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心计》 第1章 春遇 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 初春时节,空气中仍夹杂着些许寒冷。慈安宫后院的小花园里已有了春意,柳条青芽微吐,庭下的杏花尚未绽放,一簇簇一层层的红色花苞拥挤在树梢枝头,犹如数重冰绡轻着胭脂般灿烂。 杏花树下,一架花梨木秋千上坐着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女,身材纤巧、面凝鹅脂、唇似点樱、眉如墨画,神若秋水,只是眉心微皱,眼神里隐约含着一股忧愁。她上身着一袭鹅黄色烟罗衫,下身是苏绣的月华长裙,腰间松松地系着一条白纹菱纱带,长裙曳地,纱带随秋千的轻摇飘舞,素净的衣饰更趁的她肤光胜雪。 少女纤纤素手轻轻扶着秋千的两条藤绳,怔怔的望着远处出了神,似乎在想着心事,身旁一个着浅碧色宫装的婢女轻轻摇着秋千。 默然了好久,少女收回目光,轻吐芳言,声似银铃:“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春华,去取我的玉箫来吧。” 身旁那个被唤作春华的婢女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不到片刻,取了一只碧玉长萧回来。 少女将长萧置于唇边,轻轻吹起,萧音很是清淡幽婉,四周寂然,唯有这箫声悠远,诉不尽曲中无限的愁意。 这时,离秋千架三丈之远的翠竹丛中,走近了一名身着明黄团龙纹便服、头戴赤金簪冠的年轻男子,长身玉立,隐映在翠竹中,凝神听着箫声。 御内总管太监李忠带着四个小内监匆匆赶上前来,待要开口,见男子手一挥制止,便立即噤声,垂手待立在旁。 约莫过了一刻钟,李忠神色略显焦急,终于鼓起勇气,走上前附在男子耳边轻轻说:“皇上,给太后请安的时间过了,要是再不去,奴才恐太后担心。” 男子这才觉得双腿因为久立已有些酸涩之感,便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转身出了竹林,李忠一行连忙跟上。 这一幕,正被站在慈安宫太清阁窗边观景的孝纯太后顾瑾言尽收眼底,太后默然思索着。 身后的姑姑镜竹低声说:“媛媛姑娘才貌出众,终归明珠暗投不了。” 孝纯太后摇摇头,缓缓地道:“明珠暗投实为明哲保身,风光无限只怕招致祸端。哀家只希望她平安喜乐罢了。” 一顿,又问道:“哀家隐约听说昨日在皇后的坤仪宫里仿佛发生了什么事端?” 镜竹点头:“昨日辰时众位娘娘和小主去皇后宫里请安,事毕出朱华门的时候许是因为拥挤了些,温常在不小心踏了荣妃的金丝绢纱绣花长裙。这裙子是由阆中进献的金丝娟纱制成,这金丝娟纱,轻盈亮丽,以金丝织就,更显华贵,阆中官家的绣娘们日夜赶工一年才织得三匹,皇上一并赏给了荣妃,荣妃又命成衣局最手巧的裁作做了那条罗裙,平素最是喜爱,见裙尾被踏,登时大怒,给了温常在一个耳光,又罚她在风里站了两个时辰。温常在羞愤难当,回宫后以白绫挂梁寻自裁,亏得宫人全力救下。” 太后听了,面色隐隐有些不悦,沉吟一会道:“皇后那里怎么说?” “皇后称头风发作,卧床修养,只命身边的姑姑毓秋去劝慰了温常在一番。” “皇上可曾知道此事?” 镜竹颔首:“知道了,只下了令让荣妃在瑶华宫内静思三日。” 太后脸上的不快愈加凝重:“皇后一味怕事躲避,皇上又有心偏袒,这样下去后宫还有何规矩可言!” 见太后生气,镜竹便闭口不语,沉默了一会,复又说道:“只怕皇上已经到了殿里,我扶您下去吧。” 寿康殿里,皇上予临正在凝神观赏东墙边紫檀案几上方悬挂的一幅字,见孝纯太后进来,便单膝跪地,颔首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孝纯太后脸上带着慈笑,双手扶起予临:“皇儿快起来吧,不必多礼。” 镜竹将太后的昙花暗纹披风解下,扶她在红木透雕荷花纹的软榻上坐下,便退在一边。 予临在跟前一把黔螺钿扶手椅上坐下来,立即有侍女端上了香茗。 予临眼睛望着墙上那幅字,笑道:“母后的这幅《春赋》是新近挂上去的吧,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家的手笔?” 太后轻瞥一眼,轻描淡写地道:“皇儿眼力不差,确实是前日才挂上去的,只不过不是什么大家的作品。” 予临道:“母后定是怕我讨要不告诉实情吧,儿臣看这幅字落笔如云烟,行笔似流水,笔墨运用的恰到好处,定是有着多年书法造诣的师傅方可写得。” 太后展颜笑道:“哀家不懂得其中的关窍,只觉得好看罢了。这是媛媛的习作。” “媛媛?”予临重复道,脸上呈现出迷惑之色。 “皇上日理万机,政务繁忙,自然不会记得这些琐碎小事。媛媛便是两个月前哀家向你讨要的罪臣陆知信的女儿。”太后缓缓解释道。 予临恍然记起,笑道:“确有此事,儿臣记起来了。想不到陆知信有这样一个善长书法的女儿。” 太后话音一转,似不经意地向予临道:“哀家听说昨日在皇后的宫门外发生了一场风波,不知皇上是如何处置的?” 予临欠身道:“只是一件极小的事,倒叫母后烦心。是忆卿性子急了些,让温常在受了点委屈,儿臣已经罚过她了。” 太后端起青白釉茶盏,品了一小口茶,道:“哀家平素只喜念经礼佛,从不去过问皇上的后宫琐事。只是后宫不平则祸患起,甚至会影响前朝的安定,皇上要公正公平才是。如今皇后懦弱且身子多病,荣妃协理六宫,定要言行慎重以身作则才可后宫安宁。温如这孩子哀家看她平时谨小慎微,是个老实的孩子,此番的确受了不小的委屈,皇上要多加抚慰才可。荣妃此为太过苛责,皇上也要好好教导方是。” 予临听了太后这一番话,忙起身道:“母后说的对。是儿臣处置不当,有失偏颇。” 太后继续道:“那哀家代为下令处置可好?” 予临笑道:自然是好,母后处断定是最为公正的。” “那好。镜竹,传哀家口谕去瑶华宫:荣妃言行不慎,处事急躁,待下苛责,罚禁足十五日,抄写《女训》一百遍,禁足期内不得侍寝。温常在那里,将哀家的那柄汉白玉雕花如意拿去赏她,以抚慰她受的委屈。皇上觉得这样可好?” “如此甚好,甚好。”予临赔笑道。 又絮谈了约莫一刻钟,予临起身辞道:“母后安歇,儿臣回承明殿批改奏章去了。” 太后笑道:“皇上请回,国事要紧。镜竹,送皇上出去吧。” 第2章 佳人难忘 走出寿康殿,刚转到走廊上,予临远远瞥见一抹鹅黄的身影轻盈地入了偏殿,身后跟着那个碧色宫装的侍女。 予临一时失神,只顾着回头张望,险些撞上立柱,“万岁爷,小心!”多亏李忠眼疾手快,在旁边护住。 予临回过神来,仍然向偏殿方向回望,但那身影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予临一阵怅然。 午后,承明殿里,予临正坐在黑漆盘龙纹长案前批阅奏章,面色凝重,眉心紧缩。 殿下立着李忠和徒弟小德子,见皇上面色不悦,大气也不敢出,阔大的殿里鸦雀无声,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到。。 “一派胡言!”予临将手上的奏章重重地摔在案上,怒道。 李忠忙端了紫砂描金茶壶倒了一杯雨前龙井,端到予临面前,小心翼翼地说:“皇上喝口茶消消火气吧。” 予临拂袖起身,道:“罢了,朕看了半天的奏章,乏得很。摆架去瑶华宫吧!” “皇上您忘了,上午太后刚下了令让荣妃禁足十五日,皇上这会子就去,不太合宜。” 予临也想起来,确实觉得不妥,复道:“那就去畅音宫吧!” 皇上的仪仗刚到畅音阁门外,舒嫔柳青芜便迎出来,俯身拜道:“臣妾恭迎皇上!”身后的侍女佩珠和枕霞双膝跪地低头拜见。 予临伸出手虚扶一把,笑道:“舒嫔起来吧。朕批折子批的心烦,来瞧瞧你在做什么。” 柳青芜眉眼一笑,说不尽地妩媚婉转,曼声道:“谢皇上挂念。织局刚送来了几批锦缎,臣妾正欲挑选一批裁成衣裳。女为悦已者容,正巧皇上来了,请皇上替臣妾挑挑看。”说着,拉着予临的手来到内堂。 果见靠南窗的朱漆描金炕桌上散散的堆着六七批丝绸锦缎,有藕合色的瑞花纹锦、淡紫色的缠枝葡萄纹绫、浅朱色的孔雀纹织花绸,五颜六色,一时映的人眼花缭乱。 予临倏地看见一批鹅黄色流云纹提花织锦,心里一下子闪过那个鹅黄色的丽影和那无比清丽的面庞,笑吟吟道:“朕看这鹅黄的织锦甚是好看,舒嫔可用来做件长衫。” 舒娇嫔笑道:“皇上眼光甚好。只是这鹅黄娇嫩,更适合于豆蔻少女,臣妾已不复青春,且为人母,似乎不相宜呢。” 予临见她薄施粉黛,秀眉如柳,杏眼含春,朱唇若樱,很是娇媚。一头乌油的长发挽成坠云髻,发间斜插一支宝蓝点翠珠钗,身着碧纹琵琶矜长衫,腰身不足盈盈一握,亦笑:“舒嫔不可妄自菲薄,朕看你娇丽动人,风姿不减当年。” 舒嫔咯咯笑起来,道:“谢皇上谬赞。玉宁昨日还道已有时日未见过父皇了,臣妾让乳娘把她带来如何?” 玉宁公主是予临的第三个女儿,舒嫔所生,今年只才三岁。予临自二十岁登基继位,不过七八载的时间,嫔妃不多,子嗣亦少,膝下只有三位公主,尚无皇子。 予临欣然应允,自己确实已有些日子没见过这个最小的女儿了。 舒嫔喜的忙命乳娘将玉宁公主抱了过来。玉宁生的粉妆玉琢,穿着粉红色百蝶穿花的对襟春衫,头上戴着几朵小小的绒花,玉雪可爱。 舒嫔抱着她,予临顺手拿起一支竹蜻蜓逗她。 舒嫔见予临心情不错,趁机说道:“臣妾让小厨房备了皇上爱吃的桂花鱼翅,皇上晚上在这里用膳吧,也可和玉宁多玩一会,看玉宁见了父皇多开心呀。”予临随口答应下来。 舒嫔是个极聪明的人,她知道现在荣妃被禁足,是自己多争得一份宠爱的好时候,往日,她为了自保依附荣妃,荣妃自恃家世好,专宠跋扈,喜怒无常,处处压制她,防止她分宠。她也处处小心谨慎,忍气吞声,唯恐得罪荣妃自身不保,后来幸得怀了龙胎,生下了玉宁公主,封为舒嫔,才得以掌一宫主位。 晚膳时分,舒嫔命人摆了满满一桌子的美味佳肴,膳毕又使出浑身解数,奏琴献歌,极力笼络予临。予临亦感愉悦,夜里也就没再翻牌子,直接宿在了畅音宫。 夜半予临忽然醒来,见芙蓉帐内映着明亮月色,一片清辉,身边的舒嫔正睡的安稳,鼻息微微。 予临望着窗外朗朗月色,心里又浮现出白天的那个鹅黄色的身影,那张清丽脱俗却略带忧伤的脸庞,一时睡意全无,辗转难眠。 第3章 梦魇 夜空漆黑,月圆如盘,洒下一片朦胧的光辉,笼罩着宁静的慈安宫。 寝殿里,月光如水,大理石地上的花纹甚至依稀可见。殿里寂寥无声,孝纯太后安歇在紫檀荷花纹床上,鼻息微微,厚重的罗帐层层叠叠的垂着,殿中央的紫金兽香炉内焚着安息宁神的檀香,香气缓缓散出。 突然,从东偏殿的暖阁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哭声,太后尚未睡沉,听到声音,从床上坐起,掀开罗帐,唤道:“镜竹。” 一向睡在在外室榻上的镜竹姑姑快步走上前来,虽然仓促,但是衣冠整齐,头发丝毫不乱。 太后问道:“是媛媛又发梦魇了吗?”说着,就要下床去。 镜竹忙道:“太后,媛媛姑娘那里已有春华和茗清安抚。太后这几日都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了,还是睡下吧,况且这夜深寒重,太后也得当心凤体。媛媛姑娘那里让奴婢过去照看吧。” 太后摇头,道:“媛媛心魔至深,须要哀家亲自去抚慰才可,快扶哀家起来。” 镜竹只得服侍太后穿上中衣,又从乌木衣架上取下一件褐色蝙蝠纹氅衣披上,轻扶着孝纯太后,穿过廊子,往偏殿走来。 暖阁里,四处已有小丫头点上了烛台,烛光微微摇曳,很是亮堂。 宽大的海棠木罗汉床上,纤瘦的身子包裹在锦被下,双肩搐动,哭声呜咽,泣涕涟涟,芙蓉泣露,寸寸柔肠。春华和茗清二人正在旁边柔声劝慰着。 太后心里一紧,快步上前,将她揽入怀中,心疼的说:“媛媛别怕,姨母来了。” 陆媛哭着叫了声“姨母!”,俯在太后肩上放声大哭,太后轻轻拍着她的背,也流下泪来:“哭吧,好孩子,哭出来就好了。” 陆媛自然不是孝纯太后的亲侄女,而是她结拜好姐妹沈青萝的幼女。 在闺中时,顾家与沈家比邻而居,由于两家都只有一个女儿,余者皆是兄弟,这两个年龄相仿性格相投的女孩便成了最好的玩伴,一起读书习字,一起学习琴棋书画、针凿女红,亲密的一时一刻也离不开,便结拜了姐妹,顾瑾言年长一岁为姐姐,沈青萝为妹妹。 闺阁中,两个小姐妹春日里踏青斗草,夏日里划舟采菱,秋日拾桂花满头芬芳,冬日赏飞雪一身红妆。后来,顾瑾言被选入宫中,成了先帝的嫔妃,而沈青萝被聘与翰林大学士陆维山的独子陆知信,宫院深锁,宫规严谨,自然少了见面的机会。直至后来顾瑾言擢升至妃位,可每月出宫一次或家人进宫探望,两人方才能够时常相见,互诉姐妹情长。 顾瑾言虽一路荣升贵妃、皇贵妃,却一生无所出,如今的皇上只是养子。 皇上予临的生母恪嫔江氏,身体瀛弱,生下孩子后气血大亏,一直不曾康复,终于在予临六岁时一病而殁。先皇念顾贵妃贤孝淑德,且无所出,便将予临送在她身边抚养。先皇后早逝,先帝生前也无再立后,新皇登基后,顾瑾言便被尊为孝纯太后。 而沈青萝嫁入陆家后,连生两子,夫妻俩举案齐眉,琴瑟和鸣,陆知信坚绝不再纳妾。夫妻俩喜欢女儿,一直想再生个女儿,偏偏数年不能遂愿,以为命中无女,年龄也渐长,便也放下了。谁知一两年后青萝再次有了身孕,怀胎十月,娩下一个漂亮的女儿,两口子欢欣异常,视为珍宝,取名媛媛。 媛媛自幼跟随母亲每月进攻探望顾瑾言,顾瑾言喜她聪慧伶俐,娇俏动人,待他比亲侄女还亲上百倍,从那时起,媛媛便唤她做姨母。 罗床上,陆媛哭累了,变为小声地啜泣,满脸泪痕交错,太后拿过鲛帕,为她轻轻擦拭。 “媛媛啊,你把哀家的心都哭碎了。那日你父亲骤然获罪,招致全家流放,你母亲咬破手指写下血书,命人冒死传给哀家,一定要我保下你。哀家连夜去恳求皇上将你赐予我侍奉左右,皇上见你年幼,且是女儿,便应允下来。媛媛啊,哀家虽是太后,可皇上毕竟不是我的亲骨肉,他只是念我多年养育辛苦,敬我罢了。哀家也想救下你的父亲母亲兄长和嫂嫂,可是事关朝政,力不从心,媛媛,你可曾怪姨母?” 媛媛抬头,望着太后的脸庞道:“媛媛知道姨母能保下我已是拼尽全力,姨母恩情媛媛今生难报。只是一想到那日生离死别的情景,媛媛便心如刀割,他们连大哥哥的孩子都不放过,子彦还只是个襁褓婴儿呀。姨母,我爹爹他究竟犯了何罪,皇上为何如此狠心!” “媛媛,你爹爹他是受人牵连,招致无妄祸灾。” 陆媛眼神一凛,吐字铿锵:“当今皇上忠奸不辨,错信奸佞,冤枉忠臣,可是个昏君?!” 床边的镜竹闻听此言,忙要制止。太后摆摆手,对陆媛说:“如今皇上并不昏庸。” 她见媛媛眼神迷惑,又说:“皇上也有皇上的苦衷,要权衡利弊,分抗制衡,有时候也身不由己。你父亲的这个案子牵扯了很多人,都府长史李家,吏部侍郎孙家、你大嫂嫂的娘家大理寺少卿史家,还有你家世交的尚书左丞薛家。” 听到薛家,陆媛又一阵心痛,沈家世交薛家的三子薛振远青年才俊,与媛媛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等着一二年后媛媛及笄后两家就定立婚约,谈婚议嫁,谁想遭了这等大祸。 只听太后继续说道:“朝堂之事,错综复杂,皇上青年继位,根基薄弱,难免依仗了荣妃的父亲护军统领郑渊。如今郑渊弹劾都府长史李启仁勾结藩王谋反,并牵连了其他众家数百人。皇上心性多疑,宁可错杀千人,不愿一人漏网。哀家向皇上求情才使得你全家被流放蜀中,而不是更偏远的地区,薛家、史家都被发配到了千里之外的宁古塔。” “宁可错杀千人,不愿一人漏网。”陆媛喃喃地说:“何等残酷!他可知他的多疑令多少无辜的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太后爱怜地说:“我虽保不下你爹爹母亲和兄嫂,然而也命人买通了押送的吏卒,保他们不受苦楚,性命无忧。” 陆媛悲痛道:“纵然蜀中不似宁古塔遥远苦寒,然而也是地势艰险,穷山恶水之地,媛媛的爹爹母亲已近年迈,两位嫂嫂皆是贵门千金,如何吃的了苦。媛媛每每想到父母亲人在外颠沛流离,而我在这宫中锦衣玉食,便痛心疾首!” 太后抚着她的发丝,说:“媛媛,你母亲冒死将你托付与我,你不可辜负了她的苦心。” 沉默了一会,陆媛忽地抬头,问道:“姨母,还有没有办法可以救我全家,媛媛愿意拼死尝试!只要能和父母兄长团聚,要媛媛怎样都可以。媛媛不愿苟且偷安。” 太后望向暖阁中央的青花海水纹的香炉,香炉里焚的安息香,炉盖上方升腾着缕缕香雾,一时失神。好一会儿收回目光,对陆媛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能救你全家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人。” “您是说皇上?”陆媛知其意:“那我该如何做?” “媛媛啊,哀家思忖了多日,夜夜难眠,就是在想这件事情。哀家本想着将你养在身边,保你平安,可如今见你一直郁郁寡欢,时常梦魇,结不了你的心结。你想为你的爹爹平反,一家团聚,作为一个有才貌的女子,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成为皇上的宠妃。” 陆媛神色一震,她知道自己与薛家的振远哥哥难以再结连理,甚至连面都不会再见,可是她从未想过去做皇上的妃子,但是她内心深处知道姨母说的办法是唯一可行的。她一时心乱如麻。 太后见她久久不语,疼惜地说:“媛媛,后宫险恶,嫔妃之间争斗陷害,哀家也实不愿让你落入其中。人生有太多的无奈呀,终归难两全其美。” 不知不觉,老少二人已说了半宿,天色渐亮,熹微的晨光已透过雨过天青色的窗纱照进暖阁内。 孝纯太后起身道:“天就快亮了,你快躺下睡会儿吧,哀家先回去了。” 媛媛歉意道:“姨母让媛媛闹了半宿,定是乏得很,快让镜竹姑姑扶您回去歇息吧。”说着,想要起身下床相送。 太后微笑着将她按回床上,扶着镜竹的手缓缓走出暖阁。 出了偏殿的门槛,东方的天际已经发白,微微透出些霞光,上空启明星高悬。 孝纯太后抬头望天,叹道:“但愿哀家此举没有做错,但愿青萝妹妹不要怪罪我吧!” 第4章 转念 这一夜过后,陆媛三天没有踏出暖阁,孝纯太后没有再去暖阁,也没有召唤她去寿康癜,只是叮嘱了春华和茗清好生伺候。她知道她需要自己想清楚一些事情。 三天之后的清晨,陆媛早早起床,命春华和茗清给她梳洗打扮。穿戴完毕,带了茗清前去寿康癜给太后请安。 孝纯太后也刚刚梳洗完毕,正在偏厅用早膳。陆媛盈盈俯身一拜,道:“媛媛给姨母请安。媛媛闭门三日,不曾请安,请姨母恕罪。” 孝纯太后见她神色平静,遂笑道:“无妨。快来陪哀家一起用膳吧!” 膳毕,太后携着陆媛的手来到正室,才一进门,陆媛便双膝跪下了,字字清晰地说:“媛媛思虑过了,愿意入后宫为妃,请姨母为媛媛筹谋。” 孝纯太后并不感意外,双手扶起媛媛,问道:“这是你真心所愿?” “是媛媛真心,媛媛心意已定,绝不后悔。”陆媛坚定地说。 “那薛家公子?” “是媛媛与薛家哥哥没有夫妻缘分。” 孝纯太后见陆媛眼中目光坚绝,便知她已思虑成熟,主意已定。她踱到佛龛前,拿起案上的那串紫檀佛珠,在手里轻轻捻着,正色道:“你既已有心入后宫,哀家身为大寅朝的太后,皇帝的养母,要和你约法三章。” 陆媛举起右手,道:“姨母请说,媛媛对天起誓,一定遵从姨母之约。” “第一章便是你虽是为搭救父母亲人,为情势所迫进入后宫,即使不真心爱着皇上,也要敬他从他。” 陆媛朗朗道:“君为臣纲,夫为妻纲,媛媛明白。” “第二章便是不得干涉朝堂之事。”太后继续说道。 陆媛道:“自古后宫不得干政,媛媛会时刻铭记,定不会做楚国郑袖那般的红颜祸水。” “第三章便是在后宫中要明哲保身,不可蓄意谋害其他嫔妃,更不能戕害皇嗣。” 陆媛道:“媛媛一向光明磊落,从不会做害人之事。姨母难道不相信媛媛吗?” 太后缓缓摇头道:“哀家知道你生性纯良,定不会做那伤天害理之事。不过,媛媛,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哀家十六岁入宫,如今已在这深宫中生活了三十六载,见过的事情多了。后宫险恶,要想在后宫立足,不能太强硬,也不能太软弱。” 陆媛点头,道:“媛媛谨记姨母教诲。” 太后温和地望着她,旋而笑道:“好在你有哀家依傍,想必就算有人要害你也会投鼠忌器。以你的才貌资质,定会做上皇上的宠妃。哀家也可有你在这宫中长久相伴了,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啊。” 此时,镜竹走进来,道:“太后,皇后娘娘来请安了。” 太后淡淡道:“先将她引到正殿,哀家一会就去。”转而对陆媛道:“既然你心意已决,哀家便帮你打算。只是这件事情要细细考量,若操之过急只会露出破绽,要自然而然,顺水推舟才可。你先回去吧,哀家自有打算。” 陆媛俯身一拜,退出了寿康殿。 路过慈安宫正殿,恰逢皇后带着姑姑毓秋以及侍女慧心和岚秀正待步入正殿,媛媛见躲避不过,只得立住,神色镇定的俯身下拜:“民女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见陆媛十分面生,和气的问道:“你是慈安宫的宫女?新来的?” 陆媛复拜道:“民女陆媛,承蒙太后不弃,两月前刚刚进宫来服侍太后。” 毓秋在皇后的耳边轻轻耳语了几句,皇后脸上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向陆媛笑道:“地上湿寒,快起来吧。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陆媛微微抬头,皇后见她清丽绝俗,气质不凡,虽一身素装,却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皇后拉起她掩在袖中的纤纤玉手,啧啧赞叹:“天底下竟有这样标致的人儿,本宫今天算是见到了,太后真是会调理人呢,一个个调理得跟水葱似的。” 陆媛双颊微红,垂首轻声道:“皇后娘娘谬赞了,娘娘淑丽端庄,雍容华贵,民女望尘莫及。” 皇后笑道:“嘴巴还很甜呢。闲了就去本宫的坤仪宫坐坐,陪本宫说说话。本宫和你很合眼缘。”说完,褪下右手腕上一只红石榴翡翠镶宝手钏,递到陆媛手里:“本宫出来请安,身无别物,这只手钏做个见面礼吧。” 陆媛忙拜倒谢恩:“民女谢皇后娘娘赏赐。” 皇后笑着迈进正殿去了。 走到无人处,茗清喜气洋洋的说:“姑娘真是合了皇后娘娘的眼缘,皇后对姑娘很是热络呢,还得了赏赐,这只石榴石手钏奴婢见皇后经常戴在腕上,竟赏赐给了姑娘,还邀姑娘去坤仪宫说话。要知道皇后平常不喜那些娘娘小主叨扰呢。” 陆媛微微一笑,抬头望天道:“如此意外的嘉宠,不知是福是祸呢。 慈安宫正殿里,孝纯太后安稳地坐在红木雕花鸟正座上,皇后福了礼,退到下首一把靠椅上坐下,笑盈盈的说:“臣妾见母后气色还好。前几日听刘太医说母后近几日来睡眠不好,臣妾担心不已。” 太后笑道:“人老了,毛病就多了,前几日不过是晚膳用多了,食滞不消,故而夜间不得安眠,倒叫皇后担心了。” 皇后忙欠身道:“儿臣惶恐,关心母后凤体安康是儿臣的本分。” 太后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目光,道:“在这上面你一向做的很好。”又道:“再过半月就是皇上的万寿节了,二十八虽不是整寿,也该好好贺贺。” 皇后迎笑道:“儿臣正想与母后商议此事呢。自除夕元宵两场夜宴以来,宫内久不做宴饮祝庆,儿臣想借着为皇上做寿,好好欢庆一场。” 太后道:“皇后和哀家想到一块去了。如今还有半月,时间紧促,荣妃尚在禁足,只得由皇后多加操劳了。” “这是儿臣的分内之事,自然会竭力操持。只是臣妾这几个月来头痛的旧疾又犯了,恐力不从心。儿臣想从后宫姐妹中挑选一二人协助儿臣。” 太后点点头,道:“当然可以。皇后属意谁呢?” 皇后察言观色地说:“臣妾觉得瑜嫔聪慧伶俐,可历练一下。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嘴角含着笑意,思衬了一会,道:“瑜嫔到底年轻些,没什么经历,恐怕不能替皇后分担什么。哀家看娴妃温和敦厚,行事老成,或可协助皇后筹划筹划。” 皇后略一怔,转瞬忙道:“母后慧眼,儿臣也觉得娴妃妹妹好,就有劳娴妃妹妹了。” 太后又道:“前日午后嘉宁来向哀家问安,才几天没见,仿佛又长高了,长成大姑娘模样了,哀家没记错的话今年夏至就满十一了吧?” 皇后满脸笑意,如春风一般和煦,道:“母后记得不错,是快十一了,这么大了整日家还尽是淘气,不及娴妃妹妹的庆宁公主懂事娴静。” “不然,嘉宁毕竟还是个孩子,活泼点未尝不好。哀家见她的学问也长进不少,前日给哀家诵了好几篇文章呢。” 皇后欠身笑道:“母后赏赐了她那么多好东西,乐的她叽叽喳喳地在儿臣耳边说个不停。” 又絮说了大约半个时辰,皇后便起身告退了。 镜竹走上前来伺候,言道:“方才太后举荐娴妃,皇后脸上似是不快。” 孝纯太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慢慢道:“瑜嫔是皇后的心腹,就好比舒嫔是荣妃的心腹,哀家岂会不知。瑜嫔聪明是聪明,可聪明过了头便是算计了。娴妃呢,虽然平时里十分缄默,只想独善其身,然为人淳厚,明辨是非,大智若愚说的就是这样的人。” 镜竹在一旁连连点头称是。 第5章 邂逅 已到午膳时分,镜竹姑姑和婢女珊瑚、琉璃在寿康殿偏室布好杯盘碗盏,正待侍候孝纯太后用膳,予临从外面大踏步走进来,朗声道:“母后,今日早朝到这般时候才退朝,儿臣饿得很,来母后这里讨吃的了!” 镜竹和珊瑚琉璃等人忙俯身跪拜,予临手一挥,让众人起身。太后含笑吩咐伺候予临盥洗,即刻有两个小丫头上前来,一个抱着水盆,一个捧着脸帕和皂角粉。 予临净了手,便在桌前坐下,早有珊瑚、琉璃布好了杯碟筷著。 太后微笑道:“不巧我今日吃斋,尽是些青菜豆腐面筋,恐怕不合皇上胃口,让御膳房再送几样荤菜来吧。” 予临已拿起筷著,伸手夹菜,说道:“不必麻烦了,儿臣就跟着母后吃斋,这些就很好。” 予临平日吃腻了山珍海味飞禽走兽,今日一尝这些素菜,竟觉得十分可口,加之确实饿的紧了,竟吃得狼吞虎咽起来,看得旁边的镜竹和丫头们都笑了。 太后亦笑道:“你平日吃腻了荤腥,乍一吃这些清淡的菜式,觉得可口也是自然的。镜竹,将那道文思豆腐盛与皇上尝尝。” 镜竹将太后面前的一个半大的瓷碗端过来,将里面的菜式为予临布满碗中。 予临低头看时,只见雪嫩的豆腐细如发丝,一丝丝浮于乳白汤汁中,辅以冬笋丝、香菇丝、青菜丝等配料,细品只觉软嫩清醇,入口即化。 予临一气吃完,向太后道:“儿臣从未尝过如此鲜美的豆腐,可是母后宫中来了新的厨子?” 太后笑道:“这是媛媛孝敬我,亲自在小厨房做了送给哀家享用的,倒叫皇上吃了大半。” 予临惊诧道:“媛媛姑娘竟有如此厨艺!儿臣只知她的字写的好,不想厨艺也了得。且不嫌脏累,自己亲自下厨,可见对母后十分的孝顺,让儿臣汗颜。”既而又道:“恳请母后将媛媛姑娘请过来,让儿臣见上一见可否?” 太后道:“皇上来的不是时候,方才媛媛进了这豆腐,跟哀家说这几日天气晴暖,琼苑的花开了好些,要去琼苑走走,想必已经去了。” 予临脸上显出略失望的神色,便也罢了,继续和太后谈笑了一回,方告辞回承明殿。 远远地路过琼苑时,予临看似不经意地问身后的李忠:“琼苑里都什么花开了?” 李忠被问得突然,摸不着头脑,小心道:“这几日风和日丽,想必大部分的花都开了。” 予临淡淡道:“朕已有些日子未踏进这园子逛逛了。” 李忠会意,进言道:“皇上上了一上午早朝,午膳又进的多些,不妨去园里走走,免得积食。” “也好!”予临龙心大悦,转身大踏步走进琼苑。 春意融融,风轻云淡。 琼苑里风光正好。柳树吐出枝芽,条条新绿,点点翠色,摇曳在亭阁楼台间,挽翠披金一般。才几日功夫,杏花尽数盛开,占尽春色,十里春风吹作雪。 今岁海棠开得异常早,娇艳动人,一春开遍满枝红,袅娜枝头剪碎霞。红粉深处忽现几株玉兰,安静的开着,风姿绰约的花容,楚楚动人。梨花更是一树一树开的正好,花瓣簌簌落如雪,纷纷染地白。空气里氤氲着各种花香,几乎要熏得人微醉。 予临穿过座座奇山异石,层层花草树木,眼睛在繁花似锦中寻寻觅觅,可是园中除了几个洒扫的小內监和小宫女外,并没有看到那个他十分想见到的身影。 予临顿时觉得无趣,慢慢往园外踱去。忽的,在几株梨树下,两个身影深深地吸引住他的目光。只见陆媛一袭浅红色流彩云锦裙,上身罩着撒花烟罗衫,头上梳着芙蓉归云髻,鬓间除了几支珠钗簪环,还插着几朵红艳艳的海棠花,更觉人比花娇。予临不觉贪看住了。 陆媛和春华为觉察背后有人,两人立于梨树下,洁白的花瓣不时落在发上和裙上。 春华手里拿着一个柳条编的精致玲珑的花篮,央求道:“姑娘手真巧,编的这柳条花篮这边精巧,教教春华吧!” 陆媛俏笑道:“教倒可以,若你编不出,要赖自己的手笨,可不能赖我教得不好。” 说得春华笑起来:“奴婢是比不得姑娘手巧,既会写字,又会做菜,这会子还会编花篮。听说那日皇上给太后请安,见了姑娘的字夸赞不已呢。” “不可乱说!”陆媛笑嗔。 春华又道:“这花篮可以装什么呢?” “什么不能装?”陆媛道:“花儿草儿放进去都别致得很。”低头看到满地梨花花瓣,复道:“不如集一些花瓣装进这篮里,带回去我给姨母制鹅梨帐中香,最是宁息安神。”春华欣然同意。 主仆二人俯身集了满满一篮梨花花瓣,不觉微微有些汗意。 春华提议道:“不如去浮碧亭歇歇吧。” 陆媛应允,甫一转身,见一行人站在她们身后,二人不觉吃了一惊。 陆媛先缓过神,整理好神色,拉过春华,跪地拜道:“民女慈安宫陆媛见过皇上,皇上金安!不知皇上在此,惊扰了圣驾,请皇上恕罪。” 予临笑道:“是朕惊扰了姑娘才对。朕见你主仆二人说笑的有趣,不忍打搅,不想倒叫你受了惊。属实是朕的不是。”又道:“朕见你手中的花篮精美别致,很想和姑娘讨要,不知姑娘是否愿意相送?” 陆媛轻声道:“小小玩意儿罢了,承蒙皇上瞧得入眼。皇上就拿去吧。” 说着上前将花篮送与予临手中,予临伸手去接,两人的手指不经意碰触了一下,陆媛立即低头赧然微笑,道:“民女出来已久,该回去侍候太后午歇了。” 予临道:“朕本想邀媛媛姑娘到浮碧亭中一叙,既如此,媛媛姑娘请便,好在来日方长。” 陆媛和春华复又跪拜,起身离去。 予临目不转睛望着二人背影,直至隐映在繁花碧树之中。 李忠方才走上前来,道:“皇上该回承明殿了,议事的时辰到了,各位大人想必已经在文渊阁候着了。”说着要去接过予临手中的柳条花篮。 不想予临竟不撒手,李忠一时尴尬,道:“奴才引皇上出园,回承明殿吧。” 承明殿是予临处理政务的地方,建的很是庄重,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顶,每个檐角上都坐着一尊铜兽,朱漆的大门,门口左右两座鎏金青铜麒麟。 殿内青白石的地面光滑如镜、严丝合缝,汉白玉的扶手栏杆,多根朱漆巨柱支撑殿梁,柱上刻着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殿堂正中一座金漆调龙纹的宝座,宝座上方高悬一方匾额,上面书着四个苍劲的大字:中正仁和。 宽大的红木书案上堆积着如山的奏章、文房四宝,然而今天桌角上却多了一物,一只柳条编织的花篮,上面翠叶满布,篮中盛满白色花瓣,馥郁的梨花香气充盈着整个大殿。更离谱的是,皇上频频望向那花篮,嘴角不时浮起一抹笑意。 殿下的几位大臣不禁面面相觑,不知皇上今天为何如此反常。 户部尚书左彦伯奏道:“皇上,今天早朝时所议的治理蜀郡之事,微臣认为须得严治,才能确保安定。微臣提议改郡为道治,霞辖州县。另外资州一带山川阔远,可在资州东部划出新设一州,辖属可设三县。不知当否,请换上定夺。”说毕,垂手待立。 半晌竟无动静,众臣不免狐疑,皆抬头仰窥圣颜,见予临看那花篮竟出了神。 身后的李忠慌忙上前提醒。 予临这才醒过神来,笑道:“今日朕实在困乏了,明日再议吧。众卿请回!” 众人于是俯身跪拜,退出殿外。 予临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对李忠道:“将这花篮放到朕的寝殿去吧,小心点,休要弄坏了。” 第6章 荣妃 瑶华宫,富丽堂皇,奢华无比。 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穿成的帘幕层层叠叠。宽大的沉香木阔边床悬着藕荷色的鲛绡华帐,帐上遍绣洒珠银丝百合,熠熠生辉,床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柔软的海棠纹蚕丝锦被。地上用月白石铺就,凿地为莲,花瓣鲜活玲珑,栩栩如生。 靠墙的花梨木架格上摆着各色各样的珍贵玩物,有羊脂玉的、珊瑚的,也有鎏金的、翡翠的。一对梅花式的朱漆小几,左面几上摆放的是描金雕花香盒,右面几上摆放的是汝窑美人觚,觚内插着一束盛开的海棠花,梅花几上方的壁上挂着一幅《海棠春睡图》,十分应景。 茜纱窗下横着一架精致无比的贵妃塌,榻上,荣妃郑忆卿慵懒的歪在攒金枝软枕上,一袭紫绡烟萝纱衣,上面精细的绣着蝶戏芍药的花纹,腰间松松地系着一条流苏绫带。乌油的头发挽成凌云髻,簪着赤金镶宝石的玉鸾钗,几颗红宝石镶成的链子轻贴额头,长眉入鬓,双目含春,俏鼻高挺,唇似朱丹,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荣妃此刻正慢慢地用戴着镂金菱花护甲的手指,从塌边的小圆几上,拈了剥好的荔枝来吃,百无聊赖。 吃腻了,她腾地坐起身来,向身后的掌事姑姑流苏问道:“流苏,本宫已禁足几日了?” 流苏答道:“娘娘,今天已是第七日了。” 荣妃粉面含怒道:“才七天本宫觉得就好像过了七个月一般。整天关在这宫里连半步都不能踏出,不就跟坐牢一样!皇上也已经七日没来瑶华宫了。” 流苏小心翼翼道:“皇上也要顾忌太后,因此不便前来,但皇上的心里定是时时刻刻思念娘娘的。” 荣妃面露得色,不屑道:“本来皇上只要本宫静思三日,是太后多管闲事,煽风点火,要本宫禁足十五日,还使了镜竹去安慰温如那个小蹄子。太后一惯喜欢和本宫作对,不过她老人家势单力薄,且在前朝没有依傍,是奈何不了本宫的。”随即又怨道:“皇上不来看我,难不成把本宫忘了?” 流苏献策道:“娘娘不防写个字条,由奴婢去亲手交给皇上,皇上看了娘娘的字定会来瞧娘娘,见面三分情。” 荣妃一喜,忙命婢女翠萱磨墨,翠澜铺纸,自己亲笔写了一张字条,折好交与流苏,命她快快送去承明殿亲手交给皇上。 承明殿里,予临正在看书。李忠进来报道:“皇上,荣妃娘娘身边的流苏求见。” 予临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流苏走进殿中,按着规矩跪地行大礼请安。 予临头也不抬,问道:“你不在瑶华宫陪荣妃思过,到朕这里来做什么?” 流苏抬起头,小心地说:“皇上,荣妃娘娘在宫中日日思念皇上,吃不下睡不着,人都瘦了一大圈了。这是娘娘亲笔写的信,望皇上看一看。”说着,双手呈上。 予临示意李忠,李忠接过字条递到予临手里。予临展开看完随手一置,道:“你且回去吧,告诉荣妃,让她好好思过,过几日朕再去看她。” 流苏失望地从地上爬起来,刚往殿外走了两步,予临忽然又将她叫住:“慢着,回去和荣妃说,朕今晚就去瞧她。” 流苏脸上立刻堆满笑容,千恩万谢地走了。 晚上,天还没黑透,瑶华宫便已灯火通明。荣妃精心装扮,明艳不可方物,站在宫前的台阶上焦灼地等着皇上。 等了只半刻,便不耐烦的问流苏道:“皇上怎么还不来?会不会让什么人给绊住了?” 流苏赔笑道:“娘娘别急,天才刚黑呢。”荣妃仍急躁地踱来踱去。 远远的,小德子打着琉璃宫灯在前引着予临来了,身后跟着四个小內监。 荣妃欣喜异常,忙领了一干众人跪地请安。予临笑着扶了荣妃的手走进宫内。 荣妃先发制人,嗔道:“皇上好狠的心,这么多天不来看看臣妾,让臣妾牵肠挂肚,寝食难安。” 予临笑道:“那让朕瞧瞧爱妃消减了没有?”说着探手到荣妃腰上摸了一把,惹得荣妃咯咯笑起来。 这时,流苏领着四五个婢女进进出出,摆好了一桌丰盛的佳肴,樱桃肉、烧鹿筋、爆肚丝、清炖肥鸭、宫保野兔、金丝酥雀、鸡汁羹,另外一壶琼花玉酿。 荣妃笑得春风满面,娇滴滴地道:“这是臣妾亲自看着小厨房准备的,皇上赏脸尝尝吧!” 予临笑道:“如此丰盛,爱妃有心了!” 酒过三巡,食过五味,予临站起身来,道:“爱妃早些歇息吧,朕回寝宫了。” 荣妃一把拉住予临,撒娇道:“今晚宿在臣妾宫里可好,皇上好些日子没有陪着臣妾了,臣妾好孤单。” 予临道:“爱妃忘了,太后命你十五日不得侍寝。太后之命不可违背。” 荣妃松开手,往榻上一坐,假装生气,道:“定是皇上要去哪位妹妹哪里,才搬出太后来做挡箭牌。” 予临见她生气的样子有趣,笑道:“你就爱捻酸吃醋,且吃那无中生有的醋。朕今日乏的很,要回春元殿早点躺下。” 荣妃见留不住,便复笑道:“那皇上明天再来看臣妾吧,臣妾给您奏一首琵琶,臣妾新近跟着乐师学了一首绝妙的曲子。” 予临未置可否,含笑走了。 荣妃失意地回到殿内,坐到膳桌前,竟一个人将那一壶琼花玉酿自斟自饮起来,旁边的流苏翠萱等待要劝,也被喝退,只好忐忑不安地站在旁边看着。 人在失意的时候最容易喝醉,没几杯,荣妃便支撑不住,踉踉跄跄的站起来,早已挪不开步子,流苏翠萱等人忙将她扶到床上安置了。 第7章 舟上琵琶 转眼间,已到万寿节这日。 这一天风和日丽,天空无比晴好,蓝澄澄的看不见一丝云彩。生辰的宴席开在九龙湖边的孔雀台上,此处地处高阔,风景宜人。台上的万华亭极为宽敞,可以容下数十人宴饮。皇后同着娴妃领着数百宫人仆妇日夜筹备布置,一直到昨日方才安排妥当,万事俱备。 只见万华亭四周装点着精致盆景,珠帘绣幕,地上铺满红毡,正中摆着朱漆金龙大宴桌,上面摆放着时鲜的瓜果,各色干果,乌银酒壶,珐琅高脚杯,琳琅满目。 桌后三把宽大的雕龙盘凤的宝座,预备着孝纯太后和帝后就席。金龙桌两侧沿着亭台栏杆各摆放着十几张雕漆几,有海棠式的、梅花式的、荷叶式的,也有方的、圆的,其式不一,每张上都摆着干鲜果碟,杯盘碗盏。 临亭的九龙湖碧波粼粼,水光潋滟,沿湖的白玉栏杆和柳杏诸树上也挂了水晶琉璃各色宫灯。 万华亭上风处一块平地,平地上十几个着粉红色宫装的乐姬款款弹奏,丝竹管弦之声随微风飘送到亭中,不绝于耳。 太后和帝后三人身着吉服,先行就坐,而后各宫妃嫔、王室贵匮纷纷入席坐于几前,一时间环佩叮当、荷衣款动、云鬓雾鬟,香兰馥郁、欢声笑语。 临近午时,予临宣布开宴,数十宫人端着琼浆玉液、珍馐佳肴鱼贯而入,真是琼浆满泛玻璃盏,玉液浓斟琥珀杯。亭当中又有舞姬翩然起舞,羽衣飘舞,美不胜收。 一曲舞毕,帝后二人同向太后敬酒,太后笑纳。而后,皇后端起酒杯向皇上敬酒祝寿,再接下来是各宫嫔妃、王爷王妃,一派热闹非凡。 接着是进献寿礼。皇后献了一袭十二章纹的金丝蟒袍,金丝织就,华贵无比,刚刚出禁的荣妃献了一只赤金镶宝的簪冠,金光烁烁,璀璨夺目,娴妃进献了两匣宝墨,舒嫔献的是玉如意一柄,瑜嫔献的是宝砚一方.....唯独太后稳坐如钟,含笑看着一干众人。 予临有意逗笑道:“准是母后小气,舍不得给儿臣预备贺礼。” 太后悠然笑道:“哀家的大礼早已备好,只等到最后再向皇上献出,方显得珍贵。” 皇后亦笑着道:“母后别卖关子了,拿出来让我们大家见识见识吧!” 太后笑着对镜竹点点头,镜竹快步走至九龙湖边,向远处挥了挥手。 远远的,一叶小小的扁舟翩翩而来,由远及近,方看到舟上载着一架紫檀透雕,嵌着月白薄纱透绣红梅并咏梅诗词的围屏,精巧玲珑。 一名女子抱着凤尾琵琶盈盈坐于绣屏下,女子身着莹白色薄缦纱衣,衣上遍绣银线梅花,以缀着点点银珠的轻纱覆面,面纱随着微风轻轻飘起,让人可以看到面纱下一张清美的玉容。 女子纤纤玉指,轻轻波动琴弦,琵琶音幽丽动听,从湖上缓缓飘来,令人陶醉。 小舟慢慢驶近,在离亭台十几米的位置停住,女子轻拢慢捻,音律婉转如银珠坠盘,声声入耳。 众人有的惊诧,有的称赞,目光纷纷投向舟上以纱覆面的女子,恨不得穿透面纱一睹真容。 皇后脸上的笑容高远悠然,她侧目向荣妃笑道:“荣妃妹妹善弹琵琶,琴艺高超,想不到这位姑娘竟不在妹妹之下,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荣妃眼中含愤不语,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眼睛紧紧盯着舟上的女子,目光灼灼如炬。 纵有轻纱覆面,予临也早已认出舟上的女子正是陆媛,眼神痴迷的望着,连皇后替他布菜过来也没有注意。皇后心领神会地笑了。 太后向予临笑道:“皇上认为哀家的这份贺礼可好?” 予临大悦道:“母后别出心裁,甚合儿臣心意。” 太后道:“这一曲琵琶是哀家托媛媛送给你的,后面那架锦屏是媛媛的心意,她亲手绣了半个月才绣成的。” 予临本以为太后送的是舟上佳人,闻听此言不觉尴尬,忙喝酒掩饰。 曲毕,舟上佳人立起身来,盈盈一拜,犹抱琵琶半遮面。轻舟缓缓靠岸,几名内监将屏小心抬下,却不见了佳人的身影。 予临的目光寻寻觅觅,失望道:“为何不请媛媛姑娘入座一同庆饮?” 太后温然笑道:“媛媛这孩子一向不喜热闹,哀家允她回宫去了。” 下首的舒嫔笑道:“都是太后会调理人,调理的媛媛姑娘似水葱一般,难怪让人过目难忘呢,连臣妾都喜欢。” 众人依旧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丝竹声声,轻歌曼舞,只是不同的人心里都怀了不同的心思。 万寿节这一宴,直至黄昏时分华灯初上方才罢宴,各宫自回去安歇。按照宫中惯例,皇上歇在了皇后的坤仪宫中。 是夜,月朗星稀,镜竹陪孝纯太后对坐于慈安宫的月台上,欣赏那皎皎月色。 镜竹不解地问道:“太后今日为何不顺水推舟直接将媛媛姑娘进献给皇上,奴婢见皇上对姑娘十分倾心,似乎很有意纳入后宫。” 太后徐徐道:“得之不难,失之必易,哀家不想那么容易就让皇上得到媛媛,越是不容易得到的越是想得到。” 镜竹恍然悟道:“奴婢明白了,这叫作欲擒故纵。” 主仆二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第8章 坤仪宫 坤仪宫,古朴庄重,各色陈设朴素无华。 靠墙一张乌木矮足短塌上铺着半旧的石青色软垫,摆着一对青缎靠背引枕。塌边设一桌,桌上摆着一个黄铜透雕小香炉,因皇后素不喜浓香,便焚着松竹叶、百合草等,取其香味。 一架荷花纹琉璃屏,屏前一对紫檀藤心圈椅,中间一张方几,几上陈着成窑茶杯并十锦小茶吊。又有一架黑漆架格,摆着几盆二三寸高的点着山石布满青苔的小盆景。 皇后正坐在靠窗边的花梨木雕花梳妆台前,双目微闭,眉心微锁,隐隐似有心事。 毓秋站在身后轻轻地拿篦子给她篦头,说道:“娘娘的头风本来好了,不想这连日来操办万寿节,劳心过度,又复发了,奴婢给您篦篦头,也可减轻些疼。” 皇后轻揉着太阳穴,道:“毓秋,你看那年轻美妙的女子真多呀,一茬接着一茬,跟她们一比,本宫真的是人老珠黄了。” 毓秋道:“女子再多,娘娘也是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谁也越不了您去。” 皇后看着镜中略显憔悴的脸,幽幽地说:“本宫只不过担着个皇后的名分罢了,皇上早已对本宫没了往日情分。” 毓秋道:“娘娘陪伴皇上十几年,还养育了嘉宁公主,皇上还是很看重娘娘的。” 皇后轻叹一声,感慨道:“那时候在王府的时候真好啊,皇上天天陪着本宫,可是自从登基后,身边的女子就越来越多了,本宫防也防不过来。” 这时,慧心走进来通报:“娘娘,各宫的娘娘和小主来请安了,正在正殿候着。” 皇后听罢,便命毓秋和慧心梳头配冠,整理衣装。 正殿里,七八位身着各色华服的嫔妃按照位份坐在乌木圈椅上候着。 皇上扶着毓秋的手款款走进来,各位嫔妃忙俯身跪地请安,口中整齐地说:“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金安!”一阵环佩叮当作响。 皇后坐到正堂前的百鸟朝凤雕花的凤椅上,轻轻扶了一下头上的赤金凤冠,整理了一下裙摆,笑容可掬地说:“众位妹妹快快请起,让众位久等了。” 瑜嫔开口道:“为着皇上的万寿节,娘娘几日来操劳过度,理应多加休息,臣妾等多等一会不算什么。” 瑜嫔长得十分俏丽,眉目修长,眼光里闪着一丝精明,削肩细腰,一件秋香绿的云雁细锦裙衬的她的腰肢纤细如柳。 皇后温和笑道:“全靠了众位妹妹帮衬,才得顺利地过了这万寿节。” 接着,她望向娴妃,特意道;“尤其是娴妃妹妹,劳心劳力,不辞辛苦,帮了本宫大忙,在此谢过妹妹了。” 娴妃起身,恭谦道:“娘娘多礼,为娘娘分忧解难是臣妾的本分也是福分。” 娴妃虽只有七八分的容貌,然仪静体闲,秀外慧中,气质如兰。 皇后赞许地点点头,复对荣妃笑道:“荣妃妹妹也该好好谢谢娴妃,这些事情本来都该由你料理的,是娴妃替你代劳了。” 荣妃娥眉一挑,脸上似笑非笑,抛出简短四个字:“多谢娴妃!”犹自玩弄着指上那修长的赤金嵌翡翠滴珠护甲。 殿里的气氛略显尴尬,舒嫔笑意盈盈地说:“昨日听御膳房的掌膳周公公说,皇上前些日子在太后宫里尝了一道文思豆腐,赞不绝口,忽的想起来,吩咐御膳房去做,结果七八位老师傅做了足足十来碗,皇上皆略尝一口便命人端下去,直说味道不对,连周公公都挨了骂。” 坐在末位的乔答应笑着附和道:“定是太后宫里的小厨房来了手艺高超的新厨子。” 舒嫔浅笑道:“起先嫔妾也是这么认为,后来才知晓原来那道文思豆腐是太后钦点从宫外接来的陆媛姑娘的手艺。陆姑娘天生丽质,倾国倾城,想必不是那豆腐美味,而是做这豆腐的人秀色可餐,令皇上难以忘怀。” 瑜嫔道:“舒嫔姐姐说的可是万寿节那天在舟上奏琵琶的那位?” 舒嫔笑着点头称是。 瑜嫔又道:“是生的不错,那琵琶奏的也好。看来这后宫里又要多一位妹妹了。” 荣妃眼里闪过一丝妒意,冷冷笑道:“雕虫小技而已,姿色不过尔尔,也值得你们如此惊为天人。” 瑜嫔不服气道:“荣妃姐姐绝世容颜自然不怕比下去,然而陆姑娘那份少女的娇美却是姐姐所不及的。” 荣妃闻听此言,拂袖含怒道:“你敢嘲笑本宫年老?”随即嫣然笑道:“要说年龄,皇后娘娘是这里最年长的了,你的意思是皇后年老色衰…….” 未待荣妃说完,瑜嫔惊得忙跪地道:“皇后娘娘,臣妾并不是这个意思。” 皇后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不快,徐徐道:“陆姑娘的确丽质天成,犹如出水芙蓉,且才艺兼备,后宫里多上这么一位妹妹未尝不好,大家也可更热闹些。” 众嫔妃皆俯首称是,唯有荣妃不以为意,一笑置之。 皇后道:“众姐妹都散了吧,本宫有些乏了。” 于是众人拜辞道:“请皇后娘娘保证凤体,臣妾告退。” 出了坤仪宫,舒嫔跟着荣妃瑶华宫方向走去。 荣妃声色俱厉:“瑜嫔那个小蹄子竟然敢当面讥讽本宫,要不是本宫刚刚被禁足十五日,定要赏她一个耳光!她以为有皇后给她撑腰就可以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本宫早晚给她点颜色看看!” 舒嫔笑道:“娘娘切莫生气,瑜嫔聪明有余,谋略不足,不足挂虑,倒是那个陆姑娘……” 荣妃将身后的瑶华宫掌事太监进喜叫到跟前,吩咐道:“派人暗中盯着慈安宫那边的动静,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向本宫禀告。” 进喜低首领命而去。 第9章 微隙 白天的时辰渐渐变长了,不知不觉已进入五月中旬,天气开始热起来。 自万寿节之后,予临每日到慈安宫请过安后,都要到陆媛所居的偏殿小坐。陆媛既不有意逢迎,也不刻意拒绝,客客气气地和皇上评诗赏画,谈古论今。 这日,予临行至偏殿,细闻殿内鸦雀无声,疑惑间踏入殿内,见偌大的偏殿空无一人,一直行至内堂,才见陆媛一人正背对着他在一张花梨大理石案边写字。 案上累着各种法帖,数方宝砚,各色笔筒,里面插的笔如树林一样,还有一叠一尺多高临完的字纸。 陆媛正专心写字,丝毫未发觉予临已走到了她的身后。 予临朗声道:“朕只知媛媛字写的精妙,却不知原来也是这般苦练练成的,真可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媛媛没防备不觉一惊,转身一看,予临已笑吟吟站在身后,忙下拜请安。 予临扶她起身,道:“朕可吓到你了?” 陆媛笑道:“皇上惯会给人出其不意。” 予临靠近案前,随手翻看那一摞字纸,道:“怎么跟前没有一个伺候的?” 陆媛盈盈笑道:“我向来写字的时候是不愿意旁人在身边的,见他们拘在那里也难受,且一会奉茶、一会打扇,扰得我倒不能凝神写字,便打发了她们都出去了。” 予临笑道:“你把她们都打发了,那谁来伺候呢?” 陆媛莞尔一笑,道:“我亲自来伺候,如何?” 予临大笑:“有美人奉茶,那自然是好,有劳媛媛。” 媛媛笑着离开,片刻端了一只轻巧的描金木盘,上面托着一把红泥小茶屌,两只海棠式的小茶盅,笑道:“皇上尝一尝我烹的茶怎样?”说着,端起茶壶,斟了一杯茶,轻轻奉于予临。 茶未品,先闻其香,只见洁白茶盅中,片片嫩芽犹如雀舌,予临细品,只觉茶香清冽,回味甘甜,不禁问道:“这是什么茶?” 陆媛笑道:“是皇上昨日赏赐的雨前龙井。” 予临又细细品了一口,道:“是龙井,只是比朕那里的好喝的多。” 陆媛道:“茶是一样的,只是这烹茶的水不同罢了。” “噢?”予临兴趣盎然,问道:“水有什么不同?” 陆媛道:“这烹茶的水是去年冬岁太后让镜竹姑姑收的梅花上的雪水,总共才得一瓮,埋在小花园里的松树下,让我讨了来。” 予临道:“你一说朕这才品出这茶中有一股淡淡的芳香,只是不知是何香,这样便是梅花香气无它了。” 喝了一盏茶,予临又道:“依朕看媛媛的字已经是精妙无比了,还需这么苦练吗?” 陆媛笑道:“我的大字一直写不好,笔力太弱,因而才时常练习。” 予临听罢,忽然起身走至她身后,从她的后面伸出右手握住了她握笔的玉手,顿感柔若无骨,另一只手则轻轻搂住她的腰,然后牵引着她的手,在纸上写下一个“临”字。 陆媛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呼吸微微紧促,鼻息闻到的都是予临身上淡淡的龙涎香的香味,自己还从未与男子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 予临觉察到陆媛的局促,嘴角笑意更浓了,她柔软的发丝在他的颈间轻轻摩擦,发间散发的阵阵幽兰清香令他几欲把持不住。 片刻间陆媛挣脱出来,垂下头,羞涩地抚弄着腰间的缎带,予临见她那般娇羞的模样,哈哈一笑道:“是朕唐突佳人了,望媛媛恕罪。” 陆媛轻轻道:“皇上言重了。” 予临微笑着重又坐回椅中,仰靠在椅背上道:“媛媛的大字也甚好,是你太过谦虚了。据朕所知,在琴棋书画四艺中,媛媛的琴艺和书法都是出众的,但不知棋艺和画技是否也精通呢?” 陆媛缓缓走上前来,笑道:“说起来恰恰是棋和画是媛媛所不能的。画有四格,逸格、神格、妙格、能格,注重气韵和笔情墨趣。是曰“盖能不及妙,妙不及神,神不及逸”,以逸品为至高境界。这是媛媛所不能及的。” 予临略一思忖,道:“媛媛所言精妙。那么棋呢?” 陆媛笑道:“皇上不厌,那媛媛就卖弄了。棋盘虽小,却玄妙多变,见仁见智,棋局如战局,黑白双方运兵布阵,攻占御守,斗智斗勇。东汉文士应玚曾说过:“博弈之道,贵乎严谨。”既要有出世之大略,又要有入世之细谋,运筹帷幄,方可致胜。” 她举起茶壶,给予临斟满杯,继续道:“说起下棋,真是可笑了,媛媛在家时,爹爹和哥哥们都擅长博弈,时时的指点于我,然而媛媛的棋艺仍是不见长进,如今爹爹和哥哥们背井离乡,再无人指点,媛媛也久已不下棋了。” 见无回应,陆媛观察予临颜色,见他脸上似乎有些不悦,不复之前意兴。 陆媛忙俯身下拜,道:“媛媛出言不慎,请皇上恕罪。” 好一阵沉默,予临将手中的茶盅放下,淡淡地说:“你起来吧。朕还有奏折要批,先回承明殿了,改日再来看你。”说完,竟头也不回得走了。 一连几日,予临只是礼节性地到寿康殿给太后请安,略坐半个时辰就回承明殿,竟没有再踏足偏殿。陆媛虽表面平静,然而内心也是波澜起伏,深悔当日自己操之过急。 孝纯太后也看出了端倪,将陆媛叫到跟前,仔细询问了一番,陆媛只得以实情相告。 太后摇头叹息道:“如何这般沉不住气,欲速则不达。自古伴君如伴虎,君王喜怒无常是常有的,况皇上本就性情多疑,你此时提起你的父亲兄长,实在是操之过急,难免皇上疑心。” 陆媛颔首道:“媛媛已经知道错了。”太后道:“既已如此,后悔也无用,还是好好想想如何挽回吧,千万不要着了痕迹,自然最好。” 陆媛道:“媛媛记下了。” 连日来,予临心情不快,跟前伺候的人也跟着遭了殃。负责御前奉茶的茜雪不小心打了一只细茶盏,惊扰了正在批阅奏折的予临,被责罚在承明殿前的石阶上跪了一个时辰。伺候笔墨的内监小顺子,磨墨的时候不小心溅出了墨汁,弄脏了予临正在写的折子,被打了二十个板子。连行事老成的李忠也时不时的挨斥责。御前伺候的人人都捏着一把汗。 今年的夏似乎来的格外早,刚刚时值六月,天便已热的不像话了,各宫各室已用上了冰轮降温消暑。 这日午后,予临在案前看奏折,心里烦躁,看的很不耐烦,只听得殿外的树上蝉声大噪,格外刺耳,叫了小德子,道:“这树上的蝉声吵的朕头疼,带人去统统粘了去!” 承明殿四周,草木尤其茂盛,小德子领了这个差事,苦不堪言,只得带了十几个小内监,拿了长竿去粘鸣蝉,一个个热的汗流浃背。 予临还是不畅快,丢下笔,起身道:“朕烦躁的很,出去走走。” 李忠忙跟上去道:“此时正值午后太阳最毒辣的时候,皇上仔细热着了,皇上想散心,可到百荷湖边走走,那里近水,花木又繁荫,遮去大半日光,倒也凉快,且湖上荷花已经开放,皇上也可观赏观赏。” “不错。”予临道:“就去百荷湖吧!” 第10章 采莲 百荷湖距离慈安宫不远,较九龙湖稍小,湖堤上满栽柳树和松柏,千条万条丝绦般的柳条轻轻抚着湖面,松柏高大挺拔,蔚然成荫。 只见湖面上荷叶密密麻麻,几乎挤满了整个湖面,荷花亭亭玉立,千姿百态,像一个个披着轻纱在水中沐浴的仙女,含笑伫立,娇羞欲语,嫩蕊凝珠,盈盈欲滴,阵阵清香,沁人心脾。 见了这番美景,予临暂时抛开了心中的燥闷,只欣赏着这湖中美景。 远远的湖心处,层层叠叠的荷叶摇荡起来,竟从里面划出一叶墨色的小船,船舷上堆满采下的荷叶,与周围的荷叶连成一体,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来。 予临见那小船有趣,突然生了乘舟的兴致,便向李忠道:“将那船唤过来!” 李忠忙靠近湖边,凭栏招手高呼:“皇上在此,快划过来!”如何喊了两三遍,便见那小船破荷推波缓缓驶了过来。 不多时,小船已靠至湖边,从小小的船篷中盈盈走出一位着淡淡绿色衣裙的女子,明目皓齿,巧笑倩兮,竟是陆媛。 只见她淡施粉黛,长发用乳白缎带松松地束于身后,发髻上只插着两支碎珠发簪,点缀着点点流苏,衣裙一水浅碧,只在袖口处绣了几朵淡色的梅花,映着身边堆叠的荷叶,十分的清雅怡人。 予临已几日未见她,心中不无思念,今日一见她蓉晕双颊,笑生丽靥,眼睛便怎么也挪不开了。 予临笑道:“媛媛姑娘好自在,可否赏光让朕登舟共乘?” 陆媛轻轻笑道:“皇上请便。” 予临急忙迈步上船,命李忠等人等在岸边。船尾春华撑起长篙,船缓缓往湖心划去。 陆媛笑着将予临邀至蓬中,只见蓬中放着一张小小的矮几,上面一只碧玉色翡翠圆盘,里面盛着半盘新剥好的莲子,矮几下的船舱里还有好些未剥的莲蓬。 陆媛端起那盘子,送至予临面前,笑道:“皇上连日政务繁忙,不免上火,这是媛媛刚剥好的莲子,已剔除了莲心,清甜降火,最能清心,请皇上尝尝。” 予临捻起一颗放入口中嚼着,笑道:“果然清甜,鲜美可口。”一口气将那半盘子吃光了。 陆媛莞尔笑道:“媛媛辛辛苦苦剥了半天,只是叫皇上尝尝,不想皇上竟吃光了。这是媛媛准备给太后晚膳熬粥的呢。”她似喜似嗔,笑语宴宴,十分娇俏,令予临的心彻底融化了。 予临笑道:“那就罚朕替你剥莲吧。”说着当真拿起脆嫩的莲蓬剥起来。 陆媛假装严肃道:“那就罚你剥满着一盘,剥不完不许上岸!” 予临哈哈一笑,道:“甘愿受罚!”继而又道:“媛媛姑娘采了这一船的荷叶做什么?” 陆媛低眉含笑道:“皇上忘了,后日便是端午佳节了,媛媛向用来包粽子呢!” 予临一听,兴致勃勃:“那后日朕可定要去慈安宫向媛媛姑娘讨粽子吃喽!” 陆媛俏皮地说:“管够!”二人皆笑起来。 剥了一程莲子,陆媛笑着拉予临出来赏荷花,忽见一尾红色的鲤鱼悠哉游过,陆媛惊喜地叫起来:“水里有鱼!” 予临笑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这百荷池里的鱼少说也有千尾之多。你喜欢,朕让人多捉几条放入翁中送到慈安宫供你赏玩可好?” 陆媛摇头道:“鱼儿在这湖州逍遥快活,将它装入翁中,就好似囚入了牢笼,失去了自由,也就不复快活了。因而媛媛不要。” 予临大为感慨:“媛媛果真心地仁慈。” 太阳已经缓缓西移,予临只觉在这船上心情愉悦,时间飞逝。 陆媛指示春华将船划至靠岸,恭送予临上了岸,岸边的李忠等人早已等待多时。 陆媛笑着对李忠道:“让李公公等候多时,是媛媛的不是。” 李忠慌忙作揖,口中说着不敢当。 陆媛继续道:“媛媛见德公公带了人在粘去承明殿周围书上的蝉,蝉形小体黑,附在树上不易发觉,且一有惊吓便四处乱飞,如此驱蝉,效果不佳。” 李忠忙道:“小小之蝉,确实让奴才们头痛,陆姑娘可有更好的办法?” 陆媛道:“蝉惧怕麻雀、螳螂等,公公可通过饲养天敌的办法来驱赶。媛媛幼时见人在晚上点燃柴火,然后用长竿来敲打树枝,蝉就会飞到火堆附近,再命人捉住。媛媛拙策,请李公公试验一下是否有效。” 李忠弯腰道:“老奴多谢姑娘献策。” 陆媛笑着点点头,又向予临道:“媛媛恭送皇上。” 自那日起,予临与陆媛摒弃了嫌隙,重归于好,予临仍日日前去慈安宫偏殿闲坐。 瑶华宫的荣妃从进喜口中得知了此事,十分愤慨,将正在吃的翡翠冰碗往地上一摔,登时碎玉满地,翠萱忙上前收拾。 荣妃眼睛里露出极度不满,恨恨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勾引皇上,本宫定要教训一下那陆媛,不能让她仗着太后撑腰就胡作非为。” 流苏轻轻打着蒲扇道:“娘娘莫要动气。小小一个陆媛,成不了什么气候,让奴婢好生琢磨琢磨,给娘娘出一条妙计。” 荣妃听她如此说,眼睛一转,冷笑着,道:“快快想了计策来,本宫等不急那些时日,万一一朝让她爬上了皇上的龙床,本宫要将她掐死于萌芽之中。”说着,十指紧握成拳,妩媚的双眼中透出隐隐的凶光。 第11章 风波(上) 端午那日清晨,陆媛早起装扮,梳了个娇俏的桃心髻,从桌上的珠匣里取出平素最喜欢珍珠璎珞,正待往发间佩戴,璎珞上的一颗珍珠松了,滚落下来。这支珍珠璎珞是她母亲的陪嫁之物,去年她生辰的时候母亲送给了她。陆媛很珍视这枝璎珞,平常的日子里并不佩戴,因逢端午佳节,她才打算戴了去给太后请安的。 身后正在为陆媛梳理头发的茗清见状,忙拾起滚落的珍珠,见她面有郁色,便道:“姑娘不必失落,奴婢送到司珍局去让银作们将这珠子镶上就好了,只是今天暂且戴不成了。” 陆媛转而露出喜悦之色,将璎珞交与茗清手中,道:“三日后是嘉宁公主芳诞,我预备戴着的。去吧!” 茗清拿起一方锦帕,将那璎珞仔细包好,笑着离开了。 司珍局所在的内务府离嫔妃居住的宫室较远,要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踏进一道朱漆大门,院内正中一溜十几间间红瓦白墙的正房,正房房门顶端悬着一块块黑色金丝楠木匾额,匾额上书着“织造局”、“成衣局”、“丝宝局”、“司珍局”等等,两侧各有十几间厢房,只见各色宫女、仆妇、匠人来往穿梭,忙忙碌碌。 茗清刚迈进司珍局门槛,掌事的金姑姑便笑脸相迎过来,热络地问道:“茗姑娘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金姑姑是久居宫中的老宫人,老于世故,惯会见风使舵,拜高踩低。她如今见陆媛颇受皇上青睐,安知不会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为炙手可热的娘娘小主,便存了心思巴结起来,连陆媛身边伺候的人都热情招呼。 茗清笑道:“金姑姑好,陆姑娘的这支珍珠璎珞的珠子掉了,劳烦姑姑命人给镶上,过几日是嘉宁公主的诞辰,姑娘也接了帖子,要戴了这璎珞去拜贺。”说着,递上璎珞。 金姑姑小心地接到手里,打开看了看,道:“下人们手粗,没的弄坏了姑娘的首饰,待我净了手亲手给姑娘镶上。茗姑娘且先回去,赶明儿我亲自送去!” 茗清谢道:“那就有劳金姑姑了!”金姑姑点头弯腰地将茗清送将出去。 恰巧来给荣妃取首饰的流苏姑姑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这几日她一直在苦苦思索如何给那陆媛点苦头吃,略一思索,忽的心生一计。 她慢慢向那金姑姑问道:“金掌事,前几日荣妃娘娘吩咐你做的那支镶宝石蝶戏花赤金步摇做好了没有,今日皇上在紫金殿设宴,荣妃娘娘要可是要戴着去赴宴的。” 金姑姑满脸堆笑道:“我即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误了荣妃娘娘的事呀,昨日就好了,我本想亲自送去来着,不想这几天日日忙碌,竟没脱开身。我这就去取来。” 说着到内室取来一只小巧的描金雕花香盒,双手托着送到流苏面前,流苏接过打开一看,只见盒中铺的暗红锦锻上躺着一只赤金打造的蝴蝶戏花的步摇,蝴蝶的翅膀上皆镶了晶辉莹润的红宝石作装饰,真是金光灿灿,文彩夺目。 流苏点头称赞道:“不错,回去后我定会在荣妃面前替你邀功。” 金姑姑闻言,喜不自禁,道:“有劳。有劳。” 流苏见四下无人,靠近前道:“可否借一步说话,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要托付金掌事。” 金姑姑见她面色郑重,言语神秘,便急忙将她请进内室。 流苏先从远处说:“金掌事入宫有十几载了吧,敢问金掌事觉得荣妃娘娘待你如何?” 金姑姑忙哈腰道:“荣妃娘娘待奴婢情意深厚,奴婢能有今日,都是仰仗娘娘的栽培,奴婢感激涕零,日日在菩萨面前给娘娘祈福。” 原来,这金姑姑原先只是司珍局一个普通的仆妇,因他见荣妃在后宫中宠眷最深,时时巴结,便得到了荣妃的提携,将原先在位的掌事挤了下去,自己做了掌事。 流苏引入主题,道:“现在有个报答娘娘的机会,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金姑姑忙道:“能为荣妃娘娘效劳,奴婢自然一百个愿意。” 于是,流苏在其耳边轻轻耳语了一番。 金姑姑皱眉,迟疑道:“这似乎有些不妥。” 流苏冷笑道:“你当我不知道,你如今见那陆姑娘得了皇上喜欢,便一味的巴结不肯得罪。你可仔细掂量掂量,在这后宫中,到底是谁的根基深,权力大,是荣妃娘娘还是那陆姑娘?” 金姑姑暗自思索,心里道:那陆姑娘是新来的,听说还是罪臣之女,而荣妃娘娘久得盛宠,且家世显赫,万万不可因为一个小小的陆姑娘得罪了荣妃。 想罢,她笑着对流苏道:“是我老昏聩了,荣妃娘娘待奴婢不薄,奴婢自然是为娘娘办事。” 流苏道:“算你悟得快。那你就依我方才之计行事。那件东西等天黑了我亲自送来。事成之后,荣妃娘娘定要重重谢你。” 金姑姑谄笑道:“不敢当!不烦当!”便将流苏送出司珍局。 午时,予临在紫金殿大设宴席,各宫嫔妃悉数到场,鼓乐齐喧,歌舞升平。孝纯太后因偶感风寒,身体倦怠,懒得去凑热闹,陆媛虽受予临再三邀约,但以侍奉太后为由推辞了,予临念她孝心可嘉,便不勉强,命人奉了好些佳肴美撰、精致点心到慈安宫。 次日清晨,金姑姑亲自托着那珍珠璎珞送到了慈安宫偏殿。 陆媛正在梳洗,听春华进来通报,便道:“请姑姑进来吧!” 金姑姑满脸堆笑,走至陆媛面前,弯腰道:“姑娘好。姑娘的璎珞修好了,请姑娘瞧瞧。”说着呈至陆媛眼前。 陆媛只看了一眼,就命春华收起来,笑道:“姑姑的手艺自然不差,果真和之前的毫无二致。”又命茗清拿了金锞子赏她。 金姑姑接了赏,千恩万谢地退出来。行至偏僻处,对早就等着那里的流苏悄悄说:“成了!”流苏忙回瑶华宫复命。 瑶华宫,荣妃郑歪在贵妃塌上,用一只玉轮在双颊上滚动,为的是消肌瘦腮,光润肌肤。这玉轮是用上等的羊脂玉制成,莹润光泽,触肌生凉,是荣妃吩咐丝宝局特意制成的。 她见流苏回来,忙坐起身来问道:“事情如何?” 流苏低眉道:“送下了,没看出任何破绽来,只等后日按照计划行事了。” 荣妃重新歪回榻上,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眼睛里隐隐含了一抹厉色。 流苏接着道:“昨日在紫金殿,舒嫔娘娘未免太显露了些。” 提起昨天,荣妃正如鲠在喉,冷笑着说:“你也看出来了?” 原来,昨日在端午佳宴上,酒过三巡,舒嫔自请献舞,予临欣然应允。 舒嫔换上一袭红色撒花水袖舞衣缓缓走至殿中央,只见从大殿的房梁上竟垂下来一条十几米长的红色长绫,舒嫔双手挽住长绫,饶殿疾走了几圈,脚下一抬,竟随着那红绫双脚离地飞了起来,只见单手挽绫,双脚凌空踏步,款摆纤腰,另一只手甩着长长的水袖舞起来。她身轻如燕,越荡越高,一并做出许多惊险的动作,罗衣飘舞,长袖缭绕,犹如仙女下凡一般。 众人看得目不转睛,惊叹不已。一曲舞罢,予临击掌称好,大加赞赏,赏赐舒嫔枕前不夜珠一对,撒金真丝绡竹扇一柄,舒嫔笑意盈盈,连连谢恩。这一切,让坐在席上的荣妃嫉妒的眼睛都要冒出火来。 现在流苏提起此事,又勾起荣妃的怒气,她娥眉一横,恨恨道:“她竟敢不经允许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如此出风头!” 流苏添油加醋道:“看她那一舞,定是苦练多日,看来筹谋已久。” 荣妃冷冷道:“当日她拜于我裙下,求我提携,如今翅膀硬了,想要自立门户了,尤其是生下玉宁之后,便不再唯本宫之名是从了。待本宫教训了陆媛,早晚给她点颜色看看!” 第12章 风波(下) 到了后日,便是嘉宁公主的芳辰。嘉宁公主是予临长女,且为中宫嫡女,自然备受重视和宠爱,帝后打算为嘉宁好好热闹一番。 皇后给各宫各室的嫔妃都下了帖子,邀至坤仪宫为嘉宁庆祝,因着之前在慈安宫的一面之缘,陆媛也接到了一份帖子。各位嫔妃主子,皇亲贵戚纷纷带了贺礼前来祝贺,坤仪宫满殿人影幢幢,热闹非凡。 嘉宁公主高高地坐在皇后身边,梳着如意公主髻,髻上簪着赤金缠丝珍珠钗,垂着长长的流苏,冰清玉洁,皇后一向朴素,今日也打扮的雍容华贵。 予临因前朝突然有事务未能前来,但早早遣人送了珠宝首饰、丝绸锦缎、文房四宝并各色小玩意儿。 陆媛因受了皇后的邀约,也捧了孝纯太后的贺仪和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前来祝贺。 午宴过后,人群渐渐散去。皇后留了陆媛和众嫔妃在偏殿中喝茶叙谈。 皇后和悦地将陆媛引见给大家,还特意让她坐到身边。 荣妃见时机成熟,便似无意地说:“陆妹妹发间的珍珠璎珞很是精致,可否让本宫瞧瞧?” 陆媛盈盈浅笑,道:“小小首饰,难得娘娘看在眼里。“说着从发间取下璎珞,双手捧着,屈膝奉予荣妃。 荣妃盯着那璎珞看了片刻,突然大声道:”陆媛,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佩戴东珠!” 听荣妃这一喝,众人皆愕然。东珠是珍珠中的最高品级,为御用之物,只有太后、皇上和皇后才可以使用和佩戴,现在陆媛竟敢僭越 皇后先是一惊,而后镇定地说:“荣妃,你可看清楚了,这可不是小事?” 荣妃自信满怀,铿锵有力地说:“皇后不信,叫司珍局的金掌事来一鉴便知。” 皇后吩咐道:“慧心,去把金掌事请来。”慧心领命而去。 荣妃仰靠着椅背,端起茶盏喝茶,脸上似有得意之色。陆媛面色稍显局促,还算镇定。 不到片刻功夫,金姑姑跟在慧心身后来到殿上。皇后严肃道:“金掌事,你来瞧瞧这支璎珞,可有何不妥?” 金姑姑双手接过那璎珞,只草草一看,便道:“着璎珞上的一颗珠子用了御用的东珠,虽然表面刻意打磨了,与普通的珍珠相差无几,但毕竟东珠更为莹润。” 皇后道:“你可瞧仔细了?” 金姑姑成竹在胸地道:“奴婢敢以项上的人头担保,确是东珠无疑!” 荣妃轻轻一哼,道:“现在证据确凿,按照律例,应将陆媛交给慎刑司发落,皇后娘娘下令吧!” 陆媛从容地跪地朗声道:“皇后娘娘,民女璎珞上的只是普通的珍珠,并非东珠,请娘娘明察!” 荣妃冷笑道:“你还嘴硬!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皇后娘娘定是顾忌太后的颜面吧,难道要让嫔妾代为宣令吗?” 皇后有些为难地说:“这.....此事关系重大,还是请皇上来定夺吧。”说毕,派人立即去承明殿请予临过来。 予临本在承明殿与左彦伯、张兆和等大臣议事,听慧心禀告了原委,见事情牵连陆媛,便带了李忠匆匆赶到坤仪宫。 皇后忙将予临请上正座,岚秀立即奉上一把软垫靠椅,让皇后在下首坐了。 皇上看了看那支璎珞,又看了看陆媛,厉声问金姑姑道:“你确定这上面镶的是东珠?” 金姑姑仍坚称确定无疑。 予临脸色青郁,在坐的众嫔妃亦不敢言语,一时间大殿上悄然无声。 正在此时,一惯沉默的娴妃突然开口道:“皇上,依臣妾看来,此事事关陆姑娘的清白,不可偏听一面之词,还是多请几个人来仔细鉴定了再下结论不迟。臣妾知道司珍局前任掌事秦姑姑资历深厚,眼光独到,可请了她来瞧瞧。” 予临向娴妃投以赞许的目光,立即道:“娴妃所言极是。李忠,快快去请!” 