是闹鬼了。 朱府代代从商,没做过什么亏心的买卖,近几代赚了些小钱,做上了安儿镇的首富,几十年前还出了一大笔钱,重修了安湖边上的神女像,足足有两层楼那么高。 安儿镇是个民风淳朴的富饶小镇,在风沮玉门山脚下,传说人皇所建的地宫就在风沮玉门,有历代神女守护。镇上的人大都信奉神女,有什么难解的事儿,就在安湖边天坛的神女像拜一拜,家里有个家长里短的,也会对着神女像说一说,心里有了信仰,就觉得她灵。 这一天,朱老爷带了香油和极品,领着府上大大小小十来口人,来天坛拜祭,神女娘娘来看一看,这府上到底是怎么了?是闹鬼了?还是有妖怪了?不管是哪位瘟神,都来把他请请走,还府上一个太平。 说来也巧,这不到三日,就有一位穿蓝衣服的公子登门拜访,自称叶东川,说是路过此地,看到府上有股阴气,怕是有小鬼在作祟。 朱老爷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个人,墨黑色的头发软软的搭在前额,一身湖蓝色绸缎。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白玉,外罩软烟罗轻纱。眉长入鬓,细长温和的双眼,秀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 这怎么看也像是哪家里头跑出来的富贵公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会捉鬼的道士。 朱老爷探问道,“叶公子会开坛做法吗?” 这姓叶的摆摆手,喝着茶,“开坛做法必会毁了这小鬼的魂魄,灰飞烟灭,永不超生。上天有好生之德,何不让这小鬼乖乖束手,也好魂归地府,再度轮回。毕竟,它也没杀生不是?” 朱老爷有些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那叶公子打算怎么让它束手就擒?” “我就在这儿住几日,麻烦朱老爷几天,自会有办法让这小鬼离去。” 朱老爷想着,果然不是个道士,是来骗吃喝的。 正要赶他离开,正巧,小姐从外面上香回来,从三日前朱老爷带着众人去拜祭之后,朱小姐每日都会去给神女娘娘上香。 朱家小姐名叫倾心,人如其名,长得漂亮,果真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让人一见倾心,连这来捉鬼的道士,都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小姐发现有人一直往这边看,倒是大方地介绍道,“我叫朱倾心。” 姓叶的忽的回过神来,“在下叶东川,叶子的叶,东西的东,山川的山。”话出口了才意识到自己说叉了,忙改口,“山川的川,是来府上捉鬼的。” 是来捉鬼的,不过没带什么利器,也不开坛做法,说是住上几日就能把鬼除去,问他为什么,他说天机不可泄露,那凭什么相信他? 叶东川也不恼,送上几片香片,“听闻朱老爷这几日噩梦连连,我这里有几片香,能让老爷安然入睡,一夜无梦。我就住在镇上的天然居,老爷要是觉得好,再来寻我。” 朱老爷收下香片,送走叶东川,发现朱倾心还望着这个人,当场喝了一声,唤来了家中的女仆,“云裳,还不送小姐回去?” 第二十二章 有胎记的姑娘 不过,这叶东川的香也的确好用,一连三天朱老爷都睡得香,给小姐房里也点了几片,小姐的脸色也好了许多。找了些个配香师问了问,也只能道出其中的几位香料,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乎,朱老爷送了三箱的宝物到天然居去请叶东川,叶东川把这些东西全送给了天然居的白老板,可把白老板乐坏了! 他叶东川又大摇大摆地回来了! 管家领着他经过朱府的花圃。 朱家的后花园打点得很好,花园里满植各种颜色的花,花团锦簇,绿草如茵,人面桃花交相应。 据说这都是一个姑娘打点得。正巧,她此时就在花圃里浇花。 姑娘名叫孟云裳,母亲是朱夫人陪嫁过来的丫鬟,原本朱夫人给这陪嫁丫鬟寻了个好亲事,夫家姓孟,可这人却是个短命鬼,没过几年就去了,朱家就将小孩子领养了过来。 叶东川过去,轻轻抬起她的脸,略有所思。 孟云裳的底子不错,只是左脸上有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胎记,红肿红肿的,看起来着实有些骇人,只得用刘海遮住了半张脸。 管家以为叶东川看出了什么门道,上前问,“这个姑娘有问题?” “没有。”叶东川收回手,“我只是在想,这样大的胎记,要除去,恐怕要费点事儿。” 叶东川就这样在朱府住下了。 晚上的时候,因为府里闹鬼了,大家都不太敢出来,叶东川却独自一人到了后院,走到亭子边,见亭里摆了一架古琴,拾级而上,在案桌上点了一块生犀角,轻轻拂过琴案,琴声缓缓…… 峤,旋于武昌,至牛渚叽,水深不可测,世云:其下多怪物,峤遂燃犀角而照之,须臾水族覆出,奇形怪状,能凡幽冥之物,古人云: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 “你的琴弹得真好听。” 一个柔和地声音传来,是朱倾心。朱倾心着了一件白色的长裙,头发散落在两肩,身披一件披风,慢慢地走向他。 叶东川一惊,心想,她怎么来了? “你的琴弹得真好听,”她又说,“我想学琴,先生可以教我吗?” 叶东川微微一笑,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神情有些严肃,手慢慢落在朱倾心的耳边,然后去下一片树叶,笑道,“叶子落在你发间了。小姐可有文房四宝?能否借来一用?” 朱倾心有些不明所以,还是将笔墨纸砚给他取了来,只见叶东川在案桌上作画,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一个女子就立于笔间。 叶东川问,“小姐认得这个人?” 朱倾心取过画,点点头,“这是孟云依,云裳的姐姐,几年前,为了救我母亲,自杀了。” 几年前,朱夫人探亲回来,在山上遭遇了山贼。山贼将朱夫人绑了去,说是让朱家拿他们美貌如花的宝贝女儿来换,给他们做压寨夫人,不然就撕票。 官府派了几个官差去,就留了一个回来报信的,剩下的人全死了。 朱府上下急的团团转,夫人,得救回来,小姐,去不得。 最终,朱小姐还是去了,不过去的不是朱倾心,而是冒名顶替朱倾心的孟云依。临走的时候,孟云依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说朱家对她们姐妹二人有恩,她愿意代小姐去,以报朱家的大恩大德。 可是,众人都不知道,孟云依在袖口里藏了一把剪子,待官府的人安全将夫人带了出去,她便用着剪子,刺破了自己的胸口…… 后来山贼被端了窝,朱夫人也每日吃斋念佛,很少见外人。云依对朱家有恩,朱家也一直对她的妹妹云裳不错。 叶东川听完,心里有了一计,笑了笑,道,“小姐不是想跟我学琴吗?不如从明日开始吧。” 朱小姐欢欣雀跃地离开了,等她一走,叶东川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刚才,分明有一个女鬼跟在朱小姐身后,叶东川趁着帮朱小姐取下树叶的空隙,在那女鬼的肩上打下了一枚透魂钉。女鬼受到惊吓,便赶不及地逃走了。 第二十三章 值一百两银子的生世 第二日,用过晚饭,叶东川便在府上教朱小姐弹琴。朱小姐有些底子,学过一阵子的琴,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能将整首曲子弹下来了。 叶东川坐在亭子里听着,眼神飘到了亭子后头。 那里坐着一个小人,长发遮着半张脸,有些害怕地缩在亭柱子后面,叶东川笑了笑。 倒是朱小姐首先叫了孟云裳,她晃着裙摆,出了亭子,将孟云裳拉上来坐好,高兴地说,“云裳,我新学了一首曲子,快来听听我弹得如何?” 说着,朱小姐便坐下弹了起来。 孟云裳听得有些陶醉,不由得地说道,“弹得真好。”她的眼里尽是羡慕之情。 “想学吗?”叶东川问她。 “我?”孟云裳有些不可置信,她只是朱府的一个下人,怎么能和小姐在一起学琴?但她心里又有那么一丝渴望,忍不住问道,“可以吗?” 叶东川点头,“可以。” “可是音律什么的我一点不懂。” 孟云裳心里有些难过,两手搓着自己的裙摆。由于她脸上的这块与生俱来的的胎记,人们平常从她身边走过都会嫌弃她,有谁为教她这些东西呢? 看到叶先生在看她,孟云裳把头低得更低了,生怕脸上这块巨大的骇人的胎记会吓到叶先生。 “没有人生来什么都懂,就是因为不懂,所以才要学。” 孟云裳还是害怕,但朱倾心主动站了起来,将位置让给了她,还笑着对她说,“云裳,来,你试试,很简单的,不用害怕。” 摸着琴弦,孟云裳有些欣喜,手指轻轻一弹,发出“砰”的一声,她一惊,随即笑了起来,她很有天赋,学得快,第一天就能把整首曲子过了一遍,虽然一开始有些断断续续,也没什么节奏可言,但她还是很开心,因为这是她弹的第一首曲子。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孟云裳问。 “这个……”叶东川想了想。 其实,这首曲子是他自己谱的,专门为教朱小姐学琴写的曲子,因为不知道朱小姐的水平如何,所以就谱了首不算太难的,到现在还没有取名字。叶东川说,“这曲子还没有名字,不如由两位姑娘赐个名?” 孟云裳说,“叶先生写这首曲子,都是对小姐的一番心意,不如,就叫做‘心意’,怎样?” 心意?朱倾心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看了看叶东川,觉得这个名字甚好。 于是,一连几天,叶东川白天都见不着人,晚上倒是成了两人的教琴先生,闭口不谈捉鬼的事儿。 也不知道为何,由于叶东川的到来,这几日府上倒是安宁着,但朱老爷确有些着急了,虽然偌大一个朱府,多养一个人不算多,但这姓叶的,每天晚上和两个姑娘在一起算怎么回事?孟云裳也就罢了,想必也很难有什么名堂,但他的女儿倾心对这个姓叶的可是好得很,他一个做爹的怎么能不着急? 朱老爷马上派下人去查叶东川底子。可是这叶东川,好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什么消息也没有。唯一和他有过联络的,就是天然居里那个奇奇怪怪的白老板。朱老爷给了白老板一百两银子,才换来一句话,白老板说,“朱老爷可记得我朝初期有位宰相叫叶直吗?他的后人就住在这一代。” 朱老爷一听,哟,那可是书香门第,心里大喜。 后来叶东川知道了,问白老板,“白老板,原来我的生世原来值一百两银子?” 白老板嬉皮笑脸,“可不是嘛,其实还不止呢。我说一百两的时候,说的其实是金子,不过朱老爷都把银票拿出来了,我也就大发慈悲,便宜卖了。” 回去的时候,叶东川路过花圃,看到孟云裳正在浇花,不由停下脚步,问,“你喜欢花?” 她见到叶东川还是有些胆怯,连眼睛都不敢抬着看他一眼,低着头,像是小丫头见着了什么大人物,只是一眼就要被挖了眼珠子,“是、是。这些花很美。”随即,孟云裳若有所思地说到,“可是再美的花,花期过后,也是会凋谢的。蘑菇不开花,却也很美。哎,对了,叶先生知不知道水仙不开花的下一句是什么吗?” “装蒜。”孟云裳自己接,自己也笑了起来。 可是,叶东川却并不觉得好笑,孟云裳尴尬地笑了两声,低头下了头,继续浇花。叶东川看她尴尬的样子,柔声问道,“云裳,你为何总低着头?” 孟云裳不敢抬头,抚摸着自己脸上的胎记,“低着头别人就看不到这块胎记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些哽咽。 她何尝不想像普通人一样,抬着头生活?她的姐姐,孟云依,长得那么美,虽然也是个丫鬟,但府上所有人都喜欢她、照顾她,还受到了县府公子的垂青。她和姐姐是亲生姐妹,她知道,要是没有一块胎记,她也一定很美的。一定是的! 叶东川轻轻抬起她的头,说,“低着头别人是看不到这块胎记,但是,别人也看不到你的美了。相信我,你很美。” “……” 孟云裳心里十分感动,叶东川离开的时候,她看着叶东川的背景,心里有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叶东川。”她默念着这个名字,但很快,她打了自己一巴掌,念叨着,“孟云裳啊孟云裳,你想什么呢!” 第二十四章 这胎记印在了两魂三魄上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孟云裳已经能完整地弹下这首曲子了。中途叶东川借故离开了一会儿,进了孟云裳的房间,在房间简陋的木桌上,放了一个面具,然后默不作声,等到两人学琴结束,自己回了屋,喝着茶。 这是一个紫金色面具,半个巴掌大小,扣在左耳上,正好遮住孟云裳的胎记。 果然,不出一炷香,就有人来敲叶东川的房门,“笃笃笃。” 