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民国日常》 第1章 始 第一章 站在沪上的街头,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向晚晚拖着行李箱,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一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从她眼前飘落,然后被一阵又一阵的风一点一点地吹远。盯住那片叶子,向晚晚天马行空地发散思维想着,真是应景呀! 如果这是在一篇中学的语文阅读理解里面,题干处询问此处作者描写这片叶子的作用,那么语文老师给的标准答案应该是: 一,揭示了故事发生的时间与背景; 二,渲染了凄凉的气氛; 三,烘托了主人公惨淡的心情; 四,暗示了主人公悲惨的命运。 暗示了主人公……悲惨的命运?! 于是因着这一片无端飘落的叶子,向晚晚决定讨厌这个时代。 ……………… “抓小偷!他偷了我的包!” 远远的便看见一个人高马大的混混打扮的人被追赶着夺路而逃,怀里还抱着个包,边跑边一路翻找。周围的人早已见怪不怪,避之不及,惟恐惹祸上身。 世风日下!真是世风日下! 人们总是说什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两个词连在一起说出来,好像往前推上那么一百年,人心便好到十分,天下大同。向晚晚想,眼下看来,民国时期的古人,情操也未必高尚到哪里去嘛! 她一边愤世嫉俗,一边盯住抢包的人,假装走路时不经意地伸出腿—— “砰”的一声,将人干脆利落绊倒在地。抢包者手上的包也随着这一摔脱手,向晚晚目测大约飞出几十厘米,同时该人高马大的抢包者也华丽扑街,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向晚晚你真是goodjob!但是……脚好疼疼疼疼疼! 忽视掉脚上的阵阵疼痛,向晚晚向前走了几步,怕人爬起来捡起包又跑,于是情急之下一脚踩在那个公文包上,然后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地上抢包的人。抢包者迷茫抬头,两人一对视—— 向晚晚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现在这样的姿态实在是太嘲讽了有木有? 于是她想了想,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俯身关切问道:“怎么样?摔疼了么?要不要我帮忙?” 是在讽刺吧是在讽刺吧是在讽刺吧?只要不是个白痴,任谁都会觉得她的这番话是在讽刺吧?围观的路人一阵沉默,然后皆向她投以敬佩的目光。 然后向晚晚发现……这样好像更拉仇恨了…… 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假装四下看一看风景呢? 这里是法租界,街上的这一阵喧闹吸引了巡逻的巡捕,后面被抢的人也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扑街的抢包者利索地爬了起来,冲向晚晚点了点头,留下一句:“谢谢,我记住你了。”然后拔腿就跑。 向晚晚目送他壮硕的背影飞驰而去,觉得这样的速度在校运会上大抵也能拿上一个名次了吧?然后在寒风瑟瑟中哆嗦了一下,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威胁了? 世风日下!简直世风日下!这抢劫的还有理了?如果公民的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那么谁还有心情去见义勇为? 向晚晚决定讨厌这个时代! ……………… 被抢的是个年轻男子,他目的明确地冲上前去捡起自己的包,皱着眉头拍了拍包上向晚晚留下的脚印,然后开始清点包里的财物。 向晚晚见状,颇为不自在地将踩在包上的那只脚向身后藏了藏,然后小心翼翼问道:“怎么样,东西有没有丢呀?” 男子没空搭理她。 向晚晚有些失落,本想默默地离开,却被赶来的巡捕拦住。在围观群众那里了解了情况的巡捕义正言辞地说:“跟我回捕房录个口供吧。” 年轻男子闻言皱眉:“不用了吧?我也没有丢东西。” “这是规定。”脸圆眼睛也圆的巡捕板着脸严肃道。 所以说呀,警察总是在事后赶到的,巡捕也是! 向晚晚神游天外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们捕房管饭么?不用太多的,一顿,一顿就好!” ……………… 向晚晚没钱吃饭,事实上,在这个老旧的时代,她连钱都不认识…… 之前她不顾形象蹲在路边将行李箱翻了个底朝天,春天夏天秋天的换洗衣服以及被老妈偷偷加塞进来的五个苹果(向晚晚:干得漂亮!),再无其他。而随身携带的东西,除了一串可能以后再也没有意义的房门钥匙,和一叠失去了作用的□□信用卡学生卡公交卡门禁卡会员卡积分卡……便只下一只生日时得到的机械表,钥匙串上的一个肯德基送的起司猫挂饰和一把指甲刀,然后又翻出了一枚……一元钱的硬币? 全部的家当只有一块钱,又不是当下的流通货币又不是古董……简直不能够更加凄凉! 虽然捡回了一条命能够重活一次,但是面临眼下这捉襟见肘的现况,向晚晚还是觉得风雨四方,天意如刀。 向晚晚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医学生,刚刚经历过考研风雨路成绩出来之后因为过线山呼万岁,喜滋滋地离家千里迢迢而来奔赴崭新的研一生涯。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车流量奇大而街道奇窄的医院门口,一辆时速大约为七十码的车呼啸而过,即将奔向新一轮做牛做马新生活的的向晚晚骤然听见刺耳的刹车声,仓惶之间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只能记住一个丰田“a”的车标,脑子里的最后的想法便是“看来在驾校的时候师傅闲扯的没错日本产的车刹车果然不好这么远的制动距离怎么车速还是没有减下来呢?!” 带着“小日本的车我和你势不两立!”的悲愤,向晚晚重新睁开双眼,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岁月。 或许人意外身亡真的是会穿越的?这其中对于科学理论的诸多相悖这里就不细说了,单说这一点:一般车祸造成的穿越不应该是魂穿么?像她这种身穿的话不该是祖传的玉佩或手镯或项链或其他什么古物,某日染上血然后白光一闪穿越时空,或者有某种千年难遇一次的星象恰逢其会才能穿越的么?车祸之后身穿的话……算个什么事啊!大白天的被撞了之后人不见了不会让人觉得白日见鬼了么?而且向晚晚她现在一身无伤无痛的,手里还拖着一个拉杆箱,完全不像是刚遭遇了一场足以致死的车祸。 ……不过穿越已经够不科学了,就不要再计较这么多了吧? 简直像一场梦。 现实中的她死过一次,梦中的她又活了过来。可是谁又能说浮生不是一场大梦? 然而人人都得努力地活下去。 ……………… “卖报卖报,今天新出的《申报》!” 路边跑着卖报的报童手上的报纸,印着民国二十五年的字样。 嗯,民国历法从公历1911年算起,25加11等于36,于是现在是1936年。唔……1936年么……是个闰年,公历的2月有29天;大概在世界的某个大城市,现在还举办着奥运会……再多的,向晚晚表示,自己都还给了中学的历史老师——天知道历史什么的就是年代什么的最难背了! 从和平年代而来的女孩,对这个时代的了解,仅限于历史课上的几行苍白的描述,刚刚经历的考研政治里近代史的那草草描述的史实,以及以恋爱为主题的琼瑶剧《情深深雨蒙蒙》之类的半架空苦情戏。 可是即便只是这些,也足够让向晚晚知道,未来的中华大地,山河犹在,国泰民安。而这些正是这个时代的无数先贤英烈换来的。 所以她讨厌这个时代。 ……………… 捕房并不管饭,带着向晚晚回捕房的那个脸圆圆把自己的眼睛也瞪得圆圆的巡捕是这样告诉她的。这一点让向晚晚十分失落,但是她还是决定争取一下:“真的不行么?我可是见义勇为的好人,事后还被威胁了,还……还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来做笔录,你们真的这么残忍,一点福利都不给么。” “当然有,”巡捕一边看着她的笔录,一边答道:“口头表扬,口头表扬难道算不上福利?哟,你字写得不错。” 一边的受害人在签名的那一栏上一笔一划地签下自己的名字,闻言往旁边一瞥,然后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情愿地道:“我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向晚晚诧异于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不识字的人,转头惊讶地望过去——然后被人狠狠地瞪了回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如今身处的时代,抿了抿嘴,歉然道:“对、对不起……” 年轻男子轻轻哼了一声。 于是向晚晚又想起了自己身无分文的现实,一个头磕在桌子上,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又满怀期待地抬起头来,决定最后争取一次:“真的、真的没有么?可是我的真的、真的很饿呀……” “行了,我请你吃馄饨,”被抢包的人一脸嫌弃的表情,“看在你字写的不错的份上。” 向晚晚拿眼睛瞪他:“错,你应该说,看在我见义勇为挺身而出的份上!”话一说完,她又觉得不该对自己的衣食父母这么凶恶,于是又笑得眉眼弯弯,“总之,谢谢你了呀!” ……………… “见义勇为挺身而出”的向晚晚怀着“吃了这一顿还不知道下一顿在哪里呢”的心情,吃了成年男子两倍半份量的馄饨,然后在一众目瞪口呆的目光下,对对面的人矜持地道了声谢,然后努力维持着自身在大吃特吃之际,早就灰飞烟灭碎成渣渣的仪态,深吸一口气,扶墙出门。 向晚晚你真是goodjob!简直想给自己点个赞!吃了那么多次自助餐,其终极奥义“扶着墙进,扶着墙出”的门槛始终无缘触摸,这次在有人请客的情况下,被贯彻的比任何一次都要彻底!果然,在逆境之下,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等……等等。” 出资请客的人在叫她,出于礼貌,应该回应,这才是可持续发展的蹭饭之道——兴许人家一高兴下次就又请你一顿呢?向晚晚遂停下脚步,慢慢转身,回头,笑了笑:“你……还有什么事儿么?”如果说是还想请她一顿的话那么向晚晚举双手双脚欢迎!只不过时间还是另约一下。 再请我一顿再请我一顿!我有空我有空!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可以随便约!向晚晚心道。 失主一边付钱,一边皱了皱眉头,表情有些嫌弃,“你……是不是没有地方去?” 向晚晚露出一个“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真是不好意思哦”的表情,马上点头:“对呀对呀!” “……好了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向晚晚:“……”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雁南翔。 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何为淹留寄他方?1 寒意相侵。 向晚晚决定讨厌这个时代! 第2章 麻袋 第二章 人生真是无比的艰辛呀…… 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中,人们发明了很多词语,可以形容此刻的向晚晚:身无分文、囊中羞涩、一穷二白、一贫如洗、两袖清风……哦,还是个黑户。但是现在上海的黑户多了去了,从家中突发事故外地赶来投奔亲戚,然而亲戚却寻不到了的大有人在。真要数起来,流落街头的人大部分都是这样。 日光底下无甚新事,至少她不用为了编纂自己的来历而绞尽脑汁了。向晚晚苦中作乐地想。 在这之前,作为医学生向晚晚并不觉得谋生会是一件艰辛的事情。虽然是挣不到大钱还做牛做马累得要死要的活,本科五年研究生三年可能还有博士生三年然后规培三年于是终于可以3000块钱一个月地挣钱啦!但是按部就班一路下来,她也并不觉得自己的人生会有多大的出人意料的变化。 然而此刻,迷路在上海错综复杂的深巷之中,白昼的光辉渐渐隐没的将暮之际,向晚晚抬头,看见千百年来没有变化的明月,困惑于时间与空间的猛然隔离。 都不对!都不对! 时间、地点、人物,统统都不对! 向晚晚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一个中枢神经的反射时间要远远长过脊髓初级反射时间的姑娘,翻译成人话便是,她往往手脚的动作快过脑子的运作,思维总是比动作慢半拍。 比如之前制止抢包者的逃跑,直到抢包人落荒而逃,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做可能会被人记恨,甚至遭到报复。但是事情已经做了,也由不得她后悔。事实上她也从未遭到类似的所谓报复,于是也未曾有过真正的懊悔。 此刻向晚晚漫长的中枢神经反射弧到了头,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些什么。 地域,天气,季节,城市,街道,风俗,民情……一切都是陌生的,都需要从头了解,重新开始。 天大地大,十丈红尘,千千万万的行人在向晚晚身边匆匆而过,也不过只是一次擦肩的缘分。也不知道是幸运或是不幸,却独独是她,被遗落在近百年时光的罅隙里。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大概也唯有这明月,古今中外皆同。 向晚晚忽然感到刻骨的孤独。 ……………… 夜幕四合,上海深巷,迷路了——或者说她本来就不认识路,也就不存在迷路的说法? 正当向晚晚蹲下了身,对自己的前途迷惘无措的时候,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白脸!让你没眼色!敢对老子看上的女人献殷勤!看我不教训教训你!”然后是一阵拳拳到肉的殴打声。带头行凶的人骂骂咧咧,被打的人一声不吭。 世风日下!黑帮横行!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点伤春悲秋感怀身世的小资情调马上烟消云散,然后长年累月看古装电视剧所积累下来的那点侠义情怀顿时上了头,向晚晚遂蹑手蹑脚向那边张望了一番,目测行凶者有三个人,再估计了一下,觉得自己加上受害者也定然是打不过他们的,想了想,便瞅准时机扯着嗓子喊道:“抢劫啦,他们往这个巷子里面跑了,巡捕先生赶快抓住他!” 打击声骤止,小巷子里一时岑寂,然后一阵窸窸窣窣,带头的人摞下几句狠话,便匆匆离开了。 真是……太顺利了呀! 之后小巷子里沉寂了许久也不见动静,向晚晚真怕受害人被打得半身不遂偏瘫了,忍不住担心地跑过去,然后看见了一个……麻袋?哦不,是被套在麻袋里的人。 看来套麻袋将人打一顿的做法确实是源远流长,久有来之。可是套麻袋一般来说是为了隐藏打人逞凶者的面容身份,可是之前带头行凶的人说的那句“敢对老子看上的女人献殷勤”,却完完全全将自己的身份暴露给了受害人。还套个麻袋……不是多此一举么?也不对,在别人头上套一个麻袋,能够有效的遮盖住被揍人的视野,营造出了一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无助而又凄凉的氛围,成功地给人以压力,也不算是毫无用处。这大概算是……心理战? 向晚晚一边进行着关于“套麻袋打人的优越性与必要性”的学术性思考,一边三两下将麻袋扒开。昏暗的小巷里,仅有隐约的月光的照射下,白色的衬衣,黑色的马夹,缎带领结,面色隐隐泛白,紧皱着眉头,额头上有一层薄汗。他弓着脊背,蜷成一团,意识到人已经走了,这才艰难地睁开眼。一张熟悉的侧脸。 是今天请她吃了两碗半馄饨的那个失主! 向晚晚想了想,冲他招了招手算是问候,然后露出一个笑容:“真巧呀,又见面了,我叫向晚晚。” ……………… 然后向晚晚就想抽死自己。 无论怎么想怎么看,这种气氛下,自己实在也不该笑着打招呼的呀!应该……应该眼含热泪忧心忡忡地说“你没事吧?我送你去医院!”之类之类的……然后指不定他感动之下就会在请她吃一顿饭! 失主先生艰难地撑着身子站起来,费力地辨认出眼前人的面目,轻飘飘地开口:“哦,是你呀。” “是我是我。”向晚晚点头,见他一个踉跄,然后忙扶住他,“你……没事么?要不要去医院呀?” “不必了,送我回家就好。”他皱了皱眉,有些不情愿似的开口,“你不是没有地方住么。我可以暂时收留你。” 向晚晚一愣,意识到他说了什么,然后在去与不去之间天人交战良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最终屈服在一阵穿巷而过的寒风之下。 “呃……是不是应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向晚晚。” “……白奕秋。” 向晚晚:“……” 白奕秋:“……” 感觉气氛好像瞬间冷了下来,向晚晚愣了愣,然后绞尽脑汁想要说些什么来挽回这冷场的气氛:“你姓白呀?姓白很好的,真的很好!我知道不少姓白的人呀!白素贞、白飞飞、白秀珠、白流苏、白骨精……都是很好很漂亮的女……孩子?” 自称白奕秋的男子脸色更加不好了,然后奋力想要甩开她的手,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实在是被打得重了些,甩开未果。 向晚晚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一阵沉默,绞尽脑汁之后她忽然福至心田:“哎!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讽刺你的名字太娘了,像个女孩子?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的!名字么,只是个代号而已不是么?” 白奕秋终于挣脱了她的搀扶。向晚晚刚想上前,却听见他开口:“不必了,我到家了。我家里还有个妹妹,如果她问起来我是怎么受伤的,就说只是摔了一跤。” 这是他迄今为止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了,向晚晚听得一愣一愣的,然后叹道:“你还有个妹妹啊……”只不过感叹的重点似乎有点偏。 白奕秋皱眉:“总之,你不要乱说话就是了。” 向晚晚郑重点头:“放心吧!” ……………… 白奕秋的妹妹,是个八岁萌萌哒的小萝莉。 小萝莉白素素本来已经睡了,却被开门的声音吵醒,揉着眼睛睡眼朦胧地“哒哒哒”跑出来,看见白奕秋,脆生生道:“哥哥,你回来了呀!” 白奕秋嗯了一声,然后放柔了语调说:“素素乖,早点去睡,明天还要上课呢。” 白素素嘟着嘴,背着手右脚脚尖点在地上无意识划了划,“哥哥真笨!明天是周末,不要上学的!”然后又拿眼睛偷偷地往搀扶着自家哥哥的陌生人向晚晚身上瞟,小声道:“这个姐姐是谁呀?” 姐……姐姐? 小萝莉是在叫她……姐姐? 向晚晚瞬间觉得自己圆满了! 自从上了大学,走在街上遇见从五岁到十岁的正太啊萝莉啊,那甜甜的天真的嗓音喊出来的称呼——“谢谢你,阿姨”,简直是穿心一箭!有那么老么?真的有那么老么?明明……明明她家里还有一个比你们这些小家伙还小的妹妹!一个妈生的!她都喊都喊自己姐姐的!你们这些个小鬼凭什么喊阿姨! 向晚晚觉得对于那些初初为人父母的家长来说,教会自家的小孩学说“谢谢”固然重要,然而教会他们正确地使用“大哥哥”、“大姐姐”之类的称呼则更为重要。 因为这一句“姐姐”,向晚晚对白素素小天使的初始好感度立马up!up!然后捧着一颗化成了蜜糖的心,柔声道:“我叫向晚晚。你哥哥太笨了,今天走在路上摔了一跤崴了脚,我好心送他回家的。” 白奕秋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但还是忍住了心里汹涌而来的不满以及将她扔出去的渴望,板着脸对妹妹道:“就算明天不上课,你也要好好睡觉。” 小萝莉“哦”了一声,低下小脑袋偷偷地瞟了瞟自家哥哥又偷偷瞟了瞟向晚晚,这才安心地“哒哒哒”又跑去睡觉去了。 看着小天使离开也依旧萌萌哒的背影,忍不住失落的向晚晚瞪了白奕秋一眼:“明明是你开门吵醒的人家,人家关心你才出来的,板着一张脸给谁看呀?” 白奕秋没有理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个房间,里面有张床,你可以睡那。” “有被子么?”向晚晚马上反射性地问了一句。 “……有。” ……………… 折腾了一番终于躺上了床,向晚晚本以为自己能够很快睡着,黑暗中闭上了眼。然而脑子里却浮光掠影闪过纷繁冗杂的各种画面,历史与未来、记忆与现实的画面光怪陆离交错杂糅,向晚晚脑子里却清醒无比。 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声响。 第3章 白素素 第三章 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声响。 小萝莉白素素天真软糯的声音响了起来:“姐姐姐姐,晚晚姐姐,你睡着了么?” 向晚晚闭着眼睛说瞎话:“睡着了,我早就睡着了。” 小萝莉静默了一瞬间,然后“哒哒哒哒”奔过来准确地钻进向晚晚的被窝,掀起瞬间的凉意,然后小萝莉七手八脚地抱住她,“咯咯”地笑着说:“骗人!睡着了怎么还会说话呢?” “我是在说梦话呀!”向晚晚一本正经。 白素素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反驳,然后有些生气地道:“总之,你就是没有睡着!” “素素真聪明,这都被你发现了!” 小姑娘有些小小的得意:“这算什么啦!总……总之,我来找你是想问,哥哥他真的是摔了一跤受伤的么?” “当然是的呀。” 小姑娘严肃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肯定不是的!他肯定又被人揍了!还想瞒着我不让我担心!” 向晚晚“……” 小姑娘忧心忡忡地说,“他又被人揍了呀……这可怎么办呀……” 白素素小姑娘已经陷入忧国忧民的心境中不可自拔,向晚晚觉得白奕秋英雄的哥哥形象其实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其实,你哥哥他的确不是摔了一跤崴了脚,他是为了……为了给我追回被抢的包,这才崴了脚。我为了感谢他,所以就送他回家了。” 白素素小姑娘有些存疑:“可是……那他为什么要骗我呀?” “因为……因为你是她妹妹,她不想在你面前丢脸呀!”向晚晚绞尽脑汁,然后灵光一现福至心田,“你看,我到的时候没有拿包对不对?” 白素素:“嗯。” “因为包被抢走了啊!你哥哥又没有帮我追回包,又把脚崴了,所以觉得很丢脸,不想让你知道。”向晚晚越编越觉得的确像那么一回事。 “才没有呢!”白素素说,“哥哥很勇敢呀!一点都不丢脸!” “好了,知道你的哥哥这么勇敢,素素是不是该安心地去睡了呀?” “嗯,晚安!” “晚安。” “……” “……” “……” “不是说了晚安么?素素你怎么还在这里?” “因为外面太冷了呀……晚晚姐姐今天我和你一起睡好不好?好不好嘛~” “好……” “晚晚姐姐真好!晚安!” “晚安……” “……” “……” “晚晚姐姐,你的名字是晚安的那个晚么?” “……是的。” “真巧!” “……是很巧,不过素素,不要再说话了,否则你哥哥就会把你的嘴巴给缝上。” “哦……那还能拆开么?” “不能了,所以睡觉!从现在开始,一句话都不许说了!” “哦……” “……” “……对不起我又说话了我保证我再也不说了晚晚姐姐晚安!” “……” ……………… 第二天早上向晚晚是被白素素小姑娘给叫醒的。 软萌软萌的小萝莉有着小孩子特有的精力充沛,即使昨晚折腾了许久很晚才睡清晨就起,也依旧活力十足。白素素自己穿戴洗漱完毕便自告奋勇跑到街头去买早餐,还十分贴心地买了向晚晚的一份。 将买来的早餐认真地摆好放在桌子上,小姑娘便“哒哒哒”跑过去叫向晚晚起床,“晚晚姐姐,起床啦!吃早餐啦!” 不得不说小姑娘白素素实在是get到了重点,听见“早餐”二字,原本还有些犹疑的向晚晚马上精神百倍翻身而起,捏了捏小姑娘的脸,意犹未尽地说:“我这就起来。” 白素素小姑娘摸了摸脸,嘟起了嘴:“不要捏我的脸啦!” 向晚晚想了想:“那……摸头可以么?” 小姑娘沉思了一会儿,矜持地点点头:“但是,你不可以把我的头发弄乱了哦!” “好!”向晚晚兴高采烈地伸出爪子,摸了摸小萝莉的头,“别怕,弄乱了我再给你梳一个。” 早餐是豆浆和油条的标准配置,白奕秋坐在桌边,脸色不是很好。当然他面对向晚晚的时候,脸色一向不是很好,于是向晚晚也看不出什么差别,只是怀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心情风卷残云般的吃掉了自己的一份早餐,盯着剩下的,神色遗憾而怅然。 早上起床看见妹妹从昨晚上住进来的不明身份的陌生房客的房间里出来,虽然妹妹是女孩子,向晚晚也是女孩子,但是白奕秋还是觉得不开心。看见妹妹那么自来熟地主动替向晚晚买了早餐,还去叫她起床,白奕秋的脸色愈发的不好。素素简直是太没有危机意识了!第一次见面的人就能亲密成这样,那街上随便一个人不都能把她拐走?! 白奕秋没有意识到,正是因为向晚晚是他带回家的,白素素小姑娘才会对她这么信赖。 总之现在,他看向晚晚极其不顺眼—— “晚晚姐姐,你家住在哪的呀?”小姑娘咬着勺子,含糊地问道。 向晚晚正襟危坐:“我是到上海投奔亲戚的,可是亲戚没有找到——”神色悲痛,“包还被抢了……” “噢噢!这个我知道!哥哥就是见义勇为想要为你追回包这才崴了脚!” 白奕秋:“……”他怎么不知道? 向晚晚给了白奕秋一个自以为意味深长的眼神交流,但是白奕秋只觉得自己被瞪了一眼…… 小姑娘忧心忡忡:“那晚晚姐姐你不是没有钱吃饭……还没有地方住?” 向晚晚沉痛点头。 等等!白奕秋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没等白奕秋作出反应,小姑娘白素素已经开口:“没关系,晚晚姐姐你可以像昨天晚上一样住在这里,像现在这样在这里吃饭!” “可以吗?”向晚晚惊喜问道。 当然不可以! “当然可以!”白素素道,然后转头眨巴着眼睛望向自家哥哥,一脸的理所当然,“对吧,哥哥?” “……”白奕秋艰涩地开口,“当然……可以。” “对吧!”白素素小姑娘一脸的得意。 “我回付钱的。”向晚晚诚恳地说,然后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我现在没有钱,但是我会想办法挣的。在这之前……我可以给你们干活,大概是不够的……但是暂且能够抵一抵的吧……总之,钱我一定会还的!” 白奕秋轻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推了碗转身就走。 向晚晚呆滞了一瞬间,然后兴奋地问白素素:“素素你吃饱了么?” 白素素乖乖点头。 “那……还剩下的这些,为了不浪费,那我就吃掉了哦!”被饿怕了的向晚晚盯着桌上的早餐,目光灼然而热切。 小萝莉赞同地点头道:“嗯,不能浪费。老师说过的,浪费可耻!” 由于被气到了、所以吃得没有以往多的白奕秋:“……” ……………… 来到民国二十五年,第一份正餐是馄饨,第一晚睡的是阁楼杂物间,第一份工作是……保姆? 不论如何,能够迅速地安下身来,便是一个不错的开始。日子总会是越过越好的,向晚晚想。 然而作为一个受过二十一世纪高等教育的人,大学考入985院校学习临床医学的并且考上研即将开始新一轮深造的高材生,此刻向晚晚却觉得自己分外没用。那些专业的知识在没有前辈的带领下显得格外苍白,她所掌握所了解的不过是一些脱离临床实践的、苍白而书面化的知识,还没有来得及真正接触临床工作,向晚晚便来到了这里。 诊脉看病给人开方子?抱歉她学的是西医,中医只是一门必修的选修课,知道一些基础知识应付过考试便是向晚晚的极限了…… 西医?抱歉,西医的各种诊断都需要借助各种高精尖的仪器,何况向晚晚五年医学只念了个理论,专业知识实在是不过硬就别提行医了…… 没有学历的证明,没有相关领域专业权威人士的推荐与作保,自身专业素质也不过关(……),那么这医学一块,只能暂且划去。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认识一个叫做向晚晚的姑娘,没有人与她相识,没有人能够证明她前二十多年所经历的一切。 ——那么她能够做什么?她还能够去做什么来养活自己? 去纺织厂当女工?据说在这个时代这可是个高收入的职业,不托关系的话,人家还不会要她呢。 学《情深深雨蒙蒙》里的依萍去上海的舞厅当歌女?虽然脑子里有着后世众多的歌曲,但是……但是,就凭她这样的一把破嗓子以及站在台上声音就发抖的心态? 去厨房帮佣,打扫卫生,洗洗盘子?这些她现在就在做,换个地方做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还是去工地搬砖(……)?不不不,那是学土木理工科的那些男同学才会去做的事情!何况工地看她是个女孩子恐怕也是不会要的…… 想她向晚晚,作为二十一世纪受过高等教育的新时代女性,花样年华,三观端正,一腔热血,积极向上,热爱生活,吃苦耐劳……只不过大学没有机会念完便英年早逝,而且……历史没能学得太好而已。到了民国,难道只能去洗盘子端盘子么? 绝对不可以!那太丢脸了好么?! 要去找工作!一定要去找工作! ……………… 第4章 弃医从文 第四章 也不知道是谁规定的,但凡小说影视里面将故事的背景定在这个时代的上海,那必定是灯红酒绿、衣香鬓影,繁华盛景之下该有着无限的机会,只看你抓不抓得住。然而现在仔细想想,谋生的确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啊……向晚晚感叹。 前途迷惘,后不可退。 无处可逃,只有迎难而上。 此刻向晚晚,尚且还没有对这个时代清晰而深刻的认知。在她眼里,似乎天下承平日久,日子只要努力去过就能过好,没有太大的波折,也没有太大的艰辛。就像是中学生总爱在作文里写的一样,历史的车轮缓缓碾过,在这之下的所有人都是微不足道的。对平凡度日的人们而言,历史这种东西还不及一根羽毛来得重。他们无法预见未来,而其实,他们也终将成为历史。马克思说,人民群众是人类历史的创造者。你以为你只不过是平凡度日,然而你们的行为却也恰恰可能正在创造历史。 或许……还是该去街上看看,记得墙上报纸上都会有招聘的小广告,向晚晚实在不想沦落到只能去搬砖或者扫大街的境地…… ……………… 在不迷路的前提下,向晚晚谨慎出了门。白奕秋和白素素小天使住的地方不是什么洋房,只是上海弄堂里小小的一个院子,看起来像《情深深雨蒙蒙》里依萍她们家的样子,门口看起来的话……也就像雪姨喊着“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时敲过的那扇门…… 往外走,出了弄堂,走到大街上,世界豁然开朗。 但是世界也是陌生的,古旧的。沿街有小摊贩在叫卖,卖水果的,卖报的,卖香烟的……弄堂口的墙上贴着各式各样的广告画,上面画着妖娆美丽穿着旗袍的画报美人。地上和空中都预设有电车行进的轨道与电缆,一阵铃声响起,电车远远驶来。 开往哪里啊?票价会不会很贵啊? 这又让向晚晚想起了自己身无分文这一悲伤的事实。 ……………… 街边报童吆喝着卖报:“卖报卖报!卖报卖报!10月19日头条,路寻先生逝世!路寻先生逝世!” 向晚晚:“……” 路寻先生……逝世了? 路寻,原名邹书仁,浙江绍兴人,中国现代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发表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篇白话小说《狂者日记》,成为新文化运动的主力军…… 昔年背过的路寻先生的生平浮现在脑海,但是向晚晚如今以这样接近的方式,才知道,原来路寻先生是在1936年10月19日,在上海逝世的啊……想起初中高中时期,语文课本上本本如约而至的、署名为路寻的、诘屈聱牙的文章,再加上课后“朗读并背诵”的要求。原本在印象中早已逝去的、只存在于历史中的一代文豪,其逝世的新闻陡然出现在身边新出的报纸上…… 原本以为的历史,现在是向晚晚的生活。 这里是民国时期,是黑暗的中国近代史。 向晚晚有那么多的理由讨厌这个时代。 不管路寻先生的文章出现在语文课本上是如何让一众学渣哀号遍野,但是面临他的讣告,无论如何,向晚晚觉得自己都该默哀三分钟。 那可是路寻先生,一代文豪,弃医从文实乃我辈典范…… 等等,弃医……从文? 对呀,怎么会忘了呢?弃医从文! 古今中外多少弃医从文者在文学领域成为一代大家!中国有路寻,郭莫若,于华等,日本有名的有渡边淳一,还有写了“福尔摩斯系列”的柯南道尔,《月亮与六便士》的作者毛姆…… 向晚晚努力为自己打气:加油,向晚晚,你可以的!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新时代年青人,你来自未来,你观念进步。读书破万卷则可下笔如有神,你在老师的要求下乖乖看过那么多公认的古今中外各大名家名作,你还受过那么多网络文学的熏陶(……)。 不求成为一代文豪,一篇文章下来引得洛阳纸贵,但是糊口的话……总归是没有问题的吧? ……………… 向晚晚决定成为一个作家。 不行不行,作家这个词太高大上了,用词要严谨,还是换一个低调点的,那么就……自由撰稿人? 嗯,向晚晚希望,对,希望,成为一个自由撰稿人。 在这个时代,网络还没有发展。没有人脉、对文人圈子完全不了解的向晚晚能走的路只有投稿,通过信件向报刊杂志投稿,稿件的类型大概也只能限定为小说、评论、杂文之流。 做学问不能闭门造车,写文章也是做学问,由此可推出,写文章也不能闭门造车。 所以在此之前,应该先做一番市场调查。包括现如今有哪些报纸接受自由投稿;报纸都登一些什么类型的文章,爱情、悬疑、奋斗等等;文章的篇幅一般如何,百字、千字、还是长篇连载到几万字几十万字甚至几百万字;以及现如今的读者们喜欢些看些什么…… 需要报纸! 于是再次意识到自己身无分文这个事实的向晚晚灰溜溜地回了白家。 ……………… 今天放假,白素素小天使乖乖呆在家里,知道向晚晚想要看报纸,在家里一阵翻找,整理出许多的旧报纸,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家里只能找到这么多了,再旧一点的报纸都被卖掉了。” 向晚晚摸摸她的头:“已经很多了,素素很厉害的!” 白素素得了夸奖有些害羞,她在一旁看着向晚晚翻着那些报纸,好奇道:“晚晚姐姐,你是要干什么呀?” 向晚晚严肃道:“我在做市场调查!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白素素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于是白奕秋回家的时候,打开院门,一只旧报纸折成的纸飞机悠悠然飞过来,飘到了他的脚边。仔细看去,院子里已经堆满了不少这样的纸飞机,花式还各不一样。就看见向晚晚带着自家天真不谙世事的妹妹在就报纸堆里面扑腾,两人都弄得灰头土脸的,向晚晚是拧着眉头在人……看报纸,而自家的小妹妹正拿着一张报纸问道:“晚晚姐姐,这张报纸,你还要不要呀?”向晚晚随意一瞥说了句“不要了”,白素素便欢天喜地地将报纸平铺在地上,拿出裁纸的小刀,一边哼着歌一边仔仔细细地将报纸成一小张一小张的,叠好一架纸飞机,便严肃地在飞机头上哈一口气,然后往门外一扔—— 哥……哥哥什么时候来的=口= 白奕秋一时不知道该对眼前的这番场面作出怎样的反应,好像作为大家长,他应该义正词严地斥责一番。但是想起妹妹之前哼着儿歌开心的样子,再看看她现在惴惴不安的小模样,现在于是白奕秋又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地冷酷无情。纠结之下,他不知道自己的面部表情扭曲到了怎样的境地。 小萝莉白素素原本立正站好背着手低着头,等了许久,偷偷拿眼角瞥了自家哥哥一眼,瞬间受到了惊吓。 哥哥他好、好可怕qaq……怎么办怎么办,晚晚姐姐背对着大门还没发现,要不要提醒一下她? 这时,白奕秋纡尊降贵开了金口,他自以为很和颜悦色地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白素素想了想,从之前的谈话中翻出一个虽然听不懂但是觉得好厉害的词语:“晚晚姐姐她在做……市场……调查。” 白奕秋:“……” 市场调查?那是个什么鬼东西?简直是在带坏小孩子! 白奕秋强忍怒气,上前几步将向晚晚从报纸堆里拎了出来,劈头盖脸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向晚晚悚然一惊,下意识答道:“我得自己养活自己!” 那么就是找工作了?白奕秋的脸色略略和缓了些,但还是皱了皱眉头道:“你是在看报纸上的招聘启事?”白奕秋一边说着一边俯身去收拾那些旧报纸,“这些都是很久之间的旧报纸,找工作当然要看新近的报纸,你要的话我给你……”却无意识瞥见一段话—— “我明明知道自己是个卖身体的女人,假使在房里随你骂我笑我,我都可以马虎、忍耐,因为只有一二个知道。如果路上,或者许多人一起,当面指明我:啊哟!这个是私娼呀!只要给我听得,我马上要敲他的耳光,我便拿柄剪刀立刻自杀了!朱先生,这是人的一股血性之气,一个人没有这股血性之气,还有做人的道理吗?1” 等等,很眼熟的样子。白奕秋手上动作一顿,然后一把抢过向晚晚翻出来的那些报纸,摊开的那一面,居然都是按照连载顺序罗列好的小说《亭子间嫂嫂》的连载。 再想到自家天真的妹妹也陪着向晚晚一起在这里胡闹,也许……也许还看见了“私娼”之类的词语,白奕秋瞬间青了脸色:“向!晚!晚!这是什么?这就是你所谓的找工作?” “我是在做市场调查。”向晚晚解释道,“我想当自由撰稿人,靠稿费来养活自己。” 白奕秋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然后冷笑一声,“好,你说说你看出来写什么名堂。” “首先,我得先知道现在的报纸上都有些什么文章才对呀。”向晚晚整理了一下思路,道,“现在上海的报纸,大概分为两个流派。一类是大致偏向于由政治、外交、战争相结合的严肃新闻,暂且称它为大报好了。另一类就叫做小报好了,小报的种类那可就多了,上天入地无所不包。当然这不是重点,我关注的是小报上的文学。眼下小报上的文学以长篇连载小说为主,来来回回都是那些有名的文坛文人。我猜测读报的人也认他们的小说。题材也很老套,大概就是以前语文老师所说的‘鸳鸯蝴蝶派’?他们热衷的题材是言情小说,写才子佳人‘相悦相恋,分拆不开,柳荫花下,像一对蝴蝶,一双鸳鸯’2。” “才子佳人?比如这个?”白奕秋扬了扬手里的一叠报纸,有些不以为意。 “这个不太一样!《亭子间嫂嫂》这是一部哀艳写情伟构。”向晚晚背过手,严肃道,“能这样有人情味地写下等妓女生活,新文学史到现在大概还没有过。从亭子间里看上海黑道白道,听风尘女子说社会的伤感故事,你不觉得这极具文学价值么?” 白奕秋有些呆滞。 是的,他其实是看这这篇小说的,或者说全上海弄堂里,随意拎出来十个人中,大概有八人都是知道这篇小说的。《亭子间嫂嫂》这部小说,刊在《东方日报》上之时是大为哄动的,社会上的上、中、下,三等人士,无一不都关心着亭子间嫂嫂顾秀珍的遭遇。今天看过,明天非得一早去买报来看不可。白奕秋曾数次亲耳听到路上有人大谈《亭子间嫂嫂》故事的。一次在十四路电车上,有个女学生手里拿了份报纸,嗟叹着《亭子间嫂嫂》的命运恶劣。在连载期间,白奕秋也着实为故事中女主角的命运牵肠挂肚了一番。3 但硬要问起大部分的人们看过之后的感受,那大概就是“顾秀珍真可怜”、“没文化真可怕(……)”、“她运气真不好”、“怎么不努力一把抓住机会”……之类之类老生常谈式的感慨。 可是向晚晚不一样。 向晚晚她对这篇小说的评论一听就十分的高端大气上档次,什么“文学价值”、“新文学史”、“流派”之类的词语,一听就觉得格外与众不同,显得格外专业。难道……这就是文人看文章与小市民看文章的区别么? 或许向晚晚她是认真的,或许她真的能成为作家。白奕秋浮现出这样的想法,又想起当日捕房的巡捕曾夸赞过她的字。如果不是常年同文字打交道,又怎么能练出一手好字? 白奕秋一时半会有些不知所措。 向晚晚这般侃侃而谈了一番之后,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不对,你不是说你不识字么?怎么能认出报纸上的题目?” 白奕秋:“……” “……你骗人的?” 白奕秋皱了皱眉头,掉头就走。 “哎!等等!”向晚晚出声挽留。 白奕秋迟疑了一下,转过了身来,皱着眉头道:“还有什么事情?” 向晚晚眼巴巴地望着他,期期艾艾开了口:“那些报纸……能放下来么?上面的连载我还没看完……你知道追连载是一件多么虐心的事情么?” “……”白奕秋铁青着脸,将报纸放下,“砰”的一声摔门而去。 第5章 摔书的冲动 第五章 那是一叠从白素素废弃的作业本后撕下来的稿纸,边缘被撕扯得极其不工整,新旧不一,凌乱地散落在靠窗的桌上,上面是不同于白素素那猫抓狗刨的娟秀字迹。白奕秋俯身,拢好桌上一叠零散散落的稿纸,一张一张整理好。 “上海为了‘节省天光’,将所有的时钟都拨快了一小时,然而白公馆里说:“我们用的是老钟。”他们的十点钟是人家的十一点。他们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1” ——像是什么上海大公馆里的故事,看着开头似乎也还像模像样的,像是那些小报上刊登的文章的开头,只是怎么不继续往下写了呢?白奕秋皱了皱眉头,继续往下看下一张。 “当上海法租界一带华灯四起的时分,夜上海舞厅的楼梯上便响起了一阵杂沓的高跟鞋声,由金大班领队,身后跟着十来个打扮得衣着入时的舞娘,绰绰约约地登上了舞厅的二楼来……2” ——之后的字迹被随意地涂涂改改了一番,就此中断。这个约莫是大上海歌舞厅的故事了。再往后翻看,大抵上都是类似的一些开头。白奕秋思忖着向晚晚大概是在练笔。只是一些开篇的描写罢了,没有进入正题,也无所谓什么被吊起了胃口之类想看下文的意思。漫不经心地往下看去—— “准备向《晶报》投稿的主题征文不见了,主角(没有想好名字暂且叫主角吧)觉得定然是嫌疑者三人中的一人偷的。” 这个……是什么? “那天下午阳光尚好,a伏案写作偶然间看见《晶报》的主题征文,题目深奥,不容易理解,立意解题相当艰难,然而那一瞬间他文思泉涌,伏案写作一挥而就。完成之后搁好笔,再读一遍自己的作品,主角不禁为自己击节叹赏,心想拿这篇文章去投稿,不怕不中选。 “读完后,主角随手将它放在书桌的一边,再提笔给母亲回上一封信。事实上,他之所以文思泉涌,正是因为母亲来信中透露的消息。信写完,他取出信封写上地址并贴好邮票。斜过眼光偷看一下,坐在我邻座的两个人,都没有发觉他这时候的异常兴奋的表情。 “主角的宿舍里共有三个人。一个叫a(没有想好名字暂且叫a吧),是主角的同班同学,另外一个年龄较小的,叫b(没有想好名字暂且叫b吧)。三个人各占有一只书桌,相联成丁字形,a左b右,主角居中,相互成犄角形。主角瞧见舍友两人,a握笔在凝思什么,b则摊开了一本书在默默地背诵。主角边看边粘折信封,心想幸而二人都没有发觉他那种乐极颤栗的状态。将信投递出去,主角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洋洋得意,想拿方才的试卷重读一遍。 “不料书桌上空空如也,稿纸竟然已经不翼而飞!” 之后便是主角在心里天人交战,罗列出舍友二人种种的可疑之处:a与主角是同班同学,也曾流露出对这个主题征文有兴趣的意思,何况他平时沉默寡言,性情孤独,人不容易接近,在主角丢失稿纸的时候,正预备往外走去;b则是曾有前科,过去曾拾到了人家的书本,藏匿不报,私下出售,后来事情暴露,被学校记过一次,同学都鄙视他;还有c,c曾经在主角奋笔疾书的时候进来借过笔,站在主角身旁观望了一会儿他写的东西,而且c曾经与主角有过矛盾,生过口角,为了报复而做出偷稿纸的事情也犹未可知。 以上就是三个犯罪嫌疑人。 然后……然后就没有了。 ……真是够了,就不能写完吗?只有一个开头算什么样子?白奕秋有些泄气似的猛地将手上的稿纸一摔,然后紧紧拧着眉头,犹豫了一番,在桌上四下翻找,妄图找到向晚晚遗落下的后文文稿。 ……………… 追连载什么的简直是虐心虐身! 这一整天白奕秋心里都堵得慌。他是早上看到的这些文稿,向晚晚前一天晚上自告奋勇揽下了接送白素素上下学的差事,眼下出门去了。而白弈秋就要出门去上班……白弈秋的感觉更不好了。 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他终于有机会把困扰了他一天的事情问出口:“偷稿子的究竟是谁?” 向晚晚和白素素两只脑袋齐刷刷地抬起来望着他。于是白奕秋的感觉更加不好了。 白素素歪着头好奇地问道:“什么稿子?晚晚姐姐写的么?” 向晚晚将筷子一摔,然后眼睛发亮地问他:“你看了我写的东西?怎么样?有什么感想?” 白奕秋不自然的别过头去,别扭道:“只是偶然翻到了而已,你自己都这么随便地扔在桌子上,难道还怪我擅自看了么?” 向晚晚摆了摆手:“没有没有,写了就是给人看的。”然后若有所思道,“所以你果然是识字的吧!” 白奕秋皱着眉头不耐烦重新问道:“所以说偷稿子的究竟是谁?” 向晚晚反问道:“你觉得呢?” 白袖拧着眉头思索了一下,道:“最没有可能的是c,他只是过来借一支笔而已呆的时间似乎也不长。” 向晚晚歪着头问:“为什么你觉得他不会因为从前的嫌隙暗暗偷掉了主角的稿子呢?也许他要报以前的宿怨呀!” 白奕秋摇头道:“我觉得不会。他虽然与主角有隔阂,但是他进来的时候主角正在写信,试卷就在手边,c怎么敢贸然动手?就算是为报宿怨,投鼠忌器c也不敢做到这个地步。” 向晚晚点头道:“是的,何况他们的宿怨也只是对自己班上的姑娘d和e究竟哪个更漂亮而发生的一些口角而已。” “……”真是儿戏的设定……白奕秋选择性忽略了她的这些话,继续推理:“然后我觉得同班同学a也不像,看你的描述,a是个有些清高的人,看性格不像是会偷试卷的人。” 向晚晚插话道:“也许a不是清高,而是阴沉呢?” 白奕秋瞪了她一眼:“我觉得就是不像。b比较像,他不是有前科么?在主角发现稿纸被偷了的时候他不是很紧张么?” “难道稿纸一定得是被人偷了去的么?”向晚晚反问。 白奕秋一愣,然后反驳:“你想说是被风吹走了?这不可能!虽然桌子靠窗,会有风吹进来。但是房中一直都有人,被风吹走那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你如果真像这么写,就等着被退稿吧!” 向晚晚:“……” “……难道你真的想这么写?”白奕秋的声音有些拔高。 如果真的是这样……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这一整天的神魂不属简直是没有什么意义!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入流的小说,枉他还这么认真地和向晚晚讨论犯人究竟是谁,简直是浪费彼此的时间! “当然不是!”向晚晚立马反驳。 “那么偷稿子的究竟是谁?” “犯人就是……主角他自己!”向晚晚得意洋洋。 白奕秋:“……你还是等着被退稿吧!” “好的我不卖关子了,稿件其实是被他激动之下封进了给他母亲的信封里面,然后寄出去了。”向晚晚最终告饶。 ……好像……还有点道理。 向晚晚:“这叫做叙述性诡计,利用读者先入为主的观念,使读者相信犯人就在abc三个人中间,最后全部推翻,让读者大吃一惊!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很意外?” 的确是很意外,但是这种感觉受到了欺骗而想把书摔到作者脸上的冲动……是怎么一回事? 白奕秋面沉如水,缓缓开口:“那么你是想继续用白素素的作业本和白素素的笔,写你的灵魂大作么?然后就就这么投稿过去?你有钱买信封和邮票吗?” 向晚晚遭遇会心一击! 白素素小萝莉抬起头软糯地开口:“晚晚姐姐可以继续用我的本子和我的笔的!” 向晚晚:“……” 白素素想了想,又补充道:“晚晚姐姐你是没有钱吗?我这里有的哦!今年的压岁钱我还没有用,都存在哥哥那里,可以先借给你的呀!” 总觉得白素素小萝莉……好像觉醒了什么了不得的属性……但是管它呢!白素素小姑娘你真是天使! 白奕秋的脸色瞬间变得很不好,非常不好,他咬牙道:“不必了,我借!”然后补充了一句,“要还的!” 向晚晚点头如小鸡啄米:“当然当然,一定会还!所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 咦?等等,她刚才……说了什么? “……”白奕秋,“没有下次!” ……………… 白奕秋勉强相信了向晚晚能舞文弄墨卖文字挣钱,也勉强答应了借她钱。然而这一切都只是理论上的可能,是只存在于想象中的蓝图。在将这份构想付诸实践之前,信誓旦旦摩拳擦掌的向晚晚,依旧没钱…… 算了,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想想自己还要很长一段时间内在这里白吃白住,还要看姓白的房东白奕秋的脸色……向晚晚决定以后要对白素素好一点,更好一点。 第6章 小学一年级 第六章 白素素今年刚六岁,念的是小学一年级。 打开她的课本,前三十三课的内容中没有一个字,全部是用图画给刚入学的孩子讲述“仪容、慎食、游戏”等日常行为,和“敬师、诚实、公平、公德”等道理。在第三十四课,课文里终于有了文字,不过讲的是“夜间早眠、日间早起”的起居之事。而后,才逐渐给孩子们讲“友爱、御侮、勤学、自治”等大道理。 从右到左、从上到下地阅读,图文并茂,类似于这些: “公共体育场,场地很大,天天有许多人,到那里去运动。”——这是鼓励大家去锻炼么? “现在把麦撒在田里,不久,便会生出根和叶来,慢慢地长大。”——这是莫非是简单的生物? “接近地面的水汽,碰到极冷的东西,就结成霜。”——虽然不是很严谨,但这是物理没错吧?! ……………… 这个时候用的还是繁体字。向晚晚学过几年的书法,毛笔和钢笔都练过,繁体字什么的倒是能写能认,只需要把习惯改过来。 虽然这和她想象中的小学语文课本画风不太一样,但是向晚晚还是松了口气。只是一年级而已,还是完全能够hold住的! 否则这么多年的书……就算是白念了啊! “来来来,素素,你上学的时候如果有什么听不懂的,可以来问我的。”向晚晚踌躇满志,深觉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自己到了民国该是有一定的优势的。 白素素小萝莉自然万分惊喜地满口答应。 路过的白奕秋轻轻地哼了一声。 向晚晚回瞪他一眼。 白奕秋轻轻咳了一声,故作事不关己道:“我买了信封邮票,钢笔和墨水,还有稿纸。” 向晚晚:“……我错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在向晚晚的经济独立之前,大概就不要妄想在白奕秋面前争得写什么话语权了。 ……………… 钢笔是新的,入手沉甸甸的,老旧的款式,质感良好。墨水也是新买未拆封的。打开墨水瓶,旋下笔帽,吸好墨水。再在桌上摊开一张标准的稿纸,端坐于书桌前。室内光线充足,窗外是初冬的院落,院落外的人声,更远更远的地方,向晚晚知道那是嘈杂或者安静的海洋。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然而向晚晚却叹了口气。 在尚未开始之前,一切都好像是是有可能的。心里那么多光辉灿烂的画面、精彩纷呈的剧情、别有深意的伏笔、巅峰对决的场面、隐忍深情的对话……在她尚未落笔之前,注视着那一大片的空白,所有理想中交错的光影、斑斓的色彩,好像都能够实现。 但是无数次的尝试告诉了她,当第一个字落在稿纸上,事实的成品只会离她事先的期许越来越遥远。 怎么样都不够好,怎么样都不够满意。苍天啊我原本想写的根本就不是现在写的这些个鬼东西! 唉!有什么办法呢?所有的事情都必得有一个开始。 第一个字就此落下。 ……………… 向晚晚一边写着一边胡思乱想。 真要说起来,其实向晚晚小学的时候也曾经在一些报刊杂志上面发表过一些童话故事的,类似于《小鸭子吃星星》、《小老鼠米米历险记》、《南瓜为什么这么大》……这种童话风的,拿来骗小孩子的玩意。当然,那时候写了这些故事的向晚晚也是个小孩子,如今看来,大概也算是黑历史? 当然了,从时间轴上来看,这些原本可以说是黑历史的东西,到现在其实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没有人会知道。 现如今是1936年,在新文化运动浪潮之下,白话文逐渐占据了文言文在现当代文坛的地位。值此新旧文学交替之际,向晚晚写的东西,虽然与现在那些报刊杂志上主流文笔和叙述方式不太一致,倒也显得不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只会让人觉得,那是新旧交替时的又一次尝试。 能不能得到肯定,其实她自己的心里也没有底。初次投稿也只能说是试水,谁也不知道,向晚晚那后现代主义一般的文笔和故事,能不能让现在这个时代的读者们满意。大文豪又岂是人都能做的? 考虑了许久的向晚晚终于决定自力更生地写一个清新的校园爱情故事,然后昧着良心把张爱玲的《倾城之恋》和白先勇的《金大班的最后一夜》按照残存的记忆里的发展删删减减地写了下来,想了想,又把那天和白奕秋两人争论的、那个关于稿纸的推理故事也写了上去。 一共四个故事。 将写好的稿子封进信封,贴上邮票,在信封上认认真真写好了已经事先锁定了的几家报刊杂志社收稿的地址。第二天在送白素素上学的途中,郑重地将信封扔进了邮筒里。 向晚晚终于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等待。 这些日子来白素素大致知道她在忙些什么,牵着她的手仰头鼓励她道:“晚晚姐姐你行的!” 向晚晚遂笑着弯腰去摸了摸她的头,道:“那就承你吉言啦!素素说能的话,那就一定能!” 白素素重重点头,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 将白素素送到学校,问清楚了放学的时间,约定好了来接她。白素素便冲向晚晚挥挥手,然后背着小书包,蹦蹦跳跳的跑进教室。 白素素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再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和笔,认认真真摆在书桌上,同桌的小男孩极不情愿地拿手肘撞了撞她,有些好奇地问:“今天来送你的居然不是你哥哥,是谁呀?” 白素素扬着头得意道:“那是晚……我姐姐!” 同桌小男孩非常惊讶的:“你还有个姐姐呀!” “就许你有姐姐,我就不能有姐姐了吗?” 小男孩纠结地说:“可是,你怎么能突然蹦出个姐姐呢?我说我还想要我妈再让给我生个哥哥,哥哥说是不可以的呀!哥哥和姐姐现在都不能有了的,最多……最多只能给我重新生个弟弟或者妹妹呀!” 白素素问:“为什么呀?” “就……就是这样,没有为什么。” 白素素冲他比了个鬼脸:“其实是你不知道吧!什么叫做没有为什么?” “我……我当然知道啦!只要我回去问问我哥哥,他一定知道!他知道了,然后告诉我,那我就不知道了。”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白素素听得一愣一愣的,然后不甘示弱反驳道:“那我也可以回家去问我哥哥,我、我还能问我姐姐!” “我也可以问我姐姐,我有好多个姐姐呢!” “你哥哥没有我的哥哥厉害,你姐姐也没有我的姐姐厉害!” “才没有!” “就有就有!” “不理你了!哼!” “我才不理你了呢!” “……” “……” 唉!小孩子么,有时候就是这么的无理取闹。 ……………… “哥哥哥哥,为什么我不能再有一个哥哥或者再有一个姐姐了呢?” 白奕秋莫名其妙地看了白素素一眼,有些不明就里,仔细想了想,然后自以为明白了她的意思,强压怒气,道:“白素素,你是对我当你的哥哥不满还是怎么样?干脆让向晚晚当你的亲姐姐吧!” 看着白奕秋愤愤离去的背影,白素素呆了呆,半晌,故作老成的叹了口气。 唉,哥哥这种生物真是让人难以理解呀!总是喜欢莫名其妙的发脾气,一点都不明白你的作为一个女孩子想小心思一点都不细心,一点都不心灵手巧!所以说有个姐姐多好呀!可以帮你搭配漂亮的衣服,可以帮你梳各种各样花式的小辫子,可以教她折纸折出百合花玫瑰花这种很漂亮很漂亮的东西让同学羡慕……真不明白同桌那个小子,明明有那么多个姐姐,为什么只对他的哥哥那么的推崇备至。 不去理会那碎成了一地的叫做“哥哥的自尊心”的东西,白素素又欢快地“哒哒哒”跑去问向晚晚:“晚晚姐姐晚晚姐姐,为什么说,我不能有哥哥或者姐姐只能有弟弟和妹妹了呢?” 向晚晚愣了愣。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这是什么课后习题?辈分关系?还是生殖遗传?民国的小学一年级这是要逆天的节奏么? 向晚晚遂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郑重问道:“素素不着急,你慢慢的,仔细说给我听听。” 当白素素小姑娘颠三倒四地把“为什么我不能有哥哥或者姐姐只能有弟弟和妹妹”这个疑问说明白了之后,向晚晚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想太多。 民国小学一年级没有逆天,但是小学生数学不好倒是真的。 白素素小姑娘其实并不想承认,自己今天想了一整天,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但是没有关系!只见她故作镇定,一派成竹在胸天下皆在我掌握之中渊渟岳峙的不动如山,条理清晰地说:“你这么说我当然是听得懂啦,但是我的同桌不明白呀!我只是想问问晚晚姐姐你,明天我该怎么对他说才能让他明白过来呢?他脑子有点不好使!” ……………… 白素素的小同桌在家打了个喷嚏。 他的哥哥关心地问道:“怎么了,亦杰,感冒了?” 小同桌恍然想起今天白天的争执,当下一个激灵:“哥哥哥哥,之前你说我不能再有一个新的哥哥或者是新的姐姐了,只能有弟弟和妹妹,这是为什么呢?” 哥哥:“……” ……………… 第7章 甜咸之争 第七章 “你妈妈现在生一个孩子的话只会比你小所以如果是男孩就是弟弟如果是女孩就是妹妹所以你不可能再让你妈妈给你生一个哥哥或者姐姐了!” 陆亦杰:“……啊?” 早早来到学校坐到座位上准备好一切,只等她“脑子有点问题”的小同桌来上学的白素素看到陆亦杰一来,便劈头盖脸的一顿话砸下去,直把陆亦杰砸的晕头转向,然后扬起脑袋得意地说:“所以我的姐姐比你的姐姐聪明。”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的哥哥也比你的哥哥要聪明。” 睡了一觉,陆亦杰早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想了很久这才反应过来白素素说的是怎么一回事。 当时他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几乎是立马涨红了脸,强自镇定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昨天我哥哥告诉我了!” 白素素哼了一声:“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那你的姐姐是怎么来的?”陆亦杰急中生智,马上反驳道。 白素素却是一愣。 眼看着扳回一城的陆亦杰立马得意起来,“她不是你姐姐吧?” “是姐姐!”白素素依旧嘴硬,“是表姐姐!对!表姐姐!” “不是!” “是!” “不是!” “我不理你了!” “我才不想理你呢!” “……” 所以说,小孩子就是这么的无聊╮(╯▽╰)╭ ……………… 等待的日子原本该是心焦的,然而纷繁的俗世生活扑面而来,没有给向晚晚留下太多的时间去忧心忡忡。因为…… 白奕秋虽然是个妹控,但他居然不是一个人·妻·型的哥哥! 想想看吧,兄妹两个相依为命,妹妹太小还需要照顾,哥哥平日里需要工作养家糊口,不能长时间呆在家里。虽然是个妹控,但是也没有办法将大部分的精力放在妹妹身上。作为一个男生,又在生活上面极其马虎,过日子一点都不像样子。 衣服什么的攒一攒再一起洗,饭菜什么的能入口就行,实在不行就到外面去随便吃些什么。家里的东西也堆得乱七八糟的。周围邻居偶尔看不下去了就搭把手,于是日子就这么凑合着过过来了……他在家务事方面的技能点,大概都点到了做饭上面(据白素素说:我哥哥做菜可好吃了!)。但是白奕秋又总是懒得下厨! 无怪于拥有一颗纤细萝莉心的白素素,对拥有一个温柔而又贤惠的姐姐那么的期待了。 白奕秋白奕秋,真是难为他居然姓白!(?) 向晚晚深吸一口气,挽起了袖子。 ……………… 白弈秋回家的时候是吓了一跳的。满院子里晾满了刚刚清洗过的衣服和被单,带着一股特有的皂角的味道。家具什么的也被擦洗一新,带着些许残余的水迹…… 向晚晚听见开门声探出头来,问道:“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早?” 白奕秋心里的千般想法万番思绪都不曾在脸上表现出来,他只是硬邦邦地问了一句:“这是要过年了么?” “难道你家是要到过年才会搞一次卫生的么?”向晚晚讶异反问。 白弈秋:“……” 当然不是这样的!可是你又是什么人?你又是站在怎样的立场上做这些事情的?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白奕秋板着脸,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里,不多时,又行路带风地愤然出门而去。 向晚晚觉得十分之莫名其妙。 什么情况? ……………… 其实白奕秋是去三角地菜市场去买菜去了。 向晚晚按时去学校去接白素素小姑娘放学回家的时候,正好看到白奕秋提着若干新买的菜,面无表情地和路边卖苹果的小贩讨价还价。 那场面……简直违和极了! 白奕秋将价钱杀到满意的程度,点点头接过那一网兜的苹果。然后…… 转过身之时,三人狭路相逢! 向晚晚:“……” 白奕秋:“……” 白素素小姑娘从来就是那个暖场王:“哥哥你今天买了些什么呀?” 白奕秋面无表情的脸可能有些少许的柔和,他将手里的东西往白素素小姑娘面前送了一点,然后小姑娘兴奋地数了过去:“大鲤鱼、大白菜、大土豆、大葱……还有大苹果!哥哥你今天要做饭么?” 然后向晚晚看见白奕秋似乎……大概……也许……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白素素欢呼:“耶!” 向晚晚忽然想起曾经听说,白奕秋做饭很好吃? 那么,这顿晚饭,应该是可以期待一下的吧? ……………… 白奕秋今天有些奇怪,但是具体哪里奇怪,向晚晚实在又是说不上来。或许是他今天主动下厨?可是既然人家会做菜,偶尔想下厨又有什么奇怪的?或者说是他今天下厨做的菜太过于丰富,而且还买了苹果?可是就不许人家心血来潮想要改善改善生活么! 向晚晚冥思苦想了很久很久,最终恍然大悟。 大概……大概就像是小学语文课本里面的那个故事一样,老师送了小姑娘一条新裙子,然后连锁反应整条街都大变样的故事吧! 没错!就是这样!这样一想,向晚晚便心安理得地坐在餐桌上,和白素素一起排排坐吃果果,眼巴巴地只等开饭了。 不过……一个嗜辣的人在餐桌上果然不能够和上海人好好做朋友! 想起当年大学时代,天南海北的学生齐聚一堂,每每思想总是能够碰撞出灵越的火花。其中不得不提的便是那在网上引发了多次南北大战的、浓墨重彩的一笔——甜咸之争! 比如吃粽子是甜的还是咸的(向晚晚老家甜的咸的都有)、豆腐脑是甜的还是咸的(向晚晚一向吃甜的但是一次旅游吃到了咸的觉得味道还不错)、海带和绿豆能不能一起煮成甜汤(上次室友煮过其实味道还……还不错?)…… 所以当时的向晚晚极其的超然物外,渊渟岳峙,不动如山,静静地看着南北党和甜咸党争吵不休:那些南北差异、甜咸之争,对于她这种兼容并包、随遇而安性格的人而言,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跨越的鸿沟嘛! 那时候她还颇为幸灾乐祸地表态说:“有什么好吵的?这是完全可以用意志力来克服的!只要充分发挥你们的主观能动性,什么甜咸、南北,有什么是不能够克服的?” 那个时候的向晚晚之所以如此淡定,是因为……她还没有碰上口味清淡至极还总爱往菜里放糖的江浙沪一带的人类啊! 不能够好好做朋友了,绝对不能够好好做朋友了! 向晚晚悲愤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那块鱼肉,目光放空。 ……………… “你对我下厨做菜有什么不满么?”白奕秋面沉如水,语气生硬地问道。 已然心游万仞神交古人、今人、后人,思绪从“小学语文课本上的一篇课文”发散到“上海本帮菜的历史变迁”上的向晚晚脱口而出:“你是甜党还是咸党?” 白奕秋:“……?” 白素素马上举手道:“我喜欢甜的!” 向晚晚神情肃然:“现在是你问我答……哦不,我问你答环节。” 白素素在这方面向来十分配合:“好!” 向晚晚:“豆腐脑你们是吃甜的还是吃咸的?” 白素素:“咸的!咦?豆腐脑有甜的么?” 向晚晚:“粽子你们是吃甜的还是吃咸的?” 白素素:“咸的!咦?粽子也可以有甜的呀?” 向晚晚:“海带你们是和绿豆熬成甜汤还是和肉类煮成咸汤?” 白素素:“咸、咸的……吧?” 问完这些问题之后,有人一头雾水,然后此时此刻的向晚晚,内心几乎是崩溃的:“既然你们在豆腐脑、粽子、海带……这些方面你们都是咸党……那为什么、为什么做菜总是喜欢放糖?!” 白奕秋:“……” “难道就是因为平时这些东西吃的都是咸的,所以要往菜里面放糖给补回来?”向晚晚自顾自揣测着,然后觉得这样的日子果然不能够更煎熬了! 白奕秋:“……” 什么乱七八糟的的东西? 白奕秋沉着脸,道:“所以你就是对我下厨不满对么?好,有本事你自己去下厨!” 下、下厨?! 向晚晚:“这个……” “好呀好呀!”白素素欢呼,然后转过头,好奇地问道,“晚晚姐姐,你的拿手好菜是什么?” 向晚晚斟酌了一番,艰涩开口道:“我烧的……白开水还不错。” ……………… 果然,在白奕秋面前,向晚晚同学你从来就没有什么挺直腰杆说话的立场…… 第8章 三块钱 第八章 向晚晚是在出门去接白素素回家的路上发现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的。 那个时候,距离晚餐桌上的“甜咸之争”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白奕秋按部就班地白天上班,下午回家,偶尔晚上会有加夜班。 向晚晚的日常就变成了:早上送白素素去上学,如果白奕秋决定下午下班回来做晚饭,那么就会提前在餐桌上留下今天的菜钱;在白素素的帮助下认清楚那些钱的面值和换算之后,再进行一番物价的市场调查,翻译成通俗的话就是逛街+问价+砍价+什么都不卖……然后回家,洗衣服,打扫房间,整理房间,随便吃点什么,睡个午觉,出门,再进行一番逛街+问价+砍价+什么都不卖的市场调查,顺路去接白素素回家,路上拐去三角地菜市场,把白奕秋早上留下的菜钱花出去。 向晚晚怀揣着不可言明的心态,特意买了辣椒。 不知道白奕秋是出于怎样的考量,之后的日子里,只要他下厨,餐桌上总会有一道菜是放了辣椒的。虽然那一道菜,他和白素素都不怎么会动筷子。 总之……真是太有觉悟了!向晚晚简直要感动得泪流满面。 ……………… 向晚晚是在出门去接白素素回家的路上,发现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的。 那个时候,正好路边有报童在卖报,照例地喊着本日的头条:“卖报卖报!卖报卖报!今日头条——11月2日单齐瑞逝于沪上宏恩医院!11月2日,单齐瑞逝于沪上宏恩医院!” 单齐瑞?旧历三大军阀之一的单齐瑞?皖系军阀的单齐瑞?“北洋之虎”单齐瑞?原来他是历史上的今天在沪上逝世的呀…… 有历史独有的沧桑感与厚重感扑面而来。向晚晚站在洒满旧时的阳光的旧时街道之上,蓦然伫立,恍惚空茫的似乎灵魂已然离体,俯视着这个世界。 向晚晚近乎感慨地想起自己初来乍到的时候,想起当时她人生地不熟的,也是在街上听见路寻先生逝世的消息,这才……等等,等等等等!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 离体的灵魂蓦然附体。 自己当初是怎么想的来着?是不是说过,要成为一名自由撰稿人? 那么现在呢?接送小孩子上学,去菜市场买菜,在家里洗衣服,打扫卫生,吃完饭主动去洗碗……除了下厨做饭之外,哪一项不是家政保姆做的事情?还是提前进入了全职家庭主妇的角色了么?!向晚晚,你的事业呢?你的理想呢?你作为一个穿越女主角,拥有着得天独厚的外挂!虽然历史课上学的东西都差不多已经忘光了……但是你有着超越这个时代的人们的见识和知识!怎么可以甘心就此籍籍无名当一个保姆? 你的伟大的、成为自由撰稿人的事业,你“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豪情壮志,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么?! 绝对不可以! ……………… 向晚晚一边气愤于自己的不务正业,一边风风火火地跑到三角地菜市场,虎虎生威地一番杀价之后满载而归,然后去等白素素放学。 向晚晚郑重地说:“素素,我觉得如果再这样下去……我的人生就会一事无成的!” 白素素一头雾水:“啊?” 向晚晚自顾自道:“我还这么年轻!虽然稿件寄出去这么久都没有得到回信,但是我怎么能够混日子一样的得过且过,自暴自弃呢?” 白素素:“咦?” 向晚晚:“我要继续笔耕不辍,不懈努力才行!” 虽然有些听不明白,但是这个时候,只要微笑就可以了吧?于是白素素一脸“我什么都明白”的表情,郑重点头,“嗯!” 向晚晚:“对吧素素,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 回到弄堂里的家,听见由远及近的一阵“叮铃铃”的自行车的铃声,然后只见得送信的邮差如一阵风般骑着自行车而来,正好停在她们面前。邮差望了望门牌号,往门口的信箱里投进去了些什么东西,又是一阵“叮铃铃”,骑车扬长而去。 “送报纸怎么是这个时候?”向晚晚随意一瞥,拿出房门的钥匙。 白素素煞有介事地摇摇头,道:“我看到了,好像……不只是报纸。” 向晚晚愣了愣,想到了某种可能,然后马上激动起来:“钥匙!钥匙,信箱的钥匙!” “晚晚姐姐你自己有钥匙的啦!” “哦!对!我有钥匙!” ……………… 打开信箱,一张取款单,静静地躺在那里。 向晚晚忽然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素素你快帮我看看,那是什么?” “中国邮政……三元……还有向晚晚!这三个字我认识!哦不对,是两个字……” “真的是取款单?”向晚晚小心翼翼地问道。 白素素踮起脚尖向信箱里望了望,“还有一份报纸,是……”她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新……上……海……嗯!是叫《新上海》的一份报纸!” 白家没有订《新上海》这份报纸。那么这就是她的稿费和样刊了,对吗? 三块钱,三块钱!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市场调查,向晚晚已经不是一开始那个连钱都不认识的民国小白了。这个时候一个纺织女工工资是每个月三十块钱,而她现在有三块钱!今天三角地菜市场的猪肉价钱是一斤二角二分,而她现在有三块钱!今天的大米每市斤六分钱,而她现在有三块钱! 三块钱! 向晚晚仿佛见到一条金光大道正在她的脚下铺开,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家庭主妇的日子,赶紧再见吧!我向晚晚可是要成为自由撰稿人的职业女性! ……………… “三块钱?”白奕秋停下了切菜的动作,皱着眉头重复道,“稿费?” 向晚晚得意点头道:“对呀,稿费!” “《新上海》?五千多字的小说?三块钱?” 向晚晚:“对呀对呀,我能够挣钱了,是不是很厉害?所以……”所以我不要再当什么家庭主妇了!向晚晚你要崛起! “什么乱七八糟的小报纸?《新上海》?一般作者的稿费是千字一到两银元,五千多字的小说,至少五块钱,这个报社居然只给你三块钱?”白奕秋神色有些不耐烦,“也是,寻常作者都得磨练个几年的笔杆子,被报社退上无数次稿才能够堪堪跻身文坛一角。而你不过是突发奇想随便试试,大概是你的稿子写得太差劲了,只值这么多钱——把报纸拿给我看看。” 是……是这样的么?向晚晚听得有些发愣,却在心里有些不甘地想:没准我是天纵奇才呢?没准我是天生靠一杆笔吃饭的呢?没准我……再说我也不是没有练过笔好么?从小学开始写作文写到高中,中途也是有过文学梦,在秘密的小本本上有无数个脑洞可惜成了坑好么…… 白素素小姑娘积极地将报纸举到了自家哥哥的面前。 刊登在报纸上的是向晚晚努力模仿章艾琳的文笔以及剧情构思,仿照《倾城之恋》写的一篇小说,女主角也姓白(白奕秋:……),是个擅长低头的温柔女子,男主角姓向(白奕秋:……),人设参见原著的范柳原。但是这个时候香港还没有被卷入战火,为了硬将两人凑做一对,向晚晚大笔一挥将男主角的家给烧掉了。没有张爱玲倾覆一座城池成全笔下一对男女的爱情那么大的魄力,但是好歹也倾覆了一座宅院……最后小说的名字绞尽脑汁思考无果,随便起了一个叫做《白公馆故事》…… 看完一篇五千字左右的小说不过五分钟左右,虽然故事有很多槽点,但是白奕秋还是中肯地评价说:“写得还可以,没有到千字才六角钱的地步。真要说起来,我倒是比较喜欢你那篇偷稿纸的abc。” 向晚晚有气无力道:“那真是谢谢你的夸奖了啊……还有那篇不叫什么《偷稿纸的abc》……” “所以这是这家报纸的问题,”白奕秋就是论事,有些不屑地说,“这家报社做这些欠作者稿费的事情,肯定很快就会倒闭的。” ……虽然有点毒舌,但白奕秋是为了她说话,那就不要在乎这些了吧! “归根究底,还是你投稿不会选地方。”白奕秋调转矛头开始数落向晚晚,“你的稿子是不是都投到这家报社去了?” 向晚晚羞愧低头。 “你那篇《偷稿纸的abc》可以投给《福尔摩斯》1,它们杂志社专门发这些推理小说,另外这些谈情说爱的小说,《立报》2、《晶报》3、《辛报》4,和他们的副刊,都可以。非得找一些不入流的小报纸!”白奕秋恨铁不成钢,“我以为这些你都清楚!” 向晚晚羞愧道:“我怕那些有名气的报纸不要我的稿子……” 白奕秋嗤笑:“这样你就怕了么?” 向晚晚:“……” “太没魄力!” “对不起我错了!你是大神!我应该早点来咨询你的!”向晚晚简直要泪流满面。 白奕秋微微点了点头,道:“以后你写了些什么,可以先给我过目一下,我好给你参考参考。” 你一开始不是说好的不识字么?! 当然,像这样的质问,向晚晚是再也不敢当着白奕秋的面说出口了。 ……………… 或许,在白奕秋面前,向晚晚同学你从来就不可能有什么挺直腰杆说话的立场…… 第9章 有坑 第九章 “沪上公共图书馆前有专门的停自行车的停车位,周末的时候人多,一辆自行车停在过道上,正好将她的自行车横隔在内。自行车上了锁,‘女主角’叹了口气,挽起袖子费力想将那辆拦路的自行车挪到一边去。 “‘男主角’路过,搭了一把手,轻轻巧巧地将那辆自行车搬到了一边去。 “‘女主角’冲着他笑了笑,道:“真是谢谢你了,沪上这么大,有像这单车的主人那样乱停车的人,也有像你这样乐于助人的人。” “‘男主角’听了这话,脸色很是奇异。他不发一言,只是冲‘女主角’点了点头,然后掏出钥匙打开了拦路的自行车的锁,骑上车飞一般地离开了。” ……………… “这是什么鬼东西?”白奕秋弹了弹手上的一叠稿纸,皱着眉头问道。 向晚晚肃然答道:“青春校园言情小说,要麻烦你帮我想一想男主角和女主角的名字。说起来,这是昨天那个骑自行车的邮差给的我灵感,然后我下笔如有神,这个故事就这么出来了。” “名字而已,随便取一个就可以了。”白奕秋有些难以理解地问道,“比起这个……你这个故事这样的开头是在开玩笑么?” “当然不是玩笑,男主角是故意的!他故意把车子停在哪里,然后故意让女主角发现,再挺身而出帮女主角把自己的车子搬走,是基于这样的一个想法——”向晚晚清了清嗓子,道,“如果能给我一个在危难关头奋不顾身把你救出险境的机会就好了,我想过无数的办法,却发现可能也只有这样,你才有可能,爱上平凡的我。” “……”白奕秋惊讶无比,“这个男的是脑子里有坑么?” 向晚晚肃然道:“是的,他的设定就是脑子里有坑!坠入爱河里的人脑子里都有坑!” 谈恋爱的人脑子里都有坑……白奕秋木着一张脸把整个故事看完,觉得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好像还挺带感的样子…… “好吧,我的意思是,还不错。你可以投稿试试看。” “那么,男女主人公的名字……” “名字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随便取一个就是了。” 于是后来向晚晚把男主角的名字起为“游恳”,女主角依旧姓白。 白素素:真巧!和我、和哥哥都是一个姓!你说对不对,哥哥? 白奕秋:…… ……………… 有时候白奕秋觉得,向晚晚虽然没有和什么人坠入爱河,但是她的脑子里依旧是有坑的。 当然,如果她知道了他对她“脑子里有坑”的评价,也只会自顾自地理解为“脑子里有坑”=“脑洞很大”=“对她的文学创作有着莫大的裨益”……总之就是脑子里有坑! 白奕秋已经倦于同向晚晚纠结这些细枝末节了,那真是太没有意义的一件事情了。 而且她总是想到一出是一出,比如现在—— “周末我带白素素去沪上公共图书馆吧!” 白奕秋自顾自地在那里切菜,眼也不抬:“去图书馆做什么?” “我不是写到了沪上公共图书馆么?想了想还是得去实地考察一下的吧?顺便去感受一下文化界的氛围。” “写都写完了还去考察什么?如果要求感受一下文化界的氛围那么你应该去想办法参加那些文学圈子里的沙龙,或者去百乐门、仙乐斯、大都会、新仙林这些地方凑凑热闹。洋场才子和小报文人,总是千丝万缕的脱不了干系。你自己好奇的话不要拉上素素!”白奕秋有条不紊地反驳道,然后向晚晚半天没有说话。 “……你倒是很懂嘛!”半晌,向晚晚若有所思。 白奕秋陡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那好,不去图书馆了。就如你所说的,百乐门、仙乐斯、大都会、新仙林,这四个地方哪一个好?” “……”白奕秋霍然将手里的刀一砸,原本在砧板上排列完美的黄瓜片阵容被砸出了一个缺口,然后白奕秋咬牙切齿道:“哪·个·都·不·许·去!” 向晚晚被震慑得一个激灵,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捂着胸口小声嘟囔道:“凶什么凶?去这些地方的话,我当然不会捎上白素素啦!她还那么小……” 白奕秋无言以对。 向晚晚她……果然是脑子有坑! ……………… “脑子有坑”的向晚晚就此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沪上,沪上!怎么会忘了,她现在可是在旧历的沪上! 当时人形容“洋场十里,粉黛三千”。这个时候的沪上,可是被称为东方的巴黎的地方,是个浮华璀璨的花花世界。这个时候的沪上,可是亚洲这一带最西化、最时髦,有着最优雅精致的生活方式的地方…… 这大半个月以来,她怎么就甘心困囿于这弄堂、学校和菜市场的三点一线之上呢? 要去逛街!一定要去逛街!要逛就要去市中心最繁华的南京路、淮海路商业街,或者是充满了小布尔乔亚的情调的福州路…… 整天在三角地菜市场转悠……像个什么样子? 购物与逛街是女人的天性!即使是个懒得出门的死宅,刷一刷淘宝唯品会乐蜂网聚美优品之类的网站也是每回上网的日常活动。向晚晚继承了古今中外无数女人的光荣传统。无数的购物狂人、血拼狂人、剁手达人在这一刻灵魂附体!向晚晚一个人她代表了女人这种生物悠久的历史和传统,在这一刻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有钱了!”向晚晚斗志昂扬。 白奕秋瞥了她一眼:“哦,三块钱。” “以后会有更多的!”向晚晚的热情自然不会被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给浇灭,“我要去南京路!我要去逛街!别问我为什么!有钱,任性!” “对了,说起钱……”白奕秋若有所思。 “怎么,你不会是想让我现在就把钱还给你吧?”向晚晚如临大敌,“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我没有那个意思,那些钱我不急着要。”白奕秋顿感无奈,“你得拿着单子去邮局取钱……说起这个,你有身份证明或者户籍证明么?” 向晚晚遭遇会心一击,卒。 白奕秋:“看样子是没有的。” “对、对呀……”向晚晚开始有些结巴,“我是逃难来的这里……身无分文、囊中羞涩、一穷二白、一贫如洗、两袖清风……” “停,不需要在继续展示你那文人的词汇量了。”白奕秋及时制止了她的语无伦次,“总之,你是什么都没有。” 向晚晚:“……对,就是这样,我是个黑户……” “听着,我从来没问过你的来历,我也从来都不在乎。让你住下来是因为白素素喜欢你,但是你最好不要有什么坏心思。现在我问你,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或者是有什么有权有势的仇家寻仇,才逃到了这里?”说道这里,白奕秋顿了顿,继续道,“如果有,就马上搬走,不要连累我和白素素!” “没有没有没有当然没有!”向晚晚忙不迭地摇头,“我遇见你们之前,绝对、绝对没有得罪过人也没有什么家族世仇!我连认识的人都没有!”她以前都不在这个世界上,五六十年之后向晚晚这个人才被生出来。 “那就好。”白奕秋道,“那么身份证明的事,交给我。” “啊?”向晚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交给我。”白奕秋道,“我会尽快帮你把临时的证明办好的,以免你哪张邮局的取款单过期了。这种事情你应该早说的。” 向晚晚羞愧低头:“是我的错……我不太清楚这些东西。” 白奕秋:“……” 向晚晚:“……” “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白奕秋诧异地问,“还有什么事情要说?” “没……没有了……” 正当向晚晚准备跪安之际,白奕秋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如果你那么想去市中心逛街的话……那就去吧。” 天降惊喜!向晚晚霍然转身:“真、真的?” “就这周末吧,我可以借钱给你。”白奕秋想了想。 “白奕秋你真是天使!” 白奕秋对向晚晚的激动心情完全无动于衷,“行了,没什么事就别在这里碍手碍脚了。” 虽然被嫌弃了一脸,但是向晚晚依旧难掩激动之情。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就是这个意思了吧?白奕秋不仅表示要帮她解决身份的问题,还答应借钱给她去逛街购物…… 以前觉得白奕秋这个人总是板着个脸不近人情真是错怪他了!其实他是个好人! 于是白奕秋同学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获了好人卡一张。 ……………… 第10章 街 第十章 旧时的阳光,旧时的风。 这是三十年代的沪上商业街,在有着薄薄阳光的下午在这里逛街,是沪上绝大多数女子的享受,窄窄的人行道上,飘浮着埃及香烟、法国香水和新出锅的生煎馒头的温和气息。 路过一家蛋糕店,白素素透过玻璃橱窗向里面的奶油蛋糕望去,然后和向晚晚偷偷地咬耳朵,“晚晚姐姐我告诉你哟……我吃过一次这家蛋糕店的鲜奶小蛋糕,可好吃了!” 向晚晚豪气地将手一挥:“买!” 白素素欢呼道:“耶!” 推开门进去,首先听到的便是那咿咿呀呀的音乐声,老旧唱机的唱针在密纹唱片上轮声嗓音有些熟悉,一把细细的女嗓子在那里婉转低回地唱着—— 五月的风吹在花上 朵朵的花儿吐露芬芳 假如呀花儿确有知 懂得人海的沧桑 它该低下头来哭断了肝肠1 …… 这不仅仅是个蛋糕店,还附带卖咖啡。店里几张小圆桌子,桌上铺了红白格子桌布。选了靠门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点了两块鲜奶小蛋糕和两杯咖啡。 白素素试探着喝了一口咖啡,然后吐了吐舌头:“真的是苦的!” “苦也要喝完,”向晚晚严肃地说,“好好感受一下,这就是小资情调!哦不,现在是叫做……小布尔乔亚的情调2?” 白素素似懂非懂点点头,一副了解了“你说的什么其实我都懂”的表情,“嗯!老师上课说的过的,浪费可耻。” 不素素其实你不明白……算了你也不必明白。 但是小蛋糕的确好吃。 小巧的方型蛋糕裱着一层鲜奶,一朵奶油花上点缀的半个樱桃,宛若温润的红宝石。多少沪上人对这块名叫“鲜奶小方”的蛋糕一见倾心,再点上一杯咖啡,便可以再这里消磨掉小半个下午。 ……………… 小小休整一下后,继续逛街。之后的节奏便是—— “素素你看这对珍珠耳坠漂不漂亮?” “漂亮!” “走吧,我又没有打耳洞。买回去摆在那里看么?” “噢……可是晚晚姐姐你为什么没有耳洞啊?” “我……怕疼……而且有些地方的说法是,你这辈子打了耳洞,下辈子就还得做女人,下辈子我想试试当男人……” …… “素素快看快看,这把扇子真漂亮!” “嗯,很漂亮!” “走吧,所谓‘秋扇见捐’,现在大冬天的,买什么扇子。” “噢……可是既然冬天没人买扇子,那人家为什么又要摆出了卖呢?” “这叫……” …… “沪上红花胭脂香粉?这是个牌子么?” “这个我知道,我同桌的妈妈用的就是这个!” “真有意思……走吧,素素我告诉你,你天生丽质不需要这些!这些都是含铅的,对皮肤不好!” “噢……可是不好大家为什么要用呢?” “因为爱美是女人的天性……” …… “这条裙子我好像见过……对了,《良友画报》上胡蝶就有一件差不多的。” “是……是吗?” “好了,走吧。这种裙子一点都不实用,平时穿的话简直羞耻(向晚晚内心os:而且款式老土!)……” “噢……” ……………… 终于,白素素小萝莉有些生气了,赌气不再迈开步子。 向晚晚跟着停下了脚步:“怎么了素素,累了么?