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嫁良缘》 第1章 【序言 独一无二的魔法】 死党和交往近十年的男友分手了,曾经我以为他们会结婚,没想到最后走到分手的结局,更没想到的是,听说没几个月后那男的就结婚了,想当初他可是一口一个老婆叫我死党叫得亲热极了,还说老婆在他眼中总是闪闪发亮、是最美的那个!现在想想只觉得讽刺,再次感叹就是再深刻的情感分手后就已成往事,男人嘴上说爱,转身却可以很快投入另一段感情。 现实常常让人觉得很不舒服,听到这事时我真的觉得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当然,理智上那男的也没大错,他又不是劈腿而是分手后才跟别人结婚,但情感上我真心不爽,因为如果真的爱过,怎么可能马上放下,这是我近几年听过最最让人反感的爱情故事! 这样火大的情绪在刚开始看千寻老师的《再嫁良缘》时又再度被点燃,看见慧槿遇人不淑、痛失爱女,很想把眼睛瞎了的渣男拖出来痛扁一顿,但当看到卫晟是如何陪伴她走出伤痛,成为她最强大的后盾,看着他许诺会陪她走遍三川五岳,帮她把所有风雨挡在墙外,细心呵护她,纵着她从规行矩步的贤淑妇人蜕变成自由恣意的少女,很奇异的,小编心中的怒火平息了,因为我知道,死党将来一定也会遇上一个包容她的一切、抚平她所有伤痛,带给她真正甜美爱情滋味的那个人,到时候,她曾经历的那些风霜都会化成养分,滋养他们的幸福。 史蒂芬金曾说过,书本是独一无二可携带的魔法,这就是文字神奇的力量与独特的魅力,一个好的故事更可以带给人正能量,相信看完这个故事之后,你也必能有所收获。 【楔子 天伦梦碎】 阳光和煦,微风暖暖,空气里弥漫着淡淡花香,是万物滋长的季节 薇菜从泥里钻出头,野雀欢歌,黄的,红的,紫的野花开满道旁,春意融融。 高青禾坐在马背上,听着马车里妻儿对话,嘴边扬起若有似无的笑意,人生走到这里,比起同科……他有条件自满自得。 他想,若是没有睿智的母亲,今日的自己会是怎生模样? 那年乡试失败,梦想破灭,他觉得人生乏味,活着不过是行屍走肉,父母亲见状,认为男人嘛,找个媳妇红袖添香,再大的事儿也就过了。 然他死活不肯成亲,父亲逼急了,他几度想要剃头出家去。 他那样的态度,谁敢把女儿嫁进门?最终母亲作主给他买个女人,一碗春药下肚,成就好事。 妻子温婉柔顺,是掌理中馈的一把好手,进高家不到一年便生下龙凤胎。 她孝顺公婆,教养孩子,所有事全一手包办,三年后再参加乡试,他考上解元,之后会元,殿试成了二甲传胪,一次次的好消息,让父母亲高兴极了,一家人进庙还愿,高僧批了慧槿八字,说她旺夫。 高青禾不信这种事,但他相信慧槿是个好妻子,当年若没有她的温柔劝解,晓以大义,他没有今天。 「娘,为什么姑姑不喜欢你?」郁儿问。 闻声,高青禾一愣,笑容在嘴角凝结。 「姑姑没有不喜欢娘呀。」慧槿柔声道。 「有,姑姑说娘是花钱买回来的奴才。」菁儿反驳。 高青禾眉心拢上,郁儿,菁儿是他的儿女,名字是慧槿取的,不求富贵,不求利禄,但求儿女能郁郁青青地生长,像野花野菜般,不畏风,不怕雨。 第2章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慧槿道:「那年外公家出事,娘被拉到牙市发卖,幸好祖母将娘买回来,否则不知会沦落到哪里,因此娘满心感激,发誓竭尽全力让高家上下过得惬意,因此姑姑不是不喜欢娘,只是说出实话。」 她的解释让高青禾松开眉心,微笑重新回到脸庞。慧槿就是这样的女子,像微润细雨,一点一点渗入人心,因此爹娘才会分外看重。 但孩子没看错,青秋确实不喜欢慧槿。 青秋是家中幼女,从小得父母兄长千般宠爱,本是高家一枝花,走出去人人都夸,但慧槿进门后,她的容貌更美,才情更高,行事又得人心,青秋处处被比下去,心高气傲的妹妹自然对嫂嫂不满意。 然而,更重要的是她喜欢惜若,和他一样喜欢…… 回去后找个机会与青秋谈谈吧,慧槿的付出众所皆知,她不该视而不见。 看着蓝天白云,绿草如茵,高青禾深吸气,勾起浅浅笑意,然而……下一个瞬间,笑容迅速在嘴角凝结。 那是……看错了吗?不会……吧……高青禾下意识勒紧缰绳,心脏突突地跳着…… ☆☆☆ 一张蓆子,上头摆着小几,几上全是慧槿一早起来做的点心,原本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但如今她做得一手好菜——跟婆婆学的。 婆婆待她极好,像亲生女儿似的,自入高家后便处处照拂,她在婆婆身上体会到慈母心肠。 至于在娘家……她是被宫里嬷嬷严格教养长大的,食不言,寝不语,笑不露齿,规行矩步,连说话的音量都被严格控制。她从小学习琴棋书画,熟读四书五经妇德女诫,女子读的书、男子学的课业,她都得学上一遍。 倒不是她出身勳贵,理所当然得这样长大,而是她的爹爹醉心功名,为了在仕途更上一层楼,认为用联姻来提升家族地位是必要的。 嫡母育有二子,膝下并无女儿,父亲便从众多庶女当中挑选自己和三姊姊记在嫡母名下,悉心教导。 父亲心想事成了吗?算是吧。 十三岁那年,姊姊被赐婚四皇子,而她与镇国公府大公子订亲。 选择四皇子是因为卫慕棠入主东宫呼声最高,因此父亲决定当个铁铮铮的四皇子党,至于选择镇国公府,理由更简单了——镇国公是皇上的同母亲弟,在皇上面前很说得上话。 慧槿的亲事纯粹就是为四皇子拉拢势力,父亲相信这两门亲事会助闵家往皇亲勳贵这条路上奔去。 然卫慕棠不晓得哪根筋不对劲,竟策谋起弑君大计,最后皇上没死,四皇子死了,而早早站队的爹爹成了刀下亡魂,嫡母受不住打击,跟着离世,闵家七个姑娘,惨的惨,死的死,如今还得联系的只剩她和三姊姊。 慧槿被高家买走,而三姊姊被卖到土坡村为一个将死少年冲喜。 她们辛苦过,也都熬过了,她们相信凭着自己的双手与本领,定能将日子过得越来越顺。 看着在湖边玩成一团的孩子和丈夫,笑意染上眉睫。 自慧槿接手高家中馈后,她卖掉高家几亩薄田,租了间铺子卖起胭脂。 从小她便对调脂制香有兴趣,却没想过被母亲视为雕虫小技的手艺,日后会成为她谋生的工具。 第3章 她的生意越做越好,能供应得上丈夫求学,参加科考,高家也从乡下搬进京城,而过去卖掉的祖产一块块买回来了。 如今相公名下除老家产业之外还有三间铺子,以及眼前这座庄园,在官场上,丈夫应酬不愁阮囊羞涩,而她也能攒足银子为小姑置办嫁妆。 生活变得舒心,她便敢想像未来了。 她想着若干年后,孩子长大,孙子一个个出生,相公致仕,她与相公两人便搬到这里,每天坐在湖边,或钓鱼,或下棋,或者闲聊着过往的生活点滴。 这样的一辈子,也许平凡,也许无趣,但却教人安心。 清脆笑声传来,她弓着脚,把下巴抵在膝盖上,远远看着丈夫把菁儿放在肩膀上,一路追逐郁儿。 她笑得更欢了,郁儿早慧,菁儿良善,有这双儿女是身为父母的骄傲,不知道他们长大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儿? 「娘,娘……」郁儿朝她跑来,慧槿展开双臂,接过儿子,将他抱进怀里。 拿出帕子为儿子拭汗,不消片刻,高青禾也背着菁儿过来,她一个个帮着把汗擦了,净过手,高青禾把女儿抱坐在交叠的腿上,一家人吃起点心。 「娘做的桂花糕真好吃。」菁儿大口咬下,嚼得津津有味。 「桂花是三姊送过来的?」高青禾问。 「对,三姊种了满园子桂花,就图这股甜香。」慧槿笑道。 她总觉得可惜,桂花可以止咳化痰、温补阳气、暖胃、养颜美容……多少好处说不尽,可三姊只图这香味儿。 「娘,我们什么时候去三姨家?三姨家的桂花酿可甜可香了。」菁儿双颊鼓鼓的,想到好吃的,眼睛发亮。 慧槿失笑,刚出生时郁儿又白又胖,菁儿小小黑黑的,像只老鼠似的,她满肚子担心,女孩长这样,长大后怎么说亲?幸好她胃口好,啥都爱吃,几年下来养得白白胖胖,容貌变得可爱极了。 都说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但相公却更疼女儿,但凡她开口,无有不应,反倒是对儿子有期许,要求高,管教严格。 「你傻啊,桂花酿是娘做的,家里就有,干么跑三姨家吃?」郁儿戳她。 「我想三姨了,不行啊?」 菁儿一噘嘴,郁儿立刻举双手投降,就怕妹妹掉泪,爹又要说他。 「行,你说啥都行,反正咱们家你最大。」 见儿女斗嘴,慧槿笑个不停。 「三姊最近还好吗?」高青禾问。 他是个体贴善解的男人,虽行事有些温吞,举棋不定,但不失为一个好父亲。 「老样子,生活过得自由自在,很惬意。」 「下次休沐,我陪你去桂花村看她。」 「多谢相公。」 「应该的,那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慧槿很清楚,自己并非丈夫的意中人,但他还是愿意为她付出,由此可见他是真的很善良。 她相信夫妻是一辈子的事,她相信任何的努力都不会白费功夫,所以她用最真诚的心情爱他、在乎他,将他当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块。 旁的没有,但她有充足耐心,一年不成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三十年,反正他们是夫妻,他们有一辈子时间可以爱上彼此。 第4章 一家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郁儿累了,躺在蓆子上头,慧槿拿出小被子为他盖上,轻拍他的背,轻轻哼着歌儿。 春风暖暖,树叶筛落的阳光在他们身上烙出一个个金黄印子,这个午后带给他们满满的幸福。 一大早就自灶下忙活的慧槿也累了,她眯起眼睛,眺望远方,丈夫又抱着女儿在湖边玩耍,父女俩不知说了些什么,只听得清脆笑声不断传来,扬唇,她也笑了……笑着入梦…… 一个激灵,慧槿猛地坐起身,轻抚胸口,喘息不已,她作恶梦了,醒来却记不得自己梦境内容,只余阵阵胆颤心惊。 郁儿还在身旁熟睡,举目四望,她看不见丈夫和女儿,父女俩去了哪儿? 「郁儿醒醒,我们去找爹爹和妹妹……」她轻推儿子。 郁儿醒来,她帮儿子穿上鞋,大手牵小手往屋宅方向走去,然而在经过湖边时,像是心电感应似的,郁儿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望向湖面。 随即,他指着水面道:「娘,是妹妹。」 菁儿?顺着儿子目光望去……她看见了……看见一个娃儿浮在水面,身上穿着菁儿的衣裳。 轰地!她似被惊雷打中,瞬间一颗心被烧得焦黑,菁儿……她的菁儿……怎么会这样?不是相公带着她吗?相公去哪儿了?为什么菁儿会在湖里? 下一刻,她回过神,想也不想,扑通一声跳进湖里,她不太会泅水,只是凭着一股意志,手脚并用拼命划动,拼命往前。 她呛水了,胸口脑袋都像要炸开似的,但她管不了这些,她满脑子只有女儿,她死命踢水,死命朝前方游去,几次她的身子太重沉入水里,又几度浮上。 终于……她勾到女儿的脚,她用尽全力抓住,再用尽全力往回游……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办到的,但她终于把女儿带回岸边,但女儿身子冰冷,再无一丝气息。 她被框住了,框在一个木框里,她看见郁儿在哭,却听不见他的声音,她知道郁儿在拉扯自己,但她感受不到拉扯的力气,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冷,是冰……是女儿身上传来的寒意…… 「啊……」突地,她放声尖叫,紧紧地将女儿搂在怀里…… 【第一章 意外再重逢】 酒水不断灌进肚里,高青禾哭得无法自已。 「全是我的错,如果我别离开就好,我以为只离开一下子,我以为菁儿会睡得很熟,我以为……」 他没想到,就那么一下下,竟就天人永隔……那是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啊! 他彷佛还能听见女儿软软娇甜的嗓子喊着「爹爹」,彷佛还能嗅到女儿身上淡淡的奶香味儿,可是,没了…… 慧槿不哭闹,可却比哭闹更让人伤心,她镇定地为女儿办丧事,她依旧主持中馈,伺候爹娘,但是他知道她彻夜无眠,她总在三更半夜摀紧嘴巴,低声啜泣。 她瘦得几乎脱形,却没问他「那天,你去了哪里」。 高青禾越哭越大声,他叨叨絮絮地说着女儿的死、妻子的哀愁,一个大男人哭成这副样子,卫晟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卫晟从没想过,会和这样的人结交。 第5章 怎样的人?软、娘、不像男人的男人,乖到让人忍不住想要嘲笑的男人。 认真说来他们不算有交情,而是高青禾巴上自己,倘若高青禾是那种谄媚小人,不理会就算了,可偏偏他不是。 他们相识也有七、八年了吧,那时他为了云娘和爹爹大闹,最后带着云娘离家出走。 他本想出门透气,没定方向,走一步算一步,结果走着走着,走到离京城不算太远的城镇。 他不记得是府试还是院试了?只记得大清早睡不着,出门买早膳时,发现街上全是人,才晓得那天是考试的大日子,许多学子由家人送着进考场。 高青禾就是只弱鸡,也不知怎地犯到了谁,就被拦着不许进试场。 至于一旁的衙役,许是收到好处吧,或者是眼力不行,都闹到这程度了,竟没人出面维持秩序。 卫晟天生侠义,碰到这状况哪有不出手的?这一出手,方才发现那也是群弱鸡,三两下解决之后,高青禾顺利进入考场,只不过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像看天神下凡,这让他得到充分满足。 高青禾匆匆问过他的姓名、住处便进入考场。 卫晟施恩从没指望被报答,反正天底下忘恩负义、得了帮助还要踹你一脚的人满街跑,真不差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傻仕子,更何况高青禾那身缝缝补补的蓝袍子,一看就知道家境清寒,报答?算了吧。 没想刚出考场,满身狼狈的高青禾没来得及回家,便急匆匆地到客栈寻他,并且大力邀他到家里住下。 高家不富裕,想吃饱?勉强;要吃好?甭想。家里的银子全拿去供儿子念书了,陈旧的屋子就四、五间房,客人进门,只能和高青禾窝在一处。 但是高家……人情温暖,比起他那个锦绣荣华的家,更让人惬意舒心。 为感激他,高伯母把家里唯一一只养来下蛋的老母鸡给宰了,杀鸡时,他还看见高伯母在抹泪花,肯定心疼无比,但她还是把老母鸡下了锅。 真的,硬邦邦的鸡肉很难吃,但那是他吃过最愉快的一餐。 他们喊他恩公。 听到这词儿,卫晟觉得心酸,他被誉为京城首霸,是个知名纨裤,打架是他的生活日常,但不管是因为助人还是路见不平,都会被归类成「惹祸」。 疼爱他的继母为「维护」他,少不得被父亲指责,而他积极努力地垫定「孽障」、「家门不幸」、「霸王」的恶劣形象之后,声名远播。 他不怕的,即使父亲身强体壮、武艺非凡,揍人都是往死里打,但他天生皮粗肉厚,多挨上几棍也只当锻练。 只是他没想到,一点一滴积累出来的恶形恶状,在云娘这根稻草压下之后,他被赶出家门了。 说真的,「云娘」能算个事儿吗?她不过是个无父无母、被卖进青楼的孤女,顶多收房便是,怎么会闹到……父亲连儿子都不要了。 过去不懂,直到被赶出家门、在外游历过后,他终于懂得「捧杀」是什么了。 高家双亲虽大字不识几个,但对儿女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让人感动,高家妹子撒娇耍赖,对哥哥全心信任崇拜……这都是他不曾感受过的亲情。 第6章 所以他把云娘留在客栈里,自己在高家住了大半个月,直到高青禾考上秀才的消息传来。 那段同居时日,他分享了高青禾的爱情故事。 当初为难高青禾的仕子是他的同窗,名叫陈建禹,两人学识相当,但家世天差地别,他们在私塾里本就互为竞争对手,时时暗地较量,再加上两人有个共同点——他们都喜欢先生的女儿沈惜若。 这个共同点成了两人敌对、看见对方分外眼红的主因。 在高青禾的形容中,沈惜若是个温柔善解、人美心更美的好姑娘,也不知道是他往自己脸上贴金或者事实真是如此,他自信满满的说「惜若更喜欢我」。 也许吧,比起陈建禹,高青禾确实斯文俊秀得多,这也可以理解在考场为什么会出现那出。 高青禾放榜后就整装到县学上课,他便向高家双亲告辞,带着云娘东南西北到处闯荡。 虽然觉得麻烦,但一个弱女子随着自己东奔西跑也算吃尽苦头,看在这分上,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她给弃了,对不? 也是那一年的经历令卫晟眼界大开,由原本的懵懂到对未来终于产生一些粗浅看法,但最后他选择回京城,回家。 倒不是为了贪恋府里舒适的生活,而是因为云娘怀孕了,她需要一个安全熟悉的地方待产,并将儿子养育长大。 但父亲打死不接受云娘,连大门都不许她入,卫晟只好在外头买屋安置她。 对此,父亲睁一眼闭一眼,不再咄咄逼人,为了让他收心,还帮他在皇上跟前求得一份差事,寻着一门好亲。 亲事不上不下、不好不坏,但以他远播的恶名来看,人家还愿意将女儿嫁给他,没啥好挑剔的啦。 卫晟不介意对方家世,却担心对方性情不好,担心她日后苛待云娘和儿子,为此特地寻机见对方一面。 那一面……让他放了心,但为啥放心?他也不清楚,许是因为……贪图对方美色吧。 对方真的长得很美丽,尤其是那双眼睛,黑黑的、亮亮的,只要看一眼就会把他刻在骨子里的暴躁给消弭。 双方约定,待女子及笄后便立刻举行婚礼,没想云娘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谣言,竟求到未婚妻家门前,求对方接纳容她,事情闹得很大,京城上下都在讨论,连爹爹都被皇上叫进宫里臭骂一顿。 养子不教,父之过呀…… 卫晟以为这门亲事铁定黄了,没想人家就是乐意让女儿出嫁,他该怎么说呢,是说准岳父不疼女儿,还是他的家世实在是过度优秀? 不久他领皇差出京,没想到这一出去,他便失去她了。 他还记得昏黄的烛光下,女子专心读书的模样,当时他满心想着,自己性子跳脱,教小孩念书这事儿肯定做不来,日后只得仰仗她,没想短短几个月功夫,人事已非。 从小到大到底是什么事让父亲和自己冲突不断? 他记不清了,反正总有那么些莫名其妙的状况发生,让他莫名其妙地惹了父亲发怒,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父子阋墙成了理所当然,再然后……他二度被逐出家门,父亲当机立断,请封异母弟弟卫轩为世子。 第7章 第一次知道身无分文是什么滋味,第一次明白失去父亲庇荫,自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了,他只剩下云娘和儿子。 于是他向昔日的狐群狗党借钱……是谁说的,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话说的真对。 那票兄弟虽没有显贵身分,但能在他落难时十两五两的凑,硬是给他凑了两百多两盘缠的也就他们了。 他把银子留给云娘,自己出去打天下,他抱着不成功不返回的心情,彻底抛弃过往。 然后,他成功了,他立下从龙之功,为今上带兵打仗,他成了宣威将军。 返京那天,他满脑子想着在父亲面前狠狠扬眉吐气一番,却没料到……父亲没再给他搧巴掌的机会。 父亲过世了,在三年前,他变成货真价实的孤儿。 返京后,他再度遇见高青禾,他摇身一变成为翰林编修,不简单呐,寒门仕子,能一路爬到翰林院,那可得卯足劲儿,虽说前途如何未知,但不入翰林不为宰辅,翰林院确实是文官之路的好起点。 高青禾成亲了,一家和乐美满,可惜娶的不是沈惜若,少年梦想成了泡影……不过,哪个男人心里没有那么点儿遗憾? 两人再见,高青禾一贯热情,那时他还不晓得卫晟是大将军,一见面就嚷嚷着请吃饭,言谈间他才晓得高青禾娶了个好妻子,让他的人生彻底改变。 所以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他是个有福的。 知道卫晟的身分之后,高青禾态度没变,还是像麦芽糖似的老往他身上黏,从此自称是他的好友兼死党,这话儿……没经过卫晟的同意,就自顾自地认了。 认真说来,他们是天南地北的两类人,压根儿走不到一块儿。 高青禾出身贫寒,他身世高贵;高青禾是乖宝宝,他是坏小孩;高青禾一世顺风顺水,最大的委屈不过是少年心事不得圆满,而他一生大风大浪,几度差点丢了性命,方能走到今天。 他总觉得身为男人,高青禾太软太弱、太没肩膀,可卫晟并未排斥与他交往。 那是因为多年前的那一抹温暖,因为他的良善单纯,也因为他让卫晟知道,天底下有一种人,没钱没权没势却有资格过上那样的生活……老天疼惜好人。 「阿晟,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办?我好痛苦啊……」高青禾抓乱自己的头发。 卫晟凝声问:「那天,你到底去了哪里?」 一个问句,问得高青禾语塞,他无法回答,只能垂下头,脸色苍白。 所以……是不能与人说的秘密? 高青禾又道:「如果她哭哭闹闹、摔盆摔锅,我心里还会好受些,可是她什么都不做。父亲、妹妹责备她没把女儿看好,她也没争辩,我知道她沉默是为了掩护我,可是她这样我更难过,阿晟,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卫晟苦笑,真想一棒子狠揍他一顿,身为男人,怎么可以一心顾着自己的难受,成天买醉,却不试着改变情况? 他的妻子什么都没做,却也什么都做了,她尽力让那个家走过这场风雨,她压抑悲伤,盼着日子能够顺利过下去,他怎么无法体会、无法理解? 第8章 「与其在外面喝酒,你应该留在家里陪伴她、安慰她,在你的亲人责备她时,挺身为她说话。」卫晟道。 高青禾一怔,他知道,但是……不敢啊……他心虚,罪恶感泛滥,他连面对妻子都觉得好有压力。 举起酒杯,他又接连灌下几杯烈酒。 卫晟眉心微蹙,连面对都不敢?那天他到底做了什么?一把夺下高青禾的杯子,他道:「别喝,我送你回去。」 「我不要回去,我不能……」 「回去吧,如果你真的希望妻子好过一点,那就再给她一个孩子。为母则刚,有个孩子让她能够投注全部的心力,她会转移心情,慢慢从悲伤中走出来。」 再给她一个孩子?高青禾突然愣住了……再要一个孩子,慧槿就能转移注意,就能事过境迁,就能抹除所有的不幸?真的可以吗? ☆☆☆ 高家宅子不大,只是个二进房子,里里外外加起来不过十间屋。 有了三间铺子的盈收,高家堪称小康,慧槿是个会持家的,房子虽小,该有的东西都不缺,她把家布置得让人感觉舒服。 办完丧事,公婆心里抑郁,小姑陪着到寺里住上几天,念念佛,听听经,平抑心中哀伤,郁儿打起精神去学堂念书了。 这些天翰林院那里请了假,但高青禾总是不在,每天不喝得醉醺醺的不回来,家里都变了样。 她知道他在逃避些什么,菁儿的死,他承担了更大的罪恶感,所以她没把事情说破,任由公婆误会自己,她不知道自己可以承受到什么样的地步,只是她很清楚,她得撑下去。 但,多么困难呵,那是她怀胎十月、差点把性命也搭进去的女儿,那是她抱着哄着、疼着宠着养大的女儿。 想起软软萌萌的菁儿窝在自己怀里,一声声说:「我最爱娘了。」 想起爱吃的菁儿,总没忘记把最后一口点心留给自己……想起菁儿摇头晃脑,怎么都背不牢三字经的憨样儿…… 那是她的女儿啊,她要如何过去?凭什么过去? 那天她别睡着就好,她后悔自己一大早起来准备吃食,如果她精神饱满,能追着孩子到处跑,是不是……菁儿还会在自己跟前活蹦乱跳? 她愤怒、她哀伤,她虐待自己的心,虽然理智告诉她,不管做什么女儿都回不来了,但她无法停止折磨自己。 如果可以,她愿意用自己的性命交换女儿好好活着…… 低头,她细细缝着女儿的衣服,想像女儿趴在床边,笑咪咪问:「娘,我什么时候才可以穿新衣?」 「等娘缝好就可以啦。」她会这样回答,然后下针更快,她舍不得女儿等太久。 「那娘缝快一些好不好?」 「好啊,娘不睡觉,认真给菁儿缝新衣……」 对,如果不睡就好,她真不该睡的。 所以她不睡了,再也不睡了,她裁布、缝新衣,一件一件日以继夜地做,笑着做、哭着做、想着做,手指被针戳出无数血洞,依旧要做。 砰砰砰…… 敲门声不断,家里没买下人,只雇了个大婶打扫做饭,这些天家里太乱,慧槿让大婶回去休息几日,她需要安静,不想被打扰。 第9章 停下针线,片刻后,决定不理睬,但是门外那人极有耐心,一敲再敲,敲得她头痛,只好叹口气,放下针线,走到前院,当她打开门,视线对上门外之人时,她懵了,他傻了…… 思绪翻江倒海地涌上心头,卫晟分不清楚喜怒哀乐,只觉得喉头梗住,心噎住,只觉得……踏破铁鞋无觅处…… 他们见过面,在她十三岁、他十八岁那年。 ☆☆☆ 爹爹将她说给镇国公府的大公子卫晟,他的名声啊罄竹难书,和这样的男子大概很难举案齐眉,不过她不能反对,因为心底清楚,于闵家,她就是一枚棋子,棋子没有权力选择要在哪里落子。 她怎么都没想到,成亲前会在白云寺中见到他。 他开口就道:「我是卫晟,你的未婚夫。」 她点点头却不说半句话。 他自顾自往下说:「我有一个外室,名叫柳云娘,如今她已怀有身孕,成亲后我会将她收房,你能善待她吗?」 这话真是扎人心窝,才刚说亲呢就把外室捅到她跟前,他这般直来直往、开门见山的,是连半点名声都不在乎了。 她能回答什么?不嫁?怎么可能,到最后自取其辱的不过是自己,她深知父亲打死都不会放弃这门亲事。 幸好她已做足准备,成亲后……不过是他过他的岁月,她度她的光阴罢了。 她静静看他,轻轻问:「倘若我不能善待,你又如何?把她养在外头?让人戳我脊梁骨,骂我善妒?放心吧,公子视名声为无物,我却无法如公子般豁达,你想怎么安排便安排吧,终归要公子称心如意,我方有顺遂日子可过,是不?」 她看得明白,思绪也清晰,她做出他想要的回答与反应。 但不明所以地,他心头却不舒服了,为啥?他没搞懂,就是难受。 不过有一点他看明白了,她是个很骄傲的女子,也许胆小,不敢离经叛道,但肯定骄傲。 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有后来数度夜探深闺的事儿。 他记得很清楚,她总在灯下读书,专注的神情美极了。 那是第一次卫晟后悔把夜明珠给了从兄,如果赠予闵慧槿,喜欢在夜里读书的她一定会很开心。 想着想着,他又发现自己也是第一次有想讨女孩子开心的念头。 他来过两、三次,慧槿每次都在读书,他看到书就头痛,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像她那么爱念书。 丫头端来茶水,她嘟着嘴,气鼓鼓道:「姑娘,卫公子的事不告诉老爷吗?」 慧槿放下书,笑问:「说了,爹就能不让我嫁?」一笑,她摇头自言自语说道:「不可能的。」 打从父亲择定她与三姊记在嫡母名下那天起,她便明白,自己的人生已经注定。 父亲当然可以把所有庶女通通挂在嫡母名下,但这样做太过明显。 给予庶女嫡出之名,通常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庶女才德兼备,得长辈喜爱;二是为了能择得条件更高的男子为婿,好为娘家增光。 她们成为嫡女的原因是后者,但父亲是旁人嘴里那种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的人,分明想以女儿的婚姻谋利,却不允许这风声往外传出,因此她们必须是「才德兼备,得长辈喜爱」。 第10章 这样的孩子能不乖巧懂事听话,事事听从大人安排? 「难道就生生受下这份委屈?」 「天底下女子,有几人能不受委屈?比起其他几个姊妹,我算好运的了,至少我能读更多书,学更多本事,其他姊妹没这份待遇,最终还是得嫁入父亲想要的人家。」 「可是卫公子真可恶!」 「别担心,他再可恶,国公府后院总会有咱们的容身处。」 「难道只要有个容身之处就够?您都还没进门呢,姑爷的心就偏到那狐狸精身上,还特地跑到小姐跟前来说,这让小姐如何自处?」 「没你想的那么难,我只要做好正妻该做之事,主持后院,替夫君教养孩子,照顾妾室,方方面面做得令旁人无话可说,博个贤名便是。」 「真不生气吗?姑爷怎能喜欢旁人却不喜欢小姐?」 