来者自然是孟云裳,她一手拿着面具,一手握着拳头,神色止不住的紧张,沉默了好一会儿,问,“先生,您是神仙吗?” “您能帮我把这胎记去了的,对不对?” “胎记是上天给予的记号,生来有之,与你的前世今生都有关系。胎记去了,也许命格就变了。” 孟云裳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道,“你知道吗?我有个姐姐,长得很漂亮,比小姐还要漂亮几分,周围的人都喜欢她,对她很好。爹娘死了以后,一直是姐姐在照顾我,本来姐姐要和县令的公子成亲了,可是,却遇到了那样的事儿……” 叶东川不语,孟云依的遭遇,他已从朱倾心的口中得知,很是同情,也很是感动。 “我以前一直都会给神女娘娘送花的,求娘娘让我的家人都平平安安。可是神女娘娘看不见我,我的爹娘都死了,几年前姐姐也死了,自从姐姐死后,我就再也没有去送过花了。”云裳笑笑,“我的命格不好,变了也没事。” 这件事,叶东川是知道的,前些天他去了一趟地府,没进去,就在门口的石柱子后面等着。看到了秦广王的女儿秦元元拿着鱼竿一蹦一跳地出来了,“嗖”得把她揪到一边。 秦元元定睛一看,“哦,你啊,你有事?” “让你查个事儿,”他说,“安儿镇有个姑娘叫孟云裳的,命途坎坷,是怎么回事?还有孟云依,她的鬼魂又怎么跑出来了。” 琼玉帮他查了查,自然是有条件的,前世因,今世果,孟云裳前世谋反,今世自然是要受到惩戒的。 叶东川愣了一会儿,又听琼玉道,“至于这个孟云依啊,她是三年前死的,本来死的好好的,在安分守己,都快混上个一官半职了,都怪白无常说漏了嘴,说她是冤死的,她就自己跑了出去。” “她不是自杀的吗?” “这事儿归阎罗王管,你要去问他。你答应我的事儿呢?” 于是乎,叶东川陪着琼玉钓了一天的鱼。 自然钓鱼这件事还轮不到他,叶东川要做的,就是在琼玉打盹,鱼上钩的时候,提醒提醒她…… “先生?先生?”见叶东川失神,孟云裳唤了他两声。 叶东川回过神来,“你这胎记,是几世几辈沉下来的,已经打印在魂魄中了,我是除不去的。” 孟云裳握着手中的面具,眼神黯淡了一些。 忽然,一阵阴风袭来,让叶东川闭了闭眼,手里有一根杖子,往前一伸,拦在了孟云裳身前。 这一杖,打中两个,孟云裳晕了过去,还有一个女子,应声倒地,屋里,一直点着犀角……这,才是叶东川要等的人。 叶东川扶过晕厥的云裳,看着地上的人儿,这孟云依的确是漂亮,有些鬼生来骇人,有些鬼却是美得惊人,孟云依显然是属于后者,即使只是一袭白裳,却遮不住她的唇红齿白,这样的鬼要是不害人,不投胎,至少是能当个鬼仙的。 “既然你做不到,为什么要给她希望?”孟云依有些恼怒。 “这着实抱歉呢。”叶东川将孟云裳抱至床上,轻轻躺好,“要说完全做不到,那倒也不至于。我生来懂得探魂之术,进朱府时探过她的魂,这胎记,印在了两魂三魄上,你是她亲姐姐,三魄已随你的死散去了,但这两魂,若你换给了她,倒是能让这胎记小许多,淡许多。但你若给了她,你也就魂飞魄散了。” “……” “所以,”叶东川看着她的眼睛,“你愿意给她吗?” “……” 孟云依沉默了半响,今夜微雨,没有月色,烛光的影子倒映在墙上有些诡异,雨打在地上,更显得空气里静得出奇。 面对这样一个人,这么残忍的问题他也有些问不出口,倒是孟云依先说话了,“以前云裳去给神女娘娘送花的时候,我有时也跟着去。她总是为我们求些什么,我问她自己求什么,她说自己没什么可求。我知道,她虽嘴上不说,心理却是在意的,我问,‘难道你不想变得漂亮些?’想,可是想又有什么用呢,见她不说话,我就知道了。” “……” “我愿意把魂给妹妹,只是,在这之前,我一定要见朱夫人一面!” 第二十五章 神仙,我以身相许好不好 老夫人一直在佛堂吃斋念佛,佛堂佛光普照,孟云依是个鬼魂,是进不去的。 叶东川招呼来伺候老夫人的丫鬟,说,“你们家小姐晕倒了,嘴里念着老夫人,请老夫人快去看一看。” 丫鬟自然是看不见他身边的孟云依,脸色一惊,匆匆忙忙地就跑去报告了。 孟云依看着丫鬟们急匆匆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神仙也是可以说谎的吗?” 叶东川淡淡一笑,“出家人才不打诳语,我又不是出家人。” 朱夫人匆匆赶了过去,朱倾心开的门,有些惊讶,“娘,大半夜的,您怎么来了?” “不是你让我来的?”朱夫人更是惊讶。 叶东川不知什么时候已进了屋,沏上一杯茶,道,“朱夫人,先喝杯茶吧,这杯茶,是一位姑娘让我带着给您敬的。” 话音未落,一阵风吹来,将门自己关上了。 朱夫人的手没接稳,一听,手中的茶杯“啪嗒”掉落到地上。 朱倾心只见自己的母亲倒在了地上,叶东川也忽然不见了,她没有看到,几根魂丝从叶东川的手中探出,缠在了朱夫人的手臂上。然后,朱夫人才晕了过去,叶东川才不见的。 下人们去报,“老爷,夫人听说小姐晕倒了去探望,结果小姐看到夫人晕倒了。” 朱老爷穿上衣服,匆忙赶出来,“到底是谁晕倒了?” “夫人听说小姐晕倒了!”下人想了想,“是夫人晕倒了!” …… 这是一个雪天。 像柳絮一般的雪,像芦花一般的雪,像蒲公英一般的雪在空中舞,在随风飞。新娘一身红衣,在白雪皑皑的雪地里,格外显眼,晶莹的小雪花落在她的手掌心上,看上去是透明的,慢慢地,它融化了,如她的心一般,随风散了。 新娘拿着剪子刺入自己的胸口,说了最后一句话,“毅生,来世见了。” 不用等到来生,不过三日,县官的公子刘毅生就醉酒摔下了桥,淹死了。 “朱夫人,”叶东川问,“我不过说了一个姑娘,您怎么就想到了这一幕,想到孟云依了呢?” 朱夫人低下眼,叹了口气,倒是很平静,“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是你!是你害死了我!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 孟云依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虽然早有些准备,但见到这穿着红衣的人突然站了起来,多少还有些惊骇,她抖了抖,往叶东川一边靠了靠,“云依,果然是你。知道朱府闹鬼的时候,我就想到是你。” 是,这一切都是朱夫人设计好的,是她买通了山贼,绑架自己,她知道,云依一定会代替倾心嫁过来的,云依不在了,刘毅生一定会娶倾心。是啊,这些孩子是一起长大的,除了倾心,他还能娶谁呢?只是她没想到,云依的性格这么烈,竟然会去自尽!她更没想到毅生也死了!她不过是以一颗做母亲的心,想让女儿找到一个好归宿!却害死了另外两个孩子,她再吃斋念佛,再给他们烧香,再给他们祷告,云依和毅生也回不来了。 朱夫人说,“这件事,老爷不知道,倾心也不知道。你要找,就找我吧,你要报复,就报复我吧,我愿意去死!” 说着,她取下了头上的发簪,刺进了自己胸膛。 “善恶终有报,真心悔过之人,老天是会宽恕的。”叶东川对孟云依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天已亮,朱夫人在一阵疼痛中醒来。 …… “娘,你怎么了?”朱倾心问。 朱夫人看着床边的叶东川,不知怎么回答。 叶东川便替了她回答,“她不过是去还清了一笔债。” “什么债?” 叶东川想了想,点了点朱倾心的鼻头,“一个,为了你的债。” 朱倾心再追问,却怎么也问不出来了,朱夫人要谢谢他,因为在倾心面前,她还是一个好母亲。其实朱倾心还是感觉的到什么的,在叶东川出门的时候,莫名地有些失落,“叶先生,你是不是快要离开了?” 叶东川点头。 朱倾心说,“你昨日教的新曲子《陌上桑》我才刚刚开始练,等我弹会了,我弹给你听,好不好?” 叶东川笑道,“好。” 午饭过后,孟云裳才醒来,醒来的时候,云裳就发现自己脸上的胎记小了许多,淡了许多,只在眼睛附近有一块,额前的一缕长发遮一遮,就快看不出来了。 回到屋子里,屋里有好多花,一团团,一簇簇,在花瓶里,在土盆里,让人一见就心情大好。 “神仙,”孟云裳去找他,“这些花,是你给我的吗?” “这些花,是你自己的,你以前给神女娘娘送的花,全在这儿了。神女娘娘说没实现你的愿望,让我把这些花还给你。” 叶东川说的是真的,六年前的时候,花重就跟他说了,“喂,叶巫礼,有个姑娘叫孟云裳的,她的命格我改不了,这些花,你都给她还回去吧。” 他去了,孟云裳去送花的时候,他假装在安湖边钓鱼,小姑娘见到他走过来,问,“您是安儿镇的人吗?以前怎么没见过您?” 叶东川一身蓑衣,“我见过你,你天天在这儿送花。” 小姑娘笑了笑,“不知道神女娘娘听不听得到我的祷告呢。” 叶东川问她,如果听不到,她还送吗?孟云裳说,要是听不到就更要送了,只有更加努力,更加诚心,才能让神女娘娘听到。 那些花,叶东川没有还回去。人,总是要有个企盼的。孟云裳走的时候,取下手里的花束中的一朵,送给了叶东川,叶东川忽的一愣,“小姑娘,我们见过吗?” 孟云裳想了想,摇摇头,蹦蹦跳跳地走了。 不到半个月,孟云依就死了,叶东川再也没见过这个人,直到那日朱老爷领着全家来拜祭。 …… “您真好。”孟云裳笑了,取下手中的一朵花,送给叶东川,“您帮我淡了脸上的胎记,还给我这么多花,我要怎么感谢您呢?嗯……以身相许吧?好不好?” 叶东川摸了摸她的头,“这话可不能说得太早。对了,去你姐姐的坟前给她送一束花吧。”趁她最后一缕魂还在的时候……自然,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 孟云裳点头,蹦跳着走了,忽的回过头问,“神仙,我们见过吗?” “见过的,你还给一朵花。”他也不否认。 孟云裳想着,“我想不起来了,等我想起来了,我再考虑以身相许好不好?” 不等叶东川答话,她便飞也不及的跑了。 第二十六章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一日,朱府里的花开了不少,叶东川在花园里弹琴,朱老爷乐着过来,“看来叶先生不仅除了府上的小鬼,还帮夫人了去了一块心病,不过这小鬼可是以前我们府上的人?” “不过是一个可怜的鬼魂罢了。”叶东川淡淡答道,或许只有朱夫人和自己才知道这个孟云依的秘密了吧。若云裳知道姐姐把魂给了自己,若倾心知道母亲为了她害死了云依,于别人,于自己,都无法舒心,有些时候,不知道真相反而让人更快活。 不用说什么感谢的话,举手之劳罢了,他自己也并不是没有私心。 朱老爷说,今日要设宴款待,还有一件事要和他商一商量,叶东川却想着,或许应该回去了。 “叶先生琴弹得真好,还会仙术,敢问家在何方啊?” “家在风沮玉门之南。” 风沮玉门之南,传说中地宫神女府邸的入口就在风沮玉门的南边,此处人杰地灵,若有幸还能遇见云游时停歇的仙家,只是一年里有八九个月雾气蒙蒙,外地人多不适应,只有没有雾的时候才去那边探一探。 朱老爷到觉得无妨,这叶东川长得好,也有能耐,的确不可多得,笑着,“哦,那可是好地方,就是雾大了些,哎,听闻我朝初期有任宰相叶直告老还乡之后,后人就在住在这一带,你们都姓叶,叶先生您是?” “您说的正是我家祖父。” 朱老爷一听,到更是乐了,乐得叶东川有些不明所以,“朱老爷,府上已经安宁了,我出来几日,是该回去了。” “别别别,这顿晚宴,还有一位贵客要见您。” 朱老爷说的这位贵客,是一位偏偏公子。 他笑意盈盈,进门的时候拍拍身上的灰尘,笑道,“叶东川啊叶东川,你可让我好找啊,你以为自己不做法,不开坛,宫主就找不到你了吗?” 此人一身白衣,脸上却带着一张蓝色的面具,额心一枚精致的蛇形图案,露出下半张脸。 叶东川拱手,“巫咸大祭司,别来无恙?”也只有巫咸,才喜欢在带着灵巫面具的时候也穿着白色的衣服,尽管,这有些奇怪…… 安儿镇信奉地神女,朱老爷和朱夫人自然知道十大灵巫,也知道巫咸是灵巫之首。难道是上回的祭拜,让神女娘娘派下了灵巫来?遂是更加盛情挽留,朱小姐也追了出来,“叶先生,我那首曲子还没弹会,您再教我一日吧。” 巫咸拍了拍叶东川的肩,“你要走运了,还是,桃花运。” 朱老爷要和叶东川商量的大事,正是问他是否婚配,要将朱倾心许配给他,叶东川被酒呛住了喉咙,巫咸喝得倒是很淡定,笑道,“好事,这是好事啊,神女娘娘一定会成全的。” 于是,朱府的人更乐了,叶东川看见了。 只是有个姑娘正在添酒,无意打翻了酒杯。这一幕,叶东川也看见了。 …… 朱红色的木窗,珍珠帘帐,即使关着门,还是能感受到千花坞里的歌舞升平。 紫陌转身,“那个晚上我身体不舒服,早些歇下了,只是我没想到,他还能来找我,来得时候一身酒气,嘴里叫着另一个人的名字,他叫着‘锦绣’,‘锦绣’,我不知道锦绣是谁,但是为了他,我愿意当另外一个人!那个晚上,我把自己给了他,我知道他难过,他自责,但我是自愿的,他也说过他会负责的!他说他会回来的!” “然后他没有回来?”穆嫣问。 紫陌冷笑一声。 叶东川没有回来,来得是一个叫花重的姑娘,还带上了一大堆聘礼,朱老爷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位姑娘毫不客气地坐下,“我是叶东川的老板。