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清朝当咸鱼》 第一 “格格,格格?时候不早了,您该起了!今儿是福晋入门第一天,您请安可不能迟了。” 女子的声音温和干净,听着就知道是个极温柔的女人——正是宋知欢身边的大宫女柔成。 之所以有这个名字是因为她被带到宋知欢面前的时候……额,宋知欢正在吃橙子,橙肉橙肉,倒过来就是柔成。 她打宋知欢三岁就跟在身边了,也正好大宋知欢三岁,作为宋知欢乳母的女儿,服侍了十多年,忠心耿耿,处处为宋知欢打算。 作为贴身侍女的一系列技能暂且不提,还因为宋知欢小时候一时兴起的情况下跟着医女学习的时候她也跟着学了两手,所以得到了医药技能。 由于颇有天赋,寻常后宅阴私绝对过不了她的手。 宋知欢当然也学了,但是……结果并不重要,享受过程才是最重要的。 我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宋·对医术七窍开了六窍·知欢表示。 而宋母之所以放心让她跟着宋知欢入宫嫁给四阿哥,更因为柔成曾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就差过那一道门槛的时候未婚夫病逝了,她伤心欲绝,发誓此生不嫁,从此更是一心挂在了宋知欢身上。 ——绝不会给宋知欢添堵。 可以说为了宋知欢这个从小就不爱动脑的女儿,宋母是费尽了心思了。 宋知欢在柔成温柔的呼唤中坐了起来,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后慢慢睁开眼睛,问道:“几时了?” “卯正快过了,格格快梳洗吧。嫡福晋正往宁寿宫请安,稍后往承乾、咸福二宫见过贵妃与佟妃娘娘,最后去给永和宫德主子请安。 听着虽多,但您得在辰时前到正屋里候着,四福晋要在辰时正准时接受您和李格格的请安。您现在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洗漱并垫一垫肚子。”柔成一面轻声哄宋知欢起来,一面快速将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捋了一遍。 “佟妃?”宋知欢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表示疑惑。 柔成无奈:“四爷当年到底是在孝懿皇后膝下承欢的。” “哦。”宋知欢撇了撇嘴:“早膳呢?” 柔成笑容中流露出几分无奈来,“您要在正房服侍嫡福晋用过早膳后回到屋子里才能用早膳。”她往外努了努嘴,“王嬷嬷和金嬷嬷本来就不满意您起的晚,若咱们屋里先传了早膳,您少不得又得挨罚了。” “唉。”宋知欢长长叹了口气,“在家里被管的死死的,嫁了人还被管的死死的。” 不过话是这么说,其实作为一个摸鱼多年的前社畜,她虽然每每在挨罚的边缘跳跃,却也没让这小院里的两位教导嬷嬷正经大罚一通。 那些什么念诵《女训》一类的,在家都被宋母罚了多少年了,眼睛一看不进脑子就从嘴里往出吐,从来不往心里记。 或者要说些什么话来训导,笑话,那更是左耳进右耳出,从来没记住过。 柔成无奈扶着宋知欢下地往妆台前走,一面让服侍宋知欢梳洗,道:“奴才让云若去给您取点心甜汤,稍后就回来了,您抬头,配合些。” 宋知欢就面无表情地仰着头坐在妆台前,任由柔成像提线木偶一般的摆布她。 柔成看着宋知欢眼神呆滞的样子就知道她没睡醒,于是抿唇一笑,也不管这个,继续手下的动作。 头发梳的差不多的时候,宋知欢已经大概清醒过来了。 红木妆台上两只首饰盒里满满当当装着各种首饰,柔成扒拉了一会,挑选出一支嵌珠银簪插在柔成盘好的燕尾头上,又从绒花盒子里挑选了一支玉兰并蒂的雪白绒花簪在另一边。 “格格今日穿哪一身?”柔成轻手轻脚为宋知欢戴上一对珍珠耳铛,问道。 宋知欢略想了想,道:“挑一件素色的袄子来,要那条深蓝的罗裙,兔子毛勾边儿的水蓝色褂子。” 她是下定了决心要在四福晋面前搞一个“温柔无害”人设的。 柔成一愣,“您不穿旗装吗?” 宋知欢摇了摇头,撇嘴道:“不年不节的,穿旗装也太惹眼了吧?又不是那些妃子。” 柔成无奈叹道:“这话您不该说。” 但还是顺着她的意思从柜子里寻出了衣裳,将里外间隔断的纱幔放下,为宋知欢更衣。 云若带着点心回来的时候宋知欢已经换衣整齐了,她含笑将食盒里的吃食一样样摆出来,“桂花糖蒸栗粉糕,糖蒸酥酪并一碗桂花藕粉。” “还有……”她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从食盒里摸出一个大石榴,笑着道:“路过院子的时候顺手摸的。” 宋知欢对她投去赞赏的眼神,“做得好!” 二人神秘兮兮地露出了狼狈为奸的笑容。 柔成无奈摸了一把小刀出来,净了手,三两下将石榴皮剥开,将果实搞了下来。 以动作之熟练可以看出宋知欢对石榴的喜爱程度。 等宋知欢吃饱喝足心情舒畅地往正房去的时候,李氏已经到了。她穿着一身桃红银线绣花的旗装,两把头上簪着一支赤金掐丝嵌红玛瑙的流苏,腕上是赤金缠丝的红玛瑙手钏。 李氏是个柔媚形美人,穿桃红最好看不过,身段婀娜姿态窈窕,黄澄澄的手钏儿衬着雪白的腕子更为好看。此时她稍稍垂头,露出一截姣好柔婉的雪白脖颈来。手指摩挲着手上戴着的赤金嵌红玛瑙戒指,红唇微勾,一双桃花眼眸水光潋滟,眼波流转中便能流露出无限的魅惑来。 正常人这个时候不是在欣赏美人就是在妒忌李氏了,但是可能宋知欢的脑回路比较特殊,作为一个前·社畜、现·咸鱼,此时看着李氏这一身打扮,脑中就两个字:有钱! 这就是受宠和不受宠的区别呀。 她忧郁地仰头,看着雕梁画柱的头顶,悲伤地叹息。 不过想让她争宠?还是别想了。 我!宋知欢!发誓此生绝不为五斗米折腰! ——虽然当年为了一斗米都能折腰改设计图。 不过现在,我已经不一样了! 宋知欢眼中迸发出神圣的光芒:我,宋知欢,现在是伟大的咸鱼之神的信徒!我,宋知欢,作为一个小富婆,已经不会为大米白面而折腰了! 李氏见她如此,漫不经心地翻了个白眼:宋氏这憨货一天天也不知都在想些什么,总没个正形。 不多时,四福晋到了。 她穿着大红旗装,挽着的两把头上簪着大红绒花并赤金流苏,压襟一只如意纹青玉佩下垂着淡青色的流苏,打扮的喜庆得体。 被四五个宫人簇拥着紧着,如众星捧月,气度端庄华贵。 这样说其实有些别扭,毕竟四福晋今年满打满算十三岁,比宋知欢此生还小两岁,小丫头一个,放在前世也不过上初中的年龄。 甚至就连李氏,她大宋知欢一岁,今年十六,在前世也是个上初中的小丫头片子,在此时却已为人妇了。 叹了口气,宋知欢压下心头的无限感慨,心怀忐忑地等待着四福晋开口。 且说上头,见了李氏的装扮,四福晋下意识抿了抿唇,有些如临大敌。她身边的老嬷嬷面色也不大好看,凑到四福晋耳边说了两句,四福晋笑了笑,全做安抚。 她慢慢在上首落座,含笑吩咐行礼的二人平身:“妹妹们都起来吧。” 那头宫人捧了茶水来,宋知欢和李氏二人纷纷给四福晋敬茶请安。 ——在清朝生活十几年,宋知欢已经习惯了这样动不动就跪的生活。虽然有时候会在心中吐槽,但人总是会被周遭的环境所同化的,若不是宋家家庭环境比较简单,宋知欢甚至不敢保证她现在还能拥有这样正的三观。 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宋知欢乖乖垂头跪着,双手捧着小茶盘奉过头顶,一旁的李氏也是同样的姿势,只是又多了两分娇柔。 跪着跪着,宋知欢忽然觉着手上一轻——是四福晋端起了茶水。 而一旁的李氏还乖乖地捧着茶水等着四福晋。 只听四福晋温声笑道:“宋妹妹好。” 被小自己两岁的人叫自己“妹妹”,宋知欢面上仍然带着和煦的笑,已不像刚来到清朝时对于这种制度的不适应。 四福晋又给身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就给宋知欢捧了礼物来,四福晋笑道:“是一套嵌珍珠的银掐丝头面,另有玉色妆缎一匹,初次见面,便是给宋妹妹的见面礼了。” 宋知欢脑子里不停计算着这两样东西的价格,一面欢欢喜喜地和四福晋道谢。 一旁李氏瞥了宋知欢一眼,见她如此,心中暗骂:蠢! 待宋知欢起身了,四福晋又喝了李氏的茶,同样吩咐人取了见面礼。 银头面同样是掐丝嵌珠的,只是花色和宋知欢的不大一样。但衣料就不同了,普通锦缎和妆缎的区别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李氏心中恨恨,却还得对着四福晋谢恩。 ——纵然知道四福晋有心捧宋知欢打她又如何?胤禛重礼,她今日但凡流露出分毫不满来,传到他耳朵里立刻就能失宠。 再看一眼身旁仍然美滋滋的宋知欢,心中暗骂:被人当刀子使都不知道,瓜脑子。 李氏脑袋里是怎么吐槽她的宋知欢不想知道,她就坐在椅子上老神在在地发呆。四福晋想来也累了,再坐了不多时,便命二人都散了。 “宋格格,宋格格。” 宋知欢正顺着廊子往自己屋里走,忽然听到后头有人唤她,回头一看,却是四福晋的身边的人,只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奴才画眉,是福晋的陪嫁丫头。”那宫女果然懂眼色,对着宋知欢含笑一欠身:“嫡福晋说,请您午饭后往正房喝茶说话呢。” 宋知欢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迟疑着应道:“我知道了。” 画眉一笑,对着宋知欢复一欠身,回去了。 ※※※※※※※※※※※※※※※※※※※※ 真不百合呀! 作者拿键盘起誓,女主和王府一众女性干干净净,都是纯洁的友谊。 第二 四福晋是个挺好相处的小丫头。 ——这是早晨第一面+半日相处下来,四福晋给宋知欢留下的印象。 宋氏知欢是个有意思又知情识趣的女子。 ——这是半日相处下来四福晋对宋知欢的印象。 “瞧我,见了知欢你就觉着亲切,竟然忘了时候。”四福晋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见太阳已经落下,虽然还亮着,却也到了该晚间定省的时候。 她笑道:“我让人送些小点来,知欢你在我这儿用了。等会儿李妹妹过来,咱们再说会儿话。” 对这个未来要相处许久上司,宋知欢当然那不能说“不”,于是点头应了。 四福晋便吩咐两个宫女去取宵夜吃食,回来果然带了两个捧盒的各色点心,到底是嫡福晋,膳房给配的吃食自然与宋知欢的不同,各样甜汤、粥水、点心、水果,都精致的不能再精致了。 阿哥所的吃食和从膳房出的,只供给阿哥所上下,不然全从御膳房走,那头也忙不过来。 膳房的人自然也是看人下碟儿的,阿哥、嫡福晋们的吃食自然是上上等,阿哥院里的格格们就不一定了。 李氏这种得宠的待遇自然好些,份例外的东西也有人巴着孝敬上,宋知欢这样不咸不淡的,那就只能可着份例吃了。 不过皇子后院格格的份例可比照皇帝的答应小主,每月二两五钱银子,十五盘羊肉、鸡鸭五只,每日还有猪肉、米面、青菜,吃的也算不错。 因宋知欢爱吃,她身边的柔成就和膳房的人处的不错,于是平常牛乳点心一类的东西,宋知欢房里是不会少的。 但同样,每月总要拿出些银钱来打点膳房。 不过这待遇也是极为不错的,宋知欢手头也不愁银钱。 宋母是个极擅经营的女人,靠着嫁妆的一个庄子和宋家的两处田庄把家里周转的妥妥帖帖并能在高消费的京城中攒下家底来,后来靠着宋知欢拾人牙慧说出来的两个点子,这些年小生意做的风风火火的,宋家明面上不显,实则家境也是很殷实的。 不过碍着宋父的官员身份,又因为那不高的官位,这生意也只能维持在殷实上了。但总归宋知欢从小到大那过得都是锦衣玉食的日子。 宋知欢嫁给四阿哥,宋父是从家族考量,宋母是为女儿考虑,总归私房都给塞得足足的。光是银票就足足给了三千两,又有一处占地四五顷的田庄,一个大铺面,如今每年也有不少进益。 另外簇新的衣裳那是备了好几箱子的——宋知欢作为选秀赐给四阿哥的格格,理论上来讲可以有六口箱子的嫁妆,宋母怕女儿入宫碍着份例的拘束少了穿的,就命人做了满满几箱子的簇新衣裳,一年四季春夏秋冬的,全是一片慈母心肠。 另有各种金玉首饰,全都拣做工精巧的,一口大箱子里满满的首饰盒子,沉甸甸的,若让李氏见了,少不得要眼红的。 ——她父亲就是个死迂腐的地方官,家里穷的要命,又有兄弟在,她入宫的嫁妆说是嫁妆,其实也就是母亲和姨娘给她做的新衣最多,首饰新打的两件,其余都是自小用惯的东西。 旁的都不算,只宋母给宋知欢准备的那满满几盒子的金银锞子就足够抵她的嫁妆了。 但所谓:财不外露。如今在宫中,知道宋知欢有如此丰厚的家底的,也就只有柔成了。 便是云若都不知道的。 其余私房中最多的便是各类书籍了,为了节省地方,宋知欢用惯的乐器瓷器并各类器具都没带,只见缝插针添了各种书来,正史经书有,野史话本也有,只看这些书根本分不出宋知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且清朝皇子在没出宫分府之前那是老子给儿子养媳妇小妾,内务府按照答应等级例按季给这群阿哥们的格格们裁制新衣,年节另有丰厚赏赐,份例按月发给。 对宋知欢来说,花销除了赏人也没什么了,刨去花销,她自己每个月还能攒下一两多银子。 话就说远了,且说这边宋知欢在四福晋房里心满意足地吃吃喝喝,一开始还有拘束,后来就彻底放开了。 稍后李氏来定省一回,略说了两句话,就各自散去了。 宋知欢屋子在西厢房,面阔三间的屋子分一明两暗,自带两个小套间,一个做更衣间,一个做仓库,都被柔成打点的明明白白。 因宋知欢不喜欢那些华丽繁琐的风格,屋子里的装饰尽以清雅为上,极合她的心意。 “主儿。”柔成端了泡着药包的热水盆过来给宋知欢泡脚,一面道:“就要入冬了,内务府送了冬衣过来,您看看?” 宋知欢正在坐在那儿发呆,听她这样说就点了点头:“也好,拿来看看吧。”又道:“福晋送的那一瓶茶收起来吧,再花些钱要些蜂蜜来,你用小铫子和小炉子煮些蜂蜜柚子酱来。多备些,在阴凉地方存好,也能喝一冬天。” “唉!刚好咱们这儿还有两个大柚子,多给您做些。”柔成知道宋知欢的喜好,当下笑眯眯地答应了,一面从更衣间将冬衣取了过来。 她手上衣裳摞的高高的,嘴里还念叨着:“总共是四身新衣,水绿、酡颜、月白、淡紫四色,里衣、衬衣、氅衣、马甲齐全的,白兔毛滚边儿,都是新绸子面料。另有一件兔毛滚边的斗篷,苍青色的。” 一旁剥着干果的云若看着那些衣裳撇了撇嘴,嘟囔道:“这宫里的人也是看颜色下菜碟儿,我看李格格屋里的衣裳不是银红就是粉红的,斗篷还是十祥锦羽缎面儿的。” 柔成拧眉看了她一眼:“这话不是你该说的。” 又回过头来看着宋知欢,轻轻笑道:“咱们主儿也喜欢这些清雅的颜色。” 呵斥过云若,她又笑了笑,将那一身酡颜的单独拿出来,道:“嫡福晋刚入门,您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未免惹眼了些,这一身还是留着过年的时候穿吧。” 她见宋知欢笑着点头,自己也笑了,继续轻声细语地道:“这些都是旗装,您惯常也不穿,横竖夫人给您准备的冬衣都是您穿惯的款式,索性就先可着咱们带进来的衣裳穿。 这斗篷如今披一披尚可,等到了寒冬腊月里就不成了,索性夫人给您备了好几件厚斗篷,足够您穿了。等过几年出宫开了府,日子就容易了。” 宋知欢笑眯眯地点头:“如此甚好。” 见一旁的云若不大是心思,她心中暗暗摇头,见柔成在一旁眯着眼若有所地看着云若,便知道她心中有成算了。 于是她也不在意,索性柔成是个最稳妥精干不过的,云若一个小丫头,翻不出柔成的手掌心去。 云若是宫里分配来的小宫女,听说和李氏屋里的一个宫女是同一批进宫的小姐妹,如今眼见着李氏得宠,宋知欢这里淡淡的,她自然会着急些。 宋知欢回过神,笑眯眯抓了一把蜜饯果子给云若,道:“时候不早了,我这里有柔成就行,你下去歇着吧。” 云若一愣,然后接过蜜饯给宋知欢行了个礼,退下了。 柔成这边麻利地将衣裳都在更衣间的衣柜中放好,回来攒着满手的珠绒线在脚踏上坐着打络子,一面与宋知欢闲话:“今儿金嬷嬷与奴才说了些话,奴才看,她是不想从嫡福晋那找出路了。” 宋知欢慢腾腾端着热牛乳喝着,闻言随口道:“她们这些管教嬷嬷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其实福晋都入门了,就乖乖蹲着,等日后出宫开了府,福晋还能薄待她们吗?” 柔成听了这话就笑了:“不过是贪心不足蛇吞象罢了,好歹是德妃娘娘指派来的,在爷面前也有脸面,便总想仗着这个辖制辖制嫡福晋,彰显出自己的不一般来。”又道:“今儿奴才看两位嬷嬷进了李格格屋里,嘀嘀咕咕说了许久的话。” 宋知欢随手将空碗放在一旁的炕桌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我困了,时候也不早了,安睡吧。” 又吩咐:“将那一件天水碧的褂子找出来熨一熨,我看外头刮风又下雨的,那一件暖和些。” 柔成笑吟吟应了,又道:“其实冬日里还是穿鲜艳些的颜色好,您总是淡青水碧的,难免寡淡些。” “冬天穿的鲜艳些,心里也暖。”宋知欢道:“既然如此,再翻一件柳绿色的狐毛滚边披风出来吧,你知道,我穿不惯旗装。” 柔成点头应了,一面为宋知欢擦了脚,将一盆仍带着余温的水端了起来。 忽然听宋知欢意味不明地感叹道:“快到冬天了啊。” “是啊,天儿冷了,夜长。”柔成笑着点头。 宋知欢回头看了看她,笑容甜美:“陪我睡吧,你守着个毡垫子也凉。” 又道:“就和在家里一样,你早上早些起,那些嬷嬷总不能大早上闯我屋子!” 看着她扬了扬下巴带着些小女儿娇态的样子,柔成又是无奈了,于是含笑应声,道:“您快躺下,奴婢把这水倒了,再给您灌个汤婆子,就来。” 宋知欢笑眯眯答应了:人肉火炉get。 京中的冬天来的那么快。 冬风呼啸着吹,漫漫宫墙中,能吹的人心灰意冷,却吹不断新婚燕尔的浓情蜜意。 正房一大早打了热水洗漱,点了一夜的大红灯笼在亮天后终于被撤下,四福晋披着厚厚的斗篷送走了四阿哥,回身看了一眼东厢房门前打扮的明艳柔媚的李氏,又看了看西厢房紧闭的房门,若有所思。 王嬷嬷快嘴道:“这宋格格也不知道个规矩,大早上爷去了也不知送一送。” “宋格格身子娇!几时起这么早过,还不是李格格更知道规矩。”金嬷嬷和王嬷嬷你一言我一语,干脆利落地给宋知欢扣了个不知道规矩的大帽子。 四福晋听了,随意扫了二人一眼,微不可闻地嗤笑一声,这轻轻的声音很快就随风散去了。 ※※※※※※※※※※※※※※※※※※※※ 王、金:我们是合格的小boss,正在努力给主角助攻。 加一条小暗线,会有人发现吧? ……会吧? 第三 四福晋是新媳妇入门,一大早上就得赶着去给德妃请安,回来的时候已快过午了。宋知欢和李氏就在正房干坐了一上午。 宋知欢用袖子掩着悄悄打了个哈欠,见李氏不慎耐烦的样子,忽然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这年头,真是哪行哪业都不容易啊。 她老神在在地坐着发呆,忽然听到外间一阵脚步声,二人齐齐回头看去,就见四福晋满面疲态地被一群宫人簇拥着进来。 她仍是打扮整齐气度端庄的,只是精气神就不比昨日了。 二人忙起身请安,四福晋勉强笑了笑,摆摆手道:“都起来吧。” 又看了眼屋里的西洋钟,神情略有些恍惚:“这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先回去用膳吧。” 二人应声,行礼退下。 出了上房,李氏扯了扯宋知欢,道:“唉,嫡福晋……” 不等她说完,宋知欢回过头去用一双死鱼眼盯着她:“咋得了?” 李氏嘴角抽抽,摆摆袖子,足下生风地走了。 临进屋,她前回头一看,见宋知欢还慢腾腾走着,不由不甚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儿。 “哎呦李主儿,您什么身份,怎可行此不雅之事?”这一下就被眼见的金嬷嬷看到了,她不免絮叨两句。 李氏在心里悄悄翻了个白眼,却还是耐着心应付她两下,好歹是侍候了胤禛好些年的教引嬷嬷,又是德妃赐下的,她也不敢怠慢。 那边四福晋命人都出去了,只留下自己的陪嫁嬷嬷秋嬷嬷和一个丫头画眉。 见人都去了,四福晋方才长长叹了口气,目含哀愁地对秋嬷嬷道:“这德额娘……” 秋嬷嬷叹了口气,一面命画眉端水来服侍四福晋洗漱,一面安抚道:“人心都是肉长的,您在德妃娘娘那儿受的委屈,爷知道了自然会怜惜您的。” “我就怕再有人传个风言风语,爷听了偏听偏信。”四福晋摇了摇头,意有所指。 秋嬷嬷听了一拧眉,思索片刻,道:“那也无碍,您做的足够了就是。宫里的声音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您此时只需要在爷面前好生表现。咱们爷是个坚定性子,他心里认定了您是个孝顺的,那就无论外头怎么传,您都是孝顺的。” 四福晋面带愁绪地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又唤了另一个陪嫁丫鬟黄莺进来,问:“宋氏和李氏一大早就过来了吗?” “宋格格来的早些,李格格慢些。就在正堂硬生生坐了一上午,奴才给奉了茶点,私下里瞧着,李格格不大欢喜耐烦,宋格格倒是……”她迟疑了一下,纠结道:“镇定自若,喝了两碗茶,回去更衣一次,坐在那儿……发呆呢。” 四福晋听了久久拧眉,沉吟半晌,忽然吩咐道:“你去把佟娘娘送的缎子挑两匹好颜色的给她们两个送去,告诉她们:今日是我算差了时候,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会告诉她们的。再将午膳里的菜式挑两碗给她们两个。” 黄莺听了应了一声,欠身退下了。 秋嬷嬷赞道:“福晋这样做就极好,她们到底是早伺候四阿哥的,多给些脸面是应该,二则若传到四阿哥耳中,您的形象也好看。只是日后少不得得再给她们立一番威仪,不然且都以为您是好欺的呢!” 四福晋听了连连点头:“这个我知道。” 沉默半晌,忽然又问:“嬷嬷你看,这宋氏,她到底是个心里藏奸的,还是……” 未尽之意秋嬷嬷明白,她沉思片刻,忽然笑了:“这个如今还不好说,且慢慢看着吧。人都说日久见人心,她若真是个省事儿的,福晋就是和她交好一番也无妨,日后这深宅大院长日漫漫的,你总要有个能说心里话的知心人。” “也是。”四福晋点了点头,忽又叹道:“我年小,无法侍奉爷。这一两日尚好,若日子长久了,身子长成之前,少不得要提拔个人侍奉四爷。” 秋嬷嬷抿唇:“画眉和黄莺老奴知道您舍不得,如今,若论从家里带来的知心人儿,就得从鸳鸯、青庄两个里头挑选了。好在也都是咱们家的家生子儿,一家老小都在我们乌拉那拉府上,不怕她们有二心。” 四福晋长长叹了口气:“也就如此吧,回头看爷的意思,只是画眉和黄莺,嬷嬷你还得好好儿和她们说说,别再误会了我的用意。” “您放心,画眉和黄莺的人品您还不知道吗?若是个爱攀龙附凤的,老奴也不会容许她们陪您嫁进来。青庄和鸳鸯虽说容颜身形好,可身子上有差,先天体寒,不会给您添堵。这也都是嬷嬷我仔细挑选了不知多少人才选出来的,您且放心吧。”秋嬷嬷笑着安抚道。 “且这样吧。”四福晋无奈应了,抿着唇不再开口。 只说那边,宋知欢回了屋子里,柔成忙吩咐云若去取午膳,又对宋知欢道:“您今儿就在上房硬生生坐了一上午,怕您腰酸背痛,快将大衣服脱了,奴才给您按按。 您今儿一早不是叮嘱要膳房备烤鸭子,又要将鸭架炸了,想来这个时候膳房已经备好了。奴才还嘱咐他们再熬些清粥,就着好吃,这会子云若去取去,又正赶上餐点,且得等一会儿呢。” 宋知欢听着她啪啪啪机关枪一样说了许多,觉着心里分外轻松,“从前竟不知我们柔成还这样能说话。” 柔成无奈,嗔了她一眼,“这不是见您在四福晋屋里坐了冷板凳,怕您觉得委屈吗?” “有什么委屈的,在哪儿不是坐着?四福晋屋里的茶和点心都不错。”宋知欢由衷感叹道。 柔成摇了摇头,眼角眉梢俱是无奈,却也悄悄松了口气。 若非必要,她实在不希望宋知欢站到四福晋的对立面,毕竟和正妻作对的妾室,除了少有腰板子硬的,又有几个有好下场? 他们这位爷又是个最讲究规矩立法的,且看那李格格如此得宠,不也不敢光明正大踩在嫡福晋头上吗? 主子看得开就好。 不过转而一想,从小到大,这位主子岂不是最开看得开的了? 柔成忽然抿嘴儿一笑,一面为宋知欢按了按腰背。 这边正按着,柔成忽然又见四福晋屋里那名唤黄莺的陪嫁丫头带着人捧着东西过来,见宋知欢迷迷瞪瞪地躺着,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忙又迎了出去:“姑娘怎么过来了,若有什么事儿且吩咐一声便是。” 黄莺笑吟吟道:“这是福晋吩咐的事儿,且得亲自过来才是呢!” 柔成忙请她进内,又伸手指了指内间,无奈笑道:“天儿一冷就爱犯困,这不,刚回来就打上瞌睡了。” 说着,她又要叫宋知欢,黄莺忙拦了,抿着笑道:“上午见宋主儿在那儿坐着便有些犯困了,姐姐莫要去叫,让格格睡睡吧。” 又道:“是奉福晋的命来传句话,又要送些东西来。” 说着,她将四福晋吩咐的话说了,柔成听了连连答应:“知道了,知道了。回头定然转告给我们主儿。” 黄莺又笑眯眯摆了摆手,让身后的宫人上前,她将蒙着的梅染绸子掀开,露出里头一匹颜色鲜亮的厚实料子来,笑道:“这是江宁织造进上的‘暖缎’,听说做衣裳比平常布料暖和。这柳绿色的水波纹的,冬日里穿着,鲜亮又好看。” 又将一个掐丝小食盒拿来,打开一看,里头是一碗油亮亮的火腿炖肘子。她笑道:“这也是福晋吩咐的。” 多余的漂亮话她没说,柔成已经补全了,千恩万谢的收下了,又道:“等待会,我们主儿定然去给福晋谢恩的。” 黄莺笑着和她寒暄两句,又道:“还有东西往李格格屋里送,先去了。” 柔成忙抓了赏钱给她,又送着她出了屋子。 人都走了,她方才放下门口卷起的厚厚的棉毡子,看着正堂案上摆着的料子和食盒,入内室轻声唤道:“主儿,主儿,您且醒醒。” 宋知欢迷迷瞪瞪地做起来看她,道:“怎么了?” 柔成叹了口气,道:“福晋吩咐送了些东西给您,奴才拿进来给您看看?” “你还是别睡了,等会儿云若就带着晚膳回来了,您用过膳再睡睡。”她柔声劝道。 宋知欢摇了摇头,叹道:“饭后睡觉伤身,去打点水来,擦把脸就清醒了。” “唉。”柔成忍俊不禁,转身回去拧了凉手巾来与宋知欢擦脸,又道:“嫡福晋赏了一匹好缎子,奴才想着,给绣院些银子,让她们给您做一顶斗篷,余下的裁两件袄儿穿也好。” 宋知欢闻言道:“这些事情你做主就好。” 一时说着,云若已经提了个大大的食盒回来,到底是做过粗活的宫女,手上拿着那大大的盒子竟然也不显得吃力。 她进了暖阁里,将手中的食盒打开,按照宋知欢的习惯将饭食摆在了炕桌上。 ——宋知欢的屋子一明两暗,北面的暗间是卧房,南面是暖阁,东床下是一通暖炕,饭桌在暖炕附近放着,南墙前挡着一面屏风,屏风后的小门通往客房。 暖炕上设着两套软垫坐褥,红木雕花的炕桌,鸭蛋青的引枕看起来素雅极了,这就是宋知欢日常起居之所。 ※※※※※※※※※※※※※※※※※※※※ 这一篇的进度条会很慢很慢,就是一个种田文。 第四 六月末,七月初,正是一年最热的时节中。 宋知欢躺在廊下的摇椅上慢悠悠的晃悠着,手中一把团扇慢慢摇着。黄昏时分的天气仍然是闷热的,柔成在一旁搬了个小杌子坐着,也在给宋知欢打扇。 摇椅的另一边,一张藤木矮几上摆着两三样瓜果点心并一只茶盖碗,里头盛着颜色殷红的果子露,滋味酸甜,清爽开胃。 宋知欢从这边抬头,就能见到对面屋子支开的窗户与歪在炕上小憩的李氏,李氏身边的大宫女芍药手里拿着一把团扇同样在给李氏扇风。 四福晋上房廊下坐着个和平常宫女打扮不同的年轻女子,身上穿着水绿色月白绣花的简单旗装,一头乌油油的发梳着个两把头,鬓边簪着一朵粉绒花,面容娇美。 上房里黄莺打帘子出来,见她穿着淡绿的旗装,乌油油的大辫子垂在背后,鬓边簪着一朵素净的绒花,看起来娇艳明媚,却也十分规矩。 黄莺先隐晦地扫了东厢房半支着的窗子一眼,见李氏懒洋洋歪在炕上,姿态不雅,便微微拧了拧眉。 她微不可闻地轻嗤一声,转过头来对那女子语气轻快地道:“青庄,福晋命你打的十二条络子可齐了?给夫人备的寿礼就差那个了。” 那女子正是青庄,从前是福晋的陪嫁丫鬟,这些年得了脸面,却也只在上房后的后罩房中一间居住,没个正经的格格名分,来来往往的只唤“姑娘”。 这就要说一说这阿哥所了,三间三进的院子,每位阿哥一进,胤禛住的院子在第三进,少了倒座房,却多了五间后罩房。不过每每前头三阿哥院里不太平了,这头的声音也很明显就是了。 话远了。 这边青庄听了,忙将手边的小篓子递过去,柔声道:“都齐了,攒心梅花、五福捧寿、柳叶飞花、象眼块四种花色各三条,都在这里了。” 黄莺含笑接过:“果然是你手巧,咱们屋里再没有这样快的人了。” 说着,她唤了另一位宫女来,吩咐她:“将这络子寻好锦盒包着,就搁在那一块仙翁捧寿桃的玉雕旁。” 李氏其实也没睡过去,听了声音起身掀起眼皮子往上房这边看了看,轻笑一声,意有所指,“有些人啊,自以为登上枝头变凤凰,其实还不是人家身边的一个丫头,指使你做什么就得做什么。” 金嬷嬷也对黄莺道:“姑娘好歹劝劝四福晋,如今青庄的身份不一样了,怎可就做这些下人的活计。” 黄莺可不是好惹的,当即快言快语地反驳回去:“什么身份不一样了?又没个格格庶福晋的称谓,还不是领着宫女的那几个月钱,一应花销用度那一处不是打嫡福晋的份例里出的? 便是没这一点,外头哪家的妾氏不得做几个针线孝敬正房,前头三福晋还让田格格绣百花图挂在屋里呢,嬷嬷怎么不去前头念叨三福晋去? 不过赖我们福晋好性儿,就一个个都想来念叨两句。” 见金嬷嬷面色讪讪,她扬了扬下巴,跺了跺脚,轻哼一声,转身后众人还能听见她低声嘟囔着说:“虽说是教管嬷嬷,可说话做事也得按规矩来,我们福晋处处小心谨慎的,哪里就越了规矩了。” 金嬷嬷被顶的老脸通红,站在那里恼也不是,羞也不是。 李氏身边的芍药忙出来拉着金嬷嬷劝道:“她年轻不懂事,嬷嬷快别生气。进我们屋里,我给您斟茶喝,还是前儿爷赏的的,单我们格格一份儿,旁人都没有。” 金嬷嬷这才有了台阶下,临走前眼角余光注意到廊下悠哉悠哉晒太阳的宋知欢,哼了一声,意有所指道:“好歹也是个有正经身份的,一天到晚儿跟在人家身后献殷勤,指望着巴结人家,其实人家怎么当你的还不知道呢!” 说着,她就甩手而去。 宋知欢就很无辜了好伐? 坐在她的宝贝摇椅上,宋知欢瞪大了眼睛看着金嬷嬷离去的方向,好半晌,方才转过头对柔成道:“柔成你说我这是不是无妄之灾?” 正说着,前头二进里忽然一阵说笑着,三福晋爽朗的笑声在整个阿哥所里都是十分有辨识度的,毕竟随着笑声一起声名远播的还有叱骂妾室的百般花式。 笑声止住,随着一阵脚步声,就见四福晋被秋嬷嬷、画眉等四五个宫人簇拥着从月亮门过来。 两年过去,四福晋俨然已是一副亭亭玉立的样子。 她身上穿着淡紫色绣玉兰花的旗装,压襟一块淡青穗子的和合如意佩,两把头上斜斜插着一支银凤镂空嵌珠步摇,踩着三寸高的花盆底,甩着帕子走得摇曳生姿、端庄大方。 见宋知欢坐在廊下表情无辜的样子,四福晋就笑了,打趣着问道:“这是怎么了,咱们知欢受委屈了?” 宋知欢皱着眉头道:“有人也不知吃了什么枪药了,上来不知三五四六的说了一大堆,还规矩的,瞧着她最没规矩。” 四福晋听了便明了了,只笑着安抚道:“莫生气了,佟娘娘赏的荷花酥,我惦记着你爱吃,就给带回来了。明儿有太医来请平安脉,可别起迟了。” 又对东厢房的方向道:“今儿晚上不必请安了。” 李氏支着窗子应了,“唉。” 她推着窗的那条手臂袖子自然垂落,露出半截纤细白皙的手臂来,雪白的皓腕上殷红的珊瑚珠子极招人眼,何况还有那一层做工精妙的赤金镂空錾芍药包边。 同样的手钏一式三条,四福晋、李氏、宋知欢各一条,只是赤金包边的花色不同,四福晋是牡丹,李氏是芍药,宋知欢是莲花。 旁人如何想的宋知欢不得而知,但她看了心中已经自己将那手钏换算成人民币,然后欢欢喜喜地收藏起来,只偶尔在心中感叹胤禛的心大。 给妻妾送同样质地的首饰,这放在前世的宅斗文里绝对是致命的错误。 不过看起来四福晋对此却并不在意,收下之后一切如常,只是偶尔和宋知欢吐槽了两句,对于胤禛的态度就完全是公事公办,私事……也私不了了。 左右她出身乌拉那拉氏,系满洲八大姓出身,父亲是内大臣,母亲是红带子觉罗氏,她只要一日活着,不犯什么滔天大错处,就永远是名正言顺的四皇子福晋。 这两年胤禛明面上一碗水端平,其实实际行动还是能看出偏宠李氏的。 四福晋摸索着度过了两年深宫时光,又有觉罗氏偶尔入宫的耳提面命和三福晋的好榜样,康熙宫中不知多少嫔妃的前车之鉴,她对于跟胤禛谈爱情的事情是彻底放弃了的。 虽然有时候和宋知欢组团看话本子还会有些小粉红泡泡,但对上胤禛的相处方式就是兄妹夫妻相敬如宾。 她嫁进来的时候还是个小丫头,胤禛看她就和看妹妹一样,后来渐渐长大,也是二人相互扶持,胤禛对她多有照顾,信赖是信赖,尊重是尊重,男女之情就不提了。 倒是李氏,她有些不满牡丹和芍药的区别,但这东西到底贵重,她又素来喜欢芍药,只能自我安慰一番,然后心满意足地收下了。 其实这里的不满也有大多数是出自于对胤禛的爱慕,对于胤禛明摆着表示四福晋的分量比她重,虽然心中早已清楚,但也少不得不自在。 第二日,是宫中例行给皇子妻妾请平安脉的日子。 格格们每月一次,嫡福晋频繁些,五日一次。 一大早,李氏和宋知欢就都聚在四福晋房中了。喝着滋味浓郁的普洱茶,吃着滋味香甜的小点心,宋知欢满足地眯了眯眼。 上首的四福晋眉眼含笑地看着她,“这牛乳菱粉香糕口味最是香甜,料想着知欢你会喜欢。” 正说着话,那头就有宫人引着太医过来了。 太医入内,先给四福晋请了安,然后小心翼翼地给四福晋请了脉,对秋嬷嬷道:“嫡福晋身体安泰,一切都好。” 秋嬷嬷含笑一欠身:“有劳大人了。” 那位太医又要给坐在左下首的李氏请脉,自然又是老一套的身体安泰,没一句是李氏想听的。 最后给宋知欢请脉,宋知欢对这个其实感觉平常,就当做是例行体检了。但是能进太医院的都是有本事的,纵然最末等的太医,放在现代那也是三甲医院主任级的,又是免费的,她自然乐意。 本以为不过是和从前一样的身体安泰,不曾想那太医请着脉,忽然迟疑一下,细问了宋知欢近日身上的症状,然后抚着美髯沉吟半晌,又把了把脉,方才转过身对着四福晋行礼道:“这位主儿的脉往来流利,如盘走珠,乃是滑脉。算算时间,应该也有一月多了。” 宋知欢拧了拧眉,迟疑一下,柔成已站出来道:“可我家主儿上个月梳洗正常。” 那太医笑了笑:“这类事情也不稀奇。” 四福晋大喜过望,忙吩咐人给太医上前,又命他说了许多孕期注意禁忌与众人,还吩咐:“快去给爷报喜,咱们院里可算是要添丁了。” 对面的李氏愣怔了半晌,看着四福晋喜上眉梢、宋知欢懵懵懂懂的样子,忽然觉着心里涩的发苦,她扶着芍药的手慢慢起身,对着四福晋略福了福,“妾身告退了。”说完,也不等四福晋发话,自行离去了。 那边太医被人送走,四福晋见宋知欢仿佛有话说的样子,便打发宫人都出去,只留下她和宋知欢,含笑问道:“这是怎么了,天大的喜事,你这是蒙住了?” 宋知欢这时才反应过来,扯出一抹苦笑——这个孩子按时间计算,正是历史上宋氏没保住的那个大格格。 她绞着帕子迟疑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嫡长之前先有子嗣,敏仪你不会觉得……” ——敏仪系四福晋闺名。 言下之意大家都明白,四福晋笑的更欢了:“这话要让你说可没得好了。咱们这的境况和旁人不同,我和爷差着年纪呢,先有嫡长才怪着呢! 这两年因着咱们院里没动静,前年李氏又折了一个进去,德额娘找了我不知多少不痛快呢?这院里总要有人为爷开枝散叶的,如今你有了,我才放心。若是李氏,咱们可不又要提心吊胆了?” “况且,我与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她起身走到宋知欢身边,拉着她的手,恳切道:“咱们这些女人,总是要有个孩子的,膝下空虚,便是一辈子都没了依靠。 我年岁尚小,身体不便,如今你先有了,无论是个格格还是个阿哥,岂不都是好事?若是个格格,那她就是爷的第一个女儿,从此便是千娇万宠金尊玉贵的养大,这满京城有谁欺负了她我都不允的。若是个阿哥,他便是我未来孩子的助益,以咱们两个的关系,长子自然和嫡出更亲近,比起李氏膝下,我岂不是更放心?” 说到后头,她着意打量着宋知欢的脸色,见她面色如常便悄悄松了口气,心中的稍许疑虑消散:总算她还没看错这个人。 而她的话说得明白,宋知欢同样也松了口气。 一时语毕,侍女进来撤了炉内的香料,四福晋住了口,待到侍女退下,方才又拍了拍宋知欢的肩,道:“如今你要做的,就是好好补养身体,等九个月后平平安安生下个小娃娃,到时候咱们可就有的玩了。” “方才讲话说得多成熟呢,如今又扯到玩上头去了。”宋知欢嗔她一声,叹道。 一时二人都笑了,屋外秋嬷嬷听着上房中银铃般的笑声,若有所思地看着脚下的方砖,心中千回百转、思绪万千。 ※※※※※※※※※※※※※※※※※※※※ 今天本文正式开始连载更新啦! 本章下留言,随即挑选发小红包哦~ 当然,不要对作者的经济状况太高看…… 第五 “这一幅如意宫帐是贵妃娘娘赐的;这一对宝蓝点翠嵌碧玺石步摇是佟妃娘娘赐下的;这四匹锦缎和二斤燕儿窝是德妃娘娘赐下的。这些是嫡福晋送来的阿胶、银耳和衣料缎子。” 柔成满屋子数着赏赐,又笑着指着那一大箱子,“这里头,珍奇首饰、新样衣料,还有滋补养身的补品,都是爷赐下的。” 她笑容中透着些无奈和隐忧,却也是真真正正的高兴,只道:“听了您有孕的消息,咱们爷都高兴疯了!” 宋知欢坐在炕上喝着酸甜爽口的果子露,闻言点了点头,只叮嘱:“这些东西都收起来吧,一时也用不着。 左右我平日也不用什么首饰,倒是料子好好整理整理,快到额娘生辰了,往年都是托人给阿娘捎东西做礼的。今年我有了身孕,求个恩典,给父亲、母亲和哥哥嫂嫂与弟弟、侄子侄女都捎些礼物。拣两匹缎子出来,给阿娘和阿爹做衣裳。” 柔成细细听着,不免劝一句:“两身衣裳太繁琐,格格真有心,且给夫人做件袄儿,给老爷做个香囊、扇套一类的东西就是了,您还有着身孕呢!” “也好。”宋知欢也不过是一时忧愁感叹,闻言点了点头,又道:“既然如此,且给大哥、二哥和小三儿都做两个,左右我闲着也是闲着。” 柔成应了一声,笑了。 …… 如柔成所言,听闻宋知欢有孕的消息,四阿哥高兴的都快疯了。 毕竟他自打有了妻妾在身旁侍候,如今已经有好些年了。眼见着兄弟们一个个有儿有女,他心里自然不大欢快。 早年李氏倒是有了一个,可还没等正经诊治出来就掉了胎,若不是出了血,只怕没人知道李氏肚子里曾经有一个天家血脉。 如今宋知欢有喜,他自然高兴,再询问了太医,听说母体康健、脉象稳固,他心情更是极好,大手一挥赐给宋知欢不少好东西,让宋知欢不大不小发了笔财。 只是转念一想,他不免又有些感叹。一则遗憾不是嫡福晋之喜,生出来的无论男女都是嫡长,二则遗憾不是李氏有喜,他对李氏盛宠不断这些年,比起旁人自然是不同的。 连续宿在西厢房两日,又在敏仪之正房留宿一夜,然后自然就是李氏了。 东厢房里灯大多熄了,只留寝间亮的灯火通明。李氏坐在妆台前慢慢卸妆,四阿哥捧着一卷书慢慢翻着,手边一盏参茶,姿态放松。 李氏一心对着镜子卸妆,忽然听到后头四阿哥唤她:“华儿。” ——李氏闺名华姝,无字,四阿哥便唤她“华儿”。 李氏摘下扁方的手微微一顿,回首莞尔一笑:“爷,您有事吗?” 四阿哥叹息一声,放下手中的书卷抬步走到李华姝身后,一手抚摸着她柔软乌黑的发,带着些遗憾地说:“爷多希望咱们能有个孩子呀。” 李氏轻叹一声,眉眼间显露出几分哀愁郁郁来,“许是妾身没这个福气吧。宋氏她既然有了,便是天命注定,要让她为爷诞下第一个孩子。” 她一向娇媚的面容带上了几分浅浅的哀愁,四阿哥拥她入怀,轻声道:“总会有的。” 自打诊出身孕了,按照太医的医嘱,在没满三个月之前,宋知欢开始了被当猪养的生活。 每天两顿正餐三顿小点,天儿热就在屋子里坐,凉快些或是出去走走,或是在廊下晒太阳。她身边从前那个宫女到了年龄入宫,新分配过来的宫女仍旧袭了云若的名字,叫着也方便。 宋知欢每天就被两个人围的严严实实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作为一条咸鱼,这简直就是世间最为美好的享受了。 这日下起雨来,屋外雷鸣闪电的,听的人心慌不已。 四福晋正在宋知欢屋里,二人一处做针线,见宋知欢面色不大对,便吩咐黄莺:“快请太医来。” “不必了。”宋知欢捧着柔成奉上的热水饮了半盏,觉着心口平稳下来,对四福晋道:“太医说,这都是女子有孕常有的症候。平日里还好,只是身边动静大了便容易心慌,阴天下雨的更是了。从前到没有这毛病,但渐渐便也习惯了。” 四福晋听了轻轻叹了口气,一面为她顺了顺后背,一面道:“这女子怀胎果然不易,当真受罪了。” 说着,她又道:“万幸你不害喜,不然可真要遭了大罪了。” 二人随意闲聊着,说起了马上便是月节,四福晋笑着道:“我预备着八月十四出宫回去看看我阿玛额娘,已经请示过德额娘了。 你看看可有什么要给家里人的东西,或者索性让柔成跟我出去,我要在宫外待一天,她就回你家里,也让你父亲母亲安安心。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怕你身边离不开人。” 宋知欢思索片刻,道:“便让柔成去吧,我这里也快安稳下来了,她离开一日倒也无妨。索性我事情也不多,云若足够了。” 她说完叹了口气,又拉着四福晋的手,恳切道:“这一番多谢你用心了。若说,我这个做女儿的实在是不孝顺,嫁进了深宫里,好几年不能见父亲母亲一面,就连生辰都不能亲自拜贺。” 说着,她又觉心中怅然,不免落了两滴眼泪下来。 四福晋也习惯了,妇人怀胎多有情绪不稳之事,听她这样说着,也有几分伤悲怜悯,只叹道:“且等出宫开府了便好了,到时候和父亲母亲相见也容易,或要回娘家住两日,你说我还能不答应的吗?” 她笑盈盈地挪揄两句,见宋知欢破涕为笑方才轻轻松了口气,无奈道:“你这怀个孕,我都要老上十岁了。” 画眉捧着小炉子上炖煮出的银耳羹分两个小盖碗盛着奉上,四福晋拿着小银匙挑了两口,对宋知欢笑道:“我记着你名下还有个小庄子?等回头出了宫,你也可以去庄子上小住一段时间,不然一辈子看着这四四方方的天儿,也挺闹心的。” 宋知欢搅着银耳点了点头,长长叹了口气:“说起庄子,我又想我娘了。快别说了,这羹味道好,多用些。” 宫里发配给中秋各宫的赏赐分配了下来,阿哥所这边自然也短不了。每个院子的赏赐都是贴了条子分的清清楚楚,此次负责中秋礼物分配的是永寿宫的贵妃和景仁宫的佟妃,贵妃且不说,佟妃第一个偏心胤禛,对胤禛这里的人记得也清楚,知道宋知欢有孕,于是赏赐也丰厚两分。 其实也不过四个宫样荷包、四对新造金银锞子、一匹宫绸和葡萄、西瓜、石榴一类的水果。 四福晋的又要翻一倍,李氏那里少了两对锞子,做事也算公允。 不过佟妃做事也干脆,阿哥所里所有怀有身孕的都添了分量,很是得了个好儿。 柔成这边给了内务府送东西来的人赏钱,转身对宋知欢笑道:“到底是这佟妃主儿,做事让人信服。” 宋知欢眼馋地看着两个大西瓜,叹了口气,道:“前儿太医叮嘱我不能用寒凉之物,这两个西瓜,你和云若分了吧。” 低下头来,看着自己还没隆起来的三个月的小肚子,宋知欢长长叹了口气,道:“娃呀,你娘我为了你可是受罪了。这不能吃那不能吃,实在是闹心死了。” “主儿说什么呢!也不怕吓到小主子。”柔成手上动作一顿,与宋知欢嗔道:“说什么这那的,也不知道个避讳,都是当额娘的人了!” 宋知欢拄着炕桌歪头看她,一面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娃儿啊,看看,你柔成姑姑一天天是把你娘我管的严严实实的啊!” 上房里,秋嬷嬷拿小茶盘捧着一碗红枣汤给四福晋,柔声道:“福晋用碗红枣汤吧,这个滋阴补血,对女子最好不过。” 四福晋点了点头,掀开盖碗拿着瓷调羹慢慢搅着红枣汤,忽然抬头对秋嬷嬷笑道:“嬷嬷仿佛有什么话说。” 秋嬷嬷叹了一声,摆摆手命侍女们出去,与敏仪道:“奴才这些日子一直想着一件事,想来福晋也感觉到了。” 四福晋无奈,“嬷嬷,我知道,只是我既然与知欢相交一场,自然相信她的人品的。” 秋嬷嬷瞪大了眼睛,“您是不知道女子能为了孩子做到什么地步!” 四福晋抿了抿唇,转头往外看了一眼,见院落里安安静静,只有几个自己房里的侍女在廊下坐着针线,也都是信得过的。 她这才对着秋嬷嬷道:“我若是告诉嬷嬷,我和知欢提了抱养孩子的事情,嬷嬷觉得如何?” 秋嬷嬷听得猛然一怔,忙忙问道:“宋主儿如何说的?” 四福晋笑容中透出几分无奈来,“知欢她说:也好,我怀他十个月,也算尽心了。敏仪你把孩子抱去,我也省心些。 要让我看着一个孩子,一两日尚好,日头长久了,像我那弟弟,从小到大可是没少挨我的打,这天家贵胄的,我可不敢打,要哄?我实在没那个耐心。” 说着,她又轻轻一叹,道:“你说这女人都指望着膝下有个儿子能做终身的依靠,她这性子可怎么办呢?” 秋嬷嬷听了反而笑了,“若宋主儿这话失真心实意的,日后不管是大格格,还是大阿哥抱到了您的膝下,您好生教养着,日后也忘不了生母。若您实在念着,日后您有了小主子,让他多念着宋主儿些比什么都强。” 四福晋听了,心中仍然有些打算,但在秋嬷嬷前也就闭口不言了。 ※※※※※※※※※※※※※※※※※※※※ 宋知欢:我还是个宝宝呢!养娃?我拒绝! 让我加更的那个站出来,你是魔鬼吗?! 作者真的是很标准的日更三千党,毕竟学业繁重身体欠安,当然日更还是能保证的,加更……还是算了。 第六 八月十四,临近月节。 宫中上上下下都是喜气洋洋的,院中来往的宫女都穿着崭新的衣裳,长辫子梳的一丝不苟,辫稍系着红绳,发丝蓬松着,中秋这三日算是她们一年中难得能够涂胭脂的日子之一了。 端午、中秋、春节。端午中秋各三日,春节是自大年三十到元宵整整半个月,宫中侍女在这些日子中可以涂抹胭脂,打扮的俏丽些。 若是平常打扮出格,是要被嬷嬷责罚的。 于是此时来来往往的宫女都打扮的很是俏丽,眼角眉梢透着一股喜气,令人见了便心生欢喜。 宋知欢拄着下巴靠在窗边,望眼欲穿。 李氏扶着侍女的手慢腾腾从屋子里出来,见宋知欢这样子不由翻了个白眼儿,努努嘴,道:“看了半日了,快回去吧。起风了,你这身子经了风,对孩子可不好!” 语气虽然凶了点儿,宋知欢却受用,笑眯眯道:“知道啦,知道啦。” 那边云若正捧着两个红彤彤的大石榴进来,对宋知欢含笑道:“主儿快回身吧,天儿快黑了,想来福晋主儿和柔成姐姐也快回来了。您尝尝这石榴,不是咱们院子里的,是内务府新送来的,想来滋味也有些不一样。” 宋知欢轻轻叹了口气,道:“无论滋味如何、表象如何,本质上,它们不都还是石榴吗?” 云若听得一愣,然后噗嗤笑了,“主儿!快尝尝,您最近胃口不好,这石榴滋味酸甜,最好不过了。” 宋知欢仔细思考一会儿,然后欢欢乐乐地剥起了石榴。 对面的李氏透过窗子见了,不由得又翻了个白眼儿,对自己的贴身侍女芍药吐槽道:“这宋知欢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没脑子。一天天的除了吃就是吃,憨货!” 芍药抿嘴儿一笑,见李氏今日心情不错,便劝道:“主儿不妨去御花园里走走,这个时辰,嫔妃主子们都在宫里歇息或预备着接驾呢,您出去走走,也撞不上人。” 见李氏不大乐意,她便又殷切地问道:“不如去三福晋院里逛逛?田格格前儿不还约着您一处针线吗?” 李氏摇了摇头,道:“不了,今儿觉着身上懒懒的不爱动弹。你搬一张躺椅在廊下放放吧,我想吹吹风。” 芍药若有所思地听着,忽然道:“主儿,这宋主儿怀着,不也是懒懒的不爱动弹吗?” 李氏听了猛地一愣,下意识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柱子,转头问芍药:“我的月事几时走的?” “上月十一走的。算一算,您这些日子身上不舒坦,奴才总以为您是因为小日子不舒坦。”芍药眼睛亮了起来,对李氏道:“主儿快回屋坐坐,奴才去请太医来。” 李氏民族和春点了点头,手里攥紧帕子看着芍药远去的身影,心里满是紧张。 于是等四福晋从宫外回来的时候就听到了这样一个消息。 四福晋略怔了怔,旋即笑道:“原来是这个,也是好事,快打发人,告诉爷、德额娘和佟娘娘。” 又吩咐人取了好些东西给李氏送去,没多久,就见四阿哥匆匆忙忙回来,看向李氏的眼中满是欢喜。 四福晋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转身从李氏房中离去。 回到上房,宫女奉了茶水来,秋嬷嬷嘟囔道:“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心软。早入门赐茶的时候动个手脚,让她三五年不得生育。” “嬷嬷。”四福晋难得冷了脸,眉头拧着“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若是传到外头让人知道,即便是阿玛,也保不住你我的性命,甚至整个乌拉那拉氏都会被牵连。” 说着,她又扬了扬下巴,道:“这事情是早该预料到的,我与爷差着年岁,本也没妄想诞下的嫡子序齿为长。但爱新觉罗家重嫡庶,无论怎样,即便四爷再喜欢李氏的孩子,他但凡显露出一点点,便要被御史参奏。” “李氏有孕,本就是好事。待回了德额娘,几年选秀要给爷添个人才是,青庄出身到底不好看了些。”四福晋端起炕桌上的茶碗轻轻撇了撇茶水上的浮沫,眉眼间是一派的尊贵自矜。 秋嬷嬷叹气道:“我的主子啊,您对四爷就没有但凡一点点的动心吗?” 四福晋歪头看她,忽然笑了笑,“嬷嬷,您知道为什么,我当初选择您陪伴我入宫吗?” 秋嬷嬷一愣,道:“奴才是您的奶嬷嬷,要论陪嫁,当然是奴才最名正言顺的。” “我是念着嬷嬷服侍我十余年,处处尽心。”四福晋难得冷了眉眼,“但,嬷嬷,您告诉我,天家儿媳,最重要的是什么?” 说着,也不等秋嬷嬷回答,便笑了,“端庄大度,贤淑有德。我若是对四爷动了心,日后又如何能够耐得一个一个嫁进来的新人呢?如此便好了,嬷嬷您不必为操心。” “听说嬷嬷近来在宫里认了不少女儿、孙女儿的,我看不如这样,您念着小辈,就干脆出宫看孙子吧,我即刻命人给母亲传话。”四福晋仍然是一副眉眼温柔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容不得秋嬷嬷拒绝。 正房里发生什么事宋知欢尚且不知道,听了李氏有孕的消息,宋知欢也算是替李氏高兴了一把。 毕竟这些年虽然李氏嘴上傲娇,但是其实大家相处的还不错,就连四福晋对李氏都没有太大的敌意,在整个阿哥所中,这一处小院儿算是十分和谐的。 她这边开了柜子欢欢喜喜地拣绣品,又让人将刚怀孕时德妃赏赐的燕窝寻了出来。 云若撇了撇嘴,道:“主儿这时还不想想,李格格有孕了,咱们屋里的日子怎么过。这么好的燕窝,就这样送出去了。” “我素来不爱用燕窝,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喜欢,如今又要用这个补身子,送给她岂不正好?”宋知欢随手拿起一个宝蓝色绣瓜瓞绵绵的葫芦形荷包在手上细细看了,觉着颇为满意,又扒拉着小藤匣子,拣了一条石青色攒心梅花的络子出来比划着。 她看了云若,道:“日子自然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无论如何我还怀着身孕,四爷还能薄待了我不成?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些年,她有了身孕,我自然替她欢喜。” 正说着,外头忽然传来青年男子的朗笑声,众人纷纷望去,便见四阿哥阔步进来,笑道:“知欢好心胸。” 内室的三人忙对他请安,四阿哥笑了笑,道:“今儿陪福晋回乌拉那拉府,看你身边的柔成跟着出宫就知道是回你家里去了。” “长久不见,难免思念家人,这才求了福晋,坏了规矩,请爷责罚。”宋知欢知道四阿哥这样说就是不在意了,但到底还要福下身去与胤禛告罪。 四阿哥笑着扶起了她,道:“这本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又四下里打量一下,见红漆莲花纹炕桌上一只青瓷美人觚里插着数枝菊花,另放着一只大藤匣,里头装着各色绣品,便随意拿起一个打量,“这些小东西做的倒是精致。” 宋知欢垂着头笑了笑,仿佛有些羞涩。 她转手解下襟领下挂着的帕子压了压鼻前,四阿哥也只以为她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 四阿哥略坐了坐,见柔成拢了东西要给李氏送去,便也起身道:“本是福晋叮嘱爷过来看看。太医说你胎像好,好生歇着吧,爷从宫外带了些乌梅酸杏的蜜饯来,回头让苏培盛给你送来。你不爱用燕窝补养是吧?前头库房里还有佟娘娘赐的通江银耳,也一并给你送来。” 这算是解释了为什么这个时候他没陪着李氏反而过来,又或者只是随口一句。 宋知欢没当回事,拿出上辈子对待甲方爸爸的态度恳切地谢过了,内心敷衍、行动恭敬、神情恳切地行礼道了“恭送”,回来随口吩咐云若:“你也服侍了一日了,回去歇着吧。” 云若知道这位主儿素来省事,此时这样说是真不需要她在,又算打窗外见柔成已经欲要自李氏屋里转身回来了,便对着宋知欢一欠身,退下了。 人走了,宋知欢方自炕桌上执了那一方素白绢子绣绿色藤蔓的帕子挥了挥,略略散了胤禛带来的那一股子熏香气。 这一院子里,四福晋爱好古怪,焚香素来只爱沉香、檀香两样,蜜合苏合百合一类都少,遑论细致调制过,各有千秋或淡或浓的各样香料。 宋知欢喜欢的倒是杂一些,但她被宋母养出一身矜贵毛病,对香料要求极高,内务府分配来的份例大多都是看不上眼的。 于是她更多时候还是在房中摆放各样新鲜花卉,取一股自然清新之气,偶尔起一炉香,也定然是在宫中这个情况下能弄到手的香料中品质最好的。 但身份限制,能弄到的香料也有限,最后燃一炉百合宫香,或是一两样安神香,再没有多的了。 也只有李氏喜欢在秋日燃起一炉甜气满满的香,整个人浸在屋子里,燃起炭火来,留一面小窗,伴着秋日凌冽的空气,能令人整个人都有一种幸福感。 这本是令人惬意好滋味,无奈宋知欢有孕之后愈发挑剔,是受不住这一类的声音的。想来胤禛是打宫外回来听了消息高兴蒙了,在这小院子里晃了一大圈儿,最后回到中点。 宋知欢被自己的形容逗笑了,轻笑了两声,方才摇了摇头,将炕桌上的东西收拾了。 不多时便有柔成自李氏房中回来,主仆二人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地走向了寝间。 寝间的窗本来半开着,柔成小心放下,又将寝间与正堂间的纱帐放下。 宋知欢自顾自在铺着浅紫色绣月白小花床罩的雕花大床上坐了,柔成则拿了个包袱回来,小心打开给宋知欢看。 “奴才回府见了老爷、夫人,各位都很欢喜。这是夫人给您做的一身里衣。”她笑着将卷起的衣裳打开,露出里头一堆零碎的东西来。 先是一个信封,看着厚厚的,上头以潇洒大气的行楷字写着“长姐亲启”,柔成一面奉与宋知欢,一面笑道:“小爷说他今年走海运成了,赚了不少银钱。这里头是按您当年给他的份子钱算出的分红,另有给您的信,是老爷、夫人各人说的话,您细看。” 宋知欢打开看了,见里头一沓的银票并几张信纸,她忙将信纸拿起看了,倒是小弟宋知新的字迹,细细写着家人的叮嘱,看的人热泪盈眶。 柔成忙劝解宋知欢住了眼泪,又点了那些银票,对宋知欢道:“这里头有千两银票,夫人另外用里头的钱在外头给您添置了庄子田地,地契都在呢。” 宋知欢连连点头,看着一张张地契,一面是暴富的喜感,一面是弟弟出息了的欣慰。 好半晌,她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对柔成道:“这些就锁在床上的柜子里吧。” 柔成笑了笑:“奴才也是这样想的。” 又继续道:“这还有两大包金银锞子,都是夫人特意嘱咐给您的。” 宋知欢正是情绪敏感的时候,看着这些东西,只觉着都是宋母满满的爱,不免又落了两滴眼泪。 不过宋母心细,准备的金银锞子都很是精致,正是宫里常用的。如宋知新的这些大额银票,反而不好出手了。 柔成劝住了宋知欢的眼泪,方才继续道:“这还有一大包干银耳,怕成朵的占地方,夫人特特命人拣最好的地方剪碎了下来,这一包顶寻常好几朵呢!一大包的酸杏蜜饯,是夫人知道您有身孕特意预备的。” “倒是母亲做得出来的事情。”宋知欢听了宋母命人剪银耳的事情破涕为笑,见余下还有一包首饰,这倒是平常的,虽然珍贵,但在宫中却也常见。 唯有剩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竹狗、草蟋蟀才是宫中难见的野趣儿。 柔成说到这个也笑了,无奈道:“这是小爷们特特要给您装上的,说您在宫里无聊,拿着这个玩儿。听说在府里,夫人日日拿着您的画像给小爷们看,就怕小爷们日后和您不亲近。” 宋知欢听了只想笑,又感念宋母一番慈母心肠,直道:“多亏母亲的用心,竟然为我思虑至此。” 这年月的女人,娘家才是腰板,日后兄弟侄子若是和她不亲近,那宋家对她也就疏远了。兄弟们都是自幼处出来的情谊,她最彪悍的时候还提着鞭子赶过不爱读书练武的三弟四弟。 那位性情古怪偏要远渡重洋做海运的宋知新就是宋知欢的四弟了。 这些话说完了,柔成将东西都收了,不免又笑了:“这东西多,抱起来一大包,奴才虽用里衣卷着,明眼人也能看出里头有东西来。但这本是平常事,又有四福晋的面子,倒也平平安安地过来了。奴才给检查的侍卫塞了些银子,倒不多,只是可知守门那侍卫多大的油水。” 她难得打趣了一句,引得宋知欢笑了笑便满足了,又给宋知欢倒了温水来,道:“太医说了,您不可饮用茶水,如今出了三个月,甜的也要少用了,就将就将就吧。” 宋知欢点了点头,接过淡青色无纹的瓷器饮了半盏温水,柔成又用冷水浸了巾帕来给她敷眼睛,主仆二人随意交谈着,颇为悠闲。 第七 每逢冬日,京城常常是北风呼啸着。 这是初冬,刚要落了雪的时候。 紫禁城的夜乌漆漆的黑得吓人,倏地一阵风吹过,狂风咆哮着,引得人阵阵心慌。 宋知欢猛地睁开眼,急促地呼吸两声,一手不由自主按在了胸前,感受着手下砰砰跳着的动静,她拧了拧眉,抿着唇下定了决心,忽然一伸手,手中多了个小指头尖儿大小的玉杯,拿在手上也要小心翼翼的。 外头传来的柔成的脚步声,宋知欢忙道:“你替我拿些蜜饯过来,嘴里发苦。” 柔成“唉”了一声,脚步声渐渐消失,那是她去了宋知欢日常起居的暖阁取蜜饯。 宋知欢长长出了口气,狠狠心,控制着将那玉杯里浅浅的一滴液体送入了口中。 这年头,穿越的谁没个金手指? 但宋知欢赶上的这个穿越大神实在抠门了点儿,人家穿越女的灵泉是按眼、汪算,她的是按滴算,每年一滴。 好在还配套带着个空间,虽然不大,也能存储些东西,还有个时间静止的能效,倒也算有点作用。 这灵泉就是当真神奇了,虽然不能起死回生,却正经能调养身体,使人气血平衡充沛、肝脏肺腑健康、身体强健。 当年宋知欢给宋母用了一滴健体、宋大哥宋知信病重的时候用了两滴、宋知新幼年体弱险些留不住,便也用了两滴。 或许一滴半对宋大哥和宋知新就足够了,但有些事情,容不得或许。 再有就是宋家小弟宋知诚决意要往边关从军时,宋知欢拿着宋母家族传下的秘方和灵液两滴做了一瓶子药丸,对宋知诚千叮咛万嘱咐是保命的药。 宋知诚作为在姐姐鞭子下长大的孩子,也不是不知好歹,认认真真地把药收下了,对外只说是宋母拿祖上秘方配出来的药。 在这边整整十七年,一共十七滴灵泉,宋知欢凭借自己社畜多年的硬气和积攒积蓄的经验硬生生攒下了十滴。 这杯子是能生出灵泉的,另外有一个玉杯用于储存,可以心念控制,无论是移动还是控制分量。 这可就有一点玄幻了,不过宋知欢虽然在红色的太阳下生长了一辈子,但穿越这事儿本来就玄幻,这种事情也就接受正常了。 这年头谁没个三灾九难的,宋知欢轻易不敢动这灵泉,若不是这一胎实在是怀的艰难,也不会有用灵泉。 灵泉的功效是显而易见的,一服下,宋知欢便觉有暖流在腹中流转一圈流入四肢,只让人舒服的想要发出□□轻叹。 宋知欢觉着心口的慌乱好些了,方才轻轻松了口气,一转手将玉杯收起,柔成已经捧着个小茶盘进来了。 宋知欢饮了一盏清水,嚼了两口酸杏,问柔成道:“几时了?” 柔成略带担忧地道:“子时快过了,您再睡会儿吧。” 宋知欢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扶着浑圆的肚子躺下了去。 如今正是冬日里,她这一胎也五个月了,因为胎里养得好,从外看已经能见到不小的浑圆,实在是令人又喜又怕。 柔成满含担忧地看着宋知欢躺下,直到她闭眼后呼吸逐渐绵长,方才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仔细看了一会儿,见她却是安稳下来了,这才仔仔细细为她掖了掖被子,拢好了床帐。 窗外忽然有人轻轻唤她,她出去一看,是四福晋身边的黄莺。 原是四福晋半夜也被风惊醒了,念着宋知欢的身子,打发黄莺过来问问。 柔成道:“惊醒了一回,用了些温水蜜饯,又睡了。” 黄莺点点头,转身去了。 柔成又回身检查过屋里的炭火和暖阁里留着的窗,回到寝间再仔细听了听宋知欢的呼吸,觉着无妨了方才回到自己的毡垫上,继续半躺着闭目养神。 她和云若是轮着守夜的,不过这也是如今条件不允许。 从前在府里,宋知欢那一条暖炕不远处的墙角上还安放了熏笼,也用小床帐拢着,专给冬日里守夜用。 她在上头睡着,若是半夜宋知欢唤人自然能听到,却也不耽误安睡和第二日上差。 宫里俨然就没有那么好的条件了,毕竟宫中的格局都是定死了的,但是出宫开府说不定能指望下,毕竟是堂堂皇子府邸。 不过入宫后,天气冷了往往是她与宋知欢同塌而眠,如今宋知欢身子渐重,便不方便了。 第二日醒来的后,宋知欢披着斗篷走到窗前推开窗一看,就见屋外一片银装素裹、白雪皑皑。宫里大片大片的琉璃瓦上大片覆了雪,于日光下闪耀着光辉,颇为圣洁。 这世间最肮脏的地方,偏偏有着这圣洁的景色。 宋知欢轻轻叹了口气,吩咐云若道:“回头把福晋送来的蝴蝶兰摆出来吧,屋子里也空得慌。” 云若笑着答应了一句,一面为宋知欢梳着发髻。 柔成丑时正被云若替了下来,此时回去补觉了,她有近三个时辰的时间补觉,今夜便不是她守夜了。 “主儿今日戴那一对耳饰?”云若为宋知欢梳好一把头,挑选了两朵新鲜花样的绒花簪上,含笑问道。 宋知欢拣了一对赤金镶翡翠串的耳饰戴上,赤金莲花的底座,小颗的剔透莹润的翡翠镶嵌在上面,下垂着颗颗圆润的小米珠,底下另有一个小小的赤金座,同样镶嵌着小颗的翡翠珠子,颗颗都是碧绿通透的莹润料子。 这样的耳饰在清宫中并不算顶顶的奢华,但却也很拿得出手了。 云若又笑着捧出前夜熨好的衣裳出来,一件海蓝色素缎面儿绣时新兰花样的灰鼠对襟褂子穿在身上温暖非常,下搭一条水蓝色绣折枝堆花的半旧棉裙。 褂子袖口宽松,依稀能见到里头贴身一件狐毛滚边儿的素色棉袄,踩着底子厚厚的鞋子,内里是小羊羔毛的,轻软又暖和。 这一身打扮下来已是十分温暖了,云若服侍着宋知欢用了一碗银耳羹并两口点心,又捧了一件厚厚的妆缎折枝堆花灰鼠里子斗篷来,水绿的颜色冬日里看着勉强还算鲜亮,倒也添了两分温暖出来。 围了斗篷,云若又用手捂子和围脖把宋知欢严严实实包裹住,戴上斗篷上的风帽,小心翼翼地出了门。 宋知欢:赶脚自己变成了球。 上房里没燃香,只正堂当地摆了一张黄花梨透雕兰草的小几,上摆着一盆娇艳欲滴的蝴蝶兰,给炭火气上添了些花香。 四福晋仍在内间梳妆,李氏也没来,宋知欢一人在下首坐着,也是寂寞。 婢女捧了红枣汤和点心过来,画眉走出来对着宋知欢笑道:“福晋今儿起晚了,劳主儿多等一会。” 宋知欢对她笑着点了点头,道:“我坐一会儿,没什么。你回去吧。” 画眉笑着答应了一声,又对云若道:“我托柔成姐姐打了两条络子,今儿怕是没空去取了,等回头你替她送来吧。” 云若点点头答应了,画眉重新回到内室里,上房再次恢复了安静。 四福晋的打扮素来是以简洁大气为标准的,此时穿着一身淡青色绣栀子并蒂的狐毛滚边儿棉褂子出来,身下素色喜鹊登梅曳地裙随着她的步伐在地上迤逦轻动着,挽起的一把头上简单的两样通草绒饰,耳边的明月珰珍珠圆润有光泽,脂粉并不算厚重,妆容却很大气。 她踏着沉静优雅的步伐从从容容地走出来,满身气定神闲,莫名地令人心安。 她那一双清澈的杏眸仿佛满载星月之辉,散发着一派的柔和婉约,兼以沉静大气的风度,极易令人倾慕并折服。 也就是这样的气质,这样的一双眼,能够命人暂且忽略那仍然略显稚嫩的面容。 宋知欢含笑起身,没等请安已经被人扶住,四福晋笑道:“咱们两个就免了。昨儿晚上我听刮了一夜的风,料想你不大好过。” 宋知欢笑吟吟道:“多谢关心,无妨。太医说孕期这些疾症都是正常的,虽然给我拿了些安神的丸药,但是碍着孩子没敢用,只能再安胎药中添了些养心的药材,聊胜于无吧。” 四福晋听了也轻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一面说着闲话,屋子里的西洋落地钟正“哒哒”地响了起来,四福晋拧了拧眉,待一阵响声过去,吩咐画眉道:“你去李格格屋里看看,怎么这个时候都没过来呢?” 正说着,就见李氏面色苍白地被芍药搀扶着过来。她一向是个不服输的人,此时这样不施脂粉又面露疲惫、虚弱至极的样子实在难见。 只是纵然如此,倒是服饰整齐,身上穿着水粉色绣芍药花样的对襟毛领棉褂子,两把头轻轻挽起,簪着一支碧玺花簪,也算别致。耳边红宝石耳坠虽然成色不是最上等,做工却精巧,但这样的首饰却衬得她面色愈发不好看了。 四福晋见了心中一惊,忙命人去扶她,问道:“这是怎么了?” 李氏对着四福晋告了罪,用帕子掩着咳了两声,笑容苦涩,“许是昨日在宫外经了风,身上难受的厉害。” 四福晋打发人去请太医,回头不免说了李氏两句,“你这个月份,虽然常言来说该稳当了,但你的胎像本就不好,出去见了风正比旁人厉害。再者若是身上不舒坦,且别过来了,在房里好生歇息。等会儿太医来了让他给你看看,别有什么不好。” 李氏虚弱地笑着谢过:“妾知道了,谢嫡福晋。” 昨日是四阿哥带着她出宫去京郊的寺庙上拜佛兼赏梅花,本以为月份稳妥了便无碍,不想回来便觉身上不适了。 晚间又正正经经刮了一夜的大风,身边虽有四阿哥,怕打扰早朝也没敢出声,睁着眼睛到天亮,直到风止了才略略睡了一会子,这便又到了请安的时候了。 若平日里她自然是可以打发人说一声便不来的,偏生今日是冬月十五,她少不得要亲自过来,又是一番梳洗,本来以她的性子定然是不肯露怯的,但如今身怀有孕,不好动用脂粉,只好从衣着首饰上弥补回来了。 又这样折腾了一番,她的身子便愈发支撑不住了。 四福晋见她面色苍白的样子也是闹心,当下命人扶她往东暖阁炕上歇着,又命人捧了温水来给她。 太医来的不算快却也并不慢,进屋子的步伐沉稳的要命,一步步都踩在众人的心尖尖上。 四福晋见李氏面色愈发不好,也难得失了沉稳,摆摆手免了太医的礼,吩咐他:“快给李格格看看。” 太医于是过去诊脉,两只手换着诊了,又问了一番身体症状,回来苦着脸对着四福晋一施礼,“这位格格本来身体寒凉,胎像并不稳妥。虽也是满了三个月,却要当心、再当心。 如今见脉象,怕是见了风、受了凉,近日京中大风不断,正是风寒之症肆虐之时。若旁人尚且能坚持一两日,但这位格格身怀有孕,更为虚弱,便发的更快了些。 微臣这便开方为格格驱寒安胎,只是……嫡福晋还要早做准备才是,这胎未满五月,却已大半发育成型,若是流产……唉!” 他长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闭口不言。 四福晋手中一方绢帕紧紧攥着,知道这些太医素来是讲究“稳妥”二字的,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便是实在不大好了,当下抿着唇点了点头,哑声道:“我知道了。还请大人万万尽心些,若能保住这腹中胎儿,我便再感激不过了。” 太医应了一声,下去开药方了。 李氏也听到了这话,一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肚子,眼泪噙在眼中,却也不肯在四福晋房中落下泪来。 四福晋无奈叹了一声,吩咐人:“抬李格格回她房里好生静养吧,这些日子的请安就免了。”又对李氏叮嘱道:“你好好养着,太医只说万一,却也没说保不住。总要有些希望才好的。” 李氏诺诺应了,眼泪总算止不住,哗一下地淌了下来,神情颇为懊恼。 第八 李氏那孩子到底没保住,或者说从太医那话铿锵落地后,这孩子就已经是板上钉钉地保不住了。 只是四福晋总是心软,说出来那好听的话哄一哄李氏,其实又有谁相信呢? 借太医的话说,李氏本就身体寒凉不宜有孕,先前落了一胎便是佐证。这一胎虽然看着安稳,但内里却是虚的,在外头经了风,母体受寒,孩子也站不住了。 四阿哥听了万分伤心,伤心之下也是歉疚,拉着李氏的手落了泪,指天发誓以后二人还会有孩子。 四福晋攥着帕子在后头看着,见李氏面色苍白的样子,想起方才那满床的血污和包出去那个已隐隐约约有了人形的…… “唉。”四福晋紧紧抿着的唇畔间泄出一丝微不可闻的轻叹,随即消散在空气中。她心中思绪万千,垂头看着地上厚厚的藏蓝毯子,眉头微拧,若有所思。 直到李氏哭闹够了疲惫睡去,四阿哥起身回头,就见四福晋若有所思地站在那儿,满是纠结。 于是四阿哥也微微拧眉,唤了一声:“福晋?” “爷。”四福晋下定了决心,摆摆手挥退了下人,对着四阿哥低声道:“爷,这事儿我觉着不对劲。” 四阿哥缓缓攥紧了拳,薄唇紧抿,问:“怎么?” “不过是吹了些风,这胎都快四个月了,怎么可能就这样去了呢?”四福晋压低了嗓音,因为自己的猜测,背后浮起些冷汗来。 她紧紧攥着四阿哥的手,心中慢慢升起了许多的恐惧来,即便屋子里燃了炭分外温暖,她却也起了满身的冷汗:“爷,您也觉出不对了对不对?” 几乎是下意识的,四阿哥心中浮出一个人选来,然后又讯速地被打了下去。 他狠狠皱了皱眉,拍了拍四福晋,似乎在安抚四福晋,又似乎在安抚他自己。 他声音低沉暗哑,“好了,别去想这些了。明日不是岳母进宫吗?你今日好生歇着。另外,告诉太医院那边,换掉给宋氏安胎的太医。爷信不过这个,换林太医,爷会让苏培盛过去说。” 想到知欢和李氏是共用一个太医安胎,孕期又诸多不适、十分虚弱,四福晋只觉心中阵阵的慌乱,又看了看床上虚弱躺着的李氏,她竟然不合时宜地升起了些庆幸来。 她紧紧抿着唇点了点头,诺诺应答:“妾身知道了。” 四福晋在李氏房中坐立不安地待了片刻,便转身离去了。 黄莺捧了一顶厚厚的鸭蛋青羽缎绣姚黄牡丹的大毛斗篷来为四福晋披上,握了握四福晋的手,见冰凉凉的,忙将一个包着织锦套子的小手炉递给了四福晋,又为她拢了拢斗篷,低声劝道:“福晋莫要伤心了。奴才让画眉取了些安神茶在炉子上煮着,您回去喝一盏,睡一觉,再去德妃娘娘宫里回话。” “咱们去知欢屋里。”四福晋握紧了手炉,感觉着源源不断的暖意流入四肢,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低声道。 黄莺略有些不解,却还是低低答应了一声,扶着四福晋的手慢慢走着,不忘小心叮嘱:“福晋小心台阶。” 宋知欢正伏在案上抄着两卷《往生咒》,面上透着些浅浅的哀愁。 四福晋见了就知道她是由人及己心中不安,于是轻轻叹了口气,解了斗篷道:“你几时也信起这个了。” “聊解不安罢了,我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宋知欢轻轻叹了口气,住了笔,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我想起了些不好的事情,心中慌得很,过来看看,心里安稳些。”四福晋勉强笑了笑,将手炉递给黄莺,上前两步摸了摸宋知欢微微挺起的肚子,感觉着手下的触感,心中轻轻松了口气。 宋知欢敏感地觉出不对来,忙让她坐下,又让人捧了热茶来,道:“怎么了?” 四福晋摇了摇头,长长出了口气,“我从没觉着这宫里这样脏过。” “再怎么脏,都进来了。”宋知欢心中清楚了两分,虽然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谁害了李氏的孩子,却还是安慰着四福晋道:“总归咱们还有出去的一日。” “也是。”四福晋点了点头,又徐徐叹了口气,“只是四爷要伤心了,这孩子是他盼了多久的啊。” 话音刚落,她下意识觉出不对来,忙抬头看向宋知欢,见她点点头满是赞同却没有伤心的样子,于是悄悄松了口气,又道:“你继续抄吧,我就想在这儿坐会儿。” 宋知欢挑了挑眉,略微有些疑惑,见四福晋小大人的样子又有些无奈失笑,一时心软。 她伸手探了探四福晋的手,见仍然一片冰凉的便微微皱眉,“怎么这样凉?不是拿手炉了吗?”又吩咐,“再添一个炭盆来。” “不必了,添了你也嫌闷热,我不过是吓得。”四福晋阻了柔成,轻声道:“我还得去德妃娘娘宫里,来你这儿看一眼也不过是为了安安心。” 宋知欢凭借混迹职场多年的经验大概明白了一些,一面自蜜饯匣子里抓了两样蜜饯递给四福晋,道:“尝尝?” 四福晋倏地觉着心头一暖,拿起蜜饯吃了一颗,又喝了半盏热茶,方才起身道:“我去永和宫了。” “一路顺风。”宋知欢捧着一盏热水坐在炕上,温温和和的笑着。 她正穿着一身橘红暗纹苏缎裁成、以月白丝线绣着细小花朵的棉锦袍,家常搭着一件细绒边儿的披肩,家常挽着个攥儿的头发上只一支挽发的银钗,并鬓边有一朵碧玺水莲压发,面容温柔亲切。 这一身暖洋洋的装扮,冬日里仿佛一下子暖进了心里。 四福晋笑了笑,应了,“好,我知道。” 说完,她又猛地想起了另一件事来,对宋知欢细细道:“四爷的意思,从此你安胎的事情都交给林太医来打理了,林太医是爷的心腹,孝懿皇后留下来的,一直负责爷的身体,你安心。” 宋知欢笑着点了点头,“知道了。” 四福晋轻轻舒了口气,在黄莺的服侍下披了斗篷,戴上风帽,捧着小巧的手炉被侍女搀扶着徐徐离去了。 此时她的步伐已经不显慌乱了,仍然平平稳稳的,面容沉静。 永和宫仿佛永远都是宫中最为雅致秀丽的一处宫殿,正殿除了宝座、匾额、香几等一宫正殿必备的摆设外并无其他华丽摆设,唯有一盆四季海棠在当地案几上鲜艳绽放着,冬日里一眼就暖进了人的心里。 东西两侧以紫檀落地罩隔断,雕花是“六合常春”的花样,垂着松绿色的纱帐,那纱轻软鲜亮,远远看着如烟雾一般。 这是南地进贡的珍品,除了供给太后使用的,康熙只赐给了贵妃、德妃和小佟妃各两匹。 小佟妃赠了四福晋一匹,被做成了两床丝绵被的套,四福晋赠了一床给宋知欢,自留了一床。 而德妃则裁了这两顶纱帐,余下的纱赠与十四阿哥糊窗子,左右没有胤禛的份。 四福晋老神在在地垂眸,见地下铺着鸭蛋青织奶白牡丹纹的厚毯,花盆底的鞋子踩在上面都能觉出宣软来,亦是难得的珍品。 德妃身边的大宫女过来引四福晋入德妃日常起坐的东暖阁,四福晋对她略笑了笑,随着她进去了。 东暖阁稍间是德妃供奉菩萨的佛堂,次间供日常起坐。临南窗下一条大炕,紫檀嵌螺钿的炕柜,六合常春的紫檀小炕桌。 德妃歪在炕上,身下是半旧不新藕荷色锦缎坐褥,倚着同色以月白、淡紫、豆绿三色绣出小小花朵的倚枕,正在宫女的服侍下吸烟。 水烟咕噜咕噜的声音不断传出,四福晋稳重地欠身行礼,“媳妇给额娘请安。” “起来吧。”德妃晾了她片刻,方才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离了烟嘴长长吐出一口白色烟雾,她一手慢慢摩挲着指上景泰蓝镶米珠的指套,头也不抬地淡淡道:“给四福晋赐座。” 四福晋早习惯了她不冷不热的态度,沉静地福身谢过后在北窗下的一张紫檀蝠纹雕花太师椅上落座,对德妃道:“李氏她……小产了。” “是个没福气的。”德妃微微拧了拧眉,握着绢帕在鼻下压了压,好似颇为不喜,神情冷淡。 四福晋只觉一阵凉意顺着脊骨爬上,她抿着唇,默不作声。 德妃又在宫女的服侍下吸了一口烟,摆了摆手,宫女便将手中的烟交给了后头的宫女,捧了一盏热茶奉上。 德妃端着白瓷莲花纹茶碗闲闲撇了撇茶水上的浮沫,呷了两口茶香四溢的茶水,方才漫不经心道:“既然孩子没了,就好生养着吧。不是还有个宋氏吗?精心照管着。” 四福晋想起自己的猜测,只觉心中一阵恶寒,又下意识地将德妃的话在心中细细想过,只觉身上微微颤栗,却仍然笑道:“四爷已经吩咐了林太医为宋氏安胎,宋氏定然能够平安为爷诞育子嗣。” “是林太医——”德妃懒洋洋地拖长了调子,“他是个可信的,胤禛对他素来信任的很。” “也罢。”她吩咐宫女,“取些上好的燕窝、人参赐给李氏和宋氏,让她们好生养着。” 听到德妃将李氏和宋知欢相提并论,又是这样的话、这样的情况,四福晋下意识地有些不喜,然后便是心尖发凉。 她小心地抬头打量了德妃一眼,见她仍然是那副慵懒并漫不经心的样子,压下了心中的惊涛骇浪,笑着道:“额娘如此关心,宋氏定然能平平安安为爷生下孩子的。李氏尚且年轻,也总有再生育的一日。” 德妃听了,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是吗?” 她随手将茶碗合上撂在炕桌上,道:“快到新选秀女入宫的日子了。今年你房里进新人,屋子收拾好了?” 四福晋笑吟吟道:“收拾好了,虽说厢房没地方,却也打理了一间罩房。” “嗯,我将安氏赐给胤禛,因她看是个能生养的。日后她为胤禛绵延子嗣,一则是她的福分,二则也是你的好处。这为人正妻的,善妒最是要不得,皇家可是讲究子息绵延的。” 德妃看了四福晋一眼,见她端庄大气的样子便有些不喜,说出口的话也不大好听。 四福晋垂首恭敬听着,比这再难听的都听过不知多少,也不差这一句了。 德妃见此,许是觉着没意思了,便摆摆手,道:“行了,我也没什么好吩咐你的了,你去吧。” 四福晋于是规规矩矩地起身,对着德妃欠身一礼,“儿媳告退,还请额娘保重身体。” “去吧。”德妃仍然摆着手,垂眸看着衣裳上精美的刺绣,也不看四福晋一眼。 第九 那位新换上的林太医给宋知欢把了脉,回身对着在上首坐着、神情颇为紧张急切的四阿哥和四福晋施礼,道:“这位主儿脉象虽然看起来平稳,实则细细把来,便能见其中虚浮气弱,可见元气亏空。从前成太医给开的方子,不过寻常温补安胎之药剂,若如此继续服用下去,只怕产中艰难。” 宋知欢正将解下来的白银掐丝花枝翡翠镯重新扣上,闻言先是脊背发凉,然后就松了口气的感觉。 若不是灵液见效慢,乃是徐徐图之的功效,只怕今日林太医还诊不出不对来,回头暗地之中谋算的人就真的被安安稳稳地掩护住了。 四福晋眼含担忧地看了宋知欢一眼,难得越过了四阿哥开口,问林太医:“大人如此说,可有什么法子补上这亏空?” 林太医笑了,道:“微臣自然是有法子的。” “既然如此,你好生为宋氏医治。”四阿哥深深看了林太医一眼,吩咐人取了赏赐上来,对林太医道:“爷是信得过你的,宋氏这一胎,定然是母子均安。” 林太医略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臣有一言。” “说。”四阿哥不自觉摸向了右手腕上戴着的一串羊脂十八子,道。 林太医道:“格格这一胎,只怕未必是个阿哥。”又忙道:“不过也只是微臣拙见,如今到底月份尚浅,寻常是诊不出来的,微臣师门独传的法子,能分出胎中男女,爷您是知道的。不过格格如今脉象有异,微臣也不敢断言。” 四阿哥听了,虽有些失落,却也道:“爷知道了,你为宋氏好生保胎,便是个格格,也是爷的第一个孩子。” 林太医恭敬地应了一声,四阿哥又吩咐:“你去外面稍候,待会再去给李氏请脉。” 待太医退下了,四阿哥方才看了四福晋和宋知欢两眼,闭了闭眼,吩咐苏培盛:“取四匹织花缎并一支翡翠步摇给宋氏。”又对宋知欢道:“你好生安胎,即便是女儿,爷也欢喜。” “是。”宋知欢端着乙方社畜脸恭恭敬敬地答应了,待四阿哥起身离去,正房中之剩下她和四福晋的时候方才轻轻松了口气,卸了伪装坐下。 四福晋忙命人端了热水来,又对宋知欢道:“好在发现的早,这位林太医深得四爷的信任,又医术精湛,定然无碍的。” 相交这些年,她自然知道宋知欢不是拘泥在意男女的人,宋知欢怀胎的这些日子,她也能看得出来,宋知欢在期待一个女儿的到来。 于是那对四阿哥颇有打击的一句话对在座的两个女人来说竟然都不算什么。 宋知欢就继续过着吃喝养胎的生活,灵液到底是有效用的,林太医请脉的时候都说:“宋格格身体底子好,恢复起来也是极快的。小主子也极为康健。” 四福晋听了自然欢喜,四阿哥从一开始的失落过后,也开始期待起了女儿。 他娶妻纳妾多年膝下空虚,眼见兄弟们一个个有了孩子,不免期待起来。纵然是个女儿,满族的女孩儿也尊贵,自然也是阿玛的宝贝。 宋知欢这里就继续三五不时地收到赏赐,或者精巧别致的首饰、或是颜色上好的缎子、或是零碎小吃、或是些珍贵补品。 她就掰着手指头把这些东西换算成人民币,然后对胤禛愈发毕恭毕敬起来。 金主爸爸啊! 她这边尚且如此,李氏那边坐着小月,自然是每日补品流水一般地送过去,宋知欢曾去看过两眼——她是没那些忌讳在意的,四福晋却决不允许她过去,又有柔成劝着,于是也只有李氏快要出小月的时候,宋知欢才被允许过去小坐一会。 李氏的面容仍是苍白憔悴的,见宋知欢过来,眼睛落在她的肚子上久久没动,眸中隐有泪光闪现。 宋知欢今日穿着一身极厚实的长身对襟棉褂子,立领的款式,领口镶嵌着一圈毛边,看起来极为温暖。底下搭着条棉裙子,打扮的宽宽松松,是孕中妇人常见的打扮,此时一眼看过去,最起眼的就是高高隆起的腹部。 她外头又披着厚厚的斗篷,宋知欢在柔成的服侍下解了,扶着她的手慢慢往内间走,一面细细打量着李氏。 李氏身着灰鼠边桃红撒花袄儿,搭着一件苍青色绣玉兰花的棉坎肩,身下盖着柔软的滑丝锦被,头发松松挽着,勒着一条银鼠毛镶边的抹额。衣裳颜色鲜艳了,自然更衬着她的容色憔悴。 虽然小月中养得精细,她却瘦的要命,本来合身的衣裳此时已经极为宽松的了。 她原本娇媚柔美的面容已经没了的模样,一双本来神采飞扬顾盼神飞的桃花眼眸也没了神采,坐在那里看着死气沉沉的,整个人都没个精气神。 芍药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对她自然是极为担心的,见宋知欢来了,便一欠身,道:“宋主儿您可劝劝我们格格吧!” 宋知欢伸手探了探她的手,入手冰冰凉的感觉让她微微拧了拧眉,问芍药:“怎么也没灌个汤婆子或点个手炉来?” 芍药欲哭无泪,“这些东西都备着,可我们主儿不肯用啊!” 宋知欢轻轻叹了口气,一面落了座,对李氏笑道:“这都日上三竿了,你还这样松怠怠的,让嬷嬷们见了,少不得要念你。” “随她们念吧。”李氏轻嗤一声,“如今外头那些人还不知怎么说我呢。” “能怎么说你?”宋知欢见她万念俱灰的样子,免不了下了一剂猛药,“我可告诉你,新人就要进来了,还是德妃娘娘亲自赐下的,跟咱们一样的汉军旗秀女出身。听说身段最是好生养的,你再不打起精神来,也不怕被人踩下去。” 李氏苦笑一声,“我如今这样,和被踩下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有区别。”宋知欢猛地握住李氏的手,道:“爷心里记挂着你,不然他也不过对我说,让我来开解你。你要知道,咱们这些人的立身之本无非就是家世、宠爱、孩子。前一样咱们都是没有的,后头两样自然要抓紧了。我是了得当个隐形人的,你就乐意吗?太医又没说彻底不能生了,你正值壮年,好生调理一二年,再要生育并不难。” 李氏微微抿了抿,仿佛被说动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淡淡道:“这些我都不在意的。” “但你还得念着这些孩子啊。总要你调养好身子,他们才有再做你孩子的机会。”宋知欢心里一松,对她推心置腹道:“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若论宠爱,我一千一万个不想要,也不想做什么风风光光的宠妾、侧福晋。只要这院子里有我一处容身之地,能让我衣食无忧平平稳稳的过日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但你就甘愿过我前两年那样隐形人的日子吗?如今人还少暂且好说,这些年的情分在,爷记挂着你。但说点你不爱听的:过两年,这新人一茬一茬的进来,身份尊贵的、容颜娇美的各有千秋,爷哪里还记挂着你呢?到时候这日子,又该怎么过呢?” “我好歹有个孩子傍身,你呢?这后宅之中人心鲜恶,若进来的是个不惹事的最好,若是个和前头三福晋院里那陈氏一般的,你又该怎样呢?” 宋知欢端着茶碗饮了些水,徐徐叹了口气,道:“话我就和你说这么多,你细细想着吧。好歹如今爷和你还有情分,你就这样下去,你自己甘心吗?” 李氏眼神复杂地看向宋知欢,抿了抿唇,仿佛挣扎着,最后还是开口询问道:“你……今日怎么会和我说这些话。”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过了这几年,你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宋知欢笑了,“你嘴虽厉害,心却不坏。这些年虽然你得宠拔尖,可咱们院里,嫡福晋是出身高贵,等闲人动摇不了她的地位;我呢,对这些又不在意,竟然也没斗起来。福晋对你虽然偶有敲打,可说实在的,吃穿用度上哪里差过半点?你心里对她可有寻常妾氏对嫡妻的嫉恨吗?” 李氏摇了摇头,道:“福晋和你都不是什么坏人,我是知道的。”她握住宋知欢的手,怔怔道:“只是我是见多了内宅争斗的人,总是看谁都是暗怀鬼胎,若不是这几年相处下来,我也不会和你说这句话。” “你放心吧,你说的我都知道了。爷说不动你我也知道,你能跟我推心置腹到如此地步,想来也有福晋的一番功劳。”李氏眉眼间重新染上了骄傲,“明日我回去福晋房里请安的,就不让你替我道谢了。道谢这样的事情,总是亲自才有诚意的。” 宋知欢听了就笑了,“也好。后日就是那安氏入宫的日子,没见后罩房都打理好了吗?宫女也预备上了,明儿晚上四爷是必定陪着福晋的,今儿晚上空着,你好生占着吧。总要在新人进来之前,让爷知道你的心意。” “我知道了。”李氏笑了笑,对宋知欢诚恳道:“多谢你。” 宋知欢此时也略觉着有些累了,当下道:“你不必谢我,我不过是个跑腿的。说来,我也有些累了,先走了。” 李氏起身相送,见宋知欢扶着柔成的手踩着雪慢慢回了对面的厢房,转过头来吩咐芍药:“拿些银子,去厨房端一碗人参鸡汤,回头送到爷的书房去。” “唉!”芍药欣喜若狂,盈盈一福身,道:“主儿放心,奴才必定办好。” ※※※※※※※※※※※※※※※※※※※※ 本文言情!不百合! 女主和四福晋、李氏会保持友谊的。当然四福晋更亲近一点,不过以后这几个人会是固定牌桌搭档。 四福晋对女主就是一种护崽崽的心理,两个人会一起看话本子,然后吐槽胤禛,纯洁的闺蜜关系。 李氏人设比较别扭,前期不会和崽她娘二人组太交好,转折点在后面。 第十 冬日的上午是很温暖的,上房里点着火盆,偶尔传出细碎的碳火声音,上好的红罗炭燃烧起来散发出淡淡的松柏气。 暖阁里插着一瓶梅花,红白交映着,花朵携着风骨徐徐绽放着,流露出淡淡的清香。 四福晋坐在炕上细细打理着凌乱的丝线,见她家常穿着淡青袄褂,半旧不新的玉色棉裙,两把头上除了一样羊脂玉钗外边没有旁的首饰的,看起来温婉素雅。 宋知欢在另一靠着倚枕坐着,一手随意搭在炕桌上,手边搁着一只素白喜鹊登梅纹的茶碗,盛着半碗玫瑰露,芳香馥郁的香气随着袅袅升起的雾气慢慢氤氲而出,一盏玫红的汁水令人见了便心生欢喜。 她端起茶碗里慢慢呷了一口,随意扫了一眼对面临窗两把椅子间那仍摆着茶具果盘的黄花梨高几,玫瑰圈椅的暗红象牙白刺绣的锦垫上还略略存着些褶皱,可见人刚去了不久。 有着紫褐色宫装的宫女过来收了残茶,四福晋笑道:“难为你说两句话,还记得给我卖个人情。” “总不能斗一辈子,还是安稳些的好。”宋知欢回头透过窗看了一眼,隐隐约约还能见到玫红的身影搭着婢女的手慢慢走着。 她回过头来,自篓子中寻了些丝线出来慢慢整理,一面笑道:“有时想想,未来的几十年,咱们见面的次数要比见爷的还多呢,斗来斗去的,有什么意思呢?” 四福晋闻言也笑,“我额娘也是这样教导我的。”又看了看那一盏玫瑰露,顺口叮嘱了一句:“虽说少喝点有好处,但用多了坏处更大,悠着些。” 一面吩咐画眉:“换一盏热牛乳来,要用干茉莉和杏仁煮过的。” 宋知欢含笑拄着下巴,道:“您都吩咐了,我也不敢不听啊。” “偏你贫!”四福晋嗔了宋知欢一声,忽然间听外头一阵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竟然是苏培盛带着人过来了。 苏培盛永远是笑容谦卑恭敬的样子,此时对着二人施礼,道:“爷下了早朝,现往乾清宫去了。记挂着福晋和格格们,嘱咐奴才回来送些东西。” 一面说着,一面拍手一唤,恭敬道:“这彩缎六匹、点翠嵌红宝步摇一对、红珊瑚手串一条,是爷特意吩咐给福晋送来的。” 四福晋微微挑眉,随即反应过来,失笑道:“替我谢过爷的赏赐。” 苏培盛又对宋知欢道:“这花绸四匹、赤金嵌珠花簪一对,并安神香一盒,爷叮嘱您好生养胎。” 宋知欢含笑要起身谢过,苏培盛忙道:“爷特意吩咐,您不必起身了。” “谢过爷。”宋知欢顺着意思坐下,看着苏培盛行礼后去了。 四福晋努了努嘴,忍俊不禁,“这一天天的,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男人心,海底针啊。”宋知欢叹了口气,将一卷果绿色的丝线细细缠好,忽然拿起在眼前细细看了,随口道:“这丝线质地仿佛比平日里用的粗糙些,颜色也不太匀称。” 四福晋往永和宫的方向使了个眼色,“德妃娘娘赏的,也不能压箱底儿了,好容易赏赐一次,不得时不时摆出来看看?” 宋知欢失笑,“难为这深宫里还能找出这样差的东西。” “如今不必压着了,明儿安氏进门,且赐她一匣丝线,再有咱们德妃娘娘从前赐下的缎子,我也留着呢。细水长流的赐下去,还得让安氏也感念着德妃娘娘的恩德。”四福晋笑吟吟拢着丝线,温声道。 二人相视而笑,满是默契。 及至入了夜,柔成端着一盆药汤进来给宋知欢泡脚,对着闲着翻书的宋知欢道:“您别看了,灯下看书伤眼。” “知道了。”宋知欢随手将手中的书籍放下,懒懒打了个哈欠,道:“有时候啊,我真是不知道咱们这位爷是怎么想的。” 柔成慢慢将她的脚浸入热水中,又在微微有些浮肿的小腿上寻摸着穴位,闻言随口道:“自打嫁进了宫里,您也没想过要猜四爷的心思。” “瞎说什么大实话。”宋知欢娇嗔道。 安氏是第二日下午进宫的,当夜服侍过后,次日一早向四福晋请安。 四福晋应该是被黄莺敦促过的,此时竟难得穿着一身颇为正式的衣裳。 见她上身是藕荷色满绣富贵万年的对襟立领滚狐毛长身棉褂子,此时端坐在正座上,褂子下半截儿两边分而垂着,露出里头半截的攒珠绣堆花飞鸟的淡青旗装,踩着藕荷色绣万年青的花盆底,淡青的流苏垂着,显出些精致婉约来。 她腕边、耳畔都是碧莹莹的翡翠首饰,挽起的两把头上斜插一支翡翠步摇,碧绿通透的翡翠珠子和颗颗圆润的合浦明珠穿插着穿成的流苏串子垂在脸边,看起来端庄大气。 李氏没到呢,宋知欢便笑道:“倒是难得见敏仪你如此正经的打扮。” “黄莺一大早就准备着了。”四福晋和宋知欢交换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然后看了看宋知欢身上也颇为整齐的打扮,二人同病相怜地双双叹了口气。 李氏来的不晚,至少在安氏请安之前。 她也是脂粉整齐的打扮,耳边红彤彤的赤金镶玛瑙耳坠子更衬得她面容娇媚。 四福晋含笑让坐了,命人看茶,随口道:“这安氏也不知是怎样个性子。” 宋知欢随意靠着柔软的靠枕,慢慢啜了一口喷香的牛乳,道:“若是不好相处,还得费些心思了。” 李氏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轻嗤一声,“怎么,您老人家除了吃吃喝喝参与过世事吗?” “才对我好了几天就变成这样了!”宋知欢嗔她道:“女人,善变!” 李氏哭笑不得,四福晋抿唇一笑,嗔宋知欢道:“命人备了花岑糕,快尝尝合不合胃口,别在这儿撒娇买乖。” 几人正笑着,外头忽然有人通传:“安格格拜见嫡福晋。” 四福晋扬了扬脸,正了神色,一面扶了扶发间的步摇,一面吩咐道:“让她进来。” 宋知欢和李氏也纷纷回头看去,就见一位穿着品红色绣桃花折枝长身褂子的女子低着头盈盈入内,在当地一张黄花梨高几旁对着四福晋轻盈拜下,“给嫡福晋请安。” 三人细细打量她,见她生的明眸皓齿、笑意盈盈,是天生一副笑颜,身姿丰腴,行动轻盈,看着是个开朗的姑娘,容颜虽不是顶尖,也有六七分了。 不过…… 看了看人家的前凸后翘,宋知欢低头瞧了瞧自己的“飞机场”,在心里暗暗感叹道:都是命啊。 四福晋对安氏略略点头,安氏于是直身上前,端着画眉捧着的小茶盘再次拜下,徐徐道:“嫡福晋请用茶。” 四福晋端起那一只官窑白瓷缠枝莲纹的茶盖碗慢慢呷了口茶水,命她:“起来吧。从此要与众姐妹和睦些,不许惹是生非,安心侍奉爷,自然有你的好处。” 又命人给了见面礼,无非就是一匹缎子和那一匣子丝线,四福晋特意道:“这都是额娘从前赐下的,今日转赠给你。” 安氏还得恭恭敬敬地谢过了,四福晋再使了个眼色过去,于是有黄莺引着她见过了宋知欢和李氏。 给新人的见面礼是早备好的,宋知欢褪下腕上的一只赤金镯子递了过去,四福晋坐在正座含笑看着,心知若非今日的场景,宋知欢绝不会戴这种又粗又亮还没个镶嵌的镯子。 李氏送的礼物却是一样的赤金大镯子,安氏嘴角轻微抽搐两下,然后笑盈盈地谢过了。 那边青庄也出来对着安氏见礼,“见过安格格。” “姐姐请起。”安氏想来是知道青庄的底细的,此时也不端着,扶着她就起来了,一面以一个荷包相赠做见面礼。 都见过了,方才有人引着她在宋知欢身边坐了。 穿着紫褐色宫装的宫女奉了茶水与安氏,安氏端起却没敢饮用,只笑着道:“从前在家里就听说福晋最是温柔贤惠的性子,今日一见,果然如传说中的一样。” 又对宋知欢和李氏道:“两位姐姐也生的各有千秋。” 四福晋略笑了笑,想起安氏的出身,笑意却不达眼底,“既然嫁进来了,从此就好生过着吧,我不喜欢那些明争暗斗的,就安安静静、细水长流的过日子,日后出了宫,也算出头了。” 又道:“若能为爷生儿育女自然是最好的,但若不能,有些不该有的心思也不要动。不要怪我说话不好听,有些事情在我这儿是绝不能有的,但凡发现了一次,不管说什么样的身份来历,从此这后宅之中再没有你的出头之日。” 四福晋难得冷了面色,也是颇为唬人的。 安氏战战兢兢地答应了,四福晋又笑了笑,重回了温婉柔和的样子,“你不必害怕,我平日里事是不多的,也不必服侍着梳妆、更衣、用膳,只按日子请安就是了。咱们这几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日凑在一次说话凑趣,也解闷儿。” “先委屈你和青庄邻着住着了,若有什么事情,且去找她。虽然身份不一样,可她也是从我房里出去的,我是信任、看重她的。”四福晋徐徐笑着关心道:“给你安排的侍女可还伶俐?屋子睡得可舒坦?若有什么不顺心的,且来找我就是。” 安氏一一点头应了,屋里的西洋钟响了几下,四福晋便道:“太子妃设的宴,不能迟了,我得走了。” 众人忙起身相送,等四福晋被宫女环绕着的身影缓缓离去,李氏瞄了宋知欢一眼,见她懒洋洋的样子就知道她是要回屋补觉去了。 正逢安氏凑过去跟她说话,她心里盘算着安氏的算盘,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 十一 按理说,安氏那样的身段长相与性子,正应该是四阿哥这个年纪身份该喜欢的,便是不宠爱万千,也该有一份细水长流的恩宠。 然而胤禛大爷对安氏好像丝毫不感冒,人过门这些日子,他老人家除了第一日在安氏房中歇了,余下仍然维持着从前的作息规律,四福晋李氏平分秋色,时不时过来陪宋知欢一道用膳。 再有,他偶尔出去办差,会带回些首饰布料、丝绒珠线、零碎小吃一类的,看什么有趣儿就买下来,回来分与众人。 四福晋、李氏不提,宋知欢凭着肚子里的娃娃也是大发一笔,唯独安氏,一个多月了,连个边儿都没搭上,眼见着请安的时候愈发身形萎缩神情抑郁起来了。 德妃娘娘得了空闲想起这事来,也不会让自己赐下的人平白被冷待的。她虽然没从四阿哥那里着手,但四福晋过去请安的时候不免就被说了两句。 不过依德妃的性子,估计说出来的话也不大好听,四福晋回来后面色就不大好。 宋知欢本来坐在暖阁里翻着书,见四福晋面色铁青的回来,忙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四福晋勉强笑了笑,解了身上月白色绣万年青的缎面大毛里子斗篷,摇摇头道:“没什么。” “德妃的话不好听?”宋知欢略略一想便明白了,若有所思道:“不过安氏被如此冷待,德妃坐不住也是正常的。” 画眉捧了热茶来,四福晋接过捧在手里觉着暖意慢慢流入手臂,方才略略松了口气,闻言轻嗤一声,“让安氏勾住爷,她想的自然好,偏偏爷长久不上钩,她自然就急了。” 宋知欢轻轻叹了口气,拄着下巴忧愁道:“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母子两个,偏偏跟仇人似的。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偏偏这一个,像一天不算计儿子就睡不着。” 四福晋听了,噗嗤一声笑了,“你这话说的。” 见她重展笑颜,宋知欢方慢慢道:“无论她说什么,当耳边风就是了,真往心里去了,闹得你不舒坦,她反而要笑了。” 四福晋抿唇笑着点了点头,二人说起旁的话题来。 及至年下,宫中忙碌起来,德妃作为五妃之一,要为年节准备,也就没时间关心安氏,四福晋也隐隐松了口气。 这日,内务府送了些新鲜盆栽来,为年下摆设,也算添一份新意。 四福晋爱腊梅,李氏爱梅花,金灿灿的金桔独得宋知欢欢心。 今年添了个安氏,她搅着帕子坐在那里看着众人三言两语分配了然后信口说笑,愈发纠结。 安氏凭着德妃拉住了仇恨值,在胤禛那没出个头,在四福晋这儿也没得个好脸。不过四福晋一贯讲究做事体面周全,倒也没多冷待了她。 此时晾着勾了,方才转头问安氏道:“你想要哪一个?” “随福晋做主。”安氏忙道。 四福晋闻言略想了想,笑道:“既然如此,把那一盆四季海棠给你吧。这花儿开的鲜艳,摆在屋里心情也好。” 安氏忙起身殷勤谢过,四福晋略笑了笑,转口说起别的话题来。 金嬷嬷和王嬷嬷那是院子里两尊大神,每日来回溜达。此时就在四福晋屋里坐着,见这样的场景,王嬷嬷便道:“福晋好歹问问安主儿的喜好,这皇家媳妇,自然是越贤淑越好的。” 四福晋心知肚明王嬷嬷是德妃的人,此时也不纠结,只问安氏道:“你不喜欢?” 安氏听了惊恐万分,忙忙起身,脸颊旁垂着的一串流苏穗子在半空中摇晃着,仿佛彰显着主人心中的慌乱。 她急切道:“妾身不敢。”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呢?”四福晋徐徐笑着道:“这东西,喜欢就是喜欢,不喜就是不喜,咱们也有换的余地,你何必如此——诚惶诚恐。” 安氏深深俯身,“妾身谨遵嫡福晋教诲。” 李氏闲闲看着安氏,嘴角噙着一抹状似嘲讽的笑意,一眼看去非常富有个人特色。 宋知欢慢悠悠抓着一旁高几上描花卉纹青瓷碟子里盛着的酸杏乌梅慢慢嚼着,孕期口中苦涩,吃点酸甜的东西会有一种慢慢的幸福感。 虽然要限制数量……没见摆着的是个小小的碟子,碟子里顶多三五颗果子,吃起来都要小口小口的,舍不得咽下去。 李氏眼角扫到她抠抠搜搜的样子,不由又翻了个白眼儿,回过头来继续欣赏安氏畏畏缩缩的样子。 她对于前头那个孩子的去世隐隐约约也有了些猜想,对安氏这个明摆着的德妃的人自然十分排斥。 至少安氏一开始先得到李氏好感二人抱团的计划非常之不成。 腊八这日,阿哥所的厨房备了腊八粥和小菜四处送了。 四阿哥和四福晋一大早就随着康熙去太后宫中做孝子贤孙了,前头三阿哥、大阿哥院里也是如此。 庭院中宫人忙碌着清扫院子,松枝、花木上的雪要细细拂下,院中门庭、匾额,甚至屋顶瓦上,均有宫人负责清理。 各房侍女拧了毛巾擦拭窗棂,然后系上红底黑线绣着五福盈门、垂着大红络子的荷包,远远一看便觉喜气洋洋的。 廊下每八步距离悬一个大红如意结,风一吹过,流苏穗子随风飘荡,分外好看。 李氏一大早起来梳妆完整,披着玫红斜绣白梅一枝的大毛斗篷,扶着芍药的手袅袅娜娜地往宋知欢房里来了。 “李主儿。”站在廊下拭擦窗框的云若笑盈盈地对她欠身,往屋里一努嘴,道:“我们主儿正梳妆呢。” 李氏翻了个白眼儿,“都什么时候了,还磨磨唧唧的。” 她身边的芍药抿嘴儿一笑,打起帘子请李氏先进了厢房。 此时厢房中暖阁的炕桌上已摆好了腊八粥与两三样小菜点心,李氏那一份也被宫女提着小食盒带了过来,此时也一样样取出摆上。 李氏在铺了樱草色绣栀子花锦垫的暖炕上坐了,手肘拄在炕桌上,发呆等着。 但她也不过略坐了一会儿,宋知欢便梳妆完毕了。 听着那边略显沉重的脚步声,李氏抬头看了过去,就见宋知欢扶着柔成的手慢腾腾地走了过来,她穿着一身橘红遍地撒花的圆领对襟褂子,足下踩着宣软的逍遥履,打扮的很家常。 她六个来月的身子已经略显沉重,也愈发畏惧寒冷,于是即便燃着炭火的温暖屋子里,她仍然穿着大毛滚边的褂子,身下的裙子也是镶着毛边儿的,看起来温暖非常。 李氏见她褂子上全是用象牙白的丝线绣出的零碎花朵,腰身肥大、臂膀宽松,便笑道:“你这款式的衣裳,我记着我娘也有一件。” 宋知欢白了她一眼,扶着柔成的手慢慢在炕上落座,一面不忘回怼过去,“你早晚也得有一件。” 李氏则笑吟吟道:“承你吉言了。” 宋知欢完全体会到了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一面在心中感叹李氏的段数越来越高,一面随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柔成忙将凭几摆到她身后,又插了一个靠枕进去,然后慢慢给宋知欢盛粥。 宋知欢接过白瓷小碗,用小银匙慢慢搅着煮的粘稠的粥水,听李氏慢慢说着阿哥所里的大小八卦。 正说着话,屋外忽然一阵的脚步声。 云若脆生生的声音回禀道:“安格格来了。” 宋知欢一怔,与李氏对视两眼,均是疑惑不解。 这边正盘算着安氏的心思,那边安氏已经脚步轻盈,爽快干脆地走了进来。 她对李氏和宋知欢笑着微微一欠身,“李姐姐、宋姐姐。” 又对李氏道:“不知姐姐在这儿,倒是妹妹叨扰了。” “这没什么叨扰的。”宋知欢随口应了一句,道:“快坐吧。云若看茶来,沏前日爷命人送来的桂眉。” “唉。”云若轻轻应了一声,退下了。 安氏在临窗的椅子上落了座,见炕桌上还摆着些粥点,便笑道:“原来二位姐姐还没用过早膳吗?倒是我冒昧了。” “没什么冒昧的。”宋知欢保持着自己咸鱼老好人的形象,问道:“你用过了吗?” 安氏爽朗地笑了笑,“用过来,妹妹习惯用膳早,这才算错了时候,打扰到二位姐姐早膳了。” “你知道就好。”李氏慢慢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头也不抬、眉目矜傲,仿佛对安氏十分不满,她语中带着嘲讽,“上门拜访也要知道个时间,打扰到用膳倒是没什么,在人屋里和爷碰了头就不大好看了。” 她捡了一块口味清甜的豌豆黄小小咬了一口,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眸似笑非笑地扫过安氏,“妹妹你说,我说的对吧?” “姐姐说的有理。”安氏仿佛有些怯懦,手中紧紧攥着雪白柔软的绢帕,轻轻咬着下唇,怯生生道:“妹妹那日实在不知爷就在姐姐房中,只是得了个好花样子,想与姐姐分享分享。” 李氏轻哼一声,“那大红灯笼就在廊下挂着,你也见不到?这眼睛这么大,怕不是白长的。” 又看了安氏一眼,状似不屑,“平日里总彰显着自己多爽朗大气,怎得到这个当头就成了这怯怯懦懦的样子呢?我又不是个男人,不会怜惜你。” 宋知欢在一旁听着,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心中好笑,却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道:“华姝你尝尝这酱菜,福晋说,这是打扬州弄来的,和京里的滋味不一样呢!” 又对安氏道:“妹妹也尝尝我这茶,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吧,好在入口有一股子桂花的甜香气,倒也胜在有趣儿。” “爷赏的东西,自然是极好。”安氏笑了笑,见李氏回头去喝粥,眼睛一转,落在屋里的摆设上,心里慢慢有了打算。 于是宋知欢和李氏正喝着粥,就听到安氏忽然用带着羡慕和惊讶的声音道:“宋姐姐屋子里这帐子是爷赏的吧?这颜色又鲜亮,质地又轻软,绣的金玉满堂花样子也是活灵活现的,瞧着两尾金鱼多灵活啊!可见爷是看重姐姐和姐姐腹中的孩子。” 宋知欢暗暗翻了个白眼儿,暗道安氏经历的宅斗培训不过关,明面上仍然温婉含羞地笑着,勉强维持着自己的形象。看着对面的李氏光明正大的白眼儿,忽然感到有一丢丢的羡慕。 安氏正幻想着宋知欢和李氏闹得不开心的美好场景,忽然听李氏道:“光在这儿羡慕有什么用,有本事快怀个孩子才是正经,到时候什么好的没有?眼皮子浅的,倒在人家屋里羡慕这个。” 安氏讪讪,有心为自己辩解两句,却见宋知欢已经放下手中的粥碗端起了一旁的白瓷茶盖碗慢慢合了合,就垂着眉头,也不饮用、也不做声。 安氏知道这是要送客了,有心再留一会儿,李氏已道:“做人还是得要些脸面的,妹妹何必再次多停留,不如回去好好读读女四书,这可是爷的吩咐。” 宋知欢在一边听着,暗暗忍着笑意。 ——须知满族这些爷们贵女们是不喜欢女四书那一套的,能让胤禛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安氏是惹足了厌烦了。 安氏被说到这个程度,也坐不住了,面色不大好地起身,转身走了。 李氏幽幽道:“有些人啊,啧,咱们这些人是要脸面,有些可不要。” 宋知欢怀揣着看好戏地心情一转头,果然见安氏身形一顿,从侧面甚至能看到她狠狠地咬了咬牙。 门帘子中的横木打在门槛上发出一声闷响,宋知欢摇头轻笑两声,对李氏道:“你这一张嘴可是真是无人可以匹及了。” 李氏正慢条斯理地放下粥碗,端起茶碗慢慢饮了口茶水,闻言轻嗤一声,“对她这样的人,再有礼数都是够用的,就得干脆利落地怼她!” “你真是扬州人吗?”宋知欢疑惑,“你这东北话和火爆脾气实在是溜得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氏故作忧愁地叹了口气,“没法子啊,家母北人出身,满扬州城的贵妇闺秀都不敢触她的眉头。” 宋知欢于是了然,神秘一笑,开始感叹人类美丽的语言学习能力。 十二 临近年下,宫中上下忙碌起来。 四福晋也忙碌于各家宗亲来往中,不得清闲。 于是李氏就成了宋知欢房里的常客,二人每日说话解闷儿。 宋知欢与四福晋一处,常是家常针线话本子,跟李氏那就是一起八卦说闲话,柔成时常和宋知欢感叹,“打从李主儿时常来陪您,咱们屋里的瓜子领的都多了。” 安氏仍然透明人似的,虽然想要扑腾两下,无奈如今德妃也忙,没人给她撑腰,也没人搭理她,她也只能每日闷在屋子里。但她也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偶尔想要去勾搭勾搭青庄,好歹有人陪着说话,也不求站队了,就有点意思。 无奈青庄素来是福晋指哪她打哪,见福晋对安氏实行漠视政策,她就也不搭理安氏了,一时安氏混的颇为落寞。 但这也是她自找的,其实若是她前段日子没按德妃的吩咐四处搞事,想来此时的处境还能再好些。 这院子里,宋知欢是看着和软,实则难以接近,不好下手。 李氏那是明摆着摆出了敌意的,安氏上门几次都吃了闭门羹,进了屋子里也总能被找出茬来,渐渐也就不招惹了。 最后剩下一个青庄,但青庄就惯来是个隐形人儿了,四阿哥对她也不过淡淡的,一月有三四日便是走运,零星的赏赐足以令她感念不已。 也幸在四福晋对她还算眷顾,她的日子过的也是不错。 平常日子里,她日常做的除了给四福晋请安就是针线女工,如今还没到住了针线的日子,她自然更是日日闷在屋子里,年前的日子,又进了四福晋一身新衣,给四阿哥做了新鞋袜。 这日,宫中各处新年新衣得了,绣院那边派人分送到阿哥所来,也得人去取。 柔成叮嘱云若去取,芍药见李氏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便打帘子出门唤了屋里的小丫头,命她:“跟你云若姐姐取年下新衣去。” 不多时,二人回来了。 这倒是无论主仆都是一人一身的,宫女们是底衣、衬衣、外衣、背心的一身,均是紫褐色的宁绸料子,简简单单的款式,没有任何花纹刺绣,全待宫女们各人发挥。 主子们的衣裳便更华丽些了,不过年下的衣裳,颜色也有限,嫡福晋们的一色的大红,格格们便是杏子红、海棠红、品红、朱红、粉红一类,衣料与花样倒是更多些。 但也无外乎是旗装:底衣、衬衣、氅衣、马甲那一套。 云若捧回的是一套品红的,绣的是含苞吐露的杏花,颜色淡淡的,娇艳中透着雅致。李氏那一身是海棠红,颜色更明媚些,花朵绣的粉红芍药,娇艳欲滴。 李氏随手抚了抚衣裳,入手面料倒是柔软,只是绣纹不太精细。 她随口掀起道:“这衣裳到底是赶工出来的,没有平日里的精细。” “你这话说的。”宋知欢翻了个白眼儿,“一院子绣娘才多少人,要赶多少人的衣裳呢?宫女、太监们衣裳都包给外头了,没把咱们的衣裳也包出去就足够尊重了,何必挑三拣四的。” “我是真佩服你这随遇而安的性子。”李氏摇了摇头,又有些伤感,“不过你这话说的也对,咱们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满宫里有几个看得起的,不过在咱们这小院里尊贵点,出了这阿哥所有谁认得呢?” 宋知欢慢条斯理整理着各类书籍,闻言也轻叹了一声,道:“若真遂我的心意,我是愿意嫁个平常人家,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好歹自由些。但再转念一想,若是嫁的平常人家,还有各样闲杂琐碎事,不如就这样,省心。” “这倒也是。”李氏轻轻一叹,带出些释然来,“我如今就盼着出宫开府了,有个小院子,膝下有个孩子傍身,我也心满意足了。” “合该如此。”宋知欢随意打开一只木匣子,慢慢摩挲着里头一枚赤金镂空的萱草书签,‘吾妹欢儿一世喜乐’的字迹清晰可见。 她言语中透着些漫不经心,又仿佛只是已经不在意了,此时说起来淡淡的,仿佛在诉说别的故事,“其实咱们这样的身份,注定要选秀。落选了回家是幸,选中了赐婚便不是幸了?看各人的命,好歹咱们福晋不是个难相处的性子,不然怕是更要头疼了。” 这话题浅谈两句便止住了,李氏收了情绪说起旁的话题,“今儿皇太后领阖宫女眷制糕点供奉神佛先祖,明儿要备鲜花蔬果夹冬青长松枝叶供奉佛前,再过几日又要祭灶,然后就是封印。这宫里年下的日子一日日数着,也有盼头。” 又看了看宋知欢高挺的肚子,她轻笑一声,道:“你这也快七个月了,身子愈发沉了吧?” “是呀,夜里不得安寝,日里畏冷怕热呼吸苦难,有时候想想,也是烦心。”宋知欢轻叹一声,觉着身上略有些不适,于是将东西放回书架上,略略一抬手,柔成忙上来搀扶她回到炕上坐着。 她在炕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坐着,随口对李氏道:“林太医前儿不给你请脉了吗?怎么说。” 李氏闻言,面容倒是隐隐露出些轻松来,“林太医说我恢复的不错,若是照如今的情象,预备着明年入夏可以备孕了。” “那也是好事儿。”宋知欢暗搓搓要伸手去抓蜜饯果子,满满一把入手,给她带来了极大的满足感。 柔成在后面抿嘴儿一笑,手上一个巧劲儿卸了大半的蜜饯出来,对着宋知欢笑吟吟道:“主儿,福晋回来要问的。” “好叭。”宋知欢依依不舍地看着被柔成抠出去的那些蜜饯,摊开自己的手,白嫩嫩的掌心上只剩下两三枚酸杏,于是瘪了瘪嘴,哀哀叹了口气。 李氏在对面看的止不住地笑,直道:“没出息的!” “你也有这一天,等着吧!让人管的严严实实的。”宋知欢轻哼一声,极为珍惜地一口一口啃着蜜饯,要不是知道底细的,只怕还以为是什么绝世珍馐。 年下要封印了,四阿哥事忙,连着三五日不见人影。四福晋每日游走各宫之中,难得留点儿空闲。 这日可算清闲,也是眼看着要过年了。 四福晋房里仍然没燃香,只一瓶梅花红艳艳地开着,摆在黄花梨高几上,撒着些水珠,鲜艳娇嫩。 宋知欢在炕上坐着,身后倚着凭几靠垫,搭着一条绒毯,听四福晋就蜜饯事宜喋喋不休地念叨着。 等到四福晋总算有些口渴,停下来要润润喉的时候,宋知欢忙递了茶水上来,讨好笑道:“喝茶,喝茶。” 四福晋拉下脸来,问:“叮嘱你的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宋知欢指天发誓,保证道:“听从敏仪指挥,接受柔成看管,保证不过量食用蜜饯甜品。” 四福晋这才轻哼一声,道:“此时记住了,出了这个门就都忘脑后去了。” 宋知欢不得不放下身段开始哄四福晋,等到四福晋总算相信了她这个再二再三又再四的多犯的保证、痛饮了大半杯茶水后,方才小声地为自己申诉道:“我嘴里发苦嘛~” 四福晋轻叹一声,“我知道,只是为了你自己的身子,也为了孩子,好歹得控制个量嘛。” 气氛重新归于和谐,黄莺和画眉忍着笑交换了两个眼神,然后由画眉上前捧了些口味清淡的点心过来。 宋知欢拿起一块栗子藕粉糕咬了一口,觉着滋味不错,便一面拿了一块递给四福晋,一面随口道:“这糕点味道不错,也不算太甜,只是干了点,不宜多用。” 黄莺忙为宋知欢添了一盏果茶,又撤了桌上还有一小口的牛乳。 宋知欢轻笑一声,眉目舒展,“果然还是黄莺贴心。” 黄莺抿唇一笑,道:“想来宋主儿喝着兑杏仁、茉莉煮出来牛乳茶也腻了,这果茶是兑着柚子皮、苹果煮出来的,杯里添了少少的蜂蜜,最是酸甜适口。” “有心了。”宋知欢饮了口果茶,眉眼间透出些许惬意来。 四福晋赞许地看了黄莺一眼,一面慢慢尝了尝点心,随口叮嘱宋知欢:“再有一会儿就要上晚点了,少用些点心。” 画眉那边将手中算盘打的啪啪作响,见四福晋停下教育工作,终于开始对四福晋回禀年下开销。 ——四福晋身边的四个陪嫁侍女是各有侧重的,黄莺心细、做事妥帖,专门服侍四福晋;画眉思维缜密、性子沉静,在处理这些杂物上颇为顺手,是四福晋的左膀右臂;鸳鸯、青庄均做得一手好绣活,又兼好姿容,到底做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不过鸳鸯前年便出宫婚嫁了,走着乌拉那拉家的关系,带着一份脸面嫁了人,也算四福晋对她的怜惜。 宋知欢在宋家时也是一脚抬、八脚迈,宋父官位不高,家中宅邸并不大,胜在姬妾少,儿女们的住所自然也顺心些。 宋知欢作为唯一的女孩儿,素来是宋母的心头肉,住的院子自然是精巧别致,虽然家世这个硬件设施比不上,但宋母也是竭尽所能给了女儿最好的。 她未出嫁时院中婢仆不少,贴身的大丫头就有四个,各个都是家生子出生,最是忠心耿耿,也各有分工。 这本是为了宋知欢日后成为一家主母准备的,无奈一场选秀下来,宋知欢被赐给四皇子为格格,宋母的殷切准备终究落了空。 若是直接嫁进王府,或许宋知欢的陪嫁能多带几个,无奈此时四阿哥仍然居于宫廷之中,作为皇子的妾室,她贴身带一个婢女便是最大程度上的权利自由。 在宋知欢的一众侍女中,柔成无疑是其中领头羊一般的人物,也最得宋知欢倚重,也因为身份特殊,便是她做了宋知欢的陪嫁。 前事不多提,只说此时,宋知欢就坐在一旁喝着果饮、吃着糕点、翻着话本子,四福晋处理这些事情已是熟能生巧,不多时各样花销便结清了。 也因为还在宫中,这小院子里的大部分花销是由内务府支出的,四福晋并不需十分费心,这也算是一项便利了。 但等出了宫,一府的花销用度就全需四福晋一人操持打理,如今想想,咸鱼属性满点的宋知欢也有些庆幸。 好在自己不必过那样的日子。 十三 要宋知欢说,宫廷过年总结起来就是十个字:穷讲究、活受罪、屁事贼多。 除夕当日,四福晋和四阿哥得早早起来,盛装准备,先往德妃的永和宫,然后随大流往宁寿宫,祭拜神佛先祖,然后向太后请安贺年。 前头两个院也是差不多的安排,隐约还能听到四福晋和三福晋含笑交谈的声音。 宋知欢和李氏便清闲许多了,李氏虽然性子张扬骄傲,却也爱八卦,于是也算得上长袖善舞。 两个院里大佛都走了,不多时就见垂花门那边两位穿着旗装的丽人携手往这边过来,进了李氏的屋子。 这两个一个是大阿哥院里的董氏,一个是三阿哥院里的田氏。 这二人进了屋子,李氏忙吩咐上了茶水,又端了果子点心。 田氏在炕上坐了,回头透过窗子往对面看了一眼,见宋知欢屋里没什么动静,便对李氏道:“这宋氏可真是闷得住,这没听说她和阿哥所里谁和得来的。” “她月份大了,身子沉,自然不爱动弹。”李氏不欲多向田氏解释宋知欢的本性,毕竟未来也不是多有交集的人,便是她与这二人也不过是面上交情,有多真心可未必。 她一面自炕桌上抓了果子递给二人,一面笑道:“况她性子也随和,与嫡福晋和我相处的都不错,也不是多事的人。” “我可真羡慕你。”董氏细细看过李氏屋子里的装饰,叹道:“四爷对你是宠爱有加,四福晋是个和顺人儿,也不会多为难你,院里旁的妾氏也不是多事的人,你这日子过得着实让人羡慕。” 这话李氏可不敢应,要是应下来了,明儿阿哥所里就不知道怎么传了,于是她只是含笑道:“大福晋就不和顺了?你光看宋氏省心,不知道后罩房里住着的那个多讨人厌。” “这我可听人说了。”提起安氏,田氏眼前一亮,瓜子也不嗑了,直道:“那可真不是个省心的,听说还想来你房里截人?心真是大的不得了。” 董氏也道:“我也听我们福晋说了,有她这个例子摆着,我们院里的几个都安分了不少,福晋做梦都能笑着醒。” 三人随意说着话,忽见云若捧着东西过来,李氏忙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云若将手上捧着的东西递给了芍药,对着众人行礼后含笑道:“我家主儿命人煮了些牛乳茶,惦记着李主儿喜欢,命我送些过来。” 李氏眉目中透出欢喜来,口中仍道:“一点小东西也值得你过来一趟,她也太粘人了。” 却也仍然吩咐芍药取了新打的锞子来给云若。 又问云若道:“你家主子醒了?今儿起的倒早。” “起了。”云初笑道:“这会子正梳妆呢。” 李氏眸中隐隐流露出些许无奈来,又吩咐芍药将宋知欢喜欢的点心装了两样给云若带回去。 等云初提着小食盒离去了,董氏和田氏对视两眼,对四阿哥后院的和睦程度算是有了了解。 云若那边回了屋子里,宋知欢已经梳妆完毕,头上盘着圆髻,身上穿着宽松肥大的品红色绣折枝白梅的褂子,身下搭着一条绒毯,正坐在炕上慢腾腾剥着柚子。 因不预备出门,她也没多戴那些累赘的首饰,圆髻上唯有一只喜鹊登梅花样的丝绒花簪,耳边是一对绿汪汪的耳坠子,银掐丝藤蔓形的坠托,嵌着碧绿通透的水滴形翡翠,戴在耳边衬的肌肤盈白。 腕上则是一样的纯银掐丝藤蔓花样的镯子,纤细精巧,镶嵌的四五颗翡翠都是黄豆大小的小颗,打磨的圆润细腻,极有光泽,也不显得太过奢华,低调雅致。 云若一面笑盈盈将两碟子点心摆出来,一面夸道:“主儿今日戴的坠子、镯子都好看,便是前日爷赐下的虾须镯都比不上。” “这是府里送来的,夫人挑选首饰的眼光素来是极好的!”柔成笑着道:“这两年京中流行纤巧精细的首饰,可是合了主儿的心意了。您打小就不爱那些粗大的首饰,嫌俗气呢!” 云若接话道:“可见主儿的眼光好!” “行啦,大早上马屁拍着都不带停的,也不嫌头疼。”宋知欢无奈,打开了炕柜从里头取了两个荷包出来,分别递给了云若和柔成,笑吟吟道:“压岁钱,收着吧。” 柔成知道宋知欢的习惯,便收下了,云若拿着荷包略有些手足无措,也在柔成的敦促下收下,然后给宋知欢行了大礼,“主儿新年吉祥!” 宋知欢素日是不耐这些的,当下示意柔成扶她一起来,一面道:“去找你那些小姐妹们玩儿吧,我这也不需服侍了,让柔成陪着我就是了。” 云若应了,对着宋知欢行了一礼后便出去了。 宫里的除夕热闹又冷清,宋知欢倚着凭几饮了半杯添了少少蜜糖的牛乳茶,略觉心中有些感伤。 柔成在一旁看着,知道她是想家了,想到宋知欢未出阁时是如何与宋母宋父撒娇卖乖,又是如何被家里的主子们捧在手心儿上疼爱,心中轻叹一声,轻声安慰道:“等过两年,四爷年岁大了,出宫开府,主儿便可与夫人时常相见了。或是去庄子上、回府里小住一两日,与老爷、几位爷和小爷们相见也是有的。” 她见宋知欢一手扶着腰,心中隐隐有些心疼,忙脱了鞋,从炕上挪到宋知欢身后,手上使力给宋知欢揉按着腰背,不忘低声劝道:“况您在宫里过得好,才是府里主子们乐意看到的。若是知道您在宫里伤心,夫人也要伤心许久了。” “只怕母亲见年宴上没有我便要伤心了。”宋知欢声音略略有些沙哑,眼眶微红,“有时认了命,有时想起来却真不服气。远离父母、不能报答养育之恩,不能承欢膝下安享天伦之乐,骨肉分离经年不见,又算怎么个活法呢?” 柔成抿了抿唇,轻叹一声,“您这话便是痴了,传出去不好的。” 她知道宋知欢心里不好受,也知道她今日的情绪波动这样大也有孕期的缘故,不敢多劝,怕更让她伤心,只能慢慢给她按着腰背,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好在宋知欢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不多时就收了眼泪。 柔成忙用热水拧了柔软的巾帕来给宋知欢拭擦眼睛,又将一匣子新话本子取出来任宋知欢挑选。 “不看这个了。”宋知欢摆了摆手,摸了摸自己高挺的肚子,叹道:“把那一套的《史记》取来吧,就搁在炕柜上,以后不看话本子了,免得带坏了孩子。” 柔成失笑,又有意打趣,只问道:“您预备着戒了这话本子?” 宋知欢认真想了想,“嗯……至少你家小主子出生之前,我是不预备看了。” “那就是这话本子对您没吸引力了。”柔成了然,又道:“不过这到底是在宫里,等到日后出宫开了府,什么好话本子没有?您便可看的尽兴了。” 宋知欢忧愁地叹了口气,“这玩意看了这么多年了,也没个新意,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柔成轻笑两声,将宋知欢那一整套的史记取了过来,看着她挑挑拣拣取出一本慢慢翻着。 地上燃着的炭火发出细微的声响,柔成抓了一把四福晋特意嘱人调制的安神养身的香料扔进香炉中点上,袅袅青烟氤氲缭绕,带着令人安心的香气。 月份渐高,宋知欢也愈发觉着瞌睡、身子发懒。 于是又歪在炕上睡了过去,等李氏应付完了田氏、董氏二人,过来这边看看的时候,便见宋知欢歪在炕上闭眼睡着,炕桌早挪了地方,她身上只搭着一条绒毯,枕着菊花枕,神情还算安稳。 李氏略拧了拧眉,问柔成道:“怎么又睡了?” 柔成轻叹一声,无奈道:“想家了。” “唉。”李氏叹了口气,略坐了一会儿,也回去了。 等宋知欢再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了,大年三十的日子,小院子里却静悄悄的。 安氏蹲在屋子里不知在做什么,青庄倒是过来了一次,留下了两条亲手打的络子并两只绣纹精致的小荷包。 宋知欢亦送了一块尺头并两把珠绒线、一条络子做回礼,这些东西柔成素来打理的细致,宋知欢从未在这上面多操半分的心。 下午,李氏又过来了一回,陪着宋知欢坐了一会儿,二人说笑着,便觉时间过的快些了。 紫禁城正常作息是一日两餐三点,辰时用早膳,未时初用晚膳,另有一日三顿餐点。 不过今日是除夕,倒是例外,天色擦黑,屋外灯火阑珊了,厨房方送了几样馅子的饺子来,满人唤这个做“饽饽”,有蒸有煮的,也是照顾各人的口味。 又顾念着这群女人精细娇贵的胃,另有两三样粥点:红枣甜粥、鸡丝肉粥并一样清甜解腻的杏仁酪。 野鸡锅子热腾腾地滚着,还有几样冬日里十分珍贵的蔬菜,白嫩嫩的豆腐和各样菌子切了一盘子,另有些精细小菜,也算丰盛。 宋知欢让云初去邀了青庄,无论怎样总归是个礼数。 难得的,青庄过来凑了这个热闹。 锅子摆在炕桌上,柔成又与云若搬了一张高案摆在地上,正好与炕桌拼在一起。此时青庄来了也不犯愁,只在底下桌子旁再添个椅子,三人坐着并不拥挤。 “爆竹声里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宋知欢笑吟吟端起青梅茶,对李氏和青庄笑道:“新年快乐啊。” ※※※※※※※※※※※※※※※※※※※※ 宋·中央空调·知欢:我博爱,温暖她人,我使后宅和睦,我骄傲。 十四 除夕在坤宁宫中祭神过了个通宵,次日五更天又要往宁寿宫参见皇太后并给皇帝、皇妃们行礼,然后又是一连几日的戏酒、年宴、礼仪祭典。 直到元宵,众人仍在宁寿宫中待了半日,天色擦黑,又有人迎请观赏花灯。 太后觉着身上不舒坦,只略略逛了一会,便让儿子、儿媳、孙儿、孙媳们都各自散了。 康熙往贵妃宫中去了,嫔妃们各自散去,德妃看着四阿哥和四福晋闹心,又因十四阿哥身上不好,于是直截了当地放了二人回阿哥所。 阿哥所的院子里已经布置好了,两旁抄手游廊的廊下垂着十几盏各式各样的精致花灯,两棵只有枯枝的花木上也挂了两盏轻巧别致的琉璃灯,照着树上用红绢子炸出来的花儿,很是美丽。 上房中也已经打扫一新,翡翠美人觚中一枝红梅娉娉婷婷地开着,黄花梨雕花四仙桌上摆着各样汤圆、元宵、粥点、小菜,二人更衣之后各自落座。 四阿哥有意命人去叫李氏、宋知欢几人过来,四福晋道:“知欢连日身子沉重,让她在屋子里歇着吧。前儿芍药来回,说李妹妹年中精神疲累,身子也不好,且别让她们劳累了。” 四阿哥听了方道:“如此也好。”又唤了小太监回来,也没提让人去叫安氏和青庄。 二人安静用着膳食,四阿哥忽然执着银筷指了指桌上鲜肉馅的汤圆,吩咐苏培盛:“将这汤圆盛两碗,给华姝和宋氏送去。” 四福晋忙将人唤住,笑道:“李妹妹是南人,这个倒也吃得惯,知欢却实在厌恶这些。且换一碗黑芝麻的送去吧,再拣两个蜂蜜花生的,虽然甜些,到底元宵佳节,少吃两个算破例了。” 黄莺脆生生答应了一声,一面取了清水浸着的新碗来,四阿哥看着她的动作,对四福晋道:“难得你对知欢如此细心,你们也合得来。” 四福晋抿唇一笑,没说什么。 四阿哥放下手中的碗筷,握住了四福晋的手,温声道:“都说娶妻当娶贤,这些年院中的诸多事务也多烦敏仪你打理,爷要多谢你。” 四福晋……四福晋心中波平无澜甚至想要让四阿哥看一看自己的一双死鱼眼。 二月里,京城的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 宋知欢的肚子已经挺到了一个吓人的高度,作为一个菜鸡,有时候宋知欢看着自己的肚子也会有一些恐惧感,毕竟大的吓人。 虽然也不是没有接触过孕妇,但是看猪跑和吃猪肉本质上还是有区别的不是吗? 二月二,龙抬头。 这时的京城已是草长莺飞、春花怒放的时节,这日有祭祀典礼,康熙爷兴致一发要去踏青,四阿哥兄弟们忙着去做孝子,宫中反而清闲下来。 厨房一早备了盒子菜并春饼奉上,四福晋往宋知欢房中来了,门口碰上李氏,李氏对四福晋欠身一礼,二人先后进了屋子。 屋子里,云若正忙碌着摆膳,见二人过来忙忙欠身行礼,“给嫡福晋请安,给李主儿请安。” “起来吧。”四福晋微微颔首,唤道。她又转头往寝间看了看,见玉色的纱幔轻轻垂着,便问道:“你家主儿还没起身吗?” “更衣呢。”云若恭谨地回话,“昨儿夜里惊醒了一回,没大睡好,于是起的便迟了。” 四福晋听了轻轻一叹,“月份高了,也愈发受罪了。” 云若见二人来了,也不在炕桌上摆膳了,拉了二人身边的侍女帮忙,将仓库里的大四仙桌搬了出来摆在暖阁当地,又搬了三把玫瑰圈椅出来,铺了厚厚的软垫和椅搭,又添了靠枕。 四福晋和李氏在炕上坐了,云若先给她们斟了茶,二人就慢慢坐着饮茶,不多时便听到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四福晋回头看去,便见宋知欢扶着柔成的手慢腾腾走过来,身上穿着宽宽松松的水绿色衫子,搭着一条玉色罗裙,因春日一早仍有些微冷,还裹着柔软厚实的披肩,整个人看起来都圆滚滚的。 头发只简单地挽了一下,插着一支桃花枝形状的银钗,镶嵌着的花朵是小颗小颗的翡翠、米珠,看起来温温柔柔,很是好看。 李氏起身给宋知欢让了座位,四福晋一面摸了摸宋知欢的手,一面笑着道:“你今儿这钗倒是好看,从前未曾见你戴过。” 宋知欢动作缓慢地在炕上坐了,倚着凭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手不自觉扶着腰腹,闻言下意识地抬手扶了扶发钗,笑道:“年后不是允宫女见家人吗?我母亲托奶嬷嬷让柔成捎进来的,也是今儿想着外头的桃花该开了,这才戴上了。” “不错,果然好看。”四福晋笑着道。 那边四福晋和李氏带来的膳食也已经在餐桌上摆好,三人各自落座,一处用了早膳。 宋知欢胃口不大好,舀了一碗红豆粥慢腾腾搅着,好半晌也没用下半碗去。 四福晋见此微微拧了拧眉,放下手中的筷子,一面用帕子拭了拭唇角,一面执起公筷给宋知欢添了一筷子牛乳菱粉香糕,轻声道:“我特意嘱咐厨房备的,放的蜜糖虽少,却也有一股子清香气,你尝尝?” 宋知欢对她笑了笑,略尝了尝,然后点了点头,“滋味不错。” 四福晋见她将整块糕点用下方才松了眉心,慢慢端起粥碗来,道:“虽然胃口不好,也要用些,一人吃两份补,我虽不喜欢这话,道理却是不改的。” 宋知欢还能如何?只得答应了。 四福晋还要去参加太子妃举办的赏花宴,今日本该是出嫁女回门的日子,但皇家情况特殊,晚间还有宴会,这群皇子福晋们也挪动不得,只能白日里妯娌聚着热闹热闹。 四福晋倒不是爱热闹的人,只是太子妃办的宴会,若是不去,平白打太子妃的脸,说出去也不好看。 嫔妃们另有一宴,是贵妃操办的,当今宫中唯一一位贵妃出身钮祜禄氏,是孝昭仁皇后的亲妹妹,名门之女,又是十阿哥生母,盛宠不断。 也是如今后宫嫔妃之中位次最高之人,故而每年二月二的赏花宴都是她来操办的。 二月二本是踏青的日子,老天爷也给面子,没阴天没下雨,天气晴朗的很。 李氏见宋知欢日日在屋子里闷着也是闹心,因今儿天气好,便特地过来要拉着她出去走走。 也不远走,就在阿哥所里溜两圈,四个宫女和院子里的嬷嬷都跟上了,生怕出什么意外。 柔成又取了一件水蓝色绣玉兰花的披风来为宋知欢仔细披上,鞋子换成柔软防滑的绣鞋,处处小心。 李氏难得没有不耐烦,耐心的在暖阁里等候着。待宋知欢穿戴整齐出来,方才起身过来。 宋知欢本人对这一项运动是非常不喜欢的,毕竟现在身子重的很,出去遛弯实在是难为她了。 但是念着前世了解的那些孕期常识,知道孕中还是要适当运动才能对生产有益,无奈之下,只能被李氏扯着出去了。 不过阿哥所这边也没个花园什么的,不过一些常见的松柏花木并些藤萝枝蔓,胜在空气好,建筑美,竟也是散步不错的选择。 从四阿哥的小院出去需要穿过前头的三阿哥、大阿哥院,其实从后头角门上走也是可以的,只是出去了还要绕一串路,又临着厨房,李氏便不大乐意。 路过三阿哥院子的时候,正见院子里石桌前坐着四个衣衫精致、首饰华美的丽人,就坐在散发着清甜香气的梨花树下,伴着清风吹过散下的梨花瓣,优雅地……打着牌! 四周还有几个坐在绣墩上看热闹的,田氏正坐在石椅上大杀四方,见宋知欢和李氏慢腾腾地走着,百年笑着道:“李妹妹出去遛弯儿?” 又看了宋知欢一眼,道:“倒是难得见宋格格也出来溜溜。” 她信手扔出一张牌,看了看宋知欢高挺的肚子,道:“这肚子可真大,八个多月了吧?” 李氏拉了拉宋知欢的手,对田氏道:“是出去走走,姐姐继续打牌吧。” 田氏挑了挑眉,回来垂头看自己的牌,不再和李氏搭话。 宋知欢隐隐松了口气,她是实在不习惯这种村口大妈的搭话方式,会让她想起上辈子过年被七大姑八大姨围攻的经历,乃至于下意识有一种恐惧感。 她抬手解了襟领下挂着的绢子攥在手中拭去了浅浅的水渍,李氏看了她一眼,诧异道:“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你是没体会过那种被人围攻的感觉!宋知欢压下后一句话,慢慢将手中的绢子收了,对她道:“我是真不习惯她那样自来熟又阴阳怪气的语气。” “唉,她这人就这样,你不搭理她,她也就自讨没趣儿了。”李氏摇了摇头,道。 宋知欢轻叹一声,“什么时候能出宫开府啊,我是真厌倦了现在这样的日子,抬头低头,都是四四方方的一小块儿地。” “这话可乱说不得。”李氏忙压低了声音,“传出去还以为咱们爷怎么了呢。” 宋知欢无奈,只得点了点头,“晓得了。” 十五 四福晋回来时仍在下午,未曾到日落的时候,院子里却静悄悄的了。 往日这个时候,李氏该在宋知欢房中陪她说笑的,今日却如此安静。 四福晋微微挑了挑眉,扶着画眉的手抬步往西厢房走去,足下踩着三寸的花盆底走得稳稳当当,发髻中斜插的一支明珠翡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映着淡雅的妆容,流露出万千的优雅仪态来。 她怀中捧着一簇桃花枝,见那枝头上粉红的桃花开的娇艳,或怒放或含苞,缓缓带出了沁人心脾的甜香气来。 西厢房的门窗均关的严密,唯暖阁尽头的一面小窗开着,带着新鲜的空气进了屋子。 “吱吖”一声,四福晋推门进了厢房,就见正堂与寝间隔开的落地罩下松松散散地垂着松绿色的纱帐,隐约能见到内间坐着针线的人影。 柔成听了声音忙忙出来迎候,对着四福晋一欠身,“福晋。” 四福晋笑了笑,将怀中的桃花递了过去,道:“你们这儿不是有一个白瓷水波纹的花瓶儿吗?取出来,将这些花儿插上,摆在屋里好看。” 柔成倏地反应来,忙忙将花接过,笑道:“多谢福晋惦记,我们主儿看了定然欢喜。” “她欢喜就好。”四福晋容色随和,又问:“她怎么这个时候就睡了呢?可是身上有什么不适。” 柔成好笑道:“并非身子不适,只是上午被李主儿拉着出去走了一圈儿,觉着身上累了,用过晚膳便有些疲倦,怕日头短,没敢让睡,本以为能将就着到晚间,没曾想奴才出去片刻的功夫,捧着书在炕上就睡了。无奈,只能哄着回床上睡了。” “出去走走也好。”四福晋松了口气,道:“若知欢身上有何不适,记得叫太医并命人告诉我。” 柔成答应了,四福晋随口道:“这帐子的颜色好看,糊窗的纱也用这颜色的吧,冬日贴明纸便罢了,如今日头长了,糊个好颜色的纱才好看。” 柔成笑了,“是,您这话,奴才回头定然告诉主子。” 目送着四福晋缓缓离去,柔成转身寻了瓶子添水来将桃花插上,然后摆在暖阁炕桌上,驻足欣赏片刻后轻手轻脚回到了寝间中,继续穿针引线。 日子一天天的过,眼见产期将近,宋知欢身边的人都紧张了起来。 四福晋回府两次,因怕宋知欢身边离了柔成不成,便只捎了书信出去,揣着宋母给准备的各样东西以及书信回来。 李氏恨不得长在宋知欢房里,每天盯着她看,稍有些不对劲就要喊太医。 四阿哥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也是紧张的不得了,自从进了三月,就连连宿在宋知欢房中,还是宋知欢嫌他在房里碍事耽误睡觉,才尽量言语婉转地将他弄走了。 柔成本来是个最稳重缜密细致妥帖不过的人,这段时间也急的油锅上的蚂蚁一般,日日夜夜守着宋知欢,不敢错过半个眼神工作,唯恐出了意外。 宋知欢便是最淡定的一个了,每天按时按点遛弯散步吃点心,十分有规律。 春日的午后,阳光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感觉惬意极了。 宋知欢和四福晋、李氏并排躺在廊下的躺椅上,宋知欢身上还带着一条玉色绣紫鸢花的线毯,她微微眯着眼,猫儿一样,显然十分舒适。 四福晋略带担忧地看着宋知欢高挺着的肚子一眼,道:“林太医说产期就是这两日了,可你这肚子怎么总没个动静?” “就是。”李氏拧着眉道:“这日日看着,实在是揪心的不得了。” “唉。”宋知欢叹了口气,无奈道:“她想什么时候出生,我又有什么法子呢?且等着吧,生孩子这事儿,急不得。太医不也说了,妇人生产日期短暂推延都是正常的。” 看着她一派淡定的样子,李氏翻了个白眼儿,道:“我们为何这样揪心,还不是担心你?” 四福晋也道:“我们这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你倒是淡定。” 宋知欢无奈,握了二人的手,道:“好了,我知道你们是担心我,但这种事情也急不得,慢慢等吧。” “唉。”两声轻叹随着春日温暖和煦的清风散去,红墙小院的角落里,柔软青绿的枝条随着风慢慢摆动着,伴着莺啼清风婉转摇曳出一支曼舞来。 这孩子是在所有人的千呼万盼中到来的。 那是个天气极晴爽的日子,白天宋知欢凭借太医说服了四福晋和李氏,三人绕着居住的小院走了两圈。晚点用了五红汤和豆奶饽饽、红枣核桃酥,洗漱之后,宋知欢早早上床。 然后……疼醒了。 宋知欢拧着眉感受着腹部的疼痛,直到确定这是有规律的宫缩而非日常性乌龙后,方才放声唤柔成道:“柔成,你进来,我肚子疼。” 就在毡垫上眯着眼睛歇着的柔成一惊,忙忙打起帐子查看,见宋知欢面色发白抿着唇的样子只觉心中一揪,忙安抚她道:“主儿别怕,奴才这就去告诉福晋、四爷并请太医和稳婆过来。” “去吧。”宋知欢面色发白冷汗直流的同时竟然还有心思关心柔成说话的次序,一时也在心中笑自己:不该冷静的时候倒是冷静的不像话了。 却也知道柔成慌乱的不行,不然以她的性子,言语中定然不会漏出半分“破绽”来,把福晋排在了四阿哥前面,这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也能治她一个规矩不严。 小小的院子里很快灯火通明,四阿哥正歇在四福晋房里,二人各自揽着一床丝绵被闭目睡着,却也都睡得不大安稳。 见柔成慌里慌张地过来传话,画眉迅速反应过来并唤醒了四福晋和四阿哥,苏培盛手脚不慢,迅速命人去请太医,并开始服侍四阿哥穿衣。 四福晋匆匆披衣过来,西厢房已经灯光大作,云若拧了巾帕来为宋知欢拭擦额角的汗,她也匆匆被叫起,却也迅速打起了精神。 “知欢。”四福晋握了握宋知欢的手,感觉入手一片滑腻冰凉,忙道:“感觉怎么样?稳婆就在后头,马上过来了,太医也有人去叫,别怕。” 宋知欢作为一个心理年龄大概抵得上四福晋母亲的人,此时抿唇笑了笑,也握了握四福晋的手,轻声道:“不怕,你也别怕。” “我不怕,我不怕。”四福晋眼眶湿润,紧紧握着宋知欢的手,又很快被进来的稳婆、宫人挤走。 李氏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四福晋正紧紧攥着帕子在暖阁里走来走去,四阿哥和四福晋组着团一样,紧紧握着那一串十八子,也在走来走去。 李氏脚步生风,对着四阿哥和四福晋匆匆作礼,“爷、福晋。” “起来吧。”四阿哥摆了摆手,然后继续转圈走来走去。 李氏非常不想参与这一项活动,往寝间靠了靠,只听见里头忙碌的脚步声,却不闻如平常妇人生产时的惨痛嚎叫。 她心中猛地一揪,正见一个稳婆双手鲜血地出来,便问她道:“里头怎么没个声响?” 稳婆匆匆道:“宋主儿咬着牙不开口,虽能保住力气,只怕伤了口齿。” 又对端着水盆进来的云若道:“快取一块柔软的巾帕来给宋主儿咬着。” 李氏正悄悄松了口气,见宫人们人来人往的,又觉着自己在这里碍事,于是抬步到了暖阁里。 此时她才真正理解了四福晋和四阿哥二人,因为心里着急的时候确实是走一走比较爽。 于是暖阁里团团转的队伍就又加入了一个人。 寝间的大床上,宋知欢咬牙切齿地按照稳婆的指导平复着呼吸,拳头紧紧攥着,因她没有留指甲的习惯,指甲也不长,却被掐进了肉里,可见使了多大的力气。 柔成脱了鞋袜在床内侧跪着,床榻里头的柜子一类东西都被撤了下去,她揉着宋知欢的手哄着她松开,一面也泪眼汪汪的。 云若拿来的巾帕十分及时,宋知欢正害怕自己因为越来越厉害的疼痛而咬碎了牙齿,这一块布巾也算保住了宋知欢的一口银牙。 寝间折腾了许久,直到稳婆欣喜道:“产道开全了!能见到头了!” 柔成心中一喜,就见宋知欢不断使眼神,于是试探性地取下了她口中塞着的巾帕。 宋知欢狠狠呼吸两下,对柔成惨兮兮道:“下巴疼。” 柔成失笑,一面又是无奈,于是伸手给宋知欢揉了两下下巴附近的位置,哄道:“快了,就快了,主儿忍忍。” 那边三人听了声音终于忍不住快步过来,四福晋颤着声音道:“知欢莫怕!我们都在呢!” “不怕——”宋知欢觉着身上快没力气了,扯着嗓子回了四福晋一嘴,然后对稳婆道:“姥姥快……我觉着……身上不大有力气了。” 稳婆一惊,忙对云若道:“姑娘快把参片给宋主儿含着。” “唉!”云若忙将备好的老参片喂入宋知欢口中,宋知欢只觉口中慢慢的苦涩滋味,头脑猛地清醒了过来。 她一手紧紧攥拳,然后配合着稳婆用力,最后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喊了一句:“妈妈!” 随着这一声凄惨的喊叫,稳婆们带着喜意的声音也传了出来,“生了!生了!是个小格格!” 然后传来的就是婴儿清脆又尖锐的哭声,伴着这哭声和柔成欣喜若狂的笑颜,宋知欢松了口气,好在仍存三分理智,勉强支持,等待胞衣娩出方才沉沉睡去。 睡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靠,晚节不保啊! 十六 “回四阿哥,回四福晋,宋格格生了,是个小格格,七斤八两重,健康的很。”稳婆抱着个暗红的襁褓一下跪在暖阁的地上,襁褓里是个皱巴巴、皮肤通红的小丫头。 四阿哥亲自伸手接过在怀中细看,他是见过初生婴孩的,知道小孩儿刚生出来都是这个小猴子样儿,也不在意,只细细看着眉眼,极为欣喜,“小格格眉目清正,日后定然是个有玲珑心思又心地善良的丫头。” “这孩子才多大,爷就能看出这些。”四福晋嗔了一声,也是欢喜,却忙问打寝间请脉过来的林太医,“宋格格身体如何?” 太医道:“格格不过是一时脱力导致昏迷,长长的睡一觉就好了。” 这边又是一阵放松,四福晋长长松了口气,又问了时间,吩咐,“天一亮,就命人去给德额娘和佟娘娘报喜吧。” 一面说着,她又匆匆往寝间去了。 四阿哥抱着孩子舍不得撒手,又吩咐苏培盛,“赏,太医、稳婆、你宋格格屋里的丫头,都厚厚的赏!还有咱们院里的宫人,按月例赏赐。取一斛明珠、一斗彩珠、二十四匹锦缎给宋氏,再挑选些珍贵补品和头面,同样赐给宋氏,嘉奖她——”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女儿,满含笑意,“给爷诞下了第一个女儿。” “是。”苏培盛笑吟吟地答应了,又道:“乳母要带小格格下去喂奶呢。” 四阿哥点了点头,又依依不舍地看了看女儿,方才将女儿交给了乳母。 此时已是申时末,要预备着等候早朝了,他匆匆换了身衣裳,用了参汤和浓茶,带着小太监去上早朝。 四福晋步履匆匆进了寝间,就见云若等人用巧劲撤了床上铺着的两床褥子——这些日子防着生产,被褥都是多备了的,此时也方便了行动,上头沁了血的两层撤下,底下还是干爽的洁净褥子。 柔成拧了巾帕来给宋知欢拭擦汗液,四福晋抬手接过,轻声道:“我来吧。” “福晋,这——”柔成略有些局促,却还是顺从地将巾帕递了出去。 宋知欢醒来的时候便觉眼前阳光晃眼的很,然后细细感受,身上极为清爽,俨然是被清理过的。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便清晰了,原来架子边垂着的纱帐已经被挽起,睡前屋子里满满的血腥气已经散去,屋子里放了两盆新鲜兰花并不少时新瓜果,慢慢的清甜气息令人心情舒畅。 柔成正在地下清点着东西,宋知欢这才发现寝间当地满满当当摆着的各样丝绸绫罗与描纹锦盒。 宋知欢嗓音沙哑地开口,“柔成。” 柔成先是一怔,然后忙忙回头,见宋知欢睁眼便笑了,一面斟了温水过来,一面放声道:“福晋、李主儿,我们主儿醒了。” 宋知欢只听一阵略带局促地脚步声,然后就是四福晋和李氏快不过来,二人都是松了一大口气的样子。 她被柔成扶着倚坐在床上,急促地饮了一碗热水,然后方才长长舒了口气,对二人调笑着道:“怎么仿佛松了一大口气的样子?” “我的天爷呀,这辈子我也没见过那样多的血。”四福晋握了握宋知欢的手,觉着入手有些凉,便对云若道:“给你主儿灌个汤婆子来。” 又吩咐黄莺,“把炉子上温着的粥端来吧。” 她转过头来对宋知欢含笑道:“太医说你这两日不可用的太油腻,只命人备了粟米粥和两样小点,将就将就。” 宋知欢虚弱却爽朗地笑了笑,胃口不错地用了一碗米粥,四福晋又命人抱了暖阁里的小格格来,对宋知欢略带打趣地笑道:“看看,咱们爷可说了‘小格格眉目清正、日后定然是个心思玲珑并心地善良的’,这眼睛还没睁开呢,就夸上了。” 宋知欢忍俊不禁,一面伸手摸了摸小丫头嫩嫩的脸蛋儿,笑着逗了一会儿。 刚出生的小孩子吃的勤,眼见扯着嗓子哭了起来,乳母忙忙上前抱着。 宋知欢握了握四福晋的手,笑着低声道:“敏仪,劳烦你了。” 四福晋觉着眼睛酸涩,抿了抿唇,看向小丫头的眼神却仿佛带着光,她狠狠点了点头,又连连摇头道:“不劳烦,不劳烦。” “我就不爱这煽情的戏码。”眼见四福晋就要抱着宋知欢哭了起来,李氏懒懒开口,对宋知欢道:“你既然醒了,我就回去了。” “改日再来,我命人给你备奶茶喝。”宋知欢笑眯眯道。 李氏挥挥衣袖,潇潇洒洒地走了。 四福晋又多坐了一会儿,直到云若捧了汤药来,方才对宋知欢道:“我走了,你好好歇着。” 宋知欢笑着点了点头,等到四福晋离去,她方才苦着脸看向那一碗黑漆漆的药汤子,脸上写满了拒绝。 云若看着好笑,“主儿,这药可是必须得喝的。林太医说了,这药是清宫、回奶、补气血的,产后必定得喝,不过多放了甘草,不会太过苦涩。” 宋知欢叹了口气,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然后被苦甜咸辣的厚重滋味折磨的恨恨拧眉。 柔成忙端了清水来给她,又笑道:“主儿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多大的人了,一点苦味儿不爱。” “多大人了我也不爱苦的。”宋知欢撇了撇嘴,“谁爱喝苦药嘛。” “是是是。”柔成含笑捧了漱盂来给宋知欢漱口,又将漱盂和茶钟儿放到了托盘上让云若带走, 见宋知欢精神尚好,她也没劝着宋知欢平躺睡下,就倚着软枕歪着,却不忘将两边挽起的床帐放下。 宋知欢问道:“我睡了多久?” 柔成为她掖了掖杯子,含笑道:“多半日呢,小格格丑时出生,如今都快申时了!” “那是不短。”宋知欢懒懒打了个哈欠,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指了指那边的一大堆东西,随口道:“说说。” 柔成笑了,徐徐道:“小格格出生,爷最欢喜,当场吩咐厚赏了上下后,又赐给您许多珍宝衣料和温补药品。”说着过去拿起一个大锦盒,她手上是有些力气的,却仍然有些吃力,可见锦盒中东西沉重。 她走到柔成身前,将锦盒放在床头的案几上打开,露出里头光华璀璨的一套赤金掐丝嵌明珠的头面来。 宋知欢看着,自动将这一副头面换算成人民币,然后对四阿哥充满了感激。 柔成笑道:“这头面虽是赤金,却也打造的雅致,用明珠翡翠压着,花样也别致,并不太奢华。” “是好看。”宋知欢抚了抚那一串翡翠明珠相间的流苏,吩咐,“收起来吧,这首饰太隆重,平日也用不到。” 柔成笑着应了,又慢慢点着旁的东西,“这些缎子、补品是福晋送来的,这些是李主儿送来的,也是些补品和料子。这两幅纱帐是青庄姑娘送来的,说是她手绣的,还有些荷包、络子一类的零碎东西,都精致的很,可见是用了心的。这两匹锦缎和一对玉佩是安格格送来的。” 她说着,将一对质地不错的玉佩和两匹颜色花样极好的缎子展示给宋知欢看。 宋知欢挑了挑眉,问:“安氏来过?” “来过,不过——实在德妃娘娘的赏赐送到之后。”柔成明白宋知欢的意思,抿着唇将另外的东西展示给宋知欢看,“这里有妆缎四匹、天香绢四匹、金掐丝莲花翡翠镯一对、南海明珠一斗、红蓝二色宝石耳坠各一对、如意宫帐一幅、新样宫花一匣、新样金锞子四对。均是永和宫德妃娘娘赏赐。” 说完,她又小声对宋知欢道:“大福晋诞下他们院里大格格的时候,惠妃娘娘的赏赐也不过如此了。” 宋知欢挑了挑眉,问:“妆缎四匹、天香绢四匹、金锞子四对,咱们德妃娘娘是和‘四’对上了吧?” “主儿还有心思说笑,谁家生孩子送赏赐、礼品是以四为数的。”柔成拧着眉道。 “好了好了,这算什么,到手了的才是真的。”宋知欢并不大在意这些,摆摆手,反而安抚了柔成两句,“你在意这个做什么,我又不讲究这个忌讳。” 柔成叹了口气,“也就您这性子不计较吧。” 说着,她又继续道:“还有佟妃娘娘赐下了天香绢六匹并新造金锞子六对,内务府同样送了些东西来,这本是寻常的,倒是贵妃娘娘不知怎的竟然也送了赏赐过来,和德妃比起倒不算丰厚,却也绝对不少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宋知欢懒洋洋揽了揽柔软的丝绵被,随口道:“后宫女人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无所不用其极,贵妃为了彰显自己后宫第一人地位,自然要多表达表达对皇子们的关心,我不过是个出头的噱头,贵妃未必在意。你看着,小丫头洗三、满月的时候,贵妃的赏赐只会更丰厚。” 柔成抿了抿唇,“您这回风头出的也太大了,德妃也不知端的是什么心思。” “德妃的心思好猜。”宋知欢略略打了个哈欠,“不过是想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上,却不是冲着我来的,一则引着后宅不和睦,二则彰显自己的慈爱与关心儿子,三则也有看戏的意思。她那个人,这院里不安静,她就最开心不过了。也只有安氏那个没脑子的,会在见了丰厚赏赐后不假思索地巴巴备了厚礼过来。” 柔成无奈,“您及时对这些事情如此敏感了。” “我惯来聪明的很。”宋知欢是真不禁夸,当即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了起来。 十七 在屋子里憋上整整一个月坐月子其实是足够使人心烦的了。 宋知欢倒不是纠结这个的人,别说足不出户一个月了,就算是半年,只要有吃有喝有解闷儿的,她都能做到。 但是生完孩子坐月子实在是一件痛苦而煎熬的事情,每天固定两碗滋味苦咸浓厚的药汤子,身体虚弱使不上力兼偶有同感,整整一个月不许沐浴洗发,被柔成看管的严严实实,实在是太闹心了。 如果刨除了以上这些,每天吃吃喝喝被人照顾的妥妥帖帖的日子还是很令人享受的。 小姑娘出生的很顺利,从头胎来讲宋知欢的速度绝对是开了挂了的,也因此母体损伤不似平常头胎那样打。 而产后,宋知欢又服用了一滴灵泉,恢复起来又比寻常产妇快不知多少,太医都连连惊叹宋知欢的恢复速度与好身体。 自打宋知欢醒过来后,她房里就热闹了起来,除了四福晋和李氏外,四阿哥也一两日过来一次,宋知欢不知道这位爷哪根筋搭错了,只能拿出对待甲方爸爸的态度来对待这位天潢贵胄。 除了他以外,安氏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自打宋知欢醒来之后就常常登门献殷勤。 宋·阅宫斗宅斗小说无数·知欢一开始还以为是德妃有什么谋算,后来才发现安氏的目的非常非常之简单朴素,就是想要在这儿偶遇四阿哥。 后来再想想,也有些好笑,觉着是自己杯弓蛇影了。 毕竟这几年看来,德妃是绝对看不上她这种“蝼蚁”的,到了那个情势上可能顺水推舟算计一下,若是平时请那位娘娘为此费多少心思?那是绝对说不上的。 德妃娘娘打理宫务何等繁忙,哪来的心思关心她。 想到这里,宋知欢就又松了一大口气。 所以有时候咸鱼一点还是比较有好处的,可能在德妃眼里,李氏都比宋知欢重要,虽然没孩子,但是四阿哥宠爱啊!死一个真心宠爱的女子和死一个十分疼爱的女儿的生母,二者自然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这日是大格格洗三,四福晋一手操办的,虽然范围不大,只在阿哥所里,却也很是热闹。 乌拉那拉夫人亲自入宫,将四福晋幼年戴过的一块金镶羊脂玉的长命锁送给了大格格。 四福晋当即命人将长命锁给大格格戴上,后来她带着大格格来宋知欢房里玩儿的时候,宋知欢也见到了,倒是做的很精巧,黄澄澄的金子,羊脂玉质地细腻莹润,镶嵌着的明珠红宝都是上品。 她只道这里头多半有四福晋的意思,心里熨帖之余,也松了口气。 与四福晋朝夕相处这几年,日日见面黏在一起,若说她不在意这份友谊便是说笑的,她真的不想曾经无话不谈的朋友最后形同陌路,甚至互以为仇敌。 四福晋对大格格的疼爱和与她相处态度无疑给她吃下了一剂定心丸。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两世为人活了几十年,她可能天生就是寡爱情的命,人缘不差,朋友圈里发条缺钱的消息,一天之内能收到几十条转账或红包,偏偏从来就没碰到个真命天子。 往往最开始双方都是抱着发展发展的心态认识的,最后莫名其妙就发展成好盆友了,和爱情半点边不搭。 过个年相亲十来场,最后多的就是朋友群里的人数和一起聚餐唱k时的人,但是作为一个社畜,她都恨不得006每天加班改稿到十二点,周六额外加班更是常态,能有一天休息也就是想要和床紧紧拥抱大梦不醒了。 或者碰到个死龟毛的甲方爸爸,一稿改几十版最后前功尽废非要第一版的大把大把,一口气上来实在是恨不得拎着煤气罐过去和甲方同归于尽。 最后还是得向现实屈服,做一个可怜的小社畜。 也因此,宋知欢很珍惜现在这样安逸又平静的生活,至少想睡就睡想玩就玩,别说什么没理想,她的理想已经磨灭在大学毕业后长达十几年的艰苦奋斗中了。 作为一个大龄单身女剩斗士,如今这样每天吃吃喝喝玩玩睡睡,有朋友说话有孩子逗,继续大把大把可见未来几十年衣食无忧,都这样了,还要什么奋斗呢? 或者等出了宫更自由一点后,她会为了消磨时间来开发个爱好什么的,当年在宋府时,她也是参加过大家闺秀必修课的。 宋母如今看着家世不显,其实祖上也是书香世族出身,对女孩儿自然有一番标准,什么琴棋书画诗酒茶都是有要求的,或者品茗插花点香这些在满族贵女看来不如弓马娴熟有用的事情,宋母也是要求宋知欢练过的。 她对宋知欢虽然疼爱,却也要求严格,不会因为宋知欢一时撒娇就抛弃了底线,至少最表面的结果就是如今的宋知欢即便随意坐着姿态懒散,也不会令人觉着怠懒或没有教养,自有一番雅致风流。 而且别看她平日和人嘻嘻哈哈平易近人,真要冷下脸来也是有一番气势的。 每每对着镜子看着自己,宋知欢就想对天高喊:感谢母亲! …… 一入了四月,京中的天气便开始热了起来。 京中贵妇人热爱操办赏花宴,阿哥所里的福晋们也会偶尔举办小宴聚会,四福晋不是爱这种热闹的人,比起去聚会,她宁愿与宋知欢一处说笑再逗一逗大格格。 但总有推脱不了的宴会,如太子妃、她的一众交好妯娌们、亲近的宗室中、或是闺中的手帕交。 京城上层人际关系往来复杂繁琐的要命,她虽是自小打理,处理起来得心应手,但如今身份不同,不再是乌拉那拉贵女而是皇子福晋,不免又要有些改变,虽然几年下来已经习惯,但偶尔也不免流露出些厌烦来。 这日是安亲王府的宴会,四福晋推托不得。 去年大选,康熙帝亲自选定安亲王的外孙女,和硕格格之女郭络罗氏为八皇子福晋,初定明年三月成婚。 郭络罗氏自幼长于安亲王府邸,如今也在安亲王府备嫁,这一场宴会广邀皇子福晋们,又请了太子妃,俨然是要给郭络罗氏打基础,四福晋不得不去。 于是一早,她就装扮整齐带着大格格往西厢房里来了。 因天气好的缘故,也是快出月子了,宋知欢被柔成拉着好生打扮了一番。 她上身穿着宽宽松松的水绿色衫子,水绿的底色上绣着圆溜溜的小金橘,又以梅染绣枝条,老绿、嫩绿二色相间西绣出嫩叶来,穿在身上颇有一番新意,乃是柔成亲手裁成的。 下身搭着天水碧水波纹的百褶裙,行动之间裙摆摇曳晃动,便仿佛水波荡漾,配合着耳边青嫩通透的水滴形翡翠耳坠子,并圆髻上簪着的一支合欢步摇上轻轻垂下的流苏,缓缓流露出一派含蓄温柔的美丽来。 她本伏在炕桌前翻着新进的话本子,听见声音抬头望去,细细打量着四福晋今日的装扮。 因是去赴宴的,四福晋穿了整齐的一身旗装,里头那件是水蓝绸子裁成的,素面儿,没有繁复华丽的刺绣,只有袖口有浅浅几下勾勒出的青嫩藤蔓。 外罩着一件竹月色纱衣,裙摆处大片大片绣着“富贵万年”的花色,芙蓉娇艳、桂花明媚、万年青清爽翠绿,分毫不显俗气。 而乌油油的发挽着两把头,上除了一支银嵌翡翠的步摇之外并没有其他首饰,耳边是小巧却又莹润生辉的明月珰,一身打扮正是京中时兴的样子。 宋知欢打量两眼,含笑道:“今儿这衣裳好看,比前日那一件杏子红的多了几分雅致,倒也压得住。” 四福晋笑眼弯弯,“就知道你会喜欢这种的。近来京中便流行这样的款式衣裳,里头那件日常也穿得,倒不必为了赴宴特意备衣裳那般奢靡。” 乳娘将大格格抱了过来给宋知欢看,宋知欢随意摸了摸女儿细嫩柔软的小脸儿,一面和四福晋说话:“今儿几时能回?” “不知道呢。”四福晋轻叹一声,“安亲王府是铁了心要给我那未来的八弟妹造势,都请了我们三回了,此次都在那府里大整日,又是戏酒赏花的,我就算再厌烦,也要顾念着日后的妯娌情分。” 说着,她问了黄莺时候,然后对宋知欢道:“我得走了,不然便迟了。晚间回来给你带欢喜堂的蜜饯。” 宋知欢给四福晋个大笑脸,“唉!” 四福晋抿唇笑笑,转身走了。 “唉,崽儿,你额娘走了,你说咱们两个玩点什么呢?”宋知欢一手支着下巴,一手轻轻挠了挠大格格软嫩嫩白生生又肉乎乎的小下巴,抿着唇想着。 大格格哼哼哈哈地答应着,仿佛回这话,一面锲而不舍地想要伸手抓宋知欢的衣裳。 柔成在一边看的好笑,心里默默数了两个数,果然,宋知欢在鸡同鸭讲片刻之后就没了心情,从炕柜上拿起缝的灵动的小布老虎开始和大格格玩了起来。 十八 未满月的孩子嗜睡,宋知欢倚着凭几陪她玩了些时候,见小丫头张嘴大大打了个哈欠就知道她是又要睡了。 于是一摆手,乳母忙上来抱孩子,寝间纱帐放下供她喂奶,宋知欢的架子床旁安置了个小摇篮,里面层层铺设着最柔软的锦缎为面的褥子,专门用作给这位爱新觉罗家的小金枝玉叶睡觉的。 由此也可以看出宋知欢坐月子这一段时间,四福晋是常常带着大格格泡在这里的。 李氏本也时常过来,只是这段时间天儿热,贪凉多用了两个冰碗子,闹得脾胃不和,如今卧床养病呢。 大格格被抱去睡了,柔成见宋知欢也打了哈欠仿佛被大格格传染了一样,忙道:“您这会儿可不能睡,这会儿睡了,午睡便迟了,晚间又不舒服了。” 宋知欢懒懒一笑刚要开口,忽听外头云若道:“主儿、柔成姐姐,内务府的人来送东西了。” 宋知欢一扬下巴,柔成会意出去看。 几人就站在廊下交谈,暖阁里的窗户开着,宋知欢素来耳清目明,也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寝间里乳母用轻柔的声音哄着大格格,宋知欢莫名地觉着有些困倦。 倏地,一阵风吹过,房中松绿的纱幔被轻轻吹起,初夏温暖的风拂过脸颊,宋知欢眯了眯眼,懒洋洋地舒展着腰身,手一下一下在炕桌上轻轻敲着,极为惬意。 不多时,柔成捧着个不小盒子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对宋知欢含笑道:“内务府的人送了匀面的脂膏和新胭脂水粉来。”说着,她将手中的盒子打开,露出里头各式各样的白瓷粉彩桃花枝纹样的小罐子。 她一样样给宋知欢介绍着,语气不慌不忙,透着沉静、安然,“这一样是鲜桃花玫瑰润颜膏,能使肌肤莹润好颜色;这一样是牛乳青芦美肌膏,能令肌肤水润清爽;这一罐子是七白方丸剂,用时研开,以牛乳蛋清调匀涂抹在肌肤上,三日一次,有美白肌肤之效。 另有新制的胭脂,粉有茉莉粉、葵花粉并珍珠紫粉、鸭蛋粉四样。沐发的膏子说来还是您的方子,倒是好用,再挑入香粉,马上天儿便要热了,兑些香气清爽的香粉,倒比那些香皂好用。 再有两块香皂,一块牛羊乳的,一块是玫瑰的,还有眉黛并一罐润手的羊乳沤子,一罐芦荟膏子,是今年夏日的份例了。” “这一回主理置办应季脂粉的是哪宫娘娘,怎的这样干脆?”宋知欢到底是个女人,这些对她还是有吸引力的,于是一样样打开看过去,一面随口问柔成道。 柔成含笑道:“是宜妃娘娘主理的。” 宋知欢了然,随口打趣道:“我说呢,往年不拖到五月里绝不会将这些东西送来,今年这样干脆,可不是咱们惠妃娘娘的作风啊?” 柔成也抿唇一笑,又将东西一样样收了,偶尔扫到宋知欢的侧颜,笑盈盈说:“人家妇人怀胎十月最后都是身材臃肿、面生黑斑,倒是您养得白白嫩嫩的,肌肤仿佛比从前更水润,身材也恢复的极快,说是面如桃花也不为过了。” 宋知欢心知是灵液的效用,却不便说出来,只挑眉问道:“莫非从前我便不美了?” “柔成姐姐说话可仔细着!”云若提着个红萝小食盒进来,脆生生地对柔成笑着说:“您这话要说错了,主儿要罚你去给大格格洗尿片儿的。” 柔成也抿嘴一笑,“那我是该仔细着了。” 三人说笑一会儿,忽然见李氏和安氏一前一后的进来。 宋知欢心中疑惑,面上还得笑着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又对李氏道:“身子舒坦了?终于舍得出来走走。” 做为一个新时代好女性,到了古代也要坚持雨露均沾,于是宋知欢看向了安氏,含笑道:“妹妹有些日子没来了,快坐。” 一面说着,她一面吩咐柔成:“煮些牛乳茶来。” 李氏撇撇嘴,道:“还说呢,本来迷迷糊糊要睡了,内务府的人来送新一季的脂粉,硬生生把我吵醒了。又睡不下,就起来看看。” 安氏笑道:“本是来探望宋姐姐,门口碰上了李姐姐,便一起进来了。” 宋知欢状似随口道:“难为你耐得住她的性子。” 李氏伸出纤纤玉指在宋知欢额间轻轻一点,恶狠狠道:“来看你还被你这样说,好心当了驴肝肺!” 宋知欢死皮赖脸地笑着,“这就是华姝误会我了,我对你可是一片真心,比玻璃还亮!” “就你会说话。”李氏轻哼一声,到底笑了,又问:“小丫头呢,睡了?” “寝间儿睡着呢。”宋知欢随手拿起炕桌上白绫子面儿绣猫咪扑蝶的团扇轻轻摇了摇,道:“孩子小,一日里大多时候都睡这,她额娘早上把她送来,走了不一会儿,这孩子就开始犯困了。” 那边云若捧着个檀木雕喜鹊登梅的小茶盘进来,上头放着两个净白润泽的甜白瓷圆肚盖钟儿,脚步轻盈地给李氏和安氏一一奉上,含笑道:“新煮的牛乳茶,二位主儿尝尝。” 二人各自端起品尝,安氏率先夸道:“宋姐姐房里备牛乳茶向来不似平常咸香口,反而香甜可口,实在使人欢喜。我倒也试过添蜜糖来煮,只是没姐姐这好茶叶,总是不比姐姐这里的香。” “既然如此,让柔成将这茶叶包一些给你带回去吧。”宋知欢笑道:“这还是旧年的陈茶,因我有孕不便饮用,也压了一段日子箱底儿,这几日才取出来。” 安氏听了面色一变,青青白白好半晌,方才勉强笑着,对宋知欢道:“如此,多谢姐姐了。” 柔成欠身退下,不多时拿着一罐茶叶回来。 安氏见那瓶子倒精致,只是想到瓶中装着的是旧年陈茶,自己方才又大夸特夸,心中大不乐意,却还是得笑着收了。 然后再坐着便觉着如坐针毡,眼角余光扫到那一罐子茶叶心中就膈应的慌,没坐多久便起身告辞了。 见安氏匆匆离去如有虎豹追赶一般,李氏笑出声来,眉飞色舞,“可算走了,见了她就闹心。” 宋知欢将奶饽饽拿起一块递给了李氏,又拿起一块自己慢慢尝着,对她笑道:“何必为了她烦心呢?快尝尝这奶饽饽,和寻常的滋味不同,是兑了桃花浆做的,最是口感清甜不腻,又是美容养颜之物,你定然喜欢。” 李傲娇轻哼一声,给了宋知欢这个面子,心满意足地喝着牛乳茶吃点心。 李氏并没坐多久,她身体恢复的并不完全,不一会儿就觉着身上有些疲累,回去了。 …… 四福晋回来时天色已是旭日旁落,天边余辉仍在,远远望着大片的火烧云如霞似锦,曼妙美丽。 四福晋与大福晋、三福晋分别告别后回了自家院子,对着伏在炕上窗前闲得无聊掐着栀子花的李氏微微一颔首,抬步往西厢房里走来。 西厢房里,宋知欢正坐在炕上慢慢修剪着一盆兰花,手中的剪刀半分锐利没有,也就修剪个花枝,还要使着巧劲儿才能剪下,不过本就是打发时光的事情,宋知欢也闲的乐意。 摇篮被挪到了暖阁炕边儿上,大格格乐呵呵地躺在里头,紫葡萄一样水亮亮的大眼睛睁着,小手一抓一抓,想要扯宋知欢袖子上绣着的那讨喜的小金橘。 小孩子总是喜欢这样颜色鲜艳的东西,宋知欢也不挠,从一旁的小藤篓子里则了个青缎底儿绣锦鲤的荷包递了过去,大格格小手一抓拿在手上玩着,偶尔往嘴里送,宋知欢也不怕。 