慧槿叹口气,「傻丫头,喜欢这种事没道理的,父亲只为我求得这门亲事,可没求得夫君喜欢我,他若喜欢,我便付出几分真心,他若不喜,我便尽责做好一个嫡妻。」 「倘若狐狸精容不下小姐,吹枕头风让姑爷讨厌小姐呢?」 噗地,她失笑道:「小小丫头怎地如此多思多虑,放心,倘若日子真过不了,我便借口生病,领你到庄子上住好不?」 「庄子……」丫头傻了片刻,恍然大悟。「姑娘最近寻来种花种粮的书,就是在预做准备吗?担心哪日被排挤得无处可去……」 「别自己吓自己,我不过是未雨绸缪。」她把书合上,对着丫头,昏黄的烛光在她脸上照映出一片柔和。 「不行,怎能把后院让给狐狸精?太不甘心啦。」丫头气鼓鼓道。 她笑捏丫头的脸说:「你都说了狐狸精,狐狸要成精可得有千年道行,你家小姐不过是肉体凡胎,哪能战得赢,到时咱们明哲保身便是。」 「镇国公夫人会同意吗?小姐去了庄子,她哪有机会折腾媳妇?」 「她会同意的。镇国公夫人贤名在外,且她有自己的儿子,若卫晟妻病、无嫡子,卫轩袭爵的机会岂不是更大?」 「小姐不想蹚镇国公府这滩脏水?」丫头恍然大悟,不再担忧了,拿起美人锤给主子捶脚。 这段对话让立在窗外的卫晟发怒,还没进门呢就想着明哲保身,哼!到时,他就非要把她拖进脏水里,泡她一身。 他生气,应该甩手就走的,但他没走,而是坐在树梢头,继续看着「肉体凡胎」。 ☆☆☆ 挺着大肚子的柳云娘哭倒在闵家门外,事情一经传扬,满府下人看五姑娘的眼神都带上几分同情。 这个晚上,卫晟又来了。他想:这回闵慧槿肯定要拼死为自己搏一回,哭闹上吊、手段用尽也要退掉镇国公府的亲事吧。 没料,她还是在看书,脸上波澜不兴,而怒气冲天的依旧是她多思多虑的小丫头。 「小姐,外头都传遍了,老爷难道……」 慧槿表情凝重,阻下她的话。「别嚷嚷,若是让母亲听见,我便是有心想保下你也无能为力。」 「可是……」 「父亲不会放弃这门亲事的,顶多是让母亲上国公府让他们给个说法。」 第11章 「他们会给什么说法?」 「去母留子吧,我猜。」慧槿摇头笑道:「柳云娘这招做得不漂亮。」 「这招?哪招啊?她不就是担心小姐容不下她?」 「柳云娘怀有身孕,为安她的心,卫晟必会将白马寺之事转告,让她安心待产,既然如此,她为何还来闹上这出?」 「为何?」 「不过是不希望我嫁给卫晟罢了。」 「为什么不?小姐都说会善待她了。」 「她觉得我是个强大的对手吧,在她心里,也许宁可卫晟娶个泼辣女子,骄纵任性、嫉妒成性的,最好不肯跟卫晟好好过日子,导至夫妻离心,她方有可趁之机。若是碰上我这不温不火的性子,怎搅得起一滩混水?怎能顺利摸鱼?」 「天……柳云娘心机这么深重,小姐还是去求求夫人吧。」 她淡然道:「求不动的,父母亲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岂能因为一个跳梁小丑放弃,与其去争去闹,倒不如安静待嫁,说不定母亲见我乖巧,会有几分心软,为我多备些嫁妆。」 「可万一镇国公夫人想看卫公子的好戏,啥交代都不给,那柳云娘不是……」 「人相处久了,自见真心,若柳云娘知晓我不与她相争,自会安静过日子,无风掀大浪,很累人的。」 慧槿几句云淡风轻的话让卫晟更怒了,说不争?是不想争、不屑争吧。 他都快气死了,却还是舍不得离开,连屋里的灯都熄了他还愣愣地坐在树梢,回想她讲过的每句话、每个表情。 ☆☆☆ 他宛若被点穴了,一动不动地望着慧槿。 他没想过高青禾的妻子竟然是她,所以当年身为罪臣之女的慧槿,被高家给买下? 当年返京后他到处打听,都打听不到她的下落,他质问父亲,「为什么不伸手助闵家一把,就算不行,至少把一个弱女子捞出来不难吧?」 面对他的质问,父亲淡淡回答,「别再想闵氏女,我会另外再帮你找个好的。」 父亲不喜欢云娘,因为她出身低贱,那闵慧槿呢,那可是他到处打听才打听来的好媳妇,怎么能够因为闵家落难便一切都不算数? 他痛恨父亲的势利! 然他怎么都没想到,慧槿竟成为高家妇,这又是……好人有好报?高青禾怎么会这么幸运?他嫉妒了! 两眸相望,许久……她轻轻笑开。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年不过匆匆一瞥,她就把人给牢牢记住了。 做生意在外行走,她当然知道卫晟,当年的京城小霸王回来了,顶着成功光环,成为宣威将军,成为京城名媛眼里的香饽饽。 这样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谈资,只是,她没想过会有与他再见面的时候。 相比起那年,卫晟已脱去年少的恣意飞扬,脸上增添了气度与沉稳,如今的他变得鹤立鸡群、卓尔不凡,彷佛走到哪里都带着一轮耀目光辉,只是……眉眼间还带着那么一丝痞气。 「卫将军。」她先回过神,屈膝问安。 「我送青禾回来,他喝醉了。」卫晟也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 第12章 又喝醉了?真这么闷,闷到唯有杜康可解忧?微笑,她再次道谢。「劳烦将军了。」 慧槿在前头引路,卫晟扶着高青禾走在后头,经过院子时她犹豫片刻,最终在面子跟前低头,领着两人来到寝屋。 院子里连片落叶都没有,窗明几净,样样物件都摆设得令人舒心,高青禾没说错,他有个贤慧能干的妻子。 床边有个柜子,里头摆满书,不是四书五经、与朝政相关的书籍,而是游记、算学、食谱、制香……涉猎广泛。 他想,是她的书吧,她和当年一样喜欢读书,那个在昏黄烛光下专注书册的少女,瞬地浮上脑海。 把高青禾放到床上,慧槿将丈夫安置好后,客气道:「请卫将军到前厅坐坐。」 「好。」 她沏了茶,带着花果香的茶叶,是她亲手焙制的。 公婆喜欢,她便尝试更多口味,结合医理,研制不同味道的花果茶,但这个她没有拿去做买卖,而是让丈夫拿来作为应酬之用。 大家都说相公有个贤内助,她也以此自得自满,对于人生,她要求不多,不想丈夫谋高官,不图荣华富贵,只想平平安安、一路顺遂,没想到旦夕祸福终究逃不过去。 卫晟喝一口,是桂花乌龙,高青禾送过他,他好这口,曾问高青禾在哪儿买的,他道:「是我妻子亲手制的。」 说话时脸上带着两分骄傲,虽然高青禾从未说过:有妻如此,夫复何求,但他的表情把话说足了。 从来不懂得嫉妒的他,开始嫉妒起朋友,这是相当糟的情绪,但他忍不住。 放下茶盏,卫晟道:「那年……很抱歉,我返京后托人四下打探,却都找不到你,只找到闵七姑娘,我把她安排到她舅父家去了。」 那年被拉到人市上,像牲口被检视拍卖时,她曾幻想过……卫晟对柳云娘的情义,会否分一点点到她身上?会不会他突然出现,拯救她的卑微? 可他终究没有出现,她自嘲的想:男人的在乎从来只会给在乎的人,而她,不是卫晟在乎的那个。 然而,听见这话……他果然是有情有义之人,虽然已经事过境迁,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那股连她都不晓得的怨气,慢慢平息…… 「没事,我过得很好。」就算不好,只要还能过下去,她就会咬紧牙根,抬高下巴,扬声道:我过得很好。 慧槿承认,自己是不敢改变现况的胆小鬼,但她刚毅坚强,不管现况再艰困,总能挺直背脊,咬牙熬过,她不是大将军,无奈长出一副铮铮铁骨。 「菁儿的事,请节哀。」 她没回答,唯有垂眉,数度咽回喉中哽咽,然再抬眉时,她又能笑了。 「我以为你会承袭镇国公爵位。」她转移话题。 不想谈菁儿吗?因为话题太刨心?好吧,他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回京后,我和父亲大吵一架,怨他没将你带回,再加上他坚持不让耀儿入祖谱,所以……」 「你又离家出走?」 第一次他离家出走,有个「慈心继母」逢人就自责没将继子教好,以至于闹得父子不合,于是在昭彰恶名之外,他又被扣上一顶不孝的大帽子。 第13章 「不仅仅离家出走,我自请除籍。」这事虽然父亲没有应允,却让卫轩成了世子。 「何必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一笑,她果然把所有事全看得明明白白。「也许是因为我们父子的脾气一样暴躁吧。」 那个时候她刚进高家,无法想像有人可以把生活过这样困顿,为适应日子,为求腹中胎儿存活,日子过得焦头烂额,哪有心思探听有关他的一切。 过去几年间,皇子们斗来斗去,在四皇子倒台之后,其他皇子死的死、倒的倒,皇帝再会生也抵不过这种消耗。 直到去年,最不被人看好的七皇子被宣入京,在皇帝驾崩前领了诏书当上皇帝,而身为新帝好友的卫晟,声名大噪。 她这才晓得,那些年卫晟一直在带兵打仗,立下大大小小不少军功,因为驻军在七皇子的封地里,两人成了莫逆之交。 七皇子奉旨进京的路上遭遇过无数险阻,是他数度以性命护得七皇子周全,带着从龙之功的他被封宣威将军,赐下将军府。 而曾经荣耀的国公府,自从镇国公过世、卫轩承爵之后,沉寂下来。 然外人不知道,蠢卫轩坚定地站在五皇子身后,暗中替他做了不少扫除障碍的破事,如今新帝上位,不急,新帐旧帐一笔笔慢慢算,卫轩……等着吧!等着皇帝找到一个好借口一举清算。 「这些年将军过得好吗?」这是客气的寒暄。 但他不当她是客气,他认真相信她关心,所以认真回答。 「我还不错,到了个陌生地方,做着陌生的工作,却还做得相当不错,我认识一大群兄弟,现在这些兄弟跟着我混,日子过得挺惬意。」 她笑着点头,是啊……他身边从来都跟着一大票兄弟,若非如此,哪会得来京城首霸的名头。 「但是在我离京不久之后,云娘和儿子就消失了,我怀疑是继母王氏动的手,这些年多方查访,始终找不到他们母子。」他的语气黯然。 去年返京,方知父殁,云娘不知所踪,顿时他没了家、没了亲人,外人看着他坐拥从龙之功,飞黄腾达,却不知荣光没有亲人分享,他觉得……空虚,这份空虚是再多的朋友都无法填补的。 这大概是他觉得高青禾又娘又黏,却始终没甩下他的理由吧——高青禾有一个他羡慕却得不到的家。 听着他的分析,慧槿微哂,不应话。 可他何其敏锐,一眼瞧出她的笑意中藏着什么,「你觉得我推断错误?」 她叹气,抬头,目光微闪。当然错误,男人就是无法读懂女人。 「别这样看我,有话直说。」 她想了想,试着找出最不伤人的言词道:「当时卫轩也顺利成为世子,你于她已无利害关系,她为何还要对柳云娘及你儿子动手?若事情闹大,被冠上心肠恶毒之名,于她何益?」 「也许她想斩草除根,不愿耀儿活着。」 「镇国公宁愿丢掉一个儿子,也不愿意让耀儿入籍,这么坚定的态度,我不认王氏需要多此一举。」 「你的意思是,是云娘主动离开,不是被人所害?」为什么?因为觉得他没前途?因为觉得自己所托非人? 第14章 「我不过是推测,也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腹了。」 心头微涩,云娘曾说过,不管有没有名分,此生只愿与他携手偕老…… 但慧槿的话句句在理,王氏再爱惜羽毛不过,连半句难听话都不愿外传,她何必冒着风险做无益之事? 见他脸色变换莫测,慧槿皱眉。她真是多嘴了,此事本就与她无关,她只好再转移话题。「你与相公相识?」 正起神色,不再多想,他会把所有事情查得清清楚楚。「他考试时被人刁难,我曾助他一把,从此结下情谊。」 世间这么小?绕来绕去,竟绕不出这层关系。「民妇多谢将军仗义相助。」 望向慧槿,她脸颊凹陷,虽用胭脂遮掩了却仍掩不住眼下墨黑,想起高青禾说:白日里她总强作坚强,却在无人的深夜痛哭哀泣。 他说:她替我顶了罪,明明委屈却不辩解。 他说:她越是这样,我的心越扎,我宁可她哭闹…… 哭闹?她肯定不会,她既理智又傲气,她比高青禾更好强。 他不想刨她的心,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失去孩子的痛,我经历过,我理解你的痛,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你不放掉它,就无法迈向未来。」 慧槿猛地对上他的眼。 这人……真坏,就算当了将军,骨子里还是那个京城纨裤,不在乎旁人想法,只管自己的心意,她都把话题拉开了呀,他还非要把那层纸掀开,非要把人心看得清楚透澈?看明白她有多痛,于他何益? 他的话砍上她的自尊心,她性子软,不喜与人争执,但不是没有脾气。深吸气,她淡声回击,「不同的,你没有照顾过他,没有日夜守在他身旁,他生病的时候,你没有忧心焦虑,他闹脾气的时候,你没有抱着他满院子哄。 「你没有在他颤巍巍的学走路时扶他一把,你没有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教会他说话,你没有陪着他背过三字经,没有教会他为人处世的道理……你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凭什么说你理解我!」 撂下话,她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转身回屋,丢下卫晟在厅里。 看着她的背影,卫晟垂眉轻笑,她……还是那个很骄傲的女子。 真的,后悔了……那年他为什么要出京,为什么不留下来助她度过劫难? 如果他留下,会不会得意自负的是他,拥有一双漂亮子女的是他,家庭和乐幸福的是他? 第二章 收养一个女儿 「快喊娘。」高青禾牵着女娃娃,期待地望着慧槿。 「相公,这是……」 「她叫婉儿,爹娘都不在了,我们收养她好吗?」 「为什么?」 「我们需要一个女儿来分心,来弥补心中缺憾,你不能再继续伤心下去,郁儿早慧,他什么话都不说,却什么事都明白,我们已经失去菁儿,不能再失去郁儿,懂吗?」 懂的……怎会不懂,她也在努力当中,只是…… 慧槿看着眼前的丫头,她个头很小,清澈双眼中盛满警戒,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笑容,既想表达善意却又害怕。 婉儿让她联想起自己——那个十三岁被卖到高家的自己。 第15章 她何等骄傲,谁知一朝落难,凤凰成了鸡,她事事小心,处处谨慎,深怕不够好,会被赶出高家大门。 是婆婆的照顾让她一点一点褪去畏怯,一点一点重建信心,所以……她该对女娃儿,做婆婆曾经为自己做过的事? 高青禾又道:「慧槿,让我们一起照顾、疼爱婉儿,我们耐心把她教养长大,替菁儿也为郁儿积福报,好吗?」 积福报吗?这是所有父母都愿意做的。 蹲下身,她与小女孩对望,她长得可爱,深深的酒窝镶在脸颊上方,眼睛很大、很黑,她和菁儿一样有着一头又黑又亮的头发。 慧槿看看相公,再看看婉儿,她问:「爹、娘同意吗?」 「他们同意。」 「那郁儿……」 「郁儿会想要有个妹妹的。试试吧,如果不行……」 慧槿摇头,不行也不能把婉儿丢弃,她是个孩子,不是木偶,不能说要便要,说不要便抛弃,慧槿很清楚,点下这个头,就是一辈子的事。 她抚摸婉儿的脸,轻声问:「你愿意当我的女儿吗?」 慧槿温柔的目光融化了她的警戒,打出生以来,没有人用这样的口吻对她说话,她不爱哭的,可这会儿眼底却涌上泪水,不明所以的温暖渗入心底。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一把扑进慧槿怀抱。 软软的、小小的身子撞进怀里,彷佛依稀……她的菁儿回来了,慧槿闭上双眼,回抱她,泪水滑出眼角。 水哗啦哗啦冲着,隔着屏风,房间里到处充斥着皂角香气。 「头抬高点,把眼睛闭上。」慧槿一面帮她洗澡,一面叮咛。 婉儿眼睛张得大大的,直盯着慧槿瞧。真的开心呀,她从没这样快乐过。 「怎么啦?闭上眼睛呀,要不被水给冲了,会不舒服的。」慧槿掐掐她的小脸颊问,这孩子太瘦太小,得好好养养才行。 之前了为郁儿、菁儿,家里一直养着羊,但半年前,两个小家伙不知怎地竟开始拒绝喝羊奶,凑巧母羊也不下奶了,她便把母羊给卖掉,这会儿……得再寻人问问,哪家有下奶的母羊。 「不闭,我要看清楚。」婉儿固执道。 「看清楚什么?」 「看清楚娘亲。」从头到脚,每一个地方都看得清清楚楚,她要确定再确定,确定「娘」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既温柔又漂亮,连说话的声音都让人好安心。 望着她孺慕的眼光,这孩子没被人疼爱过吗?她很是心疼,「为什么要看清楚娘?」 「因为……怕。」她低下头。 「怕娘吗?」慧槿问。 她咬紧下唇,片刻后回答。「怕明天醒来,就没有娘了。」 是担心自己将她抛弃?胸口微微的酸涩、微微的涨疼,她轻抚婉儿脸庞,轻声道:「娘知道婉儿伶俐聪明,娘说的话你一定听得懂,对不?」 「对。」 「那你听好了,无论如何娘都不会抛弃婉儿,从现在起你就是娘的女儿,娘会照顾你、疼爱你,会好好把你养大,送你出嫁,看着你走出自己的人生。」 第16章 听懂了,点头,点头,再点头,她拉出一张大大的笑脸,连忙道:「婉儿会刷碗洗菜,会扫地洗衣,婉儿会做很多事,会很乖很听话。」说到最后,声音中出现哽咽。 天……这孩子到底经历过什么?她心疼道:「当娘的女儿,不必刷碗洗菜,不必扫地洗衣,当娘的女儿有权利撒娇任性,你只要努力长大就可以。」 她又听懂了,怔怔地看着慧槿,心一酸,眼泪鼻涕又滑下来,不顾满身的水,哗地,她从浴桶里站起来,扑进慧槿怀里。「谢谢娘,我好喜欢娘……」 隔着屏风,高青禾听见里头的对话,高高提起的心脏终于落在定处,他没估错,慧槿再善良不过,她定会好好对待婉儿。 「相公。」屏风后头传来慧槿的声音。 「我在。」高青禾连忙回应。 「我忘记带大巾子进来,你帮帮我。」 「行,马上。」他打开柜子,一个个找,好半晌才找到巾子,绕到屏风后头,双手展开。 慧槿将婉儿从水盆里抱起,高青禾立刻用巾子将婉儿裹住,抱进怀里。 温暖、坚实的拥抱让婉儿觉得幸福极了,大大的眼睛转动着,看看爹,看看娘,一瞬不瞬,就怕眼睛闭上,所有的好事会通通不见。 夫妻俩抱着婉儿,彷佛间……女儿回来了。 婉儿对着他们笑,对着他们喊爹、娘,喊一次不够,喊十次,喊着喊着,总算喊出真实感,现在……她真的有爹有娘了! 慧槿懂的,懂这孩子企图证实些什么,她没有笑话,只是由着她,一声一句不停地喊,喊到她觉得够了,安全了。 「衣服有点大,先将就穿着,娘找时间做新的。」那是为菁儿做的新衣。 「娘真好。」伴随着软软的三个字,婉儿鼓起勇气,将濡湿的唇贴上她的脸。 这动作让慧槿想起菁儿,只不过胸口的酸涩涨痛轻了。也许相公是对的,他们能在小女孩身上找到癒合伤痕的办法。 ☆☆☆ 将婉儿打扮整齐,高青禾、慧槿一左一右牵着她走到厅里。 高父抽着烟斗,高母和高青秋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 家庭状况好了之后,吃穿不愁,一家人再也不必下田工作、养猪喂鸡,空闲时间多了,母女俩没事做,只好说说东墙,聊聊西墙,拿旁人的闲事说嘴过日子。 「要不同咱们搬回村里,反正有现成的田可以耕作……」 高母一说,高父立刻接话,「好主意,再不动动,我这把老骨头都快生锈了。」 高青秋闻言不依。「你们两老有福不会享呐,好不容易能过上好日子,怎还回去耕田?又不是天生劳碌命。」 「这几年成天在屋里坐,啥事都没得干,日子长得很难熬。」高母叹道,过去孙儿上学,还有小孙女可以照顾,可如今……做啥好呢? 「爹可以出门寻朋友喝点小酒、唠嗑,娘可以去逛逛街,买些衣服首饰,日子怎就难熬了?」 「胡说什么,你嫂子的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那是辛辛苦苦一文一文攒出来的,怎能胡花?」高母斥道。 「那是我哥的功劳,是他当了官,我们才能改换门楣。」 第17章 高母道:「你哥哥是长进,但七品小官,俸银就那么点儿,若不是慧槿辛苦经营,咱们哪能搬进京城住上这样的好房子,更别说使唤上人。 「高家能有今天,全多亏了你嫂子,你对慧槿态度能不能好些?别老说那些难听话,也不怕慧槿心寒。」 高父接话,「青秋得同她嫂子好好学学,都要说亲了还啥事都不懂,日后出门要怎么过日子?」 「爹!」高青秋听得直跺脚。 她哪有对嫂嫂不好,她只是……嘴硬,这些年处着处着,谁是什么样的性情还能不知道?嫂嫂做的,她全看在眼里,她也明白自己该服软,也晓得她确实比不上嫂嫂,何况菁儿的死,她也替嫂嫂担心呀,可……就是说不出软话。 高父看一眼老来女,当初得了女儿,心里高兴,家里再苦对她也是宠着,没想竟纵出这副性子。 高母拍拍女儿手背道:「你爹说的对。身为女人,天生吃亏,嫁得好与不好可是一辈子的事,不趁着出嫁之前多学点本事,日后遭遇困难,连哭都没地儿去。」 「我有爹娘和哥哥护着。」高青秋不依。 「终归是娘家,我们能插手到你婆家去?要真闹得撕破了脸,你的日子是过还是不过?」高母苦口婆心。 高父见女儿嘴硬,忍不住劝道:「同一块地、同样的天候,有人种出稻谷千斤,有人搞到颗粒无收,原因在哪儿?在于经营。女人婚嫁也一样,嫁得好不好是其次,重点是如何把日子往好里过,有人把一盘坏棋给救活,有人把一盘好棋下坏,端看是啥态度,你得多跟你嫂子好好学学。」 「你们一个个都喜欢嫂嫂,不喜欢我了。」高青秋能不嫉妒吗?打从嫂嫂嫁进高家,她就成了被比下去的那个,人人都赞扬嫂嫂、批判她,就算她真心想对嫂嫂好,可他们这样……她的嘴巴怎软得下来? 「媳妇确实是好啊,当初你娘一时善心大发,把兜里攒了两年的十两银子买回你嫂嫂,那是要跟你舅舅买地的呀,记不记得,慧槿进门时我是怎么大发脾气的,茶碗一抛,把她的手都给割破了,你更生气,气你娘没买回你要的头花,你不敢对你娘发火,冲着慧槿就是一顿破口大骂,她连哭都不敢,低着头,去寻来扫帚,把地上的碎茶碗清理干净……」想起当年,高父不胜唏嘘。 高母接着道:「可不是,那时她连扫帚都拿不好,可怜高门大户的千金啊,那双手是用来拿笔弹琴的,哪里做过这些粗活。可她半句话没说,光顾着做事了,当时我手把手教她做菜、打理家里,教她下田除草…… 「第一次下田,她满脸为难,高门千金别说露脚丫子了,出门都得戴上帷帽、把脸给遮起来,天晓得她有多挣扎。可她说话了吗?埋怨了吗?没有!她认命的咬紧牙关做着前半辈子想都没想过的事。 「她就是这样一点一滴赢得我和你爹的信任,若不是信任,我怎能同意卖地给她做生意,如果不是铺子赚了钱,你哥哥能得名士高儒教导,能顺利考上进士?」 高母皱眉,她对慧槿最抱歉的不是那些,而是当年沈惜若与陈家订亲,青禾正为科考失利而颓丧,听到消息时竟然想出家当和尚,他们心急不已,到处寻人想给儿子说一门亲事,可是对方才刚有那么点意思儿子就上门去闹,闹到对方下不了台,之后媒婆看到自己就绕路走,像见鬼似的。 第18章 她实在是没法子了,才会在看见人牙子叫卖时凑近看,她一眼就瞧上慧槿,当时她往脸上抹了东西,看起来脏脏丑丑的,可那双眼睛长得多漂亮啊!她下意识觉得这个姑娘定是那种能把日子往好里过的媳妇,因此咬牙把钱给花了。 回到家那个晚上,她洗去一脸风霜,全家人都被她的美貌给惊呆了,那不是姑娘,是下凡仙女啊,把她乐得呀……她满心希望慧槿能取代儿子心中的沈惜若。 可惜儿子的固执让人咬牙,他竟连看都不看一眼,她气急败坏,支了个烂招——给儿子和慧槿下了药。 真的是大烂招,那时慧槿才刚十四岁,小小的身子承受了巨大伤害。 她还以为成就好事之后儿子就能顺理成章认命,没想那头强驴子……但那不是她最难忘的,她忘不了的是慧槿的背影。 她换下被撕坏的衣服,一路走到河边,她没哭,背挺得笔直,但不知为什么,那样的背影让人心酸,她不敢拦慧槿,只能远远跟着,只见慧槿走到河边,低着头不知在看些什么,下一刻慧槿冲进河里,她这才晓得,那孩子是不想活了呀! 是啊,那样家庭教出来的孩子,贞洁、名誉远比性命更重要,她真没想到自己的烂招会毁了一个人。 她正想上前救人时,慧槿在河中间停下脚步,水不断冲击着她弱小的身子,许久……也不知道是不是想通了,她转身往岸边走,她冲动上前,一把抱住慧槿,不断说对不起,她告诉她,不管青禾怎么想,她都视她为媳,会一辈子照顾她…… 老天有眼,就那次,慧槿怀上了,青禾对沈惜若再有情有义也还有几分良心,最终他决定迎娶慧槿为妻,给孩子一个名分,他们高家总算圆满过了那关。 庙里的和尚说慧槿父母缘浅,但八字旺夫,有她,夫家会一路荣耀。 果然,慧槿入门后,家里一天比一天好,孙子聪明伶俐,儿子仕途顺利,眼看高家就要荣华了……这一切都要归功媳妇。 父母说得高青秋无话可驳,只闷闷地应了声,「知道了。」 高父道:「得找时间让媳妇好好教导青秋,免得日后出嫁啥都不会。」 听到出嫁二字,高青秋红了脸,一跺脚。「我哪有爹娘说的那么差。」 此时,高青禾领着妻子和婉儿进屋,慧槿带她上前与公婆请安。 「爹,娘,这就是我上回说的女娃儿。」高青禾道。 老人家打量着小丫头,笑道:「看起来挺乖巧的,不知道说话利不利索?」 「爹、娘,婉儿说话很清楚,是个聪明孩子。」慧槿回答。 「你们夫妻都喜欢?」高母问。 慧槿与高青禾对视一眼,道:「是,我们打算领养她。」 高青秋在一旁看着小丫头,问:「你叫什么名字?几岁啦?」 「我叫陈婉卿,四岁。」婉儿清晰回答。 她的回答让高青秋变了脸色,猛地将目光定在婉儿脸上,试图寻找什么似的。 高母拉过婉儿,教导道:「往后你不叫陈婉卿,要叫高婉卿了,懂不?」 「懂。」 「你还有个哥哥,马上就要下学,你要听爹娘和哥哥的话,知道吗?」 第19章 「知道。」 「是个伶俐孩子。」高父道。 「是,也细心体贴,小时候应是吃过不少苦头。」慧槿接话。 「小时候苦不叫苦,长大遇到躲不了还挺不下的才叫苦。」高父说。 高母把婉儿抱到膝间,你一言我一语的,和媳妇聊开了。 公婆虽没读过书,但人情达练、世情通透,尤其是公公,年轻时家境困窘,不得不冒险与人跑船,因此阅历丰富,慧槿很喜欢同他说话。 见那边聊开,高青秋扯了扯哥哥的衣角,用眼神示意他跟她出去,高青禾跟着妹妹走到外头。 直走到大门边高青秋这才转身,凝声问:「哥哥这是想做什么?」 闻言,高青禾心头一惊,「我不知道你在问什么?」 「你心知肚明,说!为什么把婉儿带回来?」 「她无父无母需要照顾,而我们刚失去女儿,接她进府有什么不对?」 「哥怎能理直气壮?你就没想过,如果被嫂嫂知道会怎么想?」 「孩子是无辜的。」 「嫂嫂就不无辜吗?」 「慧槿是宽容人。」 「嫂嫂再宽容,也不是哥哥可以这么做的理由!」 「你不是不喜欢慧槿吗?何必……」 「我喜不喜欢嫂嫂是一回事,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能混为一谈。更何况嫂嫂……对哥哥够好了,哥哥不能恩将仇报。」她终于为嫂嫂说了次公道话,却不在嫂嫂面前。 「什么恩将仇报?别胡说!」 「我如果是嫂嫂,知道这事,肯定要将哥哥给休了!」 「满口胡言,一个大闺女,休不休的,这种话能够随口说?」 「如果哥不想把事情闹大,就把陈婉卿送走。」 闻声,脾气温和的高青禾第一次对妹妹动怒了,他凝声道:「你敢!如果不想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就管好你的嘴巴。」 「哥不讲道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哥哥。 高青禾深吸气。「就当我不讲道理吧,我一定会亲手把婉儿养大。」 丢下话,高青禾转回厅里,高青秋看着他的背影,皱紧了眉心…… ☆☆☆ 郁儿瞪婉儿一眼,把屁股挪向另一边,继续背书。 婉儿小心翼翼地瞄向哥哥,接收到他明显的排斥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把屁股往后挪挪,拉开两人的距离。 看见这幕,慧槿浅浅一笑,没做任何表示,继续看帐本。 婉儿真的很乖,拿着笔描大字,每个动作都很轻,就怕打扰娘和哥哥,四岁的孩子很难坐得住,但她坐得稳稳的,身子板正,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郁儿放学,刚走到家门口,呀地!门就打开了,很显然有人在门后守着,因此门开同时,他看见一张笑脸,带着羞涩腼腆却也期待的笑脸。 「哥哥回来了。」婉儿软软地说。 「走开!不要跟我讲话。」郁儿怒斥。 她立刻退到一旁,乖觉地等哥哥走过后立马跟上。 讨厌鬼,讨厌鬼……郁儿在心里不断骂着,却骂不掉身后那双小短腿,他听见她跟得气喘吁吁,却不肯放慢脚步。 