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渊》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一章 风起 十六年后。 燕北之北,塞外。 燕北漫天黄沙,塞外却出奇的是青青草原,斜阳挂在西边的天上,云层载着血色的阳光缓缓飘过。 有马嘶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响起,人高的野草顺势倒向车队经过的方向。 一列车队从北方而来,每辆马车上都插着一面巨大的旗帜,旗上写有一个狂草的龙字,右下方还画着白龙简图。 这是王家的车队,白龙简图,是龙门镖局三等护卫的特有徽标,其上还有紫龙和金龙。 “常四,那两位公子还是不吃饭吗?”队首的马车上,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坐在车顶上,皱着眉开口。 常四嗯了一声。 大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这二人已经跟随我们车队行进多久了?” 常四估摸了一下,说道:“算上今日,有五天了。” 大汉的眉头愈发拧不开了,声音也带了些凝重,“五天......只要了些淡水。” 他的面色猛地一变,“难不成他们小小年纪便已经达到了引辉之境?” “这不可能!” 常四惊叫道:“观其面相充其量也就十五六岁,这个世上绝不可能出现这种天才!” 大汉摸着下巴,迟疑道:“逍遥阁最新发布的榜单,可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常四说道:“看他们的年龄,应该在风流榜上才对,风流榜榜首是燕北世子风起,太子独孤哲紧随其后......但就连他们二人也只是堪堪达到混元上境而已。” 大汉的脸色愈发阴沉,“那,会是其他族群的人吗?” 常四悚然变色。 蛮族的身体结构和他们差距不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如果那两个少年是妖魔二族的人,那就不能仅以常规方法判断年岁。他们化形之后年龄难辨,看似十五六岁的少年指不定是活了几百年的怪物。 “应该不是吧?”常四皱起眉头,“看他们的服饰风格,应该是生活在燕北的人。” 虽说如此,但服饰这种东西终究缺乏说服力,真正的资深谍者,别说服饰,就连生活习惯,讲话口音也和平常人一般无二。 大汉猛地拍了拍额头,“妈的!早知如此我何必发这个善心?就算他们被绿匪杀死,也不过只是死了两个不知名的少年而已!现在好了,徒惹一身骚!” 常四悄悄瞥了他一眼,“齐老大,兄弟我可是提醒过你的,这次你有气可不能往我身上撒。” 大汉一脚将常四踢下马车,“提醒我什么了?你除了说一句这两个少年看上去并不简单之外,你还说了什么?” 常四一个腾身回到马车上,“老大你怎么踢人呢?” 大汉丢给他一个白眼,“小心点,这里离雁阳关不远了,绿匪猖獗......至于这两个少年的问题,等入了我独孤王朝境内,找人查查就行了,他们既然迟迟没有行动,想必对我们没什么恶意。” 常四撇着嘴,“那又怎么样?我们龙门镖局什么时候怕过区区绿匪了?别忘了,你我可都是混元上境的高手,论顶尖战力哪家绿匪比得上我们?” 说曹操,曹操到。 急促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隐约可以听到草原蛮族兴奋的叫喊声。 大汉瞥了常四一眼,“下次你再敢胡言乱语我就撕烂你的嘴!” 常四无辜地耸了耸肩。 龙门镖局不愧为独孤王朝第一镖局,哪怕这只是白龙镖队,训练有素的镖师依旧只花了很短的时间便完成了防御工作。 一声清脆的剑音。 所有人都拔出武器。 无论如何,镖不能失。 马蹄声很疾,绿匪很快便包围了车队。 大汉说道:“敢问是哪路的英雄拦下了我的车队,在下齐虎,没准儿认识你们的魁首。” 绿匪们安静了片刻,一人齐着高头大马缓步出列。 齐虎挑了挑眉,抱拳轻笑道:“原来是王魁首,平时兄弟从这里路过也没少和您一起喝酒,不知道这次为何拦住我的去路?” “老齐,不是兄弟我不给你面子,实在是上头有令,我也不敢徇私情。” 那人诚恳道:“老齐,你也知道我王博是个讲道义的人,只要你把星辰铁交给我,我麾下的弟兄不会伤害你们一根毫毛。” 齐虎怔了怔,“星辰铁?我龙门镖局接货向来不接天境之上的材料,你在说什么?” 王博说道:“别装傻了我的老哥哥,上头给我的命令是,将龙门镖局押送的星辰铁送回大明宫......兄弟我劝你识相点,这次不只是我,黄旭距此不过十里,更远点的地方,木如擎正快马加鞭而来。” 常四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王博笑谈间便将塞外最强大的三股绿匪势力囊括其中。 齐虎的表情也很难看,但他终归还算是一号人物,只用了很少功夫便镇定下来。 “可是我真的没有星辰铁,你们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王博抠着鼻孔,“齐老大,你这趟镖是谁托保的?” 齐虎说道:“龙门镖局向来归王朝直接托镖,我们只管押送货物,哪还管得是谁家的买卖?” 王博说道:“要不你让我手底下的兄弟搜搜?” 齐虎沉声说道:“兄弟这是要坏我的行当啊?世上有哪个护镖的敢将镖给其他人看?” 王博说道:“齐老大,你不够实诚的话,兄弟也实在帮不了你。” 他挥了挥手。 绿匪们奸笑着齐齐上前一步,明晃晃的刀刃上反射出镖师们坚毅的脸。 “帮我?你真当我齐虎是傻的不成?你们都是刀口舔血的江湖人,提刀上马便将生死托付在这片足有人高的野草丛中,活着一条好汉死了一条贱命,三大绿匪团齐聚此地,难不成只是为了来吓唬我?”眼见这件事情没有再商谈下去的余地,齐虎索性不再客气,斥道:“你们都是亡命之徒,如果你们的出动不能得到相应的利益,哪怕是你也不能服众。所以你们只可能有一个目的。” 王博收起笑意,挥了挥手。 绿匪们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两大绿匪团齐临此地。 “齐老大一脸横肉,没想到竟然这么聪明,倒让兄弟我有些惊讶。” 人群分开。 黄旭和木如擎同时驱马上前。 “齐老大,常四,好久不见。” 常四和齐虎对视一眼,缓缓从元府中取出兵器。 常在两地间走动,交情确实是有一些的,但他们都清楚,那种交情不可能敌得过利益。 三大绿匪团齐聚于此,除了鲜血没有第二条可以选择的路。 王博说道:“老齐,真不把东西交出来?” 齐虎反问道:“你确定要对我们动手?你知道我背后的人是谁?” 两个问题,两种态度。 王博轻笑一声,也从元府中召出武器。 “这是在干什么?”突然有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 王博和齐虎同时愣住。 因为这个声音很陌生。 在这个时候,陌生就等同于危险。 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到声音的主人身上。 原来是一个少年,身穿一身素色长衫,外面披着肩氅,剑眉星目,面容俊朗,黑色长发随意地披在背后,看上去极为精练。 如果齐虎没记错的话,这是那两个少年中的兄长,虽然那两人看上去几乎一摸一样,但其实很好分辨,因为兄长冷傲。相反,弟弟倒有些腼腆。 “这么多人,要打架?”少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打架? 众人再度愣住。 齐虎斥了声,常四急忙拉住他。 少年似是觉得有些诧异,轻轻瞟了常四一眼,缓步走到绿匪们的跟前。 “打打杀杀的多不好?要不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 黄旭骂道:“谁家的傻小子,你家大人没教你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吗?” 少年想了想,“我爹倒确实没教我这些。” 黄旭夹了夹马肚子,提枪直取少年。 “那爷爷就代你家里人教你点规矩!” 齐虎皱着眉,就要出手拦住黄旭。 常四再度拉住他。 齐虎大怒,“你干什么?” 一道枪影呼啸着从他耳边飞过,紧接着响起重物落到地上的声音。 齐虎扭头看去,瞳孔紧缩。 黄旭躺在地上,胸口处插着一杆寒光粼粼的铁枪,他的坐骑受惊,竟直接跳过了镖师们的防阵向远方而去。 少年走到黄旭身边,手臂微微用力将铁枪抽出,还不忘退了一步防止溅起的鲜血落到自己身上,然后把枪重重地插在地上,饶有趣味地看着王博和木如擎,轻笑道:“还有人要教我规矩吗?” 王博和木如擎都没说话,眼神有些凝重。 一枪刺死一个混元上境的强者,意味着这个少年至少也有相同的境界。 如此年轻的混元上境? 风流榜上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你是谁?”王博沉声问道。 少年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你又是谁?” 王博说道:“在下王博,獠牙绿匪团魁首,敢问少侠......” “绿匪?我看你也有混元上境的实力,为什么选择绿匪这条路?”少年掏了掏耳朵,“不思进取,绿匪能给你提供多少灵晶?够你日常修炼吗?” 王博挑了挑眉,问道:“那你呢?你能给我多少灵晶?” 少年弹了弹指甲,似是有些困惑的样子,“这倒是个问题.....说实话我最近也挺穷的,不过即便是有,也不可能给你这种废物。” 王博沉下脸,“你在耍我?” “我刚刚似乎听到你提到了星辰铁?” 少年打断了他,认真开口说道:“星辰铁在我身上,有本事,你们就来拿。” 王博怔了怔,看了眼木如擎。 少年说道:“我这次出来没让家里人跟着,你们不用担心。” 王博看着少年,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这种年龄,这种修为,只怕是哪个世家宗门的核心子弟,这种人的身边通常会有护道者尾随。 混元上境的护道者......至少也是会心中境以上! 他们可不信哪个宗门或者世家会如此放心地让这种象征着未来的弟子独自在外,一时之间竟有些犹豫。 少年无奈道:“你们还打不打?不打就把路让开,小爷急着赶路。” 王博轻笑道:“少侠何必如此慌张,看你服饰想必是燕北人士,以后总会......” 少年的身影鬼魅般掠出。 一道银光闪过。 两颗人头落地。 “真烦人,大男人还这么婆妈。” 少年把剑收进元府,皱着眉看了眼衣袖的位置。 那里沾了些血迹。 “小弟,帮我拿件衣裳,我身上溅了些血。” 车队里传来应声。 少年扭过头去,不耐烦道:“你们还不走,等死?” 绿匪本就是亡命之徒,哪怕是有魁首辖制的时候尚且人心不一,何况现在三位魁首都死在这么一个少年手上?而且看实力,三位魁首根本不是一合之敌,哪里还敢多做停留,不一会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事情发生得太快,便是白龙镖队的人也有些发愣。 “少侠姓风?”常四小心翼翼地开口。 王博和木如擎虽说都是不入流的货色,不过好歹也是混元上境的强者,能以这般无法抗拒的姿态杀掉他们的人......至少也是风流榜前十的人物,再加上少年的穿着,想来只能是那位了。 “我是风起,狂风的风,升起的起。”少年轻笑道。 风起。 风流榜榜首。 常四的眼睛骤然亮了几分,急忙抱拳下跪,“风息营下属,参将常四,拜见世子!”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二章 风扬 是风息营下属,不代表他现在还在风息营。 常四已经退役很久了,但这不妨碍他和其他人一样把风起当成燕北的未来。 燕北的未来为何在此? 若有闪失,他万死岂能恕罪? “世子……” “不必说。” “可……” “我和二弟出门是父王同意的,你还需要担心什么?” 常四这才想起二公子也在车队里。 他的压力更大了些。 风起摆了摆手,“就这么走吧。” 不久,车队便抵达了雁阳关,雁阳关是抵御北敌的第一道屏障,城高十丈有余,比巨魔一族高了三至四倍,城墙经过多次修葺早已坚如寒铁,哪怕是擅力的妖族也不可能在上面留下一丝痕迹。 燕云十八关,自此而始。 简单的和车队道别,风起便携着风扬到城守处取回暂存的马匹,一路南下。 进了神朝境内,虽说不至于像塞外那般危机四伏,但总归是要安全不少,风家兄弟少了些对外敌的戒备,放松了不少。 “大哥,你真要迎娶慕容家的大小姐?”风扬问道。 风起躺在另一匹马上,嘴里叼着燕北特有的风干草,嗯了一声。 这个习惯是从三叔那里学的,说到三叔,也有好些年没见过了,等此间事了,不妨去一趟瀚海戈壁。 “那星姐姐呢?你不是一直喜欢她吗?”风扬又说道。 风起噎了下,差点没直接惊落马下。 “傻小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喜欢她了?” 风扬瞥了兄长一眼,“你不喜欢她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风起有些恼怒,不悦道:“万卷书读了多少了?” 风扬说道:“除了最后的两卷,其余的都记下了。” “都记下了?”风起有些狐疑地问道。 万卷书俗称道藏。 在他们这种年岁,哪怕是通读道藏都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情,何况记住? 风扬点点头,“兄长十岁的时候便能烂熟于心,我现在十六岁了才堪堪记住,何须惊讶?” 风起想了想,发现他说的也有些道理。 再怎么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如果这点本事都没有的话,倒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想了想,他觉得应该就此奖励一下风扬,轻声说道:“洛星……我只把她当成朋友。” 风扬想着燕云那丫头老喜欢跟在他们兄弟两个……跟在风起身后的样子,叹了口气,却也不在深究,转而问道:“对了,哥哥,你在对付那些绿匪的时候,为什么会用剑啊?” 军队向来以枪戟为主,作为燕北之主,风家的霸王枪哪怕是在百技榜上也占有一席之地,风家子弟也向来只修枪法不顾其他,为何作为世子的哥哥会修出如此可怕的剑? 那种剑光,非日夜浸淫不能相配。 风起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枪太重了,我不喜欢。” 风扬微微张了张嘴,心想这番话要是被家里的长老们听去了,少说也是两个时辰的练兵场罚站。 许是猜透了他的想法,风起慢悠悠补了一句,“我不会被罚站的,因为哪怕我更喜欢剑,我的枪法在家族里也无人可敌。” 风扬捂了捂额,心想兄长什么都好,就是这个自恋,实在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风起知道风扬在想些什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看着前方,突然挑了挑眉。 风扬微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一个披坚执锐的青年将军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头戴白绒银冠,左手拉着缰绳,右手提着长枪。 “哟,我说这嚣张的骑马姿势怎么越看越眼熟......原来是世子爷大驾啊!” 风起没有理会他,用脚尖撞了撞马屁股,示意马儿不要停下。 风扬行了个礼,“见过堂兄。” 那人轻笑道:“二公子倒比世子更懂礼貌一些。” 他伸手想抓住风起的缰绳。 风起将口中的枯草吐出,元气包含着枯草撞在手铠上发出清脆的鸣响。 那人大怒,“风起!” 风起淡淡道:“怎么?云长清?” 见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风扬急忙打圆场,“算了,兄长,堂兄也没有恶意,你就少说两句吧。” 他又看向云长清,“堂兄穿成这样出现在这里,可是有事?如果有事的话,我们兄弟二人就不打扰你了。” 云长清哼了一声,“不是说你们找到了星辰铁吗?我带人来接应你们。” 风起不咸不淡地开口,“接应我们?你不是来拖我后腿的就好。” 云长清再次勃然大怒,“风起!” 风起掏了掏耳朵,“我听得见,你不用这么大声音,让外人听见了,还以为我欠你钱呢。” 风扬默默地退到一旁,有些无奈。 这二位从小时候就不对付,哪怕现在一人已是世子之尊,一人已是一方之将,依旧没有改变。 他们你来我往吵了半晌,云长清的属下才赶到这里,每个人都流着大汗,气喘吁吁。 