李忠匆忙而去。约摸一盏茶的功夫,秦姑姑来到大殿上。 秦姑姑年约五十,一脸正派之气。她接过璎珞,仔细翻看了,有竖起来对着亮光照了照,最后肯定的说:”这璎珞上的珍珠只是普通的珍珠而已,不知是哪位高人断的是东珠呢?” 皇上闻听此言,顿时露出喜悦之色,皇后也松了一口气。 荣妃却不满道:“秦姑姑莫不是畏惧不敢以真言相告吧?” 秦姑姑铿锵道:“珍珠就是珍珠,任凭说破天去,也变不成东珠,若是奴婢断错了,听凭处置!” 荣妃暗地里向金姑姑使了个眼色,金姑姑上前对道:“你的意思是我断错了?” 秦姑姑毫无畏惧,大声道:“金姑姑请再上前看看,如何能将这珍珠看成东珠呢。东珠颜色微黄,散有金属光泽,且内里极是澄澈,无一丝杂质,这璎珞上的珍珠虽然澄澈,但对光一看便能看出杂质来。如何能有错?” 金姑姑靠上前一看,脸上微微一变,有自己拿起来对准光线使劲瞧了瞧,脸色顿时大变,忙跪倒地,抖如筛糠:“奴婢老眼昏花,判断失误,请皇上皇后恕罪”。 荣妃见事情不妙,也忙俯身跪下,道:“是臣妾一时看错了,望皇上容谅。” 予临道:“荣妃你性子急躁,行事鲁莽,无事生非,罚你抄写《佛心经》一百遍,好好沉静沉静。陆媛无辜受累,赏上好的珍珠十斛以示抚慰。其他人由皇后处置吧。” 皇后点头道:“金掌事老眼昏花,经验不足,撤了掌事之职,打二十个板子,去浣衣局干些粗活吧。司珍局掌事一职仍由由秦姑姑接管。娴妃遇事沉稳,提点得当,将本宫昨日新得的和合二仙的墨玉笔筒赏赐于她吧。” 回慈安宫的路上,茗清笑着说:“多亏了姑娘慧眼识珠,识破了那颗东珠,偷偷命人拿出宫外将那颗珠子给调换了,荣妃的奸计没有得逞,否则今天就惨了。” 陆媛笑而不语,心里道:“荣妃以为我不认得东珠,殊不知我从小就随母亲入宫替太后挑选珍宝,东珠见得多了,只一眼就能辨出真假成色。荣妃此次失算,日后定会发难于我,我须得仔细提防。”想罢,吩咐茗清道:“今日之事,不许向太后提起,她今日不太安康,我既无事,就不要让她担忧了。”茗清低头答是。 坤仪宫,皇后送走了众人,站在庭前,赏那开得团团锦簇、如锦似绣的牡丹。 毓秋摘下一朵正红的牡丹,为皇后别入发间,道:“娘娘还在想今日之事?” 皇后浅笑道:“你怎么看呢?”毓秋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荣妃设计诬陷,被陆姑娘识破,将计就计,反让荣妃自己上了套。” 皇后微微点头:“跟本宫想的一样。” 毓秋又道:“听说荣妃回了瑶华宫后大发雷霆,东西砸坏了不少,还打了流苏一个耳光,嫌她办事不利。只是皇上对荣妃只是小小惩戒,莫不是真的顾忌大将军的势力....” 毓秋噤言,不敢说下去。 皇后脸上仍然沉静,只是手里摘下一朵牡丹玩弄,将那牡丹花瓣散了一地。 第13章 娴妃静绵 坤仪宫偏殿的风波过去了三四天,荣妃吃了教训,气焰一下子矮了不少,终日在瑶华宫闭门不出,一时间风平浪静。 这日,陆媛亲手捧了为太后抄写的佛经,准备奉到宝华殿上去为太后祈福。 路过宸明宫,远远看见一个活泼幼小的身影,穿着绯红色挑绣桃花的纱衣,头上梳着如意双髻,簪着七巧珠花,手里举着一个大雁形状的小小风筝,正迎了风跑过来,想将那风筝放到天上去。 那小女孩只顾回头看风筝,不妨被脚下一块凸起的石头一绊,几欲摔倒。说时迟那时快,陆媛疾步上前,一把扶住,手中的佛经散落一地。 娴妃和几个婢女从后面赶上来,抱住小女孩,紧张地上下查看了一番,见无妨碍,轻舒一口气道:“谢陆姑娘出手相扶。庆宁顽皮到处乱跑,本宫跟也跟不上。” 庆宁公主年五六岁的模样,眉目如画,聪慧可爱,正睁大了一双圆溜溜的乌仁眼珠好奇地打量着陆媛。 陆媛微笑道:“娴妃娘娘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况那日坤仪宫中,承蒙娴妃娘娘仗义执言,还未曾言谢。” 娴妃笑道:“区区小事不值一谢。本宫见惯了宫内不平之事,一向不去掺和,但见你势单力薄,且事情蹊跷,不想让好人蒙受不白之屈。其实姑娘聪慧过人,胜算在握,本宫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说着,娴妃亲自帮陆媛捡拾落在地上的佛经。 娴妃无意中掀开一页,看了看里面的字,突然脸色微变,问道:“这是你抄写的么?”陆媛低头答是。 娴妃若有所思,追问道:“你的字可是他人教授的?” 陆媛不知娴妃何意,如实答道:“昔日在家中时,时常跟着我大哥哥习字。” 娴妃悲喜交加,颤声问:“你大哥哥....他可叫陆崇阳?” 陆媛奇道:“娴妃娘娘如何知晓我大哥哥名讳?” 娴妃仰面,努力抑制住眼睛里泛出的泪珠,轻声道:“他...他是我的...旧交。陆姑娘,请随我到宸明宫小坐。”说着,一手携起陆媛,一手牵着庆宁回了宸明宫。 穿过正殿,娴妃将庆宁交与乳母后,将陆媛带进偏殿,并将婢女们都遣了出去。 宸明宫的偏殿布置的如同书房,四面墙壁皆置了雕花书格,一格一格,或贮书,或安放笔砚墨宝,有整整一架书格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笔筒,有白玉的、有鎏金乌木的、有玛瑙的、有紫铜的,形态各异,数不胜数。 正中一张花梨木长案,案上摆着书籍、笔墨纸砚等物,略显杂乱。一张雪白的宣纸上点染着几枝盛开的红梅,尚未画完。此外,仅有一对藤心圈椅,一只圆形小几,殿内显得空旷寂寥。 陆媛见娴妃面色有异,关切地问道:“娘娘面色苍白,可是身体有所不适?” 娴妃摇摇头,似有难言之隐,沉默了片刻,方问道:“你哥哥....他近况如何?他、他可还好?” 一提起哥哥,当日获罪抄家,满门流放的情景一幕幕有浮现在陆媛的面前,她含悲道:“当日我爹爹受他人牵连,全家获罪流放蜀中,独我自己受太后庇护,被接到宫中。我的爹爹母亲,两位哥哥和两位嫂嫂,还有我那不足一岁的小侄儿,如今都在蜀中受苦。” 娴妃神色一震,脸上露出苦楚,眼底尽是悲哀。 陆媛稍稍整理情绪,问道:“娘娘方才说与我大哥哥是旧交?” 娴妃嘴角微微一笑,眼睛里却涌出了晶莹的泪花,缓缓念道:“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陆媛一下醒悟,道:“娘娘莫不是......。媛媛年幼时听我母亲提起过,大哥哥取如今的嫂子之前有一位青梅竹马,是知州萧家的千金,只是后来这位萧小姐,后来入宫做了嫔妃,难道是娴妃娘娘?” 娴妃点点头,苦笑道:“本宫正是萧静绵。那时,本宫与你的大哥哥两情相悦,已私定终身,可是本宫的父亲为了官位升迁,光耀祖宗,强迫本宫参加选秀,不想中选入了这深宫之中,与你哥哥生生断了夫妻缘分。”说着,泪如雨下。 陆媛从袖中取出鲛帕,为娴妃轻轻擦拭眼泪,道:“媛媛那时虽然年幼,但仍然记得有很长一段时间大哥哥都是郁郁寡欢,不苟言笑,母亲为他张罗了好几门亲事,都被他拒绝了,年龄渐渐大了,直到两年之前,才听凭父母之言,迎娶了现在的嫂嫂,次年生下了小侄儿子彦。想必大哥哥也是对娘娘难以忘怀。” 娴妃离了座位,站在月洞窗前,望着庭外盛开的玉兰,怆然道:“入宫之后,我亦心灰意冷,心如止水。然而皇上对我还不错,慢慢也就习惯了宫中的生活,后来又有了庆宁,便将心思整个放在她的身上,两耳不闻窗外事,对后宫的纷争从不插手,连你家获罪流放之事也一无所知。” 陆媛坚决道:“我家蒙受不白之冤,我定要凭借一己之力,为爹爹沉冤得雪!” 娴妃仔细观察她的脸色,心下了然,缓缓道:“女子这一生总会有许多迫不得已,今后你便也是我的妹妹,你若有事需要帮忙尽可来找我,我定鼎力相助!” 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第14章 贵人 慈安宫寿康殿,孝纯太后与予临正相对而坐,予临笑说最近天气暑热生了些火气,太后忙命珊瑚端来一盅百合银耳莲子羹,满脸慈爱地说:“这汤哀家尝着不错清甜可口,而且能平肝降火,皇上尝尝。” 予临品了一口,夸赞不已,又一饮而尽。 见予临喝完羹,太后笑道:“今儿特意将皇上请来是有一事相求。” 予临忙道:“母后严重了,何来求字之说。倒是儿臣正好有一事相求。” 太后道:“噢,那皇上先说吧!” 予临道:“母后为尊,自然是请母后先说。” 太后笑道:“那哀家就说了。媛媛今年十四了,已经到了嫁娶的时候,请皇上替哀家在前朝挑选一位青年才俊,家世是其次的,重点是人物和人品要好。” 予临神色略变,即刻笑道:“母后疼爱媛媛,为何不将她长久地留在身边呢?” 太后微微叹息道:“女大当婚,哀家虽舍不得她,但是若要她长久地守在哀家身边,那是误了她,只要她能寻上一位好夫君,琴瑟和鸣,哀家也心满意足了。还请皇上多多费心。” 予临一时失神,心不在焉,未做答复。 太后着意问道:“皇上有何事要哀家帮忙呢?” 予临方回过神来,哈哈一笑,道:“儿臣想纳一位嫔妃。” 太后道:“原本去年是每三年选秀之日,皇上念黄河水灾民间疾苦不愿劳民伤财搁置了选秀。皇上后宫妃嫔不多,子嗣亦少,纳新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不知皇上是相中了哪家朝臣的千金还是宫中的哪位女吏?。” 予临笑道:儿臣想向母后讨媛媛,不知母后是否应允?这样既替媛媛找了归宿,又全了儿臣的心意,也能将媛媛留在宫中长久侍奉母后,岂不一举三得!” 太后神色未做改变,悠闲地说:“皇上对媛媛有意,哀家也不是全然不知。只是哀家不是媛媛的生身父母,不能替她全全做主,也要问问她的意思如何。” 予临起身道:“儿臣这就去询问媛媛的心意!”说完,似一阵风跑出去了。 镜竹笑道:“奴婢从未见皇上如此心急过。太后想得不错,让皇上自己提出来讨媛媛姑娘,便少了许多刻意。” 太后端起茶,徐徐品了一口道:“看似无意,却是有心。哀家既达成了目的,又让别人抓不住什么把柄。”主仆二人相视而笑。 约摸过了两个多时辰,予临才迟迟回到寿康殿,垂头丧气,不复方才的兴致。太后心里明镜一般,只不动声色。 予临忍不住道:“母后,儿臣能感觉到媛媛对儿臣并非无意,可她竟不愿为妃,难道儿臣的后宫是虎狼之地?” 太后意味深长地道:“媛媛生性纯良,许是怕适应不了后宫的生活。不过,皇上越是爱惜她,越应该给她个名分,免得后宫里人多嘴杂嚼舌头。” 予临忙答应道:“母后说的很是,儿臣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之后数日,予临依旧天天到慈安宫偏殿小坐,陆媛也依旧不迎不拒,客客气气,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只是每次予临都会在要离开的时候问上一句:媛媛姑娘是否改了主意? 陆媛每次都是笑着摇摇头,予临也不恼,笑着踏出门去,他对陆媛的宠爱却在众人的议论和好奇中一日复一日的浓厚起来了。 一直到了三个月后的一天,予临一踏进慈安宫就喜气洋洋地对太后说:“母后,昨日媛媛答应朕了!朕这就去找皇后去商议册封事宜。” 太后笑道:“皇上莫急。哀家还有个请求。” 予临忙道:“母后尽管说!” 太后道:“皇上是真心喜欢媛媛么?” 予临急道:“自然是真心的,母后难道看不出?” 太后笑道:“既是真心喜欢,就要时时为她考虑。皇上若是单单纳了她为嫔妃,势必会将她推上风口浪尖,成为众人攻击的目标。” 予临一听,犹疑道:“这.....母后认为如何才妥?” 太后徐徐道:“这也不难,哀家请皇上再纳二人,与媛媛一同册封,这样即可显示皇家恩泽,又可分了众人的目光。皇上认为如何?” 予临笑道:“母后的主意好,那就从前朝大臣的千金中挑选两位淑媛和媛媛一同册封。儿臣这就去和皇后商议。”说着,一路笑着而去。 太后似是倦怠了,歪倒在软榻上,自言自语道:“媛媛,哀家能为你打算的都已经做了。但愿你能在后宫中步步为营,早日以自己的荣华换来全家团聚。” 坤仪宫,帝后二人正在偏殿商议册封事宜。皇后笑吟吟道:“臣妾已经选定了内阁首辅张兆和的独女兰馨和工部尚书季沅的第二女无霜和媛媛姑娘一同册封受礼,位分呢,就都封为贵人怎样,宫中一下子添上三位贵人,也可热闹些。” 予临龙心大悦,执起皇后的手,道:“皇后知我心意,办的甚好!” 出了坤仪宫,予临径直走到了慈安殿偏殿,陆媛坐在锦榻上绣一只蝶恋花的香囊,没听见通报就见予临走进来,吓了一跳,赶忙下拜:“媛媛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予临双手将她扶起,笑道:“是朕不让他们通报的,不要责怪他们。朕刚才坤仪宫过来,和皇后商量了给你册封的事情。朕亲自给你拟了个封号,另外两人都是内务府拟好的。” 陆媛笑问:“不知皇上拟了什么封号给媛媛?” 予临笑而不语,径自走到内堂的书案上,拿起狼亳,几笔挥就,陆媛上前看时,纸上赫然一个“颖”字,予临道:“媛媛天资聪颍,该当此字。喜欢吗?” 陆媛笑意盈盈地点点头,接着问:“皇上准备将媛媛安排到哪间宫室呢?” 予临思忖道:“朕也在考虑此事,现在空置的宫室有长春宫、碧秀宫、延福宫,朕属意长春宫,那儿离承明殿近些,朕可方便去看你。” 陆媛问道:“为何要空置的宫室呢?媛媛只是册封贵人,并不可掌一宫主位。” 予临凑近她,轻轻闻着她鬓间的幽兰香气,道:“朕不想去看你的时候有旁人在场,何况,只等你一侍寝,朕就打算封你嫔位。” 陆媛羞赧一笑,脸上浮起两朵红晕。 予临笑:“媛媛害羞的样子甚是好看!” 陆媛道:“皇上,可否允许媛媛自己挑一处宫室?” “自然可以,媛媛喜欢哪里,尽管说来。”予临道。 陆媛笑道:“我相中了静翕宫的玉润堂,那幽静的很,且离慈安宫也近些。” “静翕宫?”予临终于想起来:“那太偏僻了,且年久失修,那里还想住着......顺嫔,此人似乎有些不祥。” 陆媛再三央求,予临终于应允,道:“朕叫人将那里修葺一番,你且住在那里,待一侍寝,朕就封你为嫔,那时再迁居别居吧。”陆媛忙俯身谢恩。 予临命钦天监查看黄历挑选吉日,定了下月初三行册封礼。 日子一天一天过的很快,陆媛整日呆在慈安宫偏殿,除了给太后晨昏定省,就是写字、看书、抚琴、刺绣,轻易不踏出半步。 转眼间到了册封的前一日,陆媛带了春华和茗清来向太后作辞。 太后和悦地笑道:“好在你还在宫中住着,哀家还可以时时看到你。春华、茗清这两个孩子很妥帖,但究竟年纪轻没经过事,哀家想将镜竹指派过去帮你料理。” 陆媛忙道:“千万不可。镜竹姑姑是您自幼随身的,深知您的脾性,若是换了旁人伺候您定不会那么妥帖了。媛媛带着春华和茗清就足够了。” 镜竹上前道:“太后若是不放心姑娘,奴婢举荐一人。奴婢有一远房侄女,名唤碧落,年岁稍大些,现在宫中司设局当差,沉稳干练,心思缜密,甚是妥帖,太后可将她调拨了来服侍姑娘。” 太后道:“这个不难。你奉哀家的命去办即可。”镜竹点头而去。 太后又道:“后宫是个是非之地,纷争不断,日后你定要小心谨慎。哀家虽是太后,但在后宫中说话的分量也不重,关键还是要靠你自己。记住,最要紧的是性命无忧,其他都是过眼浮云。” 陆媛颔首道:“媛媛记下了。” 太后道:“你在后宫结识的人不多,未免孤单些,景春宫的良常在以前是伺候哀家的人,哀家将她荐给了皇上,还算忠厚,你可与她交好。” 陆媛点头。太后笑道:“好了,明天就是册封的日子了,早些回去安置吧。” 册封之日的天空湛蓝如洗,艳阳高照。贵人并不是什么高贵的位分,因此册封礼并不繁琐。陆媛与同时被册封为怡贵人的张兰馨、瑞贵人的季无霜皆按照贵人的品阶装扮了,随内銮仪卫来到昭庆殿上,帝后二人高高坐在正堂宝座上,三人俯身施三拜九叩的大礼,内銮仪卫宣读完册封圣旨,接过皇后亲手赏赐的玉如意,之后又是三拜九叩。册封礼结束。 怡贵人和瑞贵人住进了延福宫,陆媛住进了静翕宫。 第15章 顺嫔意如 静翕宫的玉润堂已经修缮一新,五间清厦、一带粉垣掩映在千百竿翠竹之中,曲折游廊,玉栏绕砌,石子成阶。 正堂内布置得十分清雅,满壁皆是雕空玲珑木板,或“岁寒三友”,或“高山流水”,或集锦,或博古,皆是宫里的能工巧匠雕镂,一槅一槅,或有安置笔砚处,或供花设瓶,或安放盆景。这些槅子各式各样,或天圆地方,或梅花蕉叶,或连环半壁,剔透玲珑,又依着陆媛的喜好打造了许多的书架,并书案、琴案、棋桌。从里间房内开一小门,出门便是小小一院落,种着几颗梨树兼着芭蕉。墙下从不远处的百荷湖引来活水,灌入墙内,绕阶至前堂,盘旋竹下而出。 陆媛见玉润堂修缮的既不华丽也不是典雅,十分满意。早有碧落带着几个小丫头将箱笼细软、书籍杂物等等布置妥当。册封礼毕当日,陆媛便带着碧落、春华、茗清三人住了进来。 内务府同时挑选了几个得力的婢女和內监来玉润堂伺候。 晚膳用完后,陆媛扶着碧落的手在前堂和后院里转了一圈,转到正殿,突然想起一事,问道:“碧落姐姐,这静翕宫正殿的主位可是顺嫔娘娘?” 碧落忙道:“不敢当,小主唤我碧落吧。顺嫔娘娘确实是这静翕宫的主位,但是失宠已久,如今也没有住在正殿里,而是一直住在旁边的沁芳斋里。” 陆媛好奇道:“顺嫔为何失宠于皇上呢?” 碧落道:“这说来话长,不过是因为后宫争风吃醋罢了。”于是娓娓道来。 五年前,顺嫔梁意如与其同父异母的姐姐梁玉箱一同选秀入宫,被同时封为常在,赐居静翕宫。顺常在因着性情温柔淑娴,且颇通文墨,先被皇上选中侍寝,没多久就被封为贵人,一时宠眷优渥,却因此遭到了其姐姐琪常在的嫉妒。 原来,琪常在是正室所生的嫡女,顺贵人只是侧室所生的庶女,在府中时,一向是琪常在高高在上,压制作践顺贵人,如今入了后宫却被一个庶出的妹妹抢去了风头,琪常在十分妒恨,积了一肚子的怨气。偏偏顺贵人又得幸怀了龙胎,被皇上封了嫔位,掌静翕宫主位,琪常在更是嫉妒得发疯。 一日,姐妹两人在宫中发生了口角,琪常在失去了理智,带人闯进正殿将一碗红花硬生生给顺嫔灌了下去,当晚,顺嫔便小产了,死去的还是个男胎,顺嫔也因流血过多差点丢了性命,以后再也无法生育。 皇上雷霆大怒,将琪常赐了自裁。顺嫔伤心过度,身体也伤了元气,脾性变得冷僻乖戾,最初皇上怜悯她失子,常常去看她,她一味消沉忧郁,对皇上不理不睬甚至言辞冲撞,因此皇上也对她冷淡了。后来,后宫一直不太平,钦天监夜观天象称顺嫔星象不利,呈不祥之兆,因此人人避她,顺嫔彻底失了宠。 陆媛听完,叹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如此两败俱伤,甚是可怜。虽是这样,她也是这静翕宫的主位,我理当去拜望她。” 碧落道:“顺嫔娘娘失宠后几乎从不出门,也不见人,小主恐怕会碰钉子。” 即便如此,次日一早,陆媛还是命人捧着一碟新做的如意糕,前去沁芳斋拜会顺嫔。 春华敲了半天的门,才从门内出来一个刚刚留头的小丫头,道:“我们娘娘说了,身体不适不见外人,贵人小主请回吧。” 陆媛只得高声对那门内说道:“嫔妾颍贵人陆氏,得幸入住静翕宫与姐姐为伴,实属有缘,既然姐姐身体不适,那嫔妾先行告退,改日再来拜望。希望姐姐早日去疾安康!”说毕,听那门内寂寥无声,便带了春华回了玉润堂。 晚间用过膳后,因无事可做,陆媛便肚子来到那阶前欣赏那竿竿修竹,竹随风动,竹影婆娑,满地斑驳。 忽然,从沁芳斋传出来一阵笛声,笛音清凉悠远,入耳不由心神一静,洗尽衬俗,曲调如松涛阵阵,万壑生风。 陆媛侧耳倾听着,不觉心动,很想和上一曲,便命茗清取了玉箫来,缓缓吹奏,箫笛和声,清越婉转,风习袅袅,飞檐亭角清玲响。倏地,笛声戛然而止,只剩箫音独奏。陆媛心生感慨,不知顺嫔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只听这笛音,倒是可以引为知音。 新人册封三日后便可侍寝,自然首先便是陆媛。这日午膳刚过,就有御前的內监急匆匆得来传了侍寝的旨意,又有在御前伺候侍寝的常姑姑就来到玉润堂嘱咐了一些侍寝的规矩。 至黄昏时分,暮影沉沉,玉润堂的內监小允子喜气洋洋地走进来,道:“小主,凤鸾春恩车来了,请碧落姐姐快快与小主收拾一下上车吧!” 凤鸾春恩车华丽无比,金色的流苏垂落在四周,厢帘上满织龙凤嬉戏的花纹,檐角悬挂着精致的铜铃,清脆作响。白马拉着凤鸾春恩车在长长的甬道上走过,宫垣深深,穹顶的琉璃瓦在暮色下泛着赤金。 到了春元殿,碧落轻轻将陆媛扶下车,踏上春元殿白玉砌成的台阶。殿内默然无声,低帘垂幕,香氛细细,烛影摇曳。常姑姑和碧落等人服侍陆媛用香汤沐浴过,换上素罗的寝衣,将她引至殿内,笑着退了出去。 第16章 避宠 陆媛独自坐在宽大的乌木雕龙御榻边上,手指轻轻滑过金丝织就的明黄锦被,脚下是猩红的地毡,柔软密实,厚重的帷幕层层叠叠,一道道珠帘明晃晃的轻摇,一座紫金青龙兽首的香炉中焚着龙涎香,散出徐徐淡淡的轻烟,香气氤氲。陆媛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砰砰的跳着,微凉的手指无措地轻揉着塌边高悬的黄绫纱帷。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陆媛莫名一阵心慌,起身躲进了宽大的幕帘里。予临走进来,未见人影,一时纳罕,待要发问,忽的瞥见那帘幕的流苏下微微露出一双纤纤玉足,哑然失笑,道:“媛媛要和朕玩捉迷藏吗?那就让朕找一找吧!”说着作势翻动帷帐。 陆媛紧张地微微闭上眼睛,双手抱在胸前,突然面前的纱帷被掀开了,予临笑吟吟立在面前。陆媛刚下跪拜,被予临一把拉入怀中,拥到御榻上,顺手一挥,纱帷便飘然合上,在红烛氤氲的光影里,轻轻解下她腰间的绫带。 陆媛略显僵硬,本能的羞涩和经验的空白让她不知如何迎合,予临的眼睛里显出一抹柔光,温柔道:“别怕,朕会轻轻的。”说着,以唇和手感受她的柔美身躯,她羞涩地感受着他的爱抚。帘幕深深,瑞脑浮香,一切都消融在渐深渐远的迷蒙里。 一夜缠绵,次日待陆媛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皇上早已离开,阔大的御榻上只有她一人。她十分羞赧,不想自己竟睡到这个时辰,连皇上起身早朝都没有觉察。 正胡思乱想间,守在殿外的一对宫女听到动静捧着衣物和盥洗用具鱼贯而入。 梳洗完毕,按照后宫规矩,嫔妃侍寝的次日要向皇后跪拜问安,陆媛便带着碧落去了坤仪宫。 皇后不过是叮嘱了一些要与后宫嫔妃和平相处,尽心服侍皇上之类的话,又闲絮了半日,方拜辞回静翕宫。 午后,皇上的赏赐送进了玉润堂,一箱箱一笼笼,竟用了十几个小內监抬的抬,抗的抗,整个堂下摆的满满当当,李忠忙不迭的打开箱箱盖盖,请陆媛查看,有各色的时新宫缎十六匹,异域进贡的小玩意二十件,绮蓝釉龙纹梅瓶一对,木胎海棠式盆翠竹盆景一盆,玛瑙桂花盆景一盆,琥珀寒山圆雕一尊,富贵长春围屏一架,还有各色笔墨纸砚、文房四宝、珍珠首饰,应有尽有。 随着皇上的赏赐而来的是皇后和后宫各嫔妃的赏赐,一时间小小的玉润堂里金堆银砌,满目生辉。陆媛隐隐有些不安,她深知越是圣眷浓风头盛越会引人侧目。 午后的时光总是无聊的,她命春华捧着一只碧玉膏奁来到了春和宫。刚一通报进去,就见良常在曹挽云急忙从偏殿迎出来,发间的珍珠步摇因为走得快而摇晃不已。 她走到跟前曲膝弯腰行礼,低头道:“常在曹氏参见颖贵人,颖贵人好。” 陆媛忙双手相扶,道:“曹姐姐,快快请起。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说毕,一同走进偏殿。 良常在合中身材,肌肤微丰,腮凝新荔,鼻腻凝脂,观之可亲。 在扶手椅上坐了,陆媛笑道:“曹姐姐送去的喜鹊登枝的香囊精致的很,那喜鹊栩栩如生,跟活的一样,可见姐姐绣工深厚。” 良常在谦道:“我没有擅长的,只是针凿刺绣上还过的去,妹妹不嫌弃,我日后再绣个更好的送与妹妹玩罢。” 婢女蕊珠送上茶水来,良常在接了亲自抚袖去斟茶,不经意间露出了腕上戴的红石榴石的手钏,陆媛看着面熟,猛然想起与当初皇后赐与她的那只竟十分相像。 良贵人见她注意自己的手腕,便借着斟茶,无意似的将手钏掩进袖子里,笑着请她喝茶。 陆媛轻轻品了一口茶,道:“我进封的前一天,太后特意叮嘱了日后要与姐姐多来往些,还夸赞姐姐为人淳厚。” 良常在道:“承蒙太后看得起我。想以前我只是慈安宫里一个洒扫的小丫头,经常受那些大宫女的欺负,太后看我可怜,把我调到身边伺候,后来又荐了我去伺候皇上,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太后她老人家对我确是恩重如山。”说着,眼圈微红,撩起衣袖擦拭眼睛。 陆媛执起她的手,道:“姐姐与我一同受太后照拂,日后定要齐心协力,相互扶持。” 从春和宫回来,就见前来宣旨侍寝的小内监在玉润堂候着了。碧落、春华和茗清急急忙忙地给她收拾,脸上皆带着喜气。陆媛却高兴不起来,心里似压着一块石头。 第三日,凤鸾春恩车仍准时出现在玉润堂的石阶前。 一连三日,都是招陆媛侍寝,再加上如流水般的赏赐,她知道宫里已经有了风言风语,尤其是一同进封的瑞贵人甚至在有一次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酸腔酸调的揶揄她。另外一位怡贵人倒没说什么,脸上平平静静的。 第四日,陆媛晨起梳妆过后照例去向太后和皇后请过安,回到玉润堂,从书槅中抽出一张香笺,轻蘸笔墨,写下秦观《鹊桥仙》里的两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折好,交给小允子,命他送到承明殿交李忠转呈给皇上。 是夜,皇上果然没有宣她侍寝,而是召幸了怡贵人张兰馨,再次日便是瑞贵人季无霜。 这日午后,陆媛因刚刚午歇起来,只穿着家常的衣裳,用一只碧玉簪松松地挽了个坠鸦髻,越发衬托得她秀发如云,肤若映雪。她将刚刚从后面庭院里采来的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似得白菊插进汝窑花囊,拿小银剪轻轻修剪叉出的枝叶。 予临没有让人通报,径自走进来,见她钗亸鬓松,衫垂带褪,有春睡捧心之情状,笑道:“媛媛的容貌胜似西子捧心。” 陆媛笑回:“臣妾蒲柳之姿,不过东施效颦罢了。” 予临道:“你若是东施,那朕的后宫就皆是嫫母、无盐之流了。” 陆媛笑而不语。予临轻轻用手挑拨她头上的簪子,道:“朕已经依了你,召幸了别人,你不吃醋么,难道愿意把朕往别的女人怀里推吗?” 陆媛娇羞道:“皇上又没正经。”又带着几分调皮道:“臣妾相信皇上不是那见异思迁、喜新厌旧的人,臣妾也相信吾之终是吾矣,非吾之终离子而去。” 予临仰头笑道:“好一个吾之终是吾矣,那么今夜朕能不能得幸媛媛呢?” 陆媛未语嫣然,转身从书房取出一只大雁的风筝,对予临道:“皇上看这风筝画的如何?” 予临仔细观摩了道:“画工不错,栩栩如生,连羽毛都根根分明。只是这大雁灰突突的,不似其他鸟儿羽毛鲜艳。媛媛喜欢大雁?” 陆媛微笑道:“大雁有仁心,在一队雁阵之中,总有老弱病残之辈,不能够凭借自己的能力打食为生,其余的壮年大雁,绝不会弃之不顾,养其老送其终,此为仁者之心;大雁不仅有仁,更有情义,雌雁雄雁相配,向来是从一而终,不论是雌雁死或是雄雁亡,剩下落单的一只孤雁,到死也不会再找别的伴侣,所以大雁也象征着爱情的忠贞不渝。因此,臣妾喜欢大雁。” 予临笑道:“听了媛媛一席话,朕又受教了!” 陆媛俏笑:“皇上猜猜这大雁是谁画的?” 予临道:“自然是宫中的画师。” 陆媛道:“皇上猜错了,这是臣妾央求娴妃姐姐画的。那日,臣妾见姐姐为庆宁公主画的风筝极为生动,才知道娴妃姐姐画工了得。” 予临点头道:“娴妃的确画的不错,只是人总是淡淡的,少了很多情趣。” 陆媛盈盈笑道:“这正是娴妃姐姐的贤德之处呢,姐姐怕宠妃多了,对皇上龙体有损,因此姐姐效仿古代贤妃,照拂皇上圣体,而不争雨露。” 予临快慰道:“如此看来,娴妃对朕是颇为关心呀。” 陆媛笑道:“那日臣妾去娴妃姐姐宫中,见娴妃姐姐亲手酿了桂花酒,臣妾尝了一盏,入口绵甜,味甘而不醉人,皇上可想去尝尝?” 予临闻言笑道:“你这一说,朕还真想去尝尝呢,且朕也有些日子没见到庆宁了。那朕就去娴妃宫里坐坐,你今晚就早点安歇吧。” “臣妾恭送皇上!”陆媛俯身行礼,目送予临离开。 此后,陆媛就经常荐了皇上去其他妃嫔那里,又再三劝皇上打消了给她进封的念头,宫里的闲言碎语方才渐渐少了,她的心亦渐渐安定下来。 第17章 杀机(上) 又过了月余,一场霜降之后,空气中骤然添了不少寒意,除了不畏严寒的各色菊花,其他的花皆已凋零,那些浓绿的树叶都已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金黄色的雾霭,九龙湖和百荷湖的湖面上也常常笼罩着一片茫茫的雾气。其色惨淡,烟飞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 一日,陆媛从良常在那里小坐回静翕宫,刚走出没多远,忽然发觉手炉忘在了春和宫,便命随从的茗清回去取,自己先行回宫。 穿过一条小径,便是清芙渠,此渠是引百荷湖之水,蜿蜒流至琼苑,为的是浇灌苑里的花草树木。渠里的荷花早已凋谢,荷叶也已枯萎。渠上一座三四米长的竹桥,是通向静翕宫的必由之路。 陆媛踏上竹桥,竹子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刚行至桥中心,突然脚下的竹子咔嚓一声断裂,陆媛来不及喊出声就已落到了水中。 渠中的水大约两米多深,水冰凉刺骨,陆媛本来略识水性的,怎奈突然落水受惊不小加之水极凉,不觉手脚慌乱,几口水呛进肺里,寒心透骨。她努力调整呼吸,奋力滑水,将头露出水面。远远地,她看见有几个侍卫飞跑过来,听见嘈杂的人声在喊:“有人落水了,快救人!”接着是几声跳进水的扑通声,她知道自己有救了,略一迟疑,她心一横,不再挣扎划水,任凭自己的身体没入水中,意识渐渐模糊…… 予临听到颖贵人落水的通报吃惊不小,疾步赶到玉润堂,堂里,太后、皇后等人已聚集在外室里,太医刘君效正在为陆媛诊治查看。 予临一步跨到内室床前,见陆媛仍昏迷未醒,头发湿漉漉的,凌乱地散在软枕上,泅得枕上一片水迹,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眉心微锁,呼吸急促,额间不停地冒着冷汗。 予临急切地问刘太医道:“颖贵人怎么样?” 刘太医垂首道:“贵人呛进的水皆已吐出来了,尚无大碍,只是受惊不小,神情惊惧,因此尚未苏醒。” 予临听罢,略为心安,走出来宽慰太后道:“母后放心,媛媛无甚大碍,只是暂时尚未苏醒,朕会让太医好好调治。母后近来身体总是不好,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媛媛醒了儿臣会派人去通报的。”皇后也频频相劝,太后只得扶了镜竹的手回慈安宫去了。 予临冷冷看着玉润堂里侍奉的宫人,面色一凛,厉声道:“是谁伺候颖贵人的,为何会落水!” 茗清身子一抖,慌忙跪下禀道:“奴婢随小主从春和宫出来,因手炉忘记拿了,小主命奴婢回去取,自己一人先行回玉润堂。是奴婢不好,不该让小主一人独行,请皇上责罚。” 皇后宽厚地说:“她也无甚过错,只不过离开的功夫碰巧颖贵人落了水。” 予临面色十分不快,叫来李忠,肃声道:“即刻去查明颖贵人因何落水。明日午时之前向朕复命!”李忠垂首领命而去。 正在这时,刘太医从内室走出来,跪倒在予临面前,道:“贵人小主现在神情缓和了,一会应该就会醒过来了。只不过有一事…..” “什么事?快奏!”予临急切地问。 “据脉象看来颖贵人已经有了身孕尚不到两个月,只是因为受孕初期,且落水受惊,胎象极不稳,恐怕…..” 予临本来听到陆媛有孕,脸上不觉现出喜色,又听说胎象不稳,面色一变,凛声道:“恐怕什么?定要好好给颖贵人调养,保住龙胎!” 刘太医顿首道:“微臣定当竭尽所能,然若龙胎不保,的确是回天乏术,还望皇上恕罪。” 予临正欲发作,皇后在旁劝解道:“刘太医一向忠厚诚恳,既是如此说,定是颖贵人之胎确实危险。本来受孕之初胎象不稳,又落水受惊,如何能禁得住。不过,臣妾相信吉人自有天相,相信颖贵人和龙胎都会转危为安。” 听了皇后这一番话,予临默默无语。一时,陆媛醒了过来,强撑起身子要给皇上和皇后请安,皇后忙一把将她按回床上,将受孕之事缓缓告诉了她,并嘱她安心调养,保住龙胎。 予临也极力宽慰她,并亲自喂她吃了一盏红糖燕窝,驱寒压惊。予临见她渐渐恢复,又嘱了太医好生诊看调养,回承明殿处理政务去了,皇后又略坐了片刻,也回坤仪宫去了。 太后得了消息后即刻要起身前去看望,被镜竹苦苦劝住了,自入秋以来,太后身体每况愈下,换了一干太医诊治,天天汤药不断,皆不见好。太后只得遣了镜竹到玉润堂看望,并送去两支上好的山参和其他众多补品,命她好好养身。又有其他嫔妃纷纷前来看望了。直至黄昏时分,众人才渐渐散去,玉润堂方才清静下来。 内堂里,陆媛斜卧在床上,靠着攒金枝的软枕,拥着松软的云丝被,床瓴上悬挂的锦绣香囊里散发出鹅梨帐中香的微微甜香,清芙渠落水的一幕仿佛离得很远,已模糊记不清楚,她纤细的手指拂过小腹,小腹平平的,里面却有了一个小小的生命在悄无声息的生长,但是现在这个小生命正岌岌可危。她十分后悔,不该在最后的时刻放弃自救,也许被早一点救上岸,孩子就可以安然无恙了。止不住的心痛和悔意击打着她的心,清亮的眼眸里不觉涌出了泪水,手指紧紧地抓着那水红丝滑的锦被,怔怔的盯着锦被上刺绣的凤栖梧桐发呆,任凭泪水滴落在锦被上,打湿了一片。 碧落端着一杯参茶,轻轻走过来,拿小银匙慢慢搅动着,说道:“小主,你也别太伤心了,刘太医会尽力诊治的,太后也在宝华殿里为小主和龙胎诵经祈祷,有太后和皇上的福泽保佑,龙胎定会安然无恙。”说着将温度刚好的参茶递到陆媛手里。 陆媛接过茶盏,却无心喝茶,叹道:“你怎知我心里的痛楚啊!本来我略识得水性,那渠里的水又不甚深,又有侍卫赶来相救,不会在这水里淹这么长的时间。我看那竹桥断的蹊跷,猜测是人为也未可知,便有意放弃自救,任凭自己沉入水底,延误了侍卫救援的时间。假若我知道腹中已有了孩儿,定不会这般擅自妄为了,也许这孩子也就不会有事。”说着,如珍珠般的了眼泪簌簌流下来。 碧落宽慰道:“小主,切不可过分自责,你本就在受孕初期,胎像不稳,又加上落水,受惊受凉,胎儿保不住也是有的。现在你过分悲伤,只会对安胎更为不利,所以千万要安心养胎才是。” 陆媛听此一说,方才渐渐止住悲伤,忽又想起一事,急切道:“万不可叫太后担忧伤神了,她老人家的圣体这一向不太康健,若是再久跪诵经,如何禁得住。我要去慈安宫看看太后!”说着久想要下床。 唬的碧落和春华连忙拦她,道:“太医叮嘱了,小主现在切不可随意下床走动,保胎要紧,太后那边有镜竹姑姑照料,定是极妥当的。只要小主和龙泰安康了,太后也定会安康的。”陆媛听如此说,只得重新躺下。 第18章 杀机(下) 黄昏时分,内务府奉旨送来各色滋补佳品,人参、燕窝、阿胶一应俱全,怕陆媛呆在屋子里腻烦,内务府总管胡公公还特特进献了一只红嘴绿羽的鹦哥供陆媛解闷儿。到了晚膳的时候,予临又特意过来看视一番,看着她用了些汤饭,才放心离开。 次日一早,李忠已将陆媛落水的前前后后打探清楚,清芙渠上的竹桥年久失修,竹干腐坏,难以承重才断裂坍塌。 予临早朝后,听了李忠的禀告,大发雷霆,下令将掌管园林修葺的一干人员皆革了职,附近的侍卫罚奉半年。 玉润堂里,陆媛坐在临窗的暖炕上,正在用一盏参茸乌鸡汤,小允子在一旁将李忠查访的结果缓缓地对她禀报了。 陆媛只顾搅动碗中的汤,半晌无语,一抬头,见小允子立在一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示意他说下去。 小允子道:“恕小的直言,奴才觉得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陆媛问道:“你也觉得蹊跷?” 小允子点头道:“外行人看不出什么,只道是竹桥腐坏断裂,是极偶然的事情。可奴才自幼在南方山上长大,漫山遍野都是竹林,一眼便能看出蹊跷。那竹桥的竹子每一根都有碗口粗细,竹质坚硬,且平时有园匠维护,如何能够腐蚀成那般模样,定是有人暗中作怪。” 身旁的碧落道:“小主自进封之日起宠眷优渥,少不得有人心生嫉妒错了主意。” 陆媛略一思忖,对小允子道:“你和小连子暗中查访此事,多加注意瑶华宫和延福宫那边的动静,一有蛛丝马迹立即来向我禀报。”小允子顿首,领命而去。 陆媛轻轻踱至月洞窗前的鹦鹉架前,拿起小匙从小瓷罐中舀了米虫去喂那鹦哥,窗外的竹影映入纱来,照在地上竹影斑驳。她叹息道:“为何这后宫中一定要你争我斗呢?” 碧落上前为她披上一件流云织锦斗篷,道:“后宫中女子多,阴气重,善妒者多,人人都想争宠,争斗自然就多了。” 陆媛轻轻念道:“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见者,三十六年。后宫中的女子真是可怜可悲。我能做的也只有保全自身罢了,不害人也不被人害。” 碧落道:“刘太医叮嘱了要多卧床休息,还是让奴婢服侍小主躺下吧。” 风吹竹动,飒飒作响,天高露浓,玉辉轻泻,陆媛躺在百合床上,望着窗外高悬的明月,心中感叹,自己终究是要陷入这泥淖之中了,新欢旧恨知多少,且对东风醉几场吧。 一整夜睡得极不踏实,一会似乎清醒,一会又似乎在梦中,模糊中,仿佛有个很小的孩子在哭,陆媛伸出手想去抱住他,可是孩子却越来越远,怎么也触不到。 她一下子惊醒过来,感觉到小腹一阵阵强烈的抽痛,不由自主地蜷缩起身子,突然下身一股暖流,她知道事情不好了。她用力拽扯住床边的绫缦,痛苦地叫出声来,最后看到碧落和春华等人慌乱地跑过来,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一会是太医在给她把脉,一会是碧落扶着她的头喂她喝汤药,一会是予临在耳边急切的呼唤,人来人去,十分嘈杂。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安静下来了,她感到身体也不那么难受了,于是沉沉的睡去了。 再度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她一直昏睡了整个白天,床边坐着的春华正在打着瞌睡,听到动静,睁开眼睛惊喜的说:“小主,你醒了!” 陆媛的手轻轻抚上小腹,眼睛试探地望向春华,春华的眼神躲闪着,低下头小声说:“碧落姐姐正在小厨房给小主熬参汤,我去叫她来。”说完低头走出去了。 片刻,碧落端着一盏参汤,走到床前道:“小主醒了,睡了一天了肚子也该饿了,我扶你起来喝点汤吧。” 陆媛喃喃地说:“是不是我的孩子没有了?” 碧落眼睛微微一红,强颜欢笑道:“小主还这么年轻,还会再有孩子的,现在是要保养好身体。” 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虽然自己是有目的的亲近皇上,但是腹中的孩子却是自己的骨血,只在自己的肚子里呆了不到两个月就失掉了,怎么能不痛心呢。 碧落忙安慰道:“小主切不可过度伤心伤了身体,小月子千万要做好了,否则会留下病根的。这个孩子许是与小主无缘,小主还年轻,后面还会再有孕的。方才小主睡着的时候,太后、皇上、皇后和娴妃他们都来看过了,嘱咐奴婢们要伺候好小主。”如此多番劝说,陆媛心中的伤感方减少了些许。 晚间,强撑着用了些晚膳,便躺在榻上歇息。茗清走进来,手里托着一碟东西,回道:“小主,沁芳斋的小丫头知画方才送了这一碟子红枣阿胶糕来,说是顺嫔娘娘让她送过来给小主补身子的。” 陆媛颇感意外,住进静翕宫近两个月的时间了,除了第一次去拜会遭拒后就没再有过交集,自己也从未见过顺嫔踏出过沁芳斋半步,顺嫔在后宫里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甚至很多人已经忘记了还有这样一个女子,她对任何事情都不闻不问,现在却在她小产之后送来了补品,真有点让人摸不透。 陆媛吩咐道:“拿金瓜子赏给知画,让她回去跟顺嫔娘娘道谢,说等我好了会亲自登门拜谢的。”茗清依言出去了。 过了两三天功夫,陆媛的身子已经差不多复原了,皇上天天早朝之后来玉润堂坐上个把时辰,陪她聊天解闷。太后和皇后那里都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命她好好养着。陆媛亲自去宝华殿诵经祈福了,为未出世的孩子超度,如此心中的伤感也渐渐减少了些许。 这日午后,小允子见没有外人便走进堂里,禀道:“小主,奴才查到眉目了。” 陆媛神情一紧,命他快说。小允子道:“这几日奴才奉小主的命去暗中查访,果然查到了可疑之处。奴才先去仔细查看了那竹桥的断裂处,发现竹内被虫蚁啃食的很厉害,奴才觉得蹊跷,按说北方地区没有什么凶狠的虫蚁能够如此啃食竹子,况且园匠们每三个月就会对竹桥喷洒杀虫的药水,小主落水的一个月之前刚刚洒过,能够在一个月内就将这竹桥啃食成这般的,依奴才只见只有南方的一种虫,叫做噬竹虫。” “噬竹虫?”陆媛和碧落对望一眼,重复道。 小允子继续道:“这是南方竹林里长的一种虫,有拇指般大小,形似蚂蚁,以食竹为生,由于气候的原因,在北方一般见不到。奴才按照这个线索继续查下去,暗中观察各宫的动静,在延福宫闲月阁的奴才们扔出的杂物中发现了这个。”说着,将一个小巧的笼子从袖中掏出来放到桌上。 春华抢言道:“这不就是个蝈蝈笼子吗?小时候我爹爹给我做着玩过。”不同于一般竹条编织的蝈蝈笼子,这个小笼子是用紫荆树的木条做成的,十分结实。 小允子道:“春华姐姐说错了,这个可不适用来装蝈蝈玩的。你们看这是什么。”说着,从笼子的缝隙中取出一粒小米粒般大小的黑黑的圆溜溜的东西。 陆媛皆迷惑,摇头不知。小允子道:“这就是那噬竹虫的粪便。因这紫荆树有特殊的气味,噬竹虫不愿啃食,故而用它制成笼子用来装那虫子。可想而知,是有人专门从南地弄来了这虫子放到了那竹桥里。奴才又去细细检查了竹桥的断裂处,虽未找到活虫,也发现了些粪便,想必活虫已经在事发之后被人清理了。” 碧落听完,脸上显出些许愤意,道:“小主料得不错,果然是有人打了注意。” 陆媛沉吟道:“你方才说,这笼子是闲月阁的宫人礽出来的?”小允子点头道:“是。而且奴才问了守在附近的侍卫,这两日确有闲月阁的小內监来这桥上转悠。” 碧落又道:“闲月阁住的是瑞贵人,奴婢听闻瑞贵人的父亲工部尚书季沅季大人以前一直在江南一带外任,新近几年才奉旨携了家眷入京的。” 陆媛徐徐道:“瑞贵人自从一同晋封之日起,便对我颇有敌意。既然现在证据确凿,恐怕是她无疑了。” 碧落义愤填膺道:“小主,让奴婢去禀告皇上和皇后娘娘吧,治她一个戕害嫔妃的罪名!” 陆媛思索了一会,摇摇头,道:“我刚刚入宫,不想挑起腥风血雨,念她是初犯,且不去追究了,她若是聪明,自会安分守已,她若是糊涂,再有什么不轨,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碧落虽心有不甘,但见她主意已定,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第19章 霜落 一层秋雨一层凉,秋雨绵绵秋意长,转眼已是深秋,空气凉爽而清新,浮动着一丝丝、淡淡的、半透明的雾气,枯黄的叶子落了满地,而火红的枫叶却愈到秋深,愈是红艳,犹如一树树盛开的火焰。 一日,陆媛从慈安宫请安回来,走到清芙蕖已修好的竹桥中间,迎面恰好遇见了瑞贵人。 瑞贵人云鬓高绾,碧玉簪和赤金步摇两相映衬,发间的白玉珠花点点华光,一身紫色七重锦绣织锦长袍,外面披了一件银纹绣百蝶度花的披风,打扫得异常娇艳。 她见了陆媛,远远地就停住了脚步,脸上现出一丝异样的笑意,盛气凌人地道:“常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还以为颖贵人不会再走这竹桥了呢。好端端的竹桥,别人走了千遍万遍都没事,偏偏你一走就塌了,啧啧,你的运气可真是差了些。” 陆媛尚未言语,身后的春华却被她的话激怒了,几乎就要冲上前去和她理论,却被陆媛暗中一把拉住,只能将满腔的怒火硬生生咽进肚子里。 陆媛眸子里含着一抹冷意,脸上却依旧笑吟吟,道:“瑞姐姐最好也小心些,天灾不可怕,怕的是有人故意使坏,万一姐姐也掉下去,不知道会不会像我一样福大命大死里逃生呢?” 瑞贵人脸色一变,眼睛里闪过一丝心虚,嘴上却强硬道:“你敢诅咒我落水?” 陆媛笑起来,轻轻道:“我怎么敢呢?只不过白白嘱咐姐姐一句罢了。”说着,陆媛缓缓走近她,侧向她的耳边压低声音,道:“毕竟那噬竹虫生于南方,在北方并不好养活。” “你说什么?什么噬竹虫?”瑞贵人有些难以置信,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媛已从她的身边走过,转身回望,道:“姐姐是个聪明人,自然一点就通,就不必我都说出来了。”说完,转身远去。 瑞贵人怔怔地愣在桥上,全身像掉进冰窟一般冰冷,她原本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绝对不会被人看出破绽,万万没想到已经被陆媛抓住了把柄,她顿时心慌意乱,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晃,旁边的婢女青黛忙一把将她扶住。 她抓住青黛的手,抖着声音道:“怎么办?她什么都知道了?会不会到皇上那里去揭发我?” 青黛眼睛转了转,道:“小主别怕,要是颖贵人想去揭发小主,还能等到现在吗?奴婢猜测她手里并没有证据。” 听她如此一说,瑞贵人心里稍稍安定,低声道:“虽然如此,她也猜到了是我,还是要想办法将她灭口,免得夜长梦多。” 青黛点头答应,瑞贵人稍整神色,扶着青黛的手步履虚浮地过了竹桥,往延福宫去了。 几日之后的一个晚上,陆媛坐在灯下看书,春华和茗清在旁边一边做些绣活,一边备着陆媛使唤,屋子里十分安静。 忽然,从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陆媛等人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走出屋子。 只见小连子和小允子押着一个脸生的小太监正向正堂这边走过来,走到跟前,将押着的人往地上一按,那小太监扑通一声跪下了。 小连子禀报道:“小主,这是延福宫瑞贵人身边的小玉子,奴才刚才在院子里巡查,看见他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奴才就悄悄地跟在后面,结果看到他手里拿了这个东西。”说着,他将手里拿着的东西呈到陆媛面前。 陆媛往他手里一看,见是一个三寸来长的小木人,身上还刻着字,仔细一瞧,写的是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小连子道:“小主,这是南方的巫蛊之术,在这小人身上写上要诅咒的人的生辰八字,然后用针扎或者钉子钉上去,埋到那个人住的地方,那样被诅咒的人就会生病或者死掉。” 春华义愤填膺道:“太歹毒了!” 陆媛望着小玉子道:“你说实话,是瑞贵人派你来的吗?” 那小玉子早就吓得抖如筛糠了,哆哆嗦嗦地说:“颖贵人饶命,小的是奉命行事,主子的命令不敢违抗啊!” 茗清道:“小主,这次决不能仁慈了,把他送到皇上跟前去伏罪!” 陆媛望了一眼碧落,碧落也道:“小主,这次人证俱获,奴婢也觉得不能再姑息纵容。” 陆媛深叹一口气,道:“自作孽不可活,我本来已经给过她机会了,可她还是不知悔改,一心要置我于死地,也怨不得我了。碧落,你去禀告皇上皇后吧。” 接下里的事情发展的很快,陆媛听碧落和春华等人每日的禀报,知道了来龙去脉。 这瑞贵人季无霜在家中时一向刁蛮任性、争强好胜且好妒,册封为贵人入宫后满心想着宠冠后宫,出人头地,不想皇上起初对她和一同入宫的怡贵人置若罔闻,偏偏只宠爱服侍太后的罪臣之女陆媛,不论是赏赐还是临幸,都远远盖过她们去。后面几日虽也宣了她和怡贵人侍寝,也不过是淡淡的,敷衍罢了。怡贵人年龄稍小,性情单纯,不觉得什么,倒是瑞贵人妒火中烧,视陆媛为眼中钉、肉中刺。 她身边的婢女青黛是从府里跟进来的,被她视为心腹,城府极深,见自家小主郁郁不得志,便密密筹划着想要致陆媛于死地。主仆二人命家仆快马加鞭从南方寻来了噬竹虫传递进宫里,设计了用噬竹虫来啃断竹桥致陆媛落水的阴谋。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做的天衣无缝,旁人皆会以为是意外落水,绝对不可能疑心到其他。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事情被有心之人看出了端倪。后面陆媛用话警醒,她更加惶恐,便想到了用南方的巫蛊诅咒之术置陆媛以死地,不想却被人证俱获。 瑞贵人见事情败露,帝后传讯,便解钗散发前去谢罪,在承明殿前将额头都磕破了,鲜血殷殷地流淌下来,令人不忍直视。 予临见她伏罪,便以谋害嫔妃,戕害皇嗣的罪名将她打入了冷宫,婢女青黛被打入暴室杖杀。 听到这个结果,陆媛不禁打了个寒战,这后宫的腥风血雨何等残酷,而自己恰恰被卷入了其中,她曾向太后承诺不会蓄意害人,可别人却要来伤害于她,她只想在后宫中有一席之地,日后可以救出自己的父母兄长,可是却被别人视为绊脚石急欲除之而后快。两个如花的女子就这样凋落了,毕竟也是因为她受宠的缘故。她想到这一切,心里很悲凉,还有一丝彷徨。 碧落看出她的心事,劝解道:“小主不要思虑过深,自古自作孽不可活,多行不义必自毙。她们害人又害了自己,死不足惜。” 陆媛悠悠道:“我与瑞贵人不过泛泛之交,她却对我恨之入骨,要置我于死地。如此看来,这后宫中定还有不少人对我不满。” 碧落道:“瑞贵人新人入宫,定不敢如此胆大妄为,身边人助纣是一层,恐怕后面还会有人撑腰。”说着,手向瑶华宫方向一指:“奴婢听说她入宫后经常去瑶华宫给荣妃请安,荣妃对她也很是笼络,赏赐给她不少东西。” 陆媛不解道:“荣妃在宫中一向跋扈,甚至对皇后也多有言语冲撞,为何皇上从不迁怒于她,难道真的是惧怕她父亲的权势吗?” 碧落摇头道:“君为尊,臣为卑,皇上对郑大将军的势力是有所顾忌,但是谈不上惧怕。之所以对荣妃多加宽容,是因皇上感怀功臣。当年,先皇还是皇子的时候,有一次因胡人入侵边境,先皇奉命御驾亲征,不想中了敌人圈套,身陷囹圄,是郑大将军的父亲,也就是荣妃的祖父,将先皇从死人堆里救了出来。因此皇家对郑家格外厚待,赐予护国大将军的官职并允许世袭。加之郑大将军这几年带兵打仗,多有功勋,因此皇上总要感念功臣,自然对荣妃也就多有偏袒。” 陆媛听后默默无语。碧落又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瑞贵人行事鲁莽且对自己的手段过于自信,而后宫中城府深的人比比皆是,我们日后要小心为是。” 陆媛沉思了一会道:“我刚刚进入后宫,就引起这一场血雨腥风,实在心里不安。你替我向李公公通融一下,让他着人多多关照冷宫的瑞贵人,另外,让他把青黛的尸身发还本家,让他们好生安葬吧。” 碧落笑了,道:“小主最是宅心仁厚,奴婢这就去办。” 第20章 除夕 入冬了,一场初雪飘然而至,旋扑珠帘过粉墙,轻于柳絮重于霜,琼楼玉宇,铜狮兽脊都落了一层雪,白雪红墙琉璃瓦,煞是好看。 孝纯太后的身子仍不见好,整日缠绵病榻,喘嗽不断,陆媛日日守在跟前,亲自侍奉汤药,忧心忡忡,失子之痛也被冲淡了。 予临也心急气躁,将整个太医院都斥责了,怎奈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依旧不见多少起色,他也无计可施,只能日日过来问安。 咳嗽过一阵,太后对守在跟前的陆媛缓缓道:“孩子,哀家本想在这后宫中时时保护着你,如今看来只怕不中用了。” 陆媛一听,触动心弦,眼泪不由滚落下来,劝慰道:“姨母切不可如此说,您福泽天佑定会长命百岁的,皇上已经下命在民间寻找名医圣手来为您医治,您放心养病。” 太后摇摇头,笑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哀家看得很淡。只是还未看到你们一家人骨肉团聚,哀家心有遗憾罢了。” 陆媛心有戚戚,又竭力劝慰一番,故意说些有趣的事情来逗太后开心,每日晚间更是又添了一个时辰抄写佛经为太后祝祷。 太医院执掌刘太医禀奏冬日气候干燥寒冷,对太后病情不利,提议将太后凤架移至汤泉行宫疗养凤体。 汤泉行宫内温泉众多,景色宜人,即使在严寒冬季也郁郁葱葱,是休养身心的好地方,有诗云“灵山自古蕴金沙,白雪红梅绽春华。紫雾飘飘接圣宇,祥云朵朵现奇葩。蠲烦怡性消杂症,导和除疴解困乏。塞外明珠堪胜迹,芳香四季不须夸。”可见汤泉养人。 太后点头之后,予临就命内务府等赶紧安排打点出行事宜。 陆媛请命陪同太后一同前往行宫侍候,予临虽万般不舍,但见她言辞恳切,意志坚绝,便只得应允了。 不料,在临行前的两天,箱笼都已收拾停当,陆媛却病倒了,头晕眼花,站立不稳。太医赶来诊治了,道是因之前滑胎身体未彻底恢复,又连日来劳心劳力,致气虚血亏,身体不胜。陆媛焦灼至极,可又无可奈何,只得卧床养病。 此时,良常在曹挽云主动向帝后请命,愿代替陆媛随太后前往汤泉行宫侍奉,予临龙心大悦,立即答应,并当场晋封良常在为贵人,以表其孝心可嘉。 陆媛得知,心情也稍稍放松下来,她知道良贵人以前是伺候太后的人,前往侍疾是很妥当的。 两日后,予临亲自带仪仗将太后和良贵人护送至汤泉行宫。 转眼到了岁末,因着太后圣体不和,除夕之夜宫内也未曾大办,只是在紫金殿摆了十几桌宴席,邀了后宫各位娘娘小主和王公贵族,陆媛因身体不适予临允她在玉润堂好好休息。紫金殿里按照除夕的规制布置了,香烛辉煌,锦帐绣幕,彩屏围绕。 皇后穿着朱红的吉服,端坐在宝座上,笑着对予临说:“宴饮不可缺了歌舞助兴,臣妾让舞姬们新排了一舞,皇上可否赏脸一观?” 予临微微点头。皇后便向毓秋示意,毓秋扬起手掌一拍,丝竹管乐之音便缓缓奏起,几个身着粉色纱衣的舞姬托着一只水晶圆盘飘飘来到大殿中央,水晶圆盘上一名俏丽的舞姬正在翩翩起舞。 这舞姬面如芙蓉,美目流盼,妩媚动人,只见她身着淡紫色云英绡衣,衣裙上点缀着一朵朵银线绣成的百合花,雪白的玉臂若隐若现,她手中拿着一只玉蕊红梅,轻盈曼舞,飘飘若仙,最妙的是她的脚腕上和手腕上各带着一串银铃铛,铃铛随着舞动清脆作响。 予临的目光不觉被吸引了,朝皇后微笑道:“此卿大有意趣。” 皇后欠身笑道:“此舞姬是司乐千挑万选的,坊训练已久,身轻如燕,可堪比赵飞燕作掌上舞。” 予临笑道:“不错。” 右下首的荣妃面色不快,愤愤地说了句:“狐媚!”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皇后接着笑道:“佳人若如斯,何不早入怀。皇上何不将她纳入后宫呢?” 怎料予临倏然色变,肃声道:“难道在皇后的眼里,朕就是那般好色之徒吗?” 皇后一怔,脸上笑意全无,忙不迭到殿前跪下道:“皇上息怒,臣妾绝不是这个意思。” 荣妃在一旁哂笑道:“皇后娘娘也太贤惠的过头了!” 皇后连连请罪,予临淡淡道:“罢了,归坐吧!皇后近日为着除夕夜宴也操劳不少,神思倦乏,言语失当,不值得怪罪。往后还是让荣妃协理六宫,皇后就多歇息歇息吧!” 荣妃听闻,喜不自禁,忙跪下谢恩道:“臣妾定当尽心竭力,不负皇上信托。” 皇后只得行礼叩谢皇上体恤,归位入座,强颜欢笑。 除夕夜宴仍在热闹的进行着,人人皆笑容满面,只是这笑与笑却不尽相同罢了。 玉润堂里,主仆上下十几人也正在热热闹闹地过除夕,守新岁。陆媛虽身体欠安,但精神还佳,和众人里里外外一起张罗着。 玉润堂内堂外堂皆点起红烛,一片灯火通明,映的那窗上新贴的窗花红彤彤的金灿灿的,甚是喜庆。这些窗花是午后的时候碧落和春华茗清她们拿金银箔和色纸剪出来的,有“花开富贵”、“孔雀开屏”“喜鹊登枝”“红梅报春”“二龙戏珠”,各色各样,栩栩如生。 屋檐下,廊子上皆悬挂了五福吉祥琉璃宫灯,门庭上贴了桃符,连那竹子上也系上了鲜艳的红绸,寓意吉祥。外堂内的八仙桌上摆满了各色干鲜果碟,什锦小菜,还有一壶梨花醉,预备着夜里大家吃酒欢乐。 天黑下来,天上满空的星子熠熠生辉,陆媛突然想去宝华殿祈福,为太后祝祷,听闻除夕之夜祈福是最能应验的。 碧落劝说:“宝华殿太过偏远,小主身疾未愈,不宜外出。小连子会扎孔明灯,不如让他做几只,小主将心愿写到灯上放飞,一样可以祈福祝祷。” 陆媛笑道:“这也好,就快快让小连子做灯吧。” 小连子即刻就在玉润堂廊上砍了几棵竹子,抽了竹条,用油纸做了三只孔明灯。陆媛在灯上用笔墨写上了新岁愿望,一只祝愿国泰民安,一只祝祷太后去疾安康,还有一只祈求自己家人团聚,然后站在阶上亲自放飞到夜空,默默低头许愿。 众人放完灯正待回屋,忽见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那竹丛里走出来,不妨唬了一跳,碧落最先看清楚了,原来是延福宫的怡贵人兰馨,忙请过来,道:“贵人小主不是在紫金殿参加夜宴吗,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怎么也没有人跟着?” 怡贵人撇撇嘴,道:“刚才皇上斥责了皇后,那殿里人人逗拘谨得很,我偷偷溜出来透透气,远远看到这边有孔明灯升起来,就过来看看。” 怡贵人今年只刚十三岁,形容尚小,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加之性子活泼单纯,一副小女儿情状。 陆媛有些吃惊道:“皇上为何斥责了皇后?” 怡贵人道:“不过是因为一个舞姬罢了。”说完在堂前转了一圈,又跑到窗前去看那窗花,欣喜道:“你们这里真好玩,这窗花真好看,还有这么多好吃的,我在那殿上拘束的很,都没有吃饱。” 陆媛和碧落她们一听,忙拉着她在桌前坐下,把那如意糕、百合酥、鹅油卷等吃食端到她的面前,她也不客气地吃起来,看来是真的饿了,一边吃一边说:“陆姐姐,我不愿回那殿里了,就在你们这里玩可好?我在家里的时候就没有姐妹,来到这宫里又一个人住着那空荡荡的屋子,每天只有小菱、臻儿她们陪着,还要学规矩守规矩,当真无聊。还是姐姐这里热闹些,以后我能不能时常来玩呢?” 陆媛见她娇憨可爱,也十分喜欢,笑道:“自然可以,只是不许这样一个人偷偷跑来,叫宫里人担心。” 怡贵人调皮的吐了吐舌头,笑道:“她们总是跟着我,不让我这样不让我那样。不过陆姐姐这样说了我一定遵从。” 正说话间,怡贵人的贴身婢女小菱神色匆匆地走进来,看到怡贵人正坐在桌子前吃点心,像见到救星一样,松了口气道:“我的小主可让奴婢好找,奴婢一路打听,听那守园的宫人说看见小主往静翕宫方向来了才找到这里。要是丢了小主,可怎么交待呢。” 春华和茗清她们忙拉了小菱进堂里,端了滚热的茶水给她驱寒。 大家不分主仆围坐在桌子四周,喝酒吃点心,投骰子,行酒令,热闹非常。一直快到三更天的时候,陆媛吩咐了小允子护送了怡贵人和小菱二人依旧回紫金殿。 玉润堂里,大家继续行酒令唱小曲儿,直至东方天际蒙蒙发亮,方才胡乱睡下。 第21章 玉宁(上) 第二天便是初一,除了份例的截礼,皇上又赏赐了玉润堂许多绫罗绸缎、古玩玉器,宫中们搬都搬的手软,又另外辟出一间耳房才存放东西。陆媛让碧落春华她们拿金银锞子、香囊荷包等物分别赏给小连子、梳月、采屏他们,玉润堂上上下下喜气洋洋。 沁芳斋由于顺嫔不受宠,门庭冷落,连年下份例的节礼都是缺斤少两的。陆媛深知这后宫中的奴才们都是拜高踩低、见菜下碟的主儿,一味克扣沁芳斋的份例,顺嫔她们主仆的日子定不好过,便命碧落和茗清她们打点了各色衣料、金银首饰、银碳等物给沁芳斋送了过去。 晚间,竟见沁芳斋的婢女映琴和小丫头知画又吃力地抱着送去的东西送了回来,陆媛看时,只有银碳被留下了,其他的都悉数送回了。 映琴道:“我们娘娘说了,多谢颖贵人雪中送炭之情,银碳留下了,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我们娘娘并不需要,因此全数送回来了。另外,这是两碟子枣泥山药糕,娘娘早起刚刚做的,送给贵人小主尝尝。” 陆媛命碧落她们接过东西,又另拿东西赏赐,映琴知画执意不受,空手走了。陆媛不禁在心里对从未谋面的顺嫔多了一丝敬重之情。 正月里宫里摆戏台、上杂耍,日子过得很快,闹完了元宵,年也便过去了。自除夕夜宴那日起,皇后就卧床称病,免了后宫等人的晨起请安和年节拜礼,众人也乐得省事。 荣妃复了协理六宫之权,好不威风,后宫事物繁杂,她也算勤谨,事事亲为,虽有偏颇,众人也只得隐忍不敢声张,又有一些阿谀奉承的小人忙不迭地讨好奉承、溜须拍马,一时间荣妃风头正盛。 这日午后,日光晴暖,前两日下的积雪开始融化,檐上的雪水滴滴答答落下来,打在白玉石台阶上。 瑶华宫偏殿,荣妃刚刚得了闲,坐在靠窗的暖炕上,抚着膝上一只雪白毛色的狸猫,和流苏说话。 荣妃冷笑道:“皇后人老珠黄,拴不住皇上的心,弄了个舞姬来笼络皇上,不想弄巧成拙,惹怒了皇上,砸了自己的脚,真是可笑!” 流苏道:“娘娘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时候清理一下绊脚石。” 荣妃眼睛一转,点头道:“眼下本宫正得势,是得趁着这个时候想想对策,让玉润堂那个小贱人知道知道本宫的厉害。只是论起出谋划策,还是要数舒嫔。” 流苏忙道:“奴婢这就命人去请舒嫔娘娘过来。” 荣妃摆手道:“不必,本宫亲自过去。舒嫔近来翅膀也硬了不少,本宫也须得好好得管教管教!” 畅音宫,舒嫔正抱着玉宁公主在暖阁里看那红梅的盆景,见荣妃走进来,忙将玉宁交给乳娘,俯身给荣妃请安。 荣妃从乳娘手里接过玉宁抱过来逗着,用手指去摩挲她那稚嫩的小脸,长长的金镶玉滴珠护甲轻轻划过玉宁的脸庞,让舒嫔暗暗捏着一把汗。 逗了一会,仍将玉宁交到乳娘怀里,从流苏手里接过一只羊脂玉嵌宝项圈,给玉宁戴在项上,舒嫔连忙道谢。 舒嫔将荣妃让到上座,亲自奉了茶。荣妃抿了一口茶,笑着问道:“舒嫔妹妹觉得本宫待你如何?” 舒嫔心里一紧,忙恭敬道:“娘娘带嫔妾如再造之恩,嫔妾能有今天都是靠着娘娘栽培,嫔妾时时感念。” 荣妃道:“那本宫若是有烦心之事,舒嫔当怎么做呢?” 舒嫔忙陪笑道:“嫔妾自当尽心竭力为娘娘解忧。” “那好。”荣妃继续道:“如今玉润堂住着的那一位可是让本宫难以安寝。不知你有何主意?” 舒嫔道:“娘娘的意思是要臣妾……”不敢说下去。荣妃笑而不语。 舒嫔面露难色,小心翼翼道:“这颖贵人一向谦和有礼,行事极有分寸,臣妾实在找不出把柄。再者,臣妾身为人母,玉宁尚幼,臣妾想给她积积善德。” 荣妃不悦,抬高声音道:“你觉得本宫是在逼你为恶?你别忘了,你父亲还在本宫父亲手下做事,最近,本宫正想让父亲多多提拔于他。你若是不愿意,那本宫也就不费这片苦心了。” 舒嫔赔笑道:“嫔妾委实有些为难,望娘娘见谅。” 荣妃娥眉一竖,含怒道:“舒嫔,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心本宫向皇上恳请,将玉宁送到瑶华宫养育。” 舒嫔闻听此言,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双手紧紧握住,长长的护甲深深地陷进肉里,声音微微带着颤抖:“那荣嫔妾好好筹划筹划。” 荣妃见她应允,满意道:“事成之后本宫定会好好赏你。”说完,带着流苏出了畅音宫。舒嫔抱过玉宁,紧紧搂在怀里,眼泪不觉滴落下来。 到了二月里,天渐渐长了,残雪都已经融尽,草木还是光秃秃的,北风却已经不是那么肃杀刺骨,甚至在阳光晴美的日子,已经可以感受到春天的气息了。 予临对陆媛的宠爱日益增多,白日里,时不时的抽闲到玉润堂里坐坐。 有时歪在软榻上,痴迷地看着她梳妆,有几次甚至亲自执了妆台上的眉笔,细细地为她画上两道远山黛,眸中情义盎然。 有时挽了她在和暖的日子里游览初春景致,乘着东风放风筝,亲自采摘初生的杏花花苞一起做杏花酿。 有时御膳房做出了时新菜式,巴巴地让小內监即刻送到玉润堂,定要陆媛品尝了才满意。后来又特意下了口谕,准许她自由出入承明殿、文渊阁,批改奏章的时候不时地将她召去在一旁润笔磨墨。 宽大的长案上,予临在这边批阅折子,陆媛在那一边或看书或习字,两人偶尔抬头相视一笑,仿佛已有了多年的默契。予临十分喜欢与她高谈阔论,陆媛经史子集阅览颇多,不论什么话题都可与他论上一番,且见解独到,时常令他也能深受启发。 而荣妃对陆媛的嫉恨也就一天天见长了,在陆媛入宫之前,她在后宫一枝独秀,承受的雨露是最多的,几乎天天伴驾跟前,而现在,有时甚至三五天都见不到皇上一次。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便时时催促舒嫔快快想出对策。 第22章 玉宁(下) 三月初一是玉宁公主的三岁诞辰,陆媛早早接到了舒嫔下的帖子,虽然她对舒嫔依附荣妃心知肚明,然而玉宁公主颇为天真可爱,她见过几次很是喜爱,便用心准备起贺礼,思来想去,决定亲自绣一方肚兜。 挑选出一块最好的蜀锦的料子,蜀锦丝质柔滑,色彩鲜艳,又寻了上好的蚕丝丝线,细细地挑绣了鱼戏莲叶的图案,精巧细密,一连花了四五天的功夫方绣成了,亲自送到了畅音宫。 这日午后,皇上身边的小德子忽的到了玉润堂,宣皇上的口谕让她即刻前去畅音宫。陆媛不疑有他,便带着碧落随着小德子来到了舒嫔宫里。 刚一进殿就觉得气氛不对,予临坐在上位上眉心紧缩,荣妃坐在下首的藤心椅上,神情高傲清冷,娴妃也在,眼神里带着一丝紧张与担忧。舒嫔立在一旁,眼圈红红的,似是刚刚哭过,还在不时用帕子轻拭眼睛。 陆媛不解发生了何事,从容地向予临和几位娘娘行了礼,予临命人给她赐了座便轻轻坐下了。 予临首先道:“舒嫔,你将方才禀奏的事情再说一遍。” 舒嫔止住眼泪,走上前来开口道:“这两日玉宁总是无故哭闹,臣妾几次叫了太医来查看也未发现有何异常,今日臣妾忽然发现玉宁的前胸肚子上面起了一片密密的红疹,令她痛痒难耐,因为格外哭闹的厉害。” 说着,让乳娘从偏殿抱来了玉宁,轻轻掀起玉宁的衣服,露出胸前的皮肤,只见白嫩的肌肤上赫然张着一片密密麻麻的红色疹子,玉宁忍不住用小手去抓挠,舒嫔忙将她的手握住制止,玉宁不明所以大哭起来。 舒嫔让乳娘将玉宁抱去偏殿好生哄逗安慰,继续说道:“臣妾不敢怠慢,即刻请了太医院的王太医前来查看诊治,太医看了,说公主身上的红疹是荨麻疹,因接触了荨麻才肌肤过敏生了疹子。臣妾十分奇怪,与宫人在畅音宫上上下下检查一番,并未发现荨麻的踪迹。后来还是王太医心思缜密,查看了玉宁穿的贴身衣物,才发现了端倪。” 荣妃问道:“到底适合缘故,舒嫔妹妹快讲明白。” 舒嫔继续说道:“玉宁着两日穿的衣物都是素日常穿的,并没有任何不妥,唯独前日刚刚上身了一件肚兜。”说着,望了陆媛一眼,陆媛隐隐感觉到危险。 舒嫔命婢女枕霞取来一件肚兜,恰是几天之前陆媛绣给玉宁公主的。她拿起那肚兜,上前道:“这是颖贵人几日前送来的,说是亲自绣了送给玉宁的生辰贺礼,臣妾见那肚兜做的精巧,图案鲜亮,一时喜欢就给玉宁穿上了,谁知....”说着眼圈又一红。 予临追问:“舒嫔,不要冤枉好人,你怎知这肚兜有问题呢?” 舒嫔忙道:“臣妾也是怕冤枉了颖贵人,便让太医仔细检查那件肚兜,在肚兜的夹层里发现了少量研磨成细粉的荨麻,因缝在这夹层之中,难以被发觉。” 说着,将那肚兜呈至于临面前,打开夹层,用手指指出来让予临细看,果然见那夹层的布料上粘着点点墨绿色的细粉,若有若无。 “宣太医来!”于临脸色阴郁,始终没有看陆媛一眼,陆媛也脸色平静,静观其变。不到片刻,太医院的刘太医和王太医便一同来到了殿上,共同查看了一番,确认是荨麻的粉末无疑。 王太医道:“这荨麻粉的量很小,若是大人接触了可能不会起什么作用,然而公主年龄尚幼,皮肤十分娇嫩,故而起了红疹。” 舒嫔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陆媛面前,哭诉道:“妹妹,姐姐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妹妹,为何要伤害我的玉宁?玉宁她这么小,为何要受这般苦楚?” 荣妃也趁机咄咄逼人道:“是不是陆妹妹对本宫不满意,因为舒嫔和本宫要好,便借机来加害公主呢?” 予临终于望向陆媛,眼神中有信任也有怀疑,沉沉地问道:“颖贵人,是你做的吗?” 陆媛一震,心猛地一沉,他终于问出来了,看来还是不相信她。她十分镇定地说:“臣妾没有做。臣妾亲手绣了肚兜送给公主,绝没有在里面放任何能够伤害公主的东西。” 娴妃也忙站起来道:“臣妾可以为颖贵人担保,颖贵人为人一向光明,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荣妃轻蔑地望了她一眼,说:“娴妃你拿什么担保?人心隔肚皮,不要被她那一副人畜无害的面孔欺骗了,况且你素日与她交好,是不是想包庇她呢?” 娴妃毫不畏惧,正色道:“拿我的位分担保,若真是颖贵人所为,臣妾愿降为庶人。” “娴妃姐姐!”陆媛叫道,心里一热,她站起身道:“皇上,可否让臣妾看一下那肚兜?” 予临点头同意,陆媛上前托起那肚兜反复看了,道:“这肚兜的边线内侧还有一圈针眼,似乎是拆开又缝上了,想必是有人后来做了手脚。” 予临仔细一看,果真如此。 荣妃不以为然:“这也不能证明什么,或许是妹妹自己拆开了又缝上也未可知。”又向予临道:“此事事关皇嗣安危,皇上定要明察秋毫,给舒嫔妹妹一个公道。” 予临问道:“依着荣妃,应该怎么处置呢?” 荣妃笑着回道:“自然是交由慎刑司仔细查究,在事情查明真相之前就要委屈陆妹妹在玉润堂禁足了。” 予临深深地望向陆媛,陆媛朗声说“清者自清。臣妾甘愿禁足玉润堂,臣妾相信不会无辜受冤。” 予临顿道:“那就依荣妃的意思办吧!” 