第20章 然后,唉呀一声,小短腿摔了,郁儿大翻白眼,用力吐气,怒气冲冲往回走到她跟前。 婉儿顺着两条腿往上看,看见怒目圆瞠的哥哥,马上用最快的速度爬起来,拍拍手心沙土,笑出甜甜的酒窝儿,说:「我不痛。」 「谁管你痛不痛。」嘴巴上这么说,但看见她掌心渗血,也不知道为啥,更生气了。 婉儿笑着张起一双大眼睛说:「哥哥别担心,以后婉儿会小心。」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担心了?」 她笑了,没有回答,继续跟着。 ☆☆☆ 一家子围在一块吃晚饭,与大户人家不同,高家吃饭挺热闹的,一面吃一边说笑,晚饭总能吃上大半个时辰。 但慧槿不插话,她是个规矩人,礼仪已经淬进她的骨子里,食不言、寝不语已经成为她的习性。 「青出于蓝啊,咱们家郁儿真不简单。」高父说到孙子就忍不住骄傲。 「可不是吗,又拿前三了。」高母也满脸骄傲。 书院里,每旬一考,每回拿到前三的,卷子都会被贴在书院门口那片墙上。 高父不认得几个字,但就是认得高郁白这三个字,白天,人家卷子还没往外贴呢,他就等在墙边。 说到底,就是高家的种好,从进书院到现在,他们家郁儿还没考出前三以外。 高青禾满腹得意,却还要教训道:「胜不骄,败不馁,你要面对的考验还很多,万万不可以自矜自傲。」 「郁儿谨记父亲教训。」 「郁儿说说,出仕是为了什么?」高青禾又问。 「为天下百姓造福。」 高青禾更满意了,笑道:「许多人拼得数年辛勤,终于当上官后,便做起人在家中坐,财从天上来的美梦,他们行事不为百姓,只为求财,因此钱到公事办,火到猪头烂,因此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赚饱了囊袋却失去本心,爹不希望你成为那样的人。」 「我不会,我要像爹一样,当个清官。」郁儿信誓旦旦回答。 「很好,爹信你。」 慧槿没说话,心中却暗道:赚钱的事交给她吧,她会努力让家人衣食无忧,不教丈夫孩子为利出卖自己,最终落得……闵家下场。 婉儿也不晓得听不听得懂,只一双眼睛亮灿灿地望着哥哥,满心崇拜,郁儿发现了,不满地撇撇嘴角,揉揉鼻子,假装餐桌上没有这号人物。 没想婉儿对哥哥的崇拜满溢,竟忍不住鼓起勇气,舀了块哥哥最爱的鱼肉,放进他碗里,软软道:「哥哥吃鱼,娘说吃鱼会变聪明。」 郁儿大翻白眼,很不给面子地把碗里的鱼倒进盘子里,拒吃。 高青禾看见,直觉就想教训儿子,然慧槿碰上他的衣袖,轻轻摇头。 她知道,婉儿来家里大半个月了,郁儿对她依旧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 高青禾吞下责备,对婉儿道:「婉儿真细心,知道哥哥喜欢吃鱼,那爹爹呢?」 婉儿笑开,舀一匙鸡蛋摆进父亲碗里,高青禾顺势夸她几句,又让她给祖父母添菜,将这一桩给揭过。 第21章 饭后,婆母带婉儿进房说话。 慧槿牵着郁儿在院子里消食,走着走着,她问:「郁儿不喜欢婉儿,对吗?」 「对。」他想也不想就回答。 「为什么呢?婉儿体贴、细心,对哥哥很好……」 郁儿停下脚步,仰头望着母亲,慧槿不催他,耐心等待。 片刻后,郁儿道:「娘,我不想让别人取代菁儿。」 一句话,慧槿明白了,明白儿子从未出口的思念与哀愁,嗓子微哑,她蹲下身,紧紧抱住儿子。 郁儿知道自己勾起母亲的伤怀,觉得抱歉,母子俩皆沉默。 半晌,慧槿收拾好情绪,问:「郁儿想妹妹了对不?」 「嗯。」 只是一声短促的回应,慧槿却听见满腔思念。 她真是糟糕呀,一心沉沦在痛失爱女的哀恸中,却忽略儿子的心情,他那么小,没人开解,怎么能走出痛苦?「娘也好想菁儿呀,你记不记得菁儿有多调皮、多傻气,她上树掏鸟蛋,却爬不下来,抱着树干哇哇大哭,还得让爷爷去把她给抱下来。」 说起过去,郁儿笑了。「娘,郁儿爬树,是我撺掇的。」 「我就知道,她哪来的胆子。」 郁儿早慧,外人见着他,总当他乖巧温文,可只有他诓人的分,没人诓他的理,他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她常想,长大之后,郁儿会不会变得城府甚深? 相公常得意郁儿像他,可……一点都不像呢,郁儿哪有他那么单纯好骗。 郁儿道:「妹妹没有胆子,老凭一股冲动做事,只要我说上几句,她什么都会听。」 「她听,是因为相信哥哥,不信你去问问姑姑,姑姑同她讲的话,她哪一句听进耳里了?认真说来,你和菁儿比娘与她更亲密呢,娘还不知道你们长什么模样时,你们在娘肚子里已经玩成一团,那时候啊,你们两个玩疯了,娘可就辛苦啦,肚子东边肿起来,西边肿起来,撑得娘肚子好疼啊,娘老是在猜想,你们到底是在玩还是在打架?」 「我与妹妹不打架的。」 「也是,打小你就疼妹妹,有好吃的让妹妹先拿,有好玩的让妹妹先选,你不过比菁儿大一刻钟,可你帮着妹妹穿衣穿鞋,还教妹妹读书认字……」 「妹妹傻,不多宠着,慢慢教导怎能行?长大要被欺负的。」 慧槿笑得心涩,他自己都还是孩子呢,已经盘算起菁儿长大。 「菁儿挨骂,你老求情,说:『娘,妹妹做错事,你别急着说她,待我下学回来再同她好好讲讲。』她就仗恃着有哥哥在呢,每回我要骂她,她就揉红一双眼睛,可怜巴巴说:『娘别罚菁儿,等哥哥回来会说我。』她啊,被你宠得无法无天了。」 郁儿一笑,他真的很高兴,有人能和他聊妹妹。「娘,人死了会去哪里?」 「有人说是天堂,有人说是轮回,但不管菁儿在哪里,只要我们还记得她,她一定都会很开心。」 「娘,我担心自己会忘记妹妹。」他沮丧道。 慧槿理解,道:「那娘把菁儿画下来好不好?笑着的、生气的、耍赖的、爱哭的……把菁儿每个模样都画下来,再把她发生过的事点点滴滴记录下来,如果你想到菁儿什么事,就告诉娘,我们来做一本『菁儿小书』,以后想她了,我们就看看书,聊聊菁儿,好不好?」 第22章 他笑着望向母亲,用力点头。「好。」 慧槿揽过他,亲亲他的额头。「娘知道,你担心婉儿会取代菁儿,担心我们有了婉儿会慢慢将菁儿遗忘,可,怎么能呢?菁儿是从娘肚子里出来的,娘有多爱你,就有多疼她,你们不仅仅是娘的儿女,你们是娘的命啊,失去你们任何一个,娘都痛不欲生。」 郁儿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展开双臂,用力回抱母亲。 「知道娘为什么会同意收养婉儿吗?」 「为什么?」 「娘相信因果,相信好事做多了就会有善报。娘想啊,收养一个可怜的孩子,疼她爱她,用尽心力善待她,娘要积存很多的福报,那么灵魂转世,菁儿再进入轮回重新为人时,老天爷肯定会看在娘那么努力的分上,为她安排一对很好的父母亲,像爹娘待婉儿那样,疼爱她,把她捧在掌心宠爱。说不得运气好,她还会碰到一个像你这样的哥哥,在乎她、关心她,把她的快乐看得比自己的更重要。」 郁儿看着娘,明白了,只是……「娘,真的会这样吗?」 「我相信老天会善待好人。」慧槿没有告诉儿子应该怎么对待婉儿,她只是认真点头,认真相信,认真地……盼望,不管是菁儿或郁儿,都能得到老天的厚待。 一笑,郁儿道:「我明白了。」 ☆☆☆ 郁儿明白了,卫晟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又来了?是……偏爱爬慧槿家的屋墙?他是真的不知道。 过去偷窥慧槿,还有个正当理由——暗中观察品性,看她会否亏待云娘。 可现在呢?她是别人的妻子,她好或坏都与他牵扯不上关系,任他想破脑壳也找不出偷窥她的合理说词。 他对「一盏昏黄灯光,一张圆桌,郁儿默书,婉儿练字,她拿着针线在旁缝缝补补」,这种普通人家再寻常不过的画面感到痴迷,他想一看再看,看得画面在他心底……越来越重要。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心底掺杂了名为忌妒的情绪,但是又能怎样?难道他要怒说:这一切原本都是我的? 卫晟还没有那么无耻,虽然他曾经是赫赫有名的京城恶霸。 因此他只能在无人的夜里偷窥,偷窥有她在就会存在的平静安宁。 然他怎么都没想到,会看到她教导儿子的这幕。她没有告诉儿子该怎么做,没有指出他的错误,她只是理解他、明白他,只是一句句体贴着他的心。 他真的没想错啊,如果耀儿能养在她膝下,必定会长成一个很好的孩子!卫晟叹气,他终究是错失了…… 窜身离去,在经过书房屋顶时……他无聊……对,他承认自己无聊到去掀人家屋瓦,因为大热天的,高青禾书房窗户关那么紧,不热吗? 掀开两片屋瓦,卫晟看见他又在看沈惜若的画像,那张画像还是卫晟画的——在高青禾百般要求下。 他还在当纨裤的那年救下高青禾,他在高家住上大半个月,高青禾和他分享了许多秘密,当中就有沈惜若这段。 为展现友谊,高青禾想方设法让他见沈惜若一面。 他虽身为纨裤,但那笔丹青还是拿得出手,于是他画下沈惜若的画像,成为高青禾的珍藏。 第23章 都到这时候了还放不下她?高青禾将慧槿置于何处?浓眉拉成直线,厘不清胸口的感觉叫做「不满」还是「庆幸」。 ☆☆☆ 这天下学,婉儿又等在门后头,门推开,郁儿照例看见门后一张笑脸。 「哥哥回来了。」她娇娇嫩嫩地重复着不受欢迎的话。 但这回他没摆臭脸,只是不接话,敏感的婉儿发现了,笑着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牵起他的小指头……咦?哥哥没甩开她。 她更高兴了,开始吱吱喳喳说起话来。 「哥哥,今天祖母咳嗽了,娘要请大夫,祖母不让,姑姑就去抓药,姑姑回来的时候脸红红、眼睛也红红的,娘问姑姑怎么啦?姑姑说:『要你管。』娘好声好气劝姑姑,有什么委屈要说出来,千万别憋在心里,没想到姑姑推娘一把,娘撞上那棵大树,把腰都给磕疼了……」她不停汇报家里大小事,才四岁的她,口齿清晰伶俐,半件事都不落下。 郁儿停下脚步,而继续往前走的婉儿手被扯了一下,又被拉回来。 「以后,再有姑姑欺负娘的事,你就去找祖母告状。」 「好。」婉儿鼓起腮帮子,用力点头,很有同仇敌忾的模样。 郁儿很满意她的表现,以后家里又多一个人护着母亲了,他从怀里掏出纸包,口气带着两分别扭,递给她。 接过纸包,她满脸讶异,打开纸包,是糖豆子呢……哥哥给她糖豆子耶!她笑开,灿烂的笑容像五月天的太阳,亮得耀人眼。 「谢谢哥哥。」兴奋,快乐,感激……数不清的情绪在那双眼睛里满溢。 郁儿被她看得越发尴尬,匆匆丢下一句,「我去寻娘了。」 她回神大喊,「哥,我跟你去。」说着,上前追赶。 跑着跑着……郁儿别扭的表情扭出一张笑脸,真好,又有个妹妹在身后追自己…… 风吹,扬起衣角,他彷佛听见菁儿娇娇嫩嫩地喊,「哥哥,等等我……」 ☆☆☆ 转眼,婉儿到这个家大半年了。 所有人都习惯她,她也习惯这个家,她不再小心翼翼,她像个真正的四岁小女娃,会撒娇,会耍赖,也会闹脾气,当然大部分时间她都是乖巧懂事伶俐的,也许是从小吃太多苦,因此分外珍惜家人的疼惜吧! 这个家似乎又回到未出事之前,即使慧槿明白,并不一样,但为了公婆丈夫及儿子,她必须让所有的事都变得一样。 不过,确实有一点不同了。 自从那次送高青禾回来,卫晟就经常出现在高家,一来二往的,他重新与高家人熟悉起来。 真的,比起将军府,高家更有人味,也许是因为……高青禾有个好妻子。 高家双亲当然乐意他造访,不提他的身分地位,就说数年前那段际遇,卫晟都是高家的大恩人。 更何况家中还有个未订亲的小姑子。 高家长辈虽然明白将军不是他们这等人家能攀附上的,但姻缘这种事难说呀,也许日久生情,也许卫晟偏爱小户女子,也许他与青秋就是有缘分,若真有那么一天……他们当然乐见其成。 第24章 因此卫晟每回过来,高父高母就让慧槿与高青秋作陪,一盏茶,几样小点,宾客尽欢。 昨儿个一场大雪,转眼大地银装素裹,白净得令人感觉舒畅。 都说瑞雪兆丰年,但愿明年五谷丰收,百姓富裕。 院子里梅花盛开,梅香在鼻息间增艳,慧槿在屋檐底下放张桌子待客,热水咕噜噜地滚着,扬手一冲,茶香瞬地溢出。 今儿个公婆不在,高青秋有点伤风留在屋里,高青禾带着两个孩子在院子玩雪,桌边只有卫晟和慧槿在。 「将军用茶。」 「多谢。」他说过,可以唤他的名字,但她始终遵守礼法不逾矩。 其实她不是不肯逾矩,而是不能逾矩。 卫晟早已脱胎换骨,他是那样的优秀杰出,令多少女子把持不住,瞧,连公婆那样本分的人,都会因为他而有了非分之想,所以,她怎么能够肆意? 起初面对时她承认自己很尴尬,毕竟曾经有过那段过去,但是他不尴尬,相反地还神态自若,好像真拿她当朋友看待似的。 一次两次,她不断说服自己,人家已经迈过那个坎儿,她还停留在这里,举步维艰,似乎有点傻气,因此她调整心态,将他视为朋友,想尽办法将尴尬化去,直到也能自然面对他。 话虽如此,分际还是得谨守着,终究她是礼仪淬进骨子里的规矩人。 「快过年了,府里不忙?」她试着找到合适的话题来聊。 「许是忙的吧,我见钟管事里里外外张罗。」 「也是。」身分不同,过年这等小事自有该操心的人去操心。 「不过我一个人过年,也确实没什么好张罗的。」 他的口气中没有抱怨,但她听出一丝哀怨,想像着满桌菜肴,他就算想举杯邀明月,除夕夜连明月也不在呢。 「将军不考虑成家?」这是公婆要她试探的,话憋在肚子里两三个月了,始终没说出口,总觉得交浅言深,她又不是他什么人。 「你有好的人选?」她拒绝喊他名字,他也拒绝喊她嫂子,他们各有各的坚持,公平! 「将军希望找什么样的女子?」话问出口的同时,她盘算着要怎样把「那个女子」说到青秋身上,真真是……为难人呐! 「像你这样的。」单刀直入的一句话,他把天给聊崩了。 好不容易去除的尴尬瞬间恢复,她猛地喝一口茶。 「小心……」 他刚出声,她立刻发现茶太烫,烫了唇舌,他想也不想,起身从屋檐下掰了块冰柱子,敷上她的唇。 这下子不是普通尴尬能够解释的了,她红起脸,直说:「我没事。」 但,没事才怪…… 卫晟一弹指,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个黑影,那是……隐卫?随身保护他的人? 卫晟与黑衣人对视,不须多说,对方便从怀里拿出一个皮袋子,往里头掏摸两下,找出一个青花瓷瓶。 卫晟接过手,黑衣人立刻消失,速度快到让人怀疑刚才那幕是不是幻觉。 卫晟将瓶子递给她,道:「喝一点,让它在口中暂停一会儿就会没事。」 第25章 「我真的……」 还没说完呢,他的目光一甩,她就……乖乖照做。 喝一口,停一会儿,当带着薄荷味的冰凉感出现后,嘴里的刺痛真的不见了。 不过,她干么那么听话?回望他,迫人低头的目光消散,他再度回到原先的亲切温暖,眼角那丝痞气也回来了。这人啊……她是把他看得太简单了,若是个简单人,从龙之功从何而来? 转头看向互丢雪球的儿女,听着笑声,她努力把心思从卫晟身上拉回来。 慧槿告诉自己,这样的生活没有什么好遗憾,她应该满足,不该有非分念头,即使面对一个……容易让人心动的男子,即使自己从来不在丈夫心中重要。 她怎会知道? 怎能不知,她有一个不喜欢自己的小姑呀!过去,她经常提醒,「我哥喜欢的人是惜若姊姊,不是你,你别妄想取代她。」 她想那位「惜若姊姊」肯定很温柔、很漂亮、很得人心,至少很得丈夫和小姑的心。但,那又如何?人生总是这样的呀,你想要的,上天不给,你不想要的,祂非要塞给你,你只能试着接受、喜欢,并且努力让自己甘之如饴。 就像郁儿对婉儿,不也顺利走过来了,婉儿成了郁儿的小尾巴,他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他们不是双胞胎,可几乎成了双胞胎。 所以只要肯付出,终究会得到回馈。孩子们之间如此,她与丈夫之间何尝不是如此。 生命不可能重来,她只能梗着脖子往前走,并努力为自己走出一条坦途。 「你帮我多留心吧,如果能找到像你这样的,我便成亲。」卫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干么非要把同样的话一说再说,难道讲多了就能让她明白,其实他中意的是她? 他疯了,肯定是! 闻言,慧槿不满。这人是怎样,杠上了吗?她已经揭过话题,假装尴尬不存在,他干么还要提?气了,带着一丝不满,她决定开门见山。「将军觉得我们家青秋如何?」 「哼!一个小丫头。」他直觉回答。 「不要小丫头,难不成将军想要娶个小妇人。」她气到口不择言,话一出,脸爆红,觉得自己肯定脑子进水了。 他笑了,痞痞的。对啊,对啊,这就是他想要的。「我不反对,只要她像你。」 这下子她答不了话,只能低头泡茶,开始想着,要怎么不动声色地让相公和孩子们过来解围。 幸好,肯定是心有灵犀,郁儿真的跑过来了,脸上的笑尚未歇止,他一面跑一面问:「卫叔叔,你想不想跟我们玩?」 第三章 残忍的真相 慧槿叹,她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都入不了小姑的耳,但婆婆把这事儿交给她,她只能尽力,捧着匣子进屋,看着双眼通红的高青秋,再叹。 犹豫片刻之后她坐下来,还没开口呢,高青秋就怒指她的鼻子问:「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她想嫁卫晟,从他第一次到家里做客时就很想,那时她还好小,小到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什么身分,她当他是可亲的大哥哥,成天跟在他身旁,那时他不也挺喜欢她的吗,为什么现在就不行? 第26章 几个月前,她给娘抓药去,半路遇见卫晟,他还亲切地停下来同她说话,那次,她费好大的力气才鼓起勇气问:「卫哥哥,你喜欢我吗?」 眼神一闪,他道:「你是青禾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 一句话,让她泄了气,她再想多问几句,但他立刻转身离去,态度再明白不过,她忍不住一路哭回家。 之后卫晟再往家里来,她知道他有意无意躲避自己,除非嫂嫂在场,否则他总有借口离开,她不甘心呐,宁可拖住嫂嫂,也要把他留下。 她想尽办法试探他的心意,自己试探不成,还求着娘让嫂嫂去问,但……是因为哥哥的官太小,因为高家门第太差?可……那不是她错呀! 「没有人会把嫁娶这么大的事当成笑话,何况你是我的小姑。」慧槿诚心道。 捣起脸,高青秋再也忍不住,趴在桌上放声大哭。其实她早就知道事情成不了,只是不甘心,只是想要再赌一把,可她输了,他说她只是个小丫头。 「哥哥考童试被刁难,卫哥哥出手相救,之后他到家里住了半个月,那时我天天缠着他,他带我上山下河,从早玩到晚,和我一起嘻耍笑闹,村里人都羡慕我……可不是吗,亲哥哥都不会那样陪我玩呢,从那时候,我就打定主意要嫁给他。 「后来他离开了,我没死心呀,我日思夜念盼着能与他重逢。老天爷肯定听到我的心愿,他真的出现,他没有成亲,我以为这是老天爷注定要让我们成为夫妻,没想……他心里没有我。」 「想不通呀,那时他明明很疼我,他给我买糖,给我买头绳,还剪花布让娘给我裁新衣裳,他怎可能不喜欢我?他说当我是妹妹,谁想当妹妹啊,不公平……」 她一面说一面哭,眼泪鼻涕齐飞,慧槿只好在旁边递手绢。 慧槿缓声道:「我父亲是三品大官,有很多女儿,他与母亲从众多的女儿当中挑选我和三姊姊悉心栽培,琴棋书画规矩礼仪样样都得学,师父非常严格,课业做不好就会被罚,那时爹爹想把我们送进宫里的,倘若一朝成为妃后,闵家就能仗着这股势力飞黄腾达。可惜闵家倒了,砍头,流放,发卖……三姊姊被买回去当冲喜新娘,而我被高家买回。」 后妃?高青秋惊得嘴巴微张,嫂嫂从不曾提过自己的身世,难怪她什么都会,原来她和自己不是同一种人…… 「嫁给哥哥,你很委屈?」这会儿,她对嫂嫂有了愧疚。 「再委屈,不想死就得好好过下去,我无法改变命运,只能牢牢抓住命运给的每个微小机会,让自己活出个人样儿。青秋,你比我幸运,你有疼爱你的爹娘,照顾你的兄长,这门亲事真的是他们想方设法为你谋来的。」 「我见过何家公子,他样貌清俊,性格随和,在外的风声不错,虽然只是个小县官,但日后会如何,没人晓得,再说了,何家有田有铺子,姊妹已经出嫁,大哥、嫂嫂跟公婆都住在晋州老家。重点是,何家的男人,从上到下都没人有姨娘通房,这样的亲事是人人都要赞声好的,若你还是不放心,让相公安排你们见一面,再做决定好吗?」 如果原本该当后妃,却嫁进一穷二白的高家,她都没有话说,踏踏实实地把日子过好,自己当然也能够……高青秋低头,握着指甲,半晌才微微点了下头。 第27章 呼……成了,慧槿松口气。她把木匣子放在桌上,轻道:「里面有五百两银子,我知道嫁妆的事本不该由我这个当嫂嫂的来操心,但我怕置办的嫁妆不合你的心意,想想还是把钱交给你,让你和婆母商量着要怎么置办,好不?」 五百两?高青秋倒抽气。 当初爹娘把家里的田全卖掉,也不过卖得三十几两,这些年嫂嫂开铺子虽然赚钱,但要养活一家老小,还要买铺面、宅子,又要将卖出去祖产赎回来,她是得要多会算计才能攒下这五百两。 「不要,太多了,嫂嫂把银子全给我,家里怎么办?」 「别担心,铺子开门就有收入,家里不缺钱,反倒是你出嫁之后,娘家想帮衬你也没多少机会,你身边还是多带一点。」 望着慧槿,她越发惭愧,惭愧过去自己对嫂嫂的态度。倏地,她握住慧槿手背,认真道:「嫂嫂,你对婉儿别那样尽心尽力,她不值得的。」 「我没打算从她身上获得什么,哪有值不值得的问题。」 「万一你养的是白眼狼呢?」 「如果我把她养成白眼狼,那肯定是我没把她教好,我得对她更尽心尽力才是呀。」 「嫂嫂!」她真气嫂嫂,怎么就说不通。「你这样早晚要后悔的。」 慧槿一笑,没回应高青秋的话,只是取帕子拭去她脸上泪痕,柔声道:「真快,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还那么小,可一转眼就要出嫁,成亲后就是大人了,往后没有公婆兄长在前面替你担着,遇事你得多想想才能去做,有什么不高兴的,别急着生气,先问问夫婿的想法和意见,别事事逞强,知道吗?」 这些话,每句都是为她好,高青秋再不识好歹心底也是明白的。「我知道。」 「那我先回屋了,若有需要嫂嫂帮忙的,尽管说,懂不?」 「嗯。」 得了回应,慧槿起身,推开房门之际,却听高青秋急喊—— 「嫂嫂。」 慧槿转头,只见她羞红了脸,嗫嚅道:「对不起。」 她笑了,谁说石头焙不热,只要用真心真意浇灌,钢铁早晚能够化成绕指柔。 ☆☆☆ 高青秋的婚礼定在年底,定下亲事之后,在高青禾的邀请之下,何仲宣经常上高家,他们寻机让小俩口多相处,一来二往的,高青秋慢慢认可这门亲事。 家里事事顺利,高青禾数度得到上司称赞,郁儿的书念得越发好了,婉儿依旧懂事乖巧,她还知道娘忙的时候,要主动到爷爷奶奶跟前尽孝。 两老得忙着帮女儿置办嫁妆,生活无聊这种话便很少说了,而胭脂铺里的生意越来越好,生活不愁。 时序来到阳春三月。 这天是菁儿的忌日,大家都刻意避开这件事,但郁儿没忘记,昨夜带着册子到她房里,他说:「娘,我也写了本《菁儿小书》。」 然后他们开始聊起菁儿,说着说着又笑又哭,说着说着……心底的哀恸得到些许安慰。 今晨郁儿双眼微肿,却还是上学去,他说:「我答应过菁儿,将来要当宰相。」 宰相?好大的志愿。慧槿没嘲笑他,却道:「和妹妹的约定,要努力遵守哦。」 第28章 也许哪天郁儿会了解,这个志愿太遥远,难以实现,但现在她愿意儿子因为这个约定而牢记自己对妹妹的心。 慧槿很清楚,身为媳妇应该晨昏定省,应该送丈夫出门,许许多多的事等着她去做,但是今天……对不起,她提不起劲。 公婆小姑和丈夫也体谅,没人来打扰,让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思念菁儿。 她从床底下拉出木箱,里面全是菁儿的旧物,菁儿爱穿的衣服,爱用的头绳,爱看的书,喜爱的玩具……每件都留着。 为什么留?她明白菁儿回不来了,但她希望菁儿能再回来。 她想把菁儿生回来,然而高青禾却说:「我们有一儿一女,够了。」 高青禾待她温善,大家都觉得他是个好丈夫,但只有她知道,他……并不乐意。 当年她怀上孩子,高青禾为责任娶她,她感激涕零,为高家竭尽心力,可是没人晓得,在好夫妻的形象底下,她隐藏多少委屈。 菁儿死后,他待她更宽和,让她有了错觉,以为两人关系大有进展,这才勇敢要求——我们把菁儿生回来吧。 但……她失望了,他的心,终究冰冷。 她清楚,沈惜若才是他生命重点,他为沈惜若守住贞操,他对自己只是出于责任及感恩。 他曾说过,「你是个好妻子,我会尽力当个好丈夫。」 他也承认能得她为妻,实属幸运,但仅仅是承认,多余的,没有了。 理智上他怎不明白妻子被亏待,可惜感情上他难以割舍。 为此,慧槿必须不断告诉自己:没有关系,只是时间问题,只要她够尽心、够努力,迟早他们会成为人人羡慕的好夫妻。 为此,她不断说服自己,老天对她已经够眷顾,发入贱籍的犯臣子女能得到好公婆、好丈夫、好儿女,她比多数人都要幸运。 她必须用很多的「好」来掩饰心底的不确定,她必须日日说服自己,心心念念的日子迟早会来临,她必须爱他,用尽力气爱他,因为……她相信懂得付出的人才有资格谈收获。 对的,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多数都是步步维艰,慢慢从逆境走入坦途罢了,她不能在逆境中停下,那么过去的努力都将成为空话一场。 打开木箱,她写画了好几本《菁儿小书》,慢慢翻开,慢慢阅读。读着读着,读出心酸也读出甜蜜,那一段段全是她们母女俩为数不多的缘分。 看完书册,她又把木箱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看看、摸摸,再一件件收回去,这种举动似乎没有意义,但在收拾旧物的同时她也在收拾自己的心情。 就这样,一天过去,当阳光斜斜地照进屋里时,她有了重新振作的力气,把木箱推回床底,换上一身干净衣裳,慧槿走出房间。 她决定去接郁儿,没想门刚开,高青禾带着郁儿、婉儿正巧站在外头。 「相公。」慧槿低声招呼。 今天休沐吗?高青禾怎会带着孩子们,是明白她心情不好,特意请假一日? 「我和婉儿绕到书院接郁儿下学。」高青禾解释。 看着手牵手的孩子,他们越来越像真正的兄妹,也许郁儿身上有某种特质,让每个小女孩都会想当他的妹妹。 第29章 「娘。」郁儿、婉儿齐声唤人。 「饿不饿?」 「饿。」又是一次异口同声。 慧槿笑笑,一手一个拉进屋里。「先洗洗手,用些点心,马上就开饭了。」 高青禾没有走,他在院中站定,怔怔看着慧槿的背影,心潮翻涌不定,眉心微蹙,嘴角浮上一抹苦涩笑意。 他下定决心,到此为止吧,应该放下了,多年过去,他不能再为那个约定亏待慧槿。 慧槿送两个孩子进屋,郁儿五岁过后就坚持自己洗澡睡觉,不要爹娘陪伴,所以她提来热水,帮婉儿洗澡。 「怎么会有这么多沙?」慧槿抖抖她脱下来的裤子,一堆沙子掉出来。 「山里有很多沙子呀,娘,我摔了好几次呢,可我都没哭。」她看着娘,等着被夸勇敢。 慧槿摸摸她的头说:「婉儿真勇敢,你怎么会跑去山里?」 「爹爹一大早就带我去了呀。」 「爹爹带你去山上做什么?」 婉儿被问住了,她咬紧嘴唇,满面挣扎。 见她如此,慧槿忍不住失笑道:「干么这种表情啊,不能让娘知道吗?哦哦,你和爹有秘密,不能告诉娘对吧?」 她只是开玩笑,没想到婉儿两道细细弯弯的眉毛皱紧,小小拳头握牢,表情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慧槿心想,怎么回事?依旧帮她洗澡,动作像平日时那般轻柔,一面洗,一面说:「没事没事,娘知道婉儿不喜欢娘,更喜欢爹爹了,没关系的,娘理解。」 听她这样一说,婉儿咬牙,「不是的,我最喜欢娘了。」 「最喜欢吗?看起来不太像。」 「真的真的,最最最喜欢了!」 「可婉儿有心事都不告诉娘,哪有最喜欢啊,骗人。」 「我不骗娘!」一咬牙,她决定说了。「爹爹带我去给亲娘上坟了。」 原来是……应该要的呀,终究是生养一场。她摸摸婉儿头发,道:「这没什么的,婉儿别担心。」 「爹爹说娘要是知道,会伤心的。」 「不会,乌鸦反哺,羔羊跪乳,婉儿对亲生爹娘感恩是理所当然的事。」 「真的吗?娘不伤心。」 「不会,婉儿懂得孝顺亲生爹娘,以后也会孝顺我和爹爹的,对不对?」 「对,婉儿会很孝顺、很孝顺。」 「那就好了,下回要去祭拜亲娘时,娘陪你一道吧。」 听见这话,她撒娇地靠进慧槿怀里。「娘真好。」 「娘的婉儿也真好。」她亲亲女儿的额头,温柔地抚抚她水嫩嫩的脸颊,这孩子越养越漂亮了呢。