我,是来给他提亲的。” 当时云裳也在,她以为是叶东川要来迎娶她了,激动地差点跳了出来,朱老爷眨了眨眼,“和谁的亲事?” “当然是和你女儿朱倾心了,难不成是和你?”花重说,见朱老爷罗有所思,她站了起来,慌忙说到,“朱老爷,我出来一趟可不容易哦。不仅要准备一大堆东西,还要躲着一个跟屁虫、麻烦精。你要是不答应,我、我、我打你哦!” 朱老爷自然是满心欢喜,“答应,答应,怎么不答应。”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忧。 只是云裳不知道,朱倾心离家了两个月,是去风沮玉门南边了,叶东川是在大雾里“捡”到朱倾心的,她已经昏迷了数日,手里还抱着一把琴,醒来的时候,朱倾心坐到琴旁,说,“叶先生,这首《陌上桑》我弹会了,来弹给你听。” 叶东川一身蓝衣,摘下脸上的面具,告诉朱倾心,“跟着我,你会死的。” 一人弹得认真,一人听得认真,到是没人注意到叼着苹果从窗外经过的花重。花重想着,这也到挺好,前些日子天上派人来说要让巫礼去掌礼乐司,巫礼也不想去,她正愁着没有理由拒绝。 只是叶东川去朱府迎亲的时候,孟云裳追到了风沮玉门,拉着他的袖子,不愿放手。的确,他说过会负责,说过会回来的,但回来的时候,迎娶的人却不是她孟云裳。叶东川面无表情,看不出心思,只是取下佩剑,挑开孟云裳额前的那缕刘海,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看看你的样子,如此丑陋,比得上朱小姐吗?” 孟云裳后退一步,泪水盈盈,“我、我以为、你不在乎的。” 叶东川冷笑一声,“你不是我的妻子,我当然不在乎,但你若成了我妻子,我着实不想半夜的时候会被吓醒。” 但孟云裳却依旧没有放手,“会治好的,总有办法的,是不是?你看、你看,这胎记已经小了,淡了,一定能治好的,是不是?” “那就等你治好再说!”叶东川一剑砍下自己的袖口,“从此你我再无瓜葛,你若再缠着我,便如此袖!” 又一身红衣,似乎朱府中的不幸,总是与嫁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孟云裳的手里还拿着那卷残袖,看着迎亲队伍慢慢远去,好像这红衣被泪水浸透之后,愈发红的刺眼了…… 第二十七章 朱倾心,就是我 这个故事,紫陌一共讲了五日。 她时而哭时而笑,时而喜时而忧。每每讲到动情之处,她都不由得在屋里环顾一番,似乎在找寻巫礼的身影,甚至会问问穆嫣,“他在这里吗?” 但这个时候,穆嫣就会摇摇头。并不是穆嫣骗她,紫陌讲故事的时候,巫礼的确不在,也许是他怕回忆那些另他心痛的过往。 除了穆嫣,楼乔似乎也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 以前,他对紫陌的身世也很好奇,只是怕提起过往的事会令她伤心,所以一直闭口不谈。既然她此次说起来了,楼乔也就从穆嫣那儿听听。 为此,穆嫣还专门从大街上买了瓜子,分给少匀一把,剩下的她边听边嗑。 这日,她从千花坞出来的时候,在外面耽误了些时候,回去的时候管家说楼乔已经睡下了。她就去楼乔的房门前看了看,果然灯已经熄了,正打算离去,里面忽然传来了楼乔的声音,“回来了?” “嗯。”穆嫣点点头,想着是不是自己脚步声太响,把楼乔给吵醒了?可是照理说,他们修仙之人,落脚都不会很重啊。 “稍等片刻。” 屋里的灯亮了起来,楼乔起身穿戴整齐,在过来将门打开,让穆嫣进来。 一进屋,穆嫣就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楼乔拿起桌子上的茶杯,给她倒上水,见她喝完,方开口说道,“只要是你,一靠近我就能感觉得到,尤其是睡着了以后。” “恩?为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穆嫣有些不明白。 楼乔笑,自己倒是笑了起来,笑中带了一丝玩味,让人有些捉摸不透。然后,他伸手自然而然地就从穆嫣身前背着的一个小袋子里抓了把瓜子,问道,“今晚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说到这个,那她回来的这么晚那可是有缘故的。 本来她与少匀和往常一样,喝完紫陌精心调制的花茶,听完故事,也就回来了,但是今天,她发现有人在后院鬼鬼祟祟,穿着夜行衣,还蒙着个脸。她觉得奇怪,就躲起来观察了半天,结果看见又来了一个夜行衣的黑衣男子,也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但后来来的这个男子就拿着手上的折扇不停地在敲另外一个人的头,嘴里还在说,“阿西!阿西!推挤!推挤!阿西!” 看到这把折扇,穆嫣认出来了,这不就是王熙佑那把万年不打开的扇子的吗?这群人嘴里说的应该就是高丽话啊! “王熙佑?”她出来叫了一声。 这人可不是王熙佑?只是他有些吃惊地往这边一看,又说了一声,“阿西!”然后领着大家就跑。原本他们一会儿在这里鬼鬼祟祟的,看到人来第一反应就是跑,跑到一半,他才反应过来,来的人是穆嫣。 这时,真的有人来了,紫衣带着千花坞里的几个打手追了出来,见到是穆嫣,就问,“陆少侠,你可见什么人跑过去了?” 对,在千花坞里,穆嫣还是陆景青。 “哦,发生什么事了吗?” 紫衣叹气,“我家姑娘的屋子里遭贼了,首饰盒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我猜他们没走多远就追出来看看,你可看见?” “这样啊。没看见。”穆嫣应着。 想必是王熙佑也在查夜明珠的事,查到紫陌头上了,所以派了人来寻。其实,穆嫣也怀疑紫陌,但若真是她所偷,目的又是为何?她又何必给了他们鬼竹君的线索提供便利呢?况且她在紫陌这儿已经呆了五个晚上了,只觉得紫陌姑娘性情温和,落落大方,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你说,”穆嫣问楼乔,“夜明珠是紫陌拿的吗?” 楼乔若有所思,“此时我也不清楚,只知道紫陌刚来京城的时候,的确带着一颗夜明珠,被鬼竹君偷了一次,后来听说鬼竹君酷爱夜明珠,怕再被偷,就磨成了粉,给千花坞的姑娘们服用了。她若能舍得把自己的给别人,又怎么回去拿别人的呢?” “如此说来,紫陌倒是挺大方的。” “好了,不说了。”楼乔又伸手往穆嫣的兜子里抓了把瓜子,“今日紫陌又说什么了?” “今天啊,紫陌说了……” 又是一夜详谈。 第二日,穆嫣和少匀依旧在亥时前往千花坞等候,只是出门的时候,从楼府的石狮子后面飞出一个纸团,不偏不倚,刚好砸到少匀的脑袋上,然后,那个砸纸团的人慌也不及地逃跑了。 “哎呦。”少匀叫了一声,虽然被纸团砸到并不疼,但无缘无故被人砸总是背气。少匀一时气愤,揉起纸团就想往回砸去。 穆嫣立马拦住他,因为她认了出来,砸了纸团后逃跑的那个人,是王熙佑身边的翻译官。 他们打开纸团一看,上面果然有字,写着:小心紫陌,屋里有很可怕的东西! “很可怕的东西?” 穆嫣和少匀互看一眼。 这屋里,连贴身侍女紫衣都不在,除了紫陌,就只剩下他们俩了。 紫陌说接着说,自那之后她就离开了朱府,居无定所了一年,却让她遇上一位大夫,还说能治好她脸上的胎记,只是要帮她换了那三魄。换了之后,她便会与和她换魄之人,长得有几分相似。 “你杀了朱倾心?”少匀问道,长大嘴巴,这紫陌长得和朱倾心如此相似,一定是与朱倾心换了魄,人要是没了魄,那就不是人了。 “其实,我没有撒谎,地宫一劫,水柳先生救下的人,的确是我。朱倾心是自己死的,她回家省亲的路上跌下悬崖,我见到她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我就在她临死前取走了她的三魄一魄,把她的魂魄和身体交给了那位大夫,从那以后,叶东川的夫人,朱倾心,就是我!帮他生孩子的是我!陪他去死的也是我!叶东川,只怕你还不知道吧!”紫陌大笑了起来,却带着一丝悲凉,“我以为我会恨叶东川的,只是我恨不起来……所以我要活下去,我要等他,等他来找我,等他的转世。” 紫陌说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听说,你和巫礼大人还有一个女儿?”穆嫣试探地问道。 “女儿?”紫陌眼睛忽然一亮,“对啊,我和巫礼,还有一个女儿。” “那孩子呢?” 说起这个孩子,紫陌陷入了一片沉寂,许久,她才抬起头来,眼里噙着泪水,“孩子,在地宫劫难之后就失踪了,不知是生是死。她若还活着,也该和你这般年纪了……” 巫礼说过,血浓于水,只有与他血脉相连之人,才能看见他的魂魄。 穆嫣扯下自己的发带,黑长的秀发如瀑布一般散落在背后,紫陌有些吃惊的看着她,穆嫣也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紫陌,少匀坐在一旁,更是口里的梨也掉了下来,心想着:天呐,这是要上演母女相认的感人戏码了吗? “紫陌姑娘,其实,我是一个女孩,其实我……” 穆嫣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差一点就要叫出“娘”了,房门却被人一把推开,“你不是她的女儿,那个孩子在地宫一劫时就已经死了。” 说话者,陆景青! 第二十八章 命里无时莫强求 “师兄!”穆嫣真想给他一个大大拥抱。 陆景青往旁边一闪,说,“师兄?不是吧?你才是是师兄吧?你不是陆景青吗?” 说起这个,陆景青还有些郁闷,方才他在楼下说自己是赤庄的陆景青,要见紫陌的时候,那群姑娘一脸鄙视,让他拿出点金子来看看,还说陆大爷那是浑身穿金戴银的,一看就是财大气粗,一掷千金的大款,说他一个穷小子哪有那份气魄? 点石成金? 他一下就想到了穆嫣。 穆嫣干笑两声,避开陆景青的眼神,“那不是为了出入方便嘛,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没事儿。”陆景青拍了拍穆嫣的肩膀,让她宽心,说到,“我刚才换了身女装,勾搭了个男的,听起来是个屠夫,和他约了三更天的时候在后院见。走的时候,我告诉他我叫穆嫣。” “你——”穆嫣惊呆。 陆景青从来不记仇,有仇他一般当场就报了。 屋里,紫陌满脸吃惊,“什么?我女儿已经死了?不,不可能的!” 看着紫陌惊慌失措伤心欲绝的样子,穆嫣有些不忍心,正想去安慰她,却被陆景青拉住。只见陆景青笑笑,“紫陌姑娘,我可不是穆嫣,不会在这里被你糊弄。你要是再耍花样,当头就是一棒槌。” 当然陆景青手里没有棒槌,只有剑,他说棒槌只是因为这样说起来会神气一些,就如他现在的神气一般。 演戏被陆景青揭穿,紫陌倒是当场大笑了起来。 众人意识到不好,只见紫陌一挥衣袖,屋里的门窗全都关了起来,“听闻陆少侠此次来京城还带了三件赤庄的宝贝,能否拿出来,让紫陌开开眼界?” 穆嫣忽然想到,紫陌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从一开始想的就是三件宝贝中的夜明珠。她放出去的鱼饵,总算有鱼上钩。 “王熙佑的夜明珠,是你拿的?”穆嫣说。 “识相的,就把夜明珠交出来。”紫陌怒吼道。 少匀想着,这句话,应该是他们说才对。 王熙佑的夜明珠的确不是紫陌拿的,但是四年来,每一次的夜明珠都是她贿赂了鬼竹君去拿的,所以被偷走的时候,连王熙佑也没有发觉。只是这颗夜明珠,在她正准备服用之时,却被人抢走了。她以为是鬼竹君见这颗珠子成色好抢了回去,又碍于将来还有求于他,不好撕破脸面,才透露给穆嫣这个消息,让他们去试探。当日,她也在场,也知道了夜明珠,不是鬼竹君抢回去,那这颗夜明珠又在哪里? 紫陌笑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瞒你们。什么巫礼,什么叶东川,都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与我何干?我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取得你的信任拿到夜明珠,识相的,就把夜明珠交出来。” 紫陌有钱,非常有钱,这几年,她买了下许多的赌坊、酒楼、琴坊,就是为了寻找叶东川的下落。为此,她还买了一双阴阳眼。所以,当穆嫣告诉她叶东川的魂魄就在这屋内的时候,她根本不相信。 陆景青冷笑,“她这陆景青的身份都是假的,三件宝贝怎么可能是真的?” 紫陌一愣,她原本也不太相信这个假的陆景青会有大如碗口的夜明珠?只是事态紧急,她不得不死马当做火马医,如今果然上当,不由得大发雷霆。 原本穆嫣以为自己这边人多,站在上风,屋内却莫名地多了很多人,不,应该说是多了许多畅享凶恶的怪物,这是“魑魅魍魉”四小鬼中的“魍”。“魍”身材魁梧,力大无穷,却身轻如燕,躲闪极快,想必这就是王熙佑提醒她的可怕的东西。 紫陌下手极狠,招招逼中要害,几个回合下来,穆嫣才发现,寡不敌众的应该是自己。 