禁足的日子过得十分平静,玉润堂前有两名带刀的侍卫把守,不许任何人出堂,陆媛每日在堂里绣绣花、看看书、谈谈琴,或与碧落春华她们聊天解闷,虽然面上平淡,但是心里也不免着急,暗暗思索着自救的办法。 一日晚间,暮色苍茫,陆媛站在月洞窗前,望着落日的最后一丝余辉隐入飞檐阁角,翠竹随风微微晃动,沙沙作响。 她正默默的出神,隐约听到堂前一阵嘈嘈说话的声音,便命碧落前去查看。 不一会儿,碧落返回堂里禀道:“顺嫔娘娘带着映琴买通了守门的侍卫,现在外堂正门口,想与小主说几句话。” “顺嫔要与我说话?”陆媛十分惊诧,来不及思索,便与碧落一起来到外堂正门。 正门紧紧地闭着,只听得外面的侍卫道:“这门实在不敢打开,顺嫔娘娘别叫小的们为难,您就在这里隔着门说话吧,小的们到那远处候着。” 陆媛贴近门板,叫道:“顺嫔姐姐,落难时候承蒙姐姐探望不胜感激,不知姐姐所为何事,不顾圣旨前来?” 门外顺嫔的声音低沉但平和:“你几次去拜会我,送东西过去,我自是当礼尚往来。锦上添花不值什么,雪中送炭才弥足珍贵。” 陆媛感念道:“姐姐不必客气,你我姐妹能够同居一宫实属缘分,妹妹只是做的分内的。虽未与姐姐谋面,但是可以感觉到姐姐是个外冷内热之人,妹妹心里很是敬重姐姐。” 门外稍一沉默,接着道:“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陆媛心中一动,急忙道:“姐姐如何知道?” 顺嫔郑重道:“我虽闭门不出,但也不是聋子瞎子,在这后宫里,稍微受宠一点就会有千万双眼睛盯着你。你很聪明,定不会想出那卑鄙蠢笨的主意来。这一局不过是荣妃和舒嫔自编自导罢了。” 陆媛道:“玉宁是舒嫔怀胎十月的亲生女儿,一向视若珍宝,如何忍心?” 顺嫔冷冷一笑,道:“武则天为后宫争宠掐死亲生女儿嫁祸王皇后,不足为奇。” 陆媛深叹一口气,道:“我本无意争宠,只求在宫中平安度日,不想树欲静而风不止。” 顺嫔轻笑道:“这世上最害怕的是欲望,人心贪婪,定要索取更多。你无心害人,但是别人却视你为绊脚石,欲除之而后快。”略一停顿,又道:“我来想办法帮你平反,如何?” 陆媛急切道:“姐姐有什么法子?切不可以身涉险!” 顺嫔悠然道:“你放心,我没有那么蠢,把自己搭进去,只不过找个替罪羊罢了。” 陆媛不解:“替罪羊?” 顺嫔道:“用什么法子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道理。” 陆媛问道:“姐姐愿意帮助妹妹,妹妹感激不尽。” 顺嫔道:“你用不着感激我,我只不过是为了我自己而已,我们来做一场交易如何?” “交易?”陆媛愈加迷惑。 顺嫔的声音悠远而平静:“我只不过是想借此来达成自己的目的,顺便给你洗清罪名。我来到这宫里已经五六年了,自我落魄之时起,人人践踏,心中积攒了不少的怨气,如今也该出出气了。我见你还算聪明伶俐,想要与你结盟。余下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我保证给你平反冤情就是了。” 陆媛正待说话,远处的侍卫急匆匆的走过来了,对顺嫔道:“顺嫔娘娘,那边有巡逻的侍卫过来了,您快些离开吧!” 门外没有了动静,陆媛又侧立良久,方慢慢走回内堂,坐在扶手椅上默默思索着刚才与顺嫔的谈话,想了一会,将碧落唤来,道:“你想办法传信给宸明宫娴妃娘娘,清她暗中关照顺嫔娘娘。”碧落低眉而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晨光熹微,宫人们尚在睡梦中,一个女子的身影从瑜嫔所居的缀霞宫出来,匆匆的向慎刑司方向走去。 第23章 将计就计 缀霞宫里,瑜嫔刚用完早膳,正百无聊赖地歪在软榻上,拿着一把小巧的金剪刀修着一寸多长的葱葱玉指。 忽见荣妃带着娴妃、舒嫔同着慎刑司的内庭掌事郁姑姑,后面还跟着三位副掌事并几个执事,一行浩浩荡荡而来,不经通传便闯入内殿。 她见荣妃气势汹汹,大吃一惊,忙起身屈膝行礼,问道:“荣妃娘娘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如何这般兴师动众?” 荣妃冷笑一声,厉声道:“你做了什么脏事自然心里明白,还是快快认罪吧,省的我们大费周章!” 瑜嫔一怔,陪笑道:“娘娘和嫔妾开玩笑吧,嫔妾光明磊落,并没有做任何见不得人的事。想必娘娘弄错了。” 荣妃用眼角看了她一眼,傲慢道:“本宫看你是不吃敬酒吃罚酒。那就让你好好明白明白!”向后一招手,厉声道:“搜宫!”后面几个人听令一拥而上。 瑜嫔喝止道:“慢着!本宫好歹也是一宫主位,怎容得你们随意践踏!你们有皇上的圣谕吗!” 荣妃亮出一只令牌,得意道:“自然是得了皇上的圣瑜,否则如何让你心服口服。别啰嗦,搜宫!” 七八个人蜂拥进殿,翻箱倒柜,满宫搜查起来,一时间箱笼倶开,满地狼藉。 瑜嫔见状,冷冷问道:“请荣妃娘娘告知,嫔妾到底犯了什么罪名?何以这般大动干戈?” 不待荣妃说话,舒嫔上前,楚楚可怜道:“瑜嫔妹妹与我从前多生龃龉,有什么不满大可冲着我来,可怜玉宁年幼无知却要受此苦楚。”说着,眼泪涓涓而下,抽出帕子来轻试眼角。 见瑜嫔脸上露出惶惑的神色,娴妃道:“瑜嫔妹妹,你将荨麻晒干研磨成粉,趁人不备偷偷放进颖贵人送给玉宁公主的肚兜中,害得公主生出红疹,痛痒难耐。你可承认?” 瑜嫔冷笑道:“笑话!那肚兜明明是颖贵人送的,你们不去搜玉润堂,反倒到我这里来撒野,是何道理?” 舒嫔哽咽道:“那日,颖贵人送了肚兜来,恰好妹妹也在我宫中,你见那肚兜绣的精巧,便拿在手中翻看。嫔妾忙着打点玉宁生辰的事不曾注意,不想妹妹你便趁着我转身的功夫做了手脚。” “简直是信口雌黄!”瑜嫔叫道:“你有何证据证明是本宫所为?” 荣妃嘴角一扬,哂笑道:“本宫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今日就叫你心服口服。秋蝶过来!” 只见一个容长脸蛋,眉目略带清秀的女子走上前来,正是瑜嫔身边的二等宫女秋蝶,她抬头迎上瑜嫔的眼神,毫不怯懦,清脆地说;“瑜嫔娘娘自玉宁公主生辰前一些日子,命奴婢寻了好些荨麻,铺在后院的廊子上晒干了,又让奴婢研磨成粉状,那荨麻极难磨细,奴婢费了好大的劲才研磨了一小捧,收在小瓶子里。瑜嫔娘娘还让奴婢去司珍局让人打了一根中空的银针,奴婢亲眼看见娘娘将荨麻粉装进了那银针里,想必是想偷偷将那荨麻粉吹进公主的衣物中。” 瑜嫔渐渐色变,厉声道:“你胡说!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到底得了谁的好处,来陷害本宫!” 秋蝶迎面上前,毫不畏惧地说:“娘娘自己做下的事情还不承认么?奴婢不忍颖贵人受冤屈,因而去慎刑司揭发了娘娘。” 娴妃道:“瑜嫔娘娘这一招既报复了舒嫔,又嫁祸了颖贵人,可谓是一石二鸟。” 瑜嫔冷笑:“口说无凭!仅仅凭一个黄毛丫头的话就想给本宫治罪么?” 就在这时,搜宫的一个慎行司的副掌事叫道:“东西找到了!”说着将一只小小的琉璃瓶子并一根细长的银针呈到众人面前。打开瓶子,从里面倒出来极细的粉末,正是荨麻粉。瑜嫔一见,顿时惊慌失措,脸色煞白。 荣妃得意道:“证据都在眼前了,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瑜嫔颓然道:“罢!罢!你们早有预谋,本宫中了你们的奸计!我要去见皇上!皇上会为我申冤。” 荣妃眼神犀利,道:“皇上才不会见你呢。本宫这就去禀告皇上,你就听候发落吧!”说着,一行人拂袖而去。 皇上的圣瑜很快就由李忠传到了缀霞宫:瑜嫔沈氏加害皇嗣,陷害无辜,降为最末等的官女子,幽禁于缀霞宫,无召不得外出。 瑜嫔在宫内披头散发,哭闹叫冤,一个劲的喊着要去见皇上。门口的侍卫任凭里面怎样哭喊,不为所动。同时,圣瑜也立刻传到了玉润堂:颖贵人实属无辜,解除禁足。 午后,陆媛踏出玉润堂,抬头望了一眼如碧玉般澄澈的天空,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朝沁芳斋走去。 沁芳斋正门上的朱漆已经开始剥落,门上的铁钉也已锈迹斑斑,一切都显得败落。 陆媛轻轻扣门,不想门应声就打开了,婢女映琴立在门里,笑着说:“我们娘娘料到贵人小主今天午后会过来,叫奴婢在这候着呢,小主快请。” 陆媛笑着点点头往里面走,这是她第一次踏进沁芳斋。前庭很小,只有几步之阔,但是洒扫的十分干净,房前只有几颗松柏,其他花草点缀全无。 穿堂入室,内室布置的十分素净,如雪洞一般,一色摆设器物全无,当中一张宽大的乌木书案,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插着几枝干枯的海棠,并几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缦帐,被衾也十分朴素。 陆媛想到了顺嫔失宠后内务府的奴才们定会克扣份例,但没想到她过的如此清苦,屋里的陈设甚至连一般的富贵人家都赶不上。 映琴将陆媛让到上座,唤小丫头知画来倒了茶,笑着说:“小主稍等,我们娘娘即刻就来。”说完退出去了。 陆媛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茶,只觉苦涩,毫无茶香,不觉微微皱眉。 一个清瘦的身影走进屋来,轻轻道:“我这里的茶自然比不得玉润堂皇上亲赐的御茶,只是解渴罢了,颖贵人喝不惯吧?” 陆媛赶紧起身,笑道:“顺嫔姐姐言重了,我并没有嫌弃这茶,只是厌恶那些奴才拜高踩低,克扣姐姐应有的份例。” 顺嫔微微摆手,示意她坐下,自己也在一旁坐了。 顺嫔进宫时年方十五,如今也不过二十芳华而已,但看起来却显得老成,不施粉黛,面色苍白,清亮的眸子透着闲淡,两片薄唇轻轻抿着,显得沉静从容,虽略显憔悴,但仍然可以看出容貌不凡。 见陆媛打量她,顺嫔悠悠道:“岁月催人老,我在这天然的牢笼里已经整整五年了,比不得你年轻娇艳。” 陆媛忙挪开目光,掩饰道:“姐姐言过其实,在我看来姐姐依然姿容不俗。”复又起身道:“此番承蒙姐姐出手相助,妹妹感激不尽,请受一拜!”说着俯身行礼。 顺嫔以手相扶,淡淡道:“不必谢我,我已说过,我帮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陆媛不解道:“此话怎讲?” 顺嫔凝望窗外,静静道:“当初我落胎失宠,瑜嫔自恃有皇后撑腰,几次三番在人前人后羞辱于我,甚至当面唾弃我,还买通钦天监诬陷我星宿不祥。因此我才拿她当了替罪羊。我隐忍了这几年,看懂了人情冷暖,也看透了君王的薄情寡义。如今我决定绝地反击,让曾经对我落井下石的人遭受报应。我见你为人正派,既不攀附皇后也不投靠荣妃,因此才想与你结为盟友。” 听罢这一席话,陆媛依然有些疑惑之处,遂问道:“姐姐如何使了瑜嫔的婢女倒戈呢?” 顺嫔微微一笑,向屋外叫道:“秋蝶,你进来吧!” 只见一位宫婢妆扮的女子走进来,低头屈身行礼,抬头看时,正是瑜嫔身边的那个二等婢女秋蝶。 见陆媛惊讶,秋蝶道:“我原本是在顺嫔娘娘身边伺候的,后来因为娘娘失宠,荣妃将我们这些在跟前伺候的遣散了不少,我被指派到了瑜嫔娘娘那里当差。虽然我人在缀霞宫,但是心却是时时刻刻在娘娘这里。当年我娘病重,若不是娘娘慷慨相助,又赐银子又寻大夫,我娘早就去了黄泉。奴婢深受娘娘之恩,不敢忘怀。能为娘娘略尽薄力,是奴婢的福分!况且缀霞宫的宫婢们时时受瑜嫔的打骂,大都怀恨在心,如今发落了瑜嫔,也是大快人心的事情。” “好一个忠仆!”陆媛赞叹道:“我也要好好谢你才是。”说着将手指上的翠宝戒指摘下,亲手戴到秋蝶指上,秋蝶连忙道谢。 顺嫔道:“如今瑜嫔降为官女子幽禁于宫中,身边伺候的人悉被遣散,我想拜托你给秋蝶寻一个好的去处,我这里就罢了,你那里要避嫌也不妥。” 陆媛想了想,笑道:“娴妃姐姐为人亲和,宽待下人,是个好去处。” 顺嫔亦笑道:“那就有劳妹妹安排了。” 陆媛赶忙道:“姐姐休要如此说,你我姐妹何须客气。” 顺嫔想起一事,道:“今后你我在人前还要像以前一样,不可露出亲厚的样子,你如果来只要在晚上轻扣门环三声即可,我便可知道是你来了。我既有心反击,今后可能做出一些事情来,不要牵连了你才好。” 陆媛握住她的手,道:“我不怕受牵连,反而因我如今在这后宫中受宠,恐有人心生妒恨,连累了姐姐。” 顺嫔道:“后宫中的尔虞我诈我看的多了,一味地忍让只会纵的别人步步逼近无路可退,对于存心想害你的人切不可耳软心活。” 陆媛点头道:“我记下了。” 出了沁芳斋,回头看时,顺嫔依旧立在门下,身影单薄,神情萧索淡漠,默默的目送着她。 第24章 凤髓香(上) 荣妃靠在宽大的花梨木扶椅上,手指漫不经心地扣着桌面,赤金镂空的护甲发出清脆的敲击声,她神色微凝,似有不快。 舒嫔亲手倒了一杯香茗,端在荣妃面前,小心翼翼道:“本来我们胜算在握,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陆媛给逃脱了。瑜嫔也是倒霉,偏偏让人钻了这个空子给栽了脏,可见她平时张狂,也得罪了不少人,罪有应得。” 荣妃听了,忽而笑道:“瑜嫔一贯巴结皇后,与我们为敌,趁这次收拾了她也不错,少了个绊脚石,也让皇后去了左膀右臂。” 舒嫔点头道:“这算是意外的收获了。只是如此看来,陆媛在后宫中除了太后另有援手,不可小觑了她。” 荣妃十分不悦,恨恨道:“凭她怎么厉害,本宫定要给她点颜色瞧瞧,让她明白宠妃不是那么好当的。”舒嫔只得点头称是。 略一思忖,荣妃忽而坐起身来,向外唤道:“流苏,将本宫珍藏的那匣子香取来!” 流苏听命从内室取出一只珐琅描金匣子,呈于荣妃。舒嫔赞道:“好精致的匣子,光看匣子就知道里面的香定是珍品。” 荣妃轻轻打开匣子,一瞬间,香气充盈整个殿堂,细细闻之,不似花香也不似沉香,清新里有芬芳,芬芳过后有余味,绵远悠长,沁人心脾。舒嫔不觉拍手叫好。 荣妃看着那盒子里的东西,微微笑道:“这是三年前西域进贡的珍品,叫做凤髓香,制起来异常繁琐,统共只有这一匣,皇上都赏给了本宫,本宫一直珍藏着,没舍得用,如今可以派上用场了。” 舒嫔低眉道:“娘娘莫不是要送给颖贵人.....” 荣妃笑了,眼神里流露出狠毒的目光:“你果真伶俐。本宫是要送给她,可也不能白白的便宜她,这叫杀人不见血。” 午后,阳光晴和,晒得暖洋洋的,玉润堂的几颗梨树开的正盛,树树雪白,落英缤纷,招蜂引蝶。 堂里也正一片热闹,陆媛、怡贵人兰馨同着碧落、春华、茗清,主仆几个正在坐在炕上抽花签玩,一边的朱漆五蝠奉寿的炕桌上摆着各色点心、干果。 怡贵人满口嚼着蜂蜜花生,正待抽签,小丫头彩屏进来通报道:“小主,荣妃娘娘来了,奴婢请她在正堂候着了。” 不待陆媛发货,怡贵人心直口快道:“她来做什么,她不是处处与姐姐作对的吗,定不怀好意!” 陆媛笑道:“你慢慢吃,喝口牛乳茶压压,可别噎着了。碧落与我过去,你们继续玩吧。” 正堂里,陆媛一进门就给荣妃屈膝行礼,道:“娘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恕罪。” 荣妃亲热的扶她起来,笑道:“你我姐妹不要这些虚礼。本宫早就想着来看看妹妹,只是后宫事物繁杂,千头万绪,实在脱不开身。” 陆媛亦笑道:“荣妃姐姐协理六宫,自然繁忙。应该妹妹前去拜会才是,不想姐姐率先登门,嫔妾惭愧。” 荣妃道:“前些时候因为一些误会,和妹妹发生了些不快,希望妹妹不要怪罪,本宫奉皇上旨意协理六宫,有些事情自然要替皇家考虑,秉公执法,妹妹与本宫不要生了龃龉才是。” 陆媛忙道:“娘娘言重了,嫔妾佩服娘娘公正严明还来不及呢。” 荣妃笑道:“既如此,本宫今天带了一件东西来送给妹妹以示亲和,妹妹一定要手下!” 说着命流苏呈上凤髓香,亲自递给陆媛,道:“此凤髓香是三年前西域进贡,只此一盒,本宫珍藏于宫中,请妹妹笑纳。” 陆媛忙推辞道:“这是娘娘珍爱的东西,嫔妾怎能夺人所爱。” 荣妃执意相送,道:“妹妹若是不受,那就是嫌弃,亦或是对本宫不满吧。”陆媛闻听此言,只得收下,又叙谈了些闲话。 荣妃走后,陆媛叫了茗清过来,吩咐道:“你去太医院请一位叫江榕的太医到玉润堂来,就说给我把平安脉。” 铭清点头去了。 陆媛对碧落道:“江太医是我哥哥的同窗,几年前进了太医院,这香我不放心,须得请他来瞧瞧。” 碧落点头道:“小主思虑的是。” 不多时,江榕太医背着药箱,跟在茗清后面来到玉润堂。江太医二十多岁,眉似刀锋,目光清朗。 按照规矩行了礼,陆媛将江太医请上座,笑道:“媛媛在家里的时候就常听大哥哥说起过江太医,才二十岁就进了太医院,年轻有为。入宫后一直想见见,怎奈没有得着机会。” 江榕笑道:“颖贵人过奖。我们做太医的还是不见面才是最好的,说明小主身体安康。” 陆媛托起那匣凤髓香,道:“今天请江太医过来,是想让你看看这一匣香有没有不妥之处。” 江榕接过匣子,打开匣该,轻轻闻了一会,道:“微臣恳请颖贵人准许我将此香带回去研究一下,三日之后给您答案。” 陆媛道:“江太医请便。” 送走了江榕,陆媛坐到书案前,取出一本《三十六计》翻开来看,但是心绪纷杂,哪里看的进去,只怔怔的盯着书页发呆。 碧落见她久久没有翻一页书,便倒了一杯热茶来,道:“小主不要忧心,纵然局势复杂,我们多加谨慎罢了。” 陆媛放下书卷,叹口气道:“只怕是防不胜防。” 三日后的早上,江榕如约来到玉润堂,他将那匣香轻轻放在桌上,面色稍有凝重,道:“此香小主还是不要用了,交与微臣销毁吧。” 陆媛追问:“江太医请直说,此香有何不妥?” 江榕道:“这香里加了不好的东西进去。” 陆媛问道:“可是麝香?”她深知后宫中女子为争宠多用麝香来使他人滑胎或者不孕。 江榕道:“不是麝香,可是比麝香毒辣。这里面加了一味蛇曼草,此草香味幽微,不易觉察。虽不是什么毒药,但是若日日用着闻的多了,先是会深思倦怠,嗜睡,不出三个月便会神智失常,形同痴呆。” 陆媛一震,手里的茶杯“啪”的一声落到地上,摔得粉碎,碧落忙上前拾去了碎片。陆媛心中又惊又恨,冷笑道:“果真狠毒。我与她不过同是嫔妃,互不干涉,她为何要如此置我于死地!” 江榕虽不知陆媛口中的“她”是指何人,但是面色平静,仿佛司空见惯,道:“所性小主谨慎,未曾使用。” 陆媛低头一想,抬起头说:“如何可以让人闻上三天便神志不清?” 江榕道:“只要将那蛇曼草的剂量多加两倍即可。” 陆媛又问:“可有解药?” 江榕道:“解药微臣倒是有。”复又正色道:“小主切不可以身犯险,万一伤了身体是后悔莫及的。” 陆媛望着江榕的眼镜,动容道:“媛媛自入后宫以来,谨小慎微,与人为善,但是却屡遭暗算,差点丢了性命。如今也想明白了,一味隐忍只会让那些有心加害我的人更加猖狂,不得不反击自保。媛媛相信江大人医术高超,定会使我安然无恙。还请大人相助。” 江榕低下头,沉沉道:“当年我与你大哥哥同在书堂读书,情同手足,如今他被流放他乡,我毫无办法相救。他的亲妹妹,我是一定要保护的。” 陆媛深深一福礼,道:“那就多谢江大人了。” 江榕收起桌上的香匣,低声道:“今日午后我让人把这东西再送过来。”说着,退出去走了。 碧落在一旁担忧地说:“小主如此兵行险招,奴婢担心的很。” 陆媛打开那本《三十六计》,摊在膝上道:“人不自害,必受其真;假真真假,间以得行。这就叫做苦肉计。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第25章 凤髓香(下) 第三日的午后,暖融融的日光透过银红色的蝉翼窗纱照进屋里,窗外竹影横斜,与红纱相映成趣,靠窗的软榻上,陆媛正沉沉地睡着。 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中似乎听到予临的声音,但是那声音模模糊糊,很不真切,仿佛是从天边传来的,她努力想醒过来,可是怎么也无法睁开眼睛。 予临凝望着榻上沉睡的陆媛,看到她睫毛微微抖动,问碧落道:“你们小主是从什么时候这样昏睡不醒的?” 碧落回道:“自前两期起小主就总是思睡,白天里十二个时辰总有四五个时辰在睡着,奴婢以为天气暖和一时困乏也是有的,不想今日自用过早膳小主便睡下了,一直到了这会子,叫也叫不醒,连午膳都不曾吃。” 予临若有所思道:“请太医看过吗?” 碧落忙道:“还不曾。小主这几日除了嗜睡意外没有其他任何不适,况且三日前的早上,太医院的江榕江太医刚刚给小主把了平安脉,说小主一切安康。” 予临唤过李忠道:“赶快去太医院请刘太医来!慢着,还有一位江榕太医也一并请来。” 李忠低头道一声“是!”,匆匆而去。 两位太医不过片刻就到了玉润堂,刘太医细细把脉,江太医观察气色,又从药箱中取出一根银针,在陆媛的手上的轻轻扎了几下。而后两人又商议了良久,这才来到外堂向予临禀报。 刘太医秉奏道:“据小主的脉像看没有什么邪病侵体,微臣用银针扎小主的合谷穴,银针微微变乌,这是中毒的迹象。” “中毒?”予临十分诧异。 江榕道:“微臣三日前刚刚给贵人小主把过平安脉,身体一切正常,突然至此,莫不是饮食上出了差错?” 碧落忙回道:“小主这几日的饮食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三日前还和怡贵人还有奴婢们一起玩笑,后来荣妃娘娘来送了一匣子香来,到了晚上小主小主就喊着困乏,早早睡下了。” “香?什么香?”予临问道。 江榕也道:“可否请姑娘将那香取来让微臣瞧瞧?” 碧落转身进入内室,从梳妆台的抽格里取出那匣凤髓香,呈到皇上和两位太医眼前。 刘、江两位太医打开匣子,细细地查看了一番后,刘太医谨慎道:“据微臣看来,问题出在这香上,这里面加入了一种毒药蛇曼草,贵人小主在身上用了这香,日夜闻着故而中毒。” 江榕补充道:“这蛇曼草散发微香,很容易和香料混淆,闻的多了久而久之就会麻痹人的神经,使人整日昏昏思睡,最后形同痴呆。而这香里足足加了几倍的量,因为颖贵人三日即发病了。” 予临倒吸一口气,面色阴郁,问碧落道:“你刚才说这香是荣妃送来的?” 碧落从容道:“是荣妃娘娘亲自送来的,奴婢不敢撒谎。” 予临握拳击桌子,一字一顿道:“传荣妃即刻来玉润堂!” 玉润堂里,鸦雀无声,人人垂手待立,予临亦不语,坐在座上紧紧盯着门口。 荣妃带着流苏,手持竹骨团扇,款款而来,进入堂中,向予临屈膝行礼道:“不知皇上这么着急地把臣妾招到玉润堂,所为何事?” 说着,向四下一望,惊奇道:“怎么有两位太医在这里?难道是陆妹妹身体有什么不适么?” 予临将那匣子凤髓香掷到荣妃面前,严肃道:“这匣子香可是你送给颖贵人的?” 荣妃一见,笑意盈盈道:“这是那年西域进贡的凤髓香,只这么小小一匣,异常珍贵,皇上偏疼臣妾就都赏给了握,臣妾一直舍不得用,前几日借花献佛送给了陆妹妹以示和气。” 予临厉声道:“这里面没有加什么别的东西么?” 荣妃渐渐色变,问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臣妾在这香里下毒毒害陆妹妹吗?陆妹妹怎么了?” 予临冷冷道:“颖贵人用了你送来的香后就昏睡不醒。” 荣妃急切地辩道:“那也不能说就是臣妾送的香有问题啊。” 予临道:“两位太医已查验过了,这香里加了毒药。” 荣妃一震,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差点瘫倒,身旁的流苏忙扶住了。 荣妃略一平静,道:“皇上就认定了是本宫有心加害陆妹妹吗?难道臣妾在皇上心里就是如此狠毒之人吗?”说着,怆然泪下,梨花带雨。 予临一时迟疑道:“两位太医已经在这香里查出了问题,证据确凿,如何有异?” 荣妃抽出绡帕,揩了揩眼泪,道:“臣妾自从得了这香,一直珍藏着舍不得用,定是被人做了什么手脚。容臣妾将那保管香料的侍女审一审。流苏,叫人去瑶华宫把花夕带来。”流苏慌忙出去传令。 堂里又寂静下来,只有荣妃断断续续的轻轻啜泣,予临面色缓和,略有不忍,道:“刚才朕甚是生气,语气急了些,你别放在心上。” 荣妃抬头送去一抹秋波,既凄楚又娇媚,道:“臣妾不敢怪罪皇上,陆妹妹是皇上心尖上的人,现在出了差错,皇上着急是应该的。” 说话间,花夕被带到了玉润堂,惶恐地跪在众人面前,不敢抬头。 荣妃先发制人道:“花夕,本宫让你保管香料一应事物,很是器重你,你竟然恩将仇报?快说!你在本宫的凤髓香里下了什么毒药!” 花夕哭着辩道:“奴婢冤枉啊,娘娘,奴婢真的什么也没做。” 流苏上前啪啪甩了她两个耳光,她才抽泣着承认道:“奴婢一直为娘娘保管料理香料头油之类,有一日因不小心弄撒了娘娘的螺子黛,娘娘生气责罚了奴婢,奴婢就怀恨在心,就偷偷从外面弄来蛇曼草,掺进娘娘最珍爱的那匣凤髓香里,谁知娘娘一直放着未用,后来时间一久,奴婢也就忘了。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呀!”说着,砰砰磕头不止。 荣妃咬着牙恨恨道:“贱婢!你毒害本宫无妨,如此却让本宫担了戕害嫔妃的罪名,果真可恶,定不能轻饶你!” 又望向予临,楚楚可怜道:“皇上,臣妾真的不知个中原委,才将这凤髓香送给了陆妹妹,臣妾本使一番好意,谁知....其实是陆妹妹代替本宫受了累,中毒的应该是本宫才是.....”说着,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来。 予临不忍,安慰她道:“既是如此,你也是受害者,不知者不怪。”又向花夕厉声道:“花夕心肠狠毒,谋害主子,其罪当诛!拉下去,乱棍打死!” 花夕脸色惨白,吓晕过去,几个小內监将她驾出堂去了。 予临又转向荣妃道:“这件事毕竟是你的手下人干的,你也有失职,就罚你到宝华殿诵经七日吧。” 荣妃嫣然笑道:“臣妾甘愿受罚,以后定会管教好下人的。不知陆妹妹到底有没有妨碍,臣妾想去看看。” 予临道:“所幸颖贵人中毒不是很深,而且此毒有解药可解,朕已经命了刘太医和江太医悉心医治,想是不会有什么大碍。荣妃你协理六宫,也要对颖贵人多加照拂些。” 荣妃笑道:“那是自然,臣妾定当尽心竭力,请皇上放心。臣妾一会回宫就让人送两支上好的参来给颖贵人补身。” 予临满意道:“如此甚好!” 荣妃又道:“有两位太医在这里照料,是十分妥当的,皇上不如随臣妾去瑶华宫用点茶点吧。” 予临道:“朕这会子正好有点饿了,那就去瑶华宫吧。”复又对碧落说:“你们小主若是醒了,即刻去禀报我,我晚会再来瞧她。”荣妃跟在予临身后翩然而去。 用了解药之后,到晚上掌灯的时候,陆媛已经醒过来了,碧落将事情的前前后后叙述了一遍,她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想不到让荣妃如此轻易逃脱了,果真狡猾,可惜的是又搭上一条无辜的生命。” 碧落道:“荣妃向来心狠手辣,是不大顾惜手下人的,定是给了那婢女一些好处,才令她心甘情愿担了罪名。” 陆媛深深呼一口气,道:“从长计议吧!” 心里泛起微微凉薄的苦涩,予临就那么轻易相信了荣妃,难道看不透这其中的局,还是明知是戏,却偏偏入局,亦或是真的对荣妃有情意吧。 第26章 交锋(上) 倏忽温风至,因循小暑来。立夏时节,芭蕉分绿,柳花戏舞,新蝉如弦。玉润堂借着竹子的掩映,幽深荫凉,微风绕屋,清爽怡人。 暮色降临,漆黑的夜空中一钩淡月,星光浩荡,两把藤心萝椅,一张海棠小几,陆媛与予临相对而坐,碧竹特殊的清香时时袭来,令人精神愉悦。 予临手端一盏冰碗,碗中是片片雪白翠嫩的鲜藕,正在细细品着,陆媛手里轻轻摇着团扇,微风生香,笑意吟吟,轻轻念道:“柳庭风静人眠昼,昼眠人静风庭柳。香汗薄衫凉,凉衫薄汗香。手红冰碗藕,藕碗冰红手。郎笑藕丝长,长丝藕笑郎。苏轼的这首词好生别致有趣。” 予临亦笑道:“这首词正应了此情此景,朕与媛媛郎情妾意。” 陆媛娇嗔:“皇上好腻歪。” 正玩笑间,怡贵人一路跑进来,微微喘息,手里举着一只薄如蝉翼的纱袋,袋子里光点璀璨,竟是装了满袋的萤火虫,恰似一只小小的灯笼。 怡贵人身着湖绿色平罗长裙,乳白色丝绦束腰,垂着一个小小的香袋,发式也梳的清爽简单,乌黑的发间只插着两支碎珠发簪,额前的刘海因为适才奔跑的缘故稍微有些凌乱,臻首轻摆间犹如一朵雨后新荷。 陆媛站起身来,轻轻地用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拢好,笑道:“又是去哪里淘气了?” 怡贵人脆生生道:“我适才与小菱、臻儿还有小林子、小清子在琼苑里捉萤火虫,忙了一个时辰才捉了这些来,我把它们收在这纱袋里,给姐姐挂在寝室里做长明灯可好?” 予临甚少见到怡贵人如此天真烂漫、清新动人的模样,不觉看的怔住了,旋即回过神来笑道:“馨儿似乎很喜欢你陆姐姐?” 怡贵人口若悬河道:“陆姐姐的如润堂每天都是热热闹闹的,臣妾喜欢来这里,姐姐还会做许多臣妾从来没吃过的好东西,什么糖泽梅子、玫瑰酥、苹果软糖、蜂蜜花生、糖蒸酥酪,样样好吃,御膳房的御厨们都不会做呢。” 予临忍不住打断她道:“说得朕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怎的朕倒没有这些口福呢。那你是喜欢你姐姐呢还是喜欢这些美食呢?” 怡贵人眸子里亮晶晶的,歪头一想,笑道:“臣妾喜欢美食,更喜欢姐姐!二者兼得,岂不更妙?” 予临哈哈一笑:“朕同馨儿一样,爱美食更爱美人!” 陆媛亦笑道:“你如此贪吃,若是长胖了,皇上不喜欢你了,可不要埋怨我。” 怡贵人撒娇道:“等陆姐姐封了嫔位,迁居到静翕宫,皇上就许我搬到玉润堂吧,也可离姐姐近些!臣妾一个人住在延福宫怪闷的。” 不待予临说话,陆媛佯装怒道:“现在就开始打开我玉润堂的主意了?即使不搬来住,你一天里来不了五趟也得来三趟呢!皇上得给玉润堂增加份例才行,否则不公。”说的予临哈哈笑起来。玉润堂前一片欢声笑语。 是夜,予临翻了怡贵人的牌子,第二天又派人搬了许多赏赐去延福宫给怡贵人,吃的、玩的、用的,应有尽有。 怡贵人年少天真,出语常常逗的人发笑,予临喜她娇俏活泼,也不甚用那些繁文缛节去约束她,偶尔说了僭越的话也不去责怪。更是时时召了她同陆媛一起去承明殿去说笑解乏。怡贵人的恩宠一时隆盛,几乎与陆媛平分秋色。 荣妃更是愤恨,没有除掉陆媛,现在又多了一个张兰馨,旧恨未了,又添新仇,眼看着皇上对自己的宠爱一日不如一日,她火气极大,几乎天天在宫里摔砸东西,打骂宫人,瑶华宫里人人自危。 后宫受宠,前朝不免得意。怡贵人的父亲殿内阁首辅张兆和素有文韬武略,本就受予临器重,如今更是优待有加。有几日张大人因着腿上的旧疾发作,不能起跪和长久站立,予临不仅免了他三拜九叩之礼,甚至还在朝堂上赐了椅子让他坐着上朝,可谓皇恩优厚。一时间,不少朝臣对他趋之若鹜,巴结示好。而张兆和与荣妃的父亲护国大将军郑渊一向不和,因此惹得郑大将军侧目不满。 荣妃得知自己的父亲在朝堂上受张兆和的压制,更是怒火中烧。自己一向宠冠后宫,父亲在朝堂上也是位高权重,且战功显赫,最受器重,如今自己的宠爱被他人夺了去,连带父亲也受了冷落。 流苏进言道:“依奴婢看来,陆媛不过是罪臣之女,如今全家流放蜀中,成不了什么气候,倒是这个怡贵人,父亲身居高位,家世显赫,如今又十分得宠,很是危险。” 荣妃道:“本宫如何不知?如今只能先放过陆媛,专心对付张兰馨了,本宫定要想一条妙计,一招搬倒她才行!” 没过多久,前朝的人际关系突然紧张起来,起因是北方边境的少数民族党项族时常在边境地区制造些小的事端,予临意欲征服,让群臣献策。 郑大将军主张出兵武力征服,让党项知道大周的厉害,而张兆和认为战争势必殃及百姓,致使生灵涂炭,因而主张怀柔,让党项臣服于大周。双方争执不下,互不相让,剑拔弩张。其他朝臣也分为两派,一派主战,一派主和,一时僵持不下。 予临最后采纳了张兆和的意见,对党项进行招安。因条件优厚,党项的将领见有利可图,便臣服了大周,避免了一场干戈。 然而,郑渊觉得此举窝囊,认为大周武力强盛,轻而易举即刻拿下党项,如此何谈,有辱大周马背上打天下的名声,更觉得予临偏信文臣,因此称病在家,拒不上朝。 荣妃在后宫中得知此事,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深深地为父亲的前途忧虑。 第27章 交锋(下) 一日夜里,予临独寝在春元殿,因忧思朝政在龙床上辗转难眠,加之已入盛夏,天气炎热,纵然寝殿中用了好几盆子冰,仍是不解暑热,予临本就畏热,如此更不能耐心的躺着,便穿了中衣,汲了鞋子,也不叫人,一个人踱至殿前的石阶上,默默地立着乘凉。 忽然,他发现夜色中一个人影一闪,溜进了对面不远的承明殿。予临不觉起疑,承明殿是平时他处理政务的地方,殿里都是机要文件,一般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况且是在夜里,这边鬼鬼祟祟的溜进去,定是有不轨之行。 予临且不惊动,悄悄退回殿里,叫了李忠和值夜的侍卫来,将刚才所见讲了一遍。 李忠带着一行侍卫轻轻地进入承明殿,分成几路,在殿里悄悄搜寻。果然在正殿的长案前面,一个人影正背对着众人,翻着堆的如小山般的尺牍文件。李忠大喝一声:“什么人在此!” 话音未落,几个侍卫手持兵器冲了上去,将那人抓住,押下来死死按住。小德子挑灯凑近一瞧,竟是御前伺候茶水的太监小顺子。小顺子满脸惊慌失措,不住的磕头求饶。 李忠厉声喝道:“狗东西,深更半夜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这些奏章文件是你能乱翻的吗?快跟了我去见皇上,听从发落!”说着命人押着小顺子来到了春元殿。 予临正在偏殿里等着,见李忠一行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进来,仔细一瞧,竟是日日在身边伺候的小顺子,不禁怒道:“你大半夜跑到承明殿干的什么勾当!快快召来!” 小顺子见无从抵赖,只得承认道:“奴才受了他人好处,来承明殿窃取机要。皇上饶了奴才吧,奴才的老娘病了需要银子,才一时蒙了心,再也不敢了。” 予临皱眉,逼问道:“受何人指使?快说!” 小顺子吞吞吐吐道:“奴才是受、受延福宫怡、怡贵人的指使。” “谁?胆敢胡说的话,朕立刻让人将你拖下去乱棍打死!”予临震惊道。 小顺子抬起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奴才绝不敢胡说八道,的确是受了怡贵人的指使。因近日怡贵人的父亲在朝堂上得罪了郑大将军一伙,怕大将军和其亲信上书弹劾,因奴才识字,就许了奴才一百两银子,让奴才查看奏折,若有什么对张大人不好的言论即刻禀报。奴才正为着却银子犯愁,便接下了这差事。” 予临面色铁青,眼神阴郁的可怕,沉沉道:“你说的可都是实情?” 小顺子磕头如捣蒜道:“句句是真,奴才绝无半句假话!” 予临闭上双眼,眼前都是怡贵人那副天真烂漫的面容,缓缓地吩咐道:“去延福宫,即刻将怡贵人宣来,不得有误!” 又对小顺子道:“朕即刻就叫怡贵人来和你当庭对质,你若有半句假话,朕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李忠带着几名侍卫匆匆向延福宫的方向走去,暗夜无声,人人都沉睡在梦中。 夜空中的点点星辰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细如银钩的月亮也隐进了云里,黑夜似一片巨大的黑色幕布,笼罩着整个皇宫,似乎暗藏着波涛汹涌。 清晨,陆媛刚刚起床,尚未梳洗,就见娴妃娘娘带着婢女疏桐匆匆走进堂来,面带急色。陆媛忙起身迎道:“娴妃姐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娴妃一把握住她的双手,急切道:“出了一件极不好的事情。” 陆媛一惊,忙问:“怎么了?” 娴妃道:“你别急,我慢点和你说。我也是刚刚得的消息,就匆匆赶过来了。昨日夜里,皇上御前的小顺子在承明殿里窃取机要,被侍卫抓了个现行,谁知小顺子供出是受了怡贵人的指使。” 陆媛身子一震,不可思议地望向娴妃,娴妃继续道:“皇上宣了怡贵人来对质,怡贵人坚称自己冤枉,怎奈那小顺子死死咬住怡贵人,还拿出了一个怡贵人素日佩戴的兰花玉佩,说是怡贵人给的好处。” 陆媛追问道:“那皇上信了?” 娴妃道:“起先皇上也是不信,后来见了那玉佩就有了几分相信。” 陆媛急道:“那结果如何?” 娴妃道:“皇上将怡贵人关进了威仪殿,身边伺候的人都关进了慎刑司,同时命慎刑司继续查明。” 陆媛道:“定是有人使计陷害,馨儿不是那样的人。” 娴妃宽慰道:“你别着急,我也觉得怡贵人平素坦诚率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皇上那里也没有下定论,还在着人查呢。” 陆媛焦灼担忧道:“只是现在一切不好的证据都指向馨儿,若是那小顺子死不改口,岂不是要断送了馨儿,窃取朝堂机要,其罪当诛呀。不行,我要去见皇上!” 娴妃见状,忙拉住她,劝道:“万万不可,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你现在去求情,只能引火烧身,你一向沉着慎重,怎么一下子乱了分寸。” 陆媛醒悟过来,颓然坐下,道:“那我们该如何做才能救馨儿?” 娴妃缓缓道:“目前能做的只能是等,等皇上查明真相,或许会还馨妹妹一个清白。” “或许?倘若查不清楚,那馨儿她岂不是.....”说着,眼泪已经滚落了下来。 娴妃轻轻帮她拭泪,劝慰道:“稍安勿躁,现在正在风头上,别人巴不得你去求情呢,切不可自投罗网。” 陆媛深深担忧兰馨,终究按捺不住,决定去探探予临的口风。 她命春华提了一只小小的食盒,里面是一碟刚做好的藕粉桂花糖糕,来到承明殿门口,让李忠通报进去。原本她有予临的口谕可以自由出入承明殿,但此时她不愿意使用特权,而是得了皇上的应允后才接过食盒走进去。 殿里,予临正坐在案牍前执笔写着什么,旁边立着一个女子,上着芙蓉色云锦广绫合欢上衣,广袖上绣着凌云花纹,下着累珠叠纱罗群,头上梳着参鸾髻,金钗步摇,明珰翠珥。女子抬头嫣然一笑,竟是荣妃,如此盛装打扮,定是刻意为之。 陆媛按照规矩先后给予临和荣妃行了礼,在一把圈椅上坐了,将食盒打开,取出那一碟糕放在旁边的梅花几上,款款道:“皇上日理万机,案牍劳形,媛媛亲手做了藕粉桂花糖糕,这糕松软可口,甜而不腻,请皇上尝尝。” 予临抬头,道:“你来就是为了给朕送这糖糕吗?” 陆媛笑道:“那皇上认为臣妾是来做什么的呢?皇上的龙体安康就是臣妾最在意的事情。” 予临沉吟不语,旁边的荣妃轻笑道:“臣妾还以为陆妹妹是来为怡贵人说情的呢!说起来,怡贵人终究是年轻些不稳重,皇上不过多宠了她些,平日里不守规矩就罢了,古今竟做出这般丑事来,没有祸及妹妹便是庆幸呢。也不知是不是受了首辅大人的指示,私通朝臣可是罪名不小呢。”荣妃话里藏刀,句句杀人不见血。 陆媛忍住心中的疾愤,稍稍正色道:“莫须有的罪名娘娘还是不要妄加揣测的好。公道自在人心,嫔妾相信皇上自会公正定夺。” 荣妃娇笑道:“哎呦,瞧我把陆妹妹惹恼了,臣妾差点忘了,陆妹妹和怡贵人情同姐妹,望妹妹容量。” 陆媛道:“娘娘言重了。”又起身道:“皇上政务繁忙,臣妾就不多加打扰了,臣妾告退!”说着退出了承明殿。刚走出正门,听得里面传出一阵荣妃的笑声,陆媛深深叹一口气,对春华道:“我们走吧!” 过了几日,予临下了圣旨:因此事只有小顺子一人的说辞,证据不充足,事实不清晰,怡贵人暂行幽禁于延福宫繁英阁,不得踏出半步,任何人不得入内探视。身边伺候的宫人悉数遣去浣衣局、织染局等地方为低等奴仆。内阁首辅张兆和罚奉一年,官降两级。 听到旨意,陆媛的心稍稍安定,还好,只要不是定了死罪,就还有回天之术,馨儿,你一定要等着姐姐为你平反。 她一边四处打点,疏通了繁英阁前守卫的侍卫和掌管衣食等事宜的谢姑姑,对怡贵人多加照拂,一边不放弃地暗暗查访,盼望真相大白的那天。 第28章 嫡胎 甫一入秋,天气反常,竟来了一场寒潮,气温骤然下降。 一日,予临深夜从承明殿批完奏章回春元殿就寝的时候,寒气侵体,第二天竟然高热不止,昏迷不醒。 太医院十几位太医在春元殿川流不息,进进出出,荣妃、娴妃、舒嫔、陆媛等人也皆日日守在偏殿。 然而,两三天过去了,十几剂汤药喝下去,病情竟不见起色,所有人都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正在纷乱间,皇后带着毓秋匆匆来到殿里。自上回除夕夜宴受了予临的斥责之后,皇后一直在坤仪宫深居简出,轻易不到人前来,予临也只有在初一和十五的宫规之日到坤仪宫坐坐,略说上几句话就走,并不留宿。此刻,皇后神色匆匆地赶过来,大家不免诧异。 皇后先进入寝殿看了看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予临,神色凝重地走出来,眼圈红通通的,她看了看大家,转身对刘君效刘太医道:“皇上的病到底有无医药可治?” 刘太医微微迟疑道:“皇上的病是邪病侵体,目前所有的法子都已经试过了,都未见效果,老臣惶恐。”说着俯身跪拜。 皇后从宽大的袖摆里取出一只小小的圆盒,温言道:“刘大人请起,刘大人一向医术高超,大家有目共睹,定是此番病情实在险恶。本宫这里有一丸药,是我着令母家遍寻民医高手得来的祖传秘药,专治疑难杂症,在民间试过多次颇有效验。可否给皇上一试?” 见刘太医的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皇后又道:“此药一共寻了两丸,本宫已经亲自服用了一丸,没有任何不适。就算药治不了皇上的病也对龙体无害。” 刘太医俯首道:“娘娘可否让老臣细观一下?” 皇后将那圆盒递过去,刘太医捧住打开盖子,细细的观察,又闭上眼睛轻轻地闻其气味。 正在此时,荣妃上前道:“皇上千金龙体怎么随意以药试验?若是出了差错谁能担保?” 皇后冷冰冰地瞧了荣妃一眼,不屑道:“敢问妹妹可有其他法子可使?” 荣妃一时语塞。皇后复而坚定道:“若是有什么差错,本宫用性命担保!” 荣妃犹自想说什么,被皇后冷冽的目光一瞥,生生将话咽了下去,顿时鸦雀无声。 刘太医缓缓道:“老臣仔细研究了这药,看不出不妥之处,或可一试。” 皇后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斩钉截铁道:“本宫将皇后金印押在这里,若是皇上服了这药有什么不测,即刻可取了这金印和本宫的性命去!” 众人不敢再说什么,皇后和刘太医进入寝殿,亲自扶起予临的头,将那丸药喂了下去,然后坐在塌边的软椅上等待效验。 约莫过了两三个时辰,便见予临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继而浑身大汗淋漓,如同洗过一般,伸手去摸额头,已不是那么烫手了。 皇后本也忐忑不安,现下顿时大喜,一众太医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到了晚间,皇上已经醒了过来,觉出饿来,皇后忙不迭地让御膳房送了燕窝碧梗粥来,一勺一勺地悉心喂着,竟喝了大半碗,众人顿时放下心来。 又恢复了大约四五天的时间,予临已经大愈,可以下地正常行走了。皇后衣不解带地侍候了这些天,一时精神放松下来,竟头晕乏力,支撑不住,在偏殿躺下了。 太医过来瞧了,道是皇后连日来辛苦,精神紧张,如今放松下来,致使血不归经,并无妨碍,只要好好休息几天吃几副补药就好了。 予临完全康复后,听说了在自己病中,皇后四处寻药,冒死用药,又殷勤用药的经过,大为感动,又想起他与皇后少年结发,举案齐眉的那些日子,加之皇后入主中宫十几年来一直勤谨贤淑,顿时对皇后充满感念,特意下令将皇后挪至春元殿偏殿养病,自己天天亲自看视,一时间帝后无限恩爱,自不消说。 帝后和解,陆媛和娴妃等人不觉得怎样,但于荣妃、舒嫔等人却是如临大敌一般。荣妃凭着皇上的宠爱,每每僭越,甚至当面顶撞过皇后,早就结下了梁子,不想如今帝后和解,旧爱成新欢,怎能不令她后怕,但是荣妃一贯气势凌人,如今面上犹是谈笑自若,只在心里暗暗惴惴不安罢了。 一直过了一个月之久,皇后的身子渐渐复原,依旧搬回了坤仪宫中。 谁想,经过这半个多月帝后恩爱交融,琴瑟和鸣,已经年过三十的皇后竟然有了身孕,消息一传出,各宫哗然。 坤仪宫阖宫上下一片喜气,得意洋洋,连宫人仆妇们走路的姿势都不一样了。 以前皇后虽贵为中宫,母仪天下,但是因为皇后不受宠,其他各宫对坤仪宫也是阳奉阴违,尤其是荣妃,从来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如今皇后获了宠,又骤然怀孕,坤仪宫上下顿时扬眉吐气。正殿前的青玉石板台阶上摆了几十上百盆盛开的桂花,以示贵气,浓香扑鼻,殿里朱漆凋落的柱子重新上了漆,红的耀眼,廊子上、房檐下均缠上了红绸,寓意吉祥,宫里一片旧貌换新颜。 皇上的赏赐更是像流水一般川流不息的流进坤仪宫里,阖宫的宫人都得了赏赐,人人喜不自禁。 第29章 卫答应 皇后傅成璧比予临还年长两岁,今年已经三十一岁,自生育了嘉宁公主后一直不曾有孕,自觉年龄渐长,且皇上对自己一直淡淡的,一个月仅仅来坤仪宫坐上一两次而已,在子嗣上也就不再希冀。不想如今梅开二度,赢回了皇上的心思不说,还有了孕,自己一时也惊喜异常,神清气爽。 自从玉宁公主之后,宫中已有三年之久没有婴儿降生,自古以来重嫡重长,此次中宫受孕,若是一朝产下皇子,便是嫡长子,意义非凡。 予临异常高兴,特意安排了太医院几位医术高明的太医为皇后安胎,命御膳房每日参茸燕窝、翅参鲍肚供应坤仪宫,下令织作局日夜赶制各色婴儿包裹、衣物等等,又指使内务府即刻开始选拔可靠的乳娘,直闹得人仰马翻。 皇后惬意地歪在软榻上,娇嗔道:“臣妾有孕不过一月有余,皇上何苦这样着急,慢慢预备着就是了。” 予临不以为然:“还是早些预备下为好,省的到时候手忙脚乱。皇后不必费神,通通安排给下人去做就好。”又体贴地问:“皇后现下里可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尽管告诉朕。” 皇后笑吟吟道:“倒是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就是这几天老想着喝碗酸梅汤。” 予临一听,一叠声喊人去做酸梅汤来,皇后一把拉住他,笑道:“皇上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节了,哪里还有梅子,臣妾不过是想想罢了。” 予临笑道:“现在入秋不久,南方气候和暖,也许还会有,朕叫人快马加鞭摘来就是。” 皇后笑道:“如此臣妾岂不成了杨贵妃,为了吃新鲜的荔枝,让驿站的骑士日夜兼程飞驰传送。若臣妾这样岂不像杨贵妃一样让人诟病?臣妾玩笑罢了,皇上不要当真。” 予临温言道:“皇后就是这样贤惠。若是再有什么想吃的一定告诉朕,不要怕把朕吃穷了。”皇后含笑点头。 予临起身道:“朕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回承明殿,晚上来和你用膳,你好生歇着吧。” 皇后忙道:“朝政要紧,皇上快些去吧,不要因为臣妾耽误了。”说着要起身恭送,予临将她按住,笑着走了。 毓秋上前笑道:“皇上待娘娘真是温存,娘娘您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只是那一位恐怕夜里睡不安稳了。”说着往瑶华宫方向轻轻一指。 皇后冷笑道:“荣妃一向喜欢在本宫头上作威作福,这次可算是本宫赢了。本宫慢慢再和她算账。” 皇后有孕的消息初传到瑶华宫,荣妃猛地一下站起来,脸上交织着震惊、妒恨和难以置信的表情,喃喃地说:“不可能!不可能!皇后已经是半老徐娘了,如何还能怀孕?她不过才承宠了一个多月怎么就怀孕了?本宫几年来承受的雨露最多,为何肚子迟迟不见动静?这不公平!”抄起手边所有能触到的东西摔到地上砸了个稀烂,流苏、翠萱们死死拦住。 初闻皇后有孕,陆媛连忙用上好的料子亲手绣了一对榴生百子的婴儿肚兜和一架花开富贵的双面绣围屏送了去作为贺喜之礼。 欣羡之余,也不免生起一丝酸楚,对碧落道:“你看皇上对皇后的这一胎多打紧。为何我当初落水滑胎,竟不见皇上有多少伤心?” 碧落道:“自古不论皇室王族,还是官宦贵匮,亦或是商贾大户,向来是重嫡重长的,小主不必多心。当初小主的孩子来的快,去的也快,皇上还没有做好心里准备,来不及伤心,并不是不重视。” 陆媛将手轻轻放在小腹之上,失落道:“自从上次落胎到现在已有一年了,为何一直不曾再受孕呢?眼看着我父母兄嫂已经流放了已经快两年了,只有快快怀了孩子,才有希望将他们早些接回来。” 碧落劝慰道:“切莫着急,小主这么年轻,只要保养好身体,一定会很快再受孕的。接老爷夫人回京的事情也急不得的,要一步一步铺垫好了才行,切不可急于求成。” 陆媛感动道:“碧落姐姐,有你在身边真好,你真是我的好姐姐。” 碧落亦动容道:“小主宅心仁厚,宽待下人,能伺候在小主身边是奴婢的福气。奴婢知道了上次奴婢的母亲生病,是小主请了江太医前去医治的。小主的恩情,奴婢一生不敢相忘。” 陆媛道:“姐姐不必提这些,这对我来说都是容易办到的,无需致谢。” 庭前,主仆二人不分尊卑,悠然而坐,谈笑风声。 寒冬来临,万景萧索,冷冽的北风一阵紧过一阵,草木皆枯,唯有松柏依然青翠。陆媛本就畏寒,一入冬便命人拢上火盆,烧的旺旺的,并将熏笼挪到了寝室里,因此,纵然屋外是寒冬腊月,屋里却是温暖如春。 这日,坤仪宫的偏殿里,人称妇科千金圣手的赵太医正在为皇后请脉,殿内拢着四五个火盆熊熊地烧着,殿里的水仙和腊梅开得正好,香气氤氲在暖气里,令人沉醉。 皇后的身孕已有三个多月,小腹已微微隆起,赵太医把完脉,对着正坐在一旁把玩核桃的予临俯身鞠躬道:“恭喜皇上皇后,皇后胎像稳固,一切安好,且依着脉象看,微臣可以断定娘娘腹中怀的是位皇子。” 予临和皇后皆又惊有喜,喜笑盈腮。予临问道:“可有绝对把握?” 赵太医道:“微臣把脉把了三十年了,一搭手便知男女,若是断错了,皇上就革了微臣,微臣回家种地去了。” 皇后喜悦地笑道:“赵大人从医几十载,一向以妇科著称,想必定是断不错的。” 予临兴奋道:“这真乃天大的喜事,你只要为皇后好好保胎即可,其他闲杂事物一律不用管,他日皇后平安诞下麟儿,朕自有重赏!”说着,随手摘下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赏给了他,赵太医谢了恩退了出去。 予临按捺不住心中的快意,起身在殿里转了几圈,高声道:“朕太开心了!待皇后生产那日,朕要大摆筵席,痛饮三天三夜,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皇后娇笑道:“十月分娩,臣妾才只三个多月,皇上未免太心急了。” 予临大笑道:“朕实在是高兴!” 皇后接着道:“臣妾已经显怀,往后渐渐身子不方便了,如今后宫位分多有空缺,皇上身边也没有几个妥帖的人,臣妾想推荐一人来服侍皇上,可好?” 予临笑道:“皇后如此体贴朕,自然是好。” 皇后笑意盈盈,起身执着予临的手走至月洞门下,素手指向窗外,引着予临去看。 只见后院的青石板地上泼水成冰,光滑如镜,一女子手持红绫正在冰上翩然而舞,她身着银色攒丝轻绢衣裙,系着一件绯红色连帽带风毛的狐绒斗篷,身姿轻盈飘逸,婉若游龙,翩若惊鸿,柔美自如。 坤仪宫后院种满了红白二色的梅花,此时开的正繁盛,洁白若雪,殷红欲燃,伴着冰上起舞的女子,如临瑶台仙境,美不胜收,予临不觉看得如醉如痴。 舞罢,那女子旋至门前,屈膝跪拜,声似银铃:“奴婢司乐坊舞姬卫紫衣拜见皇上皇后!” 抬头看时,桃花玉面,冰肌玉骨,星眸流盼,妩媚动人。 予临笑着上前握住女子的一双纤纤玉手,道:“舞得甚好!只是穿得如此单薄,手这般的冰凉,快随朕进殿来烤烤火。” 皇后笑道:“皇上不觉得她眼熟吗?” 予临又细细打量一番,点头道:“皇后一说,朕真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皇后道:“去年除夕夜宴,在那水晶盘上作舞的便是她了。” 予临恍然记起,笑道:“不错!朕记起来了。当日于紫金殿中一舞,亦是翩然生姿。” 皇后笑道:“卫妹妹不仅舞跳的好,歌喉也是出众的,且人亦温婉柔和,叫让她替代臣妾来伺候皇上吧。” 予临点头道:“就封为答应吧,以姓氏作为封号,赐居霓裳阁,那里离着坤仪宫近,也可时常来陪伴皇后。”卫答应忙俯身跪拜谢恩。 次日清晨,众人在给皇后请问的时候,赫然发现下首坐了一位身着淡紫色双绣缎裳,瑞锦堆花茜裙的女子,梳着精巧的灵蛇髻,髻上斜插两支紫色流珠发簪,耳边荡着两粒莹莹的紫瑛珠子,眉目婉转,似乎在哪里见过。 皇后和颜悦色道:“这是皇上新封的卫答应,来见过各位姐妹。” 卫答应款款走至殿中,低头欠身,行礼道:“嫔妾霓裳阁答应卫氏参见皇后娘娘和各位娘娘、小主,皇后娘娘千岁金安,各位娘娘小主如意顺遂。”皇后笑着请她起身归座。 舒嫔笑道:“这位妹妹嘴倒是乖巧,长的也不错,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 皇后含了一缕雍容闲适的笑意,道:“舒嫔所言不差,大家确实见过她。” 乔答应眼尖,冲口说道:“不是去年除夕夜宴上跳舞的那个舞姬吗?” 皇后和言道:“不错,现在是卫答应,大家以后要和睦相处,谁要是拈酸吃醋,彼此间算计,本宫断断容不下她!” 众人诺诺答应,唯有荣妃眼里闪过一丝轻蔑和鄙视:“不过一个舞姬,身份卑微....”犹未说完,见皇后一个凌厉的眼神过来,只得闭了口。 皇后朗声道:“好了,散了吧,赵太医还等着给本宫请平安脉呢。外头天寒地冻,大家还是早些回去吧!”说着,一只手扶着毓秋的手站起来,另一只手搭在隆起的小腹上,缓缓走入了内殿。 荣妃仍怔怔地坐在座位上,眼睛死死地盯着皇后的肚子,似乎要射出一支箭来,将那肚子射穿才能甘心。 第30章 复宠 大雪初晴,整个皇宫内白雪皑皑,银装素裹,日光照在雪上,折射出耀眼的光线,高大的松柏上堆积着层层轻雪,一阵风吹来,纷纷扬扬洒落下来,寒风萧瑟,透心彻骨。 因天气极是寒冷,皇后免了各宫的晨昏定省,陆媛因而整日里呆在如润堂里取暖,只和碧落、春华等人投骰子、抽花签,行酒令,说笑玩闹,也是热闹,偶尔出门到沁芳斋和顺嫔说说话。 刚入冬的时候,陆媛就打点了银碳、大毛的衣裳、手炉等一应过冬的东西托着谢姑姑给兰馨送了进去,也从谢姑姑那里得了信,怡贵人一切都好,精神尚可,于是十分安心。因着顺嫔对吃穿玩乐之物一概不收,便只命小允子和小连子抬了几篓子银碳过去。 这日,予临闲暇之余到玉润堂看陆媛,远远的就听到一阵曼妙的古筝声,时紧时缓,紧则若疾风骤雨,缓则若细雨抚桐,张扬似朔风吹雪,舒展如微风抚柳,予临从未听过如此精妙绝伦的筝声,不觉听的呆了,心里道:几日不见,媛媛的琴艺竟大有进益。 走近了才察觉这筝声竟是从沁芳斋穿出来的,往日里,沁芳斋总是大门紧闭,今日那两扇门竟然半掩着,而那筝声正从门里源源不断地传出来。 予临不由自主地踏进门里,穿过廊子,直入内室,高声赞了声好。 顺嫔忙止住弹奏,屈膝请安。予临双手将她扶起,道:“不必多礼。如此精妙的筝声朕本以为是出自颖贵人,不想是你,朕记得你以前就擅长古筝,如今竟大有进益了。” 顺嫔笑道:“臣妾雕虫小技,让皇上见笑了。”说着亲手奉上香茗,温声道:“臣妾记得皇上爱喝龙井,只是臣妾这里只有这六安茶,请皇上将就着用一盏吧。” 予临大为感动:“你还记得朕的喜好?”几年未曾见面,予临早就把顺嫔的模样忘了,今日再次相见,眼前竟犹如新人一般。 顺嫔略显单薄,一身莲青色夹金线榴花锻袍,头上挽着坠鸦髻,簪着一支珍珠碧玉步摇,蛾眉淡扫,目含秋波,十分清素却不失柔雅。 予临不禁握住她的手,道:“你消瘦的多了。” 顺嫔淡淡一笑,慢慢吟道:“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予临道:“是《醉花阴》,意如还是喜欢李清照的词。” 顺嫔笑意盈盈道:“皇上还不曾忘记。” 予临道:“怎的这屋里如此清冷?没有拢火盆吗?” 顺嫔道:“臣妾一向以为寒冷可以使人头脑清醒,精神振作。既是皇上觉得冷,那臣妾去添点碳。”说着,走到火盆跟前,用银夹夹了碳往盆里加,刚放进去,一股青烟腾地升起来,顺嫔不禁轻轻咳嗽了一声。 予临诧异道:“怎的你自己亲自动手?伺候你的人呢?怎么一个都不见?” 顺嫔轻轻挑动碳火,道:“臣妾让映琴和知画去内务府领本月的份例去了。” “那其他人呢?”予临问道。 顺嫔浅笑道:“臣妾素来喜欢安静,不喜人多,如今只有她们两个在跟前伺候。” 予临听了,不觉皱眉,道:“这灰炭烟气大,怎得不用银碳呢?” 顺嫔没有接话,而是取出一只铜手炉,放到予临手里,道:“皇上用这个暖暖手吧。” 予临又道:“万物萧条,你这院里满是松柏,倒是依然浓绿喜人。” 顺嫔望向窗外道:“臣妾正是喜欢松柏挺拔笔直,不向严寒酷暑屈服,一年到头总是生机勃勃。” 予临回忆道:“这话你以前好像说过?” 顺嫔嫣然笑道:“皇上忘了,就是因为臣妾喜欢松柏,皇上才为臣妾种了这满院的松柏。” 予临讪讪笑道:“朕记起来了。” 正在说话间,映琴和知画两人领了份例回来了,二人不知予临在此,将那领来的东西放在廊下,知画愤愤地说:“每次去领份例,都要遭内务府曹总管好一顿白眼,真是气人。这次又克扣了我们不少东西,姐姐瞧瞧,这银碳只有一篓,怎么够烧一个月呢?那些灰碳呛得主子直咳嗽。” 映琴道:“上次颖贵人差人送来的银碳还有一篓,节约点烧吧。” 知画还欲抱怨,映琴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轻声道:“小声点,别抱怨了,省的主子听见烦心。” 二人正待进屋,忽见予临从屋里走出来,一下子怔住了,因久未面圣,连规矩都忘了,慌乱之下,映琴先回过神来,连忙拉着知画跪下。 予临让她们免礼,和悦道:“好好伺候你们娘娘,定有你们的好处。”又转身对顺嫔道:“朕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说着,迈步往外走去,眼镜瞥过廊下的那几篓灰碳,面色十分不快。 午后,忽然内务府的曹总管领着一干小太监抬了好几篓子银碳和其他一应份例亲自送到了沁芳斋,并唯唯诺诺、卑躬屈膝地检讨自己克扣沁芳斋份例的不是,乞求顺嫔原谅。顺嫔见也不见,只叫了映琴和知画和他周旋,映琴知画此番扬眉吐气。 玉润堂的火盆烧的旺旺的,炭盆里的银碳偶尔发出轻轻的“哔剥”声,主仆几人围坐在火边用小铁铲从那烧红的碳里拨着烤好的红薯和芋头,一旁的梅花式案几上摆着糟的鹅掌鸭信,下酒最好,一只高脚细嘴酒壶里满装烫热的梨花醉。 碧落剥好一只香喷喷的红薯递给春华,春华一咬,叫道:“好烫!” 陆媛笑道:“又没有人抢你的,这么猴急的干什么?” 茗清亦笑道:“这就叫心急吃不了烤红薯!小心把你的舌头烫熟了。”说得大家都笑了。 采屏正在炉前守着一只小银吊,里面炖的是冰糖雪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雪梨的清爽和冰糖的甜香混合在一起飘出来。 陆媛见冰糖雪梨炖的差不多了,命采屏小心地倒进小炖盅里,放进小食盒,要亲自给顺嫔送去。因她昨日偶尔听到顺嫔咳嗽了几声,便特意炖了这清甜的冰糖雪梨既好吃又润喉。 梳月年龄小,心直口快:“以前怡贵人最喜欢到咱们这里来,大家一起玩乐比现在还开心。” 春华一口打断她:“吃着东西也挡不住你说话。”梳月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 陆媛只当做没听见,提起食盒要往外走,碧落忙跟上来,陆媛笑道:“不过几步远,我自己去就好,谁也不许跟着。”碧落只得笑着退了回去。 陆媛径自走进内室,见顺嫔正捧了一本书在看,她指着廊下堆积如山的东西,打趣道:“姐姐这是要开杂货铺吗?” 顺嫔抬起头,笑道:“你这个顽皮的,快别取笑了。” 陆媛笑着在旁边的软椅上坐下,道:“听说昨天皇上将内务府的曹总管叫了去狠狠斥责了一顿,还罚了他三个月的俸禄,实在是给姐姐出了一口气。” 顺嫔放下手里的书卷,淡然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不过是自讨苦吃。” 陆媛笑着问道:“姐姐何以突然转了性子?” 顺嫔缓缓道:“不过是为了在这后宫中生存下去罢了。如今这后宫中自成两派,皇后一派,荣妃一派,皇后风头正盛,虽失了瑜嫔,却又添了个能歌善舞的卫答应来笼络皇上。荣妃现在虽然失势,可是有舒嫔等人助阵,也不容小觑。唯有你势单力薄,我若得脸些,也能给你帮上些忙。” 陆媛感叹道:“我早已猜到了姐姐是这样的心思,在这后宫中能遇到像姐姐这样真性情的人,是媛媛的福气。” 顺嫔亦握了她的手,道:“我能遇到妹妹,亦是福气。” 晚上,承明殿,灯火明亮,予临正在看奏折,敬事房的掌事江禄福呈上装满各宫嫔妃绿头牌的描金盘子,低头恭敬道:“皇上,该掀牌子了。” 予临答应一声,眼睛将那牌子从头到尾扫了一遍,迟迟没有下手,抬头问道:“为何不见顺嫔的牌子?” 江禄福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回答,吞吞吐吐道:“这…顺嫔娘娘的牌子旧了,小的拿去翻新了。” 予临不满道:“你的差事当的越发好了!滚出去吧,朕今晚独宿春元殿。” 江禄福唯唯诺诺地退出去,擦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匆匆回了敬事房,命小太监们一阵翻箱倒柜,终于将顺嫔的绿头牌找了出来,重新上漆,描字,端端正正的摆在盘子里,才舒了一口气。 次夜,予临便召幸了顺嫔,后宫各位不免又是一阵愕然。 第31章 东窗(上) 冬至节的晚上,陆媛在春元殿陪着予临用膳,膳毕,又说了一会子话,才回玉润堂来,予临见天色已晚,路滑难行,便命她坐了自己的华盖步撵回去。到了玉润堂阶前,陆媛便下了撵,命小太监们抬着空撵回去了。 陆媛扶着春华的手刚踏上台阶,就听见旁边的竹丛里窸窣作响,竹竿耸动,隐隐约约看到一个黑影蹲在那里。她吃惊不小,大声喝道:“是谁藏在那里?快出来!” 小允子和小连子闻声跑出来,进那竹丛查看。小允子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一会儿便擒出一个人来,押到了玉润堂里。 陆媛看时,却是个面生的小太监,她喝了一口热茶,肃声道:“你鬼鬼祟祟藏在我玉润堂里做什么?” 陆媛本以为那小太监是来小偷小摸的,谁知他面无惧色,从从容容地磕了个头,道:“奴才躲在这里等了贵人小主一晚上了,有要事禀报小主。” 陆媛不觉诧异道:“你有何事?快快说来!”那小太监迟疑了一下,眼神往两边看了看。陆媛会意,道:“碧落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 见闲杂人都出去了,那小太监方抬起头道:“奴才名叫小康子,在御膳房当差,奴才的弟弟叫小顺子,之前在承明殿给皇上伺候茶水。” 听到“小顺子”这个名字,陆媛神情猛地一震,与碧落对视了一下,道:“说下去!” 小康子继续说道:“几个月前,奴才的弟弟被人收买,半夜里在承明殿窃取朝堂机要被侍卫抓了现行,并供出是受了怡贵人的指使,其实怡小主是冤枉的,真正在幕后指使的人是荣妃娘娘!” 陆媛又惊又喜:“你如何得知?” 小康子一五一十道:“事发前半个月,恰巧奴才们的老娘犯了旧疾,卧床不起,等着银子请郎中看病抓药,奴才囊中羞涩,正着急时,小顺子拿来一包银子,说是荣妃收买他从承明殿偷窃朝政机要,原是为了暗中帮助郑大将军。荣妃告诫他,若是事情败露被抓了,就要赖到怡小主身上。因急需银子给老娘看病,小顺子便同意了这桩差事。后来发生的一切贵人小主您都已经知道了。” 陆媛问道:“那你如今为何前来向我告密呢?” 小康子又磕了一个头,带着哭腔道:“本来荣妃娘娘承诺小顺子,风头过去后,定会想方设法将他从大狱中救出来。不承想,几天之前小顺子突然死在狱中,狱卒说是得了暴病,不治而亡。但奴才觉得蹊跷,小顺子一向身体强健,奴才猜测定是荣妃娘娘为了灭口,买通了狱卒,害死了他。奴才知道小主一向和怡小主交好,便前来揭发荣妃,为弟弟报仇,奴才就这一个弟弟,现在却落了这等下场。”说着,眼泪落了下来。 陆媛双手紧紧抓住扶椅的把手,表情凝重,略一沉吟,道:“你且回去,不要声张,此事事关重大,需要从长计议,容我好好想一想。” 小康子又磕了一个头,擦着泪悄悄走出玉润堂,消失在夜色中。 碧落道:“小主,小康子的话可信吗?” 陆媛慢慢思索,道:“十有八九。那件事本就蹊跷,如今听了小康子之言,便可解释通了。” 碧落又道:“那小主您打算怎么办?” 陆媛拿起小银剪剪了剪烛花,原本暗淡的烛光一下子明亮了,缓缓道:“我需要和娴妃姐姐、顺嫔姐姐好好议一议。” 碧落道:“那奴婢这就去请娴妃娘娘和顺嫔娘娘过来。” 陆媛忙道:“不可,此时天色已晚,不可兴师动众,打草惊蛇,还是等明日再说吧。” 次日,娴妃和顺嫔便得了消息,一同聚在了玉润堂,陆媛将昨晚小康子的话从头至尾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娴妃谨慎道:“小康子的话虽然可信,但是口说无凭,只凭着他的口供是翻不了案的。” 顺嫔亦道:“娴妃说的在理,如今小顺子已死,死无对证,仅凭着小康子的话搬不倒荣妃。荣妃既然敢做,肯定已经做好了铺垫,不会轻易露出马脚。” 陆媛道:“我如何不知。只是馨儿妹妹已被软禁了三个多月,现在事情出现转机,若是不趁此将她洗清救出,只怕日后再没有机会了。” 大家一时沉默下来,只在心中暗暗思索。 陆媛忽然笑了,道:“妹妹想出了一计,或许能对付得了荣妃,还请两位姐姐陪着媛媛演一场戏。”说着,密密地将计策说了一遍。 顺嫔道:“可以一试,就算不成功,也没有什么妨害。”娴妃亦点头称是。三人又议了一回,方才散去。 一连几天阴霾的天气,这一日终于放晴了,湛蓝的天空如洗过一般澄澈,风也变得柔和了许多,如此晴美的日子在冬季是不多见的。 荣妃扶着流苏的手,走在琼苑的羊肠小道上,脚下未化的积雪咯吱作响。几个月以来,后宫李发生的桩桩件件都令她不快,皇上虽没有冷落她,但是比起从前专宠的时候究竟是差的远了。 走到一处假山的背面,身上白狐绒斗篷的带子突然松开了,流苏站住了为她重新系紧。 这时,从假山前面传来两个女子的声音。一个道:“我听说了一件奇事,前日皇上在坤仪宫陪着皇后用晚膳,喝了酒后一时高兴,放言说只要皇后一朝生下嫡子,立即就立为储君。” 另一个道:“这有什么奇怪的,皇后贵为中宫,腹中的又是嫡长子,尤为尊贵,立为储君不足为奇。” 方才的女子说:“大寅自立国以来还没有发生过婴儿册立储君的事情呢。” 有一个女子又道:“规矩都是人定的,看皇上对皇后的这一胎如此重视,打破规矩也是有可能的。” 荣妃在背后听到了这一番话,顿时浑身发冷,犹如掉入冰窖一般,自皇后有孕后,每日里杯弓蛇影,胡乱猜疑,如今自己最担心的事情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了,犹如晴天霹雳。 荣妃再也忍耐不住,从假山后冲出来,见方才说话的两人却是娴妃和顺嫔,她厉声道:“你们两人的胆子也太大了吧,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立储的事情妄加议论!” 娴妃和顺嫔见荣妃骤然出现,都吓了一跳,连忙说:“是嫔妾们放诞了,以后定会谨言慎行。” 荣妃上前一步,低声问道:“方才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顺嫔微微一笑,道:“真亦假时假亦真,信则真,不信则假,真还是假,荣妃娘娘聪明果毅,心中自有定论,如何来问嫔妾们呢?” 荣妃动怒道:“顺嫔,别以为皇上重新宠幸你,你就可以恣意妄为了,小心再度失宠!” 顺嫔徐徐道:“臣妾多谢娘娘提点,宠与不宠,也不是娘娘能够妄加揣测的。” “你!竟敢跟本宫顶嘴!”荣妃勃然大怒,高高扬起了右手。 “住手!”远远的传来一声喝止,众人看时,却是皇后的仪仗,待到了面前,众人纷纷屈膝请安。 皇后高高地坐在龙凤步撵上,披着墨狐的大氅,隆起的肚子上搭着一条薄毯,面露愠色道:“荣妃,你喜欢打人耳光的毛病又犯了吗?本宫说过多次,姐妹们同处后宫,要和睦相处,你把本宫的话都当做是耳旁风吗?” 荣妃只得低头道:“臣妾不敢。” 皇后神色稍霁,又道:“本宫正要去清音阁听戏,你等一起去吧。” 荣妃以身体不适为由辞谢了,娴妃和顺妃跟在皇后的步撵后面往清音阁去了。 见众人走远,荣妃转身对流苏急促地说:“快让进喜偷偷溜出宫,将立储的消息告诉我父亲,让他好有防备。”流苏忙颔首答应。 第32章 东窗(下) 几天后的中午,荣妃正在用膳,流苏匆匆忙忙地跑进来,神色慌张地说:“不好了,娘娘,奴婢刚从前面得了消息,今日早朝的时候,郑大将军突然上了一道奏折,劝嘱皇上不宜过早册立储君,且要以贤德才能为立储之本,不能只重嫡重长。皇上听了龙颜大怒,将将军训斥了好大一通。” 荣妃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站起来急忙道:“那后来呢?皇上如何处置的?” 流苏道:“皇上训斥累了,就下旨让将军回家反省,无召不得外出,等候发落。” 荣妃颓然坐下,喃喃道:“父亲为何如此莽撞?本宫不过是传信给他,让他心中有数罢了,不想父亲如此激进。” 流苏道:“将军也是一心为了娘娘着想。” 荣妃万分沮丧道:“如今也别无他法,只能盼着皇上尽快消气,原谅父亲了。” 