「告诉娘,亲娘埋在哪儿?叫什么名字?」 「娘叫沈惜若,埋在雾山上……」 雾山?沈惜若?倏地,寒意自背脊往上窜升,心脏猛地被冻结,所以……是那样的吗? 她说雾山,那个……雾山? 「娘怎么了?」敏感的婉儿发现娘表情不对,忙轻扯她的衣袖。 慧槿回过神,她必须用很大的力气才能阻止自己尖叫,她飞快帮婉儿把澡洗好,迅速帮她穿好衣裳。 第30章 她扶着婉儿的肩膀轻道:「婉儿,你去找爷爷奶奶好不?娘有事要同爹爹说。」 「好。」婉儿看着娘泛红的眼睛,心跳飞快,隐约感到不安。 ☆☆☆ 看着惜若的画像,今天他带婉儿去上坟,回想着每个过去,那是他的青春年少,是他生命最初的爱恋。曾经他以为,他们能够白首偕老,没想到……终究是镜花水月。 应该结束了,他坚持的爱情对慧槿不公平,他很清楚自己的抗拒让她有多伤心,很清楚她对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知道就算心如磐石,这些年她的所做所为也足以让他心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无止境地利用慧槿的良善与体贴而漠视她的哀愁。 这段日子,他不停说服自己,再去看惜若最后一次,然后便将画像藏起,爱情收起,直到入棺那日,再一并带着离这个世间。 从现在起,他要名符其实,要将慧槿当成真正的妻子,给她一个完整的丈夫。 捣住哀恸,他向自己的年少青春告别。 慧槿闯进来,从未这样粗鲁无礼过,她是连走路都用尺量过的人啊,只是今天……如果猜测无误,她不知道这些年自己到底在努力些什么? 高青禾被她吓到了,手上画卷掉在桌上,滚过两圈,画像展开。 又是那张仕女图?这不是慧槿第一次撞见他在看画像,过去刻意忽略,但是现在想再假装无视,心脏却自动揪成一团,让她呼吸困难。 上头的女子是沈惜若对吧,他看的不是图画,而是思念对吧?他想念她,一日不曾停歇,白天上过坟,晚上还要对图凭吊怀想? 那得是多么深厚的感情,才能一年年坚持下来?所以他打算坚持多久?一辈子吗?或许……他真的能呢。 是她自欺欺人对不?以为身为妻室,稳占胜利,以为用宽容姿态看待他的爱情是种体贴,以为他会理解她的包容善解,渐渐地为她转身。 原来错了……女人越是宽容,男人便越是理气壮,女人越是体贴,男人越是得寸进尺,她的接纳包容让他目空一切,让他认为作为男子,忽略妻子的感情是天经地义。 过去,慧槿撞见这幕,总会低头顺眉道声歉,迅速退出去,但是今天……她的表情是怎么回事?指控吗?质问吗?她有什么资格? 强忍伤怀,告别过往,「最后一次」的决定让他沉重抑郁,他都准备为她放下一切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收拾心情,慧槿应该体谅尊重,而非大剌剌闯入,用那种目光看着自己! 不满骤升,他恼羞成怒。 「为什么不敲门?」他口气不善。 如果敲门,怎能撕去她的自我欺骗,怎能让他深刻的眷恋赤裸裸地摊在眼前。 傻呐!一年年的自我欺骗,于她有什么好处?难道非要骗上一辈子,非要骗到闭眼那日,她才愿意承认,自己并没有想像中那样幸福? 或许吧,若菁儿还活着,她会愿意牺牲一辈子来掩耳盗铃,讴骗自己他们这种状况叫做相敬如宾。但是现在,她不要了,即使撕开一切将会孑然一身,她不想再胡里胡涂地继续骗自己。 第31章 慧槿凝声问:「那一天,你在哪里?」 莫名其妙的问话让高青禾满头雾水。「你想问什么?」 「菁儿死去那天,你在哪里?」再问一遍,牙根咬紧,双眼牢牢盯在他脸上。 高青禾怔愣,他担心的问题,终于摆到跟前。 他以为她会一路善解人意,以为她会让时间湮灭这个疑问,人生不能太明白、太赤裸,问题晾出来,不会让生活好过。 他不回答,别开脸,迅速把画轴卷起收进木箱,他假装忙碌不看慧槿一眼。 她不顾一切,抢身到他跟前,再问一遍,「那一天,你去了哪里?」 「已经过去那么久的事,我怎会记得?」他避重就轻。 「不对,你记得的。今天是沈惜若的忌日,所以一年前的今天,她死了?你赶着去见她最后一面?你担心我醒来会阻止你前往,所以连说都不说一声就迳自离去,对吗?」 呼吸一滞,他无法回答。 「你离开时,菁儿是醒着还是睡着?她醒着,所以无聊、所以玩水、所以落水?或者她睡着却突然醒来,然后……你没料到对吗?你以为只是暂时离开,你没想过菁儿会因此永远离开对吗?」她揪住他的衣袖,不准他回避。 心跳飞快,高青禾眼底盛满罪恶,她说的对,全部都对,只是……她怎会知道? 一年过去,菁儿逝去的伤口已渐渐抚平,他不懂,安生过日子不好吗?她为什么非要挖掘疮疤?这样做,于谁都没有好处。 他压抑愤怒,低声道:「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见你们母子三人睡得很熟,闲来无事才到附近农家走一走,没想到菁儿会发生意外。」 「附近农家?沈惜若就住在那里对吧!是谁通知你过去的?或者说,全家出游不过是为了掩饰你要去看她的举动?」慧槿咄咄逼人。 他用力吸气,扶上慧槿双肩,试着耐心回答,「不要追究,已经是过去的事,问再多菁儿都不会回来,慧槿,我们还有长长的一辈子,不要在过去伫足。」 「我只想弄明白,菁儿为什么会发生意外?」 「有什么好不明白的,那就是个意外,我知道你放不下菁儿,好吧,如果你坚持,我们把菁儿生回来。」 高青禾妥协了,终究是他对不起慧槿,七年,她吞下的委屈足够了。 但慧槿不因为他的妥协产生巨大感激,而是冷眼相望,滚烫的泪水在眼底转圈。 他不是坚持已有一儿一女了吗,为什么让步?因为终于愿意正视沈惜若已死的事实,终于愿意退而求其次? 天,曾经她是多么骄傲的女子呐,现在竟沦为别人的「将就」?那么多年的努力,只为求得一个憋屈? 苦笑,拨开他的掌心。她问:「是什么让你让步?」 「我们是夫妻,既然你的身子已经养好,我们早晚会有孩子。」 他承认他们是夫妻了?他同意再有孩子了?成亲七年,除婆婆下药那回,他再没碰过她。 大夫说她未及笄便生下双胞胎,身子伤得严重,日后若是再怀胎怕有危险,于是她说服自己,他不碰她,是为了疼她护她。 第32章 当然,理由太薄弱,薄弱得禁不起推敲,但她死死守住这个信念,死死逼迫自己相信,如今…… 摇头,她什么都不要了,只想求一份明白。 「菁儿出事那天,你为什么去见沈惜若?」她想了片刻,缓缓点头。「我明白了,婉儿是沈惜若的女儿,你是去接受她的托孤?」 他不接她的话,但他不接,她就得停下?不!今天她就要弄个清楚明白。 「所以你把婉儿带回家,说服我将她当成亲生女儿养大?所以比起菁儿,你更宠爱婉儿,并不是为了弥补心中罪恶,而是因为在你心里,沈惜若比闵慧槿更重要?」 「不要无理取闹,你可不可以理智一点?」 「你难道是因为我理智才决定娶我的吗?不,你是因为别无选择,所以理智对我们的婚姻一点用处都没有。」 没用的东西……丢了吧! 倘若不知道婉儿的身世,她定会傻傻地暗自庆幸,庆幸他终于心回意转,愿意和她当一对真正的夫妻,她会自满自得,认为真诚终于换得他的回眸,对吧? 呵呵……闵慧槿,你真是个大傻瓜! 高青禾握住她的双肩,痛苦道:「慧槿,为了孩子、为这个家,我已经下定决心彻底割舍过去。过去的我无法改变,但未来我会努力补偿,你只需要相信我,别再追究其他,行不?」 多么动听呀,这是过去七年她求而不得的,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她应该欢欣鼓舞,应该为铁杵磨成绣花针而感动,她应该用力点头,带着快乐欢喜迎接未来才对。 但是,对不起,她无法,虽然死去的人无法跳出来抗议,虽然抹平过去就能展开未来,但死去的那个是她的女儿呀!是她用尽生命疼爱的女儿,她怎能不追究,怎能就此抹平? 用力推开他,慧槿寒声道:「要彻底割舍过去是吗?」 「是的。」 「好啊,那你把婉儿送走,我不想看到任何有关沈惜若的人事物。」 「不行!」他不假思索回答。 慧槿冷笑,真是禁不起试探呐,一句话就露了馅。 过去岂是能够轻易割舍的?何况沈惜若早已在他心底成为永恒,凭什么他舍不下沈惜若,她却要舍去菁儿?凭什么他说抹平就抹平?凭什么! 「为什么不行?如果婉儿不是沈惜若的女儿,应该就行了吧。」她讥讽道。 「婉儿只是个孩子,值得你这般刻薄!」 原来说出事实叫做刻薄,原来多年隐忍、自我欺骗才叫宽厚,是不是很有趣?菁儿之死,他无错,沈惜若无过,到头来还所有的问题全是因为她太刻薄?如果不是心痛得太狠,她真想仰头大笑。 「好吧,我尽力不刻薄,我替婉儿安排一个好家庭收养,保证实践你对沈惜若的承诺,但相公必须把画像给烧毁,行不?」 「你……闵慧槿,你为什么非要逼我。」 「逼迫?」她叹口气,缓缓摇头。「沈惜若的画像得留着,沈惜若的女儿得护着,请问相公有什么资格同我说『彻底割舍』?过去的过不去,有什么资格期待未来?」 「好,很好!说清楚吧,你到底想要怎样?」高青禾咬牙切齿,额冒青筋。 第33章 什么?她没说清楚吗?是啊,确实……她从来都没说清楚自己想要怎样,她从来只能配合他想怎样,但是这回,不要了。 咬紧牙关,她寒声道:「两条路,第一:送走婉儿,毁掉画像,我们从头来过。第二:和离。你本就无心于我,何必非要凑和着过日子。」 话出口,慧槿忍不住自我嘲笑,她竟还有那么一丝期待,期待他选择第一条? 有意思吗?就算他选择第一,就能代表沈惜若在他心中不重要?就能代表她这些年的心血不全是打水漂? 蠢呐!「从头来过」根本就是句大笑话,就算他被迫选择第一,他心里只会怨恨她的恶毒残忍,怎么会试着从头来过。至于她……更不可能,菁儿的死成了她迈不过去的坎儿。 「婉儿只是个无辜的孩子,你竟非要让她去死!」双拳紧握,目露红丝,他身上散发狠戾气息,他必须用尽力气才能抑止揍人的冲动。 性情温吞的高青禾为了沈惜若披上暴戾?她是他不能碰触的逆鳞?还期待什么呀?慧槿苦笑,冷静道:「你错了,死的是我的孩子,不是沈惜若的女儿,如果你不去见她……菁儿才是真正无辜的那一个。」 「你把菁儿的死算在我头上?」 「不应该吗?你可以不去见沈惜若,可以好好照顾菁儿,也可以把我唤醒,将菁儿交到我手中,但是,你并没有!」 他不敢正视此事,他找尽理由原谅自己,没想她竟然血淋淋地撕开他的遮羞布,恼羞成怒的高青禾指着她怒吼。「别忘记,当时菁儿是睡在你身边!」 震惊、无法置信……心被狠狠地又刨上一刀,疼痛绞了她全身,原来他是这样认定的,认定此过在她?还能更绝望吗?不能了……这个男人…… 「如果是我私会外男,我接受这样的指责,但是我没有。」 「说来说去,你的征结还是惜若,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先来后到,你知不知道我与她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我已经是你的丈夫,惜若却什么都不是,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何况她已经死了,再也碍不着你什么?你为什么连一个死人都不肯放过?」他怒气冲冲,抓起她手臂剧烈摇晃。 他使尽全力,晃散了她的头发,也晃丢了她心底那份小心翼翼,培养了七年的感情…… 她不哭,但视线模糊了。 是她「连个死人都不肯放过」?是她不懂先来后到,横插一脚?是她占尽便宜还要追杀到底?他的话一句句撕扯着她的心,毫不留情。 眼前这个男人……她努力在乎,努力珍爱多年的丈夫呵…… 心在淌血,疼痛一阵比一阵剧烈,低下头,她用力将哀伤咽回去,收了吧,感情全收拾了吧,她认输,认赔,她承认自己愚蠢,可不可以? 慧槿走到书案边,逼着自己不颤抖,提笔一字一字写下和离书。 见她态度坚定,高青禾急了。「闵慧槿,你非要把这个家弄散才甘愿?你连一个五岁的孩子都容不下?你非要如此心胸狭隘?」 到最终,她还要承担「心胸狭隘」之名?多冤枉,多委屈啊,她不是立志走出一条康庄大道的吗,怎会让自己越走越憋屈,怎会让自己有苦无处诉? 第34章 心冻上了,身子越发寒冷,她怎还能对他一心一意?怎还能盼着他回心转意?不可能的呀,他的心、他的灵魂、他的一生一世全都深系在沈惜若身上了,他只给得起她名分,而这还是她占尽便宜得来的。 就这样吧,让他继续追逐心中的白月光,而她……彻底了断……狠狠咬住下唇,直到一丝血腥味入了口,慧槿却不觉得疼痛。 见她不为所动,高青禾冲上前,抓起和离书撕破,怒道:「你生是高家人,死是高家鬼,永远都别想和离这件事,别忘记,你的命是高家买下的。」 冷笑衔上嘴角,她淡漠望他。「青秋说我不过是高家买下的奴仆时,你总责备她不尊长嫂,可说到底,你同样认为我是高家用银子买回来的下人。」 他被噎住了,最后嘴硬道:「是你不自重,才不被人尊重。」 「我不自重?什么时候,哪件事?是在我被下药委身于你那夜,因为我没投井自尽吗?是我生下郁儿菁儿后,没有顺从主子意愿母死子留,反倒让你娶我为妻吗?是我为了高家一口粮,冒着大风雨与人谈生意,差点儿死在半路上的时候吗?还是我无法宽容地养大凶手之女这件事?」 她说一大串,但他都没听到,只听见她指控沈惜若是凶手。像是被针狠狠戳上,他跳起来,怒指着她的鼻子道:「闭嘴!我们之间的事,不要扯到惜若头上,她只是可怜的弱女子,别扣她凶手之名。」 她定眼望他,片刻后垂眸,心更冷了,「理解,沈惜若是弱女子,不能冠以凶手之名,而我是强人,女儿又在我身旁熟睡,所以我就该是凶手。」 高青禾张口结舌,那话不是指控,而是失去理智后的怒言,不能当真的…… 「慧槿……」他痛苦道:「菁儿的死是她的命,别牵扯到别人身上,好不?」 菁儿的命?心碎了,不仅仅是撕成片,还被重锤碾成齎粉,她痛得失去知觉,真残忍呵……身为父亲,他怎说得出这种话? 她摇头,眼底充满绝望。「所以菁儿该死,谁让她的母亲不叫沈惜若?所以菁儿该死,谁让她不够重要?高青禾,我可不可以知难而退?你太专一了,我敌不过你的爱情,我放弃行不行?」 拿起笔,慧槿写下第二张和离书。 「我没要你退,没要你放弃,我不懂你到底在坚持什么?好生过日子就那么困难吗!」他又抽掉和离书,再度撕碎。 哦,了解了,是她不肯好生过日子,非要无事生非? 越听心越伤,越听越觉得自己不值,她的拼命到底为什么? 放下笔,她正视他的眼睛,认真道:「曾经我想好好过日子,曾经我用尽全力让这个家变好,是你心里的那个女人让你无法正视我的努力,是你年轻的爱恋让你放不下过去,无法与我并肩前进。」 「我认了,我告诉自己要对你更好,越好,再好,我相信便是石头也有心。但是现在,我认错,石头终究是石头,我无法强求你没有的东西。」 「倘若菁儿还在,或许我会吞下委屈,继续和你当一对挂名夫妻,不管你在不在乎我,我都会为你悉心尽力。就算菁儿不在,我依旧努力着,企图让光阴来弭平伤痕,让生活虽然缺憾,却也勉强能够过下去。」 第35章 「但是你把婉儿带回来了。我爱她疼她,为她付出所有心力,然而……她竟是沈惜若的女儿?高青禾,谁允许你这么残忍?」 「就算我在你眼里只是个用钱买回来的奴隶,可我也有喜怒哀乐,也会难过会伤心,就算沈惜若不是杀人凶手,但菁儿的事她卸不了责,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我不恨她,不把她从坟中拉出来鞭屍已经是我的宽容,可你……竟然要我扶养她的女儿,你到底拿我当什么?你曾经在乎过我,正视我是一个人吗?」 他的嘴再硬,却也硬不过良知,他待她确实……不好。 高青禾低头道:「我会改,再相信我一次好吗?」 「不必麻烦,好聚好散吧。婆母为我赎身的钱,这些年我已经千倍赚回来,如果你还觉得不够,我愿意写下借据,日后想办法偿还。」 她不再相信他了,也不信那个焙热石头的鬼论调,就这样吧! 「你想怎样都可以,但我不会同意和离,也不会把婉儿送走。」他坚持道。 「你的意思是,委屈我必须受着?」她忍不住失笑,他真不认为她是有血有肉的人呢。 「婉儿无辜,她是个好孩子,你不能把错算在她头上。」 「我明白,错在我,我不该睡着,我是凶手。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面对婉儿。」她不想争辩了,她说着对自己残忍的话,任由钝刀在心上刨割。 这样的态度如何沟通?高青禾急了,他折断毛笔,抓起砚台往墙角掼去,砰地!笔砚毁了,她再写不了和离书。 「你死心吧,我不会在你和婉儿之间做选择。」丢下话,他转身就走。 委屈排山倒海而来,心痛到无法自抑,慧槿从椅子上滑下来,靠在桌角蜷缩成团。 为什么她要承受这种待遇?为什么她的女儿要死于非命?为什么她的丈夫没有心?为什么她要困在这里,一世委屈? 第四章 净身出户被休弃 高青禾猛地拉开门,没想到父母和妹妹竟然站在门外。 看见儿子,高父一掌往他脸上揭去。「看你做的好事!沈惜若有什么好,值得你心心念念,不管女儿、不要妻子?」 高青禾低头,却梗着脖子,半句不回。 高母气道:「你有没有良心?你瞎了吗?没看到慧槿为咱们这个家做多少?没有她,你能不能参加科考都难说,更无法过今天这样的生活,但凡你有一点点良知都不会这样待她。」 高青秋说:「这些年为了嫂嫂怀不上孩子,爹娘给嫂嫂多少压力?我们都以为是她把太多的心思放在生意上,疏忽哥哥,没想到竟是……哥哥,你到底有没有把嫂嫂当成妻子?」 高父苦涩一笑。「我们把菁儿的死全怪到媳妇头上,没想到当中还有这么一出!你说,我们高家欠沈惜若多少,非要连孙女的命都填进去?」 高青禾一听不依了,急吼吼道:「不是惜若的错,她什么事都没做,何况她已经死了,能不能不要事事怪罪于她?至于慧槿,爹娘放心,我不会同意和离的。」 「哥,把婉儿送走吧,当时我就说过,迟早要出事的。」高青秋劝起哥哥。 第36章 「不可以!婉儿没错,她不该遭祸。」 「所以是媳妇的错?不管她心里有多痛,都要被迫面对婉儿?」高母问。 「她是大人,自该有此雅量。」 高青秋错愕,哥哥怎么能够说出这种诛心话。「哥,嫂嫂嫁给你真倒楣。」 目光从家人身上逐一扫去,这个家竟然没有人站在他这边?没有人替他着想?天晓得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决定收拾过去,与慧槿好好过日子的,可他们偏偏一个个都要来逼迫他。 为什么没人能体贴他的苦闷、理解他的哀伤?惜若死了呀!此生他再也见不着她,听不着她,他们已经被无情的阴阳相隔了呀。 猛地深吸一口气,他怒道:「闵慧槿再倒楣,这辈子她都只能受着。」 目光转开,他看见站在一旁的郁儿和婉儿,他们不知道父母发生什么事,只知道娘不要婉儿了。 兄妹俩的手紧紧牵着,目光充满不解。 郁儿拉起婉儿,穿过人群,走进书房,看见母亲双眼空洞地望向前方,他们跑上前,轻拉慧槿的手,低唤道:「娘,你怎么了?」 她下意识避开婉儿的拉扯,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 敏感的婉儿发现了,哽咽道:「娘不要婉儿了吗?是不是婉儿不乖?娘不要气我,不要讨厌我,我改好不好?」 眼泪从两张脸上刷下,慧槿倔强地逼自己把脸别开。 她知道的,不是婉儿不好,是她不好,是她心胸狭隘,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她无法再爱她疼她,无法不把菁儿的死迁怒到婉儿身上。 是她不好! 「娘说过,要我们一起照顾婉儿的,为什么改变主意了?」郁儿把她的脸扳正,母子四目相望。 她不知道要怎么诉说哀伤,孩子太小,她不舍得在他们心上烙下伤痕,但是她的伤怎么办?她无法承受了呀。「对不起,娘食言了。」 「为什么食言?婉儿哪里不好?娘告诉我,我教她改。」 非战之罪,无法改。她道:「郁儿,娘要走了,你想跟娘离开吗?」 「为什么?因为婉儿吗?还是爹惹娘生气?娘不是常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娘原谅爹爹这回好不?」 原谅?摇头……她没办法,她可以倾尽一切努力,却得不到丈夫的回眸,但现在她赔上的是菁儿的性命呀,对不起,她真的做不到以德报怨。 无法回答儿子,她只能问:「郁儿喜欢爷爷奶奶、父亲和姑姑对不?」 「对,也喜欢婉儿。」 也喜欢婉儿啊……闭了闭眼,她明白了,轻抚儿子的脸,她道:「好,郁儿留下。」 「那娘呢?」 她笑着摇头,声音轻道:「你要好好念书啊,要明辨是非,要学好处世待人……」 「娘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郁儿摇头,隐约不安。 「娘不管到哪里,都会想你念你,都会盼着你好。」 「不要!菁儿走了,娘也要走,那我怎么办?」郁儿急了,眼泪哗啦啦流下。 她无法回答,只能抱紧儿子,不断诉说歉意。 第37章 婉儿急了,害怕了,从来不耍赖的她耍赖了,她上前一把抱住慧槿,哭道:「娘,你不要丢掉我好不好,你可不可以要婉儿……我只有娘了,娘要我好不好……」 怎么能够不伤不痛?那是疼了爱了一年的孩子啊,她在她身上用过多少心思,现在就有多心疼,她用力别开脸,可是婉儿不依,她非要凑上前去亲娘、抱娘、不让娘走…… 慧槿一急,把婉儿推倒在地。 郁儿受惊,婉儿也懵了……娘推她?娘再温柔不过的呀…… 只见母子三人哭成一团,令人闻之鼻酸。 看着被推倒的婉儿,原本要离开的高青禾转身进屋,抱起婉儿,轻声道:「放心,娘不会走的,爹爹保证。」 闻言,慧槿偏过头望他,似笑非笑,双颊挂满泪痕,然目光微寒。 高父叹道:「郁儿,你带婉儿回房。」 郁儿看一眼大人,懂事地拉起婉儿往外。 门关上,高母和高青秋上前扶起慧槿,劝道:「你都看见了,如果你坚持和离,郁儿怎么办?孩子还小,需要你照顾。」 高青秋也说:「嫂嫂,这个家是你一手打造,为什么要退让?为什么要让别人坐享其成?」 因为……心累……她不求丈夫以心相馈,至少别伤她,伤得理所当然。菁儿的死教她痛彻心腑,而他不问己过,却只心心念念着沈惜若,事到如今……再不放下,她都觉得自己傻到无可救药。 高父道:「把婉儿送走吧,这件事我作主了。」 高青禾一听,怒道:「连父亲也要逼我?」 「本就是你不厚道,菁儿的死,你口口声声与沈惜若无关,但真的无关吗?你敢摸着良心回答?如果你不丢下熟睡的母子三人,如果你离开前唤醒慧槿,现在菁儿还会活蹦乱跳地喊我爷爷。」 「可你做了什么?不思己过,反把过错推给媳妇,不亏心吗?前错已定,你竟还把婉儿带回来,你有没有想过,媳妇知道她的身世时要怎么面对她?总之,明天我就找人把婉儿带走。」 「父亲,你这是在逼我选择?」 「错!谁给你机会选择了,是我来选,我要媳妇、要孙子,其余闲杂人等通通给我滚出高家。」高父斩钉截铁。 「如果父亲非要如此,我宁可……」怒目望向慧槿,他一步步朝她走近,寒声道:「不是和离,是休弃,如果你非要坚持,那就净身出户吧!」 血液全成了冰渣子,冻得她失去知觉,风呼呼吹过,把心口那个空洞吹出阵阵哀鸣…… 目光迎上,她望着眼前的男人,呵呵……她真的笑了,瞧瞧,她为这个男人努力啥啊? 她的心、她的感情全成了驴肝肺,往水里一抛,连点声音都听不见。 呵呵,真是彻头彻尾白忙一场,回心转意?守得云开见月明?以后少拿这种话糊弄人。 算了,她输,输得彻底,输给他的白月光,输给他的爱情。天底下像他这么专情的男子少了,她恭喜沈惜若,就算无法白头偕老,至少得他一世情意。 至于自己,早点认赔,早点收场,早点脱离困局,逃出生天吧…… 第38章 目光胶着间,高青禾以为她会败下阵,会愿意退让妥协,那么他会用实际行动向她证明,她选择留下是正确的。 没想到她竟然点头,道:「好吧,就休弃,就净身出户。」 她的回答让所有人讶异,她宁可被休也不愿意留下? 「嫂嫂,你在想什么啊,凭什么你要净身出户,凭什么你要放弃一切,你会后悔的,一定一定会。」高青秋急得跳脚。 「对,我一定会后悔,但……我是宁愿后悔的。」摇头,她认了,就算用尽一世辛勤是为了造就别人的快乐,但至少那个「别人」要懂得珍惜、感激,而非理所当然地利用她的努力来成就自己,对吧? 宁愿后悔吗?所以是心寒得彻底了? 但,怎么能不心寒?为婉儿,哥哥可以轻易抛弃结发妻子,如果惜若姊姊在呢,哪还有嫂嫂的位置? 高父万万没想到儿子会这般坚持,他与沈惜若之间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当年出家不成,如今又闹成这样……他后悔了,当初就算自己在沈先生面前下跪,都该为儿子将沈惜若求回来。 高母也懵了,她不知道儿子的心这么硬,能对慧槿无视到这等程度,这是多好的媳妇呀,他怎就猪油蒙心,半点都看不见? 视线扫过,慧槿看见公婆和小姑的诧异,她更想笑……看清楚了吧,这些年在高清禾心底,她是个怎样的存在? 她弯下腰,捡回被砸掉一角的砚台与折断的毛笔,重新磨起墨…… 高母回神,急道:「慧槿,我把婉儿带到身边养,我保证不会让你看到她,保证不会让她影响你……」 慧槿摇头,不是养不养的问题,而是值不值得的问题。「婆婆,面对一个无心的丈夫,我好累。」 高母红了眼。是啊,一路走来,媳妇有多累,她看得清清楚楚,她气急败坏揄起拳头捶打儿子。「你怎么这么坏、这么可恶!你怎么……」 高青禾被打急了,恼羞成怒道:「很好,都这样了你还是非走不可,行!我成全你。」 他抢过半截毛笔,刷刷刷地在纸上写下两份休书,盖上指印。 慧槿面无表情地盖上指印,收妥休书后,她走到公婆面前,跪地三磕头。「慧槿感谢公婆多年厚待,今日一别,愿两老身体康健。」 再起身时,豆_豆_网。她连看一眼高青禾都没有,推开门,走出高家宅院。 看着媳妇的背影,高母痛心疾首,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她疼得捶胸,疼得狠狠捶打儿子,从小到大她不曾打过儿子,青禾那么好、那么乖巧、那么敦厚,可为什么偏偏会在女色上头犯胡涂? 「等着看吧,你早晚会后悔。」高父寒声道。 ☆☆☆ 当初一身衣服进高家,如今也一身衣裳走出高家,只是怀里多揣了张休书。 七年过去了,她埋头苦干,汲汲营营,却不知道自己留下什么?夜了,城门已关,她出不去。 城里,每个能让人歇脚的地方都需要银子帮衬,她不知道自己能够在哪里暂停,只能走着,不停地埋头往前走…… 直到一个高大黑影挡在前方,她抬头,遇见一张忧心面容。 第39章 她不曾告过状,不管是家变前后或成亲前后,她已经习惯遇事强吞,嫡母说的对,这世间能为自己作主的人,只有自己。 但是看到眼前这个男人,突然间好想告状,她不确定是因为他明摆着的担心,还是因为自己已经没有力气承担伤心。 她停下脚步,他上前一步。 她说:「我被休了。」 他眼底隐隐升起怒火。一语不发。 她在哭,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掉,但嘴角却凄着微笑,好像在告诉旁人,她其实没有那么惨,可是……她好惨的呀! 憋不住、绷不住,她摇摇头,又冲动了,她不理智地投入他的怀中,不理智地环住他的腰,现在的她,需要很多温暖才能支撑她不跌倒。 被她一抱,卫晟傻了,他很久没傻过了,但此时此刻傻得忒严重,不曾无措过的他,此时此刻手颤心抖,瞬间袭击的欣喜若狂竟让他喜极而目润。 他不是齐天大圣,但筋斗云来到脚边,把他带上天空,尝了一回飘飘欲仙…… 他自问,究竟有多在乎这个女子,才会让她一个小小的动作,瞬间就让自己如同一个痴人? 抬起手臂,他不是冲动,而是理智,他很确定自己想要做什么,所以将她结结实实地锁在怀中,把她的啜泣哽咽全数收入胸口。 「我心寒。」她说。 「我懂。」碰到高青禾那个混蛋,谁的心都会凉透。 「我自以为的幸福只是镜花水月,一碰就消失无踪,我为自己编织的谎言被戳出千疮百孔,我的人生被砍上一刀又一刀,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要活着。」 原本她以为自己会当一辈子的贵夫人,谁知转眼沦为阶下囚。她死扛着伤口,稳稳地一步步往前走,正当她觉得自己正走入佳境,没想到又是转眼,方知「佳境」不过是她想像出来的幻境。 「累吗?」方才他就坐在高家屋顶,好几次想跳下去为她撑腰,但他强忍住了,他知道自己的出现将会成为高青禾鞭笞她的理由,他不会给高青禾这个机会。 「累。」 「找个地方休息?」 「好。」 「还走得动吗?」 过去的她,就算走不动也会咬紧牙根,强硬点头,但是今晚……请容许她虚弱,她在他怀里摇头。