忽的,一阵琴声响起,弹得是《心意》,曲子本不难,却让紫陌不由得震了一下,这是紫陌弹得第一首曲子,也是叶东川教她的第一首曲子。当初的叶东川第一眼就为朱倾心的美貌出了神,这首曲子,正是代表他的心意。 趁着这个空当,陆景青便领着穆嫣和少匀从窗子里跳了出去,但是少匀的身形微胖,跳窗出去时,慢了半怕,被紫陌抓个正着。 紫陌也没有去追,打开房门,弹琴的是对面的楼乔。 “楼乔啊楼乔。”紫陌狠狠地说。 曲毕,楼乔拱了拱手,道,“弹得不如巫礼,还请见谅。” “哼。”紫陌的心里有些恨,对着窗口大喊一声,“想要这只胖狐狸,三天之内,拿夜明珠来换!” “呜呜呜。”传来少匀的哭声。 月至中空。 夜空似藏青色的帷幕。 “师兄你的事办完了?” “办完了。” 关于此事,陆景青似乎不愿多说,抓紧往楼府走去,穆嫣也就没有多问。 “唉,”穆嫣忽然深深叹了一口气,“要拿夜明珠换我的箫,要拿夜明珠换少匀。我要是有一颗夜明珠,我是先换箫,还是先换少匀?” 穆嫣想了想,“恩,要先换少匀。箫是死的,少匀可是活的。师兄,你说呢?” “我说?”陆景青停下脚步,“我说首先你得有颗夜明珠。” 真特么有道理! 一个时辰后楼乔才回府,橙衣送与他一同回来,他们在门前停了下来,因为有个人在他门前驻足。 “二皇子别来无恙。”楼乔先打了一个招呼,“二皇子的汉语应该说的不错吧,毕竟穆嫣是不会说高丽语的。” 不然,他实在想不出来,穆嫣是怎么知道他和秀秀姑娘之间有一段悲凉的往事的,昨晚楼乔问过她,为什么要去青楼争一个姑娘,穆嫣说,“我就是不想让王熙佑好过。不过这个王熙佑也很可怜的,被自己的未婚妻抛弃了,这个未婚妻就是秀秀。” 王熙佑走下台阶,将一支玉箫交给楼乔,“这个,麻烦帮我还给穆嫣,代我谢谢她。” “怎么,你不想用它来换夜明珠了?” 王熙佑摇头,“我想,若找到夜明珠,即使没有这把萧,她也会给我的,若找不到了,失去的,那就是失去的了。” 楼乔接过玉箫,微微一笑。 王熙佑正准备离去,却听到后面楼乔问道,“二皇子倒看得豁达,那秀秀姑娘呢,也是失去的吗?” 这不由让他停了下来,闭了闭眼,似在沉思,“大宋有一句话,我很喜欢,叫做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王熙佑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留一丝情面,楼乔看了看石狮子后面的人儿,他知道秀秀在这里,王熙佑也知道。半个时辰前,他从大宋皇帝那儿回到驿站,立刻就有人来告诉他,秀秀醒了,但是却跑掉了。他知道,只要他在外面晃荡,秀秀一定会跟着他的,刚才,他就已经在石狮子后面,看到了秀秀的人影。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楼乔念叨一遍,暗笑一声,仰头问一旁的橙衣,“你觉得呢?” 第二十九章 归梦如春水 穆嫣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有人在哭诉,在一座悬崖之上,有个女人站在悬崖边,问,“十年了,我跟了你十年。我只问你一句话,这十年,你是否爱过我?” 她的声音,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爱过。” 女人含泪一笑,“既然今生无缘,那我们来生再续。” 话音一落,她便纵身跳下了万丈悬崖。 冲到悬崖边,想去抓住她,却迟了,慢了,只留下手中空空,“好,今生无缘,我许你一个来生。” 只是这一次,主角却不是自己,穆嫣看到了,看到一张精美绝伦的脸。 忽的坐起来,在她房里的人,是巫礼。 “这个人是你?”穆嫣问。 “是,也不是。”巫礼说,“这个人,是我的前世。而跳崖的这个女人,”他顿了顿,“是云裳的前世。前世欠她的,今生还是没有还上。” 叶东川,他并不是嫌弃孟云裳出生卑微,也不是嫌弃她长得丑,只是白老板占星,占到了地宫毁灭之劫,自己身为灵巫,注定要与地宫同生共死。他不过,不想孟云裳随他去赴死罢了! 可他又怎么知道,当初的孟云裳,宁愿死,也要和他在一起! 叶东川找到孟云裳,是几年前的事儿,他不知道她遇上了什么人,也不知道她一身功夫从何而来,更不知道是谁帮她换了魂魄,但是他发现了,孟云裳变得,越来越不像他认识的那个她了。这个紫陌看中的是自己美貌,为了美貌,她愿意做任何事情,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将夜明珠打成粉,服下二两粉末,否则就会痛苦难耐,容貌也会一点点衰退。 “原来如此。” 一颗夜明珠,紫陌只需二两粉末,次次需不同,所以当初才会将剩下的夜明珠粉末分享给千花坞的其他姐妹,如此一来,还能掩人耳目。 “云裳一直觉得,我第一眼就看上了倾心,失了神。其实,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倾心身旁的她啊!” 当初叶东川第一次去朱府,朱老爷以为他是来骗吃骗喝的,正想要赶走,遇到了上香回来的朱倾心,她身后的便是孟云裳。叶东川看着孟云裳失了神,朱老爷和众人还以为他看的是朱倾心,因为就凭孟云裳脸上的胎记,他们认定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看上她的。 其实,穆嫣也有些困惑,“话虽如此,但那时候的孟云裳,应该不是看一眼就让人喜欢上的吧?” “当然不是。”巫礼并不否认,“他会留下如此丑陋的胎记,都是因为我前世欠她的。” 这些事,原本过了忘川,喝了孟婆汤,投胎转世了都会忘却,只是因为叶东川成了地宫的灵巫,于是便有了三世的记忆,而最让他觉得亏欠的,就是前世的孟云裳。 “我想请你帮个忙。”巫礼说,“这个忙,只有你能帮。” 探魂。 探魂之术,有些人生来便会,有些人要经过千百年修炼习得,世间会此数者,寥寥几人,而巫礼属于前者。他从小时候起,每当拉起他人的手,有时能隐约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只是现在只是一缕亡魂,探魂之术无法施展,只能借他人之手,而穆嫣,显然是属于后者,风钺说到了京城可以学一学,想必是找巫礼叶东川来学一学。 “学可以,”穆嫣打断正要教自己的叶东川,“你可识得一人,叫风钺。” “风月?山川一梦外,风月十年期,好名字。” “……” 穆嫣若有所思,“没事了,继续吧。” 要帮巫礼这个忙,需要把紫陌约出来。穆嫣手上没有夜明珠,和陆景青一商量,只好故技重施,告诉紫陌愿意把夜明珠给她。 为了增加可信度,穆嫣还让楼乔亲笔写得信,告诉紫陌在千花坞见面他们不放心,约了她第二天下午在茶楼见,让她把少匀也带出来。毕竟她和楼乔四年的交情,写得信紫陌也会相信一些。 紫陌倒是很快派了紫衣来传信,说是只和楼乔见面,只让楼乔去茶楼与她相见,而且还要紫衣先见见这颗夜明珠。 为此,穆嫣也早已想好了对策,陆景青的娘给他留下过一个手杖,上面不是有颗很大很亮的珠子吗,穆嫣就把这个手杖包起来,只露出那颗珠子给紫衣看。紫衣看罢,说,“虽然小了些,但还好姑娘需要的不多。” 如此一来二去,才将紫陌约到了茶楼。 紫陌带着少匀去的时候,楼乔还未到,但房间早已开好。小二一见是千花坞的花魁紫陌姑娘,高兴得跑过来伺候着,瓜子果品上了一堆,这好几趟跑的,看得紫衣都有些不耐烦了,挥挥手,说,“行了,我家姑娘不喜欢被打扰,有事再找你。” 等小二一走,紫衣就把门给关上了,但紫陌还是在二小离开前,给了他一个微笑,让小二不由得心花怒放,想必是这几日在梦里都要笑了。 紫陌身上带着淡淡的木兰香,屋子里暖暖的,让人不禁有几分睡意。 “姑娘。”紫衣的头有些晕,“好像不太对。” 紫陌这才发现不对,却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了,不一会儿,两人就倒了下去。 少匀的修为好一些,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挺得住,想是穆嫣他们来救他的妙计,他们一定在茶楼的某一处等候呢!正兴冲冲地想去开门,忽然“噗通”一声,自己也被迷得晕倒在地。 屋内一片安静,香炉里的香发出奇怪的味道,这是佟雪仙子所制的迷香——“睡美人”。 门被推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巫礼的力道重重地打入穆嫣的手心,穆嫣探出另一只手,按照巫礼所说,几缕游丝,探入紫陌的心脉,陆景青在一旁看着。 忽然,门被人一脚踢开,王熙佑拔出剑,怒火中天地冲到他们面前,叫着,“紫陌,把夜明珠交出来!” 才看到这个拉着紫陌的人是穆嫣,惊讶一声,已经来不及了,几个人消失在空气中。 风中透着一股燥气,几只蝴蝶飞过,落在窗前。 第三十章 悠悠绕故乡 这是巫礼设置的一个梦境,看样子,是在一个闹市的街头。穆嫣看着拉着她但是一脸茫然的王熙佑,怒道,“你来干什么?” “紫陌偷走了高丽国宝,这种事情,怎么可以被容忍,我自然是来讨还的!”他一脸正气。 穆嫣叹了口气,唉,王熙佑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巫礼做法的时候来,结果也被卷到这个梦境中,也不知到底身处何处。 不过王熙佑冲过来的时候,她好像看见师兄也过来了,自己初习探魂术,陆景青就来护个驾,他应该也进来了,只是他在哪儿? “我师兄呢,你有没有看到我师兄?” “就那个小白脸?”王熙佑问道,一脸不屑,“那个小白脸是你师兄?” 穆嫣懒得理他,小白脸,还不知道谁是小白脸呢,想来他也没见着,不如自己找找。 陆景青说过,天下最能打探消息的地方,就是青楼和茶楼,穆嫣只好找一个地方,去打探打探这里的情况了。 “你们这又是干什么?这是在哪?”王熙佑此处张望,觉得这里的人穿着打扮有些奇怪,不知是在何处。 穆嫣有些无奈,但是也只有既来之,则安之了,巫礼没有办完事,这个梦境是不会结束的,“在看故事,你就好好看吧。” 一到茶楼,穆嫣打消了王熙佑叫西湖醋鱼、红烧猪蹄、还有油爆大虾的冲动,和往常一样,点了一壶凉白开,一盘葵花籽儿,然后竖起耳朵听茶楼里的各种消息。 比如张三家的猪被李四偷了。 比如马婆家的儿子娶了个傻媳妇儿。 再比如,还是马婆家的那个儿子,娶的这个傻媳妇比猪还能吃。 其中,听着最高大上的一条,就是当朝的王爷,罗诚,可能不是咱们南诏王的亲生骨肉。 哦,这里是唐朝的附属小国,纳西族的南诏国。 听了一会儿,穆嫣也有些无聊了,她问王熙佑,“你怎么知道夜明珠是紫陌偷的?” 要知道,她也是昨天才知道夜明珠是紫陌取走的,这个高丽皇子,消息能这么快? “我调查了之前丢的四颗夜明珠,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这四颗夜明珠中,有三颗在丢失后一个多月就是千花坞的摆酒宴,而我这颗也是,所以我怀疑。这颗夜明珠的丢失和千花坞的花魁紫陌姑娘肯定有关系。”王熙佑一脸得意,折扇在手中转了转,“最重要的是,昨晚秀娘醒了。她在千花坞呆了一个月,高丽的国宝,她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哦,说到底,还是秀秀告诉他的。 “那你追到茶馆来干什么?” 说到这里,王熙佑叹了口气,“唉,我和你说过,紫陌的屋子里有很可怕的东西。上次我派人偷偷去翻紫陌的屋子,我的人就是被这种东西袭击,还损了一员猛将。此次紫陌离开了千花坞,正是我下手的好机会!” “那个东西叫做魍。” 穆嫣给王熙佑解释了魑魅魍魉四小鬼的特性,说起来,这四种鬼怪,魑擅长易容,魅是妖艳的女精怪,魍力大无穷,而魉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一眼就能看透人心,人们很容易受它操控。 又坐了一会儿,茶楼里的人也渐渐少去了,穆嫣和王熙佑坐着也无事,便叫来小二结账。 小二客客气气地跑过来,笑着说,“两个镰刀币。” 额? 穆嫣和王熙佑互看一眼,镰刀币是什么? 于是乎,两个人被毫不留情地扔到了大马路上,幸好他们点的东西不多,不然,要真让王熙佑点了什么西湖醋鱼、红烧猪蹄、和油爆大虾什么的,估计现在已经被打残了。 穆嫣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王熙佑要结实一些,没有摔倒,看着狼狈的穆嫣,倒是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这样子,让我想到了一首诗。” 穆嫣拍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难道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不不不,是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行抬头看,上天饶过谁!” 