毕竟她是逼着柔成拿滚水把这些可能被大格格塞进嘴里啃着的东西都煮过一遍的,这个良好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东西轮流煮后轮流玩儿,煮完还要在太阳下暴晒。 宋知欢默默感叹自己有先见之明,一面伸手捏了捏小丫头肉乎乎白嫩嫩的小手爪,仗着自己年龄长力气大轻而易举地拿起了小荷包,一下一下逗着孩子。 四福晋一进屋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黄昏时温暖的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打在笑意温柔的女子身上,半张侧脸看起来温柔极了。 摇篮里的孩子生的白嫩嫩的,身上穿着橘红蟹爪纹的小兜子,小胳膊藕节儿一样的,一下一下抓着小荷包,嘴里还“咯咯”笑着。 四福晋眉眼柔软下来,笑道:“你们玩的倒是开心,连我进来都没发现。” 宋知欢回头看过去,笑眼弯弯,带着些打趣地说:“怎得,福晋还要怪罪我们娘俩儿?那可罪过大了。” “怪罪可不敢。”四福晋随手从婢女手里拿过两包点心,悠悠道:“可惜呀,我这巴巴儿从外头给某人带的蜜饯点心,想来是没人欣赏了。” “我欣赏,我欣赏。”宋知欢凭借自己优秀的鼻子闻出了自己喜欢的两样蜜饯点心的味道,连忙摆出谄媚的笑脸来,“福晋快请坐,我给您倒茶。” 四福晋在炕对面坐了,见宋知欢讨好地倒了茶来,方才拿捏着姿态端起,自己就也忍不住了,噗嗤一下笑了,道:“能得这亲自倒的一碗茶,我也算没巴巴打发人买点心。” 四福晋也在外头待了一日,戏酒应酬不断,也感觉疲累了,于是只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去了。 乳娘抱起大格格慢慢跟上,宋知欢拉了两个倚枕来靠着,隐隐觉着松了口气。 她对孩子就是爱是爱,烦是烦,一日不见想的紧,跟前待一日闹心。 如今大格格虽然还小,却黏人的紧,醒着时候身边没人就要闹,等再大两三岁,开始上蹿下跳了,就更是闹心。 一想想自己那些糟心弟弟的样子,宋知欢就忍不住想要抬手捂胸口。 活该上辈子沦为单身女剩斗士。 ※※※※※※※※※※※※※※※※※※※※ 论当年校园女神如何沦为单身女剩斗士? 答:妇女之友光环、与发展对象发展为兄弟能力、不间断加班技能、讨厌孩子! 十九 大格格满月的日子,也是宋知欢彻底解放了的日子。 更衣间备了两个浴桶,宋知欢在清水里搓了个爽后,然后以一个乳燕投怀的姿势冲进了另一个大桶里。 至少扑通一下的水声是把柔成吓得不轻。 柔成拿一旁炉子上滚着的开水试探着兑出合适的温度,又撒了干花瓣、倒了鲜牛乳,待宋知欢眯着眼惬意安适地泡上了之后,二人方才在后头另抬了一只小绣墩来,安放着水盆,在后面轻手轻脚地为宋知欢沐发。 宋知欢闭目享受着双美女服务,手不自觉地在木桶的边缘轻轻敲着,一室安谧。 生活在古代,头发短不了。 宋知欢一头及腰的长发并不好打理,但是作为一个矫情并且曾经留有短发的现代人,她忍受不了头发油腻腻的感觉。 虽然古代女子喜爱以篦子篦头代替洗头,一个月洗一回头也是正常现象,并且用桂花油梳头后也并不清爽,宋知欢即便十天不洗头混在人堆里也看不出来,但她还是接受不了。 要知道,在二十一世纪,即便作为一个资深社畜她恨不得连觉都不够睡,也要每天省出二十分钟来洗头发。 如今到了古代,她无可奈何退让到了几日一洗头,深深的觉得自己脏了。 柔成她的习惯十分了解,知道这一个月对她而言颇为难忍,于是用宋知欢早年搞出来并借此发了大财的沐发膏子细细搓洗了两边,又从一旁磕了鸡卵来搓了一回。 这活计多年下来做的得心应手,再兼此间女子沐发,但凡家境殷实些的都爱用鸡卵,于是柔成并没搞出什么满脑袋蛋花汤的囧事。 沐发所用时间不短,用大毛巾匆匆擦了一遍确定不会有水珠滑落后,柔成便将擦身的浴巾捧出来放在一边,然后带着云若轻轻退了出去。 宋知欢用快刀斩乱麻的手法擦干了身上的水,抹匀了润肤膏后套上了内衣和中衣,方才再次唤二人进来。 她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夸奖自己:我真是个勤劳的人! 云若手脚利落有条不紊地慢慢将水撤下,柔成往铜熨斗里注了滚水,棉布包着在宋知欢头发上大展手脚,等头发半干了方才往掌心挑了芦荟膏子,然后动作轻柔地在宋知欢的发上抹匀。 最后再次拿起铜熨斗,直到头发彻底干爽了。 梳子再一次被纤长的手指拾起,柔成慢慢为宋知欢梳着她那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一面轻声道:“今儿个是大格格的满月礼,福晋预备的好热闹,可惜到底在宫里,老爷夫人不能来看看。” 宋知欢轻叹一声,“总有日后呢,来日方长。” “是呀,来日方长。”柔成笑了笑,起身将早熨好的衣裳取来,对宋知欢道:“今儿可不能由着您的,便是您不喜欢,这旗装也是得穿的。” 宋知欢无奈起身,双臂伸展着作出慷慨就义状,“来吧!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您又浑说。”柔成无奈,抿唇轻声道。 四福晋也是一大早就起来梳妆预备着,大格格醒了就被乳娘抱来,轻薄的粉红色襁褓里,软绵绵的小姑娘穿着大红撒花绣连年有余的兜子,戴着四福晋幼年戴过的小金锁,小手腕上戴着一对纤细精巧的錾花金镯子,小铃铛随着小姑娘挥舞手臂的动作轻响着,声音清脆悦耳。 黄莺见四福晋伸手要抱大格格,无奈收了手中预备给她戴上的一套护甲,站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四福晋逗弄大格格。 “什么时辰了,知欢该好了吧?”见小丫头咿咿呀呀地伸手指着外面,四福晋转头问房中侍女道。 画眉笑了,“时候不早了,方才宋主儿房里的云若来来回回倒水好几次,想来是完事儿了。” “走吧,去她那里看看。”四福晋于是抱着大格格慢慢起身,笑吟吟哄着大格格,“乖宝儿,咱们去看你娘啊,她在做什么呢?” 等四福晋抱着大格格到了的时候,宋知欢已经梳妆整齐。 四福晋细细打量一番,见她着淡紫色绣四季长春纹的旗装氅衣,里头一件象牙白衬衣的立领上绣着小小的忍冬草,紧紧抓起的一把头上简单两样钗摇绒花,圆润而有光泽的珍珠穿成的步摇轻轻垂下,流露出万分的典雅含蓄来。 压襟的是一串纯银錾莲花纹包红珊瑚的串子,耳边明珠玛瑙相间的耳铛衬得面容娇艳,眉眼含笑地站在那里,见之可亲。 四福晋笑道:“小丫头大早上就开始闹,手指着外头要出来,料想着是想念你了。” 宋知欢笑了,一面将孩子接过在怀里抱了抱,一面道:“要不是这小丫头满月,我是真想闭门不见,一想到屋子里乌央乌央的人,从前也没几个相熟的,我就烦心的很。” 四福晋失笑,只能轻声道:“不是还有李氏呢吗?她与那些人都熟,且让她打发了就是。” 正说着,那边便听见李氏爽朗地笑着,“我可是听到你们方才说的什么了,原来我这么大个人,作用也不过是打发客人?” 她笑着对四福晋一欠身,又对宋知欢道:“你也忍心?” “就看在我们大格格的面子上,好歹替我打发打发。”宋知欢笑着抓着大格格的手往李氏那边去,眉眼含笑:“来大格格,给李额娘笑一个?” 小丫头虽然听不懂什么,但是也笑呵呵地看向了李氏。 李氏一下只觉心都化了,当即伸手将孩子接过抱了抱,对大格格道:“李额娘的宝贝儿啊,你阿娘的面子在我这儿是没有了,也就你能让李额娘动一动吧。” “那我是拖了我们家大格格的光了?”宋知欢倚着四福晋笑眼弯弯地看向李氏,容色轻松。 李氏抬眸望去,嗔宋知欢道:“多大人了,没骨头似的,福晋若是不能再长两寸,都是你给压得!” 四福晋笑吟吟摸了摸宋知欢乌油油的发,轻声道:“知欢腻着我,我自然是欢喜的。” “都是您给惯出来的。”李氏对四福晋真算起来也是尊敬大过亲近,倒不比和宋知欢亲近,只能无奈笑道。 满月宴备在院子里,不多时各位阿哥、福晋们都到了,四阿哥一贯和太子交好,难得一个庶长女的满月宴也能让太子和太子妃劳动尊驾。 念着好歹是四阿哥的第一个孩子,四福晋又很是疼爱,各家也不怕避讳,备的礼物都很是丰厚。 四福晋笑吟吟招待妯娌们,抱着大格格收了一圈儿的礼物,却舍不得撒手。 三福晋和她走得近,平日前后院住着,也时常见大格格,当即指着四福晋打趣般地笑道:“这孩子才多大你就舍不得撒手了,等日后要出嫁了,你不得心疼坏了?” “那可不是,我如今啊,是见了我们大格格就心里欢喜,偶尔想到日后这丫头是要嫁人的,不就不知有多伤心。”四福晋轻叹一声,道。 太子妃含笑看了看孩子,道:“这丫头好相貌。” 太子妃看着比四福晋略长几岁,身上穿着杏黄的旗装,两把头低低挽着,除了一支掐丝银凤钗外并没别的珠翠首饰,耳边一对明月珰熠熠生辉,杏眼温柔,一眼看去好一派端庄贵气。 四福晋笑着对大格格道:“还不快谢过二伯母的夸奖?” 又问太子妃:“您想抱抱这丫头吗?” “若能抱自然最好不过了。”太子妃轻手轻脚地将孩子接过抱了抱,只觉软绵绵的一个小团子糊在自己怀里,粉嫩嫩的脸蛋儿,藕节儿似的手臂,糊在人怀里,让人心都快化了。 这孩子也不认生,被太子妃抱在怀里就咿咿呀呀地胡乱叫着,偶尔“咯咯”笑两声,声音也清脆悦耳,乐呵呵地露出自己粉嫩嫩的牙花子,小脸蛋肉嘟嘟的,可爱极了。 三福晋连声念佛:“我若能得这样一个可爱的女儿,那可真是佛菩萨保佑了。” 大福晋膝下已有女儿,倒更盼着能生一个小阿哥出来,便是这样的心思,看着小丫头可爱的样子也是喜欢极了。 五福晋家世平平,不得宜妃的喜欢。但因五阿哥长在太后膝下,她对太后极尽孝顺,太后也看好她,她才保住了颜面,没被院子里各式各样的格格侍妾踩下去。 纵然如此,五阿哥对她也不过淡淡的,她年长于四福晋,加入宫中也有好几年却一直没有生育,正是着急的时候。 四福晋与她一年嫁入宫中,偏生四福晋年纪幼,无人催促她,五福晋心中难免有些不是滋味。此时四福晋又得了这样一个可爱的女儿,她在一旁看着,攥紧了手中柔软的绢子。 她抿了抿唇,道:“怎么没见大格格的生母?” 这话一出,素来和四福晋亲近的大福晋、三福晋便都变了面色,太子妃怀里抱着小丫头舍不得松手,意味不明地深深看了五福晋一眼,转过头来继续逗弄着小丫头。 四福晋含笑取了柔软的棉帕给大格格试擦了一下口水,微微抬了抬下巴往西厢房的方向示意,“知欢啊,她是很不得日日待在屋子里不出来的。因今儿是小丫头满月,各院子的格格们都来贺她,她就拉上了李氏替她,这会子不知道在哪儿多清闲呢。” “我真是羡慕四弟妹,四弟与你自然不必说,院子里的格格们也都省心,如今又得了这样一个可爱的宝贝女儿,还有什么是不圆满的呢?”三福晋笑着开口缓和气氛。 众人都点头应声,正说着闲话,那边四阿哥大步流星的过来,对刚刚把小丫头抱到自己怀里的四福晋道:“爷抱着她给她叔伯们看看。” “爷仔细着。”四福晋含笑叮嘱了一句,看着四阿哥手脚利落动作熟稔的抱过了女儿,那边屏风隔着的男宾席上去了。 不多时,就听见这群皇子们开始夸小丫头了,听声音是太子先抱了一把,然后是大阿哥开始和人显摆自己女儿,三阿哥言语含酸,五阿哥十分羡慕……唯独四阿哥是出尽了风头。 乌拉那拉夫人安静地坐在一边,眉眼含笑并不轻易开口,今儿这一院子都是皇子或皇子福晋们,她入宫是个礼数,若是贸然开口插话,一则落了身份,二则令人笑话。 太子妃是个圆滑缜密的人,知道乌拉那拉家的费扬古大人在前朝得用,乌拉那拉夫人又是觉罗氏的老红带子,轻易冷落不得,于是偶尔也拉着乌拉那拉夫人说两句,倒也其乐融融。 大福晋是带了女儿来的,小丫头被男宾席抢走了,怪巫婆们就对可怜的大仙女下了魔爪。 四福晋含笑和大福晋交流着养女心得,将大福晋的经验牢牢记进了心里。 西厢房里,宋知欢端着温柔优雅的笑容坐在炕上,保持着自己的仪态,却只觉被满屋子浓重脂粉气熏得头昏眼花。 李氏早上抱到了小娃子,此时打了鸡血一样得心应手地招待着满屋子莺莺燕燕,宋知欢坐在那里看着,只觉她眼波流转笑意晏晏婉转明媚,鬓边珠钗轻颤流苏摇曳时的样子像极了一朵人间富贵花。 ※※※※※※※※※※※※※※※※※※※※ 论咸鱼一条宋知欢是如何混到被尊称皇贵太妃子孙承欢膝下荣华一生的? 答:本人其实并不想上王者,就想当条咸鱼混日子,无奈身边王者太多,轻轻松松把我带上去躺赢了。 感谢:读者“玖”,灌溉营养液+9时间:2020-06-1500:50:42 读者“榴莲彗星”,灌溉营养液+20时间:2020-06-1419:16:19 读者“开口笑”,灌溉营养液+1时间:2020-06-1404:49:25 读者“”,灌溉营养液+20时间:2020-06-1308:14:37 读者“榴莲彗星”,灌溉营养液+10时间:2020-06-0815:05:54 读者“开心每一天”,灌溉营养液+9时间:2020-06-0813:48:23 读者“南有乔木”(我自己)灌溉营养液+20时间:2020-06-0210:01:21 读者“喵喵”,灌溉营养液+10时间:2020-06-0207:11:22 使用互动活动技能不熟,如果有落下的亲亲文下留言啊。 二十 四阿哥的小院里喧嚣热闹了一日,等人都散去的时候,四阿哥也喝好了,坐在那儿看着女儿一言不发地傻乐。 若按正常算,该是预备在正房歇下的,四福晋却使眼色示意李氏将人扶走了。 宋知欢在一旁看得好笑,知道四福晋是有什么事和自己说,于是也没动地方,就在炕上坐了,看着四福晋干脆地吩咐身边人将大格格今日收到的礼一一登记造册,然后装入箱子里。 钥匙本是一式三份,四福晋、宋知欢、乳娘各一份,宋知欢摆摆手拒绝道:“我还是算了,我身边的东西都是柔成收着的,我自己收着东西不知哪日便找不到了。搁在我这儿也怕混了,就敏仪你收着吧。” 四福晋知道宋知欢有意如此,沉吟半晌,轻轻握了握宋知欢的手,抿着唇点了点头。 这边东西收好后,她又敲打了乳娘两句,“你们是乌拉那拉旗下包衣出身,我是信得过的。但有一点得记着,主子就是主子,大格格年岁虽小,却也是你们的主子,她的东西必得小心恭敬的收着,心不要太大,手不要伸得太长。如今孩子小,侍候起来辛苦我是知道的,但辛苦过了这两年,日后出宫开府,自然也要将你们荣养起来,如今侍候的越尽心,自然日后的日子越好。” “是、是!奴才知道。”乳娘几人忙忙叩首应道,这时小丫头已是哈欠连天的了,四福晋略摆摆手,便有人上前抱起她下去了。 此时屋子里便只余下宋知欢、四福晋与她们周身亲近的侍女们,屋子里静悄悄的,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到。 四福晋抬手自桌上的匣子里取了张笺子来,含笑递给宋知欢,“看看,这是爷给咱们大格格拟出来的名字,你挑一个。” 宋知欢挑了挑眉,打眼一看,上头苍劲有力铁画银钩的写着:灵均翼遥兰佩离芷等四个名字。 宋知欢细细看过,抿唇沉思片刻,忽而含笑道:“咱们爷是把屈原的老底都掀了。” “爷不知哪听的说法,说女子的名字从《楚辞》中出,方能一生顺遂安乐,健康平安。”四福晋饮了口茶水,略带着挪揄地开口。 宋知欢嗤笑一声,“这才真真儿是无稽之谈呢,若是从《楚辞》里取了名字便能如此平安了,怕我母亲当年要把《楚辞》翻烂了。” 四福晋紧紧抿着唇,也是止不住的笑意。 宋知欢上上下下看了一番,最终在“翼遥”二字上轻轻点了点。 四福晋看了直道:“果然咱们是心有灵犀,我也觉着‘翼遥’二字最好。其余三个,‘灵均’不免刚硬了些,‘兰佩、离芷’过于柔软,终究小家子气。还是‘翼遥’软中带刚,朗朗上口,不算本来的寓意,只看这字,两样凑在一起,随风而上扶摇直起,正配咱们家这个金枝玉叶。‘遥’又与‘瑶’同音,琳琅良玉,岂不美哉?” “本不觉得有多好,敏仪你这一番解释,到令人觉着除了这两个字以外都不好了。”宋知欢笑了,细细摩挲着手中的茶碗,随口道:“我倒没多想其中的意味,只是这二字最和眼缘罢了。” “这种事岂不是眼缘最重要的。”四福晋就此敲定了主意,一时手边东西不凑手,也没命人再去备笔墨,只将炕桌上随意摆着的一小罐胭脂打开,用护甲挑了起来,圈了那两字,道:“就定了这两个字,回头给咱们大格格上了玉碟,就叫‘爱新觉罗翼遥’。” 小丫头的名字就这样定了下来,随着四阿哥疼爱女儿的名声传遍朝野的同时,宋知欢也听到了一则好消息。 四月中的殿试,宋家二哥宋知方被康熙皇帝当场点为探花,称其有“琳琅美玉”之才,入翰林院为官。 宋家上下欣喜若狂,宋知欢也极为欣喜,一连两日吃好睡好,美其名曰:为二哥欢喜。 其实宋家大哥宋知信当年也是二榜进士头名,不比状元榜眼探花三等,却也一时风光无限。 娶妻娶得是大理寺卿的嫡幼女齐氏,以宋家的家世已算高攀,仗着的不过是宋母和齐母多年的交情,并大理寺卿齐大人也极看好宋知信的人品。 如今宋知信果然不愧齐大人的看重,外放三年后回京入户部为官,因在外时政绩好看,今已位列从四品之衔,倍看高,高开高走,不愧为少年英才。 宋父为了儿子能在户部更好发展,也是知道自己不长于仕途,如今已经回翰林院修书去了。便是如此行事,反而成就了宋家如今一门四进士的美名。 宋家老四宋知新叛道离经搞海运,用自己和姐姐的私房钱大发一笔,这几年给宋知欢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小金库。 老三就是一门四进士里唯一的异类,他和老四一母同胞,娘胎里养得好,生来一把好力气,于武道颇为精通,考的是武举是,虽然把宋父气的不轻,却也凭着好武功和好相貌考出一个武探花,封了正四品都司,使了关系去边关了。 宋知欢心里暗暗算着,三十五年便有一场皇帝亲征、皇子随行的大战,以老三的武艺和智谋机灵,又有好药傍身,想来在性命不受威胁的情况下,官运亨通不是问题。 为人长姐的心思,宋知欢只盼着宋知诚能平安无恙,位极人臣是好,却不是必须的。 终究弟弟的性命才是最为紧要的。 轻轻叹了口气,宋知欢收回自己飘到天边的思绪,慢慢开始整理手边的书册。 身在宫中各样不便,合香、插花等等未出阁的爱好多半是不能实现了,煮茶倒是熟练,但自从离开了宋母的羽翼,宋知欢小姐就欢快地抛开了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茶具,最多最多小炉子上支个茶壶煮起来,柔成纵然无奈,也只能随她。 其余乐器弈棋书画骑射剑术一类倒也都颇有涉猎,在宋母的压迫下也都算得上精通,但……它们已经被宋知欢扔到脑后去了,理由如上。 也因此,她现在每日最大的消遣,除了逗孩子、和四福晋李氏二人打发时间,或偶尔扎两针刺绣外,便只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书籍了。 自从有了女儿,宋知欢仿佛又有了心思,将那些攒着箱子的空隙带进宫里的正经书翻了出来开始一一整理,古书中的故事一点一滴被翻了出来,将伴随着小小的翼遥,从襁褓中的婴儿长到亭亭玉立的少女,再到嫁为人妇。这些故事去其糟怕取其精华,最后将伴随翼遥一生。 “仔细想想,当年我额娘若是有知欢你这个耐心,怕是我对这些书还能再精一些。”四福晋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兜子,仰头活动了一下脖颈,看着伏案书写的宋知欢,含笑道。 柔成捧了茶水来,宋知欢啜了两口茶水,笑意中略微透出两分无奈来,“我这是闲的实在无聊,才拿这个打发时间的。其实当年若不是我母亲万分敦促,我怕是恨不得离这些拗口咬牙的史经书籍远远的。” 四福晋笑了,摘了手上护甲逗了逗摇篮中笑呵呵玩着布老虎的翼遥,随口与宋知欢闲话道::“今儿白天,我听佟娘娘的意思,万岁爷大许是要带着宫眷皇子们去外头园子上避暑,咱们爷大许也得跟着去。 我想着,咱们翼遥年岁尚幼不好挪动,再说那园子本就不大,咱们爷大概还得与五阿哥合居一个院子,届时也是不美,我是不想去了的……”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话虽粗俗,也有道理。”宋知欢慢慢落笔写下最后一个字,一面执扇来慢慢摇着,一面细细说道:“德妃娘娘素来圣眷浓郁,料想也得跟着去吧?太后身子不好,也要去园子上避暑休养。 贵妃不会放心十阿哥跟着万岁爷走,几位妃娘娘除了佟妃都是有子的,多半不会留下,万岁爷不会落下佟妃娘娘。太子必然随万岁爷去,太子妃必定得跟着,这样一算,比起跟着大群人挤在一个园子里,还是留在宫中自在些。” 四福晋眉眼弯弯,“我就知道你定然是这样想的。” “且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宋知欢命柔成将井水湃过的果茶给四福晋端来,温声道:“尝尝这个,这是新配出来的花果茶,夏日饮用酸甜爽口,井水湃过便更为清爽了。” 四福晋饮了一杯,眉目舒展开来,只觉夏日炎炎带来的烦躁都随着一盏果茶散去了,“果然滋味好,消热解暑。” 宋知欢便吩咐柔成,“将果茶的配料装起来一份,交给画眉。” 四福晋又坐了坐,二人叙些闲话,直到翼遥小丫头眨巴眨巴眼睛,打了个哈欠看起来有些困倦了,方才命乳娘抱起了翼遥,带着那一罐子果茶回去了。 不算大的屋子里灯火昏黄,宋知欢一本一本将手边的书册整理了起来,又将一张张雪白的宣纸摞在一起预备改日装订成册。 柔成在一旁含笑看着,偶尔打些下手,忽然轻声道:“奴才此时倒觉得,主儿像极了当年的夫人。” 宋知欢一愣,嘴角猛地抽搐两下,然后端起茶碗慢慢啜了口果茶,轻笑着道:“我估计这辈子也做不成母亲那样了。 说来,若非母亲,只怕依我自己的性子,那是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不会坐在古琴前便心中有了曲谱预料,不会能够轻而易举地分出各类茶叶水质的不同,不能打眼一看便分出各类名家字迹笔触,不能多年不提笔绘画,真站在案前,也能粗粗绘出心中一二。 柔成,我不瞒你,直到今日,当年被母亲逼着学习骑射舞剑的场景我还是历历在目。只怕此时便让我弯弓搭箭,也是能的。” 柔成抿唇浅浅笑着,“那些当年不都是您自愿学的吗?” “若不是母亲敦促,我如何能坚持下来。”宋知欢叹了口气,又道:“其实细细想想,只怕母亲当年过的也是我少时的日子。母亲当年是一心盼望我能嫁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家,没想到一笔圣旨,我成了皇子格格。纵然如今她唯一的女儿已使她有了一个外孙女,只怕午夜梦回时想来,母亲也是不甘心的吧。” 柔成轻轻叹了一声,“天家皇权不由人,主儿,这话您不该说。” “是啊,我不该说。”宋知欢闭了闭眼,忽而长长舒了口气,“也罢,总归如今的日子也不错,纠结那个做什么呢?” ※※※※※※※※※※※※※※※※※※※※ 宋知欢:是什么使一个咸鱼成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标准世家闺秀? 答:伟大的母爱! 宋母:作为一个王者母亲,我不允许我的女儿是个青铜! 宋知欢:我只想当一个快乐的憨憨……不!咸鱼!我为什么要忧郁? 作者菌:不!你不想!作为一个晋江女主,你怎么可以只做一个沙雕? 本文预计星期五也就是十九日入v,当日三更,入v后也会坚持日更的。 读者霸霸们为可怜的作者菌的汤药钱出一份力吧~ 感谢: 读者“与光同尘”,灌溉营养液+102020-06-1711:41:29 读者“巍山澜海”,灌溉营养液+602020-06-1708:21:25 读者“血色蔷薇”,灌溉营养液+12020-06-17 16:35:58 读者“小太阳”,灌溉营养液+52020-06-17 14:09:46 廿一 出宫避暑的事很快尘埃落定,这日晚间请安叙起闲话来,安氏意有所指道:“宋姐姐为爷诞育长女劳苦功高,爷也挂念着。女子产后体虚,畏惧暑热在所难免,想来此次随行避暑定有宋姐姐的一份。” 此话一出,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李氏似笑非笑扫了她一眼,回过头来定定看着足下踩着的苍青色瓜瓞绵绵纹厚毯,全当没听到方才的话语。 宋知欢气定神闲地睨了安氏一眼,纤纤十指慢条斯理地剥着荔枝,仿佛没听明白安氏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淡淡道:“比起暑热,我倒是更怕人来人往的热闹,若是如此,还不如留在宫里的安静。” 青庄仔细打量四福晋面色,见她笑容温和不动如山的样子,心中便有了底儿,于是开口附和宋知欢道:“宋姐姐说得极是,这炎天暑日里的,周身人多了只觉热得慌。若这样算来,比起出宫避暑,不如留在宫里的清静凉爽。” 安氏讪讪道:“我不过想着宋姐姐身子虚罢了。” “怕是某人心乱了,也虚了。”李氏倚着靠背轻嗤一声,红唇微勾,眉梢上挑,姿态婉转间流露出万般风情来,“自己想去就直说,何必拿着旁人做噱头,倒是理直气壮的。” 四福晋饮了半盏凉茶,见安氏溃败不敌,方才徐徐开口,“我已回禀了德额娘,翼遥年幼,不得奔波劳苦,此次避暑,我与知欢是不预备去的。” 说着,不忘瞄一眼宋知欢,见她仿佛与那一碟子荔枝刚上了的样子,心中无奈,轻声叮嘱道:“荔枝用多了仔细上火。” 宋知欢讪讪收回了自己伸向荔枝的魔爪,拿绢子细细拭擦着枝头上的水渍黏腻。 余下三人全当没注意到这边的事,青庄自座位上起身,谦卑地行了个万福礼,“奴婢愿留在宫中陪伴福晋和宋姐姐。” “你有这心意很好。”四福晋笑了笑,眉眼间自然而然流露出些温和之态,使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但见她转头望向李氏与安氏,笑容恳切道:“此次避暑,怕得劳烦二位妹妹多侍奉爷了。” 李氏正闲闲拨弄着镯子上的珠子,蝴蝶翅膀颤巍巍地在空气中晃动两下,极为灵动。 她闻言斜睨安氏一眼,转过头来对四福晋道:“服侍爷本是妾身该做的,谈不上‘劳烦’,只是怕安妹妹身娇体弱,受不得奔波劳累。” 安氏忙起身对四福晋行礼,“福晋明鉴,妾身绝无此意。” 四福晋笑容和缓,仍是不疾不徐的样子,“我知道你的意思,华姝也并无他意,妹妹快快起来。” 四福晋房里的一个侍女忙过去扶,话到这个地步,陪伴避暑的人选已经算是敲定了,四福晋另叮嘱了两句平常场面话,便令众人散了。 没过几日,大批魔兽离宫,阿哥所里彻底清冷下来。 小孩子是一天一个样儿的,从刚出生时软绵绵粉嫩嫩的小娃娃,长到如今这个手脚有力的小丫头,翼遥并没用多长时间,甚至直到如今,宋知欢还觉得生产之日的疼痛艰难历历在目。 然而事实上,翼遥已经长到能翻身翻得很痛快的月龄了。 这丫头性子好,虽然黏人了些,但只要有相熟的人在身边便不会苦恼,有人陪着玩儿自然最好,自己玩起小玩意儿来也能消磨好久的时间。 且说自打她会翻身以来,四福晋便将暖炕上的零碎东西撤了七七八八,通铺着宣软的锦缎褥子,再铺一层芙蓉簟,任小丫头在上面翻身玩闹。 这日因前夜下了雨,天气略略清爽些,不比往日一样的闷热暑期,反而清凉凉的,颇为令人舒心。四福晋于是吩咐人将库房里的罗汉床搬到了庭院中一棵大树下,也算带着小丫头接触接触新鲜空气。 宋知欢和她的老搭档躺椅互相依偎着不舍离开,四福晋在一旁看的好笑,无奈道:“瞧你和这椅子难舍难分的样儿,怕是哪年出宫开府了,还得把这椅子带着。” “不不不,它只是一个替代品,等出宫开了府,我就把我的心肝宝贝儿接过去。”宋知欢摇了摇头,看起来十分正经。 后头和黄莺、画眉二人一起整理着各色珠绒丝线的柔成忽地反应过来,面色一变,抿着唇是止不住的笑意。 四福晋挑了挑眉,作出惊讶状,“怎的?除了我们小翼遥,你还有第二个心肝宝贝?” 宋知欢长吁短叹,作出难以决断的纠结样子,“一个是陪伴了我十几年的旧爱,一个是在我肚子里踹了十个月的新欢,真是令人不知该作何选择啊!” 四福晋实在是忍不住了,将手中握着的团扇放下,执起一旁小几上叠着的绢帕扔过去,“孩子面前也不知个忌讳。” 宋知欢笑呵呵地舒展手臂摸了摸女儿嫩生生的小脸儿,翼遥见阿娘来摸自己,忙露出一个大大的无齿笑容来,这一下口中的涎水便没止住,顺着流了出来。 宋知欢眼疾手快地用翼遥身上挂着的小兜兜擦干了口水,轻拍两下示意她自己去玩儿,一面收回自己的手,长长松了口气,“亏我眼疾手快。” 四福晋在一旁看着,也是止不住的笑意,口中扔道:“你自己的女儿,你还嫌弃?” “跟这个没关系。”宋知欢将绢帕放回去,一面端起那一盏果子露啜了一口,眼前一亮,“今儿的果子露滋味倒是和从前不同,似乎……更加清淡了些,却也更对脾胃。” 柔成在后头适时道:“这是膳房的新方子。” 四福晋闻言挑了挑眉,端起也尝了一口,然后拧了拧眉,“我倒是更喜欢滋味浓烈些的。” 又道:“说起来,知欢你的口味倒是清淡,李氏好歹还爱甜口的餐食,你却是‘什么都好,又什么都不好’了。” 宋知欢笑了,“各有所爱吧,我父亲是北人,母亲家里却是南边儿迁来的,两边口味儿混合在一起,我只算中和一下。不过若是真要我吃那些甜得要命的菜式,我也是要发愁的。” 正说着话,那边一个宫女捧着一盆开的正好的栀子花路过,不知怎的得了翼遥的眼缘,一把上去抓住洁白的花朵不放。 别看她如今人小,每日吃好睡好,小手小脚力气也不小,摘下一朵花来自然不在话下。 但也因为人小,花儿摘到手上还没欣赏欣赏,闻着香气就想往嘴里送了。 她几个乳娘本在一旁刺绣,见此忙忙过来要将花朵拿下,偏翼遥不知怎的,竟然“咿咿呀呀”地不肯松手。 四福晋便伸手轻轻拍了翼遥两下,轻哄着说了两句,宋知欢趁机将花儿拿下,对那边诚惶诚恐跪着的宫女温和道:“起来吧,是翼遥自己淘气,这不干你的事儿。” 那宫女见没有怪罪的意思,方才悄悄松了口气,又要抱起那盆栀子花走。 四福晋哄好了翼遥,见那小宫女年纪不过十一二的一样子,身量不长,却抱着重重一盆花,便微微拧眉,问:“这花不轻,怎得是你来抱?” 小宫女面露苦色,那边一个掌事姑姑见此出来对四福晋讨好笑道:“福晋您有所不知,是这宫女儿犯了忌讳,奴才罚她呢!如今打发她来送花儿,她又冲撞了四大格格,果真是笨手笨脚的。” ——四大格格。 宋知欢嘴角轻微抽搐一下,虽然已经好几个月过去了,她对这个称呼还是适应不良。 那边翼遥仿佛也知道有人在叫自己,小腿儿、小胳膊使劲儿翻了个身,安排在榻上,指着那小宫女咿咿呀呀地叫唤。 四福晋见翼遥对那小宫女感兴趣,便又有了一番主意,面上只仿佛不在意地问那掌事姑姑,“她才多大年纪,进宫多久了?犯了什么忌讳?孩子总是要教的,姑姑有罚她来做苦力的时候,不如好好念念规矩。” 掌事姑姑连声道:“这死丫头敢在宫里哭天抹泪儿的,岂不是犯了祖宗规矩大忌讳!不过是送个花儿罢了,哪里算得上苦力。” “主子面前那有什么死不死的,才说这丫头犯忌讳,如今姑姑你也犯忌讳了,要不要回一回如今主理宫务的娘娘,也将姑姑罚一罚?”黄莺素来嘴皮子干脆,这姑姑也素来与这院里不和,于是说出话来更不在意,干脆利落地怼了回去。 那姑姑面色青青白白煞是好看,四福晋不欲与这老油子多说话,只抱起翼遥来走到小宫女身边,问道:“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因何于宫中放悲声?” 宫女道:“奴才青儿,今年十一,哭……哭是因为前儿宫外递消息来,奴才的阿玛、额娘和兄弟在回盛京的路上翻了马车,都去了。” “可怜的孩子。”四福晋叹了一声,“虽然是情有可原,但宫中也有宫中的规矩,下回万不可如此了。” 青儿干脆地磕了个头,“是,多谢四福晋教诲。” 四福晋见她规矩不差,翼遥又喜欢的直伸手去抓,便对掌事姑姑道:“我们大格格身边的宫女儿还差这个缺呢,我看她就不错,就让她来这院里吧。” 又问她:“你乐意服侍我们大格格吗?” “奴才乐意,奴才乐意。”青儿见翼遥生的白嫩可爱,又笑的天真无邪地看向自己,想起家中幼弟,心尖儿都软了,连连磕头道。 四福晋这才笑了,“好了,我不是那样苛刻的人,你快起来吧。” 那边掌事姑姑见此就知道已是尘埃落定了,都是宫里的人精,知道这一下子青儿算是好了,得了四皇子的心尖肉的喜欢,便不是任自己磋磨的了。 但不论心中怎么想的,面上还得端出笑来奉承四福晋两句。 等那姑姑走了,四福晋方才将翼遥放回榻上,自己也端然落座,含笑对青儿道:“翼遥不是难侍候的,她身边儿四个奶嬷嬷也都好相处,庄嬷嬷,就让她跟着你学着侍候翼遥吧。” 话音一落,翼遥的乳娘堆里站起一个面容和蔼的女人,对着四福晋恭谨行礼道:“是。” 那边翼遥已经将魔爪伸向了软塌旁的宋知欢,正用肉乎乎的小手抓着她绣着青梅果儿的水红袍子袖口,宋知欢低下头来看着女儿,眉眼柔和。 四福晋心中正想着一事,偶然间瞄到这头,见翼遥十分喜欢那梅子的样子就笑了,转过来对着青儿道:“你这名儿是谁起的?” 青儿道:“掌事的姑姑给起的。” 那就没什么妨碍了。 四福晋笑了,一手执起团扇慢慢摇着,一面不疾不徐地道:“咱们院里有一位青庄姑娘,你这名儿和她重了。若不在这院里也没什么相干的,但若要侍候翼遥,免不得忌讳忌讳,便给你改了这个名字,你看如何?” 青儿大许与那姑姑关系实在不睦,听了这个连连行礼道:“全听福晋的安排。” 四福晋便道:“如此,就改叫梅子吧。” 又吩咐那庄嬷嬷带青儿下去熟悉熟悉。 人一走了,四福晋转头一看,宋知欢正抱着翼遥,娘俩对着她笑,小的倒是一贯的天真无邪毫不含蓄,大的面上可是明晃晃的打趣。 四福晋当即轻挑眉梢,“怎得,朗朗上口,不好吗?” “倒没什么不好的,只是还以为敏仪要给娶多风雅个名儿呢!。”宋知欢笑嘻嘻道。 四福晋轻哼一声,“也得谢过知欢你衣裳上的刺绣,若不然,我还想不起这个名儿呢。” 宋知欢低头看了看自己水红纱袍上绣着的圆滚滚的青里透红的梅子,笑了,“这不好歹讨孩子的喜欢嘛。” ※※※※※※※※※※※※※※※※※※※※ 感谢: vong、可爱忙内两位小可爱投掷的地雷x1 读者“灯火阑珊”,灌溉营养液+12020-06-1817:42:40 太惊喜了,捂脸笑。 明天就是入v第一天了,老时间连更三章,大宝贝们支持订阅哟~ 廿二 黄昏时候,旭日微斜。炎炎夏日中,也只有傍晚的风能带来少许的清凉,却也只是少许,若与春秋比较,便是重重热浪了。 索性夏天死猪不怕开水烫,最不怕这些比较,于是天儿也一天一天的热着,天气给了个大棒子后,傍晚再由清风给个甜枣,哄得人将黄昏爱的不行。 “所以说,人呀,最怕比较。”宋知欢总结出自己的一条歪理,信手执起一旁的宫扇轻轻摇着,一双水润清亮的眼微微眯了,不知想这些什么。 四福晋细细看她,见她脸颊隐隐印出些微红来,便轻声道:“你要醉了。” 宋知欢歪头看她,勾唇轻笑,言语间隐隐透出些平日看不大出的恣意和猖狂来,“醉不得,醉不得!妈在我出生那年埋得女儿红我尚且能饮一壶,遑论这绵软浅淡的橘酒了?” 四福晋隐隐明白了些什么,轻轻叹了一声,上前一步握了宋知欢的手,温声道:“要起风了,回屋里坐好吗?” 宋知欢直直看着她,忽而惨笑起来,“敏仪,你知道我有多想念家人吗?我多想念我院中庭前那一棵石榴树、想念我亲手植下的葡萄藤、想念被哥哥带着恣意纵马的时候。这宫里好冷,好多的规矩,我——好累……” 柔成抿了抿唇,不顾逾矩上前一步揽住了宋知欢,低声轻哄道:“姑娘,您醉了,奴婢扶您去睡好吗?” 夏天的风热烘烘地吹过来,宋知欢本是八成的醉意晕出了十分来,看着柔成温和的面容,听着熟悉的称呼,恍惚见仿佛回到了在闺中的时候。 于是她扯着柔成的袖子,娇着嗓音小声撒娇道:“柔成……妈吩咐的功课我又没做好,香合的不够雅致独特、茶烹的不够回味绵长、琴抚的不够意境通透、剑舞的不够潇洒利落、花插得不够别具一格,你抱抱我好不好?” 柔成霎那间心都软了下来,于是半哄半扶着宋知欢回了屋子里,将趁着酒意发疯的主子在床上安置了,出来对着四福晋从容地欠身,“福晋见谅,我家主儿自小就是这个性子,但凡有不开心的,饮酒后便定然要发出来,让您见笑了。” 四福晋往床上看了看,见宋知欢脸颊通红地躺在床上睡得安稳,也轻叹一声,道:“也难怪了,这些年见她总是笑呵呵的模样,今日醉了,方才知道原来心中也有这些忧愁。” 听着宋知欢的呼吸渐渐绵长悠远了,柔成起身奉请四福晋往外去,四福晋道:“你随我出来吧,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柔成一怔,旋即低声恭谨道:“奴才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四福晋笑了,“倒也没什么,只是想听听你家主儿在家时的事儿,也是没事闲的,你慢慢和我说,且当打发时间罢了。” …… 宋知欢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时候身上层层袄裙已被脱下,换成了一身水绿色的寝衣,她一把拉开素淡的藕荷纱帐,唤道:“柔成?” “奴才在呢。”柔成轻声回了一句,将小炉子上的热牛乳盛了出来,捧着小茶盘往寝间来了。 她一面将牛乳奉与宋知欢,一面轻笑着道:“主儿的酒量本倒不差,昨儿却是用的多了,那橘酒虽绵软味淡,用多了也是要头疼的,您不过仗着身子好才这样胡来。” 宋知欢依稀记得自己醉后发了酒疯,她一面慢慢饮着牛乳,一面抬手捏了捏眉间,道:“我恍惚记着醉后事儿,也不大清楚了,应该——没出什么丑吧?” “倒是没出丑,只是撒娇把福晋的心撒软了。”柔成轻声打趣道:“福晋拉着我问了好些您幼年的事——要不说,您素来就在姑娘们的堆儿里吃得开。” 宋知欢微微拧了拧眉,转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柔成笑了,“今儿倒早,卯时初,再睡会儿?” “不了,不睡了。”宋知欢轻叹一声,将空着的白瓷小碗放到了柔成手上的小茶盘上,道:“更衣吧,睡得头疼,点一炉百合香来。” 柔成柔顺地答应了一声,起身服侍宋知欢梳妆更衣。 …… 自打神兽离宫,四福晋就彻底清闲了起来,不必每日往返与各宫请安,一心扑到了翼遥身上。 这日阳光正好,宋知欢嘱咐柔成和云初将她那些书寻出来晒晒,四福晋打量着有趣儿,也吩咐人将库房里堆得快发毛了的料子寻了出来。 又有健壮的太监将罗汉床抬出来摆到了廊下,翼遥趴在熟悉的海蓝色绣玉兰花锦垫上蹭来蹭去好一会儿,方才满足地一趴到底。 四福晋在一旁慢慢打着扇,见此一笑,道:“这丫头也不知是怎么有了这样刁钻古怪的习惯,偏这垫子还换不得了,前儿说要拆洗拆洗,这丫头哭的啊,让人心都揪得慌。” “惯的她。”宋知欢轻嗤一声,“就强洗了,她还能如何?” 四福晋轻笑着摇了摇头,道:“是不能如何,只是哭的人心疼。” 正见画眉嘱人小心将各类杂乱丝线寻出来,四福晋转头吩咐道:“去将青庄唤来,让她也过来坐坐。” 宋知欢道:“我以为我算是在屋里待得住的了,不想青庄比我还厉害。” 四福晋摇着扇子看着侍女们小心将各类锦缎取了出来,闻此轻声道:“她素来就是个安静性子,在家时,她也不过每日刺绣针黹,从前倒还和姐姐妹妹们说笑打闹,如今身份有别,更不方便。” 说着,又轻轻一叹,“我总想着要给她过个明路的身份,不然总如现今这般也不是法子。且等她哪日有了身子,或是到了出宫开府的一日,这名分给的方才算是名正言顺。” 正说着话,便听到后头隐隐传来女子轻声细语的交谈声,二人瞩目望去,就见着青庄跟在黄莺身后脚步轻盈地走了过来。 她盘着燕尾头,簪着两样绢花装饰,身着水绿纱衫并玉色罗裙,腰间系着豆绿宫绦,身段窈窕,行走之间姿态轻盈,气质柔和。 能被乌拉那拉家挑选出来陪嫁四福晋并服侍四皇子,她的容颜自然不错,只是一打眼看过去最醒目的却不是容色,而是一身柔和温顺的气质,一双眼眸水润润的清可见底,是个温柔进骨子里的美人儿。 她姿态恭谨地对着四福晋和宋知欢福身道:“福晋、宋姐姐。” “坐吧。”四福晋温和一笑,受了礼后吩咐人搬了椅子来给青庄落座。 青庄慢慢坐下,细细看了看一手拿小老虎、一手拿小狮子正互相搏击的翼遥,含笑道:“大格格今儿倒是活泼。” “这丫头哪有一日是不活泼的?”四福晋笑吟吟看向她,道:“前儿给你那一匣子花儿怎么没戴?今儿戴着的这一支也有好些年了吧。” 青庄抬手抚了抚那朵绢花,抿嘴儿一笑,略带着些羞涩地道:“这一支还是从前在府里时您赏的,前儿翻东西着了出来,瞧着保存的不错,便戴上了。” 又道:“您前儿赏的那一匣子也好,只是奴才素日也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够戴便是了。” “正是该好好打扮的年纪呢。”四福晋唤住了画眉,扇子往前指了指,吩咐,“将那一匹粉蓝的料子留下,给青庄做一身衣裳,那颜色她穿着好看。” 又对青庄道:“粉蓝衬你的面容气质,等爷回来穿给他看,不然爷还以为我是一日日的舍不得给你们花钱打扮,平白落了个吝啬的名儿。” 青庄心中了然,起身来对着四福晋轻盈地一欠身,笑意盈盈,“是,奴才知道了。” 四福晋又道:“都说平分春色好过一枝独秀,青庄你也该起来了。如今万岁爷不在宫里,娘娘们也都去了,南府里的乐伎空着也是空着,我寻个相熟的来,你跟人学两手。从前在宫外你略学过些琵琶吧?再练一练,捡起来也好。” 四福晋又不知想起什么,轻笑一声,老生常谈又仿佛带着些无奈地叹道:“开枝散叶、开花结果,如今开花有了,得结果才是!合着德妃娘娘是不怪罪你们,火力我一人担了,你们也不着急。” 青庄脸一红,羞的不好开口,宋知欢却自有一套说法:“孩子这东西,不必刻意去求,也不必刻意远着,该有自然就有了,不该有怎么都没有。总归,阿娘怀胎十月生了我们翼遥一个就足够了,再疼一回,我是要闹心的。” 宋知欢说着,笑吟吟抱起了翼遥,翼遥玩的正欢被阿娘抱了起来也不恼,白嫩嫩肉乎乎的小手抓着小布老虎往宋知欢颈上贴,给面子地对阿娘露出一个无齿笑,乐呵呵地看着宋知欢。 四福晋无奈,“哪有你这样说的,若各个如你这样,不说德妃娘娘,佟娘娘也要忍不住念我了。李氏还命林太医给开了坐胎药日日喝着呢,你倒好,产后养身的药都是能躲就躲。” “她那也是实在无奈才日日喝,但凡有个更好的法子,她能喝药?”宋知欢拿起小狮子和翼遥玩着,一面随口道。 四福晋轻叹一声,“我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摊上了你这么个——唉!” 她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的称呼了,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表达自己的无奈。 ※※※※※※※※※※※※※※※※※※※※ 请注意宋知欢对宋母的称呼,“妈”“母亲”无缝切换,一个比较私人,一个比较公式化,正常来讲一个是在宋母面前,一个是在和旁人谈话中。 而穿插在本章的场景中可见宋知欢对于柔成的信赖…… 廿三 “凉!凉!糕!”小团子翼遥趴在榻上,伸手指着炕桌上一碟点心,叫唤着讨要。 宋知欢随手将那一卷游记放在一旁,笑吟吟抱起了翼遥,“呦,咱们翼遥可真是大了,都知道要糕吃了。” 画眉在一边听了就笑,直道:“那日福晋抱着大格格去大福晋那玩儿,正巧她们院里的大格格正用点心了,逗着咱们格格小抿了一口,这就记住了。” “小祖宗啊,这可不是你该吃的。”宋知欢伸手摸了摸翼遥的小肚子,问乳娘:“可到了用餐食的时候?” 乳娘回道:“该到了,格格年岁小,虽按太医的嘱咐添了辅食,却不敢多给,每日一次,这会儿正该到了时候。” “如此,端来吧。”宋知欢将翼遥放回榻上,问:“今日备的是什么?” 画眉含笑回道:“米糊糊,蛋黄早备着,另有肉汤煮着,预备沏米粉的。” 宋知欢嘴角抽抽,“这东西听着就让人没食欲,也就是哄哄这小丫头了。” 画眉同样是无奈,“其实添了蜜糖滋味会更好些,只是格格年小,不敢给蜜糖。” 给翼遥预备辅食的宫人是四福晋心腹,手脚自然不会慢,没多久便有人捧着个莲花小盖碗过来,由乳娘一勺一勺喂给翼遥。 宋知欢随手翻了两页书,扫了一眼西洋钟上的时间,略觉有些不对,“也该回来了,怎么这个时候还没回来。” 画眉也有些疑惑,却仍宽慰道:“许是在德妃娘娘宫里耽搁了。” “耽搁倒不怕。”宋知欢轻叹一声,端起茶碗啜了一口茶水,慢慢道:“只怕是德妃有意为难,三阿哥院里添了新丁,咱们这儿就翼遥独苗苗一个,岂不给了德妃娘娘发作的由头?” 画眉略拧了拧眉,也有些担忧。 那边西洋自鸣钟响了起来,翼遥伸手往那边去,作出一抓一抓的样子,宋知欢看着好笑,画眉在一旁恭敬问道:“要到了晚膳时候了,可要传膳?” “再等等。”宋知欢摇了摇头,道:“这个时候还没回来,多半是被德妃留下侍膳了,再等等吧,将膳食温着,再备些热茶来。” 画眉轻声细语地答应了一句,退下安排诸事去了。 四福晋回来时已将近申时了,满面疲惫的。 她一进来,见宋知欢倚在炕上翻着书,翼遥在摇篮里睡得香甜,炕桌上一瓶时新鲜花开得正好,下午的阳光正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四福晋倏地松了口长气,宋知欢正回头望过来,略带担忧地问道:“怎样?” 四福晋苦笑着摇了摇头,解了身上的披风,侍女捧了水盆毛巾等物来服侍她净手,她一面挑了润手的沤子慢慢涂着,一面叹道:“老样子罢了。可用过膳了?” “宋主儿不肯,说要等您呢。”画眉捧着四福晋解下的护甲收着,笑盈盈道。 因翼遥在身边,四福晋早剪了那四管留了许多年的指甲,如今也只在外面带护甲了。 四福晋听了,心头一暖,又看了看时间,拧眉道:“我是服侍了德妃晚膳并午睡下才回来的,时候都不早了。怕伤脾胃,下回你先用膳吧。” “左右也不饿,等等又何妨呢?”宋知欢笑了,那边画眉已吩咐侍女捧饭食进来,二人在餐桌前落座。 宫中的厨子,手艺自然没有差的。 宋知欢被宋母压着养生十几年,已习惯了先喝汤后吃饭,此时已抬手为自己添了一碗汤水,今日膳房作的是虾丸酸笋老鸭汤,宋知欢尝了尝,觉着不错,又抬手给四福晋添了一碗,轻声道:“饭前饮汤,惜福养身。” 四福晋一面接过,一面无奈轻笑,“你这口气像极了我额娘。” 二人一面用膳一面随意说笑着,宋知欢是背对着西墙坐着的,正对这正堂门前。此时她忽见李氏身边的芍药脚步匆匆地过来,面带慌张,于是一拧眉,放声问道:“这是怎么了?慌里慌张的。” 四福晋也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回头望去,拧眉道:“快说怎么了。” 四福晋到底是有威势的,芍药见了她,一面揪心,一面也稍松了口气,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纵然地上铺了毯子,这下子也让人为她疼得慌。 芍药却全然不在意这个了,神情无助、仿佛天塌下来了一样,“福晋,我家主儿忽然晕过去了,还请您快请太医吧!” 四福晋听了心道不好,也顾不上晚膳了,忙忙起身要过去,又吩咐侍女快去请太医。 宋知欢算着时间,约莫着大许是李氏要生那位怀恪公主,于是心中也不慌,但这世间变数仍存,她心底也存着些忧虑,于是也忙忙启步跟上。 李氏房里永远收拾的富丽非常,虽不过分奢华,却也能看出李氏的性子。 此时李氏正卧在炕上,她房里的小丫头正拧着帕子给李氏拭擦额际和手心,还时不时掐着李氏的虎口和人中,手轻轻颤抖着,看起来也是慌乱非常。 李氏面色苍白地躺在炕上,双目紧闭,满额虚汗。 四福晋看的心惊,上去握了握李氏的手,却觉冰凉冰凉,再一叹鼻息,又摸了脉搏,略略松了口气。 她对芍药道:“不妨事,快催太医,此时也不敢用什么药物。” 宋知欢给柔成使了个眼色,柔成对望闻问切一类并不精通,只长于药理养身等事,故而当年宋知欢有孕她也没把握把脉看诊,只是在太医院的汤药和日常养身上用心,但如今这个时候也顾忌不得了,只要确定没有生命危险便是了。 柔成对此了然于心,上去探脉半晌,松了口气,道:“李主儿脉象无大碍,不会有性命之忧,福晋大可放心。只是……” 她略略拧了拧眉,迟疑道:“奴才摸着像是滑脉,但这脉也未必都准,旁的病症也会有这般脉象,奴才拿不准。况奴才并不精于此,还得等太医来了再下定论。” 四福晋知道柔成的底细,却也松了口气,“如此便好。” 林太医来的不慢,许是听了四福晋身边人说的症候,还带着个医女,进来请了脉,又命医女为李氏施诊。 宋知欢在外间的炕上坐着,见四福晋神色恍惚的样子,于是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入手觉着冰冰凉的便一皱眉,命黄莺,“备个汤婆子吧。” 黄莺诺诺应了,略带担心地退下,不多时捧着个抱着套着绒布绣玉堂春富贵套子的汤婆子回来,奉与四福晋。 医女的针法不错,李氏很快悠悠转醒,林太医细细询问了李氏的症状,出来对着四福晋行礼,道:“李格格本是伤了身子不易有孕的,万幸这一二年调养的不错,此番隐有孕相,却不肯定,再过十日再次诊脉便可确定了。” 四福晋松了口气,道:“林太医你的医术,我是信得过的。” 又问:“从前李格格屡屡落胎,今日又昏厥,可有碍?” “无大碍。”林太医很是沉稳,此时说着话也很立得住,想来是十拿九稳了,“好生卧床养胎,平安生产并非难事。若在产后好生用药调理,从前旧恙便也无碍了。” 四福晋这才展出笑颜来,一面吩咐人取了赏赐给林太医,一面命芍药:“好生侍候你家主儿,等爷回来听了消息定然欢喜。” 说着,她又起身扶着侍女的手往寝间去,李氏也听了林太医的话,此时揽着一床丝绵锦被靠坐在床榻上,神情似悲似喜。 见四福晋进来了,她扬了扬唇角,略带虚弱地道:“福晋,劳您担忧了。” “这没什么。”四福晋轻声道:“你好生将养着,我已吩咐人去给爷递信儿,爷听了,定然高兴坏了。” 李氏闻言也笑了,一手不自觉摸向自己的小腹,眉眼柔和,“妾身也欢喜。” “是啊,都欢喜。”四福晋松了口气,“如此,德妃娘娘也能放过我了。” 宋知欢在后头听着就是一笑,爽朗道:“敏仪你的要求倒是不高,只求德妃娘娘不为难。” 众人一笑,各自散去。 秋日下午的阳光甚好,宋知欢拉着四福晋在院子里走了走,见院子里的菊花开的正好,便笑了,抬手折了一朵粉菊替了四福晋两把头上簪着的桂花,温声道:“这桂花虽好,招虫子了些,偶尔也换换花样,倒是好看。” 四福晋一愣,抬手抚了抚那朵粉菊,面上倏地显露出灿烂无比的笑颜来,宋知欢笑她:“怎得是一副孩子心性。” 四福晋嗔她道:“我本还年幼呢,若不是成婚的早,我这会子大许还在备嫁呢。” 宋知欢隐隐听出了些许遗憾来,心中倏地一软,轻叹一声,为她理了理鬓角,轻声道:“走吧,进去,翼遥大概是要醒来了。” 四福晋轻轻点头,答应了一句,抬步慢慢回了正房。 秋风徐徐而至,比之炎夏又清凉不少,携着沁人心脾的花香,院子里有不少菊花金桂,香甜与清雅混合在一起,总能令人倍感惬意,然后长长舒一口气。 廿四 这日正逢四阿哥休沐,在正房闲坐。 两位侍女捧着添漆小茶盘奉了些汤点来,四福晋亲自将一只莲花纹盖盅奉与四阿哥,含笑道:“今年气候不好,虽入了秋,天儿却还热的厉害,妾身命人备了百合莲子燕窝羹,清心下火最好不过。” 画眉也笑盈盈将一只绘着颜色鲜艳的石榴葡萄等水果图纹的盖盅奉与宋知欢,宋知欢掀开一看,里头盛着的果然是银耳羹,她心里一阵熨帖,对着画眉含笑点了点头。 那边翼遥见人捧了羹汤来就咿咿呀呀地讨要,她刚才就在四阿哥怀里坐着,此时乳娘忙要将她抱走,四阿哥却道:“给翼遥也备些吃食吧,再不济,温一碗牛乳来也好。” 乳娘忙答应了,又有些迟疑地张了张口,四福晋心中了然,吩咐黄莺:“去吩咐小百合给翼遥温半盏牛乳来,给这小丫头解解馋。” “唉。”黄莺笑盈盈答应了一句,四阿哥又问:“给华姝送了吗?” 黄莺下意识悄悄抿了抿唇,画眉心中也有些不快,却还是笑道:“按福晋的吩咐,送去了。” “果然还是敏仪你贤惠。”四阿哥一时颇为动容,握了握四福晋的手,笑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近来京中颇为流行以翡翠为饰,敏仪也该添置两样首饰才是。” 四福晋温柔和顺地笑着,“妾身本不爱钗环珠饰,寻常够用便是了。” 四阿哥更是感动,直接大手一挥道:“回头爷命人去玲珑楼采买些精巧的时样首饰来,你们几个都有,再给翼遥添两只颜色好的长命锁。” 四福晋温柔地笑着,宋知欢低头用羹汤,一言不发。 翼遥继续用力在阿玛怀里蹭着,偶尔蹦出:“阿!阿!”这样的字眼来。 四阿哥索性放下调羹抱起了翼遥,笑吟吟逗了逗,对四福晋道:“咱们翼遥学说话倒是快。” 宋知欢嘴角抽抽,非常想告诉四阿哥翼遥只是被乳娘连续教了许久,日日循环听着,自然能跟着说两嗓子。但仔细算来,翼遥小小娃娃,竟是被许多人叫了许久的阿玛了。 四福晋却一心认为是翼遥聪明的缘故,此时闻四阿哥此言,便也笑道:“可不是吗?这翼遥还能分得清人呢,唤妾身便是‘额’,唤她母亲便是‘娘’,只是‘额’还好,若是唤‘娘’——”四福晋忍俊不禁,无奈道:“你那‘凉’呀‘凉’的,不知道还以为她冷呢!” 四阿哥听得直笑,却也颇为欣慰地将翼遥高高举了一下,“翼遥不愧是阿玛的福星,天资聪颖、钟灵毓秀,也是有了翼遥,阿玛膝下终于不再空虚了。如今李额娘也坏了身孕,再过几个月,翼遥便要添一个弟弟了。” 迷信。 宋知欢饮了口银耳羹,漫不经心地想道:四阿哥这回怕是要失望了。 四福晋见四阿哥对翼遥十分疼爱的样子确实眉开眼笑,正是翼遥的侍女梅子从外头接了牛乳来,要让庄乳娘服侍翼遥用下。 四阿哥放手让乳娘抱走了女儿,自己用了几口羹汤,随意与四福晋说起了李氏的胎,“本以为先头那一场闹得不大好,怕华姝的胎要艰难,不成想如今两个多月了,竟然也稳住了,没传出什么坏消息来。只是华姝害喜的厉害,看着让人心疼,如今也还在卧床安养。” 四福晋笑了笑,道:“也是难为她了,从前脸上还有点肉,如今也瘦的厉害,孩子倒是稳得很,林太医也说,只要母体好生养着,孩子并无大碍。她不是待得住的人,难为她日日躺在床上养着了。也是为了孩子,慈母心怀,咱们外人也体会不到。” “敏仪这话说得在理。”四阿哥点了点头,道:“华姝那样子,令人见了心疼。” 又对四福晋道:“听华姝说,敏仪你命人送了不少野山参、东阿阿胶一类的滋补品过去,也难为你如此用心了。” 说着,他看了看对面慢悠悠喝着羹汤的宋知欢,又道:“你和华姝、知欢她们相处的倒是不错,当日知欢有孕,你也是十分用心。” “妾身自认无大优点,只唯真心二字。与人真心相交,自然得人欢喜。”四福晋笑眼弯弯,看向了宋知欢,“妾身与知欢投缘,自然对她用心。” 又道:“不过妾身身为嫡福晋的职责,自然要好生照看有孕的姐妹,这是无可推卸的,若因此得了您的夸奖,那更是不敢当了。” 四阿哥听的明白,心中了然,虽有隐隐的失望,却更是松了口气:前两年福晋和李氏相处成什么样子他不是不知道,若是这会子四福晋说自己拿李氏和宋氏一样看待,他反而不信了,此时福晋这样说,他对福晋却更为放心。 四福晋那是多年话本子和内宅阴私堆积出来的脑洞,又是这些年的相处下来,她对四阿哥的心思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此时在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儿:弯弯绕绕男人心。 这会子天气还热着,用了一盏透着凉意的莲子羹便会心情好些,四福晋见四阿哥面容舒缓,趁机进言道:“今儿闲着也是闲着,青庄新学了琵琶,不如让她过来弹一曲,也算打发时间。” 四阿哥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乳娘正上来抱着翼遥预备去午睡,四阿哥摆摆手让人抱了下去,四福晋给身边的黄莺使了个眼色,她脚步轻盈地退下,不多时便听人通传道:“青庄姑娘到了。” 众人纷纷转头望去,便见一穿着水粉衣裳的女子怀抱琵琶脚步轻盈地进来。她今儿穿着的不是寻常旗装,而是上下两件的样式,外搭着一件水绿的纱衫,行走间裙摆摇曳,身姿轻盈。 她乌油油的发轻轻挽着,却没多用什么首饰,只简单的两朵水绿色珠绒花,另有一只翡翠步摇,小却圆润的珍珠穿成的流苏轻轻垂下,随着行走而微微晃动,很是曼妙。 四福晋见了会心一笑,四阿哥却道:“从未见青庄如此仔细打扮过。” 青庄行过礼,用水盈盈的眸子看了看四阿哥,低声道:“是奴才思念爷,听闻传召,斗胆打扮一番。” 她怯生生的样子莫说男人,宋知欢看着都觉着身子酥了半边儿,遑论四阿哥这个正经八百的热血青年? 到底还是皇家子弟,自小美人堆儿里长大的,闻言虽然心中一动,却还是矜持含蓄地道:“赐座吧。” 然后发生了什么自然不言而喻,青庄学的用心,琵琶弹起来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清清泠泠如一汪清泉,闷热的天气里听着实在再舒爽不过。 宋知欢第n次在心中羡慕四阿哥,慢腾腾捏着蜜饯听着青庄的琵琶,看向四阿哥的眼神都要酸成柠檬了。 一曲琵琶了了,四阿哥又点了一曲命青庄细细弹来,后对青庄道:“果然福晋身边的人都是聪颖的,这琵琶弹得极好。” 青庄略带羞怯地一欠身,四阿哥遂命她在自己身边坐了,随口问些日常事情。 宋知欢正腻歪着呢,看外头起了风便道:“这天儿闷了,总算要起风。稍后怕是要下雨,妾身先告退了。” 四福晋听了心中了然,只点了点头,含笑道:“若真下了雨,晚间等翼遥睡下,我温了酒过去找你。” 宋知欢含笑应了,起身对着四阿哥和四福晋欠身,四阿哥对她在不在这儿其实也不在意,他上午本是陪着李氏的,下午来正房坐坐,宋知欢便在了,倒不是他叫来的。 此时他也不在意,只摆了摆手,道:“去吧。” 宋知欢这张乌鸦嘴这时候倒是灵了起来,风一吹起不多时便下了一场倾盆大雨。 等雨歇了,天色也暗了,倒是欣赏不到雨后花朵含苞吐露的美景。 东厢房里,李氏饮了药在榻上卧着,芍药用小碟子盛了蜜饯来给李氏,李氏看着白瓷碟子上零零星星的三两颗蜜饯,不由笑了,“从前知欢有孕时看着她眼巴巴盯着蜜饯只觉好笑,如今我竟也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女子孕中忌讳不少,何况主儿您胎并没有宋主儿当年稳当,还是仔细着些为好。”芍药柔声劝着。 李氏无奈点了点头,捏了一枚蜜饯送入口中替去了满嘴的苦味儿。 “屋外下雨了,把花儿挪一下吧。”李氏略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道。 芍药无奈一笑,轻声道:“主儿,雨已停了,这会子把花儿搬出去了。” “是吗?原来雨停了。”李氏怔了一下,忽又苦笑一声,“今儿是爷休沐的日子,陪着福晋也是应该的。” 芍药抿了抿唇,纠结半晌,方才小声道:“今儿晚上爷歇在青庄屋里。” “青庄?那也是了,她都跟了爷几年了,这些日子又苦习琵琶,自然得爷的欢喜。”李氏略有些落寞,口中却道:“怪道下午正房响了许久的乐声,青庄练得勤勉,想来爷定然是极为喜欢的吧?” 芍药低着头,一言不发。 ※※※※※※※※※※※※※※※※※※※※ 感谢: 读者“转朱阁”,灌溉营养液+302020-06-19 03:28:06 读者“榴莲彗星”,灌溉营养液+102020-06-19 00:26:39 晚了,今天出去吃饭,忘写了。 廿五 一场秋雨轰轰烈烈地开了头,后头的雨就紧跟着来了。 眼见天气逐日冷了下来,四福晋担忧翼遥年小受不得冷,又怕绣院做的衣裳翼遥穿不惯,早命人开库房寻了好料子来,带着身边的侍女亲自为翼遥裁制冬衣。 青庄也亲自给翼遥做了两身小衣裳,小绒毛滚边儿的,水粉淡蓝,再绣上活灵活现的小动物,可爱极了。 衣裳是青庄亲自给送过来的,四福晋见了便很喜欢,直道:“除了你,这院里再没有更好的手艺了。” 青庄含笑落座,闻言轻声细语道:“福晋喜欢就好,若是大格格也喜欢,便更是奴才的福气了。” 四福晋笑看着她,手上将衣服递给翼遥的乳娘命她收着,又说起另一件事,“前儿爷与我说:青庄也服侍了几年了,该给个名分了。我想着,今儿便让人回了德妃娘娘,虽然不过是个‘格格’的位份,到底比从前又好出不知多少。晚上让膳房备一桌筵席,也不请旁的宾客,只咱们自家人,乐呵乐呵。” 青庄忙起身要行礼,却被四福晋唤住了,见她笑吟吟地道:“礼且先存着,晚上敬茶的时候再行。有了位份,也该有两件好首饰,回头我自然薄不了你的。” 青庄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四福晋心中了然,于是转了话头看向宋知欢,略带嫌弃地道:“看看人家这手艺,再看看人家的心意,好歹翼遥还唤你阿娘呢!你真好意思让翼遥穿那兔子衣裳,堂堂皇族格格,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说的像你不喜欢似的。”宋知欢轻哼一声,“也不知是谁带人赶了什么小狐狸、小老虎、小豹子、小猫咪的许多衣裳来,还都做的毛茸茸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四福晋努努嘴,却没和她继续嘴皮子上探讨下来,只一把掐住了宋知欢的命脉,见她唤捧着点心过来的黄莺道:“把这点心都收了吧,料想某人也不喜欢。” 小小的翼遥揪着小白兔布偶的耳朵瞪着大眼睛看着额娘和阿娘你来我往的唇齿斗争,最后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落在摆盘精致的点心上就移不下来了,伸着手,“糕!糕!”地讨要着。 宋知欢见了觉着好笑,伸手拈起一块宣软清甜的菊花米糕逗着翼遥,四福晋忙道:“不敢给她吃这个,快换一碗蛋羹来吧。” 宋知欢无奈,“都会爬的了,你还是这样小心她。”说着却也将米糕放下,只掰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儿让翼遥拿着玩儿。 四福晋又吩咐黄莺,“命小百合将苹果刮成泥盛一小碗来,也让翼遥这小丫头解解馋。” 福晋吩咐下去的事情,预备的自然快。 四福晋看着梅子有模有样地举着小碗和小调羹喂翼遥吃果泥,若有所思道:“我记得在家时,侄子年幼,额娘时常吩咐厨房做了鱼茸点心,将海鱼脊背上的肉捣烂,兑着各色花浆和奶|子糕、米糕捣碎成块蒸出,说是常常食用能使小儿头脑清明眼神明亮并不易染病,只是如今身处宫中,倒不好让膳房费力做这精细吃食。” “其实再大些,寻常点心也吃得了。若是一直这样精细养着,反而更易染病,又养出骄奢淫逸的毛病。”宋知欢慢慢把玩着手中的盏子,若有所思道:“我母亲是足够疼我的了,在家里比起受宠来,几个兄弟加起来不及我一个,但在规矩上管的也严厉。 待稍大些了,住了奶水后,也不许乳母喂饭,就让我自己胡乱抓着吃,年岁再大些便要求礼仪规矩。若说三四岁时,日常身边好些个嬷嬷姑姑跟着看着礼仪,那可是我常年的噩梦。” 四福晋听了松了口气,带着些庆幸,“好在我未曾经历过这样的事。常听人说汉人家里规矩多得很,我们也是胜在生于入关不久的时候,想来翼遥她们这一代的姑娘,应该也就是和你一样的待遇了。” “这倒极是。”宋知欢勾了一抹笑意出来,“何况翼遥又是这样的身份,规矩上但凡有半点差池,差的就是一家的脸面。” “我额娘也时常这样说。”四福晋轻叹一声,“这样算着,可得早早为翼遥打算打算教导礼仪规矩的嬷嬷了。 宗室贵女之间攀比不少,你的教导嬷嬷是内宫出身,便比旁人高一等;你是在宁寿宫侍候过的,你的是在哪个嫔妃宫里侍候的,这又是一等;若是从乾清宫或是太后宫里出来的,便比旁的宫都高一等。宫里主子赐下的和出宫后被请来的自然又是不同的。到时候少不得我舍了脸面去求一求太后,请她老人家怜爱,翼遥这个孙女,好歹赏个脸面。” “这些事情有敏仪你操心那就再好不过了。”宋知欢笑吟吟逗着翼遥,随口道:“当年我母亲押着我学管家,单一个‘押’字,便可看出我当年是怎样的朽木不可雕也了。” “你呀,不是朽木不可雕也,是实在懒得慌,若非天塌下来,你平时这辈子都忙不起来。”四福晋无奈,轻叹着道。 宋知欢笑了,“知我者莫过敏仪也。” 青庄位份的事情就这样说定了,当晚,四福晋果然让膳房预备了一桌筵席,摆在正房里,四阿哥居主位,四福晋落座一旁,因青庄今日是主角,破格在四阿哥另一边坐了,宋知欢和李氏两边顺下去,安氏自己孤零零的坐在那里,十分沉默。 从前她下头好歹还有个青庄垫底,如今青庄也得了“格格”的位份,又眼见着得宠,她就真是落入尘埃里了。 李氏面色不大好看,却也知道以青庄的才貌起来是早晚的事儿,从前无非是四阿哥顾念着四福晋,如今四福晋铁了心要捧青庄,四阿哥自然喜欢。 众人餐桌上落座前,青庄是先给四阿哥和四福晋行了礼的,四福晋叮嘱了一句如“绵延子嗣、和睦姊妹”一类的套话,又赐下一对玉镯与一支蝴蝶玉钗,这礼物不轻,可见她对于青庄的满意。 四阿哥也赐下两匹锦缎并一支金钗,想来是苏培盛预备好的。 然后青庄守着位次一一见过,宋知欢生有翼遥,位份自然高于李氏,于是青庄先与她见礼。 宋知欢含笑回过礼,将早预备好的礼物送给了青庄,是一对白玉耳坠子,和四福晋那几件倒是凑了套了。 随后见过李氏,李氏面色虽不大好,却也顾着四福晋的面子,解了腕上戴着的赤金掐丝嵌珍珠的手镯递给了青庄,青庄笑意盈盈地接了,对着李氏一欠身谢过。 安氏送了指头上戴着一枚赤金戒子,本是不算轻的礼了,无奈和前头几个比着,便显得寒酸了些。 不过仔细想想,四福晋是嫁妆丰厚,宋知欢是财大气粗,李氏是四阿哥宠爱,也只有安氏,娘家不显、不得宠爱、家底不丰。 四阿哥又感叹了两句后宅和睦,念了四福晋贤德,妻贤妾美。 宋知欢心里直翻白眼儿,总算人家总结陈词说完了,方命人摆了膳。 如此热闹了一晚上,青庄又在四阿哥的示意下捧了琵琶来弹了一曲,得了四阿哥的不断称赞。 第二日这事儿就在阿哥所里传遍了,自然也入了德妃的耳,德妃意味不明地感叹了一句,“四福晋果然贤惠啊。”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眼见天凉落了雪,宫务繁忙,德妃也分不出心思往阿哥所这里放,便是有心,也是偶尔关心关心小儿子,大儿子?且等她闲了下来有了时间再来与儿子、媳妇掰扯掰扯。 不过阿哥所里这两日也不安静,有了青庄这一个例子在前,阿哥所里不受宠爱的格格们忽然都将心思放到了学习乐器上,旁的院儿里的且不提,就说住在青庄隔壁的安氏,搭着德妃的路子,请了一位南府乐伎来学习,倒不是琵琶,练的是古筝,每日听她房里乐声不断,可见练的用心。 这日落了雪,院子里两株红梅迎雪开着好看,宋知欢命人温了青梅酒,备了几样蜜饯瓜果摆在炕上,与四福晋慢慢说笑着。 地上一应火盆等物都被挪走了,只铺了厚厚两层的毯子又铺了毡垫,最后用小围栏圈出一块儿地方来,让翼遥在里头爬来爬去玩着。 青庄安静地坐在对面的玫瑰圈椅上,几个月的时间,青庄周身的气质已经变了大样,较之从前的沉默无趣更为娇艳了些,却仍然是沉静温柔的气度,看着令人舒心。 此时她身上穿着深蓝绣白梅花的窄褃褙子,下搭一条玉兰罗裙,好身材必显无疑。 四福晋见她不住地穿针引线,便道:“做了许久刺绣了,起来歇歇脖子吧。”又命人斟一杯热青梅酒给青庄。 青庄含笑谢过,将手中缝了一小半的小褂子放在一旁,轻声道:“只是想着还有两个来月,这小褂子还是赶一赶,争取让大格格能在过年的时候穿上一身的新衣裳。这褂子是小头,斗篷才是真要经心的。” “这个并不急,这小丫头何时少了衣裳穿了?”四福晋轻声道:“不过长辈做的又是一番心意罢了。说起来,按照往年的惯例,过两日太后定然要预备一场冰嬉之会,她老人家素来喜欢这个热闹,定然要请几家宗室福晋来一同观赏。只是我想着,今年这会怕是不成了。” “怎么说?”宋知欢拧了拧眉,轻声询问道。 四福晋轻叹一声,道:“贵妃打从畅春园回来身子便不大好,这些日子更是起不来床了,我听佟妃娘娘的口风,怕是要不大好了。” 宋知欢恍然大悟,也跟着叹了一声,“生老病死乃人之常事,只是贵妃身为后宫之首,她这一去,只怕这一个冬天都不会消停了。” “正是这个理的。”四福晋点了点头,“贵妃出身高贵,乃是钮祜禄氏贵女,又是先孝昭皇后的妹妹,统领后宫这些年也算不功不过,又育有十阿哥,万岁爷对她很是看重,又胜在家世出众,她为后宫嫔妃之首也无人有异议。此时贵妃去了,五妃争端,后宫之中又得是一番风波。” “这话倒是。”宋知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过这和咱们也没大关系,五妃之中,惠荣德宜四妃有子嗣,但德妃是包衣出身,单这一个,就绝了她的贵妃路。其余三妃无论哪个当上贵妃,都是加剧皇子争端,我这样看着,倒是膝下无子又有家世的小佟妃更有胜算。” 四福晋听着深觉有理,“我也是这样想的,若是佟妃娘娘倒也是好事儿,只要不是德妃,那就万事大吉了。虽然是咱们爷的亲生额娘,可我倒是更盼着爷出自先皇后呢!” 她轻叹一声,略略带出些惆怅来。 ※※※※※※※※※※※※※※※※※※※※ 我真不写百合,以前可能还有一点猎奇,现在真的是一点都不萌,至少主角绝对不会。 而且这一本的设定就在后宅,每天女主见到的就是那几个人,当然敏仪的戏份多一点。而且我自认她们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朋友间的亲密和默契多正常呀。 也请宝宝们不要在文下刷了,一来我看了容易怀疑自己,二来挡新读者。 我曾经就有一本女主有个特别要好的朋友,但文下全在刷百合,一气之下我就把人写死了,然后那篇文也快完结了。 (相信我,直女之间的交往更吓人一点。这还是在古代,我还向闺蜜撒娇要过抱抱呢,宋知欢就是不可能的了。) 谢谢支持。 廿六 钮祜禄贵妃逝世,丧仪办的极盛大。 宫中一片缟素,四福晋穿着素服去守灵,临动身前叮嘱庄乳娘,“好生看着大格格,待大格格醒来便抱着她去知欢房里。” 又细细吩咐黄莺道:“李氏胎方两个多月,仍不大稳当,回头林太医来请脉,记得请林太医留两个备急的方子。这几日宫中戒荤腥,若是她身子实在不适,且从库房里取一支参来给她煲汤。前头安氏说头晕目眩怕染了风寒,请林太医过来时顺道给她也诊脉吧,太医说什么记着,回头告诉我。知欢这几日略有些咳嗽,也请林太医给看看,她素来不爱用药,若不是什么重疾,且叮嘱小百合备小吊梨汤给她。” 黄莺一一答应了,取了披风来为四福晋穿上,又拿来小巧的暖手炉递给四福晋,轻声道:“手帕子在两边儿袖口里,右边是正常的,左边是浸了姜汁儿的,您轻着点儿用。” 四福晋笑了,点了点头,“知道了。” 那边四阿哥已经穿戴整齐,夫妻二人一齐动身。 宋知欢是没有被宫中盛大的丧仪影响到的,她睡到屋子里大亮方才起身,坐在妆台前面慢腾腾地梳妆。 这两日因贵妃的去世,宫中不见脂粉,宋知欢只让柔成用茉莉花水梳了头发,一头乌压压的发丝在脑后松松编起来,然后盘起一个低髻,一支纯银长簪固定住发髻,杏眸清凌凌的,看起来很是温和柔婉。 还是很有欺骗性的。 柔成笑了笑,道:“主儿这样打扮也好看。” 宋知欢抿了抿唇,问:“翼遥呢?” “暖阁里和梅子玩呢,稍后林太医要过来请脉,您先用早膳?”柔成一面收拾着妆台上的各样东西,一面挑选了一对珍珠耳坠为宋知欢戴上。 宋知欢徐徐起身往暖阁里去,云初已经将早膳取回来,两只大攒盒摆在熏笼上,棉毯子捂着,留住了那一份热气儿。 翼遥穿着雪白的小衣裳在炕上爬来爬去,手中拿着个小布兔子玩偶“咿咿呀呀”地玩着。 见到宋知欢出来,小丫头眼前一亮,原地坐定,张开小手臂喊:“凉!” “唉。”宋知欢应了一声,走过去坐下,吩咐云初,“摆朝食吧。” 云初笑着答应了一声,将那两个大攒盒里的吃食一一在炕桌上摆出。 翼遥有幸得到了一碗米糊糊,坐在亲爱的阿娘对面握着小勺子胡乱舀着。 柔成眼疾手快用一块大毡垫子拯救了自己刚换上不就的软垫套子,小丫头玩够了的同时也吃饱了。毕竟前几日的惨痛教训告诉了她:如果这一顿不好好吃,今天就不会再拥有辅食了,只能喝着没滋没味的奶。辅食一天一次,要好好珍惜。 乳娘在一边看着自己可怜的格格惨兮兮地自己握着勺子喝米糊糊,心里揪得慌。 宋知欢轻描淡写瞄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饮了两口花果茶,淡淡问道:“昨儿大格格起了几次夜?” “大格格夜里用了两次奶,这些日子辅食用得少了,大格格奶喝得多。”庄嬷嬷道。 宋知欢轻挑眉梢,“我知道了。这些日子落雪了,天冷的厉害,夜里喂奶的时候注意,别让她受了凉。” 庄嬷嬷一欠身应道:“是,奴才知道了。” 午后林太医来请脉,他熟知宋知欢的性子,也没给开方子,只说了两样食补药膳的方子,又道:“主儿身边的柔成便精于此道,也不必微臣多赘述了。” “多谢林太医了。”宋知欢笑了笑,命人给了打赏,又命柔成送林太医。 冬日天短,并不适合午睡,翼遥人小,早早沉沉睡去了,宋知欢却不能,为了保证自己晚间的睡眠质量,她不得不在午间给自己寻些事情打发时间。 四阿哥与四福晋相携归来是天色已晚,四阿哥去看李氏,四福晋来接翼遥,又看了看炕上慢慢在整理抄录出的咏梅花诗的宋知欢,笑道:“今儿林太医来请脉,怎么说的?” “说无大碍,只是这些日子天气干燥些,屋子里炭火烧的旺盛,以致火气上行。”宋知欢从炕柜的小屉子里取出个藤盒来,抓了一把风干的橘皮下地扔到炭盆里,慢慢道:“林太医留了两个食疗的方子,不过倒也是不必要的,柔成在,这些都无妨。” 四福晋笑了笑,“这样也好。不过料想林太医对你的了解,轻易也不会给你开药方。” 宋知欢笑了,又指了指翼遥,轻声道:“这丫头下午睡多了,晚上不会容易睡的,你找个人给她念佛经,保准不出半卷便睡去了。” 四福晋一愣,张了张口,迟疑道:“这是什么法子?” “我母亲发明的。”宋知欢淡定道:“不过我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改进,翼遥跟着我混了这么久,应该不会听书就困,但佛经就不一样了,拗口难懂,从前也没人给翼遥说过,催眠效果一等一!我亲身试验过的。” 四福晋无奈,“最后一句才是要紧的吧?”却还是轻笑着答应了,饶有兴致地道:“回头我让人试一试。” 又道:“我今儿实在累了,先回了,明儿还得过去。不过……” 她抿了抿唇,道:“钮祜禄家的人不省事,怕这回的丧事不会善了了。” 宋知欢挑了挑眉,到底没细问。 她对这些豪门阴私没大兴趣,何况康熙这些妻族的闹剧素来不少,看多了就觉着没意思了。 三十三年的春节因为贵妃的去世而少了许多热闹,五妃只见为了后宫领头的位置互不相让,最后却是康熙钦点了五妃中最末的小佟妃与他一起在坤宁宫祭神。 这一举在宫中激起万千波澜,却并没有干扰到阿哥所的小院里。前头三福晋和大福晋都不是什么和婆婆关系和睦的,虽然从大局考虑还是希望婆婆上位,但是想一想婆婆上位后自己的日子,就又十分灰心了。 于是康熙此举反而得了儿媳们的心。 …… 康熙三十四年,盛夏,阿哥所里终于又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 李氏的胎不算很稳定,虽然勉强足月,但产中无力,孩子在腹中憋得时间长了,哭声有些虚弱。 四阿哥忙让太医过去诊看,得出的结果让人略松了口气。 身体虚弱没关系,能养住就好,皇家不愁养不好一个孩子。 李氏的产房很快被整理一新,四福晋作为主母代替四阿哥入内探望,见李氏虚弱地闭目睡着,便问太医道:“李格格身体如何?” 林太医已经隔着纱幔请过脉,闻言道:“脱力睡去了,气血虚弱但无大碍,好生用药调理一番,或可弥补往日疾症。如今倒是小格格身体更紧张些,怕要有一位太医留着诊看了。” 四福晋轻轻点头,道:“这是小节,无妨,只要母女平安便可。”说着,又吩咐李氏身边婢女好生照顾,转身离去了。 小姑娘身体虽然虚弱些,但长相随了母亲,一双桃花眼儿水亮亮的,脸蛋白皙细嫩,可爱极了。 李氏醒来后再三恳求四阿哥,直言自己不舍女儿,想要亲自抚养。 四阿哥仍觉有些不妥,还是四福晋开口表示,“妾身抚养一样已经用尽全部心力了,实在分不出心思来照看另一个孩子了。况二格格体弱,想来李妹妹也不放心女儿离开自己身边,还是放在李妹妹身边令她自行抚养,作为亲生额娘,总会更精心些,也能让李妹妹放心。” 四阿哥听了连道有理,于是二格格由生母抚养的事情就此尘埃落定了,胤禛为二格格起名和玉,李氏取了个小名叫:平安,也算是倾尽了一番慈母心怀。 “说起来,李妹妹近来面色好看不少,竟然比孕前还好上不少。”四福晋命人各奉了茶,对李氏笑道。 李氏闻言一笑,道:“好在爷安排的乳母尽心,竟然没让妾身多操心。妾身在月子中按照林太医的方子调养着,如今觉着身上有力多了,今早梳妆,也觉着面色好了不少。” “这是好事。”四福晋点了点头,又叮嘱道:“和玉身子比寻常孩子虚弱,要照管的格外精心,若有什么少的缺的,只管来找我。” 李氏答应了一声,四福晋又转过头来问青庄,“今年夏天格外炎热,爷素来畏热,你记着给爷备好百合冰饮。你的手艺好,你预备了,爷一定喜欢。” 青庄笑盈盈答应了一句,“是,奴才知道了。”又道:“大格格也喜欢百合冰饮,求福晋宽宽手,允咱们大格格用上两勺,好歹解解馋。” “你们呀,一个一个的,仿佛我如何苛待了她一样。”四福晋语气虽然无奈,眼角眉梢的笑意却非作假的,她笑着道:“你前些日子给翼遥缝的那个小金鱼的娃娃,她可惜喜欢的紧,睡觉都要抱着,一刻舍不得撒手,她娘前儿逗她要与她讨要,那丫头可依依不舍了好一会儿呢!” 宋知欢摸摸鼻子,但作为一条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变异咸鱼,她并不觉得和女儿抢玩具有什么不好意思。 不过四福晋的话说的巧妙,几个字就保留了宋知欢的颜面,还是很厉害的。 廿七 李氏并没坐多久,便有侍女来回禀小格格醒来哭闹不止,李氏忙起身告退。 安氏坐着也觉没趣儿,见李氏起身,四福晋没有要多话的意思,便也起身,对着四福晋一欠身,“妾身也告退了。” “去吧。”四福晋含笑道:“今日天凉,膳房不少备冰碗,妹妹们莫要贪凉多用。特别是李妹妹,你如今还有个和玉的,她本就体质孱弱,若你再病了,你们日日在一处,怕也影响孩子。” 李氏诚恳谢道:“是,多谢福晋提醒。” 余下三人齐声开口,“谢福晋关怀。” 待李氏和安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众人的眼帘中,宋知欢方才放下了自己手中捧着的一个官窑缠枝盖碗,对四福晋道:“虽然和玉时常苦恼,声音却弱,不似翼遥当年,哭起来整个阿哥所都能听到。” “咱们翼遥也不爱哭。”四福晋嗔她一声,“哪有你这样做娘的。” 转而想起和玉瘦瘦弱弱的样子来,四福晋也轻叹一声,道:“太医说了,和玉先天身子便有些不足,也比旁的孩子各易被惊吓。我从宝华殿法师那求了两个福包来,却没什么作用,我想着,哪日出宫,顺路去京郊的安和寺为和玉求个平安符镇一镇。” 她一面说着一面起身,对宋知欢和青庄道:“去里间儿暖阁坐吧,这里明晃晃的人来人往,你们也不嫌碍事。” 说着,她看向宋知欢,殷殷嘱咐道:“膳房做了新口味的冰碗子,我尝了,想来你会喜欢,不过不需多用,贪凉伤脾胃。” 宋知欢笑容中透着隐隐的无奈,“知道了。” 转眼入了秋,京中各样赏菊赏桂的宴会渐渐多了起来。 这日四福晋出宫赴宴,去了半日回来了,对着坐在炕上安闲翻书的宋知欢唏嘘感叹道:“果真是人心凉薄。” “这是怎么了?”宋知欢挑了挑眉,将手中的书卷轻轻放下,挽袖抬手将炉子上滚着的桂花茶斟了一钟与四福晋,轻声道:“近日天慢慢冷下来了,尝尝今岁新收的桂花茶。” 四福晋换了常服在炕上坐了,一头乌压压的长发蓬松地绑着辫子垂在脑后,她端起桂花茶尝了尝,然后抱起了过来拉她的翼遥,打发周围侍女出去,只留下了几个心腹。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前儿我额娘进宫和我说起备孕的事,我还想着再拖一拖,今儿见了一出好戏,可算是……唉!总归皇家的福晋,总不能一辈子膝下没个子息。若不然待你我百年之后,怕翼遥的日子也不好过。” 宋知欢略略明白了些什么,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道:“这些都是小节,若要备孕,还是先调理身体为上。” “这我明白。”四福晋点了点头,“我额娘前儿虽与我荐了太医,但我如今思虑着,还是用林太医放心些。好歹是爷的人,不怕被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收买。我说句难听的,我额娘荐的人,纵然知根知底,可乌拉那拉氏无论如何不能往内宫塞人,遑论是太医院这种地方?也无非是从前有交情的或是施恩过的,但这些还是比不过爷的人。” “这话有理。”宋知欢思索着,轻声道。 四福晋轻叹一声,“只是想到李氏的和玉那样的孱弱,我便又有些怕了。” 宋知欢失笑,“这天地间那样多的孩子,若是各个如和玉一般孱弱,那还活不活了?” 四福晋摇了摇头,“便是最近多愁善感了一些。”一面说着,一面又唤画眉,命她,“将从安和寺求来的平安府给西厢房送去,再有叮嘱李氏,这些日子天儿要冷了,怕二格格受寒,一变了气候,西厢房立马备炭盆。若是她的份例不够,且从我这里拨出去,咱们不差这个。” 画眉答应了一声,退下了。 四福晋轻叹一声,略带忧愁道:“我如今就怕和玉立不住。要说我对她有多少疼爱那是虚的,咱们翼遥每日就耗尽我的心力了,我哪有那么多的心情去管和玉,不过是偶尔关心一二罢了。但若说我毫不关心,那又是假的了,总归是要叫我一声‘嫡额娘’的,真要去了,也难免伤心一场。” 说着,又庆幸道:“也亏了李氏执意将孩子养在自己身边,不然放在我这里,第一怕伤心,第二也惹人猜忌,这样倒是少了麻烦,只可怜李氏耗心耗神的,为了留住这个孩子,李氏是真用了心思。” 宋知欢道:“为人父母的,总有数不清的担忧无奈。不过林太医给她调养的倒好,她如今可比孕前有气力多了。” 四福晋眉眼舒展开来,也点头赞道:“是林太医好医术。爷最宠李氏,我也盼着她能为爷多多绵延子嗣,也算为了减了压力。她生得多,养的住,是她的好处,也成全了我的贤淑名儿。况无论如何满汉有别,她就算生十个阿哥,乌拉那拉一日在,她如何能骑到我的头上呢?更何况咱们爷又是最重礼教的人。” “这种事,想得开便好。”宋知欢恍惚一下,慢慢道:“其实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呢?真算起来,怕是咱们日夜相处的时间都比和那位爷来得多,每日朝夕相对,还要针锋相对,多累呀。” 四福晋对此颇为赞同,“所以总觉着那些斗来斗去的想不开,便是她们再斗,还能斗出‘斗战胜佛’来吗?” 一时室内几人都笑了,宋知欢道:“今儿可是开起神仙的玩笑了,不该,不该。” 四福晋轻挑眉梢,“若论玩笑,吴承恩的玩笑开得岂不比我大多了?” “瞧你,这又说起文坛旧人了。”宋知欢摇了摇头,将手中的书卷一一整理,对四福晋道:“这些日子,我听宫里的口风,咱们万岁有意对噶尔丹再次用兵?” 四福晋摇了摇头,“哪只用兵啊,怕是预备着要御驾亲征呢!这是我额娘的口风,外面不知道,我阿玛怕是要随军出征了。” 她压低了声音说话,听起来神秘兮兮的。 宋知欢心中早知道了,此时倒也不惊讶,只跟着感叹了两句康熙爷的龙马精神,转而叙起旁的闲话来。 小翼遥这时已正经一岁半,走起路来稳稳当当,此时大眼睛从窗间瞄到外头的景象,瞬间就兴奋了起来,抓着瓶里插着的菊花腾腾腾往外走,口中不忘“阿玛!阿玛!”地叫着。 四福晋与宋知欢二人回头看去,便见四阿哥着一身藏蓝衣裳慢慢自院外踱步进来,一手负于身后,姿仪、气度皆是不凡。此正是康熙三十四年,及近弱冠之年的他已渐渐有了些冰霜傲雪的意思,只是此时对着女儿,还是不免眉目柔和了下来。 “遥儿。”四阿哥面容柔和,蹲下身来等待着女儿扑进自己的怀里,等软糯糯的小团子扑了个满怀,方才笑吟吟地将翼遥抱起,轻声问着女儿一日里都做了什么。 翼遥献宝般地将开得正好的菊花递给了四阿哥,小鼻子嗅了嗅,如玉雪雕琢出的可爱小脸儿皱了起来,嘟囔道:“阿玛!臭臭!” 四阿哥无奈失笑,这时四福晋与宋知欢已徐徐而至,二人对他欠身道:“爷。” “起来吧。”四阿哥点了点头,对四福晋道:“福晋今日不是出宫赴宴去了?” 四福晋也对四阿哥道:“爷今日不是去毓庆宫赴太子爷的兄弟小聚吗?” 于是二人皆是明了:只怕今日的宴会之行,夫妻二人都不大顺利。 四福晋对四阿哥轻声道:“爷怕是宴席上饮了酒,这小丫头娇气的很,您还是快去沐浴一番,出来再和翼遥玩儿。” 四阿哥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手中的菊花,道:“遥儿这丫头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花儿献宝,倒是开得不错。” “是福晋花瓶里插得。”宋知欢淡定道:“菊花乃花中君子,是遥儿钦慕您的品格。” 四福晋几乎忍不住笑,回头看着宋知欢屏着一张苦瓜脸拍马屁,心中万般情感交汇,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翼遥许是觉着额娘的话好听,玉藕般的手臂揽着阿玛的脖子,又脆生生地学了一遍,声音银铃般地清脆动听。 四福晋嘴角猛地抽搐一下,上前抱过了翼遥,对四阿哥道:“爷快去沐浴盥洗吧。” 宋知欢也从从容容地一欠身,仿佛半点没感觉到刚才的尴尬境界,“妾身告退。” 她发誓她刚才真的没什么意思,纯是因为上辈子被西方思想灌输的太彻底,菊花表示哀思,四阿哥又并不是个心眼很大的男人,她刚才真的是下意识地夸了出来。 这里必须得夸奖宋母,自打圣旨一下她就怕女儿在宫里得罪人,于是想了一个特别损的主意,反正现在宋知欢只要一觉得情况不好,一张嘴就能把人从头夸到脚。 但这也是个被动+主动的技能,宋知欢一般情况下都能控制的不错,不过对着四阿哥……还是算了吧。 只要一想到史书工笔对这位的描写以及各种野史中的描述,她就有点怂怂的。 ※※※※※※※※※※※※※※※※※※※※ 感谢: 游手好闲妞手榴弹x1 无情撒花机地雷x1 读者“一只胖橘走过来”,灌溉营养液+52020-06-2220:43:16 读者“网瘾少女”,灌溉营养液+202020-06-2218:18:08 读者“晚风清吹”,灌溉营养液+52020-06-2218:09:14 读者“咕咕咕”,灌溉营养液+142020-06-2217:18:48 读者“小鲤鱼”,灌溉营养液+102020-06-2216:21:58 读者“卖女孩的小火柴”,灌溉营养液+52020-06-2215:10:32 读者“vong”,灌溉营养液+202020-06-2213:03:46 读者“、”,灌溉营养液+202020-06-2212:31:32 读者“雎鸠炒荇菜”,灌溉营养液+22020-06-2212:08:18 读者“清风明月呵呵哒→_→”,灌溉营养液+12020-06-2211:38:34 读者“晴空”,灌溉营养液+102020-06-2210:03:54 读者“笙笙笙sir”,灌溉营养液+102020-06-2209:50:35 廿八 “妾身,恭祝爷一路顺风。”盛夏的绿树繁花中,四福晋着素雅蓝衣徐徐敛衽拜下,对一袭戎装的四阿哥正色道:“愿爷能驰骋沙场,立身扬名。” “阿玛!”虚岁三岁多了的翼遥扯着四阿哥的衣摆,哭道:“翼遥舍不得。” 四阿哥深深看了看垂花门前站着的一众人,忽然倾身抱起了翼遥,轻轻在女儿额间印了一下,低声轻哄道:“遥儿乖,等阿玛回来。” 又对四福晋道:“保重自身,照顾好孩子们,时常去陪陪额娘与佟娘娘。” 四福晋眼中泛着泪光,轻轻点头,“妾身省得。” 四阿哥笑了笑,又对李氏道:“照看好和玉,等爷回来。” 李氏深深拜下,“妾身知晓。” “妾等,静候爷佳音。”眼见时候差不多了,四福晋领着众人再次拜下,旋即起身接过翼遥,对四阿哥额笑道:“好男儿志在四方,爷,时候到了。” 四阿哥深深一点头,转身离去。 四福晋就站在垂花门下看着四阿哥和三阿哥的身影也视野中渐渐消失,与同样面容悲切的三福晋稍稍见礼后,抱着翼遥转身离去。 静默许久,走在如火如荼的石榴花树下,四福晋轻轻叹了一声,道:“从前只见额娘送阿玛出征,如今倒是我切身体验了一番。” 宋知欢回头望着,目光悠远,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帷幕看到将士马踏飞尘的景象,她抿了抿唇,道:“敏仪,我有些怕。” 怕家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在战场上丢了命,再听不到那个臭小子嬉皮笑脸地喊一声“阿姐”。 四福晋仿佛有所感悟,忽然握住了宋知欢的手,神情恍惚,“我有些想我阿玛了。” 那边梅子怯生生地看过来,四福晋从容一笑,问她:“格格睡下了?” “是,格格已安睡。”梅子道。 四福晋点了点头,轻声道:“格格今日起得早了,这会子该能再睡会儿,莫叫她,膳食迟些无妨的。” 梅子一欠身,道:“是。” 那边李氏许是终于哄了和玉安睡,自己怔怔地在炕上落了座,透过半掩着的窗,依稀能见她半张娇媚的侧颜,此时一双桃花眼眸中却没了万般柔情。 宋知欢徐徐吐出一口长气,慢慢吟道:“少年安得长少年,海波尚变为桑田。” “总有在家人膝下万千宠爱长大的的少年奔赴了战场,我能如何呢?只能祝他:疆场保平安。锦书时时至,常常报平安。不求他能官拜军侯,只要不是马革裹尸,平安便好。”宋知欢抬手掐下一朵开的艳丽的榴花为四福晋簪在鬓边,轻声道:“要起风吧,回屋里坐。” 那是个极平常的日子,四阿哥走了一多月了,和玉身子不好闹了毛病,李氏日夜照顾,不常出门。 这日一早,太医例行为四福晋诊平安脉,却得出了个令人欣喜若狂的消息。 “林太医,这……当真?”四福晋收回手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十分震惊。 林太医连连以自己的医术做保证,宋知欢道:“这事情还有假,算算月事不就知道了?” 一面说着,她还伸手拿起了四福晋手边的冰饮,吩咐画眉,“给你家主子换热水来。” “唉。”画眉亦是欣喜若狂,忙忙答应一声,撤了那一盏冰饮,为四福晋斟了温水来。 四福晋命人打赏了林太医送他出去,又吩咐人往后宫去报喜,等侍女们都退下了,她方才愣怔地执起宋知欢的手,摸摸自己的肚子,疑惑道:“我——有喜了?” 宋知欢无奈极了,“我的祖宗呀,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于是四福晋有喜的消息一时在宫中传遍了,佟妃与四福晋素来亲厚,忙忙带着人赶了过来,坐了半日方才去了,又好生敲打了院里两位这两年被四福晋压得牢牢的教管嬷嬷。 倒是德妃反应平常,虽命人送了丰厚赏赐来,和佟妃一比便落了下乘了。 几日的热闹过后,四福晋便开始安心养胎的日子了。 翼遥被好好叮嘱过,也不似平常那样喜欢往额娘怀里扑了,更多时候是伏在额娘的膝头,伸着小手摸额娘还很平坦的小腹,然后眨巴着大眼睛疑惑地问道:“额娘是要给翼遥添个小弟弟了吗?小弟弟就在这里头吗?” 四福晋便会含笑抱起翼遥,轻声道:“翼遥是要当姐姐了。” 然后便是一片的母慈女孝,和蔼气氛。 不过也为了消磨掉翼遥过于旺盛的精力,宋知欢开始给翼遥念书,一则打发时间并让翼遥不要那么缠着四福晋,二则也是为了培养培养翼遥。 不好说她是残忍的母亲,须知当年宋母比宋知欢还狠!翼遥这已经算好的,顶多每天有人在她耳边念念叨叨,宋知欢那是念不出书没零食吃! 在娘胎里被灵液养过,天资聪明的翼遥对此倒是适应的不错,但总要借着机会在四福晋那撒撒娇。 比如此时——翼遥伏在四福晋膝头,哭唧唧道:“额娘~阿娘她欺负遥儿……皇伯父家的姐姐比遥儿还大呢!也没学这个!” 四福晋被小女儿一撒娇心都化了,连连对宋知欢表示:“这样对她未免太严苛了些,咱们遥儿还小呢。” “小什么小,我像她这样大的时候,千字文都能背出整篇的了。”当然是因为开了挂的。 宋知欢半点不亏心地对四福晋道:“她也不小了,又没让她识字,不过是听我念念书,这就抱怨了,过两年习琴练剑,那是要受伤流血最后留了茧才能不疼的,她不是要哭死?你看我懈怠了两年,手上的茧养得差不多了,再练的时候有的哭的,给我母亲看到了也定然要骂我。” “呸呸呸,别张口闭口说那个,不吉利。”四福晋连连道,直逼着宋知欢也“呸”了出来方才满意,她低下头,轻哄着翼遥道:“遥儿乖,你阿娘说得没错,这种事情咱们还是得听阿娘的,不要惹阿娘生气,不然她念叨起来,咱们两个都没好日子过。” “说什么呢!”宋·咸鱼之神的忠实信徒·知欢瞪大了一眼,“我这样是为了谁?还说我唠叨,真是没天理了。” 自打有了身孕,从前小大人、如今真大人的四福晋倒是越活越回去了,每每撒娇卖乖,和翼遥娘俩儿一起为了点儿甜的豁出面子去,实在是令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也因此,从前一贯活的幼稚的宋知欢不得不担起了大人的担子,把这一大一小牢牢管了起来。 “说来,今儿天儿也好,怎么没见李氏带着和玉出来转转?别是又病了。”四福晋机智地开始转移话题。 黄莺拧了拧眉,道:“不会吧,也没人来回禀啊。” 宋知欢叹了一声,道:“我去看看。”又看向翼遥,对她说:“和你额娘互相监督,谁要是吃糖了!哼。” 她扬扬下巴起身走了,翼遥仰着白净净的小脸儿看着四福晋,“额娘~翼遥想吃甜哒~” 四福晋孕中口中无味,倒是嗜甜了起来,此时抿抿唇,也有些馋了。 眼见四福晋意动,画眉冷冰冰道:“不、您们不想。” 她道:“林太医再三嘱咐了,福晋您如今不可多用甜食,否则对小主子不好。”又对翼遥道:“大格格,想来您也不想一张口就露出一口黑牙吧?” 翼遥聪明地给自己拉了个垫背的,“额娘也喜欢吃糖,为什么额娘牙不黑呢?” “因为福晋换过牙了。”画眉笑了笑,对着可可爱爱的小主子,半点没有放轻标准,“您放心,等您也换过牙,便没人管着您吃甜食了。”不过到时候您自己就吃不下了。 都是那个年纪过来的,画眉还不知道?等换了牙,就开始珍惜身材了,为了不长成小胖墩儿,戒了甜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翼遥败下阵来,叹了口气,扯着四福晋的袖子悄咪咪道:“额娘……前天去佟玛嬷宫里请安,玛嬷给了遥儿两块奶糖,咱们——” “格格,您的奶糖被宋主儿搜出来了。”梅子忍着笑插刀道。 翼遥完全笑不出来了,苦着一张小脸儿看向了梅子,皱巴巴地包子脸让人看了好笑,她控诉道:“梅子姐姐!是不是你告了密!” 梅子怜惜地看着翼遥,摇了摇头,“宋主儿一进屋子就先往枕头下搜,您的奶糖根本没撑住。” “啊哈哈哈——”看着翼遥褶儿多的跟包子一样的小脸儿,四福晋笑的开怀,一面捏了捏她的小脸儿,道:“遥儿啊,就别挣扎了,玩不过你阿娘。” “行了,遥儿不气了,额娘吩咐膳房备了果藕甜瓜凉碗子,额娘不能吃,就请遥儿替额娘吃吧?”四福晋笑吟吟哄着翼遥,翼遥在这一点上好哄的很,当即喜笑颜开地乖乖坐在那里等着凉碗子了。 且说宋知欢这边到了李氏屋子里,见她靠着床边坐着刺绣,里头和玉张着小嘴儿睡着,看起来不大安稳。 见宋知欢来了,李氏以手抵唇示意一下,一面轻轻拍了拍和玉,然后起身引着宋知欢往暖阁去了。 “这是怎么了?”宋知欢往寝间那边示意一下,李氏听了苦笑着摇了摇头,“昨儿夜里醒来的时候,她奶娘动作大了,吓到了,倒是不哭,就是嗜睡,又睡得不安稳。醒着精神不好,我哄着她睡了,却也离不得人。” 宋知欢往那边看了看,果然芍药已经凑上去陪着。 她轻叹一声,道:“这孩子这样可怎么好呢。” “说得岂不是这个?”李氏长长叹了口气,命小丫头给添了茶,问她:“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说来,福晋这一胎也快三个月了,可还安稳?过了三个月便可松了口气了。” “还好,吃好睡好,就是孩子气了些。”宋知欢失笑,摇了摇头,轻叹道:“我如今对着她们两个,倒像是哄了两个孩子。” 李氏轻叹一声,“如此也好。有些事情,有了女儿才明白。想当年福晋嫁进来的时候又才多大的年纪?打理庶务、操持上下,我还给她添了不少堵,如今想来当真不该。” ※※※※※※※※※※※※※※※※※※※※ 宋母:我闺女长大了,心酸。 四四:我不要戏份的吗? 请跟我一起念:纯洁的言情、纯洁的键盘、纯洁的友情。 有些人不要腐眼看人基哦~ 一点题外话,和大家说一下: 我今年正在准备一场对人生来说很重要的考试,但由于身体原因,其实三年里更多是在家自学。写文算是心情发散的途径,所以大家能看到我写的文都是在这几年里的。现在这一本还持续更新也是因为心情实在不好,如果每天只学习的话八成会崩溃。 老读者都知道,我的身体状况堪忧,死不了,但是慢性病隔年犯一次也非常磨人。 西药各种都尝试过,只有雄激素因为我妈的坚持没用,这几年用中药维持,效果还过得去,但是一天三顿,一顿一大碗,然后身体还不舒服,我现在真的最害怕的就是那连着的三天试都考不完,真是每天都感觉要崩溃了。 写文是一件让我觉得很快乐的事情,存稿多得益于常年居家,但是学习任务也不轻,可能八月之前只能维持每天一更,如果有加更也在八月或之后了。 写这么多不是为了大家多么的怜惜我,但求谅解,更新这个事我也没办法,但会坚持日更。我在现实里算是很孤僻的一个人,由于常年不在学校,朋友也不多,所以我很珍惜会对我发散善意的每一个人,读者当然也在其中。 我爱你们。只要还活着,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会继续写下去的。 言尽于此,说多了像是卖惨一样。如果影响到宝贝们的好心情,我很抱歉。 最后,感谢: 读者“轻蝉尧”,灌溉营养液+22020-06-2310:26:14 读者“谈笑”,灌溉营养液+12020-06-2308:50:16 读者“巫婆婆婆婆婆婆”,灌溉营养液+12020-06-2302:05:21 读者“国家一级退堂鼓大师”,灌溉营养液+12020-06-2301:34:55 读者“钥匙在门里面”,灌溉营养液+22020-06-2301:19:57 读者“ruirui”,灌溉营养液+12020-06-2301:11:44 读者“橘子味的小仙女”,灌溉营养液+102020-06-2223:51:28 读者“艾迪”,灌溉营养液+102020-06-2223:37:09 读者“lilihou”,灌溉营养液+202020-06-2222:46:36 读者“萝卜酱”,灌溉营养液+52020-06-2222:07:22 廿九 “爷前儿来信,说被万岁爷派往遵化祭拜先太皇太后,然后便一路回京,想来重阳前后便可相聚了。”这日早间请安,四福晋命人赐了茶,手中捧着一碗补身茶徐徐含笑而语。 李氏听了眼睛一亮,笑着道:“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了。” 青庄轻笑着附和,“是了,说来爷离去也有几个月了。”说着,又看向内间哄着妹妹玩儿的翼遥,笑吟吟道:“咱们大格格算算也能背几首诗出来了,爷回来见了定然开心。” 语毕,复又看了看穿着水粉色小褂子的和玉,她转头对李氏轻声笑道:“和玉近来想是身子好了不少,脸蛋儿都粉嫩嫩的。” 李氏喟叹一声,笑容真切,“是啊,我每日看着也觉着长舒了一口气。如今也没吃药,只寻常用膳食养着。见她精气神儿不错的样子,我也算是松了口气。” 四福晋叮嘱道:“天儿要转冷了,去年和玉可闹了一场咳疾,太医不也说和玉天生肺脉若些吗?好生照管着吧。”说着,她又肃了面容,放声道:“格格身边服侍的人都用心着,格格好了,你们的日子才好过!” 那边和玉身边的侍人忙来行礼应声,李氏道:“福晋说的这些都记着了,您且放心。” 四福晋略点了点头,也不欲多言,只随口吩咐黄莺:“将内务府送来的雪梨取一些送到西厢房。” 李氏再度谢过,她刺头一样的性子也不喜四福晋多过问和玉的事情,四福晋这样倒是最好的。 四阿哥风尘仆仆打马归来之时,四福晋的小腹已有了弧度,她身着宽松舒适的朱红撒花褂子,腰间用月白丝线绣着微小花朵,一簇一簇在枝头绽放,煞是好看。 身下搭着翡翠如意百褶裙,行走之间裙摆轻动,露出隐约的如意绣纹来,配着鬓边珠玉相间的雅致流苏,自有一派的温婉端庄。 四阿哥见了她便是眼前一亮,也没让行礼,匆匆上前扶住,笑容中透着惊喜,“敏仪,爷在外,接了你的信,便是归心似箭。” 李氏眸色一暗,不自觉抱紧了怀里的和玉。 安氏在一旁用水灵灵的大眼睛神情地望着四阿哥,身后是菊花开遍金桂飘香,一双满是情意水光的眼眸只倒影着一人的身影,如此场景,寻常男人早心都化了。 可惜,如此曼妙的场景,注定是她一人的独角戏。 宋知欢和青庄凑在一起,压制住想要冲上去保住阿玛大腿的翼遥,二人扑闪着眼睛观看深情戏码,就差手里一把瓜子。 终于还是四福晋先抽身而出,对着四阿哥温婉一笑,道:“爷,咱们往屋里坐吧。” 又对翼遥好笑道:“盼了阿玛多少日了?阿玛好容易回来,还不过来抱抱?” “阿玛——”翼遥总算挣脱了阿娘的压制,猛地扑过去保住了阿玛的大腿,娇声道:“阿玛~遥儿好想您,阿娘日日压着遥儿背诗,遥儿被阿娘欺负惨了!” “小没良心的,你阿娘是为了谁好?”四福晋失笑,“又说日日压着你背诗,其实你背诗不是背的很容易吗?说得你阿娘多狠似的,其实阿玛的师傅当年比你阿娘还狠!阿玛背书要念一百二十遍、抄一百二十遍,你呢?不过是你阿娘念给你,你再记着,还在这里和你阿玛告状!” 翼遥小嘴一瘪,抱着四阿哥的大腿可怜兮兮道:“阿玛~你看看,额娘和阿娘沆瀣一气,日日欺负遥儿!” 四阿哥一下子止不住笑了出来,又弯腰将女儿抱起,道:“看来遥儿的成语学的不错嘛!不过这‘沆瀣一气’可不能用来说你额娘和你阿娘啊。” 翼遥乖乖伏在阿玛怀里,雪白的小手臂绕着阿玛的脖子,爱娇的小丫头撒起娇来让人心都化了。 四福晋见父女两个亲热的差不多了,便对四阿哥道:“要起风了,快进屋吧。虽然咱们身子康健不在意,还有和玉呢。” 她看向李氏怀里的小丫头,轻笑着道:“和玉素来体弱,经了风咳嗽就不好了。” 四阿哥这才看向另一个女儿,见和玉面色比之去前红润不少也是惊喜,一面将和玉也抱了过来,一面对李氏道:“你将平安养的不错,看着面色好了不少。” 他一面说着,一面一手抱一娃抬步往上房去。 李氏面色略略好看一些,轻声道:“是林太医的功劳。” 又仔细叮嘱道:“不过平安这两日也有些咳嗽,您当心些。” 一行人往上房里走去,暖阁里已备好了一桌精美菜式,众人按次落座,开始了商业聚餐。 宋知欢对此是极为熟悉的,就坐在那里闷头吃饭,不被领导点名绝对不抬头,非常对得起自己的信仰。 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听着四阿哥又开始cue自己,宋知欢在心中哀叹一声,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只听四阿哥道:“爷虽为上战场,但随汗阿玛劳军,也曾见些将士。有一悍勇小将,名唤宋知诚,听闻在战场上手持□□呼啸往来,乃是敌军眼中的煞神,却是汗阿玛亲口称赞的国之栋梁。本以为这样的声威,定是个七尺壮汉,不想竟然与知欢容颜七分相仿,文质彬彬,实在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是,在家时妾身母亲常说是因着小弟们随着妾身长大的缘故,两位弟弟都与妾身样貌相仿。”宋知欢听着四阿哥亲热的称呼,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儿,面上却笑得谦卑恭谨,“本还担心小弟在战场上刀剑无眼伤身,如今听了您的话,倒是也有了自己的成就,再不是当年倚着长姐撒娇的幼弟了。” 四阿哥笑容更显,又对四福晋道:“说来,这宋小将军和阿布哈也有一番渊源。” “妾身额娘在信中说了。”四福晋说着放下手中筷子,执起宋知欢的手,对四阿哥笑道:“宋小将军对妾身阿玛有救命之恩,乌拉那拉一族永世不忘。” “这样也好,你与知欢本就亲厚,日后后宅更相和睦了。”四阿哥点了点头,对宋知欢道:“敏仪在心中说孕前期诸多不适,多亏知欢你贴身照顾,爷得此妻妾,实在三生有幸。” 宋知欢温顺地垂首,轻声道:“妾万不敢当。” ——三生有幸,真好意思,老娘对敏仪好是她对我的性子并且对我也好,关您老人家半毛钱关系。 “爷,尝尝这蟹,佟娘娘知道您回来,特意赐下的,说是记着您喜欢。”四福晋抬手夹了螃蟹与四阿哥,轻笑着柔声道。 四阿哥长叹一声,“劳烦佟娘娘挂心了。” 宋知欢凭借自己酒桌末位零存在感埋头苦吃多年的死猪社畜经验,总算在这一顿旁人都吃得不好的晚膳中填饱了自己的肚子,吃的美美哒。 她吃饱了,就是别人遭殃的时候了。 先是翼遥,“螃蟹性凉,不许给大格格多吃。”翼遥哭唧唧看着自己碟子里被撤走的那半只螃蟹,惨兮兮地抹了一把眼泪。 然后是四福晋,“赛螃蟹里姜放的重了,怕用多了晚上胸口难受,且从福晋身前撤下吧。”四福晋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己面前一道最喜欢的赛螃蟹被黄莺快手快脚地搬走,一手捂着胸口,对宋知欢发射了控诉射线,可惜宋知欢不吃这套,对着她温温和和地笑着,一点没心软。 最后是四阿……没有了。 宋知欢老神在在收回了自己的眼神,毫不在意女儿和敏仪对自己发来的控诉。 四阿哥看着好笑,亲自上手给母女二人各夹了些二人素日喜欢的菜式,先对敏仪道:“敏儿自有了身孕,愈发孩子气起来了。” 又对翼遥道:“你阿娘说得有理,听她的吧。尝尝这奶汁鱼片,遥儿素日不是最喜欢了吗?” 四阿哥胤禛大爷把自己困在了后宅和睦妻妾和美的美丽幻境中,抛却了往日在意的规矩礼教,此时看着宋知欢对他摆出苦瓜脸,都觉着那是神似自己额娘孝懿仁皇后的温婉神情。 真是一个眼瞎了的可怜男人。 大白天的,酒喝多了。 用晚膳毕,撤了筵席,众人在暖阁里坐了. 此时已是日落西山之时,屋内烛光熹微、灯影幢幢,暖炕上下早被彻底打扫了一番,铺设着的靠背引枕坐褥一色都是簇新的,素雅的鸭蛋青缎子面料,绣着“宜男多子”的吉庆花样,以如今的情势来看,是极好的意头。 红漆炕桌上摆着三四碟子蜜饯点心,另有一只琉璃花囊,插着四五多新鲜菊花,或是含蓄婉转地含苞欲放,或是艳而不媚地徐徐绽放着,压住了房中花团锦簇的热闹。 且说今日,众人均打扮的脂粉艳丽,便是宋知欢也随大流放弃了自己的淡青水蓝,被柔成压着换上了一身酡颜衣裳,遑论素来爱俏如李氏、开始争宠如安氏、福晋大将如青庄。 此时这一屋子莺莺燕燕珠翠萦绕,也便是这一瓶菊花并屋内素净雅致的摆设,方能压住如此的艳丽装扮。 众人随性闲谈,四阿哥与四福晋于炕上东西两边归坐,翼遥被四阿哥抱在身边坐着,和玉在四福晋的示意下被放到她的身边。 若论对和玉,四阿哥并非不疼爱,只是比之身为长女的翼遥,倾注的心力自然不同。何况和玉素来体质孱弱,又性子沉闷,四阿哥难免忽略了些。 人的指头尚且有长短,遑论如今这年月,满人家女儿虽珍贵,但受父亲疼爱的无非是长女、幺女或是会撒娇卖乖讨长辈喜欢的。 四福晋虽然庆幸于四阿哥对翼遥的疼爱,却不会为了翼遥而踩和玉,此时命人将和玉抱到自己身边,也算是为了孩子不会觉得自己和姐姐太不相同。 她在家中是受阿玛额娘宠爱长大,闺中却也认识两个家中透明人一样的手帕交,知道被父母忽视的无奈。 翼遥骄傲的小孔雀一样和阿玛显摆了一番,背出了十来首古诗,又念了小段《千字文》和《百家姓》,然后挺着小胸脯看向了阿玛,满脸讨夸。 四阿哥果然不负女儿所望,将翼遥抱起来夸了个天昏地暗,用词之夸张足可以与宋知欢前世写过的拍领导马屁的陈情报告媲美。 然而四阿哥自己半点没觉出夸张,反而认为自己说得全是真话,自己女儿那是天上仅有底下无双,聪明乖巧无人能及。 翼遥扬着小下巴听着阿玛的夸奖,半点不愧疚。 宋知欢目瞪口呆,再次认识了傻爸爸这一专有品种名词。 四福晋含笑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继续温柔地注视着父女两个。 ※※※※※※※※※※※※※※※※※※※※ 大家的祝福都收到了,心里暖暖的。 放心吧,存稿丰厚,会坚持日更不断的,而且我会非常非常珍爱自己的生命,不论是为了父母亲友,还是为了小可爱们的安慰与小说,我都会努力活下去。 谢谢呀~ 说点轻松的: 话说大家有没有没看过文,但是一看到笔名就特别喜欢的大大? 嘿嘿,我就有一个,可惜她的文不是我的菜,就是喜欢她的笔名而已,但是在榜单什么看到她的文还是会多留意两眼。 特别鸣谢: 阮阮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6-2322:52:03 潜水万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6-2404:19:29 读者“ruirui”,灌溉营养液+12020-06-2418:20:34 读者“小小吃货~”,灌溉营养液+22020-06-2414:54:13 读者“胖蟹”,灌溉营养液+102020-06-2411:53:33 读者“素手折枝”,灌溉营养液+152020-06-2411:51:10 读者“初夏”,灌溉营养液+202020-06-2410:55:09 读者“哞一”,灌溉营养液+12020-06-2410:45:26 读者“灵犀”,灌溉营养液+22020-06-2410:25:23 读者“唯恋”,灌溉营养液+52020-06-2409:04:25 读者“不想做妖精的女人不是坏女人。”,灌溉营养液+52020-06-2408:28:01 读者“流星蜜语”,灌溉营养液+192020-06-2406:5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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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欢站在廊下,迎着春日的微风略站了一会儿,听产房里四福晋期期艾艾地唤她,便又转身进去了。 四福晋这一生,就生到了半夜。 四阿哥归来时天色已晚的透彻,画眉忙迎着他往正房去,又道:“福晋生着呢,宋主儿在里面陪着,您在正房坐。” 四阿哥面色不大好看地点了点头,纵然膝下已有二女,对于福晋这一胎,他还是紧张的。 正房里,李氏、安氏、青庄各据一方,四福晋套间儿暖阁尽头的小稍间里设了一尊观音,是乌拉那拉夫人请能工巧匠以上等羊脂玉雕琢,又在京郊安和寺开光过,便是为了保佑四福晋平安。 青庄在蒲团上跪着,手中一串念珠转的飞快,轻声祈求着四福晋平安。 李氏此时已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小腹挺着坐在正堂,一手压在心口,面色不大好看。 安氏倒是老神在在,垂着头一言不发,心中想的什么只有自己知道。 四阿哥见到李氏,神情缓和些,轻声道:“你有身孕,不必在这儿等着了,回去歇着吧。” 李氏抿了抿唇,到底没拒绝,起身轻轻一礼,道一声:“妾身告退。”然后扶着芍药的手缓缓离去了。 “遥儿和和玉呢?”四阿哥忽然问候在一边的侍女。 侍女忙道:“大格格坐了一会儿,天晚了,宋主儿便命柔成姐姐带大格格回去歇息了,二格格近日身子不爽快,一直在屋子里。” “太医看过了吗?”四阿哥拧了拧眉,问:“怎么近日没人回爷?” 侍女一顿,屋子里气氛凝滞了起来。 还是打屋外进来的画眉回话道:“是福晋吩咐了,二格格身子弱,怕惊着了,不必过来。” “嫡母生产,怎可不过来。”四阿哥拧了拧眉,颇为不悦。 画眉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对此颇不以为然:二格格年龄尚小,又素来性情柔顺软弱没主见,哪里是能做得了主的。方才可有人回说听见了二格格要过来的声音,不过是李主儿怕二格格受惊,没让过来。 这会子四阿哥话里话外只说二格格,怎不提二格格的事素来都是李主儿做主。 再有大格格也不在,还是光明正大说是宋主儿命人送回去的,怎么四爷就没对大格格发火?不过是这会子四爷心气不顺,要有个途径发出来罢了。 画眉心中对此明了,却不能多说什么,到底她是四福晋的人,有些话,说这不方便。 这边气氛正沉下来,忽听产房那边传来一声女子歇斯底里的喊声,然后就是婴儿的啼哭响彻内外。 “恭喜四阿哥,喜得嫡子!”不多时,一位稳婆怀里抱着个大红襁褓匆匆过来,跪在四阿哥身前,道:“小阿哥重六斤六两,大吉大利。” 本来听了那边的声音,四阿哥刹那间已松了口气,这会子稳婆抱着孩子过来他又是一番狂喜,碍着规矩不好抱孩子,只能让产婆抱给自己看,又问:“福晋怎样?” 产婆笑道:“福晋还好,等会让收拾干净了让太医进去请脉。” 四阿哥点了点头,问苏培盛:“什么时辰了?” “回爷,子时了。”苏培盛笑吟吟回话道。 四阿哥笑了:“那就是三月十六生的了,这小子倒是会生,占了个好斤两,又是个好日子。生辰比他姐姐晚十天,姐弟两个日后过生辰有得撞了。” 众人这才在画眉和苏培盛的带领下齐齐跪下,贺道:“恭贺爷喜得嫡长子!” “好!好!都有赏!福晋房里的人重赏,院里的宫人都赏。开库房,将皇额娘留下的首饰头面取最好的给福晋送去。宋氏照顾福晋有功,同赐她一斛珍珠!”四阿哥欢欢喜喜当起了散财童子,众人谢过恩赏,青庄从里间出来小心看了看那小孩子,又对四阿哥道:“天色不早了,请爷去休息吧,妾身去看看福晋。” “去吧。”四阿哥点了点头,欲要往寝间去休息。 画眉站了出来,道:“爷,稍后福晋要从产房挪过来,怕惊扰您休息,不如……” 四阿哥这才反应过来,四下看了看,道:“爷去青庄房里。” 旋即抬步离去,青庄已如自由的鸟儿一般奔向了产房,将这位爷忘到了脑后。 安氏见自己被完全忽略的样子,抿了抿唇,沉默半晌,也起身离去了。 西厢房里,李氏躺在床上,听着正房里传来的声响,忽地坐了起来。 芍药听见声响忙拉起床帐,“主儿,您怎么了?” 李氏伸手拉起帐子往窗户的方向看了看,神情略有些落寞,口吻淡淡的,“福晋生了,是个阿哥,对吧?” 芍药抿着唇,应了一声。 “爷终于有嫡长子了。”李氏轻叹一声,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我这孩子和嫡长子才隔了多大,日后怕是又要被人忽视了。” “怎么会呢,爷这样疼爱您。”芍药笑道:“满阿哥所的格格主儿们,哪个不羡慕主儿得爷宠爱,是爷心尖尖上在意的人,福晋又宽厚大度,您过着的岂不是阿哥所里最好的日子?” “是啊。”李氏长长叹了一声,纤纤玉指攥紧了柔软的丝绵被又猛地松开,十祥锦堆花绸面料绣百子千孙的锦被瞬间留下了大块的褶皱。 她轻声道:“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我该满足了。” 产房里,产婆等到了四福晋娩出胞衣,然后由侍女进来收拾满屋子的狼藉,床帐再次垂下,由太医进来请脉。 太医请脉得到的结果命人松了一大口气,宋知欢见四福晋睡过去了,方才对黄莺道:“命人把廊下的帷帘都放下吧,紧紧挡着,不许风吹进来。” 又对黄莺道:“你先带人给敏仪擦身,然后再有精壮嬷嬷抬着敏仪回正房。她这会子睡过去了,也觉不出声响来,但万万记着小心,一则动作大了她会疼,二则这会子沾了风可不是好说的。” 黄莺细细答应了,那边画眉带着人进来,二人一齐对着宋知欢行了一礼,恳切道:“宋主儿,您对福晋的用心,奴才等感激不尽。” “这没什么。”宋知欢出了口长气,道:“总算翼遥添了个弟弟,也是好事儿。这院里总算有了个嫡长子了。太医不是说没什么大事儿吗?那就可以放心了。好了,天太晚了,我困得要命,回去了。” “您请,柔成在外头候着呢。”画眉拾起被宋知欢随意甩在凳子上的披风,轻轻抖了抖,为宋知欢披上,轻声道:“您好生歇着,这边自有奴才和黄莺打理。” 宋知欢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 宋知欢长长地松了口气,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的时候已经天色大亮,翼遥穿着一身绯红色绣蝴蝶的小寝衣,就安睡在她的身边,手臂抱着宋知欢的手臂,睡得极安稳。 “翼遥什么时候过来的?”宋知欢伸手掀起床帐,问外头守着的云若道。 云若笑了笑,道:“一早儿格格就过来了,您还没起,自己玩了一会子,许是觉着无聊,就脱了衣裳又上床了。” “柔成呢?”宋知欢又问。 云若道:“佟妃娘娘来探望福晋,也命人给了您一份赏赐,柔成姐姐代您去领赏谢恩了。” 说着,又笑了,“晚间爷还赐给您一斛珍珠,成色极好,柔成姐姐让我收起来了。” “是吗?”宋知欢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伸手道:“服侍我梳洗更衣吧,去正房看看。” “是。”云若柔声答应了。 ※※※※※※※※※※※※※※※※※※※※ 宋知欢:四爷不愧是清穿小说最佳男主,财大气粗啊! 祝大家端午安康啊,今天抄古诗词抄的头晕眼花,满脑袋都是杜甫辛弃疾。 啊哈哈 感谢: 开心每一天投掷地地雷x3 读者“谈笑”,灌溉营养液+12020-06-2516:36:45 读者“霓殇”,灌溉营养液+12020-06-2515:35:42 读者“花花虹的nc实习生”,灌溉营养液+12020-06-2515:08:19 读者“ruirui”,灌溉营养液+12020-06-2514:12:17 读者“开心每一天”,灌溉营养液+172020-06-2512:55:09 读者“凌乱也是一种美”,灌溉营养液+62020-06-2511:28:19 读者“”,灌溉营养液+52020-06-2509: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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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比了个圆形,骄傲道:“弟弟眼睛比他们都大!睫毛也长!我的弟弟,当然是最可爱的。”说起弟弟的可爱,她来了兴致,瞬间精神了,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和宋知欢比划着。 宋知欢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又问她:“那遥儿喜欢弟弟吗?” 翼遥不假思索地重重点头,“喜欢!遥儿最喜欢弟弟了。” “不过……”不知想到了什么,小丫头眸子暗淡了下来,下意识往宋知欢身边凑了凑,窝进阿娘的怀里,小小声道:“春杏说,有了弟弟,阿玛和额娘就不喜欢遥儿了。” “怎么会。”宋知欢微微眯了眯眼,褪去了从前的肆意玩笑,到底是前朝世家遗女倾尽一切教导出的女儿,神情之锐利竟让床边理着纱帐的柔成微微怔了一瞬,然后垂着眸将纱帐轻轻放下,悄然退在一边。 纵如此,她口中却语气温柔地哄着女儿,“额娘一贯最疼爱遥儿了,不是吗?阿玛还说,遥儿是他的小福星,怎么会不疼爱遥儿呢?” 说着,她有缓缓笑了,道:“遥儿有了弟弟,就是大姐姐了。以后要对弟弟好点,等弟弟大了,他也会保护遥儿、照顾遥儿呀。” 翼遥重重点了点头,宋知欢又轻声道:“遥儿若真担心额娘不喜欢你了,下午尽管自己去问额娘啊。遥儿,你要记住,无论何时,不要听了外人的挑拨来对亲近的人产生质疑,这会让你亲近的人伤心的。” 小小的翼遥听得懵懵懂懂,下意识鼓起了小腮帮子,认真思考着。 忽然,她好像想通了什么似的,小手握拳往空中挥了一下,道:“遥儿明白了!春杏是坏人!她在挑拨遥儿和额娘的关系!阿娘你放心吧!遥儿不会上当的!” 宋知欢轻挑眉梢,“哦?遥儿几时都知道‘挑拨关系’了?” 翼遥郁闷地伸出一根白嫩嫩的手指头碰了碰阿娘,道:“阿娘!遥儿已经四岁多了!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娃娃了!” “哦,原来遥儿都四岁多啦。”宋知欢笑了,说着,又眯了眯眼,严肃了起来,“那,遥儿就要有个姐姐的样子,知道吗?不可欺负弟弟,弟弟是弟弟,是要在以后保护遥儿的,不是给遥儿你玩的!把你那想捏弟弟脸的小手指头给我收回来!小孩子的脸是不可以捏的,知道吗?你要是想要有个乱流口水的弟弟,你就尽管捏弟弟脸吧!” 翼遥一下愣住了,瞪大了眼睛:天呐!要是有个乱流口水的弟弟,我爱新觉罗·翼遥在小姐妹们里就再也抬不起头啦! 最好面子的小格格捂住了自己的脸蛋,下定决心要保护弟弟嫩生生的小脸,她绝对不想拥有一个口水乱流的弟弟。 一面下定了决心,翼遥就再也忍不住困意了,打了个小哈欠就慢慢睡了过去。 宋知欢却躺不住了,等女儿呼吸变得绵长悠远,宋知欢悄悄起身,一下子掀开了床帐,顷刻间一身温柔洗尽,竟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锐利气势。 “主儿。”柔成忙道:“您怎么了?” 宋知欢冷着面色吩咐道:“服侍我更衣,将我旧年誊写的那一篇出师表,并书架上那个藤条匣子取过来。” 柔成轻轻应了一声,唤了云若过来服侍宋知欢更衣,一面亲自过去为宋知欢取东西。 清宫春日的中午只会沉寂半个时辰,然后整个内廷就都醒了过来。 翼遥比起别的孩子而言午睡的时间长些,醒来的时候天气已不比午时炎热了。 小格格被梅子牵着手缓步往四福晋房里去了,宋知欢慢慢默出几卷清静经,然后随意撂在一边,倚在炕上信手翻着那一卷《战国策》。 ——不是她瞎说,清朝活了这些年,仔细算算她竟是第一次真正接触到如此卑劣手段,一时心中气愤是有的,却也有些兴奋。 她,宋知欢,伟大的咸鱼之神的信徒,终于被坏人盯上并且真正被下手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我宋知欢出息了! 激动的心情还是要平静的,毕竟她要是再心情不对下去,柔成都要急疯了。 “……靳尚为仪谓楚王曰:‘拘张仪,秦王必怒……又谓王之幸夫人郑袖……”宋知欢眯了眯眼,噙着笑意问身边的柔成:“你说让你大格格临这一篇字如何?” 柔成失笑,“格格识字算快得了,但这样多的字,格格如何写的出来。” “莫要小瞧她。”宋知欢轻轻叹了口气,“这小丫头聪明着呢,就是一日净想着偷懒罢了。” “不过有一点,她必须知道。”宋知欢慢慢起身行至书案前,研墨提笔,“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楚怀王拘张仪只背出来便可,这句话,就要正正经经写上一页纸。” 柔成微微拧眉,“未免太多了些,格格还小,小手握不住笔。” “她阿玛命人给她量身打造了一套小号毫笔,还不够她用?”宋知欢自一旁执了扇来慢慢往纸上摇着,一面斜睨柔成一眼,“慈母多败儿,虽然你们身份不同,但也能套的进去。何况翼遥身份不同,注定身边要有许多人迎往奉承,天家孙辈,她未来少不得一个郡主的头衔,有些事情,人心、世事,她必须明白,且要比我更明白。” “我不会教孩子,母亲那一套,深宫之中我也搬不来,好在这孩子本性善良,仔细养着,也不怕养歪了。”宋知欢徐徐叹了口气,“这边我注意着,翼遥身边的事便要由敏仪来了。” 柔成笑道:“其实咱们格格已然十分聪慧,只是年龄尚幼,难免顽皮。” 宋知欢摇摇头,道:“不是不许她顽皮,只是她总要有分寸,心里要有底,行事才不闹笑话。” 柔成看着宋知欢,笑意更深,“如今年纪虽幼,冷眼看着,格格做事言谈都已是极有条理的了。若说放诞不羁,只怕格格十个不及您一个。” “莫要笑我。”宋知欢斜睨她一眼,嗔她,“若论在家时我的放诞不羁,柔成你不也有三分责任在其中?” 柔成吟吟而笑,抿唇不语。 翼遥下午在四福晋房中待了半日,就有她屋里的一个嬷嬷一个宫女和院子里的两个宫女被画眉拎了出来重重罚过,最后按轻重,或往辛者库去,或送回了内务府。 黄莺带人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屋内门口,四福晋披着披风落座,对满院恭敬站着的宫人训话道:“所有人,但凡再有敢在主子面前挑拨离间的,前头的下场,都看着呢。再有下回,便没有送回内务府这一说了,重重打过板子,不论轻重,一律发配往辛者库!” 说着,一个茶碗重重摔了出去,白底缠枝莲纹的瓷片碎了一地,众人齐齐跪下,众口同声:“奴才等谨遵福晋教诲,不敢有违!” “如此最好。”四福晋轻哼一声,“大格格身边的人,服侍起来都要万万分的精心,若有胡乱揣摩上意然后自以为是怠慢了的——” 她转头看向庄嬷嬷,冷笑道:“庄嬷嬷,我希望你不是吃干饭的!” “奴才谨遵福晋吩咐。”庄嬷嬷仿佛得了尚方宝剑一般,也没被四福晋难得的冷面吓到,直接磕头道:“奴才定然拘束好宫人们,好生服侍格格。” “如此最好。”四福晋起身虚虚扶了庄嬷嬷起来,对众人警告道:“大格格是爷膝下长女,是我一手养大的女儿,是爷与我的心头肉!但凡她受了半分委屈,我便要所有人都不好受!” “是。”院内宫人均垂首恭敬听训,不敢有分毫怠慢。 四福晋复又转身回去坐着,拿出素日亲和的样子来,“不过若是服侍的好了自然也有赏的,来人,大格格屋里所有宫人各赏一个月月钱。庄嬷嬷素日操持上下劳累了,另赏一支人参补身。梅子服侍遥儿的好,遥儿也喜欢她,赐新时样宫花一匣子,再有,选一匹淡绿色的好料子给她,要入夏了,小丫头穿的鲜亮些,遥儿也喜欢。” “是,奴才等谢过福晋赏赐,定然尽心服侍大格格。”又有翼遥房里的宫人齐齐谢恩。 四福晋看向西厢房的方向,对着宋知欢抬眸一笑,神情生动,竟带着几分少女的天真烂漫之态,又在此上添了些端庄与为人母的慈爱,极为引人注目。 宋知欢倚着门笑吟吟点了点头,作出为她鼓掌的姿势来。 四福晋志得意满,嫣然一笑,甚美。 ※※※※※※※※※※※※※※※※※※※※ 被不亲近的长辈拉着谈人生理想是什么感觉? 就是……唉,糟心。 感谢: 读者“喂,妖妖零吗”,灌溉营养液+12020-06-2615:23:44 读者“柚子茶”,灌溉营养液+32020-06-2613:27:12 读者“谈笑”,灌溉营养液+12020-06-2610:01:17 读者“喵酱”,灌溉营养液+52020-06-2608:21:20 读者“风”,灌溉营养液+22020-06-2607:11:37 读者“九方尘玥”,灌溉营养液+12020-06-2607:09:28 读者“重拾减肥信心”,灌溉营养液+202020-06-2523:46:45 读者“星耀飞翔”,灌溉营养液+12020-06-2522:29:43 读者“雎鸠炒荇菜”,灌溉营养液+22020-06-2522:29:42 读者“拒绝讨好”,灌溉营养液+102020-06-2522:08:41 读者“木子”,灌溉营养液+22020-06-2521:25:00 读者“无语o__o"…”,灌溉营养液+102020-06-2521:24:14 读者“巫婆婆婆婆婆婆”,灌溉营养液+12020-06-2521:23:48 三二 春雨绵绵如丝,淅淅沥沥地下着。 四福晋剥了新进的荔枝与四阿哥,含笑道:“今年的荔枝仿佛比往年甜些。” “是下头折腾出来的新品种,确实比之往年的清甜。”四阿哥尝了尝,点头称赞了一声,又疑惑道:“福晋不是素来不喜食荔枝,怎么房中却备了这个?” 四福晋闻言略笑了笑,灯火炷影下,笑颜甚美,“妾身虽不喜欢,却有人喜欢啊?咱们遥儿的喜好可是十足随了她阿娘的。” 四阿哥自以为明了,随口道:“福晋对遥儿一贯疼爱,慈母心肠难得。”说着,又看了看四福晋,打趣似的道:“听说福晋今日发落了下人,好大的威风?” “她们妄想挑拨遥儿与妾身的关系,打了板子打发出去已算是轻的了!”四福晋闻此柳眉倒竖,仍有余怒,四阿哥也拧了拧眉,“这些个奴才是该重重罚一遍。” “不过翼遥的日子也不好过。”四阿哥说着,又笑了起来,“回来后去那边看过,遥儿被她阿娘押着抄写诸葛亮的出师表中‘亲贤臣,远小人’那一句,那小字写得密密麻麻的,还要背战国策中的‘楚怀王拘张仪’以为警戒。法子虽拙,倒也有用。” 他说着,又不知想起了什么,摇着头长长叹了口气,“其实遥儿一个小孩子,她又懂什么呢?” “就是因为遥儿什么都不懂,那些人才显着格外可恶。”四福晋手紧紧攥着身上披着的织锦披风,恨得咬牙,“多大的仇怨要有人拿孩子来做筏子算计?若是因妾身的疏忽,遥儿与妾身疏远了,那妾身才要抱憾终身。” 四阿哥眸色一暗,轻叹一声,拍了拍四福晋的肩以作安慰,又道:“你还在月子里,好生将养着便是,这事儿,爷会往下查。” 四福晋握住了四阿哥的手,恳切道:“爷,无论如何,不能让咱们遥儿受了委屈。” “敏仪放心,爷知道。”四阿哥道:“遥儿同样也是爷最疼爱的女儿,有人算计她,爷自然不能忍了。” 说着,他直起身来,对四福晋道:“你好生养着,爷去看看华姝。” “外头下着雨呢,您慢走。”四福晋并未再多款留,只稍稍送了,待人彻底没了踪影,方才吩咐画眉:“告诉庄嬷嬷,万万要好生看着遥儿房里新进的宫女,不可再有如此挑拨离间之辈。” 画眉恭敬地应了一声,“是,奴才知道了。” 四福晋再次在炕上落座,纤纤玉指在绣着瓜瓞绵绵石榴百子的倚枕套子上慢慢划过,面色阴沉,她喃喃道:“多大的仇怨啊,德妃娘娘,要您如此地算计您的亲孙女和儿媳。是真仗着有孝道在,无人敢反击吗?” 这话无人敢回答,黄莺垂首侍立在一旁,余下婢女均在外间各主其位,屋子里静悄悄的,连略重些的呼吸声都不闻。 四福晋转眸看了看炕桌上一瓶颇为新奇妍丽的插花,神情舒缓些许,却也犹有后怕,她低声自语道:“若真让她成了事,经此一早,这深宫之中,我便再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人了。” 黄莺听着四福晋此言,只觉心中绵绵细密的刺痛,忙轻声劝道:“宋主儿是个心胸开阔的人,不拘小节。况这事儿无论如何看着也不能成,您虽然闭门养身子,大格格那边却也有宋主儿留心着呢。” 说着,又忽地笑了,道:“您还得快快养好身子,不然再让宋主儿盯着格格,只怕没多久宋主儿便要抱怨了。” 四福晋也被她引得笑了出来,也知道宋知欢真干得出这种事儿,于是失笑着摇了摇头,转瞬间又失了笑颜冷下面容,吩咐:“传我的话,明日起,命安氏往正房里服侍,也算立立规矩。” 四福晋随意往一旁的倚枕上靠了靠,轻嗤一声,“德妃我动不得,一颗德妃插来的钉子,我还动不得吗?想从遥儿那边动手,好阴损的计谋。” 黄莺轻轻应了一声,然后看了看时间,轻声劝道:“福晋,天而不早了,睡吧。您还坐月子呢,本也不该如此劳神费力的。” “罢了,睡吧。”四福晋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又略思索片刻,吩咐道:“明儿一早,将那对儿大红芍药纹样的白玉长颈盖瓶给德妃娘娘送去。她不是一向自诩清雅高华,厌恶大红丽色吗?到底是厌恶,还是穿不得呢?” 德妃痛恨芍药这妾室常用作华服花朵样式的花儿,大红又是她心底最隐秘的痛处,四福晋这一手可是往德妃心里扎针呀。 黄莺犹有些担忧,“这……德妃娘娘事后不会刻意给您使绊子吧?” “她能怎样使绊子?宫权大头握在太子妃和佟妃娘娘手里,她们这四个膝下有子的正统四妃反而领的都是清闲庶务,乌雅家又不成气候,阿玛打沙场归来如今风头正盛,她能如何给我使绊子?” 四福晋扬了扬下巴,极为矜傲,“至多今年大选给爷添几个美妾,那又如何?我还乐不得她成全了我贤惠的名声呢!” 黄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然后摇了摇头,道:“自打您嫁入宫中,倒是有许多年没见您这任性的样子了。” “我这不是任性,我是有底气。”四福晋轻哼一声,“乌拉那拉鲜花锦簇,我膝下又有了嫡长子,遥儿养在我身边又深得爷的喜欢,贤淑的名儿传了出去,汗阿玛亦对我赞赏有加,她乌雅氏再不服又能如何呢?” 黄莺看着四福晋这般模样,心中隐隐欣喜又松了口气,这些年在宫中,看着主子被逼着长成了大人模样,她们这些陪伴长大的贴身侍女心中都不好受。 反而如今这样子,更令人欣喜。 不过四福晋却也没骄傲多久就破了功,失笑道:“我果然不是这块材料,便是底气十足也做不出十足的样子。但这样也好,天家儿媳,容不得不骄傲,也不容不得太骄傲。” 短短几句话中透出多少的辛酸,黄莺只觉心中密密麻麻的刺痛又开始了,她抿了抿唇,上前将四福晋搀扶起来的,道:“您不能再多说了,再不入睡,太医来请脉的时候要说了。” 上房已熄了灯,可怜厢房里,翼遥还惨兮兮地背着书。 宋知欢用一下午的时间整理出数不清的关于佞言祸乱的事例出来,命翼遥一日背三篇。 其实以翼遥的记忆力,背这些东西都是很简单的,无奈阿娘心太狠,背出来后背一遍不行,要每个背诵十二遍。 可怜的翼遥只能在心中安慰自己:好歹比阿玛少了许多。 然后继续无奈接受命运的折磨。 到底宋知欢说话算数,遍数勾了就叫住了翼遥,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了,云若则将早早自膳房取来的小点一样样在炕桌上摆好。 膳房做白案的厨子手艺不错,豌豆黄清甜绵软,栗子酥炸得喷香,除了这两样还有应季的花果糕与奶饽饽,四碟子点心摆在桌子上,勾的翼遥眼睛都舍不得动一下。 还是宋知欢打破了安静,为翼遥夹了一块栗子酥,并叮嘱道:“要睡了,炸过的栗子酥太油腻,不许多食。” 翼遥将小脑袋点的飞快,然后拿起筷子吃点心。 在宋知欢含笑却也很危险的神情下,翼遥完美地拾起了礼仪,优雅而不失急切地吃起了点心。 宋知欢见翼遥用的香,自己也忍不住了,拾起筷子多吃了两块点心。 柔成极有先见之明地备了青柑茶给宋知欢,又将早沏好的山楂茶用水晶茶杯盛着奉与翼遥,含笑道:“这山楂茶里添了红枣、陈皮并少许的冰糖,滋味酸甜中透着甘香,不比平常。格格用一盏,多坐会儿再睡,也不怕了。” 翼遥乖巧地谢过柔成,母女一道喝过消食茶,翼遥顺势歪进了宋知欢怀里,扯着宋知欢的袖子腻歪着撒娇,“阿娘~遥儿今日想与阿娘一起睡嘛~” 说实话宋知欢并不是一个喜欢和孩子一起睡的女子,谈什么母爱?笑话,小丫头是能和柔成一样给她暖被窝还是能和柔成一样乖乖给她当抱枕? 只怕没等她抱上,就先被小丫头八爪鱼一样紧紧缠住了。 不过想到今日情形特殊,宋知欢不免心软了些,又想在睡前安排一场谈心,于是略思索一会儿,勉强点了点头,“好吧,不过你要先沐浴盥洗,并且保证一定不把阿娘缠的紧紧的喘不过气。” 翼遥本来是撒着娇随意与宋知欢说一嘴,不想竟然被阿娘答应了,当即心中狂喜,指天发誓保证道:“遥儿肯定不是缠得阿娘喘不过气来。” 宋知欢这才满意又推了推女儿让她起来,在屋子里遛弯。 翼遥又开始搞事情了,蹲在脚踏上扯着宋知欢的衣角,眨巴着大眼睛撒着娇,“阿娘~您就和翼遥一起走吧,人家都说了: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 “小丫头知道什么九十九,也不知谁与你说得。”宋知欢抬手在翼遥的额上轻轻敲了一下,低声嘟囔道:“咸鱼大神告诉我饭后睡觉才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不过到底还是拗不过女儿,顺从地起身,跟着她在屋子里走了起来。 翼遥身边已经有了由四福晋自皇太后身边求来的礼仪教管嬷嬷,她走起路来已经有了些许姿仪,不过到底人还小,看不出什么,练得时间又短,结果并不明显。 宋知欢就不同了,宋母对女儿的礼仪格外看重,她的一坐一动都是在生命不可承受的压力下训练过的,走起路来另有一番潇洒姿态,看的还在礼仪学习初期的翼遥羡慕极了,不自觉地模仿起了母亲来。 这也是日后翼遥在京城贵女圈备受推捧众星捧月,礼仪姿态得众人称赞:别具一格、潇洒中不失优雅的最初萌芽。 ※※※※※※※※※※※※※※※※※※※※ 感谢: 读者“……”,灌溉营养液+102020-06-2719:24:32 读者“微微”,灌溉营养液+1502020-06-2718:55:22 读者“ruirui”,灌溉营养液+12020-06-2718:13:22 读者“金”,灌溉营养液+72020-06-2717:27:59 读者“我是你的小可爱”,灌溉营养液+102020-06-2712:54:19 读者“勿忘我”,灌溉营养液+52020-06-2623:42:35 读者“巫婆婆婆婆婆婆”,灌溉营养液+12020-06-2623:36:06 读者“澧有芷兮”,灌溉营养液+12020-06-2622:17:46 读者“木子”,灌溉营养液+22020-06-2621:14:11 三三 李氏曾在自己被选为皇子格格的时候感叹自己的好命,一下成了皇家人,家中的姊妹、闺中的朋友们再没有比自己尊贵的。 但此时躺在床上,身边是忙忙碌碌的侍女,腹中剧痛且有坠感,身下濡湿隐有水流,屋外是女儿令人心痛的喊声,她又不得不想:我这一辈子可算是倒霉透了。 ——连落两胎后好容易得了个女儿,却是身体孱弱,好容易女儿养住了,又怀了一胎,如今却也是早产。俗话说七活八不活,这孩子正是八个月出生,也不知是好是坏。 因李氏预产期未到的缘故,并未早早预备产婆,四福晋心中焦急,好在还算稳得住,命人在阿哥所中别处请了原本预备给产期快到的主儿接生的产婆。 宫中的接生姥姥都是手法娴熟有经验的,搭手一摸李氏的肚子就知道胎位不正,当下便有人出来回话,也算问个选择结果。 这会子正房里正为了李氏早产的事儿乱着,李氏身边的两个侍女都在堂下跪着回话,四阿哥面色阴沉坐在正座上,听了众人的回话,也不得不在心中疑惑:莫非便是这孩子的命数? 他这两年愈发信奉佛教,对命数这事情愈来愈信了。 四福晋面色虽不大好看,却也记挂着李氏,直吩咐芍药:“这边儿话都回完了,你快回去侍候。如今你主儿身边的侍女都是从院里调过去的,怕不顺她的心意。” 四阿哥这边听了产婆回的话,自己心中也总算有了决断,闭了闭眼,抿唇几次,终究道:“按祖宗规矩办。” 产婆心中了然,干脆利落地行了个礼,退下了。 四福晋一手掩着胸口,命人:“快快将二格格抱来!什么时候了还让格格在产房里待着!” 她痛斥侍女,却也是为了宣泄出并掩饰自己的慌乱。 虽然这世道多是一样的“祖宗规矩”,到底她没亲身经历过,此时亲耳听了,想起从前四阿哥与李氏的种种浓情蜜意,虽知道此乃无奈之举,还是忍不住在心中痛骂四阿哥:没有心的男人! 宋知欢心慌的厉害,也不知这天儿是怎么了,电闪雷鸣的,大雨倾斜而下,她眉头紧蹙往屋外看着,眉眼间蕴着止不住的焦急。 翼遥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便是当日四福晋生产叫的多惨烈,好歹人心是稳当的,此时这样慌乱又气氛低沉的场景她从未见过,不免心中怯怯。 四阿哥看了一眼女儿,终究心软了,招招手将她抱入了怀里,低声道:“遥儿,别怕,阿玛在呢。” 不多时,也有人将和玉从内间抱了出来。 小姑娘身体孱弱,此时也慌乱的厉害,脸色煞白地止不住咳嗽气喘,四福晋忙让太医给和玉看过,安慰两句,让挪到她床上躺着,并命面容和善、气质柔和的黄莺过去陪着。 偏生不巧的,弘晖又哭闹不停了起来,四福晋一时不好动地方,宋知欢站起来对她安抚一笑,道:“我去看看。” 四福晋得了救命稻草一样连连点头,抓着宋知欢的手道:“小儿年幼多惧雷雨,知欢,你陪陪他。” 并对四阿哥道:“让遥儿也跟着过去吧,晖儿的屋子离得远些,且在她阿娘身边,遥儿也心安。” “去吧,听阿娘的话,别怕。”四阿哥抚了抚女儿的脊背,轻声安抚两句,便让翼遥随着宋知欢去弘晖屋子。 最后的结果就是遥儿紧紧握着一块四阿哥随身的玉佩跟着宋知欢去了弘晖的屋子,弘晖哭闹的原因确实如四福晋所说的是因为雷雨天气,只要有个熟悉的人在身边抱一抱哄一哄,很快就可以好了。 宋知欢怀抱着弘晖轻声哄着,侧耳细听着李氏厢房那边的声音,却觉叫喊声减弱,知道是有经验的稳婆给李氏递了巾帕咬着,毕竟若是有什么不测,这会整个院子都应该叫开锅了才是。 “阿娘。”弘晖已经安静下来,重新躺到了摇篮里安睡,翼遥默默蹭到宋知欢身边,倚着母亲悄声道:“您当年也是这样诞下遥儿吗?” “不是啊。”宋知欢笑了笑,轻抚着女儿乌黑细软的发,对翼遥道:“遥儿当年可比这位弟弟或是妹妹乖巧多了,虽然也疼得厉害,却并不惨烈。” “是吗?”见识过两次女子生产时的惨烈,翼遥下意识地对阿娘有些愧疚,此时被阿娘拥在怀里,也觉着心里闷闷的。 宋知欢知道她的症结,笑盈盈揽着她,神情恍惚,似有怀念,“虽然生出遥儿是很疼,但阿娘从未后悔。若非有了遥儿,这两年,阿娘可当真是少了许多乐趣。况且人生在世,少有不繁衍子嗣的,便是有,也是能抗住万钧压力并性格强硬坚韧之人,他们是拿定了主意,阿娘却自认做事还算随心所欲,遥儿你来了,阿娘也不会亲手扼杀一条生命。 阿娘把你生下,你叫我一声‘阿娘’,从此咱们之间便有了羁绊,你是阿娘血脉的延续,阿娘照顾你前半生,你照顾阿娘后半生,我们都付出了爱与陪伴,在纷纷红尘中报团取暖,这很公平,不是吗?” 小小的翼遥对这一番话不算理解的透彻,却也有自己的想法,于是轻轻点了点头,又拥住了宋知欢,小小声说:“阿娘你放心,遥儿会孝顺你的,还有阿玛和额娘!额娘还有弘晖弟弟,阿玛还有很多弟弟妹妹,阿娘却只有遥儿了!遥儿一定会对您最好最好!” “遥儿真乖。”宋知欢笑了笑,“不过这话不能乱说,让额娘知道了要伤心的。阿玛和额娘多疼爱遥儿啊?遥儿要做个孝敬懂礼的孩子,知道吗?” “嗯!”遥儿重重点了点头,依偎入宋知欢的怀中,忽然觉得这天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柔成在一旁看着,满怀欣慰。 她对宋知欢总是满怀的担心,从衣食住行寻常琐事到婚嫁儿女人生大事,但此时,站在这不大的屋子里,看着不远处互相紧紧依偎着的母女俩,她莫名有些欣慰,也有些自豪。 原来从一开始,她的主子就是能支撑天地的人,只是用懒惰掩盖了本质,又不知因何磨灭了野心,于是变得随遇而安,万事不经心。 但真当需要她动用能力的时候,她便又换了另外一副面孔,进能斩御外敌,退能安抚人心。 她的主子啊,本就是茫茫红尘间一抹柔和光辉,不细品,又有谁能知道这一抹光的好呢? 想来那位四皇子是没这个福气了。 这世间的男儿,都没这个福气了。 柔成徐徐展出笑颜来,轻轻摇头,原本紧绷的身体慢慢松了下来,神情似是遗憾惋惜,又带着些许庆幸。 ——如此也好,不沾情爱之事,便不会被伤到,便不会体会到失去挚爱之人的刻骨铭心之痛。 思及此处,柔成神情一黯,垂下头,静静地立在那里。 李氏到底是有过生产经验的,身子又养的不错,这孩子虽然胎位不正,却有有经验的产婆护持操作,虽然艰难了些,也成功诞下了四阿哥的第二个儿子。 暂序齿为二阿哥。 因二阿哥生在第八个月,四阿哥本就是忌惮这些的,再有太医从旁道二阿哥身体孱弱怕难立住,四阿哥面色阴沉,低着头,一言不发。 还是四福晋轻叹一声,吩咐:“按例,赏赐李格格身边的侍女、稳婆以及院内宫人。” 又命:“厚赏林太医。” 然后转过头来,对着那林太医言辞恳切道:“林大人,当年和玉同样体弱,有赖您的方子,不也立住了?如今虽然身子弱些,却也算是不错了,这二阿哥,也劳烦您多用心,到底也是爷的血脉。” “福晋。”林太医苦笑道:“二格格体质虽弱,却是足月生产而来,纵然先天弱,但有好大夫,再养的精心,以天家富贵,想要留住不难。二阿哥却是未曾足月,胎中憋得时间又要比二格格长。先天体质之不足绝非二格格可比……” 余下的话他不说众人也明白,四阿哥一手紧紧握拳,终究还是化作一声长叹,吩咐他:“好生开方为二阿哥医治吧,尽一份心力。二阿哥仍养在李氏身边,福晋你还有弘晖和翼遥要照顾,不比多分心了。且她亲生额娘,照看起来更精心不说,她也能安心。” 四福晋闻此并未不快,反而隐隐松了口气,从容起身对四阿哥行礼,应道:“是,妾身知道了。” 又命林太医:“无论耗资,为二阿哥好生医治。若有不好从太医院出的贵重药材,只管来找我便是。” 她手握嫁妆以及四阿哥的私库钥匙,身家丰厚,这话说得倒是半点不心痛。 林太医恭敬行礼应了,知道方才四阿哥怀里怀外的意思是:尽人事,听天命。即便二阿哥没立住也不会怪罪他,于是也微微松了口气,下去斟酌方子了。 刚出生的孩子吃药也费力,但那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事儿了,李氏和二阿哥的乳母总能有法子将药喂下去。 此时已是第二日了,天色大晴,全然不似昨日的阴沉。 四阿哥的心情却半点没见好,也没看孩子一眼,起身便走了。 四福晋此时也是心力交瘁,却看过弘晖后抱了抱翼遥,轻声安抚了两句,便对宋知欢道:“我困得要命了,得先补一觉去。” “去吧。”宋知欢笑了笑,“是该睡会儿了,弘晖这边我看着呢,放心吧。” ※※※※※※※※※※※※※※※※※※※※ 感谢: 19712156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6-2721:21:31 读者“巫婆婆婆婆婆婆”,灌溉营养液+12020-06-2801:03:44 读者“作者今天二更了么”,灌溉营养液+152020-06-2723:58:49 读者“霓殇”,灌溉营养液+12020-06-2722:45:47 读者“麻麻每天都说我胖”,灌溉营养液+162020-06-2721:23:35 读者“rae”,灌溉营养液+52020-06-2721:19:51 读者“月の痕”,灌溉营养液+22020-06-2721:03:26 三四 因二阿哥身体弱的缘故,无论洗三还是满月办的都并不盛大,德妃却命人送了浩浩荡荡的赏赐过来,便是当年四福晋生弘晖时也不过是这般的场面了。 四阿哥沉着脸谢了恩,四福晋笑容中亦透着冷淡,这夫妻两个都是人精,如何能不知道德妃的心思。 二人双双对视,最后竟然同时哭笑了起来。 李氏的厢房里,宋知欢在床边坐着,看着倚靠在床上用补品的李氏,轻笑着问:“这枕头枕着怎样?添了安神干花和药材并荞麦掺着填的,应该比平日枕着的那些绵软枕头舒服些。” 李氏淡淡一笑,轻声道:“是,还得多谢你的用心了。” 宋知欢见她眉眼间拢着一派淡淡的哀愁,心中轻叹一声,握了握他的手,温声道:“我先回去了,你歇着吧。福晋给你送来的方子是当年怕弘晖身上不好,乌拉那拉夫人在宫外搜寻的,专给少儿养身的偏方。你让林太医给看看,若是可用,试试也无妨。” “好,多谢,也多谢福晋关怀。”李氏乌压压小扇子一样的睫毛猛地颤了两下,抿了抿唇,扯了一抹笑出来,对宋知欢淡淡道。 “如此,我先去了。”宋知欢语毕,徐徐起身,转身出去了。 康熙三十六年的盛夏就在取名弘昐的二阿哥时不时的病危磨难中过去了,这年中秋,因太后和康熙身子都不大爽快,因此宫中并没设宴。 中秋这日一早,四阿哥和四福晋一早相携出去,带着翼遥和和玉、弘晖给太后和康熙、德妃请安。四阿哥的身份特殊,四福晋和佟妃处的又不错,因此二人还带着孩子们转路往承乾宫去了一趟。 归来时天色已晚,院里桂花树旁摆了一张圆桌,备了筵席,众人落座。 宋知欢一向那是以对待最高领导的态度对待四阿哥,四阿哥在,她也不见平日与众人相处的轻松笑闹,只埋头苦吃,偶尔扫两眼翼遥,直看得小丫头不自觉坐的规规矩矩,吃的优雅大方。 四福晋见了亦觉好笑,膳食用过后便打发翼遥带着和玉去弘晖屋子里玩儿。 然后众人在凉榻上落座,其实也不过是四阿哥和四福晋在榻上坐着,两边各加了一溜儿的椅子,众人分两边落座。 李氏手握一儿一女坐左下第一,安氏挨着她坐;宋知欢倒是不在意这些,略带安抚地看了一眼微微拧眉的四福晋,随意在右下第一落座了。 青庄在她身边笑吟吟地坐了,一面递了一牙西瓜给她,附耳轻声道:“尝尝,今年的瓜比往年的甜。” 宋知欢含笑接过,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若说往年,李氏这样坐不过分。即便没有今年刚刚出生的弘昐,前两年二人各有一个女儿,她做左下第一也是理直气壮,但今年宋家家势不同,不提在战场上展露锋芒的宋知诚,宋父转去翰林院如今步步高升,宋家大哥宋知信如今已半只脚踩进了三品的衔位,按他如今尚未而立的年纪来算,绝对是青年才俊了。 也因此,不少人暗暗打探宋母在家供了那尊佛,能佑得这一家人蒸蒸日上。 当年二人是家世相当,如今若以家世论,宋知欢也能稳稳当当地高李氏一头。 后院素来是没家世或家世相当中论子嗣,有子嗣中论家世,若一方有子而一方家世远高于有子的,自然是家世高的为尊。 今日李氏的座位,算逾矩了。 四阿哥正为了弘昐的事儿闹心,此时见了,微微垂了垂眸,也没开口,倒是随了李氏。 一场座位之争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四福晋笑吟吟将剥出来的石榴递给宋知欢一碟,又命人:“将这些水果蜜饯挑孩子们喜欢的送进去。那碟子剥出来的石榴也送进去,翼遥最喜欢这个了。” “遥儿是喜欢吃石榴。”四阿哥看了看那盛在海鸟纹白瓷碟子里的红彤彤的石榴,随口道:“等出宫开了府,记得给遥儿的院子种两棵石榴树。” 众人皆惊,又听四阿哥道:“今日汗阿玛已经下旨,命人在宫外择址为我们兄弟修建皇子府,不过大体规格还要等封爵后才能定下,如今慢慢拟着细节也不差了。” 众人皆喜笑颜开,四福晋也极为欣喜,“遥儿听了这话得欢喜的不知怎样了,她这些日子总缠着妾身和她阿娘问我们在闺阁中的事儿,还有院落的样子,很是期待呢!如今既然要开府了,自然得好好给遥儿预备着。” 四阿哥听了也笑,道:“福晋有这心思,就多留心,这几个都服侍了许多年了,对院落居所有什么要求也尽量满足,况咱们院里人不多,不比挤着,分开各人住,也松快。” “爷这话说得极是呢。”四福晋笑吟吟道:“旁人切身不知道,咱们在座可有一个盼着开府许久了的。” 她说着,笑吟吟睨了宋知欢一眼,“这个,自己在家住着二进带跨院的院子,前庭后舍俱全还带个小花园,纵然不大,那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如今让她在宫里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儿,可是委屈她了。” 宋知欢对此浑然不在意,只挑眉道:“福晋便适应了,屋子二十来步走一圈,出门花草一眼看到底儿。我在家时还合香煮茶,一年四季收香花添香囊、制花茶、添枕头再备花酿。如今呢?见天儿地看书玩孩子,也是真无趣。” 四福晋听着直笑,摇头对四阿哥无奈道:“您看看她这话。” 四阿哥睨了宋知欢一眼,沉默半晌,忽然侧头对四福晋道:“给她留个大点儿的院子。” 众人哄然笑开,青庄笑吟吟看了看宋知欢,又对四阿哥说:“这宋姐姐一抱怨您又心软了,若妾身抱怨两句,您能让四福晋给妾身分个大点儿的院子吗?” 四阿哥看了青庄一眼,忽然也笑了,竟然语气轻松地调侃道:“难道爷不开口,福晋就会吝啬给你们安排大院子了?” “那倒是的。”青庄故作忧愁,又拄着下巴娇嗔道:“不过爷开口的,和福晋自己给分的,那又怎能一样呢?” 众人皆笑了,李氏沉默着坐了一会儿,忽然听屋子里传来小孩子的哭声,忙忙起身,对着上首二人一欠,然后匆匆去了。 四福晋看着她的背影轻叹一声,道:“弘昐身子不好,李妹妹跟着操心,人也憔悴不少,看着魂不守舍的。” 四阿哥微微拧眉,复又舒展开来,只淡淡道:“她是对弘昐太过上心了,夜里要起来看二三次,生怕出了什么事儿。” “做额娘的,孩子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哪能不上心呢?”四福晋见四阿哥如此,心中轻叹一声,忽觉有些无力又有些悲哀,只能轻声道:“弘昐毕竟体弱,李妹妹多用心些也是常有的。” 四阿哥垂眸一颗颗捻着念珠,闭口不言。 宋知欢扒拉了一个松瓤果仁馅儿的月饼咬了一口,然后拧了拧眉。 “怎么了?”青庄见此,忙凑过来轻声问道。 宋知欢将手中的月饼往上扬了扬,悄悄撇了撇嘴,挑剔道:“果仁多松瓤少,黑芝麻炒的不够香,青丝儿添的分量不足,和馅料时没熏薄荷,味道不够爽口,也腻了些。” 青庄听着好笑,自己也拣了一块尝了尝,旋即拧眉道:“我是吃不出你那些口感,不过今年的月饼口味却是比不过往年的。” “这是怎么了?”那边正对安氏说话的四福晋眉目含笑地看了过来,青庄知道宋知欢的毛病,四阿哥在的场面一贯是不爱开口的,于是笑盈盈道:“正和知欢说今年的月饼滋味不如去年的好。” 四福晋闻言轻轻挑眉,宫里的月饼做的小巧,婴儿小巴掌大小的一小块儿,印着的花纹也很是吉利,有五福盈门的,有仙鹤排云的,还有八仙过海,也是栩栩如生。 四福晋拈起一块儿尝了尝,然后微微拧眉,“确实不比往年的甜,听三嫂说阿哥所膳房换了厨子,想来也是这个缘故。” 众人草草坐了一会儿,兴致寥寥,各自散了。 回了房中,柔成将浸了药包的热汤端来给宋知欢泡脚,一面在一旁的脚踏上坐了,语气难得透出些轻松来,“总算是要出宫了,日后日子也轻松。说来,咱们小爷封了武靖伯领兵,大爷眼看要进了监察院,也没正经贺过。” “监察院不会是大哥最后待着的地方。”将脚浸在热水里,宋知欢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然后随口道:“大哥最后八成回去户部,这是大哥所长,也是他的志向所在。” 柔成尽管抿着嘴儿笑,“奴才不管这些,奴才只知道,要出宫了,您也欢喜了,奴才也欢喜了。终于送快些了。” “这时高兴还早了点儿。”宋知欢轻轻吐出一口长气,道:“如今只是修建皇子府,封爵没定呢,到时候再细细建造,且等着吧。明年能搬出宫里就是幸运的了。” 柔成笑了笑,轻声道:“那奴才也欢喜。总算眼前能见到光了。” “是呀。” 宋知欢微微一怔,垂头看看腕上一串檀木念珠,忽而展出笑颜来。 “有光了……” ※※※※※※※※※※※※※※※※※※※※ 感谢: 总忍不住要弃文地雷x1 读者“白泽”,灌溉营养液+202020-06-2920:20:45 读者“诗酒余生疯不觉”,灌溉营养液+102020-06-2918:51:58 读者“云痕か莫雨”,灌溉营养液+52020-06-2912:25:57 读者“坚果小菇凉”,灌溉营养液+152020-06-2901:21:07 读者“巫婆婆婆婆婆婆”,灌溉营养液+12020-06-2900:53:31 读者“茜茜”,灌溉营养液+102020-06-2823:18:08 读者“茜茜”,灌溉营养液+102020-06-2823:18:06 读者“椿”,灌溉营养液+12020-06-2823:14:27 读者“天时雨泽”,灌溉营养液+52020-06-2823:09:19 读者“骊山有雨”,灌溉营养液+52020-06-2823:01:18 三五 自弘昐出生以来,小院里颇透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李氏日日守着弘昐不离身侧,唯恐出了意外。 然而或许天神垂怜,风雨未至,只是阿哥所再次添人。 私底下倒有盼着四福晋不好幸灾乐祸的,可惜她们的盘算彻底要落空了。 “妾,武氏宁馨,恭请嫡福晋安。”武氏双手郑重交叠徐徐而拜,行了顿首大礼。 四福晋忙命请起,又敬过一次茶,方才含笑道:“妹妹起身吧,快坐。”又道:“今日备的六安茶,不知妹妹喝不喝得惯。” 武氏淡淡谢过后徐徐起身落座,行动之间不急不缓,发髻中斜插着的一支仙鹤出云翡翠步摇垂下的流苏轻轻摇曳,脊背挺直,头颅微扬,自有风骨。 她瞧着年龄比宋知欢小上几岁,却出落的如星如月,如诗如画,神采宁静吸人。 一开口声音泠泠如珠落玉盘,很是好听。 只是看着太冷了些。 四福晋轻轻叹了一声,用充满包容友爱的目光望向武氏。 武氏闻此言,波澜不惊地看向了四福晋,正欲开口表言:无妨。 那边宋知欢深深嗅了嗅沁人心脾的淡雅香气,唇齿间鲜醇滋味令人回味久远,却是茶中上品。 即便是以四福晋的身份,月例中也没有六安茶,大多是各宫赏赐或是宫外的渠道,拿出来招待武氏,也多是因新人入宫的缘故。 可惜某人怕是不能领会这份好意了。 宋知欢含笑瞥了一眼武氏,见她神情淡淡的,气质高洁仿佛不染尘埃,一派的气韵悠远,姿仪万千又令人下意识觉着不好亲近。 此时单单安静落座,双手随意交叉放置在小腹前,如古画中淑女一般。旁人做着许会带着几分刻意,在她身上却只是自然平常的一派安适雅致。 身着一袭青衣,眉目淡然,令人看了只觉飘然出尘。 周围几人一眼见她,又下意识地看向了打扮明丽逼人,珠翠环绕脂粉香浓的李氏。 这两个,一个是堂前怒放的芍药,一个是林间徐徐而放孤芳自赏的净白芙蕖,分明没有可比性,却令人不自觉地想要将她们联系到一起。 因为单看着就知道不对头啊! 宋知欢不顾这些,见这傻丫头就要点头,便轻笑一声,慢悠悠拖长了调子开了口:“敏仪你是好意,可惜今儿这位怕是不能领会了。” 她说着,轻轻一摆手,对黄莺道:“这丫头喝不惯六安茶。口味倒也不算尊贵,不是有桂眉吗?给她沏一杯便是了。” 又歪着头对武氏笑道:“妹妹,笑一个好否?多年未见便是这一副冷脸,欢姐我好伤心啊。” 说着,她素手轻轻掩着胸口,神情悲戚,仿佛受了好大的伤害一般。 柔成在后头看着好笑,四福晋方才显露出几分诧异来,“知欢和武妹妹竟然相熟吗?” “起止相熟啊。”宋知欢屈指在武氏额上轻轻点了一下,“论辈分,这丫头要唤我一声表姐呢。” “原是自家人。”四福晋笑了,“那我也不端着了,多少年没这样端庄过了。” 一语既出,宋知欢和青庄都笑了,黄莺自为武氏换了茶来,笑吟吟道:“武主儿新人进来,咱们福晋可端着呢,昨儿晚上还跟奴才念叨:也不知这新妹妹好相处吗。如今既然有了这一层关系,福晋却可放心了。” 宋知欢歪着头看了看武氏,又回过来看四福晋和黄莺,懒懒散散地道:“可别放心的太早,这丫头啊,难相处着呢。等闲人到了她面前,也笑不出来了。” “看看看看。”说着,她抬手指了指武氏的脸,故作自艾自怜之态,幽怨道:“多年未见,就这一张冰块脸对着她表姐,实在是……” 她摇了摇头,失望般地哀叹道:“令人痛心疾首啊!” 武氏淡淡看了宋知欢一眼,许是知道宋知欢是什么人,也不着急,只道:“姨母托我将‘燕双’给您带了进来,如今看来,您是不欢迎了。” “欢迎欢迎。”宋知欢听了“燕双”二字,忙挺直腰板,又是一派衷肠,变脸之快令人发指,“我再欢迎不过了,好表妹,难为你记挂着欢姐。欢姐如今对‘燕双’啊,是思之如狂。” 武氏淡淡垂眸,闭口不言。 宋知欢哀叹一声,对众人道:“看看,我这表妹,读经书读傻了!无量天尊害人不浅啊。” “羞得胡说!”四福晋忙呵斥宋知欢,又伸手在手边的红木香几上敲了三下,连声道:“有口无心,有口无心。莫怪罪。” 青庄也跟着敲了三下,李氏眸色晦暗不明地看了看武氏,又看了看兀自懒散笑着的宋知欢,终究还是伸手在案几上敲了散下,轻轻道一声,“有口无心。” 宋知欢无奈撇了撇嘴,很想说她不信这份,还是在四福晋的眼神威视下,还是不得不敲了桌子,然后一番的赔礼道歉。 武氏将此尽收眼底,看了看神情紧张的四福晋,又看了看满脸无奈的宋知欢,若有所思,旋即双手结势往东方遥遥一拜,轻声道:“有口无心,莫要怪罪。福生无量天尊。” 这一下子仿佛将众人都拉进了不少,青庄含笑与武氏交谈,虽然一方不常开口,但一个“嗯”字诀足够武氏陪着略带话痨属性的青庄聊下去了。 “额娘!阿娘!”穿着橙红色小袍子的翼遥打屋外进来,语气轻快地唤道:“女儿给额娘请安,给阿娘请安。” 她起身后,又对着众人再略略欠身,“李额娘,刘额娘,安额娘。” 青庄本姓刘。 四福晋揽着她抱了抱,又轻轻推了一下,笑吟吟叮嘱她,“见过武额娘。” 翼遥好奇地看向武氏,规规矩矩地请了安,“遥儿见过武额娘。” 规矩上倒是半点不差。 武氏凝神看了一会儿,忽地冰雪初化般展了笑颜出来,虽然不过转瞬即逝,也足以令坐了好一会儿的众人吃惊不已了。 武氏兀自从身后婢女雅音手中取了锦盒,转过来递给了翼遥。 又对宋知欢轻声道:“她很像欢姐当年的样子。” “是吧,我生的,和我当然像了。”宋知欢笑了,翼遥本该按照惯例打开武氏的礼物的,一则是让众人知道武氏的财力,二是令人知道武氏对四阿哥子女的看重,这也算是阿哥所里阿哥格格们收庶母礼物的惯例的。 若是外人便不能如此,得等送礼人示意打开看看,方能打开向众人展示。 只是宋知欢此时在翼遥白嫩嫩的小爪子上轻轻一按,然后自然而然地摸了摸翼遥小辫子上绑着的白玉辫坠儿,仿佛随口道:“今儿早上出去戴着的可不是这个。” 说着,她伸手轻轻拍了拍翼遥的后背,对她道:“去让额娘看看。这小骗子又是在哪儿化缘了?” 四福晋听了只想发笑,嗔了宋知欢一声,“哪有你这样说女儿的。” 那边翼遥顺着宋知欢的意思往四福晋那边走去,四福晋含笑揉了揉翼遥的头,看了看那辫坠儿,确实不是早上戴出去的那个。 原来翼遥今早出去梳了一对儿的小辫子,又戴了一对赤金镂空錾蝴蝶的镂空铃铛辫坠儿,带着小巧的蝴蝶样式的赤金耳铛,打扮的娇俏可爱。 此时辫坠儿却已换成了一对儿白玉镶嵌粉珍珠的,小耳铛也变成了嵌了黄豆大小粉珍珠的白玉耳铛。 四福晋微微拧了拧眉,问翼遥:“这是怎么回事?” 翼遥将辫子拉到前头来,抓着那小辫坠儿给四福晋看,对四福晋道:“先去给玛嬷请安时,辫坠儿松了,玛嬷就命人取了这个给遥儿换上,耳铛也一起换了。” 她一面说着,她身后的梅子已从袖中取了个包着的帕子出来,打开一看正是翼遥早上戴出去的那四件首饰。 四福晋拿起来一看,那辫坠儿确实松了,便吩咐:“到底是爷送的,遥儿也喜欢,且送去内务府修补修补吧。” 画眉轻声应了,四福晋又问翼遥:“玛嬷可和遥儿说什么了?” 翼遥小脸儿皱巴巴地想了一会儿,道:“玛嬷说,遥儿和五姑爸爸像,口味也一样,还让人包了一碟桂花金乳酥给遥儿。” 四福晋听了方隐隐松了口气,原来是德妃娘娘她老人家一时爱心泛滥,当下怜爱地揉了揉女儿的头,笑道:“遥儿这个小馋猫。”又打眼看了看四下,问:“你二妹妹呢?” “二妹妹有些不适,先回去休息了,让我代她问额娘安,问诸位额娘安,也问新额娘安。”翼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事儿,忙忙道。 四福晋听了好笑道:“这样多的额娘,难为咱们遥儿能一口气说下来。” 李氏方才从德妃的事儿里回魂儿,听了女儿身子不爽便坐不住了,起身要告辞。 武氏这时方开口道:“有给二阿哥和二格格的礼物。雅音。” 她的侍女雅音忙将两个锦盒捧上来,看着和翼遥的倒是同一般大小,李氏匆匆点了点头,对武氏道:“劳妹妹挂心了,我代弘昐和和玉谢过妹妹。” 说是谢过,其实连个笑意都没有。 众人是早都习惯了,武氏是半点都不在意,安然点头,毫不介意李氏的态度。 她又对四福晋道:“也有给大阿哥的礼物。” 雅音又将另一个锦盒捧过来,本来四福晋是该打开看看的,这会子却有些顾忌了,眼见武氏生人勿进的样子,又下意识看向了宋知欢。 宋知欢轻轻点了点头,四福晋便抬手打开,见里头是一个小锦盒装着个精致的小长命锁,另有一身婴儿衣裳。 她便笑了,“这衣裳和小长命锁真是精致,我代弘晖谢过妹妹了。” 武氏道:“当不得谢。” 然后又是长久的岑寂,终究还是宋知欢开口道:“宁馨昨儿才进来,还没好好儿看过自己的屋子吧?快回去歇歇,东西都安置好了吗?” “回宋主儿,安置好了。”雅音站出来对着宋知欢一欠身,比起她家冷若冰山的主子,她算是对宫里适应良好了。 宋知欢笑着点了点头,四福晋对武氏轻声道:“妹妹侍寝劳累了,回去歇歇吧。若有什么缺的少的,命人来回我便是了。” 安氏也起身告退,武氏仍然迈着不急不徐的步子出去,行走之间姿态优雅,俨然如仕女图中走出的一般。 四福晋让翼遥回去和教管嬷嬷学礼仪,三人转战暖阁。 宋知欢将翼遥收到的礼物盒子打开,见里头赫然摆着几个小锦盒,一一打开,便见是:入手莹润的羊脂白嵌红宝石长命锁一只、精致剔透的翡翠镂空蜻蜓纹样铃铛辫坠儿一对、小巧玲珑的蜻蜓纹样的翡翠耳铛一对。 象牙白云纹锦缎为底、绣了一丛翠竹的荷包一个,打开里头正是巴掌大点儿的一个翡翠挂饰,亦是翠竹纹样的,颜色极为通透润泽,如一潭碧水,绿意盎然生机勃勃,拿在手心上沉甸甸的,令人一眼见了就喜欢。 另有一把镶嵌了宝石珍珠的华美匕首,刀鞘看着该是纯银的,用各色宝石拼凑镶嵌出花朵闻言,宋知欢手欠儿,抽开一看,刀身雪亮,也十分锋利。 四福晋和青庄看着都愣住了,四福晋挑眉道:“这是什么章程。” 宋知欢看的好笑,一样样收了回去,对四福晋和青庄解释道:“是我们母家那边的旧规矩,长辈戴过的长命锁,保平安。新打的首饰一套,寓意容颜美好。这带翠竹的翡翠挂饰寓意有君子品格,品行高洁、品性坚韧。这一把匕首呢——” 她轻笑着将那匕首拾了起来对着阳光细看,唇角的笑意莫名令人发冷,“寓意女孩能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日后出嫁带着这匕首,也在示意男方我家的女孩儿有人撑腰,不是你能欺负了的。” “送这个也有讲究,只有姑姑、姨母能给侄女儿或外甥女儿送,旁人是不行的。