那就休息一会儿。” “你给我买了发卡,买了围巾……”白素素扯了扯她的袖子,“晚晚姐姐你倒是给自己买点什么呀!” “因为出远门,其实春天、夏天、秋天、冬天的衣物我的行李箱里都有,要说缺什么……”向晚晚掰着指头数了数,“大概就是旗袍了吧……” 旗袍总是会和这个时代的沪上联系在一起。在这个时代,女人们摇曳着行走在这个城市里。无论是安居于室的妇人,还是周旋在舞池里的舞女,或者是优雅端庄的名媛们。 “不知道在哪里看过一句话,大意是说‘每个女人都应该有一件属于自己的旗袍,不管穿不穿,但总该是有的’……” “那就去买呀!”白素素不解道,“不过晚晚姐姐你居然连一件旗袍都没有,真是太奇怪了。” “但是好像没有看见……” “先去挑布料吧……”白素素有些不确定道,“一般好像是……自己挑好布料然后找裁缝做的吧?” “……”向·什么都不懂·晚晚,“原……原来这样吗?” 经验主义害死人!向晚晚哪里接触过这种买衣服的方式?哪件不是在成衣店试了然后再买下来的?谁曾想现在还是裁缝店当道的时代? ……………… “你们今天出门逛街……就买了这些玩意?”白奕秋摇摇头,这样一想,还真是好养。 “这你就不懂了,”向晚晚伸出手指摇了摇,“逛街的奥义不在于‘买’,而在于‘逛’!” “……我的确不懂。”白奕秋不以为意道,“搞不明白你们女人为什么那么热衷于逛街,要买些什么,不是都有跑弄堂的么?他们那里什么都有。” 旧沪上一条弄堂里有二三十号门牌,每个门牌里住着近十家住户,一条弄堂就有近千人,需要的日常用品量相当可观。于是就出现一批专门为弄堂居民服务的小贩,他们专在弄堂里叫卖日用品或食品,这些人统称“跑弄堂”。 “你还是不懂,她们追求的是时尚,是潮流,是时时刻刻都和那些画报上的明星和女郎保持一致。不过我和她们不一样。他们追求的是时尚,我这勉强算是……复古?” “……” “哎呀总之你们是不会明白的!” 白奕秋自觉自己是能够明白的向晚晚的意思的。 就比如说这耳环。耳环的式样在古代时,本来就是越长越美,而环上缀的东西又多,走起路来珠玉琳琅,叮咚有声。后来大家觉得这种很长的耳环一点都不方便,就逐渐改短,到后来成为了圈式的。然而到了近些年,女人们又觉得短短的耳环一点都不好看,便又将它们一点点地加长。于是现在的沪上人又盛行长长的的耳环,环上又缀了许多五颜六色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她们以为的美观潮流,其实这不就是复古? …… 当然,其实白奕秋还是不明白,但是他无师自通地想明白了“时尚就是循环”的这个伟大命题,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没错? ……………… 白奕秋的确是十分有效率地解决了向晚晚的身份问题,然后向晚晚立刻以光速跑到了最近的邮局去取款,然后拿回来…… 一堆邮票。 事后向晚晚回忆起来,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一开始她其实是没有想要买三块钱的邮票的。 当时在邮局里值班的是个女员工。午后特别清闲,然后她就在那里织毛衣,极其认真地在数针数。向晚晚顿时肃然起敬。要知道,数针数,这可是区分一个人在织毛衣上是高手还是初入门新手的关键一步。因为织围巾是不需要数针数的,而织毛衣、帽子、手套之类的,那么数针数就是一个门槛。向晚晚在打毛线方面只是堪堪入了个门,卡在织围巾的门槛上,没能再进一步。在这个数针数的时候,那是不能够打扰的,否则前功尽弃,就要重新数过。 终于等到她数玩之后,向晚晚开口道:“我来取钱。” 那名女员工一看到汇款人那里报社的印章,便特别亲切地对向晚晚喊道:“哟!原来是一位大作家!” 没等向晚晚谦虚地推脱一番说些“哪有哪有,我可算不上什么大作家”之类的话,邮政的女员工便刷刷刷撕下来几大张的邮票,然后拿出一叠信封,右手手指一抠,信封的边缘立马张张分明地翘了起来,然后飞速地一数,从中间截断,以上的一叠和那之前撕下来的邮票一起,被推到了向晚晚的面前。 “数一数,看是不是正好三块钱。” “……”向晚晚,“不是,我不是来买这些东西的,我是来……” “当然当然,大作家你是来取稿费的嘛!这个我当然知道。”柜台后面的女职员迅速打断她,“既然是大作家,以后当然得要继续往报社投稿对不对?投稿就得寄信对不对?寄信就得好信封和邮票对不对?反正是要买的,现在就买岂不是省时省力多了?对不对,大作家?” 好像是那么回事…… 向晚晚听的那一口一个的“大作家”听得飘飘然,如梦似幻地捧着那一堆的邮票和稿纸回了家。 ……………… 逛了一天的中央商业街……居然都没有去一次邮局花的钱多! 第11章 发 第十一章 这个时期,报业和出版业已经完全市场化运作,到了现在,沪上出版界已是人才济济,精英荟萃。这个是法国留学归来的编辑,那个是日本留学回来的校对…… 福州路之望平街,从前人们都称它“报馆街”。因为这一条街道虽然不长,然而报馆却很多。沪上的各大报馆差不多尽在于此。不过到了现在,关的关,迁的迁,所存在者只有《申报》、《晨报》、《民报》几家。《时报》和《时事新报》早已将编辑印刷部分迁到小花园及江西路去,望平街上仅设一发行机关和编辑部分。 《申报》的报馆就设立在沪上,除了主报《申报》,还有一些副刊。编辑部每天都能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稿件,当然,要以海派居多,京派的大多都投稿去往了北平。当然,海派与京派之争我们容后再议。 这天副刊《自由谈》的于编辑照往常一样地上班,开始审阅稿件。这件事情他做的挺熟的了,不合格的稿件就退回去,合格的就暂留,然后再开始进一步的筛选。实在难以取舍的就附上自己的意见交给主编。 他照例打开一封稿件,漫不经心地看了下去。 大致说来就是一个书生在野外被毒蛇咬伤之后,晕倒在河边,被一个清丽的陌生女子救了的故事。那名女子在书生醒来之后,仓惶逃离,只遗落了一只珍珠耳坠。 “那是一颗浑圆的珍珠做成的耳坠子,极其漂亮,在阳光的照射下,隐隐泛着莹润的光辉……” 这个作者肯定是个女人,把一个耳坠子描写得这么详细做什么?男人才不会在意这些东西,男人甚至连耳环和耳坠的区别都说不上来……于编辑漫不经心地想着,不过字写得不错,文笔也还通顺流畅,看得出还是练过的……然后果断跳过这一段如果是女人绝对不会跳过的描写,再继续往下看去。 然后是一见钟情的戏码,书生爱上了那个救了他的女子,日日到河边去期望再见到她一面,然而佳人在水一方无从寻觅,书生只能对着那一只珍珠耳坠,睹物思人。相思入骨,书生理所当然地病了。 马马虎虎,老套的剧情,但胜在字写得赏心悦目,文笔也流畅舒服,让人顺顺当当地看了下去,没有任何不适。于编辑打了个哈欠,接下来就该是重逢的剧情了吧?那女子肯定是什么山精鬼魅,野外突然出现的漂亮女子……没有什么问题谁信呢?让他猜猜,是深夜潜入书生房间内找回遗落的耳环,还是在河边偶遇呢?不管怎么样,主编绝对是不会喜欢这样才子佳人相爱相恋的故事的。 书生的母亲见自家儿子病了,忧心忡忡。那一日,母亲端来了一碗河蚌汤:“今日村里的渔夫新打上来的一只河蚌,听说你病了,送与你熬了汤补补身子。你是没有看见,那河蚌那么大,怕要成了精了……” 书生心不在焉地听着,一心想着那个女子。为了赶快打发掉母亲的啰嗦,他接过那碗汤,一口饮尽。然而碗里还有些什么东西,碰着碗壁,发出一声“叮咚”的响声。 “书生放下碗,只见碗里有一只耳坠,那是一颗浑圆的珍珠做成的耳坠子,极其漂亮,在阳光的照射下,隐隐泛着莹润的光辉……” 于编辑:“……” 明明是午后,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入了编辑办公室,洒在他身上。明明该察觉到这冬日里难得的暖意的,可是于编辑却绝得周身发凉。 正好是要下班的时候,隔壁办公室的那些同事们呼朋唤友地说:“下班下班!下馆子去喽!” 于编辑浑身一震,回过神来,高声喊道,“等等我!”然后匆匆收拾好东西,和他们一起去了。 ……………… 沪上的新闻事业当时十分发达,报社的职员收入是“与年俱增”的,以《申报》待遇最高,但大体上差不多:一般的编辑、记者月薪80至100银圆,像徐铸成和顾执中这样的“名记”170银圆左右。高级职员的月薪在200至300银圆之间,年底同样发一个月双薪和奖金。1 于编辑其实挺年轻的,年轻人总爱和年轻人玩在一块。这一起去下馆子的都是些年轻人,那些年长的人才看不上年轻人这样“铺张浪费”的行为的,一个个下班后都老老实实回家去了,家里有老婆给他们做了饭。但是年轻人觉得“下馆子”的意义也不仅仅是“下馆子”,还有着联络感情这一层面的意思。 闹哄哄地坐下之后,开始点菜,饭馆的老板推荐说:“今天我们这里新进里一批河蚌,那个头可大了!绝对足够新鲜!” 于编辑闻言一个激灵:“不要!” “怎么了?你平时不是最喜欢这些河鲜海鲜之类的了吗?”有人问道。 “我今天审稿的时候看了个故事,我完全没能料到这个故事的结局居然会是这样!”于编辑无奈道,“那故事是这样的,一开始是一个书生被毒蛇咬伤,倒在河边……” 等于编辑把故事说完,满座寂静。 “等等等等,我想求证一下我有没有理解错。”同事问道,“这个故事的意思是说,那个救了书生的神秘女子其实就是那只河蚌成了精,化作了人形?对了,河蚌是能产珍珠的,那只耳坠是珍珠做的。” 于编辑沉重点头。 戴眼镜的小记者心直口快道:“所以说在这个故事里,男主角把女主角给吃了?” 于编辑沉重点头。 “太狠了。”同为编辑同事摇着头叹息,“你说写这个故事的是个女人?那这个女人简直是太狠了!” “看那写的字,应该是个女作者没错。”于编辑想了想,道,“我记得笔名似乎叫做……向晚?好像还在其他报纸上发过什么文章……” “那就对了!”同事路编辑一拍桌子,“你看,古时候不是有句诗是什么‘向晚意不适’么?她自己心里不舒服,也要来让我们心里不舒服。” 满座忍俊不禁。 “那这篇稿子你绝对发不发?”有人问道。 “发!”于编辑狠狠道,“让更多人不舒服去吧!” ……………… 或许是托邮政局上班的那位女职员那几句“大作家”的福气,向晚晚的写作之路算是逐渐走上了正轨。 那天收到《自由谈》小说板块一位姓于的编辑的来信,于编辑在信中表示,总编辑很欣赏向晚晚的那篇不过三千字的小说《珍珠耳坠》,觉得这篇文章“很好地讽刺了那些低俗鸳鸯蝴蝶派”,想法很好,欢迎继续向《申报》副刊《自由谈》投稿,稿件不限于小说,杂文、文评之类的也可以。 最后,于编辑表示,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吃那些海鲜河鲜之类的东西了。 这个故事的灵感其实不是向晚晚的原创,以前在哪里看过来着记不清了,但是在某天晚餐桌上出现的一道河蚌汤让她忽然灵光一现,当时脑洞大开,遂成此文。投出去也只是想要身体力行地作一番市场调查,试探一下旧历时期众人对类似题材和脑洞的接受程度。 白奕秋看过之后,也明确对向晚晚表示未来几天请不要到菜市场买海鲜河鲜之类的东西,买了他也不会做。 只能说普通人的接受能力太低下了,不过想当初她也是这样的,上完解剖课一段时间之内都不太想吃大片牛肉。 可是她现在已经不是普通人了!向晚晚雄心百倍地想。 ……………… 向晚晚想,不能总这样下去,写稿子不是什么金饭碗,尤其是在风云变幻的现在。 世界变化得太快,时局是动荡而变化的,沪上的新闻业小报也变化得很快。 沪上小报风行以来,中间也有过不少的变化。比如之前骆无涯氏首创了一种横四开的刊物《荒唐世界》,专载嫖赌吃玩等荒唐事务,很是风行一时。后来叫《xx世界》的报纸,多至不可计算。当时读报的人们,谓之“世界化”。 又不多几时,康驼背氏也发行一种横式小报,题名《牵丝攀藤》。这四个字本沪上社会上一句俗话,是表明纠葛不清的意思。出版以后居然也是哄动一时,几乎有打倒小报业巨头《晶报》的势头。然后投机的人瞧得眼红,于是你出一张《瞎三话四》(吴语方言,意指无根据的推测,不符事实的言论。),我出一张《阿要气数》(作者不知道什么意思,知道的同学可以科普一下。),报名越出越离奇,文字越刊越不堪。后来终于被当局所注意,被查水表了。于是陆续休刊,停锣息鼓,各各关门了。2 以后会怎么样,向晚晚不了解,但是完全可以揣测一番。之前的时候,沪上小报上,鸳鸯蝴蝶派大行其道,兴盛至此已经走入了颓势。从于编辑的来信便可以看出,《自由谈》的总编辑是看不上鸳鸯蝴蝶派的,认为它是单纯追求“猎奇”、“消遣”的趣味性和颓废倾向的。 ……………… 现在是1936年年末,这一年要过去了,然后往后究竟会发生些什么,向晚晚也说不上来。 偶尔她也会想,自己是何其幸运,每日报纸上报道的那些战乱仿佛都离她很遥远,一觉醒来,所处之地还是那个安宁祥和的人世。每天就这样得过且过这,拒绝去向那些遥远的事情,总是希望,这样安定和平的日子多一天,再多一天。 然而这毕竟不是那个和平的年代。这个时代的神州大地战火疮痍,向晚晚是知道的。然而她现在所身处的沪上,即使内里已经暗潮汹涌,却还保留着它表面上的浮华与安宁。那些战乱仿佛离她很遥远很遥远,来到这里这么久了,向晚晚都还没能清晰地感受到中华大地的动荡不安。 或许战火快烧到沪上了,然而现在的沪上还沉浸在纸醉金迷的梦里,不愿醒来。 第12章 奇怪 第十二章 “我觉得……”向晚晚伸出筷子从碗里夹了一片土豆片,端详了许久,神色凝重道,“你今天做菜的水平有所下降。” 白奕秋面无表情抬眼瞥了向晚晚一眼,不置一词(或者说懒得理她)。 “而且你今天脸色不太好——当然你平时摆给人看的脸色一直都不太好,所以我这个脸色指的是气色——你今天气色不太好,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么?” 白奕秋选择性忽略了向晚晚关于他脸色气色的猜想,直指一开始对于他厨艺的质疑,慢悠悠地反驳道:“有时候,菜不好吃,不是因为做菜的人水平不够,而是买菜的人挑菜的眼光不够——那食材本来就不够新鲜,不够好。” 他说的好有道理而我竟无言以对……那是不可能的! 向晚晚立即反驳:“照你这么说那菜好吃的话,也不是因为做菜的人水平高,而是那食材本身足够好,对不对?” 白奕秋没有再反驳——或者说他已经不屑于反驳,他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向晚晚。但是向晚晚同学从中顺利解读出了“youcanyouup”的意思,瞬间悚然一惊,不再多说什么。 只要在吃东西就永远不在状况内的白素素小姑娘忽然想到了什么,头也不抬地说:“对了,老师说要开家长会。” 哦,家长会……家长会?!旧历小学这是要逆天吗?小学就开家长会?向晚晚念小学六年,从来没有开过什么家长会! 白奕秋一副你就是这么大惊小怪的样子,淡然开口:“让你晚晚姐姐陪你去,我大概是没空的。” “好。”白素素点点头表示收到,不再多说什么。 向晚晚觉得,白奕秋今天有点奇怪。 ……………… 似乎有哪里不对。 在同一个屋檐的朝夕相处之下,了解一个人。在每日相处之下,熟悉他的言语、举止、神态。如果某一日,突然让你描述一下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哪怕仔细回忆、推敲、琢磨,都觉得毫无特色,只能用自己贫瘠的文字,干巴巴地描绘出一个轮廓——冷淡、面瘫、毒舌、刀子嘴豆腐心(?)…… ——可是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都可以被归类在这样苍白无力的描述之下。 文字是多么苍白无力的东西啊,人造的字与句,永远捕捉不到造物主造物之时,心中一闪而逝灵越的火光。 但是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是某些幽深微妙,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东西。比如行动时抬手一瞬间的角度与幅度,比如说话时字句之间衔接的顿挫,比如攒聚的眉峰间微小的皱褶……那些平日里无从揣摩也难以描述的东西,一旦改变,却又显得处处违和。 所以有哪里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 这一段让人如坠云里雾里的话翻译过来就是:向晚晚觉得白奕秋今天有点奇怪。 ……最近在构思一些新的剧情,脑子都快坏掉了的向晚晚,其脑内小剧场都变得画风奇诡。她的脑子里反反复复滚动着“白奕秋该不会是被人夺舍了或者是被人魂穿了”、“莫非这个不是白奕秋而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白奕夏白奕冬之类的”、“或者这个人是白奕秋的双重人格中的一个”……诸如此类的想法,如果不弄明白的话,她今天恐怕是睡不着了。 带着一脑袋……一点都不科学的想法,向晚晚蹑手蹑脚跑到白奕秋的房门口。按理来说这个点平常白奕秋应该已经睡了才对,但是今天居然还亮着灯!一定有问题! 一点点的灯光从门缝里透了出来,向晚晚深吸一口气,将耳朵贴了上去——等了许久,清楚听到了“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果然有问题! 向晚晚当机立断“砰”的一声将门打开,大喝一声:“你究竟是什么人……咦?” 只见房门内,白奕秋背对着房门,赤·裸着上身,背上一片青紫。而他正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想要给自己抹药。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酒味道。 “什、什么嘛,原来只是受了伤而已……”向晚晚有些失望地抱怨道。 白奕秋:“……” 什么叫做只是(重音),受了伤,而已(重音)!按照这样的逻辑,难道要缺胳膊少腿,在向晚晚她眼里才够得上不是什么“只是”和“而已”的级别吗?! 向晚晚倒是松了口气,心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白奕秋他晚饭切土豆的时候改一贯的切丝为切片、做菜水准的下降、作为一个妹控居然放弃去参加家长会的机会、言行举止的细微不同,就都能够解释了! “你怎么又被打了?是不是什么黑社会小混混看上的女人又看上你了?”向晚晚好奇地问,然后长叹一口气,“唉,是因为长得太帅了么?真是罪过罪过。” “……”白奕秋的脸色很不好看,咬牙切齿道:“你想要吵醒素素吗?” 向晚晚马上压低了分贝,“哦哦……我声音小点。赶快告诉我到底是不是嘛!我第一次……哦不,第一天第二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是因为这个被人打的。”想了想,向晚晚又补充道:“还被人套了麻袋。” “……我的意思是,把门给我关上!然后……” 向晚晚闻言忙不迭地把门给关上了,可是白奕秋其实话还没有说完—— “你给我出去……” 向晚晚:“……” 白奕秋:“……” 在两人大眼瞪小眼之际,白奕秋如梦初醒般率先反应过来,光速把上衣给穿上了。接着他简直要抓狂了:“你作为一个女孩子,深夜在男房东的房间里,这样合适吗?!” “不用害羞,现在你是病人。”向晚晚严肃地说,“在医生面前,病人是没有性别的!” 害羞?害羞! “可是你不是医生!”白奕秋简直不能理解她的淡定!按理来说一般的女孩子不应该尖叫一声然后马上捂着眼睛跑出去么? “我是医生。”向·不是一般的女孩子·晚晚,镇定地陈述着事实,“是我从来没有提过么?那么我现在提一下,其实我是学医的,虽然还还没有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但是在医院实习期间好歹也是被人叫过几句‘医生’的。所以,要我帮忙么?” 白奕秋一时无言以对,唯有恶狠狠道:“不用!然后请你给我出去!” 向晚晚不理会他,只是皱着眉头自顾自说道:“你肯定是又被人打了!真是的……这种事情真的就没有人管管么?” 白奕秋慢慢镇定下来,忽然就想通了。向晚晚她一个女孩子都没有慌,那他作为一个男人又慌什么?于是他思路清晰,轻描淡写地说:“这没什么。差不多满足了你的好奇心的话就赶快出去。” 向晚晚恍若未闻,反而主动凑上前去:“我觉得你还是需要我帮忙的,活血的药酒是要擦开了才有用的吧?你的伤在背上的话自己怎么好擦药呢?” “……”白奕秋,“不用了!” 向晚晚:“来吧来吧,你不用害羞的。” 白奕秋咬牙切齿:“向晚晚我说了不用了!” “你叫呀,你叫呀,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不对重来,你叫破喉咙素素就醒来了,你难道不怕她知道么?” 白奕秋:“……” 向晚晚见状得意地说:“我就记得,你受伤从来不想让素素知道。来来来,乖乖给我把衣服给脱了。” “……” ……………… 折腾了许久,白奕秋忍辱负重,终于屈服在了向晚晚的威逼利诱之下。 向晚晚一边给他擦药一边问道:“你怎么老是被打?” “……” “而且老是上夜班……对了我都没有问过你,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 “放心放心,无论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都不会歧视你的……” “……” “你怎么不说话?” “……” “好了晚安,早点休息吧。” “……晚……安。” “我知道你一直盼着我走呢!好的我马上就走了,你不用赶我。” 白奕秋听见向晚晚有意放轻了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忽然听见“砰”的一声响动,然后是一声抽气声,大概是向晚晚摸黑走路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客厅里的凳子,但是想必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笨手笨脚的。 白奕秋嘴角的弧度忍不住微微上扬了几分,然后他意思到自己似乎是在笑,又急忙恢复了一贯冷淡的神情。直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估计向晚晚已经回房睡下,白奕秋这才关了灯,房间内终于陷入一片黑暗。 ……………… 回到房里,被冷风一吹,反射弧有点长的向晚晚这才意思到自己方才都干了些什么。 啊啊啊啊要死要死要死!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啊呸呸呸呸呸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做医生面前是没有性别之分的什么叫做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什么叫做来吧来吧不要害羞…… 向晚晚抱着枕头在床上滚过来,又滚过去,滚过来,又滚过去,哀嚎一声拿被子蒙住脸。 苍天啊大地啊,她都说了些什么?!已经无颜再见江东父老了! 第13章 家长会 第十三章 去参加家长会的路上,向晚晚就“白奕秋的工作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与白素素进行了深入的探讨。 “素素,你哥哥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白素素歪着脑袋望向过去,在向晚晚期盼的目光里,坚定而又诚恳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的呀!” “……”向晚晚,“可是你是他妹妹!” “……”白素素,“可是我只有6岁!” 向晚晚:“……”她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白素素:“我也问过哥哥,他说我还小,告诉我了我也不懂。” 好吧,白奕秋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 “我不过是你的哥哥而已,为什么要来参加你这个小鬼的家长会?”坐在小车里,路亦豪有些抓狂。 “妈妈说为哥哥也是家长。”路亦杰小同学冷静反驳,“爸爸和马场那边约好了要去看他的宝贝马,妈妈今天要参加一个美容沙龙,如瑶姐梦瑶姐要上学,家里只有你有空。” “可是我也要工作的!” “妈妈说就你那个小报社,多一个编辑少一个编辑根本就没什么区别,而且她已经打电话给你的主编请过假了。”路亦杰小朋友一脸正气。 “真是的!《申报》不是什么小报社!妈她就知道乱说!”路亦豪有气无力反驳,“要不是她打电话给主编请了假说我病了,骑虎难下,我怎么会陪你来这个家长会?” “妈妈说……” “妈妈说妈妈说,亦杰你能不能不要每句话前面都加上一个‘妈妈说’?” 路亦杰小朋友噎了噎,然后想了想,改口说:“我同桌说她的哥哥要比我的哥哥厉害。这次如果是她的哥哥来参加她的家长会,你一定要把他比下去!” 路尓豪只是听了听,不以为意:“路亦杰小朋友,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幼稚了?在学校和同学争论‘我爸爸比你爸爸要厉害’?这些都是你哥哥我玩剩下的!” 路亦杰小同学不服气:“才不是‘我爸爸比你爸爸要厉害’,那是我们上个学期的话题,现在已经过时了!而且……而且我只有6岁!” 在这伟大的这一刻,路亦杰和她的小同桌白素素,心有灵犀一点通! “对,你只有6岁。”路亦豪点点头,“为什么现在要去参加一个6岁小孩的家长会?和一堆中年妇女坐在一起,和她们暗藏机锋地对比谁家的孩子比较聪明比较可爱?我有这个时间为什么不能去和方喻去约会?” “不是中年妇女。”路亦杰小同学有些生气地反驳道,“我说了,是我同桌的哥哥,要么是她的姐姐,不是中年妇女。” “哎哎,你同桌是你常说的那个姓白的小姑娘吧?”路亦豪抓住了关键词,忽然来了精神,“总是同桌长同桌短的,你是不是觉得她很漂亮?” 路亦杰:“……” 作为哥哥你和你6岁的弟弟说这种话真的好吗? “要我说你们小孩子哪有什么审美?觉得同年级的小姑娘漂亮无非就是看人家穿的漂亮裙子,带的漂亮发卡——这怎么行呢?”路亦豪同学侃侃而谈,丝毫不顾及自家弟弟的三观受到了怎样的冲击。 路亦杰小同学有些结巴:“所、所以呢?” “现在女生太小没长开,估计她将来好不好看就要先看她家里人,她的妈妈,她的姐姐之类的,她家里人好看的话,那么她将来也不会太丑。这次家长会就是一个好机会!”路亦豪说道。 路亦杰小同学若有所思:“那白素素以后应该会很漂亮的,我见过她的哥哥和姐姐。” “好小子。”路亦豪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小小年纪,就知道喜欢女孩子了啊?” 路亦杰涨红了脸,辩解道:“我不会早恋的!” 做哥哥的只是敷衍地应了几声:“是、是,你是好孩子。” 路亦杰小同学觉得受到了轻视,急忙辩解道:“早恋不好!我知道的!像我们班的劳动委员,喜欢同班的一个女生,两个人就确立了‘恋爱关系’。他偷偷跟我说,有女朋友很无聊,根本不知该干什么。” 路亦豪:“不知道……该干什么?可以干的事情……对,你们是小学生,不知道该干什么。” “他们两个人现在跟普通同学没什么区别,但是他又是她的男友,所以不能和其他女孩接触,所以他觉得自己亏了。现在他又不敢主动说分手,因为那个女生是班长,如果分手了的话,连朋友都不能做了!” 路亦杰小朋友言之凿凿,路亦豪简直无言以对。 最后,路亦杰小朋友总结陈词道:“所以说,早恋是不好的!” 听了弟弟诉说的关于劳动委员和班长的一场骑虎难下、左右为难的“爱情”,路亦豪觉得自己已经被时代给抛弃了。小学生的世界他已经不能理解了!被震慑地久久回不过神来的路亦豪,半晌,只能干巴巴地感慨道:“对,你说的没错,早恋的确不好。” ……………… 开家长会的话,其实学生到不到场是无所谓的,反正没有位置给他们坐。 坐在原本属于白素素的小桌子小凳子上,嘱咐白素素和同学一起玩,但是乖乖地不要乱跑,然后向晚晚注意到门口走来的一大一小,停在了她的旁边。 小的那位上身白衬衫,小背带裤,擦得发亮的小黑皮鞋。向晚晚猜测这大概就是白素素嘴里那位“脑子不太好使”的同桌了,于是她不由得有些忧虑——看他的样子是富人家的小孩,如果两个小孩子关系不好的话,那素素平时会不会被欺负呀? 一念及此,向晚晚决定主动打声招呼,于是她放柔了语调:“你就是素素的同桌了吧?我是她的姐姐,向晚晚。” “向晚晚?”路亦豪听到这个关键词,不由地叫出声来,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连忙解释道,“我只是想起之前在报纸上看到有个作者的笔名叫向晚的……真巧啊……” “真巧啊,我的笔名就是向晚。”向晚晚马上应下来。这个时代读书人还是有点地位的,这样说的话,白素素就不容易被人欺负一些了吧?“冒昧问一下,你是在份报刊杂志社看到过这个笔名的呢?” 路亦豪闻言表情立马变得很精彩。不会吧,这就是那个……心狠手辣让男主角把女主角吃掉的那个作者?不不不,这种话可不能当面说!于是他说道:“哦……我不记得了。” 向晚晚了解地点头,“也是,全沪上那么多报纸,哪能都记得住呢?”然后她俯下了身子对路亦杰小同学说道:“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路亦杰!”6岁的小少年响亮答道。 姓路?叫做……路亦杰?这名字真耳熟。 向晚晚愣了愣,玩笑话脱口而出道:“你有姐姐么?” “有啊有啊当然有!”路亦杰小少年兴奋点头道,“是白素素告诉你的?我有如瑶姐、梦瑶姐,嗯……还有依瑶姐和在北平的好多个姐姐……”路小朋友掰着手指头数了许久都没能数清楚,最后脖子一梗,道:“总之,我有好多好多个姐姐!” “喂喂,只会姐姐姐姐的,那我呢?”路亦豪在一旁不满出声。 路亦杰小同学似乎这才想起有路亦豪这样一号人,忙不迭点头,面上只乖乖地道,“哦,对!我还有很多个哥哥,这就是其中一个,路亦豪哥哥。” 路亦豪:“……”有这么个弟弟真是心塞!小兔崽子你真是吃里扒外,家里什么事都往外说! 这个时候,谁家的哥哥姐姐比较厉害的小孩子气的争执,果断要放到一边去,在外人面前,装成乖宝宝一定没错! 后来家长会上老师说了些什么,向晚晚其实并没有什么印象,脑子里一直回响着《情深深雨蒙蒙》的主题曲。 ……………… 第14章 上海之夜 第十四章 而关于白奕秋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这个问题,向晚晚想,虽然他不愿意提起,甚至连自家妹妹白素素都不告诉,但是她也自然能有办法知道。只要偷偷跟到他的工作单位上去,再找他的同事问上一问,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真的能有这么顺利么)! 晚饭之后,今天白奕秋照例要去上夜班。 由于今天白天陆家兄弟俩的出现,还是受到了一点影响的向晚晚有些心不在焉,于是也没有发现白奕秋的些许别扭。 而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白奕秋同样的心不在焉,因此,即使第一次尾随人的向晚晚跟踪人的业务极其不熟练,他也没有发现。 向晚晚无比庆幸白奕秋没有搭电车也没有喊黄包车,这让她的尾随之行得以顺利进行。而白奕秋也没有走多远,同样在法租界。 越往前走,周边就越繁华,远处有霓虹灯闪烁,伴随次第燃亮的霓虹灯一起闪烁的,是各种商品的广告,是月份牌小姐的画像,是一个纸醉金迷的世界的初初登场。有穿着摩登时尚的绅士和淑女坐着新式的小车或是黄包车,从她的身边匆匆而过,去赴一次奢靡的筵席,一场华丽的舞会。因为有通宵不眠的灯光,沪上的黑夜比别处的白天还要灿烂,不,沪上仿佛根本就没有黑夜。它永远容光焕发,永远精神百倍。 仿佛永远不眠。 这个被称作“不夜城”的沪上,它呈倾国倾城之势的璀璨灯火,第一次如此鲜明地展现在向晚晚的面前。 这才是真正的沪上么?不,这是另一面的沪上。 而白奕秋就这样闲庭信步一般,走入这样光华璀璨的世界里,走到那霓虹闪烁中心之地,笑着向守门的印度人打了声招呼,走了进去。那扇巨大的拱门上悬挂着“大上海”三个闪烁明亮的大字,两边张贴着巨幅的海报女郎,左边写着“红牡丹”,右边写着“白玫瑰”。 向晚晚被震惊地久久回不过神了。 ……………… 大上海?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在今天之前,完全没有一点预兆。而今天之后,向晚晚差点疑心自己穿入了《情深深雨蒙蒙》的世界。 而且白奕秋居然会笑?他居然冲那个守门的印度阿三笑?真是……真是不可饶恕! 之前向晚晚只见过他对白素素笑——当然这是这可以理解的事情,白素素小萝莉是那么萌、那么可爱、那么卡哇伊(这三个词好像是一个意思?算了不管了,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对着她还板着脸那就不对了。但!是!她,向晚晚,受过高等教育,花季少女(……),拥有穿越的金手指,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烧白开水……也算吧?),开得起小车打得过流氓,难道还比不过一个给歌舞厅守门的印度阿三?(重点错)白奕秋他是得了青光眼还是白内障还是红眼病还是视网膜脱落啊?!(重点全错) 带着这样的怒气,向晚晚气势汹汹地走进了大上海歌舞厅的大门,进门时她仔细端详了一下守门的印度人,然后翻了个白眼。 远道而来的、为歌舞厅守门只为挣点生活费的印度小哥表示极其无辜…… ……………… 旧时代的沪上歌舞厅呢,其实在影视中向晚晚见得挺多的,那些旧历时代的抗日片谍战片爱情片总是会有那么几场十里洋场歌舞厅的戏。旧沪上的歌舞厅从来都是中外显贵高官巨商夜生活的首选之地,多少勾心斗角机锋暗藏的对话都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发生的,多少男男女女是因为在这样的舞池里面因为揽腰贴面的一舞从而得到感情上面的升华的。剧组总是热衷于拍摄这样的戏,用来提示格调并且燃烧经费。 那些灯红酒绿衣香鬓影的歌舞厅,总是既有洋派的豪华富贵又有海派的优雅情调。钢琴、单簧管、萨克斯、低音提琴、号、鼓、沙槌、打击乐等合成的西洋乐演奏着《夜来香》、《玫瑰玫瑰我爱你》等金曲,加上当红的歌星的伴唱和舞女的伴舞,而舞池里面一双双的男女跳着华尔兹之类的交际舞,俯首帖耳之际柔情似水的话旧轻愁…… 想来都是特别有气氛特别有情调的地方。 但是,向晚晚从来不知道身临其境居然会是如此地闪!瞎!狗!眼!现代ktv里面的那个一打开就会五颜六色或者说五光十色地一顿乱闪的、然后招来所有同学的“赶快关掉!赶快关掉!”的声讨的、据说叫做“七彩魔幻灯”的东西,和这里灯光的设计,恐怕是一脉相承的吧? 哎,这么多年过去,在夜生活这方面,人类设计师怎么就没有一点进步呢? 不过,白奕秋是在这个地方工作的么? 哦,当然,什么地方都会需要管理人员,会计啊,出纳啊,之类之类坐办公室的人,这和工作的地点没有关系,一点都不奇怪。不过……看白奕秋那么神神秘秘的样子,再联想到他之前被打的时候那些小混混说的那些话,依稀好像是“敢对老子看上的女人献殷勤”…… 他该不会是做牛郎的吧? 向晚晚立马被自己的想法shock到了,然后开始反思自己实在是小说看得太多了,脑洞都变得如此清奇。对了,说起牛郎,就想起g江南的《龙族》还没有看完,里面的卡塞尔牛郎三人组其实很带感……想她文艺女青年向晚晚这辈子跳了多少个坑?这辈子都没有等到作者把坑填完的一天了! 打住,打住!眼下不是感慨这个的时候,她此行的目标是白奕秋,但是白奕秋呢? 歌舞厅里面的灯光闪烁而又绚烂,而她此行偷偷跟随的那个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 第15章 会说么 第十五章 向晚晚跟丢了白奕秋。 当然,这实在是太过于理所当然的一件事情了。真要说起来,向晚晚到了大沪上歌舞厅这里才跟丢了白奕秋,那才是颇为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 就一般而言,乱入了纸醉金迷鱼龙混杂之地的小白文女主,在迷惘无措之时,由于周身的“楚楚可怜”、“少不更事”光环的大盛,在此光环的辐射之下,小部分特定的人群——比如一看就知道是炮灰的小混混,会得到伤害的加成,从而智商下降,前来搭讪。然后女主一定会惊慌地拒绝,可是这些已经智商下降的愚蠢人类还是不知道自己已经立下了g,还要苦苦纠缠一番。不过没关系,这个时候男主就该上场了,英雄救美之类的桥段常有常新。梗老没关系,只要读者喜欢就行…… 打住!打住!打住!向晚晚这个时候你犯什么职业病?情节构思之类的什么时候都能想,现在的重点是白奕秋!白奕秋! 可是去哪里去找白奕秋? 灯光昏暗,然而七彩霓虹闪烁。向晚晚环顾四周,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恰好一首歌毕,舞台上的歌者接下来开始唱着一首新的歌。 香槟酒气满场飞 钗光碧昫晃来回 waltzwaltz乐声响 对对满场飞 你这样乱摆我这样随 你这样美貌我这样醉 waltzwaltz乐声响 对对满场飞 …… 旋律很熟悉,歌词很模糊,正当向晚晚仔细回忆之时,一名男子走到了她面前,绅士地伸出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lwithyou” 发音还算标准,至少听得懂。向晚晚镇定道:“sure.”然后将手搭了上去。 一般这个时候,女主角被邀请第一次跳舞,那就是一场踩脚之舞。男方这个时候一般都会温柔地说着:“没关系,不要在意。不要紧,这是三步,最容易,你跟着我,我来替你数拍子。”然后喊着“一二三”或者“左右左”的拍子指导女主角跳舞,中途一边被狠狠地踩着脚,一边因为女主角的单纯笨拙而心动不已,简直是痛并快乐着!然后女主角很快地学会了跳舞(这不科学!当年向晚晚体育舞蹈和固定的舞伴练了那么久,还是容易因为双方不配合而左脚绊右脚!但是这是小说,谁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这个时候,他就应该温柔地在女主耳边说:“你看,跳舞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难吧?”然后女主便会被他的温柔俘获,红着脸轻轻地点点头。跳舞中途还可以加入一些言语上的交流,细节上的描写,随随便便就可以凑足几千字了…… 咦?等等,刚才的一开始的发展不太对。怎么能够一被邀请就答应呢?首先应该拒绝说“我不会跳舞”才对,然后等待男方的第二次邀请“没关系,跳舞很简单,我教你,一首曲子就能学会了。”然后忸怩的女主角这才不情不愿地被男方拉到了舞池里去。 这样的发展才是喜闻乐见的才对! 可惜没法重来一次了。向晚晚遗憾地想。 ……………… 以上是向晚晚的脑内小剧场,没错,的确是她的职业病又犯了。 而事实的情况是,由于反射弧太长,在大学体育舞蹈课上养成的习惯让她下意识答应了邀请,然后一脚迈出去…… “对不起对不起,踩到了你真是抱歉,我在学校的时候和同学搭着跳舞习惯于跳男步了……我的意思是,呃,sorry,i……”向晚晚突然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话说,你会说中文么?se?” “……”对方“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哦,当然会,我是中国人。那么小姐,我们可以继续跳舞了么?这次你应该不会踩到我了吧?” 向晚晚松了口气:“当然不会,男步和女步我都会的,之前我只是突然之间反应不过来而已。” “在学校学的跳舞,男步和女步都会……你念的是女校么?” 跳舞风尚盛于西欧,据说是男女交际上所必需,法国巴黎此风特盛。后来传至沪上,专门赶时髦的男女青年都趋之若骛。几年前的各游戏场、各大旅馆,都另外开辟了地方专门作为跳舞的场所,更是雇佣了中、西方舞女用以暖场,欧式的音乐用以娱耳。那个时候跳舞之风最盛,每天晚上,各舞场中无一不是舞侣济济,宣告客满。更有投机者闻风而动,纷纷应时开设了什么跳舞学校、跳舞养成所、跳舞师范等,专门教那些热爱赶时髦、奈何不懂舞术的青年们。 到了现在,青年男女大抵都会跳一点简单的舞也算是一门技艺。 当然了,并非这个时代的人的向晚晚不是赶时髦学的交际舞。其实是因为当时大学里“体育舞蹈”这门课根本就没有什么男生愿意选,现在的男生大抵都觉得跳舞之类的太柔,不能展示他们的男子汉气概,何况能够选的话,体育课当然是选篮球足球乒乓球之类的更好了……向晚晚甚至还记得常跳的那首曲子,名字叫做《风流寡妇》……但是,这件事是在是不方便解释。 于是向晚晚断然道,“对,没错,就是这样,我念的就是女校!”如果再去问她念的是哪一所女校,那就露陷了。为了避免对方寻根究底,料敌先机抢占主导权,向晚晚果断开启了下一个话题,“你既然是中国人,之前为什么要说英文?害得我以为你是外国人。” 质问!需要用质问的语气!这样对方便会急于解释,从而忘了之前的话题! 对方果然被带到了沟里,解释道:“对不起,我以为这是时下流行的邀舞开场白,你应该明白的。” 向晚晚继续镇定地反驳:“啊,没错,可是我就是这么的落伍,不知道这是时下流行的邀舞开场白。”然后在心里偷偷地吐槽,才不是,其实是你们太落伍了才对,新中国早就不兴跳交际舞这一套了。 对方好像更内疚了,“抱歉,我实在是不知道……”顿了顿,他却忽地一笑,继续说道,“不,其实我知道。从一开始你的表现,我就知道你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想是必什么都不太了解的。我来邀请你也是因为……妹妹的要求。” 向晚晚:“咦?”这个发展是怎么回事? 对方的语气听上去似乎颇为无奈:“舍妹最近迷上发表在《立报》文学副刊《花果山》上的一篇小说,大致说来就是一名贫……普通女学生和一名富家贵公子之间的爱情故事,她觉得这种跨越阶级背景差异很大的一对恋人间的故事十分……新颖,而那篇文章中,恰好有他们跳舞的桥段。她一时心血来潮,觉得你最符合文章中那名女学生的形象,要求我一定要来向你邀舞……” 这个描述好生熟悉……向晚晚嘴角抽了抽,“冒昧问一句,那篇小说是不是叫做《沉香纪》,作者是不是叫做向晚?” 对方点头道:“不错,还是请你原谅舍妹的一时顽劣……” “没关系没关系,”既然是她的读者的话那就一切好说,完全没有什么必要去在乎,向晚晚十分大度,“我也很喜欢那篇小说。” “你不在意那就太好了,对了我的名字是石磊,敢问……” “我叫向……向……往!对,向往!” 恰好一这曲结束,双方互相友好地道了声再见,退出了舞池。 ……………… 还没等向晚晚回过神来,旁边就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拖到了一边去。 堪堪站定,劈头盖脸便是压抑着怒气的一声质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是白奕秋。 对呀,向晚晚想,她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跳舞的,是为了…… “来找你的!”向晚晚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反射弧太长真是害死人!一开始怎么就答应了人家的邀请去跳舞呢?“结果我还没开始找你就主动出现了。” “你嫌我出现的太早?”白奕秋冷冷道,“我没有在你和别人跳舞的中途就把你拉出来,已经很给面子了。” “我真的不是来玩的,我就是想知道你每天做的是什么工作,为什么总是受伤,你又不肯告诉我……”向晚晚的声音越来越小。现在她知道了,看他这一身的工作装,以及手上的托盘……活脱脱就是以前看的电视剧里的男侍应生的打扮。 “现在你知道了?”白奕秋将手上的托盘往柜台上狠狠一放,“然后呢?你知道之后又准备怎么办?你看不起这样的工作,觉得很不体面,然后让我辞掉吗?你又有什么立场来做这些事情?” 向晚晚觉得自己实在是有必要解释一下:“服务业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啊,你是不知道,别看现在做医生好像救死扶伤饱受尊敬特别神气,其实以后也就是个高危服务业,年末无病无灾安安稳稳那便实在是得感谢患者不杀之恩……我在说什么?我的意思是,我没有看不起这份工作,我没有觉得它不体面,我也没有想让你辞了这份工作,我也没有什么立场来做这些事情……不对不对不对,说顺口了,我有立场啊,我当然是有立场的——我是你的朋友,我关心你。” 第16章 你听我解释 第十六章 “我当然是有立场的——我是你的朋友,我关心你。”向晚晚说。 “你说你是关心我?”白奕秋反问。 向晚晚闻言心下一喜,忙不迭点头,“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白奕秋冷笑道:“哦?原来是这样,让我猜一猜——因为你关心我,所以今天一路跟踪我来到这,然后就顺别和别人跳了个舞?” “……”向晚晚:“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白奕秋点头:“好,我就在这里,你可以解释,我给你时间解释。” 向晚晚:“……” 等等等等,剧本难道是这样的么?按照套路来说,“你听我解释”这句话后面的标准配置不应该是“我不听我不听”么?“我给你时间解释”这是个什么发展?这样的发展后面该怎么接戏? 怎么不按套路来啊! “对,解释,你听我解释……事情是这样的……”向晚晚喃喃道。可是事情就是他说的这样她该如何解释?事到如今……只好使出杀手锏了! “对不起!”向晚晚蓦地低头弯腰一个标准的九十度角,做了个道歉的姿态,“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错我的错!我不应该走神,我不应该跳舞,我不应该忘记我此行的目的地是你!” “……”白奕秋,“你这不是解释,是道歉。” “是的是的我在道歉我在向你道歉!”向晚晚耷拉下脑袋,“原谅我吧原谅我吧你就原谅我吧!” 白奕秋顿时觉得好气又好笑,“你该道歉的不是这些,而是你跟踪我这件事。” “对对对我道歉……不对,这件事不怪我,这是你自找的。”向晚晚突然挺直了腰杆,硬气了起来,“不过是工作而已,有什么好保密的?人与人之间基本的信任在哪里?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不自信?是你自己看不起这份工作,是你自己觉得它不体面,是你自己想让你辞了这份工作,是你自己没有什么立场,在这里指责我!” 干得漂亮!向晚晚偷偷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以前和别人吵架,事后总是觉得自己没有发挥好,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次这句话充分体现了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的威力,向晚晚有预感,这次她一定会大获全胜的! “……” 趁着白奕秋一时之间的无言以对,士气高昂的向晚晚恰好抢先一步,“你这么神神秘秘的,害得我很担心你知不知道?不过是男侍应生而已,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害得我以为你是去做牛……男公关去了!” 白奕秋:“……” “或者是从事什么地下党的工作,专门给人传递情报。” 白奕秋:“……” “或者是参加黑社会活动的,专门收穷苦人家的保护费,强抢民女,逼良为娼。” 白奕秋:“……” “也有可能是入了什么邪教,晚上组织起来聚会高诵教义来洗脑。哦,也有可能是什么传销组织。” 白奕秋:“……” “还有啊,这个时代不是有很多人吸毒……抽鸦片么?我还想过你是不是染上了烟瘾又怕人知道,所以偷偷摸摸晚上出门去鸦片馆……” “够了!”白奕秋扶额,“你不必再说了。” “所以说啊,比起这些可能性,大沪上歌舞厅的男侍应生?这都不算个事。”向晚晚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努力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好好干,赚钱养家可是件辛苦的事情。以后历史会证明一切的,服务业才不应该受到歧视!” ……………… 虽然有些不能理解,不过却莫名的……有理有据,令人信服。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看过了太多向晚晚她写的小说,潜移默化地被她的各种世界观给影响了么? 完了,白奕秋无可奈何地想,这辈子他都要败给她了。 各种意义上,都是这样。 ……………… “好了,解释完了,道歉完了,你该走了。”白奕秋冷着脸道,“还是说你舍不得走,还想找个富家贵公子在跳上一支舞?哦,让我想想,这不是你上一篇小说的情节么?清贫女学生和富家贵公子的爱情故事,名字还是我替你取的,让我想想……《沉香纪》,对不对?你是沉浸在自己构造的灰姑娘的故事里面不可自拔,乃至走火入魔了吗?” “白奕秋!”向晚晚蓦然提高了声音,然后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失态,于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这才继续说道,“你不觉得你现在的话……有点多么?” 白奕秋:“……” “你平时话不多的,总是摆着一副‘你还欠我钱’的表情。”向晚晚拿眼睛去偷偷地瞟了一下他的脸色,“而且你说着段话的时候,语气很奇怪,不是你一般说话的方式……” 白奕秋:“……” “所谓大胆假设小心求证,那么我假设你现在是害羞了……” 白奕秋:“我没有害羞。” “好好好你没有害羞,那么我假设你现在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向晚晚从善如流地换了一个说法。 “向晚晚你真是够了!没什么事的话就马上给我回去!我还有工作,没那个空闲照看你!” “对嘛,你这样的语气才对嘛!”向晚晚满意地点点头,“你之前那一大段的话不就是想要达成‘让我马上圆润地离开’的目的?弯弯绕绕的说那么多做什么?直说不就行了?” “好,那么你可以回去了吗?” 向晚晚断然拒绝:“不行,既然来了,今天我还是等你下班吧。” “回去!”白奕秋再一次地要求道。 “白奕秋同志,你不要担心我,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也不需要你的照看。你看你们这里的台柱子白玫瑰小姐,每天她的男朋友何书桓都在这里陪着她直到下班,我就等你一天怎么了?” “那能一样吗?向晚晚你到底有没有一点作为女孩子的自觉?等等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糟了说漏嘴了!于是向晚晚果断试图蒙混过关,“我当然有作为女孩子的自觉,你看我今天穿的,难道不是裙子么?” 白奕秋:“……” 白奕秋觉得,自己总有一天是会被向晚晚气死的。这辈子他都要败给她了,各种意义上都是这样! ……………… 最终,向晚晚用“你不觉得这么晚了我一个女孩子独自回去那才叫真正的不安全吗”的理由,说服了白奕秋,成功地留了下来。然后在白奕秋的再三警告与强调之下,安安稳稳地坐在一个角落里,能够让白奕秋一转头或者一抬眼就能看得到。 由于光是沿直线传播的,你能够看到别人的眼睛那么别人也一定能够看到你的眼睛,于是这就意味着……向晚晚坐在一个一转头或者一抬眼就能看到白奕秋的地方。 平日里并不觉得,之前做惯了的端茶送水之类的事情,今天在她的注视之下,居然是如此的别扭到不堪忍受。 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尽如人意。 白奕秋想,真是糟糕,从一开始,从最初的相遇开始,在向晚晚的面前,自己总是陷入窘境的、狼狈的那一个。在她面前,自己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尽如人意。 ……………… 第17章 远房表姐 第十七章 回程的路上是沉默而又寂静的。 直到白奕秋拿出钥匙打开了院门,向晚晚这才突然出声道:“我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情了。” 白奕秋开门的手一顿。 向晚晚在他的身后继续说道:“没有顾及的你的想法是我不对,后来我想了想,好像是侵犯了你的*权的样子……而且你说的没错,我在那里的确会分散你的注意,影响你的工作。哎,谁教你就是那么的爱操心呢?你看你今天就打翻了一次托盘,后来又打碎了一个玻璃杯,对不对?” 白奕秋:“……”本来还有点动容的,但是后面这急转直下的画风让他好想挽起袖子狠狠地揍她一顿这是怎么回事? “哎,怎么这么久都没打开门?让我看看,是不是锁头锈掉了啊?”一边说着,向晚晚凑了上去,顺手夺过白奕秋手里的钥匙,“咔嚓”一声把锁给打开了。 白奕秋维持着正欲开门的动作,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很流畅,没有什么问题呀……”向晚晚小声嘟囔道,然后轻手轻脚地把门推开,回头眉眼弯弯冲白奕秋道了声,“晚安。”然后自顾自回房间睡觉去了。 白奕秋:“……” 向晚晚她这自说自话的毛病难道就不能改上一改? ……………… 第二天清晨向晚晚一睁眼,便看见白素素小姑娘一张脸出现在她眼前。 “脸太近了……”向晚晚小声嘟囔了一句,伸出手意思意思地推了她一把,接触到外界的冷空气,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然后打了个哈欠含糊地问道,“怎么了素素,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情,今天不是周末么?” 白素素板着一张脸,努力作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事情是这样的,哥哥说你昨天晚上拿了他的钥匙没有还给他。” 向晚晚:“……” 白素素继续说道:“所以呢,据我猜测,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昨天太晚了他不好意思打扰你,当然今天早上他也不好意思打扰你,但是现在他要出门了,然后他就让我来拿。” “素素你关联词用得不错,逻辑清楚,推理严密,期末考试作文一定能够打高分。”向晚晚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的确有这么回事,让我想想……钥匙我一般放在那边的桌子上。你看看是不是在那儿。” 白素素得了指令,跳下了床,“哒哒哒”跑过去,一阵窸窸窣窣的翻找摸索之后,欢呼一声“找到了”,又风一样地开门出去了。 ……………… “这个……不是我的钥匙。”白奕秋盯着眼前串带着一只……可能是猫(那是起司猫!这一款是贪小奇!)的挂坠的钥匙串,无奈地说。 “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开我们家门的钥匙么?”白素素歪着头有些疑惑道,“哦,不对对话我就去换!” “算……算了,暂时将就一下。”白奕秋忽地收回了手,握住了掌心的那一串钥匙,“昨天回来的有点晚,不要去打扰她了,让她……多睡一会儿,之后再换回来。” “哦。”白素素小姑娘乖乖点头。 ……………… 于是这一路上,白奕秋都在琢磨那只随钥匙附赠的挂坠。那是向晚晚以前吃肯德基套餐送的起司猫挂坠,当然白奕秋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只是觉得,这个……大概是猫的东西,作为钥匙扣来说未免有些太大了。它的尾巴好像是个按钮,白奕秋尝试着按了一下,然后“咔嚓”一声,两个眼珠子转了起来,然后固定成一个笑得眯了眼的表情。 白奕秋:“……” 再按一下,两只眼睛又变了一个模样。原、原来是这样玩的么?排列组合下来,也不过6种表情,很快就被白奕秋给摸透了。 骗小孩子的玩意儿,白奕秋想,不过还有点意思。 ……………… 卡文了卡文了卡文了!对着稿纸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怎么可以这样?! 向晚晚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恰好天应景地阴了下来,觉得整个人生都灰暗了起来。 这时候恰好听见有人敲门,不紧不慢,极有节律。向晚晚一边高呼着,“等等,就来了就来了。”急匆匆跑出去开门。 “我是来收这个月的房租的……”等到院门开全,来收租的房东太太这才发现开门的不是租这房子的主人,摘下老花眼镜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询问道,“这位小姐,你是……” “房客。”向晚晚言简意赅。 房东老太太瞬间了然:“哦,你是这里的三房客呀!白家小哥他终于肯当二房东了?我早就劝过他了,这些年来房租越来越贵,他自己带着妹妹租下一整间,一点都不划算。要我说男人就是不太会打算,过日子怎么能这样呢?” 在这个物价飞涨而工资死都不涨的年代,由于近些年来房价日益昂贵,一家人独自负担不起,便将一室中的其他空屋分租于他人,便是所谓的“二房东”、“三房客”之称。更有甚者,一幢房屋之中,分租给四、五家或七、八家者,大家也都习以为常。如今这弄堂小道街头巷尾的,处处可见高高张贴红纸黑字写的清楚的分租招贴,纵横错杂,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但是白奕秋自从租下这间房子以来,却从未张贴过寻找三房客的启事。 房东老太太吧老花镜又重新戴上,继续在那里絮絮叨叨:“我也说,他要是不放心,我可以介绍几个靠谱的房客给他,保证都是有更有底的清白人家,但是他还是不肯……哎呦哎呦,我老婆子做事他还不放心呀……” 向晚晚陪着笑道:“这不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么?他那个人就是那样的您还不知道么?” 近些年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匪盗日多,为非作恶之徒,往往就向二房东租一间屋子作为为非作歹的秘密基地。但是一旦他们的违法乱纪行为被发现,人被巡捕房逮捕了去,往往就会牵涉到二房东对簿公庭、调查传唤。等到案情真相大白,二房东虽然清白无罪,但是一番程序下来早已不胜其烦。这段日子以来,若只是一场担惊受怕还是轻的,有时候引狼入室,指不定会发生些什么。像这样无辜受累,实在是有冤无处诉,有苦无人说。 为免遭无妄之灾,有些二房东就不愿意张贴寻找房客的启事,只是转托亲友之间的互相介绍。像这样介绍来的人必定要有根有底,而且必定要是有正式身份证明的良民,以免房客身上有些什么案子,让自己平白无故遭受飞来横祸。 ……………… 虽然是第一次听说,但是向晚晚也大概猜得出何谓“二房东”何谓“三房客”。 这个时候白素素小萝莉从后面探出头来,甜甜地喊了一声:“冯家妈妈你好!” “哦,是素素小姑娘呀?嘴真甜,像你这么大的小姑娘一般都叫我冯家奶奶的,只有你还叫我冯家妈妈。”姓冯的房东太太摸摸她的头,“我说最近你哥哥怎么不把你带到我那里玩了,原来是找了这位小姐放心在家照看你呀!” “是的呀!”向晚晚小萝莉点头,脆生生地说,“晚晚姐姐是我的表姐,哥哥当然放心啦!” 向晚晚:“……” 等、等等,这个“远房表姐”设定是什么时候有的,她作为当事人怎么不知道? 房东太太微微点头,释怀地欣慰笑道:“哦,原来是亲戚呀!” “冯家妈妈您好,”向晚晚马上无比配合地说道,“我叫向晚晚,是素素的……远房表姐。对了,您之前说你是来收房租的……” “哦,对,房租,我是来收房租的,看我这记性,老喽,真的是老喽!”房东太太拍了拍脑袋,跑偏的关注点这才回来,“其实房租的事情也不着急,这不是年末了么?我就是来提醒一下的,听说现在全沪上的房租都涨得不像话,房租这件事还是等素素她哥哥回来再商量商量……” “冯家妈妈你是要涨房租么?”素素小萝莉仰着头望着她,好像要哭出来了,“真的要涨吗?可不可以不要涨?哥哥每天工作都好辛苦的……” “哦,素素小宝贝……”房东太太有些慌了,“不要哭不要哭,可是周围的人他们的房租都涨了的呀,只有你们不涨的话他们会来找你冯家妈妈的……” “那我们偷偷地,保证不说出去!”白素素小萝莉伸出小拇指,“我可以和你拉钩!” “哦,好好好,拉钩,我们拉钩。”房东太太也伸出手和白素素的小拇指勾了勾。 白素素小萝莉这才开心地笑了出来,摇了摇手,“那我们约好了哟,偷偷的。” “好好好,素素说的都好。” 向晚晚在一旁,目瞪口呆。 ……………… 白素素小萝莉挥着手和房东太太道别,待她走远了之后,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冯家妈妈说的对,‘男人就是不太会打算,过日子怎么能这样呢?’如果哥哥在这里,肯定会什么都不说地答应涨房租的!这怎么能行呢?” 向晚晚:“……” 白素素小萝莉感慨完毕,蹦蹦跳跳地回屋去了,挥一挥衣袖,不留下一片云彩……但是江湖已然遍布她的传说! 向晚晚:“……” 做人没意思……修炼了这么久的砍价技术,居然都比不上一个6岁的小孩子! ……………… 第18章 打麻将 第十八章 “房东太太今天来了。”向晚晚对白奕秋说。 “你是说冯家妈妈?哦,是的,这个月房租该交了。”白奕秋漫不经心道。 向晚晚的关注点有点跑偏,“你们这里都这么叫的么?冯家妈妈,冯家妈妈,感觉好甜的样子。” 白奕秋暼了她一眼,“不然呢?还能怎么叫?” 向晚晚绞尽脑汁:“呃……冯奶奶?冯太太?冯大妈?冯大婶……之类之类的……” “……”白奕秋手上动作一顿,“对了,我都还没问过,你是哪里人?” “关于这个问题呢……我是哪里人不重要啦。”向晚晚顾左而言他,“大家不都是中国人?怎么能够有地域歧视呢……” 白奕秋若有所思:“我记得你喜欢吃辣,那么你是……四川人?” “……” “江西人?” “……” “贵州?” “……” “湖南?” “不是的!” “哦。”白奕秋了然,“原来是湖南人。” 向晚晚有些心虚:“……不是的,你别瞎猜……” 白奕秋懒得理会她,自顾自说,“我去找冯家妈妈交这个月的房租了,她有没有提涨房租的事情?” 向晚晚:“有……” 白奕秋漫不经心地问道:“她说涨多少?” 向晚晚:“不……不知道,后来素素出来了,然后……然后房租就不涨了……” 虽然向晚晚说的含糊,但是白奕秋瞬间了然。白素素小萝莉则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马上“哒哒哒”跑了过来,扬起了脑袋,满脸的“我厉害吧?求表扬求表扬!”的意味。 白奕秋却办板起了脸:“白素素!我告诉过你了,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白素素小萝莉闻言立即嘟嘴,表示不服气。 看来白素素小姑娘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做了啊……原来是有前科的!向晚晚想。难怪嘴甜卖萌装可怜提要求拉钩钩作约定说再见……这一系列流程做下来如行云流水,业务熟练至极。 唔……下次买东西砍价可以考虑让白素素上。向晚晚想。 白奕秋皱着眉头,略略放缓了语气,“素素,我和你说过了,你不必做这些。虽然我们住不起大宅子了,但是房租我还是交得起的。” 白素素拼命摇头,“不要不要不要!”然而究竟具体不要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你傻呀你,这和你交不交得起房租有什么关系?”向晚晚白了白奕秋一眼,“房租当然是能不涨就不涨,同样的东西当然是越便宜越好!不然砍价的意义何在?!” 白素素拼命点头——虽然还不太准确,好像有哪里不太对的样子,但是是晚晚姐姐说的没错。 向晚晚自从上次舌战白奕秋之后,就感觉自己在这方面的能力有了质的飞跃,于是她再接再厉:“所以啊冯家妈妈说的对,男人啊,就是不太会打算……” “过日子怎么能这样呢?”白素素适时接上了下半句,拿眼睛偷偷瞄了自家哥哥一眼,马上躲到了向晚晚的身后,“这是冯家妈妈说的。” 白奕秋:“……” “去交房租是吗?我陪你去。”向晚晚说着准备出门。 “你去干什么?”白奕秋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作为一家之主,一定要冷静。 “因为我是三房客,你是二房东呀。”向晚晚说道,“还有,我是素素的表姐。” “……”白奕秋觉得自己无法冷静了,“我怎么不知道你是我的表妹?” “不是你让素素这么说的吗?”向晚晚有些讶异。 白素素悄悄往向晚晚身后又挪了挪。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你们都看不见我! ……………… 抵达冯家房东太太的家的时候,她正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打毛线。 房租最终还是没有涨,因为白素素小萝莉不放心偷偷跟过来了。然后房东太太“小宝贝小宝贝”的喊着,搂住白素素小萝莉亲了一口。 面对自家宝贝妹妹“出卖色相”换来的房租不涨,白奕秋全程的脸色都是……不怎么好的。 该缴房租的交了钱,该卖萌的卖了萌,该刷存在感的刷了一把存在感,然后白奕秋礼节性地问了一句:“冯家妈妈,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顾了。对了,今天晚上怎么不见你和牌友打麻将?” 房东冯老太太原本坐在摇椅上,听见这话顿时坐直了身子,顺便扶了扶滑下鼻梁来的老花眼镜。那镜片贼光一闪,让白奕秋顿时有了种不妙的预感。 房东冯老太太调整好了姿势,开始抱怨:“哦,你不知道的呀,隔壁院子里的小夏回老家生孩子去了,这不,三缺一,想打麻将都不知道怎么打哦!对了……”房东冯老太太灵光一现,“向小姐呀,你会打麻将么?” 白奕秋:“……”果然! 向晚晚犹豫着说:“会一点……” 事实上向晚晚只打过一次。那还是在某次高中同学聚会上,也是三缺一,一开始向晚晚还没觉得什么,打着哈欠想,这东西就是国粹啊? 刚开始还觉得没什么意思,直到糊了一把之后,向晚晚恍惚看到了新世界的大门朝她缓缓开启。 “没关系的,向小姐。”房东冯老太太瞬间喜上眉梢,“你有时间对不对?可以慢慢学的呀,大家都是慢慢学的。我们都可以教你的,在你学会熟练之前,输了可以不算钱的。” 钱?这可不行!一听到这个字,向晚晚断然道:“我还是算了吧,冯……冯家妈妈还是重新找一个牌搭子吧,免得浪费您的时间。” 房东冯太太又推了推眼镜:“向小姐,你这样是不对的啦。打麻将有什么不好?你看那个社交名媛陆小曼不也喜欢打麻将?还有那个什么什么女明星徐来也,还是个高手呢!还有那个蒋公的夫人宋美龄,住在黄浦路官邸的时候每到周末都会请人来打麻将,孔祥熙的女儿孔二小姐就是她的牌友。所以向小姐,你怎么可以不会打麻将呢?” 向晚晚:“……”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而且我看你是个读书人,你们读书人的圈子里都知道梁任公先生吧?他也说过,‘麻将不能不打,要救国一定要打麻将。打麻将可以观察人的品格,还可以锻炼坚忍精神,一坐下去不论胜负,一定要打完四圈。同时即使前三圈都失败了,还有翻本的希望,我们国家和别国竞赛,败了也不能气馁呀!这种精神可以在麻将桌上锻炼出来。’向小姐,你说有没有道理?” 向晚晚眼一闭心一横,使出了杀手锏,赶快用惊人的语速把话给说完了,“但是我只会打长沙转转麻将牌堆里面没有白板没有发财而且我掷骰子不会算东南西北怎么坐庄不知道该从哪里抓牌不会计番抓牌很慢出牌也慢遇见条子和筒子有时候还要数一数才知道是几所以我就是个新手只打过一次麻将只有这种水平……而已。” 房东太太:“……” 白奕秋:“……”原来不是谦虚,真的只是会一点的水平而已啊…… 白素素小姑娘自以为抓住了重点:“晚晚姐姐你真笨!连数都不会数!” “不是的,素素,数我还是会数的……”向晚晚无力道。 “向小姐你这样可不行。”房东太太语重心长地说,“就算不和我们打,麻将还是要学会的呀!” ……………… 在房东太太的一阵絮絮叨叨中,向晚晚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应承:“是是是,该学该学该学,麻将是国粹,应该发扬光大。” 终于房东太太满意了,三人跪安。 路上,白奕秋忍不住问道:“你真的只有这种水平?” 向晚晚沉重点头:“而且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如果赌钱的话,我的牌运会变得特别差!” 白奕秋:“是……吗?” “是的!平时只是玩玩的话我的手气特别好,只要一加上赌注,十赌九输!”向晚晚悲愤道,“我有一次和同学一起打牌,二十轮输了两块钱!” 白奕秋:“还……好吧?毕竟打了二十轮呢。” 向晚晚更悲愤了:“可是我们打的是一角钱一轮的!” 白奕秋:“……” 这还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不过,这样也好。 第19章 新年 第十九章 年光往事如流水,已近年末。旧历的新年,来得总是比新历的要迟上一些。到了新历的岁尾年头,大家一点举动也没有,然而到了废历的岁尾年头,大家却又当作一件大事情来兴冲冲地准备。 其实1930年1月2日国民党的《沪上党声元旦特刊》发表了《推行国历废除旧历的工作》,但是现在表面上虽已推行国历,在实际上依然用旧历为多数。人们的习惯如此,行政方面便也只好马马虎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鉴于此,1934年初,南京国民政府停止了强制废除阴历,不得不承认,“对于旧历年关,除公务机关,民间习俗不宜过于干涉”。 于是,民间又可名正言顺地过农历春节了。 年关忙碌,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然而鉴于白奕秋特殊的工作性质,他没有假期。向晚晚特别能够理解他,真的,因为作为现代服务业的医学专业,那也是没有什么所谓的假期可言的。 白素素小萝莉倒是特别兴奋,这几天一直在数着日子过活。 但是向晚晚对这些……完全没有概念。腊月二十三该干些什么腊月二十四该干些什么腊月二十五该干些什么……一直到年三十,她完全没有概念! 白素素小小地哼了一声,有些小小的得意道:“没常识!” “我以为我知道过小年是腊月二十四就不错了……”向晚晚被小萝莉打击得抬不起头来。 “我来教你!”白素素小萝莉好为人师。 向晚晚摇头感叹道:“唉,过年真麻烦!” 白素素闻言立马反驳:“才没有!过年可好玩啦!” 向晚晚依旧有气无力,小声嘟囔道:“那是你们没有过过好日子,不知道什么叫做天天像过年……” 话虽如此,但是在她生活的的那个年代,年味淡薄,的确是一个不争的事实。那个时候大家都痛心疾首地将原因归结为“人情冷漠,都市的钢筋水泥隔绝了一颗颗的心的靠近”。然而至少向晚晚觉得,不全是这样。如若平素的日子就已经过的够好了,那么就不需要一个特定的日子来改善生活水平了,于是自内而来的期望也就没有那样的强烈了。一年不买衣服,每周吃一次肉,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有便捷的交通,距离远的亲友只能够写信联系,平时没有太多的娱乐,因为工作还要早起……然后过年了,就会发现穿新衣服很开心,敞开吃好吃的很幸福,亲友团聚特别热情,放鞭炮真好玩,假期睡懒觉真幸福…… 没有比较久没有进步啊……只有这个时候向晚晚才能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是过过好日子的人。 但是白素素小姑娘如此的兴奋,向晚晚想,无论如何她也不该打击她的积极性才是。 到了年底,至少首先来一场大扫除。手忙脚乱地除灰尘、洗地板、揩窗棂、涤器具。 然后是白素素小姑娘期待的办年货之路。从上一次带她逛街之后,向晚晚早就看出来了,虽然小姑娘年纪还小,但是却早已觉醒了“买买买”之魂,奈何经济条件不允许,被迫患上了选择困难症。 街上已经初具过年的气氛,不少摊位摆出了红红火火的对联窗花,用红纸糊的灯笼,还有熊孩子喜欢的红纸糊的鞭炮和烟花。 虽然年纪不一样,有着同样病症的两位姑娘,连名字都是相像的abb模式的向晚晚和白素素在摊位前,互相苦逼地对视一眼,感慨道:“唉,花炮买什么花样的好呢?” 向晚晚&白素素:白奕秋/哥哥,这个时候急需你在旁边,淡定地说一句:“喜欢那就都买了吧。”那就太好了! 摊主看见她们这幅样子,乐呵呵地说:“喜欢那就都买了吧。” 向晚晚&白素素:“……” ……………… 一年四时八节都要祭祀,不过年底祭祀,格外来得郑重其事。 到了年底边上,大鱼大肉,红烛高烧,香烟缭绕,哪怕是向晚晚这样原本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后来因为穿越而略微有些信仰动摇的无神论者,一时之间,心底也有些肃穆。 中国人不信神,但是信祖宗。祭祀即祭祖宗,是子孙追远之意。 不过白奕秋白素素两兄妹拜祭的祖先,又不是她的祖先,好像怎么算都轮不到她向晚晚去祭拜。于是向晚晚又开始神游天外。但是……若真的要轮起来,现在活着的这些人,不都是她的祖宗?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于是脸上也就没有那么的严肃了。恰好白奕秋转过身来,看见向晚晚那一副不庄严肃穆的样子,狠狠地皱了眉头,极其严厉地瞪了她一眼。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向晚晚莫名意识到,白奕秋方才大概是……真的生气了。 平时竟然看不出来,白奕秋他居然是一个这么……看重传统的人?之前总觉得他是受过这个时代的西式教育的人,还以为他会觉得这些传统都是糟粕,不会在意放在心上呢。 ……………… 但是无论如何,到了年关。今天就是年三十。 肩挑负贩的小生意人,依照租界章程,平日里是不许停顿在路边做买卖的,如果违章,被巡捕发现,就要被拘入捕房处罚的。惟有大除夕特赦一天以示宽大。因此这天马路的人行道上聚集了许多小贩,百货杂陈,如水果、玩具、头饰、鞋袜、花草等类,兜揽行人做生意。 “今天把该买的东西都要买了!”白素素小姑娘郑重地说,“明天就不能往外钱了!” “这个我知道!”向晚晚举手,“大年初一不能往外花钱,不能往外扔垃圾。老人说初一花钱就是破财,是不吉利的。花了的话,这一年都不回顺,而且赚不了钱。我答得对不对?” 白素素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满意地点头。 ……………… 照例是白奕秋下厨,年夜饭很丰盛。虽然似乎没有什么立场,也没有什么身份,但是向晚晚还是坐到了餐桌边上,三个人心照不宣地什么都没有说。 好像本该如此。 向晚晚忽然想起来,自己从未问过白奕秋为何只有他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顺便也想起,白奕秋也说过不会过问他的来历。反射弧长得突破了天际的向晚晚这才意识到,当初他的意思……是不是“我不问你的私事所以你也别来问我的私事”? 向晚晚莫名有些心虚。啊,跟踪白奕秋去了大沪上这件事情做都做了,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大不了……大不了以后注意一点就是了…… “你们今天……要不要守岁的?”向晚晚问道。 白奕秋冲向晚晚点头,然后把头转向了白素素:“但是小孩子在长身体,早点去睡!” 白素素敢怒不敢言地点头表示知道了。 守岁而已,那就守吧。向晚晚表示作为资深的夜猫子真的是毫无压力! 但是她忽略了,那是在有电脑有手机有网络的时候。在这个没有一点精神文明方面的寄托的时候,在会卖萌的白素素早早地去睡觉了的时候,只留下她和白奕秋两个人留在客厅里,点着灯,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相对忘言…… 太、太没常识了!守岁当然不能够就这样默默地坐着,而是要不停地闲话,笑闹,这样才有生气,才充分显示一个家庭的明天会更美好!白奕秋你懂不懂?连白素素都懂! 聊……聊些什么吗?不然气氛简直太九监九介了! 向晚晚:“……最近的米价又上涨了,可能是时局的影响,最近好像又要不太平了,该不该买点回家囤起来?” 白奕秋眼也不抬:“哦,好的。” 向晚晚:“……为、为什么不让素素呆在这里?外面一直在放鞭炮,这么吵的话,她大概也睡不着吧?” 白奕秋抬了一下眼:“她睡得着。” 向晚晚:“可是她很期待的吧,白天她跟我说,年长者守岁为辞旧,有珍爱光阴的意思,年轻人守岁,是为延长父母寿命……” 白奕秋:“所以她更没有这个必要了。” 向晚晚:“……” 于是这话的意思是……父母已经不在了对不对?不对!这个话题不该提起的…… 救、救命!我该怎么办?在线等! 这一夜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直到将近零点,鞭炮声密集起来,响动极大,面对面相向的人的声音都几乎无法听得清楚。当初穿越带过来的那只机械表还能够用,向晚晚早就将它与沪上的钟楼一起校对过了时间。 等到表的指针指向零点,她抬头,笑着想向白奕秋开口说声新年快乐。 然而对面,在这样充满着烟火气息的喧嚣人世,白奕秋那平日里总是严肃地板着的一张脸上,竟然奇异地有着些许温柔的意味。他似乎是笑着,又或者是没有,对向晚晚说了一句什么。 鞭炮声太大太响亮,一句话刚出嘴边就马上被响彻云霄“噼里啪啦”的爆炸声给湮没。但是没关系,依稀还能够从口型上分辩出来,那是四个字。 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第一声祝福,送给你了。 愿你在这一年里,平安顺遂,无灾无惧。 ……………… 无论如何,这都是新的一年了。 第20章 早 第二十章 第二天清晨,太过高看自己的熬夜技能level的向晚晚,依旧是被白素素小萝莉给叫醒的。 然后在萝莉一迭声的“快点,快点”的催促中,向晚晚终于收拾好自己。虽然身体已然起床,然而灵魂还在床上沉睡。 向晚晚一边迷迷糊糊地被白素素小姑娘牵着手,按照指令坐下,意识到旁边还坐了个人,于是转过头,扬起一个缥缈的笑,“早上好呀……”那声“呀”的尾音似乎拖得有些长,向晚晚拼命忍住了想要打个哈欠的*。 白奕秋:“……” 白素素小姑娘将两人摆作排排坐吃果果(……)的造型,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新年好!” 向晚晚被那中气十足的一声新年问候吓得瞬间清醒过来,下意识站了起来回道:“新年好!” “新年好。”白奕秋的面部表情比往常要柔和得多。 白素素小姑娘得到了满意的回应,喜滋滋地说道:“怎么样怎么样,今天我起得这么早,我是不是第一个对你们说新年好的人?” 白奕秋:“……” “不……”向晚晚一个激灵:“是的!当然是!” “之前只有哥哥一个人,但是现在多了晚晚姐姐,所以我想了这个好办法,这样一句话就能说给你们两个人听啦!”白素素喜滋滋道。 向晚晚言不由衷:“是……是的呀,素素你真聪明……”素素宝贝儿你还不明白,早起的怎么能够打败那些熬夜踩点的呢?而且素素宝贝儿你的确是第一个说“新年好”的人,昨天他们说的可是“新年快乐”。但是这话不能说,绝对不能说。小姑娘一腔热血,满怀好意,怎么能够打击她呢?于是向晚晚使劲冲白奕秋使眼色,希望他能够通过那一系列意味不明不明觉厉的眼神交流来明白她的意思。 白奕秋僵硬开口:“我……出门了……” 向晚晚松了口气。 ……………… 于编辑站在门外,扶着眼睛对照地址和门牌号看了许久,终于敲响了院门。他暗暗告诉自己,一旦开门,首先亮明身份,表明自己是《自由谈》的编辑,乘着休假上门来拜访。如果开门的是个男的,那么就问:“请问向晚先生是住在这里的吗?”倘若是个女孩子,那么就继续问:“请问你是向晚先生吗?” 嗯,这样的开场白条理清楚,肯定没有问题。 院门“吱呀”一身打开了,女的!于编辑一瞬间做出了判断,迅速开口:“我是《申报》文学副刊《自由谈》的编辑,我姓于。请、请问,你是向晚先生吗?”等等,等等等等!似乎有点不太对劲的样子。虽然对面开门的确是个女的没错,但是她……貌似只是一个不到他胸口高的小姑娘? 过了年长了一岁、但是依旧只有7岁的“小小”女孩子白素素仰着脑袋,心想,眼前这个叔叔大概和她的同桌一样,脑子有点不好使。 于编辑索性蹲了下来与白素素目光平视,然后开口,却有些结巴,:“啊不,小妹妹,我的意思是,请、请问,向晚先生是住在这里的吗?” 自觉在智商上稳稳压制住了对方的白素素小姑娘有些同情地看着他,“你是来找晚晚姐姐的吗?” “应、应该是的。”于编辑有些手足无措,情急之下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红纸包着的花生酥糖来,“你、你要吃糖吗?” “你先进来,我去叫她。”白素素小姑娘心想,虽然哥哥说最近不太平,有些坏人专门拐卖像她这样的小孩子拿来卖,所以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跟陌生人走,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但是……像眼前这个叔叔这么笨,怎么能拐到小孩子呢?所以……他应该不是坏人,那么哥哥也就不会追究她一不小心给陌生人开门这件事情了! ……………… 于编辑到客厅里的坐下的时候,白素素小姑娘先是欢快地跑到厨房去,端上来一盅盖碗茶,茶盖上放着二枚青果橄榄,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道:“请饮元宝茶。” “……”于编辑慌忙推拒,“不……我不是来拜年的……” 然而白素素小姑娘没有理他,又“哒哒哒”欢快地跑去喊向晚晚去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小姑娘欢快地跑远,心在滴血。 然而新年新气象,今天正月初一,向晚晚一如既往地……卡着文。 向晚晚想,这大概是高中语文老师常说的,瓶颈期到了……一般这种陷入瓶颈期的时候,先人们是怎么干的呢?比如说在现代的时候,经常追的连载突然跳票,作者一般来说放出的官方说法是…… 外出采风,寻找灵感。 向晚晚:“……” 虽然当年她看到这几个字的瞬间,抽死作者的心思都有了,但是现在的话……要不,试试看? ……………… 于编辑看到向晚晚的时候,立马起身,开口:“我是《申报》文学副刊《自由谈》的编辑,姓于。请问,你是向晚先生吗?”很好,这次没有说错,也没有结巴! 白素素望着他,更同情了:来来回回只会说这么一句话,真是太可怜了! 向晚晚:“是我……”编辑上门是个什么情况? “事情是这样的,《自由谈》停刊了。”于编辑正色道,然后下意识推了推眼镜,说起自己的本职工作,他也不紧张不结巴了,“原本《自由谈》杂志创刊后,外界都觉得我们一直以刊载低级趣味性文字为主,自从换成了黎主编,开始锐意革新,内容就开始偏重杂文、短评等民主、自由言论。” “这样很好呀。”向晚晚道。 “我们杂志能成为一个站在时代前面的副刊,得到读者的热情褒扬,这当然好。但在这一面看好的同时,一定不可避免地受到另一面的贬抑。为了保住这片进步的绿洲,主编也曾经刊登过一则《编辑部启事》,说是‘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呼吁各大作者,从兹多谈风月,少发牢骚。即使如此,他还是被迫停职了。下一期,《自由谈》的停刊的启事也要登出来了。”于编辑无奈道。 向晚晚:“所以,编辑你这次来这里的目的是……” “之前我们收到许多寄给向晚先生你的读者回函,是读者关于你的文字的讨论。原本是有专人来负责这些东西的,可是现在……”于编辑顿了顿,从随身的袋子里数出一叠的信封,又继续道,“虽然我们杂志的编辑部解散了,工作也没有了,但是我想着事情总得有始有终,既然如此,与其让清洁工当做垃圾扫掉,还不如把这些分发给各位作者。那些远处的我无能为力,至少这些就住在沪上的作者,我还是能够送一送的。反正最近,闲着也是闲着。” “你还关心这些?”向晚晚眉头一皱道,“比起这些,更重要的不是……我是说,于编辑,你的工作呢?” “哦,这不重要,失业算什么?工作是可以再找的。全沪上那么多报纸,以后也还会有新的。我也是留过洋的人,还怕找不到工作?”于编辑故作轻松地笑道,“说起这个,如果我以后再什么新的报社任职,继续做编辑的话,你可要看在我们的交情上,给我的杂志投稿啊。” 向晚晚望着他,点点头:“当然了,一定。找到新工作了也请通知我一声。” 于编辑离开的时候,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心一横道:“最近时局不太平,新闻报刊业有很大是缩水,不少报刊都纷纷停刊了……你作为作者,也要早作打算才是。” 新闻报刊业缩水?不少报刊都纷纷停刊?那他刚才还说找工作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向晚晚愣了愣,最终也只能不是滋味地说了一句,“那么……新年好。” 于编辑笑着回应了一句:“新年好。那我就先走了。”临去的时候,还依依不舍地留下了一封红纸裹的茶包。 ……………… 这是什么?红包吗?向晚晚拿起桌上的红纸包,拆开了看,里面果然封了钱。 “多少多少?”白素素好奇地凑上来看。 “一块钱……这是红包吗?” “不对,这叫茶包。”白素素认真地纠正道。 “茶包?”向晚晚第一次听说这个东西,“……是什么?” “新年到别人家拜年的时候,人家泡了一盅盖碗茶,茶盖上放着两个橄榄,说一句‘请饮元宝茶。’客人临去的时候,照例就该留下一封红纸裹的茶包。”白素素小姑娘认真科普。 向晚晚:“可是我没有泡茶……” 白素素:“我泡了呀!” 向晚晚:“可是他不是来拜年的!” 白素素:“初一上门的,不是拜年的是什么?” 向晚晚:“于编辑人这么好,最近又失业了。我不该收这个红……茶包。” 白素素:“是吗……没关系,你去他家拜年的时候,再封一封回去就好了。哥哥说这叫……礼尚往来,对不对?” 向晚晚:“可是我不知道他家在哪里……” 白素素:“对不起,我不知道……我错了……” 第21章 长 第二十一章 新年新气象。 虽然说新的一年按理来说该是一个新的开始,一切都应该越来越好才是。但是主观能动性实在是敌不过客观上时代的发展…… 新一期的《自由谈》上,果然白纸黑字的,在显眼的地方刊登上了停刊启事。向晚晚揉了揉眼睛,多年的习惯,依旧对这从上到下,从……右到左的文字排版有着些许的不适应……慢着,是从左到右还是从右到左来着?从右……到左?没错,是从右到左。 “素素,你们的课本也是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的文字排版,真的不会不习惯么?”向晚晚随口一问。 白素素小姑娘认真想了很久,确定自己没有想错,这才小心翼翼地提出更正:“不是从左到右,是从右到左……吧?” “是……是吗?”向晚晚惶恐,认真想了想,是从……从右到左。按照一般人的看法,是从右到左没错。