王熙佑声情并茂地朗诵着,穆嫣真想上去就给他一榔头。 突然,一辆马车呼啸而来,她却没有发现。 “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王熙佑眼疾手快,一把将穆嫣拉过,摔倒一边,幸好没有摔伤,只是有人,却没有他们这么幸运。 是一个流浪的小姑娘,十二三岁,身上破破烂烂,眼睛里却透着水灵,好在赶车的马夫技术好,才让马儿停下。小姑娘受了惊吓,躲在马下,瑟瑟发抖。 马车停了下来,走下的是一位富丽的公子,衣着华丽,踏着金镶福禄鞋,走到小姑娘的身边,将她扶起,寒暄了几句,用衣袖插了插她脏脏的笑脸,轻轻侧了侧头,“既然无处可去,不如就随我回府吧。” 小姑娘点点头。 公子将她送上马车,回过头来,注意到了一边的穆嫣,微微一笑。 巫礼! 更然穆嫣感到惊讶的是,车上还坐着一个人,正看着她咬着手指。 陆景青! 穆嫣跟着马车,停在一座宫殿门口,人一进去,宫殿的大门关上了。 四处寻了寻,墙角下有一个狗洞。 穆嫣拍了拍王熙佑,“钻过去。” 王熙佑趾高气昂,目视蓝天,“士可杀,不可辱,难道我堂堂的高丽皇子,连这点骨气都没有了吗?” 显然,他是不愿意的。 穆嫣又拍了拍他,“你这么有骨气,你自己想办法回去吧。” 所以说,人在没有能耐的时候真的很难谈骨气,不见到巫礼,他们是没有办法回去的。王熙佑往墙上爬了爬,均以失败告终,无奈之下,只好从狗洞里钻了过去。但是,让他无比气愤的是,在他从狗洞里钻出来以后,却看到了穆嫣从墙外翻了进来。 穆嫣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别这么看我,我是神仙。” 至少她觉得是。 一抬头,正看到有个人痴笑着望着他们,咬着自己的手指,呵呵地乐着,“你们看着好眼熟啊,呵呵呵,怎么一个从墙外翻进来,一个从狗洞里钻进来了,呵呵呵呵。” “完了,”王熙佑看了看穆嫣,“你师兄傻了。” 还不都是你害的,穆嫣白了他一眼。 如果不是这个王熙佑突然闯进来,师兄会强入阵法吗?现在伤了脑袋,不知道回去以后能不能恢复? 第三十一章 风云变幻的皇储之争 说起这南诏国,现任国主名叫罗阁,被大唐封为台登郡王。在他继承王位之前,南诏国的前身蒙舍诏只是“六诏”之一,经过他的经营与拓展,蒙舍诏统一洱海地区,成为“南国大诏”,统一了云南及其周边广阔区域的西南地域。 罗阁有四子,有两位不幸夭折,目前膝下有两位公子。长子罗风,次子罗诚。府上还有一位罗参公子,是罗阁堂弟之子,痴痴傻傻的,前几日父母过世,拿着拜帖来投靠罗阁。正是因为这个罗参公子,穆嫣和王熙佑,找了一份活儿干,那就是——伺候罗参! 在穆嫣和王熙佑给这位罗参公子穿衣喂饭洗脚梳头的时候,另一边罗风领回来的那位小姑娘也洗了洗身,盘了个新发,在镜前束起腰,涂上嫣红。罗风仔细看了看,恩,的确是个美人坯子。三年来,他亲自教她弹琴,教她作画,宫内花语亭里,她常常跳的是罗风亲自编的舞蹈。罗风给她在府上单独隔了个院子,几乎不出门,还给她取了个名字,唤作锦绣。伺候她的丫鬟们都在心里羡慕,但这一切的原因,锦绣心里都清楚。 穆嫣削着苹果,墙的另一边传来袅袅琴声,不禁感叹道,“锦绣怕是要当凤凰了。” “是啊,”罗参坐在一边乘着凉,“她的故事就要开始了。” “啊——”罗参忽然叫了起来,苹果还在穆嫣的嘴里,穆嫣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罗参摇晃着脑袋,“苹果是给我吃的,你怎么吃掉了!你怎么吃掉了!” “……” “啪”苹果从穆嫣嘴里掉了下来,“对不起,我忘记了。以前你总是把削苹果给我吃的。” “啊——”罗参千百个不满,“我什么时候削过苹果给你吃了,你这个坏人!”说着,他拿起桌上的另一个苹果,朝穆嫣砸去。 穆嫣赶忙接住,“我再给你削一个,再给你削一个。” “我不要吃苹果了!去,给我切个西瓜来。” 而王熙佑,正在进行一场罗参公子派给他的艰巨任务,数数那一碗黄豆到底有几颗,罗参问他做三碗豆浆大概要多少黄豆,他说不知道,大概一碗黄豆,于是罗参就让他数数,到底是要几颗。 王熙佑数着数着,就数出高丽语来了。 罗参扔了一把黄豆过去,“听不懂,重新数过。” 果然,过不了多久,锦绣就真入了宫,但她的丈夫却不是罗风,而是二公子,罗诚。 罗诚在狩猎的时候,救了一个误闯进围场的姑娘,姑娘长得很美,却在一场大火中失去了亲人,在南诏颠沛流离,不小心误入了围场。原本她在罗诚的府上养好了伤便离开了,只是一个月后的选秀之日,罗诚竟然在一众秀女中见到了她!罗诚当场就点了她。 锦绣说,城中有一官家的女儿不愿入宫选秀,她就冒了这个姑娘的名字,顶上来了。她本来也就无处可去,想着就算落选了,好歹在宫里也能混个温饱,所以就…… 成婚的时候,罗参趴在穆嫣的肩头哭,“呜呜呜,太感动了。” 穆嫣拍了拍他的脑袋。 “不对啊,这罗风,怎么把这么漂亮的姑娘往别人怀里送呢?”一旁,王熙佑迷惑,突然一道灵光闪过,“呵,明白了。这用我的膝盖来想,他一定是……不举。” “你有两个膝盖,你可以再想想。”穆嫣说。 最后,王熙佑用他右边的膝盖想了好几日,终于想明白了,罗风这用的是美人计啊!罗风虽然是长子,母亲又是南诏国的王后,但一直有传言他不是罗阁所出,而是王后和别人的野种,他一旦倒下,承接王位的就是罗诚,所以他要用计将罗诚除去,而这一计,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谋划了。 世子相争,这也是常用的手段。王熙佑也曾陷入皇子纷争之中,不知道他当初是如何除掉对手的? 说到此处,王熙佑眼中还有一丝不忍,他说,“我的皇兄在狩猎的时候,自己摔死了。” “……就这样?”穆嫣问。 “就这样。” 这好像……并不是什么风云变幻的皇储之争哦…… “穆嫣、王熙佑,快进来给我扇扇子。”屋内正在睡觉的罗参被热醒,直呼给他守夜的两个人进来。 这里刚刚入夏,酣睡时扇个小扇,凉爽地恰到好处。只是,王熙佑也很热,扇着扇着,他就给自己扇起来了……于是,脑门上“啪嗒”就是一记,陆景青就算变成了罗参,还是喜欢敲人脑门。 这难道,也是被允许的吗!王熙佑握紧双拳。 其实王熙佑的哥哥,也就是当时的世子的确是从马上摔下来摔死的。只是,王熙佑很早就知道,在围场里的一个地方有诱捕野鹿挖下的陷阱。王熙佑事前经过精密地预算,在世子翻滚下来的地方放了几块尖锐的石头,又用野鹿将世子引诱到陷阱之处,世子摔下马来,头撞上石头,一切不过是一场意外,无人发现…… 第三十五章 与君相别离 事已至此,王熙佑的夜明珠也找不回来了,陆景青说,明天就要上路,她写了封信给王熙佑,算是道别。 晚上,穆嫣趴在院子的石桌上,她想不通,真的想不通,“怎么会呢?我明明可以看见巫礼的,不是只有血肉至亲,才有机会见得到亲人的魂魄吗?” 以前,她也想过探究自己的身世,只是师傅闭口不提,就算她有意打听,也会被搪塞过去。久而久之,穆嫣也就不再关心了,只觉得自己天父地母,有师傅和师兄弟就够了。但是这次,“血肉至亲”两个字,却像有一簇火焰,燃烧在了穆嫣心底。沉睡了许久的小苗,似乎被唤醒了。 但这没什么想不通,因为陆景青也见到了。他到京城,先去的楼府,楼乔告诉他,可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两人到了千花坞,他就见到了巫礼,这首《心意》还是巫礼告知于陆青的。 “地宫宫主即位,都会与灵山十巫滴血盟誓,饮下血水,以示同舟共济,同生共死,血乳交融,只要你是灵巫中任一人的后人,都会有其他的人血脉,而我的母亲,是巫姑,所以,我也能看见巫礼。” “啊?”穆嫣叹一声,“十个?这也太多了,不好排除啊。” 少匀却说,也不一定,据他所知,灵山十巫,算上族长花重,一共十一个人,其中有后人的只有五个,除去巫姑和这个巫礼,还有巫彭,巫罗和巫抵,巫抵是不可能了。 “为什么?”穆嫣问。 “我二十多年前见到他时,他的女儿就一百多岁了。”少匀告诉她,少匀还告诉她,“巫罗也不可能。” “他女儿也一百多岁了?” 少匀摇摇头,“那倒没有,也和你差不多年纪,不过他生的是个儿子。” 最有可能的就是巫彭了,当年地宫遇劫的时候,巫彭的妻子正有身孕,回娘家养胎,只是后来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也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有没有生下来,生下来是男是女。 穆嫣点了点,陷入沉思。 第二天,陆景青就按照原计划,和穆嫣,少匀一起上路了,楼乔让厨房里准备了一些事物,带着路上吃,出城的时候,正看到一大批高丽服装打扮的人队伍整齐,正要出城。王熙佑探着个脑袋,左顾右盼,见到穆嫣来了,迅速钻回轿子里,一本正经得坐好。 穆嫣驾马过去,到最大的那顶轿子前,策着马边问,“是王熙佑吗?是那个钻过狗洞,数过黄豆的王熙佑吗?” 里面叫了一声,轿子落下,王熙佑拉开轿帘,一脸冷淡,折扇放在后面,连说话都变成了高丽语。 一旁的译官说道,“穆姑娘,夜明珠不用你还了,箫也给你了,你还有事儿吗?那把箫我没有动过,就算坏了也不关我的事。” 穆嫣的嘴角抽动一下,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好吧,好吧,他是皇子,他身份高贵,随他去了。 “没事。”穆嫣笑笑,“箫完好无损,只是遇见了就来和你道个别,毕竟相识一场。那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了。” 王熙佑听完译官的话,想了想,叫住了穆嫣,将身后的折扇递给她,嘴里说这些什么,译官说,“既然相识一场,这把折扇就留给你做个纪念,你以后若到了高丽,可凭此扇来找我,一定让你倍感亲切。” “多谢,多谢。”穆嫣拱了拱手,这把折扇她知道,是王熙佑一直带着身边却从来没有打开的那柄,想必也是跟了他很多年了,看来到挺有诚意的。 “我可以打开看看嘛?”穆嫣问。 王熙佑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穆嫣打开一看,正面画的是一幅山水图,《风雪夜归人》,想必是高丽的风光,反面些着四个汉字,“小心脚下”。 脚下? 这时,王熙佑的队伍开始启程,不知哪个不长眼的撞了穆嫣身下那匹马的马腿,马大脚一声。穆嫣心一急,缰绳一拉,一下子从马上摔了下来,连人带马一起摔到地上的一个大坑里,痛的叫了出来。 轿子里,王熙佑听到穆嫣的叫声传来从身后传来,满意地笑了,呵呵,坑的位置、深度,洞口的宽度,还有穆嫣怎样过来、掉下去的时间,都是经过他精密地计算的,正所谓兵不厌诈,都告诉她小心脚下了。 陆景青他们赶到她身边,看了看扇子上的字。陆景青探头对楼乔道,“这倒是让我想到了一幅对联,上联是莫哭临头是非皆自取。” 楼乔想了想,“下联不如念做,休问此身因果乃天行。” 少匀灵机一动,“那横批不如就叫做:不作死就不会死吧。” 三人对视一笑。 (尾声) 天蒙蒙亮,雨水打在屋檐上,床上,地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一阵敲门声传来,夏连成打着一把油纸伞,任雨水从脸颊滴下,一脸疲惫。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抬眼,看着面前的楼乔,眼神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哀伤。 “子谦,我妹妹飞羽,她,殁了。” 一愣,伞从楼乔手中落下。 今日是四月初一,还有六日,便是楼乔与夏飞羽成婚之日…… 锲子 是夜,月色无光。 四更天已过,雾气慢慢向安儿镇上弥漫开来。 天然居的后院里亮挂起了诡异的大红色灯笼。 白老板打了个哈欠,问轻纱,“怎么样了?都结束了吗?” “嗯……”轻纱翻阅着手上的册子,“好像还有一个,马上就要到了。” 听到还有一个,白老板免不住有些抱怨,自从入了这一行,就很少能在三更之前睡觉,真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啊。想到这里,白老板开始嘱咐轻纱,“轻纱啊,以后你要嫁人可要小心谨慎一些,可别嫁错郎了啊。” 轻纱对着白老板傻笑,终于,她手中的书面上显现出了字,“啊,来了。她叫李秀娘,是高丽人。” 说话间,一位女子已然出现在后院门口,没等主人说话,便一步踏进了院里。女子一副异族打扮,走到白老板面前,并未抬起头,双手环扣在身前,身体微微前驱,未等白老板开口,便已然开始说话,“我叫李秀娘,是死于一场大火之中。原本我是自焚而死的,不到三百年不能投胎,但是地府的判官们被我的行为所感动,已经允许我到凡间投胎。