这样的东西,她母亲当年也送了我一套。”宋知欢含笑徐徐解释道。 四福晋惊叹道:“好细致的规矩,实在是用心难得。常听人说汉人家规矩多,今儿我算是见识了。” 青庄在一旁也感叹道:“方才那一只长命锁和那一套衣服已是价格不菲,我还在心中感叹这武妹妹家底殷实,和这些一比倒是不算什么了。实在是让我望尘莫及。” 宋知欢道:“不是汉人家规矩多,是我外家那规矩多,贼矫情!”复又道:“我母亲、姨母都是善于经营的,她又是姨母的独女,这点东西不算什么。若论家底儿丰厚,不算我小弟那一份,只从我母亲那边论,我也是比不过她的,青庄你何必自虐呢!” 青庄推了推宋知欢,娇嗔道:“你嘴里也不说点好话。” 四福晋却拧眉问道:“你这表妹,性子——” “孤僻、冷傲、清高,唯独不自负、再有个心软善良,也算是她唯二的优点了。”宋知欢感叹道:“她老人家是要‘太上忘情’,咱们这些凡人是注定理解不了。不过熟悉了她也不难相处,只要别手欠嘴欠去撩闲,她就安安静静的坐着。若有什么事儿要找她倾诉,那也是嘴最严的一个,相处久了就知道了。” “纵然性子冷傲些,也比那腹中藏奸的好。”四福晋松了口气,“我算是好运气了,没遇上同那田氏一样狠辣的,没看三福晋和那田氏斗得怎样呢!李氏虽然口中不饶人,性格也不好,到底不是个狠毒的。” 二人纷纷点头。 ※※※※※※※※※※※※※※※※※※※※ 感谢: 游手好闲妞投掷手榴弹x1 越山投掷的地雷x1 别跑我开千蝶了投掷地雷x1 读者“三水”,灌溉营养液+12020-06-3016:13:19 读者“巫婆婆婆婆婆婆”,灌溉营养液+12020-06-3014:23:59 读者“岚殿”,灌溉营养液+202020-06-3013:00:06 读者“一三五七久”,灌溉营养液+102020-06-3011:43:19 读者“”,灌溉营养液+12020-06-3011:12:13 读者“细雨轻飘”,灌溉营养液+52020-06-3010:35:18 读者“梦里不知身是客”,灌溉营养液+1002020-06-3009:34:53 读者“宅媽”,灌溉营养液+82020-06-3009:17:42 读者“xzk”,灌溉营养液+52020-06-3008:26:05 读者“凭忆”,灌溉营养液+52020-06-3008:11:17 读者“douli1311”,灌溉营养液+32020-06-3002:36:22 读者“小小吃货~”,灌溉营养液+22020-06-2922:34:15 读者“圈圈那个圈圈”,灌溉营养液+712020-06-2922:07:02 读者“喵酱”,灌溉营养液+52020-06-2921:52:01 读者“澧有芷兮”,灌溉营养液+12020-06-2921:47:12 读者“植物系”,灌溉营养液+12020-06-2921:11:07 读者“知还”,灌溉营养液+102020-06-2921:05:44 三六 武氏宁馨入宫一月左右后,京中便落了第一场雪。 生在江南,长于水乡的宁馨终于在紫禁城中见识了一番琉璃染白、红梅傲雪。 是日,宋知欢怀拥一捧开的艳丽的红梅行至宁馨屋前,见后罩房的窗子半掩着,琴声隐隐传来铮铮入耳,自有一番清寂之感。 宋知欢笑吟吟倚着窗往屋内看去,正见宁馨手上一乱错了个音,抬头往来,一双颜色略浅淡些的眸子注视着宋知欢,淡粉色的薄唇轻轻抿了一下,然后低声开口唤道:“欢姐。” 一双清凌凌的透彻眼眸中满是控诉。 “曲有误,周郎顾。”宋知欢悠悠吟道,又含笑看着宁馨,调侃着打趣道:“阿宁这是把欢姐比周郎,让周郎情何以堪呐?” “知欢。”忽听一声温柔的呼唤,宋知欢回头看去,正见敏仪披着一件豆绿色风毛滚边儿的斗篷缓缓踏雪而来,手中仍牵着玉雪可爱的翼遥。 敏仪看了看宋知欢,见她风帽上落了雪便微微拧眉,上前两步轻轻拍落了覆在浅紫绣玉兰缎子面儿上的白雪,轻声道:“见你久久未归,遥儿坐不住了,带她出来看看。” 宋知欢这便笑开了,一面对着雅音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将花儿接过去,一面对敏仪解释道:“是路过转角处时见那一株白梅夹着翠竹落了雪,煞是好看,一时忘了时间。” 又指那花儿给敏仪看,轻声道:“本是打掉了雪的,就是那会子,又落了雪了。” “今儿是风好,若是前些日子那风,你还想在转角处看风景?刀子刮脸一样疼,早就猫在屋子里不出门了。”敏仪抬指轻轻点了点宋知欢,又看向方才起身对她见礼的宁馨,含笑道:“这是在抚琴吗?我也见了知欢那一张琴,倒是好的,可惜她不乐意弹给我听。” 宁馨慢慢回到琴凳上落座,对敏仪徐徐道:“欢姐那一床亲是欢姐长兄在欢姐习琴初入正轨后亲自选木请匠人打造的,本是当世上品。欢姐不愿为您抚琴,想来是多年未曾练习,怠懒了,于是不敢献丑,只得推托。” “好你个丫头,方才还将我比周郎,如今就在人家面前揭我的短了。”宋知欢见她有再抚一曲的打算,便拉着敏仪和翼遥都入了内室,又对遥儿道:“这机会可难得。你武额娘的琴弹得比阿娘好,你仔细听着。” 宁馨抬眸淡淡看了她一眼,再次开口,“方才并非我将欢姐比周郎,而是欢姐自比周郎。再者,宁馨琴艺未必精于欢姐,欢姐当年谱的曲子——”她略略拧眉思忖半晌,方启齿道:“使宁馨受益良多。” “哎呦你可别夸我,我那不过拾人牙慧罢了。你这一夸,我仿佛什么天才似的。”宋知欢无奈道。 敏仪插口道:“宁馨妹妹今日抚什么?” 宁馨抬眸看了看敏仪,又看了看没个正行的宋知欢和正襟危坐大眼睛闪亮亮的翼遥,抬手轻轻拨了拨琴弦,淡淡道:“《左手指月》。” “那真不是我谱的曲子。”宋知欢彻底无奈了,却还是揽着翼遥细细聆听。 敏仪亦听得入神,曲调或高或低、或抑或扬,苍茫大气却也寂寥难掩,着实悲凉。 或有令人热血倍看之处,却也极快转为了孤寂凉意,凛凛寒冬中,实在令人心生悲意。 思及先前二人交谈话语,她不由得转头望向宋知欢。 得,又中毒一个。 宋知欢嘴角抽抽,连声道:“真不是我谱的曲子。” 当年就不该为了搞一搞这个傲气凌然的小表妹把这曲子搞出来。 她心中暗暗嘀咕道。 宁馨抬眸忘来,语调仍旧淡淡的,“那为何从前从未有人抚过,也未曾在书中见过,未曾在此世间有半分痕迹。” “梦中所闻,自非我所谱。”宋知欢道:“如论,这便是过去、现在、未来乃至虚无之曲,或是天仙魔鬼之曲亦尚未可知。我当时不过豆蔻之年,怎可谱出此等曲调。” 宁馨几番情绪激动,最后还是死死捏着那一串念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仿佛已恢复了平静,看向宋知欢的眼神中却仍然透着些委屈,“左右你素来如此,无论怎的,你总不于我说实话。当年你谱此曲是如此,后来你嫁入皇家,可曾给我半分音信?整整六年,毫无半分音信!” “我的祖宗。”宋知欢无奈之志,“这事儿哪里是我能左右的,何况我不也给你送了信?入宫之后,我与外界不得接触,与家中接触尚且不便,迢迢江南,我如何给你送信。” 翼遥觉出气氛不对来,小手扯着阿娘和额娘的衣角,怯生生地看向宁馨。 宁馨手狠狠地掐着念珠,原本三分的委屈此时已酝酿出十分来,她看向宋知欢,明明面无表情,却让人觉着她是个小可怜,“左右你兄弟姐妹甚多,在京中也不乏闺中密友。我这个表妹对你来说不过可有可无,你自然不关心我。” “我怎么不关心你?”宋知欢只觉一大个屎盆子扣到了自己的头上,但也明了宁馨是为了前些年的事情委屈,这事儿怎么解释都不算了,只能推了推翼遥给宁馨看,又道:“我让她拜你为师和你学琴,算有诚意了吧?” 宁馨清澈的眼睛看了看翼遥,被坑闺女的娘亲推出来挡剑的翼遥忙眨巴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向了她,宁馨的心倏地一下软了,抿了抿唇,却还是坚持道:“我收徒是要看资质的。” 敏仪拄着下巴看着宁馨难得的言辞丰富,又看了看委屈巴巴把女儿推出去的宋知欢,只觉十分好笑。 她不得不开口道:“既然宁馨收徒是要看资质的,不如让遥儿给你弹一曲听听。若是听着还能入耳,就让她给你敬拜师茶,若是不能入耳就算了,左右是知欢教出来的,我对这些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也不知翼遥弹得好坏。但宁馨方才弹得好我是听出来了的。” 宁馨听说翼遥的琴师宋知欢教的,睫毛猛地颤了两下,抿了抿唇,最终点头,起身将琴凳让了出来,并对宋知欢道:“怕她用我的弦不适应。” “无妨,她今年过生辰,她阿玛送了一床琴给她,我看弦跟你的差不多。平日里我也曾让她用‘燕双’拂过,倒也不差,能适应。”宋知欢见表妹态度软化,松了长长一口气,忙道。 宁馨方才点了点头,摆了个手势示意翼遥坐过去,自己负手而立矗在一旁。 索性翼遥那是阿玛脖子都骑过的,素来不知紧张为何物,往那一坐就开始自由发挥了。 一曲终了,宁馨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开口道:“《秋风词》指法不错,亦很熟练,唯意境不够,且待年龄再长、阅历再增吧。再弹一曲《鹤冲霄》。” 提起古琴,她的话亦比平日多了起来,敏仪看看,忽而悄悄伸手怼了怼宋知欢,问:“她一直这样吗?” 宋知欢阖眸细细听着女儿的琴,下意识琢磨着其中有何不足,闻言也压低了声音回答道:“不错。平日除了古琴,也没什么能让她多说两句的了。今儿你是见识了她脾气爆发。这丫头小小年纪活的冰山似的,平日里也没什么东西能打动她,今儿是你运气好。” 敏仪无奈看了宋知欢一眼,轻声道:“你也未曾比她大多少,这才双十年华呢。她选秀、嫁人比咱们都算晚的了,你也不过比她大三四岁罢了。” “是啊,我也只比她大三四岁。”宋知欢长长叹息一声,“可有时看她,就跟看个孩子似的。” 说着,忽而转头看向敏仪,拧眉道:“你也别在这儿装深沉,你还比我小呢,今年也不过和宁馨年岁相仿!倒是平日里姐姐妹妹的论的,让你自以为自己年长多少呢!其实就是最小的宁馨和你年纪也差不多。” 敏仪摇了摇头,细细听着翼遥抚琴,轻声道:“我额娘说了,嫁了人,便容不得年岁小、天真烂漫了。我当年嫁人早是孝懿皇后的缘故,当年可把我额娘吓坏了,提着我耳提面命,生怕我在宫里出了岔子。都嫁了人了,谁还管你是个孩子呢?” “我当你是个孩子呀。”宋知欢抬手抚了抚敏仪的头发,笑吟吟道:“乖,姐姐疼你。” “聆琴。”宁馨看了看交头接耳的二人,拧眉冷声道。 宋知欢对着表妹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笑了一下,轻声道:“阿宁,温柔点儿,对着你上司和你前辈,不要端着冷冰冰的冰山脸。” 宁馨拧了拧眉,陈思半晌,艰难地……笑了一下。 其实也不算小,就是挑了挑嘴角。 宋知欢忙命雅音:“快将你主子的画具铺开,我衬着有印象,得把你主子的笑容画下来,不然便忘了。” 雅音难忍笑意,忙下去准备。 宁馨略拧了拧眉,那边翼遥已看向了她,于是不得不收回目光去看翼遥。 宋知欢那边在书案前站定,忽见一旁抄了半卷的道经,这一眼看了便不由自主地赞道:“好雅致的瘦金。” 说着,却又抬头看向宁馨,略略拧眉,疑惑问道:“阿宁当年不是练魏碑的吗?好浑厚有力的一手字,怎么改写瘦金了。” 宁馨淡淡扫了她一眼,未曾言语。 雅音抿唇一笑,为她铺开画具,并未言语。 ※※※※※※※※※※※※※※※※※※※※ *宋知欢最喜瘦金,也写得一手飘逸雅致的好瘦金,是下了大力气练过的。 宋知欢和宁馨的故事总结来说就是天才儿童碰到了一个比她更天才的,于是不自觉地开始向她学习。可以说宋知欢是宁馨的偶像,宁馨看宋知欢自带三层滤镜,就是传说中:我姐什么都好。这种的妹控。 不过放心,她的滤镜很快就会被她女神自己打破的。 真的推荐古琴版左手指月,好听坏了! 感谢: 读者“苹果儿”,灌溉营养液+12020-07-0119:09:52 读者“百里暖兮”,灌溉营养液+502020-07-0114:45:26 读者“黏哇哇”,灌溉营养液+102020-07-0107:15:32 我在后台只能查到今天0点之后灌溉的营养液,如果有昨天半夜灌溉营养液的亲亲没被感谢到文下留言哦~ 三七 康熙三十七年,大批神兽出笼——康熙这群大龄携妻带子在家啃老的儿子们终于被放出宫,各自开府了。 四阿哥按年岁与三阿哥差的不多,偏生又极尴尬地只封了个贝勒。 这其中又多少乱七八糟的因素尚且不知,只是四阿哥对永和宫是彻底冷了下来,四福晋倒仍然如从前一般时常过去问安,但从前年节丰厚礼品补贴德妃的事是不可能存在了。 或者说这种事从前两年便淡了下来,但总归有一些,也算念着一份母子亲缘,如今……两边的关系当真是尴尬极了。 但不管那些事情如何,阿哥所里的大多数人是开始掐着指头盼着出宫开府的日子了。 四福晋一日拿着厚厚一沓图纸来给宋知欢看,宋知欢随意翻着,听她眼含笑意细细说道:“留给你的院子在府里花园旁边儿,与正院有小道接着,虽然偏僻些,两边走动却很方便。 况那院子虽偏,占地却比别的院子大了不少,自带两个小跨院儿,在其中一个里头挖个池子引湖水,再种些你喜欢的花草,花开的时节在那里饮茶,定然极惬意。 上房是五正四耳的格局,庭前种两个石榴树,再留个凉棚引上葡萄藤,种些万年青、葫芦一类的植物,夏日傍晚乘凉用。 给遥儿那丫头留的院子就在正院和你的院落中间,坐落在花园里,二层的小楼,就像她喜欢的江南绣楼。出门便沿着那一条小径,无论往正院还是往你那里都方便,在二楼的卧房推开窗便能见到花园中的景致,实在美极了。 我的正院格局便僵硬些了,不过我也细细绘了图纸,要在后院挖出小池塘来,植上满满的红莲,花开时节红莲开的如火如荼,配上池边绿柳,只肖看上一眼,便能让人心情都好起来。在卧房里推开窗,坐在妆台前便能见到后院的景致,如此,梳妆的漫长时间也不无聊了。 我在京郊还有个庄子,那里的荷塘才广,到时咱们可以带着翼遥过去玩,就撑着小舟在荷塘中游玩,咱们遥儿那个活泼又爱美的性子,定然喜欢。” 四福晋神情轻松,眼带笑意地憧憬着未来。 宋知欢笑眯眯听着,一面伸手从葡萄飞鸟纹的白瓷小碟子上抓了一把柔成剥出来的干果来,递了一部分给敏仪,笑眼弯弯地道:“好啊,我可等着了。” 说着,她又道:“我进宫的时候匆忙,许多东西落在家里,想来等到出宫开府,我妈定然将东西一箱箱的送进府里。” “谁又不是呢。”四福晋叹了一声,“我当年的嫁妆虽多,到底要守着规矩,也有许多用惯了的东西落在家里。我额娘前日进宫还告诉我她命人将东西都好好收着,能出宫开了府,再命人给我送来。” 宋知欢吃了满满一口的干果,只觉口齿生香,又矫情地觉着有些腻了。 柔成素来知道她的秉性,忙将酸甜可口的花果茶奉上,宋知欢饮了半盏,压下了口中的味道,方才对四福晋道:“说来,多年不见,我想我妈想的狠了,却又近乡情怯。” 四福晋轻轻一叹,抿着唇不再多言。 出宫那日是个极晴好的天气,宋知欢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坐着,终于还是忍不住掀起帘子回头看了那巍峨皇城一眼。 在宫里的日子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但如今真要离开了,她说无动于衷也是假的。 不过到底在宫中诸多束缚,出宫了便更自在了。 何况……咸鱼嘛,在那里不是咸着吗? 她捧着脸认真地想到。 纵然早有预料,见到宫外贝勒府里的院子,宋知欢还是小小惊喜了一下。 院子确实不小,按照地理位置来算,在上辈子绝对是宋知欢做梦都不敢沾的。这么大的一块地儿,带小花园的小三进,另有一个跨院空着,便是翼遥偶尔想要留宿也有地方住。 正房是五正四耳的大格局不提,后头又带三间小抱厦。宋知欢的正经活动区域在第二进,第一进是房门上人的活动范围,第三进上另有一排房子,又有小厨房,独门独户,很是方便。 宋知欢掐着指头算了一下地理位置,对应后世本处每平米价格,最后捂着胸口狠狠吸了口气。 虽然这里是景点儿不买,附近的房价还是可以参考的嘛,算出来的价格实在是令人心惊胆战。 她这是住了带一串零的房子啊! 此时院子中已配了六个粗使的嬷嬷婆子并十来个小丫头,各个穿着崭新的衣裳,面带着对未来的希翼。 小厨房上的人倒是空着的,毕竟敏仪和宋知欢亲近,便要在这上面更在意些,若是明晃晃放人反而不好。有时候感情好,反而要更加注意维持。 云若早已到了出宫的年龄,宋知欢在她出宫后为图省事儿便没往房里添人,故而此时陪着宋知欢从宫里的出来的也只有柔成一个罢了。 那八个小丫头,宋知欢按自己的习惯,以:白芷、红苕、紫苏、半夏、豆蔻、辛夷、茯苓七个中药名字命名。 柔成当时还忍住了,一一给了赏钱,等命人退下安置东西时便忍不住笑出声来,直道:“便知道您还得按这个来。” 原来宋知欢在闺中也是按着这些名字排身边的粗使丫头的。 宋知欢轻哼一声,背着手哼着小调子走到窗边往外看了一会儿,方想起一件事来,问道:“云鹤与辛娘那边怎样了?也让她们快些过来才是。”说着又拧了拧眉,“又是我把她们两个也扯进了这深宅大院里,也不知好是不好。” 柔成应了一声,又无奈细细道:“奴婢们自小追随您,一心都是为了您,盼着您好。当年奴婢随您入宫,她们三个多伤心?能再陪伴在您身边,她们自然也是欢喜的。况,奴婢、云鹤、辛娘、荟儿四个当年做大丫头服侍您,除了荟儿和奴婢哥哥在京郊为您管着庄子夫妻和睦外,其余如今都是没家室的。 云鹤是自愿此生不嫁,这些年也在咱们府里,就守着您的闺阁,全盼着您出了宫好再回到您身边服侍;辛娘嫁了个旗下人,那家为了您当年赐给她的丰厚嫁妆娶了过去又不善待,如今两方和离,离得也不愉快,辛娘自己带着女儿在外还怕被那家骚扰,不如进了这皇子府邸,岂不安全?” 宋知欢听了亦觉有理,只是想到当年自己身边的四个大丫鬟有三个如今都是家庭不美满的,难免有些感叹。 此时被柔成劝开了,她又想到了荟儿来,那也是当年她身边的得力侍女,后来嫁给了她的奶兄,也是柔成的亲哥哥赵忠,如今夫妻两个管着宋知欢在京郊的庄子田地,并奉养着宋知欢的奶母。 宋母御下有力,奶母赵嬷嬷对宋知欢也是打心眼儿里的疼爱与尊重,赵家无论是柔成与赵忠,都是忠心耿耿,不然以宋母的谨慎,也不会在柔成服侍在宋知欢身边的同时还让赵忠管着外头的庄子。 实在是赵嬷嬷无论自我洗脑还是给儿女洗脑都洗的太好了,一家人那是一颗红心向宋知欢,令人十分放心。 宋知欢在这个时代也算是顶好的主子的,那些什么朝打暮骂从未有过不说,也不视下人为卑劣底下,待身边人是以真心换真心,与宋母的威慑手段并用,也不失为极好的御下之术。 这两个人过来服侍也是早就和敏仪说好了的,本来她们这些格格身边就都是十个侍女并六个粗使嬷嬷杂扫上夜。 这边还留着两个空缺,便是早知会了四福晋的结果。 “怎样,我说这安排好看吧。”坐在正院后院的亭子里,四福晋手中团扇轻轻指着满池的红莲,对宋知欢道:“虽说颜色俗了些,可也热闹啊!红莲绿柳,穿着是不大美,这成了景致却好看。” 宋知欢慢条斯理地给她斟了一种茶水,一面道:“确实美。” 又看向一旁埋头画画的翼遥,问道:“画的怎样了?” “还好,先大体勾勒出来,回去细细上色。”翼遥放下画笔,仔细看着纸张上的图纹,道:“这红莲好看,但若遥儿说,还是花园里那大池子的花儿更好看,粉色荷花与白荷相间,这个时节,正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实在是美极了,二妹妹去了我那里,也很是羡慕呢。” 四福晋饮了口茶水,闻此语轻声道:“你二妹妹身子弱,你李额娘也舍不得,哪里敢让她搬出来独院居住。不过你二妹妹的院子也早预备好了,就在你李额娘的理韶轩旁边儿,和你的玲珑阁虽远,但安排在你李额娘身边,她才放心。” “我听说近来弘昐身子好了不少。”宋知欢忽地想起什么,随口道:“想来换个环境对他的身体也多有助益。” “或许是吧。”四福晋轻轻点了点头,又对宋知欢道:“实话说,我如今也盼着李氏能把弘昐养住了,不然不说这些年小子‘嫡额娘、嫡额娘’地叫着,也有些情分,便是我的名声在京里也要不好听了。” 宋知欢闻言笑出声来,“咱们爷膝下空虚,和你有什么关系?左右后院的人也不少,这东西也看缘分,急不得。” “是啊。”四福晋轻叹一声,“我也想过给遥儿和弘晖再添个弟妹,只是如何调养总不得法,便也算了。” 正好小弘晖怀里抱着布老虎冲这边跑了过来,小炮弹一样冲进了敏仪怀里,四福晋将弘晖抱起,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道:“左右我有遥儿和弘晖,也够了。” 宋知欢笑了,见弘晖眼巴巴盯着石桌上的两样点心,便随手拿起一块儿糕递给了弘晖,轻声道:“这是宋额娘院里小厨房做的点心,晖儿尝尝?” 弘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向那糕点时带着十足十的渴望,脆生生谢过后伸手接过,满足地小口小口啃了起来。 “去姐姐那边吃糕去。”见翼遥盥手后在石桌另一边的石凳上坐了,四福晋轻轻将弘晖放到地上,拍了拍他的背,低声道。 弘晖满足地扑到了姐姐怀里,翼遥拧着眉取出帕子为弘晖拍了拍身上的点心渣,姐弟二人其乐融融。 四福晋看着止不住地笑了,“他们两个这样好一辈子才是,咱们日后都是要走的,唯有他们两个,能互相扶持一辈子。” “是啊。”宋知欢长长叹了口气,又指了指桌上的点心,“尝尝,我院里的辛娘是自幼服侍我的,精通医理不说,也做得一手好点心。这豆沙酥口感细腻,你定然喜欢。” 四福晋便伸手捏了点心小口咬着,然后惊喜:“这点心确实好,比宫里厨子的手艺都好。” 又看了看站在宋知欢身后不远处的云鹤,轻笑着道:“知欢身边的婢女个顶个的生的标致,当年柔成说你幼时爱美,身边的婢女各个长相出众我还不信,如今见了这个,我算知道了。” “不过你这侍女也怪,细看容颜出众不凡,但若不仔细看着,便会忽略她,那叫什么来着……你说的那个——存在感!存在感不强嘛。” “美人嘛,放在身边总是赏心悦目的。”宋知欢笑笑忽略了敏仪的问题,只低声道:“我冬日畏寒,总要侍女陪着睡,若有个长得不好的,我岂不是亏了?” 柔成听了止不住地哈哈大笑,连声道:“是啊!你是亏了!” 翼遥和弘晖一起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二人,不明所以。 此时正是初夏,轻盈的风带着青嫩碧绿悄悄踏上了黑黄色的土地,满池红莲便是笑容最好的见证。 ※※※※※※※※※※※※※※※※※※※※ 猜一猜云鹤小姐姐的专职是什么呢?猜对了有红包哟~ ps:人在外面,营养液明天一起感谢。 三八 入了夏,最割舍不掉的自然是一口清甜软糯的荷叶米粥并一口鲜辣爽口的泡椒藕带。 宋母素来擅长做这些泡椒小菜,这日过府,便带了两罐子腌制好的藕带,并一些宋知欢素来喜欢的凤爪鸭信。 辛娘将早早在灶上煮着的荷叶粥盛出来,淡绿色彩釉的莲花小碗儿盛着软糯雪白的米粥,荷叶式的淡绿瓷盘盛着各样泡椒小菜,宋母饮了粥,夸赞了一声:“辛娘的手艺愈发进益了,果然是在欢儿身边才有动力啊。” 宋母本是开玩笑的语气,辛娘却不敢怠慢,忙忙谢过。 宋母又含笑拾起筷子,给对面埋头苦吃的母女二人各加了些泡脚小菜,又对翼遥道:“这藕带并凤爪,都是你阿娘最喜欢的小菜,夏日用着爽口下饭,最治苦夏。” “谢外祖母!”翼遥元气满满地答应一声,握着自己的小银著向小菜进发。 宋母见她吃的喜欢,便觉心满意足,道:“等过些日子,溪蟹出了,外祖母再制些蟹胥送来,虽不是什么精细吃食,但保准宫里是没有的。” 翼遥听了连连点头,又对着宋母甜甜笑道:“谢外祖母~遥儿最喜欢外祖母了。” “你一年要有多少个最喜欢的人?”宋知欢挑眉睨了翼遥一眼,然后对宋母撒娇道:“妈!您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外孙女,心里都没有女儿了。” 宋母这才看了看自家女儿,笑容中隐隐流露出些无奈来,却也带着被需要的满足,只叮嘱道:“我另备了一坛子糟的鹅掌鸭信,该比泡椒的合四福晋的口味,你记着命人送去。” 说着,她又转过头叮嘱辛娘:“这碧粳米虽好,却也胖人,总以此熬粥对身子不好。回头收了荷叶,在下午阳光柔和的时候晒干研粉贮好,秋日佐粟米做粥,温补养胃,并能下火气。” 辛娘恭恭敬敬应了一声,宋母又看向云鹤。 云鹤正站在宋知欢身后不远处,靠着一个小角落,看起来没有半点存在感,一手隐隐搭在另一手的手腕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保证在宋知欢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冲过去。 即便此时的环境再安全不过。 宋母见此满意了几分,状似随意地问道:“你主子的剑如何了?” 这属于送命题了。 云鹤眼观鼻鼻观心,嘴唇嗫嚅几下,挤出两个字来,“尚可。” “那就是不可了。”宋母淡淡扫了宋知欢一眼,“遥儿不是在打基础吗?你跟着一起,再打一个月基础吧。下回我过府来时,你若没把基础捡起来,呵呵——” 宋知欢连忙指天发誓,“女儿保证,您下次见到女儿时,女儿一个能打云鹤十个。” “竟是胡诌!”宋母瞪她一眼,嗔道:“孩子还在呢,也不给自己留点儿脸。” 宋知欢嘿嘿笑了两声,用过一顿简餐,翼遥要往正院去了,辛娘用莲花盅儿盛了一碗文火慢炖出的糯糯荷叶米粥,精巧的掐丝小碟子盛着玉白的藕带凤爪,共装在一个掐丝小藤盒里。 另外加上宋母预备的一坛子小菜,玻璃小坛子精巧,捧在手上沉甸甸的,辛娘细细交代了辛夷紫苏许久,方才放人跟着翼遥去了。 临时搭上的檀木雕花小桌被女婢撤下,宋母与宋知欢在花厅里坐着,透过窗子能见到外头设计别致的景致。 小小的池塘青石铺地,周围设着汉白玉栏杆,池塘中养着粉白亮色的荷花并二十来尾看着就喜庆的橙红锦鲤。 从数量便可以看出这池塘实在算不上大。 这小院子大概被分为了几个部分,另外还有两个花坛养植鲜花,周围青松翠竹环绕,实在是个最好不过的赏景休闲之地。 随着宋知新的大船一次次归来,玻璃的价格渐渐平复些许,落在了大部分达官显贵能够承受的基础上,也因此,四阿哥这群皇子成了第一个吃红利的,府邸里的院落有用玻璃做窗户的。 但也只限于爷们的书房和福晋的正院。 宋知欢这里是她自己掏钱,但也格外规划了地方,除了花房并一两处地方外,大部分地方还是采用了老式窗户,另有一番别致风情。 可以理解为宋知欢矫情,偶尔文艺青年起来作出的决定。 别话不多提,且说母女二人在炕上落座,辛娘再用添漆小茶盘捧着两只绿玉斗奉上了酸甜清凉果子露。 宋母轻轻啜了两口,方才一摆手,她伸后的侍女忙将一直捧在手上的一个黑漆小匣子奉上。 宋母将匣子推给女儿,随口笑道:“这是你四弟那边的红利。当年他要做这个,也只有你拿出了私房钱陪他折腾,如今倒是你赚了个金银满钵。” 不是宋知欢吹,对现在的她来说,钱那就是一个数字,当下也不在意,命柔成收下了。 宋母见此方才满意,点了点头,道:“这才是我的好女儿呢。金银黄白不过身外之物,有则有无则无,何必那般在意。” 那您还在京中做生意狂揽金银。 宋知欢在心中暗暗吐槽,宋母素来最知道女儿的心思,当下瞥了她一眼,道:“我若不做这些生意,当年哪有你和你兄弟们的好日子?” 宋知欢对母亲讨好地笑了笑,宋母看着她又不自觉舒展了眉眼。 她不自觉地抬起手,想如从前一样揉一揉女儿头,但看着那挽起的圆髻并与柔软黑发互相依偎着的一支碧绿玉钗,她又忽地认识到一个最现实不过的事实:女儿已长大了,不是当年那个能被她揽在怀里揉头发的孩子了。 如此想着,宋母的眼中不自觉蕴出些哀愁来。 宋知欢忙下地蹭到宋母怀里,拉着宋母的手放到她头上,撒娇道:“妈妈~” 宋母忽地笑了出来,也忍不住热泪盈眶,一面揉了揉女儿的头,一面道:“好姑娘,妈命人在南地搜罗了些好看布料,回头命人送过来,你和遥儿裁衣裳穿。你不是和福晋交好吗?也不要吝啬了福晋的一份。你姨妈也给你妹妹带了不少东西,你可不许贪污了啊。” 又道:“听说四贝勒为你请封侧福晋了?你可千万不要飘了,还如往前一样才是。这男人啊,最现实不过,别信那些情情爱爱的。若不是你兄长入了户部平步青云,二哥在国子监立足脚跟,你三弟又在京畿历练,他怎么可能放下素来宠爱又育有一子一女的李氏提选你做侧福晋?好孩子,别被繁华迷了眼才是。” 宋知欢笑吟吟听着,一面倚着宋母,轻笑着道:“妈,好多年您没这样抱过女儿了。” 宋母方才压抑着的情绪忍不住再一次浮现而出,眼眶发红,热泪夺眶而出,她重重抚着女儿的脊背,带着哭腔道:“是啊……是啊……妈的女儿啊!若知一入宫门便是这多年不见,我便是——” “没有便是!”宋知欢猛地伸手紧紧握住宋母的手,瞪大眼睛重重道:“母亲,宋家是爱新觉罗家的臣子,如今已位列镶黄旗。母亲!” 宋母苦笑两声,重重点了点头,“女儿放心,母亲记着呢。” 她又抱紧了女儿,仿佛这样就能取缔那多年的骨肉分离,她揽着女儿的身体,重重抚着女儿的背,好半晌,方才长长舒了口气,沙哑着嗓音开口,“你二嫂生了,是个女孩儿,妈为她取名‘宁乐’,小名团团,希望咱们一家能团团圆圆的。 宁安和宁林不像小时候那样总是缠着妈问你去哪儿了,却总会在不顺心的时候到你的院子里待着,你哥哥弟弟在官场上有不顺的,也爱去那里。妈曾见过你父亲夜里起身对着你那院子的方向流眼泪,想来,他也是想你的。 凡年节饮宴,总在妈身边留着一个空位,就像你还在一样。宁安就要预备下场考试了,你二哥说他准备极好,咱们家许是要多上一个举人老爷了。等哪日你出府去庄子上,也好见见面,咱们一家团聚。” 她说着,忍不住悲意,彻底痛苦了出来。宋知欢不停地点着头,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傍晚时分,宁馨过来向宋母问安,宋母含笑唤了外甥女免礼,轻声问了两句日常,然后拉着二人的手叮嘱她们要在后宅相互扶持。 宁馨轻却坚定地点头,一双冷淡的眸子中透着满满的坚定固执。 宋母笑了一下,道:“宁馨性子虽冷,内里却像你母亲。” 宁馨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宋母,宋母却只是笑而不语。 没过多久,晚膳备齐了——自从出了宫,宋知欢都是一日三餐的。 翼遥踩着时间回来,想来也是在敏仪的敦促下,回来陪着宋母用晚膳。 宋母待着整整一日,用过了晚膳,四人坐在花厅磨牙般慢腾腾地喝空了一整壶青柑茶。 直到天色发黑,宋母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宋知欢一路送到内门处,一回头,宁馨就静静站在她身边不远处,翼遥伸出小手抓着宋知欢的衣角,云鹤与柔成静悄悄站在一旁。 敏仪不知何时也出来了,站在后头静静看着眼圈通红的宋知欢,这几个人,俨然就是她最有力的陪伴。 ※※※※※※※※※※※※※※※※※※※※ 感谢: 读者“ruirui”,灌溉营养液+12020-07-0223:22:56 读者“萝卜酱”,灌溉营养液+52020-07-0222:35:38 读者“不想做妖精的女人不是坏女人。”,灌溉营养液+52020-07-0222:18:32 读者“椿”,灌溉营养液+12020-07-0213:52:26 读者“南波十六”,灌溉营养液+12020-07-0202:55:50 读者“one”,灌溉营养液+52020-07-0121:32:46 读者“迹部景吾我老公”,灌溉营养液+12020-07-0121:12:42 三九 宋知欢随意拭了拭眼角,牵着翼遥转身回去,路过宁馨的时候招了招手,然后带着一大一小走到敏仪身前,轻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敏仪抿了抿唇,见她精神不错,方才略略松了口气,眼含担忧地道:“梅子去正院取斗篷时说你哭得厉害,我不放心,来看看。” 又轻轻一顿,欲言又止半晌,方才犹豫着道:“这些日子你情绪一向不太好,晖儿很担心你,前儿还问我:宋额娘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心情一直不太好的样子。” 宋知欢心里一暖,笑了笑,对敏仪道:“回去吧,天儿晚了。告诉弘晖我没事儿,谢谢他的关心。” “好吧。”敏仪迟疑一下,点了点头,又千叮咛万嘱咐地道:“若有什么事儿万万记得告诉我。” 宋知欢无奈,“知道了。” 敏仪转身离去了,宋知欢又看了看宁馨,对她笑了一下,道:“时候不早啦,回去吧。” 宁馨小姑娘对于她欢姐的情绪感知一向敏锐,此时察觉到此时宋知欢的心情不错,便抿着唇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欢姐,我希望你能欢喜。” “好,姐姐欢喜。”宋知欢含笑点了点头,轻声对她道:“有你们在身边,欢姐很欢喜。” “那就好。”宁馨又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 最后一个。 宋知欢垂头看了看紧紧抓着她衣角的小姑娘,见她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担忧,便笑吟吟地揉了揉她粉嫩嫩的小脸儿,轻笑着调侃道:“今儿随阿娘住,怎么样?” 翼遥的大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宋知欢轻笑一声,牵着翼遥的手慢慢往回走。 一入盛夏,京中的天气彻底热了起来。 酷暑难耐,幸在今年不在宫中,冰例比从前多了许多,也能略舒适些。 这日休沐,因天气酷热,四贝勒也没有什么外出活动,就在正院泡了一天。 敏仪手上正缝着一个荷包,四贝勒坐在一旁看书,随意扫了一眼,上头绣的是蝶恋花,选的也是粉嫩嫩的落梅图纹缎子。 “给遥儿绣的?”四贝勒眼含笑意,问道。 敏仪点了点头,一面慢慢抻了抻丝线,随口道:“前儿佟娘娘赐下许多鲜艳颜色的料子,妾身选了一匹落梅纹的水蓝色缎子命人给遥儿裁了一身旗装,水蓝色的旗装,自然是佩戴水粉色的荷包最好看。” “你对遥儿是用心的。”四贝勒不知想到什么,眯了眯眼,道:“前儿在华姝那歇息,听她说起,和玉比遥儿小不了多少,遥儿已独居一院,和玉很是羡慕。” 敏仪对此了然于心,轻笑一声,毫不慌乱,“本来早已给和玉预备了院子,就在李妹妹的院子附近。也是因为和玉体弱,怕李妹妹不放心,这才暂且将和玉安排在李妹妹的院子里。再说选址,遥儿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离了额娘也毫不害怕,放在花园里反而合了她的心意。但和玉便不敢了,还是在李妹妹身边放心。虽说景致环境不比遥儿的玲珑阁,却也不差,不会亏待了咱们二格格。” 四贝勒听了觉着甚为满意,忽然伸手握了握敏仪的手,温声道:“家里这些事都有你来打理,爷很放心。和玉还是要交给你教导的,宗室格格,不能由小妇之手教养长大。” 小妇,你还不是宠爱了这些年。 敏仪心底倏地划过些许冷意和失望,面上却仍然是温和端庄的样子,她轻轻点了点头,道:“妾身明白。” 四贝勒方展出笑颜来,又问道:“遥儿不是已经开始和你学习管家了吗,学的如何?” 说起这个来,敏仪眉飞色舞道:“咱们遥儿果然是最聪明的,无论学琴棋书画还是这些庶务琐事,她都学的极快。待人接物很是大气,性子又伶俐,妾身略和她讲讲,她就能发现其中的不对来。教导她的嬷嬷也说她的规矩学的极好,年岁虽小,但寻常七八岁小格格的进度也比不上她。” “爷的女儿,自然比旁人聪明。”四贝勒也显出几分自豪,又问:“晖儿呢?转眼,咱们的晖儿也到了能跑能跳爱笑闹的年纪。” 敏仪用小剪刀剪短了丝线,轻笑道:“可不是嘛,淘气的厉害。倒也聪明,前儿他姐姐随口教了一段儿《千字文》给他,今早还念叨着呢。” “都是好孩子。”四贝勒点了点头,正逢屋外传来些说话声,敏仪循声看去,笑了,“是遥儿带着晖儿过来了。” 这时黄莺也来回膳食起了,敏仪问四贝勒的意思,“膳食是备在这里还是花厅?或者摆在后头的小亭子里,伴着花香也用得香甜。” 四贝勒道:“摆在亭子里吧。” 敏仪笑着应了一声,慢四贝勒一步跟在他后头往出走,一手掐着衣袖,不知悲喜。 得了四贝勒那样的话,她本该欢喜,却莫名地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 她和李氏最大的区别在哪儿呢?在于她出生于乌拉那拉氏。 于是她有了一份尊贵的身份,能够嫁给皇子做嫡福晋。李氏出身不高,便只能做一个格格,纵然盛宠,也被家世拉了后腿。宋家崛起,于是四贝勒为知欢请封侧福晋,李氏纵然育有一子一女,也只能做一个格格。 多现实啊。 而这位爷呢?他对李氏多么的宠爱,此时还不是轻飘飘说出了“小妇”二字。 她竟不知,这对她而言,是好是坏了。 轻轻一声叹息消散在夏日闷热的空气中,只有一树的榴花见证了这一份毫无头绪的迷茫忧愁。 这日闲谈,敏仪与宋知欢说起此事来,轻叹一声,目光怔怔的,“咱们这位爷,有时候,我是真的摸不清他的心思。说专情也专情,这些年咱们这儿也没正经添多少人,该有的尊重也都给了。说凉薄也凉薄,总让人觉着前路漫漫,看不到光明。” 宋知欢手上修剪花叶的动作一顿,歪头看向了敏仪,挑了挑眉,“怎么说?” 敏仪于是将那日的话细细与宋知欢说了。 宋知欢听了反而笑了,“这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儿吗?咱们爷看重嫡庶尊卑,看重嫡妻颜面,不会宠妾灭妻,你还在这儿矫情什么呢?” “我不是矫情,只是……说句不合时宜的话,我总有些,兔死狐悲之感。”敏仪摇了摇头,眉宇间拢着淡淡的忧愁。 正逢黄莺捧着小托盘过来,含笑道:“炖品好了。” 宋知欢点了点头,柔成将一个桃花纹样的白瓷盖盅儿端了过来奉与宋知欢,掀开里面正盛着一盅剔透晶莹的银耳莲子羹。 宋知欢持起调羹来慢慢搅着银耳羹,对敏仪徐徐道:“你呀,这是钻牛角尖了,想开就好。这世间事并不是非黑即白的,用平常心看待一切才是。” 敏仪听着,忽然噗嗤一下笑了,“倒是少见你这样做人的心灵之师。” 她也抬手掀开炖盅,慢慢啜了口羹汤,眉目舒展开来,对黄莺道:“这回的燕窝不错,口感很好。我还是觉着兑了牛乳的比冰糖的味道好些。” 黄莺笑了笑,“这还是夫人带来的呢,惦记着您喜欢,听说是咱们大爷从外头带回来的。” 敏仪点了点头,又饮了半盏,抬头看向宋知欢,见她慢悠悠舀着银耳,便道:“这银耳一点儿糖不放,没滋没味的,吃着什么意思。” “我已开始也不习惯。”宋知欢挑了挑银耳羹,轻笑一声,“但我妈的意思我也违背不了,就这样喝了这些年,到也觉着滋味不错了。冰糖放多了,难免压住银耳与莲子、红枣、枸杞本身的味道,不放冰糖反而有一股清香滋味。或者偶尔兑些水果炖着,也是别有一番风味。我妈那性子,能让我吃带甜味的点心喝牛乳茶就不错了,银耳羹放糖?天大的笑话。” 敏仪摇了摇头,觉着宋知欢就是在自虐,“算了算了,我是这辈子都接受不了这种高雅的口味了。” 说着,却又道:“不过伯母的糟鹅掌鸭信味道极好!哪日的泡椒凤爪也十分下饭,夏日里用着极好。” 宋知欢笑了笑,又听敏仪道:“我阿玛如今是把当年在哥哥们身上没成全的心思都放在你那三弟身上了,我哥哥们都不是领兵带军的料子,你家那三弟可是合了我阿玛的心思。” “能得费扬古大人看重,是我家那小子的福气。”宋知欢淡定道:“有人压着他也好,早年我在家还能看着他,我父亲母亲是都管不了他的,孩子胆大了,还敢在战场上冒险!哼。” 敏仪轻叹一声,竟然莫名对接上了宋知欢的脑回路,“我一想到晖儿长大了便不听我的话了,便觉着心里一揪一揪的疼。” “孩子嘛,总是要长大的。”宋知欢轻声道:“何况还是这样的身份,长大了便要有自己的主见,哪能一辈子听着额娘的话呢?那就不是好事儿了,那叫‘妈宝’!” “你这人!”敏仪嗔了宋知欢一声,二人转换了旁的话题。 宋知欢拾起扇子摇了摇,倚着凭几慢慢道:“我想着去庄子上住些日子,这京里越来越热,庄子临着山,或许能凉爽些。” “这倒也是大实话。”敏仪听着,点了点头,直接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儿,回头你定下日子了告诉我一声,带上护卫出去便是。其实我也想去庄子上住住,但咱们今年是第一年出来,总有些事儿要忙着,我不好出去。且能明年吧。” 又问:“带孩子吗?回头我问问遥儿,或许弘晖也想跟着去,那小子,越来越大,心也越来越野,在屋子里愈发待不住了。” “孩子大了总是这样的。”宋知欢轻挑眉梢,“倒是也可行,回头问问孩子们的意思吧,我不过是添一双筷子的事儿。不过你怕是不能时常离了他们,就在那边住几日,回来住几日。我担心的是带了晖儿,那边不好交代。” 敏仪摆了摆手,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风范,“管他呢,回头我和爷说。李氏那儿你也别担心,她的和玉和弘昐哪个是别人敢带出去的,若在外头出了什么事儿,还不得被怪罪死。况她自己也不放心。” “唉。”宋知欢叹了一声,很是忧愁地道:“和她的关系总是使人迷茫。有时觉着处的不错,有时又觉着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自打封了侧福晋,她是再没赏过我一个好脸色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敏仪轻叹一声,安抚道:“习惯就好。” ※※※※※※※※※※※※※※※※※※※※ 感谢: 读者“灼灼其华”,灌溉营养液+102020-07-0416:30:49 读者“”,灌溉营养液+202020-07-0413:41:56 读者“被柚子刨出来的冰”,灌溉营养液+102020-07-0411:55:14 读者“”,灌溉营养液+102020-07-0323:16:27 四十 “这是在海外发现的一种作物,长得倒是鲜艳好看,姐姐你素来喜欢这种东西,留着栽在院子里,架个架子让它顺着往上爬,也算是一景。”宋知信命人抬出一盆番茄来给宋知欢看,笑嘻嘻道:“洋人叫它‘tomato’,姐姐你随意起个名字叫吧。” 宋知欢伸手摘了个红彤彤的果子下来在手边把玩着,随口道:“这东西和咱们的柿子长得倒像。” “那就叫洋柿子!”宋知诚一扬下巴,骄傲地宣布。 宋母随手摘了一把叶子扔到宋知诚身上,“这些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宋知诚撇撇嘴不敢说话,宋知欢看着好笑,一手随意拄着说着,道:“不是有种茄子是圆的吗?我看和这个长大也差不多,就叫‘番茄’吧。” “怎可如此不雅。”二哥宋知方刚要表达出不喜来,便被宋母等人齐齐一瞪。 宋知欢笑吟吟看向宋知方,柔声问道:“二哥,你说,该叫什么?” “自然是叫‘番茄。’”宋知方常年累月被调教出来的求生欲在此时彰显出来,“此名一听平凡,细细品味,也颇有一番朴素道理。” 众人闻此都笑了,几个小的第一次见二叔/二伯如此样子,皆是好奇。 宋知方家的小子宋宁扬手中抓着宋知欢刚给的小荷包,睁着大眼睛看着爹爹,满是疑惑。 宋大哥之妻齐氏是知道这些个小叔子在小姑面前软的都不像话,当即轻笑一声,开了口了,“哎呦呦,这玛瑙小蝙蝠真是精致,瞧这小子,握着都舍不得撒开手了。” 说的是宋二哥的小儿子宋宁扬,这孩子第一次见姑姑的真人,却在祖母处见过不少画像,对姑姑并不陌生,上来就亲近,宋知欢也喜欢他,笑吟吟给了见面礼。 那绣着鲤鱼戏水的荷包精致,里头满满当当装着一寸长的精巧小黄鱼三条、金豆子六个、圆溜溜的花生大小珍珠六个,并玛瑙小蝙蝠一对儿。 每个孩子都是一样的,入手沉甸甸的,颜色也好看。 又嗔了宋知欢一声,道:“扬儿与乐儿就算了,本是第一次见。怎么林儿和安儿还备这样厚的礼?如今也是当人阿娘的人了,要知道柴米油盐贵。” “我知道嫂子。”宋知欢示意乳母抱着宋宁乐上前给她看了看,笑吟吟摸了摸侄女儿粉嫩嫩的小脸儿,道:“这不过是见面礼,给这丫头的礼我可还备着呢,且等她再大些,过了生日再给她。” 宋知方之妻安氏是第一次见宋知欢,却知道家里公婆丈夫叔伯并嫂子对这位小姑的看重,又兼这位小姑如今的贝勒侧福晋身份,于是她并不敢拿大,也略知道这家里的礼数,忙道:“多谢小姑。” “这算什么。”宋知欢笑了,“这本是旧规矩,是我这个做姑姑的应该的。” 她转头看向了宋知诚,道:“我可听说了,费扬古大人给你荐了乌拉那拉氏旁支姑娘,便是我们嫡福晋的堂妹给你,婚事预备的如何了?” 宋知诚脸一红,只道:“快了,快了。” “你净快了。”宋知欢伸手在宋知诚额上点了点,“你这小子自小就不着急,如今娶媳妇还不着急,真是让人揪心。” “姐姐。”宋知诚一近六尺高的汉子脸一红,难得放下面子和宋知欢撒娇。 安氏看的瞪大了眼,宋知欢却习惯的很,拍西瓜一样拍了拍弟弟的大脑袋,道:“你呀,我是真怕你后继无人晚年寂寞。” “行了,一边去。”宋知欢推了推宋知诚,看向了宋知信。 宋知信这就知道坏了事儿了,忙唤人道:“快把我预备给姐姐的东西抬上来!” 他又对宋知欢道:“这里头有些钻石首饰,或搭的珍珠,或搭的宝石的耳坠子,都是西洋那边流行的样式。还有一斛珍珠,南洋产的,便是咱们这边东珠、南珠或是合浦珠的品质都不如这一斛,乃是上上品!还有一匣子金珠、玄珠、粉珠,姐姐喜欢金珠,玄珠您留着赏玩,粉珠给我那小外甥女儿做花儿戴。” “余下的东西便都是些零碎特产了,姐姐留着赏人。” 他一时介绍完了,下地走到宋知欢身前,伸出手指头悄悄勾宋知欢的手,摇晃着撒娇道:“姐姐,看在这些东西的份上,您就别念我了。” “哟,这小子几年不见还学会办事儿了?”宋知欢笑吟吟打趣道,却也摆了摆手,无奈一叹,“罢了,念多了你们也烦,且饶你一回。” 宋知信嘿嘿一笑,又将许多新鲜玩物找给宋知欢看。 宋家人在庄子上住了两日,便打道回京了。 这日天气凉爽些了,宋知欢命人备了车马,由贝勒府的护卫环侍着,送姐弟两个回府住了些日子。 “辛娘新制的鹿脯,还有些新鲜杏儿,主子尝尝,吃个新鲜罢。”柔成将一碟子鹿脯并一碟儿黄里透红的熟杏儿摆在宋知欢身旁的矮桌上,笑道:“您出阁前最喜欢辛娘制的鹿脯了。” 宋知欢点了点头,轻轻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拿起肉脯来磨牙,又道:“可是周围的杏儿熟了?” “是啊,都熟透了。也吃不了,往年这边没人,除了他们留少些自吃,都拿出去卖了。正是季节,也买不上价,给几个大钱,一筐就去了。今年奴婢没许都卖了,留了几大筐做了杏干儿和果酱,够您吃上许久的了。” 宋知欢闻言轻声道:“如此不错。” 说着,又可惜道:“若是春天来,见那大片的杏花开的喷火蒸霞样的好看,如今倒是可惜了。” “时候长着呢,总有见到的那一天。”柔成笑吟吟为宋知欢掰了一枚杏子,轻声道。 庄子上的安静日子过了一个多月,便有得打道回府了。 宋知欢出去的时候是轻装上阵,回府去时却是大箱大箱的东西,乱七八糟的,都由柔成一样样的安置。 好些个吃食用品是要送人的,她也一样样封了,命人一处处送去。 其中自然以敏仪和宁馨的最多,青庄和李氏的次之,安氏就只能可怜巴巴的一盒礼物了。 最可怜当然还是颗粒无收的四贝勒胤禛,但他面前,宋知欢也有话说。 “妾身不过备些寻常物件,送给姐妹们笑笑。到了爷的面前,自然拿不出手了。若是爷有喜欢的,妾身立马命人寻出来,金箔纸包了给您送去。” 四贝勒对此表示无话可说,闷声“嗯”了一声,喝了一碗茶,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去了。 “侧福晋怎么不留一留爷?”半夏为宋知欢换了茶,嗔怪道。 宋知欢瞥了她一眼,问:“你是在怪我吗?” 半夏面色一变,忙道:“奴婢怎敢。只是……您到底是爷的人,留了爷也是应该的,福晋不会因此生气。” 宋知欢看她委屈巴巴又小心试探着自己的样子,心中并无生气,反而有些想笑。 她一招手,唤:“云鹤。” “奴婢在。”云鹤悄无声息地窜了出来,一行礼。 宋知欢指了指半夏,“让柔成教导两句,赶出去。柔成前儿不说看好一个小丫头吗?提拔进来。院子里的缺儿不必补上了,我看这边这些人已够了,人多了反而烦心。” 云鹤轻轻一应声,拉着半夏,没给她闹腾的机会,就拎了出去。 这事儿果然传到敏仪耳朵里了,敏仪倒是不慌不乱,只拧眉片刻,命人查了是谁派去的,又吩咐:“查不出来也算了。咱们府里留不得这样的人,卖给人伢子吧。” 画眉低眉顺眼地答应了一声,知道敏仪此时心情不好,没敢多说一句话,只轻轻答应了,然后干脆利落地躬身退下。 “这起子不安分的!”敏仪手一甩,一个白瓷茶碗便摔了出去,她怒斥道:“哪个不省心的来挑拨关系。” 黄莺抿了抿唇,在一旁轻声道:“这岂不正给了福晋您立威的机会。” “是啊。”敏仪略扬了扬唇,讽刺道:“倒是难为那起子人能忍到现在。且等半日吧,明儿上午,将满府的人都唤来,就在正殿前,且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是规矩吧。” 黄莺“唉”地应了一声,退下了。 这里头有多少的事宋知欢不乐意去关注,只一日天气晴好,宋知欢起了闲心,在花园儿池塘前头命人撑了伞,架了躺椅,慢悠悠持着鱼竿钓锦鲤。 柔成在一旁笑吟吟看着,用小银叉取了杏脯喂给宋知欢,轻笑着道:“这些锦鲤日日有人喂,伺候的好着呢!哪里看得上您这小鱼食儿啊。” “我又不为了钓鱼。”宋知欢一甩袖,慢腾腾换了个姿势,胳膊压着鱼竿,随意靠着扶手,道:“消磨时间罢了。前头戏还没断呢?” 柔成笑道:“没断呢。” 这边正说着,忽听一阵的说话声,须知:柔成素日管教院内上下丫头严格,不许随意的出说笑声,此时这样的声响,无非是翼遥来了。 这边回头略略等一会儿,便见穿一身葱绿绣彩锦衣的翼遥牵着弘晖的小手慢步近来,在宋知欢身前一两步的地方一欠身,道:“前头乱着,额娘打发女儿带着弟弟来避一避。” “怎么了?”宋知欢示意姐弟两个坐了,从一旁捏了质地松软口味香甜的点心给他们,又将肉铺递给弘晖磨牙。 翼遥小口小口咬着点心,侍女捧了早备着的百合清酿来,翼遥饮了半盏,方道:“五皇婶被五皇叔的格格推着摔了一跤,落水了。额娘正吩咐前面做事兼为五皇婶延请太医来诊治,忙着呢。额娘怕有人冲撞了我和弟弟,就让人送我和弟弟过来了。” “那就搁这儿坐着,等会儿用过午膳,歇个午觉,前头也就消停了。” 二人齐齐答应一声,这两个在前头宴席上绝对没用好,遥儿的点心一块接着一块儿的,弘晖啃了两块肉铺,被柔成劝下,又开始啃点心。 宋知欢吩咐:“取果子露来,这两个小的都不爱百合清酿,还是果子露的滋味和他们的口味。” 忍冬眼含笑意地看了看两个孩子,应了一声,退下了。 ※※※※※※※※※※※※※※※※※※※※ 崽额娘:我能管家! 崽姨娘:我能弹琴! 崽她娘:我能……催婚? 四一 府里杂扰了一日,敏仪过来寻孩子时,宋知欢正带着二人在花厅用晚膳。 晚膳备的还算丰盛,酸萝卜老鸭汤、清蒸鲥鱼、白玉豆腐羹、板栗烧鸡、凉拌银耳,四菜一汤足够三个人吃了,平时宋知欢独自用膳或带着翼遥一起,也不过是两菜一汤加一个小菜拼盘。 可以说她真的是很好养了,一点都不骄奢淫逸。 对她的习惯四福晋也很清楚,此时见桌上明晃晃的五道菜便轻轻一挑眉,道:“看来晖儿的待遇还是不错的嘛。” “来啦。”宋知欢抬头看了她一眼,吩咐:“给福晋添一副碗筷。” 红苕答应了一句,不多时捧着一副碗筷回来,又为敏仪添了一碗饭,请敏仪落座。 黄莺忙挽袖添汤,敏仪痛饮了半碗酸萝卜老鸭汤,方才觉着腹中舒服不少,长长舒了一口气,道:“这一日可把我折腾坏了。” “听说了。”宋知欢换公筷为敏仪添了一筷子银耳,随口问道:“五福晋怎么样?” “五贝勒给带回去了。孩子没保住,当场落红了,我怕那边不安全才让孩子们过来。”敏仪哀叹一声,“也不知拿的什么心,非在我这里搞事,连回去都耐不得了吗?” 宋知欢慢悠悠放下碗筷,端起还剩着小半碗汤的汤碗慢慢啜着,安静地陪着三人用餐。 餐后,众人转移阵地是至后厅,宋知欢的各式香料在那里晾了一下午,这会儿正是处理的时辰。 敏仪仔细一一看着,都是些果皮、干花、干草一类的东西,唯有一样她认出来了的香料。 她拿起那一碟子沉香嗅了嗅,歪头看着宋知欢,“你不是一贯爱用檀香吗?怎么今日用了沉香。” “不是爱用檀香,是宫里的香料份例中唯有檀香品质不错。”宋知欢淡定地取过香料细细处理,轻声解释道:“今年是戊寅年,土运太过,宜用沉香位君。况这回调香是为了天气闷热时用的,大多选用果皮干花,又用花果汁液掺着白芨汁调和,未免味道太过甜香,还是要用沉香压一压的。” 敏仪啧啧摇头,“我是不耐烦处理这玩意的。说来,路过宁馨院子的时候,她那里也满是香料气。” 宋知欢略想了想,了然道:“下月初十,北岳大帝诞辰,她这会子应该在合降真香珠。那东西繁琐,不比我这个简单,你若现在过去,大概能看到宁馨挺着一张苦瓜脸面无表情地捣香料。倒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数字要求太坑。” 敏仪好奇一问,然后被三万下震聋了耳朵,再不提这一茬了,开始问宋知欢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宋知欢将沉香递给了云鹤让她压成粉末,一面将一碟子果皮递给了敏仪,轻声道:“这儿有工具,慢慢磨吧。” 翼遥见状也凑了过来,伏在宋知欢的膝上闹着要帮忙。 宋知欢想了想,拿起一碟子干花递给翼遥,又将一个小汉白玉臼递了过去,让她坐在炕上研磨成粉末。 弘晖见姐姐都被安排上了,自己也坐不住了,过来拉着宋知欢的衣角撒娇要帮忙。 宋知欢无奈,四下看看,活都被分的差不多了,只能从敏仪手里将干果皮抢了回来,递给了弘晖让他砸着玩儿。 如此的活计自然不能指望多有效率的,看着两个孩子交上来的东西,宋知欢无奈抬手捏了捏眉间,对二人道:“等着,这香料就送给你俩了。” 两个小宝贝欢喜的不行,一个个脸蛋红扑扑的,兴奋极了。 看着满地的狼藉,敏仪半是好笑,半是幸灾乐祸。 打理了许久的香料算是毁了,索性宋知欢做这个不过为了打发时间,倒不在意,只吩咐柔成再备一份原料,又将这边的东西匆匆合了,两个小匣子装了,送给两个捣蛋的小家伙。 “怎样,知道我的闹心了吧。”敏仪悠悠闲闲啜了一口青柑茶,看着两个孩子兴奋出门的背影,轻叹道:“往日我的正房便是如此光景。” “何等光景我不知道,我这香料毁了却是知道的。”宋知欢素手拧了巾帕来拭擦这些器具,“行了,时候不早了,我就不送你们了。” 敏仪啧啧摇头,“这就送客了,现实啊。” 宋知欢冷静地扔给她一把干花瓣并且举茶送客。 敏仪笑嘻嘻收起了花瓣装到荷包里,美滋滋地出去叫孩子走了。 云鹤沉默地帮助宋知欢将东西收了起来,然后回到自己的小角落里。 “外头天阴了。”宋知欢推开窗子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叮嘱:“将那些晒着的花挪到屋里来,现在都晒得半干不干了,再落了雨,品质就不好了。” “墙角的那一棵玉簪花树的花儿快要开败了,采下来一些往各院送吧。” 宋知欢轻声道:“雨后若是开了百合,采一些回来与白荷插瓶吧。守百合之清雅,求白荷之出尘。回头送到宁馨那里去。” “是。”柔成温温和和地答应了一句,欠身的动作轻盈袅娜,一举一动都透着气定神闲与恭敬谦卑。 当夜果然下起了大雨来,雷声轰隆隆响了一夜,扰得人不得安寝。 当然宋知欢是不受这个影响的,拉上被子倒床上就睡,外头雷鸣闪电也影响不了她。 第二日起来时,屋外还是大雨倾泻着的。 大雨阻了人的出行,敏仪免了各处的请安,宋知欢清闲地倚着引枕,手上握着一卷书籍随意翻着,姿态放松却自有一番姿仪。 雨日天凉,宋知欢怀里抱着个汤婆子,贴在小腹上,身上搭着一条柔软的绒毯,神情放松。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听钟表“嘀嗒-嘀嗒”地响着,还有屋外大雨哗啦啦的声音,听起来毫无规律,在人心清静的时候,也自有一番韵律。 云鹤得到了自己的座位,搬着小板凳坐在角落里,手揣在袖子里,随时做好冲出去的准备。 柔成在脚踏上坐了,身前摆着个小杌子,上放着各色杂乱丝线,她一点一点地打理着,倒也有条不紊。 屋子里的气氛便是如此的安闲融洽,忽听一声门响,披着老绿色披风的辛娘在廊下放下了雨伞提着小食盒盈盈入内。 宋知欢回头看去,正辛娘娉娉婷婷的一步步走进来,在她身前不远处轻盈一欠身,笑容柔美,“奴婢备了乌鸡糯米红枣汤,并有些武主儿送来的阳春白雪糕,新蒸的豆沙卷儿和糯米糕。” 宋知欢鼓着脸看向辛娘,撒娇似地道:“想吃荷花酥~” 辛娘无奈一笑,将吃食一样样摆在炕桌上,柔声道:“您近来不适合吃那些辛辣炸凉之物,况这豆沙卷儿味道极好,阳春白雪糕搭着热汤也别有一番风味,您尝尝?” “不!我不!”宋知欢负隅顽抗坚持到底,“辛娘,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为什么我要吃点心你都不给我做了!前天遥儿要吃海棠酥和肉丸子,你还不是给她炸了!怎么今天到了我身上就不行了?你就是偏心!有了小的忘了老的!” “主儿这时候承认自己老啦?”辛娘挑了挑眉,转身欲走的样子,“可惜了夏日新做的樱桃煎,还有熬出的樱桃酱做馅儿的糯米糕。怕是没有这个福气被主子您享用了。” 宋知欢见好就收,伸出手拉住辛娘的衣角,可怜巴巴道:“辛娘~” 辛娘忍不住笑了,轻声道:“主儿快起来吃点儿东西,越窝着,肚子里空荡荡的,反而更疼。您喝点儿汤,就能好一点了。” 宋知欢惨兮兮地发出了控诉:“都生孩子了,怎么还这么疼。” 辛娘冷了脸,道:“还不是您昨日闹着要吃冰碗子,还在池塘边坐了那么久。”又转头看了一眼在那边打理丝线的柔成,道:“柔成姐姐也是,不知道劝着点儿。” 柔成无奈道:“主儿的月信素来准的,哪成想这一回就提前了。” 又起身为宋知欢掖了掖毯子,轻声道:“主儿快用膳食吧,您再不用膳,辛娘可要把咱们一屋子人都骂个遍了。” 辛娘无奈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柔成姐姐——” 见她这样,柔成就无奈了,对着辛娘讨好一笑,两个人站在旁边盯着宋知欢用膳,逼着宋知欢不得不灌下一整碗汤和好多点心。 辛娘这才满意,一面收着碗碟,一面笑道:“这才对嘛。无论如何,膳食总是要用的。” 看着她施施然离去的背影,宋知欢哀叹一声,哭嚎道:“我这这一辈子就要被你们管的严严实实的了吗?自由啊!我是一缕自由的风,吹到天涯海角,拂过每一朵蒲公英。” “四六不通。”云鹤蹲在角落里默默吐槽道。 宋知欢自认凶狠地瞪过去,却也不过是色厉内荏,云鹤默默忍笑低下了头,柔成忍俊不禁,却也在宋知欢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迅速收敛了笑意,端了一盏茶炉上滚着的红枣汤给宋知欢,然后坐回去继续理她那些杂乱如麻的丝线。 宋知欢撇着嘴拿起小银匙挖着碟子里压成花朵模样的樱桃煎。 郁闷。 ※※※※※※※※※※※※※※※※※※※※ 最近也不知是打通了任督二脉还是吃多了金坷垃,反正血小板蹭蹭往上长了近二十个!太美了~ 本章下留言随即发小红包哦~也不确定有多少,看钱包吧。 感谢: 读者“加更来一发”,灌溉营养液+102020-07-0611:51:56 读者“流璟”,灌溉营养液+52020-07-0611:19:21 读者“洢萱沫”,灌溉营养液+102020-07-0501:34:18 读者“雨天”,灌溉营养液+12020-07-0423:47:54 读者“夏末﹌烟雨ぴ”,灌溉营养液+102020-07-0423:15:14 读者“风起天阑”,灌溉营养液+132020-07-0423:12:36 读者“三水”,灌溉营养液+12020-07-0422:07:17 四二 二月,京中天气转暖,贵妇人们争先换上轻薄的春衫,互相攀比着衣裳首饰,以消磨日子过于空闲、物资过于丰沛所带来的空虚。 若是谁的衣衫最为华美独特,首饰最为精巧别致,便会成为一个春日里众人瞩目的风光人物。 京中最大的首饰卖坊这个时候就热闹了起来,小包厢各个塞得满满当当,大厅里更是人满为患。 敏仪凭借自己的身份成功占到了一个小包厢,坐在软凳上眼花缭乱地选着首饰。 翼遥坐在敏仪身边兴致勃勃地提着意见,对着桌上各式各样的精美首饰冒着星星眼。 宋知欢坐在对面百无聊赖地喝着茶,捏着帕子将蜜饯摆出各种各样的图案,听着母女俩在对面叽叽喳喳,莫名地理解了后世那些陪逛街的男士的心理。 “知欢。”敏仪抬头看向宋知欢,左右手各持一支发钗,眼睛亮晶晶地对宋知欢说:“看,是这一支点翠嵌珠的孔雀展翅好,还是这一支赤金嵌红宝的凤凰于飞好?” “都好。”宋知欢木然点头,“孔雀展翅华美精妙,凤凰于飞大气端庄,都很衬你。” 敏仪抿了抿唇,纠结,“那是要哪一支呢?” “都包起来。换着戴。”宋知欢带着公式化笑容道。 敏仪这才满意,将那两支钗都放到了托盘上。 敏仪才撤,翼遥冲了上来,双手各持一只小巧的手镯,要宋知欢给出意见。 诸如此类…… 敏仪身后的黄莺画眉和翼遥身后的梅子就抿唇忍笑,看着宋知欢套路地应对母女两个,均有些无奈。 “知欢。”敏仪再一次唤了宋知欢一声,左右手各拿一支镯子,刚要开口,忽见包厢的门猛地被人推开,进来的人面上带着惊慌失措,正是贝勒府里的一位管事。 管事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连声道:“福晋,不好了,不好了!” 敏仪拧眉,不怒自威,“到底是怎么不好了,你说个明白。” 管事哭丧着脸答话,满面悲戚,“二阿哥他……不好了。” “怎么会!”敏仪猛地站了起来,手中两只镯子一下摔到地上,纵然地上铺了一层毯子,原本莹白润泽的玉镯也瞬间“白玉微瑕”。 敏仪却顾不上这些了,只道:“今儿一早不还来报说二阿哥的身体有好转,怎得忽地就不好了呢?” 管事也说不出个一二来,首饰也没心思选了,画眉匆匆付了银子,将选好的那些与敏仪摔了的那个镯子一起带了回去。 李氏的院子在正院的正南方,正堂前植了两株桃花,这时正是桃花开放的季节,粉白的桃花开的温婉动人,宜室宜家。花木下设着石桌石凳,一旁开着嫩黄的迎春,正是最好不过的景致,满是春天的气息。 可惜此时众人都没了赏景的心思,众人回来的已算是迟了,弘昐早咽了气,李氏执意抱着他不肯松手,面容悲切,眼神空洞却并未失控,紧紧抿着唇,仿佛早有预料。 和玉在一旁呜咽着不敢发出痛哭的声音,伏在她奶娘的怀里久久不肯抬头。 屋子里的气氛仿佛凝滞住了一般,众多女婢嬷嬷跪在地上,低头哭着。 敏仪只觉心口一涩一涩的疼,也不肯多说什么,只示意翼遥带着和玉出去,动身走到床前,对李氏轻声道:“撒手吧,让人来给弘昐装殓。” “福晋。”李氏哑声开口,又仿佛喃喃自语,“我早该预料到这一天的,这小子从小便体弱多病,太医都说立不住,可我把他养住了,我就总想着:贪心些,若能再多陪我两年多好啊。可今天,我还是没能留住他。” 宋知欢死死抿着唇不肯泄出声音来,终究还是忍不住上前拍了拍李氏愈发消瘦的肩。 李氏的眼泪忽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通通流了出来,她放声痛哭,唤道:“弘昐!我的儿啊!” 敏仪侧过头去不忍再看,宋知欢拍了拍她的肩全做安慰。 弘昐的棺木是早就备好了的,一则是早做准备怕到时来不及,二也是为了冲喜。 预备是预备了,却没人希望这一副棺材能真正用上。 终究还是让四贝勒这个当阿玛的见了儿子最后一面,四贝勒对此仿佛早有预料,却还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去世而大受打击。 这毕竟是他失去的第一个孩子。 从出生开始,所有人都以为他立不住,但他偏偏满了周岁,这给了所有人希望,也让四贝勒对这个孩子怀有期望。 可惜,天命如此。 未成婚即夭折,丧事不可大半,四贝勒却也正经沉寂了好些日子。 宋知欢活了两辈子,是第一次这样直面死亡,前日还笑着唤她“宋额娘”的孩子忽然就没了,虽然她与这个孩子算不上感情深厚,却也不免生出了“世事无常”之感。 宁馨对她的情绪素来极为敏感,见她如此,也是无法,只能无力地道:“大道只下,众生无生无死,只是有聚有散。” 宋知欢怔怔地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翼遥和这个小弟弟处的还算不错,这一回也很是伤心。 但小孩子嘛,伤心两日,便也过去的,这府里真正过不去的,也就是四贝勒和李氏这一对生身父母了。 这日天气晴爽,宋知欢躺在躺椅上晒太阳,春日的太阳和煦温柔,给人以温暖的同时不显得太过猛烈。 她身上穿着月白色窄褃袄儿,袖口处有小朵小朵的玉兰花刺绣,下半身搭着一条豆青色绒毯,乌油油的发松松结了辫子垂着,杏眸微阖,看起来极为懒散闲适。 听见翼遥轻轻的脚步声,宋知欢抬眸望去,随意伸手拉了拉毯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问:“怎么了?” 说着,便觉着喉咙有些紧。 柔成不愧是第一贴心小棉袄,立刻将一旁小炉子上温着的花果茶斟了一杯给宋知欢,宋知欢接过饮了半盏,觉着喉咙舒服不少,这才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 翼遥对着宋知欢一欠身,“女儿请阿娘安。” “起来吧。”宋知欢摆了摆手,忙有人抬了椅子来,要让翼遥坐。 翼遥却也没坐,只对宋知欢道:“阿玛心情不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好几天没出来了,膳食也不大用。额娘很是担心,吩咐小厨房作了参汤,但点心还是阿娘这里的味道好些,于是黄莺姑姑来送参汤的时候特意告诉遥儿要来这先管您讨两碟子点心,再往书房去。” 宋知欢听得晕头转向的,摇了摇头,道:“你先等等,我捋捋。是你阿玛食欲不好,你额娘担心,命人做了参汤给你送去,让你给你阿玛送去,然后给你送参汤的是你黄莺姑姑,你黄莺姑姑告诉你来管我要点心。” “对!”翼遥重重点了点头。 宋知欢轻叹一声,“孩子啊,你这话还是说得明白点好,我要不是你亲娘,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虽这样说,还是命人去小厨房端了点心来,翼遥忙从妹子手中将一个小食盒接过打开,将那两碟子精细点心也放到了食盒里面。 然后小丫头才又对宋知欢一欠身,道:“阿娘,女儿告退了。晚上来陪您用膳。” “不必了,您今儿晚上还是去书房陪你阿玛用膳吧。”宋知欢道:“好歹是你亲爹,多陪陪他。” 翼遥应了一声,忽然走到宋知欢身边,抱着她噌啊噌的。 宋知欢一愣,轻轻挑了挑眉,然后抬手覆在女儿的脊背上慢慢顺了顺,轻声道:“好了,不怕了。去给阿玛送吃的吧。” 翼遥赖了好一会儿,直到梅子再三催促方才起身,对着宋知欢再次盈盈一礼,带着侍女们出去了。 宋知欢目送着女儿除了院子,方才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对着柔成勾了勾手。 柔成忙凑过来,宋知欢道:“晚上想吃油焖春笋,不是有些庄子上送来的新笋吗?做了吧。” “唉。”柔成答应了一声,道:“奴婢回头就告诉辛娘。您要再睡会儿吗?” “再睡会。”宋知欢把毯子往上拉了拉,脸颊在毛绒绒的毯子上噌了两下,闭上了眼。 柔成含着笑看着宋知欢眯着,为她小心掖了掖毯子,叮嘱了廊下做针线的半夏紫苏两句,又与在角落里的小板凳上坐着的云鹤交换两个眼神,然后转身慢慢往小厨房的方向去了。 四贝勒的小情绪被乖女儿哄好了,李氏却没这么容易,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分不出心思来照顾和玉的身体。 敏仪无奈之下,只能和四贝勒提意见,让他多去看看李氏。 前朝正是多事之秋,四贝勒却没这个耐心,但到底李氏也是他宠爱了多年的人,也不忍她就这般沉寂下去,最后只能取了个折中的法子,让最近正好随着李父上京述职的李母过府探望李氏,也是为了让她能够多加安慰开导李氏。 李氏的母亲云氏虽有个温柔软和的姓氏,却是个正正经经的盛京出身的大家闺秀,眉眼之间自带一股子英气,步履沉稳之中透着干练,满身的爽利干脆。 敏仪对她多有好感,又是为了李氏的事,便开口多叮嘱了两句,“夫人好生安慰安慰李妹妹,二阿哥去了,我们都很痛心,但她总是要走出来的。没了二阿哥,她膝下还有二格格,也是要她操心的,若她就此一蹶不振,怕二格格更要伤心。我们爷对李妹妹素来看重,也不忍她就此沉寂下去。” 李夫人笑了笑,对着敏仪欠身一礼,满是谦卑姿态,“是,妾身明白。” “夫人明白就好。”敏仪轻叹一声,一扬脸,示意李夫人看看侍女取来的赏赐,“这两支长白山野山参是赠与李大人与夫人养身的,还有些丝罗料子,夏日裁衣最是轻薄贴身不过,夫人也带回去。京中特产土仪另备了不少,听说李妹妹有几个侄子侄女?这些个内造点心且让孩子们尝鲜儿吧。” 李夫人忙谢过恩,正有管事来与敏仪回话,敏仪便歉意地对李夫人笑道:“我还有些事,让我身边的侍女送你去李妹妹院子吧。” 李夫人忙应了一声,再次行了一礼,被侍女带了出去。 看着李夫人步履如风的背影,敏仪轻叹一声,道:“但愿她能劝好李氏吧。” 画眉在一旁将账册递与四福晋,闻言轻声道:“会的,到底是亲生母女,骨肉相连呢。李格格便是旁人的话不听,李夫人的话,总是要听些的。” “但愿如此吧。”敏仪长长叹了口气,垂头看起了手上的账册。 ※※※※※※※※※※※※※※※※※※※※ 想搞个小抽奖,话说上回的抽奖有被抽到的亲吗?我这边没有反馈啊,作者后台没有显示。 感谢: 读者“三水”,灌溉营养液+12020-07-0710:40:14 读者“黑色曼陀罗”,灌溉营养液+52020-07-0708:34:25 读者“花花没有叶子”,灌溉营养液+12020-07-0707:20:36 读者“木辰潇”,灌溉营养液+12020-07-0701:48:49 读者“日见草”,灌溉营养液+22020-07-0623:32:30 读者“甜甜蜜蜜”,灌溉营养液+62020-07-0623:21:10 读者“灰0508”,灌溉营养液+12020-07-0622:56:26 读者“兰烬”,灌溉营养液+22020-07-0622:28:52 读者“提灯者”,灌溉营养液+12020-07-0622:10:57 读者“聚散无穷”,灌溉营养液+102020-07-0621:59:31 读者“路湘君”,灌溉营养液+102020-07-0621:21:32 四三 许真是那骨肉连心的说法,李夫人的劝解果然比众人的都有用,李氏很快振作起来,让太医好生开方调理身子,应该是为了能在拼一个小阿哥的心思。 这后院里的女人,膝下没有子嗣的,就仿佛是无根的浮萍,总也不算安定。 何况李氏的身世并不是顶好的,也只能把住了四贝勒。若能有个子嗣,那便大不相同了。 宁馨是素来于此淡薄;宋知欢是有底气;青庄自信有敏仪一日在,她就一日无忧;安氏那就是怀揣着一肚子的心思没地方使,只能委委屈屈将就着了。 李氏却不同,到底是有过孩子的,若要她再适应膝下无子的生活,怕她不能。 纵有个和玉在身边,又能如何呢?格格总是要嫁出去的,她膝下没个儿子,便代表着日后四贝勒若去了,她半辈子就都要仰承敏仪和弘晖的鼻息了。 她素来心气高傲,哪里受得了这个呢? 京都的天气渐渐炎热起来,这日,众人在敏仪后院的亭子里坐着,伴着那一池子的红莲,呼吸一下,只觉鼻头肺腑中满是雅致淡逸的莲花香,使人心情舒畅。 青庄倚着栏杆垂头刺绣,精妙绝伦的鲤鱼戏水图就在一针一线中勾勒出来。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虽陪衬似的没个存在感,却也很令人安心。 翼遥、和玉带着弘晖在草地上玩儿,三个小孩子嬉笑打闹着,清脆的银铃似的笑声远远传出去,令人听了便不自觉眉头舒展。 敏仪手上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杂乱的丝线,看了一眼坐在摇椅上对着天空发呆的宋知欢,轻笑着道:“让你来这儿,你就发呆了不成?” 宋知欢随意拢了拢鬓角的几缕碎发,懒洋洋道:“这天儿一热,我身上就发懒,你又叫我过来,还不许我发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理儿?” 敏仪无奈,青庄却抬起头来,道:“身上发懒?怕不是有了吧。” 宋知欢、敏仪二人齐齐一愣,然后哄笑开来,宋知欢素手虚虚指着青庄,嗤笑着道:“敏仪你快管管她!她这些日子,看谁都像有了!” 敏仪无奈笑道:“她这样懒懒散散的又不是第一日了,你又疑心她有了,岂不是笑话?” 青庄摇了摇头,也知道自己闹出一桩糗事来,无奈笑着,叹道:“阿弥陀佛,我真不是故意的。可不过这些日子听着下人们嘴碎多了,受了影响罢了。” 其余二人便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事儿,敏仪轻叹一声,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宋知欢往后一用力,摇椅一下下摇了起来,她信手拿过柔成手中白绫子底儿绣荷塘月色的团扇来轻轻摇着,随口道:“有天在她那儿,芍药给她端了药来,那黑漆漆的药汤子一大碗,闻着就知道又苦又涩,实在不是人喝的。” “坐胎养身的药有哪个味道好的呢?”敏仪将一把丝线卷上系好,随口道:“那东西碗碗苦的倒胃,喝上一口便是这辈子都不想喝了。也难为她一碗碗的灌下去。” 那边三个孩子忽然跑过来,各人的奶母忙取帕子拭汗,又有侍女用小茶盘捧着,奉了三个薄胎瓷荷花式茶碗儿来,里头盛着殷红的汁水,正是井水湃过的果子露。 翼遥饮了半盏,要用点心,又忙有人捧了水来服侍三位小主子净手。 此时桌山摆着四色点心并两色蜜饯,芋泥糕、豆沙卷、荷花酥并一碟子一寸长、各种鲜艳颜色的小饺儿。 翼遥知道是宋知欢带来的点心,于是走到宋知欢旁边,扯着阿娘的衣角娇着嗓子问:“阿娘~那小饺儿是什么馅儿的呀?” “你说什么馅儿的?”宋知欢转头看了她一眼,伸手在她的小脑袋上呼噜两把,方才一一指道:“白的是螃蟹鲜虾馅儿的,绿的是鲜肉馅儿的。前两样都平常,倒是那个红的,新熬得樱桃酱,做的馅儿,倒是口感不错。” “瞧瞧瞧瞧,这对孩子是怎样的耐心?”敏仪在一旁瞄了母女二人一眼,故意道:“对我就不是了,连介绍一下都没有。” “你可算了吧!”宋知欢睨了她一眼,摇摇头,轻嗤道:“遥儿多大?你还和她磨牙!那不是为了让你尝个新鲜吗?若是直接告诉你是这口味的,你还吃不吃了?到时可不是少用了一样美味?” 那倒是真的,若一开始就知道了这小饺儿是樱桃馅儿的,敏仪绝对半口不会动。 水果味的饺子,一听就不大美好。 但这一味的滋味却很是不错,敏仪很是喜欢,那盘子里空出来的都是她吃掉的。 翼遥听宋知欢介绍来了,兴头也上来了,过去就先夹起樱桃口味地尝了一口,然后满足地眯了眯眼,感叹道:“辛娘姑姑的手艺真是没人能比。” “你这话说的,不知多少的厨子厨娘要哭了。”敏仪睨了翼遥一眼,嗔着她打趣道。 翼遥轻轻一笑,夹了点心给弟妹,然后满足地坐下慢慢吃着。 青庄含笑看着她的举动,吟吟道:“咱们大格格越大,越有做姐姐的样子了。” “是爷教得好。”敏仪笑眼弯弯,“前儿爷还和我说,要给遥儿找个好先生开蒙,甚至对自己不能亲自教导遥儿诗书隐有遗憾,实在是令人不知说什么好。” “我当年也是如我哥哥弟弟们一样学习诗书道理的。”宋知欢慢慢摇着扇,望着天边随口说道:“这样的事儿也好,书读多了才知道道理。” “虽说是这个道理,我总怕她个小丫头和先生念书受了苛责。”敏仪轻轻一叹,万般忧虑。 宋知欢摇头嗤笑道:“这天地下被溺坏的孩子,大底都有个你这样的娘亲。” “这又怪我了?”敏仪一瞪眼,知欢忙忙告饶,青庄在一旁抿着唇含笑,又看了看翼遥,道:“咱们大格格也到了正经上学的年龄了。” 又道:“前儿刘额娘才给遥儿做了一身新衣,如今看来,上学穿着倒是极好了。” 翼遥忙站起来对着青庄微微欠身,“谢刘额娘疼爱。” 青庄止不住地笑,目光慈爱地看着翼遥,摇摇头,轻声道:“不过是一套衣裳罢了,算什么?” “如何是一套衣裳。”宋知欢难得收了笑意,正色道:“即便只是一身衣裳,长辈亲手裁制的,也是一份心意,她也得正经谢过。” 青庄但笑不语。 这世道的无奈和悲哀,哪里是寥寥几语能够说清的。 李氏辛苦奋斗了大半年,太医按日把脉,总算有了好消息。 敏仪对此早有预料,倒不惊讶,命人厚厚封赏了太医,又命人知会四贝勒,然后赏赐了大堆的补品给李氏。 李氏满是惊喜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好半晌才缓过神来,起身对着敏仪谢过,满面的惊喜失措。 青庄神情落寞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压下一口叹息,半晌怔坐无语,一眼看了便令人觉着心口堵得慌。 敏仪见此心中暗叹一声,命安氏也回去了,自己方才从正座走下,走到青庄身前握了握她的手,一言不发。 青庄对她惨笑一下,轻声道:“主子,这都是命。” 敏仪侧过头去不忍看她,宋知欢轻轻将手中净白的茶碗放下,道:“我先回去了,累了。” “回吧。”敏仪轻声道:“过些日子李氏的生辰,她怀着孩子,自然要大办一场。但若广邀宾客又太张扬,于身份也不和。我想着备些戏酒,咱们自家热闹热闹,你可以跟我提要求,看看喜欢哪个戏班子。” 宋知欢摇了摇头,“倒是没什么太喜欢的,不是华姝的生辰吗?且问问她的意思吧,我对这些素来是没什么爱好的。” 敏仪抿嘴儿一笑,道:“料想你也是这一套话,行了,快回去吧。晚上去你那儿吃,今儿个是遥儿上学第一日,让她辛娘姑姑坐一桌好吃的,好生安慰安慰她。” “这话听得怎的那般别扭呢?”宋知欢挑了挑眉,“我依稀记得,我当年第一日上学时,我妈也这般嘱咐过她身边的侍女。” “这才叫一脉相承呢。”敏仪忍俊不禁。 晚间翼遥下课,回到宋知欢的院子里,脸蛋粉扑扑的,挺胸抬头,看起来像一只骄傲的……小扑棱蛾子! 敏仪正和宋知欢在廊下闲坐,她手中倒是拿着针线绣品,可惜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上,时不时往门口张望张望,生怕翼遥进来她没看到第一眼。 小弘晖也知道今天是姐姐第一日上学的日子,就趴在门口等着姐姐,乳母怎么劝都不听,打算一见到姐姐就扑上去。 敏仪还担心翼遥在先生那里受了教训,特意叮嘱弘晖如果见姐姐心情不对就大大地亲一口,辛娘也忙碌了一下午准备了许多翼遥喜欢的吃食。 可惜这些安慰手段都没用上。 看着翼遥红光满面地回来,宋知欢就知道先生今日的鸡血打得不错。 毕竟当年她也是这个先生开蒙的,对这位的教学手段实在是再了解不过了。 夸!就是夸!引经据典的夸!让你不学就有一种对不起国家社会父母老师的负罪感。 然后就此入套。 想起当年的遭遇,宋知欢长长叹了口气,深感自己尚欠修行。 ※※※※※※※※※※※※※※※※※※※※ 感谢: 读者“……”,灌溉营养液+102020-07-0817:01:28 读者“白衣渡我。”,灌溉营养液+102020-07-0800:42:22 读者“谈笑”,灌溉营养液+12020-07-0723:13:25 读者“明明”,灌溉营养液+12020-07-0722:55:02 读者“luco”,灌溉营养液+202020-07-0722:41:25 读者“琴上花绽”,灌溉营养液+12020-07-0721:50:42 读者“”,灌溉营养液+12020-07-0721:46:08 四四 辛娘早在及欢堂上正经预备了一大桌好吃食,并不似往日在花厅简单摆了,大张的黄花梨雕花圆桌上四碗八碟摆的平整,细微处也能见出用心来。 用过晚膳,众人挪到花厅去坐,炕上正是新换的秋香色堆花锦撒花坐褥,翼遥看看那百合刺绣止不住地喜欢,连声道:“柔成姑姑绣的百合花真好看!” 宋知欢正慢条斯理地取了小青柑茶扔到茶壶中,架在小茶炉上慢慢煮着。柔成按她的吩咐取了四只净白透粉的桃花盏来,用净水涮了,闻言轻笑着道:“那奴婢得谢过大格格的赏识了?” 敏仪细细看着那花儿,也连口称赞道:“这花儿绣的是真好,便是我屋里的人都不及柔成,若论起来,也只有青庄的手艺比得。” 又着意道了一句:“晖儿年小,喝不得这茶。” 那头辛娘正持着个小玻璃壶过来,里头正盛着些淡红澄澈的汁水,闻言轻笑着道:“奴婢给大阿哥备了山楂茶,兑着陈皮、丹桂与红枣煮的,定然不伤脾胃,又好克化。” 敏仪听了,直对宋知欢笑道:“你身边的丫头个顶个的心细。” “那都是被我逼出来的。”宋知欢对此丝毫没有感到不好意思,反而十分骄傲,“只有主子不爱动了,身边人才会处处细心留神。” “你这丫头听着很骄傲似的。”敏仪扇子轻轻在她身上拍了一下,“这是什么好事儿吗?” 宋知欢死猪不怕开水烫,不理直气也壮地道:“对我而言自然就是好事儿了。” 敏仪见她如此,只得嗔道:“还有遥儿在呢,别带坏了孩子。” 众人说笑着,夏日的晚风徐徐吹来,带着一股子鲜花香气,直教人心旷神怡。 翼遥长大后每每回想幼年,记忆最深刻的,便是傍晚,坐在阿娘的身边,听着阿娘和额娘说笑,吹着带着花香的风,品着阿娘煮出的茶。 弘晖每每凑在她身边坐着,听她随口教些诗词古文,柔成姑姑与黄莺姑姑带着梅子在脚踏上坐了,凑一圈儿,前头摆这个小杌子,三人一处针线。 角落里,云鹤姑姑悄无声息地坐着,每每阿娘有什么吩咐,便无奈又眉眼含笑地出来按着吩咐办事,再悄无声息地坐回去。 那是她童年中最不华丽,却也最美好的记忆。胜过巍峨华丽的宫阙,胜过锦绣热闹的宴会,胜过这世间所有所有的一切。 到底天儿热,辛娘为了翼遥的喜欢备多了口感辛辣的菜式,翼遥又不爱动青菜,今儿敏仪也惯着她,没人说她,果然上了火,第二日口中便起了疮。 虽是小病,放在她身上可就不了得了。 因口中生了疮,她自然闷闷不乐的,也不爱用吃食。 四贝勒听人说了,心疼的不行,下朝后直接去点心铺子给翼遥买了她素来爱吃的蜜饯果子,然后派人去衙门说了一声,径自回府了。 玲珑阁里,大家都在,就在翼遥二楼的卧房里坐着。 宋知欢带了新配的青黛粉来,由梅子小心给翼遥敷在疮口上。 弘晖蹲在塌边握着姐姐的手,小声与姐姐说着话。 敏仪一时问:“可向先生请过假了?”一时又命:“快去住云馆,让你们辛娘姐姐做些清爽适口的吃食给遥儿备着。” 翼遥在软塌上卧着,敏仪坐在榻边的软墩上看着她,眼中满满蕴着疼惜怜爱,见她脸颊鼓鼓的样子,直呼:“额娘的遥儿啊,可受苦了。” 她一心疼,就忍不住挑毛病,当下伸手在软榻上铺着的席子上摸了一把,拧眉问:“贵妃赐下的芙蓉簟我不是命人送来了吗?怎么还给格格铺这个?” “额娘。”翼遥拉了拉敏仪的袖口,软着嗓音道:“是遥儿用惯了这席子,换了反而不习惯。” 敏仪这才道:“也罢,那就如此吧。” 青庄在一旁看着,满心满眼都是心疼,一面拧了凉帕子来叠好敷在翼遥脸上,慢慢摇着扇子。 宋知欢无奈,看着女儿脸颊鼓鼓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怜惜,刚欲开口说些什么,便见四贝勒大步流星地进来,本是一身冷肃逼人的气势的,见了女儿的面又柔和下来,软声对翼遥道:“遥儿,阿玛回来了,给你带了好吃的,尝一尝,好不好?” 翼遥见了四贝勒,大眼睛眨巴眨巴,眼泪珠子瞬间流了出来,展开手臂哭唧唧道:“阿玛!” “唉,阿玛回来了。”四贝勒心都化了,忙应了一声,上前挤走了敏仪,在软塌边坐下了。 敏仪暗暗撇了撇嘴,挪到宋知欢身边坐下了。 四贝勒一路疾行回来,正是口干舌燥的时候,侍女捧了凉茶来,他痛饮了大半碗,方才放下冰凉的茶碗问敏仪,“太医是怎么说的?” 敏仪轻声道:“没什么大碍,只是上火了,用了青黛散,注意戒口,不出几日便好了。” 又看了看四贝勒命人拎回来的蜜饯儿,无奈道:“这些东西一时怕是吃不得了。爷刚下早朝吧?妾身方吩咐人去取吃食,不如就在遥儿这用了。索性妾身们也没用过呢。” 四贝勒点了点头,又回过头来细细问着女儿的感受。 敏仪便往身后使了个眼色,画眉低眉顺眼地一欠身,退下了。 不多时,侍女们一溜提着食盒回来,宋知欢看了翼遥一眼,吩咐:“别抬桌子了,备几张条几摆上来吧。” 敏仪也点头,道:“在软塌旁安一张条几,让遥儿跟着爷坐。” 又对着小声和姐姐说话的弘晖招手道:“过来,随着额娘吃。” “让晖儿在这儿坐吧。”却是四贝勒开口了。 敏仪哪有不答应这事儿的理?于是不多时便有妇人抬了两张条几过来,软榻前安了一张,空地儿上安了一张,又挪了椅子。 敏仪、宋知欢、青庄三人在另一张条几前坐了,条几三边各摆了椅子,空出一面正对着四贝勒那一桌。 翼遥房里的侍女都是顶顶的资质,又都是仔细□□过,行走间悄无声息,拿着谦卑柔顺的姿态,唇角抿着淡淡的笑,不明显,却能看出喜气儿来,令人看了便心情舒畅。 四贝勒府倒是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翼遥用的艰难,四贝勒和敏仪见着便不大欢喜,这两个不欢喜,自然没人冒头说笑了。 宋知欢早上用过点心,此时倒不饿,端着一盏银耳羹慢慢饮着,坐了一会儿,待用过漱口茶,四贝勒也坐不得了,还得往衙门去。 敏仪无奈,“爷折腾这一回,何苦来呢。” “过来看看,求个心安罢了。”四贝勒叮嘱了翼遥两句,起身对着敏仪道。 目送着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宋知欢方才长长舒了口气。 敏仪嗔道:“都多少年了,孩子都有一个,还是这个性子。” 宋知欢摇摇头,“你不懂,一对着那张冷脸,我就心里不安生。” 这是面对甲方爸爸留下的阴影。毕竟四贝勒那张冷脸实在太容易令人联想到要求贼多脾气还不好的甲方爸爸了。 宋知欢哀叹一声,只觉世人皆醉,我独醒。 好疑惑,她方对翼遥道:“你好好在屋里待着吧,午后阿娘让你辛娘姑姑炖些红杞□□雪耳羹送来,无论用不用的下,都给我喝了。” “是。”翼遥见宋知欢如此,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能点头应了。 宋知欢又正色道:“万要好生上药戒口,不然时候长了不好,就让太医给你开药了。” 翼遥忙答应了,就差指天发誓保证。 宋知欢看的好笑,一面慢慢起身,对敏仪和青庄道:“我先回去了。这会子咱们贝勒爷走了,大概过会儿宁馨该来了,若问我,就说我先回去了。” 敏仪见她直打哈欠,就知道她是困了,便笑着答应了,道:“放心去吧。”又随口道:“你们表姐妹两个,各个躲爷跟躲灾似的。” 这贝勒府里的日子便在说笑中过去了,翼遥开始了正经上学的日子,和玉有一日没一日的跟着她一起,到底身子不好,也没催她。 四贝勒见翼遥的先生果然不错,原本只预备让翼遥随他上两三年的课打打基础,满了七岁后便行不得了。 但此时,倒想着多留两年,等弘晖到了开蒙的年纪,也请这个先生上课。 宋知欢一日听敏仪说起这个,便笑了,只道:“那位石先生的学识是不错,教弘晖也是不差的。” “开蒙是要紧的,也得在旁人开蒙的年纪前学习上半年,好歹有个基础。不然入了尚书房,说是同龄的叔侄兄弟们一起开蒙,可哪个私底下没学过什么?若真半点不知道,反而惹人笑了。”敏仪慢慢道。 “所以我不耐烦这些事情。”宋知欢倚着倚枕手持扇子慢慢摇着,信手从桌上青瓷碟子上取了块儿糕咬了一口,赞道:“这枣泥山药糕的馅儿掺了少许的山楂,倒不甜腻,酸甜可口,令人止不住地胃口大开。” 敏仪笑了笑,道:“这口味是好,但也不要多用,等会儿便是午膳时候了,用多了怕积食。” 宋知欢慢慢点头,“放心,我晓得。” 敏仪慢慢将手上一条络子收在匣子里,一面随口道:“也快中秋了,府里预备着过节的事儿,各府的节礼也要到了,又得预备回礼。本来也够忙了,咱们府里又添了另一件事。玉芍轩那边也是快到了产期了,我也怕出什么事儿,免不了格外注意着。到底咱们爷膝下空虚,若这个孩子再出什么事儿,我真要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了!” “这东西都是命。”宋知欢仰头望天,“求不来,盼不得。说来华姝这一胎的怀像倒比从前那一胎好些。” “是呀,我也就差日日夜夜烧香念佛求着佛祖保着这孩子了。”敏仪轻轻叹了一声,“我自己也有弘晖和遥儿要操心,哪里分得出多少心思给那里呢?少不得多命下人关心些,自己平时有时间多注意些。好在李氏素来对孩子最精心,倒也不怕什么。” “只是前儿个和玉来请安,咳嗽两声。我想着,李氏这边身子沉重,怕也分不出心思来关心和玉,和玉年龄也大了挪出来住也合适。左右给和玉安排的七巧阁就在玉芍轩旁边,也方便。” 宋知欢道:“这些你拿主意便是了,与我念叨一遍,又不是为了讨个主意。只是说出来一遍,腹里有个主意。” “还是知欢懂我。”敏仪抿嘴儿一笑,轻声道。 ※※※※※※※※※※※※※※※※※※※※ 原高考完毕的小宝贝们都能有个好成绩吧。 感谢: 读者“橙子633”,灌溉营养液+202020-07-0920:27:43 读者“ruirui”,灌溉营养液+12020-07-0919:41:12 读者“ruirui”,灌溉营养液+12020-07-0919:26:54 读者“ruirui”,灌溉营养液+12020-07-0919:11:07 读者“沉沉在行动”,灌溉营养液+962020-07-0914:34:11 读者“王小宝与肖大宝的粉头”,灌溉营养液+12020-07-0903:49:20 读者“葉”,灌溉营养液+502020-07-0822:54:14 读者“澧有芷兮”,灌溉营养液+12020-07-0822:26:46 读者“澧有芷兮”,灌溉营养液+12020-07-0822:26:41 四五 这日,中秋节礼入府,在敏仪正院的正堂命仪堂中满满当当堆了几张大条几。 敏仪与画眉一一对着礼单,又勾选着回礼,青庄在一旁伏案描着花样子,两三个侍女凑在一旁看着,偶尔提一点意见,也是轻声细语的。 宋知欢在软榻上卧着,身上搭了一条豆青线毯,青丝松散,手持一把青玉骨团扇慢腾腾摇着,杏眸半阖,看起来懒懒散散的。 秋天的风吹在身上暖洋洋的,宋知欢打了个哈欠,粉扑扑的脸颊在玉色夹纱花枕上蹭了蹭,又要睡过去。 敏仪看了她一眼,无奈轻声道:“莫要再睡了,再睡下去,晚间便要煎熬了。起来坐坐,让丫头给你冲碗茶来,今年的新贡茶,听说滋味极好。” “晓得了。”宋知欢伸出手去够一旁几上的绢帕往额头上蹭了蹭,手臂纤细莹白,腕上戴着一只碧莹莹的翡翠镯,镯子水头极好,通透、青翠,碧的一汪水儿似的,戴在腕子上,更衬得肌肤好颜色。 柔成拧了湿手巾来给她擦脸,敏仪随意抬头瞄了一眼,手上翻了一页单子,随口道:“这镯子从前倒没见你戴过。” 黄莺已快手快脚地将一只青瓷茶盖碗碰上来,宋知欢饮了两口茶水,随意将茶碗放下,一面伸手摩挲着腕上的镯子,道:“我家小四从别国带来的料子,给我打了一套头面另外有一对玉镯并一对手钏儿,今儿是第一次戴。”又道:“这茶果然不错。” 敏仪细细看了看,点头赞道:“水头果然不错,颜色也青嫩,衬你的年纪。这茶你既然喜欢,我让黄莺包给你一些,左右我不爱喝茶,留在这里也是糟践了。” 青庄笑吟吟开口道:“正是呢,知欢且比我小三四岁,还年轻着呢,正衬这样青嫩的颜色。” 一面说着,她将手中的花样子给敏仪看,笑吟吟地问道:“孝敬夫人的抹额,用这个花样子怎么样?” “倒是极好的。”敏仪细细看了,见描着的是瓜瓞绵绵百子千孙,心中满意之余却也有些担忧,“这花样子繁复,日子紧了些吧?” 青庄含笑摇了摇头,“不算什么,加紧些,能在夫人寿诞前得了。” “如此便有劳你了。”敏仪笑着道。 青庄低眉顺眼,柔声道:“能让福晋劳烦,是妾身的福气。” “茶凉了,福晋。”黄莺带着侍女捧着小茶盘进来为敏仪与青庄二人换茶,对着敏仪轻声道:“入了秋,喝不得冷茶了。” “嗯。”敏仪点点头,端起茶碗刚刚饮了一口,便见外头一个婆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往地下噗通一跪,面带焦急地道:“福晋,我们李主儿要生了!” 敏仪猛地一下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又命人:“快,咱们去玉芍轩。” 等众人匆匆赶到玉芍轩时,李氏已经被挪进了产房里,众人被请入玉芍轩之正堂坐了。侍女奉了茶水来,敏仪见和玉在一旁神情揣揣的,便对她招了招手,唤道:“和玉过来,让嫡额娘看看。” 和玉小步过来,倚着敏仪,情绪渐渐平复。 敏仪又问:“李格格胎位如何?” 那边迎出来的一个稳婆忙道:“请福晋放心,李格格的胎位极正,又不是第一胎,想来很快小主子便可平安出生了。” 敏仪听了这才安心,轻声道:“务必要保李格格母子均安,届时定然少不了厚赏。” 稳婆答应了一声,又往产房去了。 不多时,四贝勒带着两个孩子回来,衣袂翩飞、脚步匆匆。 好在翼遥和弘晖还被他稳稳当当牵着手,虽然小阿哥弘晖因为阿玛的步子太大而不得不连跑带颠地跟着,但总得来说,一切都好。 见四贝勒回来了,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敏仪轻声道:“产婆说李妹妹的胎位很正,一切都好,请爷放心。” “嗯。”四贝勒面色和缓些,紧紧拧着的眉终于松开,翼遥和弘晖向众人请了安,敏仪招了招手让两个孩子过来,一个个摸了,又问:“随阿玛出去都做什么了?玩的开心吗?” 两个孩子一一回答着,无非是吃吃喝喝,在街上走了走,对普通人家是极稀疏平常的事情,对这样出身的孩子却不容易。 和玉在一旁听着,暗暗有些羡慕,却又垂了垂头,看了看自己比姐姐细了不知多少的手腕,透着病态的肌肤和清清楚楚的青紫血管,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隐隐流露出些哀愁来。 翼遥敏锐地觉察到妹妹的心情不大好,便走到了和玉身边,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和玉对着翼遥一笑,笑的翼遥心都软了,忙忙抱了抱她,二人往暖阁里炕上去坐了。 敏仪又推了推弘晖,吩咐:“你去和姐姐们坐,这里迎着风呢。” 又吩咐侍女:“端些个蜜饯果子并新鲜点心往里屋去,给阿哥、格格们煮一壶奶茶,他们小孩子喝不惯香的,不必用茶砖,只将奶、子烧热了,兑上红茶茶叶与蜜糖,一大壶端过来,热腾腾的,也给孩子们压压惊。” 她吩咐的细致,也不怕出错,侍女忙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宋知欢听着产房里的痛呼声轻了,便知道李氏是上了正路,便也不急,伸手自一旁的点心碟子里拈了一块糕点略尝了尝,原是藕粉桂花糕,口味倒是很清甜,虽不及辛娘的手艺,也能入口。 又有侍女为各人奉了茶水来,宋知欢端着饮了一小口,原是普洱,虽年份不算久,滋味却不错,便耐下心来坐着慢慢饮茶吃点心。 她是真饿了,这会子也该是正经用膳的时候了。 但此时上首那两个都没用膳的意思,底下的自然也不敢提。 还是敏仪反应过来,看了看宋知欢,又看了看里间坐着的三个,对四贝勒道:“爷,到了晚膳时候了,不如命人在这里备膳,您好歹用些,不然于身子无益。便是咱们大人不怕,那边三个孩子也耐不得这个。” 这话说到四贝勒心坎儿上了,当下点了点头,道:“命人传膳吧。” 又道:“他们三个就在里屋炕上用。” 敏仪笑着应了,回过头来吩咐黄莺:“告诉厨房准备些各人喜欢的菜式,不必多做,紧一个攒盒盛了,再添一碗汤,免得累赘。此时也不必抬桌子来了,将那边几上的东西撤了,摆上吃食。咱们快些用了,正事儿还是等着孩子呢。也不必多劳动李妹妹院里的丫头,这会子产房里还要人呢。” 四贝勒听了也点头,深觉有理,于是黄莺便下去安排,过了半日,果然有一溜的妇人捧着大捧盒进来,一人人上了吃食。 敏仪和四贝勒头对头用着,也没用多少,粗粗用了一碗饭,便端着汤慢慢饮着,仔细听着产房里的动静。 安氏只觉一颗心扑腾扑腾跳着没个实处儿,生怕下一秒产房里就有人抱着襁褓出来说李氏生了个阿哥。 倒是宋知欢安安心心吃了一顿好的,饭后又有侍女捧了消食茶来。她端着茶盖碗坐在椅子上消磨时间,等着产房里的消息。 直到了酉时,产房里隐隐传出惊喜的笑声并念佛声来,接着婴儿的啼哭声划破天际。 四贝勒猛地起身往产房的方向看去,敏仪也忙忙站起来走出屋子,问:“生了?” “回福晋话,是个小阿哥!”稳婆高声回着话,没过多久便见青衣稳婆怀抱着大红的襁褓出来,在正堂当地扑通一下跪了,满是欢喜地道:“回爷、福晋,李主儿诞下一位小阿哥,六斤五两重,哭声很响亮呢!” 又有太医过来给小阿哥请脉,也道很是康健。 四贝勒听了很是欢喜,敏仪接过孩子给四贝勒细看,四贝勒摸了摸婴儿的小脸儿,吩咐:“要厚厚赏赐稳婆、太医与华姝院内下人。” “是,为贺弄璋之喜,咱们府内上下每人添一件新衣,再往庙里添香油,给穷人乞丐散粥食,为咱们小阿哥添福气呢!”敏仪含笑道。 四贝勒听了却道:“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只给下人们添衣就是了。当年晖儿出生也未曾如此的兴师动众,不能越了礼数去。若要这样积福,要等过周岁时候,这才是不越过嫡长的道理。” 敏仪听了心头一松,笑吟吟应了一声,吩咐黄莺道:“咱们库房里有二斤上等官燕并东阿阿胶,取来给李妹妹养身。玉芍轩里的下人每人赏一个月钱粮,再给添一件袄儿,要很厚实的料子,做红色的,也算是个喜气儿。” 黄莺答应了一声,便有奶母上前要抱小阿哥下去喝奶,四贝勒看着敏仪忙碌着吩咐上下人等,待一时清闲下来,他握了握敏仪的手,轻声道:“敏仪,要你多劳累了。正逢上月节,与孩子的洗三,要你多操劳了。” “爷,这话算什么?”敏仪对着四贝勒露出一抹温柔和顺的笑意来,“这本是妾身该做的,并没有什么劳累的。咱们府里月节只自己庆贺,并不请人饮宴,也省了好些事儿呢,节礼都预备的差不多了,并不为难。” 四贝勒这才点了点头,但回头还是在琉璃厂寻了两间新鲜玩物,又从私库里拿出金子珍珠来,命工匠为敏仪打了一套新头面。 且说这边,孩子出生了,各样的事情吩咐完了,众人自然各自散了。 四贝勒要去正院,翼遥和弘晖早就哈欠连天的,敏仪对着翼遥叮嘱了两句,又名黄莺送翼遥回玲珑阁,方才自己牵起了弘晖的手,抬步往正院去了。 宋知欢摸了摸翼遥的小脑袋,牵起她的小手,踏着慢腾腾的步子上路了。 四六 且说李氏生产后,好生在床上将养了一两日,这日觉着身上有力气,方才下床走动走动。 芍药将一件厚厚的桃红色洒金织花锦棉比肩褂给李氏披上,轻声道:“好歹秋日了,虽然天气还暖和,却也有寒气涌动,平常身子康健不怕,如今您刚生产完,就得万分小心。” 李氏笑了笑,拢了身上的比肩褂,眼波流转,媚态横生,风华万千。 只见她轻轻拈了一朵鲜花在手,随口道:“哪就那么娇气了。” 一旁一个口齿伶俐非小丫头俏生生站着,脆生生地学着外头洗三礼上的事儿,连声道:“再没有比咱们二阿哥更得贝勒爷看重的,那洗三礼好热闹!” “爷前日就吩咐了,从此,咱们府里上下都称您‘庶福晋’,三位格格里,您可是头一份儿。” 芳儿喜气洋洋地道。 芍药倏地面色一变,忙仔细看了看李氏的面色,见她不甚在意的样子方才悄悄松了口气,一个眼神让芳儿住了口,将炕上摞着的礼物一一念给李氏听。 “这些个东西,都是外面送来给您的贺礼。这边的是咱们府里的,爷、福晋、侧福晋各有赏赐,安格格、刘格格也都送了许多东西来。这一对景泰蓝手镯并点翠步摇便是爷赐下的,瞧着颜色鲜亮,镶嵌的红宝石光泽也好,最衬您了,你戴出去,便更加光彩照人。另有上等彩缎十二匹,鲜亮又厚实柔软,裁成秋衣穿着,定然是头一份儿!” “这里八匹彩锦,‘莲生贵子’珐琅碗一对,虾须镯一对。旁的也平常,唯有这镯子,金丝掐的细细的缠在一起,嵌着颗莲子大的珍珠,样子很别致,这正是近来京中最流行的款式。是福晋赐下的。” “这一架红木嵌玻璃的双面炕屏,玻璃这些年也平常了,最好的是屏风两面两样的花色,‘榴开百子’与‘麒麟送子’,颜色亮,又实在是好意头。这是侧福晋送来的。” 李氏一一看过,都点头,又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炕屏,吩咐:“就将这一架炕屏摆在里屋,我看着这颜色鲜亮也喜欢,摆在堂厅人来人往的,怕给我碰了。” 芳儿一欠身,脆生生答应一句:“是!” 另有是安氏、青庄送来的,安氏的礼平常,不过些布料,倒是青庄送了一顶双绣子孙葫芦、瓜瓞绵绵的床帐子,绣活儿细致,颜色也亮,又一正一反绣了憨态可掬的小娃娃,看着便令人心喜。 李氏忙命人挂了,又看了看外头的礼,因觉身上倦怠,芍药见她神色一变,忙扶她去歇着。 “也快中秋了吧?”李氏忽地开口问道。 芍药当即笑吟吟回道:“正是呢,今儿个初九了,还有五六日便到了。今年有了咱们小阿哥,听说福晋预备的很是热闹呢。” 李氏掐着手指一算,淡淡道:“倒是真热闹,可惜这热闹我是看不成了。” 芍药抿嘴儿只笑,连声道:“您好生养着,更热闹的都在后头呢!”又道:“虽不过是个庶福晋,但奴婢是打小服侍您的,容奴婢和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深宅大院里,一论家世,二论子嗣。住云馆的家世起来了,自然先可着她。您家世拼不过,便是有了孩子,在前朝给爷没个助力,这样已是极好的了!” 李氏闭目听着,点了点头,似乎轻叹了一声,喃喃自语道:“你放心,这也我都明白,也都想开了。” 芍药这才松了口气,为李氏掖了掖柔软的云锦滑丝被,轻声道:“您且睡睡吧。睡觉养神,您这身子如今是虚了,还得月子里好生养着,指望着彻底好了,再给二阿哥、二格格添个弟弟才好。” “嗯。”李氏闭目淡淡道:“我睡了,若有人来,一概不见。” “是。” 这日前院热闹了一日,宋知欢没去凑那热闹,在屋中料理些零碎香料,傍晚挪到花厅前晒了会儿太阳,晚膳安置在花厅里。 正逢庄子上送了新藕来,晚膳有一碗莲藕猪骨汤,一碟子腌的胭脂鹅脯,又有一盘子清炒藕片,另拼了两样小菜。 几样吃食摆在梅花形炕桌上,宋知欢临窗坐在炕上,身后倚着半旧的玫瑰红绣玉兰花靠背,身上着豆青褙子,杭罗料子轻薄贴身,很是凉爽。 柔成又进了调羹碗筷,为她盛了一碗碧莹莹的碧粳米饭,略一欠身,温声道:“主子,用膳吧。” “嗯。”宋知欢点了点头,端起汤碗慢慢饮着。 膳食过半,忽听屋外一阵的脚步声,宋知欢只以为是敏仪过来了,随口道:“怎么又过来了,前头忙碌一日,不好生歇着?” “知欢几时如此贴心了。”四贝勒阔步进来,许是今日心情不错的缘故,面上竟难得有些笑意。 宋知欢作出惶恐惊慌地样子,忙趿鞋下炕对着四贝勒匆匆欠身,“妾身失状,不知是贝勒爷。” 四贝勒一笑,扶了宋知欢起身,道:“怎么,知欢以为是谁?” 宋知欢慢慢起身,请四贝勒在炕上坐了,又亲自奉了茶水,对四贝勒的态度称得上是毕恭毕敬,前世也只有大单子的甲方爸爸才能有这个待遇了。 “妾身还以为是福晋过来了呢。”宋知欢徐徐笑道。 四贝勒点了点头,随意扫了一眼炕桌上的菜式,轻轻挑眉,用带着些满意的口吻道:“平日听人说知欢你性喜简朴,却总不得见你单独用膳,今日才算见识了。但这菜式对你的身份未免简陋了些。” “谈何简陋,一荤一素又有例汤,足够了。况辛娘的手艺极好的,这菜式虽少,味道却好。平日便是翼遥与妾身一同用完膳,也不过如此菜式罢了。”宋知欢含笑道。 四贝勒点了点头,摆手道:“爷也觉腹中饥饿,再上一副碗筷来吧!” 宋知欢忙应了声,又恭敬请示道:“可需让厨房再备两道菜式?” 四贝勒摇摇头,道:“你不是说平日你与翼遥也不过如此吗?不必再上了。” 宋知欢便道:“如此便听爷的,只是今儿庄子上送了鲜藕来,辛娘炸了藕夹,还是端一碟子上来,好歹吃个新鲜的。” “也好。”四贝勒点了点头,苏培盛上前为他加汤,宋知欢重新落座。 四贝勒尝了汤,又尝了清炒的藕片,果觉清甜爽口,连声赞道:“知欢院中的厨娘比府中的好了不知多少。” 宋知欢淡笑着道:“不过尝个新鲜罢了,妾身院里的哪里哪能与府里的比呢?” 四贝勒但笑不语,用过晚膳,又挪到正屋去做。 宋知欢点了香来,四贝勒深深吸了一下,轻声道:“此香清甜中不失雅意,且香且甜却并不轻浮,实在难得。” “不过寻常香料罢了,妾身自己调的,您若喜欢,便让柔成装一匣子给苏公公。”宋知欢笑道。 四贝勒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又略坐了一会儿,这位爷便起身走了。 宋知欢拄着下巴看着背影,与柔成嘟囔道:“这位爷不知道过来做什么。” 柔成笑吟吟道:“贝勒爷就要动身随万岁爷巡行永定河,许是来看看主子也说不准呢?” “看我?”宋知欢轻嗤一声,“不是我夸张,只怕在这位爷心里,我还没有他身边一个侍人熟悉呢。” 柔成抿着嘴儿忍不住想要笑,一面为宋知欢换了茶水来,轻笑着道:“您这话说出来就不好了,好得留些面子。” 宋知欢往后头的靠背上倚了倚,随意打了个哈欠,抬手揉了揉眼睛,略有些困倦。 柔成见此心中连道不好,忙拉着她道:“主子莫睡,刚才用过膳,就睡了对身子不好。” 云鹤冷静地站了起来,知道自己就要派上用场了。 ——一个提神的工具人.云鹤。 果然,柔成下一秒便道:“云鹤这几日剑法又精进了,让她为您舞剑,可好?” “好。”宋知欢略想了想,点了点头。 云鹤于是以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走出了屋子,雄赳赳、气昂昂,却也隐隐透着些无奈,可见对此已是习惯了。 众人又出了屋子,婢女仆妇乌央乌央在廊下站着看热闹,云鹤拣了树枝舞起来,即便手中无剑,一节枝条也被她舞出了凛凛如风之感。 众人看的入迷,宋知欢含笑看着,倚着朱红漆的柱子,神情懒散却莫名地引人注目。 众人凝神看着,忽闻一阵萧声隐隐传来,且愈来愈近。 宋知欢心中明了,微微歪头看去,正见辛娘一袭青衣双手持萧缓步而来,一头乌黑长发用巾帕包着,神情安然。萧声如溪水流淌般的清澈,难得不显悲寂苦寒,徐徐流露出一派的清空逍遥来。 云鹤似有似无地含笑看了辛娘一眼,转手换了剑势,顷刻间气势大变,不负方才的干脆凌厉锋芒毕现,变得洒脱灵动起来。 柔成慢慢为宋知欢打着扇,对着辛娘一挥手,笑眯眯点了点头。 辛娘眉眼含笑地回望一下,继续缓步上前。 一曲终了,宋知欢倚着柱子眉眼含笑看向云鹤,一扬下巴,问道:“这树枝子被你如此折磨,还不让人家入土为安?” 众人纷纷循声看那树枝子去,正值一阵风吹过来,那树枝瞬间散如飞灰粉碎开来,也不必入土了,这就落地了。 辛娘亦含笑道:“这树枝为你也是遭了大罪了。” 云鹤用帕子将灰拾起,半夏忙半跑着送了个绢袋来,云鹤对她一笑,好家伙,小姑娘脸都红了半边。 廊下众人哄笑一番,柔成命散了,便齐齐对着宋知欢一欠身,旋即一哄而散。 ※※※※※※※※※※※※※※※※※※※※ 注意,资料显示康熙三十九年四阿哥是跟随康熙巡塞了的,但是前面为了剧情改了。 这一章圆回来。 嘿嘿 感谢: 疯丫头,笑一下投掷地雷x1 读者“鹅鹅鹅”,灌溉营养液+12020-07-1021:13:33 读者“鹅鹅鹅”,灌溉营养液+12020-07-1021:00:16 读者“南有乔木”,灌溉营养液+202020-07-1020:48:16 读者“鹅鹅鹅”,灌溉营养液+12020-07-1017:12:27 读者“小小吃货~”,灌溉营养液+22020-07-1015:36:10 读者“leo_海遥”,灌溉营养液+102020-07-1011:56:46 读者“hjoe”,灌溉营养液+22020-07-0923:30:22 么么~ 四七 四年时光匆匆而过,这年炎夏,正逢远嫁蒙古的一位固伦公主回京叩拜太后。 一则是太后的养女,关系很是亲近,二则也是远嫁草原端得两家和睦,为太后介绍了不少草原风物,太后欢喜之下,宫中摆了一日的戏酒,敏仪免不得带着孩子们去赴宴。 弘晖前日在屋外疯玩中了暑,弘昀年龄又小,怕在宫里出什么岔子,李氏今年二月诞下的弘时更是还在襁褓之中,敏仪便没带他们,自己带着翼遥、和玉两个孩子入宫去了。 到底不放心弘晖,临去前又命人将弘晖送到了住云馆来,托宋知欢照看。 弘晖今年虚岁八岁了,已有一副小大人样子,穿着淡青色的马褂,辫子梳的整齐。 宋知欢看他这一身衣裳便觉热得慌,见他小脸红扑扑,忙递了冰鉴里的果子给他,又吩咐:“回去给大阿哥取身凉快些的衣裳。这大热天的,中了暑还穿这样热,真是的。” 跟弘晖的嬷嬷笑道:“是因在外头行走才穿了这个,也备了薄衣裳,不过路上出了些岔子,这会子命人回去取了。” 宋知欢这才点头,又问弘晖:“早起喝过药了吗?” 弘晖笑着回道:“喝过了,额娘看着喝完了才带着晖儿过来的。” “那就好。”宋知欢笑着揉了揉弘晖光溜溜的脑门,含笑问:“小厨房作了清热解暑的百合绿豆糕,让人端过来,你尝尝?还有杏仁饮、果子露,晖儿想喝哪个。” 好巧不巧,这两样都是弘晖所钟爱的,纠结着思索一会儿,方依依不舍地道:“果子露吧,宋额娘这儿的果子露最好。” 宋知欢彻底笑开了,伸手在他脸上揉了一把,招了招手唤了侍女来,吩咐:“去小厨房,将你辛娘姐姐做的点心端来,再端一盏杏仁饮,一盏果子露。糕点另装三份,给宁馨、青庄与华姝送去。” 侍女柔柔应了一声,弘晖四下打量一圈,问:“柔成姑姑呢?今日怎不是她在宋额娘身边服侍。” 宋知欢随口道:“她嫂子生了,今儿个去郊外庄子上了。” “哦。”弘晖点了点头,正逢他房里的丫头送了薄衣裳来,嬷嬷忙推着他去里间换了衣裳,重新出来坐了。 宋知欢命人搬了一张软塌来放在冰鉴旁边,并对弘晖道:“宋额娘困了,睡会,你随意待着吧。冰鉴旁边儿凉爽,你往那榻上坐,但万万不可凑的太近,太过贪凉也伤身。” 弘晖应了一声,又忙忙道:“额娘吩咐了,让晖儿拦着您,不可让您一日日倒头就睡。” “哎呦我的管家公哦,你才多大,就学起你额娘来了。”宋知欢哀叹两声,但虽如此说,到底抵不过弘晖坚持,无奈只能扯了个倚枕过来靠着,随意道:“行吧,宋额娘就陪你说会儿话,等会到了午时,可得让宋额娘睡了吧?下午你额娘她们就回来了。” 弘晖这才点了点头,找起话题和宋知欢说了起来。 从尚书房中的兄弟琐事,说到:“儿子可得快点好起来,大伯家的弘昱哥哥说过些日子要带我们去庄子上骑马打猎,我可不想错过。” 宋知欢噙着笑听着,忽然事情就波及到了自己身上。 只见弘晖眼珠子骨碌碌地一转,从软榻上下来,蹭到炕沿儿上,扯着宋知欢的袖口软声道:“宋额娘,晖儿跟您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你说。”宋知欢一扬下巴,寻思着这小子大概是想出府玩玩去,便直接道:“你阿玛不在京里,你额娘好说话,你若想出去玩玩,快将身子养好了,宋额娘带你去庄子上,可不比府里有意思多了?” “不是这个。”弘晖将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软声道:“晖儿是想——您给晖儿生个弟弟好不好!就像弘时弟弟一样,软绵绵的,粉嫩嫩的,晖儿一定对他好!” 宋知欢瞪大了眼睛,神情惊恐,“谁告诉你这个的?” 弘晖只撒娇道:“您就说您答不答应吧!” “不答应。”宋知欢非常冷酷无情地抵住了弘晖的撒娇攻势,轻哼一声,道:“生孩子够痛的了,生你姐姐一个就要了宋额娘的命,再生一个,宋额娘还活不活了?” 弘晖撅着小嘴嘟囔道:“李额娘不是也生了好几个嘛~现在不也好好的?” “那是看着好。”宋知欢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然后故意叹了一声,伸手刮了刮弘晖的小鼻梁,面带愁色地道:“你李额娘这回生弘时伤了身子,是不比从前了。这事儿明面上压着,你自然不知道。要知道,生孩子对女人伤害是最大的。” 弘晖听了,便不再提这一茬了。 云鹤在一旁看着她忽悠小孩,忍不住笑了一下。 傍晚时分,敏仪归府,先领着翼遥往住云馆来了,一个两个沉着脸,心情都不大好的样子。 宋知欢正带着弘晖在庭院里待着,她这些年偶尔兴致起来,便命人将庭院前用青石砌出两块菜地来,养着些脆生生、绿油油的小青菜,一旁还有些红彤彤的西红柿。 菜畦不远处就是爬着葡萄藤和葫芦藤架子,还有挂着青果的石榴树,正是季节的桃、杏、李树,若只看这院子不看建筑,实在不像是王公宅邸。 不过这些东西看着就生机勃勃的令人好心情,也使这小院落比别处更凉爽些。 但——她也只限于看看了,为了这几块小地,她还特意从府里找了两个会侍弄地的婆子过来,专管这个,她只需要坐在一边看热闹,偶尔撒两把水然后等待着坐享其成。 指望她放弃相亲相爱许多年的躺椅去侍弄地? ——笑话,我宋知欢是那个人吗? 话远了,且说这边,见二人回来,宋知欢便将弘晖从小梯子上抱了下来,侍女早用木盆打了水来,弘晖坐在小杌子上将摘下来的各样水果在水盆里洗了,一一递给敏仪、宋知欢、翼遥三人,最后自己拿着个桃子啃了一口。 二人坐下,吃了点儿水果,或脆甜或软甜的滋味从喉如腹,方觉好些。 敏仪收了脸子,含笑看着小脸红扑扑的弘晖,状似吃醋地道:“就知道你喜欢在你宋额娘这儿待着,可比在额娘那儿开心吧?” 弘晖可不惧这个,直接道:“额娘不也喜欢在宋额娘这儿待着吗?前儿还说要把这颗杏树搬回去了。” 正说着话,敏仪已伸手去果盘里拿另一颗杏子,段段时间里,一旁置放果皮杂物的小篓子中一堆了四五颗杏核。 年已十一岁亭亭玉立的翼遥适时唤住了敏仪,轻声道:“额娘,杏子伤人,少用些。” “这不是味道实在好吗。”敏仪对着小大人样子的翼遥讪讪一笑,抓起一颗杏子并保证道:“最后一个了。” 翼遥抿了抿唇,无奈叹息。 宋知欢拄着下巴笑吟吟调侃道:“遥儿啊,老叹气、操心太多容易老得快。” “和您最操心!”翼遥无奈,命人:“怎么给阿娘上了冰饮?辛娘姑姑也没说什么?” “辛娘姐姐说了,天气实在太热,主子也忍不住,少用一盏无妨。”侍女忙回话道。 翼遥这才点了点头,不计较这个。 宋知欢假哭着对着弘晖道:“看看你姐姐!这还没正经长大呢,就开始欺负阿娘了!” 弘晖鼓着腮帮子纠结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道到底该帮哪一个,俗话说的好:手心手背都是肉(划掉)左右为难! 敏仪看着他纠结的样子心觉好笑,正见那边一个和玉阁中的嬷嬷匆匆而来,便招手道:“怎么了,来的这样急匆匆的。” 嬷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青石板路磕着膝盖可不是玩的,嬷嬷却浑然不在意,直接道:“福晋,我们格格回了屋里就说心口不舒服,请您快请太医吧!” “快,那帖子去请太医!”敏仪一惊,也顾不得坐了,忙忙起身,对宋知欢道:“快,咱们去看看和玉。” 又拧着眉连声道:“是我不好,今儿就不该带她入宫。” 宋知欢闻此便知不对,心中存疑,一面起身一面问:“在宫中到底怎么了?方才你们回来面色就不大好的样子,和玉好好的怎么还犯病了呢?” 敏仪面色难看,“做小辈的,有些事儿本不该开口,但端敏姑母管教孙女未免太疏松了些!达尔汉亲王的孙女儿尊贵,博尔济吉特的姓氏尊贵,我爱新觉罗的小格格就不尊贵了?还敢踩着嫡庶尊卑说话,真是和这位姑母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还有底气傲,也不想想,如今万岁爷巡幸塞外,那些姑母皇姐们哪个不再木兰围场陪侍,偏她被打发回京,说是给太后请安,实则因为什么事儿她还不清楚吗?在科尔沁仗着公主身份耍脾气就算了,这紫禁城还少公主吗!” 一说起白日里的事儿,她火气噌的一下就蹿了上来。 宋知欢当即明了。 要说这位端敏公主那也是有名的人物,受当今所不喜,为兄弟所厌弃,性格嚣张跋扈刁蛮任性,对这些个皇子们也不大喜欢,只看重元后嫡出的皇太子,其余也就当年养在孝懿皇后膝下的四贝勒能得她一个好面色。 不过这好面色也是和人比出来的,真说起她来,‘目无下尘’这四个字形容她实在再贴切不过。 宋知欢也听说过她的一些彪悍事迹,但从未见识过,想来能让一向好脾气的敏仪说出这样的话,她那小孙女也是犯了大事儿了。 翼遥在一旁先对敏仪道:“额娘,谨言。” 复又转过头,对宋知欢轻描淡写地概括了整件事情,“是在宫中,博尔济吉特格格冲撞了我们,大伯家的茉雅琦姐姐气不过跟她顶了两句,她惹不起大伯,便只能对着我和和玉撒火。” 宋知欢一时气笑了,“多大个孩子?就知道欺软怕硬了?” 翼遥摇了摇头,轻声道:“大伯父这几年在朝堂上风头正盛,想来姑祖母亦有叮嘱那位表姐。” 说到底,还是四贝勒的茬子不够硬。 弘晖握着小拳头,气愤地道:“姐姐你别怕,下回弘晖给你出气。” 翼遥无奈摇了摇头,一面牵着他往外走,一面道:“这是小格格之间的事儿,你还是别插手了,平白低了格调。” “那有什么,你是他姐姐,你受了委屈,就该晖儿给你出头。”敏仪口气淡淡的,神情却分外的坚定,仿佛在训导儿子,又仿佛在告诫自己,“只是手腕要婉转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 宋知欢:立下一个g,然后自己打自己的脸。 感谢: 尊尚投掷地雷x2,感谢疯丫头、别跑我开千蝶了投掷地雷1。 读者“落单公主”,灌溉营养液+302020-07-1220:09:55 读者“白白”,灌溉营养液+22020-07-1218:06:42 读者“evaaa”,灌溉营养液+12020-07-1211:19:56 读者“犒劳犒劳”,灌溉营养液+32020-07-1209:12:57 读者“疯丫头”,灌溉营养液+102020-07-1200:31:45 读者“静思已过”,灌溉营养液+102020-07-1122:43:21 读者“屿山”,灌溉营养液+52020-07-1122:19:51 读者“徐雪”,灌溉营养液+12020-07-1122:10:05 读者“ruirui”,灌溉营养液+12020-07-1121:49:26 读者“ruirui”,灌溉营养液+12020-07-1121:36:42 读者“鹅鹅鹅”,灌溉营养液+12020-07-1121:12:48 四八 众人这便往和玉那边去了,到时侍女正服侍和玉饮水,二楼楼梯上的声音一响,和玉便听见了,忙回头看了过来。 此时见一行人行色匆匆地来,和玉便浅浅笑了一下,倚着床头轻声唤了人,“嫡额娘、宋额娘、大姐姐、晖儿。是和玉让你们担心了。” ——语中仍透着掩不住的虚弱。 “这没什么。”敏仪为和玉拢了拢披肩,觉着她手还是冰冰凉的,便一拧眉,又问了侍女:“给格格用过药了吗?” 和玉的侍女星子忙恭敬回话道:“格格回来,一说不舒坦,便有用过太医给的救急的药。” “那就好。”敏仪打量着和玉的面色,见她脸色青白毫无血色,又试了试心口,只觉手下砰砰地跳,心中暗叹一声,却仍旧安抚道:“和玉快别怕,嫡额娘来了,就没事儿了。今儿那博尔济吉特氏冒犯,嫡额娘必要给你阿玛送信,让他参达尔汉亲王世子教女无方不可!” 和玉笑容恹恹的,却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嫡额娘,不值当的。何必为了小女儿的事,和博尔济吉特氏结了冤仇呢?” “不算什么,他家如今还有几分实权,仗着个公主就敢来京城放肆?也不看看这爱新觉罗多少的公主。”敏仪听了这个火气更大了,拍了拍和玉的手,安抚道:“和玉放心,这口气,定不能平白压了!我阿玛哥哥如今都跟着在塞外,那达尔汉亲王还敢在万岁爷面前掰扯不成!” 这话满屋子也就敏仪有这个底气说出来了。 弘晖星星眼看着额娘难得霸气的样子,钦羡极了。 翼遥也若有所思地看着。 宋知欢伸手揉了揉两个孩子的额头,没说什么。 敏仪又问:“告诉你们庶福晋了吗?” 星子回话道:“格格不让。” “也罢。”敏仪也想到了李氏的身子,便也点了点头,坐下等太医过来。 太医的说法仍是老一套,肺脉虚弱气血不足波及心脏,不构成心疾只是比旁人虚弱些,若好生将养着,于寿数无碍。 敏仪命人给了太医封赏,又让画眉送了,回来牵着和玉的手,低声道:“你好生养着,不必担忧别的。外头的事儿,都有阿玛和嫡额娘呢,你是小姑娘,只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做些姑娘该做的事儿。今年的玫瑰开的极好,改日身子好了,你和你姐姐制些胭脂怎样?回头送给小姐妹们,也是一桩美事。” 和玉点点头,答应了。 翼遥自告奋勇要留下陪和玉,敏仪略想想,也点了点头,只叮嘱:“好好儿看着妹妹,夜里妹妹若有不适的,快命人去找额娘。” “唉,遥儿知道了。”翼遥点点头,答应了,又看向星子,“还不快寻一套新的衾枕锦被出来,晚间我就勉为其难给你们格格守夜了。” 星子忙答应了一句,笑吟吟下去准备。 和玉拉着翼遥的手,弯着眼睛笑着,惹得翼遥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头。 众人又坐了一会儿,方才走了。 踏着夕阳的余晖,弘晖蹦蹦跳跳走在前头,宋知欢与敏仪携手走在后头,踩着树影儿说着话。 敏仪忽地回头看了一眼余晖中七巧阁,轻叹一声,道:“有时我想着,和玉的身子,这样也好。咱们遥儿我是无论如何不会让她远嫁的,凭着我和贝勒爷的情面,还有宫里的贵妃娘娘劝着,万岁爷也不会让遥儿远嫁。 和玉却不同了,不养在我的膝下,没得了娘娘的看重,与我的关系虽也亲近,但和遥儿是万万比不得。我也拖不出脸面求人留她,不然妯娌间也不好说话。如今,她身子这样,也没人会让她去和亲了。” 宋知欢抿了抿唇,握了握敏仪的手,没说话。 敏仪转过头来,与她相视一笑。 宋知欢记着历史上的弘晖便是八九岁上没的,于是这两年格外注意些,预防着各样的疫病、天灾,却没想这日弘晖与人在外玩耍,忽地被人抬了回来,满身的血,当即心里一震。 敏仪手止不住地抖,宋知欢按了她一把,压下心口的慌乱起身吩咐:“快把大阿哥抬到里头去,太医呢?这是怎么回事?” “已有人去请了。”弘晖身边的小厮忙回道:“咱们阿哥和别府的几位阿哥在庄子上玩儿,本来都是好好的。骑马回来,偏在街上,那马忽地不听话了起来,一下子把咱们阿哥摔了。小的们紧忙借了马车送阿哥回来。” 他看着也是战战兢兢的模样,宋知欢忙过去摸了摸弘晖的手,又呵斥凑在弘晖身边的丫头嬷嬷们,“还不快散开!阿哥这一身的血,也不知道去打水来洗一洗!像什么话?” 她素日和蔼没个架子,乍然露出冷脸来,众人皆是心中揣揣,当下忙散开了,各自忙碌去。 弘晖自幼乳母与贴身侍候的哭的泪人一样,又急又悲。 宋知欢悄悄儿用身躯、衣袖遮掩着往床边几上的茶杯里加了两滴灵液,胜在今日她穿着大袖的衫子,遮掩着也方便,那边又是死角,没人看到。 敏仪看着儿子的样子止不住的心慌,一面抬手掩着心口急促呼吸着,一面怒骂道:“阿哥才多大,就敢让他骑马回来?都没了成算不成!都该撵出去!” 一面骂,她一面冲了过来,因双腿发软,不免脚步踉跄,室内侍人见了更是慌乱不已。 宋知欢拧眉斥道:“都慌什么?还没到那个地步呢!” 敏仪已顾不上这些了,匆匆握住弘晖的手,流着泪唤道:“晖儿、晖儿,看看额娘啊!” 弘晖倒有些知觉,努力握了握敏仪的手算回应,嘴唇蠕动两下,有气无力、声如蚊呐,“额娘……晖儿胸口、头和腿都好疼。” 宋知欢匆匆倒了一小杯底儿的清水来,端着杯子轻声道:“晖儿,你先别急着说话,喝口水润润嗓子,等会儿太医来了又要接骨,有的疼呢。你放心,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腿摔了一下,休息些日子就好了,别怕,啊。” 敏仪颤抖着手接过要喂,宋知欢无奈拍了拍她,自己给弘晖小心喂了下去。 甘霖入口,弘晖只觉一股清凉之感压下了身上各处火辣辣的感觉,胸口憋闷辣人之感也淡去不少,这时太医也被人拉着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忙着给弘晖处理伤势。 宋知欢拉着敏仪出来,在外间榻上坐了,端了一盏茶给她,仿佛在安慰敏仪,又是在安慰自己,“喝口水,别急,别怕,晖儿会没事儿的。” 敏仪浑身连带着牙尖儿都在颤,看着宋知欢红着眼安抚自己,又忍不住流下眼泪来,“知欢,晖儿……晖儿他……” “会没事儿的。”宋知欢喂敏仪喝了两口水,伸手揽着她,一面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安抚着,一面一遍遍的重复着,“会没事儿的,会没事儿的。” 二人互相紧紧依偎着,仿佛都在汲取力量。 等屋子里安静下来时,已经是天色漆黑了。 翼遥匆匆赶过来,眼窝含着泪看着内间,几次伸手不敢推门。 敏仪紧紧抱着翼遥在怀里,宋知欢紧紧握着炕边柔成和她的手,三人坐在炕上,眼睛紧紧盯着内间的门,互相给予力量。 这时太医出来,对着众人施礼,道:“阿哥伤势已尽数处理。腿部骨头折了,已接上了,好生养养,便无碍了。头部许有淤积,但脉象显示并不严重,胸口伤势不算太重,从疯马上跌落下来,这伤算是万幸的了。都是水磨的功夫,且慢慢养着吧。” 敏仪当下长长舒了口气,红着眼圈儿对太医道:“劳烦太医在我这府里耽误两日。” 然后自有诸多繁杂事,敏仪听闻弘晖无大碍登时软了身子,却也勉强坐着,揉了揉怀里翼遥的头,轻声道:“遥儿吓坏了吧?跟阿娘回去睡,好不好?” 宋知欢看着她的样子,左右是不放心,还是黄莺看着敏仪手脚发软的样子,心一横,站出来道:“侧福晋、大格格,奴婢这命人将内屋的炕彻彻底底扫出来,但请二位陪福晋一夜。” “就这样吧。”宋知欢于是点头答应了,又命柔成回去取衾枕。 黄莺闻此大大松了口气,敏仪也没怪黄莺自作主张,她今日本就慌坏了,晚间有个人陪着也好。 如此过了一二日,弘晖总算醒了。 当时敏仪正在弘晖床边对着账册,不时抬头看看弘晖,满是不放心。 “……额娘。” 忽地听了声响儿,敏仪惊了一大下,抬头一看,见弘晖睁眼看着自己,忙喊道:“太医!快叫太医!” 翼遥也紧忙过来,弘晖喊了一声,“姐姐……” 翼遥忍着眼泪连连点了几下头,弘晖又四下看了看,哑声问:“宋……” “阿娘回去梳洗了,她在这儿陪了额娘几日,今儿回去盥洗换衣裳。”翼遥忙答道。 弘晖虚弱一笑,这时太医也进来请脉,又问了弘晖的感觉,好半晌,长松了口气,对敏仪道:“四福晋大可放心,阿哥算是挨过这一遭了。”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敏仪双手合十连声道。 太医又叮嘱了些后续将养的注意事项,敏仪千万谢道:“谢过林太医了。这些年,这府里的事儿多劳你了。听了晖儿的事儿,和玉身子也不大好,还得请太医顺路给和玉把把脉看看。” 林太医忙答应了一声,敏仪命人将上等封赏给林太医,又道:“有一匣子新花样的珠绒花儿,还有两匹霞影纱好料子,你女儿不是要出阁了吗?就给她做添妆吧。” 林太医千恩万谢地答应着,敏仪亲自送他出门,回来方细细看着弘晖半晌,好一会儿,方才颤声道:“晖儿,日后万不可骑马了,这回让额娘好担心!” 弘晖惨笑一下,点了点头。 这时宋知欢也快步赶了回来,见他醒了,心忽地落了地,红着眼圈儿看了他好半晌,方才轻声道:“日后做事稳重些,你额娘吓坏了。” 弘晖轻轻笑了一下,应了一声,也觉疲累了,敏仪忙哄他睡下,方才与宋知欢、翼遥往外屋去了。 “晖儿的事查的怎样了?”宋知欢倒了三杯茶,三人各分了一杯,端起来痛饮了半盏,动作中都透着如释重负。 她问敏仪道。 敏仪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毫无头绪,只怕……也只能是意外了。” 宋知欢紧紧抿着唇,没说什么。 翼遥死死咬着牙,忽地站了起来,“我去给阿玛写信,我就不信,还有查不出的事!” “这事只能查不出!”敏仪是这一屋子里最不情愿说这句话的人,却也只能拉住翼遥,任由泪珠儿顺着她的脸颊划下,颤声道:“兄弟手足相残,万岁爷不乐意看到。这事情最后只能是个无头公案,不如咱们自己认了是意外,若实在纠缠,万岁爷也要烦了。” 翼遥咬牙半晌,忽地狠狠在炕桌上砸了一下,怒道:“多早晚,多早晚我要那起子人都不得好死!” “遥儿。”宋知欢唤了翼遥一声,对着她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翼遥猛地点头,眼泪一颗颗地砸进地毯里,被厚厚的粗绒线吸收,再不见踪影。 这事儿并不难查,动手的人做的并不高明。 是呀,都是孩子呢,能做的多高明? 敏仪猛地抱住翼遥,痛哭出声,发誓似的发狠道:“便是个孩子,我也要他日后给我的晖儿偿命!” 谁能想到,就因为在尚书房里的小摩擦和弘晖出头几次,便能有人要对弘晖动手呢? 实在是……唉! 宋知欢看着雕花木门,长长叹了口气。 这是什么世道啊,小孩子能因嫉妒狠成这样,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这什么世道啊……”宋知欢猛地卸力倒在了炕上,闭了闭眼,久久不语。 ※※※※※※※※※※※※※※※※※※※※ 这块很隐晦含蓄了,看不懂也不要紧,主要是为了后面一个小剧情不那么突兀。 后续在本文的很后面了,相信我,这一屋子女人除了宋知欢这个红旗下长大的,剩下两个都不是简单人物。 何况弘晖还有一个护崽的爹呢? 翼遥只是被宋知欢教导的善恶分明,三观比平常后宅女子正一些,但是敏仪对她是倾囊教授,有些事情她也懂。 这一回就是两个孩子长大的催化剂了吧。 他们都会从此变得成熟起来。 少年安得长少年,海波尚变为桑田。 感谢: 读者“岂在容颜”,灌溉营养液+22020-07-1312:00:15 读者“花花虹的nc实习生”,灌溉营养液+12020-07-1305:58:37 读者“樱雨辰”,灌溉营养液+12020-07-1223:41:16 读者“不吃蛋黄”,灌溉营养液+102020-07-1221:55:02 读者“期待ing”,灌溉营养液+12020-07-1221:44:07 四九 “今儿晖儿精神头好多了,就是恢复的时候浑身疼,我做额娘的,看着也心疼。” 宋知欢卧房里,敏仪在床前软墩上坐着,慢条斯理用小银叉叉起了一块苹果递给宋知欢,道:“前些日子都熬坏了,病这一下子也好,好生卧床养养,别留下什么隐患。” 宋知欢摇摇头,道:“什么隐患,不过熬个夜,哪里到那个样子。是柔成小题大做,让大夫给开药时候加了‘好药’,好家伙,一天从早到晚,迷迷瞪瞪的都是睡着。还说什么:这样养身根基快些。我是要睡得傻了。” 敏仪听着却若有所思,直问柔成:“这当真有效吗?” 柔成含笑将两只白玉斗放下,轻声道:“是有效的,也算偏方儿,不过安眠养心血。前些日子主子忧心太过,多睡睡补回来。” “回头我也让太医给晖儿试试。”敏仪点头道。 宋知欢长吁短叹道:“天爷呀,柔成你祸害了我一个还不够,还要再连累晖儿。” 敏仪嗔了她一眼,又正色道:“安氏推荐给我一种药,说是能止痛养身,让我给晖儿用。” 宋知欢也肃了容色,“虽不知她揣的是什么心思,但让太医一查验便都知道了,若有效,给晖儿用上也好。” 敏仪也连连点头,又颇为轻松地道:“料想这样的事儿,她但凡有些个脑子,便不会动什么手脚。” 说着,她转口道:“说来,咱们贝勒爷前些日子送信说快到了,也就是这两日了。若不是晖儿出了这桩事,咱们爷也不会这样快回来。再者……今年咱们府里怕是要添人了。” “添人就添人,这是寻常事情,有什么可怕的?”宋知欢眉心轻挑,好笑道。 敏仪摇了摇头,“我不是怕添人,就是近来总觉心慌得很,不知怎得了。” 宋知欢一惊,忙道:“那可得好生请太医看看,别身子出了什么问题。” 敏仪对宋知欢一笑,宽慰道:“你放心,我注意着身子呢。晖儿还这样小,遥儿转眼就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年纪,我还打算抱外孙、抱重孙呢,自然得好生保养,活得长长久久。” 宋知欢摇头轻笑,“这未来儿媳还没着落呢,你就想着外孙了!” 一面说,她略有些咳嗽。 敏仪忙端了水给她,又道:“我也不打扰你休息了,先回去了。” “去吧。”宋知欢摆了摆手,又道:“外头看天色是要下雨了,带伞了吗?” 敏仪一摇头,柔成忙命人取了伞来,又将宋知欢的一件披风取出来奉与敏仪,轻声道:“福晋别嫌弃。” 敏仪伸手接过,随意一甩套到了身上,摆了摆手,“这有什么嫌弃的,走了,知欢你好生养着,改日再来看你。” 敏仪匆匆去了,柔成为宋知欢添了热水暖身,轻声道:“福晋近来消瘦不少。” “这样多的事儿,都压在她身上了,那位贝勒爷偏生不在京里,能不瘦吗?”宋知欢摇了摇头,轻声问:“二格格近来身子好些了吧?上午华姝来,我恍惚听她说了一嘴,那时困得厉害,也没细问。” 柔成只抿嘴儿笑,道:“好多了,咱们格格早上领着二格格看您,偏巧儿您睡着,也没看到。” 宋知欢嗔她道:“你那药,可把我害惨了!” “天地良心,那要可不是奴婢开的。”柔成只道:“奴婢不过提了一嘴,出了个主意。” 宋知欢撇撇嘴,又扯了扯柔成的袖子,打了个哈欠娇声道:“柔成姐姐,我困了,容我睡会儿可好?” 柔成扶着宋知欢躺下,含笑为她掖了掖毯子,就坐在床边柔声道:“主儿放心睡吧,奴婢就在这儿守着你。” “嗯。”宋知欢在被子下握了握柔成的手,阖目睡了过去。 这一睡,宋知欢便昏昏沉沉在床上躺了七八日。 本来小小一个风寒,早该好了的。 偏生一日暴雨,院子里的桂花落了不少,又眼见天一直阴着。宋知欢看着心疼,站在廊下吩咐人将花都采了下来,或制成桂花蜜糖,或烘干做了花茶,好歹不叫浪费了。 然后当夜就起了热,断断续续烧了好几日。 柔成看的好心疼,坐在床边眼泪不住地流,直到宋知欢发誓从此再不做那样的事了,方才令人放心。 然后又是重复的流程哄好了敏仪和翼遥,青庄嗔怪着说了宋知欢两句,也不敢往重了说。 宁馨绷着一张冷脸往床边一坐,一双眼睛盯着宋知欢,足让她骨头缝里都发冷,连连告饶指天发誓,这才罢休。 四贝勒回府来,也过来看了一次,俩人尴尬地在屋里一个躺着一个坐着,面对面半晌,宋知欢端着谦卑小意的姿态把人送走了,回来大大松了口气,道:“你说他来我这儿,他看我我看他,不尴尬吗?” “什么我啊他的,主子注意些。”柔成为宋知欢紧了紧披风,轻声道:“快回屋去吧,这里冷的很。” 宋知欢点了点头,倚着柔成撒娇道:“想吃白玉京糕。” 柔成思索一会儿,竟也点了点头,“也好,您这些日子胃口不好,且吃点儿开开胃口。回头我就去告诉辛娘,您进屋再睡会儿。” 如此又好几日,宋知欢方才彻底好了起来。 这日正是个大晴天儿,宋知欢一早起来梳妆的时候推开妆台旁的一扇小窗,透过窗子看着屋外,见自己那些补上秋白菜的菜地一个个生机盎然的样子便笑了,道:“这地让人看了就心情好。” “在自己院子里种上这些东西,您也是满京中深宅大院里的头一份儿了。”半夏动作轻柔地为宋知欢挽着发,又取一支玉钗来固定住发髻,含笑道。 宋知欢撇撇嘴,“我看了这些东西心里欢喜,便乐意。若是我不喜欢,天王老子来也逼我不得。” 半夏含笑垂头为宋知欢刷了刷鬓角,又取了一个白桃花纹的小盒儿打开,露出里头一盒子胭脂纸来。 她奉与宋知欢,宋知欢随意择了一张拿起来轻轻抿了抿,果见镜中自己的气色好了不少。 半夏见她的动作便笑了,道:“主儿从来不需浓妆艳抹,就这样淡淡的,口脂也是薄薄的一层,却越看越觉得又韵味,便是别人脂粉环绕的也比不过您。” “偏你这丫头会说话。”宋知欢笑容绽放开来,翩翩起身,道:“走吧,你柔成姐姐也快回来了,咱们往出走走。” 半夏应了一声,扶着宋知欢慢慢往出走。 敏仪的院子早上一贯是热闹的,宋知欢踩着青石板路慢慢走着,随意看着两边的各样花朵,目光触及一种鲜艳火红的花朵时,忽地顿住了脚步。 “主子怎么了?”柔成只以为她身子不适,轻声问道。 宋知欢已不顾柔成的询问快步奔过去细细地看着那一丛花,上上下下看过一遍,然后招手叫了见势不对出来的黄莺,问:“这花是……” 黄莺笑盈盈道:“这是安格格进献的神药,对大阿哥的伤势很有好处!原是倒季的,暖房里养着的,今儿天气暖和,方才挪了出来!说是叫‘美人姬’。” “什么美人姬!”宋知欢怒火蓬勃而出,喝道:“这是罂粟!阿芙蓉!” 黄莺不明所以,呆愣在原地,那边敏仪已慢慢走了出来,问:“知欢,怎么了?怎么还不进来?” 宋知欢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压下心口的慌乱,竭力定住,指着那花问敏仪,“这花,晖儿用了多久了?” 敏仪敏锐地觉出不对来,拧着眉仔细想了想,道:“倒也没用多久,便是前次我与你说过……知欢你怎么了?!” 原来是宋知欢长舒了一口气,一下子站不住,有些往后倒的样子。 好在云鹤眼疾手快撑住了,众人忙扶着宋知欢往正堂去。 宋知欢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端着热茶缓着,直到上房的钟表响了起来,她方才回过神儿来,恶狠狠地看向了安氏,道:“你背后的人好有心,这个季节能寻来阿芙蓉,还是怒放着的,真是厉害啊?” “你——侧福晋这是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明白。”安氏侧过头,咬着牙道。 宋知欢看向敏仪,有气无力道:“那不是什么神药,学名叫罂粟,唐时唤阿芙蓉,外国人用他制鸦片,南方称□□。”见敏仪还没反应过来,便拧了拧眉,道:“这东西,虽可止痛,一时也可健体,但……久食,上瘾。也可使人性情大变乃至只求此物,六亲不认。” 她抿了抿唇,觉着握着的敏仪的手腾地变得冰凉,几乎不忍继续说下去。 “晋朝时有颇为盛行的一物,与此物颇为相近。” “是什么?”男声从屋外传来,众人纷纷看去,原来是四贝勒下了朝,正大步往屋里来,面若寒冰,冷意浮现。 宋知欢被云鹤扶着起身,对着四贝勒轻轻欠,一字一顿,掷地有声,“五石散!” 四贝勒猛地拂袖刮掉了靠门处高几上的茗碗瓶花,怒视安氏,“安氏!” 安氏噗通跪在地上,焦急之下不择言辞,“这!这定是侧福晋嫉妒妾身献药有功故意攀扯构陷!妾身对大阿哥一片真心啊!况那太医也看过,说是无碍的!” 偏偏一句太医,彻底让她进了绝路。 四贝勒果然神情动容,转头吩咐:“请太医来。” 安氏隐隐松了口气,却听四贝勒添了一句,“请林太医,备车马,去林太医府上请。” 这可彻底让安氏没了希望,好在……她暗暗摸了摸小腹,紧紧抿着唇,眼中仿佛带着亮光。 结果如何不必言说,只是四贝勒彻底扫荡了正堂所有瓷器,敏仪紧紧抱着宋知欢痛哭出声,浑身都在颤抖。 “安氏贱妇!缘何如此害我儿!”敏仪猛地冲向安氏,揪着她的领子,眼红的仿佛泣血,“我儿平时对你可有分毫不敬?他唤你‘安额娘’啊!你怎忍心害他!” 安氏一咬牙,思及家中亲人,担下了所有罪行,捂着小腹挺直上身,作出一副癫狂样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眼见要有了孩儿,自然要为他打算!” 四贝勒冷笑一声,心中隐隐明了,“爷又不止晖儿一个儿子,你凭什么认为晖儿没了就是你的孩子上去?” 又拧眉道:“安氏几时有孕,为何没报?” 敏仪恶狠狠看了安氏一眼,紧紧咬着牙,浑身都在颤抖,却还是回过身来道:“安氏这两个月梳洗显示正常,例行平安脉也没有人报。” “给府里请平安脉的太医和给你验花的是一个吧?”四贝勒一手紧紧攥拳,问道。 敏仪心中彻底明了,惨笑两声,道:“是,都是程太医。” 林太医已在四贝勒的吩咐下上前给安氏请脉,然后对着二人行了一礼,“安氏有孕近三月。” 于是众人明了。 正堂里一时静悄悄的,对着四贝勒冷冷的眼,钟表“嘀嗒-嘀嗒”的声音传入安氏的耳中,便如催命符一般。 宋知欢倚着柔成,觉着一阵阵疲乏涌上来,心里累得很。 ※※※※※※※※※※※※※※※※※※※※ 我总算在五十章前写到这个大剧情。 唉。 感谢: 吃笋的猪投掷地雷一个~ 读者“evaaa”,灌溉营养液+12020-07-1415:35:08 读者“我的小老婆”,灌溉营养液+52020-07-1413:10:12 读者“rae”,灌溉营养液+102020-07-1408:25:11 读者“雍非”,灌溉营养液+12020-07-1402:54:19 读者“槐序既溯”,灌溉营养液+402020-07-1321:53:39 五十 “阿玛,额娘。”弘晖被两个身材粗壮的婆子架了出来,对着满面惊慌的敏仪道:“您怎么了?” 敏仪摇了摇头,心仍然突突地跳着,她只觉心里慌得厉害,身上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不得不倚着画眉。 她颤声道:“给宋额娘跪下,磕头。” “孩子腿还……”宋知欢脱口而出,却被四贝勒叫住了,“晖儿,给你宋额娘跪下。” 弘晖颇为摸不着头脑,却还是顺从地向宋知欢跪下,一条断了的腿直愣愣地支着,完成了一个高难度地磕头动作。 宋知欢忙要伸手去扶她,却被敏仪按住了手,敏仪看向弘晖,目光中透着坚定、决绝、不容置喙,字字铿锵,落地有声:“改口,叫阿娘,谢过阿娘救命之恩。” 弘晖一愣,却见四贝勒也点了点头,于是便再次结结实实地磕了下去,道:“晖儿拜见阿娘,谢过阿娘救命之恩。” 宋知欢眼圈儿一红,哑声道:“好孩子,快起来吧。” 弘晖没在正堂多待,安氏被人带了下去,李氏和青庄垂首不敢开口,宋知欢刚才冲上头颅的一腔热血此时已变得平缓起来,眩晕之感阵阵传来,她抬手揉了揉额头,对着柔成喃喃道:“柔成姐姐,我心慌得很。” 柔成见她这样,只觉心里一揪一揪的痛,也不顾规矩抱了抱宋知欢,伸手一下下抚着宋知欢的脊背,又轻轻捏了捏她白皙柔软的后颈肉,凑在她耳边轻声道:“奴婢在呢,别怕。” 这算是很逾矩的举动了,偏生这会子在正堂的几个人都没心思在意,没一会儿,有几个人带了程太医来,看那面容,只怕都是四贝勒的心腹。 宋知欢心知接下来的事情便不是她能看到的了,或者说即便她看到了,对她而言也不是好事。 于是她轻轻起身,对着四贝勒轻轻欠身,“妾身告退。” 四贝勒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语气极淡,却也很和缓,“回去好生歇着吧,弘晖叫你你就受着,当得起。” 宋知欢于是扶着柔成的手转身离去,李氏和青庄见此也纷纷起身告退。 后续情节到底怎样宋知欢不得而知,只是那位程太医从此销声匿迹,敏仪私下里和宋知欢说起永和宫娘娘时口吻恨极了一般,而四贝勒终于要迎来自己第一个出身满洲大姓、祖上亦曾光耀过的格格了。 敏仪偶然说起,只轻讽道:“看吧,皇家,在那位万岁爷眼里,权势无所不能。” 不过她还是要为了那两位格格的入府而忙碌着,此时不比在宫中,一切有内务府操持,如今出宫开府,大事小小都要她自己拿定主意。 这日,总算敲定了二人过府后的居所,钮祜禄氏住安歌堂,耿氏住玉颜轩,二人的住所靠的近,也是同时入府的一份亲厚。 弘晖恢复的极快,小孩子新陈代谢快,兼之并没用多长时间的药,那药并没给他留下多大的副作用。 但尽管如此,想想书中对于五石散的记载,敏仪也很是惊心,好长一段时间内甚至不敢让弘晖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弘晖经此一遭也是彻底的长大了,不复从前的天真样子,每日认真看书学习,争取不落下课程。 翼遥于学习上是很精通的,每日抽出时间来给弟弟补课。四贝勒偶有空闲也会关照关照弘晖的功课,传授些尚书房不会教的知识,弘晖吸收的很好,至少已经初初有了一府继承人的样子。 这日宋知欢与敏仪二人在一处说话,弘晖与翼遥弈棋,翼遥慢慢引导着弘晖,让他在实践中汲取知识。 和玉在二人身旁不远处坐着慢慢针线,她的教管嬷嬷在一旁小声叮嘱着,她偶尔抬头看向二人,眉眼中含着满满的笑意。 柔成带着侍女进来,手上各自捧着白瓷小茶盘,她将两盖钟茶水奉与二人,轻声对宋知欢道:“宁馨主子身边的雅音过来一趟,送了两颗降真香珠来。” 宋知欢点点头,道:“收起来吧,一时半刻也用不到那个。” 柔成含笑应了一声,敏仪道:“说起来,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儿这样正经。”宋知欢轻轻挑了挑眉,问。 敏仪笑了笑,端起茶钟来喝了一口,道:“安氏的胎也五个多月了,咱们爷的意思,这孩子也不是她的保命符,怀胎十月落了地,安氏便要处置了。无论男女,这孩子总要有个人抚养,若算起身份来,咱们这儿最合适的也就是你了。” 宋知欢如临大敌,敏仪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道:“你听我说,林太医擅于把妇科脉你是知道的,当年翼遥也是他一口说定,如今安氏腹中怀着的那个,他说了,十有八九是个男胎。 我虽厌恶极了安氏,但想来,大人间的事儿本不与孩子想干,何况还是个如今尚且没落胎包的,稚子无辜。本来若是个小格格,或可让青庄与宁馨试着养一养,若是个阿哥,这身份便不合适了。 还是你养着,一则遥儿也大了,你把他放在身边,有乳母管着也不费你什么心思,解解烦闷便是;二则到底是个阿哥,日后你也有一份依靠;三来,若论给晖儿添个臂膀,我还是最信得过你。 别说那些不相干的话,咱们两个亲近,我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若论好处,岂不是自己当最大的爽?等日后那孩子自己开了府,即便娶了福晋,还是要供着你。孩子嘛,自小养在身边,大了自然也就熟了。” 敏仪长长的一串话说得恳切,翼遥听了这话也住了棋看了过来,帮着敏仪开腔,“阿娘,额娘的话说的在理,您仔细想想?” 宋知欢眉心紧蹙,敏仪看出她的犹豫来,直道:“可容不得你拒绝,我前儿去庙里烧香的时候人家大师都说了,这孩子生来是带着善缘来的,虽借了母体出生,可真有缘人却不是他的生母,得是这府里除主母外位次最高者。” “什么大师能说得这样准?孩子还没出生呢便说得斩钉截铁,也不怕日后打了自己的脸?”宋知欢试图转移炮火。 敏仪无奈,只得道:“改日宋家伯母过来,你和她老人家商量吧。左右别人的话不听,她的话你总是听的。再有,说这话的那是当世高功,可不是什么江湖骗子,你这话传出去多少人要和你恼的!” 宋知欢讪讪告饶,众人都不再提这一茬了。 宋知欢唤人道:“把大阿哥的轮椅抬出来,扶大阿哥坐上,咱们去院子里摘石榴去。” 侍女们忙答应了,翼遥兴高采烈地起身,道:“女儿早想尝尝今年院子里的石榴了。” 敏仪笑吟吟道:“可别祸害完了,那石榴正经还能挂几日呢。” “只是怕过几日天气万一不好,把石榴打坏了。先才大部分下来,自己留着吃的、送人的、酿酒的,剩下的且留它们‘自挂东南枝’吧。” 宋知欢慢慢饮了半钟茶水,随口道。 敏仪笑容中隐隐透出无奈来,“你这用的都是什么诗啊!” 翼遥也隐隐有些好笑,和玉抿着嘴儿看着宋知欢和敏仪说话,一双眼睛温柔水润,和母亲一样的眼型,却是天差地别的风情。 李氏是令人一眼见了便觉着明艳逼人、魅惑万千,纵然生了三阿哥后衰老的厉害,也依稀能看出旧年风范来。 和玉是一身温温柔柔的气质,容颜不算上佳,但肌肤莹白细腻,姿态婉转温柔,令人见了便心生喜欢,与她相处也会不自觉地放松。 翼遥又是另一个型的了,一身端庄气度又不失洒脱,一举一动都是优雅大气中透着潇洒恣意,堪称礼仪典范又并不刻板,宋父偶然见了一面,连称她与宋母年轻时一模一样。 也因此,宋母对翼遥格外疼爱,甚至隐隐有胜过宋知欢的当年小心肝的趋势。 而宋知欢当时敏锐地察觉出自己要失宠了,凭借一通乱拳成功连冠自家母上大人心中最重要的人的桂冠第n年。 宋知欢好歹要点脸,和女儿争宠的事儿就不便和敏仪细说了。 且说这边众人出了屋子,侍女们一个个装备齐全地预备着摘石榴,翼遥拉着和玉推着弘晖上去凑热闹。 和玉是最先下来了,她经不得太剧烈的运动,试着自己摘了两个就下来了,回到石桌前坐着,脸蛋红扑扑地,小口小口地喘着粗气。 宋知欢抬手添了一盏温水给她,含笑道:“遥儿那丫头净是胡闹。” 和玉摇摇头,笑眼弯弯:“姐姐疼我,我知道。” 半夏捧着个小托盘上来,将两只白玛瑙碟子留下,又有一把小刀。 和玉先净了手,然后小心拾起刀子,在石榴皮上轻轻划了两下,一点点分出果实来盛在两个小碟子里,又对二人道:“嫡额娘请,宋额娘请。” “和玉也尝尝。”敏仪对她和蔼地笑了笑,“今年的石榴比往年的都甜些,这会子没熟的太透,正是最酸甜可口的时候。” 和玉含笑谢过,轻声道:“和玉也觉着味道极好,可惜太医不许多吃。” “那就尝个鲜儿。”宋知欢没眉飞色舞地开口,“若是听太医的,这不能吃,那不能吃,或者还有什么趣儿?” 和玉失笑着嗔道:“宋额娘——” 这时翼遥也推着弘晖兴致勃勃地过来,将一兜子石榴摆在石桌上,开口就道:“今年的石榴闻着就比往年的好,阿娘,你可得让柔成姑姑多给我装些。” “瞧你这小土匪样子。”宋知欢随口笑骂一句,又神秘兮兮地笑了起来,感叹道:“别说,真有你阿娘我当年的风范。” 翼遥状似腼腆一笑,往桌上打眼一看,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谁想到用这白玛瑙碟子装石榴的?果然好看。” 侍女捧了水盆来服侍二人净手,敏仪意有所指地含笑道:“你阿娘虽不在意这些,身边却有群诗情画意的左膀右臂啊?” “那倒是。”翼遥语带羡慕道:“可见人都是互补的,阿娘不擅长的,自然身边有人补回来。庶务琐事有柔成姑姑,厨艺羹汤有辛娘姑姑,武艺超群心思缜密有云鹤姑姑,阿娘竟享清福了。” “这是我的命,尔等轻易羡慕不来——”宋知欢悠悠拖长了调子,摇头晃脑很是自得,让人看了有一种伸手的冲动。 恰逢微风拂过,馨香满院,很是美妙。 ※※※※※※※※※※※※※※※※※※※※ 别挑刺,清朝的侧福晋的地位比想象中的高。 而且前面有过铺垫。 放心,你们四爷没被绿,我像是那么喜欢给人带绿帽子的人吗?娃是他的! 自我怀疑ing 早就暗示过你们,我们敏仪……迷信! 天下女子睡迷信?敏仪宁馨并驾齐驱。 所以情节也算是顺过来了,都说了咱们四爷膝下空虚,这个孩子就干掉了肯定不现实,因为不论男女都是一种政治资源。 我记得前面敏仪应该也提到过类似”孩子无辜”的话,应该没有大bug吧。 敏仪不是普通的小女人,记住这一点。 钮祜禄氏的家世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很差。满洲著姓大族同气连枝,钮祜禄门楣不低,只是她阿玛不争气而已。 五一 白日里想的事情多了,宋知欢晚上难得失眠,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竟觉着腹中饥饿。 听着里头窸窸窣窣的动静,柔成无奈一叹,将轻软鲜亮的双面绣草虫花卉软烟罗床帐子挂起来,柔声问宋知欢道:“主子怎么还不睡?” 宋知欢坐起来摇了摇头,抬起手来抓了抓头发,闷声道:“睡不着。” 柔成抿了抿唇,起身挪到床沿儿上,为宋知欢揉了揉头上的穴位,声音放的极为轻柔,入耳如潺潺溪流,很是动听,“这头发别抓,明儿一早又毛躁了。” 说完,她沉默地为宋知欢揉着穴位,好半晌方才轻声道:“无论您决定抱养或是不抱养,奴婢自然都支持您的决定。只是深宅大院中的女子,膝下总要有个男孩儿才算真正的依靠。福晋是这样想的,奴婢亦是,甚至连咱们大格格都是。福晋今日说的话不无道理,但决定权仍然在您。若您不乐意,没人会逼您。” “况,无论福晋、格格或是奴婢,再有便是夫人,都只希望您一切都好。”她微微顿了顿,又轻声道:“无论您做出怎样的决定,奴婢总是支持您的。” 宋知欢沉默着低着头,手上紧紧攥着那一床柔软的绵纱被,仿佛在与什么无声地对峙着。 柔成见状紧紧抿着唇,压住了那一声轻叹,慢慢起身为她倒了一盏热水。 “我决定了。” 许久以后,宋知欢抬起头来,看向柔成,笑容明媚依旧,字字铿锵,“养!你们都劝到这样的地步,我再不答应,岂不是不知好歹?敏仪都不怕我这个侧福晋膝下养一个阿哥,我又在这儿纠结顾虑什么呢?不过是个孩子,出胎包就带在身边,若还养不熟,那我可真是无缘见妈妈了。” 柔成闻此,笑容轻松了起来,又奉热水与宋知欢,一面为她慢慢顺着那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一面轻声道:“无论是福晋待您,还是您待福晋,情分本就与寻常后院女子不同。交心与面和心不和区别大着呢,虽说感情都是需要细心呵护的,但您并不必如此谨慎。 ……在奴婢心中,您永远是当年穿着火红骑装在马上对着奴婢笑的小姑娘。” “也罢。”宋知欢饮尽一盏热水,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来,将入手细腻的白瓷盏子往柔成手心里一放,双手掐腰,昂首傲然道:“我信敏仪,也信我自己。” ——当真如花孔雀一般。 “如此方好。”柔成温和一笑,看向宋知欢的目光中仿佛永远带着浓浓的笑意与包容。 她是宋知欢在这深宅王府中,最不起眼,也是最大、最安心的港湾。 宋知欢心猛地落到了肚子底儿,这时才回过头,委屈巴巴地对着柔成说:“我饿了。” 柔成忙取怀表看了看时辰,庆幸道:“这个时候,辛娘还在小厨房收拾预备着,奴婢去让她为您预备点儿吃的。” “不了,咱们自己过去。”宋知欢披衣下地,一时柔成也拦不住了。 好半晌,她站在那儿看着兴致勃勃穿衣的宋知欢,看着她明媚依旧的笑颜,忽地觉得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她的、宋知欢的、辛娘、云鹤的。 她高高扬起一抹再灿烂不过的笑容出来,然后快步上前帮助宋知欢穿衣。 宋母是坚决秉承养生制度的,不用宵夜、不食十分饱腹、饭后不立刻饮茶、不用大油大盐大荤腥,宋知欢被她掰了这些年,大部分习惯也改过来了。 但少年时长身体,她学习的课程又紧,晚膳不许用足饱,晚间总会觉得腹中饥饿难忍,便会披上衣裳提着灯笼带着柔成去小厨房觅食,辛娘也总会留下一小块面,或是一绺米粉,在她过去的时候煮上一小碗。 可惜这习惯在入宫后就被强制改掉了,这些年也再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了。 今日算是突发奇想,辛娘看着提着琉璃灯过来的主仆两个,略略恍惚一下,旋即露出一抹笑容来,灯火炷影下宋知欢依稀见到她眼角模糊的泪光,却也很快被她借着动作擦掉。 辛娘笑盈盈道:“前儿个府里送了些个米粉过来,奴婢给您下一碗,再有腊肉、笋干、豆子、菇子、青菜,给您炒个码子,怎么样?” 宋知欢纠结了一会儿,最后一拍桌子,干脆道:“把粉儿一起炒了吧,多做出来点儿,咱们三个一起吃。” 辛娘含笑答应了一声,利落地回身去预备。 小厨房里另外两个婆子和一个小丫头看的目瞪口呆,宋知欢对她们一笑,语气轻松,状似打趣地道:“辛娘打小就是这个性子,说好听了叫‘细致’,不好听了叫‘龟毛’,处处都要预备的妥帖,难为你们跟着她熬夜了。” “没什么,没什么,都是应当做的。” 那三人听宋知欢如此说哪有不明白宋知欢意思的?连忙表示自己对此没有怨言。 宋知欢又是一笑,道:“时候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或者让辛娘多做一口,你们也用点宵夜?” “不了不了。”三人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对着宋知欢齐齐行礼,“奴婢告退。” 宋知欢一摆手,“去吧。” 晚上在辛娘这儿开了小灶,回了房里一夜安寝。 很快就是新人入府的日子,宋知欢一早起来梳妆,坐在妆台前任由柔成半夏几个围着她摆弄。 秋日美人阁新打的十二支金钗,金丝掐的细细地缠出花样来,光泽莹润的珍珠、颜色剔透的宝石镶嵌在上面,并不显俗气,反而恰到好处地点缀出三分雅致来。 柔成择了一支菊花并蒂花色的为宋知欢簪在发髻的一变,另一边簪了一支绒花,含苞待放与怒放开来的两只菊花紧紧并着,由橘红到纯白的颜色搭配的极好,风姿不俗。 象牙白的衫子上用颜色鲜艳的丝线绣出菊花来,两边袖口处的一圈花朵是攒着小小的米珠绣出来的,每每手臂微动,花朵也仿佛在轻轻动着,并露出内里的精巧暗纹来。 宋知欢戴上了一只碧绿通透的翡翠手镯,忽有所感,对身边的柔成笑着说:“说起打扮,我倒想起华姝前些年那首饰架子的浮夸风格了。” 柔成轻轻一笑,为宋知欢刷着鬓角,柔声道:“李主儿这两年性子也变了不少,细看着,也算没了那些个棱角。前儿不还与福晋、您、刘主儿一起抹骨牌吗?” 宋知欢轻叹一声,看着镜中的自己,难得有了几分忧愁神色,轻轻感叹着,“我只是觉着时光不复,再也见不到当年锋芒毕露明媚娇艳的华姝的。怀弘时的时候,她怕弘时与前头几个一样先天不足,胎里补得太过。弘时身子倒是好,她缺损了不少元气。女人损了元气,容颜便是第一个有了变化的。” 柔成轻声道:“这都是命。李主儿连着落胎,又是弘昐阿哥夭折,弘昀阿哥并和玉格格身子都不算极好,三灾两难的,若是这位小阿哥再不好,怕李主儿自己也扛不住。何况奴婢细看着,李主儿如今未必在意那些宠爱了。” 说着,她摇摇头,叹了一声,万分感慨地道:“孩子身子弱,难免娇惯些。但弘昀阿哥实在让李主儿娇惯的太过,前儿奴婢去取东西,见到小阿哥和乳母、丫头在花园里玩,不过是那球被踢得远了些,阿哥就生了好大的气,还往那丫头身上踢,让人看着……唉!” 宋知欢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无奈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我和她提过一嘴,她不在意,我又能如何呢?” “人和之道。”她叹了一声,想起别家的熊孩子,就开始折磨自家崽子,嘴里轻飘飘地说,可苦了翼遥那白嫩嫩的小爪子,“再让翼遥抄录两卷《论语》吧。各家自扫门前雪,教导孩子的事儿,旁人插不得手。我提醒过她,也便尽了心意了。” “奴婢记住了。主子,走吧,要迟了。” “唉。” 宋知欢扶着柔成的手慢慢走着,路上碰到宁馨,她仍然是一身素净颜色,湛蓝的衫子,下搭雪白罗裙,乌黑的发髻上只以一支玉钗为饰,行走间满是气定神闲。 那挺直的脊背象征着一身的铮铮傲骨,目不斜视,说她目无下尘者有之,其实也只是因为幼年被管教的太严了,一切左顾右盼的行为都被从根源上杜绝。 周围的婢女们也各个正色庄容,举止礼仪极为出彩。 见了宋知欢,她方敛了冷意端方一礼,道:“欢姐。” “嗯。”宋知欢笑容明媚,道:“今日的玉钗好看,颜色衬你。” 宁馨抿嘴淡淡一笑,慢慢与宋知欢交谈。 然后二人一道往正院去,华姝和青庄到的时间都差不多,四人前后脚进了正院,在堂厅里落座。 屋子里燃着宋知欢送与敏仪的香料,滋味淡雅绵长,一吸一吐间便觉香气传遍肺腑,带来精神上的舒适。 宁馨仔细嗅了嗅,看向宋知欢,“檀香、菖蒲、百合、侧柏叶、陈皮、茉莉、墨旱莲、菊花,还有——”她微微拧眉,思索半晌,仍是不解。 宋知欢笑盈盈看着她,带着些许恶趣味地道:“雪莲。” 宁馨一双清凌凌的眸中满是诧异,“雪莲?!” 她细思半晌,眉头舒展开来,道:“虽不算十分精妙,但搭配在一起滋味不错。当世少有以雪莲入香,它本身也并无什么独特滋味,您怎会想到添加此物?” 宋知欢信口道:“调香时辛娘在侧,她提醒我檀香太燥,正巧有人送了两株天山雪莲,我便随意掐了两个叶捣碎扔了进去。” 宁馨沉下脸来,“当真胡闹。” “我不也用了墨旱莲调和嘛,它们一热一凉,互补啦,不碍事。雪莲虽热,名字却凉啊,这也算压一压檀香的燥气。”宋知欢死猪不怕开水烫。 真是……!唉。 宁馨捂着信心口轻叹一声,第n次升起了对自家姨母的无限崇敬。 ※※※※※※※※※※※※※※※※※※※※ 来跟我一起念:胡作非为。 感谢: 疯丫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7-1422:48:03 游手好闲妞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20-07-1605:17:47 么么~ 读者“”,灌溉营养液+102020-07-1616:26:12 读者“卿月”,灌溉营养液+12020-07-1611:18:25 读者“evaaa”,灌溉营养液+12020-07-1609:44:53 读者“夏天”,灌溉营养液+2422020-07-1608:45:40 读者“路湘君”,灌溉营养液+132020-07-1522:16:13 读者“弥弥”,灌溉营养液+12020-07-1522:15:55 读者“鹅鹅鹅”,灌溉营养液+12020-07-1522:00:07 读者“枸杞君”,灌溉营养液+62020-07-1521:4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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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岁虽小,坐着那轿子入了府,便再没有把她当孩子了。”华姝抬手拈了蜜饯果子对着阳光细看,口吻十分冷淡。 青庄抿唇一笑,端起茶碗慢慢啜着,一言不发。 宋知欢看着钮祜禄氏身形不高的样子,心中轻叹一声,随意从桌上拿起了点心来尝了一口,道:“今日的豌豆黄清甜不腻,味道不俗。” 这边话题很快转到了点心吃食上,也没过多久,只听里间一阵又轻又密的脚步声,众人心知是敏仪过来,于是纷纷瞩目望去。 敏仪今日着正红卐字暗纹过膝衫子,下搭玉色福寿三多曳地裙,腰间系象牙白宫绦。她那一头乌黑浓密的青丝在脑后盘起发髻,斜插一只赤金嵌红宝双鸾点翠步摇,圆润有光泽的珍珠颗颗如黄豆大小,均匀内敛,并不张扬奢华太过。 除此之外,她耳边佩翠玉耳坠、双腕加碧玉镯、压裙以翡翠佩,妆容不俗不媚,行动之间脚步轻盈气定神闲,神态端庄自有一番威严,此时于主位上从容落座,并非极美的容颜,却也莫名令人移不开眼去。 众人于是起身请安,这时便有人通传:“大格格到。” “女儿给额娘请安,给阿娘请安,给诸位额娘请安。” 翼遥含笑对众人行礼,算来如今她已是十一岁出头,渐渐有了少女亭亭玉立的样子,姿态优雅、容貌周正。 今日要见新妇,想来翼遥是特意打扮过的——身上穿着梅子青绣玉兰花旗装,压襟以南红玛瑙珠串,确保不会太过素净以致寡淡。 她那一头乌油油的长发在脑后总结了一个鬏,发髻上簪着一朵溜银喜鹊珠花,南红阿瑙的珠子为墨发银饰添了几分鲜艳,也与襟前的十八子手串互相映衬着。 翼遥在打扮自己上素来颇有心得,过犹不及的道理自然最明白不过,此时她耳边是一对光泽莹润的钻石珍珠耳铛,珍珠钻石均质地上乘,于阳光下熠熠生辉,更衬得她面容秀丽端庄,也凸显出那份多年熏陶养出的威仪来。 言谈举止姿仪神态六分有像敏仪,却又有几分敏仪这位养于深宅长于闺阁的贵女不曾有的潇洒姿态。 宁馨不消凝神细看,便知是随了她那位姨母,欢姐的母亲,也正是翼遥的亲生外祖。 此时她轻轻欠身,眉目盈盈含笑,令人一眼见了只觉舒心,随即便是不自主的亲近与尊重。 敏仪每每见她如此便觉心中分外欣慰,此时含笑唤了起,又让她落座,问了几句起居日常。 翼遥亦含笑温声回话,一时堂厅内气氛算得上是其乐融融。 直到屋里的钟表正正经经响了七声,敏仪方理了理衣袖,吩咐画眉,“让她们进来吧。” “是。”画眉盈盈一欠身,向外传话,“传新格格入内向嫡福晋敬茶。” 门外二人听了传唤便启步入内,能进了贝勒府的,自然是经过老嬷嬷的特别培训的,不说钮祜禄氏,便是出身不高的耿氏走起路来都是轻盈优雅,穿着花盆底走起路来摇曳生姿,看着便算一景了。 二人一一给敏仪敬过茶,敏仪含笑叮嘱了些如“更相和睦、开枝散叶”之类的套话后挨个给了见面礼,然后引着二人见过了屋内四人。 二人先对宋知欢见礼,然后对华姝见礼,与宁馨、青庄二人见平礼,分别交换见面礼。 流程繁琐但都是套路,宋知欢坐着喝茶,看着众人笑语晏晏地交谈。 众人见过后,敏仪又让翼遥,“遥儿,见过钮祜禄额娘与耿额娘。” 翼遥便含笑起身对二人见礼,二人忙侧身让过,又纷纷取出取出自己备的小礼物送给翼遥。 敏仪见是些精巧的银器玉坠香袋一类的东西,倒不华贵,只是样子别致,会讨小姑娘喜欢,便知道二人是用了心的,笑容更加真切两分。 翼遥拿着小辈的姿态谢过后双手接过礼物,转递给身后肃容垂手侍立的侍女汀兰。 那二人也不敢实实在在受翼遥的礼,谦让几回,还是敏仪开口对二人道:“你们有心了。可惜和玉又病了,你们今日是见不到了,礼物回头给她送去便是。日子还长,总有相见的日子。” “是。”二人齐声应了,又有给小阿哥们的礼,也无需在此摆出,回头遣人送至各处便是。 