但是……身为一个医学生,设身处地地分辩左右已经成了习惯,这该怎么解释?不行!不能在白素素小姑娘面前丢脸! “素素呀,我告诉你,一般人分辩左右呢,就是自己的左边是左,自己的右边是右。但是我分辩左右的话呢,习惯性设身处地地想。比如说我们两个面对面,我说的你的左边,是不是就是我的右边?”向晚晚谆谆善诱,一片好为人师之心。 白素素小姑娘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问题,于是点点头。 “所以啊,我之前说的从左到右,是从纸的左边到右边,也就是从我的右边到左边,你明白了吗?” 白素素:“明……明白了……” “所以我之前也没有说错,对不对?” “对……不对!”白素素虽然被绕晕了,但是思路依然清晰,“你就是说错了!知错就要改,不要找理由!” 向晚晚:“……” ……………… 《自由谈》已经停刊了。如果于编辑所料不错,时局动荡之下,出版业会大量缩水。 再这样下去大概是不行了的。虽然向晚晚已经不记得那些历史事件的具体发生时间,但是大致的脉络还是了解的。身处这个时代,从报纸之上,至少也能隐隐察觉出时局的骚动。 全中国现在,乃至往后,恐怕没有比沪上租界更安全的地方了。 将于编辑捎带来的读者信函全都看完后,向晚晚沉思良久。 卡文之类的事情,真的是诸事顺遂无灾无惧的人才能够享受的待遇。倘若一个人的平日生计全都需要靠自己笔下的三尺春秋来维持的话,怎么能卡?又怎么敢卡? 向晚晚想,写了这么久的短篇和中篇用来练笔,用来试探市场的反应,用来给向晚这个笔名刷存在感。至此为止,总该玩一把大的,构思一个用来连载大长篇了吧?如果顺利的话,每月都有进账,也算是正式步入了以文字糊口的行列了吧? ……………… 也许是因为正处于文化交流与融汇的时期,现在的读者接受力还是十分之强大的。原本向晚晚还担心大家能不能接受一些奇异的题材。新文化运动打破了鸳蝴文学的一统天下,随着白话文学的胜利,文言小说失去了最后的市场,“面向新文学改革开放”的社会、社会言情小说和“坚持独立自主”的武侠、侠情小说担当了引领鸳蝴文学风骚的要角,报纸和期刊成为这一时期鸳蝴小说家的园地,几乎所有鸳蝴小说家都在小报上发表小说。二三十年代的小报小说以长篇社会、社会言情和武侠小说为重头戏,旁及历史演义、滑稽幽默、侦探、倡门、香艳、揭秘、军事、战事等题材的长、中篇连载小说。张恨水的盛名,也从从北方传到了沪上。 向晚晚想,如果以当下这个社会作为背景,面对读者,她是天然不利的——作者都没有读者对时代背景了解的多,这种故事能看?于是,要么往前写,要么往后写。 要么……穿越。 这可是个大招,之前隐忍了这么久都没有放出来,等的就算这一刻。 想到现在的这些读者初次接触穿越,那么架空恐怕就不是一个太好的选择了。那么问题来了,穿越技术哪个朝代强?夏商与西周,春秋与战国,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十国,宋元明清,中华旧历,中华人民共和国……打住,过了! ……………… 晚饭的时候,她严肃宣布道:“我郑重决定,我要开始闭关写我的长篇著作!不出意外的话,这将会是向晚这个笔名下的代表作!” “啪啪啪”,暖场王白素素小萝莉虽然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是还是给面子地鼓起掌来。 白奕秋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哦。” 得到了专业人士纡尊降贵一个字的回应,向晚晚已经十分满意,没有只给她一个高贵冷艳的眼神,就已经很好了,因为这样一个“哦”字,她得以继续下这个话题:“你觉得题材是穿越,怎么样?” 白素素小萝莉其实并不明白……但是她一如既往地装作我什么都知道的模样。 白奕秋纡尊降贵多说了几个字:“穿越是什么题材?” “打个比方,比如说你是生活在这个时代,中华旧历的人,然后因为某种原因,你突然到了另外一个时代,时间和空间都变化了,这就叫穿越。”虽然话题能够继续下去实在是很不错,但是白奕秋瞥过来的那一眼却让真·穿越人士向晚晚没由来心惊胆战了一番。 “那么,你准备写写什么。” “就是……穿越到过去,遇到一些历史上留下记载的人物,和他们的故事……之类的。”向晚晚小声道。 白奕秋皱眉:“那不会改变历史吗?” 向晚晚:“历史……历史上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呢?” 白奕秋:“你说穿……穿越?怎么可能有人能够回到过去呢?” 向晚晚:“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也许有一些超自然的原因,也许能呢?” 白奕秋:“还有……” “通俗小说!我写的是通俗小说,看得过瘾就行了,要什么科学?要什么历史?要什么逻辑?你不觉得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想想还很带感么?” “……”白奕秋被这样不要face的言论怔住了,半晌居然点点头道,“你说的对,那么未来的大文豪,你究竟想要问我些什么呢?” “就是想要问一些小问题,比如说……你觉得主角是男的好还是女的好?穿到哪个朝代哪个时间段比较好?穿过去做些什么比较好……” “很好。”白奕秋打断她,“这些我都替你想好了的话,那你做什么?” 向晚晚:“……”对、对哦! ………………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不自信。 向晚晚想,那有什么办法,作为一个医学生,她的历史又不好(……)。虽然她历史没学好,但是历史毕竟都是有明文记载的。 于是,这个时候就体现出了图书馆的重要性了。之前无缘前往的沪上公共图书馆,这次终于要补回来了。 从一堆的故纸堆里面抬起头来,向晚晚眼冒金星,连脚步都是虚浮。 历史渣想要写穿越小说真是太过艰难的一件事情了…… “不行不行,我要有文人的孤高,文人的傲骨!即使是后世的电视剧,即使是现在还没有出现。我这样的拿来主义也是不对!”向晚晚晃晃脑袋,想要坚定信念,“如果现在为了五斗米折腰的话!那之前坚持写了那么就的短篇小冷文不久白费了?” 向晚晚想要平复一下心情,顺手拿来旁边的一张报纸,上面刊登着捉刀人的新连载。 “捉刀人”是时下炙手可热的小说家,在沪上的知名度堪比北平的张恨水。他这次在连载新小说时,在《前言》里谈道:“现在《x报》复刊,编辑先生要我重为冯妇,写类乎以上别裁的小说,我不得不承诺下来,可是推陈出新的技巧,实在感到有些不够,结果是‘管他娘’,‘换了钞票再说’!”1 向晚晚:“……真有魄力啊。” 穿越小说在后世已经泛滥成灾,向晚晚自问没有推陈出新的技巧,然而如果将后世红极一时的穿越作品改头换面在这个时空变为自己的作品,虽然不会有人知道,她又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这个时候,大概就是需要“管他娘”,“换了钞票再说”的魄力了吧? 啊啊啊不管了!历史渣的向晚晚表示,那就……借个设定吧?想当初她的穿越启蒙作就是电视剧《穿越时空的爱恋》,当年还是个小学生,追剧追得那叫一个如痴如醉。新小说就以这个为蓝本吧,借鉴一下主角的背景设定,然后把朝代换掉,人物性格换掉,细节自己填充……向晚晚依旧心虚。 就穿到唐朝唐玄宗的开元盛世那会儿吧,好歹唐朝的名人还认得几个,关于唐明皇和杨玉环的传奇爱情故事的电视剧还看过几部,关键时刻,宋朝的诗人,比如苏轼的诗,还能抄上一抄…… 既然无法确定主角是男是女的话那就干脆穿过去一男一女吧!男主角是警察,女主角就是文物贩子。然后女主角因为工作的原因熟知历史可惜她是个女的,男主角作为警察虽然身手矫健但是他就是一个历史渣……一开始两人刚穿越过去的时候是分开的,于是这边就可以分两条线写,男主角这边可以霸气侧漏汤姆苏,女主角那边也能够金手指大开玛丽苏(……),然后一碰面,本能地一个追来一个逃,然后意识到这不是那个世界,于是开启组队模式,想尽千方百计想要回到自己的朝代……能不能回去那就再说。 ……………… 删删减减写了个一万多字的开头,将男女主角的身份背景以及穿越的始末都交代清楚了,然后随便起了个名字《唐歌》。向晚晚长舒一口气。 明天就把稿子寄给之前登过向晚晚几次小说的《立报》副刊,如果他们不收…… 那就换一家再寄! 第22章 连载 第二十二章 《立报》的编辑接到这份名叫《唐歌》的稿子的时候,其实是很犹豫的。 《立报》虽说不是那些不入流单靠猎奇来博人眼球的三流报纸,但它也毕竟是小报。学术一点来说,那小报小说是市民大众文化文本,它所表现的是一个时期内的社会情趣和一般市民的思想情绪,一旦那个时期的市民生活和情绪发生了变化,市民读者的阅读口味发生了变化,它就会被时代淘汰。因此,小报小说上的文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也是紧跟时尚潮流的。 小报小说所选取的都是流行时尚的题材,都是一个时期内市民最关注的人和事。可以是政坛变故、股市风潮,也可以是名人流言、突发事件,还可以是家长里短、街头巷议。凡是当时市民饭前茶后所议论的话题,都可以是小报小说的创作素材。这些家长里短的细节填充在小报小说之中,足以使市民读者产生共鸣。市民读者便会觉得这些小报小说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表达了他们所要表达的思想情绪。这种“深获我心”的效果十分强烈,于是,在市民的认同和拥戴中,小报小说本身也成为时尚的一部分。 这是小报小说得以生存与流行的根源于生命力所在。然而成也萧何败萧何,这也是其局限所在——一旦小报小说失去了对流行的敏感度,那么这家报社便离倒闭也不远了。 小报小说一旦被时尚风潮的更迭所裹挟,就必须时时紧追流行的趋势,快速制造出市场需要的畅销产品来。文学创作一旦成为“批量生产”,类型化必然在所难免。小报小说为满足市民这种“品牌效应”的阅读心理,长期有意识地固守类型化、程式化写作。 为了适应读者市场的风云变幻,小报的作者自觉坚守类型化的书写。但有的时候,则是身在局中身不由己,是处于市场操纵之下的不得已而为之。 总而言之,类型化写作的原动力来自读者市场。周天籁《亭子间嫂嫂》成功以后,《品报》的冯若梅就邀请他写《七小姐》,之后类似题材又写了《群芳吐艳》、《常熟二媛》、《菱花二媛》、《菱花老五》等。如此反反复复地制造同一题材的小说,只求交稿迅速,不问粗制滥造,成就了许多高产作家。 这个时候的小报小说以长篇社会、社会言情和武侠小说为重头戏,此外还涉及历史演义、滑稽幽默、侦探、倡门、香艳、揭秘、军事、战事等题材。有时还要在大的门类下面再分出更细的类型,如“讽刺社会长篇”、“恐怖侦探小说”、“热情长篇”、“滑稽鬼趣小说”、“奇侠竞技长篇”等等。 而眼下这篇《唐歌》,虽然只有一个开头,勉勉强强能够归类于历史演义的大分类之下,在往下细分,却是不行了。 拿到稿件的俞编辑觉得,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创造小说新类型成为开山之作的机会,一个引领小报小说新潮流的机会,一个刊出之后引得洛阳纸贵的机会…… 从踌躇满志的未来展望之中醒来,俞编辑叹了口气。 每每看到自己喜欢的稿件,他总是会有这种踌躇满志挥斥方遒的感觉,仿佛天下在握一般的自信。然而无数次的后续发展结果告诉他,那不过是一种错觉。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敢再继续相信自己的感觉了。 潮流是那么好引领的吗?新纪元是那么好开创的吗?新人写的小说是那么随随便便就能火起来的吗?匈牙利艺术史家阿诺德·豪泽尔曾说过:“通俗艺术的最显著的特点是,它反复运用传统的容易处理的格式。”造成“反复运用”的根本动因在于读者。报刊界的人们追求低投入高产出,而报纸的读者也只信赖经过证明的产品。 在小说市场已经类型化、程式化的现在,像《唐歌》这种有些另类的小说类型,能不能刊登在报纸上,还是个问题呢。 俞编辑轻轻地将稿件放在表示“已过一审”的那一堆上,揉了揉眼睛,继续工作。 这种长篇连载小说,不是张恨水、捉刀人之类的名家约稿,只是个混了个眼熟的新人作者的话,能不能过稿,还得看总编的意思。 ……………… “……我不得不佩服向晚先生的胆量,《唐歌》开篇描写的一场文物走私与保卫战,传说中唐明皇的玉枕让让两位身处现代的主人公意外回到唐朝。男主人公唐川是一名正直的巡捕,他富有正义感,身手矫健,然而对历史一无所知,而女主人公苏越是个文物贩子,她市侩,狡诈,无利不起早,虽然熟知历史,却因为身为女子在那个社会受到局限……不得不承认,这个设定让人耳目一新。在这样的架构下,我们有理由相信能够发生精彩的故事。出于对本报连载文章的负责,我是否能够知道后续的故事中,先生将会如何发展……” 向晚晚躺在床上读完了《立报》编辑部寄过来的信函,开心地在床上打了几个滚。 这封信翻译过来意思就是,你这篇小说还是很有前途的,我们同意刊登。 稿费暂且定为千字2.5元。终于……终于不是新人作者的档次了! 向晚晚简直要泪流满面。 ……………… 新年的假期过去了,以向晚为笔名的小说《唐歌》正式连载在了《立报》上。一旦开始,向晚晚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只需要老老实实按时交稿,就能够有着一份固定的收入。 同时,白素素小姑娘的小学课程也将要继续着。 开学那天,白素素拉着向晚晚的手,依依不舍道:“晚晚姐姐,我一定要好好学习,努力多认识几个字,然后我就可以当你的第一个读者啦!” 素素宝贝儿居然有这等觉悟……向晚晚简直要对她肃然起敬!这是明晃晃赤果果地要抢自家哥哥的活儿干啊……但是没关系,白奕秋没有听见,而且这话说的,好像当向晚晚她的第一个读者是多大是殊荣似的,听到这话的向晚晚只觉得心都要化了:“素素真乖,下午回去的时候我给你买糖吃。” “不告诉哥哥?”白素素有些犹疑。这来自于白奕秋耳提面命的教导,因为白素素小姑娘之前已经蛀坏了一颗牙了,幸好是乳牙,还不碍事。这让一直觉得白家兄妹家庭拮据应该不会有太多的闲钱买糖吃的向晚晚小小刷新了一下印象。 “不告诉哥哥。”向晚晚马上作保,“但是你得乖乖刷牙!” “好,我们拉钩!” “拉钩!” 于是计划通的白素素小姑娘和向晚晚拉了勾,蹦蹦跳跳地去上课去了。 ……………… 向晚晚算了看出来了,白素素小姑娘其实是十分之争强好胜的,对“第一”啊,“最”啊,诸如此类的名号十分执着。 长时间地将“第一”、“最”这样的词语挂在嘴边,久而久之,也衍生出了其他的用法。然后就会出现类似这样的句子—— “晚晚姐姐,第一个发明上学的人是谁?” “不……不知道tat” “晚晚姐姐,最早开始说话的人说的是什么话?” “不……不知道qaq” “晚晚姐姐,第一个……” “不知道……” 即使有一些问题是向晚晚能够答出来的,然而在白素素小萝莉的寻根究底之下,最终的回答也只能是“我不知道。”比如说—— “晚晚姐姐,什么数字最大?比万还要大?”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一个比一个大,再大的话就是万万,也就是亿。” “那什么数字比亿还要大?” “好像是……兆?对,是兆。” “那什么数字比兆还要大?” “好像是……京?” “那什么数字最大?” “告诉你,素素,有一个词语,叫做恒河沙数,形容很多很多,很大很大……” “晚晚姐姐,到底什么数字最大、最大、最最大嘛!” “不……不知道tat” 这种孩子气的问题真的是让人无能为力也防不胜防,以前的集中火力大概是在白奕秋身上,自从向晚晚来了,还是个舞文弄墨的,大概小姑娘就觉得她知道的应该会比较多,于是调整目标。这让向晚晚很是忧心,总觉得多年以后白素素小萝莉长大了,一提起“晚晚姐姐”,留下的印象就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向晚晚想,如果白素素问她世界上最高的山是什么,最大的湖是什么,最长的河是什么……她都是能答出来的啊!为什么要问一些类似于“天上的星星有几颗”这样的问题呢?“无数颗”这种答案已经满足不了她了(白素素:“无数颗是多少颗?再多也该有个数嘛!比如说……多少京颗!”)……向晚晚才不好意思像小时候看的《安徒生童话》里面的一个自称什么都知道的小男孩那样,拿着一张白纸在上面点上密密麻麻无数个点,让人眼花缭乱数不清楚,再大言不惭地说天上的星星和这纸上的点一样多吧? ——怎么可能?绝对是天上的星星会比你点得多一点啊!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点得完的,没文化的小孩!素素比你强多了! 第23章 石中火 第二十三章 “我觉得不用多久,我就能升档次加稿费,当上大文豪,迎接编辑上门约稿,从此走上人生巅峰!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白素素和白奕秋兄妹两个互相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彼此默契地什么都没有说。 向晚晚顿了顿,话锋一转:“这样一想,好像人生已经没有什么追求了呢……” 白奕秋忍无可忍:“闭嘴!” 向晚晚不以为意耸耸肩。 ……………… 但其实事情的发展没有那么的顺利。不,或者说,能够上报纸连载,在这个基础之上,本就意味着会有一定的读者和社会反映。只不过向晚晚之前只是在报纸上发发小文章,骤然面临这种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的待遇,产生的以为自己已经算是炙手可热打作家的一种错觉…… 像她以为的,一经刊出便引领时尚潮流让沪上纸贵……怎么可能?想要火起来,当然也得需要那么点天时地利人和,尤其是在小说市场已经如此成熟的现在。 事实就是这么的残酷╮(╯▽╰)╭ 一切都需要一个契机。 ……………… 这个契机就是一位叫做石蕊的姑娘。 一般小说中出现两个姓氏相同的人,那么他们一定是有关系的。如果明面上没有亲戚关系或者一开始作者没有说明,广大读者也一定要有这样的火眼金睛。 没错,这位石蕊,就是曾经出现过的石磊曾经提起过的那位妹妹。于是大家应该也还能记得,这位石磊的妹妹,是向晚的老缠粉。她为了圆自己的一份还原喜爱作品中场景的心愿,突发奇想之下,能够做出出卖自家的哥哥强迫他去向不认识的姑娘搭讪的事情。她如果再做出些什么事,大家应该也不会太过意外了吧? 石蕊姑娘其实是个正正经经的富家小姐,上的是圣约翰大学。这是沪上乃至是全中国数一数二的高等学府,入读者许多多是政商名流的后代或富家子弟,而且拥有很浓厚的教会背景。 1936年,圣约翰大学开始招收女生,石蕊姑娘正好赶上。 大学是个神奇的地方,在这里,无数的同龄人汇聚到一起,同学之间,可以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然而这些还不够,石蕊姑娘意犹未尽地加入了一个文学社团,名叫礼拜六文学社。闲暇之余,她开始学着撰写一些评论杂文,写写小说,投给校报社报或者各大报刊杂志。记得晏几道有一首词,中有这样的句子,“千花百草,送得春归了。拾蕊人稀红渐少,叶底杏青梅小。”她便从中取了自己的名字的谐音“拾蕊”三个字,作为明面上的笔名。文学社的众人和同学都知道石蕊以“拾蕊”的笔名,写一些和这个笔名特别搭的伤春悲秋、吟风弄月的文章,也特别符合石蕊小姐她明面上温柔诗意的形象。 明面上的笔名的意思就是,石蕊姑娘还有一个马甲。这个马甲是“石中火”,来自于苏轼的《行香子》,“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如果说明面上的笔名“拾蕊”的画风是文艺清新的少女风,那么马甲“石中火”风格就像它的名字,如电光石火,一路霹雳不留情面。 年轻人心性不定,喜欢就用尽一切的笔墨极力捧,不喜欢就毫不顾忌地随意骂。而“石中火”每每也是言之有物,不算故意找茬,杂志社看重的就是“石中火”这种极端不留情面的作风,于是也乐意刊登她的文章。于是只要每每“石中火”这个笔名在报纸上一出现,就好引起一场腥风血雨,然后该期报纸乃至以后几期的销量就会节节直上。虽然褒贬不一,然“石中火”径自归然不动。 一来二去的,这个笔名倒还小有名气。 前面说到,石蕊姑娘,她是“向晚”这个笔名的脑残粉。 无论石蕊姑娘披马甲在文坛上搅起过多少的腥风血雨,其本质上还是一个有着一颗少女心的姑娘,而少女心的读者最容易同少女心的作者引起共鸣。 石蕊姑娘最先注意到向晚这个名字是在一个小报纸上,报纸的名字已经忘了,但是报纸上的那一篇小说她还记得,名字叫做《白公馆故事》。原本看名字还只当是什么不入流的鸳鸯蝴蝶派的新人作家的跟风之作,当做消遣地看下去,却发现不是她原本想象的那样!故事里男女主角之前的情思被描写得细致入微,一低头的温柔,一转身的心痛,两人之间种种复杂幽微难测的爱情,简直被描写得浃骨髓肌!总而言之,它准确而又有力地击中了石蕊姑娘的那颗少女心! 书上这样写着:“男人常用物质来诱惑女人,但因此上钩的,他也绝不会珍惜。女人常用美貌来试探男人,但最迷恋美貌的,也最快被出局。——‘如果别人垂涎的,你也迷恋,那么你和别人又有什么区别?’这就是人性的奇怪之处。或许人人都有那么点不自信:渴望那个对的人,能爱上最不起眼的自己。” “说得真是……太对了!”石蕊姑娘捧着脸一脸梦幻地喃喃,“唉,两情相悦果然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巧合啊……” 当时她就在想,这位向晚先生是何等罗曼蒂克的情怀,何等爱情至上的理念,才作得出这样的文字?! 自从这一次留下了印象,后来她又陆续几次看到了这个名字。可以看出,向晚先生的写作题材涉猎广泛,悬疑,传奇,爱情,他都有涉猎,反倒是实事社会的题材,写得较少。虽然都是大众写的多得不能再多的题材,但是石蕊却觉得向晚先生的文字,是不同于时下那些作者的。其笔下故事的发展、文字的遣用、描绘的感情,都是别出心裁的。 石蕊姑娘也曾经向周围的众人推荐过向晚的小说,奇异的是,能够欣赏的多为女生。一般男生看了,评价大部分都是“文笔有些太白话了,没有能给人以雪莱、济慈那般诗意般的感觉,不是什么人都能够称得上作家的”、“太罗嗦了……我的意思是,详略不当,在主人公的心情描写上费的笔墨太多了,我知道女主角她伤心了,这难道还不够么?” 当然不够!你们这些不懂得少女心的家伙!活该找心上人表白被拒绝!活该约女孩子去玩被拒绝!活该送心上人礼物被拒绝!亏得我当初还可怜了一下你们!现在看来简直活该!大男子主义!不懂得罗曼蒂克!不懂得什么叫做梦幻!什么都不懂的家伙! 活该!活该活该活该! ——以上只是石蕊姑娘安利未果内心的疯狂吐槽而已,明面上,她也只是温柔地笑笑,恍然就是一个典型的淑女形象,面上毫不在意:“当然,个人有个人的看法罢了。文学上的观点就是要这样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才能共同向上共同发展,才是繁荣而积极的文坛呀。” 然后对方就只会觉得石家小姐果然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温柔可人,是个典型的淑女……谁都不知道她内心的一片不满的疯狂刷屏。然后她背过头去回家找来最近报刊上连载的她看不上的作品,洋洋洒洒几千字,将其从文字到情节,从人物到背景,全方位找弱点狠狠地批上一遍,大笔一挥写上“石中火”三个字,再寄出去,这才消气。 没有人知道温柔的大家闺秀石蕊……哦不,其实她的哥哥石磊是知道的。石磊知道自家妹妹披马甲在文坛上和人唇枪舌战的事情,也知道她对向晚这个作家的狂热,那段时间正是妹妹屡屡安利被拒内心处于火山喷发状态的时候,为了不被波及,他才果断答应了她向陌生女孩邀舞的不合理要求。 ……………… 而此刻向晚先生发新文了,在《立报》上,还是一个长篇连载!石蕊姑娘第一时间发现,第一时间读完,第一时间决定,要给《唐歌》这篇小说写个推荐的文章!先发到校报上,然后再润色润色投给大杂志社! 故事还没有展开的话不太好评论,好在《立报》是日刊。石蕊姑娘耐心等着《唐歌》连载到了情节展开的地方,熬夜洋洋洒洒下笔如有神地写了几千字的评论。 文不加点!一气呵成!草稿都不必打!石蕊姑娘瞻仰了一下自己的大作,觉得十分之满意,然后便灭了灯,安心睡下。 可是呢,由于她太兴奋太激动了,再加上熬夜的因素,她一不小心,批错了马甲…… 第24章 披错马甲 第二十四章 披错马甲这种事情,其实可大可小。 石蕊姑娘每每向打了鸡血一样地熬夜创作的话,一般都是隐藏人格觉醒,觉得不吐不快定要披上“石中火”的马甲畅所欲言一番。这次熬夜之后,她习惯性署上了“石中火”的名,然后封进了信封。第二天,便被尽职尽责的管家给寄了出去。 披错了马甲这种事情,其实可大可小。而石中火,从来没有在报纸上公开夸过人。这篇推荐刊登在《昌报》上,是小报业的四巨头之一,如它的名字“昌”一样,是份双日刊,发行量巨大。 “关于近日《立报》上新连载的《唐歌》一文……” 石中火从剧情、文笔、结构、人物……方方面面论证了一番,洋洋洒洒几千字,说的都是好话,哦不,也有一句抱怨,他抱怨《立报》给这篇文章的连载版面过小了,让他总是一次看不过瘾,每回翘首期待地等下一期的新报纸,今天看过,明天非得一早去买报来看不可。 不少人看到这样的评论,都下意识揉了揉眼睛,仔细去分辩作者那一栏里究竟是不是“石中火”三个字,万一是“右中火”、“万中火”或者是“石申火”之类相似的笔名看错了也未可知。然而就是石中火,作者那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的就是“石中火”三个大字。 …… 不不不这不科学,这篇评论的画风和石中火往常简直完全不一样!要么是别的人假借石中火的名义,要么是石中火今天吃错了药,要么是……《唐歌》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得到石中火的夸赞? 有的人是真的被安利的动了心,有的人是抱着和石中火死磕的心态,有的人则是抱着单纯好奇的心态,买来了《立报》一睹为快。 不得不说,石蕊姑娘这次的推广是很成功的,比她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成功。而她意识到自己披错马甲,也是在文章刊出之后了。不过她没有时间纠结这件事情了,很快有另外持反对意见的评论文章迫不及待地被《昌报》继续刊出。 该文章斥责《唐歌》“文笔毫无美感”、“情节哗众取宠”、“结构粗制滥造”、“人物呆板平面”,总而言之,其内容就是和“石中火”唱反调的。作者甚至在文章中冷嘲热讽说“也不知道石中火是收了《唐歌》的作者多少钱,才为这样一篇毫无可取之处的文章写这样的评论!” 他不说还好,一说,石蕊姑娘的战意瞬间熊熊燃烧了起来。 她一看作者署名“龙泉剑”便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对方就是来找茬的! 说起她与这位龙泉剑,简直是不掐不相识。又一次石蕊姑娘以“石中火”为名,撰文斥责了报纸上某篇文章不尊重女性,然而这篇文章恰恰好就是“龙泉剑”之前大力推荐过的——其实这只是个巧合罢了,在这之前,她从未看过龙泉剑的那篇文章。但是龙泉剑却认为石中火是故意的,立马撰文反驳了过去。这场隔空的骂战在报纸上整整持续了一个月,“石中火”这个名字也因此一炮而红,石蕊姑娘也因此觉醒了什么了不得的隐藏属性…… 总而言之,龙泉剑算是与石中火对上了,这种心态就类似于小孩子吵架一样,就是不想和对方选择同样的答案。 ——幼稚!石蕊姑娘不屑地评价。然后摩拳擦掌地铺开一张稿纸,准备立马驳回他的意见。 “谁怕谁啊?本姑娘奉陪到底!” 文坛上又一场腥风血雨的隔空骂战就在一对老对头幼稚的想法下开始了,随着《唐歌》的连载,看文的人越来越多,加入讨论的人也越来越多,。 但其实事情的起因也只是一位姑娘初初萌动的少女心,而已。 ……………… 天时地利人和已到,于是《唐歌》火了,向晚也火了。 但是向晚晚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因为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的主战场在《昌报》,她没有订这份报纸。 她只是按时地写稿子交稿子,上街买菜接送孩子上下学,而已。 直到又有一位编辑带着厚厚的一叠资料,敲响了弄堂里的院门。 ……………… “……之前有人妄言我是收了《唐歌》的作者多少大洋,那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事实上我注意到向晚先生的名字已经很久了……在那篇《白公馆记事》中,向晚先生写到‘但凡相爱之人,他们的爱情必不会一帆风顺,嫉妒。猜忌和痛苦将永远如影随形。’一语简直写尽现实中的爱情……之后还有……”——这是石中火的反驳。 “……从《珍珠耳坠》一文就能够看出,向晚先生作此等哗众取宠之猎奇文字实在是早有渊源!这难道就是有些人所说的细腻的笔触,罗曼蒂克的情怀吗?还有……”——这是龙泉剑的再次反驳。 “……偶然拾起之前在报纸上宣扬的沸沸扬扬的《唐歌》,恰好看到男主角唐川利用当代的知识破了一宗奇案的情节,不由得抓心挠肝。之后的情节还没有刊登出来,没奈何,只得央求朋友将《立报》的过刊翻找出来,重头补过……”——这是路人读者。 “……女主角苏越以一女子之身,在女子行为处处受限的时代,空有满腹才能却无处展现。这不由得让人反思其现如今女子的地位来……”——这是……呼吁解放妇女的女权主义者? 向晚晚看得乐不可支,然后掩卷感叹道:“贵圈真乱啊……” 对面的俞编辑缓缓认真而又严肃的看着她。 向晚晚继续感叹:“白奕秋他居然不相信……我就知道我能火!” 俞编辑正色道:“这些我们报纸都没有想到——当然我不是,我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的。” “谢谢编辑了。”向晚晚喜滋滋地问道,“那么编辑你这次就是来告诉我这些的么?” “哦,关于这个。这次来,我谨代表编辑部来通知向晚先生你,以后《唐歌》的稿子,我们都会约好时间上门来取,不用再通过邮局来寄了。”俞编辑推了推眼镜,神色更加严肃,“再有,我私人问上一句,《唐歌》里面,唐川和苏越两个人会在一起吗?” 向晚晚:“……他、他们两个现在还没有见面呢……” “但是会吧?”俞编辑马上打断她,“我看过你交到编辑部的存稿了,虽然已经有尚书家的小姐、怡红院的花魁、街头的豆腐西施都心仪于唐川了,然后也有尚书家的公子、翰林院的学士、京城的儒商都觉得苏越是一个特别的女子,但是唐川和苏越还是一定会见面的吧?” 向晚晚:“当、当然啦……不然我为什么不写成两部小说呢?” “然后他们两个会发现身处这个时代,只有对方才是最合适最能理解彼此的人,对吧?” 向晚晚:“你不要这样……” “不过说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总而言之,我还是很期待之后故事的发展的。不过……”俞编辑若有所思推了推眼镜,“我倒是没有想到,向晚先生你居然是个女作者,还是如此年轻的女作者。” 向晚晚:“啊……我觉得我是男是女其实没有很大的关系……” “不,当然有关系。你是女作者这件事情其实可好可坏。如果坦言这件事情,可能会有许多人对此有偏见,并且以此作为对你的攻击点,但是也会有人冲着这一点来看你的文章,你受到的关注度也会上升。那么关键是,你想要公开吗?”俞编辑正色道,然后若有所思,“不过,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吧?” 向晚晚:“当然,编辑你说的都对……” 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俞编辑其实你胸中自有丘壑吧?都决定好了的话还来问我做什么……不过说起来,是不是所有的编辑都是戴眼镜的? 第25章 蓝白红 白奕秋偶尔听见同事在议论《立报》上新连载的小说,疑惑于向晚晚的新小说居然火到了这个程度。然后一问之下,大致地了解了事情的发展,然后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关键词,特意去报摊租借了最近几期的《昌报》,摊开了来仔仔细细地将上面关于向晚晚的小说的评论文章都看了一遍。 评论不是一边倒,但是有一部分人话说得十分极端,简直将向晚晚的新小说批评得一文不值。 家里没有订昌报,向晚晚也不常出门,也没有认识的人,这几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里面废寝忘食地写写写。那么这些评论向晚晚她大概还不知道…… 白奕秋想,那就干脆别让她知道了。 ……………… 然而他回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向晚晚送俞编辑出门。 向晚晚一边挥手对俞编辑示意再见,一边转过头来对白奕秋说:“你看过最近几期的《昌报》吗?” 白奕秋下意识道,“没有。” “我猜你也没有看过。”向晚晚有些小得意,“来来来赶快进来看,我跟你说哦,这几期的《昌报》都在讨论我的新小说呢!” 白奕秋:“……你都知道了?” “刚刚那个是《立报》的俞编辑,他来告诉我说以后新的稿子他会上门来取,不用我自己寄了——这是已经红了的节奏啊!” “但是报纸上人家说的不都是好话吧?”白奕秋忍不住问道。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比这更混乱的掐架我见的还少吗?只是主人公是我自己还是第一次,这感觉还是有点微妙的……总之,在意那么多做什么?我又不是玻璃心。小说这种主观意识强烈的作品,有意见分歧真的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等等,你不是说你没看过不知道吗?”向晚晚顿了顿,狐疑地望向白奕秋,“你看过的,对不对?” “……” 心真大!于是白奕秋就想,他真是白担心一场。 ……………… 这天,向晚晚在替白素素小姑娘绑辫子的时候,小姑娘正在开始学着做剪报。 按照她的话来说,就是“虽然我现在还不能认得太多的字,但是要把晚晚姐姐你写的东西都留下来,以后认得字了再看。” 向晚晚一边被感动得不能自已,一边暗暗地警告自己,因为自己写的东西已经有了祖国未来花朵的预定,所以千万不能真面目暴露地一不小心写出了什么18禁的情节,荼毒了下一代,那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虽然那一天还很早,白素素还没能如愿以偿地强过自家哥哥“第一个读者”的称号,但是凡事总该防范于未然。 “晚晚姐姐,你的头发长的好长了。”正在乖乖等着向晚晚织小辫的白素素小姑娘突然说,“我们同学的妈妈都烫了头发。” “所以呢?”向晚晚全副心神都放在小姑娘的头发上,因此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 白素素小姑娘突发奇想:“你为什么不去烫头发呢?就像……月份牌明星上那样卷卷的样子,我同桌说,那叫……时髦?” “是不是还要配上一件旗袍,外面披上一件看上去就很贵的皮草,戴上黑色的蕾丝手套,脚上蹬一双红色的高跟鞋,头上还要戴一顶带着黑□□纱的小帽子——这样就更像那些月份牌明星了,对不对?” 白素素小姑娘认真想了想之后,由于被扯着头发无法点头,她只能开口道:“对呀,那样就更好了,大家好像都喜欢这样。” 自从妇女剪除发髻以后,过了两年,又盛行烫头发起来。现在的摩登女郎和时髦少妇大都将头发烫成水波浪式和螺髻式,觉得这样是时尚,是美观。但这只是最普通的烫发,更有甚者,如舞厅里面的一班舞女将头发左右分开,烫得笔挺,好像一只蝴蝶停在头上,也不知道是她们的审美观就是这样,还是因为不烫成这样就不能成为出名的舞星。 现在烫头发的,有自己烫的,有请教理发师烫的。法租界上有一条很长很宽的马路名叫霞飞路,这条路因地居法租界中段,交通便利,路旁又树木葱茏,风景极佳,因此有钱阶级都僦居于此。路上所经营的各色业务,一应俱有,其中就包括理发店。 这个时候烫头发,理发师用一般会先将一根铁制的扦子先在火酒上面烧热,继而在头发上面横卷竖撩,手续十分麻烦。向晚晚看着都替那些头发疼。 之前看报纸,还曾看过这样一则新闻:一个电影女演员因为在家里自己烫头发,一不小心打翻了火酒,然后火烧着了衣服,就此丧失了一条宝贵的生命。这件事请出了以后,有记者曾经做过一篇谈话,劝说一众摩登的妇女不要再烫头发了,以免发生意外的危险。但是现在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用,民众们大有死尽管死烫仍旧烫的意思,死掉一个有什么要紧,烫头发可是摩登中万万不可缺少的要素。 到了现在,不但女性要烫头发,凡顾影翩翩、自命摩登男性的也都要烫得光亮卷曲。这样一来,理发店就又能够多做着几笔好生意。现在理发店的玻璃窗上现在都贴着“男女烫发”四个大字,向晚晚起初也有些疑惑,想着须眉男子烫什么头发呢?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摩登青年也有烫头发的新花样。然后她不得不感叹,幸好白奕秋没有赶这个时髦…… 而最长知识的一点是……向晚晚她终于知道了理发店门前两根旋转不停的三色柱的真正来历! 当年她好奇之下去上网摆渡过,但是网上大家说它表明了古代理发店和外科医学的亲密关系。红、蓝、白三色线条分别表示动静脉和包扎时用的纱布。这种说法是多么的高端大气上档次啊,充分显示了医学的悠久历史以及与生活的息息相关,向晚晚当时就信了。 但其实是因为——理发店最先是法国人开的,而法国的国旗就是一面从左至右蓝、白、红色垂直排列的三色旗…… 当时租界初辟未久,法国人首先开设理发点,专门替法国人剪发修面。因法国素来崇尚奢侈靡丽,在这些方面总是很有心思,因此法国人的理发所开设最早。他们特意在门口装置一两根三色棍,是代表法兰西的国旗所用。等到民国肇建,人们都剪去发辫,从事剪发,而各理发店的装饰也焕然一新,触人眼帘的三色棍也就变成家家理发店都有的装置,已经和剪发用的刀刷、店门口的玻窗一样的重要了。 再往前追溯,便是法国大革·命时期,有一家理发店是革·命党人活动据点。一次,在理发师的掩护下,一个革·命党主要领导人在追捕中得以脱险。革·命胜利后,为了表彰其功绩,特许他们以法国的红、白、蓝三色国旗作为标志。 关于这个也是因为有人在报纸上撰文,说是现在正处于“党国”时代,呼吁应将理发店门前的三色棍改为青白棍,呼应党国的青天白日旗。然而没有理发店的老板理他,他便觉得理发店里老板囿于见识,仍旧一律用三色,未免太过于法国化。 于是向晚晚就想,他的呼吁果断是没有成功的啊,因为到了现代,大部分理发店门口的旋转立柱依旧是蓝、白、红三色的…… “算……算了吧,烫头发什么的,不适合我。”向晚晚对这些过时的潮流是在是敬谢不敏,“显得我有多老一样……素素我必须严肃地告诉你,不要盲目地追赶潮流!时尚的不一定是适合的!” 白素素小萝莉乖乖地点头。 ……………… 于是上学的时候,路亦杰小同学又在鼓吹说自己的妈妈新烫了个多么多么时尚的头发的时候,白素素小萝莉睥睨般地只给了他一个眼角的余光。 “你懂什么?这只是盲目地追赶潮流,时尚的不一定是适合的!” 路亦杰:“……” 虽然听不懂,但是感觉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 第26章 结果迷了路 第二十六章 虽然没有在这里尝试着用土法烫头发的想法,但是向晚晚的确觉得,自己的头发是不知不觉地长得太长了。 或许是应该剪剪了……但是去霞飞路之类的大马路上的那些装潢华丽的理发店?那简直是太小布尔乔尼亚的一件事情了,她这等还没有脱离赤贫阶级的人类完全hold不住那样的价位,连进去问一下价的勇气都没有。而且向晚晚总觉得自己如果进去的话会被毫不留情地赶出来…… 这样一想,大概只能往那些深巷子里面找那些专门面向底层民众的理发店了吧…… 于是,本着省钱想法的向晚晚,最终的结局是,迷了路…… ……………… 迷路这种事情,其实也可大可小。 有时候你坚定不移地往一个方向走,或许转过一个弯,便能柳暗花明豁然开朗,重新回到你熟悉的那条街;但是有时候你坚定不移的后果却是,路越走越偏,越走越人迹罕至,凄清荒凉…… 这个时候,就应该拿出手机打开gps定位或者给熟人打个电话——哦,抱歉,现在还没有手机……那么重来。 这个时候,便会越来越害怕,会疑心也许会从某个阴暗的角落里面,跳出一个绑架或者抢劫的罪犯……如果当真发生这种事情的话,那么之后应该会有正义的路人经过…… 虽然夜色迷蒙,心态特别好的向晚晚同学,在迷路的时候还能心游万仞神交古人…… 其实在这种时候,更应该找个路人问路才是,蒙着头一通乱走才不是迷路之后的正确策略。 眼见得路上没有了什么行人,向晚晚鼓起勇气,随意掀开了一个从里面透出了光的布帘子,“打扰一下,我迷路了,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 这里是什么地方? 屋内一灯如豆,半明半灭,左右两旁的长凳上约莫坐了有二十多人。有衣衫褴褛者,有衣冠楚楚者,各各袒胸露臂,垂头丧气,双目无神地等着,各人的皮肤上都红肿腐烂,散发出一股难以描述的味道,向晚晚目测,是感染了。又见一名嘴里叼着纸烟、手里拿着针器的人,来回走着,做他的打针工作。手持针筒的人闻声随意回头暼了向晚晚一眼:“新来的?要戳药水的话在那边排队等着。” 戳药水?那么这里是诊、诊所么?如果是的话,那个打针的一定是个无证行医的黑医生!看着病人的手都红肿腐烂成那个样子了,还眼睛也不眨地拿着针头往上面戳,简直是没有常识!可是来这里看病的人居然这么多,都这么信任他么? “等等,你怎么可以这样呢?”向晚晚忍不住出声制止,等到全屋子里的人都齐刷刷地望向她,她这才感觉到一丝后怕。 “你想插队?”一名坐在长凳上等待的人沙哑着嗓子问道。 这家诊所的气氛好像有点……诡异。即使向晚晚反射弧再长,现在也感受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时恰好有一名摩登少妇,衣服华丽,身披狐裘斗篷,姗姗而至。她奇怪地瞥了向晚晚一眼,径自也往长凳上坐下等着打针。 有人问道:“太太哟,像你这样的人,大可以在府上吸烟享福,何必要来打针呢?” 少妇笑道:“自从上次戳了次药水,往后即使吸了那清膏大土也不能过瘾了,所以我这才不远而来打它一针,以求畅快。” “清膏大土?九江路‘广诚信’挑膏店里所熬的清膏大土?那可是烟中上品啊。” 少妇拢了拢头发,漫不经心笑道:“可不是吗?盛名在也就那样,还不如到这里戳一针药水来得畅快。” ……………… 他们这是在……抽鸦片!向晚晚惊惶地后退了一步。 虽然不是很听得懂他们具体在说些什么,但是可以想象,“清膏大土”肯定就是一种鸦片膏,“戳药水”大概就是类似于现代的静脉注射型的毒品。 苍天啊她是一不小心迷路迷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那是鸦片啊!那是毒品啊!从小到大被三令五申地告知说沾都不要沾的东西啊!完了完了,那些微小的化学分子弥散在这个屋子的空气里面做布朗运动,她进来这么久,一定吸进去了不少分子,会不会因此上瘾成为瘾君子啊(……)? 天呐天呐赶快走!如果他们发现她是误入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会不会打她一顿然后告诫她不要把这个地方说出去啊?苍天明鉴她只是迷路了而已? 正当向晚晚胡思乱想之际,一只个人从她的背后捂住她的嘴,然后毫不拖泥带水地把她拖了出去。 ……………… 向晚晚拼命挣扎之际也不知道离开那家店有多远,意识到对放松开了捂住她嘴的手忙开口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迷路了而已!” “迷路?让你不要乱跑,我说过了最近治安不好。”白奕秋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向晚晚忽地就安下了心来。 “这么晚了,你又是一个女孩子,能不能有点危险意识?”白奕秋板着脸数落她。 冷静下来之后,很容易就能够发现,白奕秋突然的出现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 “他们是在吸毒……就是类似于抽鸦片对吗?你为什么会在那里?”向晚晚难得的思路清晰。 “真难得你居然还知道什么是鸦片。” “鸦片谁不知道啊,鸦片战争我都知道的——不是,重点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想要抄近路回家,路过而已。”白奕秋淡然道。 “不对。”向晚晚摇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里面?外面有帘子,只是路过的话,你不应该发现我才对。” 白奕秋道:“在里面你说话了,我听到了。” “是吗?”向晚晚还是有些狐疑,“我说了什么?” “忘了。”白奕秋道。 “忘了?怎么会忘了呢?”向晚晚皱着眉,咬牙问道,“告诉我,你……抽鸦片吗?” “向晚晚,我觉得你最近是那些不入流小报的花边新闻看多了……” “告诉我!”她陡然加大了声音的响度级。 白奕秋有一瞬间的怔忪,然后又迅速恢复了古井无波的表情,开口道:“你觉得我像吗?” 向晚晚:“……”不、不像…… “你在那间屋子里面也看见了,那些抽鸦片戳药水的人,那副有气无力无精打采的样子。”白奕秋有些不屑地道,“你觉得我像吗?” “对、对哦……的确不像。”向晚晚嗫嚅道。 白奕秋抬起手,向晚晚以为他生起气来要打她,下意识护住头,然后想想的确是自己的错,又不自量力迷了路,又胡思乱想以为白奕秋抽鸦片,被打一下也是应该的,遂放下手,闭上眼睛一脸是视死如归,“你要打就打吧!” 白奕秋的手停顿在她面前,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得到的存在感。最终,他只是轻轻地弹了一下向晚晚的额头。 “走了。不是迷路了么?快点跟上。” 向晚晚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无意识地笑了笑,快步跟了上去。 “看见不对就马上走,站在那里干什么?等人把你卖了还替别人数钱么?” “可能是因为……我想知道自己究竟能卖多少钱吧……” “……” “我不说话了,保证不说话了。” “不要啰嗦,快点跟上。” “哦,好、好的。” ……………… 好像忘记了些什么?算了,大概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第27章 不死不休 第二十七章 著名的《立报》创下小报销售最高记录,1937年夏销售过20万份,这是绝无仅有的特例。 这说明石蕊姑娘以“石中火”为名在报纸上和人的唇枪舌战,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那个什么什么“龙泉剑”?他算什么? 为了这个,这几天石蕊姑娘的心情很好,哼着周璇新黑胶唱片里面的歌,走路都是带飘的走进了礼拜六文学社的活动室。 《唐歌》正连载到关键的时刻,男女主角之间的感情终于有了突破,牵手了牵手了终于牵手了,心动了心动了终于心动了。盼了这么久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林涧泉偷偷地瞄了石蕊所在的方向一眼,又心虚地收了回来。 知道他心思的同社团好友郑海生见状蹭到他身边,拿胳膊肘捅了捅他,“去约她去约她赶紧去约她!所谓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反过来也是成立!你最近运道那么不好,情场肯定能够得意!而且石蕊小学妹她最近心情这么好,肯定不会拒绝你的!” 林涧泉闻言下意识又往石蕊姑娘那边看了一眼,心里面犹疑不定。 郑海生简直恨铁不成钢,“没说让你马上表白,就是约她出去玩,单纯的男女友谊懂不懂?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林涧泉半推半就地来到了石蕊的面前,先是字正腔圆地喊了一身,“石蕊同学。”只是这四个字,他的心就好像要从胸腔里面蹦出来,“听说沪上市公立图书馆去年建成了,这周末石蕊同学……你有空吗?” 郑海生见状简直想要抽死他!你听听,听听!图书馆是去年建成开放的又不是最近,这和着周末有没有空有什么关系?这话说的……简直没有半点逻辑!一般约女孩子出门不应该一起去逛街或者吃饭吗?虽然同是文学社的社友,但是周末约人去逛图书馆? 人干事啊!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石蕊姑娘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捂着嘴笑了笑,仿佛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便干脆利落点头道:“图书馆我也刚好没有去过呢,这周末我也有空,那就约在礼拜六上午八点图书馆门口怎么样?我会骑自行车去。” 林涧泉回到座位上的时候,脚步也是飘的。 “她答应了……”他喃喃道,“她居然答应了……” 身边郑海生沉痛道,“说实话我也很意外。” 林涧泉飘飘然了一会儿忽然振作起来,肃然道:“我要特训,你要帮我!” “特训什么?” “自行车!”林涧泉踌躇满志。 “拜托你又何必骑自行车呢?搭电车去不就好了?” “不行!”林涧泉严肃道,“她说她会骑自行车去,那我也应该这样做才对——无形中又增加了一项共同语言对不对?” “拜托你会骑车的当我不知道吗?” “必须要更加熟练才行!”林涧泉依旧严肃,“慢速中速快速、骑车推车刹车,全方位不能够出任何差错才行!” “……” 简直不想理他!果然坠入爱河里面的人脑子里都有坑! 咦,这话在哪里看到过来着?郑海生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放弃了。 想不起来就算了,大概不什么重要的事情。 ……………… 礼拜六当天,林涧泉天光微亮就起来了……好吧其实他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怎么睡着。然后起床,换上昨天折腾了半天才精挑细选好的一身装扮搭配,一看时间,只有五点…… 距离八点还有三个小时,从家里骑车去沪上图书馆的话,用训练出来的最慢速度也只需要半个钟头……千万不能迟到,但是也不能在图书馆门口等太久,如果石蕊同学知道了的话就会有罪恶感的,大概早到一刻钟左右是最好的。那么,就至少要在家里等上那么一个半小时…… 那就找点事情做吧,比如找本书来看……不行不行,万一看入迷了的话,错过了时间,那就太糟了! …… 于是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林涧泉熬过了这一个半小时。再慢悠悠地赶到图书馆门口的时候恰好七点四十五,完美! 然后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貌似……没有吃早餐…… 只能算了!林涧泉咬咬牙决定挺过这一上午。 ……………… 石蕊姑娘几乎是踩点到的。她在门钱停下,推着自行车走过去,道:“抱歉有点晚,让你久等了吧?” 林涧泉笑得云淡风轻:“没有,我也是刚到。” 一切都如他的设想!两个人并肩一起推着车往前走,这个画面就是在他事先想好的剧本里存在着呢!接下来就该寻找两人之间的共同话题,然后聊下去!同时文学社社员,又相约一起来了图书馆……那么阅读一定是接下来最好的话题了。 于是林涧泉问道:“石蕊同学你平常都看些什么书呢?” “啊,说起这个!”石蕊突然间来了兴致,“我刚才正好在路上买了份报纸。” 林涧泉眼尖瞥见了石蕊车前的篓子里的一份报纸,从他这个角度,正正好可以看见是《立报》两个大字。与《立报》联系起来的最近火热的话题……林涧泉陡然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林学长你有没有看过最近《立报》最热的连载小说《唐歌》?”石蕊姑娘的眼睛似乎都要放出光来。 “啊……我当然知道。”林涧泉只能强笑道,“虽然很火,但是作者似乎不是什么名家……” “是的,向晚先生不是名家,在《唐歌》之前他从来没有在哪里连载过什么长篇小说,但是在他还在一些小报纸上面写短篇和小小说的时候,我就关注了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石蕊姑娘不好意思地别过眼,放柔了声音,又继续道,“不好意思,我方才太激动了……不过说起向晚先生,他之前就有一篇短篇小说叫做《图书馆门前》,写的就是图书馆门前专门停自行车的地方发生的一个故事。开头的那个停车的巧合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到了后文,知道那并不是巧合,而是男主角刻意安排的相遇,便不禁为其的深情而动容——实在是一篇构思精巧的故事,学长,我做了剪报,如果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借给你。” “……”林涧泉实在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只好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道:“是么?那真是太谢谢了。” 石蕊想了想又补充道:“但是一定是原封不动地还给我的。” “当然,当然。” ……………… “我觉得我要把事情搞砸了……”林涧泉无精打采道。 好友郑海生凑上去问道:“怎么?昨天惹了石蕊学妹生气了吧?我就说约女孩子的话去什么图书馆……” “不是这样的……”林涧泉左看右看,确定四下无人注意他们这里,小声说道,“她居然喜欢《唐歌》!不,她根本就是喜欢向晚这个作者!” “这有什么关系?像石蕊小学妹曾经对我说的。”他清了清嗓子,道,“个人有个人的看法罢了。文学上的观点就是要这样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才能共同向上共同发展,才是繁荣而积极的文坛呀。” “你不明白!那些只是场面话!”林涧泉悲愤地道,“如果让她知道我就是在报纸上那个把《唐歌》甚至向晚批判得一文不值的‘龙泉剑’的话!不说别的,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有这么严重?”郑海生咋舌道,“我看未必吧,是你想多了。” “我没有想多。推己度人一下,比如说那个老是和我对着干的‘石中火’……”林涧泉咬牙切齿,“我绝对没有和他握手言和的一天!只要他还在文坛一天,我们绝对是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居然有这么严重?!虽然郑海生觉得有些夸张了,但是事关好友的终身幸福,这件事情必须得严肃一点才是。 “那么……”于是郑海生扳正了林涧泉的脑袋,严肃地问他,“你现在知道了石蕊学妹喜欢《唐歌》,甚至喜欢向晚,那么,你还喜欢她吗?” 林涧泉怔了怔,然后果断点头,“我当然还喜欢她,而且……我又不是看不惯向晚,我只是看不惯石中火而已。石蕊学妹又不是石中火,我怎么会因为这么一点原因不喜欢她了呢?” “那么,你想要在石蕊学妹心目中留下美好的印象对吧?”郑海生继续严肃地说。 林涧泉郑重点头。 “好的,我了解了!”郑海生神色凝重,“那么,‘龙泉剑’是你的第二个笔名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她知道!” ……………… 所谓不死不休,翻译成英文就是…… die. 第28章 百合吧 第二十八章 著名的《立报》创下小报销售最高记录,1937年夏销售过20万份,这是绝无仅有的特例。 在相关行业混,知道这个数据有多么神奇的路亦豪心情有些复杂。尤其是想到了自己其实也为这个数字做出了贡献,心情就更加复杂。 购买《立报》的人大多数都是冲着上面的连载《唐歌》去的,想到自己认识时下炙手可热的作者,路亦豪又有一种淡淡的优越感油然而生……有什么好优越的?还油然而生?其实自己和作者根本不熟好吧! 不过好歹他比一般的民众知道得要多一点,那就是,作者向晚,是个女的!知道了这一点,好歹比那些在报纸上撰文为此争论得面红耳赤的评论家要优越的多。 也不知道为什么,路亦豪觉得,最近的烦心事特别多。 关于自家几个妹妹和同事之间的恩怨情仇,简直是一团乱账!自家妈妈眼见得如萍和书桓之间不可能了,又安排了她和银行家之子石磊的相亲宴。结果同事杜飞又要来插上一脚,费尽心思在如萍相亲的餐厅中当上了侍应,还说什么要知己知彼。杜飞欲作弄石磊,怎料弄巧反拙还大出洋相…… 在餐桌上大家偶然谈起了连载小说《唐歌》,他一不留神说漏了嘴,透露出作者是弟弟亦杰同桌的家长。于是相亲宴结束之后,他又被石磊的妹妹给堵在了门口,然后一不小心被方瑜给看见了…… 总而言之,最近简直是诸事不顺! ……………… 当石蕊姑娘站在破败的深巷小院的门前,比对了许久手中的字条上的门牌号,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是太不公平了。 偶然得知自己最喜欢的作者就住在法租界,费尽了心思要到了住址,兴冲冲地跑过来,却发现…… 岂有此理啊岂有此理!向晚先生这么有才华的作者,即使住的不是法租界公馆马路的骑楼,也该是法租界常见的那种三层楼弄堂房子吧?眼前这些泯然于众多鸽笼式房屋中的小院子像什么样子? 石蕊只恨自己没有趁早将向晚先生的文章推广开来,让他还受着这样的苦。一念及此,总是在报纸上和她唱反调的“龙泉剑”,在她的心里又提升了几个仇恨的等级。 狠下心来,她终于敲响了院门。 隐隐约约听见院子里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响起,石蕊莫名地紧张了起来,再次审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是不是得体,然后按捺住心里的激动。 门“吱呀”一声打开。开门的是个和她大致同龄的女孩子,不知道为什么,石蕊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的样子。 “我是《唐歌》的作者向晚先生的读者,这次慕名前来拜访,想要对向晚先生大作《唐歌》的剧情进行一下探讨……”石蕊念出早已打好腹稿的开场白,然后挂上礼节性的微笑。这样的开场白,对象无论是不是向晚先生本人,都是无懈可击的,“请问向晚先生是住在这里,没错吧?” 向晚晚有些发晕:“……呃,没错,她是住在这里……” 仔细回想了一下,石蕊捂着嘴惊讶道:“哦,是你!你是那个我亲自选中的、让我哥哥去邀舞的女孩子!” “……是不是大沪上的石磊?”向晚晚问道。这个必须会记得的呀,石磊的妹妹不就是自己的狂热粉丝吗?那可是她得知的第一个粉丝,怎么会不印象深刻?“你就是石家小妹?” 石蕊不由得觉得世界真是太小了,于是她有些心虚地小心翼翼问道:“那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可以。” ……………… 向晚晚“那么,我首先问一下,你是怎么知道,向晚先生……住在这里的?” “事情很复杂,我偶然得知,我哥哥的相亲对象的哥哥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然后找到了他弟弟所就读的小学,得知了她弟弟同桌小女孩在学校留下的住址,然后找到了这里。”石蕊姑娘认真解释道。 “……”向晚晚冥思苦想,“好的让我反过来推论一下——那么就是这样的,素素的同桌是路亦杰,路亦杰的哥哥是路亦豪,路亦豪的妹妹是……抱歉,是陆依萍、陆如萍还是陆梦萍?” “路如瑶。”石蕊只当向晚晚是记错了,将路家女儿的“瑶”字都记作了“萍”,遂好心地更正她,“路家的确还有个小姐叫做路梦瑶,至于是不是有个叫做路……依瑶的小姐,我就不知道了。” “路如瑶啊……好的,谢谢。”向晚晚感激地对她笑了笑,突然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脸上是大写的懵…… 不是吧?她乱讲的,还真的有这么一大家子?虽然名字有些对不上《情深深雨蒙蒙》,但是这也太巧了吧? 向晚晚木然继续推测道,“陆如萍姑娘的相亲对象是石磊,石磊的妹妹就是你。于是,是知道我的笔名是向晚的路亦豪,然后告诉了她妹妹陆如萍的相亲对象石磊的妹妹的你?” “就是这样的。”石蕊姑娘点点头,觉得对方的理解能力实在是可以打满分,然后补充道,“顺便说一句,我的名字叫做石蕊。” “哦。”向晚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石磊这个名字也颇为耳熟的样子…… 这都是什么事啊! 然后两个姑娘大眼瞪小眼,许久,石蕊才小声地道:“你刚刚说,你就是……向晚先生?” “对啊。”向晚晚恍然大悟,“对了,忘了介绍一下,我叫向晚晚,笔名就是向晚。” “……”石蕊陡然站起身来,“什么?向晚先生就是你?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这么重要的事情路亦豪他怎么不对我说清楚?” “……”向晚晚,“让、让你失望了真是抱歉啊……” “怎么可以这样?”之前编排好的剧本统统都作废了,石蕊姑娘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我原本想要效仿徐枕亚先生的妻子,嫁给向晚先生,再成一段红袖添香的佳话的!” 徐枕亚先生是谁?那是鸳鸯蝴蝶派开山代表作《玉梨魂》的作者。据说,徐枕亚的继室刘氏,是清代最后一科状元刘春霖的女儿。刘氏寓居北京,在深闺中读得《玉梨魂》,极慕徐枕亚先生的文采(石蕊:这和我与向晚先生是多么地相像啊!),遂托人了解了先生的近况,得知他妻子病亡不久,就托父亲的朋友作媒,由徐娶为继室。徐枕亚做了状元公的女婿,之后二人伉俪情深,红袖添香,创作情思喷涌不绝,既创办清华书局,又编《小说丛报》,还用同一题材,写成《玉梨魂》的续本《雪鸿泪史》,销路也不亚于前书。 所以这就是一个人生赢家的故事! 向晚晚混迹旧历文坛有一阵时间了,多多少少也了解了一些时下文坛大手轶(ba)事(gua),并且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虽然觉得眼前这姑娘的脑洞奇大,但是作为自己的狂热粉丝,怎么着也该好好安慰一下的,于是道:“你不要灰心丧气,我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呢……大不了,我们可以来百合嘛……” 顿了顿,向晚晚又试探着问道,“少女,你知道什么叫百合吗?” 石蕊姑娘有些呆愣,“不、不知道……百合难道不是一种花吗?”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向晚晚此刻的神色有些微妙,有些不对,但是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她当然不知道,后世卖安利的人脸色都是这样的表情。 向晚晚一脸严肃的悲天悯人普度众生,“啊,你们现在可能还没有听说过,但是没有关系,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这是一个舶来词汇,指代女孩子之间纯洁如百合花一般的,友♀情。” 女孩子之间……纯洁如百合花一般的……友情?石蕊闻言仔细想了想,若有所思点点头,“受教了。” 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在误导旧历少女的向晚晚摆摆手:“好说,好说。” “之前是我太过狭隘了。”石蕊姑娘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诚恳,“你说的对,我们,百合吧。” 向晚晚:“……” ……………… 第29章 长大 女孩子之间的友谊来得简直有些莫名其妙啊……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石蕊就已经自来熟地像是失散多年的好友一般亲密了,甚至发展到可以手臂撑头扑在床上看书的地步…… 石蕊翻着自己软磨硬泡求来的《唐歌》初稿,指着其中一处惊呼道:“唐川和苏越绝对会是一对吧?这里苏越说,‘我原本一直觉得,作为女人,我可以图一个人长得帅,可以图一个人有钱,甚至可以图一个人的家世,但是千万千万不能图一个人,对我好。长得帅,有钱,有社会地位,这些东西都是客观存在,是我能够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但是如果我图一个人对我好,那就真的太傻了。如果那个人一旦不想对我好了,那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唐川,我能够相信你吗?’怎么可以这样?让女孩子先表白啊!” 向晚晚头也不抬:“其实我也不支持女生对男生表白,我就绝对不会这样……不过前面很明显男主角他已经先动心了,舍命救了她那次不算,还不惜违背了自己一向坚守的原则,所以这里这样的发展还是很自然的。再说啊,现在我的读者大部分都是男的,男人哪,就是喜欢美女倒贴!” “有道理……”石蕊姑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继续看了下去,然后又突兀地笑出声来,“唐川他……他居然反问,‘难道我长得不帅?难道我现在很穷?难道我在唐朝混得还不算好?难道我身上就只有对你好这一点让你能图了吗?’笨死了!重点错了好不好?苏越的意思明明不是这个!” “……”向晚晚在写稿子,屡次三番地被自己的头号粉丝、百合对象打乱思路,简直不甚其扰,遂严肃地说:“石蕊小姐,你再这样下去,很快就没有稿子看了——我半天只写了一页稿纸!” 石蕊吐了吐舌头,告饶道:“好的,我保证!保证不随意打扰你了。” ……………… 女孩子之间的友谊来得简直有些莫名其妙啊…… 白素素小姑娘自以为深沉地想。就比如说当初自己和晚晚姐姐,可不也是一件如故的忘年交么(……)? 最近那位总是来找晚晚姐姐的石蕊姐姐也是这样的吧?那个石蕊姐姐的确是很漂亮没错,对自己也好,还总是偷偷塞一些糖果给她吃……但是她一出现,就取代哥哥成为了晚晚姐姐的第一个读者,这让白素素小姑娘有些忧愁。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呢?虽然已经决定了要好好学习努力认字,但是依旧比不上那些已经把世界上所有的字都认全了的大人们啊! 当大人多好,大人可以做那么多小孩子不能做的事情,大人也可以做到那么多小孩子不能做到的事情……小孩子有什么用呢?小孩子只会给哥哥添乱、让哥哥操心、花哥哥的钱、给哥哥加重负…… 哥哥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都知道。 知道哥哥租下这么大一个院子,却固执不肯找三房客,是因为不放心她。没关系,她有办法。后来自己不是顺利地把晚晚姐姐留下来了吗? 知道哥哥无论如何也要送她去上学,也是为了她好。附近和她同龄的女孩子,哪个不是早早在家里干活了?有白素素这样待遇的同学,哪个不是富人家的小孩?没关系,她有办法。就算是向同桌陆尓杰那样富人家的小孩,还不是脑子有问题,被自己唬得一愣一愣的? 每每在学校里面看见那些同级或者高年级比她大的同学,抱怨上课听不懂,抱怨作业太多太难,白素素小姑娘都是目不转视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只留下一个睥睨的余光,然后心里想的便是——哪里难了?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根本就不知道真正难的东西是什么! 学校的功课算什么?那在白素素小姑娘的生活里真的可以算得上是最简单的一件事情了,哪里有她平时要思考要操心的东西复杂难测而又艰辛深奥呢? 她需要用女孩子的直觉,以及做妹妹的经验,来判断来推测哥哥今天是不是又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然后想尽方法寻找话题来转移他的注意力(其实白素素不知道她这样做往往造成了卖萌的效果……)。 还需要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替让字典里面从来没有“砍价”二字的哥哥查漏补缺,比如说使出浑身解数,用言语上的机锋让房东冯家太太打消涨房租的念头(这叫做有意识卖萌……)。 除了这些,她还要思考一些特别特别深奥的问题,深奥到一般人都答不上来、连晚晚姐姐都答不上来的地步(你对向晚晚是有多看得起?)! 面对街上贩卖的那些好吃的好玩的的时候,还得用理智与情感做艰苦卓绝的奋斗…… …… 恰好门又被敲响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石蕊的声音大老远地就在门外响了起来:“晚晚晚晚,我又来了!” 白素素小姑娘“哒哒哒”跑去开门。 石蕊看见她,笑着摸摸她的头道:“是素素呀。”然后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摸出一颗糖,放到她的手心里,“给,据说这是国外新流行的糖,叫做什么……巧克力?有点儿苦味,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虽然哥哥说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但是石蕊姐姐不算陌生人了吧?白素素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仰着头说了一句,“谢谢石蕊姐姐。” 石蕊姑娘不以为意地说了句“不用谢”,然后轻车熟路地往屋里走,“晚晚晚晚,《唐歌》的稿子你这一天又写了多少?赶快给我看看!” 屋里隐隐约约可以听见什么重物撞击的声音,然后是向晚晚的痛呼:“啊撞到桌子了痛痛痛痛痛……你不是昨天才来过吗?” 石蕊:“这怎么能一样呢?昨天是礼拜六,今天是礼拜天。所以这已经是下一周了。我上周来过,这周就不能来了吗?” ……………… 白素素盯着那颗糖,默默地握紧藏在手心。于是理智与情感所做的这一场艰苦卓绝的奋斗,情感获胜。 石蕊姐姐人是很好的,白素素想。而且她也不是埋怨石蕊姐姐取得了那所谓的“第一”的称号,她只是不喜欢自己。像现在这样,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 白素素小姑娘想要做到的事情并不困难,比如可以不用太过在意地吃很多很多的糖,比如认识很多很多的字,比如开始赚钱养家,比如让哥哥的负担少上一点……可是,那些都是需要时间的积累才能够做到的事情。 时光给人以为人处世的经验,时光给人以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时光给人以成熟的形象,让人相信她不再是一个小孩子。 于是哪怕心里有再多的想法,哪怕再比一般人聪颖,哪怕比同龄人而言再早慧……困囿于这副稚小的身躯,白素素能做的也不过是乖巧一点,再乖巧一点,贴心一点,再贴心一点。 白素素想要对她在意的人好,就像她在意的人对她那么好一样。她无数次地许下愿望,做下计划,长大了要如何,长大了要做些什么,长大了…… 想得次数多了,白素素有时候便也会想,为什么她不能够跳过这段尴尬的时间段,早一点成为大人? ……………… 什么时候她才能够长大呢?怎么样才可以,快点长大? 第30章 书 “《唐歌》的最终结局究竟是什么样的啊……”石蕊将到手的几张后续情节的稿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有些苦恼,“怎么样啊怎么样怎么样啊怎么样。” 正好笔下的故事告一段落,向晚晚放下钢笔,好心好意地回道,“放心,肯定是he啦。” “h……e?” “就是ding的意思。” 石蕊将这个词默默重复了一遍,又自顾自笑了笑,灵光一动举一反三,“那么反过来,悲伤的结局ding,就是se了吧?” “你这样想也没什么问题,虽然我们一般说的都是be,也就是……” “你不要说你不要说,让我自己想一想……”石蕊连忙打断她,然后仔细想了想,道,“我猜是……ding,对不对?” “没错,”向晚晚回过头朝她看了一眼,真心实意地感叹道,“少女啊,你真是太有发展前途了!我不得不说,你恐怕生错了时代。” “生错了时代?”石蕊一个翻身坐起,饶有兴致地追问,“晚晚你觉得我该生在哪个时代?唐朝?宋朝?还是汉代?” 你该生在百年之后的中国!向晚晚偷偷地在心里说道,然后成为我辈网文圈子里的个中翘楚——可是这种话现在怎么能说呢? 于是向晚晚也只能打个马虎眼含混过去:“如果你……呃,能够穿越,你想要去哪个朝代?” 石蕊迟疑着开口:“嗯……唐朝?开元盛世?”想了想她又说道,“可是我觉得如果我穿越了,恐怕不能比唐川和苏越做得更好了……你呢?你既然写了《唐歌》这样的故事,大概就是想要穿越到这个故事里的时代了吧?” “……”向晚晚沉痛道,“虽然我幻想过很多次,如果我穿越了,我会怎么样怎么样,但是其实真的要我做决定的话……我根本就不想穿越好吗?!” 石蕊:“是么?那为什么……” “穿越有什么好啊?即使是穿道历史上的某个耳熟能详朝代,虽然听说过一些重大的事情,知道一些有名的人,但是这和在那个时代过日子根本是两码事好么?历史渣简直是分分钟要跪了的节奏好吗?” 石蕊:“《唐歌》……” “尤其是身穿,还是个黑户!到了一个新环境,人生地不熟的,白手起家根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好么?还不认识货币,还没东西吃,还没地方住!” 石蕊:“等等……” “……所以说,穿越一点都不好玩你知道吗?” 石蕊:“知、知道了……”虽然听不懂,但是感觉好厉害的样子……这就是写了《唐歌》这样的作品的作者的思考深度吗?简直专业啊,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呢…… “不过,身穿……是什么?”石蕊好奇宝宝问道。 石蕊同学总是能够get到重点!这样的话题和她聊起来,向晚晚总是有一种人生导师的感觉,而且……没有摆渡的话,就算是说错了,恐怕也没有人能够指出来,只会被其奉为圭臬…… “啊,与‘身穿’这个概念对应的词语是‘魂穿’……” 听完向晚晚的解释,石蕊姑娘露出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表情,恍然道:“真没想到这其中居然还有这么深的学问……那么,晚晚你写完《唐歌》之后,还准备再继续写类似题材的小说吗?” “还是……不要了吧?”向晚晚略微苦逼地说,“这种挑战历史渣极限的事情做一次就可以了,《唐歌》只是占了开山的优势,再写下去,清穿汉穿,身穿魂穿,肯定就会暴露我的真实水准了……至于架空穿,大家还没能接受到这个地步吧?” 这可是来自作者的第一手资料!石蕊姑娘瞬间精神起来,兴致高昂地道:“我能告诉大家我和作者向晚相熟,然后把这个消息在文章里面轻描淡写假装不经意地透露给读者,用来反驳‘将今人意外回到了古代的小说意料之外地写红,若无推陈出新的手段,想必向晚先生又会如法炮制一些《宋曲》、《元调》之流,用以消费读者的耐心吧’之类的言论,狠狠狠狠地打他们的脸!怎么样?” “我记得这样的言论。”向晚晚想了想道,“似乎是《昌报》上一个叫做‘龙泉剑’的人,对吧?” “就是他!”石蕊姑娘咬牙切齿。 “让我猜一猜……你该不会就是‘石中火’吧?”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是这样没错。”石蕊姑娘左右看了看,竖起食指置于唇上做了了“嘘”的动作,小声道,“不过我还有一个笔名是‘石中火’这件事情啊,其实没什么人知道。大家只知道我的笔名是‘拾蕊’,拾起花蕊的那个拾蕊,平时也就在校报之类的地方写一写小文章。不过我想了想,觉得这件事告诉你的话大概没什么关系,你毕竟是‘石中火’执笔力挺的向晚先生嘛……” 向晚晚只是听了听,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作者取上那么两个甚至两个以上的笔名,这种事情在眼下的文学圈里面很是常见。 现在经常会有一些作者会取各种各样的笔名,写不同风格的文章。这个年代的小报文人虽然接受的是新学堂教育,但是,偏于传统的文化倾向使他们对文言仍然情有独钟。小报上经常出现一个小报文人分别操文言、白话两种笔法,同时发表两种文字的现象。比如《钢报》上曾经同时连载的两篇小说,以“何家支”为笔名的是文言小说《双丨飞燕》,署“捉刀人”作笔名的是用白话写成的《观光团》,而其实两个笔名实际是一个作者。向晚晚表示作为文言文渣的自己想来也是没有取两个笔名发两样文章的前提条件的…… 还有一些情况,比如说生活中遇上什么大事、时局上出现什么动荡、思想上发生什么升华……于是文人们就开始换笔名。他们觉得,换一个笔名,作为作者的自己就算是告别了过去,从而有了一个新开始,然后未来便能够又无限可能……向晚晚只觉得文人的形式主义真的是让她这个伪·文人莫名地感受到了思想高度上的碾压。天可怜见其实向晚晚同学连文科生都算不上,那些细腻的情怀似乎离她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好的,扯远了,扯远了。向晚晚只觉得石蕊姑娘大概是用“拾蕊”这个笔名写抒情散文,用“石中火”这个笔名写评论文章罢了,哪里能够想到石蕊姑娘居然同时用着两个笔名,一边伤春悲秋愁花瘗草地扮演着清高孤傲的大家小姐,一边侵略如火动如雷霆地演绎着一个毒舌得无以复加的暴躁青年…… 向晚晚实在是想不到,在这个没有电脑没有网络的时代……石蕊姑娘她居然超越时代地领悟了精分这个强大的技能……实在是让她难以望其项背啊! ……………… 在向晚晚与石蕊姑娘纯洁的“百合情谊”进行得一日三千里的时候,林涧泉同学的内心却遭受着风刀霜剑严相逼的煎熬。 从那初次的图书馆约会(郑海生:真的算得上是约会么?)之后,虽然按照约定,林涧泉同学借到了其实他一点也不感兴趣的所谓“向晚先生历次作品的剪报”,抱着学术研究的心态看完之后,酝酿起草了一篇几万字的读后感。这篇读后感前后删改不下五次,在其中,对向晚先生的各大作品横向和纵向分别做出了极具思想深度的比较,并且对其中一些出彩人物的心理和行为作出了深度的剖析,辩证讨论了故事情节发展的和人物性格的相关性和必然性……然后林涧泉把这篇读后感背了下来,准备在交还剪报本的时候,和他所心仪的姑娘就此话题进行一番灵魂上深层次的交流! 末了,便可以意犹未尽地订好第二次见面,哦不,约会的时间和地点! 林涧泉事先设计好一切,然后找到石蕊姑娘,将剪报本还给她,说了声谢谢。 石蕊姑娘接过自己的东西,第一时间将其前后反复仔仔细细地翻了一遍,轻轻舒了一口气,抬头笑着对他说道:“原先我还有点担心呢,没想到林学长你借书的习惯这么好,这本剪报就和我借给你的时候一模一样。” 林涧泉原本还在酝酿了情绪,闻言忍不住开口道:“当然,这是借书应有的礼仪。” “可是我们礼拜六文学社有好多社员不懂这个礼仪。”石蕊双手抱着那本剪报,想起了什么往事,忍不住轻轻蹙了一下眉头,“那种借了你的书还不爱惜搞得书上全是食物渣油印还隔几页就折一下作为记号的人简直应该分分钟横尸街头!!!” 简直……太有道理了! 林涧泉深有同感,忍不住就点头了:“就是就是!这种人就应该横……横尸……街头?” 等等,等等等等……刚才石蕊学妹是不是说了一个了不得的词语? 正当林涧泉有些呆滞的时候,对面石蕊姑娘似乎自知失言,说了句“抱歉,我还有事。”便匆匆离开了。 ………………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林涧泉哀叹这抱怨,“我没有把她借我的书折坏啊,后来她怎么就不理我了呢?无论怎么看,她也没有理由让我这样横尸街头的呀!” “……”郑海生道,“不……我觉得不是你想的这个原因……” 然而林涧泉犹自沉浸在自怨自艾自言自语的境界之中不可自拔:“难道说是我没有礼尚往来地在还书的同时借书给她,所以生气了?看来借书还书的礼仪我还是有待修炼才是!” 郑海生:“……”你该修炼的才不是什么借书还书的礼仪! 郑海生已经懒得理他了。 ……………… 第31章 写 林涧泉同学最近很是苦恼。他觉得是自己之前表现不好,让心仪的石蕊学妹对自己不满意了。于是对于自己后来的数次邀请,小学妹总是以“抱歉,这周末我还有事”给婉拒了。 人生为何如此艰辛,世界总爱与他作对! 郑海生安慰他说:“兴许人家是真的有事呢?” 林涧泉:“那也不应该周周的礼拜六礼拜日都有事吧?这已经连续一个月了!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是我的错,肯定是我的错!” 石蕊姑娘的确这一个月来每周都有事,此刻正在向晚晚那里做读者。 “我说,你周末就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吗?比如和家人聚餐?约朋友逛街?”向晚晚终于又一次忍无可忍,问道。 “当然有啊,只不过我都推掉了而已。”石蕊姑娘漫不经心翻过去一页纸,抬起头来冲向晚晚笑了笑,“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很奇妙的。这一周足够我攒上好多话想要和你说了,我学校里的同学都听不懂,和你说才有意思。所以我就爱往你这里跑,怎么了?” 向晚晚呆了呆,然后颇有些不好意思:“整天呆在我这里有什么意思呢?” 石蕊姑娘闻言歪着头仔细想了想:“是没什么意思……所以我们出门去逛街吧!” 还真够见杆子往上爬的……然而向晚晚挣扎了许久,忍痛拒绝了:“《立报》是日刊!每天都有连载的!上次险些开天窗我已经被俞编辑狠狠地数落了一顿了……他说,没有下次!” “上次……难道是字数特别少的那次?”石蕊仔细想了想,“洞房花烛夜那次对不对?” 向晚晚:“……” “再让我猜一猜……是不是‘被翻红浪’那句话后面的剧情?”石蕊试探着问道。 “你真是够了!”向晚晚恼羞成怒,“作为一个女孩子,你能不能矜持一点?”这句话是向白奕秋学的。 石蕊乐不可支锤桌大笑:“晚晚啊晚晚,作为向晚先生的你,写的可是小报文学啊!” 《立报》是小报,作为小报,可不比《申报》那样的大报,刊登的东西都是严肃的文字。 从小报内容上看,“骂”和“花”这两项可是小报的一大特色,也一向为人所诟病,但如果硬性加以去除,就会失去一部分读者。所以,在某种意义上“骂”和“花”又是小报“曲线救国”的生命线。 所谓“骂”,就是经常登载论战性、对骂性的文章,以引起注意,提高知名度,“石中火”和“龙泉剑”便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报纸所看重。而所谓“花”,便是刊登花边新闻、不和谐文字,以迎合读者的低级趣味。 比如,当一种小报的印数处于一二千份的水平时,编者便会加重不和谐的内容;而当销量很快增至五六千份,已经冒了被当局发现取缔的风险了,小报就会自动调整,减弱不和谐的内容。如此周而复始,几乎成为了一个惯例。至于恶俗的黄色类小报在字里行间浸染的不和谐气息,也是见惯不惊的“生意经”。不管是政论文,还是新闻报道,甚至广告,一些小报都擅长用游戏文体,夹着不浓不淡的“花”笔,絮絮道来。 当然,各类小报的品性不同,处理这“骂”与“花”的尺度也有别。《立报》作为相对正直的报纸,当然不会自降身份多刊登一些花花文章。但是即使如此,“向晚”先生的文章,也未免太过清水太过正直了一点。 一句“被翻红浪,红烛燃尽至天明”就想将读者期待已久的剧情给一笔带过?太天真了! 于编辑当时推了推眼镜,镜片一道反光:“呵呵?给我改!须写得如火如荼,而又须能适可而止!懂吗?” 稿子被打回来回炉重造,然后向晚晚便……苦逼地卡文了。 什么叫做“须写得如火如荼,而又须能适可而止”啊?要么详细描写,要么直接拉灯,中间状态是个什么鬼哦? 石蕊笑够了,顺回了气,这才继续问道:“你该不会是不会写那些情节吧?也是,作为女孩子……” “谁说我不会写?”想她向晚晚看过的18x比石蕊这个土生土长的民国女学生看过的正常剧情文不知道要多出多少。不满于自己作者的身份与能力受到质疑,向晚晚愤而反驳道,“我当然会写!但是……但是素素她说过,等她认得很多字了,要看我写的东西。如果我写了……不是带坏小朋友么?” “……”石蕊姑娘想,这种理由,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但是也无法反驳是怎么回事? 至于为什么不写……个中理由,不足为外人道也。说到底还是因为马甲被现实里认识了的人知道的诸多不好意思之处,只不过关键人物不是小姑娘白素素,而是小姑娘的哥哥,白奕秋。 白奕秋当时作为向晚晚的第一个读者,所有的稿件要给他过目一遍。如果写了些什么应该被和谐的内容……向晚晚自己就过不去这道坎! “到底是因为什么?”石蕊姑娘步步紧逼,“我推掉了文学社学长的邀请,可不是为了来这里听你胡说这样有的没的的!” 文学社学长?邀请?有文章!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 在向晚晚的反复追问之下,石蕊姑娘半推半就将这件事情说了出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啦……他比我大一个年级,我们都是学校礼拜六文学社的社员,当初还是他教我向报社投稿的,后来他也帮了我很多忙……平时他总是独自在那里伏案阅读或者写作,也会在校报甚至上海面向全市乃至全国的报纸上发表一些文章,都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平时他也是很有礼貌的一个人……” 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向晚晚总结了一下:“好的,那么听你的描述,林学长他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品味出众,审美不俗,对一系列文艺作品都有着相当独到的见解。他平日穿着打扮得体,待人礼貌而克制,与人群保持一定距离,独处的时间也有声有色——对吗?” 石蕊姑娘乖乖点头。 “那他一定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人。”向晚晚总结陈词。 “……”石蕊姑娘叹了口气,缓缓将头伏在桌子上,“是啊……的确有点难相处。他之前约我去的都是图书馆,和他走在一起简直大气都不敢出。他在图书馆看的都是一些外国译著严肃文学,之前我还不知道,一不小心暴露了我热爱小报文学的低俗品味,还大言不惭地说要借剪报本给他……” “什么?你真的借了?” “借了……”石蕊姑娘捂脸道,“哎呀,肯定是碍于面子不好拒绝。后来他找我还书的时候,我都不好意多说什么,交流观后感这种事实在是不好意思,所以找了个借口就马上走了。” “什么文章的剪报啊……这么上不得台面?”