「走不动。」 「好。」他轻轻推开她,走到她面前,转身,弯下膝。 她没有太多考虑,直接趴上他的背,继续贪恋着难得的温暖,她此刻没办法想太多,只知道自己信任这个人,且她急需这样的温度,让胸口的痛略略模糊。 他背起她,阔步往前行,每一步都踩得稳实,不教她受到一分震动。 他走得很慢,因为需要时间想通某些事情,也想要她在自己背上停留,再久,更久…… 在他背上,无人的安静街道不再让她感到害怕,屋檐下的灯笼透出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他的影子叠着她的影子,叠出让人说不出口的安心。 他刚走回将军府,隐卫早已回来安排妥一切。 泡进温暖的浴桶里,身后丫头拿着皂角细细为她洗涤长发,缓缓地,慧槿吐口长气……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第40章 当她还是闵府姑娘时,教养嬷嬷对父亲说:「想让姑娘们力争上游,当个上得了台面的妃子,就不能眼皮子浅,小家子气。」 闵府旁的没有,金山银山多得很,因此父亲对她和三姊姊无比慷慨,为让她们对生活产生野心,所有吃的喝的用的,全按妃子的规制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着云裳,踩珠鞋,出入仆婢成群……那样的生活,让多少人羡慕不已。 然成为高家妇后,她得温良恭俭、贤德淑慧,一个不得夫心的妻子,她只能想尽办法让公婆疼入心。 因此她小心翼翼、谨言慎行,一步都不敢踏错,一刻都不敢休息,更别说家里的情况不容她奢侈,她早已忘记被人伺候是什么感觉。 闭上眼睛,感受婢女按摩头皮的力道,忍不住地遥想当年…… ☆☆☆ 卫晟进屋洗漱沐浴,厨娘添了灶火,本想整治一桌大餐,没想主子下令,旁的不要,就要一碗清汤面,上头放一颗荷包蛋。 那蛋要怎么煎,用什么油煎,交代得一清二楚。 可是,真能让主子吃清汤面?这种事,打死将军府厨娘她都不敢做。 但主子规定只要清汤面,那么她就在汤头上作文章,无论如何都得让主子有垂涎三尺、意犹未尽之感才成。 「先吃面。」卫晟亲自把面端过来。 沐浴过后,精神好了几分,穿着婢女服饰,蓝色衣裳加上微湿的发瀑,衬出她脸上略显苍白。 慧槿安静入座,心底却充满感激,感激他……半句都不问。 现在的她,没有精力去应付一个男人的好奇心。 「夜了,先填填肚子,喝过安神汤,睡吧!」 「多谢将军。」 他将筷子塞进她手里,再用自己的筷子挑破鸡蛋,未熟蛋黄流出的同时,麻油和姜的味道也冲了出来。 低头,她的眼角微涩…… 那些年,夜里字练得晚了,不好让大厨房生火,她只能让丫头去厨房里找些面条、葱花,随意下碗清汤面垫垫胃。 丫头心疼主子,常常多带个鸡蛋,用麻油、姜给煎了,放在清汤面上头,但她手艺不行,蛋黄总没煎熟,然而一次两次之后,慧槿爱上这一味,未熟蛋成了她的最爱菜品。 他怎么会知道的?是凑巧……吧? 她猜错了,卫晟当然知道,因为经常蹲在屋顶、蹲在树梢头看她,不只半熟蛋,他还知道她所有怪癖,比方不爱束发,喜好裸足,比方经常在夜半惊醒,一坐到天明……年纪轻轻就难以入眠,不是好事啊。 谁让她胆小呢?先生、嬷嬷严厉个两声,说几句糊弄人的话,她就吓得作恶梦。 「快吃。」他把汤匙塞进她另一只手里。 她吃了,用鸡架子熬上几个时辰的乳白色汤汁,味道自然比丫头做的好上数倍,热热的汤汁下肚:心更暖了。 他三两下把面吃干净,她还在一小口一小口把面条摆进嘴里,她细细咀嚼着,好像非要把面条的滋味给品足了,才肯放任它们滑进肚子里。 他喜欢她吃东西的模样,好像这样吃,方不辜负食物般。 第41章 当然,他明白这是规矩,是她从小到大日复一日学习的规矩,旁的女子也学、也会,可不知道为啥,他就是看她的规矩特别顺眼。 把安神汤放在她面前,他道:「喝了,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明天……好啊,明天再说。 她毫不犹豫地将碗拿起来,这次一点都不俊秀斯文,像赌气似的一口气把药汁喝光了,皱着眉、忍着苦,但下一刻,他捻着一颗蜜饯贴在她唇角。 她微怔……又是很久、很久没有过的待遇。 「张嘴。」 她乖乖照做,蜜饯入口,甘甜抑制了苦涩,就像他用一桶温水抑制了她从高家带出门的哀愁。 在丫头的伺候下,她上床了。 这时候他应该离开的,但是他没走,拿了把椅子坐在她床边。这时候她应该叫他走的,但是她没开口,直接闭上眼睛。他不走,是为了想多看她几眼。 她不教他走,是为了安心…… 闻着他身上传来的淡淡薄荷香,她的呼吸渐渐沉稳…… 是药好还是心放下了?慧槿不确定,但这个晚上,她睡得相当安稳,是自从闵家被抄家以来难得的一觉到天亮。 清醒时,她精神抖擞,彷佛所有的难关通通留在昨日。 坐起身,却意外发现卫晟躺在窗前的小榻上。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于礼不合,但是打从昨晚遇见他,他们之间不合礼数的事做得太多了,多到她想……于礼不合又如何,连被休这种大事她都做了,何必在乎旁枝末节。 他很高,挤在榻上很不舒服,她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她感激。 慧槿下床,只是些微的声响他就醒来,坐起身,眼底没有刚睡醒的惺松,所以他并未熟睡?他守了她一夜?不会吧……是她自作多情吧? 「你还好吗?」他口气很急,眼神更急,急着想知道她好或不好。 「很好……吧……」 「胡扯,任何女人碰到这种事都好不了!你不只骄傲,还爱逞强。」 她吸气,点头。「对啊,我既骄傲又逞强,不过我应该会一路逞强到底。」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她凝眉道:「先去衙门里将休书给录册了,然后去桂花村寻找家姊。」 「闵三姑娘?」再重逢,他将她的事打听得一清二楚。 打听别人的妻子?无聊?多事?都对,但他就是想这么做。 当年闵府男丁杀头流放,他让人去找过,几乎都死了,至于打入贱籍和没入教司坊的女子多数不堪凌辱选择自裁,她与三姑娘、七姑娘算是相当幸运的。 「是。」 他道:「用过饭后,我送你过去。」 「卫将军没有别的事要忙吗?」 这是嫌弃他太闲?无所谓,被嫌弃又怎样,他天生任性,他就是个纨裤,想怎么做没人能阻止。 「没有。」他回答飞快。 她皱眉道:「昨晚已经麻烦将军,接下来的事——」 「你有钱雇马车?还是打算一路走到桂花村?」他把她「接下来的事」给顶回去。 第42章 这话真伤人,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她不是英雄汉,却也真要被逼死了。 「你知不知道,送休书去府衙登记录册也要塞银子的,要不,府衙书记拖上个十天半个月,让你时不时跑上一回,也够累人的。」 慧槿咬牙,「我知道了,今儿个还是再麻烦将军一回,欠下的,我会想办法尽快还清。」 还清?他笑出一脸纨裤样。哪有那么容易,他会让她怎么都还不完。「可以,不过你确定吗?」 「确定什么?」 「与高青禾恩断义绝。」 「是,确定。」 「不后悔吗?高青禾的前途虽然有限,但不失为一个好男人。」 慧槿苦笑,他善良宽容,体贴细心,待她从来都是温言细语,从不限制她想做的事情,能嫁给这种男人,多数女子都会认为自己是三生有幸,她无法否认他的好。 她也想过,人生哪有事事如意的,只要不介意他心中没有自己……不就是生活嘛,凑和着总能过下去,至少他是个好父亲呀,至少她可以透过努力改变他的心,一辈子很长的,她可以慢慢来…… 如果不是菁儿的死因太令她痛心,不是婉儿的到来太让她委屈,她可以继续下去。 「你想为你的朋友说项?」她反问。 「没有,我只是不希望你后悔。」 她应该早点后悔的,在被下药隔天,在高青禾抵死不愿意娶她时,她后悔没有当机立断离开高家,要是当时再勇敢一点就好了,那么经过多年努力,现在郁儿、菁儿会在身边,自己不至于落魄到身无分文。 「我不会后悔。」 「很好。」他点头,嘴角不禁透出一抹笑意。「先洗漱,吃饱后我们立刻出门。」 有宣威将军出面,去衙门登记录册的事自然顺利完成。 卫晟已经很久没有坐马车了,但为了慧槿,他让车夫将府中闲置已久的马车拉出来。可他终究是个糙男子,于小事不上心,而将军府没有一个能当家主事的,因此马车就是马车,里头没水没点心,连打发时间的棋盘都没布置上。 「我们说说话吧。」他开口。 慧槿同意,两人光是呆坐着,气氛很尴尬,只是……「要说什么?」 「闵府有七位姑娘,为何闵夫人只将你与三姑娘记在名下?」 话说当年,眼角出现一抹淡淡笑意。 为什么是她和三姊姊?因为侥幸吗,当然不是。「我们是通过层层筛选,才有这番际遇的。」 「层层筛选?」这种事不是对仕子做的吗?连家中女儿也能这么处理? 「对,打三岁起,我便晓得何谓竞争,书背熟了,才能吃上一顿饱饭,舞练好了,才能得一套新衣,食衣住行想得到最好的,就必须比其他姊妹更出色。」 「闵家女儿从小就是在争夺当中打滚过来的?」 「对,不争就什么都没有,因此姊妹之间亲情淡薄,倒是为了争夺利益,心机城府、各种手段日日不歇。」 「那么成为嫡女的你与闵三姑娘日子肯定不好过。」 「是呀,成为嫡女等同于将我们推到风口浪尖,我和三姊姊成了其他姊妹们的主要敌人。有一回三姊姊被几个姊妹围起来推挤下水,她大病一场,却半句话都不说,我气不过,跑到母亲跟前告状。」 第43章 「闵夫人主持公道了?」 「并没有,相反地,嫡母认真告诫我:『后宫哪有公道可言,胜为王,败作寇,不想死,就好好学着吧!』在那之后我恍然大悟,父亲和母亲在盘算什么,也是在那时候,我很清楚自己与三姊姊不过是两枚有用的棋子。」 「你父亲的野心相当大。」 「是,若非如此,闵家也不会遭遇横祸。」 「那你知道,你父亲曾经抛弃发妻吗?」 有这种事?慧槿摇头。 「闵家原是商户,生意做得很大,到你父亲那一代,族中鼓励子弟出仕,你父亲考上进士后被榜下捉婿,你的嫡母出身恭毅伯府,为结下这门亲事,以求仕途精进,你父亲一纸休书将正室抛弃。」 「竟有此事?我从未听人提起。」 「这种不光荣的事,遗忘都来不及,谁敢提?你父亲太功利、太冒进,才会死在皇帝的钏刀下。」否则先帝相当乐意重用他们这种没有背景的布衣臣子。 犹豫片刻后,她问:「四皇子当真谋逆篡位吗?」 她印象中四皇子饱读诗书,喜好做学问,闲云野鹤似的人,很难想像他会为权势谋杀先帝。 「不是,他是落人圈套。」卫晟对她无半点隐瞒。 先帝迟迟不立太子,夺嫡之争越演越烈,幸好七皇子生母位分太低,人又远在南地,无法与朝臣建立关系,若非如此他哪有那个命坐上龙椅。 七皇子是匹黑马,一匹运气好到谁都没想过能够出线的黑马。 至于四皇子则完全相反,他是个委屈人,先帝并未属意他入主东宫,就因为他博学多闻、生母位高,素有天才之誉,便成了木秀于林,必得摧之的倒楣货。 「换言之,闵家是无辜遭殃?」慧槿忙问。 「不对,虽说四皇子无心帝位,但闵家为了他,背后可做了不少坏事,虽说罪不及抄家,但当时皇帝必须表态。」 「于是闵家成了锄刀下的亡魂。」慧槿叹息,野心这种东西呀…… 「闵三姑娘怎会住在桂花村?她成亲了吗?」见她眉目黯然,卫晟连忙换话题,虽然他早已把闵慧榕查得一清二楚。 「姊姊被卖进土坡村吴家,吴家有子自小体弱,道士说需要冲喜方能保住一命,买下姊姊之后,才过几天,吴家大郎还是药石罔效,吴家非要赖姊姊命硬克夫,竟想着让姊姊殉葬,幸好姊姊多番周旋,才说动对方,逃过一劫,之后她便迁居桂花村。」 「一个独身女子,能够独立生活不容易。」 「是,姊姊很能耐的,知道为什么她会被挑选为四皇子妃,而不是我?」 「为什么?」 「四皇子喜好琴艺、读书,并且下了一手好棋,而姊姊琴棋书画的造诣都远胜于我,姊姊配四皇子才叫志趣相合。」 这点卫晟很清楚,当年闵慧榕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才女。「换言之,你父亲认为我是个肤浅纨裤,只重外貌,不在乎才艺,便将你配了我。」 慧槿觑他一眼,这是在夸奖她容貌更胜一筹还是在嘲笑她本事不行? 「怎不说话?」他笑问,痞痞的坏笑,笑出当年的小霸王味儿。 第44章 「话都让你说了,我说什么?」 「评评我说的对不对?被挑选嫁进镇国公府,是因你长得太美,还是因为你同我一样纨裤?」 噗地一声笑开,慧槿道:「都不是,因为我是被挑剩的那一个。」 「就算是被挑剩的那个,在青年才俊多到招牌掉下来会砸中三个的京城里,你父亲会有更多更好的选择,他怎舍得把你嫁给我这个浪荡子?」 当时王氏知道他得了这门好亲时可恼火了,他自己也觉得天底下哪有掉馅饼的事儿,其中必定有诈,这才决定亲自会会这位闵五姑娘。 没想到一面心就沾上了,很有趣、很新鲜的感觉,他旁的不爱就图新鲜,于是夜探香闺,于是深陷…… 「那时将军行为浪荡、名声糟,问题是你的身分并不浪荡,很符合父亲想要的。」 他哈哈大笑几声后又问:「闵三姑娘擅长琴棋书画,你呢?」 慧槿赧颜道:「我擅长的本事上不了台面。」 「哦?什么上不了台面的本事?」他一脸的兴趣。 「我会模仿旁人的笔迹,会调制脂粉,以人脸做画布。」 「难怪我们会被凑成对,原来我们的才艺一样。」他放声大笑。 「将军也会化妆、仿字?」她讶问。 「我擅长打架、斗鸡走狗,擅长使坏欺负人……我的本事一样上不了台面。」 慧槿失笑,他客气了。今上不是个傻瓜,能混成一品大将军的卫晟,不会只有一身上不了台面的功夫。 掀开车帘探头望去,她道:「桂花村到了。」 桂花村不大,只有七、八十户人家,离京城不远,三面环山,有丰富的天然资源,但民风纯朴,家家户户以种地为生居多,相对之下猎户的数目就少了。 有人说是因为山上有猛兽,也有人说山上精怪为乱,常常会被迷了眼,再醒来时人已经在数里之外。 猛兽吓人,但比起猛兽,精怪才是百姓不敢太靠近山林的主因。 眼下不是桂花盛开的季节,入眼处尽是一片耀眼翠绿,远山近田、茅舍竹篱,让人一进村里神情便自然而然放松了。 这里的环境好,泉水甘甜,河里的鱼虾毛蟹肥美,连空气都带着留客的气息。 就是这样,闵慧榕才会一到这里便不想离开。 进入村子,卫晟索性把车帘拉开看个够,车行辘辘,所经之处,田里插秧的农夫农妇直起腰朝马车挥手,车夫不曾被这样热情对待过,红了脸却也挥手同对方打招呼,这里的百姓比起京城里的更亲切热情。 在慧槿的引路下,马车往村子东边走去,直走到山脚下方停。 卫晟下车后伸手,慧槿看了一眼,最后把手交叠上去,让他扶着自己下马车。 这一下车,慧槿呆了,她才多久没来,姊姊的房子翻大十倍不止,青瓦白墙,黑亮的门板上还刻着花纹……姊姊发财了? 从围墙往里望,高耸的桃李正值花季,粉色的花、白色的花,花枝迎风摇曳,而硕大的青梅挂在枝桠间,眼看可以收成了。过去这些树都是种在门外的,地是里正家的,所以姊姊买地,将之圈入围墙里? 第45章 围墙外,像多数人家般种满一圈桂花树,刚种下不久,只有齐腰高。 卫晟够高,踮起脚尖就可以从墙头看向里面,里面是簇新的屋宅,目光所及处约有十来间屋子。 院子很大,种桃、种梅、种李树,但吸引他目光的不是屋宅或树木,而是安置在树下的石桌。 石桌不大,但上头有个棋盘,棋子还在,棋局未完,好像下棋人随时会回到位置上似的。 轻抚墙面,慧槿隐约听见琴声,那是姊姊弹的凤求凰,她已经很久不弹了,她道「四郎已死,凤心凋零」。 是的,姊姊于温润似水的四皇子有情意,可惜造化弄人,终是不得善终。 「这么惊讶?你多久没来?」卫晟问。 「一年。」 不再往下问了,因为心头明白,不来,是因为过世的菁儿吧。「需要我敲门吗?」 卫晟适时地转移话题,让慧槿对他心生感激,他是个让人舒服的主儿,不教人尴尬委屈,不为自己的好奇心打破砂锅问到底。 见她点头,他上前敲门,然后站到一旁,耐心等待。 深吸气,她把背挺得很直。 姊姊曾说:「如果高家待不下去了,就过来吧,别忘记,你有娘家,你的娘家就是我。」 她把姊姊的话当成笑话,因为再苦也得待呀,她的孩子、丈夫在那里,她便得在那里扎下根基。 只是现在,她笑不出来了。 姊姊看见她会怎样?先臭骂一顿吧,骂她性子绵软可欺,骂她从不为自己考虑?但不管骂什么她都得受,因为姊姊没说错。 就在她做好挨骂的准备时,门开了。 第五章 桂花村投靠三姊 那是个胡子花白的男人,他面色红润、身形挺拔,看起来约莫三、四十岁,但那头白发跟白胡子就让人不确定了。 慧槿怎么都没想到,开门的会是个陌生男子。房舍易主,姊姊搬走了吗? 老人望着她,嘴角微掀,问:「漂亮丫头,你找谁呢?」 她都当娘的人了,怎还喊她丫头?不过她又怎能与老人家计较?「我找闵三姑——」 「你找榕儿?」 榕儿?慧槿郑重怀疑自己的耳朵,连父亲、嫡母都没这样喊过姊姊。 「既然找榕儿,就进来吧。」老人把门推开,让两人进屋。 然而在卫晟经过身边时,老人家皱起眉心,朝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抿着唇暗道: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思忖同时,他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白胡子,压低眉心,垂下眉睫,一双烁亮大眼瞬间小了一半。 关上大门,他将人领进厅里,说道:「榕儿在上课,你们先坐坐。」 「是,老人家。」 慧槿应声后,老人家自顾自走出花厅,留下卫晟和慧槿面面相觑。 「他是谁?」卫晟视线直盯着对方背影,这人……他见过? 「不认识,上回来的时候他还不在这里,而且这里只有三间老房舍,院子很小,除了几棵桂花之外什么都没有。」 现在桂花移植到外头,院子扩上数倍,几棵乔木高高长着,在外头只看见桃李梅树,进来后方才发觉还有好几棵核桃树,个头不高,应该是刚种下的。 第46章 慧槿知道,姊姊喜欢核桃……也许,更正确的说法是四皇子喜欢核桃。姊姊不擅厨艺,但核桃芝麻糊做得又甜又香。 进来后,琴声更清晰了。 姊姊在教谁练琴呢?桂花村里会有人花钱给孩子学琴艺?如果不是村中人,那么姊姊的名声外扬了,能从城里招到学生? 「闵三姑娘的琴弹得相当好。」卫晟抛出一句简短语评。 慧槿侧眼望他,浅浅一笑,他是该听得出呀,当年他喜欢的柳云娘不就是个歌妓,对此他必定涉猎颇多。 暧昧眼光加上暧昧笑脸,他知道她在想什么,有点闷,但不得不承认,当年进出的秦楼楚馆多了,评点歌艺、琴艺、舞艺,对他来说的确是小事一桩。 「将军稍坐。」慧槿起身。 「你去哪里?」 「去厨房,之前我让人给姊姊送几锁桂花酿,应该还有,我给将军冲一盏。」 她做的桂花酿香味浓郁,连传授手艺的婆婆都赞不绝口,姊姊常说:「你啊,天赋异禀,但凡想学的就没有不成功的。」 是啊,只要她想学。 嫁进高家,她处处表现,想尽办法让人认可,她以为只要自己够好就会被喜欢,可……喜欢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呢。 「嗯。」他点头。 马车里面没有准备茶水点心,一路行来确实有点渴,有些饿。 慧槿起身往厨房去,看着她的背影,也不知道是哪根线被牵动,卫晟竟然也傻乎乎起身,随着她的脚步走。 老人家在厨房里,他拿着把刀对着一块五花肉左瞧右瞧,不知道要从哪里下手,胖胖的身躯绕着桌上的砧板转过一圈后,扬起手臂—— 「我来吧。」看够老人家可爱的模样,慧槿这才出声。老人家转身,脸上红扑扑的,问:「你会做菜?」 「会的。」 「太好了,我跟榕儿厨艺都不行,请张大娇来家里打扫做饭,可张大娇的媳妇生娃儿了,以后她得在家里帮忙坐月子,接替的人还没找到,这不……连口热汤都喝不上。」 「交给我吧。」慧槿先在厨房逛上一圈,大致了解家里有什么食材后,找出熟悉的罐子,挖出几匙桂花酿先冲上一壶,准备往外送时,抬眼,看见卫晟站在门边。 老人家皱眉。怎一个个全往厨房里钻?前头这个还好,至少会做菜,后面这个……傻纨裤,不晓得跟过来做什么? 他还没想清楚,就见慧槿招手把傻纨裤给招进门。 三个碗,一人一碗,糖水下肚,瞬间舒服起来。 慧槿放下碗,去找了些食材放在桌上。 卫晟见状立马道:「我帮你烧灶。」 她点点头开始备料,把菜肉该切的切、该洗的洗,这时卫晟也把灶给烧热。 热水上锅,加入酒、葱姜,把肉往里头丢,时间不早了,不好做大菜,慧槿决定先弄几道简单的。 另备一铁锅,放入洗好的白米开始蒸,她往生米上放进一匙猪油,搅匀了盖上锅盖。 见两人分工合作挺有默契,老人家勾勾眉心往外走,心道:今儿个中午稳妥了。他想起昨天榕儿煮的那锅……据说叫做肉粥的东西,不行不行,他又想吐了。 第47章 慧槿把煮好的肉泡在肉汤里,再手脚俐落地炒上几道菜。 看着她行云流水的动作,原是赏心悦目的,但卫晟硬是看出两分心酸。被当做贵女养大的她,做菜不该这么熟练。他道:「高家没有厨娘吗?」 一愣,慧槿听明白了,她把蛋羹端出蒸笼里,回答,「刚进门时,高家不是像现在这个样子的。」 雇用厨娘不过是这两、三年的事,在那之前她忙着生意、孩子和家事,成天像陀螺似的团团转,幸好公婆会伸出援手,如今想想,都记不得当时是怎么熬过来的。 卫晟点头,可不是吗,那时他住在高家,想吃鱼,不是拿银子换,得要一大清早带着竹篁去河边抓鱼,有时候抓一上午也就得了两条巴掌大的鱼,煮成汤,连鱼肉都看不见。 「饭熟了,一起端出去吧!」 「好。」 他拿起托盘,把四五道菜一起端上,眼看她就要去端米饭,他忙道:「别碰,太重了,我再走一趟就完事。」 他把菜往厅里端去,慧槿却愣愣地看着米饭锅子。重吗?那时大着肚子,也没想过重呀,手一提,腰一使力,就把锅子给端了…… 难怪姊姊老是顺着她的头发,满目怜惜道:「你怎么把自己熬成村姑了?」 姊姊离开吴家得早,很快就自立生活,她卖书画挣了钱从不亏待自己,她说:「被亏待了一辈子,现在好不容易自由,再不善待自己,我是傻子吗?」 姊姊不是傻子,但她是,她傻得厉害,以为无止境的付出就会得善果,可惜,这不是天道,不是正理,而是傻瓜的自我认定,难怪好人都不长命,坏人才会遗害千年。 「在想什么?」卫晟在她眼前挥手。 这么快就回来?是怕她不听话,依旧端走米饭锅子? 细望他,这人,怎么就是纨裤霸王了?分明细心、贴心,分明是事事都为人着想的好人呀。 「没事,在想晚上煮什么。」 很烂的塘塞理由,但她不想说,他便接受,人嘛,总有不想被触碰的那块,何必非要挖掘,让人留着点儿空间不好? 他笑着,一手拿起米锅,一手端过碗筷。 一看,慧槿急道:「别,我拿一些,很烫的。」 「不烫。」他说着,迈开大步快速往外走。 走那么快,可以见得是烫的。 「烫的烫的,刚出锅呢。」她追在他身后跑。 「我皮粗肉厚。」他走得更快了,锅子比他想像的更热。 「再厚的肉也怕烫呀,你又不是铁打的。」就算是铁打的也禁不起大火熔烧。 他烫得额头都冒汗了,还是嘴硬。「没事,我就是铁打的。」 就这样,他快走,她小跑,两人一前一后追进厅里,她到达的时候他已经把锅子放下。 想也不想,她直接担起他的衣袖,手臂内侧都被烫红了。「你看,就说会烫伤的。」 「小事,明儿个就好了。」卫晟嘴上不在意,可心底乐开花。 多久了呀?已经多久没人对他嘘寒问暖,没人在乎他伤不伤?他真想握住她的手,真想对她撒娇:要不,你给我上点药。 第48章 可惜老头儿一双眼睛定在两人身上……他可以不顾形象,但慧槿肯定无法。 「老人家,这里有没有——」慧槿转头求助。 「没有。」他马上否定。 旁人不晓得,这小子是啥底他一清二楚,那点红算啥,想当年水里来火里去,天天和自家老爹对着干,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家伙,会介意那点小伤? 卫晟在桌前坐定,看着满桌好菜流口水,心道:槿丫头行啊,手艺看起来不错。见她仍忧心忡忡,他道:「男人烫点儿印儿,不打紧的。」 怎么能不打紧?慧槿放不下心,道:「我去给你打点冷水泡泡。」 「没事,我真没事,要不……」他从怀里掏出一瓶药膏,说:「抹抹就成了。」 「有药怎不早点拿出来?」她接手药膏,就帮着他涂起来。 老人家闻到味道,连忙转头看……还真是赤红的……他低头偷笑,这小子会糊弄人啊,这明明是用来那个的,不过是谁要用这药?不会是这小子吧! 他猛地抬眸,两人视线对上。 对,他知道,不需要多嘴!卫晟瞪他一眼,适时阻止他的废话。 老人家撇嘴,当他爱唠嗑?错,他的嘴巴再严密不过。 这时慧榕下课了,她领着两名女子进入大厅。 两人都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头上没戴任何饰品,前面一个大点,约十五、六岁,后面的丫头小点,十一、二岁上下,两人都低眉顺眼,看起来像一般人家的姑娘。 然前头那个,眼角眉梢透出一丝风流,尤其在目光接触到卫晟时瞬间展眉笑开,嘴角勾出媚人笑意。 这是什么人家的姑娘,竟如此热情大方? 「慧槿来了?太好了,说曹操曹操就到。」她欢快地拉住慧槿手道:「青窈,她就是我说的秘密武器。」 秘密武器?她吗?「姊姊……」 慧槿正待开口,青窈面上一喜,盈盈拜下,道:「青窈就麻烦小娘子了。」 「放心,包在我身上,你先回去吧,好好把曲子给练熟,下次来我得考考。」 「是,闵先生,下回见。」青窈客气道。 青窈扭身离开,转头同时又对卫晟抛出媚眼。 卫晟挑眉一笑,他是在风月场所里打过滚的,一眼就猜出对方身分,闵三姑娘怎会和这样的女子打上交道? 慧榕把青窈送出门之后回厅里,望一眼卫晟道:「这位爷……」 「他是宣威将军。」慧槿介绍。 慧榕倒抽口气,宣威将军不就是镇国公府那个……浪荡子兼前妹婿?慧槿几时又和他走在一块儿了?不对劲,高青禾没来,郁儿也没来,妹妹肯定是发生事情了! 「给卫将军请安。」慧榕屈膝一拜。 「闵三姑娘别多礼。」 「不知将军今日上门所为何事?」 「没别的事,就是送慧槿过来。」 慧槿?喊得这么亲密?妹妹肯定出事儿了,还是出大事儿了,不会是……私会前未婚夫,被丈夫给逮住了吧? 她暂且压下心惊,不动声色,拉起慧槿,指指红光满面的老人家道:「喊爹。」 第49章 「爹?」慧槿讶异,她家爹爹早就人头落地,若是有那好心人帮着收屍,坟前的草都要长成参天大树了。「哪来的爹?」 慧榕一笑,回答,「半路捡来的呗。」 胖嘟嘟的乞丐窝在街边,谁会舍他包子馒头?只见他饿得连力气都没啦,她为数不多的良心就跳出门了,何况她就是个好颜色的,眼看老头虽然有些虚胖,可若稍加打扮也挺能镇得住场,于是把人给拎回来给口吃的,喊声爹爹,就能拿来镇宅,免去麻烦,于她而言很划算。 「为什么要?」慧槿不懂这逻辑,捡银子能理解,捡爹爹?不是吃饱撑着吗。 慧榕笑着戳上她的额头,都成亲多年,生意做那么多年了,还是呆头鹅一个,难怪被高家吃得死死。 「你不知世道艰难?你家姊姊花容月貌、秀色可餐,若家里没个男人顶着,吃饱没事专爱骚扰的男子一波接一波来,光应付他们,我哪有时间挣钱?」 虽然立下女户,但日子没想像中顺利,若非桂花村民风纯朴,她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儿,这年头独身女子在旁人眼中就是块肉,差别是香喷喷的红烧肉还是发了霉的馊肉,总之谁想要都能咬上两口。 若碰上良家好男还行,顶多是寻个媒人来说亲,看有没有机会沾点肉味儿,要是遇到恶心的,便觉得能够顺手把她给拎回去当小妾……也不知道是谁给那些男人的自信。 「姊姊是该找个好男——」 慧榕一听,忙截下她的话。「别!别把你家高青禾那套拿来说我,我现在过得挺好。总之记住啦,这老头儿就是我们的亲爹,有爹爹在,他不想嫁女儿,谁也甭想逼迫我。」 姊姊是打定主意一辈子这样过了?好吧……其实这样也没过得比自己糟。慧槿问:「方才那位姑娘是谁?」 「她叫青窈,这一年你家姊姊接了个新活儿,赚得不少。」 老人家已经挨不住饿了,忍不住道:「有话等等再说,先吃饭!」 慧榕看着桌上菜肴,心疼了,想当初妹妹那双手哪沾过阳春水,她拉起慧槿道:「爹与将军先用饭,我同妹妹到屋里说话。」 「行。」老人家轻快应下话,能让他先吃就成,他已经整整饿两天啦。 慧槿同卫晟点头示意后与姊姊一起出门。 卫晟看着饿惨了狂吞猛吃的老头子,想了想,提脚便走。 「等等,你那瓶『金枪』是谁给的?」那是用来让男子金枪不倒、重振雄风,以便一夜御数女的秘药。 在皇上的儿子们一个个死于非命时,皇帝用这药用得可凶了,他急着想多生几个皇子,哪知道这药好用却也伤身,这不,短短几年就把自己的命给熬死啦,结果嫔妃们一个个怀上,却也一个个落了胎,最终不过生下两个病病殃殃的小公主。 