二人此时方才能正经落座,敏仪命人奉了茶来,因这日备的是养身的灵芝茶,见钮祜禄氏一团稚气的样子,便额外吩咐了一句:“给钮祜禄格格上牛乳茶。” 说着,她不忘问钮祜禄氏,“妹妹惯喝甜的还是寻常口味的?” 钮祜禄氏笑容谦卑柔顺,“寻常口味便好,多谢福晋关怀。” 青庄在一旁道:“哎哟哟,有了新人,我们这些旧人就都是昨日黄花了。”又伸手轻轻指了指宋知欢,对敏仪笑吟吟道:“福晋这样做,也不怕她醋了。” 敏仪无奈一笑,“她有什么可醋的。” 两位新人看着众人说说笑笑毫无硝烟,作为在家时被特别培训过的宅斗界未来之星,也都有些诧异。 二人正苦思着今早这堂厅中发生的一切事可有什么含义,却见敏仪回过头来看向她们,微微一笑,指着高几上的点心,轻声细语道:“今日备的豌豆黄儿是我的小厨房自己做的,我吃着不错,方才吩咐人今日备这一味。我在里头可听到知欢夸这点心,她的口味速来最刁钻,能让她夸奖一句,味道定然是极好。两位妹妹尝尝?” 青庄连声附和道:“正是呢,方才我们也是这样打趣她的。不过这点心味道当真是好,妾身吃着,比上回贝勒爷带回来的巧玉斋的豌豆黄儿还好。” “也是新方子,上回在知欢那儿吃到的,回头辛娘将方子写出来送了过来,难得这回我这小厨房的人做的不错,竟然没失了本味。”敏仪道。 钮祜禄、耿氏二人忙忙尝了,很给面子地纷纷称赞,耿氏又妙语连珠地称赞起了敏仪和翼遥,把敏仪哄得眉开眼笑。 宋知欢刚从几上取了蜜桔拿在手上随意剥着,见此境况轻轻挑眉,唇角似有似无地噙着一抹淡笑,不语。 敏仪、青庄、华姝都知道她不爱掺和这种场合,便也没人拉她说话,宁馨更是微微垂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了一样,翼遥温婉大方地坐在那里,也是一声不吭。 一时这堂厅中正座左下首这一溜的椅子上都是沉寂,两位新人坐在小墩子上好奇地看过来,到底是新人,也没敢开口说什么。 众人又说笑了片刻,那边有管事来给敏仪回话,便到了要散场的时候。 行过礼,敏仪问翼遥,“今日没课,你等会儿去哪里?” 翼遥笑着道:“二妹妹病着,怕她无聊,女儿去看看她。阿娘也预备去,等会和阿娘一起走。” “这样——”敏仪看向宋知欢,轻声道:“前儿宫里赐下一对的白玉镂雕香囊,祥云灵芝与仙鹤出云两样花色的,仙鹤出云给了遥儿,祥云灵芝的给和玉留着,你顺手给带去。虽然天气渐冷,身上不佩白玉的香包了,但添上香料挂在屋里,也压一压药气,更取一个好意头。” 宋知欢点头答应了,那边忙有个小丫头捧着锦盒匆匆出来双手奉与宋知欢。 这时又有人来回敏仪盘点裁制冬衣的事,敏仪翻阅着账册分不出心思来说话,宋知欢见她忙起来,便带着翼遥往七巧阁去了。 和玉性子柔和,素来纵着丫头婆子们,她屋里的小丫头也最活泼,宋知欢与翼遥到的时候一群小丫头正在院子当地踢着毽子,婆子们也在一旁凑热闹。 和玉披着件淡紫色的披风在二楼临窗的炕上坐着,手上拿着本册子翻着,右手拈着笔,不时又垂头描上两笔。。 听着屋外一溜的请安声,她笑着往这边看来,见宋知欢翼遥母女过来了,忙含笑道:“宋额娘、姐姐。快进屋来。” 翼遥轻轻一拧眉,竟然已颇有威势,却又隐隐含着无奈,“你就纵着丫头们这样玩闹。星子呢?可在你身边侍候着?” 和玉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含笑不语,后头星子露出半个身子来,笑盈盈道:“奴婢服侍着二格格呢。” “这才是呢,若你身边半个人不留,就当真是不像话了。”翼遥眉头舒展开来,与宋知欢往屋里去。 和玉趿鞋下地迎了两步,请二人往她方才坐的炕上坐了。 小丫头拿小茶盘端了茶来,和玉亲自为二人奉上。 她见翼遥面色不大好,知道其中的症结,便对翼遥含笑道:“姐姐宽心,前头我额娘腾出手来好好管教了下人们一番,如今我屋子再没有人敢怠慢我。今日是我让她们出去玩儿的,我虽病着,身边有星子服侍便很是贴心了,怎需那多人围着。况她们在外头玩闹笑着,我见了也欢喜。” 翼遥这才点点头,亲自伸手关了窗,对和玉道:“回头与额娘说,请两个梓人把你这里临炕的窗户换上玻璃的,那个透亮,你坐在炕上,不必开窗便能见到屋外的景色。若总如今日这般守着大窗子坐,怕是病不爱好。” 和玉挽着翼遥的手,娇声道:“嫡额娘说过两次了,只是我喜爱这糊了绢纱的窗子的雅致,一直不点头答应。况我也不时常开窗,今日是看阳光好,才开了窗往外看看。” 她这样说着,却有人不依了,只见星子手上端着的红漆描梅纹点心攒盒过来,对翼遥道:“大格格快别听二格格的,她总是喜欢在这里坐着,又要开着窗子说空气好,奴婢说了几回都不听。” “周妈妈也不说说你。”翼遥屈指轻轻点了点和玉白皙饱满的额头,道:“这事情也是玩的。” 和玉忙自攒盒里拣了点心来给翼遥,哀求道:“姐姐快别说我了,尝尝这点心,枣泥馅儿的山药糕,味倒好,并不腻口。” 说着,她又奉与宋知欢,请她品尝。 宋知欢含笑摇了摇头,道:“方才在你嫡额娘那添了一肚子的点心茶水,这会子用不下去了。” 说着,她将敏仪托着带来的香囊给了和玉,和玉见了果然喜欢,忙吩咐,“把我那贴着彩色笺子的香料匣子取来。” 星子忙入内室,自落地罩旁的螺钿斗柜里取了个贴着彩色笺子的檀木匣子来,和玉亲自打开从中取出一个白瓷罐子,见里头盛着十来颗滚圆的乌黑珠子,散发着怡人的幽香,仔细嗅嗅,使人有春坐花丛、清风拂面之感。 正是一味“百花氛”。 翼遥笑道:“阿娘挑的香料倒是得了你的喜欢。” 和玉微微一笑,打里头取了一颗香珠放到香囊里,“宋额娘的手艺好,挑出来的香料便是比内宫制得都使人舒心。我自然喜欢。” “阿娘快听听,人家夸您呢。”翼遥对宋知欢笑道。 宋知欢含着笑听着,道:“这一料还有,和玉你若喜欢,回头我再让人送来。” 和玉忙笑着谢过,又侧身自炕柜中取了个竹编的大圆盒出来,打开一看,满满当当的各色针线活计。 翼遥凑在她身边细看着,最后姐妹两个一致将目光投向了一条柳绿的攒心梅花纹络子。 这里和玉刚伸手拿起那条络子,便忍不住地一阵咳嗽。 翼遥忙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宋知欢将炕桌上的茶钟递过去,和玉对着宋知欢一颔首后接过痛饮半盏,方才隐隐松了口气。 她转过头,握着翼遥的手,含笑道:“姐姐,我好多了。” “你这病怎么总也不见好。”翼遥眸子中透出几分忧愁来,“就这样日日咳着,把人都熬坏了。” 和玉却低眉浅笑着道:“安知这病不是我的福气呢?” 翼遥一怔,心中轻叹一声,转头吩咐星子,“给你家格格寻一件厚实些的比肩褂来,这会子天气凉了,这单层的披风不够厚实。” 星子忙应了一声,转身去了,不多时手上捧着一件豆青色棉比肩褂回来,服侍和玉换上。 翼遥又询问过和玉感觉如何、几时用药、太医如何说、进膳食如何。 和玉心知她担忧自己,便一一仔细答了,又忽地歪头看着翼遥直笑,只道:“姐姐几时成了话本子中的管家婆了?” 翼遥无奈,抬手轻轻点了点和玉的额头,嗔道:“你呀。” 宋知欢端着茶碗坐着,含笑看着二人打闹说笑。 和玉将系好络子的香囊递给星子,吩咐她悬在床前,又问宋知欢道:“宋额娘留下用膳?” “不了,我不过过来看看你,再有受你嫡额娘的托付给你送个东西。”宋知欢道:“我在这儿,你们两个反而拘束,先回去了。” 和玉忙要劝,翼遥却起身气定神闲地对着宋知欢撒娇,“阿娘~” “行了,别撒娇了,多大人了。”宋知欢虚虚推了推她,起身道:“我走了。” 和玉也忙起身相送,二人送宋知欢到院门,目送着宋知欢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方才双双转身回去。 由和玉居住的七巧阁到宋知欢的住云馆正经要走好长时间,索性宋知欢有那个耐心,柔成与云鹤在她身后跟着,看着她一路摘花揪草招猫逗狗。 柔成眉眼含笑地看着,对云鹤道:“这样多好啊。” “是啊。”如果不是什么东西都往我身上堆就更好了。 云鹤目光呆滞地捧着一怀乱七八糟如:柳条编的小花篮儿、花园子里的鲜花、竹叶编的小蛐蛐等等,再次感叹自家主子的好人缘。 从花园里一路走来,这是收了多少礼啊。 不过由价格考量,这礼和收受贿赂实在是沾不上边儿。 ※※※※※※※※※※※※※※※※※※※※ 首先,收养这个孩子大纲里初定就是因为要给女主一个儿子,在最初稿的设定里,女主只会有翼遥一胎,因为作者对于生孩子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 后来为了不偏离历史也是为了不挨骂,才把女主历史上的另一个女儿加了回来,这一个会在几章后出现。 二女儿出生对她来说是意外,但是她不会因为自己的私心扼杀一条生命,她顶多在老二出生以后来点绝育药给自己。 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明确写到过,女主不爱生孩子甚至不爱带孩子←_←她只喜欢玩孩子。 对于女主来说,没什么膈应的,她接受的良好教育使她没有母债子偿的观念,在她看来每一个孩子降生到世界上的伊始都是无辜的、纯洁的,生身父母的过错并不足以连累孩子,她乃至敏仪、宁馨都是很冷静的人,遑论四爷。 敏仪的不膈应我自认是圆了回来的,先前的莫名迷信,然后是后来的当世高功,前文也提到过敏仪的教养问题。而仅剩的那一点芥蒂会在今后的无边岁月里慢慢化无。 四爷无论如何都不回去放弃一个小阿哥的,因为膝下子嗣空虚是他夺嫡最大的弱点,我作话里说过,每一个孩子对他来说都是政治资源。 以上是基于本设定的合理性提出的,如果还有不满的宝贝我只能说无能为力了。 学业繁重,身体欠佳,不可能砍大纲改存稿情节,因为截今为止我对本文还是比较满意的。 大家都是接受过教育的人,希望能体现出读书多年的素质来,毕竟最少也是九年制义务教育出来的。 在此为我的态度道歉,但是最近心情真的很不好,这已经我所能想出最温柔的措辞了。 如果还有不满的,缘止于此,我不多留。 感谢所有支持喜欢本文的读者,我只要活着,这篇文就绝对不会坑。 纵使文章惊海内,纸上苍生而已。 我很喜欢这句话,因为它透彻,但我自己做不到,我在知欢身上倾注了太多的心血,就像一个母亲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得到外人的喜欢,所以是我过界。 我很抱歉,如果我的作话使诸位觉得冒犯,有失分寸的话。 还是那句话:缘止于此,去留由君,诸位自便。 写文本就是先要娱乐自己,然后才会娱乐别人。 如果我因为诸位的评论而诸多顾忌怯手怯脚,想来届时才是诸位真正失望之时。 言尽于此,我信举头三尺有神明,自然也相信缘分的奇妙。 至少截今为止,我自认仰无愧于天,俯不愧于地。 ——作者青丘一梦留于十六日夜,愿诸位安好。 仓促之笔,身体预警,状态不佳,如有疏漏冒犯之处,请多包涵。 十七日晨加:别威胁我,我这一生最不吃威胁,也别逼我,感谢所有支持我的人,别说爱,我很感谢你们。 感谢: 疯丫头投掷地雷x1 读者“黏哇哇”,灌溉营养液+102020-07-1717:19:09 读者“康杰尼特”,灌溉营养液+102020-07-1623:58:09 读者“糯米团子”,灌溉营养液+222020-07-1622:25:18 五三 虽然府里只是添了两个人,却绝不是多了两张嘴那般简单的。 小处在两边的银钱月例、针头线脑并胭脂水粉一类的杂碎东西,大处到仆人调度、房屋装饰乃至侍寝日子,需要磨合的地方多了。 敏仪嫁入爱新觉罗家这些年,只经历过三次添人。 第一安氏,她倒是个不安分的性子,无奈四贝勒头一个压弹她,翻不起风浪来; 第二个青庄,是打小服侍她的,最知道她的性子,从没让她有过半分不顺心的地方; 第三个宁馨,那是个性子清冷的,又身家丰厚,寻常不在意什么俗物,屋里的侍女雅音是个利落能干的,自金银俗物至侍女婆子,一个个管的服服帖帖,不需宁馨操心的同时,也从没出过闹到敏仪面前的事儿。她只需注意着不让人短了那边的份例,便万事大吉。 宋知欢和华姝是一开始便在磨合的,宋知欢和宁馨情况相似,性子懒散却又不理人间烟火,自有柔成将她身边一切打理的妥妥帖帖,纵然以宋知欢的性子,也没闹出半分笑话来。 华姝性子虽桀骜不恭,却要顾着四贝勒,故而只在小处上与敏仪磨牙,也不会闹出大笑话来。 故而敏仪打理的后院算是满京城数一数二的清净,她那些个妯娌们没有不羡慕的,这回好容易这府里添人,自有不怕事多儿的过来嚼舌根子。 虽说敏仪不过随意听听,倒也有几分入了心,怕新来的两个是爱惹事儿的,可谓早早进入了备战状态。 安排到两处的丫头仆妇都经过层层筛选,确保各个老实肯干,也没有外头安插进来的钉子。 然而进来这两个人却让敏仪的警戒落了个空。 耿氏性子直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据说在家常陪父亲饮酒,端得是海量,与四贝勒“小酌”,四贝勒已量尽收手,她还能自己把剩下的酒搂个底儿,对胭脂水粉衣裳首饰什么的根本没概念,人生信条就是:只要你不克扣我伙食,你就是好主母。 敏仪能如何?只能额外叮嘱厨房往耿氏处的饭食丰盛些,这也不过是随口一句话的事儿。 那钮祜禄氏更令人大跌眼球,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每天吃斋念佛无比虔诚,若不是还用着牛乳鸡卵,留着那三千青丝,真要叫人以为她要绞了头发出家做姑子去了。 她和耿氏的区别就是对自己除了胭脂水粉衣衫首饰之外的饭食点心也完全不在意,人生信条就是:只要你别短了我的鲜花佛香,你就是好主母。 敏仪又能如何?难得碰上省事儿的,自然如了她的心愿。 不过,她对花儿一样年纪的小姑娘不好金玉华服却好佛经木鱼颇有些诧异,于是命人细细打听,方知道原来这钮祜禄氏自幼长于祖母膝下,她祖母那是有名的供佛虔诚,她每日随着晨钟暮鼓,便也成了这万事不经心的性子。 敏仪听了,不知是该哭该笑,虽说外头都传她这是一府的怪人,但她也清楚这话里头有多少的艳羡。 毕竟妾室越省事,做主母的越舒心。 便是乌拉那拉夫人来探望时,都免不了叹了两句她的好运气。 新人入府的忙碌过后又是清闲,新入府的二人渐渐适应了府中的日子。 转眼又是年下,一艘艘大船满载着新鲜货品入了京,转而摇身一变,成了礼单子上的新鲜物。 这日是各院母家送的年礼入了府,宋家如今的礼尚往来已全部交由大嫂齐氏打理,只是宋母手中握着些不好交给儿媳的人脉,是预备着日后带进棺材里就此断了的,于是节下也不得不出来理一理单子。 女儿这的节礼自然是最伤心的,儿媳打点过后她也要亲自看过,再有旁处送给“宋江氏之女”的礼,合着齐氏预备好的一道送来。 宋知欢不乐意管这个,却有柔成处处细致地打理的妥妥帖帖,登时按着礼单子一一对过,然后登记入库。 也有一箱子是专门预备给翼遥的,那是宁馨的母亲即宋知欢的姨母、宋母的同胞妹妹、翼遥的姨姥姥给她这个小孙女儿送来的。 宋知欢也没那个窥探旁人送给女儿礼物的意向,礼单子手边搁着也没细看,只命,“你大格格近日不上学了,把她唤过来吧。” 紫苏“唉”了一声答应了,却出去没大一会儿便回来了,只听她笑盈盈道:“总说主子和大格格心有灵犀呢,这不,主子话音儿刚落,大格格就来了。” 宋知欢下地走了两步,绕过隔开里外间的一架黑檀木嵌和田白鲤鱼戏水纹大插屏,便见翼遥扶着侍女郁青的手盈盈进来,身上披着件大红羽纱面儿白狐毛里子的斗篷,戴着兜帽,身后一个老嬷嬷打着青绸油伞跟着。 翼遥旁边又有个黄莺走着,身上穿着紫褐色灰鼠皮雪褂子,怀里抱着个大捧盒,后头亦是一个婆子打伞跟着。 只听靴子踩在雪地上的声音渐近,翼遥稳稳当当停在门口,解了身上的雪褂子,脱了兜帽,对着宋知欢徐徐欠身,“女儿给阿娘请安。” “快起来吧。”宋知欢露出些笑意来,看向黄莺,“你怎么过来了?” 黄莺笑着给宋知欢见了礼,将手上的捧盒递给小丫头,自己亲自掀开,露出里头一大盘颜色喜人的柑橘来,“这是恭亲王福晋送来的柑橘,吃着滋味好,福晋命奴婢给您送些来。” 宋知欢素来爱这一口,也不矫情,干脆地点了点头,笑眯眯道:“代我多谢敏仪,难为她忙着还记挂着我。” 黄莺微微一笑,又一欠身,道:“宋主儿还有旁的吩咐吗?若没有,奴婢便先退下了。” 宋知欢先一点头,复又唤她道:“你先等等,年下新打的金银锞子,让柔成抓一把给你,取个喜庆意思。” 柔成这时已从内间出来,手上捧着两个大红五福盈门暗纹缎子裁成的荷包儿,上头大体用黑色绣线绣出“吉祥如意”的花色来,或有旁色绣线以为点缀,样子很是精巧。 两个荷包都是装的鼓鼓囊囊,她仔细交给黄莺,叮嘱道:“一个是你的,一个是画眉的。” 那边小丫头辛夷已拿另一个同样鼓鼓囊囊的大红荷包给了那婆子,料子虽不比给黄莺的精致,也没个刺绣花样,却正正经经大出了好几圈儿,捧在侍女纤细白皙的手上更是壮观。 辛夷先将荷包给了那婆子,她说起话来轻声细语、不急不缓的,听着动听,面上挂着笑,也令人看着舒心。 且听她徐徐道:“嬷嬷雪天跟着来一趟,这二百钱且拿着打点酒吃暖暖身子。”说着,她又从袖口缝着的小袋里取出两个精巧的四喜人小金锞子给了那婆子,含笑道:“这两个小金锞子给嬷嬷的小孙儿玩吧。” 黄莺在一旁连声道:“到底是柔成你□□出来的人,果然玲珑稳重,心也细,我可是自叹不如了。” 柔成微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丫头还有的学呢,你们多包涵着。” 纵然如此说,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对着丫头很是满意,黄莺见那边辛夷红着脸退下,笑吟吟在她身上轻拍了一下,打趣着道:“你羞什么,你师傅喜你喜得不得了呢!” 到底年下事忙,黄莺没多留便去了,翼遥忙上来扶着宋知欢的手往内室走,见暖阁当地大大的一口箱子便吃了一惊,当即打趣道:“这是哪里送来的厚礼?竟然能入了阿娘的眼,值得放在内屋里细看。” “你也不仔细看看。”宋知欢轻轻敲了敲翼遥的额头,吩咐,“将那箱子打开,给你格格细看。人家年年有你的礼,你也忘了不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不该。” 柔成含笑打着圆场,“这些日子京中宴会一场接着一场,咱们格格又自己主持了一场,想来是贵人多忘事,把这一茬给忘了。” 翼遥嗔道:“柔成姑姑,你不替我劝劝阿娘,还在这儿架桥拨火?” 一面说着,却也转身自丫头手中取了那素笺册子来,对着宋知欢盈盈一拜,“阿娘命女儿以正楷字抄写爱莲说十遍,已齐了。” 宋知欢随手接过翻了两页,倒是字迹工整,可见用心,便点了点头,道:“不错,但抄写是次要的,领略其中韵味才是真。” 翼遥忙肃容领受教诲,然后母女二人再携手去看那箱子里的礼。 翼遥打梅花炕几上拿了礼单子来,对着箱子看着,见有轻薄鲜妍的南地特产霞影纱两匹、王冕的莲花图一幅、银绞丝嵌碧玉手镯一对、时样各色宝石戒指十个、打磨圆润颜色殷红如小拇指头大小的玛瑙珊瑚珠子一匣、时新锞子一匣。 这礼不算薄了,翼遥恭恭敬敬向南方行了礼,道一声:“翼遥叩谢姨外祖母,愿姨外祖母岁岁如意、身体康健。” 宋知欢展开莲花图细看,好半晌方轻声道:“你姨外祖母和你外祖母素来亲近,这礼物也多半是为了你外祖母。不然你一个面都没见过的小辈,何须她老人家如此费心,在你将要在京城贵族少女圈中崭露头角时送着画来提醒你。” 翼遥忙道:“姨外祖母的用心,翼遥自当领受,并不敢忘。”又吩咐郁青,“这一幅画不必入库,回头直接在我书房挂起来,让我日日看着。” 郁青柔声应是,这时辛娘也端着一个点心攒盒进来,见母女二人都在地下站着便道:“怎么都在地下,这是要审什么官司吗?快上炕坐着,格格,这糯米糕的馅儿是新调的,枣泥里添了玫瑰酱并碎青丝,颜色最好看不说,味儿也最好,您快尝尝?” 说着将攒盒摆在炕几上,又回身自小丫头捧着的食盒里取了两只炖盅一一摆在炕几上,道:“炖的建莲银耳羹,用的都是金丝小枣,添的甜味淡淡的,却也极香,快试试,合不合口味。” “我算是发现。”宋知欢气鼓鼓地对着辛娘发出了不满的控诉,“合着翼遥一露面,我这孩他娘就成了昨日黄花呗?一个两个的,生怕她在我这儿受委屈,紧着护着,有什么好吃的也都紧着她。我呢?” 辛娘好笑道:“怎么又扯出您这一段官司来了,主子是主子,小主子是小主子。您怎么也和小主子吃起醋来了呢?” 说着,她却又亲自上手将炖盅的盖子掀开,将瓷调羹递到了宋知欢手边儿,轻声哄道:“这可是按着您的口味做的,快尝尝。” 翼遥咕哝道:“还说阿娘呢,这满院子最惯着阿娘的就是您和柔成姑姑。” 柔成在后头看着辛娘这个端水碗大王翻车,也不顾自己也被说进去了,只抿着嘴儿笑。 ※※※※※※※※※※※※※※※※※※※※ 谢谢大家的安慰呀,么么~ 感谢: 阿莲兒扔了1个地雷 妍姿扔了1个地雷 35201918扔了1个地雷 读者“ruirui”,灌溉营养液+12020-07-1819:53:33 读者“黏哇哇”,灌溉营养液+102020-07-1811:25:45 读者“我的小老婆”,灌溉营养液+52020-07-1810:42:42 读者“飞逝”,灌溉营养液+202020-07-1810:39:35 读者“娜娜”,灌溉营养液+1002020-07-1810:26:42 读者“年年岁岁”,灌溉营养液+202020-07-1810: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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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的暖炕又比暖阁里的宽敞,铺着厚实的锦垫坐褥,因一早烧了起来,自然别处温暖不少。 炕上又两张方形炕桌并着拼在一起,上摆着三四个大攒盒,盛着各样点心蜜饯,又有一大盘朱橘、蜜柚、苹果、橄榄一类的吃食。 另有红泥小炉滚着滋味酸甜爽口的青梅酒,再设一炉煮了青柑普洱茶。 众人围着炕桌坐了一圈儿,透过玻璃窗子能见到外头小院里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的景致,两红一白三株梅花亭亭玉立于白雪中,在小院的墙角凌寒而放,透着沁人心脾的幽香。 钮祜禄氏显然喜欢极了那三棵梅花,宋知欢轻轻看了她两眼,笑眯眯道:“你若实在喜欢,回头让柔成折些花枝儿给你带回去。” 钮祜禄氏又惊又喜,忙谢过,宋知欢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那边辛娘捧着个青瓷冰裂纹荷叶边大瓷盘过来,盈盈一礼,眉眼温柔含笑,声音清澈如溪水潺潺,柔和入耳,音色清透,使人舒心,“这瓜子是现炒的,五香味儿,诸位主子尝尝?” 青庄含笑应了一下,宋知欢叮嘱她:“你女儿不是来了吗?你下去陪她过年吧,不必顾着这边。” 辛娘微微一笑,道:“主子早上给了压岁钱,那丫头喜得不知怎样!奴婢让她和小丫头们玩着,等会儿再去寻她,并不着急。” 宋知欢点了点头,她对着身边人素来絮叨,此时不免忍不住叮嘱两句:“你们不常见面,你还是要多陪陪她,女儿亲人,你也得多和她亲近。” 辛娘笑了笑,这才退下了,宋知欢四下里看了看,问道:“华姝还没到吗?” 柔成摇摇头,刚要开口,忽听外边一叠声地“请二格格安”,宋知欢透过窗子往外看,便见和玉披着猩猩毡斗篷扶着侍女的手徐徐踏雪而来,携寒风大雪,面带愁绪。 “和玉请宋额娘安,请诸位额娘安。”和玉入花厅内,一面解了身上的斗篷,一面对着众人欠身。 “起来吧。”宋知欢轻轻一点头,青庄已揽了和玉上炕,连声催促,“快上炕来坐,炕上暖和。外头多冷的天儿,你们也没戴个兜帽,手炉也没带?” 辛夷忙将一个花纹颇为新雅的瓷质小手炉递给和玉,和玉接过捧在手上,对青庄笑着道:“来时走得急,忘拿了。” 说着,她又对宋知欢歉意一笑,道:“额娘本是要来的,偏生二弟弟下午开始发热,三弟又吐奶闹得厉害,额娘便留下照看,只让和玉过来了。” “这是小节,无妨。”宋知欢自炕沿儿旁的高几上取了清水沁着的茶盏来,为和玉添了些热茶,轻声道:“喝口茶水,暖暖身子。” 和玉对着宋知欢笑了笑,谢过后端起茶盏慢慢饮了起来。 耿氏倒了一杯青梅酒砸吧砸吧,觉得不大有味儿。 青庄和她已混熟了,见此推推宋知欢,笑道:“人家嫌你的酒没味儿呢,还不快把你藏着的好酒热一壶来?” 宋知欢于是道:“这有何妨,我这儿酒有的是,就怕耿妹妹喝不尽。兰陵美酒有之,绍兴陈年有之,慧泉好酒有之,陈年的女儿红亦有之。或要烈的,还有山西汾酒并烧刀子,只怕妹妹不敢入喉。” 耿氏腾地眼前一亮,看向宋知欢的目光已然发绿了。 青庄忍不住地抿嘴儿直笑,钮祜禄氏外头看着耿氏,等待着她的选择。 宋知欢见耿氏纠结着久久没个结果,便吩咐柔成,“取些兰陵酒来热上吧,那酒也有些年头了,滋味也最好,‘兰陵美酒郁金香’,还是我学诗时磨着我母亲给我寻来的,只是我也不好酒,便压了箱底儿了。” “暴殄天物啊!”闻此,耿氏只觉心痛非常,竟然超常发挥说了个成语出来。 柔成抿嘴儿一笑,退下半晌,捧着一壶热酒回来奉与耿氏,本欲取常用待客酒杯给耿氏斟了,宋知欢却道:“取槅子上那只和田白的小酒碗来,‘玉碗盛来琥珀光’,也算附庸风雅一回。” 柔成含笑应是,转身从多宝阁上取了玉碗来为耿氏斟酒。 耿氏眼巴巴看着那酒碗,只如情窦初开的少女见了心上人一般。 众人瞧着有趣,以青庄为首,宋知欢助攻,钮祜禄氏难得下了凡尘也凑上热闹,哄着耿氏饮了大半壶。 多年的陈酿到底醉人,耿氏脸颊这便发红起来,只是眼神仍旧清明,可见其海量。 这时坐着又无趣了,小丫头们早已凑着去下房玩闹了,留着各人的贴身侍女在花厅里坐着,外间地上添了一桌,众人坐在厚厚的毡垫上,小声说笑。 宋知欢放声唤柔成,“柔成?你去把那一副白玉的骨牌取来。” 青庄忙道:“唉,不如换叶子戏来,抹骨牌还有人凑不上手。” 宋知欢笑道:“骨牌足够了,宁馨是不沾这些的,再有一个和玉,她做小辈的,上了牌桌也是艰难,不如让她一边儿坐着看牌有趣儿。”说着,她又问钮祜禄氏,“会打牌吗?” 钮祜禄氏点点头,轻轻地笑着应了一声,“会,只是不大通。” “那就最好不过了。” 宋知欢摆摆手示意柔成去取,果然不多时柔成便带了那一副骨牌回来。 外间的大丫头们也动了起来,将炕上的炕桌撤了,换了另一张再大上一圈的檀木炕几,另有四条极轻巧的小边几,上安置茶碗、漱盂手巾并零碎的果子零食一类东西。 炕沿儿边仍是一张高几,安置着小茶吊子并插着时令花卉的官窑花囊。 宋知欢、青庄、钮祜禄氏、耿氏四人四方归坐,宁馨于宋知欢身边坐了,和玉在青庄身旁落座,一场牌桌就热热闹闹地搓了起来。 玩的倒是不大,架不住宋知欢手气好,牌桌上一坐把把顺胡大杀四方,和玉看的目瞪口呆,连声道:“宋额娘今晚这是怎么了?” 宋知欢笑的得意,“这说明我今晚上走运,怎样,青庄你去年从我这儿赢了多少去?今年可都补回来了吧?” 青庄哭笑不得,“补回来了,补回来了,还有余的呢。” 她身边儿坐着耿氏,耿氏往那儿一坐就是老牌桌了,时不时还有工夫端起酒碗来小酌几口,纵然醉得厉害,凭着经验胡乱出牌竟也胡了两把。 看的青庄是连道老天不公,钮祜禄氏若有所思地看着宋知欢和耿氏,不知得到了什么结论,对输钱多少也不在意。 后头还是天色太晚了,这一桌牌是搓不下去了,宋知欢让柔成数着她一晚上赢了多少,又道:“我也不藏私,这些钱就过些日子再摆酒请你们?” “你是不心疼,那钱匣子里有多少是我的呢!”青庄嗔她道。 “你几时在意这个了。”宋知欢轻松一笑,打了个哈欠,眉眼神情懒散地问:“几时了?” 柔成将钱匣子收起来,含笑道:“不论几时了,总归合欢宴备的齐整了,外头丫头婆子们等着请安呢。” “东西撤了,让她们进来吧。早些行礼毕了,方便宜她们回去吃酒笑闹。”宋知欢道:“也快用合欢宴,她们院里的下人们多数也等着行礼呢。” 柔成笑了笑,一路传出去,等住云馆的下人们对宋知欢行过礼,散了金银锞子,用过合欢宴。 宁馨与钮祜禄氏均惦记着回去祭拜神佛,宴一散便先离去了。 和玉惦记着两个弟弟,匆匆起身要走,却被宋知欢唤住,“你等等,让辛娘装些吃食,你带回去。这会子你两个弟弟病了,你额娘未必有心思嘱咐小厨房预备吃食。” 和玉抿唇一笑,答应了,不多时辛娘果然带着个婆子回来,将一个双层的大食盒交给跟和玉的嬷嬷。 耿氏已彻底醉了,她的贴身侍女兰陵进来扶她——可巧耿氏给侍女取名兰陵,也是因为倾慕那名传天下的兰陵美酒已久。 据说她的另一个陪嫁贴身侍女名叫三白,取自“三白酒”。 钮祜禄氏身边的贴身侍女一个叫琉璃、一个叫菩提,也是颇有特色的了。 青庄也有些困了,却不忘对宋知欢道:“说请酒的事儿可别忘了。” “放心,忘不了。”宋知欢见她这样较真磨牙起来,便知道她是也醉了,当下叮嘱已被人称呼一声“晴嬷嬷”的青庄的贴身侍女晴儿,道:“仔细带你主子回去。” 晴嬷嬷含笑一欠身,应了,上前扶着青庄去了。 宋知欢看着青庄摇摇晃晃的背影,忽然叉腰道:“我真是厉害坏了。” “因为没醉?”柔成瞬间明白了宋知欢的意思,含笑将金桔柚子苹果兑着蜂蜜煮出的解酒茶奉与宋知欢,轻声道:“快用了解酒茶,好回去睡会儿。” 宋知欢轻叹一声,感怀了一下自己在柔成面前早已消失多年的权威,然后坐在炕上乖乖喝光了解酒茶。 柔成见她这样便知道她也醉了,无奈与云鹤扶着她回到卧房,梳洗一番使她睡下。 ※※※※※※※※※※※※※※※※※※※※ 感谢: 尊尚投掷地雷x1 读者“路过而已”,灌溉营养液+82020-07-1919:39:54 读者“陌上人如玉”,灌溉营养液+52020-07-1909:11:07 读者“花花虹的nc实习生”,灌溉营养液+12020-07-1907:51:56 读者“杨旭”,灌溉营养液+22020-07-1905:39:24 读者“”,灌溉营养液+202020-07-1823:28:58 读者“阿莲兒”,灌溉营养液+102020-07-1822:41:24 读者“不吃蛋黄”,灌溉营养液+102020-07-1822:04:13 读者“rae”,灌溉营养液+102020-07-1821:52:17 读者“妃色”,灌溉营养液+102020-07-1821:40:19 五五 大年三十儿就这样过去了,初一日一早,四贝勒、敏仪并孩子们又要入宫朝贺,及至下午方才回来。 正院的命仪堂中已是堆彩绣锦桌椅齐备,临窗炕上铺着大红猩猩毡,上设一层簇新的银红锦缎坐褥,一对同色绣“五福捧寿”或“五福盈门”的靠背引枕。 两边及坐褥中间各设一条洋漆小几,图样纹饰乃“相禄寿喜”,手艺精妙,大家之作。 地上另有两溜的红木玫瑰圈椅,椅旁设桌几,摆了各样水果点心。 敏仪已换下了那一身沉甸甸的朝服,身上家常穿着内外整身的玉色旗装,外搭暗红葫芦百子暗纹灰鼠皮比肩褂,乌油油的发挽了两把头,簪了两朵喜庆颜色的绒花,另有一支喜鹊登梅金钗,看起来喜庆又温婉。 她与四贝勒在炕上落座,对众人含笑道:“在宫里闹了这两日,这会子咱们才有时间热闹热闹。” 她四下打量两眼,转头问:“李庶福晋、和玉、弘昀与弘时怎么还没来?”又叮嘱小丫头,“去后头看一看,大格格和大阿哥还没梳洗完吗?” 正说着,忽听外头人一叠声地传:“大阿哥、大格格到了。” 众人忙回头去看,便见翼遥与弘晖联袂而来。 二人行至暖阁里,对众人请安,“弘晖、翼遥给阿玛、额娘请安,给阿娘请安,给诸位额娘请安。” “快快起来。”敏仪见四贝勒神情和缓地点了头,便含笑对翼遥伸出手,“来,到额娘身边来坐。” 翼遥笑着在敏仪身边坐了,敏仪细细打量了翼遥,见她已换下上午那身大红撒花的旗装,身上着狐毛勾边的银红褙子,鲜亮柔软的银红缎子上用银线绣着一丛竹子,压住了红色的华丽。 对襟褙子的鸡心领口不高,银线勾边,正好露出内里穿着的淡黄立领旗装棉衬衣,束起的领子上出着细细的绒毛,簇拥翼遥白嫩纤长的颈子,衬得肤如凝脂一般。足上踩着一双高底藏蓝旗鞋,行走之间露出足尖上镶嵌着的圆润珍珠,很是华贵。 翼遥身边的庄妈妈是个很妥帖的人,她调、教出来的汀兰、郁青也很是稳重能干,纵然梅子已经嫁人出府了,她们两个也把翼遥照顾的妥妥帖帖,这些年,翼遥的打扮总没出过错。 此时翼遥那一头乌油油的长发被挽起京中满族少女颇为流行的圆满髻,装饰着一朵时样宫花,耳边带着的耳坠很是精巧别致,细细长长的金丝下坠着水滴形的剔透红翡,极为喜庆。 敏仪含笑为翼遥正了正胸前的累丝嵌红宝金锁,回头对四贝勒含笑道:“爷的眼光果然好,这金锁很衬翼遥。” 四贝勒对着女儿,神情是难得的柔和慈爱,点头道:“遥儿今日的打扮很是不俗。这银红遥儿穿着好看,库房里不是有一匹银红的蜀锦吗?趁着天儿还冷着,给遥儿赶一身衣裳。” 翼遥忙道:“蜀锦难得,女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若此时赶衣裳,也不过穿一季,秋冬又不能穿了。不如还是给额娘裁衣。” 敏仪却爱怜地摩挲着翼遥的发,轻声笑道:“蜀锦虽难得,却也不是顶顶稀罕的东西。额娘早想给你做衣裳,却不好越过你阿玛去,怕被人骂偏心,如今你阿玛开口,额娘可没顾忌了。” “额娘~”翼遥倚着敏仪撒娇,又四下看了看道:“李额娘与弟妹们咱们没到。” 宋知欢将手中的旧窑红釉喜鹊登梅纹盖碗轻轻放下,道:“听和玉说是二阿哥发热、三阿哥吐奶,昨儿晚上也没聚成。” 四贝勒一拧眉,沉下脸来,“怎么无人来报?” “大过年的,李妹妹也不乐意报这个,怕让爷担心呢。”敏仪笑笑,命画眉:“你去玉芍轩看看。” 画眉应了一声,躬身退了下去。 不等画眉出了院门,那边玉姝带着子女们已姗姗到来了。 华姝面上脂粉厚重,怀里小心翼翼抱着弘时,神情中流露出几分疲惫来。 她一旁的和玉面色也不太好,她的奶娘周妈妈紧紧扶着她,神情中透着小心慎重,仿佛在对什么琉璃人儿一样扶着和玉。 另有弘昀的奶妈妈抱着弘昀,四五岁的孩子身量却比同龄人差了不知多少,瘦瘦小小的,令人看了揪心。 “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四贝勒拧眉道。 华姝沉着脸欠身,面色很不好看,“是弘时一早吐奶吐得厉害,奶嬷嬷喂了两次,却一口没进去。弘昀也还烧着,和玉夜里没歇息好。” “坐吧。”四贝勒看着只觉揪心,也没了心情再饮乐玩笑。 待给孩子们散了压岁钱,他便没心思再坐了,起身说去书房里,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敏仪微微拧了拧眉,轻叹一声,对华姝姝温声道:“我悄悄儿命人请了林太医来,你放心。” “是,多谢嫡福晋仁慈。”华姝长长舒了口气,终究低下了自己高傲的头颅,弯下了那曾经永远用力挺着的脊背。 众人也不过略坐了坐,便要散了。 敏仪爱怜地理了理翼遥的鬓发,对她轻声道:“去看看你阿玛去。” 那边侍女已经提着一个小巧的掐丝食盒过来,递给了郁青。 翼遥应了一声,站起身来,侍女已捧了她的斗篷来,敏仪笑着说:“这一件藕粉的雪地里看着不好看,前儿得的那一匹葱绿羽缎,我不是命人按遥儿的身量裁成斗篷了吗?雪貂皮里子的,最暖和不过了,葱绿的颜色,雪地里也好看。遥儿小丫头嫩着呢,即便这样的颜色搭配,穿着也好看,不像咱们穿了扎眼。” “我可不承认我穿了扎眼,我还年轻着呢!”宋知欢颇不服气地道。 敏仪翻了个白眼儿,道:“你穿,我给你做!” “还是算了吧。”宋知欢泄了气,端着茶碗怂唧唧道。 敏仪忍笑,翼遥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阿娘吃瘪,没有半分怜悯之心。 待翼遥姿容窈窕地徐徐离去,宋知欢方才与敏仪对视两眼,双双轻叹。 “弘昀……罢了,我只盼着他能长成,他那样的虚弱,便是贝勒爷有心想要扳一扳他的性子,也下不去手啊。弘时倒是个康健的,但若让李氏养着,怕也要与弘昀一个性子了。爷前儿与我说要让弘时从玉芍轩挪出来,我却不忍和她说,如今和玉和弘昀都是这个身子,弘时便是她最大的盼望了,我又怎么和她开这个口呢?” 敏仪长长叹了口气,将手中莹润细腻的白瓷杯盏放下,摇摇头,“爷膝下子嗣不丰,便是佟娘娘也婉转与我说过几次,可我又有什么法子呢?” “各安天命罢了。”宋知欢神情淡淡的,难得正经,竟带上了几分宁馨身上的味道,“总有些东西,是人强求不来的。” 敏仪神情郁郁点了点头,轻叹一声,摇摇头,不再说这个,转口道:“算了,不提这个了,大过年的让人心里怪闷的。我这儿打明儿开始便要办戏酒了,我知道你不爱这个热闹,能挡的我就给你挡了,若有挡不住的,老规矩,我让遥儿去给你报信儿,就当你回娘家了。” 宋知欢对敏仪眨了眨眼,二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 时光飞逝,转眼京中贵妇淑女们便退下了厚重的冬装,轻薄鲜亮的裙衫再次上身,赏花宴一场场的办,少女们争奇斗艳,各家主母聘选新妇的人选便在这些人中产生了。 三月里,天气晴爽,四贝勒府中已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花木上花朵繁茂,杨柳抽了新嫩的枝条,翼遥作了《红墙绿柳图》,引得四贝勒与敏仪大加赞赏,夫妻二人同心合力在兄弟朋友、妯娌友人中似有似无地炫耀了起来。 然后便是翼遥才名广遍京城上层,翼遥偶尔笑道:“阿玛额娘如此,翼遥每每觉着心虚,实在怕被人发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敏仪只淡然笑道:“天子嫡系,谁敢说你盛名难副?” 不过,三月里,四贝勒府还发生了另一件大事。 安氏生了。 她战战兢兢苟延残喘活了七个月,中途险些早产,到底想多活几日的念头逼着她硬撑着多活了一个月。 敏仪对此并不在意,只道:“她早晚一死,若能给爷与知欢一个康健的孩子,也算是她这一生罪孽中唯一的功德。” 这话说得凉薄,却又透出多少的辛酸与痛楚来。 她自然待安氏不薄,从来不曾有所苛待,一应用度都极为丰厚,平日里不曾有过“站规矩”,不曾命安氏端杯打帘地服侍,安氏的日子在整个京中妾室里都算是极好的了。 偏生总有人打那些歪主意。 甚至……她的孩子险些遭遇了危及生命的苦难,她却不能亲自为儿讨回公道,只能恨恨看着那人仍然于宫中安享荣华富贵,每每亲见,还要恭敬叩首,拜见婆母。 她恨极了!却不能对那人动手,只能向一个小小棋子出气。 但她有那个耐心,慢慢等着,等着那人尊崇不复,等着那人最大的倚仗过世,等着她的丈夫,她儿的父亲走向那个位置,届时,此仇,再算。 她一贯是很有耐心的。 这耐心让她熬过了宫中的漫漫岁月,也会支撑着她走过日后的富贵之都、肮脏之处。 ※※※※※※※※※※※※※※※※※※※※ 感谢: 疯丫头投掷地雷x1 读者“晨妮”,灌溉营养液+102020-07-2012:21:35 读者“王小宝与肖大宝的粉头”,灌溉营养液+12020-07-1922:35:25 读者“ruirui”,灌溉营养液+12020-07-1922:27:40 五六 “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令飘风兮先驱……” 傍晚,朗朗的读书声在住云馆的庭院中回响着,苦熬多年终于一跃成为雍亲王的胤禛听着孩子们清脆的读书声,眉头一松,只觉在前朝勾心斗角的纷扰都被洗涤一清。 抬步入内,便见敏仪、宋知欢在廊下的藤条卧椅上躺着,手中握着团扇,本该是很悠闲的样子,却硬生生让人看出如坐针毡来。 目光一转,只见紧邻着上房游廊的凉棚下安置了一张软塌,着淡青衣袍的宁馨面容肃穆神情端正地坐在上头,手中握着一卷书,目光注视着软榻前不远的杌子上坐着的两个孩子。 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各个生的粉雕玉琢白白净净,男孩儿瞧着比女孩儿略年长些,一色穿着淡蓝色衣裳,正是府内的四阿哥弘皓与三格格修婉。 弘皓小小年纪绷的一张好冷脸,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杌子上,神情冷肃,莫名地让雍亲王联想到当年被康熙特意派去教导性情顽劣的小阿哥们的冷脸先生,只是弘皓的严肃中又带着些飘逸出尘,倒是与宁馨三分相似。 修婉就不同了,明明从小和弘皓一起长大,却天生是个爱笑的小娃娃,此时双手交叠学着宁馨的样子坐在那里,却莫名透着乖意,一张小脸儿带着笑,让人一见了便能松下心来。 凉棚的另一边设着宽大的画案,翼遥伏案细细画着,弘晖在一旁听从姐姐的指派给她调颜色打下手,多年的小弟当下来,事情已经做的得心应手,完全无需翼遥开口,便能将翼遥所需递上。 对着儿女,这位冷面王爷再也端不住在前朝的冷峻面孔了,挥挥手让发现他进来于是起身行礼的众人平身,将香香软软的修婉一把抱起,笑吟吟问:“修婉想阿玛了没有?” 修婉点点头,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说“想了”。 已被康熙御旨封为恭娴郡主的翼遥亲自为他端了茶来,仿佛呷醋般地嗔道:“自打修婉出生了,阿玛都不疼遥儿了。” “怎能不疼遥儿呢?”雍亲王含笑伸手抚了抚女儿的头发,又莫名有些心酸地道:“只是遥儿大了,阿玛抱不得了。” 敏仪这会子却坐不住了,亲自起身请雍亲王在廊下新搬来的藤椅上坐了,小心询问:“遥儿的婚事……” “汗阿玛亲自点了新科探花文渊,索绰罗氏,也是开国功臣之后。他阿玛正任监察院左都御史,他如今在翰林院入职。我见过他两面,是个踏实肯干的年轻人,才干是有的,面容生的也好,配得上我们遥儿。”雍亲王知道这一院子的人怕都在揪心这个,也不拿捏,直接道。 敏仪听了长长松了口气,连声道:“这人家好,这人家好,文渊这小子我听我额娘说起过,到底是咱们八大姓嫡支里难得弱冠之年科举中第的,青年才俊,房里也干净,他额娘也不是多事的人,很配咱们遥儿。” 雍亲王正因为婚事的事儿松了口气,此时也有兴致打趣敏仪,“福晋对着京中的青年才俊可有不了解的吗?” 敏仪哭笑不得,又是庆幸,也不顾雍亲王的打趣,连声恨恨道:“只要不是佟家那个,妾身看哪个都好!那个可实在太不像话的,他阿玛就是个宠妾灭妻的,我看他也是从根儿里坏了!这大人了文韬武略都不成,也敢来肖想我们遥儿!” 雍亲王见敏仪如此,却没有阻拦,心知她这些日子是吓坏了。 毕竟这里头的水可是太浑了,险些,翼遥便要嫁与会误了她终身的人。 宋知欢坐在后面,此时方才长长舒了口气,只觉一颗心落到了肚子里——须知翼遥的婚事可谓是百般波折了,一开始是敏仪看重了她乌拉那拉氏本家的子弟,二十不到,预备着考武举,也算是青年才俊一个,也算良配。 偏生快要定下来时,宫里的德妃娘娘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老四素来和佟佳家亲近,又在先皇后膝下养了几年,不如就把女儿许给佟佳氏,也算亲上加亲。 康熙和佟贵妃一听这话岂不动了心思?当下佟贵妃就暗示了敏仪两句,又开始在佟佳氏适龄公子中寻觅起来。 佟贵妃对翼遥素来是疼爱的,挑选出来的人选自然也是与乌拉那拉家的不相上下甚至更胜一筹的,且面容更为俊朗,一看就是翼遥会喜欢的那一款的,然后二人又在承乾宫“偶遇”了一回,回来一问,翼遥对他也很是满意,更难得房里还没个通房丫头,据说一心要与未来妻子一生一世一双人。 敏仪见此哪有不满意的,乌拉那拉氏的哥儿房里可有教导人事的丫头,虽然还没个名分,却彻底被佟佳家这个比下去了。 就这样,虽然亲上加亲的想法没成,但敏仪也也欢欢喜喜预备起了翼遥的嫁妆,偏生波折横生,那位佟佳氏的小爷在两家小定之前遇上了“此生真爱”,一位出身低微的汉女,并且指天发誓要娶她为妻,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里,我们暂且称这位小爷为佟一,因为稍后还有佟二要上场呢。 这位姑娘的身世也清奇,乃是佟一的一位叔父最钟爱的“贵妾”的本家侄女儿,自幼听人说着姑姑和“姑父”怎样的相爱,又是怎样地过着好日子,满心满眼地想效仿姑姑。 她又听姑姑说了拿捏住佟一便能成为大宅院里的当家奶奶,于是更是铆足了劲儿学着小爷的喜好,没两日,佟一在叔父的宅子里遇上了这位“表姑娘”,当下就是天雷勾地火——看对眼儿了。 然后自然就是一番为了爱情的拼死抗争,可怜了翼遥,平白被连累了名声,佟佳氏那边提出要由另一位哥儿(佟二)代替佟一,好巧不巧那位佟二就是原本那位佟一的叔父、即勾引了佟一的姑娘的姑姑的“丈夫”的儿子。 这关系远了点儿吧?没关系,看着复杂,其实也好捋。 江湖传闻,这位佟二虽然是元妻嫡子,本该和妾室不共戴天的,偏生却与这妾室一支相处的极好,妾室膝下虽有子嗣,却更看重佟二,从小宠着溺着,从不许佟老爷训斥半句。 比起严母,佟二自然更偏向这对自己“万分真心”的小妈,前两年原配夫人过世后,佟二也和外家疏远了。如今二十啷当的小爷了,文不成武不就,每天那叫一个打马遛鸟自在逍遥,习文练武不成,却是八大胡同的常客,花钱捧戏子更是一个顶俩。 这样一个人拿出来配翼遥,谁肯? 佟贵妃当即下谕痛骂了那位佟老爷和佟一一顿,到底翼遥的名声已受了影响,也没大挑选的余地了,若是个软性子,怕只能将就着嫁了。 敏仪回过味儿来只冷笑,一拍桌子道:“我们遥儿是招谁惹谁了,值得有人立这样大的局来算计。” 雍亲王心知是冲着自己过来的,女儿不过手被利用着算计连累了,当下只匆匆安慰了女儿一句,便大步流星满身怒意地出了府。 倒是翼遥坐得住,还能安慰气急了的敏仪和难得露出怒意冷面的宋知欢两句,对着目光隐含担忧的宁馨轻笑一声,劝走了身上不大好的青庄与华姝、和玉,并客客气气地送走了钮祜禄氏与耿氏。 然后安抚了弘晖两句,见实在不成,便命人摆了画案出来,让弟弟陪着自己作画。 如此,才有了前头雍亲王进来看到的那一幕。 敏仪喜了半晌,又想起些烦心事来,略带犹疑地道:“可……索绰罗氏当真愿意?须知前头——” “福晋,你可知,这一桩婚事是索绰罗大人和那文渊在汗阿玛殿前亲自求来的?”雍亲王笑吟吟道。 敏仪一愣,到底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最先竟不是觉着欣喜,而是下意识觉着不对,怕索绰罗氏在谋算什么。 雍亲王看出来了,却不反感,含笑道:“也是咱们翼遥一家有女百家求——索绰罗家的大格格和咱们遥儿是手帕交,遥儿往索绰罗府上赴宴的时候文渊偶然碰见一面,就此倾心。听说当年拒了教导人事的丫头,也是因此。本来预备着功成名就再来府上求娶翼遥。 翼遥开始谈论婚事,一开始你看重了你本家的小子,他还能拼上一拼,可后来又有了汗阿玛要指婚佟家,他自觉比不上佟家那哥儿,便要祝遥儿余生顺遂幸福。后来出了那样一大桩子事儿,又是爷进宫面圣,他听说了,就紧赶慢赶求着他阿玛带他进了宫。这不?当殿求娶,指天发誓此生唯遥儿一人,绝不纳二色,绝无异腹之子。” 敏仪经了那佟一一遭却是怕了,只道:“这话说得好听,当年隋文帝不也发誓‘绝无异腹之子’吗?还不是幸了一个又一个。” 宋知欢在一旁听了半晌,深深看了翼遥一眼,慢慢摸出点门道来,当下无奈笑道:“那也不能以偏概全啊。” 雍亲王点点头,赞同道:“依我看,那文渊目光清正,气度温润,堪为良配。况他发的可是毒誓,若违了誓约,断子绝孙也是有的。” “这么严重?”敏仪一惊,复又笑了起来,“如此倒可知文渊的真心,遥儿——这一回可是……” 看着翼遥通红的脸,敏仪一惊,又迅速明白了,摇头苦笑道:“你这孩子。” “若早早告诉额娘你心悦那文渊,也不必绕这样大一个弯子。”敏仪抚着翼遥的发,温声道。 翼遥嘴硬道:“哪里就心悦他了?只、只是看他比旁人顺眼些罢了。” “咱们丫头,嘴硬着呢。”敏仪笑吟吟对宋知欢道。 宋知欢拄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向翼遥,道:“你若不喜欢,直说啊,这三书六礼没过,还有转圜的余地。京中与你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不少,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翻找。” “御旨赐婚,哪还有余地!”翼遥腾地站了起来,又马上反应过来宋知欢是在逗弄她,当即脸红的更厉害了,跺跺脚娇嗔道:“阿玛!额娘!你们看看阿娘,她……” 说着,又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能轻轻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哈哈哈。” 一连串的笑声在院子里炸开锅了,弘晖忍着笑意对众人一礼,道:“儿子去看看姐姐。” “去吧。”宋知欢摆了摆手,“带着修婉和弘皓一起去,告诉遥儿:阿娘知道错了,用辛娘做的红豆椰丝酥做赔礼,好否?” 弘晖笑着应了一声,两个小的已经起身,对着众人行礼。 单是行礼,便能看出二人的区别来。 弘皓是一板一眼规规矩矩,脸板的如老学究一般,令宋知欢这等学渣一看了就下意识地腿软发虚;修婉却能将礼行的活泼俏皮,一双杏眼儿含笑看过来,看的人心都化了。 敏仪看着孩子们离去的背影,轻叹道:“是一处长大的,怎么弘皓和修婉的性子就差了这些。不是我说假话,如今我对着弘皓那张脸,心里都发虚!总能想到幼年差点把我哥哥手打烂了的那位老先生。” “谁又不是呢?”宋知欢哀哀怨怨地道。 雍亲王作为打小的学霸,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福晋和侧福晋的感受,只问宁馨道:“怎么让他们念这个?” 宁馨面上隐约透露出鲜见的笑意来,一板一眼的语气也能听出无奈来,“本是念《百家姓》,弘皓与修婉共同认为‘没内涵’,让我换了。后来念《道德经》,弘皓欢喜了,修婉嫌‘拗口’,偏要听《金刚经》。妾只能折中了。” 让一个坚定的道教徒念金刚经,这不是作孽呢吗? 雍亲王甚至从宁馨的脸上看出了些许的控诉来,只能转移话题道:“宁馨竟能从弘皓面上看出欢喜来?到底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或许是每一个男人都有一个“董永梦”,他对于飘然若仙子的宁馨一贯是颇为宠爱的。 “可不是吗,弘皓的性子,倒是像极了宁馨。”敏仪打趣道:“这几个孩子,倒是各个不同。” 雍亲王轻咳一声,道:“翼遥的婚期定在明年三月,倒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嫁妆还得敏仪你费心操持。” “这是什么话呢?”敏仪笑了,“为翼遥操办嫁妆,妾身不觉得费心,只是养了这些年的丫头就要成了别人家的,妾身心里不爽快罢了。” 这话也说到了雍亲王心里,宋知欢对此倒是看得很淡,毕竟比起那些抚蒙的公主格格们,翼遥婚后就在京中,也能时常相见,也算是一大幸事了。 况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对这些事情素来看得开。 说好听了是心胸阔达,其实就是心大。 倒是雍亲王夫妻二人相对叹了口气,半晌,院子里都是安安静静的。 ※※※※※※※※※※※※※※※※※※※※ 时间线跳转衔接在下一章,故事线不算断。 感谢: 读者“来个包子不要馅儿”,灌溉营养液+22020-07-2107:39:00 读者“贪吃小懒猪”,灌溉营养液+12020-07-2023:10:05 读者“@雪”,灌溉营养液+12020-07-2021:59:44 五七 一时热闹散尽,宋知欢在廊下又坐了好半晌,愣了会神,直到一阵风迎面吹来精神清醒,方才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 时光易逝,流年辗转。 转眼已是康熙四十九年,安氏当年诞下的孩子被取名弘皓,序齿四阿哥,养在她的膝下,前年已搬出去,独院另居。 修婉是她在康熙四十五年诞下的,算是彻底打了她当年发誓再也不生的脸。 不过她倒也不后悔,有了就生出来,她的身体好,孩子也很健康,生的也顺遂。 只是疼的还是厉害,生完修婉之后,她便托宋母悄悄搞了点东西来带在身上,那一串珠子日日不离身,也绝了后嗣之路。 到底比绝育药轻省些。 修婉年岁虽小,却也不在住云馆住,就在翼遥的玲珑阁不远处,敏仪另辟了一处院落出来,取名“萱草堂”,玲珑小巧,却也算得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修婉一人独居,另有一个奶妈妈、一个敏仪打宫里求来的教管嬷嬷并六个侍女四个婆子服侍着。 这也是修婉年龄尚小,等到再大些,便与她两个姐姐一样的例子。 翼遥的婚事是如今雍亲王府里头一件的大事,敏仪很快为翼遥的嫁妆忙的团团转了起来,索绰罗夫人做事利落,又是儿子牵挂着的,哪里会磨磨蹭蹭?圣旨刚下达到两府,第二日便有与敏仪和索绰罗夫人关系都不错的诰命夫人登门拜访。 然后三书六礼稳稳妥妥地预备了起来,本来纳吉已完,该要过聘礼的时候,雍亲王府出事了。 华姝膝下的二阿哥弘昀,一病不起。 史书载,清世宗子弘昀,生于生于康熙三十九年八月初七日酉时,母为齐妃李氏,卒于康熙四十九年十月二十日,时年11岁。 “弘昀!弘昀!你睁开眼看看额娘啊!”华姝的叫喊声一声比一声凄厉,她伏在二阿哥的床前,紧紧握着他的手,不许下人靠近一步,一如当年的弘昐。 雍亲王没进门,在屋前立了半日,转身走了。 他的贴身太监苏培盛隐约瞄到了这位被人称为“铁石心肠冷面王爷”的主子通红的眼,听到了那一声消失在风声里的轻叹。 “谁能想到呢?”纵然敏仪素来不喜弘昀的性子,此时站在院子里,也不由叹了一声,“好好的十来年都过来了,太医说养不住,也被她生生养住了。再有两年便是娶妻生子的年纪,盼头猛地没了——她如何受得了呀。” 宋知欢拢了拢身上月白织锦面绣翠竹的披风,眉目间蕴着丝缕的哀愁,她轻叹一声,“你去忙吧,我进去看看她。” 敏仪抿抿唇,点了点头,拍了拍她的肩,道:“好好安慰安慰。” 宋知欢略一应声,抬步往上房内去了。 卧房里,华姝仍不舍撒手,紧紧抱着弘昀,周围侍奉仆妇跪了一地,却不敢上前。 和玉在床旁两步远的地方跪着,低声哀求道:“额娘……撒手吧,让人给弟弟装裹,额娘……” “和玉。”宋知欢低声对她道:“你先出去。” 又对地下众人摆了摆手,“你们也先出去吧,稍后再唤你们。” 华姝听见了声响,却没回头,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感觉着宋知欢的靠近,她目光贪婪地一寸寸看着儿子,语气淡淡的,又仿佛含着绝望,“他出生时,太医说他不好养住,我不服气,一概亲力亲为,养他到十一岁。他大了,我总算有底气骂那太医一句庸医!他活到十一岁,给了我希望,给我盼头,可他怎么就一闭眼去了呢!弘昀啊!你睁睁眼!再不好,带额娘去啊!” 她声音再次尖锐起来,痛哭出声。 宋知欢实在不是劝什么好,只能弯下腰来紧紧抱住她,好半晌,方才道:“弘时要从宫里回来了,他见你这样,也要伤心的。弘昀走了,还有弘时在,还有和玉在,你还有两个孩子,你不能这样一蹶不振。和玉快要到了出嫁的年纪了,你若要随着弘昀去了,岂不是耽误了她?” 华姝猛地怔住了,好半晌,方才开口:“福晋是个贤良人儿,她会善待和玉与弘时的。” 她的口吻淡淡的,听在人耳中,却莫名地令人觉出几分绝望来。 “李华姝!”宋知欢鲜少有这般疾声厉色的样子,“你的孩子,凭什么让敏仪给你善待!你就这样随着弘昀走了,你以为你就算尽责了吗?!告诉你,你错了!你这样才是最不负责的!对和玉不负责,对弘时不负责,对弘昀与当年的弘昐也不负责!弘昀和弘昐哪一个都不会盼着你早早去陪他们!他们是盼着你好,盼着你长命百岁的啊!” 华姝不知被哪一句话打动了,扭过身来紧紧抱住宋知欢,哀哀哭着,哭的人心都碎了。 “我的弘昀啊!他那么像弘昐,我知道他是带着弘昐的份儿一块活的!” “还有弘时呢。”宋知欢也只能这样说,这话在此时是那样的无力,却是他唯一能说的。 她目光落到床榻上已彻底失了生机的弘昀身上,她不得不承认,对着华姝此时彻底绝望的样子,她有些后悔没救下弘昀。 但也仅仅是有些,比起和玉和弘时,被娇惯着长大的弘昀绝对不是个讨喜的孩子。 心中轻叹一声,宋知欢就这样陪着华姝,直到天色彻底昏暗下来,待到雍亲王被惊动动身过来,安排下人为弘昀装裹时,方才悄然离去了。 弘昀的离去没在亲王府里掀起多大的风浪。 早在十月初弘昀病重时,敏仪便已悄悄备齐了后事,此时一切办的很是顺利,索绰罗家那边则由敏仪亲自登门造访。 生死祸福在天,弘昀过世的事情谁也左右不了,索绰罗家对此表示了谅解。 按制,翼遥需为弘昀服不杖期一年,婚事也就顺延到了转年十一月。 索绰罗家的格格上门更频繁了,每每带着些玉钗手钏扇坠一类的小东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谁准备的,敏仪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了。 华姝在弘昀过世后彻底沉寂了起来,每日不过吃斋念佛抄些往生咒,大把大把的香油钱洒在寺庙里,除了偶尔关心弘时与和玉日常外,便彻底闭门不出,在后宅中毫无存在感。 弘时不知受了哪门子刺激,开始一门心思钻研医术了起来,每天抱着医书不离手,时常去向从太医院卸职,如今在雍亲王府受供奉的林大夫请教。 雍亲王不知哪根神经搭错,竟也默许了,弘时本就是个和软又纯善的性子,很快得了林大夫的欢喜,若非身份之故,只怕林大夫便要收弘时为徒了。 和玉早先还日日陪着母亲,但没过多久她那个身子便受不了了,被翼遥强押着带走,困在屋子里养身子。 腊月里,一件大喜事扫去了蒙在亲王府中几个月的哀愁。 “好,好。当年看你主子是个好的,果然有福气。”敏仪眼睛都亮了,看着来回话的琉璃差点眼冒绿光,天知道自打弘昀去世她可没少被京中的长舌妇念叨,那两个早年被她压下去老老实实当摆设的教养嬷嬷也不时出来念叨她两嘴,如今钮祜禄氏有孕,也是解了她的危机。 她嘴一张吩咐了一大堆赏赐出去,又命:“给林先生包一百两的红封,告诉他好生为钮祜禄格格安胎。” 侍女领命去了,她转头看向琉璃,道:“告诉你主子好生养着,这些日子就不必来请安了。我的话,不论瓜熟蒂落后是个小阿哥还是个小格格,都升她做庶福晋。”或许也是知道这些对钮祜禄氏都没什么吸引力,于是补充了一句,“我这还有一份贝叶遗文,她或许喜欢,你带回去,让你主子好生安胎。” 琉璃听了一喜,忙对敏仪行礼,旋即退下。 宋知欢听了钮祜禄氏有孕的消息愣了一会,然后了然。 这便是历史上的“清纯帝”乾隆皇帝,爱新觉罗·弘历了。 可惜了,这一回弘晖尚在,身体康健文武双全,深得雍亲王看重,素有贤名,想来是轮不到这位未来的五阿哥捡漏了。 望了一眼碧纱橱中捧着道经拜读的弘皓,并坐在弘皓对面磨着侍女麦穗给她念《金刚经》的修婉,宋知欢给自己斟了一盏茶,长叹了一声。 “都说道佛不两立,我这造的是什么孽啊!”宋知欢仰天长叹,带着充沛的感情声音浑厚地吟道:“长叹息以掩涕兮,哀宋知欢之悲苦。” “你看他们这样,对面念着《金刚经》,弘皓竟也看得进去那动不动‘夫’‘也’‘者’‘清静’的道经;修婉,得亏她身边的麦穗是识得字的,纵然如此,为了佛经中那些别扭怪字,麦穗不也废了好大劲和琉璃讨教?这两个,实在是……唉!” 柔成在一旁笑语晏晏地轻声劝解着:“《道德经》立意深刻,也难得咱们四阿哥早慧,竟然看的进去。那佛经更是拗口无比,咱们格格听得进去,更是难得有佛心慧根的。” “别哄我,没结果。”听了满耳朵的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宋知欢长长叹了口气,猛地一扶墙,直起身来道:“走吧,咱们去敏仪那儿坐坐。” 又唤弘皓道:“弘皓出来,暖阁里坐。和你妹妹同坐,听着那满耳朵的‘须菩提、众生相’,你还看得进去,额娘是真佩服你这一份定力。” 弘皓从容起身出来,对着宋知欢一礼,“谢额娘夸奖。” “你呀!”宋知欢摇了摇头,在弘皓额上点了点,起身出去了。 惹不起,姐还躲不起吗? ※※※※※※※※※※※※※※※※※※※※ 现在的孩子—— 女儿: 老大翼遥知欢 老二和玉华姝 老三修婉知欢 儿砸: 大阿哥弘晖敏仪 未序齿弘昐华姝 二阿哥弘昀华姝 三阿哥弘时华姝 四阿哥弘皓知欢(先安氏) 感谢: 苩、疯丫头投掷地雷x1 读者“点灯的姑娘丶伴我如衣”,灌溉营养液+102020-07-2213:54:28 读者“靡漫”,灌溉营养液+82020-07-2213:51:56 读者“花花虹的nc实习生”,灌溉营养液+22020-07-2207:10:40 读者“花花虹的nc实习生”,灌溉营养液+22020-07-2207:10:27 读者“青山心系小猫咪”,灌溉营养液+102020-07-2200:11:22 读者“苩”,灌溉营养液+92020-07-2123:09:59 读者“酒醉方知浓”,灌溉营养液+302020-07-2121:39:58 五八 “我算是受不了了。” 入手润泽的玛瑙珠子被猛地勾了一下,然后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伴随着宋知欢几近崩溃的声响,让敏仪不由有几分好笑。 宋知欢大步走进敏仪之正房时,她正与画眉核对各家的年礼单子,炕上密密麻麻摞着礼物,自然有通晓文墨的婢女来登记入册。 听见宋知欢的声音,她也不抬头,只随意问:“新得的白牡丹,让人给你沏一壶。怎么了这是?” 宋知欢在敏仪对面落座,嘴利噼里啪啦连环炮一样控诉着,“你是不知道,我那屋里如今是一边‘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一边是‘比丘比丘尼、人相众生相’,时不时还有两句‘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我真是快要疯了,怎么,我这么一个没有信仰没寄托没爱好的三无人士还不配活着了呗?” 敏仪抿嘴直笑,连声道:“总算有人治你了。” 宋知欢泄了气,重重往身后的凭几上靠去。 这时一青衣女婢用洋漆小茶盘捧着个青瓷茶盖碗来恭敬奉上,宋知欢端起茶水轻啜一口,见那婢女面生,便着意打量两眼。 夺其身量,也不过十三四岁,豆蔻年华。鹅蛋脸型儿,生得柳眉杏目一副温柔模样,一双杏眼清澈水润,目光清正,肌肤白皙,不算倾国倾城姿容大气,也称得上小家碧玉,胜在令人看着舒心。 忽听耳旁敏仪带着笑意的声音,“这丫头怎样?” “瞧着倒是不错,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宋知欢随口道:“这样的品貌,从前怎么没在你这见过?” 黄莺正端着一碟上供蜜桔过来,闻言笑吟吟道:“这是福晋房里董嬷嬷的小女儿,叫月芝,原本在二格格的七巧阁侍候,前日才被福晋叫来当差。如今只侍奉茶水呢。” 这时又有两个捧着东西进来,对着敏仪盈盈一欠身,道:“福晋,针线上人将新年给大阿哥、大格格裁制的新衣送来了。” 敏仪细细看了,见花纹喜庆剪裁上佳很是得体便极为满意,点点头,道:“给他们送去吧。” 言罢,扫了月芝一眼,又添了一句,“遥儿的且留下,左右等会儿遥儿也要过来,你们别错开了。月芝,你给晖儿的送去。” 月芝忙答应了一声,捧起弘晖那一份悄然退下。 宋知欢此时方算得上心中了然,却微微拧眉,道:“未免年纪太小了点儿。” 敏仪放下手中的礼单子,端起茶碗轻抿一口,道:“又不是如今就给了他,还要在我房里再看一两年呢。” 宋知欢又有疑惑,“怎么是从和玉房里要过来的?” 敏仪轻笑两声,耐心给宋知欢解释道:“这里头自然有讲究。给晖儿教导人事的丫头,若从我房里出,未免让她觉着有我做依仗,给未来的大奶奶脸色看。若不从我这儿出,怕不知根底、一条心,再生事端。于是我只从我房里嬷嬷的女儿中挑选。” “再说从和玉房里来,其实本来是遥儿房里的一个更出挑些,但遥儿身边的就不合适了,一则人都是更挑剔亲近的人一些,怕从她那里要人,日后晖儿媳妇过门与遥儿不睦疏远;二则遥儿房里的哪个不把晖儿的脾性、喜好摸得明明白白,在晖儿那又有遥儿的面子与熟悉的情分,怕到时候压了儿媳妇一头。” 宋知欢又疑惑了,“她在你房里历练两年,不也能把晖儿的喜好摸清?” 敏仪含笑摇了摇头,“那要看她用心与否了,摸明白了是她的福气,摸不明白——她也不过是个蠢人罢了,我更能放心。再有,若直接从和玉房里调人给了晖儿,一怕和玉心里不愿意,二怕日后媳妇也要恨上和玉。如今在我房里待两年,也算把和玉撇的差不多了——毕竟人有远近亲疏,遥儿与和玉总归不同。” 宋知欢听着这些弯弯绕绕只觉脑袋疼,心中暗叹:无论上了妈多少的宅斗突击课,还是比不过土生土长古代人啊。 这是敏仪又从炕桌将一个洒金帖子推给宋知欢,笑着道:“遥儿的嫁妆单子,打开看看?” 宋知欢挑眉疑惑道:“遥儿的嫁妆单子不是早定下了吗?” “如今还有得富裕时间,我自然要再给遥儿添些好东西。”敏仪意犹未尽地道:“若不是规矩在那儿,如何也不能越过公主去,咱们遥儿的嫁妆,两百台也摆得出来。” 宋知欢正默默翻开帖子看着,闻言随口道:“余的放到陪嫁庄子上便是——我妈就是这么给我干的。” “不给遥儿预备嫁妆我还不知道——”提起这个,敏仪惊叹道:“你家底儿可是真丰厚,伯母好手段啊。” 宋知欢解释道:“我们家四男一女,就我这一个女孩儿,我妈的私房多半贴给我了,还有我弟弟那边当年从我这撸了钱去做生意,也算我的份子分红。我又没什么大花销,这些年下来自然攒了不少。” 她端起茶碗饮了一口,又轻叹一声,道:“若我是个男人,自然能拿着这些钱潇潇洒洒一辈子。如今困于后宅,也算把这些东西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如今除了我一个温泉庄子并用着的首饰器具,余下都分了四份儿,遥儿出嫁陪一份、过两年晖儿成婚给他一份、再过些年弘皓一份、修婉一份。再有剩的,病榻前再分吧,保不住我一个好心情就都捐给国库了呢?” 她最终含笑说了一句玩笑话,敏仪听了拧眉半晌,终究轻叹道:“我不如你洒脱。” 说着,她又笑了,道:“你这大手笔可把我逼坏了,为了压住遥儿的嫁妆不逾制,我可是用尽了心思了。不过如今分给遥儿和晖儿也好,日后光景不定怎样,早些分出去,也省了百年之后的波折。” “这话说的不吉利。”宋知欢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美滋滋地呷着茶和敏仪说话:“遥儿陪嫁的人可定下来了?” 敏仪点了点头,一面抬手捏了捏有些些僵硬的颈子,一面一一念叨着:“定下了。她奶母庄妈妈一家子、配了人的梅子一家子。郁青、汀兰、杨柳、蔓依四个大丫头里,郁青汀兰定然要跟着的。哦,郁青由她妈做主嫁了她表哥,她和她男人也陪过去;汀兰、杨柳暂且没个安排,先让她们跟过去,料想她们老子娘都在这边,她们也不敢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到了那边府里怎么安排就看遥儿的。 蔓依她老娘来求我,她家丫头要留在身边,我也不强求,到底服侍了遥儿这些年,尽心尽力的,赏她几两嫁妆银子也没什么。还有一个缺,我想着,或从你那里,或从我这里,找一个肯干省心的出来,给遥儿补上。” 宋知欢扒拉着手指头想了一会,随意道:“我身边的心腹就那么几个,柔成、辛娘、云鹤都是打小跟着我的,就算遥儿来跟我求我也舍不得。辛夷茯苓几个倒是伶俐,但要做陪嫁也不是好人选。” 敏仪听了,沉吟半晌,没说什么。宋知欢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心里有主意了。 没多一会,翼遥果然来了。 听着外头一叠声的通传,内室几人转头看去,便见翼遥扶着郁青的手娉娉婷婷走了进来,身上穿着雨过天青色哆罗呢雪褂子,外有一件玉色妆缎面狐毛里子的斗篷,整个人包的严严实实。 敏仪含笑道:“要嫁人了,也知道冷了。” “是庄妈妈,出门前非要给我添一件衣裳,说昨儿风雪大,这两日天冷。”翼遥轻轻叹了一声,解了斗篷与雪褂子,露出里头窄褃对襟的杏色立领长袄,及膝的袄儿下露出一截藕粉色棉裙,一头长发在脑后用一支银钗盘了起来,温婉大气。 她先对二人问安,复在暖椅上落了座,敏仪问:“你身边的蔓依出门子的事儿你知道了?” 翼遥碰着热茶饮了两口,闻言轻笑着道:“蔓依早和我透过口风。今儿她妈来领她,我给了五十两银子,赏了两副金银头面、十二匹鲜艳颜色的缎子。” “也算仁至义尽了。”敏仪听了连连点头,一面抬手,命伸手给她捏着颈子的侍女退下。 且说仁至义尽一则——须知翼遥和玉修婉三位格格,每月的月例是四两银子。 翼遥手头比和玉宽松,因为敏仪、宋知欢会各贴她二两银子与金银锞子零散铜钱若干,这个是府内上下都知道的。 雍亲王每月会额外贴大女儿二两银子,便是府内大多数人不知道的了。 即便这样算,翼遥每月收入也有限,这五十两银子贴给蔓依,已是极尽心的了。 “你这镯子从前没见你戴过,倒不像是咱们这边的。”敏仪说的是翼遥腕上那一对镯子,纯银掐丝缠出花枝儿模样,蜜蜡镶嵌出花朵形状,不算珍贵,胜在样子精巧别致,亦是崭新的。 翼遥闻言脸倏地一红,不自觉地伸手去抚摸那镯子,略有些羞涩的模样。 宋知欢见了,伸手又抓了一把瓜子,在一旁幽幽道:“不就是未婚夫婿送的吗,有什么好害羞的。” “阿娘!”翼遥嗔道,又看向敏仪,控诉道:“额娘,您看看阿娘!” 奈何敏仪并不想为翼遥伸张正义,只笑吟吟道:“额娘也是这样想的呀。” 翼遥只觉又羞又恼,还是敏仪良心发现,道:“好了,不说这个了,来看看,这是年下新给你做的衣裳,看看喜不喜欢。” 翼遥依言去看衣裳,敏仪与宋知欢悄悄对视,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狼狈为奸)的笑容来。 想想,能和宋知欢组团看话本子的会是什么规规矩矩(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 ※※※※※※※※※※※※※※※※※※※※ 感谢: 读者“ruirui”,灌溉营养液+12020-07-2314:41:12 读者“黏哇哇”,灌溉营养液+192020-07-2314:24:34 读者“我是神”,灌溉营养液+102020-07-2312:55:00 读者“王小宝与肖大宝的粉头”,灌溉营养液+12020-07-2222:24:36 五九 华姝身体迟迟不好,林先生诊脉说心有郁滞、大悲伤身。本来,若好生调养自然是无碍的,偏她又一意吃斋念佛折磨自己,不遵医嘱。 敏仪想尽百般办法皆无济于事,最后只能再次修书一封给她的娘家。 很快李家便有回信来,言道李家夫人闻此很是担忧,已整点行囊预备着上京了。 其实若只是担忧骨肉,以李夫人如今的年岁实在不必奔波,只打发儿子儿媳走一遭便是。 ——到底李家指望着华姝光耀门楣,李文烨在前朝也多仰仗雍亲王,故而李家不敢耽搁,得万万分的重视。 同随行的还有华姝的一个侄子并一个侄女儿,都是与她一母同胞的兄长之嫡出。 那个侄女儿今年正当将笄之年,与弘晖正相仿,又出落的亭亭玉立,花骨朵一样的娇嫩,李家打的什么主意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过敏仪对此也不在意,李家人过来即便留府也是在玉芍轩居住,弘晖的墨瀚阁与玉芍轩离了八百里远,二人碰上的机会实在不大。 且经过翼遥与佟家的那一桩事,弘晖对男女之事是小心再小心,生恐如佟一一般被人算计。 今年虚岁十四岁的小阿哥已快要到了议亲的年龄,在男女之事上也开始小心避嫌了起来。 若是旁人家同龄的阿哥,只怕房里人都不知多少了,但因弘晖早年那两桩事,敏仪读了不少医书,并不乐意早早令弘晖通晓人事,弘晖也是被耳提面命过的。如今他身边自幼侍候的大丫头都被嫁的差不多的,留下侍候的就是几个嬷嬷统领着小丫头们。 约莫着这样的形式还要再延续两年,毕竟敏仪属意给弘晖的月芝还在正院受着教导呢。 且说李家人至京城时寒冬已过,正是春暖花开、莺啼婉转的季节。 住云馆里,翼遥在炕上坐着,按住了一心想要出去玩儿的修婉,拿着白玉小梳给她梳着头发。 弘皓扳着小脸坐在棋案前,手上拈着黑子迟迟未动。 宁馨眉眼温和几分,姿态中难得透出几分随意来。她端着茶碗慢慢呷了一口,静待弘皓的动作。 宋知欢坐在炕上打理各样香料,五个人分了三堆,也算各得其乐。 茯苓甜滋滋又清脆悦耳的声音打外头传来,“侧福晋,李家夫人与李主儿本家的哥儿、姐儿来给您请安了。” 宋知欢忙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吩咐:“快请在厅里坐了。” 这时侍女彩环也进来对宋知欢请安,料想这祖孙三人是打敏仪处过来的。 彩环因道:“才李夫人带着哥儿、姐儿往福晋处请安,福晋赐了一支山参给夫人补身,两部御制新书并一匣墨锭给李家哥儿,桃红、柳绿的内造宫花两支,并有赤金打造的迎春、芍药花儿玩意。因哥儿姐儿第一次到咱们府里,福晋又赐了两匹贡缎给哥儿、姐儿裁衣。” “遵福晋的话,留李家人在府里住些日子,陪伴李主儿,就安排在玉芍轩。” 宋知欢点了点头,知道她是给自己透个底儿,心中暗忖道:桃红柳绿都是次色,迎春芍药也并非牡丹一类的尊贵之花。若是送平常亲戚姑娘,少不得有个喜庆意头的金锞子,送女孩儿自然是牡丹、莲花寓意最佳。敏仪暗示的如此明显,若李家人知好歹,便该歇了心思了。 一面想着,她对着彩环轻笑一下,道:“我知道了。” 彩环又将手上捧着的小锦匣儿奉上,道:“宫里新花样的绒花,花芯儿都是南珠镶的,本来一匣十二支,预备着都给三格格的。偏生原本预备给李家姐儿的绢花儿坏了颜色,寻常的前日都赏人了,没有趁手的,福晋便命从这里头取了两支给那李家姐儿,这里头还有十支。” 翼遥打开匣子一看,果然很是精致不凡,当即笑着说:“哎哟哟,这花儿好精致,可知修婉出生了,额娘便不疼我了。” 彩环忍不住地笑,“哪有这个话呢,福晋素来最疼大格格的。为了大格格的嫁妆,可是把自己压箱底儿的许多好东西找出来了,又是金银玉器、又是名家字画、又是古董摆设的,摆了满屋子呢。” 翼遥腼腆一笑,又是感激道:“额娘疼我,我知道。” 她今儿本没预备着出门儿,昨夜里又和妹妹歇在宋知欢这里,不比在自己阁里能精心打扮,此时不过家常穿着件豆绿色绣玉兰花的斜襟袄儿,下系一条藕粉色绣折枝堆花的绫裙,外披着件水蓝披肩。那一头乌油油的头发在脑后松松挽了个纂儿,只簪了两朵新鲜桃花,耳边是碧绿通透颜色青嫩的碧玉坠子,姿态沉静端庄,纵然面容不算上等,却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此时眉眼含笑,自带一番优雅威仪。 彩环是时常见翼遥的,此时却也忍不住在心中感叹:无论满京中的贵女见了多少,还是大格格最出挑。容颜不是最上等的头一份儿,却很吸人的眼。 一时宋知欢往厅里去了,修婉听了李家姐儿已十四五岁了便不乐意凑那个热闹,又兼她寒症刚好,也不乐意挪动,便一心坐在炕上摆弄那些花儿。 弘皓更是冷淡,宁馨素来怠懒这些,最后还是只有翼遥跟着去了前头。 李母是早就见过面的,几年不见也没见苍老多少,皮肤仍然白皙细致,只是额上添了几条笑纹,眼睛仍然清澈透亮,可知保养的极好。 “给侧福晋请安。”见了宋知欢,李母先带着身后一男一女对宋知欢行礼,又道:“请郡主安。” “夫人快快起来。”翼遥忙道。 辛夷已上前搀扶李母起身,李母拉着身后二人,对着宋知欢道:“这是老身的孙儿、孙女。安哥儿、月姐儿,快见过侧福晋与郡主。” 那二人忙上前请安,宋知欢一面唤了起,一面仔细打量二人两眼。 那位安哥儿看着也有十七八岁了,穿着月白褂子,文质彬彬的样子。 月姐儿的规矩学的很不错,一举一动透着如古画中仕女一般的贞柔静美,此时身着柳绿色绣芙蓉花的衫子,开领露出里头淡黄色的立领斜襟袄儿,领口襟前斜绣着一枝杏花,胸前用金灿灿的嵌珠项圈挂着黄澄澄的金锁并平安符如意坠儿等物。 那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儿与华姝八分相似,柳叶眉衬着面容温婉,头发挽起个京中少见的发髻,很是别致,想来是南地新近流行的。 乌油油的发髻中只簪着一支纯银掐丝嵌珠的杏花枝步摇,花枝头垂下一串由几条米珠串并成的流苏,耳边的珍珠耳坠小巧玲珑,面容温婉,柔顺文静。 宋知欢先问,“安哥儿今年多大了?可是读着书呢?”又命人取了一块徽墨并两对新打的喜报三元金锞子,用一个葫芦形绣“蟾宫折桂”的荷包装着奉上。 安哥儿一一回了话,面容恭谨,宋知欢又问:“听闻福晋留了府里住,安哥儿——” 未尽之意大家都懂,李夫人忙道:“他去他舅公家住,正好与他表兄一处温习功课、共同进益,以预备科考。” “这是好事。”宋知欢笑容看起来更真切了些,又叮嘱:“再取那一套新制《朱子全书》给安哥儿。” 安哥儿忙不迭地谢过了,宋知欢便吩咐:“带他去偏厅喝茶吧。” 待婢女带着安哥儿退下,翼遥方才从屏风后出来,在宋知欢身边落座。 宋知欢面容更温和了几分,一一问:“月姐儿今年多大了,在家时和姐妹们做什么,在京里住着可舒服?” 又命人将表礼取来,道:“今儿备的仓促,不过有些遥儿她舅舅送来的绿松、猫眼儿、蔷薇一类的石头,姑娘带回去镶簪子或做耳坠子都好。再有一匹颜色鲜艳的锦缎,京里春日还凉着,姑娘带回去裁衣吧。” 月姐儿忙谢过一番,祖孙二人没坐一会儿,便告辞了。 宋知欢看着月姐儿搀扶着李夫人的背影消失在游廊尽头,方才对翼遥叹道:“都说侄女肖姑,可我看这月姐儿和你李额娘是半点儿不像。性子未免太软了些,或许和你二妹妹能合得来。” 翼遥笑吟吟道:“阿娘不是一向很喜欢这一类文静乖巧的女孩儿吗?” “用你外祖母的话告诉你:自己女儿,还是有主意些的好。”宋知欢缓缓抬手抚了抚翼遥一头乌黑柔顺的墨发,难得正经地轻轻笑着,“若你是这样软和的性子,只怕阿娘更要揪心你出嫁后受人欺负了。” 翼遥笑的骄傲,笑靥如花,娇艳明媚,一身雍容气度,“我爱新觉罗翼遥生来便不是受委屈的,若出了嫁还受了委屈,便说明我自己无能!” 宋知欢摇头叹道:“等出了嫁你就知道了,一家子婆婆姑姑叔伯妯娌都要你自己应对,娘家除了给你撑个腰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你外祖母当年常说我性子不好,怕出嫁了应付不来,入了这深宅王府,不必为人正妻,是不幸,却也是万幸。” “罢了,不多说这个了。”宋知欢起身道:“回去看看,你弟弟妹妹做什么呢。” 翼遥笑着应了一声,随着宋知欢往内室去了。 李家祖孙两个就这样在府里住下了,李夫人日夜陪伴着华姝不肯离身半步,倒是月姐儿常与和玉一处针线说话,偶尔也能碰上翼遥两面,翼遥对她的印象倒是渐渐改观。 翼遥长到十几岁,宫里宫外魑魅魍魉见了不少,敏仪从不吝于教导她人心之险恶,雍亲王更是一心怕女儿日后在识人上栽了跟头,自小灌输了不知多少识人经验。 她身边各路妖魔鬼怪也有不少,更兼前头遇见那事,如今对识别女子本性颇有一番心得,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愈发觉得月姐儿与华姝不像。 若说华姝是明艳若骄阳桃李,当年也曾胸怀野心壮志,这位李姑娘的生性便是柔顺贞静,处处不争、随波逐流。虽偶令人有怒其不争之感,但是亲戚家的姑娘处着,这样的小姑娘还是很令人舒心的。 敏仪渐渐对她也有几分喜欢,给和玉做衣裳必然也记得给她做一份,偶尔送些精巧首饰,或碰上身份差不多的客人,也让她出来见见。 这日正值素来与敏仪关系不错的大理寺卿夫人登门拜访。 这位云夫人算是少有和敏仪在闺中便合得来的汉女了,本性沉稳持重有主意,当年她父亲坏了事使嫁的不如意,却也凭自己的手段在夫家立住,如今也是出入风光、八方讨好的人物。 原来当年她所嫁之人虽也小有才华,在官场上稳扎稳打小有地位,却在婚前阴差阳错有了妾生长子,也因此原本订婚的闺秀家里不乐意,毁了婚。 然后便是云夫人家里坏事,也没了挑挑拣拣的资本,因知道云大人本性不差品性纯良,便也不顾庶长子碍眼嫁了过去。 那里头有多少的阴差阳错不提,只云大人对长子便颇为不喜。那长子对家业也全然没有觊觎之心,这些年全赖云夫人教养,一心视云夫人如母,云夫人对他也有些真正的疼爱之心。 如今那位长子到了该要谈婚论嫁的年纪,本来订好了一家本门当户对的人家的庶女,不成想那家庶女忽地暴毙了,这也不算什么,后又订了个五品小官家的嫡女,本来都快要过聘礼了,那家嫡女忽地又因房屋起火过世了,尸身被抬出来的都快散架了,可知有多厉害的火。 自此云家长子就担上了“克妻”的名声,不然堂堂大理寺卿之子,除了出身外又无大污点,素来名声不错,哪里会耽误到弱冠之年尚未婚娶。 云夫人也每每为此忧心,这日过府来找敏仪说话,正好碰上翼遥、和玉与月姐儿都在敏仪屋里,她观月姐儿礼仪得体、温婉柔顺的样子便暗暗留了意,回头问了一嘴,“这就是你家那李侧福晋的本家侄女儿?” 原来早在今年年初,雍亲王便为华姝请封侧福晋,一则抚慰了华姝,二则也让他那群兄弟们放心,认为他真没有争位之心。 敏仪听了一点头,道:“正是,名字唤作月儿。” 云夫人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你看她人品性格如何?” “我们家遥儿对她都颇为友好,你说她人品如何?”敏仪心里有了计算,转头对云夫人一笑,道:“性子软弱了些,但品性不差,温柔贞静,做不得一族宗妇,当个小家却没问题。” 云夫人听了猛地松了口气,对敏仪道:“你别说,我今儿一眼见了她,便觉得她合眼缘。你说,我把她讨回去媳妇如何?” 敏仪摇摇头,道:“她虽然是这个不作为的性子,她姑姑却很疼她的,你家那小子的情况,我们侧福晋是如何都不会点头的。” 云夫人沉吟半晌,像豁出去了一样,苦着脸道:“左右咱们亲近,你可别传出去。” 她说着,压低了嗓音,“第一个,那秦家的女儿,不是暴毙,那是和小书生勾搭上,私奔去了,秦家要脸,只能说她是‘暴毙而亡’。第二个,赵家的,哪是什么失足落水啊,比前头那个还可恨,和她家祖母的侄孙勾搭上了,被发现的时候肚子里都有肉了!可不就得起火?若不然,多厉害的火,能把人给烧散架了?” 敏仪听了,手执帕子压了压鼻翼上的浮粉,也小声道:“这话当真?” “保真!”云夫人就差拍胸脯保证了,她复又道:“这样隐秘的事儿我都与你说了,你必定得给我说和说和这件事,不然我可是不依的!” 想来她也是被庶长子娶亲的事儿给烦的厉害,此时直接压上筹码道:“那丫头我看她面相、眼睛就知道是个温顺省事的,说好听了叫‘柔顺贞静’,不好听了叫‘懦弱没主见’。我家那小子却最是个有主见不过的,于读书上虽没什么天赋,却也练得一身好武艺,正预备着考武举呢!他可与我直说了,经了前头那两个,他就想娶个唯唯诺诺没主见的,这孩子,也是怕了。” 敏仪只道:“这样的事儿碰多了哪有不怕的。” 云夫人轻叹一声,又道:“可不是吗?我和你说,这孩子虽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却对我最是孝顺体贴。早年就跟我和他爹说了对家业没兴趣,要自己出去闯荡。他弟弟读书好,他就只管练武,在外头也是处处维护我,哪能让我不心疼呢?我和我家老爷都商量好了,百年之后分家,他必得有一份能保一生富足的家产,姑娘嫁过来也不吃亏。他姨娘……虽糟心了些,可早被我收拾的妥妥帖帖的,如今就在庄子上,跟个影子似的,他和那边也不亲近,那边身子也不好,姑娘嫁过来,绝不会有什么恶婆婆的事儿。武举过后,我家老爷就会疏通关系送哥儿去边疆,新媳妇跟着去了,不比在京中多么锦衣玉食,却也敢担保不会受苦。”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这个做嫡母的也算尽心了。 敏仪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事儿,我会和李侧福晋说的。” “全拜托你了。”云夫人长长叹了口气,“如今满京里的风言风语说我不慈,若不是那孩子在外头还维护着我,只怕我就不知什么处境了。” 难怪她如此着急,行事也急促起来。 敏仪心中明了,又听云夫人道:“你和你家遥儿看人的眼光我是信得过的,敏仪,你我自幼相交,这件事,我就全权拜托给你,请你万万尽心。好待看在咱们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 敏仪答应了一声,二人又叙了好一会子话,云夫人方才告辞。 留下敏仪在炕上坐着,好半晌方才对画眉感叹道:“如今幼时友人均已面目全非。她当年何等的骄傲恣意,如今也不得不言语小心、谨慎求全起来了。” “云夫人算是好命的了。”画眉轻声道:“云大人敬重他,云家的公子除了为长的都是云夫人所出,大公子又对云夫人敬爱如亲母,纵然外头有风言风语,云夫人的日子也不算难过。” 敏仪摇摇头,道:“若不是实在到了份儿上,她不会这样急就要定下月姐儿。打听打听吧,外头的话定然不好听。保不齐就说她心如蛇蝎虐待庶子呢。” 画眉闻言低眉顺眼地答应了,好半晌,屋子里再次响起一声轻叹来,像是在祭奠一朵热情似火的红玫瑰的枯萎。 ※※※※※※※※※※※※※※※※※※※※ 这篇文章的本质就是家长里短种田文,这样的情节写着也很顺手,写起来灵感爆棚啊! 总是围着主角转情节太贫瘠了 毕竟咱家知欢就是个宅宅死咸鱼…… 感谢: 昊昊投掷地雷x1 读者“ruirui”,灌溉营养液+12020-07-2418:04:32 读者“康康我家001”,灌溉营养液+112020-07-2402:04:11 读者“无敌熊猫”,灌溉营养液+102020-07-2323:59:04 六十 一时岑寂过后,敏仪揣着满肚子的感叹往住云馆去了。 到时宋知欢正独自坐在花厅里用晚膳,梅花式洋漆小炕桌上按例是简单的两菜一汤,清炒笋丝、红焖野鸡肉,另有一样汤汁奶白浓郁的鲫鱼豆腐汤。 见敏仪这时候过来来了,宋知欢一挑眉,“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说着,她饮了口鲜香浓郁的汤,又问:“用过晚膳了吗?再用些?” 敏仪点了点头,便有侍女捧着水盆过来服侍她盥手,柔成另取了一副碗筷来,黄莺挽袖为敏仪添了大半碗鱼汤,敏仪痛饮了半碗,方才长长舒了口气,道:“你这儿的菜式虽家常简单,味道却比宫里那些富贵如意的都好。” 宋知欢笑了笑,又听敏仪问:“孩子们呢?怎么就你一个人用晚膳。” “遥儿她们姊妹几个约好了吃锅子,这会子应该在七巧阁涮肉呢。皓儿被晖儿带去了,说要带他出去玩玩。”宋知欢挑了一筷子油亮亮的野鸡肉在碟子里,随口道。 敏仪听了直点头,“皓儿的性子确实是太沉闷了,让晖儿带他出去玩玩也好。”又转过头去吩咐黄莺,“有些南省进贡的凤梨,命人切了,合着新鲜果子做成果盘,给七巧阁送些过去,那个吃着解腻最好。” 黄莺笑盈盈道:“宫里刚赐下来福晋您就命人给大格格送了不少去,您都忘了不成?” “那哪里一样?”敏仪嗔道:“遥儿爱好这个,那些本是给她做零嘴的,招待姐妹她大气舍得,却也未免亏了自己。这一份补过去,给她们姊妹们吃,翼遥也能多照顾照顾自己的嘴。” “几时这样小家子气了。”宋知欢听着好笑。 敏仪摇摇头,道:“旁的东西是不值得,这个滋味儿好,咱们这边又不常见,便值得了。女孩子中事儿多着呢,虽然咱家几个女孩儿都不是多事的,也得小心些。翼遥那个性子,手松、心胸开阔,我却不舍得她亏了自己的嘴。” 宋知欢轻叹一声,幽幽感慨道:“和你一比,我倒不像她亲妈了。” “你呀,和遥儿是个一样的性子!”敏仪抬手徐徐指了指宋知欢的额头,打趣着笑道:“得亏你家底儿厚,若换个平常百姓人家,你可要吃亏死了。” 说着,她面容透出几分惆怅来,“我也是自幼姊妹极多,当年和姊妹们一块儿住的时候,我额娘但凡偏我一身衣裳、一支钗子,也有人要闹到我阿玛跟前去。为此,我额娘并不敢明面上多优待我,便是我喜欢的东西,也要先可着姐妹们。虽是个嫡出,待遇还不如别的姐妹呢!也为这个,我绝不答应王爷当年要让姐妹一块住的提议。和玉性子是好,可也禁不住姊妹间的差别,不怕一万还怕万一呢!” 宋知欢闻此大为感慨,摇摇头,啧啧道:“此时我倒是庆幸家中独我一个女儿了。” 二人用过膳后,柔成煮了一壶爽口解腻的青柑茶,用两只白瓷绘彩茶盖碗盛着奉上,这样的季节里,红褐色的茶汤衬着净白的茶碗,花纹新鲜明丽,很令人欢喜。 饮茶闲谈间,敏仪说起了云夫人求娶月姐儿之事。 宋知欢听了直挑眉,道:“这一桩婚事,李家夫人可不一定同意。” 敏仪惊讶道:“怎会,李家舍得让月姐儿做一个亲王阿哥的格格侍妾,怎么就舍不得嫁给官宦人家做正经的正头娘子呢?何况那云家家底丰厚,云家大公子大有前途,依我想着,聘礼丰厚了,李家能不答应?” “若是直接和月姐儿的父母谈,那是能应。”宋知欢神秘兮兮地笑了一下,为敏仪解惑道:“但如今在月姐儿身边,能做的是李家夫人,她对孙女儿可是当真的疼爱。我听华姝说了,月姐儿上京的事儿,李夫人只以为是要为月姐儿寻一门好婚事,关于弘晖的全是月姐儿母亲自作主张。” 敏仪听了愣了一下,然后摇头苦笑道:“是我痴了,怎没想到那李家夫人从来不是个擅长内宅之事的。这样也没事儿,云家诚意足,自然有法子转圜。云夫人看定了月姐儿,李家也寻不到比云家公子更好的人选了,这婚事,八成是能有准儿了。回头我得去玉芍轩一趟,好歹自幼一起长大的的情分,她既托了我,我少不得替她谋划周全。只是回头谢媒礼若是不丰厚,我可是闹定了的。” 她说着,再次笑了起来。 宋知欢摇摇头,没说什么。 过两日,敏仪以尽地主之谊为借口带着李家夫人、华姝与月姐儿去了香火颇为旺盛的莲泉寺一趟。 同日,大理寺卿云大人的夫人也带着儿女往寺庙进香。 回来后李夫人便修书回江南,提及自己为月姐儿看定了一门亲,对方是大理寺卿家庶长子的事情。 事已至此,便和敏仪没多大关系了,月姐儿还有一年才及笄,婚事也会在这一年里筹办,李夫人已经预备着带着月姐儿与安哥儿回南了。 且说入了三月,雍亲王府便热闹了。 弘皓的生辰在三月初六,翼遥的生辰在三月十六,弘晖的生辰在三月二十六。 兄弟妹三个的生辰占了三月的三个六,又不是重复的,可忙了敏仪。 弘皓和弘晖的生辰简单,没成家立业的,左不过自家人热闹热闹,吃几杯酒,孩子收了礼物,长辈受了磕头。弘皓的生辰甚至因为正主不能饮酒还可以更简单些。 翼遥却是在家过的最后一个生辰了,敏仪铁了心要大办,雍亲王也早早往衙门告了一日的假,专程陪着女儿过生。 这日一早起来,翼遥便被侍女们拥簇着打扮整齐,外着橘红色月白撒花并以玉色缎子镶了一指宽细边的开领褙子,里头搭着月白立领旗装衬衣,银线刺绣的卷草纹低调却不失华丽。 发挽圆月随云髻,簪一支仙鹤出云翡翠步摇,身姿纤长的少女出落的亭亭玉立,行走之间摇曳生姿仪态万千,一颦一笑自带一种威仪,天生的尊贵优雅。 敏仪见了她的打扮便压不住嘴角了,连连笑道:“额娘的遥儿穿什么都好看。” 又命人将自己珍藏的一对翡翠玉镯取出给翼遥戴上,含笑道:“这镯子还是额娘阿玛当年打仗时给额娘带回来的,遥儿腕子白,戴着好看。” 翼遥笑盈盈谢过了,雍亲王此时也带着人过来,将手中的一个檀木盒往翼遥手上一放,眼带慈爱地道:“阿玛开库房找了好久才寻出来。这是先孝懿皇后的随身爱物,特意留给阿玛的,打开看看。” 翼遥听了便不敢收,雍亲王却道:“收着吧,若是你皇玛嬷在世,她定然也会赐给你的。” 敏仪也笑着打趣道:“遥儿还不快打开看看,是什么好东西值得你阿玛翻箱倒柜的找。” 翼遥应了一声,满怀期待地打开一看,里头赫然是一块翡翠玉锁。 翡翠料子上乘,翠绿欲滴、灵气逼人,浓郁的绿色使人一眼看去便觉着心中舒畅,润泽的料子绿的一汪水儿似的,捧在手上对着阳光细看甚至隐约能见到内里氤氲着水纹,实乃当世难得之上品。 雕工亦甚是上乘,灵芝仙鹤的图纹意头极好,跃然于玉料之上,栩栩如生,可知乃当世大家之作。 纵然敏仪见惯了好东西,此时见了也免不得心里一惊。 翼遥抬头看向雍亲王,却见他鼓励般地看着自己,沉默半晌,忽地笑道:“今儿是都约好了吗?阿玛送了块翡翠玉锁、额娘送了翡翠玉镯、阿娘送了一块翡翠压裙佩、宁馨额娘送了翡翠耳坠子、晖儿送了翡翠步摇。” 语毕,见气氛已缓和不少,她方才从从容容地对着雍亲王一欠身,道:“女儿必然不负阿玛所望,平安一生。皇玛嬷赐福,翼遥感恩不尽。” “这才是阿玛的好女儿。”雍亲王亲自倾身扶起翼遥,见了她腕上的镯子,便道:“这是你额娘压箱底的好东西,都给了你,可见她真心疼你。” 又为翼遥扶了扶发髻中绾着的步摇,轻声问:“这是晖儿送你的?” 翼遥笑道:“正是呢。” 雍亲王仔细看了看,点头道:“很衬遥儿。翡翠的颜色衬你,给人的感觉也衬你。也因此,阿玛与你额娘、阿娘他们方才心有灵犀地都送了你翡翠。” 这时却是和玉接过星子捧着的锦盒笑吟吟开口道:“那女儿可是不和阿玛、额娘们心有灵犀了。” 她将锦盒打开,露出里头黄澄澄的金项圈来,见那项圈上明晃晃镶嵌着九颗莲子大的珍珠,錾刻着“六合如意”与“福寿三多”,于日光下金光璀璨,华美不凡。 翼遥是宝贝堆儿里长大的,一眼见了就知道这东西不同凡响,不定是和玉攒了多久的金子去打的,当即连声道:“你手头也不宽裕,心意到了就是了,何必这样破费呢?” 和玉只笑盈盈将盒子往翼遥手上塞,浑然不在意地道:“这是姐姐在闺中的最后一个生辰,我再破费也不算什么。左不过日后我将要出嫁时的生日,姐姐也替我打一个呗?” 一时众人其乐融融,翼遥当即将那块玉锁系在项圈上,挂在自己脖子上。 项圈是诚意十足,沉甸甸的,好在翼遥多年练习礼仪又身强体健,挂着这样一个项圈也不影响行动。 而翡翠玉饰的雅致,也压住了项圈的珠光璀璨。 在闺中的最后一个生日,翼遥过的很是欢喜,却又莫名有几分心酸与期待。 这本是矛盾的,但只要想到明年这个时候,便不是阿玛额娘与阿娘弟妹陪伴生辰,她便略有些心酸。思及将要与一人组建家庭,明年将会有夫婿陪伴身侧,又有些期待。 宋知欢沉默地坐在一旁看着,忽然有了几分“自己老了”的感慨了,然后猛地一摇头,连连在心中否认:老什么老,老娘今年二十明年十八,永远青春无敌美少女! ※※※※※※※※※※※※※※※※※※※※ 宋知欢:这后院里有几个正经人? 看着都规规矩矩的,实则私底下阅话本子无数,谁知道? 感谢: 读者“想吃雪花酥”,灌溉营养液+762020-07-2515:47:34 读者“南有乔木”,灌溉营养液+202020-07-2512:35:26 读者“西柚啊”,灌溉营养液+202020-07-2501:44:53 读者“”,灌溉营养液+32020-07-2421:28:08 六一 翼遥生日没过几天,李家祖孙两个便要动身回南了。 敏仪对月姐儿很是喜欢,况又由她牵线定下婚事,心中更亲近两分,于是命人开了箱笼寻了十几匹鲜亮颜色的锦缎绫纱并一套赤金掐丝红宝石头面、四对八只的足金龙凤镯给月姐儿,全做添妆之仪。 祖孙两个千恩万谢地收下了,及至动身之日,华姝亲自乘车送祖孙三人至码头,依依惜别之余,对着月姐儿也有几分欢喜,“日后成了婚,一年半载里可与姑姑时常相见了。” 月姐儿对着华姝柔柔拜下,“多谢姑姑这些时日里的照料,月姐儿感激不尽。” 船要开动,李夫人几番抓着华姝的手不舍放开,终于到了不得不离别的时候。 她以绢帕拭了拭眼泪,哑声最后一次叮嘱道:“男人的忍耐与愧疚都是有限度的,侧福晋不可再任性了。” 华姝只低声“嗯”了一声算作答应,因已至离别之际,她也没心思与李夫人解释辩驳什么,只一概答应了,回头怎样做都是她的事。 安哥儿几次来催,终于祖孙三个被仆妇小厮拥着上了船。 华姝回身上了马车,拉着帘子看了好半晌,直到再见不到船的影踪,方才低声道:“走吧,回府。” …… 很快就到了两家小定的时候,索绰罗家请高人挑选出这一段时间里最大的吉日来,当家夫妇两个带着索绰罗家大公子文兴夫妇亲自登门下聘礼。 索绰罗氏乃开国功勋之后,索绰罗大人不惑之年位列三品,自然家底丰厚,此番为小儿子求娶皇家郡主,也是拿足了诚意的。 聘雁是文渊亲自打来的活雁一双不说,还有赤金打造的等身天鹅一对、银绘彩鸳鸯一对、婴儿巴掌大的赤金生肖狗足足九十九只、赤金龙凤镯九对十八只,再有各样绫罗纱缎、珍珠宝石、字画摆件、药材皮子,摆在院子里珠光璀璨,照亮了不知谁的眼。 敏仪见了便明白索绰罗家的诚意,笑意更真切些。 自此,索绰罗家求娶郡主的诚意满京城皆知。 和玉匆匆扫了一眼,见院子里阳光照着珠宝熠熠生辉,神情似是羡慕、似是欢喜、似是向往,总归她们姐妹情深,她不会为这些东西便嫉妒翼遥。 前院的事儿自然有耳报神传到翼遥耳中,她听了脸红半晌,在窗边坐着,捧着一盖碗碧螺春,神情似羞似怔,不知在想些什么。 “想什么呢?” 忽地听见人的说话声,翼遥忙回身看去,便见宋知欢笑吟吟看过来,一双清澈透净的眼眸一如她少年之时所见,丝毫未改。 “阿娘。”翼遥匆匆起身向宋知欢请安,轻声道:“遥儿只是——有些不知所措。如今处处如意,又即将觅得如意郎君,遥儿本该欢喜,却忽然觉得前路茫茫、不知归处。” 她说着,望向窗外,远山黛、含情目,她遥望着远方,自带一派的忧郁婉转。 宋知欢嗤笑两声,将手上的红萝小食盒打开,藕粉桂糖糕清甜的滋味流出,勾得翼遥回头来看。 “这就对了。”宋知欢将点心轻轻摆在红木高几上,漫不经心道:“有什么可忧愁的呢?小丫头读多了诗词伤春悲秋了吧?想想你马上要被关起来绣嫁妆,可还有心思在这思虑前路漫漫?” 翼遥闻言一愣,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对着宋知欢嗔道:“您也不哄哄我。” “我能怎么哄你?”宋知欢随手拾起筷子递给翼遥一双,自己夹起一块糕,神情是一贯的懒散,又仿佛是豁达:“‘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你还小呢,要那么忧郁做什么?自找罪受。” 翼遥仍然嗔她道:“阿娘您也不哄哄女儿。” “你还要我怎么哄你?”宋知欢白了她一眼,转手接过侍女捧着的大红帖子递给翼遥,一扬下巴,示意:“打开看看。” 翼遥心中疑惑,试探性地打开一看,便被其中记录着的种种物品名录惊了一下——她对自己的嫁妆单子心里有数,这帖子绝不是记得嫁妆。 宋知欢见此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这是我预备留给你的东西,你且收着吧。日后你妹妹出嫁,自然也有她的一份。庄子上的人是我的心腹,也算可信,虽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你也要敲打敲打,免得金银财帛动人心,真闹出什么事情来。” 翼遥抿唇半晌,方才一点头,轻声道:“阿娘放心。” 宋知欢笑容真实了两分,又道:“你师傅给你多少东西我心里有数,她给了你你就收下吧,她母亲最善经营,家底不下于阿娘。” “阿娘。”翼遥忽地起身走到宋知欢身前,不顾形象坐在地上,将头倚在宋知欢膝头,红着眼圈儿道:“遥儿要出嫁了,您万万要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额娘会的。”宋知欢笑着抚了抚她的乌黑柔顺的墨发,轻声道。 翼遥自此被关在房里绣嫁妆,敏仪每天拿着嫁妆单子添一笔这个、描一笔那个,总不满意。 弘晖约谈文渊十来次,最后二人勾肩搭背,文渊指天发誓会对翼遥好一辈子。 听着弘晖眉飞色舞学着文渊的样子,宋知欢端着一盏殷红的玫瑰露笑吟吟听着,弘皓在一旁接道:“虽然誓言防君子不防小人,但料想那文渊也不敢对大姐姐不好。若是不好,自然有法子让他余生在潦倒悔恨中度过。” 他随手拿起一块瓜递给弘晖,淡淡道:“润润喉。” “皓儿真是贴心。”弘晖看弘皓仿佛带了八层滤镜,冷冰冰一张脸也能看出乖巧可爱来,此时捂着心口接过瓜,感情极为丰富地叹道。 敏仪抿嘴儿忍笑看着,张张口刚要说话,那边彩环捧了一匣子颗颗圆润硕大的顶级东珠来,“福晋,这是您让找出来的东珠。” 敏仪细细看过,见每一颗都没什么瑕疵,方点点头,道:“这一匣子和一些合浦珠、东洋珠放在一口箱子里。几月前取了九颗东珠送到翠宝斋打造钿子,也就这两日该得了,若是还没送来,记得命人去催一催。” 画眉应了一声,忽见不知何时被人叫走的黄莺捧着个大锦盒回来,上头贴着雍亲王府的条子,又印着翠宝斋的纹记,便笑道:“这可不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众人打开那沉甸甸的大锦盒,见金光璀璨、掐丝精细,凤穿牡丹的图纹华贵大气,额前的部位有凤口衔出一颗龙眼大小的东海明珠,两边另分散着八颗珍珠,亦都有拇指大小。 除了这些大珠,还有细碎的米珠、翡翠蛋面与切割成小块的红蓝宝石分散在钿子上,阳光下典雅大方,流露出一派的含蓄华贵来。 敏仪见了甚是满意,道:“这比宫中之物也不差了,果然翠宝斋的工匠好手艺。”又问:“银钱结给他们了吗?” 黄莺含笑道:“东西都是咱们自己出的,手工艺钱贵了些,也不过一二百两的事儿,都结给他们了。” “不错,这钿子给遥儿压箱底也足够了。”敏仪仔细将锦盒盖上,吩咐:“登记了装进嫁妆箱子里吧。” 这时她才有功夫对弘晖道:“也就你能从你弟弟那张脸上瞧出体贴来了。” 一时屋里几个都在笑,敏仪又对弘晖道:“今年有大选,你也到了该选一个福晋的年纪。你阿玛前儿与我说递折子请封你为世子,额娘初初瞧了几家的小格格,还没定下来。回头把画像给你送去,你寻一个自己欢喜的,额娘好让你阿玛去求你汗玛法。” 她是想要看弘晖脸红的,然而这两年弘晖跟着雍亲王历练着办差,如今是真皮糙肉厚,听敏仪如此说也半点不羞怯,沉稳地应了。 敏仪锲而不舍,又问道:“你想要个什么样性格的未来福晋?额娘好再仔细些给你相看。” 弘晖竟然当真仔细想了一会儿,道:“要落落大方、端庄稳重,性子沉静些,能孝顺长辈、友爱弟妹、操持中馈。容颜中上即可,不必太盛。家世不必太显赫,如今王府低调为上,品性最重。” 敏仪听了一愣,好半晌噗嗤笑了,对宋知欢道:“听听听听,我这是生了怎样一个怪胎,半分没有少年人的朝气!哪家的少年郎不爱容颜上佳的貌美格格?” “红颜不过枯骨,美人在骨不在皮,在心不在容。心性品行上佳,方是当家主母的不二之选。”修婉小格格坐在一边,有模有样地道。 敏仪听了大为震惊,“婉儿你才多大,怎么就明白这种事情了呢?” 修婉得意地一仰头,小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弘皓在一旁云淡风轻地道:“前日大哥和大姐姐讨论此事,这是大姐姐的原话。” “好丫头,竟能把你大姐姐的话记得如此清楚,不怪她疼你。”敏仪笑着将修婉抱到自己身边,从炕桌上的点心攒盒里取了一块花岑糕递给修婉,轻声道:“这是嫡额娘小厨房新做的点心,婉儿尝尝?” 修婉点点头,乖乖啃着点心。 敏仪又拿了一块儿给弘皓,弘皓一板一眼地谢过了,敏仪见此便与宋知欢叹道:“对着皓儿,我总莫名觉着心虚。” “谁又不是呢。”宋知欢哀叹道:“那日午睡醒来,他在碧纱橱里看书,我见了他的神色还以为回到少年时上课时偷睡,一抬头就对着先生的时候,当即出了一身的冷汗!” ※※※※※※※※※※※※※※※※※※※※ 学渣宋:睡醒了看见老师流冷汗那是生理反应。 感谢: 读者“我的小老婆”,灌溉营养液+52020-07-2611:25:43 读者“存活派”,灌溉营养液+52020-07-2610:28:42 读者“”,灌溉营养液+52020-07-2523:46:52 读者“罗云熙在我床上”,灌溉营养液+12020-07-2521:17:22 六二 八月里,雍亲王府添丁。 小阿哥天生瘦些,不似小肉团儿样子,却也生的白白净净,很是健康。又有耿氏身怀有孕六个月,林先生铁口直断是个阿哥,耿氏身子又健康,未来的小阿哥什么样子是可以想象到的。 雍亲王喜得不行,想到自己今年就总共有五个小阿哥,一举扫掉了自己早年的耻辱,恨不得出去拉着兄弟们挨个炫耀。 不过这就累了敏仪了,一面又要为翼遥操持婚事,一面又要预备小阿哥的洗三、满月,好在钮祜禄氏不是个多事的,每天老老实实窝在房间里养身子,娱乐活动就是念佛抄经,一应去凑热闹的人都被婉拒了。 不知多少人羡慕敏仪得了这些个省事的妾室,她自然是春风得意,对新出生的五阿哥也很是欢喜。 要知道,弘晖如今已到了将要婚许的年纪,成家立业的爷们了,又已被立为雍亲王世子,地位不是这个刚出生的小娃娃可以动摇的。 她自然不会忌惮五阿哥。 或者说她就没有过忌惮庶子的时候,当年的弘昐弘昀各个体弱,华姝看的眼珠子似的,她也没多亲近过,也心知这二人动摇不了她儿子的地位;弘皓倒是健康,奈何小小年纪不苟言笑,板着一张先生脸沉迷修道不可自拔,如今已到了上学的年纪了,作为道家坚决拥护人气疯了不知多少儒家子弟师傅,康熙甚至不敢让这个出了名有怪癖的孙子入尚书房学习——怕过一段时间便有太傅来和他请辞。 还是宁馨站出来开始教导弘皓,她当年也是多少名师教导出来的,给弘皓启蒙完全没难度,这才算了却了一件大事,雍亲王也在寻找搞老庄的先生来,预备教导弘皓。 ——没办法,到底是自己亲儿子,就算来讨债又怎样呢?还不得供着。 倒是弘晖很是喜欢弘皓,不知为何,二人出奇的投缘,倒叫许多知道内情的人咂舌。雍亲王对此倒是出奇的支持——他的嫡长子、继承人,在兄弟中总是要有个亲近的帮手的,他把弘皓抱给宋知欢养也是为了这个。 若是弘晖因安氏而疏远弘皓,只怕他反而要失望了。 他自己小心眼,却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顶天立地心胸开阔的男儿,日后要担得起万里河山。 且说弘晖,他大了弘皓许多,自小老母鸡一样护着弘皓,练得一手读弟神技,能从弘皓的棺材脸上看出他种种情绪和内里含义、未尽之意来,敏仪常常大为惊奇。 但相处久了,大家也都知道弘皓是个心思柔软的孩子。他无论对宋知欢还是雍亲王、敏仪、宁馨都有一腔濡慕之情,更是对翼遥这个长姐护得紧,对于弘晖明里暗里约谈威胁文渊的事情半点没有反对意见不说,还给自家哥哥推波助澜递菜刀,实在是万恶的小舅子。 对小他一岁又与他信仰不和的修婉,他也是怀揣着长兄包含的心,二人虽时常拌嘴,却也是他最惯着修婉。 于是宋知欢就多了一个罪恶的爱好:逗弘皓! 能让他变脸就是赢了!早几年倒是偶有胜利,如今却是越来越难了。 但她全然不惧,反而觉得更有挑战性,把敏仪和翼遥全部拉入坑中,三人形成统一战线。 雍亲王倒是板着脸呵斥过她们两句,但其实他私底下也在逗儿子——这是瞒不过消息灵通的敏仪的。 家宅私密之事,不宜详谈,且说入了十月,天气渐冷,雍亲王府里的氛围一日比一日悲伤。 只是婚期一日日临近,总是避免不了的。 这日各家添妆送来,乌拉那拉府、宋府、佟佳氏主支的几家并远在江南的武家都送了好几口大箱子来,宫中各位嫔妃也多有赏赐,太后近来身体微恙,也不忘为这位小孙女赐下一份添妆。 佟佳贵妃添妆最为丰厚,想来也有几分补偿的意思,光是各色供上绫纱锦缎绢罗便有整整七十二匹,又有一匣东珠、一斗东洋珠、一斛合浦明珠、金镶玉嵌红宝海棠花头面一副、点翠嵌珠钿子一只、赤金龙凤镯八对、金项圈六顶、羊脂玉手镯一对、翡翠玉镯一对,并有自己常年随身携带的南红玛瑙十八子一串。 康熙帝也赐给这位小孙女红珊瑚树一棵、羊脂玉如意一对,比起别的孙女们略丰厚了一些,但想到翼遥婚事的波折,雍亲王的兄弟们也无话可说。 翼遥的嫁妆浩浩荡荡地铺开,那头进了索绰罗家的府邸,这边还没出雍亲王府的大门。 如此丰厚的陪嫁,羡煞了不知多少京中贵女的眼。 敏仪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自己费了好大力气筹备的嫁妆上,送完嫁妆之后一整日她都是神情恍惚的样子,转日翼遥出嫁,她忍着眼泪看着翼遥拜别父母后被弘晖背起,终于在弘晖一只脚跨出房门时忍不住站起奔了过去,抓住翼遥的手,泣不成声,“遥儿,若在外面受了委屈,记得回家来。你的屋子,额娘永远给你留着!阿玛额娘和你阿娘就在家里。” 翼遥低低应了一声,鼻音厚重,不难听出哭腔来。 小小的弘皓走到文渊身前,对着一身大红春风得意的文渊正色庄容地道:“你要对大姐姐好一辈子。不然我们都不会放过你的!” 弘时在一旁死命地点头,翼遥身为长姐对弟妹们多有照顾,他们对翼遥的感情自然也是真情实意的。 和玉难得摒弃了仪态优雅,神情严肃地对着文渊道:“你若敢负我姐姐,让她受了委屈,我们一家都不会放过你!” “好了。”雍亲王开口打断了儿女们,“像什么话。” 但纵然如此说,他也忍不住起身走到文渊身前,先对着弘晖背上的翼遥道:“遥儿,以后在索绰罗家好好的,为□□室,不可再任性了。阿玛的遥儿素来最是端庄懂事,阿玛相信你,能做好一家主母。” 翼遥哑声道:“女儿谨遵阿玛教诲。” 他又再次看向文渊,道:“尔等日后,当相互扶持,夫妻同心,披荆斩棘,荣辱一体。” 这是场面话,文渊恭敬应了一声,又听雍亲王道:“但——你若敢让我女儿在你家受了委屈,我堂堂亲王府,养得起她。” “小婿谨遵泰山大人教诲,必爱妻如珍宝,悉心呵护,不使宝珠蒙尘、琉璃玉碎。” “遥儿!”宋知欢颤声唤了一句,在翼遥伏在弘晖背上回头的时候,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摇摇头,声音颤抖,“去吧。前路漫漫,尔等当相互扶持。愿余生,汝等能如鱼似水、相敬相爱、相惜相怜,阿遥我儿,珍重!” “……是。” 大红的双喜还未曾撤下,纱幔重重随风轻荡,分明是最柔和之物,却仿佛一下下打在了人的心理。 宋知欢倚在柔成怀里哭泣着,敏仪沉默坐着垂泪,雍亲王兀自坐在上座,眼圈通红往外看着,嫁女儿的心情,总要当了父亲才知道,外人如何能理解。 阵阵悲音回荡在正殿中,不知何时散了。 华姝带着和玉回了玉芍轩,二人在碧纱橱里的暖炕上坐了,地上设着一个黄铜螭纹四足熏笼,芍药轻手轻脚地往内添了些炭火,然后退下,留着母女二人说话。 华姝爱怜地一下下抚着女儿的发,见她眼圈通红的样子轻轻一笑,道:“总有这一天的。今年你姐姐嫁了,明年八成就是你了。转眼,你也十七岁了,想想前些年,我一心扑在你弟弟们身上,倒是冷落了你。” 和玉倚着华姝的肩膀,轻声道:“额娘疼我,我知道。” “是啊,我疼你。”华姝轻轻叹了一声,转而又似是惆怅地道:“可额娘再疼你,也不能让你如你姐姐一般嫁的风光。翼遥自幼养在嫡福晋膝下,是当年我一意留你,只以为骨肉亲情不了割舍,却反而耽误了你的前程。” 和玉忙道:“女儿从不后悔自幼承教于您。大姐姐的嫁妆,宋额娘、武额娘都出了不少,况阿玛、嫡额娘素来疼爱大姐姐,和玉怎么去和大姐姐攀比呢?嫡额娘是慈母,女儿又是王府格格,日后出嫁嫁妆定然不会少,纵然不比大姐姐,又何妨呢?其实又有什么好攀比的呢?” 华姝听了神情一松,眸中透出些欣慰来,道:“和玉,你很好。” “女儿身体虚弱,于是免于和亲蒙古。大皇伯家的大姐姐六月里去了,女儿当时便想,幸好女儿素来病弱,阿玛也不是野心勃勃之人,不然女儿若是和亲去,只怕此生难见额娘一面。”思及直亲王家的大格格,和玉神情透露出些微的伤感来。 她轻声道:“女儿这样已经很满足了。嫡额娘是个宽厚人,纵然疼女儿不比姐姐,却也实在比他家嫡母好了不知多少,阿玛虽然冷了些,却也还算关心女儿,弘时弟弟身体康健,日后女儿总有个依靠,女儿怎会不满足呢?如今,女儿只盼着您能长命百岁,长长久久地陪伴女儿。” 华姝顿觉欣慰异常,当即长长舒了口气,慢慢为和玉理了理鬓边凌乱的发丝,轻声道:“我不是个好额娘,当年骄傲张扬大概也伤了嫡福晋不少。你终究与额娘不同,额娘与你阿玛陌路,归根究底是额娘身份低微,在阿玛面前所有的底气都来源于他的宠爱,只是这样,便如同无根的浮萍,终究没个好下场。” “你不一样。你生来尊贵,是天之娇女。你阿玛眼见在万岁那得脸,你日后出嫁,少不得有个爵位,县主也好,郡主便是大喜,无论哪一个,都无人敢欺你。你有娘家撑腰,比起你来,无论嫁给谁都算是低嫁,自然比额娘有底气。日后婚后无论幸福与否,都不会受了欺负。” “额娘只盼着你嫡额娘能给你找个斯文守礼的如意郎君,能爱护你、照顾你。若是不能,即便相敬如宾,也比额娘如今这样好。总算过了这些年,额娘给你拼了个侧福晋之女的出身,我的女儿,你不必自卑,归根究底算起身世来,你与翼遥只差在嫡福晋身上罢了。但她也不是正经嫡女,你们的区别不大,知道吗?” 和玉摇了摇头,语气分明轻缓,却能令人觉出她的坚定来,“女儿从未嫉妒过姐姐,幼年体弱,多承姐姐爱护关怀。况长幼有序,姐姐本该位尊于和玉,和玉怎会有怨言,自然也不会自卑。” 华姝这才长长松了口气,连连点头道:“很好,很好。你不像我,反而像你外祖,这样也好。” ※※※※※※※※※※※※※※※※※※※※ 感谢: 疯丫头投掷地雷x1 读者“疯丫头”,灌溉营养液+102020-07-2713:14:44 读者“王小宝与肖大宝的粉头”,灌溉营养液+12020-07-2701:34:36 读者“貓貓虫”,灌溉营养液+42020-07-2700:21:42 六三 天色已晚,宋知欢强忍恼意看着对面得啵得啵得跟自己怀念女儿的雍亲王,火气快到脖子口了。 她今日本是因为女儿出阁而悲伤的,架不住有没眼色的非要和她怀念当年女儿还小的样子,她一面伤心一面烦心,要不是对面这个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兼翼遥生理学上父亲,她此时怕是恨不得抄起炕几上的茶杯子往对面那个脑袋上敲过去。 柔成手脚麻利地将一盏静心茶递到宋知欢手上,并念唱作打俱佳地道:“主子,您就别伤心了。大格格出阁,咱们都难受,可您这样对身体不好啊!” 对面的雍亲王总算听到自己对面的声响,此时抬头一看,见宋知欢眼睛通红(气的)的样子,不免心中酸涩,叹道:“遥儿出阁,咱们都万分伤悲,可还要保重身体才是。” 宋知欢牙缝里挤出一个“是”字。 “也罢,爷去看看福晋。”见宋知欢闷声葫芦一样低着头伤心,雍亲王倾诉完也没了兴致,起身往正院去了。 “有没有眼色!有没有眼色!”宋知欢狠狠抓起炕几上的茶杯就要摔出去,但瓷器入手温润宛如上等美玉,作为一个从小低碳环保被教育节约资源长大的红色少女,到底还是将那被杯子讪讪放下了。 柔成抿嘴儿一笑,将一个颇为坚硬的鎏金盏递了过来,让宋知欢摔了个痛快。 “呼——”宋知欢长长舒了口气,一拍桌子控诉道:“气死我了!” …… 三朝回门,众人早早聚齐于正殿,敏仪紧张地绞着帕子站在廊下紧紧盯着门口,宋知欢也坐不住了,扶着柔成的手在廊下走来走去,频频探看。 雍亲王视线被这两个败家婆娘挡住了,也镇定不住了,起身往外来。 和玉、修婉二人都是一样的大红灰鼠撒月白花朵金线暗纹的开领儿褙子,内搭颜色不同的洒金镶绒毛边圆领旗装氅衣,露出内里浅色堆花绣旗装衬衣的小立领,衣裳层层叠叠华丽繁复,踩着花盆底,外披狐裘,满身尊贵气派。 和玉挽着发髻,修婉结着辫子,赤金的精巧耳铛,胸前用细细的金链挂着样式差不多的嵌红宝金锁,不同的是和玉为灵芝云纹,修婉为莲花云纹,同样的金锁翼遥也有一个,乃是仙鹤云纹的。 两人年龄相差甚巨,此时纵然打扮的差不多,站在一起也是一个亭亭玉立一个稚气未脱,不成对比,却也都讨人喜欢。 此时和玉拉着修婉的手紧张地站在廊下,频频向门口看去,满是期待。 “阿玛!额娘!阿娘!晖儿!玉儿、婉儿!” 忽地,众人见到一抹大红身影出现在视线之内,只见翼遥头戴一顶做工颇为精巧却又不过于奢华的百蝶穿花钿子,大红旗装外披同色羽缎雪貂皮里子的斗篷,身边是打扮的也颇为喜庆的文渊。 冬日路滑,文渊小心搀扶着翼遥,凑在她耳边叮嘱了两句。 雍亲王见了便彻底放心,敏仪已忽地扑了出去扶住要见礼的翼遥,神情似喜似悲,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又仿佛含着泪珠儿,“遥儿,额娘的遥儿啊。” 翼遥挽着敏仪的手,路过雍亲王时又将父亲搀住,三人往内室去。 门一经关上,风雪骤然止住,内室当即温暖了起来。 翼遥解了斗篷,携文渊跪在当地叩首道:“女儿拜见阿玛、额娘。” 复又转过身,再次深深扣下,“女儿拜见阿娘。” 随着她的行动,胸前用沉甸甸的项圈儿挂着的一块金锁熠熠生辉,正是姊妹三个同样款式的那一只。 她腕上正有赤金的螭纹掐金丝缠枝龙凤镯两对,头上钿子也是珠宝光泽熠熠,却无丝毫泠泠之声,可见规矩学的极到位。 宋知欢忙扶她起来,轻声道:“快起来吧。” 翼遥对她笑笑,道:“遥儿想您了。” 这时侍女来搀扶她起身,小夫妻两个当地墩子上坐了,翼遥对雍亲王与敏仪展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女儿也想阿玛额娘了。” 雍亲王红着眼圈儿看着她,好半晌方才哑声道:“想念了便时常回来看看。在婆家要对尊长恭敬、友爱姊妹妯娌、痛惜小辈,不可堕了我雍亲王府的礼教。” “是,女儿谨遵阿玛教诲,时刻不敢忘怀。”翼遥道。 敏仪嗔了雍亲王一声,道:“女儿刚回来就在这儿说教,就是咱们遥儿不怕你,你才这样。若是个惧怕你的,再不跟你亲了,你就知道后悔了。” 又细细打量过翼遥,见她精气神儿极好,面容红润生机勃勃的样子便重重地松下了心,倾身握着女儿手,道:“走,咱们去后头。七巧阁给你收拾着呢,咱们在那儿坐。” 雍亲王冷着脸站起来,看向文渊,又唤弘晖、弘时与弘皓,“随我去书房。” 翼遥已红着眼圈儿握着额娘与阿娘的手垂泪涟涟,自然顾不上自己即将经历狂风骤雨的夫君。 女人们被仆妇簇拥着回了七巧阁,也没人去关心那可怜的大姑爷了。 敏仪拉着翼遥细细问了索绰罗府里的事情,宋知欢在一旁神情严肃地坐着,柔成心里清楚,她已经做好了时刻拔剑的准备。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宫里、王府对这位郡主的看重,又哪有人会给翼遥气受。 便是索绰罗夫人对文渊所行颇为不满,也只能供着这位郡主儿媳,毕竟敏仪明里暗里和她说的话好听,但仔细想下来,里头威胁之意也不小,只是说的婉转和缓体面些罢了。 索绰罗家的大少奶奶出身乌拉那拉氏,是敏仪本家侄女儿,哪里会与翼遥争锋,听翼遥说,这两日认人见亲戚,都是大少奶奶领着、护着的。 提及长嫂,翼遥神情露出些感激来,敏仪听了连声道:“当日我看她是个好的,果然是个好的!” 又嘱她道:“我这儿有两匹缂丝的料子,你带回去给你婆母和嫂嫂;再有一对内造的点翠嵌翡翠镯,单独给你嫂子;宫制珠绒花十二支,湖州锦缎,你分给那些小姑子们。额娘命人给你打造的金锞子、金生肖都散给小辈们了吗?这可是万万吝啬不得的。还有那几只玉坠儿,索绰罗大格格和你好尚且耽误不得,遑论下头几个小的……” 她细细说了许多,翼遥亦含笑听着,终于等敏仪结束了,轻声道:“额娘放心,这些都好。况还有庄嬷嬷与梅子在我身边提点我呢!” 说起这个,敏仪想起来,忙唤了翼遥的陪嫁们进来,正厅里满满当当跪着,等待敏仪的训话。 “你们是跟着郡主出门子的,又都是遥儿的心腹,话出嫁前我都说尽了,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好生伺候着郡主,好儿多着呢,什么样的好处没有。但——”敏仪沉下脸来,将手中茶碗重重放下,语气中透着的冷意使人不寒而栗,“凡有敢做背主忘恩之事的,相信你们都知道我的手段。” “是。”众人齐齐拜下,神情恭肃、动作整齐,可知规矩不差。 敏仪满意些许,唤人:“赏她们每人十两银子、金镯子一个、翠玉耳坠一对,带下去吃茶。索绰罗府里护送咱们郡主回来的婆子、护卫们,每人赏一吊钱、金珠子一颗。” 言以至此,她看向庄妈妈与梅子,不怒自威,“你们两个都是照顾着遥儿长大的,更要好生服侍、提点着遥儿。来人,取野山参一支给庄妈妈养身,前儿新得的绘彩海棠钗子给梅子,这些年,遥儿多亏了你们的照顾。” 二人知道敏仪的意思,连忙叩首,“奴才等定然护持郡主终身无虞!” 至此,敏仪方才神情一松,对画眉道:“赏吧。” 画眉答应了一句,摆摆手命人按敏仪的吩咐去办,又有侍女捧着沉甸甸的托盘进来,一一将赏赐分配下去。 直到仆妇们轻手轻脚躬身退下,敏仪方才又对翼遥道:“陪嫁的人最是心腹,也最要拿捏好。” 翼遥含笑应了一声,又道:“是女儿让额娘操心了。” “额娘为了你操心,怎样都是心甘情愿的。”敏仪轻叹一声,又道:“你阿娘这几日都没睡好,眼底下都青了,今儿你回来,她可松了口气。” 翼遥笑眯眯凑到宋知欢身边,倚着她撒娇道:“阿娘~遥儿也甚是想念您!” 宋知欢笑了,抬手想要抚一抚她的发,入手却是珠翠冰凉,她轻叹一声,道:“你也长大了,阿娘这些年过得稀里糊涂,也不配嘱咐你什么,日后好好儿的,你外祖母叮嘱你的话,要牢牢记在心里。” 翼遥倚着宋知欢娇声嗔道:“阿娘!您怎么稀里糊涂了,出嫁前额娘还告诉我,说:你阿娘这辈子平平淡淡,不争不抢,却是这王府里看的最明白的一个。李额娘也是这样说的!” 宋知欢一愣,看向敏仪和华姝,摇摇头叹道:“何必用我来误人子弟呢?” “本来就是你最明白。”敏仪不理她,只对翼遥道:“多大的人了,都出嫁当人媳妇了,还倚着你阿娘撒娇。” 翼遥站起来走到敏仪身边,声音甜的齁嗓子,“额娘~遥儿不和阿娘撒娇了,来和您撒娇,怎么样?” 敏仪计谋得逞,刚要一笑,却见宁馨伸手拉了翼遥一下,言辞简洁却有力度,“务做小儿女娇态。” “好叭,听师傅的。”翼遥直起身来,对宋知欢道:“阿娘,女儿想吃辛娘姑姑做的藕粉桂糖糕、榛子板栗酥,饮百合清酿。还要些鹿脯带回去,外祖母给您的泡椒凤爪和鹅掌鸭信还有吗?女儿也要两坛子带回去。” “果然女儿外向,这才出嫁几日,就想搬空了娘家了。”宋知欢说笑般地吐槽了一句,又含笑点了点头,道:“放心吧,都给你准备了。辛娘早早起身预备一大桌子吃食,这会子也该好了。膳食就摆在七巧阁吧。” 底下的仆妇忙答应了,不多时一桌膳食整整齐齐摆在内间圆桌上,众人围了一大圈坐着,却没几个动筷子,均是含笑看着翼遥。 辛娘静悄悄在槅扇旁站着,笑吟吟看过来,直到翼遥发现她,对她说:“辛娘姑姑,快进来。你们也是没眼色的,还不给辛娘姑姑搬个杌子坐!” “奴婢不坐了,只是来看看格格用的喜欢与否。另外给您备了鹿脯一包、杏饯一包、奴婢配的安神的花茶一包、并些个腌菜、卤味、糟物林林总总装了许多,够您吃到年下的了。”辛娘含笑道。 翼遥连连点头谢过,又再四请辛娘在杌子上坐了,又让黄莺画眉柔成芍药雅音等也去坐,一屋子人其乐融融。 ※※※※※※※※※※※※※※※※※※※※ 感谢: 读者“lvbvl”,灌溉营养液+102020-07-2819:28:30 读者“康康我家001”,灌溉营养液+202020-07-2815:09:27 读者“ruirui”,灌溉营养液+12020-07-2813:46:39 读者“夜殇”,灌溉营养液+1002020-07-2813:01:40 读者“流谂”,灌溉营养液+102020-07-2723:55:20 □□ 弘皓与娉楚的婚期定在九月初三,正是黄花开遍,秋高气爽的时节。 ——这是两家商讨后的结果,完颜大人视娉楚如掌上明珠,珍爱万分。乌云珠亦将这老来女视为无上珍宝,纵然娉楚性子古怪,夫妻二人亦疼爱如初,未曾有半分嫌弃惊疑。 从前虽为了女儿的婚事犯愁,真到了要出门的关口,却又舍不得了。 于是婚期一拖再拖,完颜大人的信言辞恳切、辞藻华美,完全是一腔慈父之心。雍亲王思及当年嫁翼遥之情,亦是颇为感怀,便也应允了。两家再四商讨后,婚期被定在九月里。 娉楚得以与父母高堂再续天伦,敏仪也有了松一口的时间。 无他,季夏一过,雍亲王府便出了两样要紧事:一是徽音去年为弘晖诞下的四阿哥永琳满周岁,第二则是弘时膝下庶出二子永环周岁。 不过同样的周岁宴,却也分缓急轻重。世子膝下嫡子,周岁自然要较之弘时膝下庶子隆重不知多少。 中秋佳节一过,敏仪便又忙的团团转不得脱身。 阖府上下脱下夏装换上了秋衣,又有许多分例外的琐事,好在徽音韵姐儿也能为敏仪分担一二,倒也使她有了能喘口气的时间。 宋知欢这里却省心,柔成上上下下把换季的事打点的妥妥当当,连带两个孩子的周岁礼也预备的很是齐全。 偶尔敏仪见到,便颇为艳羡地道:“我是没你这个福气了。” 宋知欢闻此言不过一笑,却带出几分得意洋洋来。 小小的永环被抱在华姝身边养育,华姝爱的不行,日日抱在怀中,便是当年的弘时兄弟几个,怕也没享受过这样浓烈的一腔热爱之情。 韵姐儿仍旧一心扑在永瑶身上,时夏秋交会,小孩子易感风寒,弘时医术精通,仍稳得住,韵姐儿却急得不行,衣不解带照顾几日,待永瑶退了热,方才放心。 这日宋知欢得了二斤好茶,敏仪不请自来,又带上了左膀右臂的儿媳妇徽音,婆媳两个在花厅暖炕上坐着,看着宋知欢慢条斯理地净手煮茶。 提起孩子们的事儿,徽音口吻中带着淡淡的感慨:“虽非亲生,三弟妹对永瑶也用足了心了。不瞒额娘和阿娘说,也只有当年永琏和秀泽幼时我才对他们这般揪心过。待到后来的孩子们一个个出生,媳妇心中反而稳住了,再为有过那般的惊慌失态。小孩子感染风寒是常有的,三弟妹倒是次次如此揪心。前几日永瑶烧的厉害,我看她精神头也颓废的紧。” 敏仪闻言轻轻一叹,只道:“她对永瑶素来用心。一则是早年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永瑶便是她此生唯一的指望了,二则是永瑶与她也好,这些年处的比亲生母子也不差,她自然更用心些。遑论永瑶身子本较平常孩童根本弱些,虽说弘时尽心,这些年养的极好,但永瑶最弱的时候却是在她怀里挺过来的,她难免更为揪心。要我说,也幸亏永瑶是碰上了她,若是个旁的女子,尽管弘时再精于医道,只怕永瑶也保不住了。这后宅之中的龌龊手段,哪里是他一个男人能明白挡住的呢?” 宋知欢手上微微抬起公道杯,芽色的茶汤缓缓注入净白瓷的小盏子中,她一面递与敏仪与徽音二人,一面随口道:“这些事情乱的很,你们说着也不头痛。来了这儿就别念叨那些事,喝茶,不然可不留你们了。” 敏仪与徽音均是一时好笑,徽音谢过宋知欢后乖乖低头品茶,然后对宋知欢笑道:“这白瓷的盏子虽好,这个时节用也不合适了。前日我们爷给您送来的那套玫瑰红釉彩盏子您怎么没用呢?那一套搭这茶汤也好看。” 宋知欢慢条斯理地道:“那个颜色虽鲜亮明丽,如今用未免太早了些。倒是早起时你柔成姑姑带人从库房里翻出一套秘色瓷来,我瞧着那个颜色倒合适,本预备今日用的,方才却一时忘了。” “可是阿娘忘得巧了,不然这一套瓷器今日怕是保不住了。”徽音带着几分说笑的口吻开口:“须知媳妇最是雁过拔毛的,秘色瓷价值连城,世间少见。媳妇若是见到了,只怕控制不住自己这双手了。” 宋知欢听着好笑,抬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一下,笑叱道:“哪有这样说自己的。”又看向敏仪:“你也不管管。” 敏仪本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品茶,一面含笑看着宋知欢与徽音二人玩闹,如今乍然被拉下水也半分不慌,只道:“却也不知是不是某人惯出来的这性子。” 一时正说笑着,忽有人通传道:“年侧福晋到了。” 宋知欢听着一拧眉,只吩咐:“请她正房喝茶去。” 敏仪看她这样子,心中惊愕,问道:“她竟常来吗?” “你这段时间忙不知道。”宋知欢哀叹一声,“她也不知哪里听了什么话,又动了什么心思,非要从我这里讨修婉幼年时的旧衣裳来给福宜,她也不想想,修婉的旧衣裳我这里年年收拾,剩下的一些留着是个念想,我们又惯素不亲近,哪有给她的道理?” 说起福宜,正是年氏于今年五月诞下的一子,只是当时府内正是多事之秋,倒也没掀起多大的波澜。 福宜并非足月而生,生来体弱,宋知欢隐约听见些风声,说福宜本就是年氏强行催孕诞下的,能带到七个月已是极为艰难,未足五月便有些见红,开始熏艾保胎。 她都知道的事情,敏仪不可能不知道,当下拧眉道:“我听老人说过,小的身子弱,求福气深厚之人的贴身衣裳能给小的压福,却也不过是分出一份福气去。若是亲近些便也罢了,她素日算什么?当日修婉出嫁她又给了多少添妆?倒是有脸来求这个。况这一胎本就是她用了多少催孕药求来的,她那身子,温和些的药不管用,用的是年家寻来的狼虎之药,福宜生来便弱!她如今不求神医仙药来治福宜,倒是打起这个歪主意,真是疯了!” 这边正说着话,宋知欢本欲起身去打发了年氏,忽闻屋外一片的喧嚣之声,三人齐齐拧眉向窗外一开,便见年氏打外头横冲直撞进来,衣衫鬓发皆是凌乱不堪,等闲下人也不敢十分拦她。 宋知欢心中一惊,年氏已冲了进来,口中凄惨地喊着:“宋姐姐!你救救福宜吧!她也要叫你宋额娘啊!咱们王爷素来疼爱福宜,若是福宜有个三长两短,王爷也会心痛的啊!如今只有你能救福宜了!你一定要救救他的啊,小孩子是无辜的!若是福宜有事,你们都是——” 敏仪见状况不妙,已先喝她道:“年氏!福宜身子不好你心中焦急在所难免,可这里也不是你能放肆的地方!知欢与你同列为王府侧福晋,却比你资历长出不知多少,你横冲直撞闯入她的居所,这便是你年家的教养吗?” 到底堵住了年氏那句话。 年氏梗着脖子看了过来,见敏仪面色阴沉的仿佛要杀人一般,也下意识地心尖儿一颤,到口边的说辞就这样止住了。 一时心绪回转间,她面上已又哭的梨花带雨,却没理会敏仪,只抱着宋知欢的腿,继续软了声调苦苦哀求道:“宋姐姐,你就看在王爷的份上,你救救福宜吧!他也是王爷的孩子呀!” 宋知欢一时不允,她就继续哭闹,左右不走。 她贴身的嬷嬷侍女就在屋外跪着,没人敢来触霉头。 敏仪冷声斥责年氏道:“你看你如今还有几分侧福晋的姿态!”又那些下人怒道:“主子这样也不知劝阻一二,要你们何用!” 宋知欢被年氏缠的动不得身,也知道今日屋子里的人都不敢对年氏动手,若是不许给年氏,怕年氏这能作出就抱着她的腿躺在这里不走的事了。 她只觉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一时狠狠咬了咬牙,命柔成:“去,把库房里收着的修婉幼年时的袄儿取一件过来。” 年氏听了眼睛一亮,待柔成把那一件小袄取来忙忙抬手扯过,又对宋知欢再三谢过,一时也忘了行礼,起身奔去了。 敏仪沉着脸久久没有缓和,对宋知欢道:“你也顺着她。” 宋知欢亦是面色难看,“我能如何?打她出去不成?年羹尧在西北正得用,王爷不可能舍弃年氏。她状似癫疯之态又如何?也只能被死死压在府里,一条消息都不能传出去,和况咱们对她动手?” 敏仪只觉无力之感涌了上来,一时叹道:“这倒也是。”旋即一咬牙,“可这事儿也不能这么就了了!” 宋知欢冷笑一身,“了什么了,咱们也不必动手,免了脏了自己的手。如今是年羹尧得用,她依仗兄长,自觉无人敢动她。强闯旁人居所,她还算有底气,没硬闯库房呢!” 见她如此,敏仪反而转过来劝她道:“如今年羹尧得用,她自然嚣张,等日后王爷又用不着他了,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可不是这个道理吗。”徽音忙忙扶着宋知欢让她炕上坐下,轻声道:“您为了这不值当的人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又算什么?” 宋知欢冷哼一声,“等着吧!她那儿子,什么名医仙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了!” 见她是当真动怒了的模样,敏仪也顾不得自己生气了,忙劝她两句,一时柔成取大茶碗斟了茶来,宋知欢猛灌下去,方觉恢复了两分理智。 敏仪命画眉道:“打听打听,年氏怎么动了这么一份儿心。” 宋知欢这会子倒是心绪敏捷的紧,脑袋瓜子转的飞快,迅速便反应过来,冷笑一声,道:“还能是谁。不过年家罢了,素来以为是个蠢得,又以为咱们王爷对年氏情根深种,我若不乐意给,年氏自然闹出来说我不乐意救福宜,虽说她不占理,她身边的嬷嬷却是口齿伶俐的,闹到王爷面前也没我的好果子。最好再让王爷对我们家使了信任,届时武将之中,岂不就只有年家得用了?” “呵,真是笑话。”宋知欢目光冷冷地注视着后窗,窗外花影重重草木依依映在眸中,她面上却是冷笑连连:“哪个蠢人想出来的计谋?自以为聪明绝顶,却不知从一开始的条件筹码就算错了!咱们那位王爷对年氏要是真有心,还能冷了这些年?那所谓的‘保护’也不过是个借口,只怕整个年家如今都被烈火烹油鲜花锦簇的景象给蒙住了心!真当咱们王爷是什么有心的……” “阿娘息怒。” 见宋知欢就要连带上雍亲王,徽音忙忙开口打断,又起身为她添了茶,轻声劝道:“您消消气,那年家算计的如此光明正大,也不过仗着年额娘素来也不是什么有脑子的形象。这事儿阿玛心里定然有数,不会委屈了您的。” “我倒是不怕委屈。”宋知欢狠灌了一口茶水,“只是他若不给我个说法,我也要让他知道,这王府里有家室背景的可不止年氏一个!西北边陲是重要,可京畿也是一大块肉啊!若是让人给割了,他又要如何?” 见宋知欢面色发狠,敏仪一面是心酸,一面竟然也有些欣慰,当下握着宋知欢的手道:“好了,莫要动怒了。怒极伤身,放心,这一口气,我们定然不会让你咽下去!” 众人私下又是如何动作的暂且不说,只说宋家得了消息,当晚宋母就带着宋知欢嫂嫂弟妹们浩浩荡荡地来了。拉着两大车的补品礼物,多是安神压惊之物,还有半丈高红珊瑚树一棵,颜色殷红,品相极好,据说安神定眠。 见宋知欢面色极差的样子,宋母和大嫂齐氏先受不住了,宋母揽着她慢慢抚着她的脊背,齐氏握着宋知欢的手,恨恨道:“真是给脸不要脸!年家是什么样的家教,纵得女儿无法无天!” 宋知欢抿了抿唇,轻哼一声,“这可不是冲着我来的。” “乖囡放心,妈明白。”宋母慢慢为她理了理鬓发,口吻是很轻的,甚至面上还带着笑意,听着却让人不寒而栗,“年家,年家如今顶门立户的无非一个号称天生将才的年羹尧,不是四川总督兼领兵权吗?简在帝心,我们动不得他,还动不得他老子!宝儿放心,年家兄弟没几个干净的,参奏不得年侧福晋,就从她兄弟里挑,也不算打雍亲王的脸。明日一早朝会,妈会找人参奏年遐龄教子无方,如今朝中看不惯年羹尧的大有人在,打他的脸不得,打他老子脸还不得吗!我就看看,他老子要是出了什么事,他还能置身事外!他年氏的教养出了污名,他还能在官场上平步青云!” 复又揽着宋知欢,慢慢道:“若是雍亲王,对你生了气,你也不必怕。妈会安排你的哥哥们去与雍亲王说情哭诉,呵,咱们家如珍如宝捧大的女儿,这委屈要是咽下了,我可真是白活了!” 宋知欢本还是气的要命,这会子听宋母如此说,又有些迟疑犹豫——也是怕自家被那个小心眼的死男人记恨上。 知女莫若母,见宋知欢如此,宋母哪有不明白的?当即抚了抚她的脊背,笑着轻声道:“也别怕咱们家被王爷记恨,他如今正是要敲打年羹尧的时候,咱们做了出头鸟,正给了他当好人的机会。再有,咱们家这些年不算很出风头,正好借这个事,也显一显咱们的本事,莫要让人以为,咱们家是好欺负的了。” 大嫂齐氏也劝道:“阿欢,母亲说得正是呢!你放心,王爷如今用得着咱们家,这点子小事,说通了也就是了。他再在年羹尧处得了好处,还要念着咱们的好儿呢。” 三弟妹乌拉那拉氏看着温柔,内里却是个刚强性子,当即也道:“正是呢!也该叫人知道知道咱们家的厉害!算是什么东西,也该来触姐姐的眉头!这后宅里以家世资历子嗣论排辈,咱们姐姐哪里不比她强?也敢来这里撒泼,就是因为咱们这些年太低调了。” 宋知诚战功赫赫,身带三等公爵位,她的诰命也比嫂子们都高!娘家又门第高,这话说得也有底气。 二嫂安氏对这些事情倒是一窍不通,却最是个温柔实诚的性子,见宋知欢方才的形状已有些疼惜怜爱,当下也劝慰道:“妹妹只管放心,同胞兄弟们,总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一时大嫂又拣家里孩子们的趣事说了几件,宋知欢听了直笑,心头的委屈愠怒也散了。 见她情绪转好,也有心让她和宋母说两句私密体己话,齐氏便笑着道:“妹妹院里的菊花开得好,我方才路过瞄了一眼,许多名品呢。不知妹妹能否赏个面子,放你嫂嫂弟妹们去看看。这小姑子请放心,我们这些人总不会把你的花园子搬空了!” 宋知欢噗嗤一笑,随口道:“嫂子尽管看,看上了哪个,带回去就是。”又道:“前儿翻箱子寻出些料子来,无非宋锦杭罗一类,我这些年也不爱穿,身边也没个娇艳的小姑娘,等回去时候嫂嫂弟妹们且带着,给家里的姐儿们穿吧。” 安氏忙道:“她们小人家,哪里能穿这样的料子。” 齐氏却知道宋知欢的脾气,拉了安氏一下,笑着应了,只打趣道:“姐儿们也是享了姑奶奶的府了?可惜宁乐姐儿当年是没这个福气。” 宋知欢无奈:“当初是不如今日,可我有什么好东西也没忘了宁乐一份。” 安氏只笑道:“是,妹妹疼侄女、侄孙女们。” 一时媳妇们退下了,宋母方拉着宋知欢道:“好宝儿,你别气,这回不论怎的妈都要给你出口气。年氏是要骑到咱们家脖子上了,咱们也不能忍着!你二嫂那个软脾气,又没个心眼子,这话在她面前不好说,这会子却没顾忌了:无论年家、王爷,最主要的还是你自己,你要端住了,咱们家的姑娘也不是随人欺负的,你就算给王爷甩了脸子也不必怕!咱们家如今不是当初了,兜得住!” 宋知欢听了噗嗤一笑,道:“这话要让二嫂听了,不定怎么诚惶诚恐呢。” “唉。”宋母叹了一声,思及大儿媳和三儿媳又有些欣慰,“还是你大嫂这些年风里雨里跟咱们过来的,也知道我的脾气。你三嫂的性子也干脆,索性大家都不是腹内藏奸的人,也不会撺掇着爷们闹事。若是那样的人,咱们家是断断不能要的。” 又道:“你四弟那个这些年随着你四弟奔波,只是番邦人的身份,咱们倒不在意,只怕官场上有话说,你四弟如今又算给天子办差,更不好光明正大地甩出来,只能没名没分地跟着,但妈心里是认这个小儿媳妇的。那船运上的生意怕是上头有安排,不能咱们家的小辈继承了,这样也好,那偌大一份家业,也怕后人保不住,不如给出去,换个爵位来,日后若是子孙不出息,还能保个一两代。” 宋知欢听了笑着嗔怪道:“人人都盼着子孙后代贤能有为,您倒是好。” 宋母叹了口气,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宋知欢又想起另一桩事来,转过身从炕柜屉子里取出一个小药匣儿,自内取出一个入手莹润的青玉小瓶交给宋母,低声道:“大内的养身秘方,您不是说父亲近日身子不好吗?温补养身之物不怕,每日睡前用米汤服下,一瓶十粒,连用一旬便可。” 确实是宫里的方子,不过宋知欢让辛娘减了许多,药性极为温平,仗着的不过是里头的灵液罢了。 这一小瓶吃完,若是宋父的身子还是不见好转,只怕就是天要亡他了。 宋知欢心中一时有些沉重,轻轻叹了一声。 宋母只当她为宋父忧心,便将小药瓶往自己贴身的荷包里收了,并对她笑着道:“乖女放心,妈定然看着你父亲将这一瓶吃干净。”又道:“他身子本来保养的不错,不过自修婉远嫁了,他深受打击,便断断续续地病了起来。他这一生最疼你,也最疼你两个女儿,修婉远嫁,他心里最不好受。” 宋知欢眼圈儿一红,哑声道:“父亲一把年纪,还为了女儿和外孙伤心,实在是不该。” “唉。”宋母也叹了一声,取绢子拭了拭眼泪,对宋知欢轻声道:“这是无可避免的,你也要珍重自身才是。妈总盼着你长长久久的,不想让你受一丁点儿的苦。四阿哥的婚期近了吧?他虽不是你的亲生,这些年你也将他视若己出,也算未来的一份依靠。总算妈的乖女也到了要享儿媳妇福的时候了。” ※※※※※※※※※※※※※※※※※※※※ 唉,今天晚上码字的时候下水道忽然冒水了,因为家里是一楼,又是老房子,所以下水道堵塞是很常见的。 今天有点大发了,冒了好多水出来,应该是楼上哪家洗衣服的水没下去,哈哈~ 反正擦了好久,又用八四擦了一遍卫生间、刷了鞋、涮了地垫和盆子,然后就晚了。 感谢: 疯丫头投掷地雷*1 读者“枸杞君”,灌溉营养液+62020-08-1908:41:58 读者“糯米团子”,灌溉营养液+202020-08-1908:03:27 读者“铃兰”,灌溉营养液+102020-08-1823:53:03 读者“欣悦然”,灌溉营养液+1732020-08-1823:30:58 读者“伊云”,灌溉营养液+52020-08-1823:28:07 读者“王小宝与肖大宝的粉头”,灌溉营养液+12020-08-1823:03:36 读者“evaaa”,灌溉营养液+22020-08-1822:58:03 读者“星耀飞翔”,灌溉营养液+12020-08-1822:38:43 读者“牡丹”,灌溉营养液+52020-08-1822:30:44 读者“知还”,灌溉营养液+52020-08-1822:09:37 读者“青争”,灌溉营养液+62020-08-1821:51:34 六五 当下戏酒摆上,敏仪果然唤了西林觉罗、索绰罗与瓜尔佳三家的姑娘上前来,含笑问了些寻常家务话。 西林觉罗氏姑娘一身绿衣优雅鲜嫩,既有贵女的端庄,也有少女的俏丽,站在牡丹丛中,并非国色天香,却气度端庄,在场闺秀中无人能及。 索绰罗氏姑娘一袭桃红娇俏活泼,鬓边鲜红的流苏垂下,衬着眉眼生动,仍一副少女娇态;瓜尔佳氏的姑娘身着淡青旗装,云鬟轻挽,端得一派空谷幽兰、飘逸出尘。 正这时,众人忽听一叠声的通传说“世子爷来了”,满人男女大防尚且不算严重,有好奇的姑娘悄悄看去,便见一穿着淡青圆领褂子的男子含笑而来,面如冠玉,俊俏斯文,风度翩翩。 弘晖行至敏仪身边,含笑一见礼,道:“儿子给额娘请安,给阿娘请安,给诸位额娘请安。见过诸位夫人。” “快起来。”敏仪笑吟吟问:“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弘晖的眼神轻轻在敏仪身前的三位姑娘上扫过,却不也不过瞬息之间,便对敏仪笑道:“是阿玛让儿子来领修婉。” 敏仪听了便点头,抬手轻轻揉了揉修婉的发,道:“去吧。” 弘晖便牵着修婉的手缓缓离去了,还是索绰罗夫人乌拉那拉氏含笑开口,道:“大阿哥愈发沉稳了,前儿听我们爷说,大阿哥随着王爷办差,在前朝很得赞誉呢。” “小孩子家家,当得什么夸奖。”敏仪心中骄傲,面上却淡笑着道。 如此热闹了半日,晚间众人在正院坐着,敏仪问弘晖:“你瞧好哪一个?” 弘晖也不羞,大大方方地道:“儿瞧着穿果绿衣裳的格格甚好。” “果然咱们母子的眼光是一样的——”敏仪笑着道:“就定下西林觉罗家的徽音了?她额娘与额娘是闺中之友,那丫头的性子也是端庄温婉,落落大方,是个为妻的好人选。到底也让你阿娘猜中了。” “既然如此,还得劳动爷了。”她转头看向雍亲王,果然雍亲王神态极为满意。 第二日便有圣旨下达,为雍亲王府世子弘晖与内阁学士西林觉罗·□□达之嫡二女赐婚。 随即雍亲王府便陷入了忙碌的婚嫁之事中,和玉也正与呐喇家的星德定亲,婚期就在今年七月。 好在弘晖的婚期在当年十月,倒是错开了,留给了敏仪喘口气的时间。 和玉的婚事不难办,呐喇家虽也是满洲著姓,但门第绝比不过索绰罗氏,预备起来也没有那般繁琐。 吶喇星德算是少年英才了,如今二十岁已是举人,正在预备会试,虽比不过文渊,但在满洲一众贵族子弟中也算是头一等有文采的了。 这人选无论是雍亲王、华姝或和玉都是极为满意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两边都是大龄未婚,预备起来很是顺利,甚至还有几分急迫。 和玉的嫁妆不难办,虽比不过当日翼遥的例,却也很合规矩,比京中寻常王府庶女又丰厚不少。 纵然外人想参雍亲王府逾制,但雍亲王膝下唯有三女,自然不同于女儿成队的其他王爷,这位二格格嫁妆丰厚些也没什么。 七月,御旨晋和玉为郡主。 和玉身体不好,常吃的药丸府里自然要多备些塞进嫁妆里。 宋知欢白日过去时悄无声息地往和玉常吃的药丸子里滴了点灵液,这孩子凭借身体留在了京中,如今婚事已定,也该渐渐好起来了。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她也舍不得看和玉一辈子缠绵病榻。 七月成婚,其时荷花正艳,桃李争香,王府嫁女,红绸子系了一路,和玉的嫁妆浩浩荡荡地连绵出几里的路程。 敏仪取出压箱底的一套点翠嵌珠头面为和玉做添妆,宫中的佟贵妃也有赏赐,纵不比当年的翼遥风光,但和玉的婚事却也少了许多的波折,竟也算是一件幸事。 三朝回门,见和玉身材仍然纤细却面色红润,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的样子令人一见便长长松了口气。 两年之中连嫁两女,中秋之日众人齐聚在正院时,看着空出来的两个席位,雍亲王不免轻叹了一声。 还是青庄笑道:“咱们郡主虽然出了阁,今年府里却要添人,世子娶了亲,再添个小阿哥,过两年,三阿哥又要娶亲,岂不是热闹了?” 敏仪听了一笑,道:“此言有理。” 为了弘晖娶亲,雍亲王特意请了梓人,又与工部官员商议绘图,将弘晖原来的小院儿周围好大一块地圈了进去,正经造出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三进院来。 在原来的雏形上,又修了小厨房与花园,建了大几十间房屋,如今已是极规整的一个院子了。 这样的院子,也不必挂着原来的牌子了,弘晖大笔一挥墨汁淋漓写了“泰安苑”三个大字,虽不大文雅,寓意却好,雍亲王与敏仪都很是满意。 弘时和弘皓沾了哥哥的光,雍亲王大手一挥给这两个儿子也整了院子,虽然不如弘晖这个未来世子的大,却也很够他们娶妻生子的了。 试想,康熙四十四年生,今年才八岁的小豆丁弘皓,想要娶妻至少还有七八年,却也早早被安排上了。 弘时给自己的院子命名为“葳蕤苑”,正常来算的话当然出自于“绿萝纷葳蕤”,但按照弘时的脑回路来算的,应该是出自加减葳蕤汤。 宋知欢和敏仪以此打赌,然后华姝询问弘时答案,宋知欢成功得到敏仪手绣荷包一个。 弘皓……他是真,想都没想,提笔书了“静苑”二字,写的时候修婉在旁边意图将“静”改为“净”,不敌兄长,只能回头来祸害自己的院子,把小院的名儿改成了“净提斋”。 …… 及至十月,新妇徽音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入了门。 为人妻者,一生依仗无非娘家、嫁妆、夫君、儿女,宋知欢对此虽嗤之以鼻,却不得不承认,若是四者皆无,在这百年前的朝代里,即便手腕通天,逆风翻盘也不容易。 这便是这个时代对女子的束缚。 徽音父祖皆是朝廷大员,祖母、母亲虽不比苏完瓜尔佳氏的家中长辈尊贵,却也一个是正经红带子,一个是名门望族闺秀。 她嫁入王府为世子福晋,位同郡王妃,便是家族光耀,西林觉罗氏自然不会吝啬她的嫁妆。 只见十里红妆赫赫扬扬,锣鼓喧天下众人瞩目,明面上甚至比翼遥当年还要多上两分,但翼遥的嫁妆大头是暗地里的,倒也没什么可比的。 徽音陪嫁的人家不少,为首的那嬷嬷态度恭敬谦卑,衣着不凡,发髻用一只白玉扁方挽着,亦是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进退从容举止大方,敏仪一眼便看出是宫里头出来的,从前在太后宫里还算眼熟的人。 另有徽音的一个奶嬷嬷,也是礼仪整齐沉稳干脆,有这样两个人牵头,自然徽音的其余陪嫁也都是规规矩矩的。 一行人在泰安苑安置了一日,忙忙碌碌地整理徽音的嫁妆,虽直只到了一日,却在府里留下不俗的口碑。 …… 新妇入门第二天,向长辈敬茶,雍亲王与敏仪受了小夫妻两个的礼,喝了一口儿媳妇茶,叮嘱了两句“相互扶持、开枝散叶”一类的话语,雍亲王给了见面礼,便起身离去了。 敏仪含笑将自己常年佩戴的一对羊脂玉镯取下给徽音戴上,徽音回赠了一身自己亲手缝制的衣衫鞋袜,针脚细密、料子上乘,可见用心。 本该礼毕,再平身见雍亲王妾室并弟妹们,却见弘晖拉着徽音一转身,忽地对着宋知欢跪下。 宋知欢忙忙起身要避,却听敏仪肃容道:“知欢,坐下,受着!你于弘晖虽无生养之恩,却有再生之德,当年若无你,岂有今日雍亲王府世子。无论晖儿还是新妇,他们的礼,你都受得。” 弘晖亦正色庄容道:“阿娘,晖儿的礼,您受得。” 他再次对宋知欢拜下,青年人身姿英挺,却莫名让宋知欢想起当年那个支着一条腿对自己拜下的稚嫩小少年。 宋知欢猛地眼圈儿一红,匆匆解了身上佩着的藕荷色绣合欢花荷包,从里头取出一串坠着羊脂玉扣的檀木念珠,递给徽音道:“礼物备的匆忙,这是我姨母赠予我的及笄之礼,说是在佛前开过光,能庇佑佩戴之人平安。我随身带了这些年,便给你了。” 徽音双手接过,含笑道谢。 一时修婉与弘时、弘皓、弘历、弘昼又来向新妇请安。 徽音递给修婉一个卐字不到头花样的大红霞锦裁成的荷花形荷包,另有一个小小锦盒,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对小姑娘尺寸的芙蓉玉手镯。 荷包里装着赤金打造的十二生肖并四五个玛瑙小蝙蝠,这礼物是很丰厚的了,敏仪眉眼间沁出几分笑意来,修婉忙对徽音行礼,道:“谢过嫂嫂。” 徽音对她一笑,又有四个宝蓝色分别绣“梅兰竹菊”的荷包给小兄弟四个,装着和修婉一样的金生肖与玛瑙小蝙蝠。 另每人有一个锦盒,给弘时的是一本绝版医书;弘皓有一串八十一颗的流珠,宁馨眼尖,一眼看出是雷击木打造的,那流珠还缀着一朵南红玛瑙雕琢而成的莲花,很是好看;弘历、弘昼各有一块莹润洁白的玉制平安扣,小巧玲珑很是别致。 可见她是细细打听过雍亲王府小阿哥们的喜好的,或者说雍亲王府阿哥们的怪异名声早已名传京城,三阿哥一心要成为当代名医,四阿哥沉迷修仙问道不可自拔,实在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女孩儿中修婉倒是正常一点,毕竟当今贵族大多崇佛,对佛教虔诚的女子不少,只是未出闺阁的少女不多罢了,但修婉也并非绝对特立独行。 别怪宋知欢嘴毒,实在她是被弘皓和修婉折磨疯了,这两个在她耳朵边上,一个天天念叨什么“大道无情”,一个天天就是“如是我闻”,好像谁先把她劝皈依了就是赢了一样。 但宋知欢哪里是那么容易屈服的? 笑话!老娘堂堂马克思传人,红色旗帜下长大的红领巾少年,我要是被你俩折磨的就放弃了自己的信仰,我宋知欢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收回飞散出不知多远的思绪,宋知欢以绢子掩唇打了个哈欠,这时便有人通传:“大郡主和二郡主都到了。” 众人纷纷看去,便见一袭紫衣华贵的翼遥和一袭碧衫清雅的和玉相携而来,翼遥身后还跟着两个奶妈妈打扮的人,怀里都抱着个暗红的襁褓。 敏仪瞬间就笑了起来,一面嗔翼遥道:“这孩子才多大,你就带他们出来,也不怕经了风。”却也忙忙起身上前细细看着两个孩子,越看越开心。 原来翼遥于今年八月月平安诞下一对龙凤双胎,可谓大吉,虽月龄浅了些,孩子却很康健,喜得雍亲王府一众人大把地往寺庙道观撒香油钱,雍亲王甚至上折子和他老子炫耀,把康熙帝气个仰倒,却也在翼遥带孩子到圆明园小住陪伴家人时驾临圆明园,好生看了看那两个孩子。 索罗府里更是就差把翼遥供起来了,索绰罗夫人再不为了儿子“一生一代一双人”的承诺烦心了,一心一意盼着翼遥养好身子,再把他索绰罗家的血脉发扬光大。 文渊那小子见是双胎时都傻了眼,连孩子都没敢抱就冲到产房里了,虽然傻是傻了点,却也让敏仪和宋知欢眉开眼笑。 ——到底他是在意翼遥的。 如今两个孩子都取了名字,从着索绰罗家的字辈,大些的小子叫盛煦,小些的姑娘叫盛斐,现已满月多时了,生的白白净净的,小肉团儿一样惹人爱。 敏仪就对这两个孩子疼到了心坎儿里,和宋知欢组团,三五日就要往索绰罗府里去住一日,还和索绰罗夫人商量着,等天气再热些,想要翼遥带着两个孩子到圆明园避暑,纵然只是小住些日子也好。 索绰罗夫人答应的很干脆——翼遥生产后,文渊虽然不舍娇妻幼子,却被派了外任出去办差,少说要年末才能回来,坏处是离开了妻儿,好处是办差回来身份便大不一样。 纵然如此,和夫君蜜里调油了几年的翼遥心里也不适应,自己带着孩子在索绰罗府里也觉得寂寞,她如今对翼遥是一千一万个满意,见翼遥郁郁落寞,便同意了敏仪的提议。 至此,各人安好。 ※※※※※※※※※※※※※※※※※※※※ 这一章我过了至少三遍,竟然还有地方错了,我真是…… 感谢: 读者“一片空白”,灌溉营养液+62020-07-3018:20:35 读者“ruirui”,灌溉营养液+12020-07-3014:37:23 读者“彼岸花开一千年”,灌溉营养液+42020-07-3007:33:37 读者“不舍的不是你而是昨天”,灌溉营养液+52020-07-3003:35:07 读者“犒劳犒劳”,灌溉营养液+52020-07-2921:58:13 六六 天一热起来,住云馆便是满府里最舒服的地方了。 坐落在水池旁的八角亭小小巧巧,是今年新搭建出来的,亭子檐角下挂着小巧的玉风铃,清风吹过,声声琳琅,映着一池绿荷,美哉,乐哉。 素白纱幔轻垂,碧玉珏下垂着淡黄流苏,亭内设着一套乌木桌几,一色是闲云飞鹤纹,工艺精妙,当世绝品。 “这一碟豆沙芋泥卷给世子福晋送去。”敏仪饮了口茶水,随口吩咐一声,复又四下看了看,略带艳羡地对宋知欢道:“你这院子你真是半点不操心,柔成都给你打理的妥妥帖帖,我那院里要设这么一个亭子,可得我费死心了。” 宋知欢笑了一下,俨然颇为自得,不以懒惰为耻,“我辛辛苦苦培养柔成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今天的爽吗?” 敏仪摒弃一切仪态,不大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儿,“好意思说,难道不是伯母帮你培养的吗?” 宋知欢嘿嘿一笑,“没差别,别差别。” 且说那边,彩环答应了一声,刚要取食盒来装点心,却听外头有侍女通传,“世子福晋来了。” 敏仪一怔,旋即笑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听着一溜声的通传,宋知欢咽下一口红豆椰蓉酥,端起茶碗顺了一口,随意道:“说不准就是被你念叨来的呢?今儿的豆沙点心滋味不俗,辛娘,多预备些,回头给世子福晋带回去。” 那头辛娘盈盈一欠身,含笑答应了。 不多时,便见眉目间已有几分少妇风韵的徽音扶着侍女的手缓步入内,姿态神情均是从容端庄,一举一动都可以被列为京中礼仪典范。 稍有一个偷懒了的看了只怕是要自惭形秽的。 然而宋知欢此时却有底气极了,半分不心虚,当年学礼仪时受的苦,就是今天她自信的资本。 暗戳戳在心里感激了一下自己亲娘,宋知欢拄着下巴看向了徽音,见她嫣然一笑,徐徐行礼,“儿媳给额娘请安,给阿娘请安。” “快起来吧,坐。”敏仪含笑命侍女给徽音添一副碟筷,对徽音笑道:“今日做的豆沙点心,芋泥卷儿、椰蓉酥、糯米饼、莲蓉糕,滋味都很是不俗,夏日吃着也不腻口,徽音快尝尝。” 徽音顺着敏仪的意思尝了尝,然后连声称赞道:“果然滋味极好,常听爷说满府里阿娘这的吃食滋味最好,今日可算见识了。” 宋知欢一笑,道:“不值什么。” 敏仪却轻摇团扇,在一旁道:“喜欢就常常过来,她是很喜欢你的。” 徽音微微笑了一下,“那便请阿娘不要嫌弃媳妇叨扰了。” 一面说着,她一面侧身,接过身后侍女捧着的摞在一起的两个小盒,摆在面前的桌上打开,含笑道:“这种‘滩头香粉纸’,媳妇兄长在外头办差带回来的,说是当地特产,夏日用着能祛油祛痘,很是清爽。” 敏仪好奇地拾起一张看着,“从前倒是听人说过这东西,一直未曾见过。果然很是精致,滋味也好闻。” 宋知欢歪着脑袋看着,忽然想到后世日本卖的很好的一种具有补妆效果的吸油纸,她曾经有一次过去出差,被七大姑八大姨表姐堂妹托着买了一大箱子那玩意儿,过海关的时候被工作人员盯得够呛。 可怕的女人啊。 她心有余悸地在心中轻轻一叹,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然后再次噎了一口点心来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冰镇过的补品,三位主子尝尝。”豆蔻用托盘捧了三只莲花盖碗来,将燕窝奉与敏仪与徽音,银耳奉与宋知欢。 银耳羹甜滋滋地透着凉意,荷叶的清香和桂圆的甜味融合在一起,银耳炖的软糯粘稠,入口滋味甚是美妙。 作为一只日常生活除了吃就是睡的pig,宋知欢吃完点心,又开始琢磨晚餐了。 “晚膳吃什么,今天天儿热,也没胃口。” 敏仪眯着眼睛想着,未曾开口。 徽音左右看看,提议道:“不如让厨房备些凉面,酸甜的、酸辣的、麻香的。再有两样清爽落胃的小菜。” 宋知欢哀叹道:“吃了好久了,你辛娘姑姑天儿一热就开始做凉面,我都吃了快一旬了!” 敏仪也心有讪讪,忽地一拍桌子,道:“不在府里吃了,走!我带你们下馆子!” “好!”一号狗腿宋知欢拍桌叫好,大赞:“敏仪英明!” 徽音作为小辈是没有反对的资格的,况且她也确实想出去逛逛,当下也笑着点了点头,“都听额娘的。” 于是三个女人来了一场战略性叛逆,没带孩子,扔下可怜兮兮的弘晖、弘皓与修婉,走进了京城最大的酒楼,点了一个说书的女先生,吃完又留到首饰铺里选首饰,在掌柜家女人的殷勤笑脸下豪气万丈地一掷千金,直到天边擦黑方才归去。 自此以后,徽音不自觉又和敏仪与宋知欢亲近了两分,或许是亲眼见识过自家正经婆母的不正经和侧福晋那潇洒恣意的做派了。 直到今日,她方才真正明了宋知欢那一院子容颜出众的侍女存在的含义。 ——原来不是为了造福王爷,而是为了舒服侧福晋自己。 …… 天气逐渐闷热起来,雍亲王算是真把自己当个闲人了,天一热就带着满府人去园子里避暑,自己住着九州清晏,还不忘辟出一块地来种上,采花酿酒、取水煎茶、抚琴吟诗,颇有些闲云野鹤的姿态。 宋知欢早几年便择了一处临水的僻静院子做居所,当年提笔挥墨书了“问心”二字做匾额,雍亲王听后,又赐了“衢临堂”为院名。 这几年时常住着,有柔成打理,也愈发和宋知欢的心意。 敏仪居所里, 徽音扶着婢子的手一路入内,却见内室并无敏仪身影,只彩环在脚踏上坐着,身前设一藤屉小杌,摆着各色零散丝线。 见徽音过来,彩环忙起身请安,徽音问:“额娘呢?” 彩环笑道:“去衢临堂看宋主儿了,世子福晋且去那边寻吧。” 徽音慢慢点了点头,又含笑问:“姑娘怎么没出去玩玩?” 彩环摇摇头,“这屋子里离不得人的。” “果然额娘倚重你是有道理的。”徽音抿唇一笑,“月芝和我说你的络子打的最好,我可否烦你为我打两条络子?” 彩环忙道:“不敢说‘烦’的,世子福晋且说要什么颜色、花样子的,奴婢给您打就是了。” “如此,要石青攒心梅花的一根儿,藕粉福寿如意的一根儿,也不着急,姐姐慢慢打,少说一两个月才用呢。”徽音温声笑道。 彩环应了一声,徽音又与她闲话两句,方才转身往衢临堂去了。 衢临堂前庭院上,宋知欢和敏仪坐在藤椅上看着宁馨教导修婉与弘皓抚琴,忽地,宋知欢开口感叹道:“修婉抚琴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当年的我自己——我妈的性子,平日里对我虽是温柔,这样的事情上却也很严厉,但凡教导我抚琴,定然是如现在的宁馨一样的神情肃穆。一人一方琴案,一个音不准便千遍百遍地练,决不许于琴上有半分疏漏。” 敏仪听了一笑,道:“我当年倒没正经学过这个,我额娘弓马娴熟,于琴棋书画却不通,虽请了老师来教导我,到底我也没这根儿筋,只练了两日,音尚且没认全,手指头先破了。我习射艺时腿磨破了,我阿玛额娘半声没吭,还鼓励我要学会‘持之以恒’,习琴破了手指,额娘便仿佛天塌下来一般,再不许我碰琴了。” 闻此众人皆笑,修婉住了琴,将手抬到目前细看,起身将一双手摆在宋知欢眼前,如一个绝世小可怜一般哀声控诉:“额娘!您看看!您看看!” “别唤你额娘!”宁馨神情冷肃,分毫不为所动:“你额娘如你这般的年纪,已经能够独立作曲了,你呢!今日不把这一支《春江花月夜》抚足,你就把曲谱抄写百遍!” 正这时,徽音从外进来,先含笑一欠身,道:“额娘、阿娘、武额娘。” 敏仪端坐受了,宋知欢侧身让了半礼,宁馨起身回礼,两个小的起身行礼道:“大嫂嫂。” “这是做什么呢?怎么三妹妹的小脸儿皱巴巴的?”徽音在宋知欢的示意下落了座,笑吟吟看向修婉,打趣着问道。 修婉叹了一声,摇头晃脑,“旧事不提也罢。” 说着,又站起来蹬蹬蹬走到徽音身边,扯着徽音的袖子眨巴着大眼睛看向宁馨,讨好地问道:“师傅~大嫂嫂都来了,这天儿又凉快起来了,咱们就别抚琴了,好不好?” 宁馨语气冷淡,“剑术课每隔一天一次,琴艺亦是,两者交错着,锻炼体魄、陶冶心性共同进行,你今日若是逃了琴艺课,便坏了规则次序,明日的剑术课也要停,长此以往,何来秩序?” 修婉便要辩驳,“世间本无秩序,秩序都是人订的,又怎么不能改了呢?” 宁馨一拧眉,宋知欢忙过去拉架:“好了,不就是春江花月夜嘛,回头我教她练下来。”宋知欢笑道:“天儿凉爽些了,咱们去后头跑马怎样?我也有许久未曾见过阿宁你舞剑的身姿了。” 宁馨余怒未消,看向来拉架的宋知欢,口吻微愠,“修婉的性子,说是四大皆空,实则处处执念!佛经不能改她性情,时常如此,天生佛心也不能渡她!” “琉璃心、清净骨,这本是修婉她自己该磨砺的,阿宁你何必为她如此着急呢?”宋知欢笑着拉着宁馨往外,口中振振有词。 只见她一面在身后给众人打手势,一面轻哄着宁馨道:“稍后欢姐抚琴一曲,阿宁舞剑如何?” “少年轻狂态!又修佛法,当真矛盾!”宁馨一甩袖,宋知欢却笑道:“正该你们两个换一下呢,老子讲究无为而治,到了你这儿就是规矩法度处处重要,当真矛盾。” “歪理邪说!”宁馨拧眉,“世间若无法度,安有如今?” “好好好,我知道了。只是少年轻狂本是平常,苏轼还能‘老夫聊发少年狂’呢,更别提咱们修婉本就是该年少轻狂的年纪。随心而动,道法自然。弘皓的性子就太闷了些。” 宁馨又道:“若处处轻狂,真有一日,修婉要效仿那些她崇拜的魏晋名士去人坟前潇洒,你又当如何?” “我不如何。”宋知欢毫不在意,“这世间法度束缚颇多,若修婉真如此做,只能说她是被这世道不公所逼的!为她生母,纵然我不喜如此轻狂举动,也绝不会站在世人这边攻讦她。但修婉纵然性情骄纵桀骜些,却也有一颗人善和合之心,心中自有底线,当不会为父母亲族招来非议。” 宋知欢微微一顿,又道:“弘皓生性沉闷,却有潇洒不羁之心,不受世间规则法度拘束,若比起修婉来,我还是更担心他一些。” 宁馨却不赞同:“道法自然,在于天地。修行道法当顺应天时,弘皓性格如此极好,一世亲缘皆为牵挂,他重情意,自然不会有连累家人亲友的出格之举——” 此时,她话语倏地一顿,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宋知欢套进去了。 闭目沉思片刻,忽地轻叹一声,道:“是宁馨愚了。” 宋知欢见她姿态愈发潇洒,眉目之间流露出一两分轻浅的自然姿态来,心中赞服。 且说那边修婉听说要去跑马就兴奋起来,却见自己阿娘与师傅一路辩驳互不相让,当下已然目瞪口呆,心中只道额娘威武。 直到二人身影渐渐不见,方听敏仪轻笑一声,道:“走吧,跑马去,也确实想了好久了。今儿也是借了婉儿的光了?” 又听了一会儿,啧啧道:“这满府的人,也就你额娘能治你武额娘。” 徽音轻轻一笑,压下心中的感叹,端出一副温婉柔和的模样来。 ※※※※※※※※※※※※※※※※※※※※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 作者本人决定啦,八月要双更日六! 每逢周末日万! 啊哈哈哈哈,恭喜大家,你们会见证一代懒癌的崛起! 立下一个g,八月双更一个月,然后完结。 下一本开哪个还不确定,目前有想法写一个快穿,应该每个世界都很长,女主成为古代庶女,然后变得优秀自得其乐最后得到幸福的故事。 可能没有太多的波澜壮阔,也不会当王妃当皇后的,就是平平常常的日常琐碎种田文,细水长流的幸福,看红楼梦看出来的灵感,女主应该也没有太大的野心,一般的阴谋诡计跟她也没太大关系。 大宅门里的旁观客,笑看逢场作戏人。 想看的亲亲文下留言哦,因为初次涉及那种类型的,心里有点没底,需要小可爱支持呀! 感谢: 读者“天晴无语2”,灌溉营养液+202020-07-3119:15:51 读者“浅草茉”,灌溉营养液+152020-07-3116:57:26 读者“予醉伴花眠”,灌溉营养液+52020-07-3114:02:01 读者“douli1311”,灌溉营养液+102020-07-3111:05:05 读者“花花虹的nc实习生”,灌溉营养液+12020-07-3110:25:24 读者“懒懒的假期”,灌溉营养液+52020-07-3108:50:00 读者“evaaa”,灌溉营养液+12020-07-3103:15:32 读者“”,灌溉营养液+102020-07-3100:12:35 读者“ruirui”,灌溉营养液+12020-07-3023:38:37 读者“败金小仙”,灌溉营养液+52020-07-3023:14:10 读者“王小宝与肖大宝的粉头”,灌溉营养液+12020-07-3023:06:40 读者“邬巫”,灌溉营养液+202020-07-3021:18:07 六七 前朝情势愈发波诡云谲,雍亲王老老实实蹲在园子里种菜,圆明园一时竟成了一片净土。 