向晚晚好奇地问。 “……”石蕊,“没什么,就是些小报文学。” “到底是什么?” “……就是……”石蕊姑娘眼一闭心一横,“就是你以前写的那些短篇小说……” “……我写的东西有这么上不得台面吗?啊?你不要跑!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 第32章 念头 第三十二章 “石蕊同志我警告你,我写的可是严肃文学!一不涉黄二不聚赌三不吸毒的,你居然说我上不得台面?” “不不不当然不,我可从来没有这么觉得!我的意思是林学长一定会觉得我看的东西低俗……” “你简直够了!” 最终这场追逐战以石蕊被向晚晚扑倒而宣告结束。 平静了一下呼吸,石蕊姑娘又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再相处下去早晚会暴露的,但是我就是不甘心啊!这种心情……晚晚你明白么?” “明白明白。”向晚晚摆了摆手,道,“虽然我没有过啦……但是以前听别人说起过,大概就是那种与男神……我是说心上人相处的时候手忙脚乱,事后总觉得自己表现不好。不是说考试、和别人吵架、和男……心上人相处,并称为事后感觉没有发挥好的三大事件么?” “不是心上人!”石蕊姑娘马上纠正。 “是是是,不是心上人,是崇拜仰望……或许还有那么一点儿好感的异性对象,对吧?”向晚晚马上纠正了自己的说法,“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对同学有点微妙朦胧的好感简直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石蕊姑娘若有所思:“那么……晚晚你呢?” 向晚晚:“……” 石蕊姑娘步步紧逼:“你有没有心上人……不,不说心上人,只要是……你崇拜仰望或许还有那么一点儿好感的异性对象?这种人,你有没有?有没有?” “……你看,我不在上学了,所以没有同学……”向晚晚顾左而言他。 石蕊姑娘继续若有所思,但是没有再追问下去了。 向晚晚为自己捏了把汗。 但是如果她知道石蕊姑娘此刻脑内一闪而过的念头……那向晚晚一定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 石蕊姑娘想,自己那些烦恼都是小插曲,反正在自家哥哥找到女朋友之前,父母是不会催着自己结婚的。 是的……自家的哥哥石磊同学,他还没有女朋友! 虽然相过一次亲了,但是看情况陆家的那位小姐并没有看上他。唉,既然自家哥哥的行情如此不好(……),这个时候就该自己这个做妹妹的出手帮上一把了不是?看她多么有兄妹爱啊! 想她的哥哥石磊,待人礼貌而克制,品味出众,审美不俗,对事对物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那他一定是个难以相处的人。 向晚晚的评价蓦然在石蕊姑娘的脑内响起。 石蕊:“……” 不不不,哥哥他才不是一个难以相处的人呢!他长相英俊,家世显赫,为人上进,彬彬有礼,温柔细心,对待女士更是绅士无比…… ——这叫做暖男,虽然招读者喜欢,可惜这种人在小说里面一般都是男二号。 石蕊:“……” 哦,哥哥你怎么这么惨!你怎么就不能霸道狂傲酷炫一点呢?你怎么就不能有个性一点呢?你怎么就不能有男主角的气场一点呢?天生是个男二号的命你怎么就能够甘心呢? 打住打住打住!石蕊姑娘捂脸,自己都在瞎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呀?这又不是小说,哥哥这一款的男生,还是很招女孩子喜欢的……吧? ……………… 总而言之,石蕊姑娘萌生了想要撮合自家哥哥和向晚晚的念头。 仔细想想他们俩还是很有缘分的对吧?因为一场舞而生的相遇是那么的浪漫而又戏剧(虽然是人为的……),风度翩翩富家公子哥和才华横溢自强不息少女的配对的多么的有看点……就是晚晚她似乎没有什么家世背景,无权无势有没有钱的话,恐怕自家的父母会有点,小小的不乐意。 但是这不是大问题。就像自家母上大人说的,她找媳妇没有什么太大的要求,反正嫁过来的只是一个人,以后对她好点就行,总归不会出太大的乱子,就算以后媳妇性格再不好,她也认了,只要哥哥喜欢就好。但是找女婿就得慎之又慎,除了看男方的为人,还得看男方的家庭,毕竟女儿可是要嫁到别人家里去的…… 扯远了扯远了,总之,一切都不是问题,只要哥哥喜欢就行! 这样的念头给了石蕊姑娘无限的动力,而她也从来都是个行动派。 “我让我哥哥明天教我开车,然后顺便带我在城里兜风,晚晚你陪我去好不好?如果你也感兴趣的话,我也可以让我哥教你!”石蕊姑娘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虽然自家哥哥也相几次过亲,但是根据她多年看小说的经验,相亲能成的男女能有几对?既然自家哥哥和向晚晚他们两个人已经有了宿命般的第一次相遇(……),往后就只需要多相处几次培养感情了。手把手教你开汽车,在一辆车那么狭小的空间里,该是多么的一切皆有可能啊! 向晚晚漫不经心道:“你还不会骑自行车吗?” “……”石蕊一把扶住向晚晚的肩膀使劲摇了摇,“是汽车啦!汽车!自行车的话我早就会了,还用得着专门学吗?” 哦,汽车啊……汽车?!旧历的汽车?! 向晚晚摆了摆手,“谢谢你的好意啦,但是如果是汽车的话那就不用再教了,我早就会了。” 她向晚晚是什么人?那可是花了一个月就一次性考上c1驾驶证的人啊!手动挡自动挡都ok,上高速都不在话下!而且那本驾驶证还跟着她一起穿越过来了呢(不信请翻阅第一章)……虽然好像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但是毕竟是她辛辛苦苦考来的。 话说旧历的时候,开车是这么随随便便的事情么?不需要用驾照之类的标准考核来规范一下么?不过也是,毕竟这个时候路上的车还少,汽车之类的,还是个稀罕的东西。 “……啊?是、是么?”预先设想好的哥哥手把手教向晚晚开汽车的剧本,还没有开始就宣告结束,石蕊姑娘一开始是有些失落,然后这点情绪又马上被惊讶所代替,“不是吧晚晚,你居然会开汽车?真的没在骗我?” “骗你做什么?”向晚晚有些小得意,“而且我可是考上了驾……我的开车技术可是经过了专业人士承认的,绝对不差!” 石蕊姑娘其实当下就信了,然而她灵光一现,依旧装作将信将疑的样子,“我不信!除非你明天来陪我,你开给我看!” “好!”向晚晚智珠在握胸有成竹。 石蕊姑娘在心里悄悄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等等,有件事情我想问一下。”向晚晚忽然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开口。 石蕊心下一沉,生怕她马上反悔说不去了。 只听得向晚晚凝重开口道:“你哥哥的那辆车,是什么牌子的?” 石蕊有点发懵:“什……什么什么牌子的……” “虽说这个时候流行的汽车好像都是福特、雪弗莱之类的品牌,美国和德国的居多。但是以防万一,我觉得还是有必要问一下的,你哥哥开的车,不是三菱,日产之类的日系车吧?” 向晚晚满脸严肃,让石蕊姑娘也忍不住坐直了身子,仔细想了想,小声道:“不……不是日本的,好像是……福特?对,我记得就是福特!” “那就好。”向晚晚依旧满面的肃然,“其他什么牌子的都行,但是我和日系车,那是绝对绝对的,势不两立!” 石蕊:“……” 虽然听上去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但是既然晚晚她表情这么严肃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那么这应该的确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只是自己不知道内情而已……吧? ……………… 第33章 安全带 第三十三章 “你说你明天要和你新认识的那个石小姐去学开车?”白奕秋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手上切胡萝卜的动作顿了一顿。 向晚晚老实点点头。 “开车有什么好学的,你只要学会坐车就好了。还有,你说那个石小姐是你的读者,那你知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冒冒失失就把人放进家门,现在还要和别人出去,还有她的那个哥哥,是什么人都还不知道……” “一样样地来一样样地来!”白奕秋的问题接踵而至,向晚晚马上举手告饶,“就算开车没什么好学的,我也已经学会了。按照他们的话来说,好歹这也算是一门技能。所以我不是去学开车的,我是去开车的。” 白奕秋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刚想说出来,犹豫片刻,最终依旧什么都没说。 “然后是石蕊,她是圣约翰教会大学的学生,也是报纸上那个‘石中火’。”向晚晚掰着手指头一个个地回答。 白奕秋点头表示了解。 “然后是石蕊的哥哥,我记得是叫石磊,三个石的那个磊。他是干什么的我不知道,不过说起来你也是见过的,就是那天我跟踪……”说到这里,由于心虚,向晚晚的话说的有些含糊,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到大沪上的时候,邀请我跳舞的那个……富二代?” 白奕秋一个不小心切菜的两只手没有配合过来,菜刀准确地切到了自己的左手食指,然后是“哐当”一声,菜刀被他扔到菜板上的声音。 向晚晚也被吓得一个激灵,意识到白奕秋似乎切到手了,赶忙拉过他的手仔细查看。还好只是蹭破了点皮,连血都没有出。嗯,看来只伤到浅表的表皮层,没有到真皮层更没伤到毛细血管……向晚晚你都在想些什么呢? “切菜就该认真切,不要东想西想地想太多。”向晚晚语重心长地告诫他。 白奕秋:“……”是谁让他分心的向晚晚她知道吗? “不过我也有错,我不该在你切菜的时候找你谈事情的。”向晚晚马上反省,“不过我还是有个疑问——我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我和你的对话,总是发生在厨房,而你,也总是在切菜?看,这次,终于切到手了吧?” 白奕秋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明明是你总是在我在切菜的时候拉着我说话好么?!” 好像……的确是这样没错。 “那好,你专心切菜我先走了拜拜。”向晚晚心知自己理亏,马上脚底抹油溜出厨房。 白奕秋盯着厨房门口怔然许久,半晌才回过神来,皱着眉头苦大深仇地盯着砧板上那块被切片切得死不瞑目的胡萝卜,继续开始他未完的切菜事业。 ……………… “坐汽车很危险。”饭桌上,白奕秋盯着那盘清炒胡萝卜,面无表情地说道,“报纸上有过一则新闻,南京国民政府财政部总长宋子文的小姨子张怡和,当时就在沪上沪江大学念书,就在江湾路上出的车祸。听说当时轿车撞在路边一块石头上,车里张小姐立时脱门而出,摔在地上晕了过去,臂骨碎裂,构成重伤。司机吓坏了,赶紧把张怡和送到医院,赶紧抢救。” “那她治好了吗?”向晚晚忧心忡忡地问道,然后想了想又道,“只是臂骨碎裂的话应该没有什么生命危险才对。” 白奕秋:“……” “那她肯定是没有系好安全带。”然后向晚晚中肯地评价道。 白奕秋将一直放在那盘清炒胡萝卜上的目光纡尊降贵地转移到了向晚晚身上,面无表情地瞪了她一眼。 向晚晚受宠若惊,有些结巴地道:“怎、怎么了?你知道安全带吗?难、难道现在的汽车还没有安全带这种东西吗?” 她这话说得有些奇怪了,白奕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往下追究,只是说到,“当然有,所有的汽车都有安全带。” 安全带其实在汽车发展史上出现得很早,1885年问世的第一辆以汽油为燃料的汽车奔驰1号就装有安全带,此后无论哪种汽车,无论敞篷与否,无论三轮四轮,无论高配低配,统统都配有安全带——这件事充分说明,开车坐车,都得系好安全带。 白奕秋继续说道:“我记得当时沪上交通部门在调查之后给出的结论是,‘因车速过高,撞到路边界石。’” 向晚晚送了口气道:“放心放心,我从来不开快车的。以前在城市里开车,我最多都不敢没有超过五十码。路况复杂一点,我都只敢开二三十码。” 白奕秋:“……” 向晚晚见他没有答话,想了想,善解人意地补充说明道:“哦,五十码的意思就是五十公……千米里每小时,同理,二三十码就是二三十千米每小时,怎么样,够慢的了吧?” 白奕秋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然后抬眼望了她一眼,确定向晚晚没有在开玩笑,皱着眉道:“当时宋小姐那辆车,时速只有二十英里!” 向晚晚:“……” 白奕秋:“……” 什么情况?向晚晚一脸茫然问到:“抱歉……现在开车算的是英里不是公里么?那二十英里……是多少?” 白奕秋:“……” 之前两个大人讨论的话题都不在白素素小萝莉熟悉的领域里,这会儿终于谈到了她了解的内容,白素素小姑娘马上兴奋地举手抢答:“我知道我知道!一英里有一千六百米!”末了,小姑娘还加了一句,“这都不知道,晚晚姐姐可真笨!” 一英里有一千六百米,那么时速二十英里就是……时速32公里? “不是吧?”向晚晚满脸震惊。白奕秋以为她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岂料向晚晚道摇头直叹息道,“就32码也能出车祸?撞到人还可以说是突发意外状况,如果说是撞到了一早就知道在那里的路边界石?没见过世面啊,现在司机的技术太差了!” 白奕秋:“……” 白奕秋觉得,自己大概是无法用这样的例子说服向晚晚了,于是他也只能无奈道:“法租界规定,车速不能超过每小时二十英里,否则罚款。” “……天呐!”向晚晚惊呼,“法租界对车速的管制居然这么严?不过你放心,石蕊她要练车的话肯定不会在法租界的闹市开的。” 不只是法租界好吗……白奕秋觉得自己已经无法说服她了,最后也只能无力地叮嘱一句,“小心一点,不要超速。” “放心放心,我开车速度压的很好的,尤其是上坡的停车和起步,教练都夸我。”向晚晚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地球人已经无法阻止向晚晚了……她心里对在这个时代开旧历时期汽车的渴望已然压倒了一切! 白奕秋憋着一口气,千辛万苦在旧纸堆里翻找,终于翻出了一份《小说月报》,上面刊登着茅盾《子夜》的第一章。白奕秋赶在向晚晚睡下之前把这份报纸扔给了她。 向晚晚有些不明所以,先是扫视了一眼标题,然后惊呼:“哇!居然是茅盾先生的《子夜》!还是我念初中的时候看过的呢!怎么怎么,现在就有了么?” 初中看的怎么会叫做现在就有?然而白奕秋已经对向晚晚时不时颠三倒四不合常理的话习以为常了,他只是对向晚晚从来抓不住重点的脑回路感到无可奈何。 白奕秋一言不发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那份报纸,将上面的一段话用笔做上记号,着重圈了出来,再次扔给了向晚晚。圈出来的情节是资本家吴荪甫派人去接自己的老爷子来沪上,茅盾先生在上面是这样写的—— “汽车越走越快,沿着北苏州路向东走,过了外白渡桥转弯向南,那三辆车便像一阵狂风,每分钟半英里,1930式的新纪录。” 1930式指的是1930年出厂的雪铁龙轿车,每分钟半英里的话,相当于时速48公里。这还不是在市区开车,而是在空旷无人的公路上行进。一没有交警,二没有红绿灯,三没有堵得要死的车水马龙。在作家茅盾眼里,这种速度就算是雪铁龙的运动极限。 这让向晚晚咋舌不已——日后在市区开车,只要不堵,时速五六十公里简直是家常便饭,按照每小时32公里去开?那估计能把后面的司机急死。 原本她还以为白奕秋在耸人听闻,原来在旧历时代,车速普遍都这么慢啊。 白奕秋盯着向晚晚,等她做出反应。 向晚晚见状识趣至极,马上举手保证说,“我保证不超速。”而后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一定要系好安全带。” 开玩笑,忘了系安全带的话,驾照考试直接就扣一百分的好么? ……………… 第34章 太不幸了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清晨,石磊便被某个毫无兄妹爱的无良妹妹,用巨大的“嘭嘭嘭”的敲门声给吵了起来。 “快起来快起来!昨天你答应我今天教我开车的!还要去载我的一个朋友!” 石磊无奈道:“你怎么突然又想要学开车了呢?之前说有空要教你,可是你总是推托说没空,其实是根本就没兴趣吧?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女孩子家毛毛躁躁的,怎么嫁的出去呢?” “嫁不出你难道不愿意养我么?”石蕊浑不在意,“而且我嫁不嫁得出去暂且不说,先说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给我娶个嫂子回来呢?” 石磊:“……” 石蕊忽然想到一件事,心生警觉,问道:“我听说之前你在母亲大人的安排下,单独教那位路家的小姐开车。我倒是还没问你,事后感想如何?” 石磊在回想起那天的一瞬间露出了惨不忍睹的表情,然后马上调整好心态,谨慎而有所保留地回答道:“我生平没有见过那么惊险刺激的场面,实在是大开眼界。” 想起当时那混乱的场面,上回相亲宴搅局的那位报社记者这回又卷土重来,借用别人的摩托车横冲直撞,更险与他和路小姐所在的汽车迎头相撞。虽然最后没有出什么大事,但是石磊想起当时的场面,依旧有些心有余悸,连带着对今天教妹妹以及妹妹的朋友开车也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一个女司机就弄能出那么大的事情来,今天可是有两个,他还能全须全尾地回去吗? “怎么样怎么样?”石蕊姑娘依旧惦记着哥哥的相亲对象,摇着他的手臂不得到满意的回答誓不罢休,“你觉得那位路小姐怎么样?” 石磊:“她挺好的。” 石蕊姑娘不依不饶:“挺好的是怎么个好法呢?这样的答案就想打发掉你妹妹我么?” 石磊只得说道:“挺好的,意思就是……长相甜美,举止大方,谈吐风趣。” “你喜欢她吗?想要追她?”石蕊姑娘心里头警铃大作。 “……还是……只当朋友吧。”石磊谨慎开口道,“她的那位追求者实在是太拼了,我只能甘拜下风。” “是那位姓杜的先生么?”石蕊也记得那天大闹相亲宴的服务生,没忍住笑了一下。 石磊沉痛点点头。 石蕊奇道:“可是你之前不是说你就是喜欢竞争么?还说什么……有竞争才有意义,得来才更有价值。其实就是觉得和别的男生争一个女孩子争赢了很有成就感吧?这么干脆就放弃了一点都不像你啊。” 石磊:“石小蕊!在你眼里你哥哥我的形象已经如此不堪了么?我就是你常看的那些小说里面那种强抢民女的恶少形象吗?” 石蕊姑娘小声道:“如果你酷炫霸道一点那就更好了呢,更有男主角的气质……” 石磊:“什么?” 石蕊连忙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那位路小姐,你真的放弃了。” 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作想,石磊沉痛点点头。 石蕊松了口气:“那就好……” 石磊:“什么?” 石蕊姑娘马上改口:“哦不,我的意思是,那太不幸了!” ……………… 于是不幸的哥哥带着幸灾乐祸的妹妹一路将车开到向晚晚所住的巷子口,石蕊一边说着“这地方你车子不好开,我去叫她。”然后一边跳下车,轻车熟路飞一般地跑了进去。 听见自己妹妹气沉丹田中气十足的声音,再想起曾经又一次开车到圣约翰大学接她时,妹妹在一干同学面前文雅娴静,笑不露齿的淑女做派,石磊默然良久。 不多时,石蕊姑娘拉着向晚晚走了出来,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二话不说将向晚晚推了上去,然后当机立断关上门,再干脆利落闪身坐进了车后座。 石磊:“……” 向晚晚:“……” 什、什么情况? 石蕊姑娘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走吧。” 石磊同志怔然点点头,踩下了油门。 “等等!”向晚晚突然出声。 石磊同志离合器一个没踩好,汽车不小心就熄了火。 “安全起见,先系好安全带。”向晚晚严肃说道。 ……………… 石磊将车速控制在了每小时20英里以下,将车子往市郊外开。 车厢内一片冷场。 石蕊姑娘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自己创造这样一个场面可不是用来冷场的!然后她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忘了什么。 石蕊:“哦,对了!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向晚晚,你还和她一起跳过一支舞的,你记不记得了?”跳过舞这件事一定要强调强调再强调! 石磊仔细回想了一番,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然后彬彬有礼地笑了笑,道:“向小姐好。” 当时向晚晚在他问起自己名字的时候,随意留了个假名,说自己叫做“向往”,也不知道石磊是忘记了,还是有风度刻意地忽略了。他没有提起这件事,倒是让向晚晚着实松了口气。 “晚晚,你是女孩子,你告诉我,你觉得学车难不难?”石蕊姑娘开始寻找话题。 向晚晚想了想,道:“我觉得不难。” “向小姐你还会开车?”石磊有些惊讶地问道,“我还以为你是被舍妹硬拉过来陪她的。之前我说要教她开车她还推三阻四的,我还想她是怎么转了性了,原来是向小姐你刺激到她了吗?” 石蕊拼命忍住了反驳自家哥哥这番话的念头,暗暗想道,还不是为了你啊,我悲惨的哥哥?!“晚晚我还没问你,你当时怎么会想到去学开车呢?” 为什么会去学车?暑假无聊了往驾校交了钱然后就去学了呗……但这话不能说,说了他们也不懂。于是向晚晚慎重选择了比较官方比较高大上比较有逼格的一种说法:“我觉得,开车也算是一种技能。在这个社会上啊,多学一种技能,总归是没有坏处的,你说是不是?” 石磊颇为赞同地点点头:“的确,开车很简单,我上大学的时候就自己开车了,以后汽车一定是最普通的交通工具,到时候可能人人都会开车。” 石蕊姑娘习惯性想要拆台,“哥哥你上大学的时候开车其实只是为了耍帅讨好女孩子吧?”在嘴边打了几个来回又拼命咽了下去。要给面子!今天这种时候一定要给他面子。 ……………… 石蕊姑娘觉得自己有一点失策。 坐在驾驶座上要学开车的是自己,坐在副驾驶座上要教自己开车的是自己的哥哥。于是这就意味着……向晚晚单独一个人坐在后座。 没等石蕊姑娘再多想些什么,石磊便马上进入了教学的模式:“扶好方向盘,放下排档,然后踩油门。记住,右边是油门,左边是刹车。千万不要踩错了。” “……”向晚晚坐在车后座仔细观察了一番,如她所料,旧历时期的汽车和现代的实在是大同小异,就是细节粗糙了一点。只是这样的教学实在是太简单粗暴了,毫无章法,没有重点,学得会才怪! 果不其然,新手女司机第一次摸方向盘,还不太会打,慌乱之下,错把油门当刹车,一个加速时速表指针直接往上走。 于是荒郊野岭荒无人烟的地方,只听得前面那两兄妹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方向盘往左打往左打……” “啊啊啊——” “太快了太快了松开油门踩刹车!” “刹车在哪里啊啊啊——” “快把油门松掉踩刹车!来不及了快撞到了先把方向盘往右打往右……” “油门是什么啊啊啊——” …… 历史重演,惨不忍睹,石磊觉得这辈子他都不想教女孩子开车了!但是在这之前,首先得有命活着回去! “踩刹车不要踩油门!” “在哪里啊啊啊——” ……………… 向晚晚坐在后座,淡定地瞟了一眼速度表,快速在心里换算了一下,再淡定地气沉丹田,冲石蕊姑娘大声道:“你什么都不要踩了!脚上放松干脆别用力!” 石蕊姑娘一边“啊啊啊——”一边下意识听了她的话,汽车一边走一边渐渐慢了下来。 看着好像差不多了,向晚晚伸手将手刹往上一提,车忽的就停住了。由于之前车速也不快,而且在向晚晚的耳提面命之下所有人都乖乖系好了安全带,这乍然的一下刹车也只是让众人微微向前一个惯性的俯冲罢了。 石蕊:“啊啊啊……咦?车停了?” 石磊:“……” 刹车其实不该这么刹但是管他呢?司机和教练都如此的不靠谱,这也不是副驾驶座有副刹车的教练车,她又有什么办法?反正车也不是自己的。 车停了,石蕊姑娘冷静了下来,回过神来又是一阵兴奋,“晚晚你真的会开车!要不你来教我吧?” 向晚晚扶额。 “你来嘛你来嘛!” 石磊苦笑:“原来向小姐对于开车,你比我还要有经验。不如你来教小蕊她开车吧。” 石蕊姑娘猛点头,还在不依不饶:“晚晚晚晚,你来嘛你来嘛!” 向晚晚心里天人交战,犹豫了许久:“……那我……试试?我就试试。” ……………… 第35章 真正的技术 第三十五章 向晚晚坐到了副驾驶座,深吸一口气,暗想自己这个刚从驾校毕业还没有一年的人现在居然能够坐在这里,教人家开车,实在是天意弄人。这里是旧历啊这辆是旧历的车啊,这种古董车,有谁开过!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来来来来蕊蕊姑娘看我手把手教你开高达哦不,汽车。 “安全带系好了对吧?” “这车有没有离合器的?哦,有,那么就是个手动挡……” “方向盘握好,待会转的时候这样转……” “当时我学的时候一踩二挂三打四鸣……现在没这么复杂,你左脚把离合器踩到底,右脚踩在刹车上,只要点上一点就够了,但是要踩稳了哦!石蕊你没穿高跟鞋吧?” “二,挂档,知道档怎么挂吗?三打转向灯,四鸣喇叭,喇叭在这里,这是告诉大家你要起步了,大家注意……” “松掉手刹,哦,你们叫排档是吗?松掉排档,然后左脚慢慢松开离合器,等到车子有点抖动……天呐这个车子抖动好剧烈!然后松开刹车,车开起来了对不对?好的,把离合器全都松掉!” “就这样,慢慢来,学着打一打方向盘,转几个圈都没关系……” “慢慢来……” ……………… 石蕊姑娘觉得向晚晚教得比自家哥哥要好多了,耐心细致,有条有理,颇具老师的风范。 学车的进程十分顺利,石蕊姑娘也很开心,但是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直到一直在车后座默默地坐着、努力缩小自己存在感(当然本来存在感就不高)的石磊突然出声道:“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你们饿不饿?” 石蕊姑娘猛然回想了起来自己做媒人的初衷。可是眼下的状况是——坐在驾驶座上学开车的是自己,坐在副驾驶座上教自己开车的是向晚晚。于是这就意味着……自家哥哥单独一个人坐在后座。 石蕊姑娘:“……” 哥我错了对不起! 手把手教开车的剧本是实现了没错,但是是实现在自己和向晚晚身上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和晚晚之间,可是少女之间纯洁了百合情谊(……)!她原本是想撮合向晚晚和自家的哥哥的啊啊啊!没关系!石蕊你冷静下来,现在正好要回程,晚晚她坐在副驾,只要换成哥哥开车回去…… “是不早了。”向晚晚看了看表,然后跃跃欲试道,“车让我开回去怎么样?” “当然可以。”车主石磊大方道,“冒昧让你教小蕊开车真是不好意思,但是没办法,你教得确实比我好,想必车也开得好,正好让我见识一下。” 石蕊:“……”不、不要啊!哥哥……但是这话她无法反驳,只得含恨从驾驶座上走下了。 于是眼下的状况是——坐在驾驶座上开车的是向晚晚,一直坐在车后座岿然不动的人是自家哥哥。于是这就意味着……石蕊姑娘面临着两个抉择:一,坐上副驾驶座向晚晚的旁边;二,坐到车后座自己哥哥的身边。 ——这两个选择有什么区别啊摔! ……………… 区别不大。 石蕊姑娘委委屈屈地坐到了向晚晚旁边,然后又被叮嘱了一句“系好安全带。” 早就得知了市郊没有巡捕房的人来查超速,向晚晚气沉丹田,开车起步动作作的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然后……她把这辆老式的福特车开到了三十几英里每小时,折算下来大概五十码。 这辆车是敞篷无盖的,空气从四面八方围绕而来,迎面吹在石蕊姑娘的脸上,左右风景如闪电迅速掠过,她从未体会过这样风驰电掣般的感觉,然后…… 石蕊:“啊啊啊——” 石磊:“……” 向晚晚目不斜视看着前方的路,还是问道:“是太快了你怕了么?要不我再慢一点……” 石蕊:“不是,我是太高兴啦啦啦——” 石磊:“……” 石蕊:“还能再快一点吗——” 向晚晚遗憾道:“不能,这辆车最高时速也就40几英里,这里路况也不好,路面不平,再开快一点,我怕引擎烧坏。” 石蕊:“啊啊啊——” “……”石磊想,这个时候,大概只要微笑就可以了吧? 人生艰辛,今天他陪妹妹出来,也真的只是陪一陪而已,充其量也只是充当一个提供车的无关路人罢了。女孩子要是疯狂起来起来,简直是不可思议得连他都甘拜下风。 ……………… 快到市区,向晚晚渐渐将车速放慢了下来,慢到了20英里以下。 石蕊姑娘也觉察到了,开口询问:“怎么了怎么了?” “要遵守交通规则。”向晚晚严肃道,“超速是会被交警……巡捕房的人开罚单的。” 石磊点头刚想说什么,自家妹妹已经快人快语抢先说道:“没关系!怕什么?我……我哥他有钱,不怕罚,对吧,哥?” 石磊:“……”当然不是这样啊老妹! “石蕊同学你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意识呢?”向晚晚马上开始教育她,“这不是钱的问题,罚不罚款还在其次,关键是安全,你懂吗?安全!速度太快出车祸怎么办?不仅会撞到人,我们也都得进医院!” 石蕊姑娘吐了吐舌头。 向晚晚继续对其进行思想教育:“你开车还是新手,不要总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的,安全!安全第一,懂吗?” 石蕊:“懂……懂了……” 向晚晚满意点头:“懂了就好。” 石磊忍俊不禁,心想自家这个妹妹无法无天起来,又何曾在旁人面前这么乖巧过?当然,在学校装出来的乖乖女形象不算。 ……………… 向晚晚将车开到巷子口,下车,换司机。 石蕊姑娘坐在副驾上,趴着车门挥手同她道别。 向晚晚挥手目送石家兄妹两的远去,然后哼着小曲儿拿出钥匙去开门。 “今天玩得开心吗?” 向晚晚正在关门,背后突然有人出声,把她吓了一跳。转过身意识到是白奕秋,捂着心口放心下来,笑着答道:“还好。”歪着头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觉得以后如果我写文混不下去了,还能给大户人家当司机?” “据我所知,大户人家里从来没有女司机。”白奕秋道。 向晚晚转过身去关门,半开玩笑道:“从来没有吗?那我就可以当第一个了!然后也许某本流传于后世的书籍文献之上,就会留下记载,说中国曾经有过一个女司机她叫做向晚晚……” “如果你以后混不下去了,”白奕秋在她背后说,“多你一个,我还是养的起的。” 向晚晚闻言一愣,转过身怔然地看着他。 白奕秋自知失言,不自在地别过眼:“我的意思是给我当司机,一个司机,我还是养得起的。” “当然……”向晚晚笑得眉眼弯弯,“我等着那一天,未来的……白大老板。” ……………… 你对我的好,我似乎视而不见,我装作没有听懂,但是并不代表我不激动。就像是白素素很宝贝的那个小猪存钱罐,塞进硬币的时候它仍然面不改色,但心里却开始了当当响、怦怦跳。 ……………… 第36章 她是向晚啊 第三十六章 将向晚晚送到巷子门口,石蕊姑娘坐在副驾上,趴着车门挥手同她道别:“下次我学车,晚晚你再陪我好不好?” 石磊时隔许久终于重新坐上了驾驶位,闻言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小蕊,我可以教你的,这次不会出问题了,就不用麻烦向小姐了。” 石蕊忍不住回头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白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对着向晚晚马上回复了期待的星星眼。 向晚晚过了一把开车的瘾头,心满意足之下有些漫不经心地说:“再说吧。” 石蕊姑娘有些小失望,然后又重新鼓起了信心。待向晚晚走远了之后,她又转过头充满期待地对自家哥哥问道:“你绝对晚晚怎么样?” 这话有些耳熟,但是石磊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只是说道:“挺好的,怎么了?” 石蕊姑娘不依不饶:“挺好的是怎么个好法呢?这样的答案就想打发掉你妹妹我么?” 这话就更耳熟了……石磊骤然意识到自家妹妹的意思,讶然道:“不会吧?” “怎么不会?”石蕊白了他一眼,“我告诉你,虽然认识得不久,但是我猜晚晚她应该是受过教育的女孩子,她看过那么多书,字也写得好,应该上过大学,接触过汽车还这么熟练,以前应该也是个大家闺秀,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了……但是即使这样,她还是自强不息地努力养活自己,更重要的是……哥你有没有在听?” 石磊发车启动,目不斜视地看着路,点头道:“在听在听,更重要的是……更重要的是什么?” “她是向晚啊!”这几个字石蕊姑娘说的那叫一个铿锵有力。 早就猜到了,老妹你真当你哥智商那么低吗……但是出于种种考虑,石磊还是特别配合地装作一副“啊妹妹你别看我长这样其实我智商真的特别低”的样子,提高了声音的响度,装作一副惊讶的样子道:“真的?!” 恰好遇上一个红灯在前面,石磊一个刹车停住——很好,这个特效加得,给满分。而石蕊姑娘只当是自家哥哥太过震惊以至于连车都开不好了。 总之,她很满意自己一句话带来的效果:“怎么样怎么样?你觉得晚晚她怎么样?” 石磊:“嗯……她长相甜美,举止大方,谈吐不俗……还有你说的那些自强不息才华横溢什么的……以及车开的很好。” 石蕊:“……你果然是在敷衍我吧?这不就是你之前给我形容你相亲对象路小姐的词么?都不带换个顺序的!” 石磊:“当然没有啊!我怎么会敷衍我亲爱的妹妹你呢?” 后来,兄妹两人就“你究竟有没有在敷衍我”这一话题,经过了激烈且毫无逻辑的琼瑶式争论,最终因为吃饭和说话不可兼得的原因,遂不了了之。 ……………… 石蕊姑娘这周礼拜一的时候,收到一封信。 这封信的准确定义其实应该叫做情书,看到落款的名字写的是林涧泉的时候,石蕊姑娘的小心脏不争气地落了一拍,然后她眼见得四下无人,便迅速地将信收进了包里。 于是这一整天石蕊姑娘都心不在焉,直到回到家里,反锁好卧室的门,这才在书桌上,小心地拆开了信封,展开信纸。 “石蕊学妹如晤: 醒来觉得甚是爱你……” 只是这开头的一句,便让她脸颊发烧,简直不敢再看下去。 “……我爱你也许并不为什么理由,虽然可以有理由,例如你聪明,你纯洁,你可爱,你是好人等,但主要的原因大概是你全然适合我的趣味。因此你仍知道我是自私的,故不用感激我……” 因为这样的一段话,石蕊姑娘甜蜜之余又有些忧心忡忡。想必林学长喜欢的,是那个在学校里装得淑女无比的石蕊学妹,如果他看到自己的另一面,他还会觉得自己是全然适合他的趣味的人么? 一般面临这种情况,要么坦白,要么就继续装下去。 石蕊姑娘甜蜜而又忧伤地选择继续装下去,于是她坐在书桌前,甜蜜而又忧伤地准备回信。 ……………… “哎呀,真好。”向晚晚感叹道,“我也想收到男生写的情书啊!” 向晚晚一直觉得情书很浪漫。相比而言,那种当面表白、发短信一句话表白、楼下摆蜡烛表白之类的简直是俗透了。旧历时候的文人,总是会有这样的罗曼蒂克情怀。 “我原本觉得你之前写的男人常用物质来引诱女人,女人用美貌来考验男人的说法很正确,可是到了我这里,怎么反了呢?”石蕊姑娘脸有些红,“我总是在想,如果林学长知道了我不同于学校里面的淑女形象,那该怎么办?” “所以说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嘛!”向晚晚道,“说起来,我倒是不知道,你在学校里还有另一面?” “这不是重点!”石蕊姑娘有些羞恼。 “好的好的这不是重点。”向晚晚举手告饶,“一般来说,一个男生来找人商量‘烦心事’,还可以仔细听听,给点意见,帮他下下决定;但是如果是像你这样的姑娘,我觉得我大概只要准备好茶水和瓜子,准备好附和和点头就好了。不必费心琢磨,想必你心里早就有定论了吧?” 石蕊:“……我原本想给他回信。” 向晚晚:“想回些什么?” 石蕊:“他写一封信说对我有好感,然后我就马上回信说我也是我也是会不会太不矜持了?” 向晚晚:“所以呢?” 石蕊:“所以我我把信又给撕掉了。” 向晚晚:“我说吧,还说你心里不是早就有定论?” 石蕊:“……” ……………… 林涧泉同学的信还是一封一封地寄,不是当面的交谈,通过纸与笔作为媒介,他的热情得到了充分的释放,那些情话石蕊看了简直要脸红心跳。 “……我想作诗,写雨,写夜的相思,写你,写不出……” “……不要愁老之将至,你老了一定很可爱。而且,假如你老了十岁,我当然也同样老了十岁,世界也老了十岁,上帝也老了十岁,一切都是一样……” “……我想要在茅亭里看雨、假山边看蚂蚁,看蝴蝶恋爱,看蜘蛛结网,看水,看船,看云,看瀑布,看你甜甜地笑……” “……” “今天你仍旧不肯写信给我,我很怨,但是我没有怨你的理由。以前我最大的野心,便是成为你的好朋友;现在我的野心,便是希望这样的友谊能持续到死时。谢谢你给我一个等待……” 然后石蕊就想,她简直要把持不住了。 之前所有的犹豫踌躇都是因为她自身的惶恐,她的惶恐在于恋爱本身。在于和一个人,分担自己此生的所有。毫无恋爱经验的姑娘,即使在古今中外的那么多文学作品中了解到爱情,到了身体力行之时,仍旧会踌躇不前。 石蕊将林涧泉一直以来寄给她的信摊开在床上,翻阅良久,最终披衣而起,端坐于书桌之前,犹豫良久,笔尖接触纸面。 “林学长如唔……” ……………… 一切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 郑海生简直想买个鞭炮来恭喜好友长久以来的暗恋修成正果。 文学社众人看着这两人每日形影不离,也深感男才女貌,一对璧人。 万万没想到,不过一个月,众人便有幸目睹了一场散发着油墨芬芳的、极具书香气息的争吵—— 林涧泉:“你、你这人怎么翻脸跟翻书一样?” 石蕊:“说我翻脸像翻书?你自己才是吧?脸皮这么厚,应该是外国译文区精装硬皮本的那种书吧?” 林涧泉:“你!你……你脸这么大,至少是16开本的那种杂志呢。” 石蕊:“闭嘴!你居然敢说我脸大?你这本连封面都印糊了的破盗版!” 林涧泉:“真是想不到!你这伪装成纯爱言情的花边小报!” 石蕊:“敢看不起小报文学?林涧泉……哦不,龙泉剑!我告诉你,你完了!” ……………… 所以重点是林涧泉看不起向晚晚写的小报文学么?石蕊姑娘你的重点是不是错了? ……………… 第37章 心有灵犀 第三十七章 一般而言,初恋总是青涩而又易于夭折的。 这起争(si)吵(bi)的起因,是因为双方的马甲一起暴露了……这还真是喜闻乐见……哦不,令人悲伤的一件事情。 石蕊姑娘不想让林涧泉知道自己就是“石中火”,同时林涧泉同学也不想让石蕊知道自己就是“龙泉剑”,虽然二人各自的顾忌不同,但是殊途同归,也算是一种……心有灵犀? 其实后世无数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了我们,只要披马甲,总会有暴露的一天的。然而时下披马甲这件事情还没能流行起来,还没有成为一种时尚(……)。 而社交网络也并没有发展起来,于是只有在文学的圈子里的人才有条件干出“披马甲”这样的事情。林涧泉与石蕊二人同在文坛,不约而同默默披上了现在还被称作为“笔名”的马甲,而石蕊姑娘更是这其中的佼佼者——她不但自行领悟了“披马甲”这一技能,还超越时代地领悟了“精分”这个更为强大的技能! 于是林、石二人便对这样的事情,掉以轻心了。 ……………… 文学的圈子其实很小,在缩小限定在沪上,那就更小了。 说起掉马甲事件的起因,不得不能提起其中的关键人物,礼拜六文学社的社长。 礼拜六文学社的社长想要举办一次社团活动,初步的设想是以文学沙龙的形式,邀请几个在文学评论界小有名气的评论家,当然太有名气的他也请不起。 然后非常巧合的,他从自家在《昌报》工作的长辈知道了这样小有名气的评论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自己学校里就有几个。其中特别被提起的就是“石中火”和“龙泉剑”这两个名字。 长辈还调笑道:“这两个人在报纸上那样的针锋相对,也不知道他们彼此知不知道互相都是同学,还有那位笔名‘龙泉剑’的林涧泉,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石中火’其实是位姓石的姑娘?” 文学社社长原本只是希望借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从长辈那里打探到一些□□,然后私下里去找那些作者诚恳详谈。 然后得知“石中火=石蕊”与“龙泉剑=林涧泉”的这样一个信息之后,再联想到这些天所见到的二人如胶似漆甜蜜无比的样子,他的第一反应便是—— 这一定是他们在秀恩爱! 文学社社长于是想,想必林涧泉和石蕊是一早就商量好了的,私下里互相取了个笔名,玩笑一般地在纸面上针锋相对,再玩笑一样地发往报社,之后一不小心就红了。然后这样(秀恩爱)的行为就一直持续了下来。 他想,其实拿笔名在报纸上互损互相拆台的事情,想想其实还挺浪漫的。 ……………… 课后礼拜六文学社的一次例行自由活动。 石蕊姑娘和林涧泉同学坐在对桌,安安静静地看书。午后阳光错落地透过窗户落在书桌的中间,偶然心有灵犀同时从书上抬眼,恰好一个对视,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文艺青年的恋爱模式简直要闪瞎一众文艺单身狗的钛合金狗眼!# 礼拜六文学社社长这时候到了他们面前,笑道:“好哇!你们一个是石中火一个是龙泉剑,这件事瞒了我们这么久!自己说该不该罚?怎么样,我想在文学社举办一个文学沙龙,邀请你们俩坐镇,如何?” 恰好这时有社员喊他,文学社社长留下一句“考虑考虑”,便匆匆赶过去处理事情。 石中火和龙泉剑? 石蕊姑娘和林涧泉同学坐在对桌,安安静静地听着社长的话。午后阳光错落地透过窗户落在书桌的中间,心有灵犀同时从将目光从旁边移回来,恰好一个对视,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石蕊:“你是龙泉剑?” 林涧泉:“你是石中火?” 石蕊和林涧泉同时扭头,“哼!” ……………… 石蕊:“原来你就是龙泉剑?真是想不到啊,一旦我发表点什么言论就第一个出来唱反调,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林涧泉:“明明是你先反驳我的!是你当初在我力挺洛阳书生之后第一个跳出来把他的新作批判得一文不值的!” 石蕊:“那篇文章本来就不尊重女性!我只是在实话实说而已!这种封建遗留的毒瘤亏得你还把他夸到了天上去,你质疑我收了向晚先生的钱?我看明明是你做过这种事情,这才这么有经验地安到我头上吧?” 林涧泉:“你只看了第一章就没有往下看了吧?那是他在批判社会!他的本意不是如此。” 石蕊:“呵!他的本意就是如此!是他眼见着评论界对他的作品的风向不对,这才在后文临时扭转的立意!扭转之生硬,笔力之粗糙,有点文学素养的人都看得不出来!” 林涧泉:“完全是没有根据的事情!你这分明是在强词夺理!” 石蕊:“你才在强词夺理!” 林涧泉:“你以前装得挺好的啊,我怎么就没发现你还有这样的一面?小报文学的‘花’也是毒瘤啊,想必私信里看的不少吧?” 石蕊:“承蒙夸奖,彼此彼此,和我去图书馆的时候专门找些外国译著严肃文学,其实那些小报文学,你不比我看得少吧?” 林涧泉:“你、你这人怎么翻脸跟翻书一样?” 石蕊:“说我翻脸像翻书?你自己才是吧?脸皮这么厚,应该是外国译文区精装硬皮本的那种书吧?” 林涧泉:“你!你……你脸这么大,至少是16开本的那种杂志呢。” 石蕊:“闭嘴!你居然敢说我脸大?你这本连封面都印糊了的破盗版!” 林涧泉:“真是想不到!你这伪装成纯爱言情的花边小报!” 石蕊:“敢看不起小报文学?林涧泉……哦不,龙泉剑!我告诉你,你完了!” 石蕊&林涧泉:“哼!” ……………… 围观的众人目睹了一场散发着油墨芬芳的、极具书香气息的争吵,深深表示打开眼界,原来吵架还能这么吵。 “你们就是在秀恩爱。”向晚晚听石蕊姑娘叙述完前因后果,中肯评价,“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在耍流氓,同理可证,一切不以分手为目的的吵架都是在秀恩爱——反正你们明天就能够和好了。” “没那么容易!”石蕊姑娘咬牙切齿道,“除非他肯用‘龙泉剑’的名义发表文章公开支持‘石中火’的观点!” 向晚晚:“我记得你可是冠冕堂皇地说过,文学上的观点就该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才是繁荣而积极的文坛么?” “我是这样说过,但是我与和我观点不同的人没法好好做朋友这件事情,与文坛繁荣和积极并不矛盾,对不对?文坛是文坛,我是我。”石蕊姑娘无辜地摊手说道。 “……的确。”向晚晚只好点头承认,然后默默给那其实素未谋面的林涧泉同学点了个蜡烛。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她还是忧心忡忡地问道,“不过,难道你没有瞒着那位林学长吗?他瞒着你,你瞒着他,然后一起曝光,其实谁也不欠谁呀。” “你不要这么的事不关己呀!”石蕊姑娘沉痛地谴责她,“你也是当事人好不好?石中火是一直支持向晚的人,龙泉剑是一直反对向晚的人。于是投桃报李,你该支持我;以直报怨,你该声讨他!” “其实如果没有龙泉剑和你一直掐一直掐,《唐歌》也不会这么容易就火起来。而且客观地说,我觉得他不是在反对我,而是在下意识找石中火的茬……双重身份相爱相杀……”向晚晚捧着脸一脸梦幻,“哎呀不行了,我被萌到了!灵感来了挡也挡不住——蕊蕊,亲爱的蕊蕊,你不会介意当一次我笔下的女主角吧?” 石蕊:“……向!晚!晚!我记住你了!” “好好好好好我明白,我明白。”向晚晚马上告饶,“文学圈子里面的掐架,我还是明白的,好歹我也算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啊!” 这就像在后世,各大圈子里一群人在那里掐本命,掐cp,掐攻受(……),掐得腥风血雨暗无天日,阵营分明不可调和不死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想当年向晚晚一个走火入魔的室友就是这样,因为一个同人作者在微博上的公开支持银土——“这怎么可以呢?明明应该是土银才对!”于是这朵雷厉风行的奇女子果断将其拉黑,并且为之忿忿不平道“原本还挺喜欢她的文的,以后再也不看了!” 向晚晚表示:“……” “说到底,你其实在气他些什么呢?”向晚晚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对他有好感,他也对你有好感,原本也是甜甜蜜蜜羡煞旁人气死一众单身狗……本着劝和不劝离的原则,我姑且问上一句——那么你们怎么样才能和好呢?” “他得道歉!这是原则问题,没得商量!”石蕊姑娘似乎心中早有定论,果断无比道:“我说过了,除非他肯用‘龙泉剑’的名义发表文章公开支持‘石中火’的观点!不止是一次,以后次次都得这样!我说什么,他都得听我的!” ……………… 第38章 龙泉剑 第三十八章 “女孩子是需要哄的,你不能逆了她的意思。”郑海生一贯充当着好友的恋爱资讯员,苦口婆心地告诫林涧泉,“好不容易修成正果,你怎么就这么不珍惜呢?说女朋友是小黄书……你是什么心态?” “……”林涧泉神色恹恹,还是反驳道,“什么叫小黄书?我说的是花边小报。” “有什么差别么?”郑海生耸耸肩,“在你说来,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要你装——平日里只看些外国译著,之前还有社里的学妹偷偷问我,你那天看到她看那些小报,是不是觉得她特别不上进。” 林涧泉面色不佳,也懒得同他争辩。他觉得他死定了…… 当时气血上涌和石蕊吵了起来,说起来也是奇怪,那个时候他竟然神奇地找到了自己以“龙泉剑”的名义,与‘石中火’之间,以《昌报》为战场,以笔墨为兵刃,隔空进行一场无硝烟的战争的感觉…… 那时候感觉上了头,也是什么话都敢说出来,一时之间没有收住……林涧泉捂脸。 “关键是还没有吵赢她,在气势和内容上都输了。”郑海生满脸的同情,“虽然说一般而言,初恋总是青涩而又易于夭折的……但是你这个夭折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谁说夭折了?怎么就夭折了?”林涧泉凶狠瞪了他一眼,“只要豁出去我这张脸不要了……谁说就不能挽回了?”所谓强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他林涧泉已经做好决心连脸都不要了,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是是是,要挽回,肯定是要挽回的!”郑海生对他的觉悟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开始给他出主意道,“要我说啊,石蕊小学妹肯定也只是一时冲动,你只要放下身段,语气要诚恳,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耐心一点,哄哄就好了。” 林涧泉缓缓摇头:“不,事情可没有那么简单,我和小蕊之间,可不单单只是小吵小闹那么简单。你虽然也是文学社的人,但是你不了解,我和小蕊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文人评论界的水,那可是深着呢!赌上我作为其中一员的尊严,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郑海生这个文学社内的边缘人物也是震惊了:“不是、难道就是小情侣之间闹闹矛盾吗?居然要上升到这等高度?” 林涧泉缓缓点头,郑海生恍惚见龙泉剑出鞘的凛冽寒光。 “立场问题是很严肃的事情——但是,小蕊,她就是想要以其石中火之力,将龙泉宝剑融化,重铸。这样一来,往后别人提起龙泉剑——哦,那个石中火的手下败将。” 郑海生不由得严肃起来:“那你准备怎么办?” 林涧泉开口,掷地有声:“当然是——随便让她融了!” 郑海生:“……”宝剑出鞘什么的果然是错觉,看他那一脸“小蕊说的当然什么都是对的!小蕊想做的当然什么都让她做!”的表情,郑海生倒是第一次庆幸自己是个黄金单身汉——这还要不要尊严了? “虽说起谈恋爱这方面的事情,我是比不上你擅长的,但是眼下这个局面,你绝对没有我看得清楚。具体问题,我们要具体分析。”林涧泉拿出了做学术的态度,摆出了严阵以待的姿态。 郑海生表示洗耳恭听。 “这个时候,不能把小蕊她孤立地看做一个女孩子,一个和我吵架之后需要哄的女孩子。在此同时不要忘了,她还是石中火,力挺向晚与《唐歌》的读者。这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因此,也不能孤立地看待她和我吵架这件事情。” 郑海生点头:“虽然你老人家说了等于没说,但是不得不说你说的还是很像那么一回事儿的。” “这个时候,只是哄哄是没用的,需要我拿出点实际行动来。”林涧泉开始认真分析,“我了解她……不,所谓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我和石中火做对多年,于是,作为‘龙泉剑’的我,恐怕是最了解了解‘石中火’的人了。” 郑海生忍不住吐槽:“多年宿敌?没有很多年吧……” “多年只是一个虚指,意会就好!”林涧泉白了他一眼,继续分析道:“回去之后我仔细想了想,其实‘石中火’和‘龙泉剑’在这个方面是一样的人。是以,我可以推己及人,反过来讲自身代入这个场景——如果反过来,那么我想,只有‘龙泉剑’公开附和支持‘石中火’,作为‘石中火’这个名字之后的人——小蕊才会原谅我。” “我记得你说过……”郑海生小心翼翼道,“你和‘石中火’之间必须死一个?” “是不死不休。”林涧泉纠正他的说法。 “差不多啦差不多。”郑海生摆摆手,“虽然我是不觉得有多严重,但是你真要用对你、对‘龙泉剑’而言,那么凶残没有尊严的方式向石蕊小学妹道歉?” 林涧泉沉重点头。 郑海生拍拍他的肩膀,不是很走心地说:“那么……加油?”然后在心里默默吐槽道,分析了半天,说了那么一大堆,最后落实下来,其实不还是哄石蕊小学妹开心么? 林涧泉当然不知道郑海生在想什么,他想,这件事其实没那么辛苦,稿子都是现成的。 当初那份前后删删改改数次的剪报读后感,拿出来再改一遍,现在就能派上用场了。 大不了从此以后,“龙泉剑”这个笔名他就不要了,换一个笔名,不需要十八年,他林涧泉又是一条好汉! 就让他赌上他的尊严,采用读书人的方式,堂堂正正地解决这个问题! ……………… 没关系,林涧泉想,道歉并不一定代表他认为他错了,只是他认为自己和石蕊的这段关系,比他的尊严更加重要。 郑海生还是觉得有些不对,想了想问道:“这样一来,其实石蕊学妹并不是你之前以为的那种文秀静慧女孩子——至少不完全是,即使这样,你还心仪于她么?” “亏得你还是文学社的一员。”林涧泉瞥了他一眼,“知道小说人物塑造里的平面人物与立体人物么?” “……”郑海生,“对,你的意思是……” “小说中尚且如此,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的人格自然更为立体,又哪里是简简单单的‘文秀静慧’这样的词汇可以形容的来的?”林涧泉道,“文秀静慧的拾蕊也是她,侵略如火的石中火也是她。这是我一个渐渐了解小蕊的过程——结果是我更觉得她可爱了。” 郑海生犹如醍醐灌顶。 林涧泉不愧是礼拜六文学社坐第一把交椅的才子,这番话说得……实在是太有用了! 往后倘若有女孩子质问自己的男朋友分明喜欢她的外表多过其内在的时候,这番话稍稍改一改,说出来——其效果肯定是无往不利! ……………… “哟哟哟!”向晚晚拎着新鲜出炉的一份《昌报》,打趣道,“家教有方啊!” 《昌报》上龙泉剑新的评论文章让一群人表示已经看不透这个世界的变化了。稍微了解一点龙泉剑和石中火的争斗历史的人,纷纷都疑心是石中火偷了他的笔名。 龙泉剑在文章中这样写道—— “相信众读者己从近几月来诸多的报纸上看到了这样一个名字——向晚。向晚先生的横空出世一时声明鹤起,实在是沪上文坛的一桩奇事。由于各种原因,我搜集了向晚先生过往的一些文章…… “向晚先生写文章擅长先声夺人,比如《偷稿纸的人》,开篇’准备向《晶报》投稿的主题征文不见了a先生觉得定然是嫌疑者c、d、e三人中的一人偷的。‘开篇吸引人眼球让读者一见便有想法继续看下去……” “想必向晚先生平日里定是一个冷静自持的人……” 看到这里,石蕊终于忍不住捶桌大笑:“哈哈哈哈哈,他说你冷静自持?他居然说你冷静自持?不行了让我笑会儿……” “笑吧笑吧,”向晚晚极其“冷静自持”地不去理她,“我算是看出来了,其实我就是你和他恋情的踏脚板,试金石。所谓媳妇娶进门,媒人扔过墙,当初陪我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的时候,就叫人家小甜甜……咳咳,不是,说好了做一辈子的好百合的,之前还说准备要嫁给我的,现在呢?新人胜旧人了,就……就……” 石蕊好整以暇道:“……编,继续编!” 向晚晚告饶:“……不行了,我实在编不下去了……” 石蕊一脸的志得意满。 “原谅他了?”向晚晚试探着问道。 “看……看他的后续表现啦……”石蕊姑娘言不由衷地说道,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却已然出卖了她的心情,“介意我告诉大家向晚先生其实是个女生么?” “……介意。”向晚晚诚恳至极地说道,“不征得《立报》的俞编辑的同意的话……我觉得我会被他削死的——小蕊你这么好的姑娘,肯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悲剧发生的吧?” 谜之沉默之后,石蕊沉痛道:“当初陪我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的时候,就叫人家小甜甜……咳咳,不是,说好了做一辈子的百合好姬友的么?” “……够了!”向晚晚捂脸,“我不介意!不介意好了吧?正好今天俞编辑要来拿稿子,你自己去和他交涉去吧!” ……………… 第39章 孤岛 第三十九章 《昌报》上,石中火与龙泉剑多年恩怨的后续发展,简直要让一众看客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得去看眼科。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哦不对,应该是,事情发展太快,就像龙卷风。 先是龙泉剑在报纸上发表文章,一改常态,在其的文章中对向晚先生的各大作品横向和纵向分别做出了极具思想深度的比较,并且对其中一些出彩人物的心理和行为作出了深度的剖析,辩证讨论了故事情节发展的和人物性格的相关性和必然性,字字珠玑,言之有物——就好像之前对向晚先生的做近了反面评价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一样。若不是有专业人士分析了文章中的遣词造句,恐怕都以为是石中火盗了这个笔名。 然后时隔一天,石中火公开发表评论,不留情面地指出龙泉剑之前力挺向晚与《唐歌》的那篇文章中的错误,比如说那句“想必向晚先生平日里定是一个冷静自持的人……”石中火以嘲讽的笔调漫不经心地表示自己有幸在现实生活中认识了向晚先生,其在现实是一个分外随和的人,在自己充分表明了对《唐歌》的喜爱之后,自己有幸成为了向晚先生新稿子的第一为读者。现在自己经常出入向晚先生居所,屡屡和他交流文学上的感想云云……最后,石中火轻描淡写地表示,龙泉剑的态度是好的,但是态度实在是太不严谨。 这态度……一众看客完全被石中火这高冷的姿态shock到了,还没有醒过来之时,龙泉剑又发表评论,言辞恳切地表明自己认识到了错误,的确是不严谨,文学上的考究没有那么多的想当然,一切应该以事实说话云云…… #已经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 文学社的众人不久之后又看到林涧泉和石蕊二人如胶似漆形影不离了,纷纷表示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之前的矛盾不过是情侣之间常有的小矛盾,只要一方低个头,服个软,哄一哄,什么事都没有了。 而《昌报》的读者们,一头雾水地全程围观了一次宿敌之间莫名其妙的化干戈为玉帛,然后纷纷质疑起自己的世界观。 哦,其实也无关他们想不到,其实这只是一对相爱相杀的情侣之间的花式秀恩爱罢了…… ……………… 那些国家大事隔着万水千山,隔着一张报纸传到沪上租界内人们的眼中,仿佛无比遥远。人们偏安一隅,眼中所见只有那些身边的事情,围着那一些家长里短的生活琐事忧虑或欢欣,仿佛战火永远都烧不到沪上。 纷繁的世界,变化的万物,自有令人不易察觉的规律隐没其中。 向晚晚放下手中的钢笔,揉了揉眼睛,似有所觉,望向窗外。一架飞机破云而去,飞向遥远而不可知的未来。 ……………… 1937年8月13日,侵华日军进攻沪上的,“淞沪战役”爆发。 1937年11月12日,中*队撤离沪上,沪上沦陷,日军在沪上为所欲为。但有一个地方成为例外,那就是沪上租界。 这时期的租界,四面都是日军侵占的沦陷区,仅租界内是日军势力未到而英法等国控制的地方,犹如大海中孤零零的一座岛屿,故称“孤岛”。 由于战事的影响,大小报纸纷纷停刊。 俞编辑找上了门来,推了推眼镜:“真是抱歉,《立报》停刊了。我们不会拖欠你的稿费,但是,《唐歌》恐怕是无法再连载下去了。”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送走了俞编辑,向晚晚怅然良久。 这段时间她靠写文是赚了些钱,花销也不大。吃住都赖在了白家兄妹家里,虽然在冯家妈妈那里挂了个三房客的名,但其实白奕秋从来没有提起过要收她的钱。后来向晚晚忽然醒悟过来,表示要补上了长久以来欠下的房租,白奕秋可有可无地应下,也没有推辞。 现在忽然没有了经济来源……向晚晚数着自己那点钱,暗想,“如果不进医院不出意外不需要养家的话,还能够交上不少时间的房租的。”然后她又忧愁地想,战时物资紧张,物价上涨,会不会连房租也涨啊? 这样一想,钱又不够了…… 好、好心酸!不过没关系,眼下的情况已经比刚穿过来的那会儿好多了。 ……………… “听说有钱有势的人家都坐上飞机逃离沪上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啊?”向晚晚问道。 “听说各大报社都关门大吉了,你怎么还在写小说啊?”石蕊问道。 向晚晚沉默了一会儿,深沉说道:“我曾以为钱是万能的……钱能买到朋友,钱能买到爱人,钱能够让我过上我想要的生活,直到我发现……” “这我知道,钱不是万能的。”石蕊姑娘道,“小说里总是这么写的,特别有钱的富家公子遇上了不买钱的帐的寒门少女,意识到钱不是万能的……” 向晚晚:“……我没那么多钱。” 石蕊:“……” “幸好有你啊!”向晚晚一脸感动,突然捧起她的手,“不需要花钱的朋友!” 石蕊姑娘原本想忍忍就算了,但是奈何实在是忍无可忍,遂道:“滚!” “不过说真的,也没什么好跑的。我没权没势没人脉,没法混上从沪上逃离的登机资格,那就只能安慰自己,全中国,恐怕都没有比沪上租界更安全的地方了。好好呆着,不过是担点惊受点怕罢了。”向晚晚不以为意,推开窗户通通风,然后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哎呀,怎么办啊怎么办?没有稿费拿了的话我又能去做什么来挣钱养活自己呢?” 眼下这么人心惶惶的,也只有大沪上歌舞厅这样的地方看上去好像完全不受影响了。不过也幸好如此,白奕秋才没有失业。可是他没有失业关自己什么事?人家又没有义务养她一辈子。向晚晚甚至想,如果她因为这样的原因无钱糊口要就此饿死了的话,还不如找上组织风风火火去抗日。但是她这种连自己都无法养活的人,组织会让她去抗日? 哦,组织啊,快来人找她抗日吧!向晚晚自认为自己从小学一年级就成了*的接班人,往后一直勤勤恳恳建设社会主义,拥有正确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哦,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现在还没有提出来,我们还处于对马克思列宁主义探索的起步阶段……这日子没法过了。 不论是否承认,向晚晚想,她早已被社会主义洗脑多年了。 “我教你一个方法。”石蕊姑娘带着自己的小心思,“赶快找个人嫁了,怎么样?” 向晚晚瞥了她一眼:“这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你乐意吗?” 石蕊想了想然后拍案而起:“作为新时代的女性——那绝对是不乐意的啊!” ……………… 第40章 哭 第四十章 “作为新时代的女性——那绝对是不乐意的啊!” 向晚晚非常给面子地鼓掌:“哦,新时代的女性!” 石蕊叹了口气:“唉,‘所谓新时代的女性有什么可爱的?’——现在还是有很多男人这么想。我真想狠狠扇他们几个巴掌,告诉他们新时代的女性能有多不可爱。我要他们的认同干什么?” “那……林涧泉呢?”向晚晚好奇问道。 石蕊女王高傲地颔首道:“虽然有待改造,但是比起一般的人来说,好多了。” 向晚晚义正辞严:“你不明白,如果有人跟我说,哎呀你不要整天这么拼命干活了,我来养你!那么我当然会义正言辞不留情面地……” “不留情面地……怎么?”石蕊好奇问道。 “……有人肯这样跟我说我当然高兴啦,但是有时候工作不仅仅是为了挣钱。心安理得地不劳而获,这种事情我其实是干不出来的……”向晚晚如此说道。 ……………… 那一年的沪上风雨飘摇,疲惫至极,如同风烛残年的老者,却还是得在人心的恓惶不安之下硬撑出一副年轻时的大丈夫气来。 与此同时,白素素的小学也顺应时事地停课了。 白奕秋道:“世道乱了,正好,平时点少出门,少惹点事。” “我从不惹事的好么?”向晚晚不服气地说。 白奕秋扫了她一眼:“也是,你不出门事就会上门来找你。” 向晚晚不服气:“有的话你举个例子啊!” “之前周末早上总是在巷子口鸣喇叭扰民,其实是来接你的人是怎么回事?” “能把这事扯上关系我也算是服了你了,都说了那是石蕊的哥哥,车也是他的车,我去教小蕊她开车而已。”向晚晚解释道。 白奕秋不予评论。 ……………… 但是无论如何,向晚晚算是赋闲在家,成了无业游民其中的一员。 白奕秋对她说:“没什么事做就继续在家里写文章吧,等时局稳定下来,总还是有机会拿来换稿费的。” 向晚晚想告诉他自己写文可不是那么肤浅的原因,转念一想其实也是原因之一,遂不再多说什么。 然而白奕秋这段时间却变得格外忙碌,偶尔有几次甚至夜不归宿。 结合这段特殊的时间,向晚晚很想问他:“你真的不是在抗日当地下党吗?”然而知道会被以各种理由打发回去,向晚晚只得憋屈地将种种疑惑放在心里。 不急,不急,反正该知道的她总会知道的。她再也不会干之前跟踪那么蠢的事情了。 ……………… 在向晚晚赋闲在家两个月后,白奕秋在晚饭桌上郑重宣布,他决定搬家。 地段他也已经托人看好了,就在法租界的南京路上,东头到黄浦滩,西头到泥城桥,从前用水泥铺路,后来都改用赭色香梨木铺砌,所费资金不少。相传全路经费由入英国籍之犹太人哈同捐助。现在沿路新建起的市房,家具什么的都是现成的,完全可以拎包入住。 白素素小姑娘欢呼一声,“耶!” 向晚晚的内心滋味难明。 啊,那是同姓白的两兄妹自己的事情,她不过只是一个房客,一开始还是厚着脸皮硬生生赖在这里不走的,即使后来白奕秋和白素素没有对此发表什么看法,但是啊,她向晚晚又有什么立场呢? “怎么突然决定搬家呢?”向晚晚勉强问道,“你有那么多钱吗?” 白奕秋轻描淡写道:“我升职了,再加上之前的积蓄,足够了。新房子的主人避难离开了沪上,急于脱手,租金也不要多少钱。”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向晚晚对这些也不太了解,于是一时找不到什么话说,便沉默了下了。 搬新家应该是件开心的事情,但是家里的气氛却有些奇怪。白素素小姑娘敏锐地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仰着头一派天真地问道:“那……晚晚姐姐和我们一起吗?” “我?我就不必了吧……”向晚晚那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饭粒,推辞道,“我又不是你们的什么人,之前只是个陌生人而已,蒙你们关照这么久,我……” “怎么能说没有关系呢?”白素素小姑娘立马打断她的话,有理有据地反驳道:“晚晚姐姐你忘了?你是我的表姐啊!” 向晚晚:“……”对不起啊我还真的是忘了…… 白奕秋:“……” 眼见得两位大人都被她的话给镇住了,白素素歪着头想了想,果断跳下凳子,跑到白奕秋身边去拉他的袖子:“哥哥哥哥,晚晚姐姐她会和我们一起搬到新家去的,对吧对吧?” 白奕秋弯了弯嘴角,“如果她愿意地话……当然。” 白素素欢呼一声,又跑去拉向晚晚的袖子,“晚晚姐姐晚晚姐姐!你一定会答应的,对不对?” 向晚晚:“……对……对不起。” 白素素小姑娘的眼睛里马上就蓄满了泪水:“晚晚姐姐你是……讨厌我了吗?” 完了完了完了!这辈子就是见不得萝莉哭肿么办qaq……向晚晚几乎是立马就屈服了:“怎么会呢?我是想说,对不起,又要麻烦你们了。你看,这句话没有拒绝你的意思呀!” 白素素抽了抽鼻子,委屈地望着向晚晚,还是有些不相信的样子:“真……真的吗?” “真的!比珍珠还真!”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做比珍珠还真,但是小孩子就是信这一套。 “那晚晚姐姐你是答应了?” “答……答应了!” “那……拉钩!” “好好好……拉钩。” “拉了勾,我们就说好了哦!一百年不许变,谁变了的话,谁是小狗!” “我知道……” 白素素小姑娘,这才破涕为笑。 而向晚晚几乎要泪流满面——明明亲眼见证过白素素小姑娘她对房东冯家妈妈用过这招,也知道白素素小姑娘的眼泪是掺了不少水分的,可是她怎么就还是对小姑娘刻意的卖萌卖可怜毫无免疫力呢? 白奕秋坐在一旁淡定地看着,恍若毫不关心,然而脸上比平素柔和许多的表情却泄露了他的心情。 ……………… 即使周遭时局动荡,日子也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 …… 第41章 坑 第四十一章 “《立报》就这么停刊的,你的《唐歌》可怎么办啊?”石蕊姑娘忧心忡忡,“多少追连载的人会因此抱憾啊!” “正好我不想写了。”向晚晚道,“虽然说没有稿费拿了挺遗憾的,但是正好进入了写文的倦怠期,需要找点事情做来调节一下心情。” “什么?你不准备写了?”被向晚晚的不要脸震慑到了,石蕊姑娘的音调陡然拔高一个八度,她摇着向晚晚的肩膀咬牙切齿道,“你这样做是不道德的!需要受到广大人民群众的谴责的!” “放松,放松……一个作者的名下,怎么能好意思没有几个坑呢?”向晚晚严肃地与她对视,“更新是一种态度,断更是一种习惯,至于烂尾,那是常态。所以说啊,少女,你还是太天真了!修行不够,再接再厉吧!”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石蕊姑娘拼命摇她,“给我写!发不了报纸也给我写!我要看完它!你都写到安史之乱了!大场面都要来了!高·潮之后就该结束了!男主角和女主角的命运如何你还没能告诉读者,怎么可以不写了呢?” 向晚晚摊手,“不瞒你说,作为历史渣的我,波澜壮阔的大场面是我的弱项……为了避免烂尾,所以我决定坑掉!” “……”石蕊姑娘道,“你这么厚脸皮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总之啊,最近是没有什么心情写了,至少你比一般的读者看的多对不对?也该有点优越感了吧?”向晚晚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想的,但是除了拿稿费,我还能做什么赚钱养活自己呢?” 石蕊姑娘听到向晚晚这么说,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不怀好意地笑了:“哦,说起这个,我原本想要介绍一份工作给你的——给小孩子当家教,工资按月结付。哎呀,可惜了,但是《唐歌》你既然已经不打算继续往下写完了……” “……”向晚晚闻言从善如流立马改口,“我写!当然会写!” “乖哦。”石蕊姑娘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还有,这周末我过生日。” ……………… 石蕊姑娘过生日,倾情邀请向晚晚参加她的聚会。 “来嘛来嘛,又没有几个人,没关系的!不熟的人我还不请他呢!” 向晚晚一边在心里唾弃着石蕊她这种国难当头纸醉金迷没有觉悟的行为,一边抑制不住心里面对她家那位闻名已久未尝一见的林学长的好奇之情,挣扎着同意了。 但是到了地方,向晚晚这才发现—— “为什么是大沪上?!” 于是向晚晚觉得,命运与巧合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大约是无处不在的。不过据说世界上的任意两个人都能够通过五个人从而相互连接起来,虽然她偶然落入这个时空一开始人生地不熟,什么人都不认识,但是一旦开始与人交往,而沪上也只有这么大,租界就更小了,于是……这大概也不算奇怪? “因为大沪上是个很有纪念意义的地方啊!”石蕊姑娘理所当然地说,“这可是我们初次见面的地方。想当年,良辰已恨,夜阑酒空人散。大沪上这么多人,我却偏偏从茫茫人海之中一眼相中了刚刚走进来的你!这绝对是命运的安排啊!你说对不对?” 当然,你和我哥的相遇也是命运的安排。石蕊姑娘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向晚晚吐槽道:“……我说是你小说看多了。” “还不是你写的?”石蕊姑娘冲她抬了抬下巴,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然后说了声,“我出去一下。”起身离席,留下自家哥哥和向晚晚坐在那里单独相处,然后在心底里默默觉得自己简直是机智无比。 人声嘈杂,众多的声音汇集到一起。 “我跟你们说……这个大沪上,和我可是大有关系!”角落里的座位上,一个女孩子看样子已经喝得醉醺醺了,站起身来,指点江山似地一挥手。她周围的人都在嬉笑,没有人听她的话,于是她恼怒地加大了声音道:“你们都听我说话!” 那些笑闹的都是些小混混模样的人,安静了一会儿,女孩子还是醉了,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这个大沪上,和我可是大有关系!我早就想来见识见识了,没想到这么大,这么热闹……” 她的左边的一个人嬉皮笑脸地开了一瓶香槟,喷了她一身,“梦瑶,这瓶香槟可是为你而开的,你要负责喝完它!” “喝就喝,谁怕谁!” ……………… 梦瑶……梦瑶?这个名字可真是熟悉啊……向晚晚的耳朵竖了起来。 这个时候,石磊或许是觉得自家妹妹离开太久,他和向晚晚二人相对无语实在是分外九监九介。这个时候他也大概明白了妹妹的意图,无奈之际,为了缓和气氛,遂开口道:“小蕊这个姑娘也是的,自己是寿星,怎么能够自己离开,把客人晾在一边这么久呢?” 岂料向晚晚凑近了他,向他示意道:“你看到那边那位姑娘了吗?” 石磊心跳的有些快了:“看……看到了,怎么?” 向晚晚:“她姓路,叫做路梦瑶,怎么样有没有很耳熟?对了,她就是路家的女儿,如瑶的妹妹,有没有觉得世界真小?” 石磊:“的确,所……所以呢?” 向晚晚恨铁不成钢:“她在被人灌酒啊!那那群小混混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赶快英雄救美假装熟人把她救出来然后送回家啊!” 石磊仔细看了看,“的确不像好人。” 向晚晚嫌他磨蹭伸手推他:“赶快去呀!你不是喜欢路如瑶路小姐么?把梦瑶救下来,然后送她回家,这可是个刷她姐姐好感度的好机会!” 石磊站起身来,整了整领结,正色道:“我会去的,但是向小姐你误会了。路如瑶小姐是我的相亲对象,我也承认我曾对她有过好感,但是她有她自己的钟情对象,我现在,并不喜欢她,也没有把她当做我的结婚对象。” 说完这一大段话,石磊也没有顾得上看向晚晚的反应,径直朝梦瑶走去。 “……”向晚晚想,现实世界里成年人的感情观和婚姻观还真是复杂呀,说喜欢就喜欢,说不喜欢就不喜欢,还是二次元简单易懂得多。 正好有服务生上前来,询问她需要些什么。 向晚晚想了想,问道:“你们这里有一个服务生,叫做白奕秋的。他应该也在这里工作,现在在哪里?” 服务生愣了愣,如实答道:“抱歉,白奕秋原本是曾经在这里工作,但是他已经辞职很久了,早就不在这里了。” “辞职?”向晚晚下意识皱了皱眉头,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那已经有很久了……大约是今年春天的事情。” “好的,那么谢谢,打扰了。” ……………… 第42章 大修 第四十二章 白奕秋辞职了,那么他当初说的他被提拔升职加薪,有钱了所以准备搬家,应该也是假的。 不论他本意如何,受了欺骗,向晚晚心里还是颇不是滋味。 让他解释好了。向晚晚想,她给他机会解释。 石蕊姑娘携龙泉剑林涧泉同学姗姗来迟,石磊截下喝得烂醉如泥的梦瑶无奈表示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大概得送她回家去了。 石蕊姑娘有些懊恼,但是也不得不跟着自己哥哥回家,于是遗憾宣布,这个原本应该不眠的夜晚大概只能这样草草结束。 向晚晚道:“路不远,我自己回去就是了,不必麻烦你们了。” ……………… 回到家里,白奕秋的房间里隐约透露出一点光。门“吱呀”一声打开,白奕秋的房间内的光线倾泻而出,照亮了门口方寸之间的地方。 向晚晚转过头去,与站在门口的白奕秋四目相对。 “这么晚?”白奕秋开口道。 “有吗?可能吧……哦,对了,我今天去了你工作的歌舞厅,你以前的同事说你不在那了很久了。”向晚晚打了个哈哈,然后问道,“真是的,你之前还说你是升职加薪了所以有钱搬家了……所以你这是改行了么?” 白奕秋沉默了一会儿。 向晚晚勉强自己镇定下来,道:“当然,我不是质疑你,我肯定是相信你的啊……你以前是怎么说的来着……我就在这里,你可以解释,我给你时间解释。” ……………… “没什么好解释的。”白奕秋的脸上看不出来什么端倪,还是那一贯的平静无波,“之前瞒着你,我的确不在那个歌舞厅干活了。” 向晚晚愣了愣,然后问道:“那……那你去干什么去了呢?” 白奕秋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抬头看了看她。 向晚晚目不转睛地与他对视。 白奕秋还是沉默,许久,然后伸出手指点在向晚晚的额头——再一个用力将她推得一个趔趄,“你在想什么呢?” 向晚晚后退一步,捂住额头,“什么什么想什么?” “让我猜猜,是在想我该不会是……去做男公关去了?”白奕秋前进一步。 向晚晚捂着额头又后退一步。 白奕秋又前进一步:“或者是从事什么地下党的工作,专门给人传递情报?” 向晚晚捂着额头再后退一步。 白奕秋再前进一步:“或者是参加黑社会活动的,专门收穷苦人家的保护费,强抢民女,逼良为娼?” 向晚晚捂着额头再再后退一步。 白奕秋步步紧逼:“也有可能是入了什么邪教,晚上组织起来聚会高诵教义来洗脑。哦,也有可能是什么传销组织?” 向晚晚待要再退一步之时,却发现退无可退,已经被白奕秋逼到了墙角。 “还有,是不是还想过我染上了烟瘾……不对,染上烟瘾的人从来没有能挣钱的,应该是——是不是我去开了烟馆?”白奕秋终于将她逼到了墙边,伸手撑在墙上,于是向晚晚被整个圈在墙与他之间,逃无可逃。 太……太近了。向晚晚想。 “怎么了?没话说了?”白奕秋问道。 向晚晚颇为不自在地别过脸去,强自镇定道:“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而且……你的记性未免也太好了吧?多久之前说的话了,居然还记得……”话说到最后,声音已经越来越小。 白奕秋无意识弯了弯嘴角,道:“当然了,我可是很记仇的。何况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你你你你你说的话,我我我我我都记得? 向晚晚深吸一口气,然后—— 一把推开白奕秋,落荒而逃。 ……………… 然而并没有成功。 白奕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等等。” “等等等等等什么等?”被握住的手腕上有白奕秋手掌的热力传来,那存在感如此之强烈以至于让向晚晚无法忽视,她猜想自己大概已经脸红红到了脖子根,于是执意不回头看他,快要爆炸的脑子勉强分出了一些清明,道,“有什么好等的?” “把话说清楚再走,否则你又会想东想西,不得消停。”白奕秋道。 “放手,我……我哪有想东想西了?”向晚晚紧张地有些结巴。 白奕秋道:“不是你自己来找我,说是想听我解释的吗?” “解释什么……”向晚晚脑子有些短路,半天才接通,“哦,对,是我来找你问你辞了工作去干什么了的!” 白奕秋:“……你才想起来么?真是有够迟钝。” “所以你现在在干什么?” “和几个朋友合伙,做了点生意。”白奕秋道。 “就这样?”向晚晚有些奇怪地问道,“这有什么好瞒着的?” 因为那是赌上所有的一次投资,可能会血本无归,于是作为男人的自尊心让你他在成功之前,不愿意告诉身边的人,尤其是她。然而心里转过千百个念头,白奕秋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没有来得及而已。” “早说不就好了。”向晚晚嘟囔道,然后打了个哈欠,“时候不早了,我去睡了。” 白奕秋问道:“这样就够了?” “够了够了,”向晚晚摆摆手道,“再解释下去我也可能听不懂。所以呀,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和我说的,只要你敢说,我就敢信。” 顿了顿,白奕秋松了手。 “那么,晚安。” “晚安。” ……………… 向晚晚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之后,白奕秋的房间里的灯很久都没有灭。 在那之后白奕秋想了很多很多,过去与现在,现在与未来。 初遇向晚晚,她说她是逃难来的沪上。或许吧,可是逃难哪都是她那个样子呢?那个时候至少她还衣着体面,还有闲情逸致关心一个路人被抢了的包。真正艰辛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会关心自己的身边的人是谁,从哪里来,又准备去哪里。甚至离开这个世界,都没人会关心。 逃难是什么样的,白奕秋想,甚至白素素懂得都比向晚晚要多。 而那却又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天清晨,白素素在温暖的床上被急切的声音唤醒,被扯起来穿衣服,穿鞋,围围巾,睡眼惺惺地被他抱了起来。那时候素素还只是那么小小的一只,被刚刚成年的白奕秋抱在手里,懵懂而不知世事。在一片混乱之中兄妹二人挤上卡车,太多的人和行李,他们只好挤在车后的角落里,乘着夜色赶往人潮汹涌的码头。最后的一眼,瞥见家里乳白色的楼房在夜色中渐渐隐没,而车道旁成簇的红花灼然绽放,不知人事艰辛世道流离,开得那样的触目惊心。 而忽然,家里白素素最爱的小狗从车后奔过来,一面“汪汪汪”地大声吠叫,一面拼了全力在追赶着他们登上的车。白素素揉着眼睛仔细听了听,口齿不清地说:“汪汪。” 那是幼小的女孩,此生第一次面对别离。 白素素没有开口向大人发出询问或者恳求,白奕秋也不知道她是太过幼小不明白离别的意义,还是已经知道恳求也不会有任何的效果。小姑娘只是眼看着小狗越跑越慢,越来越远,最终跟不上滚滚车轮向前的步调,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世事颠沛流离,前途坎坷未明,白奕秋骤然发觉自己其实对世间的一切都无能无力。 ……………… 后来白奕秋来到沪上,一贫如洗,举目无亲,还带着年幼的妹妹需要养活。他不在是不必为生计而烦恼的富家少爷,书画琴棋诗酒花的生活已经离他远去,摆在白奕秋面前的,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淡生活。在受尽了白眼之后,他学会了为钱而烦恼。 世界这么大,可是没有钱就寸步难行,没有钱甚至连容身之地都没有! 白奕秋曾一度想要放弃,但是想到妹妹白素素,却又一次又一次地咬牙坚持下来了。他只有妹妹了,而妹妹,也只有他。 从此白奕秋决心,要用自己活着的每一分钟来赚钱,去抵抗那永远动荡不安的未来。 而贫穷和困顿从来就不是一个意思。因为即便如此,即便生活再拮据再辛苦,白奕秋也要将白素素送入学校,也要让她浑身体面地,不让人看轻嘲笑。他还留着那一点执着,成为以前生活的一点残影,一丝见证。 后来,他遇见向晚晚。 在这之前,白奕秋的人生目标清晰而又坚定。 在这之后,白奕秋决定要成为更好的人。 向晚晚的身上有那种太平盛世之中才能培养起来的天真,一种和平年代的美丽。人生地不熟的她初临此地便遇见白家兄妹二人,是她是幸运。她幸运地远离了这个时代的一切黑暗与阴影。向晚晚的身上有很多秘密,而她的事情他全都想知道,但又觉得一无所知也未尝不可。 她是幸运的,他又何尝不是? 幸福总是相似的,而不幸却各有不同。在这样动荡的时局之下,又有多少更悲伤更痛苦的人们,而他们又有多少不同的命运?那些过往如果要一一细究起来,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此刻向若再向那圆脸爱笑的女孩追忆起种种过往寻求原谅和认同也大可不必。 因为没什么好说的,白奕秋想,世间种种的坎坷际遇颠沛流离,从来就没什么好说的。 重要的是把握今朝。 ……………… 第43章 馆先生 第四十三章 “事情是这样的,石蕊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给一个富家小少爷当馆先生。”向晚晚宣布道,“如果成功了的话,我得住到雇主家里去。” 馆先生,用现在的说法是去做家庭教师。 白素素问道:“为什么呀?” 向晚晚摸摸她的头:“因为我是大人,大人是必须要工作的呀!” 白素素继续问道:“可是我们不是一家人么?一家人不是应该住在一起的么?” 向晚晚听了这话,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马激动地跳了起来:“谁、谁和谁是一家人啊?”语毕,自己也是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扭头就跑。 “晚晚姐姐……是姐姐啊。”白素素小姑娘绞着手指,百思不得其解,遂转头朝自家的正牌哥哥寻求帮助,“姐姐,难道不是一家人么?” 白奕秋若有所思。 ……………… 有什么好若有所思的呢?不过是因为向晚晚觉得,再这样呆下去的话……实在是有些不自在。 虽然从相识的第一天晚上就和白奕秋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但是向晚晚莫名地觉得,似乎是从昨天开始……不,应该说是不知不觉地,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所谓量变引起质变,有什么在悄悄地起着变化,然后在昨天突然爆发。 向晚晚想,她需要冷静一下,她需要好好地冷静一下。 然后冷静了一晚上的后果就是,向晚晚决定答应下石蕊姑娘之前介绍的工作,然后搬出去,好好地继续冷静一下。 ——事情就是这么发生的。 ……………… 石蕊给向晚晚介绍的家教的工作就是在路家,对象是与白素素小姑娘一同停课了的熊孩子路亦杰。第一次见到传说中路亦杰的妈妈,传说中的雪姨……哦不,薛姨。薛姨本性薛,是路家老爷第一、二、三、四……不知道多少房的姨太太,于是便被称作薛姨。年纪不大,一眼便能看出,是个精明的女人。富家太太的模样,头发烫成了时下流行的样子,衣着也是画报明星所穿的类似的款式。 薛姨拿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向晚晚许久,然后仔细盘问。