因此先帝的问题不是生多生少,而是枕边人一个比一个狠,生的儿子也教得一个比一个毒,狠对毒,不死不伤才有鬼。 他知道这是「金枪」?卫晟猛地转头对上他的目光。 「今上给的。」 皇帝怀疑当年的浪荡子怎突然洁身自好起来,担心他那话儿不行,这才得了两瓶好药就兄弟各分一瓶。 第50章 卫晟回答同时也仔细审视老人,试图从记忆里挖出有关他的部分。 「皇帝?」 那药多贵啊,用的全是比金子还贵的药材,先帝也不过就弄到几瓶,全给吞进肚子里了,直到先帝过世都没人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人人还当「金枪」是千年圣药,若非主子博览群书,岂能知道此事儿。 所以今上真拿卫晟当亲兄弟看待了? 也是,所谓患难见真情,今上最辛苦那几年是他陪在身边的,所以……要提醒他两句吗? 手指往桌面敲几下,思忖片刻,他道:「听老人家一句劝,这药用不得,早早扔了才好。」 用不得?为啥?「老人家是大夫?」 他没回答,却道:「爱信不信,随你。」他举箸继绩填自己可怜的小肚肚。 眼看挖不出话,卫晟不再追问,他走到宅子外头对车夫吩咐两句后就转身找人去了。 ☆☆☆ 屋里一片静默,慧槿苦笑着,慧榕却是满面怒气,半晌,她一拍桌子扬声道—— 「净身出户?高青禾行呐,这么狼心狗肺的话都说得出口,他们高家也没人出来说句公道话?不怕!姊姊去替你讨回公道。」 「姊,别这样,那话,许是他想吓退我和离的念头。」 「闵家姑娘是被吓大的吗?」 慧槿苦笑,当然不是,她们是一路火里来水里去,被城府手段给陷害大的,倘若几句话就能吓得了,她家爹娘哪敢把她们往宫里送,那块地儿,胆子不够肥,连觉都别想睡。 只是啊……都这么被教养大的她,怎么还是胆小,还是害怕改变,还是宁愿憋屈地在高家小院窝着,对高青禾的无心视而不见? 「寒心了?」慧榕问。 「对,也铁了心。」 「你是气高青禾心里没有你,还是气他把沈惜若的女儿看得比你重?」 「他不喜我,这是我打从成亲之前就明白的,但女儿是他的,他对她的死竟也能如此云淡风轻,教人失望。」伤心、不甘,当努力成了笑话,连她都看不起自己 「还不算太傻,不努力了?」 「明知无用还要用尽一世力气?不要了。」 「那你……还爱他吗?」 偏过头,想了许久……她缓缓低下头。 慧榕明白了,不管高青禾如何,早在决定嫁给他那日,她就打定主意爱了吧,她花那么多时间说服自己去爱,怎能一口气就把感情通通收回来。 「爱也罢,不爱也罢,都不重要了。」慧槿叹道。 「没错,他连休书都写得,你再不把心思拉回来,我都要捶你了。」 慧榕的说法让她松一口气,她真担心姊姊骂她。勾住姊姊的手,把头靠在她肩膀,慧槿道:「姊姊,谢谢你。」 「谢我啥?没骂你笨吗?」 「是啊,姊老爱骂我笨。何况沈惜若已死,没了竞争对手,只赢不输的好局面还自愿退出,大概多数人都会觉得我傻吧。」 「我骂你笨,是因为你把心思全用在高家人身上,全然不顾念自己,现在你终于懂得心疼自己,我高兴都来不及。」 第51章 「我不是还有姊姊心疼吗?」 「别指望别人心疼,要懂得疼自己,说来说去还是你那个小姑有点良心,平常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到最后关头也只有她讲了两句人话。」 「青秋不坏,她只是不喜欢我。」青秋与沈惜若终究是一起长大的情分。 「别提过去了,这些年我唯一明白的是,困难终会过去,就像家破人亡,就像无处可依,就像遭人戕害……时间如流水般,终会将尖锐的痛苦打磨得钝重,成为黯淡印记,而我们须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什么事?」 「让生命始终鲜活。」 她的生命还能够鲜活?不是成为一汪死水,静静地流淌过未来的岁月? 见她目光迷惘,慧榕道:「往后你打算怎么办?」 「姊姊不收留我吗?」 「收留你有什么难,不过是添一双筷子的事,可你甘心就这么过一辈子?」 「被休弃的女子,还能有什么盼头?」 「能盼的多了!你不想活得风生水起吗?不想过得精彩非凡?你的一辈子还有好几十年,难道你要带着被休的不甘心,当一辈子自怨自艾的可怜女人?如果你打定主意这么做,对不起,大门在前方百步处,麻烦出去后把门带上。」慧榕没好气地瞪着妹妹。 「我还能过得精彩非凡?」她本打算养个孤儿,就此终老一生。 「当然可以,你能做的事多啦。」 「能做什么?」 「之后你就知道了,先告诉我卫晟是怎么回事,你怎会和他在一起?」 慧槿道:「我不知道这么巧,他和高青禾是朋友……」 她一句句细细说过两人渊源之后,慧榕轻轻把玩自己的手指,皱眉问:「高家知道你与卫晟的关系吗?」 慧槿摇头。「公婆不识字,不懂朝堂大事,当年买下我时并不知道闵家背景,只当是犯了错的小官,族人受累,我也鲜少提及过往,因此,不知道吧。」 「有趣,世间事兜兜转转竟又绕了回来,你与卫晟——」 慧槿一笑,阻下姊姊的话。「我们只是朋友。」 他是个愿为她两肋插刀的好朋友,在这种情况下还不顾名声地收容自己,对于卫晟,除了感恩,她没有别的想法。 朋友吗?她不认为,不过……耸耸肩,她道:「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卫晟不会告诉高青禾你在这里吧?」 「我就姊姊一个亲人,高家早晚会知道的。」 「你打算继续和他们纠缠不清?」 「不打算,但郁儿还在高家,我无法翻脸不认人。」 「算啦,有麻烦等遇上再说。」妹妹的遭遇令人不胜唏嘘,要是在十五岁时,她定会当这是天崩地裂的大事,但这些年的经历让她明白,天地没那么容易崩裂,只要不畏惧,再大的风雨都能闯过去,逆境让她学会勇敢。 「姊姊问完了?」 「问完了。」 「换我问。姊,我才一年没来,这里怎么会变这么多?」 「因为我找到新活儿啦。」她脸上带着得意。 第52章 「什么活儿?」 「在『美人关』教导姑娘弹琴、写字、跳舞。」说起来有点伤怀,当年勤学才艺是为了在后宫固宠,没想到最后竟是用来谋生。 「美人关?」那是京城最大的妓院,里面的姑娘不仅要貌美如花,还得十八般武艺俱全,因此虽然收费昂贵,仍教京城名流与富家商户趋之若惊。 「是啊,那活儿钱赚得多,瞧瞧你家姊姊都过上什么生活啦,如果不是还没挑到看得上眼的,早就买几个下人回来伺候,再当一回大小姐了。」 「卖字画还不够赚吗?」 「女子字迹秀雅,很少读书人会想收藏,我靠着那手簪花小楷,顶多能抄抄写写赚个糊口钱,至于画画,你家姊姊见识不足呀,除了鱼鸟花卉,画不出厉害作品。」 慧槿明白。「倘若姊姊能像男人般四处游历,必定不输他们。」 「那是自然,总之我的条件不够,偏生心大,不想数着十两、五两过日子,因此机缘一到,自然不容错过。」 「不担心名声吗?」 「就算我不做,寡妇的名头压着呢,还能有什么好名声。」 在青楼教才艺有好有坏,好处是每个月轻轻松松就有数十两入袋,坏处是总会碰上那么几个自命风流的男人。 她年纪虽然不小,可好歹是处子之身,再加上她曾是名满京城才艺双绝的美人,即使有了年岁可依旧动人,果子甜自然会吸引苍蝇,这是自然定律,怨不得人。 「不是到『美人关』教吗?为什么青窈会往家里来?」那样的女子,便是换上荆钗布衣,明眼人也能瞧出与良家子不同。 「说来话长,『美人关」里的师父除我之外还有个叫莫颜的男子,他专教下棋作诗,青窈是我手下的学生,而绿眉是他的学生,年初开始报名花魁娘子选拔时,青窈、绿眉都报名了。 「知道这消息之后,竟有人打起赌来,这下子输赢不仅仅是她们两人的事儿,也成了两位师父之争,你知道你家姊姊的,再好胜不过,输啥都行,就不能输了门面,听说莫颜给绿眉开了小灶,我当然要给青窈加强才艺。」 「美人关」在每年夏初都会办花魁娘子选拔,每每弄得热闹非凡,成为京城盛会,就算不上青楼的人也都有耳闻,但凡自诩风流的人士都会想尽办法参上一脚。 「姊姊势在必得?」 「当然,若青窈得胜,我的月银肯定要再涨涨了,只是不可否认,绿眉确实比青窈美上几分,所以你不来,我都打算去寻你。帮青窈打扮吧,经过你的巧手,丑妇都能变美女,何况是青窈那等姿容。」 「好,但手上没有东西,得给我一点时间去置办药材。姊……」她羞赧一笑。 「怎么啦?」 「我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 「你……」闻言,慧榕一指戳上慧槿额头。「你说净身出户就真净身出户吗?傻呀你,钱都在你手上,偷塞几张银票困难吗?」 「我不想欠高家。」 「是高家欠你的,想当初高家吃啥住啥,如果不是你,高青禾连念书赶考的银子都拿不出手,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第53章 她搂住姊姊肩膀,笑着安抚。「不管如何,总归是高家从人牙子手上买下我,要不,若是卖到别人家里或那肮脏地儿,我都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儿了。」 慧榕气到不晓得怎么说她,「善良」这种特质,不利生存呐。「说什么鬼话,当年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被卖进那肮脏地儿。」 「姊姊,我们真的很幸运。」 「不对,我们靠的不是运气。记得四皇子被杀的消息传来,我们做了什么?」 「记得,姊姊把两颗珍珠缝在一双破旧的绣花鞋里,而我将药粉塞进发髻间。」 「没错,我们除簪环、换旧衣,其他姊妹们却拼命往身上塞银子,换上最亮丽的衣裳,满心想着,如若能因此被卖进高门大户,方有机会翻身,却没料到那身装扮让她们一个个被卖进青楼或成了富人的玩物。 「而我们靠着你夹带的药粉把脸弄得又肿又丑,这才会以低价卖给吴家高家,至于那两颗珍珠,我用一颗买下自己的性命,逃离被活埋殉葬的命运。一颗让我到桂花村安身立命,我们有今日,凭借的从来不是运气。」 慧槿点头,如果说到这个,就得感激父亲,是父亲高价聘请的师父教了太多事,让她们比其他姊妹们多出几分见识。 握住妹妹的手,慧榕认真道:「以后我们也不会只靠运气来过活,我们得比别人更辛苦、更努力,也更勇敢,才能把这辈子给过得顺风顺水。」 「我知道。」 「现在对未来有想法了吗?」 「再开一家脂粉铺子吧,卖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妆粉。姊姊借我一点钱好吗?我会把生意做起来的。」慧槿道。 「这才对,我早让你在高家铺子里卖那些,你打死不要,只肯做些从药书里学来的脂膏,东西和其他铺子卖的差别不大,生意只能混个不好不差。」 「当时我担心,高家在京城没有倚仗,若因为东西太好惹来争端,赔钱事小,影响高青禾的仕途事大。」闵家被抄,让她事事分外小心。「可现在就我一个人,豁出去了,倘若有人想抢……」 「那就试试!」 卫晟的声音从窗外飘进来,姊妹互看一眼,这人偷听也听得太光明正大了。 慧槿带着微怒开门,没想到一眼对上他的笑暦,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那脸皮是得有多厚。 他带笑进屋,从腰间解下荷包往桌上一摆,道:「钱拿着,你光明正大打着将军府的名号,本将军倒要看看谁敢抢。」 连本将军都说出来了,多有气势呀,想想几年前他还是个入不了众人眼的京城首霸呢,所以站对队重不重要? 真的很重要! 慧槿刚想推辞,慧榕抢快一步,道:「行,我帮妹妹收下,等入了帐再告诉将军这些钱能入几股。」 「入不入股都无妨,重点是……」他望着慧槿,口气郑重。「你想要做。」 当然想做呀,她喜欢调脂制粉,想让所有女人都变得漂亮,过去做是为了改善家境,而今……不一样了,她是为了让自己开心。 她想说谢谢,但看着他深邃黑亮的双眼,突然觉得这样的话很多余。 第54章 为什么?她以为昨晚遇见只是偶然,以为收留只是善意,那么现在呢?他这举动代表什么? 想为好友挽留她?当然不对,今日到衙门登录休书,若不是他在,也许要拖上一阵,所以为什么? 不说话的两个人让气氛变得诡异,而卫晟眼底流露的企图心让慧槿有两分犹豫、两分心惊,他……不会吧?是她想多了吧,现在的他已非昔日的吴下阿蒙。 慧榕干笑两声,打破诡谲气氛。「不早了,吃饭去。」 飞快拉起慧槿往外走,因为她也读出对方的意思了。 然而,妹妹正是脆弱的时候,万万不可因为一点点感动就做出错误判断,从高家走出来不难,若是他日要从将军府出走……会脱一层皮的呀。 因此银子可以收,生意可以做,大树底下也可以乘凉,但其他再多的就真要想清楚了。 她们来到厅里,满桌菜肴几乎被扫光了,她家的新爹爹……腹中能撑船呀! 慧榕还没发作呢,新爹爹就笑出满脸腼腆,道:「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饿了两天……」 「没事,我再去做一点。」慧槿说道。 但刚转身她就被卫晟给拉住。「不必,再等等。」 等等就能等出一桌菜,这话说得太不切实际,她正要反驳,就见大门打开,几个人端着菜进门。 闻到菜香味儿,「爹爹」立马蓦了……吃那么快作啥呀?那可是天香楼的菜呐…… ☆☆☆ 在闵家吃完饭之后,卫晟让慧槿陪着,满村子转两圈当作消食。 他们吃得晚,农夫在田里耕作,几个已经歇过午的幼童在外头跑来跑去,望着他们,慧槿挪不动脚步。 「怎么了?」卫晟问。 她指着几个小男孩道:「那是虎子、狗儿、阿土……他们很疼菁儿,老舍不得菁儿的鞋子脏,每回出去,总要轮流背着菁儿,郁儿可吃味了,直嚷嚷着『那是我妹妹呀,只有我可以背』。」 「很想菁儿?」 「嗯,很想,非常非常想,不管经过几年,都不会停止思念。」那是从她身体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呀。 「所有当母亲的都像你这样吗?」 「是,孩子的命比我们更重要,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愿意孩子受苦。」 「这样啊……」那就好了,如果云娘还好好的,那么耀儿也会好好的,对吧?她会用尽全部心力疼爱耀儿,对吧?远眺高山,她的话让卫晟眉心松开,半晌,他道:「我对母亲已经没有印象,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没人告诉你她是什么样子吗?」 「镇国公府里没人敢谈论她。」 「那外祖家呢?外公外婆、舅舅阿姨总会说的吧?」 「他们不曾和镇国公府联络,我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他不懂父亲有多憎恨母亲,恨到不愿承认岳家。 「原因?」 「不知道。」 「你能查出来吗?能找到当初伺候你母亲的下人吗?」 依他现在的本事……「当然可以。」 但他不想找,因为赌气,外祖家的人不愿见他,他又何必一厢情愿,热脸贴冷屁股的事他打死不做。 第55章 当然,也是因为害怕。家中上下对于母亲之事讳莫如深,会不会母亲做过什么令骄傲的父亲感到羞愧之事?不问不谈,他还能在心底勾勒出母亲的美好,他担心一但问明白了,会不会连幻想都没了。 但她不知他的顾虑,直道:「那就好啦,如果能够找得到他们,必定能够解开你心中疑问。」 「如果答案不是我想要的呢?」他反问。 「明明白白的死,总比不清不楚的活好,与其在心中卡个疙瘩,不如动手把结给解开。但是我相信,能够生出你这样的孩子,你母亲肯定是个非凡女子,她肯定疼你、爱你、在乎你,肯定在你身上投注大量的期许。」 慧槿斩钉截铁的口吻让他失笑,她知不知道,其实她有强大的说服力?她一开口就说服了他,相信母亲和她一样,对孩子抱持着同样的心情? 冰冻多年的心在瞬间融化,过去不敢想的事,现在敢想了。 外人都以为他勇敢而自信,殊不知在心底某个区块里,他藏着畏惧,而她竟然几句话就大刀阔斧把那块给劈开,硬是让阳光晒进去,硬将他的害怕给蒸发。 是啊……恐惧啥?骄傲的父亲已经不在,情况不会更坏。 笑开眉,他轻松道:「不知道在你心里,我的评价这么高?当初你好像不太乐意嫁给我这个坏家伙。」 她没闪躲,实话实说。「是啊,但我之所以排斥,并非因为你不学无术或名声糟透了,相反的,我还挺欣赏你的光明磊落、有情有义。」 「光明磊落?有情有义?我?」他很难相信这样的评语从她嘴里说出。 「对于当年的你而言,闵府应当是个不错的亲家,倘若你想要这门亲事,大可以将柳云娘藏着掖着,甚至把她这个麻烦给解决掉,但是你没有,这证明你是个有情有义之人,而你走到我面前,清清楚楚告诉我这件事,不欺不瞒,这代表你性格磊落。」 「既然这么欣赏我,为什么还要排斥?」 「因为在乎……」话突然停下,她觉得……似乎不该说。 但他不允许她停下,催促道:「在乎什么?」 非要追问个明白吗?好吧,是她自己说的,宁可明明白白的死,也不要不清不楚的活。 「我在乎的是,在我之前,你心里已经有了别的女人,你非常看重她,重到不介意是否会让我对你产生反感,这样的在乎……任何一个女子都会感到不安。」 停滞片刻后,他解释。「当时,我只是不希望你入门之后觉得被骗。」 「我明白,也就是这份光明正大值得欣赏,但你以为就算知道事实,我能有其他选择吗?」 「对不起,我思虑不周。」卫晟低头,那时年少无知,只觉得怎么顺心怎么做,却没想到她有他无法理解的束缚,多知道一点,除了不安,于事无补 「算了,都过去了。反正不管当时想法如何,我都嫁不成你。」命运弄人,他们之间的缘分浅薄得可以,终归是失之交臂,再谈过往不过是徒留唏嘘。 「既然你在乎这种事,为什么能够容忍高青禾?」 「还是别无选择呀,我是高家买回来的人,命运不操控在自己手里。」慧槿垂眸道。 第56章 心疼更甚,她总是在「别无选择」当中翻腾?一个冲动,卫晟握住她的手腕,对着她的眉眼,认真道:「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不会什么?」 「不会别无选择,你想做的每件事,都会是你要的选择。」他郑重再郑重的说道。 一笑,她点头。「承你吉言。」 只是……这种事,哪里是他可以保证的? 两人走着转着,绕回闵家门前,告别前,他问:「我能来这里小住吗?」 「为什么?」将军府不是更舒服? 「我喜欢这里山清水秀,安静怡人。」 「将军府没有几处山清水秀、安静怡人的庄子?」说没有,她不信,卫晟可是新帝的宠臣。 幸好,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光明磊落、诚实不欺的。「有啊,但我更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风水,这里的……人。 「好吧,如果将军有空的话。」她笑着回答,但以皇上对他的倚重程度看来,他大概很难有空闲吧。 他解读出她的笑意,慎重道:「我一定会来的。」 他的慎重让她更想笑了。 送走卫晟,慧槿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莫名地,心底有些许落寞。 风吹过,粉色的花瓣纷纷落下,她深吸气,把花香草香一并吸进胸腔里,把想哭的委屈收妥当,她告诉自己……会好转的,会诚如他所言,往后她做的每件事,都会是她最想要的选择。 第六章 找到人生新方向 裹住一身风尘,卫晟高坐在衙门大堂,肃厉眸光逐一扫过跪在堂下之人。 惊堂木敲响,衙役上前,将获罪的官员士绅押入狱中。 他出京是因为消息传来,有人在此看见卫慕棠,今上让他特地跑这趟,不料人没找到,却撞上一件民逼官死的案件。 讽不讽刺?圣贤书啃过千遍万遍,终于考上进士当上官,却半点人情事故都不懂,到地方上,啥事都没做,只忙着将地方官员与仕绅逐一得罪。 那些人是吃素的吗?得罪一回尚且能睁一眼闭一眼,然一旦让他们感觉这初来乍到的县官根本是处处针对,谁还能坐得住?于是连环计一出接着一出演,把个七品芝麻官搞到头昏脑胀,泥淖深陷,最终扛不住压力上吊身亡。 卫晟不愿轻视读书人,但这样的案例不会只有这一件,今日他凑巧遇上,折腾一通,把犯罪者全数送入监狱,但没遇上的呢?岂不是白死啦? 他没有心思同情这群只会啃死书,不懂庶务、不知变通的傻官,但他担心,倘若科举选仕,选出来的都是这种人……最终不是同流合污就是得上吊挂脖子,日久年深的,朝堂上还有几个人才堪用? 「将军,夏夫人求见。」柳师爷上前禀报。 夏筠的妻子见他做啥?别有冤情吗?他犹豫片刻后道:「带上来。」 柳师爷道:「将军,这样似乎不太好,夏夫人是女眷,遭遇这等祸事已经是有苦说不出,再将她传上大堂……要不留她两分颜面,在后堂接见?」 卫晟尚未回话,只见王捕头冷声轻哼,「柳师爷这是睁眼说瞎话?哪儿来的夏夫人,夏夫人半年前就死啦。」 第57章 半年前就死了?那这位「夏夫人」是借屍还魂,还是别有隐情?卫晟的视线对上柳师爷,他尴尬一笑,脸红了。 沈氏塞的银子还在兜里热着呢,他不过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卫将军那个眼神,好像他与沈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奸情似的,他哪里敢啊,家中有只河东狮,他可不想被撕了。 柳师爷伸手入怀,将五两银子掏出来,往案桌一摆解释道:「夏夫人自落胎后带着一身病症,只能长年卧床,打夏大人就任,后院以及人情往来都是沈氏张罗的。半年前夏夫人过世,大人便收了沈氏,久而久之大家便认了沈氏为夏夫人。」 王捕头又重重从鼻孔哼一声,他就是看不惯沈氏那态度,连个正式婚礼都没办,说穿了不过是个通房姨娘,还老拿自己当碟菜,指挥衙役像指使自家下人般,真真教人瞧不上眼。 「行了,柳师爷把银子收回去吧,让沈氏过来,王捕头与我一起会会沈氏。」卫晟挥手。 不管是正妻或姨娘,再怎么说死了能够依靠的男人心慌难免,若是能够帮上忙,他倒不介意伸伸援手。 「将军仁慈。」银子又重新收回兜里,柳师爷脚步轻快,转身唤人去。 卫晟狠狠定了数息才回过神,他万万没想到,夏筠的妾室竟是沈惜若,高青禾不是口口声声说她死了吗?不是临死托孤,连碑坟都立了吗?怎会出现在这里? 被卫晟这般注视,沈惜若心头一凛,卫将军……也瞧上她了吗? 瘦弱的身子裹在一件厚重的披风里,这样的穿着并不适合这个季节,可自从小产之后她总是怕冷,怕得厉害,但她知道自己委屈的模样很能吸引男人,于是她低下头,泓然欲泣。 她是真可怜、真委屈,还以为怀上孩子就能换来一场婚礼,就能顺理成章当上夏夫人,没想到夏筠把自己给弄死了,她受到惊吓,已经三个月的孩子硬是没保住,那可是男胎呀,夏筠始终盼着能有个儿子…… 见卫晟迟迟没有动静,沈惜若抬起头,一眼便被他俊逸非凡的容貌给惊了心,如此英武伟岸的男子,又是个堂堂大将军,不知家中有妻妾否?她心动了,为加深自己楚楚可怜的样貌,她低下头,眼泪溢出眼圈,一颗颗掉在地上。 这是……勾引?卫晟心底有了几分了然,眼角扬起春风,口气分外亲切。「沈惜若,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惜若一愣,要落未落的泪珠挂在脸颊,更令人怦然心动,只是……她不记得见过对方呀!「将军认得贱妾?」 扬眉笑开,态度更添几分温柔,身子往前倾,他轻声道:「我与陈建禹有几分私交。」 是因为陈建禹?那个她极力想从记忆中抹除的男人。 成亲之前,爹爹告诉她,「我明白你属意高青禾,可高家贫穷,且今年高青禾秋阐失利,三年后能不能攒足银子再考一次乡试都很难说,难道你想当一辈子的秀才娘子?」 父亲的理智分析最终让她点头嫁给陈建禹,她以为等着自己的是好日子,没想到…… 「你怎么会成为夏大人的妾室?建禹呢?陈家伯父伯母还好吗?」卫晟催促她往下说。 「公婆在我成亲不久后双双过逝,为了守丧,相公错过那年的会试,无法一鼓作气进入仕途,之后相公变得颓靡,他开始酗酒,接着又染上赌瘾,偌大的家业在他手里慢慢衰败,渐渐地相公脾气变得暴躁不已,每回心情不好,对着我们母女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第58章 生活让她痛苦不已,她愤怒抱怨,她将所有的不幸转嫁在女儿身上,当时她曾想过抛下一切,投靠高青禾。 但是回到家乡,方才听说他成亲了,有孩子了,她不认为清贫的高家还能负担多一个自己,就算跟了高青禾也不见得能过上好日子。 「你为什么不逃,为什么要让自己吃尽苦头?」他眼里与口气里有着满满的怜惜,只差没明说「当时我要是在就好了,你便不会吃尽苦头」。 卫晟没明说的话,沈惜若感受到了,她连忙回答,「后来相公死了,他被赌坊的打手活活打死。」 她没去收屍,她对陈建禹只有恨,那种男人死不足惜,她分毫不在意。 「天,快告诉我,建禹死后,你们母女怎么生活?」他表现出无比自责的样子。 她对卫晟的眼光很熟悉,不会错的,他是在心疼自己!既然如此,要不要再说得更可怜一点?或许他会因此收了自己,若有机会成为将军的枕边人……心底升起一股希望,她将故事往惨里说。 「我一个弱女子带着女儿,根本无法活下来,幸而遇到许山成,他是个衅夫,年纪虽然大些,但名下有几间铺子,身边只有一对年迈父母,他说愿意照顾我一辈子。在那样的情况之下,我别无选择,只能带着婉儿嫁进许家。」 「许山成是个好人吗,他有没有好好照顾你?」卫晟口气又温柔下几分。 她抽出帕子揉揉泛红双眼,摇头道:「谁知刚出狼窟又进虎穴,许家公婆脾气大,他们看不上带着拖油瓶的我,日日对我冷嘲热讽,经常把婉儿当成出气桶,稍有不满就咒骂毒打。成亲半年后,老迈的公公过世,婆婆竟说我克夫,逼着许山成贬妻为妾,另娶张氏为妻。」 一拳击向桌面,卫晟怒道:「岂有此理!」 那样生气呀,他定在为自己不值,沈惜若心头欣悦,脸上却不露半分,不会错的了,他定是对她有心! 心中笃定,她脸上更添哀愁。 许山成贬妻为妾令她憎恶极了,但她不敢表现分毫,反而对许山成更加温柔小意,处处体贴婉顺,幸而她容貌瑰丽,既识字又能背上几首诗,可以带得出门,硬是将粗鄙的张氏甩过几条街,否则恐怕她早早就流落街头了。 都说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果然,虐待她们母女的恶婆婆死了,怀上孩子的张氏也因为生产不顺母子双亡。 家人的陆续死亡让许山成心情恶劣,生意屡屡遭到挫败,最后到处欠债,家里连下锅的米都没了。 那个晚上许山成同她说话,口气温和,面带亲切,可是他却说:「不听老人言,是我最大的报应,当初我真不该娶你的。」 她不懂他怎会突然说这种话,但是隔天她明白了——许山成吞金而亡。 趁着债主上门之前,她卷走家中细软,带着婉儿趁夜逃跑。 沈惜若缓缓吐气,垂下眉睫,柔弱道:「不怪许家,是我命薄。」 「后来呢?」 她略过中间一大段,直接跳到最后,「士可杀,不可辱,我虽不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却也有几分骨气,我决定带着女儿离开。」 走投无路的她,下定决心投奔高青禾了! 第59章 一路迢迢,终于来到京城,她打听到高青禾在哪,也打听到他能干的妻子改换了高家门楣,就在她探听好所有事情,准备成为高家一员的同时……她遇见夏筠了。 夏筠是新科进士,正在等着派官,身边没有父母亲人,只有一个长年卧床的病妻,他正在找人照顾妻子。 在多方谋算后,她认为到高家作妾不如跟在夏筠身边,于是下定决心取代夏夫人,成为夏筠的妻子。 她作了一辈子官夫人的梦,有这么好的机会怎能不把握? 于是她探听到高家庄园在雾山山脚下,探听到每个月高青禾会带亲人到庄子上住两天,她便在附近租一间茅草屋,并在高青禾带妻儿出游时使了银子托人想办法交给他一张纸条,约他见面。 她其实很庆幸高青禾心里还有自己。 他依约来了,她告诉他自己病重将亡,欲将婉儿托付给他。那天他抱着她哭得很伤心,他说:「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 他说:「我的妻子只是一个错误。」 他说:「请让我来照顾你……」 他说了很多,每句都情真意切,那是她第一次对他有了些许罪恶感。 决定将婉儿托付给他有两个原因,其一:拖油瓶的经历让她痛定思痛好生反省,如果她要成为夏夫人,就不能让婉儿在身边坏事。