徽音有了好消息,敏仪欣喜若狂,各样珍稀补品流水一样送进了徽音的院子,并安慰徽音道:“你好生养胎,如今的情形,园子里倒比在京中舒服些,你且放宽心。回头我派人请亲家母过来探望,让晖儿也多陪陪你。” 徽音笑容娇羞,脸颊发红地应了一声。 从此,圆明园开始了以怀孕的世子福晋为重的日子。 衢临堂里,宋知欢伏在卧榻上闭着眼睛打盹儿,柔成在一旁轻轻打着扇,一面随口道:“今年夏天太热了些,好在在园子里,也比在王府里舒服些。” 云鹤坐在小杌子上,双手揣着袖子发呆,闻言随口道:“园子里拘束也多,还是去庄子上随意些。” “往年那是王爷不避暑,这几年都在圆明园,咱们主子也不好提出去庄子上。”柔成注意到屋外的阳光将要射进来,忙起身将黄花梨槅扇合上,又放下轻软的松绿色纱帐,方才回到方才的小杌子上坐着。 她看着宋知欢安静恬淡的睡颜,美颜柔和,轻轻道:“前日看着主子纵情跑马的样子,仿佛回到了少年时,那时的主子性格何等恣意洒脱。如今虽还潇洒,却也被套进了规矩的笼子,终身不得解脱。” 云鹤抿抿唇,垂着头,没说什么。 这时,忽听外间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云鹤转头看去,问:“谁?” “是我,辛娘。”见槅扇合着,辛娘便明白宋知欢怕是还没睡醒,便也放轻了嗓音,轻声细语地说:“炖品好了。” 柔成起身迎了辛娘进来,打开她手上的竹藤小食盒,见里头装着一只莲花型粉釉盖碗,便问:“今日备的是什么?” 辛娘轻声道:“建莲百合炖银耳——这几日天气炎热,主子晚上睡不安宁,便备了百合。” 柔成笑了,“果然还是你最细心。” 说着,她起身打开冰鉴,将炖品放了进去,又轻声问:“上午大郡主来时说想要些百合清酿并一碟豆沙卷酥,预备好了吗?” “已让人送去了。”辛娘眉眼含笑,“还蒸了些鱼茸米糕,给小公子与小小姐。” 柔成温声道:“你的手艺好,做出来,小主子们定然也喜欢。午前主子吩咐要做些青丝樱桃馅儿的糯米糕给宁馨主子那边送去,四阿哥和三格格都在那边,你别忘了。” 辛娘眉眼含笑,笑容温婉,“这种事情我怎么能忘呢?放心,已经在预备着了。” 二人又说了两句,辛娘方才离去,云鹤瞄着辛娘的身影彻底不见,才敢小声嘟囔道:“我这几日见了辛娘便莫名气短抬不起头。” 柔成看了她一眼,眼中含笑,打趣道:“莫不是你半夜趴厨房找吃的,砸了辛娘一身?” “不是!”云鹤摆了摆手,叹道:“前天半夜起来,撞翻了辛娘晒在廊下的药材,我已经好几天没得她一个好眼色了。” 柔成忍笑无奈道:“前日那一批药材可是辛娘的心头肉,你把那个撞倒了,还想有好日子过?” “我这不是给她赔礼道歉当牛做马呢吗?”云鹤叹息道:“我真是太惨了!” “什么太惨了?” 说话的是宋知欢,原来不知何时她已经醒来,正伏在榻上看过来,一双杏眼儿弯弯,黑黝黝的眼珠像含着星星一样透着亮光,使人一眼见了便心生欢喜。 云鹤叹了一声,将事情从头到尾重复了一遍。 宋知欢听了一摆手,豪气万丈地道:“行了,放你一天假,出去买点好东西给辛娘赔礼。那些药材也是我琢磨着要配一剂药丸子辛娘才预备的,这也是命,不怪你。花费给你报销,怎么样?” 著名一毛不拔铁公鸡云鹤眼前一亮,连忙点头。 柔成含笑地看着云鹤欢脱的背影,对着宋知欢轻嗔道:“云鹤都被您惯坏了。” “她从小跟着我,受了千辛万苦练出一身武艺来,每日如影随形陪着我,接触的人就是我身边这几个,有时想想,也是可怜。”宋知欢叹了一声,却道:“我所能做的,无非是让她在我身边恣意些罢了。” 此时阳光正好,夏日炎炎,宋知欢倚着引枕含笑看向柔成,一双眸子里仿佛含着星子,笑容明媚,又莫名透着些伤感。 柔成见她如此心中涩然,转移话题道:“辛娘炖了莲子百合银耳羹,您尝尝?” “她的手艺好,无论做什么,总是合我的口味的。端来吧。”宋知欢坐正了身子,理了理身上带着褶皱的纱衫,拾起一旁几上缂丝面扇摇了摇。 正当宋知欢持着小银匙搅着银耳羹发呆的时候,敏仪慢步进来,见她如此便轻轻挑眉,小声问柔成:“这是怎么了?” 柔成压低了声音悄悄道:“天儿热,晚上睡不好,方才补了个午觉,许是魇着了,情绪不大对。” “魇着了?” 女子的声音清脆中透着清冷,如珠落玉盘,泠泠动听。 二人回头看去,便见一袭淡青衣裳的宁馨站在槅扇旁拧眉问:“喝宁神汤了吗?辛娘的方子效果很不错。” 柔成摇摇头,无奈道:“大热天的,哪里会喝那苦药呢?瞧着吧,出神有一会子了。”又道:“福晋和宁馨主子怎么一起过来了?” 敏仪看了宁馨一眼,摇头道:“并非一起过来的,我是想来约着知欢出去走走,如今看来,倒是不能了。” 宁馨则上前扣了宋知欢的脉门,半晌舒展眉心,对柔成道:“放心,无事。一时心绪不安罢了,不用宁神汤也可,炖些荷叶羹,清暑去热的。” “怎么都过来了?”宋知欢回过神来,含笑握了握宁馨的手,打趣道:“这是在占欢姐的便宜?” “欢姐!”宁馨一拧眉,道:“心绪不安气血不平,你到底梦到了什么?” 宋知欢微微一怔,然后摇了摇头,含笑轻声道:“不过是些陈年往事罢了。没什么,别怕,过几日便好了。” 这“过几日”一过就成了半个来月——那日下午疾风骤雨,宋知欢在廊下驻足看了许久,就此受了凉,就此在床上躺了半个来月。 青庄这两年身子不大好,渐渐深居简出了起来,如今宋知欢染恙,却也少不得过来探看。 “你呀,都是做外祖母的人了,还是这样令人不放心。”青庄轻叹了一声,命婢子将一个小包袱递给了柔成,轻声道:“这是我给你们主子做的一件比肩褂,快要入秋了,穿着正好。打开看看?” 柔成笑着应了,打开那小包袱一看,见是一件玉色妆缎面绣绿萼梅的比肩褂,柳绿色的堆花锦做里子,颜色搭配的很是好看。 宋知欢连声道:“这褂子做的真好,青庄你的手艺真是无人能及了。” “别在这儿拍马屁。”青庄全然不吃这一套,伸出手指点了点宋知欢白嫩饱满的额头,凶狠狠道:“柔成,把你家主子的药端来,我就在这儿看着她喝了药再走!” 宋知欢只能哭唧唧地喝药,然后哭丧着一张白净的小脸给青庄展示空了的药碗。 青庄眉目舒展开来,抬手轻轻揉了揉宋知欢的乌发,眼眸含笑,如哄小孩子一般轻声道:“这才对嘛,都是当外祖母的人了,喝药要自觉!” 宋知欢发出了咸鱼的痛哭声,痛苦而悲愤地点头,“我知道了!” 青庄没多坐,待宋知欢用过药便起身告辞了,宋知欢吩咐:“把小厨房新做的卤味糟货给青庄装一些带回去。” 豆蔻笑吟吟答应了一声,退下了。 青庄对着宋知欢叹了口气,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饱满的额头,无奈道:“多大人了,且让人省点心吧!” 送走了母爱爆棚的青庄,宋知欢抱紧自己的小辈子,悄咪咪从枕头下摸出一颗糖,刚要送进嘴里,柔成的声音传入耳中:“主子,蜜糖解药性。” 宋知欢哭唧唧地看向不知何时过来的柔成,咬牙控诉:“惨无人道!” 就这样,可怜的宋知欢在柔成、敏仪、宁馨、青庄、华姝的轮番蹂躏下,每天认真喝药、努力睡觉。 翼遥和修婉轮流盯着她,弘皓板着一张棺材脸说教他娘,大逆不道! 弘晖怕是孩子们里最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的了,可惜念叨起来和他额娘一模一样,宋知欢只觉自己面对的不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宝宝,而是一个唐僧! 清朝唐僧! 看那光溜溜的大脑门,没出家为僧普度众生实在是佛门之损失! 看着坐在椅子上得啵得啵得的弘晖,宋知欢心中痛哭,面上还得诚恳地听着训话,不时点头,作出一副受教匪浅的样子。 “所以说——”弘晖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端起茶碗饮了口茶,作出总结陈词:“您还是要保重身体的,皓儿和修婉妹妹尚且年幼,徽音身怀有孕,盛煦与盛斐尚在襁褓之中,阿娘您总要珍重自身、养怡百岁,才可见子孙满堂、瓜瓞绵绵,享子孙绕膝之福。” “是,我知道了。” 宋知欢面上笑嘻嘻,心里哭唧唧。 弘晖轻叹一声,摇着头道:“晖儿是小辈,这些事情本不该由我跟您说的,但若您总是这样不珍重自己的身体,又怎有日后呢?都说来日方长,您……唉!” “晖儿,阿娘知道错的。”宋知欢捂着胸口发自内心地深深忏悔道:“阿娘保证从今天开始,喝枸杞茶、灌养身汤,姜汤泡脚枸杞煮酒,三伏天里裹棉袄!” 弘晖无奈,“阿娘您又胡言乱语。” 到底事忙,他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去了。 送走了孩子,宋知欢坐在床上咬着小手帕对柔成哀哀戚戚地道:“我这是坐了什么孽啊!这些孩子一个比一个磨叽!” “四阿哥倒是不磨叽,您不也照样受不住?” 实话,讨厌! ※※※※※※※※※※※※※※※※※※※※ 8.01第一更get 六八 “主子,喝药了。” 抚琴细听落雨声,身入凉亭舞长剑的后果就是没好两日的风寒又闹了起来,宋知欢讪讪对着柔成讨好一笑,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柔成蹙起的眉心隐隐透出些无奈来,她轻叹一声,道:“主子快听话些吧,多大的人了,还这样的任性。” 宋知欢非常不要脸地扯着柔成的袖子撒娇,“我以为我好了嘛,况且那日虽下的小雨,天气却并不太冷。” 柔成无奈摇了摇头,服侍宋知欢漱了口,塞了一枚蜜饯给她,然后道:“这回可不许任性了,就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待病好彻底了方可出去。” 宋知欢对着她的冷脸也没法子,只能乖乖巧巧地点头答应了,实则心里打的什么坏主意鬼才知道。 …… 经历了一上午男男女女大小和尚的洗礼,甚至弘皓都一改常态对她唠唠叨叨许多,宋知欢此时已是精疲力尽,靠着凭几坐在床上,双目无神地望着窗外,哀叹道:“苍天啊!大地啊!谁来救救我吧!” “我来救救阿娘啊?”忽听女子清越的声音传来,宋知欢回头看去,便见翼遥手捧小茶盘站在黄花雕‘四合长春’的槅扇旁,笑吟吟地看过来,她身着淡紫色绣折枝玉兰纱衫,发绾镂凤银钗,眼眸含笑。 宋知欢挑眉惊讶:“你怎么过来了?” 翼遥捧着小茶盘抬步入内来,并对宋知欢无奈道:“若是我不来,怎么知道阿娘病了呢?额娘晖儿他们也是的,把我瞒的死死的。” 宋知欢伸手指了指床旁的软墩示意翼遥坐下,并道:“煦儿斐儿病也刚好,我这儿状况不重,何必你费心呢?” “这是什么话。”翼遥眼圈儿一红,总算忍不住眼泪,悲声嗔道:“阿娘今日病了要瞒我,虽不过偶感风寒,但若再严重些,也要瞒我不成?那我这个女儿阿娘可是白生了!” 宋知欢见她落泪,一下慌了神儿,连声道:“祖宗,祖宗,快别哭了,你是我祖宗,成不?日后再不瞒你了。” 翼遥这才满意,却不忘白宋知欢一眼,嗔道:“什么祖宗不祖宗的,阿娘口中总没个忌讳。”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小茶盘放在床边的案几上,端起净白瓷的小碗,又取了小银调羹,奉与宋知欢,“辛娘姑姑炖的雪耳枸杞红枣羹,阿娘多少用些。” 宋知欢抬手接过,拿着小调羹慢慢搅着银耳羹。 翼遥在一旁语重心长道:“我知道阿娘不乐意听,但您也是三十多的人了,怎可还如此任性?下着雨的天气去亭子里抚琴舞剑,实在太不像话了!这回幸在病症倒轻,若是严重些又该怎样呢?不说别人,柔成姑姑先要懊悔死了!” “您这风寒断断续续半个多月了,额娘、师傅、柔成姑姑她们哪个不跟着担心?就是晖儿媳妇怀着身孕不好过来,还与我念叨过几嘴。您如今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也是做外祖母的人了,晖儿媳妇肚子里怀着呢,皓儿再有几年也要娶妻生子,您眼看也是要做祖母的人了。这么大的人了,何必任性呢?” “再有,缘何告诉我?额娘如今见了您就牙根儿痒痒!旁人劝不了您,还不是要女儿来?” “您这一病不打紧,柔成姑姑可是慌了神儿,我才刚见了,姑姑眼圈儿都是红的呢!” 宋知欢一开始还想狡辩两句“名士风流”,听到后面就心中一惊,两口灌下一碗银耳羹,匆匆下榻披衣。 翼遥忙问:“阿娘这是要做什么去?” “哄你柔成姑姑!”宋知欢的声音随着风传来,翼遥微微一怔,然后摇头轻笑着叹了一声,似是无奈。 清风徐来,屋子里颜色鲜亮的松绿色纱幔轻轻摇曳,梅花香几上一只水晶花囊插着几枝时令鲜花,香气淡雅。 翼遥坐在软墩上,回身望着宋知欢离去的身影,眉目间蕴着浓浓的笑意。 良久,她摇头轻笑,无奈叹道:“阿娘啊,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康熙五十二年,宋知欢被彻底钉在耻辱柱上,敏仪对她不爱惜身体的事情仍有余怒,偶尔抱着盛斐意有所指地教导她“人活着要爱惜身体”,然后一双杏眼瞪着宋知欢,宋知欢也只有坐在小墩子上乖乖听训的资格。 徽音坐在旁边缝着小衣裳,一双眼儿笑眯眯看着这边,眼角眉梢透露出的幸福是掩盖不住的。 康熙五十二年的静谧时光转瞬即逝,众人搬回王府礼,圆明园中仿佛与世隔绝的的安静日子不复存在,敏仪开始操持年礼往来并年下诸事。 事情繁冗复杂,好在有个徽音给她打打下手,敏仪这些年做的也很是顺手,对她来说并不算难。 每到这一段时间,宋知欢就避免出现在敏仪面前,毕竟你自己忙忙碌碌的时候身边有个无所事事吃瓜肯点心的人,真的是很闹心的,你会恨不得伸手过去撕了她……别问她为什么知道,都是上辈子的切身感受。 宋知欢深谙此理,于是在住云馆大搞赌局,带着华姝、青庄与耿氏玩牌,宁馨与钮祜禄氏在一旁看着,弘皓、修婉、弘历、弘昼等些小孩子在碧纱橱里玩,弘皓只需冷冷淡淡坐在那里,自然有小宝贝奔着他爬过去,想逗他笑。 修婉饶有兴致地端着两本书教弘历弘昼读书识字,可惜弘历虽有个我佛忠实信徒的额娘,自己却于佛道无大天赋,一心趴在弘皓腿上,口中喊着:“哥哥!笑笑!” 弘昼更是不耐听那些“如是我闻、我佛”的,不过他还算给修婉面子,自己坐在那里玩着小褂子上的流苏,让修婉自己发挥。 里间的学术氛围只浓郁在修婉一人身上,她倒是好为人师,可惜没有好的生源,弘历只喜欢漂亮哥哥,弘昼的小肉手被流苏缠进了,还是他奶妈妈过来解救他。 修婉仰天长叹,“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孤独啊!” “小不点感慨什么呢?”华姝深感修婉如此影响发挥方才使她连连落败,当即嗔道。 宁馨闻声回头望了一眼,又看了看正兴致勃勃大杀四方的宋知欢,若有所思。 钮祜禄氏眉眼含笑,神情温和慈悲,一袭青衫并不衬出寂寥,只凸显出温和来。 一段颜色,两种风流。 同样颜色的衣裳落在宁馨身上,便是一身的飘然出尘,遗世独立了。 钮祜禄氏轻轻一叹,似是感叹似是惋惜道:“弘历这孩子也不知像谁,性子浮躁的很。” “那叫什么——基因突变!对,就是这个。”青庄含笑看了宋知欢一眼,伸手打出一张牌,道:“小孩子嘛,不定性,指不定像谁呢。” 华姝摇摇头,道:“像他阿玛。他阿玛年轻时候性子也不好,弘历大了就好了。” 钮祜禄氏摇了摇头,“世子爷那样我是不敢想了,若弘历能多像他三哥两分,那温和慈悲的性子学上一些,我便不担心他了。” 华姝翻了个颇有神韵的白眼儿,“我还恨那孩子面人儿一样没个脾气呢,日后指不定怎么被他福晋辖制。” “你们这么想,怎么不干脆把孩子换换?”宋知欢一挑眉,“说这些没用的,还不是自己亲生的,也没个嫌弃的地步。” 说着,她猛地手一拍桌,将牌一推,眉飞色舞:“和了!” “你今儿是什么手气啊,都连和多少把了?”青庄看她一眼,无奈叹了口气,从一旁的钱匣子里拣出银钱给她,道:“这一年的月例呀,可都入了你的腰包了。” 宋知欢睨她一眼,“我赢了还不是要请你们吃酒的,我赢你多少,花出去多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耿氏听了眼前一亮,连声道:“宋姐姐可不许反悔。” “我记着呢!”宋知欢叹了一声,仿佛很是肉疼,“我存的那两坛子好酒啊,都被你给喝光了。” 青庄笑吟吟抓着牌,道:“知欢你再肉疼两年,等弘昼大了,自然知道孝敬额娘,届时便不用知欢你的私库疼了!” 这边众人漫无目的地闲话着,忽听辛夷通传,“主子、李福晋、诸位庶福晋,二郡主回来了。” 华姝一时连抓牌也顾不上了,忙起身往外间去,透过窗子便见和玉扶着小丫头的手徐徐过来,身后跟着个妇人,搭着青油布伞,并提着个小食盒。 “额娘,宋额娘,诸位额娘安。”和玉入了内室,对众人含笑请安,并道:“刚从嫡额娘出请安过来,嫡额娘吩咐和玉带了一盘子贡橘来。” 说着,她自婆子手中接过食盒,含笑打开,露出里头一盘朱橘来。 众人分着各拣了一个在手上慢慢剥着,宋知欢吩咐:“给郡主斟茶来。” 一时牌也打不得了,华姝拉着和玉在炕上坐了,一面推着她往炕头去暖和,一面仔细打量着,见她面色红润、身材竟比上次见丰腴不少,再不见从前弱柳扶风的姿态。 此时她穿着的也喜庆,一件大红镶金遍地撒花的褙子,衣裳边角处镶着一指宽的金边,华贵之余也不至于太过,乌油油的发髻上斜插一支嵌红宝点翠金凤大钗,莲子大的珍珠垂在额前,妆容精致,笑眼温柔。 青庄也注意到和玉较从前丰腴不少的身材,当下小心问道:“和玉,你莫不是——” “没有。”和玉想来是被问过这件事了,闻声无奈一笑,道:“不过是近来身子好些了,自然丰满些,好几个大夫诊了脉,都说没有。说来也奇了,自打到了呐喇家,我也不过犯了一回病,吃过药后慢慢温补着,竟然好了不少!前次太医请脉,还说我娘胎里带出的旧疾好了不少呢!” 华姝听了心中大喜,连声道:“果然福晋的眼光好,挑的这一门婚事也旺你。星德那小子,从前额娘还道他年轻怕是莽撞,如今看来,果然和咱们和玉是相配的,大师所言不差呀!” 宋知欢却知道是灵液的功劳,她做在一旁吃果果,暗搓搓思考凭借心疾特效药大发一笔的可能性。 前景当然是很美好的,可惜原材料太少,最后也只能轻叹着止住了思绪。 唉,美好的未来就在眼前却不能触碰的感觉实在是太令人心痛了。 她抬手掩胸,在脑袋里算着自己少赚了多少小钱钱,最后也没个概念,只能讪讪作罢。 说实话,她对钱是最没概念的,总归身边有个柔成老妈子,又有小弟那边的干股,向来是不缺钱的,便也不在意了。 虽然想着发财发财的,其实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她前生或许缺钱,今生却是缺什么都不缺钱了。 ※※※※※※※※※※※※※※※※※※※※ 灵液后面也会有安排的啦,反正好东西不会烂了,与其守财奴一辈子然后带进棺材里,不如造福世人。 嘿嘿,日万第一更。下一章晚上九点。 六九 徽音的身孕稳稳当当带到了九个多月,太医十准说是双胎,敏仪思及翼遥那一对白白胖胖糯米团子一样的龙凤胎,心中的期待不免更加浓郁了起来。 弘晖少见地失了稳妥,在旁人面前还好,面对弘皓便显露了出来,宋知欢偶然间曾见到,外人交口称赞稳妥老成的雍亲王世子叨叨叨跟弟弟念叨着自己的焦急,寻求弘皓的安慰。 而弘皓,板着一张棺材脸在对面坐着,难得配合哥哥,偶尔露出一丝表情来,已经足以让弘晖将独角戏进行下去。 宋知欢看的好笑,将手中的一钟茶递了过去,打断道:“你这小子平日里多么的稳妥老成,怎得今日却如此了?” 弘晖谢过后双手接过了茶钟,无奈笑道:“阿娘,您就别打趣我了。” 弘皓将手中的书卷翻了一页,闻声抬起头来,语气淡淡的,眸中却含着笑意,“阿娘这不是打趣,这分明是实话实说。” “你小子也学坏了。”弘晖好笑地拾起一旁的书卷着在弘皓锃亮的大脑门上轻轻一敲,笑容温润如玉,使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口吻中却不免带着淡淡的宠溺。 宋知欢倚着藤案坐下,问弘晖,“给孩子们的名字预备好了吗?” 弘晖笑道:“男孩的名儿怕阿玛有预备,没敢取,女孩儿的却看了几个,还没定下来。左不过灵毓、秀泽中选一个。媳妇中意‘永欢’,意头倒好,只是犯了阿娘的名讳。” “我不忌讳那个。灵毓,秀泽。都是好名字。秀泽的泽是哪个泽?”宋知欢问。 弘晖笑容仍旧温文尔雅:“从水的泽。” “泽陂九州。与秀泽一比,灵毓虽美,却失了大气了。”宋知欢拈花轻笑,状似随口闲谈般地说道。 弘晖仍是温温和和地笑着,“外头自然直说是承万岁爷恩泽的‘泽’。旁人也没阿娘这个刁钻识见。” “孩子越大越不好玩了,你和你姐姐还是小时候好玩,乖巧听话又有趣,不像现在,大的小的都古板起来了。”宋知欢摇头叹了一声,又瞥到了弘皓,更是大为感叹,当下长长叹了口气,道:“这小的更不好玩!” “阿娘这话,仿佛孩子生出来就是玩的一样。”弘晖笑意中透出浅浅的无奈来,挽袖为宋知欢添茶,道:“若是传出去,旁人不定怎么说您呢。” 宋知欢对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挺胸抬头仿佛在接受表彰一样,“那又怎样?当初都说好了,生出来,你额娘养,我只负责玩。” “某人想的可真美啊!”这边她正气焰嚣张着,忽听一道含着浓浓笑意的女声传来,三人回头看去,便见身着鸭蛋青绣姚黄牡丹旗袍的敏仪站在落地罩旁,眉眼含笑,神情姿态中透着些打趣。 宋知欢丝毫没有说大话被抓包的自觉,反而笑道:“我妈说了,只有想得美,才能做得美。” 敏仪完全摒弃了端庄优雅的仪态,抬步慢行,路过宋知欢身边时不忘伸出一根白皙纤细的手指在宋知欢饱满的额头上轻轻一点。 “额娘坐。”弘晖起身请敏仪在椅子上落座,宋知欢将手头的茶斟了一钟递过去,问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回事的管事们走了。” 敏仪痛饮了一钟茶水,然后点了点头,又不忘嘟囔道:“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唠叨磨叽。” 宋知欢撇了撇嘴,“我是知道的,所以我这一天都老老实实在院子里蹲着,没往你那走,不然头都要疼死。” 刹那间,敏仪眉宇间流露出丝丝缕缕的笑意来,状似打趣道:“是呀,你最机灵了。” 她转头看向弘晖,道:“林先生今儿给你媳妇请脉了,他回我时候说产期不过这两日了,你多陪陪徽音,免得她害怕,孕中女子总是多思的。好在给你的月芝是个省事的,你房里也平静,没闹出什么不该有的事情来。” 弘晖正色点头应声:“儿子知道了。额娘教导过赐下的人,自然是极好的。” 林先生的脉是很准的,那两个孩子生在四月,红霞满天的时候,一双儿女呱呱落地,雍亲王府迎来了新生命。 敏仪大喜过望,谢过了满天神佛,大把大把地往各处佛寺道观撒香油钱——自然没有哪一家在这上头挑理的,毕竟如今京里在宫中得脸的亲王妃可不多,敏仪在这里头绝对是头一份的。 雍亲王倒是面上不显,但据贩卖书房情报的二道贩子说,这位爷在书房旁的小佛堂里烧了不知多少香,一进书房的小院,都是青烟缭绕的。 这一双龙凤胎中,格格居长,为长姐,阿哥居幼,为幼弟。 孩子们的名字是早早就几大沓纸预备好了的,可惜雍亲王为长孙千挑万选的名字并没派上用场——康熙皇帝来凑了这个根正苗红龙凤胎嫡曾孙的热闹,给取了个名字,叫:永琏。 琏瑚乃国之重器,这名字自然不同凡响。 在前朝因这个名字开始忌惮雍亲王府的时候,雍亲王当机决断龙凤胎的一切庆宴都小办,偌大的雍亲王府上上下下都开始谨小慎微了起来。 两个孩子的名字就这样定了下来。 ——小姑娘则还是应了她阿玛选出来的名字,雍亲王虽一千一万个不甘,却也不得不承认秀泽这个名字极好,既有女子的柔美,也有大气之资,很是不俗。 徽音是被喂着朝堂上的事长大的,对前朝这些事不说熟谙于心也是颇为通晓的,这里头的关节略微思虑思虑也明白了,于是痛痛快快地接受了宴会小办这个现实,倒让敏仪松了好大一口气。 ——毕竟是给自家诞下了一双龙凤胎的有功之臣,若徽音真不乐意,她纵有百般办法,也是不乐意在这个颇合心意的儿媳妇身上施展的。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板上钉钉了,雍亲王府如今的处境大家都明白,倒也颇为理解雍亲王此时的选择,甚至有些佩服这位的定力和谨小慎微。 如今的朝堂情势,也必定要谨小慎微,才能保全身家性命了。 双胞胎满月这日,翼遥一早就回来了,徽音也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了正院。 翼遥小心抱了抱两个孩子,只觉软绵绵粉嫩嫩,抱在怀里怎么看都是喜欢。她抱了这个看着那个,怎么都舍不得移开眼。 敏仪在一旁笑道:“你自己也不是没生过,就这样喜欢,不如再生一胎?” 翼遥轻叹一声,无奈道:“再看看吧,煦儿和斐儿还小呢。” 敏仪听了沉思片刻,也点头道:“这样也好,你且好生养着身子,别的到时再虚了自己的身子。” 翼遥笑了笑,从身后汀兰手中取了给两个小丫头的礼物来。 徽音在敏仪的示意下打开一看,见两个礼盒里满满当当的各色东西,都是一样的例子——一只玉长命锁、一只婴儿手掌大的玉兔子、一块玉佩、一个荷包、一把匕首。 只是给永琏的那一份的玉料一色是上等羊脂白,光泽莹润入手细腻,可见为其中上品。 秀泽那一份,长命锁和玉兔子都是颜色惊艳细腻的芙蓉玉,玉佩却是白玉籽料雕琢而成,上等白玉本不算极为难得,难得的是白玉内有点点氤氲出的颜色,淡若烟云、千丝万缕,仿佛墨迹一般,极尽别致天工。 这本就是个中珍品了,难得玉佩雕琢的岁寒三友又栩栩如生风骨凛凛,一眼见了便知是大家之作。 徽音心里一惊,细细往下看去,每人又有一个刺绣精致的小荷包,面料花色各有不同,却能看出是翼遥的手笔,心意便先是一样。 打开一看,永琏那一份,里头装着十二个金子打造的小马,按着他的生肖打造的,惟妙惟肖。 秀泽那一份装着的是一对翡翠雕凌霄花的辫坠儿,辫坠的质地很好,绿的一汪水儿似的,灵气浓郁,生机勃勃。 匕首都是纯银的刀鞘,镶嵌着各色的宝石珍珠,刀锋出鞘,也很是锋利。 徽音一下子被这两份大礼惊住了,敏仪却察觉出这里头的门路来,对翼遥好笑道:“你侄女便罢了,怎么永琏的也是这一份?” 翼遥好笑道:“这不是弟妹会生,一下子来了一对龙凤胎,我若是只给秀泽备这一份,岂不显得厚此薄彼,于是不得不给永琏也备了一份罢了。好歹那首饰是换了的。” 徽音一头雾水地站在那里,摸不着头脑。 于是一直在旁坐着的宋知欢将里头的门路一一解释了,徽音大为感叹,道:“从前再没见过这细致的规矩。” 敏仪含笑道:“我也是当年宁馨给遥儿备了一份,我才知道这里头的讲究。不过这里头的寓意当真好,姑妈姨妈也都是除母亲、祖母外租母以外最亲近的女性血缘长辈,由这两位送也很有意思。” 徽音止不住地笑,立时亲自将长命锁给两个孩子挂上,又对翼遥歉意道:“好姐姐,是我给煦儿和斐儿的礼薄了,你且等着,等你有了小三儿,我立时照着这个例补上一份来给小三儿。” 这话刚一听是好话,细细听来却是打趣了。 翼遥连在徽音肩上拍了两下,怒道:“好啊,原来这些年,我白和你好了,还来打趣起我了。” 徽音呵呵直笑,二人闹了一阵,还是前头时候差不多了,敏仪方才叮嘱徽音:“你回去好生歇着,这回错过了满月宴不必遗憾,等百日了再让你抱着孩子们好生风光风光。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你养好身子。” 徽音莞尔一笑,顺从退下。 这一整年里,雍亲王府上下都沉浸在添丁的欢喜当中。 ※※※※※※※※※※※※※※※※※※※※ 亲们,快穿开了啊!就在专栏等待挖掘,第一本就是! 感谢: 余鱼投掷地雷x1 嘿嘿,我摸到查营养液的诀窍了,昨天晚上投的也能找到。 读者“速效救心丸”,灌溉营养液+302020-08-0116:15:54 读者“牡丹”,灌溉营养液+12020-08-0108:48:10 读者“来个包子不要馅儿”,灌溉营养液+22020-08-0107:53:08 读者“王小宝与肖大宝的粉头”,灌溉营养液+12020-07-3123:44:59 读者“晚風兮”,灌溉营养液+192020-07-3122:24:51 读者“余鱼”,灌溉营养液+12020-07-3122:07:43 读者“七爷说做人要仁慈”,灌溉营养液+102020-07-3122:07:34 读者“夜莺”,灌溉营养液+52020-07-3121:47:39 读者“飞逝”,灌溉营养液+102020-07-3121:46:56 读者“evaaa”,灌溉营养液+12020-07-3121:23:11 读者“啾啾吉”,灌溉营养液+52020-07-3121:09:30 七十 一杆入门,枣红的骏马高高昂起仰天嘶吼,宋知欢勒住缰绳持球杆策马行至看台前,对着坐在看台上的敏仪与华姝挑了挑眉,“怎样?” 敏仪眼角眉梢中都是遮不住地笑意,连连点头,“极好。我依稀记着,当年也是见你纵马持杆的风姿,当时大约是你和你的兄弟们,我匆匆路过,瞄到一眼,当时只觉骑术精湛,很是佩服,如今亲眼所见,却更为佩服宋家伯母。毕竟能逼得你练出这一身精湛功夫来,也不是凡人。” 华姝亦含笑点头。 “夸我损我呢?” 宋知欢随意将球杆扔到一旁的云鹤手上,利落下马,柔成已捧了一件宝蓝披风过来服侍她披上,宁馨牵着马慢慢过来,身上淡青的披风以银线绣着竹叶,椎髻高挽,眉眼含笑。 “第一次与欢姐同场玩这个,总算见识了姨妈口中的:正事行不得、玩乐第一名的风姿。”宁馨将马交给侍女,对宋知欢笑道。 宋知欢已寻了把椅子落座,端起茶盖碗饮了半盏,闻言抬眸看向她,语带幽怨地控诉道:“宁馨你也变坏了。” 敏仪轻咳两声,一旁的黄莺忙奉了茶碗给她,纤细白皙如水葱般的手指端着颜色极淡的青瓷,殷红的汁液在瓷器中随着她摇晃的动作微微摇曳着,发髻旁一支合欢步摇下的流苏随着微风轻轻摆动,面色虽白却自有一番仪态神韵。 她眉眼含笑,轻声道:“可惜我病了,不然也能与知欢同场。当年初见,匆匆一面,我便有过要与你玩一场的念头,可惜终究没什么交集。这些年困局后宅,细细想来,此番竟是时隔二十余载,再见知欢在马球场上的飒爽英姿。” 宋知欢随手将茶碗放下,闻言看她一眼,随口道:“同场还是算了吧,这玩意累得很,要不是修婉缠我缠的厉害,我才不上场呢。” 说着,她又看向了宁馨一眼,控诉道:“你也是,什么都和孩子说,说完就是我受罪。” 宁馨淡淡一笑,未曾多言。 说来此时已是康熙五十二年盛夏,天气炎热的厉害,一场马球打下来浑身都是臭汗,又不得不裹着披风避免受风。 华姝在一旁手执团扇慢慢摇着,见她一身大汗,便轻轻一点她,道:“多热的天儿,非要玩这个。还不快回去沐浴更衣?披着这披风更要热死了。” 敏仪也连连点头,又对华姝道:“咱们带着孩子去景韶轩,回头让她们两个来找。” “也好。”华姝轻轻点头,算作同意。 宋知欢此时只觉累极了,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眼珠子一转,当机立断赖着柔成和云鹤撒娇,“背我嘛~背我嘛~累!” 云鹤一时无奈,已要蹲身下去,柔成却取了绢帕为宋知欢拭擦额上的汗珠儿,轻哄道:“主子,忍一忍,外头备了竹轿,离衢临堂也不远,您就走两步路,出了这场地便都好了。” 宋知欢连连叹了两声,摇头啧啧道:“自古人心善变啊!” “主子!”柔成嗔了她一声,好哄歹哄求着她走出了这帷帘圈出的马球场。 敏仪几人坐在看台上,见此情景均是轻轻一笑,修婉小手拄着下巴,叹道:“我身边怎就没个柔成姑姑这样的人呢?” 敏仪抬手慢慢抚着她的长发,闻言轻笑,“是你没你额娘的好命。” 宁馨已起身对着敏仪稍稍一欠全做告辞,华姝先行起身,对着敏仪微微一让:“福晋请。” 等宋知欢梳洗一番,换了身略凉爽些的衣服往景韶轩去的时候,已是一日中天气最热的时候。 敏仪就伏在贵妃榻上,华姝在她对面坐着,修婉坐在两人中间,经受着社会主义的打磨。 其实就是关心关心功课谈论谈论社交,比起她那天生八面玲珑端庄自持、矜傲为骨宽和做皮的长姐翼遥,修婉的性子又挑剔许多了。 对看不上眼的人,翼遥还能端着笑和人说笑两句,放在修婉身上便是痴人说梦了。 佛渡众生,可惜她却不是佛。 念了六年的阿弥陀佛,她却没有那一份宽和慈悲相。也算万幸,没被佛经移了性情,还留着几分少女的阳光明媚。 宋知欢在藤椅上落了座,身后柔成打开一个轻巧的掐丝小食盒,露出里头五碗酥山来。 淡黄色的奶酥质地绵柔细腻,冰库里取出盛在小碗里,淋上一层颜色鲜艳的果酱,洒上各样果脯、干果碎或新鲜瓜果,夏日食用解暑非常,滋味极好。 修婉对这一滋味很是喜欢,拿着小银勺子美滋滋地挖了两口,然后往外看了看,问:“武额娘怎么还没来?” 敏仪摆摆手命人将那一碗酥山放到冰鉴里,一面看向宋知欢。 宋知欢正喜滋滋地挖着古代版冰淇淋,听修婉问了,便道:“她那里还有点儿事儿,晚来会。” 修婉点了点头,低下头去继续挖酥山。 “此物寒凉,不可多用。”敏仪不过用了两口便住了手,将那净白瓷的小碗递给了身边的黄莺,并对已经挖到碗底的宋知欢叮嘱道。 “好叭。”宋知欢恋恋不舍地看了看那薄薄的一层底子,用小银勺狠狠地刮了两下,将最后一口送入口中,然后和那小碗难舍难分起来。 柔成在一旁看着,心里止不住的好笑,一个巧劲将小碗卸了下来,并轻声对修婉道:“三格格,到了您练琴的时候了。” 修婉苦着一张脸对众人行礼,然后领着侍女下去。 敏仪含笑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道:“比起遥儿,还是婉儿和知欢你像极了。” “可不是吗?听到练琴苦着的那一张脸和带你去散步时的脸色一模一样。”华姝手上轻巧的小团扇往宋知欢身上轻轻一拍,笑容中透着戏谑。 宋知欢轻哼一声,说起了别的话题:“说来,听闻朝中大员年大人膝下独女对咱们王爷一见钟情、情根深种,哭闹着求年大人把她许配给王爷呢。即便王府侧福晋位已满,以从二品大员之女之身位列庶福晋之位也在所不惜。” “要不说是造孽呢。”敏仪似乎对这里头的门道颇为熟悉,手中的甜白釉盏子微微一晃,一抹碧痕在净如白玉的茶盏中摇曳着,淡淡的茶香散在空气中,她轻轻一嗅,抬起头来长叹一声,道:“姑娘家的情意是真的,咱们爷可就未必了。” “不过万岁爷大概会成全这痴情女儿,前朝的水愈发浑了,倒也合了万岁爷的意。咱们府里今年大选添人是板上钉钉的了,只怕咱们王府又要成为众矢之的了。”敏仪饮了口茶水,眉目间淡淡的,仿佛蕴着些愁绪,又仿佛什么都没有,一双眉乌黑如染浓墨,远山含黛,气度雍容。 华姝不知想到了什么,往身后的凭几上倚了倚,室内一时岑寂,只有几声轻叹散在空气中。 还是宋知欢开口打破了安静,只听她长叹一声,以一种感情丰富而声音高亢的调子说:“可怜了痴情少女一片真心,却碰上咱们爷这个铁石心肠!” “真是——神女有梦,襄王无心啊!” 她唱了歌不伦不类的戏腔出来,随意靠着凭几,信手捏出兰花指来一转,只见一节雪白纤细的皓腕上玉镯轻动,迎着窗外照来的日光,如水波荡漾,温柔入肠。 华姝闭了闭眼,终究道了告辞,留下宋知欢和敏仪相对而坐。 敏仪回过神来,饮了口茶水,对宋知欢道:“其实咱们爷对年氏未必没有真心。” 宋知欢仍是笑吟吟的模样,又仿佛是看透了,“只怕对年家的真心更多吧?十四爷如今领兵,风头正盛,我家那小子如今领着京畿,边境手握重兵者无人,咱们爷必然要拉拢一员大将。年羹尧算是天生将才,他父亲又是一方大员,这一家子两代都是人才辈出,年氏的出身资历在当代秀女中可算顶顶的了。” “咱们爷早年为了在兄弟们中不显眼,特意提了华姝做侧福晋,虽然从风口浪尖上下来了,可也杜绝了自己用侧福晋位子牢笼人脉的可能。正常的政治交往,年家不可能让女儿做个不明不白的‘格格’,就是‘庶福晋’,也不过说着好听。没了侧福晋的位份,年家不会心动,何况八王那边也在拉拢年家。为今之计,不过是咱们爷抛下身段使个美男计,年氏对咱们爷情根深种,要死要活,那年家但凡有两分真心疼女儿,或者不欲与八王结仇,年氏嫁进雍亲王府都是板上钉钉的。” 难得见宋知欢如此睿智的模样,敏仪一时怔了怔,然后轻笑两声,“你看的透彻。” “不止我透彻,华姝也透彻。”宋知欢抬手往外轻轻点了点,叹道:“这会子,恐怕咱们爷心里是有几分怪我或者华姝的,若是侧福晋位子空出一个,也不必他老人家舍下身段来谋划了。” “权谋动人心啊,但愿咱们这位王爷——能守住本心吧!”宋知欢吟吟一笑,不同往日的玩笑风流,竟透出几分看透世事的凉薄来,“咱们这些人,身家性命都系在他身上了,如今之际,也只能盼着他能如愿了。” 敏仪长长叹了一声,二人对坐着,久久的静默无言。 “还望那年氏看的透彻些罢了,若真对着咱们爷怀有一腔真情,怕要受伤。”敏仪往榻上倚了倚,莫名觉着身上凉浸浸地发寒,便从一旁扯了线毯来搭在身上,声音中含着沧桑,一双眼眸倒是透彻依旧。 她语气很是平淡,又仿佛什么都看透了,“咱们这位爷呀,说长情也长情,这些年待咱们不薄。说凉薄也凉薄,为了大位,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呢?这些年,除了华姝,又有哪个得过他几分真心宠爱,可惜如今红颜迟暮,华姝不也是说淡就淡了。能让他真心以待的女子,除了当年养育他的先皇后佟佳氏,便只有咱们遥儿了吧,好歹是长女,心头肉一样,宝贝大的。” “也罢,总归他是个念旧的人,咱们只要不出错儿,日后的荣华富贵少不了。” 敏仪忽地展出一抹笑容来,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莫名令人心中发涩。 宋知欢轻轻一叹,倾身握住她的手,温声道:“你呀,平时哪里都好,一病了便伤春悲秋了起来。生前哪管身后事,浪得一日是一日。如今你我都好好活着,又何必求什么虚无缥缈的真心呢?” “我不是求真心,只是看透了,觉着心里累。”敏仪摇了摇头,眼睛仿佛有些湿润,笑意却再美不过,“你说的也对,我自诩看的透彻清楚,但其实满府的人,你心里最清楚。” 宋知欢莞尔一笑,忽地起身,一扯纱衫抛出,仿佛捏着水袖般一甩,身形一转,莲步轻移,吟吟唱道:“叹平生——人心多叵测~” 敏仪闭了闭眼,好半晌眼眸湿润地睁开,将一盏茶水端起轻轻向地倒去,口中念道:“四爷、阿哥,如今,也只是王爷了。少年夫妻老来伴,咱们这情谊,又能再存多少年?谁说的准呢。” ※※※※※※※※※※※※※※※※※※※※ 真不是那种放低身段的美男计,就是“偶然”碰到两回,然后谋划一下,没有什么故意勾引! 古代的男人有几个不是大男子主义的? 七一 京城的夏日少有这般轻柔的绵绵细雨,宋知欢卧在榻上,披着一件绒毯,手边的海棠红木几上摆着一只白瓷盖碗,并一盘时令果子、一碟绵软点心。 翡翠雕琢而成的荷叶形小盘上铺着绿油油的芭蕉叶,盛着一盘子鲜红的樱桃,如上等玛瑙一般娇艳;另有一只白瓷绘彩的高脚点心碟子,摆着些精致的乳黄糕点。 宋知欢一手握着话本子,一面纠结着要不要换手再转身去拿茶碗。 “柔成——”她最终决定不要动弹,而是开口唤道:“你可怜的主子需要你的帮助。” 然而今天她怕是没福气享受柔成姑姑温柔的轻哄服侍了。 “奴婢给王爷请安。” 柔成的声音,还是那么悦耳动听,如潺潺溪水、微微春雨,沁人心怀。 宋知欢微微怔了一瞬,又迅速反应过来,一掀毯子翻身下地,身体条件性反射一般地微微欠身,“妾身请王爷安。” “起来吧。”雍亲王面色平淡,虚扶了宋知欢一把,眼神轻轻扫过这小小的隔间,颜色鲜亮的红木家具,落地罩上雕刻着“六合常春”,垂着宝蓝色绣玉兰花的纱幔,颜色鲜亮质地轻软,垂着洁白的流苏与碧绿的玉珏,搭配的很是雅致。 红木的贵妃榻上雕刻的是仙鹤凌空,铺设着宝蓝色的锦垫,看起来柔软舒适。随手撂在一旁的话本子是京中正时兴的,小点心做的精致,香味诱人。 “你倒是过的极好。”他毫不客气地在贵妃榻上坐了,一面虚扶了宋知欢一把,手上一串念珠慢慢转着,状似随意般地叹道:“算来你嫁给我也有二十余载,养育儿女,相伴多年,似乎毫无所求。坐吧——” 宋知欢微微一点头,在柔成搬来的软墩上坐了,慢条斯理地理了理绣着简单清雅的祥云纹的衣袖,眉目含笑,又甚是平淡,“妾身一生本就无甚所求。贪嗔痴,妾身前半生顺遂安稳,幼年有父母护持,出嫁即活在王爷的羽翼下,谈何‘贪嗔’?至于痴,王爷,承蒙家母多年教诲,知欢自诩还算明理。” 雍亲王看了她一眼,似有所悟,意有所指,“你自然是明理的,这满府的人,你活的最明白。” 宋知欢微微一笑,淡若云烟。 “你很好,你把遥儿生的很好,也把弘皓和修婉养得很好。”雍亲王口吻中似乎带上了几分感怀,“无论何时,你总归是我的侧福晋,后宅之中,你只在敏仪一人之下。” 宋知欢心中隐约明了几分,于是起身对着雍亲王从容一礼,“妾身谢王爷看重。” “你总是这样。”雍亲王看了她一眼,轻叹一声。他从点心碟子里拈起一块糕点,问宋知欢,“今日备的是什么?” 宋知欢温温和和地笑着,“是用脱皮的绿豆,兑着牛乳奶酥做皮,新采的樱桃熬酱做馅料,滋味酸甜鲜香,刚从冰鉴里取出来,甚是凉爽。” “华姝总说你把一腔聪明都用在了吃喝上,如今想来倒是有理。”雍亲王尝了一口点心,眉目舒展开来,道:“这糕滋味不错。” 宋知欢忙吩咐柔成,“命辛娘把新做的樱桃豆糕装一碟子给王爷带走。” 柔成应了个“是”字,又是一时的静默无言。 二人对坐许久,雍亲王忽地道:“你这里似乎总是这么安静。年轻时不觉得,上了年纪,便觉得你这里最令人安心了。” 宋知欢垂了垂眸,下意识伸手去抚摸腕上的一串念珠,轻声道:“妾身万分荣幸。” “你其实——可以不必这么规矩。”雍亲王意味深长,“你陪在我的身侧二十余年,养育了一双儿女,又给我带来的了长女遥儿,你我之间的关系,本比旁人亲近些。” 宋知欢为他添了一盏茶,一双杏眼注视着雍亲王,唇角抿着三分笑意,轻声道:“后院姊妹,除了敏仪这个嫡福晋,本都是一样的人。” 雍亲王再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状似随意地道:“你看的清楚、透彻。下次秋狝,你与我一起去吧,带着修婉。” 宋知欢微微一顿,然后颇为真切地笑了一下,口吻轻松随意,“修婉对此会颇为欢喜。她曾与我说过许多次,若能于草原上纵马奔驰,实在是美事一件。” 雍亲王神情一松,笑容真切了两分,“这是好事。” 二人又说了许多话,左不过离不开那些儿女琐事,离开之前,雍亲王状似随意地叮嘱了宋知欢一句,“琼葩的性子天真,你多照看她些。” 宋知欢怔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他口中的栖林说的是年氏女,年遐龄之嫡女——年氏琼葩,历史上的敦肃皇贵妃,本该嫁入雍亲王府成为侧福晋的年氏。 她却没答应,只是温温和和地笑着道:“敏仪待人宽厚,年妹妹入府的日子定然过得舒心,怎会需要妾身照顾呢?” 雍亲王愣了一下,然后轻松一笑,道:“也是。” “爷还有些公务,先走了。” “妾身,恭送王爷。” 目送着雍亲王离去,直到再也见不到那一抹淡青的影踪,宋知欢方才轻嗤一声,抬手轻轻在坐褥上掸了掸,含着三分笑意感叹道:“这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柔成上前扶着宋知欢落座,将她今日用着的那一只白瓷绘彩盖碗奉与宋知欢,轻声道:“如此,也算遂了咱们格格的意愿。” “是呀。离开这四方天,去一处快活地方。她将会是大清国的公主,拥有尊贵的身份、豪华的府邸,有心腹子孙环伺,有纵情山水之自由。”宋知欢倚着贵妃榻的靠背,似悲似喜,“只是从此,母女两地,骨肉分隔,再难相聚了。” 柔成看着她这个样子,心仿佛刀割一样地疼着,于是微微倾身抱住了宋知欢的肩,安抚道:“主子,咱们三格格还小呢,待到及笄预备婚事出嫁,还早着呢。” “这个臭丫头不止想再赖我许多年,还要从我这抠一份嫁妆!”宋知欢忽地神情一变,骂道:“小破孩子最讨厌了!” 柔成心立刻软了下来,她抱住宋知欢,用哄孩子一般的声音轻柔地哄着她,“是呀,小孩子实在是再讨厌不过了。咱们主子还小呢,还是个宝宝,要什么孩子?” 好半晌,宋知欢一颗心沉静下来,对柔成呢喃道:“柔成,我累了,想睡会。” “好。”柔成轻声答应了,扶着宋知欢躺下,将毯子重新为她盖在身上,悄然退去。 站在落地罩后,轻纱被微风带着拂过她的脸庞,依稀听到内间女子的嘟囔声:“小破孩子!” 柔成一面悲一面喜,一面笑着,一面不自觉地流下泪来。 总要长大的啊,当年在母亲怀里无忧无虑的小姑娘,鲜衣怒马恣意玩笑的宋家姑娘,已经不复存在了。 如今居于深宅王府中,纵不算谨小慎微,却也不比少年恣意。 毕竟受制于人。 幸在,她总是能握住尽可能多的筹码,保住自己与身边的人。 狂风骤雨如约而至,宋知欢挪了地方,坐在暖阁炕上,围着一条银红软毡,伏在窗边向外看着。廊下垂着的竹帘挡住风雨,只留下一条地方给宋知欢赏景。 衢临堂宋知欢日常坐着的暖阁外有一丛郁郁葱葱的竹子,青翠挺拔,纵然雨疏风骤,也未曾动摇它的风骨;粉白二色的玉簪花开的高雅脱俗,缓缓流露出一派的恬静清丽。 柔成在一旁架起小茶炉温了一壶青梅酒,将一笼刚从辛娘处取来的芋泥蜜枣茉莉花糕摆在小炕桌上,含笑道:“今日的糕滋味很好,您尝尝?” 宋知欢拢了拢身上的软毡,轻叹一声,“昨日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可惜咱们也没养两棵海棠树,不然还能附庸风雅学学人家李清照。” 柔成抿嘴止不住地笑,道:“李主子院里倒是有两棵四季常开的西府海棠,不如您饮醉了酒,去那边睡一觉?” “那还是算了吧。”宋知欢往一旁的凭几上靠了靠,仗着宋母不在,肆无忌惮地扔了优雅仪态,举止毫不端庄地道:“她那娘家大侄女,就是嫁了大理寺卿云家的那个月姐儿今儿带孩子来给她请安,我过去了碍事。” 柔成笑了笑,用一个白玉小盅将酒斟出来,并道:“前儿听李主儿的意思,是要接她娘家小侄女过来带在身边?” 宋知欢点了点头,端起酒盅抿了一口,随意道:“小丫头小小年纪,父母双亡也是可怜。她父亲小华姝七八岁,是华姝长姐如母带大的,华姝疼爱幼弟,自然爱屋及乌也喜欢侄女。比起被李家夫人带在身边,仰仗长房鼻息,能被华姝带在身边,也是她的福气了。毕竟和玉已经出阁,弘时早就搬出了玉芍轩,华姝拿她解寂寞,她也得了女性长辈的教养。况且——四品官的夫人教养和亲王侧福晋教养的结果可是全让不同的。” 柔成含笑应道:“此言有理。李福晋命去接李家姐儿的船应该也块回来了,自打大郡主和二郡主相继出阁,总算咱们府里又有个人能陪咱们三格格玩儿了。” “见面礼备的厚些。到底是华姝要养在身边的,给点面子。”宋知欢尝了口甜糕,随意吩咐道。 柔成含笑答应了,“是,奴婢知道了。” 七二 问:京中酷暑夏日,最爽的是什么? 答:左手话本子,右手凉碗子,身边靠着冰鉴,身下是透着凉意的翡翠席,手边的炕桌上是酸甜可口的果子露。 这,就是雍亲王府宋侧福晋的腐败生活。 辛娘的手艺好,为了宋知欢又苦心钻研甜点多年,凉碗子做的颇有新意,甚至比宫里的口味还要好上不少。 偶尔来个冰凉香甜的酥山加餐,百合清酿清爽可口,果子露酸甜开胃,酸梅汤一路带着凉意滑进胃里,使人口舌生津。 再有各样合着宋知欢口味做的开胃小菜,正餐的菜式用尽全力做的鲜香爽口,即便荤菜也没有丝毫腻口之感,只令人食指大动。 一到盛夏,以雍亲王敏仪等为首的王府人员就时常过来散步,敏仪华姝等是一坐一下午,令人不好意思在饭点开口赶人;雍亲王则更不要脸,踩着点过来吃饭,吃完就走,连吃带拿,每每使人心生唾弃。 也因此,每到盛夏,别人苦夏身材纤弱,宋知欢就能腰上多出一圈肉来。 当一个女人长胖的时候,没有一个凉碗子是无辜的。 宋母对于女儿的生活习惯了然于心,也颇为唾弃。 这日她带着宁乐过这边府里来,见宋知欢倚在贵妃榻上,一手握着京中时兴话本子,一手拈着蜜饯果子,手边的小几上搁着各样果子小吃,冰鉴紧邻着贵妃榻,依稀能见到里头琳琅满目的小吃甜品。 而她那蠢女儿把自己喂的肥嘟嘟的,小脸白白嫩嫩,全是软肉。 虽然即便她摒弃了母亲看女儿的十层滤镜,宋知欢看起来还是特别可爱,但是这夏天里有个人长得这么白嫩丰腴,真的是很招人恨的一件事。 她当即柳眉倒竖,伸出指头指着宋知欢,恨铁不成钢地道:“你看看你,你看看你!都懒成什么样子了?一身的肥肉!一看就知道这个夏日里你必然是日日倚在榻上!” 宋知欢对不知何时走进来的母亲露出讨好的笑容,暗搓搓瞪了柔成和辛夷几个一眼,然后笑呵呵地起身道:“妈坐。”又揉了一把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宁乐,笑道:“乐儿今儿怎么跟着祖母来了?是想姑姑了吗?” 宋母朝天翻了个白眼儿,在这个女儿身上,她是实实在在摒弃了自己推崇遵守了多年的世家淑女风范——招人疼是招人疼,惹人恨也是惹人恨! “你呀,多大人了,柔成是必然管不住你的!平日里多动动,不然老了病都找上来了。懒得你!若是在平常百姓家里,看你还能如此不!”宋母轻叹一声,老生常谈道。 宋知欢非常死猪不怕开水烫,一面揉了揉宁乐梳着的小发髻,一面对宋母笑呵呵道:“女儿这不是懒,这叫——隐士风范。” “去你的隐士风范!”宋母瞪了她一眼,然后重重叹了口气,“我这辈子是见不到你行走端庄姿仪无双了,好在还有个乐儿,也算成全了我少年痴梦一场。” 又道:“遥儿的规矩学的也好,可见宫里的嬷嬷不是吃干饭的。唯有你——”她说着,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宋知欢一眼,长长吐出一口气,痛心疾首,“宫里待了那些年,毫无长进!” 宋知欢讪讪一笑,一面吩咐:“去前院叫弘皓,华姝那儿叫修婉,就说外祖母来了。” 豆蔻答应了一声,笑着退下了。 宋知欢又命人从冰鉴里取了凉碗子来,娘仨个分了,宋母摇了摇头,看着舀着凉碗子的女儿和孙女,心中轻叹一声:到底年轻,不知惜福养身的重要。 说来宁乐如今也到了该要议亲的年岁,宋知欢问宋母,“上回您来说看定了大理寺卿云家的嫡幼子,如今怎样了?” 宋母闻言一笑,道:“说的差不多了,等他家那小子过了殿试有了功名,两家便能走动起来了。云家夫人你也知道,性子不错,和你嫂子关系也不错,定然不会多为难咱们乐儿。况他家那小子和知方还有师徒之名,必然不敢薄待恩师之女。” 宋知欢心知为了这一桩婚事家中定然是费了不少心力,当即对着红着脸坐在一边的宁乐笑道:“好宝儿,如今可以安心备嫁了?你且等着,待你出嫁的时候,姑姑定然为你备一份厚厚的添妆。” 宁乐当即脸红的更厉害了,垂着头绞着帕子,嘴唇嗫嚅着,终究没出声。 “你逗她做什么。”宋母嗔了宋知欢一声,又乐呵呵道:“安小子媳妇生了,是个小子,如今你也是做姑祖母的人了。” 宋知欢听了大喜,宋宁安娶妻也有三五年了,一直没消息,若不是宋母拦着,只怕宋宁安官场上同僚送的妾室都可以把院子堆满了!如今他妻子生了孩子,日后可消停不少。 她当即笑道:“这几日府里有事,那小子洗三我怕是出不去了,等满月的,我定然回去好好抱一抱。” 宋母看着女儿微微笑着,眼中满是疼爱。 宁乐倚着宋知欢,一双水润的眼眸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望向窗外,阳光照在少女的脸庞上,肌肤如玉一般的润泽细腻,肤如凝脂,神采飞扬。 宋知欢一下一下抚摸着宁乐乌黑柔顺的长发,认真倾听着宋母说话。 这样的时光其实并不常见,于是每每母亲来到自己身边,总是令人倍加珍惜。 宋母一直在宋知欢这儿待到天色昏暗,方才依依不舍地起身。 宋知欢上前抱了宋母一把,脸贴着母亲的肩,软着嗓音撒娇:“妈哪日再来?” 宋母轻笑着抬指点了点宋知欢的额头,无奈摇头,眼圈儿微红,轻声道:“你好好的,妈就常来。” 且说这日,王府去接李家姑娘的船在码头上靠岸,自有华姝早求了敏仪派小轿去接侄女。 及至傍晚,众人齐聚正院命仪堂中,宋知欢坐正座左下第一,对面与身边的位子均是空着,钮祜禄氏、耿氏、宁馨、青庄按次序一一落座,除了宁馨与钮祜禄氏,众人皆是频频向门外看去。 毕竟这府里难得来个要长住的小姑娘。 宁馨与钮祜禄氏二人,一个是对此全然不在意,一个是心如止水,二人自然也未曾对此有什么好奇。 修婉在敏仪身边坐着,好奇的目光落在门外,频频探看。 宋知欢笑着打趣她道:“有了小伙伴,便连额娘都不要了?” 修婉嗔道:“额娘!” 这时徽音也带着乳母抱着两个孩子过来,敏仪笑道:“天儿晚了,便别抱孩子们了。” 虽如此说,却也忙命乳母上前,给她细细看了两个小不点一番。 李家姑娘闺名韵儿,身量娇小纤细,一头墨发倒是丰厚,在脑后用白玉扁方挽起一个髻,半数垂着,是少女常做的打扮。与华姝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儿,眉不似月姐儿柔和,反而给她的面容添了几分英气,年龄虽幼,却自有一番优雅仪态,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浓,眼眸含笑,如星辉月朗,很是不凡。 她身着桃红圆领纱衫,内衬着月白色立领袄儿,下系石榴红绫裙,腰悬羊脂如意佩,腕上戴着三对手镯,纯银掐丝、珐琅彩与赤金錾花,均是细细的,很是纤巧,摞在一只腕子上却也好看。 小姑娘教养不差,行礼的动作标准之余又很是顺畅,比之京中闺秀也不差多少。 敏仪见了她就很是喜欢,忙命人扶她起来,又有侍女捧了表礼来:金锞子一包、新缎子一匹、金锁一只。 李韵儿笑盈盈谢过了,又被华姝引着一一见过室内众人。 待到收了一圈儿的见面礼,华姝方才拉着李韵儿坐下,早有伶俐的小丫头捧了个小绣墩在华姝的座位旁边,李韵儿落座于此。 敏仪笑问道:“姐儿的箱笼都安置好了?就住在华姝你那里,你们姑侄两个好亲近些。” 华姝应了一声,爱怜地摩挲着侄女的手,一面笑道:“这丫头东西多,那边还忙着呢。妾身先带她来给姐妹们看看。玉芍轩后头的空屋子不少,已经收拾出来了,回头让她住进去便是。” 韵姐儿又在这边坐了一会儿,敏仪便对修婉道:“你们小丫头在这也坐不住,你带着妹妹去看院子里的花儿吧。” 修婉笑眯眯答应了一声,起身对众人行礼,“嫡额娘、额娘、诸位额娘,修婉告退。” 韵姐儿也起身对着众人一一行礼,然后被修婉拉着出去。 看着两个小姑娘离去的背影,敏仪用一种颇为感怀的语气叹道:“看着她们朝气蓬勃的样子,我便有些怀念在闺中之时了。” 青春易逝,年华似水。 不过作为当过两次孩子的人,宋知欢是绝对没有这个烦恼的。 此时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她心中只有一种想法:不愧年轻,精力旺盛,大热天的还出去玩。 啧。 “你以为谁都像你恨不得一到夏天就窝在榻上不起身?”华姝白她一眼,手中缂丝团扇在她手臂上轻轻一敲。 原来是她不知不觉地就把心里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四下一看,周围的众人都在笑,敏仪尤其可恨,用带着爱怜与包容的目光看她,就像在看三岁的小宝宝一样。 唉,人生不易啊。 枉我为了哄你们开心时常彩衣娱亲,你们竟然恩将仇报! 长叹息以掩涕兮,哀宋知欢之多艰。 ※※※※※※※※※※※※※※※※※※※※ 感谢: 疯丫头投掷地雷x2 读者“妮妮”,灌溉营养液+12020-08-0208:41:56 读者“花花虹的nc实习生”,灌溉营养液+12020-08-0208:18:34 读者“只差一个你”,灌溉营养液+262020-08-0202:04:54 读者“黏哇哇”,灌溉营养液+52020-08-0200:52:45 读者“rae”,灌溉营养液+202020-08-0123:25:37 读者“shgiottovong”,灌溉营养液+102020-08-0121:44:17 读者“春水”,灌溉营养液+172020-08-0121:32:00 七三 猛烈的秋雨潇潇洒洒地应约而至时,府里正为预备新福晋入府的热闹着。 二品大员嫡女,若做个王爷格格自然是可惜了,保不齐又要成了京中的笑柄。 虽然年氏琼葩这事儿已成了笑柄许久了,但到底没到了明面上,却也没人光明正大的讨论,但若年氏真入雍亲王府为格格,那可就大不一样了。 也不知康熙哪根弦儿搭错了,又或是哪一个给他出的主意,选秀过后圣旨赐婚,旨意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赐前湖广巡抚年遐龄之嫡幼女为雍亲王侧福晋,择吉日入府。 这一下子,是彻底将雍亲王府推到风口浪尖上了,毕竟清朝惯例,亲王嫡福晋一、侧福晋二、格格不限,如今康熙为雍亲王赐下了第三个侧福晋,这可以算是康熙开头为雍亲王改了旧制了。 然而雍亲王他老人家也是一身好演技,不管私底下怎么开心,明面上是毫无一丝得了好大助力的欢喜,每天仍旧板着那一张棺材冰山脸,拉着“心腹”哀叹,表达自己不得不均从君令的无可奈何。 宋知欢对此大为叹惋,深感若雍亲王生在日后,哪还有那些影帝什么事儿啊!奥斯卡都欠他一座小金人! 然而即便这样的演技在此时却也没什么用的,只骗过了两个官场少有纯种铁憨憨,最后还是靠着大手一挥几个计谋,拉着那些兄弟们进局,他自己方才溜了。 此时前朝太子已废,老大八成也是废了,老八也差不多,却又推了与雍亲王一母同胞的十四阿哥出来,此时在前朝风头正盛。 也因此,近来德妃娘娘颇为得意,敏仪按规矩入宫给她老人家请安时怕是忍了一肚子气,纵然修身养性多年,出宫后也不免对着宋知欢唠叨两句。 雍亲王他老人家倒是坐得住,收锋敛芒,只等着盛极必反的那一日。 这一回御旨赐婚,算是把这一摊子水彻底搅浑了。 前朝之事休要多提,且说王府里,如今也是忙得团团转。 年大人的女儿怠慢不得,何况雍亲王明摆了看重年氏。 敏仪预备各样事务办的热火朝天,私下里和宋知欢嘟囔两嘴,抱怨雍亲王大把年纪,孙子都有了还盼着娶小的,害得她抱小不点的时间都少了。 如今雍亲王已而立多年,府内就些个女人,没了少年时的年轻气盛,内宫旧人们就多了一份细水长流的恩遇。 但他不知是心中有愧还是莫名气短,或是怕触景生情,他少往华姝处去。 只是每每有了什么新奇东西,也少不了华姝一份,很是纠结。华姝对此却只是冷笑以对,偶尔宋知欢提起,随口说:“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依宋知欢看,她是彻底看开了,再不复当年。想当年,还是李格格的华姝,看向还是四阿哥的雍亲王时,眼睛里是有光的,如星辰璀璨,任是铁骨铮铮,也要醉倒在温柔乡里。 而如今——只一句:不提也罢。 青庄这些年深居简出,身体又弱,他偶尔去坐坐,做足了关怀模样。 宁馨是素来宠眷不淡,想来即便是位尊如雍亲王,心底的最深处也有对织女的向往。 可惜咱们宁馨可没织女那个贤惠性格,他过去也只能对着宁馨的冷脸了。 二人宗教信仰不和,但这些年在雍亲王锲而不舍的热切下,倒也磨出一套相处方法。 就是宁馨弹琴、煮茶,听对外冷脸其实话痨的雍亲王叨叨,或者二人弈棋。宁馨素来是最透彻不过,心知自己若是得罪了雍亲王,遭罪的是武家满门,于是也没做出什么品茶赶客的事情。 也是进步很大了——她亲亲欢姐如是总结道。 扯远了,总之,这些年雍亲王渐渐念起旧来,宋知欢倒是跟着捡了个漏。 不过他俩也没啥共同话题,凑在一起漫天闲扯,柔成每每听得嘴角抽搐,雍亲王他老人倒是感觉良好,彻底把宋知欢当成垃圾桶来用了。 比如现在,他就坐在铺着绣着宋知欢最喜爱的玉兰花的坐褥上,端着宋知欢最喜欢的一套翡翠茶盏,品着宋知欢的新欢“白牡丹”,对着宋知欢感慨:“能得贤妻如敏仪,此生无憾。” “只是……敏仪近来心情不佳,每每对我出言讽刺。弘时倒说是年纪的缘故,情志郁结,我心中忧愁,想着寻一位名医来看看。” 宋知欢并不参与到这夫妻两个的战争中,暗暗撇嘴,面上却笑道:“年龄过去了便好,我母亲当年也是这样的。” 其实那火就是冲着你来的! 宋知欢心里哼了一声,老不修的,当爷爷的人还要娶小的,连累的我们敏仪忙的脚打后脑勺,不对你发火对谁发火? 话是如此说,忙也是正经的忙。 一连好些日子,敏仪都是面带疲惫的样子。 毕竟底下还有弘晖并徽音的一双龙凤胎病了,一病病俩,就算没有大碍也是磨人,徽音日日守着离不开身,也无人能为敏仪分忧。 宋知欢作为一个咸鱼小废物,自觉敏仪忙着的时候她在一旁无所事事令人心烦,又兼连续几日的大雨,就干脆蹲在屋子里打理她那些乱七八糟的香料,好几日没出门。 雍亲王又领了个差事,也就没有人来骚扰宋知欢了。 这日骤雨初歇,宋知欢难得披了件斗篷预备出屋子,柔成可是忙了起来,又是命人备好雨具手帕,又是再三检查灯火,又是备用的厚斗篷、小手炉,再有安排好沉稳利落的婆子丫头,又拉着云鹤的手嘟嘟囔囔地叮嘱着,可谓是一万个不放心。 宋知欢灌了半碗茶下去,见她还没完事儿,心中好笑,于是对她道:“好了好了,柔成姐姐,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云鹤和辛夷吗?放心吧,我不过去玉芍轩看看华姝,看完就回来了。你好好看着我的香料,隔间儿里的松柏木片应该快要焙好了,千万不要过了火候。” 柔成轻轻叹了一声,上前为她系好了斗篷,又将小巧的粉蓝釉落梅纹瓷手炉递了过去,温声叮嘱了两句,又道:“万不可胡闹,这个时节染了风寒可不是玩的。” 宋知欢对着她一笑,被一众人簇拥着,浩浩荡荡地出了屋子。 算来华姝病在秋日的第一场雨后,距今也有三五日了,宋知欢总念叨要去看看,偏生一连几日天不放晴,直到今日才有了机会,晒着秋日暖阳,踩着大雨留下的积水,一步步往玉芍轩去。 临走前,她从花厅旁的暖房里揪了七八朵红得鲜艳的月季花,拿一个净白的瓶子插了,也不假他人之手,抱在自己怀里走着,又捧着个手炉,姿态愈发笨重了。 还是云鹤看着好笑,路程未曾过半便好说歹说卸了那瓶花儿下来,只让宋知欢捧着手炉,被辛夷扶着走着。 此时已算深秋,玉芍轩春夏之际灼灼鲜花大多败了,唯有庭前两棵垂丝海棠仍然盛开着,花朵娇艳,不使秋日寂寥染上这处也曾花木葳蕤争奇斗艳的庭院。 廊下大多垂着湘帘,想来是怕寒风越过回廊,横冲直撞进了屋子,冲撞了娇客。 倒有无窗的地方前,湘帘仍然卷着,有小侍女蹲在那边支着个小药炉子熬药,里头早听了通传,芍药披着件灰鼠皮棉氅衣殷勤地迎出来,对宋知欢笑道:“这天儿这样冷,宋主儿怎么过来了?” 宋知欢一面将手炉递给她身后的小丫头,一面拢着斗篷往里走,随口道:“担心你家主子,过来看看。这天儿今年可比往年冷上不知多少,冬日怕是要难捱了。” 芍药笑了笑,亲自拉起藏蓝厚呢子做面的棉帘子请宋知欢进去,一面轻声道:“您来了,我们主子定然高兴。今年天儿可不是冷呢?” 宋知欢抬步入内,一进来屋子便觉热气迎面而来,原来玉芍轩里地龙熏笼早早就都用上了,再往华姝日常起坐的西暖阁里去,更是觉得在寒风中沁了许久的身子一下子酥了。 华姝正倚着凭几在南窗下暖炕上坐着,见宋知欢来了便拍了拍身边的位子,一面笑着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柔成也没拦着你,不怕过了病气。你前儿让人送来的药,林大夫看过说对口,我就吃了,倒是很管用,如今已然快大好了,也多谢你记挂着我。” 辛夷上前服侍着宋知欢解了斗篷,宋知欢顺着华姝的动作坐下,身子一下子陷入了柔软温暖的锦缎坐褥中,暖意阵阵涌上,让她不自觉舒了口气。 坐褥套子是明紫色缎子做面,红芍药绣花,是华姝一贯的华丽风格,她着意打量两眼,竟觉着这大红大紫的颜色鲜艳明丽很是不错,至少冷天看着便觉温暖。 一面在心里感叹,一面对华姝随口道:“病这东西都是命里该有的,你传给我了说明我活该。那药你吃着好就是,那一瓶吃完,你这病也该好全了。” “乱说什么话呢!嘴里没个拘束。”华姝一时哭笑不得,那边在炕沿儿旁暖墩上坐着的韵姐儿已起身对着宋知欢行礼,“给宋福晋请安。” 宋知欢见她身着银红绵纱袄儿,下系翠色罗裙,难得年轻,也压得住这样艳丽的颜色搭配;那一头乌发在脑后挽着个攥儿,斜插一支梅枝金钗,面容娇艳若桃李,一双眼眸无时无刻不含着笑,印进了人的心里。 她见韵姐儿似是在给华姝喂药的样子,便调笑着打趣道:“难为你受得住你姑姑这脾气,若不是你这样服侍她,只怕这病还有的磨呢!”又看了华姝一眼,见她身上是肉粉色缂丝卐字不到头的灰鼠衬衣,不比早年乌黑厚重的头发用一支喜鹊登梅纹的赤金扁方松松挽着,此时面带病容,颇为憔悴,不似平日脂粉鲜艳,也是这模样,才令人发觉她原来已是韶华不复的年纪。 宋知欢神情一黯,复又笑了,道:“韵姐儿怎么穿的这样少,也不怕冷。华姝你也是,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却不让我们韵姐儿暖和些。” 华姝先是一笑,拉着韵姐儿的手道:“可见我是有福气的,和玉虽不在身边,却有韵姐儿陪着我。”又道:“这孩子火力旺,这屋子里也热,若披一件褂子,不多时汗就不断了,不如就这样,左右这屋里也冷不了她。” 说着,她又斜睨了宋知欢一眼,笑骂道:“你过来就是来打趣我的吗?若单是来挑刺儿的,趁早走吧,芍药,送客,咱们这儿请不起你宋主儿这尊大佛!” “哎呦喂,华姝你可是有了侄女忘了姐妹。”宋知欢轻哼一声,用一种深闺怨妇独有的幽怨语气与眼神对华姝道:“你也不想想——这朱门深宅中多年,是谁陪着你过来的,当真是……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呀!” “去你的吧你可!”华姝俨然极为熟稔宋知欢这一套变脸绝技,当即抄起炕桌上的小点心堵住了宋知欢的口,并道:“没事儿哪来的这怨妇调调,那些个不正经的书少看!修婉还小呢,仔细带坏了孩子。” 宋知欢用力咀嚼着点心,愤愤瞪大了眼睛,企图以此向华姝传达自己的愤怒。 可惜华姝毫不领情,直接从炕桌上斟了茶给她,宋知欢艰难地咽下那一口点心,灌了口茶水,然后吐槽道:“我俩谁带坏了谁啊!她一天到晚在我耳朵边上念叨那些乱七八糟的‘如是我闻’‘比丘比丘尼’‘大慈大悲’,我都快被她带坑里了!要是哪天我张口就是‘阿弥陀佛’,定然是那丫头的错!” 华姝毫不在意地翻了个白眼儿,并道:“你那儿不还有个张口闭口‘大道无情’的吗?放心,你不会被带进坑里的,顶多脑袋炸了。” “你……!”宋知欢恨恨看了她一眼,怒道:“你就是仗着生病我不敢和你计较!” “你敢和我计较!”华姝毫不相让地瞪了回去,“你要敢和我计较,出了这个门,我立马就断药!” 两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互相瞪着耍小脾气,韵姐儿掩唇轻笑着,捧着小茶盘悄然退下了。 那边芍药捧着个点心蜜饯的攒盒进来,见此心中了然,先将一枚糖霜樱桃递与华姝,“主子甜甜嘴儿。”又将新蒸的米糕捧给宋知欢,然后笑道:“两位主儿都是多大的人了,这样吵架,反而让韵姐儿看了笑话。” “她敢!”华姝轻哼一声,“我是她姑姑,她敢看我笑话。” 宋知欢伸出白生生的手指头怼了怼她胳膊,“人家这你床前床后的伺候着,还不够孝顺?你还挑上理儿了?” 华姝白了她一眼,吩咐芍药,“前儿福晋赐的那两匹哆罗呢,把那一匹玉色的给和玉送去,艳红的给韵姐儿裁一件褂子、一件袄儿,用大红绵纱做里子,那丫头穿艳色好看。余下的做成半身无袖的小马甲,也按那丫头的身量做!剩的人家说我吝啬!” 芍药笑呵呵地答应了,又道:“奴婢就知道您有安排,那东西来了也没往箱子里收,当下命人取了去做就是。” “揣测上意!”华姝觉着口里的苦味被糖霜樱桃压下去了,睨了芍药一眼,纵然美人迟暮,却更有一股岁月留下的婉转风流,一双桃花眼眸不似当年清澈,却更加风情万种。 芍药笑吟吟将八宝攒盒在炕几上放下,她是自幼服侍华姝的,这些年也没出去嫁人,一直跟在华姝身边,算来也是三四十的人了,眉眼鬓边早被岁月染上了风霜,笑容中却仍然透着包容与温柔。 宋知欢并未多坐,华姝也没许她多坐,纵使自己养病,身边只有一个韵姐儿,对这群姐姐妹妹们分外想念,也到底怕过了病气给宋知欢,没多一会儿便连连表示要送客了。 宋知欢自然不会多想,见华姝精神头不错,天色又确实发暗了起来,便起身离去了。 从玉芍轩回来,宋知欢便松了口气,对柔成感叹道:“果然华姝身边还是要有个人陪着的,如今韵姐儿在她身边,我看她心情也好了不少。” 柔成只笑着道:“自己嫡亲侄女儿陪着,李福晋自然是舒心的。” 说着,又将一盏热茶端给她,轻声道:“快喝些热的去去寒,外头天儿那样的冷,若是您再病了,那可真打奴婢的脸了。” 宋知欢一挑眉,“我病了,怎么就打你的脸了?” 柔成温温和和地笑着,“您若病了,岂不就是奴婢侍候不周了?” 宋知欢轻嗤一声,“我倒不知我几时有这牵连旁人的毛病了。”虽如此说,却还是端起茶盏慢慢饮着,等觉着身上暖和了方才放下,并对捧着小食盒进来的辛娘吩咐道:“日前宁馨送来两瓶‘和生驱寒丸’,是在你那儿收着吧?回头寻出来,给青庄送一瓶去,她身子不好,最近天冷,更要注意。” 辛娘笑着答应了一句,又将炖品端出奉与宋知欢,一面念叨了一句,“您要,还是先想想自己吧,这两年身子可没有年轻时候好了,再不注意注意,老了有的您受得!” 柔成在一旁也连声附和,并道:“老大不小的人了,也该多注意注意了。” 宋知欢无奈,也刚不过她们两个,只能苦着小脸点了点头,然后就开始接受辛娘补汤炖品的洗礼,一连好些日子,只觉舌头都苦了,方才得了辛娘的应允,停了膳品。 这一停,宋知欢可喜了,恨不得就在院门口放炮仗,好生庆祝庆祝。 这日青庄过来走动,见宋知欢盘腿坐在炕上美滋滋地挖着酥酪吃,便也笑了,道:“听说你连着用了六七日的药膳,今儿才停了?” 宋知欢听了声响抬头来看,见是她便满心惊喜,忙起来道:“你怎么过来了?是今儿才停了,辛娘那丫头,心忒狠了,任我怎么求,还是给我喝足了七日!” 青庄抿嘴儿一笑,被宋知欢拉着在炕上坐了,端着侍女捧来的茶水饮了两口,方道:“早前就想过来了,但这几日雨大,也一直不得出门,今日天气好,我便多来走动走动。多谢你特地命人送去的药,驱寒极好。” “宁馨就爱鼓捣这些东西,我用着觉得好才命人给你送去的。”宋知欢与她也有许久没见了,也耐心地与她说着闲话,“今年的天气确实不好,一入秋就是连绵的雨,或大或小,总不停息。前儿停了一回,我好生欢喜,不想却只挺了一日,我往华姝那里走动一遭,便又下了起来,也没工夫去看看你。” 青庄温和地道:“我也听说她病了,只是今儿出门就先往你这里来了,等会儿再去看她。倒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因这雨,请安免了多日,我也许久没见她了。” 宋知欢听了就道:“她倒是很好,在屋里养病,有她侄女贴身服侍着,小丫头贴心,在她身边也讨她喜欢,我上次去看,她的精神头很不错。” “那便是好事了。”青庄松了口气,道:“咱们都这么多年了,当年怎么样的龃龉矛盾,也都过去了。前日我听她这个时节病了,还很是揪心呢!” 说着,她又不知想起什么,面上透出淡淡的哀愁来,轻叹那一声,道:“说来,如今咱们也是三四十的人了,半老徐娘。” 宋知欢听了可不开心了,“什么半老徐娘,三四十很老吗?我还没到四十呢!今年二十明年十八!” “竟是浑说!这事儿也是能拿来玩笑的?”青庄摇摇头,叹了一声,抬手在她额间轻轻一点,“多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虽如此说,眸中却也带着包容与少许艳羡。 宋知欢笑眯眯揽着她的肩,道:“人嘛,无论年龄多大了,总是心态最重要的。你总告诉自己:我老了,我老了。那可不就是老了吗?你若日日告诉自己:我还年轻着呢。那即便年龄不轻了,心里年轻,容色也年轻了。” “那句诗怎么说的来着?”青庄笑看了她一眼,道:“我记得听修婉念过:最是世间留不得,红颜别镜花别树。” “那是: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宋知欢嗔她一声,又开始胡搅蛮缠起来。 青庄终究拧不得她,还是不得不点头同意了她的观点,并且表示自己再也不说老了。 宋知欢女士对此极为满意,表达了自己的赞许过后,又抓起桌上的点心,带着青庄吃吃喝喝了起来。 ※※※※※※※※※※※※※※※※※※※※ 这一章有个小细节,能够在细微处表明女主的好人缘——芍药捧了点心来,正常按照待客礼节,是一定要先请客人的,但是她先把蜜饯给需要去苦味的华姝,说明潜意识里她并没将宋知欢当成是客人。 就这样。 感谢: 读者“吾筱敏”,灌溉营养液+22020-08-0300:39:57 读者“问问”,灌溉营养液+102020-08-0222:28:50 读者“月半殇”,灌溉营养液+102020-08-0222:14:53 七四 连绵多日的秋雨止住,天气也彻底冷了下来。 宁馨闭门不出搞什么打坐入定,宋知欢对于她打坐一天腰不疼腿不麻的反人类技能颇为咂舌,也曾一时脑抽想不开试图学习过,最后在床上挺尸一天,揉着又酸又疼的腰腿,哭唧唧地决定再也不要搞什么“走出舒适圈”了,老娘就在舒适圈里蹲着挺好的。 今年碰到这事儿,暗搓搓在门口看了两眼,对宁馨的逆天腰腿表达羡慕之后就逃也是的跑了,接下来的几日就没去骚扰宁馨。 敏仪仍然是忙得不可开交,如今吉期将至,和玉那边又有了喜讯,再有各家扎了堆儿一样办事,她预备着各样事宜,宋知欢也没敢去骚扰她。 和玉那边有喜,华姝自然坐不住了,如今和玉在京郊的别苑里安胎,她求了雍亲王的话,去照顾闺女了,韵姐儿也包袱款款地跟着去了,少了和修婉一起玩儿的,这府里的热闹就少了一半。 青庄她娘缠绵病榻,她也求了敏仪的意思,回去照顾老娘了;今年不知怎的,生病也扎堆儿,耿家那边耿氏太夫人也身体告急,耿氏慌里慌张地就往家里奔去了,如今将近一旬,传回来的信儿也没个好的,只怕耿氏还要在那边住些日子。 这样一算,这府里就更加冷清了。 宋知欢素来是最能坐得住的人,会上门找她的这几个人都没了消息,她就老老实实窝在自己院子里喝茶嗑瓜子,嗑瓜子多了上火,于是用她甜白釉绘彩的盏子就变成了小玻璃壶,各样顶级茶叶也变成了菊花,反正就是死活不出门运动。 这日实在是柔成看不过眼了,拿新做的一件羽纱面青哆罗呢里子狐毛滚边的厚斗篷把她裹严实了,戴上大毛领子,兜上风帽,确保已经裹得放到宋母面前都认不出了,保证一丝风都透不过,方才推着人出了院子,催促着往花园里去。 这个时节,往日繁花绚烂的花园里也是一片的萧条景象。 宋知欢蔫嗒嗒地被柔成扶着走,一心想念自己的高床软枕云锦被、米糕果茶桂花糖。 柔成在一旁看的很是无奈,只能尽力找些有意思的话题和她说着,后头四五个丫头仆妇跟着,均是小心翼翼的,唯恐这位主儿入秋以来难得出来遛遛,就出了什么意外。 就这样慢慢走着,漫无目的的,不知走到了何处,忽地见到一处院落装扮的张灯结彩,朱漆门上挂着红绸子,张灯结彩很是繁华。 门前两株梅树此时不是开花的季节,却也以细绸扎出花朵挂在上面,实在不像敏仪素来的作风,却也能彰显出雍亲王府对这一桩婚事的看重。 这院落门上挂着的匾额上书“暗香疏影阁”,宋知欢凝神看了半晌,然后微微拧了拧眉,面色认真:“这名字好——长啊。” 柔成忍俊不禁,“‘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听闻年侧福晋闺名‘琼葩’,有梅花之意,所以院落取名‘暗香疏影阁’,又遍植梅花,这都是王爷的吩咐。” 宋知欢摇了摇头,叹道:“你说这住也梅花,名也梅花,也不晕乎。”又静默半刻,还是忍不住对柔成感慨道:“咱们王爷这会子倒是不当‘被抢的良家男子’了。” “主子休要胡言。”柔成嗔了她一声,然后轻声道:“多大的人了,嘴里还是这样不知轻重。” “我这不过是和你念叨念叨嘛。”宋知欢随口回了柔成一句,又往四周看了看,一时陷入了方向的纠结中,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什么东西来。 柔成俨然是非常了解她的,将自己的荷包解下,从里头翻出一枚同前来默默递给宋知欢。 宋知欢非常感动泪眼婆娑地看向柔成,柔成默默沉思半晌,拉着宋知欢换了个背风的方向,仔细感受了一下,觉得风吹不到宋知欢的眼睛了,方才满意道:“好了,您扔吧。”然后到底忍不住,念叨了一句:“以后再不可夜里点灯看话本子了,对眼睛不好。” 宋知欢默默抬手揉了揉自己因为努力眨巴而有些酸涩的眼睛,悄咪咪瞪了柔成一下,捏着铜钱连仍两下,然后择了个方向大步流星走过去。 柔成连忙追上,也不知何处惹了小祖宗不快,好在宋知欢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又笑开了。 一行人渐渐出了梅花林中,迎面就是立在池塘旁的小院子,瞧着小小巧巧的,红墙绿瓦,廊檐明净,看得出主人爱洁。 宋知欢凝视半晌,问:“这是安歌堂吧?” 柔成笑道:“正是钮祜禄主儿的安歌堂,要进去坐坐吗?” 宋知欢挑挑眉,然后点了点头,抬步过去。 钮祜禄氏性喜清静,安歌堂服侍的人也不多,除了她贴身的两个大丫头外,也不过林林总总八个丫头婆子,共十人服侍。索性院落不大,也足够用了。 后来添了弘历,又添了四个奶嬷嬷和四个小丫头,如今弘历断了奶,奶嬷嬷便撤了,只留下一个最稳重的服侍。前日不知怎的,四个小丫头也裁了两个,剩下两个伶俐听话的服侍。 本来敏仪是要给她添几个人的,但钮祜禄氏婉言拒了,只道这些人服侍他们母子两个足够了。 闲事不多提,只说这会宋知欢带着人抬步过去,如今天儿冷,安歌堂人又少,门房上只一个老嬷嬷在下房里守着,见人来了忙迎出来看,又对宋知欢行礼,欣喜道:“宋福晋怎么来了?快里边请。” 宋知欢笑容温和,“你家主子呢?我不过路过,过来看看。” 老嬷嬷笑容谦卑殷勤地请宋知欢入内,一面笑着回话,“我家主子在阿哥屋里呢,宋福晋来可不是天大的福气,难怪早上见屋檐上站了两只喜鹊呢!” 柔成清脆一笑,嗔怪道:“不愧是钮祜禄格格□□出来的人,说话都比别处的动听,只怕我们主子要被哄得晕头转向了!” 一面说着,顺着游廊,众人已行至东厢房,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钮祜禄氏淡定的声音,“哭,让他哭去。再如何哭也不让那两个回来!小小年纪耽于美色,是什么道理。” 宋知欢一愣,脚步一顿,然后莫名想起了府内的传言:五阿哥小小年纪已回分辨美丑,饮食玩耍定要貌美婢女陪伴方可,不然便心情不畅。 伴随着钮祜禄氏那淡定的过分的声音的,还有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一般人听孩子这么哭肯定早就服软了,但透着窗子,宋知欢明明白白地看到钮祜禄氏端坐在正对窗子的罗汉榻上,手握一串念珠,眼眸微阖,口中念念有词,一副全身心投入的样子。 果然,宗教信仰使人伟大啊。 宋知欢心中感叹,一面开口唤道:“兰珈。” ——兰珈系钮祜禄氏闺名,真的是很有个人特色了。 兰珈闻言睁眼望来,然后欣然一笑,眉眼气质温和慈悲,很是令人放松,她一面起身一面道:“宋姐姐怎么过来了,倒是稀客。” 宋知欢微微一笑,道:“被柔成拉着出来散步,走到这边了就过来看看。” 又看了一眼不知何时收了眼泪眨巴着眼睛看过来的弘历一笑,轻声道:“咱们五阿哥这是怎么了?哭的宋额娘好焦心啊!你四哥哥像你这样的年纪可不爱哭哦~” 弘历素来最喜欢结合了安氏和雍亲王长相优势,小小年纪已有几分美男子派头的弘皓。何况他和雍亲王父子俩在某种程度上颇为相似,就是——都有一种牛郎董永的情怀。 雍亲王对小仙女的情怀落在宁馨身上,弘历还小,没得媳妇,周遭也不可能有清冷出尘款的丫头,便把自己的喜欢寄托在了飘逸若天外谪仙人的四兄身上。 小小的团子已经长成了弘皓的小跟屁虫,如今很会念两句“道可道,非常道”,虽然还懵懵懂懂,和亲生额娘却已经有了信仰上的冲突,实在令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此时听说弘皓,弘历扁着嘴抹掉泪珠儿,下来地走到宋知欢身边,奶声奶气地道:“儿子给宋额娘请安。” “唉,弘历真乖。”宋知欢笑了一笑,捏了捏弘历软乎乎的小脸蛋,对兰珈道:“这是怎么了?动这样大的气,惹得孩子也哭成这个样子。” 兰珈目带愠怒地看了弘历一眼,俨然余怒未消,“这小子做的好事!小小年纪耽于美色,日后还要如何?也不过是个膏粱纨袴酒肉风流的胚子!我生养他一回,不求他能于国于民有功,却也决不能于风气有害!” 宋知欢心中讪讪,连声道:“快别这样说,孩子还听着呢。再说了,他还小呢,有不懂事的地方,教他便是了,你不必这样疾言厉色的,小孩子嘛,只要好生教导,怎么样都是能扳过来的。” 兰珈听了静默半晌,长长吐出口浊气来,摇摇头,“也罢,都是缘分。”又顿了一下,似是懊恼,“是我魔障了,他尚且年幼,我便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怕比他还不如呢。” 知欢轻轻一笑,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道:“都是第一次当妈,总是要慢慢磨出来的。” 兰珈低低应了一声,命人:“哄五阿哥午睡吧。” 说着,对宋知欢做了个“请”的手势,笑吟吟道:“夏日做了些脆梅,滋味很是不错,宋姐姐尝尝?倒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不知能不能入你的眼。” “有什么入眼不入眼的?”宋知欢一笑,“你这话可高看我了。” 二人说笑着往正房去,柔成与琉璃菩提跟在后头,悄无声息的,均是眉眼含笑地往前看。 自这日被强拉着出门一趟后,宋知欢又是一连三四日困在院子里未曾出门。 青庄她母亲病好了,她也回府了,回来的同时不忘给宋知欢拎了一摞京中新近流行的话本子。 宋知欢如获至宝,日日拜读,自觉精进不少……说人话就是对京城人民新近口味变化有了不小的感触,甚至她还发现这话本子里竟然有以雍亲王和年琼葩为原型的。 除了人名不同、年代架空以外,身份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吓得宋知欢看完一二三四五遍之后就连忙焚烧了,深恐那个小心眼的四爷发现,然后自己可就遭殃了。 不过烧完之后,她还有些失望、意犹未尽,蹲在小火盆旁边,宋知欢慢慢回味着话本子的味道,轻叹一声:“唉,什么时候,我才能真正做到话本子自由呢?” 说完,又不忘感叹一句:“这作者可真敢些,不怕咱们王爷提着大刀去找他。” 柔成笑了一下,二人心知肚明,这话本子多半是雍亲王的哪个兄弟找人些的,毕竟文中那位王爷的形象可不怎么样。 二人对视一笑,不再言语。 很快就是年氏入府的日子了,雍亲王府上下张灯结彩,红幔子随风飘扬,很是喜庆。 新福晋年氏身着一身偏红色喜服,蒙着桃红盖头,双腕上戴着三对赤金手镯,踩着高高的花盆底,纵然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喜服,也看得出身姿纤弱,腰肢更是纤细不堪盈盈一握,淡淡露出的雪白皓腕便白的像雪一样。 即便宋知欢看了,也有些羡慕雍亲王的好福气。 年琼葩盈盈对端坐在上首的雍亲王和敏仪作礼拜下,一旁红衣喜娘手很有力,稳稳当当地扶着年琼葩,更衬得她如弱柳扶风一般。 宋知欢在一旁啧啧暗叹:虽看不到脸面,但瞧这身姿,娇柔羸弱的模样便很能使人心软了,若是再有一副好面孔,只怕是西子在世了。 华姝在旁边轻嗤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青庄轻描淡写地瞥了年琼葩一眼,回过头来笑看着宋知欢,“这年妹妹身姿纤弱,真的看得人心都化了。” 宋知欢轻轻叹了一声,小小声道:“此等美人,可惜了。” 青庄忍俊不禁,握了一下宋知欢的手,示意她收敛收敛。 她和青庄就在敏仪身边站着,此时敏仪小眼神瞄过来,见她和青庄笑嘻嘻的说笑话,无奈一笑,倒是冲散了心头那一抹淡淡的惆怅。 虽然不过是侧福晋,到底不同于格格,雍亲王府也正经摆了宴席出来,敏仪是躲不过了,宋知欢见宴席上热闹开了,便趁机闪身溜走了。 宁馨是干脆没有出来,大家都知道她的性子,雍亲王又素来对“织女”含有无限的包含,倒是让她躲了个清静。 于是修婉小姑娘就没躲过琴艺课,宋知欢从前院过来,略微思索过后便抬步往宁馨院里去了。 她院子里人素来不多,雅音身着杏色哆罗呢雪褂子,站在廊下查验侍女捧着的炖品。 听见阵阵的脚步声,雅音回头来看,一见是宋知欢,忙笑盈盈迎了上来,轻声道:“欢主子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宋知欢对她一笑,听着内室里传来的铮铮琴音,对她道:“前头宴席起了,我待不住,先撤了。过来看看。” 雅音忙迎着宋知欢入东厢房,笑着道:“三格格在里头练琴呢。奴婢这便吩咐小厨房备些小吃点心,前儿小厨房做的花岑糕,主子吃着好,命给您送去了些,您觉着口味如何?” 宋知欢一面抬步往里走,一面点点头,道:“那花岑糕味道很不错,清甜可口,前儿辛娘还说要来讨方子来呢。” 雅音这便笑开了,当即道:“那奴婢回头便把点心方子送去。” 东厢房里处处都布置的很雅致,黄花梨雕刻“仙鹤腾云”的落地罩,豆青色绣折枝玉兰的纱幔,巴掌大小的玉珏润泽通透,泛着淡淡的凉意,本不合适这个时节,宋知欢不免多看了两眼。 雅音素来是最擅察言观色的,当下顺着宋知欢的目光看了过去,然后轻笑一声,为宋知欢解惑:“这是我们主子特意吩咐的,说是能静心。” “也好。”宋知欢心中了然,当即一笑。 宁馨正盘膝在榻上坐着,手上握着一串翡翠珠慢慢转着,美目微阖,面容沉静,听到声音睁眼看过来,然后从容起身敛衽行礼,“欢姐。” 离她所坐罗汉床五六步远的地方设着一条琴案,上摆一床杉木七弦琴,修婉就在软凳上坐着,听了动静忙回身对宋知欢行礼,并一双大眼睛含着笑意看向宋知欢,问:“额娘,您怎么过来了?哦——”她状似明了地点了点头,“待的不耐烦,溜了?” 宋知欢屈指在她额上轻轻一敲,轻嗤一声,“怎么,还打趣上你额娘了?” 修婉揉了揉额头,小声嘟囔道:“女儿不敢嘛。” 一时宋知欢在榻上落座,侍女捧了热茶与点心来,宋知欢就坐在榻上用吃瓜瓜的态度看着女儿坐在软凳上弹琴,时不时还要接受冷酷无情·眼里只有技术·宁馨的严厉教诲。 你说心疼?啥子?辣是什么东西? 爽翻了好不?! 这就是这丫头每天妄想用阿弥陀佛度化她的报应!报应啊! 看着莫名其妙兴奋起来的宋知欢,宁馨睨了她一眼,心中透着淡淡的疑惑,但因为宋知欢的行为举止想来使人莫名疑惑,当下也不管她,继续闭目听着修婉的琴。 宋知欢又在宁馨处用了晚膳,直到天色擦黑,方才带着修婉一起离开了。 修婉的嬷嬷丫头们会护送她回净提斋,她对着宋知欢行了一礼,道:“女儿告退。” “去吧。”宋知欢轻轻一点头,直到修婉被众人簇拥着离开再也看不到影子,方才扶着柔成的手缓缓转身。 夜色沉沉,一轮弯弯的月牙挂在天空上,月光皎洁、星子璀璨,不远处宁馨的院子灯火阑珊,看着就让人觉着心里满满当当的。 宋知欢不知为何忽地觉出有些困倦,随意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拖长了调子,仿佛在撒娇一般地唤:“柔成,我有些困了。” 柔成笑着为她理了理斗篷,轻笑着道:“要不要传轿辇?” 见宋知欢点头,她便也笑开了,轻轻一摆手,代步工具即刻上线。 难得的,回了住云馆却见上房内已然掌灯,宋知欢轻轻一挑眉,抬步入内,却见已换了一身家常衣裳的,敏仪斜斜歪在暖阁内的炕上,身后倚着一个玉色绣兰花靠背,身着朱红绵纱袄儿,怀抱着一个横置的白瓷富贵牡丹纹大手炉,膝上搭着一条云丝锦被,兀自出神。 “敏仪,敏仪?”宋知欢轻声细语唤了她两声,想起她方才那愣怔落寞的神情,忽地觉着心里有些发涩。 敏仪回过神来,看向她,微微一笑:“知欢你回来啦。” 辛夷用小茶盘捧了茶水来,宋知欢端了一碗给敏仪,辛夷已轻手轻脚撤了炕桌上的残茶,宋知欢问:“怎么过来了?还自己坐了这么久。” 敏仪轻轻叹了一声,苦笑一下,“回了院子里,自己待着觉着没意思,来寻你,却不想你也没个影踪。” 宋知欢解了身上的斗篷,换了大衣裳,也在炕上坐了,刚一落座,便见敏仪含笑看来,于是问:“你心情不大好。” 敏仪微微一怔,然后笑了,叹道:“是有些心里不大舒服。想起当年,刚成婚时,相互许诺要一生恩爱、相互扶持共白首。或许那时,我们都是有几分真心的吧,我总说自己守住了本心,但其实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纪,有个对人冷厉的人对你好,你怎么可能不动心呢?但也不重,后来见了他的华姝的万千宠爱,见多了皇室夫妻同室操戈又不得不披着着恩爱的皮,我便有些心冷了。” “后来,这慢慢岁月里,我操持庶务、养育子女,终日忙碌,便也再没动过男女情爱之心。只是相处的年月长了,眼见华姝与他从两情缱绻到感情淡薄,我也不知该庆幸他是个重礼法的人,还是该心冷他心性之凉薄。” “今年,他又纳了年氏,我心中竟无一丝不满,只是忽地觉着看透他了。”敏仪端起茶碗慢慢呷了一口,轻声道:“凉薄之人,再是恩爱情浓,在他心中又怎么抵得过无上权位。我只是……有几分说不上的危机感。你说,若有一日,我与晖儿的存在阻了他的皇权富贵,是不是,我比华姝还不如?他们至少有少年时的相知相许,恩爱情浓,我呢?我只有乌拉那拉,但我阿玛已经退了,乌拉那拉氏影响不如从前,不然他又如何会大张旗鼓的要纳年氏?” 宋知欢忙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声斥道:“胡思乱想什么呢!” ※※※※※※※※※※※※※※※※※※※※ 感谢: 读者“静腐”,灌溉营养液+102020-08-0417:28:24 读者“虹胎记”,灌溉营养液+12020-08-0322:32:02 七五 纵然再是不愿,第二日宋知欢还是起了个大早,被侍女们簇拥着梳妆打扮。 辛娘用一个洋漆梅花纹小茶盘捧了一碗糯米建莲蜜枣羹来,笑吟吟地奉上,对宋知欢道:“吃点甜的,也暖暖胃。” 宋知欢拾起小银调羹慢慢舀着甜羹,身后侍女动作轻盈地为她挽着发,柔成含笑将挑选好的衣裳放在一旁,看着镜子中映出的人影,道:“主子这些日子气色极好,不用上妆也是面色红润的。” “那岂不更好?”炖的软烂的蜜枣入口一路甜进心里,宋知欢美得不行,听柔成这样说,便道:“也省了敷粉了,我素来讨厌面上厚厚一层的。” 柔成轻笑一声,抬手挑选着妆台上那琉璃匣子内的胭脂,没作声,却不忘将一盒茉莉细粉择出来,叮嘱侍女,“稍后薄薄地敷上一层,显得重视些。” 豆蔻笑吟吟答应了一声,将那绘着桃花纹的白瓷小罐子接过。 说来当年出宫开府第一批的那些侍女早就各自婚嫁,如今宋知欢房里伺候的丫头虽还叫那些名字,却早换了一批人,唯一没变的便是身段面容个顶个的标致了。 这应该算是宋知欢对于生活水平最后的坚持了。 小银匙捧在瓷碗壁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一碗甜羹见底。辛娘将碗匙仔细收在茶盘上,侍女已捧了清水并漱盂、拧湿了的手巾来,待宋知欢漱口并擦手后,便由豆蔻在她面上敷上了淡淡的一层茉莉粉。 两弯细眉用螺子黛轻轻描过,脸颊擦上淡淡的胭脂,唇轻轻一抿口脂,留下樱桃丹唇。宋知欢坐在暖墩上任由侍女们摆弄自己,早已神游天外。 一头青丝用红翡扁方在脑后盘起,另簪一对颜色鲜艳的珠绒花,明珠玛瑙耳坠子小巧精致不失华贵体面,柔成又仔细打量片刻,觉着满意了,方才扶着宋知欢起身。 纱幔落下,侍女退出,只留下柔成云鹤二人替宋知欢打理衣衫,月白堆花锦立领衬衣打底,外着橘红绣月白撒花银鼠褂子,对襟鸡心领的褂子露出里头贴着脖子的小立领来,折枝玉兰绣的雅致非常,倒是压住了红翡的艳丽。 柔成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似乎觉得少些什么,又在妆台的首饰匣子里扒拉了片刻,寻了一只成色不错的红翡贵妃镯来给宋知欢戴上,口中不忘道:“幸亏没忘了这个,若不然见面礼可送什么呢?怕是要出丑了。” 宋知欢顺从地让柔成替她戴上镯子,一面笑眯眯说:“你总不会忘的嘛。” 柔成神情中透出两分无奈来,手上不忘将一个织彩绣锦的玫瑰荷包给宋知欢戴上,却也笑了,“是,您的事情,奴婢总不会忘得。” 新做的玫瑰红羽缎面狐肷斗篷很是暖和,金线绣出的祥云纹倒是难得华丽,只怕往阳光下一站,映着初雪,都是晃眼的。 云鹤沉默地拾起炕桌上摆着的一个套着月白套子的錾四时如意平金小手炉递给宋知欢,柔成又给宋知欢围上大毛领子,戴上风帽,又是打扮的妈都不认识了。 宋知欢小声嘟囔了一句,云鹤就止不住笑了,连声道:“夫人听了定然要恼的。” 三人笑了一回,这才抬步往外去。 到时敏仪院子里已热闹上了,华姝就在正位西下第一坐着,一头青丝挽出一个反绾髻来,巴掌大的赤金嵌珠五凤钗几乎要晃瞎人的眼,一身桃红织金的氅衣更是华丽不凡,宋知欢嘴角一抽,张口就是:“怎么又改行当首饰架子了呢?” 李女士今日心情似乎不错,并未与宋知欢计较,只一双桃花眼轻描淡写地睨了宋知欢一眼,眸中是明晃晃的高傲与不屑。 宋知欢扯了扯和她同步进门的青庄的袖子,小声问:“这又是怎么了?” 青庄并未正面回答,只掩唇轻笑一声,道:“李姐姐这些年是愈发小孩子脾气了。” 兰珈、忘忧与宁馨已起身对着宋知欢微微欠身。 ——忘忧系耿氏闺名。 宋知欢笑了一下,示意兰珈与忘忧平身,路过宁馨时顺手扶了她一把,各人落座。 韵姐儿早到了,就在华姝身后添了个墩子坐,此时也起身对宋知欢行礼,宋知欢对她微微一笑,道:“有些日子没见,韵姐儿又长个子了。” 韵姐儿一笑,透出几分爽朗干脆来,“承宋福晋的吉言,韵儿还盼着年前再窜一寸呢。” “多饮些牛乳,有希望。”宋知欢回想了一下自己如韵姐儿这个年纪时候的身高,然后暗暗咂舌:这孩子长得真高! 弘历和弘昼也迷迷糊糊地被奶嬷嬷叫醒,站起来奶声奶气地对宋知欢请安。 宋知欢笑眯眯答应了一声,对奶嬷嬷道:“还有一会儿呢,让他们继续眯着吧。” 徽音比宋知欢迟了一步,是和弘时、弘皓、修婉三个一起来。 这三个是单独自己一个院子居住的,不和额娘一起来,于是便不如弘历弘昼早,弘晖是要上朝参政的年纪了,故而也不在。 徽音一进来便匆匆对着宋知欢行了一礼,语带懊恼地道:“今儿一早永琏闹奶,不然早该到了。” 这个时候满屋子也就宋知欢最有发言权了,当下微微一笑,道:“没什么,敏仪还没出来的,早着呢。倒是你,小孩子闹奶往往都凑在一起了,秀泽没事儿吧?” 徽音笑容中透着几分疲惫,却也摇了摇头,笑着道:“秀泽无事。” “那便万幸了,不然有世子福晋你头疼的。”青庄笑吟吟道。 这边正说着话,里间总算完事儿了,侍女打起帘子请敏仪出来。 听见脚步声,众人齐齐回头看去,便见敏仪款款而来,姿态端庄,自有一番雍容气度。 她今日着一身绛紫旗装,衬衣氅衣穿的整整齐齐,攒珠绣用的是碧玺珠,落在绛紫色卐字不到头的妆缎上显得分外好看。 首饰倒没有华姝那般的夸张,但也贴着白玉扁方簪了一支双鸾点翠嵌红宝石的步摇,流苏垂在脸旁,衬着东珠耳坠,倒是被她压住了,没显得老气横秋,只留下浓浓的雍容典雅。 敏仪叫了众人起身,笑着随口说道:“难得今年第一场雪来的这样巧,我昨儿晚上听见落雪了,也好惊讶。” 青庄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咱们府里添了人,今年的初雪也下来了,想来是老天爷也替咱们爷欢喜吧。” 这话一出,满屋子人除了宁馨都忍不住的想笑,小辈们好歹屏住,忘忧却险些笑出声来,忙忙回身用绢子拭泪,回过身来眼圈儿红红地对着青庄道:“刘姐姐快请您留一条活路吧,我这妆都花了。” 这一下子算是彻底笑开了,宋知欢嗔了青庄一声,道:“你看看你,可不是作孽了?” “是我的错,妹妹,快原谅姐姐吧。”青庄故作讨好之态对忘忧道。 屋子里的气氛就这样热闹了起来,不多时,听见侍女通传道:“年福晋到了。” 只见正堂门上帘子一打,一位身披狐裘的女子俏生生站在廊下,柳叶眉、含情目,樱桃小口、琼鼻秀巧,生的一副怯弱风流的姿态。宋知欢不自觉地抬手掩住胸口,希望以此压制住自己见了美人儿怦怦乱跳的心脏。 敏仪见了也是一惊,一面在心中暗叹于年氏的好姿容,一面命:“传。” 门上侍女放声通传道:“传年侧福晋入内拜见嫡福晋。” 那年氏于是盈盈抬步入内,身姿轻盈,行走之间腰肢轻轻摆动,如弱柳扶风,又因一双盈盈水眸,而显出几分温柔无害来。 宋知欢只觉心都化了,对雍亲王的羡慕之情一时直冲大脑涌上云霄,柔成快手快脚将一只茶碗递给她手上,宋知欢狠狠灌了半碗茶,觉得心绪平复一些,方才将茶碗放下。 熟谙宋知欢属性的宁馨瞥了她一眼,对于自己这个看脸的表姐是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了。 什么?女神滤镜?破灭了不知多少年了。 “妾身年氏,给嫡福晋请安。”年氏的礼仪一看就是专门练过的真功夫,行拜礼的动作轻盈顺畅行云流水,连鬓边流苏微微倾斜的幅度都恰到好处,美好的如古画卷中的仕女一般。 正常的宅斗流程,这会子屋里人应该都如临大敌起来了。 而宋知欢此时此刻,心中想法如下:真漂亮啊,但凡我是个男人……! 她恨恨一攥拳,在心中表达了对雍亲王无限的羡慕嫉妒恨。 在宋知欢出神的片刻功夫里,敏仪已含笑对年氏说了些场面话,然后命人拿出了自己的赏赐:一只嵌着花生形状红玛瑙的赤金手钏、一幅颜色艳丽的蜀锦,葫芦百子瓜瓞绵绵花纹的,都是顶好的意头,甫一亮出来,满屋子人惊呆在当场。 徽音压下心头的感慨和万般思绪,方才初见年氏时的震惊此时已化为一种危机感:雍亲王如今正值壮年,又眼见着对年氏十分重视,若年氏日后诞下阿哥,哪还有他们家爷什么事儿啊。 不过这样的想法也只是顷刻之间,徽音迅速恢复了冷静,计算一下己方手握的底牌,然后坐下结论:不错,爷地位还是很稳当的。 华姝轻描淡写地扫了年氏一眼,微不可闻地轻嗤一声,然后垂着头继续摩挲着腕上的手钏。 黄澄澄的金子搭配着红艳艳的珊瑚珠子,芍药花纹活灵活现,衬着雪白的肌肤,美不胜收。 本是多年旧物了,如今还能这样颜色鲜亮,除了平日仔细保存之外,想来也是今日新炸过的。 于是那压箱底儿多年的镯子,便又显露出当年之风华了。 她纤细的食指一遍遍地抚摸着手镯,神情淡淡的,没有忧伤与落寞,只是满满的淡然。 收了敏仪的礼,年氏献上了她的礼物,一块颜色极通透的翡翠玉佩,想来是提前了解过敏仪喜好的。 敏仪含笑收下了,又道:“见过宋侧福晋吧。” 年氏软软地应了个“是”字,张口便带着一股吴侬软语的腔调,听着让人心都化了。 “见过宋姐姐。”年氏对着宋知欢微微一礼,宋知欢侧身让过,将腕上的红翡手镯褪下递给年氏,笑得像花儿开了一样,“妹妹好。” 年氏颇有些受宠若惊,心中警铃打响,眼神迅速变得警惕起来,却也不忘巧笑嫣然地送上了礼物:一匣十二把的面扇,小小巧巧的,只有巴掌大小,黑檀木作骨,白纱绫面儿,银线绣着十二时令花朵,很是小巧别致。 宋知欢笑了一下,道了声谢,命侍女收了礼物。 ——她见美人儿不再妙目含情眼波流转,瞬间收回了自己满满的爱,简直是十分现实了。 敏仪又引着年氏见过华姝,华姝随意扫了年氏一眼,很不走心地点了点头,将腕上的手钏褪了随意交给年氏,仿佛递过去的不过是什么定情信物,而是寻常手镯。 年氏亦送上了礼物,同样的面扇十二把,华姝随意道了声谢,也命人收下。 只见她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匣子里的面扇,信手将盖子合上,对似笑非笑地看着年氏,道:“听闻妹妹是北人,这一口南话倒是地道的很。” 年氏笑容中含了几分羞怯,声音轻的要命,“妾身自幼随家母长在南方,天长日久,口音难免偏向南人。” 华姝轻嗤一声,勾着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垂头细细摩挲着袖口的刺绣,不再言语。 年氏一下子有些慌乱,贝齿轻咬粉唇,怯生生的样子简直让人心都碎了。 鉴婊达人华姝翻了个白眼儿,自顾自高傲去了。 敏仪轻咳一声,对年氏笑道:“好了,华姝就是这个性子,对我们都是这样的,你不必在意。” “是。”年氏软软答应了一声,然后便是几位庶福晋见过侧福晋,又有修婉与四位阿哥、韵姐儿来见过年氏。 敏仪笑道:“这边穿着淡紫衣裳的是晖儿媳妇;那几个阿哥,身量最高的是三阿哥弘时;穿淡青的是四阿哥弘皓;那两个小的,穿宝蓝的是五阿哥弘历,穿红的是六阿哥弘昼。穿着品红旗装的是三格格修婉,那头华姝身后坐着的,穿水粉衫子的是她娘家侄女儿,韵姐儿。” 于是小辈们一一上前来见过年氏,年氏的侧福晋身份真正算起来还比徽音低一点,此时也不敢受徽音的礼,忙侧身让过了,又扶徽音起来,将礼物送给她。 入手莹润的羊脂白手镯一对,并有给两个孩子的平安锁两只,徽音笑吟吟道了谢,亲自接过,很给面子。 年氏笑容便更真切了两分,看向徽音的目光很是热切。 然后四位未成婚的阿哥每人一个软香罗银线绣梅兰竹菊四色花样的荷包,内装着赤金打造的十二生肖,四人均接过并诚恳道谢。 修婉另有一只小锦盒,内有一支玫瑰花钗,钗身是莹润的白玉质地,钗头的花朵又有白玉内氤氲晕染开鲜艳的色彩来,是很讨小姑娘喜欢的样式。 修婉笑眯眯欠身一礼,声音甜的仿佛含了蜜糖,“谢年额娘。”一面双手将礼物接过来。 年氏便也笑吟吟地对她一点头,很是好看。 顶上的敏仪将此看的真真切切,心中不免咂舌。 也没坐多久,大家都没用早膳,便也坐不住了。 兰珈与忘忧带着孩子,自然最是揪心,但最先坐不住的却不是她们,而是年氏。 但见她落座没一会儿,便抬手掩着胸口,面色煞白起来,敏仪见了一惊,忙让她回去歇着。 年氏被嬷嬷搀扶着起身,对着敏仪欠身一礼,很是愧疚地道:“妾身失礼了。” 敏仪摇摇头,连声道:“没什么,快回去歇着吧。” 于是年氏告退,看着她被仆妇们簇拥着离去的身影,众人心中各有猜测,华姝轻嗤一声,道:“也不知是当真身体不适,还是给我们脸子看呢。” 给的什么脸子,大家心里清楚。 宋知欢思及年氏方才脸色,倒不像是装样子,便开口打圆场道:“瞧她那脸色,也不像是装的,何必置这个气呢。你多大了?她比和玉还小呢,你和她置气,可真是有能耐。” 华姝白了她一眼,“就你怜香惜玉,那人一进来,你眼睛都快粘她身上了,没看人家戒备你,怕的跟什么似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宋知欢讪讪嘟囔了一句。 敏仪心头隐隐浮现出几分无奈来,抬手轻揉眉心,道:“小辈还在呢,你们两个先斗上嘴了,像什么样子。” 于是二人歇战,兰珈和忘忧见两个小的快顶不住了,便纷纷起身告退。 敏仪对她们温和一笑,应了,并道:“前儿宫里赐下的雪貂皮子,回头给你们送去,给两个小的裁衣裳,他们正是怕冷的年纪呢。” 二人纷纷谢过,徽音笑吟吟打趣着开口道:“可知额娘有了小的便不记着我们爷了,若让我们爷知道了,好生呷醋呢。” 一语落下,屋子里的气氛便好了不少,又坐了片刻,华姝也领着韵姐儿回去了,宁馨起身沉默地对着敏仪行了一礼,亦告退了。 青庄本想留下坐坐,不料开口就是一连声的咳嗽。 敏仪忙道:“你快回去歇歇,咱们也不差这一日。” 青庄对她一笑,直起身来行了一礼,被侍女搀扶着离去了。 弘时、弘皓、修婉三人齐齐对着剩下的三人行礼,笑道:“嫡额娘、宋额娘/额娘、嫂嫂,我们也告退了。” “去吧。”敏仪笑眯眯看着他们,点了点头。 徽音牵挂着院里的孩子,本该留下叙话,此时也坐不住了,敏仪看出她的心思,便对她笑道:“你阿娘陪我呢,你去吧。” 徽音感激地看了敏仪一眼,恳切地谢过了,匆匆告退,一时间上房中便只剩下敏仪与宋知欢二人。 敏仪对宋知欢笑道:“小厨房备了小酥饼,还有我嫂嫂前日送来的茶面子,我用着很不错,尝尝?” “好!”宋知欢直起身来,与敏仪感叹道:“这年氏……也不知她是有心无心,若真是性子软弱纯善倒好应付,若是个心怀鬼胎的,怕你有的忙了。” 敏仪取绢子拭了拭眼下的粉,闻言随口道:“若是真的自然是好事,若是假的——是要有好戏看了。” 宋知欢信手一拉红艳艳的玛瑙珠帘,悠悠闲闲地道:“前儿那‘康平班’当家花旦的贵妃醉酒唱的很是不错,也不知咱们这位新侧福晋可比得上?” 敏仪轻笑一声,被她影响的也轻松了起来,“也好,且看着吧,日子长着呢。” “哎呦呦,那小眉头一皱,眼睛水润润的样子,别说咱们爷是个男人了,就是我看了,都心软的不像样子。”宋知欢感叹一声,又略带惋惜地道:“可惜我是个女儿身,不然我定然要把天下的奇珍异宝都要摆到她的面前,博她一笑。” 敏仪止不住地笑,连声道:“你这话说的,真是个‘昏君’的材料。” “若得西子与杨妃,吾为昏君又如何?”宋知欢向敏仪抛了个媚眼儿,捏着腔调吟吟说道。 “行了,别贫嘴了。”敏仪轻轻推了她一下,笑着嗔了一声,拉着她走进内室。 年氏的性子与所有人从前猜测的都不同,清高又软弱,骄傲又自卑,在雍亲王面前仿佛把自己踩在了泥土里,看向他的目光中永远仿佛含着星子一般。 ——一如当年的华姝。 也因此,华姝对她便颇为不喜。 及至年底,敏仪忙着打点年下节礼;青庄又病了,卧床休息;两个小的风寒,兰珈与忘忧贴身照看;宁馨守着时令鼓捣着药丸子,小聚之时便只有宋知欢和华姝了。 外头是寒风不断,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地飘着,宋知欢和华姝在花厅暖炕上座,透过玻璃窗子能看到小花园里的雪景,红白二色的梅花相得益彰。炕桌上一只红泥小炉上滚着青梅酒,宋知欢抬手为华姝斟了一杯,为自己也斟了一杯,状似打趣地道:“那年氏和你当年那样像,你怎就对她如此不喜呢?” “我当年可有这般矫揉做作?”华姝先是浓眉轻挑,见没糊弄过去宋知欢,方才叹了一声,道:“只是觉着,她和我当年太像了。一样的被人宠到天上,一样的坠入情网,一样的被宠的不知天高地厚。或许比起她来,我还有几分分寸,到了她身上——有那一份高出太多人的家世,她便不像我当年,还存着几□□份尊卑之见。” “新妇入府一个多月,请安缺席二十三次,纵然是王爷亲口免得,又能怎样呢?”华姝回眸看了宋知欢一眼,眼眸流转间依稀可见当年风情万种,“说句不好听的:这后宅里,男人不是天,主母才是。” “为人妾者,可以骄纵跋扈,可以自视甚高,却不能将自己视为比主母更高的存在,无论是后宅中,还是男人心里。这男人的宠爱,便如同虚幻泡影,来的轻松,去的也轻松。” “我敢说当年,我与他情投意合两相欢喜时他至少放在我身上八分的真心,如今还不是说淡,就淡了。那年氏呢?她看向咱们王爷的目光倒是满怀喜爱,咱们王爷……对她能有三四分真心,便是佛祖保佑了。” 华姝语毕,干脆地饮尽了一杯酒,神情洒脱:“我失言了。但你看着吧,都说后宅的女人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可让我说,咱们府里最费油的,可不在这后宅之中。” ※※※※※※※※※※※※※※※※※※※※ 感谢: 读者“安琪儿”,灌溉营养液+102020-08-0514:07:01 读者“虹胎记”,灌溉营养液+12020-08-0509:10:19 读者“evaaa”,灌溉营养液+12020-08-0500:52:45 读者“三十七度咖啡”,灌溉营养液+202020-08-0500:23:53 读者“徐雪”,灌溉营养液+52020-08-0422:49:20 读者“墨墨”,灌溉营养液+12020-08-0422:14:32 七六 “华姝!”宋知欢听得心尖儿发颤,匆忙伸手握住了华姝搁在炕桌的手,拧眉低声道:“这话乱说不得。” 华姝笑吟吟转眸,看向宋知欢,一双眸子仿佛酝酿了多年的佳酿,一眼望进去,便让人如大醉一场。宋知欢恍惚一瞬,听她的声音在耳边悠悠响起:“你也变了。这些年,深宅锁清秋,都说你最潇洒,其实你也被桎梏住了,对不对?” 她伸手给自己添了一杯酒,将宋知欢的那一杯送进她的手里,趁着宋知欢愣神儿的功夫与她碰了杯,笑眯眯道:“敬你我。” 宋知欢顿了好半晌,复才举起那入手温润的冰裂纹青瓷盏,“敬你我。” 两只盏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盏中酒液摇曳,却无一滴洒落。 一如宋知欢多年行事。 “好了!我醉了。”复饮了两杯酒,华姝脸颊染上了酡红,她轻轻抬手贴了贴脸颊,觉着入手发烫,便笑吟吟对宋知欢道:“你这青梅酒不好,比我那里的醉人。行了,我先走了。咱们哪日再聚吧,左右日子长着呢。” 说完,洋洋洒洒地离去了,却不忘在门口驻足等芍药带着侍女为她披上大斗篷,宋知欢依稀听到她口中还念叨着:“还要抱孙子呢,可不能……” 送走了华姝,宋知欢懒洋洋地窝在炕上不爱动弹,壶中的青梅酒已空了,辛娘用一个万事如意纹的莲花碗为宋知欢端了一碗果汤来,宋知欢接过呷了一口,入口酸甜的滋味倒是极为讨喜。 于是一饮而空,小碗轻轻落在辛娘手上捧着的小茶盘上,辛娘听到宋知欢问她:“辛娘,你说……我这些年,过的到底欢喜与否呢?” 辛娘手一顿,忙看向宋知欢,见她面色不错,一双眼儿清凌凌的,俨然是醒着的,当即放下了心,笑吟吟道:“您欢喜与否,奴婢不敢妄加揣测,但您今日问了,奴婢私心里想着,若是您过的并不欢喜,想来也有天高海阔之法。” “是呀。”宋知欢轻轻叹了一声,“事在人为,只要想做,有什么做不出的呢?只是我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牵绊太多,况且,即便真自由了,我过的又能比现在好吗?” 辛娘垂首,一言未发。 “生前哪管身后事,浪得一日是一日。”宋知欢信手拂过红漆梅花式小炕桌,拉了个倚枕来倚着,随意道:“或许,我可以再放肆一点?” 柔成捧着一盏清水进来,一面将茶盏塞到宋知欢手里,一面道:“奴婢觉得,您如今已经够放肆的了。天高海阔都是日后的事儿,咱们阿哥还小呢。” 宋知欢轻笑两声,道:“还是柔成知道我。” 接连几日的暴雪使人寸步难行,敏仪索性免了各处的请安,宋知欢就老老实实蹲在住云馆里,把八百年前看的话本子翻出来开始重温。 不得不说,柔成是个做事稳妥又利落的人,宋知欢的东西从来没有取舍,便是三五岁时喜欢的一个小荷包,她要是随口问一句,柔成也能从不知哪个箱子的犄角旮旯地方给翻出来。 那些曾经的心头好更是被柔成收的妥妥帖帖,十来口大箱子,满满当当的各色话本,按照年份标好笺子守着,如今一找,毫不费力。 宋知欢大大表扬了柔成认真严谨的工作态度一番,然后拾起了自己十四五岁时候的心头好,美其名曰:重找青春。 其实要真是重找青春,那些“文学作品”摆出来能把人雷的妈都不认识。 没办法,宋知欢真正的十四五岁时的放松类文学作品流行趋势还很内个什么,反正宋知欢三十来岁的时候回去翻自己那个时候的书单,是把自己雷的够呛。 旧事休要多提,且说宋知欢这样大张旗鼓地找许多年前的东西,那什么“重找清纯”都不过是托词,只是最近大雪封路,没有新鲜话本子看,她无聊了罢了。 也只能重新啃一啃十几年前的旧粮。 “主子。”辛娘将一碗热热的银耳羹摆在宋知欢身侧的小炕桌上,含笑道:“您近来有些咳嗽,阴虚火大,给您炖了百合银耳羹,尝一尝?” 宋知欢欣然点头应允,端起那碧玉碗用小银匙舀着尝了一口,然后对辛娘赞道:“辛娘你的手艺愈发好了。” 辛娘于是一面口中嗔着:“这银耳羹还不是一样的,火候到家了,就好喝了。”一面眉开眼笑了起来。 宋知欢摇了摇头,用了大半碗羹汤,抬头对辛娘道:“滋味不同。都说百味楼的银耳汤是天下一绝,可我尝着,却没有你炖的好。” 辛娘笑容更是遮掩不住,待宋知欢将那空碗放下,便一面收拾着碗匙,一面笑着问宋知欢:“您晚膳想吃什么?庄子上前些日子送来的笋还有些,腌笃鲜如何?再有暖房里的小菜炒一碟子,您看怎么样?” 宋知欢仔细想了想,道:“腌笃鲜很好,蒸个虾仁蛋羹吃吧,再有前些日子新生的芽菜,炒一碟子就是。” “哎。”辛娘笑吟吟答应了一句,提着小食盒退下了。 柔成拾起角落里的大铜火箸拨了拨熏笼里的炭火,又添了两块儿炭,从炕柜屉子里的小匣子中抓了一把橘皮和薄荷叶扔了进去,复又小心将仙鹤祥云纹的黄铜熏笼罩子盖好。 她又往外间的水盆上净了手,方才有功夫回过身对着宋知欢笑道:“您总是那么会哄人。” 宋知欢看了她一眼,勾着嘴角笑了笑,口中却道:“我哪里哄人了,说得分明是实话。” 柔成摇头轻叹一声,“只可惜辛娘被您哄得团团转啊。” 橘皮与薄荷的味道已经从熏笼中传了出来,合着红罗炭燃烧传出的淡淡松柏香,能令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宋知欢拾起看了一半的话本子翻了两页,忽地道:“这话本子里的女主人公是个农家姑娘,作者却说她‘养得一身如凝脂滑玉般的肌肤’,我当时是怎样看下来的,竟没骂这作者两句?” 柔成默了一下,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道:“这一本好像是您写的。” “是吗?哈哈,我说这故事情节怎么这样熟悉呢。”宋知欢尴尬一笑,糊弄过去了。 经此一遭,宋知欢的话本子也看不下去了,就将两三本摞在一起随手撂在炕柜的架子上,自己从炕柜里扯出一条毡毯来围上,倚着凭几透过窗子往外看。 “这屋子的窗不好。”宋知欢忽地嘟囔道:“还是小花厅那边的玻璃窗赏雪好看。” 柔成笑了一下,却将这事记在了心里,转年开春,果然请梓人来,把上房西暖阁碧纱橱内小隔间的窗子换成了玻璃的。 总算到了正经年根儿底下,天公终于作美,赏人能出屋子溜达一圈。 然而今年的年怕是也过不热闹了,全国多地大雪,京郊的粥厂今年来领粥的人便比往年多出一二倍,朝廷上忙着赈灾的事儿,节礼反倒耽搁了。 虽如此说,敏仪却也不轻松,今儿这家为了赈灾办一场宴会,明儿那家办一场,她还得左右权衡哪家的要去、哪家的不能去,雍亲王府里也办了一场,这宴会说是为了赈灾,其实也能试探出朝堂派别来。 热闹是真的,花出去的银子是真的,到底没有哪家的贵妇人眼皮子浅到这种程度,粥水馒头也实打实地落进了灾民们的胃里。 宋知欢没什么能做的,只吩咐下面的庄子施粥、散下防疫的汤药。 弘时这下子可是找到忙头了,钻到早些年搬出雍亲王府的林先生家不出来,每日帮着配制药包、熬煮汤药。 弘晖随着雍亲王办差,弘皓给他去没意思,便随着弘时去忙了,修婉日日与兰珈一处念经祈福,宁馨院里也是青烟缭绕的,后宅的女人们或多或少出了力,这样的关口上,没人心疼那一份私房梯己。 敏仪忙的脚不沾地,每日各家中匆匆往里,宋知欢便暂且担起了事儿,带着后宅里的姐姐妹妹与丫头婆子们开始拆陈年的旧冬衣——这个档口,做新衣左右是来不及了,幸好府里的冬衣按年发放,每年穿的都不是太狠,又都是实打实的料子,一件改两件,也勉强能够两个人穿。 能多救一个是一个。 这事儿也只有她能带头来做,虽然这些年大家处的都不错,但真和每个都好的也只有宋知欢一个,也就她和下头的婆子丫头们处的也好,说起话来能说到人心坎儿里,事情进展的自然快了许多。 年氏也带着院子里的下人们跟着做事,到底她身子弱,虽然凭借着一腔悲天悯人之心勉强支撑下来,这边第一批五百件的冬衣出了府,她就病倒了。 敏仪这会子已经能稍稍抽出身来了,为了她的病又要请医延药,仍旧是脚打后脑勺,不得空闲。 这一年的腊月下旬就在这样的忙忙碌碌中渡过了,过了新年,出了元宵,灾情得到了控制——若是再不得到控制,只怕不知多少人的脑袋要掉在菜市场口了。 众人就此轻松下来,虽然年没过好,但心里的成就感却是实打实的。 这日雍亲王去探望十三阿哥,府里的大头走了,弘晖便清闲下来,不必每日跟在阿玛身边交际待客、伺候笔墨。 宋知欢的庄子上又送了小羔羊肉来,辛娘说鲜嫩的不像话,宋知欢于是起了涮锅子的心,就叫了敏仪和孩子们来吃。 ——若是所有人都叫上,那又变成小型家宴了。 虽名义上是叫着孩子们,其实兰珈和忘忧也知道好歹,没让弘历和弘昼过来,华姝本也不欲让弘时过来,但又是弘皓打发贴身人去请的,弘时便也来了。 一行人在花厅里热热闹闹坐了一桌子,徽音把两个孩子哄睡了,小夫妻两个携手过来,虽然成婚也有一二年了,却还是这样黏糊,也是羡煞旁人了。 辛娘带着小厨房的人和临时抽来的两个丫头忙碌着,预备了一桌子吃食,每人又有一个小铜锅子,自己吃着便宜。 没上烈酒,青梅酒温了两壶,最小的修婉也悄悄喝了两杯,敏仪扫了一眼,淡笑着纵容了。 酒过三巡,气氛热闹起来,敏仪说起弘时的婚事,只笑着对他道:“等下一届选秀,也该给弘时你挑媳妇了,到时候嫡额娘定然给你挑个好的,你们两个好像你们大哥大嫂一样,琴瑟和谐、恩爱和睦。” 弘时性子软,当即脸红了一片,敏仪酒有些上头,便也没端着雍容端庄的架子,只拿筷子一敲蘸碟,“弘时,这话你可得往心里去,别到时候你阿玛脑子一热,挑个不合心意的给你,你岂不是要恼死的?” 弘时羞涩地笑了一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子的婚事,自然是听阿玛与嫡额娘的。” “时小子你呀,就是太老实了!”敏仪叹了一声,“也好,别像你大哥,鬼精鬼精的,他现在想的什么,嫡额娘都猜不出来!” 弘晖无辜中枪,哭笑不得,“额娘您这是什么话?” 敏仪白了他一眼,“我这是什么话?是想再抱孙子的话!徽音的身子也养得好了,你们两个还不紧着给我再添个孙子孙女儿来?” 徽音登时羞红了脸,垂着头没说话。 “某人可是得寸进尺了。”宋知欢拾公筷给她添了一筷子羊肉在锅里,嗔她道:“一胎是龙凤胎,还能胎胎是龙凤胎不成?可见你是被永琏和秀泽给惯得!” 语罢,又道:“就你这样在饭桌上催人家小夫妻最讨厌了知道吗?那孩子哪能是说来就来的,命里的缘分好伐?” 敏仪看了她一眼,轻哼一声,“这又哪里学来的口音,怪模怪样的?” 宋知欢饮酒饮的,觉着了脸颊发热了,当下抬手贴了贴脸,又对敏仪道:“我妈当年服侍的老妈妈有个是南人,侍候了我两年,当时是我妈硬给我扳过来的,前儿那老妈妈带着媳妇过来拜年,又给我染上了。” 敏仪忍不住直笑,宋知欢又摇头晃脑地感叹道:“老了,不行了。这青梅酒喝两杯就上头了,若是忘忧在此,再来两壶都不够她喝得。” 徽音笑着凑趣儿道:“听闻阿娘酒窖里的珍藏要被耿额娘搜刮干净了?可得盼着弘昼弟弟快点立事,好救了阿娘您的酒窖珍藏。” “别提那个。”宋知欢摆了摆手,故作深沉地叹了一声,“入了人腹的酒,还思念它作甚?” 众人热闹到好晚方才散了,宋知欢留了修婉在厢房里住,又问敏仪可要留宿,敏仪已经醒酒了,笑呵呵地道:“不了,得回去的。不然爷回来不好交代。” 宋知欢于是命侍女将库房里的琉璃灯都寻了出来,替了众人来时提着的明瓦灯笼,又送到门口,眼见人影消失不见了,方才回了屋里。 上房里早早烧了炭盆,柔成将暖房里的兰花在屋里摆了三四盆,这样即便燃着炭火也不显得憋闷,反而有种淡淡的花朵清香,与橘皮薄荷的味道合在一起,令人骨头都酥了。 又是一夜好梦。 次日,宋知欢又请了华姝等人来她这里,同样是涮火锅,可谓是一碗水端平。 灾情过去了,京城便又是热闹繁华车水马龙的样子了。 年已过,天暖和的就快了,巧手绣娘裁制而成的春衣入了雍亲王府,年氏盛宠在身,不免有些骄纵,按照宋知欢与华姝往年份例裁制的春衣到了她口中便是处处不堪,又说那料子她穿着不舒服,又说颜色不是她喜欢的,总归能挑出一大堆的毛病来。 雍亲王他老人家大手一挥开了库房,将两匹蜀锦、云锦赏赐给她,特意吩咐给她裁制春衣。 年氏因为愈发得意了,寻了京中手艺名气最高的绣娘,砸了重金先赶工出一身来。 那水碧的蜀锦裁衣穿在身上确实好看,朵朵莲花高洁雅致,她裁成了一件衫子,又在腰间配一条月白丝绦,坠着翡翠小坠子,勾勒出纤细而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肢,乌黑的发髻中再簪上一朵碧玺花,甚是美丽曼妙。 她就打扮的这样一身来请安,华姝意有所指地道:“年轻就是好啊,我这个年纪,可不敢穿这样清淡颜色的料子了,况还是蜀锦,蜀锦色彩精妙,自然比旁的料子挑人,我穿上可就不知是什么景象了。” 宋知欢细细打量她,见她身上穿着白绫子袄儿,外搭一件银红比肩甲,面上虽有些褶皱,却只添了风韵,未显老态。乌油油的发挽起一个倾髻来,斜插一支玛瑙点翠青鸾钗,明珠玛瑙相间串成的流苏串子落在鬓边,又是别样的风韵。 与穿着旗装、用扁方扎着干脆利落的小两把头的敏仪一处看,却是各有各的美丽之处。 敏仪年轻时容貌不比华姝,如今也是做祖母的人了,又终日忙碌,保养得再好,面上也难免添上两条细纹,倒是更衬她端庄雍容的气质,这二人年轻时没得比,如今却也算得上是各有千秋了。 当然说句实在话,和人家二十不到水葱儿一样的小姑娘是比不了的。 不过到底人有远近亲属,宋知欢当即笑道:“什么什么样的景象,美呗!你若不信我的,回头把库房里压箱底儿的那些青嫩颜色的蜀锦翻出来裁成衣裳穿出来看看,保准不比年妹妹差!” 华姝笑意当即更真实了两分,口中却道:“你说的这是什么我,我三四十眼看快做婆婆的人了,哪里能和她小年轻争芳斗艳。那两匹料子我都寻出来给韵姐儿做衣裳了,她小姑娘家家,穿着好看。” “也好。”宋知欢点点头,道:“我记得我那有银红、水红的云锦各一匹,回头寻出来给你送去,你也给韵姐儿裁衣。我们修婉就不爱穿鲜艳的颜色,一天天水青黛蓝的,也不知谁亏待了她。” 敏仪此时也道:“最不亏待的就是修婉了!她裁衣裳的料子那可都是我亲自挑出拣最好的给她裁衣,等闲次品都入不了眼,就怕颜色上亏待了她,质地上还补不回来。” 青庄也笑道:“容她去吧,她这个年纪长相,穿什么颜色都好看。那鲜艳颜色她是着实不喜欢,我记得我去年给她做了件儿大红的氅衣,可不是倒是正月里被知欢你逼着才换上?” 几人这一来一回,倒是有心炫耀的年氏给落下了,忘忧端起茶碗呷了口茶水,瞄了一眼神情怅然梨花带雨的年氏,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你想彰显自己贤惠我没想法,但你别想借着饮酒伤身的由头掐了我的酒来彰显贤惠啊! 兰珈瞄了她一眼,见她如此,笑容中透出两分无奈来,却也没去顾年氏。 宁馨手里正一颗颗拈着珠子出神,更是没空搭理年氏,这一下子,倒显得她像个局外人似的了。 眼见小美人儿就要哭出来了,敏仪方才淡淡扫了她一眼,道:“明日五弟妹的宴,年妹妹,你就随着我去吧。今儿这一身衣裳衬得你好看,还穿这一身儿吧,也让我带你出去显摆显摆,我们府里总算有了个水葱似的新人儿。” 须知年前年氏几次想通过雍亲王求敏仪带她出去交际都没成功,心中正为此焦急,闻此便如久旱遇甘霖,忙忙答应了。 敏仪笑了一下,见她腕上戴着的是一对银绞丝碧玉镯,便道:“这镯子不如翡翠镯衬你。彩环——” “在。”已经出落得大姑娘模样,快要出去许人里的彩环笑吟吟出来应了一声,便听敏仪吩咐:“把我首饰匣子里那只颜色青嫩的贵妃镯取来。那镯子是我年轻时的东西,如今已不爱戴了,看年妹妹你花骨朵一样的年纪,带着也是正好的。” 年氏刚才被给了个甜枣儿,此时心里正甜呢,听了这话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意思,连忙谢过了,待彩环捧了那手镯来,也很给面子的将腕上的镯子卸了一只,将那只翡翠镯戴上了。 宋知欢扫了那镯子两眼,依稀记得那是前些年挑选首饰时候敏仪脑子一热留下的,后来又后悔了,因这镯子不合她的肤色,彻底压了箱底儿,也不知哪日翻出来的,今儿就送了人了。 思及此处,她不由得回头看了敏仪一眼,却见她端坐于正座之上,气度优雅雍容,笑容温和端庄,实在是京中王妃典范。 往下看,那一只玉手正慢条斯理地摩挲着左边袖口上的刺绣,当下,宋知欢心里咯噔一下:敏仪要放招了。 ※※※※※※※※※※※※※※※※※※※※ 有件事要和大家说一下,就是周末日万可能要吹了。 一则是我的存稿水平不太支持,现在我一天大概能码六千,超常发挥一万,也是在身体不拖后腿的情况下,但是因为过段时间家庭有旅行计划,所有又要多存稿,日万就有些累赘。 而且我感觉我要是每天从早到晚对着电脑的话,可能眼睛会瞎,我真的不想,我还小呢。 二则是我把勤奋榜搞错了,这个月更新下个月上榜,但是到时候我可能都完结了,这个就有一点鸡肋。 所以在这里跟大家道歉了,我真是高看了自己的勤奋、手速和身体状况。 但是日六还是能够保证的,大家放心哈~ 最近想搞个抽奖,一人二十点?抽200个吧,要求订阅率百分之百,不算太为难吧? 正好是买一章的钱,嘻嘻~ 就不凭运气了,毕竟作者本身就不怎么欧,还是很有同理心的。 谢大家支持啊~ 感谢: 读者“琪月摇光”,灌溉营养液+12020-08-0608:45:59 读者“虹胎记”,灌溉营养液+12020-08-0602:40:16 读者“麒麟一笑”,灌溉营养液+52020-08-0601:38:48 读者“firefly”,灌溉营养液+22020-08-0522:26:41 七七 一炉一团荷气燃完,众人便散了。 敏仪仍留宋知欢晚膳,二人在暖阁里坐了,仆妇们用大捧盒将早膳捧进来:粥水汤饮二品、面食糕点四品、素炒时蔬两样、凉拌小菜两样。 蝠兽如意纹圈椅上搭了灰鼠椅搭、垫着滑丝坐褥,如今这个天气,辰时还有些凉风,坐着倒不显得闷热。 二人各自归位,黄莺柔成各自挽袖过来侍候,宋知欢饮了半碗羹粥,忽地问她:“带年氏去参宴是什么路数?” 敏仪先是一愣,然后止不住地笑了起来,连连感叹:“你总算问我了这个了,把我憋坏了,还以为你改性子了呢!我都说了,去五皇弟家,他家的好戏——多着呢!前年,恒亲王纳了个妾,和年氏差不多的路数,喜着绿衣,不过事儿知道的人少罢了,就这样,年氏去了,能得了好儿?但纵然如此,她也说不了我什么,一则我带她去的那是正儿八经的正宴!没人带着,寻常人挤破头也进不去;二则不是与我素有往来的夫人开口排挤她,自然不与我相干;三则是她自己三番五次向爷说着‘想出去逛逛’,逛逛就逛逛,我带她去逛了,她自己处事不周受了委屈,与我何干?” “况且——一则我这事儿做的隐秘,旁人看不出来,那妾室喜着绿衣都是我隐约听老五媳妇提过一嘴‘绿衣贱婢’,然后命人仔细打探的;二则:咱们爷也未必没有敲打敲打年氏的意思,我做了,这事儿隐秘,他也不会精心去查,顶多在年氏那里做点面上的功夫,不算什么。” 宋知欢恍然大悟,大为惊叹地道:“弯弯绕绕真多,玩脑子,我这辈子是比不得你了。”说完,又啧啧感叹道:“玩政治的心都黑。” 敏仪噗嗤一笑,拾起银筷为宋知欢添了些清炒春笋,笑吟吟道:“也并没有要你动脑子的地方,如今这府里的各样事情,哪一样不是柔成替你打理的得心应手?还有你什么想干!快别感叹了,这笋味道好,尝尝?说来还是你给我送来的。” 说完,她又嗔了宋知欢一声,“这话也是能乱说的,传出去有你的好果子吃。” “这话咱们两个说,如何传的出去。”宋知欢笑着尝了口青笋,点了点头,赞道:“炒的不错。”说着,又添了一句:“你若喜欢,回头让人再给你送一些过来。今年庄子上出的多,他们给我送了不少来。” “好的呀。”敏仪笑着答应了一声,端起粥碗慢慢舀着,又说起旁的事情来,“今晨燃的是你上次给我调的香,倒是比前几次的香甜不少。” 宋知欢笑了,“春日燃香当然要香香甜甜的,夏日才要清爽些呢。” 敏仪道:“也是被你带的,从前我是最不喜欢燃香的,如今倒也渐渐习惯了晨起燃一炉香,也算计个时,一炉香料燃尽了,也到了各人散去的时候。” 二人随意闲谈着,时光悄悄地走着,不曾为任何一个人留下步伐,却也眷恋了每一个热爱且珍惜时光的人。 敏仪眼角眉梢微微的细纹映着时间的留去,她的面容在阳光下显得那么温柔。 敏仪所料不错,或者说她出手向来例无虚发。果然那日恒亲王府的宴,年氏打扮的清婉柔润欢欢喜喜地去了,半日后回来,两眼泪汪汪,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听说回了院子扑在床上一直哭。 直哭到雍亲王他老人家回府,把铁石心肠哭的化成了绕指柔肠,轻哄一通后又是柔情依依。 敏仪听了回报,一挥手命人退了,随口和宋知欢道:“你看,我说的不错吧。若真放在心坎儿上,不说来找我麻烦,就这人就不可能把事儿给我回回来。往他老人家心坎儿里的人院里插钉子,我是不要命了吗?” 宋知欢含笑斟着茶,将净白瓷小盏子推给她一只,“尝尝。” 敏仪轻轻抿了一口,她此时心情正好,眉目舒展,品了便笑道:“果然极好。” “我看好的只怕不是我的茶,是某人的心情。”宋知欢瞥了她一眼,幽幽感叹道:“恨不遇伯乐知音,心意难平啊!” 敏仪白了她一眼:“不遇知音我也喝了你多少年的茶了。” 雍亲王府中的闲杂事暂且不论,且说这一年里,外嫁女倒是喜事颇多,先是和玉,盛夏里,稳稳当当诞下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 和玉成婚两年一朝结果,一跃成为婆母的心头好,华姝干脆带着满腔热情投进了纳喇府里,专心照料女儿,连怼年氏都无法勾引她回来。 敏仪对此也不过笑笑,顺了她的心意了。 可怜了韵姐儿,也不好被带着去表姐家里住,便被留在了府里,如今被安排在修婉的净提斋小住,她和修婉玩得来,二人住着倒也合适。 然后是翼遥,和玉的小娃娃刚满月,她就报出喜讯来,一个多月的身孕,如今正老老实实地蹲在家里安胎。 宋知欢可没有华姝那满腔的母爱,不过时不时去她家里瞧瞧,敏仪是定然要跟着的。 转眼入了秋,天气凉了下来,雍亲王府一行人从圆明园打道回京,王府的院落虽空了许久,却有人留守打扫,也是窗明几净纱幔鲜亮,回来了就能入住。 但从圆明园带回来的诸多东西还要仔细安置,宋知欢随意在暖阁的炕上倚着,炕桌上已摆上了新近京中时兴的话本子,有一套她秋日里爱用的红釉茶具,一个小茶吊子滚着陈年普洱,缓缓流露出阵阵茶香来。 宋知欢抬手斟了杯茶晾着,美滋滋地翻着话本子,一边吹着茶水:“谁预备的?赏!” 底下叽叽咕咕半晌,有一个身形纤细、面容清秀的小丫头被推了出来,小丫头脆着嗓子磕头请安,宋知欢仔细看着她,见她穿着水碧衫子,乌油油的大辫子垂在脑后,鬓边一朵粉色绢花,烟眉杏目、温婉柔顺。 宋知欢笑了:“是你啊,豆蔻,我说你师傅怎么舍得把你留在府里,原来是为了让你看家。柔成,拣两匹好料子给她,这丫头穿水碧的好看,再拿一包金银锞子给她。” 柔成道:“这丫头年纪还小,做事不稳重,哪里当得起这样重的赏?还是算了吧,主子随意给她两朵花儿算个激励便是了。” “好啊你,原是看不上我的料子,要旁的呢。”宋知欢故意扭曲了柔成的意思,努努嘴,道:“白芷,你去,把我新得的那一匣子花儿拿来,留在府里的几个,给她们分了!一人两支正好。” 白芷笑吟吟答应了一句,悄声退下了。柔成哭笑不得,道:“这奴婢日后可真不敢说话了,随口一句让您想的什么似的。” 宋知欢嗔了她一眼,唤那豆蔻,“好了,我给你的,你师傅不敢不让你收。” 柔成在一旁立着,也悄悄笑了。 豆蔻于是磕了头谢了,又脆生生地道:“奴婢日后定然更加用心办差,好对得起主子的赏!” 宋知欢瞥了柔成一眼,一面让豆蔻起来,一面对她道:“看看,你徒弟都比你嘴甜,她再历练两年,我就不要你了!” 众人都知道她在和柔成说笑,柔成也不慌,只作出一副深闺怨妇模样,幽怨地看着宋知欢,道:“奴婢服侍了您几十年啊!青春年少一腔热情都给了您,如今有了新人,您就不要旧人了?” 说着,她又演足了戏,轻轻叹了一声,“也罢,既然您不需要奴婢了,那奴婢留着也是碍您的眼,奴婢家去便是,也省了您开口了。” 宋知欢又得笑嘻嘻地去哄她,可谓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悔不当初,痛啊!她为什么要想不开地去撩柔成的闲? 是嫌自己的日子过得太清闲了吗? 入了秋,雍亲王府又有了一桩喜讯。 年侧福晋,有喜了。 不过这喜讯发现的有些匆忙,是从圆明园归来一路奔波,年氏再次卧床,请了太医来诊脉才查出来的,但因她秉素柔弱,这一胎的状况也并不大好,如今正在太医的嘱咐下卧床静养。 雍亲王怕是高兴坏了,日日赏赐流水一样的送进暗香疏影阁,却并未为年氏招来多少的艳羡。 敏仪对此并未发表什么感想,只命太医好生为年氏安胎,往暗香疏影阁送了不少安胎补品,做足了当家主母的关怀之责。 至于那些珍贵补品年氏会不会用,便端看她自己了。 这日天气好,敏仪邀了宋知欢、华姝与青庄来打牌,众人在暖阁里凑了一桌,青庄难得手气好,连和几把。 宋知欢笑吟吟看了她一眼,“果然身子好转了,手气也好起来了。” 青庄端起手边的白瓷青花纹盏子抿了一口,闻言笑道:“你都手气好了多少年了,我难得好了一回,就别酸我了。今儿就算我赢得多,还不是要请你们的?” “这才是正经的。”敏仪便笑了,道:“这牌也玩不了多久了,又是换季裁衣发份例,我要忙起来了。” 宋知欢瞥了她一眼,轻哼一声,“咱们府里多少人呢,要凑一桌牌还不容易的?你不配我们了,我们把徽音拉上就是了!过两年弘时娶媳妇了,愈发连华姝都不要了。就看她们做小辈的,还敢赢我们不成?” “往素你赢的最多,今儿也是你的钱匣子里堆得满满的,还来发起牢骚了?”敏仪抬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就仗着弘皓还小吧!等着,有你被挤下牌桌的那一天。” 青庄笑吟吟道:“等弘皓也娶了媳妇,就让修婉和她们一起玩了。姑嫂妯娌的,做嫂嫂还敢赢了小姑子不成?” “咱家修婉就差成了佛了!还玩牌呢。”敏仪看她一眼,道:“你不知前日我过去,见知欢过的是什么日子。修婉宁馨一边一个,一面是比丘比丘尼,一面是真静即为得道。看她烦的要命,宁馨入伙了,她又不敢和她发火。” 宋知欢无奈地哀叹一声,“可不是吗,一个两个都是小祖宗,生了气就来我这儿闹人。”说着,复又轻哼一声,眉飞色舞起来:“且看着吧,是她们把我度化了,还是被我度化了!” “你呀,多大人了,还跟她孩子置气呢。”华姝看了她一眼,道:“我也是服你,这些年愣是一个都没皈依,硬生生挺住了。” 宋知欢在这方面是半点不虚心,神采飞扬的样子俨然颇为自得,“那是!他们念叨我,我就‘格’话本子,不是说‘格物致知’吗?我不求致知,只要别唯心了就事万事大吉。” 众人随意念叨了两句,华姝又道:“听说暗香疏影阁那个怀相不大好,前儿见红了?” “没有,不过下人间传的罢了,倒也没那么严重。”敏仪对此似乎颇为了解,当即道:“不过是借机邀宠撒娇罢了,年氏这一胎如今虽然养稳当了,但害喜很严重。她小姑娘为咱们爷生儿育女,老夫少妾,自然更会撒娇卖乖。说来——她的身子倒没有所想的那么差,想来也是为了讨个喜欢才做了病美人儿的。” “一树梨花压海棠啊——”宋知欢吟吟感叹了一句,瞄了一眼牌桌,然后眼前一亮,抓起刚刚被放下的一张牌,又将自己的牌放倒,往那儿一并,道:“我胡了,清一色,给钱!” “好容易手气好两把,又让你赢去了。”青庄唉声叹气,却也数了钱给她。敏仪笑盈盈看着,“早说不包赔,青庄你非说没意思,这下好了吧?” 倒也不是什么大输赢,桌上的人都不是在意这个的,宋知欢只是喜欢赢钱的胜利感,当即美滋滋地看了一眼钱匣子,道:“如今正是鳜鱼肥的时候,明日都去我那里吃,咱们吃鳜鱼锅子,再下些鲜菜豆腐,岂不是美事?若是再不吃鳜鱼,只怕要过季了。” 敏仪点了点头,“我也正想着这个呢,只是总没个由透,你请了也好。” 一桌牌又起来,华姝和年氏素来是针尖对麦芒,她不喜年氏动不动放低身段来表示无辜的态度,对年氏院里的事儿也颇为主意,只当个笑话听。 此时说起话来,她就又想起一件事来,便道:“听说前儿德妃娘娘赐下一罐阿胶当归固元膏,年氏倒是当宝贝一样,日日用着。” “本是还过得去的身子,用了德妃娘娘的固元膏,怕就未必过得去了。”敏仪摇了摇头,心中暗暗思忖着:“我得和爷说说,这事儿我说她未必信,但若不说,也是我的过错。” “不提这糟心事儿了。”敏仪叹了口气,转而道:“说起来,和玉家的那小子怎样了?上次去看,他倒是肉乎乎的,可爱的紧。” 说起和玉家的小子,华姝笑容开始灿烂了起来,道:“前儿我去看,那小子如今是一日一个模样,那小胳膊小腿儿,藕节儿似的!呐喇家的老夫人当个宝贝宠着,也就咱们和玉身份不同,才没被她家老夫人抱到跟前养着。星德那小子嘴也硬,他们家老夫人说不通和玉,想从他那边开口,他也没答应。” 三人见她这样的笑容,就知道她对星德的满意。青庄道:“旁的也罢,姑爷对咱们和玉好,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了。到底咱们和玉自小养得娇,若是在呐喇家受了什么委屈,咱们还不心疼死?姑爷护着她,和玉身份又高,咱们王府蒸蒸日上,便没人能欺她了。” “这话有理。”敏仪也笑了,道:“若是咱们家的女儿在外还能受了欺负,那咱们爷这个王爷做的也没意思。爱新觉罗家的女孩儿,岂是旁人能欺负的?” 宋知欢先是点头,又道:“修婉怕是也要定下来了。” 这话一出,桌上的另外三个女人神情都黯然下来。 宋知欢反而是看得最开的那个,道:“当年大王爷膝下的格格们哪个不是抚蒙里的?蒙古到底也是个助力。如今大王爷倒了,八王爷那边推了十四爷出来,十爷娶得就是科尔沁部的博尔济吉特氏,咱们爷天生在这上面就是短处。当年翼遥是执意被留下了,和玉是身子弱,远嫁不得,我这修婉,壮的能一拳打死一头牛,又非长女独女,也留不住了。抚蒙倒也好,省的留在这京里,一辈子困在内宅中,对着四方天哀叹蹉跎。她精于躬马射艺,长于刀剑鞭法,倒了蒙古,我倒是不怕她受委屈。咱们膝下三个女儿,遥儿和和玉都是郡主,修婉又要抚蒙,少说也得封郡主,若是婚事再高配,公主也说不定。这有了爵位,便大不一样了,再多给她配些心腹,也不怕她受了委屈。” 敏仪轻轻叹了一声,握了握她的手,道:“修婉抚蒙,咱们心里都不好受。回头我带着修婉去宫里逛逛,探探贵妃的口风。听说太后如今娘家本支的儿郎便有很不错的,谋划谋划,父祖辈宠妾灭妻的千万要不得——虽说歹竹出好笋,更多的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宋知欢对她笑了一下,道:“我代修婉,多谢你替她谋划。” 敏仪摇了摇头,也有几分伤感,“她叫了我这么多年的嫡额娘,我替她谋划是应该的。” 这话题带冷了气氛,宋知欢左右看了看,心中有些内疚,便又找了个话题道:“我瞧庄子上的账簿,难得今年的出息比去年好了许多,年也能过的宽松许多。” “哟,难得,您老人家竟然会看账簿了?”华姝瞥了她一眼,阴阳怪气地道。 宋知欢这就不乐意了,叉了她一把牌,一拍桌子,问:“怎么地,我看账簿很奇怪吗?” 华姝仍是慢悠悠的样子,“旁人看是不奇怪,你看?那可真是奇怪透了。” 宋知欢气的头上冒火,连连催青庄:“快帮我打她!看她这一张臭嘴都在说些什么!” 青庄忍不住直笑,只得抬手轻轻拍了华姝两下,回来问宋知欢:“小祖宗,这样可好了?” “哼。”宋知欢轻哼一声,“沆瀣一气,你们都嘲笑我。我就算再不通庶务,柔成算账的时候我扫两眼还不行吗?” 敏仪眉开眼笑,道:“得亏修婉不是你教的,不然她也要如你这般的了。可惜她却没你这个好命,身边没有个柔成一般的人扶着她。我听说,你把你屋里的豆蔻给她了?可真舍得呀,那小丫头我看了,也是一顶一的标致。” 说起这个,宋知欢便笑了,道:“你不知道,前儿她在我那儿宿了一夜,早起梳头的时候让豆蔻给她梳的,这丫头就喜欢上了,非要和我讨要。我左右想着,豆蔻在我屋里,上头有柔成、辛娘、云鹤三个,也就那样了。修婉那里却不一样,她屋里的大丫头上个月出去婚配了,就空了出来,豆蔻去了也是更有发展,我问她也愿意,就让她过去了。” “难得,你为个丫头也想的这样细致。不过你身边贴身服侍的三个本就是自幼侍候你的,倒也贴你的心。”华姝感慨道:“我屋里的芳儿早年就配出去了,我给她陪了嫁妆,自觉也算仁至义尽。这些年她随着她男人去南方了,倒有好久未见。芍药这些年跟着我,我也就信得过她了。早年让她出去,我也舍不得,后来她到了年纪,我要给她寻个好人家的时候,她又不乐意了。” “也是我耽误了她。” 华姝长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哪儿的话呢,出去许人未必比得过留在府里。”青庄道:“这些年我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的换,但真夫妻和睦的也没两个,前头的春芳嫁了她表哥,后来她表哥用她的陪嫁银子娶了一房妾,她被欺负的不像话,娘家又不管她,带着女儿来求我,如今娘俩都在我身边呢。等过些年,她女儿大了,我在为她女儿谋划谋划吧,好歹跟了我这些年,尽着心力呢。但也看她女儿的心,若要留在我身边,我也随了她的心。” “这样也好,虽然服侍了咱们一场,到底也是个人,以后怎么过,还要看她们自己的心思。”敏仪道:“哪能随咱们的就定了呢?还要看她们自己的选择。” 宋知欢仔细看了看她们,笑道:“您们这心意本也是难得了,当世不把侍人当人看的,也是大有人在。” “何必呢。”华姝道:“天道好轮回,谁说下辈子就还是个人上人呢?” 桌上几个都笑了,牌桌上声音不断,也不过为了消磨时间。 ※※※※※※※※※※※※※※※※※※※※ 感谢: 读者“风归”,灌溉营养液+202020-08-0715:34:53 读者“虹胎记”,灌溉营养液+12020-08-0709:17:51 读者“琪月摇光”,灌溉营养液+12020-08-0708:38:00 读者“寒塘”,灌溉营养液+202020-08-0700:30:25 读者“evaaa”,灌溉营养液+12020-08-0700:18:22 读者“星耀飞翔”,灌溉营养液+12020-08-0623:58:52 读者“苏玉暖”,灌溉营养液+112020-08-0622:57:51 读者“yinghwa”,灌溉营养液+52020-08-0622:37:52 读者“君”,灌溉营养液+52020-08-0622:26:34 读者“好想吃掉你”,灌溉营养液+52020-08-0622:15:42 读者“道是天凉好个秋”,灌溉营养液+102020-08-0621:15:29 读者“知还”,灌溉营养液+102020-08-0621:09:16 七八 几圈牌后,有人来回敏仪话,众人便散了。 时逢下午,寒莹晚空,曜灵生辉。宋知欢扶着柔成的手在花园的小径上慢走,随手折了一朵昙花花苞在手中把玩,一面对柔成道:“今儿说好了明日宴客,吃鳜鱼锅吧,再不吃便要过季了。” 柔成答应了一句,道:“奴婢回去便告诉辛娘预备,这几日花园里的桂花和木芙蓉、月季、蔷薇几样开得正好,就摆在小花厅里,景致也好。” 宋知欢笑了笑,只道:“你安排就好。”又伸出一指回过身去指了指身后丫头捧着的小钱匣子,道:“从那里头取一两银来,命厨房采买三条鲜鳜鱼,还想要些玉兰片,那个在锅里煮了,吸着鳜鱼的香味好吃。” 柔成听了也笑:“您说起吃的就兴奋了。” 一时影影绰绰见了住云馆的影儿了,宋知欢本就觉得有些一类,一下见了家门,便更觉得累了,柔成瞧着好笑,手上施力稍稍架着宋知欢,一面对她念叨:“辛娘新制的鹿脯滋味很不错,还有烟熏的芙蓉虾,也不知她怎么做的,滋味比知味楼的好上千百倍。前儿熬得蜜柚姜,比往年的蜂蜜柚子多添了一点仔姜,滋味倒也不错。玫瑰露里添了小少爷带回来的‘青柠’,也是酸甜爽口。辛娘今日备的点心是糖米糕,虽然普通,但热气腾腾地吃着,也是宣软香甜。” “别说了。”宋知欢咽了咽口水,悲痛万分地看了柔成一眼,加快了脚上的步伐。 柔成悄悄一笑,快步跟上。 住云馆上房暖阁里,果然已是一室暖香,奶茶在小茶吊子慢慢煮着,香甜的滋味使人心情舒畅。 炕桌上一个两个什锦攒盒里已摆了四样点心并八样蜜饯糖果,宋知欢拿起空着的玻璃杯,往里盛满了奶茶,美滋滋地盯着。 柔成瞧着好笑,自将手巾子拧干递给宋知欢,让她擦手。 那边辛娘果然已经预备的差不多了,点火一蒸,不多时捧着一盘子宋知欢喜欢的糖米糕来,笑盈盈奉上,又道:“不知主子今日手气如何呀?” 宋知欢喜滋滋地道:“赢啦!” 柔成一笑,将宋知欢的吩咐与辛娘说了。 辛娘略一思忖,慢慢道:“鳜鱼锅好预备,新鲜的鳜鱼皮剥了,肉剃下来,头和骨架熬汤,若是蒸鱼熬汤,肉就散了,锅子里不好吃。鱼肉片成二寸长的小薄片儿,预备着锅子里涮。鳜鱼的滋味要放些菊花瓣来压一压的,正好还有些鱼蟹鲜虾,奴婢着人拆出肉来,制成鱼丸蟹棒虾丸,涮鳜鱼锅味道也好,您也喜欢。元贝鲍鱼跟着锅煮,入味。旁的青菜也罢,只有白菜、笋子、藕片三味涮这锅子好吃,再备些您喜欢的豆腐、银耳、菇子、芽菜,也足够了。鳜鱼锅加海鲜,是凉物,要备些姜米茶吃。您要吃玉兰片也简单,前日荟儿送了她腌的玉兰片来,您定然喜欢。” 宋知欢最是经不得这种诱惑的,当下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一面点头:“你看着预备吧。左右就四个人,多了也吃不完,剩了都是罪过。” 辛娘听着好笑,当即应了一声,微微一欠身,然后退下了。 第二日定的是下午,众人聚齐是已是旭日残阳,天边火红的一片,宋知欢看的入神,连众人入内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还是华姝抬手在她背上轻轻敲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于是四人落座。 一个珐琅彩铜锅里盛着奶白的汤汁,隐约能见到黄白二色的花瓣沉浮其中,辛娘用小钳子稳稳当当地添了炭,又笑道:“怕只有这锅子主子们吃不饱,还备了些雪花糕并银丝饼,另有新擀出的鸡蛋面,主子们随意选就是了。” 敏仪点了点头,青庄随意看着,见桌上一个青瓷冰裂纹大盘里满是薄薄的白色肉片,切得仿佛一吹就破似的,能透出影儿来,很是精致。又在盘子上堆出莲花形状来,极为好看,便问:“这是什么肉?鳜鱼?” 辛娘笑着答应了一句,道:“正是呢。”青庄大为感叹,“真是好看。” 又有侍女将四种口味的卤子捧了上来,每人一份,宋知欢率先拾起筷子,道:“快尝尝,可还是去年的口味不。” 青庄笑了笑,夹起鱼片放进锅里,又尝了尝银丝饼,赞道:“辛娘你的手艺可比咱们府里的点心师傅好了不知多少。” 辛娘笑了,“刘主子您若喜欢,奴婢就多装些给您带回去。” “那我便不与你主子客气了。”青庄笑了一声,对着宋知欢努努嘴。 宋知欢翻了个白眼儿,“我几时吝啬过了?” 青庄吟吟笑着,见锅子滚开了,便开始捞方才下进去的鱼片,尝了一口后对辛娘夸道:“这味儿好,汤锅的滋味足够,无需蘸料也很好了。” 华姝也连连点头,道:“我恨不得让我院里小厨房上人来跟你好好学学,这锅子味比我院里备的好多了,她们怎么做都做不出这个口味来。” 敏仪也连连附和。 辛娘笑容仍旧温婉谦卑,眼睛却亮得很,只听她轻声道:“这东西一人做一种口味,三位主子看得起奴婢,才绝得做的好吃。既然主子们喜欢,奴婢便将方子写下来,回头让小厨房的人照着做便是。” “那便极好呀,我只怕那些蠢的得了你的方子也做不出来这味道。”敏仪笑着舀了一碗鱼汤慢慢抿着,对辛娘道。 辛娘忙道:“不敢当福晋这样的夸奖。” “夸你就受着吧,你当得起。”华姝对她道。 这一顿饭自然是主尽宾宜,辛娘备的量不算太大,四人又都很喜欢,所以并未剩多少,意料之中的——都吃撑了。 饭后没一个人想动,只将阵地从桌前转移到了炕上,侍女将小茶吊子支上,煮起姜米茶来。 敏仪优哉游哉地吹了口茶,道:“今日算是过分了,这深秋的天气还吃这般寒凉之物,太医再来诊脉定然是要念叨的。” “何止太医呀。”华姝心有余悸,“明日我就能被弘时念叨疯了。” 一时青庄笑了,宋知欢却怎样都笑不出来——明日弘皓和修婉来请安,她怕是也免不了受灾。 “这当娘的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唉。” 这一场小宴过去,牌桌就再没有凑得这样齐了——敏仪开始忙起来了。 宋知欢却开始往索绰罗家走动起来——翼遥这一胎害喜很厉害,如今如今四五个月了,不知怎的还是吃了就吐,为了孩子又不得不吃,最后就形成了吃—吐—吃—吐……的链条。 宋知欢早就给她用了一滴灵液,可惜却不管用,太医诊脉也说不是身体原因,这下子只能翼遥受罪了。 到底是亲女儿,宋知欢还是放心不下,频频往索绰罗家走动。 这日天气好,宋知欢一早动身,修婉也跟着去了。 马车踢踢踏踏地往前走,宋知欢细听着路两边的声音,忽然喊听,命:“去卖两串糖葫芦,称四两豆糕回来。” 外头柔成答应了一声,不多时,青哆罗呢布的帘子一掀,东西被送了进来,两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油纸包着的豆面卷子。 柔成轻声道:“没有您喜欢的那种冰糖葫芦,回去让辛娘给您做吧。” 宋知欢答应了一声,修婉已将东西接过,母女两个欢欢喜喜地分了,一手握着冰糖葫芦,一手拿着小竹签子扎豆面卷子。 “额娘,咱们不带姐姐的份似乎有些不好。”修婉小口小口品尝着点心,忽然对宋知欢道。 宋知欢瞥了她一眼,“进索绰罗家府邸前吃光不会吗?” “会。”修婉点了点头,猛地戳了一块点心送入口中,母女二人迅速毁尸灭迹。 秋风凛凛,吹起一层车帘,宋知欢放下干干净净的冰糖葫芦签子,隔着帘子问柔成:“冷吗?” 她听到了柔成带着笑的声音,“不冷。” “那便好。”宋知欢并未尽信,将手边的小手炉隔着窗递了出去,被柔成接过,一行人继续往索绰罗府去着。 进了索绰罗府,先要拜见索绰罗夫人,那是个五十上下的女人,保养的不错,面色红润,身材丰满些,未显老态,只是看着温和端庄。 论身份,宋知欢高她许多,于是宋知欢换乘轿子入内院至正院,甫一下轿,索绰罗夫人已带着大儿媳妇侯在大门下,见了她便含笑行礼:“给雍亲王侧福晋请安。” “夫人。”宋知欢对她略一颔首,扶了她一把,修婉已对她行礼,“给夫人请安。”又与索绰罗家大奶奶乌拉那拉氏见过平礼。 索绰罗夫人含笑道:“三格格快起来。”又道:“郡主这些日子害喜好些了,今儿一早我去看过,精神头不错,这会子大许是在和丫头们说话呢。” 宋知欢道:“多谢夫人的关心照料,那丫头自幼被她阿玛额娘娇惯着,性子不算太好,若哪里做的不错了,还请夫人不要见怪,或告诉我,我来说她。” 你不能说。 言外之意索绰罗夫人听得明明白白,到底是历经风浪多年的老油条,当即笑吟吟道:“郡主性子极好,秉节持重、邈处欿视、孝敬关怀备至,妾身与外子都非常喜欢,哪里有侧福晋说得这般。” “那就好。”宋知欢对她笑了一下,二人没多寒暄,宋知欢便往翼遥院子里去了。 翼遥小夫妻如今在内外门衔接处的一个小院里住着,二进小院小小巧巧,住小夫妻两个倒是足够了。 翼遥正扶着丫头的手在垂花门处等着,身披着盘金绣彩的淡紫斗篷,内着月白色银鼠橘红撒花衬衣。一头乌发松松挽着,面色红润且精神不错,正是那一滴灵液的功劳,才使翼遥孕吐好几个月却面色不错、身材丰盈。 一旁一个小少年牵着一个小姑娘,都不大的样子,玉雪可爱。 见宋知欢带着修婉到了,翼遥忙一欠身,面带欣喜地唤道:“阿娘!婉儿!” 两个小的也乖乖请安:“外祖母,姨妈。” “都来多少回了,惊喜什么。”宋知欢颇为淡定,扶了她一把,上上下下打量着翼遥,然后笑了:“不错,走吧,进屋。” 修婉已笑着凑到两个孩子身边把他们扶起来,又道:“汉话说的不错,但满语也不能落下呀。” 宋知欢和翼遥走在前面,清晰地听到盛斐小小声对着修婉道:“可是满语好难啊姨妈!” “你阿玛听了要气坏了。”宋知欢轻笑一声,对翼遥道。 翼遥也笑了一下,“这丫头古灵精怪的,我都招架不住,只听她阿玛的话。她阿玛满语也不好,公公是文官,这家里一开始就练着说汉语,她妈啊自小也是说汉语长大的。” 宋知欢笑开了,吟吟感叹道:“那可遭了灾了。” 一时众人入了内室,在暖阁的炕上坐了,有小丫头用茶盘捧了茶水上来,翼遥笑着指着炕桌上的嵌螺钿黑漆攒盒,对宋知欢道:“阿娘尝尝这青丝芝麻卷儿,味道极好的。” 宋知欢一面净了手,一面拾起银筷夹倍看心尝了尝,然后眼前一亮,赞道:“是不错。” 柔成便笑了,道:“是新开的百味斋的新口味,从前京里没有的,吃着竟然也不错。” “柔成,回去的时候从那边,买一些带回王府。”宋知欢听了,便回头叮嘱柔成一句。 柔成笑着答应了,道:“是,奴婢记住了。” 一时又将两个一个红萝小食盒提来,笑道:“这是辛娘为您备了点心小食:枣泥馅儿的山药糕一碟子、藕粉桂糖糕一碟子,另有新腌下的泡椒凤爪和卤的各样荤肉,都是您在闺中时喜欢的。您若是有胃口便用一些,也不算辜负了辛娘的用心。” 翼遥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当下先谢过了,对她道:“替我多谢辛娘姑姑。” 又命侍女收了,她却轻叹一声,道:“我哪里是不想吃呢,只是吃下去也留不住,不得不吐了,不然胃中翻江倒海的严重,当年怀煦儿和斐儿的时候可万万未曾这般。只是难得,我这样吐,也没瘦下去,也没耽误孩子长。” “那就是好事了。”修婉道:“也是各人的缘法罢了。” “便当做是这样吧。”翼遥轻轻叹了一声,道。 又坐了一会儿,翼遥关心了修婉两句,姐妹两个亲近一会儿,宋知欢便道:“修婉,你带着盛煦和盛斐玩儿去,你不是给他们带了好多东西吗?” 修婉知道宋知欢有话要和翼遥说,便答应了一声,起身对着二人行了一礼,拉着行过礼的小的们走了。 直到小小的身影消失,宋知欢方问翼遥:“你觉着这一胎比之怀煦儿和斐儿的时候如何?” 翼遥细细想想,道:“除了害喜更为严重,旁的倒是轻声了些,头晕、腰腿痛,许多的症状都没有,只是吐得严重,倒也能忍。” “那就很好了。”宋知欢道:“吐就吐吧,旁的能省了也好。” 翼遥忍不住直笑:“您这是什么土匪理论。” 宋知欢又问她:“你婆婆嫂子怎样,可有为难你?你和文渊怎样?小姑子们呢?” “还是如常。婆婆对我还好,嫂子待我很好,我与文渊相处的极好,小姑子们,嫡亲的与我处的不错,庶出的有处的不错的,也有不敢招惹我的。”翼遥一一说着,复又握起宋知欢的手,笑道:“阿娘您就放心吧,我好歹是皇帝亲封的恭娴郡主,就算是我公公也不及我,这府里哪里有人敢招惹我?” 宋知欢方才点头:“这样最好了。和玉来看过你吗?” 翼遥笑了:“她倒是时常过来,也带着孩子来过一两次,我看着也喜欢,只是不敢上手抱。和玉替我找了许多土方子来,活吃这个,活吃那个,都不管用,她也很是担心。” “你额娘也担心呢,来之前拉着我叮嘱了许多,她年纪越长,口才也长了。”宋知欢随口道。 “阿娘!额娘知道了要生气的。”翼遥笑眯眯地与宋知欢闲话着,神情很是放松。 二人说了许久的话,直到晚膳十分,修婉方才带着两个孩子过来,一面进来一面道:“外头好大的风,怕是要下雨了。阿娘,用过晚膳咱们就先走了吧。这会子天正亮着,要是真坐到天黑了,再下起雨来,就不好了。” 宋知欢听了亦觉有理,便答应了,四人用过膳食,宋知欢便带着修婉离去了。 翼遥直送到内仪门处,直到不能再送了,方才驻足,扶着梅子的手倚门看着轿子缓缓离去。 “郡主别伤心了。”梅子轻声劝着翼遥,“过些日子侧福晋还会来的。” “我知道。”翼遥轻轻应了一声,道:“我只是有些怀念在闺中的日子,日日能见到阿玛、额娘阿娘和弟妹,如今,我多想念晖儿和皓儿,也不能如从前一般时常相见了。” 梅子叹了一声,扶着翼遥慢慢往回走。 且说宋知欢这边,因要下雨了,她也没买成点心,直奔着王府回去了,果然一进自己的院子没多久,那头的黑云便布满了,哗啦啦的雨下起来,陪着疾风,直令人惊心动魄。 辛娘捧着一盅热汤过来,对宋知欢道:“主子您回来的时候好险,若是再晚上一会儿,只怕就要碰上这雨了。” 宋知欢心有余悸,“多亏了修婉催我。” 说着,她掀开辛娘捧来的汤盅,一面问:“今日是什么汤?” 辛娘笑盈盈道:“益母草当归炖乌鸡。” “好补。”宋知欢脸一皱,却还是不得不拾起了汤匙一点点舀着汤喝。 晚间风雨散去,众人往正院请安,宋知欢将翼遥的近况给敏仪说了,敏仪听了便松了口气,直道:“这样就好。我就怕她这边害喜没了,那边又添了别的毛病。既然她这样害喜也没短了自己和孩子,那就问题不大了。如今最怕的就是害喜害的缺了营养吃食,她自己面黄肌瘦,怕日后不好生产,如今这样就不怕了。” 华姝也道:“素来产妇最怕身体无力,既然翼遥身上有力气就不必怕。何况如今还有大几个月的时间呢,咱们尚且不必揪心的那样早。” 兰珈与忘忧均齐道有理,宋知欢笑了,道:“我今儿听翼遥和我念叨,和玉这些日子总去看她,给她搜罗了许多的偏方,均不得用,很是揪心。” 华姝听了叹了口气,“也怪我,早些年因她的事,病重乱投医,这丫头自小偏方吃的不少,自然觉得偏方得用。倒也可以试试,万一哪个就止了害喜呢?” “可不是试着呢吗?可她吃什么都吐,哪里能见到效果。如今她那院子里,最下货的就是腌了的青梅子了,煮粥都要兑着青丝儿煮,我听梅子和我抱怨,翼遥如今早起就抱着乌梅罐子,临睡才舍得放下。”宋知欢摇摇头,发出了总结陈词:“要命了。” 敏仪听了连连皱眉,“这样怎么行呢,别害喜没压下去,把牙又坏了,岂不是得不偿失?她才多大呀!若是牙坏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宋知欢听了道:“我不也是这么说的?可那丫头放下梅子就恶心,如今怕是京中的梅子都被他们一家包圆了!” 屋内众人听了都很是揪心,忘忧试探着道:“前些日子听闻暗香疏影阁那位害喜也很严重,不妨问问她,觉着吃什么有用?” “她什么症状不严重?凡是有孕妇人有的症状她都要有,且要比旁人严重。”敏仪正闹心着,听这话,一时也没控制住,直道:“她那症状不是一般药能治的!若是她的要能治翼遥,那翼遥一开始就不会害喜!” 宋知欢在这种事上素来反应快,一下子发觉出来:年氏的药正是雍亲王的宠爱,也就是丈夫的疼爱,翼遥和文渊天天黏在一起,若年氏的药有效,那翼遥怕是一开始连害喜都不会犯。 “这嘴皮子利落刁钻的,一般人还听不明白呢。”宋知欢无奈笑了两声,道:“也都别担心了,她好歹没亏了自己,也没亏了孩子,那就是万幸了。都说妇人害喜是有时段的,或许等过几个月,她便有胃口了也说不定。” 宁馨亦道:“是这个道理,医书中也有先例。” 大家对于宁馨还是比较信服的,也确实没有别的法子,敏仪泄了口气,叹道:“也只能这样了,但愿上天能保佑咱们遥儿吧。” ※※※※※※※※※※※※※※※※※※※※ 不知不觉,又是一大章日常 哈哈 感谢: 读者“桃桃爱喝奶茶”,灌溉营养液+102020-08-0816:32:05 读者“沈家老中医”,灌溉营养液+12020-08-0813:21:16 读者“我推小迷妹”,灌溉营养液+102020-08-0803:10:32 读者“黑喵喵”,灌溉营养液+52020-08-0723:42:51 读者“犒劳犒劳”,灌溉营养液+52020-08-0723:18:45 读者“虹胎记”,灌溉营养液+12020-08-0722:47:13 七九 天气转寒,屋外是银装素裹冰天雪地,屋内是炭火温暖馨香满室。 宋知欢坐在妆台前任侍女为自己梳妆挽发,辛夷生着一双巧手,会挽各色精巧发髻,可惜却跟了个不爱繁琐的主子,只能白白埋没了才华。 这日梳妆,辛夷仍不死心,问了一句,“今日挽何发髻?” 果不其然,宋知欢张口就是:“圆髻即可。” 辛夷一时失望,柔成却道:“挽个倾髻吧,家里新送来的繁华缤纷红宝石金步摇,这个季节戴着正好看。也得梳着倾髻,将步摇斜斜插入,这才好看呢。辛夷,在前头打两缕辫子,顺着发髻盘上去,用步摇穿过,显得精妙些。” 不等辛夷答应,宋知欢已先皱眉,“这得多费时间啊。” “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柔成按着宋知欢让她老老实实做好,复又软了口气,哄道:“梳个精神些的发髻,衬衬精气神儿,不然像多大年纪了似的。” 宋知欢拗不过她,只得无奈答应了。 辛夷脆生生答应了一句,已极为欣喜地去了工具来。 一时打扮完毕,宋知欢被众人簇拥着上了竹轿,往正院去了。 命仪堂里自然是暖香迎面,当地一个四足黄铜螭龙纹大熏笼散发着热意,不时传出炭火燃烧的细微声音,却也带着百合、薄荷的清香辛辣,很是提神。 宋知欢今日来的晚些,大家都在屋里端端正正坐着了,见宋知欢近来,或有起身行礼的,或有含笑打量她的。 华姝上上下下细细看过,笑道:“今儿倒是打扮了一番,这步摇从前没见你戴过。” 宋知欢抬手扶了扶步摇,道:“前些日子新得的,怎样,好看吧?” “不错。”华姝轻轻挑眉,道:“有几分我当年的样子。” 宋知欢小白眼儿颇有神韵地一翻,不再理她,自顾自地落座。 见青庄的位子空着,她往钟表上看了看,然后疑惑道:“青庄怎么还没到?又病了?” “谁说得准呢。”兰珈向门外看了看,积雪深厚,她叹了一声,道:“只是这个时候还没来,或许就是了。” 说着,她神情中透出几分担忧来,“这几日落了雪,天气极冷,刘姐姐怕是要病一场了。” “她病一场也是常有的,不是什么奇怪事儿,也没什么紧要的,这些年咱们也习惯了。”华姝随意扫了一眼年氏的座位,轻嗤一声:“只怕那位病了,肚里带着孩子,才真是要把咱们府里闹得天翻地覆呢。”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宋知欢摇了摇头,拾起一只朱橘细细剥着,眼神刻意往两边瞟了瞟。 华姝心中了然,却不在意,只轻哼一声,不再言语。 兰珈将一切收入眼中,当下笑道:“李姐姐的话虽不好听,却也有理。年侧福晋如今正是紧要关口,若是病了,可是大事。” 宋知欢捏起橘瓣送入口中,神情悠闲,眉眼姿态轻松,“那就不是咱们该担心的了。这朱橘滋味极好,你们尝尝?” “今年的新贡品,味道怎会不好。”忘忧笑着开口:“这朱橘吃着酸甜可口,着实招人喜欢。” “可不是招人喜欢。”华姝又阴阳怪气地道:“招人喜欢到除了往正院送的都给她送过去了,咱们可一口没捞着。” 宋知欢见她如此,心中既好笑又无奈:华姝和年氏的梁子绝不是因为争宠留下的,而是因为华姝对年氏仿佛生来带着一份不喜,素来不大看得上眼。 年氏也不是什么行事低调的人,华姝自然更不喜她。 但华姝到底有分寸,纠结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雍亲王也不在这小处为难。 或者说即使华姝真闹到年氏院里,新欢对旧爱,胜算□□分吧。当然是华姝六,年氏四。 “敏仪后来不是又让人给你送去了吗?也没短了你的的。”宋知欢认认真真剥着橘子,随口道:“莫要唠叨了,我妈说了,唠叨的人老得最快,你这三十多的人了,还是好生保养为妙。” 华姝危险地眯了眯眼,盯着宋知欢,把宋知欢盯得不寒而栗。 宋知欢抿了抿唇,可怜兮兮地看了华姝一眼,见她没反应,不得不将手中才吃了一小口的橘子双手向华姝的方向递了过去,“我错了。” “哼。”华姝一扬下巴,“芍药,去,把我那战利品取来。” 这边正闹着,只听敏仪带着笑的声音传出来:“华姝你就不要欺负知欢了。” 一时众人起身行礼,华姝无奈道:“哪里是我难为她,分明是她先来招惹我的。” “她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敏仪仿佛无奈,轻轻叹了一声,又看向宋知欢,嗔道:“小孩子脾气,你这张嘴呀!” 一时众人归坐,敏仪方才正色道:“太后娘娘病重,阿鲁科尔沁旗乌图亲王的王妃携世子、郡主入京探望,贵妃的意思,明日让我携修婉入宫。” 一语落地,屋里的几个女人神情一变,宋知欢心中早有所感,一手在梅花几上轻轻敲着,好半晌,方状似轻松地道:“久闻乌图亲王膝下的世子喜爱汉学,精于诗词,生的风度翩翩、文质彬彬,如今虽然年幼,却已有才子之名,可惜我是无缘能得一见了。” “修婉已将至金钗之年,咱们能再留五六年便是大幸了。知欢,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敏仪抿唇好半晌,方哑声道。 然后一语未完,宋知欢已抬头直直看来,字字铿锵,落地有声:“我心里不难受。甚至我为她欢喜,我知道我的孩子不会甘于一生居于京城,只见方寸之地的风景。她会喜欢草原的,水草肥美、天空湛蓝、一碧万顷的草原。” 然而说着,她喉头一哽,如鲠在喉,再也张不了口。 宁馨少见地红了眼圈儿,轻轻一叹,“时也,命也。” 敏仪的眼泪顺着脸庞往下流,一面取帕子拭泪,一面轻声道:“我知道你想得明白。” 华姝别过头去,向窗外望着,好半晌,方才道:“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了。稍后和玉会回府来,我先回去预备着。” 敏仪知道她心里也不好受,便轻轻点了点头,道:“去吧。” 随后又是良久的岑寂,直到众人散去,敏仪方才握了宋知欢的手,轻声道:“哭吧。” “我没哭。”宋知欢叹了一声,道:“我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想得开,你放心吧。” 敏仪长长叹了口气,心中也是晦涩难忍,转头看向窗外,一片银白之下,又映着这后宅女子不知多少的无奈。 晚间敏仪和修婉说了这事,修婉倒是接受良好,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一声,道:“女儿知道了。” 