云长清皱了皱眉,“荒唐!这才多远路程便让你们累成这样?这种体魄如何能护我燕北百姓?” 那几名士兵觉得好生委屈,心想将军骑马自然无事,我等可是狂奔了数十里才跟上你的。 风起这次倒没有出声嘲讽他,呆呆地看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长清的训话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他看向风扬,“星辰铁呢?” 风扬晃了晃腰间的储物袋,说道:“储物袋里呢。” 云长清点了点头,“先给你兄长吧,我们接到密报,有人对你们的东西觊觎得很,这一路怕是不会太平,你兄长实力更强,交给他我也放心。” 风扬哦了一声,就要开启储物袋。 “就放在你那儿。”风起依旧吊儿郎当的样子,说道:“哪儿来什么放心不放心的,你只需要知道,这里是燕北,你是燕北二公子,就够了。” 云长清面色一变,“星辰铁是重宝,风扬还没进入混元境,交给他怎么行?” 风起挑了挑眉,“你在质疑我弟弟的战力?” 云长清认真说道:“我没有针对他的意思......” 风起坐起身来,盯着云长清,说道:“我说过了,这里是燕北!” 场间的气氛有些凝固,风起和云长清大眼瞪小眼,谁也不退一步。 有风经过,漫天黄沙骤起。 风起嗯了一声。 二声。 云长清从气府中取出霸王枪,厉声喝道:“结阵!” 阵法在极短时间便已成型。 风扬这才感受到风里的血腥味。 也是,敢在燕北的地界对燕北世子以及二公子出手的,除了邪教的疯子,还能有谁? 这股血腥味的话......泣血阁? 风起的身影突然消失不间,黄沙里响起金铁交错的声音,看样子,风起已经和泣血阁的人交上手了。 云长清大急,也不顾及他的身份了,破口大骂道:“娘的!谁让你擅自出击的?” 没人回应他。 有士兵开口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云长清怒道:“管他死活!我们就守在这里!” 那名士兵缩了缩头,有些后怕。 云长清深吸了一口气,“算了,陈云李阳,你们出去把世子......” 还没等他说完,风扬便开口打断了他,“不要。” 云长清皱了皱眉,“你也要跟着世子胡闹?” 风扬笑了笑,“放心吧,哥哥不可能输的。”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他从来没输过!” 风沙渐渐平息。 风起果然没输。 可他也没赢。 他的对手是个矮小的妇人,身体笼在黑袍中,一柄长剑悬在她的肩膀上方微微发颤。 会心境! 云长清瞳孔微缩。 这种等级的邪教妖人,已经许久没在燕北出现过了。 不管是邪教还是正道,终究是人族,哪怕是邪教也不愿意蛮夷南下,魔族临城,燕北境内不可出现实力过强的邪教,这是人族共识。 为何会选择这个时机? 真是为了星辰铁? 邪教拿星辰铁有什么用? 风起......是她的对手吗? 妇人的身后,还跟着八个黑衣人,身上的元气波动均是不弱,看样子应该达到了混元中境的样子。 云长清皱着眉头,突然觉得事情有些难办,为了尽快接应风起他们,他只从军中挑选了四个弟兄,均为混元中境,再加上他一个混元上境,怎么也不可能挡住对方这种阵容。 难不成......今天真的会死? 风起和妇人的战局愈发焦灼起来,这种时候,两边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静待双方的最强战力分出胜负。 但风起终究只是混元上境,论元气的雄浑程度自是远不及那个妇人,他的枪法虽然玄妙,但缺乏有效攻击性的枪法,再如何玄妙又怎么能够帮他取得胜利呢? 又一声刺耳的剑鸣。 风起和妇人分开,彼此都没有选择再出手。 “你很不错。风流榜榜首,名不虚传。”妇人淡淡说道。 风起笑了笑,“你也不错,如果真要分出胜负的话,我不一定是你的对手。” 妇人沉默了会儿,“你为何对会心之境如此了解?” 淬体,混元,会心,引辉,虚实道,合天下。每个大境界之间都有天差地别之效,会心比混元强的,不仅仅只是元府内储存的元气多少,也不仅仅只是会心境使出的功法战技的威力更大。 会心之强,在于器意。 剑便是剑意,刀便是刀意。 剑意御剑可攻可守奇诡莫测,对待下位者几乎无往不利。 可她的剑意竟然没有一次能够落到风起身上,与风起对敌,几乎让她升起了自己还在混元境的错觉! 风起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摊了摊手,“我们两个短时间之内绝对不可能分出胜负,对吧?” 妇人点了点头。 风起轻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换个方式决胜负,你看如何?” 妇人沉吟了下,“你想怎么做?” 风起冲风扬招了招手,后者赶忙走到他身边。 风起揽着风扬的肩膀,抬了抬下巴,说道:“除你之外,你们那边随便找个人出来,如果能胜得过我弟弟的话,星辰铁,双手奉上!” 全场寂静,就连那个妇人都有些懵逼。 云长清低声骂了句卧槽,就要开口阻止。 风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云长清皱了皱眉,终究忍住了开口的冲动。 妇人问道:“你确定?” 风起笑了笑,“我确定!” 妇人沉默了会儿,问道:“二公子突破混元境了吗?” 风起说道:“放心,二弟还是淬体境。” 只不过和普通的淬体期不太一样就对了,他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妇人想了想,点了点头,“那就依世子所言,尘定,出列!” 被称作尘定的人向前踏了一步,虽说是混元中境,但从他身上的元气波动来看,要突破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风起拍了拍风扬的肩膀,“没问题吧?” 风扬一脸无奈,“这还能有什么问题......你叫我出来不就是想坑他们一波吗?” 风起白了他一眼,一脚踢在他屁股上,“废什么话!” 风扬趔趄着走入场间,一脸不爽。 尘定站在他对面,嘲讽道:“燕北二公子?淬体境?” 风扬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像看着一个白痴。 光芒闪动,他从储物袋中取出霸王枪。 见到这一幕,尘定眼中的轻蔑之色更浓。 风扬猛地跺了下脚,身体像炮弹般向前冲去。 空中划过一抹残影,他的身体极速冲到对手跟前,肩膀狠狠地撞到尘定的胸口。 霸王枪第三式,猛虎破! 尘定措不及防之下被撞得七荤八素,倒飞出数尺,只感觉胸口隐隐有些发闷,竟连元气运行都受了阻碍,大惊之下急忙提剑横在胸前。 风扬没有元气,必定伤不了他! 有破空声响起,一杆银色长枪从远方飞来,伴着残影和音震,在他惊诧的目光中摧枯拉朽地撕开了他的元气防御和剑防,将他钉死在了地上!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三章 夜谈 全场鸦雀无声,就连风,都静默了许多。 没有什么比眼前的景象更能诠释技惊四座这个成语的意思。 风起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名会心境的妇人瞳孔微缩。 云长清看着风起,心想难怪你对他有如此信心。 猛虎破是霸王枪第三式。 狂龙震是霸王枪第七式。 猛虎破接狂龙震......这是什么用法? 且不说这种攻击方式取得成效的概率有多大,光是第三式和第七式之间迥异的元气运行方式就足以撕裂大部分人的经脉! 等等! 风扬不可能凝结元府,那他是怎么用出这两招的? “你作弊!”妇人突然惊怒开口。 风起皱了皱眉,却也没有作答。 就连他也只是有个大概的猜测,虽说八九不离十可终究不是事实,何况对风扬一无所知的妇人呢? 场间,能给出说法的只有一人。 风扬上前一步,将自己的枪拔了出来,问道:“敢问前辈,我什么地方作弊了?” 妇人怒气不减,“先前我问你兄长,他分明说了你还停留在淬体阶段!可你刚刚使出的狂龙震,分明不是淬体境的人可以用出来的攻击!” 相隔数丈,一个淬体境的小子竟然能够一枪破掉混元中境的护体元气? 这根本闻所未闻! 风扬耸了耸肩,也不解释,“前辈是想耍赖?” 妇人沉声说道:“泣血阁向来说一不二。” 风扬嗤了一声,“那你为何说我作弊?” 妇人皱了皱眉,“你当真还没开辟元府?” 风扬说道:“我有必要在这种事上骗你?我刚刚究竟有没有动用元气,你身为会心强者还看不出来吗?” 妇人又问道:“我不信一个淬体境的人可以使出刚刚那种攻击,哪怕是传说中的淬体十重也不可能!” 风扬挑了挑眉,心想这个女人怎生如此麻烦? “那只是你孤陋寡闻而已。”风起朗声说道:“你的无知,难道还要我们兄弟二人买单不成?” 剑意操控的飞剑颤了颤,妇人显然气得不轻。 风起轻笑了一声,目光玩味,“看来你果然是要耍赖......还是说,你想玩玩?” 他从气府中取出霸王枪,喝道:“来!我陪你!” 妇人并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只是胸腹之间的怒气又上窜了三分,让她几乎想不顾规矩再度出手! 她身后有人低声叫了声大人。 妇女回身便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废物!竟然连一个淬体境界的小子都打不过!” 那人觉得好生委屈,心想明明是尘定没打过那个小子,大人何至于迁怒于我?再说了,您不是也没打过对面那个混元上境的小子吗? 妇人扇了一耳光后,觉得心里积攒的怒气散了不少,深深看了眼风起。 风起一脸玩味,“好一个说一不二,来,我陪你试试。” 他并没有一味深究赌约的事,邪教隔了数十年第一次派遣会心境强者进入燕北,怎会因为区区一个赌约虎头蛇尾? 场间气氛重新紧张起来。 云长清暗自估量了下,觉得局势依旧不容乐观。 哪怕对方死了一个人,整体实力依然强过他们。 好在风扬并不是一个需要保护的二公子,论战力可能和他也差不了多少,这么算来,也不至于完全陷入绝境。 想得很多,其实也就是瞬间的事。 妇人身体周遭的元气波动愈来愈浓,却又突然急转直下,无影无踪。 云长清咦了一声,心想这是要做什么? 他把问题问了出来。 妇人没有作答,挥了挥手,泣血阁人迅速开始撤退。 云长清看向风起, 风起笑了笑,也没有追击,转身向自己的马走去,看样子竟然丝毫也不担心泣血阁会杀他个回马枪。 云长清拦住他,问道:“怎么回事?” 风起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云长清说道:“总要有个理由才行。” 风起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顿了顿,他补充道:“何况神仙也不是全知全能的。” ...... ...... 和泣血阁之间的战斗浪费了不少时间,严重影响了风起的归程,入夜,漫天风沙,可他们距离最近的潼关还有数十里的距离。 深夜的燕北危机四伏,狂风混着的沙尘会干扰到定位仪的准确性,贸然赶路只会深陷沙漠,运气再不好一点,还可能遇到沙暴,遇到沙暴,引辉之下没人有活下来的可能。 风起找到适合扎营的地方后立马叫停。 云长清指挥着部下用帐篷简单地围了个圈,用随身携带的火石就着些干草升起火,他们兄弟三人围火而坐,其他人则是负责在外围守夜。 耳旁是呼呼的风声,兄弟三人一个字也没说。 风起眯着眼睛,似在假寐。 云长清死死地盯着他,眼珠都不带动一下的。 风扬觉得有些尴尬,终于忍不住地开口问道:“这个地方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窒息吗?” 云长清冷哼了一声。 风起在心里默默地锤了风扬一顿,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杀气腾腾。 风扬心想这关我什么事,为何突然就都把矛头对向了我? 本来想好心帮你们两个化解一下矛盾的,你们如此对我,就不要怪我不仗义了! 他嘁了一声,站起身来,双手抱着后脑,“你们就在这里僵着吧,我反正是要去睡了,打起来了也别叫我,打死了也别叫我!”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这要是同归于尽了,星姐姐同时失去了自己喜欢的和喜欢自己的,真惨啊。” 风起刚准备跟着风扬一同离去,听到这句话脸色一变,心道不好。 回过头去,云长清的脸色果然很难看。 他开口说道:“慕容家的人半月后便要抵达燕云,难道你真要娶慕容雪为妻?” 风起还没完全起身,闻言又坐了下去,叹了口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榜首,她是第六,为何不娶?” 论家世,他们门当户对。 论长相,他们郎才女貌。 论实力,他们各有千秋。 如果只考虑这场联姻带来的利益的话,慕容雪无疑是最适合风起的婚配对象。 云长清也明白这一点。 只是他还是很不爽,不爽得甚至有些愤怒! 他攥起拳头,捏了一大把沙子,“那小星呢?她怎么办?” 风起沉默了会儿,“我早就说过了,我不喜欢她。” 云长清咬着牙,“可你明知道她喜欢你!” 风起也觉得这种事情很让人头疼,“那能怎么办?你明知道我一直都只把她当成朋友。” 云长清的拳头止不住发颤,几乎忍不住想一拳怼在风起脸上的冲动。 风起说道:“忍住,不然你又鼻青脸肿的回去我不好交代,毕竟从血缘上看的话你还是我哥哥。” 云长清冷笑了一声,“有你这种弟弟,是我倒了八辈子血霉!” 风起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真的,你喜欢她就自己去追,别把你的胆小归咎到我的身上,你又打不过我,生气只能气坏了你自己的身子。” “你!”云长清面色一变。 风起直接打断了他,“我是修道之人,唯一的目标便是像老皇主那样飞升问道,别的事情一概不会考虑,你以后别来找我的麻烦了。” 飞升? 问道? 云长清瞪大眼睛看着风起,心想你莫非忘了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风起笑了笑,“没人规定燕北世子一定要领兵打仗吧?” 云长清认真说道:“可你好歹寄存着燕北几万万人口的殷切希望,不领兵打仗,如何镇守一方?” 他和风起不对付,但那是关于情爱方面的事情,对于风起的能力他从没有过任何怀疑。 整个燕北都在等着风起如日当空,他也不例外。 风起挑了挑眉,“镇守一方?如果我能合道的话,我可以镇守天下!何必局限于一方?” 云长清此时只觉得他疯了。 风扬从帐篷中探出个脑袋,“表哥,我哥哥说的是真的,他说他从来都对燕北王这个位置不感兴趣,还说以后要把王位给我呢!” 云长清皱着眉头,斥道:“你以为燕北王是什么?岂能说给就给?” 风扬的语气满是认真,“我知道啊,所以我也一直在为守护燕北百姓做出自己的努力啊,终有一天,我也会成为匹敌蛮族明公和魔族太常的强者!到那时,父王自然会把王位放心的交给我。” 说到这里,云长清终于想起了这次夜谈的初衷。 “今天下午怎么回事?霸王枪虽说不算难学,但只限于前五式,后八式需要元气支持才能用出,你为何能用?而且……为何具有那般威力?” 想到今天那道惊鸿般的狂龙震,就算是他也没把握全身而退,他的疑惑便更深了些。 风扬嘿嘿笑了两声,得意道:“你猜猜?” 云长清皱着眉头,看向风起,“当年你淬体十重的时候,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风起摇了摇头,“不行,没晋入混元的话,我大概能使出七分枪势,却绝不可能像扬儿那样。” 云长清点了点头,附和道:“的确。” 顿了顿,他的眼神闪了闪,震惊道:“难道是……完美淬体?” 风起白了他一眼,“这么容易便能得出的结论,用得着这么惊讶?” 云长清觉得有些不真实,看着风扬,“真是完美淬体?” 风扬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支撑战技的不是元气,是我的力气。” 风起哼了一声,“早给你说了,不要小看我弟弟的战力,真要捉对厮杀,你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云长清有心想要辩驳,但一想到尘定的下场便有些不寒而栗,只好问道:“那他为什么还不突破?凝结元府最大的问题便是驳杂的天地元气进入体内会极大损伤到身体内部的组织,但完美淬体的话……似乎不用担心这个问题,筑基的元气,不过只是开胃小菜。” 风起看了看风扬,罕见的有些凝重。 风扬倒没什么,冲风起笑了笑。 