其二:她希望透过婉儿让高青禾永远记得自己,毕竟他曾经是她年少时候的梦想。 相交多年,她了解高青禾,他对自己说过的每句话都会实践,因此他承诺会将婉儿养大,就一定会做到。 于是高青禾离开之后,她便开始布置一切,她用五十两银子买通邻居,帮她演一场暴毙身亡的戏,邻居为她建坟立碑,再将婉儿带回家中暂养。 果然不到半个月,高青禾找来了,他给邻居二十两,并带走婉儿。 而自己也顺利跟着谋得官职的夏筠南下,她每天为夏夫人熬药,不是多添一点就是少加一点,使得夏夫人的病情不见改善。 半年过去,她终于生生把夏夫人给熬死,她在夏筠思念妻子喝得酩町大醉时与他有了夫妻之实,然后顺利接管他的后院,她知道自己早晚会成为官夫人,没想到夏筠竟把自己给作死了。 「你的女儿呢?」卫晟问。 「我必须挣钱养活自己跟女儿,只好把女儿托给朋友照顾,然后到夏大人身边帮佣。」 卫晟脸上笑着,心中却道:不尽不实,谎话连篇啊,帮佣直接帮到主子床上去?这种下人不直接打死还给收房?夏筠此般胡涂,死得不冤呐。 不过,他不介意她怎么胡说,反正早晚会揭穿真相。 「可我听说你是夏夫人。」卫晟刻意刺她两句。 沈惜若闻言,心下陡然一惊,不行!夏筠已死,断断不能让他坏了自己的好事,她急急辩驳,「绝对不是!那只是外人的猜测,我与夏大人只是主仆。」 「好吧,你求见我,想我怎么帮你?」 他终于提出来,太好了,接下来,她只要待在他身边,再主动两分,可怜三分……他会是她未来的倚仗,对吧? 忍不住扬高嘴角,官夫人算什么,如果能嫁给他,她就是将军夫人了呀,从此麻雀成凤凰,俯瞰世间美景。到时她一定要回到小镇上,回到娘家,让娘家父母看清楚,她是如何翻转命运的。 第60章 她柔声道:「如果卫将军方便,能不能带我入京,我想去找女儿。」 找女儿?她会吗?如果心里存了非分念头,她还会上高家把女儿给认回来? 他猜,不会的。 只是看着她,卫晟的目光越发柔和,笑容越发和蔼,他弯着眉,口气中捎带上些许暧昧,柔声道:「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能为你办到。」 ☆☆☆ 清晨醒来,发觉枕边仍有湿意。 总是在深夜时分,那些不愿意回想的人和事,会自动跳进脑海中,挑拨着你的心弦,促使你的哀伤。 她知道的,却不愿意躲开。 她想,也许要彻底伤心后才能浴火重生,所以她在夜深人静时放任情绪,哭一回,痛一遍,让眼泪敷着伤口,让知觉习惯疼痛,那么有朝一日,再想起过往,她便能不怨慰愤恨,便能以平常心看待人性自私。 推开被子,翻身下床,却发现……昨晚她不是关上窗户了吗? 想过半晌,总觉得没开,但,谁晓得呢,也许是自己忘记吧。耸耸肩,走到窗边,她把花瓶里的残花抽出来。 盥洗过后走进厅里,早膳已经摆在桌上。 卫晟回去的隔天,将军府送来一厨娘马嫂子和数不清的食材。 新爹爹感叹,「真是及时雨啊,要是再让榕丫头多做几天菜,你们就得为爹爹办丧事了。记住,墓碑上一定要刻着——死于中毒。」 慧榕听完后,呵呵一笑回答,「放心,就算整个墓碑都刻满这四个字,我也不会感到罪恶,做饭本就不是女儿的专长。」 「那你的专长是啥?」 「不知道吗?是半路认爹呀!」 那是新爹爹和姊姊的斗嘴日常,她每听一次笑一回,他们是对有趣的父女俩。 马嫂子又端两道菜过来,往桌上一摆,道:「我去请老爷和大姑娘用膳。」 「你去忙吧,我叫就好。」 慧槿快步往外走,经过爹爹房间时,窗户正开着,他背对着窗在洗脸,慧槿探头往里看,本想大声一喊吓吓人,但是,没想到被吓的人是她!因为桌子上正摆着的竟是新爹爹的胡子,所以他是易容的? 心下一悚,她捣紧嘴巴,退开两步,却一不小心碰到窗子旁的花盆,她飞快反应过来,一面跑一面丢下话。「爹爹吃饭,我先过去喊姊姊。」 老人家身形一顿,在听见这两句时松口气,放下肩膀,在确定脚步走远后,快步来到窗前,将窗户关上。 槿丫头……没看见吧? 慧槿加快脚步,跑到姊姊房前时弯下腰,抚着喘息不定的胸口。 没看错,她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若不是满头银发及那把胡子,那声「爹爹」她怎么也叫不出来。 所以他乔装改扮有什么目的?他图姊姊什么? 正准备敲门时,门从里面打开,慧榕看见妹妹脸色苍白,忙将她拉进屋里,递给她一杯水,问:「怎么了?吓着了?」 慧槿舔舔嘴唇,片刻后道:「姊姊,你知道『爹爹』的胡子是假的吗?他的年纪肯定没有外表看到的那么大。」 第61章 慧槿闻言,失笑道:「你发现了?」 「姊姊早就知道?」 「知道呀,胡子是黏上的,如果没有那把胡子,『爹爹』大概只有三十三、四岁吧!」 「既然知道,姊姊为什么还要留下他,不担心他别有所图?」 「别担心,听我慢慢道来。」她看着慧槿把水给喝下,才道:「小时候你总佩服我很会默书,可你知不知道,比起默书,我更厉害的是什么?」 「什么?」 「过目不忘,不仅仅是诗词文章,对于人脸,只要看过一眼,就不容易忘记。」 「所以,『爹爹』他……」 「对,我认得他,他是宫中太监吕公公。」她第一次进宫便是吕公公领的路,虽只见过一回,但她印象深刻。「他是贤妃娘娘身边的人,很得娘娘重用,在路边遇见他时,我猜想他应该是在宫变之后,贤妃娘娘入罪,而后被发送出宫的吧。」 「豆,豆,网。所以呢?」 「能力不足,我能为娘娘做的不多,就当为她看顾一下旧人吧。」 拿个太监当爹,姊姊的胆量真不是普通大。慧槿叹道:「姊姊打算一直这么心照不宣下去?」 「没什么不好,至少当公公的不会有多余心思,比起找个正常男人当爹更安全一些。」 看妹妹紧张兮兮的模样,慧榕笑着掐掐她的脸颊说:「别担心,别多想,人与人若不是有那么点缘分,是无法凑在一块儿的。走吧,吃饭去!」 慧槿闻言失笑,是啊,缘来聚,缘去散,缘分来去之间,主导了许多悲欢离厶口,也许吕公公和姊姊之间缘分未尽。 「好,吃饭去。」她起身与姊姊手牵手往外走。 「东西都备好了吗?」 「备好了。」她花了几天时间做了点胭脂,也进京买了些许,有这些工具辅助,帮人改头换面不是什么太大问题。 「用过早膳后,就去『美人关』走一趟,之后去看看几处铺子,如果有喜欢的就先订下来。」 「嗯,我合计过了,铺面不需要租太大的,既然决定卖顶级的昂贵胭脂,会进来逛的人就不会太多,我更需要的是能够上名门大户向贵人们介绍胭脂及指导用法的年轻小娘子。」 「你打算买人还是雇人?」 「先看看,如果牙行里找不到合适的就先雇用几个,反正制作胭脂这事我不打算假手他人,自然不会被学走。」 「不会太累?」 「这会儿对我而言越累越好,够忙就没有心情胡思乱想。」 「这话在理。看完铺子如有时间再去牙行走走吧,不过若有买人的想法,铺子不妨租大一点,最好后面还带个院子,以后好方便安置人。」 「可以考虑。」 两姊妹一面讨论一面走,进大厅时,新爹爹已经坐定,他带着几分心虚望着姊妹俩,见她们神色自若、毫无异色之后才悄悄地松口气。 「快来吃饭,不是说今儿个有事要忙吗?」 「是啊,待会儿要出门。」慧槿上前,帮爹爹和姊姊添饭。 ☆☆☆ 第62章 卫晟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回宫覆命后已近黄昏,他有点累,本想好好休息的,但是躺到床上,却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心无端的躁动着,最后实在是烦了,于是下床,带着令牌叫开城门,一匹快马来到闵家门外。 然后他又当了一回梁上君子,然后看见昏黄灯下那张恬静脸庞,再然后,躁动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她在读书,读得认真而专注,他看着看着傻笑起来。 他飞身上树,寻根粗枝干靠着、望着,淡淡的幸福感浮上心头。 夜深人静,她吹灯睡着,他下树,确定她的呼吸沉了,他大起胆子推开窗户跳进屋里,借着三寸月光凝望那张睡颜。 他都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只觉得看过千遍也不厌倦,直到一声猫叫响起,他回过神……跳出房间,跃上枝头。 他在闵家大树上待了一夜,难睡得很,又有掉下树之虞,但是天亮时他却觉得精神饱满,心底还带上些许无缘无故的快乐雀跃。 不正常对吧?他也这么认为,但是……好像打从见过慧槿第一眼之后,每次在她身边他都很难正常。 当炊烟升起,他跳出闵家围墙,待在门外,带着一丝期待、一丝盼望,期待重逢时,她会对他说:真想你呀。 这些只是想像……但光是想像,心又满了…… ☆☆☆ 当门打开,慧槿看见卫晟时吓一大跳。 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他都没来,奇怪的失落感让她自嘲,不过是句玩笑语,她怎就当真了?怎能认定他一定会再到桂花村? 这样的自嘲几乎每天都会出现一遍,但是,他来了……四目相对间,她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先开口了。「要出门?去哪里?」 「去『美人关』。」她没打算隐瞒。 如果是正常男人应该会问吧,问:「良家妇女去那里做什么?」 或是会说:「好好过日子,别惹事生非了。」 但他只道:「我陪你们去。」 让人讶异的回答,但慧槿不觉得突兀,好像他本来就会这么说,至于为什么有这样的认定?她不知道。 「好啊!」慧榕看一眼卫晟和妹妹,也是啥话都不讲,跨两大步率先往前走。 不久,她们坐上阿良哥家的牛车,而卫晟骑马跟在旁边。 慧槿没说话,只是把头抬得高高的,让迎面而来的春风洗涤眉心忧郁,倒是慧榕不避嫌,有话就接,没话就找话聊,一路上与阿良哥和卫晟话搭着话,进了京城。 「美人关」之所以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青楼,并非侥幸,它有旁人没有的特色。 不说里面的装潢器物与众不同,连招呼顾客的下人气质都不一般。 有人说,「美人关」的老鸨、龟公和伙计,堪比高门大户的小厮丫头和管家、嬷嬷,至于打手保锣自然是府卫罗。 因为他们用词文雅,举止大方,行礼如仪,规矩让人挑不出半点差错,如果不是招牌上明明白白写着「美人关」三个大字,进到店里,不晓得的还以为是进了哪个公侯伯府呢。 一进门先是间大屋子,里头的伙计会按客人需求领着人到姑娘院子。 第63章 「美人关」的姑娘不多,林林总总加起来不过五十来个,每个人都有自己小院落,不大,只有三间房外加一个小院子,但比起其他青楼,姑娘们的房间一个挨一个,这边办事,隔壁还能听见喘息声,两方人马下意识就较量起来自是要好得多。 院子中间围着一个大舞台,舞台前方有二十来个亭子,每月「美人关」会推出一出新戏码,逢十就开演一场。 表演者是「美人关」里的姑娘,而亭子总是新戏刚推就早早被人给预订满了。 「美人关」的姑娘与外头姑娘相比大不相同,不仅懂礼仪、习规矩、多才多艺,还得有演戏的本事,因此敢走进「美人关」的,口袋里不放几张百两银票哪儿说得过去? 现在是大白天,没有客人,有的姑娘聚在舞台前方排戏,有的姑娘坐在亭子里,或练字,或写诗,或两两对坐切磋棋艺,「美人关」的姑娘普遍上进。 慧榕领着妹妹和卫晟穿过舞台,正准备往青窈院子走去时,亭子里一名正在与人对弈的男人放下棋子朝他们走来。 男人相貌普通,是那种看过十遍都很难被记忆的长相,但身材硕长,举止间自有一股气度,他脸上带着温润笑意,未曾言语却让人感觉舒服,想要亲近。 「临阵磨枪?闵先生这是来给青窈信心喊话?」 莫颜一开口,嘴巴臭极了,但这么臭的嘴、这么挑衅的表情,却还是让慧榕讨厌不起来。 「莫公子这话说得……绿眉稳赢了吗?」慧榕下意识抬高下巴,倨傲起来。 「说不上稳赢,但至少有八成赢面。」 绿眉的底子本就比青窈好,上一年的「业绩」是青窈的两倍,若不是后半年青窈决定「弃文从舞」,可能会输更多,更别说绿眉还是去年的花魁娘子,有老客人鼎力相助,躺着选都能赢。 「那么莫公子就等着青窈抢下那两成吧。」慧榕气势不输。 「这么有信心吗?那么闵先生要不要赌一赌,倘若你真能助青窈翻盘……一千两?」莫颜笑道。 一千两?很好,非常好,但是她……没有。 慧榕很想下注,无奈阮囊羞涩的人没有资格呛声。 见她一脸便秘,莫颜笑得眉弯眼弯,硬是生出几分风流洒脱,让慧槿看呆了。 姊姊曾经评论莫颜,她说:「此人能文能诗亦能谈,雅时有出尘气,俗时有诙谐心,可以令人解颐忘忧。」这样的男人,会很有趣的吧? 慧槿很少盯着一个男人看,但她盯了,因而站在她身后始终没有出声的卫晟冷下脸,他很少对初见的人产生恶感,但慧槿的「看呆」让他对莫颜非常不爽,二话不说,他道:「赌了。」 卫晟的声音让从头到尾目光始终定在慧榕脸上的莫颜分神,转头望向卫晟……莫颜低眉浅笑,当年的京城首霸呀! 慧槿心急,忙把卫晟拉到旁边,低声问:「你干么凑热闹。」 「青窈不会输,有钱当赚直须赚,莫待无钱惹心烦,赌了!」他一面说一面朝莫颜抛出警告目光,警告他别乱招桃花。 慧槿叹息,纨裤子弟都是这样曲解诗词的吗?何况他哪来的信心啊。 第64章 「赌博这种事有输有赢,哪是你说不输就不输的。」姊姊赚钱不易,现在又有个爹爹要养,存钱都来不及了,那能说赌就赌,何况……是千两银子呢。 「绝对不会输。」卫晟道。 有慧槿加入,青窈输不了,至于慧槿能带给青窈什么帮助?对不起,他还真的不知道,但他就是对慧槿充满信心。 「说哪门子大话,你和青窈很熟吗?还是那天匆匆一瞥你便看好她,对她存了心思?」她没好气地翻个大白眼,很想训他一顿。 她的大白眼令他心情飞扬,抓住她的手腕急急追问:「你是在意我和青窈相熟,还是在意我对她存了心思?」 他提出问题,她被堵上嘴。他们是什么关系啊,她凭什么在意?这话问得人多尴尬,害得她一口气卡在喉咙,顺不下来,念着了……咳咳咳,她连咳数声。 他抚上她的后背,连忙解释。「别生气,我对青窈没有心思,也不打算和她熟识。」 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好像他们之间真有什么旁人不知的牵系。 「我没生气!」她回道。 「那也别伤心。」 天呐天呐,她哪有伤心,他把话越扯越远了。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她方道:「我没有生气,更没有伤心或在意,我只是你的嫂子。」 他没有哥哥,哪来的嫂子?他憎恨这个称呼,因此从不喊这两个字,不过……她越急,他便越痞,她越想把关系厘清,他就非要搅出一池混水,搞得两人暧昧不明。 「所以你是关心?没事的,别担心,我已经不纨裤了,很少再进这种地方。」 什么关心,他这是要让谁乱想呀! 不能再往下扯了,越扯越乱,她急忙澄清,「我只是担心银子,别忘了我身无分文。」 「如果是这个就更别操心了,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他从怀里取出银票,拉起她的手,打开她的掌心,摆上! 还真的是一千两?「你的银子是大风台来的吗?这么没成算,就算金山银山也会被你挥霍一空。」 闻言,他受教,认真点头,却回答得很痞。「你说的对,我对银钱没成算,家中库房又没人管,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身家,要不,你帮我管着吧。」 这、这……这种话能够随便说的吗?垮下肩,她不知道他怎么了,怎就是会把话题扯到让人胡思乱想的地方? 另外一边,有卫晟的准话,慧榕底气十足,有挑衅资格了,扬眉道:「我赌!」 两成胜算?那是谦虚的说法,有慧槿出手,两成就能迅速膨胀个三、四倍。 「真要赌?那么这回闵先生可得愿赌服输。」 「我哪次没有愿赌服输?」 花魁娘子可不是他们之间的第一场赌约,过去的赌局两人互有输赢,更别说她那幢新宅子的青砖还是从他口袋掏出去的。 「两个月前的棋局。」他略略提醒。 「两个月前,我不是……」慧榕突地住嘴,想起来了,她难得地脸红。 那次下棋,她输了……她知道莫颜棋下得好,否则棋艺老师就不会是他,但是从小学棋,能赢过自己的人寥寥无几,她便是凭着这股意气硬是同他拼上一局,没想竟会输到三子,那是天大的打脸啊。 第65章 她输了,他有权提出一个要求。 他说:「我要闵先生亲手做一顿饭请我。」 她做的饭菜要是能入口,「爹爹」就不会上吐下泻,生生瘦掉一圈肚子。 但对方要求已提,她只能硬着头皮应下,可是……两个月过去了,她的厨艺如逆水行舟,不进反退,还一路退到大海边儿。 「能换个要求吗?」她这不是反悔,而是单纯为他好,她真不想担上过失杀人的罪名。 「这是你愿赌服输的态度?如果闵先生都是……」 眼看他就要滔滔不绝往下叨念,慧榕急忙将手臂打直,五指立在他面前,咬牙道:「行,等花魁娘子选拔结束,我立刻兑现赌约。」 丢下话,落荒而逃,她拉着慧槿往青窈院子方向快走。 卫晟跟在两人身后,只是在经过莫颜身边时,一股若有似无的气味钻入鼻息间,他眉眼微动…… ☆☆☆ 经过慧槿的巧手,青窈变成另一个人,揽镜自照,她几乎认不出自己了,如果她天生这副样貌,哪还有绿眉的事。 「天,怎么办到的?闵娘子教教我吧。」青窈恳求,她愿意许以重金,习得这项手艺。 「可以的,不过在花魁娘子大会上还是让我帮你吧,免得出错。」 慧槿心想,要开胭脂铺子,就得将化妆方法给传出去,花魁大赛是个不错的出发点,不过妆容必须有所分别,世家姑娘更喜欢端庄柔美的粉容,而花魁得以艳丽亮眼为重。 「真能教我吗?」青窈讶然,这是门能够赚钱的手艺,寻常人哪舍得往外传。 「当然可以,我今天并没有画得太浓,只是强调眼妆,我在你的眼睛四周画上细细的线条,刷浓睫毛,就会让你的眼睛看起更大更明亮,如果我在你的下巴和鼻梁打上阴影,自会让你整张脸看起来变得比较小,五官更清楚。」 慧槿耐心解释,她已经很久没有和旁人讨论化妆之事。 待字闺中时,不管姊妹们是否嫉妒她,但只要提到化妆、有求于她,姊妹们都会表现出异常的亲切和气。 「闵娘子描眉毛的方式似乎也不太一样。」青窈问。 「对,我在画眉之前先将眉毛修出想要的形状,柳眉、弯月眉、剑眉……眉毛往往会表现出你想被旁人认定的性格,只要眉形略微改变,与人的感觉就会截然不同。」 慧槿在研究这些上头花费不少功夫。 慧榕常笑道:「你只要把花在这上头的时间拿去背书,就不会老是挨先生罚了。」 但……她乐意呀,把女人变得更美丽,会令她心情愉快,所以她也喜欢设计衣服款式、发式,这个「不登大雅之堂」的本事直到洛姑姑进府后才被正视。 洛姑姑告诉父亲,在后宫,所有女人都想尽办法让自己有一身好颜色,用以固宠,从此她便能光明正大研究脂粉霜膏,做出比外头铺子更好的妆品。 「以后要麻烦闵娘子了。」 「能帮得上忙的自然没问题。」 慧榕打断两人的交谈,道:「这事以后再说,你先把比赛的曲子再弹一遍给我听听,我看看还有哪里需要修正。」 第66章 就算一千两是卫晟口袋里掏出来的那也是钱,更重要的是,这输的不仅仅是银子还有面子,她从来都不服输的,当然得卯足劲儿准备。 慧槿站到旁边,听青窈弹过一遍之后,慧榕也弹一回,同样的曲子在两人的手指下奏出迥然相异的感觉。 慧槿看着姊姊姣美的侧脸,心道:不一样了呢,当年那个隐忍又城府深沉的女子变得自信,眼底发出的光芒让人心动。所以自己也能变成这个样子吗? 这些天姊妹俩促膝长谈,慧榕说:「你想变成什么样子,就得用什么法子活。」 那次她敷上厚粉,试图遮掩脸上的憔悴。 慧榕说:「妆容就像是面具,只能让人暂时美丽,如果你永远觉得自己不幸,永远觉得世界亏待你,那么你便会怨慰愤怒,心生妒嫉,长久下来,就算戴上再厚的面具也无法阻止自己面目狰狞。如果你永远自伤、自抑、自恨,那么活得畏畏缩缩的你,如何长出一张自信娇容?」 她说:「我也不愿意自伤自郁、怨慰愤怒,可是……」 「很难?我懂。」姊姊拉着她走到窗边,指着墙下的孤挺花。「我们都在花信之期,遭遇一场狂风暴雨,导致花朵凋萎、枝叶分离,但是太阳升起、太阳落下,日子一天天过去,如果我们打定主意留在那个风雨夜,就感受不到微风的轻柔、阳光的美好。慧槿,再难你都得走出来,否则你将会错失重新生意盎然的机会。」 道理都懂呀,因此她总是对自己喊话,她让自己忙碌,不断告诫自己,每个新的一天,都必须比前一天更好。真的,她用尽全力说服自己,她越来越相信她会变成崭新的闵慧槿! 轻轻打开门,她走出青窈的小院,重新来到舞台前,她看着粉墨登场的姑娘们,她们起劲地吊着嗓子、压腿下腰,有人不断旋转跳跃,摔倒了,站起来,再摔,再站,彷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这里的姑娘,每人背后都有一篇哀伤故事,但她们依然顺顺当当地把日子往精彩里过,她们比自己都还小呢,她们能行,她必定也行。 再度扬起笑眉,是的,她可以! 「在开心什么呢,走啦。」 慧槿回神,勾出笑脸,对送姊姊出门的青窈道:「下次再见。」 走出「美人关」,热烈的阳光洒在脸上,令她张不了眼,微眯眼睛,她对姊姊笑道:「接下来去哪儿?」 慧榕没回答,却定定地望住她的眉眼,道:「妹妹不同了呢。」 她下意识回答,「我会越来越不同。」 是真想开了?慧榕一笑,握住妹妹的手。「这样很好。」 第七章 悄悄动了心 这马车未免太奢华了,外表看起来还好,只觉得车厢比旁人家的大一点点,只觉得那匹枣红色的马看起来特别精神,但进到车厢内,姊妹俩忍不住啧啧称奇。 桌椅软垫是必备设施,但挂在车顶的夜明珠是怎么回事,当灯用吗?点心柜里装了各项吃食,茶壶、小火炉固定在车厢一处,要喝哪种茶,随煮随喝。 不只这样,书柜、棋盘连九连环都有,挑开窗帘,视线对上卫晟,慧槿问:「这是怎么回事?」 第67章 「上回马车太简朴,让你遭罪了,出京前我命人打造了新车厢,怎样,喜欢吗?」他笑得浓眉上扬,饱含笑意的脸庞等着被夸奖,现在的他只有十岁。 「特地打造?就坐这趟,太浪费钱。」 她已经节省惯了,更重要的是,上回她一点都不觉得遭罪呀,在高家她连辆马车都供不起呢。 「不是一趟,往后连同车夫就留在闵家了,方便你们随时进京。」 哇,财大气粗呐,慧榕眼睛一亮,前妹婿太给力,有他在,赌资有了,交通问题解决了,怎么办?她好想把前妹婿变成现任妹婿。 「为、为……什么?」慧槿被他的回答吓得结巴。 「为了让我安心。」 「你有什么好不安心的?」 「京城附近出现一名采花大盗,县府衙门紧着抓人,但迟迟没有下文,家里只有两个女人,有清风在,我比较放心。」 正在驾车的清风听见,嘴巴歪两下,眼睛抖五回,这是公然造谣啊! 「家里不只我们,还有爹爹。」慧槿抗议。 「不过是个老人,在重要的时候起不了作用,说不定还会拖后腿。」他一口气否决又胖又老的弱鸡。 慧榕抿唇偷笑,这带着浓厚鄙视意味的话要是让「爹爹」听见,不知道会不会吐血三升? 「我可没听说这个消息。」慧榕道。 「为避免造成百姓人心惶惶,上头刻意封锁消息。」卫晟一本正经地说着谎话,心中却同时盘算着,要不要派人去闯几处香闺,闹出些许动静? 「这么严重吗?」慧槿凝声问。 「别担心,清风武功虽然不怎样,但护住你们一家老小绰绰有余。」卫晟道。 这话……嘴歪眼抖不够用,清风脸皮震颤得厉害,两行无形热泪盈眶,想他,江湖人称玉面小白龙的英雄豪杰,在将军眼里竟然是「武功不怎样」。 他错了,悔了,如果不要为那身炫耀式的官服委身将军府,如果继续闯荡江湖,人生会不会更风光些。 「既然如此,多谢将军。」慧榕出声,收下他的好意。 慧槿只能附和。「多谢,若将军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我开口啦,你没应。」他转头,对着她笑出一脸臭纨裤。 「有吗?我没听到。」 「有,我需要人帮忙管库房。」 此话一出,慧槿双颊红透,而慧榕却双眼放光,看看妹妹再看看前妹婿。不是她多心多疑吧?不是她想得太多吧?前妹婿肯定对她家妹妹有想法! 慧槿正起神色,道:「朋友妻不可戏,将军别忘记自己的身分。」 「这话我正想问问高青禾,当初娶你,怎就没有问问我这个好朋友,心底会不会存上夺妻之恨。」这话说得痞气十足,彷佛他还是当年的街头小霸王。 「不说了。」慧槿讲不过对方,把车帘子放下。 「好吧,算我错,你另外帮我一个忙吧。」卫晟在车外提出请求。慧槿在车里犹豫片刻后,没有掀开帘子,只扬声问:「什么忙?」 「别喊我将军,喊我阿晟。」 第68章 轰地……慧槿脸炸出一坨鲜红,低下头,这下子真的不说话了。 在牙子的帮忙下,他们去看了几处铺子,终于寻到一个合眼的。 接下来就没有她们的事了,身为合伙人,卫晟把接下来签约、买铺子、登录等等琐琐碎碎的事全数接手。 之后他们到牙行挑下人,从左看到右,从右看到左,都没挑到合适的。 慧槿想了想,说道:「先回去吧,下回再来碰碰运气。」 没想卫晟又接话。「不必碰运气,你只管把胭脂做出来,剩下的我处理。」 凝睇他,慧槿怀疑,怎么觉得千难万难的事儿,到他嘴里就连桩事儿都不是? 「怎这样看我?我不该帮忙吗?是你自己说要让我入股的。」 没错,是自己说过的话,但……他会不会做得太多?回程,慧槿靠在软枕上,眉心蹙起。 慧榕煮着茶,看着若有所思的妹妹,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姊,我想给卫将军五成股,剩下的五成,姊姊占三,我占二,行不?」 慧榕一笑,问:「你想拿银子还将军人情?」 「我不想欠他。」 从高家离开,她没想过要依赖谁,但他出现了,给她一张床,助她一臂之力,然后一路一路帮到底。 慧槿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心情为她做这些,却知道自己不能够多想。 她只能解释,他是纨裤,本就对男女大防不在乎,他当她是朋友,便一路将两肋插刀给落实。 她必须用这样的解释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帮助,可是一次两次三次,她再迟钝也觉得不对劲了。 「你以为他缺钱?」慧榕反问。 「他不缺,但是除了钱,我还不起其他。」 「那就先别还,等你有能力用其他归还时再来谈。」 「什么其他?」 「比方……感情。」 「姊在想什么?他是大将军,是皇帝信任的左右手,他不是我能高攀的男人。」 「当年高青禾高攀不起你,可他不但攀了,还不肯珍惜,人与人之间哪有那么多的说法,愿意喜欢、愿意珍惜,才是重点。 「我知道你刚从窟窿里跳出来,不会再想往下跳,不如什么都别做,只要敞开心扉,细细看,认真品味,只要别把别人的认真当成驴肝肺,不要把别人待你的好当成理所当然,剩下的……」 话未说完,马车停下来,这么快就到家了?不可能呀,慧槿直觉想去掀帘子,却在一阵冷笑声中停了手。 「大哥好久不见,近日过得可好?」 卫轩挡在马路中间,仰望马背上的卫晟。 对于卫晟,他痛恨、厌恶也轻视不屑,过去卫晟不在京中,眼不见为净,而今就算眼不见人,名字也不断在耳边出现。 凭什么啊,就因为运气好?就因为他在外头鬼混的时候恰恰遇见当今皇上,结下交情,便摇身一变成了宣威将军? 旁人不知,他可是清楚的,卫晟有啥本事?就是个大字认不了几个,只会斗鸡走狗的傻子。他在新帝面前不过是个弄臣,陪吃陪玩就能陪出一个一品大将军? 第69章 我呸! 卫晟刚返京时,卫轩还不敢太过分,能躲便躲,不见面就没纷争,他想,就这样过呗,他当他的镇国公,他当他的大将军,河水不犯井水。 可最令卫轩吞不下那口气的是,他到处走关系想谋得一个实差,却处处碰壁,好不容易使了大把银子仍然无果之后,方才晓得是皇帝的意思。 皇帝哪会没事看他不顺眼,再怎么说父亲和先帝都是实打实的亲兄弟,两人是过命的交情,怎会人走茶凉,新帝连他这个弟弟都不认?肯定是卫晟在背后怂恿,让皇上对自己心生恶感。 他不懂一损俱损的道理吗?怎能自己荣耀了,却要将亲弟弟给踩进泥里?可恶,家门不幸,卫家怎会有这种子孙? 卫晟高坐在马背上,轻笑回道:「我这身分、地位、权力,能过得不好吗?」 这话太痞、太欠揍,偏偏他还打不赢人家,卫轩憋着气道:「哥哥既然过得好,不帮衬家人便罢,怎还为难起人来了?」 「弟弟在说什么,我怎听不明白?」 望着卫轩那张脸,长得不差呀,小时候还觉得他挺聪明的,奇怪,是越大越歪,连脑子都给长没了,还是自己在外头历练多年,把评分标准改了? 视线望去,清风得令,他将马车停在道旁,走到车窗边,低声向慧榕、慧槿解释道:「挡道的是现任镇国公,主子的异母弟弟,不知两位姑娘要先回桂花村,还是在这里等等?」 