雍亲王看着她,目光晦暗不明,好半晌,忽然道:“修婉,你可知……明日你若入宫,代表什么?” 修婉兀自镇定,随意笑笑,“女儿知道,女儿也乐意。” “……也好。”雍亲王转过来吩咐敏仪:“前日宫中赐下云锦两匹,你不是说把那匹水蓝的给遥儿送去了吗?玫红的就留着给修婉裁衣吧,小姑娘家家,日日穿着素净,像什么话。再有,从翠宝斋给她打些新首饰,她那支蝴蝶玉钗也有今年了吧?” 敏仪尽数笑着答应了,也不辩解,回头自然吩咐人办下。 第二日一早,宋知欢便在修婉的净提斋里坐着,看着修婉被侍女们围绕着更衣。 敏仪亦在,正一件件地挑选修婉的衣裳,见都是些淡蓝玉白之色,便问:“再鲜艳些的有吗?把那件果绿苏缎裁成的氅衣取来,绣蝶恋花的那一件。取一件白色的衬衣打底,要领口有暗纹刺绣的,修婉这么小,用什么领约?” 豆蔻答应了一声,脚步轻盈地退下,不多时,果按敏仪的吩咐取了衣裳的来,服侍着修婉换上。 敏仪又上上下下打量许久,见修婉不大喜欢的模样,便耐心道:“今日入宫是拜见皇太太,皇太太年纪大了,又病着,你穿着素色去,对皇太太不好。” 修婉只能无奈答应了,一时又坐下梳妆,四五只首饰盒在梳妆台前掰开,内里装着的首饰样样精美别致,堪称上品。 小姑娘的发型想要梳的别致也是要考验手法的,修婉房里的丫头都被她带偏了,一个个佛经念得比谁都溜,梳妆打扮上却没两个精通的,豆蔻倒是能顶上,可她刚伤了手,并不适合梳头。 敏仪对这些也了然于心,早拨了一个擅长挽发的丫头给修婉,此时便是她站在修婉身后,只见十指翻飞间,小小的发髻落成,一支蝴蝶金钗插入,细碎的流苏垂在脸庞,衬着面容稚嫩却很是秀丽。 修婉一贯不喜金器点翠,日常首饰都是银玉居多,此时坐在软墩上任人摆弄,宋知欢随意看着,竟看出几分视死如归之感。 一时她心中的悲伤也被冲散不少,心中好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视死如归的。” 敏仪一听,也过去看,当即就笑了,伸手点了点修婉的额头,笑骂道:“你这小丫头。” 黄莺拾起耳坠子在修婉耳边比了比,一对赤金嵌红宝的、一对米珠串垂玫瑰坠子的、一对明月珰,修婉不等敏仪开口,已先抓住那一对明月珰,道:“就这个了,不许再换了。” 敏仪越发觉着好笑,但见那一对明月珰还算配衣裳,便也点了点头,道:“随三格格吧。” 黄莺于是将那一对明月珰为修婉换上,又有小丫头捧了一对银掐丝青翡手镯来,修婉只拿起一只戴在腕子上,另一只手腕上仍是那一串檀木念珠。 修婉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若是再打扮下去怕是小祖宗要气恼了,便也淡笑着顺了修婉的心,吩咐侍女们:“差不多了,这样就很好,把那些东西都收了吧。” “是。”豆蔻带头应了一声,又为修婉理了理领口,方才开始整理妆台上的东西。 敏仪含笑看着她的动作,一面对宋知欢道:“柔成带出来的人,果然有她的细致心思。” 豆蔻略微羞涩地笑了一下,宋知欢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若非她像柔成,我也不会给修婉。” 敏仪点了点头,细细看了看豆蔻,感叹道:“我忙起来的时候,是真羡慕你,身边有个柔成,能替你将内外打点妥当。” 宋知欢不过一笑,没说什么。 这个当口她要说什么,那就是招人嫉妒了。 送了敏仪和修婉出府,宋知欢回了住云馆,在暖阁炕上坐着,手中一盏茶端了许久也未曾入口。 柔成在一旁立着,思忖片刻,想要开口一劝,却有辛夷从外头进来,对着她一行礼,道:“柔成姑姑,庄子上郑成家的来了。” 柔成忙道:“我这就来。” 郑成家的是宋知欢私产田庄上的人,和她男人是专管王府田庄送东西往来的,她这会子过来,想来是和她男人送东西来了。 果然,那郑成家的是芸娘的话,送了新鲜冬笋和暖房小菜、野鸡野兔肉来,柔成命人收了,对她笑着道:“前儿主子还念叨着要吃烧的红亮亮的野鸡肉,今儿你们就送来了。” 郑成家的是个三四十岁上下的女人,打扮的干净,动作利落爽快,当下笑道:“是周嫂子惦记着,山上一有了收获,就催着我走一趟。” 柔成当即笑道:“是,也得多谢芸娘她的挂念。” 郑成家的又道:“这回来也是有个喜信儿的,周嫂子家的二女儿婚事定下了。就咱们庄子里的,裴喜儿子,婚期定在腊月里头,周嫂子让我回禀一声,她前儿摔了腿,怕是来不了了。” 柔成听了先喜后惊,忙问:“芸娘现在如何了?” “请大夫看了,也正了骨,正在炕上歇着养伤呢。不然这样的好消息,她定然是要亲自来回禀一趟的。” 柔成沉思片刻,唤了半夏来,吩咐:“开库房,取一匹大红贡缎,再有六匹锦缎、六对龙凤镯来。” 她又让郑成家的稍候,道:“有些东西,托你给芸娘带去吧。” 郑成家的答应了一声,见柔成转身回了屋子,咂咂嘴,心中暗忖:这周嫂子从前也是主子的贴身丫头,和柔成是最亲近的,想来这给姐儿的添妆是不会薄了。 那边柔成先进了西二耳房,开了螺钿小斗柜的锁,从里头取了两包金银,均剪出九两的分量,用两块红纸包了。 又从另一旁的屉子里取了一大包金银锞子,拿一个大红喜的荷包装上,将三样东西用一只五福盈门纹大红锦盒装了,亲自捧出去。 这时半夏已将她吩咐的东西备好,柔成将这些都交托给了郑成家的,又给了她一把小银角子和一个绣着蟋蟀的小荷包,笑道:“这些东西是给那丫头添妆的。这些钱嫂子拿着买酒吃,大家辛苦劳累地赶着车送城外进来,也不能拜拜忙碌一趟。这个荷包里有一对蟾宫折桂的金锞子、一对绢花儿,给嫂子家里的孩子们玩儿吧。” 郑成家的万分惊喜,连忙对着柔成谢过,又在屋外给宋知欢磕了头,方才去了。 柔成这时进了屋里,见宋知欢仍在炕上坐着,听见她进屋的声音转头看来,问她:“外头怎么了?” 柔成笑了,道:“郑成家的来送东西,说来也有一件喜信儿:芸娘家的二丫头,叫羡云那个,定下了。”说着,将自己的安排一一说了。 宋知欢对此并无异议,却也神情落寞地道:“当年在一块的时候都还小呢,如今也到了女儿都要出嫁的年纪了。” 柔成暗恨自己嘴快,又不得不笑道:“咱们大格格都嫁了多久了,她家老大也连孩子都会跑了呢。” “也罢。”宋知欢叹了一声,道:“我有些倦了,睡会儿吧,她们回来再叫我。” 柔成忙答应了一声,领着人服侍宋知欢睡下了。 修婉的婚事至此已算板上钉钉,康熙皇帝他老人家大手一挥封了个恭贞郡主给修婉,也不知他是看出修婉哪里‘恭’,哪里‘贞’了。 修婉本人对这门婚事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感触,仍然淡淡的,每日晨钟暮鼓,暇时玩乐,毫无变化。 宋知欢对此稍稍放心,敏仪却又忙了起来——博尔济吉特氏的定礼送来了。 阿鲁科尔沁旗素来是最富庶不过的地方,乌图亲王膝下唯有这一子,求娶的又是当朝亲王幼女,所备定礼自然丰厚。 那成箱的金银布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反而没人去在意。 敏仪只命人登记造册,送入了修婉的私库中。修婉对金银饰品素来没什么爱好,只吩咐豆蔻收着。倒是那些珍珠并玛瑙珊瑚翡翠等各色宝石珠子,她瞧各个圆润可爱,成色又好,便取了几匣出来,有送给韵姐儿的,有送给翼遥的家的盛斐的,也算物尽其用。 定礼中唯有两项很合修婉的心意:一是一把匕首,赤金刀鞘、宝石镶嵌,华美不凡,听闻是乌云达赉世子的自幼随身之物,匕首出鞘刀光雪亮,锋利的不像话。她拿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很是喜欢,又命人将自己自幼收着的一把匕首取了出来,正是她出生那年宁馨送她的。 见她取出这个来,敏仪便知乌云达赉还算合她的心意,于是稍稍松了口气,命人将那匕首给暂住京中的世子送去。 二是一盏琉璃灯,琉璃是烧彩的,不似这些年京中流行的净白琉璃,却更为璀璨华美。灯身上描绘着观音拈花一笑的图纹,栩栩如生,观音面容慈悲,气度不凡。 琉璃灯燃起时,那观音身上便宝光大做,柔润温和。 修婉爱不释手地摩挲两下,练练称赞道:“好灵巧的心思。” 兰珈在一旁细细看着,也道:“便是经文中的琉璃灯怕也不及这个精致。” 敏仪见了便笑,“可算是有合了我们郡主心意的定礼了?” 修婉嗔道:“嫡额娘您就别打趣我了。” 宋知欢见她这样,也抿嘴儿一笑,打趣道:“不如让人再打造个玻璃框子,把你这一盏琉璃灯罩在里头,免得落了灰?” “大可不必。”修婉美滋滋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交给豆蔻,叮嘱她:“放在小佛堂里,这一盏灯不要用寻常蜡烛,将酥油蜡点燃放入才是。” 豆蔻慎重万分地捧着那一盏琉璃灯,笑着答应了,“是,奴婢知道了,您放心。” 这一桩婚事自此尘埃落定,修婉算是注定了要成为博尔济吉特家的人了。 宋知欢对此还算接受良好,却有接受不了的。 宋母听了消息,紧赶慢赶地过府来,拉着宋知欢道:“这事儿可就这么定下了?草原上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天冷的热的逼人,水土气候都不好,哪里是咱们修婉这娇养长大的姑娘能受得了的?” “如今草原上可比从前了好不少。”宋知欢道:“您以为还是前朝时的草原吗?如今那科尔沁可和您听长辈说得大不一样,出了多少的皇后、妃子、王妃福晋,又有多少公主、郡主、县主嫁过去,只怕比关内也不差什么了。” 宋母仍旧不放心,她五十多近六十的人了,还在为小辈们操心着,女儿的女儿,自然也是她的心头肉:“纵使这样,远离父母亲族,我怕咱们修婉的日子也不好过。” “快别说这个了。”宋知欢道:“这丫头说不定多乐意呢!到了那边就是天高海阔,没人能管她!论身份,她和那边世子同级,日后真有造化,比世子还尊贵呢!先不说乌图王爷正值壮年,就是他哪日承袭了王爵,纵是个亲王,假若修婉有那个命数,也比不过爱新觉罗家的血脉!” 宋母听了沉吟半晌,然后长长叹了口气,道:“也罢。这事儿至此也算是尘埃落定,外人也置喙不得,我虽是修婉的外祖,却也到底做不了她的主。” 宋知欢叹了一声,倚在宋母怀里道:“您如今最主要的,还是好生保养身子,您总得看着弘皓大了娶妻生子吧?” “……是这个理。”宋母抚了抚宋知欢的乌发,叹道:“还是你看得明白呀。放心吧,妈定然好好保养,不叫你先为妈伤心一场。” “这才是呢。”宋知欢顿时喜笑颜开,又吩咐:“把那奶油松瓤卷酥取来。从前在家,您都是让用鹅油做的,这些日子辛娘用奶油做,倒是比鹅油多了一番滋味。” 宋母顺着宋知欢的意思尝了,很给面子地夸了两句,母女两个闲着叙起旁的事情来。 ※※※※※※※※※※※※※※※※※※※※ 感谢: 读者“本可爱超可爱”,灌溉营养液+12020-08-0910:50:55 读者“虹胎记”,灌溉营养液+12020-08-0901:31:51 八十 修婉的婚事已定,一切恢复如常。 这日宋知欢被柔成催着出门散步,想到前日华姝命人送来的那一对白瓷娃娃,便决定去玉芍轩看看。 也是机缘凑巧,宋知欢过去一次,却碰见了客人。 “哟,你家主子这儿难得有客啊。”宋知欢瞄了一眼停在门口的轿子,对迎出来的小丫头打趣道。 小丫头春儿笑了一下,道:“宋主子您说笑了,是月表小姐过来探望我们福晋,正在屋里坐呢。” 宋知欢一挑眉,道:“月姐儿来了?” 春儿应了一声,“正是呢。” 宋知欢于是转身欲走,然后芍药却已迎了出来,再三邀请宋知欢入内。 一时入了上房,正见华姝、月姐儿二人在暖阁炕上坐着,韵姐儿则坐在当地一个搭着弾墨金线刺绣椅搭的五蝠流云纹檀木圈椅上,姑侄三人其乐融融。 听见宋知欢进来的脚步声,三人均是回头看来,月姐儿和韵姐儿忙忙起身请安,宋知欢笑着唤了起,一面随意扫了玉姐儿一眼。但见她身着淡青葫芦百子缂丝灰鼠褂,内衬玉色立领袄儿,下搭半旧的淡黄棉裙,一头乌发挽起圆髻来,插一支镀金点翠明珠钗,腕上戴着一对白玉镯,瞧着很是温婉可人。 宋知欢对她一笑,道:“也有一两年没见了吧?是随着你夫君回京述职?” 月姐儿应了一声,并笑道:“宋福晋愈发和蔼可亲了。” “你也愈发开朗外向了。” 宋知欢语毕,不自觉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华姝啧啧两声,吩咐芍药:“给她备牛乳茶,早上小厨房做的雪蒸糕好,端一碟子上来给她。” “可知姑妈是偏心的,我都在这儿坐了许久了,也没想将点心端来给我尝尝。”不得不说,月姐儿如今身上添了许多少妇风韵,身姿丰腴不少,性子也比之少年时开朗许多。 华姝瞥了她一眼,轻轻抬手点了点她额头,似笑非笑道:“你这丫头乱吃飞醋。” 宋知欢对韵姐儿道:“本来修婉今日要找你一起去书局逛逛,你姐姐来了,你也去不成了。” 韵姐儿笑道:“今儿一早已打发丫头去和修婉说过了。” 一时侍女将点心端来,只见红釉落梅纹碟子上摞着五块雪白的糕点,都是婴儿巴掌大小,雪白宣软,散发着香甜的味道。 宋知欢拾起一块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便道:“这糕点蒸的不错。” “能得你一句不错,那就是真不错。”华姝顺手接过芍药端来的牛乳茶递给宋知欢,月姐儿徐徐在韵姐儿对面的椅子上落座,闻言一笑,道:“在家里常听三弟妹念叨,宋福晋口味最是挑剔,如今看来倒是真的。” 宋知欢脑袋快速转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也笑了,口中微嗔道:“宁乐那丫头也不说我好话。” 宁乐嫁的正是月姐儿夫家大理寺卿云家的老三,也就是月姐儿口中的三弟。 一时论起亲戚来就远了,月姐儿知道宋知欢不耐这些,也没多提,只笑吟吟道:“三弟妹这些日子闭门养胎,仔细算算,生产时间怕是和翼遥姐姐差不多。” “那也算缘分。”宋知欢随口道,也不好意思多打扰她们姑侄相聚,只对月姐儿道:“有两块料子和一包金丝宫燕、二斤东阿,烦你替我带给宁乐。” 月姐儿笑着答应了一声,宋知欢便起身告辞了。 华姝也没留,只道:“月姐儿送了些风干牛肉给我,让芍药给你包一些带回去。” 宋知欢笑着答应了一声,扶着柔成的手慢慢离去。 雍亲王府的四格格生在三月里,本来是春暖花开、鸟啭莺啼的时节,然而今年的桃花雪却甚是恼人,冷的要命。 半夜里,宋知欢睡得不大安稳,忽地听见外头狂风呼啸,寒衣浸人。她猛地一睁眼,果听见柔成在黑夜里格外明显的脚步声,应该是去查看窗外的情况了。 “柔成,怎么样?”宋知欢随意扯了一把床帐子,问道。 不多时,柔成捧着一盏琉璃灯回来,对宋知欢道:“外头下去雪珠儿了,您怎么醒了?” 宋知欢道:“觉着有些冷了,听见风声就醒了。” 柔成忙为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道:“您稍等等,奴婢给您灌个汤婆子来搂着,再给您添一床杯子,先将就一夜,明儿一早再让人将厚衣裳、厚被子寻出来。” 宋知欢应了一声,任由柔成离去。 自打天气转暖,柔成就搬到了宋知欢寝间转角处的小床上睡去,若不然,柔成下地的动静,宋知欢应该早醒了。 这会子天气又冷起来,宋知欢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扯嗓子喊:“柔成!” 柔成对她自然是极为熟悉的,当下就明白了宋知欢在想什么,立刻道:“您稍等等,奴婢抱着被子过来。” 宋知欢笑了一下,一卷身上的丝绵被,滚到了床的内侧,又将苏绣软枕扯了过去,给柔成让出了地方。 柔成隐隐约约地听到宋知欢的感叹:“又要遭灾了啊……” 第二日一早,宋知欢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隐约发觉柔成往自己身上换了一床厚被,又叮嘱侍女们放低声音。 且说柔成,一早起来,先安排侍女们,见她们都将自己的厚衣服翻出来穿上,便笑了的,道:“不错,还有几个机敏的。” 辛夷笑吟吟道:“天儿冷了谁还不知道加衣啊。我一早上去库里把厚被子取出来了,给主子换上?” 柔成应了一声,又嘱小丫头去灌了个汤婆子,回寝间为宋知欢换了厚被和热汤婆子,出来吩咐:“让辛娘把灶支上,熬些姜汤散人。主子的厚衣裳挑日常穿的熨一熨,留在外面备着,这天儿不定要冷多久呢。春日的炭火份例不够用,杜婆子,你出去采买些回来,等我给你取银钱。价值几何不论,定要好炭百斤,寻常黑炭、竹炭咱们主子都用不惯,红萝炭银霜炭有哪个买哪个,再买百斤竹炭咱们用。” 杜婆子答应了一声,柔成自去装钱的柜子里取了一张银票来给她,让她带着一个小丫头去了。 但这些都不是宋知欢该担心的,她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被窝宣软温暖,让她险些舍不得起来。 又躺了一会儿,到底躺不住了,方才开口喊:“柔成?” 柔成听见呼唤声,立刻答应了一声,又将熏笼上温着的金丝蜜枣建莲汤端来先给宋知欢饮下,宋知欢只觉热意顺着喉咙流入胃中,通身舒畅。 辛夷等侍女又捧了热水来,众人围着宋知欢服侍她洗漱,等她穿着一身温暖的淡紫色灰鼠衬衣落座在宣软非常的坐褥中时,已经浑身上下整整齐齐,再围一条软毡,密不透风。 早膳是用大捧盒呈上的,一粥一汤、四样面点、两样小菜,都是宋知欢素日喜欢的口味。 但今日宋知欢却没什么口味,就着银耳汤吃了两个小酥饼便放下了碗筷。 柔成见了,稍稍一拧眉,却也淡定地摆手,让侍女们将东西撤下,再服侍宋知欢漱口净手。 宋知欢一面慢条斯理地往手上涂着润手的羊乳沤子,一面吩咐柔成:“天冷了,日子都不好过,今年庄子上的租子减一减吧。” 柔成应了一声,慢慢将白瓷包银的小罐子收好,又轻声道:“您也不必忧心,这个时节天冷可比不得雪灾。” 宋知欢没多说这些,只吩咐她:“将驱寒的药丸子分下去,让辛娘着人多熬些姜汤,每人都要喝。” “您呢?”柔成笑吟吟地问。 宋知欢一迟疑:“我……我就不必了吧?” 柔成仍然笑着看她,看的宋知欢心慌不已。 最后一狠心、一咬牙:“我喝!” 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铿锵有力、落地有声、直冲云霄。 掌声顿时响起,柔成转身不多时,端着一碗姜汤回来,笑着递给宋知欢,轻声道:“温着呢,您请吧。” 这一句话,听在宋知欢耳中,莫名变成了:大郎,来,喝药了~ 住云馆这边是如何的闹腾且先不提,敏仪一早上起来,先是命人免了各处的请安,然后唤了徽音过来。 小厨房煮了驱寒茶,婆媳两个一人一盖碗,在紧急生起火的暖炕上坐着。 敏仪问道:“咱们府里如今存炭有多少?” 徽音也是早有准备,来之前算过的,此时胸有成竹,并不惊慌,只秋瞳带愁地道:“约莫还有个二百一二斤,听着虽多,耐不住咱们府里的人口也多,厨房上又要用,按如今的天气,顶多挺过一两日罢了。” 敏仪转头唤了画眉,吩咐:“命账房上支钱从外头采买炭火,不问价钱,咱们府里也不必省那不该省的银子。” 画眉应了一声,敏仪又叮嘱徽音:“咱们府里现在旁处还好,唯有你那里两个小的和年侧福晋处,耽误不得。青庄身子弱,她那里的炭例若是不及时,只管从我这里挤。弘历弘昼处也要小心。修婉、弘皓倒暂且不必担心,你阿娘身家厚,断不会让孩子们受了冷,她哪里也是同理。” 徽音仔细记下,又道:“浆洗上人手里还压着一批冬衣没洗完,大多是府里粗使下人的,怕是……” 敏仪听了,倒是一摆手:“这个无妨,谁手里还没有两件压在手里的旧衣裳,不会受了冻。” “是。”徽音应了一声,又说起:“这天儿本来暖和了,乍然一愣,怕人身体受不住,怕是又要风寒四起。” 敏仪长长叹了口气,“咱们府里老的老、少的少、弱的弱,还是请林先生来照顾一段时间吧。旁的倒没什么,小的身子弱,得了风寒容易出意外,年氏……仔细着她的,若是出了意外,咱们都有好果子吃。” 徽音轻轻一点头,沉默地听着敏仪安排。 一切事情都在最初的慌乱过后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唯有暗香疏影阁彻底乱套的。 气氛出奇的冷,暗香疏影阁的正堂里众人东西归坐,敏仪和雍亲王坐在上首,每一个都出奇的沉默。 但一样的沉默、万种的风情,雍亲王是面色阴沉的能吓哭小孩,敏仪是根本就不想说话。 华姝斜坐于西下首,手中握着一串檀木念珠,眼眸微阖,似笑非笑;宋知欢迷迷瞪瞪地坐在那里,看起来有些困倦;宁馨手中同样握着念珠,口中过的经文,面容神情一样的冷淡;兰珈手中亦是念珠一串,但比之宁馨和华姝,她的面容便又要温和慈悲许多,若是细细听,她口中的经文也比宁馨拗口;忘忧坐在那里,已然神游天外,兀自发呆;青庄则轻轻靠在椅背上,身上披着件厚厚五福盈门暗纹灰鼠披风,面上脂粉未施,显得有些苍白。 打破安静的是宋知欢,只听她吩咐道:“人呢?添个炭盆子来,多冷的天儿,连个炭盆子都没有,做事是有多不周全!换热茶来,坐了半日,都是冷茶,是什么规矩!” 雍亲王一皱眉就要开口,却被敏仪一下按住了他随意放在几上的手,只听敏仪对柔成道:“哄哄你主子,午睡没睡好正闹脾气呢吧?” 又唤了这屋里的下人,也是轻轻拧眉,自有一番威严端庄:“你们也是,一屋子主子坐着,好歹细心些。” 那被留在外头的小丫头慌里慌张脸色煞白地答应了一声,拔腿就跑了出去。 敏仪见此,眉头拧的愈发重了,口中低喃道:“什么规矩。” 雍亲王淡淡扫了那小丫头出去的背影一眼,暗道一声:没规矩。 耳房里女子的哭喊声不断,敏仪听得心烦,直接命黄莺:“去告诉年侧福晋,这会子生孩子最要紧的节省力气,况且她这孩子才七个多月,早产又难产,比之足月产更艰难,她若这会子把力气都喊完了,就没那个力气来生了。” 又道:“快回去开库房,我记得我库房里有一支百年野山参,切片取来。” 画眉、黄莺两个连声答应,各自去了。 雍亲王略带赞赏地看了敏仪一眼,回过头去继续拈他的主子。 折腾了大半日,年氏艰难地产下一个又瘦又小的小格格,抱在怀里轻飘飘,小猴子似的。 雍亲王脸色当即难看了起来,等林先生会完话,便更难看了,也没抱抱孩子,甩袖就走了。 留下女人们面面相觑,本来起身欲走,忽然一个稳婆双手是血地冲了进来,噗通往地上一跪:“福晋!不好了!年侧福晋血崩了!” 宋知欢心一惊,柔成忙握住她的手,那边林先生也顾不住了,唤了医女来,二人奔向耳房,预备为年氏止血。 敏仪一双手握在一起,不断地摩挲着,看得出她也有些慌乱——这个关口,雍亲王绝对不能没了年氏的。 当下又吩咐:“快去告诉林先生,不计代价,绝对要保住年侧福晋的。” 小丫头应了一声,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此后的每一秒都是度日如年,众人或是焦急或是期待地等待着,终于等来回话的林先生,“福晋请放心,年侧福晋的血止住了。只是……” “只是什么,你说,我心里有预备着。”敏仪看向他,轻声道:“说罢。” 林先生方道:“年侧福晋身体本较常人稍弱些,如今感染风寒以致早产,失血伤身,怕是要落下隐疾了。” 敏仪心中早有预料,也不吃惊,只叮嘱:“好生给她调养身体,无论多贵重的药材,咱们府里都用得起,唯有人命是第一条的。四格格那边也要你多注意些。” 林先生恭敬答应了。 宋知欢此时那一阵吃惊劲头已经过去了,默默在心里给年氏写了个对联:一惊早产一伤伤俩。 若说从前年氏的身体只是偏弱,那生完这一个,就真是变成病美人了。 可惜她和年氏交情没多少不说,怕是还有点梁子,也没什么心疼的意思,只在心中兔死狐悲地叹了两声,然后困意就又涌了上来。 一时众人分别散了,回到住云馆里,宋知欢对柔成道:“你说,这一遭过去,年氏的性子可会有什么变化?” 柔成一怔,然后笑了:“奴婢以为您会问奴婢年侧福晋这回能不能挺下去。” “这个不必担心。”年氏还有好几个孩子没生呢,况且这一胎的时间也对上了,绝无性命之忧。 宋知欢对此毫不担心,只道:“我只是觉得,一个人,长久抱病,若是心性不佳,怕是要走火入魔。” “您这都是什么词啊。”柔成心觉好笑,“怎么又扯到走火入魔上了,莫非修婉格格弘皓阿哥念叨的您烦了?” “算了,你不懂我。”宋知欢哀愁地摇了摇头,用一种忧郁的眼神看着柔成。 柔成心中好笑,一面按着宋知欢躺下,对她道:“奴婢确实不懂您,奴婢只知道,您现在若是再不睡一觉,只怕您明日也要精神不济了。” 宋知欢长长叹了口气,怀抱着一种“世人皆俗”的心态闭目睡下。 年氏母女俩如今活的都很艰难,暗香疏影阁的院门一踏进去就是满满的药香,大夫算是在那边扎根了。 这日早上,众人往正院请安,正逢雍亲王休沐,便也在正院,说起四格格名字的事儿,雍亲王随口道:“小格格身体孱弱,便叫平安吧。” 这话一出口,华姝的面色先难看起来,暗暗瞪了雍亲王一眼。 敏仪先是一愣,觉着这名字分外熟悉,宋知欢已道:“叫这个名字也好,也算是和玉做姐姐的对四格格的祝福,毕竟和玉叫了这个名字,也平安成人了。” 雍亲王这才反应过来,瞄了一眼华姝的脸色,迅速改口,“算了,她二姐姐叫平安,虽说是赐福,也怕把和玉的福给分走了。小格格就叫‘见安’吧。” 众人都觉得这个名字很是敷衍,等到见了那名帖的时候,才发现雍亲王他大爷把健康的“健”字改成了“见”,倒也显得新雅。 见安满月时,天气已经回暖,不再寒冷如冬日,本该是好好热闹热闹的。 本来,若是依敏仪的意思,以见安的身体状况,这满月宴她绝不会大办,至多请相熟的热闹热闹便是了。但雍亲王执意大办,敏仪无法,只能热热闹闹办了一场,好在经历了一场桃花雪,正该是好生热闹热闹的时节,倒也说得过去。 年家那边自然得万分的重视,年夫人带着年氏的几个嫂子都过来了,年大人带着年氏的几个哥哥正在前头。敏仪见了年夫人,便拉着她的手,道:“夫人好歹好生宽慰宽慰琼葩,好歹如今见安也立住了,她自己好生保养才是。” 年夫人听了连忙道:“是,老身会好生劝导琼葩的,多谢王妃的费心了。” “这没什么。”敏仪对她笑了笑,又命婢子来引着年夫人往暗香疏影阁去。 年夫人见暗香疏影阁处处布置高雅,花草奇异,心中暗暗满意,暗道回去定要与老爷好生说说雍亲王府对女儿的看重。 但很快,迈进了上房的门,年夫人便没有这个心思了。 嗅着满屋子的药气,年夫人眼圈儿一红,抬步往寝间走去。 年氏的贴身嬷嬷、婢子已经迎了上来,未语先泣,“老夫人!我们姑娘……可受了大罪啊!” 年夫人的眼泪也止不住了,她身后的两个儿媳妇忙来扶她,一面宽慰,一面劝:“母亲先别急着哭,先看妹妹是正经。” 年夫人听了,忙忙往里去,便见年氏倚在床头眼含期盼地看了过来,身形消瘦,面色苍白。 “我的儿!”年夫人算是彻底忍不住了,众人只听略为苍老撕心裂肺的喊声响起,她两个人媳妇扑过来扶她又被推走,她自己坐到床沿上,揽着年氏痛哭起来。 养尊处优大半辈子的妇人哭起来,半老的面容更能让人心酸,只听她痛哭道:“我可怜的儿啊!当初我和你阿爹说不乐意你嫁来这深宅王府,你偏不乐意,如今可好了,生个孩子,半条命都去了吧?我可怜的儿啊!我辛辛苦苦养了你这些年,如今你才离了我的眼多久,就瘦成这样子了啊!” 屋里嬷嬷侍女噼里啪啦跪了一地,她的两个儿媳妇也忙上来劝,大儿媳妇道:“母亲,妹妹身子还没养好呢,您这样伤心,也带着妹妹伤心起来了。” 年夫人听了,忙住了眼泪,又看向年氏,见她眼睛肿的核桃一样,便知道女儿这一个月怕是光哭去了,忙取绢子来拭泪,又对年氏道:“琼儿,你不知道,这月子里是最不能流泪的,一辈子的眼睛就在这里了。” ※※※※※※※※※※※※※※※※※※※※ 感谢: 月精灵投掷地雷x1 读者“ruirui”,灌溉营养液+12020-08-1020:29:02 读者“木河一支”,灌溉营养液+12020-08-1017:50:41 读者“日见草”,灌溉营养液+52020-08-1012:55:46 读者“桃花果果”,灌溉营养液+52020-08-1012:35:05 读者“来个包子不要馅儿”,灌溉营养液+22020-08-1008:22:11 读者“轻轻”,灌溉营养液+102020-08-1006:43:23 读者“柠檬微酸”,灌溉营养液+102020-08-1002:02:10 读者“虹胎记”,灌溉营养液+12020-08-1000:24:16 读者“无语o__o"…”,灌溉营养液+62020-08-0922:31:53 读者“灰0508”,灌溉营养液+102020-08-0922:21:37 读者“你好*再见”,灌溉营养液+42020-08-0922:11:09 八一 母女之间的私密之事自然不足外人道耳,敏仪倒是遣人“打探”了一下,据说她亲爱的丈夫、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也有同样的举动。 想来年氏母女之间的谈话是很令雍亲王满意了,他亲自给年夫人做脸,开口请年夫人时常走动,又是大手笔的布料首饰珍奇摆件送入暗香疏影阁的大门。 年氏盛宠,众人皆知。 从此以后,年夫人便成了雍亲王府的常客,每每带着一大车的补品过来,陪上女儿一整日,再带着年氏预备的礼物和王爷王妃的赏回去,来往之频繁令人实在眼红。 于是当宋母再来时,宋知欢便满是委屈地控诉她:“年氏之母每三五日便来一回,殷切关怀,可见女儿如今在妈心里也不过是……嗷!” 宋知欢一嗓子嚎出来,忙忙去拉宋母拧着她耳朵的手,赔着笑道:“妈、妈,仔细您手疼。” 柔成将一只白瓷喜鹊登梅纹的茶盖碗在颜色鲜艳的洋漆小炕桌上放下,笑吟吟对宋母道:“夫人且饶了我们主子一回吧。” 宋母这才轻哼一声将手收回来,一面对宋知欢道:“你妈我六十多的人了,能来看你就不错了!哪家的不是女儿回家探亲的,偏你是个懒骨头。” 宋知欢心道不好,忙凑上甜言蜜语一股脑地砸向宋母,把宋母再哄得眉开眼笑。 “把前儿世子送来的新口味蜜饯取来。”宋知欢吩咐了一声,又挽着宋母的手臂软声道:“妈您方才不是说这些日子胃口不好吗?晖儿前日给我送来的蜜饯,很是酸甜开胃,您尝尝?” 宋母笑着答应了一声,又抬手抚了抚宋知欢的乌发,满是欣慰地道:“你能与世子处的这样好,也是好事。” 宋知欢不过笑笑,没说什么,宋母却继续笑道:“须知女人这一生,有再大的能耐,世事所迫,也只能依仗着男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妈是最厌恶这一套说法的,却不得不承认,为女子者——”她神情染上些许悲意,眼圈微红,“这一生身不由己之事太多,你的性子,说是随和,其实最是桀骜难驯,妈当年、妈当年多怕你这性子让你受了委屈。” 宋知欢见她伤心,心中惊慌,不得不再次彩衣娱亲,只见她双手叉腰,似笑非笑:“妈您当年可不是这么说的‘去吧,我也没什么好担心你的了,左右你的性子,无论在哪儿,也不怕你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生出事端来。只一件,你入了四阿哥的院,万万不可如在闺中时这般怠懒,妈虽不求你光耀门楣,但你须得知道,这世间女子依附男人而生乃是世情,你又并非明媒正娶,若是惹了四阿哥的厌恶,只怕遭人作践、性命难保。故而,虽不必刻意争宠,却也万万不可随波逐流。’您当年的话,女儿可都记得明明白白的,当初可是您说我懒!如今又要改口,哪有那样好的事?” “瞧你这样子。”宋母恨恨抬手,要在她额上重重敲一下,到底对着这块心头肉也舍不得下重手,只能轻飘飘一点,那边半夏已捧了一个颇为精巧的嵌八宝银丝小攒盒来,内里盛着四色蜜饯果子,样样精致。 宋知欢笑着让道:“您快尝尝,这樱桃果子味儿好,梨条也不差,腌青梅最是可口,这雪顶玉桃吃着也比咱们平日吃的桃脯杏干口味新鲜。” 宋母顺着她的心意一样尝了些,果然对雪顶玉桃最是喜欢,宋知欢便吩咐:“把这一样蜜饯都给老夫人包上,还有那些新鲜的林檎果子也给装上。” 辛夷笑盈盈答应了一声,退下了。 宋母含笑看着宋知欢吩咐,满是欣慰,口中却道:“这些年了,好歹有些为人主子的样子,不再作年少轻狂懒散之态。” 宋知欢只当宋母是在夸她,笑吟吟地倚着宋母说话。 时光总是在人不经意间便悄悄走了,转眼,当年小小的弘时,也到了该要娶妻生子的年纪。 这年大选,宫里也给弘字辈的小子们留了福晋的人选,敏仪带着华姝相看了几家闺秀,都不大满意。 这日小聚,宋知欢问华姝:“你说你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儿媳妇?” 华姝当时手里握着一张牌还未放下,听了这话便道:“我倒也不知道,若说儿媳妇,自然是温婉柔顺的最好,可你看弘时那个性子,若再找个温婉柔顺的,日后这夫妻两个过什么日子?组团儿当面人儿去了。可若找个爽利干脆的,又怕她太厉害,给了弘时委屈受,我这里也僵持着呢。” 说着,她又忽然握起了在她身后看牌的韵姐儿的手,道:“若说满意,我当然是觉着亲上加亲好,韵姐儿的脾气、品性,我也都深知道。可一则她的年纪和弘时相差太多,二则我问过弘时的意思,他也不乐意,说什么:我与韵姐儿血缘太近,怕影响子嗣。这岂不是正正经经的无稽之谈?这孝懿皇后还是咱们陛下的表姐呢!自古来姨姑表姊妹可不都是正妻首选?” 宋知欢闻言随口道:“弘时说得也有道理,血缘太亲近对孩子是不好。” 华姝听了这才住口,敏仪随意抬头瞄了韵姐儿一眼,见她面带薄红樱唇轻抿便心道不好,心中思绪万转千回,总算状似随意地开口道:“这时小子的嫡福晋,自然得是世家大族出身的,总出不了满洲八大姓这些人家,对咱们爷也算个助益。” 华姝听了也叹了一声,“这话也有理,等闲人家也进不了咱们王府的门。” 复又道:“世子福晋那样家世的我是万万不敢想的,一则人家看不上我们,二则我也怕给了弘时气受。差不多的也就是了。” 敏仪笑笑,打趣道:“只怕咱们爷还不乐意差不多呢!他可是与我说了,要为弘时觅得佳妇,得是父祖辈有功于国,当年从龙入关过的,方才配的咱们时小子,倒是嫡庶长幼不大紧要。” 要求真多,当挑大白菜呢吗? 宋知欢暗搓搓在心里吐槽一嘴,随意抓了一张牌,撂开一看却笑了,直道:“打牌就得心无旁骛,你看你们几个,一个个乱想什么,自然不得眷顾。看看我这牌,清一色!给钱吧~” “瞧你这口气,赢一把就什么似的了。”敏仪嗔了她一声,“有本事把我们几个赢空了!明日我们就去住云馆把你吃空了!” “打牌还带威胁人的。”宋知欢轻哼一声,又扯了柔成来,让她帮自己算牌。 最后弘时的婚事总的来说还算比较让人满意的,镶红旗董鄂氏出身,礼部尚书席尔达之女,听说容貌极好,诗书也通,性情据说还不错,只是并非嫡出。 华姝见了一次,虽不大满意,到底也忤逆不得雍亲王的意思。 宋知欢倒是颇为诧异,她的印象里,弘时历史上婚配的对象绝非庶女,也没人敢拿庶女来糊弄雍亲王。 但是仔细一想,倒也明白了:历史上的弘时乃是雍亲王膝下唯一成人的阿哥,已算是“板上钉钉”的雍亲王府继承人,如今却不尽然,弘晖尚在,世子之位万分稳固,弘时又“叛道离经”,人家自然不舍得把嫡女嫁过来。 况弘时如今的条件,配礼部尚书之庶出女,也算是差不多了,若是再高求,即便雍亲王有心,也并非易事。 更怕的是污了雍亲王淡泊名利的名声,于是弘时的婚事也只能如此了。 倒是弘晖,今年可谓是大丰收——纳了户部侍郎瓜尔佳大人的嫡女为侧福晋。 瓜尔佳氏出身满洲镶白旗,其父瓜尔佳大人这些年随着雍亲王办事,堪称雍亲王的左膀右臂,也是四王爷一党的柱石,功不可没,他的女儿自然是要厚待的。 若非侍郎之女配不上世子妃之位,以雍亲王和瓜尔佳大人这些年的交情,只怕徽音如今的位子便是瓜尔佳氏女来坐了。 另有一个格格田氏,父亲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她伯父叔父在朝亦是国子监、鸿胪寺一类的文人衙门,书香门第,诗礼传家,清贵已极。最难得的,听说田氏诗书也极通,样貌又好,可谓美妾一名。 徽音如今挺着个三四个月刚稳妥的肚子,如今忽然添人,也是一桩糟心事。 泰安苑添人算是板上钉钉,这日敏仪特意拉着宋知欢与徽音谈心,怕她不能安心养胎。 徽音倒是看得开,只笑道:“额娘和阿娘不必为媳妇担忧,爷如今膝下空虚,只有一男一女,也该多几位妹妹为世子爷开枝散叶。况媳妇如今身子愈重,也怕侍候不好世子爷,添两位妹妹也是喜事。只是……月芝妹妹服侍了爷多年,又是从额娘这里出来,媳妇也怕委屈了她,不如给她格格的名位,从此也算名正言顺了。” 敏仪听了笑道:“这都是小节,无妨,你院里的人,自然听你的指派。” 三人又说了会话,敏仪特意握了徽音的手,轻声道:“徽音,无论何时何日,何等的境地,额娘只认你这一个正经儿媳妇,你不必怕,也什么都不必操劳,你只需安心养胎便是。晖儿膝下如何空虚了?你阿玛如晖儿这么大年纪的时候,还一个没有呢!谁敢说我善妒?” 徽音眼圈一红,道:“媳妇多谢额娘的用心,是媳妇害您为媳妇操心了。当年媳妇出嫁时,额娘亦叮嘱了许多,这几年,世子爷愿意只守着媳妇,媳妇已经万分感怀了。也是媳妇善妒,一直未曾给月芝妹妹一个名分,也是委屈了她。” “跟了主子,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敏仪拍了拍徽音的肩,待她离去了,方才对着宋知欢感叹道:“要我说,这事儿也是咱们爷做的不地道。” 宋知欢叹了一声,“你当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世情如此罢了,只是咱们和徽音亲近,自然觉着她可怜。世事弄人啊。” 敏仪也叹道:“是啊,我当年又如何不是这样过来的?咱们爷如今赶着给晖儿添人,一是万岁爷年岁大了,喜欢多子多福,弘晖的龙凤胎得了彩头,孩子自然是多多益善;二是他老人家如今不好添新了,弘时又是个庶出,笼络朝臣,还是晖儿的身份好用;三来,日后若咱们王爷当真如愿,这也算他的一片慈父之心,为了晖儿操劳。咱们总抱怨他薄情,但对晖儿,他却当真用尽了心力。只是可怜了徽音,但这世间女子谁又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宋知欢听她这话,总觉着透着一股子悲凉,便握了她的手,轻声道:“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 “我的心怎么可能好受呢?”敏仪鼻头一酸,眼圈泛红,“我怕,怕晖儿日后也走上他阿玛这样的路,也怕徽音日后活成我这个样子。” “不会的。”宋知欢笑道:“他们两个小的感情好着呢。” 敏仪摇了摇头,长长一叹:“夫妻感情再好,也抵不过帝王皇权,无上至尊。” “晖儿总不是薄情寡恩之人。”宋知欢摇了摇头,又笑眯眯看着敏仪道:“那小子像你,心善,也长情。” 敏仪总算笑了一下,却也是泛着泪笑的,“那就当你的吉言了,咱们相处这些年了,鲜少听你夸我的。” 宋知欢当即道:“你想听我夸你?那可容易,且听着——”说着,她清了清嗓子,拿捏起腔调来:“要说我们敏仪,那是气度雍容、优雅端庄、人见人爱、众人拥戴、待下宽厚和蔼、待长辈恭敬孝顺,温婉大方、柔和可亲,实乃当世第一人,于我宋知欢眼中,除我本人,无人能及。” “去你的,你这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敏仪哭笑不得地拍了宋知欢一下,情绪倒是好了许多。 内外间槅扇旁,弘晖悄悄笑了一下,摆了摆手,对黄莺道:“好了,姑姑不必通传了,这会子我若是进去,只怕额娘和阿娘都是要恼的。” 黄莺也笑了,对着弘晖一欠身:“那世子爷便请吧。奴婢不会告诉福晋和宋福晋的。” “可千万不要告诉,若是让她们知道了,我哪有好的?”弘晖摇了摇头,叹道:“我总是不知,宋家几位舅舅都是正经人,怎么阿娘的性子就这样……唉!我走了,晚上再来给额娘请安。” 黄莺笑盈盈答应了一声,目送着弘晖远去,然后带着笑悄悄叮嘱几个丫头:“可不要告诉福晋世子爷来过,不然福晋该羞恼了。” 几个小丫头都答应了,各人退下。 一时二人说起翼遥来,敏仪眼角眉梢沁出笑意来,连声道:“这些儿女里,还是翼遥最有福气。去年她又添了个小的,哎呦,那小子粉嫩软绵的样子让人喜欢坏了!她和文渊又好,这几年,甭管她是怀孕产子,文渊都只守着她一个。”说着,她又道:“咱们家的女孩儿嫁的都不错,和玉和星德也好。眼看着修婉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了,想起她要离开咱们,我就心痛。” “她可未必心痛。”宋知欢摇了摇头,叹道:“前日弘晖、弘皓带她去打猎,你是没看到,多潇洒啊。” 敏仪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第二日仍旧是早起请安,年氏照旧没到。 华姝轻飘飘瞥了年氏空着的座位一眼,倒是难得没说什么风凉话。 只青庄轻轻叹了一声,道:“天气转冷,四格格又染了风寒,年侧福晋的日子也不好过。” 任她平日如何不讨喜的性子,这样的时候,也没人会开口说什么。 敏仪吩咐黄莺道:“请林先生过府给四格格看看吧,嘱厨房上多给暗香疏影阁送些羊乳,那个养人最好,咱们送去了,年氏乐不乐意给孩子喝,就是她自己的事了,如此,也算仁至义尽。” 在场的都是相处了多少年的了,这话说出来也没人会挑她的毛病。 宁馨一颗颗拈着珠子,轻轻叹道:“时也,命也。” 初冬的天气,泰安苑添了人,因添了一位侧福晋,还是摆了两桌酒热闹了一下,宋知欢着意打量,见徽音面色红润、精神不错,便知道小夫妻两个是商量好了的,便也悄悄松了口气。 说到底,她是更心疼徽音的。 两位新妇倒是不同路子的,瓜尔佳氏身材丰腴,看着很是健康;田氏倒是纤弱袅娜,如弱柳扶风。 华姝扫了田氏一眼,轻轻哼了一声,显然是想起了旁人。 宋知欢握了握她的手,小声道:“给晖儿点面子。” “我就是心烦。”华姝沉着脸,面色不太好,“旁的事儿我也不和她计较,可她也不知听了什么话,哭着喊着过来求我说当年和玉能立住,我定然有什么秘方,在我院里半日!先不说我有没有什么,就说她那又哭又逼,有什么样子!且不说我没有,就算没有,我也不给她!” 宋知欢听得心惊肉跳,忙拉她去屏风后面避着,一面压低声音道:“这话也是能乱说的?” 华姝也觉出自己今日失态来,尝尝吐了口气,压抑着怒意道:“我就是生气!她在我那儿一哭二闹三上吊做泼妇模样,好像我藏私一般。她也不想想,当年和玉我是怎么捧在心尖儿上长大的,见安呢?三天两头一病,病了就要让爷知道,生怕外人不知道见安是王爷的心头肉。这孩子让她这样养,能好吗?” 宋知欢握着她的手道:“好了,和不值当的人生什么气呢。” “好歹爷还没被美色昏了头,若真被年氏撺掇的来我这里摆脸子,我即刻带着弘时去他姐姐那里!”华姝冷哼一声,“多少年在一起了,我还不知道他那性子,呵,也就年氏傻乎乎捧着一颗真心自以为遇到良人了。” “这话乱说不得。”宋知欢轻声安抚她道:“年氏是什么样的人,你和她生气也不怕气坏了自己,她自己还没觉得什么呢。你若实在生气,等一等,我替你出一把气。” 华姝倒也没当什么,只随口道:“那我可等着了。” 宋知欢也不过随口一说,若说她有什么坏心思,也是没有的,具体表现就在和年氏顶嘴,小嘴一张叭叭叭,一整个年都没让年氏好过。 转年初春,桃花盛开的时节,敏仪忙着为弘时迎娶董鄂氏,年氏倒是有心情附庸风雅,拉着众人品桃花茶。 但见桃花林中,年氏一袭白袍,青丝松挽,偏偏若飞。 手中捏着的冰裂纹青瓷是雍亲王素来喜欢的,桃花茶的颜色鲜亮好看,她先斟了一杯与雍亲王,复又与众人,并笑道:“这桃花茶以旧年梅花上的雪水烹煮,滋味上佳,诸位姐姐尝尝?” 一语毕,又状似感慨道:“桃之夭夭,其叶蓁蓁。春日能有桃花满园,鲜花灼灼,实在令人欣喜。”又含笑看向宋知欢,似嘱似嗔,“宋姐姐也该好生整理整理院落才是。” 二人这一个冬天算是积怨已久了,宋知欢当即轻扯嘴角,摆出一个邪魅冷艳的笑容来。 然后对着年氏开炮。 但见她斜倚着凭几,一身潇洒气度,素手捏着青瓷盏子,对着阳光细细看,口中随意道:“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此乃陶渊明《桃花源记》中的名句,我依稀记得,那篇文章寄托着五柳先生的期望,不以盛世繁华枝繁叶茂为美,但求百姓安居,安然朴实为乐。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以桃花之生机代喻盛世景象,实在巧妙。故而,桃花实在不该成为凡尘之中口中炫耀之物。” 她口中说着,轻描淡写地瞥了年氏一眼,见她面带薄红,便轻笑一声,呷了口茶水,然后摇头道:“雪本吸收空中秽物,并非彻底洁净之物,到底这世间水也不干净,入口倒也无妨。要命的是将水密封埋藏于底下,幸亏是我们成人饮用,若让见安喝上两口,怕要坏了肚子了。” 年氏听了虽说不屑,却也免不了有些惊忙,却听宋知欢继续道:“水本无轻浮厚重之分,世人总说新年雪水轻浮,但煮茶滋味又有什么差的呢?农家常以盐巴腌制雪水密封,可用于拭擦小儿热疹并炒菜入羹,比之成为文人雅士的炫耀之物,倒更为物尽其用,更成全了雪水。为附庸风雅人物所用,反而委屈了这天水。” 年氏面色更不好看了,宋知欢对着她轻轻笑了一下:笑话,比嘴炮,你能比得过姐? 心中如此,面上却还端着世外高人的飘逸气派,笑道:“上善若水,厚德载物。水利万物而不争,生命之源,本无上下轻重之分。知欢幼年是,家母曾致力教导我为天下第一等风雅之士,可惜知欢天性俗气,久久不得其门而入。” 宁馨在一旁看着宋知欢,唇轻轻抿出一抹笑意来,淡定开口:“魏晋时人以缥缈为美,但真名士却更胜在心中之潇洒气概。”她说着,轻描淡写地看向年氏,“有些人,即便日日广袖长袍又如何?心中不洒脱,灵识混沌,便洒脱不得。” 年氏彻底挂不住笑了,一双水盈盈的眸子含着委屈看向雍亲王,雍亲王却也一言不发。 宋知欢却常常吐出一口浊气,道:“春日鲜花跃满枝头,我采下最娇艳的鲜花入酒,以宴宾客;夏日我有桃李满园,绿叶成荫下纳凉,尽显安然朴实之乐;秋日满园丰收喜悦,自有天地见证我心繁华热闹。丰收之宴,皇天为客,厚土作宾,其中奥秘,庸庸凡俗之人又如何能懂得?冬日,梅花凌寒而放,春花酒、夏果脯、秋菊冬梅作羹,邀得三五友人小聚,此为平生一大幸事也。” 她说着,施施然起身,行至年氏身畔,抬手轻轻拍了拍年氏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名士真风流,所求不是附庸风雅,而是本心真静。心中有朴实之乐,则平生无憾矣。所求执念过多,反而伤心。” 语毕,宋知欢将手中端着的青瓷盏子轻轻放在茶台上,甩袖负手而去,口中不忘道:“青瓷颜色虽雅致,配桃花茶汤却不美,依我说,不妨用净白瓷盛桃花茶,不花哨,反而新雅。” 众人只见她潇潇洒洒地去了,年氏面上一时忽白忽红,很不好看。 待反应过来,委屈巴巴地去拉雍亲王衣袖的时候,却见雍亲王随手抽出了袖子,对着年氏语重心长道:“知欢此言有理。” 华姝在一旁眼含嘲讽地看着,心中却倏地一惊:雍亲王这是对年氏动了真心了。 ※※※※※※※※※※※※※※※※※※※※ 感谢: 46971972投掷地雷x1 读者“青春离歌”,灌溉营养液+102020-08-1113:32:36 读者“ruirui”,灌溉营养液+12020-08-1101:02:46 读者“ruirui”,灌溉营养液+12020-08-1101:02:45 读者“糍粑啊好吃”,灌溉营养液+52020-08-1021:18:00 八二 回住云馆的路上,宋知欢坐在摇摇晃晃的小竹轿上,信手抓了一把小径旁花树上的金丝碧桃抬在眼前透着阳光细细看着,好半晌,忽地开口轻叹:“可惜这花了。” 柔成跟在一边,仔细打量着她的面色,忽地轻叹一声,道:“您今日的情绪有些过于激动了。” 宋知欢抬手揉了揉眉心,拢了拢身上的湖蓝色绣玉兰花织锦披风,靠着扶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仔细看着,眼圈儿还有些发红。 柔成未曾得到回复也没有气馁,继续语重心长地道:“日后万不可熬夜看话本子了,伤眼不说,您睡得也不好,今儿一早起来,心情就不比前些日子。” 又道:“您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那样使人伤心的话本子就不要看,大悲之下难免伤心,您昨晚哭的眼圈儿都红了,今早上还没好呢。” 宋知欢随口道:“晓得了。”言罢,闭眼不欲多言。 柔成看着她,好半晌方才轻轻摇头,一声叹息吐出,温柔的眉眼中尽是无奈。 回了住云馆,扑到床上美美睡上一觉,醒来便又是活力满满的了。 坐在妆台前任忍冬几个□□,宋知欢百无聊赖地翻看着首饰,柔成奉上辛娘新炖的蜜枣银耳羹,缓声道:“您用一些,甜甜嘴儿。” 宋知欢眼睛一亮,端起净白的小碗尝了两口,觉着不错,又吩咐:“想吃蜂香乳米糕了,让辛娘做些吧。” 柔成笑吟吟答应了一声,“您有胃口就好,也不是什么极费事的东西,并不磨牙。” 傍晚时敏仪过来一趟,彼时宋知欢正在小花厅内临窗炕上用膳。 颜色极鲜亮的黄花梨洋漆描花小炕桌摆在临窗的暖炕上,一只烧彩琉璃瓶插着鲜花摆在上面,玻璃窗户半开着,透着春日气息的清风徐徐吹来,迎面温暖。 炕桌上摆着一盘清炒笋子、一碗板栗炖鸡、一大碗虾丸鸡皮酸笋汤,碧莹莹的碧粳米饭盛在敞口白地儿外上玫瑰红釉彩的小碗内,令人很有食欲。 敏仪见了笑道:“我过来时还见到你院里的两个丫头提着小食盒过去了,是给孩子们送吃的去了?” 宋知欢抬头见了她就笑,将汤碗轻轻放下,一面吩咐侍女添一副碗筷来,一面随口道:“今日备的笋子修婉与弘皓喜欢,板栗炖鸡和虾丸汤是晖儿和徽音喜欢的,辛娘便多备了些,给她们送去。” 敏仪立时净手落座,饮了口汤,口中称赞道:“今日的汤好鲜啊。你可是送了正着,今儿晖儿带着弘皓他们兄弟吃锅子呢。” “是虾新鲜,辛娘的手艺也好。”虾丸入口弹牙,入了汤也未曾损失了鲜味,宋知欢吃的心满意足,又嘟囔道:“他们背着我吃独食,我还惦记着他们做什么。” 敏仪忍不住地笑,又道:“他们兄弟三个热闹,咱们去了像什么话。”又道:“过两日就是时小子的婚期了,我叮嘱晖儿拉他热闹热闹的,有些事情,咱们做长辈的也不好叮嘱,况我还不是他亲额娘。” 一时饭毕,二人坐在炕上呷着消食茶,说起了弘时的婚事。 “今儿董鄂府送了老三媳妇的嫁妆单子来,我看了,倒是不功不过,很合身份。”敏仪道。 宋知欢轻轻一挑眉,示意敏仪继续说。 敏仪随口念叨着:“打头的一套红酸枝家私,余下的首饰、衣料、被褥、摆件并一副杉木板,共计八十六台,一副半,依时小子和那边姑娘的身份,也差不多了。但依我看,席尔达对着女儿如何不好说,董鄂夫人对她绝对是看不上的,” “怎么说?”说着这些八卦来,宋知欢来了兴致,连连追问。 敏仪向后靠了靠,一一与宋知欢细细道:“咱家送去的聘礼是按风俗送的,除了必备礼节外,还有彩缎衣料二十四匹、珍珠宝石六匣、金银头面各两套并龙凤喜镯六对、金子打造的姑娘生肖九对。那边顶多添了些衣料头面,我看单子上些的,珍珠宝石各六匣,分别摆了一箱子,可不一半都是咱们这边去的?头面,金银的各添了一副,余下的零散簪钗佩环各十二件,翡、玉镯子各两对,这就散着放开,占了多少箱子。还有些姑娘闺中的旧物,倒是多些,摆的也散。余下书籍占了四口箱子,摆件好几大口箱子,依我想着,只怕更多的也是姑娘闺中之物。不过面上瞧着好看罢了,真若找出来对证,不说翼遥,连徽音的一半还不如呢!和玉都能压过她。” 宋知欢听着拧眉,“依你说的这些东西,万万凑不出八十六抬啊?” 敏仪轻嗤一声,她自幼长在勋权富贵窝里,又掌家多年,对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可以说了解的很,“衣料占地方。” “倒也是。”宋知欢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一时岑寂,敏仪又长长叹了一声,“我只盼着,进来的不是个搅家精罢了。” 二人心中对此心知肚明:能使主母如此不喜,若非主母气量小,那就是女孩儿不得人喜欢。 概率五五开,幸在董鄂氏嫡夫人也不是什么里外皆知的贤惠人,敏仪此时心中侥幸应该还是多些的。 弘时的婚期一日日的近了,这日董鄂府上送了姑娘嫁妆来,倒是一色的洋漆箱子,崭新的很是鲜亮,让敏仪面色好看不少。 今日晒妆,若是董鄂氏的嫁妆不好看,没脸的可不只是董鄂家。 好在东西说着吝啬,摆出来还算好看,到底那边也是庶女,这边也是庶子,也没人真去细究多少,只看个热闹鲜亮,有贡缎六匹和嵌红宝的赤金钿子打头阵,便也好看了。 华姝看着也松了口气,她也是过手了董鄂氏嫁妆单子的,她又见过和玉当年的嫁妆单子,这些年雍亲王府里人来人往的,嫁妆她是见了不少,对董鄂家送来的单子心里自然有底。 本是有些揣揣的,如今见摆出来还算好看,便也松了口气。 到底她也不是指望媳妇嫁妆的人,只要摆出来好看别叫弘时丢了脸便是了。 新妇生的纤弱袅娜,烟眉杏目温婉柔顺,一开口嗓子脆的黄鹂一样,调子又柔又软,宋知欢听着心都要化了。 可惜却没什么眼力见。 这日是华姝胜了牌,做东宴宾客。 就摆在玉芍轩里,摆了些果子吃食,董鄂氏笑盈盈为宋知欢添了一筷子玫瑰乳酥,轻声道:“宋额娘尝尝这玫瑰乳酥,是取今年的新玫瑰花制成,芳香逼人,很是不俗。” 宋知欢一时怔了一下,徽音忙要过来打圆场,韵姐儿已笑盈盈端了一盏牛乳茶过来与宋知欢,并道:“宋福晋近来用着药吧?还是不要用那活血的东西了,这牛乳茶滋味好,您素来喜欢,尝尝?” 徽音也笑道:“李额娘院里的人手艺好,玫瑰乳酥真是做得喷香,可惜我总觉着玫瑰做点心馅有股子怪味,吃不惯,倒是没有这个口福了。” 董鄂氏愣在那里,她也是心思灵巧的人,一下子明白过来,当即眼圈儿就红了。 韵姐儿忙过去挽她的手,又对徽音道:“音姐姐您及时这样促狭了?” “就是,瞧我们老三媳妇都下不来台了。”敏仪笑吟吟拉过董鄂氏的手,让她:“来嫡额娘身边坐,咱们娘俩说说话,你宋额娘喜欢着你呢,她就喜欢你这样的小姑娘,当年你年额娘入府,她可热乎了一阵儿呢。” “可不是吗,媳妇细细瞧着,自打三弟妹入了府,在阿娘那儿,媳妇竟都不算什么了。”徽音状似抱怨地开口,宋知欢哭笑不得地拉她,道:“我怎么,辛娘做口吃的我还挂念着你呢!” 徽音忙道:“那是说不得了,辛娘姑姑的汤炖的好,要是惹急了您日后没有媳妇的份了,媳妇可要哭死的。” “你这丫头,怪道韵姐儿说你促狭。”宋知欢轻哼一声,抬起一指在她额上点了一下,徽音笑了一下,挽着宋知欢的手臂亲热着,一屋子人其乐融融的,莫名让董鄂氏觉着自己是个外人。 一时心中酸涩不已,那边敏仪又与她说话,她忙眨了眨眼,攥着手帕带上笑容去和敏仪说话。 又热闹一会子,华姝笑道:“你们晓得在我们这儿待得也不舒心,韵姐儿,带着你徽音姐姐和嫂嫂去你屋里坐去,你祖母前儿派人送来的牡丹花,你不是说要请人陪你观赏吗?” 韵姐儿笑吟吟答应了一声,徽音已道:“那可是好事儿啊,真算起来,我那小的怀的磨人,赏花宴请我我都不敢去。好容易这孩子落了地,外头赏花也不敢请我了,今儿就看看我们韵妹妹的好牡丹,也解解痒?” “去吧。”提起还在襁褓之中的世子二阿哥永璐,敏仪眉眼间沁出几分笑意来,对徽音道:“前儿佟贵妃赐下两盆姚黄赵粉之品,姚黄给你大姐姐送去了,你若是喜欢,回头额娘命人把那一盆赵粉给你送去。” 徽音于是对着敏仪一欠身,笑道:“那媳妇可不客气了。” 一时小辈们都去了,华姝方才沉下脸来,“看着聪明……” 未尽之意大家都明白,宋知欢笑盈盈将一盏果子露推给她,一面随口道:“不算什么,她才入门多久,怎么可能将这些事情打听的明明白白?” 自然是可能的。 这些年府里添了多少新人,无论是雍亲王的人、弘晖的人,或是亲戚女儿来小住的,哪一个不是入了府就使银子把各人的喜好打听的明明白白? 徽音那更是做事干脆,她家里来的嬷嬷跟着嫁妆过来的第一日就把府里的各种事情理清的,她过门第二日请安时便已是妥妥帖帖,行事稳妥。 华姝虽说不求能有一个能与徽音比肩的,但心里未必没有几分期盼念头,如今见了董鄂氏这样愚钝,哪里会欢喜。 “也怪我,这两年口味怪的厉害,从前还喜欢些带着玫瑰馅儿的点心,如今竟然一口不沾了。前儿翼遥要冰糖玫瑰馅儿的山药豆糕,辛娘做出来,惦记着我少年时喜欢,给我留了一碟子,只尝了一口,都赏人了。”宋知欢徐徐笑着说话,给大家都留了两分颜面,一面将话题往别处引去,“今儿这果子露味道和平常的倒是不一样,我喝着怪顺口的。” 芍药便笑吟吟一欠身,道:“回宋主子,今日备的是冰镇的枇杷杨梅荔枝果露,都是些时鲜水果。” “我回去让辛娘也备一些。喝着倒是口味新奇。”宋知欢笑道。 提起果子露,华姝面色和缓些,抿起一抹笑意道:“今日的果品点心香饮都是韵姐儿预备的,我是没那儿媳妇的命,倒是侄女还能陪我两年。” “那敢情好了。”敏仪笑着尝了口果子露,果然觉着不错,她一面道:“回头我也让小厨房上的人备一些。说来,韵姐儿和修婉差不多的年纪,再过个一两年,也到了说亲的时候了。华姝你也可以打眼仔细挑一挑。” 说起韵姐儿的婚事,华姝正色道:“我也不求如何富贵的门第,左右这些年我也有些积蓄,她父母也给她流了不少东西,她的嫁妆不愁不丰厚。只求一个待她好、家世清白、有一样本领的男人,他们小夫妻两个过得好,我也算圆满了。” 宋知欢在一旁打趣道:“这可不难,等下一届科举,咱们也来个榜下捉婿,捞回来就成亲。” “去。”华姝轻轻拍了她一下,“我的侄女哪是上赶着找人家的?那都是商家女为了改换门庭的法子,她本就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何须用这样的法子。” “我不过说笑一句罢了。”宋知欢连忙告饶,众人又说起旁的事情来。 一时旭日旁落,屋内的钟表想起,众人于是各自散去。 从玉芍轩往正院和住云馆都有好大一段重复的路,宋知欢与敏仪并肩走在夕阳下的小径。清风迎面,黄昏的光洒在双肩,衬的宋知欢乌发间一支镶嵌金刚石的银簪熠熠生辉。 敏仪外头看了半晌,方抿嘴笑道:“这金刚石镶嵌在簪子上也好看。” 宋知欢不自觉地抬手扶了扶那簪子,顺手摸了大颗的金刚石一把,满脑子都是:一克拉、二克拉、三克拉……人民币! 直到敏仪又与她说了一句:“这是怎么了,还愣神儿了?” 她方才反应过来,对敏仪笑道:“是呀,我也觉着好看,只是这金刚石配上黄金显得俗气了,还是镶嵌在银子上雅致。” “那些个读书人都说常人铜臭气满身,若依他们的说法,咱们可不是一身臭气了?”敏仪笑吟吟道:“若我说,那也不过是些酸腐之言,或是膏粱纨袴之谈。” “有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有被遣人的葡萄酸影响的。”宋知欢幽幽来了一句:“要我说,就是欠磨打。” 敏仪忍不住抿唇一笑,又不知想起什么,忽然道:“你说,老三媳妇,在这府里,能长久吗?” “应该能吧——”宋知欢知道敏仪的意思,心里细细寻思寻思,道:“华姝是分得清主次的人,弘时又是个软和宽厚的性子,一心扑在医书上,不会和他媳妇计较。韵姐儿……她对弘时或许有心思,却绝不是心机深厚秉性阴沉之人,不是难事。” “我看未必啊。”敏仪叹了一声,“且看着吧,但愿董鄂氏能有些是非黑白之观,莫要真与年氏投契了。说来,晖儿屋里的田氏也有了好消息,徽音是个聪明人。” 宋知欢听得心里很不舒服,却不得不承认敏仪的话有理,只是口中叹道:“又如何不是这世道逼得她聪明呢?” 敏仪听了长长叹息,又道:“不说这事儿了,这些日子叹的气太多了。” 宋知欢说的不准,玉芍轩和葳蕤苑中间的婆媳大战一触即发,今儿是董鄂氏称病未向华姝请安,明儿是华姝赐下一名美婢给弘时,弘时在里头夹着,两边难看。 今儿劝劝华姝,华姝气急了就说弘时娶了媳妇忘了娘;明儿劝劝媳妇,董鄂氏的眼泪珠子断了线一样的砸出来,哭着控诉他不分黑白是非,二人正是两情依依彼此情浓的时候,董鄂氏又以弱势人,弘时也不好过分苛责她。 至于怪华姝? 怕是他这小子忘了死字怎么写了。 反正弘时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偶然弘晖与宋知欢提起,带着感叹地口吻道:“娶妻不贤,为祸家宅啊。” 宋知欢看着他直笑,直道:“这下子知道该对你媳妇好了吧?” 弘晖淡定一笑,对宋知欢道:“满京城谁不知儿疼媳妇呢?” “那倒也是。只是可怜了你三弟,夹在老娘和媳妇之间,苦不堪言啊!”宋知欢啧啧两声,道。 弘晖倒是对这里头的弯弯绕绕门儿清,当即道:“李额娘做事是有分寸的。” 宋知欢对这个倒是有点明白了,一面在心中感慨宋母的宅斗集训班,一面慢慢道:“若董鄂氏真惹了华姝不快,她大可以在外面挑选一名出身清白、品貌上佳的女子与弘时为妾,良妾和侍女出身自然是不同的。” “您看,您这不是明白吗。”弘晖慢慢笑道:“若是三弟妹真有心和李额娘搞好关系,李额娘赐下侍女当日她便该去玉芍轩赔罪,然后殷勤侍奉,自然有李额娘对她另眼相看的一日。” “可惜啊,她是没那个脑子,也没那个心性。”宋知欢轻嗤一声,“你额娘还命人悄悄给她出过主意呢,华姝抹不下脸来提醒来,青庄可没拐弯抹角地说话,倒是她自己,咬着牙活受罪。” 弘晖笑笑没说话,宋知欢难得拿到了宅斗能手的光环,也有些管不住嘴,“倒是和年氏,她是越走越近,她们两个秉性相投,虽有辈分妨碍,却不耽搁她们交心。从此这两座雍亲王府里的孤岛,可算是找到同伴了。” 弘晖不好多置喙阿玛的房里人,宋知欢缺不满意,瞪他一眼,道:“这会你应该拍手称赞阿娘敏锐。” “是。”弘晖哭笑不得,却还是配合着夸宋知欢道:“您真是聪明敏锐,当世无双。” 一时敏仪看不下去了,抬手点了点宋知欢的额头,道:“你还是要点脸吧。” 又对弘晖道:“你四妹妹近日身上不好,你记得去探望,要拉上弟弟们一起,不然也不好。她不然我们看孩子,那是她自己疑神疑鬼,你们做哥哥的,该去看看。若不是修婉和兰珈去寺里了,她也该去的。” 弘晖答应了一声,转头把从弘时到弘昼都带上,去了暗香疏影阁一趟。 然后略带惊慌地回到住云馆,身后还跟着一脸严肃的弘时和弘皓。 弘皓严肃冷若冰山是正常的,弘时这个每日笑呵呵的小子板着脸却不正常。 敏仪心里不知怎的,忽然有些惊慌,忙问:“时小子,你这是怎么了?” 弘时仿佛也有些惊慌,手止不住地发颤,却不忘对二人行礼,一面对敏仪道:“四妹妹连续发热有些日子了,今日儿子去,偶然搭脉,又见到四妹妹身上的疱疹,怕是……天花啊。只是儿子也不是十拿九稳,不敢在暗香疏影阁说出来。幸在弟弟们都是中过痘的,才敢引而不发。” “年氏她大胆!”敏仪已气冲冲地拍桌而起,只她一手掩着胸口,面带愠怒,“我说她怎么突然那就不让林先生给诊脉了,只自己请了大夫来。我还以为是她矫情病犯了,却不想是这样大的事情,她可很是好啊!以为不让我们见四格格就能瞒住了吗?” 宋知欢忙她:“这会子赶紧请大夫关院子才是正经的,你在这里生气有什么用呢?” 敏仪忙忙吩咐下去各种事情,又恶狠狠地命黄莺:“去,点一队精装并出过花的老嬷嬷,把暗香疏影阁给我围了!我也要问问,年氏她瞒着这样大的事情,是什么意思!” 一面说着,一面起身就要走。 宋知欢也要跟上,却被敏仪按住了,“你还是别去了,那样的场面你看不得,老老实实等着消息。” 宋知欢听了这话就知道年氏身边的人怕是要见血了,也知道这是敏仪的好意,便也没多纠结,只点点头,答应了,又名半夏去看热闹,回来学给自己。 半夏仔细答应了一声,跟在敏仪的队伍后面走了。 宋知欢见弘时仍有些慌乱的模样,便悄悄给弘皓和弘晖使了个眼色,兄弟两个明白过来,一左一右上去围住弘时,由弘晖出面劝解。 康熙五十六年的五月,雍亲王府兵荒马乱。 ※※※※※※※※※※※※※※※※※※※※ 解释一下上一章的真心,没想到会钓出那么多潜水 狗头.jpg 那个其实是给华姝的伏笔,雍亲王对年氏也确实是动了一点点的真心,但是很廉价的那种,随时能抛开,主要是为了剧情发展以及华姝的情绪变化。 因为她曾经是得到过的人,她对雍亲王、雍亲王对她都是不同的,如今虽然情淡,但也曾有过。 雍亲王对她而言还是很重要的,只是她不想承认而已。 这个安排就是为了让她彻底对雍亲王心冷。 因为现在虽然安排雍亲王冷落她的剧情,但也提到过,雍亲王对她是特殊待遇,所以…… 还是希望合理一点啦 评论区的几位小姐姐说得也很有道理,老夫少妻,年氏又那么崇拜雍亲王,还有对他有利的利益联系,雍亲王不可能不动心。 但也只有一点点,对现在的他来说,白月光绝对是皇位,无可替代好吗? 如果把后院的女人排序的话,对他而言应该是:华姝、敏仪——宁馨、年氏——宋知欢、兰珈、忘忧——青庄。 这个排序还是很有意思的:年少真爱、明媒正娶——小仙女、小娇妾——少年相伴、有子嗣——皇宫旧人。 很能凸显人物性格了吧? 最近都是裸更了,状态也不大好,感谢捉虫的亲们,改天空出时间专门改吧。 谢谢哦~ 感谢: 读者“曲中流水”,灌溉营养液+202020-08-1217:29:17 读者“本可爱超可爱”,灌溉营养液+12020-08-1213:33:49 读者“”,灌溉营养液+12020-08-1212:09:35 读者“麻麻每天都说我胖”,灌溉营养液+22020-08-1208:25:03 读者“糍粑啊好吃”,灌溉营养液+42020-08-1123:17:13 读者“”,灌溉营养液+52020-08-1121:23:22 读者“朱一龙的小宝贝”,灌溉营养液+202020-08-1121:22:42 八三 暗香疏影阁的事情闹得很大,雍亲王回来的时候已经很不好看了,年氏哭的如雨后海棠,又紧紧抱住了要把见安抱走的嬷嬷,院子里一片凌乱,敏仪眉眼锐利如刀,一身凌人气势。 年氏见了雍亲王便如见到了依仗一般,然而雍亲王的面色也不大好看——爱新觉罗家的男人的特质:惜命。 虽然这些日子年氏总推着他不让他来暗香疏影阁,但是这样的关口上,年氏素日的行为便都失去了说服力,只剩下一点:她瞒住了女儿出花的消息,秘而不宣。 没人会想到她曾拦着人不让见四格格,唯几放进去的就是弘晖一众出过痘的阿哥。人们只会想到,她隐藏四格格出花的事情,暗藏祸心。 这就足以连累年家满门了。 毕竟天花传染的传染性还是很强的,虽然有种痘的法子,却也很凶险,死亡率一直是居高不下的。 过程如何宋知欢未曾细听,最后的结果就是年氏被禁足暗香疏影阁,见安被挪进了雍亲王府一处荒僻的院子里,年氏身边的下人们被大清洗一遍,除了自幼贴身的一个奶嬷嬷,其余陪嫁、侍人都被打板子然后按照内外近身程度或发卖打发,或放到粗使了。 时已夜深,暖阁里一灯如豆,敏仪眼睛紧紧盯着炕桌上摆着的那一对乱七八糟的东西,眼睛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锐利的像含着刀子。 看得出来,那些东西本该是一个做的很鲜亮可爱的小玩偶,但此时,那玩偶已被人用剪子剖开,只剩下崭新的内里和外皮能看出来。 暗红的血痂并不起眼,却也被人细细寻了出来,就摆在黑漆炕桌上,敏仪眼睛紧紧盯着,狠辣的让人腿软,唇抿的苍白,面上无一丝血色。 黄莺画眉两个心腹沉默地立在炕下,也都是面色阴沉。 良久,敏仪忽地狠狠将炕桌的茶盏甩到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着,厉声喝道:“年氏是和居心!” 黄莺画眉二人连忙跪下,春末夏初的夜,已不是冷的渗人了,却莫名令人觉着身上寒浸浸的。 雍亲王府这一锅油,算是彻底滚了起来。 诱因是葳蕤苑传出的一个坏消息:弘时嫡妻,也就是雍亲王府所谓的“三奶奶”,有孕了。 这本该是一个好消息的,偏生和有孕一起传出来的,还有董鄂氏感染天花,浑身疱疹。 同时葳蕤苑里也有不少下人中招,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可是董鄂氏和年氏走的最近啊。 董鄂氏身体本来不算极为康健,此时又事天花和身孕凑在一起,两个月的肚子还没稳当,病已经又急又猛地来了。 华姝恨得咬牙,带着嬷嬷丫头强闯进暗香疏影阁,摒弃了遵守多年的礼仪规矩,对着年氏一顿拳打脚踢,又被年氏身边唯一留下的心腹嬷嬷强行架住。 后来还是雍亲王的到来制止了这一暴力行为,只见他轻叹那一声,对华姝道:“华姝,算了。” “算了?算什么算了?是算我那不能见到天日的小孙儿吗?”华姝眼睛红的沁了血一样看向雍亲王,让他不由侧头,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攥拳,一串翡翠念珠攥的紧紧的,对着这样的华姝,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半晌,华姝对着他轻嗤一声,仰天大笑,状似癫狂。 笑声一时镇住了众人,室内除了华姝的笑声再无任何声响,但见她住了笑,一双眸子紧紧盯住雍亲王,一副癫狂之态,笑的渗人。 “妾身早该知道的,您是多绝情的人啊。都说自古帝王家无真情,可怜妾身心念早年恩爱时光,心中还存着三分净土。如今看来,那净土也要被毁了。”华姝冷笑着,复又敛了笑容,正色庄容地对雍亲王道:“若您心里还有妾身和弘时,记着去了的弘昀和弘昐,妾身求您,赐年氏一死如何?祸及皇室血脉,这一死不算苛责吧?” 神情是雍亲王从未见过的恭敬。 雍亲王修剪得当的指甲在掌心留下三抹带着血丝的月牙,冷着脸没作声。 华姝见此,又是一连声的冷笑,她对着雍亲王皮笑肉不笑地做了个表情,复又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口吻庄重,“妾身诚愿王爷余生事事顺遂、安康无虞。此后,西天黄泉,不必相见了。” 雍亲王听得心里发慌,却又被架在这里下不来台,又有几分被华姝镇住的震惊与恼羞成怒,于是只僵立在那里,注视着华姝在众人的簇拥下远去。腰板挺直,头颅高高昂起,一入当年初入内庭时骄傲不可一世的模样。 只是如今的骄傲,莫名地透着几分凄凉。 本该是最温暖的时节,人心却冷的不像样子。 宋知欢听了消息匆忙赶到玉芍轩时,华姝正坐在窗边品茶,一盏碧螺春盛在白瓷盏子里,一抹碧痕摇曳,徐徐吐露出一派的雅致清新。 可惜人是注定活不成茶的模样了。 韵姐儿着一身豆青衣裳静悄悄地站在一边,面带担忧地看着华姝。 见宋知欢来了,韵姐儿忙悄无声息地欠了欠身,见宋知欢对她摆手,便抿着唇轻轻点头,退下了。 “你来啦。”华姝看了宋知欢一眼,对她笑了一下,又对着韵姐儿离去的方向努了努嘴,“这丫头小小年纪总是瞎操心。” 宋知欢也是满心的担忧,握了握她的手,面带急色地道:“我都听说了。” “听说了呀。”华姝对着她轻轻笑了一下,“也没什么,只是彻底心冷了罢了。我从前对着她总还留有两分期许,如今……再没有了。” 她说着,口吻竟然透出几分释然轻松来,“我总念着少年时的相许情深,却不曾想过,如今这个人,哪里还是我当年的那个少年郎?” 宋知欢看着她如今的模样,只觉心里如刀子割的一样疼,紧紧抿着唇,眼中满满都是心疼。 华姝看着她,又笑了,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笑眯眯道:“以后,我可只有你们了?” “们还谈什么只有。”宋知欢轻轻拍了她一下,二人都没说什么败坏气氛的话,只相视笑着。 没人去提董鄂氏。 她把刀子架在脖子上,威胁弘时不得打胎,若是那孩子出了什么以外,她便即刻追着孩子去了。 她说:妾自知福薄,恐怕再不能为爷绵延子嗣了,这孩子是上天赐下的福泽,妾希望能留住他。 多傻呀。 自己的命才是重要的,两个月的孩子,能有拳头大吗? 宋知欢是这样想的,却劝董鄂氏不得。 她在华姝那里坐了许久,直到华姝不耐烦赶客了,她方才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去。 韵姐儿在外间候着她,一直送她到垂花门上,方才对着宋知欢盈盈欠身,面上仍然带着几分笑意,却能让人察觉出与一往的不同来。 那一双清澈的眼眸,竟然带着些决绝,也比以往多了些温柔。 宋知欢对着这目光,莫名地觉着心慌意乱,迟疑半晌,还是问她:“我总觉着你今日不大对劲的样子,韵姐儿,你这是怎么了?” 韵姐儿唇角微微上挑,凤眼弯弯:“我决定去西院照顾弘时嫂嫂。” “你可没出过痘啊。”宋知欢一惊,道。 韵姐儿摇了摇头,笑了:“我素来身体康健,不过十天半个月便扛过去了。那是弘时哥哥的血脉,嫂嫂身边没个细心人,我放心不下。” 这倒也是,董鄂氏身边的侍人大多栽了,如今董鄂氏身边还真没个可用的人。 但……宋知欢抿了抿唇,此时此刻说什么都软弱无力,也只能轻声对她说:“你冷静些,仔细想想,都是大人了,别一时冲动便做了决定,让你姑姑跟着担心。” 韵姐儿对她笑了一下,轻声道:“我知道,您放心吧。” 宋知欢看着她长长叹了一声,“你们都大了,心里有主意了,我们做长辈的也奈何不了。但有一点,我要提醒你,董鄂家是王爷的左膀右臂,即便弘时媳妇去了,留个孩子,以你和华姝的关系,四五年内绝不可能有生育。纵然董鄂家对弘时媳妇再不看重,也要保证嫡亲血脉地位稳固。” 韵姐儿只笑道:“能嫁给弘时哥哥,韵儿已心满意足,哪里还会记挂产育呢?况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带他长大,无论男女,他总会记挂着我,也算一份依靠。” “你想的太远了。”宋知欢抬手抚了抚她的小发髻,轻声道:“丫头,想的太多,对你自己不好,慧极必伤。” 韵姐儿答应了一声,送着她出了门。 且说那边,弘时犹豫不决,却是董鄂家的人替他做下了决定。 董鄂夫人看着是个很和蔼亲切的妇人,开口却是当机决断的干脆。 只见她握着弘时的手,面上恰当地带着几分悲意,却又透着大义凌然,“阿哥,老身知道你和我们家姑娘的感情好,自然舍不得她。只是这世间女子多将为夫君绵延子嗣视为终身要务,四姑娘体弱,先且不说落了这一胎,日后再不能有了。便说,即便您悄悄为她堕了胎又如何?姑娘怎么受得了啊!” 当然也是要为自家表白表白心意的:“姑娘的心意我们家都明白,是万万不会对雍亲王府有丁点怪罪的。” 董鄂大人在一旁,甭管真假也是老泪纵横,对董鄂夫人的话很是赞同的样子。 雍亲王看起来也是十分感动,弘时却只觉着心里发凉。 一条人命啊,前日还对他娇笑着的妻子,今日三言两语之间便被决定了结果。 可他竟然无力反驳,因为他知道,在他看来,人命珍贵胜过子嗣,在董鄂氏心中,却不然。 且……董鄂夫人说得有理,若是他真的悄悄一副药给董鄂氏打了胎,董鄂氏最是多思敏感,他们夫妻二人便真要形同陌路,他也会失去他的发妻。 无论如何选择,都是失去。 一夜之间,这个温厚软和的少年郎被逼着成长了太多,日日闷闷不乐,埋头翻着医书,不要命一般。 韵姐儿也如他一般的疯,没种过痘的小丫头,在玉芍轩跪了一日,正院跪了半日,最后竟然是董鄂夫人亲自开口,泪眼婆娑状似感动地开始劝敏仪和华姝同意,又亲手褪了腕上的玉镯,说要认韵姐儿为义女。 何其讽刺。 一时是这边的闹剧,一时又是被抱出暗香疏影阁的四格格见安不大好了。 太医可以说是尽全力救治了,但一则见安的底子本就不好,二则前头还耽搁了病情没能及时有效救治,故而传出来的也没什么好消息。 如今的结果,可以说全是因为年氏的奇葩脑回路导致的了。 雍亲王追根究底一路查下去,最后得到的结果不尽如人意,只是年家几个已入朝的男人开始了疯狂参奏乌雅氏和八王、九王、十四王的妻族。 年氏身边的人大换血,只剩下一个自幼服侍的乳母在身边,倒不是雍亲王不想把这个也打发了,到底还是要给她一个陪嫁的人,也好叫年家放心。 说一句凉薄的话,对如今的雍亲王而言,损失的不过是一个身体孱弱没大感情的女儿、以及一个并不合心意的儿媳,又会得到一个孙儿或孙女,还能敲打已经有些飘了的年家,并非十分不划算。 但这帐也不是什么都能算的十分明白的。 在年氏简单的脑子里,就没有这些弯弯绕绕了。四格格不好了的消息传出来,她剪子架在脖子上威胁着守卫冲出了院子,又强行闯进了圈着四格格和董鄂氏的西废院,扑在见安的床前哭的撕心裂肺。 韵姐儿这边喂董鄂氏用了药,待她睡下,刚要拉着侍女叮嘱一番,就听到外头一阵噪杂喧闹之声。她忙走出去看,正见年氏鬓发凌乱地冲进来,白皙的颈子上已经印上了一道血痕,手中仍握着锋利的剪子,好在还存有几分冷静惜命,方才未曾彻底见了血。 韵姐儿沉下脸来,见年氏有几分疯癫之态,就呵斥守卫和随着年氏过来的侍人们:“年侧福晋如今是什么样子你们不知道吗?还不把侧福晋拉住!” “奴婢不敢啊。”说话的看样子是年氏身边的丫头,哭诉道:“但凡有人敢上去,侧福晋就要划自己的脖子,那脖子上的伤就是这么留下的!但凡侧福晋出了什么事儿,奴婢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这边说着,年氏已疾步冲进了见安的屋子里,见小小的屋子药气弥漫,窗子挡得严严实实,显得很昏暗。一绕过屏风,便见略显简陋的床榻上挂着极厚实的床幔,她眼圈儿本已是通红的,当下一见,热泪盈眶,再颤着手拉开幔子,见四格格小小的身子躺在榻上,烧的昏昏沉沉的,脸颊发红,口中念着什么,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当即年氏的眼泪便止不住了,顺着消瘦了不少的脸颊滚滚向下,她猛地扔掉剪刀,扑到榻上抱着小小的见安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凄声喊着:“见安!额娘的见安!是额娘的错,是额娘听了那贱人的主意!是额娘耽误了你!见安啊!额娘的见安!” 韵姐儿听得心里发慌,又担心董鄂氏被惊醒,忙命丫头:“把三阿哥给嫂嫂备的安神汤煮一碗来喂下去,把门窗关好,万万不要让声音透进去。” 又瞪了一眼站在院子里手足无措的下人们,压抑着怒意喝道:“都是废物吗?还不快去传话给王爷和福晋!侧福晋身边的人呢?就都拿侧福晋没办法吗?” 年氏身边的小丫头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已是手足无措哭的不像样子,颤着声音道:“英嬷嬷都被侧福晋推倒了,奴婢们实在不敢上手啊!” 韵姐儿听了心道不好:府里人都知道,英嬷嬷是年侧福晋的陪嫁嬷嬷,又是她自幼乳母,素来在年侧福晋面前很有脸的,这一回王爷发落侧福晋身边的下人,英嬷嬷也是年侧福晋全力留下的,她都不管用,这些虾兵蟹将更不管用了。 一时又恨自己是小辈,万不可对年氏不敬,只能在廊下急的走来走去,听着年氏哭喊声越来越大,最重狠狠一跺脚,抬步就要进去,已是下定了决心:即便拼着不敬的罪名,也不能让嫂嫂受了惊,免得耽误了孩子。 院里的下人也正忐忑着,忽地听见太监的通传声,雍亲王和嫡福晋到了,便如得了救星一般,眼神纷纷望了过去。 韵姐儿也大松了口气,忙对二人请了跪安,又急急道:“王爷,福晋,快请劝劝侧福晋吧!表嫂如今受不得惊吓啊!” 雍亲王脸色阴沉的吓人,一言未发,甩袖入内。 敏仪驻足在廊下,下人们也不敢进去,只能听到内间雍亲王冷声喝了年氏两句,然后年氏的哭喊声渐弱,可见雍亲王拿捏年氏的七寸还是很准的。 然后又是一阵的兵荒马乱,众人进去时便只见年氏凄凄惨惨地伏在榻上,紧紧抓着见安的小手,一张芙蓉面上还带着已经干涸的泪痕。 敏仪一见她,心里先是一惊——若说年氏从前是身姿纤弱袅娜,腰肢纤细身段风流的话,如今的年氏就是整个人都瘦的脱了形,原本合身的衣裳宽大了许多,颧骨突起,丹唇失色,一双眼更是肿的厉害,再不复从前的绝世风姿。 真就成了一颗小苗苗,只怕风一吹,就要倒了的。 也不知雍亲王对她说了什么,反正年氏是顺从地让侍从把她架起来拉走了。 说是顺从也不尽然,只见她一双美目空空毫无情绪,面上只有几分悲苦之色,如一只牵线木偶一般。 雍亲王又扫了榻上的见安一眼,只淡淡吩咐了仆从一声:“仔细照顾着。” 便转身甩袖而去了。 纵然有年氏日日佛前祈福,见安这条小小的生命也没留住。 雍亲王府的四格格,永远留在了这个落英缤纷的初夏。 雍亲王府发丧,办的很是低调,毕竟见安幼而早夭,也不光彩。 年家夫人几次三番想要探望年氏,然而年氏如今正被禁足在暗香疏影阁吃斋念佛为见安祈福,年夫人不得门而入,便再三哀求敏仪。 敏仪实在无奈,便道:“年妹妹闭院祈福,一是爷的意思,二也是她自己的意愿。我这为人妻的,不能违背忤逆夫君,又是做姐姐的,不能强逼年妹妹,也是无奈。年夫人实在相见年妹妹,不如求求王爷吧。” 说着,她端庄的面容透出恰到好处的几分无奈与感慨来,“年妹妹这回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不说那些被连累了的侍从下人,见安救治不及时,我们府里的弘时媳妇也被连累,如今带着肚子躺床上养病呢。” 年夫人听了,又羞又愧,道:“是老身教女无方,叫亲王和王妃为难了。王妃放心,老身此次定当好生教导教导侧福晋。老身和外子老来得女有了侧福晋,自然爱如珍宝。外子早年又出任外任,公务繁忙,老身亦忙于交际,少有关怀小女,自觉亏欠,难免格外娇惯些,不想却纵的她不知天高地厚,是老身的不是。” 敏仪听着这话,心中轻嗤一声,难免觉着好笑:莫非这年夫人还活在年遐龄大人在位的时候?那时年遐龄位居封疆大吏,怕也因此纵出了年夫人这土皇后的脾气。 跟谁在这儿玩隐晦提醒呢,当我乌拉那拉敏仪是吓大的不成? 一时恩威并济摆出皇家气度打发了年夫人,敏仪狠狠灌了半碗茶,方吩咐:“走,咱们去知欢那里。” 黄莺答应了一句,已有小丫头上来收了高几上的残茶,行动之间悄无声息,进退得当。 晚间敏仪将此事与宋知欢说了,宋知欢愣神儿好一回才反应过来年夫人的言外之意:我老公那是做过封疆大吏的,我女儿出身尊贵,并非寻常汉女,不是雍亲王府可以任意责罚的。 何况被害了的见安还是年氏的亲生女儿,年氏占着母亲的名位,见安又素来体弱,也不好说是年氏害了见安。 无论年氏自己如何的内疚,年家为了未嫁女的名誉,也是绝不可能承认年氏害了孩子的。 若这事儿真落定了,年氏三服之内的未嫁女都是要受牵连的了。 当然家境贫寒和这官场豪门沾不上边的就另当别论了。 宋知欢心中百转千回,啧啧感叹道:“这年夫人也是厉害呀,王府里威胁王妃。她怎么不入宫威胁太后呢?” “这话也是浑说的。”敏仪嗔了她一声,又道:“这些日子太后的病又重了两分,我们这些孙媳妇们要入宫侍疾。一大把年纪,当祖母的人了,又要去侍候人,倒也是前所未有。但太后辈分高,这些年也算劳苦功高,不论笑孝道,只为了咱们府里,我也是要去的。” ※※※※※※※※※※※※※※※※※※※※ 感觉还能写好多,八月可能完结不了了。 感谢: 读者“不吃蛋黄”,灌溉营养液+12020-08-1300:36:45 读者“柠檬微酸”,灌溉营养液+102020-08-1300:30:55 读者“春水”,灌溉营养液+542020-08-1221:54:48 八四 皇太后病的愈重,宫里每日慌乱不堪,佟佳贵妃作为后宫众妃之首,带领嫔妃们、皇子福晋们给太后侍疾,康熙也是身体保养,两边抽陀螺一样转着,敏仪每每回府,都是满面疲惫。 倒是雍亲王府里的小日子,仍旧那样平平淡淡地过着。 董鄂氏的天花病症消退,也从西废院里搬了出来,却也没大变化,仍然日日躺在出床上安胎。 弘时的医书一本接着一本的翻,韵姐儿本来照看过了董鄂氏的天花便预备回玉芍轩了,毕竟葳蕤苑里还有弘时,也是要避嫌的。 董鄂氏却不知怎的,离了韵姐儿吃不好睡不好,于是弘时小阿哥就开始了长达几个月的睡书房生涯。 正房睡着媳妇,厢房被表妹占了,他一个男人只配睡在外院。 华姝对此倒有几分啼笑皆非的意思,只是和宋知欢闲聊时偶尔提起韵姐儿,口吻中带着淡淡的叹惋,“这孩子傻呀!虽然我总惦记着亲上加亲,可也不是让她给人填房又当人继母的亲法呀。” 宋知欢扫了一眼,没作声。 华姝又感慨道:“这些年,我能撑过来,也全靠了韵姐儿了。她和玉姐姐早嫁了人,虽然心里亲近着,到底不如从前。弘时性子太软和,心虽细,到底也是个男人,又不是开朗活泼的性子,在我这儿也只叫我心烦。还是韵姐儿陪着,能逗我开心,哄我心情畅快。” “她这些年琢磨了多少有趣儿的东西,不就是为了使你开颜吗?”宋知欢道:“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为你洗手作羹汤,虽有几分寄人篱下的意思,却也正正经经是满腔的濡慕之情。我还羡慕你呢!我那两个女儿?不提也罢。” “我还喜欢翼遥端庄稳重,修婉开朗大方呢。”华姝夸起两个小丫头倒是滔滔不绝了,“不似和玉,她的性子就不像我,闷葫芦一样,说话轻声细语的,每一句都慎之又慎,唯恐惹人厌烦。就这样敏感多思心性,若非她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也疼不起来。” 宋知欢听了一瞪眼睛,拍了她一下,“这话给和玉听了她要哭的!况这几年和玉的性子可不是好了不少?” “那倒也是。”华姝先是一笑,复又带着几分不甘地道:“想来是娘身边不如相公身边,这雍亲王府的风水也没有纳喇府的养人!” “乱呷醋!”宋知欢嗔她一声,拾起团扇在手中摇了摇,不再理她。 天气转凉,宫里坏消息不断,敏仪算是在宁寿宫安了窝,许久未曾回府。 宋知欢这日叮嘱她屋里的小丫头,命道:“将你家主子的厚衣裳包一些,再有手炉一类的小东西,回头打发人给宫里送去。” 那小丫头应了一声,依言预备了。 其实她们未必没有细心之人,只是如今敏仪屋里的大丫头被带进去了,也没人乐意做这个出头鸟,便得等宋知欢吩咐再动。 如今得了吩咐再打点起来,果然处处妥帖。 宋知欢是让弘晖入宫的时候顺道给敏仪送去的,如今康熙爷也病着,是儿子们带着嫡子或长子侍疾,弘晖二者占全了,也跟着他阿玛在宫里。 雍亲王如今对康熙皇帝是事事关怀备至,妥帖谨慎,汤药亲尝,使得康熙皇帝亲口称赞他:纯孝,连带着弘晖在宫里也有了面子。 这些东西稍进去,不难。 敏仪收到了东西,果然心中分外熨帖。 这日众人在花园里小坐,修婉坐在琴凳上轻轻勾弄琴弦,泠泠之音倾泻而出,眉目含笑。 宁馨在一旁看着,难得也露出几抹笑意来,面带欣慰。 忽地听见一阵喧闹之声,宁馨微微皱眉,宋知欢回头看去,便见黄莺在众人的簇拥下过来,口中还与周身侍婢们吩咐传达着什么。 一路叮嘱着,知道行至宋知欢等人身前,方才盈盈一欠身,抬起头来,面带喜色地道:“太后娘娘懿旨,召咱们恭贞郡主入宫见驾呢。” 宋知欢听着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恭贞郡主是修婉的封号。 她见黄莺面上带着喜色,便稍稍松了口气,知道不是什么坏事,便也笑道:“那就往净提斋去吧,得给修婉换身衣裳。” 说着努努嘴,示意黄莺去看修婉那一身素净简朴的青衣。 黄莺也一笑,“并不急,也好。” 于是众人往净提斋去了,华姝心中存着些疑惑,便也跟着去了,倒是几个孩子被嬷嬷们抱回去了。 一入了净提斋,豆蔻已忙吩咐侍女去将修婉今年新作的秋衣取来,又叮嘱要颜色鲜亮的。 宋知欢看了修婉一眼,见捧出来的衣服最上面的是一件朱红色洒金镶边的氅衣,便道:“她未必喜欢这个,不是有一件新作的橘红撒月白花朵褂子吗?要那一件,里头搭一件颜色素净些的衬衣。” 这还怕修婉有不乐意,回头去看她,却见修婉正坐在软墩上,眉目轻敛,竟持着几分称得上温婉慈悲的笑意。 这就算答应了。 一时修婉去更衣,宋知欢命黄莺坐了,又让人看茶,问她:“怎么是你回来的?” 黄莺笑了一下,道:“是太后娘娘吩咐要见四格格,福晋惦记着府里,便向太后请了话,让奴婢回来,也吩咐些事情。”又道:“本该是画眉回来的,但太后喜欢她做的蜜饯果脯,她被宁寿宫小厨房借去了,也不得空。” 宋知欢这就笑了,黄莺又道:“还得多谢宋主子您托世子送进去的秋衣,若不然福晋只怕就要在宫里冻着了。” 宋知欢隐隐有些好笑,嗔道:“皇宫大内,还能冻着了亲王妃不成?” 黄莺和她熟稔,说话也没多少忌讳,当即道:“亲王妃在宫里可不算什么。这些日子,我们福晋可受了德妃娘娘和宜妃娘娘不少脸子呢。” 德妃倒是能理解,但宜妃…… 许是看出宋知欢的疑惑来,黄莺无奈道:“福晋照顾的细心,得了太后娘娘两次夸赞,抢了八福晋和九福晋的风头。” “原是这样。”宋知欢叹了一声,却也知道敏仪不是白受欺负的人,早年就算了,如今即便是德妃也轻易算计不了她,便也没多担心。 一时说着些闲话,那边珠帘轻轻一勾,修婉已款款自内室出来,但见她身着颜色鲜亮温暖的橘红撒花对襟领细绒褂子,内搭立领月白衬衣,银线勾勒的卷草纹清雅,也压住了橘红的鲜艳。 青丝编起盘在脑后,用一支溜银喜鹊珠花簪住,说来这珠花还是翼遥幼年爱物,出阁前赠与了妹妹,修婉也很是爱惜。 压襟一块如意云纹羊脂玉佩,腕上挽着一串檀木念珠,身姿亭亭,雅致清新。 见了修婉面上那不同往常开朗明媚的笑,宋知欢心中有些疑惑,借口添首饰拉着女儿入了内室,巴拉巴拉问了一堆母女间的私密事。 修婉却一样样答得明明白白,最后还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宋知欢一看,又满是关怀地问道:“额娘您这是怎么了?要不要请林先生来看看?” “去你的!”这一下子算是熟悉的女儿回来了,宋知欢呵斥一声,将她耳朵上的银坠子用一对珍珠耳铛换下,一面道:“好端端的笑的那么怪做什么!险些以为我女儿换了人作。” 修婉仿佛明白过来,当下笑道:“额娘您是说夺舍吧?您放心,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敢夺你女儿我的舍。”又微微一顿,用一种云淡风轻的姿态,问宋知欢今晚吃什么的语气道:“只是太后时间怕是不多了,我去渡她。” “去你的!”这回宋知欢算是彻底压制不住音量的,一下子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猛地退了好几步,怂唧唧地扶着门框看修婉,颤声道:“你、你、你说话正常点!” “女儿很正常!”修婉无奈一笑,上前两步挽起宋知欢的手,二人抬步向外去。 宁馨就在罗汉榻上坐着,见母女两个这样的姿态出来,她又素来耳目灵敏,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当下扫了修婉一眼,修婉下意识地腿发软、心狂跳起来。 到底温和慈悲的形象笑容还是端住了的。 目送着修婉远去,看着身边也奇奇怪怪的宁馨,宋知欢心中忽有所感:忽然感觉就我一个正常人怎么破! 到底晚间,修婉平平安安地回来了,笑容已恢复到了往常明媚灿烂的模样,还带着太后的赏赐:一尊太后供奉多年的白玉观音像。 修婉命人请进了小佛堂,一面换了身衣裳,往住云馆向宋知欢请安。 宋知欢见她恢复正常便先重重松了口气,一面嘟囔了一句:“上午是哪根筋搭错了。”一面命人将辛娘备的修婉喜欢的小点心端了上来。 修婉美滋滋地啃着小点心,笑容十分满足。 到底也没对宋知欢说她在宫里都做了些什么。 这日噩耗忽来,仁宪皇太后于睡梦中安稳离世,笑容欢欣。 雍亲王、敏仪并弘晖、徽音这些小辈都要入宫守灵举哀,却和宋知欢没大关系。 徽音将院子里的三个小的都托付了过来,她就带着孩子们玩,左右皇家的孩子早熟,两个大的又聪明,小的正是好玩的时候,一切生活起居又有奶母打理的妥帖明白,倒是不讨人厌。 好消息来的很突然,是康熙爷下旨,以“孝敬纯良,侍皇太后关怀备至”为由,晋封恭贞郡主、雍亲王四女修婉为公主,改封号为“敬贞”,是为敬贞公主。 随之而来的还有皇太后留给修婉的几大箱子东西,自润泽珠玉至璀璨金银,颜色鲜艳织工繁复的缂丝、蜀锦、云锦有十几匹之多,七尺高的红珊瑚颜色鲜艳欲滴、殷红如血,堪称极品。 另有皇太后多年随身念珠手串,颜色极淡的琉璃穿着一颗鲜红的玛瑙珠子,整十八颗,入手润泽生香,亦是贡品。 宋知欢看的心脏狂跳,当即问修婉:“你告诉我,那日下午你到底做了什么?” “修婉为皇玛嬷讲了一整部《地藏王菩萨本愿经》。”雍亲王看向修婉,目中带着极淡的惊叹,难得显露出些欢喜与欣慰来,口吻极为温和,“皇玛嬷对修婉很是喜欢,入殓也是枕着修婉抄些的一部经书安睡的。” 敏仪也笑道:“皇太后临去前,亲自吩咐侍女将东西一样样清点出来,命赠与修婉。那随身的手串更是亲自吩咐的。太后说:与其让这宝贝随着我这个老婆子入了土,不见天日,不如给了她小人家,多积功德。” 宋知欢沉默一瞬,轻轻一叹,“也罢。” 雍亲王道:“送皇玛嬷灵柩入陵,汗阿玛身体虚弱病不能行,嘱我前往。福晋和晖儿媳妇亦要跟随,知欢,王府内诸多事宜你要多费心。” 宋知欢听着一阵恶寒,心中吐槽:别给自己贴金了,送太后灵柩,那个皇子能免?还康熙嘱你! 虽然如此,却也含笑应了,“是,妾身明白,” 转年刚出正月里,王府添丁。 依董鄂氏的身子,能将孩子带到这么大已是极为艰难,宋知欢去探望时,见她瘦的一把骨头似的,肚子却高高隆起,脸颊消瘦,皮包骨头。 弘时已是形销骨立,瘦的只剩一副骨头架子,原本温柔清澈的眼眸也染上浓浓的哀愁悲意。 这个孩子带走了董鄂氏太多的生机,弘时自己便于医道分外精通,怎会不知,董鄂氏没几日时间了。 董鄂氏瘦了许多,但眼睛仍然如刚入府时一般,水润润的,如星如月。她的性子敏感,天性多疑多思,并不算很讨人喜欢。但临到人要去了的时候,总会有人为她哭上一场。 韵姐儿照顾了董鄂氏这半年多,人也瘦了一圈儿,不似从前身姿丰腴体态健康的模样。 董鄂氏看向她,轻轻眨了眨眼,有些不甘,又似是叹息地道:“我多不甘心啊,以后我的夫君和孩子就都是你的了。但我相信你是个善良的人,这八个月不到的日子里,无论我怎样的为难你,你都笑着承受了。我知道,你不是为了我,只是为了你表哥,为了我的孩子。” 韵姐儿抿着唇,垂着头一言不发。 董鄂氏却自嘲一笑,道:“我自小就心气极高,自认才情容貌都是姊妹中一等一的,自然看不上她们。嫡母不喜我,我知道,可我就喜欢她吗?伪善,我得着她的怜悯?如今我去世了,应该也没几个人会为我伤心,哭上一场吧。笑吧,都笑吧!我的孩子,他不会记得我,在他心里,只会有你,李韵一个母亲。” 韵姐儿被她说的心酸,忙道:“你是生母,用命把他换来的,他会记得了。即便他不记得,我会让他记得。” 董鄂氏直起脖子抬起眼看她,眼中迸发出光来:“你发誓!” “我发誓。”韵姐儿心知落入了董鄂氏的圈套中,却也心甘情愿,“若我不教导他记得生母,教我晚年凄惨,来世不得为人。” 董鄂氏这才轻轻挑了挑嘴角,虚弱地笑了一下。 刚才爆发的那一下仿佛耗费了她太多的气力,她枕着枕头闭目急促喘息了许久,直到弘时过来扶着她为她顺气了,她方才再次看向韵姐儿,眸光坚定:“我要你发誓,这个孩子,日后会是你唯一子嗣。” 华姝心一冷,看向董鄂氏,目中满是冷冽。 须知如今这个年代,一个孩子会遭遇到的危险太多了,若是真应了董鄂氏的话,那如果日后他出了什么以外,韵姐儿后半生便是凄惨无依。 这誓言,是觉了韵姐儿所有的后路,逼她不得不将这孩子视为唯一希望。 董鄂氏这些日子以来对韵姐儿为难她看在眼里,韵姐儿的妥帖她却也看在眼里。她虽知道,董鄂氏对着韵姐儿会有难忍的厌恶,却也忍不住偏心韵姐儿。 骨肉亲缘,莫过于此。对华姝而言,陪她度过女儿出阁、疾病缠身的时光的,是韵姐儿;为她的身体万分担忧操心不尽的,也是韵姐儿。 韵姐儿稍稍愣了一下,然后浅笑一下,应了。 这笑容不似平日里的明媚如春光,却很是温柔和煦,使董鄂氏也稍稍有些愣怔。 韵姐儿却继续笑道:“我应下了,这本也是我的打算。人心都是偏的,我不敢保证,日后若我有了亲子还会以他为重,故而,我一开始便不打算再诞育子嗣。他是弘时哥哥的长子,是你用命换来的生命延续,我会疼爱他如半身,不教他受半分委屈。我发誓。” 董鄂氏抬手抚着胸口,震惊久久未散,许久,还是咬着牙说出来最后一个条件,“我是他的原配嫡妻,他百年之后,我要与他合葬,他也只能与我合葬,我要你对我的灵位执妾礼,我要你此后为他纳妾绵延后嗣。” 韵姐儿只是无声一礼,尽数答应。 华姝已忍不住站了起来,却又被敏仪按下。 一口气咽下,一朵花儿便枯萎了。 说实话,对董鄂氏的死,宋知欢是不怎么伤心的。 她太骄纵了,心比天高,要与徽音比高低,与华姝分高下,几次三番视退路前路于无物,执意走那崎岖小道。 甚至最后的病,都是她自己作出来的。 这个孩子,是她用了董鄂家送来的催孕方子,服药连续两个月之后本该老老实实蹲在院子里安养,等待喜讯,她却执意往年氏处走动。 “天命弄人啊。”站在廊下,宋知欢仰头望天,长长叹了一声。 一时韵姐儿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她拉住韵姐儿,难得正色庄容地问她:“你当真乐意吗?那条件有多苛刻,我是了解的。况且弘时未必对你有意。” 韵姐儿轻轻一笑,一双远山黛眉透着大气,笑容却很温柔浅淡,她对着宋知欢轻声细语地道:“是我乐意的。当年,弘时哥哥成婚,我本来已做好了安心嫁一良人的准备。但……我就当是老天成全了我吧,能嫁给弘时哥哥,我受多少的委屈磨难都是值得的。弘时哥哥元妻过世后不可能不续弦,但门楣家世却没得挑了,我是他最好的人选,况我也有姑母的心仪。我不盼着他能待我如待嫂嫂,只要他如这些年一样温柔,我就能端着这一份温柔走下去,我希望他,我的少年郎,一切都好。” “我也不怪嫂嫂。对女子而言,自己死期将近,又能见到夫君的下一任,是很残忍的一件事。所以从一开始,我就封了她能接触到所有人的嘴,只让她以为,我是奉姑母的命,入禁地照顾儿媳与孙儿。但她太敏感了,或许也是我从前看弘时哥哥的眼神太明显了吧。” “我知道,出了西废院之后,她是故意表现得离不开我,让我给她喂药擦身,处处为难。一则出一口气,二则也希望我能知难而退。因为纵然世事如此,她也不希望会见到丈夫的未来。” 韵姐儿说着,抬步下了一级阶梯,宋知欢看到她脸颊上缓缓流下的清泪,也听到她对着天空轻声呢喃:“嫂嫂,愿您来生一切都好吧。你别怪我,我也不怪你。世事如此,我对你虽有愧疚,却自认没有半分对不起你的地方,你的条件我都应了,你安心吧。” “选择是她自己做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己早就的,你不必内疚。”话一出口,宋知欢方知自己原来能凉薄到如斯地步,她轻轻拍了拍韵姐儿的肩,道:“给弘时点时间,也给自己点时间,走出来吧。” 韵姐儿下了台阶,站在院子当地对宋知欢一福身,带着几分笑意地道:“是,我知道,多谢宋福晋的提点。”她的眼圈儿有些红了,笑容却很温暖,她看向宋知欢,眼睛里带着亮光:“侧福晋,您说,我这算不算:败也家世,成也家世。” ——因为家世,当年没有资格作为雍亲王府三阿哥的嫡妻备选人;因为家世,能够与她的意中人结为夫妻,即便只是填房继室。 回住云馆的一路上,宋知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坐在摇摇晃晃小竹轿上,她仰头望着透着夕阳余晖的天空,忽然问柔成道:“柔成,‘情’之一字,这能让人低微到尘埃里吗?韵姐儿是官宦人家的嫡女,纵然父母早逝,也有作为亲王侧妃的姑母照拂,嫁一个新科举子,凭一份丰厚嫁妆,不愁没有好日子过。但她为了弘时,却甘愿去照顾本该是与她对立的人,答应那么多的苛刻条件,只为了能够陪在弘时身边。又或者说是因为她太善良了,她本不需要做这么多,只要安安静静地等,董鄂氏去了,以她在华姝心中的地位,她再亲自相求,也有她八抬大轿入王府的一日。董鄂氏一胎若是不保,对她更为有利。你说,她甘愿去照顾这一胎,到底是为了弘时,还是因为心中的良知?” “两者都有吧。”柔成笑了,“若只是为了三阿哥,韵姑娘做不到如此的关怀备至。” “也是。” ※※※※※※※※※※※※※※※※※※※※ 这一章写的时候其实很矛盾。 因为设计情节的时候是站在韵姐儿作为剧情主体来些的,而我本身就不太喜欢董鄂氏,所以构思的时候并没有分给她太多的注意。 但写的时候又觉得她太可悲了,我设计了韵姐儿去照顾她的情节,她本可以安安稳稳地视韵姐儿一个好妹妹,一个善良心软的妹妹。但我又给了她多思敏感的性格,所以为了剧情的合理性不得不让她发觉了这件事。 然后韵姐儿被为难,就是预料之中的。 在我的设定里,董鄂氏本该对弘时一往情深。 但我写着写着,忽然觉得她仿佛爱的不是弘时,只是她自己。因为才情甚高要有一份或美好或凄婉的爱情,所以她才需要自己爱弘时。 弘时就是一个大写的悲剧,他对董鄂氏却并非是爱,只是喜欢。 但因为他是一个心软善良之人,所以他要很伤心,因为董鄂氏用命给他换了一个孩子。 如果给董鄂氏一份判词,我想会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我此生,当以此为鉴,以免未来误入歧途。 愿于红尘中修心,修清静心、平常心、仁人之心。 不误入歧途,不自负骄纵。 也愿读到这本书的各位,都有一个温柔仁爱之心。 世间事、世间人凉薄,才更有人需要一份温暖。 仅此。 感谢: 疯丫头投掷地雷*2 晏子殊投掷地雷*1 读者“水面清圆”,灌溉营养液+12020-08-1410:24:53 读者“寒塘”,灌溉营养液+202020-08-1323:12:35 读者“晚風兮”,灌溉营养液+102020-08-1321:35:18 爱你们,笔芯~ 八五 一时的缟白过后,雍亲王府归于平静。 这日翼遥随文渊外任归来,特意过府请安,也给弟妹们带了不少东西,有给韵姐儿的一匣北地珍珠,宋知欢一面打发人过去,一面让翼遥在炕上坐。 小丫头给翼遥沏了碧螺春来,翼遥笑着端起呷了一口,待周遭侍女退下方才轻轻叹了一声,对宋知欢感叹道:“世事弄人啊。” 宋知欢也轻轻叹了一声,“谁说不是呢。只是造化弄人,局中人都不觉苦楚,外人又如何置喙评价呢?” 翼遥摇摇头,有几分悲天悯人的模样,“说来,我倒有些怜悯董鄂氏。” 宋知欢握了握她的手,“我懂。只是这样的事情……也说不好啊。说到底我们是偏着韵姐儿,只觉着她可怜,但董鄂氏又如何不可怜呢?只是人心易变,从前的那些了怜悯疼惜也在她的咄咄逼人下步步化无。” “所以说她临死前走了一步烂棋。”翼遥掌家多年,又见多了贵族豪门的肮脏事,此时轻声细语说着话,毫无半分触动,只神情淡淡的,仿佛说的不是什么算计人心的事情:“其实她若临死之前拦着韵姐儿的手示弱托付,再对弘时真情流露一番,那她在弘时心中的地位便永远无可动摇。但我听她临终行事,只怕天长日久,弘时心中……也罢了,都是各人的命数罢了。” 宋知欢仔细看了女儿一眼,忽然生出万千感慨来,对她道:“你比我像你外祖。这样算计人心的事情,我不乐意做,也不屑做,她却做的得心应手。我曾问过她,她只淡笑一声,没说什么。后来见惯了人心易变,方才明白原来不过是世事所迫。” 翼遥沉默一瞬,然后看向宋知欢,轻轻笑着,一双眼睛还如少年时一般清澈明亮,“您这样也很好。” 一时的沉默过后,宋知欢笑了一声,道:“我也觉着很好。” 翼遥笑容更加灿烂,又回头看了看,口中似是嗔怪地道:“婉儿怎么还没过来?再不过来,给她的小东西可都送给别人了。” 宋知欢端着冰镇梨汁饮了一口,慢慢道:“她婚期初定在后年,我想这还是太小了些,却也无可奈何。礼部和你阿玛商议着定的。” 翼遥笑容一下挂不住了,在炕上坐了半晌,到底也没在宋知欢面前叹气,只轻声安慰道:“也好,她不是能耐得住京中日子的人,能去外边也好。在蒙古,总比在这边自在些。” “我也是这样想的。”宋知欢摆摆手,命辛夷道:“这梨汁味儿好,给你大郡主上一盏。” 辛夷笑着应了一声,躬身轻轻退下了。 翼遥打量她两眼,对着宋知欢笑道:“从前不觉着,隔了一两年见,这辛夷出落得愈发标致了。这满后院里,也就您身边的人一水儿标致出众,或是明媚如春光,或是柔婉若芙蓉,真是……” “谁不喜欢身边都是美好的东西呢?”宋知欢轻飘飘看她一眼,“你阿娘我半辈子就这点爱好,你还要给我戒了吗?” “女儿哪敢呐!”翼遥忙道。 自此,翼遥与王府里的来往便再次频繁了起来。时隔一两年,宋知欢再次体验到了被大女儿管东管西的感觉。一开始还觉着心里美滋滋的,后来就叫苦不已了。 敏仪为此还打趣她,“不在身边的时候你想,如今回来了,你就叫苦连天的。” 宋知欢唉声叹息,“远香近臭啊,我这会子倒是盼望着文渊再领个外任的差事了。” “那可不是了。”敏仪笑着道:“如今那小子入了监察院,从此便可平步青云了。如今他的根基算是稳扎稳打,再有咱们王府和他家族护持,咱们遥儿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转年弘时除了妻孝,华姝开始预备韵姐儿的嫁妆了。 弘时仍有些怀念董鄂氏,到底和韵姐儿青梅竹马,身为王府阿哥正妻之位空待也不是长久之计,便点头答应了,一切听从华姝的指挥安排。 宋知欢倒是出了一份很丰厚的添妆,但是为人继室的,嫁妆不好压过原配嫡妻,华姝便只被给备了六十四抬,只是箱子大的又大又深,真算起来只怕比董鄂氏当年的还多。 韵姐儿是从董鄂家出嫁的,宋知欢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又是悲凉,又是无奈。 只怕再过几年,这满京中便无人记得董鄂氏了。 但回头细想着,又觉着自己有些无病呻吟的意思——她和董鄂氏本就没多亲近,甚至因为华姝而对她颇为不喜,当年都没多伤心,只感慨了一回生死在天,如今这轰轰烈烈的热闹,她却悲凉起来了。 说到底,也不过是带着几分和平年代人人平等长大的悲天悯人,又有对一生一世一双人爱情的崇尚与向往。 纵然自己没得到,她心中也始终存着一分净土,是曾经青春少年时对婚姻生活的向往。但放在如今这个时代,曾经的向往,只怕也只能是泡影了。 莫名的伤春悲秋让她好长一段时间里觉着自己有些怪怪的,于是干脆和敏仪说了两句,带着修婉与宁馨去庄子上住去了。 她在京郊的一处田庄,占地不算大,只三四顷的样子。胜在依山傍水、风景清幽,紧邻着就是京中最负盛名的旦清观,故而虽然出产不丰,却也地价颇高,许多达官贵人都会在这边安置一处消遣静心的短住之所。 宋知欢对这里不算特别喜欢,但是宁馨就非常喜欢啦,修婉虽然对旦清观不大敏感,却很喜欢附近的风景,于是听闻出来散心,也是颇为兴奋,兴高采烈地吩咐着丫头们打点行装,高高兴兴地跟着宋知欢就走了。 敏仪于是笑骂道:“没良心的小丫头,就跟着她额娘走了,也不知道陪一陪嫡额娘!” 青庄在一旁颇觉好笑,道:“您若是想念,这会子命人追上去,那丫头也会回来。” “还是算了。”敏仪思及修婉,神情显出些落寞来,“也罢,就让这丫头潇洒潇洒吧,也让她多和知欢亲近亲近吧,也亲近不了多久了。” 青庄一愣,然后迅速反应过来,面色也有些不大好看,却还是笑道:“当今天子年年秋狝,总是能够相见的。” “也是。”敏仪轻轻感叹道:“这三个女儿,留住了两个,总要舍去一个的。罢了,我那还有些账本子没看完,就不在这儿伤春悲秋了。” 一时宋知欢一行人的车架出了京,有一对护卫并下人仆妇簇拥着。一辆大车后还有两辆车,是柔成雅音等人坐着的,还有几辆车的行装,动身一次很是繁琐。 宋知欢听着马蹄声,看了看一左一右拈着念珠的祖宗,轻轻一叹,自艾自怜,“我的命好苦啊。” 宁馨掀起眼皮子瞄她一眼,见她眼里还带着笑意,便淡淡道:“欢姐,其实您并不适合摆出那一副做派。” 言外之意:做个正常人不好吗? 宋知欢和她相处多少年了?自然清楚她的意思,当即嘴角抽搐几下,然后悲伤之意更真切了,摆出架势哭道:“命苦啊!妹妹大了!翅膀硬了啊~” 宁馨对她这路子颇为习惯,就在一旁十分淡定地看着。 倒是修婉被烦的睁开眼睛,看着额娘和武额娘撒泼,嘴角猛地抽了一下,然后心有讪讪地闭上了眼睛,继续拈那一串珠子,只是口中诵经的声音更大了一些。 最后宋知欢的把式没有成功,只能轻哼一声,收了招数,盘膝坐着开始百无聊赖地翻马车里柔成预备的小零食。 一只百蝠流云纹的红漆攒盒,内里摆着五样小吃食:茯苓糕一份、藕粉桂糖糕一份、紫苏梅一份、雪顶梨条一份,另有一小格子的柚子糖,颜色泛着淡淡的黄,很是诱人。 宋知欢美滋滋地捏了一颗糖送入口中,悄咪咪看了看一左一右两尊大佛,见她们各自闭目养神,便悄悄伸手又去抓糖。 “不可!”二人一口同声,声音猛地爆发出来,又同时睁开眼睛。 宋知欢吓得瑟缩一下,然后怒瞪二人,控诉道:“你们太凶了!” “辛娘的叮嘱,糖不可多食。”宁馨颇为淡定,抬手将宋知欢手中紧紧攥着的那一颗糖卸下送入自己口中。 宋知欢看的眼睛发红,只觉着口中的糖也不好吃了。 修婉心中好笑,从点心盒里拣了一块茯苓糕尝了尝,又将一块递给宋知欢,笑眯眯哄着她三岁不到的额娘,“额娘来,吃点心,今儿这茯苓糕清甜可口,滋味极好。” 又将一块递给宁馨,笑着道:“武额娘也吃点心,来来来,大家都吃点心。” 打圆场的小姑娘动作非常熟练,宁馨看了她一眼,抬手接过了点心,算是顺着台阶下去了。 留下宋知欢坐在那里啃着糕点,只觉口中的点心半分都无清甜滋味了。 一路颠簸到了庄子上,早已打发人来说过,故而正院房屋已经收拾整洁。 一切家私虽然不如王府里的颜色鲜亮、质感十足,却很是清雅简朴,炕桌上一个土定瓶插着一枝极淡极香的白梅。素白纱帐上垂着淡青色的流苏并颜色浓郁的翡翠玉珏,搭配的大气简朴。 宋知欢在铺着柔软坐褥的炕上坐了,已有小丫头捧了热茶上来,宁馨与修婉亦各自落座,宁馨慢慢呷着茶,又对柔成道:“看紧她。” 柔成顷刻间就明白了,一时好笑,却也笑着答应了一声,道:“您放心,平日不敢给吃糖的。” 宋知欢轻叹一声,道:“我都多大人了,牙都换完了,还看着我吃糖。” 柔成但笑不语。 宁馨冷笑一声,“都当外祖母的人了,管不住自己的嘴导致牙疼是很有面子的事吗?” “……倒也不是。”说到这个宋知欢就没底气了,也不敢和这几个女的硬刚,只能委委屈屈地听着。 其实也怪她,一大把年纪了,管不住自己的嘴吃糖吃多了牙疼,实在是……无可言表。 但可能她一生所有的自律都用在当年敏仪怀孕的时候和她与翼遥斗智斗勇了,等到敏仪产下弘晖恢复正常,翼遥有人接手了,她就再也没有那么正经过了。 毕竟修婉和弘皓都非常人,修婉倒是爱吃个甜的,但是也自律,不会沉迷。 宋知欢就顺顺利利不正经了许多年,仗着的就是身边人都纵着她。 但在危害身体的事情上,便没人纵着她了。 每每被人管的七荤八素,宋知欢就会心生感叹:两辈子加起来也七八十的人了,竟然被这群人管的严严实实、安排的明明白白。 真是白活了。 这些感叹当然不敢叫旁人知道,且说到了庄子上,宋知欢算是彻底得了趣儿了,跟着庄子上的人上了两回山。虽然说是跟着,但其实就是一群身强力壮的护着她上山。 云鹤总算有了用武之地,手上持着匕首一路砍掉不知多少的树枝子,后头也有人拣着回去。 宁馨更是上山如履平地,身后的雅音也是脸不红气不喘,主仆二人面不改色,羡慕坏已经气喘吁吁的宋知欢了。 见宋知欢气快过不来了,云鹤四下里看了看,问道:“附近可有什么可以休息的地方?咱们停下来歇一歇。” 庄头答应了一声,往前看了看,道:“前头再有个百丈地,有个很平缓的地方,坐下来歇一歇没问题。” 于是宋知欢再次提起力气,一鼓作气冲到了能休息的地方,众人在此升起火来。 柔成三两下将一块大石头上的雪扫干净,铺上一个厚厚的坐褥,请宋知欢在上头坐了,一面将热水递给她,一面笑盈盈打趣着问:“以后可不闹着要上山了吧?也没什么好玩的,您这小力气,只怕还是累的更厉害些。” 宋知欢长长叹了口气,饮了两口热水,倒也嘴硬:“也没什么,上山走走还是挺有一丝的。” 柔成但笑不语,一面解了荷包将里头的鹿脯和饭团递给宋知欢,一面道:“那边去打野鸡了,听说前头有一小片竹林,有人去挖冬笋,支起锅来滚一个笋汤,您定然喜欢。” 宋知欢一点点撕着鹿脯,一面点了点头。 忽然,庄上的几个护卫、云鹤并宁馨身边的雅音齐齐向一个方向看去,修婉也似有所感地往那边瞄了两眼,见众人面露警惕,便抽了靴子里的匕首出来,慢慢出鞘。 云鹤微微皱眉,道:“听着声音不像人多,我去看看。” “姑娘。”一个身材健硕的汉子走了出来,笑容憨厚,“还是我去吧。” 云鹤仍是不放心,便与他一同去看了,不多时回来,却是面色古怪地道:“敬贞公主,还是您去看看吧。” 听着她刻意咬了重音又放大音量的“敬贞公主”四字,宋知欢有些摸不着头脑,问:“怎么了?” 修婉已站起身来,提着匕首在众人的簇拥下探了过去。 云鹤凑到宋知欢身边悄声道:“是阿鲁科尔沁旗的乌云达赉世子。” 宋知欢一惊,“他怎么会在这边。”说着,自己也想起来,便拧着眉略带犹疑地道:“莫非是上京来贺年的?怎么是世子亲自过来?” 云鹤沉默着一言未发,宋知欢也没想过从她那里得到答案,只起身道:“走吧,咱们去看看我那位‘未来姑爷’。” 宁馨也起身道:“我也去看看。” 于是众人顺着方才的方向走过去,只见约莫百丈地之外,修婉在众人的簇拥下架起一个身材修长面目俊朗的少年郎,正是她的未婚夫乌云达赉。只是那满身的血迹看起来有些不妙。 他看着倒仍然存着些理智,也是松了口气的模样,笑容仍然温润,却也十分狼狈,他对着宋知欢道:“请恕晚辈不能对您请安了。” “这是小节,无妨。”宋知欢上前上下打量他一番,一面吩咐:“来两个人抬着世子。” 一面问他:“这是怎么了?缘何如此狼狈?” 乌云达赉苦笑一声,“本是代父王入京向万岁拜年,不想临到京郊遇到劫匪,随从护卫为护我损失惨重,我一路逃到这边树林里,刚甩掉那群人没多久,便被您身边的人发现了。” 这边正说着话,忽然云鹤抽出了护卫开路的刀,足尖一点地,借着力气跃到了树上,然后悄无声息地去了。 乌云达赉注意到了,挂在护卫的身上大为惊叹,刚要开口,却是猛烈地两声咳嗽。宁馨两指轻轻扣在他的脉门,片刻之后抬指在他身上点了两下,然后吩咐:“抬起来,别让他动了,架着回去。我先开个方子吃着,还是要请郎中来的。” 又对雅音道:“去帮帮云鹤。” 庄子上的护卫们也窜出去六七个,不多时归来复命,云鹤将刀上的血迹擦干,长刀入鞘,指了指后头护卫们架着的活口,道:“只怕朝廷有用。” 宋知欢神情复杂地看了那些人一眼,挥挥手,吩咐:“下山!命人去王府报信给王爷。” “是!” 乌云达赉的伤不算重也不算轻,至少需要卧床一段时间,又因为山上的条件简陋难免有所磕碰,于是又有好长一段时间要卧床休息。 宋知欢干脆吩咐人将一间小院子收拾出来,将他塞了进去,也没指派侍女服侍,只让庄子上的两个男人过去,帮忙换药擦身,照顾日常起居。 柔成笑道:“知道主子偏心咱们公主,倒也是个法子。男人虽说粗心些,却比丫头们方便。” 宋知欢只道:“在我的地方上,要女人服侍?呵,他是真嫌命大。” 修婉在一旁默默听着,忽然道:“阿玛只怕要到了。” “那也无妨。”宋知欢道:“谁庄子上没几个身手好的护卫,何况云鹤和雅音的身手也瞒不过你阿玛。你真当额娘眼皮子底下没个你阿玛的人?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彼此相安无事罢了。” 修婉轻叹一声,道:“同床共枕又相互防备。” 宋知欢干脆道:“偌大王府里哪一个不是这样的?你阿玛素来多疑,只怕对你大哥也不能完全信任。遑论我们这些女人?你嫡额娘院里的最多,其余的只怕他也嫌浪费,不肯多放。” 说完,不忘吐槽一句:“小气抠搜的。” 修婉听着忍不住直笑,又道:“若是放多了,只怕您又要骂了。” “我几时骂过人?”宋知欢这就不服了,道:“若论斯文守礼,我当得起王府第一!你几时听你额娘我骂过人?” 修婉沉思半晌,道:“那倒也是。” 贫嘴一会,气氛缓和不少。 宁馨坐在一旁一颗颗拈着珠子,忽然道:“世子遇刺的事情疑点颇多,只怕未必是朝内的人干的。” “是不是国内的人干的都说不定!”好歹学了多年政治,又看了那么多年的政坛八卦,宋知欢对这些还算敏感,轻嗤一声,道:“外边的可有不安分的。” “这话不该说。”宁馨摇了摇头,道:“阿鲁科尔沁水草肥美、实力雄厚,若是反了,只怕一时会成为皇帝的心头大患。” 宋知欢只觉脑子疼,往后靠了靠,将小手炉握在手里,好一会儿方才道:“这事儿我也清楚,只是也不是咱们该要探讨的。前朝自有定论,只怕这事儿是要成为无头公案了。万岁年迈,已不似早年雄心壮志、野心勃勃,又是国库空虚,边境轻易动兵不得。” 说完,她恢复了往常的模样,笑着看向修婉,道:“外边的野心勃勃,倒是便宜了你,得了和未婚夫培养感情的机会。” 修婉对此不大在意,只道:“无论倒下的是谁,我都会救。无关怎样的身份,到底是一条性命。” “谁又说不是呢?”宋知欢先是感叹了一声,然后又颇为嫌弃地道:“你这丫头越大越不好玩了,逗你一下也没个笑脸,想看你脸红更是不可能了。” 宁馨心中觉出几分好笑来,对宋知欢道:“欢姐何必呢?” “唉。”宋知欢哀叹一声,“就怪这丫头从小脸皮厚的要命,就没见她脸红过几回!若是她脸红了,岂不新奇?” 一时辛娘入内,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听她笑吟吟道:“主子您就别戏弄公主了。” 说着,人也到了,只见她带着丫头捧着三盅热汤进来,笑着道:“是打来的野鸡,我带着人打理了,滚出汤来,冬日饮用最是滋补,主子您也喜欢。” 又道:“肉也留了些,再给您另做。” 修婉很是羡慕:“若我身边的人有辛娘姑姑对额娘的用心,我便满足了。” ※※※※※※※※※※※※※※※※※※※※ 来晚了。 最近家里出了点事,临时回老家一趟,坐车坐的头晕目眩,本来打算今天不更了,但是想到全勤……我无奈操起电脑上阵了。 写的仓促,正好明天没事,抽出时间来把这些章节都整理整理吧。 感谢: 读者“日见草”,灌溉营养液+52020-08-1518:31:50 读者“梦里不知身是客”,灌溉营养液+82020-08-1510:28:48 八六 雍亲王带人匆匆赶来时天色已晚,还带着一群大理寺官差。宋知欢听了回禀,微微皱眉,知道这件事算是在皇帝面前挂上号了。 来回话的人见宋知欢拧眉沉默,不免心中揣揣。 宁馨对她道:“你下去吧。” “是。”那人如蒙大赦,忙行了一礼,退下了。 宋知欢也回过神来,吩咐:“取我的斗篷来,咱们迎出去。” 柔成笑了一下,应了一声,一摆手,不多时便有忍冬捧着一件宋知欢素日穿的羽缎素面卷草纹白狐斗篷来为她披上,宁馨与修婉也各自披上斗篷,三人出了院子。 “妾身给王爷请安。”“女儿给阿玛请安。” 雍亲王淡淡道了“免”,一面问宋知欢:“世子现在何处?” 宋知欢忙道:“就在偏院里,方才郎中看过了,已上了药、包扎好了。王爷可要去看看?辛夷,引……” “不必了。”雍亲王随意对一个身材粗壮的婆子招了招手,“你,带路。” 宋知欢先是一愣,看了看那群官差倒也反应过来,于是轻轻一欠身,道:“妾身告退。” 对甲方爸爸自然是要关怀备至的,雍亲王一出乌云达赉暂居的小院子,便见身着轻裘雪褂子的侍女已经候在门前,他看着有些眼熟,想来是宋知欢身边的人,却对不上名字。 “奴婢茯苓,奉侧福晋的吩咐,在此等待王爷。”宋知欢身边的人自然是有眼色的,况且茯苓惯来伶俐,当下对着雍亲王一欠身,面带恭敬地徐徐道。 雍亲王点了点头,道:“你家侧福晋呢?” “侧福晋在正院候着呢。”茯苓微微侧身,对雍亲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王爷请。” 正院上房里自然是房屋温暖、馨香满室。 雍亲王一直微微皱着的眉此时也稍稍松了松,抬手命众人起身,在温暖的炕上坐下了。 修婉接过侍女捧来的一只白瓷彩釉龟寿纹茶盖碗奉与雍亲王,一面道:“阿玛劳累了。” “没什么。”雍亲王端起茶碗饮了两口,神情舒缓不少,又命:“都坐吧。修婉,将今日的景象与我说说。” 修婉应了一声,将上午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本是额娘在庄子里待得无聊,闹着要上山看看……听到声响,有人过去一探,又将人救下。” 雍亲王听了,沉吟半刻,忽然露出些笑意来,对宋知欢道:“你倒是歪打正着,上山散心也能救下未来姑爷。” 宋知欢只一笑,未曾开口。 宋知欢对雍亲王素来是不大热络的,宁馨更不是什么热情温柔的人,好在有修婉在,倒也不显得内室气氛冷清。 宋知欢只肖端着茶坐在一旁温婉贤良地笑着,便不显得出格。 一时膳食齐备,宋知欢请雍亲王移步餐厅用膳,又吩咐:“给跟着王爷过来的官差们也备一份膳食。” 柔成已笑着应了,“厨房上都备了,和咱们庄子上人的吃食是一样的,不过多做两口,没什么难的。” “我这地方偏僻简陋,但愿他们不会嫌弃。”宋知欢故意开口。 果然,雍亲王冷哼一声,“出来办差的,还要大鱼大肉吃客宴不成?” 不过想来这也是一件紧急事情,晚膳用的很匆忙,雍亲王拿出平日在衙门里赶时间的劲头,两碗饭一碗汤下肚的很快,菜式倒没动两筷子。 乌木包银的筷子啪地一撂,干脆道:“爷走了。” 宋知欢几人忙起身送,见一群人匆匆策马而去,宋知欢轻叹一声,“可惜了我的野鸡肉……那骨架子当真入味,就粥定然好吃。” 柔成在一旁艰难忍笑,不由道:“您放心,辛娘备了粥,这会子回去,您还能续上半顿。” “快快快。”宋知欢忙催促着,宁馨难得微微挑了挑嘴角,修婉已彻底忍不住笑,跟在宋知欢身后回去了。 果然辛娘是最知道宋知欢口味的,只拣些别庄上产的米熬出一锅粥来,文火慢炖,米油都煮了出来,很合宋知欢的口味。 修婉也尝了尝,然后笑道:“这米比素日的胭脂米口味好些,倒也不比碧粳差。” 柔成笑道:“这米是庄子上的改良品,说是桃花米和胭脂米改出来的,蒸饭不得,煮粥味儿却极好。” 又有一碟子红油玉兰片,也很是脆爽可口,极为开胃。宋知欢美滋滋地饮了两碗粥,方才想起被忘在偏院里的可怜姑爷,便问:“给世子送了吗?” 柔成忍不住直笑,当下道:“指着您想起来,只怕灶都冷了。”又道:“您放心,辛娘记着呢。这粥送了,还有一碟子只加了盐的玉兰片、一碟子笋油拌的豆腐,都是很清爽可口的菜式。” 宋知欢忍不住道:“倒是给当成兔子养了。” “食不言。”宁馨持公筷为宋知欢添了些小菜,口吻淡淡的。 小隔间内立时安静下来,修婉悄悄忍笑,闷头喝粥。 这一桩事情后续是如何处理的宋知欢不得而知,也没那个好奇心去打听。倒是那位乌云达赉世子在这边住着养伤,辛娘念着他是未来姑爷,做什么也给他带一口清淡的,修婉也时常去探望,初时未曾觉得什么,等宋知欢带着人回府过年时,却觉有些寂寞了。 一则这些日子与未婚妻也处初出几分情谊来,二则饭菜也不如初时可口,不免有些感怀。 还是年下里,雍亲王开口,叫还养着伤的乌云达赉世子往雍亲王府过年去,外院单独收拾出一个小院子,不叫世子孤家寡人过了年。 ——王爷和王妃倒是惦念,只是如今已是大雪封路,动身不得。 乌图王爷几封急信上了雍亲王的案台,明里暗里许出多少的好处,就求着雍亲王能多照看照看世子。 倒不是怕雍亲王府会苛待未来姑爷,只是为人父母的,总有操不尽的心,生怕孩子不在身边有什么闪失。 这夫妻两个膝下唯此一子,若是真出了什么闪失,便是天降惊雷了。 因王妃身子弱,如今还没敢如实告知伤势呢,只说磕碰出轻伤来,修养两日便好了。 一说宋知欢回了府里,见韵姐儿已是妇人打扮,倒仍然是面上带着笑的样子,怀里抱着被命名为永瑶的小阿哥,看着消瘦了些,想来是照顾小孩子劳累。虽如此,精神头却极好。 也算求仁得仁。 那小孩子被养得白白胖胖的,杏眼儿圆脸,看着很讨人喜欢。 宋知欢抱了两下,虽觉陌生些,也不哭不闹,自己歪在宋知欢怀里玩着袖口的刺绣,等再被韵姐儿抱回去时,便眉开眼笑的了。 这孩子打出生起就在韵姐儿身边,也是极亲近。 华姝倒是精神奕奕的,一个年里有侄女处处仔细妥帖的照顾着,半分没操心,只肖坐在炕上逗着小孙儿,一切自有韵姐儿打点妥当。 回头便与宋知欢叹道:“我算是享了一回儿媳妇福了。” 宋知欢正想着方才葳蕤苑见到的景象愣神儿,听了便笑,道:“你这福都享了多少年了,今日才拿出来说。” “韵姐儿的福是享了多年了,儿媳妇可是头一次。”华姝道:“前头那个,年时她床上躺着,也没什么。可就端午时候,她还好好的吧?也没念一念我这婆母。” “人死如灯灭,好好的提什么。”宋知欢唏嘘道:“无论在世时多少的不是,你这大孙子可是她用命换来的。” 华姝听了一愣,然后也叹了一声,道:“我也想感念她些,只是难。倒是韵姐儿,把她画像挂在永瑶屋子里,也不让永瑶管她自己叫额娘。” “额娘和娘又有什么区别呢?”宋知欢道:“不过是个称呼罢了,咱们从小也不是叫着额娘大的。” 华姝叹道:“到底永瑶是满人,不一样。” “翼遥还叫我阿娘呢!”宋知欢这可就不服了,“满人汉人又有什么?永瑶念着韵姐儿的好就比什么都强。到底是生母用命换来的,你说断了就断了?” 华姝怔了半晌,然后苦笑着开口,“也是,是我愚了。也不怪我偏心,人心都是肉长的,天长日久,哪分不出个远近亲疏来?” 宋知欢听着,知道她说的一是永瑶,二也是她自己。 一时的静默无言,华姝又笑了,抬手扶扶发髻间的一支钗,笑道:“我这钗子好看吧?弘时特意孝敬的,虽说没个累丝嵌珠的华丽,但南边也就时兴这样錾花,清清淡淡的,倒像我少年时戴的。” “我也见到了。”宋知欢亦笑道:“难为弘时南下一回,还记挂着咱们这些老女人。” “这会子你承认自己老了?”华姝听着好笑,随口打趣道。 一时又说起这些日子府里办的暖炉会,华姝往后头靠背上倚了倚,神情闲适,“我就不爱去凑那个热闹,人家都是正头娘子来的,也未必看得上我这身份。身份相当的,一个个攀比衣裳首饰多华美珍贵,孩子多出息,羡慕这个嫉妒那个,我也不乐意搭理。早些年还耐得下性子招待招待,如今却彻底开始躲懒了。前儿福晋还说,我是愈发的像你了。” 宋知欢听了直笑,端着茶碗慢慢呷着热茶,一随口道:“那可不是好事?像我这样才省心省力呢。往年看你们招待宾客我都头疼。说来我在闺中时朋友也不少,这些年倒是愈发疏远了。” 这话不知触及华姝哪一桩伤心事来,她一时愣神儿沉默着,宋知欢便自顾自往后靠了靠,随意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也没说话。 好半晌过去,华姝方才转转头命侍女道:“给我添个脚炉吧,觉着下身寒浸浸的。” 那小丫头忙答应了一声,不多时将一个黄铜脚炉添在华姝足下,芍药也将一条剪绒毯子给华姝掖上,道:“正该直起小吊子煮些姜米茶喝呢。” 宋知欢这边也有人捧了脚炉来,她倒是不觉得冷,摇摇头拒了,只将软毡盖上,闻此言便道:“那个味道冲,不如煮些桂花茶喝,香的很。” 芍药嘴角忍不住向上扬,华姝也笑了,索性吩咐她:“就按你宋主子说得做吧。” 一时又有府里人送了新打的赏人锞子来,华姝见了笑道:“可知是年前打的不够赏人了,紧赶慢赶出来的呢。” 宋知欢瞄了两眼,见倒也精细,便道:“也没差什么,不丢脸便罢了。” 华姝将匣子盖轻轻一叩,闻言轻笑一声,道:“往年宾客也没今年这样多。暖炉会连办了三四场,往年哪有这个样子?” “咱们王爷前年得了脸,去年因太后的丧事,年也没过的热闹。本来去年咱们爷若是不得脸了,也没这个热闹法,但如今满朝谁不知道咱们王爷简在帝心?热闹也是应当的。”宋知欢也不过与她随口说话,闲着就道。 华姝听了道:“都说简在帝心,我瞧着也未尽然。当年的大王爷和二阿哥,哪个不比咱们王爷还简在帝心?只是烈火烹油,看着热闹,实则吓人罢了。” 说说着,忽然又苦笑一下,道:“日前有个我闺中旧友递了帖子上来,我想着许多年未见,也有些惊喜。她倒备了份厚礼,除了些零碎平常的珠花、短簪、耳坠子一类小玩意,还有大红的蟒缎、妆缎十来匹;雪貂、白狐皮子,颜色极好的十来匹;南海珍珠,莲子大的满满当当一匣子,还有些成色极好的宝石翡翠。那样厚的礼,我看着都心惊!她进了屋子,先把我这院子上上下下夸了一便,然后怀念旧时,说我是一群闺中姊妹里嫁的做最好的,又夸我怎样怎样,说到最后才求我让我给王爷递个话,原是为了投咱们王爷的门路。” 宋知欢一时心觉好笑,又不免感叹:“如此一比,我那些朋友们可真是好的不得了了。这些年无论咱们府里如何,节礼都是一样的丰厚,带着的话也不过一句‘愿安康’。偶尔来信说些趣事,虽总不得见,我也知道她们心里念着我。” “这才是真心的朋友。”华姝长长叹了口气,道:“那礼我哪里敢收?不过留了些南地的小玩意,算是一份情分罢了。” 二人这边唏嘘两句,芍药已支起小茶吊子文火慢煮着桂花香茶,就立在临炕的小几子上,香气慢慢流出,满屋子甜香气。 嗅到桂花滋味,华姝方反应过来,对芍药道:“我早上说桂花蜜枣银耳羹好,要你宋主子来时给她上一碗,我不记得,你也忘了不成?” 芍药先是一愣,然后恍然,忙忙吩咐婢子去备,又哭笑不得地道:“到底年岁上来了,记性可比不得从前了。” 华姝知道她不是故意,也没多少纠结这事,只对宋知欢笑道:“今年我院里的桂花开的极好,制成的桂花蜜滋味也好,炖出的甜羹香甜不腻,我想着你定会喜欢。” 宋知欢听了,欣然笑道:“那我可要尝一尝。” 一时小丫头提这个黑漆小食盒进来,将一只白地淡蓝如意云纹敞口莲花碗儿奉上,另有一只小银调羹,宋知欢尝了尝,倒没觉出哪里不同来。 但抬头一见到华姝面上的笑意,心中便了然了,于是也道:“是滋味不错。” “我说的吧。”华姝于是兴高采烈地吩咐:“把那桂花蜜糖取一罐子给你宋主子带着。” 芍药见她欢喜,面上的笑也更为真切,答应了一句,亲自下去预备。 宋知欢见华姝开怀,心中也欢喜,刚要说什么,一时有人回三奶奶来请安,话到口边便止住了。 华姝听闻韵姐儿来了忙忙命传,不多时便见韵姐儿款款入内,身着银红哆罗呢厚褂子,身后小丫头手上还捧着一件石青羽缎面雪貂氅衣,倒也没落了寒。 华姝一面拉她在身边坐了,道:“外头天那样冷,待日头大了再过来也不迟。”又问:“永瑶身子怎样了?” 韵姐儿微微一笑,道:“永瑶的热已退了,他阿玛开的方子嫌苦不爱吃,还是今儿一早宋额娘带去的药丸子好用。” 华姝连声念佛,“这可是个好消息。” 韵姐儿亦很是赞同,又笑着道:“可不止这一桩好消息,还有呢,前些年您赐下的素馨总算开怀。倒不是外人看出来的,我们爷看的脉,说两个月不到,因有些陈年旧疾,这会子卧床养胎呢。” 华姝听了很是欣喜,连声道:“当年赐下她就是因她看着是个好生养的样子。”一时心头又浮起两桩事来,笑意便落了,只握着韵姐儿的手,半晌没说话,总算开口,便是:“难为你了。” 素馨好开怀,赐下的时候又康健,旧疾又是怎样落下的呢? 但无论怎么说,她能有了就是好事。 韵姐儿心里一酸,却也笑了,“弘时哥哥能子孙满堂,才是我的希望。” “姑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华姝揽了她入怀,只觉眼睛发酸,眼圈儿忍不住有些泛红,又满是怜惜。 宋知欢没多坐,起身悄悄走了。 三阿哥院里姨娘开怀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敏仪惊异之下也命人厚赏了,又念起弘晖膝下如今已有三子二女,长子永琏、次子永璐与长女秀泽都是嫡出,三子永珠与次女秀清,一个是格格田氏所出,一个是侧室瓜尔佳氏所出。 以弘晖如今这个年纪,也算是子息丰厚了。 敏仪一时感念徽音的贤惠与手腕,不免叫了她来闲话两句,又状似随意地指点两句,怕她因弘时院里的消息自觉惭愧或怕外人说道,急着自己院里添丁。 “如今你三弟院里有了消息,也是好事,他哪里空荡了几年,好歹热闹热闹。你那里却不同,这些年里断断续续也添了五个孩子了,幸而嫡出得多、庶出的少,也是福分。你还年轻,和弘晖的日子长久着呢。不必为了那一口闲气去攀比,庶子女有什么可比的?你养好身子比什么都重要,弘晖膝下的福分,他同辈兄弟里可没几个能比的。” 徽音听了直笑,连连点头答应着,又抬手抚着小腹,对敏仪笑道:“只怕不是媳妇去和人攀比,是孩子非要过来呢。” 敏仪先是一惊,又反应过来,盯着徽音的肚子好半晌,问:“可准了?” “媳妇月事素来有规律,这一回八成是准了的。只等请个郎中来看看,便可知道了。”徽音笑吟吟轻声道。 “还请什么郎中啊!”敏仪忙唤人进来,吩咐:“拿咱们王府的帖子,请太医来。” 徽音忙道:“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咱们王府的嫡脉,说什么兴师动众。”敏仪按住她,道。 待雍亲王晚间回府,就被两桩好消息兜头迎面砸来。 一时欢喜上头,冷脸也绷不住了,连声道好。 敏仪在一旁,笑意也止不住听雍亲王要命厚赏徽音,便劝住了,只道:“有了消息的不止晖儿媳妇一个,您单单赏一头,怕不好看呢。” 雍亲王只道:“这怕什么,正儿八经中门大开进来的八大姓嫡出和婢子出身自然不同。依我看,不止要赏晖儿媳妇,连带弘时媳妇也要赏。” 敏仪对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心知肚明,便笑道:“既您如此说,便由妾身来赏,也是理所应当。那素馨为弘时绵延血脉,也很该赏赐,妾身已赏了她灰鼠斗篷一件、金绞丝碧玉镯一对。” “这些你做主就好。”雍亲王对此不大在意,只道:“得贤妻如敏仪,当无憾矣。” 敏仪心中略觉好笑,却自觉当得起“贤妻”二字,听雍亲王命人取东珠红宝来,心中很是安然,面上却得谦卑笑道:“不过是些分内之事,哪里当得起爷的赏呢。” 雍亲王闻言更是动容,握了敏仪的手,道:“这不是赏,是本王送你的。咱们夫妻多年,爷有什么好东西,自然是紧着你的。” 二人很是两情依依了一阵,直到敏仪心里觉着膈应了,便开口道:“今儿翼遥打发人送了三根野山参回来,说是长白山那边的,看那根须也有个几百年了,到底是女儿挂念着咱们。” 提起翼遥,雍亲王的笑意愈发真切了,“那丫头是个孝顺的。她也没白养她这些年,她记挂着我和她阿娘,也记挂着你呢。到底你也没少为她操心。” 一时二人叙起子女之事来,话又滔滔不绝了。 画眉与苏培盛立在一旁,听着二人说话,心中各有所感。 只说那边,徽音和韵姐儿得了赏,徽音自然是笑着收了,又对来送东西的黄莺道:“回头我亲自过去给额娘磕头谢恩呢。” 韵姐儿却将东西摆在桌上看了许久,不自觉眼圈儿一红,眼泪就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那边小永瑶抱着个小布老虎走了过来,拉着她的衣摆,奶声奶气地喊着:“阿娘~” “唉。”韵姐儿只觉心都软了,忙忙将孩子抱起来,声音甜的能拧出蜜来:“阿娘的乖永瑶啊,要快快长大!” 八七 这年春日里,雍亲王府里出了一件“乐子”。 年氏复宠了。 对这事情,府里的女人们各有看法,宋知欢倒是别有一番感叹。 “要我说,那美人儿妙目含情、泪水涟涟,哭的梨花带雨、雨后海棠,是个男人心都化了。再有些认错的恳切之词,那纤纤弱弱如柳扶风的身姿,哪一个不心软?”宋知欢呷着茶,啧啧感慨道。 敏仪在一旁听得好笑,连声道:“阿弥陀佛,到底是男人还是你的心?” 宋知欢神秘一笑,刚要开口,忽然有人传话道:“世子福晋来了。” 宋知欢与敏仪忙回头看去,便见徽音扶着侍女的手款款进来,五个来月的肚子已有些凸起了,身着月白暗花缎绣九色菊花的衫子,乌发扎起小两把头,行走之间水云纹橘红罗裙轻轻摇曳,很是美丽。 敏仪见她就笑,连声道:“快进来坐,怎么出来了?” 虽如此说,徽音还是先对二人请了安,方落座了,并轻声道:“近日想阿娘院里的仔姜梅子想的厉害,又想着打发人来说一声未免不恭敬,正巧今儿个的天气的好,就想着出来走走,正巧就过来了。” 宋知欢听了忙命:“还不给世子福晋包了?” 柔成笑着答应了一声,吩咐小丫头去预备。不多时又有人上了茶来,是茯苓,手上捧着个红漆小茶盘,上搁着一只豆青瓷茶盖碗。 徽音端起轻轻一品,倒是笑了。 茯苓也笑道:“备的是胎菊茶,祛胎毒的,想来世子福晋也喝惯了。” “可不是吗。”徽音轻轻啜了两口,一面也笑了,对着敏仪和宋知欢道:“我们家爷现赶着托人寻了三四斤好的来,也不知要喝多久了。” 宋知欢忍不住直笑,敏仪却道:“那是晖儿惦记着你呢,你看弘时院里那个,弘时自己就精于医道,却还是韵姐儿现打发人寻来给她喝的呢。你们小夫妻感情好,你当欢喜才是。” “是要欢喜,可日日喝一样的茶,怕也烦心。”宋知欢忍不住道:“我前些日子上火,被压着喝了一旬的菊花茶,如今还觉着口中发苦呢。” 敏仪瞥他一眼,“那是你自己作的!自打出了冬日,你哪日瓜子肉脯离口了?” 宋知欢不由讪讪,一时小丫头也捧着个小攒盒回来,掀开一看,里头精精细细五样小果脯。既有徽音方才要的一味仔姜梅,还有些梨条桃脯等,均是颜色浓郁好看的,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开。 徽音见了喜欢的不行,忙命侍女收了,又对宋知欢笑道:“无论怎地,还是阿娘屋里的果脯口味好,外头再好的铺子买的,都比不得。” “那是我屋里一个婆子的手艺,难得竟讨了你的喜欢。”宋知欢轻笑一声,三人又说了些闲话,徽音便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告辞。 敏仪点头允了,看着徽音扶着侍女的手缓缓离去的背影,忽然对宋知欢感叹道:“从前没怎么觉着,这两年倒是愈发感叹,这儿媳妇挑的好了。生儿育女这些且不谈,她的性子也好、手腕也好,配上这个位子,也拿的住、端的起。” 宋知欢听了也是一笑,忽然又有些感叹:“弘皓那个刁钻性子,娶妻时不定多困难呢。” 敏仪道:“弘皓性子虽冷,心却是热的,总要天长日久相处着才知道。或等着看缘分吧,这一二年里我在京中闺秀里撒眼看着,也没个合适的。” 宋知欢长长一叹,只能安慰自己:“没准到跟前,缘分就来呢?” 这话虽只是一时宽慰之语,不想却真落到了实地上。 这年外地官员升任考核调动回京,有一位宋知欢闺中密友的夫君也顺利胜任都察院左都御史,荣升回京,算是进入了大清朝权利政治的中心。 那位夫人娘家姓兆佳,闺名乌云珠,夫家是完颜氏,当年若非她父亲与宋父同部为官,宋知欢又对她的脾气,兆佳名门也看不上宋家这小门小户。 但二人相处的倒是极好,若论这清朝里宋知欢的朋友,这位乌云珠格格绝对是能排的上号的。 她回京没几日便给雍亲王府递了帖子,宋知欢听说她来自然欢喜,这日早早就起身候着。 虽如此说,思及前些日子华姝与她说的例子,她心中不免有些揣揣。 柔成含笑将一盏热茶奉上,轻轻嗔了宋知欢一声:“您这一大早上起来,魂不守舍的,是什么意思。” “唉。”宋知欢叹了一声,端起茶盏慢慢啜了两口,“你不懂。” 柔成一时有些无奈,轻轻退至一旁。 又坐了半晌,有人来回:“完颜夫人到了。” 宋知欢忙忙起身要去迎,却被柔成拉了一把,只见她轻轻一叹,将一件玉兰缂丝披风为宋知欢披上,轻声道:“入秋了,外头的风凉着呢。” 宋知欢胡乱答应了两句,一时出了屋子,正见一位保养极好的贵妇人扶着嬷嬷的手缓缓入内,茯苓清脆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那贵妇人眉眼含笑,红唇轻勾,身姿略显丰腴,面容端庄、气度雍容。 “乌云珠!”宋知欢刹那间竟然觉着眼圈有些发涩,那贵妇人循声望来,一时泪珠也滚滚而下,激动地唤道:“知欢……” 柔成只觉一道风掠过,宋知欢已经扑了过去,乌云珠也已疾步上前,快速揽住了宋知欢。 故友重逢,自是欣喜若狂。 柔成对着乌云珠身后已是妇人打扮的女子笑吟吟点了点头,那妇人也回礼过来,“柔成姐姐。” “主子快别在这儿了,这正是风口呢。”略过了一会儿,见二人情绪都平复些许,柔成方上前劝宋知欢两句,又为她扶正了有些歪斜的衔珠侧凤镶翠金钗。 宋知欢“唉”了一声,乌云珠也松开手来,退后两步,拉着她细细打量着,好半晌方笑道:“不错,这王府了住了这些年,养的不错。” 宋知欢嗔了她一声,“说得像能苛待我伙食似的。” 一面又看向跟着乌云珠进来的那个女孩儿,见她也是少女姿态、亭亭玉立,身着一袭水碧衣衫,乌发挽髻,斜插一支翡翠珠钗,系着玉色宫绦,气度沉静,姿态大方。 腕上挽着一串珠子,宋知欢被身边这群信仰各异的神神鬼鬼折磨了这些年,自然一眼就能看出那是道教常见的八十一颗流珠,代表的是太上老君八十一化。 再细细打量,显见也是多年随身之物,颜色鲜亮却绝非近日新成。 一时看的入了神,还是乌云珠唤她:“这是看什么呢?愣神儿了就?” 她这才反应过来,一面笑着道:“这就是娉楚吧?也是大姑娘了,说来这丫头出生以来我都没见过。”一面又细细打量娉楚,见她生的凤眸琼鼻,眉眼间与乌云珠八分相似,但那样貌落在乌云珠脸上便是爽利大气,落在娉楚身上又是莫名的沉静淡然。 乌云珠也笑,道:“虽没见过,心意却是一样的。这丫头的长命锁还是你送的呢。”又命:“娉楚,见过宋侧福晋。” 宋知欢直接道:“叫什么侧福晋,没得疏远。唤我姨母便是。” 乌云珠在一旁笑吟吟道:“我不是想着您老人家如今好歹也是有牌面的人,口中尊敬些吗?” “没见你哪里尊敬了。”宋知欢轻哼一声,道。 且说那边,娉楚已答应了一声,那边忙有人搬了锦垫来,娉楚当地对宋知欢请了安,一面道:“给宋姨母请安。” “走吧,咱们进去坐。”宋知欢对她笑了笑,一面扶起她来,对她道:“也不知你额娘与你说过没有,我这里的点心味道最好,当年她可是最喜欢了。” 乌云珠无奈道:“这些事情和孩子说做什么。” 一时众人入了上房暖阁里,乌云珠仔细打量四周,见一应家私材质都很不错,各样摆设纱幔也都雅致大方,来往下人们各个精气神儿十足,便知道宋知欢的日子过得不错,当下暗暗松了口气。 柔成亲自将小丫头捧来的茶奉与乌云珠,含笑道:“记着您少时喜龙井茶,如今不知还喜欢不了。” “喜欢。”乌云珠含笑对她道了谢,一面道:“我这人恋旧,有些习惯啊,怕是这辈子也改不了了。” 说着,又对宋知欢道:“当年咱们四个每人一支的凤头钗,我当年还时常戴着。可娉楚她大哥少时顽皮,将那钗子往地下掷,金子倒是好好的,可镶嵌着的翠玉裂了条口子,看得我好心疼。后来是还是请了工匠来,也没法子,只得等裂口愈发大了,方才用金子补上,到底没有当年那样的青嫩好看了。” 宋知欢听了,也略微郁闷地道:“我那一支也是大女儿给撞到桌角上了,后来也是请匠人补得。” 乌云珠听了忍不住直笑,连连道:“如此就又是一对了。可知我家那混世小魔王还做了一件好事。” 宋知欢又忙命人将给娉楚的见面礼取来,也是满满当当一大匣子,乌云珠在这些年在南地时间居多,也略略明白了些这旧世家里的繁琐规矩,虽心中惊愕,却也命娉楚收了,只让她谢过了。 娉楚于是起身对着宋知欢行礼谢过,然后恭恭敬敬双手接过。 乌云珠难免念叨一句:“这丫头的性子就是这样冷冷淡淡的,说过多少次也不改。哪家的长辈不喜欢嘴甜些的小的呢?” 宋知欢看她一眼,忽然叹了一声,道:“罢了,我也算习惯了。冷淡些也好,清静。若有个叽叽喳喳麻雀似的在你身边,只怕你还要嫌烦。” 一时说起少时事情与儿女来,话就多了。 宋知欢刚说到自己为了弘皓的性子婚事发愁,乌云珠听着,面色变幻半晌,竟有几分感同身受的模样,正要开口细说,便有人回道:“公主与四阿哥来请安了。” 宋知欢忙命传进来,又道:“修婉如今备嫁呢,若非你远客才来,怕她也出不来。弘皓这些日子躲我躲得厉害,若非来了客人,只怕请安也得拉上他哥哥打圆场。” 乌云珠听了前半句还有心道一句恭喜,听了后半句,忽然瞟了底下圈椅上坐着的娉楚一眼,神情莫名。 娉楚仍然老神在在坐在椅上,一手搭在腕上慢慢摩挲着那一串珠子,神情淡然自若。 一时修婉与弘皓入内,二人先对宋知欢请安:“给额娘请安。” 宋知欢笑着道了免礼,命:“见过兆佳姨母吧。” 二人忙见了礼,乌云珠一一给了见面礼,然后笑道:“从前也没见过,只见你信里提过两笔。只是这样俊秀的晚辈后生,你竟寥寥带过了,实在是不该。” 宋知欢看她一眼,撇嘴笑笑,“你不知道,就是这两个才让我头疼的,大的反而省心!我这操的心多半都是在他们两个小的身上!一个冷淡的像真神降世,一个热情却小小年纪晨钟暮鼓虔诚的活像四五十岁,最让人头疼!” 乌云珠听了,颇有同感地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感触非凡地道:“你我同病相怜啊。” 宋知欢瞥到下首已起身与二人见礼的娉楚,心中也有些了然——这丫头看着也不是个热情性子,小小年纪身上佩着念珠的更是少数。 一时心中又不免感慨:这是几辈子的缘分,这些个神神叨叨的,倒让她一个人碰见了。 娉楚没多坐,宋知欢命修婉带她去花园里看花去,弘皓亦行礼告退。 宋知欢与乌云珠随意闲谈着,说着这些年里的事情,忽然乌云珠一拍手掌,道:“可不是忘了!我还想着这些年没见了,给你预备了些从南边带回来的稀罕东西。” 忙命:“快快把我预备的礼抬进来。” 外头一个侍女应了一声,出去不多时,有两个媳妇子抬着一口大箱子进来了。 乌云珠一面命人打开,一面对宋知欢道:“倒也没什么稀罕东西,都是些零碎玩意儿,你有喜欢的自己留着,或送人也可。倒有些南边新时兴花样的耳坠、短簪、戒指、手钏、扇坠儿手珠一类的小东西,有给孩子们的,也有赏人的。还有这——这些个徽墨软宣与毫笔是给你家阿哥的。 这一匣子珠子,或芙蓉或猫眼或绿松,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我偶然得的,你给女儿们玩吧。这两匹料子是从前旁人送我的,我想着你会喜欢,便也给装上了。还有这一对大阿福娃娃,颜色实在鲜亮好看,我一眼看了就知道你会喜欢。 这一串珠子虽然质地品相不算上佳,却是当代高功佛前供奉足了七七四十九日的了,那老和尚脾气怪得很,为了讨来我也着实费了不少心思,带在身边好歹是个安慰。这个蓝田玉串珠,是人家送我的,一对,你一串、我一串。还有这一匣子小面扇,不过巴掌大点,最是精致小巧,难得白地的缂丝,倒是清雅好看。还有些南地时兴的话本子,我想着你素来喜欢这些,就搜罗了来,你自己翻着吧。 这一只匣子里是一对景德镇的盏子,旁的也罢,我知道如今官窑的出产也不错,唯这一对,是我当年随着我家那口子去,一眼就看上的,颜色也鲜亮、质地也细腻,念着你会喜欢,就买了下来,只是一直没找着机会给你。几年的年礼都是要走公中帖子的,这一对杯子添在里头,又不珍贵,怕下头人出了闪失。” 宋知欢见都不是什么珍贵东西,便欣然受了,心里也重重松了口气,一面感慨自己心也脏了,一面下地美滋滋地看着礼物。 乌云珠见她对那一对大阿福娃娃和那两只盏子爱不释手,左看看右看看,两手捧这下子都舍不得放下,难为也端住了。一时她便笑了,道:“果然还是我懂你。” 宋知欢笑着摆弄一会,又道:“你不知道,方才我心里慌着呢。前些日子,也是这府里侧福晋的闺中密友来探望,那宝石珠翠绫罗华缎的礼物,可吓死人了。” 乌云珠白她一眼,嗔道:“我什么你还不知道?换句话说,你什么人,我还不知道?打小我就知道你,口中说着对那些金银黄白之物看重,其实那些对你来说最不算什么!出身虽不显贵,伯母疼你,手里却比我们都宽松!我也是奇了怪了,你说你这锦衣玉食养大的闺秀小姐,本该不染尘埃一世,看不上这些东西,偏你就喜欢。喜欢也就算了,奇就奇在不‘过惜’上,口中念着喜欢,其实也不在意。” 宋知欢连声道:“我不过一句话,你倒有这样长的来说我。” 乌云珠啧啧摇头,“这些年,你是愈发刁钻了。我哪里是说你,不过感叹一句罢了。”又道:“可见你这些年的日子过得实在不错,方才往正院给你们王妃请安,见她也是真关心你的样子。” “这都能看出来?长进不少啊。”宋知欢笑呵呵打趣道。 乌云珠白了她一眼,道:“真心假意哪里看不出来?她对我热情,却没多留我,我家那口子如今炙手可热,她对我热情却绝不是为了这个。不过坐了一会儿,礼数尽了,处处周到着,就催着我来见你。本来寻思着她是有些心思还是怎地,却见她提起你时眼里也带着笑,就知道你这丫头这些年过得不错。” 说着,她直起身来,抬指在宋知欢额上轻轻一点,轻轻道:“这些年总怕你信里报喜不报忧,外人说得我也不敢尽信,如今见了你的当面,我算是放下心来了。你这丫头啊,从小到大就没在女人堆儿里吃过亏!我家那两个小丫头要有你这两下子,我可是要乐死了!” 宋知欢笑了两声,一面命人:“将这些东西收着,回头我再细看。” 又对乌云珠道:“如今你送完礼,该我的了。见你的礼物这样用心,本来的见面礼也拿不出手了。正好,前两日收拾库房,开箱子寻出四匹雅致颜色的宋锦来,两匹给修婉裁衣做了嫁妆,还有两匹你带去,给咱们娉楚裁衣裳,我看她也是喜欢那样颜色的丫头。” 乌云珠只道:“如今宋锦难得,你都留着给公主做嫁妆多好。娉楚那丫头素来不爱俏,衣裳都是差不多款式的,这一件水碧的算是顶顶鲜艳了!我怕给她裁了衣裳反而浪费了。她那还有好些南边带回来的好料子呢,都在库房里堆着,也用不上。” 宋知欢拉着她的手道:“修婉的嫁妆宫里自有预备,我也不过是瞎操心罢了。料子再珍贵也是料子,还是上身了才是值得的。” 见乌云珠又要推辞,便便瞪大眼睛道:“你可不许再推辞了,再推辞我要恼的!还有,你刚一说我想起来了。说来娉楚这些年也是跟着你们在外边长大的,怕不适应北边的气候,我这还有些大绒、呢子的料子,多是贡品,也暖和,你带回去。大绒的制成毡毯、薄被面子、鞋里子都很暖和,不比从前用的大毛的差,这个还是没沾过血的。呢子的且给她裁衣,袄儿、衫子、褂子,冬日穿在身上暖和着呢。” 乌云珠见再推辞只怕宋知欢真要恼了,便只得收了,一面苦笑道:“我这哪里是来送礼的?只怕是来扫荡的也差不多,我送那些东西,两匹宋锦就回来了,遑论剩下的料子。” 宋知欢听出她多半也是在说笑,却也很正经地回了一句:“与我而言,东西的价值几何都是其次,唯有心意才是最要紧的。我看了那些东西,知道你惦记着我,我心里就很欢喜了。” “我也欢喜。”乌云珠笑了一下,忽然抬手揉了揉宋知欢扎起小两把头的发髻,道:“见你好好的,我就欢喜了。见你记挂着我,我就更欢喜了。你不知道,我初初知道你要嫁入皇家时,心里是多忐忑,生怕你这性子招了人的眼。但这些年随着我家那口子各地辗转,总不得回京,如今可好了,见你一面,我心里就松了口气。等日后,我在京中常住着,咱们也可常常相见了。” 宋知欢眨巴眨巴有些发酸的眼睛,对她扯出一抹笑容来,二人于是相视而笑。 这边散场的时候还是有些壮观的,两个都当祖母辈的女人抱在一块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柔成和乌云珠的贴身嬷嬷在一旁转圈劝着,也不当用。 等乌云珠去了,宋知欢还有些不舍,柔成只得劝道:“如今就在京里,要见还不容易?还可以约着去园子、庄子上逛逛,都是便宜的。” 然而等第二日与敏仪细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敏仪却灵机一动,想起一件宋知欢的愁事,也是这府里的愁事来。 八八 “方才听你说,那完颜氏女与弘皓是一样的性子,志趣亦相投,完颜夫人也为女儿婚事发愁,既然如此,你就没个打算?” 柔成为敏仪上的是六安茶,她端起细细一品,仍有心情对柔成赞一句:“新换的这个小丫头沏茶的手艺不错,滋味极好。” 回头见宋知欢还愣在那里,便继续道:“况弘皓的性子古怪,给他找个不合心意的,也怕他日后冷淡人家,不如找个和他性子差不多的。我知道你心里担心他们日后的日子过得冷淡,想给他寻一个温柔热情的,但若弘皓不喜欢,也是白操心。不如这样,听我的,让弘皓与完颜家的那个相处相处,既然都是性子有几分古怪的,索性就问问他们自己。咱们也不是那□□□□的人,还是要看孩子的。但依我说,若论门第,只怕贵女之中再难有如此契合之人了。” 初初听闻敏仪的打算,宋知欢确实是有些懵的,然后却又迅速反应过来,忽地眼睛一亮:“倒也并非毫无可能之事。” 敏仪这才笑了,道:“既如此,改日让修婉请她来,你也与完颜夫人通通口信,终究还是要孩子自己喜欢才是。咱们总不能和儿媳妇过一辈子。” 宋知欢听了忍不住直笑,连声道:“你总说我不正经,其实按我说,你才是最不正经的那一个。” 改日与乌云珠说起此事,她先时一怔,然后苦笑一声,道:“不瞒你说,前头见了你家四阿哥,我是有些这个意思。只是我也怕,我家娉楚那个性子,实在不适合这皇家王府的,只怕日后的日子不好过。” “我你还信不过?”宋知欢轻声道:“孩子们性子古怪,这事咱们也说不算,不如哪日让他们碰个面,问问孩子自己的意思。” 乌云珠听了,迟疑半晌,也答应了,只道:“既如此,试试也罢。” 不想这一试,就试了个正着。 初时的安排是修婉出面请娉楚,然后茶水染脏修婉的衣裳,她去更衣的空档,引弘皓来给她送东西,然后顺理成章地见到。 然而二人的缘分远比众人想的要深厚许多。 据说是修婉和娉楚各持己见互相抨击,这事做的隐秘,修婉也不大清楚,这会子谈起“道”了,更是不肯走了,侍女的茶污了裙角也不肯动弹,坐在那里没挪窝,继续和娉楚唇枪舌剑。 等弘皓过来奉宋知欢的命给修婉送新鲜果子的时候,二人正说到激烈处,娉楚唇舌不及修婉伶俐,也没有修婉那一身无赖本手,已显出劣势来。 眼见“道”方即将落败,弘皓哪里忍得,撸撸袖子下场,倒是把一旁捧着果子的老嬷嬷忘了个彻底。 弘皓与修婉斗智斗勇多年,成果斐然,上场先抓住修婉三寸,然后与娉楚联手打的修婉连连退败。 等宋知欢听了消息匆匆赶到时,正见弘皓与娉楚相对一礼,两座冰山难得面上带出些喜意来,还有论道及酣畅淋漓之处后的疲意。 修婉独自立在一旁,面带憾意,俨然是败了。 宋知欢对这样的场合颇为熟悉,只是多了一个人而已,当下笑眯眯打圆场道:“殊途同归,殊途同归。释儒道本是一家,都是问道之人,何必自扰,何必自扰。” 三小的面色淡淡地应了。 这局面,一时宋知欢也没心思当月老了,一通乱拳打散了这一点都不社会主义的局面气氛,带着小的们往住云馆的花厅里涮了一顿锅子,然后打发车轿命人安安稳稳地送娉楚回府。 本以为这一章古代清朝版别样相亲会就这样散了,不成想竟然还有后续。 是弘皓开的口,颇为坦率地对宋知欢表示想要求娶那日的姑娘为妻。 宋知欢敢保证他连娉楚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一时压下心头的狂喜,问他:“这是何意?” 弘皓万分坦然,光明正大地道:“志同道合、兴趣相投,携手一生也并不无趣。那日听那位姑娘言谈,也无心悦之人,且能被妹妹请入府中,也当是官宦人家之女。还望嫡额娘与额娘为儿子谋划筹算一二。也请额娘动身询问试探那位姑娘的心意,若她有意,便是幸事。若那位姑娘无意,无缘也罢。” 宋知欢微微怔住,敏仪却反应的极快,朗声笑道:“行,这事儿嫡额娘记下了。” 一时弘皓问安告退,待他彻底没了影子,敏仪方才对着宋知欢一挑眉,道:“怎样,我说的准吧?” 宋知欢震惊久久未退,良久方迟疑着道:“还真让你说准了?” 敏仪一时忍不住直笑,连声道:“这还没看出来?咱家这小子对完颜家那个未必有男女之情,却已引完颜氏为知己!男女之情嘛,培养着就有了。况那东西未必有知己之情牢靠。” 宋知欢见她美滋滋的样子,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儿子的了解不到位。 等第二日,乌云珠过府,宋知欢只见她面带感慨之色,对自己道:“你不知道,昨日娉楚与我说什么。” “莫不是婚配之事?”宋知欢由己及人,试探着道。 乌云珠大为惊叹:“你怎么知道?” 宋知欢心中一喜,却也面露无奈,道:“自然是由己及人。” 乌云珠立刻明白了,震惊的半晌没开口,开口就是:“这世间当真有如此机缘凑巧之事?” “可见是缘分天定。”宋知欢挽袖抬手为她斟了一盏茶,慢悠悠道。 二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敏仪做事干脆,况弘皓的事情也确实是府中的棘手之事,既然彼此都有意,便干脆利落地开始操办了起来。 宋知欢长嫂亲自登门请聘,完颜家对此也极为满意——如今宋家长兄已位列户部二品侍郎,隐隐还要高完颜大人一头。 毕竟户部算是最值钱的衙门了,都察院虽也炙手可热,到底不比户部。 如此,弘皓的婚事也热火朝天地操办起来。 时值娉楚生辰,若在汉女,及笄礼自然要大操大办,然而满人家就没这样的讲究了。 到底也是嫁人前最后一个生辰了,娉楚的生辰是大办了的。 宋知欢翻箱倒柜寻出一支沉甸甸的金累丝嵌极品翡翠的大凤钗,说来还是她少年时收到的生辰礼。可惜一朝入皇庭,她这身份,雍亲王一日不得登大宝,她就一日带不得这钗子。 倒是娉楚的身份方便些。 乌云珠当场含笑收了,待娉楚生辰当日出来待客之时,发间便是明晃晃一支大凤钗,凤口斜斜吐出一串翡翠珠来,浓绿的翡翠配着黄澄澄的赤金,华美不凡。 等闲人戴这钗子,压不住便显得庸俗,即便压住了也是华贵雍容,然而陪在娉楚发髻间,衬着那乌油油的发,清凌凌的眸子,黄金的艳便被压了下来,只留下一身如泠泠泉水,又如生在悬崖峭壁间青松的清澈出尘与凌然傲骨。 女宾们大为惊叹称赞,宋知欢握了娉楚的手,笑吟吟道:“都别看了,可将要是我家的了。” 在场也有与她少年时相熟的,当即道:“是你下手太快了!我家小子可还在家哭着呢!” “可让他哭去吧!”宋知欢道。 至此,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完颜家这位小格格是被雍亲王府四阿哥定下了。 这边的事情既然定下了就暂且慢慢预备着,如今王府里第一要紧事还是修婉的婚事。 阿鲁科尔沁旗的人早到了京中,乌图王爷及王妃亲自领队,带着世子一路拉着聘礼浩浩荡荡上京,可见对这一桩婚事的看重。 下聘当日是个极晴爽的天气,翼遥和和玉早早回府,两人围着修婉坐着,均是又喜又悲。 喜的是最小的妹妹如今也有了结果,悲的是不久之后幺妹就要动身往蒙古去,从此想要见面便难了。 翼遥拦着修婉在自己怀里,抬手不断抚摸着修婉的乌发,眼圈泛红,也强忍悲意地道:“拖拉了这些年,总算有个结果了。日后万万不可如在闺中时任性了,天高路遥,难以相见。但若在蒙古受了什么委屈,也万万不要忍耐,写信来告知我们才是。” 和玉亦哭道:“本以为咱们姊妹能亲亲近近的一辈子,不想却是你这个小丫头走了。这些年里,先是大姐姐随着姐夫外放,好容易回来定居了,却是你要走了。这大草原的,远离故土,你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修婉一时无奈,仔细看她半晌,忽然又道:“二姐姐先别伤心了,悲喜伤身,于孩子也不好。” 和玉愣了一下,然后迅速抬手抚了抚小腹,满面疑惑,“修婉……你是什么意思?!” 她自当年诞育长子后一直未曾开怀,虽然她丈夫没什么,但婆母未免有些想要添丁。不过因有翼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例子,雍亲王府在朝中又炙手可热,纳喇府如今式微,还要指着修婉这个郡主的身份,她那婆婆也不敢搞什么幺蛾子,顶多私下念叨念叨。 纵然如此,以和玉的性子,不免也有些郁闷,如今乍然听了消息,也顾不得修婉是怎么知道的了,连忙起身,满面的匆忙。 还是翼遥按住了她,慢慢笑道:“看你,都急成这样了。快别着急,这里也方便,让弘时来给你看看,若你回了府,请郎中也麻烦。” 和玉正是六神无主没个主意的时候,听了翼遥这话就像得了主心骨一般,忙让人去请弘时过来。 一搭脉、一问症候,果然是有了,只是月份还浅。 弘时笑着道:“先恭喜二姐姐了。” 和玉亦对他一笑,弘时又要去前头招呼客人,翼遥打发小丫头,命她:“还不去告诉福晋与两位侧福晋,也高兴高兴。” 小丫头也喜气洋洋地答应了一声,修婉挥挥手命人端了热水来,亲自拧了手巾子给和玉,含笑道:“二姐姐擦擦脸吧。您看,您这会子若是伤心对孩子可是顶顶不好的,快注意些。” 和玉顺从地接过擦了擦脸,然后略带羞赧地嗔怪道:“修婉!” 修婉笑吟吟“唉”了一句,又伸手摸了摸和玉的肚子,美滋滋地道:“我也沾沾我小外甥的喜气。” 和玉脸一红,翼遥在一旁道:“你羞什么啊,又不是第一次当额娘了。”又打趣着道:“亏得你今日念烦了修婉,让她自己看看你,不然还不知道呢。” 又看了修婉一眼,似笑非笑:“我倒是不知道,咱们敬贞公主几时有了这相人面目的本事?好严实的嘴啊。” 修婉忙对她讨好告饶,姊妹三个笑成一团,冲淡了方才的悲意。 前头女宾席上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敏仪宋知欢等人正坐在那里听着女眷们对聘礼的赞叹与修婉这一门婚事的祝福。 一听了这消息,又是满满一屋子的恭喜声,敏仪笑的还颇为矜持,华姝已是眉开眼笑了,当下激动的眼圈都红了,一杯酒猛地就灌了下去,笑的嘴都抿不住。 宋知欢也是一喜,一时这边席上满是笑声。 晚间前头宴席散了,敏仪叮嘱画眉看着底下人把聘礼封上条子搬入库房,然后对着聘礼单子添嫁妆单子。 画眉笑着答应了一声,眼见这边事都 差不多了,敏仪便抬步往修婉院子里去了。 修婉院里已是满满当当的人了,和玉被围在当中,星德就她旁边,亦是满面的欢喜。 因屋子里人太多了,文渊也没捞着内场座,就在外间的椅子上坐着慢慢呷着茶,见敏仪来了忙起身请安。 敏仪对他笑了一下,里间的已听到了声响。 宋知欢笑道:“哟,这不是和玉她嫡额娘吗?快过来,见见你未来外孙子。” “外孙也罢了,还有什么未来?”敏仪对她一挑眉,然后对着和玉笑道:“你且安心养胎,嫡额娘命人包了些安胎养神的补品,明儿一早你带回去。今日天晚了,你就留下宿一夜,无论七巧阁还是玲珑阁都是早早收拾预备了的。” 翼遥与和玉均笑着答应了一声,翼遥笑着道:“可知额娘偏疼妹妹,今日也是沾了妹妹的光,不然额娘如何会留女儿。” “唉,遥儿,咱们母女俩也就是昨日黄花了。”宋知欢轻轻叹了一声,拦着翼遥哀怨道。 “去你的,别在这当活宝。”华姝嗔她一声,笑骂道:“别吓到了我们和玉。” 宋知欢笑了一身,搂着翼遥靠着她,在一旁含笑看着和玉。 不过这一条喜讯并未打消多少雍亲王府里的悲伤氛围。 下聘礼没多久,修婉便动身北上了。 宋知欢抹着眼泪送走了女儿,春暖花开的时节,她的女儿离开了她,奔向了自有、爱人,去寻求属于自己的道。 而她,留在这四方天里,守着窝过日子。 一时情绪惆怅低沉,本来按照惯例今日应该是雍亲王与宋知欢一同怀念女儿少时的,奈何敏仪瞧宋知欢情绪实在不好,就联合暗暗挑拨了年氏,让她去拉雍亲王。 宋知欢则被敏仪拉着回了住云馆,敏仪也是眼圈通红的,此时见宋知欢情绪低沉,便叹了一声,道:“你我都知道,早晚会有这一日的。” “是呀,我早知道会有这一日的。”宋知欢轻嗤一声:“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敏仪抿了抿唇,只觉心头莫名地发酸,却还是不得不轻声道:“满蒙联姻本是旧俗。” 宋知欢轻嗤一声,“入关已近百年,若大清兵甲能压住蒙古铁骑,那还要一位位宗女离乡?”言罢,她长长叹了口气,“这里头有多少的政治因素我不知道,也不想细思,只是想起一句:十四万人齐谢甲,竟无一个是男儿。” 最后一句是低声呢喃出来的,敏仪听得一愣,好半晌方才低低道:“这也不过是你我妇人之见罢了。” 宋知欢轻轻哼了一声,然后重重一叹,仰头望着天边,好半晌才有一声“也罢”轻轻传出,随着冷风散去了。 一时回了住云馆,忙有人迎进了暖阁里,辛夷用小茶盘奉了茶上来,对宋知欢轻声道:“辛娘姑姑备了松瓤奶油卷酥,还有新煮的牛乳茶,您早上就没用膳食,好歹尝尝?” 敏仪听了忙命她:“问你主子有什么用?快端上来就是了。” 语毕,她又转过头来对着宋知欢小心道:“前日弘晖买来的金糕你吃着怎样?我尝了倒是不错,让小丫头切一碟子端上来怎么样?吃着也开胃。” 宋知欢见她如此心中一暖,勉强扬了扬唇角,点了点头。 辛夷忙应了一声,喜得不行,快步下去预备了。 宋知欢这边一点头,住云馆里的人也顾不得伤心了,连忙就预备出来,不多时就有侍女碰着东西鱼贯而入。 最前头的侍女手捧绘彩白瓷大茶壶,并两只颜色鲜艳图案好看的小盏子;后一位手里提着个嵌螺钿黑漆小食盒;最后一位手捧嵌八宝红漆大攒盒,一色身着暖橘色对襟毛褂子,腰间系一条淡紫腰带,系着红头绳,青春靓丽。 柔成忙挽了袖为二人斟了牛乳茶;再掀开小食盒,见里头净白瓷小碟子盛着切成小块的金糕,伸手端了出来,又将两只小银签子摆上;最后掀开那八宝大攒盒,见里头满满当当五样点心:一样是方才说到的松瓤奶油卷酥、一味糯米红枣糕、一味银丝饼、一味青玉绿豆卷、一味荷花鱼茸糕。 样样做的精巧别致,使人食指大开。 然而纵然如此,宋知欢也不过在敏仪与柔成的逼迫下用了两块,小银签子扎了一小块金糕送入口中慢慢嚼着,磨蹭了许久都没咽下。 敏仪看的直头疼,自己也没心情。 柔成在一旁,紧紧抿了抿唇,一面抬手为她添了些奶茶,轻声道:“好歹用些吧主子,您这边不用,我们都揪心。” 宋知欢垂着眸看着那半盏牛乳茶,低声道:“就这一日,由着我吧。” 柔成还要劝,敏仪已轻声对她道:“也罢了,随着她吧。” 又对宋知欢道:“你也是,多大人了还任性这个。就这一回,明日可不许了。” 宋知欢抿着唇点了点头,敏仪长长叹了口气,对着满桌子的精巧点心却也没胃口,一时在心中笑自己:方才说知欢说的多有理似的,换到自己身上却也没胃口了。 一时又是寂静无声。过了许久,宋知欢叹了一声,忽然道:“我这心里不是滋味。” 敏仪抿着唇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我也是。” 这悲伤一直持续了许久,宋知欢良久未从幼女远嫁的悲伤中抽身出来。 这日天气温暖些,柔成着人将软榻搬到了廊下,紧赶着催宋知欢出来坐坐,晒晒太阳。 小院里已是一片的生机勃勃,绿油油的小青菜看着就惹人爱。 宋知欢拢了拢身上的软毡,忽然笑了,吩咐:“这小青菜长得好,摘些下来炒了吧,咱们晚上添道菜。” “也好。”柔成笑着答应了一句,又打趣道:“今年这菜长得比往年好些,可知是您日日看着它们的功劳。等到来年,也得请您看着,如此才能长得好呢。” 宋知欢是没看出来哪里长得比往年好了,闻言随口回嘴道:“咱们柔成姑姑不也是日日跟着我‘格’青菜,没准儿是你的功劳也说不定。” 