春元殿,予临侧坐在暖炕上,脸上略显疲惫,陆媛亲自沏了一壶香茗,又立到皇上身后,轻轻地给他揉着太阳穴。 予临略带感伤地说:“媛媛,为什么朕的后宫总是风波不断,朕感觉心很累。” 陆媛轻轻地安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人性自私,为了达成一己私利难免产生纷争,历朝历代皆是这样,也不单单是我朝如此,皇上不必过于烦忧。” 予临听了,神色略微舒展,问道:“那媛媛也是自私的吗?” 陆媛笑道:“臣妾只是个凡人,自然也有私心,且私心还不小呢?” “噢?能否说给朕听听?”予临挑眉道。 陆媛莞尔一笑,盈盈道:“臣妾的私心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予临不觉露出笑容,道:“和媛媛说话,总能让朕心情舒畅,媛媛不愧为朕的一朵解语花。” 陆媛笑道:“皇上谬赞,臣妾当不起。” 予临又道:“若是荣妃也能像你这般善解人意,后宫也就不会出现这么多事端了。朕每每原谅她,她却总是挑战朕的忍耐性。” 此刻,陆媛内心极为复杂,她不想给予临增添烦恼,可是也不愿放过这个绝佳的时机,短暂的心理斗争之后,她走到予临面前,轻轻跪下了。 见陆媛跪下,予临十分不解,问道:“媛媛这是为何?” 陆媛郑重道:“臣妾要为馨儿妹妹申冤!” 予临不觉皱眉道:“怡贵人有何冤屈,你起来说。” 陆媛便将那日小顺子的哥哥小康子的一番话述说了一遍,最后道:“私通朝臣,窃取机要的明明是荣妃娘娘,可她一招金蝉脱壳,便嫁祸给馨儿妹妹,可怜馨儿年轻,毫无城府,只能任人污蔑。馨儿天真活泼,生性单纯,如今如坐牢一般地幽禁在延福宫已经快半年了,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说着,眼泪已然流了出来,低落在地上,留下斑斑泪痕。 予临道:“你放心,朕只是罚她禁足,并不曾让人苛待她。” 陆媛凄然道:“臣妾知道皇上不曾苛待馨儿,可是这宫中的奴才惯会拜高踩低,见风使舵,皇上怪罪了馨儿,那些手下人便也趁机作贱罢了。” 予临有些不悦,微微板起脸,道:“你这是在怪朕?” 陆媛泪光闪闪道:“臣妾不敢,这一切都是荣妃娘娘一手造成,请皇上公平判罚!” 予临沉默良久,将李忠唤了来,命他去瑶华宫将荣妃宣来。 两人都沉默着,各怀心事。 大约过了一刻钟,荣妃到了,她身着素衣,妆容也十分简单,屈膝向予临请安,陆媛也轻轻向她行了个礼,她高抬下巴,视而不见。 予临正色道:“荣妃,你可知道朕叫你来所为何事?” 荣妃轻吐芳言:“臣妾不知。” 予临又道:“你做了什么自己心知肚明,是你自己说还是朕找人来说?” 荣妃道:“臣妾实在不知哪里做的不对,真要有不对的地方,也是有人故意捏造编排给臣妾的。”说着冷冷地看了陆媛一眼。 予临道:“你敢说你没有私通前朝吗?为何朕那日在皇后宫中说了一句玩笑话,几天后你父亲便为立储的事情上奏折呢。” 荣妃回道:“皇上,知道此事的,后宫中不止臣妾一人,而前朝中也不止臣妾的父亲一人。” 陆媛在心里暗道:荣妃果然厉害,几句话就将自己的嫌疑去了一半。 予临继续问她:“怡贵人之事是否与你有关?” 荣妃干脆地说:“与臣妾半点关系也没有!” 予临看了陆媛一眼,陆媛走到殿外,对李忠悄悄说了几句话。 不到片刻,一个小太监跟在李忠身后走了进来,跪在倒在地,磕头请安:“奴才御膳房小康子给皇上请安。” 陆媛道:“小康子,我问你,皇上面前你要从实回答,之前在御前伺候茶水的小顺子是你的什么人?” 小康子抬起头清清楚楚地说:“是奴才的亲弟弟。” 荣妃听到小顺子的名字,身体微微一颤,望了小康子一眼。 陆媛又道:“小康子,你把你知道的说一遍,不许胡编乱造。” 小康子从从容容地将小顺子如何被荣妃收买,如何夜里潜入承明殿窃取奏折,又如何在被发现后嫁祸给怡贵人的前后始末细细说了一遍。 荣妃的脸色变得雪白,予临紧紧的盯着她:“你承认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吗?” “臣妾没有做!”荣妃仍不肯承认:“陆妹妹一向与臣妾不合,又与怡贵人十分交好,便找了这么个奴才来,将莫须有的罪名安到臣妾身上。” 予临沉沉地说:“荣妃,你每每犯错,朕总是容谅你,谁知你却总是不知反省,不思悔改。这一次,朕要让你记住教训。李忠!” 李忠忙走进来,垂手待立。 予临清楚得说道:“下旨下去:荣妃私通朝臣,诬陷嫔妃,褫夺封号,降为答应,迁出瑶华宫!” 荣妃听罢,浑身无力,几乎要昏过去,被春元殿的两个宫女扶了出去。 陆媛轻轻道:“皇上,按照大寅律例,私通朝臣,其罪当诛。” “媛媛!”予临稍有不悦道:“朕不想对功臣之后赶尽杀绝,降位分去封号,对她来说已是极严厉的惩戒。对于怡贵人,朕会好好安抚,以弥补她所受的委屈。” 陆媛不再说什么,上前附身一拜:“臣妾谢过皇上。” 从春元殿出来,冷风一吹,陆媛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春华赶忙为她披上斗篷,陆媛说:“去宸明宫吧。” 偏殿里,娴妃命月惜奉上热茶,见陆媛神色不快,猜到她心中所想,便缓缓道:“妹妹,不必多思了,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陆媛轻轻地说:“荣妃容貌出众,又出自功臣世家,皇上,对她终是有情义的吧。” 娴妃淡淡道:“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皇上不过是念得她家有功,不想背后遭人诟病罢了。我们一起去看看怡贵人吧。” 陆媛与娴妃一道来到延福宫偏殿,怡贵人已被解除了禁封,皇上命内务府派了许多人来清扫整理,又赏下了许多的东西。一时间,延福宫里人影穿梭,热闹非常。 怡贵人神色漠然地坐在软椅上,对周围的纷乱充耳不闻,见陆媛她们来了,起身对娴妃行了个礼,淡淡地说:“你们来了。” 陆媛见她清瘦了许多,面色略显苍白,眼睛里原本灵动的光彩不见了,很是淡漠,举止也与以前大不一样了。陆媛见她性情大变,不由得眼泪落了下来,继而破涕为笑道:“看到你看看地在我面前,我就放心了。” 陆媛向皇上请旨,允许怡贵人搬到玉润堂暂住些日子,彼此相伴,予临素知她与怡贵人亲厚,二人同住,也可多加抚慰,便欣然同意。 第33章 册封 玉润堂本来不甚宽敞,现在怡贵人住了进来,便显得拥挤了许多,予临本意将静翕宫正殿拨给两人居住,但是被陆媛以不合仪制为由拒绝了。她命人将临近自己寝室的一间上房收拾出来,布置妥当,给兰馨做寝室,但很多时候,陆媛不侍寝的日子,她们俩都是在一张床上睡的。 自从恢复自由以来,怡贵人一直郁郁寡欢,一天到晚也说不了几句话,与以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样子不相径庭。陆媛亲自为了做了以前最爱吃的各种点心,她也不过时略尝一尝,称赞几句罢了。 皇上来玉润堂的时候,她便躲进自己的屋子,任凭陆媛怎么相劝也不出来。陆媛便不再勉强她,寄托与时间来冲淡她心中的伤痕。 一日,陆媛未见兰馨出屋子,便来寻她,见她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拿着一只精巧的山羊摆件,用白玉雕刻而成,母羊温顺,小羊可爱,互相依偎,舐犊情深。 陆媛见了不觉赞叹一声:“太精巧了,简直雕刻地栩栩如生。” 兰馨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亮光,道:“这是小时候我娘亲送给我的,一直珍藏着,进宫的时候被我带了进来,因着我和娘亲都属羊,这就像是我和娘亲。” 陆媛被她脸上快乐的神采所触动,回想起自己孩提时坐在娘亲怀里撒娇的情景,不由得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慢慢退出房间,心下暗暗思量。 午后,陆媛来到承明殿,殿里悄无声息,陆媛轻轻走进去,见予临正看着一份奏章,眉心紧锁,眼神凝重,见陆媛到了眼前,打起精神微微一笑:“你来了。” 陆媛盈盈一拜,道:“臣妾是不是打扰皇上处理政务了?” 予临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道:“朕正看得累了,跟你说说话也可休息休息。” 陆媛柔声道:“臣妾见皇上如此忧思,恨不得变成一个男儿身,帮助皇上排忧解难。” 予临不禁笑道:“媛媛就算变成了男子,也定是一个绝世无双的美男子。” 陆媛扭头娇笑:“皇上又拿臣妾寻开心。” 予临看着她道:“朕在政事上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想听听媛媛有何主意。” 陆媛正色道:“皇上忘了,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训,媛媛不敢违逆.。” 予临不以为意地笑道:“当做寻常的聊天就是,朕又不是要你发表政见。” 陆媛亦笑道:“那皇上就说给臣妾听听,臣妾也帮皇上想想主意。” 予临拿起案上刚刚看过的奏折,递到她的手里,道:“内阁首府张兆和上书请求告老还乡,这是他的第三次上书,前两次朕都没有应允,此刻正是朕用人之际,他却一个劲的来给朕撂挑子。” 陆媛认真地看了一遍奏章,抬头问道:“据臣妾所知,张大人时值知天命之年,年龄并不算大,为何急于解官呢?” 予临带着一丝不悦,道:“还不是因为怡贵人受罚之事,朕将他的官阶降了两品,但是怡贵人之事水落石出以后,朕已经复了他的官职,他不过是跟朕赌气罢了。” 陆媛低下头沉思片刻,抬头笑道:“臣妾想出来一个主意。” “快快讲来!”予临欢喜道。 陆媛朗朗道:“臣妾请求皇上准许张大人和张夫人进宫来探望怡贵人,怡贵人是家中独女,入宫已经一年有余,父母双亲定是十分想念,如此一来可以解他们思念之苦,二来皇上恩准张夫人夫妇进宫,可以显示皇恩浩荡,张大人一定会感念皇恩,或许不再辞官,三来怡贵人也可得到抚慰,说不定还会劝解父亲。再者,张大人最重清誉,皇上此举也可昭示天下,怡贵人和张大人都是清白的。皇上认为如此可好?” 予临思索了一下,道:“主意是不错,说得也头头是道,只是有一点,按照宫规,后宫嫔妃升至嫔位,才可有家人进宫探望的特权,怡贵人只是贵人的位份,不合乎仪制。” 陆媛笑了笑,又道:“那就请皇上将怡贵人晋封为嫔,馨儿妹妹此番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封了嫔也不会有人在背后说闲话。” 予临深情凝望她,道:“说起封嫔,朕更属意于你,本来朕早就要册封你的,只是你一直推辞。” 陆媛微笑道:“臣妾只要能陪伴在皇上身边就已经知足了,不在乎位份高低。” 予临将她揽入怀中,嘴唇落到她的额上,轻声道:“朕的媛媛总是这么善解人意。” 陆媛轻轻推开他,眼睛望着站在不远处的小德子,娇羞道:“皇上,这是在承明殿,不可胡来。” 予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小德子一脸局促的样子,便哈哈笑起来。 陆媛拿起桌上的狼亳,笑着道:“皇上快些写诏书吧,臣妾来磨墨。” 三日后,怡贵人册封怡嫔的仪式在昭庆殿举行,因着皇后怀着身孕,一应的准备工作便都由娴妃操持,娴妃也是任劳任怨,恪尽职责,予临又钦点了陆媛协助她,二人日夜忙碌,按照仪制操办的甚是妥当。 册封次日,皇上特许内阁首辅张兆和携夫人进宫探望怡嫔并叩谢皇恩,并特意命人将延福宫正殿布置妥当,作为一家人相见团聚的地方。 怡嫔兰馨见到父母双亲激动不已,涕泪双流,张大人夫妇也是老泪纵横。一家人絮了好一会子话,午时,皇上又特意赐宴,摆在延福宫,让怡嫔陪着双亲用了午膳。 午后,怡嫔又同父母一同前去承明殿叩谢皇恩,直至日头偏西,才依依惜别,目送双亲登车而去。 陆媛见到兰馨与父母团聚的动人情景,想到了自己远在蜀中的家人,禁不住心中酸楚,洒落了几行热泪。 陆媛所料不错,第二日,张大人便上书请求撤去辞呈,愿继续为朝廷为皇上效犬马之劳,言辞恳切。怡嫔亦宽解了许多,不再整日忧郁,渐渐的也陪着予临说话用膳。如此皆大欢喜! 很快,又一年除夕将至,最令陆媛欣喜的是出宫疗养一年多的孝纯太后和良贵人回宫了。孝纯太后的病已经基本痊愈,因此便赶在除夕夜之前回了宫。 除夕宴上,孝纯太后高高坐在正座上,面色红润,精神不错,帝后分坐两侧,予临的下首便是良贵人。 予临率领众位嫔妃举杯为太后祝饮,太后以茶代酒,点头笑纳。 皇后向着良贵人举起酒杯,温婉笑道:“此番太后病体痊愈,良贵人的功劳最大,本宫代表皇上和众位姐妹敬良贵人一杯!” 良贵人受宠若惊,忙站起来饮酒道谢。予临亦笑道:“皇后所言极是!”说着一饮而尽。 皇后又含笑道:“臣妾有一个请求,还请皇上恩准。” 予临欠身道:“皇后请讲。” 皇后款款道:“良贵人孝心可嘉,且进宫良久,为人淳厚,臣妾请求皇上晋良贵人嫔位,以示嘉奖。”太后听闻,望向皇后,眼神中含着赞赏。 “皇后如此娴淑,朕自然同意,就晋贵人曹氏为良嫔吧,赐居春和宫主位。”予临当即便下旨。 良嫔曹挽云惊喜非常,忙离了座位,走到殿中央行礼叩谢,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太后微笑着,缓缓地说:“哀家看皇后的行为举止越来越温良娴淑了,当得起母仪天下。哀家见今天大家这么热闹,索性再提个请求,也请皇上准许。” 予临忙道:“母后尽管开口便是,儿臣定当照办。” 太后便道:“哀家见这一两年来,娴妃协助皇后处理后宫事物,越发干练了,明年开春便是三年一次的选秀,皇后身子不方便,自然还是要娴妃来操办,娴妃重任在身,也该晋晋位分了。” 众人一听,都将目光聚在了娴妃身上,因为自予临登基以来还不曾册立过贵妃,如此一来,娴妃乃是头一位,当属殊荣。 娴妃本意推脱,不想予临先开口道:“静绵入宫已近十载,克已守礼,贤良淑德,庆宁也养育地很好,是该晋晋位分了。另外,颖贵人蕙质兰心,德才兼备,也该晋一晋。宣朕旨意,进封娴妃萧氏为娴贵妃,颖贵人陆氏为颖嫔,和良嫔一起三日后行册封礼。” 予临话音一落,谢恩声,贺喜声交杂,一时热闹非常。 恰逢新岁,接连又是两场册封礼,且后一次又是同时三位嫔妃加封,銮仪卫、内务府等也是整整忙乱了几日,一直到过了元宵节才闲下来。 有人欢笑有人愁,荣妃自被降为答应,迁到先前瑞贵人的居所闲月阁之后,郁郁寡欢,闭门不出,经常一个人喝的酩酊大醉。如今见后宫大行册封,自己的处境却如此潦倒,悲从中来,抱了那柄皇上亲赐的狐尾琵琶弹奏起来,声声哀怨。 她心绪杂乱,指法便失了分寸,一根琴弦啪地一声断开了,琴声戛然而止。郑答应怔住,那断开的弦十分扎眼,就如她与予临断开的感情。 流苏上前从她怀里拿过琵琶,轻声道:“小主,让奴婢去找人将这琴修一修再弹吧!” 郑答应幽幽地说:“皇上从前最喜欢听我弹琵琶的,现在却连我的面都不愿见了。流苏,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皇上奴婢嫌恶。” 流苏低眉道:“您没有做错什么,只是皇上身边的妖精太多了,迷了皇上的眼睛。小主不要过于烦忧,小心伤了容颜。” 郑答应望向瑶华宫的方向,道:“当年我初入宫时,便被封为荣嫔,赐居瑶华宫主位,何等风光,皇上特别喜欢我,说我容色动人,人比花娇,如今我就是再娇艳,又给谁看呢?” 流苏说:“小主,您放宽心,皇上一定会回来的。” 郑答应拿起身边的一柄铜镜仔细地照着,眼睛里升起了希冀的光彩,连声道:“快将我的神仙玉女粉拿来,我要好好保养,要是有了皱纹,皇上会不喜欢我的!快去呀!” 流苏只好快步去取粉。 第34章 选秀 三年一次的选秀在开春如期进行。选秀,就是在普天之下选择优秀的未婚适龄女子,所选秀女或备内廷主位,或为皇子、皇孙拴婚,或为亲、郡王及亲郡王之子指婚。 大寅朝的选秀过程十分严格和繁杂。提前三个月,就有户部二十四都统对全国内符合要求的未婚女子进行登记入册,一旦登记后,这些女子在面选之前便不可以再行婚配。 在面选前半个月,各地入册的秀女便在家人仆妇的陪同下便坐车乘船汇集到京城,一般都暂住在皇宫附近的客栈中。 面选分为三步。第一步为初选,秀女们按照年龄顺序排列,由内务府总管派人相看,将偏高、偏矮、偏胖、偏瘦、长相不佳的淘汰掉,再听起说话,查看语言能力和神情状态,那些说话支支吾吾、神色慌张、声音艰涩的淘汰掉。 三日后再进行复选。初选入选的女子们,由宫中掌事姑姑自己查看眼、耳、口、鼻,手、手、脚、脖颈、肌肤、后背等各个部位,包括私密部位,有瑕疵的淘汰掉。然后对入选的秀女进行考试,不识字不会写字的淘汰。再就是才情展示,才艺拙劣的也淘汰掉。到了这一步,能够剩下的已经为数不多。 最后是殿选,便是去昭庆殿,由太后、皇上、皇后亲自相看选择,相中的便可留用,相不中的便只能出宫回家。 此次选秀,经过这一番选择之后,共留用三十人,其中五人可入皇宫为妃嫔,余者皆支配给了亲王、郡王等皇室人员。 坤仪宫中,皇后穿着一身藕荷色暗绣锦袍,挺着已有六个多月的孕肚,正在仔细选看内务府制作的各色婴儿被褥、衣服、肚兜等物。 娴贵妃在一旁拿着册子,将留用宫中的秀女一一说给皇后听:“此次选秀冲掖内庭的共五位,分别是正三品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林孝义之女林依云,年十七,封为玉贵人,赐居碧秀宫;从三品光禄寺卿方思尧之女方琼,年十六,封为芳贵人,赐居长春宫;正四品太仆寺少卿凌长山之女凌素影,年十七,封为凌常在,赐居缀霞宫;从四品国子监祭酒景鸿之之女景珍,年十五,封为景常在,赐居长春宫;从五品荆州通判安善之女安翎月,年十六,封为安答应,赐居碧秀宫。” 皇后手上的动作一停,笑道:“这次怎么连从五品通判的女儿都入选了?” 娴贵妃亦笑道:“此次选秀,皇上的意思是多选取家世薄弱的女子,因此此次入选的小主家世都不怎么显赫,封的位分也不高。” 皇后意味深长地说:“皇上是怕有人步前车之辙,依靠家世恃宠而骄。” 娴贵妃深知皇后所指的是昔日荣妃,现在的郑答应,只作不在意,道:“还有一位,身份特殊。” 皇后接道:“你是说那位党项族的福雅公主?” 娴贵妃点点头,继续道:“福雅公主来自异域,皇上为表彰党项族臣服之心,表达我大寅友好之意,特下旨册封福雅公主为妃,封号为贞。” 皇后沉吟道:“贞妃?一入宫便封妃,这在我朝还是头一次呢。” 娴贵妃笑笑道:“来自异域的女子进入后宫在我朝也是头一次呢。说起这位公主,真是奇了,从党项到京城,一千多里的路程,既没有坐车,也没有乘轿,竟是一路骑马来的,皇上还赞她是巾帼不让须眉。” 皇后站起身来,轻轻抚了抚肚子,缓缓的说:“新人入宫,宫里又要热闹了。本宫身子日渐不便,不日就要待产了,教导新人的重任就落到妹妹你的身上了。宽则人怠,严则人残,要宽严相济,恩威并施,公平公正,方能使后宫和睦。” 娴贵妃恭谨地颔首道:“嫔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又说了一会子闲话,娴贵妃方才起身离去。 三日之后,入选的五位小主便入宫了,分宫而居,每日由教引姑姑到各宫中教导礼仪。 又三日之后,被册封为贞妃的福雅公主也入宫了,一时成为热谈。 福雅公主年方十七,生的身材高挑,因自幼练习骑射,体格强健,肤色是健康的麦色,不同于宫中女子的一意求白,长眉轻扬入鬓,眼神清凉,眉宇间可见一股英气。 她身着党项族装束,未佩戴金簪玉器一类,只在鬓上斜斜地插一对嵌虎睛石银簪,耳上一对猫眼耳坠,胸前一串青金链子,链子中央拇指大的一颗琥珀。 皇上念她自幼成长于草原上,游牧而居,性子自由,故而特许她可以不必学习宫中繁琐的规矩,还可以穿自己民族的衣饰,更是从党项千里迢迢找来两个厨子,专门给她制作膳食。 因她性子豪爽,说话直率,且喜欢骑马打猎,与宫中一般女子大大不同,一时间大获予临青睐。宫人们时常看到她与予临在林苑狩猎,或是在长长的甬路上赛马。 新人中得宠次于贞妃的是玉贵人和芳贵人,其次是凌常在和景常在,最末等的是安答应。 安答应安翎月人长得还算清秀,但是在后宫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比起那些莺莺燕燕,环肥燕瘦,她的容貌就不甚起眼了,加上门第低微,性子安静,一直未引起予临的兴趣,自入宫以来从未承宠,她也不甚在意,每日里除了给皇后请安以外,大多数时间都是呆在宫里做女红。 第35章 解围 春意越来越浓了,微风和煦,吹在人脸上暖暖的,桃花、杏花、梨花竞相盛开,这一片红,那一团白,煞是好看。 这日,陆媛早早起身,邀着顺嫔一起去坤仪宫给皇后请安。行至朱华门前时,迎面恰逢玉贵人、芳贵人、凌常在、景常在和安答应等人也来了,众人便一同进去。 因玉贵人腰上系的缀珠梅花络子松了,她便停住让婢女听雨系那络子,这时走在最末的安答应便经过她的身边走到前面去了。 玉贵人顿时不悦,快步追上前,堵到安答应的前面,怒气冲冲地说:“你一个小小的答应,竟敢走到我的前面,懂不懂规矩!” 安答应低下头,手足无措,小心翼翼道:“林姐姐,是翎月冒犯了,您请息怒。” 玉贵人见她一副卑微的样子,越发颐指气使:“瞧瞧你这副穷酸样,不愧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一股子小家子气,竟然也能入宫来当小主。” 安翎月犹如一只受惊的小鹿,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几乎要哭出来,只低着头,无措地揉弄着衣带。 玉贵人更加嚣张,指着她的鼻子道:“你装出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来给谁看,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我最看不得别人这副样子!” 一边说一边推了安翎月一把,安翎月重心未稳,一个趔趄差点退倒,头上的素玉簪子从发间脱落出来,掉在坚硬的青石板地上摔碎了,安翎月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开来,如瀑般披在肩上。 眼看着给皇后请安的时辰已经到了,这样仪容不整是大不敬,安翎月又羞又急,终于哭了出来。 陆媛看不下去,疾步走过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玉贵人好大的脾气,竟敢在皇后宫前如此大声喧哗,训斥宫嫔,教引姑姑没有教你规矩吗?还是姑姑教了,玉贵人没有学会呀?” 玉贵人扭头一看见是陆媛,气焰一下子灭了,她知道陆媛颇受皇上宠爱,且陆媛身居嫔位,是正经的主子。 她调动出笑容,小心道:“安答应不懂规矩,嫔妾只是小小地惩戒一下。” 陆媛正色道:“是谁给你的权力教训嫔妃呢?她若不好,上面有皇后和娴贵妃教导,何须你来插手呢?皇后娘娘最喜礼仪周全之人,若是得知了玉贵人在这里的所做所为,会喜欢贵人呢,还是厌恶贵人呢?” 玉贵人被说的哑口无言,脸上红一片白一片,半晌对着陆媛屈膝行了个礼道:“嫔妾一时言行无状,冒犯了颖嫔娘娘,请娘娘恕罪。”又对安翎月说:“给妹妹赔罪了,望安妹妹容量。”说毕,不待安翎月回答,便转身而去。 安翎月感激地向陆媛行礼,道:“颖嫔娘娘出手相帮,翎月感激不尽。” 陆媛看了一眼地上摔碎的簪子,从自己的发间取下一只蝶恋花赤金镶珠的发钗,帮安翎月将长发轻轻挽起,安慰道:“妹妹受委屈了,快将眼泪擦擦进去吧,别误了请安的时辰。”说完,携着她的手一起走进坤仪宫。 众人给皇后行了礼,纷纷落座,一阵环珮叮咚之后,皇后刚要发话,忽见门口一个女子走进来,众人一看,竟是贞妃,不觉皆吃了一惊。 原来贞妃自入宫以来,一直以水土不服,身子不适为由,从未来给皇后请过安,予临自然不去责怪,皇后也不甚在意,不想今日竟然不请自来。 只见贞妃着一身银白色骑马装,头发简单地梳成髻,只用一两只青金簪子簪住,显得英姿飒爽。 她走到殿前站住,并不跪下去行大礼,右手贴在胸前弯腰鞠了一躬,引得众人惊呼。 皇后面不改色,依旧含着笑,和悦地问道:“贞妃的身子可好了?” 贞妃微微颔首,清声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嫔妾好多了。” 乔答应在下面小声说:“身子不适只是个借口罢了,跟皇上骑马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 乔答应入宫已久,一直无宠,眼看着新人来了一茬接一茬,自己还是个最末等的答应,平时皇上甚至都没正眼瞧过她,因此她心里满是醋意。 皇后对贞妃点点头,赐她坐在左侧上位,接着说:“贞妃你远道而来,离家千里,闲暇时多和和姐妹们玩玩,不要想家,这些姐妹们最是和气的。”又对众人道:“大家也要多与贞妃来往些,不要使她寂寞才是。” 众人刚要答是,贞妃嫣然一笑,道:“嫔妾向来不喜欢热闹,和女人们在一处说笑,还不如骑马狩猎痛快。哪位姐妹愿意同我赛马?” 众人面面相觑,顿时鸦雀无声,皇后也无言以对。贞妃见众人无语,不觉露出得意之色。 陆媛盈盈立起来,笑道:“贞妃娘娘精于骑射,嫔妾很是敬佩。在座的诸位都各有所长,各有千秋,皇后娘娘善书大字,娴贵妃娘娘工于作画,舒嫔姐姐和卫答应舞技超群,顺嫔姐姐琴艺精湛,大家应该互相切磋才是。” 皇后面露喜色,笑道:“颖嫔说的极是。” 贞妃看了陆媛一眼,不再说话。大家又说了一会子话,也就散了。 回静翕宫的路上,顺嫔略有忧色,道:“你今天虽替大家解了围,恐怕得罪了贞妃,她如今新宠于皇上,只怕给你苦头吃。” 陆媛笑道:“我看那贞妃性子豪放,言辞爽利,不像是那心胸狭窄之人,姐姐放心。” 顺嫔亦笑:“但愿如此。” 午后,白昼的时光漫长无聊,陆媛用了膳以后便裁了上好的素娟,绷了雪白真丝绡坐在榻上为孝纯太后缝一件寝衣,低头缝的时间久了,不觉脖颈发酸,头微微发晕,便站起身来,掀开湖绿绉纱软帘,望着帘外碧落带着小宫女们正在翻晒内务府送来的大匹明花料子。远远地,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翩翩而来,却是早上遇到的安答应。 陆媛迎出来,她俯身就要跪拜,陆媛笑着将她扶起,携手进入殿内。 落了座,茗清奉上香茶,安翎月急忙站起身来道谢,弄得茗清倒不好意思了。 陆媛微笑,温和道:“妹妹也太谦和有礼了,你现在是正经的小主,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 安翎月低眉温顺道:“我家世低微,还是庶出,在家的时候姨娘就时时教导我要谨小慎微,不与人争锋。” 陆媛抿了一口茶,道:“谨小慎微是好的,过了便是胆小怕事了,会受人欺负的。” 安翎月低头道:“嫔妾谨遵颖嫔娘娘教诲。” 陆媛莞尔:“教诲就不敢当了,姐妹们说话罢了,别颖嫔娘娘了,显得生疏了,我比你大一两岁,唤我姐姐就是了,我看你性子安安静静的,很合眼缘呢。” 安翎月抬起头,眼睛里隐隐含着泪花,犹如雨后梨花般楚楚动人,声音略带哽咽:“姐姐不嫌弃,是翎月的福分。” 说完,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一只小小的白玉圆盒,双手呈到陆媛年前,轻轻道:“今日承蒙姐姐替我解围,这是妹妹自己制的胭脂,用上好的胭脂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渣滓,配了花露蒸叠成的,颜色鲜艳且散发香味,比一般的胭脂好些,姐姐不嫌弃,就能着用吧,也是妹妹的一点心意。” 陆媛接过圆盒,打开一瞧,果见里面的胭脂颜色鲜艳澄澈,细细一闻,散发一股甜香,便含笑赞道:“妹妹好生地能干,还会制作胭脂,真叫人刮目相看呢。” 安翎月淡淡道:“我姨娘的母家是开胭脂铺子的,我便从小跟着姨娘学了些。” 大寅朝一贯轻商,商贾大多地位不高,看来她母家的身份就很低微,能够嫁入从五品通判家为妾,已经是高攀了。 陆媛于是说:“妹妹的这番心意在我看来比金银珠宝还贵重,我定会好好用的。 安翎月脸上呈现出感动的神色,又说了一会子话,便起身告辞。 陆媛一直将她送到大门外,叮嘱她闲了就来坐坐,方才目送她远去了。 回到殿里刚刚坐定,茗清进来通报:“玉贵人来了。” 陆媛不觉笑道:“想不到今天咱们这里如此热闹,请她进来吧!” 玉贵人林依云带着贴身婢女听雨走进来,屈膝行礼请安,陆媛淡淡道:“玉贵人不必多礼,请坐吧。” 玉贵人讪讪道:“今日朱华门前之事是嫔妾不好,嫔妾回去思来想去,心下不安,特意前来向娘娘赔礼。” 陆媛道:“你该赔礼的不是本宫,应该是安答应才对,玉贵人是不是来错了地方。要不就是玉贵人怕本宫在皇后面前把今天早上的事情说出来,你放心,本宫不是那搬嘴弄舌的人。” 玉贵人连忙道:”嫔妾不是那个意思,本就应该来拜望娘娘的。嫔妾略备薄礼,还望娘娘笑纳。” 说着,让听雨呈上一只十分精致的珐琅描金盒子,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只玉如意,玉质通透,泛着荧荧碧光。 “这是上等的翡翠雕刻而成的,送给娘娘,祝愿娘娘顺心如意。” 陆媛远远看了一眼,笑道:“玉贵人的心意本宫心领了,只是这如意太过贵重了,无功不受禄,本宫担不起,玉贵人还是拿回去吧。” 玉贵人面色倏忽变白了,强颜笑道:“莫不是娘娘瞧不上眼,嫔妾宫里还有上好的南海珍珠…” 不待她说完,陆媛便起身道:“只顾着和玉贵人说话了,忘了本宫和顺嫔姐姐约好了去百荷湖喂鱼了,时辰已经到了想必顺嫔姐姐已经等着本宫了,玉贵人先请回吧,带上你的东西。” 玉贵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好收起如意,递到听雨手里,告辞离开了。 茗清走过来收拾茶盏,笑道:“主子就是这样,喜欢的就热情周到,不喜欢的就冷言冷语,爱憎都分明摆在脸上,可要得罪不少人呢。” 陆媛懒懒道:“若是不喜欢的还要佯装作喜欢的样子,不是太累了吗?好你个死丫头,竟然教训起主子来了!”茗清笑着出去了。 歇了这好一会子,陆媛觉得脖颈的酸痛感消失了,精神也好了许多,复又去缝制寝衣。 第36章 惊情 春夜,淡月笼纱,娉娉婷婷,春风微拂,树影婆娑。九龙湖面就像银河一般,微风吹过,泛起一丝丝波澜,带着点月光,又交织着星光。风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青草香,令人沉醉。 良嫔曹挽云从皇后的坤仪宫出来,一边慢慢地走着回春和宫,路过琼苑,一阵浓郁的混合花香袭来,良嫔一时兴起,信步走进琼苑。 穿过一树一树的繁花,行至一处奇石假山处,忽然听到那假山之后有喁喁的私语声,细细一听,是一男一女的声音,一时好奇,便转到石后,只听得一阵衣衫响,不觉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只见两个人在那半尺高的杂草处,见她来了,便想往石后树丛中躲藏。 良嫔见状,大声喝道:“什么人在那里苟且?快出来!再不出来我就要喊人来了!” 一个女子身影从树后慢慢地走出来,低垂着头,一下子跪在将嫔面前,另一个男子的身影却趁机从树丛中溜走了,良嫔才要大喊,跪在地上的女子忽然双手拉住她,苦苦哀求道:“良嫔娘娘,求求您别声张,放过我们吧!” 借着月光,良嫔看清了跪在面前的女子,竟是陆媛身边的茗清,只见她衣衫不整,头发略微凌乱,脸上涕泪交流,神情惶恐。 良嫔见这种情景,心下已猜着了十之八九,叫茗清起来,将她带至一处偏僻处,问道:“那个是谁?” 茗清垂首抽噎着道:“他是前门的侍卫,我们两家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的。” 良嫔正色道:“你好糊涂,在宫中私会,幸得是本宫,若是被别人撞见了,你主子的脸面往哪里放?按照宫规,你们两个也是要进慎行司受刑罚的。” 茗清一听,惊惧万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良嫔娘娘您饶过奴婢吧,奴婢知道错了,求您千万不要告诉旁人。”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良嫔轻吐一口气,缓缓道:“我看你素日是个沉稳妥帖的,不想竟如此不知检点。” 茗清仍然跪在地上苦苦相求,良嫔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我也不想苦苦逼你,只是让你记住苦头罢了。我不会去告发你的,今晚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茗清犹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感激涕零,忙不迭地磕头致谢。 良嫔将她扶起来,脸上已带了温和的笑意,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若是日后我有需要你去办的事情,你会该如何?” 茗清听她话里有话,心里一惊,但已骑虎难下,只得说:“娘娘若有用的着奴婢的,只管吩咐,奴婢定当尽心竭力去办!” 良嫔拍着她的手,欣然道:“好孩子,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晚了你主子会起疑心的。” 看着茗清匆匆走远的身影,良嫔的嘴角勾起一抹不经意的笑容。 茗清一口气跑回静翕宫,心里犹怦怦地跳个不停,她往陆媛的寝室望了望,见里面已没有亮光,知道陆媛已经睡下了,便悄悄回到自己和春华的屋子。 春华刚刚躺下,见她回来,坐起身笑道:“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贪玩,吃了晚饭只说出去转转,不想一去就是几个时辰,主子还找过你呢。” 茗清一惊,忙问道:“主子找我做什么?” 春华道:“不过是找你打一根络子罢了,主子嫌我打的不好,偏生你又一时半刻不回来。”说到这,才发现茗清脸上神色不对劲,复问道:“你怎么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茗清转身去铺被子,掩饰道:“刚才回来时,路过永巷,一只野猫突然跑出来吓了我一跳,现在还惊魂不定呢。” 春华不疑有它,淘气道:“谁叫你这么晚回来,把猫都惊动了,春天是猫发情的时候,万一惹恼了那猫,抓花你的脸看你还怎么见人。” 茗清只推说困倦,吹熄蜡烛,胡乱脱衣趟下,可哪里睡得着,又不敢翻来覆去,恐春华疑心,只得眼睁睁望着房梁,直到五更天才朦朦胧胧睡着了。 睁眼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茗清忙乱着起床穿好衣服,来到陆媛的寝室,见春华正在服侍她洗漱,见她进来,春华打趣道:“你也越来越懒了,只是睡不够。” 陆媛见她眼圈乌青,笑道:“听春华说你昨晚回来的时候被野猫吓到了,大概是夜里没睡好,我已经吩咐小厨房给你炖好了一盅百合莲子粥,定心安神最好,你就去喝了吧。” 茗清脸上一阵发烧,连忙低下头道谢,逃也似地跑出去了。 陆媛见她神色有些异常,只当是昨晚受惊不小,也不甚在意,催促着春华赶快帮她梳头,别误了给太后和皇后请安的时辰 第37章 忆卿 贞妃对骑马狩猎的热爱也唤起了皇上对骑射的热情,往日的歌舞升平几乎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晨昏时分的策马奔腾和林苑狩猎的激烈与喧嚣。 予临甚至遍寻全国,亲自为贞妃挑选了一匹红骢骏马,鬃毛高耸,四蹄生风,十分威风,还特意命人在林苑附近辟了一块方圆几百顷的草场,做为贞妃骑马的场地。 贞妃常常着一身银色的骑马装,手持长鞭,脚蹬马靴,时而双手抱着马脖子身子紧贴马侧骑,时而单手支撑马鞍倒骑,时而还在马上打个翻身,裙裾飞舞,丝带飘动,英姿飒爽。有诗道:骏马娇仍稳,春风灞岸晴。促来金镫短,扶上玉人轻。帽束云鬟乱,鞭笼翠袖明。不知从此去,何处更倾城。 一日,予临邀了陆媛、舒嫔、顺嫔、卫答应以及新入宫的玉贵人、芳贵人、凌常在等人齐聚草场观仰贞妃骑马,草场上一时华盖满簇,旌旗飞扬。 贞妃独自骑了几圈后策马来到跟前,翻身下马,将马鞭递到众人面前,面带骄色地问道:“哪位姐妹愿意一试?” 陆媛等人皆笑着摇头,不敢接过马鞭。 贞妃倨傲地说:“想当年大寅也是在马背上打的天下,如今后宫的女子竟都不会骑马。” 众人顿觉贞妃此话太过犀利,可又不知如何反驳。正在众人尴尬之时,从远处密林中冲出一匹雪白毛色的高头骏马,在草场上疾驰,马上一位红衣女子,执鞭策马,英姿飒爽。 她技高胆大,坐骑了几圈之后,竟在马背上站立起来,双手紧紧抓住缰绳,稳稳地立着。予临不禁高声叫好,马上的女子听见叫好声,转头望过来,嫣然一笑,舒嫔惊呼一声:“是郑答应!” 予临的嘴角扬起一抹赞许的微笑,低唤一声:“忆卿!”眼睛紧紧盯住不放。 答应郑忆卿又骑行了几圈,驱马来到众人面前,翻身下马,走到予临跟前屈膝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予临笑着拉她起来,执着她的手道:“朕已许久没见到你了,前些日子你说身子不适,现在可好些了?” 郑答应未语嫣然,眼波流转,轻吐芳言:“臣妾已经好了,多谢皇上关心。臣妾之前犯了大错,惹了圣颜不悦,自知有罪,便每天足不出户,抄经念佛,反省思过,如今已改过自新,自觉可以面圣了。” 予临感慨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荣嫔既已改过,就重新陪伴朕左右吧,明日还是迁回瑶华宫吧。”郑忆卿大喜,连忙跪拜叩谢。 荣嫔?陆媛心里默念,这么容易就翻身了,果然不容小觑,是自己太过放松了。 纵然意不平,陆媛面上却始终笑意殷殷,随着众人一同向荣嫔道贺。 予临心情不错,笑着道:“朕记得当年忆卿刚入宫时,就曾和朕一起赛过马,没想到现在马术更加精湛,简直与贞妃不相上下。” 荣嫔看了贞妃一眼,娇笑道:“臣妾自然不能与贞妃娘娘相提并论,娘娘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臣妾只是平时爱好罢了。臣妾倒是有心和贞妃娘娘切磋切磋不知贞妃娘娘是否赏脸。” 贞妃脸上现出一丝不耐烦,淡淡道:“臣妾今天乏了,要回宫休息,改天再与荣嫔切磋,请皇上恕罪。”说着,跟予临请了辞,便自顾走了。 陆媛因要去慈安宫看望太后,也请辞离开,顺嫔借故和她一起走了。 一路上二人沉默着,终于陆媛先开口道:“死灰复燃,前功尽弃,若是馨儿妹妹得知,定会伤心。” 顺嫔淡然道:“其实我已料到会有这一天,前几天郑大将军在前线打了胜仗,皇上龙颜大悦,嘉奖了许多东西。” 陆媛叹道:“万事万物冥冥中自有安排,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只是庸人自扰,还是顺其自然,从长计议吧。” 此刻已经到了慈安宫的殿门口,二人止住话题,一起走进去。 孝纯太后见她二人一同来了很是高兴,赐座看茶,又命镜竹将小厨房做的时新点心端出来让二人品尝。 孝纯太后歪在榻上,温和对顺嫔道:“你这孩子不常到人前来,哀家可怜见的。你初进宫时,哀家就觉得你人很不错,举止得体,也通文墨,模样性情都好,是个妥帖的人,可以长久地陪伴皇上身边。不想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也让你遭受了打击,如今重新振作起来很是欣慰,你年纪不大,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哀家见你和媛媛相处地很好,媛媛有你这个姐姐在身边照应,哀家也可放心了。” 顺嫔亲手为太后捧上一杯清茶,恭敬道:“承蒙太后娘娘看得起,臣妾不胜感激。媛媛妹妹生性善良,为人正义淳厚,在嫔妾落难之时频频相助,嫔妾切切实实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相互扶持。” 太后听了很是欣慰:“很好,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到了正午,太后又命小厨房做了一大桌子菜肴,强留她二人吃了饭,方才让她们回去了。 陆媛刚踏进静翕宫,就见兰馨已经在偏殿坐着等她了,陆媛细细打量一番,见她脸上平平静静的,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陆媛慢慢坐下,问道:“你都已经知道了?” 兰馨淡淡道:“皇上下的诏书早就已经传遍六宫了。” “那你?”陆媛一顿,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兰馨忽然抬头嫣然一笑,道:“姐姐还把我当三岁孩童吗,喜形于色,我早就不是天真的小孩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时的荣光代表不了什么。” 陆媛笑了:“你这样想就很好。刚刚在太后那里用午膳,有一道风腌果子狸味道独特,我特特地和太后讨了一碗回来,快随我去尝尝吧。” 二人起身,说笑着走去内厅了。 第38章 步步惊心 荣嫔郑忆卿再度起势,且势如破竹,一个月之后予临再次下旨,复了妃位。荣妃再次得宠,一时春风得意。 陆媛等人面上皆是平静的,照例送去丰厚的贺礼,也有一些心性小的,不免在背后里嚼舌头,乔答应就曾酸溜溜地揶揄过:“多亏了荣妃娘娘有个好父亲,否则就要在答应的位子上终老了。” 陆媛她们听了只是笑笑,如此沉不住气终究成不了什么气候,难怪一直不曾晋位分。 这一日,顺嫔午歇起来,觉得身上不耐烦,便一个人信步走出来,想四处走走散散心。 不知不觉走到了琼苑,见里面繁花似锦,蜂碟起舞,遂踏进园子游览春色,走地累了,便在一块二人高的巨石前坐下歇脚,忽听得巨石之后有女子说话的声音。 只听一个女子道:“荣妃复位,颖嫔和怡嫔那里可有什么动静?”顺嫔听出来,这是皇后的声音。 又一个女子答道:“据嫔妾观察暂时没有什么举动。” 顺嫔倾耳细听,一时分辨不出,便微微侧身向那石后探望,只见一个穿着秋香色对襟琵琶长衫的女子正侧脸相对,竟是良嫔。 顺嫔狠吃了一惊,心里砰砰狂跳不已。良嫔平素看着与世无争,和气亲善,且与媛媛妹妹十分交好,不想竟与皇后有些首鼠。她尽力按捺住内心的震惊,继续探听。 只听皇后语气略有不满:“这个时候,你也该抓住时机做点什么,让颖嫔她们与荣妃鹬蚌相争,本宫才能渔翁得利。” 良嫔低声道:“娘娘恕罪,嫔妾一时还未想出主意。” 皇后顿了顿,又道:“你方才说的那个婢女可靠吗?” 良嫔回道:“茗清是颖嫔的贴身婢女,一直跟伺候在跟前已经两年多了,很得颖嫔的信任,况且她有把柄抓在嫔妾的手里,不怕她不听话。” 顺嫔正待往下听,忽然自己的贴身婢女映琴从后面来了。原来映琴见主子一个人出去了良久不见回来,一时担心便一路寻来了。 映琴只刚叫出口,就被顺嫔连忙掩住口,拉着她向草木茂盛处躲去,仓促间发间佩戴的一支梅花琉璃钗落在了草丛里。 巨石后面的两人听见动静,忙从石后转到前面,皇后因大腹便便身子不便因而动作迟缓,良嫔顾及皇后,也慢了一步,待到了前面,只看见两个背影在那树丛中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皇后望向繁茂的树丛,向良嫔问道:“可看清了是谁?” 良嫔摇头,忽见不远处的草丛中躺着一件熠熠生辉的东西,捡起来一瞧是一件首饰,看着有些眼熟,在脑海中苦苦搜寻,猛然想起来,道:“是顺嫔的。” 皇后在她手上看了几眼,点头道:“不错,是她平素所佩戴的。她素与颖嫔亲厚,如今偷听了我们的谈话,定会去告密,事情不妙,你要赶紧想个办法。” 良嫔低眉道:“娘娘说的极是,嫔妾定会尽快打算,堵住顺嫔的嘴。” 说到这里,二人才分别而去。 顺嫔一路走回来,径直走进静翕宫偏厅。陆媛正在看书,见顺嫔匆匆进来,神色不似平常,站起来道:“姐姐从何处来,为何这般匆忙?” 顺嫔因走得急,一时有些气喘,她看了旁边的碧落一眼,碧落会意,便走出去了。 顺嫔定了定神,将方才在琼苑的所见所闻一一说与陆媛,陆媛听着,脸上变得愕然,后背不觉已生出微微的冷汗。。 “曹姐姐不会是那样的人,你一定是看错了。”陆媛惊疑道:“还有茗清,她在我身边两年了,向来沉稳妥帖,绝不会有心害我的。” 顺嫔深深看她一眼:“古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在利益面前任何人都有可能吃里扒外。良嫔平常看着忠厚,内心却也是个贪婪的,定是皇后许了她好处,才使得她倒戈。” 陆媛忽然模糊记起当初良嫔腕上露出的红石榴手钏,难道那时候良嫔就已经投靠了皇后?只是,茗清跟随自己已久,自己待她亦亲如姐妹,为何她也会背叛自己? 陆媛一时心乱如麻,震惊、质疑、失望、悲凉涌上心头,五味杂陈。 顺嫔有些不忍,但还是坚定地说:“皇后面上亲和,实际上城府极深,如今良嫔和她狼狈为奸,还有茗清作为内应,你的处境很危险。” 说到处境,陆媛忽然惊觉,担心道:“姐姐已经暴露了自己,岂不是更危险?” 顺嫔淡淡一笑:“我毕竟不是她们的目标,不过,她们既已知道是我,也定会想法子牵制我。我已经心中有数,多加防备就是了。” 顺嫔走后,陆媛只怔怔坐着出神,连碧落走进来都没有发觉。 碧落见她神色有异,担忧道:“奴婢见顺嫔娘娘举动有别于平常,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么?” 陆媛沉思片刻,将事情原委酌情说与她听,碧落也吓了一跳:“清姑娘可是太后亲自指了服侍娘娘的,不想我们自己倒出了内鬼。” 陆媛沉吟道:“我起初也不相信,只是顺嫔姐姐坚持说自己没有听错,姐姐的话不得不信。” 碧落想了想道:“说起来清姑娘最近的行为举止也确实不似从前,只怕真的应了。” 陆媛微微叹息道:“我只希望她是迫不得已。如今局势复杂,腹背受敌,着实让人防不胜防。” 碧落道:“娘娘此时不宜轻举妄动,更要以不变应万变。” 纵然心绪烦乱,陆媛依旧起居饮食如常,不露半点痕迹。 只是心底却有一股凉意泛开来,传遍五脏六腑,每一想起便会感到心痛,被自己熟悉和亲近的人背叛,大抵是这种感觉吧。 第39章 催生符(上) 皇后的预产期还有一个月,一直胎象稳固十分顺利,不想从两三天前开始小腹微微疼痛,到今日竟疼得不能起床,予临急忙命人请来赵太医。 赵太医细细望闻问切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只好开了几副安胎药,让皇后不要下地走动,只在床上将养。 皇后的腹痛依然没有缓解,予临急得团团转,赵太医也寻不出端倪,一时陷入困顿。 还是皇后自己想了个主意,让毓秋去请宫里的李嬷嬷。 皇后忍着疼,强笑道:“李嬷嬷是宫里积古的老嬷嬷,给不少人接生过,见多识广,经验老道,或许会有主意。” 予临也是病急乱投医,听皇后一说,便连忙让去请来。 李嬷嬷极老的样子,满头银发,脸上都是皱纹,背已经深深地弯了下去。 她在皇后的肚子上摸了摸,仔细看了看面色和手相,又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嘴里念念叨叨了一阵,对帝后道:“依着老奴看,娘娘的胎本身没有不妥,问题出在旁人身上。” 予临困惑不解,忙问:“此话怎讲?” 李嬷嬷慢吞吞道:“有孕之人在待要生产的时候命格最软,容易被命格硬或者不祥的东西冲撞,因而母胎不安,皇上只要让钦天监看看是哪里冲撞的,再依着法子解了便可万事大吉。” 予临虽不甚明白,还是命李忠即刻将钦天监正史找来。 那正史奏道:“微臣前几日夜观天象,见夜空呈现金星伴月,月主中宫主母,金星出现在月旁,掩盖月的光辉,此乃侵月,是不祥之召。” 予临不悦道:“既然你几日前就已观测到天象不祥,为何不早早秉奏?” 正史畏怯道:“微臣本以为冲撞的是太后娘娘,便一直将注意力放在太后身上,不想应到了皇后娘娘身上。微臣办事不利,请皇上恕罪。” 予临不耐烦道:“罢了,罢了。现在可有法子可解?” 正史忙道:“只要找到金星所主的人即可,微臣已经找到了,金星位置在天空西侧,主的是皇宫西侧的宫殿,微臣将西侧宫殿居住的各位娘娘的生辰八字拿来一一研究了,已经找出来了。” 予临紧跟着问道:“是谁?” 正史答道:“是沁芳斋住着的顺嫔娘娘。” 予临听了,不觉皱眉道:“顺嫔,似乎从前也被说过星象不利,难道这次又是…你可测算准了?” 正史毕恭毕敬道:“此事关皇嗣,微臣不敢妄言。” 予临又问道:“那可有法子可解?” 正史道:“方法很简单,只命其在宫中禁足就可以了。不照面,自然就冲撞不到了。” 予临沉吟道:“之前意如就曾被禁在宫中多时,如今方才愿意出宫行走,若再令她禁足,似乎太残忍了些。既然不照面就不会冲撞,只让她不要到坤仪宫来不就行了。” “这…”正史一时语塞,不经意地看了皇后一眼,诺诺道:“如此也可,还是缩小活动范围为好。” 予临唤过李忠来:“传朕口谕,令顺嫔只在沁芳斋周围三丈之地的范围内走动。” 顺嫔虽然复了宠,但是仍然没有从沁芳斋中搬出,只道自己住惯了,不愿迁移。皇上也只好依了他,只命内务府好好修缮了一番,仍让她住着,而静翕宫的主殿便让了陆媛居住。 皇上的口谕传到沁芳斋时,顺嫔正在静翕宫偏殿和陆媛对弈,听到旨意,因早有预料,便欣然领旨,对陆媛笑道:“皇后的动作就是快,这么快就来了,好在没有把我禁足沁芳斋内,妹妹这里还可以来。” 陆媛笑道:“姐姐也太沉静了,竟跟没事人似的。” 顺嫔慢慢落下一子,道:“皇后即将生产,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不出去走动说起来也是好事。” 陆媛莞尔:“如此还要多谢皇后娘娘了。” 顺嫔嘴角微微一扬,低声道:“茗清这里你有什么打算?” 陆媛垂下眼睑,道:“媛媛还是不愿相信。” 顺嫔看着她,道:“妹妹不相信,那就试她一试,若是露出了马脚,妹妹可要当机立断,不要感情用事,养虎为患才好。” 陆媛问道:“如何试探呢?姐姐可是有了主意?” 顺嫔微微一笑,道:“主意是有了,妹妹和我一道唱一出戏吧。” 二人又低语一番,商议好了如何如何,然后又下了两盘棋,说了一会子话,直到快用晚膳时顺嫔方才走了。 茗清进来收拾棋盘,笑着说:“今儿皇上下了旨不让顺嫔娘娘四处走动,顺嫔娘娘为何一点都不恼,跟没事人似的?” 陆媛淡淡一笑,道:“顺嫔姐姐入宫多年,经历的多了,这种事情也是见怪不怪了。我与姐姐约好了明天去她那里研究琴谱,你明天早上提醒着我。” 茗清点头答应,又道:“如今顺嫔娘娘被指不祥,主子也该避开点才是,免得外面人说闲话。” 陆媛眼神一凛,带些冷淡道:“祥或不祥,都是别人说的,信与不信却是我自己的事,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我独操持清醒就是了。” 茗清听她语气不佳,便讪讪而去。 陆媛看着她的背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次日,陆媛带着茗清来到沁芳斋,两人看了一会子琴谱,喝了一盏茶,茗清和映琴在跟前伺候着。 忽然,顺嫔满脸神秘地对陆媛道:“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说着,亲自进入内室,取了一件东西过来。 陆媛看时,见是一张黄色的油纸,上面用朱砂做颜料,画着一些奇形怪状的图案。 陆媛好生奇怪道:“姐姐,这是什么?” 茗清也好奇地凑过来看,一脸的困惑。 顺嫔并不避开茗清,低声道:“这叫七煞符,很是灵验。皇后不是污蔑我不祥吗,那我就让她尝尝我的厉害,只要在这符上写上皇后的名字,贴在床头东侧,每日起床和睡前各念上三遍咒语,连续七天,便可诅咒皇后难产血崩,她的孩子就别想安安稳稳顺顺利利地生下来。” 陆媛吓了一大跳,赶紧捂住顺嫔的嘴,小声道:“姐姐,这可使不得,若是被发现了便是死罪难逃。” 顺嫔不以为然道:“妹妹也太胆小了,此事只有我们自己人知道,不会走漏风声的,皇后年龄较大,难产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不会有人怀疑。” 陆媛满脸担心道:“姐姐还是快快收手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顺嫔略有不快,冷冷道:“妹妹是怕受我连累吧,你放心,假若事情败露,我定不会说出半个对你不利的字。” 陆媛急道:“姐姐你错怪我了,我是担心姐姐的安危,这件事情风险极大,是万万做不得的。” 顺嫔不屑道:“我主意已定,你就不要劝我了。我今日乏了,妹妹请回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内室不再出来。 陆媛只好起身离开,茗清在一旁道:“既然顺嫔娘娘不领情,主子就不要再劝了,只要牵扯不到咱们就好了。” 陆媛看她一眼,道:“今日之事万不可对第三人提起。” 茗清笑道:“奴婢自然知道,不用主子嘱咐。” 陆媛笑而不语,只在心里暗暗想道:但愿如你保证的这样,我也便可安心了。 第40章 催生符(下) 三日之后的清晨,陆媛正在镜前梳洗,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 出得门来,见有一群人围在沁芳斋的门前,领头的是李忠、毓秋和慎刑司的郁姑姑等人。 李忠高声道:“顺嫔娘娘,有人到皇上面前告发你暗地里使用巫蛊邪术诅咒皇后难产,奴才们奉命前来搜宫,对不住了。” 顺嫔冷笑道:“李公公可否告知是谁揭发本宫的?有何证据?” “这…”李忠一时迟疑,望了毓秋一眼。 毓秋上前大声道:“搜宫是皇上的旨意,若是搜到了就是证据。” 顺嫔目光冷冽,逼问道:“那若是搜不到呢?” 毓秋道:“搜不到就是娘娘的造化了。” 顺嫔拂袖怒道:“大胆奴才,竟敢如此和本宫说话!本宫可是皇上亲封的一宫主位。” 毓秋本来仗着自己是皇后身边的贴身姑姑,地位不同于一般宫婢,便不把顺嫔看在眼里,如今遭到顺嫔呵斥,不免气短了一截,只得屈膝行礼,诺诺道:“奴婢造次了,请顺嫔娘娘恕罪。” 顺嫔冷眼望着她,并不说话,正尴尬间,郁姑姑道:“顺嫔娘娘,我等也是奉旨而来,还请娘娘不要让奴婢们为难。” 郁姑姑在内庭一向公私分明,德高望重,顺嫔便道:“本宫看在郁姑姑的面子上,允许你们搜宫便是。” 众人一听,松了一口气,一拥而上,直入内室,翻箱倒柜起来。 不到片刻,毓秋手持一张黄色符纸,面带得意之色,向顺嫔发问道:“娘娘,敢问这是何物?” 顺嫔一见她手里的东西,脸色稍变,轻描淡写道:“这是本宫胡乱画的平安符罢了。” 毓秋脸上带着怪笑道:“娘娘,还是请您移步坤仪宫,到皇上面前去解释吧。” 顺嫔面无惧色,自动走在前面,众人一愣,忙跟了上去。陆媛见状,亦跟在后面到了坤仪宫。 坤仪宫正殿,皇上正高高坐在正座上,目光越过众人,看到陆媛进来,说了句:“你也来了。” 陆媛上前屈膝行礼道:“臣妾担心顺嫔姐姐,跟着来瞧瞧。” “哦。”予临看了顺嫔一眼,又转向郁姑姑,问道:“可曾查出了什么?” 郁姑姑将那符咒呈上,奏道:“这是从顺嫔娘娘的寝室里搜出来的,请皇上过目。” 予临一见,登时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阴沉道:“真有此事?顺嫔,你果真诅咒皇后?如此阴险,难道朕一向看错了你?” 顺嫔面不改色,微微笑道:“臣妾真的不知自己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这不过是臣妾从玄清观张道长那里求来的催生符,祈祷皇后平安生产的。” 事情出现如此大的反转,众人皆震惊得目瞪口呆,毓秋抢言道:“这明明就是七煞符,是用来催命的。” 顺嫔清楚道:“明明就是催生符,若是不信,请张道长来一问便知。” 予临吩咐道:“即刻去玄清观请张道长来。” 玄清观原本是圈在皇宫之内的道观,供皇家做祝祷和法事的,因此路程并不远,约摸半个时辰,张道长便来到御前。 张道长眉须皆白,仙风道骨,她接过那张符咒,细细看看,捋着胡须道:“这是催生的符咒,只要写上将要生产之人的名字,每天晨昏对着它各念三遍咒语,可祝祷生产顺利,母子平安。老道记得几天前宫里有位娘娘前来为皇后娘娘求过此符。” 顺嫔走到张道长跟前,笑道:“正是嫔妾去向道长求的。” 张道长向顺嫔脸上望了望,哈哈一笑,道:“是了,正是这位娘娘。” 毓秋脸上交织着惊讶和懊恼,一时说不出话来。 予临松了一口气,轻松笑道:“原来是一场误会。” 陆媛朗声道:“皇上认为是误会吗?不知是何人诬陷,竟将顺嫔姐姐比作那般邪恶之人。” 予临摆摆手,道:“关心则乱,此事只是误会,朕不再追究,皇后即将生产,朕不想生出事端来。顺嫔受委屈了,且为皇后祝祷,诚意可嘉,顺嫔不喜那些珠玉首饰,就将朕的那幅《春山行旅图》赏赐给你吧。”顺嫔忙笑着谢恩。 予临又一摆手,道:“其他人都退下吧。今日之事,要以此为戒,不要乱生事端。” 众人忙口中呼应,跪拜而去。 陆媛和顺嫔刚刚回到静翕宫坐定,就见娴贵妃遥遥地来了,笑着道:“我才听说了,你们两人没事,我就放心了。庆宁前日忽然有些发热,我不过两天没理会,怎地就发生了这些事?事情起来的唐突,结束的也唐突,令人转不过弯来。” 陆媛关心公主,紧着问道:“公主没有事吧?” 娴贵妃道:“不过是前天乳娘带着她在琼苑里逛了半天,风地里吃了块枣泥糕,着了风发热罢了,今天已经退了热了。” 顺嫔道:“事情起来的不算唐突,结束的确是出人意料的迅速。” 陆媛轻吐道:“姐姐还不明白吗,必定是皇上知道里面牵扯到了皇后,皇后即将临盆,皇上不愿意将事情闹大,因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娴贵妃点头道:“妹妹说的是,再天大的事也大不过子嗣去。” 陆媛俏皮道:“顺嫔姐姐虽受了些委屈,可也得了一幅《春山行旅图》呢,也值得了。” 娴贵妃笑道:“媛媛妹妹好算计呢!”三人一同笑了。 娴贵妃还有事情要去处理,先行离开了,顺嫔又坐了一会儿也回沁芳斋去了。 陆媛坐在窗前默然了良久,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十分的明了,一定是茗清告了密。她感到一阵心痛,几乎不能呼吸。轻轻叹了口气,她调整了一下情绪,命人将茗清找来。 第41章 发嫁 茗清走进内室,见陆媛坐在梳妆台前卸下那些繁重的首饰,只留了一根雕玉兰花样的白玉簪,搭讪着过来帮她整理额发,装作随意地问:“主子,这会子怎么卸起妆来?今早上顺嫔娘娘被那些人气势汹汹地拿了去,这会子怎么没事了?” 陆媛从镜子里老她一眼,淡淡地说:“不过是闹了一场误会,误会解开了,皇上就让顺嫔姐姐回来了,还赏了她一件宝贝呢。” 茗清脸上微微变色,讪讪地说:“顺嫔娘娘没事就好。” 陆媛转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希望她有事?” 茗清一惊,手里的发梳差点掉到地上,忙道:“这怎么会,主子跟奴婢开玩笑吧。” 陆媛正色道:“茗清,我平时待你如何?” 茗清脸色变得煞白,低头道:“主子性情温和,对待奴婢自然是极好的。” 陆媛缓缓叹道:“你和春华都是太后姨母指了来服侍我的,我对你们从来不摆主子的款,平时都是当姐妹们相待的。可是你,茗清,你是怎么做的?竟然干出吃里扒外的事情来!” 茗清一惊,强颜笑道:“主子这么说奴婢不懂。” 陆媛的声音平静而清冷:“那日,在沁芳斋关于七煞符的事情是你去良嫔那里报信的吧?” 茗清张口结舌地辩道:“奴婢没有…” “那日在沁芳斋里,顺嫔姐姐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只有你和映琴在场。” 茗清连忙跪下,道:“主子也说有我和映琴在场,焉知不是映琴告密的呢?” 陆媛微微一笑,道:“映琴是顺嫔姐姐入宫时从家里带来的,是自幼随身的,忠心无比。” 茗清慌乱又道:“就算不是映琴,顺嫔娘娘将那符咒置于内室,但是到了内室的人都有嫌疑呀,主子怎地单单认定了奴婢?” 陆媛长叹一声,道:“那日晚上,你借故说要去安答应那里送花样子出了门,可是你去直奔而去的不是碧秀宫,而是春和宫。” 茗清脸上浮起惶恐的表情,颤抖着道:“你派人跟踪我?你早就疑心了我?” 陆媛直直地看着她,缓缓道:“顺嫔姐姐撞见了皇后和良嫔的谈话,恰好听见了你已经投靠良嫔,我还不信,姐姐便将催生符故意说成七煞符试探你,不想你就着急地去报信了。如今事情反转,不知道皇后和良嫔是会赏你呢,还是会罚你呢?” 茗清瘫坐到地上,喃喃道:“这都是你们谋划好的,我中了你们的计。” 陆媛俯身向前,看着她道:“茗清,我相信你是有难言之隐的,你大可告诉我,我会帮你。” 茗清突然泪水涟涟,哽咽着将那日在琼苑中与侍卫私会,被良嫔撞破的事情和盘托出,最后泣道:“奴婢一时糊涂出卖了主子,甘愿受罚,听凭主子处置。” 陆媛听了,默默想了一想,道:“你方才提到的侍卫高龙,是你的青梅竹马?他对你好吗?” 茗清道:“我们小时候是邻居,一共长大,互生情愫,后来我因家贫入宫做了婢女,他为了能与我相见,便入宫做了侍卫。” 陆媛声音渐渐柔缓:“你为何不早早告诉我,就算没有这一位青梅竹马,你今年已经十九岁了,我也要给你寻一个好人家嫁人为妻的。” 茗清猛地抬起头,脸上泪光点点:“真的吗?你不是要让我服侍终老吗?” 陆媛微笑道:“你和春华都是我的姐妹一般,我早就打算好了要给你们一人寻一门好亲事的。如今春华比你小两岁,就先嫁了你,再给她打算吧。” 茗清听得几乎呆住了:“你要把我嫁人?” 陆媛点头笑道:“怎么,我把你嫁给你的高龙哥哥,你不愿意吗?” 茗清疑道:“我投靠良嫔,你不怪罪我?” 陆媛温婉道:“投靠良嫔是因为你被人拿住把柄,身不由已,不是出于本意,我怎会怪罪你。” 茗清喜极而泣,磕头道:“主子以德报怨,奴婢感激不尽。” 陆媛拉她起来,笑道:“你是太后指给我的,须得回禀了太后,明日一早我就去慈安宫请太后懿旨,给你和高侍卫赐婚,你就等着做新娘子吧。” 茗清脸上一红,羞涩道:“奴婢全凭主子做主。” 次日一早,陆媛便带着茗清来到慈安宫,孝纯太后刚用了早膳正在喝茶,笑着招呼她坐到身边。 陆媛向太后陈明茗清年龄已大,自己意欲将其嫁人,隐瞒了茗清告密的事情。 太后想了想,笑道:“哀家看茗清那孩子沉稳妥帖,原想着把她指给你长久跟着服侍你,不想你却要将她嫁出去。” 陆媛笑着道:“她与高侍卫两情相悦,我又怎能忍心破坏这一桩好姻缘呢,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也算是做了一件功德呢。” 太后含笑道:“你既然愿意,哀家没什么可说的,她现在就是你的人,你自己做主便可。” 陆媛笑道:“谢姨母成全。媛媛这就叫茗清进来给您老人家磕头谢恩。” 茗清听到召唤,赶紧走进来,在太后面前扑通跪下,太后和颜悦色道:“媛媛愿意成全你,让你嫁给心上人,哀家便依着她,你日后也要多念着她的恩情才好。” 茗清恳切道:“主子的恩情奴婢时时刻刻不忘,日后主子若是需要奴婢,奴婢愿意赴汤蹈火,绝不说二话。”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既如此,那哀家就做个主给你们赐婚。”茗清感激不尽,眼里满是泪花。 赐婚出嫁那日,静翕宫华灯娟彩,上至顺嫔安答应,下至静翕宫宫人和其他各宫与茗清交好的宫人一起前来相送。 茗清一早便起来了,春华和梳月等人忙着帮她更衣梳洗,她身着一身水影红密织金线合欢花长裙,高高梳起的发髻正中戴着联纹珠荷花鸳鸯满池娇分心,两侧各一株盛放的并蒂荷花垂下绞成两股的珍珠珊瑚流苏和碧玺坠角,如此一妆扮,鲜艳娇美。她嘴角微微扬起,眼角晶莹含泪,仿佛在梦中一般。 陆媛轻轻牵起她的手,将她携至偏殿的一张八宝桌前,桌子上堆满了嫁妆,绫罗绸缎,华袱锦盒,一直堆砌至桌下,陆媛一一指给她看,哪些是自己准备的,哪些是太后赏赐的,哪些是顺嫔安答应等人相送的。 茗清噙着的眼泪终于滚滚落下,陆媛赶忙掏出鲛帕轻轻为她擦拭,笑道:“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快别哭,哭花了脸新娘子就不好看了。我为你准备这些东西,就是想让你出宫后置办一处屋宅,相夫教子,好好过日子。” 茗清含泪点头,一时有千言万语却哽咽着一句也说不出来,陆媛道:“快上花轿吧,别误了好时辰。” 茗清依依不舍的拜别了众人,登上轿出宫去了。 春华站在台阶上远远眺望,眼圈微红,陆媛对她打趣道:“是不是羡慕茗清啊,你再忍耐上一两年,我也给你寻一个好郎君,风风光光地嫁人可好?” 春华脸红到了脖子根,轻轻啐道:“主子好不害羞,又拿我寻开心。”一转身跑进了殿内。 陆媛含笑不语,遥遥地望着那红鸾喜轿慢慢地走远了。顺嫔走到她跟前,道:“茗清背叛了你,你却以德报怨,如此风光地发嫁她,她遇上你这样的主子是天大的福气。” 陆媛轻轻道:“她入宫多年,为奴为婢,先是服侍太后,又尽心尽力地伺候了我两年多,我又怎能忍心棒打鸳鸯,让她孤独老死宫中呢。成人之美,济人之难,我亦是给自己积德罢了。” 顺嫔幽幽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茗清可以得到的,对我们却是奢望,宫里的女子甚是可怜。” 陆媛亦道:“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若有来生,只愿能生在寻常百姓家,嫁与如意郎君,相夫教子,白头到老。” 二人相视一笑,携手入殿。 第42章 若兮 内务府曹总管住的那三间抱厦这一阵子突然热闹起来,常常有宫女或者仆妇前来卑躬屈膝地问安奉承或是孝敬点东西,他不免十分纳罕。 身边的小桂子提醒道:“师傅,静翕宫的茗清出嫁了,宫女中出了缺,颖嫔娘娘又是一向在皇上面前得脸的,奴才猜着他们定是在想这桩巧宗儿。” 曹总管听了,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你说的对,那些个仆妇家里都是有女儿的。”因此便安下心来,只管迁延着,专等那些人把东西送足了,才冷眼慢慢地挑选。 这日,曹总管刚刚吃了晌饭,正站在门口上剔牙,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怯生生地走过来,行了一个礼,盈盈道:“曹总管安好。奴婢听说静翕宫要添一名宫女,想请公公屈尊看一下奴婢合适不合适。” 曹总管眼皮子往下一瞧,见那丫头长得眉目清秀,身姿窈窕,颇有几分姿色,徐徐问道:“叫什么名儿?在哪当差呀?” 那丫头连忙道:“奴婢叫若兮,现在在织局当差。” 曹总管抬眼望天,傲慢道:“长得倒是挺清秀,只不过…” 若兮看四下无人,凑上前去,悄悄道:“曹总管,您若是把我荐了去,奴婢这里有点心意…”说着,从身上掏出一方手帕,打开来,里面是一只翠绿通透的碧玉烟斗,柄上还镶着金箔,一看就是不俗之物。 若兮见曹总管看直了眼,便将那烟斗塞到他手里,道:“这是奴婢家里祖传的,请公公收下,帮奴婢疏通一下吧。” 曹总管看了看手里的东西,眉开眼笑,道:“你这小丫头还挺伶俐,那我就试试吧。”若兮千恩万谢地走了。 三天之后,若兮就被曹总管荐到了静翕宫顶缺,因是初来乍到,只被安排了一些杂活。 一日,陆媛打娴贵妃那里小坐回来,经过小厨房的时候,见采屏正在大声训斥一个丫头,那丫头低垂着头一声不吭,看着楚楚可怜。 陆媛看不过,走过去正色对采屏道:“我平日里总是要你们宽以待人,你只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你们都是抛家进宫来的,要和睦相处,我平时也是这样对你的吗?” 陆媛平时从来没有对下面人如此疾言厉色地说过话,采屏知道她真动了气,忙跪地道:“是奴婢不好,一时忘了主子平日的教导,请主子恕罪。” 陆媛让她起来,不再说什么,她看了看那个挨训的丫头,觉得面生,便问道:“你是新来的么?” 那丫头屈膝福了一礼,脆生生道:“奴婢叫若兮,是前几日曹总管刚刚安排过来伺候主子的。” “若兮?”陆媛重复道:“美人若兮,顾盼流离。红尘不往,深乡自居。名字起的不错,长得也不错,当得起这个名字。你出自书香人家?” 若兮道:“奴婢自小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十一岁就进宫当差了。” 陆媛见她两眼含泪,楚楚可怜,不觉动了恻隐之心:“以后你不用干这些杂活了,就跟在我身边吧。” 若兮赶忙跪下谢恩,采屏站在旁边,脸上笑着,心里却酸溜溜的。 若兮很伶俐,也很勤谨,端茶奉水,梳妆打扮,样样学的很快。 陆媛让碧落从小库房里拿出好几批料子来,给静翕宫上上下下的婢女做了衣裳,还独独给若兮多做了两身。 这一日,顺嫔过来了,二人在偏殿坐着品茶说话。 顺嫔见静翕宫的婢女们皆穿着时新的衣裳,便笑道:“你对这些伺候的人也忒好了,看她们的穿着打扮都比得上小门户的小姐了。” 陆媛笑道:“姐姐对映琴知画她们不也很好吗,我总想着她们大多都是贫寒人家的女儿,小小年纪抛父别母地来到这深宫之中,做侍候人的活,甚是可怜,我理应对她们好些才是。” 