云长清从他们的神色中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难不成……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风起不虞道:“这是扬儿的秘密,你打听这么多做甚?” 云长清看了看风起,又看了看风扬,最终还是掐死了自己的好奇心。 风云两家相交甚密,他作为云家少主也知道不少有关于风家的绝密,但他不知道这件事。 也就意味着,这件事,比他知道的绝密更重要,更不能广为人知。 气氛有些沉默。 最终还是由风扬打破了尴尬。 他挠着头发,有些无奈地笑道:“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我是十绝脉。”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四章 莫名 云长清本以为风扬的战力会是今天最让他震惊的事,没想到仅仅隔了两个时辰,便又冒出来了一个。 十绝脉?哪怕他不怎么读书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道渊大陆天才无数,其中绝大部分都拥有独特的体质,单以风流榜为例,榜首风起是与道相合的道灵体,榜二独孤哲具有纯正的真龙血脉,榜六慕容沉樟是举世罕见的玲珑体……整个风流榜,各种强横的体质不说一百也有八十,扩展到整个大陆,则更多。 严格意义上来说,十绝脉也算得上是一种独特的体质,只不过,这种体质,是废体。 拥有这种体质的人,体内的经脉坚固异常且极为拥堵,就像赶集的交市,别说过车,哪怕是过人都难。 对于拥有十绝脉的人来说,赶集天的马路就相当于是经脉,而天地元气,就相当于是车。 十绝脉的人很难吸收天地元气,没有元气,便凝结不了元府,就算遇到了一些奇遇,侥幸开辟了元府,元气也根本不能像正常人那样流过经脉激活穴道,那便不可能打破身体的枷锁,跨入不了会心,不能跨入会心境,就无法用精神力量引导星辉进入体内,也就无法成为引辉强者,后面的境界更不必多说。 从数千年前的大唐王朝开始,拥有这种体质的人何止千万?在这千万人中,只有一人在史书上留下了名字。 魏三木。 入木三分的木。 移花接木的木。 以及……枯木逢春的木。 那是大唐王朝第一强者,也是老皇主之前人类能达到的战力巅峰,更是历史上记录的第一个成功的飞升者。 风扬……竟然是和他相同的体质,云长清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别人行的,扬儿也一定可以。”风起揉了揉风扬的头发,“除了我之外,扬儿不弱于任何人,哪怕那个人是魏三木。”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色很平静,眼神也没什么波动,就像是在说“冬天走了,春天就要来了。”这种理所当然的话。 可这终究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风扬仅次于你,可就算是你也比不上魏三木。 纵观道沉大陆数万载,也没有人敢说自己一定比魏三木强,哪怕是老皇主或者魔帝。 云长清一直知道风起是一个极度自信的人,可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份自信。 他有些哭笑不得,“我说,你好歹也是一个通读万卷道藏的天才,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 风起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说话怎么不过脑子了?” 云长清说道:“十绝脉哎!你真的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风起挑了挑眉,反问道:“你在考我?一个十岁就已经通读道藏,十二岁就把霸王枪臻至化境的天才?” 云长清败下阵来。 风起露出得意的笑容,双手抱着后脑勺,施施然钻进自己的帐篷。 风扬本就只探了个脑袋出来,只一缩便消失不见。 场间只留下了云长清一人。 他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篝火,寻思自己要不要把刚刚听到的这些东西告诉家里人。 想了半晌,还是没有下定决心,他只能幽幽地叹了口气,也转身回到自己的帐篷里。 一夜无事。 …… …… 第二天,风起他们便抵达了潼关。 风起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他先去了趟城守府,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走进城内最大的酒馆,找了个极佳的位置坐下,一边喝酒,一边听书。 云长清和属下面面相觑,均看出了对方眸子中的不解。 风扬倒没受什么影响,只是在一旁给风起倒酒。 半个时辰之后,云长清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风起完全不在意他的怒火,“没长眼睛?” 云长清额上的青筋跳了跳,强压怒意问道:“敢问世子,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风起懒懒说道:“有啊,意义可大了。” 云长清哦了一声,“能说给我听听吗?” 风起看了他一眼,“你果然是个蠢货。” 云长清大怒,周身元气暴涨,瞬间便轰碎了面前的桌椅。 风起在桌椅碎掉的前一息救下了两坛酒。 他叹了口气,“我们回不去的。” 云长清本来还想接着出手,听到这句话后急忙散掉元气,皱眉问道:“怎么说?” 风起说道:“燕云十八关,我们在第一关前遇到了蛮族的绿匪,在第二关前遇到了泣血阁的杀手,实力一次强过一次却又绝不会出现超脱我们控制之外,你觉得这是巧合?就算是……剩下的关隘你想怎么走?再说了,就算出了十八关,御风关和燕云之间还隔有万里黄沙,你又想怎么走?” 云长清皱了皱眉,“可慕容府的人半月之后就要到了,你作为新姑爷,不在场怎么行?” 风起白了他一眼,“我又无所谓,他们总不至于因为我不在场就把婚退了吧?” 云长清冷笑道:“也对,像你这般自私自利的人,怎么会觉得这种事情有所谓呢?” 风起叹了口气,就要开口怼人。 风扬提前开口了,他盯着云长清的眼睛,认真说道:“给我哥哥道歉。” 云长清还是第一次见到风扬这个样子,一时之间怔在原地。 风起心里流过一丝暖流,拍了拍风扬的脑袋,然后看向云长清,“我确实无所谓,不过所谓那啥不急那啥急,就像你一样,比我着急的大有人在。” 云长清眯起眼睛,总觉得这家伙刚刚说的那句话不是什么好话。 身后传来压抑不住的憋笑声。 云长清终于反应过来,大怒道:“你敢骂我是太监?”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风起完全不考虑他的感受,只是撇了撇嘴,“等着吧,就要来了。” 云长清不想理他。 风扬好奇道:“什么就要来了?” 风起笑了笑,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在心里默数了三个数。 三。 二。 一。 一的声音刚刚在他脑海中消失,一个虬须大汉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看样子,应该已经跟了他们很久了。 风起挑了挑眉,调笑道:“莫叔,藏不住了?” 云长清等五人急忙抱拳行礼,“铁血将军!” 来人是燕北十八骑的首骑,莫名。 十八骑和十八关对应,名义上虽是一关守护,但他们通常不在十八关,而在万里营。 燕云十八骑,每骑都有引辉之上的实力,作为首骑的莫名,是燕北第一强者,更是一只脚迈进虚道的巅峰引辉,在道境不显的今天,便象征着绝顶二字。 此时这位绝顶高手的脸色很难看,他冲着云长清等人摆了摆手,然后死死地盯着风起,说道:“兔崽子,你吃定你莫叔我了?” 风起疑惑道:“这哪里话?我哪里吃你了?” 莫名没好气道:“我也不瞒你,这次跟在你身边是王爷的意思。之所以隐匿自己的行迹,是因为王爷觉得你缺乏生死间的历练,所以你把我弄出来了也没用,除非生死危机,不然我绝不出手!” 风起盯着他。 莫名哼了一声,“盯着我也没用!” 风起突然笑了起来,高声喊道:“小二,再来十坛烈酒!” 他又招呼风扬,“扬儿,我们现在就回去,边走边喝,醉了就就睡!任打任骂,不要还口!我还真就不信了!我还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出事?有胆子你就真别管我们!” 最后两句话,他是看着莫名说的,带着笑意。 风扬微怔,瞥了莫名一眼,还是点了点头。 莫名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最后化为一声怒吼,“兔崽子!你还真吃定我了?” 云长清心想终于不是我被他气得跳脚了。 还没来得及庆幸,他便看到莫名冷冷的目光,“还不滚回自己的位置上,是想等我请你们喝酒听书?” 嗖的一声,场间瞬间只留下了风扬和风起两人。 开什么玩笑?要不是顾全大局,你以为我们愿意跟着那个极端自恋又目中无人的世子爷? 风扬左右看了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露出洁白的牙齿。 …… …… 或许是知道燕北世子身边跟着一尊引辉巅峰的强者,接下来的路途竟再也没出过什么意外,哪怕是遇到几波藏有刺客的“旅人“,也摄于莫名的威视不敢动手,不过半月,他们便已经进入了燕云地界,隐约间竟然能看到那座高耸入云的王府。 风起伸了个懒腰,冲莫名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有莫叔在就是好啊,这半个月我睡得可香了!腰不酸了腿不痛了头不晕了……莫叔真乃绝世名医,简直人到病除!” 说到最后两句话的时候,他还冲莫名竖起了大拇指。 莫名瞪着他,“别叫我叔!你是我叔还差不多!” 他越想越气,好好的护道者,怎么就变成了打手了呢? 风起嘿嘿笑了两声,“别生气了莫叔,这不是事急从权嘛,你也看到了,一路走来遇到的会心强者可不少,虽说都是刚入会心的白痴,不过我真要和他们打起来的话肯定要浪费不少时间,那万一我要是不能按时回来,最后吃苦的不还是你吗?” 莫名眯着眼睛,“这么说你还是在帮我咯?” 风起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危险的信号,急忙否认。 莫名哼了一声,双腿夹了夹马肚子,绝尘而去。 风起在他身后吃了一鼻子沙,无奈地叹了口气。 风扬在他身边笑得合不拢嘴,“让你套路莫叔,知道错了吧?” 风扬无奈道:“那不是没办法嘛,我要不套路他,我就得麻烦我自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麻烦什么的自然是能躲则躲。” 风扬看了看前方的燕云,笑道:“只怕你现在要面对的麻烦,躲也躲不掉咯!” 风起的神色更无奈了些。 燕云啊…… 慕容家……小星……还有父王…… 联姻……感情……还有责备…… 确实麻烦。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五章 燕云 距离燕云不到十里的时候,风起突然怔了一下,然后对风扬感慨道:“邪教的人果然不愧是疯子。” 想了想,他又改了说法,“或者是白痴也说不定。” 风扬看着前方凌乱的尸体,脸色蓦地白了几分,下意识想吐。可他毕竟是燕北中人,是燕北王府二公子,还可能是未来的燕北王,如何能够因尸体而吐? 所以他只能偏过头不去看那些死状极其惨烈的尸体,拼命压制着胸腹之间的恶心感。 许是用力过猛的原因,他的脸涨得通红。 风起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径自驱马向前。 黄沙中有数具尸体,却没有一具全尸,其中大部分都血肉模糊,很难想象生前遭受了何种折磨,断肢碎肉铺了一地,组成一个巨大的血字,字的旁边,还有一排鲜血淋漓的人头。 那排人头风起不认识,但最前方的那颗他却并不陌生。 数天之前,他还和那颗人头的主人打过一场。 是泣血阁的妇人。 不成功便成仁,是泣血阁的一贯作风,风起想过妇人和她几个下属会死,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死。 此地距离燕云不到十里,城中父王母妃皆为引辉境巅峰强者,这点距离若是他们有心警惕的话根本瞒不过他们的眼睛,一旦他们有所察觉,泣血阁很可能会失去一个引辉境的强者。 这是对燕北王府宣战? 好一个泣血阁! “啊,这……是前几天我们遇到的那批杀手?”风扬终于克服了心中的恐惧,只是不再憋吐之后脸色又开始苍白起来,此刻走到风起身后,探出一个脑袋看着地上的尸堆,惊叫道。 风起嗯了一声,取出霸王枪随手在地上画了几笔搭建了一个简易的防护阵法。 燕北黄沙漫天,运气稍微不好一点便可能遇到沙暴,即便没有沙暴,若是任由这些尸体散放下去,估计用不了几个时辰就要被埋在黄沙之中。他只能在不影响行程的情况下尽可能地护住现场。 确定她们的真正死因之前。还是不要让她们的死就这么白费了的好,邪教重临世间,总要有点线索才方便应对,留下这些尸体,指不定洛叔能发现什么。 做完这一切,风起将霸王枪收起,转身看了风扬一眼,刚好看到他眼中的惊愕。 对风起来说,这种小阵法算不得什么,可对于风扬来说,这却是他第一次接触阵法。 他看着风起,心想兄长怎么什么都会。 杀绿匪时的剑光,以及现在所用的阵法,以风起的年龄来看,哪怕是只会其中之一也值得让人称道,何况两者皆备? 而且风起会的远不止这两者。 至少还有通读道藏。 风扬越想越觉得兄长深不可测,还没来得及等他发问,风起已经掠回马上躺下,慵懒地开口,“好了,走吧。” …… …… 燕云作为燕北都会,是燕北历史最悠久的大城,常驻人口大概已经超过了两百万,占地面积极广,从城南到城北估计得坐半个月的马车才行。燕北历来是战地,燕云经历过数次损毁与重建,再加上和平时期的扩建,燕北共有六座城墙,越靠近外面城墙越高,但即便是内城,城墙也足有三丈。 内城门口早就有人等候多时。 风起看着一脸焦急的小六,笑道:“虽然有一阵子没见到少爷我了,也不用期待成这个样子吧?” 小六是他的贴身婢女,是他的伴读,也算是他半个学生,平时他有什么事都是叫小六去做的。 这次也不例外。 他开口说道:“通知燕北府,北门十里发生命案,死者和凶犯都是泣血阁的人,让洛叔过去,看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 小六说道:“世子,现在不是管这些的时候,出大事儿了!” 风起挑起眉,“慕容家的人到了?” “半个时辰前进的内城。” “这似乎算不上是大事。” 小六的脸涨得通红,“可是星小姐拦住了慕容家的马车!最关键的是……慕容小姐让星小姐上车了!” 风起微怔,心想洛星那丫头想做什么? 风扬低声说道:“这不会打起来了吧?” 风起想了想,答道:“慕容雪是风流榜第六,洛星刚入前百,想必不是对手。” 风扬说道:“打不过还要打,星姐姐应该没这么蠢。” 风起瞥了他一眼,“明知道答案还要问,看来你是真的蠢。” 洛星不蠢,风扬自然也不蠢。 所以他这么问的理由只有一个。 他很担心洛星。 不是担心她身体会受伤。 而是担心她会受伤。 她和你从小一起长大,和我也是,难道我会不顾及她吗?风起默默想着。 “世子,您快回去吧,这要万一……” 风起说道:“没有万一。” 他叹了口气,“她们现在在哪儿?” 小六说道:“马车径直去了王府,连王妃给他们准备的驿馆也没去。” 没加任何修饰,洛星和慕容雪自然还在一起。 在王府? 风起觉得这事儿有点意思。 所以他决定先去看看。 “二弟,你去燕北府说一下泣血阁的事,我先回趟家。” 风扬哦了一声,提醒道:“别惹父王生气。” 风起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便驱马向王府赶去,有城卫营的人开道,速度倒也不慢。 待到视野中的风尘逐渐消失之后,风扬才转头看着小六,说道:“只有慕容府的人?不是说还有朝廷使臣吗?” 小六答道:“听说来了位皇子,但小六没见过。” 皇子? 那应该是四皇子? “他现在在哪儿?” “听闻……他在望沙驿停留了一会儿之后,便去了燕北府。” 风扬心想果然如此。 那自己还应该去燕北府吗? 他在原地沉思了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下马向燕北府走去。 …… …… 燕北王府建成于大唐鼎盛时期,彼时大唐正处于巅峰时期,国力殷实民丰财阜,自然雄浑无比。历经两千年风沙之后,现在更是多了些古朴沧桑之感,隔远望去宛如卧狮,自有其肃杀之气。 