事先石蕊姑娘就已经将向晚晚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才华横溢自强不息,为人正派品德高尚bb……这种面对挑剔的面试官一般的情形着实让向晚晚觉得颇为紧张。 然而从路亦杰小同学好奇地跑过来之后,事情就进行得特别的顺利。薛姨原本还想再多问问,一旁的路亦杰小同学在认出向晚晚是谁的一刹那,已经拍板定了下来:“妈,就是她了!” 面对自己的宝贝家中的小霸王,薛姨再多的挑剔不满也化作了青烟,之间薛姨拍了拍路亦杰的头,好声好气地说:“我再问问,这可是给你……” “就是她了就是她了,如果换人的话我就不干了!”路亦杰小同学开始撒泼。 向晚晚当做壁花站在一边,深深觉得从现在开始,这场争论和她再无关系。 “好不好嘛好不好?妈~” “好好好,听你的。”只要当事人同意了,薛姨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是给他找的馆先生,让路亦杰他自己满意的自然再好不过。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当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的家庭教师的要求也不高,一开始的两年只教孩子读国文、算术,逐步加教英文、常识等课,以后选教唐诗及古文观止。书籍都是现成的,如果额外有要求也可以报销的,不需要向晚晚费太大的心思去自己找教材。适逢时局动荡,也不知道能不能做这么久,于是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等到自家妈妈不在了,路亦杰小同学扔下手里的玩具,跑到向晚晚跟前和她咬耳朵道:“我认得你,你是白素素的姐姐!” 向晚晚遂也蹲下了身子与他平视,一本正经地回道:“我也认得你,你是白素素的同桌。” 路亦杰小同学自鸣得意道:“我妈说你的学历不是最高的,不过是看在石蕊姐姐的面子上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不是我,她才不会招你!所以你要好好报……报效我!” “是报答。”向晚晚好意提醒他的用词错误。 “对,报答!所以你要好好报答我!”路亦杰小同学颐指气使道。 向晚晚点头,从善如流道:“当然。” 二人双目对视,(自以为)互相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自以为)相互达成了友好的共识。 路亦杰小同学伸出一只手,一本正经道:“那我们来击掌!” 向晚晚闻言也伸出手。一大一小两只手在空中相击,发出“啪”的一声响。 这样就算是约好了吗?向晚晚看着自己的手掌,若有所思。虽然同龄,但是小男孩和小女孩果然不一样,“我以为你们现在做约定都流行拉钩,素素每回都是和我拉钩的。” “那当然啦!”路亦杰小同学骄傲地挺起了胸膛,“拉钩什么的,那是小女生才做的事情,我可是男子汉!男子汉的话,当然要用击掌来盟誓啦!” “那如果你和白素素作约定的话,是拉钩还是击掌呢?”向晚晚故意坏心眼地问道。 路亦杰小同学于是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 ……………… 家庭教师是一种神奇的存在。 首先它不仅是一个职位,还是一部动漫…… 扯远了扯远了,这个时候的家庭教师,那大约都是全职的。和后世那些大学生兼职当小学生中学生的课外家教的形式有很大的区别,细究起来,更像是《简·爱》里面的那种模式。 向晚晚当年在中学念书的时候还是个好孩子,为了完成语文老师布置的读书任务,在假期的时候用莫大的毅力把《简·爱》给囫囵吞枣地看了一遍,其中大段大段的心理描写和景色描写看得她吃力无比,而那翻译腔有意无意营造出来的一种“隔”的感觉更是让人……不明觉厉。到了最后,向晚晚也只是堪堪把故事的发展脉络和大致情节弄清楚了,拿着笔对着作文本绞尽脑汁冥思苦想许久,终于放弃治疗,将手里头这本《简·爱》的前言和后记以及推荐者的评论摘抄下来,东拼西凑地凑成了一篇读后感……事后想起来,向晚晚觉得自己真是何必呢? 现在想想,《简·爱》的写的其实不就是家庭女教师简·爱和男主人罗切斯特先生的爱情故事么?不就是外国的言情小说么? 不过其实也是她想多了,这个时代,《简·爱》这本书其实还没有进过翻译引入中国呢…… 第44章 家庭教师 第四十四章 所谓干一行爱一行,为了对得起路家开给她的工资,向晚晚决定干好家庭教师这份工作。 然而,这个愿望却注定得不到另外一个当事人路亦杰的支持了。之前向晚晚接送白素素上下学的时候其实也见过路亦杰小同学几次,印象中好像是个颇为知礼且傲娇的小男孩,据白素素的描述是“脑袋有点不好使”,虽然有着这个年纪的小男孩的跳脱,但是那也是在正常范围之内的,算不得什么大事。 岂料路亦杰小同学在学校和在家里根本就是两个模样!他和同龄人相处和于家人相处根本就是两幅面孔! 向晚晚甚至感觉,路亦杰小朋友或许是她见过的小孩子里面最调皮的了。拿着他的玩具汽车把陆家楼梯的扶手当轨道,楼上楼下地上蹿下跳的,就从来没有个闲着的时候。 小男孩的存在,果断是这个宇宙熵值增加的主要原因! 向晚晚深深地觉得,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啊!她必须得发扬她作为老师、作为一名先生的威信来! 于是在路亦杰小朋友又风风火火地冲下来的时候,电光石火之间,向晚晚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火车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说道:“我看见你上个学期的国文试卷和术数试卷了。” 路亦杰:“……” 向晚晚继续道:“我也见过白素素拿回家的试卷——她考的比你好。” 路亦杰小同学:“……” 向晚晚痛心疾首道:“亏你还自称男子汉,居然比不过一个女孩子?!” 这种伤了他小男孩面子的话那必须不能忍啊!于是路亦杰小朋友马上争辩道:“课业算什么?我迟早会赶上来的!其他的方面我比白素素要好!我……我力气比她大!” “哦?什么?”向晚晚摆出一副轻蔑的表情,“你居然和一个柔弱的、娇小的、萌萌哒的女孩子比谁的力气大?” 路亦杰小朋友顿时气急,却又不知道如何反驳,“你……你说过要报答我的!” “是的。”向晚晚板着脸严肃地说,“作为你的先生,我觉得我报答你的方法就是,好好教你,努力把你培养成材,所以——来,叫声向先生给我听听。” 路亦杰小朋友十分的不情愿,他留了个心眼,期期艾艾地说,“那……我听白素素她叫你晚晚姐姐,我也要叫你晚晚姐姐。”计划通的路亦杰小同学心想,喊作先生的话,总有一种高高在上不亲近的感觉,如果喊姐姐的话……以后做错了什么事情,求饶也好求一些。 向晚晚冲他温柔地笑笑,“我是白素素的表姐啊,又不是你的表姐,所以……不!可!以!” “向……向先生……” “乖啊~现在跟我过来。” 啊啊啊,论“先生”这个称呼自带的威严感。 ……………… “首先,必须明确一点。”向晚晚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也是念了这么多年的书的人啊。作为过来人,我是不会太过难为你的。” 路亦杰乖乖地坐在书桌前,将目光从桌子上那本《文字蒙求》上移到向晚晚身上,又飞快地转回来,明显不是很相信,但是碍于向晚晚作为自己先生的名号,不情不愿地小声道了句:“哦。” “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你粗心或者不长记性而罚你的。体罚是不对的。”向晚晚道。 路亦杰小朋友闻言,将信将疑,忍不住道:“你保证不用尺子或者竹条之类的打我的手心?” “当然不打。而且我猜啊,你就算是痛上了这么一阵大概也并不能讨回几分记性和细心的吧?”起码向晚晚她自己到现在,也还是经常丢三落四。 路亦杰小同学小小地松了口气。 “是不是你期末的试卷拿回家的时候你爸打你了?”向晚晚问道。 路亦杰小同学瞥了向晚晚一眼,什么都没说。 后来向晚晚才听说了,是因为最近的一次数学考试,当时班上同学考了一百分的大概有一半,然而路亦杰小朋友考了七十六分——题目并不难,做错也并非是因为不会,不过是小孩子的粗心跳脱之故。然后就被路亦杰小少年的爸爸——说一不二的路家老爷——打了二十四下手心。 打二十四下的理由很简单——一百减去七十六等于二十四,打上二十四下,记取这次粗心的毛病,吸取教训。于是路亦杰小朋友记得最清楚的的三个算式便是—— 100-76=24 100-24=76 7624=100 “你知道为什么他打你吗?”向晚晚问道。 路亦杰小同学低头,小声道:“因为我没考好……我又不是不会,只是粗心而已!” “是是是,你其实都会,只是发挥得不好而已。”向晚晚忍着笑,附和道,“家长这种生物啊,从来就只会看分数而已。” 路亦杰小同学颇为赞同,猛点头。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只看分数吗?”向晚晚问道。 路亦杰小同学被难住了,犹豫道:“因为……因为只看分数就可以了吧?” “不,当然不是!”向晚晚严肃说道,“因为他们看不懂题目。” 路亦杰:“……” 好……好有道理!可不就是这样吗? “但是你先别得意,虽然别人可能看不懂,但是我,可是看得懂的。”向晚晚当头泼了他一脸的冷水。 路亦杰:“……” ……………… 不过无论如何,让白素素的姐姐当馆先生总比其他一些不认识的人要好多了吧!路亦杰小朋友这样想着,至少她说了,绝对不会打他! 当然了,路亦杰小朋友还是阅历不够太过天真了。 要知道,举着不打孩子的旗帜,还是可以欺负孩子的。 第45章 我是猪才怪 第四十五章 向晚晚作为家庭教师的爱好就是给自己的学生布置日记和作文。还将当年流行的一句话当作理由用以告诫: “日记日记,天天要记,一日不记,便会忘记——懂了么?” 每每看到路亦杰小同学抓耳挠腮硬生生挤出来的那干巴巴的一点点字数,总是会让因为写连载准时交稿而练出了写字的手速的向晚晚暗爽于心,然后觉得在人格方面分分钟完全碾压了对方。 ——话说全方位碾压一个七岁的小孩子有什么好得意的啊喂?而且你忘了吗,在砍价方面你又碾压不过同样七岁的小萝莉白素素,向晚晚你难道不感到羞耻么?! 从不感到羞耻的向晚晚相反还感到很得意。 之前她好奇之下也曾经把白素素小姑娘的作文本拿来瞻仰过,看过之后发现……果然是需要瞻仰的! 比如说一篇春游记事题材的作文。向晚晚小学的时候也曾经写过类似的“记一次难忘的春游”的作文,其大致展开大概如下—— “今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我们来到了xx公园春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假山……(中间略去若干描写)……在夕阳的余晖下,我们依依不舍的离开了xx,今天真是快乐而有意义的一天啊!” 而白素素小姑娘的作文是这么写的—— “星期之日,偕兄长作公园之游。时则春风和畅,园花盛开,草木青葱,群鸟飞鸣,游目骋怀(其中骋字明显写的不甚熟练),足乐也。至音乐亭畔,闻有乐歌之声自放音机出,因与兄长停而听之。既而环游公园,乃知放音机之设,遍于园中。公园之大,一人歌之,千万人得而听之。归来记之。” 向晚晚汗颜,深深觉得小姑娘的文言文水平可以吊打她这个所谓的、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了……当时白素素很羞涩地表示这篇作文不是她自己独立完成的,期间请教过自家哥哥,后来老师还帮忙润色了一下。但是……即使是这样也已经很不错了好吧? “可是现在我们的作文都不这么写啦。”白素素小姑娘说道,“都是,嗯……像晚晚姐姐你写姑娘那样的写。” 因为受白话文运动的影响,国语课本(即白话文课本)开始在初级小学使用,然后逐渐过渡进入高级小学。在这个过程中,语文教育的文白之争从未停歇,最终在19世纪30年代初白话文课本取得了全胜。整个小学阶段,国语课本完全替代了国文课本。 白素素她们正好赶上这样的变革期,最初的课本是文言文的启蒙,学过一学期,便马上改为了国语课本。 知道了这一点之后,向晚晚便安慰自己,相比更重视古文教育的旧历,当代学生的古文水平偏低也不是太奇怪的事情,对吧?虽然她的文言文水平比不过旧历时期的小学生,但这并不表明现在的语文教育有多差。 直到现如今,向晚晚看到了路亦杰小朋友的作文水平,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不是每一个旧历小学生都是如此的逆天的。 “白素素比你写得好多了。”向晚晚铁面无私地斥责道。 路亦杰小朋友:“我、我又不是不会写……我只是、只是……” “比不过一个小姑娘,你好意思吗?”向晚晚作痛心疾首状。 她算是发现了,白素素对于路亦杰来说,就是那个只在传说中存在的“别人家的孩子”。当在一个小孩子面前说起“别人家的孩子”,那么这个小孩子的反应只有两个,要么低头作羞愧状不说话,要么像这样,恼羞成怒化身熊孩子—— “我不写了!我要……我要换掉你!”路亦杰小朋友叫嚣道。 向晚晚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你居然敢在对先生说话时顶嘴?” 路亦杰小同学气焰消下去不少,然而还是嘴硬:“我就顶嘴怎么啦?” “很好,顶嘴乃独立思考之始。”向晚晚道。 路亦杰:“……” “但我讨厌小孩子顶嘴!” ……………… 小孩子在这个年纪好像总是能够无师自通地学会该如何顶嘴,能够忽然发展出种种令人伤心的顶嘴语法,仔细想想,或许他们其实没有什么恶意——他们只是把身边大人们曾经发表过的一些言论活学活用了罢了。 后来向晚晚回想起来,发现不仅仅是路亦杰会如此,白素素其实也是这样的。 “难道”是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词。 “难道我不可以再玩一会儿再睡吗?”——by白素素。然而这句话配上小萝莉抱着自己的小枕头扯着你的衣角仰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你的时候,向晚晚只会觉得心都被萌化了,假装很犹豫很纠结很不情愿地样子其实心里早就给了“pass”,只要她再拉着你的衣角摇上一摇,马上就会松口答应她。 “难道我什么都不可以玩吗?难道我不想吃都不可以吗?”——by路亦杰。这句话是他在餐桌上一气之下摔了筷子之后怒气冲冲地吼出来的,当下路老爷就气得想要抽他一顿,幸好是被薛姨拦住了。 ——是谁发明了“难道”这个几乎没有意义却绝难对付的词语呢? 由此可见,有时候语言的艺术其实有限,肢体动作和神态往往起到关键作用。 而“哪有”又是另一个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的词语。向晚晚觉得这个词语总是透露着“我睁眼说瞎话但是你能把我怎么办呢”的意味。小孩子他们明明说错了或做错了什么,即便大人当场纠正他们,小孩子也会立刻报以“哪有?” 哪有哪有?当然有!然而这个词语往往在白素素低着头不好意思一般说起来,总给人一种“对不起我做错了但是你不要再说我了嘛”的撒娇意味。而路亦杰说起来,却给向晚晚一种他就是在狡辩的感觉,而这时你若是指责他说谎或狡辩,熊孩子便少不得要来一场嚎啕。一旦他哭了,便立马变成了强势受害人,一开始争论的焦点便模糊了。 还有“才怪”。这个词也真是“才怪”了,大人们很少用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在小孩子中流行。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会的,向晚晚想起自己小学的时候整个班上也是很流行这个词的。往往在课间总是会出现这样的对话: ——你是猪! ——我是猪才怪! ——哦,原来你是猪才怪! ——不是的!我不是猪,也不是猪才怪! ——那你就是猪才怪才怪! 小孩子! ……………… “作文和读诗,选一个。”向晚晚板着脸道。 “读……读诗……” 有时候向晚晚看到原本不可一世的陆家小霸王如此忍气吞声的样子,她也觉得于心不忍,但是给他一点好脸色他就蹬鼻子上脸,向晚晚又会觉得给他的教训还不够!小孩嘛,像白素素小萝莉那样软软乖乖萌萌哒懂事又听话的多好?怎么会有路亦杰这么熊的孩子的存在? 但是熊孩子一旦软下来,眼里含着泪珠委屈地看着你,你又会因为反差萌而觉得特别地……戳心窝子!想必路亦豪小同学也是深谙个中奥义。 “虽然你说你不打我,但是……但是你欺负我。”路亦杰小朋友小声嘟囔。 “念书本来就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你找谁来当你的先生都一样。”向晚晚道。 “我想会学校去念书,不可以吗?”路亦杰充满期望地问道。 “不可以啊。”向晚晚叹了口气,“学校暂时关门了呢。” 于是路亦杰小朋友不说话了。 向晚晚知道的,小孩子喜欢学校,只是喜欢有同学在一起的感觉。那些所谓精心编纂的教材、随进度布下的作业和一板一眼的教学,通通不能提供给小孩子们幸福的祈望和盼想。能够让他们感觉幸福的诱因,可能只有两个字:伙伴,或者是朋友。而这是唯一不经由校方提供的资源,也是真正幸福感的来源。作为先生的虽然向晚晚知道,但是也无可奈何。 “或者……你可以把我当成学校里陪你玩的小朋友?”向晚晚想了想,道。 路亦杰摇摇头道:“你是大人。” “是啊,我是大人。”向晚晚叹气,“其实我倒是想当个小孩呢……” “我、我找你当我的先生不是为了让你欺负我的!”路亦杰小朋友突然义正辞严地说道。 向晚晚摆摆手,“是是,我知道,你是看在白素素的面子上——继续背书!” “你是白素素的姐姐,你当了我的先生,住在我的家里,为什么白素素她还没有过来?”路亦杰小朋友百思不得其解,“一家人不该住在一起吗?” “你觉得什么才算是一家人呢?”向晚晚随口问道。 “我一开始觉得姓路的就和我是一家人。”路亦杰小朋友停下手上的事情,开始认真思索,“后来我发现,姓什么跟我们是不是一家人一点关系也没有。妈妈和姨娘她们也都不姓路。所以我觉得,只要是住在一起的就算是一家人啦!” 小孩子就是天真啊……向晚晚想,然后觉得说道理可能说不通,于是觉得采取摆事实的方式说服他:“我记得你有个姐姐……叫路依瑶是吧?她是不是你的姐姐?你们是不是一家人?你们住在一起了吗?” 路亦杰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对喔……所以不是一家人也可以住在一起——那她可以住过来吗?” ……………… 第46章 有什么意义 第四十六章 和白素素小天使呆久了,向晚晚差点都忘了,那只是个例。在这个世界上,大多数小孩子都是像路亦杰一样的,调皮捣蛋,唯恐天下不乱,让他安安静静坐下来认真学习简直比杀了他还要困难。有时候向晚晚甚至会想,是不是小孩子或多或少都是患有多动症的呢? 其实也怨不得他们,好动不喜静是小孩子的天性,向晚晚想其她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甚至那个爱玩的灵魂或许还潜藏在内心深处没有消散。但也正因为这样,正因为大人们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才会对同他们小时候如出一辙的小孩子如此地……恨铁不成钢。 小时候,在被家长管教的时候,向晚晚也曾想过,如果她以后当了家长,一定不会管东管西嫌这嫌那的,会让自家的小孩痛痛快快地玩。然而真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成为家长的人们又会觉得,自己当初怎么会那么天真呢?花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再无意义的事情上面,有什么意义? 有什么意义?可是玩需要什么意义? ……………… 对不起啦,路亦杰小朋友。向晚晚想,作为拿工资的家庭教师,即使再理解再同情,那她也是不敢玩忽职守对他的管教松懈片刻的。 向晚晚也曾发誓说如果以后自己有了孩子,绝对不会像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些家长和老师那样管教孩子的。 但是真的轮到你的时候,即使再小心谨慎,在管教孩子这件事上,必定会有不可忍之时。 一个小孩子的字能写得多好,向晚晚倒是没有太大的感觉——白素素写字是写得认真,但是那也是一般小孩子一笔一划的工整,多漂亮倒是真说不上。但是一个小孩子的字写得能有多烂,向晚晚倒是天天都在刷新世界观。 路亦杰的字——实在是太丑了!作为他的家庭教师,作为花了大力气练过毛笔字的姑娘,作为从小到大被夸说字写得不错的向晚晚,真的有叫他擦掉重新写的冲动。 要淡定,要淡定,向晚晚决心与他好好谈谈。 ……………… “其实你是可以把字写得好一点的,对吧?不求你写得漂亮,但是工整总没问题吧?是因为对写字没有兴趣吗?”向晚晚问道。 路亦杰先是点了点头,然后仔细想了想,表示:“我又不是不会写!但是……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很浪费时间吗?” “如果把你学过的每一个字的构造、原理还有变化的道理都像讲故事一样的告诉你,会不会让你对写字有多一点点的兴趣呢?”向晚晚继续问道。 这次路亦杰小朋友想都没有想,马上见到地说道:“不会。” “为什么?” “这和懂得不懂得、故事不故事的没有关系呀!我知道我的字写的很丑啊!” 向晚晚被他的不要脸震慑道了,愣了愣才结巴问道:“那、那你为什么不想把字写得漂亮一点呢?” “我想把字写得让人看懂就可以了。”路亦杰理直气壮地说道。 “你不觉得字写得漂亮一点、好看一点、帅一点,自己看着也舒服吗?” “就跟你老实说吧——”路亦杰说,“好看的人很好,会比较喜欢他;好看的字没感觉,而且很浪费时间。这样你懂了吗?” “作为一个小孩子,你还会思考浪不浪费时间的问题这真让我感动,但是我算是明白了——”向晚晚道,“反正你的意思就是要先玩够了才会去练字学习,对吧?” 路亦杰似乎很是慎重地想了一下:“你这样就懂我的意思了。而且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总会有玩够的时候。” 总有玩够的时候……向晚晚觉得路亦杰这话满满的既视感。 啊,对。 向晚晚想起来了。 一般花花公子富二代也是这样,在外面拈花惹草出入*,家里人劝其收心结婚的时候便是这套说辞—— “我还年轻,想多玩玩,而且爸/妈/哥/姐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总会有玩够的时候。” “男人这种生物啊……”向晚晚情不自禁感叹道,“无论多大年纪,都是一个德行。” 路亦杰:“……???” ……………… 和小孩子相处,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乐趣,至少要比面对成人世界上那些纷繁的人事要好得多。对于虚长到二十几岁,却还在念书且不知道还得念多少年的前医学生向晚晚,这已经是很好很好的了。 总的来说,教路亦杰和教白素素有时候是相似的,有时候是不同的。 相同的是小孩子的疑问一旦发展到最后,作为回答者的向晚晚总是只剩下一个答案——我不知道。 向晚晚有时候会疑心在几十年之后,不管她是不是还在这里,无论是白素素还是路亦杰,长大以后能想起的关于向晚晚这个人的种种,印象最深刻的便是—— “哦!晚晚姐姐啊——她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在要告诉路亦杰“觔斗云”是什么之前,向晚晚并不太认识这个“觔”字。 路亦杰最近痴迷于《西游记》——向晚晚比对着吴承恩原版的《西游记》用小孩子能够理解一点的语言给他复述的。较之那些诗的诘屈聱牙,《西游记》的可读性与故事性要让它显得亲切得多。这也算是路亦杰闲暇之余的床头故事福利了。小男孩和小女孩不一样,对于“王子和公主最后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的童话故事并不热衷。 “大圣多帅啊!”路亦杰说——这一点向晚晚深以为然。毕竟这只猴子不凭借帅气的外形却成为一代人的童年男神那当然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在《西游记》第二回中叙道,“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里的须菩提祖师让悟空表现所学,悟空“弄本事,将身一耸,打了个连扯跟头”——所谓“连扯跟头”,就是今天的连续空翻吧?——祖师说:“我今只就你这个势,传你个‘觔斗云’罢。”小说里接下来,祖师其他的弟子们一个个嘻嘻笑道:“悟空造化!若会这个法儿,与人家当铺兵、送文书、递报单,不管哪里都寻了饭吃。” 向晚晚想大圣他毕竟没有去干“快递小哥”这一有前途的职业,但是路亦杰恰恰也因悟空一众师兄的笑谑,而在之后的故事里平添了疑惑—— “可是为什么悟空不能用觔斗云载着大家一起去西天取经呢?这样不是很省事吗?就算一次载不了那么多,也可以分一批一批的去呀?”路亦杰小朋友偏着头问道。 向晚晚道:“这么省事哪儿还来那么多故事呢?取经的路上东玩玩、西看看,碰上了妖怪抓过来揍上一顿,这不是有意思得多么?” 路亦杰仔细想了想之后,难得乖乖举了手才发言:“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说‘过程比结果重要’,对不对?” ——这又是另一个插曲了。话说在向晚晚看到路亦杰小朋友一张带着金牌站在领奖台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照片之时,这才意识到他可能还是班上的运动健将。事实上路亦杰小朋友也的确是得过他们小学一年级跑步比赛的第一名的,于是向晚晚趁机跟路亦杰说“赢”。 这个字乍一看上去是很复杂的,小时候向晚晚记下“赢”字怎么写无非是记下了“亡口月贝凡”的顺序。大了一点懂得查字典,对字有了深刻一些的了解,便品出一些更深的含义来。最初在古文里,“赢”的意思大概就是“赚得”、“多出”、“超过”,再远一点的解释也和“多余而宽缓、过剩而松懈”有关。所以向晚晚乘机强调,“赢”在原始意义上有“不必要”的特质。 向晚晚乘机引出了教育的主题:“跑步不应该出于求赢的企图,过程比结果重要。” 路亦杰似懂非懂。 “我问你,如果没有比赛不会得到金牌,也不会领奖,也不会有人拍手照相,你还会努力跑用力冲吗?” 向晚晚理想中的答案当然是“会呀!”一个喜欢跑步的人不应该只想赢过别人吧?“竞争”是超越于“想赢”之外独立的存在,重要的是“比赛”的这个过程,而不是“赢得比赛”这个结果。 不过路亦杰的答案却是:“那还有什么意思?”想了想他又补充道,“神经病呀!” 向晚晚遭遇会心一击,卒。 ——因为仔细想想似乎的确也是没有什么意思。 于是当路亦杰口中说出“过程比结果重要的时候”,向晚晚蓦然回忆起这样一段往事,遂马上否认道:“我可没这么说。” 路亦杰不以为意,继续问道:“那为什么不可以用觔斗云去取经?” 向晚晚发挥她离题万里若等闲的能力开始瞎扯:“你看悟空学道的地方,叫做‘斜月三星洞,灵台方寸山’,‘灵台’、‘方寸’,意思就是我们每个人的心。“斜月三星”其实是一个字谜,你看这一弯钩像不像月亮?然后三个点就是三星,所以这个谜底也是‘心’,所以孙悟空练的是一个心法,心法呢只能是自己的,所以他练的不能用在你身上,也不能用在我身上,也不能用在唐三藏身上——” “也不能用在猪八戒身上,”路亦杰小朋友抢答说,“因为猪八戒太胖了。”说完之后,他很得意似得,开心地笑了。 “你明白意思就好。” “为什么孙悟空的心法不能用在别人身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法,每个人的心法都不能用在别人身上。”向晚晚自觉自己这个解释十分靠谱,路亦杰小朋友应该可以将他的“十万个为什么”就此打住。 然而路亦杰小朋友只是思索了一秒不到,便马上问:“那为什么学校和先生都不教我们自己的‘心法’?” “我不知道。”向晚晚面无表情说道。 ……………… 认真你就输了。——摘自《向晚晚の民国教学日记》 ……………… 第47章 探病之旅 第四十七章 “好无聊好无聊好无聊!”路亦杰躺在床上撒泼打滚,“你们这是在虐待我!虐待我!” 向晚晚有些无措:“啊,我们来玩二十四点游戏怎么样?你看这里有四张牌……” “不要不要不要!这个游戏肯定很无聊!我要……对!我要找白素素玩!”这个提议大抵是唤起了关于“100-76=24”的不好回忆,路亦杰的撒泼打滚有升级的趋势。 小孩子的直觉真可怕,什么都不懂,但却可以准确分辨什么是纯粹玩物丧志的游戏,什么是富有教育意义的游戏,并对后者不屑一顾。然后再再过段日子,他们就可以分辨健康食品和不健康食品,并且对后者情有独钟。 向晚晚将门死死地关住,决定不去理他:“叫吧叫吧,今天你妈妈参加沙龙去了,路老爷子去马场看他那些宝贝马儿去了,你哥哥姐姐也都不在家,只、有、我!今天只有我管着你。”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向晚晚问自己,世间有熊孩子如路亦杰撒泼打滚,该如何处之乎?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一会,你且看他。 果然,没过多久,路亦杰的哭号声渐渐弱下来了,但还是带着一点抽泣的余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我、我喊得喉咙都聋啦,你、你怎么不管我啊……” “喉咙只能哑掉,耳朵才是聋,路亦杰你得学着点。”向晚晚道。 “有、有什么差别?”路亦杰抽泣着说,“你又不是听不懂。”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玩?又不是不能活了。”向晚晚道,“白素素就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她还说要努力识字以后当我的第一个读者呢。” 路亦杰小朋友话终于能够说利索了,“那你带我找她啊!” “找她做什么?找她学习?找她玩?”向晚晚眼皮都带不掀一下地说。 路亦杰一咕噜爬起来,充满期盼地说:“你难道就不想她吗?不想吗?真的不想吗?你不是白素素的姐姐吗?你不想她的话……你还算是个姐姐吗?” 向晚晚高贵冷艳(?)一笑:“小小年纪学会道德绑架了啊?我倒是要问问你,你那么多个哥哥姐姐,你想过他们吗?” 路亦杰小朋友一时语塞,梗着脖子道:“别岔开话题!你肯定也想她!不然你天天和我提她干嘛?” 向晚晚:“……” 其实……是有点想的。虽然当初是被白奕秋半强迫地赶出来的,但是当时痛快收拾东西走人不顾白素素天真企盼写满了“可不可以不要走”的小脸的人也是她。而现在不过是只过了五天零十二个小时,就巴巴地回去地话……还要不要脸了? “其实你也想的吧?”路亦杰连滚带爬跑到向晚晚身边扯了扯她衣服的下摆,“你看今天爸妈哥哥姐姐他们都不在,只有你和我,简直是天赐良机对不对?到时候……你就说是我想出去玩的,不关你的事。” 路亦杰摆出一副“什么事情都由我来承担”的人小鬼大的表情。 向晚晚……说实话,有点心动。 把路亦杰带到白素素那里然后说不是我想来的而是拗不过这小破孩的苦苦哀求哎呀我就是心太软了没办法…… 向晚晚终于舍得抬头瞅了他一眼。 两人交换了一个“自以为”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达成共识。 路亦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等等我要收拾收拾东西!” “有什么好收拾的?” “去找别人玩的话难道不该带礼物吗?”路亦杰理所当然道。 向晚晚:“……” 少侠你真是太有觉悟了。向晚晚实在自愧不如。 ……………… 白奕秋带着白素素搬家搬到了法租界的南京路上,搬家的时候,向晚晚搭了把手,于是知道地址。 牵着路亦杰,向晚晚循着记忆一路找了过去,到了目的地,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所谓近乡情怯,大抵如此。 门“吱呀”一声打开。 哎呀不是我想来的实在是拗不过路亦杰小朋友来找他同桌的决心而已……向晚晚本想这么说的。 然而开门的是白奕秋。 向晚晚忽然就失了声音。 ……………… 先开口的是白奕秋,“你们,是来找素素的吧?” “啊,对。”向晚晚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而、而且,不是我,是、是……” “是我!”路亦杰小朋友响亮地说道,“是我想来找白素素玩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和晚晚姐姐无关!” 此地无银三百两啊路亦杰少侠!向晚晚捂脸。 “哦。”白奕秋平平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侧身让开路,“进来吧。” 路亦杰欢呼一声一马当先冲了进去,“白素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带了什么?无法就是你觉得好的东西吧?玩具啊零食啊之类之类的。但是路亦杰小朋友你真的知道女孩子的喜好么?男孩子和女孩子的爱好天差地别你知道吗? 但是…… 该说些什么好呢? 该说些什么? “愣在那里做什么?进来。”白奕秋说道。 “啊?好、好的……” 向晚晚得以踏入这个她原本将要住入的地方。 白奕秋疲惫地揉揉眉心,道:“你怎么知道素素病了?” “我……什么,素素病了?” ……………… 屋里传来白素素小姑娘含糊不清的声音,“你来干什么?出去呀!” 路亦杰小朋友十分委屈:“我……我千里迢迢带礼物来看你,你、你就这样对我吗?” 向晚晚闻声立马跑了进去,只见床上鼓着一个小小的包,白素素将自己整个裹在被子里,一根头发丝没有露出来。而路亦杰由于一时之间的期望与现实之间的落差而不知所措,气鼓鼓地抱着胸站在床边。 很好,至少他还没有熊孩子熊到家,没有上手就去掀女孩子的被子。 白素素的声音隔着被子闷闷地传出了:“我又没有叫你来看我。” 路亦杰:“哼!” 向晚晚有些揪心,转头对白奕秋斥责道:“我一不在,你就是这么照顾素素的么?” 白奕秋并不答话。 向晚晚又转头放柔了声音:“素素,我来了,你也不见吗?” 被子里传来迟疑的询问:“晚晚姐姐?” 向晚晚:“是我。” 床上那一个大包可疑地耸动了两下,然后白素素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不、不见……” 向晚晚上前去凑近了蹲在床边:“真的不见?” “我现在的样子不能见人,而且”白素素恹恹地说,“会传染的。” “我不怕传染。”向晚晚柔声道,“素素,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是个医生?”曾经。 “骗人!”白素素悄悄从缝隙里露出一点点脑袋尖,“你不是作家么?在报纸上写文章的那种。” “谁规定当医生的不能兼职当作家的?”向晚晚说道,“我遇见你之前就是医生呀,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真的?”白素素露出半个后脑勺。 向晚晚觉得有戏,于是再接再厉道:“而诊断病情呢,中医需要望闻问切,西医需要视触叩听,无论如何,第一步都是看呢,所以素素,给我看看好不好?” “那你不准笑我,不准嫌弃我。”白素素小萝莉委委屈屈地说。 向晚晚举起右手,“我保证。” “还有路亦杰!”白素素补充道。 突然被提到名字的路亦杰一个激灵,在向晚晚警告的目光下,路亦杰迟疑道:“我……保证?” “那好。”白素素终于从被子里露出一整个头来。 ……………… 白素素终于从被子里露出一整个头来,向晚晚这才意识到,她说话之所以含糊不清不只是因为隔了一层被子,还是因为她本身就吐词不清。 只见白素素右边整个腮帮子都鼓了起来,肿得紧张发亮,倒是没有发红。向晚晚小心伸手去碰了碰,局部温度有点高,“疼么?” 白素素带着哭腔,到底没有哭出来:“疼……” 向晚晚看着她这么可怜巴巴的样子,只觉得心都纠起来了,“素素乖啊,不哭不哭。” “我才没有哭……”白素素含混不清地辩解道,“我都好久没有哭了。” “好好好,素素最坚强了,来,张开嘴给我看一下,啊——” 白素素乖乖张口:“啊……” “喉咙痛不痛?”向晚晚问道。 白素素迟疑道:“有、有点……” “那头痛不痛?” “也……有点……” 向晚晚摸摸她的头,然后顺势将头抵在了她的额头上,有些烫,应该是发烧了,“素素真乖,好好休息,我先问你哥哥几个问题。” 向晚晚转头向白奕秋问道,“素素她这样几天了?去医院看过了吗?” “没来得及。”白奕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想了想,方才道:“三天前开始发烧,当天晚上难得的晚饭没有好好吃完,第二天赖在床上不想起,恹恹的没有精神,我还以为是她觉得太无聊……然后我去叫她起床的时候,就发现她的右脸就肿成这样了。” “在这之前受凉了吗?或者家里有人感冒吗?”向晚晚问。 白奕秋仔细回想了一会儿,道:“素素她有些认床,刚搬过来的时候有些踢被子。” 向晚晚掏出小本本刷刷刷地开写—— 主诉:发热3天,右侧耳周肿痛1天。 现病史:…… 很好,找到了一点当初在儿科实习时问病史的感觉,向晚晚头也不抬继续问道:“有没有咳嗽?” “没有。”白素素瓮声瓮气抢答道。 “有没有恶心想吐?” “没有。”依旧是白素素。 向晚晚望向白奕秋,眼神传达出“要你这个哥哥有何用处”的意味。 白奕秋没有答话。 ……………… “好了,大概的情况我了解了。”向晚晚将小本子一合,“应该是流行性腮腺炎,现在也没有实验室检查方法进一步明确诊断。但是诊断应该没有问题……路亦杰你给我离素素远一点,会传染的!” 路亦杰偷偷摸摸的动作一僵,然后梗着脖子道:“我不怕!” “真不怕?脸会肿的哦!”向晚晚道。 路亦杰小朋友于是陷入痛苦的挣扎之中。 “医院大概也不用去了,这个病没什么特效药,是自限性疾病,7到10天左右自己就会好的。”向晚晚想了想道,“主要是对症治疗,好好休息,好好刷牙。吃饭大概会痛,就给素素熬点粥喝……还有,把仙人掌捣碎,用纱布敷在脸上肿胀的地方,每天换三次——路亦杰你给我离她远点!” ……………… 找小伙伴玩耍之旅变成了探病之旅这件事情,让路亦杰小朋友在回程的路上尤其显得闷闷不乐。 “早知道白素素生病了的话,我就不会带你去了。”向晚晚道。 路亦杰有一搭没一搭地低头踢着小石子:“凭什么你们大人能这么理直气壮地教训小孩子说不能干这个,不能干那个的?凭什么你们可以和白素素玩,到我这里就是会传染?你们都不怕传染,我也不怕!” 小孩子啊小孩子! 向晚晚耐着性子对他解释:“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是会不会的问题。要知道,流行性腮腺炎——就是白素素得的那个病,我以前也得过。” 路亦杰:“哦哦。” “这个病呢,得过一次就会获得长期的免疫力,也就是说,一旦得过一次,以后一般来说就不会再得了。” 路亦杰:“哦……哦?” 向晚晚于是问道:“我这么说,你懂了吗?”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就是,得过一次的人不会再得的意思吧?”路亦杰问道。 “对啦。”向晚晚自觉已经解释得很清楚,然而她并不知道,路亦杰小朋友自有自己一番的想法。 ……………… 第48章 钱大夫 第四十八章 总是要在小孩子的病症已经十分明显的时候,做父母做家长的才会恍惚回忆起来,啊,其实早在多少多少天之前,孩子的面色和举止就已经有些不对了啊,但是由于孩子们不会表达,做家长的也不够细心,往往病来如山倒的时候,才会懊悔于自己没能及时留意,防患于未然。 是以在向晚晚责怪说他没有照顾好妹妹的时候,白奕秋并未吭声——因为这的确是事实。 这一阵的事情实在是有点多,白奕秋承认他是有些没能顾上白素素,而且家里没有了向晚晚,他承认自己似乎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适应? 然而看病的事情白奕秋自问自己也不是很懂。想想白素素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得过病,最最凶险的一次是发了高烧。 那个时候他初到沪上,自己还是个不大的孩子,对如何带孩子并没有什么经验。当时他能做的也不过是抱着白素素,深更半夜,一家一家地去敲医馆的门,一边焦急地等待着门开的一瞬间,一边自我厌弃地想着自己没有能够诊断治疗病情的知识和能力,然后想着家里的灶上还用小火熬着一锅粥——而自己能做的也仅限于此了。 那时候,唯一一家开门的是个老中医,看样子也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抱着白素素的,尚显稚嫩的白奕秋,无声叹了口气,道:“进来吧。” 老大夫看了看白素素的情况,然后问了白奕秋一些问题,当时答了些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大概是语无伦次得很的。 白奕秋只记得老大夫后来和蔼地让他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说:“要有信心啊。” 白奕秋胡乱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着:有什么信心?我真的能够养好素素吗? 那时候沪上新开了一些西医医院,达官名人都去那些大医院看病,听说西医的疗效很好——然而他囊中羞涩,并没有住大医院做全面治疗的钱。 白奕秋怀里抱着白素素,费力腾出一只手来拿过杯子拘谨地抿了一口,然后马上放下,脑子里信马由缰地想东想西一团乱麻。 老大夫抓好药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要相信大夫啊。” 白奕秋抬起头来,不知所措。 老大夫慈祥地笑了笑,道:“人老了觉就少,反正也睡不着,要我帮你把药熬了吗?” 白奕秋惶恐道:“对不起是我吵醒了您……谢谢,多少钱?” “钱的事情不着急。” 骗人,白奕秋想,钱的事情怎么能不着急呢?然而当时他到底没有这么说。 ……………… 后来白奕秋才知道老大夫姓钱,街上的人都管他叫钱老大夫。 那时候白奕秋还是一个动辄恐惧戒备,凡是大惊小怪的少年,比起在人情世故里摸爬滚打多年的大人们,没有主意得多。 钱老大夫那天给他熬了药,将那药一点一点地给白素素喂下。清晨老大夫的老伴儿起了床,知道昨夜的事情,连连责怪白奕秋不会带孩子。 “小孩子是不能吹风的啊!你要记得的呀!”老太太说,“当然也不能太捂着了,来,尿布要这样才不容易掉……” 白奕秋诚惶诚恐连声道是,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你们这里提供接方送药和代客煎药么?我……我怕我煎药煎得不好……当然,如果没空也是……” 自从徐重道国药号创办接方送药和代客煎药后,一般的患病人都感到方便了不少。譬如看了病,开好药方,不需自己到药铺去购药,只要打一个电话,他们就马上派人来拿取药方,配好药剂仍旧送来,只给药价,不另取资。倘若让药堂代煎,也只取煎费一角,煎好后装入热水瓶里,派人骑脚踏车送到,可谓方便之至。徐重道创办此种新章程后,继起者已有多家,其实钱老大夫家的药堂由于人手原因,还未实行,但是…… “当然可以。”钱老大夫微笑道。 ……………… 大概是拖得有些久了,白素素的肺炎反反复复迁延不愈,白奕秋深觉自己无能为力。 钱老大夫也不知道从哪里偷偷弄来了一批盘尼西林,每天早上下午给白素素打上一针。白奕秋记得,钱老大夫每打一针盘尼西林之前,都会用小刀片儿在白素素的手臂内侧轻轻划一个十字,等皮肤渗出血来,再滴上几滴药液。 “据说是看看会不会过……敏?”钱老大夫说道。 滴上药液之后,钱老大夫往往会慎重地观察上那么一刻钟以上,确定小婴儿白素素并没有什么异常,才敢安心给她打一针盘尼西林。 大概是由于这个时候还没有那么多耐药的细菌,不过是打了两次抗生素,白素素的病情明显的平稳了下来,再打上三天,便完全好转了。 当钱老大夫宣布了这个消息之后,白奕秋几乎有喜极而泣的冲动。他不住地说着谢谢,谢谢。而老大夫只是摆摆手,和善地笑笑道,怅然道:“老了老了,真的是老了啊,我学了一辈子的中医,该说是洋鬼子的那些东西还算是有那么点用处的么?”末了,钱老大夫补充道,“要相信医生啊——管他是中医西医还是什么医生。” 这是一名面临着变革时代的洪流,一个迟暮且疾病缠身的老人,一个固执了一生的老中医,人生之末的妥协。 对这萍水相逢的老大夫,白奕秋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 白日里,钱老大夫刚和自己的儿子吵了一架,因为儿子想要在自家的药房里适当地放一些西药。“现在人们越来越相信西医了,不少人都是来买西药的,拓宽一些业务有什么不好?”儿子说,“而且进药的门路我都已经找好了,我有个朋友……” “胡闹!”钱老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洋人的玩意儿管什么用?老祖宗的东西博大精深,是他们能比得上的?” “现在沪上那么多西医医院,个个都有广大的房子、完备的器具、各科的医师和受过训练的看护士与看护妇,像那仁济医院、同仁医院、广慈医院、红十字会医院、广仁医院、宝隆医院、上海医院等等,我们医馆的生意已经冷清很多了,老头子你难道没有感觉吗?大家都去看西医去了,你还抱着你那老一套在这里等死吗!” “你……不肖!” 那场谈话不欢而散。 ……………… 晚上,白奕秋带着白素素来敲门的时候,钱老大夫躺在床上,膝盖上传来的疼痛让他无法入眠,想着他这一把老寒腿今天开始疼,大概明天又会变天了。恰好听见了敲门声,遂起床来开门。 后来白素素的病情迁延不愈,其实钱老大夫比谁都还着急,于是他想起了儿子曾经提起过的盘尼西林。 钱老的儿子知道自己的父亲终于肯接受西医了,哪怕只是一点点也是一个进步,高兴还来不及,马上托朋友弄了一批盘尼西林。 而钱老大夫第一次使用西药,还是用在白素素这样的小姑娘身上,心里是无比惶恐的,拿小刀片在小姑娘身上划十字做皮试的时候,简直拿出了比以往任何一次给人做针灸都小心的力道,唯恐在那小小的胳膊上留下什么难以痊愈的疤痕。所幸小姑娘的病终究是好了,被他之前所瞧不上的西药给治好的。或许这其中有他开的那些汤药的一点功劳,但是事已至此,他也无法自欺欺人下去了。 钱老大夫年轻的时候也是被人夸说是个顶顶聪明的人,而越聪明的人越是自负,到了老年更是越发固执。可是人总是会老的吧,那些年轻时将会随时间而去,你只能药方的便签纸上写下今日要记得做的事情,然而临到睡时却又忘了字条放在哪里。 他行医一辈子,专注医术一辈子,自觉虽然汤药有时穷,但是人力无所殆,终其一生孜孜不倦以上下求索,即使不能达到医学的顶峰,也总能遥遥一瞥绝顶处的风光吧?然而临到老时,却被告知:医学的世界不止如此,还有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山峰。或许年轻的时候小钱大夫还会有兴趣去学上一学,然而现在的他,下意识地便想去否定。 要是再年轻一点就好了,钱老大夫想。年轻时候的他无所畏惧,誓要钻研出世上疑难杂症的医治疗法,觉得世上并无难事。年岁渐长,渐渐开始明白,医者能治好的病实在有限,更多的时候,不过是起到安慰的作用罢了。 年轻的时候的钱乙曾经读到“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的句子,也只是看过就忘,道老了才品出些许不一样的况味来。年轻的钱乙不曾想到,衰老是一件如此可怕的事情。而他的衰老遇上时代洪流的变革,他陡然发现,世界已经不是他所熟知的那样了。 这或许是最好的时代,或许并不太好,但是无论如何,要是他能够年轻一点,就好了。 或许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他已经老了。 所幸在他老时,终于达到了与这个新世界的和解。 ……………… 白奕秋抱着白素素回家时,路过沪上有名的广慈西医院,看着那些熙攘排队挂号等着看病的病人,却忽然想起钱老大夫站在他医馆的门口,倚着门笑眯眯地目送他和妹妹远去的场景,莫名心中有些酸涩。 后来白奕秋再去钱氏医馆的时候,发现门上的招牌已经换成了新式的花样,写着“钱氏中西医药房”,看店的中年人自称钱老夫妇的儿子,说他的父母回老家养老去了。 白奕秋将诊疗费用补上,或许是阴差阳错,后来他也很少再去那条街。 ……………… 都是过去的事情的,也不知道钱老夫妇现在过得怎么样。 ……………… “要相信医生啊。”向晚晚说。 怎么会不相信呢?在往后的日子里,这句话对于白奕秋简直是金科玉律一般的存在。 而在这之前,白奕秋或许对向晚晚之前口口声声自称自己是个学医的还抱有一丝怀疑,但是现在已经全然相信的——向晚晚她自然不会在白素素的事情上开这样的玩笑。那他有什么好不信的呢?虽说白奕秋觉得,一个医生混到她这等地步简直是凄惨到没边了。 白奕秋倒是没有想到,向晚晚在这方面竟然表现出来了难得的可靠。那一瞬间他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安心。 “当然了,”白奕秋道,“我一直是相信的。” 也不知道说的是医生,还是她。 ……………… 第49章 做饭 第四十九章 第二天,向晚晚由于实在是放心不下白素素的病情,请了假去探病。这次无论是路亦杰小朋友如何地撒泼打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都未能撼动她的决心。 拿出昨天白奕秋默默塞给她的钥匙,向晚晚开了门。 屋里很安静,白素素躺在自己的床上安静地睡着了,向晚晚摸了摸她的额头觉得烧退了一点点。 小姑娘迷迷糊糊地觉察到有人进来,费力睁开眼睛,含糊地说:“晚晚姐姐,你来了呀……” “感觉好一点点了么?”向晚晚柔声问道。 小姑娘努力瞪大了眼睛:“感觉好一点了就是好一点了么?”这话带着孩子的天真,倒是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了,向晚晚倒是马上就听懂了。 “当然啦。”向晚晚摸摸她的头道,“要努力相信自己的感觉。” 白素素点点头,安心地闭上了眼。 ……………… 向晚晚在努力研究这个新公寓的新厨房。 白奕秋回来的时候,她正在努力同砧板上的小葱奋斗。切葱而已,算是厨房刀工上最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了。 “你不是说你只会烧白开水么?”白奕秋开口。 向晚晚手上动作顿了一顿,然后瞪了他一眼:“我就不能学么?” 事实上,石蕊姑娘偶尔也会来陆家公馆来找向晚晚要稿子顺便聊天的,有一次,不知道怎么就扯到“女孩子要不要练厨艺”这个话题上来了。 “当然要啦,如果可以的话,有那么一两样拿手菜就最好了。”石蕊姑娘道,“总得有那么一点点建树吧?” 当时在一边装乖巧写字的路亦杰也突然开口说:“对呀对呀,如果我妈妈——我是说如果,她能够少去参加那些什么沙龙,每天在家里用蒸笼蒸很多什么包子啊、饺子啊、发糕啊的,让我每天一放学回家就可以吃到那些胖胖白白又香香的点心,这样的话,那我就会有很幸福、很幸福的感觉的。” 路亦杰其实难得说出这样的话的,或许是用上了他所知道的所有合适的重叠的形容词,形容那些点心的时候,眼睛里也充满了幸福的憧憬。或许“家”对小孩子的象征意义,大概就是该有一个在胖胖白白又香香的包子后面微笑的母亲? 向晚晚忽然内心就充满了莫名的罪恶感。 当然路亦杰马上就补充道:“当然我不是说我妈妈她不好,我的意思是,如果她更好一点——那就更好了。” 石蕊却是被他这话给逗乐了,“是是是,什么东西不是更好一点就更好呢?” 向晚晚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假设——只是假设,假设她以后养了小孩,等小孩长大了,回忆童年的饭桌的时候,或许就会说—— “好怀念小时候妈妈给我叫的外卖啊……” 向晚晚:“……” 于是向晚晚觉得,事情不能够再这样下去了。 ……………… “世界是发展的,事物的变化的,过去的已成过去,现在的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向晚晚振振有词。 “哦。”白奕秋不予置评,只是问道,“那你学会什么……招牌菜了吗?” “我这不是准备熬粥么?正在切葱。” 或许是因为分了神,又或许是想在白奕秋面前展示自己真正的技术,切菜的动作变得浮夸且豪放,向晚晚一不留神就切到了中指。 “呀!”她惊呼一声摔下菜刀,原本站在门口的白奕秋见状马上上前几步走到她面前,双手捧起了她的手。伤口只有一点点深,有些些微的渗血,并不严重,只是…… 两人现在的这个状态有些微妙。 白奕秋和向晚晚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向晚晚某一篇短篇小说里的桥段——女主角也是不小心切菜切到了手,男主角也是马上上前双手捧住她伤了的那只手,查看伤情之后吮了她的手指——据说这样可以消毒。 气氛有些微妙且尴尬的样子…… 向晚晚一个激灵,马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抽出手来将受伤的手指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白奕秋也不知道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遗憾。 向晚晚:“啊哈哈哈唾液里面有溶菌酶,所以这样可以消毒你知道吗……” 白奕秋:“……” 向晚晚:“好了好了你别呆在这里了害我分心去看看素素怎么样了好么!” 向晚晚将白奕秋推出厨房门外,“砰”地一声掩上们,然后背靠着门,长舒了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脸:“做饭做饭,继续做饭。” ……………… 白素素乖乖躺在床上,见自家哥哥进门来,含糊问道:“怎么啦?” 白奕秋可疑地停顿了一下,方才道:“你的晚晚姐姐……在做饭。” 白素素:“……” 白素素小姑娘非常感动! 然后她想,既然晚晚姐姐她都这么努力了,她怎么能够不努力好起来呢? ……………… 小孩子自有自己的想法,由于人生阅历尚且不够,偶尔会说出一些惊人之语。 向晚晚自觉自己作为全职家教该适当地教给路亦杰一些人生道路,比如说“如果你吃了个鸡蛋觉得不错,为什么一定要认识下蛋的鸡呢?” 然而路亦杰小少年听后立马说道:“因为鸡比鸡蛋更好吃呀!” ……有道理!可不就是这个原因吗?然后向晚晚猛然反应过来,怒斥道:“人家鸡的存在意义难道就是给你吃的么?” 路亦杰振振有词道:“难道你今天吃晚餐的时候没有吃吗?” 向晚晚无奈败下阵来。 为人师表,立身要正,否则在关键时刻立场不坚,讲话没有说服力——摘自《向晚晚の民国教学日记》 ……………… 虽说还没有到向往一次奋不顾身的爱情的年纪,但是路亦杰确实是在暗中计划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这需要完美的计划、出色的行动力、灵活的随机应变能力。 路亦杰小朋友为此已经偷偷摸摸拿笔在自己的秘密小本本上面删删改改做出了完整的计划!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便是明天礼拜六,那个据说是向晚晚先生的好朋友、哥哥他们也认识的石蕊姐姐,照例来陆家拜访! ……………… 第50章 郑 第五十章 这天,林涧泉又鼓起勇气邀请石蕊姑娘周末去看电影,然后又毫不意外地□□净利落地拒绝了。 “哎呀,我不是说了周末我一般没有空吗?”石蕊没什么诚意地说道,“所以抱歉啦。” 林涧泉觉得女朋友这种生物真是宇宙第一难以理解的存在,而且在相熟之前与之后完全是两种性格——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好么? “安心啦安心啦,在我这种没有女朋友的人面前秀什么恩爱。”郑海生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手边的一本杂志,一边不甚走心地安慰他,“这是在你面前表现真正的自我,是把你当自己人的表现。” 林涧泉仍然表示疑:“是这样的么?” “是的是的。”郑海生敷衍道,又翻过一页。 林涧泉略有安慰,但是仍然觉得,往常那个娴静如姣花照水的小学妹,就这样变成了雷霆霹雳加身的石中火,实在是太过梦幻了,简直是小说里才有的情节。 ——对了,说起小说,那个向晚,最近发表的一篇小说写的便是类似的故事。 大学文学社里的一对男女,互相倾心,坠入爱河,互相不知道彼此用笔名在时下的一个评论杂志上是针锋相对的笔者——简直就是他和石蕊相识过程的翻版嘛!尤其是其中女主角姓林,而男主角姓石。(林涧泉:……) 郑海生和他分析说,大概是因为石蕊小学妹和这个向晚,在现实中是相识的。 这个解释倒是合情合理,但是这种事情都能毫无保留地倾诉的朋友,该不是一般的朋友吧?于是林涧泉又陷入深深的纠结之中——石蕊和这个向晚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啊啊啊,好在意啊!但是如果当面去问的话会不会太刻意了?太不给彼此留下自己的空间了? “有什么可担心的?”郑海生又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看那个向晚写的文章——肯定是个姑娘。” “你怎么能确定?”林涧泉疑惑问道。 “虽说我没能像你和石蕊小学妹一样在文坛上闯出一片天,但是你以为我整天呆在这礼拜六文学社是混日子的不成?”郑海生一派智珠在握。 林涧泉:“难道不是吗?” “……”郑海生悲愤道,“枉我把你当朋友!你就是这么看待朋友的么?我问你,我看的最多的期刊杂志是什么,你说的出来么?” 林涧泉努力回想,发现……郑海生其实涉猎甚广,来者不拒!难道他是在厚积薄发,有朝一日一鸣惊人?!林涧泉被自己的想法深深地震慑到了! 郑海生洋洋得意道:“猜不到吧?虽说我什么都看,但是重点研究的是——女性作者的文字!” 林涧泉是真的被深深地震慑到了! 郑海生开始侃侃而谈他的论调:“一般人觉得,哦,男女作者本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女作者大部分心思细腻,下笔柔软,看问题的角度大概也不同,但是这只是理论上的,而且我觉得,这些当然都不是重点。我发现,虽然同是写异性,但是大多数男作家写女性都不如女作家写男性来的精彩立体!” 林涧泉倒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论调,这让他不禁对这个平日里已然十分熟悉的好友有了士别三日刮目相待的意思。 郑海生继续道:“你看,报纸上那些年轻的男作家,总会写砸女性,而最糟糕的女性作家笔下的好男人总比最优秀的男性作家笔下的好女人出彩。不管是北平还是上海——这两个地方够开放了吧?就更不必说其他地方了,我们的一生都在被人告知女人不是男人,女人没有独立的主观看法。正因为我们听着这些论调长大,然后,当我们上大学时才会如此吃惊,意识到‘噢,女人不是那种帮我打理生活而且负责给我传宗接代的人’。” 林涧泉忍不住就开始点头了。 “相反女孩子们就不同,因为她们的一生都被教育‘男人是有主观见解的’。事实上,而受了新式教育的女性便会想‘我也是’,所以我觉得,女性内在会有这种想法是社会造成的。” 林涧泉若有所思点点头。 “所以啊,我认为对年轻的男作家来说,写好自己笔下的女性角色,是个巨大的挑战。他们想要假装自己能写好女孩,然而往往逃不出旧时小说的套路——佳人淑女、贤妻良母、妓·女荡·妇、最多来个英雄侠女,还都是女扮男装的。” 好、好像是这么个套路? “每次我看到他们写的这些个姑娘,我就想,哟,他们觉得自己写的这是篇好文章,他们觉得自己写的姑娘很迷人?这个方面我觉得石蕊小学妹就很有觉悟——不是我打击你,你之前喜欢的那个年轻男作者,他笔下的姑娘的确不迷人。” 林涧泉感觉膝盖微妙地中了一箭——他和石中火最开始掐起来就是因为这方面的原因,石蕊学妹觉得他喜欢的那个年轻的男作者的文字中处处透露出不尊重女性的意味。好友都这么说了,难、难道真的是自己的原因?林涧泉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太沙文主义了。 林涧泉于是开始发问道:“那么你觉得迷人的姑娘……举个例子,是什么样的?” 郑海生想了想,道:“比如说《女狱花》里面沙雪梅,开始被许配给了迂腐的书生为妻,他的丈夫常常用封建礼法来束缚他,甚至诬陷她有私情,后来她忍无可忍将其丈夫误杀,进了监狱。” 林涧泉背脊一凉。而且总觉得郑海生的那“忍无可忍”与“误杀”两个词搭配起来,看似矛盾,却颇有深意啊…… “其实在我看来,向晚这个作者笔下的故事,怎么说呢,有种非常理想化的感觉。”郑海生仔细组织了一下语言,“是的,他描写的姑娘很迷人,都很自由,而更不可思议的是,他文中所有的男性角色都能接受这种独立,并将其当做理所当然——是了,就是他笔下的那个世界太理所当然了。他的故事里很少涉及大背景的描写,故事都发生在一个相对平和的大环境下。她没有刻意地去表现自己笔下的女性角色如何地独立、如何地为了自己思想的独立人格的解放,苦苦与现实与那些还觉得女性是男性的附庸的人的抗争。就好像姑娘天生就该如此——这一点被整个世界都认同了。” 林涧泉也是研究过向晚的文章的,仔细想想,的确如此。只是写得太过理所当然,于是林涧泉甚至没有当一回事。 “为了你的终身幸福,我比你还要深入地认真研究了一下这个向晚的文章,为此我把我所能找到的这个作者的文章都剪了下来做成了简报本。”郑海生从背包里“唰”地抽出一本摘抄本拍到桌上,开始分析,“总的来说,向晚这个作者笔下的姑娘都很可爱,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其笔下的男性也应该都是受过新式教育的。而且我发现,向晚笔下短篇小说的男主角,大概有二分之一都是姓向的,而女主角大概有二分之一姓白——这意味着什么你懂么?” 林涧泉听得一愣一愣地:“意、意味着什么?” 郑海生恨铁不成钢:“想想那篇关于你和石蕊学妹的那篇小说,男主角姓石,女主角姓林。然后根据向晚这个笔名,我们大胆假设作者现实生活中其实也姓向,那么——” “那么向晚是个姑娘!”林涧泉如醍醐灌顶。 是了,自古文坛男子居多,他倒是没能想到向晚还可能是个女子。那么石蕊她和向晚关系好的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林涧泉安下心来。 这个问题解决了,另一个问题浮上林涧泉心头,他遂诚恳向郑海生咨询,“那么,关于石蕊她更乐于同向晚相处这件事,敢问你有没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法?” “谈恋爱的是我还是你啊?”郑海生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尽职尽责地为好友操心,又从背包里抽出一本剪报本摔在桌上,“刷刷刷”翻到某一页,然后指给林涧泉看。 标题是《怎样玩玩男子》1,内容如下—— 姊妹们,我们常常可以听见女子是男子的玩物这一句话。这是多么侮辱我们呵!现在我们要把这句话打到。我们要把男子做之女子的玩物。现在,我确有几条玩弄男子的方法写在下面以供姊妹们参考。 一、要highhat,即自视高贵,使一般男子们很甘心的崇拜着你,愿作你的情奴。 二、架子须摆的十足,他愈迁就你,你的架子愈要大,甚至要使他迁就不上你。 三、他若感到失望灰心时,你就要略施青睐,和他若即若离,并且欲擒故纵,使他摸不着你的真意,茫然不知所措。 四、想看看他们的性情,只要和第三者或其余的,故意做得亲热样子,那么你可以看出他们的神态种种表现,着实有趣。 五、在热的时候,须故意热至百度以外,在冷得时候,要降至零度以下。在这样波浪式的差量,可使男子的情感上直觉上,受特殊的变动,和重大的刺激的表现。 以上只不过是作者的平日经验所得。姊妹们,如果你们想看看男子的真面目,大可以照上面几条做做,一定有许多笑料的。 林涧泉:“……这、这是……” “这是《玲珑》杂志上的一篇文章,你不知道,之前女学生们几乎人手一册,可惜现在因为战争停刊了。”郑海生看上去颇为遗憾。 “……”林涧泉,“不是,我是说你怎么会……” “研究女性文化啊,这种女生们看的杂志再合适不过了。”郑海生道,“当初我不是写情书给方同学被拒绝了么?后来想着女孩子的心思真是难猜,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于是……就这样了喽。”郑海生耸耸肩。 林涧泉:“这……” “男子大都不屑于看这类杂志,嫌弃小家子气——错过了多少有含金量的信息!”郑海生扼腕,“我反倒是觉得男子更应该研究研究才对,以为现在还是女性以男子为天的旧时代么?” 林涧泉:“所以……” “所以你觉得石蕊学妹对你不亲热,我倒是觉得,这可能恰恰是她对你用心的表现。”郑海生总结陈词道。 林涧泉于是安下心来。 #在一群为恋爱而烦恼的人中,总会有一条神一样的单身狗可以解答所有的恋爱问题。# ……………… “晚晚~我来啦!一周没见,有没有想我?”石蕊姑娘人未到声先至,“《唐歌》写得怎么样了?我告诉你别以为凭着一些小短篇就能打发了我哦!” “……”向晚晚:“我现在可不是专职作家!我有工作的!还是你介绍的!” “不管不管,既然我给你介绍了工作,你就要努力写来报答我!”石蕊姑娘言之凿凿。 “话说周末你就不用陪你家的林学长的么?”向晚晚无奈道。 “和他有什么好玩的?和男生逛街什么的最没有意思了,要说聊天,还是和你一起最有意思啦!”石蕊姑娘笑眯眯道,“而且《玲珑》上面有一篇《如何对付未婚夫》2说的好,‘不要同男子太过亲热,因为愈亲热愈容易破裂,有事男方要请你外出游览或观戏,心中虽说很是情愿,但是务必推辞他几次,隔了几次,再陪他出去,就不妨了。如此一张一弛,就使得男子时时刻刻离不得你了’——我和所有女同学都觉得很有道理。” 向晚晚若有所思。 ……………… 第51章 糖 第五十一章 路亦杰望眼欲穿地等来了石蕊,听见她的声音马上冲上去迎接了她的到来,“石蕊姐姐你来啦!” 石蕊照例捏了捏他的脸,这次路亦杰小朋友没有反抗,石蕊还疑惑了一瞬间,但是这一点点的违和感她也没有房子心上,照例拿出一颗糖来放在路小朋友的手里,“给,这次是水果口味的。” “谢谢石蕊姐姐!”路亦杰小朋友响亮地道着谢,想了想,珍之又重地把那颗糖放进了口袋里。 石蕊小姐摆摆手示意“好了小孩子就跪安吧”,路亦杰会意地跑出了屋子。 “他就盼着一有机会就跑出去玩呢。”向晚晚道。 “小孩子嘛,让他玩玩又怎么了?” “反正不是你家的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以上的对话充满了中年妇女家长里短的育儿心经,少女们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了?你们还是正在谈纯纯恋爱的花季少女啊! ……………… 路亦杰跑出门后并未马上走远,先是躲在门后,贴着门听听门内的人在说些什么,确定一时半会儿向晚晚没有来找他的意图的时候,遂蹑手蹑脚地离开。 向晚晚先生的所有钥匙都是用一个很紧的铁丝圈串在一起的,当然上面还不只有钥匙,还有一些奇怪的东西——路亦杰没有见过,所有软磨硬泡地央求向晚晚给他玩过。这串钥匙一般是放在他的枕头边上的。而路亦杰早就踩好了点,将那串钥匙顺了出来。然后又偷偷溜到自家哥哥的房间里,从衣柜的深处找出了早就收拾好的一个小书包,背在背上,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路亦杰走出陆家公馆的铁大门,左瞅瞅右瞅瞅见四下无人,然后马上开始拔足狂奔。 我真是个天才!路亦杰一边跑一边喜滋滋地想,唯一的失策是东西收拾得似乎有些多,有碍他这个长跑健将的发挥,不过这只是一点点小瑕疵,不打紧的,反正他跑得足够快,还拿过学校里一年级的第一名呢! 路不长,本次行程的终点……是你。 白素素,我来啦! ……………… 路亦杰拿钥匙踮起脚尖开了门,然后轻手轻脚地推开。 屋里安安静静的——非常好,白素素她哥哥不在! “白素素,白素素,我来找你玩啦……白素素……”路亦杰小朋友小声地唤道,然后兴奋地一把推开白素素的房门。 白素素被勒令乖乖躺在床上养病,那此时此刻就一定是乖乖听话的,毕竟她不是路亦杰(……)。 被窝里的白素素只露出一个脑袋:“你怎么来啦?”她左看右看也没见其他人进来,遂疑惑问道,“晚晚姐姐呢?” 路亦杰洋洋自得:“我一个人来的!” 白素素小姑娘想了想,问道:“你偷偷来的?可是你是怎么进来的?哥哥刚刚出门不在家,我家的门没关么?” 路亦杰一副“这点小事怎么难得倒我”的表情说道:“我有钥匙呀。” 白素素瞬间明白过来:“晚晚姐姐的?” 路亦杰不愿意在钥匙如何来的这个问题上面多做纠缠,于是果断转移话题,“我是来找你玩的!看我带了什么来?我妈新给我买的赛车,还有这个——‘砰’!像不像真枪?” 路亦杰拿出一把玩具枪来指着白素素,白素素偏过头看了看道,“像。” “你喜欢啊?那我借给你玩!”路亦杰万分慷慨地将玩具枪递给她——平素里他可没这么慷慨,家里谁动了他心爱的玩具他就能跟谁拼命的。不过白素素是病人,就不和她计较啦。 然而白素素摆弄了几下就没有兴趣了——这让路亦杰有些挫败。 “你特意来看我的?”白素素问他。 “没有。”路亦杰挠挠头,坚决地表示否定,“我就是顺路。你看,没法去学校简直太无聊了,我就来找你玩了——就是顺便哦!” “骗人,明明在学校里一般都是男生和男生玩,女生和女生玩——你来找我玩干什么?”白素素道。 路亦杰被这话一噎——他其实并不能为他此次说走就走的旅行下一个明确的定义,也不能找出一个明确的理由。 只是下意识就这样做了,没有为什么——大概就是想找个玩伴?但是这个理由太不男人、太不帅气了呀! 路亦杰想了想,故作深沉地抱拳想了想,非常浮夸地深深叹了口气,然后上前一步走到白素素身边,有些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般这个动作不应该两个人都站着的时候做的么?不过算啦,应该差不多吧。 路亦杰语重心长地开口道:“白素素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是没有为什么的。” ——这是来自一个七岁男子汉的人生感悟。 白素素:“……哦。” 路亦杰自觉自己这句话十分帅气,索性蹲下了身子来,“来来来,所以我们来玩吧!” 白素素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生气地一把用被子将自己的脑袋盖住,只剩下一边的一根小辫子露在外面:“不想玩。” 路亦杰傻了眼,“你怎么……你怎么可以这样!”枉他那么千辛万苦、千里迢迢跑来找她!路亦杰不敢去掀她的被子,只好气鼓鼓地盯着那半截扎着蝴蝶结的小辫——怎、怎么办,有点想揪一揪怎么办? “哦,我知道了。”白素素突然从被子里探出头来,“你偷偷拿了晚晚姐姐的钥匙偷偷跑过来的!” 路亦杰下意识反驳:“哪有?!” 白素素不甘示弱:“就有!所以你赶快回去!而且、而且晚晚姐姐不是说会传染的吗?” 路亦杰:“就不走!而且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传染!这个病得过一次的人以后就不会再得这个病了,所以我现在的了以后就不会得了,我为什么要怕?” 白素素:“我……我不和你玩了!” “……”路亦杰,“别这样呀!” 白素素不理他。 “我这里有糖,石蕊姐姐给我的,我专门给你留的,你要吗?” 白素素继续不理他。 “你不要……那我就吃了噢!” 好像谁稀罕一样。白素素愤愤想。 ………………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路亦杰小朋友蹲在那里,把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所有所作所为统统回想了一边,越想越觉得委屈,可是具体哪里委屈,他也说不上来。他想了想,把那颗糖放到了白素素的枕头边,小声说,“那我走了。”说这话的时候,路亦杰小朋友或许还在期待些什么。 白素素不吭声。 路亦杰声音稍稍大了一点:“我真的走了哦!” 依旧没有动静。 不过一会儿,传来了“咔哒”的关门声,这次,路亦杰小朋友是真的走了。 ……………… 白奕秋出门买菜(……)回来,发现白素素又把自己的头整个埋进了被子里。将被子拨开,果不其然地发现她又睡着了。 白素素察觉到动静,懵懵懂懂地睁开眼。 “素素,以后睡觉不要把头蒙在被子里。”白奕秋严肃告诫她说。 白素素还有些迷糊:“我睡着了?”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她忽然清醒过来,“哥哥哥哥我跟你说哦,刚刚路亦杰来看我了!” 白奕秋摸摸她的额头大概试了试体温,并没有发烫,也不以为意:“睡迷糊了吧?他怎么能进来呢?” “是……吗?” “好好休息。” 白奕秋离开后,白素素不经意瞥见枕头边的一颗糖,忙抓过来仔细研究了一番。仔细回想了一下,觉得路亦杰肯定是来过的。 有小伙伴来看她、还不怕被她传染、还带了糖给她吃,真是令人高兴的事情。 这样想着,白素素小姑娘手心握着那颗糖,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 第二天,给路亦杰小朋友改作业的时候,向晚晚看到这样的句子—— 用“偷偷摸摸”造句,路亦杰小朋友写的是—— 我想偷偷摸摸白素素的辫子。 “……”向晚晚:“路亦杰你给我过来!” ……………… 总的来说,路亦杰小朋友的确委屈。 第52章 旧案 第五十二章 郑海生说:“我觉得你有时间可以看一看那些目标读者定位是石蕊学妹这种受过新式教育、敢于接受新事物的姑娘的杂志,比如《玲珑》这种,不说别的,至少对你谈恋爱大概是有一定的帮助的。” ——这话的可信度其实有待商榷,因为研究女性心理研究得如此透彻的郑海生,他难道有女朋友吗?他难道不是被发了好人卡吗? 陷入恋爱苦恼中的林涧泉显然并没有想到这一出,遂在好友郑海生的劝说下,开始研究女性文学。 虽然这并不符合他一贯的风格,但是这也是为了他这一辈子的大事,这点也是无可厚非的。 形势所迫,无可厚非,形势所迫,无可厚非……林涧泉一边催眠着自己,一边翻开了郑海生推荐的《玲珑》。 新世界的大门,从此打开。 ……………… “最近林涧泉看我的眼神很奇怪。”石蕊姑娘说道。 “是不是你最近太冷落他了呀?你的若即若离策略总该有个度的吧?”向晚晚道。 “有吗?”石蕊有些疑惑,“我觉得……还不至于吧?” 不至于林学长他最近总是一副“啊、你欺骗了我的感情伤透了我的心”的表情面对着她吧?就好像她对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不可饶恕的事情一样。 石蕊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的作为,然后觉得……林涧泉实在是太小题大做了! ……………… “化学课里有一种试纸,遇酸变红,遇碱变蓝。1 “我多希望在人生里也能有这样一种试纸,让我知道你现在是悲伤还是愉快,是痛苦还是幸福,是失落还是满足…… “可是你比化学要复杂得多,我总是不能知道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林涧泉在杂志社读到这样一段话,觉得分外心塞。想到这段话的作者署名为“向晚”……他就更心塞了。 瞧瞧瞧瞧,人家这情话说得多好?怎么看说的都是石蕊,怎么看都是对石蕊说的!这情话还说道了公开发表的报刊上面,他那点情书又算什么?如果石蕊她更喜欢向晚一点……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林涧泉沮丧地想。 一开始以为向晚是女孩子就安全了的他实在是太天真了。 当石蕊再一次表示要去找向晚晚的时候,林涧泉欲言又止,终于鼓起勇气。 “你们……是不是在闹朋友啊?”林涧泉小心翼翼地问道。 石蕊姑娘一愣。 “我听说……这很流行?” 石蕊姑娘摆出了一张严肃的脸:“听说?听谁说的?” “书上说的。”林涧泉不自在地说道。 一般的书上可不会说这些东西——石蕊觉得这其中大有可疑,再联想到林涧泉最近种种奇怪的表现…… 石蕊一时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林涧泉见她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更觉得人生无望(……)。 “哦,什么书?”石蕊木然地问道。 “玲、玲珑。” “哦。” 然后两人相顾无言,一时岑寂。 ……………… 所谓的“闹朋友”,其实就是同性恋。这个时候,只要某人说要与某人一生好,旁边的同学,就大肆起哄,把这两个人拖在一堆,算她们是好朋友。有许多人因为被别人起哄以后,竟不知不觉发生了同□□,于是一对一对的假夫妻,便充满于学校园与寝室里了。 这个时候风气初开,女校校园里的学生以交友为时髦课程之一——说白了就是谈恋爱。当然,从古至今的校章校规都是不许学生早恋的。囿于校章管理严密,学生们平时不能轻越雷池一步,没有什么途径认识校外的男性,不得已,在可能范围中,舍远求近,弃异性而专攻同性恋爱之途径。初则姐姐妹妹,亲热有逾同胞,继则情焰高烧,陷入大多数人看来颇为奇特的情天恨海,终则竟超越情理之常,来一下卿卿我我,双宿,双·飞,若妇若夫,如胶如漆。 学生同伴间发生同性之爱,几乎可说是各学校——无论男学校或女学校——普遍的状态,凡是我们曾有过学校生活的经验的人,大概都可以见到,并不只是一校如此,尤其在中学中盛行。林涧泉向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于是也并没有太往那个方面想。 最近这一段时间翻阅旧日期刊,不经意竟翻到一桩旧案。 几年前曾经报导过曾有陶、柳两女子相恋,二人为永保其情爱,秘密缔结盟约,决不与男性结婚。然其情爱之深,猜忌之心亦愈深。最开始,有一男子向陶求婚,陶以盟约拒绝。后该男子又转向柳献殷勤,颇得其欢心。为此陶愤而与学校女教师发生感情。柳要求陶与女教师绝交,陶没答应,彼此感情益趋破裂。一日,柳重提教师之事,遂产生口角。陶一怒之下将柳杀死。最终陶也被法院判了无期徒刑。 林涧泉翻到这些,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可能扮演了这桩情杀案里那个男子的角色…… 不不不,或许不止呢?也许还得加上那名女教师的角色…… 不不不,还没有谁被杀了呢,也不一定有谁会被杀啊…… 不不不,事情还不一定呢!谁说石蕊她喜欢的不一定是他? ……………… 石蕊并不知道,林涧泉的脑内小剧场里她或者向晚晚是会死一个的(……),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大致推测出了大概的过程。 于是我们的石蕊开始考虑一个严肃的问题:她是先骂他一顿再打他一顿呢,还是先打他一顿再骂他一番? 感觉好难抉择啊! ……………… 石蕊先是一声冷笑:“哦,你是觉得我一边和晚晚闹朋友,一边回应了你的信——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脚踏两条船的人,是吗?” 林涧泉闻言,顿时松了口气:“不是就好。不是的话就没有感情纠葛,就不会有人坐牢有人死了!” “……”石蕊,“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以前只觉得不放心你同其他陌生男子相处,”林涧泉也觉得格外委屈,“谁曾想女子同女子之间更是危险呢?” ……………… 向晚晚翻着石蕊带来的关于“同性之爱”主题的剪报本——林涧泉同学做的,觉得不管是林涧泉还是石蕊(其实还有郑海生),他们这种研究问题就做剪报的习惯实在是显得颇为可爱。 石蕊在一边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我简直不敢再深究他这些日子里究竟还瞎想了些什么。” “没想错啊,我们难道不是百合吗?”向晚晚开玩笑道,正好翻到一篇《同性/爱的血案》—— “一女子和另一女子发生爱的关系,在摩登的女学生中间,原是普遍的现象,然以同性恋故,而惨杀自己所爱的女子,确实意外的结果。我们不必论其原因是出于情妒或别种动机,但同性之爱在法律上道德上和生理上的地位,是种犯罪的行为。这丑恶的行为,一般叫做‘性的倒错’,是一种变态的色·情,往往带有危险性的。刘陶案就是这危险的产物。所以正热于同性恋的姊妹们,看了上述的可怖的惨剧,应该立刻觉悟,赶紧解决了同性的关系,而树立起两·性的爱,那不仅能免去无限烦恼而且是促进人生的光明的幸福的生活。” “难怪你家林学长战战兢兢如临大敌,这报纸上写的也太危言耸听了吧?”向晚晚看得有些咋舌,“还有这个,这篇文章的作者称自己询问了做医生的朋友,说同性恋爱会带来一系列生理上的危害:‘神经衰落,窒道麻脾,指肠出血,子宫破裂,头痛,头晕,双目失明,四肢寒冷,萎黄病,肝火,黄胆病,脑充血等病症。不上三年便要香消玉殒。’——这比一般的癌症还利害了,简直只有戏文里的相思病可堪比得上了。我是医生我怎么不知道?现在同性恋都被划出精神病的范畴了呢。” “他看什么不好,偏要看《玲珑》。”石蕊姑娘道,“这本杂志在这方面的观点其实是有些偏颇了的——他倒好,偏偏找了最激进的,自己吓唬自己。” “你不是也看么?”向晚晚可没忘记石蕊姑娘那番“如何对付未婚夫”高见的来历。 “一本杂志,难道上面刊登的文章,篇篇的观点都能如我的意?”石蕊道。 “总而言之,”向晚晚最终总结陈词,“这其实也是他看重你的表现。” “所以……我就原谅他啦。”石蕊姑娘笑得有些羞涩又有些甜蜜,“我答应他……这周陪他出门。” ……………… 石蕊走后,向晚晚将手搭在眉骨上,叹了口气,“啊……有种被闪瞎了狗眼的感觉啊……” 这让向晚晚甚至有种迫切地想要去见什么人的冲动。只是,或许不该是现在。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所谓即使我不来找你,你就不能够写封信来么?写情书……哦不,写信啊,多么文艺浪漫且复古的事情啊! 为什么她一个花季少女,收到的信都是编辑寄过来催稿的呢?(读者来信都是寄往编辑部的)而且后来期刊杂志出版业也不景气了,催稿都没有几封了。再后来到路家来教熊孩子,连信都没有见过一封了呢…… “晚晚姐姐,有你的一封信!”路亦杰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然后“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被打开。 这小子永远都是这么风风火火的,向晚晚照例数落他一句,“小心点。” 咦?信?什么信? ……………… 第53章 俞编辑 第五十三章 什么信?谁会给她寄信? ……………… 或许有些人是注定要失望了的。 信是俞编辑寄过来的。 俞编辑是向晚晚所遇见的第二个编辑,也是当初负责《立报》上长篇小说《唐歌》审稿的编辑,戴着一副眼镜,给向晚晚的印象是做事不紧不慢,或许有些唠叨,但是胸中自有丘壑,总的来说是很沉稳理智的长者形象。 信中,俞编辑表示,自己辗转通过一些途径找到了向晚晚如今的住所,冒昧来信,希望没有打扰到她。虽然他原本任职的报社停刊了,但是他与一些同事准备自己办一份小报,如今正在征寻供稿作者。 “……余事面叙。” 俞编辑如是写道,并约好了时间地点请求一唔。 ……………… 这次的见面安排在了红宝石蛋糕房,俞编辑还颇具小布尔乔□□调地给向晚晚点了杯咖啡,颇有些正式谈事情的姿态。 俞编辑开门见山表示希望向晚晚为他们的新报纸供稿。 “为什么找我呢?”向晚晚低头搅拌着咖啡,一边问道。 “因为你最合适。”俞编辑说的十分冷静,“我们现在冒着风险办报纸,不是为了针砭时事,也不是为了文学交流,说白了也不过是为了养家糊□□下去罢了。是以首要这份报纸便不能被当局取缔,从兹只能多谈风月,不能涉及时局政事。同时要让这份报纸卖的出去,那么这故事便应当有趣。” 向晚晚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我?” “你的文章,缺乏时局感。”俞编辑冷静陈述道,“因此,你最合适。” 向晚晚闻言也是一怔。 “何况你的《唐歌》正当连载到精彩的部分,若是再重出江湖写文,在新老读者中,也定然有一定的号召力。” ……………… 向晚晚其实能够明白,俞编辑那句“缺乏时局感”的意思。甚至说不仅仅是她的文章,乃至她这个人,都没有所谓的时局感,或者说使命感。 她已经努力想要融入这个世界了,想要挣扎着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了。可她毕竟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身为种花家的子孙,向晚晚觉得自己既然已经身在这个时代,或许就该为这个时代做些什么。然而有时却又觉得这段人生或许只是黄粱一梦,在曲折的悲欢之后,悠然醒转,新炊却犹未熟。 向晚晚倒是未曾料到,这竟然也可以成为她一个优点——尽管这其实并不能让她感到有多开心。 向晚晚其实想做些什么的——可是她能做些什么呢? 都说生活不只是有眼前与苟且,还有诗与远方。 诗与远方啊,诗,与远方——她心中有诗,然而远方又在何处?向晚晚能够看到远方——因为那是她的过去。那么那远方还能够算是远方吗?是不是就是这个原因才让她毫无动力呢? 真是丢脸啊,身为穿越人士,她好像什么都做不到,如果是换做一个更有能力的人,是不是就能够凭借自己对历史的了解、对时局的把握、对未来的先知,从而扭转历史,种花崛起,自此成为世界强国呢?与之相比,自己这种偏安一隅苟且偷生,连养活自己都得拼尽全力,满足于眼前这种看似安稳的小日子,是不是太过不思进取了? 她能做些什么?在这个文人执笔如执刀的年代,她只能拿着笔在纸上写下一些关于风花雪月的软绵绵的故事,让歌舞升平的人们继续粉饰太平——而这竟然也成为了俞编辑觉得她最合适的原因。 但是向晚晚知道她会答应俞编辑。因为在这个世道的文人,有人有一身傲骨,有一腔热血,如胡释先生路寻先生——向晚晚敬佩他们;但是也有如俞编辑、于编辑这样的人存在,他们拼尽全力连眼前与苟且尚不能及,已然没有更多的精力去追寻远方,他们或许心中有诗,但也只能暂且搁置。 ……………… “向晚先生,我谨代表刚刚成立的《涉江》报社,郑重向你约稿。”俞编辑道。 “好呀。”向晚晚答应得很果决,“你们想要什么样的稿子呢?短篇,中篇,还是长篇?另外,稿子的类型有没有什么要求呢?要是要一些具体的风格,我可能是不太擅长的。” “精彩的长篇连载。”俞编辑简明扼要道,“新报纸要打出名气,首先要有名家的长篇坐镇。” “等等?”向晚晚弱弱地举手,有些不可思议问道,“我……也算名家?” 