在投胎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其他的鬼魂向我介绍了您。我想知道,我的朋友,王熙佑,他今后的仕途会是如何?” 在李秀娘说完这些之后,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白老板。 白老板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咳嗽了两声,转头看向轻纱,说,“记上,李秀娘,一魄。” 见白老板没理会她,李秀娘接着说,“王熙佑是我的青梅竹马,高丽的二皇子,也是高丽现在的世子,照理说他的皇位之路理应是一帆风顺的,可是几个从高丽过来的鬼魂说,高丽现在的情况很乱……” “好了。”白老板打断李秀娘的话,这些他不想知道,也不用知道,他顿了顿,说,“不管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回答你,有什么心愿我都可以帮你完成。三魂七魄,你现在还剩下一魄,不管你想做什么,都需要先将这一魄给我。” “判官告诉过我,七魄是人的七情,死了以后若无执念,七魄就会散去,等到转世再重新汇聚。我现在还剩下一魄,是否是还有执念在呢?” 白老板浅浅一笑,“你若无执念,也不会到我这里来。” “对啊对啊,”轻纱提着笔,迫不及待地说到,“我们就是来帮你化解执念的。” “好。” 于是,白老板开始施法,慢慢运气,将一颗绿色如球的魄缓缓从李秀娘的体内逼出,散发着微弱的光。轻纱小心接过,将它放入一个精致的木盒之中。 待一切操作完毕,白老板喝了一口茶水,告诉李秀娘,“一魄一执念,而我所做的就是从执念中看到它过去、现在和未来。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不出十年,这个王熙佑就会死,而且会死得很惨。” “什么?”一直平淡的秀娘听到这个消息不免有些激动起来,“听说高丽如今战事紧张,又有各路的公子对高丽王的王位虎视眈眈?请问他是因为什么而死? “从你的执念中,我看了高丽新王即位,以莫须有的罪名将王熙佑打入天牢,囚禁多年,最后五马分尸而死,甚至死后也不得安宁。” “新王?高丽怎么会有新王?” “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 “那么……”李秀娘有些期待地看着白老板,“您是否有办法能救救他呢?” “你是让我改变他的命运?”见李秀娘点头,白老板轻笑,“秀秀,我是个生意人,你想让我改变他的命运,就要有东西来和我交换。可是,你现在已经没有魄了?” 是啊,她只有一个执念,只有一个魄。 忽然,她上前一步,“我还有魂,魂不可以交换吗?” “魂?”轻纱惊叫了一声。 “魂?”白老板也有些惊讶,“魂当然可以换。可是秀秀,你要知道,天魂归天,地魂归地,乃天地精华,无色无形,死了便就消失了,转世方可再生。你所拥有的只有人魂,若你把这一魂给我,你就魂飞魄散了?” 魂飞破散吗? 秀娘有些犹豫了,“魂飞魄散了是否就不可以转世了呢?” “当然啊。”轻纱说,“魂飞魄散了就消失了。就算有人愿意,趁天地魂没消失之前开始给你补魂,也要千百年的时间。凡人谁能活千百年啊?” 秀娘不说话。 “所以?”白老板顿了顿,“你是否愿意用自己的魂来改变王熙佑的命运呢?” 轻烟袅袅。 月挂中天。 第一章 三人殉情,跳湖初相识 天色正好,春意正浓。 陆景青一身青衣,被手而立,站在船头,水面波纹点点,水岸细柳依依。 穆嫣自然是比较悠闲,和红匀在船屋里剥着葵花籽,兴奋地看着窗外。 现在,他们不是在玉山,而是在安儿镇的安湖,或者说,再过一座桥,就到安儿镇。 安儿镇自古以来便是仙凡交界之所,东邻地府,西邻地宫,南邻龙族,入口在北,一入此地界,便觉得神清气爽。玉山湾远在碧海天山,天山指的是玉山,碧海则说的就是这安儿镇相邻的南海,茫茫南海上有一处雾气缭绕的结界,行船不知要走多少远,过了这结界,便是人们常说的碧海天山,玉山湾中的神君正是在此处。 说起来,离开赤庄也有一个月了。 “呀!”红匀忽然大叫一声,指着前方,“有人落水了!” 只听“咚”的一声。 然后,又是“咚”的一声,还没等大家反映过来,又来一声“咚——”水花四溅。 三个人都是从桥上跳下来的,陆景青把船驶过去,就见一男一女两个人在水里扑腾,时上时下,扑腾了两下就沉了下去,这样子不是意外掉下来的,那就是一心寻死。 第三个人好一些,在水里不慌不乱的,陆景青水性好,又深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二话不说也跳了下去。 穆嫣在船边搭了把手,把陆景青捞上来的姑娘拉到船上,这姑娘长得不错,肤如凝脂,晶莹剔透,眉若长柳,秀气逼人,看上去到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就这么死了,那实在是可惜。 另外两个人也游过来,红匀和陆景青把奄奄一息的少年抬上船来,那个稍微好些的,没有晕过去的,是接着穆嫣伸手的力道,自己爬上来的,只是一抬眼,忽的就那么愣住了,长长的睫毛长还挂着水珠,晶莹剔透,身材高挑秀雅,衣服是上好的白绸,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金镶的滚边,只是现在都紧紧地贴在身上了。 他的眼神定定地看着穆嫣,好像是遇见了多年未见的故人,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半响,才叫出了一个名字,“方华。” 说话间,落水的女子也醒了,呛了几口水,眼睛里有了色彩,算是清醒了过来,看到面前陆景青的脸,眼神里不仅有了色彩,还开始放了光,“小哥哥,是你救了我吗?你叫什么,从哪儿来,可曾婚娶啊?” “姑娘,”陆景青道,“你这么问,让随你一起跳下来的两个小相公情何以堪啊?” 船上的公子拉了拉身上的衣服,让这身湿衣至少不紧紧贴在自己的身上,“公子,可别算上我,我可不是为这丫头跳下来的。” 说着,他将手放在还昏迷着的人胸前,缓缓向前还没等穆嫣有反应,这个人倒是先反应了一下,顺着他的气脉慢慢向前,轻轻一用力,他胸口中的水被打了出来,这人咳嗽了几声,算是醒过来了。 “世安,你可知,这朱小姐前一刻还为你跳江,后一刻,可就看上别人家公子了。” 柳世安吐了口水,心想,那我还真是求之不得。 第二章 谈感情伤钱呐 随后,不久便有船靠了过来,接走了船上的小姐,小姐走的时候,还是一副依依不舍的神情,挥挥手,不忘嘱咐一句,“世安,你一定要来哦,白老板,也要来哦,还有青衣公子,你也是。” 小姐姓朱,叫朱杏雪,是安儿镇首富朱凯的小女儿,这么一说,倒是让人想到些什么,朱倾心就是从安儿镇来,听闻,她是有个兄长的。 果不其然,一问,这朱凯的确有个妹妹叫朱倾心,后来嫁到了丰沮玉门,前几年还有些联系,后来与家里的联系少了,自从十八年前的一场天灾之后,更是杳无音讯了。 再说这朱杏雪,十八年前她不过一岁,还抱在怀里,天降暴雨,大雨连下了整整半个月,太皇丘上一声雷响,将一块千年的巨石劈成了两半,沟成了河,房倒了,地冲了,安儿镇整个席卷进黑色的波涛之中,天昏地暗,石流飞天,到处是一片哭天喊地之声,百姓生灵涂炭,流离失所。前一刻镇上的人还在街上挑选喜欢的物品,后一刻安湖的水便似一条巨龙一般,将他们吞噬;有人将孩子放在洗澡的盆里,只求上天庇佑,能饶恕一个幼小的生灵,到头来却不知孩子被冲向了何方,不知父母是否还在。 也是在那一年,十几人高的女娲伏羲神像,不知屹立的多少年华,轰然倒塌。 雨水停了,过了两个月,地上的水才退了下去,整个小镇上都弥漫着一股恶臭的味道,不知是雨水将地底的废物全翻了出来,还是在何处的尸体开始腐烂。 听闻,那时朱杏雪也被水冲走了,全家人还沉浸在悲伤之中时,某一天的清晨,却发现她就躺在自家的门口,身上的玉佩还在,手上的胎记也是她,她包在一个布裹里,哇哇得哭个不停,怀里还揣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勿忘世上苦人多。 上天怜悯,朱老爷感恩戴德,将家里生意的钱都调来这里,开仓放粮,修缮河坝,重建街房,过了四五年,安儿镇才又有了这般光景。 所以说起来,这朱老爷算是整个安儿镇的大恩人,这朱杏雪长得也很标致,颇有几分她姨母的风范,据说三天后后她要在城楼上抛绣球招亲了。 照理说应该是万人空巷才是,这柳世安倒好,躲她都来不及。朱杏雪逼得急,让他那天一定要去,不然就从桥上跳下去,柳世安不去,她果然就从桥上“扑通”一声跳了下去,柳世安一急,忘了自己不会水,也跟着跳了下去。白老板想着,完了,这两人都不会水,就跟着跳了下来,又是“扑通”一声。 “我觉得这朱小姐挺好的呀。”穆嫣说。 柳世安说,“你不知道,她十三岁那年,独自出府看花灯,看着那做花灯的小哥哥长得好看,让他到朱府去做长工,人家不同意,第二天就带人把人家的房子拆了;镇上的私塾先生长得好看,人家一个教书的,朱杏雪偏要让他陪着打猎,结果倒好,她一箭过去,人家的命根子差点没了。只要被她看中的,一个都逃不了。” 白老板笑道,“这朱小姐对你可是一往情深啊,她都等了你多少年了,喏,都跳江了。” “于是世人又会说,她觉得白老板家的伙计长得不错,非逼着要嫁给他,结果这个伙计掉下了桥,淹死了。”说着,他自己都笑了出来,“哎,老白,这事儿可千万别告诉我娘。” 白老板抬了抬眼,看向岸边,只见一群人前面站着一个妇人,手拿着锅铲,怒气冲冲的。 果然,群众的消息,就是走漏得快,柳世安不安地抽动了嘴唇。 “轰隆隆——” 天上忽的一阵巨响,紧接着就是暴雨倾盆。 “这几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怎么今天下了这么大的雨?”穆嫣问。 “天色大变,恐怕是不吉之兆。”陆景青回应。 几人躲也不及地赶紧逃进船舱,不过是小小的一顶乌篷船,全靠着陆景青的法力才向前驶动,大雨一来,被打的“噼里啪啦”地响。 只见白老板慢慢地出手,手心贴着船身,使了一股力道,船马上就稳了下来,三人吃了一惊,柳世安却好像司空见惯似的,觉得没什么大惊小怪。 上了岸,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过他们倒是无所谓,反正刚从水里上来,不介意再在水里走一遭了,倒是可怜了穆嫣和红匀,和他们一起成了落汤鸡。 白老板道,趾高气昂,“既然几位帮了我,若真无处可去倒可以在我那儿住一晚,不过就今晚,只限今晚。” 大家叫这位白衣公子白老板是有原因的,他在安儿镇开了一家酒楼,叫做天然居,就在小镇的中心,门上两一副对联,上联是:客上天然居,下联写着:居然天上客。出门十里就能闻到一股浓厚的酒香,连雨都冲不散,让人垂涎欲滴。哦,这位天然居的老板,还有个打杂的,叫做柳世安。 “那,敢问白老板尊姓大名啊?”穆嫣好奇地问道。 “唉,”白老板摆摆手,“我只是这安儿镇区区第一大客栈的掌柜,姓名并不重要,你可以和大家一样,唤我声白老板,若是看不起我,叫我小白也行。” “哈哈哈,白老板说笑了,说笑了。” 天然居门口,一位身着布衣的大娘双手叉腰,来势汹汹。柳世安被这气势吓得躲在白老板身后,直呼,“不好,我娘要揍我。” 这位气势十足的大娘,正是柳世安的娘亲。 柳大娘不知从哪儿借了把伞,揪着柳世安的耳朵就把他押回去了,嘴里还念叨着,“朱家可是整个小镇的恩人,你就这么对待朱小姐?” 柳世安嘴里喊着“疼”,也就任他娘揪着。 酒楼里还有个人,正剥着瓜子,坐在椅子上看笑话,还“呵呵呵”的乐着,估摸着心理想着,好戏还在后头吧。 白老板斥了一声,“轻纱,打烊。” 现在天都还没暗下来,这烊打的,还真够早的。 轻纱,就是这个看好戏的姑娘名字,柳世安没来之前她就在这儿了,据说还是天然居的大厨,做得一手好菜,经过她手的食物,不仅色香味美,而且有病治病,无病强身,今晚,他们就领教了一番,果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轻纱就坐在一边,双手托着下巴,满眼期待地看着他们,见他们吃完了,兴冲冲地上来问道,“味道如何,味道如何,味道如何?” 陆景靑道,“口有余香。” “不止是口有余香,”穆嫣说,“手有余香,胃有余香,筷有余香,碗有余香……” 轻纱一听,高兴得很,跳着舞,转着圈就出去了。 待轻纱走了,陆景青问她,“你吃的鱼香肉丝?” “呵呵呵呵,”不远处,白老板拎着算盘,伴随着一阵笑声,慢慢走近,“几位吃饱了吗?没吃饱我吩咐厨房再上几道。” “吃饱了。”陆景靑起身道,“多谢盛情款待。” “不谢不谢不谢。”白老板摆摆手,提了提手中的算盘,伸右腿放在凳子上,传来一阵“唰唰唰”的算盘珠子声音,“凤尾鱼翅三两,炒墨鱼丝二两,八宝野鸭七钱,鸡丝黄瓜二钱,佛手金卷二钱,干锅包菜一钱,一共是六两二钱,再加上三壶尚好的信阳毛尖,是十五两四十五钱。