柔成也忍不住直笑我,忽然听一声声的通传:“嫡福晋来了。” 宋知欢抬头向那边看去,就见敏仪被四五个丫头仆妇簇拥着进来,身着五福捧花的淡紫衬衣,外搭着一件窄褃掐腰的勾金丝月白比肩甲,发间挽着翡翠玉钗,打扮的清雅也不失端庄。 见宋知欢出了屋子,她便挑了挑唇角,打趣道:“哎哟喂,您老人家总算舍得出来走走了?” 宋知欢慢悠悠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轻哼一声:“我依稀记着,比您也没大了两岁。这‘老人家’我还是当不起的。” 敏仪轻轻一笑,一面自身后黄莺手里取了个烫金的大红帖子递给了宋知欢,道:“看看,这是完颜家送来的嫁妆单子。我算是知道什么叫财大气粗了,整整一百二十台,若不是为了不压过徽音,只怕还能再加些。” 宋知欢心中倒是了然,一面慢慢翻开了帖子,一面随口道:“乌云珠擅经营,又是她们家独女,未出嫁时手里就握着两间铺子,打理的井井有条,这些年发展的自然更好了。她和完颜大人老来得女有了娉楚,自然更疼爱些。” ※※※※※※※※※※※※※※※※※※※※ 好像很多天忘了感谢营养液了,咱们干脆从十三号开始再谢一次,哈哈。 今天在外面玩,这一章完全是手机敲出来的,多担待。 感谢: 读者“清水自清心”,灌溉营养液+12020-08-1622:44:54 读者“ivvvvy”,灌溉营养液+102020-08-1522:52:00 读者“ivvvvy”,灌溉营养液+102020-08-1522:51:58 读者“日见草”,灌溉营养液+52020-08-1518:31:50 读者“梦里不知身是客”,灌溉营养液+82020-08-1510:28:48 读者“水面清圆”,灌溉营养液+12020-08-1410:24:53 读者“寒塘”,灌溉营养液+202020-08-1323:12:35 读者“晚風兮”,灌溉营养液+102020-08-1321:35:18 □□ 弘皓与娉楚的婚期定在九月初三,正是黄花开遍,秋高气爽的时节。 ——这是两家商讨后的结果,完颜大人视娉楚如掌上明珠,珍爱万分。乌云珠亦将这老来女视为无上珍宝,纵然娉楚性子古怪,夫妻二人亦疼爱如初,未曾有半分嫌弃惊疑。 从前虽为了女儿的婚事犯愁,真到了要出门的关口,却又舍不得了。 于是婚期一拖再拖,完颜大人的信言辞恳切、辞藻华美,完全是一腔慈父之心。雍亲王思及当年嫁翼遥之情,亦是颇为感怀,便也应允了。两家再四商讨后,婚期被定在九月里。 娉楚得以与父母高堂再续天伦,敏仪也有了松一口的时间。 无他,季夏一过,雍亲王府便出了两样要紧事:一是徽音去年为弘晖诞下的四阿哥永琳满周岁,第二则是弘时膝下庶出二子永环周岁。 不过同样的周岁宴,却也分缓急轻重。世子膝下嫡子,周岁自然要较之弘时膝下庶子隆重不知多少。 中秋佳节一过,敏仪便又忙的团团转不得脱身。 阖府上下脱下夏装换上了秋衣,又有许多分例外的琐事,好在徽音韵姐儿也能为敏仪分担一二,倒也使她有了能喘口气的时间。 宋知欢这里却省心,柔成上上下下把换季的事打点的妥妥当当,连带两个孩子的周岁礼也预备的很是齐全。 偶尔敏仪见到,便颇为艳羡地道:“我是没你这个福气了。” 宋知欢闻此言不过一笑,却带出几分得意洋洋来。 小小的永环被抱在华姝身边养育,华姝爱的不行,日日抱在怀中,便是当年的弘时兄弟几个,怕也没享受过这样浓烈的一腔热爱之情。 韵姐儿仍旧一心扑在永瑶身上,时夏秋交会,小孩子易感风寒,弘时医术精通,仍稳得住,韵姐儿却急得不行,衣不解带照顾几日,待永瑶退了热,方才放心。 这日宋知欢得了二斤好茶,敏仪不请自来,又带上了左膀右臂的儿媳妇徽音,婆媳两个在花厅暖炕上坐着,看着宋知欢慢条斯理地净手煮茶。 提起孩子们的事儿,徽音口吻中带着淡淡的感慨:“虽非亲生,三弟妹对永瑶也用足了心了。不瞒额娘和阿娘说,也只有当年永琏和秀泽幼时我才对他们这般揪心过。待到后来的孩子们一个个出生,媳妇心中反而稳住了,再为有过那般的惊慌失态。小孩子感染风寒是常有的,三弟妹倒是次次如此揪心。前几日永瑶烧的厉害,我看她精神头也颓废的紧。” 敏仪闻言轻轻一叹,只道:“她对永瑶素来用心。一则是早年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永瑶便是她此生唯一的指望了,二则是永瑶与她也好,这些年处的比亲生母子也不差,她自然更用心些。遑论永瑶身子本较平常孩童根本弱些,虽说弘时尽心,这些年养的极好,但永瑶最弱的时候却是在她怀里挺过来的,她难免更为揪心。要我说,也幸亏永瑶是碰上了她,若是个旁的女子,尽管弘时再精于医道,只怕永瑶也保不住了。这后宅之中的龌龊手段,哪里是他一个男人能明白挡住的呢?” 宋知欢手上微微抬起公道杯,芽色的茶汤缓缓注入净白瓷的小盏子中,她一面递与敏仪与徽音二人,一面随口道:“这些事情乱的很,你们说着也不头痛。来了这儿就别念叨那些事,喝茶,不然可不留你们了。” 敏仪与徽音均是一时好笑,徽音谢过宋知欢后乖乖低头品茶,然后对宋知欢笑道:“这白瓷的盏子虽好,这个时节用也不合适了。前日我们爷给您送来的那套玫瑰红釉彩盏子您怎么没用呢?那一套搭这茶汤也好看。” 宋知欢慢条斯理地道:“那个颜色虽鲜亮明丽,如今用未免太早了些。倒是早起时你柔成姑姑带人从库房里翻出一套秘色瓷来,我瞧着那个颜色倒合适,本预备今日用的,方才却一时忘了。” “可是阿娘忘得巧了,不然这一套瓷器今日怕是保不住了。”徽音带着几分说笑的口吻开口:“须知媳妇最是雁过拔毛的,秘色瓷价值连城,世间少见。媳妇若是见到了,只怕控制不住自己这双手了。” 宋知欢听着好笑,抬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一下,笑叱道:“哪有这样说自己的。”又看向敏仪:“你也不管管。” 敏仪本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品茶,一面含笑看着宋知欢与徽音二人玩闹,如今乍然被拉下水也半分不慌,只道:“却也不知是不是某人惯出来的这性子。” 一时正说笑着,忽有人通传道:“年侧福晋到了。” 宋知欢听着一拧眉,只吩咐:“请她正房喝茶去。” 敏仪看她这样子,心中惊愕,问道:“她竟常来吗?” “你这段时间忙不知道。”宋知欢哀叹一声,“她也不知哪里听了什么话,又动了什么心思,非要从我这里讨修婉幼年时的旧衣裳来给福宜,她也不想想,修婉的旧衣裳我这里年年收拾,剩下的一些留着是个念想,我们又惯素不亲近,哪有给她的道理?” 说起福宜,正是年氏于今年五月诞下的一子,只是当时府内正是多事之秋,倒也没掀起多大的波澜。 福宜并非足月而生,生来体弱,宋知欢隐约听见些风声,说福宜本就是年氏强行催孕诞下的,能带到七个月已是极为艰难,未足五月便有些见红,开始熏艾保胎。 她都知道的事情,敏仪不可能不知道,当下拧眉道:“我听老人说过,小的身子弱,求福气深厚之人的贴身衣裳能给小的压福,却也不过是分出一份福气去。若是亲近些便也罢了,她素日算什么?当日修婉出嫁她又给了多少添妆?倒是有脸来求这个。况这一胎本就是她用了多少催孕药求来的,她那身子,温和些的药不管用,用的是年家寻来的狼虎之药,福宜生来便弱!她如今不求神医仙药来治福宜,倒是打起这个歪主意,真是疯了!” 这边正说着话,宋知欢本欲起身去打发了年氏,忽闻屋外一片的喧嚣之声,三人齐齐拧眉向窗外一开,便见年氏打外头横冲直撞进来,衣衫鬓发皆是凌乱不堪,等闲下人也不敢十分拦她。 宋知欢心中一惊,年氏已冲了进来,口中凄惨地喊着:“宋姐姐!你救救福宜吧!她也要叫你宋额娘啊!咱们王爷素来疼爱福宜,若是福宜有个三长两短,王爷也会心痛的啊!如今只有你能救福宜了!你一定要救救他的啊,小孩子是无辜的!若是福宜有事,你们都是——” 敏仪见状况不妙,已先喝她道:“年氏!福宜身子不好你心中焦急在所难免,可这里也不是你能放肆的地方!知欢与你同列为王府侧福晋,却比你资历长出不知多少,你横冲直撞闯入她的居所,这便是你年家的教养吗?” 到底堵住了年氏那句话。 年氏梗着脖子看了过来,见敏仪面色阴沉的仿佛要杀人一般,也下意识地心尖儿一颤,到口边的说辞就这样止住了。 一时心绪回转间,她面上已又哭的梨花带雨,却没理会敏仪,只抱着宋知欢的腿,继续软了声调苦苦哀求道:“宋姐姐,你就看在王爷的份上,你救救福宜吧!他也是王爷的孩子呀!” 宋知欢一时不允,她就继续哭闹,左右不走。 她贴身的嬷嬷侍女就在屋外跪着,没人敢来触霉头。 敏仪冷声斥责年氏道:“你看你如今还有几分侧福晋的姿态!”又那些下人怒道:“主子这样也不知劝阻一二,要你们何用!” 宋知欢被年氏缠的动不得身,也知道今日屋子里的人都不敢对年氏动手,若是不许给年氏,怕年氏这能作出就抱着她的腿躺在这里不走的事了。 她只觉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一时狠狠咬了咬牙,命柔成:“去,把库房里收着的修婉幼年时的袄儿取一件过来。” 年氏听了眼睛一亮,待柔成把那一件小袄取来忙忙抬手扯过,又对宋知欢再三谢过,一时也忘了行礼,起身奔去了。 敏仪沉着脸久久没有缓和,对宋知欢道:“你也顺着她。” 宋知欢亦是面色难看,“我能如何?打她出去不成?年羹尧在西北正得用,王爷不可能舍弃年氏。她状似癫疯之态又如何?也只能被死死压在府里,一条消息都不能传出去,和况咱们对她动手?” 敏仪只觉无力之感涌了上来,一时叹道:“这倒也是。”旋即一咬牙,“可这事儿也不能这么就了了!” 宋知欢冷笑一身,“了什么了,咱们也不必动手,免了脏了自己的手。如今是年羹尧得用,她依仗兄长,自觉无人敢动她。强闯旁人居所,她还算有底气,没硬闯库房呢!” 见她如此,敏仪反而转过来劝她道:“如今年羹尧得用,她自然嚣张,等日后王爷又用不着他了,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可不是这个道理吗。”徽音忙忙扶着宋知欢让她炕上坐下,轻声道:“您为了这不值当的人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又算什么?” 宋知欢冷哼一声,“等着吧!她那儿子,什么名医仙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了!” 见她是当真动怒了的模样,敏仪也顾不得自己生气了,忙劝她两句,一时柔成取大茶碗斟了茶来,宋知欢猛灌下去,方觉恢复了两分理智。 敏仪命画眉道:“打听打听,年氏怎么动了这么一份儿心。” 宋知欢这会子倒是心绪敏捷的紧,脑袋瓜子转的飞快,迅速便反应过来,冷笑一声,道:“还能是谁。不过年家罢了,素来以为是个蠢得,又以为咱们王爷对年氏情根深种,我若不乐意给,年氏自然闹出来说我不乐意救福宜,虽说她不占理,她身边的嬷嬷却是口齿伶俐的,闹到王爷面前也没我的好果子。最好再让王爷对我们家使了信任,届时武将之中,岂不就只有年家得用了?” “呵,真是笑话。”宋知欢目光冷冷地注视着后窗,窗外花影重重草木依依映在眸中,她面上却是冷笑连连:“哪个蠢人想出来的计谋?自以为聪明绝顶,却不知从一开始的条件筹码就算错了!咱们那位王爷对年氏要是真有心,还能冷了这些年?那所谓的‘保护’也不过是个借口,只怕整个年家如今都被烈火烹油鲜花锦簇的景象给蒙住了心!真当咱们王爷是什么有心的……” “阿娘息怒。” 见宋知欢就要连带上雍亲王,徽音忙忙开口打断,又起身为她添了茶,轻声劝道:“您消消气,那年家算计的如此光明正大,也不过仗着年额娘素来也不是什么有脑子的形象。这事儿阿玛心里定然有数,不会委屈了您的。” “我倒是不怕委屈。”宋知欢狠灌了一口茶水,“只是他若不给我个说法,我也要让他知道,这王府里有家室背景的可不止年氏一个!西北边陲是重要,可京畿也是一大块肉啊!若是让人给割了,他又要如何?” 见宋知欢面色发狠,敏仪一面是心酸,一面竟然也有些欣慰,当下握着宋知欢的手道:“好了,莫要动怒了。怒极伤身,放心,这一口气,我们定然不会让你咽下去!” 众人私下又是如何动作的暂且不说,只说宋家得了消息,当晚宋母就带着宋知欢嫂嫂弟妹们浩浩荡荡地来了。拉着两大车的补品礼物,多是安神压惊之物,还有半丈高红珊瑚树一棵,颜色殷红,品相极好,据说安神定眠。 见宋知欢面色极差的样子,宋母和大嫂齐氏先受不住了,宋母揽着她慢慢抚着她的脊背,齐氏握着宋知欢的手,恨恨道:“真是给脸不要脸!年家是什么样的家教,纵得女儿无法无天!” 宋知欢抿了抿唇,轻哼一声,“这可不是冲着我来的。” “乖囡放心,妈明白。”宋母慢慢为她理了理鬓发,口吻是很轻的,甚至面上还带着笑意,听着却让人不寒而栗,“年家,年家如今顶门立户的无非一个号称天生将才的年羹尧,不是四川总督兼领兵权吗?简在帝心,我们动不得他,还动不得他老子!宝儿放心,年家兄弟没几个干净的,参奏不得年侧福晋,就从她兄弟里挑,也不算打雍亲王的脸。明日一早朝会,妈会找人参奏年遐龄教子无方,如今朝中看不惯年羹尧的大有人在,打他的脸不得,打他老子脸还不得吗!我就看看,他老子要是出了什么事,他还能置身事外!他年氏的教养出了污名,他还能在官场上平步青云!” 复又揽着宋知欢,慢慢道:“若是雍亲王,对你生了气,你也不必怕。妈会安排你的哥哥们去与雍亲王说情哭诉,呵,咱们家如珍如宝捧大的女儿,这委屈要是咽下了,我可真是白活了!” 宋知欢本还是气的要命,这会子听宋母如此说,又有些迟疑犹豫——也是怕自家被那个小心眼的死男人记恨上。 知女莫若母,见宋知欢如此,宋母哪有不明白的?当即抚了抚她的脊背,笑着轻声道:“也别怕咱们家被王爷记恨,他如今正是要敲打年羹尧的时候,咱们做了出头鸟,正给了他当好人的机会。再有,咱们家这些年不算很出风头,正好借这个事,也显一显咱们的本事,莫要让人以为,咱们家是好欺负的了。” 大嫂齐氏也劝道:“阿欢,母亲说得正是呢!你放心,王爷如今用得着咱们家,这点子小事,说通了也就是了。他再在年羹尧处得了好处,还要念着咱们的好儿呢。” 三弟妹乌拉那拉氏看着温柔,内里却是个刚强性子,当即也道:“正是呢!也该叫人知道知道咱们家的厉害!算是什么东西,也该来触姐姐的眉头!这后宅里以家世资历子嗣论排辈,咱们姐姐哪里不比她强?也敢来这里撒泼,就是因为咱们这些年太低调了。” 宋知诚战功赫赫,身带三等公爵位,她的诰命也比嫂子们都高!娘家又门第高,这话说得也有底气。 二嫂安氏对这些事情倒是一窍不通,却最是个温柔实诚的性子,见宋知欢方才的形状已有些疼惜怜爱,当下也劝慰道:“妹妹只管放心,同胞兄弟们,总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一时大嫂又拣家里孩子们的趣事说了几件,宋知欢听了直笑,心头的委屈愠怒也散了。 见她情绪转好,也有心让她和宋母说两句私密体己话,齐氏便笑着道:“妹妹院里的菊花开得好,我方才路过瞄了一眼,许多名品呢。不知妹妹能否赏个面子,放你嫂嫂弟妹们去看看。这小姑子请放心,我们这些人总不会把你的花园子搬空了!” 宋知欢噗嗤一笑,随口道:“嫂子尽管看,看上了哪个,带回去就是。”又道:“前儿翻箱子寻出些料子来,无非宋锦杭罗一类,我这些年也不爱穿,身边也没个娇艳的小姑娘,等回去时候嫂嫂弟妹们且带着,给家里的姐儿们穿吧。” 安氏忙道:“她们小人家,哪里能穿这样的料子。” 齐氏却知道宋知欢的脾气,拉了安氏一下,笑着应了,只打趣道:“姐儿们也是享了姑奶奶的府了?可惜宁乐姐儿当年是没这个福气。” 宋知欢无奈:“当初是不如今日,可我有什么好东西也没忘了宁乐一份。” 安氏只笑道:“是,妹妹疼侄女、侄孙女们。” 一时媳妇们退下了,宋母方拉着宋知欢道:“好宝儿,你别气,这回不论怎的妈都要给你出口气。年氏是要骑到咱们家脖子上了,咱们也不能忍着!你二嫂那个软脾气,又没个心眼子,这话在她面前不好说,这会子却没顾忌了:无论年家、王爷,最主要的还是你自己,你要端住了,咱们家的姑娘也不是随人欺负的,你就算给王爷甩了脸子也不必怕!咱们家如今不是当初了,兜得住!” 宋知欢听了噗嗤一笑,道:“这话要让二嫂听了,不定怎么诚惶诚恐呢。” “唉。”宋母叹了一声,思及大儿媳和三儿媳又有些欣慰,“还是你大嫂这些年风里雨里跟咱们过来的,也知道我的脾气。你三嫂的性子也干脆,索性大家都不是腹内藏奸的人,也不会撺掇着爷们闹事。若是那样的人,咱们家是断断不能要的。” 又道:“你四弟那个这些年随着你四弟奔波,只是番邦人的身份,咱们倒不在意,只怕官场上有话说,你四弟如今又算给天子办差,更不好光明正大地甩出来,只能没名没分地跟着,但妈心里是认这个小儿媳妇的。那船运上的生意怕是上头有安排,不能咱们家的小辈继承了,这样也好,那偌大一份家业,也怕后人保不住,不如给出去,换个爵位来,日后若是子孙不出息,还能保个一两代。” 宋知欢听了笑着嗔怪道:“人人都盼着子孙后代贤能有为,您倒是好。” 宋母叹了口气,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宋知欢又想起另一桩事来,转过身从炕柜屉子里取出一个小药匣儿,自内取出一个入手莹润的青玉小瓶交给宋母,低声道:“大内的养身秘方,您不是说父亲近日身子不好吗?温补养身之物不怕,每日睡前用米汤服下,一瓶十粒,连用一旬便可。” 确实是宫里的方子,不过宋知欢让辛娘减了许多,药性极为温平,仗着的不过是里头的灵液罢了。 这一小瓶吃完,若是宋父的身子还是不见好转,只怕就是天要亡他了。 宋知欢心中一时有些沉重,轻轻叹了一声。 宋母只当她为宋父忧心,便将小药瓶往自己贴身的荷包里收了,并对她笑着道:“乖女放心,妈定然看着你父亲将这一瓶吃干净。”又道:“他身子本来保养的不错,不过自修婉远嫁了,他深受打击,便断断续续地病了起来。他这一生最疼你,也最疼你两个女儿,修婉远嫁,他心里最不好受。” 宋知欢眼圈儿一红,哑声道:“父亲一把年纪,还为了女儿和外孙伤心,实在是不该。” “唉。”宋母也叹了一声,取绢子拭了拭眼泪,对宋知欢轻声道:“这是无可避免的,你也要珍重自身才是。妈总盼着你长长久久的,不想让你受一丁点儿的苦。四阿哥的婚期近了吧?他虽不是你的亲生,这些年你也将他视若己出,也算未来的一份依靠。总算妈的乖女也到了要享儿媳妇福的时候了。” ※※※※※※※※※※※※※※※※※※※※ 唉,今天晚上码字的时候下水道忽然冒水了,因为家里是一楼,又是老房子,所以下水道堵塞是很常见的。 今天有点大发了,冒了好多水出来,应该是楼上哪家洗衣服的水没下去,哈哈~ 反正擦了好久,又用八四擦了一遍卫生间、刷了鞋、涮了地垫和盆子,然后就晚了。 感谢: 疯丫头投掷地雷*1 读者“枸杞君”,灌溉营养液+62020-08-1908:41:58 读者“糯米团子”,灌溉营养液+202020-08-1908:03:27 读者“铃兰”,灌溉营养液+102020-08-1823:53:03 读者“欣悦然”,灌溉营养液+1732020-08-1823:30:58 读者“伊云”,灌溉营养液+52020-08-1823:28:07 读者“王小宝与肖大宝的粉头”,灌溉营养液+12020-08-1823:03:36 读者“evaaa”,灌溉营养液+22020-08-1822:58:03 读者“星耀飞翔”,灌溉营养液+12020-08-1822:38:43 读者“牡丹”,灌溉营养液+52020-08-1822:30:44 读者“知还”,灌溉营养液+52020-08-1822:09:37 读者“青争”,灌溉营养液+62020-08-1821:51:34 九十 宋母动作很快,或者说自打宋家在清廷崛起,这些前世族遗脉便以宋母唯首是瞻,这些年也受宋家不少照拂,宋母要办个事还是容易的。 况年家这一二年行事愈发招摇,看不惯他家的也大有人在。 朝堂上素来是无风不起浪,那些个官场老油条又个个都是恨不得走一步看十步的,这些个文官清流开始参奏年遐龄教子无方,便有人想到是不是上面要搞年家,一时年家门庭繁华不负,道称得上一声“门可罗雀”。 宋知欢安坐王府中,挽袖净手,打理她那一匣匣的香料药材。 雍亲王过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宋知欢正慢慢切着一味侧柏枝子,见他来了也不慌,从从容容的拧了手巾子擦手,方才起身,对着雍亲王款款一礼,“给王爷请安。” 雍亲王看她一眼,缓缓点了点头,道:“免了吧。” 然后便沉着脸在炕上坐了。 宋知欢倒是处变不惊,毫不为他的冷脸而慌乱。 毕竟雍亲王的心思她也能摸个十之八九了:今日的冷脸,多半是为了宋家隐隐辖制他的事,虽然这事做的也有几分合了他的心意,却有逼迫之嫌,他难免有了恼意。但又因为宋家这一闹显出的分量,他又得重新掂量掂量怎么对宋知欢了。 也因此,他在这里露一露冷脸,先是敲打宋知欢,让她知道“以夫为天”,然后便会显出几分温情来,打个巴掌给个甜枣,拿捏得当。 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宋知欢还是不得不露出吃这一套的样子。 心里唾弃自己连节操都不要了,却还得笑着接过雍亲王递来的一块苹果,对他露出一份娇羞的笑意。 虽然心中无比恶寒。 且说到了九月,雍亲王府一日比一日热闹。 九月初二日,张灯结彩,红幔遍地。 完颜府上送了娉楚的嫁妆来,一色贴着红纸完颜府标识的暗红漆箱子,打的又大又深,沉的几乎压弯了扁担。 敏仪大致扫了一眼单子,见聘礼送去的东西除了必备的礼物大多都装了回来,只有多的没有少的,到底却也没压过徽音去。 一时她感慨完,对娉楚不免又多了几分喜欢。 这年代婆婆对新妇的喜欢,多是从新妇娘家来的了。 及至婚期这日,弘皓一早被弘晖叫了起来,喜服不要钱一样往身上套,弘皓一向讲究穿衣简洁,这会子被这样摆弄,虽仍板着那张脸,弘晖也能看出叫苦不迭来。 他一时觉得好笑,与弘皓道:“成亲,又不是叫你做什么偷鸡摸狗之事,何必如此‘视死如归’的。” “说什么呢。”昨日就赶回来的翼遥瞪了弘晖一眼,“那个字也是能轻提的?况还是今日这般的大喜日子。” 弘晖讪讪答应了一声,一时翼遥见弘皓这边差不多,便道:“好了,我去阿娘哪里看看。你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往正殿去吧。” 弘晖与弘皓兄弟两个连忙答应,翼遥已转身出去,身上暗红滚金边的氅衣袍子一翻,露出里头大红绵纱的里子来。乌黑发髻间挽着的一支点翠嵌红宝步摇微微摇曳晃动,珠光溢彩、华美不凡。 眼见她去了,兄弟两个方才相视苦笑一声。 弘晖见弘皓面上难得带出几抹笑意来,便又忍不住笑了,不由抬手拍了他一把:“你这小子。” 且说翼遥这边,一时到了住云馆里,此时天色仍未透亮,上房里灯火透明。宋知欢正站在寝间里一面西洋等身穿衣镜前前后照着,柔成领着三个侍女左右簇拥着,她身上已是崭新的一件缂丝银鼠暗红撒花氅衣,袖口袍角均镶嵌了二指款的金边,倒是难得华丽。 长发盘起,戴着一只百蝶穿花青鸾斜出的赤金钿子,明晃晃的金子在灯火辉煌下分外耀眼,九颗珍珠均是莲子大小的上等南洋珍珠,莹润大方、光泽内敛。一条青鸾衔出的流苏以明珠玛瑙兼并串成,衬着肌肤莹白,有玉雪之姿。 面上也是薄薄一层粉黛,难得挑了胭脂抿了红,倒是显得神采奕奕、顾盼神飞。 翼遥一见便大为惊叹,走上前来亲自为宋知欢系上压襟的羊脂如意和合云纹佩,一面笑盈盈道:“阿娘少有这样打扮的,今日一见,果然是光彩照人的。”又道:“您平日里也很该这样鲜艳鲜艳呢。” 宋知欢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脖子,只觉都要被那钿子压断了,一时苦笑道:“可算了吧,今儿这一回,脖子就要不好了。” 翼遥听了忍不住发笑,抬手为她轻轻捏着脖子,轻声道:“四弟的好日子,咱们都高兴。您穿的鲜艳,我们就更高兴了。” “我穿的鲜艳又不是为了你们高兴。”宋知欢斜睨她一眼,轻哼一声,“也罢,去,把我那对耳坠子取来。” 柔成已用铺着红绒布的小托盘捧了一对耳坠镯子来,闻言笑着道:“好郡主,您就借奴婢的花献佛吧。” 翼遥于是轻笑着拾起那一对耳坠子,一面放轻了手上的动作为宋知欢戴上,一面笑道:“那就请阿娘允准女儿服侍您一回吧。” 一时说笑着,前头有人来道:“侧福晋,福晋打发奴婢来看您好了没。” “快了。”宋知欢扫了一眼柔成捧来的怀表,轻轻一拧眉,“这样早?” 来人轻笑着道:“前头宾客来得早,且得早早去待客才是正理。这会子迎亲的人刚出去,还得有些时候回来呢。” 翼遥已捧起那一对银掐丝红翡手镯轻轻为宋知欢戴上,笑道:“阿娘也快些吧,额娘那个急性子,您再不到,她又要着急了。” 宋知欢点了点头,向镜中一看,处处已打扮妥帖,便转身出去了。 翼遥忙上来扶着,柔成便轻笑着退了一步,领着众婢女跟随在后。 年氏上回虽如了愿,却也吃了挂落,在雍亲王面前又是泪珠涟涟娇喘微微梨花带雨的老路数,又是绝食又是哭诉,已是瘦脱了形儿,这会子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衣裳,打扮的倒是清雅脱俗、出尘不凡。 只是这大喜的日子,谁不是打扮的喜庆明丽,她这本不出众的颜色却更为乍眼了。 敏仪见了面色一沉,淡淡扫了她一眼。 年氏这些日子在敏仪手中吃了不少挂落,算是见识了母亲口中——一家主母的手段,这会子对敏仪还怕着,见她冷着脸看自己,眼中仿佛凝着寒冰一般,先是吓了一大跳,下意识身形萎缩一下,也顾不得与华姝合不来了,就要往她身后躲去。 便如耗子见了猫,虾米见了鱼——如遇天敌。 华姝正是嫌弃她的,这会子见她这样也不免有些好笑,然而还是很没有战友情地退了一步,没为她挡住敏仪的视线攻击。 只见敏仪神色淡淡地,端着茶碗啜了一口,大好的日子,也没理她去寻她的晦气,只问画眉:“知欢怎么还没来?” 画眉笑了一声,道:“宋主子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这会子正跟柔成耍脾气呢吧。” 敏仪听了也忍不住直笑,到底收敛了冷意。 雍亲王瞥了年氏一眼,见她面带委屈泫然欲滴,一副梨花带雨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到底这些日子已见识了不少,却也无大动容。 虽如此,还是对年氏露出一个略和缓些的神色,年氏果然得了安慰一般,咬着一般樱桃般的粉唇占定了。 敏仪坐在一旁,将一切收入眼中,心中倒有些讽刺:这是把年氏当只猫儿狗儿的养着了。 一时寂静,忽听屋外一阵的脚步声,敏仪忙忙抬头看去,便见宋知欢被翼遥扶着步步入内,发间流苏微动,端的是明媚艳丽。 也是三四十的人了,眼眸清澈如故,仍是小孩子脾气。 敏仪心中如此想着,面上却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意来,对着宋知欢一扬下巴:“还不快坐下,孩子们都快回来了。过了今日,也是当人婆母的人了,万不可如从前一般任性胡闹了。” “她呀,那爱娇的性子是这辈子改不了了。” 待宋知欢在雍亲王身侧微下首圈椅上坐了,也有小丫头捧了六个软墩来,在敏仪身侧下首摆了一溜,请华姝等人也坐了。 华姝自然坐在第一个,抬起眼皮子看了宋知欢一眼,笑着打趣道:“多大人了,还扯着柔成撒娇呢。外祖母都当了,也没见她多大人样子。” 宋知欢只哀叹道:“我这是什么命啊,自己没个同胞姊妹的,出了阁,添了多少个姊妹,各个拿我打趣。” “好了,不打趣你了。”敏仪笑了一声,命黄莺道:“今日的百合牛乳酥极好,给你宋主子端一碟子。今儿这样早,想来她也用得不好。前头的客都招待好了,你也不必着急,慢慢用口点心,让人给你斟一碗牛乳茶来,不然对胃不好。” “哎哟哟,这心操的呀。”翼遥状似呷醋,嗔道:“女儿就在这儿,也没见您多关心些。” 雍亲王看了她一眼,眉眼间透出几分笑意来,任是多心性冷硬之人,对着自幼放在心尖上养大的长女,也不自觉地软了,“去给郡主端碟子点心,免得她与她阿娘吃醋去。” “阿玛!” ※※※※※※※※※※※※※※※※※※※※ 今天下午有点事出去了,回来晚了,码字没及时。 先上三千,十点之前二更送上。 九一 殿内的气氛总算缓和不少,宋知欢就着牛乳茶用了些点心,时间便也差不多了。 花轿在中门前停下,宋知欢转头望去,能见到一双新人牵着喜绸缓步进来,二人都是天塌下来也急不了的性子,毫无寻常新人的慌乱之意,只一步步踩着红毯稳稳当当走着,娉楚身姿轻盈些,也能看出气定神闲来。 敏仪是见了多少对新人的,这一对却也算得上是最特殊的了。 她心中轻轻一叹,暗道:日后还不知有多少新奇日子呢。 虽如此说,今日是弘皓的大喜日子,她也露出个真情实意的笑容来,目光盈盈带着期盼望向两个孩子,笑意慈爱。 宋知欢目光专注地看着他们,弘皓气度泰然,娉楚姿态沉稳,倒是天生一对的样子。 身后的柔成悄悄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面上笑意不断。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二人动作不急不缓,徐徐拜下,一举一动透着庄重自若,倒像是这锣鼓喧天热闹场景中唯二的清静。 宁馨面上难得染出笑意来,细细看着弘晖的动作,透着欣慰与几分骄傲。 夫妻对拜。 从此一生举案齐眉,相互扶持,携手共进。 宋知欢忽然觉得自己竟然有些迷信基因,她在心中默默许愿:愿我儿与娉楚能恩爱携手,举案齐眉,红尘□□白首。 礼成。 笑声瞬间传遍了整座府邸,宋知欢悄悄向翼遥使了个眼色,翼遥会意,对她一笑,跟着去洞房的大部队去了。 宋知欢的意思,是让她照看娉楚,别被那些宗妇促狭了。 徽音与韵姐儿在前头随着敏仪招待宾客,宋知欢虽不耐这些,今日到底是弘皓吉日,免不得耐着性子应付一二,到底她今日高兴,面上的笑容真心实意,倒也能唬人。 饮过一桌的酒,敏仪悄悄拉了拉宋知欢,附在她耳边道:“若不乐意,回去歇着就是,大家也都知道你的。” 宋知欢到底有些分寸,便轻轻摇了摇头,道:“也罢了,不过这一日而已。”说着,她又长长吐了口浊气,嘟囔道:“回头得让弘皓那小子好好补偿我。” “可不是吗,为了弘皓,我们知欢可是累坏了。”敏仪笑着一声,拉着她去与凑过来的诰命夫人说话。 说实话,宋知欢在这些王爷贝勒侧福晋的圈子中交际不广,好在有个如鱼得水的华姝带着她,替她挡一挡那猛烈的攻势,倒也算自在。 一日的热闹下来,宋知欢只觉头重脚轻,送走了客人就一头栽在柔成身上,软着嗓子撒娇:“我累!” 柔成心中好笑,轻轻一招手那边竹轿已经备好,忙有人上来抬宋知欢。柔成与云鹤扶着宋知欢坐了上去,又对宋知欢轻声道:“奴婢才刚让人回去告诉辛娘备了面,用鲜鱼片开烫了摆在上面,像朵花儿一样的那种,再淋上一勺子红油,洒上葱花香菜,保准好看又香的很。还有酸笋老鸭汤,最是爽口开胃,辛娘今年的玉兰片腌的很好,稍稍淋些辣子一般,保准比去年的还好吃!您稍稍再坚持坚持,咱们就快到了。” 宋知欢本就没大吃好,这会子被她一念,只觉口水都快出来了,连声催促。 柔成忍不住悄悄一笑,心中念道:算是哄住了。 那边云鹤对她递来崇拜的目光,柔成对她轻轻一眨眼,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而笑。 然而宋知欢想要安安静静地用一顿夜宵的心愿到底破灭了。 华姝激起的年氏并没成功截住雍亲王,他老人家自己醒了酒,晃晃悠悠地住云馆来了。当时宋知欢正换了家常衣裳,盘腿往炕上一坐,葵花式洋漆小炕桌上已摆了几样精致吃食,她持着筷子吃面,身后还有个柔成小心给她拆着头发。 见这景象,雍亲王微微一皱眉,宋知欢也没注意到,直到他走到跟前了方才发现,却又舍不得放下手中的筷子。 雍亲王一摆手,淡淡道了:“礼就免了吧。” 说着,他老人家大刀阔斧往暖炕上一座,吩咐:“这面还有没有?再上一碗来。” 柔成能怎样?只能轻轻答应一声,一面收了礼平了身,重新回去给宋知欢三两下绑起个大辫子垂在脑后。那边已有侍女捧着水盆巾帕等物来服侍雍亲王净手,也有人去小厨房要面。 辛娘预备的夜宵自然是给柔成和云鹤几个带了的,这会子各人那里匀一点,下锅一煮,又是薄薄的鱼片散花一般铺在面上,一勺红油淋进去便给添了鲜艳颜色,再有两个青绿脆嫩的小青菜,滋味极诱人。 看面色,雍亲王大爷还是很满意的,二人寂静无声地吃着夜宵,在别处素来是众星捧月被人殷勤服侍关怀备至的雍亲王虽有些不适应,到底也相处多年,对宋知欢的性子早熟悉了,故而也没提出什么不切实际的要求,只埋头吃着夜宵。 寂然饭毕,柔成领小丫头们捧了水盆漱盂等物,服侍二人漱口、净手后,又用颜色鲜艳的洋漆小茶盘捧了消食茶上来,一色都是官窑豆青素瓷。 宋知欢慢慢呷着入口酸甜的消食茶,没开口。 说实话,不是她不想和顶头上司缓和缓和关系,实在是——没话说啊! 她和这位大爷相处,最后只可能是一起静坐,根本没什么想说的话。 宋知欢在心中深深检讨自己,然而并不打算悔改。 到底过了一会儿,宋知欢勉强寻出一个话题来,对着雍亲王道:“今日见弘皓成婚,忽然想起他少年时的模样,小小的孩子板着张脸,小大人的样子。” 雍亲王见她搭了梯子,就顺着下来了,对着宋知欢语带无数感慨地道:“是啊,转眼你嫁给我也三十年许,知欢,你老了。” 去你的! 宋知欢一下子备受打击,心里已经为雍亲王谋划好无数种死法,面上还得笑眯眯咬牙切齿地道:“是呀!爷说得有理。” 柔成只觉自己太阳穴狂跳,只是这会子也不好抬手去揉,只能拼命忍着。 到底知道宋知欢有分寸,也不怕她做出什么抄起茶杯狂削王爷一顿的事情。 雍亲王倒是自我感觉良好,自顾自握了宋知欢的手,轻声唤道:“知欢。” “王爷。”宋知欢也笑着回望,语气甜的能腻死人,总归身后的柔成和云鹤几个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然后自然是一夜安枕,宋知欢上了床就揽着一床杏子红丝绵被闭眼当自己睡着了,雍亲王见她呼吸平稳、神情安然,便摇头叹了口气,自己也在里头睡下了。 梆子声响起,宋知欢一夜安枕。第二日早早被柔成轻声唤醒,饮了半盏晨汤后被按在妆台前坐着,手上端着一碗蜜枣银耳羹慢慢搅着。 柔成一面吩咐辛夷:“梳个庄重些的发髻,簪那一支点翠嵌珠的大青鸾比目钗。”又对宋知欢含笑道:“今儿起得早,倒是不必着急,您慢慢用着羹汤,让辛夷慢慢给您梳妆。” 宋知欢随口道:“今日的晨汤有些浓了。” 柔成微微一笑,“是辛娘觉着昨日用了夜宵,今日的晨汤刻意备的酸甜口味。不为了醒醒肠胃,只求压一压腻胀之感。” 宋知欢听了略一点头,自己慢慢饮着银耳羹,让辛夷几个为她梳妆。 雍亲王又过了半刻才起身,苏培盛亲自带人服侍梳洗,他见宋知欢已在妆台前坐着了,便道:“难得见你起的这样早。” 宋知欢瞥了柔成一眼,似嗔似怪,口吻娇气的很:“还不是柔成一早催命似的叫。” 早膳已在暖阁里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有人迎着雍亲王往那边去,他一面走着一面随口道:“今儿新媳妇请安,是要早些起来的。” 宋知欢撇了撇嘴,表情很是敷衍、声音却很真诚地笑了两声,道:“是。” 柔成忍不住抿嘴儿一笑,轻轻抬手打开了盛放耳坠的红绒小匣子,自内挑选出一对浓绿水润翡翠坠子为宋知欢戴上,向镜中看了看,笑道:“这翡翠颜色好,衬着您的耳垂白嫩的很。” 宋知欢看了一眼,也觉着好看,便吩咐:“也要和这坠子一个颜色的镯子才好看呢。今儿穿那件湖蓝的棉袍,搭一件玉色的衬衣吧。昨日那花花呼哨的太晃眼了。” 一时辛夷几个也忍不住直笑,柔成自一旁的格子上取了个放镯子的嵌螺大匣子来,比着这坠子的颜色选出一只来摆到桌子上,又笑道:“说来这耳坠和镯子还是世子爷孝敬的呢。到底世子爷的眼光,比四阿哥好些。上次阿哥送来的镯子就太青嫩了些,未免显得轻佻。” “怎么轻佻了?”宋知欢一瞪眼睛,见柔成忙忙告饶,方才轻哼一声:“今年二十明年十八!戴多青嫩的颜色都不轻佻!” “是。”身旁的几个齐齐应了声,倒是惹得暖阁那边循声看来。 宋知欢不在意这个,一碗银耳羹见底,莲花型小碗被轻轻放在置在一旁高几上的小托盘上,她拾起镯子来戴上,起身预备更衣。 ※※※※※※※※※※※※※※※※※※※※ 都是细节啊!其实感觉写这种体现人物性格的小细节比大剧情头疼,哈哈。 下一章应该就是时间大法了,我们知欢又要升职了。 感谢: 读者“王小宝与肖大宝的粉头”,灌溉营养液+12020-08-2012:49:26 读者“梦里不知身是客”,灌溉营养液+162020-08-2010:03:43 读者“没有人啊7”,灌溉营养液+42020-08-2000:11:00 读者“evaaa”,灌溉营养液+12020-08-1923:51:57 读者“”,灌溉营养液+102020-08-1923:16:58 读者“林木林”,灌溉营养液+42020-08-1922:30:54 九二 正月里头,福宜去了。 这本该是个很沉重的话题,任是平日对年氏如何的不喜,这样的场面,作为他的庶母,宋知欢也该掉两滴眼泪意思意思。 可惜年氏没给她这个机会。 福宜五十九年生,六十年去,活在这时间短短七个月。为了留住这个先天便弱的孩子,年氏用了太多的心思手段,最后将那虚无缥缈的希望全放到了宋知欢身上。 许是大夫新换的方子有了效用,修婉的小衣裳送到福宜枕下的第二日开始,福宜的病症开始有了好转。 年氏一心觉得是自己的土法子有了效用,从此待宋知欢都多了两个好脸。 当然也不免有些嗔怪,觉得她若是早早松口,福宜便不必去遭那些日子的罪。 而此时,福宜过世,她脑子里哪根筋不知怎的扭错了,竟然猛地扑上来对着宋知欢撕打,口中还凄厉地哭着:“都是你!都是你!你说!那衣裳是不是假的?!我嫂子说了,天生有福之人的贴身之物一定可以镇住福宜!是不是你换了!” 宋知欢猛地竟有些愣住了,也是天缘凑巧,今日她放了云鹤的假,柔成也留在住云馆,身边只有两个小丫头跟着,都不是什么练家子,年氏这会子猛地扑上来,两个小丫头也招架不住。 敏仪与华姝几个本在内室,听了声响忙忙奔出来,一群人领着侍女冲上来,奈何年氏不要命一样的撕打,她们也无可奈何。 “年氏你疯了!”敏仪怒斥一声,拉住年氏的衣裳却见她不要命一样继续往前冲,一时震惊。 宁馨狠狠蹙眉,三两步上前,出手干脆利落地一手刀敲向年氏,倒是没晕,但年氏也落了痛,动作迟疑了一下。 就这一会儿,宋知欢与敏仪华姝都抓住机会,一个被敏仪拉着迅速退出,华姝一挥手,画眉芍药带着两个粗壮婆子上前制住了年氏。 此时雍亲王方才姗姗来迟地对年氏道:“琼葩,别闹了。”复又看向宋知欢,面色和缓些许,道:“福宜去世,对她打击太大,一时魔障,你多体谅。”最后才命道:“福宜阿哥去世,年侧福晋大受打击,一时精神失常。带她去小佛堂冷静冷静。” 华姝冷笑一声,面带嘲讽之色。 敏仪的面色也难看的几乎压抑不住怒意,宁馨面若三九寒冰,青庄亦满面不爽。 宋知欢在旁冷笑一声,怎不知雍亲王是在敲打他,一面暗道:老男人实在记仇。 一面却也没配合他,只是冷着脸对着雍亲王一欠身,口吻淡淡的:“妾身身经此事,惧怕非常。先回院中休息了。” 语罢,也不待雍亲王开口,径自转身离去了。 干得好! 敏仪几个心中狠狠夸了一声,即便对着雍亲王难看的脸色,也没有为宋知欢担忧的。 一来如今前头宋家得用比年家更甚,年氏那般骄纵雍亲王都能忍下来,也不差宋知欢这一回;二来年氏在后院能任雍亲王摆弄是她无能,宋知欢这边,一来有把王府后宅打理的铁桶一般的敏仪罩着,二来也有柔成、辛娘几个在,辛娘尤擅医道,等闲人算计不进住云馆院中。 敏仪心中更是波澜不惊,不是她托大,这些年她的心思都放在这王府里,只怕后宅之中雍亲王的手也长不过她,自然不惧雍亲王搞什么她老本行的小动作。 若是外面,还有宋家在,更不必怕。 雍亲王为人虽素行狠厉,却也顾忌良多,宋知欢手握翼遥修婉两张好牌,宋家又不似年家行事高调,自然更为好用,他不会轻易动宋知欢。 何况是此等微末小节。 宋知欢对此心知肚明,走得也是毫无顾忌。 只是踏出门槛的那一刻,心中忽然想起一句话来:君为袖手旁观客,我亦逢场作戏人。 于是冷笑般地挑了挑唇角,扬长而去。 她自认对雍亲王了解不轻,雍亲王修行多年,自诩一身钢筋铁骨,一张完美无瑕的冷硬却慈悲的皮囊。殊不知,枕边人对他的软肋心知肚明:无外乎皇位权势四字。 而宋知欢在雍亲王府这一把牌里,先天就拿到了最大的优势。 她肆意懒怠,自认潇洒,举止不受拘束,对雍亲王毫无讨好之心,雍亲王却也动不得她。 一则她不给雍亲王惹事;二则膝下三名子女各有千秋,又并非心狠手辣之人;三则宋家亦是雍亲王之左膀右臂,割舍不得。 如此条条状状,雍亲王便不会动她。 或许素性多疑自负的他也曾为宋知欢的漫不经心感到不快,但他自认是有原则之人,绝不会因此不快而迁怒宋知欢。 虽然宋知欢也没多感觉出的他的原则来就是了。 总而言之,宋知欢如今的脑袋还是稳稳当当的在脖子上立着的。 这一波闹剧在敏仪的授意下稍稍传出府去,成了一时笑柄。 雍亲王有心要查,奈何这后院里的女人大多都插了一脚,他也无从下手,只能不了了之,任由年氏哭诉,成了无头公案。 不过去了一个不大受人期待的孩子,对雍亲王府的日常生活并未造成多大的影响。 唯有年氏初时还有些念念不忘,也很快在年家打扫的“劝解”下开始认真服用养身坐胎的药物,开始积极备孕。 二月,暗香疏影阁传出了好消息。 彼时住云馆的牌桌正热闹着,敏仪听了回禀,猛地一怔之后便随意吩咐了照常赏赐,命人退下了。 华姝一双秀眉微蹙,道:“这年氏可真是要孩子不要身子了。” 忘忧神情唏嘘,感慨道:“我那里离暗香疏影阁近,往日也能碰到她。只是单看着,就觉着不及往前了,倒是有些……疯癫之态。” “也不算疯癫。”敏仪面色淡淡地甩出一张牌,道:“一心都是王爷,满眼都是生孩子。没做出什么疯癫之事来,便不算疯癫,仍是个‘正常人’。” 宋知欢握着一手好牌,因方才已大胡一把,不好意思喊出声来,这会听了这个话题倒是来了兴致,大为感慨:“还记得她初入府那样,杨柳细腰,身姿婀娜。一双小鹿似的无辜清澈的眼睛,行为举止怯弱风流,到底情爱一事恼人啊,当年多大一个没人,也被蹉跎成如今这般。” “你是忘了她难为你的时候了。”华姝闻言单单看了她一眼,细细想着这话,却也有几分感叹,只道:“若是嫁个稍次一等的人家,依仗着娘家权势,有几个忠仆护持,即便她这性子,也未必没有和美日子过。如今她这性子,也有咱们王爷刻意纵出来的。” 这样说完,她自己也稍稍愣了一下,然后轻嗤一声,然后面带嘲讽地道:“也罢,什么锅配什么盖,我又何必在此物伤其类呢?” “可知你书读得不好。”宋知欢实在按捺不住了,一面喊出一口听,一面嗔了华姝一声:“物伤其类也是这样用的?” 华姝不过轻笑一声,没说什么。 敏仪却有话说,“知欢你今日的手气未免太好了吧!连着七局了,你还让不让我们活。” 宋知欢嘿嘿一笑,难得猥琐。 然后的日子好像就在年氏怀了生生了怀中度过了,六十年十月诞下福惠,福惠胎中养得倒好,还算康健。虽比寻常孩子差些,却也比福宜好出许多来。 而年氏院里的坐胎药就没断过,这边出了月子,那边依样配药。 后院的女人们对此大为感慨,却也因此开始碰到年氏都开始绕路走。 其人风评,可见一斑。 自打进了康熙六十一年,宋知欢猛地发现自己即将要升职加薪了,于是便每天蹲在住云馆种蘑菇,等待一夜暴富。 康熙身子一直不好,敏仪似乎也若有所查,开始严加约束王府上下。 天气渐冷,宋知欢开始清查库房内的东西。 阖府上下莫不知她的性子,只以为她是一时兴起,便未当真。 康熙于畅春园中养病已久,雍亲王开始居于畅春园侍疾,此时手握京畿大营、兼任步兵统领的,正是宋知欢四弟:宋知信。 敏仪院内小佛堂开始青烟缭绕了起来,弘晖跟着他老子开始常年不着家,徽音拉着瓜尔佳氏每日姐妹情深,韵姐儿和娉楚也在敏仪的示意下开始敲打院内侍妾上下。 当然娉楚最是省心,弘皓院里的女性除了个别老妈妈们就都是她打娘家带来的心腹,知道她的性子,又被她熏陶感化多年,每天除了服侍她就是念经、念经…… 绝不会惹是生非。 而弘皓身边的,那也是接受熏陶多年,一个比一个清静。 甚至夫妻两个的下人行径分明,一方的人伺候一方主子,每天由二人分别带领早中晚课,比道观寺庙还清规戒律。 宋知欢曾经一时兴起去那边逛逛,然后发誓再也不踏足弘皓的地盘。 有毒好吗! 你能想到老妈妈拎着大扫帚扫地的时候嘴里念着清静经,一群青春年少的侍女们凑在一起的行为活动不是做针线跳花绳而是拜读《道德经》吗? 真是学术氛围浓郁非常。 敏仪听了大笑,道:“这小夫妻两个可是找对了。” 宋知欢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十一月,寒冬已至。 宋知欢的心情一日比一日激动,却不能表露出来,只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篇篇抄写《清静经》,全赖这些年弘皓的百折不挠坚持度化,她对这一篇道教经典倒背如流,偶尔也抄来静心,也没引起旁人的注意。 或者说这时也没什么人会注意她了。 敏仪将阖府上下管束的愈发严苛,徽音与她日日忙碌,便将小的们送到宋知欢这里来,华姝也带着韵姐儿并永瑶、永环两个小的过来。 宋知欢便将自己延续多日的抄经活动放下,开始拿起书本来给小的们启蒙。 宁馨同样日日过来,她少时得名师教导,满腹经纶,指导永琏的功课自然不在话下。 这日风雪呼啸,屋外一片的银装素裹,冷的不像话。 暖炕地龙都烧了起来,又在屋子角落里添了个大熏笼,多上清热去火的吃食,也算调节得当。 宋知欢一早起来便觉着手脚发凉,柔成叮嘱人沏了些姜蜜柚奉上,又将些辛娘新作的奶皮酥端进来,向宋知欢轻声道:“喝些果子露,这是驱寒最好的。” 宋知欢长长吐出一口气,先对永琏秀泽一众小的笑道:“都来吃点心吧。” 永琏乃雍亲王府第三代长兄,虽还不大,却已是一副小大人模样,当下领着弟妹们彬彬有礼地谢过了,然后又将点心先一块块递给弟弟妹妹们,自己方才拿起一块慢慢尝着。 宋知欢看着他忍不住的笑,又将他揽进自己怀里抱了抱,连声道:“比你阿玛少时还听话懂事。” 华姝怀里抱着永环,闻此笑道:“永琏是和世子少年时生的像,性子也像的紧。” 韵姐儿慢慢为永瑶擦了擦嘴角的点心残渣,闻言轻轻一笑,道:“世子稳重,似乎我少年时见世子就是一派极稳重镇定、温润如玉的模样。阿哥像世子也好,担得起事。”又看了看怀里的永瑶,轻声道:“我们瑶儿也要像阿玛才好。” “阿玛!”永瑶美滋滋地啃着点心,喜欢极了的样子,听了韵姐儿的话就跟着喊了一声,又伸出一只小手攥着韵姐儿的手,嘴里念叨着:“阿娘!” 韵姐儿眼角眉梢的笑意更止不住了,华姝在一旁含笑看着,倒是一派和乐。 宋知欢神情复杂地看了韵姐儿一眼,心中忽然有些惋惜:韵姐儿如今虽然算是求仁得仁,但若当年在华姝的安排下嫁一个家世清白的新科举子,有王府侧妃的姑母撑腰,带着一份丰厚的嫁妆,她本身性子又好,定然能一生幸福,处处和美。 也不知午夜梦回间,韵姐儿可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一时轻叹一声,有两个小不点因为抢点心哭了起来,宋知欢忙转头看去,永琏已下了地轻轻拿过炕桌上另一样奶饽饽走到那边,轻哄着秀清和永琳,将两样点心都分为两份,将两个小不点的小手塞了个满满当当。 宋知欢对华姝道:“永琏当真有长兄风范。” “可不是吗。”华姝也笑了一声,道:“若是永瑶有永琏的三分,我便知足了。” 这话宋知欢不能应,说出来就招人嫉恨了。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宋知欢会永远铭记这一日的。 康熙病重的消息雍亲王已经派人来回过敏仪,敏仪将众人都唤道了正院来,孩子们在暖阁里坐着,韵姐儿在那边照看。 弘时亦在暖阁里头,他是个最温柔软和不过的性子,很得孩子们的喜欢,敏仪对此很是放心。 宋知欢等人在正堂左右两边落座,这个时候,就连年氏也没搞什么幺蛾子,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只是双手合十不停祈祷,看起来很是担忧。 弘晖不在,这些日子他一直跟着雍亲王在畅春园侍疾,妻儿留在府中。徽音算是很稳得住的人了,此时也不免变了面色,不住向门外探看着,又不住回望暖阁里,又是期待又是揪心。 弘皓见敏仪面色不好,免不得轻声宽慰两句。 风雪忽骤。 门上一声闷响,敏仪猛地变了脸色,袖中缓缓抽出一把匕首来,环视四周,最后看向宋知欢和她身边的徽音,轻轻叹了一声,道:“知欢,我是知道你的性子的,你身边的云鹤怎样身手我也知道。等会若真出了不测,带着小的们趁乱逃了,旁的都不论,总要给咱们王府留一条血脉。徽音,别怪额娘心狠……” 徽音心知若出了意外,孩子们全逃出去是不可能的,便红着眼含泪点了点头,低声道:“能保住一个媳妇已经很知足了。到底是媳妇与世子爷的血脉。” 永琏本在他额娘身边安安静静地待着,这时忽然起身回了暖阁里,不多时抱着永琳出来,郑重交给宋知欢,“宋玛嬷,我大了,引人注目。你带着永琳吧,他还小,也很乖,不会闹的。” 弘皓亦看向门外,目露警惕。 宋知欢眼圈儿猛地一红,刚要安慰他们不会有事,不必如此托孤之态,却见宁馨也缓缓睁眼,回头对雅音轻声叮嘱。 她一下子就受不了了,高声道:“怕什么,庭院深深,能出什么意外!王府护卫此时都在外围着,京中兵力多握在我们这边,即便八王真要动手,又能有几个虾兵蟹将?!” 这时也有人从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对着敏仪回道:“不妨事,不妨事。是外头风太急,吹落了东西打在门上了。” 敏仪于是倏地松了口气,一面抬手掩着胸口,一面对宋知欢笑了一下,“好,咱们知欢说得有理。” 这样提心吊胆的时候总是过得极慢,敏仪几人只觉度日如年。 徽音抱着永琏掉着眼泪,却没敢哭出声。 宁馨手上握着一把匕首,此时攥的愈发紧了,她看向宋知欢,少有地露出一个极为温暖的笑容,令人分外心安。 华姝紧紧抿着唇,眼睛盯着门外,此时风雪急骤,却谁都没顾得上屋外吹来的风,也无人敢上去将门关上。 宋知欢心中也难免有些焦灼,一面抬手拉了柔成一条手臂来抱着,仿佛在汲取安慰。 今日的茶沏的极浓,忘忧端起饮了一口,惯素厌恶这个的她此时也顾不上这些,一双眼紧紧向外看着,半刻不敢挪开。 这样艰难的时光直到四五人拥着雍亲王一位近卫亲信进来方才结束。 见那近卫面带喜色,敏仪先松了口气。 果然那近卫干脆一礼,对敏仪口称“主子娘娘”,言道:“主子承先帝遗命登基,微臣奉命入宫请陀罗被。遵主子爷的吩咐,请主子娘娘早做准备,入宫守灵。” 敏仪先是狂喜,然后迅速反应过来,泪珠滚滚而下,悲切万分地道:“是,妾身明白。” 宋知欢心猛地有了着落,悄悄从柔成手中接过一条手帕子,往眼睛边上一抹,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了下来,再看华姝等人,也是同样的操作。 年氏倒是用不上了,她只需往那儿一坐,情绪酝酿到位,便能哭的梨花带雨,使人看着便悲从中来。 徽音狠狠掐了一把自己手腕内侧的软肉,然后环着永琏和永琳,亦是失声痛哭起来。 不知道的进来,只怕还以为是雍亲王死了呢。 哭声响了一刻钟左右方才止住,护卫先生已经去办差了。 宋知欢端起茶碗猛灌了半盏下去,只觉苦味蔓延开来,连连咂舌:这家伙真是提神啊,苦丁还要沏的酽酽的,要命啊。 不过她哭的有些昏沉的脑袋到底清醒了过来,一双杏眼清澈水润,只是泛着红意。 敏仪也收了眼泪,饮了茶,兀自镇定地坐在椅子上吩咐上下动了起来,东西都是早就收拾好的,临起行囊随时能走。 虽如此说,敏仪不免叮嘱两句:“只拣贴身之物带着便是,大箱子日后再搬。” 众人齐齐答应了,敏仪又对永琏道:“琏儿,你最懂事,玛嬷相信你能为玛嬷分忧,对吧?” 永琏连连点头。 敏仪便道:“去领着弟弟妹妹们,你是做兄长的,这是应该的。” 徽音心中一喜:敏仪这是肯定了永琏作为嫡长孙,也是作为如今大皇子膝下长子的地位。 永琏应了一声,按敏仪的话去暖阁安抚弟妹们。 一时众人匆匆打点车马入了宫,偌大的紫禁城一日之间改朝换代。 先帝的丧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嫔妃命妇哭灵举哀本该是由新帝生母,也就是顺理成章的太后娘娘带领的。 如今的太后娘娘心念远在西北的小儿子,对雍亲王登基之事也多有怀疑,据说母子两个私下多犯唇枪舌战,都是敏仪学给宋知欢的。 其中又出了先帝宜妃越过太后的一桩事,皇帝一不做二不休借此敲打八王一脉,倒是做的很得心应手。 待到先帝灵柩暂且安置,哭灵一事告一段落,太后娘娘便病了。 敏仪算是没了喘一口气的时间,新帝这些嫔妃们也没一个能松口气,每日在永和宫为太后侍疾,太后又是个挑剔性子,当真没一个有好果子吃。 太后的炮火多半是对准了敏仪与徽音的,本来只怕还有年氏一个——太后娘娘最不喜欢性情怯弱又一身书香之气的女子。 奈何先帝灵柩出宫后不久年氏便查出身孕,月份尚浅已有见红,此时已经栽倒在病榻之上,倒让太后没了开火的理由。 然后就苦了徽音了。 敏仪是被太后折磨多年已然喜欢了,徽音却未曾吃过这样的苦,一时也有些坚持不住,宋知欢曾见她偷偷抹过眼泪儿,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悄悄安慰。 ※※※※※※※※※※※※※※※※※※※※ 预估错误,想写的鸡毛蒜皮太多了,下一章升职。 以及……不要觉得年氏不够惨,相信我,宋知欢没报复年氏,完全是根据情势预估年氏以后会非常惨。 她也不是什么心狠手辣的人,年氏也没给她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所以顶多就是搞点小恶作剧什么的整一整她罢了。 说到底还是知欢心软,唉,要是潇湘女主,估计年氏现在已经追悔莫及 哈哈 感谢: 疯丫头投掷地雷x2 读者“没有人啊7”,灌溉营养液+22020-08-2110:36:10 读者“王小宝与肖大宝的粉头”,灌溉营养液+12020-08-2100:23:42 读者“青渚”,灌溉营养液+202020-08-2023:19:03 读者“洢萱沫”,灌溉营养液+102020-08-2022:44:41 读者“evaaa”,灌溉营养液+12020-08-2021:59:34 九三 雍正元年正月十四日,康熙膝下四皇子胤禛登基,改元雍正。 先帝的一重嫔妃已挪入宁寿宫中,六宫空室。只是新帝嫔妃册封尚未落实,也不好各自寻宫殿居住。 潜邸中一行人暂且是在养心殿挤着的,弘晖及家眷在雍正的口谕下搬入毓秀宫居住,代表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敏仪暂且住在体顺堂中,宋知欢住她隔壁,养心殿说小不小,却也万万不及在王府时候一人一个独门独户的大院子,倒让宋知欢与华姝觉得回到了从前住在宫中阿哥所的时候。 也幸亏众人入宫都没带太多箱笼与婢女,不然只怕这一个养心殿是住不下了。 “看看。”敏仪端起侍女捧来的浓茶呷了一口,面带疲惫,却也含着三分笑意。 她将黄绫子龙凤纹封皮帖子向宋知欢推了过去,轻声道。 宋知欢知道八成是册浅邸众人的草稿了,当下翻开一看,打头是嫡妃乌拉那拉氏为皇后,位主中宫。 这个没什么悬念,往后空了两列,潜邸侧妃宋氏为贵妃,赐号“淑”。 宋知欢啧啧两声,“也不知他老人家是哪里看出我贤淑了。” 敏仪忍不住笑了一声,然后佯怒斥道:“正经些。” 宋知欢笑了一下,垂头继续看着,她之后便是潜邸侧妃年氏为贵妃,未提封号。 这倒是合乎史实,继续向下看去,潜邸侧妃李氏为妃,赐号“齐”。 得益于看辫子戏得来的常识,宋知欢对这个早已知道,只是此时看着,总觉着多了另一番滋味,不免多瞧了两眼。 那小楷写的清秀却笔锋有力,是雍正的手笔。一旁的满语也是如此。 敏仪见她盯着看,便笑了一声,在她耳边轻轻念道:“举案齐眉。” 语罢,又吟吟感慨道:“咱们这位爷,说凉薄是凉薄,说长情,也是当真长情。” 宋知欢轻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继续向下看去。 潜邸庶福晋钮祜禄氏为嫔,赐号“熹”。封号如一,只是位份较之历史上有了差别,但宋知欢仔细想想也明白了:历史上雍亲王膝下唯有一个带有满人血统的皇子,是钮祜禄氏所出,她的位份自然高。如今弘历上有出色的长兄弘晖,又因脾性不得雍亲王喜欢,母凭子贵、子凭母贵,兰珈自然不会如历史上一般列为妃位。 潜邸庶福晋耿氏为嫔,赐号“裕”;潜邸庶福晋武氏为嫔,赐号“宁”;潜邸庶福晋刘氏为贵人,赐号“和”。 倒是合乎各人的脾性,宋知欢仔细看了半晌,忽然道:“年氏不会不高兴吧?” “她如今可顾不上不高兴了。”敏仪捡起一块枣花酥,又觉得吃不了,瞄了一眼一旁的宋知欢,暗暗将点心掰成两半,轻轻塞给宋知欢一瓣,果然宋知欢未曾察觉出不对来,随手就往口中送。 侍立在底下的柔成与黄莺均忍不住发笑,宋知欢却毫无所觉,继续听敏仪说着,敏仪也是若无其事地道:“她那肚子算来是去年十月有的,如今算来也有两个多月近三个月了吧?放在寻常妇人身上早该稳当了,偏生那段日子是先帝爷的丧失,她随起举哀、哭灵行礼,榻上躺了这些日子也没稳住。要说关心这些事情,她也不怕闪了肚子。” 闪了肚子。 宋知欢嘴角抽搐两下,又觉着分外应景。 敏仪叹了一声,开口道:“好了,不说这个了。你先想想自己想住什么宫殿吧,这会子都空着,我先给你添上,让你把窝占了。” 宋知欢掐着手指想了一会儿,问:“你住哪儿?” 敏仪努努嘴道:“咱们万岁爷是打定了主意要演一出‘夫妻和睦’的戏码,让我留在养心殿里,后寝殿的体顺堂已经交代内务府收拾了。三间小耳房打通,倒也未必比我从前的上房小,只是局促些罢了,就为了弘晖,我也能忍耐忍耐。” 宋知欢叹了一声,“本来想着寻个和你近的地方呢。” 敏仪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单和我近吗?别以为不知道,华姝、宁馨、青庄她们可一个个都想挨着你,真算下来,你周围的地方宫室可不够放的。” 宋知欢听了讪讪一笑,敏仪也没打算拿她怎样,呷了口茶,便将茶碗放下,取绢子沾了水在桌上画了两下,指着对宋知欢道:“永寿宫地方好,西六宫除了翊坤宫,就是这里的风水景致最好。不过……我私心里是不盼着你住翊坤宫的,一来咱们远些,二来也有个忌讳,毕竟先帝宜妃如今也没个好结果。” 宋知欢对这个倒是无可无不可,刚要点头,又想起另一件事来:“说来,如今东西六宫唯翊坤宫最奢华不凡,名字也尊贵。年氏不会想住进来吧?那可真是膈应人了,虽说日日能见美人儿是能使我心情舒畅,可也不是这个舒畅法儿呀!” 敏仪听了噗嗤笑了,复又敛了笑意,神情淡淡地道:“放心吧,有我呢。你若住了永寿宫,长春宫我想八成是宁馨了。那华姝就定要争翊坤宫,届时我们自有法子让年氏退一步。也不算退一步,东六宫之首的宫室也不算差。” 宋知欢听了,到底对敏仪和华姝搞事情功力的信任占了上风,便点头应了。 于是敏仪便命人研墨取笔来,提着小号的毫笔在宋知欢的封号下用清秀的梅花小楷写了“永寿宫”三字,又道:“我的满文丑,拿不出手。回头让内务府的人添上就是了。只是宫室还得加紧让人去打扫,你得让柔成去盯一盯,总得合着你的喜好才是。” “放心吧。”宋知欢接过小丫头捧来的热茶递给敏仪一盏,无奈道:“这些事我都知道,你不必多操心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敏仪嗔她一声,端起热茶饮了半盏,命黄莺:“把这帖子收了吧,等会她们也该过来请安了。” 黄莺应了一声,敏仪与宋知欢二人又坐了一会儿,果然众人便到了。 一时敏仪在前些日子仓促收拾出来的宝座上落了座,也含笑让众人坐了,道:“今儿可有一桩大事要裁定呢。” “莫不是要分派宫室了?”华姝随意持着小银签子扎了块蜜饯果子吃着,随口笑道。 敏仪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可让你说准了。” 说着,命黄莺道:“取了帖子来念。” 黄莺应命,自身后取了那帖子来拿在手上念着。 前头的自然没有什么疑惑,听了那个“淑”字的封号,华姝瞥了宋知欢一眼,面带打趣之色,青庄也望来。 宋知欢怒瞪回去,理直气壮地仰着下巴,生受了。 敏仪忍着好笑给黄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继续。 然后是年氏,各人也都没什么异议,倒是华姝听了自己的封号时稍稍怔了一瞬,复又神色如常,慢条细理地取了果子尝着,面带讥诮笑意。 雍亲王的女眷算是少的,念的也快,一时毕了,敏仪又道:“也分分宫室吧。我是万岁爷说定了在这边体顺堂住的,知欢要永寿宫,余下的你们自分吧,左右咱们人也少。” 华姝瞥了宋知欢一眼,随口道:“那就翊坤宫吧,地气儿也好,养得活我那两株芍药。” 又对青庄道:“咱们两个一起住,不然你一个人也寂寞。” 青庄含笑应了一声,道:“这样也好,我自己住着也没意思。那边离你们近些。” 敏仪含笑道:“这就说定了?”说着,又吩咐黄莺:“记下。” 黄莺应了,心中记住。 宁馨方道:“长春宫便好。也清静些。” “你看,我的卦是再准不过的了。”敏仪看了宋知欢一眼,也笑着答应了。 忘忧与兰珈商量了一会儿,兰珈对敏仪道:“妾身想要景仁宫,那边清净。” 忘忧也笑眯眯道:“那妾身就要延禧宫吧,离兰珈姐姐近些,也好作伴。” “如此也好,总要各人凑着,热闹些。”敏仪点点头,吩咐黄莺:“下去记下吧,回头交给内务府,命他们仔细打点宫室。” 黄莺应了一声,敏仪看了看时间,长长吐出口浊气来,面上带着几分视死如归地道:“都散了吧,我也到了时候去给太后请安了。” 宋知欢回了暂住的小屋子里,辛娘亲自将一碗姜蜜金桔茶端了上来,又面带哀愁地叹了一声,道:“好容易给您养出些肉来,这些日子里都瘦下去了。这宫里的吃食也不和您的脾胃,总要早些开宫才是呢。” 柔成笑道:“可不是有了准儿了?”她一面说着,一面将一个汤婆子塞给宋知欢让她暖着,笑着道:“咱们主子敲定了永寿宫,过些日子就搬过去了。” “那可是大好的事儿啊。”辛娘喜极了,“我这些日子常听人说,永寿宫的风水好,虽偏僻些,却比旁的宫室都大!况如今万岁爷在养心殿住,从前的偏僻自然不作数了。” 一时想起宫室有了定夺,定然是位份也定下了,便小心问道:“位份可也定了?” 柔成又笑了一下,对着宋知欢努了努嘴,“从此,可就是贵妃娘娘了。还有个封号,定然是你想不到的。” 宋知欢亦笑的神神秘秘。 辛娘仔细想了一会儿,迟疑道:“灵?筠?纯?”见柔成连着摇头,便咬着牙往远了想,“贤?德?良?可不了得的,一个是太后从前的封号,一个是先帝爷厌弃妃子的号,都不作数的。” 柔成抿嘴儿直笑,道:“就在你嘴边了,‘淑’!” 辛娘听了瞪大了眼睛,“咱们主子哪里淑了?” “去你的!”宋知欢一下子气鼓鼓的了,“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看不起我是不是?等着,我就淑给你们看!” 柔成几个谁也没当真,哪成想第二日一早起来请安时,宋知欢便抿着一抹温婉柔顺的笑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不啃点心不吃果子,小手一叉,礼仪典范。 敏仪华姝等人几次三番地瞥她,都甚是惊异。 最后还是华姝觉得被宋知欢笑的渗人了,开口就是:“我的小祖宗哦,快别这笑了。你笑的我脊背发凉!” “李姐姐说笑了。”宋知欢分外贤良淑德地道:“温婉顺从方为嫔妃举止之从。” “去你的!”华姝总算忍不住了,面带怒意地道:“快给我变回来,不然我就拉着你去宝华殿!” 宋知欢一下子怂了,“华姝我错了。” 这下子,满屋子人都松了口气。 等宋知欢叭叭叭把昨晚的事学出来,敏仪便先笑道:“就是柔成辛娘她们跟了你许多年的才这样了解你呢!你今儿这一‘淑’,可是把我们都给吓坏了。” 一时说笑两句,又是大部队轰轰烈烈地往太后宫里请安,摆出偌大的阵仗来,生怕人不知道当今皇帝与后妃们都十分孝敬。 宫殿的事最后还是敲定了,年氏住了承乾宫。 据说是华姝派人激了她一把,又买通她跟前一个小丫头,和她说着承乾宫的种种好处,从孝懿仁皇后对皇帝的影响到皇帝对如今太贵妃的孝敬,总结了一番对雍正来说承乾宫的不同,硬是把年氏说动了。 这一点子小手段自然瞒不了皇帝,不过他也忙的焦头乱额,没心思管这些事,况年氏住哪里对他也没妨碍,便披了内务府的条子,准了打理各处宫殿事宜。 宫里再次忙碌起来,太后得了徽号,却没什么得意的,只是闹得更厉害,一心念着自己远在西北的小儿子。 在她跟前侍候的嫔妃们便又遭殃了。 眼见敏仪被兜头洒了一杯热茶,宋知欢眼圈儿一下红了,就要上前,却被画眉和柔成拉了一把,心知她此时上前也做不得什么,只能空红着眼。 说实话,宋知欢是不理解太后是怎么在康熙帝波诡云谲阴谋丛生的后宫之中活了这些年的,或者说如今是一朝登临太后之位便放肆了起来,总归她想象不到这样脾性的女人是怎么在后宫之中生存下来并登临高位的。 这话后来她也与敏仪念叨了,敏仪只笑道:“人家在先帝爷面前可不是这一副样子。温柔小意百般痴缠,贵女闺秀做不出来,咱们这位太后娘娘可没个忌讳。” 一时徽音忙上前去劝,太后斜睨她一眼,轻哼一身,“你们不过仗着我病着,便不当我是什么了!皇后,你回去好生反省着吧。” 又扫了宋知欢和华姝一眼,“贵妃和齐妃过来服侍。” 宁寿宫里忙碌了一日,腰酸背痛地散了。 大雪地里,肩舆缓缓行着,宋知欢满是担忧地看着敏仪,敏仪对她笑了一下,道:“放心吧,没事儿。那茶虽然热,却不烫人,不过湿了些衣裳罢了。” 宋知欢紧紧抿着唇,没说什么。 敏仪见她眼圈儿泛红的样子,反而笑了,打趣道:“这是什么意思?受了委屈的是我,难不成你替我心痛?” 宋知欢瞪了她一眼,又道:“都是六宫之首的人了,让人兜头一杯茶浇下来,没受伤是好事,可脸面也没了,日后怎么服众?” “哟,还明白这个道理呐?”敏仪笑了,复又压低了声音,“莫怕,皇上自有打算。” 宋知欢这才明白自己怕是白担心了,只怕是夫妻两个一起给太后下套呢,一时心里又恨自己愚笨,细细回想敏仪今日的言行,确实有刻意激怒太后的样子。 便也长长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恼怒,白了敏仪一眼,嗔道:“我算是白担心一场了。” 这边妃子们封号定了,雍亲王大手一挥,开始加封兄弟儿女们。 他的兄弟们自然不需细说,翼遥是为长女,皇帝疼长女满朝皆知,恭娴郡主被晋为固伦恭娴公主自然是意料之中的。和玉亦封和硕恭慎公主,修婉被破格晋封为固伦公主,倒是仗着抚蒙的颜面,也是因为先帝当年封了公主,皇帝加封,自然便是固伦了。 索性雍亲王与这个女儿信仰相通,也还算疼爱,固伦公主封的真心实意,毫无被人逼迫的不爽之感。 弘晖被封为太子,照例是要祭天的,如今已排在二月中了,徽音顺势晋身为太子妃,倒是春风得意。 好在他们夫妻两个都是稳得住的人,倒没什么得意忘形之事,仍然一个每日跟着皇帝办差、一个随着敏仪服侍太后,在前朝口碑不错。 弘时与弘皓两个成家的都封了贝勒,开府怕要等一段日子了。 如今正和一众小叔叔并弘历弘昼两个在阿哥所里住着呢。 福惠倒是被年贵妃养在身边,失了一子一女,她是不放心儿子在外头住着的,特意求了皇帝,把福惠留在自己身边,也方便照看。 为了这一点特权,前朝的御史们口水洒到大殿上,可惜没什么大用。 晋封固伦,按例修婉是要回京谢恩拜见的,宋知欢思女心切,将蒙古送来的那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就撂在案头上,每日看话本子的时候描两眼,又觉着心里舒坦了。 翼遥进宫请安的时候见了便笑,直道:“这两年妹妹在外,可把阿娘您给想坏了。” 宋知欢叹了一声,“骨肉分离,能不想吗?” 又道:“想来是你额娘那里有事,大早上让人来叮嘱我不必过去,你又这么快过来了。” 翼遥笑了一声,道:“内务府的人在那边请示整顿宫室之事呢。女儿在那坐着也是碍眼,没一会儿就过来了。额娘吩咐,等晌午过去用膳,虽不过吃些个素斋,咱们娘三也有意思。” 宋知欢于是笑了一声,答应了。 但这饭也没吃成,这边膳食刚摆上,皇帝便到了。 一进屋子,先让众人免了礼,又将一串玛瑙手珠儿递给翼遥,笑着道:“这是你十三皇叔送你的,说谢你送他的那个荷包。” 翼遥略带羞赧地笑了笑,道:“只不过是小时候的玩意儿,哪里当得十三皇叔的礼。” “他给你的就收着吧,也是贺你晋了固伦。方才你过去请安时候,张廷玉几个大臣和你十三皇叔都在,也不好叫你进去。他听了通传的声儿,就非得把这手珠儿给你。”皇帝细细打量女儿,见翼遥身着石青色灰鼠袍子,倒是不打眼儿,却是这样的颜色更衬气色,一圈儿雪白的毛领衬着颈子,面色红润,可知这些日子过得不错。 当下笑道:“阿玛总想着要把天下好东西都给你,如今封了固伦公主,咱们遥儿可是宗室里数一数二的尊贵了。文渊待你还好吧?婆母可难缠?若是受了委屈,尽管来告诉阿玛,阿玛给你做主。” 这话皇帝这些年说过不知多少回了,翼遥如常答了,只道:“额附待女儿极好,婆母也好,小姑子还吃过女儿醋呢!阿玛您就尽管放心吧。” 又请皇帝坐下,她亲自挽袖给皇帝盛了汤,道:“贺阿玛大喜。” “都多久了。”皇帝在翼遥额上轻轻敲了敲,却也端起汤碗慢慢饮着,一面道:“遥儿快坐,御膳房的素斋做的很有滋味,你快尝尝。” 敏仪与宋知欢在一旁看着他们父慈女孝的,也都面带微笑。 受宠的公主与不受宠的区别大着呢,只说同样是新帝之女,当日还未曾晋封,翼遥府上便比和玉热闹不少,如今差别更是拉出来了。 一时膳食用毕,众人在炕上坐着饮消食茶,皇帝也放下了政务,在在这边坐了半日,直到天色发昏,宫门即将落锁了,翼遥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 各处宫殿都是常住人的,修缮修缮也简单,内务府的人自然除了皇后便紧着贵妃,干活也麻利。永寿宫这边又有柔成费心盯着,打点的很合宋知欢的心意。 这日迁居新宫,鞭炮放的热火朝天,宋知欢踩着一地碎红入了宮苑,见石阶下一对铜鹤展翅半立,栩栩如生,先是一笑。 柔成在一旁道:“娘娘素喜仙鹤风骨,这也是皇后娘娘特意叮嘱的。” 宋知欢点了点头,四下打量,院里的海棠还不是季节,却也看得出枝丫繁茂,想来等到花开的季节,便热闹了。 一时又有一个着贵妃宫首领太监服制的太监上来请安,生的圆润非常,笑起来带着几分憨厚,宋知欢见了他就笑:“御前大好的前程,怎么不在那边留着?” 那太监先领着小太监们叩首:“奴才永寿宫首领太监彭川子给贵妃娘娘请安。”又在宋知欢的手势麻利起身,笑容憨厚:“御前好是好,可奴才总惦记着您这的一口点心。” 他是知道宋知欢的性子的,心软、带着几分后宅中不合时宜的善良。说来他能保住这条小命,也是因为当年宋知欢路过花园子里时见到因遭人诬陷而被管事的责打的他,见打得狠了,劝了两句,又给了块点心,让那管事有了忌讳,这才把事儿查个水落石出。 他先天有疾,也因为这个被旁人排挤,后来苏培盛见他憨厚,就掉到书房服侍,竟然比当年那个管事的还有脸了,也是机缘凑巧。 如今潜邸小主们入宫,各处都要首领太监,他就自告奋勇求了他师父苏公公过来了。 比起旁的地方的多费心,倒是宋知欢当年的一份善因得了善果了。 ※※※※※※※※※※※※※※※※※※※※ 晚来的更新送上~ 越码越顺,好想找回感觉了? 感谢: 读者“凝裳”,灌溉营养液+1002020-08-2220:37:49 读者“日见草”,灌溉营养液+52020-08-2218:13:46 读者“点灯的姑娘丶伴我如衣”,灌溉营养液+62020-08-2123:03:18 九四 宋知欢听了笑了一声,道:“也好,我这边清静些。” 彭川子“唉”了一声,引着宋知欢慢慢向永寿宫内看:“这永寿宫前庭院里种的是海棠,□□院里还有皇后娘娘特意吩咐人移植来的各样果树花朵,都是从王府里住云馆移植过来的,吩咐花匠小心伺候着,养息一段日子,比从前也差不了。 先帝爷在位时永寿宫大修过,因温僖贵妃的喜好,明间前后安的是都双交四菱花扇门,暖阁里的窗亦是同样的花样。不过内间的槅扇落地罩是换了的,或是‘四合长春’,或是‘仙鹤流云’的黄花梨,是万岁爷吩咐的。” 宋知欢不得不恭敬笑着,道一声:“多谢万岁爷用心。” 实在是非常流于表面了。 今日难得日头正好,暖洋洋的阳光打在黄色琉璃瓦上,光辉耀眼。 宋知欢仰头看了半刻,然后眯了眯眼,忽然嘟囔了一句:“打理起来得多费气力气。” “这些琐事便无需您操心了。”柔成笑着上来扶她,轻声道:“往里看看去吧。” 宋知欢答应了一声,便已有云鹤上前打起品红缎面绣喜鹊登梅的棉门帘,请宋知欢入内。 一入正殿的明间,迎面见的就是几阶梯上设着的紫檀嵌螺钿鹤鹿同春纹宝座,后有松鹤延年、岁寒三友及喜上眉梢纹的八面屏风,宝座两侧设香几、宫扇,明间当地为错金螭龙纹香炉。 殿内高悬烫金匾额,上书“令德淑仪”四字,宋知欢稍稍偏头,依稀记得这应该是乾隆时期挂上的,怎么此时就在了? 彭川子已笑道:“此乃万岁御笔,命内务府制成匾额,悬挂于正殿之上,一次嘉许娘娘。” 我看是提醒我吧? 宋知欢嘴角抽搐两下,向两边看去,东侧隔断用花梨木透雕四合长春落地罩,西侧用仙鹤流云,颜色鲜亮,垂着松绿色的幔子,冬日里很是温暖。 柔成恳切道:“请娘娘宝座落座,受奴才等行礼。” 宋知欢稍稍一怔,然后应了一声,一步步向上,在宝座上落座。 彭川子与柔成一左一右,引永寿宫内众宫女太监向宋知欢请安。 皇帝后宫不丰,六宫尚且未满,这偌大的永寿宫也独宋知欢一人居住。 论旧例,宋知欢一人独居永寿宫内本该有有十二名太监,八品首领太监两名,负责打点永寿宫上下洒扫,跑腿传话也是他们的活。 日后永寿宫若是再添人,便按照新人的位份增添太监服侍。 不过皇帝爱节俭,登基几个月,宫人已裁了不少,宋知欢也嫌人多闹心,如今永寿宫里算上彭川子共九个太监,她近身自然有潜邸带来的侍女服侍,太监们交由彭川子统领,多大时候也不会在内殿侍奉。 贵妃身边能有八名宫女服侍,嬷嬷们例外,是要看实际情况的。 说实话,比从前在王府里时还不如呢。 不过如今和在王府里也有不同,从前是院落内上下大小事都由侍女们打理,如今却有小太监们做杂事,她们只需围着宋知欢转便是了,倒也足够。 永寿宫这边又有小厨房,不得不多添两个人服侍,这也算是宫中的一例。 敏仪那边自有筹划,各宫都是如此。 且说王府里素日贴身服侍宋知欢的婢女们,除了一个红苕年纪到了回家分配,余下的丫头们都跟着入宫了。 一时想着这些琐事,宋知欢略略愣了愣神儿,回过神来便见满屋子跪着的,忙命道:“平身吧。我这里事儿也不多,跟惯了我的都是知道我的脾气的,别惹事儿,说说笑笑的咱们都好过。若真闹出什么事端来,我不管这些,柔成掌罚。她是自幼服侍我的,深知我的性子,我也信得过她。此后永寿宫里诸多杂事便交给柔成和彭川子你了,大事小事你们商量着就是了。柔成,每人给个荷包,我有些累了,都散去吧。辛娘,想喝牛乳茶,再做两味小点心各处送去,你知道她们的口味的。” 各人答应了,柔成将早备好的小荷包发给了众人,然后便各自散了。 几个小太监从前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站在院里面面相觑。 “行了,干瞪什么眼儿,干活去。”彭川子敲了敲一个小太监的头,道:“这位主儿和气,也不会有什么为难人的事情,你们可是我特意挑了来的,若是打了我的脸,那可就好看了。” “嗻。”小太监答应了,过去帮忙安置箱笼。 这边宋知欢见得了安静,一下子就松懈下来了,先闲闲打了个哈欠,然后抬手向上指了指,啧啧道:“这老人家也不知什么意思。” “主子!都入宫了,不可这样口无遮拦的。”柔成嗔了她一声,一面扶她起身,“您今日也该累了,不如歇一歇?西暖阁里的炕烧上了,一应坐褥靠枕都是您用惯的,去那边待会儿?” 宋知欢摇了摇头,道:“你带着我再四处看看。” 云鹤在一旁抿嘴一笑,轻轻推了推柔成:“地盘还没认完呢,咱们主子坐不住。” 宋知欢一开始没觉出什么不对来,直到走进暖阁里方才反应过来,回身狠狠瞪了云鹤一下,“你当我是猫吗?” “好了。”柔成柔声劝着她回身,又轻声道:“这宫里的格局和从前到底不一样,这边的次间设着暖炕,日常起坐在这里。次间和稍间中的隔断是花梨槅扇,这大块的黄花梨木料透雕八宝联春,是咱们修婉格格从蒙古给您送来的。” 本来宋知欢还感念着女儿的孝心,瞄到那图案又猛地一激灵,本来还有些困倦之感,这会子一下清醒了,咬牙切齿地道:“这丫头千里之外还念着要渡我,我可真是感激啊。” “到底是咱们小主子的孝心,八宝吉祥,意头也好。”柔成笑着劝了一句,又道:“许是恭娴公主和敬贞公主商量好的,恭娴公主府送来的是透雕嫦娥奔月的大块黄花梨,尺寸就按着永寿宫宫室,安在东暖阁里做寝间与外间槅扇正正好好,没个时间准备是预备不好的。明间宝座那边的八面屏风是太子爷送来的,还有一面玉堂春富贵的紫檀嵌玻璃屏风,是咱们四贝勒送来的,奴婢命人摆在更衣间里了。” “还是晖儿和弘皓知道心疼我。”宋知欢刚要痛诉一番感慨,却听柔成继续笑道:“不过四贝勒还送了整部手抄《南华经》来,奴婢摆在您的书房案头了。书房安排在西边耳房里,您不必急。” 宋知欢冷哼一声,“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急什么呀?” 柔成轻轻笑了一声,上前推开槅扇,露出西稍间里,先入眼的便是悬挂在西墙上的凌寒梅花美人图,下设紫檀香案,香案上有一只雕花玛瑙瓶,内插着一枝白梅,暗香幽幽,华美中不失素雅。 另有白点朱流霞花琉璃盏、一只缠枝玉兰翠叶小银薰炉,左右搭配得当。三样小摆件间又摆着两部书,看似摆放随意并不规整,却带出另一种书香清雅之气来。 看到这里,宋知欢先啧啧赞了一声,“不错呀柔成。”有心机。 柔成淡笑一下,受了夸奖。 就在香案正前方的,是紫檀雕藤萝缠枝罗汉榻,正中为一条梅花纹紫檀小边几,不过近十寸宽,小小巧巧,玲珑清秀,两边各铺着淡青绣素白花朵的软垫坐褥,设着靠背、迎枕。地下两边设脚踏,正中有一接着小边几的杌子,摆着唾盒、茶具等物。 临窗的两边都设着螺钿小斗柜,上零散放着些小摆设,显得不那么规整肃穆。 整个殿内都是大块的玻璃窗子,清透明亮,阳光打在殿内,毫无憋狭之感。 此时南北窗均有阳光照入,不大的空间里清亮透彻,很令人舒心。 一时看过西暖阁,宋知欢道:“这样一逛,倒是觉得在宫里和在王府里也没什么区别了。” 柔成抿唇一笑,嗔道:“哪能没什么呢?” “确实没什么。”云鹤若有所思:“除了院子小点,侍卫多点,怕是不好活动筋骨。” 柔成瞪她一眼:“一天到晚你都想什么?” 云鹤委屈巴巴,“我本来就是近身护卫主子安全的,可这些年也没个正职,一直跟着你们打杂。” 宋知欢立刻出来打圆场,又拉着二人去看东暖阁。 东暖阁的次间一看就是为了照顾宋知欢等人的心情爱好设立的,临窗一条小炕,比西暖阁里的小了许多,想来也不过是个小坐的地方。炕上搭着暗红撒花条褥,为方便日常,又设两条梅花小边几。 最占地的便是当地一张紫檀大八仙桌了,吃饭略大些,打牌却很凑手。 宋知欢连连赞叹,道:“这桌子好啊!我坐上去,定然手气极佳。” 柔成抿着唇强忍笑意,一面请宋知欢一步向内,推开槅扇后一勾水红撒花簇锦软帘,露出寝间的格局来。 宋知欢打量着,见一应寝具妆台都颜色极好,鲜亮明丽,很合心意。百子千孙架子床上垂着松绿色双绣草虫花卉的软烟罗帐子,寝枕被褥都是习惯的样子,便笑了,道:“这屋子一看就是你布置的。” 又瞥了一眼那架子床,“我就说这花纹俗气。” 柔成无奈道:“哪一宫的娘娘都是这个花纹的,内务府就备的这个,自顾帝妃都取一个好意头罢了。您是没看到绣院送来的床帐子,那葡萄葫芦瓜瓞绵绵小童子才是活灵活现呢,可见这宫里风气如此。” “没审美。”宋知欢啧啧感叹两声,又转了一圈儿,便觉着困意上来了。 她昨夜因为搬家兴奋,硬生生熬到半夜,到底年龄上来的,这会子兴致一下去就困得不行,柔成忙带人服侍她宽衣洗漱,送她上了床。 迁宫之日晚间请安免了,敏仪这会子正为了自己没分个地盘郁闷着呢。到底为了弘晖,也得和皇帝联手演一出“举案齐眉、鹣鲽情深”的戏码。 中宫位子要稳,太子地位要稳,她总得有些割舍。 册封礼定在二月中,内务府送了贵妃等级的冠服来。 柔成给了太监打赏,回来见宋知欢倚着罗汉榻发呆,便轻声道:“这都二月里了,倒春寒还这样严重,比往年冷了许多。” 宋知欢身上毛边儿的衣裳还没下身,腿上搭着一条银红软毡,手里摆着个小汤婆子,听了柔成的话回过神来,随口道:“再看看吧,过几日也该好些了。春播不是还早着呢吗?” 柔成笑道:“是还得等些日子,只是若总这样冷着,咱们行动也不便宜。” 一时说着话,辛娘捧着个小茶盘慢步近来,将一只莲花盖碗奉上,笑道:“这几日您有些咳嗽,备的是百合杏仁羊乳酪,尝尝?” 柔成挽袖掀了盖碗,又将一只小银匙奉上,宋知欢尝了一口,眼睛一亮:“这味儿比从前的好像好了不少。” 辛娘笑了,“宫里的份例杏仁送来的极品,比从前用的可不好了许多?”又道:“这些日子见了许多食材,都是从前难得的,等奴婢调着方儿地给您做,保准茹素也不让您瘦了。” 宋知欢笑眯眯答应了,“那我可等着了。” 这边的小日子细水长流地过了起来,宋知欢很快适应了宫中的生活。永寿宫虽然较之住云馆小上不少,但有景点加成,心理上的满足感爆棚,又有柔成几个贴心又贴身地服侍,极为顺心。 那边太后娘娘倒是还没停息了自己搞事情的步伐,连连称病不起,又以身逼迫皇帝下诏召十四王爷回京。 母子两个斗法,就苦了被夹在中间的敏仪了。 到底四十来岁的人了,敏仪这样侍疾一二个月,便彻底一病不起了。 这一下子可是往热油里泼水,前朝御史群情激奋上书太后无状,敏仪自此称病在养心殿后寝殿旁的体顺堂中养病,太子妃自然要为婆母侍疾。太后那边被气的够呛,也没心思管着婆媳两个了,等恢复了妆台打算再出来折腾折腾的时候,自己刚露出点要人来侍疾的意思,后宫里的妃子们就仿佛约好了似的。 这个封妃大典上受了风寒,那个为皇后侍疾时劳累过度,还有素来体弱坚持不住的,反正就是没人去搭太后的茬。 太后有心指责众妃不孝,奈何前朝的御史们不搭这一茬,皇帝倒是去侍疾,心机男在大臣面前故意咳了两回,便有大臣谏言保重龙体了。 于是太后那里又没人问津了,她老人家又闹着要让宗室王妃侍疾,御史们可不乐意,向皇帝上书要求太后“养颐安年、修养品性”。 皇帝只能表达出万分的无奈来,当庭拭泪。 宋知欢听说了,默默在心中想道:心机男计谋得逞。 没错,心机男已经成为了皇帝继胤禛大爷之后的另一外号,只宋知欢在心中念叨,无外人知晓。 且说后宫里,敏仪病了,宋知欢还去陪了两日,后来自己也“染了风寒”,就老老实实在殿内蹲了七八日,待外头风头差不多了,方才往养心殿去看敏仪。 永寿宫到体顺堂可方便,永寿宫外自有一条甬道通养心殿吉祥门,一入吉祥门,没多远便是养心殿后寝殿,敏仪就在后寝殿东侧三间打通了的耳房里居住。 听了狭窄了些,其实也很是阔朗,只是处处摆设简朴素雅,其实仔细算下来,只怕比翊坤宫内殿摆设价值也差不多了。 宋知欢入内时徽音正服侍敏仪用药,只见敏仪身着靛青衫子,倚着迎枕歪在炕上,乌油油的头发盘在脑后梳着一个简单的包头,没佩首饰,没上脂粉,显出几分衰老之态来。 宋知欢脚步猛地一滞,忽然意识到:不知不觉间,大家都老了。 敏仪笑着看来,见她顿在那里,便打趣道:“哟,这是怎么了?咱们知欢在哪儿受了委屈了?” “没什么。”宋知欢摇了摇头,一面慢慢入内,一面长长叹了口气,“只是忽然发觉,原来咱们都老了。” “我们老了,你可没老。”敏仪握了握她手,见入手热热的,便笑了一下,让她在炕上坐了,轻笑着抬手抚了抚眼角额间的细纹,叹道:“我算是最小的了,面上也有了细纹褶皱。华姝与青庄更是。宁馨几个年轻,还看不大出来。唯有你,和华姝青庄年纪相仿,比我还大上两岁,却不显老态,肌肤细嫩的紧。” 说着,啧啧感叹道:“当真是,操心的劳碌命老得快呀。” “你是说我闲吗?”宋知欢拣了块点心在手中还没入口,听了这话便抬头看先敏仪,道:“我也很忙的好吧。” “是是是。”敏仪无奈笑着,“你忙着吃吃喝喝,忙着逗小娃娃,忙着看话本子,忙着……” 一时屋子里笑声不断,宋知欢决定还是不揭自己的短了,见敏仪用毕了药,便自小攒盒内扎了一块蜜饯果子递过去,轻声道:“甜甜嘴儿。我怎么觉着你的药愈发苦了呢?” “都隔了多久了,还不许换方子的?”敏仪笑了一声,道:“太医说我这两年操劳的紧,身子虚的有些过了,要慢慢温养。” 宋知欢听了内心着急,敏仪见此笑着安慰她道:“我还没急,你急个什么呢?放心吧,太医说了,无妨的。咱们不是约好了,要一起活到九十九吗?安心。” 说着,她轻轻在宋知欢的手背上拍了拍,笑着道:“我这药啊,怕是要喝上一段日子了。这些日子总觉得屋子里都是药气,你看看,不如把你调的香拣些能熏屋子的送我?” 见宋知欢还是不大放心的样子,她便无奈道:“你可安心吧,没什么大事儿。这病说到底还没正经发出来,太医就发现了,慢慢喝药,好的日子在后头呢。” 徽音也劝道:“阿娘可别操心了。额娘的身子确实没什么大碍,只需慢慢温补便好。” 宋知欢又看了她们两个两眼,见都很是认真,便放下心来,连声道:“若真有什么问题,可必定要告诉我的。若是瞒着我,我可不依。” “哪敢瞒着您啊?”敏仪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打趣般地嗔她一句,然后指了指她手中的点心,道:“这乳酥是玫瑰馅儿的,想来你不爱吃。旁边那个格子里的是芝麻枣泥核桃花生的,添着青丝儿,倒不腻口,你尝尝。” 宋知欢于是将手中那一块放下,依言拈起另一个格子里同样皮子的乳酥尝了一口,然后连连点头:“这点心滋味好!比辛娘的手艺也不差了。” 敏仪笑了笑:“这是先帝爷御用饽饽房的手艺,能不好吗?” 徽音在一旁笑道:“前儿毓庆宫小厨房作了青玉豆糕,媳妇吃着滋味倒好,清甜不腻,命人给额娘与阿娘都送了,也不知觉着如何?” 敏仪点了点头,道:“那个点心味儿也好,用过药吃倒不腻。” 宋知欢仔细想了想,也道:“确实滋味不错,从前青玉豆糕若说好,还是百味楼的最好。他家的点心号称是前明宫廷秘方,我吃你送去的,倒比那边还好些。” “可见这些年宫廷秘方没少改进。”敏仪笑着打趣了一句,娘仨都笑了起来。 一时敏仪又问徽音:“前儿不说秀泽染了风寒?如今怎样了?” 徽音将一盏蜜水奉与敏仪,然后笑道:“好多了。前儿御花园的花开了,那丫头去赏花,受了寒气。倒也不严重,用了药,好了许多了。昨儿她哥哥出宫,又特意给她带了百味楼的点心,那丫头就更好了。” 宋知欢笑道:“永琏昨日带回来的点心确实不错。从前常吃,不觉什么,如今身处内宫,吃到外面的手艺倒是很惊喜。” “要不然说是琏小子的用心呢?”提起孙儿的孝敬,敏仪亦是眉开眼笑,又道:“昨儿点心也给前殿送了,听说咱们万岁爷拉着大臣们炫耀呢。这下子可有不知多少朝廷栋梁家的小子们要遭殃了。” “人都怕比较啊。”宋知欢发出一声感叹,“和永琏一比,我就觉得弘皓可以扔了。” “这又是怎么了?”敏仪先时一怔,复又恍然大悟,笑了起来,“人家不就是送了你一部《南华经》嘛,手抄的,足够用心了,何况还有一架屏风跟着呢。” 宋知欢向后倚了倚,端着茶碗啜了口清茶,长长叹了口气,“我算是彻底明了了,我这辈子都逃不开他和修婉了,修婉身处蒙古,千里迢迢给我送个礼,本来我是很惊喜的,翻看一开,打头一部《金刚经》,结尾一部《地藏经》。呵,倒是有孝心。” 可我不信这些啊! 我只是一个平凡无奇的马克思信徒,马哲一遍过的那种。 宋知欢默默于心中感叹道。 ※※※※※※※※※※※※※※※※※※※※ 感谢: 疯丫头投掷地雷x2 樱雨辰投掷地雷x1 读者“momo”,灌溉营养液+202020-08-2318:52:49 读者“貓貓虫”,灌溉营养液+32020-08-2318:50:58 读者“牡丹”,灌溉营养液+42020-08-2311:35:26 读者“秋日私语”,灌溉营养液+82020-08-2305:36:01 读者“来个包子不要馅儿”,灌溉营养液+12020-08-2223:46:49 读者“犒劳犒劳”,灌溉营养液+52020-08-2223:37:28 读者“墨墨”,灌溉营养液+92020-08-2223:33:35 读者“星耀飞翔”,灌溉营养液+12020-08-2223:2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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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婉对她讨好一笑,“真是路上碰到事情耽误了。” “我看你是被沿途寺庙高功勾了魂!”宋知欢难得说了句一点都马克思的话。 “好了好了。”敏仪已先劝道:“快被骂孩子了。来人,给敬贞公主看座。修婉你稍等等,你大姐姐和二姐姐也快过来了。” 修婉笑了一下,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宋知欢看了兰珈一眼,见她气度庄重,神情温婉慈悲,面带温和笑意,满身佛性。 再看自家女儿,一双大眼睛笑的弯成月牙了,举止和端庄绝对套不上一点边,笑起来声音爽朗大气,和兰珈这个标准佛系女没有半分相似。 可就是这么一个小祖宗,一生以度化她亲娘为己任,为了和哥哥争锋,不惜荼毒亲娘的耳朵。 真是十恶不赦。 想到这里,久别重逢的几滴眼泪也被宋知欢憋了回去,柔成已将洁白的江绸帕子递了过来,见此不由一笑。 一时翼遥、和玉、徽音、韵姐儿与娉楚等人相携来了。 修婉先与众人见礼,又拉着娉楚的手细看,面带促狭笑道:“当日我就觉着,姐姐合该成了我家的人。如今可不准了?四嫂嫂!” 娉楚对她微微一笑,倒没几分娇羞样子,倒是眉目间清冷散去些许,如冰雪初化。 修婉这个随了她额娘八分的小丫头一下子只觉心肝都化了,余下的时候里就一直挽着娉楚让她在自己身边坐,连嫡亲长姐翼遥、热爱的嫂嫂徽音、情同姐妹的韵姐儿都抛诸脑后。 敏仪看着好笑,对宋知欢打趣道:“要不说是你亲生的呢?她这性格,说不是你亲生的也没人信。” “可不是吗。”华姝笑吟吟道:“这修婉一见了老四媳妇啊,我们和玉和韵姐儿都成了昨日黄花了!就连翼遥这个嫡亲的姐姐都不要了。” 翼遥闻言轻笑着道:“可不是吗,修婉你再如此,姐姐可要醋了。你这丫头一去就是好几年,见面了也不说和姐姐亲热亲热。” 和玉也叹了一声,故作哀愁之状,挽着翼遥的手道:“咱们可是没人疼的了,大姐姐。再没有比这丫头更是喜新厌旧的,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啊!” 徽音却也跟着她们胡闹,也面带揣揣地加入进来,哀叹道:“这个妹妹,算是白疼了!” 修婉一时有口难言,只能委屈巴巴地看向徽音,“大嫂嫂!您都是做了太子妃的人了,怎么还跟着姐姐她们胡闹!” 一时又扑到敏仪那里诉委屈,许久不见,敏仪对她正亲热着,便笑着揽着她坐下,一面故意呵斥三人:“快别闹了。” “可听见了,快别闹了。”是韵姐儿。 修婉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便听韵姐儿笑眯眯道:“人家远方归来,咱们这会子哪里能占上风?且等过上几日,这丫头也成了昨日黄花了,咱们这四个比一个,哪里有输的道理?” “三弟妹说的极是!”徽音笑道:“我们且就看着,过了这一两日的亲热劲儿,皇额娘还偏袒你不成了?且等着瞧吧。” 修婉轻轻一抬下巴,故作骄矜地“哼”了一声,又从敏仪怀里出去,扑到宋知欢跟前撒娇,一屋子人其乐融融。 家人团聚,灯火可亲。 这样的日子很是让人留恋,离去时自然更为不舍。 转眼到了本来预定离京的日子,宋知欢本来十分不舍,眼泪掉了几遍,再没有当年的洒脱之态。 柔成敏仪等人自己也伤心,安慰起她来自然没什么效果。不过峰回路转,宋知欢的眼泪很快便止住了,反而是笑的嘴都合不住。 原是修婉有了身孕。 如今两个月不到,太医也未说十分准,却也有几把分拿手了,算来,正是刚入京时有的。 乌云达赉与修婉夫妇二人喜得不行,一怕一路奔波误了胎像,便向蒙古那边寄了信,预备留在京中产子。 敏仪与宋知欢对此乐见其成,不过修婉的公主府建在蒙古,京中便无居所,与外男常留宫中也并非长处之法。 还是翼遥出了个主意,文渊领了盐政,要往江南一趟,她的公主府就空了出来,让修婉和乌云达赉住进去养胎,一切也便宜。 况她的公主府是皇帝精挑细选的,又有内务府与工部仔细修缮过,处处精致华美,体贴人意。那边离宫中又近,很是方便。 修婉就欢欢喜喜地住了进去开始安胎生涯,只是可怜了宋知欢,一开始的欣喜过后,待修婉的胎稳了,不免又想找些事情干,这就可怜了宋知欢,她只觉仿佛回到了在王府中时。 每日被人念着那些一点不科学的文化知识,宋知欢实在是快要崩溃了。 她倒也不是讨厌这些,其实也是有点信的。如今的抵触无非是因为弘皓与修婉的多年斗争,二人都将宋知欢视为一块难啃的硬骨头,觉得自己要是啃下了就赢了,于是比赛一般对宋知欢进行心灵净化。 且说如今弘皓领了差事在国子监,正好负责教导选修老庄的学子们,虽然如今儒家乃是主流,选修庄子的人不多,他本该是很清闲的,又挂着个教书育人的名声,正是弘晖为弟弟精挑细选出来镀金的。 偏生他老人家不乐意,如今正在国子监努力传教,成与不成全看运气,奋斗的十分尽心。 此时妹妹回京,眼看日日守着宋知欢要占了上乘,他哪里能忍? 虽然自己脱不开身,他却派出了自己的妻子——娉楚。 娉楚对于传道这件事情还是非常热爱的,于是也开始每天点卯一样往永寿宫请安,然后和修婉一人一边向宋知欢传输知识。 偶尔还会因为观点冲突而辩论起来,好在大家都是文明人,只是辩论,废茶而已,没有动手,废家具礼法的。 宋知欢每每感觉好似回到了在王府中深受一儿一女折磨的时光,痛哭自己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又是什么脑子抽了会对那些和尚道士算命先生跳大神的表示嘲讽。 虽然多半都是江湖骗子,谁能保证没两个有本事的呢? 万一误伤了,可不就是活该了。 宋知欢痛哭流涕,连连忏悔。 然而对于目前的处境,忏悔是没用的。反而,第二日见她眼圈通红的,二人都以为自己感动了宋知欢,于是了然一笑,打了鸡血一样继续传道。 竟然没人关心关心可怜的老母亲,可见宣扬道果这件事是上头的。 最后宋知欢还是不得不向敏仪诉苦,向敏仪展示了自己熬夜看话本子生出的黑眼圈和瘦了一圈正和柔成意的小肚子,委屈巴巴,一副受尽折磨的小可怜模样。 敏仪无奈之余也有几分心疼,却是恼了二人,召见过来训斥一番,反倒让宋知欢有些自责了。 算了算了,谁还没个爱好呢? 但自敏仪召见过之后,阖宫之人便再未见识过淑贵妃娘娘被敬贞公主与四贝勒福晋一左一右围在中间念叨的场景了。 宋知欢以为她们深受打击,蔫儿了。 这日乌云珠入宫,便小心委托她去看看娉楚的情绪。 乌云珠满怀担忧地去了,又哭笑不得地回来,对宋知欢笑骂道:“别管她!那丫头活该,谁让她不守规矩来念叨婆母的?” “也不是这个道理,这就是你愚了。”宋知欢急了,“她能来念我,可见是认为同我亲近,怎又闹出个不敬婆母来呢?” 说着急急就要起身,说来如今小夫妻两个还在阿哥所里住,毕竟他们偏心的阿玛命公主先布置恭娴公主的公主府,然后又有年长于他的弘时。皇子府邸修建起来又费时,不免慢了些。 故而宋知欢要去虽然远些,却也比孩子们搬出宫的方便。 乌云珠见她真着急了,忙忙拉住她,哭笑不得的道:“我逗你呢!你放心吧,我家丫头啊,啥事儿没有,正在阿哥所里传道呢,那家伙,拿着本《道德经》给宫女太监们念,还一字一句地讲解,美得很!我听她说了,你家公主也是觉着没意思,你这块硬骨头啃不下来了才收手的。我在宫外也听说了,如今恭娴公主府里的下人们可都虔诚的很,一个个开口闭口‘阿弥陀佛’的,真是的,就你还在这儿内疚呢。” 宋知欢听了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又怒骂道:“修婉这个小丫头,鬼的很!” 乌云珠不住忍笑,忽地又感叹道:“如今还是这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可知这些年也没受什么委屈。也好。” 且说入了五月里,天气转暖。 先帝后妃众多,多有喜好精美景致者,故而御花园也是打理的十分精心,各样名品花朵竞相开放,美不胜收。 其园中亭台楼阁均是明代遗留,听闻出自名家之手,玲珑别致,疏密有度,很是富丽。又经一代繁华洗涤,登高而望,满目的欣欣向荣、盛世景象。 又因园中多植松、柏、竹等四季常青之植,各样奇异山石点缀其中,给这园子添了几分清雅,不显过于俗气。各色名品鲜花吐露争艳之时,也不会全是一派的奢靡景象,反而恰到好处的富丽堂皇中透着清幽雅致,不使人生出厌烦之心。 这自然是个赏景散心的好去处,可惜入宫这些日子,先是先帝丧事,后是太后之病,又有迁宫琐事,竟无一人能得清闲时光细细游玩此处。 难得太后她老人家少了幺蛾子,敏仪索性在御花园绛雪轩中摆了两三桌果品,邀了众人在那边闲坐赏花。 清帝于御花园内养鹤鹿,取“鹤鹿同春”之意,绛雪轩前正是一片被圈起来的鹤圈,竹柏环绕、藤萝慢摇,正是繁华之地中的一片清新生机。 见宋知欢与宁馨驻足看了许久,敏仪便笑道:“那边还有鹿圈呢,我不爱过去,嫌味儿大。不过到底也是御花园中,伺候的人不敢不经心,只是我心里膈应罢了。你若是有兴致,过去看看也无妨。” “还是算了。”宋知欢摇摇头,又念起一事来,道:“还在先帝丧期里,摆不得戏酒歌舞,咱们坐坐,就散了吧。” “我也是这个意思。”敏仪道:“只是念着这一入宫门,就忙着各样琐事,又有太后娘娘压着,咱们也许久没聚聚了。” 说着,她将一只碧玉盏向宋知欢推了推,笑着道:“尝尝,今年新进的碧螺春。当年先帝爷最好这一口,我品着滋味,你应该也会喜欢。” 宋知欢这边正慢慢饮着茶,忽听兰珈道:“前日我恍惚听忘忧身边的丫头念叨一句,说年贵妃这一胎,不大好?” 见她提起这个,敏仪有些惊愕,却也笑了,道:“岂止是不大好啊。还是个芽芽的时候就随着他额娘哭灵守孝,万岁爷绝食,他额娘也绝食。二十天下来,倒是这孩子的缘分深,也照旧来了。只是若非这皇宫大内珍奇药材不要命似的堆下去,只怕这孩子连如今都保不到了。” 忘忧在一旁掐了掐手指算着,颇为惊讶,“她这一胎可才七个月呀!” “也罢,都看命了。”敏仪长长叹了一声,转口道:“今日的豌豆黄口感清甜不腻,你们都尝尝?” 一时这边正吃着果品点心喝茶,说些乱七八糟的家务人情话,忽有人急急忙忙地来回报:“年贵妃不好了!” “你说什么?”敏仪腾地站了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下坐不住了,忙忙往翊坤宫去。 宋知欢几个面面相觑半晌,华姝也站了起来,大手一挥,“走,咱们也去看看。” “得勒!”忘忧欢欢喜喜答应了一声,从桌上抓了把果品,看样子是打算边走边吃了。 兰珈无奈看她一眼,轻轻叹了一声,到底也没念叨什么,随了她了。 一时到了承乾宫,便见敏仪沉着脸坐在暖阁里,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敏仪呵斥道:“谁准你们把年夫人的事告诉贵妃的?万岁爷与本宫三令五申,贵妃身怀有孕且胎像不稳,这事不许给贵妃知道!你们呢?你们呢?这是把万岁爷和本宫的话都当成耳边风了吗?” 然后便是一屋子的“皇后娘娘息怒”,宋知欢见东暖阁里人进人出的,也不过那几个,或有年氏身边的近身,或有敏仪身边的熟面孔,端着水盆进进出出,进去的时候还清澈干净的水,出来便已红透了。 再听敏仪的话,便知道是年家那边年夫人的病讯未曾瞒住,一时心中百味交杂,自在暖炕上坐了,听着东暖阁里的声响,半晌没说话。 还是敏仪长长吐了口气出来,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道:“去吧去吧。若是贵妃与腹中龙嗣有了什么差池,不说本宫,万岁爷第一个饶不了你们。” 一时满地的宫人只觉天都塌了下来,哭哭啼啼地退出去,也没人敢道一声“皇后娘娘饶命”,那岂不是在咒贵妃与腹中皇嗣不好吗? 一时人退了个干净,众人也在暖阁中各自寻地方落座了。 华姝见宋知欢怔怔的,便唤了她两声,问:“怎么,这是吓着了?” 宋知欢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叹道:“只是年氏这一胎若是因为听闻年夫人病讯掉了,只怕老人心中也不好受。” “她家那老夫人不是我说,也……”华姝艰难地压住了话头,叹道:“也罢了,病重了的人了,我何必说她呢?你也别失神,知道你念着伯父伯母,对老人素来心软,可这也不是你心软的时候呀。” 又道:“年氏屋子里果然百年如一日的,几回了,就没在她这儿吃过一口顺心茶。” 敏仪见迟迟无人上茶,也是拧了拧眉,暗道年氏御下无方。 黄莺见了忙出去吩咐茶水,最后还是几个小宫女战战兢兢地奉了上来,一色是官窑豆青色盖碗,奉的是雨前龙井茶。 华姝端起茶碗来呷了口茶水,道:“我总觉着龙井茶有股子怪味,喝不大惯。”又看向宋知欢,“倒是你喜欢这个,今儿的茶可合了你的心意了?” 宋知欢明知华姝有意逗她使她开颜,便对着华姝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道:“可见上天眷恋。” “美得你!”华姝轻哼一声,十分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儿。 也幸好如今各宫里都没个什么掌规矩礼仪的教引姑姑,否则华姝的苦日子可就要到了。 这边正坐着喝茶磨时间,忽听东暖阁里有人喊:“不好了!不好了!年贵妃出了大红了!” 又有积年的老嬷嬷咬咬牙,道:“这也没个稳婆,若是胎迟迟娩不出来,怕会伤了贵妃的身!快,随我推腹!” 宋知欢听了拧眉,敏仪解惑道:“太医说好歹能保到八个月,稳婆还没预备呢!里面的老嬷嬷是从前服侍过太后的,自梳未嫁,在宫里一辈子,服侍过太后生产,也有些经验,好歹能有点用。” “这也太大胆了。”宋知欢迟疑着道。 华姝轻嗤一声,“这关头了,大红都出了,谁还敢保守?若是再一尸两命,只怕咱们那位万岁爷的火能发到护城河去!” “口中也没个忌讳。”敏仪口中嗔她一声,也不知年氏这些年是怎么混的,满屋子女人,竟没一个真心为她着急的。 此时坐在这里,也不过为着个面上好看罢了,或还有与年氏积怨已久的,是为了看热闹。 又过了半刻,那边传出声音来,是带着些惊喜的,“娩出来了!娩出来了!”却又很快住了声音,是个满手是血的老嬷嬷出来,没敢进西暖阁里,就在明间跪了,以头触地长长一礼,万分悲痛:“回皇后娘娘话,贵妃娘娘腹中龙嗣……没保住。是个七个月的小阿哥,成人型了。” 要不说皇帝马后炮,方才那边情势紧急的时候皇帝没来,这会子通传声倒是响了起来。 众人忙忙预备请安,也没人抬头去看皇帝的面色,有的是不敢,有的是怕看了自己心酸,有的是干脆没那意思。 一时众人只听皇帝悲痛万分的语气:“尔等竟无能至此!七月产子也并非无先例,为何朕的皇儿却一出生就没了气息?” 敏仪忙忙跪下,“妾身照顾贵妃不力,请万岁爷责罚。” 满屋子嫔妃便跟着跪下,悄无声息的,又跪了一屋子人。 ※※※※※※※※※※※※※※※※※※※※ 修婉:……我认输了。 最近不知道怎么了,血小板猛掉……今早出了好久的血,一整天脑袋昏昏沉沉的,闹心。 感谢: 读者“人生知梦,梦如人生”,灌溉营养液+882020-08-2417:10:45 读者“半夏青果”,灌溉营养液+102020-08-2407:34:53 读者“七宝”,灌溉营养液+402020-08-2400:13:28 读者“青渚”,灌溉营养液+202020-08-2400:09:34 读者“王小宝与肖大宝的粉头”,灌溉营养液+12020-08-2323:25:14 读者“啊呜”,灌溉营养液+12020-08-2323:08:56 读者“浓墨重彩”,灌溉营养液+202020-08-2322:59:04 读者“墨墨”,灌溉营养液+92020-08-2321:54:42 读者“”,灌溉营养液+52020-08-2321:22:02 九六 见敏仪动作如此之快,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摆了摆手,叹道:“也罢,非你之故。都退下吧。” 敏仪恭敬地应了一声,又恳切地道:“请万岁爷节哀。贵妃还年轻,日后有的是时光。” “去吧。”皇帝长长地叹了一声,命道。 于是众人告退。 皇帝以一派深情示人,那个落胎包就没了呼吸的小阿哥被命名“福沛”,登了皇室玉碟,为雍正皇帝膝下第九子。 年贵妃的流产并未给宫中带了多少的腥风血雨,年家得了消息后有年贵妃的兄嫂入宫探望,年贵妃称病未见,想来以她那神奇的脑回路,该是想到了些正常人想不到的东西。 五月里又出了另一件大事:太后崩逝。 临死之前皇帝、众妃皆在,宋知欢眼看她冷笑着盯着皇帝,临死都没闭上一双眼。召见众人之前她上了妆,厚粉浓艳,红唇微勾,极为渗人。 敏仪虽跪在妃嫔前列,却安静垂首,双手握锦帕交叠于膝盖之上,发间珍珠步摇分毫未动,满是一派的礼仪严谨、端庄大方之典范。 年贵妃仍在小月,却也被太后召来,此时柔柔倚着侍女,如依附着大树的菟丝子。见她面色苍白,身着素白锦袍,乌发轻挽,倒是很有一派清丽模样,如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的池中白莲,能够令人由然升起保护的欲往来。 宋知欢先是眼睛一亮,然后心中啧啧感叹:怪道都说“女要俏一身孝”,果然遣前人之言是有几分道理的。 此时寝殿内已是哭声遍地,她忙从袖中取出一条手帕子来,眼角上揉了两下,眼圈儿瞬间通红,热泪盈眶。 然后以干净手帕掩面,肩膀微微耸动,作出“呜呜”痛哭之状。 此时满殿的嫔妃,除了眼泪说来就来的年氏,竟然都是如此的景象。 只是有的敷衍些,比如宁馨,她握一张素白的绢子掩着面,微微垂首,泣音都是由她身边的雅音发出的。 “好了,不要哭了。”皇帝也是悲痛万分之装,此时颤着手挥了挥,道:“皇额娘依然故去,汝等于此纵万分伤悲亦无济于事。退下吧,朕想单独与皇额娘告别。” “是。” 由敏仪带领着,众人齐齐退下,行走之前悄无声息,高高的花盆底座踩在厚实柔软的毡毯上,跪了许久的众人难免有些轻飘飘的感觉。 柔成快手快脚过来扶了宋知欢一把,凑在她耳边轻声询问:“您怎样?” “无妨。”宋知欢将方才塞入袖中的帕子背人交给柔成,然后随大流出了内殿。 太后梓宫先安置于宁寿宫,敏仪作为儿媳带领嫔妃、宗室们悲哭守灵,皇帝每日三直,供奉食饭、哀嚎不止,引得群臣动容,亦有大臣上疏,请皇帝以保重龙体为要。 心机男! 宋知欢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劳资每天在这跪着哭还没说什么呢,你一天来三次,一次待多久?搞得自己跟绝世白莲花似的。 不过这些小牢骚也就只有她一人知道了,前朝还在为太后的丧事忙碌不堪。 二十六日,移请太后梓宫入寿皇殿。 如此奔波劳累连续许久,前朝终于有了定论,太后与先皇的三位皇后同附先帝陵寝。 八月,雍正皇帝为生母乌雅氏上谥号。 敏仪听了道:“恭、恭,日后后人提起咱们这位娘娘,可就是‘孝恭仁皇后’了?可真是讽刺啊,恭为谦逊、恭敬有礼之意,对女子而言倒也是美名。但她这一辈子所求这无非尊贵权位,也最不喜人提及当年为孝昭仁皇后侍女之事,出身卑贱,可不就是得‘谦逊、有礼’了?九泉之下,咱们这位娘娘听了这谥号,你说,她会不会回来寻皇上寻仇?” 宋知欢彼时正慢慢挑拣一匣子香料,闻言若有所思半刻,然后撇着嘴摇了摇头:“会不会寻仇我倒不知道,只是这皇宫大内,天子寝殿,不都说有真龙护守吗?纵然她有怨,也进不来吧。” 敏仪轻笑两声,“我不过说个笑话罢了。若是真有鬼神之说,那咱们万岁爷身边儿可就热闹了。” 宋知欢看她一眼,二人相视而笑。 太后倒了,宫里的一座大山坍塌了。 爽啊! 不需要去太后宫里请安然后接受刁难的日子实在是太爽了,宋知欢美滋滋躺在安置于廊下的摇椅上,吹着京城秋季凉爽的风。 此时永寿宫中春日里喷火蒸霞的一院子海棠已经凋谢许久,倒是内务府送来的菊花还娇艳好看,另有新桂金黄,香气逼人。 宋知欢歪头看了许久,直到柔成过来询问她要用什么口味的小点心,方才一把扯住柔成的袖子,哭唧唧道:“扯了脖子了,快给我揉揉。” 柔成一时无奈失笑,忙挽袖上前,褪了腕上的两只素金镯子,扶了扶宋知欢,将手伸进去揉她的脖子。 宋知欢闭目享受一会儿,又觉得力道不大对,便四周巡视两眼,然后对着云鹤招了招手:“来呀~” 云鹤沉默地倒退两步,然后在宋知欢催促的眼神下视死如归地上前,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对宋知欢道:“您说吧。” 宋知欢和云鹤朝夕相处多少年?云鹤摆摆脑袋她都知道云鹤在想什么,当下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意道:“放心,没打算让你去偷鸡摸狗。” 云鹤一下子就松了口气,宋知欢抬手拍了拍肩膀,道:“过来给我揉揉,柔成不是力道。” “嗐,这算什么。”云鹤麻利地上前,一挽袖子伸手在宋知欢脖子上快速摁了一番,动作极为熟练。 柔成已悄然推至一旁,这会子轻笑一声,道:“您一开始就叫云鹤来便是了,何必绕这样大一个弯子呢?” 宋知欢痛并快乐着,“唉,云鹤手劲太大了,老了老了,受不住了。” 给宋知欢按摩一辈子的云鹤闻言看了宋知欢一眼,目光凉凉的。 宋知欢敏锐地察觉,猛地握住云鹤的手,忙道:“云,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云鹤对她笑了一下,“奴婢明白。” 只是手上用的力气愈发大了。 宋知欢就差龇牙咧嘴了,可惜一院子的人,她还要点形象,艰难地忍住了。 一时,久久没听到柔成回信的辛娘已按捺不住,领着一个小宫女提着一个极轻巧的红萝小食盒并一个朱漆海棠纹大攒盒过来。 她笑着道:“今日本备了几样点心,让柔成来问问,斟酌着先上哪一味。不想她久久没去回信儿,索性将各样点心都装了两块。还有一碗雪梨银耳百合饮,秋日饮用解燥热、去肺火的,都尝尝吧。” 一面说着,一面将自己提着的小食盒掀开,将那一只素白莲花盖碗并白瓷调羹摆在宋知欢身侧的小藤几子上,又将身后侍女捧着的攒盒打开,已有有眼色的小丫头捧个杌子过来置在当地。 辛娘笑了一声,一面将攒盒放下,一面对宋知欢一一道:“今日备了五味点心,一样桂花乳酥、一样牛乳菱角香糕、一样蜂香乳酥、还有一样山药糕,两种口味的,枣泥儿馅与山楂芝麻,您自己选着。另有饽饽房制得萨其马五块,这个奴婢不得不承认,自己作出来的比不得人家世代在宫里侍奉的点心师傅。” 宋知欢歪头看了半晌,都没大兴致,只拣一块桂花乳酥咬了两口,便端着雪梨饮慢慢搅着。 柔成在一旁看着,叹了一声,道:“这吃了许久的素,也怕您没胃口。这无论正餐还是点心,辛娘都是调着花样的做,可怕您这些日子也吃腻了。” “别说主子,咱们都腻了。”辛娘在一旁无奈道:“本来依着先帝爷,茹素孝期已要过去了,如今又赶上太后娘娘,又是许久了。” 宋知欢慢慢用着银耳,忽然道:“作些绿豆百合粥来吧,左右都没胃口,那个不是开胃吗?” “哪里是开胃啊,不过解暑罢了。”辛娘先是叹道,然后又答应着,道:“奴婢这就去预备。” “你不必着急,我也不急。”宋知欢拉了她一把,轻声道:“上回做的泡椒小菜还有吗?我吃着味儿倒好。” 辛娘听了一喜,忙答应了。 这边正闲聊着,柔成自躺椅下小格子里取出一条线毯来为宋知欢搭上,刚说道:“这些日子年贵妃……” 那边便有人通传道:“娘娘,万岁爷身边的苏公公来了。” 宋知欢听了一挑眉,“他怎么来了?” 虽如此说,还是穿上鞋坐了起来,改了那一副懒散做派。 柔成在一旁看的好笑,一面却也顺着楼梯下去往宫门处迎。 那头苏培盛与彭川子师徒亲亲热热的进来,见了柔成,苏培盛便笑道:“劳烦柔成姑娘来迎了。”又回身拍了彭川子一下,嘱咐道:“在永寿宫万万要听柔成姑娘的,柔成姑娘可是淑贵妃自幼的丫头,不似平常宫室,容得你们这些小子耍总领太监的威风。” 彭川子憨笑着答应了,柔成已轻笑道:“这是什么话呢,苏公公客气了。” “贵妃娘娘在里头吗?”苏培盛一笑,问道。 柔成道:“在里头呢,今儿看外头的菊花金桂开的都极好,正坐在廊下赏花呢。” “还是贵妃娘娘有兴致。”苏培盛笑着道:“江宁进上的云锦,有颜色清雅的,并有南地贡上的合浦明珠,万岁爷吩咐我给贵妃娘娘送来。” 柔成笑着请苏培盛入内,一面轻声道:“多谢万岁爷厚爱了。” 且说苏培盛入内,将东西呈上,宋知欢笑道:“有劳苏公公来一回了,待我多谢万岁厚爱。” 苏培盛谦卑地行了一礼,柔成取素帕子拣了两块新鲜点心包起来,和一个装着金银小锞子的荷包一起塞了过去,笑道:“点心是辛娘方才备的,苏公公若是不嫌弃,就带回去尝尝吧。” 苏培盛也不推拒,笑着谢过了,方带着小太监们退下。 一时柔成将蒙着云锦的鹅黄缎子掀开,露出里头的料子来,一匹月白、一匹淡青,乍一看倒没什么,上手一摸,果然较之从前王府时得的云锦好上不知多少,不愧是特供进上之物。 一旁那满满当当一匣子珍珠也是颗颗圆润,于阳光下熠熠生辉。 宋知欢看了一会儿,吩咐:“收起来吧。那一匹淡青的裁成披风,剩下的料子做一件比肩甲并一件袄儿吧,到膝盖那种的,绒毛勾边,秋冬穿着暖和些。” 柔成笑着答应了一声,道:“正该好好打扮打扮自己呢,今年又穿不得那鲜艳的颜色,也就从这些地方下功夫了。” 宋知欢倒不是不爱美,只是嫌繁琐,若有人准备她自然欢喜。 柔成跟她这些年,把她的脾性摸的透透的,当下轻声道:“您就安心等着吧,奴婢们自然把这些预备妥当了再碰到您跟前。” 宋知欢美滋滋点了点头,外人走了也顾不得形象,脱了鞋歪了回去,拉着毯子盖了,又嘟囔一句:“咱们忽然就给送了赏赐来了呢?散财童子?” 柔成忍不住直笑,彭川子在一旁提醒道:“咱们家恭娴公主额附在扬州可立了大功了。” 宋知欢猛地明了,然后啧啧两声,“我就知道,若非有事,我这小库房也没有这样大的福气。” 如此说着,她又吩咐柔成:“从我库房里择两匹云锦赐给索绰罗夫人,斐儿也大了,早留头了,将我少年时的首饰选一匣子给斐儿送去。再有,方才的珍珠也送过去,给斐儿,无论打头面还是做小玩意都由着她。记得叮嘱修婉不要昧下发不义之财——” 一时说着,院子里的下人们都噗嗤笑了出来,宋知欢瞪他们一眼,“怎么,有问题吗?” 柔成过来轻声道:“您就不要说笑了,咱们小格格哪里看得上这些东西。” 宋知欢轻哼一声,“想起那丫头我就头疼。”如此说着,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柔成这边答应了,下去吩咐一会儿,再回来的时候就见宋知欢躺在摇椅上连连打着哈欠。 宋知欢见柔成回来了,便懒洋洋地对她道:“有点困了。” 那柔成可就不准她在这儿躺了,忙道:“主子快起来,往里间榻上歇去。这里可有风呢,吹到受了风寒可不了得。” 宋知欢“哎呀”一声,却还是不得不从了,顺着云鹤的力道起身,蹬着鞋回到殿内。 然而纵然柔成如此警惕,宋知欢还是没能躲过风寒的劫数。 半躺半坐在床上,倚着枕头喝着药,宋知欢只觉舌头都被熏出苦味来,一时心中感慨:这就是年初时候装风寒的报应吧!早知如此……当初还要! 只是此时此刻,她倒是分外怀念二十一世纪那些简简单单的胶囊、药片,或者那些特别特别甜的感冒冲剂。 我错了,是我不够珍惜。 宋知欢心中悔恨万千,却也不得不接受如今只能喝着黑漆漆药汤子的事实。 本来寻常小风寒吃药丸也就是了,偏生她一连折腾了这近一年,先前一个多月,损耗的都是元气,还没缓过来就又是太后的丧事,又是一大场折腾。 然后又因着食素的原因未曾好好补养,这会子就借着一场风寒发出来了。 柔成见她喝着药还一边神游天外,心中顿觉好笑。 一时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见了底,柔成将小药丸放在身后辛夷捧着的托盘上,拾起床头小几子上的帕子为宋知欢擦拭一下唇角的药渍,轻声唤宋知欢回身:“主子,漱口了。” 宋知欢猛地回过神来,目光软软地看向柔成,“嘴里发苦!” 柔成无奈道:“发苦就先漱口,夏日庄子上的杏脯做得好,等会吃一块,可以解解口中的苦味。” 宋知欢也不过等着柔成哄哄自己了,听了这话就乖乖巧巧地漱了口,等投喂。 柔成于是用小银签子扎了一块黄澄澄的杏脯过来,宋知欢吃着酸甜可口,果然解苦。 还想吃第二块,碍于柔成讲究多,怕这甜食吃多坏了药性,不许再吃了,便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忍冬捧着那蜜饯碟子远去。 见宋知欢如此,柔成满心都是无奈,只能轻哄了两句,服侍她睡下了。 敏仪过来的时候宋知欢睡得正熟,见柔成在东暖阁外间炕上坐着,敏仪便明白了,笑道:“也只有睡着的时候,她才离得了你。” 柔成先对敏仪行了一礼,然后笑道:“奴才自幼服侍着我们主子,这些年,主子也习惯了。” “是啊,习惯,多可怕呀。”敏仪仿佛有所触动,轻轻叹了一声,低声呢喃道:“只怕宠着宠着,习惯了就动了情。” 正兀自入神着,柔成已悄然退去,不多时亲自手捧一个洋漆蝠纹小茶盘回来,用一只釉下五彩春草纹茶碗奉上一盏清茶,笑道:“给您沏了六安茶,是我们主子新得的,滋味倒比往年的好。前儿收到了,我们主子就念叨着要请您尝尝,偏生茶还没尝到,人先病了。” 敏仪听了直笑,端起细细一品,确实滋味极好,也似有所感地道:“如今身份不一样了,送到她跟前的东西自然更不一样。这茶好,你沏茶的手艺也好。怪道你主子把你看得眼珠子似的,处处都能预备的妥帖,我身边若有你这样个人,也把她当眼珠子。” 柔成道:“奴婢惭愧,不过是习惯了在我们主子身上多用些心罢了。娘娘身边的画眉与黄莺两位妹妹不也是全心都系在您身上吗?” 敏仪听了笑道:“你呀,说话永远是滴水不漏的。不过也对,她们两个待我的用心,寻常人都比不上的。” 又问:“知欢的病怎样了?” 柔成笑道:“刚用了药,太医说没大妨碍,只需好生养养罢了。如今正发汗额,这两日格外嗜睡。” 敏仪道:“是该好生注意着,上次她还说我呢,如今可不是轮到她了?精心侍候着吧,都四十多的人了,不能不精心。” 柔成答应了一声,也道:“可不得仔细着,这一回病了,把奴婢几个都吓得不行。都多少年没这样病过了?瞧着也没精神,看的人揪心。” 敏仪叹道:“谁又不揪心呢?都相处大半辈子了,她这一病,大家都担心。到底也是风寒多发,这些日子,不止知欢,青庄也病了,齐妃亦不大好。到底人家是一心修行的人,我们这些人的身子就比不过宁馨与熹嫔她们。” 又坐了半刻,见宋知欢还没醒,敏仪便道:“我先去了,改日再过来。若是醒了,告诉她好生歇着,晖儿媳妇昨儿晚上说要看,今早可过来了?” 柔成道:“一大早就过来了,还带了毓庆宫小厨房做的各样细粥,坐了好一会儿,陪我们主子用了药方才去了。昨日太子爷也来了,带了许多精细小菜,说是从外头寻来的,我们主子倒很喜欢。” “那就好。”敏仪笑了一下,道:“我那里还有些,回头让人再送来。晖儿那小子旁的不算,唯有孝敬、心细,这两点让我心里熨帖,想来知欢也是如此。” 柔成笑道:“在我们主子心里,太子爷和四贝勒是一样的。” “我知道。”敏仪笑着说,神情透着几分感慨:“当年弘晖婚前,知欢给的那一份家私可是真厚实,我都惊住了,她也真舍得。要我说,她也很该留些东西在身边才是。当年我听她说这事,虽也赞同,到了关口却也没下定那个决心。人这辈子,总得有些底牌傍身才是。” 柔成无奈一笑,道:“主子不是在意这些的人,对那些金银之物说是喜欢,其实也就热乎热乎,一两日过去就忘脑后了,不识愁滋味,不识人间疾苦。况小主子们都是孝敬的,如今几个小主子都有了定论,我们主子也该欢喜的。” “唉。”敏仪要走了,摆摆手免了柔成的礼,一面感慨道:“我们都老了。” 柔成仍是恭敬一礼,待敏仪身影不见来,面上才带出几分感慨来,口中轻轻念道:“都老了啊。” “我可没老。”云鹤神出鬼没地凑到柔成身边,小声说。 柔成忍不住一笑,“你这话和主子倒是像。” “唉,俗话说得好,上梁不正下梁——”云鹤猛地住了口,柔成瞥她一眼:“让你多读点书。” “我那不是看不进去嘛!” 比宋知欢还渣的真学渣云鹤嘟囔道。 ※※※※※※※※※※※※※※※※※※※※ 感谢小天使们的关心,最近状态确实不大好,码一二千字就感觉累了,精神头也不好。不过俗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已经辛辛苦苦日六二十多天了,就这几天要是短了,不甘心啊! 所以大家放心吧,我会努力坚持更新的。 再次谢谢大家的关心,感觉心里暖暖的,有动力! 也不必担心我,作者菌苟延残喘许多年了,极有经验,绝对能活好久好久。 然后带一下预收吧,列出来的都是有写的想法的,躺赢和慧妃不打算衔接开,因为觉得写出来大概也就是这一本的感觉,好像有点骗收益的样子,哈哈~还是再等等,看看能不能写出不一样的感觉。 预收一: 《[红楼]贾母不清闲》 简介如下: 贾老太君魂归地府,在地府中见到了子孙流散、后辈凄惨的日后。 想到少年时家族是何等的风光无限,想到当年夫君托付家业时是何等的信任,贾母怨气横生,恨旁人,也恨自己。 然后地府办差百年,终于求得重返人间、回到当初,带着接下的拯救十二钗的任务,贾老太君回到了女儿刚死的那段日子里。 这一回,不沉溺于悲痛之中,教训儿孙、敲打媳妇,凭着健康的身体拿回中馈大权,肃清阖府上下,然后凭借办差百年暴增的智商开始走上为家族兴旺而奋斗的路上。 大孙子能救,至于一个贪花好色、一个迂腐没救的两个儿子,你们滚去给我生孙子! 人丁兴旺,才是家族兴胜的根基。 贾老太君不颐养天年,她每天都在认真奋斗着。 *我曾经欲望蠢笨,受人蒙骗,如今历尽世事,见遍苍凉无奈人世无常,恍然醒悟,重返人间,百战不败。 预收二: 《真千金是蜀中大巫》(老俗的真假千金梗,但是绝对没有家人撕逼,人间有真情系列) 简介如下: 作为在蜀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巫,和仪一向处事低调、心平气和。 除了喜欢通宵看古早狗血言情小说之外,生活习惯堪称完美。 在又闯过一个七月半,与朋友们庆祝生日的那一天,一行人风尘仆仆来到她的面前,哭着说:“阿仪,你是我家的女儿啊!” 啊,医院报错、豪门真假千金,不错,很熟悉的梗。 和师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撸撸袖子拎着行李跟他们上京,找未婚夫去了。 我好兴奋!想打鬼!崽崽我需要你来平复我的心情! ——戏精和师如是想到。 *她是蜀中山与水之间的第三抹绝色,气度风华无双,界内同辈魁首,当之无愧。 庶女那一本还没构思完整,需要再等等。 感谢: 读者“油桃果子”,灌溉营养液+102020-08-2508:43:49 读者“蓝色”,灌溉营养液+22020-08-2507:44:38 读者“油桃果子”,灌溉营养液+22020-08-2422:51:45 读者“王小宝与肖大宝的粉头”,灌溉营养液+12020-08-2421:48:22 读者“霜序”,灌溉营养液+152020-08-2421:32:32 读者“沈家老中医”,灌溉营养液+102020-08-2421:29:42 九七 宋知欢底子好,这病好起来也快,比敏仪当初又利落不少。 这日修婉带着盛斐入宫,对宋知欢嗔道:“前些日子女儿说要入宫来,您又不让。自己也该注意着身子,都四十多的人了。” “我怎么四十多了?”宋知欢眼皮子一掀瞄她一眼,复又轻哼一声,拉着盛斐道:“来外祖母身边坐,不看你姨妈。” 盛斐已是大姑娘了,身着烟灰色江南烟雨纹的缂丝圆领大开襟氅衣,内搭着玉色立领衬衣,乌油油的大辫子垂在脑后,鬓边一朵雪白剪绒花,耳边一对珍珠耳铛,亭亭玉立,出落得花儿一样,缓缓流露出一派的清雅隽永来,是如水墨画一般的美丽。 此时闻宋知欢此言,她轻笑一声,道:“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也不能不看姨妈啊。” 复又端正给宋知欢行了礼,“正是奉玛嬷的命入宫来谢您的赏呢,可惜玛嬷卧病在床,不然也要亲自过来。” “这都是小节,无妨。”宋知欢含笑让她坐了,祖孙三代人其乐融融。 转过了雍正元年,前朝局势愈紧,永寿宫与承乾宫门庭愈发热闹,宋知欢不厌其烦,却不得不接待各路命妇。 这日难得空闲,几人凑在一处小坐,见宋知欢长松了口气的怠懒模样,敏仪无奈笑道:“不止你这里,年贵妃那里照样热闹。你家小弟和年羹尧在青海平乱立下大功,那些人还不闻了香的狗似的凑过来?” 宋知欢长长叹了一声,又嘟囔道:“我是舍不得我家那小子去青海的,当年先帝爷亲征,他随军,我也提心吊胆的。后来这些年里,兵戎不尽,横刀立马,总算能退下来了,又要出来制衡新贵,我们家孩子的命就不是命,身子就不是身子吗?” “好了,我知道你担心宋公。”敏仪亦叹了一声,握了握她的手,自己也是为阿玛操心着过来的,也没那底气去说宋知欢,只能笑着打趣道:“可见在姐姐眼里,做弟弟的多大了都是孩子。” 宋知欢摇了摇头,面带惆怅之色,又有几分怀念:“他们两个小的都是跟在我屁股后面长大的,当年我学鞭子,恰逢他们两个逃课,被我追着屁股抽了一顿。唉,这时候想想,当年也是我脾气太急了。” “你脾气急?”华姝瞪大了眼睛,“你那脾气若是称得上‘急’,那我算什么?泼妇?” 一旁坐着的青庄忍不住抿唇直笑,也道:“小孩子逃课是容不得的,抽一顿也应当,况你能有多大的力气?” 宋知欢咽了口茶水决定不告诉三人她当年可不止动手一回。 对弟弟嘛,除了爱的教育,以暴制暴也是很重要的。 没看现在两个小的和她都亲的很吗?弟弟就是不能惯着。 平定青海叛乱胜利,自然是加封进爵、高官厚禄。 宋知信在青海的表现不似以往突出显著,却也未必“功绩平平”,只是在年羹尧的衬托下,不免显得有些守成。 雍正皇帝大笔一挥,加封年羹尧为一等公,又与年家诸多恩赐,与此相比,只宋知信膝下次子多了一个子爵、宋父得赐一对琉璃爵并些许金银的宋家便不大起眼了。 于是宋知欢再次如愿,永寿宫清静了下来。 这日宋知信携妻入宫,夫妻二人先往养心殿去,宋知信拜见皇帝,乌拉那拉氏拜见敏仪,宋知信尚且未完,乌拉那拉氏已被敏仪命人送到永寿宫来。 “臣妇拜见淑贵妃。”乌拉那拉氏先行拜礼,复又笑道:“在皇后娘娘处没坐多久,皇后娘娘就催促着臣妇过来,还说您定然惦记着呢。” “敏仪知我。”宋知欢笑着扶她起身,一面道:“走,咱们去暖阁里坐。前些日子可不敢召你们入宫,我这里乱着呢,好歹如今清静下来了。” 乌拉那拉氏温婉一笑,轻声道:“夫君也说了,清静才好。” “是呀,清静才好。”宋知欢对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咱们家也不是求那泼天富贵的人,清静才好,清清静静的,才能瓜瓞绵延,子孙不息、代代相传。” 乌拉那拉氏面容谦卑恳切,“臣妇谨记。” “你看得开就好。”宋知欢握着她的手轻笑道:“学哥儿膝下添了个姑娘?可是好事,把妈高兴坏了吧。” 乌拉那拉氏笑道:“是高兴坏了,抱着都啥不得撒手了。臣妇与儿媳妇商量着,把重孙女儿抱给她老人家养,她老人家又不乐意,说不忍让骨肉分离。” “妈是不乐意抱小辈孩子在身边的。”宋知欢道:“我让柔成把修婉小时候戴着的一块长命玉锁找出来了,等你回去的时候带着,给小丫头的。” 乌拉那拉氏应了一声,又道:“那臣妇可代小丫头多谢娘娘的厚爱了。”又道:“小的们不稳重,臣妇本想请婆婆给姐儿取个名儿,但婆婆说了,她也给孙子孙女取过名了,让臣妇给取。可臣妇想着,还该请您给姐儿取个名字才是,到底您也是正经姑祖母,亲着呢。” 宋知欢听了连连摆手,道:“我可算了吧,你也是孩子的正经祖母,你给取名才是正经的。” 一时二人已在暖阁炕上落了座,忙有小宫女用净白盏子奉了茶来,宋知欢端起轻轻嗅了嗅,笑道:“你也尝尝,这是今年的明前龙井,滋味不错。” 乌拉那拉氏笑着应了一声,又道:“臣妇读过几本书?腹中有几滴墨水,自己还是有数的,还是莫要去坏了姐儿的名字了。还是您给取一个吧,小辈们也同意,夫君也说好。夫君说,当年念书的时候,姐姐您的功课比他们都好呢。” 宋知欢眼见实在推托不得,方才应了,仔细响了半刻,忽然问道:“她是从‘真’字辈吧?” “是。”乌拉那拉氏应了一声,宋知欢沉思半晌,吐出一个“敏”字来,她仔细道:“胜在钟鸣鼎食之家,盼她能聪明却不聪明太过,才思敏捷,能胸有丘壑不拘泥于方寸之地。” 乌拉那拉氏听了也极欢喜,细细品味着这一个敏字,也明白了宋知欢的意思,便笑道:“既然如此,这姐儿的小名就叫端儿吧,盼她端庄持重些,万事仔细。” “正该如此。”宋知欢便知道她是明白了,二人相视而笑。 又过了好一会儿,方有人传话:“宋大将军到了,要给贵妃娘娘请安呢。” 宋知欢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时也顾不得规矩仪态,匆匆向外去。 一时见一身官服蟒袍的男子自外入内,四十来岁的人了,已是满面风霜。赏赐见还是去年,过年时他已匆匆奔赴青海,不得相见。 “瘦了。”宋知欢眼圈儿一红,扶起要请安的宋知信,问道:“可受伤了?不许瞒着我,信里都是好消息,可我不信。哪一回你在外受了伤告诉过我?” 宋知信无奈:“这回真没受伤。年大将军猛的很,一路突飞猛进,弟弟就在后面收个尾。” “这还差不多。”宋知欢沉着脸拍了拍他的肩,眼圈儿掩不住的红,“四十多的人了,还上什么战场,老实在家蹲着养老算了。” 宋知信只能哄着自家向来娇气的姐姐说话,也笑道:“从此就在京里练兵,不出去了,您放心。” “你上次从战场回来也是这样对我说的。”宋知欢瞪他一眼,却还是心软了,一抹眼泪道:“走吧,暖阁里坐。若让辛娘备了你喜欢的鸡油卷儿和小蟹饺,还有今年新贡的明前龙井,你不是喜欢吗?回去的时候让人给你包一些。” 宋知信就知道这一关是过了,笑呵呵答应了一声,跟着宋知欢往里走。 乌拉那拉氏站在落地罩下笑盈盈看着,轻声道:“也就您能治他。” 宋知欢瞥了宋知信一眼,轻哼一声,“这小子打小不听话,和老四一个样子,不愧是一个胎包里出来的。” 宋知信还能怎样?只能在一旁赔笑罢了。 午间宋知欢留了膳,用过膳后,乌拉那拉氏心念着姐弟两个怕有什么私密话要说,便笑着起身道:“久闻宫中御花园的景致好,臣妇还想去看看呢。” 宋知欢向外看了看,道:“也罢,今儿日头也不大,让宫女儿引着你去吧。” 说着,换了素来稳重的辛夷带一个口齿伶俐的茯苓,命二人引乌拉那拉氏往御花园内赏花去。 这时姐弟两个在西稍间罗汉榻上坐了,小宫女又用烧彩琉璃盏子斟了消食茶来,宋知欢端起啜了两口,摆摆手,众人便都退下,只留柔成与云鹤守在槅扇外。 宋知欢方低声问宋知信:“今次上战场,上回的旧伤可好了?”说着,又起身自临窗的小斗柜里取出一个颇为平常的藤条小匣子,轻轻一打开,满满当当的各色玉、瓷小瓶,宋知欢拣了一只碧玉瓶、一只旧窑红釉小瓷瓶出来,又从一旁的匣子里抽出个秋香色小荷包,将药装上,递给宋知信,道:“都是内宫秘制的丸子,一个是专补养沉疴旧疾的,一个是养伤了筋骨的暗伤。上回父亲病重,吃这个也好了。你这身子又不同,两样换着吃,共是二十天的量,定然要交错着吃,每晚睡前服下。碧玉瓶先用,杞菊茶送服,红瓶子第二日用,我记得前日皇上赏了你一罐子虎骨膏?拿那个挖一勺冲水送服。” 宋知信听了嘴角不抽搐,口中嘟囔一句:“这得多大味儿啊。”虽如此说着,还是万分感激地收下了,又道:“阿姐放心吧,会记着用的。” “唉。”宋知欢叹了一声,抬手揉了揉他光溜溜的大脑门,“想我也是做外祖母的人了,还要为你这个弟弟操心,你说你该不该?” “不该,弟弟实在不该让阿姐为我操心。”宋知信忙表忠心,“您放心,以后弟弟就老老实实蹲在京中练兵养老,不往抬头去了。” “这才好呢。”宋知欢长长舒了口气,又道:“前儿万岁爷与我打听书小子婚配与否,我糊弄过去了,你若是真想要与南方旧亲结姻,就快些下手,别他再从宗室哪个不起眼不惹事的兄弟那里寻个女儿塞到咱们家。旁的我虽说不准,他那些兄弟后院里每一个安静的,宗女的品性就更不必说了,虽然歹竹出好笋也说不定,但咱们没那个胆子去碰运气,别进来再为争权逐利坏了门风。再有,咱们家如今也是鲜花簇新,无需再热闹了。” 宋知信笑着应了一声,道:“您放心,前日万岁爷问的时候,弟弟已经一一答明了。如今已经预备着往林家走礼了。” “那就好。”宋知欢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背,道:“这些事情我也没你们明白,困局后宅多年,说是拙见都勉强。你们自己拿主意吧,我如今困局深宫之中,只怕这日后了。若真有造化,也有我自由自在的那一天。” 宋知信只笑道:“当年的高僧大师们,哪个不说姐姐是有福之人?” 宋知欢摇了摇头,无奈道:“这有福,我如今算是受足了。从前在王府里还不觉得,如今入了宫,拘束越发多了。前些日子你在青海,捷报屡屡传来,我这里应付着诰命们,也是苦不堪言。” 宋知信知道宋知欢的性子,一时也是无奈,到底笑道:“如今也是承乾宫独领风骚了?” “这词儿是能这么用的吗?说你不好好读书你还不服。”宋知欢先是瞪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笑眯眯道:“可不是嘛,自打年大将军的名号传出来,承乾宫可热闹着呢,我都替她头疼,她倒是应付的不错。如今和几家诰命走的很近,还有敦亲王妃亦然,有你们万岁爷头疼的。” “只怕是盼望不得呢。”宋知信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一句,然后就请宋知欢往榻上坐了,笑着将在外头遇到的种种趣事一一与宋知欢说来,引她一笑。 一时乌拉那拉氏归来,三人挪到暖阁里去,说了许多话,直到天色擦黑,乌拉那拉氏且不提,宋知信先依依不舍的。 宋知欢瞧着好笑,自己眼圈儿也泛红了,别过头去不让他看到,只随意揉了揉他锃亮的大脑门,然后轻轻一拍,“去吧。下回再来,姐姐让辛娘给你做好吃的。” “弟弟告辞了。”宋知信戴上官帽,重新行了一礼。 乌拉那拉氏也面带不舍之色,对着宋知欢行了一礼,又道:“大嫂子还说改日入宫呢。” 宋知欢这才笑了,“我就知道大嫂嫂素来惦记我。好了,宫门也要落锁了,你们快去吧。外臣滞留宫中,说出去罪名可不小。” “是。” 一时夫妻两个都走了,宋知欢闷闷坐在炕上,半晌没回神儿。 柔成凝神细看一会儿,忽然悄悄退下,招了招手,唤了个小丫头过来嘱咐两个句,让她去了。 约莫过了有一刻钟左右,辛娘亲自捧着个小食盒过来,笑着道:“我听人说主子晚膳没用多少?厨上备的芥菜鸡蓉什菌小馄饨,现煮了一碗,您赏脸尝尝?” 口中说着,手上摆着馄饨,面上却作出一副深闺怨妇的姿态来,眉凝哀愁地道:“奴婢这些年,无非就是为了主子这一口吃的顺心。若是您吃的都不顺心了,那守着这里还有什么意思呢?主子快找一个手艺顺心的来,替了奴婢吧。” 柔成在旁忍笑,云鹤却已压抑不住笑出声来,得了辛娘一瞪眼,瞬间禁声,老老实实站在一旁,只是脸上扭曲极了。 宋知欢恍惚着回过神儿来,听见这话也顾不得伤心了,连忙看向辛娘,却见她一见自己抬头便面上带笑,当即也笑了,摇头叹道:“我这一辈子呀,算是被你和柔成吃的死死的了。” “奴婢呢,奴婢呢!”云鹤腾地一下蹿了上来,宋知欢看了她一眼,轻哼一声,“你什么时候不畏辛娘如虎,再来和我问这句话吧。” 辛娘颇为配合地瞪了云鹤一眼,云鹤便讪讪向下,嘴里嘟囔着什么,让人看着好笑。 宋知欢一时心情舒畅了,口中的馄饨也鲜美了,就着小菜用了,然后笑道:“这馄饨滋味好,前日在养心殿,他老人家不知抽了哪门子的疯让我留下用膳,也是同样馅子的小馄饨,虽是御厨的手艺,我吃着却不如这一口。” 辛娘听了一笑,道:“这世间吃食难得不过‘顺口’二字,奴婢做的东西您吃惯了,便是顺。那御厨的手艺自然是没的说的,奴婢再大的脸也不敢和他们去比,只自认对这些东西多一份‘用心’罢了。又不是细致的用心,只盼着您吃了心情舒畅,身体康健,这便又是一样。顺口了,又带着心的吃食,吃起来怎么会差呢?” “平日里除了吃食都是少言寡语的,说起这讨巧卖乖的话来倒是头头是道。”宋知欢似嗔似怪地说了一嘴,漱口后却回身自炕柜的屉子里取出一个小匣儿来,纵然柔成也看不出几时的东西,也满是疑惑地看着。 宋知欢见此神秘一笑,将那小匣子打开,里头竟是四对耳坠子和四个小戒子,三对银掐丝、一对赤金的,镶嵌的倒是相同成色的红宝与珍珠,打造的极精巧,或是竹节儿模样的,或是葫芦、瓶型的,都很是精致,和宫里的手艺相比又是另一种感觉了。 宋知欢将一对瓶型的红宝银丝耳坠子并同花样的嵌珠戒子用一个小荷包包了,交给柔成;葫芦型给了辛娘;竹型给了云鹤,自己留下海棠模样的,笑道:“都收着吧,等未来若是有福,能出去自由自在的逛逛,再带上,一看咱们就是一处的人。” 柔成一时眼圈儿通红,忍不住的欢喜,又是无奈,只哭中笑地道:“远来前些日子神神秘秘的就是为了这个。” 宋知欢见辛娘和云鹤也是捧着小荷包眼圈红红的,一时有些受不住的,随口道了句:“给你做赤金的传出去不好,况这个平常也能戴一戴,赤金的太晃眼了。” 三人都明白这个,下一刻便见她摆摆手道:“快快快,散了吧。我是受不得煽情场面的。” 柔成一时眼泪也掉不下来的,轻嗤一声,笑骂道:“没心肝的,泪都白流的。” 说着,拉起辛娘与云鹤的手来,道:“咱们也走,不管这她了。” 宋知欢知道她们出去只怕还有哭的,便有没留,只是想道素日赤金翡翠给了不知多少,也不及这一份,暗道人心相处果然最看重“用心”二字。一时下午的悲意已然冲散了,自在炕上坐了一会儿,向新添的藤屉架子上寻了本话本子来,握在手上翻着。 但这一日又喜又悲,傍晚的小馄饨又少,也没顶什么事儿,临睡前便又饿了起来。 辛娘那边早有预备,一听前头传话,便将一笼藕粉菊蕊桂花团子,又一碗消食汤,用小捧盒盛着端了进来,盖子一掀甜香气就传了出来,入口又软软糯糯的,很得人喜欢。 只是拳头大的一个团子,笼屉里只一个,请宋知欢用小银匙挖着吃,宋知欢吃着意犹未尽,辛娘减了忙道:“不可多食。这一个还是怕您饿着睡下晚间不适,再是今日您这又喜又悲消耗太大才备着的,若是平日里,夜间只用汤面轻食才是。” 宋知欢心知若论养生经这一宫的人怕都论不过辛娘一个,便也认了,放下小银匙端起消食汤引着,乌梅、陈皮、山楂、山药、麦芽等物配出的小药包要在铫子里慢火煎出来,滋味也比等闲冲的好,喝着又不伤脾胃。 倒是和前世的健胃消食片有异曲同工之妙,宋知欢也曾沉迷于健胃消食片滋味,没事儿也要买一盒来嚼着,到了这边倒是少了个爱好。 一时入了神,辛娘又唤她,轻声道:“既然用了吃食,也别早睡了,就在屋子里遛一遛,莫要看书,夜里看最是伤津液的。仔细坏了身子,追悔莫及呢。” “人不都说挑灯夜战嘛。”宋知欢不才,平生最喜欢把着灯看话本子,还不敢叫辛娘知道,此时又有些心虚,讪讪道。 辛娘叹了一声,“那是等闲拼命备考的句子才做的事,真正惜福养身的人万万不会如此行事。您如今也是四十多的人了,还是身子最紧要,莫要任性才是。” 宋知欢最不喜人说她四十多了,一下就要瞪眼睛,到底不敢跟辛娘耍脾气,撇着嘴哼唧着答应了。 也仗着她保养的好,心态又好,看着年轻,一头乌黑的头发竟连半根白的都没有,面上也没生多少褶皱,看着还很是讨人喜欢。 ※※※※※※※※※※※※※※※※※※※※ 感谢: 读者“evaaa”,灌溉营养液+22020-08-2523:11:54 读者“文泰二”,灌溉营养液+202020-08-2522:41:31 读者“”,灌溉营养液+52020-08-2521:55:23 读者“提灯者”,灌溉营养液+12020-08-2521:34 读者“来个包子不要馅儿”,灌溉营养液+22020-08-2607:54:23:34 读者“予醉伴花眠”,灌溉营养液+72020-08-2614:46:22 读者“lvbvl”,灌溉营养液+202020-08-2610:55:10 九八 搞八王、搞九王,皇帝如今在朝上可算是大展拳脚了。 但对于敏仪与宋知欢而言,最欢喜的不过是诚亲王世子弘晟获罪。 敏仪听了消息大笑两声,吩咐:“去,热一壶酒来,我要和你们淑主子痛快痛快。”又命道:“诚亲王福晋入宫求见,一概免了。告诉她:当年的事我不信她不知道,纵然初时不知,当年我与她在宫里时是最亲密的,后来弘晖出事便忽然疏远了,她也该渐渐回过味儿来。她那儿子做了什么好事,千刀万剐都是应当的!她的孩子是孩子,我的孩子就不是吗?让她记着,从此弘晟绝不能得诚亲王府半分帮扶!若她敢伸手,本宫就敢动她的心尖尖!” 这话说得狠绝。 见她隐隐有些癫狂之态,画眉忙干净利落地答应了一声,宋知欢上来扶了她一把,道:“可别这会子就高兴疯了。” “是啊,我不能高兴疯了。”敏仪为自己理了理鬓发,笑着道:“我的晖儿,他当年嫉妒晖儿优秀,可他们也是身份相当的。如今呢?他不过是一个落魄的闲散宗室,我的儿子是我大清太子爷!位主中宫,他一卑劣之子如何能比?” 宋知欢挽住她的手臂,笑道:“是,是啊。” “知欢,我欢喜极了,你知道吗?”敏仪歪着头看向她,眸中隐隐透着些泪光,又很是激动,她道:“我知道你也欢喜,你看,你眼圈儿都红了。咱们晖儿啊,小小年纪受了那么大的苦楚!差点连命都没有了!可他呢?平安无事,当他高高在上的世子爷,他算什么东西!如今总算……总算……” “总算有了着落。”皇帝淡淡的声音传了进来,众人回头望去,便见他站在紫檀透雕丹凤朝阳的落地罩旁看来,眼带笑意,也有些激动之色。 宋知欢见他来了,一面请安,一面瞥了敏仪一眼,打了两个眼色,示意自己等会儿寻着机会就开溜。 敏仪瞄见了,这会子心里正好笑,悄悄应下了。 一时皇帝在炕上落了座,黄莺捧了茶来,宋知欢见皇帝有意和敏仪促膝长谈的模样,便特别识时务地起身笑着道:“妾身殿里还有些香料到了时候要收起来呢,底下人打点都不放心,还得亲自回去。” 敏仪忙问道:“饽饽房做的萨其马包好了吗?” 黄莺笑着“唉”了一声,道:“早预备好了。”说着,亲自从外间提来一个食盒来,道:“还有一碟子鲜荔枝,就是您吩咐的。” 宋知欢笑着命人接了,皇帝道:“宫中的荔枝永寿宫并非没有份例吧?怎么还需皇后给贵妃?” 敏仪给宋知欢使了眼色让她先走,然后对皇帝笑道:“年贵妃喜荔枝,吩咐内务府送去了许多,份例上不够了,妾身做主把贵妃这一份裁了分给其余嫔妃,再从自己这里给贵妃补上一些。左右妾身与贵妃都不是喜食这些燥热之物的人,分着尝尝鲜儿就是了。” 皇帝先是面色一凝,眼角余光盯着敏仪的面色,见她仍是笑容温婉端庄的模样,便又松了下来,轻笑着道:“皇后贤惠,淑贵妃也知道忍让。” 说着,他回过头来吩咐苏培盛:“养心殿里的荔枝,取一些送来皇后这里,还有送去永寿宫。” 苏培盛口称“嗻”应下了,皇帝又摆摆手吩咐殿内宫人退下,自己执了敏仪的手,颇为恳切地道:“咱们晖儿的事,这些年了,朕总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当年你来信说得轻飘飘的,朕只以为并无大碍,不成想竟然那般严重,可是吓坏了朕。” 说着,他眼圈儿竟然也红了起来。 敏仪亦颇为配合地双目微红含泪,轻声道:“妾身也是怕您在外,为稚子身体担忧。” “敏仪。”皇帝好似颇为感动,泪光微微,对敏仪道:“得此贤妻,夫复何求啊。” 二人又情真意切好半晌,皇帝方状似随口一句般地道:“琼葩年轻不懂事,你多担待至于也要多教导教导她。” “是。”敏仪笑道:“妾身也有意请年贵妃与妾身分担分担宫务,只是这些日子承乾宫热闹的很,年贵妃总不得空,这才无法。想来等过些日子,年贵妃闲了下来,妾身便可让她好生学习学习,也替妾身分担。” 说着,露出一个带着些羞怯的神情来,似嗔似怨地道:“这偌大的皇庭,要管的事当真是多的很,从前能在王府里,有晖儿媳妇帮忙,还能打理得来。如今入了宫,这大大小小桩桩件件都不放心,实在是艰难啊。” 皇帝先听了前一句话,目光一凝,复又笑道:“这也是寻常。先帝妃子众多,众妃同理方才能将宫中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你如今就你一个,也没个臂膀,难免艰难些。或者淑贵妃、华姝等人能替你分担一二?” 敏仪听了直笑,“万岁爷,您可别说笑了!齐妃如今是愈发懒散了,只想含饴弄孙,知欢那个性子您还不知道?从前在府里时就不想沾一手,她身边上上下下的事情都是柔成打理,如今入了宫,永寿宫上下事宜也是柔成和首领太监负责,她自己无需操半点儿的心。要她来打理家务,可不是要她命呢吧?” 皇帝一时也笑了,仔细捋一捋自己后宫这些妃嫔们,竟然也寻不出一个能给敏仪分担的,索性便道:“既然如此,你多劳累劳累,或者几个儿媳妇,你看得上哪个,让她们也帮帮你。” 敏仪听着,心忽地一沉,仔细打量皇帝神色,又觉得不该,只道是自己多心了。 她笑道:“是了,若是从前自然该这样的。只是如今弘时弘皓两个都要出宫了,他们媳妇我也不好用。晖儿媳妇,她屋里那么多孩子,我也不忍让她多劳累。” 皇帝本欲直接顺着敏仪的话说下去,诸如媳妇为婆母解忧是本分一类的,忽地又是心念一动,状似随意看了一眼敏仪的神色,见她也不过寻常说话的样子,便也笑道:“是,她一个毓庆宫便自顾不暇了,再替你掌管内廷,她小人家,怕经受不来。” 敏仪只觉心中愈冷,右手的指尖捏着袖角的滚边捏的极用力,面上却还得笑着打趣道:“咱们也是疼儿媳妇的人家,万不可如此行事,累坏了媳妇的身子。那都是小门小户里的肮脏算计。” 这话说得意有所指,只是她笑的仍然那般温婉柔顺,无可挑剔。 皇帝听着倒没觉出什么,只笑着应了一身,夫妻二人默契地说起了旁的话题。 第二日和宋知欢说起这事的时候,敏仪面色倒是极平常的,只是口吻分外的冷淡。 宋知欢一开始倒觉着平常,只是后来猛地反应过来:哪家的长媳不是带着孩子打理家事的?哪家的媳妇和娘家敢抱怨?抱怨了人家还要说你不识好歹的! 婆婆乐意放权,可是天大的好事,哪里有媳妇会不乐意。 累垮了身体?无稽之谈。 她猛地抬头看向敏仪,却见敏仪一直面带笑容地看着她,见她抬头,笑容极浅的点了点头,目中仿佛带着许多的情绪,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宋知欢闭了闭眼,忽觉心痛,“他、他这是——” “是。”敏仪轻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不说这个糟心事了,也快出孝了,你不是总念叨着要看看宫里的歌舞美女吗?” 宋知欢白她一眼,“早着呢好吗?” 二人默契地避开了方才那个话题。 “前儿我娘家递信来,年羹尧要占地建庄子,在小汤山那边。恰我一个远方表亲在小汤山有个小庄子,被他盯上了,倒也说是出价来买,只是我听那口气,怕是贱价买良田了。”敏仪道。 宋知欢听了先时一怔,然后拧眉道:“年羹尧已嚣张到了如此地步,连红带子的地都敢占了吗?” 敏仪听了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闲散宗室没那么有脸,落魄了,称着觉罗氏,其实远不如朝中新贵腰板子直。依我看,年羹尧也是算住了他家和我额娘还算亲近,这是试探我呢,一来不是我家的人,不远不近的,不至于太得罪了中宫,而来也能试探出我的脾气态度了。” 说着,她面带感慨:“朝堂上的人啊,没一个是简单的。” “你怎么做的?”宋知欢挑眉问道。 敏仪轻笑着道:“我还能怎么做?把他妹妹叫来我这体顺堂,说了这件事儿,对着凤座站了两刻钟就受不住了,晕倒在嬷嬷怀里,被抬着回去的。当天就有承乾宫的消息递了出去,依着年氏的性子,我觉得大概是抱怨、迁怒。我怕摸不准,第二日又召年羹尧夫人入宫,这就软了,口吻多谦卑的说自己人,那头的银子也被补足了。我做主,让这边给免了个零头,也算好买好卖。那一块地在小汤山行宫附近,他们再握在手里也保不住,不如现在甩出去,我想着,还能在咱们万岁爷前头买个好儿。” 这话犀利,宋知欢忍不住地笑,也道:“年羹尧确实是……说他蠢,又聪明精明的,说他慧,可这、也罢,他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咱们岂不是看在眼里?” 敏仪轻哼一声,“那些是皇帝的事儿,我不管。左右他敢闹到我这边,我就敢召她妹妹来站着,再不管用,召他老子娘媳妇来。知欢你也是,年氏你指挥不了,你一个贵妃,还指挥不了他媳妇吗?一个臣子,真当自己能撼动皇室了。” 宋知欢一时也不知是感慨天家权威还是感慨自己也能使权利了,最后竟然莫名想到了民主文明上,当下轻轻一叹,也应了,“你且放心,至少今年,他不敢来我家这边放肆的。” “是呀,好歹你家三弟立着呢,大哥二哥也各有建树。”敏仪叹道:“不似我家,如今也就指着我这一个皇后,晖儿一个太子。” 宋知欢握了握她的手,道:“晖儿叫我一声阿娘,我那几个兄弟虽当不起太子的‘舅’,但他要用人,也是必然尽全力。” “我知道。”敏仪笑道:“其实咱们无论怎么避嫌,在万岁爷眼里,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这话是掏心窝子的,宋知欢也笑了一声,道:“可不是这个理儿?左右外人都这么看了,咱们也就不避嫌了,该用就用,为人臣子的,太子能用上帮忙也是应该的。我兄弟们都是有一定的人,不会做出什么投党派的事儿,这一点,想来万岁心里也是有数的。” “自然是有数的。”敏仪无奈道:“你不知道,我如今就怕我娘家几个蠢得大张旗鼓搞出什么□□来。当朝太子,有党不如有心。” “官心、民心。”宋知欢长舒了一口气,慢慢吐出两个词来。 敏仪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呢。只是现成的例子,前头八王爷就有一个,史上民心太盛的皇子也鲜少有好下场的。这里头的度,还要弘晖自己来把握,我虽是他额娘,他也是七尺男儿了,我也不能左右他。” “孩子们都大了。”宋知欢往身后的迎枕上倚了倚,道:“他们自己都有想法,一个比一个算得精。也就弘皓,一心在国子监传教,我听说可把不少儒家子弟的大臣惹急了。” 敏仪听了也忍不住笑,“正是呢,晖儿也放弃替他找补了,由他去吧。如今的朝局,经历了那么厉害的一场九子夺嫡,如今咱们皇上的皇位才堪堪稳当,这一朝的皇子,实在无需都太出挑了。” “咱们万岁爷能有出挑儿子?除了晖儿,想要都找不出来!”宋知欢轻嗤一声,摆着手指头一个个给敏仪算:“老三弘时,那是天性善良温柔孝顺,说白了就是没主意;老四,弘皓,天资聪颖,就是和他三个太相反,太有主意了;老五弘历,小小年纪,诗书没多精,一手烂字,对漂亮宫女倒是如数家珍;老六弘昼,妈呀,我都不想提他。” 敏仪忍不住噗嗤一笑,也赞同地道:“咱们万岁爷膝下子嗣确实不能和先帝相比。先帝二十几子,多少都是人中龙凤啊。” “唉。”宋知欢叹了一声,拉着敏仪的手由衷感叹道:“敏仪,你拯救了咱们皇上啊。” “可惜他却不这么觉得。”敏仪叹了口气,道:“真该也找个人让他认清认清现实。” 宋知欢笑容一下就忍不住了,也道:“可不是么,咱们万岁爷最大的缺点就是认不清现实,总以为自己有很多选择。” 俩人凑在一起掰扯掰扯皇帝,掰扯的自己心里爽了,方才意犹未尽地闭上嘴。 一时至晚膳时分,宋知欢道:“今日辛娘备山珍锅子,虽不带荤的,想来滋味也不错,不如去我那里用?” 敏仪听了一笑,道:“话都递到这儿了,我再不去岂不是故意拿乔了?” 二人相视一笑。 一时宋知欢又打发人去请华姝等人,不多时一个小宫女回来,是西六宫走了一圈儿的,当下笑盈盈道:“回皇后主子、贵主儿话,齐妃主身上不爽快,宁主儿这会子预备什么香料呢,刘贵人咳疾犯了,也过不来。” 倒是徽音来的痛快,宋知欢故意笑道:“可知咱们徽音才真是爱热闹的人,不像那一群,三催四请的,都不过来。” 敏仪嗔她一声,道:“人家有理有据的,身上不爽还非得强求吗?” 又道:“前些日子永环不大好,齐妃跟着费心,如今小的好了,她倒是病了。” “可见长辈对小辈的用心是旁的都比不了的。”徽音为二人换了新茶,笑道。 宋知欢看她一眼,笑眯眯道:“可不敢喝太子妃的茶。” “阿娘您说什么呢。”徽音嗔怪地念了她一句,又道:“这一二年里您喝了媳妇给您倒的多少茶?今儿个倒是念叨起来了。” “哈哈,这丫头可是将了你一军了。”敏仪抬手在宋知欢额上轻轻一敲,打趣着笑道。 一时晚膳齐备,三人落座,虽然备的是素锅,也正经吊出高汤来,配上菌菇,滋味极鲜美。 敏仪笑道:“我就喜欢你家辛娘的手艺,等闲御厨做的也好,总觉着不是一样的滋味。” “这东西自然一人做是一人的风味,许是额娘您吃惯这一口,便不适应御厨的手艺了。”徽音取公勺舀了早先住着的银耳来,一勺奉与敏仪,一勺奉与宋知欢,笑道:“媳妇也喜欢辛娘姑姑作的吃食,到底是您宫里的人,不好时常叨扰。” “你若喜欢,常常过来,或者叫个小宫女儿来,想吃什么,说一声的事儿。你如今毓庆宫那一亩三分地事儿也不多,常常来坐坐,咱们娘俩儿解闷,你额娘是大忙人,咱们也烦不到她。”宋知欢笑道。 敏仪本来前日心绪还乱着,今日倒是沉静下来,看了宋知欢一眼,了然一笑,与她递了个眼神儿,回过来对徽音道:“本来我还想着让你替我分担分担宫务,前儿和你汗阿玛提了一嘴,他倒是一堆话说,非说累了你。我想着,这一二年我倒可以支撑支撑,以后还是要用你的。到底我这年岁也大了,不是能一个人撑着转的年纪了。” 又道:“晖儿近来也忙,你替我提醒提醒他,让他松松手,自己歇歇。到底是娶了媳妇的人了,我这个做额娘的也说不得他。” 徽音听着只觉思绪凌乱,心尖倏地一颤,好半晌才笑道:“额娘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爷不管多大了,总是您的儿子,您的教诲是第一个要听的。” 敏仪听了徐徐摇头,撂下筷子抬手指了指天,淡笑着道:“君父君父,他皇父的话才是他第一个该听的。” 徽音忙道:“遵额娘的教诲。” 敏仪对她笑了一下,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这些年风里雨里,都是咱们过来的。额娘自然第一个看重你,这些个儿媳妇里,你自然是第一合心意的。额娘就盼着哪日你能分担了这宫务,额娘好轻松轻松。” 徽音回以笑容,亦道:“媳妇无能,不能为额娘分忧,只有照看好小辈们,顾好爷的身体,不叫您忧心。” 敏仪长长舒了口气,“我这辈子没多少儿子福,也就得了你一个称心的儿媳妇,享了两年的清福。如今也不得了了,乍然挪了窝,又忙起来了。” 宋知欢在一旁给自己斟了一口酸梅汤,美滋滋地喝着,听了这话道:“按你们这说法,我是享了一辈子的福了。” “可不是嘛!”敏仪抬手在她额上轻轻一敲,对徽音笑道:“咱们都没她有福!” “媳妇也羡慕阿娘呢。”徽音将煮好的豆腐捞出来与宋知欢,一面笑着道:“阿娘这清闲日子,等闲人都比不上。姐姐妹妹都是孝顺人,弟妹也是最孝敬省心,虽性子孤僻些,却只是面上看着冷,心里很随和。” 宋知欢听了道:“她性子虽冷些,里头却有几分像她额娘,真当你亲近了,是很贴心的。” 徽音听了直笑,道:“阿娘这话可有道理。前头说秀泽如今的字不好,弟妹听了一嘴,隔几日就送了帖子来,我看那些的是真适合小姑娘练,清丽又大气,可比我这一手烂字好了不知多少。秀泽也乐意粘着她,她也心细,和秀泽说些四时顺季的药品饮食讲究,小姑娘也乐意听,习字学琴,也都念着她。如今还好呢,他们在宫里住着,等四弟他们出宫开了府,秀泽只怕要病一场了。” “这也看眼缘,秀泽对了她的眼缘,她也对了秀泽的眼缘。”敏仪笑眯眯道:“老四媳妇看着冷,倒也是个心细的。” “她额娘就心细,当年没出阁时候,我爱赖着她额娘。”宋知欢笑容中隐隐有些怀念,“我性子懒,交际都是她额娘带着我。满洲贵女看不上我这出身,偶有刺头来挑事,也是她替我出头。” 敏仪看她一眼,也忍不住直笑,“你可是有的是女人缘,只是没得个如意郎君。” 宋知欢闻言随意摆了摆手,道:“我也不求那如意郎君,我自己过的顺心遂意便是。男女情爱之事虚无缥缈,我也不乐意去求那个概率。” 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看了徽音一眼,道:“我这话你可不要听,晖儿可把你当心尖尖呢。” 徽音脸颊一红,垂头浅笑,透着些羞涩。 ※※※※※※※※※※※※※※※※※※※※ 啊哈哈哈,我存稿之后忘定时间 感谢: 读者“牡丹”,灌溉营养液+12020-08-2710:08:48 读者“花花虹的nc实习生”,灌溉营养液+32020-08-2706:22:19 读者“左耳”,灌溉营养液+202020-08-2623:49:48 读者“墨墨”,灌溉营养液+12020-08-2623:36:01 读者“青渚”,灌溉营养液+202020-08-2622:55:04 读者“屿山”,灌溉营养液+52020-08-2621:41:47 九九 “总算要出头了!”前朝局势渐渐明朗,宫里的孝期也快过了,宋知欢坐在西稍间的罗汉榻上,围着一条银红软毡,捧着温热的杏仁饮慢慢啜着,长长舒了口气。 柔成正将一个兔毛包的小汤婆子塞到她那条软毡底下,听了笑道:“前头大查官员肃清吏治,后宫里也热闹。索性皇后娘娘压得住,太子妃那边的门路也不好走,年贵妃虽有心活动活动,也没那个身子骨儿,旁的娘娘等闲是不见客的,到底没闹起来。” 又道:“内务府送了些鲜艳颜色的胭脂来,说有:嫩吴香、满庭芳、佳颜展、豆蔻吐艳几样,倒比从前用的好,不如命人拿上来看看?” 宋知欢索性也无事,向后的凭几上依靠,优哉游哉地啜了口杏仁饮,点了点头,又道:“衣裳脂粉怎么没一齐送来?” “国库充盈了,自然就有热闹。听内务府的人说,这些个胭脂水粉都是江南特地采买来的,如今到了自然先来献宝来。绣院的人也在赶制春衫、广储司制造处的首饰也打造着,倒是时令鲜花先送来两匣子。”柔成说着,已有两个宫女各捧着个东西上来。 柔成先将盛放胭脂水粉的水红色繁花并蒂纹锦盒打开,里头一色是官窑白瓷小盒罐,印着各色鲜花纹,入手润泽、花纹颜色鲜艳,玲珑精致。 宋知欢随意拿起一个在手上细看,然后用指甲挑起一点细看,果然又香、颜色又好,极为喜欢,忙命:“送到妆台上去。这些我也用不了,挑两样小姑娘合用的颜色,给盛斐送去。” 柔成听了笑道:“您且看完了再吩咐吧,只怕等会儿还有要给咱们斐格格的呢。” 宋知欢于是一扬下巴示意她继续,柔成抿着笑将另外两只弯月形锦盒打开,笑道:“这花有两样,一样是丝绒的,一样是纱堆的,都是春日里的花样,桃、杏、梨、月季、迎春等等。花芯都是米粒大的珍珠镶嵌的,捧在手上倒小巧好看。” 宋知欢拿起一个往发髻上比划比划,看向柔成:“好看吗?” 柔成自然笑吟吟点头:“好看。” “只怕她们又要说我装嫩呢。”宋知欢叹了一声,又仔细看了看,吩咐:“粉红、柳绿这些颜色的择出来,一同送去翼遥府里。” 柔成笑着应了一声,又道:“咱们敬贞公主家的小阿哥的周岁礼已到了蒙古了。” 宋知欢又叹气,道:“遗憾啊。” 柔成抿了抿唇,好半晌方道:“日后,总有机会见到的。” “也是。”宋知欢长长舒了口气,又额外叮嘱一句:“前日从库房里寻出的湖蓝、柳绿、梅青、海棠红四色宋锦,湖蓝和梅青的同这些东西一起给盛斐送去。听皇上的意思,是要收养庄亲王膝下大格格做五公主,且把柳绿和海棠红的寻出来放着,日后给她做见面礼。” 柔成应了一声,又道:“方才您打发奴婢去给皇后娘娘送东西,倒是看见四公主在那边伺候皇后娘娘汤药呢。” 宋知欢听了一拧眉,复又舒展开来,口吻极淡地说着:“她今年也十六七了,出了父孝只怕就要嫁人了。皇上收养她是为了什么?一来彰显自己的仁德,对废太子一脉的宽厚;二来一个公主和亲蒙古稳固边疆,也是政治资源。这些大家都心知肚明,她自己也明白,故而她不得不在敏仪面前好生侍奉,也算讨个好儿。” 柔成见她神情寂寥的模样心里一紧,也笑道:“好在咱们皇后娘娘和废太子妃瓜尔佳氏极好,也不会亏待四公主。” “庶出罢了。”宋知欢摇了摇头,也没多说什么,只吩咐:“记着提醒我,四公主出嫁时多给添妆。” 柔成应了一声,又说起旁的事情来,“说来也快出正月了,守着孝过年,真没意思。今年过年可以好生热闹热闹了。” “宫里的年,能有什么意思。”宋知欢扯了个迎枕过来靠了靠,“不过是些花架子威严繁华,乍经着敬慰,日头久了嫌规矩大没意思。这可不是说的,敏仪的原话。” 柔成忍不住抿唇一笑,又道:“这话可不当说的。”又道:“就算是虚假繁华,咱们也得见过一次,知道知道这热闹。” 这边正说着话,辛娘手上捧着个竹编笼屉进来了,招摇过市的,清甜气传了出来,却也没人敢靠近她。 后头两个小宫女,各提着小食盒,亦是甜香气满满。 柔成见了便无奈扶额,直道:“从前都是小巧家什,怎得今日就把这大东西捧出来了?” 辛娘将笼屉在杌子上放了,命:“还不去取小碟子来。”一时忙有宫女去取小碟子,辛娘将笼屉掀开,露出里头各样点心团子或小饺儿来,她对宋知欢笑道:“今儿咱们吃个新鲜的。这里头有两样藕粉团子,蜜糖桂花和芋泥两口味儿的,您自己尝着,能吃出来。不是做馅子,那个味道突兀,是混在面里一起蒸的,清清淡淡,该合您的胃口。还有糯米小菜的团子,各色小饺儿:素肉、菇子、豆沙几样馅儿的,或是澄面、黏面的,吃着口感都好,您自己尝尝。” 宋知欢听着倒是来了兴致,当下小宫女也将清水涮过的碟子奉上,宋知欢让辛娘给自己夹了两样在碟子里,一一尝了,然后眼睛一亮,连连点头:“这藕粉团子和从前的滋味不同,却更为如软糯香甜了。” 辛娘听着一笑,又掀开后一个宫女手上的小食盒,里头一碗浓浆香饮子,辛娘笑道:“这是核桃、花生兑着黄、黑两样豆子磨出来的。” 宋知欢端起一尝,果然浓郁喷香,十分适口。 她一面喝着香饮子,一面吃着点心,忽然扫到辛娘身后还有一个提着食盒的小宫女,便狐疑地瞥了辛娘一眼,“这是什么意思?流水儿席?” “流水席可不是这么用的。”辛娘略觉好笑,一面为她夹了两口点心,一面嗔怪般地道:“奴婢缘何费这些心思?还不是您这些日子胃口不开,这才费尽心思寻些新奇口味来给您开怀?” 宋知欢讪讪一笑,慢慢用着点心,虽然素的很,吃到口中的滋味却半分不差,可知辛娘用了多少的心思。 虽然数着样数多,每样一口,不多时也就用完了,辛娘见她碟子空了放下筷子,便向后掀开后一个小丫头的食盒,道:“这是青梅茉莉煎的茶,花果香搭配得当,酸甜双口,还有摸的清香滋味。” 宋知欢听她说的话,怎么听都觉着有一种浓浓的“舌尖上的中国”之感,一时觉得好笑,又想到身边人都不懂这个,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见她叹了口气,辛娘忙试探着问道:“怎么了?可是不爱这茶的味道?” 一面说着,忙要命人撤下。 宋知欢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匆匆扯了个理由混过去,然后端着茶盏盘膝坐在罗汉榻上,却又有些自嘲:当年只盼着能衣食无忧不必操心劳累,如今都应了,却又开始觉得寂寞不自由了。 当真是心越来越大了。 可知人的欲念是止不住的,她自诩所求不多,如今却不知不觉愈发贪婪,所求更多。 人心如此。 思及此处,宋知欢长长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碧玉盏轻轻撂下,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她的心情如何,旁人看不出来,柔成还看不出吗? 一时满是担忧地看着宋知欢,见她面色淡淡的,也不敢说什么,只能轻轻一欠身,摆摆手,带着西暖阁内众人退下了。 待出了稍间,将里外槅扇轻轻合上,拉着辛娘向外去。 二人在廊下站定,辛娘面带担忧地向殿内望着,问:“这是怎么了?” 柔成摇了摇头,此时压着的一口气才敢叹了出来,“我哪里知道呢?” 然而宋知欢的自我开解能力还是很强的,盼着腿在罗汉矮榻上坐了好半晌,她忽然徐徐吐出一口长气,喃喃念叨:“人欲永无止境。人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心未澄,欲未遣则不能清静。我这一生所求无数,若不能自我检讨修整,去其繁冗,岂不也成了贪婪不堪、所求无度之人?” “素来自诩拎得清,若是不能控制好欲望,只怕也成了‘拎不清’之人了。到底欲望无止境,唯心静能破。” 