顺嫔微笑着,低声道:“纵然她们都是可怜的,也应宽严相济的好,我看那新来的丫头眼角眉稍透着几分精明,可不像是一般的丫头。” 陆媛笑道:“姐姐多心了吧,若兮是个孤儿,打小父母双亡,身世凄惨。在我身边伺候了这些日子了,很是勤快,人也乖巧。” 顺嫔抿了一口茶,道:“但愿是我多心,只是已经出过茗清的事情了,还是多防备着点好。良嫔那里,你打算怎么着?” 陆媛思忖道:“她一定明白我们已经知道了她的底细,只不过面子上我们并没有撕破脸,只是这样周旋着罢了。那时,太后病重,她自告奋勇跟去汤泉行宫侍疾,孝心可嘉,不想如今…真是辜负了太后对她的一片心意。” 顺嫔放下杯盏,似笑非笑,道:“若不是那样,又怎能让我们对她完全没有戒心呢。” 陆媛站起身,缓缓走至月洞窗前,逗那架上的红嘴鹦鹉,道:“我怎么也想不到良嫔会投靠皇后,与我为敌,果真是人心叵测,若是太后知道自己曾经信任的身边人倒戈,不知道要怎样伤心呢。所以,现在我只能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顺嫔亦道:“比起荣妃和舒嫔,良嫔的心思更加缜密,行事也更加周全,隐藏得很深,轻易不露马脚,我们要当心防她。” 陆媛默默点一点头,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方才散了。 第43章 翎月 碧秀宫因着草木繁盛而得名,初夏时节,宫里宫外一片浓绿,槐树枝繁叶茂,绿意浓浓,柳树洒落一地绿荫,柳枝婀娜多姿,隐藏在绿叶中的新蝉,鸣声怯怯。 安翎月着一身轻薄的素色绉纱长衫,头上松松地挽了个垂髻,只在发间簪了一支白玉发簪,几朵零星小花,乌油油的头发更衬托的面色洁白。她手里打着团扇,百无聊赖地坐在西偏殿前的廊子上,看着一对雀儿打架。 婢女小螺笑嘻嘻地走过来,道:“小主又无聊了?怎么不去静翕宫颖嫔娘娘那里走走?” 安翎月轻轻道:“纵然陆姐姐待我情似姐妹,我也不好时时去叨扰的,人与人之间走的太近了易生厌烦,何况像我这种身份低微的,还是少去打扰为妙。” 小螺笑道:“小主想的就是多,奴婢就没有这样的心思,况且奴婢看着颖嫔娘娘对小主颇为关照。” 安翎月长叹一口气道:“你不懂。” 小螺又道:“小主只这样闷坐着也不好,岂不把人闷坏了。” 安翎月忽然心里一动,笑道:“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常常和我姨娘纺纱,如今若是能纺纱便可打发时光了。” 小螺道:“这不简单,小玉子会些手艺,小主画个图样子,让他比着做一架不就得了。” 安翎月一听,来了兴致,果真让小螺找来纸笔,在纸上画出纺车的样子来,小玉子即刻找来梨木,依着图样子几个时辰的功夫做出一架轻巧精致的纺车来。 安翎月欣然笑道:“小玉子的手艺果真不赖,赏你一个我亲手绣的荷包。” 找来棉纱和丝线,安翎月轻摇纺车,车轮翁翁地转起来,仿佛又回到入宫前在家里与自己的娘亲纺纱闲话的时光。 住在东偏殿的玉贵人远远地瞧见了,冷嘲热讽地说:“瞧瞧这小家子气,终究登不了大雅之堂!” 安翎月装作没听见,只是安安静静地摇着纺车。有了事情做,时间果然过的快,不知不觉已经临近黄昏时分。 小螺走过来,关切道:“小主,天色晚了,眼看就要掌灯了,歇会吧,别累坏了眼睛。” 安翎月正纺得有趣,哪里停地下来。忽然一个阴影照在她面前,一个声音温和地问她:“这是在做什么?” 安翎月首先看到一双绣着盘龙纹的朝靴,往上是一件明黄色云龙纹的锦衣,心下里已经明白了是谁,猛地抬起头,正是予临。 她急忙扔下线锤,跪地叩拜:“臣妾答应安氏见过皇上,皇上安好!” 予临命她起身,见她一身极素净的打扮,额头上因为纺纱的忙碌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眉目虽不很美,但透着清秀可人。 予临笑着道:“你这是忙什么呢,出了这些汗?” 安翎月羞涩道:“臣妾失仪,请皇上恕罪。臣妾只是一时无聊,想起了在家中时纺纱的情景,一时心血来潮,便让人做了这架纺车来打发时光罢了。” 予临一时兴起,指着纺车,道:“你再纺几下让朕瞧瞧。” 安翎月依言重新坐下摇动纺车,动作娴熟。 予临吟道:“手绕纤锤目视前,纺纱织布万千千。不想朕的后宫还有你这样的女子。” 安翎月低头道:“让皇上见笑了。” 予临笑道:“这有什么见笑的,朕觉得十分有趣,可见安答应在家也是个勤劳之人,不似那些千金小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安翎月脸上浮起两朵红晕,轻声道:“皇上谬赞了。” 予临见她一副娇羞矜持的样子,笑着在她旁边坐下来,问了一些起居饮食的闲话,见她温柔静默,心里觉得很舒服,又说了一会话,便离开了。 安翎月轻轻抚着胸口,正在为与皇上的相遇而微微激动,小螺走到跟前,曲膝道:“恭喜小主了,奴婢看皇上和小主聊的很高兴,应该很快就会召小主侍寝的。” 安翎月的脸上更红了,轻轻啐道:“别胡说!” 这时,玉贵人面带愠色地走过来,手指几乎指到翎月的鼻子上,怒道:“你算是什么东西,竟敢弄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来勾引皇上,皇上本来是要去我那里的,不想被你半路截了去,,你不过是个五品通判家的庶女罢了,浑身一股小家子的穷酸气,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相貌家世哪一样能和我相提并论。” 说完,犹不解气,一脚将那纺车踹了个希烂,一抽身走了。 安翎月俯下身,将那纺车扶起来,拍掉尘土,泪珠顺着脸庞滴落到地上。 小螺赶紧蹲下来,哽咽着道:“小主,仔细伤着手,我来吧。” 收拾好残局,安翎月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安安静静地坐在藤椅上,拿起一本《太上感应篇》默默地看着,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小螺为她抱不平:“小主也太好性了,您应该去告诉皇后娘娘或者颖嫔娘娘,让她们为你出出气才对。” 安翎月淡淡道:“皇后即将临盆,陆姐姐一向待人和气,我不能去给她们增添麻烦,她来寻事,我只避着便是了。” 小螺听她如此说,也不再说什么,自顾忙碌去了。 自那日后,皇上没有召幸她,也没有再来过她宫前,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毕竟,皇上身边有贞妃、舒嫔、芳贵人、卫答应等人,哪一个都比她有才貌。 玉贵人越发得了意:“瞧瞧,皇上压根就没把你看在眼里,别想着凭些雕虫小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安翎月依然默默不作声,强忍下眼睛里打转的泪珠,把所有委屈都咽进肚子里。 第44章 双喜 八月底,当闷热的暑气即将结束时,皇后平安诞下了予临的第一个皇子,做为嫡长子,身份自然十分尊贵,一降生就被封为齐王,名号兆旸,寓意太阳升起。 予临异常高兴,在紫金殿连着摆宴大庆三天三夜,喝得宿醉不醒,并在皇宫上下大行封赏,人人有份,连御膳房烧火和恭房里刷马桶的宫人都得了好几串钱。又下令大敕天下,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一时间引得天下传颂。 九月一到,有了秋意,天气凉爽起来。内务府精心培育的各色菊花开了,或仰或倾,或聚或散,有怒放的,也有含苞的,在风中似歌似舞。皇后一时雅兴大发,便张罗着要办一场赏菊大会,命内务府将百余盆菊花通通搬到了坤仪宫前的小花园里,挑了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邀了各宫妃嫔前来赏花。 皇后自从生下嫡子后,意气风发,气色也显得年轻了许多,后宫中许多人见皇后得意,便上赶着巴结,一窝蜂地来到坤仪宫。 荣妃自打复位以来,锋芒便收敛了许多,如今中宫嫡子已成定局,皇后地位稳固,她不免心灰意冷,争强的性子淡了许多,安分守己了许多,这日的赏菊大会也盛装前来。贞妃依旧我行我素,推脱身子不适,没有露面。 一盆盆菊花或娇艳或清素,或富丽或高雅,尤其那菊花中的珍品“绿菊”,花色碧翠如玉,晶莹欲滴漫舞潇洒,有诗云:饮露东篱绿质生,品霜阆苑暗香盈。风中嫩蕊芳华艳,月下仙葩玉洁清。 众人正在品评菊花,皇后的凤仪来了,后面跟着几个乳娘,领头的那个怀里抱着刚刚满月的小皇子。众人便丢下菊花,蜂拥上前,对着小皇子赞不绝口。陆媛和顺嫔、怡嫔、安答应等人则远远地站在一处假山下,看着这番热闹的景象,相视而笑。娴贵妃正在指挥着几个小宫女和小太监挪动花盆。 谁也没有注意到,原本跟在舒嫔身边的玉宁公主悄悄离开了她母妃的视线,手里牵着一只小小的风筝,跑到了假山的后面。因不小心脱了手,风筝遥遥地飞到了假山上,挂在山顶的一颗小松树上。玉宁正是淘气的年龄,登时便爬上了那假山,伸手去够风筝。突然,脚下的石子松动,她小小的身子便直直落下来,小人儿大声惊叫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陆媛不假思索地抢前几步,伸手去接,刚伸出胳膊,玉宁的身体已经落了下来,陆媛心一横,直直的向前扑倒过去,身后的安翎月也为了扶她,跟着她向前倒去。 玉宁柔软的小身子在落地之前被接住了,陆媛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只觉得两条胳膊钻心的疼痛,原来假山前的地上亦散落着许多的小石子,她这一扑,身子倒无大碍,嫩白的手臂却被尖锐的石子划出一道道血红的口子,慢慢地渗出鲜血来。安翎月的手上胳膊上也划出了几道口子。 娴贵妃、顺嫔、怡嫔等人大惊失色,忙去扶她二人,远处的皇后等人亦察觉到了这边的异常,赶紧赶了过来。 舒嫔一把将玉宁抱住,上下仔细查看了一番,见玉宁毫发无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皇后发话道:“舒嫔也太大意了,玉宁她正是淘气的时候,竟不好好看好她,今日若是真摔着了你怎么向皇上交待,多亏了颖嫔出手相救才避免了一场灾祸,你当好好跪谢颖嫔才是。” 舒嫔赶忙跪下,向陆媛感激道:“多谢陆妹妹出手救下玉宁,嫔妾感激不尽,来日定当竭力相报。” 陆媛强忍着手臂的疼痛,道:“舒嫔姐姐无需如此客气,只要公主没事便好。” 娴贵妃关切道:“不知道伤的怎么样,赶快宣太医来看看为好。” 皇后如梦初醒:“看本宫真是糊涂了,这一慌乱竟然忘了宣太医来。来人,快去太医院请太医来!” 皇后将她们几人邀至坤仪宫偏殿,侍逢江榕当值,闻得陆媛扑倒受伤,便即刻赶来了。予临也得了信,带着李忠几人匆匆赶到了坤仪宫。 江榕先为陆媛和安翎月处理了手臂上的划伤,因怕伤着内腹,又依次为她二人把脉。予临先是斥责了舒嫔几句,然后关切地询问陆媛的伤势。 陆媛笑道:“不过是小小擦伤而已,皇上不必紧张,安妹妹为了扶嫔妾也伤着了,皇上也应关心关心才是。” 予临这才注意到安翎月也受伤了,亦笑着道:“安答应救护玉宁和颖嫔有功,朕自当重重有赏!” 安翎月略带羞涩道:“这是嫔妾应该做的,嫔妾不敢贪功,况且陆姐姐伤的比我重多了。”予临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 这时,江榕“咦”了一声,眉心微皱,予临见状,忙问:“颖嫔是否有何不妥?” 江榕微微一笑道:“微臣恭喜皇上和颖嫔娘娘了,依着脉象看,颖嫔娘娘已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皆怔住了了,陆媛失声问道:“可是准的?” 予临喜不自禁道:“江太医虽然年轻,但是在医术上颇有造诣,他既如此说,便是确定无疑了。你平时都没有感觉吗?” 陆媛低头羞涩道:“臣妾一向信期不准,此次已有两月未至,可也没有往那上面去想,只当调理不周罢了。” 皇后笑容可掬道:“颖嫔年轻,忽略了也是有的,这真是喜事呀!” 听皇后如此一说,众人方才如梦初醒过来,纷纷给予临和陆媛道喜。 安翎月亦随着众人向陆媛道喜,脸上挂着笑容,然而眉眼间却不经意露出一丝落寞,予临早已将她抛到了脑后,自己终究只是配角啊。 娴贵妃向江榕问道:“江太医,颖嫔妹妹适才的一摔,于龙胎无碍吧?” 江榕恭敬道:“无妨,并没有伤到胎气,若是不放心,待臣开几付安胎荣养的方子让颖嫔娘娘用着便可。” 陆媛放下心来,望向予临道:“皇后要照拂小皇子,嫔妾既然无事,就不在这里叨扰了,还是回静翕宫的好。” 皇后含笑道:“也好,你在自己宫里也可方便些。江太医,本宫就把颖嫔和她腹中孩儿全部交托于你了。” 江榕颔首道:“微臣一定尽心竭力!” 陆媛才要下地站起,予临道了声:“别动!”,抢步上前,伸出双臂一把打横将她抱起,长长的裙裾轻软曳过。他笑道:“步行劳累,朕抱你过去。” 陆媛先是吃惊,继而惶恐,又不敢挣扎,只是说:“皇上还是放臣妾下来自己走回宫吧,如此怕召别人非议。” 予临含笑道:“朕心疼自己喜欢的人,别人爱怎么议论就议论去。” 陆媛只得羞红着脸,顺从的缩在予临怀里,任由他抱着走回静翕宫。她和他靠的这样近,紧贴着他的胸口,他的身上隐约浮动龙涎香的香气,这香气虽极淡薄,却似从骨子里透出来,叫人陶陶然的愉悦。静翕宫离坤仪宫并不算很远,予临的步子不紧不慢,约摸半刻钟便踏进了静翕宫的大门。 予临径直将她抱到软榻上,又贴心的为她在身后垫上靠枕,惹得碧落春华等人立在一旁偷偷地笑。 陆媛嗔道:“你们也越发无礼了,眼巴巴看着皇上在这儿,不伺候也就罢了,还偷笑看热闹。”春华忙笑着倒茶去了。 予临亦笑道:“数落她们干嘛,朕愿意服侍你。媛媛,你不知道,你有了孩子,朕有多开心!皇后刚刚诞下皇子,你又有了身孕,真是双喜临门!”说着紧紧拉住她的手,目光渐渐停留在她的小腹上。 陆媛垂下眼睑,低声道:“嫔妾的孩子怎能与中宫嫡子相提并论。” 予临不以为然,柔情道:“正因为是你的孩子,朕才更加觉得珍贵,超过其他任何人的孩子。” 陆媛一时恍惚,眼前的予临眼中充满深情,目光中盈盈有光,仿佛多年前那个翩翩少年,站在满树桃花之下,目光清朗,笑着对她说:“媛妹妹,等再过两年你及笄了,我就让爹娘到你家去提亲,你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那时的自己满面绯红,双颊似火,只在眼角偷偷看着眼前的少年郎,心中早已把他当做了自己的良人。然而,如今几年过去了,自己并没有盼来意中人骑着高头大马来迎娶自己,却盼来了生离死别。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予临见她一时失神,用手指轻轻刮她的鼻子,笑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陆媛收回心绪,微微一笑,道:“皇上对媛媛如此深情,媛媛十分感动。” 予临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欣慰道:“媛媛待朕不也是如此吗?” 陆媛将头靠在予临的胸膛上,倾听着他的心跳,予临亦低头吻她的额发,此时此刻,时光流淌,岁月静好。 纵然,一开始是勉强的,刻意的,而如今也早已生出清素,他是她腹中这个孩子的父亲,他终究是在意她的,而她的一生也将托付于他。振远哥哥,终究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坤仪宫偏殿中,众人早已散去,皇后独自坐在圈椅上默默出神,毓秋上前来服侍。皇后幽然叹道:“你看颖嫔多么幸运,皇上当真是宠她呢!本宫与皇上结发十六载,还从未被皇上如此抱过呢。” 毓秋道:“颖嫔再受宠也不过是后宫嫔妃中的一个,您却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独一无二呢。如今又诞下嫡长子,将来定是要继承大统的,您的福气自然是颖嫔比不得的。” 皇后淡淡道:“虽说祖上重嫡重长,然而我朝也不是一定以嫡长子为储的,如今皇上也不是嫡长子啊,假若颖嫔也生下皇子,那储君之位并非非兆旸莫属啊。” 毓秋安慰道:“只有嫡长子平庸无奇,庶子才有被立为储君的可能。更何况颖嫔腹中的胎儿尚未知男女,皇后不要多思了。” 皇后道:“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本宫须要早早为兆旸打算才好。” 毓秋道:“皇后思虑的是,如今后宫人数不少,贞妃风头强盛,颖嫔有了身孕,荣妃虽然锋芒略减,可也虎视眈眈,其他人诸如娴贵妃、顺嫔、良嫔、怡嫔等人也颇有恩宠,不可小觑,真真是局势复杂,我们须得用心对付才是。” 毓秋这一番话令皇后面露危色,缓缓道:“如今看良嫔和卫答应成不了大气候,看来须得在新人中多加拉拢了。”说完,起身自去看顾小皇子去了。 第45章 暗心生(上) 孕至三个多月的时候,陆媛已明显感觉腰肢粗了起来,小腹已微微隆起,每当看到自己的身体有了新的变化,她便欣喜异常,期盼着肚子里的孩子快快长大。 然而孕吐突如其来,直吐得翻江倒海,胃口全无,浑身无力,每日恹恹地憩于塌上。 予临时来静翕宫看她,不过是说些有趣的事搏她一笑罢了,为着太医的叮嘱,并不留宿。 金玉绫罗各色玩器流水般不断地送到了静翕宫,有太后皇上皇后等人的赏赐,也有各宫嫔妃的贺喜之礼,静翕宫的宫人们一时搬得手都软了。 予临见她整日困倦无力,茶饭不思,十分忧心,命御膳房每日做了时新的菜式和各色的风味小吃送到静翕宫,却也未能引起陆媛的食欲,又命了太医院进了许多生津解吐的方子,仍不见效。 皇后闻听后,含笑道:“女子怀孕向来如此的,这叫害喜,害喜的越是厉害,说明肚子里的孩子越是长的好呢。皇上不必过于担心了,过上一段时间便会好了。”如此劝解之后,予临方才减少了一些忧虑和焦躁。 这一日晌午,陆媛斜倚在偏殿窗前的榻上看书打发辰光,身上盖着一袭湖绿色华丝薄被,身下卧着丝绒软毯洋洋生暖,榻上堆了三四个月白缎子绣合欢花的鹅绒枕头,绵软舒服。 看了半歇,正在昏昏欲睡之时,见到安翎月笑盈盈从外面走进来,陆媛忙坐起身,将她拉到身边坐下,笑着道:“你来了,快坐下,我正无聊呢,有你来陪我说说话甚好。” 安翎月笑嘻嘻道:“我正是怕姐姐无聊,所以过来陪姐姐打发时光呢。姐姐你看。”说着,从身后拿出一只妆奁,打开描金的盖子,从里面取出几只圆圆的小盒子。 陆媛拿起其中一只盒子,端详着问道:“这些是什么?” 安翎月打开一只小盒子,呈到陆媛眼前,娓娓道来:“这些都是我亲手给姐姐调制的脂粉。姐姐这一盒是玉簪粉,是将玉簪花剪去花蒂成瓶状,灌入普通胡粉,再蒸熟制成的。”又拿起另一只打开道:“这一盒是茉莉霜,乃是将紫茉莉种子捣取其仁,蒸熟制粉。另外还有蔷薇硝、茯苓膏,都是以花草种子制成的。” 陆媛笑道:“妹妹费心劳神制这些东西做什么?” 安翎月回答道:“我想着姐姐怀了龙胎,一般的胭脂水粉是用不得的,便特意为姐姐配置了这些,都是极安全的,既于龙胎无害,又可不辜负姐姐的美貌。” 陆媛听得她这一番话,十分感动,动容道:“好妹妹,你对我如此用心,姐姐当真感激不尽。” 安翎月低眉轻声道:“姐姐不嫌弃翎月出身低微,愿意与我交往,处处维护于我,已是翎月的福气了,翎月只盼着姐姐既能平安诞下龙胎,又能青春永驻。” 二人正说话间,梳月进来通报道皇上来了。予临轻步走进来,安翎月忙跪拜请安,陆媛亦要起身下榻,被予临一把按住,予临笑道:“朕和你说过多少回了,以后这些下跪请安的礼通通都免了,你怎么不听朕的话。安答应也起来吧!” 陆媛只好重新坐回塌上,将安翎月送来的脂粉一一向予临展示了,予临一边查看一边笑道:“不错,安答应有心了。” 安翎月双颊微红,低声道:“嫔妾也只会这点小手艺罢了,姐姐不嫌弃就是看得起翎月了。平日里翎月多受姐姐照拂已是愧疚,能为姐姐做点事也是应该的。” 予临赞许道:“安答应很是谦和知礼,你们姐妹情深,朕也很感动。” 予临又转向陆媛,向她询问日间的饮食起居等等,安翎月见自己碍于旁边便起身请辞,予临不甚在意,陆媛让碧落好生送了她出去。 见殿内已无旁人,予临俯下身来,将脸贴在她的小腹上,流露出认真倾听的神气。这样家常而温暖的情景,他只像是一个爱护妻儿的夫君。 陆媛的嘴角不觉含了轻快的微笑,轻轻道:“现在哪里能听出什么呢?” 予临抬头笑道:“媛媛给朕怀的孩子定是天资聪慧异于寻常胎儿的,朕相信他在肚子里已经能感觉到父皇来了。”陆媛不禁哑然失笑。 二人正在说笑,忽然间湘帘一卷,一个娇俏的身影闯了进来,却是若兮,她一身湖绿的轻绉裙,梳着双丫发髻,髻上插着几支银簪,簪上垂下的流苏微微晃动,双眸清灵,两颊夭桃,很是清新可人。若兮想是没想到予临在此,一时间怔怔地站着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若兮见他二人都望着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连连唤道:“奴婢不知皇上在这里,无意冒犯,请皇上恕罪。” 予临不由得仔细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若兮连忙道:“是紫苏叶子,因奴婢听闻有孕之人闻着紫苏的气味可以减轻恶心的症状,因此奴婢去琼苑里采摘了新鲜的紫苏叶子,想插在这殿里的花瓶里供主子闻气味。” 予临见她言辞恳切,样子又楚楚动人,不免心生怜惜,从自己手上摘下一只碧玉扳指,道:“你很细心,又对主子忠诚可嘉,这只扳指赏给你了。” 若兮惶恐地看向陆媛,陆媛笑道:“既是皇上赏赐给你的,就收下谢恩吧。” 若兮连忙双手接过扳指,跪拜谢恩,方才退了出去。予临看着她的背景,微笑道:“这丫头生得很是标致,还是你会调理人。” 陆媛淡淡一笑,道:“皇上又拿臣妾说笑了。此时时候尚早,请皇上和嫔妾对弈一局,看看嫔妾的棋艺可有长进。” 予临欣然同意,于是碧落与春华摆好棋桌,二人对弈起来。 秋意渐浓,空气中已经能感受到冬的气息了,朔风乍起,猩红的枫叶,金黄的银杏,雪白的芦花,倒也点缀的美丽。 一日,予临看视了陆媛,乘着步撵打静翕宫回承明殿,刚行至清芙蕖时,忽然听得有女子哭喊救命的声音,循声望去,远远地看到水中一个女子正在奋力挣扎。 予临大惊,忙茗身边的侍卫下水救人。侍卫们水性极好,不过半刻功夫便将落水的女子救上岸来,搀扶到了予临面前。 那女子浑身湿透,衣服紧紧的裹在身上,身体瑟瑟发抖,头发湿乱,水滴不断地沿着面颊滴落下来,刘海紧贴在额上,面色苍白,双眸微闭,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因在水中呛了水,不住地咳嗽着。 予临向那女子面上一瞧,觉得十分眼熟,仔细端详,忽然想起眼前落水的女子正是那日在静翕宫里见到的那个十分标致的婢女。 予临关切道:“朕认出来了,你是静翕宫颖嫔身边的人,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落水?” 若兮俯在地上,艰难地行了大礼,颤抖着嘴唇道:“奴婢贱名若兮,适才去浣衣局为主子取洗好的衣服,不想走到这桥上时,来了一阵风一吹,一条软凌丝带飘到了水里,奴婢伸手去够,不想一下子失身落入了水中。”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来什么,忙爬起来踉跄着跑到蕖边,见蕖上已然水波平静,不见半丝他物,不由得一下子哭出声来:“主子的衣服不见了,都怪我不中用!” 予临忙道:“几件衣服而已,不值什么,朕再让成衣局给颖嫔重新裁作便好,你主子也是宽容大量的人,定不会因为这些衣服责罚你的。” 若兮听予临如此一说,心下稍安,但仍然止不住抽噎,予临见她双眸含泪,梨花带雨,凄楚动人,不觉心中一阵触动。 他从步撵上走下来,亲手握住若兮的手,将她扶起上步撵,温和道:“你全身湿透了,理应快些回去换衣服才好,避免着凉,朕命这步撵送你回静翕宫,一会再派太医去为你诊诊脉,看看有无大碍。” 若兮十分惶恐,不肯上撵,喏喏道:“皇上,奴婢贱命,万万坐不得皇撵的。” 予临执意携她上撵,道:“你不要害怕,这是朕的旨意,旁人不敢说三道四。” 若兮只好坐上步撵,由抬撵的侍卫抬着回静翕宫,一路上宫人见御用的不撵经过,皆驻足垂首侧立,极至看清了不撵上坐的人,不觉大为惊讶,几乎惊动了半个宫闱。 若兮高高坐在撵上,俯视着撵下恭敬待立的宫人,心中既得意又感慨,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计划在进行,自己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第46章 暗心生(下) 步撵到了离静翕宫几丈远的地方,若兮让抬撵的侍卫停住脚步,自己从撵上下来,道了谢,走进静翕宫去了,侍卫抬着空撵回去复命去了。 若兮不动声色地回到自己的屋子,不多一会儿,采屏走了进来,她脸上神情复杂,有羡慕、有嫉妒、也有愤慨,她盯住若兮,冷嘲热讽道:“我早就看出你是个狐媚子了,偏生主子心肠仁慈,对你那么好,不想你这么阴险,快说,你使了什么妖术去勾引皇上的?” 若兮只不言语,默默地换下湿衣服,在镜子前重新蓖了头发,甩下采屏,走到正室去服侍陆媛。 陆媛正在用小银匙搅着一小碗雪蛤莲子粥,见她进来,催促道:“皇上派来的太医已经在偏殿等候了,你快去吧。” 若兮低头轻轻答了个“是”,便转身往偏殿走去,陆媛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碧落走上前来,道:“顺嫔娘娘也许提点的对,若兮确实不是个简单的丫头,据奴婢所知,她是极通水性的,今日失足溺水之事实属蹊跷,主子也要有所防备才是。” 陆媛淡淡道:“她若是真有打算,又岂是我能防得住的。这莲子太苦,端下去罢。” 陆媛缓缓起身,踱至月洞窗前,给那鹦哥添加食水,逗弄了一番,将自己素日喜欢的诗句教给那鹦哥。 逗完鹦哥,又从书格中取出一本书,翻开来摊在膝上看着,心绪终归有些不宁,书上的字难以看得进去,不觉轻轻叹一口气,合上书页,只望着桌子上那汝窑的瓷瓶出神,右手不知不觉抚上小腹,近来她已经感觉到了胎动。也许是有了这个孩子,她在乎的东西便多了,他的感情,他身边的女子,都变成了缠绕在她心上的杂丝,剪不断,理还乱。 帝王的爱情是属于整个后宫的,自己又怎能奢望独承?她自嘲地摇摇头,不再去胡思乱想,随手拿起笸箩里那件未完工的婴儿肚兜细细绣起来,朱红的锦绸,榴生百子的喜庆图案,是她对腹中的孩子深深的爱意。 承明殿里,予临正在批阅奏章,殿内悄然无声,李忠站在大殿门口垂首听命,远远地见一个长得极俊俏的婢女走来,手里还提着一只小巧的食盒。 她走上前朝着李忠盈盈一拜,声音悦耳如铃:“李公公,奴婢若兮,是静翕宫伺候颖嫔娘娘的,我们主子让奴婢来给皇上送一盏刚做的杏仁茶,麻烦公公给通传一下。” 李忠见她是颖嫔派来的,不敢怠慢,忙进去通报,不过一会功夫,便出来请了若兮进去。 若兮从从容容地走进殿里,跪在殿前向予临行大礼。予临抬头,只见她梳着坠鸦双髻,髻上攒着几朵精巧的绒花,一袭桃红色宫装,越发衬得她娇俏可人,美目流盼,巧笑倩兮,笑着问道:“颖嫔派你送了什么来?” 若兮屈膝拜了一拜,脆生生道:“并不是颖嫔娘娘派奴婢来的,是奴婢打了主子的幌子,还请皇上恕罪。” “哦?”予临奇怪道:“那是谁派你来的?” 若兮道:“皇上不记得了吗,几日前您在清芙蕖救了一个落水的女子,就是奴婢。” 予临恍然记起,朗声道:“是了,朕记起来了,你是叫…” 若兮连忙道:“奴婢名叫若兮。” “若兮?”予临点头道:“好名字。美人若兮,顾盼流离。” 若兮从容接道:红尘不往,深乡自居。结草为伴,撷红彩妆。” 予临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和意外:“你读过书?” 若兮垂首道:“奴婢生自盐商世家,从小爹爹便请了老师教奴婢读书识字,只是后来家道中落,门庭破败,走投无路才被送到宫中为婢。”说着,眼角闪出泪光。 予临听罢,大为怜惜,叹道:“原来你本是大家闺秀,怪不得朕觉得你与众不同。” 若兮抬头,迎着予临的目光,泪眼含笑道:“若兮感念皇上救命之恩,今日特意做了这杏仁茶,打着颖嫔娘娘的幌子,为着就是能够见到皇上一面,亲自道谢。” 予临笑道:“能知恩图报,说明你人品甚好,更何况又饱读诗书,做一个小小的奴婢太可惜了。你可愿在朕的身边伺候?” 若兮感激道:“皇上瞧得上若兮,是若兮天大的福气,若兮愿意。” 予临大悦,即刻写了旨意,将李忠唤进殿里,让他去各宫传达。若兮被封为常在,封号丽,且当晚便被留在春元殿侍寝。 圣旨传到静翕宫的时候,陆媛正在与顺嫔对弈,乍一听闻,默默无语,手中举着棋子良久没有落下。 顺嫔冷笑道:“狐狸尾巴终于藏不住了,我早就觉得这丫头不妥,也提醒过妹妹,终究是没有防住。” 陆媛脸上淡薄如浮云,掷了棋子,无心把玩着裙上打着同心结的丝绦,道:“我何曾防过她,她若有心,又怎能防得住。” 顺嫔点头道:“这话倒是真的,,古来男子之情,不过是‘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而已,何况是一国之君呢?” 陆媛微微一笑,道:“先帝钟爱太后姨母是众人皆知的,还不是有三宫六院诸位太妃,君心无定更胜寻常男子,要看得开才好,否则只会身受其苦。” 顺嫔苦涩一笑:“我是早已看透的人了,你能明白便好。” 陆媛忽而轻松道:“我最近总是多愁善感,许是怀孕的缘故,让姐姐见笑了。姐姐,你来瞧瞧我给腹中的孩子绣的这肚兜可好?” 顺嫔轻轻托起那柔软的肚兜,细细看着,笑道:“绣得很是精巧,这石榴简直栩栩如生,妹妹的手艺越发好了。我也为你肚子里的孩子做了几件,只是相比起来针线就差得远了,妹妹不要嫌弃才好。” 陆媛笑嗔道:“姐姐又说这见外的话,姐姐做的东西,我喜欢还来不及呢,妹妹先替这孩儿多谢姐姐了。”二人谈笑如常。 次日,在到坤仪宫给皇后请安的时候,皇后因着照料小皇子起食,暂未到来,众人在偏殿里候着。 良嫔先发制人道:“昨日圣旨传到嫔妾宫里,嫔妾真是意外呢,一个小小宫女一下子就越级封为了常在,当真是奇谈呢,看来颖嫔进献的人当真是可皇上的心呢?”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陆媛。荣妃轻蔑道:“自己怀了身孕不能侍寝,就弄了自己的侍女来媚惑皇上,当真是下三滥的手段。” 陆媛只是不语,神色如常。娴贵妃忍不住替她辩解:“此事颖嫔事先并不知情,大家不要误会颖嫔妹妹。” 卫答应尖锐道:“颖嫔娘娘即便事先并不知情,但也是养虎遗患之人。” 怡嫔大声道:“卫答应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凭你也能指责颖嫔姐姐吗?” 众人正在争论,皇后适时来了,制止众人,严肃道:“颖嫔正怀着身孕,休得对她针锋相对。这事本宫作证,人确实不是颖嫔送到皇上那里的。” 玉贵人小声道:“一个小小的丫头,也能爬上枝头变凤凰,竟然一下子被封为常在,况且昨夜侍了寝,今日竟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当真是傲慢无礼!” “玉贵人!”皇后危言道:“不得再喋喋不休,既然她已成了嫔妃,就不要再拿婢女的身份来揭短,使她难堪,自古英雄不问出处,大家同为妃嫔,要和睦相处才对。本宫还要照顾皇子,都散了吧。” 从坤仪宫出来,良嫔故意放缓步子,落在众人后面,走到安翎月的身边,悄悄道:“本宫看妹妹素与颖嫔亲厚,怎得她不向皇上举荐妹妹,让皇上亲近于你,反而提携一个婢女,难道以妹妹与颖嫔的交情,还不如一个婢女吗?”说着,将手在她肩上轻轻一拍,自顾去了。 安翎月脸上一阵苍白,现在那里默然了良久,心里酸甜苦辣五味杂陈,终于轻轻叹一口气,垂首走开了。 第47章 冬日凉 丽常在天生丽质,人也乖巧伶俐,且对皇上极尽柔媚承迎,一时间扶摇直上,颇为受宠,十日里倒是有四五日是她侍寝,其余便是贞妃、荣妃、怡嫔等人。皇上由于喜爱她,常常宣了她去承明殿伴驾,亦如陆媛。 这日,予临同时宣了陆媛与丽常在到承明殿陪伴,在正殿门口,二人不期而遇。 丽常在轻轻扶了一下髻上因为走得急切而摇晃不已的赤金蝴蝶步摇,向着陆媛屈膝一拜,口里说着:“嫔妾常在吴氏给颖嫔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陆媛望着她精心修饰的面容,笑了笑道:“妹妹不必多礼,请起吧。原来妹妹姓吴,本宫竟然不知,枉费了你我朝夕相处那么多时日。” 丽常在微微一怔,脸色稍稍赧然,涩涩道:“若兮自知对不起娘娘,娘娘不要怨恨我。” 陆媛微笑如初:“本宫何须怨你恨你,你能有更好的归宿,本宫该为你高兴。”说完,从她身边经过,入殿去了。 予临见她走进来,连忙从龙椅上起身走下来相扶,温和道:“朕特意派龙撵前去接你,为何不坐撵,偏要步行来呢?” 陆媛心头一暖,笑道:“臣妾成日腻在宫里,越发懒怠了,如此走走,倒可以舒展一下筋骨,岂不好呢?” 予临的目光落到她的隆起的肚子上,温柔道:“说的倒是,朕只是怕你累着,这肚子眼看着大起来了。” 丽常在被晾在一旁,略显尴尬,行过礼之后,便站在案桌一侧抚起衣袖研起磨来。 陆媛被予临扶到软榻上坐好,还贴心地将一条薄毯轻轻给她盖在小腹上,又命人将火盆挪到她的前面,还要传点心干果,陆媛连忙制止,笑道:“臣妾刚刚用了早膳过来的,如何吃得下点心,皇上不要为臣妾忙碌了,臣妾就这样坐着看看书很好。” 予临这才笑着坐回案桌边,又道:“丽常在从前在你的宫里,你二人也算熟悉,不要互相拘谨了才好。” 陆媛抬头望了丽常在一眼,抿嘴道:“方才在殿前臣妾还和丽常在叙了叙旧呢。” 丽常在亦乖觉道:“臣妾从前多受颖嫔娘娘的厚待,如今虽不再侍候娘娘,娘娘的恩情也是不敢忘的。” 予临心情愉悦,大声道:“朕就是喜欢看着你们和睦相处。” 已是初冬时节,窗外北风吹起,清寒萧索,枯叶打着旋儿从树上落下,殿里火盆熊熊,暖意融融,陆媛舒服地靠在软枕上,捧读一本《史记》,偶尔抬头,默契地与予临四目相对,相视而笑。 丽常在只默默无语,在一侧恪尽职守,磨墨,铺纸,整理奏折。 俯案看了一个多时辰的奏折,予临有些倦乏,遂开口道:“朕看的乏了,就请丽常在清歌一曲,为朕解解乏吧。” 丽常在忙放下墨斗,清了清嗓子,慢慢吟唱了一曲《莲叶何田田》:“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莲叶深处谁家女,隔水笑抛一枝莲。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水覆空翠色,花开冷红颜。路人一何幸,相逢在此间。蒙君赠莲藕,藕心千丝繁。蒙君赠莲实,其心苦如煎。” 歌声轻柔婉转,如清晨在树梢和露轻啼的黄莺,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味,动人心魄。 一曲唱罢,予临拍手叫好,陆媛亦笑着赞道:“想不到妹妹的歌喉如此出色,真似芙蓉泣泪,香兰带笑,余音袅袅,令人回味无穷。” 丽常在朝着她盈盈一拜,道:“颖嫔娘娘谬赞了,嫔妾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予临爽朗道:“你既喜欢听,朕让丽常在时常唱了与你听便是。” 丽常在闻听此言,面色微微一变,眼神中透出一抹怅然,然而转瞬即逝,微笑如初。 陆媛捕捉到她脸上的失落,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道:“若兮妹妹唱给皇上听,才在这歌里蕴藏了浓厚的情义,所以歌声才如此美妙动听,皇上不要辜负才好。” 予临大笑:“朕知晓了,知晓了!” 午时将至,予临执意留下她二人在春元殿用午膳,各色佳肴美馔摆了满满一桌子,三人相对而坐,虽然有说有笑,但是难免也有一些嫌隙和尴尬之处。 用罢午膳,陆媛起身告辞,予临仍要派轿撵相送,被陆媛笑着拒绝了。 出了春元殿,才要离开,后面一个娇柔清越的声音响起:“颖嫔娘娘,嫔妾想去娘娘宫里小坐,不知娘娘是否欢迎?” 陆媛转过身来,看着若兮,缓缓道:“丽常在愿意造访,本宫本该欢迎的,只是你我如今的身份和处境特殊,若是来往过密,定会招来闲话,为了妹妹的清誉,本宫只好拒绝了。”说完,扶着碧落的手便缓缓向着静翕宫的方向走去。 丽常在不再言语,目光幽深,静静地看着陆媛因怀着身孕而略显臃肿的背影渐渐远去,微微叹息一声,转身回宫,身后梧桐的落叶散落满地。 第48章 贞妃 一晃又过去了月余,陆媛的身孕已有了五个多月,身子越发沉重了,加之时节渐深,天寒地冻,便整日不出门,只在屋里静养。 一日午后,她午睡刚醒,只家常的挽了一个松松的流云髻,随意簪了几朵茉莉花,身上穿了一件鹅黄色撒花薄棉锦袍。因午膳时用了一盅白玉蹄花,这会子觉得有些恶心,便命春华倒一杯清茶来解腻。 春华倒了茶来,并将一纸信笺到她面前,道:“刚才主子睡着的时候贞妃娘娘派人送了这个来,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写在上面。” 陆媛诧异,自己向来与贞妃没有什么往来,为何会突然派人送来一封信呢?况且若是有重要之事,如此简单一张信笺,连个信封都没有,难道不怕泄密吗? 陆媛满腹狐疑地打开信笺,只见上面只画着一轮细月,下面还画着一道横,不觉哑然失笑。贞妃写不惯汉文,只得画了这些符号表达,这样一封信就算让旁人看了也断猜不透意思的。 见陆媛眉心微簇,春华凑上前一瞧,笑道:“贞妃娘娘这是打了什么哑谜呀?主子猜得透吗?” 陆媛沉思片刻,笑道:“我心中有了计较,大约能够猜到了,你们只按我吩咐办事便好。” 是夜,夜深人静,幕黑如漆,一轮弯月悬挂在天际,发着淡淡清寒的月光。 碧落在灯下静静陪着,道:“主子,奴婢已经依照您的吩咐开了角门,只是如此寒夜,贞妃娘娘真的会过来么?” 陆媛看着碧落微笑道:“我想我不会猜错贞妃娘娘的意思的。” 碧落挑了挑烛芯,用小银剪将结出的烛花连点,烛光立刻亮堂起来,徐徐道:“贞妃娘娘很是孤高自赏,自入宫以来,除了去春元殿陪侍皇上,去坤仪宫给皇后请过几次安,还曾未踏足过后宫其他嫔妃的宫内,所以奴婢才有些疑虑。” 陆媛望向黑漆漆的窗外,轻轻道:“只怕此番来者不善呢。” 正说着话,忽然春华在窗外小声道:“主子,贞妃娘娘来了。” 陆媛看了碧落一眼,她起身便去开门,只听门“吱呀”一声微响,闪进来两个披着暗色斗篷的女子,帷帽上淡墨色的面纱飘飘拂拂的轻软,其中一人鬓上一枝金雀儿祖母绿珠花上缀着小指大的两颗南珠,那人将敷在脸上的面纱揭开,露出一张风姿迨丽的面庞,正是贞妃。 贞妃将斗篷解下,递给身后的侍女,对陆媛道:“你果然聪明,将我那信上的意思猜得分毫不差。” 陆媛亲自给贞妃捧了一杯热茶,轻轻道:“娘娘画了一轮细月,下面一个一字,所以嫔妾猜测娘娘是要在一更踏月来访,故而秉烛相候。但不知娘娘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贞妃抿嘴不语,陆媛知道她在意碧落在旁,遂道:“碧落是嫔妾的心腹,娘娘无需顾忌,直言就是。” 贞妃嘴角一扬:“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我今日来,首先是要像向颖嫔道喜,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这些俗礼,也不喜与人周旋,因而你已怀胎这么久,我还未曾送上贺礼呢。秋霜,把东西拿出来。” 那个被唤作秋霜的侍女递上一只珐琅描金的锦盒,贞妃接过来打开放到陆媛面前,陆媛看时,盒中的锦缎上赫然托着一只名贵的红宝石,色泽鲜艳,熠熠生辉,在烛光下折射出绚丽的光彩。 陆媛笑道:“红宝石是极稀少的,如此贵重之礼,嫔妾万万不敢承受,娘娘的心意嫔妾心领了,此宝石定是娘娘的心爱之物,嫔妾绝不会夺人所爱,娘娘还是收回吧。” 贞妃听她如此说,峨眉轻轻一扬,道:“这是我从党项带来的,这等宝石在我们党项来说不算什么,颖嫔尽管收下,若是不收,可是嫌弃的意思?” 陆媛忙道:“嫔妾不敢。听闻娘娘母族盛产宝石,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那嫔妾就收下了,多谢娘娘。” 贞妃淡淡道:“不值什么,颖嫔无需多礼。” 陆媛转身将宝石盒子递与碧落,又笑道:“娘娘如此深夜冒寒前来,恐怕不止是赠送贺礼吧?” 贞妃似笑非笑,道:“颖嫔妹妹如今怀着龙胎,他日一朝诞下皇子,便可母凭子贵,封妃指日可待,福气在后头呢,敢问妹妹想不想让这福气更大一些呢?” 陆媛道:“嫔妾不解,还请娘娘明示。” 贞妃看着她的眼睛,道:“我背负着母族的使命来到大寅,是为了使我的部族势力更加壮大。” 陆媛道:“如今在这后宫之中,娘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足以使得母族感到荣光。” 贞妃一字一字道:“只要在一人之下,我就不能安寝,只有登上后位,才能光大我的部族。” 陆媛心里一惊,望向碧落,碧落脸上亦皆是惊咳的神色。 贞妃见她主仆二人神情惊异,淡淡道:“我们党项的公主自出生起就被赋予了特殊的使命,必定会被送给别的国家和亲。我在临行之前是对着神坛起过誓的,一定要登上后位,为党项争光。” 贞妃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特别的神采,有坚定和信仰,也有凄楚和无奈。她出了一会神,转而向陆媛问道:“自入宫以来,我就觉得你与众不同,聪明且有谋略,遇事沉着冷静,因此选中了你,不知妹妹可愿助我一臂之力,他日我若当了皇后,绝不会亏待于你。” 陆媛此时完全明白了贞妃的来意,她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承蒙贞妃娘娘瞧得起我,只是我从来没有什么野心,并不愿卷入纷争,只想在这后宫中安安稳稳地终老一生罢了。” 贞妃逼近一步,冷笑道:“你想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谈何容易,多少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你的肚子呢!想要在后宫生存,一味自保是不行的,后宫是个是非之地,明争暗斗,暗度陈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不会不明白吧!” 陆媛轻轻抚着小腹,道:“我纵然明白,可还是不愿意去争名夺利,别人若要害我,我防着便是,若要我去害别人,是万万不行的,就当是为我腹中的孩儿积德。” 贞妃轻轻哼了一声,威声道:“既然颖嫔不愿与我为伍,我也不强求,但是有一句话不得不提醒妹妹,来日妹妹若是与皇后同气,可别怪我不客气。” 陆媛一字一字回道:“嫔妾不会投靠任何人。” 贞妃沉默了,忽然嫣然一笑,道:“即便这样,我还是喜欢你的性子,他日颖嫔若是想通了,可随时去漪兰殿找我。” 陆媛亦带了清淡笑容,道:“恐怕会让娘娘失望的。” 贞妃顿了顿,又道:“今夜之事,还请颖嫔保密,当然假若颖嫔有意泄密,我也是不怕的。” 陆媛道:“娘娘尽管放心。” 贞妃起身告辞,陆媛恭敬将她送出宫外,贞妃回望她一眼,蒙上面纱,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殿里,碧落担忧地说:“贞妃有意拉拢,主子没有答应她,他日会不会遭她报复?” “那倒不会。”陆媛道:“贞妃虽然有野心,但看得出是个磊落之人。只是,后宫以后可要不太平了,我们生存在其中,又如何能太平呢。” 碧落开解道:“主子不必忧心,只记得自己的初心,安身立命便好。” “初心。”陆媛喃喃道,是啊,一晃三年就要过去了,离全家团聚的日子一定不会远了。这三年,她虽然还没能将父母兄嫂从那险恶之地接回,但是也打听得他们的安危,时时暗中接济,如今,是时候接他们回来了。 “李公公那里你都打点好了?”陆媛问道。 碧落低眉答道:“主子放心,已经打点了,况且李公公与奴婢本是同乡,多了这一层关系,更多了一层把握。” 陆媛点头。主仆二人自去安歇了。 夜已深,空中的那轮弯月不知什么时候隐到了云里,暗夜苍茫,星辰无光,黑暗,无边无际。 第49章 相见欢 夜已深,空中的那轮弯月不知什么时候隐到了云里,暗夜苍茫,星辰无光,黑暗,无边无际。 过了几日,予临下朝之后给太后请了安,回承明殿的路上,李忠提醒道:“皇上,下个月初七是颖嫔娘娘的生辰,娘娘现在怀着身子,是否要好好操办一场,让颖嫔娘娘高兴高兴?” 予临一想,道:“很是,以前她过生辰,从来不愿意让朕操办,如今她怀着子嗣,自然应该大办。你主意多,替朕想想,有没有什么好点子能让颖嫔高兴。” “依奴才看来,颖嫔娘娘对位分和赏赐都没有什么兴趣。”李忠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予临的脸色:“娘娘入宫已有三年,最想念的莫过家人了,况且宫中自有规矩,嫔妃怀胎后,是允许母家入宫探望的。只是,娘娘的家人……”李忠不敢说下去。 予临沉吟道:“你说的有道理,朕再思量思量。”李忠不敢再多说,便一路跟在后面回了承明殿。 两三日之后的早上,陆媛刚刚起来,正在梳洗,娴贵妃疾步走进来,气喘吁吁,脸露喜色,不待陆媛开口,便道:“皇上昨日发了令,命内阁首辅张大人重新审查当年你父亲受牵连的案子,张大人是怡嫔的父亲,最是秉公严明,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你去家人团聚指日可待了。” 陆媛一下子站起来,激动地几乎说不出话来,娴贵妃上前一把握住她的双手使劲握了握,二人均喜极而泣,落下泪来。 陆媛十七岁的生辰在皇上的授意下操办的十分热闹,静翕宫的门槛几乎都要被踏破,上至太后皇后,下至最末等的答应,无一不亲自来贺并送上厚礼。荣妃、良嫔等人固然与她不和,这点面子上的往来也是做得功夫十足。“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其中的得意与荣光,大抵如是。 生辰前一日,予临特意亲自领了贺礼来,五色同心大结一盘,鸳鸯万金锦一疋,枕前不夜珠一枚,含香绿毛狸藉一铺,龙香握鱼二首,荷叶盘螭玉笔洗一尊,仙涯灵芝古墨一匣,香文罗手藉三幅,琥珀寒山圆雕一尊。各色时新宫缎各八匹,各色异域进贡小玩意不可胜数。 予临亲自引着陆媛一件一件地看过,握着她的手道:“朕知道你并不喜爱这些俗物,也不在乎位分,因此另备了一份大礼。朕已经命人将你的父母和兄嫂从蜀中接进了京,安顿在你家老府第里,让他们稍加歇息,过几日便可入宫来看你。” 陆媛的眼泪夺眶而出,嘴唇微微颤抖,才要俯身谢恩,被予临一把拉住,予临笑道:”朕还没说完呢,等朕说完了你一并谢恩也不迟。” 陆媛含泪笑道:“请皇上快说。” 予临帮她揩了一把眼泪,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道:“让你家人在京里安安顿顿地过个年,等元宵节的时候朕就准你出宫回家省亲,你看可好?” “皇上…”陆媛唤了一声,便再次凝噎。 予临接着道:“朕已经着张兆和重新审理你父亲当年牵扯的案子,你放心,若他是无辜受累的,定会令他立即官复原职的,还有你的那两位兄长。” 陆媛忙道:“臣妾的爹爹年纪已大,只要能还他清白,还是让爹爹告老颐养天年吧。” 予临应道:“朕都依你,你说怎样就怎样。只是这大喜的日子,不许掉眼泪了。” 陆媛笑道:“臣妾是喜极而泣。臣妾先替父兄谢过皇上了。”说着深深一拜。 予临双手将她扶起,道:“这几日你就好好预备着接见亲人吧,只是不许劳累了自己。朕还有点事务,先回承明殿了,晚上再来陪你用膳,若是有想吃的东西,就叫人去告诉御膳房。” 予临走后,碧落上前,将一盅清炖雪梨端于陆媛,道:“冬日天干物燥,娘娘用一盏雪梨吧,滋阴润肺。看得出,皇上对娘娘真是用心呢,奴婢进宫十几年了,除了见过现在的孝纯太后,当年做贵妃时出宫省过亲,如今这第二人便是娘娘了。连皇后、荣妃等人都没有这般殊荣。” 陆媛微笑道:“皇上对我确实是有心了。”心中一股甜蜜的暖意升起来,化作一腔柔情,他是自己腹中孩儿的父亲,是自己倚仗的夫君,自己对于他,也早已生出了夫妻间应有的情愫,所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三日之后,陆知信、沈青萝夫妇,他们的长子陆崇阳和妻子史氏,次子陆松柏和妻子余氏便被宣入宫中与陆媛相见。 一别三年,爹爹与娘亲都多了几多白发,哥哥和嫂子也因饱经操劳,早已不似以前养尊处优的公子贵妇模样,小侄子子彦离京时还只是襁褓婴儿,如今已是满地乱跑的小小顽童,而二哥二嫂走时才刚刚完婚不久,如今嫂子余氏怀里已经抱着八个月的小侄女了,陆媛忙拿出早已备好的见面礼。一家人相拥而泣,在碧落和春华等人的多次劝解下方止住。 陆知信老泪纵横道:“熬了这么些年总算熬出来了。不想在有生之年,还能一家团聚。媛儿,这都是你的付出换来的,爹爹有愧于你啊!” 陆媛拭一拭泪,忙道:“爹爹切不可说这样的话,如今女儿不是很好么?” 陆知信看着她道:“爹爹知道你与薛家的振远两情相悦,若不是出了这场祸事,只怕现在你们两人早已完婚了。” 陆媛眸中泪光一闪,道:“爹爹不要再提这些事情了,是我与振远哥哥无缘,如今我已是皇上的颖嫔,还怀了身孕,皇上待我是极好的。” 沈青萝苦笑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后宫里的哪一个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呢,这就是为娘当初不愿入宫也不愿你入宫选秀的原因。” 这时,御膳房奉旨送来了各色菜肴,碧落她们布了满满一桌子,陆媛携大家入了座,一家人团团圆圆齐齐整整的坐了一圈,已是悲尽喜来,说说笑笑,把酒言欢。 膳毕,陆媛引了沈青萝来到慈安宫见孝纯太后,姐妹暮年相见,一时激动不已,哭一阵,笑一阵,双手一直紧紧握着,细细地谈了半天。 日暮时分,陆媛方才亲自搀扶着爹爹娘亲,哥哥嫂子等人上了车轿,目送远去,直到看不到人影车影才依依不舍地回到殿内。 第50章 祭祸 除夕又至,一年一度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家祭,而皇家的家祭更为繁琐和隆重。家祭的一应准备事宜本应是皇后亲自操办的,谁知,小皇子的一个乳母吃错了东西,乳汁发生了问题,致使兆旸上吐下泻。 皇后大发雷霆,杖责了那个乳娘,赶出宫去了,这会子忙着请太医诊治,重新挑选填补乳娘,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家祭的事情便通通交给了娴贵妃去料理。 娴贵妃深知家祭之事关系重大,自是不敢大意,便事事躬亲,有拿不准的事情便去向太后和皇后讨教,日日带着宫人忙碌到深夜,终于在祭日的前一天将所有事情准备妥当。 家祭那日,各宫嫔妃皆按品级着宫服,在太后、皇上、皇后之后进入太庙,白石甬路,两边皆是苍松翠柏。月台上设着青绿古铜鼎彝等器。抱厦前上面悬一九龙金匾,写道是:慎终追远。里边香烛辉煌,锦幛绣幕。 时辰到,家祭起,予临主祭,太后和皇后陪祭,展拜毯,守焚池,青衣乐奏,三献爵,拜兴毕,焚帛奠酒。这些礼都毕了,予临向皇后道:“请出玉碟吧。” 这玉碟是自上一年家祭时,在祖宗排位之前供奉了,又拿到宝华殿由高僧们供在菩萨之前日夜诵经祝祷,在除夕家祭这日由皇上再次供到列祖列宗之前,以祈求来年一年家闱平安,子嗣昌盛的,因此极为重要。这玉碟已经在前一日由娴贵妃亲自到宝华殿取来了。 皇后走到盛有玉碟的宝旁,打开箱盖,伸手进入取玉碟,不想摸了个空,连忙挑探头查看,只见箱内空空如也,哪里有玉碟的踪影,她一下子生出了一身冷汗,茫然地看向娴贵妃。 娴贵妃见事情不对劲,也忙走上前来,往箱内一看,顿时脸色大变,不觉失声叫出来。二人将箱子拿起来反复查看,怎奈箱子只有那么大,也没有夹层隔层,一目了然,玉碟就是不见了踪影,二人顿时束手无策。 太后与予临见状,也忙向前来查看,予临向皇后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玉碟怎么会不见了?” 皇后惶恐道:“臣妾因照顾兆旸,就将家祭之事托付给了娴贵妃妹妹,实在想不到……” 娴贵妃忙道:“臣妾昨日亲自去宝华殿请来了玉碟,亲手放进了这箱内,昨日一更时分臣妾检视的时候玉碟还在,不想这会子竟然不见了。” 予临刚要发怒,孝纯太后上前制止,镇定道:“祖宗之前不可动怒。玉碟事关重大,无人敢偷,想是不慎丢在了什么地方,但是现在家祭还没有完成,不可大肆搜寻。皇上先主持将家祭完成再命人搜寻玉碟,事后将玉碟之事补上,你我多向祖宗磕几个头请罪罢了。” 予临听闻,便按照太后的指示将家祭完成了,先向祖宗的牌位告了罪,然后命侍卫太监在太庙内遍寻玉碟,竟丝毫未见踪影,又将见过玉碟之人通通审了一遍,也毫无头绪。因恐怕是丢在了外面,被小太监和小宫女们捡去了,不认识是什么随便丢了,便又在宫内四处搜寻,向宫人寻访,只差翻个底朝天了,玉碟竟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予临大为恼怒,玉碟丢失不是小事情,事关来年一年的运势,万一惹怒了祖宗,降罪于皇室,可是不小的祸事。 娴贵妃因办事不利,导致玉碟丢失,被剥去了协理六宫的权力,禁足于宸明宫内,等候发落。又请来高僧在祖宗牌位前诵经祝祷,孝纯太后和皇后也日日到太庙中跪拜诵经,祈求祖宗原谅,不要降罪。 此事突如其来,且事关重大,陆媛深深地为娴贵妃担忧,即刻来到沁芳斋和顺嫔商议。 顺嫔思忖道:“莫不是娴贵妃得罪了什么人,有人故意偷了玉碟藏起来要害她?” 陆媛摇头道:“萧姐姐平日里待人很是宽厚,与他人并没有发生过摩擦,不见得会得罪人。” 顺嫔又道:“能够接触到玉碟的要么是身居高位,要么是娴贵妃身边的人,会不会是贞妃或者荣妃?” 陆媛道:“贞妃的目标是皇后,不会对萧姐姐下手,要说荣妃,或许有一些嫌隙,原本协理六宫之权是属于她的,结果萧姐姐夺了权去,且位分还高她一截,她又心中狭隘,妒恨报复姐姐也是可能的。只是我们只是猜测而已,没有一丝证据。” 顺嫔道:“若真是她做的,定会露出狐狸尾巴,你只叫人仔细盯着她宫里的动静。娴贵妃这里不要过于忧思,丢失玉碟虽事关重大,但于性命无碍,皇上只是将她禁足而已。你还怀着身子,万万要以身体为重。” 陆媛轻轻抚摸了一下隆起的肚子,柔声道:“这个小东西天天在我肚子里东踢西踢,淘气得很,他是一条小生命,我自会当心,姐姐放心。” 二人又坐着商谈了一回,方才散了。 第51章 丽常在 宸明宫里,寂寥无声,除了贴身的婢女疏桐和月惜在一旁伺候着,其他的人都被遣散了,本来就空荡的殿里就更加显得空旷冷清了。 娴贵妃正站在宽大的花梨木长案旁执笔作画,笔下是两只灰色的大雁,正在互相依偎着梳理羽毛。 娴贵妃潜心画画,丝毫不留意身旁之物。月惜在一旁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下决心道:“娘娘,咱们已经被关了三天了,总该想想办法了,万一把我们关上一辈子,那可如何是好?” 娴贵妃轻轻挑了一下峨眉,润了润墨色,淡然道:“本宫相信清者自清,况且,本宫也想不出办法。” 月惜着急道:“颖嫔娘娘和您交情那么好,托人去给她送个信,让她想办法搭救咱们也好。” 娴贵妃笔一停顿,皱眉道:“她即将生产,这个时候,本宫不想把她也拉下来趟这浑水。” 月惜还要说话,疏桐赶忙走过来将她拉到一边,道:“娘娘自有分寸,你就别在一旁打扰娘娘作画了。咱们虽被禁了足,但也不缺衣少吃的,你着急什么。” 月惜跺脚,道:“姐姐你瞧瞧,内务府每天送进来伙食不是凉的就是馊的,这种苦日子,谁熬得住?” 正在说话间,只听得宸明宫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月惜一阵高兴,呼道:“门开了,是不是皇上派人来传旨放我们出去了?” 娴贵妃闻声放下笔墨,走到外殿,只见一个身穿华服的年轻女子扶着一个婢女的手踏进殿里,沉重的大门在她身后又关上了。 娴贵妃往那女子脸上一看,竟是丽常在,不觉十分意外,奇怪道:“丽常在?你是如何进来殿里的?” 丽常在柔媚地笑了笑,拢了拢鬓发,答道:“嫔妾买通了守门的侍卫,花了好些银子呢!” 娴贵妃更加狐疑,问道:“我与你素无交往,你又为何如此呢?” 丽常在掩口笑出声来,看了一眼疏桐和月惜,娴贵妃会意,便命她二人回避了。 丽常在缓缓上前,轻吐芳言,声音清脆悦耳:“贵妃娘娘以为嫔妾是来关心娘娘的吗?娘娘猜错了,嫔妾只不过是来落井下石的。” 娴贵妃诧异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出此言?” 丽常在鼻子轻轻一哼,道:“娘娘您是与我无仇,可是您的父亲大人却与我有深仇大恨。”说到这里,丽常在眼神里射出一股仇恨的目光,像锋利的刀锋一样直射到娴贵妃身上。 见娴贵妃神色迷惑不解,丽常在上前一步,恨恨道:“嫔妾的的母家原是曹州的盐商世家,爹爹一直做着官盐的生意,谁知,你的父亲萧炎为了一己私利,收受贿赂,勾结其他盐商,挤兑我爹爹,设下圈套,最终使我家一败涂地,债台高筑,爹爹自杀,母亲亦紧随爹爹而去,年仅五岁的妹妹被送走他乡,而我被送进宫为奴为婢。可怜我爹爹与母亲原来夫妻恩爱,琴瑟和鸣,我与妹妹也是大家闺秀,娇生惯养,如今家破人忙,我的妹妹至今下落不明,这一切,都是拜你的父亲所赐!” 娴贵妃怔怔地听着,一时呆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丽常在目含恨意,继续控诉道:“你的父亲害死了我爹爹和母亲,妹妹生死不明,那我就加到你的身上,让他也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你父亲不是一直倚仗着你是贵妃,而在外为非作歹吗,你倒了,我看他还如何为虎作伥!” 娴贵妃恍若初醒,道:“原来玉碟的事情是你设的计?” “不错!”丽常在微抬下巴,冷笑道:“是我买通了把守太庙的侍卫,偷出了玉碟。可是,这还远远不能置你于死地。我还有杀手锏呢!” 说着,丽常在从身上拿出一小卷宣纸,慢慢朝着娴贵妃慢慢展开,娴贵妃看清楚后脸色倏地变得惨白。 丽常在看在眼里,傲然道:“娘娘画技真是炉火纯青,这画的人如此相像,旁人一瞧就知道这画的是谁,嫔妾没有猜错的话,这画中之人是娘娘入宫之前的心上人,也就是颖嫔娘娘的兄长吧。娘娘,若是这些画被皇上瞧见了,您认为后果会如何呢?” 娴贵妃瞬间明白了,这些画自己平时都是藏在内室最隐蔽的地方的,如今却到了丽常在的手里,一定是自己身边出了内奸。 娴贵妃慢慢道:“如今我有把柄落到了你的手上,听凭你的发落,只是若你将这画送到皇上面前去,只会连累其他无辜之人。” 丽常在哂笑:“娴贵妃果然是痴情之人,此时此刻还在维护心上人,不想想你都已经自身难保了。不过,我暂时不打算将这画呈给皇上,颖嫔对我有恩,我也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为了他人的名誉和性命,还有庆宁公主的前途,就请娘娘自己斟酌吧!” 说罢,丽常在收起画卷走到殿门前,敲了几下,门应声打开,她跨出门槛,又回头望了娴贵妃一眼,转身走了,殿门重新关上。 娴贵妃只觉得五脏六腑犹如万箭穿心一般,几乎站立不稳,疏桐急忙上前来搀扶。娴贵妃挣脱疏桐的手,勉强微微一笑,道:“我想要自己清净一下,你先下去罢。”说完,踉踉跄跄地扑倒在榻上。 疏通见她神色大不同之前,很是关切,现在一旁不忍离去,娴贵妃连连向她挥手,她才慢腾腾地退出殿去。 娴贵妃卧在榻上,双手紧紧地握着衣服上长长的绢带,泪水滚滚而下,心里泣道:爹爹啊,我与母亲劝过你多次,让你清廉为官,不要结党营私,可你就是不听,不知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如今,报应真的来了,我该怎么办?女儿情愿一死为你赎罪! 第52章 香消 这日,皇后正坐在软椅上,怀里抱着刚五个多月的兆旸,用小银匙舀了汤药喂给他,大概是这药苦,兆旸闭着小嘴扭来扭去,就是不肯喝。 皇后失去了耐心,将盛汤药的碗递给毓秋道:“让乳娘喝,喝了化作乳汁喂给兆旸。” 岚秀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差点和毓秋撞上,毓秋责备道:“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慌里慌张的,差点撞洒了小皇子的汤药。” 岚秀神色慌张,声音急促,甚至带了结巴:“不好了,宸明宫那边传来消息说,说娴贵妃寻了短见了。” “什么?”皇后猛地站起来,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岚秀喘了口气,微微平静下来,道:“刚才把守宸明宫的侍卫赶过来通报说娴贵妃娘娘在宫里自裁了。” 皇后抚着胸口惊骇不已,毓秋也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皇后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岚秀答道:“侍卫说他们辰时听到殿内传来啼哭声,便进去查看,就见娴贵妃已经薨了,便急忙跑来禀报了。” 皇后立刻起身,带着毓秋等人来到宸明宫,她命侍卫将宫门把好,不能放人随便出入,也不能走漏任何风声。 皇后想进入内室看看娴贵妃的遗容,被毓秋拦下了,只好在外殿坐下,焦躁地等着里面查看的太医出来。 过了片刻,江榕从内室走出来,见皇后已到,行了一礼,面色凝重道:“据微臣查验来看,娴贵妃娘娘是吞金自裁的,应该是在三更的时候就吞了金,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气息,回天乏术了。” 皇后的眼泪滚落下来,抽出帕子来揩了揩,见疏桐和月惜正现在角落里抽泣,便将她二人招呼了过来。皇后厉声道:“没用的奴才,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月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泣道:“皇后娘娘饶命,贵妃娘娘是趁着三更半夜无人之时吞的金,奴婢们一无所知呀。” 疏桐亦泣道:“我家娘娘骤然自裁,这其中一定有隐情,请皇后娘娘为我家主子做主。” 皇后正待发言,毓秋托着一纸信笺走过来,呈到皇后面前,皇后定睛一看,只见信笺上写了一行八个大字:畏罪自裁,无关他人。清清楚楚是娴贵妃的字迹。 皇后叹了一口气,沉痛道:“好糊涂呀,弄丢玉碟罪不致死,皇上不过拘禁她几日而已,过几天消了气就放出来了,何以自己寻短见,真的好糊涂,可怜庆宁成了没娘的孩子。” 此时,予临已经听闻噩耗赶了来,铁青着脸,一语不发。皇后垂泪道:“娴贵妃妹妹入宫已有十二载,一贯谦逊得体,勤谨慎微,如今一时错了主意,竟这样去了,怎能不教本宫伤心呢。” 予临略显疲惫,开口道:“朕只不过是拘她几日,以儆效尤,她如何这般想不开。” 皇后宽慰道:“皇上也不要过于自责了,生死有命,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人既已死,还是为她操办后事吧。” 予临点头道:“娴贵妃是畏罪自裁,不可大事宣扬,就已贵妃仪制秘密发丧。”顿了一下:“尤其要瞒住静翕宫!” 皇后附和道:“皇上思虑的对,颖嫔素与娴贵妃交好,若是骤然知道贵妃离世,难免会伤心过度动了胎气。” 嫔妃自戗在宫里是很忌讳的,因此娴贵妃的丧仪办的十分减省,不过三日时间便匆匆下葬。庆宁公主被送到了坤仪宫里由皇后暂时抚养。 荣妃却打起了庆宁公主的主意。原来,流苏向她献计,让她一定要了庆宁公主来放在身边抚养。一来,民间惯有引子的说话,即久而无子的女子若是抚养了他人的孩子,便可为引来亲生子。二来,即便引不来孩子,有了庆宁公主在身边抚养也算是有个依靠,也可使皇上更加眷顾些。 荣妃深以为意,便几次奏请皇上,请求亲自抚养庆宁公主,后来更是跪地泣道:“臣妾已年近三十,多年求子不得,如今已无承孕的奢望,只求能够抚养庆宁公主,把余生心血皆放在公主身上,好好将公主抚养成人。况且,兆旸尚小,须得皇后娘娘悉心照料,嘉宁公主也已年芳十四,不日就要择选驸马,皇后娘娘已是分身乏术。臣妾膝下无子,长日漫漫,空寂无聊,皇上就允许臣妾抚养公主吧,也好帮助皇后分担一些。” 予临见她言辞恳切,神情凄怆,也不免感动,便下了旨意,将庆宁公主交给了荣妃抚养,直至公主出嫁。 几日里来,陆媛坐卧不安,时时遣了碧落、春华等人去打探消息,碧落和春华每每回来告诉她,皇上对娴贵妃暂未发落。 陆媛十分狐疑,不知道是何缘故使得玉碟丢失之事迟迟未决,甚至自己穿戴整齐待要出去,却被碧落等人苦苦劝住。她已怀胎八个月了,身子笨重慵懒,且近些日子以来,时常感觉小腹微微疼痛,还有坠胀之感,请了太医来瞧,太医道是有早产迹象,命她好生保养,多卧床休息,她也只好遵从医嘱。 然而,她越来越感到事情不对劲,底下人经常背着她窃窃私语,偶尔被她撞见,便急忙散开,有一次她亲眼看到碧落和春华悄悄说着话,眼圈都红了,见她来了,也忙不迭地撇开话题,笑脸相迎。 她心里隐约有所预感,一定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大家都在瞒着她一个人。是娴贵妃姐姐被重罚了吗?按说就算重罚,也不过是降位分减俸禄而已,不会有性命之忧,然而从种种迹象来看,事情不会是那么简单。 予临照样时时来看她,常常笑意盈盈地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说几句玩笑话逗她开心,兴致勃勃地为她腹中的孩儿起名字。赵太医早已把脉断过了,她腹中怀的是一位公主。 最初知道胎儿性别的时候,陆媛曾有过一瞬间的忧虑,予临膝下已有了三位公主,却只有一位皇子,自己腹中的这个女儿不知道会不会博得他的喜爱。然而这忧虑马上便消解了,予临在得知是女儿之后,欣喜若狂的样子令她很是动容。 她半喜半嗔道:“皇上也不是第一次做父亲了,为何这般高兴得手舞足蹈?” 予临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这是你为朕怀的孩儿呢,咱们的孩儿是独一无二的。” 陆媛低下头,充满爱意的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轻轻道:“只是臣妾怀的是一位公主,皇上膝下已有三位公主,若是一位皇子…” 予临打断她:“朕更喜欢公主,朕的媛媛天姿国色,生下的公主也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胚子,朕喜欢的不得了。” 陆媛心里一热,鼻子微酸,差点落下泪来,纵然君王有三宫六院,不可能专心于一人,然而我和我的孩儿在他心中的地位终究是不一般的吧,如此,也算是可以托付一生的良人了吧。诚不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予临见她神色有异,眼睛里微微闪烁着泪光,诧异问道:“这是怎么了?” 陆媛轻轻抽一下鼻子,拿过鲛帕揩了揩眼睛,笑着道:“皇上对臣妾如此情深,臣妾一时感动,不知道的怎么就想落泪了。” 予临听罢,将她揽进怀里,无限爱怜道:“傻丫头,你在朕的心里一直都是独一无二的,往后不能胡思乱想了,安心养胎才好。” 陆媛低垂臻首,瞥眼看见椒泥墙上烛光掩映着她与予临的身影,心如海棠花般胭脂色的红,轻轻的“嗯”了一声。 第53章 闻悲 日子很快便到了元宵,之前予临许诺过的省亲一事一时搁置下了,陆媛知道新年伊始,他事务繁忙,加之自己有早产的迹象,便也不再提起。 一日午后,冬阳灿烂,陆媛已许久不出门了,见外面晴空万里,阳光温和,照着积雪折起晶莹剔透的光芒,日光和着雪光相互照映,照得屋内很是明快。 她这几日身上轻快了许多,便一时心动,想出去散散步,不想春华一个劲地劝阻,一会说空气寒冷怕感了风寒,一会又说地上雪滑恐摔了跟头,陆媛执意要出去,碧落向春华递了一个眼色,笑着说:“今儿天气好些,出去透透气也好,就让春华姑娘陪着主子在近处走走吧。”春华便不再阻止,和碧落一起为她穿衣打扮。 穿上一身浅紫色串珠弹花暗纹的锦服,配以月白底色绣星星点点鹅黄迎春小花朵的的百褶长裙。搭了一条玫瑰紫妆缎狐肷褶子大氅在肩上,淡淡施了胭脂,头上只插一支紫玉镶明珠的流苏簪子,家常的随意打扮,也有一点待客的庄重,雅致却丝毫不张扬。 穿戴好了,碧落相送她主仆二人出门,趁着陆媛踏出门槛的当儿,悄悄拉住春华,低声叮嘱道:“好好跟着主子,不要到不该去的地方去。”春华暗暗点点头,跟着去了。 冬日的冰雪琉璃世界并不荒芜凋谢,除了树树红梅、腊梅、白梅点缀其间,还有松柏苍翠,荫荫郁郁。