王府分成内外二院,内院多是家居杂室,各房议事的长老堂,燕北军议的议武厅和考校年轻一代的练兵场都在外院。 慕容府来客,此刻应该在议武厅内才对。 风起默默想着,准备转进后院先收拾一下再去议武厅。 出行塞外两月,除了借着湖水洗了几次头之外,他还没洗过澡。 不论这次结局如何,礼数不能失。 他是燕北世子,所行皆由母妃亲授,他向来不在乎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德行,但他必须在乎她母妃的名声。 这是人子之道。 可他还没来得及转进内院的侧门,便被费管家截住了。 “世子,王爷有请。” 风起皱起眉,叹了口气,“费爷爷能不能当做没看到我?” 费管家眯着眼睛笑,并不说话,只是比了个请的手势。 风起又叹了口气,“费爷爷,你看我现在这模样,也不合适。” 费管家终于开口,“燕北男儿,终究和江南不同。” 想要保家卫国,便要马上厮杀。 浴血浑身不如吟风颂月。 但这并不代表战场不如诗场。 燕北男儿是刚硬的战士而不是江南的小白脸。 白净又有何用? 风起说道:“可这于理不合。” 费管家说道:“贵客久等,才是真的于理不合。” 风起说道:“此言有理。” …… …… 议武厅里人不多,却也不少。 除了燕北王之外,风家三位长老全部在场,除此之外还有洛河洛星父女,再有就是铁血将莫名,坐在右侧几位穿着华贵的人想来便是慕容府的贵客。 但风起没有见到传说中的慕容雪。 他觉得更有意思了些。 上前依次行礼,他对最上方的风慕云说道:“此次出行大重,还算不辱使命?” 风慕云抚须说道:“这次差事你确实办的不错。” “身披血气,气宇轩扬,想必这便是燕北世子?”突然有人说道。 说话者鹤发童颜,双眼隐露精光,应该便是慕容雪的护道人。 风起不确定地问道:“河北怒狮?” 老人大笑着回答道:“慕容白发。” 风起这才确定眼前的人就是二十年前纵横河北两廊的慕容府三少,传闻他前些日子已勘破引辉之境,如今看来,应该有些不实。 若是破境,他不会出现在这里。 慕容白发说道:“惭愧,虽然名满四州,但始终难以洒剑意而凝神识,已有数年未有精进。” 风起答道:“若是那一步只是凝结神识就能跨出的,又何至于困死如此之多的天骄?” 慕容白发沉默了会儿,叹道:“只这一句,便已胜过世上无数天骄。” 纳日月星三辉入体,本就不是用神识便可全部概括的事情。 淬体魄以纳元,筑元府以藏意,凝神识以引辉,合三辉以问道,明万道而合天下。 这是归元记首册批语,前朝智圣亲笔提名,不会有错。 可星辉月辉日辉并非凡物,稍有不慎便会烧毁元府,湮尽道基,又岂是神识可以左右的? 风幕云前面一直没有插话,此刻笑道:“哪里,犬子不过多读了一些书而已,算不得什么。” 慕容白发看了风幕云一眼,又看了看风起,说道:“通读道藏若是上不得台面,台上还能剩下什么呢?” 风起没有接话。 慕容白发很满足他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果然良配。” 风起注意到洛星的脸色苍白了些。 “慕容府小姐玲珑剔透,更是年纪轻轻便已高居风流第六,路上听说她已经到了,可我好像并没有在这里看见她。” 虽说还未过门,但风起第一个问题便是关于慕容家天女,让慕容白发更加满意。 他笑着开口,“她说想见识一下风家霸王枪,已经去了练兵场。”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六章 不婚 慕容雪在练兵场? 风起看了眼洛星。 洛星不敢正眼看他。 风起想不明白,便不再多想,问道:“父王,我去看看?” 风幕云想着从练兵场传来的消息,心想你过去看看也好,不然堂堂风家如果沦落到去燕北府借人的话得有多丢人。 洛星想说点什么。 风起用眼神制止了她。 洛星哼了一声,倔强地别过脸去。 这些小动作自然瞒不过场间众人的眼睛。 风幕云有些尴尬。 慕容白发皱起眉头。 洛河很不自在,他看着洛星,心想这丫头未免过分了些。 风起叹了口气,抱拳对风幕云鞠了一躬,“父王,要不……小星也去?” 风幕云心想这种场合你能不能注意点儿?小星是你能叫的吗? 果然,慕容白发的脸色更阴沉了些。 洛星对风幕云说道:“王爷,洛星愿往。” 风幕云心想又不是出征,愿往什么愿往? 他有心拒绝,可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只好看着风起。 风起突然想到什么,对洛河说道:“对了,洛叔,燕北府可能有事儿找您,要不您先带小星过去看看?” 洛河很淡定,“我今天轮休,哪怕是城主有事我也有权不去。” 风起说道:“事关重大,小侄建议洛叔还是先回去看看。” 见他不似说笑,洛河问道:“出事了?” 风起说道:“可大可小。” 洛河说道:“大有多大?” 风起说道:“天那么大。” 洛河终于离开。 风起松了口气,这才离开。 …… …… 说是练兵场,其实并不大。 风家弟子本就不多,再者外城已经有了万人校场,也没必要在王府内大兴土木,这和风家的观念不合。 此刻,练兵场的人很多,几乎所有在燕云的风家年轻一代都在这儿。 但演武台上只有一人。 慕容雪蒙着白纱,身穿长裙,手持玉剑,头上只简单地插了一只簪子,便如仙子下凡一般。 除了仙气,还有傲气。 “这就是霸王枪?”她微昂着头,颇有些不可一世的味道。 也许语气并不那么讽刺,但她说的是实话,至少在她看来是,所以这便更加伤人。 实话最是伤人。 来这儿不过一刻,她已经连胜七场,没人是她一合之敌。 作为风流榜第六,能在混元境内胜她的人只有五个。 燕北有两个,风家有一个,可他们都不在场。 此处是风家,所以她只有一个目的。 逼他上场。 在她看来,风起哪里是不在,只是不愿出来,那在风起出来之前,她要做的只是打败风家所有的混元境。 至于这件事情本身会落风家多少颜面,那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所以她根本没注意到台下的人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也没看到守在演武台上的那名会心境的三代长老眼神阴翳了很多。 尤其是在他看到风家没人敢上台了之后,内心的窝火已经达到了顶峰。 败不可怕,尤其是将门世家。 可怕的是失去了胜的信念。 一名壮硕的青年跳上台,沉声说道:“既然如此,风动便来讨教一下慕容姑娘的高招!” 长老的脸色放松了些,“好,慕容雪是风流榜第六,如若输了不必放在心上。” 风动心想长老未言胜先虑败,未免有些灭自家威风。 然后他听到了慕容雪的话。 “混元上境,你不是我的对手。”少女的语气很平淡,“风起呢?他还不出现吗?我前些天刚学会了一套剑法,还想同他切磋一番来着。” 还不出现吗?意思是除了他你们所有人都不够看。 刚学了一套剑法,想与风起切磋一番,意思是就连风起也不够看。 这番话说的极不客气,风动的脸色瞬间便黑了下去,再次喝道:“风动,混元上境,请慕容姑娘赐教!” 说罢,也不等少女回答,他便持着长枪猛地向少女冲去。 霸王三式——猛虎破! 当时风扬越境杀刺客的时候便是以此为先手,前面的风家弟子也大多如此,可见此式确实有用。 可有用,不代表管用。 至少对慕容雪没用。 少女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中多了些倦意。 对待这种打法,她已经有些腻了。 她微微向左移了一步,一掌轻拍在风动的肩膀上,然后用剑挡在身前格挡了随后的枪挑,然后借着反冲力脱离了猛虎破的控制范围。 风动再动,长枪横扫,一抹弯月出现台上。 霸王二式——平沙断。 慕容雪再退,平沙断堪堪擦过她的胸前。 风动借势转了一圈,弯月瞬间变成圆月。 慕容雪心想这招倒是有些意思,只是没什么用。 她俯身躲过圆月,一道剑影自下斜刺,击中风动胸前铠甲。 风动突遭重击,不由得后退几步。 一个人突然踩到他的肩上,长剑抵在他的眉心。 “你输了。”少女轻声开口。 啪!啪!啪! 有掌声响起,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风起站在人群之后,脚尖一点便跃到台上,眉眼尽是笑意。 “大哥!” “世子!” 一时之间,除少女外的所有人都冲着风起行礼。 少女皱了皱眉,收回了剑,“回来了?” 语气甚至说不上寒暄。 风起从风动手上接过霸王枪,笑吟吟说道:“慕容姑娘,可否赐教?” 慕容雪静静地看着他,“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让我等这么久。” “现在有了。”风起耸了耸肩,满不在乎道:“你也落了我风家不少面子,不如就抵消了吧,你觉得怎么样?” 慕容雪横剑在胸,语气很冷,“打了再说!” 风起笑了笑,拍了拍风动的肩膀,“下去吧,这里交给我。” 风动深深地看了慕容雪一眼,愤然离去。 风起叹了口气,“这还没过门就引起了公愤,以后可怎么办啊?” 慕容雪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波动,“谁会嫁给你!” 风起不可置否地笑了笑,从元府中取出长枪,问道:“想退婚?” 退婚不是小事,至少不是他们两个小辈可以解决的事情。 慕容雪说道:“我只是不想结婚,没说要退婚。” 风起心想这看上去确实不是一个意思,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意思。 慕容雪说道:“如果你输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风起想了想,说道:“一件?太少了吧?要不换成十件?” 他轻笑着开口,“反正都不可能。” “你!”慕容雪气结,“能不能正经一点?” 风起说道:“对待战斗这件事情,我向来正经。不过如果对手是个美女的话,或许我会考虑放一下水。” 慕容雪失去了和风起继续交谈的兴趣,一股淡淡的寒气从她体内散发出来,干燥的空气中多了股寒意。 前面几场,她从未用过这般手段,足见她此时的认真。 风起却有些惊讶,因为他认出了这是什么。 “踏雪剑意?你进了雪云宗?” 慕容雪没有回答他,寒意却越发浓厚了些,隐约能看到冰雪般的蓝色, 风起终于知道了少女为什么不想结婚。 原来是同道中人。 同道中人加容颜出众,那就稍微放点水吧。 他看了眼风动,身体猛地冲出。 猛虎破! 同样是猛虎破,他的猛虎破和前面那些人用出的完全不一样,就像是真的饿虎一般。 慕容雪没有用手硬接,选择躲闪。 她的身体突然飘忽不定起来,变成一道虚影。 猛虎撞到虚影上。 虚影变成了一道雪影。 雪影变成了雪。 风起停了下来。 慕容雪离他已有一丈。 风起笑了笑,掂量了下手里的霸王枪,猛地将它掷了出去,音爆缠绕着残影瞬间便抵达了慕容雪的面门,隐约间能看到怒吼的龙影。 霸王七式——狂龙震! 霸王十三式中,第七式又被称为绝杀一式,一般来说同辈演练绝不能用。 台下一片哗然,风家的人甚至生出一种风起要辣手摧花的感觉,不少姑娘吓得急忙用手捂住了眼睛,哪怕是男人,也咽了一口唾沫。 守着演武台的长老眼神亮了数分,心想不愧是起儿。 数道身影掠出,就要代替慕容雪接下这一枪。 “不用!”慕容雪发出一声娇喝,长剑带着雪花刺在龙头上。 场间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巨响,烟尘四起。 风起背着手走上前去,如同散步。 一道寒光突然从烟尘中冒出,稳稳停在了他的咽喉处。 紧接着他听到了慕容雪粗重的喘息声,“你输了。” 输了? 风起挑了挑眉,觉得这个女的有些不识好歹。 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咽喉处的那柄剑。 长剑如雪花般散开,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就这种剑,尚且不能刺破我的肌肤,你怎么能说是我输了呢?” 他又轻轻点了点慕容雪的眉心。 慕容雪没有躲开。 她闭上眼睛,缓缓倒了下去。 风起轻笑道:“现在你还要说我输了吗?”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看来你是没机会了。”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七章 世变 胜负有很多形式,昏迷无疑是最分明的那种。 风起赢得理所当然。 所以他走的也很理所当然。 他抓住慕容雪的腰带将她提在手上,谢绝了医官救治的请求,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施施然回到世子东院,将慕容雪扔到床上,然后吩咐下人烧水。 烧水是为了洗澡。 洗澡需要脱衣服。 风起在外面的时间很长,洗的难免仔细了些。 所以当慕容雪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眼前的场景险些再次昏迷过去。 风起躺在澡桶里,两只手搭在桶沿上,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醒了?” “无耻!” “夫妻之间何来无耻?” 慕容雪的脸色更冷,声音更怒,“我才不会嫁给你这个登徒子!” 风起说道:“我认为你应该感谢我。” 慕容雪嗤道:“痴人说梦!” 风起认真道:“如果不是我,你现在还躺在演武台上。” 慕容雪说道:“便是我死了,又干你何事?” 风起轻笑道:“未婚妻的事就是我的事。” 话题又回到了婚约上。 慕容雪说道:“我不嫁。” 风起说道:“巧了,我也不想娶。” 慕容雪微怔,心想那现在是为何? 风起说道:“事出紧急,只能出此下策。” 这说的是直接把她带到房内的事。 慕容雪指着他出水的上半身。 风起说道:“外出两月,步步凶险,不洗洗浑身难受。” 慕容雪微讽道:“将门也有富贵病?” 风起认真说道:“在家里洗个澡也算富贵病?” 顿了顿,他叹道:“这么看来神朝的富贵人家真不少。” 慕容雪气急,“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风起说道:“不管你是什么意思,反正我都没那意思。” 他继续认真说道:“我只知道,不管你想嫁不想嫁,都需要我帮忙。” 慕容雪压下心头怒气,觉得这句话有些道理。 所以风起也不想娶她? 那他为什么不想娶她? 真是因为那个小捕快? 想到这里,她有些不开心,不是因为风起不开心,是因为风起的选择不开心。 她可是天之娇女,怎会比不过一个小捕快? “别多想,小星只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慕容雪眉头微蹙,说道:“我不感兴趣。” 风起笑道:“那我们就来说说你感兴趣的事。” 他将手掌摊开,澡桶上方升腾的雾气一滞,竟化为水珠落下。 慕容雪瞪着眼,一脸不可置信。 虽然用途很简单,但那分明就是踏雪意! 她习有踏雪剑,对这种气息很是敏感,从感觉上说,风起此刻施展出来的踏雪剑意不知比她高明了多少,就算是与师父比,恐怕也不遑多让。 她颤着手指向风起。 风起笑着点了点头。 “看你的踏雪剑意掌握得尚不算深,即便是进了雪云宗想必也不算太长,所以你应该叫我师兄。” 慕容雪有些不敢相信。 风起说道:“风流榜榜首,可是我,而且......虽然说着是挺自恋的,不过我可是号称燕北有史以来最强的天才。” 慕容雪这才反应过来。 这家伙轻佻的外表下,可是冠绝风流榜的天赋。 她对他有些改观。 他对她还是那样。 “你想怎么做?”她问道。 “退婚是肯定不可能的,就算我们再怎么一口咬定,你父亲和我父亲也不能同意。” “为什么?” “因为这场联姻……是陛下的意思。”风起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丫头连这都看不透,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被气傻了。 不对,如果是因为这种小事被气傻,那她和真傻也没什么差别。 慕容府千里迢迢北上,风起星夜兼程南下,这只能说明两个大家族对这次联姻的重视。 可文武之首的联姻,若没有陛下的点头,如何能够顺利推进? 神朝,终究姓独孤。 “那怎么办?”慕容雪忧心忡忡地问道。 虽说有心向道,但她终究是宰相之女,所谓斩红尘是绝对做不到的,此刻骤闻这种消息,细想之下不由地开始担心起来。 “就这么办,你不想嫁,我不想娶,还能怎么办?” 风起拉起沐帘,屋内的灯光打在沐帘上,男子的体型一览无余。 慕容雪强压羞意,“可陛下总归是陛下。” 风起隔着沐帘说道:“有道理,所以我们不是陛下。” 慕容雪有些疑惑。 风起拉开沐帘,只穿着单薄的素衣,湿润的黑发披在身上,额前的流海还在滴着水。 “意思是,陛下的想法是陛下的,而我们就只是我们。” 