白天说了住宿费就当是报三位相救之恩,不收钱,如果明天起还要住在这里,那每间房一两银子一晚,怎么样,谁先把账结一下?” 三人互看,穆嫣试探地开口,“白老板……谈钱多伤感情呐。” “非也,”白老板摇了摇头,“谈感情伤钱啊。” 陆景青在桌下踢了穆嫣一脚,手指在桌子上敲动比划着,‘我身上一共十两银子,还是从楼乔府上借的,你有多少钱?’ 穆嫣低头,灰心的回复着,‘本来是有二十几两的,路上都用完了,还剩下……二两。’ 少匀明白了,他们拿不出这么多银子的,把凳子移到一边,开始用食指抠自己的喉咙,想把刚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见这几个人半天没有动静,白老板给轻纱使了个眼色,轻纱拎出一把菜刀,“吃霸王餐可是要一人留下一条手臂来。” “这个……”穆嫣起身,自然而然地把手搭到白老板肩上,“白老板,我们也算是一见如故,咱们见了第一面就倍感亲切,不如,我们拜个把子吧。” 要是成了自家兄弟,在哥哥家里吃个饭还花什么钱不是? 白老板看了看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也不弹开她的手,反而笑道,“你又不是男的,我们拜什么把子啊?你是个女的,可以以身相许的。” “擦!”穆嫣吓了一跳,马上从他身上弹开,开什么玩笑呢,以身相许也不是许给他呀,这让等了自己十年的陆景靑情何以堪啊? 自然,这是穆嫣自己的想法。 “唉。”白老板叹了口气。今日大雨,也走不了。这三人反正要明日才走,镇上城门前啊有个告示栏,“邻里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儿会在那儿贴个告示,帮着把事儿办成了还有个多少不等的酬金。如果要在离店之前把欠的银子给还上了,那也就算了。可要是还不上还敢逃?” 白老板夺过轻纱一刀劈在桌子上,吓得少匀差点炸毛,“还没有我天然居剁不了的手臂!” 第三章 赏金五十石皮的交易 “轰隆隆!”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穆嫣披了件斗篷看着豆大的雨点往下落,心中十分焦急。玉山就在南海之南,与安儿镇隔海相望,划搜小船倒可过去,可是这雷雨交加的,海上必然也是波涛汹涌,这可怎么过去? 最主要的是,要是去不了玉山,那就得住在这儿。要住在这儿,陆景靑和少匀一间房,穆嫣一间,那可是一天二两银子呢! 云中有个白色的龙影若隐若现,看着眼熟,像熙瑶君的真身。穆嫣叫了两声,但这熙瑶君好像很匆忙,根本没听见,穆嫣便放了个赤庄的信号弹直冲云霄,在空中炸开,这才唤下了敖珏。 这次,敖珏现出了他的人身,几日不见,这细腰君的腰愈发纤细了。 敖珏正要赶往南海,说是南海封海了,这几日不允许任何船只通过。至于为什么封海,那时因为南海的龙子敖勤因病过世,老龙王悲痛不已,举国哀悼。 “那可不行啊,我们还要去玉山求药呢,师傅还在赤庄等我们回去。” “不急在这几日,”这次,敖珏的神色好像很慌张,并不想在此多留,“况且有水柳先生一直在赤庄。虽不能彻底除了这妖毒,但定不会让他毒发身亡。” 穆嫣自然也是看出了他的匆忙,也就不多做挽留了。但敖珏正要飞身离开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只变出那熟悉的龙头,“对了,穆家丫头,你们师兄妹三人,平时谁和这穆家老爷关系最好啊?” “当然是我啦。”穆嫣拍拍胸脯。 “那,谁最有天资且灵力高强。” “额……我……”这下穆嫣说的有些心虚。 “既如此,穆家老爷若是闭关无法出山,那定是允你当那代掌门喽?” “这个……”穆嫣皱起了眉头,眼珠开始打转,“这个……我想……应该是吧。” 敖珏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嗯,那穆家丫头,你便在此处多留几日,过几日若有事我再来寻你。” “轰隆隆。”又是一阵雷声,敖珏化作天龙,飞入云端。 “哎-!”穆嫣叫着,已看不见龙影了,她小声嘀咕,“也不说什么事,多几日可多不少钱呢。” 雨下了一整晚,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阴沉沉的。为了能在这儿多留几日,他们决定去城门口的告示栏看看,能接些什么活。穆嫣难得起了个大早,可是没想到陆景靑起得更早,早就不知去哪儿了。 少匀打折哈欠,“哪是起得早啊,是昨晚就没回来。” 告示栏上确实贴了不少邻里街坊帮忙的任务榜,比如王大妈家里的猫走丢了,张大爷想给他儿子写封家书,李府上今日摆宴席需要招几个临时的帮工。只是酬金都不高,穆嫣和少匀在大雨中忙了一个上午也就凑了二两银子。 又接完一单,穆嫣回来,仔细地一个个看着帖子,有没有哪个酬金高一点的,能让他们一劳永逸。 “哎,这个这个。”少匀兴奋地指着角落里的一张贴,“府中内人患有失心之症,少气懒言,头晕心悸,寻医百人不见好转。若得神医救治,赏金五十两。五十两哎!这种人间小病,你们这些道长给他们‘呼——’输点仙气,五十两就到手了。” 穆嫣凑近看看,“什么五十两,你看清楚了,是赏金五十石皮。石皮是个什么鬼?” “是破。”身后,陆景靑的声音传来。 “哎,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你去哪儿了?” 陆景靑并没有理会她,继续说道,“破者,魄也。有一种商人,是专门和鬼魂做生意的。有些魂魄执念很深,七魄很难散去,便用“魄”与商人做交换,完成自己的心愿。石皮,是这行的行话,合在一起就是‘破’字,说的就是魂魄的魄。而这样的商人,深观阴阳消息,而作迂怪之变,在民间有一种叫法,人们称之为‘阴阳师’。” “难道……”穆嫣的声音颤抖起来,“这张告示……找的不是人,而是鬼?” 陆景靑把怀里的银子扔给她,“乾坤一元,阴阳相倚,阴阳师从来不是鬼,只有阴阳相调之身,半人半鬼,半人半妖,半人半仙,甚至是半仙半鬼之人才能成为阴阳师。” “是啊。”少匀一脸我都知道的表情,“早年我在人间游荡的时候,阴阳师这一派还是一盘散沙,非人非鬼非仙非妖,六界不认,地位极低,直到后来出现了一位少年英才。” 两百多年前,这位英才以一人之力勇闯地宫上下宫,打得当时地宫的宫主屁滚尿流地逃到天界寻求庇护,天界不肯交人,这位英才就掀了天界的十一座宫殿,其中就包括玉山神君在天界的住所琼华白玉府。玉山神君知道了是这位英才拆得宫殿,屁都不敢放一个,只能说拆了就拆了吧。天帝大怒,欲将其除之而后快,却不想此人带着阴阳师揭竿而起,愣是和天兵打了个平手,双方立约求和。后来世人才发现这种半鬼神的阴阳调和之体比单纯的人或是仙魔的灵力更加强大,从此阴阳师一行在六界名声鹊起,自成一派,掌管阳间阴事,阴间阳事。 “这位英才啊,传说是一位天界的帝君,在凡间历劫之时和凡人生的儿子。此子天赋极高,十七岁就飞升成神,后去十八层地狱历练成鬼。他与天界一战后隐姓埋名,大家也不知他真名叫什么,只唤做阴阳少君,但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天界也对此事闭口不谈,要不是那时候我带着我的小妖们真的去捡了点大战掉落的装备,我都怀疑是阴阳师一族们想给自己吹吹牛逼编造的。” “那这五十魄可不少了。”穆嫣感叹。 “是不少了,只是高等的阴阳师都有自己独特的癖好,不会如此草率接单,低等的阴阳师才追求数量。想必此人也是了解了一些阴阳门道的行话,看看有没有愿者上钩。钱也够了,回去吧。”陆景靑道。 “对了,你哪来这么多钱?”穆嫣掂了掂手中的钱袋,至少五十两。 陆景靑道,“我好歹也是一国的皇子,还会被穷死吗?” 其实,陆景靑昨晚出去就是筹钱去了。去了一晚,倒是听到些南海的传闻。南海封海,自然不是敖勤因病过世,不过确实和敖勤有关,敖勤失踪了,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邪剑魂!邪剑魂一分为四,有一份藏在昆仑的冰山之底由赤庄守护,这个穆嫣隐隐约约是知道的,原来还有一份藏在南海。 至于敖勤为什么会失踪,各路传着奇奇怪怪的传言,传说敖勤很早就不在龙宫呆了,爱上了世间的一位奇女子,要把这邪火作为定情之物赠与此女子。还有的说,敖勤与魔鬼做了交易,用邪火来换取永生。 穆嫣想了想,问道,“听说邪剑魂可附在不同的人和物上,你说会不会是它附在了世间的一位绝世美女身上,敖勤和她私奔去了?” “撕拉!”忽然,这五十石皮的交易,就在他们眼前,被人撕了下来。 “白,白老板?” 第四章 王熙佑的扇子 白老板把纸撕成两半,揉成一团扔到路边,“光天化日的在这儿做石皮生意,真是有碍市容。” 马上,树后面出现两个人,两人打扮得一番模样,留着两撇小胡子,一身粗衣,佝偻着背,“这位仙师,揭了我家老爷的榜,一定是有医治我家夫人之法了,麻烦跟我们走一趟吧。” “走什么?”白老板一脸迷茫,“阴阳师在阳间只做死人生意,你家老爷是死人吗?” 两个小胡子互看对方,不知说什么好。 白老板接着说,“这榜可坏了规矩,留不得。” “你!”左边的小胡子有些气急败坏,“你既然不来医治,揭什么榜?” “你知道我们家老爷是什么人吗?敢在这里大言不惭,找死啊!”右边的小胡子骂道。 这两小胡子,骂起人来,连背都直了些,瞪着一双圆咕隆咚的眼睛,趾高气昂。 白老板一双瑞凤眼开始泛红,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受到惊吓的样子,躲到穆嫣身后,“道长,我好怕啊。” 这一声“道长”一下子激起了穆嫣的保护欲,她双手抱胸,上前一步,恶狠狠地看着面前两个小胡子。这两小胡子不知好歹,竟然骂骂咧咧地还想动手,结果可想而知,这两小胡子挨了一顿揍,也不知道脸上的是雨水还是他们的泪水,屁颠屁颠地跑了,走的时候还不忘放句狠话,“你们等着!嘚瑟不了多久!” 他们说的嘚瑟不了多久,真的是过不了多久,也许还不到一个时辰,天然居的门就被“咚”地一声踹开了。门被踹开的时候,穆嫣正在感慨白老板竟然是个阴阳师?白老板摆摆手,“唉,人间的银子不好赚。小本生意,养养家,糊糊口。啊!我的雕花红椿木门!” 白老板已经跳起来了,扶起他的大门抱头痛哭,“木是珍贵的红椿阴沉木,千年不朽,雕花是东阳浮雕,栩栩如生啊,这一踹可至少一百两银子!” “是哪个揭了我的榜又放我鸽子!” 踹门的是一位气宇轩昂的男子,冰蓝色的眼眸高傲又冷漠,目光清朗,鼻梁高挺,一身紫色的长袍英气逼人。少匀拿在手里的馒头愣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哦……哦……” 陆景靑猛地拍了他的背,总算把那口馒头给拍了出来,少匀似乎想说些什么,陆景靑给他倒上一杯水,“少说两句,喝杯水吧。” 紫衣公子手中拿着一把剑,缓缓打开,剑身蒙着一团黑气,像是蛇在吐着信紫,一直蔓延到手腕上,于此同时,轿子的帘子也向上拉起,走下一位婀娜女子。紫衣公子道,“我不管什么规不规矩,你揭了榜,如果救不活她,就给她陪葬!你听好了,我说到做到!” “啊!”这次,穆嫣惊叫一声。 “你叫什么?”陆景靑问。 穆嫣放下捂在嘴上的双手,凑到陆景青耳边说了三个字,“夏飞羽。” “什么?” “这是楼乔的未婚妻夏飞羽。”穆嫣肯定地说,“我见过夏飞羽的画像,此人必定是夏飞羽无疑,除非她有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妹。” 显然哪有这么多人有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所以柳世安画的芳芳必定是朱家小姐朱杏雪,而从轿子里走出来的这个人必定是楼乔的未婚妻夏飞羽,感情楼乔被绿了? 白老板哈哈哈大笑起来,尽管笑得有些假,“公子,我只是安尔镇区区第一大客栈的掌柜,令夫人身体不适应该找医仙啊。我只是一个低等的阴阳师,实在帮不上忙。况且我们阴阳师,管阳间阴事,阴间阳事,令夫人怎么也找不到我们吧。哈哈哈哈。” 紫衣公子听着碍耳,“再笑?再笑就把你这侍女剁了,给我夫人煲汤喝!” 轻纱听了吓了一跳,赶紧躲到了柜台后面,不敢出来。 说到医仙,原本目光呆滞的夏飞羽身子忽的抖了一抖,像是恢复了一些神志,叹了口气,说,“咳咳咳,不要难为人家了,算了吧。” “什么算了?”紫衣公子有些恼怒,“凭什么别人能偷你命数,我们就要算了?如今无药可医,阴阳师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这个白老板救不了就杀了他换一个,下一个救不了再杀!阴阳少君能拆天界十一殿,我杀几个阴阳师算什么!” “咳咳。”白老板咳嗽两声,说着搭上夏飞羽的脉,“也没说救不了。只是想必你也知道了,夫人的命数本不该尽于此,是被人偷了去。若想让夫人延寿,只有把别人的命数给夫人续上。