俞编辑看上去,也是有些惊讶于向晚晚对自己的定位如此地低,“当然,在《立报》上连载小说引得一时洛阳纸贵——怎么也算是炙手可热的文坛新贵吧?” 这个时候的文坛新贵居然这么好当吗?向晚晚诧异地想。 俞编辑咳嗽了一声:“当然,同时期的文坛新贵不多不少……数起来也有那么十来个的样子,但是前有泰山北斗,后有后辈新人,多数也只是昙花一现,恰逢战时,多数也已销声匿迹,硕果仅存的报刊也只是那几个泰山北斗坐镇。而我只能联系得上你,故而综合考虑,你是最好的选择。” 十来个文坛新贵…… 向晚晚:“……谢谢你还能想起我啊。” “关于新长篇小说的题材问题……”俞编辑推了推眼镜,“继续写你擅长的新历史演义如何?穿越这个话题实在是大有可深挖之处,中华上下五千年历史,总有可写之处吧?” “俞编辑啊,”向晚晚抬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是什么给了你我很擅长写历史演义的错觉?那些报纸上抨击《唐歌》的人的言论你都没看么?‘构思独特,但史实错误较多,前后矛盾处也不少’——这话其实说得一点都没错,我就是个历史渣啊!” 俞编辑:“……可是也有读者来信夸《唐歌》说‘将唐时历史传奇融入故事中,在盛唐风物气象中加入唐川与苏越这两位来自现代的人……不得不说颇具匠心’……” “那些所谓的盛唐风物气象,都是我在泡在图书馆费尽千辛万苦查阅和总结各种资料和文献,临时抱的佛脚。所以有些地方难免疏漏和谬误……”向晚晚顿了顿,若有所思道,“还是说,其实俞编辑你也是个历史渣……” “……这不重要,”俞编辑看上去依旧十分地冷静自持,“重要的是既然你当初可以临时抱佛脚,那么现在自然也可以。” 向晚晚抬头诧异地望向他:“现在自然不可以了——因为这个时候上海所有的图书馆都关门了!” “……”俞编辑愣了愣,看上去似乎深受打击,“那么你觉得你最擅长写的是什么?” “那还用问?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当然是言情、言情、言情!”向晚晚斩钉截铁地说道。 ……………… “有些人说女作者笔下的所有情节都是为爱情服务的,她们擅长的只有写爱情——当然这话说的位面偏颇,许多女作者其他方面也是很拿手的,文章大气恢弘并不拘泥于儿女情长,并不比一些自以为是的男作者差。但是对于我来说,虽然其他的也能写,但是最拿手的果然还是言情啊言情!”向晚晚开始侃侃而谈。 俞编辑思索了一下,谨慎开口打断她:“恕我直言,一般的长篇小说中哪有不涉及男女情爱的呢?所以这并不能算作一个大方向。倘若历史演义不行的话,不妨写写现代社会。” 现代社会?那就更不行了——倘若她犯了些常识性的错误,岂不是人人都能看出来? 向晚晚仔细想了想,开口:“来来来,俞编辑,目光不要这么局限嘛……除了历史与当下的社会,我们不妨谈一谈‘架空’……” “架……空?” “对对对,就是架空……所谓架空啊,是指时代背景、人物、时间虚构或半虚构,所谓架空小说呢……” ……………… 俞编辑静静听向晚晚说完她的解释,然后一推眼睛,镜片的反光让向晚晚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致情况我了解了,架空这个概念其实模模糊糊早就有之,那些模糊了故事发生背景的故事,其实大多可以归为其中。譬如曹公的《红楼梦》,具体年份时代也为说名,只道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也——这难道不算架空?” 俞编辑不愧是俞编辑,专业素养自然过硬。向晚晚佩服地想,忍不住就开始点头赞同…… “然而讨论这些名词术语并没有什么用处,还是需要用作品来说话——”俞编辑开始整理自己带来的东西,“总之,先写,然后我们再就文章的具体问题继续讨论。” “……”向晚晚:“好的俞编辑,没问题,俞编辑。” ……………… 俞编辑走后,向晚晚坐在座位上,仔细回想了一下与俞编辑的这次会面,将手搭在眉骨上,叹了口气,“啊……有种装x不成反被带了一波节奏的感觉啊……” ……………… 第54章 都是借口 第五十四章 “还是太天真了啊……”向晚晚想起自己许多天都未能有什么进度的空白稿纸,掩面长叹。 她之前为什么会天真地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七八岁狗都嫌的熊孩子的全职家庭教师,还能够挤出时间来构思桥段、动笔写文呢? 向晚晚自忖没有张恨水先生的那番道行——江湖中人风传,每天晚上9点,报馆来索稿的编辑便排队等在张家门口,张恨水先生低头在稿纸上奋笔疾书,数千字一气呵成,各交来人。甚至有一日,他坐在麻将桌上上了瘾,报馆来人催稿子,他左手打麻将,右手写,照样按时交稿。 这已经不是人类了吧? 向晚晚回想起自己小学的时候,一边写作业一边准时锁tv1的大风车啊动画城节目,都力有不逮,不是看到入迷忘了还有作业要写,就是写得歪歪扭扭的。 哦,路亦杰小朋友这里这个字写错了,画个标记,扣一分。 一边胡思乱想着,向晚晚一边给路亦杰的作业挑出了一个错别字。改完之后,将之交给路亦杰小朋友,然后下意识对他说:“这次给你打99分,剩下的1分呢,我是怕你骄傲……” 路亦杰小朋友闻言愣了愣,然后表情像是要哭了一样,特别委屈地问:“凭什么呀!” 向晚晚脑子一下没有转过来:“什么凭……什么?” “我、我保证我不会骄傲的,你就给我100分吧!”路亦杰扯着她的衣服哀求道。 “……”向晚晚,“不是,你误会了,其实我不是怕你骄傲来着,是你真的写错了字……” 路亦杰摆明了一幅“我不相信你是在逗我”的表情望着她。 向晚晚觉得有些头疼。 所以说啊,怎么能够一边带孩子一边还能写文呢? ……………… 时间就像是海绵里的水,只去挤,总还是有的——这句陆寻先生的格言贴在向晚晚小学时候班上的墙上,虽然有些拗口,对于初初识字甚至不知道何为“海绵”的小学生向晚晚来说其实也是有些费解的,但是或许就是因此,没事做总是盯着看,倒是被向晚晚牢牢记下来了。 啊,伟人不愧是伟人,这话说得真好……没有灵感的向晚晚想,反正对于没有灵感的创作者来说,时间再多也是白瞎。 “作为读者,你想要看什么样的故事呢?”向晚晚随开始求助于 “没关系的啦,你写什么我都会捧场的。”石蕊姑娘安慰她道,然后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了,对于我来说,你能够继续写完《唐歌》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意见驳回。”向晚晚白了她一眼,“就没有更用建设性一点的意见了么?” 石蕊诚恳地摇头。 “我告诉你这机会可是很难得的哦,以后你催我写我还未必会写了呢。” “等我想想……”石蕊姑娘作认真思索状,“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吧?” “没有新意!”向晚晚痛斥她道:“一般的长篇小说中哪有不涉及男女情爱的呢?所以你这个提议半点建设性都没有啊!” “可是你最擅长的就是写爱情了吧?”石蕊摊手表示遗憾,“还不是为了给你留面子?哎呀没办法,我就是这么了解你呀。” 向晚晚无力反驳。 “说真的,当我还是读者的时候,觉得那些小说作者真神奇啊……但是和你熟起来之后却又发现,作者这种人呢……也就那样吧。” 向晚晚深有同感:“是的,我当读者的时候也觉得作者的世界好神奇,直到我成了一名作者……我发现编辑的世界真神奇。” 石蕊闻言豪气干云一拍她的肩:“所以啊,好好干吧!作者这种东西不也就那样吗?” “石蕊同志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做作者这东西?”向晚晚大怒,“你只认识我一个作者,就觉得所以的作者都是这样的了吗?我告诉你!至少,我……就是*型的!” 石蕊姑娘认真想了想,道:“我也这么觉得——作者这么伟大光明的职业里,怎么可能都是你这种……人?” “……你最后想说的词是什么麻烦给我说清楚谢谢!” ……………… “亦杰,我问你,你觉得什么故事好看?” 路亦杰想了想道:“很帅的那种吧。” “那你觉得,怎么才算帅呢?” “比如说……”路亦杰想了想道,“你给我说的故事里的孙悟空就很帅。” 向晚晚耐心问道,“具体是怎么个帅法?” “比如说……”路亦杰又想了想,“齐天大圣孙悟空——这个称呼本来就很帅啊!然后他刀枪不入,火眼金睛,吃了蟠桃能够长生不老!还有七十二变,一个觔斗云翻过去啊,就是十万八千里,还有那根如意金箍棒,重……重重多少来着?” “……”向晚晚,“算了当我没问。” “等等等等,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有多重啊?” “你自己去翻书去找去吧。” “这个故事不是你给我说的吗?多重多重,告诉我嘛!” “……我不记得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以不记得呢?” “不记得就是不记得,没有为什么!因为我不知道。” “……哦。” ——其实去问路亦杰这个行为本身就是病急乱投医吧? ……………… “对不起!” 当俞编辑按照说好的时间来找向晚晚,听闻她现在对于新连载半点头绪都无的时候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 “我觉得你陷入了一个误区。”俞编辑如是说。 “是、是吗?”向晚晚战战兢兢,总觉得编辑要开始发大招了。 “没有灵感?你是想说自己陷入了瓶颈期了是吧?”俞编辑推了推眼镜,见向晚晚满脸赞同地开始点头,冷笑一声,“都是借口!” 向晚晚一个激灵。 “你以为我当编辑多少年了?像你这样的作者我见得多了!”见向晚晚似乎还想要辩解什么,俞编辑再次打断她,“哦,想说不是借口是吗?或许你自己觉得自己的确是陷入瓶颈期了,但是,你以为打破瓶颈期的方法是什么?休息一段时间?出门采风?寻找灵感?” 向晚晚觉得,俞编辑提出的这些建议,都、都很有道理的样子…… “都不是!”俞编辑斩钉截铁道。 向晚晚小心翼翼发问:“那么,编辑大人,依您高见,该如何是好呢?” “写!”一个字,振聋发聩。 ……………… “给我不停地写!逼着自己也要写!你以为自己是瓶颈期缺乏灵感?其实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不过是因为你对写作的热情与爱好开始消退而已。而且,你的周围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事,看上去都比写字要来得有趣,于是你的内心有一个声音对你说:啊,我为什么要花上这么多的时间去写作呢?有这样的时间为什么不去好好睡一觉?好好娱乐一番?好好放松放松?呵,说什么写不出来,完全就是懒而已!可是啊,在表面上,你却要安慰自己,我不是不想写,只是是缺乏灵感,是处于瓶颈——都是借口! “能力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提升的,灵感其实也存在于你日积月累的意识深处——你写作的能力一直在那里没有磨灭,你写作的灵感也一直在那里未有消亡。所以只有去写,才能逼着自己去挖掘那潜藏在深处的灵感!” 向晚晚听得一愣一愣地,关键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觉得俞编辑说的其实……很有道理。 俞编辑慢条斯理端起茶杯浅啜一口,一改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缓缓道:“而且,你知道,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说,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向晚晚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木然接口,“是什么?” “长期不写东西,写文字的功力就会退化——什么东西都是这样,工作也是,爱人的能力也是。其实你并不是故意要偷懒,只不过由于《立报》停刊,一时之间不用为《唐歌》赶稿,于是放松下来,想要再重新开始,却找不回那个节奏了而已吧?” 向晚晚闻言想了想,觉得这话说得颇为有理,于是点点头表示认可:“好像是这样。” 俞编辑眼里一片普度众生一样的悲悯(……),“我当编辑这么多年,这样的例子见得多了。一般想你这样成为作者的年轻人,心里总归是怀揣着一个文学梦的吧?你要放弃这样的梦想,汲汲营营于眼前的生活,苟且度日么?” “我明白了,俞编辑。”向晚晚抬起头,俞编辑满意地从她的眼里看到了如火焰一般燃起的熊熊斗志,“我会加油的!” 望着向晚晚匆匆离去的背影,俞编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脸上露出王者般的微笑。 想他当了这么多年的编辑,难不成是白当的么?打一棒子在给一个甜枣,无论在什么领域都是适用的。 “老板,结账。”俞编辑喊来老板,结过账。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 第55章 所谓退婚流 第五十五章 论如何写出一本畅销小说?首先,你写的故事要能够打动你自己—— 废话,向晚晚想,她当然知道,这只是套话。 仔细想想,仔细想想,历史会证明,古今中外读者爱看的故事就是那么一些。接现在地气的故事我编不出来,那么就只能够往更具想象力的方面发展。科幻先pass,知识储备量不够,悬疑也先过,这类的故事构架不是我一朝一夕能够完善好的。那么剩下的题材也不多了。 向晚晚精神一振。 既然报纸不打算走心,那么读者来看小说无非就是为了消遣,简而言之一个字——爽。那么说起爽文,能够想起来的第一个便是升级流小说。考虑到现在的读者的接受度,一点一点地开始,那么一些后来发展出来的设定,比如说修仙阶段、魂环魂骨、异能几段之类的就暂且放一放。 王侯将相大概不能编出来什么了,那么就写江湖恩怨。 ……………… “新小说有头绪了。”向晚晚振奋地说道。 “哦,那真是个好消息。”俞编辑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仔细想过了,我打算写武侠小说。” 武……侠?见向晚晚兴致勃勃的样子,俞编辑眉头微微一皱,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委婉道,“恕我直言,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好题材。” “并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武侠。我研究过了现在的所谓武侠小说,说实话……简直不像话!从满清到现在,依旧停留在《水浒传》的层面。对力量的描写依旧是一力降十会,打斗场面太粗暴简单,还是什么‘扑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这种打斗完全没有什么观赏性。而大众对江湖的印象居然还停留在土匪山贼占山为王的地步!须知道——”向晚晚将稿纸推到他面前,意味深长地说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俞编辑仔细品着这句话,开始重视向晚晚这次的稿子。 向晚晚见状暗暗松了口气,继续开始忽悠,“像以前那种简单粗暴的描写,没有美感,无怪读书人都不喜欢类似的题材了,大概都觉得有辱斯文?但是这次,我要构建一个充满传奇的江湖,一个充满奇人异事的武林。贯穿全文的一个字就是——爽!哦不,帅!” 俞编辑抬眼看了她一眼:“具体怎么个帅法?” 向晚晚想了想,道:“比如……初入江湖的少年意气,仗剑沽酒的人间风流,枭雄豪杰的翻云覆雨,英雄儿女的情短情长?” 俞编辑一边听着她说话,一边审稿,翻到一个有意思的词语:“轻功?” “啊?”向晚晚有些惊诧,“现在还没有……轻功这个说法吗?就是那个……飞檐走壁的一种功法,不是腾云驾雾的仙法,轻功讲究的是借力,是一种武侠里面的基础功法,当然有时候会被用来跟踪啊,赶路啊,类似于神行太保那种,但是要高级一点……” “有点意思。”俞编辑推了推眼镜,道,“唐传奇里就有关于侠客的类似描写,比如侠女聂隐娘,红线等,传奇里来无影去无踪的侠客们自然有一套体系,也是有迹可循的。不过大背景先不说,故事里也能够慢慢地解释给读者听,不着急。你能和我说说这个故事的情节构思么?这个开头……” “对呀对呀,这个开头,是后来……我将它称之为退婚流。”向晚晚道,“怎么样?煊赫一时的世家公子一夕之间家道中落,原本定下姻亲的世交不仅没有雪中送炭,反而因此退婚,——怎么样怎么样,开局是不是很有看点?” “客观来说,我觉得情节实在是没有必要。”俞编辑冷静评价道,“你设定的开场主角商承影尚且还是襁褓之中不明世事的婴儿,父母长辈什么的都因为变故而过世,只剩下一个几个老奴,没有能够做主的人了,世交只要当做没有这回事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巴巴地上门告诉说,哦,我们要退婚,所以赶紧记恨我们吧记恨我们吧?” 向晚晚:“……” “这并不合情理。”俞编辑道,“我假设你只是构建好了整个世界观,然而整个故事如何展开并没有很好地构思好。” 向晚晚:“……”被、被猜中了tat 于是俞编辑又问道:“这个故事的主线是什么?” “大概就是一个背负使命与秘密的少年闯荡江湖的成长故事吧?在这个过程中邂逅不同的人,卷入不同的事故,最终成长为江湖巨擘……这样的故事。” “很吸引人,这个题材并没有太多前人写过,即使写过也并没有有你这么自成体系。”俞编辑评价,最后拍板定论道,“总之,开头还需要好好斟酌斟酌。” 对不起了,还未能成名出世的金古梁温以及其他武侠界的大大们,抱歉她要先走一步了。 向晚晚有些心虚的同时,暗自松了口气,“好的编辑,没问题编辑。” “那么,感情戏呢?” 向晚晚一愣,“啊?” “还没定好吗?”俞编辑又问。 向晚晚:“其实我也在想啊,究竟让主角有多少个后宫好……开玩笑,开玩笑!我是说,红颜知己,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要多少有多少——这不重要,但是真正的恋人呢?如果还没有定好,我有个提议……”俞编辑试探着说道,“最终反派的女儿,怎么样?” 向晚晚:“o(╯□╰)o” 俞编辑推推眼镜,一本正经道:“读者爱看这些。” 当然。 爱要放在大背景下才好看,爱要从对立中产生才好看,爱要爱上不能爱的人才好看,爱要在世俗的压力下爱着才好看,爱要彼此误解才好看。爱要为爱伤到血肉模糊才好看,爱要爱到变成另外一个人才好看,爱要经历过一切磨难,忽然决定不再爱了才好看……爱是世上最美的事物,却要面目全非才好看。 ……………… 道理我都懂,可是俞编辑,如果没办法强行he,读者来信抗议什么的暂且不说,到时候读者给她寄刀片怎么办? 不要管杀不管埋啊! ……………… “啊啊,你的《唐歌》真的不打算继续写了么?”石蕊姑娘拿着一本书在向晚晚床上打滚,一脸的生无可恋,“不只是我,你会被广大读者诅咒的!我发誓!” “断更半年了,没有当初的心情了。”向晚晚头也不抬,“坑过的文,就像爱过的人,虽然有心再续前缘,但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当初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了。” “好像有点道理的样子。”石蕊一个翻身坐起来,将手里的那本薄薄的书团成卷,对准向晚晚的头一个狠狠地敲了下去,“都是借口!不就是不想写?!” 都是借口——听到这四个字向晚晚就直觉地一抖,但是想到编辑大人并不在这里还是强词夺理道,“你不知道,写文总有个倦怠期的,我问过了有着类似经验的小伙伴们,这个时候呢,为了不被骂得太惨,一般就该开一篇新文调节心情。” “怎么可以这样?那旧坑呢?”石蕊不依不饶追问道。 向晚晚开始瞎扯:“哎呀哎呀,旧坑底下太多人了,倘若我开始撒土填坑,多少人会被埋在下面呀?挖坑不填,这是作者的慈悲,你不懂的。” “呵呵。”石蕊觉得忍无可忍,无需再忍,遂又拿起书敲了她一下,“那么,新文给我。” 向晚晚捂着头,也不计较,双手托着稿纸递给她,“给,我的女王大人,这是初稿,请您过目。” ……………… 小说名暂定为《少年游》,石蕊姑娘看着看着就沉浸进去入了迷。 “哎呀,这个叫做商承影的小孩子太惨了。”石蕊感叹道,“他是主角吗?” “还没有定下来。”向晚晚摊手。 “咦?为什么为什么?”石蕊姑娘一个翻身坐起来,托着腮眼巴巴地望着她。 向晚晚一本正经道:“因为想写少年人从初入江湖的意气风发以及后来的成长,主角如果一开始就那么地苦大仇深地话……感觉不太好拖戏份的样子。” “……”石蕊:“你给我滚!” ……………… 没过多长时间,石蕊觉得抓心挠肝的,遂忍不住开口问道:“哎,你写的那个轻功,就是那个让人能够飞檐走壁的功法,是现实生活里真的存在的么?” 向晚晚抬头望向她,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对不起,滚远了。” ……………… 第56章 浮生半日闲 第五十六章 “虽然我们的报纸,还正在发行筹备当中。但是,我希望你的稿子还是要按照三日刊的频率准时交的。”俞编辑对向晚晚如是说。 当然向晚晚还是唯唯诺诺地应了是,但是她在心里觉得,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天理了,俞编辑对她简直太冷酷太残忍太无理取闹了——这话她可不敢当着俞编辑的面说。 尼尔·盖曼说,作者有三个条件:写得好,人可爱,准时交。只要具备两个就好。你写的好,人可爱,就不必准时交;准时交,写的好,就不必人可爱;你准时交,人可爱,就不必写的好。 向晚晚觉得像她这种有着固定工作固定工资固定收入的人……其实三个条件都不需要!而且作为所谓文坛的后起之秀,所以她觉得她自然是算得上写得好的那一类,而且你看她,难道她不可爱吗?为什么俞编辑如此地冷酷如此残忍如此无理取闹,还要她准时交呢! 石蕊姑娘表示,坑了文的向晚晚其实一点都不可爱。而且馆先生的工作其实也不是什么铁饭碗,一旦被辞了,那么所谓的前提条件便不存在了。 向晚晚却仍然十分得意:“所以,你这是承认,我至少还算是写得好的吧?” 石蕊觉得向晚晚她这是要上天了(……),遂特别冷酷特别残忍特别无理取闹地代俞编辑监督她让她赶稿。 ……………… 如向晚晚所说,白素素小姑娘的病在十天之后就已经完全好了,活蹦乱跳的跟个没事人一样。然后不过她病好之后第二天,路亦杰小朋友,便像约好了一样,病倒了。 向晚晚摸了摸路亦杰小朋友的额头,觉得自己的赶稿之路,实在是任重而道远。 然而话虽然是这样说的,本职工作还是要做好,何况这些日子她也同熊孩子相处出了些感情。向晚晚用她那和她一起穿越过来的水银汞柱体温计,给路亦杰小朋友测一下腋温。5分钟后一看,38.1c,再看看他那已经肿的初具雏型的腮帮子,开始思索是不是现在沪上法租界里有着一波腮腺炎的流行。 然而路亦杰并没有什么机会出门,路公馆里也并没有其他的人得这个病,要说有关系,只有白素素一个。但是当时向晚晚第一时间便将路亦杰赶了出门,算算潜伏期也不太对,除非…… 向晚晚觉得这其中大有可疑。 ……………… 向晚晚眼一闭心一横,将门一关,将窗帘一拉,于是在这个小黑屋里面开始对他严刑逼供。 “老实说吧,你,是不是偷偷的跑去看白素素去了?!” “哪有?”路亦杰小朋友虽然病重,却依然发扬着嘴硬不服软的风格。 很好,向晚晚点点头道,“希望你在薛姨和陆老爷他们面前,也能坚持这样的说法。” 路亦杰小朋友不知为何,从向晚晚这句话里听出了心虚,强撑着倔强的望着她说道:“当然了,我是不会把你供出去的,而且、而且后来是我一个人去的,我可是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一言……那个九鼎!” “很好,”向晚晚点点头道,“你果然是后来自己一个人去偷偷摸摸看了白素素。” “……”路亦杰依旧嘴硬道:“哪有!”。 向晚晚已然确定了他是在死鸭子嘴硬,开始大胆猜测,“让我猜猜,大概是我让你用‘偷偷摸摸’造句的前一天,对不对?我还记得你用‘偷偷模模’造的那个什么奇怪的句子——‘我想偷偷摸摸白素素的小辫子’。真是辛苦你了,再让我猜猜,你大概是没有摸到吧?” 路亦杰的声音越来越小,索性学白素素将头蒙进了被子里:“才没有!” 向晚晚叹了口气,“小小年纪,不要满脑子都想着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以后有的是时间。” “哪……哪有?” “行行行,好好好,你说没有就没有。所以你好好躺着休息,我去告诉薛姨。让她请大夫来给你看看。”向晚晚给他掖了掖被角。 路亦杰“唰”地一下把被子掀开,瞪大了眼睛看着向晚晚,问道:“可是你不是说你就是大夫吗?就你给我看,不行么?这个病……不是不用打针,不要吃药的么?” “可是你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们会担心的啊。”向晚晚摸摸他的头,放柔了声音道,“这不一样,你现在还不会明白的。” 可是究竟哪里不一样呢?路亦杰想问,想说只要向晚晚她肯告诉他,那么他就肯定能够明白。 然而只听得“唰”的一声,然后天光大亮。 向晚晚已经将窗帘拉开,打开门走了出去。 ……………… 有时候向晚晚甚至疑心自己不是路亦杰的家教,而是他的全职保姆。这次路亦杰小朋友自己作死染上了病毒,被家人大呼小叫地带去医院看大夫,向晚晚目送着他们的远去,陡然意识到其实自己并不是保姆! 偷得浮生半日闲。 向晚晚站在路公馆大门口,将手搭在眉骨上极目而眺,觉得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平常按部就班地过日子,除了总是哀叹钱不够用(……),倒也没什么大烦恼,只是觉得时间不够用,有很多想做的事情一直来不及做。 虽说路亦杰小朋友得病完全不能算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但是,原来该上课的学生却停课了,忽然发现,眼前竟然多出来整整的一天! 真是……太好了!平常白天要带孩子,晚上要赶稿,而现在……一天啊,差不多有一天自由的时间可以支配呢!可以做多少一直想要做的事? 熊孩子暂且不用她操心,赶稿的事情也可以先放一放,向晚晚想,她要逛街,要shopping,要自由自在地出去浪!和路家管做饭的范婶说好今天中午不必做她的饭之后,向晚晚换好衣服出了门。 新天地啊,我来了! ……………… 路过一家花店,不经意瞥见店里摆着一簇一簇的细碎小花,像绣出来的深紫浅紫的云霞。忍不住停下脚步问了店员。那个圆脸爱笑的姑娘说这是店里新进口的品种,叫做荷兰紫新。向晚晚一边高贵冷艳地想着,绝对是店家为了卖花随便起的一个不伦不类的洋花名,指不定这花的学名多接地气呢,比如说阿拉伯婆婆纳、加拿大一枝黄花之类之类的,但是一边又被那梦幻一般的紫色迷得不要不要的,果断买了一束下来,想着可以插在哪个花瓶里面。 买好了花,经过三角地菜场,看着那么多新鲜的菜蔬和瓜果,忍不住停了下来,想着平日难得那么早上菜场,恰好白素素病刚好,要不顺便买一些去探望探望她? 路过路边摆小摊的商贩,发卡、头绳、手环之类的小商品摆的可是琳琅满目,向晚晚忍不住就好好地选了几样,想着顺便送给白素素。 不经意瞥见一家商店,贴着很多触目的红绿纸条,大书“大廉价”、“大减价”等等,向晚晚想起范婶曾对她抱怨过:“现在有一种商店呀,常年雇着一班音乐队砰砰彭彭的乱敲乱吹,并且贴着什么‘大减价’,也有写着‘十周纪念’、‘五周纪念’和‘关店拍卖底货’、‘不顾血本’、‘非常大廉价’等种种动听标语。哎呦哎呦,其实他们的宝号开创到今,还不满一两年辰光,哪有五周、十周的纪念呢?又一面嚷着关店拍卖底货,实则他们的宝货都从后门运进来,故天天说关店拍卖,可是天天做着好生意,而且这爿宝店也永远不会关门的。况且他们一年三百六十日天天举行大廉价,天天雇着鼓吹手平空加添了一笔开支,这种廉价宝货,难不成还有平价而沽的诚意么?” 向晚晚只觉得囧囧有神——原来这种店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有了么?真是源远流长啊! 继续往福州路上走过,看见一个卖折扇者,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口里嚷道:“无毡无扇,神仙难变。”向晚晚听了不明所以,好奇之下上前问他:“是卖折扇的吗?”他将扇面展开,瞧之扇面有画,涂着彩色,作牛女双星会,横隔一天河,二人相视,微云相接,意境缠绵。画是石印板的,虽然很是工细精致,但是向晚晚这个深深觉得手绘优于印刷的人已然没有了大半的兴趣。 再一问这柄扇子竟然要价一元,向晚晚深深觉得要价太贵准备掉头而去,卖折扇人又说道:“请你再细细的瞧一瞧,究竟值不值……”再一翻看,则画的正面竟一变而为妖精打架图,于是神秘尽露。 向晚晚:“……”虽然觉得囧囧的但是要把持住,向晚晚你现在可是幼师啊幼师!不要带坏小孩呀! ……………… 等到走走停停到了白家兄妹的新家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单手用钥匙开了门,向晚晚顺手把花□□门的一个装饰用空花瓶里,喊了声“白素素”,没人应。 大概是白奕秋带着白素素出门玩去了吧?真是不巧。有些失落,向晚晚将新买的瓜果放进厨房里,一个人的午餐很容易解决,草草吃完,又等了等,见还是没人回来,向晚晚开始分外想念现代几乎人手一部的手机来。 于是向晚晚决定回路宅去,得告诉范婶晚饭要算上她一个。 回程途中向晚晚又买了几本新出的报刊杂志,回到路宅后,屋子里安静又清爽,躺在床上,一页一页地翻着新买的杂志,时间就这样一页一页地翻过去了。 等到向晚晚发现的时候,下午已经过去一大半了。赶快收心养性,摊开稿纸,刚坐到桌前,门口一阵喧哗,路亦杰也看病回来了。 “医生开了些要,说要多休息。我偷偷地问他这个病是不是得过一次就不会再得了,他说是的——和你说的一样。”路亦杰偷偷地和向晚晚咬耳朵,“我现在相信你会看病了。” “哦。”向晚晚面无表情回道,“所以你就好好休息吧。” 然后,暮□□临,天就这样慢慢地黑了。 等到一切的纷纷乱乱都就绪了之后,向晚晚这才发现,她这多出来的一天仍然和平常的日子一样,只剩下在晚上在灯下的那一点点时间了。稿纸仍然雪白雪白的摊在桌上,白日里买的叫做“荷兰紫新”的花仍然在瓶里像云霞一般的盛开着,却不知道能够盛开多久。她这一天虽然好像也做了不少事,可是,原来兴致勃勃计划着要做的事,却好像一样也没做到。 向晚晚忽然想到,她的一生,也许也会就像这样地过去。在灯下的她,不禁悚然一惊。 ……………… 可是那又如何呢?人生本就没有意义。 倘若、倘若她向晚晚说,想要再这段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是不是显得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呢?这可是文人大家辈出的时代,是思想与灵感激烈碰撞的战场,她这种只为谋生而随意编造的后现代网络文学,又算得上什么呢? ……………… 第57章 育儿心经 第五十七章 向晚晚忽然意识到,她的一生,也许就会像今天这样,在种种琐碎之中倏忽而过,忽然而已。 ……………… 可是那又如何呢?反正做不做这些事情,时间一样要过去。 如果她向晚晚没有这一瞬之间朝代更迭时空转换的经历,如果她还身处现代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刚考上研的医学生,为着未来漫无止境的培训考试进修评级而烦扰,那么可能根本就意识不到时间的过去。 不过是因为不甘。 倘若、倘若她向晚晚说,想要再这段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是不是显得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呢?这可是文人大家辈出的时代,是思想与灵感激烈碰撞的战场,她这种只为谋生而随意编造的后现代网络文学,又算得上什么呢? 现在的主流文学为了构建社会缩影,将生活种种元素汇于一炉,组成了所谓的都市写真。虽说文评社论说,小报文学为都市插摹了一幅光怪陆离、喧嚣摇荡的浮世风情画。但是归根究底,小报作家其实根本就不算什么的。 ……………… 北平与沪上的地域之分,无形之中将现在的文学划分为了海派与京派。 向晚晚想,她既然身处沪上,靠着沪上的小报给她的稿费糊口,那么自然算是海派文人。海派与京派之争,其实也是由来已久。有时候向晚晚想,如果她一开始就在北平的地界上混日子,那么可能早就被京派的种种社论批判得一文不值了……不,可能一开始她的小说就无法发出去。 “那当然了,”俞编辑道,“那帮人,延续了晚清小说中扬州、苏州的文学想象,可是把沪上这个都市中的都市,看做传统和西洋享乐场所的集散地。” 向晚晚咬着笔杆子小声嘟囔道,“这个话题倒是到你碗里来了。” 一说到专业领域其实俞编辑就有停不下来的趋势:“好些年之前,那些京派文人就是这个调调,在他们眼里,沪上就是‘游闲的尸,淫嚣的肉’、‘满目都是骷髅,满街都是灵柩’,以至‘我的心儿作呕’。这些年大概是读了些欧洲传入的这个什么主义,那个什么思想,激进一些的作家便开始着力于都市中的劳动者“在生产关系中被剥削到只剩一张皮的描写”,自称是‘再现了激荡着阶级、民族矛盾的沪上’。” 什么主义,什么思想? “我猜是马列主义。”向晚晚小声道。 “什么?”俞编辑有些诧异,“你也知道这个?” 向晚晚:“……”糟糕,这个时候提马克思列宁主义□□思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会不会被查水表啊?又不是在延安,被重庆方面注意到了可怎么办(……)? 俞编辑瞥了她一眼,继续说道:“京派作家以乡村返观都市的观察视角,将沪上描绘成一个一律受‘钞票’所控制、压根儿没有一点理性与风致的都市。而新感觉派作家却热衷于表现都市里浸染着机械文明与商业文化的所谓‘现代生活’,以及被物质文明过分压抑而造成的孤寂、失落、变态的‘现代情绪’。新市民和通俗海派揭示的却是都市人安稳的日常风景,和被安稳所遮蔽的动荡灵魂。” 什么什么什么的?京派海派向晚晚这些日子以来还懂了一些,但是新感觉派?新市民?通俗海派又是个什么分支定义? “文学的各种流派与各种媒介都以自己的想象来塑造沪上,自然就呈现出各各不同的关于上海的沧桑风貌。”俞编辑也没有理会向晚晚满脸的问号,办是不屑半是感慨地说道,“他们花费了无数笔墨来描写沪上,可是真正的沪上究竟是什么样子,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和林妹妹嘛。”向晚晚终于可以插上嘴了,简直要感动地泪流满面,“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俞编辑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向晚晚交上来的、在数量上并没有太多长进的稿纸,深深觉得不能够这样下去了,遂意味深长地看了向晚晚一眼:“我虽然不知道你具体在烦恼些什么,但是大致也能猜到。年轻人有野心有渴望,想要干一番大事业,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做人还是要脚踏实地的。比如小报文学,虽然缺乏如茅盾在《子夜》中对沪上经济、政治所作的缜密社会分析,也没有关于国内外重大事件的精辟评说,堆积其中的是市民感兴趣的闾巷传闻和世态人情。虽然不免偏颇、狭隘,小市民气十足,但也能透露出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偶而也有现代性灵光的闪现。” “有道理。”向晚晚继续捧场,并且不忘继续保持围笑,“编辑你不去写文评社论真是可惜了。” “比如说同是沪上女作者的章艾琳,算得上是主流吧?她品位虽高,也不避世俗,自称是个自食其力的小市民。她出色的都市叙事,吞食的便是人间烟火,并且提供了小报叙事的最高原则,即她的一句名言:‘从柴米油盐,肥皂,水与太阳之中去找寻实际的人生’。”俞编辑继续侃侃而谈,然后问道,“再说这沪上,你觉得这个沪上,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未等到向晚晚回答,俞编辑已然自说自话自问自答道:“无论在多少人的笔下它呈现出多少不同的模样,总之,你我身处的这个地方,就是沪上。” 向晚晚若有所思,沉吟片刻,道:“可是俞编辑你和我说这个没有用的,因为大背景放在沪上的小说……我是很不擅长的。” “……”俞编辑,“对牛弹琴!” 向晚晚:“……哦。那么,真是抱歉啊。” 让你对牛弹琴了这么久还真是对不住您老了啊。 俞编辑终于忍不住直话直说:“你这些日子都去干什么去了?怎么交上来的稿子还是只有这么点?我以为经过之前的那一番谈话之后你应该已经有了觉悟,赶稿的速度应该开始突飞猛进起来了才对!” “哦!你原来是想说这个啊!”向晚晚右手握拳击中左手掌心,恍然大悟,“这次不是灵感方面的问题啦,是现实方面不可抗的原因。” 俞编辑:“……”感情纠结了半天,费了半天的口舌,结果是他想太多了? “因为最近我教的那个小孩生病了被要求卧床休息,没法给他布置作业让他自个儿写了,小孩子精神头就是好,换我我能躺在床上睡一整天,但是他不乐意,一定要拉着我让我给他继续讲《西游记》。天哪我之前都不知道《西游记》原著是那么血腥暴力的文章,一点都不符合小孩子关于‘英雄’和‘帅气’的想象。我觉得没有帅气的孙悟空陪伴的童年见着太不完整了,所以只好身体力行地把故事改得老少皆宜一点了。平常都是改一点再讲一点,最近工作量变大了,于是时间就有点不够用了。” “……”俞编辑,“人说‘少不看西游,老不看三国’,给小孩子讲《西游记》当床头故事……我该说你是有创意呢还是太天真?” 向晚晚诧异:“啊,还有这句古话?” 俞编辑:“不,古不古话倒还另说……” “我就说嘛!”向晚晚恍然大悟,“吴承恩在描写蜘蛛精洗澡的那里……简直是少儿不宜得很呢!说实话我都没眼看那首诗,更不要说讲给小孩子听了。” 俞编辑:“你的……” “还有啊还有,悟空八戒沙僧都曾经吃过人——你说这能够讲给小孩子听吗?说起吃人,我这些日子以来读了《西游记》原著,发现……唐僧的前九世很可能都被沙僧吃了!原著里描写说沙悟净曾说,他吃人无数,凡是吃过的人的头盖骨,皆被他抛入流沙河,流沙河水可是鹅毛也不能浮的一条河啊可是惟有九个取经人的骷髅,浮在水面,再不能沉——为什么偏偏是九个?还都是取经人?而唐僧是金蝉子的第十世转生,所以啊,他的前九世难不成都是被沙僧吃掉的?” “的确,好像有点道理……”俞编辑若有所思,然后很快反应过来他们跑题了,“不对,我们之前说的是……” “还有还有,吴承恩描写的孙悟空啊猪八戒啊,实在是不能符合小孩子心目中对于‘帅’的定义啊!什么‘真个是生得丑陋:七高八低孤拐脸、两只黄眼睛,一个磕额头;獠牙往外生,就像属螃蟹的,肉在里面、骨在外面’,简直岂有此理,毁我童年!” “向晚晚!”俞编辑终于怒了,提高了分贝喊道。 向晚晚登时坐直了身子:“在!” 俞编辑:“我在和你说《少年游》的稿子的问题,你跟我扯什么《西游记》和育儿心经!难道你的灵感从这里面来的不成?” “不愧是俞编辑,这都被你发现了。”向晚晚一脸“编编你好厉害编编我好崇拜你”的表情。 “……”俞编辑突然哑了火,“啊,你、你是说灵感……”是从育儿心经里面来的? “你看路亦杰——就是我负责教的那个小孩子啊,我和他讲睡前故事的时候呢,他就喜欢发表感慨,说这个很帅那个一点都不酷的。于是我就想啊,男人这种生物……咳咳,我是说人、人……人呢,无论年纪大小,天生对帅气的、好看的事物完全没有免疫力呢!那集大成者,自然非武侠莫属啦。”向晚晚往下说——往后还有仙侠之类的衍生流派,但是目前最适合的,就是这个。 “是这样的吗?”俞编辑若有所思,“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和那个小孩讲《西游记》呢?可以和他讲你写的《少年游》这个故事啊——当然一些少儿不宜的情节就可以略过不计了。这样不是省了多少时间?”可以用来写稿子啊! “……”向晚晚简直要给他跪了,“我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招……” 而俞编辑却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大有可为:“这的确是个办法啊,古今中外多少脍炙人口的伟大作品一开始其实只是家长给幼儿讲的床头故事呢?事后这也可以作为噱头好好地宣传宣传!” 向晚晚:“……” 其实俞编辑你看过《哈利·波特》吧? ……………… 第58章 听不懂 第五十八章 稿纸铺在了桌上,钢笔灌满了墨水,笔头也仔细擦干净了,一切都准备就绪,然后…… 向晚晚开始胡思乱想。 真该感谢这个时候大家用的都还是钢笔,圆珠笔啊水性笔啊什么的,还没有发明出来。这有效地治好了向晚晚没事做就想转笔的强迫症。当然其实转笔也没什么,只是她的技术不够好,转着转着笔就脱手飞出去了。倘若是圆珠笔水性笔之类的倒也还好,不过就是飞得远了点,有时候难捡了一点,需要前排的同学们帮忙而已。至多,也不过是摔坏笔尖损失一支笔芯罢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用的是钢笔。倘若套上笔盖转笔,定然会转得笔盖里全是墨水;倘若不套笔盖转笔,摔一下可就不只是一根笔芯的问题了……整支钢笔都不能用了啊! 一支钢笔啊!奢侈品啊!那得多少钱啊!卖了她都……等等,墨水倒是用掉了好几瓶,这支钢笔还是最初白奕秋给她买的那支来着。 当初由于对这个时代的物价不熟悉,对这个时代对于学问笔墨地位的不了解,对钢笔这种东西的定位,还停留在现代精品店文具店里几块到几十块不等的价位……所以这支钢笔究竟多少钱,向晚晚并不知道。 即使是知道了也未必清楚。 向晚晚对于这个时代物价的认识实在是如坠云里雾里——有时候她觉得便宜的东西总是会被告知太贵了,比起去年的定价已经翻了一番(向晚晚:那之前是得多便宜……),有时候她转换古今汇率物价比之后,觉得偏贵的东西,人们又觉得它的定价理所当然。 即使是一脉相承的世界,相差不过百年的光阴,荏苒变迁的人事便有了这么多,这么多。 还需要学习,向晚晚想,不管是哪一方面,她都还需要学习。 …… 说起学习,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关于“帅气”方面,还是去虚心接受路亦杰小朋友的意见吧。 ……………… 向晚晚开始给路亦杰说故事。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 路亦杰躺在床上,可怜兮兮地举手道:“听不懂……” “……”向晚晚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可以听不懂呢?文言文啊!你应该比我懂啊!” “可是我只有八岁!”路亦杰反驳道。 “好吧,”向晚晚将书一合,“那我来给你讲,这句话的意思是,前皇帝的事业做到一半就驾崩——也就是死了,新皇帝登基第二年,整个国家都变得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社会变得自由、平等、公正、法制,人们都很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那你这么写不就成了么?”路亦杰疑惑出声道。 “……”向晚晚:“这是联句你不懂,前半段‘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出自《出师表》;后半段‘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出自《岳阳楼记》……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啊!” 路亦杰:“……听不懂哦。” “……”向晚晚恨恨道,“哀家要你何用?!” 路亦杰倒是不以为意:“那就继续给我讲《西游记》啦,新故事什么的就算了吧。” 顿了顿,向晚晚假装没听见,继续说道:“……好的那么我们继续,刚刚我说道百废具兴……然而时天下承平日久,我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以为别人即使不像自己一样对世界安之若素,也不会离经叛道到哪里去,并在庸常的时日里养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见解:平平常常是人生的常态。然而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事实并非如此…… “而那个世界,叫做江湖。” ……………… 为了剧情安排的合理性,向晚晚最终还是把新文《少年游》里面主角商承影小少年的一家人都给弄死了(……)。而这一举动其实遭到了石蕊姑娘的无情谴责。 “作家啊,都是一群狠心的人!”石蕊看过向晚晚的稿子之后,如是感慨。 向晚晚:“此话怎讲?” 石蕊抬头看了她一眼,刷刷刷往前翻到跟故事开始的时候,指着对向晚晚说道:“主角商承影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满门被杀只余下他一人这种设定……放在故事里顶多只是让读者唏嘘感叹一下,但是如果现实里真的有这种事情……以故事的发展为最优先,而忽略了事物现实层面上的可能性,这算得上在情节构思上的投机取巧了吧?” 其实向晚晚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在后世,被仇人屠杀被满门抄斩以至于只剩下主角或者配角苦大仇深地一个人背负仇恨活下去的这种设定……实在是多得烂大街了啊。以至于向晚晚都没有意识到,这在现实生活中,是多么小概率的事件。 “礼拜六文学社上曾有前辈说过:就算是小说,只要写到关于人类的不幸时,就必须仔细考虑自己为什么要写这段文字。”石蕊姑娘道,“为了给角色的性质与动机有个方向,作者通常都会让他们遭遇很大的不幸。举例来说,一些故事里的主角的人设是孤僻乖戾,于是为了配合他这个性格,于是设定他是从小就遇上事故而失去了亲生母,然而在整个故事里完全没有提过这个事故的详情。也就是说,作者为了制造主角远离他人的理由,就忽略了这样的事故的发生率——是作者,直接杀害了主角双亲这两个角色。” “当……当然,我后面会说明的,这个设定自然是有用的,也是关乎主线剧情发展的一个重要线索啊……”向晚晚道。 可是话题为什么突然这么沉重了呢?好像作者肆意玩弄笔下角色的命运是那么十恶不赦不可饶恕的罪行一样……可是这样一想,好像真的挺过分的?虽说作为主角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虐他一遍两遍三四遍、五遍六遍七八遍、千遍万遍无数遍的…… 石蕊姑娘又刷刷刷翻了几页,指着另一处道:“还有后面这个卖花的姑娘,她就非死不可吗?是不是可以有另一种结局呢?这样的结尾,是否只为了煽动读者的情绪而写呢?” 真……真是对不起那位连名字都不起的卖花姑娘了,因为想让主角意识到“自己很弱小,没有力量什么都做不到”。为了这样的情节自然而然的发展,于是向晚晚没什么心理负担地,寥寥数字,便将她写死了……仔细想想,这和那种三流虐心言情小说毫无铺垫地让男女主角其中之一突然遭遇车祸死去强行be的行为……有什么分别? 石蕊姑娘还在往后翻,向晚晚已羞愧地低下了头:“对不起,仔细想想,我好想也只能写出这样的故事了……虽说听起来只是借口。” “说什么呢?我并没有说你写的这些情节不好,我只是觉得,作为作者,你所能做的,就只有尽可能深切地去替那些在作品中遭遇不幸的角色们——包含反派在内——努力着想,”石蕊姑娘抬起头来,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写出更加精彩的故事,不要让他们的痛苦与折磨白费啊!” 重、重点是这个吗? “……”向晚晚,“你、你不是最讨厌悲剧了吗?之前还求我让我不要让正在写的那篇短篇里的男女主角波折虐心了,还和我说,看了ding的小说,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来!” “哦,那是我之前想岔了,以至于太过感同身受了。”石蕊姑娘轻松地说,“后来我想通了——这完全没有必要呀!故事里的主人公惨那也只是故事里的事情,这更显得我们现在过得有多幸福了不是么?如果还不能缓过神来,就打电话给林涧泉就好了。” 向晚晚猝不及防地被秀恩爱秀了一脸。 来……来人啊,朕的狗粮在那里? ……………… 就在这样看似优哉游哉的日常日子里,刊登向晚晚新书《少年游》的期刊《涉江》第一期,发行出版了。 ……………… 第59章 有幸 第五十九章 就在这样看似优哉游哉的日常日子里,刊登向晚晚新书《少年游》的期刊《涉江》第一期,发行出版了。 可是向晚晚并不知道。 ……………… 向晚晚从书摊路过的时候,随意一瞥,只见报刊杂志区小猫两三只,唯有一本刚上市的新刊有些显眼。这类期刊种类繁多,数量浩翰,但“长命”的并不多。一部分小报能维持几年,大量的小报则稍纵即逝,有的小报甚至只能存活几天。向晚晚还颇有些诧异的想,在这个敏感时候居然还有人不怕死的出新期刊,难道就不怕过了线被当局取缔吗?涉江涉江,看上去只是一本文艺期刊,虽说本着“多谈风月少论国事”的原则,但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谁知道是不是有人有当年查文字狱那样的较真精神,把作者的无心之言当做别有用心的诛心之论呢?又或者是往后严打,写个双·飞燕都会被口口锁章呢。 往前走了那么几百米,向晚晚忽然意识到那本期刊叫做《涉江》——这不就是俞编辑和她说的那本,他伙同一些人合资办的那本杂志的名字么? 向晚晚停在原地纠结良久,最终折了回去,一边走一边想,路人会不会觉得她有病啊?拿起那本杂志刷刷刷翻开,果不其然,《少年游》3个大字就这么印在目录上面。 没天理呀,没天理,一般作者在什么报刊杂志上面发表文章,编辑部不总是会寄个样刊过来的吗?现在倒好,杂志出了也不和她说一声,样刊也没收到,还是在书摊上偶然知道这个消息的。俞编辑你的编辑工作做得不到位,不要以为我们熟就能把这个步骤给省略掉! 还是熟悉的竖版排版,再仔细一看,在正文前面,有人给他写了一篇推荐。署名是—— 石中火。 ……………… 石蕊那个小妮子她居然没有告诉她这件事情! 向晚晚想,如果她知道了的话,绝对会在石蕊写好之后要求过目一遍的! 虽然知道石蕊姑娘和俞编辑,有一些交情。之前俞编辑还在负责向晚晚连载的《唐歌》的时候,会定期将编辑部收到的关于《唐歌》的读者来信送给她,并定期上门来拿稿子。有时候碰上石蕊姑娘上门来找向晚晚,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有时候向晚晚陷入截稿日的赶稿危机,两个人会站在统一战线上面,将向晚晚关在自己的房间,勒令她马上赶稿,然后将门一关,两个人跑到客厅去开始拆那些读者来信,有时候拆到有趣的信件,只言片语和笑声穿过隔音不是太好的墙壁传到向晚晚那里,让人觉得分外孤独(……) 据说两个女生凑在一起,让感情迅速升温的方法除了八卦,就是一起说另外一个人的坏话——这条真理不仅放在女生之间有用,扩大一点范围,也是适用的。 而石蕊姑娘和俞编辑由于有着共同的话题,常常凑在一起说向晚晚的坏话(……),从而迅速加深了这忘年的友情。 向晚晚零零碎碎听了一些他们说的坏话,比如说“总是拖稿不交,写得不多”啦(向晚晚:明明没有几次!),比如说“虽然她字写得不错,但是总是写一些莫名其妙的错别字”啦(向晚晚:那是偶尔不小心写出来的后世的简体字,愚蠢的人类!),比如说“上次刚刚走过的地方她就不认识了,还问我这是哪里?”(向晚晚:路痴怎么了?那是你们还没见过更严重的路痴!何况本来沪上她就不熟……) ……………… 虽然知道这些,但是向晚晚倒是不知道,石蕊将自己就是石中火这件事情也告诉他了!也不知道给她的《少年游》写卷首推荐的主意是谁出的,但是居然不告诉她简直是太过分了! 之前向晚晚还厚着脸皮的对石蕊说:“等我这篇新长篇开始连载,你一定要给我写一篇推荐,把它夸的天上有地下无!反正文学这种东西么,都是一家之言。” 当时石蕊漫不经心地说道:“好呀,我用‘拾蕊’的名义,给你再礼拜六文学社的社报上面给你写推荐。” 向晚晚才不信她:“‘拾蕊’的形象可是个文青少女,我可不信你敢用这个笔名给我这‘上不了台面的小报文章’写推荐,你就不怕崩了人设,掉了马甲?” 石蕊那个丫头当时说什么来着?对了,她说:“当然的,但是还是要等等,刚连载的时候怎么好写?等到剧情渐入佳境的时候,我才能写得言之有物,读者才买账,,不是么?免得到时候一些人说我是收了你的钱,才这么夸你的,是你之前说的那个什么,水军?对水军。” 向晚晚迫切地想要知道石蕊在文中写了她什么,她待要再翻一翻,而书店老板已经不耐烦的走了过来,问她:“要不要买呀,小姐?我们这里可不能租报。” 租报?向晚晚听俞编辑说起过,办报刊杂志实在生存不易。报社资金微薄,容易受物价的影响。物价上涨导致纸张价格上涨,报纸价格必随之上涨,销售量便随报纸价格的上涨而下跌。从北方带来雄厚办报资金的《理报》,就是在纸张价格急剧上涨的风潮中宣告停刊的。小报经济势力有限,不能像大报那样自办发行,邮局寄递不及时,要贻误半天。所以小报只能交给总报贩经销,于是便受到重重剥削了。总报贩批给拆报摊,拆报摊又批给各报贩。比如现在小型报定价二元,实际上只有一元三角二分到手。报贩卖掉一份小型报,可赚半元。那总报贩如果包销一种小型报,每天有三千份的销路,他仅仅一转手的功夫,便可赚到二百七十元,一个月就有八千一百元。 还有一个让报社无可奈何的租报制度——各报摊随意租报刊杂志给人看,每份收取费用远远少于其本身的价格,末了报摊再将报刊杂志退回报馆,报馆方面每天要负担这许多供给他们租给人看的报,没有一文钱的收入。 作为受到各大报贩任意宰割、与报纸销量息息相关的作者,向晚晚下意思地赔笑夸道:“不能租报好,真的,我觉得不能租报真的好……” 在老板看精神病一样的眼光里,向晚晚讪讪放下手里的杂志,离开了这里。 没走两步,她又折回来,咬牙掏钱前把那本书买了下来。 虽然说,可能,属于她的那本样刊,正在邮局或者邮差小哥的自行车里面躺着,但是向晚晚还是迫不及待的回去之后,把那本杂志给翻开,迫切地希望知道石蕊到底说了些什么。 啊,这种心情,大概和后世明星开小号偷偷看网上人们怎么评价他一样吧?倘若有人说自己的坏话,披马甲上去说“你不了解xx,其实xx特别好”……之类的心情? ……………… “众所周知,我是向晚先生的忠实读者。知晓他开始连载新文《长歌行》,于是想着一定要给他这篇文章写点什么。夸赞的话暂且不说,而且由我说来可能大家会觉得未免偏颇,然而向晚先生曾对我说文学的事情本就是成一家之言,畅所欲言又有何错?这话我觉得颇为有理…… “……我同向晚先生相交之初,说来惭愧,实则是我厚着脸皮自己找上去的。彼时我正当读《汉书·司马相如传》时,读到书中所写,汉武帝读司马相如的《子虚赋》,忽然怅恨地说:‘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他错了,司马相如并没有死,好文章并不一定都是古人做的,原来他和司马相如活在同一度的时间里。好文章、好意境加上好的赏识,使得时间也有情起来。 “我不是汉武帝,我读到的也不是《子虚赋》,但蒙天之幸,我何幸曾与我敬重的师友同时,何幸能与天下人同时,我要试着把这些人记下来。千年万世之后,让别人来羡慕我,并且说:‘我要是能生在那个时代多么好啊!’ “于是我想,我何幸与向晚先生同处一个时代,甚至同处于这沪上,倘若无法与其结识,岂不引为人生一大憾事……” ……………… 往后便是写的一些她与向晚晚相识的过程,以及日后相处的一些趣事。 石蕊姑娘这篇文章并没有如何如何明面上将向晚晚的新连载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甚至都没有太过提前,只是通过一些相处的趣事对话,透露出一些新小说《少年游》的武侠设定,但是这一点点的细节,也是足够地吸引人的兴趣了。 向晚晚读完之后的表情是这样的=口= 不愧是大学礼拜六文学社里的才女,不愧是报纸上言辞犀利的一杆笔,她算是见识了石蕊姑娘引经据典颠倒黑白煽情入骨的本事了,不过…… 向晚晚用手拂过印着“石中火”署名的那一页,想起自她到了这陌生的时代之后来往相交的所有人,石蕊、俞编辑、小于编辑、房东太太、路亦杰、白素素……还有白奕秋,面上无意识地浮起一丝微笑。 她向晚晚,也是何曾有幸,与你们所有人,此时此刻,此情此境,身处同一个时代。 ……………… 第60章 悔 第六十章 卡文是一个作者成长的必修课。 这个时候向晚晚其实十分的心安理得——因为她算过了,迄今为止她交给俞编辑的稿子至少可以供稿新刊七八期。俞编辑虽然说得按照时间交稿,但是向晚晚…… 完!全!不!在!乎! 有什么好在乎的?艺术家之所以需要拖延,是为了积攒压力,达到濒临恐慌的状态,这对他们的神经不利,却有利于他们的创作。剧作家汤姆·斯托帕德说,能让他写作的只有恐惧——啊,多么好的借口啊!果然艺术家们都是一类人! 所谓的死亡截稿日其实是虚的,实际的还远远没来,向晚晚甚至在俞编辑板着一张脸问他要原稿的时候,还以“新刊发行居然没有通知我”为理由,要求参观《涉江》的杂志社。 “之前俞编辑你在《立报》工作,那里感觉公事公办的,若我去参观的话似乎不太好,但是你说《涉江》是和一些朋友合力出资办的,于是我想,大概现在能去瞧一瞧?”向晚晚如此道。 俞编辑板着一张脸,“你觉得编辑的工作是什么?” 向晚晚想了想:“大概就是审稿、修订、排版、最终交付印刷厂印刷之类的吧?” “太天真了。”俞编辑推了推眼镜,道,“编辑的工作,九成九是从那些不肯交出原稿的作者那里用尽一切方法骗到稿子!” “……”向晚晚,“一句话,带不带我去?” 俞编辑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点头应允了她这个要求,“那就明天吧。” 向晚晚生怕他反悔,马上道:“一言为定!” ……………… 第二天。 向晚晚:“咦?为什么不在报刊杂志一条街的望平路呢?” 俞编辑:“房租太贵。” 向晚晚:“哦……话说《涉江》到底算是报纸还在杂志?” 俞编辑:“所谓报刊不分家,名为‘报’,实际上是期刊,目前尚且还是半月刊,往后倘若步入正轨,争取办成旬刊,以此类推。” 向晚晚:“哦……对了,其实我也可以当编辑啊,你们这里缺打字员吗?印刷什么的当然要输入排版吧?我打字很快的!不对,这个时候有拼音吗?如果没有其实五笔我也会一点点的,就是口诀差不多忘了……” 俞编辑:“排版那是排字工的工作。” 向晚晚:“哦……” 于是向晚晚乖乖不说话了——不知道其他作者是不是这样想的,面对编辑,作为作者的她总觉得自己天生要弱气一些。 说实话,被冠以杂志社之称的地方,其实并不大,似乎只是很是随便地租了个地方,挂个牌子就当做基地了。不大的空间里寸土寸金地塞满了报馆所用的杂物,可想而知初始资金是有多么的紧张。向晚晚有点儿后悔让俞编辑带她来这儿参观了。 俞编辑面不改色地将一个装满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箱子用脚踢到墙角,淡定地说:“如你所见,如今我们的报馆维持正常的运转就已经非常勉强了,于是希望你这个作者不要给我们添麻烦,稿子要早点交,足量地交才行,不要让我们编辑的宝贵时间都花在如何从那些不肯交出原稿的作者那里用尽一切方法骗到稿子上来。” 向晚晚真的开始后悔让俞编辑带她来这儿参观了。 俞编辑推了推眼镜,不动声色里屋内瞥了一眼,继续说道:“如你所见,我们的人手其实也颇为不足,整个报馆,加上我的话,编辑也只有三个人。偶尔还有负责一些杂物。” “三个人?够了吗?”向晚晚其实也不清楚一个报馆一般该有多少个编辑。 “暂时还够。”俞编辑又朝门外看了看天色,道,“进去吧,昨天我的一把老寒腿开始疼了,今天估摸着要下雨。我们报馆里新招的的那位女编辑在里面,今天这个时候,报馆负责统筹业务兼主要出资人应该也在。据说他们是当年有过婚约的青梅竹马,而今在沪上重逢,你说是不是像故事里的情节?说起了,还是你的熟人呢。” 天阴而风,看天色的确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她出门没有带伞。向晚晚也没有太在意俞编辑后面说了些什么,只是开始后悔让俞编辑带她来这儿参观了。 因此一脚踏入门槛,看见凑在一张桌前似乎亲密地在说着什么的一男一女,向晚晚有些不知所措地停在原地。 俞编辑也不知道从哪儿折了回来,手里捧着杯子踱步到门前,优哉游哉开口道:“小夏啊,又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屋内一男一女同时抬起头来。 被俞编辑唤作小夏的姑娘是一张陌生的清丽的面孔,嘴角天然上扬,未笑便带三分莞然,让初次见面的人很难生出不喜之心。而另外一个人……也的确是熟人。 向晚晚有些后悔来这儿了。 黑云压城城欲摧。 窗外狂风卷着落叶横扫而过,不过瞬息,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突如其来的暴雨成功地吸引了屋内所有人的注意力,俞编辑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在转过身来,开口打破一室的僵局:“这种天气,肯定没有人傻到冒着大雨跑回家,对吧,晚晚?” “……”向晚晚,“……没错。” “你说呢?”俞编辑又转头问道。 “……”白奕秋,“……的确。” 向晚晚真的开始后悔今天出门了。 ……………… 而俞编辑在这暴风雨般的漩涡中心,露出了属于幕后黑手般一切尽在预料之中的微笑。 ……………… “好……好久不见。”向晚晚勉强笑着打招呼道,然后就恨不得把这话给咽回去——久什么久?明明没有多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什么的在这里根本就不适用。 “……”白奕秋,“好久不见。” 被俞编辑唤作小夏的姑娘好奇地端详了他们两个人一番,开口道:“原来你们认识啊,怎么,阿秋你不给我介绍介绍,这位姑娘是……?” “我是他以前的房客。”向晚晚赶在白奕秋开口之前抢先回答道。 白奕秋闻言望了她一眼,不说话,默认了这个说法。 然后向晚晚又开始胡思乱想。(咦,我为什么要说又?)白奕秋、小夏、未婚妻、青梅竹马、重逢……诸如此类的关键词在她脑海里打着转,最终拼成一个前因后果有始有终的文艺故事(……)! 作为二十几岁还没谈过恋爱的大龄单身女青年一枚,遇见这疑似新欢旧爱修罗场的情形,此情此景…… “我是向晚晚,暂且算是给《涉江》供稿的作者吧,请问,夏编辑你是……”向晚晚笑眯眯地问道。 至于白奕秋?实在是不必理他。 “我叫夏琪。”小夏姑娘也笑着回道,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什么惊喜道,“向晚晚……难道你就是那个写有《唐歌》、现在在我们报纸上连载《少年游》的向晚先生?” 向晚晚矜持地保持围笑、然后点头。 “哎呀哎呀,俞编辑都没有跟我说过向晚先生居然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唐歌》连载的时候我都有追着看的,那个时候龙泉剑和石中火为了这唇枪舌剑我也都有全程关注,果不其然,这次俞编辑找到石中火先生给《少年游》写的稿子,我看了,实在是为二位的友情十分的感动……”小夏姑娘顿了顿,颇为有些疑惑,“可是向晚先生你是女孩子,那石中火先生他…… 向晚晚开始思索起来倘若石蕊姑娘知道自己如果将她的女儿身曝光的话,她会不会事后来找她的麻烦。 “莫非……是您的先生?”小夏姑娘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眼神亮晶晶地望着向晚晚。 向晚晚:“……” 白奕秋:“……” 俞编辑:“……” ……………… 小夏姑娘眼里燃起的火苗,向晚晚实在太清楚了,其学名曰“八卦之火”。 姑娘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起来了,倘若就此决绝扑灭,实在是太可惜了。向晚晚思索了一秒,果断点头,“啊,你猜对了。真不好意思,那就是我家先生啊。” 白奕秋:“……” 俞编辑:“……” 小夏姑娘:“啊真的么真的么?你们真的是像石中火先生在文章中说的那样,他先找上门去的吗?他发现你是个姑娘的时候是不是很惊讶?” 向晚晚回想起石蕊姑娘找上门的那一天的情形,如实道:“对呀,的确很惊讶。”想了想,她又故作神秘地补充道,”偷偷告诉你,见面的第一天,她就跟我说,她想效仿徐枕亚先生的夫人,指不定又成一段文坛佳话呢。” 天、天哪!小夏姑娘颤抖着说道,“这、这莫非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不对!”她有马上否认自己的说法,垂下头,仔细想了想道,“不对,在这之前石中火先生是先看了你的文章,这应该算是神交已久,命中注定!” 白奕秋:“……” 俞编辑:“……” 小夏姑娘抬起头,满脸都是“我快不能呼吸”了的激动表情,颤声道,“不管怎么说,真是太、太……太罗曼蒂克了!!!” ……………… 俞编辑是真的有些后悔今天带向晚晚来这儿了。 ……………… 第61章 俞 第六十章 俞编辑是真的有些后悔今天带向晚晚来这儿了。 ……………… 办报纸其实是有一个周期的,忙起来忙的脚不沾地连睡觉的世界都没有,闲起来的时候整个人空暇下来,却颇有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无措之感。 这几天俞编辑正好空下来,而家里老婆孩子又都有自己的事情……在空闲的时间里,如果不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在俞编辑看来,简直就是人生虚度! 于是,为了避免人生虚度,俞编辑愉快决定,闲暇时间就用来指点指点痴男怨女好了。 小说故事里面总会有这样的人物,前期着墨不多,存在感也不强烈,偶尔几次出场也就好像只是作者顺手一提用来凑字数一样(事实上当然也可能的确是作者写来凑字数的),但是到了后期某个关键情节的时候,前面着墨不多的那些戏份竟然成了草灰伏线,绵延千里——当然,更有可能的是这个角色的确只是出场来打酱油的,往后就没有这个人的戏份了。 小说里还会有这样的人物,前期普通平凡不起眼至极,如少林寺的扫地僧,然而后期突然爆出来他就是整个故事的关键人物,类似于整个故事的灵魂人物一样的存在——当然更多的这种普通平凡的角色其实真的只是一个跑龙套的而已。 总之,以上所述这一切与本文,可能毫无关系。 然而俞编辑早已看穿了一切。 ……………… 俞编辑在《立报》停刊之后,便被一个有着老交情的熟人拉入伙准备自己办报,那个熟人介绍了一个年轻人给他认识,说是这份报纸的主要出资者。而在见到白奕秋之后,俞编辑也不由得感叹整个上海滩是多么的小。 他上向晚晚那儿拿原稿的时候,是见过白奕秋几面的,印象中是个沉稳话不多的年轻人,甚至有了些沉默寡言的意味——可是这样的世道里,哪个人身上能没有点故事?何况是这样独自一人带着妹妹生活的少年人呢? 后来从介绍的熟人那里断断续续地听说了这个姓白的年轻人的一些事情,大致地拼凑出一个故事,在这样的世道里不算常见也不算少见的故事。 白奕秋原本生在一个富贵殷实的家庭,后来因为战乱,举家向南逃难。兵荒马乱的仓皇之中他带着妹妹和家人走散了,无奈之下只好费劲千辛万苦来到之前家人说好的沪上,以期有朝一日能有重逢的一日。但是那一天并没有到来。于是白奕秋只能自己独自一人,努力生活下去,并且还要养活妹妹。 直到最近一段时间,有位文艺界的夏老板,偶然认出白奕秋其实是故交之子。或许当年白家人决定前往沪上其实也有投奔故交的考虑,但是白奕秋当时并不知道,以后也没法知道了。 昔年故交全家只剩下一子一女,于情于理,夏老板都决定帮衬帮衬,虽然白奕秋并不是很记得这位夏叔叔,但是面对他伸出的援手,白奕秋没经过多少考虑便接受了。夏老板考量再三,觉得直接从金钱上资助他实在不太合适,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于是便出资给这个新兴的《涉江》报馆,名义上白奕秋当做老板,并且将这个报馆交给白奕秋打理——主要是想培养培养这个故交之子的能力,亏了也在情理之中,没亏就算赚到了。 而编辑部的夏琪,小夏姑娘,实则是夏老板家的千金。之所以来当编辑,一半是因为对文艺界的兴趣,一半是因为对白奕秋的兴趣。 俞编辑看得很清楚,小夏姑娘或许对白奕秋有点朦朦胧胧的好感,或许她自己都不太清楚。而俞编辑后来对向晚晚说的什么青梅竹马订有婚约的,其实也并非毫无根据随口乱说——白奕秋和小夏姑娘小时候是曾经在一起玩过,白、夏两家的家长也是曾经戏言过要当儿女亲家。 但是这件事,俞编辑估摸着大概是成不了的。夏老板对故交之子的援手大概也仅限于上面所说的那些了,若是再将宝贝女儿嫁给他……放在以前的情况或许夏老板还乐见其成,然而如今的状况,恐怕他是不太乐意的。 再往后说起来,新报纸要打开名气就需要有大众知名的作者坐镇,俞编辑想到了之前他负责联系的向晚晚。这个时候向晚晚已经搬出了那个弄堂到路家去做家教去了——由于向晚晚的交际圈子窄小,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太多人知道。俞编辑本来也不知道,扑了个空之后尝试着问了白奕秋,这才试探着给向晚晚寄了那封约定拜访的信件。 而自从俞编辑重新联系上向晚晚并且重新当上向晚晚的责任编辑之后,白奕秋找他的次数便多了起来。虽然话题总是以工作开头,但是却往往以向晚晚的生活近况结尾。再联想起以前的种种细节…… 俞编辑早已看穿了一切! 唉,这世上痴男怨女何其之多,即使两情相悦也要相互试探真心。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个时候就得过来人指点指点,或者找点机会撮合撮合才对。唉,真是不懂这些年轻人,不过可以理解。年轻人嘛,阅历不深,还是需要像他这样的过来人多为他们着想一些的。 当天,俞编辑的膝盖开始疼——这准确预示着,要变天了。恰好向晚晚提出要去参观编辑部,俞编辑顺势应下,心里头有个主意渐渐成型。 现在的小说里面不都是这么写的吗,男女主角互相都对彼此有意却都不道破,直到某一天出现了与男主角或者女主角举止亲密的第三个人打破僵局,这才把话说破了,顺势便在一起了——这种情节如果要发生,人选都是正好的!只是有一点不好,小说里面,倘若是突然出现一个对男主角有意的女二号,女主角往往自说自话自行想象从不问清楚情况便含泪跑掉,从而加深了彼此的误会——倘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得不偿失。不过正好,明天会下雨。虽然故事里面往往会有主角不管外面的狂风暴雨哭着跑出去的情节——俞编辑承认这个时候作者安排下雨的话的确是很能烘托气氛,但是倘若是子啊现实生活里,应该没有人会这么傻干这种事情吧?那么正好,屋外在下雨,大家就好好坐在屋子里,心平气和地把话给说开了——简直不能是更好的发展! 虽然可能有点对不起夏琪,但是感情的事情又怎么能说得清楚个谁对谁错呢?何况再拖下去,更对不起她。 俞编辑自认为自己的这个剧本实在是万无一失。 ……………… 然而现在…… 俞编辑开始后悔带向晚晚到这里来了。 ……………… 一旦错过了开始,就很难再插话进去打断。然后,节奏就乱了。 俞编辑一开始有些发愣,没有顺势打个哈哈说向晚晚在开玩笑其实石中火并不是她的先生,再往后,在向晚晚越编越像那么一回事的时候,再说她是开玩笑的,那么小夏姑娘肯定就第一个不相信,认为肯定是他胡说八道。 于是俞编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向晚晚无视了白奕秋的存在,将夏琪拉到一边坐下,感情迅速升温地开始说悄悄话。 喂喂,整间屋子就这么大,悄悄话能悄悄到哪里去?全都听见了啊! ……………… 小夏姑娘继续星星眼:“能和我说说在平常生活里,石中火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向晚晚:“唔……他……他品味出众,审美不俗,对一系列文艺作品都有着相当独到的见解。他平日穿着打扮得体,待人礼貌而克制,与人群保持一定距离,独处的时间也有声有色——对,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啊!” 小夏姑娘:“哦哦!听上去像是留洋而来的精英做派呢……不过可能日常生活里……” 向晚晚:“对,你想的没错,他就是一个在日常生活里有些难相处的人啊!” 小夏姑娘:“你怎么知道我想说这个?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向晚晚:“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本来就是这样嘛!夏琪你觉得什么样的男生比较有魅力呢?” 小夏姑娘:“哎?我……我么?我觉得两个人还是要彼此了解最重要……比如说那种第一眼看上去沉默寡言不近人情,其实、其实内在十分的沉稳可靠……” 向晚晚:“给人一种,啊,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保护你的感觉?” 小夏姑娘:“对、对……” 向晚晚:“总觉得你这么说的话,应该心里已经有了具体人选了吧?” 小夏姑娘下意思向白奕秋那边瞥了一眼又飞快地收回来,什么都没说。 向晚晚内心os:“呵呵。” 白奕秋是吧?给我等着。 ……………… 全程竖着耳朵听了全程的,俞·早已看穿了一切·编辑,决定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 第62章 可爱 第六十一章可爱 其实她向晚晚又算是白奕秋的什么人呢?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迷之自信,觉得自己有立场让白奕秋等着瞧? 哎呀,管它的呢?不管在什么情况,话语权主要看的是气场而不是立场。一开始只要在气场上压过对方,那么对方就不会想到你的立场问题了。向晚晚心安理得地想。 ……………… 想这些年从各大文学作品电影电视剧看到的,那些新欢旧爱修罗场,总是新欢和旧爱唇枪舌战扭打在一起,然后男主角左支右绌地拉架,或者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作壁上观,然后两个姑娘纠缠良久也没弄出个所以然来,然后不约而同地冲男主角说:“你究竟爱谁?” 都喜欢啊,傻姑娘。 向晚晚一直觉得,如果有机会的话,男人这种生物,其实是可以同时喜欢上两个姑娘的,比如段正淳——这是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的美丽解释。 所以向晚晚觉得,两个姑娘就应该和和气气地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再和和气气地一起声讨渣男才对。 当然啦,如果有解释的话,那向晚晚倒还是愿意,唔,勉为其难地听一听的。 ……………… 俞编辑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开始分析其目前的状况。 眼下房间里面有四个人。白奕秋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起来大概是指望不上什么了,而夏琪和向晚晚正聊得火热,看来还是得他自己出马。 于是俞编辑咳嗽了一声,道:“小夏啊,陪我出去一趟,找一个作者要原稿,好么?” “啊?”夏琪闻言一愣,颇有些依依不舍地说,“现在么?” 俞编辑不容质疑地点了点头。 “可是现在外面还在下雨啊。”向晚晚道,“不等一等么?你不是说,这种天气,肯定没有人傻到冒着大雨跑出去,对吧,俞编辑?”” 夏琪姑娘闻言猛点头道:“对呀对呀!还在下雨呢!” 俞编辑闻言朝向晚晚投去一个隐晦到可能没谁能看得出来、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傻孩子哟,怎么能拆他的台呢?想他这么费尽心思究竟是为了谁啊?!然而俞编辑面色却分毫不显内心戏之充足,只是皱了皱眉,故作为难道:“可是我和对方事先约好的时间,如果不去的话,岂不是不守信用?” 小夏姑娘闻言也没有多想,顿时肃然道:“那的确应该去,俞编辑,约的什么时候?”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俞编辑不愧为老江湖,瞬间又为自己补足了前因后果的戏份,装模作样地抬手看了看表,“哎呀,时间已经很赶了!我原本想等这雨小一点再出门,便耽搁了一会儿,谁承想它没小呢?听我家夫人的话,今天我倒是带了伞,夏琪你呢?” 夏琪闻言顿时着了急,一边往自己的包里塞东西一边说,“怎么办怎么办?那时间岂不是已经很赶了?快走快走,迟到了可不好!这是谁带的伞来着?哎呀不管了先借我!” “那是……”白奕秋闻言终于舍得抬起头来。 然后向晚晚和白奕秋两人便眼睁睁地看着夏琪姑娘火速收拾好东西,风风火火拉着俞编辑出了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独处一室。 白奕秋木然将目光从门口转到向晚晚的方向,说完了未尽的半句话—— “……我的伞。” 好机会! ……………… “很好。”向晚晚好整以暇将椅子搬到白奕秋身边,摆正,坐好,“现在是公平的,我们两个,都没有伞。” “……”白奕秋面无表情道,“我倒是不知道,下雨天,没有伞……这是一件很得意的事情么?” “当然。”向晚晚理所当然道,“就像俞编辑说的那样——这样的话,你大概就不会像那些悲情主角一样,冒着雨跑出去了。” “……”白奕秋,“……谢谢你对我的信心。” “不客气,”寒暄的话以上这几句就已经足够了,向晚晚决定开门见山,“听说你有了个未婚妻?” 白奕秋:“彼此彼此,听说你有了先生。” 向晚晚:“还是青梅竹马,久别重逢?” 白奕秋:“哪里哪里,比不过你们神交已久,一见钟情。” 向晚晚:“白奕秋,我可没和你开玩笑!” 白奕秋这才有了点表情,放下手里的笔,颇有些讶异地打量了她一番,方才道,“抱歉,刚才没有看出来,如今,也没有看出来。” 向晚晚觉得几天不见,白奕秋的人设似乎是崩掉了。 ……………… “说实话,”白奕秋道,“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具体做的什么工作之类的重点问题……” “抱歉,”这次换向晚晚面无表情了,“你觉得这些问题是重点么?” “不然呢?重点难道该是你为什么把石蕊姑娘谎称作你先生的事情么?”白奕秋不以为意,“你们女孩子的事情我不懂。” “当然不是,重点我一开始就开门见山说出来了啊——是你有了个夏琪姑娘这个未婚妻的这件事情!” 白奕秋看上去是真的惊讶,“你听谁说的?夏琪她只是一个叔叔的女儿……” “我知道我知道,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你只把她当妹妹?” “……真是抱歉啊,我有了未婚妻这件事情我自己都还不知道,”顿了顿,白奕秋继续道,“还是说,你……” 向晚晚等了半天,却没了下文,遂问道,“我怎么?你说呀。” “……”白奕秋却犹豫了一下,不说话了。 向晚晚却忽然感到有些心累。或许还不到时候,或许还不到火候,向晚晚这样告诉自己。即使写过那么多的男男女女风风火火分分合合的爱情,但是现实里,总会比故事里复杂。人们总是说感情的事情要顺其自然,然而比起“顺其自然”这个词,或许“水到渠成”这个词更为合适。它不是被动等待,而是主动的,缓慢的成熟。滴水拧成股,以柔化钢成渠,像被犁过的田,被雪橇踩过的路,留下一道时间的刻度,它是个过程,你能清楚看见自己的成熟,笃定坦然地接受所有更好的,因为你知道你值得。 可是现在,向晚晚却有了些微的不自信。 她恍然明白了那些暗恋者的心情。为什么不表白呢?因为害怕。害怕说出那些心悦与恋慕之后,和对方连朋友都没得做。可是…… 那又怎样?不能占为己有就不要,再好也不要,再美也不要,再爱也不要,再喜欢也不要。要离,要绝别,要老死不相往来,要从此山水不相逢。毕竟患得患失的滋味,真不是个滋味be,要么没有,要么全部。要么现在,要么永不。 “这话原不该我来说,但是,白奕秋,你……” “那你就不要说,我来说。” 向晚晚屏住了呼吸,甚至错觉自己心脏窦房结的新一轮刺激发生在心肌的不应期,导致自己心搏莫名脱漏一拍。 许久。 向晚晚恼羞成怒:“你倒是说呀!还是说你觉得,想了想其实还是夏琪姑娘更可爱一点?” “你是最可爱的。”白奕秋脱口而出道,然后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然后马上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脸。 向晚晚:“……啊?” 白奕秋转过头来望着她道:“你是最可爱的。说这话的时候,我没有多想,但是仔细想过之后,我还是要这么说。” “……啊咧?”向晚晚脸上是大写的懵逼。 所、所以呢?然后呢? ……………… 向晚晚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修行依旧不够。对于这个时代的种种她实在是了解得不多——现在男女表白,大概没有人会当面直白地说“我很喜欢你,做我的女朋友吧”……之类之类的话,因为大家都是矜持而羞涩的…… 是以白奕秋以上那句话……究竟表达了怎样的含义呢?真是令人费解的问题啊…… 然而白奕秋却在说了那句话之后,一瞬不瞬地认真看着她。向晚晚忽然觉得非常、非常地头疼。 这个时候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和反应呢?哎呀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怎么能知道该做什么呢?怎么办怎么办?这样下去不说话的话气氛会很九监九介的啊! 白奕秋还在等着她说些什么,向晚晚神奇地从中读出了忐忑与期待的意味,那么…… “谢……谢谢夸奖,你也很可爱……” 白奕秋:“……” ……………… 向晚晚简直想抽自己一个耳光。 ……………… 第63章 十八岁 第六十二章 气氛很微妙。 白奕秋只是无奈地笑笑,然而却感觉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姑娘一样,这种急起来口不择言、说话动手不过脑子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呢?” 然而即便如此,她也是可爱的。何况倘若向晚晚她不是这样的姑娘,当初也不会见到抢劫路见不平挺身而出,也不会在暗巷里吓走那些小混混,也不会顺势送他回家……他白奕秋也不会,因此而遇上她。 向晚晚也是松了口气,只觉得白奕秋真是好人啊(……),这种情况下居然不计较还很给面子地给她圆场(……),可是松懈的同时,骨子里早已浸透的作死本能又开始蹦跶,“我本来就是小姑娘,我永远十八岁!” “说起这个……你什么时候过生日?”白奕秋突然问。 向晚晚毫不在意地说了个日子,然后不以为意道,“还早着呢,怎么,准备送我礼物?” “哪一年。”白奕秋继续问道。 哪一年?哪一年说出了要么你不信,要么吓死你。总之……还早着呢。 “……我们还是说点别的吧。”向晚晚遂诚恳地说道,“比如说……素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是不是快到了?” 白奕秋沉默了一会儿,道,“我都不记得素素的生日,你又能从哪里知道?” 其实白奕秋也曾经问过父母,然而问过之后记得个两三天便被抛之于脑后——外面的世界那么大,纷繁复杂的世界如万花筒一样绚丽,有意思的事情那么多,值得记住的事情也有那么多,妹妹的生日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呢?何况只要临近生日的时候,家里人总会提醒他;何况只要他想知道的时候,回家去问就能够轻易地得到答案。一年三百六十日,一个人的生日只占其中的一天。妹妹生日的那一天,的确是一个重要的日子,但是似乎也没有那么的重要。 反正父母会记得,而往后会有很长很长的岁月,父母会在身边,妹妹会渐渐长大,今天的白奕秋不记得,以后总有一天会记得。 然而,往后,或许的确会有很长很长的岁月,妹妹也渐渐地长大,当年的白奕秋不记得,以后想要知道,却再也没有了这样的机会。 而现在的白奕秋,决心要记住身边重要的人的生日。 ……………… “所以,你是哪一年的生日?”白奕秋问道。 “每一年。”向晚晚肃然道,“生日这种东西的意义,不就是每年一次,而且刚巧在同一天么?” “你为什么不愿意说?”白奕秋颇为不解。 “你为什么一定要问呢?不知道女人的年龄是秘密么?”向晚晚顾左言他道,“你就当我是十八岁好了……好了好了,其实是我自己忘了。再纠缠下去你还有完没完了啊!” 白奕秋无奈之下,遂作罢。 “噢,对了,未婚妻还是世交家的妹妹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我还没问你你怎么突然当上了报社老板这件事呢!”向晚晚忽然想到。 于是白奕秋觉得,向晚晚她未免也太后知后觉了。 还是说女孩子的关注点就是这么奇怪呢? ……………… 云销雨霁,天放晴了。 俞编辑抖了抖伞上未干的水迹,施施然走了进来。夏琪姑娘跟在她后面,魂不守舍的样子,似乎是受了很深重的打击。 装模作样左顾右盼了一番,俞编辑好整以暇,开口:“向……” “向晚先生她回去了么?”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夏琪一个箭步窜上前去,挡在了俞编辑的面前,一眼便将屋子里的情形收入眼底,然后失落地垂下头来,“走、走了么……” 白奕秋头也不抬,回到:“雨一停就走了,说是怕待会儿再下雨,天黑了路不好走。” 夏琪姑娘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白奕秋指了指夏琪的方向,悄声问俞编辑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带她去见了石蕊。”俞编辑淡然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一派轻松写意,“大概是受到了……冲击。” 于是白奕秋没有再问下去了。 “顺便我能问问吗,”俞编辑努力装作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就好像只是突然想起顺道一提,“你和向晚晚……聊了些什么?” 