慕容雪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能把陛下的心意看得这般淡。 她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风起认真说道:“天地君亲师,天地在先。” 我既然要问天地,岂会囿于君意。 不想受制于君意,自然要知道什么是君意。 …… …… 议武厅。 风慕云想着从练兵场传来的消息,心想这个孩子做事为何会完全没有分寸。 他从不怀疑风起的礼道,因为那是晚烟教的。 所以必定是事出有因。 起儿和那丫头第一次见,不可能会有旧事。 没有旧事,那就只能是来事了? 联姻? 当初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他没有反对,现在应该也不会。 难道是其他事改变了他的想法? 想到这里,风慕云想看一眼洛星,又想起她刚刚被洛河带走了。 视线移动的时候对上了慕容白发。 慕容白发的脸色不算好看,想来是通过某种渠道知道了练兵场的事。 风慕云有些头疼。 慕容白发突然说道:“刚进燕云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些传闻。” 风慕云说道:“传闻向来不可信。” 慕容白发沉默了会儿,说道:“有理。” 风慕云知道慕容家的长老已经心生芥蒂,但此刻也说不了什么。 解铃还须系铃人。 起儿人呢? 费管家突然行色匆匆地走进议武厅,俯身在风慕云耳边说了些什么。 风慕云的神色凝重起来,问道:“你确定?” 费管家眯着眼睛,摇了摇头,“都是洛首捕的判断,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顿了顿,他又说道:“不过此事事关重大,哪怕是有一点苗头也值得引起重视。” 风慕云说道:“要不你去看看?” 费管家嗯了一声,揖手为礼。 慕容白发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但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不然风慕云的脸色不会如此沉重。 蛮族寇边的时候他的脸色这般难看过吗? 对于风家来说,还有什么比蛮族寇边更加严重? 武阳? 还是别的地方? “本以为只是泣血阁复苏,没想到御尸阁也出现了。” 慕容白发一惊。 如果他早两个月知道这个消息,他不会离开武阳。 如果他早半个月知道这个消息,慕容府的马车不会进入燕北。 甚至于如果他早一天知道这个消息,也不会冒险踏入燕云。 “青衣楼……重现了吗?” 也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发颤源于恐惧。 青衣楼五阁,是过去百年修道者心中最大的恐惧。 “青衣楼重现倒是不至于,楼主被老皇主镇压在穹顶天狱之后,除了泣血阁之外,其余四阁几乎受到灭顶之灾,要想恢复元气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慕容白发说道:“可如今泣血,御尸两阁已现,总让人心神不宁。” 风慕云说道:“等等吧。” 慕容白发问道:“等什么?” 风慕云说道:“费老去了逍遥阁,我们等他消息便好。” 慕容白发这才知道原来费管家是去逍遥阁看看。 他心下稍定,说道:“如此甚好。” 风慕云心想可能也没那么好。 至少对风家仓库不算太好。 …… …… “你的意思是,邪教可能已经恢复了元气?” “猩红之月到现在已有数甲岁月,泣血阁主是罕见的枭雄,恢复元气实属正常。” “可群龙无首……” “谁说群龙无首?”风起坐在案几后默默摘抄着飞鸽传来的消息,“泣血阁主就是群龙之首。” 慕容雪不太明白,“为什么你会对泣血阁主推崇备至?十六年前他可是连剑极的一道剑光都比不过。” 万剑大阵加持下的剑光,风起默默补充道。 “那时泣血阁主只不过用了一式化血法,也就和雪云剑极的一道剑光相差无几,要真是他的本体跳出来,天下可敌之人寥寥无几。” 慕容雪不忿道:“你怎么知道?” 风起说道:“可能是因为我读的书比较多?” 慕容雪这才想起面前这家伙通读道藏。 道灵体给这片大陆留下的传说不多,因为人族近几千年的历史大抵可以概括成几个名字。 魏三木。 李谨行。 独孤飞云。 然后便是雪云宗历代剑极和太玄山历代道圣。 哪怕是道灵体的最强者,也难以望到这些人的项背。 可通读道藏不同。 每一个通读道藏的人,都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西都赖凡创建稷宫,创建人仙不两犯的局面。 大唐李谨行是人间智仙,两次计退魔族。 独孤窦骁童一手成立逍遥阁,从此星空下发生的事尽在人族掌握之中。 数不胜数。 慕容雪确实没法反驳。 “那……邪教复苏,意味着什么?”她幽幽地问道。 “这谁知道呢?”风起叹了口气,“也许他们只是闷久了想打个酱油呢?” 他抖了抖案几上的信纸,认真说道:“反正世道应该是要变一变了。”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八章 四皇子 世事变迁这种话,很少从年轻人口里说出来。 因为他们缺乏阅历,很难准确判断未来的发展。 但有两个地方都做了相同的判断。 另一个是燕北府。 风扬揉了揉有些发涨的眼睛,说道:“殿下无需忧心,即便青衣楼重现世间,邪教也不可能掀起第二轮猩红之月。” 四皇子微怔,问道:“这又是为何?” 风扬说道:“因为天山不可能出现第二个花间客。” 四皇子问道:“花间客是谁?” 风扬心想稷宫自魔族南下以来一代不如一代,不是没有原因的。 四皇子见他没有开口,又问了一次。 风扬反应过来,连忙答道:“天山前任山主名叫花间客。” 四皇子这才想起来猩红之月是由天山和青衣楼一同打造的。 为何世人只说青衣楼而不提天山? 似是猜到了四皇子在想什么,风扬解释道:“天山在嵩山遇阻,不然当年那轮血月也许真能成型。” 四皇子一惊,“禅宗不是封山了?” 风扬说道:“正是因为和天山厮杀之后,禅宗才选择了封山。” 四皇子心想明明不是。 风扬说道:“禅宗于李谨行有恩,他又怎会计杀方丈呢?再者,神皇登基的时候,蹈红尘的佛子与他对坐一夜,所以不能以天涯论为准,而应以明月谈为实。” 四皇子问道:“当时发生了何事?” 风扬想了想,说道:“禅宗方丈连同十大金刚之七与花间客同归于尽?” 四皇子问道:“为何是问句?” 风扬说道:“因为没人见到了花间客的尸体,只不过在山间找到了破碎的天罗扇。” 四皇子说道:“本命已毁,即便是合天下也难以活命。” 风扬想了想,说道:“确实如此。” 四皇子突然说道:“因为你,我对明天与世子的会面更加期待了。” 风扬笑了笑,没有说话。 四皇子问道:“有这般才识眼界,但你似乎不能修行?” 风扬说道:“修行是上天赐下的礼物,不可强求。” “我不是这个意思。”四皇子看着风扬,目光热烈,“可曾想过入仕?” 神朝军队大多是普通人,但要想成为镇守一方的虎将,比起战场谋略,更重要的反而是境界实力,风扬不能修行,在沙场的成就可以预期,但入朝为仕……不需要强绝的实力。 四皇子觉得自己给了风扬一个绝佳的好提议。 可风扬很平静地拒绝了他。 四皇子不解道:“这是为何?” 风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道:“殿下刚说期待明日见到兄长……可要见他又何须等到明日?” 四皇子微怔。 风扬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心想时间到了。 “殿下,要不随我走走?” …… …… 燕云北麓,一间小酒馆内。 “每次回燕云我总要来这里看看,不为别的,就为这两只沙蝎。”风起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石锅,石锅里红汤沸腾,花椒和辣椒上下起伏,锅里隐约能看见黑色的甲壳。 锅里漂浮的食物是沙蝎,肉质极为鲜嫩,称得上入口即化,辅以巴蜀火锅调制,便成了燕北境内难得的美味。 风起用叉盘将沙蝎抬到面前的盘子里,带上手套掰开蝎背上厚厚的甲壳,露出里面已经被佐料浸味染红的蝎肉。 他露出满意的神色,迫不及待地夹了两筷子,口齿不清地问道:“太子殿下怎么样?” 慕容雪心想为何会突然聊起太子殿下? 风起轻笑道:“怎么?你不是喜欢他?” 慕容雪拿着筷子的手颤了颤,“你说什么?” 风起说道:“宰相是太子殿下的老师,慕容府和东宫的来往肯定很多,以传闻来看,任何一个花季少女都会喜欢上他,不足为奇。” 慕容雪说道:“那不是传闻,是事实。” 这便是承认。 她不觉得喜欢上太子殿下有什么不好。 没有人会觉得喜欢上太子殿下会有什么不好。 风起想着从各种渠道知道的那些消息,不置可否地说道:“也许。” 慕容雪不再理会他,依葫芦画瓢试探着夹了一小块蝎肉,放到嘴里后露出惊讶的神色。 风起早知如此,露出得意的笑。 慕容雪知道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想法,两颊微红,“你就这么把我带走了,王府里的人怎么办。” 这个话题转得很生硬。 但风起并不介意,“父王会看着办,问题不会很大。” 慕容雪说道:“你就是为了带我吃顿火锅?” “等人,应该也快到了。”风起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蝎肉,随口答道。 慕容雪这才注意到他叫的是张四方桌,桌上还有两副空着的碗筷。 “殿下,我们到了。” 她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紧接着便有人推开了雅间的阁帘。 慕容雪看着眼前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心想这应该是燕北二公子风扬。 然后她便看到了风扬身后的四皇子,大惊之下急忙站起身来。 四皇子将食指放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冲着风起点头示意。 风起说道:“好久不见,殿下。” 四皇子笑道:“一别十载,甚是想念。” 风起的表情很奇怪,似笑非笑道:“想念?” 四皇子的表情有些尴尬,却也足够坦然,“小时候对世子有误解,都是小孩子脾性罢了,这次不请自来,难道世子不欢迎我吗?” “远来是客,我欢迎至极。”他做出请的手势,“燕云最好的吃食,四皇子,请。” 四皇子看着沙蝎,倒也不推诿。 酒过三巡,四皇子放下筷子,“关于邪教一事,世子怎么看?” 风起反问道:“二弟没告诉殿下?” 四皇子说道:“二公子才渊识广,我们相谈甚欢,可世子通读道藏,我还想听听你的意见。” 风起轻笑道:“那就更不必了。” 四皇子微怔,然后不可置信地看着风扬。 风扬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前些日子刚读完道沉道渊两卷,还有待消化。” 慕容雪也终于明白了场间所议之事,张了张嘴。 四皇子叹道:“沙滚水皱出人杰,古人诚不欺我。” 风起笑着摆手,说道:“四皇子言重了。” 四皇子转向风扬,“二公子,我再次推荐你入仕为官,以你之才久居燕北一地绝非良策。” 顿了顿,他长叹道:“以你之才,又何逊于李窦二人?” 以风扬对比李谨行,窦骁童,足见四皇子对风扬的看重。 现在的风扬当然不行。 哪怕再过十年,也不行。 可风扬现在才多大? 李谨行,窦骁童二人通读道藏的时候,也不过如此吧。 风起淡淡道:“李谨行现在还在生死令之首,窦骁童逍遥世外久不闻世事,他们二人,于神朝有何益处?” 四皇子说道:“李谨行和窦骁童前后两次打退魔族,此般功绩……” 风起打断了他,“打退魔族,第一次是因为魏三木,第二次是因为老皇主,什么时候变成他们的功绩了?” 绝对的实力面前,智计只是附庸品而已。 四皇子觉得有些道理。 他又觉得那些道理都是歪理。 风扬突然说道:“可如果不是他们,神朝会多死多少人?” 风起看了他一眼。 四皇子双目微闪,笑道:“就是这个道理!” 风起说道:“可归根结底还是老皇主和魏三木力敌魔主,才让智计有了喘息之机不是吗?” 四皇子看着风扬。 风扬耸了耸肩,“互相成就而已,如果按照魏三木和老皇主的方式,人族伤亡应该会多数倍。” 他仔细想了想,“那可真算得上是灭顶之灾了。”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九章 摊牌(上) 关于退魔之战的功绩问题持续了整个饭局,可涉及到谈话里的人却只有两个。 像是一场相声,四皇子和慕容雪初时还饶有兴趣,渐渐便生出这种感觉。 不管是当朝四殿下还是慕容府天女,都是众星捧月般的角色,何曾受过这般对待? 四皇子趁着兄弟两人一人吃蝎一人喝茶的空隙,插话问道:“燕北风沙祭快要开始了,世子有考虑过出手吗?” 风沙祭是一场另类的祭祀,神朝各地都会举办,只不过名称不同,它主要是给年轻一代正式加冠的仪式,届时燕北所有年满十六的人都会到场,以论武的形式进行指名对战。 风起是风流榜榜首,别说是燕北,哪怕是整个神朝也没有哪个年轻一代的战力能比他更高,风沙祭对他而言实在缺乏兴趣,燕北弟子也不可能指他的名,他大概率不会下场,故有此问。 风起想着塞北狼原遇到的那个家伙,摇了摇头,“看情况。” 四皇子微怔,“难道世子真会下场?” 风起重申了他的答案,“看情况。” 四皇子心里一惊,心想难不成你还真打算下场? 这不欺负人吗? 风扬拍了拍一旁的风起,“而且我弟弟也要下场。” 四皇子心想这就有了解释。 原来是想照顾一下二弟。 风起看着他的眼神,知道他是想错了,可他也懒得解释,转而问慕容雪,“你要参加吗?” 风沙祭并非生于燕北的年轻人才能参加,只要身在燕北境内,都可以一试身手。 慕容雪当然也不例外,本来她对风沙祭确实提不起兴趣,现在有了风起,还可能遇到瀚海戈壁的那个小怪物,倒也不虚此行。 风起说道:“我劝你不要参加。” 慕容雪说道:“关你什么事?” 风起说道:“万一到时候进不了前三甲,宰相府脸上不好看。” 慕容雪心想除了你和那个小怪物,燕北还有谁可能敌得过我? 风起瞥了风扬一眼,轻笑了声没有解释。 慕容雪皱着眉头,“话别说一半,很恶心。” 风起满不在乎道:“言尽于此,慕容姑娘自便。” 慕容雪气急。 风扬提醒道:“再不吃的话,等沙蝎沉锅之后便不好吃了。” 慕容雪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风扬有些担心,琢磨着大哥是不是太过分了。 慕容雪已经走了,四皇子见天色已晚,郝统领在驿馆内想必也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也起身请辞。 风起说道:“我送送你?” 四皇子说道:“不必。” 风起点了点头,“也好,不过最近不太平,回去的路上小心一些。” 四皇子说道:“再不太平,燕云有风沙阵在,又有何惧?” 顿了顿,他似是有意地开口说道:“慕容雪蕙质兰心,娶了她,不算委屈你。” 风起知道这句话不是他对自己说的。 这种语气,更有可能出自太子之口。 …… …… 回到府内已是深夜。 风慕云在正厅,还没有睡,费管家陪在他身边。 他在等着风起,想问问他有关于这场婚约的事情。 他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所谓不好的预感,通常会成真。 所以风起和风扬回到府内的时候,看到的脸色很难看。 风扬很识趣地躲在了风起背后。 “父王,出什么事了吗?”风起问道。 风慕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今天究竟怎么回事?” 风起终于知道了父王脸色难看的缘由,笑着说道:“这还能有什么事?慕容雪一直想着和我切磋,我只能遂她的意,远来是客,身为主人家我可要照顾周到才是。” 风慕云气不打一处来,“那你为何施下那般辣手?哪怕是族內比拼狂龙震也是绝对禁止的招式,这你不知道吗?万一她没接下来怎么办?万一你没控制好力度怎么办?任意妄为,还在我面前洋洋得意?” 风起心想这就有些不讲道理了。 慕容雪好歹是风流榜第六,一般的会心强者都很难和她匹敌,若是处处留手,胜得岂不会很麻烦? 是的,只是很麻烦,而并非不能胜。 即便束手束脚,在他眼里,慕容雪也不够看。 风慕云指责了一番,觉得心里的气消了一些,问道:“和慕容府的婚事,你怎么看?” 风起最怕的就是这个问题。 他摸着鼻子,口齿不清地说道:“我能怎么看……要不……算了?” 费管家的眼神深邃了些。 风扬突然后悔回府之后为何不直接回到内院。 风慕云的声音拔高三度,“你说什么?” 风起硬着头皮,“我对她实在没那意思。” 风慕云终于确定前面并非幻听,脸色黑成锅贴,“逆子!