陆媛由春华扶着慢慢地走着,积雪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着。 刚刚走到印月亭,陆媛觉得有些手冷,便让春华回静翕宫去取手炉。 春华犹豫不决,陆媛笑道:“你也忒小心了,这里离静翕宫不过几百米远,我就在这亭子里的石凳上等你,你快去快回就是了。” 春华只得将携带的厚实宣软的鹅羽软垫铺到石凳上,扶陆媛坐下,再三嘱咐她不要乱走,陆媛假意嗔怪道:“好啰嗦,难道还能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将我拐了去不成。”春华尴尬地笑了一笑,便急急地离开了。 春华的身影刚刚走远,就见瑶华宫的翠澜和翠雨双双从印月亭前走过,她们见陆媛坐在亭子里,忙走上前去屈膝请安。 陆媛微微一笑,让她们起来,见她俩手里捧着手炉、斗篷等物,便问她二人要到哪里去。 翠雨笑道:“庆宁公主就要下学了,我们赶着去书馆里接公主回宫呢。” 翠澜亦笑道:“娘娘您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身边没一个跟着的人。” 陆媛心里茫然,怔怔地问翠雨:“你刚才说的要去书馆接哪位公主?” 翠雨抿嘴一笑:“庆宁公主呀,公主每日申时下学,我们都是早早地去候着。” 陆媛的心里紧紧一揪,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艰难地站起来抓住翠雨的手,声音微微颤抖着问道:“为何是你们去接庆宁?你们要把她接去哪里?” 翠雨和翠澜互相看了一眼,佯装诧异道:“原来娘娘您还不知道,是奴婢们多嘴了,娘娘您别问了。” “快说!”陆媛手里一用力,指甲几乎要陷进翠雨手上的肉里,翠雨吃疼,哎呦起来。 翠澜在一旁拉扯道:“娘娘,您别急,奴婢们告诉您就是了,娴贵妃娘娘已经在几天前畏罪自裁了,今天正巧是头七,大概是怕您听了伤心过度动了胎气,所以都瞒着您呢,您可千万别说是我们俩透漏的消息呀!” 陆媛此刻已经不会思考了,她呆呆地看着翠澜的嘴唇一开一合,她后面说的话却一句都听不到了,只有“畏罪自裁”四个字在她的脑海和肺腑中激荡,只觉得五脏六腑似乎已经被击打地粉碎,一下子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翠雨和翠澜见她双手抚胸,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扶了她坐到软垫上,二人急急地走了。 此刻,春华恰好取了手炉回来,远远地望见有两个宫婢的身影从陆媛身边离开,因离得远看不真切,似乎是瑶华宫的翠雨等人。她匆匆地赶到跟前,将手炉轻轻放进陆媛的手里,道:“主子等急了吧,这该死的雪地太滑了,奴婢一不留心滑倒了,因而耽搁了时间。” 见陆媛没有回应,她便仔细望她脸上瞧,只见她形容大变,目光恍惚,呼吸急促,不觉大吃一惊:“主子,您怎么了?” 陆媛回过神来,勉强一笑,道:“我想去宸明宫看看萧姐姐。”说着起身要走。 春华连忙拉住:“主子,您忘了,娴贵妃娘娘正在禁足呢。” 陆媛看了她一眼,她心虚地低下头,陆媛道:“我知道姐姐在禁足,只远远地在宫门外望上一眼便好。” 春华六神无主,只得扶着她往宸明宫的方向走去,心里暗暗着急。 陆媛一手扶着春华,一手护着肚子,脚步很急,却也走得很稳,不到片刻,就到了宸明宫的宫外。春华想去遮拦,但是已经晚了,宸明宫的大门紧紧地闭着,门上贴了封条,大门上方的匾额上挂着一条白凌。 心中的预感被亲眼所见证实了,轰的一声,似乎天塌云陷,陆媛脚下一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春华在耳边呼喊,那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慢慢地,她失去了意识,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慢慢地恢复了知觉,感觉自己躺在一张舒适的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很安逸,心里空荡荡的,意识还在飘忽。 断断续续地,她听到碧落责备的声音:“你也忒大胆了,怎么带着主子到那里去了,我不是嘱咐过你吗。” 春华委屈地嗫嚅道:“主子一定要去,我如何劝得住…”继而愤愤道:“一定是翠雨那个小蹄子在主子年前透漏了风声。” 碧落问道:“你可看清了是翠雨么?” 春华坚定道:“一定是她,只是另一个没有看真切,像是翠澜。”碧落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陆媛听了她二人的话,头脑已经完全清醒了,不禁悲从中来,面颊上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滚落,酸涩难言。 外间的碧落和春华听到动静赶忙走进来,见她泪流满面,忙拿了娟帕来为她拭泪。 陆媛含悲向碧落发问,声音略带沙哑:“萧姐姐,她真的是畏罪自裁了?” 碧落难过的点点头:“娴贵妃娘娘已经在七日前吞金自尽了,留的遗书上写的是畏罪自裁。” 陆媛痛苦地闭上眼睛,喃喃地说:“不可能,这不可能。”泪珠止不住地滑落下来。 碧落一边为她拭泪,一边劝解道:“娴贵妃薨逝已成事实,主子也不要太伤心了,身体要紧。” 陆媛艰难地撑起身子,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唬的碧落春华她们连忙劝阻。 陆媛悲愤道:“今日是姐姐的头七,我一定要去为姐姐上香举哀,否则怎对得起我们这几年来的情义。” 碧落拦在她身前,跪倒在地,道:“主子您是有身子的人,不能去呀,方才江太医已经来把了脉,说您脉象虚浮,有早产之像,随时可能发动,切不可伤心过度,随意走动,主子请您顾及腹中骨肉啊。” 陆媛悲悯地抚摸了一下肚子,肚子里传来阵阵痛意,只得重新坐回床上,咬着绢子呜咽哭了出来。 碧落在一旁好言劝解:“适才太后,皇上、皇后等人听说主子晕倒,都过来探望了,刚刚离开了,江太医那边开了安胎补气的方子,梳月正在看着熬药呢。您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先安好胎,把公主顺顺当当地生下来,其他的事情再做计较也不迟啊。” 陆媛只是悲泣,直哭得头脑发晕,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54章 欢情薄(上) 是夜,陆媛哭的倦怠了,朦朦胧胧睡着,突然,腹中急痛欲裂,似要迸开一般,那样痛,痛得几乎蒙住了呼吸,仿佛刀绞一般,身下全湿透了,仿佛有无数的洪流在体内奔腾,骨节一节一节地裂开了。 她痛地喊出声来,模糊中看到碧落惊恐奔来,一下子寝殿里涌进了许多人,进进出出,步履匆匆,在昏沉中,无数人的声音催促着她——“用力!用力! 不知过了多久,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响起,似乎有巨大的喜悦环绕在周遭。她疲惫地坠入黑沉沉的梦里,无力睁开眼睛。 那是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有无尽的往事,纷至沓来,琐碎而清晰。梦得那么长,那么多的事,入宫三年多,仿佛已经过了一生那般久远。 梦里,娴贵妃依然娴淡沉静,嘴角含着恬然的微笑,盈盈地对她说:“好妹妹,姐姐不能和你相互扶持了,以后你要万事小心。庆宁就托付给你了,替我好好护她周全。姐姐去了。” 姐姐!不要走!陆媛拼尽力气大喊,然而那个身影还是渐行渐远,飘然而去,她猛然间醒过来,自己躺在床上,窗外已是日光明亮的白日,旁边是碧落在为细心的她擦拭眼泪和汗水。 见她醒来,碧落半悲半喜道:“主子你醒了,昨天夜里主子骤然早产,所幸公主平安诞下。”又补充道:“公主一切安好,长得跟主子一样漂亮。” 春华也在一旁揉着眼睛道:“主子昨夜可吓死奴婢了,幸好江大人来得及时,医术也高明,才能平安生产。” 陆媛对昨日夜里发生的一切茫然无知,她伸手去摸自己的肚子,肚子平平的,原来自己真的已经诞下了孩儿。 一个宫装打扮妇人抱着一个襁褓走上前来,那妇人三十多岁的样子,长相端正,皮肤白净,看着很是和气亲善。 碧落道:“这是皇后娘娘亲自指来的乳娘,叫秋娘。” 秋娘略一施礼,轻轻地将怀中的襁褓放到陆媛的面前,襁褓中一张嫩嫩的笑小脸,那样小,脸上的肌肤都有些皱皱的通红,像只小小的柔软的动物,眼睛微微张开,真是像极了她。她把孩子抱紧,将自己的脸庞轻轻地贴在小婴儿的脸上,喜极而泣。 这样抱了片刻,碧落轻声道:“主子刚刚生产,身体虚弱,还是让秋娘将孩子抱走吧,主子好好将养好身体,来日方长。” 陆媛果然觉得周身无力,虚弱地后背上生出了冷汗,衣服粘湿,腻腻地沾在背上,很不舒服。她依依不舍地将孩子抱给秋娘,秋娘接过孩子,笑着退出去了。 春华上前道:“主子,皇上来了。”抬头看时,予临已经走到了眼前。 予临掩饰不住一脸的喜气,满面笑容道:“媛媛,你看到咱们的女儿了吗,真真长得和你像极了。太医说她尚不足月,不过没关系,只要好好养育照顾就可以了。” 陆媛默然不语,予临见她面色似有不郁,体贴地说:“怎么了?你不高兴吗?还是身体不舒服?” 陆媛抬起头,正视道:“皇上,臣妾想知道娴贵妃姐姐逝世的真相。” 予临一怔,神色瞬间一冷,轻描淡写道:“你都知道了?娴贵妃畏罪自裁,这已经是很清楚的事情了,何来真相一说。” 陆媛眼神中闪过一丝倔强,冷冷道:“皇上真的相信姐姐是畏罪自裁吗?我一点都不相信。” 予临脸上现出不耐烦的神情:“娴贵妃自己写的明明白白的,这还能有假么!这件事情不要再提了。” 陆媛哀泣道:“臣妾如今也是有孩儿的人,更能体会到为母之心,萧姐姐她无论如何是不会丢下庆宁寻短见的,还请皇上再查一查。” 予临面色凝重,严肃道:“朕再说一遍,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朕不想再去深究。” 陆媛冷冷一笑道:“皇上就是这样草率地处置后宫事务的吗?娴贵妃姐姐入宫十几载,德行兼备,且抚育了庆宁公主,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去了。” 不想予临听了这话,登时发怒,厉声道:“你竟然指责朕?!朕的后宫,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殿里碧落春华等人见予临发怒,忙俯身跪下,不敢出声。 陆媛呆呆地望着他,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流下来,予临一时不忍,语气缓和了一些:“你刚刚生产,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好好保养身子,抚育公主,其他的事情不要多思了。” 陆媛执着道:“臣妾与萧姐姐相交几年,如同亲姐妹一般,如今姐姐骤然去了,我如何能够不闻不问。” 予临面无表情,淡淡道:“朕知道你与娴贵妃私交甚好,只是她的确是自寻短见的,怨不得别人。” 陆媛冲口而出:“若是皇上不罚禁足,姐姐也不会如此想不开。” 予临闻听此言,面色变得铁青,动怒道:“你这是在怪朕?丢失玉碟,是她的过错,朕不过是按照律法处置,她自己畏罪自裁,难道也是朕的错!颖嫔,你今日句句顶撞朕,朕念在你刚刚生产的份上不予追究。不过……” 予临顿了顿,复又道:“朕见你如今这个样子,料想也照顾不好孩子,朕也不放心,小公主就暂时抱到坤仪宫由皇后养育,颖嫔,你就在宫里好好保养身子吧,顺便多多反思反思!” 予临说完,转身拂袖而去。碧落春华等人忙从地上爬起来去照看陆媛,只见她眼神呆滞,神情凄楚,碧落含泪相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主子过于悲伤了,千不该万不该因为此事和皇上争执呀,如今小公主也被抱去了皇后那里,得不偿失。” 陆媛沉默良久,茫然四顾,缓缓道:“我想清静一会子,你们都下去罢!” 窗外,风扫过枝头的枯叶沙沙作响,殿内,静寂无声,她暗暗地叹息了一声,苦苦一笑,心底生出一片微凉。 第55章 欢情薄(下) 一晃二十多天过去了,予临没有再踏进静翕宫半步,本来小公主降生,该有很多人来宫里祝贺的,然而予临下了旨令,对外宣称颖嫔生女后身体虚弱,需要静养,闲杂人等不得去打扰。 况且,早已有风声传遍了后宫,颖嫔恃宠而骄,言形无状,顶撞皇上,被皇上冷落了,连初生的女儿都不允许她抚养了,如此一来,他人躲还来不及,又有谁会上赶着苏探望呢。只有顺嫔、怡嫔等、安答应等人时不时地在黄昏后到静翕宫来坐坐,宽慰一番。 顺嫔曾眼含温情和疼惜地劝慰她道:“娴贵妃已经薨逝,这是不争的事实了,你若要寻查真相,也要从长计议才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惹怒了皇上,连小公主也被抱去了皇后那里,如此得不偿失。” 自生产次日抱了抱小公主之后,陆媛就再也没见过孩子,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却对自己那日的言辞毫不后悔,她凄楚一笑,缓缓道:“纵然是这样的结局,但是为了萧姐姐的清白,我不后悔,我只是伤心,皇上,他如此薄情。” 顺嫔叹口气,恻然道:“皇上终究还是宠爱你的。” 陆媛摇了摇头,轻轻道:“姐姐错了,皇上对我的是宠,不是爱。” 顺嫔望着她,长长叹了口气:“只要有宠就足够让你在后宫里游刃有余了,妹妹入宫已然三年,难道还看不透这些人情冷暖世事无常吗?你好好想一想吧,我先去了。” 陆媛默默无语,目送着顺嫔离开,从床头梅花几上的笸箩里取出一件生产前精心缝制的肚兜,轻轻地摩挲着,心中充满无限柔情。 碧落走上前来服侍,知道她又在想念小公主了,轻轻道:”明日就是小公主的满月礼了,奴婢替你把你亲手做的这几件小衣裳送到坤仪宫去吧,也是您做娘亲的一片心意。” 陆媛坐起身来,柔声道:“我要自己亲自送去。”说着就要起身下床。 碧落连忙拦住她道:“主子,使不得,你还在月子里,不可以出去,若是着了风会落下病的。” 陆媛坚持道:“马上就要满一个月了,不防事。皇上只令我静养,并没有下令不让我出宫。” 碧落见劝阻不住,只得将披风给陆媛披严实了,主仆二人拿上东西匆匆往坤仪宫走去。 刚刚走到朱华门,恰好照面遇到玉贵人和丽贵人,如今已经是玉嫔和丽嫔了,给皇后请了安,从坤仪宫出来。 丽嫔迟疑了一下,刚要屈膝行礼,被玉嫔一把拉住,她傲慢地上下打量了陆媛一番,满脸骄矜地对丽嫔道:“咱们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给她行礼。她如今惹恼了皇上,皇上连孩子都不让她养着了,自然是连咱们都不如了。” 丽嫔脸上稍有不忍,拉了拉玉嫔的衣袖,想阻止她说下去,玉嫔不屑道:“你怕她我才不怕呢,你以前是侍候她的奴婢,现在已经和她平起平坐了,有什么可顾忌的。瞧瞧她以前趾高气扬的样子,根本就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如今落魄了,也应该让她知道知道咱们的厉害。” 陆媛不想去睬她,径直它进朱华门。玉嫔眼角一飞,恼羞成怒,就要上前拉拉扯陆媛,丽嫔忙将她拦住,好言相劝:“这是在皇后娘娘的宫门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走吧。”方才劝住玉嫔,玉嫔犹自一脸愤愤的样子,怒气冲冲地和丽嫔一起走了。 陆媛一心想着女儿,疾步走到坤仪宫正殿门口,不想殿门紧紧闭着。碧落上前敲了老半天,才有一个眼生的婢女打开了半扇门,陆媛忙道:“我是颖嫔,来看望小公主,麻烦姑娘进去通报一下吧。” 那婢女冷漠地望了她们一眼,只抛出两个字“等着!”便重重地关上了门。 又是好半天不见有人来开门,数九的天气依然寒冷,凛冽的空气让她瑟瑟发抖,碧落只得再次打门,好不容易,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的竟是毓秋。 陆媛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忙抓住毓秋的手道:“毓秋姑姑,带我进去见一见小公主吧,我只看一眼便走。” 毓秋面无表情道:“皇上有令,不许颖嫔娘娘见小公主,我只是个下人,也要奉命行事,娘娘不要为难奴婢吧。” 陆媛不可置信地说:“不可能,我并没有犯什么罪名,凭什么不让我见公主,她是我亲生的骨肉。” 毓秋依然无动于衷,碧落也在一旁苦苦相劝,陆媛又道:“我要进去见一见皇后娘娘,这总可以吧。” 毓秋公然道:“娘娘已经吩咐了,若是颖嫔娘娘来,只管让您回去,她是不见的,这也是圣上的旨意。” 陆媛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险些摔倒,碧落伸手来扶,陆媛推开她的手往外跑去。碧落奋力追上来,道:“主子,你这是要去哪里?” 陆媛悲愤交加道:“我要去问问皇上,为什么不让我见我的女儿。” 碧落一听此言,惊惧不已,忙劝阻道:“主子,万万不可,你现在感情冲动,万一惹怒了皇上事情就更不好了!” 陆媛此时已是失魂落魄,不顾一切地想要去承明殿见皇上,碧落只得在后面紧紧地跟着。 到了承明殿,李忠正待立在殿外,陆媛强笑着道:“本宫有要事要见皇上,还请李公公进去通传一声。” 李忠为难地看了旁边的碧落,只得道:“娘娘,皇上今日政务繁多,已经下了令不见任何人,娘娘还是请回吧。” 陆媛待要说话,身后传来一阵嫣然笑语:“李公公,本宫听闻皇上近来案牍劳形,亲手做了桂圆山药龙骨羹,冬日滋补最佳,请李公公进去通传一声吧。” 说话的却是荣妃,她着一身锦茜色彩绣花鸟纹对襟长衣,肩上披着一件大镶大滚的紫貂风领玄狐大氅,长眉入鬓,凤眸潋滟,身后的流苏手里提着一只小巧的食盒。 荣妃莲步轻移,脸上掩饰不住地得意,哂笑道:“这不是颖嫔吗?你不在静翕宫好好思过,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哦?你也想见皇上?可惜,皇上未必想见你!” 说着,又转向李忠道:“李公公,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进去通报呀!” 李忠只得打了个千,转身往殿内走,陆媛忙道:“烦请公公也给也通报一声。” 荣妃摩挲着手中的铜炉,傲慢道:“颖嫔,想不到你也会有今天,咱们就等着瞧瞧,皇上是见你还是见我呢。” 时间一分一秒过的分外漫长,终于李忠从殿里疾步走出来,陆媛一脸期待地看向他,李忠下意识地躲避过她的目光,对荣妃道:“荣妃娘娘,皇上请您进去。” 荣妃一脸胜利的样子,施施然从陆媛身边经过,进殿去了。 李忠满含歉意地道:“颖嫔娘娘,奴才禀报了,可皇上说不想见您,奴才也只能奉命行事,这天寒地冻的,您还是回去吧。” 陆媛一时心如死灰,只得木然地点点头,对碧落道:“去慈安宫吧。” 李忠望着她主仆二人远去的背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第56章 玉颜泪 静翕宫,陆媛扑在孝纯太后的怀里痛哭不已,尽情地宣泄,太后用布满青筋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眼神中尽是疼惜。 她缓缓开口,声音透着苍老:“媛媛啊,怜子之心人皆有之,想想你的母亲,她前日还给哀家写了一封书信来,托哀家好好开解你,你要好好振作起来,不可让你母亲太担心了。” 提到母亲,陆媛的脑海中浮现出父亲和母亲那饱经风霜的脸庞,他们在蜀中受了三年的苦,如今刚刚回来安顿下,本该颐养天年,却还在为她这个女儿操心担忧,想到这里,一股自责之情油然而生,渐渐止住了抽泣。 孝纯太后见她不哭了,慢慢地摩挲着她的双手道:“哀家为你去求过几次情,皇上每次都是一笑置之,只是让哀家不要操心这些琐事。皇上不是我的亲生子,终究不是和我一条心。哀家现在也很困惑,不知道当初让你入后宫到底是对是错。” 陆媛抬起头,目光中露出坚定,道:“媛媛从未后悔过,如今我全家都已回京,这些都是姨母的功劳。” 太后叹道:“媛媛,你要遵从自己的内心。” 陆媛眼中含泪笑道:“媛媛的内心便是希望一家人团圆安乐,如今不是实现了吗?姨母,媛媛贪心,还想骨肉团聚,请姨母相助。” 孝纯太后慈爱地说:“那是自然的。” 从慈安宫出来,陆媛心里已经坚定了许多,二人慢慢走回静翕宫,刚到正门口,就听到院子里梳月的声音道:“春华姐姐,内务府的人也太拜高踩低了,皇上只不过才几日没来咱们这里,那些奴才们就一个个眼睛长到了天上,你瞧瞧,给咱的都是些别人挑拣剩下的料子,怎么给主子裁衣裳?” 春华怒不可遏:“狗眼看人低,要是我,非得把这些料子甩到他们脸上去,不行,我去和他们理论去,往日里,他们哪个没得过我们静翕宫的好处!” 春华前脚刚,,一出门,正好迎面遇到陆媛,身后的碧落表情很不自然,她自知刚才的一番话已经落入到了陆媛的耳中,讪讪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陆媛只作不在意,轻描淡写道:“我的衣服够穿,今年冬天就不用再做新的了。”说完,自顾回了殿内休息。 碧落看了看那些零零散散的布料,颜色暗淡无光,有的布料上甚至生了霉点,她皱了皱眉,道:“挑几匹好点的给丫头们做几身衣服,其他的都扔了吧。以后说话小心点,不要惹主子烦心。” 春华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夜里,朱阑玉砌之外,天边,一弯冷月如钩,月色清寒,寝室里,在微微跳动的灯烛下,陆媛褪下衣衫,放下如墨般的青丝,白玉般纯洁的身躯赤裸于镜中,无一丝瑕疵,是这样的青春与美好,一点看不出刚刚生育过的迹象。 再看面庞,镜子里依然是人面桃花,然而细看之下,憔悴之色是掩饰不了的。睇视许久,她打开梳妆台上的妆奁,取出当初安翎月亲自调制的脂粉,涂上一层淡淡的脂粉,细细地描画粉黛,抹去眉间愁迹,双唇抿上殷红的胭脂,妆成后,容颜如玉,仙容似雪。 她从箱底取出一袭绯红色暗绣海裳花的衣衫,慢慢穿在身上,然后一点一点挽起柔滑如丝的长发,盘成一个如意髻,一枝翡翠簪子斜斜穿过发髻垂下细细几缕流苏,与颊边那对翡翠耳坠相印成辉,又在眉间仔细贴上浅金色的花钿。 看着镜子中精心妆饰的自己,恍惚间,似乎还是那个十三四岁的无忧无虑的陆媛,在父亲和母亲身边撒娇,跟在哥哥们身后爬树掏鸟窝,和振远哥哥填词对诗。这一切,似乎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又似乎如发生在昨日一般生动。 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冲刷了刚刚画好的妆容,脸上泪痕交错,簌簌不止。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这大概是后宫中的女子最悲哀的命运了吧。不,我不能让这样的命运落在自己的身上,我要要回我的孩子,她是那么小,那么软,懵懂无知,怎么能在襁褓间就失去亲生娘亲的爱抚呢? 伤心和消沉已经足够了,为了父母亲人刚刚失而复得的安宁,为了幼小的女儿能够回到自己的身边,只能将泪水咽进肚里,生活在深宫里的女子,不能有傲骨,不能有执拗,不能有倔强,要想在这冷漠的后宫中生存下去,只能拔掉自己身上的刺,恭顺、顺从,从来都是这后宫中最看重的美德。 当然,要想左右逢源,青云直上,最重要的是要有君王的宠爱,哪怕只是宠而不爱。她,陆媛,已经在这深宫中生活了三年,早就不再奢望君王的爱情,只要能够得到一份宠爱,让自己能够伴着女儿平安成长就已经满足了。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 夜已深,心意已定,合衣睡下,安然入眠。 第57章 卧春风 春意已至,静翕宫周围多是绿竹环绕,少有花色。陆媛见玉润堂后院里的几树梨花已开,树树繁花胜雪,心中一动,命小连子和小允子将那几颗梨树悉数移植到静翕宫前。 众人见她有心情赏花,心中高兴,便一齐动手,只不过一日的功夫,几棵梨树便由玉润堂的后院移到了前庭。 陆媛亲自为梨树浇了水施了肥,日日邀了顺嫔到树下赏花。 顺嫔轻轻笑道:“我看你的气色好多了,可是想通了?” 陆媛嘴角亦扬起一抹微笑,道:“姐姐说的对,若是没有了君王的宠爱,我陆媛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见不到,我只能去争宠,还请姐姐帮我。” 顺嫔点头道:“你既然想通了,那我自然会帮你。过两日,我会邀皇上来沁芳斋听琴,你好好打算便是。” 两日后的午后,予临信步往沁芳斋走来,远远地,就闻到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梨花的香甜气息,扑人肺腑,及至走近了,看到六七树梨花如朦胧的云霞般漂浮在静翕宫的前面,不禁纳罕:此处何时有了这些梨树? 正驻足间,忽然闻得一阵箫声响起,轻柔,涓细,在梨花花海中回荡,令予临陶醉。循着箫声往前走去,只见一张竹榻,一张竹几,几上摆着几碟干鲜果子,一壶琼浆玉液。 榻上,一位红衣女子正背对着他吹奏玉箫。梨花盛开如绵白轻盈的云朵,深浅有致的雪白花朵映着身上的嫣红罗裙,红白明艳,有风偶尔吹过,莹洁的花瓣轻盈落在衣裙上,似霞光尽染,曼丽无比。予临一时看得呆了。 一曲吹罢,女子伸出玉手掂起酒壶,自斟自饮起来。予临凝神细看去,竟是陆媛。 陆媛一身红衣,头上梳着坠鸦髻,发间并无妆饰,只在鬓边插了一支绯红色的堆纱海棠绢花,双颊由于饮了酒微微泛起红晕,娇俏可人。 予临已经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没有见过她了,此时一见,大为动心,不知不觉走上前去。 他伸手抚上她的肩头,温柔笑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饮酒?” 陆媛吓了一跳,回头一望,忙要起身行礼,不想身子一软,一下子倒在了予临怀里,予临见她大有不胜之状,忙拥着她坐在榻上。 陆媛娇羞道:“是臣妾失仪,让皇上见笑了。” 予临哈哈一笑:“朕的媛媛饮了酒后更加美色动人了。一个人饮酒终究无趣,朕陪你喝几杯吧。” 陆媛嫣然一笑,举起酒壶,轻轻倒了一杯酒,端到予临唇边,道:“偷得浮生半日闲,皇上处理公务一定是累了,也可喝上几杯解解乏。这是臣妾新酿的梨花醉,皇上尝尝味道如何?” 予临一饮而尽,道:“入口醇绵,带着一股淡淡的梨花香甜,不错!” 陆媛又笑着从几上的碟子里取了一枚梅花饼,送到予临嘴里,道:“皇上再尝尝臣妾亲手做的点心。” 予临一边嚼着点心,一边握住她的玉手摩挲着,道:“媛媛人美,手也巧,做出的点心也是人间美味。” 陆媛娇笑着从予临怀里挣脱出来,自顾斟酒自饮,予临伸手想去揽她,陆媛将他的手轻轻一推,笑道:“皇上好没正经,咱们好好地坐着喝酒如何?” 予临朗声笑道:“好!好!你嫌朕没正经,那朕就正正经经和你喝几杯。” 陆媛调皮道:“咱们拇战可好?” 予临心情大好,玩兴大发,二人一边拇战,一边对饮,不多时,满满一壶梨花醉便滴酒不剩了。 予临摇晃着站起来,自觉有些醉了,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朕确实有些醉了。”说完,眼睛盯着陆媛,眼神越发暧昧迷离起来。 忽的,他打横将她抱起,陆媛一声惊呼,双手连忙缠上他的脖子,发间和裙上的梨花花瓣散落满地。他低头轻吻她裸露的锁骨和脖颈,胡渣刺地她脸上发痒。他抱着她径直走进殿内,唬的婢女侍从们忙不迭地跪地叩拜,他一概不理会,一直走进寝殿,将她轻轻放在罗床上。 陆媛羞赧地闭上眼睛,双颊绯红,眉目间波澜流转,罗衫被解开了大半,露出半截雪白的肩膀,手臂上拢着碧绿的翡翠手钏,更显得肌肤润白似雪,予临情不自禁地俯身吻了上去。 殿里春光旖旎,除了低低的呻吟和喘息声外,寂静无声。浅金的阳光透过蝉翼般轻盈的银红窗纱丝丝缕缕地照进屋里,在大理石的地板上留下斑斑碎影,窗外花瓣静放,飞落无声,和煦的春风将清甜的梨花香气一阵阵地送进殿里,令人陶醉。 一番温存过后,陆媛依偎在予临怀里,温柔地手抚上予临的右臂,不由得眼眶微润,予临亦翻手轻轻抱住她,低头吻着她的脸颊,柔情道:“不要哭,朕最不忍心看你流眼泪。” 陆媛眼中的泪盈盈于睫,将落未落,慢慢道:“媛媛之前任性冲撞,经过这些时日的反省,媛媛知道实在是自己错了,错在不信任自己的枕边人。” 予临神色动容,抚着她的乌黑的鬓发道:“你有时候倔强起来,真的是让真又恨又爱,朕虽为君主,但也有很多的无奈之处,你要理解朕体谅朕。如今你已醒悟,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几日后的百花节酒宴上,陆媛已经盛装在座,把酒言欢了。予临的目光时不时地投向她,温柔缱绻,她亦每每报以明媚的微笑。 坐在左边的良嫔侧过身来,脸上带着亲热的笑意,道:“妹妹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倒叫大家好生担心呢。如今妹妹和皇上冰释前嫌,姐姐我也心安了。” 陆媛从容笑道:“姐姐言重了,嫔妾与皇上何曾有过嫌隙。不过是皇上怜悯嫔妾产后虚弱,因此才将小公主暂时寄于坤仪宫中托皇后娘娘代为抚养,好让嫔妾好生保养身子而已。” 良嫔讪讪地笑了一笑,端起酒杯来喝酒掩饰。 予临远远地听到了她们的谈话,大声说道:“嘉宁公主不日就要出降,皇后未免太操劳了些,如今颖嫔的身子大好了,也该将小公主接回宫中亲自抚养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皇后先是一怔,瞬间恢复了神态自若,眉目端庄,笑容可掬地说:“皇上说的很是。颖嫔的身子已经好了,是该将小公主接回去了,孩子还是跟着亲娘好。” 陆媛起身离开座位,缓缓走到皇后面前,屈膝行礼,恭敬道:“承蒙皇后娘娘多日来对小公主的抚育,嫔妾感激不尽。” 皇后忙示意身后的毓秋将陆媛扶起,笑着道:“本宫是皇后,后宫中的孩子都是本宫的孩子,抚养是应该的,颖嫔太过客气了。”予临听如此说,赞许地望了皇后一眼。 宴罢,陆媛便亲自去坤仪宫将小公主连同乳娘秋娘一同接回了静翕宫。几家欢乐几家愁,这一夜,不知又会有多少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了。 第58章 闻喜(上) 小公主百日宴在紫金殿大摆了三天,予临喝地酩酊大醉,步履踉跄地走到摇篮边,低下头去亲孩子,小婴儿柔嫩的肌肤被胡须扎疼了,哇哇地哭起来。 陆媛抱起孩子轻轻拍着,嗔怪道:“皇上也不怕酒气熏着孩子。” 予临笑道:“这孩子长得真像你,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朕一见她又怜又爱,忍不住就想亲亲她。你不也整天爱她爱不够吗?” 陆媛柔媚一笑,道:“皇上已经有了三个女儿,臣妾就只这一个女儿,自然当做掌上明珠万般疼爱了。” 予临在她鼻梁上轻轻一刮,笑道:“你这个小促狭鬼,嘴巴就是不饶人。” 陆媛将小公主放回摇篮里,轻轻地摇着,笑道:“公主还没有名号呢,皇上也不吩咐内务府拟一个来。” 予临抿了一口茶,道:“内务府拟的俗气,朕亲自想了一个,就叫锦瑟吧。”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陆媛轻声道:“聆锦瑟之繁弦,思华年之往事,皇上起的名号果然不错,只是,公主们的名字不都是从宁字吗?寓意国宁民安。” 予临微微笑道:“咱们的女儿自然要特别一些,这个名号是朕日思夜想了好几日才想出来的呢。” 陆媛听罢,盈盈一拜,道:“臣妾替锦瑟谢谢皇上赐名。” 予临伸手相扶,道:“朕还有点公务要先回承明殿。长日漫漫,你若是无聊也多出去走走。” 陆媛莞尔笑道:“臣妾有锦瑟陪伴,何来无聊之说。一会锦瑟醒了,臣妾还要抱她去慈安宫呢,昨日请安的时候,太后姨母说已有几日没见锦瑟了,想念的很呢。” “也好!”予临笑着点点头,离开了。 午后,陆媛便带着秋娘和锦瑟等人来到了慈安宫。 孝纯太后抱过锦瑟,怜爱地抚摸着,锦瑟小小的人儿似乎通了人性,咧着小嘴冲着太后一个劲地笑,哄的太后很是欣慰。 她命镜竹去耳房的箱子里取了一只羊脂玉的项圈来,亲手戴在锦瑟的脖子上。这项圈莹白无暇,精光内蕴,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陆媛忙道:“姨母已经赏赐了她不少好东西了,太偏疼她了。” 太后慈爱地笑道:“哀家已有了几个孙女孙子了,可一看见了她,便整个心都融化了,这个小人儿就是可人疼。” 陆媛笑道:“这是姨母偏心罢了。后宫里姐妹多,姨母还会有许多孙子孙女的。”一顿,似是无意道:“按说荣妃娘娘入宫时间不短了,承受的雨露也颇多,怎的就是没有生养呢?” 太后淡淡道:“她是不会有孩子的。” 陆媛一惊,诧异地望向太后,太后抿一口茶,缓缓道:“她入宫不久,便从嫔位晋升为妃,风光无限,背后又有郑渊和显赫的家世,一时心高气傲,有时连哀家和皇后也不放在眼里,多次无礼冲撞。为了防止荣妃生下孩子,恃宠而骄,威胁朝政,每次在她侍寝之后,哀家便会赏她一碗避子汤,这些事皇上和皇后都是知道的。” 陆媛满眼错愕道:“荣妃就听话地服下避子汤么?” 太后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悠远道:“哀家只对她说是做胎药,她岂会不喝?她喝了那好几年,药性早已渗入五脏六腑,不会有孩子了。” 尽管太后说的轻描淡写,乍一听闻这些,陆媛也一时骇然。 太后见她不语,便道:“是不是觉得我老太婆也会如此心狠手辣?” 陆媛忙镇定道:“姨母这么做都是为了后宫的安宁和大寅的社稷着想,亦不为过。” 太后笑道:“后宫里哪个女人的手上不沾染点鲜血呢。如今哀家老了,也不管这些事了,只想着理理佛,念念经,也算是为前半辈子赎赎罪,媛媛,你闲了的时候,也可来佛堂替哀家抄写抄写经文,修心养性。” 陆媛点头应道:“媛媛遵命。” 拜别了太后,陆媛回到静翕宫,她把锦瑟交给秋娘去哺乳,便叫了碧落进来吩咐道:“你去太医院打探一下,看看如今太医院当值的都有哪几位太医。”碧落领命而去。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碧落回来了,回复道:“太医院的刘太医和赵太医已经解官回家颐养天年了,江太医和秦太医几天前奉命出宫为老王爷侍疾去了,现在当值的太医里资历深的就只有王太医、许太医、孙太医几三位了。” 陆媛问道:“那近日来为荣妃请平安脉的是哪一位太医?” “是王太医。”碧落答道。 陆媛点点头,笑道:“好,本宫身体有些不适,那就去请这位王太医来为本宫诊脉吧。” 几日之后,坤仪宫正殿,皇后命人给前去请安的诸位娘娘小主端上了新做的杏仁茶,众人细细品尝着,纷纷称赞,唯有荣妃不喝。 皇后奇怪道:“荣妃妹妹为何不喝?” 荣妃见问,欠欠身,巧笑嫣然:“嫔妾这几日来胃口不好,只一味爱吃酸的,这甜腻的东西一闻了就要恶心。”说着,作势犯呕。 良嫔笑着道:“看荣妃娘娘的样子似乎是有喜了吧?” 荣妃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微微颔首示意身后的翠澜,翠澜高声道:“我们娘娘从几天之前恶心泛酸,困倦乏力,前日请听太医院王太医诊脉,王太医说我们娘娘已经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 此言一出,在座的众人皆惊,陆媛不动声色,脸上保持着微笑,抬头去望向皇后,见皇后先是一愣,继而不易觉察地笑了笑,依然和颜悦色道:“荣妃妹妹入宫也有十载了,一直未有生养,如今有了身孕,实则是上天的福佑,荣妃你要好好保养,顺利产下皇嗣。” 荣妃半起身,面带骄色,点头道:“嫔妾谢过皇后娘娘的关照。” 在座的众人此时才醒悟过来,纷纷向荣妃道喜,陆媛亦随着众人向荣妃贺喜。 皇后只高高坐在凤椅上,远远望着荣妃,脸上带着始终一抹闲适雍容的笑意。 第58章 闻喜(下) 瑶华宫,荣妃正在看着翠澜等人布置早膳,桌上摆满杯盘碗碟,细米白粥,八样小菜,素什锦、卤鸡脯、糟鹌鹑、脆腌黄瓜、胭脂鹅肝、炸春卷、香熏萝卜、风腌果子狸、梅花豆腐、油盐炒枸杞芽儿,另外配了四样点心,琳琅满目。 予临适时走了进来,荣妃忙起身迎上去行礼,满面含笑道:“皇上才下了早朝,定是饿了吧?我让小厨房做了上好的风腌果子狸,配上粥很是不错,皇上快坐下尝尝吧。” 予临慢慢坐到桌旁,未置可否,荣妃忙不迭地亲手去盛粥布菜。予临扫了一眼满桌的佳肴,似有不悦,道:“一个早膳也值得布置这么多菜吗,未免太过铺张浪费了,今年普天大旱,收成不好,国库也颇为紧张,后宫要厉行节俭才是。” 荣妃一怔,忙道:“皇上说的是,是臣妾不对,皇上还就没在臣妾这里用膳了,臣妾想着皇上早朝辛苦,便着意多布置了些,臣妾马上让人撤下去些。” 予临摆摆手道:“罢了,罢了。” 荣妃小心翼翼道:“臣妾以后谨遵教诲。” 予临夹了一筷子腌黄瓜,慢慢道:“你也坐下吃吧。你让流苏一早守在承明殿门口等着朕,就是向朕报告你有喜的事情么?” 荣妃为予临布了一筷菜,羞涩一笑,道:“臣妾入宫十载,日夜盼望着能够怀上皇嗣,生个一男半女,如今想必是臣妾的诚意感动了上天,上天赐予臣妾一个孩子,臣妾异常欣喜,便让流苏早早地去报告,想让皇上也高兴高兴。” 予临听了她这一席话,面上仍然未有表示,荣妃不明所以,心里忐忑起来:“皇上不高兴吗?” 予临抬头微微一笑道:“你有了朕的孩子,朕怎么会不高兴呢,只是这消息来的突然,朕一下子没有准备。” 荣妃心里释然了,嫣然笑道:“臣妾一直以为今生在子嗣上无望了,不想如今得成所愿,也是觉得很突然呢。” 予临想了想,又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荣妃浅笑道:“太医说已有近两个月的身孕了,臣妾算着是上次家宴那日侍寝承孕的。” 予临点头道:“看来是。是哪位太医诊断的?” 荣妃笑道:“是王太医,妇科千金圣手赵太医已经告老,如今太医院也只有王太医资历最深,脉息最好了。” 予临又点点头,道:“如此,朕也该赏赏他才是。好了,朕吃饱了,要去慈安宫给太后问安了,你慢慢吃,不必起来了。”说完背着手踏出了瑶华宫。 荣妃本来胃口不佳,只胡乱吃了点便丢下筷子,叫过流苏来问道:“本宫有了身孕,为何看着皇上不甚欣喜呢?当初颖嫔怀胎,皇上可是欣喜得很呢?” 流苏低眉道:“娘娘不必多虑,想是如今宫里已有四位公主了,皇上以为娘娘肚子里的也许是公主,便觉得无甚新意吧。” 荣妃思忖道:“你说的也有道理,看来本宫这一胎一定要生下一位皇子才行。如此一来,本宫在这后宫中的地位才可稳固了,如今越发连贞妃都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等本宫一朝产下皇子,定要杀杀她的锐气。” 流苏在一旁点头附和,服侍着荣妃又喝了一盏桂圆汤,荣妃因着皇上来用早膳起的早了些,觉得有些神思短浅,便到软榻上歪着打盹去了。 过了一两日,荣妃早起觉得身子有些酸软不适,便唤了流苏去太医院请王太医来把平安脉。 流苏去了半天不见人影,荣妃正等得不耐烦,忽见她匆匆忙忙地跑进来,神情慌张,身后并无太医身影,便忙起身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王太医呢?” 流苏气喘吁吁道:“奴婢到了太医院,只不见王太医的人,便找人询问,道是王太医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皇上派人责打了二十板子,赶出宫去了。” 荣妃一惊,从榻上站起来,追问道:“可曾打听清楚了是为的什么事?” 流苏摇头道:“奴婢打探了好久,太医院的人都三缄其口,不肯透露半个字。” 荣妃皱起眉心,心中隐隐不安:“皇上前日才说的要嘉奖王太医呢,怎么反倒…难不成是因为本宫的身孕?” 流苏道:“娘娘不要多虑,怀了皇嗣是件喜事,怎么可能责罚太医呢,想必是他因为别个事情得罪了皇上,容奴婢再去细细打探一下吧。” 荣妃点点头,依然忧思难解,只得由流苏去慢慢探听。 流苏还没得着消息,荣妃却发现了一件令她惊惧不安的事情,她的月信来了!原来早起时的腰肢酸软是要来月信的征兆。 望着被殷红的血染红的衣裤,荣妃惊慌失措的抓住流苏的手,道:“不是说女子怀了身孕就不会有月事了吗?本宫为何依然会有月信?” 流苏也心内惊慌,竭力安慰她道:“娘娘切莫慌张,奴婢去太医院另请一位太医来瞧瞧是否是龙胎有恙。” 荣妃一把将她扯住:“不可,如此一来会弄的人尽皆知。你悄悄地让人出去告诉本宫的父亲,让他从民间寻一位名医,悄悄地进宫来给本宫把脉,千万不要走漏风声。” 流苏领命而去。 夜幕降临,月色疏离,树影婆娑,流苏引着一个人匆匆闪进瑶华宫偏殿。 流苏对等候已久的荣妃道:“这是老大人请来的方郎中,在妇科方面享誉盛名。” 方郎中略一欠身,道一声过奖,便放下医箱,在荣妃跟前的圈椅上坐下来。荣妃伸出右手,流苏忙拿过一块轻薄的丝帕盖了,方郎中才搭上手,细细地诊起脉来。 不过一会,便起身回道:“恕草民敢言,据脉象息看来娘娘并未怀孕,脉象十分清楚,不知为何太医诊断的是喜脉?” 荣妃一听,犹如五雷轰顶一般,几乎站立不住,流苏忙从旁边扶住,亦是满脸的震惊。 荣妃紧紧问道:“你可诊的清楚了?不会有错么?” 方郎中一本正经道:“草民有十足的把握,且依据脉象,娘娘已经来了月信在身上,娘娘自己肯定也很清楚吧。” 荣妃不甘心道:“那本宫近些日子来茶饭无味,恶心泛酸又当如何解释?而且,本宫的月信也推迟了很久。” 方郎中道:“许是娘娘一时脾胃不和吧,也或许是娘娘太想怀胎,日思夜想便生出了相应的症状。至于月信推迟,则可能是经血不调所致。” 荣妃颓然坐到椅上,神情凄怆,喃喃道:“本宫竟然没有怀孕?这一切都是假的,这让本宫如何跟皇上交代呢?” 流苏见状,忙从身上拿出几锭金子,塞到方郎中手里,叮嘱他切不可透漏出去,并让人引着他偷偷地出宫去了。 回到殿里,见荣妃依然出神,轻轻地在她耳边道:“娘娘,恐怕咱们是中了别人的计了,那王太医大概是被奸人收买了,才谎称娘娘有了身孕。” 荣妃一听,恍然大悟,喊道:“是谁,是谁要害本宫?皇后?贞妃?还是颖嫔?” 流苏忙去轻轻掩她的嘴,道:“娘娘不可如此喊叫,小心被人听了去。现在重要的是想想咱们怎么瞒天过海。” “瞒?”荣妃道:“怎么瞒?子嗣的事情如何瞒得过去?瞒得了一时,难道能瞒得了十个月,一朝怀胎,十月分娩,孩子总要生下来,你让本宫到何处去弄一个孩子来。” 流苏一时无法,默默不语。荣妃从地上爬起来,道:“我要去向皇上请罪,任凭处置。” 流苏惊慌道:“娘娘不可,这可是欺君之罪呀!奴婢想出一个主意来,咱们暂且佯装怀孕,待到分娩那日奴婢到外面去抱一个孩子来…” 荣妃打断她道:“如此便真的是欺君罔上了。况且那害我之人知道本宫根本未怀孕,必然会去皇上面前揭发本宫,到那时本宫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趁着现在为时尚早,本宫去向皇上脱簪请罪,皇上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或许还会原谅本宫。” 流苏含泪道:“奴婢和您一起去。” 第59章 情绝(上) 春元殿外,廊下朱栏雕砌,从枝叶的缝隙间百转千回轻淡落下的月华有陈旧的金灰颜色,沉沉的,有积古的幽暗。 廊外,荣妃直直地跪在坚硬的青石板地上,一头青丝犹如瀑布般垂在身后,一袭月白色水纹凌裙,周身无丝毫簪环装饰,清素萧索。身后跪着的流苏也是一身素衣。 春元殿里,陆媛站在窗前,遥遥地望着荣妃素白的身影,默然了一会,转身对坐在榻上看书的予临道:“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皇上当真不心疼吗?” 予临没有抬头,只淡淡地道:“她愿意跪就让她跪,朕又没有罚她跪。” 陆媛笑道:“看荣妃娘娘虽然一身素衣,却依然风华绝代,果然不一般,要不怎能得皇上宠爱这么多年呢!” 予临抬头笑道:“你这妮子,越发刁钻了,朕难道不宠爱你吗?” 陆媛笑道:“臣妾只不过是见皇上看书劳乏,怄皇上一笑罢了。如今虽是五月的天气,但是入了夜依然寒凉,皇上也出去安慰几句,让荣妃娘娘回去,若是整夜地跪在外面,可是要跪坏了呢?” 予临听她如此说,便站起来,缓缓走出殿外。 荣妃一见,忙拖着早已僵硬的双腿爬到予临跟前,凄然道:“皇上,臣妾是被陷害的,臣妾真的不是有意的,你要相信臣妾啊!” 予临轻挑眉道:“这种事情怎么陷害?你倒是说说,是谁要陷害你。” 荣妃戚戚道:“皇后一直对臣妾心有不满,许是皇后串通了太医来陷害臣妾,也可能是贞妃,她一向傲慢目中无人,不喜臣妾与她争宠,联手太医来除掉臣妾也未可知。” 荣妃猜疑着,忽而看到陆媛从台阶上款款走下,口不择言道:“也可能是颖嫔,颖嫔一向与臣妾有嫌隙。” “住口!”予临恼怒道:“是不是也有朕的份呢?你这是胡乱猜疑,空口无凭!” 陆媛走上前,轻轻站住,微微含笑道:“娘娘一向聪慧过人,谁人能算计得了娘娘呢?” 荣妃哑然,陆媛转而对予临道:“夜已经深了,皇上还是发句话,让荣妃娘娘回瑶华宫吧,免得庆宁公主在宫里孤单。” 予临想了想,沉着脸吩咐李忠道:“即刻派人去瑶华宫将庆宁公主送到,额,送到沁芳斋顺嫔那里去,明天传旨后宫以后就由顺嫔抚养公主。没有朕的命令,你不得再接近公主,免得教坏朕的女儿。去罢!” 荣妃面色惨白,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流苏连忙上前搀扶着慢慢走了。 予临携着陆媛的手回到殿内,温和道:“朕本想将庆宁送去静翕宫由你抚育,但想到锦瑟尚小,必会耗费你太多的精力,朕不想你太过劳累了,便转念想到了顺嫔。” 陆媛轻柔一笑,轻轻依偎到予临胸前,道:“皇上选的人很对,顺嫔姐姐为人磊落,且无儿女,定会真心实意地养育公主,何况臣妾的静翕宫和沁芳斋离得最近,也可时时去看望公主。” 予临感叹道:“你真是善解人意,荣妃怎么就不能如你一般呢?” 陆媛笑道:“荣妃娘娘也自有她的过人之处,皇上这话可是偏心媛媛了。” 予临轻按她的鼻尖,道:“她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还是媛媛好。” 陆媛娇笑:“皇上是喜欢笨的喽。” 已是深夜,二人说笑一会便去安寝了。 一早来到沁芳斋,陆媛便见顺嫔正在书案旁教着庆宁公主写字,桌面上散落着几篇写完的字纸。 顺嫔一身家常衣裳,头发松松的挽了一个坠鸦髻,只插着一支赤金扁钗,站在庆宁的身后,握着她的小手教她如何落笔,眼中流露出宠溺的目光。 见陆媛走进来,顺嫔立起身来,拉着庆宁坐到陆媛身边,陆媛摘下手上的护甲,轻轻地摩挲着庆宁乌油油的头发,无限爱怜。 顺嫔笑道:“你费了好一番心血才将庆宁从荣妃那里夺过来,现在却到了我的身边,是不是很失落?” 陆媛忙笑道:“姐姐说的哪里的话。庆宁在你这里和在我身边是一样的,姐姐抚育庆宁,我是一百个放心的。” 顺嫔抚摸着庆宁的头,缓缓道:“有了这孩子我这一生算是有所寄托了,否则这宫中的长日漫漫如何打发呢。” 顿了顿,她让映琴带着庆宁公主到园子里玩耍,又对陆媛道:“听说荣妃日日上书信求见皇上祈求宽恕,皇上虽没有见她,却也没有下令处罚她。” 陆媛的神思稍稍凝滞,缓缓道:“皇上没有处置她,大概还是感念她家的功勋,有了这个倚靠本可保荣妃一辈子荣华富贵了,只可惜她贪心不足,只想着戕害嫔妃,独霸恩宠,可谓自作孽不可活。” 顺嫔转眸道:“当初她指使翠澜翠雨等人故意在你跟前放出娴贵妃薨逝的风声,引得你情绪激动,差一点难产,可见她人心险恶。” 陆媛走到书案前,随手拿起庆宁写的字纸看着,轻轻道:“所以我才日日筹划着将庆宁从她手里夺回来,她养育公主定是别有目的,如今终于实现了。姐姐,庆宁的字写的越发好了,这都是你教得好。” 顺嫔走上前紧紧握住陆媛的双手,感激道:“妹妹,我真的很是感激你。” 陆媛笑道:“姐姐今日怎么如此客气,你我姐妹说什么感激不感激的话。” 顺嫔亦笑起来,道:“如今荣妃之事悬而未决,你打算怎么办?” 陆媛沉吟道:“我不想赶尽杀绝,只是荣妃一次次加害于我,如今皇上并没有处罚她,若是他日她东山再起,想必还会报复于我,我也不能坐以待毙。我打算午后去瑶华宫一趟。” “去瑶华宫?”顺嫔诧异。 陆媛笑道:“姐姐不必担心,我只不过是去和荣妃娘娘叙谈叙谈罢了,难道还能去手刃了她不成?” 说得顺嫔也笑了。 第60章 情绝(下) 午后,太阳照的很温暖,天气越来越热了,暑夏就要来了。 瑶华宫依然金堆玉砌,富丽堂皇,但是细细一看,却到处是灰尘覆盖,已经有了衰败的气息。 荣妃坐在正殿的圈椅上,妆扮的异常华丽,梳着高高的望仙髻,赤金镶宝的凤钗纹绣辉煌,长长的珠络垂在面颊两侧,那精心描绘的远山黛异常耀目。 荣妃日日精心妆扮,等待皇上召见,今日听得外面有人声,还以为是皇上来了,慌忙立起身来相迎,不想进来的却是陆媛。 荣妃一怔,轻蔑地说:“你来干什么!是想来看本宫的笑话吗?本宫还没到那个地步呢!” 陆媛整理了一下裙角,婉转一笑,道:“我不是喜欢看别人笑话的人,况且皇上并未对娘娘做出任何处置,您仍然是尊贵的荣妃娘娘。” 荣妃的嘴角向上扬了扬,丹凤眼闪过一丝凌厉的妩媚:“算你识相,本宫十六岁入宫,到现在已有十一载,皇上宠爱了本宫十一载,现在皇上只不过是生了本宫的气,等他气消了,依然会来看本宫的。” 陆媛泰然微笑道:“那娘娘可曾想过为什么皇上如此宠爱娘娘呢?” 荣妃神色稍稍一变,用探寻的目光看着陆媛,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媛抚一抚袖口,从容道:“皇上是一个知恩感恩的人,娘娘母家功勋卓著,自然令皇上时时感念不忘。” 荣妃低头暗暗品度,忽而抬头道:“你的意思是皇上宠爱本宫只是因为感念本宫母家的功勋?” 陆媛嫣然一笑,道:“娘娘是极聪明的人,自然一点就透。” 荣妃脸色变得难看,屏息片刻,重重道:“你胡说!皇上喜欢本宫,是喜欢本宫的美貌、性子,并不只是家世。”她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陆媛笑得更加灿烂:“美貌,后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貌,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况且娘娘已经过了最美好的年华。至于性子,娘娘自己最清楚了,真的讨人喜欢吗?” “你!”荣妃愤怒道:“凭什么在此胡言乱语,你以为本宫会相信你的话吗,皇上是真心喜欢本宫的。” “真心?”陆媛轻轻一哂:“后宫里最缺少的就是真心,尤其是帝王的真心。我并没有空口胡言,我只告诉你一件事情,就会让你心服口服。” “什么事?你快说!”荣妃惶惑道,脸上闪出惊慌的神色。 陆媛慢慢靠近她,看着她那双绝美的凤眼,轻轻道:“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你承宠十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吗?” 荣妃身子一震,抬头迎上陆媛的目光,眼神中充满不安。 陆媛又逼近一步,字字清楚道:“当初你刚入宫时每次侍寝完喝的坐胎药实际上是避子汤,你喝了那么多年,早就不会有孩子了。” 荣妃的脸色顿时变的惨白,嘴微微张开,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缓过神来,恨恨道:“是孝纯这个老太婆干的?” 陆媛缓缓道:“这件事情皇上和皇后都知道,只不过是借了太后的手而已。” 她的脸孔因愤怒和惊惧而扭曲,声音凄厉可怕:“你信口雌黄,皇上怎么会让我喝下避子汤?皇上亲口对我说过,希望我早日诞下麟儿。” 陆媛冷笑:“你可以不信,我又何苦骗你。皇上早就忌惮了你家的权势,若是一朝你产下皇子,你和你的父亲就会更加嚣张跋扈,定会威胁到前朝和后宫的安定。” 荣妃瘫坐在地上,愣愣地一动不动,良久,泪水顺着脸庞涓涓而下,她无力地低语:“为什么?为什么?皇上,你害的臣妾好苦啊,臣妾那么爱你敬你,为什么你要如此对我。” 陆媛的心中划过一丝不忍,但还是硬着心肠道:“这么多年,你和你家人的嚣张跋扈早已把皇上内心的感恩之情消磨殆尽了,如今皇上已经开始行动,遏制你家的势力,除掉你家的爪牙,更要惩治你的父亲,以及结党营私之人,你若是聪明,就应该知道怎么保住自己和你的家人。我的父母哥哥和嫂嫂曾经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流放蜀中三年之久,骨肉至亲离别的痛苦我也尝了三年,你大概不想也尝一遍这种苦痛吧,皇上,他的疑心是很重的。” 荣妃猛地抬起头来,双眸中闪出亮光:“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陆媛轻笑起来:“苦海无舟积业浅,轮回有路孽缘深。荣妃娘娘杀伐决断最是果敢的,怎么反倒问起嫔妾来了?嫔妾相信娘娘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陆媛见她目光涣散,不再言语,便提起裙裾轻轻走出了瑶华宫。 次日辰时,陆媛正在梳洗,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抬头见时,却是怡嫔匆匆走进来,脸上掩饰不住的喜气。 陆媛笑着道:“今儿这是有什么喜事么?怎么来的这样早?” 怡嫔略带激动:“姐姐还不知道吧,不知为何,荣妃昨日忽然奏请皇上撤去位分,自愿出家为国祈福,今日一早皇上就准了她的奏请,恩准她到宫外的福音寺落发修行,永世不得回宫。” 未待陆媛开口,顺嫔已走进来,笑着道:“馨妹妹这个消息也不算新鲜,你陆姐姐早就未卜先知了。” 怡嫔瞪大眼睛望向陆媛:“姐姐,你已经知道了?这么神速!那你知道吗,连荣妃的父亲郑大将军也上书奏请镇守边疆了。” 陆媛摇头笑道:“我并未得知此事,还是你这个耳神报的消息灵通。” 顺嫔望向她笑道:“如此结局,也算是圆满了,既惩恶扬善又不赶尽杀绝。” 陆媛将一支玉兰花样的白玉钗轻轻插入发间,看着镜子中自己姣好的面庞,慢慢道:“想不到荣妃一点即透,她是个极聪明的人,只不过性子跋扈了些罢了,如今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也是为自己赎罪了。自古多情空余恨,哀莫大于心死,也不过如此了。”说着又长叹一声:“她也是个真性情的女子,此时,我竟有些敬佩她了。” 怡嫔疑惑不解:“你们家俩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呀,我一点儿都听不懂。” 陆媛和顺嫔相视一笑,道:“懂不懂没有关系,不过我猜着你早上来的这样早,一定没来得及用早膳吧,偏殿里已经摆好了早膳,快跟我去用些吧。”说罢,三人说笑着去偏殿用膳去了。 早膳过后,怡嫔和顺嫔各自回宫了,陆媛意欲去慈安宫看望太后,走到半路,忽见贞妃的婢女秋霜从一旁走来,走到她跟前行了个礼,手指着不远处道:“我们娘娘想邀颖嫔娘娘到浮碧亭一叙。” 陆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贞妃正一个人坐在浮碧亭里,便点点头,随着秋霜走了进去。 陆媛依着规矩给贞妃屈膝行礼,贞妃点头示意她坐下,笑着道:“颖嫔今日的气色很不错,去了一个冤家仇人,自然是心情舒畅吧。” 陆媛开口道:“娘娘错了,后宫里同为姐妹,何来冤家仇人之说。佛家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对于有些人来说,远离泥淖之地,别离红尘,也不失是一个好的选择。” 贞妃抿嘴笑道:“本宫不懂佛法,不与妹妹理论这些了。本宫叫你过来,还是那句话,妹妹若是有心向我,我定不会辜负妹妹。不知妹妹有没有改变主意?” 陆媛端正神色,道:“娘娘厚爱,嫔妾实在感念,嫔妾也还是那句话,不会投靠任何人。娘娘还是不要再提了。” 贞妃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转瞬又巧笑倩兮:“以妹妹的聪明才智,若是你我联手,定能在这后宫之中翻云覆雨,可既然妹妹无志于此,我也不强求了,妹妹什么时候想通了,尽管来漪兰殿找我,我随时恭候。” 陆媛不置可否,只起身再次行礼,告辞而去,贞妃看着她远去的身影,默然了良久。 第61章 采桑舞(上) 兆旸的一周岁生辰就要到了,照例是要在后宫中好好庆贺一番的,加之兆旸是嫡长子,自然更要隆重些。从几日之前,皇后便已经开始和毓秋商议筹备之事。 这日,皇后正在和毓秋一起看内务府呈上来的采办单子,忽然听见偏殿里传来一阵兆旸的哭声,皇后不觉眉头一皱,忧心忡忡地道:“旸儿最近总是无缘无故地大哭,也不知是何缘故,好几位太医看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真是让人愁闷!” 毓秋宽慰道:“娘娘不必过于忧虑,小皇子还小,哭几声没什么,等长大些就自然好了。” 皇后脸上依然郁色不减,道:“话虽如此,可本宫直至三十多岁才有了这么个皇子,怎能不爱如珍宝,他只要有一点不妥,本宫便如箭穿心一般。” 正说着,慧心走进来通报道:“娘娘,安答应来了。” 皇后正了正身子,吩咐道:“让她进来吧。” 安翎月手里托着只锦匣,步履轻盈地走进来,恭恭敬敬地向皇后行礼。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素锦长衫,一条烟青色的流纹暗花平罗绢裙,周身不戴一件配饰,乌油油的头发挽成简单的流云髻,只有几只支玉石簪子在发间发出冷寂的幽幽淡光。 皇后上下打量了一眼,和善地笑问:“怎的打扮的这么清素?你年纪轻轻的,花朵一般的人,应该打扮地鲜艳娇嫩一些才好,如此才会讨得皇上的喜欢。” 安翎月的目光里闪过一丝落寞,低眉道:“嫔妾无德无能,家世卑微,才貌也不出众,自然不及其他各位姐姐那般能够得到皇上的青睐。” 皇后拢了拢头发,和婉笑道:“你总是那么谦卑,谦卑的让人心生怜爱。其实,你虽比不上颖嫔、丽嫔她们花容月貌,但也清新淡雅,最难得的是你的性子柔顺,颖嫔虽生的美,才情也好,可是性子终究不及你,所以本宫对你十分喜爱。” 安翎月恭谨一拜,浅笑道:“谢娘娘抬爱,若不是娘娘平日里时常照拂,嫔妾只怕不知道要受多少排挤,所以特意从多日前便悉心准备,为小皇子献上周岁贺礼,以表感激之情,礼物微薄,望娘娘不要嫌弃。” 说着,她将手中的锦匣托起,进献给皇后,毓秋忙上前接了,交到皇后手里。 皇后轻轻打开匣子,里面装的俱是上好的蜀锦做成的小衣裳,上面刺绣着精美的花纹,针线细密,精妙绝伦。 皇后啧啧称赞:“你的手艺越发好了,做了这么多,一定辛苦了好几日吧,难为你。” 安翎月淑慎道:“嫔妾卑微,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只有这绣活还说的过去,承蒙皇后娘娘不嫌弃罢了。” 皇后端庄的目光中透着赞许,浅笑着道:“你的性子沉静,也可历练历练,过几日就是旸儿生辰,本宫不免忙碌,你可愿帮着毓秋打点打点?” 安翎月听了,又惊又喜,连忙俯身拜道:“嫔妾资质平庸,承蒙皇后娘娘看重,定当尽心竭力。” 皇后虚扶她一把,道:“快起来吧,别动不动就拜。” 正说着话,偏殿里又传来一阵孩子的啼哭声,皇后脸色一变,不由得眉心一皱。毓秋见状,连忙疾步前往偏殿查看。 安翎月见皇后以手扶额,面含愁色,不由得询问道:“娘娘为何愁闷?” 皇后叹了一口气,缓缓道:“还不是因为旸儿这孩子,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经常哭闹,太医看了也不尽事,弄的本宫心烦头痛。” 安翎月上前几步,走到皇后身后,用双手轻轻地为皇后揉着太阳穴,慢慢道:“娘娘不必担忧,小皇子福泽深厚,一定不会有事的。嫔妾进宫之前听姨娘说过大凡王公卿相家的孩子自打生下来暗中就有许多促狭鬼跟着,平日里三灾八难的,不过要解也是容易的,多替他做些因果善事就是了。” “噢?”皇后抬起头,赶着问道:“那当用什么法子解呢?” 安翎月想了片刻,道:“嫔妾在家时听姨娘说西方有位大光明普照菩萨,专管照耀阴暗邪祟,若有那善男子、善女子虔心供奉者,可以永佑儿孙康宁安静,再无惊恐邪祟撞客之灾。娘娘若信得过嫔妾,便让嫔妾在宫里的宝华殿供奉上这位菩萨,嫔妾日日亲自到菩萨前供奉香烛,诵经念佛,以保佑小皇子安康。” 皇后听了十分欣喜,点着头连声道:“果然我素日没有看错你,你能有这份心很难得,就照着你说的办吧。” 安翎月答应着,又陪着皇后说了一会子话,见皇后娘娘精神实在有些不济,便拜辞离开了坤仪宫。 毓秋上前来伺候,轻声道:“奴婢看安答应谨小慎微,性子又极其柔顺,或许可以为我们所用。” 皇后叹了口气,缓缓道:“她虽乖巧,但是资质平平,本宫虽有心栽培,也要看她的造化了。” 毓秋点点头,附和道:“娘娘一贯喜欢聪明伶俐的人,先是看中了颖嫔,只可惜她恃宠而骄,不肯依附娘娘,奴婢想着,她早晚会明白,其实在这后宫中从来只有一颗树,其他的都不过是些花花草草罢了。” 青铜香炉内的芬芳青烟自盖上的镂孔中溢出,轰然涌起。 皇后微眯着眼,看着二三缕若有若无的青烟四散开去,脸上浮起一股得意之色,道:“乱花渐欲迷人眼,本宫虽然诞下了嫡长子,地位稳固,然而贞妃也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若是一朝诞下皇子,难保不威胁到本宫,所以本宫才急着在这些新人中扶植势力,就未雨绸缪总比亡羊补牢的好。” 毓秋连连点头称是。 偏殿里再次传来小皇子的哭闹声,皇后本来已经轻松的脸上立即蒙上了一片愁云,她站起身,匆匆往偏殿里走去,毓秋也连忙跟随其后。 第62章 采桑舞(下) 皇长子兆旸生辰那日,予临下令在紫金殿大设宴席,遍邀后宫各室和王公贵族。 殿内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光焕彩,珠宝争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香烟缭绕,花彩缤纷,一派热闹繁华。 在座的各位妃嫔无不穿红着绿,尽态极妍,为博予临的欢心而争奇斗艳。 皇后端庄秀丽,沉稳华贵,贞妃丰柔健美,明艳高傲;顺嫔淑逸闲华,沉稳平静;良嫔明眸含羞,温文尔雅,怡嫔娇美鲜艳,天真烂漫,丽嫔婀娜多姿,楚楚动人,玉嫔胭红娇艳,语笑嫣然,芳嫔面若芙蓉,冰肌玉骨,此外诸位常在、答应们,或以姿色胜,或以神态胜,各有动人心意之处。莺莺燕燕,满殿香风。 陆媛环视一周,心中莞尔,她今日并没有什么出彩的打扮,衣裳是天水碧的云雁细锦,极清冷的浅绿色,似露水染就,款式也是最简单的。梳的是堆云髻,发间插着几只珠钗,一支步摇,画的是远山黛,妆容亦是浅淡的,宜喜宜嗔。 然而,在今日这花团锦簇,衣香鬓影中,越是简单的越能打动人心。 果然,予临的目光扫过众人,停留在她的身上,笑语道:“媛媛今日的打扮清新脱俗,让人看了心里很是清爽。” 陆媛笑意盈盈地拜了一拜,款款道:“皇上谬赞了,臣妾只不过是偷懒罢了。” 旁边的玉嫔费了一早上的时间精心装饰了,本想着在今天艳压群芳,不想皇上压根没有注意她,还单单赞了坐在旁边的颖嫔,心里酸溜溜的,向陆媛投去一抹带着妒意的目光,陆媛只当不知。 予临又转向贞妃,言语关切道:“贞妃刚刚有孕,不能饮酒,把备好的奶茶端上来。”贞妃向着皇上遥遥点头微笑。 开宴之后,美味佳肴伴着轻歌曼舞,觥筹交错,很是热闹。予临起先心情不错,然而几曲歌舞过后,便觉得没有新意,意兴阑珊。 皇后察言观色,伺机道:“乐坊的舞跳来跳去就是那么几支,难怪皇上觉得无味,臣妾着人排了一支舞,虽然舞的不好,但很有些新意,不知皇上想不想看?” 予临未置可否,皇后便以眼色示意毓秋,毓秋快步走到大殿门口,拍了几下巴掌。众人的目光皆被吸引了,翘首望向殿外。 一个女子由殿外款款走进来,身材窈窕纤细,步履轻盈。令人惊奇的是,这个女子身上穿的并不是绫罗绸缎,而是一身荆衣布裙,上面只有些素淡的花色,头上戴着一顶蒲草编织的草帽,帽沿垂着一周轻薄的面纱,影影绰绰,看不清里面的面庞。女子背后还背着一只小巧的箩筐,箩筐里盛着几枝挂满绿叶的新鲜的桑枝。 她缓缓走到殿前,翩翩起舞,一边舞一边唱着轻柔的调子。 “佳人名莫愁,采桑南陌头。困来淇水畔,应过上宫游。贮叶青丝笼,攀条紫桂钩。使君徒见问,五马亦迟留。” 女子的歌喉虽不甚美好,但是声音清越,低吟浅唱,使人听着很是舒服。舞姿也不出奇,但自然婉转,亦令人赏心悦目。 予临一时看的呆了。在座的嫔妃们有的不屑一顾,有的坐如针毡,有的面含妒意。一旁的皇后唇边含一缕柔和的笑,静观不语。 一曲舞罢,女子盈盈跪拜,予临站起身来,走下宝座,行至殿前,伸出手来将其拉起,笑着问道:“你是谁?” 女子轻轻掀起面纱,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庞,肌如白雪光,腰若束素,齿似含贝,略施粉黛,含羞浅笑。 “你是…安答应?”予临迟疑地问。 安翎月再次屈膝行礼,音如燕语:“正是臣妾,皇上能记得臣妾,是臣妾的福分。” 予临接着道:“你方才的歌舞很好,跟朕说说,刚才唱的是什么曲,跳的是什么舞?” 安翎月微笑道:“臣妾方才唱的是《陌上桑》,跳的是采桑舞,是民间女子在田间采桑叶喂蚕时跳的舞。因臣妾入宫前,常常跟着姨娘采摘桑叶,喂蚕纺纱,所以才编了这支舞,希望皇上喜欢。” 予临略一沉吟,道:“朕依稀记得有一次去碧秀宫看到一个女子在廊上纺纱,十分有趣,本想着第二天召见,只是政务繁忙一时忘记了,想来那也是你了。” 安翎月低眉恭敬道:“正是臣妾,臣妾只是闲着无聊打发时间罢了,让皇上见笑。” 予临开怀大笑,道:“朕以为朕的后宫都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没想到还有你这样的女子,你这一身布衣打扮倒真的让朕眼前一亮。你的位分还是刚进宫的时候封的,也该晋一晋了,就封为常在,你的名字叫翎月,那就以月字为封号吧。” 话音刚落,席上的玉嫔站起来大声道:“皇上,安答应尚未侍寝,怎可晋封?” 予临一脸不悦,道:“朕想晋封谁就晋封谁,难道还能由你来妄加议论吗!” 玉嫔忙低头嗫嗫道:“臣妾不敢。” 皇后见安翎月呆呆地站着,笑着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谢恩。” 安翎月缓过神来,忙不迭地跪下行礼谢恩,其他众位嫔妃也站起来一齐道:“恭喜月常在。” 安翎月给诸位嫔妃还了个礼,由予临拉着入了席。 歌舞宴饮之后,内务府曹总管带着几个小太监走上殿来,忙忙碌碌地准备抓周仪式。 抓周,也叫“试儿”,是大宴民间流行的婴儿周岁礼中的一项仪式,后来宫廷也仿效民间,成为小孩周岁时举行的一种预测前途和性情的很重要的仪式。 殿前陈设了大案,案上摆着印章、儒、释、道三教的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账册、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等等。 皇后示意乳娘抱来了小皇子兆旸,兆旸穿一身明黄色龙云纹蜀锦对襟短袍,头戴一顶刺绣精美、栩栩如生的虎头帽,白白胖胖,憨态可掬。 乳娘将兆旸放在大案上,兆旸先是呆呆坐着一动不动,大概是对周围陌生的环境有所畏惧,过了一会才慢慢熟悉了,开始咿咿呀呀地四处爬动。 皇后和毓秋在大案的一侧逗引着,兆旸发现了那些摆放的物件,一个转身向着目标爬过去。 予临和皇后满怀期待地看着,兆旸爬到那一大堆东西跟前,径自抓起一串珍珠项链在手里玩弄,一边玩一边咯咯地笑。 予临的脸色倏地一下子变了,眼神中充满了阴郁,狠狠地看了皇后一眼,愤然拂袖而去。 皇后掩饰不住满脸的失望与慌张,急忙上前去抢夺兆旸手里的项链,偏偏兆旸就是不松手,一抢一夺间,链子断开了,晶莹滚圆的珍珠散落了一地,兆旸吓得哭起来,毓秋连忙示意乳娘将他抱走了。 突如其来的状况令大殿里的诸位嫔妃不知所措,皆怔怔地坐在座位上,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气氛很是尴尬。 贞妃明艳的面庞上露出得意的微笑,眼神中隐藏着鄙夷之色,她将面前的奶茶端起一饮而尽,率先离开了大殿,其他的嫔妃也纷纷离了席,悄悄地出了大殿。 皇后面色苍白,步履踉跄地走出紫金殿,乳娘抱着兆旸,和毓秋等人跟在后面。 陆媛有些不忍,走上前去,屈膝行礼,道:“娘娘,抓周只不过是个效仿民间的游戏罢了,若单单以此来断定小孩子的品性和前途未免草率,甚至可笑。