姊妹俩互望一眼,慧槿拉开车帘望出去。 以多欺少吗?卫轩带着一票人堵在前头,卫晟若强行离开,定会伤到人,到时一个仗势欺弟名声肯定好不了,而那票人不像是愿意讲道理的…… 「你可知道卫轩为何拦人?」 清风忍不住笑意,说道:「主子请了圣旨,要求拿回母亲的嫁妆。」 慧槿闻言,嘴角微挑。所以他已经找到外祖家,解除心中疑惑了?「先夫人已经离世多年,嫁妆单子还在?」 「不在了。」 「不在怎能要回嫁妆?」 「主子打算把单子给诈出来。」 「怎么诈?」慧榕觉得有趣,连忙问。 「不知道,主子还没开始动作。」清风实话实说。 「还没动作,镇国公就坐不住了?可以见得是十里红妆呐,但也不对啊,国公府有封地、有采邑,区区嫁妆哪能还不起?」慧榕问。 「镇国公忠于先帝,但镇国公一死,卫轩立刻站到五皇子阵营,皇上登基,虽没有让镇国公坐实罪名,却将封地采邑收了回去。」 所以现在的镇国公府空有名头,却无实产,若卫晟再把生母嫁妆要走,日子便过不下去了? 慧槿想了想,整整衣裳,下车。 这时候卫轩正在长篇大论,大演亲情戏。「后母难为,母亲为了哥哥,拼着被父亲责备也要处处维护,她这样待你,哥哥非但不心生感激,反而记恨起母亲。父亲过世,哥哥不肯回京奔丧,母亲连一句『不孝』重话都不肯讲,然哥哥返京后竟是连家门都不回,你太伤母亲的心……」 卫晟心道:这是想败坏他的名声,把他按在道德制高点,让舆论钉死他?傻气!他如果在乎名声,当年就不会活得那样恣意…… 第70章 他正想着要不要再耍一回横,再现昔日霸王荣光,眼角余光却瞥见慧槿下了马车,朝围观的百姓走去。 卫晟皱眉,她想做什么?正想抢身上前保护,然下一刻……眉目舒展,他笑开,怕啥,反正不管慧槿想做什么、做对或做错,没关系,都有他兜着。 慧槿轻轻笑开,扬声道:「这世道还真是变了,不遵圣旨便罢,还要把人给拦在路上,也不知道是看不起今上还是认定将军良善好欺。」 「还关圣旨的事儿?」好事者闻言纷纷转身,围到慧槿身边询问,这里有个知晓内情的呢。 慧槿不疾不徐道:「镇国公说的极是,后母确实难为,新夫人进门,处处维护,硬是把个聪明睿智的男孩维护成浪荡子,维护得继子恶名满天下,维护得父子相见如恶如仇,这种维护还真教人害怕。」 话音方落,许多人脑袋一转,可不就是如此吗?这是维护还是捧杀? 慧槿又道:「幸好上天庇佑,卫晟出京后,没了继母的维护,很快便立下不朽功勳,是不是根苗没人压着,自然而然就会往正里长?如果是的话,卫家祖宗半夜都得给镇国公府老夫人托梦说声谢谢,感激她不再费力维护卫晟。」 脑筋转过,看待事情的角度就不同了。 众人纷纷想着,确实啊,当年「卫晟」两个字,谁听见不吐口水净净嘴?可卫晟若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怎会离京数年便立下天大的功劳,还被封为宣威将军? 果然是狼子野心,为把爵位留给亲子就恣意糟蹋继子,这老夫人可真够狠。 慧槿又道:「为免爵位旁落,制造父子误会,把继子赶出京城是最好的做法,对吧?只要卫晟被迫离京,再封锁镇国公去世的消息,那么还有谁能同卫轩争位?这不,爵位顺利落到卫轩头上,而卫晟回京还得担上不孝之名,一箭双鵰呢。」 闻言,立刻有人附和。「没错,人心再坏,知道父殁,怎样都得赶回来。」 「就算卫晟丧心病狂,为爵位也得飞回来,可以见得是连消息都不让知。」 「原来如此,难怪当年老镇国公的丧事办得那么草率,短短几日就下葬,这是担心嫡长子回来争爵位啊!」 讨论的声量越来越大,卫轩连忙命家丁拨开百姓,看看是谁在造谣。 卫轩没想到,围观群众中心竟然是个美貌的小娘子?卫轩好色众所周知,他自命风流,写下不少美人诗,因此一见到慧槿,眼睛都直了,竟然忘记是她在鼓动对镇国公府不利的说词。 「小娘子是否听信了什么谣言?怎对镇国公府有如此偏见?」 慧槿眼看卫晟翻身下马就要朝自己走来,她轻轻摇头后对卫轩笑道:「小女子有一事不解,还望国公爷开释。」 「你说。」 「圣旨已下,让镇国公府将先夫人的嫁妆交还卫将军,为什么镇国公府不但不遵圣旨,还要在此拦路为难人?嫁妆本就归出嫁女,女死,嫁妆归其子女,这是天下人都明白的道理,怎地你占了爵位,连人家娘亲的嫁妆都要抢在手里,这岂非太过分。」 听慧槿此言,百姓瞬间炸开锅了。卫轩真是可恶啊,抢名抢爵抢利禄不够,还连人家亲娘的嫁妆都要抢。 第71章 「岂有此理,胡说八道!你是谁派来的?」面对百姓的指责,卫轩变了脸色。 「国公爷这是在说什么?我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虽然我是个弱女子,却也晓得人间正义,既然国公爷说我胡说八道,那么请问有没有圣旨这回事?圣旨是真是假?还是说国公府早已将先夫人的嫁妆送进将军府?」 一句句,卫轩被问得哑口无言,老半天后只能挤出一句,「假的,是假的!」 「竟敢说圣旨是假的,程御史,这事儿你可得写摺子呈到御案上了。」 「自然,这是老夫的职责所在。」 闻声,卫轩转头望去,天……什么时候户部侍郎和御史大人也夹在人群中听八卦了?他急急排开百姓,走到两人中间,拱手弯腰,求情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两位大人听差了。」 「国公爷暗指我们两眼昏花,耳朵不行?」原本与林侍郎在旁边茶楼喝茶,听见喧闹声出来看热闹的程御史笑问。 这卫轩挺傻的呀,当初帮五皇子做那么多事儿,今上不是不追究,而是看在先帝与先镇国公的脸面上,不好意思追究得太难看,要不怎会一道圣谕就将国公府的钱脉给断了? 他要是个聪明的,就乖乖低头做人,免得一不小心入了皇帝的眼儿,连爵位都给削了,可偏偏是个败家玩意儿…… 这奏摺得写,皇帝正愁找不到借口把爵位送到卫晟头上,就由他来开这一刀,博博今上好感,说不得还能捞个升官发财。程御史越笑越得意,越开心。 「大人明察,那小娘子分明别有用心……」卫轩气急败坏,转身要寻找慧槿,没想到人不见了,他伸长脖子到处张望。人呢?怎么会突然消失? 正当卫轩满心焦虑时,卫晟终于走到人群当中。 卫晟压根不在乎名声,但是慧槿在乎,她不惧危险,站在人前为自己说话,既然她在乎,那么他愿意为她的在乎演戏。 卫晟对卫轩拱手,口气和缓而哀伤。「当年我认定父亲身强体健,必能长命百岁,没想竟是英年早逝,得到消息时我餐风宿露,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可是父亲已经下葬。 「为此我深感罪恶,自认大不孝,因此当皇上问我要不要将爵位争回时,我二话不说便摇了头。」 「我是嫡长子,家产本有我一份,但为成全兄弟之情,我自愿放弃家产,只求将亲母的嫁妆带回以作念想,不知弟弟为何迟迟不肯将家母嫁妆交还,还要当街阻挠,企图让我难堪?」 一句句全说在点子上,恰恰把慧槿讲的话全都证实一遍。 而「认定父亲身强体健,必能长命百岁」这句又埋下疑点,让人浮想联翩。 没错,当年国公爷可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身子壮,力气足,怎么会英年早逝?莫非是继室怕夜长梦多,把丈夫给……弄死? 卫轩被看得脸红脖子粗,后悔不已,还以为卫晟仍是当年的二愣子,几句话就能慰出他粗暴霸道的原形,没想到竟会演变成如此,看看左右,听着民众的讥讽嘲笑,他大吼一声,转身离开。 卫晟上前,向程御史与林侍郎拱手为礼,本就长得不差,再加上斯文端方的模样,瞬间收获民心无数。 第72章 再度上马,他朝城门行去,追上前方马车。 马车里,姊妹俩相视片刻,慧榕问:「为什么出头?」 如果不是她及时让清风将她带走,回过神的卫轩,招惹不起御史,欺负一个没名没地位 的小娘子绰绰有余。 「是姊姊说将军不缺钱,既然人情不能用钱还,那就……」 「就不掂掂自己有几斤几两,说出头就出头了?」慧榕气呼呼道。以前自己老嫌她胆小,不敢突破困局,可瞧瞧……人家现在多勇于「突破」。「你啊,我该怎么说你才行?你当真以为卫晟处理不了那个傻子?」 「他是个男人,这种耍嘴皮子的事他做不来。」慧槿解释。 「你在说什么呀,人家是宣威将军,见识远高于你,别忘记,人家在当纨裤霸主时你还在因为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做胭脂而雀跃不已,他本事得很,哪需要你横插一脚。」 「姊不是常说为人要仗义?将军帮我这么多,我帮帮他不为过。」 追上来后跟在马车外的卫晟听见两姊妹的对话,他没接话,却嘴角上扬、眉梢勾起,没人看见,但是他的快乐满到溢出心田。 「你这是仗义还是送命,人家好歹是镇国公……算了,我不说你,你自己想想,将军于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会让你连危险都不顾就想出头。」 然后……突然安静下来。 慧榕在等待,卫晟也在等待,然慧槿一语不发,久久,她才勉强吐出两个字。 「朋友。」 朋友啊……卫晟松口气,他要求不高,她没说「恩人」他已经感激涕零。 马车前行,车厢内不再传出任何声音,卫晟策马前行,享受起桂花村的宁静。 终于到家了,慧槿下车,却意外发现卫晟也在。 他怎么来了?不是说清风可以护住她们,他可以不必陪她们回家的呀,何况卫轩的麻烦还没处理完吧? 她的惊讶他看在眼里,但不打算解释,只道:「我饿了。」 然后她忘记追着他解释,直觉回答,「好,我去做饭。」 慧榕看着两人,摇头,再摇头,摇得头都昏了,这真是让人摸不透的一对……朋友? 吃过饭,总该回将军府了吧?但是卫晟没有,直接赖在闵家大院。 眼看天越来越黑,慧槿催促道:「你再不回去,城门就要关了。」 「昨天才回京,面圣交差后一晚都没睡好,再赶回去太累。」随着他的话,他窝进太师椅里,连坐都坐不直了,直接摆出一副无赖坐姿。 见他这样,慧槿问:「要不,在这里将就一晚?」 「可以,你屋旁有间空房,就睡那里。」他连房间都择定了。 慧槿迟疑,他怎知道她屋旁没人住?他偷窥过? 被怀疑,正常人都会惊慌,但卫晟不疾不徐,不见一丝担忧,态度镇定到让人很难怀疑他做过什么,于是慧槿摇头,也许是刚好蒙到的吧。 「我去整理房间。」丢下话,她转身出厅。 慧榕揉揉鼻子,朝便宜爹抛去一眼,跟着回屋休息。 第73章 老人家眉心微扯,闺女这是给她派差事来了,一笑,也对,当爹得有当爹的样儿,这不就是他该出马的时候了。 清清嗓子,他坐到卫晟面前,道:「将军可有吃饱?」 这开场白说得不怎样。 卫晟了然地望向他,似笑非笑,但一双眼睛像鹰隼似的,紧紧攫住他的眉眼。他见过这人,肯定见过,只是记不得在哪里见过了。 「将军应该知道,我这两个闺女命不好,所托非人呐,一个成了寡妇,一个变成弃妇,女儿家碰到这种事,日子自然过得比旁人辛苦,幸好桂花村民风纯朴,而我家闺女行得正坐得直,这才没招来风言风语。」 卫晟觑他一眼,不过是个吃闲饭的,怎说得好像真是人家亲爹似的。等等……亲爹……这个词像把钥匙,倏地开启了什么…… 「亲爹」自顾自往下讲,「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没事都容易生事儿,将军来来往往已属过分,今儿个还索性留下过夜了,事情若是往外传,咱家闺女立足不易呀!」 「闵伯父这是想赶我离开?」 闵伯父?噎了,谁准他给自己改姓的?不过现在不是讨论姓氏的时机,他续道:「这赶不赶的……我得先确定将军是什么态度,对我那小闺女有没有存着不正当心思?」 「老人家觉得呢?」卫晟细品他说话的口吻、眼神、态度,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浮上来。 「心长在你身上,我能觉得什么,只是我得把丑话讲在前头,小闺女刚归家不久,我是打算好好把她给供着养着的,如果将军想玩玩……外头有多少女人可以随将军挑选,我家闺女恕不奉陪。」 供着?养着?这话得要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得出口,分明是他被供着养着。 「谁说我要玩玩?」 「所以将军是真心的?」瞬间,他脸上带起对八卦的浓浓好奇。 八卦、好奇……哈!一弹指,他终于想起来了!卫晟笑弯粗黑眉,看着「老人家」的目光更深,所以那个错身而过……并非错觉。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奴才在这里,主子在那里,一奴一主围着闵家……那心思,还需要忖度? 「都说你心思细密,我真不真心,难道看不出来吗?吕公公。」 乍然听见这三个字,老人家瞬间定身,眼珠子暴睁,嘴巴微张,他……他认出自己了,怎么可能?都那么多年前的事儿了。 ☆☆☆ 「所以……国公爷,是真的吗?」吕公公脸上有着浓浓的八卦好奇。 听说镇国公府有一颗比茶壶还大的夜明珠,夜里把珠子挂在床头就能读书阅字,没有跳动的火光,还特别护眼。 「是。」国公爷回答。 站在旁边的卫晟紧盯着吕公公,好像真能从脸上看出太监与旁人的不同。 「我家小主子喜好读书,每每夜了还不肯歇息,贤妃对此忧心忡忡,深怕年纪轻轻便伤了眼睛,如果有夜明珠的话……不知国公爷能否割爱?」 「对不住,那是亡妻的嫁妆,要留给长子的,不能随便动用。」 闻言,吕公公立刻把力气使到卫晟身上,但他还没开口,卫晟抢快一步道—— 「你想要我床边那颗珠子吗?行,不过贤妃娘娘得答应帮我做一件事。」 第74章 卫轩很想要他的珠子,不给他就闹到继母那里,搞得继母左右为难,既怕担了抢先夫人遗物的恶名,又舍不得儿子成天吵闹。他正想找个地方把珠子给藏了呢,这会儿恰恰好!把它甩给贤妃,继母就不必为难了。 「行,小公子想要什么贤妃娘娘做什么?」 「现在没有想起来,等我以后想到再找贤妃娘娘讨要。」 「没问题,奴才多谢小公子。」 就这样,夜明珠移到四皇子床前,解决贤妃的忧心,而他始终没记得贤妃娘娘还欠他一件事。 可笑的是,他自以为把事情办得十全十美,还跑到继母那里讨赞美,没想继母听见,脸上一贯的和蔼笑容崩塌,咬着牙痛骂他一声傻子。 虽说她很快便恢复和颜悦色,但那个表情已经烙上他的记忆,那是他第一次怀疑继母真的喜欢自己吗? 现在想起来,自己真是傻气,继母的左右为难分明是做给他看的,指望他大气把夜明珠给拿出来,没想到最后竟便宜了旁人。 这会儿吕公公死盯着卫晟,怀疑这家伙的脑袋瓜是什么做的?以后再有人批评他是傻子,他肯定要据人大嘴巴子。 卫晟哪里傻呀,当时他才多大,五岁?六岁?他们统共也就见过那么一面,他居然还能把自己的身分给挖出来。 「怎么不说话?」卫晟问。 「将、将军要我说什么?」 「吕公公莫不是忘记,贤妃娘娘还欠我一件事儿呢。」 他苦着脸道:「这事儿将军应该早点提的呀,贤妃娘娘已经薨逝,她便是想还也还不了。」 当初四爷匆匆被送出皇宫,什么都没带,就带了那颗夜明珠,这是缘分吗? 「吕公公找个时间同你家四爷说说,我想见他一面,有事相商。」 「将军这是在为难奴才呐?谁不知道四爷篡位,被先帝处死,如果将军有什么话想对四爷说,不妨告诉奴才,奴才去上坟时,定会一炷清香,转告四爷。」 卫晟道:「明人不说暗话,吕公公这态度真教人失望。也罢,吕公公不仁,本将军可不能不义,你就去上一炷清香,告诉四哥,贤妃娘娘没死,如果他愿意见我一面,我自然会亲自告知。」 「如果不愿意……唉,我已经戒了,很久不涉足风月场所,但为了四哥也只能破例再去一趟『美人关」,就怕闹得鸡飞狗跳,害美人们做不了生意。」 啥?连「美人关」都知道,所以人家不是给他下套,而是所有的事全都查得一清二楚,等在这儿看他耍猴戏呢。 吕公公拉下眉头,垮下嘴角,半句都说不出口…… ☆☆☆ 家就在山脚下,每回看着蓊郁山林,慧槿都有强烈的好奇心。 这天她起个大早,朝瞰初升,七色云霓将天际炫染出一片灿烂。 从后院围墙远眺青山,碉啾鸟鸣,一声声催促着她——去看看吧,看看你向往的山林。 姊姊书读得好,她却偏爱散文游记,自己看还不够,非得拉着姊姊一起。 姊妹俩对书里的河川、大海、山林充满想像与憧憬,可惜先生教了,女人的世界就在院墙内,只要能在院墙里活得风生水起便是成功人生。 第75章 她还没来得及钻进镇国公府的后院,家族先惨遭横祸,然后接下来的七年,她把所有的力气全用在生活上了,连一刻钟都不敢放松,她逼迫自己做到最好。 深吸口气,目光贪恋着屋后那片山林。 「想去就去,犹豫什么?」 慧槿转身,目光对上神清气爽的卫晟。 他起个大早,已经打过两套拳法,换上一身衣裳,满脸的笑,笑得他越发丰神俊朗。 「你又知道我想去哪儿了?」 「不就是去山里?」 她闻言讶然,他真有读心术,一眼就能猜透她的想法。 卫晟笑着解释。「重逢那天高青禾大醉,我扶他进屋,发现床边有个书柜,里面摆满书册,十有八九是游记,但高青禾对那些不感兴趣,所以是你的书对吧?你对外面的天地充满向往,却苦于身为女子,只能关在后院那一亩三分地里,对吧?」 「别说了。」她皱眉。 「怎就那么胆小?喜欢就去跑、去闯,光是关在屋里想像,有意思吗?」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她知道自己胆小,不够勇敢的亏她已经吃够,但……勇敢是需要有本钱的。 她是在嘟曦,是在反驳,可他偏偏故意曲解成羡慕。扬起浓眉,一张大笑脸灿烂耀眼。 「想要像我吗?简单,跟着我就是。」 说着,卫晟拉起她,将她往外带,经过厨房时顺口对马嫂子说:「我带慧槿出门,今天不回来了。」 「什、什么叫不回——」 他没等她把话问完,就拉着她进入后山。 山林的气味与旁的地方不同,空气清新,不是花香,却有股透人心脾的芬芳,让人不自觉想要敞开胸怀,大口大口吸气。 然后……她真做了。 奇怪对吧,豆_豆_网。如果在身边的是高青禾,她打死都不会这么做。 是因为对卫晟别无所求,不需要保持形象,还是因为相信不管在他面前,自己是什么模样他都不会介意? 她不知道,但是在他面前,她就是容易不拘束、不守礼……把过去学了一辈子、奉行一辈子的规矩给抛弃。 看她带着稚气的动作,他开怀大笑。 他敏锐发现,离开高家后,她似乎有些地方不同了,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肩上卸下,眉目间不再凝重,这样的不同,非常好…… 他问:「想吃果子吗?」 「你有带?」 卫晟没接话,只见他往旁边一踵,弯身在一丛绿树边采集,不久后转身,献宝似的将手上的红色果实捧到她面前。 「这个……能吃?」 「山抛子,你试试。」他捻起一颗,放进她嘴里。 她张口咬下,酸酸甜甜的,她点点头,就着他的手吃完一颗又一颗。「很好吃呢。」 「山抛子有益肾明目、化痰解毒的功效,是挺好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 「以前我和一个大夫混过。」 她转身往那丛山抛子走去,刚要伸手摘取就被他一把拦下,她低头,看着自己被裹在他掌心的手,好半晌才回神,想收回手,但他彻底发挥京城首霸的真性情,坚持拉着,坚持把她的手收在自己的大掌中,然后若无其事道—— 第76章 「山抛子的枝有刺,容易被伤着,想吃的话告诉我,我来采。还想吃吗?」 吃他几颗果子,手就被拉走,她哪还敢再吃,蹶着嘴,再抽一回,但他还是笑着,纹风不动。 握住她的手,两人继续往山上走,走着走着,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她一头雾水,忍不住低低地说了声,「有病。」 他听见了,却回答,「我很高兴。」 慧槿还为了手被人家控制着恼,蹶着嘴,不回应。 「我很高兴你冒险为我出头,解决掉卫轩那个跳梁小丑。」 「其实……是我多事对吧,你完全可以自己来的。」 他摇头回答,「如果让我自己来,可以解决,但绝对收获不了好名声,反而会让『京城首霸』的名声重新在百姓心头深刻。」 所以她有帮到忙?她登时开心了,不着恼了,侧眼看他,却瞧见他眉间的微微苦涩。 「小时候傻,不知道出头也有分的,那时我犯错,王氏总会为我出头,可每次她替我说完话,我都会被父亲打得更凶,有时候还会被关进柴房里,饿上三天三夜。最笨的是,我都饿惨了,还以为她待我那么好,应该对她更加孝顺。」 这话……让任何一个当母亲的听见都会心头泛酸,她真想伸手抚平他眉间纠结。 「长大后方才晓得,女人是可以用微笑来杀人的。」 这是他始终不肯成亲的理由吗?「不是所有女人都是这个样子的。」 他笑开,对上她的目光。「我知道,你就不是。你喜欢便喜欢,不喜欢便不喜欢,你宁可将喜恶摆在面上,也不愿意暗中动手脚对吧?」 「你爹娘既然打算把你送进后宫,那些手段阴谋怎能不学?你肯定有一百种方法让婉儿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你不,你宁可把事情摊开,逼着高青禾选择。」 「其实,你并非真心想要抛弃婉儿,你只是无法面对她,因为你待她越好,就对菁儿越感到罪恶,不管高青禾如何反驳,都不能改变沈惜若是间接造成菁儿死亡的凶手,对不?但即使把婉儿送走,你也不会不管她,你定会安排好她的去处,对不?」 慧槿回望他,心在喧嚣。他知道……他竟然全都知道,知道她的委屈、她的难以接受,知道她的左右为难,也知道她有多痛苦! 心,悄悄地悸动了…… 「我不理解高青禾为什么对沈惜若如此坚持?当年为了她,差点儿无法参加童试,为了她想出家当和尚,为了她,一个这么好的妻子在身旁却视而不见,他的脑子被驴踢了!」他忿忿说道,为她百般不值。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很难说的,尤其人死了,遗憾更深,更放不下。」 他深深望着她,片刻后方道:「沈惜若没死。」 「没死?不对啊……高青禾带婉儿去上过坟。」若非如此,她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我派去调查的人尚无回音,等査明白,我会告诉你是怎么回事,不过其他的部分我倒是知道一些。」 「哪一些?」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跟高青禾说的,才会让高青禾点头答应收养婉儿,也许是说自己病重快死了吧。」 第77章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终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怎舍得送人。 「去年,夏筠刚考上进士,被外派为官,他的妻子体弱需要人照顾,她应该是一眼瞧上夏筠,想要取而代之成为夏夫人,因此得先把女儿给甩出去。」 「你怎么知道的?」 「前几日我出京办差,却摊上夏筠被地方官员联合仕绅给陷害至死一事,我顺手把案子给办了,还夏筠一个清白,没想到她求见我,希望我带她回京找女儿。」 「她想回来找婉儿?」 「她是这么说的,但我不认为。」 「为什么?」 「她那双眼睛盯着我,像在盯一只大肥鹅。」 这一说,懂了,慧槿失笑……莫怪人家,他的条件比大肥鹅要好上太多,不光沈惜若,京城多少名门淑媛的眼珠子都盯着他瞧呢。 「所以你把她带回来了?」 「嗯,带回来了。就光是带回来,啥事都没做,她可怜兮兮地盼着我领她进将军府……哼!想都甭想,知道她这些年跟死了几个男人吗?」 「跟死?」 「话是她说的,我不认为完全真实,但你可以听听,等她的事全调查清楚,我再告诉你真实情况。她说……」 聊八卦似的,他把沈惜若的「可怜身世」说过一遍,真是红颜薄命呀……不过在他看来,那些被她跟过的男人才是真正的薄命——薄到连命都没啦! 安静听完后,慧槿问:「你会把这些告诉高青禾吗?」 「你希望我说吗?」 希望吗?她无法回答,她只希望郁儿能够平安顺利,如果沈若君能和高青禾长相厮守,幸福到老,日子过得好后,会不会就能善待郁儿? 见她不答,他又问:「如果我把调查到的告诉高青禾,你认为他会怎么想我?」 「会怨你吧。」在他心中,沈惜若是仙女一般的存在,更何况沈惜若在卫晟身上的盼望落空,怕是会心生怨恨,若是再吹上几回枕头风,他们连朋友都当不成。「别说啊,人各有命,若他们之间缘分未断,终究会再走到一起,若是缘分已尽,你说不说都无所谓了。」 「嗯,听你的。」他本来就没打算说,一到京城,他立刻把沈惜若抛下,他盼着呢,没有他这棵大树,她会不会回头去找高青禾那把大伞。 虽然是朋友,但高青禾的作为确实需要有人狠扬巴掌,才会晓得自己错了。 两人继续走着,听着鸟鸣虫叫,偶尔一只兔子从脚边钻过,岁月静好…… 慧槿问:「你找到外祖家,探知母亲的事了?」 「嗯,外祖姓颜,是个商人,旁的东西没有,就是银子堆得满仓满库。那年朝廷事多,各地水涝旱情不断,国库虚空,到处需要银子。父亲对先帝忠心耿耿,竟异想天开用自己的婚姻换金钱。」 「外祖膝下只有一个独生女,那时眼看自己的身子不行了,满心想要为女儿谋条好出路,他决定捐两百万两银子给朝廷,解皇帝的燃眉之急,并将剩余的家产置办了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将女儿嫁出去。」 「只是这事毕竟伤了皇家颜面,因此母亲死后,不管是朝廷或家里,没人敢提这件事,企图把我母亲的存在给抹了。」 第78章 「难道外祖家的亲戚没人站出来为你说话?」那时他都被镇国公赶出家门了。 「首先,那些亲戚的关系有点远,再则他们多数经商,民不与官斗,商人更不敢,更别说我爹可是镇国公呢,谁敢上门闹事?」 是,先帝在的时候,镇国公府有多张扬,要不他这京城首霸怎能平安长大,半点事儿都没有? 「听清风说,你打算诈出你母亲的嫁妆单子?」 「对,这件事真得要你帮忙了。」 「我能帮什么忙?」 「你说过自己擅长模仿笔迹,我带了不少祖父的信回来,也从亲戚口里问到一些母亲的嫁妆品项,你帮我拟一张比原嫁妆夸张十倍的嫁妆单子吧。」 慧槿懂了,除非镇国公府愿意吞下假单子,把天价嫁妆给吐出来,否则就得想方设法找出真单子,这个人呐……方法虽然有点恶劣,但京城首霸嘛,效果好就行。 她笑逐颜开,道:「包在我身上。」 「这下子,我是贫是富全得看你啦。」 慧槿觑他一眼,哪有这么说话的,分明是想让人误会。 两人来到小溪旁,溪水清澈,当中有许多鱼虾,卫晟二话不说,脱了鞋子就下去抓鱼。 然而转身,却发现她在岸上一动不动,他投腰,挑眉,笑问:「不敢下来?」 「不是不敢。」是不能,从小到大的规矩……怎能让男子看见自己的裸足? 「这点水都害怕,怎么去看名山大川?川水可是小溪的千倍万倍大,你知不知道怒江的水会激起万重浪,知不知道瀑布的水哗啦哗啦冲下来,能把船给打翻。再说大海,你知道无边无际的大海长什么样?除非你打算一辈子都靠想像来认识它们,否则你就得勇敢。下来吧,我牵着你,不会让你摔了的……」 他一句句说着,说得她心动,看着他摊在眼前的掌心,她深吸口气。 是啊,若不想关在那方小天地,她就必须勇敢,必须蜕变,必须把过去的自己给抛弃。 再吸气,她脱下鞋袜,牢牢握住他的手,走进小溪里。 冰凉的溪水让她一惊,他拉着她去碰水去捞鱼,她从未尝试过这样的游戏,于是她笑了,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开心。 这一天,她的生活展开了新视野…… 第八章 捡个受伤小包子 沈惜若不明白,怎么与想像中不一样,打从上路之后,她再没有见过卫晟,她心里猜想着,也许是随行的人多,他有所顾虑。 但一进京城,他立刻让下人来传话说:「已经把小娘子送到京城,还请自便。」 然后便把她赶下马车,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不是对她有心思吗?他不是心疼她、看上她吗? 敲不开宣威将军府的大门,她举目无亲,数着兜里的银子,她犹豫再犹豫,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于是她拿银子买通在高家帮佣的下人。 没想这一探听,天……连老天爷都在帮忙自己! 高青禾居然休了闵慧槿!为什么?因为她待婉儿不好? 肯定是,长久以来高青禾心里只有自己,他肯定是爱屋及乌,无法忍受闵慧槿对婉儿的恶毒。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