从小到大真是宠坏你了,什么话都敢说?” 风起心想这不是你在问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确实不错,可我对一个喜欢别人的人不感兴趣。” 风慕云说道:“又不是言情话本,哪来这么多两情相悦?” 风起说道:“即便如此,也不能两情相离吧,家和万事兴,这要真娶回来,我俩一天到晚岂不只剩吵架?” 风慕云突然说道:“你知道这桩婚事背后是谁吧?” 风起微讽道:“皇帝了不起啊?” 风慕云斥道:“混账!你要翻天?” 风扬见局面有些僵,想开口劝两句。 费管家咳了两声。 风扬只得作罢。 风起说道:“父王,我想去雪云宗。” 风扬早就知道这件事,没什么反应。 费管家摸着自己的大肚子,觉得事情变得有些麻烦。 风慕云指着风起的鼻子接连说了三个你字,最终还是没有理出个所以然。 厅内有风吹过。 元气微荡。 一股锋锐之气出现。 风起的手上多了一柄寒光凛冽的利剑,剑长三尺三,剑身空明有如明镜。 风慕云从那面镜子里看到了自己难看的脸色。 这个逆子,竟然以元府蕴剑! 那这把剑岂不成了他的本命? 这不是胡闹? “我知道这件事没和父王商量实属不孝,可机会近在眼前,我想试试。”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十章 摊牌(下) 元府可以用来储存很多东西,据说老皇主和李谨行的元府里甚至有一个小世界。 但不论是谁,都只能有一把本命。 那就是混元境内放进元府内的第一把兵器,对修行者的一生至关重要,正因如此,风慕云才不让风起把他的霸王枪纳入元府。 他在等星辰铁。 作为天境金属,再交由楼羽大师打造,说不定能造出一把天阶兵器,那时方能不屈风起之才。 是的,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能做什么,准确地说,哪怕这个儿子什么也不能做,但只要他能凝结元府,他都会竭尽所能地为他准备最好的本命。 他这么慎重地对待风起的一生,风起却这般轻易便做了决定,甚至没有给他这个父亲商量。 这件事情让他尤其愤怒。 除了愤怒,还有入骨的失望。 “看来真是把你宠坏了。”风慕云长叹一声,“为父之过啊。” 风扬看着风起的背影,心想自己赢了。 风起盯着眼前的地面,心想竟然输给了二弟。 他们都知道风慕云在得知此事后的反应,没想到风慕云竟然真的没有动手收拾他。 风起心想这难道就是父爱? 风扬得瑟地想着,自己在这方面总归是比兄长多些优势。 “这剑?”费管家突然咦了一声,“似乎品阶不低?” 风慕云皱着眉,心想即便品阶不低,但风起游离在外,就算高能高到什么地步? 难不成还能拿到天阶飞剑? 他仔细地审视着那把剑,眼里的光越来越亮。 “天阶?” 风起看了费管家一眼,笑着对风慕云说道:“天阶上品,剑名无痕。” 费管家当场愣住。 风扬心想这下肯定藏不住了。 无痕峰峰主的本命佩剑,怎么可能是你的本命? 风慕云说道:“这不是你的本命?” 风起认真道:“自然不是。” 风慕云说道:“雪云法剑为何在此?” 风起答道:“雪云法剑是我的老师。” 风慕云口中的法剑是无痕剑。 风起口中的法剑则是一个人。 雪云宗,无痕峰峰主,法剑雪无痕。 这片大陆最巅峰的数人之一,一身修为已达虚道巅峰,在雪云宗的地位仅次于剑极和剑律。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条康庄大道,哪怕风慕云也不能说不。 他终于知道摆在风起面前的机会是什么。 可这不合规矩。 宗门不能招收重臣子弟,这是修行界常识。 没有哪个重臣子弟能够完全脱离世俗的掌控,加之能被修行者看重的天赋,指不定能达到什么高处,万一以后家族出事,宗门内与之相熟的师长,朋友,乃至他的弟子会怎么做? 人在世上都有羁绊,剥离不了便要反受其累,当初大唐李氏分崩离析,不也是因为稷宫和红绫阁与老皇主关系甚密,导致两大圣地明着暗着支持独孤吗? 法剑乃是恪法之人,为何逾矩行事? 风起说道:“老师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这几天应该会来燕云。” 风慕云说道:“即便是他亲自来了,这也不合规矩。” 风起说道:“那不妨等他来了之后再说?” 风慕云同意了这个请求,但坚决不准风起辞退婚约。 风起一脸无奈,“我只是不想娶,可我从没说过退婚。” 风慕云说道:“不想退婚?” 风起说道:“您老人家也说了那是陛下的意思,那不管是爷爷还是宰相都不可能违逆圣意,我又何必去触爷爷的霉头呢?” 风慕云皱着眉,“你到底怎么想的?” 风起说道:“简单,我去雪云宗,过几年进入会心便有资格参加道渊祭,谁都知道道渊一去至少十年,十几年之后,这桩婚事自然不了了之。” 风慕云说道:“宰相府不会同意。” 风起说道:“他们一定会同意。” 风慕云嗯了一声。 二声。 风起轻笑道:“慕容雪进了踏雪峰。” 风慕云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风起说道:“不超过一年。” 风慕云觉得这事很离谱。 雪云宗想干什么? 不怕太玄山那边有意见吗? “太玄山想有意见怕是不行。” 风慕云又嗯了一声。 风起把身后的风扬拉了出来,“因为我想把二弟送到太玄山。” 全场寂静。 风慕云刚想发怒,费管家说道:“因为入木三分?” 风起瞥了费管家一眼,说道:“十绝脉确实是绝症,但魏三木既然能够活下来,证明它只是病而不是命。” 他拍了拍风扬的肩膀,“既然是病,那就有得治。” 在场的三人都明白风起的意思。 魏三木能战胜十绝脉,以一介废体登临绝巅,和三木有很大关系。 枯木逢春。 移花接木。 以及……入木三分。 只要风扬能够得到三木决,十绝脉的问题迎刃而解。 问题是,枯木逢春和移花接木分别是药谷和移花宫的核心功法,非核心弟子不能接触,又哪是这么容易可以解决的? 早年风家三爷曾去药谷求过移花接木,被药谷一口回绝,任凭他在谷外空待三月也无动于衷。 移花宫更是根本没有接待云晚烟。 只不过为何风起知道入木三分的下落? 它不是随着魏三木的死失传了吗? “我也不知道入木三分在哪儿,但我知道太玄山肯定有人知道。”风起说道。 “这事儿我也知道。”风扬附和道。 他和风起都说有,那便是有,风慕云和费管家都没有提出异议。 但这方面没问题,不代表真的没有问题。 “你以为太玄山是想进就能进的?”风慕云说道:“别忘了,不管是你还是慕容雪,都算是有仙根的人……扬儿没有。” 风起满不在乎道:“老皇主也没有仙根,不也一路披荆斩棘杀入天道?” 风慕云低声斥道:“我在和你认真说事情!” 风起心想我也是在认真回答你的问题,但终究没有把话说出来。 他开口,声音很轻,“所以我们才需要二弟在风沙祭里力压群雄啊。”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十一章 试 神朝提倡政教分离,但并不代表宗门就彻底超脱尘世不染世俗,相反,他们和尘世牵扯极深,神朝各地都能看到宗门中人四处游历。 游历的宗门弟子以外门师长为主。 不是每一个有潜力修道的人都有能力发现自己的天赋,对于那些蹒跚学步的孩童或是烧水砍柴的少年来说,修道者和仙人没什么区别,又岂会想到自己也有可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大抵便是这个意思。 但外门师长眼界有限,算不得伯乐。 大部分有资格修道的人,也算不得千里马。 风沙祭作为考较整个燕北年青一代水准的盛典,参加的散修和小户子弟不再少数,汇聚了燕北年轻一代几乎所有的顶尖战力,如果能在这种情况下脱颖而出,那便是千里马。 所以那些宗门一定会派人观赛,太玄山所在的襄州和昆仑派所在的徐海毗邻燕北,它们到的可能性更大。 风慕云瞬间便想明白了这些事。 但他还有一事想不明白。 费管家慢吞吞地开口,“可风沙祭的参会者大多已经凝结元府,风流榜前百,燕北占据了一成之席,二公子虽说聪慧,但毕竟没有凝结元府,境界的差距如何抹平?” 除此之外,风扬还没有本命。 霸王枪在兵器谱和战技谱都名列前茅,并不代表所有的霸王枪都能名列前茅。 兵器谱的霸王枪指的是一个人。 战技谱的霸王枪指的是一部功法。 普通的霸王枪,也就是比较结实的兵器而已。 兵器和本命器之间,何尝不是有着云泥之别? 风慕云心想自己想问的就是这件事。 风起心想你们担心这个是因为你们没见到他两招便灭了泣血阁的杀手。 莫叔知道,但他估计还没给父王说。 或者他是有意不说? 风起觉得自己有必要找莫叔谈谈。 但此时此刻,当然眼下为重,他打算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风扬突然说道;“只要不是遇到兄长,我都有信心。” 有信心便是能赢。 不遇到兄长,那便能赢。 全天下能在同龄时期胜过风起的,只能从史书上找。 这……还能算作是自信吗? 费管家和风慕云对视一眼,有些惊奇。 他们看着风扬从小长大,对于他的脾性大致有些了解。 这个孩子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但凡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他都不遗余力。 因为不遗余力,所以面面俱到。 原来他真有把握。 风慕云下意识地得出这个结论,然后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 自古以来越境杀都是一件难事,就连那些宗门里天骄也不敢说自己有绝对的把握,他怎么敢? 何况还是以淬体搏混元? “要不……我试试你?”费管家说道。 风扬顶着费管家的啤酒肚看了又看,挠了挠头,说道:“也行。” 说话的同时他动了。 地板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以风扬右脚为中心蛛网般散开。 风扬已经到了费管家身前。 他一拳击出,打在费管家的胸口。 费管家的衣衫狂舞,身体却纹丝不动。 他轻噫了一声,似乎对风扬这一拳的力道有些意外。 风扬本也没指望毕其功于一役,在拳头打到费管家的同时便抬起了腿,一脚踢了出去。 风起摸了摸鼻子。 风慕云铁青着脸。 费管家低头看了看自己胯间的脚,目中的欣赏之色更浓,“速度力量俱佳,但我更喜欢这种觉悟……让我看看你的枪。” 他并没有贬低撩阴脚这种下三滥的招数,虽说难登大雅之堂,但战斗就是战斗,重要的向来只是结果而不是过程。 埋在怪石林的尸骨是不能爬起来哭诉自己死的有多不公平的。 风扬挑了挑眉,向后跳开,唤出霸王枪。 他的霸王枪是制式的,别说风家,就是在风息军团里也不在最佳之列。 但霸王枪就是霸王枪,论起锋锐,依旧不弱于其他任何兵器。 一枪刺出。 平平无奇。 但费管家嘴角终于露出笑意,退了半步。 “起手式虽说简单,但族内能在这招上比你更强的人不足一手,这点做得不错。” 原来这便是霸王枪起手式——如龙。 长枪落空,枪身突然出现许多幻影。 霸王枪第九式——疾风。 费管家再退,眼中笑意更甚,连着说了三个好字。 能用出疾风枪很好。 能在如龙之后接上疾风更好。 能让他不得不连退两步,那就是好得不能再好。 风慕云看着风起,“为什么?” 风起心想反正不是因为爱情。 风慕云说道:“这事你得给我一个解释。” 风起没有给他解释,叹了口气说道:“父王,多看点书吧。” 风慕云微怔,然后大怒,怒火瞬间又变成了惊愕。 他刚刚听到了衣衫破碎的声音。 转过头去,风扬半身赤裸,血气如霞。 霸王枪第十七式——背水一战。 费管家哈哈大笑。 风慕云面色平静,目光平静,藏在袍里的手却有些隐隐发颤。 血气也跟着隐隐发颤。 费管家止住笑声,心想莫不成你还能用最终式? 风慕云再也控制不住地露出笑容。 风起突然说道:“无敌无我极损霸气,再过不久就是风沙祭,没必要这样。” 费管家和风慕云反应过来。 无敌无我不是想停就能停的。 费管家出现在风扬身前,手心缓缓落下。 不管是霞光般的血气还是逐渐变成金色的霸气都平息下来。 风扬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苍白。 费管家拍了下他的肩膀,一股精纯的元气冲入他体内。 风扬的脸色顿时红润起来。 “这下可以了吧?” 风慕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风沙祭的时候,你指名风凌。”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十二章 无情郎 指名风凌,这便是同意了风扬参加风沙祭。 问题在于,既然同意,为何要指名家族中人? 而且还是风凌? 三长老那边怎么解释? 许是看出了他的顾虑,风慕云解释道:“有些事我想确认一下。” 风扬说道:“比如?” 风慕云说道:“你们兄弟二人这么聪明,还需要我点破吗?” 风扬想了想,发现自己确实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风起说道:“想来和星辰铁有关?” 风慕云说道:“你们回来的同时,三长老送了份礼去铸神阁。” 铸神阁是铸神谷在人间的产业,专门冶炼制造兵器,燕云阁主楼羽当世三大神工之一,燕云十八骑的本命大多由他亲造。 这个时间点,三长老送礼去铸神阁会是什么动机? 风凌想要星辰铁? “我不需要星辰铁。”风起说道:“虽然无痕剑不是我的,但雪云沉剑池藏剑无数,想来也不至于找不到一把天阶飞剑。” “我要确认的不是这个。”风慕云说道。 风起挑了挑眉,问道:“你真怀疑他们?” 风慕云说道:“由不得我不怀疑。” 风起说道:“虽说是旁系,但好歹也是将门中人,这种事对他们没有好处。” 风慕云静静地看着他。 风起沉默了会儿,说道:“即便我和扬儿没回来,直系一脉还有三叔亲子,风凌再如何也成不了世子,如果不是为了这个,任何的利益都不足以匹配其中的风险。” 风慕云心想读书也不是什么都能读到的,不然你就会知道你三叔的那个孩子不可能继任世子之位。 其中牵连甚广,他也不想过多赘述,于是说道:“如果他掌握了霸王枪最后两式呢?” 霸王枪最后两式,便是无敌无我和背水一战。 现在的风家,能把这两式用得炉火纯青的也就这么几个人。 风慕云,三位长老,风起,以及祠堂里的两个老供奉。 就连费管家都没能得到无敌无我和背水一战的功法。 风凌凭什么? 风慕云说道:“风家向来只有直系和长老可以学习全部的霸王枪,长老们可以在岁暮之时禀明家主,得到同意后将其传给接任之人,但还有一种情况。” 风起挑了挑眉,“世子之争?” 风慕云说道:“如果你和扬儿回不来,家主一脉便后继无人,如果风凌可以胜过常儿,那他偷学最后两式便不成问题,因为那老家伙大可以说是为了竞争世子才将后两式传给风凌。” 风起说道:“但我们现在回来了。” 风慕云轻笑道:“所以风凌掌握的霸王枪便名不正言不顺。” 风起说道:“怪不得要让扬儿指名他。” 风慕云说道:“如果让你去,他输了也就输了,可他不能输给扬儿。” 风扬不能修行,明里暗里不知被风凌嘲讽了多少次。 如果输给扬儿,以风凌高傲的性格想来接受不了。 那他势必会动用所有的底牌。 风扬不谙世事,却不是真的傻,到现在终于听出了有些不对。 “父王早知道三长老要对付我和哥哥?” 风慕云嗯了一声,“也不算早就知道吧,不过这几年三长老一脉小动作颇多,前些年竟然还想着夺望海关兵权,明里暗里搞些事情……燕北姓风,难道他们还真以为是风长虹的风不成?” 后面的话风扬没怎么听进去。 他只听进去了一个嗯字。 这让他尤其伤感,语气也带了些委屈,“那你还放心我们去塞外?要是三长老和蛮族有染,莫叔一个人如何能护我们周全?” “你以为真的只有莫名?” “那还有谁?” “白剑和云尘也在。” 燕云十八骑中,莫名最强,白剑最稳,云尘最快。 有这三人护持,只要不出现虚道境界的强者,天下可去。 哪怕是蛮族,虚道境也只有三人。 即便扩展到整个塞外,虚道境的生物也不会超过十个。 可风扬还是很介意。 百善孝为先,他也不好过多指摘父王的行事。 可这不证明他真的对于此事无动于衷。 他决定做些什么,在风沙祭的时候。 便在此时,风起看了风扬一眼。 风扬心领神会,心想自己真是糊涂。 蛮族十余年前在瀚海戈壁一场大败,不说动了国本也受损不小,这边的内线又是风家的人,在确定这件事情不是风家阴谋的前提下,怎会冒险让虚道境的强者贸然出击。 探查的人实力不能过低,因为那不能发现藏在暗中的护道者,引辉初境为上。 引辉初境……来多少还不得死多少? 所以蛮族肯定不能确定这件事情是否有异,按照蛮族大明公的谨慎,一定不愿涉险。 他的这一番思想斗争并没有瞒过风慕云的眼睛。 风慕云笑着摇了摇头,看向费管家问道:“风慕月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了?” 费管家说道:“怪石林已尽在掌握,但风慕月实力很强,可能会成为一个变数。” 