敢问夫人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而一旦把自己的命数续给了别人,不仅会短命折寿、体虚多病、气若游丝,还会记忆破碎、魂分魄裂,神志不清。夏飞羽这已是阳寿不久矣,魂魄也被一种力量从身体中撕裂,若不能及时续上,必然成为一具行尸走肉,就算死了,破碎的魂也入不得轮回。只是这续命可不是所有人的命都可以续的,只有阴阳相同,生辰八字也完全相同的人才能互相续命。 “对了,”白老板问穆嫣,“穆道长,你的生成八字是几何啊?” “我?靠!”看来白老板想把她往火坑里推啊,穆嫣急忙道,“我是师傅捡来的,我也不知道我的生成八字。” “这样啊。”白老板若有所思,眼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会心一笑。 “那更好!”紫衣公子恶狠狠地说,“就去地府生死簿上给你按一个和羽儿相同的生辰八字,让你给羽儿续命。” 紫衣公子正要起身,陆景靑拔剑挡在了穆嫣身前,陆景靑说,“我十八年前见过你,当时你被打得亲爹都不认识了。你敢打她的主意,我马上送你去见亲爹。” 陆景靑这么说自然是知道了他的身份,他就是敖勤!看来还真被穆嫣给猜对了,敖勤找了个人间的美女,私奔去了。现在整个南海龙族都在找敖勤,他可不能去见他爹!但是敖勤怎么也想不起这人是谁,在哪见过。 其实也难怪,陆景靑过目不忘,小时候见过他就是敖勤。敖勤是龙族,十八年后相貌并不会有大改变,但陆景靑不一样了,已从一个六岁的孩童长成了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敖勤自是认不出来。陆景靑说话这么高深莫测,敖勤还以为是哪个他没见过的人物。 两人互相对视,气势都很足,但白老板看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起来,插话道,“公子稍安勿躁。这阴阳相同,生成八字也相同之人,给我两天时间,我去寻一寻。但是,我这雕花红椿木门,一百两银子,你得赔。” 敖勤收回剑刃,不屑地扔给白老板一个钱袋,小心翼翼地扶着夏飞羽出门,回头说道,“好,两天之后,我再来找你!” 等这两人离开了好一会儿,轻纱才探头探脑地柜台里钻出来问,“要吃我的人走了?” “走了走了。”白老板安慰,轻轻拍她的肩,“几位道长在这里,没人敢吃你。说起来一天没见到世安了,也不知去哪儿了。” “柳世安啊,他早上一到店里就被朱小姐的人抓走了。”轻纱说。 然后整个屋内响起了柳世安的千里传音,“救——命——啊!” (六)该死的事怎么这么多 想不到白老板还有这样的能力,一个响指,一众人就在大堂里瞬间消失了。穆嫣还没来得及感慨这是什么神奇的法术,就看见柳世安被绑成了一个“大”字出现在自己面前。 在场的人,恐怕除了柳世安习以为常了,每个人都目瞪口呆。 “哦哦。”少匀的声音传来,“这是一个‘大’不,不是上次楼乔绑的‘人’字。” “闭嘴吧你。”穆嫣给他脑门上一记。环顾四周,这里应该是朱杏雪的闺房,房里就四个人,穆嫣、少匀、朱小姐,还有被绑的动弹不得柳世安,其他人不知是被传送到其他地方去了,还是根本就没传送过来。 朱小姐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把柳世安的裤裆划了一道口子,估计再一刀下去柳世安的‘好朋友’就要离他而去了,难怪他要用尽力气喊救命了。 “咳咳。”门被打开,进来的是白老板和陆景靑。这千里传音的定位有几里的偏差,白老板为了尽快找到柳世安把大家传到了不同的地方,他和陆景靑就在院子里,听到了少匀的声音就进来了,看到了这么奇奇怪怪的一幕。 白老板走上前挡住被绑成“大”字的柳世安,主要是挡住他的“开裆裤”,说:“朱小姐不能霸王硬上弓啊。” “老白救我!”柳世安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 “哼,”朱杏雪说,“柳世安就是个白眼狼!负心汉!我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贴给他还不要?既然不愿意娶我,那他这**留着也没什么用了,不如割了,一了百了,省得去祸害其他人!” “那不是,”白老板说,“他这鸡……咳咳,他这弟弟除了成亲还是有别的用途的。” 少匀有些疑惑,“柳世安怎么就是白眼狼负心汉了?他睡你了?” “他敢!”朱杏雪气势汹汹。 “朱小姐,强扭的瓜不甜。”穆嫣说。 “管它甜不甜,只要扭下来我就高兴。” 柳世安一脸苦相,“你就这么喜欢我啊?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了?我改还不行吗?” 但这位朱小姐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看上柳世安什么了,因为她觉得自己看上他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柳世安一定要和她成亲。 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很困惑,好像朱小姐要和柳世安成亲并不是为了什么真爱,而是要完成一个任务一样,而这个任务呢也不是别人强迫她的,她自己也非常乐在其中。哪个女孩子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这种玩笑? 看见大家的表情,朱杏雪也略显尴尬,开玩笑似得摆摆手,“也不是啦,哈哈哈,他也是有自己的长处的,比如,他这样貌就非常迷人。” 朱杏雪说这话的时候,却是看向陆景靑的,她一步一步向陆景靑靠近,“看这冷若冰霜的气质,乌木般的眼瞳,高挺的鼻子,性感的红唇,诱人的身材。”她甚至伸出手摸了摸,惊讶地深吸一口气,“哇,还有腹肌!” 陆景靑倒是很淡定,低头看了看朱杏雪伸过来的时候,本想后退一步,穆嫣抢先看不下去了,一剑挑开了朱杏雪的手,“怎么还动手啊!” 柳世安也是目瞪口呆,“你说的是谁啊?” 朱杏雪不好意思地笑笑,拍了拍柳世安嫩嫩的脸蛋,“当然是你啦,我的小可爱。” “呀——”门口轻纱姗姗来迟,握着一块石头冲进来,“柳世安我来救你了!” 白老板伸手将她拦下,刚才的一幕他真真切切地看在眼里,低声向轻纱耳语两句,只听轻纱说了一个“付”字,疑惑地看着白迎霜,然后应道,“哦哦,好。” 此刻白老板的表情非常严肃,自己解下了绑着柳世安的四跟绳子,脱下自己外袍给他围住了裤裆,顿了顿。再转身,好看的瑞凤眼扬起,又是一脸笑意,“朱小姐啊,这事可急不得哦。离你绣球招亲还有两日呢,等我回去好好做做世安的思想工作。你长得好看又有钱,世安一定会想通的,呵呵呵呵。” “老白,你这个样子可真像一个媒婆。”柳世安无力地搭在白老板肩上。 白老板又打了一个响指,他们又瞬间消失了。不过这次白老板可能走得有点匆忙,只带上了柳世安,连轻纱都忘记了。轻纱都已经做好了要飞的准备,睁眼一看发现自己还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叫着“老板,我还在这里呀”,急忙追了出去。 穆嫣他们倒是无所谓,反正雨也停了,自己走回去也无妨,只是穆嫣走之前还亮了亮剑,恐吓道,“下次再敢摸,剁了你的手!” 朱杏雪自是不怕的,哼了一声,“怎么的,没被摸过啊?” “我师兄清清白白的,我都没摸过,怎么会随便……”穆嫣忽然闭嘴了,因为她想起来一个人,不仅摸了陆景靑还对他上下其手,秦元元!“该死!” “走了。”陆景靑叫道。 再说王熙佑一行人,从汴京出发,已经行了十日,再过十日,便可到达高丽都城。 这一晚,因为赶路较晚,来不及去附近的镇上,一行人只好在林中的破庙里过夜。 夜深人静,篝火烧得通亮,柴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一路跟着王熙佑的翻译官金大人获得特许,能够睡在庙里,和王熙佑四目相对,无聊地摆弄着柴火。 这时,王熙佑看着手中没有打开的折扇,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金大人自然猜到了王熙佑在想什么,随口说道,“二皇子啊,你要送给别人东西留作纪念,至少也得送些有高丽特色的东西吧,从街上买把扇子算是几个意思啊?” 那时候只见王熙佑上街随便买了把扇子,然后神神秘秘地写了几个字。看来,这把扇子上的内容,金大人并不知情。 “你懂什么?”王熙佑说,“扇子上的字可是本王亲笔写的,那就是莫大的恩赐。不然还想让本王把自己的这把扇子送给她吗?” 说起这把从未打开的扇子,金大人也有些好奇。 这把扇子他是知道的,在高丽的时候二皇子就有了,上面的画是前朝蔡经明大人的名作《松山露水图》,是值不少银子,但那时候,扇子是打开的呀,然后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来了大宋,这把扇子就从来没有打开过了。 “这把扇子是不是被二皇子您给弄坏了?”金大人问道,“怎么再也不见您打开?” 王熙佑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这把扇子,“这把扇子是蔡经明大人的名作,按理说是应该打开让大家欣赏欣赏,也好彰显彰显我二皇子的威风。只是,你也知道,我离开高丽时,允娘刚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 说到这个大胖小子,王熙佑颇有感慨,毕竟他才见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一面,名字还没起就匆匆赶来出访大宋了,现在心中甚是想念。说起来,到现在,这个孩子也快满三个月了。 只是金大人实在想不明白,这个胖小子和这把扇子有什么关系。 “唉。”王熙佑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才抱了这个小子一次。可是就是这一次,这小子就撒了把童子尿在我的扇子上。我就想啊,我离开高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得留点这小子的什么东西。哎,我就把这童子尿留住。” 说到这里,王熙佑才慢慢将这把扇子慢慢打开,只见扇子上的纸已经有些泛黄了,中间一大块尿干了以后留下的痕迹,上面的字和水墨也有一些微微晕开。 呦,看起来是好大一泡尿! 王熙佑嗅了嗅,“恩,还好,气味没有完全散去。” 这一点他颇为满意。 所以说扇子不能开嘛,要是一开味道不就全散了吗? 可是金大人想到了,这一路上,王熙佑没少用这把扇子打自己的头……额,这扇子上都是尿,味道还在…… “哎呀。”吓得金大人往后退了一步。 “你叫什么叫!”说着王熙佑大笑起来,又往金大人脑门上一下,“童子尿可是轮回酒、还元汤,用这扇子打你一下,增寿十年!哈哈哈哈。” 正当他大笑着,听门口的侍从来报,说是李大人求见。 李大人是当朝从一品的崇禄大夫,是他府上出去的门客,一直效忠于他,出谋划策,鞠躬尽瘁,夺储一事也有他的精心策划。只是王熙佑也想不通,现在高丽王就他一个儿子,他媳妇儿还生了个大胖小子,怎么就不封他为王储呢? 不过今日,王熙佑的心情颇好,想必是李大人一听他快回来了,迫不及待地就来迎接他了。 “李大人啊,我还有十日才到开京,你到时候在城门外等就好了吗,干嘛这么千里迢迢地赶来接我啊?哈哈哈哈。” “好?一点都不好。”李大人神色严重。 “是开京出了什么事吗?”金大人问道。 “唉,”李大人先是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二皇子有所不知。大皇子妃生了个小子,王上欣喜,已将他封为皇长孙了!” 皇长孙?! 王熙佑大吃一惊,“等一下,李大人弄错了吧?生了个小子的是我的皇子妃啊,怎么是大皇子妃呢?” “我们都被骗了!” 当日大皇子过世之时,大皇子妃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只是她一个妇人自知大皇子一死,她和孩子也难以保全,故将此事欺瞒了下来,等到王熙佑离开之时,孩子已经五个月多月了! 半个月前,大皇子妃早产,已经将孩子生了下来。高丽王欣喜若狂,赐名王昭旭,封为皇长孙,现在整个开京都在筹备皇长孙的满月酒之事。 李大人说,“现在他是皇长孙,满了十六岁就是皇储。当今圣上也不过五十多岁,再活十六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若是王昭旭继承了王位,让他知道我们设计除去他父亲一事,我们一干人必死无疑!” 王昭旭。 昭然若揭,旭日东升! 他的儿子可是到现在还没有取名字呢! 王熙佑面无表情,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