白奕秋想了想,慎重道,“也没什么,只是……她说她十八岁——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么?十三岁算豆蔻年华,十六岁是二八年华,姑且算成年,十八岁……又是什么?成年之后的两年?有什么风俗?” 小夏姑娘却突然回过神来,推桌而起,“那不是比我还小?” 所以说女孩子关注的重点都是这么奇怪的么? ……………… 为了加深自己某个方面的修为,向晚晚回去之后马上搜罗了一堆这个时候的情感专栏。 然而,并没有什么鬼用。 写情感问答专栏的作者,给别人建议的时候,向晚晚总是感觉专栏作者并没有把重点放到对方身上,为对方考虑一个现实可行的出路,而是更想让读感觉到:看我多有趣!看我的见识多独特! ——这根本就是在抖机灵、买弄自己的文采、输出自己的价值观,根本就不能实际解决问题。 或许这是因为他/她们在是情感专家的同时,首先是个作者。作为一个作者,首先考虑的大概是自己的文章写得是否好看吧?赚的是稿费又不是咨询费。为了写专栏,灵感来了,先写答案再找问家,或者直接自己杜撰个问题的可能都有,又或许仅仅是用一问一答的写作形式来表达自己的观点而已。 ……………… 向晚晚觉得颇为忧愁。 白奕秋夸她可爱……究竟是到了什么程度的意思呢? 熟人之间的夸奖?朋友之间的玩笑?友情以上恋爱未满?还、还是…… 哎呀哎呀搞不懂啊搞不懂,什么时候去问问石蕊姑娘吧? 向晚晚还不知道,在她长久而润物细无声的教育下,石蕊姑娘给了今天初次见面的小夏姑娘怎样的精神污染。 ……………… 第64章 如临大敌 向晚晚如临大敌。 ……………… 红宝石面包坊,照例约在这个时间地点,交稿子,向晚晚的对面坐着的是…… “那么,事情就是这样。”白奕秋将她带过来的原稿稿纸立在桌上整了整,然后翻开,头也不抬道,“以后,我来负责拿你的稿子。所以,不要拖稿。” “俞……俞编辑呢?”向晚晚眼巴巴地问道。 白奕秋一边一目十行地看着稿子一边说着,“俞编辑说杀鸡的事情就不要劳累他这把宰牛刀了,大家都这么熟了,形式上面的事情就不必再做了。” 向晚晚闻言大怒道:“难道来找我就是那种所谓形式上的事情吗?” 白奕秋抽空抬头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什、什么意思,他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他这是连话都懒得说的意思吗?! “你……”白奕秋皱着眉头开口。 “我怎么了?”向晚晚如临大敌,如果她是一只喵星人,那么现在大概就是整个猫的炸毛状态。 “我是不太懂你的恶趣味的……如果说《少年游》里面,商承影是主角的话,那么你写出尚晨阳这个角色的用意莫非是……塑造出一个世界上另一个他?”白奕秋问道,“说起来,两个少年其实一开始境遇相似,家破人亡,背负血海深仇,但是却走上的截然不同的道路。主角商承影一开始浑然不觉自己的身世,然后拜入正道山门,成年之后游历江湖解决各大事件最后成长起来,大概最后会攀上这个江湖的最高峰吧?这的确是正统主角的设定,至于尚晨阳,他被家中老奴救出,从小被灌输复仇的思想,这让他一开始就心怀愤恨地长大,然后还被魔教看上收作弟子……” “你说不懂那就是你的谦虚了,你明明很懂的嘛!”向晚晚肃然道,“我这是要突出成长环境对一个人的成材有多么的重要!” “商承影、尚晨阳……”白奕秋只觉得这两个名字取得……简直就是充满了来自作者的恶意,“如果这样看的话,他们一个成长在阳光下,一个成长在阴影中——按理来说名字改反过来才对吧?你这么取名莫非是想反讽?” “这个你就不懂了吧?”向晚晚看上去有些得意,“你不觉得,商承影相较于尚晨阳这个名字,要帅气很多么?” 白奕秋:“……” “你觉得我这文想要突出的重点是什么?肝胆?侠义?武功?美人?阴谋?江湖?血雨腥风?当然了,这些都是,但!是!最重要的是什么?”向晚晚开口,说的那叫一个铿锵有声,“帅!” 白奕秋:“……哦。” ……………… 气氛终于有些轻松下来了,白奕秋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在那之后,他不知道该如何收拾心情,以如何的态度,去面对向晚晚。 他摸不准向晚晚的心思。 按理来说这不应该。 在白奕秋看来,两情相悦其实并非如向晚晚在书中所写的那样,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巧合。一个人的时间与精力本就有限。你心悦于一个人,必然要与其有着某种特殊的交集,然后你开始想要与其相处,想要更深地了解,然后在这个过程中,感情发酵,水到渠成——而这个过程不是单方面的,对方往往,也是这样。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一见钟情?平凡生活里的喜欢又哪有那样的百转千回?往往就是在长久的相处之后,某一日某一个瞬间,她让你的心,微微软了一下。 或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深陷其中往往患得患失。 旁观者俞编辑抓心挠肝地想知道他费尽心思安排的误会之后两人独处的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两个人事后还和往常一模一样?实在是想不明白,他觉得可能是两人独处的时间还不够,于是俞编辑对白奕秋说,之后换他去找向晚晚拿原稿。 白奕秋闻言犹豫了许久,最后终于还是答应了。 或许……只是向晚晚觉得还不到时候吧? 无论如何,保持平常心……保持平常心…… ……………… “这里有个字,写错了。”白奕秋将稿子推到向晚晚面前,指给她看。 “哦,没关系,反正只是原稿,所以如果字写错了,你替我改掉就是了啊,不用特意指给我看的——俞编辑都是这么干的。”向晚晚瞥了他一眼看也不看,只是专心致志地搅着眼前的咖啡,仿佛从那杯中的漩涡里看出了无限的乐趣,一边仿佛漫不经心道,“笔误的话,总是难免的嘛,对吧?” “这种事情经常发生?”白奕秋皱了皱眉,卷起纸敲了她一记,“你这么不严谨,怎么当人家小孩子的先生?怎么教小孩子不要粗心?怎么以身作则?给我认认真真改掉!吸取教训,否则再犯罚抄五遍!” “……白奕秋!你把我当小孩子了吗?”向晚晚放下勺子,怒道。 “你之前不是说你本来就是个小姑娘么?” 向晚晚一噎,但还是马上强词夺理道:“所谓此一时彼一时、过去的我已经不是现在的我、事物是发展的、物质是运动的物质、我们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你说对了,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白奕秋面无表情,“同样的,人不能犯两次同样的错误——否则罚抄五遍!” 向晚晚:“……” 白奕秋从来善于从向晚晚的话中寻找漏洞,然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破之;向晚晚从来善于在白奕秋面前漫无目的地瞎扯,然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败之。 ……………… 俞编辑啊,你怎么能够做出如此残忍的决定呢? 向晚晚忧愁地想,再怎么如临大敌有备而来也没有什么用,她要怎么样,才能在白奕秋面前得到发言权呢? ……………… 第65章 他有备而来 第六十五章 文艺界报坛有渐渐复苏的倾向。 当向晚晚的小说连载渐入佳境之时,石蕊姑娘早就已经删删改改几经易稿,摩拳擦掌地准备用石中火的名义在文艺界大展身手。 然而却有人抢了先。 天哪,居然有人抢了先,这怎么能忍呢?忍了的话她石蕊的江湖地位恐怕不保了吧? 再三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石蕊姑娘深呼吸数次,这才调整好心态, 抢在她前头的这个人署名“揭海生尘”,石蕊一看便撇撇嘴,这明显是个笔名,还是个新人。她这几年混迹文坛,从未见过这个名字。不过指不定是哪位同道中人的新笔名也说不定呢?如果是新人……分明《昌报》上所以关于向晚这个笔名的一切,都该是她石中火的专场,谁允许这个“揭海生尘”未拜码头倒是来砸场子了?《昌报》的编辑大约也是老糊涂了,要不就是负责的是个不懂事的新编辑,这篇稿子,怎么就抢在她前头发了呢? 带着这样的偏见,石蕊姑娘这才继续看了下去。 ……………… “由于机缘巧合,不久之前我开始看向晚先生的文章。此间因缘暂且按下不表,此后我成为向晚先生的忠实读者……” 石蕊姑娘读到这里便不屑地想,成为向晚晚的忠实读者——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 “其实按照往常经验来说,我对此类文章实在是有些偏见的。倒也非乃那些大众的偏见,曰小报上之文字实则‘媚俗’云云。以吾之拙见,此类报纸之内容是以趣味为中心,谓之‘不谈政治,所谓国家大事,概不舆闻’,岂非无可取之处?” ——这话说的还中听,但是口号谁不会喊?观点谁不会表达,倒要看看你如何有理有据地继续说下去。 “丹尼尔·贝尔认为,在农业社会,‘人们对世界的看法则受到自然力量——季节、暴风雨、土壤的肥瘠、雨量的多少、矿层的深浅、旱涝变化等因素——的制约。生活的节奏是由这些偶然事件造成的。时间感就是一种期限感,工作的进度因季节和天气而变化’。消闲娱乐主要是依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及农活忙闲的自然节奏而进行。在农民的生活理念中,没有休闲,只有强体力劳动之后的休憩。即使有节日大型集体娱乐,也是临时性质,不外拜年赛会□□、婚丧嫁娶演戏等。参与的人员仅限于家族、邻居、村民等,不是公开的社交活动。而城市市民由于谋生的手段不同于农民,他们不再像农民那样整日被拴在土地上,而是具有更大的灵活性、活动性和自由度,有较多的闲暇时间。因此,市民的娱乐休闲具有日常性特征,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内容。” ——看到这里石蕊姑娘断定写这篇文章的人实在是个学院派,还是个新手。即便如此,这个揭海生尘倒也算是深谙辩驳之道,这一大段的大帽子扣下来,想要反驳他的人也得仔细掂量掂量了。 “然而凡事有度。我们平常看大报,像是和太太谈天,她老是板着脸,不是告诉你家里钱不够用,就是告诉你家里兄弟吵架,使你听得腻而且烦。偏是翻翻小报看看,她会嬉皮笑脸的逗着你玩。姨太太逗着你玩,使你笑眯眯的开心,我羡慕你;姨太太稍微不规矩一些,出言稍微欠庄重一点,我原谅她。但是一位姨太太若像现今上海的一般小报似的,开口‘曲线美’,闭口‘青筋美’,千方百计的引诱你到她身上去消遣,不消几天使你神志萎靡肌骨消瘦,对于这样的姨太太,我便时常露出一种不很恭敬的态度。” ——看到关于姨太太的论述,石蕊姑娘只觉得,这个揭海生尘,有备而来。至少揭海生尘仔细研究了《昌报》的发展,以及《昌报》编辑的喜好。石蕊大概猜出是哪个编辑审的稿子了——天知道这个编辑是多喜欢用姨太太来打比方。之前他还在《昌报》上发了一篇取名《昌儿》的文章,立意本是纪念《昌报》创刊二周年,却用不伦不类的小说叙述体,牵强附会地扯出了一则关于一个老翁、二个姨太太、二天一周期、生一个儿子的荒唐故事。石蕊姑娘读过之后只觉得……这是什么鬼?偏偏编辑大人他还自鸣得意得不得了。后来石蕊姑娘才发现,这位编辑大人是多喜欢用姨太太来打比方。 这个新人……不得了。石蕊姑娘凝重地翻过一页,继续看了下去。 “小报文人没有那样全力地批判都市的罪恶,小报缺乏的就是精神抗争,从而也就失去了对未来文化理想的追求。夜色中的□□在精英作家的笔下总是一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样子,总是被渲染成血泪斑斑的劳苦大众妇女。小报也曾记录了“在刺骨的寒风里、在漫漫的长夜中,鹄立街头的□□们”,并发出怜惜之声,但小报并没有兴趣探究她们身后的故事,更不会慷慨激昂地诅咒富有阶级,只是悄悄地提醒她们应该在夜间“补些小食儿”,吃点“街头的馄饨”,一点若隐若现的悲悯就仿佛被湮没在“饮食指南”中了。然而在向晚先生连载的新文《少年游》的最新章节中,我们看到的,并不是这样……” ——石蕊姑娘精神一振,觉得揭海生尘,要入正题了。 正待她要细看之时,视野被人遮盖,报纸却被人夺了去。 “在看什么呢?一会儿傻笑一会儿面色凝重的,该不会又是你那向晚先生的新作吧?”林涧泉随意一瞥,瞥到“揭海生尘”这个名字,也没有在意,只是笑着说,“听说宋园上了新戏,我拿到了几张票,要不要一起去听评弹?” 正到关键时候被人打断,石蕊姑娘有些恼怒道:“林涧泉!你胆子肥了啊?翅膀硬了是不是?一天不打就不舒服了是不是?还给我!” “好好,还你还你。”林涧泉无奈道,“反正大概还是关于你最爱的向晚先生的文章吧?” 石蕊姑娘一把将报纸夺过来,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在和自家小女朋友交往的这期间,别的没怎么学到,除了认怂认得飞快以外,林涧泉早已修炼得脸皮变厚了许多,当下便凑上前去,“看什么?一起看一起看。” 见石蕊姑娘没有出声反对,他犹豫了一会儿,便又厚着脸皮凑近了些。好的,够了。凡事有度,再这样继续下去,恐怕会被推得更远。再三确认之后,林涧泉对眼下的这个距离很满意——比之前的最高纪录还要近上那么一点点的样子。于是他拼命收回发散的思维,努力逼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文章上。 等等……等等!为什么看上去这篇文章这么眼熟? 林涧泉努力回想之前随意一样瞥过的署名,什么来着?碧海潮生?雾海生波?江海馀生?东海生桑?管他什么名字,总之,有海有生就对了,是吧? “岂有此理!”石蕊姑娘拍案而起。 林涧泉眼皮跳了跳。 “这个揭海生尘,根本就不是写的书评!他、他就是借着向晚晚……向晚的名义,输出自己的价值观!”石蕊姑娘一扭头虎虎生威地望向林涧泉,“你说是不是?!” 林涧泉忙不迭地点头:“是!是!”兄弟我对不起你,但是这是权宜之下的权宜之计,你要原谅我! “我就说怎么会有人比我快?怎么会有人比我更了解向晚!这个揭海生尘根本就是只看了上上期的连载,写到商承影小少年误入伎馆那一章的故事!”石蕊姑娘越想越生气,“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问题的核心!” 林涧泉:“是是是,没有意识到问题的核心……等等,伎馆是什么?是我想的那个伎馆么?” “都说了是误入!误入!”石蕊姑娘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怎么了?有意见?写古时候的故事写到伎馆怎么了?现在都还有呢!像眼下,那个出身于绅士家庭、本人又中过秀才的黎柏园在租界办小报、写小说,首创为□□开花榜之先例。又不是迂腐书生,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林涧泉觉得自己每一日都在刷新对石蕊姑娘的认识。不过也是他大意了,都是这个圈子里混的人谁都别小看谁。他以为石蕊姑娘她不懂?其实她可能懂得比他还要多……想想真是不甘心。而且那个向晚先生新近又开了新连载,他都没有在意,之前听郑海生说了,他才知道。 是该狠狠补补课了,或许还应该请教请教郑海生?林涧泉若有所思。 石蕊姑娘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光一瞥,问道,“你之前说,要请我去宋园听评弹。” “对。”林涧泉老实点头。 “我不要去宋园,我要去梨园。” ……………… 第66章 大事我决定 第六十六章 “我不要去宋园,我要去梨园。” “这样不好吧?”林涧泉迅速回应,然后在石蕊姑娘如有实质的目光下顿时变得结巴起来,“我、我是说,那有什么好去的?不如我们去吃小馄饨啊!就、就是这篇文里面说的,补点夜食……最近时兴的砂锅馄饨就很不错啊!” 石蕊姑娘闻言有些意动:“砂锅馄饨……是爱多亚路那家的砂锅馄饨么。” 所谓爱多亚路,便是俗称的洋泾浜,往后便是现代的延安路。这条路以北是英租界,以南是法租界,虹口一带是日租界,倒也算是块风水宝地。 林涧泉迅速点头:“对对对,就是那家的砂锅馄饨!” 大约几月前,爱多亚路有一家大中楼菜馆首先发明了一种砂锅馄饨。刚出世时生意却很好,楼上楼下,天天有客满之盛。后来同业中瞧得眼红,就纷纷仿效起来,又加上了许多佳名,如凤凰馄饨、鸳鸯馄饨、神仙馄饨之类。砂锅馄饨究竟是一样什么东西呢?是裹好了元宝式的大馄饨,用鸡和鸭双拼而成,放入一只砂锅内。起初的当口生意是好极了,大有应接不暇之势,因为上海人向有一窝蜂的心理,只消一人提倡得法,包管你声气相通,如潮而来。这样的例子其实有很多,往往到了以后人们吃腻了,对于当初竭力欢迎的各种时兴事物就此唾弃不食,如秋扇之见捐。老板知道风头已过,也就此偃旗息鼓,不再出卖。 “不……还是不去了吧。馄饨而已,我又不是没有吃过,和馄饨担上卖的馄饨恐怕也差不了多少吧?”石蕊姑娘在摇晃的信念之中坚定了本心。 挑担卖馄饨共有两种,一种是高脚式的担子,边敲边击,其声卜卜;一种是低矮式的担子,不敲击竹筒而敲竹片,一面敲,一面喊:“虾肉馄饨面。”因为这种馄饨担子都兼卖面条,馄饨的馅于是用虾肉、猪肉拌和,其式甚大,故有“大馄饨”之称,每碗起码小洋一毛,面价也相同。高脚担子历史最久,它只敲竹筒而不叫喊,馄饨都是小的,每碗起码一百钿(即铜圃十枚),现在有几副担子也兼卖面条了。挑卖矮式馄饨担子为粤人所发明,他们的口号是“卖虾肉馄饨”,近来除粤人外,镇江帮、扬州帮也不少。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林涧泉忙不迭道,“总是要试试才知道,肯定是不一样的!否则怎么能够变成时髦呢?” “得了吧,时髦还不就是那个样子?”石蕊姑娘嗤之以鼻道,“我没要求去伎院就已经不错了,真当我不知道长三与幺二是什么意思?” 林涧泉:“……” 石蕊轻飘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你这表情就知道你也知道。好的,我想好了,砂锅馄饨要吃,梨园也要去——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林涧泉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愉快。 ……………… 延续明清时代的风俗,此时秦楼楚馆风月之地的行情与向晚晚所了解的现代,其实大不一样。 此时的沪上,不说是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那也算是妓院林立。最上等的被称为“长三”,如北平的清音小班;次等的被称作“幺二”,又叫做“咸肉”;再次一等的被称为“雉妓”,又曰“烟妓”。 此间风月场所的种种名称,凡是涉足花丛者都能道之。但是倘若问他们“长三”、“幺二”这类命名的意义,却又往往瞠目不能答。而据熟悉风月之地花丛掌故之人说,在满清中叶刚刚开辟租界,并在租借设立长三、幺二妓院时,凡是游客前往茶会,便需要交出三元,算是入门的门票费油,然后召妓侑觞(即堂唱)每次亦需要交付三元;而幺二则比较价廉,每次茶会一元,堂唱二元。这便是“长三”与“幺二”命名的由来。 时至今日,长三妓院茶会早就已经取消了这种给钱的规矩,每次堂唱也低减至一元,且一般的熟客,每逢佳节交付堂唱费时,偶尔还会给他打个折扣。只有现在的幺二妓院仍旧遵循旧例,从来不见有什么折扣。是以“滥污长三板幺二”的沪上俗语,大概就是来自于此。 ……………… 总是有人在报纸上发表评论哀叹,说什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在近代沪上,消费场上聚集的□□变得“大都铜臭熏人”,失去了昔日那种“每遇文人才子,极相怜爱,周旋酬应,出自至诚,从不琐琐较钱币”的风范。向晚晚自认为自从到这里以来,她自己也勉强算是半只脚踏进文人圈子里的人,也不由得觉得那些文人才子,是有多大的脸? 这些文人才子他们的心倒是很古,总觉得青楼名妓、狐妖花精、大家小姐,但凡漂亮姑娘都得倒贴他们这些百无一用的书生不是? 这人在江湖漂啊,所图的不过是为了谋生或者其他原因罢了,但是□□像其它商品一样,要靠广告来推销自己——这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于是,同报人结交,在报纸上被捧,就成为最有效的出名途径。 况且这些文艺界的报人向来就有“停车访艳,载酒看花”的旧习,此时变了质的“士”与“妓”各有所图,两厢情愿,一拍即合。关于小报的起源,民初《中华新报》陈伯熙编著的《老上海》第十五节《小报之原始》,间有下列记载:“上海初末有小报,自申左梦畹生、高窗寒食生,暨现在希社社长高太痴,以及仓山旧主等,评花品叶,鼓吹风雅,始有小报。”这类报纸的发源本来便是文人贪花好色的习惯,是以捧妓的文章成为小报的一项重要内容,并一直延续下去。晚清沪上,同青楼繁盛齐名的是梨园。“沪上梨园之盛,甲于天下,缠头一曲,最足*。” ……………… “去嘛去嘛!”石蕊姑娘摇着向晚晚的手臂,呃……撒娇? 向晚晚不为所动。 “我好奇很久了!你看,你写《唐歌》的时候让唐川和苏越都逛过青楼,写《少年游》的时候也让商承影小少年误入青楼,青楼青楼青楼,说实话我好奇很久了,”石蕊姑娘完全暴露了她的企图,“青楼恐怕去了便会被赶出来,你写苏越女扮男装进青楼没有被认出来,说实话我觉得难度系数很大,但是退而求其次去梨园听戏的话,应该还行吧?” “不、行。”向晚晚将石蕊姑娘的手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坚决地说,“梨园?听戏?我猜我恐怕是听不懂的。” “听不懂没关系啊,也算是个经历嘛!”石蕊姑娘并不放弃,“我仔细打听过了。从前梨园行中,有“三卿”者最有势力:一为大舞台之童子卿,二为丹桂第一台之尤鸿卿,三为天蟾舞台之许少卿。当初许、尤两君,本来同为丹桂舞台的第一台柱子,后来因为彼此发生摩擦,嫌隙日生,久而久之,不能共事。于是许少卿便与丹桂舞台脱离关系,在二马路的一个舞台旧址,组织了天蟾舞台。初开幕时候,一般人都不明白他取这个名字的含义——‘天蟾舞台’实则隐有‘蟾宫折桂’、‘打倒丹桂’的意思。你觉得去哪个舞台好呢?蟾宫?还是丹桂?” 石蕊姑娘实在是深谙为人处世的“大事我决定,小事你做主”之道。 譬如说丈夫对妻子说“咱们买辆车吧!颜色你来挑!”那么做妻子的听了这话一定深受感动,觉得丈夫处处以自己为先,可是仔细想想,其实难道不是他早就做下了要买车的决定,只是让妻子帮忙决定看颜色么?这样一来,关键的问题便被含糊带过去了。 然而向晚晚同学并不上当:“不去,我的原则是能不出门我就不出门。亲爱的蕊蕊你知道吗,我是宅女!宅女你懂吗?就是家里蹲!” 石蕊姑娘自动忽略了向晚晚的若干胡言乱语:“不出门躺在家里发霉么?陪我出去!兴许以后写文用得上呢?这叫做出门采风,寻找灵感。” “你倒是很懂么。”向晚晚道,“那你知不知道,所谓出门采风,其实就是断更的开始呢?” “……”石蕊姑娘沉默了一瞬间,然后道,“抱歉,我觉得我好像出现幻觉了,你……再说一遍?” 向晚晚从中读出了“给你一个机会改口,你敢真的再说一遍看看”的意思,遂沉默了一瞬,一本正经道:“出现幻觉可是很严重的事情,有可能是精神分裂的前兆——请问,是什么样的幻觉呀?是原始性幻觉啊、完全性幻觉啊、不完全性幻觉啊还是思维显声、思维显影啊?” 石蕊:“……”什么和什么? “哦,这些名词太专业了你听不懂,那么退一步来说,不按幻觉产生的结构性质来分,而是按产生器官来分,请问是幻听、幻嗅、幻视、幻味、幻触还本体幻觉啊——话说,你知道什么是本体幻觉么?” 石蕊:“向!晚!晚!” “不过我猜是幻听吧?”向晚晚脸上表情维持不变,“一般精神病人的幻觉,幻听最常见。” “你说我是神经病?!” “当然没有。”向晚晚讶然道,“怎么可以这么说呢?是精神病不是神经病,这两者可不一样!” “……我觉得你是胆子肥了!” ……………… 第67章 沪上戏馆 第六十七章沪上戏馆 多年以前沪上的戏馆其实还不叫“戏馆”,人们一概称之为“茶园”,如丹桂茶园、春仙茶园、群仙茶园等。戏台是方式的,正厅上也用方桌和靠背小椅排列。到了民国初年,像这样的旧式戏馆才逐渐淘汰尽净,到如今脑海中只留一印象了。 清朝宣统初年,数名老伶工与沪南绅士等人,在十六铺南里马路发起开明公司,修建了可以旋转的新式舞台,取名“新舞台”。舞台为椭圆形,台式一切装置遵从欧式。起初数年,有着这样新舞台的戏台的营业额十分可观,等到癸丑(民国二年)“二次革·命”一役,因为军事的关系,营业额一落千丈。继而停锣歇鼓,又另在九亩地地方重新建了一个舞台,仍然叫做“新舞台”。然而重新开演不满一年,又毁于火灾,损失极大。但创始人夏氏并不灰心,再接再厉,做了第三次的建筑。开演十数载,还能算得上是顺利,后因台柱子病故,以及种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因缘关系,由开明公司各董事决议,决定拆除舞台,改建市房。如今人们行过九亩地,早已没有了高耸宏伟的新舞台了。 沪上戏馆由旧式茶园改筑新式舞台,然后又陆陆续续地出现了真背景和魔术机关。如今各舞台盛行的机关背景,其实也是新舞台为最先的发明。 而今民国初的时候,又有人在南京路、浙江路、湖北路之间,建了一座有着高耸巍峨的屋顶的游戏场,大概就是如今所谓娱乐中心的场所,名曰“楼外楼”。向晚晚姑且猜测,是取自“山外青山楼外楼”之句。楼外楼下层开设的戏馆,便是天蟾舞台的原址。正门适对南京路大道,极冠冕轩敞之致,用升降梯上下,进门设有凹凸镜数面。当时一般少见多怪的沪人,骤然看到这种高耸的屋顶花园和升降梯及凹凸镜,莫不诧为希罕,故游客趋之若鹜,营业很好。 而石蕊姑娘决定,就去那后来居上的天蟾舞台。 石蕊姑娘其实早有计划,在软磨硬泡说动向晚晚之后,她把自家哥哥也叫上了。 ……………… 向晚晚并不知道石蕊姑娘的小心思,概因为她实在是做得太不明显了。向晚晚只觉得这是林涧泉同学与石蕊姑娘长久以来处对象之后的一次质的飞跃——见家长。当然家长并不是那么好见的,于是在这之前,大概应该先与同龄人同辈人先见个面,算是见家长的前哨? 向晚晚觉得可能华夏民族绵延发展的这百年不到的时间里面,男女之间这点心照不宣的习俗,大抵上是没有太大的变化的。 可是约去听戏……这有什么意思呢? 事前向晚晚想来想去,觉得去梨园听戏实在是没意思,而事实证明也的确没意思。一群人正襟危坐地坐在那里,基本上没有人窃窃私语地说悄悄话,因为这可能干扰到台上唱戏的角儿。 现代用普通话唱的流行歌曲,倘若歌手唱得快一点、吐字含糊一点,多数第一次听的人都听不懂,何况这天南地北各地兴起的各色戏剧?何况她也实在是欣赏不来。 这可不是在北平,可不是京剧一家独大。沪上作为远东第一大都市、和中国现代话剧诞生地、近现代戏曲“淘金场”,享有“东方百老汇”的美誉,堪称一座“演出之都”。外地来沪的小戏曲,如早期绍剧、越剧等,以及本地小戏申滩、沪剧、评弹等,在本地都有各自的演出场所。 民国梨园圈,和现在娱乐圈颇有相似的地方,从明星到追星,捧角方法,追星组织,百年没有变过。 向晚晚虽然没有正儿八经地去听过什么戏,但是在种种报纸上,倒是看了一肚子的小道消息八卦新闻。要她说啊,其实捧戏子啊追明星啊,也不过就是那回事。当然现在的话,捧戏子也还只是那些有钱人的消遣。 而戏台子两边写的对联其实一开始也就提醒了诸位看客: 君为袖手旁观客,我亦逢场作戏人。 ……………… 或许是因为听不懂,或许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向晚晚听着台上戏子咿咿呀呀的唱腔,神思缥缈之间,恍恍惚惚便生出一些空茫虚度的感慨来。 真要说来,其实向晚晚对自己此时此刻身处于这个时代,并没有什么实感。 可是一直以来,生存的压力迫使她不要去想那么多,也没法去想那么多。一路跌跌撞撞走过来,认识许多人,经历许多事,当“生存”二字变为“生活”,闲下来的时候,向晚晚也会想,啊,为什么是我,在这里呢? 一个人,哪里能够孤立地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呢?向晚晚孤零零一人一个行李箱地来到这个时代,掐指算算大概也不过一年余,想要生活下去,便遇见了这么多人。而她在属于她向晚晚自己的时代里,从呱呱坠地到虚长到如今的二十多年里,来往相交的,又何止这些人呢? 她会有朋友,有同学,有师长,有……家人。 对于朋友来说,或许突然之间的失去联系并不是一件很突兀的失去,可是对于家人而言呢? 向晚晚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家人眼里,究竟是死亡还是失踪。 一年多以前的那一瞬间的时空变易,如今回想起来似乎也已经成为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了,遥远得彷如前世。向晚晚没有真切地感受到那一瞬间的死亡,又或者死亡原本就如同虚无缥缈的水月镜花一般的朦胧难测? 说她贪心不足也好,得陇望蜀也罢,可是人啊,总是会好奇自己当初没有选择的那条路,将通向何方。 ……………… 虽说艺术是无国界的,但是向晚晚觉得实在是听不懂。反正也听不懂,她便开始百无聊赖地左顾右看。 坐在她身边的是石蕊姑娘的哥哥石磊,见是见过一面,打过点交道但是不太熟,是以向晚晚漫不经心地便掠过去了——不过如果石蕊姑娘知道了的话,会觉得自己的一番苦心付诸东流了吧? 越过去是石蕊姑娘和她的林学长。这位林涧泉同学在与向晚晚初见面的时候,石蕊姑娘介绍说“这是向晚晚”之后,说了句“久仰大名”,然后脸上的表情真是极其复杂一言难表。向晚晚虽然编故事多年,也往往在小说中写过“他的脸上的表情带着三分惊讶、三分喜悦、三分为难以及一分愧疚”这种类似的句子,读者们往往也不会深究作者具体是如何从一个人的一张脸上读出三分三分又三分的微妙表情来,但是搁在现实生活里,向晚晚自觉自己实在是没有能力,能够读出一个人的表情。但是即便如此,林涧泉的表情在向晚晚看来竟然是如此的……一言难尽的话,可想而知他心中是有如何的心路历程与惊涛骇浪。 然而不论如何,总之,在向晚晚的印象中,林涧泉早就已经被打上了“石蕊主义至上者”的标签,再往后,恐怕他也是压不住她的。他们小情侣之间的事情,八卦八卦便好,也不需要她来过多地操心。 等等,向晚晚将一掠而过的目光拉回来,用余光一瞥。虽然二人脸上的表情十分正经,就好像是在认真欣赏中华民族戏剧瑰宝一样满是沉醉的模样,但是……你们二位的手是不是悄悄地在下面就牵在一起没有分开了啊? 真是令人目不忍视啊目不忍视! 向晚晚在心里大摇其头,想着大概有情饮水饱,这两人谈个恋爱还发乎情止乎礼的……这么纯情,想想也挺萌的? 身边的人都观察完了,向晚晚开始漫无目的地观察场子里其他不认识的人。 他们一行人买的大约是普通票,而越靠近舞台的座位大约越金贵,正正好舞台正下方的那一桌,估计便是vip中的vip了吧? 向晚晚越看越觉得最前面那一桌的人眼熟。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是……为什么那么像白奕秋? 正好这时,前面一个姑娘侧过脸,冲那个人说了什么。对方也微微地俯下了身子,贴过耳朵认真听着,恰恰好露出半张侧脸。 是夏琪和白奕秋。 ……………… 那一瞬间里,所有伤春悲秋感怀身世的离愁别绪来的快也去得快,向晚晚马上将之前所有类似三毛那样“天大地大我没家”的感怀迅速抛之于脑后。 而向晚晚也是忽然想到,梨园新舞台的创始人,似乎是姓夏? 虽说这个世界上姓夏的人这么多,但是一般这种情况……虽然白奕秋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总觉得夏琪姑娘肯定是与创始人夏氏是有关系的。 ……………… 第68章 煞风景 第六十八章 前方,和白奕秋坐在一起的除了夏琪小夏姑娘,其实还有其他的人。 向晚晚悻悻地想,似、似乎也没有什么可多想的吧?大抵就是白奕秋那位姓夏的世叔带着几个亲近的人一起来听戏(兴许还是自家的戏馆),顺带捎上白奕秋罢了。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向晚晚马上又泄了气了。 当然这并不妨碍她坐在后面,以绝对优势的视角暗搓搓的观察白奕秋。 ……………… “醒醒,醒醒。” 恍惚间有人推了她一把,向晚晚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一个激灵坐直身子,“怎、怎么了?” 推她的是石蕊姑娘。石蕊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颇为无奈道:“硬拉你出来还真是委屈你了?” “一点点啦,一点点啦……”这话甫一出口,石蕊姑娘便果断下手,不轻不重地掐了她一把,向晚晚便瞬间清醒了过来,非常没骨气马上改口道,“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 石蕊姑娘好笑地摇摇头,“算了算了,也亏得你坐在这里,这么不安稳还能睡得着。” “那是!”向晚晚得意地说,“我可是中学的时候以上课睡觉闻名整个年级的人啊!初中班主任老师因为我成绩还不错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高中班主任却为此找过我的家长好几次了。总之整个年级的老师都记住我了,现在江湖已不见我,但是处处都有我的传说!” “……”石蕊姑娘颇为无语道,“……你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么?” 向晚晚得意着得意着忽然一怔,“怎么人变少了?” “散场了啊。”石蕊姑娘无奈道,“不然我为什么叫醒你呢?在戏场这么大声说话会被嫌弃的。” 向晚晚闻言一凛然,再往前看去,果然,白奕秋一行人早已不见了。 当、当然了啊,肯定不见了啊,散场了的话当然就走了啊,难道还要留下来,等客人都走了之后,学习雷锋做好事帮忙收拾桌椅搞卫生啊?又不能加学分,加了也没用。 向晚晚欲哭无泪,果然,盯梢盯到她这个地步也是没谁了吧?难怪这么久了,并没有人找上门来,说组织有个重要任务要交给你要好好干啊……像她这样的执行力度,什么事情办不砸呢? “你哥和你男朋友呢?”向晚晚问道。 “去进行男人间的对话去了。”石蕊姑娘竭力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紧紧攥着的手却泄露了她内心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平静,“刚散场我哥便说什么要去买什么东西,还指明要林学长陪他去,这么蹩脚的借口,谁不知道他抱着的什么想法啊?” 向晚晚秒懂,果然是进行哥哥与妹夫之间“男人间的对话”了啊,“散场多久了?” “没多久。”石蕊姑娘道,皱了皱眉头,又忍不住问道,“哎,你说,他们会说些什么?会谈多久啊?” “大概会很久吧。”向晚晚老老实实说出自己的想法,“根据我围观我堂哥第一次带嫂子回家的场景,我估计啊,不把你家林学长的祖宗十八代问出来的话……你哥大概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石蕊姑娘看上去更不安了,“那……那个呆子,他会不会说错话啊?” “他们去哪儿了,你就不能偷偷跟上去么?走吧,大概还没走多远。”向晚晚出主意道然后准备站起来身。 石蕊姑娘闻言意动。 “反正我已经醒了,呆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向晚晚道,然后动了动腿……麻、麻了?! 石蕊姑娘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奔了出去。 “等、等我呀tat”向晚晚伸出尔康手,“我……腿麻了。” 姓石的这个小妮子……这个重色轻友的混蛋!向晚晚咬牙切齿地想,一瘸一拐地忍着腿麻了的酸爽感走到门口,石蕊姑娘啊早就不见了人影。大概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的,向晚晚便站在马路边,准备等到腿麻这一阵过去了再作决定。 反正上课睡觉睡到腿麻了这种事请向晚晚她遇到的多了去了,如果想要迅速地缓解地话,奋力跺跺脚抖抖腿,活动活动就好。但是考虑到那一阵的痛苦,以及大庭广众之下跺脚抖腿地话也许会当做精神病癫痫患者看待……向晚晚便决定一个人就这样安静地站着,等到腿麻缓解之后再想其他。 长街上人潮汹涌,向晚晚安静地站在街边,假装自己是一朵遗世而独立的奇女子,心里想却着……与文艺完全无关的话题。 双腿的麻木是神经受到压迫,血循障碍供血不足所致,而神经恢复是需要一段过程的,首先恢复的是神经有压迫后阻碍的血运,然后再逐渐恢复神经的感受器。向晚晚思绪飘忽,能够逐渐感受到神经的恢复。 这个时代的沪上已经有了红路灯,向晚晚正好站在红绿灯的街口,眼镜一眨不眨地盯着街对面的红路灯,然而心思已经不知道分散到哪儿去了。此刻正好红绿灯变色,向晚晚的眼睛接收到这个信号,然而并没有做出相应的反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 周围的人群并没有理会站在街边不动的这个奇怪的人,街边等候许久的人们熙熙攘攘汹涌穿过马路,也不知道到是谁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向晚晚本就腿麻了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别人轻轻地一撞,她便一个趔趄没能站稳,向侧边退了一步半——那半步是因为踩到了人而未能走完。 踩到别人脚上之后向晚晚更是没能站稳,往后一跌,与被她踩到人又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向晚晚忙不迭地道歉。 “没事做站在这里干什么?不知道很危险的么?电车开过来了怎么办?”扶住她的人毫不客气地指责道。 向晚晚闻言略略一怔,向前一步站稳,转身,抬头。 是白奕秋。 ……………… “你……还在啊。”向晚晚呐呐道。 白奕秋脸上满是不快,仍是毫不留情面地数落她,“你站在这里这么久干什么?我原以为你是想要到对面去,哦,谁知道结果你是在发呆?发呆在哪里不好?非得要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想体验体验笨被电车撞到的感觉么?” “不、不是的……”向晚晚乖乖低头认错,“我、我就是腿麻了……” “站远一点啊。”白奕秋不耐烦道。 “下、下次会注意的。”向晚晚心虚道,然后企图转移话题,“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听戏的时候你不就是坐在我后面个座么?散场的时候我看见你睡得正香。”白奕秋道,“我将夏世叔送到门口,说是看到了个朋友,道过别就来找你了。” “哦……”前因后果白奕秋都说得清楚详细,向晚晚点头表示明白。 “和你一起来的朋友呢?”白奕秋又问道。 “找不到了。”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白奕秋略略别开眼,有些许不自在地说道。 “好啊,去对面坐电车吧。”向晚晚想了想,觉得石蕊姑娘那三个人并不需要她过多地操心,便答应了,恰好红绿灯变了,向晚晚便迈步子向对面走去,“快走快走,新一辆的电车快来了,别错过了。” 白奕秋一把抓住她的手。 “不用。”白奕秋说。 向晚晚脚步一顿,回头,目光先是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然后缓缓上移,落在白奕秋的脸上。 “我开车……送你。”白奕秋道。 “……好。” 后来,白奕秋继续牵过她的手,向晚晚也没有松开。 ……………… 直到坐到副驾驶座上,下意思扣好了安全带,向晚晚还觉得这一切有些不真实。 “要不我来开?”向晚晚忽然道,“你记得么?当初你说过,要我来给你当司机来着。” 白奕秋闻言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向晚晚陡然一惊,深深觉得自己真的是煞风景的各种行家里手,马上正襟危坐摆出排排坐吃果果的架势,“开玩笑开玩笑,我就这么随便一说,我现在腿麻还没完全好呢,你开车,我安心坐就是了——话说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学的开车。” “夏世叔借我的车,让我学的。”白奕秋启动了车子,目不斜视地说道,“还不算……我自己的车。” 向晚晚想,或许白奕秋他的言下之意是等他自己有了车再让她当他的司机,但是这样想的话……其实也是分外煞风景的。 向晚晚深深地觉得和白奕秋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少说话的好,少说少错。 ……………… 车开起来的时候,街边的风景缓缓后退。 向晚晚瞥见在街道的拐角处,有人拴了一只狗。 向晚晚并不能分辨出那只小狗的种类,但是看得出来,狗并不凶。可是拴住它的铁链子很细,也拴得很松。所以倘若那只狗想要站起来活动的话,可以走出去好几步,链子伸直了,兴许再加上狗的身长,那也是有很长的一段距离的。 那只狗它此刻就这样挡在路中间,一个目瞪口呆的小女孩站在它面前。 女孩大概有十岁左右,扎着两个小辫子,穿着一件漂亮的蓬蓬的裙子,露着两截浑圆结实的小胳膊。向晚晚猜测他大概她就是住在附近,也许是出门偶然有了零花钱想要去买点零食头花,也许是想起去要好的小朋友家里作客。 她兴致勃勃地沿着人行道一路走来,却偏偏碰上了这个难题。 向晚晚开着的车子从他一人一狗旁经过的时候,那个小女孩紧张得发红的小脸上,有着一种非常认真非常严肃的表情。 其实啊,人们总是爱多想,走在街上,总觉得人人都在注意自己,然而其实你在街上多奇怪都未必会有多少人关注。向晚晚想,或许这个年纪独自出门的小孩子有种奇特的心理,只要一离开家门,她就会觉得街上每一个人都在注视着她。因此,为了保护自己,为了表示自己的毫不在意,她总是会努力做出一幅目不斜视又严肃的样子,尤其在她独自一人又处于其实并不算什么困难的时候。 天知道,整条街上的熙攘人群里,除了向晚晚以外还有谁在注意她呢?在这些为了生活匆忙奔波的人群里,有谁有时间站住了来仔细端详一个青涩稚嫩的小女孩呢? 向晚晚忽然想到,或许她那样站在路口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她的不同,除了白奕秋。 白奕秋之前数落她的时候,清清楚楚地说了“站在这里这么久。”倘若不是一直注意着她,他怎么能够知道向晚晚在那里站了多久?或许他也在她身后犹豫,想着如何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与她打招呼,想着打完招呼之后要如何将话题继续下去。 向晚晚又想起她与白奕秋一路牵着的手,无意识微笑了起来。 ……………… 第69章 然而 第六十九章 石蕊姑娘最近其实有些不开心。 石磊自从与林涧泉进行了“男人间的对话”之后,总是时不时地跳出来刷存在感,旁敲侧击地问她最近和林涧泉之间相处的如何云云,逮住一点点错漏便不放过,虽然并没有多作说明评论,但是摆出来的表情……不知道为何总是让她烦躁。 向晚晚说他这个时候便类似于……辛辛苦苦养了很久的白菜被猪拱了一样的心态。石蕊姑娘不以为然,她总觉得,石磊可没这么好心,大概是看着妹妹这么快就找到心上人了,自己还是孤家寡人的单身一个,作为兄长的自尊心小小受挫了一下而已。 虽然说……石磊替她暂且瞒过了父母这件事情,石蕊姑娘姑且还是觉得他这个兄长当得还像点样子。 ……………… 而除了家庭于感情方面的问题,石蕊姑娘觉得自己的报界的事业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危机! 一切都是从那个揭海生尘之前突然横空出世开始的! ……………… 原本的话,向晚晚的新文在新报纸上第一次连载的时候,她以“石中火”的名义为向晚晚写的那篇序文,再加上之前她为《唐歌》写的种种评论,便足以奠定她的江湖地位! 那篇序文中她特意表面了自己与向晚之间并不仅仅是以笔相会的交情,而是深入到了现实生活中。无论如何,在广大群众的一般认识中,无论在文坛中如何互动交流以笔会友神交已久,也比不过现实生活中和和气气一桌喝过酒。 对自己长久以来苦心经营的“一提到向晚马上想到石中火,一提到石中火马上想到向晚”的文坛话题相关度,石蕊姑娘觉得格外得意。总之,最近的风潮里,龙泉剑都得靠边站。 然!而! 这个揭海生尘是哪里来的?居然撼动了她石蕊“石中火”的江湖地位! 从之前这个揭海生尘发表在《昌报》上的处女作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几篇评论文章见报,石蕊姑娘都一一找来看了。那些文章都或多或少与“向晚”及其笔下文章有关,但是令石蕊姑娘生气的是,深究下来其实文章的主旨和“向晚”其实并没有关系! 如石蕊姑娘当时初看揭海生尘的文章之后一语道破的那样,揭海生尘他不过是扯了最近流行的《少年游》以及向晚先生的名义作为幌子,写他真正想写的话题,阐明自己的意见,输出自己的价值观——这让石蕊姑娘很生气,因为她觉得揭海生尘并不是真的喜欢向晚晚的作品。 而石蕊姑娘将揭海生尘的文章通篇读下来,看到他总是为女性说话,支持新时代的独立女性,其观点有时候看起来,作为新时代女性的石蕊姑娘不禁有醍醐灌顶之感,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不得不说,她竟然被揭海生尘的观点说服了——这让石蕊姑娘更生气了。 虽然在和她不太熟的人眼里,石蕊姑娘实在是温柔娴静的大家闺秀典范,但是一旦她坐到书桌前执起笔,就变成了那个暴脾气的“石中火”,这些年来往往责人则明,责己则暗,也没见什么大的变化。特别是那种目空一切的‘冲打劲’,使人望而却步。批评起人物和事件来,往往抱着绝对主义,好就好到底,坏就坏到底,不知道好中也有坏处,坏中也未尝没有好处,于是,好的就捧上三十三天,坏的则打入十八层地狱,一笔抹煞。 是以对揭海生尘这种“讨厌他的做法但是内心居然赞同他的观点”的矛盾心态,石蕊姑娘有些生自己的气。 带着些自我厌弃的心思,石蕊姑娘又翻开了新一期的《昌报》。 ……………… “新文学女性作家是小报文人持续关注的焦点。”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石蕊瞬间内心升起狐疑之情。 “……对小报文人来说,女性本来就是城市形象的负载者和转述者,而以‘新文学’标示时尚,外加一个风头十足的‘作家’身份,三者相加产生的读者效应正是小报文人所需要的。所以,新文学女性作家差不多理所当然地成了小报文人叙述的热点。 “……文人们评价作家,所形成的的女作家的评判标准系统与男作家的判然有别,有关男性作家的评价,注重的是‘作家’的内涵和外延,而到了女作家这里,则往往要在‘女性’这一意义上做文章。这种标准策略本身就带着鲜明的男性话语倾向,把女作家置于被观赏的公众女性形象的都市言说格局中…… “……既然是被观赏的对象,那么,最富有观赏价值的当然是女性外部形态。女作家的容貌为小报文人提供了唾手可得的叙事资源。文人们对女作家的长相往往都做过细致入微的观察,说来头头是道,如数家珍: “‘女作家中,竟是嫫母多西施少,在很有名的女作家中,竞找不出一个漂亮的人来,如解雪魄女士,是一个很呆板很古董的妇人。幕遮女士,其古板和老实,更较解雪魄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是看着工部局女学举行皇后加冕典礼而摇头的。丁琳女士则肥胖得如一只山猪,孔武有力,是个纯然男性化的女子。舒冰凌的呆板老实,简直是一位女修士。黄己蔷女士干僵如瘪,是再怎么装束得摩登也无济于事的。这一班女作家,幸喜皆生得丑,所以才在文学上造成光荣的地位……’ “如此这般一番描摹之后,文人的结论是,漂亮女性靠姿色即可得到社会的承认,而不必在事业上努力;缺乏美貌天赋的女性必须依托学业、实力才能立足于世。此结论道出了几分以男性文化为主导的世俗社会的真实,但是,也渗透着将女性指认为本能*化身的男权意识……” “受传统性别文化心理驱使,小报文人在评判女作家的天秤上,把砝码置放于‘妻性’和“母性”一边。但是,小报文人又逸出了传统的价值框架,他们并不宣扬‘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旧伦理,而给女性的才华以一定的重视。能兼具‘妻性’、‘母性’和‘才华’三种品质的女性才是完美的女性,这是小报文人衡量女性价值的标准。在此标准的观照下,新文学女作家中‘雪魄女士是一位女英雄者’。‘她善于理解妇人的心理,和青春小姐性情,以及儿童的天真烂漫的举动。在他的著作和歌谣中,在在表现其博爱的、伟大的天性,且感人至深’。说她不愧是一个‘女秀才”,同时又认定,雪魄还是‘新家庭的母亲’,因为她深知‘教养孩子之责不能放弃,宁肯减少写作’,‘可谓贤妻良母也’。因此,雪魄女士简直可以说是妇女界中之‘女杰’。小报文人视雪魄的生活为女人生活的理想范式:‘自始至终都是乐观的多,既不感受物质压迫的痛苦,虽有孩子之责任,但家庭的组织亦好,非常有趣,每日除安居而外,并常与女友做郊外游’……” 石蕊姑娘看到这里陡然惊觉,揭海生尘这篇文章的确是其一贯的笔法与风格,写些什么总也脱不出关于女性的话题,但是他总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 石蕊姑娘“唰唰唰”快速翻过去浏览了一遍,非常确定,这篇文章里并没有提到向晚和其名下小说,哪怕一个字都没有。她不禁皱了皱眉头。 揭海生尘对女性作者这么有研究莫非……他已经发现,向晚是个女子? 私心讲来,到了现在,石蕊并不想向晚晚的女性作者身份暴露于人前。 ……………… 《昌报》揭海生尘最新文章自发表以来,在文坛上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郑海生倒是非常心宽。 林涧泉全程目睹好友如何轻描淡写掀起一阵骂战,啧啧道:“与我那时和小蕊那会儿……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是。”郑海生看上去颇为得意道,“你们那个时候只是个人意气之争罢了,我现在可是以一己之力,基本挑战了整个文坛的男性!不是我说,腐朽的思想真是根深蒂固,瞧瞧这个骂我的人怎么说的——‘所谓新时代的女性有什么可爱的?’我敢断定,这位仁兄必然是下一轮口诛笔伐的靶子中心——哪怕反驳我,也不该将新时代的可爱女性们一竿子打死啊!” 林涧泉赞同地点点头。 “说起来,我还想用‘向晚先生是名女性’这个猜想吸引向晚先生本人的注意呢,你却非得让我删掉。”郑海生叹了口气,然后用手肘捅了林涧泉一下,“这下好了,破题不严谨,被人攻击了你得补偿我。作为兄弟,这次‘龙泉剑’怎么也得站在‘揭海生尘’这一方吧?何况我写的文章寄出去之前你都看过还提过意见。” “你也说了,眼下文坛对女作者并不友好,倘若你说出去向晚先生可能是个女子,恐怕又会引来一阵关于她的评头品足。”林涧泉道,“她可是石蕊的朋友。” “我当然明白,所以我才答应你删掉了嘛……说起来还不是你害怕事情暴露了石蕊小学妹找你的麻烦?”郑海生悻悻道,忽而又打起精神,“哎,你之前去戏院的时候不是说也见到了她吧?我记得你说是叫做……向晚晚吧?哎,那个向小姐,是个和石蕊小学妹差不多漂亮的姑娘么?” ……………… 第70章 迟 第七十章迟 夏琪姑娘最近有些不开心。 不,其实除了最近这段时间,她之前还是很开心的。怎么说呢?因为她遇到了多年不见的,以前小时候一起很要好很照顾她的小哥哥。 夏琪的爸爸他以为那时候他们都太小了,这么多年过去不记得了,拍着一个陌生年轻人的肩膀,大笑着和她说:“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们经常一起玩来着,琪琪,那时候你喊他白哥哥来着。” 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年轻人冲夏琪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夏琪努力将眼前这个长大了的人同记忆里那个小哥哥成功地对上号,一些尘封已久的往事便就此解锁。于是夏琪开始揣测,白奕秋他到底记不记得呢?反正夏爸爸一说,她就想起来了。可是那时候年纪小,过了这么多年,如果白哥哥不记得也是应该的。 白奕秋,是叫这个名字吧? “白……哥哥,你好。”小夏姑娘还是觉定用这个称呼喊他,然后抬头看了白奕秋一眼,又仓皇别过头去,觉得实在是不好意思。 “夏小姐,你好。” 真是……生分的叫法啊,夏琪不是很开心地撇了撇嘴,又偷偷地笑了起来。 ……………… 后来其实一直也很顺利,夏琪想要到白奕秋经常呆的报馆去工作,夏爸爸答应了;夏琪经常邀请白奕秋去她家吃饭,白奕秋推辞不过也往往会答应。 她一点一点开始了解白奕秋这些年的经历,知道他的不容易,知道白家只有他与一个七岁的妹妹白素素相依为命。夏琪与白奕秋幼年的时候相识的时候,白素素还没有生出来。然而夏琪一见白素素就觉得这个小妹妹特别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 夏琪姑娘想,算了算了,不过是十几年的时间罢了,过去就过去了,往后还有那么长的时间,日子会越过越好,以前的苦难都过去了,往后可以慢慢相处,慢慢地再一点一点地熟起来。 可是彼此以什么身份互相熟起来呢?夏琪姑娘,其实并没有多想。 ……………… 那天去戏园听戏之后,白奕秋说看到个朋友想去打个招呼,让其他人先走一步。夏琪姑娘认得向晚晚,猜想白奕秋他所说的朋友便是后面的一行人,愣了愣,遂也和夏爸爸说,那个朋友她也认识,便匆匆跟到白奕秋身后。 白奕秋走得快,并没有意识到夏琪也跟了过来。 然后夏琪姑娘看见,白奕秋停在向晚晚的身后,站了许久许久。直到人群汹涌,白奕秋这才上前去,恰好扶住她。那么近、那么近的距离。 夏琪不知道后来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看见后来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她也没有上去打招呼,只是恍惚地想,方才白奕秋站在向晚晚身后看着她的时候,是不是也是此时此刻的她,这样的心情?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她忽然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 向晚晚是怎样的女孩子呢?其实夏琪姑娘并不清楚,夏琪只知道她曾经是白奕秋的房客,是作者向晚,是一个一本正经同自己开玩笑、事后哪怕从别人那里知道她再捉弄自己也讨厌不起来的一个姑娘。夏琪反而有些羡慕像向晚晚和石蕊那样的姑娘。 夏琪姑娘想,或者自己真的不如那样的姑娘,这才令白奕秋为之心折,无人可以取代。 此刻她的口袋里还放着两张下午话剧的招待券,夏琪原本想要假装不经意地请白奕秋陪他一起去看。她后来折回来找白奕秋其实也有着这样的打算。可是现在没法给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白哥哥载着另外一个姑娘,开车离开了这里。大概是送她回家吧,他向来是一个贴心的哥哥。 反正是傍晚的票,或许还来得及呢? 可是这个时候,人们并没有手机这种东西,就连大哥大都还没有兴起。夏琪决定到白奕秋家去等他。 天已午后,阳光明媚。路边的法国梧桐繁盛地生长着。据说,常凯申的夫人说她喜欢法国梧桐,常凯申就在整个南京种满了梧桐树。上海的梧桐树基本都是法租界的,却是法国人带过来的。 夏琪恍恍惚惚地乘电车到了白奕秋的家,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夏琪曾见过几面的白素素,一个可爱的萌萌哒的小萝莉,夏琪一向很喜欢她,便一面笑着问:“是素素呀,你哥哥他回家了么?” 有风拂来,夏琪觉得脸上熟熟的,不知道是因为怕羞,或是刚才的那场奔跑,夏琪不知道自己的脸是不是红了,但她也知道自己的头发一定很乱,衣服也未必十分整齐。可是,她从来也没能和白奕秋两个人一起单独出去过呢,她希望还来得及。 而白素素一开始只是把门打开一半,并且挡在门口,很温和地向她说:“哥哥还没有回来呀。”小姑娘想了想,又把门完全打开了,“夏琪姐姐你进来吧,你找哥哥他是很急的事情吗?要不要进来等他呀?” 夏琪姑娘看了看时间,笑着说:“好。” ……………… 后来她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等着睡着了。 白素素小姑娘把她摇醒的时候,夏琪姑娘揉了揉眼睛,看见白奕秋站在她面前,瞬间精神一振。 “抱歉,让你等这么久,有什么事情么?”白奕秋歉然道。 “我有两张票……”夏琪忽然意识到什么,抬手看了看时间,怔了怔,勉强扯出一丝微笑,“真是……太不巧了,时间已经……太晚了啊……” “对不起,下次再一起去吧。”白奕秋道。 “好啊,下次,下次再说。” 夏琪慢慢地走下山,阳光变得极为黯淡,或许是在客厅睡着了的缘故,走过树荫下的她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噤。 没有下次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下次了。 ……………… 往后夏琪再也没有机会同白奕秋两个人一起出去。 其实,后来夏琪想,她那个时候也并不是很了解现在的白奕秋,她所了解的其实只是多年以前那个很照顾她的邻家小哥哥。只是,往后每次想到这件事情,都会觉得有点难过。 夏琪想,假如那天早早地把那张票送出去,是不是一切的结果就会不一样了呢? 其实夏琪有一肚子的话,却没有找到什么机会对白奕秋说起。 夏琪曾白奕秋,问你记不记得小的时候由于父辈交好,他们两个又是同龄的小孩子,所以常常一起玩,有一段时间里夏琪还经常在白家里蹭午饭吃。夏琪说自己很喜欢吃鸡蛋,白奕秋便偷偷跑到厨房里,在每一个鸡蛋上面写上日期,言之凿凿地告诉厨房帮佣的沈姨,“这个鸡蛋给妹妹今天做、这个给妹妹明天做。总之,这些鸡蛋要给妹妹每天都要做——可是厨房鸡蛋太少了,只够给妹妹吃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天,所以,下次买菜要记得买鸡蛋!” 大人们笑着问他你不吃鸡蛋了吗?白奕秋思索了一下大方地一挥手道:“如果不够的话我不吃也可以,都给妹妹吃!” 那个时候,在大人们善意的笑声中,夏琪只是抿着嘴,拉着白奕秋的衣服后摆,站在他身后。 白奕秋仔细想了想,说不记得了。 夏琪还记得那时候,老家附近向着海的山坡上种了上千株的白色的香香的花,花开得盛时,海风能把那种特殊的芳香传得极远极远。当时她并没有去向大人询问那些花的名字,往后搬到沪上来之后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的花,于是也很难再想得起来。 可是和白奕秋重逢之后,夏琪忽然想起那久违十几年的花香,心血来潮问他还记不记得。 白奕秋想了想说:“那是栀子。”说完之后,他难得笑了笑,道,“你不记得了么?小时候我曾经对你说过的。” 是这样么?夏琪不记得了。 时光湍急如河流,谁也无法从其中脱身。往事如烟,转瞬即逝。十年太长,而那时候他们太小。夏琪拼命想要找到关于以前种种光阴的共同话题,却从来都未能如愿以偿。 可能时间就是这么无情,记忆就是这么恰巧。往昔那些种种的过往,有些她记得,可是白奕秋忘了;有些白奕秋记得,可是她自己却忘了。 而被遗落在往昔岁月里更多更多的过往,大概是彼此二人,都忘记了。 都过去了,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如果不能创造出此时此刻属于两人的共同回忆的话,那么以前的一切,其实并没有意义。 ……………… 夏琪想,假如那天早早地把那张票送出去,是不是一切的结果就会不一样了呢? 还是说,其实从重逢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已经是太迟了呢? ……………… 第71章 三 第七十一章三 由揭海生尘引起的关于《少年游》的热度讨论,渐渐已与这书的内容题材行文笔触等等写的如何方面的问题变得……毫无关系。 对于眼下的这个展开与后续,向晚晚表示实在是……万万没想到。 那些文人在报纸上大书特书洋洋洒洒那么多字,写新时代的女性地位,写新旧式女子之对比,揣测那些成名的女性作家的日常,殚精竭虑搜罗女作家的“秘闻”,搜集她们的私生活轶事然后大肆评论……总而言之,什么有“卖点”就写什么。 丁琳是所有女作家中最受关注的叙述对象,她传奇般的人生经历、张扬的个性和才气逼人的书写文字都是文人们久谈不厌的话题。依大多数文人的视角,丁琳缺乏“妻性”,性格刚强,与丈夫傅也枰一言不合,便开始扭打。傅也枰是个军人,当然不肯示弱,常常打着打着就扭打到大街上去了,然后必然会招至巡捕来加以干涉,像居委会一样地调解一番方才罢休。而且,丁琳是最不善于处理家庭的,朋友到她的屋里来做客,老是连坐的地方都找不出来,床上活像一个杂货摊,稿纸、书、墨水、笔、花生、烟卷,一切东西都有,地下是煤油炉、破花瓶、空的香水瓶、干的雪花粉、停的闹钟、碎的鸡蛋壳、肮脏的衣服袜子……应有尽有。然而文人们虽然界定丁琳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但很欣赏她作为女性在性格中可爱的一面:丁琳女士是一个浪漫气息很浓的人,“胡也频入狱时,丁琳送铺被往,满被满枕洒了巴黎香水,狱中传为笑谈。又送大蛋糕一方,上堆糖花,富丽非凡,囚伙一抢而空。其时大家都笑丁女士还是一个不懂世故的女孩子”。丁琳的文学才华令小报文人赞叹不绝,并下断论“丁琳是当今新文学女作家中写得最好的一个”,“能在文坛上努力弄笔挥墨,与一般摩登小姐相较,真有天渊之别”。 然后她少女时代与汪剑虹姑娘的“特殊友谊”也被翻了出来。有人写道“当时丁琳女士年龄还不过十七岁,天真烂漫,处处同一个男孩子相近,那汪女士却是有肺病型神经质的女子,素以美丽著名,两人之间从某种相反特点上,因之发生特殊的友谊,一直到那汪女士死去十年后,丁琳女士对于这友谊尚极其珍视。在她作品中,常描写到一个肺病型身体孱弱性格极强的女子,便是她那个朋友的剪影。1”这篇报道的行文措辞尚有些遮掩,只言“特殊的友谊”。但另有报纸却直接点出二人是同性之间的爱恋,并绘声绘色地描绘细节:“有一天,房东太太经过了她俩的房门口,听见里面有耗子叫似的声音,以为她们不在家,怕耗子偷吃了她俩的东西。便猛的将门推开了,原来她俩正在屋子里拥抱着接吻哩!房东太太一见此情景,就只好来一个会心的微笑了,而她俩却感到了难堪。未几。便搬开了那里。2” 不过刊登这篇报道的《□□》为民间小报,平素也多有添油加醋之举,自然不可全信。但丁琳与汪剑虹二人这段同性情谊的故事当确有其事。二人的关系一直维系至回沪上,进入上海大学读书。彼此间同性的情谊这才渐渐消减,原有的观念慢慢有些变化。后汪剑虹与曲秋白相恋结婚,丁琳也一度与曲秋白的弟弟有感情往来。但丁琳对汪剑虹的感情一直很深。1924年秋,汪剑虹因肺病病逝在沪上,丁琳在后来写的悼念文章中说,为此她悲痛了一生。 真是……敢爱敢恨的奇女子一枚实乃我辈之楷模!向晚晚想如果她和石蕊姑娘发展一段特殊的友谊的话……林涧泉知道之后的表情会不会很复杂呢? 某种意义上向晚晚其实真相了。 丁琳女士的名字频繁地出现在小报报端,向晚晚把这些资料全部搜集起来,逐渐勾勒出素未谋面的一个血肉丰满的鲜活形象,觉得她实在是一位可爱的女士!然后向晚晚严肃地想,现在的人们啊,真没见识,要知道往后,这种有个性的姑娘会多起来的,多到你们现在的人们简直不敢想象。 除了这,幕遮爱上一个比她年龄小的恋人,煽起了小报文人无穷的兴致,迫不及待公布于世:幕遮的“恋爱与人颇有不同处,普通女人喜欢嫁比自己年龄较大的男性,因为这才表示自己是小鸟依人,而可招惹男人的欢心。而幕遮女士的小丈夫李某某君,竟比黄女士小六岁……” ——没见识! 向晚晚又想,现代男女婚恋,早就把感情视为第一要旨,讲求两情相悦,年龄啊身高啊等等附加条件,早已不是天堑鸿沟,幕遮女士与李某某君的婚恋又没有超越常情,一个是才女,一个清华大学的学生、乐天派的青年诗人,多相配的一对啊?男方比女方小六岁又怎么了?这正说明人家幕遮女士有人格魅力啊,真是大惊小怪。 然后向晚晚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现在究竟算多大年纪?算了算实在算不清楚然后放弃了。管他的,真要论起来她现在这个时代还没能出生呢,现在活着的这些人,都是她的长辈。 在这个时代,斐声文坛的女作家毕竟风毛麟角,不似往后。如果反复表述屈指可数的几位女作家的经纬脉络,不再拓展话语空间,势必捉襟见肘缺少卖点。于是,大家又将触角伸向男作家身后的夫人们,以期在那里发现一些可供言说的新闻资源。比如说“陆寻先生的夫人景宋女士是北平师范大学的高材生”,“二人固由师生而达爱人之摩登恋爱者也”;顾莫如“夫人把顾化装为日本人乘船逃日”;“叶林风的夫人郭女士貌很美,也读过书,郭父是桂中官僚。叶前次返桂,靠其岳父在政界活动,因官运未通,故重来沪上”;什么“矛盾与孔xx破镜重圆”;什么“吴xx女士,自其爱人蒋xx死后,仍度其孤鸾寡鹄生活,近有人见之于礼查茶舞会中,与一青年偕,或古井重波乎”…… 男性新文学家中有娶外国夫人的,因为与众不同,而受到小报文人的特别注目。小报文人说,新文学作家的外国夫人中,主要有两种,一种是法国夫人,另一种是日本夫人。“法国夫人,习性奢侈,不像日本女人荆钗布衣,容易供给”,而金发的法国夫人“出则汽车,住则洋房”。徐xx的法国夫人“因不惯住在荒漠的南京,仍住沪,徐每星期来沪一二次”。但是,蹊跷的是:“娶法国夫人的俱一个个飞黄腾达了,只有娶日本夫人的,甚是不景气,江百里蛰居西湖,而顾莫如则流亡海外了。”最终还是落脚于夫人对丈夫前途命运的影响,且有一些宿命不可知论的意味。只是把丈夫前程的好坏归于夫人的国籍上,似乎难逃无稽之谈的嫌疑。 他们切入作家夫人的角度与女作家有所差异,注视女作家的目光是凝聚在女作家自身,而对待夫人们呢,只看作是男作家的附属,所挑选的逸闻轶事都是与丈夫相关的——这一点被揭海生尘注意到,然后又被他当做了自己辩论的论证材料。 向晚晚这段时间看八卦实在是看得忘乎所以,躺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思绪万千完全就不愿意起来,然后,理所当然地,截稿日到了…… ……………… 截稿日截稿日,向晚晚哀叹地拍着脑袋,她居然记错了日子,以为截稿的日子还有一天! 然后今天,向晚晚并没有按时带上稿子如约前去那家甜品店。白奕秋等了一个小时未果,遂起身离去,特意开车来到陆家大宅门口,礼貌敲门,向看门的婉言表示自己是这家主人小少爷请的家庭教师的朋友,久约不置,遂来相询。 向晚晚从堆满了最新报刊杂志的床上被叫醒,然后在蔡婶颇为揶揄的目光中,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瞬间犹如穿越到了世界末日面对一只僵尸汪将臣之感,而她手无寸铁还没异能……不能再继续开脑洞了,向晚晚想了想自己的告罄的稿子,欲哭无泪。 白奕秋在路家门口等她,见向晚晚忐忑而来,便知道她心虚,开口便是数落,“你什么时候养成沪人不守时的坏习惯了?” 沪上人普遍有一种坏脾气,逢到开会或赴宴等事,常常不守时刻。例如二点钟开会、六点钟聚餐,如果按时前往往,不但会场无一来宾,而且具名相请的主要人和折柬相邀的主人翁也都踪影全无,迟迟未到,必要挨延许久,才姗姗而来。这种怪象已成为社会上普遍的恶习惯,故计时的钟表虽家家齐备、人人都有,大多不过当作一件时髦的装饰品,不作守时刻用的东西。而且不仅开会或赴宴如此,即使是亲友邀约、赴行办公,也都往往不能遵守订定时刻。 是以之前,一些中西人士想出了一种救急的办法——将时钟拨快一小时,每只时钟上面加一根红色的长针作为标记,这便是所谓的“节省天光”。向晚晚读到章艾琳的《倾城之恋》的第一句的时候知道沪上昔年的这个举措,但是直到现在才了解它的前因后果。 第一个执行拔快者,为外滩江海关之大钟,从此群起效尤,都依照海关施行,每逢开会等事,必书明新钟几点(譬如下午新钟二时,实则只下午一时)。后来钟虽拔快,而不守时的恶习惯依然不能打破,两个时间反而徒增纷扰,故未满半年,这个新钟制度也就无形的取消了。 其实要是换做是林涧泉对石蕊姑娘说这种话,石蕊姑娘铁定会理直气壮地说,“我本就是沪上人,让你等一会儿怎么了?多等一会儿你就不乐意了啊?”然而向晚晚在白奕秋面前实在是怂惯了,每每想反杀也往往不得其法,反而将自己给绕进去。这次原本就是自己的错,本身就底气不足,遂在白奕秋说出类似数落的话的时候,底气便已经泄光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记错日子了!”向晚晚马上摆出了乖乖认错的姿态。 白奕秋见她这个模样,微微皱眉,似乎有些后悔开场那句话太过严苛,一时有些难以为继,顿了顿,出言直接指向他此行问题核心,“写了多少?” 向晚晚想了想,战战兢兢地伸出三个手指。 如果是俞编辑,大概会舒口气说,“还好还好,三张标准稿纸,差的不多,还能抢救一下。” 然而白奕秋是谁?他皱眉问道:“三十个字?” 向晚晚惊喜抬头:“哎呀你实在是太了解我了!不过不是三十个字,是三百个!怎么样,比预期多了几百多个字,你有没有觉得惊喜呢?” 白奕秋:“……” 惊喜个鬼啊!白奕秋抬手敲了她一记,“别闹!” “哎呀……”其实不疼,向晚晚有些夸张地揉了揉脑袋,抬眼望向白奕秋:“我只是想让气氛轻松下来,不要这么紧张嘛……我会补,马上就补!” “那就……找个地方补。” 向晚晚悄悄松了口气。 ……………… 第72章 赶稿 第七十一章赶稿 向晚晚咬着笔杆子开始思考,像是遇到了极大的困难。 “不要发呆。”白奕秋道,“是你说的今天下午六点之前能写完的。” 向晚晚严肃说道:“哦,这话我的确说过,但是这取决于你的一个关键的概念——请问你用的新钟计时还是老钟计时呀?” 白奕秋说道:“不要贫嘴,赶快写。” 向晚晚撇撇嘴,不说话了。然后一边写一边想,她当然知道赶稿是优先级最高的正事儿,但是她心里好像有只小喵咪,总是调皮地伸出爪子想要挠一挠,心里痒痒的,就是忍不住地想要贫嘴,就想调戏调戏白奕秋,就想一逮着机会就用言语撩一撩他,如、如果能看到他生气,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行不行,这是什么鬼心态?像情窦初开的小男生那样信奉什么“喜欢你就要欺负你,越喜欢越要欺负你”么?怎么这么幼稚?向晚晚嫌弃地想。 如果你碰到对的人,就会开始做错的事。 白奕秋又道:“不要走神,赶快写。” “你不要看着我啊!”被察觉到在走神,向晚晚有些崩溃,眼一闭心一横说道,“你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写不出来了呀!” 白奕秋:“……” 白奕秋咳嗽一声,不自然地别过眼,“我不看……不对,我没有看你。” 向晚晚见他这样,觉得心里似乎那只小猫又不屈不饶地冒出头来,“你怎么没有看我?你明明在看我呀!你难道不是在看着我赶稿子么?” “因为并没有其他的选择,”白奕秋似乎突然找回了自己的节奏,语调都变回了一贯的冷静克制,“你这次没有把该交的稿子带过来,所以我没有稿子可以看,那么除了看你(赶稿子),还能看什么?” “……”向晚晚,“哦。” “所以,不要闹了,赶快写。” ……………… 向晚晚经过多次的洗练,早非当年的那个吴下阿蒙。 一开始决定以文谋生的时候,向晚晚写过一些短篇小说练手,只需要一个脑洞,一个新奇一点的段子,然后写成一篇文。那个时候向晚晚还会字斟句酌地推敲这一个段落怎么写表现力会更好,这里的描写是不是过于繁琐可以删掉,这里这个词是不是用得不够贴切有没有更好的可以代替……不可谓不精雕细琢。 但是现在,向晚晚变了,变得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她了! 决定写自己的第一篇长篇小说《唐歌》的时候,向晚晚还踌躇满志地一心想要搞个大新闻,开篇破题的时候那个开头也是几易其稿,修了许多遍。后来向晚晚发现这样精雕细琢地写长篇小说,写着写着……她的激情就磨灭了。磨灭的激情一时半会难以找得回来,但是截稿日又迫在眉睫。编辑上门催稿怎么办?家里没米下锅了又怎么办?(虽然这点其实用不着她操心……) 于是向晚晚学会了长篇小说连载之终极必杀器——注水…… 稿费从来是按照字数算的。没有电脑,字数的统计其实没法精确,编辑也不会一个字一个字地数你的文章究竟有多少字。这个时代投稿用的稿纸是标准稿纸,所以编辑只会数一数你的稿子有多少张,然后估算出一个大概的字数,以此计算稿费。这样做其实也有一个讨巧的凑字数的方法…… ——那么就学古龙大大的,多分段! 当然这只是最基本的技术层面的赶稿之发,更高端一些的,便是注水。 众所周知,后世网络小说想要保持热度,就要日更几千上万字,但是人终究是人,总有灵感枯竭的时候,此时就需要运用一些套路。 不说其他的,先来个两千字的环境描写加一千字的心理描写加五百字的外貌描写!然后总有那种有眼不识泰山的炮灰路人欺负上门,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你一招平沙落雁,我一招树上开花,你再来潜龙勿用,然后我猴子偷桃(……),你来我往,竟然恐怖如斯!然后敌不过之时,炮灰路人大喊我是aa盟bb长老之的跟班dd,你居然敢动我?主角邪魅一笑,一路打到了aa盟,bb长老见状大吃一惊,上前就是一个大耳光子给了自家儿,然后主角被其引荐给aa盟主被盟主奉为上宾,路人双腿筛糠求饶命,主角面色不耐低喝滚……这样主角的气质就全出来了有木有? 又或者反派放个大招,某配角一脸苦笑闭眼等死,结果仿佛一年过去了还没死,睁眼一看,是主角帅气的背影。 再比如大家喜闻乐见的退婚流,某女配先是瞧不起主角,然后主角发达了,妹子的心里涌便起阵阵回忆——去你的,合着妹子结婚就是为了把自己卖个好价钱?你们这些直男癌作者最讨厌了。 这只是最基本的,还有很多很多的套路,这些套路穿插在主线里,就是为了水水字数,和某些动漫无比漫长的回忆杀作用相仿,然后无尽轮回到作者写不下去,完结。 可喜可贺的是,向晚晚并没有主动做出弃坑的决定,而是《唐歌》的载体《立报》直接停刊了——这让向晚晚可以光明正大对外宣称: 真不是我想坑的,作者也没办法,是官方逼我的! 后世某名为往事书的作者的膝盖微妙地中了一箭……(真不是我想坑的,是官方逼我的!jj锁了我的文,申诉了也没用……但是我回来了!) ……………… “其实你不用坐在这里等我的,”实在是受不了了,向晚晚停下笔,抬头对白奕秋诚恳地说,“我觉得你完全可以用这段时间去干点别的事情啊!” 说实话,写东西其实是很私密的事情,如果全程有一个人坐在你对面,看着文字一点一点从自己的手下涌现……心理压力实在是很大。 白奕秋并没有理会她,只是拿笔点了点她刚刚才写出来的几页稿子的某一处,道:“这里……” “哪里?怎么?”向晚晚下意思探出身子想要仔细看看白奕秋说的是什么,然后忽然反应过来现在不是讨论情节的时候,遂又坐了回去,挥挥手道,“现在什么都别和我说!让我静静地赶稿!” 也不知道一直叽叽喳喳不安分的人究竟是谁?白奕秋瞥了她一眼,决定自己大人有大量,不必和向晚晚多做计较。 ……………… 白奕秋其实以前并不是很喜欢看报读小说。 在他看来,不过是虚构的故事,消遣罢了。至于一些人为了故事里人物的生平遭遇而心情激荡久久不能自己,那实在是大可不必。 虽说故事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但是生活里发生的种种往往比小说里精彩复杂得多。有时候白奕秋会想,这世界上那么多人连自己的生活都经营不好,却还偏偏爱替故事里虚构的人物操心,实在是厚此薄彼,抓不住重点。 可是谁知道有朝一日,机缘巧合之下,他竟然成了某位不入流的作者的第一位读者,甚至还能就此为她提出种种的修改意见。这样一想,人生可不就是比故事里要复杂得多么? 白奕秋自此才有些明白那么多人喜欢看小说的原因,渐渐品出其中的趣味来。 别的作者的故事暂且不论,至少在向晚晚笔下的故事里,所有的冤屈都能够昭雪,所有的误会都会解除,所有的好人都会有好报,所有的好意都不会被辜负,所有的故事都会圆满。从此,良辰美景,花好月圆。 这样也不错。白奕秋想,良辰美景,花好月圆,岂不是再好不过? 就比如说向晚晚最近在写的所谓武侠小说。人们接触的小吏多了,于是就期盼遇上包青天那样的清官为自己主持公道。等到发现官员们的心黑得个个活似包拯的脸,于是便想着,至少皇帝是圣明的,要怪的话也都怪官员糊弄圣天子,只要皇帝微服私访,查明一切,天下自然有道。等到发现官员是奸臣皇帝是昏君,对官府没了指望,于是又盼着有侠客能大杀四方为民除害。清官明君侠客梦,也不过是个童话。 童话就童话,没什么不好。 白奕秋看着对面向晚晚奋笔疾书,偶尔遇到某些段落,咬着笔杆子皱眉思索,神情严肃认真,像是遇到了极大的困难。她想得非常认真,不,其实她做什么事情都非常认真,只是会在紧张的时候口不择言,给不太了解她的人留下飞扬跳脱的印象。 还有那支笔……那支笔…… 看着看着,就出了神。 白奕秋一开始其实不喜欢沪上这座城市。 这座看似繁华盛景的城市,在白奕秋初来乍到带着白素素漂泊的那几年,从未温柔地对待过他。是在这座城市里,他一点一点抛弃了那个过去温柔的自己,一点一点变得冷硬,也一点一点地明白了世路险膨,人生实难,挣扎着努力地活在这个世上,也无非等于衔草于老树之巅,结巢于风雨之际。 可是难得的,白奕秋莫名地觉得今天风很轻柔,阳光正好,店里黑胶唱片放的那一把细细柔柔的歌声也是恰恰好的顺耳,透过玻璃窗向外望去,街上是寻常的市井人生,寻常的熙熙攘攘,其间可能并没有可以书之于史、勒之于铭的大事,只是细细琐琐的俗事俗务。 和向晚晚呆在一起的时候,他心里总是会生出一些矛盾的想法。比如此时此刻,他渴望和向晚晚吵上一架,也渴望抱抱她。白奕秋甚至想,要是世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多么好,那么他一定要把向晚晚欺负得哭不出来。 ……………… 因为和你在一起,突然觉得沪上很美。 ……………… 第73章 服务员 第七十二章服务员 《少年游》在经历了初期开副本召集队友的阶段之后,目前主角小队组成如下:正统到不能再正统的绝对主角配置的阳光少年商承影,与主角有着相似人生背景然而心态不知道为什么歪掉了的沉默少年尚晨阳,偷跑出门的武林世家小女儿天真不谙世事名字不重要(……)女一号。 当然以上这些都不重要,总之剧情进入了一个小高·潮,主角团被卷入某神秘组织,该神秘组织以一种神奇的药物操控了武林许多世家啊门派啊山庄的一些头头脑脑关键人物。主角团自然粉碎了该组织的阴谋,然后将其据点山谷里的一大片可以提炼该药物的植物付之一炬。 虽然起了个逍遥丸的名字,没有明说,然而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写的是阿芙蓉。 文中仔细地描写了那些上瘾之后的人的丑态,以及那些原本光风霁月的侠士们成瘾之后求着别人给他们逍遥丸的涕泗横流尊严全无。 这阿芙蓉,虽然政府机关、地方团体一再严禁,一再呼号,而私运、私贩、私吸三项,依旧随地皆有,无时无之。已经戒了的人依旧想要再吸食,未有试过的人也往往相继成瘾。一班青年男女竟视为正当的消遣、唯一的娱乐,短榻横陈,快乐逍遥。但是如此快乐,恐不久的将来即坠入魔道,永沦地狱,其苦楚正自无穷。可是沉溺者烟迷正浓,那肯立即回头,彻底觉悟?岂不可叹! 后世种花家的人们通过种种途径能够了解这种上瘾的药物的可怖之处,防之如洪水猛兽。而现在的人们,却还将鸦片膏当做有钱人才能玩的起的消遣,想起来,也是可悲可叹。 ……………… 而这次事件结束之后,尚晨阳找了个理由同商承影分道扬镳了。 郑海生读到这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种不好的预感让郑海生每周必有一次的用“揭海生尘”刷存在感的周常任务都没有做了。 ……………… 向晚晚发现在极闹的餐厅看书赶稿,其实比一个人安静地在房间里赶稿要来得灵感迸发,也更容易集中精力。大概是因为自己的房间里总会有各种各样其他的东西吸引自己的注意力,或者总会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琐事来敲你的门。 但是在外面就不一样了,因为你只带了笔和标准稿纸,顶多再带本书,何况现在又没有手机,所以只能干正事。外面的世界再嘈杂也与自己无关。 这天难得有下午半天的空闲,向晚晚顺手拿了本路亦杰的床头故事《西游记》,夹了一摞稿纸,把钢笔灌满了墨水之后出了门。 途经一家新开的餐厅,透过玻璃窗看见有不少学生模样的少男少女在里面看书。向晚晚想了想,更改了目的地走了进去。 餐厅玻璃橱窗之外恰好是树,向晚晚看准了靠窗的位子,临街而坐,阳光星星点点透过斑驳的树影落下,光线正好。向晚晚很满意这个位子,准备随便点写什么。 “打扰了,这位小姐。”有人走到桌边,出声询问。 大概是服务生,向晚晚想,然后目光转向了他身边怯怯地站着的小萝莉,又将注意力转回到这名服务生身上,“是要我点单么?” “不是的。”服务生似乎也是有些苦恼,当还是说道,“是这个小孩子,他说他想要坐靠窗的位置,还说会吃得很香很香,让外面的人看见了都会觉得这家餐厅的东西很好吃很好吃。但是她自己又不敢,一定要我来替她和你说。” 向晚晚看向那个小姑娘,小姑娘似乎有些怕生,往后面又躲了躲。 “当然你不愿意的话也就算了。”服务生又道,“小孩子不懂事,也该让她知道知道世界上可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顺着她的心意的。” 小萝莉一听这话顿时有些着急,也不怕羞了,上前一步拉了拉向晚晚的衣角,又不太好意思的样子,憋红了脸,道,“好不好嘛,姐、姐姐……” 向晚晚瞬间被一句“姐姐”治愈了——话说这场景是不是有种浓浓的既视感? 后来那个靠着玻璃临街的位置如愿以偿地归了小萝莉。 向晚晚也没有过多在意,随意收拾了收拾东西换了个地方。 ……………… 等到这次稿子的故事情节顺利写完,向晚晚开始收拾她的东西,却忽然发现少了一本《西游记》。她也不好意思大叫,只好默默地去找,往窗边的座位一看,正好一眼就看到之前的那个服务生坐在她之前的位置上,拿着那本《西游记》。 向晚晚心下一喜,赶紧走过去。 柔和的阳光下下,书摆在桌上,正好摊开在向晚晚用浅碧色的丝带系着的书签标记好的那一页——这是路亦杰床头故事的最新进度。 大概是感受到有人站在自己的旁边,服务生忙的站起来,他脸上挂着些微的歉意,笑道,“是你的书吧?你落在这边的座位上,我看你在写些什么,不好打扰,就拿来看看。本来只想看一点的,看得太久了吧?” 原来是自己忘在这的,那倒不能怪什么人。何况人家服务员在工作的时候忙里偷闲偷偷看四大名著,这精神着实令人感动。谁规定一个服务生就不能读《西游记》呢? 向晚晚脑补出了一个苛求知识渴望上学奈何家计原因无法如愿以偿只好出来工作补贴家用然而心中梦想并未就此熄灭依旧寻找一切机会用来读书的自强不息的少年形象……啊,凿壁偷光,啊,借书来抄,啊,十年寒窗……种花家的文化源远流长,那些古老、美好、掷地可作金石响的文章,只该放在一个中文系学生的书桌上吗?它不该哺育所有的不知名的人们吗?从基本精神上看来,每一个中国人都是读书人! 向晚晚忽然沉浸在莫名的感动中,甚至觉得自己不该还能坚持说书是她的,甚至觉得自己到这里来打扰人家看书实在是不人道的一件事情!! 向晚晚遂道:“不忙,你要看就多看一下吧!” 他再三推开了,没有了书的双手显得异常空荡,但是服务生仍然温和地笑着,向晚晚觉得她读懂了,那是古老的、寂寞的、安于现实生活的中国人的笑(……)。 “说起来,《西游记》的作者是吴承恩,这件事被路寻先生和胡退之先生考证出来其实也没多少年啊。”服务生突然感慨道,“之前也只是听说而已,没想到现在出版的《西游记》的作者名已经改过来了啊。” “……”向晚晚眨了眨眼睛,突然觉得有些懵。 ——等等等等,《西游记》的作者是吴承恩这件事情难道不是常识吗?后世里连小学生都知道《红楼梦》的作者是曹雪芹、《水浒传》的作者是施耐庵、《三国演义》的作者是罗贯中,《西游记》的作者是吴承恩啊!小学的快乐暑假里都有这种匹配的连线题啊! 服务生又继续说:“在这之前出版的书,一直署名都是丘处机,我家里还留着一本线装版的《西游记》呢。” “……”向晚晚,“《天龙八部》里路过牛家村的丘处机?” 服务生满脸困惑:“什么?” 向晚晚马上改口,“哦,我是说,全真……道教的丘处机。” 后来向晚晚次啊了解到,历史上丘处机确有其人,除了是道教的丘祖之外,还是位诗人,他的诗文集流传于世。《长春真人西游记》以游记形式,叙述丘处机西行谒见成吉思汗的经过,对沿途的自然景观、山川草木、风土人情作了详细的记述。而小说《西游记》其实是根据民间流传的神话故事重新改造而成,因为古代没有着作权一说,因而小说都不署名,据传明朝有位刻书家想印上作者的名字,把丘处机为《长春真人西游记》写的书序印到了小说《西游记》的前面,此后人们都以为《西游记》这部小说是丘氏所作。 向晚晚觉得世界观有些许的受震荡,当然这和她没见识也有关系,怨不得别人,这么一走神,手里的书和稿子一时之间没能拿稳,散了一地,连忙去捡。一边捡一边想,哎,人家民国沪上的服务员都这么有见识——不过他真的只是个服务员么? 服务员好心帮她去捡,虽然竭力避免,但是也难免扫到稿纸上的某些字句。 向晚晚接过他递过来的稿纸,道,“真是不好意思,非常谢谢你。”低头在桌子上把稿纸按顺序排好,也没有意识到对方忽然亮起来了的眼睛。 “恕我冒昧,”服务员突然开口道,“你是向……向小姐么?” 向晚晚闻言一愣,扭过头望向他,心中觉得简直日……咳咳咳……这世上怎么能这么巧?居然掉了次稿纸就碰上读者然后掉马了…… 对方冲她笑出了一口白牙,向晚晚莫名觉得……这人可能有点傻兮兮的。 “我是郑……不,我是揭海生尘呀!” ……………… 唔……这名字有点耳熟…… 够了啊!你难道不应该是家贫无以致书以观的辍学打工少年么! #论向晚晚的脑洞有多大# ……………… 第73章 第七十四章-揭海生尘 沪上这座城市吧,说大不大,遇见一个人很轻易,说小呢也不小,躲一个人其实也没那么难。 ……本文首发…… “久仰大名。”郑海生目光闪亮,语带激动,“我是郑……不,揭海生尘。” “不,”向晚晚面上一派高冷,“我就是个写同人的。” “……啊?” “同人你懂么?字面意思原来指的是有着相同志向的人们、同好者。当然这里我指的是那些基于原著基础的其他人续作或衍生的作品。南缘北梦知道么?北梦说的是曹雪芹的《红楼梦》,而南缘说的就是陈端生的弹词《再生缘》,就是清初弹词《玉钏缘》的同人作品。《再生缘》的男女主人公孟丽君和皇甫少华其实就是《玉钏缘》男女主人公的后世。” “可是……” “可是什么?”