风慕云问道:“能不杀吗?” 他并不担心风慕月可能成为变数,只是不想平白内耗失去一个顶尖战力。 引辉境强者对燕北来说弥足珍贵。 费管家也明白这一点,他叹了口气,“或许不得不杀了。” 风慕云想了想,问道:“有人能接掌怪石林吗?” 费管家说道:“十八关主骑不可擅动,副骑境界稍弱,风息营虽说有人可以胜任,但大多身居要职,恐怕不好调动。” 风慕云说道:“袭沙那边呢?” 费管家说道:“三爷手下确实有一人可以辖制怪石林,但他那个儿子……” 风起突然说道:“燕未歇和我虽有嫌隙,但还不至于为敌,这次风沙祭和他战上一场,旧怨可消。” 顿了顿,他说道:“实在不行,就让星儿嫁给他好了。”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十三章 论 洛星喜欢风起,燕云人尽皆知。 也许会有些同龄少女不服,但燕云大多数老百姓也认为风起喜欢洛星。 风扬本来也这么以为。 直到他听到刚刚这句话。 “你说什么?”风扬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风起说道:“洛星不可能把视线一直放在我身上,与其将来被哪个不长眼的混账骗了,不如把她嫁给我们都熟悉而且信任的人。” 风扬沉默了会儿,“首先,我不信任燕未歇。” 顿了顿,他认真说道:“其次,我们没有资格决定星姐姐的婚事。” 风起说道:“如果父王和洛首捕提起此事,他会答应。” 风慕云说道:“洛首捕本就没打算把他女儿嫁给你。” 这句话的意思是他认可风起的说法。 风起说道:“真好。” 风扬插进来,“不好。” 风起平静问道:“有何不好?” 风扬认真说道:“婚事不是自己决定的,那便不好。” “我和慕容雪的婚事也不是自己决定的。” “但你和慕容小姐都有能力对婚事说不,而且你们正在这么做。” “即便如此,不管是我还是她都没说过退婚二字,充其量只是不结婚。” “是啊。”风扬笑起来,有些苦涩,“星姐姐能对谁说不呢?” 如果洛星真的开口说不的话,洛首捕应该不会强迫。 但般配得这么明显的姻缘,洛首捕想来会很惋惜,搞不好过几年洛星也会很后悔。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兄长即便不喜欢星姐姐,又为何要害她呢?”风扬诚恳道。 风起想了想,觉得自己不是在害她。 “对,燕返是引辉中境的强者,是三叔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听你们说他还很可能成为怪石林统领,和洛叔算得上门当户对。” “燕未歇虽说算不得绝世之姿,可好歹也算硬朗,加上他风流第五的天赋和这么些年来对星姐姐的念念不忘,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风扬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开口说道:“可这都不是星姐姐想要的。” 风起说道:“她想要的我给不了,父王也给不了。” 风扬说道:“既然你给不了,那便无名无份,既然无名无份,你为什么想要决定她的未来呢?” 风起心想这个世上有些人的未来本就是让人决定的。 比如大长老。 比如死在塞北草原上的那三个绿匪头子。 比如很多很多。 场间气氛有些僵。 费管家说道:“年轻女孩儿的情感,易变。” 风起挑了挑眉,心想确实如此。 风扬也挑了挑眉,心想这怎么可能? 正当他们要开口的时候,风慕云打断他们,“既然这样,就先准备风沙祭吧。” …… …… 接下来的几天风扬都没看到洛星,反倒是四皇子频频上门拜访,借着谈论时事的由头拉着风起和风扬走遍了燕云主城的大街小巷。 他们喝醉了几次,也吃撑了几次。 风起知道了更多关于独孤哲的事,默默想着这个人确实称得上优秀。 风扬知道了更多关于武阳城的事,感叹着武阳城的繁华和威风凛凛。 四皇子也知道了风起已经继剑雪云宗的事,吃惊得说不出话。 风起说道:“逍遥阁把天下修者分为两榜,一曰风流二曰凌云。风流过后是龙门,再然后是天命。凌云过后是碧霄,再然后是神眷。前者代表尘内,后者代表世外,分别排列了修者在各个修道期内的战力。” 逍遥阁的这个规矩,神朝皆知。 四皇子想不明白风起为何现在提起。 风起说道:“我胜过昆仑姚道人,凌云十六。我胜过天香谷的扶风,铸神谷的齐梅,凌云二十七,凌云二十八,他们都可踏入修仙之道,为何我不能?” 四皇子心想这么一看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可你的身份就是最大的问题。 燕北世子入雪云,哪怕父皇再如何大度也难免生出忌惮之心。 事实上,让慕容府和风家联姻,正是因为神皇对风家的忌惮。 燕北地域广阔,风家势力又太强太深,燕北王府和云家如日中天却世代交好……更关键的是,在大唐之前,风家本就是燕北的霸主。 神皇直到现在才开始忌惮风家,说不得已经有些迟了。 “爷爷素来忠义,昔日陛下一道口谕便毅然前往武阳。父王四年前摸到虚道门槛,彼时他才三十六岁,可这四年来他竟是完全没有破境的征兆,虽说引辉入道本就是一件难事,但燕北四万万人口,为何不见虚道?昔日的风长御,柳时卿实在压制不住境界之后自动辞去军中职务,风长御远赴广南,柳时卿销声匿迹,这又何尝不是考虑到陛下的态度?”风扬开口说道:“风家从初祖开始,到现在历时千年,御外敌,防内患,燕北万里黄沙人人安居乐业,这些是分内之事,确实不该邀功,但更不该遭忌。” 四皇子说道:“父皇向来称赞燕北王,认为他们是至交而非君臣,从未对燕北有过半分猜忌。” 风起心想这就有些假了。 风扬静静地看着四皇子。 四皇子沉默了会儿,问道:“你们有没有可能稍微相信一点点。” 风起还是没说话。 风扬说道:“不能。” 四皇子发现燕北二公子要比世子更直。 然后他发现其实风起只是懒得说废话。 因为他紧跟着说了一句,“我只是不希望风家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凭空猜忌。” 莫须有是很出名的三个字,源于大唐。 昔日李谨行被唐帝流放,便是因为这三个字。 四皇子问道:“他是天下至尊。” 风起说道:“至尊也会犯错。” 四皇子说道:“可是没人可以阻止他犯错。” “不。”风起很平静地反驳了这个命题,“若是太子提起,想必陛下会慎重待之。” 四皇子心想原来竟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他觉得自己被这两兄弟坑了,搞不好会被他们当枪使。 “好吧,等我回武阳的时候给皇兄说一声。” “燕云内有逍遥阁分阁,城主府还有飞得最快的虹鹰。” 四皇子觉得有些奇怪。 为何这般急? 风起的目光很深邃,比之漫天飞舞的黄沙也不遑多让,“因为世道在变。” 前不久发现泣血阁和御尸阁重现于世的时候,风起便说过这句话。 现在他又提起。 为何? 风起没有解释。 四皇子也没有多问。 末了,他说了一句,“明日风沙祭,再看二位大放异彩。”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十四章 风沙祭(一) 风沙祭是一年一度的盛事,保守估计也有上十万的年轻人参加。 燕云的练兵场很大,约摸可以容纳三万人进行正常的练兵演习,但战斗不同,混元境的战斗,再怎么也得准备正三丈的站台才能尽可能地不限制选手发挥,如果参战选手是风流榜前十的天骄,正十丈可能勉强够用。 练兵场内有一千座三丈战台,一百座五丈战台,十座七丈战台,还有一座十丈战台。这些战台是按照逍遥阁的风流榜和各大世家内推出来的精英弟子定好了的。风沙祭持续半月,前七天在燕云城外进行海选,后七天进行指名论战。 海选出来的年轻人会随队进入外城,然后对战台上的人进行指名对战,胜者可以继续留在战台上,负者可以决定是否挑战其他的战台,每次战斗有半个时辰的歇息时间。 只有最后还能站在战台上的人才有资格得到燕北王府亲自加冠的资格,而此次风沙祭最大的奖励,属于最终还能站在最大那座战台上的人。 此次风家准备了一部地阶战技,逍遥阁也准备了一部地阶心法,用以奖励优胜。 即便是以风家的底蕴,地阶战技也不可多得,这次拿出来肯定在家族内部争议重重。 但燕北其实没什么争议。 因为每个人都知道那部战技是给谁的。 风起走在人群正前方,施施然地走上了十丈战台,然后就地盘腿坐下。 如果不是影响不好的话,他真的很想把太师椅搬到台上。 风家还有七人入选,除风凌外选的都是五丈战台。 风凌选的七丈战台,他的正前方便是风起。 他一直在看着风起,已经看了十年,就像一个影子。 他想试试能不能在风起手下走几招。 可有人抢在了他前面。 燕未歇动了。 他的站台就在风起旁边,纵身一跃便到了风起的战台上。 燕北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他俩的事,对此并不意外。 慕容雪看着那张略显黝黑的脸,心想就是这个人排在自己上面? 四皇子的加冠礼早在去年便进行了,此刻在看台上陪着风慕云和莫名他们聊天,见到此状噫了一声。 此次出行燕北,需要见的三个人他都见到了。 但需要聊聊的还没有。 燕未歇是燕返之子,燕返在天命榜上名次不高,但治军能力极强,兵部已经三番两次想要把他调到徐海镇压邪教余孽,但都没有成功。 因为燕北不放人。 准确地说,是因为风家三爷不放人。 此时燕未歇已经出现,燕返呢? “燕将军在瀚海戈壁身负要职,就连未歇,若不是要加冠的话,恐怕也不会来燕云。” 虎父无犬子,不仅仅说的是燕北王一脉。 还有燕返父子。 燕未歇不过十六岁,却已经是瀚海戈壁千夫长,这些年来带队去塞外侦查敌情屡有建树,颇有燕返年轻之时的风采。 四皇子这才知道燕北王已经洞悉了他的想法。 他有些不解,“燕将军若去西部边军是擢升,为何宣威将军一直不肯放人呢?” 风慕云说道:“对于燕返我们有更合适的安排,何况这些年来蛮族一直蠢蠢欲动,燕北能征善战者多,可也只是刚好够用而已,前些年十八骑战死和告老的人有三个,我花了不少精力才填上了这个亏空,别说袭沙,即便是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放走燕返。” 四皇子沉默了会儿,说道:“影侍卫告诉我风家里有几股气息,分明已经到了引辉中上境,想来应该是风家长老?” 风慕云说道:“准确地说是四股,除内人以外,大长老三长老还有一个供奉也突破了引辉中境,也算有段时间了。” 云晚烟自过门之后便深居简出,不在此地。 三位长老在风慕云右手边落座,大长老老态龙钟,躺在椅子上似在假寐。二长老看上去精神头似乎不错,听到风慕云没有说到自己,气得吹胡子瞪眼。三长老相对来说年轻不少,笑着对四皇子行了一礼。 四皇子说道:“他们也许能为王爷分忧。” 风慕云看了四皇子一眼,没有说话。 四皇子微怔,心想自己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莫名说道:“风家本就根深蒂固,若在军里再把高位许于风家中人,朝廷里弹劾燕北的帖子怕是要再多一倍。” 四皇子心想兵部掌管军中所有人的兵册,燕北是真缺人还是趁机安插嫡系一查便知,再加上兵部尚书素来沉稳精炼,想来不至于借此发难。 他斟酌着要怎么把这件事情委婉点说出来。 风慕云轻叹一声,开口说道:“国恒以弱灭,独唐以强亡。” 唐以强而灭,却强错了地方。 昔日大唐四路边军三位亲王三位侯爵如日中天,中央虽说不算羸弱,可却没有制衡他们的办法。 大唐十二帝,前三帝开业,居功厥伟。 后六帝守成,虽平庸却并无荒诞之举。 真正致命的是最后三帝,妄图以三代之力削蕃减镇,这也就罢了,最关键的是,唐昭宗流放了大唐最令人忌惮的智者——李谨行。 长安没有绝对的统治力,现在又失去了李谨行的智计,那所谓皇帝不过空负其名。 所以独孤长思很容易便进了武阳,声泪俱下地拒绝了昭宗的四次禅让,最终在第五次才长吁短叹地坐上了皇位。 忌惮东西南北四方敌,需要对边军加以重用,可却并非一味纵容。 现在的风家,比起大唐的独孤,弱的也只是缺少两个合天下大物坐镇而已。 任人唯亲绝非忠者所为。 树大招风绝非智者所为。 四皇子一惊,站起身来对着风慕云揖手为礼,“多谢王爷指点。” …… …… 在他们开口的时候风起已经和燕未歇战在一起,说话间更是刀光剑影金铁交加。 风起抡起霸王枪一次又一次地砸在燕未歇的狂风刀上,火星四溅。 霸王枪第十二式——陨星,兼具速度和力量,一般来说都是擂台战的胜负手。 同阶中,少有人能承受住这般狂暴的枪法。 燕未歇恰好是其中之一。 疾风骤雨里有两种选择,一种是浮萍般游历于风雨之间,经受却不承担风雨之力,就像太玄山的上善和禅宗的睡意禅。另一种是枯松般挺立于风雨之中,任凭雨打风吹我自一力担之,就像雪云宗的云台剑和禅宗的不动明王。 燕未歇采用的是后一种方法。 看似一直在挡,未必不是一直在斩。 慕容雪皱着眉,摇了摇头,心想自己应该接不住场上的刀剑。 四皇子喝茶的手无意识地落到膝上,茶水打湿了袍服。 风扬哈哈大笑,叫道:“精彩!精彩!” 然后他的目光后移,落在了风凌的战台上,“看什么看?想试试?” 风凌听不到风扬的话,但他读懂了风扬的眼神。 他平静地召出霸王枪插在地上,然后看着风扬。 风扬挑了挑眉。 风慕云皱了皱眉。 同时皱眉的,还有三长老。 他看着风扬,不悦道:“混元境的战斗,你插什么手?” 风扬回应道:“风沙祭可没限制实力。” 三长老吃瘪,沉着脸喝道:“胡闹!” 风扬心想虽然早就知道你是个白痴但又何必这么急切地表现出来? 风沙祭主事就在练兵场中,父王就在台上,若是逾矩他们还能眼睁睁看着? 见风扬完全不在意他的威严,三长老勃然大怒。 怒气转瞬即逝。 因为他听到了风慕云的声音。 “风沙祭是所有弱冠之年的孩子的盛典,三长老,扬儿哪里胡闹了?” 三长老一惊,心想自己真是关心则乱,“家主说的是,但……” “没有但是,既然是给弱冠之年的孩子准备的,那一切的选择由他们自己做,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为他们压阵就好。”风慕云似笑非笑道:“难不成三长老觉得风沙祭的规章有误?” 三长老连道不敢。 大长老稍微睁开眼睛看了三长老一眼,心想就你这熊样还敢和家主一脉争锋。 “那我去了?”风扬对风慕云说道。 风慕云摆了摆手,“小心点便是。” 三长老不死心,说道:“凌儿已入混元中境,万一伤到二公子……” “不劳费心,我还在这里坐着,整个燕北谁敢说能伤着我儿子?”风慕云再次打断了他。 风扬满脸笑意,离去的时候嘟哝道:“混元?了不起啊?”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十五章 风沙祭(二) 谁都没有想到,世子的战斗还没有结束,二公子这边却登上了风凌的战台。 燕北民众这才想起来二公子和世子同岁,今天也是他的加冠日。 即便如此,世子和燕未歇有旧,二公子又为何? 如果只是单纯地想借此加冠的话,难道偌大的燕北王府还能找不到一座给他的战台吗? 风扬丝毫不理会看台上那些民众的想法,走上战台后从储物袋里取出霸王枪。 风凌挑了挑眉,问道:“需要我让你吗?” 他是混元中境,风扬却还没有凝结元府,战力差距如此显著,这般提问也不算有问题。 风扬不这么认为,但他对此表示充分的理解。 “你看我哥哥看了挺久了吧?”他笑着开口,“今日要不认真看看我?” 风凌说道:“我有认真看过你。” 风扬哦了一声。 二声。 “世子很像王爷,同样的少年得志,同样的身负重任,同样的惊才绝艳,同样的锋芒毕露。” 锋芒毕露,所以目中无人。 是这个意思吗?风扬默默想着。 没等风扬弄明白那句话究竟什么意思,风凌继续说道:“你却更像王妃,沉稳内敛,聪慧过人,不骄不躁,却又成竹在胸。” 智珠在握,所以成竹在胸。 风扬心想这家伙的狗嘴里原来还是能吐出象牙的。 “据我所知,你应该骂过我不少次废物才对。” “我现在依然这么看,但那只限于战斗层面。” 风扬说道:“意思是你还看到了其他的什么?” “是的。”风凌的眼神很复杂,“从你站在这里那一刻,我便看出来了。” 风扬心想站在这里绝非我本意,如果可以我更想站上慕容府那丫头的战台。 “不管是你的意思还是王爷的意思还是世子的意思,最终的结果,是你站在这里。” 风扬挑了挑眉,“你想说什么?” 风凌回头看了眼台上的三长老,“我想说,但不能,所以你要试试能不能逼我说出来。” 风扬说道:“这次的事,和你无关?” 风凌说道:“我全部知情。” 风扬心想这就是有关的意思咯? 他不打算追问下去。 黄沙微滚,细风涌动。 霸王枪争相辉映。 风凌胜在境界高深,气势如虹。 风扬胜在枪法巧妙,身形灵动。 他们同时直刺,枪尖对枪尖,火星飞射。 霸王枪起手式——如龙枪。 二人擦肩而过,又同时提枪横扫,枪身对撞隐隐发颤。 霸王枪第二式——平沙断。 风扬一声怒喝,身体猛地冲出,在空中带起一道残影。 