小皇子身份尊贵,自小就会有太傅教着读书,有姑姑们教引规矩,将来定会成为人中龙凤,所以,今日之事,娘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皇后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意,道:“颖嫔说的不错,本宫并没有放在心上,你等不必多虑。” 皇后一行人匆匆离去,安翎月最后从紫金殿出来,环顾了一下四周,低下头悄悄跟在皇后身后走了。 玉嫔走近前来,掩口笑道:“妹妹只当月常在平日里最亲近颖嫔姐姐,怎的今日攀了皇后的高枝?” 陆媛默默地看了一眼安翎月远去的背影,只微微笑了一笑,并不言语,和顺嫔、怡嫔等人一起走了,玉嫔讨了个没趣,在后面跺脚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颖嫔姐姐日后可得擦亮眼睛才是。”说完,恨恨地回碧秀宫去了。 皇后回到坤仪宫,气急败坏,赶着乳娘训斥了一顿,乳娘靳娘心中纵有万般委屈,也不敢分辨半句。毓秋和安翎月等人在一旁好言相劝了半天,皇后才消了气,静下心来。 她看了一眼安翎月,沉沉地道:“今日总算你在皇上面前得了脸,我们的筹划算是成功了。” 安翎月屈膝一拜,恭谨道:“嫔妾多谢皇后娘娘的提携,日后定当尽心竭力侍奉娘娘。” 皇后似乎有些倦怠,淡淡道:“你快些回宫去吧,皇上今日刚封了你常在的位分,今夜定是会宣你侍寝的,快些回去准备着吧。” 安翎月又复跪行礼,才离了坤仪宫,回自己的碧秀宫去了。 第63章 月常在(上) 傍晚,果然有敬事房的小太监来宣了侍寝的旨意,接着又有御前的姑姑来教授了侍寝的规矩。 安翎月精心梳洗打扮完毕,登上了等候在殿外的凤鸾春恩车,车子缓缓行驶过长长的永巷,留下清脆悦耳的银铃声。 坐在雕龙刻凤,锦幔华帐的凤鸾春恩车内,安翎月喜极而泣,她喃喃地自语道:“娘,女儿终于给你争了一口气。” 侍寝之后,安翎月的住所迁居到了碧秀宫一处精致的楼阁中,那楼阁本来叫吟风阁,因着安翎月的缘故,予临特意将阁名改作了吟月阁,可见安翎月十分得予临的欢心和喜爱。 她出身不高,容貌清丽,性子温顺静默,不仅事上柔顺,对待诸妃亦谨婉,没有半分的骄矜,予临经常赞其她和顺谦畏,赏赐隔三差五的就送到吟月阁,让同住碧秀宫的玉嫔嫉妒的眼睛里都能冒出火花来。 后宫里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有不少人对安翎月的骤然得宠耿耿于怀。 陆媛虽不甚在意,但想起以前,她与安翎月一同花前嬉戏,月下弹琴,掌灯针凿的日子,难免心里闪过一丝失落和难过。 安翎月变成月常在之后,就很少踏足静翕宫了,每每在给皇后请安的时候碰到时,她也只是远远地按照规矩对陆媛屈膝行礼,完全没有了往日里亲热地唤她“陆姐姐”的亲厚。 似乎,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一日,安翎月在春元殿侍完寝,予临怕她劳累,特意派了自己的步撵送她回吟月阁。 安翎月坐在高高的步撵上,身后是黄麾、绛麾组成的仪仗,翟扇、掌曲柄五色九凤伞,色彩灼灼,婢女和侍卫恭敬地走在两侧。她身着一袭水红色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的缎裳华丽衣裳,簪在乌黑青丝中的珠玉密密闪烁着莹莹的宝光。 敬事房的彤史记录的清清楚楚,一个多月里,予临召幸了她五次,甚至可以和陆媛平分秋色,其他人贞妃四次,丽嫔三次,怡嫔两次,顺嫔一次,良嫔一次,玉嫔一次,卫答应一次,皇后那里自从抓周礼之后也受了冷遇,只有定例的每月十五一次,剩余的天数,就是予临独自歇息。 她如今是得宠的月常在,再也不是那个默默无名、胆小怯懦、任人欺负的安答应了。虽然在予临面前她仍然是一味的谦卑柔顺,但是在宫人和其他位分不如她的妃嫔面前,她已不再需要伪装自己。 步撵路过坤仪宫时,迎面遇到了刚刚给皇后请安出来的陆媛、顺嫔、怡嫔和玉嫔等人。许是安翎月坐的高没有看见众人,亦或是有意为之,步撵并没有停留,而是径自往前走去。 玉嫔本来就对安翎月窝了一肚子不满,现在见她目无尊卑,立即勃然大怒,冲上前去,双手抓住安翎月的衣服,硬生生把她从步撵上拉了下来。 安翎月惊魂未定,以手抚胸,声音清冷地对玉嫔道:“玉嫔姐姐这般疯癫无状,该好好读读女则女训才好,以免他日冒犯了皇上皇后。” 玉嫔听闻此言,伸出戴着长长珍珠护甲的手指指着安翎月的鼻子,厉声道:“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本宫,本宫是嫔,你只不过是个常在,竟然敢如此嚣张,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本宫今天非给你点颜色看看!” 玉嫔高高举起右手,一个耳光响亮地打在安翎月的脸颊上,她那如雪般娇嫩的肌肤立刻红了一片。 陆媛不由蹙起峨眉,刚想上前劝解,却被怡嫔一把拉住,怡嫔握住她的手,悄悄道:“姐姐,咱们何苦多事,这个月常在以前看着安安静静的还好,如今得了宠脾气也大了,是该让她吃点教训。” 陆媛听她说的也在理,只好停步,静观其变。 安翎月捂着半边脸,哭着就要拉扯着玉嫔去坤仪宫找皇后娘娘主持公道。 正不可开交的时候,随着一声“皇上驾到”,予临已经走到了跟前。 原来,皇后早就在坤仪宫里听到了外面的喧哗,便派了慧心出来打探情况,慧心把探到的事情的始末如实告诉了皇后。 毓秋俯身向前说道:“玉嫔娘娘本就生性急躁,如今眼睁睁看着自己宫里的人得了宠,越发沉不住性子了,只是这安小主如今也不似从前那般唯唯诺诺,忍气吞声了,她二人这样在坤仪宫前喧闹,也实在不成体统,娘娘是不是出面去制止一下?” 皇后随手拿起一把小银剪刀,气定神闲地修剪着南窗下那两株南诏进贡的名叫“夜落金钱”的花树,开着金黄如稠的花朵,色泽艳烈如火鸟。 片刻之后,方才缓缓地开口道:“本宫何苦去做这些不讨好的事情,你去承明殿禀告皇上,请皇上来处置吧,就说…就说本宫身体不适,起不来床。” 毓秋眼睛一转,心领神会,领命而去。 予临赶到的时候,玉嫔和月常在正在撕扯着,衣衫不整,钗軃鬓松,不成样子。 予临十分震怒,喝止住二人,安翎月扑通一声跪在予临面前,面色哀戚,声泪俱下:“皇上,嫔妾身份卑微,皇上不嫌弃臣妾无才无貌,留臣妾在身边侍奉,是翎月天大的福气,只是玉嫔姐姐看不得臣妾受宠,处处为难,今日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打骂臣妾,臣妾实在是无颜再活下去,皇上,臣妾去了!” 说着,她从地上站起来猛地向一旁粗壮的树干撞上去,说时迟那时快,李忠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拦住了她。 在场的众人都被唬了一跳,不由得倒吸冷气,好在李忠出手及时,安翎月毫发未伤。 予临将她揽在怀里,安翎月柔弱无骨的身体微微发抖,面色如纸一般惨白,两行清泪从眼中涌出,顺着面颊滴落到地上,任谁看了都不由得心生怜悯。 玉嫔手指着安翎月,愤慨难当,顾不得皇上在跟前,怒斥道:“你整天惯会作出这幅可怜的样子来哄骗皇上,才得宠了几天就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了。皇上,月常在她目无尊卑,臣妾只不过是想教训她一下。” 予临一声暴喝,怒目向她:“住口!月儿一直是个谦卑有礼的人,偏道是你,平日里几次三番为难于她,如今大庭广众之下竟然训斥打骂起来,实在是心肠狠毒,嚣张至极!李忠,给我掌嘴!” 玉嫔顿时吓得浑身颤抖,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忠略一迟疑,不敢上前,予临紧逼着道:“愣着干什么?听不见朕说的话吗?给朕掌嘴!打到她认错为止!” 李忠只好上前一步,掌掴玉嫔,很快,玉嫔那娇嫩的面颊肿了起来,通红一片,嘴角也沁出了鲜红的血丝。 陆媛看得于心不忍,虽然平日里玉嫔确实跋扈了些,对她也多有冒犯,不过今日之事,的确是安翎月失仪在前,玉嫔只不过是过于急躁了些,加上新仇旧恨,便言行无状。 陆媛在心内思量着,忽一抬头,恰好看到予临怀中纤瘦柔弱的安翎月嘴角含着一起不易觉察的微笑。 陆媛心里涌起一丝惆怅,世态炎凉,人心历久方能见。想当初她与安翎月以姐妹相称,何等亲密,如今的月常在令她感到陌生,到底是生疏了。 第64章 月常在(下) 想到这里,她毅然站了出来,清了清嗓子,缓缓道:“皇上且息怒,请听臣妾说两句。今日发生的事,臣妾等人都亲眼目睹。玉嫔虽然急躁莽撞,但罪不至此,确实是月常在触犯规矩在前,玉嫔也已经意识到了错误,还请皇上手下留情吧,相信玉嫔妹妹定会改过自新。” 予临看了她一眼,犹疑不信,皱起眉心,道:“月儿最是礼仪周全之人,怎会破坏规矩呢?况且朕也知道,玉嫔平时也时常冒犯于你,你怎么还为她说话?” 陆媛从容笑了笑,道:“今日许是月常在疏忽了,也怪不得她,不过常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皇上若是要罚,那就该两个人一块罚才是,否则难以服众。” 依偎在予临怀里的安翎月眼睛瞬间里蓄满了泪水,楚楚可怜道:“臣妾刚刚侍寝归来,身子有些疲累,所以没看见各位姐姐们,才失仪了,臣妾不是故意的。既然陆姐姐说要一起罚,那臣妾甘愿受罚。” 说着,她挣脱了予临的怀抱,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扬起脸来,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过面庞,滴落地上。 予临心中戚戚然大有不忍,只好说:“算了,都起来吧,玉嫔,你就回碧秀宫思过三日吧。” 陆媛又笑着道:“皇上您又偏心了,既然要思过,那就两个人都要思过才好,不如让玉嫔和月常在各自在宫中思过三日,抄写女则和女训吧。” 予临略一思忖,道:“也好,就依颖嫔说的做吧。” 安翎月跪在地上,纤瘦柔弱的身子微微一颤,她抬起头远远地看了陆媛一眼,眼神复杂,然后俯身拜道:“臣妾一定好好思过。” 众人都散去后,顺嫔道:“你何苦去打抱不平,月常在虽有不是,玉嫔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何苦为了她去得罪人,月常在现在是皇上心上的人,难免不会记仇。” 陆媛微微一笑道:“我这性子,从小就是这样,可改不了了。何况,我倒真想看看,月常在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坤仪宫里,慧心早就已经把事情的结果原原本本告诉了皇后。 皇后端坐在软榻上,用银匙轻轻搅动着一盏燕窝羹,听了慧心的汇报,半晌才道:“颖嫔倒也公正,谁都没有偏袒,皇上终究是有些偏心的。” 毓秋上前一步,道:“玉嫔和月常在按理说是应该受一下教训,奴婢听碧秀宫的人说,月常在得宠之前对玉嫔一向是谦畏的,然而如今竟不怎么把玉嫔放在眼里了。” 皇后神色一变,将手中的玉碗重重地放在旁边的案几上,道:“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得了几分宠爱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如今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常在,若是他日爬了上去,难保不会作威作福,本宫真是养虎遗患!” 毓秋见皇后动了怒,连忙示意慧心将燕窝端了下去,好言相劝道:“娘娘不要动怒,省的犯了头风。” 皇后揉了揉微微胀痛的额头,道:“我前两天让你准备的东西弄到了吗?” 毓秋连忙小声说:“奴婢已经让太医院的王太医配置好了。”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说:“很好,她昨天夜里不是刚侍了寝吗?今天就把药熬好给她送去,你亲自端过去,看着她喝下去。” 毓秋点头领命道:“是,娘娘交代的奴婢一定办好。” 吟月阁处在碧秀宫最佳的位置,时值初秋,碧秀宫中的茵茵草木已经开始变黄枯萎,然而,吟月阁中却堆满了开得正盛的清秋菊花,金芍药、黄鹤翎、玉玲珑、一团雪、胭脂香、锦荔枝、西施粉、玉楼春,锦绣盛开,色色都是极名贵的佳品,如此艳态,大有一种不似春光而又胜似春光美丽。如此可见,予临对安翎月是很宠爱的。 正阁里,安翎月正坐在临窗的一张书案上抄写女训。吟月阁虽不甚宽敞,但摆设十分精致,刻画雕彩,锦幔珠帘。 她身穿一件新作的馥彩流云轻纱锻宫装,衬得她十分娇俏。她小心翼翼地拂袖抄写,生怕墨汁弄脏了衣服。案旁,婢女朱儿忙着铺纸、研磨。 安翎月平时并不喜欢读书,笔墨纸砚更是自入宫以来从来没摸过一回,现在却被罚抄写那厚厚的女则女训,因此心里很不痛快。 写的烦了,她把狼毫往砚台上一掷,墨汁溅出来,落到了纸上和朱儿的衣裙上。朱儿顾不得自己身上,连忙拿帕子去擦纸上的墨迹。 安翎月蹙着眉头,不悦道:“颖嫔真是多嘴,要不是她,我也不用写这些劳什子!” 朱儿不敢说什么,只恭恭敬敬道:“小主写了大半天了,一定是累了,奴婢服侍您吃点水果吧,有皇上昨儿新赏的玛瑙葡萄。” 不待安翎月回答,却见小螺已引着毓秋走了进来。 安翎月连忙站了起来,笑着道:“毓秋姑姑,你来了,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毓秋朝着朱儿和小螺看了一眼,安翎月马上会意,吩咐她们两人出去了。 毓秋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案几上,打开盖子,从里面端出一碗汤药来,还微微冒着热气。 她小心翼翼地把汤药端到安翎月的面前,道:“安小主,这是皇后娘娘命奴婢亲自熬的汤药,小主快趁热喝了吧。” 安翎月感到受宠若惊,忙接过碗,刚端到嘴边,便有一股酸涩的气味冲进鼻子。她不禁问道:“这是什么汤药?” 毓秋微微一笑,神秘道:“自然是好东西,给小主补身子的,小主放心喝就是。” 安翎月越发疑心,将碗放下,正色道:“姑姑若是不说那我就不喝。” 毓秋见她疑虑很重,只好如实道:“小主如今圣眷浓厚,需要时时陪侍皇上,若是有了身孕,也就不能侍寝了,所以娘娘特意令奴婢配置了这汤药,喝了便不会有身孕,也就可以长久地侍寝了。” 安翎月听了后,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脸色刷地一下变得煞白,半晌,喃喃地说:“皇后娘娘果然用心良苦。” 毓秋然一笑,道:“娘娘都是为着小主好,小主快趁热喝了吧。” 安翎月垂下眼睑,细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轻轻道:“姑姑放在这里吧,我一会喝了便是。” 毓秋敛起笑意,不带任何感情色彩道:“皇后娘娘命奴婢看着小主喝下去,小主还是快些喝了吧,奴婢也好早点回去复命。” 安翎月只好又端起碗,闭上眼睛,心一横,扬起脖子将汤药一气喝下。喝完后,将空碗递给毓秋,冷冷道:“姑姑可以回去向皇后娘娘复命了。” 毓秋收起碗,提起食盒,假意笑道:“小主对皇后娘娘忠心耿耿,娘娘知道了定会高兴。以后每次小主侍寝归来,奴婢都会送汤药过来。小主还是陆续抄写女则吧,奴婢不打搅了。”说完,起身离去。 安翎月灰心地闭上眼睛,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潸然而下。忽地,她猛地奔向卧房,俯在床下的痰盂上,把手指伸进咽喉,使劲呕吐,竭力想把刚刚喝下的药吐出来。 外面的小螺和朱儿听到动静,连忙跑进来,看到眼前的情景吓得呆住了。两个人走上前,一个去搀扶,一个轻轻给她拍着后背。 安翎月一边吐一边推开二人,恨恨地说:“不用管我!” 小螺和朱儿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呆呆地站着看着她吐。 终于,汤药混合着午膳吃的东西一股脑地从胃里翻江倒海地吐了出来,安翎月的脸上汗水混杂着泪水,很是狼狈。 吐完了,她犹自俯在床上喘息不止,泪光点点,小螺她们赶紧上前服侍。 “小主是不是吃坏了肚子,奴婢去太医院请太医来吧。”小螺一边用帕子为她擦拭嘴角一边道。 “不要去!”安翎月连忙喝止:“我可能是吃了什么不洁的东西,吐出来就没事了。你们都下去吧,我想歇息一下。” 小螺和朱儿依言退了出去。 安翎月坐起身来,怔怔地看着床棱上悬挂着的那个鸳鸯戏水的锦丝绣囊。 自己终究是皇后的一枚棋子,连怀孕生子都不能自己做主,纵然得到了皇上的宠爱,又有什么意思?帝王的宠爱,从来都是朝东慕西的,如今也不过是图一时的新鲜罢了。 她,安翎月,一直卑微地生存着,入宫之前,她是父亲的棋子,被送进宫来参加选秀,父亲只想指望着她日后加官晋爵,却从来没有关心过她在这残酷的后宫里如何步履维艰。 生母曹姨娘是第三房妾室,出身只是胭脂铺子的女儿,在府里处处受正室的压制,每日里还要做全府的针线活,日子过的甚至连体面的下人都不如。 因此,自当选入宫那日起,安翎月便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要曾经那些看不起她们母女的人好看。 刚入宫的时候,她人微言轻,孤苦无依,处处受玉嫔等人的欺负,是陆媛,让她在这深宫之中感受到了姐妹的温情。但是很快,她的野心让她看到,倚靠陆媛,不足以成为皇上的宠妃,而恰好皇后向她抛出了橄榄枝,于是连忙借住机会依附了皇后。 如今她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常在,但是她相信,迟早有一天,她会登上嫔位甚至是妃位。 皇后为提防她不让她受孕,那她偏要偷偷地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怀孕,只有有了孩子,自己在后宫里的地位才能稳固,哪怕像舒嫔那样生下一个公主,后半生也便有所寄托了。 第65章 吉凶(上) 秋凉时节,到处都是黄叶覆落,似织金锦毯一般,静翕宫周围的竹林依然绿意浓郁,随风摇晃发出沙沙的轻响。 予临因嫌静翕宫种的都是些竹子、芭蕉等植物,颜色单调,又特意命花匠们在宫内种满了各色极品的菊花和秋海棠,风露清气与花的甜香交融在一起,令人欲醉。 殿前的石阶上,予临正亲自抱着十个月大的小公主锦瑟,放在自己的膝头上,用一只拨浪鼓逗得锦瑟咯咯地笑个不停。 锦瑟穿着一身桃红色的对襟丝锦夹袍,粉嫩的小脸上嵌着着一双黑葡萄般晶莹闪亮的大眼睛,十分逗人喜爱。 予临看看一旁含笑的陆媛,又看看怀里的小人儿,笑吟吟道:“锦瑟越发长得像你了,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 陆媛盈盈一笑,柔婉道:“孩子自然都是看着自己的好,这大概是从古至今为人父母的通性吧。” 予临摇摇头,道:“不然,锦瑟这孩子确实是好,朕才如此喜欢。朕对于兆旸,便不似先前那般喜欢了。古人云:子弟天性未漓,教易入也,则体孔子之言以劳,勿溺爱以长其自肆之心。可皇后对于兆旸太过溺爱,使的他小小年纪便脾气乖戾。” 陆媛轻轻拂了拂衣袖,笑道:“兆旸贵为中宫嫡子,皇后娘娘偏宠一些也是自然的。况且,兆旸还小,只要好好教导,将来定会成为人中龙凤,皇上不必过于担忧。” 陆媛见锦瑟有些困意,便唤来乳娘秋娘将孩子抱到内殿哄睡。 予临见她穿一件浅青色缎子圆领直身长衣,领口绣小朵点金水绿卷须花,下面一条藕荷色织银丝百褶裙,一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子的双结如意钗别在她发髻间,又埋了几颗珍珠在她挽得光滑的髻上,虽不甚华丽,却也婉约动人,不由自主走到一颗秋海棠树下,摘了一朵浅水红色的海棠花替她簪在鬓边,笑道:“秋雨润海棠,绰约玉肌妆。朕的媛媛果真宜室宜家。” 陆媛眉眼低垂,娇羞一笑,低声道:“皇上又来打趣臣妾。” 予临亦笑道:“说起来,你诞下锦瑟后位分理应晋一晋的,只因前朝事务繁杂便耽搁下了,不出一个月贞妃就要临盆了,朕想着将你和贞妃一同晋封,来一个喜上加喜。” 陆媛垂下眼睑,道:“位分对于臣妾来说只不是过眼云烟。” 予临执起她的手,神情道:“朕知道你不在意这些,可是朕不愿意委屈了你,本来在你生下锦瑟那日就应该晋封的,只是当时你我一时口角… 陆媛抬起手来轻轻捂住他的嘴,双眸含笑,道:“过去的事情皇上还提它做什么?” 予临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上,道:“朕确实是有愧于你,就让朕来补偿吧。” 说着,予临拥她入怀,轻轻地在她耳边细吻,酥痒难耐。陆媛平时最怕痒,连忙推开予临,娇笑道:“皇上弄得臣妾好痒。” 予临见她粉面含春,面红耳赤的样子,更加情不自禁,轻咬着她的耳垂,道:“媛媛,让我们来给锦瑟生个弟弟或者妹妹吧。” 说完,不待陆媛答话,一把打横将她抱起,走进寝殿去了。 湘妃细竹青帘半垂半卷宫的静谧无声,只有廊下的的红嘴白鹦鹉,偶而懒懒的扇一扇翅膀。细风夹杂着些许微凉轻轻吹过,满树海棠簌簌落下,铺满一地,犹如人间仙境,空气里都是丝丝缕缕的甜香。 坤仪宫,皇后正抱着兆旸一勺一勺地喂他喝一盏鲍鱼燕窝羹,兆旸不肯好好喝,歪着身子一个劲地扭来扭去。 皇后失去了耐心,便把兆旸交给乳娘,让乳娘去喂。 她心烦意乱地站起来,走到鎏金异兽纹铜炉边,挑开小铜盖,往里面加了几片苏合香片,一股清芬伴着氤氲的淡烟若有似无地悠然散开。 毓秋走进来,在她耳边轻轻低语了几句,皇后脸色一凛,忙问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毓秋肯定地点点头,道:“千真万确,静翕宫的彩屏是咱们的人,她亲耳听见皇上说的。” 皇后眉心紧蹙,郁色满面,沉思了好一会儿,对毓秋道:“贞妃出身高贵,若是此胎诞下皇子,势必会气势大涨,况且我听说贞妃一直有意拉拢颖嫔,若是她二人联手,那本宫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你快去告诉良嫔和月常在,让她们两个人想法子阻止贞妃和颖嫔晋封,快去!” 毓秋低声答了一声是,转身匆匆而去。 秋意渐浓,天气愈加清凉,更兼了时断时续的阴雨,一场秋雨一场寒,真正地到了深秋了。 自打进入十月,后宫里便不太平起来。先是予临在深夜批改奏章的时候偶感了风寒,发起了高热,太医们日夜诊治,嫔妃们侍奉汤药,三日之后才退了热,慢慢复原。 予临刚好,太后又感染了风寒,太后年龄渐长,前些年又时常缠绵病榻,身子骨一直不太硬朗,这次的风寒又来势汹涌,一度高热昏迷,连汤药都喂不进去了。好在,予临在民间遍请神医高手,用了好几个方子方见好转,予临等人提着的心才慢慢了放下来,陆媛和良嫔等人仍然在跟前日夜侍奉,不敢懈怠。 没过几天,各宫的宫人也有不少人出现了风寒的症状,开始只是头痛,发热,接着颈肿,发颐闭塞,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宫,宫中开始遍燃艾叶驱疫,一时间人人自危。 太医们更是忙的团团转,最后,太医之首秦太医才郑重地向予临汇报,此番病情并不是简单的风寒,而是一场邪气入侵的时疫。 自古至今,对于时疫这两个字,都是恐惧的,甚至谈疫色变。予临即刻命令整个太医院研制对抗时疫的药方。整个后宫人心惶惶。 第66章 吉凶(下) 时疫的事情刚刚有了头绪,后宫却又发生了一桩奇怪的事。 一天晚上,安翎月在春元殿陪着予临用完药膳,回碧秀宫的时候路过贞妃所居的漪兰殿,月黑风高,不知道撞见了什么东西,回到吟月阁就神似疯癫,胡说八道起来。找了太医来瞧,太医没见过这种病势,也是束手无策。 见予临急得团团转,良嫔进言道:“皇上不要着急,保证龙体要紧。臣妾看着安妹妹病的奇怪,倒像是撞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不如请几个法师来给妹妹送送祟。” 予临犹半信半疑,皇后却很是赞成,鬼神之说,素来为后宫众人信奉。于是请了通明殿的法师来做了三天三夜的水陆道场,安翎月才渐渐清醒过来。 予临问她那日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紧紧地抱住予临,柔弱的身子微微颤抖,声泪俱下道:“那日臣妾陪皇上用完晚膳回宫的时候,刚走到漪兰殿的殿外,臣妾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儿从漪兰殿里飘出来,浮在半空中,披头散发,脸色惨白,分不清是男是女,舌头还吐出来一半,臣妾只看了一眼,就仿佛被摄去了魂魄,后面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怡嫔有些不屑道:“莫不是月常在做了什么亏心的事,被小鬼缠身了。” 安翎月抬起脸,泪水涟涟,楚楚可怜道:“臣妾平时事事谨小慎微,从来没做过什么害人的事情,怡嫔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良嫔缓缓对予临道:“皇上,近来后宫十分不安,臣妾觉得有些不祥之兆,可否请钦天监观看观看天象,是否是星宿不利。” 予临低头沉思不语,皇后在一旁附和道:“皇上,臣妾认为良嫔说的不错,是该叫钦天监好好看一看吉凶。” 予临点头答应了。是夜,钦天监正使和副使便夜登高台,遥望星空,口中念念有词,一直忙碌到后半夜,次日一早,便匆匆前去承明殿向予临汇报。 正使抑扬顿挫地道:“微臣奉皇上之命夜观天象,发现东南天际有小星孛入于北斗,此星虽小,却星光耀眼,掩盖了其他大星的光芒,而四周又呈现阴云环绕,此乃不祥之兆。” 予临挑眉,紧跟着问道:“何等不祥?” 正使略一迟疑,慢慢吞吞道:“此小星掩盖其他大星星辉,此现象叫做“天冲”,微臣昨夜用占星术占得此星预示着大寅有皇子将要诞生,只不过这位皇子…” “怎么了?”予临见他欲言又止,急忙追问。 正使局促地道:“恐怕这位皇子是孽胎转世,长大后会操戈同室,残害兄弟…”他不敢再往下说下去。 “一派胡言!”予临登时盛怒,咆哮着把案桌上的折子劈头盖脸地朝着正使扔去。 正使趴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嗫嗫嚅嚅道:“皇上息怒,确实星象如此,微臣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敢胡言乱语,况且如今宫里不太平,也是应了这个缘故。” 予临阴沉着脸,在案前躲来躲去,半天,停住脚步,问道:“那你说如今该怎么办?” 正使颤颤巍巍道:“这倒不难,请这位即将诞育皇子的主子娘娘移步到宫外生产,并将诞下的小皇子抚养在宫外,即可免灾消祸。” “这…”予临一时为难:“你先下去吧,朕要好好想想。” 正使擦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冷汗,慢慢地后退着走出去,差点儿和正从外面慌慌张张跑进来的慧心撞到一块。 予临不悦道:“慌慌张张地跑什么?” 慧心气喘吁吁道:“皇上,不好了,刚才皇后娘娘在宝华殿祈福,上香的时候,檀香齐刷刷地断成两截,娘娘一慌,脚下没站稳,一下子摔倒了,现在疼的厉害。” 予临大声道:“那还不快去请太医!” “已经请了太医看了,太医说娘娘伤到了脚踝,肿的厉害,得休养上一两个月,奴婢想请皇上过去瞧瞧娘娘。” 予临心烦意乱道:“你先回去吧,朕有紧急的公务要处理,晚上再去坤仪宫。” 慧心只得叩拜,起身离开了承明殿。 暮色微降,予临来到坤仪宫看望脚踝受伤的皇后,正遇到陆媛、顺嫔、良嫔、卫答应等一干众人也在陪着皇后说话,见予临走进来,众人纷纷屈膝见礼,予临淡淡道:“都起来吧,不必多礼了。” 皇后斜靠在一个攒金枝的软枕上,挣扎着坐起来,道:“臣妾真是没用,去给菩萨上祝香还崴了脚,只是臣妾见那香断的离奇,恐怕菩萨怪罪,一时慌了手脚,所以才不小心踩空了。” 予临道:“这不怪你,你好好养着吧。” 予临又将钦天监正使的话向皇后说了一遍,皇后骇然道:“果真是星宿不利?这可如何是好?臣妾怎能忍心让贞妃妹妹去宫外生产?”说着,皇后眼眶微润,掏出绡帕来擦拭眼睛。 予临微微皱眉,道:“钦天监的话朕不是十分相信,不过,似乎也有些道理。” 正说着,岚秀从外面慌慌张张跑进来,看到予临在唬了一跳,连忙跪下磕头。 皇后责备道:“怎么一点规矩也没有,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岚秀上气不接下气,道:“娘娘,不好了,畅音宫的佩珠来报,说是玉宁公主突然生了痘疹,正在忙着请太医诊治呢。” 皇后又忧又急道:“怎么又出了不好的事了?本宫这心啊一直提在嗓子眼里。毓秋,本宫走动不了,你替本宫去畅音宫看看玉宁吧。” 良嫔走上来,劝慰道:“娘娘不要过于担忧,我大寅朝历来政治清明,国泰民安,一定会有神佛保佑,山河无恙。” 予临赞赏地点点头道:“良嫔此话说的不错。” 良嫔温和一笑,道:“谢皇上夸赞。不过,臣妾认为钦天监的话也不能不听,观星望气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礼记日:「昔三代明王皆事天地之神明,???筮之?,不敢以其私,亵事上帝。是故不犯??,不违?筮,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还请皇上三思。” 听了良嫔旁征博引的一段话,陆媛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她清楚良嫔是个从不翻书的主,今日这一番话更像是有备而来。 顺嫔也感到惊讶,向陆媛看过来,二人以眼神会意,点头一笑。 予临思忖着良嫔的话,半晌将李忠唤进来,沉沉地吩咐道:“你去温泉行宫打点打点,把贞妃挪去那里生产吧。” 陆媛不由自主地跨出一步,道:“皇上,不可,若是将贞妃娘娘挪去行宫,恐怕会让娘娘多心,惊动胎气,万一出现不测,后果不堪设想。况且,日后诞下了皇子,让世人怎么看待?” 予临一时犹豫起来。 皇后开口道:“颖嫔思虑的固然不错,可是比起整个后宫的安危,太后的安康,孰重孰轻显而易见。况且,皇上只是将她挪至行宫生产而已,又没有苛待于她,颖嫔的话未免严重了些。” 陆媛还要开口,予临摆了摆手,道:“就按照朕说的去办吧,多调派几个有资历的太医去照看贞妃的胎。” 李忠领命而去。 局势已定,陆媛亦无法再说什么,只好沉默起来。 出了坤仪宫,陆媛一句话也不说,心事重重。顺嫔看着她道:“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我也觉得很蹊跷,这次的事情明显就是冲着贞妃去的,而且布局缜密,这背后还牵扯着皇后、良嫔等人,你我力量有限,改变不了什么。” 陆媛叹道:“我虽未与贞妃交好,但是一向佩服她为人爽直磊落,如今看着她落入困局却无能为力,心里实在不安。” 顺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劝解道:“后宫就是一滩很大的泥淖,你我首先要自保,确保自己不陷入这泥淖之中,其他人,其他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陆媛默默地望向漪兰殿的方向,暮色四合的天空半是如滴了墨汁一般透出黑意,苍茫中,李忠带着几个人匆匆向漪兰殿走去,陆媛急切道:“姐姐,我心里不安的很,一定要去漪兰殿看看。” 顺嫔紧紧握住她的手,坚定道:“我和你一起去。” 两个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暮色中。 第67章 产劫(上) 二人刚刚走到漪兰殿正门外,就听到殿里传来贞妃愤慨激动的声音:“本宫哪里也不去,看你们谁敢动本宫一下!” 接着是李忠恭谨的声音:“贞妃娘娘您就不要为难奴才们了,奴才也是奉命行事。况且皇上爱惜娘娘,行宫那边色色打点得妥妥当当,并不比娘娘的漪兰殿差,有劳娘娘屈尊移步。” “你们这些狗奴才,休想把本宫从这里赶走,本宫犯了哪条律法?钦天监那个狗官是受何人指使竟敢胡言乱语诬陷本宫?一定是皇后在背后捣鬼!本宫要去见皇上!” 贞妃怒不可遏,挺起快将临盆的孕肚,起身要走,却被李忠拦住了,贞妃一拂宽大的袖子,“砰!”的一声巨响,案几上一只粉青釉柳叶瓶落到坚硬的地上,摔了个粉碎。 陆媛和顺嫔一惊,连忙踏进殿内,贞妃看见她二人,眼神冷冽,鼻子一哼,冷冷地道:“你们是皇后指使来做说客的吗?” 陆媛见贞妃身子摇摇晃晃,大有不胜之状,伸出手想要搀扶她,贞妃傲慢地将衣袖一甩,嗤之以鼻。 陆媛压低声音道:“娘娘,我和顺嫔姐姐并不是皇后的说客,现在情势紧急,嫔妾劝娘娘当忍则忍,平安诞下孩子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贞妃眼光流转,眉心稍解,但仍然面含愠色,高昂着下巴,冷冰冰地看着陆媛,道:“本宫倒想听听你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陆媛清了清嗓子,缓缓道:“娘娘如今处境困难,势单力孤,若是硬碰硬,吃亏的一定是娘娘,权宜之计不如娘娘听从皇上的旨意,暂且去行宫待产,从面子上也是为国牺牲,待得平安诞下皇嗣再另做打算,嫔妾相信凭着娘娘的才智和胆识,一定可以荣归漪兰殿。” 贞妃的脸色和缓了许多,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一边沉思,一边慢慢地站起身来,似走非走的样子。 正在这时,一个纤瘦俏丽的身影从殿外轻盈地走进来,众人的目光皆投向她,竟然是月常在安翎月。 安翎月环视一圈,盈盈笑着对陆媛道:“皇后娘娘不放心,特意让我来助姐姐一臂之力,不知姐姐劝服了贞妃娘娘没有。” 贞妃闻听此言,射过冷冽的一撇目光,直逼陆媛,嘲讽地道:“你果然是皇后派来的,本宫差点被你蒙蔽了。” 说着,贞妃扶着肚子,艰难地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一块锋利的碎瓷片,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冷笑一声,道:“今天就算血流成河,本宫也绝不会踏出漪兰殿半步!” 贞妃手上稍稍一用力,瓷片划破了她白嫩的肌肤,一抹鲜血流了出来。 陆媛和顺嫔惊呼:“娘娘不要!” 贞妃突然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扔掉瓷片,双手抱住了肚子,痛苦道:“好疼!本宫的肚子好疼!” 顺嫔叫了一声:“不好,看来快要生了。”她和陆媛连忙走上前,将贞妃扶起,往内殿走去。 安翎月伸出手意欲阻拦,大声喝道:“她不能在这宫里生,快来人把贞妃挪出宫去。” 陆媛藐视她一眼,冷冷道:“贞妃马上就要临盆,绝对不能挪动,若是一尸两命,你担得起吗?” 安翎月一怔,不由自主地缩回了手,愣在了原地。 陆媛急切地对李忠道:“李公公,劳烦你快去请太医和产婆来,贞妃娘娘动了胎气,怕是要提前生产了。” 李忠见情势有变,已顾不得自己来的目的了,忙不迭地跑去请太医找产婆。 陆媛和顺嫔连同婢女秋霜、拂冬将贞妃扶扶入了寑殿,将她安置在床上。 此时,贞妃已经疼痛难忍,脸都扭曲了,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陆媛一边安抚贞妃,一边吩咐秋霜和拂冬:“快去端几盆热水来,多拿几条帕子。”秋霜和拂冬并几个小丫头慌乱地跑出去找东西。 正在忙乱时,太医和产婆及时赶到了,陆媛她们禁不住松了一口气。 此刻,漪兰殿内内外外灯火通明,几个太医交头接耳商量对策,产婆们进进出出,端出一盆盆血水。 江榕满头大汗出来,深吸一口气道:“贞妃娘娘受惊早产,此刻孩子的头一直不出来,情况很危险。” 陆媛眉心微锁,转身对秋霜道:“快去禀告皇上!”又对江榕道:“江太医,请你务必保贞妃娘娘母子平安。” 江榕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颔首道:“微臣一定尽力!”说完转身进了寑殿。 予临听到信匆忙赶来了,后面跟着良嫔、卫答应等人,皇后有脚伤,自然来不了。 听陆媛说了一遍贞妃现在的情况,予临一言未发,神情焦躁地坐到一张圈椅上。 江榕再次从寝殿走出来,见予临在场,忙跪拜道:“娘娘出血不止有血崩之势,孩子的头一直出不来,微臣以固冲汤给娘娘服下也不见效,情况很凶险。” 予临的手掌紧紧抓着蟠龙含珠的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大声道:“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保贞妃母子平安!” 江榕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下来,只得道:“微臣自然竭尽所能,只是贞妃娘娘产前受惊动气,情绪不稳,体内一股怨气,不能集中精力生产,所以…” 予临喝断他道:“朕不管,你是太医,这些是你应该解决的事情,朕只要看到贞妃母子平安。” 江榕暗暗叹一口气,只好重新进入寝殿。 第68章 产劫(下) 陆媛在一旁暗暗沉思了片刻,款款走上前去,对予临道:“皇上,贞妃娘娘难产是因为产前急火攻心,惊动了胎气,如今唯有皇上可以助贞妃娘娘一臂之力。” 予临微微挑眉,不解道:“朕又不懂女子生产之事,该如何助她?” 陆媛徐徐道:“请皇上下一道旨意,就说不将孩子送出宫,准许贞妃娘娘在漪兰殿抚养孩子,这样娘娘才会安心生产。” 安翎月闻听此言,立刻站出来,大声道:“颖嫔姐姐难道忘了钦天监的话,难道要违背天命,置大寅整个后宫的安危不顾吗?” 陆媛淡淡地看了安翎月一眼,转身继续对予临道:“眼下,贞妃娘娘平安生产才是当务之急,若是继续拖延下去,只怕会一尸两命。稚子无辜,皇上若在意钦天监的话,大可等到孩子长到三岁以后再送出宫去,臣妾想三岁之内的孩子是断断做不出兄弟相残的事情的。臣妾愚见,还请皇上三思。” 予临低头思索了片刻,将李忠唤到跟前,吩咐道:“你马上进去向贞妃宣朕的口谕,准许她亲自在漪兰殿抚养孩子,让她安心生产。” 李忠应声走进了寝殿。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内殿传来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仿佛宇宙洪荒之际忽然看见旭日初升一般,瞬间照亮了无望的等待。 陆媛心口一松,脸上浮起喜悦之色,转身握住顺嫔的手,欢喜道:“生了,生了,太好了!”顺嫔拍拍她的手,微微一笑。 秋霜抱了襁褓中的孩子走出来,她跪倒在地,喜极而泣,“恭喜皇上,贞妃娘娘产下皇子,母子平安。” 予临因着钦天监的话,起先对这个刚刚诞生的孩子并不在意,后来看到襁褓中的婴儿粉嘟嘟的,实在可爱,眉梢眼角也不由得浮起笑意,抱过孩子看了又看,欢喜道:“好,这是朕第二子,这孩子眉眼间一股英气,像贞妃。朕进去看看贞妃。” 安翎月连忙上前阻止道:“皇上,寑殿内刚刚生产血气盛,您尊贵之躯还是不要踏足了,今日闹了整整一晚了,现在夜已经深了,皇上也累了,不如随臣妾一起去吟月阁歇息歇息吧。” 予临听了便停住了脚步,打了个呵欠,懒懒地道:“你一说朕倒确实感到有些累了,那就去你那里歇歇吧。媛媛,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也快回去歇着吧,瞧你的眼睛都熬红了。” 陆媛怔怔地目送着安翎月翩翩然跟随在予临身后离开,月白色的绢丝衣裙在夜色中摇曳生姿。 顺嫔轻轻拉起她的手,道:“走吧,咱们也该回去了。” 殿外夜色流觞,月的清辉在浮云的遮掩下时隐时现,周围一片静寂,只听见虫儿在草丛中鸣叫。两个人慢慢走在石子路上,连脚步声都听的清清楚楚。 顺嫔打破沉默,首先开口道:“今日月常在一句话就将你逼到了墙角,贞妃一定会以为你是奉了皇后的命令去逼她离宫生产的,她果然城府太深,不可小觑。” 陆媛淡然道:“我并不怕她搬弄是非,颠倒黑白,白就是白,黑就是黑,自会有真相。” “话虽如此,只怕贞妃会在心里对你存了疑心,你以后要当心,贞妃也不是等闲之辈。”顺嫔关切道。 陆媛点点头,道:“姐姐,我记下了。不过,我相信贞妃不会是那不明是非的糊涂人,她虽孤傲,但并不愚昧。” 东方的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红,二人回到静翕宫,各自回宫安歇。 贞妃诞下皇子,乃予临第二子,取名为兆基。鉴于钦天监的话,小皇子的出生并没有在后宫中激起多大的喜悦,甚至连满月礼也办的极其敷衍,引得各宫的宫人们时常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对于外面的风言风语,贞妃却并不在意,只一心一意在漪兰殿里抚育兆基,整日不踏出宫门半步。 予临对兆基虽不似皇长子诞生时那般欣喜若狂,但作为膝下第二子,也很是厚待,赏赐了漪兰殿不少珍贵器物,绫罗绸缎。 而对于晋封之事,予临却再未提起过,皇后一干人的心总算放到了肚子里。 后宫一下子看似平静了很多,但是谁也无法预料,这平静的背后是否隐藏了更大的危机。 寒冬终于来临了,一场初雪过后,一天一地银装素裹,天空阴蒙蒙的,时不时地飘洒起雪粒。天寒地冻,各宫房的宫女内监多守在各自宫里畏寒不出,偌大的皇宫人影寥寥。 第69章 靳娘(上) 一日,陆媛冒着雪粒去慈安宫给太后请了安,太后特意派了自己的轿辇送她回宫。轿撵中笼着鎏银飞花暖炉,十分暖和。抬轿的内监的靴子踩在雪地里有轻微的“咯吱咯吱”声。 轿撵行至漪兰殿时,隔着轿帘,陆媛忽然闻到一阵清冽的梅香,萦萦绕绕,她打起帘子,对走在旁边的春华道:“好香啊,是琼苑里的梅花开了吗?” 春华笑道:“主儿的鼻子真灵,不过,这儿可没到琼苑,是漪兰殿殿前的玉蕊檀心梅花开了。” “快停下,我想下去看看。” 春华一边吩咐轿夫们停轿一边道:“主儿的兴致来了,看到梅花就走不动了。” 这是漪兰殿旁边空地上栽种的一片梅花,开得盛意恣肆,如云蒸霞蔚一般,红得似要燃烧起来。花瓣上尚有点点白雪,晶莹剔透,映着黄玉般的蕊,殷红宝石样的花朵,相得益彰,更添清丽傲骨。 陆媛情不自禁地走近两步,深深地吸了口气,清冽的梅香似乎要把人的骨髓都要化成一片冰清玉洁。 “听说贞妃娘娘最喜欢梅花,所以皇上才让花匠在这片空地上栽了这一片玉蕊檀心梅。”春华跟在身后道:“贞妃娘娘以前真的很得宠,只是自打生下二皇子之后,为着钦天监的话,皇上就对她冷落了很多。” 听着春华的话,陆媛的心里突然很失落,后宫的宠辱沉浮,不过都取决于帝王的喜欢和厌恶而已,得宠的时候,高高在上,风光无限,失宠的时候无人问津,门可罗雀,并且,爬得越高,摔得就越惨。 陆媛转身向着不远处的漪兰殿望去,原来热闹的漪兰殿如今大门紧闭,仿佛是一座华丽的牢笼一般。 正在出神,突然一个女人的身影从漪兰殿禁闭的大门中闪了出来,她向四周张望了一番,确认无人后低下头,才迅速地离开了。 陆媛见那人鬼鬼祟祟,十分可疑,仔细辨认那个身影,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一个,她急忙对春华道:“你偷偷跟上那个女人,看看她是谁,是哪个宫里的人,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春华点头而去。 陆媛乘坐轿撵回到静翕宫静静地等待,不多一会,就看见春华轻盈的身影走进殿来。 春华低声道:“主儿,奴婢看清楚了,那个女人是皇后宫里的奶娘靳娘。” “靳娘?”陆媛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淳朴忠厚的脸:“她去漪兰殿做什么?” 春华挠挠头,道:“这…奴婢就不知了。” 陆媛低头苦苦思索,碧落在一旁提醒道:“最近大皇子兆旸时常身体不舒服,会不会和这靳娘有关系?” 陆媛眼前一亮,点头道:“你猜测的不错,这事情必定有蹊跷。上次星宿不利的事情已经让贞妃看出了幕后主使是皇后,只怕她打了主意要报复皇后。” 春华撇撇嘴,满不在乎地道:“就让她们两个斗好了,咱们坐山观虎斗,看谁斗得过谁。” 陆媛轻轻道:“我虽不与她二人为伍,但是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她们相互残杀,结局注定两败俱伤,况且,稚子无辜。” 碧落道:“主子就是宅心仁厚,但是这次的事情咱们确实不好插手,弄不好还会两边都得罪。” 陆媛深深叹一口气,缓缓道:“只好从长计议。”又吩咐碧落道:“你时常注意一下坤仪宫的动静,尤其是兆旸皇子,恐怕这孩子要遭受无妄之灾了。”碧落点头答应。 过了几日,兆旸果然出事了,呕吐、泻肚不止,小小的人儿才几天就瘦了一圈,整日恹恹的。 皇后急昏了头,把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叫到了坤仪宫,把兆旸的日常吃穿用度查了个遍,却找不出原因来。 皇上在坤仪宫大发雷霆,责罚了几个乳娘,连太医也挨了骂。 王太医见龙颜震怒,吓得慌忙跪在地上砰砰叩首道:“微臣……微臣也实在是不知。照理来说婴儿呕吐泻肚,左不过与吃的东西有关,可是皇子尚小,每日只由乳娘喂奶,吃的东西有限,微臣也已经查看过了,并没有任何问题。”他使劲拿袖子擦拭额上汗水。 皇后紧紧抱着哭闹不止的兆旸垂泪不止,呜咽道:“皇上,兆旸小小年纪就要承受如此痛苦,臣妾心如刀割,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那臣妾也不活了。” 予临烦躁道:“兆旸是朕的儿子,朕也心疼,朕又不会医术,又有什么法子。” 安翎月轻声道:“皇上,皇后娘娘,臣妾听姨娘说过,民间的孩子生了病,若是郎中治不好,便会请神婆前来驱邪,竟然也十分灵验。” “果真?”皇上挑眉问。 “皇上,臣妾认为试试也无妨,说不定有用呢。”皇后道。 予临点头道:“那就试试吧,朕即刻就命李忠在民间寻找神婆来为兆旸驱邪。” 李忠办事得力,很快便从民间寻来一个享有盛名的神婆,第二天一大早便入了宫。 按照神婆的指示,在坤仪宫的正殿里设下了香炉香案,供上圣像,插起五色旗幡,案上摆放着桃木鞭、法水和神符等物。又请来了各宫各室的小主娘娘前来观阵,因为神婆说了,人多人气就旺盛,可使小鬼无处藏身。 那神婆要了清水来净了手,披上九宫八卦的法衣,从怀里掏出一只铜铃摇晃起来,嘴里念念有词。 顺嫔忍不住抿嘴轻声笑着对陆媛道:“这婆子供的不知是佛爷还是道爷,不阴不阳,神神叨叨,真是可笑。” 陆媛以手掩口低声道:“姐姐,有道是急病乱投医,我们只管看热闹便是。” 那神婆摇着铜铃跳了约莫一刻钟,拿起神符在香烛上点燃烧成了灰烬,又端起法水泼洒到灰烬上,嘴里叽叽咕咕说个不停。 最后,她执起桃木鞭,对着皇后道:“请娘娘将小殿下抱出来吧,让老奴用这驱邪神鞭把附在身上的小鬼驱走。” 皇后连忙命靳娘抱了兆旸出来,神婆举起桃木鞭作势在兆旸身上扫来扫去,兆旸年幼,被这番阵势吓得大哭起来。 一套法事做完,神婆信心满满地对皇上和皇后道:“皇上、娘娘,老奴已经将附在小殿下身上的小鬼驱走了,小殿下的病明日便可好转。” 皇后喜上眉梢,予临却半信半疑,让李忠取了银子将她打发出宫去了。 陆媛和其他众位嫔妃一同起身向帝后拜道:“臣妾等祝小皇子早日安康。” 皇后欣慰道:“今日有劳你们了,本宫已在偏殿摆了几桌薄酒,请妹妹们随本宫去用一些吧。” 众人拜谢过,便一同起身来到了坤仪宫偏殿。刚刚落座,碧落悄悄走到陆媛身后,俯在她耳边道:“主子,你吩咐的事奴婢办妥了。” 顺嫔放下酒杯,奇怪道:“你主仆二人神神秘秘地说什么呢?” 陆媛含笑道:“姐姐先不要问,日后自然会明白的。” 顺嫔也便笑笑不再问下去。 刚吃到一半,忽见慧心急匆匆地跑进殿来,向皇后禀告道:“娘娘,不好了,乳娘靳娘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坏了肚子,现在正腹痛不止呢。” 皇后惊异道:“刚才不还好好的,快去太医院请太医来给她瞧瞧。” 陆媛适时站起来,道:“娘娘,乳娘要给小皇子喂奶,不能有半分差错,江榕太医擅长诊治各种急症,可请他来瞧瞧。” 皇后连声道:“颖嫔说的是,皇上也经常称赞江太医医术高明呢,快去请江太医来。” 第70章 靳娘(下) 不到片刻,江榕便背着药箱匆匆赶到了坤仪宫,被慧心引着入了乳娘所居的后殿。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江榕来到殿上,皇后连忙问道:“江太医,乳娘的病情如何?” 江榕皱了皱眉,高声道:“禀告娘娘,乳娘得的是急症,轻者腹痛泻溺,重者甚至会脱水而亡,而且此病还有一定的传染性,所以应当立即将乳娘挪出来诊治。” 良嫔抚胸骇然道:“那不就是霍乱吗?” 江榕摇摇头道:“那倒不是,没有那么严重,但也不能小觑。小皇子也正身体不适,奶肯定是喂不得了,也千万不能靠近了,就让微臣将乳娘带回太医院的空屋子里诊治吧。” 皇后马上从凤椅上站起来,问道:“兆旸的病是否是乳娘传染所致呢?” 江榕仍旧摇头,道:“小皇子生病在前,乳娘发病在后,且据微臣看来小皇子的病是脾胃不和所致,乳娘的病是时疾,二者并不一样。” 皇后放下心来,下令道:“快去找两个小太监,将靳娘抬到太医院的空屋子里去让江太医诊治,治好后就打发出去吧,让内务府在挑一个好的乳娘补上便是。” 众人用完了膳,见皇后事情繁多,便纷纷起身告辞了。 晚上,陆媛邀了顺嫔到静翕宫里说话,宫里拢着三四个大火盆,烧的旺旺的,温暖如春。几盆水仙开的正当时,翡翠般的碧叶翠绿翠绿,纵横交错的绿叶间,错落有致地开着几朵洁白无瑕的小花,花中嵌着一属黄金般的花蕊,散出阵阵淡淡的幽香。 庆宁拿着一只布老虎逗得锦瑟咯咯直笑,锦瑟一边伸着小手去拿布老虎,一边吐字不清地说:“姐姐,姐姐,老虎,我要!” 顺嫔眼睛看着两个孩子,嘴里说道:“今日之事真是奇怪,靳娘本来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染了时疾,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陆媛笑吟吟道:“姐姐既然奇怪,临娘正在我宫里,把她叫来问问就是了,我也是好奇呢。” 顺嫔脱口而出道:“靳娘不是得了时疫,在太医院诊治吗?” 陆媛笑而不语,点头示意碧落去后殿将靳娘带来。 不多一会儿,乳娘靳娘便跟着碧落一同走进殿里,竟看不出半点病容。 顺嫔一头雾水,不解地问道:“她不是得了急症吗?怎么这么快就好了?你们到底玩的什么戏法?” 陆媛浅笑道:“靳娘得的并不是什么时疾,而是我让碧落在她的汤里下了泻药,吃上两颗香连丸便好了。” 顺嫔更加疑惑:“那你为何要这样做呢?” 陆媛理了理裙上打着同心结的丝绦,说道:“姐姐,你别急,我也有话要问靳娘,待我问完了,你便明白了。” 陆媛望向靳娘,慢条斯理地道:“靳娘,本宫问你,事关你的身家性命,你可要如实回答。” 靳娘容长的脸上布满惶恐,低眉垂首道:“娘娘请问,奴婢不敢胡说。” 陆媛捧了一盏香茗在手,轻轻抿了一口,问道:“你私下里与贞妃娘娘有什么交涉?” 靳娘一听,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颤抖着声音遮掩道:“奴婢并没有…” 陆媛微微一笑,抿一抿鬓发,继续说:“靳娘,本宫方才已经提醒过你了,要说实话,你要明白,本宫是在帮你,否则,你早就没命了。” 靳娘有些局促不安,抬起眼角偷偷看了陆媛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如何知道奴婢和贞妃娘娘有来往?” 陆媛打量她两眼,加重语气道:“前几日,本宫亲眼看见你从贞妃的漪兰殿里出来,举止鬼祟,所以本宫猜想你一定是投靠了贞妃娘娘,只是不知道贞妃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背主望义,残害皇子,这可是杀头的罪!” 靳娘一下子被她的气势震慑住了,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汗涔涔下来,双唇微微哆嗦道:“颖嫔娘娘,求您饶奴婢一条狗命吧,奴婢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受了贞妃娘娘的收买,奴婢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陆媛徐徐走近她,声音放的柔缓,道:“那你就跟本宫说说,你到底有什么迫不得已。” 靳娘抹着眼泪哭诉道:“娘娘您有所不知,奴婢有一个赌鬼的丈夫,每日只知道吃酒烂赌,输光了所有的家当,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债主们天天上门避债,要是还不上,就要拿我那不满一岁的女儿去抵债,奴婢急的无法,忽然有一日,贞妃娘娘差人偷偷将奴婢叫去了漪兰殿,给了奴婢好些银子,叫奴婢帮她做一件事情,还说事成之后要给奴婢置办宅子和田地,让奴婢出宫去守着女儿过活。奴婢走投无路,一时鬼迷心窍,便答应下来。” 陆媛目光炯炯,接着问道:“贞妃让你做的是什么事,你细细说来。” 靳娘稍一思索,慢慢道:“贞妃娘娘只是交给奴婢几颗药丸,让奴婢每次给兆旸小皇子喂奶之前都要吃一颗,吃完之后,奴婢再偷偷去漪兰殿去取,或者贞妃娘娘悄悄派人送来。” “什么药丸?” 靳娘将手伸进怀里,掏出一颗黑乎乎的药丸,托在手里道:“奴婢的的身上正巧还有一丸,娘娘请看。” 碧落上前接了药丸呈给陆媛,陆媛拿在手里看了看,看不出什么蹊跷,顺嫔也好奇地拿起来左看右看。 陆媛吩咐小连子道:“江太医应该还在后殿,快去将他请来。” 片刻之后,江榕走进殿来。 陆媛将手中的药丸递给他,道:“劳烦江太医瞧瞧,这丸药有什么秘密。” 江榕先观察了药丸的颜色,又拿起来闻了闻,然后要了一碗水来,将药化开了一点,用手指蘸了蘸放进嘴里细品,不一会,心中已有了计较,便对陆媛道:“这是普通的药丸里加了一味乌头,药量极轻,对大人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乳娘服用之后给小皇子喂奶,乳汁中便会有了乌头的毒性,所以小皇子才呕吐泻溺,在体内积少成多后,甚至会导致神志不清,半身不遂。” 陆媛和顺嫔俱吃了一惊,顺嫔轻轻抚着胸口道:“想不到贞妃竟然如此狠毒,看来星宿之说让贞妃对皇后结下了仇,只是质稚子无辜,只可怜了兆旸。” 陆媛看着跪在地上嘤嘤哭泣的靳娘,轻轻叹道:“你为人所用虽是迫不得已,但也不足以脱罪,若是皇后知道了真相,你认为你还活得了吗?” 靳娘一听,扑倒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哭道:“娘娘饶命啊,奴婢实在是为了女儿啊!” 陆媛她似笑非笑,微有清冷之色,道:“你为了自己的孩子,就去残害皇后的孩子,实属不该。不过,本宫并不想置你于死地,否则也不会救你了。本宫让碧落在你的汤里偷偷下了泻药,并故意让江榕说了得了能过人的时疾,才让皇后打发了你,这件事情如此就了结了,你出宫回家去吧。” 陆媛向碧落微微点头示意,碧落从身上掏出一包银子递给靳娘,道:“这是颖嫔娘娘给你的盘缠,回家去好好守着你的女儿过日子吧。” 靳娘一时泪如雨下,砰砰地磕头道:“娘娘大恩大德,奴婢感激不尽,奴婢余生一定天天为您烧香拜佛。” 陆媛又派小连子找了车马送她,靳娘拿着银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第71章 渔翁得利 顺嫔随意掰着护甲上镶嵌的一颗水胆玛瑙,笑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这一局既救了兆旸,又饶了靳娘一命,还洗脱了贞妃的嫌疑,实在是一举三得。不过,我看贞妃未必能领你的情,她的目的还没达到呢,被你给搅了局。” 陆媛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微微叹一口气,只道:“我只对得起我自己的心罢了,不知便罢了,知道了就实在不忍心看着兆旸受罪,我也身为人母,母子连心,推已及人,若是我的锦瑟遭此劫难,不知心要多痛。至于她领不领情,我并不在意。” 顺嫔站起来,理了理石榴裙的褶皱,道:“我出来久了,该回去了,庆宁还等着我呢。” 陆媛将顺嫔送出殿来,彼时月华初升,月色静谧自天际云朵间畅然流下,光滑得似拢不住的一匹细滑绸缎。 月色华光清明,照在静翕宫前的石阶之上,如水银泻地,又如寒霜覆盖,一片清辉淡如水。 顺嫔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转回身来,鬓上的东菱玉缠丝曲簪微微颤动,划过晶亮的弧线,低低道:“我在宫中呆了这么多年,看了那么多事情,难免带了戾气,妹妹还能保持着一颗初心实在难能可贵,我只希望是我想错了想多了。” 陆媛缓和而从容地道:“凡事都想别人感激,那必然会失望的。哪怕人人负我,我也只讨个自己安心罢了。” 顺嫔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转身而去,玄色暗纹的羽缎斗篷消失在夜色中。 靳娘离开了坤仪宫之后,内务府马上挑选了合适的乳娘补上了。 兆旸的病渐渐好了,精神也慢慢恢复了,皇后的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到了肚子里,并且对神婆驱邪的法力深信不疑。 在皇后的提议下,安翎月被晋封为月贵人。在册封礼上,安翎月梳着高高的望仙髻,鬓上插着金錾红珊瑚福字钗,镶着精琢玉串珠,长长垂下至耳垂,身穿蕊红色联珠对孔雀纹锦,密密以捻银丝线作云水潇湘图,雪白素锦底杏黄牡丹花纹的锦绫披帛宁静流泻于地。 她跪在白玉石铺成的地上静静地听着李忠宣读册封的圣旨,脸上挂着谦逊恭谨的笑容,但是眼睛里却分明流露出得意的神色。 陆媛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记得当初她刚当选入宫的时候,被玉嫔教训,那时的她犹如一头无助的小鹿,眼神凄楚可怜,陆媛维护她为她解围,她便感激地泪水盈盈。然而,时事变迁,物是人非,昨日那个胆小单纯的安答应已经变成了今天城府深沉步步为营的月贵人。人心,终究是变幻莫测的。 翌日,天阴沉沉的,半晌,便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漫天飞舞,极目一望,尽是白色,闪耀着一片连接不断的银光,天地融成了白色的一片。 春华掀起厚重的暖帘,欣赏着外面的大雪,高兴道:“好大的雪,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呢!等雪停了,咱们可以堆雪人玩了。” 陆媛正在将从琼苑折来的梅花,红梅或是腊梅、白梅、绿梅,颜色各异,一朵朵摘下放进透明的琉璃圆瓶,瓶中有融化的雪水,特别清澈,经炭火一薰,香气格外清新。 她笑意殷殷,道:“瞧你高兴的,你也不想想,下了这么大的雪,天气这般寒冷,那些衣不蔽体的穷人们不知要怎样挨冻了,有诗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就是说的这样。” 春华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道:“主儿总是这么菩萨心肠。咦,有人来了,这样的大雪天,会是谁呢?” 陆媛顺着春华的目光向门外望去,果然看见两个身影披着厚厚的羽缎斗篷,正冒着风雪向静翕宫走来。 陆媛连忙让春华打起帘子,待二人走到跟前摘下雪帽才辨认出是贞妃和婢女秋霜。 陆媛命春华倒了滚热的茶水来给她们驱寒,又在炭炉中添了许多银碳,火苗熊熊燃烧起来,殿中和暖似三春明媚。 陆媛含笑恭敬道:“娘娘冒着这般大雪前来,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吧?” 贞妃淡淡瞧了陆媛一眼,微微而笑,又似未笑:“你聪敏过人,想必已经猜到本宫为何而来了吧?” 陆媛缓缓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嫔妾似乎猜的到,但不知猜的对不对。” 贞妃微露得色道:“那个月贵人果然有心机,颖嫔你费了一番心思,反倒让她渔翁得利,捡了便宜,你可后悔?” 陆媛只微微一笑,淡然道:“同是后宫姐妹,她获封贵人是她的福气,我只祝贺她便是,谈不上后悔不后悔。” 贞妃意味深长道:“颖嫔对待姐妹的情分令人佩服,只是这个月贵人吃里扒外,辜负了你的一片情义。” 陆媛只笑而不语,端起热腾腾的茶来抿了一口。 贞妃正了正神色,继续道:“本宫今日前来,首先是要谢你,本宫生产那日,多亏了你从旁说话,才让兆基得以留在漪兰殿扶养,否则我们母子就要生生分离了,请受我一拜。” 说着,贞妃修长的身段盈盈站起,向着陆媛深深拜了下去。 陆媛赶忙上前将她扶起,道:“娘娘,折煞嫔妾了。” 贞妃重新坐下,脸色稍稍一转,道:“我虽感激你,但是也有一句话要奉劝你,不要总想着渡人渡已,后宫这种泥淖之地,注定祥和不了,有些事情事不关己就少插手,于你无益。” 说完,贞妃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用眼角打量着陆媛。 陆媛心下明白,只淡淡道:“嫔妾并非多管闲事,只是希望能少一些残害和纷争,本来大家抛家舍亲来到这深宫中就已经不易了,何苦要自相残杀。” 贞妃顿了顿,又道:“我以前就和你说过,我的目的是后位,所有挡我路的人我都不会手下留情,这次的事情也就罢了,若是日后你我兵戎相见,不要怪我不客气。” 说完,她起身走出静翕宫,风吹起她的斗篷,露出一弯天水碧的裙角,斗篷上的衣带微微飘舞,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风雪中。 第72章 告密 贞妃走后,春华在一旁撅着嘴,不快道:“主儿明明是在帮她,可她却一点不领情,以后就让她和皇后互相残杀好了,看谁斗得过谁,咱们只管看热闹就是。” 陆媛刚要开口,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哗啦一阵响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掉到地上打碎了。 春华忙去掀开暖帘一瞧,看到彩屏正蹲着捡地上的碎瓷片,见春华出来,忙赔笑道:“瞧我毛手毛脚的,不小心滑了一跤,把杯子失手给打了,没吓到主子吧?” 陆媛走到春华身后,和悦道:“雪天路滑,怪不得你,你收拾干净就下去吧。” 回到殿里,春华一边收拾案桌上的杯盏,一边絮絮地道:“这个彩屏,都这么大的人了,做起事来还是这么不稳重,让她在外面殿里呆着,总是喜欢往内殿里跑。” 陆媛刚刚随手拿起一本《诗经》,尚未翻开,听春华如此说,好像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 “她是什么时候站在外面的?你知道吗?”陆媛抬头问道。 春华道:“奴婢只忙着伺候茶水了,并没有留意。主儿觉得哪里不妥吗?” 陆媛微微一笑,道:“我也只是胡乱猜测罢了,小心为防,你以后多留意一下彩屏的举动。” 春华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点头道:“奴婢记下了。” 暮色降临,已下了整整一日的大雪渐渐停了,地上的积雪足足有一尺厚,雪光如昼。 坤仪宫里已经掌了灯,仙鹤衔芝紫铜灯架,架上的红烛蒙着蝉翼似的乳白宫纱,透出清透如瓷的灯火。地下拢着几个暖炉,皆装了上等的银屑炭,燃起来颇有松枝清气。 皇后傅成璧坐在蝠纹梨花木椅上,只穿着一件雅青色绸绣枝五瓣梅纹的家常衣裳,头上松松地挽着坠云髻,额上束着攒珠勒子,她时年三十三岁,已经过了女子最美丽的年龄,眼角眉梢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憔悴。 此刻,她正在看着几个乳娘教着兆旸学走路,眼神中满是慈爱。兆旸已经一岁零八个多月了,却依然站立不稳,更别说走路了。 看着兆旸一次又一次摔倒,皇后神色微微一沉,如秋日寒烟中沾上霜寒的脉脉衰草。 “毓秋,旸儿这孩子怎么还站不稳,也不开口说话,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你看颖嫔的锦瑟比着旸儿小了足足八个月,已经会走路了,本宫记得嘉宁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满地跑了。”皇后满面担忧道。 毓秋道:“娘娘您放宽心,奴婢瞧着皇子大概是先天有些不足,但没有什么大碍,咱们宫里有的是神医圣手,好好调治调治就好了,娘娘,民间有句老话“有苗不愁长”,您不用太过担心了。” 皇后脸上依然愁云不减,叹气道:“但愿如你所说的。明日你再去太医院请王太医来给旸儿瞧瞧。”毓秋点头答应。 岚秀走进来通报道:“娘娘,彩屏来了。” 皇后不觉皱眉道:“这个时候她怎么来了?让她进来吧。” 彩屏低眉顺眼地走进来,双膝跪下给皇后请安。 皇后捧着紫铜花篮小手炉,笑吟吟问道:“下了这么大的雪,你怎么来了?” 彩屏抬起头来,目光向四下里转了一圈,眼睛里透着狡黠,回道:“娘娘,奴婢有要紧事要和娘娘汇报。” 皇后看了一眼毓秋,毓秋会意,让几个乳娘抱着兆旸离开了。 “你有什么事,快起来说,别跪着了,地上凉。”皇后面含微笑,看着她道。 彩屏受宠若惊地站起来,慢慢道:“今日贞妃娘娘冒着大雪去了静翕宫,和颖嫔两个人在殿里说了半天话。” “噢?你可听见她们说了些什么吗?”皇后紧跟着问道。 彩屏道:“她们说了些什么奴婢倒没有听到,但奴婢猜测,贞妃娘娘冒着这么大的雪前来,两人一定是密谋什么。” 皇后皱了皱眉,思忖了半晌,忽而笑道:“好孩子,你想的对。你回去好好留意着,再有什么情况随时来向我禀告。”说着,向身边的毓秋轻轻点了点头。 毓秋走上前,掏出一块白花花沉甸甸的银子塞进彩屏的手里,笑道:“这是娘娘赏你的。” 彩屏喜笑颜开,接过银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皇后以手扶额,道:“毓秋,彩屏刚才说的,你怎么看?” 毓秋小心翼翼道:“奴婢觉得事情不一般,经过星宿不利一事,贞妃的气焰矮了很多,此番倒真像是在拉拢颖嫔。” 皇后心内一惊,道:“你也这么觉得?若是她二人真的联了手,那本宫就危险了。颖嫔是个有七窍玲珑心的人,若是有她助阵贞妃,要想除掉贞妃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得先想个法子对付颖嫔才行。” 毓秋点头道:“娘娘说的对。要不我们也学着贞妃,把颖嫔拉拢过来为您所用,您看如何?” 皇后摇了摇头,道:“不可,颖嫔不同于良嫔、月贵人等人,本宫虽不知贞妃许了她什么好处,但颖嫔绝不是什么贪财逐利之人,况且,从星宿之事后,她已经对我存了戒心,一定不会归附予我。须得从长计议,想一个出奇制胜的招数,一举把她打倒才行。” 殿外,寒气贴着朱墙呼啸而过,卷起碎雪纷飞,天气极寒,真正地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节了。 第73章 私情(上) 大雪初定,地上的积雪很厚,出门不便,皇后便免了晨昏定省,天寒地冻,各宫宫人也都只窝在自己宫里,轻易不肯出门。 静翕宫,地上的火盆里一芒一芒的红箩炭烧得极旺,不时迸出几星通红的火点子,殿里暖洋洋的,氤氲着水仙花的香气,令人欲醉欲睡。 陆媛抱着一岁多的锦瑟,攀着碧玉缸的沿儿,看那两条鲤鱼摆尾,又嘬些酥皮点心的渣儿引得鱼儿前来叼食。 梳月引着江榕走进来,道:“主儿,江太医来给您请平安脉了。” 陆媛抬头看见江榕风尘仆仆的样子,发丝上犹落着白色的雪粒,便道:“雪天路滑,江大人不来也使得,不过是平安脉,就是延几日也无妨的。” 江榕笑道:“我们太医的职责如此,若是因为这个耽搁可就是懒怠了。”说着,将药箱放在炕桌上,打开盖子,取出脉案。 陆媛将锦瑟交给秋娘,将手腕轻轻搭在脉案上,春华捡了一方绣帕掩了,江榕方宁神开始把脉,不一会,便笑着道:“颖嫔娘娘身体无恙。” 陆媛笑着点点头,温和道:“外面极寒,江大人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走吧。”说着,便吩咐春华倒滚热的茶来。 江榕欠身道:“那就叨扰了。” 春华用青瓷莲花盘子端了茶盏来,沏的是上好的碧螺春,清香扑鼻,另外一只玛瑙碟子里摆的是白玉方糕。 