向晚晚瞪了他一眼,道,“再说,有谁说向晚他是个女生呢?” “可是我知道向晚就是个姑娘呀,”郑海生理所当然地说,“我还知道石中火是个姑娘呢。” 向晚晚:“……” 郑海生想了想,问道,“你认识石蕊小学妹的吧?” “……”向晚晚,“咱们坐下来好好聊聊。” 面对初次见面的热情读者一个高冷的作者该怎么办?其实这等场面向晚晚早就已经在心里模拟如何应对了!要高冷,要装作这等区区被粉丝认出来的小场面而已,whocare啦,我可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怎么可能被一个热情的读者粉丝认出来就欣喜若狂受宠若惊呢呢呢?! 然而第一印象给人的影响实在是不可谓不大,向晚晚还是没能从“家贫无从致书以观”的辍学打工少年的既定印象上转过弯来,于是只是所做的种种假设统统都算不得数了。 而自称“揭海生尘”的人已经自来熟自顾自地起身为向晚晚拉开了他对面桌的椅子,等到向晚晚下意识坐下来的时候,面前的人已经两眼放光兴致勃勃地说道:“你现在有什么事情要忙么?” 向晚晚条件反射般地回答了一句“不忙”。 “不忙就好。” 向晚晚……糟糕! ……本文首发…… 这个世界上有那种患有社交恐惧症的人,在人群中恨不得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无穷接近于零,当然也会有那种自来熟甚至人来疯的人。 仔细想来,这其中的区别其实也是羡慕不来的。 没关系,向晚晚自我安慰地想,啊,我是创作者,而创作者,往往都是孤独的。 创作者的工作离不开文字,但是每写一些让自己觉得有点儿意思的文字都要费尽力气、和字面的意思搏斗良久,往往精疲力竭而不能成篇。有时候向晚晚回头看看自己写的东西,都不禁诧异地想——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而眼前这个貌似是她的忠实读者的、自称“揭海生尘”的、其实不是服务员的人,还在侃侃而谈。 向晚晚想起石蕊姑娘之前早就无数次苦口婆心地告诫过她了,不要被“揭海生尘”在报纸上刊登的那些漂亮话给迷惑住了,他才不像自己这样是向晚晚真爱(?),不过是在借题发挥而已! 向晚晚当时就猛点头说我懂我懂,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嘛,我和你才是天生一对,旁人怎么能够插足进来呢? 石蕊姑娘说你给我滚。 揭海生尘不是她的狂热书粉向晚晚其实也看得出来,而且他不过是一个横空出世的新人,也不是说是靠着那些书评混口饭吃的样子。左思右想之下,向晚晚觉得,揭海生尘大概就是摩拳擦掌地想要搞个大新闻……于是…… “我觉得男作者和女作者的笔触当然是有区别的,这可能是社会造成的……” “男性作者们为了各自笔下的各种陈词滥调的文字相互攻击,但他们从来不会为了那些继承自环境、用在女性身上的恶毒描述争吵……那是他们对性别歧视的简称,他们觉得那是观察的结果。他们认为自己那男权至上的扭曲想法是种深刻的见解。如果你说他们的角色是性别歧视,他的反应大概就好像你说他可恨地热爱战争一样。他们会激烈抗争,因为他们想保留这种艺术创作中极为恶毒的性别歧视,因为这正是他们一直以来被教导的东西……” “哎,”向晚晚神游天外良久,忽然开口,“你是不是个女权主义者啊?” “我在想啊……啊?”郑海生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整个人大概都是懵逼的,“什么?” “哦,这个词语你或许不太熟。”向晚晚若有所思,“那换个词语,男女平等主义。就是说,你觉得,男女是平等的么?” 郑海生:“……” 等等等等,这个话题跳跃度太大了容他先缓缓。 “男权主义”是指男子在家庭、社会中的支配性特权,然而看上去字面意义与之相对的“女权主义”,却并非人们所想当然的那样,而是指的是男女平等,性别平权主义。 看郑海生这个样子,向晚晚想,真稀奇,他可能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其实已经是女权主义所呼吁的范畴了。这感觉大概就像路边随处可见的杂草,然后某一天有人指着它对你说啊这个草啊它拉丁学名idrica(linn.beauv.))禾本科、白茅属多年生草本bb……这种感觉差不多。 这个时期,也确实有不少提高妇女权益的举措出台,例如提倡放足、剪发、一夫一妻,兴办女子学校等等。然而最初提倡女子有剪发自由的时候,当时也是遭到一众反驳的。各大报纸上也是纷纷发文章视女子剪发为淫·荡,不许女子剪发的。也有报纸发文专门论述女性剪发会影响健康,称“女子以血为生命之根本,血气上升而为发,故发亦名之曰血余,是乃血之苗芽也。女子既以血为生命之源,则当如何护持其苗芽,以培养其根株,有从而损之,或者非其当欤。” 甚至在十年前左右的样子,短发仍旧被视为是叛乱份子的标志,一些女孩被杀害或者处决就只是因为她们留的是短发。报纸上记载说又一个地方是鼓吹剪头发的,后来战乱有别的军队攻入了,遇到剪发的女主,即慢慢拔去头发,甚至还被割去两乳。这种刑罚,可以证明男子短发是被全国所公认的,只是女人不准学。去其两乳,即所以使其更像男子而警告她们不要妄图学习男子。1 这个时代对于女孩子来说,是危险的。不,是这个世界对女孩子来说都是不公平的。 哪怕是在未来,看上去男女平等已经做得很好的现代,各种重男轻女、丢弃女婴的做法也充斥各地。考研的时候,只因为是男生便被高看一等因而刷掉了比他表现的更好的女生的事情也屡见不鲜。 ……本文首发…… “我……做了什么?”郑海生小心翼翼地问道。 “哦,你不知道啊,那就算了。”向晚晚轻飘飘地说。 郑海生……郑海生更加惶然且摸不着头脑了。 “名义没有那么重要啦,”向晚晚摆摆手,笑眯眯道,“不说这个,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郑海生掐了自己一把这才确定自己似乎并没有听错。他努力装作不经意地偷偷往对面瞥去一眼,然后心里想: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啊,是被他的热情打动了么?不,也许是被作为揭海生尘的自己的文采和思想打动了……当然这位向姑娘也的确如自己的想象是个漂亮可爱又有自己的思想的姑娘,能够在男性作者遮天蔽日的文坛上不以女作者的身份杀出一片血路的姑娘当然值得敬重啊,这种姑娘多么难得哦!天呐单身这么多年化悲愤为力量通过女性作者的文字努力研究女性心理的他,终于要因为自己多年以来的不懈奋斗,摆脱单身的身份了么? 这叫什么?天助自助者么?天道酬勤么? 正当郑海生脑子里刷过一大片的感慨之际,向晚晚又开口出声道:“我看过你写的那些评论了,你好像特别欣赏那种独当一面有自己思想的姑娘?” 郑海生觉得自己的心碎了。 哦,原、原来是在说喜欢怎样的文学作品里面的女性角色,不是再说他真的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那就不好答说就想你这样的了……当然这话对初次见面的姑娘说的话也实在是太唐突了…… “比如说《女狱花》里面沙雪梅,开始被许配给了迂腐的书生为妻,他的丈夫常常用封建礼法来束缚他,甚至诬陷她有私情,后来她忍无可忍将其丈夫误杀,进了监狱。”郑海生想了想,将对林涧泉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向晚晚闻言眼睛发亮:“忍无可忍?将其误杀?” 郑海生严肃点头:“对,忍无可忍地误杀。” ……………… 第73章 .72 第七十五章——姑娘的心思 这一年,纵然新闻报纸上全国的大小战事不断,然而在报纸上连载的故事里,江南梦里水乡里的承平岁月依依暖暖如一春花事之无限。 这世上足足六十亿人,谁叫人过目不忘,谁又是一时无两。怎么刚刚好就相识了呢?所以说“认识”这回事,看似顺理成章,实则是相当离奇且巧合的。 ……本文由晋…江文学城首发…… “原来你认识石蕊,还是她家林学长的朋友啊。”说道这个话题之后,向晚晚不得不惊讶这个世界原来真的存在这样的巧合,然后感觉这其中的八股其实也没有她之前所以为的那么有价值,遂也不甚在意地说,“不过你最好不要让石蕊她知道你是揭海生尘——她可是对揭海生尘这个笔名有着很大的怨念啊。” 刚刚庆幸话题终于进入正题的郑海生闻言一怔,然后道,“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这大概就跟追星的原理的是一样的吧。一起追星的两个人说起自家偶像来有那么多的话聊,但是两个人共同的偶像如果当真喜欢上其中的一个人,那让另外一个人怎么能够意能平呢?”向晚晚想了想道,“你仰慕的人和我仰慕的人是一个人,那我们就是最亲密的战友;但如果那个人偏爱你,那你就是我最大的敌人。” 虽然并没有太明白,但是…… “偏、偏爱?”郑海生简直受宠若惊,“你比较……偏爱揭海生尘?” “当然没有啦,论情论理我都会更亲近我家石蕊姑娘一些啦!”向晚晚道。 “哦……” “但是揭海生尘在其他人的眼里隐隐有超越石中火的趋势,石蕊姑娘她从来就不服输,心里不乐意而已。”向晚晚道,然后坏心眼地说,“要不要我告诉她呀?” 郑海生连忙推迟说不要不要…… 然后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友林涧泉貌似又摊上大事了…… 当初郑海生决定用“揭海生尘”这个笔名出道给报刊投稿的时候,为了顺利打出名气,他是诚恳请教过林涧泉这个以“龙泉剑”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的前辈的。林涧泉给了他不少文章的修改意见。有时候核心思想是郑海生他自己的,但是在行文措辞起承转合方面林涧泉给了他不少的意见和建议。有时候林涧泉生气起来甚至会将郑海生写的某一章推倒重来,然后郑海生当然不会认同林涧泉给的所有修改意见,然后两个人就开始扯皮,字斟句酌地扯皮…… 于是最终的成稿——尤其是早期的几篇,往往与初稿的面目相差十万八千里。 这样想来,“揭海生尘”这个笔名之下,其实林涧泉也至少算是占了三分之一甚至一半的。 在这个过程中郑海生倒是了解到了不少杂志社的八卦秘辛以及一些编辑的偏爱喜好,比如某编辑偏爱“姨太太”的比喻、、某小编钟情怎样开篇破题的方式……总而言之,林涧泉教了他不少诸如“如何讨好编辑以求快速过稿”这种可能会被人斥之为“歪门邪道写稿”小窍门…… 如今的报纸上,石蕊小学妹的“石中火”倒是活跃非常,而林涧泉的“龙泉剑”这个笔名倒是偃旗息鼓良久大有日薄西山之颓势…… 郑海生仔细一想,觉得林涧泉如此支持自己的写作事业乃至将自己的“龙泉剑”这个笔名荒废了,未必没有石蕊的缘故。“龙泉剑”这个笔名以前的黑历史实在太多,给他心爱的石蕊小学妹留下来那么多不好的印象,即使他后来公开在报纸上撰文道过歉(ai)说对对对“石中火”说的都是对的,但是这种行为实在是有损他大丈夫的尊严(……)。但是没关系,大不了废号重来,换个笔名东山再起,又是一名好汉! 郑海生甚至能够推测出林涧泉以后的打算,比如石蕊小学妹偶然问起他“哎你怎么不用‘龙泉剑’这个笔名发文了啊?是最近没有灵感了么?”然后林涧泉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哦,我最近不用那个笔名了。”然后石蕊小学妹问他的新笔名是什么,他轻描淡写地说出“揭海生尘”——简直不能更完美! 看看,揭海生尘,专门为她喜欢的作者的新连载撰文评论的笔名,石蕊小学妹肯定看到过,甚至还仔细看过这个笔名下面的文章,然后就会发现这个“揭海生尘”撰文基本上都是为了女性在争取权利——想想“石中火”和“龙泉剑”就是在尊不尊重女性这个方面一言不合大掐特掐的。 郑海生简直不能够再继续细想下去。 林涧泉那个二货肯定以为他说出“揭海生尘”下的文章有他参与这件事说出去肯定能够让石蕊小学妹对他高看一筹…… 哎呀女孩子的心思真是复杂!你说她喜欢的作者不好,当然她不高兴,这可以理解;你写文赞赏她喜欢的作者,结果她又嫌弃你抢了她地位,这谁知道呢? 谁承想,姑娘的心思你别猜,猜呀猜呀的……根本就猜不明白! 郑海生不禁想要为好友林涧泉点上一排的蜡烛。 但愿他还没有对石蕊学妹说起这件事情吧……应该,没那么不幸吧? ……本文由晋…江文学城首发…… 谁知道呢?世界上的幸运与不幸谁能说得清楚呢?你说是好心办坏事惹心爱的姑娘不开心的人不幸,还是根本就没有女朋友的人更不幸(……)? 一想到这一点,郑海生马上便又释然了。 想当年他长叹:“我想要找一个理想的对象怎么就这么难?” 然后林涧泉再一边凉凉地泼冷水道:“因为你的理想实在是太理想了。” 郑海生当然不服,马上反驳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的理想可是拯救人类。” 拯救人类,多么伟大而崇高的理想啊! 可是人类怎么救呢?人类这个范围太大,而且立志于此的人也实在是太多太多,郑海生想,那就缩减一些范围吧,只要拯救人类中的女性就好。然而这个世界对女孩子实在太险恶,险恶到他每看到一个女孩子,就觉得她受到了家庭和社会的迫害。这个时候救人的机会就来了,但是如何救实在是一个值得商榷的事情…… 究竟怎么救才好呢?郑海生思来想去,觉得大概也只有拐走女孩子私奔一途了。 然而这个世界上被迫害的女孩子实在太多了,他此身只有一个,满打满算这辈子大概也只能拯救一个女孩子。因为倘若他想要拯救两个女孩子的话,那才是真正的一个都救不了。 ——这实在是让人扼腕的一件事情。 而更令人扼腕的事情是,并不是他想要拯救的女孩子就一定乐意让他拯救啊!否则他何至于单身多年呢? ……本文由晋…江文学城首发…… 而在赶稿结束并且遭遇被粉丝认出来这一明星人士才有的遭遇之后,向晚晚心情愉悦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回去的途中不可避免地会路过各大卖东西的小摊小贩。 向晚晚记起当初初来乍到的时候,某个周末狠心向白奕秋借了钱出来逛街,然而逛了一圈数下来其实也并没有买下太多的东西,一边逛一边觉得新奇的同时一边理智地想,这个东西不需要,那个商品性价比不高云云…… 然而一旦她开始自己赚钱,拿到稿费自己养活自己的时候,世界都不一样了…… 这个真好看——买! 这个有赠品——买! 这个是限量版——买! 这个颜色我没有——买! 这个东西以前没见啊——买! 这个好像比我之前那个多画了一个蝴蝶——买! 这个不是很符合我的品审美但是真特别——买! 我的内心有一个声音呼喊着大声告诉我——买! 虽然不知道这个东西有什么用但是感觉——买! 总之就是买!买!买! 每每这时,开始自力更生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的向晚晚才会深刻地意识到,不会讲价的自己,简直是生活自理能力有缺陷。梁实秋在报纸上说讲价有一下几点需要注意:一、不动声色,切忌打草惊蛇;二、要无情的批评;三、要狠心还价;四,要敢于假装走人,还能厚着脸皮回来。 道理她都懂,可是鸽子为什么这么大……哦不,道理她都懂,但是臣妾就是做不到。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听过很多道理,依旧过不好这一生…… 每每这时,管不住自己“买买买”的手的向晚晚也只能用“钱不是省出来的,而是赚来的”来安慰自己了。 ……本文由晋…江文学城首发…… 第74章 .73.72 向晚晚表示,一开始让身边的人知道她在写小说,其实她是拒绝的。 因为,你不能说你想看就给你看,对吧?这需要一个心路历程,一个过度阶段。 盖因为其实写作是一件私密的事情。写故事的时候,字里行间会隐隐透露出来作者的一些想法,掀开其内心世界的斑斓一角。 那些私密的、不能对别人明言的、可能会很污的……想法。 然后别人就会惊讶觉得,噫,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然而向晚晚还没能修炼出一副厚脸皮,不能够在现实中的朋友面前说啊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云云。至少在往前的二十年里,编故事还只是向晚晚空余时间的一份爱好的时候,还是如此。 那些写在秘密的小本本上的开头、随手写在草稿纸的边边角角的支离破碎的片段、心血来潮在电脑上码出来的故事、甚至热血上头申请笔名发到网上的小说…… 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文笔幼稚?剧情玛丽苏?详略不当?不不不,都不是。正确答案是——没有写完…… 哎呀,笔下故事除了短篇几千字能收束结尾的小小说,竟然全都成了坑,而且填坑的日子遥遥无期…… 噢,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管他呢,反正悲伤的不是她向晚晚╮(╯▽╰)╭ 向晚晚甚至觉得,根据自己这许多年来坑与被坑的经历,完全可以写出一篇《坑之论》来。譬如说,世间有一种坑者,断更十年二十年弃自己作品于不顾,着实可恶!然而还有一种坑者,坑一文,弃之,再开一文,读者复跳坑,再坑之弃之,不多时,又开一文……开开坑坑无穷尽也!此种人当比第一种人更加可恶!因为第一种人可能有朝一日还能想起来填个坑,然而第二种人,坑文已经坑成习惯了,那些坑中冤魂恐怕再无重见光明之日了…… 石蕊姑娘对此有更进一步的的看法,她对挖坑不填再挖再不填的人的作为实在是嗤之以鼻:“无非是笔力撑不起脑洞!一个引人入胜的开头和一个有那么点看头的设定罢了,学过写作甚至尝试去写的人多多少少都能做到,然而往后的发展和整篇文的布局才是最考验一个作者的能力的部分。你说的这种人,不过是取巧罢了!他们在笔下故事脱离构想被读者发现之前便早早收手——这种作者与这种做品也实在没什么好期待的,你说是吧?” “……”向晚晚道,“啊,你说的对。” 石蕊姑娘盯着向晚晚道:“《唐歌》的事情我暂且原谅你,这种事情可一不可二,你不说是不是呢?” 向晚晚道:“啊,你说的当然对!” 从此之后向晚晚再也不想和石蕊姑娘讨论“坑文”这方面的事情了…… 所以说这就是身边的人知道你在写文并且成为了你的读者的坏处——你会时时刻刻面临催文的困扰,并不是你逃离网络——啊不,现在暂且是报社与报摊,就能够解决的事情。 ……………… 当然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现在向晚晚他已经习惯了把自己写的东西给身边的熟人看。读者的年龄阶段跨度还很大,上至俞编辑这种长者,下至白素素和路亦杰这种小学生,中坚力量是白奕秋、石蕊姑娘,可能还有林涧泉和郑海生。 羞耻感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反正向晚晚在这样无奈的环境氛围下,已经习惯了。何况当写作变成了谋生的工作之后,羞耻感竟然莫名的减轻了呢! ……………… 这天白奕秋找向晚晚谈出版《少年游》的单行本的事情。 向晚晚悚然一惊:“可是我还没写完呀!” “在后面标个一字就可以了。”白奕秋道,“字数足足够出一本单行本了,你以为一本书就能印完么?你只需要将稿子仔细校对一番就好,细枝末节出了纰漏的好好改一改,其他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那么多。” 向晚晚复又问道:“不需要我写点什么比如番外放到单行本里面来促进销量么?” “番外?”白奕秋一愣,“那是什么。” “现在可能叫做……号外?”向晚晚想了想道,“也可能叫外传啊,篇外篇啊,之类的名字。” 白奕秋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向晚晚于是开始仔细解释:“简单来说,就是有点关联的题外话的意思。是故事主干外的一些分枝故事,将故事中的人物另作处理开辟一个新的小故事或是类似主体的故事但是是另一些人来讲述或上演。还有一种就是讲述主干故事中提到的但是没有细说的一些部分,将它们完全的在这里展开,从而给读者一个交待。” 白奕秋仔细听完,若有所思。 “一般作者出书不都喜欢加个番外么?这个番外一般还是网络连载……哦不,报纸连载上面没有的。一般读者看过连载版之后也许就没有心思去买独立成一本书的单行本了,除非是特别喜欢用来收藏或者传道咳咳……不,我是说安利……也不对,总之就是推荐给别人看啦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但是放出风声去说单行本里面有你们没有看过的故事哦!这就不一样了,心痒难耐手里有不缺这点闲钱的读者往往就冲着这个故事去买了呀!” 白奕秋点头道:“很有道理。” “对吧对吧?”向晚晚洋洋得意,“而且你早说要做书呀!我这里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即使没有这个所谓的外篇,早早拿到一本书的稿子,然后在单行本的书里面放的内容比市面上已经发行的报纸上面的内容多上那么两三期,打好这个时间差!也能够促进书的销量啊!毕竟报纸也不是只有那一篇小说的内容。” “也很有道理。”白奕秋点头道,“可惜你做不到。” “为什么?”向晚晚下意思问道。 白奕秋道:“因为你从来存不下足够两三期的稿子,何况做一本书的时间不必做报纸,恐怕得存上四五期方才够。” 向晚晚:“……” 现在的出版业界可还没有后世那么层出不穷花样繁多的营销手段,现在出书那大概只是看好这书的前景而已,向晚晚总觉得她这样的一番话……会不会把白奕秋带坏了?会不会甚至把整个出版业都给带坏了? ……………… 第75章 .74.73.72 第七十七章——舍我其谁 “你什么时候结婚呀?”向晚晚百无聊赖地问道。 石蕊姑娘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嗔道,“说什么呢你!” “我替你想了一个好主意。”向晚晚一个轱辘翻身,充满希望地望着石蕊姑娘道,“什么时候结婚无所谓啦,但是你可以在1949年,也就是从现在推算的民国二十五年,生个小孩,名字就叫做建国!” 虽然那个时候可能已经没有民国多少多少年这个说法了。 石蕊姑娘嗤之以鼻:“亏你想的出来。民国二十五年,十二年之后……那个时候你都多大年纪了啊?” 向晚晚一愣,这她还真没有仔细算过,“多大?不过也对,到时候你三十多岁再生孩子,实在不符合优生优育的计划……但是也没关系啊!你可以生二胎嘛!” “……”石蕊姑娘已经不想理会她了,“要生你生!” 向晚晚悻悻然道:“不生就不生嘛……难得我给你出个主意,我生就我生……” “这可是你说的。”石蕊姑娘眼波一转,“你说,孩子他爹又在哪里呢?” 向晚晚:“……” 石蕊姑娘道:“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向晚晚道:“谁?” 石蕊:“你觉得我哥怎么样?” 向晚晚:“你有几个哥哥。” 石蕊:“只有那四块石头石磊一个。” 向晚晚大惊失色:“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你居然想当我的小姑子!” 石蕊:“……好吧你可以滚了。” ……………… 许久之后,向晚晚小声问石蕊道:“你刚刚……当真的啊?” 石蕊姑娘努力按捺下自己内心翻滚的情绪,道:“说实话,你觉得我哥……他人怎么样?” 向晚晚瞬间讶然:“天哪,你居然当真想要我当你的嫂子!” 石蕊姑娘勃然大怒道:“这次你真的可以滚了!”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说实话,在向晚晚看来,石蕊姑娘的哥哥石磊,仔细想来其实也没有见几次面,见过的几次面都是被石蕊捎带上的,自己对他是个怎么样的人……除了他是石蕊姑娘的哥哥这一点,似乎也没有更进一步的了解了…… ——所以石蕊姑娘果然是闹着玩儿的吧哈哈哈哈……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少年游》准备出书的事情石蕊姑娘也算是第一批知道的,而一般出书总得需要有个文坛旧友给书写个序,一般作者可能乐意找个比自己地位高的人写,但是人家文坛的泰山北斗其实也难得乐意给人写序。 便有那些老年在家中颐养天年的作者,曾经道,好多人找他写序,而他又不想写,而有些人就说那就写个三五句也行啊,更有软磨硬泡的人说实在不行的话将您的名字借给人家,摆在书腰上撑撑场面也是好的。推辞太多有些也是实在推辞不过,因此他也欠了别人好多好多序……于是这位老者愤而在报纸上撰文道:“因此我特别想写一篇文章,叫做《序你哥大头》!” 这样也算是……性情中人,性情中人。 石蕊姑娘心里其实也别有一番计较——文坛的前辈向晚晚也不认识几个,本来么,向晚晚她也不是计较这个的人,所以大概就会找那些个和她交情好又有一定的名气的人,那么写序的这个任务……舍我其谁?! 揭海生尘,那是谁?一边儿去好么! 即便向晚晚这回来没和她提起这件事情,石蕊姑娘也完全不担心——大概是她脑子里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概念吧?反正俞编辑的联系方式石蕊姑娘早就有了,绕过向晚晚给她个惊喜,就像当初那样……也不错不是么? 有时候石蕊姑娘也觉得颇为无奈,向晚晚对她来说就是那种……一天之内数次恨不得掐死她,自己却又马上原谅了的那种……朋友。 有时候石蕊姑娘自己也觉得,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不过世间不可思议的事情实在是多了去了,有些事情不发生之前谁又能知道那么多呢? 俞编辑果然联系了石蕊姑娘让她为《少年游》写序,石蕊姑娘又是一脸“怎么这么麻烦”加上“果然还是舍我其谁”的表情,表示好好好我知道了,然后隔天就把早就准备好的序言交给了俞编辑。 俞编辑决定向晚晚这等拖稿踩点交稿的专业户,能够交到石蕊姑娘这样交稿交的干脆利落酣畅淋漓一点都不给报社和编辑和印刷厂添麻烦的朋友,真是前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然后…… 当然这个世界上不可思议的事情实在是有很多,比如说石蕊姑娘在翘首等待着印上自己写的序的《少年游》的出版的时候,她不知道俞编辑同样也找上了揭海生尘;比如说一般一本书只配一个人写的序这是一般约定俗成的道理,但是俞编辑听了白奕秋转述的向晚晚所说的营销手段,统计了字数之后发现字数还差一点就够出两本了,遂拍板决定,这次直接出两本,然后督促向晚晚加班加点的赶稿子(向晚晚:我这都是自己作的……);比如说出了两本书之后,当然第二本也可以找人写序,于是俞编辑找上了揭海生尘…… 石蕊姑娘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而加班加点赶稿的向晚晚现在是满心满眼的苦逼。 之前觉得时间绰绰有余,谁知道突发事件一起来,就需要赶上那么足够三四期的稿子呢? 人生之艰辛真是莫可名状啊! 可能那就……只有熬夜了。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向晚晚今天跑到编辑部,说要赶稿子,白奕秋无可无不可地想着她一个女孩子,自己还是等她准备回去了送她一程吧?然而编辑部的人基本上都陆陆续续地回家了,向晚晚还沉浸在奋笔疾书的状态里,连时间都顾不上看。 白奕秋犹豫着要不要提醒她,这一犹豫,就到了现在。 他坐到向晚晚对面,盯着她,趁着向晚晚略略停顿的一个间歇,提醒道:“你该回去了。” 向晚晚抬头,眼睛发亮,神情亢奋,“哦?现在不是还早么?再晚我也熬过,现在不过才,我看看……八点多一点,怕什么?” 八点多,其实在现在来说已经很晚了。这也是还在上海,有霓虹有路灯有电灯的情况下,放在更早之前的时候,日落之后便是黑夜,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现在早就算是深夜了。 即便如此,现在也算是很晚了。 有些作者就是有这样的怪癖,一般白天对着空白的稿子/电脑文档,大把大把空闲的时间都写不出只言片语,草草几字,然而一旦到了夜深人静时间万物沉沉睡去月朗星稀之际,灵感什么的便如泉水喷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一旦到了写作状态,昼夜颠倒都是常事。 白奕秋在和向晚晚一起住在小巷子里的时候,对她的写作作息还是有点了解的,但是那个时候他其实没有什么立场管那么多,于是也就没有对此多说些什么,然而现在,白奕秋皱着眉头对她说道:“你这样下去不行的,得克制一点,当然还是身体更加重要。” 他起了这个话头,向晚晚想着暂时休息一下也好,索性搁下了笔,盖好笔盖,伸了个懒腰,开玩笑道:“你现在和我说身体要紧了?当初是谁和我说和印刷厂那边说好了档期不好开口说改,一定要我在规定的时间内交出足够的稿子来的——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又不是人肉打字机!” 白奕秋面不改色心不跳道:“俞编辑说的。” 向晚晚一时语塞。这话倒也没错,的确是俞编辑唱的黑脸,但向晚晚还是悻悻然道:“还不是你和他提起的要提前杂志几期出单行本的话?” 白奕秋道:“这也是你和我说的。” “……”向晚晚,“好啦好啦,是我自己作的……行了吧?” 白奕秋这才又正色道:“我说真的,现在很晚了,你该回去了。你现在还住在路公馆里,太晚回去,谁给你开大门呢?这个点可能看门的也都睡了,你要麻烦人家起床来给你开门么?” 向晚晚:“……” 白奕秋看她的脸色,早有预料,道:“还是说,你忘了?” “你怎么不早提醒我?”向晚晚道,“这个时候告诉我……也晚了点。” 白奕秋其实别有用心,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他似乎是想了想,然后说道,“要不然,今天晚上你和素素一起睡?她那张床足够大。” 和白素素一起睡——也就是说去白奕秋家过夜。 向晚晚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假意推辞一下的:“太麻烦了吧——好吧就这么说定了,走吧!再晚的话素素还没睡,那就不好了。” 至于赶稿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反正还是会有时间的。 向晚晚是知道的,每天白素素一定要等到白奕秋回家才会安安心心睡下去。在这之前,一有开门的风吹草动她便会“哒哒哒”地跑来开门。他们兄妹二人在沪上漂泊相依为命这么多年。 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报馆所在的地方比较偏僻,并非是市中心霓虹闪烁之处。 向晚晚想起当初她也曾在这样的晚上到过沪上中心最为繁华之处。那时候周遭的繁华千丈,千家笑语漏迟迟,统统与她无关。这个城市不属于她,只提醒着她现在依然孑然一身。 千年以前有人歌曰:“式微,式微,胡不归?”古朴而又温婉。是否疚恨永是要根植在离别后的心中?当初离家赴往外地求学的时候,她在绿树白花掩映的篱前,曾那样轻易地挥手道别。那时候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的。那么多次离别,原本以为只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重逢。到如今,夜来幽梦忽还乡——也只能是在梦里了。 只可惜当时轻别离,而今已是山长水阔,人千里。 溪水急着要流向海洋,浪潮却渴望重归土地。这又是造物主一种怎样的安排?无人应,只是明月千古,今日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她的家乡,无论如何,总也是在这样的一轮满月之下的吧? 今夜月华如练,也是一月之中,一轮满月。 世上写月光的诗很多,向晚晚想起以前曾经读过的十三世纪时日本人西行所写的一首和歌。那诗简直不是诗,像孩童或白痴的一声半通不通的惊叹,如果直译起来,竟是这样的: 明亮明亮啊 明亮明亮明亮啊 明亮明亮啊 明亮啊明亮明亮 明亮明亮啊明亮 别人写月光是因为说得巧妙善譬而感人,西行的好处却在笨,笨到不会说了,只好愣愣地叫起来,而且赖皮,仿佛在说:“不管啦,不管啦,说不清啦,反正很亮就对啦!你自己来看就知道。” 千古以来的月亮都是这样,光澈绝艳使人误为白昼的月明坦浩荡,使西行之痴愚而失去诗人能力。 像日本那一则凄艳的鬼故事,叫“吉备津之釜”(取材自《牡丹灯》),据说有个薄幸的男子叫正太郎,气死了他的发妻,那妻子变成厉鬼来索命。有位法师可怜那人,为他画了符,贴在门上,要他七七四十九天不要出来,自然消灾,厉鬼在门外夜夜詈骂不绝,却不敢进来。及至四十八天已过,那男子因为久困小屋,委顿不堪,深夜隔户一望,只见满庭乍明,万物登莹,他奋然跳出门来,却一把被厉鬼揪住,不是已满了四十九天吗?他临死还不平的愤愤,但他立刻懂了,原来黎明尚未到来,使他误以为天亮而大喜的,其实只是如水的月光! 读这样的故事,向晚晚总是无法像道学家所预期的把“好人”“坏人”分出来,《佛经》上爱写“善男子”“善女人”,生活里却老是碰到“可笑的男子”和“可悲的女人”。连那个法师也是个可悯可叹的角色吧?人间注定的灾厄劫难岂是他一道的悲慈的符咒所化解得了的?如此人世,如此爱罗恨网,吾谁与归? 既不要做那薄幸的男子,更无意做那衔恨复仇的女子,也不必做那徒劳的法师,在读故事的当时,向晚晚毅然迷上那片月光,清冷绝情,不涉一丝是非,倘诗人因而堕泪,胡笳因而动悲,美人因而失防,厉鬼因而逞凶,全都一概不关月亮的事。它仍是中天的月色,千年万世,月其实不即不离,其实无盈无缺,其实不喜不悲,月只是一丸冷静的岩石,遥望有多事多情多欲多悔的人世。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向晚晚和白奕秋一起并肩走在这样的人世,天上一轮满月。 温柔之必要。 肯定之必要。 一点点微醺的花草香和月光之必要。 种种要素之必要的微妙的和谐汇成此际这样温柔肯定的微醺的氛围。 这样的氛围太好太好,白奕秋默不作声地交给了向晚晚一个精致包装的盒子。他下意思地觉得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然后翻遍所有,也只说出三个字,“送给你。” 向晚晚接过来,讶然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打开盒子,是一串项链。好不好看符不符合她的审美,我们暂时不做任何评价。 “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白奕秋没有转过头去看她,“……只是之前在街上看到了,突然就想买给你。” 虽然以向晚晚医学生的习惯来说,她是很少戴什么首饰的,但是既然是别人送的,这个别人还是白奕秋,向晚晚便也笑的眉眼弯弯地说,“谢谢你,费心了。” 项链,也许本来也是完全不必要的一种东西,即使向晚晚并不习惯戴什么首饰,但它显然又是必要的,它甚至是跟人类文明史一样长远的。 或者是一串贝壳,一枚野猪牙,或者是埃及人的黄金项圈,或者是印第安人天青色石头,或者是中国人的珠圈玉坠,或者是罗马人的古钱,以至土耳其人的宝石…… 项链,委实是一种必要。 不单项链,一切的手链、耳环、戒指、发簪、发卡和胸针,都是必要的。 怎么可能有女孩子会没有一只小盒子呢? 怎么可能那只盒子里会没有一圈项链呢? 田间的蕃薯叶,堤上的小野花,都可以是即兴式的项链。而做小女孩的时候,总幻想自己是美丽的。渐渐地,也有了一盒可以把玩的项链了,竹子的、木头的、石头的、陶瓷的、骨头的、果核的、贝壳的、镶嵌玻璃的,总之,除了一枚值四百元的玉坠,全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向晚晚喜欢美丽的小装饰品,像耳环、项链、和胸针。那样晶晶闪闪的的、细细微微的、奇奇巧巧的。它们都躺在一个漂亮的小盆子里,炫耀着不同的美丽,他喜欢不时看看它们,即使不把它们佩在自己的身上。 向晚晚想,一般电视剧里面男主角送给女主角一串项链的时候,女主角总是特别惊喜地,然后背对着男主角,嗔笑着让他给自己带上,现在……应该这么办么? 向晚晚仔细想了想,慎重问道:“你希望我戴上么?” 白奕秋道:“反正送给你了,随便你处置。” 向晚晚想了想,又问道,“你希望我……现在戴上么?” 白奕秋道:“还是不要了吧?今天太晚了,睡觉的时候还有摘下了就不好了。” 向晚晚想了,觉得他说的十分有道理,遂点头认同道:“哦,你说的也对,实在是太麻烦了。”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第76章 .75.74. 第七十九章——番外 崇明历三年年末,武林正邪两道的战局对魔教已经非常被动,十一月初八武林正道集齐一批中坚力量对魔教总坛进行大规模突袭,在一片刀光剑影飞沙走石之中,总坛后山崖下的秘密基地里,几个穿着劲装的死士兵抬着一副担架,从匆匆奔向暗室。魔教总坛所在地方的冬天相当寒冷,很快虚弱的病人发着高烧,呼吸困难。进入弥留时刻,浑身颤抖,吃力地吐出几个字:“我要回去……” 然而是回哪里去?哪里才当得起他一个回字,没有人能够知道了。 这是后世人称入魔者尚晨阳,在这人世间留下的最后的话。 在被燎原战火荼毒的江湖,几乎没有人对尚晨阳的死表示同情,更多的是唾弃和骂声。 但是也有少许不同的声音,在得知尚晨阳死讯,当时没有人知道,后世人称卫道者的商承影曾经在书信中记下他的心情,不但无只字谴责尚晨阳叛国当汉奸之罪,相反大动怜悯之心,他写道:“晨阳一生吃亏在他以‘烈士’出名,终身不免有‘烈士’情结,他总觉得‘我性命尚不顾,你们还不能相信我吗?’” 后世有人翻出这些书信,有人义愤填膺大斥此乃伪造,有人却也从商承影的话里看出,卫道者商承影对尚晨阳持有同情态度,甚至间接接受了尚晨阳自己总辩解的他投敌是一种以身饲虎的牺牲。 纵观商承影和尚晨阳的历史关系,商承影讲这些话并不奇怪,商承影和尚晨阳交往密切,感情颇笃,正邪大战剑拔弩张之际,商承影甚至请尚晨阳出面释放过不少正道人士。商承影一生从没诋毁过尚晨阳,甚至对尚的从正道投敌反入魔道的行为也一直保持沉默,也许,多少有些过于事出于情,宽容多于理智,但这也是商承影为人的一贯作风。 然而在江湖口口相传的故事里,商承影和尚晨阳的历史地位不可同日而语,一个在圣堂为神,一个在地狱为鬼,但是他们曾经是一对惺惺相惜的才俊,一对推心置腹的挚友。尚晨阳以刺燕王名满天下,商承影以除魔卫道运动声动江湖。而一次偶然机会,两人在风景秀丽的江南相会,颇有一见如故的传奇。 而卫道者商承影的妻子、同在除魔卫道大战中出力不少的傅若蘩也对人回忆起当初,“那天我们到斜桥,偶遇尚晨阳。当初在燕市刺杀楚王的时候我们曾经见过他一面,他长得真是玉树临风,望之心折,承影说他若是女子一定死心塌地的爱他,他是男子……他也爱他!”傅若蘩本是不拘小节的江湖侠女,尚晨阳与商承影是当时名噪一时的侠士。他们相交于微时,彼此友谊深厚,话语间可能不免诙谐,但商承影对尚的钦慕感情也油然可见。如果大家都是单纯正道江湖少年侠士,武林佳话一笑而已。 当初逍遥丸事情一了,商承影和尚晨阳相别之后,二人也互相常有些书信问候,也谈谈诗文意趣。然而当时正邪两道战火星星而起,尚晨阳在武林中忽左忽右,几经折腾,几经沉浮,混迹魔教,最后在总坛掌握相对实权。而商承影得武林魁首赏识,加入了除魔卫道队。二人不约而同对彼此这些事情闭口不谈,书信往来只写些诗文意趣花鸟风月,于是对彼此站上了对立的立场,一无所知。 在他们的信中,难得的是互相都袒露了心迹,他们的看法既有相同观点,也有不同之处,大体说,双方对正道贫弱,经不起和魔道一战,对如果全面开战,正道将失败的结局看法比较接近,而且都主张新徐徐图之,采取软化的立场。而尚晨阳显得更悲观些,尤其是在正道对魔道的两此主动正面战场失败的双重失利的打击下,他一下陷入悲观消极的不抵抗立场,追寻对魔道的“最低限度”妥协方针。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都是聪明的年轻才俊,那个时候,他们也看不到出路。他们虽然头脑清楚,但是对这种危亡关头,都多少少年意气多了些。尚晨阳由于悲观绝望,事先设想了最坏的结局。而自觉身负重任的尚晨阳,异想天开地先是想学赵氏孤儿的程婴,而随后在武林开战后,竟甘心效仿南宋的秦桧了。而商承影,虽然也对前途悲观,靠近低调的主和消极立场,但他还保有幻想,愿意静观其变,而几年后第二次大战之后,终于改变了武林战争的格局。 两个忧心重重讨论江湖正道命运的交心挚友,最后走上天差地别的道路。 在烽火连天岁月,尚晨阳和商承影在魔教总坛分别,不到一年,终于神鬼两界。 曾经“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少年侠客尚晨阳,居然叛正投魔,最后化成“残躯付劫灰,青磷光不灭”的鬼魂。商承影在正邪大战胜利之后,载誉归来。一个月前,在成遥,一缕青烟,一声巨响,尚晨阳的坟墓被炸平。如今,两位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人物都早远去。 江湖百晓生就此搁笔,想着这一篇历史就此揭过,而自己忝为记录者,悠然神往良久。 也许在某个地方,无分鬼神,他们又坐在一起,商承影还会笑侃着对尚晨阳说:若是女子,一定爱你。 第76章 .75.74. 第七十九章——番外 崇明历三年年末,武林正邪两道的战局对魔教已经非常被动,十一月初八武林正道集齐一批中坚力量对魔教总坛进行大规模突袭,在一片刀光剑影飞沙走石之中,总坛后山崖下的秘密基地里,几个穿着劲装的死士兵抬着一副担架,从匆匆奔向暗室。魔教总坛所在地方的冬天相当寒冷,很快虚弱的病人发着高烧,呼吸困难。进入弥留时刻,浑身颤抖,吃力地吐出几个字:“我要回去……” 然而是回哪里去?哪里才当得起他一个回字,没有人能够知道了。 这是后世人称入魔者尚晨阳,在这人世间留下的最后的话。 在被燎原战火荼毒的江湖,几乎没有人对尚晨阳的死表示同情,更多的是唾弃和骂声。 但是也有少许不同的声音,在得知尚晨阳死讯,当时没有人知道,后世人称卫道者的商承影曾经在书信中记下他的心情,不但无只字谴责尚晨阳叛国当汉奸之罪,相反大动怜悯之心,他写道:“晨阳一生吃亏在他以‘烈士’出名,终身不免有‘烈士’情结,他总觉得‘我性命尚不顾,你们还不能相信我吗?’” 后世有人翻出这些书信,有人义愤填膺大斥此乃伪造,有人却也从商承影的话里看出,卫道者商承影对尚晨阳持有同情态度,甚至间接接受了尚晨阳自己总辩解的他投敌是一种以身饲虎的牺牲。 纵观商承影和尚晨阳的历史关系,商承影讲这些话并不奇怪,商承影和尚晨阳交往密切,感情颇笃,正邪大战剑拔弩张之际,商承影甚至请尚晨阳出面释放过不少正道人士。商承影一生从没诋毁过尚晨阳,甚至对尚的从正道投敌反入魔道的行为也一直保持沉默,也许,多少有些过于事出于情,宽容多于理智,但这也是商承影为人的一贯作风。 然而在江湖口口相传的故事里,商承影和尚晨阳的历史地位不可同日而语,一个在圣堂为神,一个在地狱为鬼,但是他们曾经是一对惺惺相惜的才俊,一对推心置腹的挚友。尚晨阳以刺燕王名满天下,商承影以除魔卫道运动声动江湖。而一次偶然机会,两人在风景秀丽的江南相会,颇有一见如故的传奇。 而卫道者商承影的妻子、同在除魔卫道大战中出力不少的傅若蘩也对人回忆起当初,“那天我们到斜桥,偶遇尚晨阳。当初在燕市刺杀楚王的时候我们曾经见过他一面,他长得真是玉树临风,望之心折,承影说他若是女子一定死心塌地的爱他,他是男子……他也爱他!”傅若蘩本是不拘小节的江湖侠女,尚晨阳与商承影是当时名噪一时的侠士。他们相交于微时,彼此友谊深厚,话语间可能不免诙谐,但商承影对尚的钦慕感情也油然可见。如果大家都是单纯正道江湖少年侠士,武林佳话一笑而已。 当初逍遥丸事情一了,商承影和尚晨阳相别之后,二人也互相常有些书信问候,也谈谈诗文意趣。然而当时正邪两道战火星星而起,尚晨阳在武林中忽左忽右,几经折腾,几经沉浮,混迹魔教,最后在总坛掌握相对实权。而商承影得武林魁首赏识,加入了除魔卫道队。二人不约而同对彼此这些事情闭口不谈,书信往来只写些诗文意趣花鸟风月,于是对彼此站上了对立的立场,一无所知。 在他们的信中,难得的是互相都袒露了心迹,他们的看法既有相同观点,也有不同之处,大体说,双方对正道贫弱,经不起和魔道一战,对如果全面开战,正道将失败的结局看法比较接近,而且都主张新徐徐图之,采取软化的立场。而尚晨阳显得更悲观些,尤其是在正道对魔道的两此主动正面战场失败的双重失利的打击下,他一下陷入悲观消极的不抵抗立场,追寻对魔道的“最低限度”妥协方针。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都是聪明的年轻才俊,那个时候,他们也看不到出路。他们虽然头脑清楚,但是对这种危亡关头,都多少少年意气多了些。尚晨阳由于悲观绝望,事先设想了最坏的结局。而自觉身负重任的尚晨阳,异想天开地先是想学赵氏孤儿的程婴,而随后在武林开战后,竟甘心效仿南宋的秦桧了。而商承影,虽然也对前途悲观,靠近低调的主和消极立场,但他还保有幻想,愿意静观其变,而几年后第二次大战之后,终于改变了武林战争的格局。 两个忧心重重讨论江湖正道命运的交心挚友,最后走上天差地别的道路。 在烽火连天岁月,尚晨阳和商承影在魔教总坛分别,不到一年,终于神鬼两界。 曾经“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少年侠客尚晨阳,居然叛正投魔,最后化成“残躯付劫灰,青磷光不灭”的鬼魂。商承影在正邪大战胜利之后,载誉归来。一个月前,在成遥,一缕青烟,一声巨响,尚晨阳的坟墓被炸平。如今,两位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人物都早远去。 江湖百晓生就此搁笔,想着这一篇历史就此揭过,而自己忝为记录者,悠然神往良久。 也许在某个地方,无分鬼神,他们又坐在一起,商承影还会笑侃着对尚晨阳说:若是女子,一定爱你。 第八十章 第八十一章——一乖 白素素只说那条狗很乖,并没有说它很可爱。 白奕秋想,也是,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她抱回来的这条狮子狗——应该是狮子狗吧?姑且叫作小乖的,实在是一点也不可爱。 白素素路上捡来的这只小乖,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已经难以看出本来的颜色,即便如此洗干净之后也看不见几块完好的毛皮,简直像头癞皮犬。 白奕秋实在是不能理解,小姑娘不是都喜欢漂亮的可爱的东西吗?这条狮子犬——好吧小乖,浑身上下那一点和漂亮可爱沾上边了呢? 直到白奕秋注意到小乖身上疑似虱子的小东西的时候,他这些年独自带大白素素而养成的婆婆妈妈全面爆发了:“白素素!我跟你说你赶紧给它洗澡!不!干脆把毛给全都剃掉!它有虱子!会传给你的!” “不要!”白素素气哼哼地把头一拧,“毛剃掉……小乖会冷的,我会给它洗的干干净净的,虱子我也会抓干净的。” 白奕秋已经去烧水去了。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在白奕秋的强势镇压之下,外加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白素素委委屈屈地答应了把小乖的毛给剪掉,然后好好地洗了个澡。怕它冷,白素素还用就衣服给小乖做了一套衣服穿上。 剃了毛的小乖看上去……更丑了。 “小乖会变漂亮的。”白素素信誓旦旦地发表宏愿,“等到它的毛重新长出来就好啦。”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民国历二十五年的七月七日,芦沟桥的战火扭转了近代种花家的命运。 十二月十三日的下午,街上报童喊着卖“号外”的声音。白奕秋下楼买了一张,上面写着:南津沦陷,日本军队由申华门开入种花家的首都南津,开始放火抢劫,大屠杀。 第二天报纸头版写着,南津城陷,头两天之内,保卫战伤亡达五万人。妇孺老弱惨遭屠杀者十余万人,倭军甚至有比赛屠杀之恶行。 同一版登载一则外电,科学家爱因斯坦、英国哲学家罗素、法国作家罗曼罗兰和美国哲学家杜威,联名发表宣言,呼吁各国人民自发行动起来,抵制倭货,不与倭国合作,以免助长其侵略能力;同时当以全力援助种花家,直至倭军完全退出种花家,放弃侵略暴行为止。一同声援的,还有各国民间团体及总工会等等。 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所谓木仓杆子里出政权,无论在什么时代,国际正义的声音总是会被强权的炮火所湮没。三个月后,希特勒挥军并吞奥地利。哲人和学者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乡欧洲沦入极权恐怖控制之下,这个时候,他们自身尚且难保,那么对种花家的这些同情,又能有什么效果 白奕秋想起当年他们逃难途经南津,那时候,看到的是一个到处在建设的、欣欣向荣的首都。年轻的仁人志士们忙着向老天爷求取时间推动各种加强国力的现代化建设,因为他们知道倭*部正加紧侵略的步伐,倭军说:“若不快动手,中国要站起来了!” 那个时候人们还能够怀抱希望期冀着能够救亡图存,扶狂澜于既倒,挽大厦之将倾。 可是时至今日,白奕秋想,无论愿不愿意承认,可是他们真的是……国破家亡了。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白奕秋回头的时候,看到白素素正在一本正经地教小乖握手,一人一狗玩着玩着笑闹着滚作一团。软萌软萌的妹妹和毛茸毛茸的小狗…… 秋去冬来,原本就是换毛的季节,白素素把小狗小乖养得胖嘟嘟,长出一身黑亮的卷毛来。待到行道树的叶子由青转黄,这一年就又要过去了。 沪上早已成为孤岛,他们只能从每日的报纸上了解到这片土地上的讯息。战火一路从北向南蔓延,按照这个趋势,烧到沪上也是迟早的事情。 这个世界是这么的不讲道理,像白素素一样的小孩子,他们还这么小,为什么不能够生在太平从容的年代,却要一出生便面对这样离乱的世道,面对这样广大、恍若看不到尽头的战争。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于此同时,向晚晚其实也陷入在不足为外人道的焦虑之中。 她总是这样间歇性地焦虑,每当从现实生活中得到的讯息与记忆中书本上学到的历史相互印证之时。 不知道自己改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然而在焦虑之后,深深体会到自己的无能为力,然后日子该怎么过依旧怎么过。 间歇性踌躇满志,持续性混吃混喝等死——这话从哪里听来的来着?算了不重要。只是向晚晚想,她是不能也不敢相信那么多了。 历史的成王败寇足以颠倒这个世间的黑白,何况政治上的条条框框远远不如数学书上学过的二分法一样的黑白分明。胜利者写的历史书,可信度也就那样吧。 比如说,在秃子家看来的八年抗战,在兔子家就是十二年抗战。琼瑶阿姨是台湾人,站在她的立场上,借何书桓之口说出来的台词便是“八年抗战就要开始了”,而这台词是这样的深入人心,让一记多年的向晚晚在考研突击上政治课的时候被近代史的老师更正说,共、产、党的抗日活动要早一些,所以我们应该说是十二年抗战。 那时候向晚晚想,谁管这些?反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大家都是中国人,斤斤计较这么多有意思么?近代史就是这么没意思,不过这区区几百年的时间发生的事情,却偏偏事无巨细都要说个清楚,所占历史课本的篇幅就如此卷帙浩大,竟然能够和中华上下五千年那么长时间的历史打了个旗鼓相当。而相较而言,中国古代史多么有意思呀?三皇五帝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哪一个不比那看着揪心的近代史要激荡人心?可偏偏考研只考现代史,真是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那时候向晚晚并不知道,她迟早有一天是要为自己藐视历史课的行为而付出代价的…… 恰好此时有人敲门,向晚晚一边高呼着“来了来了”,然后将那点不在眼前的烦扰迅速抛之脑后。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在圣约翰读书的时候,石蕊姑娘觉得,她的生活其实还是很美好的。 从她这个时候开始,女孩子可以不用裹小脚,可以出门交游,可以读书写字——这恐怕是古时候那些养在深闺的小姐们从来未曾预料的新世界的景象。她可以出门,上课,读书看报,去参观各种名家名作的展览……许许多多未知的大门向她展开,世界远远不只是她现在所了解的这些部分。她可以心游万仞,神交古人。 而从教学处转回到校舍之后,则是一个衣食住行身活起居与人共处的,现实世界。 石蕊姑娘想起她新搬到校舍不久,同房的一位法学院的同学便神神秘秘地盛情邀请她晚饭后去同学们组织的“读书会”。 那时候她想,去吧,去读些新书多好,或许还可以寻找到一些同好,交换一下彼此读书的书单?于是石蕊姑娘便欣然而往,至于那一点小小小小的疑惑,便被她抛之脑后。 在会的同学有三十多人,男生多于女生——当然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原本学校里的男生就多于女生。那天在会的同学主要讨论的便是俄国作家高尔基的《母亲》,这本书石蕊姑娘以前曾经读过,当时读过之后,也是很受感动,于是便静静地听着。 书只有几本,由大家交互着传着轮流看,下一次指定的书籍是萧洛霍夫《静静的顿河》。 这种类似的读书会石蕊姑娘跟着那位姓吕的法学院舍友去了三次,每一次,会场的讨论都非常激烈,充满了政治控诉,有时候动情起来,甚至会一起唱一些俄国民谣和《东方红》之类的歌。 在这之前,石蕊姑娘其实很少参加这么多人的集体活动,更是从未听说过有读书会这样的集会。这样的新鲜事,她回家之后很是兴奋地向自家哥哥石磊详详细细地说起。 石磊听了她的话想说些什么,但是看着石蕊姑娘兴奋的样子,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说道:“这样的集会,人多事杂,何况看书是很私人的事情,这样的读书会去过几次体验体验就好,我觉得挺麻烦的,不去也罢。” 石蕊姑娘只是胡乱地点头,并没有能听出石磊的言外之意。 如今全民抗倭,国共合作,所有社团都公开活动,而各大学校所谓的“读书会”,其实是党派吸收知识分子的外围组织。石磊觉得自家妹妹这些年来被保护的太好,以至于思想脱线而性格单纯。更何况私心里来说,石磊也并不希望自己宝贝的妹妹卷入复杂的政治之中。 这世上很多事情,往往很难说什么对错。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第八十章 第八十一章——一乖 白素素只说那条狗很乖,并没有说它很可爱。 白奕秋想,也是,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她抱回来的这条狮子狗——应该是狮子狗吧?姑且叫作小乖的,实在是一点也不可爱。 白素素路上捡来的这只小乖,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已经难以看出本来的颜色,即便如此洗干净之后也看不见几块完好的毛皮,简直像头癞皮犬。 白奕秋实在是不能理解,小姑娘不是都喜欢漂亮的可爱的东西吗?这条狮子犬——好吧小乖,浑身上下那一点和漂亮可爱沾上边了呢? 直到白奕秋注意到小乖身上疑似虱子的小东西的时候,他这些年独自带大白素素而养成的婆婆妈妈全面爆发了:“白素素!我跟你说你赶紧给它洗澡!不!干脆把毛给全都剃掉!它有虱子!会传给你的!” “不要!”白素素气哼哼地把头一拧,“毛剃掉……小乖会冷的,我会给它洗的干干净净的,虱子我也会抓干净的。” 白奕秋已经去烧水去了。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在白奕秋的强势镇压之下,外加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白素素委委屈屈地答应了把小乖的毛给剪掉,然后好好地洗了个澡。怕它冷,白素素还用就衣服给小乖做了一套衣服穿上。 剃了毛的小乖看上去……更丑了。 “小乖会变漂亮的。”白素素信誓旦旦地发表宏愿,“等到它的毛重新长出来就好啦。”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民国历二十五年的七月七日,芦沟桥的战火扭转了近代种花家的命运。 十二月十三日的下午,街上报童喊着卖“号外”的声音。白奕秋下楼买了一张,上面写着:南津沦陷,日本军队由申华门开入种花家的首都南津,开始放火抢劫,大屠杀。 第二天报纸头版写着,南津城陷,头两天之内,保卫战伤亡达五万人。妇孺老弱惨遭屠杀者十余万人,倭军甚至有比赛屠杀之恶行。 同一版登载一则外电,科学家爱因斯坦、英国哲学家罗素、法国作家罗曼罗兰和美国哲学家杜威,联名发表宣言,呼吁各国人民自发行动起来,抵制倭货,不与倭国合作,以免助长其侵略能力;同时当以全力援助种花家,直至倭军完全退出种花家,放弃侵略暴行为止。一同声援的,还有各国民间团体及总工会等等。 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所谓木仓杆子里出政权,无论在什么时代,国际正义的声音总是会被强权的炮火所湮没。三个月后,希特勒挥军并吞奥地利。哲人和学者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乡欧洲沦入极权恐怖控制之下,这个时候,他们自身尚且难保,那么对种花家的这些同情,又能有什么效果 白奕秋想起当年他们逃难途经南津,那时候,看到的是一个到处在建设的、欣欣向荣的首都。年轻的仁人志士们忙着向老天爷求取时间推动各种加强国力的现代化建设,因为他们知道倭*部正加紧侵略的步伐,倭军说:“若不快动手,中国要站起来了!” 那个时候人们还能够怀抱希望期冀着能够救亡图存,扶狂澜于既倒,挽大厦之将倾。 可是时至今日,白奕秋想,无论愿不愿意承认,可是他们真的是……国破家亡了。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白奕秋回头的时候,看到白素素正在一本正经地教小乖握手,一人一狗玩着玩着笑闹着滚作一团。软萌软萌的妹妹和毛茸毛茸的小狗…… 秋去冬来,原本就是换毛的季节,白素素把小狗小乖养得胖嘟嘟,长出一身黑亮的卷毛来。待到行道树的叶子由青转黄,这一年就又要过去了。 沪上早已成为孤岛,他们只能从每日的报纸上了解到这片土地上的讯息。战火一路从北向南蔓延,按照这个趋势,烧到沪上也是迟早的事情。 这个世界是这么的不讲道理,像白素素一样的小孩子,他们还这么小,为什么不能够生在太平从容的年代,却要一出生便面对这样离乱的世道,面对这样广大、恍若看不到尽头的战争。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于此同时,向晚晚其实也陷入在不足为外人道的焦虑之中。 她总是这样间歇性地焦虑,每当从现实生活中得到的讯息与记忆中书本上学到的历史相互印证之时。 不知道自己改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然而在焦虑之后,深深体会到自己的无能为力,然后日子该怎么过依旧怎么过。 间歇性踌躇满志,持续性混吃混喝等死——这话从哪里听来的来着?算了不重要。只是向晚晚想,她是不能也不敢相信那么多了。 历史的成王败寇足以颠倒这个世间的黑白,何况政治上的条条框框远远不如数学书上学过的二分法一样的黑白分明。胜利者写的历史书,可信度也就那样吧。 比如说,在秃子家看来的八年抗战,在兔子家就是十二年抗战。琼瑶阿姨是台湾人,站在她的立场上,借何书桓之口说出来的台词便是“八年抗战就要开始了”,而这台词是这样的深入人心,让一记多年的向晚晚在考研突击上政治课的时候被近代史的老师更正说,共、产、党的抗日活动要早一些,所以我们应该说是十二年抗战。 那时候向晚晚想,谁管这些?反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大家都是中国人,斤斤计较这么多有意思么?近代史就是这么没意思,不过这区区几百年的时间发生的事情,却偏偏事无巨细都要说个清楚,所占历史课本的篇幅就如此卷帙浩大,竟然能够和中华上下五千年那么长时间的历史打了个旗鼓相当。而相较而言,中国古代史多么有意思呀?三皇五帝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哪一个不比那看着揪心的近代史要激荡人心?可偏偏考研只考现代史,真是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那时候向晚晚并不知道,她迟早有一天是要为自己藐视历史课的行为而付出代价的…… 恰好此时有人敲门,向晚晚一边高呼着“来了来了”,然后将那点不在眼前的烦扰迅速抛之脑后。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在圣约翰读书的时候,石蕊姑娘觉得,她的生活其实还是很美好的。 从她这个时候开始,女孩子可以不用裹小脚,可以出门交游,可以读书写字——这恐怕是古时候那些养在深闺的小姐们从来未曾预料的新世界的景象。她可以出门,上课,读书看报,去参观各种名家名作的展览……许许多多未知的大门向她展开,世界远远不只是她现在所了解的这些部分。她可以心游万仞,神交古人。 而从教学处转回到校舍之后,则是一个衣食住行身活起居与人共处的,现实世界。 石蕊姑娘想起她新搬到校舍不久,同房的一位法学院的同学便神神秘秘地盛情邀请她晚饭后去同学们组织的“读书会”。 那时候她想,去吧,去读些新书多好,或许还可以寻找到一些同好,交换一下彼此读书的书单?于是石蕊姑娘便欣然而往,至于那一点小小小小的疑惑,便被她抛之脑后。 在会的同学有三十多人,男生多于女生——当然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原本学校里的男生就多于女生。那天在会的同学主要讨论的便是俄国作家高尔基的《母亲》,这本书石蕊姑娘以前曾经读过,当时读过之后,也是很受感动,于是便静静地听着。 书只有几本,由大家交互着传着轮流看,下一次指定的书籍是萧洛霍夫《静静的顿河》。 这种类似的读书会石蕊姑娘跟着那位姓吕的法学院舍友去了三次,每一次,会场的讨论都非常激烈,充满了政治控诉,有时候动情起来,甚至会一起唱一些俄国民谣和《东方红》之类的歌。 在这之前,石蕊姑娘其实很少参加这么多人的集体活动,更是从未听说过有读书会这样的集会。这样的新鲜事,她回家之后很是兴奋地向自家哥哥石磊详详细细地说起。 石磊听了她的话想说些什么,但是看着石蕊姑娘兴奋的样子,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说道:“这样的集会,人多事杂,何况看书是很私人的事情,这样的读书会去过几次体验体验就好,我觉得挺麻烦的,不去也罢。” 石蕊姑娘只是胡乱地点头,并没有能听出石磊的言外之意。 如今全民抗倭,国共合作,所有社团都公开活动,而各大学校所谓的“读书会”,其实是党派吸收知识分子的外围组织。石磊觉得自家妹妹这些年来被保护的太好,以至于思想脱线而性格单纯。更何况私心里来说,石磊也并不希望自己宝贝的妹妹卷入复杂的政治之中。 这世上很多事情,往往很难说什么对错。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第82章 妹妹 第八十二章——一妹妹 石磊只觉得政治复杂,不希望自家的宝贝妹妹石蕊姑娘卷进去。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事情是不复杂的呢?何况再这样的世道之下,哪里有人能够独善其身? 他总觉得妹妹还是妹妹,是没长大的小姑娘,是小时候一直粘着他一心一意想要让他带着她一起玩的小妹妹。 那个时候石磊可不耐烦这个妹妹了,心里想着啊好烦啊,小姑娘就是这么麻烦,好好的自己去自己房间里玩布娃娃就好了么,非要跟着他干什么?他出去和那些同龄的小伙伴一起玩的那些游戏,哪里适合软绵绵的小姑娘?何况家里的人也只会对他说:“好好照顾妹妹啊!”照顾照顾,小孩子就是这么麻烦! 然而在更深的心底,关于妹妹如此依赖他这一点来说,石磊其实私心里还是十分有成就感的。 ——其实石磊想多了。 小孩子往往想要和比自己大一点的大孩子一起玩,因为大孩子毕竟长了这些岁数,玩的花样多,跟着他们会好玩一些。那些所谓的软萌妹妹对顶天立地的哥哥的天然的濡慕之情……很大程度上其实是石磊自己脑补出来的。 而现在小时候软萌软萌的妹妹长大了,遇见的许多事情,也并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抹着眼泪跑回家控诉说“那个谁谁推了我一把,还抢了我的糖”这么简单了。 年岁渐长,石蕊姑娘也渐渐明白,这世界上自己所遇到的不如意实在太多,桩桩件件,并不是每一件都需要对旁人提起。 她会对家人说起学校里的一些逸闻趣事,会对哥哥说起自己的一些交游涉猎,甚至会对向晚晚说起自己一些情窦初开的甜蜜又忧伤的小烦恼。 她学会报喜不报忧。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石蕊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去图书会了。 带她入了读书会的门的吕姐姐每回问起,石蕊也只是推托说功课忙、家里忙、文学社忙,总之就是忙、忙、忙。推托得多了,怕她不信,石蕊甚至还将自己的笔记、未完工的书稿、林涧泉推荐的《致云雀》的原文书展示给她看,说忙说得煞有其事。吕姐姐见状也没有强求,只是带着其他感兴趣的姑娘一起去了。 而每每她们回来之后,便又更是大声地唱着那些《喀秋莎》、《东方红》之类的歌,从此不与石蕊讲话。偶尔在校园里面碰见了,也装作不认识,甚至故意猛然把头扭过去不去看她。 最起初石蕊姑娘伤心了很久。那段时间她还在住宿舍,与那些昔日的好友住在咫尺之内却形同陌路,各种滋味实在是不好受。可是石蕊她也犟着一口气偏不服软,僵持了一段时间。正是这段心情的低潮期里,她认识了向晚晚。 心情略微回暖之后,石蕊姑娘觉得这样下去实在没有意思。原先搬到宿舍住不过是向往这样的集体生活,为了那些夜里熄灯之后同道中人的夜话。可事实证明,她们并不是真正的同道之人。 石蕊姑娘便索性搬离了学校宿舍住回家里,乐得清静。 在她收拾行李和书籍准备搬离的时候,吕姐姐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用她惯有的大嗓门,不指名地说,“有些人家长在沪上做高官、在银行当资本家,还每个月领公费,享受民脂民膏,真是脸皮厚!每天口中念着云雀夜莺的,不知民间疾苦,简直是没有灵魂!” 宿舍其他的人都低下头假装看书,没有说话。石蕊姑娘一开始是愣了愣,兀自沉默地想了想,也实在是想不出来该说些什么,只有在收拾完东西出门之后,回头冲里面说了声再见,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世间的事情并不会事事遂人意,可是倘若你事事都去纠结,那就太没意思了。而除了这些没意思的事情,世界上有意思的事情那可是多了去了。 这些事情自己明白就好,也没有必要非得同人提前。石蕊姑娘想,至于灵魂,那更是极其私密的事情,旁人不能、也不必知晓。 只是回去的途中,想起刚才的那一幕,石蕊仍然觉得十分难过。记得当初刚入学,搬入学校宿舍的时候,互相问过姓名与年纪之后,吕姐姐她要她们这些年纪较小的姑娘们叫她姐姐,平日里头她也总是以姐姐自居,对她们这些年纪小些的姑娘们殷勤照顾。投桃报李,她们互相之间也会相互照应,洗澡时澡堂的小隔间都会帮忙先占一间,吃饭时在学校食堂也会上留个空位。 那时候可能谁都没能想到,还不到半年,她们之间竟然已到了如此地步?石蕊原以为她们是朋友,可到头来原来她们并不是同道。 心头郁郁,终究意难平。 第二天上课,石蕊姑娘独自一人到生活指导组去问,“伙食公费是给哪些学生的?” 那位半工半读的职员很不耐烦地说,“基本上所有在校的学生老师都有公费。” 石蕊又问道,“如果学生的家长在银行工作,有固定收入,也给公费吗” 那位职员这才仔细地端详了石蕊一番,然后才说道,“从来没有人来问过这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什么系的”他写下石蕊的名字后,板着脸说,“你回去写个呈文来说要放弃公费,学校给你转呈教育部。”然后就把咨询窗口关上了。 后来又一次,石蕊经过原来房间,那位姓吕的“姐姐”在她靠门的座位上看到我,大声说,“有的人根本就是怕别人不知道她是权贵余孽,自己还在那里到处炫耀呢!贪官污吏的女儿!不要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到三天,整个学院同学间便都传遍了,那个文学院的石蕊,去申请放弃公费。有相熟一些的同学问石蕊究竟怎么回事,石蕊姑娘也只是告诉她说,自己只是去问了一下公费的资格而已,并没有多说一句话。那同学神神秘秘地告诉她说,“哎,你不知道呀,听说前进(左、倾)的同学要拿这做个题目攻击教育部呢!” 石蕊姑娘想了想,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哦,那我还真不清楚。” 从此以后多年,石蕊决心从不涉入政治。 这些事情,都是自诩为关心妹妹的好哥哥的石磊所不知道的。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有华发如新,倾盖如故。何况即使是知心好友,其实也有一些事情是无法交心的。 石蕊姑娘其实一直觉得自家哥哥对自己操心太过。小时候还好,被别家的小孩子欺负了抹着眼泪回家找哥哥来撑腰的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感,那别提有多棒了!可是她现在大了,哪里还有脸做这等没羞没躁的事情呢? 可是石磊却好像还是没有意识到自家妹妹已经大了一样,不顾石蕊姑娘的百般抗议,我行我素,依旧如故。石蕊姑娘究其更本,觉得,大概,或者、也许,是她缺一个嫂子、乃至一个侄子的缘故…… 是的,石蕊姑娘其实从未放弃过将向晚晚同自家哥哥两人凑做一堆的打算…… 然后,石蕊姑娘就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将自己同林涧泉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基本上都同向晚晚讲过了,甚至被她当做素材写进了小说里……可!是!向晚晚却从来未曾向她倾诉过自己的情感经历哪怕一丝一毫! 真是……岂!有!此!理! 石蕊姑娘从来是个行动派,她一意识到这一点,下次在见到向晚晚时,便开始拐弯抹角地提起这个话题。 向晚晚想了想,然而实在是找不出什么能够称作确定了一段关系的感情史……在石蕊姑娘的不依不饶下,举手告饶道:“真没有,我发誓!我当时一心学业为重,现在更是一心以工作为重,完全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无论石蕊姑娘如何不依不饶,向晚晚都是这个说法,无奈之下,也只好问道:“那你有想过你以后的……结婚对象会是怎么样的么?这总该想过了吧?” 向晚晚只觉得石蕊姑娘今天不得到一个答案恐怕是不会罢休了,想了想,她决定严肃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 “刚结婚的头几年应该还好吧,两个人无论怎么样生活质量应该都还不错,但是一旦有了小孩可能就麻烦了吧。带小孩带过几年的话我算算……差不多三十几岁?这个时候男人可能身材就差不多会开始走样。不管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人到中年要么太瘦要么太胖,我估计胖的可能性大。这个时候就开始有啤酒肚,慢慢的指不定会查出来三高,哦,你不明白三高是什么?就是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 石蕊:“等等……” “等什么等,听我说完!说到这些慢性病就不能不说抽烟喝酒史!首先,抽烟的人肯定不可能成为我老公!这个绝对不可以!喝酒的话勉强可以接受。指不定他需要在外面应酬,有时候回到家一身酒气,喝高了说不定还不肯洗澡,那我肯定是不会让他去卧室睡的,只能把他扛到沙发上去,第二天早上说不定整个客厅都得搞一次卫生!” 石蕊:“不是……你想过其他的么?比如说他是干什么工作的……” “哦对,工作。大概会是份相对稳定的工作吧?可是他可能会把自己工作上的一些习惯带到家里来。比如当领导当高管的可能就喜欢指挥人,不过这些都还好吧。刚结婚那几年可能还会意思意思帮着做家务,越往后肯定越懒,一回到家就葛优瘫,踹都踹不起来,只知道喊工作累工作累,电视换来换去总是体育频道。” “自己不做饭就算了,日子久了又会嫌我做来做去只有那几道菜,一点新意都没有。然后吵一架,让他自己去做饭,他就真去,还觉得自己厨艺很好,瞎嘚瑟几天。结果下了一阵厨房又觉得没意思了,懒癌占上风,吃一阵我的菜,腻了再挑三拣四,挑完又吵,吵了就下厨房,这样循环往复。心情好的时候连个小节都要庆祝一下,心情不好估计都不记得我生日或者结婚纪念日,反正就不要指望生活过得多浪漫呀什么的,这倒也没什么,反正我也不喜欢浪漫什么的。私房钱么,肯定会存一点,悄悄的还以为谁都不知道。当然了,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啦,只要他不拿钱去养女人或者赌博吸毒就行。当然如果他赌博吸毒屡教不改或者有别的女人的话,不管有没有孩子我都是要离婚的。” “年纪再大点就更顽固了,尤其是各种臭毛病。这时候偶尔还会嫌弃我的穿衣打扮,但其实他自己审美根本就是渣渣。我俩三观差的还不太远的话应该问题不大,吵吵就过了,但要是三观差太远日子肯定没法过。不过三观差太远也不会在一起吧。年纪更大身体就更差啦,到时候退休了就是个一身毛病的糟老头,啥事都要我照顾。这时候就会乖一点了,虽然还是喜欢念念念,整的跟个唐僧一样。其实男人大多数压力确实比女人要大,他们又不像女人一样懂得科学地疏解压力。所以等老了我身体肯定比他好,据可靠统计女性比男性平均寿命是要长一些的,所以最后应该是他先死吧,估计先是查出个癌症,然后全身检查心脏肺部胃肠哪里都不太好,病来如山倒,住在医院里吸着氧上着监护,哪一次医生没抢救过来,人可能就这么去了。” 石蕊:“……” “总的来说就是这样。”向晚晚想了想没什么补充的了,满脸诚恳地望着她,“这是我以前想过的,大概就是这样了,应该很全面了吧?” 石蕊:“你的想法很特别啊……” 石蕊姑娘忽然对自己未来的婚姻生活充满了绝望——这种一眼能够望到结果的人生有什么好期待的? 向晚晚见石蕊姑娘已然陷入呆滞的境地,遂柔声道:“乖啊,好好回去想想,是不是这样的?”所以别呆在这来打扰我赶稿了!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林涧泉和石磊都在石蕊姑娘令人浑身发毛的眼光里觉得浑身不自在,并在她的督促下开始养成了定期运动的习惯。 当然,这是后话了。 第76章 .75.74.73 第七十八章——一家人 白素素小姑娘果然没有睡,坐在客厅里睁大了眼睛等着自家哥哥回来,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马上跑了过来开口道:“哥哥你回来啦……哦,晚晚姐姐!” 向晚晚俯下了身子一把抱住小萝莉白素素,作势掂了掂,一本正经道:“嗯,不错,长没长高我暂时还没有看出来,但是重了一些倒是真的。乐文” 白奕秋摇了摇头,将门关上,任这一大一小两个姑娘互诉衷情,自顾自走了进去。 向晚晚问道:“你哥哥这段时间对你好么?” 白素素小萝莉认真回答道:“哥哥对我一直都很好。” 向晚晚道:“那好,我换个问法——你哥哥这段时间对你有没有比以前对你更好一点呢?” 白素素小姑娘这歪着头回认真想了想,慎重地比了一个小手指出来,想了想,有缩短成一个小指节,这才回答道:“差一点点吧,就这么一点点……可能还要少一点?” 向晚晚闻言道:“怎么?他哪里对你不好?赶快告诉我!” “我跟你说哦晚晚姐姐,之前有一次,我把裙子弄脏了,哥哥板着脸教训我,说他最不喜欢脏脏的小孩子了,再不爱干净就把我扔掉。”白素素扁着嘴道,“哥哥他……他居然想要把我扔掉!” “怎么会呢?他骗你的。”向晚晚说。 “对呀,我后来想也不可能,因为我就是他从垃圾堆里面捡回来的啊。”白素素说着,十分得意的样子。 向晚晚:“……嗯,没错,你哥哥他实在是不该忘记初心……” “喔对了,晚晚姐姐你今天怎么来啦?”白素素小姑娘问她。 向晚晚道:“我想你了所以……” “今天她没足注意时间所以太晚了回不去了,今天和你睡。”白奕秋插话道。 向晚晚对他怒目而视。 白素素小姑娘没有管他们这些个前因后果,抓住了重点,欣喜道:“晚晚姐姐今天和我一起睡么?太好啦!” 白奕秋闻言,皱了皱眉道:“你们……不要说话说到太晚了,早点睡!” 向晚晚和白素素对视一眼,满口答应道:“好。” 至于是不是真的,反正他也管不到了╮(╯▽╰)╭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俞编辑打电话来通知了石蕊姑娘,说《少年游》单行本的样刊已经到了,大约十几本,俞编辑问她是改天他来送她两本或者通过邮局寄过来,又或者她着急的话可以自己来报馆来取。石蕊姑娘想了想,自己去了报馆。 当然石蕊姑娘一直以来都不差钱,如果到时候偶然见路过书报摊,偶然见看见《少年游》已经上市了,可能也会没怎么挣扎便再买两本回去。当然再多两本也没什么要紧的,正好可以一套借给别人看一套自己留着。 哦,对了,两本。居然出了一和二两本,这点石蕊姑娘她倒是没有听说,不过想来也不怎么打紧。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到了报馆拿到书,寒暄一阵之后石蕊姑娘折回了家,“扑通”一下扑到床上,终于有空闲安安心心翻开书来,一眼便看到自己写的序言—— “前几天,接到了读者的来信,信中问我: “‘你和向晚先生是这么就的好朋友了,彼此之间,就从来没有过争执和不愉快吗?’我在心里用最快的速度倒带,匆匆检视了一下,还真举不出什么例子来呢。 “‘争执”、’偶尔会有,但全都是对一件事情或者一篇文章的看法各有差异,而“不愉快”就从来没有发生过了。为什么呢? “我想,有好几个原因,第一个原因应该就是——对他,我总觉得‘相见恨晚’……” 中间石蕊姑娘回忆了一些相识的场景,然后自然而然提到了向晚晚的这本书《少年游》。 “……我想,在远古的时光里,向晚他也一定会是族群里面那个最会说故事的人,每一个聆听者都会从他的故事里面得到自己所需要的一些什么,也许是诱惑,也许是抚慰,也许是勇气。杜甫不是说:‘安得思如陶谢手,令渠述作与同游’。我不但可以与之同游,还能够读到这么精彩的一篇《少年游》,我对自己说,不必恨晚了吧? “是的,能与他相见,其实也不必恨晚。纵然在青春之时不能相识,不能像学生时代的好友,没有任何负担,可以朝夕相处。但是,那时候,所能共享的,也不过是短短的三四年而已。而我们现在虽然各有自己必须去面对的人间烟火,并且暗自坚持不以这尘世间的烦琐去打扰对方,然而,这二十多年来,能够在文学的道路上与其共享许多美好的时刻,不正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她想起之前在报馆的时候,俞编辑说:“这两本书的内容和报纸上连载的倒是没有什么大变化,充其量是修改了一些遣词造句……哦,第二本上面有些报纸上没有连载到的新内容,大概两期那么多的量吧,你也可以看看。” 石蕊姑娘一边心想原来出书还能这样出,一边迫不及待地翻开了来看。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开篇的序言—— “我总是不露痕迹的在焦急。怕此册之后无书,当然也怕绵延不绝……” 什么鬼?石蕊姑娘一愣,往上一看到印着的“揭海生尘”四个大字,她气得……气得…… 这个时候楼下传来哥哥石磊的声音:“小蕊!有你的电话!” 石蕊愤然将书一把摔到床上,跑去客厅,在石磊促狭的目光下,没好气地一把夺过话筒,里面传来林涧泉的声音。 “什么事情?”听得自己的语气有点硬邦邦的,似乎余怒未消,石蕊姑娘努力想要平息自己的怒火,至少不要波及旁人,“你说,我听着。” “哦,没什么,就是,我拿到了向小……向晚先生《少年游》的样刊,想必你也拿到了吧?我看到你写的那篇序了,真是写得太好了!没有多用一个字,然而深藏在文字里的疼惜与无奈却从这色光之中翻飞出万千意象来……” 石蕊姑娘听着听着,忽然心有疑惑,忽然问道:“等等,这书还没有开始大行发售,你怎么能拿到样刊呢?” 电话那边的声音顿了顿,然后石蕊姑娘从中听出了小小的……邀功的意味? “哦,这次不是出了两本书么?第一本的序是你写的,第二本的是……” “揭海生尘。”石蕊姑娘咬牙道。 “哦,你知道‘揭海生尘’?那么……看了呀?”林涧泉的声音里有些小小的惊喜。 “刚刚在看,只看到开头的一句话——‘我总是不露痕迹的在焦急,怕此册之后无书,当然也怕绵延不绝’。”石蕊姑娘的话里其实有沉沉的低气压,然而通过电话,语气未免有些失真,而且林涧泉目的心太重,一时之间没能听得出来。 石蕊姑娘其实不知道是气那个揭海生尘还是在气自己。当时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甚至有一瞬间在想,这,不是在说她一直以来的心情吗?他所说的,也正是我想要说却一直不能好好说出来的感觉。 就是这样。 因为她觉得揭海生尘这句话写得很好,是很淡很淡的暗示,对她却如当头棒喝,心中的震撼难以形容。从这两行文字之中,好像偷窥到一点天机,原来,生活与生命各有其诱惑,完全在于自己的选择。甚至也让她不免自怵自惕,每写一笔都在想,这对她自己,对读者来说,这点文字,是否是真正必要的呢? 她想起自己处处创作的时候,每每写完一篇,一想到发表,就觉得到处都是缺点,几乎想整个重新写过——可是,心里不免又想,唉,既然要花那么多功夫,不如干脆写一本新的……可是,想想旧的还没有修整好,何必又弄新的? 唉,这真是可怕的循环。石蕊姑娘常想,世间一流的人才往往由于求全心切反而没有写下什么,大概执着笔的,像她自己这样的,多半是二流以下的角色。想到这里她甚至忍不住有几分生气,世间有些胡乱出版的人是“造孽”,但惜墨如金,竟至不立文字则对晚辈而言近乎“残忍”,对“造孽”的人历史还有办法,不多久,他们的油墨污染便成陈迹,但不勤事写作的人,连历史也对他们无可奈何。 石蕊姑娘微微有点走神,电话那头林涧泉还在继续说道:“揭海生尘其他的一些文字你看过多少呢?哎呀其实不瞒你说……揭海生尘这个笔名,我算是占了一半。” 这句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量让石蕊姑娘不由得一愣,然后微微拔高了声音反问道:“你说什么?你就是揭海生尘?” 林涧泉有些支吾:“这么说并不确切……当然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石蕊:“呵呵。” 石蕊姑娘果断挂掉了电话。 什么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的话统统都被石蕊姑娘抛之于九霄云外去了。林涧泉?好呀,他就是这么的不学好!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林涧泉被挂了电话之后百思不得其解,思忖良久,终于决定找到妇女之友郑海生了解情况。 郑海生在电话里听了好友的诉苦之后,不由得一阵心虚——他忘记告诉林涧泉了。 但是这事不能原原本本地告诉林涧泉,否则的话,友谊的小船恐怕就得说翻就翻了…… 郑海生的神理论于是张口就来:“女孩子的心思啊,你怎么研究都是不够的。你能看到她生气了,但是你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么?你不知道啊!” 林涧泉感觉十分苦恼:“我觉得,经常是因为一些小事……” “小事?当然不是啊,你不懂她们的。打个比方说,你养的宠物打碎了你喜欢的花瓶,你会生气,在宠物看来,这没什么啊,有什么好生气的,对吧?” 林涧泉一愣,半天反应过来郑海生的意思,然后反应过来,学石蕊姑娘,果断挂掉了电话。 郑海生听见那边的忙音也是一愣,摇摇头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石蕊姑娘挂了电话又将“揭海生尘”名下的那篇序重新翻了出来。 “……少年时候的爱文学,有点象走进了一个搜藏丰富、伟大壮观的博物馆,在每一幅巨作前冽览伫足,真的是如履薄冰,不敢一点松懈。如今重新翻阅以前读过的文学名著,看到上面圈圈点点、密密麻麻的批记,可见那时对文学的用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每当从伟大的博物馆出来,都有点累。倒是随身坐下来,靠着柱子休息,不经意看到柱脚下一朵正绽放的小花——不知道是哪里吹来的种籽,在这用生了根,发了芽,那样愉悦自在,使我心中一惊,仿佛似曾相识,只是那种可亲的感觉,便解脱了博物馆中所有伟大壮观的负累。 “伟大使人正襟危坐,那种庄肃的巨力,排山倒海,可以使生命昂扬向前,好象哥特式的教堂,所有的线都往上飞升;好象贝多芬的交响乐;好象米开朗基罗创世纪的壁画,那种伟大,使人不敢随意。这样的感觉,在中国的文学中却比较少。中国的文学好象一开始就是斜倚在田垅上,忽然看见了那在风中摆荡,愉悦自在的花。 “博物馆中的巨作,无论多么伟大,毕竟只是假象。那伟大便要人做态,而柱脚田垅上的小花,即使再微小,却是生命的真相,怎样都是好的。这些年,我就爱读这些看来并不伟大的篇章……” 石中火与龙泉剑剑拔弩张针锋相对良久,石蕊姑娘自认为自己算是很了解林涧泉的文风的了,然而在林涧泉自己承认之前,她却从未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再将过往以“揭海生尘”名义发表出来的文章,石蕊姑娘再次仔细研读了一番,心想,是了,谋篇布局大概是林涧泉的手笔,字里行间一些起承转合也有龙泉剑的痕迹,但是遣词造句,却不是他一贯的风格。 也难怪自己没能认得出来。 石蕊姑娘想起林涧泉之前在电话里说的,“揭海生尘”这个笔名,他占一半。这么说就是还有一个同伙了咯? 这个同伙的人选,其实也算好猜。 ……………… 郑海生的本意是不让石蕊姑娘知道自己就是揭海生尘,如果他早些将自己从向晚晚那里听到的消息告诉林涧泉,两人合力一瞒,石蕊姑娘哪里能够猜的到呢?但是貌似……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