一时把自己念通了,宋知欢细细咂摸方才的话,又觉好笑:总说弘皓他们日日念叨自己,倒也真念叨入两句,这《清静经》如今也算滚瓜乱熟了。 复又想法子能止住这事儿,后来不知哪根筋打通了,念了两边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在心里告诉自己:封建王朝,敢要什么欲望,能活着就不错了! 前头想了许多,都么这个好用,可知那些心性都是看君子,世情却治小人。 又想到,以自己如今的性子,恐怕称得上一声“矫情”了。 思及此处,宋知欢笑容彻底止不住了,摇了摇头,叹道:“瞧我,又骂自己是小人了。” 心情一舒畅,炕桌上那缕缕茶香又传了过来,酸甜清香的滋味入口便能压住所有的油腻咸厚之感,宋知欢眉目舒展开来,极为喜欢。 想到方才柔成等人的担忧,她忙又唤道:“柔成?辛娘?” “唉!”屋外两声答应就传了进来,很快又是急促的脚步声,槅扇门一开,宋知欢抬起头来,便见到柔成和辛娘满是担忧地望着她。 她笑了一下,道:“放心吧。” 二人听了,再细细打量她的面色,一下子放下心来,辛娘嗔道:“您这一下子可把奴婢吓的。” 柔成也道:“您是把奴婢们吓坏了。” “也罢,不过想通了些事情罢了。”宋知欢倚着凭几慢慢说道,见她面带轻松笑容闲散,辛娘便道:“如此,奴婢便退下了。” 宋知欢轻轻笑着点了点头,一时柔成也道:“您以后万不可如此吓人了。” “我只是忽然有些想不通的事,后来想通了,又觉得很是好笑。”宋知欢摇了摇头,道:“罢了,我也不吓你了。” 她吩咐道:“咱们去园子里逛逛吧,天色不早了,消消食,回来睡。” 柔成心中震惊,轻轻一挑眉,回头瞄了一眼钟表,这会子还远不到宋知欢入寝的时辰,即便出去逛一圈回来也不到呢。 宋知欢瞥她一眼,“我健□□活作息不成吗?” “成,成!”柔成忙笑着答应了,一面扶宋知欢起来。 随后,宋知欢就开始在皇宫里用心养生了。 因为她给自己算了笔账:她今年四十多的人了,雍正皇帝还能有个十来年吧,等弘晖登基,她也五十多了,虽然一贯身子硬朗,但那个年岁,想要继续出去浪,还是得有本钱的。 清朝交通困难,马车奔波,她必须得保证自己拥有极健康的身体方才能顺利出去浪。 虽然她手握灵液堪称一个身体年龄上的大bug,但不知为何,不到极重要的关口上,她并不大乐意用灵液,还是觉得自己锻炼出来的身体更好。 柔成等人见她如此哪有不高兴的?从前虽有辛娘替她仔细着,到底宋知欢自己不伤心,如今她上心了,也有许多事就好办了。 敏仪等人听了这事儿也颇为新奇,却也很是赞同,华姝更是连道:“早告诉你要惜福养身了,偏你自己不在意。如今在意了也好,咱们的日子长着呢,总要身子硬朗才有日后。你看承乾宫那个,病病歪歪的,都不惜得搭理她。” 说着,她撇了撇嘴,很是嫌弃的样子。 宋知欢听了一阵的好笑,嗔她道:“你总拉扯着她干什么。” “看她不惯。”华姝轻哼一声,眼睛环视四座,道:“不信,咱们这屋子哪个看她顺眼?” “那倒也是。”宋知欢若有所思地点头,又有些惋惜,叹惋道:“你说她那样的身段儿样貌,若是个省事儿的,我得爱成什么样啊。” 敏仪瞥她一眼,轻笑一声,“她难为你的时候你都忘了?” 宋知欢“唉”了一声,“所以我才惋惜呢。” 敏仪心中止不住地好笑,一面将炕桌上的小食向外推了推,道:“这口紫苏梅是外头的手艺,我吃着好,你们也尝尝?” “弘晖前儿个送的?”宋知欢问了一嘴,道:“那滋味确实好,我吃着倒像是南边的手艺。” 敏仪笑道:“我哪里知道这个,晖儿不过说是下头人送的。我吃着好,味道浓郁些,也能压一压药气。” “娘娘的补药也喝了半个来月了吧?”青庄问道:“可觉着好些了?” 宋知欢与华姝也回头看向敏仪。 敏仪笑着点了点头,“好多了,都放心吧。我这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这一二年里太累了罢了。” 宫女奉了新茶来,宋知欢端着尝了尝,笑道:“这茶很香,沏的也对,新换的茶水上人手艺不错呀。” 敏仪听了一笑,道:“是庄亲王福晋孝敬的,手艺确实不错。前儿差点被万岁爷要去了,好在他老人家倒也不至于让我割爱,这才留下。” 宋知欢听一挑眉,却问:“四公主近日服侍的可殷勤着。” 敏仪叹了一声,“我也不能帮他多少,只是看在和先头二嫂相处一场的份儿上,对她照顾些。”又道:“到底也是天家血脉,苛待不到哪里去。不过日后抚了蒙,国库也不是出不起她的一份嫁妆。她也聪明,知道大事我做不得主,她却是要在我手下讨生活的,日日过来,殷勤的紧。” “这样也好。”宋知欢道:“不过听闻庄亲王府大格格的性子可不怎样,入了宫,怕是有得闹了。” 敏仪轻哼一声,“凭她怎么个骄纵性子,入了宫,从了公主们的排序,就由不得她骄纵任性了。皇宫可不是庄亲王府,庄亲王为了巴结皇上能舍出女儿来,她就不得不任命。比起先帝来,咱们皇帝膝下可是空虚许多。抚蒙的人选还是多要从宗室中出的,左右都是爱新觉罗家的血脉,也罢。我不乐意管这些事儿,他让哪个嫁、嫁哪个,我给预备就是了。” 华姝听了轻叹道:“也都是命了。从前常听人说公主郡主怎么怎么好的,自己嫁进来了才知道,其实皇家女子的日子也不好过,无可奈何之事太多太多。” 敏仪听了忙问道:“和玉的婆婆还总是挑事吗?要我说,也是和玉太好性子,纵得她!天家公主也是她能挑剔的?” 华姝道:“我赐了两个宫女下去,纳喇夫人也安静了。” “那就好。”敏仪慢慢点了点头,又道:“也是和玉那丫头太好性儿了,若是修婉,只怕呐喇家的房顶都能掀起来。” “若是翼遥,只怕呐喇家上下都没个好日子。”想起自己外表温柔内里霸道的长女,宋知欢略觉好笑,却也很是庆幸。 “我满洲姑奶奶,就该这个性子!”敏仪瞪眼道:“若是被谁欺负了还不知道还口还手,面人儿似的,才是没意思呢!” 又对华姝道:“你也放宽心,和玉到底是个皇家公主,那纳喇氏夫人若是过分了,还有我呢!欺负了小的,还有老的!” “您这话说的。”华姝好笑摇了摇头,又道:“妾身好歹也是四妃之首,也不是忍她折辱和玉的。从前那是她做的不过分,赐两个宫女算是敲打了。若真过分了,我唤她入宫训斥一番,她也没个说法。” “可不是没个说法?”敏仪道:“虽说做娘家人的不好和婆家摆脸子闹得难看,但天地君亲师,帝王家的女儿若是被人欺负了还没人撑腰,那简直就是个笑话!” “这话霸气。”宋知欢笑道:“我听你们两个这么说,忽然觉得若是把你们写到话本子里,只怕不知多少男人要攻讦你们呢。” “怕他们。”华姝撇嘴冷笑,面带嘲讽,很是冷艳。 宋知欢忙对她讨好一笑。 且说自打弘时与弘皓举家搬出了皇宫,没了韵姐儿每日嘘寒问暖处处妥帖的照顾,华姝便觉身边少了不少,一连许久闷闷不乐的。 和后来开颜不久,又有和玉的婆婆纳喇夫人搞出幺蛾子来,宋知欢和敏仪私下忖度着,只怕和玉受为难这事儿也跟公主们的封号有关。 翼遥修婉都是固伦公主,中间的修婉却是个和硕公主,可不尴尬吗? 纳喇夫人只怕是早有不满,对和玉又有些轻视,到底一开始对天家畏惧还在,没敢发出来。后来见和玉还如从前一般处处恭敬柔顺,恐怕就飘飘然了。于是才有了后来挑事的那一茬。 不过这也激起了华姝的战斗欲,两个宫女赐下去给和玉贴身伺候,纳喇夫人一下就会反应过来:公主虽然不得圣宠,可宫里还有个做妃子的额娘,还有个同胞皇兄呢! 再有敏仪赐下诸多赏赐,弘时夫妇在华姝的示意下往恭慎公主府走了两趟,纳喇夫人算是彻底消停了。 这里头多少的弯弯绕绕且不多提,且说如今,宫中最热闹的还是内务府。 好容易上下主子出了孝期,自然得按照各宫位份打造出各样精巧首饰,缝制出鲜艳颜色的衣裳来。 自然是先可着皇后,然后便是承乾永寿两处贵妃宫里。 其中有封号的宋知欢比较有地位,而年氏有宠,自然是哪边都不敢怠慢,小心谨慎地伺候着。 掂量着年纪,内务府送来永寿宫的衣裳多是紫、青、蓝等色,也有深红朱红等不娇嫩却也鲜艳的偏红颜色。 宋知欢对这些倒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女人嘛,对华服美饰总是有些热爱,仔细看了一番,便吩咐柔成收了起来,还是喜欢穿从前那些穿惯了的旧衣裳。 觉着舒服。 况她也不习惯衬衣氅衣一层层的穿着,袄儿裙子贴身,腰上一系,在自己宫里,或坐或卧,都很舒坦。 倒是那些个首饰挑起了她的兴趣,听着小太监口吐莲花地介绍着,宋知欢抬手在镶嵌着拇指盖大珍珠的累丝金簪上轻轻一点,那极细的金丝堆出的赞头便轻轻颤着,很有意思。 见宋知欢笑了一下,底下的那个小太监就更兴奋了,继续道:“那一支白玉掐丝嵌珠钗,取上等羊脂美玉雕琢而成,镶嵌的珍珠乃是南洋进贡之品,很是不凡。贵妃娘娘姿容绝世,戴上定然更显美丽。” “这一张嘴好会说话。”宋知欢瞥他一眼,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太监能说:对她这一张顶多清秀的脸都能跨出姿容绝世来,若是年氏或华姝入了他口,是否就要倾国倾城了? ※※※※※※※※※※※※※※※※※※※※ 感谢: 读者“从容吃瓜”,灌溉营养液+102020-08-2815:26:10 读者“梦里不知身是客”,灌溉营养液+102020-08-2811:42:46 读者“墨墨”,灌溉营养液+12020-08-2808:10:22 读者“伏金阙”,灌溉营养液+302020-08-2800:34:52 读者“没有人啊7”,灌溉营养液+42020-08-2722:04:21 读者“晚風兮”,灌溉营养液+102020-08-2721:47:49 一百 华发鬓,春衫薄。 御花园中正是百花吐芳争艳的时节,敏仪在亭中坐着,手执一把宫扇轻摇,素白指尖捏着一枝火红月季,笑意雍容又透着三两分慵懒,“说来,弘历与弘昼今年也都十五了,到了该要娶福晋的年龄了。” 宋知欢拄着下巴捏着一朵鹅黄月季在眼前细看,闻言随口道:“娶福晋……咱们万岁爷大概也要选秀了吧?” “怎么?心动了?”敏仪瞥她一眼,打趣般地笑道:“这回咱们万岁爷是免不了要留用几个的,届时我选品质上佳的送到永寿宫?也好合了你的心意。” 说实话,宋知欢是心动的。 但转而不由讪讪,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我那儿庙笑,容不下一尊大佛了。” 敏仪以扇掩面勾唇轻笑,道:“你呀,没出息。” 选秀似乎成了板上钉钉之事,毕竟前头三年孝期,已耽误了不知多少八旗贵女了,若是再不选秀,只怕大臣们都要按捺不住,生怕自家乖女变老女了。 敏仪随意转头向四周看了看,信手指了指永和宫的方向,鬓间的珍珠流苏轻摇,看得人眼花缭乱,宋知欢不自觉盯着那轻轻摆动的珠串看去,敏仪知道她的毛病,好笑地抬手在她眼前摇了摇头,“这是怎么了?入神儿了?” “没,你说。”宋知欢回过神来,收回自己的目光重新看向敏仪,认真倾听着。 敏仪一笑,手中团扇像永和宫方向意有所指地点了点头,随口道:“旁的我不知道,他们家是定然要送进来的。看着吧,想来入了冬,永和宫就要添一位‘乌雅小主’了。” 宋知欢拧拧眉,略为不解:“先头孝恭仁皇后可是把皇帝给得罪坏了,外人不知,乌雅家的人还能不知道?再说,他们家的女儿入了宫,落在你手里,他们也不怕?” “有什么怕的。”敏仪轻嗤一声,“圣母皇太后母族,万岁爷再不喜乌雅氏做派,也要给他额娘的娘家人加官进爵,那边要送女儿进来也得收着。当年乌雅氏全族可是把宝都压到十四王爷身上了,族中最为出色的女子还在十四王府中呢,如今得了位的是咱们这位,纵然都是皇帝外家,意义可大不一样。如今要献忠,他们在前朝又无建树,最好的法子自然就是送女儿入宫。” “我记得当年太后是将一个乌雅氏格格带在身边教养过一二个月的,想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可惜主意没成,人先走了。如今,大许也就是那一个了。”敏仪慢慢抬手抚了抚发间步摇,垂眸浅笑的模样甚是温婉:“左右我也算她表嫂,又如何能够为难她呢?” 宋知欢感叹道:“十几岁的小姑娘啊,翼遥尚且要叫她表姑姑,她却比翼遥小上许多。” “要不说人家能生呢。”敏仪意味不明地感慨了一句,复又道:“也得再挑一二个家世出身都不错的进来,这后宫嘛,就是那回事儿。咱们且看着,就当留几个乐子了。” 宋知欢随口答应了一声,自石桌上拣了样果子随意尝着,敏仪在一旁轻笑饮茶,繁华深宫之中,倒也是一处静谧容身之所。 然而这样的静谧之外,却又是勾心斗角的波诡云谲之处。 四月,皇帝正式发难年羹尧,除其川陕总督职,命交大将军印,任杭州将军。 这里头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如此,满朝上下皆知皇帝心意。年羹尧行事嚣张,得罪之人不少,从前是简在帝心的皇帝心腹,自然无人招惹,如今眼见要落魄,自然少不得人顺水推舟、落井下石。 年贵妃素质体弱,闻讯惊慌之下竟是一口鲜血吐出,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满宫的人乱的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匆匆请了皇帝和敏仪,宋知欢当时正坐在敏仪殿里喝茶吃瓜,听了消息本着凑热闹的心态也跟过来了。 然后就见皇帝面色铁青地对着贴身伺候年氏宫人发火,虽表现出的是如此暴怒的样子,看向年氏的眸光却晦暗不明,背在身后的手掩在衣袖里紧紧攥着,若非宋知欢眼神绝好,是定然看不到的。 宋知欢微微垂首,一手抬起慢慢摩挲着袖口的墨绿色镶边,压下了唇角的冷笑。 都说假戏真做,纵然一开始满是虚情假意,有一绝色少女一心将你视作天,满心满眼都是你,任是石头做的心,也是要暖的吧。 只是这一份情意被年氏生生磨掉,再升起时,便不如一开始浓烈了。后便有年羹尧种种,皇帝忌惮年家,对年氏自然不能再动心。 想来当日他叮嘱敏仪好生教导年氏之时,也有七分真意。 只可惜,这一份真意,年氏感受不到,年家感受不到。于是年羹尧得寸进尺,这一份真意便被消磨掉,如今眼见佳人虚弱,花朵萎败,这可纠结不堪的心,受不住了吧? 同床共枕几十载,对皇帝的心思,宋知欢自认能摸出十之五六来,为帝二三载,皇帝自然更为捉摸不透,宋知欢却从来身处局外,便比华姝敏仪更为清醒。 华姝的少年情谊是牵绊,如今正全力甩掉;敏仪的弘晖便是把她和皇帝系在一起的绳索,她无可奈何,但或许有一日,这一条绳索也会使敏仪拿定决心,成为刺向皇帝的一把刀。 为弘晖扫清障碍,去掉这一份危险的因素。 宋知欢心内思绪千回百转,几乎拿出了上辈子写毕业论文的耐心和细致来分析如今的局势,后来不觉心冷,只是想笑。 凉薄之人,我宋知欢便站在你的身后看着,看着你到底会如何结局。 你一日不将刀刃对准宋家,对准弘晖等几个孩子,我就一日,仍是局外人。 宋知欢垂了垂眸,小扇子一样的眼睫毛猛地扇了两下,殿内只有皇帝震怒与宫人告饶之声。她忽然心有所感,偏过头去,便见敏仪亦悄悄望来,二人眸光相触,最后默契散开。 经过太医为了项上人头的全力救治,年贵妃悠悠转醒,一瞥到皇帝身影,却又是满目热泪,一双美眸幽幽望向皇帝,其内柔情婉转如一腔春水,又仿佛含着缕缕幽怨——看的人身子都酥了半边。 宋知欢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抬手掩着胸口——太美了! 敏仪一见年贵妃的模样便知不好,回头望向宋知欢,见她如此形状,一时又是哭笑不得,只能悄悄瞪她一眼,然后上前笑着对年氏道:“年妹妹既然醒了,那便什么都好说了。你这一厥过去,可把万岁爷吓坏了,若你再不转醒,只怕这一宫的人都要吃了瓜落。” 年贵妃闻言心念一动,目露期待地看着皇帝,开口唤道:“万岁……” 年贵妃少时长于南境,一口吴侬软语虽不标准,却将其中的柔情婉转学了十成十的,此时轻轻开口,只令人觉春风拂柳、冬雪初化。 宋知欢更受不住了,直恨自己不是个男儿身。 敏仪心中无奈,却也对年贵妃笑道:“你既然醒了,我们也不多留了。” 又对皇帝笑道:“万岁爷陪陪年妹妹吧,妾身带着知欢告退了。” 皇帝略一颔首,摆了摆手,准了。 敏仪拉着宋知欢告了退,出了承乾宫方恨铁不成钢地道:“她从前如何难为你的,都忘了不成?” 宋知欢心里却念着年贵妃挺不过今年了,当即摇了摇头,凑在她耳边轻轻道:“何必和她多计较呢?不值当。” 语毕回过身来,却又摇了摇头,悠悠感慨道:“如此一个佳人,可惜了啊。” 敏仪先时未觉什么,后来回了殿里细细咂摸这一句话却有了些别样的理解,一下子心里一惊,一时手上半盏清茶一晃洒出不少去。 黄莺亦是一惊,摆摆手让凑上来的小宫女退了,自己拧了巾子来擦了桌上的水珠儿,又为敏仪换了新茶,方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敏仪心中有些迟疑,却也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此时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又问道:“天儿热了,今年万岁爷预备着出宫去圆明园避暑,先打发人过去收拾,天气炎热,各处的天棚要搭好。晖儿和你淑主子畏热,尤其要注意。” 黄莺答应了一声,见敏仪不欲多提便没细问,只笑道:“也有几年没在圆明园过五月节了,想来也比在宫里热闹。” 敏仪听了笑道:“如今身份不同了,端午节皇上要宴请群臣,出了先帝的孝更要好好热闹热闹,你记得提醒我,明后日去找皇贵额娘取取经。” 黄莺答应了一声,道:“您放心吧,这样要紧的事,奴婢定然不会忘了。” 一时宋知欢回了永寿宫,见三五个小宫女凑在廊下做针线,近了一看,原是预备着端午用的荷包香囊,葫芦、绣球、鸡心等形状,做的小巧,小姑娘素手捏着穿针引线,花纹颜色鲜亮,针脚细密,可知是十足的用心。 最特殊的是个穿着水绿衣裳的小姑娘,坐在廊下,面前摆着各色绉纱绫绸,一只素手捏着针线,手上一块料子上已有了八宝群花之态的雏形。身旁放着剪刀,小篓子内还有已成型了的绉纱蜘蛛、葫芦瓜果,鲜红绸子拧出的樱桃莓果分外逼真,葫芦也有青绿之态,滴翠浓郁。 宋知欢细看了一会儿,笑道:“好灵的一双手。你是新进来的?叫什么名字?” 那小宫女一惊,回过头看了一眼,忙起身请安,道:“奴才是新入宫的,柔成姑姑说,前头的忍冬姐姐出了宫,让奴才顶了她的名字。” 宋知欢笑着打量了她一会儿,问道:“南人?” “是,家中祖籍嘉兴。”那忍冬回话道。 “嘉兴?是个好地方。”宋知欢笑了一下,又问:“你做这些小豆娘是做什么用的啊?” 忍冬道:“柔成姑姑知道奴才祖籍在南,特地问的。说娘娘喜欢这些东西,让奴婢多预备些。” 宋知欢歪头看了柔成一眼,伸手在小篓子里拨弄两下,拾起一串碧色水波纹绸子制成的小粽子,问她:“这也是给本宫的?” 忍冬悄悄抬眼看了宋知欢一下,面带羞怯:“奴才、奴才手艺不好,不敢向娘娘献丑。这小粽子您若是喜欢,自然就再好不过。” “好灵巧的一双手。”宋知欢细看了一会儿,笑道:“正巧那些翡翠珠玉的我也戴腻了,今年就用这一串儿了。” 她温声对忍冬道:“你不必怕,我这永寿宫事儿不多,人也不多,不比别处热闹,却也自在些。你的手艺好,我很喜欢,你也不比羞怯。今年多大了?” 忍冬答话道:“奴才今年十四了。” “还是个小姑娘的。”宋知欢仔细打量着她,十几岁的小姑娘,穿着身水碧的衬衣站在红墙边上,花骨朵儿一样,干净纯粹。 她吩咐柔成:“就让她进内殿侍候吧,抓些小锞子给她玩儿。以后做些针线就是了。” 又唤道:“辛夷,忍冬出去了,你屋里空着吧?她也不必那小宫女们挤了,让她搬去你屋里吧,你多教教她。” 辛夷虽到了年纪,却没出宫去,如今随着柔成办差,已是好一副沉稳模样,此时笑着答应了一声,又拉着忍冬的手道:“还不快谢恩,这是高兴傻了?” 忍冬这才反应过来,忙跪下要给宋知欢磕头。 辛夷知道宋知欢不爱这一套,已将人架住了。 宋知欢笑道:“你也不必给我磕头,要报答我,这小葫芦、小粽子多做些个。我记得屋里有些艳红、亮紫二色的妆缎尺头,回头柔成你拿给她。忍冬,你给我多作出几个樱桃、葡萄的串子来,余下的料子赏你了,自己做些荷包香袋儿拿着玩吧。” 忍冬忙忙应了,柔成笑道:“主子又琢磨着送这送那了,今年倒是忍冬得了您的眼。” 宋知欢心里总觉着她不衬忍冬这个名字,琢磨了一会儿,道:“这丫头叫忍冬不衬,我琢磨着,换个名字吧。碧鸢,就叫碧鸢。” “这名儿可水灵。”柔成听了故意道:“只是您许多年没给小丫头取名了,也不怕辛夷她吃醋?” 宋知欢瞥了辛夷一眼,“你吃醋?” “奴才知道主子疼奴才,哪里会吃醋?”辛夷笑眯眯道。 “你自己的徒弟,心性你还不知道?”宋知欢嗔柔成道:“我看是你自己吃醋,拿辛夷来当引子。” “主子这话可说着了。”辛夷笑着刚说一句,柔成的眼刀子已经扫过去了。 她也不害怕,拉着碧鸢道:“快给主子谢了恩,我带你搬东西去。” 碧鸢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会被人拉了一下,方才受宠若惊地谢过了,又连连道:“奴才定然好好做这些东西。” “去吧。”宋知欢一摆手。 柔成扶着宋知欢慢慢入了内殿,轻声道:“您今日给碧鸢的脸面太过,到底不患寡而患不均,如今咱们永寿宫里新入的小宫女四五个,您偏生就夸了她一个。” “我夸人还不容易的?”宋知欢轻轻一挑眉,又拉着柔成的手道:“我只是觉着,碧鸢这丫头和荟儿当年真像,都是一样怯生生的。” 柔成怔了一瞬,然后笑道:“我说今日总觉着她眼熟呢。如此也说得过去了,说来,自打入了宫,也有两年多没见到她了。” “她就在庄子上,人也跑不了,总有一日能见到的。”宋知欢叹了一声,“只是这‘总有一日’,又不知是多久以后了。回头到了端午,给宫外赏节赐的时候,给庄子上的东西记得贴个笺子,提醒大嫂给他们送去。” 柔成应了一声,笑道:“这些个琐事您都放心吧。您如今的正经事啊,还是该猜猜今年有什么口味的粽子,如今过了素,辛娘可是预备着大展身手呢。” “她可别给我做个咸口的出来。”宋知欢一下子沉了脸,心有余悸,“她要是做个咸口的粽子,等闲三五日内我都不理她了!端午荷包也别想了!” 柔成忍不住直笑,道:“不做鲜肉咸肉的,肉松、蛋黄、蟹肉一类的您也不也喜欢吗?” “那倒也是。”宋知欢道:“只求她别做出太稀奇古怪的口味,来折磨我的胃。” 柔成道:“不会的,她做出来的,能端上桌的,自然就是合您口味的。这些年,您的餐桌上可曾有过丁点儿不和您口味的东西?” “当年就有!”宋知欢轻哼一声,嘟囔道:“我这辈子都记着她的咸肉粽子!” 柔成无奈,轻轻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这都四十来年了,您是真要记她一辈子呀。” “她活该!”宋知欢向后抱了一个靠枕来在怀里,恨恨道:“还骗我是绿豆蓉沙的,我当时可真是傻了!” 见她已过几十年却记忆犹新,柔成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辛娘这可真是,一件事得罪了您大半辈子。” 说着,她自己也忍不住直笑。 …… 这日和敏仪闲坐,说起自己得了一个新宫女,针线手艺极好,作出的小豆娘都活灵活现的。 敏仪这些年也明白她口中的“豆娘”为何物,听了笑道:“如此,我们可就期待着了。” “且看着吧。”宋知欢笑呵呵道。 见她如此喜欢,敏仪不免又问道:“那丫头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想来生得不错吧?” “叫碧鸢,今年十四,生的当然——”宋知欢一下子反应过来,猛地顿住,看向敏仪。 见她好整以暇的模样,便轻哼一声:“当然生得不错!生得孬也进不了永寿宫的大门。” “这是真话。”敏仪笑了一声,道:“碧鸢?可不像你的风格啊。六个名字走天下呢?” 宋知欢道:“本是替了忍冬的名字的,我觉得忍冬不衬她,就给改了。怎样,是不是独有一份的风流别致。” 敏仪笑吟吟摇着手中的宫扇,刚要开口,那边忽有人回禀道:“回娘娘,万岁爷的话,叫您过去商量圆明园避暑事宜。” 敏仪听了,对宋知欢道:“你坐这儿等等我,我回来咱们两个继续说话。御膳房的鹅掌鸭信卤的不错,让人给你端上来,再沏一碗果子露,慢慢吃,不急。” 宋知欢就知道只怕是一场促膝长谈了,当下点了点头,应了。 她就坐在炕上慢慢吃着卤货等敏仪,眼见外头晌午了,敏仪还没回来,倒是黄莺出去一趟,回来对她道:“淑主子,,前头来人传话,万岁爷留娘娘的午膳,娘娘说让你您先用,她用过午膳就回来。” 宋知欢闻言叹了一声,道:“唉,我也成了明日黄花了。”一面说着,一面摆摆手:“传膳吧,把你家主子跟我说的那些新奇菜式都摆上来!” 黄莺听了忍不住一笑,道:“淑主子您这是什么话。” 一时下去摆膳,不多时便有宫女捧着大食盒入内,炕桌上瞬间摆的慢慢当当。 如此,虽人员较多,却个个脚步轻盈,屏声敛气,偌大的内殿安安静静。 黄莺挽袖掀起童子戏珠彩纹白瓷汤碗,对宋知欢笑道:“今日膳房备绿豆老鸭汤,去热解暑最好。您这一二年也用些绿豆,今日尝尝?” 宋知欢闻着倒是香气浓郁的,便点了点头,柔成忙挽袖盛汤奉与宋知欢,宋知欢一尝,果然滋味不错,可见御膳房师傅的手艺也是极好,只是对她而言,吃着不如辛娘做的顺口罢了,偶尔用一次,也算吃个新鲜。 她自己用膳,也不着急,坐在临窗的炕上慢慢吃着,汤碗未空,敏仪便回来了,见她还用着午膳,便笑道:“是我估错了,没能回来陪咱们贵妃用午膳,贵妃这会子可没生气吧?” “我哪儿敢啊。”宋知欢轻哼一声,却也命黄莺道:“给你主子成碗汤。” “哎哟哟,还是咱们知欢贴心。”敏仪笑的更灿烂了,“前头御膳倒是样式多,吃着没滋没味的。” 宋知欢飞她一眼,“跟皇帝吃饭,能吃出什么滋味来?” 当下殿内众人都忍不住好笑,好容易宋知欢吃毕了,敏仪也放下碗筷,一面漱了口、净了手,用着消食茶,一面对宋知欢道:“钦天监看了日子,咱们三日后启程。” “仓促了些吧。”宋知欢听了先一拧眉,敏仪无奈道:“皇上说了,当日启程有利于病体。承乾宫那个可还床上躺着呢,皇上非要带着去圆明园,也不知是什么打算。” “左右都是咱们左右不了的事情。”宋知欢淡淡道。 敏仪听了忍不住一笑,道:“你这‘左右’的人发晕。” ※※※※※※※※※※※※※※※※※※※※ 破百了!转眼也写了四十多万了,这可真是我网文生涯的里程碑呀! 感谢: 读者“云痕か莫雨”,灌溉营养液+22020-08-2915:16:34 读者“云痕か莫雨”,灌溉营养液+102020-08-2915:09:23 读者“飞逝”,灌溉营养液+102020-08-2911:56:04 读者na”,灌溉营养液+152020-08-2911:36:37 读者“巫婆婆.”,灌溉营养液+102020-08-2900:27:27 读者“时安”,灌溉营养液+52020-08-2823:56:50 读者“evaaa”,灌溉营养液+22020-08-2823:18:21 读者“段嘉许的小宝贝”,灌溉营养液+42020-08-2822:43:51 读者“墨墨”,灌溉营养液+92020-08-2822:19:05 读者“懵奇奇”,灌溉营养液+222020-08-2821:31:21 读者“晚風兮”,灌溉营养液+52020-08-2821:26:57 一零一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重新转码,刷新本页←←←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我在清朝当咸鱼最新章节、我在清朝当咸鱼青丘一梦、我在清朝当咸鱼全文阅读、我在清朝当咸鱼txt下载、我在清朝当咸鱼免费阅读、我在清朝当咸鱼青丘一梦 青丘一梦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我在清朝当咸鱼、康熙慧妃的躺赢人生、 。 一零二 敏仪这会子却有了抻头,端着茶盏慢慢呷着,吊足了几人的兴头,又吩咐:“有御湖里的鲜鱼,我刚带过来,让辛娘看着预备些吃食。” 宋知欢院里的宫女“唉”了一声,宋知欢斜睨敏仪一眼,道:“您就别抻着了,说吧。或得三催四请的,大不了我们不听了,是不是?” 然而小辈们是不敢应这个声的,倒是敏仪见宋知欢真有些要不耐烦的模样,便摇了摇头,一副万千感慨的模样道:“真是没耐性啊。” 虽如此说,她还是正色道:“我今儿接见了四家命妇闺秀,伊尔根觉罗家的,家里姑娘的生父不过是个佐领官衔,胜在尚未分家,姑娘又由侯府太夫人教养长大,又出落的明艳秀丽,性子端庄大气;索绰罗家那个是咱们遥儿隔房的小姑子,她阿玛如今刚任礼部侍郎,生在诗书礼教之家,一身读书人的温润之气,且行事也素有章法,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温雅大气; 瓜尔佳氏的那一个性子爽利些,三等公府出身,生的不如前两个,倒是快言快语的讨人喜欢。只是她家公府尚未分家,父祖辈除了她那个早早战死沙场的大伯也无一个出息的,这回瓜尔佳老夫人带她入宫,想来也就是碰碰运气吧;钮祜禄氏那个姑娘算来和熹嫔还是同根同源,只是她家没落寞,但我瞧着,熹嫔对她倒无青眼相看,一样的和蔼可亲,却看得出更喜欢伊尔根觉罗家那个。” “至于裕嫔……”敏仪忍不住抿唇一笑,道:“我本以为她会更喜欢瓜尔佳氏,然而她却更看好索绰罗氏,说什么……未来福晋明礼端庄、尊书守法些才好,免得日后制不住弘昼。” 宋知欢凝神细听,知道弘历是和出生高贵的嫡福晋富察氏无缘了,但她记得历史上的和亲王福晋也就是弘昼媳妇是吴扎库氏,如今忘忧却更看好索绰罗氏。 一时心中感慨:穿越一回,也算有点建树,把这些事情搅得和历史上大不一样。 如今弘历上有身为太子的皇长兄,他就不可能娶一个家世尊贵的嫡福晋,而弘晖出色,又大出一众兄弟不少,弘昼就无需避讳,可以有一个家世不差样样出色的嫡福晋。 正想着,徽音已和敏仪说起了京中闺秀之事,如今两位皇子福晋的位子空着,西林觉罗氏自然不少打主意的,却都被拦了下来,此时眼见人选初初有了些定夺,她便当个笑话讲了出来。 “依媳妇说,这世间人最怕莫非‘贪心’二字,一个太子妃足够保西林觉罗氏本家荣华了,偏还有人不知足,打着再把女儿嫁入皇家,谋一个未来亲王妃之位。当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徽音摇摇头,慢慢叹道:“只是我玛嬷老了,家里叔伯婶娘们各有心思,我额娘的性子……也太软了,有些压不住。” “这好办。”敏仪略一思忖,便有了些主意:“回头你将身边有主意、有手腕,到了年纪又无心婚嫁,想要出去给人做礼仪嬷嬷的宫女儿赐给你额娘一个,就说是自己不在身边,为了孝顺你额娘。体面话说足了,再给那宫女留个内宫虚衔,足够制住那些人了。信我的,这方子绝对有用。” 徽音细细忖度半刻,也觉甚是有理,便笑着点点头,又道:“还是您经久历练有主意,媳妇就万万想不到这么多了。” “你还小呢,有的是时间慢慢历练。”敏仪笑着道。 宋知欢问:“那如今可算定下来了?” 敏仪知道她说的什么,便道:“八九不离十了。别看选秀还远着呢,我告诉你,要留哪一家的秀女赐位份如今都大概定好了。也是前朝局势愈发的急,咱们万岁爷又不想领一个贪花好色的名儿,故而除了乌雅氏以外,那是千挑万选定下一个最合适的,那条条重重,他与我说的时候我都头疼。” “人家信得过你才和你说的,你还嫌头疼。”宋知欢手中的翡翠骨白绫面宫扇在她手臂上轻轻一敲,眼波流转着嗔她道:“你什么不头疼?” 敏仪叹了一声,道:“正常人家如我这个年纪的,都含饴弄孙了!我有时想想,若没这一份天大的福分,如今我也是当着我的亲王妃安养晚年,大事小事自然有徽音分担。如今倒好!” 这话小辈们没人敢接茬的,宋知欢叹了一声,不提这个,转口说起:“前儿蒙古那边的信儿,说是修婉有了消息,正好咱们京里翼遥也有了喜信儿,可是姊妹两个凑到一起了不是?” 敏仪闻言亦是忍不住欢喜,连声道:“可不是嘛。这可称得上今年最大的好消息了,人老了,就盼着小辈们添丁进喜。” “刚刚这样,额娘就说是最大的好消息的了,若再有一桩,额娘您要喜得怎样啊?”弘晖徐徐笑道。 敏仪先时一愣,游移不定地在徽音和娉楚间来回看着。 徽音笑着道:“额娘,是媳妇。” “那可太好了!”敏仪喜得直拍桌子,“如今你和晖儿都还年轻,多添一个是一个。多子多孙才是福气不是?” 夫妻两个均笑着答应了,敏仪又想起一桩愁事来,看向弘皓与娉楚,叹道:“你们两个……唉,皇额娘也不知该说你们什么了。” “且看缘分吧。”夫妻两个倒是都不发愁,弘皓颇为淡然道:“若真命中没有,也强求不得。” 敏仪柳眉倒竖:“什么强求不得?不趁年轻赶紧生着,以后老了可怎么办?” “嫡额娘!”弘皓无奈道:“不是还有永琏他们几个小的呢么,他们总不可能对儿这个皇叔不闻不问吧?” 敏仪斥道:“歪理邪说!侄子怎么比得上亲生的?你额娘,再不愿意带孩子,不也把你养大了?” 宋知欢加入战局,拉着了敏仪,轻声道:“算了算了,总归孩子是他们自己的,由着他们吧。晖儿说弘皓都没说服他,反被弘皓给说服了,可见这事儿上他决心多坚决。孩子不喜欢,还能逼着他们生不成?” “并非不喜。”娉楚开口道:“只是子孙后代不可强求,万般皆是命数。” 宋知欢看她一眼,努努嘴,道:“快别说话了,没看你皇额娘怒着呢吗?今儿额娘且替你们挡了,日后可再没有这好事儿了,你额娘几次三番让我说说你,我也没应下,可不是心疼你们?” “是,额娘心疼儿子与媳妇,儿与娉楚都明白。”弘皓应道。 见宋知欢把话说到这儿了,敏仪也怒不起来了,长长叹了一声,见宋知欢懒懒散散的模样又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伸出一指点了点宋知欢的额头,笑骂道:“慈母多败儿!你就是那个慈母!” 到底这一茬也就掀过去了,敏仪倒有这棵树不开花就再来一棵的打算,奈何宋知欢拦着,弘皓又请弘晖坐了说客与敏仪促膝长谈,最后倒是小夫妻两个仍然过着自在逍遥的日子。 没过两年,弘晖怕弘皓被牵扯入前朝争端之中,想法子送了弘皓出去游学传道,二人便更自在了。 那都是后话不提,此时这一茬掀过,徽音出来打圆场,笑着说些自己院里的新奇事儿,又道:“媳妇倒是羡慕四弟和弟妹的清静日子。皇额娘您可不知道,如今媳妇院里都要乱死了,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大多是淘气的年纪,说也不好重说,轻说也不管用。我们爷公务忙着不着家,孩子们更不怕了。好在还有一个永琏,当得起事儿,弟弟妹妹们也都听他的,不然媳妇可真要气死了。” “呸呸呸,口里没个忌讳的。”敏仪先白了她一眼,复又笑了:“琏儿那小子,我看着比他阿玛小时候都好。有气度,有长兄风范。” 不过思及这些年徽音辖制毓庆宫上下用的心思,她到底叹了一声,暂且压住了给弘皓添人的打算。 一时至午膳时分,辛娘果预备了一大桌子的吃食,往亭子里搬了一张大八仙桌,堪堪摆住了。 四样素碟小菜、四样腌制冷荤、四味浇卤,另有胡瓜丝、水萝卜丝、青笋丝、鸡脯子肉、鱼肉松等零零总总十来样荤素配菜,一个竹编小萝内却是过过水的细面,看着水灵灵的,使人胃口大开。 另一个大砂锅,奶白高汤中煮着应季鲜菜、各样菌菇、豆品,热气腾腾的,却不令人觉着闷热。 娉楚见一应餐具或竹或木都很是清新,比之素日的瓷器烧彩另有一番自然韵味,先就喜欢上了,眉眼间透出丝缕笑意来,道:“这小碗倒很是别致。” 各人的侍女正盛面布菜呢,宋知欢端着汤碗慢慢呷了一口,只觉时蔬锅里的汤汁鲜的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一时很是喜欢,笑容惬意。 听了娉楚这话,宋知欢笑道:“这一套家伙事儿是专门吃冷淘的,辛娘让云鹤指出来的。好好一个丫头,被辛娘硬生生磨成木匠了。” “哪家的木匠做这些小碟小碗的,那家里可真要掀不开锅。”敏仪嗔她道,又细细看那沥着面的小萝,也忍不住笑道:“第一次知道你身边的云鹤还有这个手艺。” 宋知欢忍不住直笑,“宝珠蒙尘这么多年,我们云鹤也算找出一个兴趣爱好?” 她回头笑望了云鹤一眼,摆摆手道:“去找辛娘吃饭去吧,柔成你也过去。” 敏仪亦吩咐黄莺跟着过去了,笑道:“外头宴席上就算了,平日里身边有个人给你布菜总觉着别扭。也是我没那个福气吧。” 徽音笑着让身边去了,自己给敏仪添了汤,笑道:“媳妇服侍您,您也有媳妇福啊!” 娉楚正将银耳夹出拣在小碟子里奉与宋知欢,闻言道:“未出嫁时,媳妇额娘耳提面命,将额娘您的饮食喜好都交代了一番。” “可知这是亲娘和婆母认识的好处。”徽音笑道。 敏仪闻言看她一眼,打趣道:“我和你额娘虽不大熟悉,晖儿对我可熟悉。我可知道,晖儿得了媳妇,就把自己额娘卖了个底儿掉,恨不得连额娘素日几时饮茶都告诉徽音。我非我实在不是个刁钻婆婆,只怕就为了这一点,就能把你们两个小的为难一番!”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也被逗弄孩子们。”宋知欢状似忧愁地叹了一声,“怎么越老越不稳重了?我可记得咱们初识之时,某人尚且年幼,还不如秀泽大呢,却一副端庄稳妥的姿态。” 敏仪睨她一眼,道:“那是你初识我,我初初知道你时,你还不知道我呢。只是你却是越大越懒散了,第一次见你时你也才十三四岁的模样,与兄弟策马打猎,好利落的马术。” “不敢当不敢当,都是我妈逼出来的。”宋知欢摇了摇头,道:“只可惜,一入了宫,没我妈拘着,又没个场地,那些东西也落下了。在宫里过了几年的闲散日子,等出宫开府的时候,又没人逼着,更比不得少年时了。” “可知你还是离不得人。”敏仪随口与她说着话,弘皓凝神听着,忽地看了宋知欢一眼,道:“仿佛儿自幼便未见过额娘认真勤勉的模样。” “然而观面相,额娘有养怡之福,却并非真正懒散之人。”娉楚轻声道:“想来是洒脱吧。少年时,我额娘常与我念叨,闺中姊妹,唯一人最为洒脱,却是世事弄人……” 后略之言大概为何众人都猜得到,宋知欢笑了一声,道:“许是我当年忙过,如今才懒散也未可知呢。” “可快别说了。”敏仪轻嗤一声,“与某人相识几十载,除了当年怀弘晖的时候,就没见过某人正经的模样。” 话如此说着,她神情中也透出几分怀念来,道:“当初怀晖儿你的时候,可是被你阿娘管惨了。口中没滋味,想吃些甜的还要被管着,连你姐姐都不如。你姐姐好歹每日有颗糖甜甜嘴儿,额娘可是半点没有的,被管的死死的。” 宋知欢瞥她一眼,“一报还一报,我怀翼遥和修婉的时候不也被你官惨了?算起来,还是你多一回。” 敏仪听了好笑,“这种事也是能这样算的?” 几个小辈仔细听着,或面上带笑,或眉眼间沁出丝缕笑意来,一派和乐气象。 …… 及至秋日,前朝局势愈发紧张。炎夏暑热落幕,选秀就伴着波诡云谲的前朝失态展开了。 一层层选下来,及至殿选已是秋高气爽之时。 当今宁寿正殿空置,便由帝后亲临选秀。作为贵妃,宋知欢要去也算名正言顺,只是她虽有心看看漂亮小姑娘,真要她坐上一日也是难的,便没去,自己在敏仪殿中喝茶看书,等着来自当今皇后的第一手消息。 敏仪想来也是在后头做的不耐了,这会子端着茶碗灌了一碗茶,叹道:“我这辈子第一次觉得御花园的景致那般无趣。” 宋知欢正将手中的一卷《史记》放下,闻言笑道:“御花园的精致无趣,鲜活青嫩的小姑娘可不无趣。今儿可是最后一天了,都定下了?可有什么姿容出色的?” 敏仪听了道:“出色的倒是不少,咱们万岁只怕是要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此言怎讲?”宋知欢一下子来了精神,敏仪见她如此心觉好笑,摇摇头,却还是解释道:“本来不是说除了乌雅家那个再有一个吗?本来说好的事儿,今儿万岁爷格外留下一个人来。” 宋知欢一挑眉,“格外留下?能让他老人家破例的事情可不多啊。” “要不说呢。”敏仪道:“那秀女旁的倒也平常,家世并非十分出色,虽也是满洲八大姓之后,家里也落魄了。只是面容生的明艳,气度爽利,宛若骄阳。我看着,倒和齐妃当年有几分相似,但若真算起来,即便齐妃当年之容色,也不如她。” 说着,她又轻轻叹了一声,万分感慨道:“只是我瞧那姑娘是个有野心的。家族落魄,一个佐领衔养着一大家子三四房的人,送女儿来博富贵,也是令人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宋知欢凝神细听着,忽地道:“若是个有野心的,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这算什么麻烦。”敏仪轻嗤一声,“左右如今咱们这后宫就仿佛一潭死水,年氏又是这个样子,不知还有几日好时光。进来一个热闹热闹也是了,永和宫不是空着吗?回头让乌雅氏和纳喇氏都住进去。” “她姓纳喇?”宋知欢挑了挑眉。 敏仪轻轻一点头,“是,算来和惠太妃还有些渊源。只是离着远了,当年也没沾上光。等她入宫你就知道了,按我说,你是定然会喜欢她的。那模样、那身段、那气度,若非是为了搏荣华进来的,真是可惜了。合该嫁个好人家,做人主母才是。” 宋知欢听了道:“野心摆在明面儿上的人才不可怕,不都说了么,会咬人的狗不叫。” “这倒也是。”敏仪会心一笑,又道:“弘历与弘昼的婚事可以定下了,伊尔根觉罗氏给弘历,索绰罗氏给弘昼。只是万岁爷不知怎么想的,留了一个富察氏旁支的秀女,给弘历做侧福晋。虽是旁支,可她父亲位列吉林将军,也是实权。” 宋知欢本未觉有什么,此时听了敏仪这话却又反应过来,“吉林将军?这是什么主意?” “但愿是我想岔了。”敏仪长长叹了口气,眉目间凝着几缕愁色,“我希望我在心中,他永远是那个对晖儿关怀无微不至、为晖儿处处思虑妥当的夫君。而非会有一日,让我将他视为对立,对他处处警惕。” 宋知欢亦叹了口气,一时殿内竟是叹息之声不断了。 还是敏仪回过神来,好笑道:“你跟着我叹什么气?放心吧,咱们晖儿稳得住呢。就算万岁有心培养弘历,也得看看弘历是不是那盘菜。如今熹嫔可是管不住他了,在他耳边念了那么多年的佛经也没扳过来那一腔爱美风流之心。” 宋知欢思及此处也压抑不住笑意,随口道:“兰珈殿内的宫女各个相貌平平,我看着都憋屈。也可怜了弘历,但凡院里有一个长相出色的,定然被兰珈先下手为强调出去,这些年了,跟着兰珈拜读经书,活的跟个苦行僧似的。可谓是空有一腔风流之心啊。” “想来她也是想开了,如今还如此行事,不过是为了弘历不担上一个风流贪花的名罢了。”敏仪道:“旁人不说,我是有福的,这些年里,王府陆陆续续的添人,可除了一个年氏,都是再清醒不过了。熹嫔出身钮祜禄氏,膝下又有皇子,若要寻一个出身世家大族的儿媳也并非难事,可她看重的伊尔根觉罗氏却让我吃了一颗定心丸。” 宋知欢听着,点了点头,附和道:“兰珈素来活的清新。虽看着一板一眼很是拘束,其实心中最是洒脱,不受礼法之拘。” 她说着,又有些好奇,问:“纳喇氏和乌雅氏大概都是什么名分,可有准儿了?” “多是个贵人吧。”敏仪迟疑半刻,心里略有了思量:“乌雅氏是板上钉钉位份不高不低了,纳喇氏……我瞧万岁爷的模样,常在答应怕是委屈了,也就贵人合适。” 宋知欢向后靠了靠,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来:“从此,可是要热闹了。” 且说圣旨一下,各事尘埃落定。 纳喇氏与乌雅氏皆封贵人,赐居永和宫。乌雅氏赐永和宫后殿,纳喇氏赐前殿东偏殿,倒是各有千秋。 两位皇子福晋的人选也有了定夺,婚事由礼部与内务府慢慢筹备,敏仪先按例给呐喇家和乌雅家赐下两名教引嬷嬷,新妃九月便要入宫,自然比媳妇们急些。 而伊尔根觉罗家和索绰罗家便可不必着急,细细预备。 敏仪命内务府挑选有年岁、资历的教引嬷嬷八个,分别赐向两家,还有宫女,都是为了教导服侍未来的皇子福晋礼仪日常。 ※※※※※※※※※※※※※※※※※※※※ 感觉最近进度有点慢……为了不被骂水字数,接下来应该会加快脚步。 皇帝死了应该就是大结局,然后会有番外,具体就是天高海阔自由自在。 感谢: 读者“阿染”,灌溉营养液+202020-08-3120:27:50 读者“轩辕逍遥”,灌溉营养液+102020-08-3112:48:55 读者“慢慢”,灌溉营养液+52020-08-3111:04:01 读者“何为枉做”,灌溉营养液+32020-08-3110:35:52 读者“啾啾吉”,灌溉营养液+52020-08-3109:36:11 读者“teodora”,灌溉营养液+102020-08-3109:08:34 读者“懒懒的假期”,灌溉营养液+82020-08-3108:53:07 读者“提灯者”,灌溉营养液+52020-08-3108:07:43 读者“shgiottovong”,灌溉营养液+102020-08-3107:42:39 读者“luna”,灌溉营养液+202020-08-3106:44:36 读者“蓝色”,灌溉营养液+22020-08-3023:34:17 读者“red小爷”,灌溉营养液+502020-08-3022:41:18 读者“墨墨”,灌溉营养液+12020-08-3022:03:17 推荐预收:《真千金是蜀中大巫》 作为在蜀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巫,和仪一向处事低调、心平气和。 除了喜欢通宵看古早狗血言情小说之外,生活习惯堪称完美。 在又闯过一个七月半,与朋友们庆祝生日的那一天,一行人风尘仆仆来到她的面前,哭着说:“阿仪,你是我家的女儿啊!” 啊,医院报错、豪门真假千金,不错,很熟悉的梗。 和师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撸撸袖子拎着行李跟他们上京,找未婚夫去了。 我好兴奋!想打鬼!崽崽我需要你来平复我的心情! ——戏精和师如是想到。 *她是蜀中山与水之间的第三抹绝色,气度风华无双,界内同辈魁首,当之无愧。 一零三 九月,新妃入宫。 宋知欢期待了许久,终于见到纳喇氏,见她一双丹凤眸勾心夺魄,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与华姝相比倒是另一番风情,只是脸型与唇鼻之处颇为相似。 然而一双浓眉英挺,比之华姝的明艳风情,便又多了一股子飒爽利落之态。此时见她身着海棠红遍绣玉兰花氅衣,压襟一串珍珠十八子,两把头上绾着赤金扁方,另有两朵绒花,倒也还算拿得出手。 只是都是泡在金银堆里多少年的人了,那一串珍珠虽颗颗圆润,大小也不差,光泽却不算极好,可知识压在箱底里多少年的了,身上的氅衣彩缎颜色倒是鲜艳,只是纹样不太精细,不及宫内素日氅衣的。 敏仪那一双厉眼撇过去,就知道呐喇家怕是把宝都压在她身上了,不过见纳喇氏神情恭谨并无桀骜之态,她便没多深想,只笑着免了二人的礼。 纳喇氏身旁便是乌雅氏,乃先孝恭仁皇后的内侄女儿,与当今皇帝乃是表哥表妹的关系。 虽然这年龄差的有点大,乌雅氏做皇帝的女儿都足够了哈。 乌雅氏的一身打扮便不是纳喇氏能比的了,淡绿色水波纹的料子虽不算极为鲜艳,却细密光滑,发间首饰虽简朴,单镶嵌的一颗莲子大合浦贡珠便顶得上纳喇氏一整串压襟。 可惜纵然这样下了血本的打扮,那小家碧玉的面容气质,放在纳喇氏身边也失了颜色了。 “请乌雅贵人、纳喇贵人拜见淑贵妃、年贵妃。” 年妃未至,凤座右下首的位子空着,二人先对宋知欢行礼,宋知欢笑着道:“免了吧。”又命人将见面礼赐下,每人玛瑙手钏一只、繁花并蒂金簪一支。 二人齐齐谢过,礼仪规矩分毫不差。 乌雅氏行事如此不奇怪,到底是在宫里待过的,如今没有太后当靠山,她免不了小心谨慎。但纳喇氏,以她容颜资本不显骄矜,以其家世不显短处,可知不是个没脑子的。 宋知欢笑道:“都起来吧。日后日子长着呢,若每每如此拜过,我是要头疼的。” 华姝轻描淡写瞥她一眼,笑骂道:“美得你。” 敏仪清清嗓子,道:“年贵妃未至,向座位行过礼便是。她卧病已久,你们今日行过礼,便不要去打搅了。” 二人应声后对年妃空位行了礼,复又平身,已有侍女上前请二人末位落座。 敏仪饮了口茶水,待二人端正落座,方道:“本来在宫里选秀,给你们收拾预备的也是永和宫。不成想选秀之后万岁又搬来园子里住,仓促之下给你们预备的住所,也不知你们住的是否顺心。” 乌雅氏忙道:“景韶轩很好,劳皇后表嫂操劳了。” 敏仪淡淡瞥她一眼,话语中不带什么情绪,显得冷冰冰的,“乌雅贵人入了宫,有了位份,还是唤我皇后娘娘较好。或者咱们姊妹相称,你唤我一声‘皇后姐姐’,本宫也厚颜应了。” 乌雅氏脸一红,又羞又恼,声如蚊呐地应了一声,垂着头半晌没说话。 倒是纳喇氏笑容恳切地道:“景韶轩处处住着都很顺心,多谢皇后娘娘操心了。思及娘娘为妾身居所操劳,妾身便有所不安。” 会说话。 宋知欢心中大赞,敏仪闻言也轻笑一声,情绪和缓许多:“你们住着舒心,本宫也算尽了一份职责,能在万岁爷面前抬起头来了。” 又道:“你们刚刚进来,且安心休养一二日,过几日开始侍寝了,敬事房会有嬷嬷过去教导一切事宜,莫要担心。” “是。”纳喇氏笑应道:“多谢娘娘训导,妾身谨记于心。” 敏仪微微一笑,不多时众人散了,她留了宋知欢早膳,二人往花厅里去。 一路走着,宋知欢感慨道:“纳喇氏是真会说话呀。” “比她舌灿莲花的人多着呢,不过今日有乌雅氏比着,才显得她伶俐些。”敏仪说着,瞥了宋知欢一眼,打趣道:“我怎么觉着,你这说是夸人,其实是在夸人家的脸呢?” 宋知欢对她一笑,笑容灿烂。 敏仪轻轻叹了一声,微微摇头,满面感慨之色。 …… 都说人越上了年纪,觉便越少了。宋知欢倒不觉如此,仍如往年一般恋床嗜睡,一入了秋,白日短了,身上常觉乏累,便更爱睡了。 柔成辛娘几个初觉不对时还有些胆战心惊,但太医与辛娘再三切脉,确定不是身体原因导致嗜睡,便没细究,只觉是福气罢了。 敏仪对此便大有一番感慨:“都说能吃是福,岂不知上了年纪的人,能睡才是福。我如今觉可是愈发的浅了,宫务又繁重,五更天起来,便再睡不下了。” 然而这日,宋知欢睡梦中忽觉身下发凉,醒来睡眼惺忪地向身旁一摸,已没了柔成的踪迹,只是衾枕间还残有几分暖意,淡淡的药草清香萦绕在鼻尖,搜在暖阁会还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知道这会子天气还早。 一拉床幔,外头打扫寝间的人果见到了,她便听有人唤:“柔成姐姐,娘娘叫人呢。” 不多时,柔成匆匆来了,将床幔向一旁的银钩上挂了,轻声问:“时候还早呢,您怎么醒了?再睡会儿吧。” 宋知欢摇了摇头,察觉到她身上侵人的寒意,便道:“今儿好冷啊。” “外头落雪了,怎会不冷呢?”柔成为她掖了掖锦被,转头吩咐:“去灌个汤婆子来。” 宋知欢已拉着软枕靠坐起来,闻言轻轻挑眉:“下雪了?今年的雪落得好早啊。” 柔成听了一笑,一面将床旁衣架上的一件栗色点金如意云纹银鼠披风来为宋知欢披上,一面笑道:“这都十月下旬,眼看快要冬月了,不算早了!甚至比去年还晚了许多呢。” “十月了。”宋知欢喃喃念了一句,忽地一拧眉,问柔成:“年氏近来如何了?” 柔成先是一愣,复又笑道:“还能如何?一如往常罢了。不过咱们万岁爷如今预备着去景陵谒奠,中宫及诸妃随行,贵妃去不得,只怕要闹一场。” 宋知欢微微拧眉,低声嘟囔一句:“我还不想去呢。” 柔成忍不住地笑,又道:“且看皇后娘娘和万岁爷说得怎样吧。”又道:“一早就有小太监来传讯,皇后的话,今儿落了雪,怕诸宫不适,今日的晨安且免了。您再睡会儿吧,奴婢命人往寝间里添个炭盆来,一会就热乎了。” “也好。”这时汤婆子也来了,被柔成塞进被窝里,宋知欢渐觉身上暖和了,便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顺着柔滑的丝绵被褥滑了下去,不忘抬手一扯枕头,算是为了省事无所不用其极了。 一时待宋知欢安睡下,柔成悄悄起身,又将床幔放下,见寝间打扫的差不多了,便摆摆手,领着一干宫女退下了。 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辛娘预备了甜软养胃的蜜枣糯米银耳羹,又有三两样小点,摆在临窗的炕桌上,虽然简单,滋味却极好。 这边悠悠闲闲地吃着早点,许是遭了上天嫉妒,忽有人回禀:“苏公公来了。” 宋知欢一惊,毕竟皇帝身边的人素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而且对她来说除了送钱送吃的也没什么是好事,当即起身命道:“快请苏公公进来。” 果然皇帝身边的人来了就没啥好事。 看到皇帝赐下的东西,宋知欢勉强诚恳一笑,咬着牙对苏培盛一字一句地道:“请公公代本宫多谢万岁爷赏赐,万岁爷教诲,妾身铭记于心!请公公,转达!” “不敢当。”苏培盛谦卑一礼,随即告退。 一长卷仕女捣练图徐徐展开,宋知欢看的咬牙切齿,柔成思虑半晌,吩咐:“将娘娘宝座后的屏风撤了,换上这画。” “换!”待宫女们退的差不多了,宋知欢方才一拍桌子,“这是告诉我要勤勉吗?!” 柔成小心翼翼道:“大许……是的。” 宋知欢狠狠灌了半盏茶,呵呵一笑,“得,不就是热河吗?去!咱们万岁爷要去哪儿,刀山火海老娘都跟着!不就是火暖蛮毡软,不就是高床软枕锦缎滑吗?本宫还舍不得了?” 柔成先是拧眉,“娘娘,不雅。”复又忍不住地笑,道:“奴婢这就吩咐下头人收拢箱笼。” “去吧。”宋知欢哀叹一声,向后一靠,倚着迎枕长叹人生不平事,感觉自己再也做不成一条咸鱼了。 倒不是出去走走不好,其实她还是挺期盼出门看看古代人情风物的,只是跟着御驾出门种种不便,况这又是往陵寝谒奠,又有万般忌讳,还是这初冬的冷天,她就更不乐意去了。 到底人家大山一座违抗不得,宋知欢哀叹着摇头,深感自己命苦。 纵然她万般的不愿,到了日子照样得上路。 车架慢慢前行,这日行宫歇息,敏仪对宋知欢道:“唉,这回也不知怎么了,万岁爷是铁了心要带着大家去。我说了两句,让你留在园子里,也没成。” “如今我倒是有几分羡慕年氏了。”宋知欢只觉自己一身骨头都要散架了,此时倚在炕上慢慢喝着太医院配置的驱寒药茶,无奈道:“累啊。” 敏仪轻轻一抿唇,亦满是无奈。 随后就是满满当当的行程了,宋知欢是相当地累,奈何这边谒奠结束又是冬至大殿,圣驾一路奔波跋涉,銮舆归京。 宋知欢又得跟着折腾,也没个时间好好歇歇。 敏仪比之诸妃又累了不知多少,华姝身子也素来不大好,一受了寒凉,二人便双双病了。 宋知欢这下子是连累的资本都没了,每日奔波探病,见敏仪情况不大好,又悄悄自空间中寻了一滴灵液滴入敏仪药中,盯着敏仪饮了药方才放心。 一时又庆幸青庄因位份低而没跟着,不然只怕她要比二人病的都严重了。 然而冬至大典这一茬还没消停,年贵妃便不大好了。 皇帝那是万分悲伤,又明旨晋年贵妃为皇贵妃,因皇贵妃卧病,晋封大典便免了。 虽有众妃叩拜一项,敏仪揣摩皇帝心思,替宋知欢报了病,只说她奔波多日身体欠安,那边华姝也“久病未愈”,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儿就掀过去了。 于是宫中皇贵妃下位份最高的两位嫔妃都没去,皇贵妃在卧榻上也是晋封了个寂寞。 十五日晋皇贵妃,二十三日,皇贵妃年氏薨逝于圆明园居所病榻之上。 皇帝悲痛万分,下诏命官员从盛操办皇贵妃葬礼仪典,同时暂缓对年羹尧的处置。 敏仪对此嗤笑不已,道:“人都死了,作出这一副痴情样子又有什么用?哦,许是有用的,史书工笔,皇帝情深,岂非美谈?” 宋知欢素手斟茶递她一盏,轻轻一叹,却说起了二人一直刻意规避的问题:“年羹尧之事眼看要了了,昔年与皇帝夺嫡的王爷们也该有个着落了。皇帝空出手来,咱们晖儿是时候小心些了。” 敏仪闻言长叹一声,手里握着茶盏许久微动,终究轻声道:“你放心,我省得。若真到了那个地步,我也不是狠不下心的人。” 宋知欢微微侧头,绕过了这个话题。 皇贵妃逝世,并未给宫中带来多少伤悲情绪来,只是皇帝要众人悲切,众人自然“悲切”。 故而为了皇贵妃的丧事,嫔妃们可是被折磨的够呛。 且礼部官员们也多有遭殃,甚至未来的六皇子福晋索绰罗氏之父都遭了殃,从侍郎位降了二等。 裕嫔对此倒没觉有什么,身子赐下些首饰布料一类的东西安抚索绰罗氏,也算给她吃了一剂定心丸。 到底她要索绰罗氏,看重的是索绰罗氏尊崇儒教礼法,又有教导弟妹的经验,能管住弘昼,并非是显赫的家世。 若说显赫,礼部侍郎的父亲,在历代皇子福晋们中可不算极为出挑的。 皇贵妃出了殡,大家长长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彻底,便有许多暗倾于太子之人提心吊胆了起来:皇帝将皇贵妃留下的福惠阿哥带到了养心殿,亲自教养。 须知虽然福惠阿哥外家获了罪,可他自己却是聪明伶俐,如今又深得圣上恩宠疼爱,圣上如今不过天命之年,先帝长寿,焉知万岁不能? 便有许多人暗暗胆战心惊起来,也有人心里悄悄打起另一副算盘。 及至开了春儿,永寿宫的海棠开的正好,皇帝在园子里住着,敏仪托病没去,华姝仍然日日懒怠怠的,宋知欢更是一心扑在敏仪榻前,一众旧妃皇帝也没心思点,故而只纳喇氏及几位皇帝新宠去了。 敏仪的病自然是假的,不过是个不想去那边的由头罢了。 这一二个月里,皇帝幸了二三个妙龄宫女,各个出落的花骨朵儿一样,如今封着答应常在的位份,圣眷不浅。 后宫里就此热闹了起来,百花齐放胜过一枝独秀,敏仪将此作为座右铭,打得一手好太极,端得是一碗水端平。 如今莺莺燕燕们都出了宫去,宫中便又安静下来。 忘忧仍时常往兰珈宫中作伴,宋知欢这里就热闹了,西六宫东六宫的都爱往她这里溜达,宁馨深居简出,少有的出门除了请安便是永寿宫喝茶品香静坐听宋知欢闲话了。 这日辛娘做了些海棠酥应景,除了往各处送去的,宋知欢命人在海棠花树下铺了毡子,添置两把形态各异的洋漆小几,铺设软垫,燃起一炉沉香,倒是压住了满园鲜花,与鲜花香混合在一起,别有意趣。 另煮些清香解腻的青柑茶,摆两碟点心果子,弘晖到来时便见宋知欢倚着凭几席地而坐,身上鹅黄衫子绣着素白花朵,笑容可掬,面容和蔼可亲。 “阿娘。”他轻笑着行了一礼,道:“这样的好事儿,您几时会想起儿子了?往常不都是与额娘、徽音、齐额娘、宁额娘等人共享吗?” 宋知欢白他一眼,一面向冰花状净琉璃盏子里斟了半盏茶,道:“就说坐不坐吧。” “坐。” 若论能屈能伸,弘晖乃是各种好手,当即笑着落座,对宋知欢道:“今日的点心好精巧啊。” “放心,给你媳妇儿子姑娘都送了!”宋知欢面色淡淡的。 弘晖便只得讨好笑道:“阿娘,儿这不是一时受宠若惊嘛。您何必如此生气?” “呵。” 弘晖放下身段儿低服做小片刻,宋知欢也拿不住了,便道:“你大概知道我叫你过来是为了什么。年初就想叫你过来说说话,可你忙的厉害,过来请安也是来去匆匆的,眼下一片青黑,我也不认耽误你。如今可是清闲下来了?” “遵额娘和阿娘的训诲,如今手头事务清减许多。”弘晖忙道。 宋知欢叹了一声,“似乎咱们娘俩是少有说这些正经事儿的,我知道你前头忙,也不乐意和你说些劳神费心之事,只盼你在我身边能轻松些许。” 弘晖面带激动之色,“儿清楚阿娘的用心。” 宋知欢继续道:“我让皓儿与你谈心,但他那性子,说出来的话,有理是有理,只怕你听不进去。” 弘晖无奈一笑,“皓儿不过是惯常那样哄您罢了。与儿子说话,他还是句句入心的。他的用心,您的用心,儿都知道。” 宋知欢抬眸看他,好半晌,又轻轻摇了摇头,徐徐长叹道:“有些事,你额娘大概也与你说过千次万次了,但你唤我一声阿娘,我便不得不再叮嘱你一番。也不是多正经的事儿,咱们娘俩轻轻松松的说,喝着茶、品着香,尝着点心,岂不比正襟危坐高谈阔论来得好?” “是。”弘晖笑着道:“阿娘您说吧,儿谨听。” ※※※※※※※※※※※※※※※※※※※※ 现代番外是会有的,这几天会加快更新脚步,咱们尽快完结,下一本是开《真千金》了,也想写一写灵异类的。 今天少一些,明天开始恢复六千日更,争取早日完结。 主要是也不想注水,大概的剧情都写的差不多了,再墨迹下去就有骗晋江币的感觉。 哈哈~ 推荐预收文: 《真千金是蜀中大巫》 (本文全文基调轻松,小家庭和睦,一致对外,养女不是坏人,小家庭内部没有极品!) 作为在蜀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巫,和仪一向处事低调、心平气和。 除了喜欢通宵看古早狗血言情小说之外,生活习惯堪称完美。 在又闯过一个七月半,与朋友们庆祝生日的那一天,一行人风尘仆仆来到她的面前,哭着说:“阿仪,你是我家的女儿啊!” 啊,医院报错、豪门真假千金,不错,很熟悉的梗。 和师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撸撸袖子拎着行李跟他们上京,找未婚夫去了。 啊!我好兴奋!想打鬼!崽崽我需要你来平复我的心情! ——戏精和师如是想到。 和师语录:血可吐、伤可受,发丝不能乱,逼格不能掉。我,和仪,就算私底下抱着西瓜啃,躺在床上看小说,也绝不能让外人知道! 历代先辈的惨痛经验告诉她:大巫形象很重要。 *她是蜀中山与水之间的第三抹绝色,气度风华无双,界内同辈魁首,当之无愧。 感谢: 读者“rae”,灌溉营养液+202020-09-0122:51:57 读者“日见草”,灌溉营养液+22020-09-0122:07:44 读者“”,灌溉营养液+202020-09-0115:59:56 读者“犒劳犒劳”,灌溉营养液+52020-09-0108:44:18 读者“日见草”,灌溉营养液+32020-09-0106:45:54 读者“kivia”,灌溉营养液+202020-08-3123:57:42 读者“梅林中人”,灌溉营养液+202020-08-3122:57:21 读者“柳絮苏羽”,灌溉营养液+52020-08-3122:26:47 读者“康康我家001”,灌溉营养液+692020-08-3122:26:33 读者“流年”,灌溉营养液+102020-08-3122:00:39 读者“屿山”,灌溉营养液+52020-08-3121:41:33 读者“evaaa”,灌溉营养液+22020-08-3121:35:57 读者“九绥”,灌溉营养液+102020-08-3121:11:27 一零四 宋知欢垂眸看向几上,两只琉璃雪花状碟子上盛着一样海棠酥、一样姜果梅,都是颜色极好,能使人食指大动之物。 她拈了一颗姜果梅在手上,好半晌,方道:“你自幼,读的是圣贤书,行的是君子行,这上头,我是知道你的。只是为上位者,手中总要有些手段,方能安稳存身,亦是拿捏属下。如今前朝局势渐稳,按说,你也该放心了。只是我这些日子,怎么总是觉着,你这身下的椅子,不稳当呢?” 弘皓垂头悉听,沉吟半晌,对答道:“大抵圣贤之心,正大光明,洞然四达。” 宋知欢摇头失笑,“我最不喜那劳什子的程朱理学,这一句倒是有理。” “只是……”她将弘晖面前茶盏取来,弘晖忙要抬手斟茶,她却轻轻一摆手,自取了茶壶来为自己与弘晖添茶。 复又将茶盏退去,唇角噙着三分笑意,神情却冷得厉害,“人心诡谲、世事叵测,若君子便可安座无忧,世间又岂有诸多冤案厉法?” “晖儿啊——”她长长叹了一声,侧头去看花树上争相吐艳的花朵,发间挽着的珍珠流苏微微摇曳摆动,仿佛也映着主人的心绪,“你跟着你阿玛历练多年,前朝诸多阴暗隐晦之事,我不信你不知,也不信你阿玛还是王府中的‘天下第一闲人’之时未曾教你!你自己如何想的,阿娘不逼你。只是一句话,阿娘需得告诉你:如今你的阿玛不是阿玛,是‘皇父’;如今的你不是王府世子,是太子!你一身系着多少人的性命与余生。你看先帝废太子,那位理密亲王,如今又如何?他的后人又如何?你不为我们这些老的,也为琏儿和秀泽想想!” 她情绪稍有些激动,当即一闭眼,掩着胸口慢慢平复。 弘晖忙要起身上前,却被宋知欢一摆手止住了。 只见好半晌后,她徐徐吐出一口浊气来,睁开眼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还如弘晖记忆中他孩提时一般澄净温柔,她抬手抚了抚弘晖的头,将至而立之年的人了,被这一抹温暖触及,弘晖竟觉心中酸涩难忍,一时眼眶微红,微微起身,退了两步,对宋知欢行了大礼,“儿谨遵阿娘教诲,不敢相忘。” 宋知欢叹了一声,忽然起身三步并两步地上前将他保住,一面慢慢抚着他的脊背,嗓音沙哑,泪水夺眶而出,“晖儿啊!你在我心里,和你姐姐他们是一样的,你知道吗?如今你也是个大人了,阿娘心里,你还是个孩子呢。阿娘这样逼你,阿娘心里也疼啊!疼!” 弘晖一时顾不上激动与心酸,忙又劝慰宋知欢。 柔成也忙上前轻劝两句,待半刻过后,娘俩情绪都平缓下来,弘晖扶着宋知欢远处落座,轻声道:“阿娘,您的心,儿子明白。” “你不明白,阿娘又有什么法子呢?”宋知欢摇了摇头,口中止不住地叹息,“你当我为何心急?你额娘与你说过多少回,你要往心里去!也罢,左右你也大了,有自己的筹划打算,也有妻子儿女,阿娘没什么能教你的,只盼着你能万事三思而后行罢了。” 弘晖正色道:“阿娘,您今日的话,儿一字一句,都记着。” “记着就好。”宋知欢长长舒了口气,复又笑了,“看我今日,又哭又笑的,你额娘若在,怕是要骂我‘状似疯癫之态’了。你坐下吧,咱们娘儿俩赏会花,稍后你额娘过来用午膳。” “是。”弘晖忙答应了一声,自回去落座。 许是宋知欢又哭又笑的把弘晖吓着了,又或许是这些日子这样的话无论是敏仪、徽音还是东宫账内幕僚都说了太多,到底他是听进去了。从此,弘晖撒手许多不必要的公务,不笼络群臣,安心于差事之余,更多陪伴妻儿以品人间烟火,读书品茶、调琴弈棋,怡情养品修身养性。 更有空余,竟捡起了少年时在宋知欢身边蹭上的两手调香,只是半桶水的水准也拿不出显摆,又开始虚心求教了起来。 正见徽音前些时日诞下一女,他安居毓庆宫中,倒是一家和乐。 皇帝回京时,见到如此景象,诧异之余竟也稍稍放心些许。 只是随着放心来的,还有防备,毕竟当年他用的也是这一招。 无论他那边如何的手段,弘晖自佁然不动,渐渐也让皇帝放心。 后宫之中另起娇妾,或明艳动人,或楚楚清丽,渐渐这些本就只剩下面子情的浅邸旧人就更成了摆设了。 敏仪、宋知欢位尊好说,华姝那边更不必提,虽恩宠淡薄,年节恩赏却定然是皇帝特意庆祝的上上等,韵姐儿又把弘时新得的小女儿送入宫中,她自带着孙女儿过日子,好不自在。 余下诸人中,也就宁馨那里常有御驾鞭响,只是宁馨那冷性子,又有娇女缠人,长春宫较之从前便也逐渐冷清些许,到底比别处还好上不知多少。 忘忧和兰珈是自来没在意过这个的,兰珈诚心礼佛,忘忧只要有吃有酒有玩的,如今两个小的又成婚在即,二人被敏仪压着帮忙,也顾不得这个。 故而如今后宫中有争端的也就是四五个新人了,纳喇氏盛宠一骑绝尘,她也是摆明了兵马是为了扶持家族进来的,从不恃宠生娇冒犯尊位,日日一副笑模样,实在冷脸也是恩怨分明,故而虽然恩宠最盛,在这些旧人中却也是有口皆碑。 乌雅氏倒是几次三番想要生事,奈何皇帝不宠她,敏仪也是不咸不淡的,如今正致力于和徽音打好关系,以期未来做长远打算。 冬日里,五皇子福晋和六皇子福晋前后脚地成了婚。 伊尔根觉罗氏和索绰罗氏出了个皇子福晋,自然狠命地预备嫁妆,盼望着能出一个亲王妃好光耀门楣,也是在嫁妆上卖一个好。 幸在都是有眼色的,也没有哪一个会闹出个嫁妆压过太子妃的,没闹出不好看来。 二位皇子成婚后,一一出宫开府,宫里又少了许多热闹了。 这日早起请安,纳喇氏略迟了,大家暗暗称奇,待她来时众人已喝了一回茶来,纳喇氏见敏仪面色不错方才略略放心,一面请安一面请罪,“妾身近日不知怎的,格外嗜睡。今儿个竟然误了请安,实在抱歉,请皇后娘娘赎罪。” “这不算什么。”敏仪笑着道:“起来吧,今儿备的普洱,倒是香的很,让人端来给你尝尝?还有豌豆黄做的不错,吃着很是清甜可口。” 纳喇氏慢慢道谢,华姝对她倒是印象不错,甩了对当年的年氏十八条街,当即看她一眼,略微关怀两句:“你从前也不是嗜睡的人,这忽然嗜睡起来,也让太医给看看?” 纳喇氏苦笑一声,“太医说妾身体寒,回回请脉都大把大把的开方子,妾身也烦得很。除了五日一次的平安脉,素来都是不喜太医登永和宫的门的。” 青庄听了迟疑半晌,却道:“忽然嗜睡……怕不是有喜了?你正值壮年,也并非没有可能。” 纳喇氏本不当一回事,还是敏仪被提醒一下,问过纳喇氏的月信,知道这月还没有,忙命:“快去请太医来!” 见她如此急切,纳喇氏也不好说什么本是平常的话,只得讪讪坐着,等太医过来。 宋知欢安坐一旁,心中略觉好笑,却是为了敏仪今日的急切:须知这一年里,宫里虽添了新人,却总没个好消息传出来,有自恃资历辈分的宗室老人在敏仪面前念叨一二,使她好生烦心,却也为此有些担忧。 毕竟先帝那是龙精虎猛,老了老了阿哥所还有添的,如今世人再不会念叨宫里无喜讯是因皇帝上了年岁,只会觉得是皇后善妒,不愿皇家开枝散叶。 这对敏仪而言可就是天大的冤枉了,须知这些年里,她对后院添丁那可是双手双脚的期盼赞成。 久久无讯,那也怪不得她呀! 如今有了这个可能,她哪里能坐得住,多年污名一朝洗雪,大喜啊! 太医见是皇后娘娘处传召,哪里敢有怠慢,背上药箱就来了,一切脉,又细细地问症候,倒也没确诊,只好笑道:“平日请平安脉,多问贵人是定要恼的。今日在皇后娘娘跟前,难得贵人倒是配合。” 他是伺候两朝的御医了,在当今面前都很有脸面,给纳喇贵人请脉是皇帝特意吩咐的,此时打趣两句,倒也只叫人说他促狭。 敏仪笑道:“若真是喜,以后她纵然不配合,本宫也要压着她配合的!” 太医又细细切了半晌的脉,回身对着敏仪一行礼,道:“倒不十分准,五六分也是有了。且等月末吧,届时便可确诊。” “好。”敏仪笑着点了点头,又叮嘱纳喇氏:“这些日子好生在宫中养着,等到了月末,若真是喜讯,我便亲自求万岁爷,晋你为嫔位!你入宫也一年多了,在贵人位份上也是委屈了,只是一直没个好消息,才不好贸然晋封,如今可有了由头了。” 纳喇氏场面话倒是说的极好的,“位份不位份的又有什么紧要呢?能为万岁爷绵延子嗣,皇室开枝散叶,才是妾身的福分。” 敏仪满意一笑,点了点头,又嘱太医道:“这些日子,多有劳你的了。” 那太医应了一声,不敢十分居功。 岂不知宋知欢此时心中却是惊讶满满的,按历史上的算,六皇子生母乃是谦嫔刘氏,正常出生年份是记不得了,只记着是雍正晚年得的,新帝登基时还在襁褓之中抱着呢。 如今这孩子来的好早,她心中忽然有了两分猜测,却不敢细细想下去,只能猛灌了半盏茶水,压下惊愕诧异与隐隐的、无名的激动。 ※※※※※※※※※※※※※※※※※※※※ 今天是作者菌生日呀~早晨加更一章,其实也不算加更,就是六千分成两章发出来,晚九点还有一章呀~ 一零五 及至月底,太医果然给了准信儿,纳喇氏有了喜讯。 这日一早请安,纳喇氏把这事儿给说了,敏仪果极为欢喜,还未等说什么,便有通传声:“万岁爷驾到!” 众人忙忙起身请安,皇帝已径自上前扶了纳喇氏起身,原来他已得知了喜讯。 自雍正元年起,后宫再无佳音,此时闻此消息,直把皇帝喜得不行,不等敏仪开口,便要晋纳喇氏为嫔位。 敏仪一面慢慢在侍女搬来的交椅上落座,一面笑道:“纳喇妹妹侍奉万岁爷也有一二年了,晋位本事理所应当。只是妹妹从前以姓为号,如今有喜封嫔,该要赐下封号才是。”又道:“若旁的,内务府寻一个也就罢了。可纳喇妹妹这是大喜事,后宫里多久没这个喜讯了?妾身想着,还是您给取一个好封号来,也好压一压这一份福气。” 皇帝听了这话,心中深觉有理,也极熨帖,先道:“皇后说得有理。”细细思忖片刻,吐出一个“庆”字来,只听他细细道:“吉庆之流虽然平常,但朕素来想去,也唯有这一个‘庆’字最配你。从此以后,就是庆嫔了。” 又执起敏仪的手,状似感慨:“得此贤妻,又得在座诸多美妾,朕此生无憾矣!” 诸妃皆垂头一笑,状似羞赧。 敏仪又道:“只是庆嫔妹妹从前居于永和宫,侧殿倒也罢了,如今妹妹身居嫔位,该为一宫主位,若仍居于永和宫,怕冒犯了先太后。” 皇帝闻言微微一蹙眉,也道:“此言有理。既如此,就在空置宫室之中收拾出一处来让庆嫔居住吧。嗯——钟粹宫,钟灵毓秀之处,钟粹宝地,让庆嫔住进去吧。” “是。”敏仪笑着答应一声,这事儿就这样定下了。 皇帝在这儿,宋知欢不好留下用早膳,便起身慢慢向外走。 宁馨拉她一下,一双净澈如当年的眸子看着宋知欢,带着些期待。 宋知欢何许人也?一下子就明白了,当即主动开口道:“今儿天气好,我也不想回永寿宫闷着,去长春宫坐坐如何?宁馨你院里的白梅花开的还好吧?” “极好。”宁馨轻轻一点头,慢慢吟出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宋知欢于是回头命道:“碧鸢,回去告诉你柔成姐姐,我去长春宫坐坐,云鹤跟着。稍后让人把我和辛娘旧年秋日酿下的桂花酒取两坛子送去。” 碧鸢脆生生答应一句,宁馨看她一眼,身后雅音已笑道:“这些日子倒不是柔成姐姐跟着您了。” 宋知欢道:“柔成在宫里呢,我也不舍得多劳累她了。” “您就舍得奴婢?”云鹤一下子窜到宋知欢身前,眯着眼睛幽幽问道。 雅音在一旁心中实在觉着好笑,当下上前道:“欢主子您快仔细说话吧,瞧我们云鹤都恼了。”又看了云鹤一眼,道:“你也快收收吧,你再不跟着欢主子出来,还有什么事做了?” “倒也没有。”云鹤沉思半晌,来了一句。 这下子就连宁馨都忍不住透出几分笑意来,余下众人更是忍不住了。 一时长长的宫中甬道内,笑声回荡着,白雪天地里,满是鲜活气儿。 庆嫔的册封礼内务府筹备着,新贵有喜,自然办的更为热闹,迁宫之宴也是阖宫贺喜,好大的脸面。 同期小主们自然有不满的,只是敏仪压得厉害,没人敢发出来。再兼庆嫔自己也是个有手段的,明明白白的杀鸡儆猴,怀胎十月,没人赶往钟粹宫伸手。 及至瓜熟蒂落,一个小阿哥平平安安的降世,把皇帝喜得不行,就要晋庆嫔为妃。 这一点敏仪可有话说了,“按理说,诞下一位阿哥,在先帝宫中平常,放在咱们这里,封妃也不是不得。只是如今七阿哥前头,五贝勒、六贝勒这两个成年里的皇子,生母也都是浅邸旧人,还都在嫔位呢。万岁爷要抬举庆嫔妹妹,只请也别落下了旧日姐妹们,到底比之庆嫔,熹嫔、裕嫔二位妹妹与您又是多少年的情分呢。” 皇帝听了也道有理,或者他自己也有一番打算,便干脆道:“既如此,就让内务府干脆操办三位妃子的册封礼,熹嫔晋熹妃、裕嫔晋裕妃、庆嫔晋庆妃,从此咱们宫里也算四角齐全了。” 敏仪听了柔声笑着应道:“是,这才是满园春色的好道理呢。如今老五媳妇、老六媳妇也都有了喜讯,万岁爷膝下儿孙满堂,当真是天下第一等的福分。” 皇帝却道:“如今底下几个小的也都有了子息,贝勒爵委屈了,我想着,干脆打弘时到弘昼,都晋为郡王吧。唯有弘皓那小子,性子古怪,至今也没个后代,当真是不省心。” 敏仪听了讪笑道:“他额娘性子就古怪,到底膝下养了那些年,性子古怪些也是有的。只是……他这古怪的,可太偏了些。” “你该给老四府里添几个人的。”皇帝淡淡道:“如今虽不选秀了,就在官员家闺秀里挑几个好生养的给弘皓,绵延子嗣才是正道理。” 敏仪无奈道:“哪里没想过呢?只是那小子第一个不乐意,说不清静。” “他敢!”皇帝一拍桌子,“父母所赐,也能辞?” 敏仪忙捧了茶给他,又慢慢给皇帝揉了揉手掌,轻声道:“虽说父母赐,不应辞,可是这男女之事又不同于旁的,当年福晋挑的就很艰难了,难得也对了性子,机缘凑巧的,夫妻两个才没把日子过出冰山来!如今呢,咱们乍乍然赐下两个新人,弘皓那性子,他不喜欢的。即便看在咱们的面子上收下,也得不到个好脸儿。知欢要逗弘皓一笑还要多大力气呢?遑论妾室女子。咱们把人赐进去,得不到善待,可不是耽误了人家姑娘吗?” 皇帝听着,细细品味,也觉有理,叹着气摇了摇头,“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罢了。” “正是这个道理呢。”敏仪温柔一笑,悄悄松了口气。 弘皓这小子!真是可你嫡额娘为难! 这一茬,算是揭过去了。 宫里的日子倒勉强安静,前朝可是愈发乱了。 福惠阿哥仍被皇帝带在身边,如今聪明更家显露了,再兼皇帝几名当年心腹明白在前朝站他,一时太子麾下军心动摇,好生混乱的局面。 弘晖倒是对得起打的那些预防针,仍然很稳得住,繁忙公务之余不忘闲云野鹤,亦不落安抚下属、向皇帝表忠心及拳拳孺慕之情。 只是随后的太子麾下几个重权之人被调闲散之处、东宫议臣被遣外为官,又都是微末小处,就难免不使人心动摇、前朝不稳了。 这日又是宋家来的消息,宋父于睡梦之中安稳离世,算是喜丧。 宋知欢伤心的几欲晕厥,出宫奔丧,得以在宋家小住,也毫无天伦相聚之喜。 且说宋父一走,宋家在朝为官的几个免不了要上丁忧,按说如今宋家与宋知欢一辈的四个男人三个为官两个身在要职,丁忧折子送上去,多半是要“夺情”的。 可偏生这边折子上去,大哥和三弟的就都被允准了,唯有二哥被驳回,仍在国子监任职。宋家大哥时任户部侍郎,三弟领京畿兼任兵部尚书,请丁忧的折子一抵上去就被允了,皇帝下旨冠冕堂皇一大串的话,赐下诸多祭品,却也掩盖不住两处迅速的新官上任。 这一下子,□□的心都凉了半边。 人都说宋家兄弟是皇帝忠臣,可谁不知道二人视妹姊淑贵妃最重,淑贵妃与太子又有母子之情,二人在朝中一日,无论□□重臣被调多少,大家心里都稳如泰山。 一个户部钱袋子,一个是兵权啊! 这两个一倒下,大家就乱了阵脚。 宋知欢听了也是一阵阵的心悸,又是伤心又是惊慌之下,大病一场。宋母也不能多留当朝贵妃在府内,轻声细语宽慰许多,便抹着眼泪儿送了女儿回宫,回来大哭一场。 宋家大哥与三弟也安慰宋知欢良多,只统一口径,说自己本也想回家养老了,只是谁怎么说,都掩盖不了□□的大山倒了半边的事实。 宋知欢回了宫里,一碰上永寿宫的床便昏厥过去,连着两三日烧的滚烫,卧病在床不能起身。 敏仪忧心的不行,日日在永寿宫守着,徽音与娉楚亦陪伴在侧,拧巾递药,很是尽心。 让人心凉的是皇帝,贵妃病重,他却口托前朝事忙,宋知欢昏睡发热的几日,竟从未来看过。 宁馨几乎是长在永寿宫了,柔成等人不敢留皇后居于侧殿,晚间与徽音、娉楚等好说歹说把人劝走,宁馨却无妨了,干脆收拾出一间侧殿给她暂住。 辛娘厨房也不待了,除了盯着宫女熬药,就守在宋知欢床前,一时半刻探一次脉息、摸一次额头,总不放心。 碧鸢本被留在宫中,这些日子听了不少风言风语,见宋知欢一回宫就病了,又病的这样厉害,抹了眼泪儿好几日,也暗暗下定了决心。 从前怕宋知欢伤心而一直压着的事儿,如今到底要说出来了。 柔成本顾着宋知欢病着,没心情管她,待宋知欢清醒了养病的时候,便将人告诉她的碧鸢的不对劲拿出来,拉她促膝长谈一回。 怎料二人刚才柔成房中坐下,没等柔成开口呢,碧鸢便道:“柔成姐姐,我想你也听他们说了,是,我悄悄给内务府的人使了银子,想去庆妃娘娘宫中侍候。但请姐姐放心,我绝不是背主忘恩之人!如今主子因这由头忧思过度病了,我那心也绝了!且等主子好了,我将里外由头细细道来,若是主子不介意,我便不必背弃内心,做那背主之人了……” ※※※※※※※※※※※※※※※※※※※※ 谢谢祝我生日快乐的宝贝们啊,你们也快乐~ 感谢: 奇幻果子投掷火箭炮x1 demeter、青渚、屿山投掷地雷x1 爱你们么么哒 读者“与光同尘”,灌溉营养液+302020-09-0317:55:37 读者“黑喵喵”,灌溉营养液+82020-09-0317:40:19 读者“玉屿”,灌溉营养液+202020-09-0315:49:45 读者“轻轻”,灌溉营养液+302020-09-0315:02:53 读者“耽♂纯的小美好”,灌溉营养液+102020-09-0313:48:38 读者“梦里不知身是客”,灌溉营养液+52020-09-0312:31:35 读者“知还”,灌溉营养液+102020-09-0311:22:38 读者“爱吃萝卜和青菜”,灌溉营养液+52020-09-0310:47:50 读者“蓝色”,灌溉营养液+32020-09-0310:47:17 读者“山花烂漫”,灌溉营养液+202020-09-0310:3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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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殿内,见宋知欢手上捧着润肺的羹汤,敏仪便笑了,“这才是呢。我问过太医了,如今为你补着元气,若用旁的药怕有冲撞,润肺一事暂且要放一放。辛娘一日三次地给你炖着汤羹,你总要喝着,才对得起她的心意。” “快别提了。”宋知欢摇摇头,又道:“坐吧。前儿弘皓入宫带来的君山银针,让人沏了,你们尝尝?” 宁馨细看着宋知欢,见她还是不大有精神头,便微微拧眉,张张口欲要说些什么,忽然见碧鸢稳步入内,神情坚定肃穆,一时不自觉止了话头。 碧鸢噗通向地上一跪,口吻中透着股视死如归的气概,“奴才进来,是有话要回禀三位娘娘。从前这些事情本是打算烂在奴婢的肚子里的,可这些日子出了太多的事儿,奴婢想着,这话说出来,也免了让主子觉得自己御下不严,伤心一场。” 敏仪先时拧眉是觉得她没规矩,这会子听了这话不知想起什么,只眉心轻蹙,低声道:“你且慢慢说着。若称不上有理有据,你今日的言行,治你礼仪有失不敬之罪也是有的,既然你行事不稳妥,也不能让你留在你娘娘身边了。” 碧鸢闻言只重重磕了个头,“谢皇后娘娘恩典。”又正色对柔成道:“请姑姑屏退左右,奴婢自有话说。” 柔成心中感慨,压下一声叹息,点了点头,面色肃穆地屏退了殿内侍女,又向云鹤使了个眼色,告诉她出去谨慎些小心着。 一时殿内寂静无声,只听碧鸢徐徐道:“婢本扬州人氏,祖上也曾光耀一时,为明朝皇帝肱股之臣。后改朝换代,家族落没,族地宗祠被占,全靠父祖兄长走商买卖为生。两代经营,也算小有余姿,又有旧友照拂,站稳脚跟。后兄长接手家业,因缘巧合,于酒楼中闻及仍身为王爷的当今陛下与心腹商量密谋……” “你且等等。”听到这一句,宁馨明白些许,对宋知欢道:“欢姐,余下的事,不便你听。” 又命柔成:“欢姐坐了许久了吧?扶她回寝间榻上歇息,将槅扇关上。” 宋知欢此时正是一肚子八卦,乍然闻此哪里乐意,坚持不走。 敏仪也仿佛摸到了什么,此时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低声道:“去吧,去歇歇。” 二人坚持如此,柔成也不大乐意的样子,宋知欢坚持不下去,又知道三人的良苦用心,自己也确实累的不像样子,便撇了撇嘴,被柔成扶着往东去了。 碧鸢见她离去,自己却也悄悄松了口气,继续将身世由来细细道出。 左右也不过是些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斩草除根之事,小姐出门访友,家中哑仆幸免于难,使小姐得知先后。而后小姐被家中旧交收养,费尽心思入包衣旗,辗转入宫。 …… 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没人愿意让宋知欢知道,左右她一觉醒来的时候碧鸢已不在殿内了,倒是寝间与外间隔断的槅扇被打开了,敏仪和宁馨就在西暖阁炕上坐着喝茶。 床幔没拉,宋知欢一醒来柔成便发现了,见她微微蹙眉有些不适的模样,忙向一旁倒了一杯热水来,扶起她慢慢饮下。 一杯热水下肚,又或许是肌肤温暖使人有所依靠,宋知欢觉着身上舒服些许,眉头也渐渐松开。 其实这病看着严重,也不过是上了年纪的缘故,两滴灵液下去再没有不好的,只是她自己心里不舒坦,就宁愿身上难受着落拓不堪着,也不想精神饱满地浑身力气地去细思那些事情。 实在是怕她一时没管住自己,连累九族。 见她醒来这般,敏仪先是拧眉,又不想使宋知欢伤心,便笑道:“你这丫头当真有福啊,有的是人心疼你。” 宁馨摆摆手让小丫头去厨房传话,此时闻言也颇为赞同,眼角眉梢中难得流露出几分浅淡笑意来。 “……当年宫中风头最盛者本是年妃,然而承乾宫不好进,奴婢使的银子不如旁人多,天缘凑巧,来了娘娘这里。后来奴婢使尽心思在娘娘面前露了脸,本是为了攀附皇帝的,然而渐渐相处,却不想让娘娘伤心,也不想让娘娘以为奴婢是攀龙附凤之人。于是常常犹豫,内心艰难,倍感不孝。本已下定决心去庆妃娘娘处,庆妃娘娘一心固宠,她身边的丫头服侍皇帝的也有两三个,更为容易。然而如今情势,奴婢出头,愿为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解忧。” “……奴婢本该是已死之人,侥幸捡回一条命来,如行尸走肉,虽生实亡。家仇,奴婢要报。然而身无长物,唯胸口软肉四两,幼时曾恨为女儿身,如今想来,若未男儿,只怕报仇更为不易。” “这些事本该是一辈子烂在肚子里的,大仇得报之后,奴婢一死去见父母兄嫂。然而请恕奴婢贪心,想要长长久久陪伴娘娘,故有今日之行。今日所言全为大不敬之语,皇后若要降罪,奴婢绝无二话,只当信错了人,待成了厉鬼冤魂,再向皇帝索命吧!” 今日一上午种种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敏仪只觉头脑是这些日子从未有过的清明,此时抿了口茶水,笑看向宋知欢,口中低低呢喃道:“这丫头啊……仿佛给人下了蛊似的。” 一旁的宁馨耳清目明,自然听到了,瞥了敏仪一眼,倒是不太赞同。 哪里是下蛊?若按欢姐的话说,该是……人身魅力才是! 宋知欢自己懵懵懂懂的,倒是不太在意,只十分好奇上午碧鸢到底说了些什么。 只是任她百般歪缠,三人也不曾透露口风,只敏仪笑拍了拍她,道:“碧鸢这人我要了,明儿个让内务府送几个容貌性子都出挑的来,你选两个补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宋知欢微微拧眉,敏仪却只笑着摇了摇头,“到时你就知道了。她自有她该要做的事去,你且安心在宫中养病,晖儿和皓儿晚间来请安,你们娘仨说说话,你也安慰安慰他们,这些日子,你可把几个小的吓坏了。这还没人敢给修婉递信儿呢,不然那丫头得把天都翻过来!” 宋知欢正要说话,却有厨房上的小宫女提着食盒过来,原是三盏杏仁露,宁馨淡淡道:“杏仁有润肺之功,欢姐要多食。” 敏仪也笑道:“来,宁馨,咱们两个一人一碗,且当陪她了。况杏仁露美容养颜,本就是宫中常备的。” 这一茬就被错了过去,晚间宋知欢问柔成,柔成只道:“您安心养病就是,等过几年,咱们郡王爷奉您出宫游玩之时,碧鸢就又回来了。” 宋知欢心中也隐隐有些揣测,只是不能拿出来,当下也盖过不问,眼不见心为净,全做不知罢了。 后没两日,宫中便有风言风语,原是贵妃身边的碧鸢,见永寿宫门庭冷落,淑贵妃眼见得了皇上的厌弃,便拣高枝儿飞去了,去了庆妃娘娘宫里。 随后不过一二月之功,碧鸢便凭着一手泡茶的手艺离了庆妃的钟粹宫,被皇帝要去了养心殿侍候,成了御前大宫女。 再从官女子到鸢贵人,也只是三个月的时间罢了。 鸢贵人虞氏盛宠至此,在宫中朝野非议满满,更对有提拔教导之功的旧主淑贵妃百般不敬,一时骂名慢慢,宋知欢也遭了不少笑话。 华姝柳眉倒竖,厉声骂道:“这没良心的下流胚子!看她如今怎样的风光,当年也不过是个奴几!竟对你如此桀骜不恭,当真是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 宋知欢知道这里头的蹊跷,当下软声安慰华姝两句,只道她不是这样的人。 然后便是妖妃名满前朝后宫了,这也是碧鸢自己要求的,据她说:我就是要天下人都知道,这皇帝是我害的!是我! 然而说到底也不过是些野史揣测的骂名罢了,信任道士烧丹练汞、沉溺于美色,桩桩件件都是皇帝自己做出来的,任是史书工笔,也不可能尽数推于女子之身。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皇帝的身体迅速衰弱。 然而纵使如此,也没有让他放弃对□□的打击,敏仪已在明旨下自养心殿后殿耳房体顺堂挪出,倒是正儿八经大大方方地开了坤宁宫,入主中宫。 雍正八年,福惠阿哥逝世。 皇帝疑心是敏仪与弘晖动的手,不仅冷待敏仪、对弘晖大肆责骂,还要以治理后宫不力为由收回敏仪的凤印以及中宫笺表。 实则福惠阿哥体弱多病先天不足满朝皆知,这病也是循序渐进地加重的,太医脉案为证,推不到中宫身上。 满朝文武劝谏,都察院几个大臣险些碰了柱子,总算逼退皇帝废后之心。 然而东宫一脉遭冷落厌弃已是众人皆知。 徽音短短一二个月里瘦脱了形,最小的孩子永琰还在怀里抱着,她身丰体健,这些年生育不断,却也掐算的极好,每每身体恢复都是产后妇人中一等一的。 然而这回,刚出了月子,她却足足比孕前还瘦了许多,颇有形销骨立之感。 弘晖也瘦了不少,看的宋知欢心疼不已,又忍不住悔道:“当年就不该让你四弟出京,不然这会子他好歹能帮你些。” 原来前些年,前朝局势愈发紧张之时,弘晖使策让皇帝允准弘皓出京,游走四方,传道化民。 要让一个成年皇子游荡在外,大臣们绝对是不允许的。然而这些年弘皓在国子监实在是残害了太多大臣家的苗苗,作为道家的卧底、儒家子弟的大杀器,听闻要把他送出京去,哪有大臣会不乐意? 听闻弘皓携妻离京的那一日,京中炮仗销量很是不错。 宋知欢虽有不舍,倒也知道这里头的道理,自己也暗暗盼着日后能跟着弘皓在外走一走,点头同意的很干脆。 这会子弘晖如此的处境,她却想念起弘皓来了,到底论起安慰弘晖来,无人能与弘皓相比。弘晖与底下兄弟们,如弘时、弘历、弘昼几个,怕是加起来也不如弘皓一个亲近。 也只有弘皓的话,他听得入心干脆。 毕竟比起口中唠叨的敏仪和没个正行甚至需要弘晖照顾的宋知欢相比,弘皓口中的劝谏之语少了不知多少,又是个极正经的,偶尔的几句也都极有道理。 这会宋知欢说起这件事来,弘晖闻知不过一笑,对宋知欢露出手上的一串念珠来,笑道:“这也是四弟打外头送来的,听说是漠北之地的一重奇石,有安神定心之效。” “也罢,你们兄弟两个好,更不必我操心了。”宋知欢忍不住一笑,摇摇头,再没说过什么。 这日正与敏仪、宁馨坐在庭院内品茶,今年的菊花开的很早,花房择了上品送来永寿宫,疏疏落落地摆在庭院里,花香沁人,简朴大方。 宋知欢正捏着一朵颜色难得的绿菊道:“花房的人当真有心了……” 那边彭川子忽然横冲直撞地进来,青石板地上哐当跪下,面带悲色:“三位娘娘,不好了!万岁爷上早朝的时候忽然晕倒了,如今太医们都往养心殿去了!” 敏仪听了先是一惊,然后迅速稳住心神,起身道:“本宫知道了。”又对宋知欢与宁馨二人道:“走吧,咱们去养心殿。” 见她虽有惊慌之色实则镇定,宋知欢更不着急,便点点头,道:“好。” 宁馨在一旁轻轻转着一串念珠,心中叹一声,暗念一声:福生无量天尊。 ※※※※※※※※※※※※※※※※※※※※ 这一块其实不想写的太明显,甚至一开始想要裁掉这一条线。 因为这一本文实在不想写这些血腥阴谋的事,但是思虑再三还是写了,如果有宝宝觉得文崩了我也认。 但是这确实是给老四一开始安排的死法。 不否认他的功绩,在这篇文里我也没打算给他安排什么残暴的罪名,他所做的应该是所有多疑的上位者都会做的,只是他比旁人更有野心,也就更狠。 对百姓而言他绝对是一个好皇帝,丰盈国库打击贪官污吏也是他的功劳,但残忍多疑也不是我自己杜撰的。 虽然有点把明君往歪了写的愧疚,但应该……不算太过分、吧? 今日第一更,晚九点还有一章。 。 一零七 养心殿里,隔着一层明黄帷幕,大臣嫔妃们各自乱成一团。 敏仪面带泪痕,满是悲戚之色:“我早劝万岁身体要紧,不必通宵彻夜处理政事,他却一意孤行,又请拿起子所谓‘高人’烧丹练汞,略觉无力便服食丹药,又……乃至身体愈发虚弱。林先生,你可是万岁多年的心腹的,按理,寻常小节都是不会寻你的,今日叫你来,就是非你不可!你定要给本宫个准话,万岁到底怎样?!”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大臣们也住了声仔细听着。 林先生在家养颐坐堂多年,已是白发满头,双目倒是清正如故。 此时摇了摇头,满面愁苦之色,“老朽早劝过万岁,奈何……唉!万岁如今深受丹毒之害,乃至肝肺淤毒,又肾水亏空……今日不过多疾一发,老朽方才施针刺穴,按例万岁该有转醒。如今未醒……也罢,且让老朽再开个方子吧。” 说着摇着头背着手叹着气下去开方子了,敏仪面色晦暗不明,手中攥着念珠一串,一言不发。 及至晌午,总算有了结论。 皇帝一口气咽下去,满殿悲哭哀痛之声。 说来他虽秉性猜疑、对当年心腹重臣也有过河拆桥之嫌,到底这些年有利于民生之举不少,也有真心崇敬皇帝之人,膝下子嗣对他也都有一腔濡慕之情,弘晖登基又是顺理成章的,也无灵位前的争端种种。 想来,比之当年先帝过世时,是好了不少。 这边哭声逐渐止息,敏仪方唤了坤宁宫总管江敏忠来,恶狠狠吩咐他:“贵人虞氏,迷惑圣心、妖媚祸国,赐白绫三尺,陪葬于万岁!” 殿内上下均无异议,只是当日有一辆低调的藏蓝小马车从偏门出了紫禁城,入了宋知欢少年时宋母为她置办的宅邸。 皇帝的丧事办的很是盛大,弘晖做足了孝子贤孙该做之事,虽然多年猜疑磨掉了多少父子之情,他到底还记着,当年还是雍亲王的皇帝手把手教他处理官场事宜的时候。 等弘晖被叫了一声“皇上”,皇帝就彻底成了先帝了。 先帝的一众嫔妃年迈者甚多,哭灵举哀规矩繁重,虽有当年哭圣祖的经验,到底也招架不住。 于是这边灵柩刚出了乾清宫,便挨个病了。 宋知欢倒是一众姐妹里最健康的一个,两滴灵液下肚,天大的毛病都没了,如今她可谓是身强体健,一口气绕着御花园走一圈儿都不带大喘气的。 其次就是宁馨了,坚持锻炼、打坐辟谷,说得夸张些,颇有倒拔垂杨柳之风。 于是一众浅邸旧人中,还坚挺着的,也就是她们两个了。 年轻而无子的几个低位嫔妃都是宫女上来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均系于皇帝一身,此时皇帝一闭眼去了,她们顿觉后半生无依,一个两个在灵前对敏仪献殷勤倒是很利落。 这日天暗了,打敏仪居所侍疾回来,已是庆太妃的纳喇氏在榻边坐着,看着睡得很是香甜的弘曕,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她身边侍女忙劝道:“娘娘快收了叹息吧,明儿就是皇上的大好日子了,您在这里叹气不好啊。” “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吧?”庆太妃为儿子掖了掖锦被,轻叹道:“弘曕还小,出宫开府怎么说也要再等十来年。他在阿哥所,我在宁寿宫,比如今更远了。当年送我入宫,是盼着荣耀家族,如今先帝一去,从前家里的门楣热闹怕是都没了。以后,就看弘曕了。” 侍女忙笑道:“先帝爷儿子少,不比圣祖皇帝。如今咱们万岁爷就这五个弟弟,哪一个能少一个亲王爵?您也是太妃,日后一个贵太妃也是有的,尊享养颐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是了。”庆太妃轻轻笑了一下,复又道:“明日早些叫我,咱们去太后那里。我听说,万岁爷和工部商议,要再起一宫,给太后居住?那也好,宁寿宫就宽松了。贵妃和齐妃、熹妃、裕妃几位姐姐日后都是要出宫享清福的,我倒可在宁寿宫猴子称大王几年了。弘曕就要在尚书房入学了,我多做几件针线给太后,新帝是个孝顺的,太后看重弘曕,新帝就也差不了。我只盼着他能有出息,日后能多多照拂他外家。他外家是借不上力了,在宫里,还得靠咱们自己。” 这边的算计宋知欢等人是一概不知的,弘皓正和弘晖争要带着宋知欢出京游历,敏仪大不乐意,直道:“你额娘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跟着你五湖四海的折腾?她怎么受得住!要我说,你从此也不必出去,留在京里,大家亲亲近近的,不好吗?” 宋知欢明显倒向弘皓,张张嘴刚要说话,敏仪一个眼神儿扫过来,瞬间怂了。 徽音也过来挽着她的手臂道:“阿娘,您都五十多的人了,跟着四弟折腾对身子无益!就在宫里住着多好?四弟在外头游历,您就在宫里住,皇上要建寿康宫,也是打着您和皇额娘一起住的心思,觉着宁寿宫拥挤,慈宁宫虽大,却不好打开,这才另建新宫。皇贵太妃的尊号也得等爷正式登基之后上,您着急什么呢?” 敏仪也道:“咱们两个住不好吗?寿康宫的图纸也给你看了,多大呀,我自己一个人住怪孤单的。” 那边敏仪和徽音致力于劝服宋知欢,底下弘晖、翼遥、修婉三人却不得不承认弘皓的话有道理。 这些年宋知欢看的多半是各样游记,时常坐在永寿宫庭院里望天,从前说起弘皓在外的事儿也是面带期盼,想来也是盼望着出去走走的。 姐弟妹三人互相看了几眼,最后还是翼遥出来打头阵,挽上敏仪的手,笑着撒娇道:“额娘!我阿娘的心思您还不知道?这大半辈子就盼着出去走一走呢,如今四弟有心,不如就让她出去逛一逛。等以后,六十多岁走不动了,自然就回宫来和您一起养老了。” 敏仪哼了一声,“我能不能活到那个岁数还说不定呢!” 这话可没人敢顺着说下去,弘晖道:“额娘您身体康健洪福齐天,又比阿娘小许多,怎么活不到了?如今这满宫的太妃们,凡是先帝潜邸跟过来的,除了阿娘,谁比您康健?” “宁馨就比我康健!”敏仪道:“前儿耍起剑来,那小风,嗖嗖的。” 说着,她却又迅速反应过来,看向弘皓:“你不会连宁馨都要带上吧?那我可彻底没个说话的人了!” 几人一听,俱是眼前一亮,尤其宋知欢,脑袋咻地一下就转过去了,眼睛亮晶晶地问:“敏仪你同意了?” “这……”徽音仍觉不妥,敏仪却略带无奈地笑道:“也罢,你出去走走也好。带着我们的份儿,四处走走。蜀中、漠北,风景奇丽之地,你都一一去看看。记得时常来信,事无巨细告诉我,别让我们这些宫里的人担心。” 见宋知欢忙不迭地点头,她又一下子变了语气,轻哼一声,“不愧是表姐表妹,出去玩还想着带上。可知相处这么多年,都是虚的!” “敏仪!”宋知欢忙道:“你如今都是太后了,不好在外面四处游荡!你等我玩够了就回来,也不跟弘皓那小子过,跟你住,怎么样?” 说着又是一番撒娇痴缠,敏仪最吃不住这一套,眼角眉梢就软了下来,满是笑意。 且说新帝登基,先尊皇后乌拉那拉氏为皇太后、淑贵妃宋氏为淑皇贵太妃、齐妃李氏为齐贵太妃等等;太子妃西林觉罗氏为皇后,侧福晋瓜尔佳氏为妃,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为妃,庶福晋有子有女二人封嫔,余者封贵人。 其实也不过七人,算起来和他阿玛当年一样,算是爱新觉罗氏少有屋里人少的了,且看日后的吧。 前朝又有诸多变动,宋家几个爷们都得了加封,宋知欢听着小宫女贺喜,随意赏了钱下去,然后催着柔成打点行囊。 柔成、辛娘、云鹤,这些年跟着宋知欢,都得了好处,如今各个身强体健,再兼都是早年练过的,虽然除了云鹤余下二人都是皮毛,也足够强身健体了。 说是游玩,宋知欢也没打算带太多人,彭川子自然更不方便。 这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彭川子自己先来了:“禀皇贵太妃,奴才……打算出宫。” 宋知欢是问过他的打算的,听了这话也很支持,问:“在宫外可置好宅子了?是自己住还是认个干儿子?” 彭川子腼腆一笑,道:“和师父住,先帝爷去了,师父也出宫安养,奴才过去,正好侍奉师傅,也做个伴。” “也好。”宋知欢点了点头,让柔成将早预备给他的两大箱子东西取来,笑道:“我身边的东西大多早就散给了小辈们,却还有些压箱底儿的,这些年也不少积蓄。你服侍我一场,我自然有给你的,这红漆箱子里是皮货,银鼠灰鼠或大毛的。我是不爱这些,平常也不过都是内务府进上的,你看着穿吧。黑漆箱子里是些料子、补品,也都是日常用得上的,四五匹大绒和哆罗呢,你知道我的性子,我是觉得这个比那毛的好。另外——” 她一歪头,柔成已将一个小黑匣递给了彭川子,“这里头有些金银锞子,另有一千两的银票,不多,你拿着,也算我的一分心意。” 彭川子谢了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宋知欢瞧着他的背影微微好笑,一面也对柔成道:“辛夷不是要长久伺候吗?不过她跟着也不好,就让她先去敏仪那里吧,画眉和黄莺都很喜欢她,不会让她受了委屈。剩下的宫女们年龄也都差不多了,我想着,要给她们预备些嫁妆陪她们出宫。小太监们疏远些,但这些年跑腿杂扫都是他们,每人五百两,再给一块皮子,你自己看着办吧。” 柔成笑着答应一声,又道:“奴婢也将库房里的东西整理的差不多了,取了五套赤金的、五套白银的头面出来,都有个珠玉镶嵌,图文喜庆,给做陪嫁是正正好的。另外小宫女们每人两匹缎子、两匹绸子、绫纱罗各一匹、添大红缎子一匹、金玉手镯各一对,再给五十两银子。这些也就差不多了,出了宫,嫁了人,这些嫁妆也很体面了。” 宋知欢听着点了点头,又感慨道:“服侍我一场,总要为她们谋划谋划。你也塞些东西给辛夷,小妹妹们都有了,她也得有。余下的列单子给我,我再做一回散财童子,压箱底儿的封上送到敏仪宫里,惯用的一些个东西带上,咱们也潇洒一回。” 柔成应了,自去准备。 等宋知欢散完财,万事尘埃落定,也到了离去的时刻。 二十来个精悍护卫拥簇着四辆大车,宋知欢将头伸出马车去,向后用力摆了摆,喊着:“敏仪!华姝!晖儿!徽音!遥儿!等我给你们寄信!” 笑声伴着马蹄声远去了,敏仪唾了一口,笑骂道:“没良心的!” 马车慢慢行过,不见尘土飞扬,反而一派的悠悠闲闲。 一众人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敏仪与华姝均是面带笑意,纵然眼圈儿泛红,也笑的满怀期盼。 因为远去那人带着的,也是她们的梦。 良久,华姝笑骂一句:“终究是她得了悠闲肆意。” ※※※※※※※※※※※※※※※※※※※※ 正文完。 还不到说完结感言的时候,后头还有五篇番外,分别是:三位公主番外一章、雍正及嫔妃番外两章、宋知欢游玩番外一章、现代番外一章。 完结之后九月份再办一次抽奖,这次抽三百人,仍旧是每人二十点,要求订阅率百分之百。 (得在十三号以后,因为上次抽奖在八月十三,要求三十天之后) 推荐接档文,预期十月开: 《真千金是蜀中大巫》 (本文全文基调轻松,小家庭和睦,一致对外,养姐不是坏人!小家庭内部没有极品!) 作为在蜀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巫,和仪一向处事低调、心平气和。 除了喜欢通宵看古早狗血言情小说之外,生活习惯堪称完美。 在又闯过一个七月半,与朋友们庆祝生日的那一天,一行人风尘仆仆来到她的面前,哭着说:“阿仪,你是我家的女儿啊!” 啊,医院报错、豪门真假千金,不错,很熟悉的梗。 和师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撸撸袖子拎着行李跟他们上京,找未婚夫去了。 啊!我好兴奋!想打鬼!崽崽我需要你来平复我的心情! ——戏精和师如是想到。 和师语录:血可吐、伤可受,发丝不能乱,逼格不能掉。我,和仪,就算私底下抱着西瓜啃,躺在床上看小说,也绝不能让外人知道! 师父教导过:大巫的形象很重要! *她是蜀中山与水之间的第三抹绝色,气度风华无双,界内同辈魁首,当之无愧。 谢谢大家支持啊! 感谢: 读者“月半殇”,灌溉营养液+102020-09-0414:08:36 读者“伏玉”,灌溉营养液+502020-09-0413:01:27 读者“桃桃爱喝奶茶”,灌溉营养液+182020-09-0409:32:21 读者“黏哇哇”,灌溉营养液+202020-09-0406:52:38 读者“柟柟”,灌溉营养液+622020-09-0401:36:03 读者“evaaa”,灌溉营养液+22020-09-0401:15:12 读者“流璟”,灌溉营养液+52020-09-0323:28:31 读者“rae”,灌溉营养液+202020-09-0323:25:17 读者“日见草”,灌溉营养液+52020-09-0322:08:36 公主番外三则 【固伦恭娴长公主·翼遥】 我姓爱新觉罗,名唤翼遥,额娘与阿娘爱唤我遥儿。 我的阿玛,在我心里,他一直是世间最为挺拔、最能够顶天立地的男儿,我和弟妹们都不一样,我是他的长女,从出生开始,阿玛就认为是我的福气带来了下面的弟妹们,为我宠爱万千,我也是他的一众子女中唯一一个曾骑在他肩头的孩子。 我懵懵懂懂地在皇宫里长大,身边有爱护我的额娘与阿娘,后来又有了姨妈,我向她学琴,唤她师父。 开始记事的年纪,我知道,我身边有很多很多人疼爱我,我是阿玛、额娘与阿娘的宝贝。阿玛是严父,却会将我扛在肩头、将我抛向蓝天;额娘是慈母,却会为我偷偷吃糖坏了一颗牙而柳眉倒竖,对我长篇大论地说那些大道理; 阿娘……她是最特殊的,我对子史经书最初的记忆都是她手教口传来的,最能陪我疯玩的也是她,也是她教会我撒娇,让我明白无奈是什么样的情绪。她很特别,她能够让我不自觉地去包容她,少年时是她陪着我玩,其实到我渐渐大了,已是我陪着她玩了。 我有许多的弟妹,但唯有晖儿对我而言是最不一样的。 他在我怀里长大,小小我尚且抱不动他,却能坐在炕上揽着他,对他唱我自幼听到的歌谣、念刚刚学到的书籍知识。 后来渐渐大些,阿玛一直以为给弘晖启蒙的是他,实则不然,在他开始教导弘晖蒙书之前,我已经教给弘晖不少,只是为了成全阿玛给人启蒙的成就感……是这样说的吧?阿娘便是这样告诉我的,她说:当年你阿玛没能给你启蒙,很是遗憾,如今有晖儿,就成全他一回他那可怜的成就感吧。 好吧,谁让他是我亲阿玛呢? 记事之后没过两年,我们搬到了更为宽敞的宅子里,我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院子,我本来没觉得什么,只是惊喜,但等和叔伯家的小姐妹们见面,却知道她们还住在嫡额娘的院子里,即便是大伯家的几位姐妹,也都是随着伯母居住的。 我忽然有些感激额娘:她虽不是我的生身母亲,却对我倾注了太多太多的爱。 后来我和她说起院落之事,她却指着阿娘笑着说:你阿娘四五岁上便独自居住,婢仆成群地服侍着,额娘怎么忍心让你输给你阿娘呢? 后来渐渐大了,我有了许多的弟妹,但还是晖儿最为特殊。 晖儿受伤那年,我几度觉得天空灰暗,不眠不休守在那里,盯着弟弟苍白的脸孔,我万分恐惧,多怕他一下就撒手而去。 若是那样,额娘就真的只有我了,我也失去了视为宝贝的弟弟。 晖儿,为了额娘,为了姐姐,请你活下去。 许是上天听到了我的祈祷,晖儿立住了。 那不长的一段日子,是我前半生中最为昏暗的时光,仿佛让我一夜之间长大了,从那以后,即便是婚事出差错、生活一片混乱,我也未曾如此灰心担忧过。 我逐渐长大,四皇子膝下长女美名传遍京都,阿娘常常眯着眼睛看我,说:遥儿,你知道你有多像你外祖母吗? 我知道。 在去外祖家时,外祖父和外祖母也会这样说。 外祖父会把我带进书房,把他珍藏的古董古籍展示给我,一面慢慢向我介绍古物的来历,一面说着和外祖母的陈年往事。 几个舅舅会争着抱起我,带我去街上逛,给我买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 舅舅给我的感觉,和阿玛是截然不同的,却也是十分温暖的。 回到家里,大舅母一定等在二门处,见舅舅们带我回来,一面轻嗔着大舅舅,一面拉起我的手,笑问着我的感想,然后带着我回到外祖母的院子——并非外祖母不想来接我,只是阿娘定然在倚着她撒娇,拉着她不放。 每逢此时,大舅母定然看着母亲,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暖洋洋的,纵然在室内,也让人觉如立于阳光之下。 在外祖家的感觉,和在王府里是不一样的。 具体是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出,只记得,是很温暖,很轻松,很惬意的地方。不必讲究礼仪规矩,不必记着自己是爱新觉罗氏的女儿,只肖知道自己是那家的外孙女,是外祖父母和舅舅们的宝贝。 每次离别的时候,外祖母、大舅母和阿娘总是依依不舍,大舅母会一遍一遍地摩挲我的脸颊,叮嘱阿娘照顾好自己和我,外祖母会慢慢叮嘱柔成姑姑、辛娘姑姑、云鹤姑姑,种种生活中的琐事,事无巨细。 这三位姑姑都是我阿娘自幼侍女,对阿娘贴心无比,待我也视若亲女。 这话我不敢在姑姑们面前说,柔成姑姑定然会轻轻拧着眉,口吻却极温柔地告诉我:“不可逾矩。” 我在闺中的那些年岁,就是这样轻轻松松地长大的。 身边的教引嬷嬷都是额娘自皇太太处求来的,京中贵女堆里也很拿得出手,甚至无人敢拿我侧福晋所出的身世说事,因为大家都知道,我是阿玛额娘的心头肉,容得不人说一句。 太子伯伯家的堂姐也是侧福晋所出,想来是羡慕我吧,每每我穿着额娘亲手为我缝制的衣衫、戴着阿玛不知从哪里为我寻来的精致首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总是目光怪异地看着我,似羡似嫉。 她也曾对我恶语相向,我本不欲多生事端,毕竟东宫势大。然而额娘并不打算忍气吞声,直接与二伯母说了这件事,如同玩笑一般告诉二伯母要注意庶女教养。 从此那位堂姐见了我就是亲热不足敬重有余了,听说她被禁足半月抄些女四书,从此一改嚣张桀骜地性格,开始温婉柔淑了起来。 有时想想也是可悲,越大了,越明白阿娘说的“这世道对女子诸多束缚”是何含义了。 只是我到底是幸运的。 将笄之年,我封了郡主,本称作“和硕格格”,这些年满语称呼逐渐改了,便明明白白地叫着郡主。 婚事是好事多磨,外人都觉得我受了很大的委屈,阿玛额娘那阵子也日日沉着脸,阿娘总是似是担忧似是无奈地看着我,我知道阿娘给外祖家送了信,那阵子大舅舅连和几位同僚狠狠参了佟家一笔。 弘晖与弘皓待我均是小心翼翼,我竟能从弘皓那小棺材脸上瞧出担忧与对佟家的不满来。 少年老成,说得就是他。 这小人精。 比起弘皓,修婉就懵懂不少,却也依稀明白我遇上了不大好的事情,那些日子极爱缠着我撒娇,软软乎乎如一块饴糖,让人甜到心里。 对这些,我觉着心中暖暖的,只能加倍用行动告诉他们:其实我并不在乎。 我随师父修琴多年,琴棋书画乃至六艺均学自师父,或许连性子也学到了两分吧。 后来嫁了文渊,一开始对他也只是小女儿的几分情丝,并未重到让我舍下修习多年的规矩礼法的程度,故而我并未告知阿玛额娘。 也许日后,我成了别家的主母,这缕缕情丝,也不过是午夜梦回间的轻笑一声罢了。 后来嫁给了他,我只觉天缘凑巧、机缘弄人,从此挽发为人妇,赌书消得泼茶香,我知道,阿玛、额娘、阿娘,他们都很是欣慰。 后来发生了许多的事,阿玛登基成了九五之尊,我成了大清国的固伦公主。 阿玛说,要让我成为大清国除了额娘以外最尊贵的女子。 纵然盛宠在身如年贵妃,见了我,也不得不礼让三分。 随后情势愈发紧张,我知道,阿玛还是我的阿玛,他待我的心一如当年。只是搬入了养心殿,他就不再是王府里那个煮酒论道轻笑抱我的男子了。 阿玛对晖儿打击最大的两年,他给文渊调了外放,让我跟随出京。 我去了养心殿,又去了毓庆宫,几度要劝,张口却说不出什么来。 这两个男人都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我的阿玛,他是我一生最敬仰的男子,在我心中世间无人比他更威严;我的弟弟,他是我的心尖尖,我放在心口最柔软的一块地方小心呵护着,即使后来已是他来呵护我了。 在他们两个中间,我做不出选择,只能两边调和。 然而这是无用的,我知道。 阿玛登基时已不惑之年,与汗玛法一比却仍在壮年,于是他对自己满怀信心,认为自己仍可以拥有无数皇子,执掌这滔滔皇权、偌大帝国数不胜数的年月。 我有时也想,若是当年弟弟就那样没了,或许今日,阿玛就不会有这一份自信,来把儿子当成隐形的对手了。 只是弟弟的生命于我而言如今仍是个禁忌的话题,于是浅尝遏止,不再想起。 我是个懦弱的人。我这样想着。 因为我逃了,我与文渊在外地继续过着和合如意的神仙日子,京中局势愈紧,我只能连连去信为二人调和,但有的事情,文渊也瞒着我。 如阿玛爱上了烧丹练汞,开始服用丹药;如阿玛不再潜心向佛,开始耽于美色。 我只庆幸,至少在我奔袭回京跪在灵前的那一刻,在我的心中,我的阿玛,仍然是那个天地间最好的男儿。 也确实是,一直是。 后来盛煦入仕、驸马卸任,陪我走遍了大江南北。 听着百姓被阿玛雍正帝与晖儿建宁帝的歌功颂德,我浅浅一笑,站在田埂上遥望远方,满心骄傲。 看啊,这两个为百姓带来安稳生活的男人,一个是我的阿玛,一个是我的弟弟。 我姓爱新觉罗,名唤翼遥,是大清的公主。 生于紫禁皇庭,长于馨室高阁,一生尊贵不凡。 晚年,我开始信佛。 于是广修路,建恤孤院、普济堂,晚年散尽家财,做遍善事,只求我那坐在皇位上而不得不手染鲜血的阿玛与弟弟能够来生无忧。 这一生,皇室公主,我自认当之无愧。 ———— 【固伦恭慎长公主·和玉 幼年体弱,幸而生于王府深宅,于是不缺医少药,又有慈母爱护,得以顺利成年,未曾早夭。 我这一生足够幸运。 倚在病榻上,喝着儿媳一口一口喂来的汤药,我微微一笑,如是想到。 我这一生似乎很是平凡,不比长姐得阿玛宠爱,不比幼妹洒脱伶俐。 可宋额娘说过,平凡也是福气。 我对此深以为然,并牢记于心。 于诗词歌赋之道,我并非很有天赋,只有一手针线算是拿得出手罢了,嫡额娘说:妇德容功,如此也好。 我便专心钻研针线,偶尔在宋额娘那里学来几手调香的手艺,似乎极有天赋,宋额娘对此颇为惊喜,与我愈发亲近,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总不忘我一份。 额娘看着那巴巴送来的东西,总是骂道:“缺她这点子东西,要她巴巴送来。”但说着这话的时候,眼角眉梢总晕着满满的笑意。 并非为了那东西,东西虽偶有稀罕物,大部分时候都是些贴心的小东西,玉芍轩并非拿不出来,额娘只是欣喜于宋额娘对我的一份心意。 嫡额娘与额娘不睦。 我自幼便知道这个,也牢牢记在心里,在嫡额娘面前分外乖顺,在额娘面前也鲜少提到嫡额娘。 只是后来见识到了别家的后宅争端,我才忽然意识到:额娘并非与嫡额娘真正不睦,或许也有不愉快之处,只是二人都有分寸,也都不是太狠辣残忍之人。 不同于正院与嫡额娘,我在宋额娘处总是极为轻松,她会平平常常地待我,并非殷勤备至的热络,随意说笑肆意打闹,不合礼法,却会让我很悠闲放心。 长姐对我也很是疼爱,但凡得了什么新奇东西,定然不会忘了我的一份,出去赴宴,也会看顾着我,旁人敢欺我辱我,长姐必然不饶。 我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在王府的庇护下活了十几年,及至出阁的年岁,阿玛和嫡额娘为我挑选了良人,不是膏粱纨袴之辈,对方亦非十分兴旺钟鸣鼎盛之族出身,只是京中中等人家,却让我分外放心。 至少,阿玛没将我当成联姻的棋子,去嫁得高门增添势力。 闺中小姐妹们这样的婚事太多太多,我看的倦了。好在,阿玛对我,或者说对几个女儿,还是有一番慈父之心的。 我很满足。 我这一生,二女一子,皆孝顺备至,病中儿媳日日侍奉在榻,汤药亲尝,关怀备至。 似乎少年时病榻之上的苦楚,如今,都变成了享福的资本。 ———— 固伦恭贞长公主·修婉 修婉,我的名字没有太多的隐形含义,只是简简单单的字面意思:修习温婉。 或许取这个名字的时候,阿玛是希望我能性情温婉,做一个大家闺秀。 可惜他到底算错了。 我生来就知道自己不同。 幼年时夜夜会做一样的梦,一朵青莲,一池清潭,几尾锦鲤来去嬉戏,天边梵音阵阵,池边紫竹一丛。 能清晰吐露自己的意思后,我学给阿娘后,她的表情我至今记忆尤深。或许,人即便未到记事的年纪,有些影响一生的记忆也会影响深刻。 别人如何我是不知的,只那日阿娘的表情,我永远深深刻在脑海中。 她先是略略有些愣怔,一双眼眸上下看着我,眸中仿佛带着万千涵义,过了许久方才轻轻一叹,“也罢。” 然后便有人开始在我耳边诵读佛经,我听着听着,便习惯了静静听着佛经摆弄玩具或是安然入睡。 于旁人而言拗口的经文,对我来说却如一二三四五一般的简单。 我渐渐成了宗室格格们中最为特立独行的一个,晨钟暮鼓,却又潇洒活泼。 嫡额娘常说我的性子怪,额娘对此仿佛也深有同感,唯有兰珈额娘,她会含笑道:“稚子纯澈之心,格格如此极好。” 我也极喜欢和兰珈额娘相处,她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檀香气,我们一起念经一起静坐,伴着木鱼声,我年岁渐长。 修习琴棋书画是避免不了的,我和长姐拥有同一个师父,而那个师父和我的额娘还有裙带关系,在我们的争执中,额娘永远是一股脑倒向师父的,听说长姐当年也是如此。 于是,额娘是靠不住了。 嫡额娘最拗不过额娘,也没个选,阿玛……他也帮不上啥子忙。 于是我就在生活的重压下,成为了一个琴棋书画文韬武略信手拈来的女子。 相信我,给我一把重剑,我能放到十个壮汉。 秉承着这一理念,在阿玛和长兄带我去打猎时,我一骑绝尘,猎物傲视群雄,且都是活着的,过后又被放生了。 随后的一段时间里,阿玛看我的目光颇为奇怪,想来是因为,不知在什么时候,在他心里古灵精怪的小女儿已经可以“力拔山兮气盖世”了。 又过了一段日子,他问我:“修婉,汝可愿抚蒙?” 我当然愿意。 我这样想着,也如是回答了阿玛。 阿玛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会儿,告诉我:“你要深思熟虑,不可争一时之气,也不可能头脑发热作出结论。” 我这当然是深思熟虑作出的决定。 阿玛膝下三个女儿,长姐翼遥被阿玛嫡额娘夫妻合力留在京中;二姐和玉身体孱弱,去抚蒙就是死路一条,阿玛嫡额娘和李额娘都舍不得,汗玛法也不可能让这样的孙女远嫁蒙古。 唯独我,身体康健,吃嘛嘛香,并且向往自由。 说实话,我觊觎蒙古草原很久了。 再说个悄悄话,我曾经在梦中梦到过阿玛身披黄袍登临大宝的情景,我至今记忆尤深,并且对此坚信不疑。 从小到大,我的梦就没错过。 就凭这个,我成为了柔成姑姑得力的小助手,帮助她收缴了额娘偷藏的奶油糖两包。 从此成为了柔成姑姑的心头肉,走路带风,酷的不得了。 而打从梦到阿玛那一日之后,我对自己的未来便有了谋划。 嫁到蒙古,耍去! 皇帝的女儿,谁敢欺负?谁敢?你家九族要不要了! 虽然认真算来,如果我嫁博尔济吉特氏的话,我家好像也在他们家的九族里头。 但这都是小节,不重要。 这样想着,我说服了额娘,说服了嫡额娘,在长姐的泪眼汪汪下成为了公主,并且老气横秋地拍了拍弘晖长兄的肩膀,对他说:“妹妹以后就靠你了。” 阿玛未来是皇帝,世子大哥未来不就也是皇帝吗? 我在自己的心中简单地换算了一下,然后对他如此说道。 弘晖哥哥却不知想到哪里去了,红着眼睛重重点了点头,答应的很是决绝。 我对此有些担心,托我那个信道的破哥哥去看看长兄,破哥瘫着脸却暗含担忧地去,板这一张无语的棺材脸回来,淡淡道:“不必担心他。” 我对此还有些疑惑,知道从破哥这里也问不出什么了,于是自己亲身上阵,去了长兄那里。 正见长兄坐于书案前静心读书,一旁还有未干透的墨渍,素白软宣上书读书感悟,简单地分为:为人、计谋、待人三大块。 更为复杂的我不想多加赘述,只是从此弘晖哥哥愈发出挑了,简直成为了京中王府世子中的典范,榜样人物。 成为了大家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而我,仍然是一个混吃等死……不,是一心向佛的小混蛋。 额娘就是这样说的的。 后来,我嫁给了乌云达赉,这里头的波折说起来有些好笑,总归不过是英雄女勇救美男子的故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只要一想到乌云达赉看向我时暗带钦佩的目光,我感觉练武都有力气了呢! 终于有一天,重剑满足不了我了,我向师父申请,对她说:“师父,我想换一个更俊的武器,比如:开山斧、混金铛……”我说了一连串的武器名称,师父的冷脸险些端不住了。 最后,她深深看了我一眼,对我说:“可以,去和你嫡额娘说。” 我一下子没有了期望,因为我知道,嫡额娘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她能容许我修习重剑已经是法外开恩,并且是瞒着阿玛悄悄行事了,等到阿玛知道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我已经适应了重剑,耍不起那三尺青锋。 于是,我和那些话本子里俊的要命的武器便此生无缘了。 何以解忧?唯有抄经。 啊,今年我三十五了,我家的萝卜头满地跑,我家小世子已经不会羞到脸红,我还是那样想念你们,我的开山斧、混金铛…… ※※※※※※※※※※※※※※※※※※※※ 感谢: @萌萌哒,demeter投掷地雷x1 读者“蜡笔吃小新”,灌溉营养液+82020-09-0514:51:30 读者“段嘉许的小宝贝”,灌溉营养液+102020-09-0501:24:22 读者“唐天娇”,灌溉营养液+52020-09-0423:55:14 读者“知还”,灌溉营养液+102020-09-0423:3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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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如今已是建安十年,国泰民安、海晏河清,皇帝励精图治,皇后贤德简朴,二人都是美名在外。 后宫妃妾和睦,都是当年毓庆宫旧人,皇帝登基之后为避争端也不想出卖自己笼络朝臣于是并未再兴大选,如今宫中嫔妃们都是跟随皇帝多年的旧人,被徽音收拾的明明白白,后宫一丝不正之风都无。 这样的后宫,敏仪这个做太后的自然就省心了,弘晖与徽音又孝顺,二人忙于事务,只能加倍在旁的上面弥补徽音。 宫中养着的戏子、歌舞伎这十年来唯一的任务就是讨太后欢心,弘晖还专门添了一份例,养了一班说书的女先生,专门给敏仪说书。 敏仪一开始还不觉什么,对弘晖和徽音道:“你们阿娘才爱过这样的日子,我自己有黄莺几个陪着就是了。你们孝顺,日日过来晨昏定省,又有小辈们陪伴,我也不觉寂寞。” 弘晖只道让她先□□□□这些人,日后好与宋知欢一处乐一乐,然后敏仪很快就被纸醉金迷折服了,儿子儿媳也不想了,日日吃喝玩乐,感觉自己前些年过的都不是人过的日子。 宋知欢跟着弘皓走遍了大江南北,能见识的都见识了一番,也不想再走动了,回宫之后见到敏仪过的日子也很是羡慕,然后愉快地加入了进来。 她这些年在外见识不少,意见要求虽然刁钻,下头做出来也很合心意,敏仪很快就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活,开始对前些年那些陪她玩耍的先帝旧人、宗室命妇表示嫌弃。 一点新意都没有! 习惯了和宋知欢每天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的日子,宋知欢出宫去翼遥府上小住,她一个人自然不适应。 这几日雪又大,宋知欢被隔在宫外不说,皇帝也预备着赈灾事宜,皇后忙碌于计算宫中花销看哪里能省下一笔开设粥场救济贫苦,二人都分身乏术,永琏几个小辈也在他们那儿帮忙。 徽音倒是有心将宫中最小的公主送来敏仪这儿给她解闷,可小孩子哪有乖乖巧巧的,又怕惹敏仪烦心,只能每天挤出时间来带着孩子到寿康宫点个卯,敏仪见她忙碌也很是心疼,便免了这个,只说自己呆着也清静。 然而习惯了热闹的,哪里适应得了这清静呢? 先帝那些小太贵人、太常在之流倒是乐意在敏仪这里露个脸,可无非是谄媚献殷勤,话里话外离不开帝后孝顺和寿康宫华丽、衣服首饰,敏仪不耐这个,也不大爱见她们,每每那三四个过来请安,轻飘飘地就打发了。 青庄算是除宋知欢以外最能和她说得上话的人了,可偏生早些年就去了,追封了个皇考太妃是弘晖的孝敬,也算光耀门楣。 如今青庄一家已不是乌拉那拉氏旗下包衣,而是正正经经的汉军正白旗,青庄临终前听了这圣旨,也是带着笑去的。 她这一走,敏仪身边更短了人了。 华姝倒是在宫中住着,也是被大雪挡住了,可她这些年身子不好,如今雪下得愈发大了,她咳得也愈发厉害,把徽音吓得够呛,着急忙慌地把弘时叫了回来,到底也不敢擅自挪动,如今宁寿宫里还乱着呢。 敏仪上午去探过一回,回来叹着气对黄莺感慨道:“都老了。” 思及此处,黄莺也忍不住有些哀愁,叹了口气,道:“齐主子如今病的真是厉害。上午我奉太后的话送了镇国寺新奉平安符去,还在榻上躺着呢,面色煞白的,精神头倒还有,和人念叨着宋主子还没回来。” 画眉道:“有精神头就好,又精神头,人就还好。” “是啊。” 殿外鹅毛大雪纷扬飘洒而下,金黄琉璃瓦被白雪覆盖,亭中两三棵梅树生机勃勃。 待到来年春分时,又是花红柳绿、莺啼婉转的好时节。 ———— 【世宗端齐贵妃李佳氏·华姝】 又是一年三月天,这日五鼓,天色刚蒙蒙亮,温亲王府内下人们早早起身,洒扫上房、预备水食,忙碌又安静地预备着。 寿安院系太妃居所,其中侍女仆妇如何繁多自不必说,因院落占地甚广,打扫起来也很是繁琐,上房内更是要精心仔细,不容闪失。 然而这样多的差事,也都是悄无声息地进行着的。 芍药一生未嫁,挽了头发伺候华姝,如今也被人尊称一声“嬷嬷”,如今近身服侍华姝的零碎活计已被小丫头们接下,她只肖总领分配便是。 五鼓过半,芍药终于起身。多年的主仆情谊,如今的温亲王在芍药面前也要尊称一声“嬷嬷”,在寿安院中自然更不寻常,也有一个小丫头贴身照顾她,这会子到了她起身的时候,房内已备好了热茶温水,巾帕洁净,预备穿的衣裳也被熨的很是整齐摆在炕柜上,房内方桌上摆着一只小食盒,整整齐齐。 洗漱穿衣,推开房门,便见一个小丫头裹着坎肩在扫门前的灰尘,她道:“丹蔻,你进来吧。这里留给婆子们扫,你用过早膳了吗?” 丹蔻抬头看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来,“没呢!我想着把这里扫完了再去。” “拿来吧,咱们娘俩儿一起吃。再过两刻钟,太妃也要起了。” “是,嬷嬷。” 丹蔻答应了一声,自转身去了,不多时捧着个大托盘回来,上摆着一碗米粥、一碟面食、一碟咸菜。 芍药自坐在桌上将食盒打开,里头的粥点便比丹蔻精致出不知多少,粳米细粥、甜软糕点、精细小菜,摆在桌上诱人食指大开。 丹蔻跟了她才一个多月,这会子还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就着粥啃馒头,芍药瞥她一眼,将一块脂油糕夹过去,一言未发,丹蔻却明白了,连忙道谢。 一时早膳毕,离华姝起身的时间约莫还有一刻钟,二人漱了口,芍药叮嘱丹蔻:“今儿屋子里很干净,不必打扫了。你随我去前头吧。” 丹蔻欣喜若狂,连忙答应。 自后罩房一路走来,见庭院中洒扫干净,花卉摆放疏落有致,花木也修建的当,芍药这才一笑。又向上房去,屋内也是纤尘不染,室内垂着的影红幔子细密鲜亮,一应摆设皆擦拭干净,华姝日常起坐的炕上也整整齐齐,坐褥整洁。 炕桌上已换了春日用的浅色绘彩茶具,芍药细看半晌,嘱咐:“这一套用了有些年月了,也有些旧了。前儿王爷不是送了一套白瓷描金的茶具吗?我记得那杯子是带把的,听说是西洋的新鲜样式,玲珑天工阁的新品,取出来用滚水冲过摆上吧,也是王爷的孝心。” 一个打扮比之余下侍女出挑不少的婢子忙答应了,芍药笑看她一眼,道:“如今你的差事做的愈发出挑了,我也挑不出什么错处,很不错。” 那婢子极为欣喜,连连欠身道谢。 一时华姝起身,见芍药侯在寝间,便笑道:“都说了你可多歇一会儿,怎么还是这么早就过来?” 芍药笑着扶华姝在妆台前坐了,扬扬下巴示意婢女将晨汤端来,一面道:“奴婢习惯早起守着您起床,让奴婢晚起躲懒,怕也没那个福气。” 又道:“王妃与阿哥、格格们已侯在厅里了。” 华姝点了点头,示意侍女上前梳妆。 待到妆发整理完毕,揽镜自照,见鬓边华发愈浓,便叹了一声,抬手轻轻拂过,道:“老了。不像那妮子,六七十岁的人了,也没些个白发,不知怎么保养的。” 芍药笑道:“那是宋主子会惜福养身!您看这些年,她跟着文亲王在外头,逍遥自在的,不像您,要为小辈们操心。如今宋主子在宫里住着,和太后娘娘日日听戏看歌舞,赏花游园的,也比您惬意。”又道:“如今几个姐儿还养在您这里呢,所说是托您的教导,可也让您费心啊。” “我就是闲不住。”华姝扬唇一笑,道:“况有丫头们陪着我,看着她们练琴对诗的,我虽不通,心中也欢喜。”又道:“当年没学出个一二三来,如今陪着上课,竟然还学会不少。” “可不都是命了?”芍药更是忍不住笑了,“当初为了您学琴习字,夫人操了多少的心呐!” 华姝闻言先是一笑,复又神情落寞,感慨道:“如今可没个阿娘为我操心了。那一手字,也是这些年的经书抄出来的。” 芍药心知失言,微微垂眸,不再开口。 “你看你,又不说话了。”华姝自京中看了她一眼,摇头好笑道:“我不过有感而发,怎么你又小心起来了。好了,过来替我看看这首饰,前儿宫里赏的绘彩桃花钗倒是极好,只是我这年纪,怕簪上了让人说我老不修的。” 芍药忙道:“哪家的老封君不穿金戴银打扮鲜艳的?又不是新寡了,一府的老太妃,打扮的多华丽都是应该的!” 说着,自匣子里取出一支颜色鲜艳的钗子来,细看那钗,钗身是作出花枝树杈的模样,极细的金丝缠了两圈,工艺不凡,枝头上花朵开的正鲜艳,粉红绘彩栩栩如生,花蕊上镶嵌着细小米珠,也是光泽莹润。 一时为华姝戴上,果然光彩照人,熠熠生辉。再添一支玉钗在后,颜色润泽浅淡,压住了赤金的奢华。 芍药道:“您看看,这模样,说是五十多岁的都有人信,您还说什么老不修的?真是笑话。” 华姝揽镜细看,也觉顺意,便笑了,“是你会打扮。”再随意一瞥首饰匣子,里头有一只纯银掐丝的镯子,镶嵌着一颗的东珠,颜色微黄,光泽内敛,另有两颗合浦珠在侧,莹白如雪,润泽饱满,倒不过分奢华。 她随手拾起,吩咐:“前儿先生不说涵姐儿的诗学的最好吗?这只镯子给她了。” 旁边的侍女忙奉承道:“果然咱们太妃疼孙女。” 华姝一笑,见上下整齐,便慢慢起身向外去。 一路侍女卷帘挽帐,恭敬迎请。 厅内韵姐儿带着一众小男女候着,长成了的或搬至外院在朝办差,是媳妇来请安,或许了人,只有逢年过节偶尔闲暇归来。 华姝在上首榻上坐了,倚着凭几笑着免了众人请安,又道:“今儿来的好早。” 韵姐儿笑着道:“额娘庭前的花开得好,媳妇早些过来,细细看看。” 华姝瞥她一眼,笑骂道:“眼皮子浅的。”虽如此说,却还是吩咐:“前头的姚黄牡丹开得好,给王妃搬回去。” 底下伶俐的孙媳妇和孙女儿忙开始说笑打趣,华姝只需倚在榻上笑看着,悠哉悠哉。 青花缠枝香炉上青烟袅袅,家人闲坐,万物可亲。 ———— 【世宗定宁贵妃武氏·宁馨】 生与高阁,长于馨室,少年时仆妇簇拥承欢父母膝下,人至青年,背井离乡入京,从此偌大皇庭中只有欢姐与雅音可以依偎取暖。 然我不悔。 并非不思故土,午夜梦回见,常常想念姑苏城中的一切,想念小桥流水,想念湖畔人家,想念轻垂杨柳,想念十顷茶园。 只是世事冥冥中自有天定,既然天命使我离故土,我且安然受之便是。虽为遂了阿娘的意留在姑苏,幸而宫中也有欢姐,京中也有姨母,阿娘并非十分担心。 偶尔傍晚,欢姐燃起一炉新调香料倚着凭几笑看我煮茶,素手捏着翡翠盏,指尖白嫩纤细,指甲粉嫩透红,腕上一只青翠欲滴的翠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我不自觉地去看,却听到欢姐慢慢说道:“管你当年如何风光,改朝换代,便不得不俯首称臣。” 我抬头看她,欢姐也笑眼望来,忽然问道:“阿馨,你说,嫁给这位当朝四皇子,是你情愿的吗?”没等我回答,她便喃喃低语:“又怎会是情愿的呢。” 她复又抬头望来,似笑非笑,“我想,方才我那般问你,你大许会答我:天命如此,时也命也。对否?” 我微微一颔首,拿过她手中的茶盏为她添茶,一言未发。 欢姐许是觉着无趣,一面慢慢吹着茶,一面随口道:“不必教遥儿习剑了。咱们当年学过的,她多半都用不上了。琴棋书画,调香煮茶,插花作诗,这些事,需要她学的,敏仪自会请了先生来。你教她六艺我是知道的,剑法……且算了吧。” 语罢,她长长叹了口气,望着天边,仿佛透着湛蓝的天空在看着什么。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皇子膝下长女,翼遥未来免不了有一个所谓“和硕格格”的封号,而如今满族的宗室女所学所修与我们所学虽有契合之处,不同之处也甚多。 翼遥为人女,一生依仗无非四皇子。 而四皇子膝下的长女,绝不能一身汉人世家风范。 我心中觉得嘲讽,随口道:“他们如今不也学那汉学,练那古韵遗风?” “只是翼遥不好太出挑罢了。”欢姐摇了摇头,眉眼之间难得透出几分冷淡来,“阿馨,我有时觉得我倦了。” 我别无他言,只能握上她的手,一言未发。 我知道,欢姐今日所言不是求安慰,只是需要倾诉。她自幼便有日光昭昭之态,这样偶尔的低沉情绪并不紧要,想来极快便能消散了。 因为欢姐看似活泼天真,其实心中洒脱自然之态非常人可以比拟,我与她都清楚,母亲与姨母口中的当年,长辈们口中的当年,那样的日子不复存在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家族当年的盛况,如今也不过是长辈口中的陈年往事罢了。 并非我们骄傲恣意的资本。 于是翼遥从我这里学到的东西并不多,简单的六艺,是当年我与兄长一处修习的,虽场地之限,我却也将能教给她的都教给她了。 后来有了修婉,那丫头的性子太过活泼,有些像欢姐,却又不大像欢姐。 洒脱自然之态合该是我道之徒,她却一心念那四大皆空的秃头和尚之道,实在太过愚钝。 好在她天资聪颖,四皇子对她也无太多期望束缚,我便将自己所有所能皆传授给她。 她的性子一部分像欢姐,却又有太多的地方不像欢姐。 欢姐当年习轻剑,因为长剑来去凛凛如风,身姿潇洒有脱俗之姿。 而修婉……也罢,那丫头的奇思妙想也是气人,好在她想要该换武器之时重剑已摸到门道,倒是省了一场争端。 若修婉在我这里习了那所谓的开山斧、混金铛,我倒没什么,只怕欢姐要气坏了。 后来翼遥和修婉一个个的出嫁了,修婉远嫁那年,我站在城楼上看着连绵远去的车队,只觉心中空落落的。 我知道,是我修行不够,不够洒脱平常。 只是我如今却又有些迷茫,若我真做到洒脱自在,对亲人远去无动于衷,那我究竟是得道了,还是无情了? 我打坐静思一夜,第二日难得放纵,未早起功课。 庭前黄花开遍,我舞剑一场,雅音沉默在旁,待青锋入鞘,雅音一面将拧湿的巾帕奉上,一面笑着道:“主子今日身子较从前洒脱不少。” “是吧。”我应了一声,抬眸看她,眉眼间隐约透出几分笑意来。 雅音见了仿佛十分吃惊,却也一笑,眼圈儿莫名酸涩。 我静静垂眸,心内莫名。 四皇子登基之后成了皇帝,我也再次搬入了宫中,只是这次居于内宫,身为宫嫔,身份处境又不一样。 对我而言,在哪里住着倒都是平常的,时常在欢姐处品茶,看着欢姐静静打理那些香料药品,转眼几年时间匆匆而过,回头一看,只觉时光忽快,白驹过隙。 前朝争端愈发严重,欢姐为太子忧心,本也无妨,又奉姨丈之事,于是忽然消瘦,形销骨立。 我随欢姐出宫奔丧,扶着她出宫又扶着她入宫,看着她落寞消瘦,心如刀割。 于是待碧鸢跪在永寿宫正殿之上时,我并未阻拦,只垂眸看着手指一颗颗拈过念珠,静静听着,一言未发。 后来,皇帝驾崩。 我顺理成章成了先帝太嫔,又被尊为太妃,仗着的无非是这些年的几分香火情。 想不到自在在晚年,先帝崩逝之后,弘皓提出带着欢姐与我四方走走,也是逍遥。 江南漠北,青藏高山。 我想不到有生之年还有再临故土之日,看着满头银发的阿娘,我心中酸涩难忍,只觉自己分外不孝。 姑苏城中逗留许久,欢姐便闹着要去扬州。 美人遍布,人间仙境,想来欢姐是奔着游船画舫去的。 莺歌燕舞美人如云,看着欢姐如鱼得水般的乐趣,我哀叹一声长日蹉跎,与弘皓与娉楚对视,均是满心无奈。 阳光正好,湖水清澈。 一切都正正好。 我心中吟吟念了一句,眼带笑意地去看欢姐。 ※※※※※※※※※※※※※※※※※※※※ 感谢: 武林外传死忠粉投掷火箭炮x1 demeter投掷地雷x1 读者“武林外传死忠粉”,灌溉营养液+102020-09-0615:49:13 读者“啊忱很帅”,灌溉营养液+12020-09-0610:56:04 读者“花花虹的nc实习生”,灌溉营养液+12020-09-0522:47:49 读者“来个包子不要馅儿”,灌溉营养液+22020-09-0522:27:14 一一零 【青庄】 我从前其实不叫青庄,我本姓刘,家中排行第七,女儿轻贱,父母也不认得几个大字,于是我并未有个好听的正经名字,只顺着序齿排行,叫我:七姐儿。 一家子里里外外都是奴才,服侍人的,好在主家宽厚,不曾动辄打骂,爹娘和大哥都在府里侍候,按月有钱粮,勉强温饱,倒也温馨。 长到六七岁上,太太身边的管事嬷嬷来了家里,阿娘给我换了一身年里做的新衣裳,殷勤地让我给管事嬷嬷端茶。 管事嬷嬷态度很和蔼,笑着问了我许多事情,如今垂垂老矣,已没那个心力去细思她当年都与我说了什么,只记得最后,她温热的大手揉了揉我的头,笑眯眯道:“以后七姐儿就入内院伺候吧。” 我当时还未觉什么,只是阿娘欣喜若狂的表情与几位姐姐隐隐的嫉妒深深刻在我的脑海中,使我明白:这是一件好事儿。 于是我自然也欢喜。 第二日一早,阿爹守夜回来,听说了这事也极为欢喜。阿娘给大家下了面,我的是精细白面,打了一个鸡蛋,热气腾腾、香喷喷地摆在桌上。 这在从前是从未有过的待遇。 虽然家中有三人在府里办事,得以按月支领钱粮,可七女一子八个孩子,一家十一口人,指着那外院服侍粗使活计的简薄月例过活,哪里简单? 当时家中前头的几位姐姐都已出阁,唯有五姐、六姐还在家中,按理说也该轻省些。 但先是大哥娶妻倾尽家财,复又有姐姐们出嫁,也该预备嫁妆。阿爹是好面的人,虽只打更守夜服侍,可也不欲让人说自己是“卖女儿”,于是给姐姐们预备的嫁妆虽算不上丰厚,却也并不简陋。 于是即便少了好几张嘴,家里的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 我入了内院,算是家中一件极大的喜事。五姐六姐虽羡慕嫉妒,却也点灯熬油拆了旧衣洗净给我缝了新衣裳,大嫂子将嫁妆里的一匹细布取出,裁下一块尺头来,给我做了一件袄儿并一双鞋,在邻里间念叨了好几日,很得了贤名。 出阁了的姐姐们都回家探望,各给我带了礼物,面上有艳羡,也有淡淡的愁绪。 后来日复一日,我渐渐明白,她们是怕我在内宅犯了什么事儿,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没了。 乌拉那拉府并非苛待下人之处,可太太出身觉罗氏,一言一行都很有规矩,御下严谨,并不苛责,却让人很是害怕。 尤其太太看重她膝下的几位哥儿,从前有个妖妖娆娆的丫头想借三少爷一步登天,太太直接将她发卖到偏远之地嫁与一个老鳏夫,一家老小也都被打发到庄子上种地。 这个例子是老嬷嬷们几次三番与我们说过的,为的是告诫我们,果然,伺候一起入内院学规矩的小姐妹们便老实许多,也没人奔着东走西逛,规矩学习的极为认真。 后来嬷嬷渐渐与我们说了许多,或是格格身边的奶嬷嬷倚老卖老,仗着奶过格格一场,在外赌钱输了,那格格的首饰当了抵债,一家老小都被太太发配到庄子里;或是太太身边的丫头吃里扒外悄悄将太太屋里的财物拿给姨娘,也被太太发卖了,家里也没得好;更有内宅丫头与人私通领着外男进了内院,她自己被打了二十板子不说,从看门的到守园子的都吃了挂落。 我当时听着只觉害怕,从此更加谨言慎行,步步小心,唯恐得了不是,也连累家里。 可后来大了,服侍着格格渐渐成了格格身边得力的大丫头,到了当年的老嬷嬷也要尊重七分的时候,我也渐渐回过味儿来,那老嬷嬷当年打的便是吓我们的主意,好不叫我们起什么歪心思。 后来一日,有个老郎中来了,挨个给我们把脉。 我当时没回过味儿来,后来入了宫闱,守着冰冷衾枕,孤寂内室,回想前半生,却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太太身边的管事嬷嬷上门的前段日子,腊月里放炮仗,几个小伙伴到冰面上玩,露个大窟窿,我不慎失足掉了下去,很是病了一场,阿娘说险些就留不住了。 我病刚刚好了,管事嬷嬷便上门了,笑着问了我许多话,记得她当时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七姐儿生得好,一看就是个小美人胚子。” 待阿娘满面殷勤地送她出门之时,我跟在后头隔着门偷看,见到她将一个小布包递给了阿娘,面带遗憾地说着:“七姐儿真是可惜了,可也是天缘凑巧,未免日后不是一份福气呢?” 阿娘眼圈儿红着,抹了把泪儿,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不可细思了,念起这些事来,我总觉头疼得厉害,想来是老了吧。 不过我记忆犹新的是,我被选入格格院里的那日,也是那个嬷嬷来领着我去给太太磕头,然后送我到格格院里,紫藤花遍布的垂花门下,她再次揉了揉我的头,叮嘱我:“以后好生服侍格格,忠心、谨慎、小心,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这也是她对我的一句告诫吧,我当时犹自惊喜着,后来渐渐长大,却觉着她实在是内宅中难得的一等善心人。 格格的奶嬷嬷是个体态丰健的女人,我对她的面容已记不太清的,唯有那一双透着冷意的吊三角眼使我记忆犹新,至今不敢忘怀。 服侍格格的第一日,她给我训话,在廊檐下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给她磕头,口称:“嬷嬷。” 她冷冷地道:“日后服侍着格格,你忠心,自然有你的好处,若胆敢有不忠之处,嬷嬷我先饶不了你!这院里的事,我还是做得了主的!敢有二心,拉出二门去,不是打死就是配小厮!” 我听着害怕极了,连连磕头,喊着“不敢”。 一院子的丫头或明或暗看着我,隐隐约约都是好奇。 秋嬷嬷见我惊恐万分,方才满意,点点头,语气和缓些:“但你若待主子忠心,伺候的仔细,自然也有你的好处。” 我就这样开始了自己在格格院里的生活,格格还小,肉乎乎白嫩嫩的一团,玉雪可爱,一双眸子清澈,像年画里的娃娃。 我看着喜欢极了,却不能上前,只能远远地看着,做些粗使的活计。 后来太太进宫请安的愈发勤了,承乾宫中也时常有赏赐入府,或是给太太的,或是给格格的。 没过一二年,又来了一个面容明艳的丫头,同样的戏码再次在小院子里上演,不同的是,这回我半身坐在炕沿儿上陪着格格玩九连环,而那诚惶诚恐的,是另外一人。 我早一年前就有了名字,当时是陪着格格去正院给太太请安,服侍过早膳后,太太抱着格格在罗汉床上坐着,忽然看了我一眼,那会子正撤着早膳,太太一扬下巴,吩咐:“那碟子松瓤奶香卷给七姐儿吧,她也侍候了敏仪些日子,我看她很好,聪明、谨慎,也知进退。” 秋嬷嬷在一旁推了我一下,示意我过去谢恩,自己对太太笑道:“可不是,老奴也瞧着她好,比院里的丫头都伶俐!太太您看着顺眼,不如赐个名字给她?” 太太眯眼想了半刻,终于道:“姐儿屋里有了画眉、黄莺,这个就叫青庄吧。愿她庄重些,不是个妖娆轻浮的人品。” 这话我先头并不明白,但深宅大院中的许多事都是要事后细细回味的,如从前的训导叮嘱一般,我在被给了四爷之后,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从此我成了格格房里正经的二等丫头,每月五百的份例,拿回家去和阿爹的一样多! 阿娘很是骄傲,又总是红着眼睛看着我。我难得回家一次,她就揽着我在炕上坐着,问我些内院里的事情,然后慢慢叮嘱我要听嬷嬷的话,要小心侍候格格。 后来那丫头来了,也是几个月后,同样的情形,她被赐名鸳鸯,我们两个同住一室,成了一样的人。 出了格格院子,过一道月亮门向东去,越过水阁,会有一条甬道,通过那条甬道,绕过后花园,入一处简简单单的小院子,那里一度是我的噩梦。 层出不穷的女教习会教导我和黄莺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我们每人学了一样乐器,每人学了一点舞蹈,然后开始学习做羹汤,手上若被滚水、火星子或油点子溅到了,女教习会很生气,罚我们每人顶着书和一碗水在廊下站着,一站就是一二个时辰。 然后伤口会被涂上药膏,我用着觉得比从前大姐姐百般炫耀的大姐夫从外省带回的好药膏还好用千倍百倍,最后恢复起来,半点伤口都不会留。 回到院子里,跟着姐妹们一起和老嬷嬷学刺绣,嬷嬷对我们两个会格外严格,晚上守着灯拆了缝、缝了拆,直到做出来的鞋穿着轻软舒服、绣出来的花看着活灵活现。 格格对我手上时不时出现的伤口很是心疼,一开始甚至会泪眼汪汪地捧着我的手,问我:“青庄姐姐你去做什么了?怎么受伤了?我告诉嬷嬷,不让你去了好不好?” 而我只能看着格格,含笑摇了摇头。 这样一次又一次,格格不再问我这样的话题。直到有一年,宫里传出消息说皇贵妃封了后,又薨了。 太太把格格叫去说了半日的话,格格回来的时候眼圈儿发红,晚间我服侍她睡下,她拉着我的手不让我退下,于是我如小时候一般,脱了衣裳穿着寝衣抱着一床被子上了格格的炕。 我们两个很亲密地凑在一起,格格问我:“青庄姐姐,你会一辈子陪着我的,对不对?” 我当时已经明白了许多事情,听了格格这话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笑着说:“当然了。” 格格仿佛有些迟疑,又仿佛有些许的欢喜,总归最后叹了一声,呢喃道:“这样也好。” 于是一切顺理成章。 我陪着小格格入了宫,看着她成为了端庄守礼的四福晋,见她被德妃为难,见她因李氏而郁郁寡欢,我心都提了起来,为她伤心,也为自己伤心。 终于有一日,入了夜,我在等下扎着鞋底子,秋嬷嬷敲响了我的房门,态度很和蔼,说来找我说话。 我向炕上卷起的被褥看了一眼:鸳鸯今晚值夜。 我于是明白了些什么,笑着请她进来,给她倒了一碗茶。 秋嬷嬷好似惋惜地看着我,好半晌,方才笑着道:“七姐儿,你的好日子来了。” 我先时做懵懂状,复又好似明白些什么,羞红着脸侧过头去。 秋嬷嬷拉着我的手,对我笑道:“不必羞,能替福晋服侍爷,是你的福分,是你全家的福分。” 我抿着唇点了点头,第二日给福晋磕了头,字字铿锵地说:“奴才一生,奉乌拉那拉氏四格格为主,不当有违背忤逆之举,否则来生遁入畜生道,永不为人。” 格格泪眼婆娑地看着我,手中的动作几乎拧断了一条帕子,最后紧紧咬着唇,点了点头,让黄莺将一个包袱交给了我。 我轻轻退下回到房里,鸳鸯红着眼看我,又羡又嫉。 我没当回事,不多时她就忍不住腾地起身出去,我影影绰绰见到她眼圈儿红了,想来很是失望。 那个包袱被我打开,里头五尺大绒、五尺哆罗呢,另有一个小绢包,与当年管事嬷嬷交给我阿娘的很是相似。 轻手轻脚地打开上头系的扣,露出里头的东西来:一只赤金虾须镯、一对烧蓝海棠耳坠,是西府海棠的花样,我拿在手上看了半晌,第二日,它就出现在了我的耳垂上。 当夜,又有人扣响了我的门,是黄莺,她将两匹好料子交给我,然后与我坐了半晌,喝了我两碗茶,眼圈儿泛红地出去了。 随后没过几日,我便成了四皇子院里的“青庄姑娘”,搬离了和鸳鸯同住的屋子,住进了后罩房李。 又是黄莺,将一个大包袱给我,说是福晋的旧衣裳,然后看着我笑了一下。 我也笑了,其实福晋身量还不如我高,能给我的衣裳,又怎会是她的旧衣呢? 我打开一看,里头两身衣裳,底衣、衬衣、氅衣、马甲一应俱全,料子丝滑细密,颜色虽是水粉蟹青之流,却很是清新不凡。 我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太太给福晋预备的嫁妆中的好衣裳。 我眨了眨眼,眼圈儿总算不那样酸涩,对着黄莺点了点头,将东西收下了。 然后的几十年,锦衣玉食享之不尽,孩提时羡慕的那些红头绳、奶糖都成了打眼看不上的东西。 福晋待我很好,凡有什么好东西,记着宋主子,定然也记着我。 我随不大得爷的喜欢,在后宅中却过得很是顺心遂意,一切吃穿用度都是上好的,这是福晋的照顾。 后来渐渐的,福晋和李格格的关系缓和了,她和宋主子会叫上李格格和我打牌,有时在正院,有时在住云馆,谁赢了,第二日就要请一桌好的。 时常是宋主子赢,她的手气最好,不过每每我输的多了,下月月初的份例里定然会多一匣子散钱并金银锞子。 往往也是黄莺来送东西,我们两个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这样悠闲幸福的小日子缓缓流过,我有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很好,因为即便我嫁给一个男人做他的正头娘子,也只会一生碌碌、为生计发愁。 况平民百姓家的女人,生的太过美丽,并非好事。 我的容貌在王府中至少可以排到第四,看着虽不算什么,放到平常人家,也不是好事。 于是在福晋的庇护照拂下,我在王府里安安稳稳地过着日子,不得王爷宠爱,却无人敢轻视。 再后来,王爷登基,我顺理成章成了新帝的嫔妃。 当时阿娘已经去世了,嫂嫂与姐姐入宫给我这个“贵人”请安,言语间说我是有大福气的,又暗示我照顾照顾家里。 其实这些年我已经没少接济家中,当时也没说什么,没应什么,只给了些缎子、首饰做赏。 后来和已是皇后的格格说起此时,她笑道:“你自己看着办就是,青庄,我信你是个有分寸的人。” 是了。 我笑着答应了,然后凭着多年养性练出的水磨工夫轻轻敲打了家里人,继续在宫中养尊处优。按年节给家中赏赐,家中有人喜事也会凑一份,这便是我给娘家的照拂了。 当了贵人,我仍然在格格的照拂下过着顺心遂意的日子。 大阿哥是个孝顺的孩子,后来登基作了皇帝,也记着我这个刘额娘,尊我为太嫔、太妃不说,对我家里也多有照拂。 后来我病的实在重了,已是当朝太后的格格坐在窗前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眼睛肿的核桃一样,哭着道:“知欢那个没良心的妮子在外头可劲的野,也就你还能陪我说说话了,如今你也要走了,我在宫里还有什么意趣呢?” 我好笑道:“不是还有皇上和皇后吗?恭娴公主也在京中,小主子们都是孝顺的人,您何必自扰呢?” 太后不听这话,只继续红着眼圈儿看我,看我的心里没份儿,愈发舍不得了。 一时又想到还没来得及和宋知欢那个没良心成天到辈子在外头也不知回来看看的野人告别,应是拖着那口气在床上躺着,等到了她回来。 然后指着她骂道:“没良心的!扔下我们逍遥去了!” 太后在旁和我同仇敌忾,我只觉有底气极了。 宋知欢过来低服做小,我只哼了一声,没搭理她。 只是那哼的也不是中气十足,轻飘飘的,很没气势。 我心中懊恼,暗恨自己的身子。 那妮子又将一个小瓷瓶拿出来,将里头的药丸倒出来给我看,语气焦急地说:“这是我从蜀中求来的好药,最对你的症候,快吃了,病就好了。” 哪有那般的神药,我心中轻嗤一声,知道自己不过是到了寿数,五脏六腑衰竭了。 算来我也是好命,贫苦人家的丫头,本来养大都困难,却因祸得福得了好日子,养尊处优几十年,如今又活到六七十岁,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命格了。 不过看她急的要命,我还是勉为其难地吃了,果然如我想的:无甚大用。 看着那妮子急的直跺脚,眼泪珠子不停地淌着,我又心软了,自己悄悄叹了口气,拍了拍她,说:“好的,生死在天!”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宋知欢带着哭腔呜呜地说着,一面直摇头。 太后和她互相依靠着,在榻前哭的跟死了亲娘似的。 这话实在是不该我来想的,只是或许人之将死,心就野了,我竟然莫名觉着好笑,又有些欣慰。 一旁的帝后也眼圈微红,恭娴公主赶回宫来眼含热泪地盯着我只看,我竟觉心里万分温暖熨帖:我这活了一生,人说我膝下空荡五福,其实又有谁比我更有福气呢? 等闲哪个人死了,能让帝后含泪,能让长公主伤心? 不过是我罢了。 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原本吊着我的那桩事了了,我便觉着力不从心起来,先拍了拍那野妮子和格格,再对帝后与公主笑道:“人这一生,生死富贵由命在天。我这些年享了不少福,也是一等一的有福之人了!你们又何必伤心呢?” 这话说完,我自觉自己形象在三个小的心里一定拔高不少,想来此时他们定然觉得他们刘额娘是个心胸豁达、眼界开阔之人。 然而还没来得及得意洋洋,那野妮子就恶狠狠地瞪了过来,“说什么呢你?今儿我们在这儿,阎王来了也不能把人带走!” 又说大话。 我心中好笑,摇了摇头,想打趣她两句,张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哼哈两声,也是有气无力的。 原来不知何时,我竟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见我这般,殿内众人更是受不住了,我极为艰难地抬手,想给格格抹抹眼泪儿,告诉她:您哭的奴婢心疼。那野妮子就不配了,在外头逍遥那么多年,也不记挂着我。 这样想着,手举到半空,忽地气就接不上了。 我这一双看遍了牛鬼蛇神的眼,最后见到的景象,是格格和野妮子互相依偎着,面带惊恐哭相惨痛。 唉,命数到了啊。 也不知下辈子会做个什么东西,也不知还能不能再和格格、野妮子、黄莺、画眉她们见上一面。 我踢踢踏踏地走着,也不知怎么回事儿,这当了鬼竟然也飘不动,听来接我那两个说:敢在地府飘的鬼,都不在时间了。 我心有讪讪,撇了撇嘴,压住了想要向上跳试试能不能飞起的想法。 唉,幸亏没给我带那铁链子,不然我可得气活了! 格格啊,野妮子,你们且不用着急来看我!我自己在底下,还能快活两年呢! ——来自新任地府第一富婆:青庄女氏。 ※※※※※※※※※※※※※※※※※※※※ 雍正的番外……实在挤不出来! 明天就是咱们知欢潇潇洒洒,后天就是她在现代挥金如土了。 嘿嘿,那个小破空间总算要发挥用处了。 感谢: demeter投掷地雷x1 读者“灬湝一笑ヅ淡淡吿莂”,灌溉营养液+102020-09-0710:08:32 读者“如影随形”,灌溉营养液+302020-09-0623:16:33 读者“墨墨”,灌溉营养液+12020-09-0623:03:43 读者“evaaa”,灌溉营养液+32020-09-0622:16:05 读者“流璟”,灌溉营养液+52020-09-0622:08:08 一一一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重新转码,刷新本页←←←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我在清朝当咸鱼最新章节、我在清朝当咸鱼青丘一梦、我在清朝当咸鱼全文阅读、我在清朝当咸鱼txt下载、我在清朝当咸鱼免费阅读、我在清朝当咸鱼青丘一梦 青丘一梦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我在清朝当咸鱼、康熙慧妃的躺赢人生、 。 一一二 累,非常累。恍惚间大梦一场,上一刻依依不舍,下一刻身心俱疲。 别人交谈的声音隐隐约约传了过来,宋知欢听到陌生的男声说着:“病人的情况正在逐渐转好,这简直是医学奇迹!” 然后是一道十分激动的女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老天爷会保佑我们欢欢的。” “妈……”宋知欢挣扎着叫出一声,喉咙间的干涩让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脑子里昏昏沉沉,眼前白茫茫一片,这种感觉实在算不上美好。 我是谁?宋知欢。 我在哪儿?……如今大许是在二十一世纪的医院里吧。 那边说话的是谁?……妈妈。 妈妈! 宋知欢一时间觉得十分委屈,异世多年,纵然享尽了关爱,又怎么会不想念父母家人呢?只是那边的父母也太好了,好到让她无暇自艾自怜。 “我的女儿醒了!” 宋知欢昏迷的这些日子里,宋母几乎没敢合眼,精神敏感到了极致,每天仿佛一闭上眼就能听到女儿喊妈妈,这些天也搞了不少乌龙。 一开始医术人员还真没注意,不过等看到病床上躺着的病人睁开眼睛皱着眉转过头来的时候,大家震惊之余,又是高兴。 负责照顾宋知欢的小护士一下子眼圈儿都红了,一边推了推主治医师让他上来给宋知欢做检查,自己则出去推仪器,宋知欢隐隐约约听到她带着感慨和庆幸的声音:“我就知道上天会保佑好人的!” 好人。 宋知欢勾唇笑了一下,此时思绪回笼,她已经清醒不少,抬眼看向宋母,虚弱且艰难地对她笑了一下。 宋母顷刻之间泪如雨下,一下子扑了上来,握着宋知欢的手又哭又笑。 宋知欢反握她一下,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到底嗓子干涩的发疼,刚才那一声已是勉强,这会子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先别急着说话。”主治医是个三十岁上下男人,生的面如冠玉,气度温润,一身的书生气,当下一面查看着检测仪上的数值,一面对宋知欢笑着道:“你昏迷了太久,身体各器官功能都有待于恢复,步摇着急活动。” 又叮嘱宋母:“可以少给病人喂点水,不可多饮。” 这话说得文绉绉的,宋母这些日子却已经习惯了,连忙答应了,一面取了水来用小勺子小心喂给宋知欢,一面笑着道:“欢欢啊,爸爸回家给咱们做饭去了,一会儿他就过来了,啊。” 宋知欢咽了两口水,总算觉得喉咙上舒服不少,听了这话点了点头,笑了一下。 这时她才有心情去打量四周,病房实在不算小,除了自己躺着的这张病床之外还有两张陪护床,茶几、沙发、电视,带着小卫生间,屋子里角落上、桌子上满满当当都是水果和鲜花,病床另一边的小柜子上摆着一盆小茉莉,香气宜人。 “那几个孩子怎样了?”好歹也是把自己送到异世去的“小罪魁”,宋知欢免不了问上一句,嘴上问着,心里想到这里,也忍不住一笑。 宋母听了一抹眼泪儿,悄悄瞪了宋知欢一眼,那医生则笑道:“都很好,孩子被你保护的很安全,没出什么大问题。他们的家人都很感激你,如今你醒了,只怕是安静不了了。” 那就好。 宋知欢微微松了口气,若是把自己甩到异世去给人当了一回小老婆,那几个小的还没保住,那可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边简单的检查就在病床里做了,医生又开了许多单子,告诉护士按时间推着她去做检查,宋知欢正小声安慰着宋母,那边病房门忽地打开,一个中年男子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手上拎着个大饭盒,眼带期盼地看了过来,见到宋知欢虚弱地对自己笑,一下子眼泪奔涌而出,又忍不住地笑。 “大喜的事,哭丧什么劲儿!”宋母瞪她一眼,全然不顾自己方才也哭的稀里哗啦的,训起宋父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宋父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当下走了进来,将饭盒放下,然后握住医生的手千恩万谢。 医生笑着说:“病人自己求生的意志很顽强,可以说这次能醒过来完全是她本人的功劳。” 后头那个小护士冒出头来,说:“分明是好人有好报!”她一面说着,一面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糖塞给宋知欢,笑眯眯说道:“这是我自己做的,比外面卖的健康,也没有那么甜。等过了禁食期,你就可以吃啦!” 宋知欢对漂亮小姐姐一向没什么抵抗力,何况给的又是她喜欢的,当即连连点头。 宋母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等医生和护士们都走了,一家三口在病房里,宋母方才哭道:“我宁愿我的女儿不评那劳什子的十大好人,妈只求你好好的啊!欢欢,妈这辈子可就有了你一个,如今你醒来倒好,你有没有想过,你要真有什么是,你让妈妈怎么活!” 宋父也没说宋母觉悟不够高,只走到病床旁边,伸手揉了揉宋知欢的头,低声道:“欢欢,爸爸以你为傲,但也请你记住,在爸爸心里,没有什么比我的女儿健康快乐更重要!” 宋知欢笑了,一面答应着,又小声哄了宋母两句,方才问道:“十大好人?” 宋母听了恨恨瞪她一眼,“嗯,全国模范!颁奖的时候你还在病危期,有了今天没明天,你爸我俩都没心思去,让敏敏帮你领的。” 一面说着,又觉得伤心,自己坐在那里哭个不停。 宋父在旁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说:“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儿,你怎么还哭了呢?” “这是我女儿拿身体换来的,我能不哭吗?!”宋母瞪他一眼,“要是欢欢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多少个奖牌证书能把欢欢换回来?” 宋父拍着她的肩的手一顿,悬在半空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宋知欢握了握宋母的手,笑着道:“您这话说的,我现在这不是好好的吗?再说了,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救了两三条命,是造了多少浮屠啊?” 这一下受伤的可就不止是宋父了,宋母又恨恨瞪了宋知欢一眼,抬手在她额上点了一下,“你这张嘴呀!”一面说着,又想起另一件事来,连忙道:“老公你记得,等欢欢身体好点儿,咱们带她去寺里拜拜,这生死间走了一遭,好歹小命保住了,也得拜拜神佛,感谢神佛保佑。” 宋父连连点头,满口称是。 宋知欢瞬间瞪大了眼睛看他,“爸,这可不是你啊!说好的共产主义接班人呢?” “爸爸只要你好好的!”宋父手抬得高高的,落下时却只在宋知欢头上轻轻一拍。 见宋知欢面带疲色,他动作轻柔地给宋知欢掖了掖被子,小声说:“好了,睡会儿吧,爸爸妈妈都在这儿陪着你。” 宋知欢开始还没觉得,这会心里平静了,就觉得又疲又累,只是一会看看爸爸,一会看看妈妈,总舍不得闭眼。 宋母大巴掌高抬轻落,像哄孩子一样轻轻在宋知欢身上拍着,嘴上可不温柔:“死丫头看什么呢?快睡!” 宋知欢撇了撇嘴,余光瞥到宋父在一旁忍不住直笑,轻哼着闭上眼睛。 刚才还是家养大宝贝呢,现在就成野生的了。 待遇变得真快。 宋知欢心里为女人变心速度之快发出控诉的呼声,却也很快进入了睡眠。 见她安安稳稳地睡去,宋母方才有心思抽出纸巾擦了擦眼泪,对宋父道:“告诉欢欢那些朋友吧,这些日子也多亏了他们忙前忙后的帮忙。” 宋父连连点头,将饭盒拿到茶几那边打开,压低了声音道:“快来吃饭,等会欢欢醒了不还要去做检查吗?” 宋知欢一觉一直从晨光正好睡到天色擦黑,梦里梦到自己被人追着跑,浑身冷汗地醒来,才发现是被护士小姐姐推着做检查。 “醒啦。”护士看她醒了,笑了一下,说:“醒的正好,等会儿的检查也需要你醒着做呢。” 被小姐姐的笑容糊了心的后果就是被人支配着做了一大圈的检查,全部做完之后宋知欢只觉自己已经成了一堆骨头架子。 看她面如死灰地躺在床上,护士许是觉得好笑,思绪一转,来到她身边,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悄悄告诉你,咱们医院食堂的糖醋小排做的可好吃了!等你能吃荤腥了,我给你脉呀?” “这——”宋知欢眼睛一下就亮了,却还勉强矜持着,“不好吧。” “就这么说定了。”护士小姐姐抬起宋知欢的手和自己击了个掌,笑着告诉她:“你可得好好配合我们啊,早点康复,才能早点去吃好吃的。听说你喜欢吃火锅?最近商业街新开了一家川味火锅店,那味道……啧啧,绝了!麻的不刻意,辣的不过分,两种风味融合在一起,恰到好处。新鲜的毛肚进锅里一涮,香的哦!巴适!” “不要学四川银说话。”宋知欢一时口水泛滥成灾,略微哀怨地看了小姐姐一眼,看的小姐姐忍不住哈哈大笑。 “所以你要好好恢复啊,欢欢。” ※※※※※※※※※※※※※※※※※※※※ 说句实在话,欢欢这个名字很像叫狗狗。 沉思脸 还有下一更!今天我一定要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