陆媛意味深长地看了春华一眼,脸上似有笑意,春华心一慌,放下东西,红着脸低下头就出去了。 江榕客气地坐下喝了一盏茶,起身告辞,转身的瞬间,陆媛一眼发现他身上的长袍下摆上破了一道口子,连忙叫住他道:“江大人,你的衣服这是怎么了?” 江榕低头一看,有些尴尬道:“大概是在什么地方剐破了吧,不妨事。” 陆媛笑道:“江大人要是这样到后宫各处去可算仪容不整了。”说着,随手拿过暖炕上的蒲萝,取出针线,要为他缝上。 江榕连忙道:“娘娘,使不得。” 陆媛轻笑一声,道:“江大人,你和我哥哥是同窗,我一直把你当做哥哥一样看待,难道妹妹为哥哥缝缝衣裳也使不得吗?” 江榕听她如此说,便释然了,站在一旁托起长袍的下摆,陆媛便一针一线为他缝补起来。 殿里静悄悄的,只偶然听到一声炭火的哔剥声。 突然,彩屏抱着几根柏枝直直地走进殿里来,看到陆媛和江榕,不由得一怔,忙丢下柏枝,跑过来跪下,道:“奴婢听着殿里这般安静,以为没人,就冒冒失失地进来了,主子恕罪。” 陆媛似笑非笑,问道:“你怀里抱的是什么?” 彩屏忙回道:“是柏枝,奴婢听宫里的老嬷嬷说将柏枝投进碳炉里,会散发出浓郁的松柏香气,能够宁神安眠,所以奴婢一早去琼苑采了这些柏枝来。” 陆媛温婉道:“你倒是细心,放进炉里吧,你去碧落那里领个彩头,去吧。” 彩屏欢天喜地地谢了恩,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炭炉旁边把柏枝投进去,拍拍手出去了。 陆媛为江榕缝好了长袍,命春华将他送了出去。 春华回到殿里,陆媛点头笑嘻嘻道:“我说你怎么不见你人呢,只有几个小丫头在这伺候着,原来是在小厨房忙着做点心。” 春华受窘,手指缠绕着衣裳上的绢带,忸怩地道:“那白玉方糕本来是做给主儿吃的,正巧江大人在这里,奴婢就顺手盛了一碟。” 陆媛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故意道:“原来是顺手盛来的,我还以为是特意做给江大人吃的呢,本来我还想着做媒呢,如此看来就算了吧。” 春华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讪讪道:“主儿惯会打趣奴婢。” 她走过去收拾杯碟,从梅花案几上拿起一样东西,看了看道:“咦,这只玉珏是江大人的吧?” 陆媛瞧了一眼,笑道:“大概是刚才为了缝补衣服方便,解下来放在那里忘了吧,你先收着等江大人再来的时候还他便是。” 春华答应一声,将玉珏小心地收起来,走了出去。 陆媛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忽而想起了什么,唤来碧落,道:“我昨儿吩咐你的事办好了吗” 碧落道:“主子放心,办的妥妥的。” 陆媛笑道:“那就好,咱们只等着瓮中捉鳖吧。” 次日午后,陆媛刚刚午睡醒来,只穿着一身半新的家常衣裳,挽了个寻常的堆云髻,随便攒了一支雕白玉兰形的玉钗,看了一会书,终觉无聊,便玩起九连环来解闷。 正玩的入迷,予临忽然走进来,凑上前,道:“在做什么呢?这么入神。” 陆媛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抬头见是予临,轻轻抚胸道:“皇上总是喜欢悄悄地来,吓臣妾一跳。” 予临满面春风,坐到暖炕上,握住她的手道:“让朕听听你心跳得厉害不?” 陆媛将他轻轻一推,娇嗔道:“大白天的皇上又不正经了,罚你替臣妾解开这九连环。” 予临哈哈一笑,接过九连环,埋头拨弄起来,却毫无头绪,越结越死。 陆媛笑得下气不接上气,道:“依着这样解,只怕一天一夜也解不开了,九连环是讲究关窍的,让臣妾解给你看吧。” 予临笑着交出九连环,看着陆媛灵巧的双手上上下下地拨弄着。 九连环正解到关键时刻,春华进来通报道:“皇后娘娘来了。” 话音刚落,皇后就已经匆匆地走了进来,陆媛连忙起身,屈膝拜道:“不知娘娘驾到,嫔妾有失远迎,望娘娘恕罪。” 皇后穿了一身烟霞蓝底色的百子刻丝对襟羽纱袍,疏疏地斜簪着几朵暗红玛瑙圆珠的簪子,一支八宝翡翠步摇轻轻地在耳后摇晃。她的神色有些不甚自然,先是给予临问了安,然后勉强笑道:“颖嫔你起来吧。” 予临随口问道:“雪天路滑的,你怎么来了?” 皇后见问,迟疑了片刻,贝齿轻轻一咬道:“宫里有传言说颖嫔私通外男,所以臣妾前来问话。” 予临大吃一惊,不由得望向陆媛,陆媛也事出意外,竟忘了分辨,只怔怔地望着皇后。 “是什么人烂了舌头胡沁!”予临脸色一沉,厉声道。 皇后忙道:“左不过是那些太监宫女们,凑到一块就只会嚼舌根。” 予临用手重重一拍樱桃木的案几,大声道:“捕风捉影实在可恨,皇后也该好好管管,拿了那挑事的人拔了舌头去喂狗!” 陆媛盈盈道:“皇上不必动气,臣妾一向不在意那些闲言碎语的。” 皇后眉心微曲,如曲折的春山逸远,徐徐道:“起先臣妾也是不信的,还训斥了一番,后来听那些奴才们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臣妾也不知真假。只是事关颖嫔的清誉,所以臣妾不能不亲自来问一问。” 第74章 私情(下) 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柏枝和松香在青铜鼎炉里一刻不停地焚着,由镂空的盖中向外丝丝缕缕地吁着乳白的轻烟。 予临用探究的目光看了陆媛一眼,似乎是在等她开口解释。 陆媛嘴角蓄起一点笑意,慢慢攀上她的笑靥,沁到了她的眼底,那笑却是冷冰冰,看来皇后此番是有备而来。 她轻启朱唇,缓缓道:“嫔妾有皇上的宠爱,身边还有锦瑟,何苦去私通外男呢?不知那些奴才们嘴里的外男是哪一位呢?” 皇后察言观色,慢慢道:“臣妾听着似乎是太医院的江太医。” 陆媛心下了然,嘴角含着一抹极淡的笑意,泰然自若地看着皇后。 予临略一沉吟,道:“太医出入后宫也属平常,怎么就认定是颖嫔私通了呢?” 皇后神色微微一凝,道:“若只是平常的把脉调治,定然不会惹得旁人说闲话,只是这位江太医似乎对颖嫔格外关怀,每日雷打不动一丁一卯的请脉不说,凡是颖嫔的汤药也定是他亲自看着熬好送来,似乎和别人不同些。” 予临转头看了陆媛一眼,故作轻松道:“这些也不能说明什么吧,皇后有些小题大做了。” 皇后一怔,连忙道:“臣妾本也是这么想着,可是又有传言说亲眼看见颖嫔亲自为江太医缝补衣裳,臣妾坐不住了,便赶过来问问,惟怕妹妹年轻,错了主意。” 予临的目光落到陆媛的脸庞上,直视着陆媛的眼睛问道:“可有此事?” 陆媛盈盈一笑,从容道:“皇后娘娘说的确有此事,昨日臣妾碰巧瞧见江太医的长袍破了,顺手缝补了几针,不想竟被抓了把柄。” 予临的眼神复杂,说不清是震惊是信任还是怀疑,语气中多了一分质问:“真的只是顺手缝补了几针吗?” 陆媛面色沉静如璧,慢慢道:“皇上有所不知,江太医是臣妾哥哥的同窗,一直待臣妾如同妹妹,臣妾也待他如兄长,并没有任何私情。” 予临闻听此言,脸色稍稍明朗,似松了一口气,道:“唔,是这样。” 皇后微微一笑,眼波似绵,绵里却藏了银针似的光芒:“臣妾也愿意相信颖嫔与江太医光明磊落,只是表兄妹都有相互爱慕结秦晋之好的,更何况没有亲情关系,所以,颖嫔的话还是不能完全洗脱嫌疑。昨日那样大的雪,江太医还前来请脉,似乎太殷勤了些。” 予临沉吟不语,手指有意无意地扣着桌面,发出嗒嗒的声音,似乎在等她回答。 陆媛心中升起一阵惊悸,脸上却不露出分毫气馁之色,只望着予临道:“皇上,臣妾和江太医确实是清白的,请皇上明察。” 皇后悠然接口道:“只恐怕是口说无凭呢。” 正在这时,一直站在角落的春华突然走上前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请皇上、皇后娘娘明鉴,江太医之所以出入殷勤,且对静翕宫格外关照,是因为,因为…”她突然脸红起来,吞吞吐吐地说不出口。 皇后逼视着她,道:“因为什么,你倒是快说。” 春华心一横,抬头道:“因为奴婢与江太医两情相悦,为了多见几面,所以他才来的殷勤了些,也是因着奴婢的关系,对静翕宫格外关照些。”说完,她的脸上殷红一片,似阳春三月盛开的桃花。 予临深感意外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春华忙道:“千真万确。奴婢这里有江太医赠予的定情信物,皇上若不信就请过目。”说着她从身上取出那只江榕遗落的玉珏,双手呈给予临。 予临探身一看,频频点头道:“不错,朕见过这件东西,确实是江太医平日里所佩戴的,你说的果然不错。媛媛,他们俩人的事情你可知道?” 陆媛微微笑道:“臣妾倒是知道几分,还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给他俩捅破了这道窗户纸,成全了这段姻缘呢,今日事情至此,不如皇上做个月老,给他们赐婚如何?” 予临略一思忖,随即笑道:“他们俩男未婚女未嫁倒也合情合理,那朕就做了这个月老,皇后认为如何?” 皇后眼看局势突变心中正在懊恼,听到予临问话,忙答道:“若他们两人真是两情相悦,皇上成人之美,倒是一段佳话。” 予临点点头,向春华道:“你可愿意?” 春华此刻红生双颊,低头弄带,羞赧道:“奴婢出身卑微,自然不配正室之位,甘愿为妾。” 陆媛想了想,旋即笑道:“臣妾倒有个好主意,臣妾就认春华做义妹,如此不就担得起正室的名分了吗?” 春华闻言,又惊又喜,泪水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转。 予临亦道:“这个主意不错,那朕就下一道赐婚的旨意,其余的事情就交由你去办吧。” 春华郑重地向予临和陆媛行了个大礼,退出殿去。 予临站起身来,目光扫过皇后的面庞微微一滞,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道:“皇后一向沉稳慎重,这一次怎么如此沉不住气,听风就是雨,差点冤枉了颖嫔,也该自己好好反省一下。” 皇后一惊,连忙跪下,歉然道:“是臣妾冒失了,请皇上恕罪,也请颖嫔原谅。” 陆媛连忙道:“怪不得娘娘,可恨的是那些奴才们,乱嚼舌根。” 予临发狠道:“将那些满嘴胡言的奴才们每人掌嘴二十,罚俸三个月。” 皇后领了旨意,脸上强撑着笑意,心有不甘地离开了静翕宫。 予临见四下无人了,随手从梅花几上拿了一颗剥好的核桃放入口中,装作漫不经心地道:“媛媛,方才春华这一举动不会是你指使的吧?” 陆媛听得这一句话,只觉得心口突然酸得发痛,舌底也涩得转不过来,只得勉强道:“皇上疑心臣妾移花接木、暗度陈仓吗?今日之事事出突然,臣妾如何能够预知皇后会登门问罪,又如何能够提前作出筹划呢?皇上如此发问,是仍然怀疑臣妾和江太医有私情吗?” 予临低头略略一想,继而笑道:“朕只是随口一问罢了,你不要放在心上。朕出来的时间不短了,该回承明殿了,你歇着吧,朕改日再来看你。” 予临走后,陆媛往银错铜錾莲瓣宝珠纹的熏炉里添了一匙檀香,看着袅娜的烟雾在重重的锦纱帐间散开,默默地发怔。 春华走进来,将一盏热热的杏仁茶摆在陆媛面前,面含忧色,道:“主儿,皇上是不是不相信?” 陆媛端起杏仁茶,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道:“皇上历来多疑,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总算成全了你的事情,这就是皆大欢喜的事了。” 春华低下头,含羞低语道:“也不知江大人愿意不愿意?” 陆媛微笑道:“江大人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你对她痴心一片,他不会没有觉察,定不会让你的痴心错付,且你现在是我的义妹了,在身份上也不差什么。” 春华眼睛一润,低声道:“可是奴婢还想着长久地伺候主儿,若是嫁了人…” 陆媛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傻丫头,你还能在我身边伺候一辈子不成。当初茗清出嫁的时候,我就说过也要为你物色一个良人,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如今正好有了合适的人物,你倒墨迹起来,你若不愿意,那我就把梳月嫁过去好了。” 春华急道:“奴婢愿意。奴婢只是担心我和茗清都嫁了,主儿身边没有称心的人了。” 陆媛替她理了一下胸前的系带,道:“这些你就不要操心了,自有内务府挑了好的来补上,你只要安安心心地等着日子做新娘子就好了。江大人人品学识都好,定不会辜负你,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春华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落下,哽咽道:“主儿,春华谢谢你,你的恩德春华一辈子都忘不了。” 陆媛执起她的手,紧紧握住,道:“是我应该谢你才对,是你帮我解了围,否则我也是有口说不清,身陷囹圄了。春华,我真高兴,你也有了一个好的归宿。” 殿外,寒风刺骨,滴水成冰,殿里,炉火纯旺,暖意洋洋,主仆二人讨论着婚嫁之事,笑语晏晏,乐乐陶陶。 第75章 问罪 晚间掌灯之后,陆媛用了晚膳,随手捡起一本《论语》坐在琉璃灯下翻看起来。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口渴,便朝外唤道:“彩屏,倒杯六安茶来。” 陆媛一向习惯使唤碧落、春华等人,这次却直接叫了彩屏,令彩屏大为意外,连忙净了手端了壶盏进去。 倒完茶,她一抬头看见陆媛正定定地看着自己,心下微微吃惊,忙笑道:“主子为何这样瞧着奴婢,是奴婢的脸上粘了什么脏东西吗?” 陆媛放下书卷,似笑非笑道:“彩屏,你在我身边当差也有四年时间了吧?” 彩屏有些诧异,忙道:“主子记得不错,到年下就整四年了。” “你觉得我待你如何?” 彩屏道:“主子待下人最是宽松的,从不朝打暮骂的,给我们的吃穿用度也都比别的宫人强。” 陆媛眼睛里凌光一闪,语气缓缓加重,道:“既然我待你不薄,那你为什么还要吃里扒外,偷偷给皇后报信呢?” 彩屏大惊,不由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细密的汗珠从额头上沁出,似多足的细虫,毛刺刺爬过,心虚道:“主子,奴婢没有。” 陆媛冷哼一声:“若你没有,皇后娘娘怎会知道我为江太医缝补衣裳呢?” 彩屏分辨道:“主子,昨日之事不止奴婢知道,还有几个小丫头也都看见了,为何您就偏偏认定了是奴婢报的信,焉知不是她们呢?” 陆媛拿起银剪刀剪了剪蟠花烛台上的烛花,火光忽明忽暗跳动了两下。 她悠然道:“我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又怎会信口雌黄呢,我既如此说了就定不会冤枉你,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她把银剪刀往案几上重重一拍,道:“你脱下鞋子瞧瞧你的鞋底,看看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彩屏满腹狐疑,只得坐到地上,脱下鞋子查看一番,却并未发现什么异样,复又抬起头满眼疑问地望着陆媛。 “你细细瞧瞧,鞋底是不是粘了银粉?” 彩屏又翻过鞋底细细看了又看,果然看见鞋底上粘了不少的银色粉末,在烛火的照射下微微发出清幽的冷光,她仿佛预感到了什么,脸色慢慢变得惨白。 陆媛接着道:“我让小连子跟踪过你,发现你常私自去皇后宫中,因怕你不承认,便命他在坤仪宫门前四周散了许多银粉,银粉在雪地上并不显眼,所以你并没有注意到,因此鞋子上粘了不少。说!你到皇后宫中都干了些什么营生?”陆媛矍然变色,厉声喝道。 彩屏痛哭流涕,磕头如捣蒜:“主子饶了奴婢吧,皇后娘娘许了奴婢许多银子,让奴婢留心娘娘的举动,时时汇报于她,奴婢一时见财忘义,就做了对不起主子的事,奴婢再也不敢了,主子饶了奴婢吧。” 陆媛拢了拢额发,不疾不徐道:“做奴才最要紧的是忠心,若一心不在自己主子身上,只想着旁的歪门邪道,这颗脑袋是长不安稳的!” 彩屏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惊惧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我并不想要你的性命,但也不能留你在身边了,如今放你一条生路,就到杂役房去干些杂活吧!” 彩屏收起眼泪,磕了几个头,千恩万谢地走了。 三日之后,皇上便下了赐婚的旨意,陆媛便赶着为春华操办起来,静翕宫一时间人人忙忙碌碌,喜气洋洋。 江榕专程去承明殿谢了圣恩,又备了丰厚的聘礼送到了静翕宫,比着仪制足足多了一倍。 江榕时常进出静翕宫,大多时候都是春华在旁边伺候着,对春华的人物、品性都是极熟悉的,如今见春华对自己情深义重,亦是感动,便欣然接受了赐婚。 陆媛拉着春华的手,看着宫人们一趟一趟地将东西摆满了堂下,各色绫罗绸缎,衣服首饰,瓷器古玩,金堆玉叠。 陆媛款款而笑,俯在春华耳边道:“这下子你可放心了吧?江大人若是不愿意,怎会置办这么多的聘礼。” 春华的脸红彤彤的,只含着笑低头不语。 陆媛随手从堆积的首饰盒里拿起一支赤金累丝并蒂海棠花步摇,替春华簪在鬓边,轻轻笑道:“江大人和我哥哥同年而出,如今我哥哥家的侄儿已有五六岁了,他却多年未娶妻,且连一房姬妾都不曾纳,足以说明他重情重义,珍视感情,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春华,你好福气。” “这都是主儿为奴婢争取的,奴婢有了这样的归宿,人生足矣。”春华感叹道。 陆媛笑着打趣道:“等着你与江大人儿孙满堂的时候再说这话也不迟。” 春华撅嘴道:“主儿惯会打趣,人家跟你推心置腹地说话呢。” 陆媛伸手去捂她的嘴:“我已经认了你做义妹了,这主儿主儿的称呼什么时候能改得过来。”春华自己也笑起来,眼里皆是幸福洋溢。 转眼到了出嫁之日,静翕宫已然上上下下忙活了几天,样样都准备齐全了。 殿里殿外,到处缀满了让人炫目的红色和金色,连垂落的暖帘也绞了赤金钩帘,缀着樱红流苏,窗上糊着“杏花沾雨”的霞影纱,外头枯凉的景色也被笼罩上一层浅淡的杏雨蒙蒙,温润而舒展,一片喜气洋洋。 一大早,春华便起床开始梳妆打扮,银嵌宝石碧玉琢蝴蝶纹钿子,发髻间的碎玉珠花闪出一点温润的光华烨烨,里头是烟霞色配浅紫瓣兰刺绣的衬衣,身上披着水红色刺金边的氅衣,长长的衣摆拖曳在松茸色地毯上。 陆媛站在她的身后,啧啧称赞:“好美的新娘子。”春华脸上飞上一抹红晕,低头含笑不语。 外面一阵喧哗,却是早已嫁作人妇的茗清喜盈盈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一个约莫两岁的小男孩,粉雕玉琢,十分可爱。 春华站起来,眼圈一红,声音哽咽道:“你怎么来了?” 茗清紧紧握住她的手,笑道:“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我当然是要来的,主儿一早就派了马车去接我,春华,如今你也要嫁人了,我真是高兴。”说着,掏出一方绣帕擦了擦眼睛。 姐妹俩来不及叙旧,就有嬷嬷走过来将一方火红的盖头搭在春华的头上,殿外响起了热闹的鼓乐声。 “想必是接亲的人来了,你我来日方长,改日再叙。”茗清笑语嫣然,搀着她走出殿去。 殿外,香车宝马,朱屏华盖,锦衫彩服,鼓乐喧天,好不热闹。 吉时到,陆媛和茗清亲自搀扶着将春华送上马车,执手相望,欲语凝噎。 车马缓缓远去,鼓乐之音回声袅袅,陆媛和茗清方才回到殿里,昔日的主仆二人细谈了良久,直至日迫西山,陆媛方才派了马车,依依不舍地送她离去。 第76章 心寒 残冬渐逝,春意渐暖,冰消雪融,东风送暖,早燕绕梁,今年的春天比往年来得格外早一些。 陆媛靠着南窗坐在紫花梨卷草纹杨妃榻上,慢慢地吃着一碟刚做的蜜丝山药,那山药酥滑软糯,入口即化,又兼浇了蜜丝,格外清甜润口。 “今儿这山药做的很好,还有吗?盛一碟给馨儿妹妹送去,她最喜欢吃甜的。”陆媛吩咐道。 碧落答应道:“奴婢怕小厨房做的不合主子的口味,就亲自动手做的,还多的很呢,奴婢盛一碟让梳月送去就是了。” 陆媛笑道:“如今茗清和春华接连出嫁,我身边统共就剩了你这一个妥帖的人了,你也实在忙碌了些,该让内务府挑选几个补上才是。” 碧落沉吟道:“这件事情奴婢倒也想到了,只不过奴婢想着内务府荐来的终究不可靠,闹不好还会出来彩屏一样的,所以奴婢已经差人向陆大人陆夫人秉过了,让老大人从家里挑选一二人送进来,这样知根知底的,咱们用着也放心。” 陆媛低头一想,笑道:“果然还是你想得周到,我竟没有虑到这些,如此甚好。” 正说着,梳月走进来道:“主儿,太医院请平安脉来了。” 一个髭须略有些发白的年长的太医背着药箱走进来,深深地鞠了个躬,恭敬道:“颖嫔娘娘金安,微臣赵孟源奉命来为娘娘请平安脉。” 陆媛微微诧异道:“今日怎么不是江大人?” 赵孟源颔首道:“江大人已经奉命去边疆从军,正在整理行装,不日便要出发,娘娘的平安脉以后就由微臣负责了。” “什么?”陆媛一惊:“江大人刚刚才成亲,怎么会被派去边疆?” 赵孟源小心翼翼道:“这是皇上的旨意,微臣也不甚清楚。” 陆媛“腾”地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赵大人请回吧,今日的平安脉就免了。” 陆媛匆匆来到承明殿,迎面遇上李忠正站在大殿门口,伸手拦住了她,客客气气地道:“颖嫔娘娘请留步,皇上正在与大臣议论机要,吩咐了任何人不能打扰。” 陆媛纵然心中焦急,也不得不止步,道:“劳烦李公公去跟皇上通报一声,本宫有重要的事情要请皇上示下。” 李忠面露难色,但还是依言进去禀报,不一会,出来道:“娘娘,请您随奴才到偏殿里稍事等候,皇上议完事就过来。” 眼见着日影轮转苦候半日,终于等到了予临的身影,他神色稍显疲惫,只说了一声:“媛媛,你来了。”便懒懒地歪倒在花梨木软榻上,以手扶额,闭目养神。 陆媛一语不发地走上前,双手轻轻地按在予临的太阳穴上为他按摩,予临脸上的倦色稍解,握住她的手,道:“朕的媛媛总是这么贴心。李忠说你有要紧的事要见朕,是什么事?” 陆媛顿了顿,轻启朱唇道:“臣妾听说皇上下了旨意,要派江太医前去边疆从军,可有此事?” 予临端起案桌上的龙井喝了一口,若无其事道:“不错,是有这事。” 陆媛的心一沉,缓缓走到予临面前,俯身跪倒在地,予临一惊,连忙以手相扶,道:“你这是做什么?” 陆媛抬头望着予临,坚定道:“媛媛恳请皇上收回圣命。” 予临面色一凛,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悦,不动声色道:“这是为何?” 陆媛声音如钟磬般郑重:“江太医刚刚成亲不过短短几日,新婚燕尔,怎能忍心让他夫妻生生分离?” 予临只沉沉地看着她,半天才冷冷道:“家国安全和儿女情长孰重孰轻,颖嫔难道连这个也分不清吗?” 陆媛道:“太医院的太医有数十位,不止江太医一人,皇上可以派其他人去。” 予临极不耐烦道:“朕之所以派他去,也是看在他医术精湛,你以为什么人都可以去吗?自去年入冬以来,戍守边境的将士中就流传着伤寒,病死了不少人,朕痛在心里,早就想派遣太医过去从军,如今选了半年,唯有江榕医术好,有担当,朕信得过,所以斟酌再三才下了旨意。朕怎么能够因为儿女私情就收回成命呢!朕一直认为你是最懂事的,难道连这点道理也不懂了?” 陆媛咬了咬下唇,道:“皇上,臣妾明白国事大于家事,然则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况且江太医年至二五方才娶妻,也该让他们夫妻二人温存些时日才是。” “够了!”予临打断她道:“朕心意已决,你不要再说了,难道要朕朝令夕改出尔反尔吗?” “皇上…”陆媛还欲说什么。 予临绷着脸道:“不要说了,朕没有心情听这些。” 两人都不再说话,殿内静寂得可怕,只有鎏金错银福寿无疆的大鼎中,若有若无的苏合香薄烟,丝丝缕缕交错密织,无边无际地扩散开来。 陆媛心一横,冲口而出,道:“皇上如此仓促地派遣江太医到边地去,大概还有另一层原因吧。” 予临闻听此言,脸上蒙上了一层阴翳,慢慢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媛心中凄然,轻声道:“皇上大概是介意臣妾与江太医私通的谣言,所以才着急着把江太医外派出去吧。” “砰!”随着一声脆响,桌上的杯盏被扫落在地,碎片四溅,殿外的李忠听到声响,心惊胆战地走进来收拾。 “大概是朕平日里对你太过宽容了,才纵得你如此放肆。”予临脸色十分难看,目光清冷,声音金器冷石般锐利:“你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吗?越来越不像话,你太让朕失望了!回去吧!在宫中好好思过三日。”予临说完,拂袖而去。 李忠走上前来搀扶她起来,劝解道:“娘娘也忒急躁了些,皇上本来就不痛快,您还故意往枪口上撞,现下里连您也得了不是了,要奴才说,江太医到边疆是为国效力,左不过一两年就能回来,您何必如此。” 陆媛慢慢地站起来,忽然觉得脚下绵软无力,一颗心往下坠了又坠,勉强朝李忠笑着点了点头,走出殿去。 她缓步走下青玉台阶,阳光透过落尽了光洁的树枝斑驳地筛了满地。那样清冷的日光从天空倾泻而下,抬头望时,能看到九重宫阙的琉璃碧瓦在日色下闪耀起冰雪洁白一样的光芒。纵然阳光和暖,她的心却犹如掉入冰窟一般凄寒。 他,终究是疑心的,她最伤心的不是他的决意而为,而是他的不信任。 次日,碧落探听到消息,春华上奏决意跟随江榕前往边地从军,皇上已经恩准了。 碧落赞叹道:“春华姑娘真是个有志气的,也足以看出她对江大人真的是情深义重。” 陆媛正坐在紫藤圈椅上挑绣一方璎珞,闻言默然道:“只是边地苦寒,苦了她一个弱女子了,终究是我害了她。” 碧落安慰道:“主子不可这样想,奴婢认为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即使苦点心里也是甜的,春华姑娘心里也定是这样想的。” 陆媛看着眼前缠绕一团的丝线,对碧落道:“你去打点一些大毛的衣裳给她送去吧,现下里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碧落应声而去。 早春的气息越来越浓,天空碧蓝,晴丝袅袅,庭前的那几株梨树已经长出了花骨朵,春光纵然是旖旎,却难销愁绪,只道是,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第77章 惊孕 不过几日之后,江榕和春华夫妇便要启程了,动身那日,春华特地一大早进宫向陆媛拜别。 陆媛紧紧握住她的手,鼻中酸涩道:“你此去路途遥远,舟车劳顿,路上千万保重,还有,边地苦寒,物资匮乏,一定要带足了衣物,还有…。”陆媛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春华亦洒下眼泪来,伤感道:“主儿,你在宫中也要珍重自己,千万不要再因为我的事情和皇上争执,保全自身要紧,此去边疆也是为国家效力,春华只要能够和江大人在一起,不管在哪里,心里都是甜的。” 碧落在一旁强颜欢笑道:“主子也不要太伤心了,最迟不过一两年春华也便回来了,依着主子的吩咐,一应穿的用的奴婢都准备全了,一定不会让春华吃苦头的。他两人这一去回来时说不定就是三个人了。”说的两个人不由得破涕而笑。 碧落引着她二人来到偏殿,暖炕上整整摆了半炕的东西,碧落笑道:“这都是主子让我为你准备的,可见主子真是疼你呢。” 春华一时心中千言万语只不知如何说出口,碧落从旁提醒道:“主子,时辰到了,春华该动身了。” 陆媛携着春华的手送到殿外,对等候在外的江榕道:“江大人,春华就托付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她。” 江榕抬眼看了春华一眼,目光缱绻,道:“请娘娘放心,微臣就算风餐露宿,也不会让春华受一点苦累。” 陆媛赞许地点了点头,微笑道:“江大人的人品我是绝对信得过的。” 又絮谈了约莫一刻钟,春华方才带着不舍登上马车,遥遥而去,陆媛和碧落久久地伫立在殿门口,目送马车远去。 天空飘起了轻朦的细雨,丝丝缕缕,迷迷漫漫,如烟似雾。 碧落撑起一把竹油伞,轻声道:“主子,回去吧,老大人从府里挑选的人刚刚送进来了,您瞧一眼吧。” 回到殿里,碧落引着两个女孩子来到殿里。一个十六七岁的样子,流雁簪成一个含烟髻,眉目秀丽,一身碧青的罗裙,看着端庄懂事。一个十三四岁,梳着双鬟髻,目光灵动,双颊带着婴儿肥,娇憨可爱。 碧落微微点头示意,那个年长的屈身福礼,脆生生道:“奴婢名叫檀云,今年十七了,见过娘娘,娘娘金安。” 另一个也学着样子福了一礼,怯怯道:“奴婢名叫香岚,今年十四,见过娘娘。 陆媛拨着鬓边一串银丝流苏,温和道:“你们两个是从府里挑上来的,自然都是出类拔萃的,只是宫里比不得府里,人多眼杂,规矩也多,所以你们进来后首要的一点就是要守好规矩,就先跟着碧落学着吧。”二人连连点头答应着退出去了。 吟月阁里,安翎月正坐在镜前梳妆,一个名叫菱枝的婢女正从首饰盒里挑了一对梅花垂珠耳环为她戴在耳上。 安翎月忙客气道:“菱枝姐姐,这些活就交给小螺她们就好了,时间尚早,你去歇着吧。” 菱枝眉眼含笑道:“小主说哪里的话,伺候小主梳妆是奴婢的份内活。” 安翎月笑道:“姐姐是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人,自然身份尊贵些,为着我这里人少,皇后娘娘体恤我,把姐姐指派到吟月阁里,我怎能让姐姐做这些杂活。” 菱枝听了这番话,心里很受用,面上还是卑微道:“小主这是折煞奴婢了,小主如今最受皇上宠爱,能够伺候小主是奴婢的福分。” 打扮完毕,安翎月捡了一件联珠锦青斗篷披在身上,菱枝笑问道:“小主这是要出去吗?外头还飘着雨丝呢。” 安翎月笑道:“我不过是看着这雨中景色很美,想去琼苑走一走,姐姐去后面歇着吧,让小螺跟着我就行了。”菱枝见她如此说,也只好作罢。 出了吟月阁,安翎月将斗篷上的帽子戴起来,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侧首对小螺道:“去太医院。” 小螺点点头,撑起一把竹油伞,伞沿压地低低的,主仆二人匆匆往太医院走去。 坤仪宫里,皇后正在修整一束内务府供上来的早春的绿梅,那淡淡凝玉般的颜色,晶莹剔透,呈半透明状,而花心又是洁白的,虽不若红梅艳美、白梅清素,但芬芳馥郁,清雅怡人。 毓秋一边递着剪刀,一边道:“奴婢听说自那日颖嫔在承明殿偏殿里和皇上起了争执后,就称病在身,不但不能侍寝,连宫门都不轻易踏出半步了。” 皇后轻轻抚着一簇梅花去嗅那香气,冷哼一声道:“这都是她自以为是,恃宠而骄的下场。” 毓秋接着道:“奴婢认为咱们应该乘胜追击,趁热打铁,让颖嫔彻底翻不了身。” 皇后点头,说道:“你说得是,让本宫好好想一想。” 正说着话,岚秀引着菱枝走了进来。菱枝低眉垂首地向皇后问了安。 皇后放下剪刀,理了理身上绛色缂金水仙纹的织锦长袍,满面春风道:“你怎么来了?是月常在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菱枝上前一步,略带神秘地道:“奴婢确实觉得月常在今日的行迹十分可疑。” “哦?”皇后饶有兴致,道:“说下去。” 菱枝受了鼓励,便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今日一早,天还下着雨,月常在就要出门,说是要去琼苑欣赏雨中景色,还不让奴婢跟着,奴婢觉得蹊跷,便悄悄地跟在她们身后,发现月常在并没有去琼苑,而是去了太医院。” “她去太医院做了什么?”皇后欠欠身,紧跟着问道。 菱枝为难地挠挠头,道:“这奴婢就不知道了。不过娘娘可以把太医院的太医宣来问问。” 皇后唤来岚秀,吩咐道:“你去太医院走一趟,就说本宫的旨意,请今天早上为月常在诊治的太医来一趟。”岚秀领命而去。 不到半刻钟,岚秀就引着一个十分眼生的年轻太医来到了坤仪宫。这太医许是初来乍到,见皇后宣见,不知缘由,十分紧张。 皇后端坐在凤椅上,雍容娴雅,温和问道:“请问这位太医尊姓大名?” 年轻太医忙局促道:“微臣姓许,许仕章。” 皇后脸上呈现出清远的笑意,头上与耳上一色的点翠东珠配翡翠首饰熠熠生辉:“许太医如此年轻就入职了太医院,真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许太医忙拱手道:“多谢皇后娘娘盛赞,微臣惶恐。” 皇后话音一转,道:“今天早上可有一位月常在去太医院找了许太医?” 许太医略一犹豫,道:“这个,是有一位月常在,只是找了微臣把脉而已。” 皇后似笑非笑,问道:“那月常在脉象如何?可否有疾?” 许太医忐忑不安的低下头,颤声道:“这个,这个,微臣答应了月常在不可将脉象告诉他人,微臣不能食言。” 毓秋在一旁冷笑,道:“皇后娘娘问话你胆敢不说么!” 皇后向着毓秋摇摇手,笑道:“本宫只是关心后宫姐妹们的身体健康,许太医你尽管说便是。” 许太医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小心道:“月常在的身体并没有什么恶疾,只不过是有孕所致月信不畅,身体酸软而已。” “什么?”皇后大为震惊,猛地站起身来,随即掩饰着自己的失态,道:“这是喜事呀,本宫该恭喜月常在了。许太医,你医术高明,改日来为本宫请个平安脉吧,你先回去吧。” 许太医轻轻吐了一口气,慢慢退出去了。 皇后一把将身旁梅花高几上一只珊瑚釉粉彩花鸟纹瓷瓶打落在地,摔了个粉碎,怒道:“安翎月这个贱人,竟然敢暗度陈仓,瞒着我怀上龙胎。毓秋,本宫不是命你每次她侍寝完都送一碗避子汤吗,她如何还能怀孕?” 毓秋惶恐道:“奴婢谨遵娘的吩咐,一次不落地往吟月阁中送避子汤,也是每次亲眼看着她喝完的,奴婢实在不知她为什么会怀上龙胎。” 皇后不满地瞪她一眼,道:“这点事情都做不好,现在她已然有了孕,事情不好办了。” 毓秋眼露凶光道:“月常在才刚刚有孕,孕相不稳,咱们只要想个法子神不知鬼不觉鬼不觉地把她的胎弄掉就行了。” 皇后思忖了半晌,徐徐道:“那本宫就先对付了颖嫔,再处置她!” 皇后轻咬下唇,端庄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狠色,伸手折下一枝含苞待放的绿梅,揉碎了掷在地上。 第78章 毒计(上) 惊蛰时节,春风万里,梢头绿意浓淡相宜,树枝头的蓓蕾惊醒了,东一枝西一枝,那些嫣然微笑的花朵,喷出醉人的芳香。 陆媛一时兴起,让小连子将一只红泥小火炉置于殿前的廊子上,研磨了薄荷汁,加入蜂蜜,兑上绿茶,用温吞小火咕嘟咕嘟地煮了半日,煮了有一大壶,喝下去宁神静气,舒缓郁结。 大家分着这薄荷蜂蜜茶喝的正欢,忽然听到一声惊惧的尖叫,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却见梳月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大惊失色,整张脸白中泛着青灰,指着那一片竹林道:“蛇!那里有蛇!吓死我了!” 众人齐刷刷地走到竹林边上,目光触及地下,吓得几乎倒退几步,止不住惊呼起来,一条灰花斑斓的蛇正盘绕其上,咝咝地吐着猩红的芯子,在地上摇摆不定。 陆媛忙吩咐了小连子去取雄黄酒来,照准那条蛇便泼了过去。那条蛇乍然受了雄黄的气味,一时行动有些滞缓,小允子趁机伸手取过一根平时扫尘灰的掸子,照着蛇的七寸狠狠敲了上去,不过片刻便将那条蛇处置了。 众人抚着心口,惊魂方定。碧落担忧道:“现下是惊蛰时节,蛇鼠出洞,这竹林又阴森潮湿,符合蛇的习性,因此才有蛇出没,只怕这竹林里还有。” 陆媛想了想,道:“雄黄酒固然能驱蛇,但终归不能大范围泼洒,不如在殿周围种植七叶莲,可以驱蛇也可以治疗蛇毒。碧落明日去太医院领些七叶莲种子来吧,七叶莲的种子可以入药,太医院一定有。”碧落连忙答应下来。 次日一早,碧落就依着陆媛的吩咐去太医院领了七叶莲的种子,装了满满一荷包。回静翕宫的路上,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叫她,回头一看,却是皇后身边的慧心。 慧心一只手里提着几包用草纸包着的几包药,另一只手捂着腹部,眉心微皱,对碧落道:“碧落姐姐,我刚去太医院给皇后娘娘取了治头风的草药回来,可能早上吃坏了肚子,这会肚子疼的厉害,须得如厕,请姐姐帮我拿一下这药,我去去就回。” 碧落笑着接过慧心手里的草药包,道:“前面就是琼苑,东南角落有茅厕,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慧心道了谢,急急地跑进琼苑去了。等了大约一刻钟,慧心已经解决完出来了,又对碧落再三道谢,提着草药包走了,碧落自返回了静翕宫。 午后,陆媛午睡醒来,随便捧起一本《诗经》靠在窗边的花梨木软榻上看着打发漫长的白日,竹影婆娑,微风脉脉,湘帘漫卷,静谧怡然。 忽然李忠带着几个小太监匆匆而来,陆媛有些意外,放下书卷,站起来道:“李公公,如此匆忙而来,所为何事?” 李忠向她打了个千儿,说道:“劳烦颖嫔娘娘即刻移步坤仪宫,皇上有请。” 陆媛感到纳罕,问道:“不知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 李忠有些为难道:“娘娘,您去了就知道了。”说着,他往殿内环顾一周,道:“碧落呢?将碧落姑娘一起带去,皇上有话要问她。” 陆媛隐隐感到不安,但来不及多想,只得和碧落一起跟随着李忠来到了坤仪宫。 待到了坤仪宫,只见予临高高坐在正堂软椅上,舒嫔、良嫔、顺嫔、丽嫔、玉嫔、怡嫔、月常在等人皆已在位,独皇后虚弱地半倚靠在一张宽大的藤萝圈椅上,面容苍白憔悴,平素梳的一丝不苟的发丝稍显凌乱,身下还垫着一张鹅羽软垫,仿佛病体难支。 陆媛深感迷惑,只得依着规矩向皇上、皇后屈膝行礼,道:“不知皇上如此匆忙宣臣妾来坤仪宫,所为何事?” 予临疏离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真的不知道朕叫你来是为了什么吗?那朕问你,你今日有没有派遣碧落去太医院领取七叶莲的种子?” 陆媛见问得奇怪,便如实道:“臣妾确实是让碧落去太医院领取了七叶莲的种子,因静翕宫前的竹林里有蛇蚁出没,臣妾打算遍种七叶莲,用来驱蛇。” 予临沉声道:“果真只是用来驱蛇的吗?” 陆媛不由得反问道:“那皇上认为臣妾用这七叶莲来干什么呢?” 予临挑一挑眉心,不悦道:“那得问你自己。” 陆媛一下子明白了,定是这七叶莲的种子惹出了什么事端,只好道:“臣妾实在不知,请皇上明示。” 予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说不出的复杂,缓缓道:“皇后昨晚头风发作,今日从太医院取了药,吃过之后却腹痛不止,太医在她的汤药中发现了七叶莲的种子。朕命人查了,去太医院领过七叶莲种子的,只有你宫里的碧落一人。” 陆媛心里立刻跟明镜似的,眼见予临只逼视着自己,抬起头问道:“皇上是怀疑臣妾?” 予临不答,只侧首对站在皇后身后的慧心道:“慧心,你来说。” 慧心上前一步,道:“奴婢今天一早去太医院给娘娘取治头风的草药,回宫的时候走到半路突然肚子疼的紧,恰好看到碧落姐姐在前面走着,便托了她帮奴婢拿一会,奴婢去琼苑如厕,回到坤仪宫后煎了药给服侍着娘娘服下,不想只过了半个时辰,娘娘便腹痛不止,慌的奴婢赶紧请了王太医来,王太医怀疑喝的药有问题,查看了药渣,发现里面有七叶莲的种子。” 王太医也赫然在列,忙站出来解释道:“其实七叶莲的种子并无毒性,它一般是入药解蛇毒的,只是它与娘娘头风药中的一味药相克,所以才出现腹痛的反应。” 陆媛听了原委,沉着道:“皇上是怀疑臣妾让碧落领取的七叶莲的种子到了皇后娘娘治头风的草药中?” 予临森冷道:“太医院的记档,只有你宫里的碧落领取过七叶莲,况且,除了慧心,也只有碧落接触过皇后的药,当时她的手上就恰好拿着七叶莲,难道只是巧合吗?” 碧落连忙站出来,跪倒在地,大声道:“奴婢只是帮慧心姑娘拿了一会儿草药,并没有做什么手脚,请皇上明察。” 这时,皇后有气无力地开口说道:“只怨臣妾前些日子因为听信宫里的风言风语,得罪了颖嫔,颖嫔记恨臣妾也是理所当然的。” 皇后寥寥几句似乎更坐实了陆媛用七叶莲加害的罪名,局势对她十分不利。 顺嫔坐不住了,站起来朗声道:“皇上,颖嫔一向为人磊落,断定不会干这种阴险毒恶之事,请皇上明鉴,千万不要冤枉好人。” 怡嫔也紧随其后,道:“臣妾也认为此事绝非颖嫔姐姐所为,愿以人格担保姐姐的清白。” 玉嫔嗤地一笑,耳边一双明铛垂玉环玲玲作响:“你凭什么以人格担保?你的人格能值几分几两?有皇后娘娘的身体重要吗?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不是颖嫔肚子里的蛔虫,如何知道她的心是黑的还是红的。” 怡嫔气结,待要分辨,陆媛以眼神示意她,她方才止住话,愤愤不平地坐下了。 第79章 毒计(下) 殿里胶凝的气氛几乎叫人窒息,人人的神经都绷着紧紧的一根弦,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予临微微地眯着眼睛,目光中隐隐露出寒气,语气稍加凌厉道:“你们都不要争执了。颖嫔,朕再问你一句,这件事究竟是不是你指使的?” 众人的目光皆望向她,殿里死一般的沉寂,陆媛微微发怔,心口一阵阵发寒,仿佛是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渊里,她颤着声音道:“臣妾绝没有做过,不是臣妾指使的。” 月常在插嘴道:“也或许是碧落忠心有加,私自为主子复仇也未可知。”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异常清晰,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碧落。 陆媛冷冷地扫了安翎月一眼,一字一字道:“对于碧落,臣妾也可以打包票,绝对不是她。” 玉嫔轻轻一笑,眼底闪过一丝阴柔,向予临道:“皇上,这样审问的话恐怕问上一天都不会有结果,不如将碧落发配到慎刑司,让郁姑姑和赖嬷嬷严刑拷问,必能吐个干干净净。” 陆媛转头向她射去一道凌厉的目光,脱口而出:“不可,严刑之下必有冤案,皇上您是想屈打成招吗?” 玉嫔咄咄逼人:“颖嫔是怕事情败露吧?” “够了!”予临厉声喝断:“都不要再说了。传朕的旨意,将碧落押到慎刑司审问,但不许严刑逼供,颖嫔…禁足静翕宫,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陆媛眼睁睁看着碧落被两个小太监强行带走,怆然道:“你且忍耐几日,我一定想办法将你救出来。” 碧落强忍住悲怆道:“主子,奴婢贱命不足惜,主子千万保重自己。” 玉嫔小声奚落道:“真是主仆情深,感人呦。” 怡嫔不客气地大声道:“住口!你这是落井下石!” 玉嫔见她恼怒,知趣地闭了嘴,不再言语。 众人散开了,陆媛由李忠跟随着回到了静翕宫,窗外明明是三月末的好天气,阳光明亮如澄金,照在殿内的翡翠画屏上,流光飞转成金色的华彩流溢。然而她的心里却是一片寒意,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去害人,为何别人屡屡迫害自己。 李忠弓着身子,歉然道:“颖嫔娘娘,奴才只好得罪了。” 陆媛淡然道:“公公请便。” 朱红色的阔大宫门“吱呀”一声从身后紧紧合上,紧接着便是锁链重重锁住的声音。明媚的春色被阻隔在外,殿里阴沉沉的,犹如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禁足的时光幽寂而难耐,隔绝了出入,每日所能见的,不过是一方四四方方的小小蓝天。纵然陆媛一向心性沉静,也不免感到躁动不安,其他的宫人更是终日人心惶惶。 陆媛担忧碧落在慎刑司里受苦,千方百计送出信去给顺嫔,让她去慎刑司上下打点。除此以外,一连数日,由于禁足颇严,她始终想不出好的办法来,心中不免焦灼。 随着陆媛的被禁足,静翕宫也沉寂了,原先的份例减了一半,御膳房送来的饭菜十分粗糙,而宫里小厨房的食材也已经弹尽粮绝,只能对付着勉强吃下去。 檀云梳月她们每每都把像样点的饭菜先端给陆媛吃,自己吃那些难以下咽的,有时候甚至饿着肚子。 顺嫔和怡嫔等人心里纵然焦灼如焚却无计可施,只得上下打点了守卫静翕宫的侍卫和仆妇,才使得送进去的饭食改善了许多,又备足了一应穿的用的等物送了进去,心里方才稍稍安定了些,挨着日子等待着事情发生转机。 坤仪宫里,皇后心情大好,容光焕发,几天前病恹恹的状态一扫而光,将兆旸抱在怀里,一勺一勺地喂他吃着燕窝山药羹。 毓秋见皇后心情奇好,亦笑道:“娘娘,这回咱们可算是大获全胜,扳倒了颖嫔,拔掉了她的心腹,她想翻身也难。” 皇后放下勺子,拿起帕子为兆旸细心的擦净嘴角,送到乳娘的怀里,含笑道:“这谋害中宫的罪名确实够她消受得了。不过,颖嫔天资聪颖,心思缜密,我们也不能放松了警惕。再就是,她一向和顺嫔、怡嫔交好,也要好好提防着她们。” 毓秋忙点着头道:“娘娘说的极是,奴婢一直叫人盯着呢,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向您禀报。” 除掉了一个心头之患,皇后眼角眉梢皆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她摩挲着手上修长的赤金镶红宝石的护甲,慢慢道:“后面本宫就可以腾出手来专门对付安翎月那个小蹄子了,她竟敢背着本宫暗渡陈仓,本宫饶不了她!” 第80章 喜胎 ,惊蛰过后便是春分,紧接着又到了谷雨时节,可是今年谷雨的这一天却并未降下一滴雨水,并且一连两个多月都不曾降雨,河道干涸,田地皲裂,秧苗都已经打焉了,再不降雨,只怕会颗粒无收。 予临十分烦忧,日夜与大臣商议,并一连颁布了轻徭薄赋、兴修水利、移民就食等多项措施缓解灾情,甚至开坛祈雨、祭祀鬼神,然而,天始终不曾降雨,旱情仍然得不到缓解。 时间在焦灼和干旱炎热中流逝,予临焦头烂额,心急如焚,时常暴怒,御前伺候的人都时时捏着一把汗,后宫上至皇后嫔妃,下至婢女宫仆,也都忧心忡忡,惶惶不安。 碧秀宫里,原本草木极其繁茂,处处奇花异草,绿树成荫,如今在明晃晃的烈日的炙烤下,叶子也打焉了,毫无生机。几个园匠无精打采地在园子里修剪枝叶。 玉嫔慵懒地歪在乌木雕花的软榻上,端着一只冰碗心不在焉地吃着里面的冻果子。听雨和绿痕分立在左右两边为她轻轻摇着扇子,汗水湿透了身上的衣服,不远处,两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摇着两架风轮,风轮呼呼地转动,饶是这样,玉嫔仍然觉得暑热难耐。 一只冰碗吃完,玉嫔将碗往旁边的梅花几上一撂,吩咐道:“再去取一碗来。” 听雨劝阻道:“娘娘,您从早上到现在已经吃了五六碗了,这东西寒凉,吃多了会闹肚子疼的。” 玉嫔只好作罢,满脸不快地说道:“今年这是什么鬼天气,简直要把人热化了,皇后还说要提倡什么节俭,不让痛痛快快地用冰,一日总共那两桶冰够干什么的。” 听雨道:“咱们这里每日好歹还有两桶冰,还有一些小主都用不上冰呢。” 听了听雨的话,玉嫔心里稍稍受用些,懒懒道:“皇上为了旱情的事,日日在承明殿议政,后宫都来得少了,连侍寝也少了,上次本宫侍寝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了。” 听雨道:“皇上忧思社稷所以才无心留恋后宫,之前月常在那样得宠,现在皇上也一样很久没去吟月阁了。” 玉嫔心中的不快减了大半,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道:“御膳房的饭菜送来没有,本宫有些饿了。” 听雨和绿痕并几个小丫头连忙张罗着布置杯盘碗碟和各色菜肴。 玉嫔缓缓落座,见桌上一碗酱烧肘子是自己平时最爱吃的,便让听雨挪到面前,夹起一块放进嘴里,不待咀嚼,她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涌上喉头,不由得干呕起来。 听雨吓了一跳,慌乱中拿起痰盂为玉嫔接着,玉嫔顿时吐得天昏地暗,眼冒金星。 听雨几个吓得不知所措,玉嫔好不容易止住了吐,虚弱地躺在榻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听雨道:“娘娘一定是冰碗吃的多了伤了肠胃,奴婢这就去太医院找太医来给娘娘瞧瞧。”说完,她一路小跑跑了出去。 王太医背着药箱跟随听雨来到碧秀宫,先是询问了一遍饮食,又看了舌苔,最后拿出脉案开始请脉。 王太医闭目细诊,不一会便眉开眼笑道:“微臣要给娘娘贺喜了。” 听雨抢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娘娘吐得一塌糊涂,你怎么反而道喜呢?” 王太医摸着胡子哈哈一笑,道:“玉嫔娘娘恶心呕吐是因为怀了身孕,已一月有余了。” 玉嫔翻身站起来,欣喜道:“你说的是真的?本宫真的怀了龙裔吗?” 王太医欠身道:“皇嗣的事情微臣怎能玩笑?要是微臣诊错了,娘娘就革了微臣的俸禄。” 玉嫔喜不自胜,双手轻轻地抚着肚子,连声道:“王太医好脉息,断不会错的,听雨,快快打赏。” 王太医谢了赏走了,碧秀宫上下都喜气洋洋的,玉嫔忙不迭地推着听雨,道:“快去承明殿向皇上报喜,快去呀!” 听雨一路小跑着去报信了。玉嫔既兴奋又焦灼地在宫里等候,望眼欲穿。 约莫一个多时辰,听雨才姗姗来迟,玉嫔往她身后张望,见空无一人,连声道:“皇上呢?皇上怎么没来?本宫有了身孕的事情你跟皇上说了吗?” 听雨小心翼翼道:“娘娘,奴婢压根就没见到皇上,皇上与大臣们在承明殿商议要事,不准任何人打扰,奴婢托了李公公捎进信去,老半天李公公才出来传达了皇上的口谕,说让娘娘好好养胎,等闲了就来看望娘娘。” 玉嫔的脸上难免失望,颓然坐回榻上,听雨连忙劝慰道:“娘娘,您不要难过,来日方长,皇上是太忙了才不能来的,过几天就会来咱们碧秀宫看望娘娘的,等您平安诞下皇嗣,皇上一定会晋您的位分。” 玉嫔听了,脸上才重新露出了笑容。 玉嫔有孕的消息传出去后,碧秀宫门前热闹起来,皇上的赏赐、皇后的赏赐、各宫的贺仪源源不断,纷至沓来。 玉嫔本就是个心高气盛的人,怀了龙胎以后便更是得意洋洋,举止嚣张,常常出言不逊,惹得其他嫔妃十分不满。 春和宫里,良嫔和卫答应面对面相坐在殿里闲谈。卫答应忍不住酸溜溜地道:“曹姐姐,我最是瞧不惯玉嫔那轻狂样,才不到两个月的身孕,就用手扶着肚子走路,好像要昭告全天下她怀了龙胎,真是可笑。” 良嫔手执一柄玉骨团扇,嘴角含着一缕笑意,道:“她怀了龙胎身份自然也就尊贵些,你我只不要计较就是了。要说龙胎,妹妹年轻娇艳,也定会受孕生下子嗣的。” 卫答应仍愤愤不平:“皇上只不过是图新鲜,如今早就把我抛到脑后了。倒是姐姐,在皇上身边服侍已有七八年了,却始终没生下个一男半女,倒让玉嫔抢了先去。” 良嫔兀自微笑,似乎不甚在意,道:“我的模样不出挑,又没有妹妹这样的身段,琴棋书画更是没有一样精通的,皇上如何肯在我身上用心?只盼着能够平安终老,一生无子也就罢了。” 卫答应连连摇头,鬓边的翠水梅花钿儿簌簌作响:“我就没有姐姐这样平和的心性,我在最末等的答应的位子上已经坐了两三年了,皇上偶尔想起来了才召幸我一次,我不甘心就这样过一辈子,总得出人头地,光耀门户才好。” 良嫔掩嘴一笑,道:“想不到妹妹的心性这样高。” 卫答应美目流转,压低声音,道:“曹姐姐,你心思缜密,足智多谋,连皇后都是时常夸赞的,可否想一条妙计,帮助我夺宠。”说着,她举起右手:“我对天发誓,若姐姐帮了我这个忙,他日我晋封了,一定厚厚地报答姐姐。” 良嫔笑吟吟道:“妹妹真的这么想晋封?后宫可不是等闲之地,爬的越高危险越多,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呢。” 卫答应连忙坚定地道:“妹妹不怕,还请姐姐帮忙,与其被别人践踏,还不如拼出命来争一争,还请姐姐点拨。” 良嫔沉吟道:“依着妹妹的容貌和舞艺,久居答应之位确实委屈。我来问你,如今皇上最烦忧的是什么事呢?” 卫答应不假思索道:“当下皇上最忧心的莫过于天下大旱了。” 良嫔点头道:“妹妹若是能为缓解旱情献上一份力量,那皇上对妹妹定会刮目相看,晋封也就是自然的事了。” 卫答应面露难色,道:“天灾这种事情,我一介女流能做什么呢?” 良嫔端起杯盏抿了一小口茶,气定神闲道:“你当然改变不了天灾,但是你可以去祈雨求福呀,皇上只要看到过程,明白你的心意就行了。” 卫答应低头想了想,展颜笑道:“多谢姐姐提点,妹妹明白了。” 卫答应心情大好,施施然离开了春和宫,良嫔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四五日之后的一天,似火的烈日忽然被一片浓云遮住,不一会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像断了线的珠子倾泻而下。 久旱逢甘霖,予临心中大快,钦天监趁机奏道:“皇上,此次甘霖从天而降,实属幸事,此乃我大寅的福泽,微臣昨日夜观天象,从星宿上看,此番喜雨与皇嗣有关,不知后宫中哪位主子娘娘怀了龙胎,才引来了这场雨。” 予临不由得道:“此话当真?如今后宫中新近怀胎的嫔妃就只有玉嫔,难道玉嫔腹中的孩子是我大寅的福星?” 钦天监连忙跪倒在地,高声呼道:“恭喜皇上喜得麟儿!福佑苍生!” 予临龙颜大悦,当场唤了李忠进来,下了许多的赏赐,李忠带了十几个小太监,浩浩荡荡地去碧秀宫送赏赐去了。 一个小太监冒冒失失地闯进承明殿里,予临看到了十分不快,刚要命人打出去,那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说道:“我家小主近几日昼夜在宝华殿祈福求雨,今日体力不支晕过去了,请皇上过去瞧瞧。” 予临问道:“你家小主是谁?” 小太监一拍脑袋,道:“奴才该死。我家小主是霓裳阁卫答应。” “哦,是紫衣。”予临低头一想,道:“太医去看过了吗?” 小太监禀告道:“王太医去看了说是小主忧思过度,劳累疲乏所致。” 予临感叹道:“卫答应忧心社稷,为国祈福,实属难得,所以感动上天,降下甘霖。朕这就去看看她,摆驾霓裳阁!” 予临的仪仗浩浩荡荡地去了霓裳阁,是夜,便歇在了卫答应那里。 第81章 月殇(上) 听闻昨夜皇上宿在了霓裳阁,今日一早就下了口谕,晋封卫答应为卫常在。玉嫔在碧秀宫里大发脾气,服侍的人在外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听雨端来一碗梅子汤,苦苦劝道:“娘娘,您怀着身孕呢,何苦生气,惊动了胎气就不好了,喝碗梅子汤消消气罢。” 玉嫔鼻翼微动,气愤道:“凭她一个舞姬也敢跟本宫争宠?真是自不量力!本宫非得好好教训教训她,叫她知道本宫的厉害!” 听雨赔笑道:“娘娘,大暑的天,您别气坏了身子,这梅子汤按照您的吩咐制的极酸,您喝口尝尝吧。” 玉嫔不耐烦地一甩手,听雨手中的细瓷茶碗被打落在地,在织锦地毯上骨碌碌滚出很远,正好滚在了从外面走进来的予临的脚下。 玉嫔赶忙站起来,屈膝行礼,慌乱道:“臣妾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还望皇上恕罪。” 予临摆摆手,淡淡道:“起来吧,天热,就少动些肝火,免得又叫嚷着肚子疼。” 玉嫔撒娇地靠到予临怀里,拉着予临的手,道:“大概是臣妾怀着胎儿的缘故,总是觉得烦躁不安,皇上来了,臣妾才感到心安。皇上,您摸摸,臣妾的肚子又大了一些呢。” 予临脸上露出笑容,小心翼翼地用手摸着玉嫔的肚子,高兴道:“钦天监告诉朕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麒麟转世,为大寅带来了甘霖,将来还会带来福运。朕想好了,等你平安生产了,就晋封你为妃。” 玉嫔喜不自胜,连忙下拜谢恩。予临陪着她用了午膳就回承明殿了。 碧秀宫上下喜气盈腮,听雨俯在玉嫔耳边悄声道:“那钦天监收了咱们的好处,果然为咱们办事,娘娘的这个主意真是不错。” 玉嫔得意洋洋,弹了弹身上玫瑰红水绸洒金五彩凤凰纹通袖长衣,金线绣制的牡丹花在纱缎裙子上彩光绚烂,与浅金云纹的中衣相映生辉,显得非常华贵。 听雨继续道:“娘娘腹中的孩子来的是时候,说不定还真是一位贵子,将来若是继承大统,娘娘您母凭子贵,就能母仪天下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内务府的安公公带着几个小太监抬着冰桶来送每日份例的冰块了。 安公公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道:“玉嫔娘娘,这两桶是您份例的冰,奴才怕娘娘怀着龙胎体躁,所以又给娘娘加了一桶,希望娘娘凉爽舒心。” 玉嫔乜了一眼,指着另外两桶冰,道:“那两桶也一并留下吧。” 安公公为难道:“这…那两桶是吟月阁的份例,奴才不敢…” 玉嫔一拍桌子,勃然大怒道:“她算什么东西,也配用冰?从今天起,吟月阁的冰都送到我这里来,皇上若是怪罪,我自去领罚就是。” 安公公弓着腰,小心翼翼地道:“皇上爱惜娘娘,自然没有不允的,是奴才昏了头蒙了心,奴才谨遵娘娘的吩咐。”说着,毕恭毕敬地退出去了。 玉嫔心满意足地道:“听雨,把这些冰全都给我用上。” 外头暑气渐盛,绿痕、莲红等几个小丫头放下了湘妃竹细帘,又拨下重重纱帷上金帐钩,通梁而下的雪色纱帷便重重累累舒落了下来,恍若千堆新雪,隔断了外头的辉色阳光。碧秀宫里风轮滚动,凉风习习,十分清凉。 而不远处的吟月阁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了。到了正午,阁上的琉璃红瓦被晒的滚烫,暑气透进来,阁里燥热难耐。 小螺和朱儿在两旁使劲的打着扇子,安翎月依然汗流浃背。 “朱儿,你去内务府瞧瞧,今日的冰为何还没送过来。”安翎月对朱儿道,朱儿疾步走了出去。 她向四下了看了看,又悄悄问小螺道:“菱枝现在在哪里?” 小螺低声道:“奴婢见她在后面殿里歇中觉呢。” 安翎月急忙道:“快帮我松松衣服,闷死我了。” 小螺连忙帮她解开外衣,只见她的腹部缠着厚厚的绢带,一层层地打开,原本看起来平坦的小腹神奇般的鼓了起来,看着似乎已经有了三四个月的身孕。安翎月无限爱怜拂着肚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小螺不忍道:“小主,您这是何苦呢,你看玉嫔怀个龙胎恨不得昭告天下,您却得想方设法地瞒着。” 安翎月用无奈的语气道:“皇后不会让我生下孩子的,所以这是保住孩子的唯一方法,等再过上一两个月,孩子成型了,我就去告诉皇上,到那时候木已成舟,皇后也就没有法子了。” 小螺垂泪道:“就是苦了小主了。” 安翎月的眉间颇有隐忧,似湖上烟波缭绕,口气却依旧是淡淡的:“我自小就是个不受待见的,庶出的身份,姨娘母家只是个卖胭脂的,到了这宫里,也是默默无名,后来总算受了些宠幸,如今更是有幸得了这个孩子,就算拼了命我也要将他生下来,所以现在吃点苦没什么,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母凭子贵,扶摇直上。” 说了一会子话,安翎月依旧让小螺帮她把肚子用绢带束好,并再三叮嘱她在人前千万不要露出一丝马脚。 烈日当空,朱儿磨磨蹭蹭地从外面走进来,立在门边,垂着头不敢说话。 小螺假装恼怒道:“你这丫头,叫你去内务府催冰桶,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回来,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 朱儿揉搓着衣带,委屈道:“正是去催冰桶,才受了一肚子委屈呢。内务府的安公公说从今天起咱们吟月阁的冰裁掉了。” 小螺一听,不由得提高了嗓门,问道:“这是谁下的命令裁掉的?好端端的为什么裁了?” 朱儿嗫嗫嚅嚅道:“是玉嫔娘娘,她说…她说咱们吟月阁不配用冰,以后整个碧秀宫的冰都要紧着她用,所以…。” 小螺是个火爆脾气,登时就急赤白脸地跑到了碧秀宫,砰砰砰地砸起门来。 听雨走出来打开门,两个人先是争吵了一番,后来便撕打起来。小螺身材高,力气大,很快便占了上风,听雨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地坐在地上,狼狈不堪。 玉嫔勃然大怒,叫出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把小螺生拉硬拽关进了碧秀宫的杂房,几个人轮番上阵,掌嘴、抽脸、上夹棍、扎手指,各种酷刑将小螺折磨地遍体鳞伤。 折磨了几个时辰以后,两个小太监拖着已经奄奄一息的小螺扔在了吟月阁的门口,扬长而去。 安翎月和朱儿哭着把她安置到床上,立刻到太医院请了太医来医治,太医来了只是看了看,摇了摇头,表示伤势严重,回天乏术。 安翎月俯在床边,紧紧握着小螺那皮开肉绽的双手,小螺虚弱地睁开眼睛,气息微弱,道:“小主,小螺福薄,不能再伺候您了,来世再见罢。”说着,闭了眼睛,喘成一团,两行清泪滚落下来。 安翎月亦泪流满面,呜咽不已:“你跟着我几年,没有享什么福,如今却为我白白丢了性命,你放心,我就算拼了命也要为你报仇的。” 小螺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小主,好好保重自己,奴婢去了。”双眸缓缓闭上,最后一缕气息随风飘散。 朱儿放声大哭,安翎月死死咬着牙,心如刀割,面色惨白。菱枝装腔作势抹了几把眼泪,劝道:“小主也不要太过伤心了,小螺不过是个丫头,她没了皇后娘娘自会指派更好的过来伺候小主。” 安翎月拉着菱枝,含泪道:“姐姐,劳烦你去坤仪宫走一趟,将今日之事禀告给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为我伸张正义。” 菱枝假意为难道:“小主,如今玉嫔身怀龙胎,连皇后娘娘都要让她三分,更何况,娘娘近日来一直身子不爽快,咱们就不要再给她添烦了。” 安翎月听她如此推诿,只默默收起眼泪,拿出不少体己来,吩咐下人好好厚葬了小螺。 趁着众人忙着给小螺收敛的时候,她悄无声息地走出吟月阁,来到了玉嫔所居的碧秀宫正殿。 第82章 月殇(下) 殿里,风轮转动,微风习习,清凉如水,玉嫔正倚靠在贵妃榻上昏昏欲睡,忽然看见安翎月一个人走进来,慵懒地支起身子坐起来,盛气凌人道:“你是来向本宫兴师问罪的吗?” 安翎月不做声,死死地盯着她,眼睛里闪出一股凶光,突然,她“嗷”的一声向玉嫔扑过去,猝不及防,玉嫔吓的一激灵,一边和安翎月撕扯,一边连忙高声喊人。 听雨、绿痕、莲红几个一拥而上,牵制住安翎月,玉嫔气恼极了,抬起脚,照着安翎月的小腹狠狠踹了一脚。 “啊!”安翎月痛苦地喊了一声,感觉到小腹有抽搐一样的疼痛如蛇一样开始蔓延,像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在体内流失。她面色变得惨白,双手捂着肚子,身体无力地倒了下去。 玉嫔不屑道:“你这样乔张作致是做给本宫看么?以为自己多么娇贵么?” 突然,听雨指着地上,惊恐地喊道:“血!她流血了!” 只见一股鲜红的血从安翎月的衣裙底下缓缓地流淌出来,红的刺眼。 玉嫔大惊失色,凑上前去,惊疑道:“你…你怎么了?本宫只不过轻轻踢了你一脚,你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安翎月绝望地看着地上的鲜血,泪水顺着眼角滴落下来,突然,她发起狠来,猛地起身站起来,用尽力气,冲着玉嫔的肚子,一头撞了上去。 玉嫔“哎呦”一声仰面倒在地上,手捂住肚子,一个劲地喊:“本宫的肚子好疼啊!快找太医来!” 碧秀宫顿时哭泣叫唤声不断,乱成一团,早有人跑出去报告了皇上和皇后,帝后二人一听事态严重,一前一后紧跟着来到了碧秀宫。 门口明黄色倏然一闪,予临先一步跨进来,见满殿人仰马翻的景象大为光火。 皇后穿了一身烟霞蓝底色的百子刻丝对襟羽纱袍,虽是急匆匆赶过来的,鬓发却一丝不乱,疏疏地斜簪着几朵暗红玛瑙圆珠的簪子,连簪子上垂下的缠丝点翠流苏,亦只是随着脚步细巧地晃动。及至见到殿里的景象亦是大吃一惊,花容失色。 陆媛和顺嫔等人也得了信,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惊讶不已,也忙忙地赶到了碧秀宫,就连一向不太掺和后宫琐事的贞妃也来了。早已有王太医、许太医赶过来围着玉嫔查看胎象。 玉嫔躺在花梨木阔床上,抱住肚子一个劲地喊疼,翻来滚去,浑身大汗淋漓,听雨和绿痕几个站在床边不停地安慰她。 予临焦灼地问正在把脉的王太医:“玉嫔的胎到底怎么样了?” 王太医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忐忑道:“玉嫔娘娘有明显的滑胎迹象,微臣已经用尽了所有保胎的法子,只怕是保不住了。” 予临向碧秀宫伺候的众人扫视了一圈,拂袖怒道:“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听雨连忙跑上前来跪倒在予临面前,哭诉道:“皇上您要替我们娘娘做主啊!因今日天气酷暑,娘娘体躁欠安,恐热着了腹中龙胎,便一并要了吟月阁的冰桶来降温,谁知,月常在因为这点事不依不饶,先是派小螺上门辱骂,后来又自己亲自打上门来,我们娘娘不过和她理论了几句,她就一头撞在了娘娘的肚子上,龙胎就是被她撞伤的。” 在场的众人听了这番话,都震惊不已,予临更是怒气冲冠,径直走到安翎月跟前,安翎月原本正蜷缩在一张软榻上,被予临一把抓住衣服提起来,甩到了地上,她捂住肚子痛苦地呻吟了一身。 “想不到你竟是如此心肠歹毒的蛇蝎女人!竟然敢害朕的骨肉!贱人!”予临朝着她咆哮道。 安翎月似乎已经意识恍惚,双眼微闭,眼神焕散,只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肚子,面色像纸一样惨白,一股鲜红的血从裙底蔓延开来。 陆媛一看,觉得不太对劲,走上前将手轻轻伸进安翎月的裙子里,拿出来看时,她的整个手掌,都沾满了热而腥的鲜血。 她心中一惊,再定睛一看,安翎月所穿的月白色的里裙已经生生被血染成了红色,腰间似乎还束着一条绢带,她扯开那绢带,谁知越扯越长,足足有两三米,扯开了绢带,安翎月鼓起的肚子赫然亮在眼前,足足有四五个月的身孕。 陆媛不由得大声道:“请王太医快过来为月常在查看一下。” 王太医拿起药箱连忙跑过来,忙了一番,颓然道:“月常在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只是现在已经….已经胎死腹中了。” 众人又是一阵惊讶,唏嘘不已。 予临一听大吃一惊,道:“你说什么?月常在也有了身孕?朕怎么不知道?皇后,你可知道?” 予临看向皇后,皇后的脸色稍稍一变,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转瞬镇定,道:“臣妾着实不知,月常在从未向臣妾说起过,况且月常在的肚子也并不显现。” 王太医看着那条长长的绢带,道:“据微臣看来,月常在每日以绢带束腹才没有显怀,所以在外人看来根本看不出怀了身孕。” 予临迷茫道:“她为何要这样做呢?” 皇后揉着眼睛,垂泪道:“月常在年轻,有了身孕大概羞于让人知道,所以才遮掩着吧,只是人忒糊涂了,怎么能因为两桶冰意气用事呢,如今两败俱伤,痛失两子,怎不叫人心疼啊!” 予临心中仍然颇多疑虑,听皇后说到“痛失两子”,亦悲从中来,把怒火都撒在了安翎月的身上:“都是这个贱人惹的祸端,把她押到慎刑司去审问。” 一直跪在角落啜泣的朱儿此时跪着挪到予临面前,磕着头道:“皇上,请听奴婢说一句,我们小主冤枉呀,是玉嫔娘娘先踢了我们小主的肚子,我们小主才气不过撞了她的肚子,小螺姐姐也是被玉嫔娘娘的人打死的,请皇上明察。” 见予临皱眉沉思,皇后开口道:“皇上,此事干系重大,牵扯到龙胎之事,月常在难辞其咎,只是月常在现在这个样子无法问出什么,就让臣妾将月常在带回坤仪宫中让太医医治调养,臣妾再慢慢查问吧。” 陆媛本来现在安翎月的身后,当皇后说了这番话之后,她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安翎月紧紧地握住了,她望向她,发现她迷离的眼神中透着乞求,一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缓缓落下。 陆媛心中立刻明白了,安翎月不想去皇后的坤仪宫,她在向陆媛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