残影被另一道残影抵住。 风扬的右肩撞在风凌的左肩上,两人只僵持了一瞬,便一同向后退去。 霸王枪第三式——猛虎破。 风扬退了两步,风凌退了两尺。 风扬挑了挑眉。 风凌皱了皱眉。 不管是挑眉还是皱眉都不需要太多时间,所以战斗发生得像是没有停顿过一样。 风扬扬起霸王枪,红色的气流萦绕全身,最后缓缓汇聚在右手处,然后灌入枪内,霸王枪泛起瑰丽的红光,像活过来了一样! 霸王枪第七式——狂龙震。 风慕云抚着胡须,露出满意的笑容。 四皇子瞪着眼睛,心想难怪风扬并不打算接受他的提议。 看台上阵阵惊呼。 战台上惊呼阵阵。 原来二公子的战力也这般强大! 对这记狂龙震反应最大的还是风凌,血气入枪的那一瞬间他甚至有种窒息的感觉! 虽说早知道风扬敢来挑他肯定有一定得把握,但这也出乎太多他的意料。 他平静伸手,霸王枪横起来,就像一道铁索。 霸王枪第五式——拦铁江。 这是霸王枪里唯一的防御招式,据传风家初祖曾用它挡过魔主三击。 他竟然打算将狂龙震拦下来。 一片哗然。 霸王枪首重气势,若是一往无前哪怕是越境击杀也不在话下,前面招招对攻,气势本在升腾之时,此时转换攻防,岂不自掘坟墓? 四皇子也不理解。 风慕云叹道:“好枪。” 风扬的狂龙震他已经称赞过,那他现在是在称赞风凌? 风慕云说道:“如果他不用拦铁江的话,胜负应该很快便能揭晓了吧。” 四皇子问道:“这是何故?” 风慕云说道:“起势已慢,所以他不可能比扬儿更快。” 没等四皇子想明白前因后果,风扬动了。 霸王枪猛地刺出,浓郁的血气在枪头之前形成虚影,看上去就像出水的怒龙。 狂风骤起。 风凌退了一步。 龙头咬住铁索。 长枪几乎弯成一张弓,可终究没断。 风凌再退,长靴与地面之间摩擦出两道极深的黑印。 龙头压着铁索一路撕咬。 风扬压着风凌一路向前。 距离战台边缘不足三尺的地方,枪势终于耗尽,两条霸王枪分别弹开,一条落到场外,一条落到不远处的地面。 风扬呼呼喘着粗气。 风凌面色苍白,双手不停发颤。 没什么交流,战斗重启。 风扬以腿为鞭,风凌以拳作剑,攻向对方胸膛。 风扬闷哼一声,倒飞而出。 风凌吐了口血,差点没掉下台外。 风慕云心想胜负已分。 三长老也心想胜负已分。 下一瞬,风扬和风凌同时扑向躺在台上的那条霸王枪,风扬抓住枪尾,风凌捏住了枪缨。 两道雷鸣般的爆炸声。 台上两人都露出了精壮的上身,一方鲜红色的血气汹涌,一方土黄色的霸气澎湃。 霸王枪十七式——背水一战。 风慕云冷哼一声,看向三长老的目光则要更冷。 三长老面如土色,完全不敢正视风慕云。 大长老还是眯着眼睛,声音却如幽似冥。 “风凌从何处学的背水一战?为何我不知道长老会有讨论过这件事情?” 二长老终于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看向三长老目光如刀。 三长老想开口说些什么。 风慕云说道:“先看演武胜负。” 霸王枪靠的是霸气,背水一战补的也是霸气,为的本来就是给霸王枪最终式做铺垫。 所以不管是气势愈来愈烈的风扬还是气势本已衰弱的风凌在此刻都达到了最强之态。 血气如霞,缓缓流于风扬身体表面,就像是一副铠甲。 风凌那边也在发生类似的变化。 血红色和土黄色于同一时间凝固。 霸王枪十八式——无敌无我。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十六章 风沙祭(三) 流动的气息,凝固下来便是铠甲。 无敌无我就是把自身修出来的霸气变成一副铠甲,除了增强自身防御以外,还可以极大激发自身的身体状态。在这种情况下,使用者的速度,力量,敏捷都会达到一个新的高度,战力会激增数成。 问题是,霸王枪是靠霸气支撑的,而霸气的来源是元气,所以不管是背水一战的土黄色还是无敌无我的金黄色都免不了与黄这个字沾亲带故。 风扬是怎么回事? 瑰丽的血红色如同噬人的恶鬼,凶戾而孤僻,隐约间还有些妖艳。 “邪教功法!”三长老腾地起身,不可思议地惊呼道。 他的声音不算小,看台上很多百姓都听到了,一片哗然。 大长老睁开眼看了三长老一眼,说道:“即便是为了让风凌那孩子赢,这般手段也下作了些。” 三长老微怔。 虽说同在长老席,但大长老和三长老不管是实力威望还是权力都不在一个等级上。 年轻的时候,大长老可是能与风长空争锋的狠人。 但这些年来大长老甚少插足家中事务,不然他明里暗里借着长老会的名义搞的那些小动作不可能顺利推进。 所以,为什么大长老会在此刻表明态度? 他很费解。 除了费解,还有不安。 他偷偷地看了一眼风慕云,后者平静说道:“你再仔细看看,那是不是邪教功法。” 三长老心下微沉,装模作样地看了风扬两眼,“有点像。” 风慕云说道:“再看仔细一点。” 三长老沉默了数息时间,“不是。” 风慕云冷哼了一声,回头对费管家说道:“费老,此事恐怕还得麻烦你一下。” 费管家微微躬身,“单方面辟谣效果不大,到时候恐怕还要三长老帮帮忙。” 风慕云看向三长老。 三长老连连点头。 这件事并没有影响到战台上的两个人。 风扬一直都清楚自己是靠什么动用的霸王枪,对三长老的小计谋只会嗤之以鼻,反正父王就在台上,断不可能任由三长老就把这个屎盆子扣在自己头上。 风凌轻叹了一口气,“抱歉。” 风扬说道:“这不是你该说的话。” 风凌说道:“不止是对刚刚发生的事,还对更久之前发生的那些事。” 这是说的以前他总嘲讽风扬是个废物的事。 风扬说道:“我从不放在心上。” 风凌说道:“二公子有大气魄,不放在心上也正常,但既然错了,道歉是很必要的事。” 风扬想了想,“我接受你的道歉。” 霸气会随着时间流逝减弱,特别是在没有战斗的时候。 两人身上的铠甲都稀薄了些,隐约可以见到肌肤的颜色。 风扬心想再不继续那这个无敌无我用得还有什么意义? 风凌突然认真说道:“我也曾和燕北无数人一样等着世子君临燕北。” 风扬皱了皱眉,问道:“那现在为什么不呢?” 风凌说道:“因为世子的心不在燕北。” 他松开风扬的霸王枪,伸手一吸便将场外的枪握住,继续说道:“既然他不把燕北百姓放在心上,那总得有个人才行。” 风扬微讽道:“你觉得那个人是你?” 风凌说道:“在这里战胜我,我便觉得那个人是你。” 说完这句话,他再次动用了猛虎破。 风扬选择的是拦铁江。 寒芒突现,长枪上挑。 霸王枪第九式——贯云枪。 风扬退了一步,铁枪依旧横在胸前。 铁枪横起,便是一道关。 一夫当关的一,一夫当关的关。 贯云枪之后是陨星枪,在然后是烈风枪,最后是平沙断。 一还是那个一,虽然枪身上裂痕密布,风扬虎口已经开始渗血,但终究还是撑下来了。 他已经退到台边,随时可能掉出场外。 可风凌却停了下来。 他面色潮红,无敌无我形成的铠甲已经全数消失,脱力感让双手微微发颤,他呼呼地喘着粗气。 风扬也呼呼地喘着粗气。 一声刺耳的声响,一变成了二。 “我还是不明白你们怎么可以将霸王枪不同式随意衔接的,明明元气运行方式截然不同。”风凌的眼神很复杂,“难道这就是天赋的力量吗?” 风扬说道:“你刚刚那一套连招,是以前风蚰在对阵三台童子时用的,上次兄长和何塞一战时用过,没想到你竟然全部记住了。” 前车可鉴,同样是一种天赋。 风起风扬靠书中所学,风凌则靠眼中所见。 风凌想明白了这一点,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我输了。” 他说的很坦然,一点也没有勉强的意思。 可明明风扬已经处在了绝对的下风,为何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平沙断用出之后我本已经没了力气,如果当时你用猛虎破,我接不下来。”风凌说道:“虽然说话的时候恢复了些力气,可输了就是输了,我不会耍赖。” 风扬觉得面前这个人也并非一无是处。 至少他足够坦诚。 “你怎么知道我在接下这么多攻击之后能立马还击呢?”他开口问道:“我其实也有些脱力。” 这句话有些不太真实。 至少他还没有解除无敌无我。 血色铠甲虽然已经稀薄了很多,终归没有消失。 这意味着他至少还能用出一记霸王枪。 风凌轻笑着摇了摇头,仰面倒下。 “不必了,虽说我不想输给你,但我姓风,还输得起。” …… …… 风凌倒下的第一时间费管家便和三长老离开了看台。 解决问题固然重要,但没必要非在这里解决,毕竟练兵场上已经有很多战台开始了战斗。 再说了,从三长老喊出那句话到现在已经过了不短的时间,人传人不知道传了多远,在这里澄清,缺乏公信力不说,还收效甚微。 要想完美解决这个问题,当然得靠逍遥阁。 这个天下就没有他们不知道,不敢说的事情,而且只要是从他们口中说出来的,迄今为止还没错过一件事,论起公信力绝对是最佳选择。 等到他们走后,风慕云开口说道:“大长老,你怎么看?” 大长老没有回答,隐约能听到他低沉的鼾声。 风慕云摸了摸鼻子,心想自己真是自讨没趣。 “家主,这话什么意思?”二长老问道。 风慕云心想二长老痴迷武学,对这方面的事确实少了点经验,有此一问不足为奇。 “起儿还在战斗,等此间事了,开会商议关于风凌的问题的时候再说与你听,你看可好?” 二长老满脸不情愿,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行!”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十七章 风沙祭(四) 在风扬还没动手之前,风起和燕未歇的战斗便已经开始,此时风扬已经结束,那两人却依旧难解难分。 真正势均力敌的战斗分两种。 一种是集毕生所学强行在数招内决出胜负,可这大多是生死搏杀才会选择的战斗技巧,很少在演武中看见。 另一种则是双方你来我往的缠斗,看上去险象环生其实短时间内谁也胜不了谁,就像风起和燕未歇一样。 “大哥还没用剑。”风扬说道。 作为风家世子,风起的剑却更甚于他的枪,别人不清楚,他又怎会不知? 出奇的是,风凌并没有表示反对,似乎也知道风起有一手极为可怖的剑法。 “燕未歇也没用燕返。” 燕返是一个人的名字,也是一部战技的名字。 它只有一式,便进了百技榜。 说书人在点评此技时曾说过,若论出其不意,堪称天下第一。 双方都留有后手。 但风扬并不担心。 他都能自信做到同阶无敌,兄长自然也可以。 “你能自己下场吗?” “有些脱力,但问题不大。” “那就不让医护官上来了?” “让他们上来做甚?我在躺一会儿就好,反正有半个时辰的歇息时间,你也趁机恢复一下体力。” 不管是霸气还是血气都可以补充,但体力和精力如果透支,却并非短时间可以恢复的。 风扬说道:“我不信你全部知情。” 这是说的三长老串通蛮族密谋杀掉他和风起的事。 风凌丢给他一个白眼,“我说的是,我全不知情。” 风扬微怔,这才反应过来。 他挠着头笑了笑,“我信。” 风凌沉默了会儿,“我是在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那时候家里看的严,不能随便跑出去,所以我拜托了云长清。” 风扬心想这样的话就解释得通了。 父王在他们身边安排了三个引辉境强者,没道理再派几个混元境的人来接应。 但云长清出现是事实。 本来他还以为是洛星从某种渠道知道了他和风起出行塞外的事,没想到竟是风凌的缘故。 这样一来,三长老一脉的罪名,算是坐实了。 “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 “三长老当真只与蛮族联系过吗?” 他和风起被三大绿匪团截杀,除此之外,他们还遇到了泣血阁的人。 “什么意思?” 风扬把这次的经历和盘托出。 风凌沉默了会儿,“我没看到爷爷有和邪教来往的证据,不管是勾结蛮族还是勾结邪教都是重罪,如果真有的话,没道理不放在一起。” 风扬想了想,觉得这句话有些道理,于是不再追问。 “同样是混元境,他们已经领先我太多了。”风凌叹道。 风扬说道:“按照现在这个强度来说,我上去也过不了几招。” 风凌说道:“似乎不是霸王枪。” 风扬说道:“先前那记上挑,应该是雪云宗的破云式。随后的下压,应该是神刀的斩血海。” 风凌不可置信道:“他怎么会这么多绝技?” 风扬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好说道:“或许是因为书看得多了些?” 风凌斜着眼睛看他,“你也读这么多书,为什么你不会?” 风扬理所当然道:“因为我没有元气啊。” 风凌哑口无言。 地面突然猛地震了下。 风扬和风凌同时瞪大眼睛,心想不会吧。 四皇子猛地站起身来,指着风起的手指微微发颤,说不出话。 风慕云手抖了一下,扯断了好几根胡子。 大长老的眼睛完全睁开,眸子里满是深邃。 看台上一片喝彩。 十丈战台已经四分五裂,裂缝中央是霸王枪的枪头。 霸王枪十六式——四方俱灭。 这不是演武中应该用出的招式,过往十年间除了风家供奉在练兵场上演示过之外再没有人在燕北用过,但这并不妨碍那次演示给燕北百姓留下的深刻印象。 如果早知道风起会动用这招,风慕云很可能会把铸造战台的石料换成精钢。 也许那还不够。 …… …… “还好多退了两步。”燕未歇看着塌陷的战台和明亮的枪尖,心有余悸。 “我没想到你已经这么难缠了。”风起拖着霸王枪将之收于身侧,“看来下一届风流榜换榜,你的排名会上升一些。” 燕未歇是风流第五。 上升一些,意思是可进前三。 “独孤哲应该不是我的对手。”燕未歇说道:“武阳太安宁了。” “有道理,那看来你可以直升第二。” 第二而不是第一,说明风起并不认为燕未歇有能力战胜自己。 “也不一定。”风起又补充道。 燕未歇挑了挑眉,“看来你要破境了。” 风起摇了摇头,心想还有另一种可能。 燕未歇说道:“我不认为自己有机会战胜你。” 风起说道:“我也没说过我认为你能战胜我。” 燕未歇微怔,然后反应了过来。 “你疯了?”他惊呼道。 风起耸了耸肩,“也说不好。” 场间突然升起一股雄浑的气息。 风起的上衣轰然爆碎,露出精壮的上身。 霸气缠身。 他终于用出了背水一战。 燕未歇说道:“星儿怎么办?” 霸气缓缓在风起体表游走,渐渐地,他的肌肤如黄金般闪耀。 无敌无我。 “不管怎么办,反正和我无关。”风起右腿向后退了半步,微微屈身,长枪笔直地指向燕未歇的眉心,“现在我只需要关心一件事。” 燕未歇读懂了风起的战意,不再多言。 他缓缓闭上眼睛。 场间突然刮起无萍之风。 他的长衫猎猎作响,一股悲寥之气油然而生。 燕返。 雁返。 他是燕,也是雁。 燕的轻灵。 雁的厚重。 正在此时,风起动了。 一头猛虎的虚影出现在场上,直扑燕未歇。 燕未歇似乎真的变成了一只春燕,脚尖轻点便避过了猛虎的撕咬。 他到了风起背后,轻灵的春燕变成了厚重的归雁。 竖刀立劈。 一轮弯月挡开了刀。 平沙断。 弯月转瞬化成寒芒。 寒芒从燕未歇耳旁掠过,几缕青丝缓缓飘落。 燕未歇和风起擦肩而过。 风起在地上,他在半空。 然后,他的身体突然极速后退,被霸王枪挡开的狂风刀不知何时已经转变了方向,刀锋直指风起后背。 燕返燕返,有去才有返。 一声刺耳的金戈音。 狂风刀刺入金身半寸。 霸王枪已经到了燕未歇的咽喉。 尽管不是刺,但以这种力道砸下去,很难有死亡之外的结果。 把燕未歇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是一只略显粗糙的手。 手的主人是一个面色黝黑的男人,不算高,却很壮实。 瀚海营左骁骑阵统领——燕返。 他握着霸王枪,沉声说道:“就到这里了。” 燕未歇不甘心。 燕返低声喝道:“输了就是输了!男人不怕失败,再站起来就行!但若是连认输都不敢?你又如何站得起来?”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十八章 风沙祭 (五) 引辉境强者插手,战斗自然不会继续下去。 十丈战台已经四分五裂,即便燕北王府为了此次风沙祭准备了数十名铸神谷出身的巧匠,依然不是短时间内可以修好的事情,好在整个燕北估计也就燕未歇这个疯子会登台挑战风起,影响也不至于太大。 风起离开了练兵场,具体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燕未歇跟着燕返登上看台,神色已然恢复平静。 即便他输了,他的战台依旧没人觊觎。 能和风起战成那个样子,已经基本上内定了风沙祭第二的名次。 练兵场上战斗不止,可看客们已经失去了观战的兴趣。 经历过刚刚的场面,很难有别的战斗能够激起他们的兴趣。 风凌微讽道:“整个燕北都以他为荣,可那又怎样?说到底不过一个过客罢了。” 风扬有些不喜,却也没有说话。 风凌听着漫天的欢呼声,笑容愈发讽刺,“世外,修仙……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道渊大陆强者无数,又有多少人成功飞升的呢?” 风扬再也听不下去,“修道的目的如果仅仅是为了飞升,未免浅薄。” 风凌看了他一眼,“难不成是为了长生?” 风扬说道:“至少能活久点。” “世外之人甚少入世,神威堡就在燕北,你可曾见过神威弟子扬善除恶,造福一方?”风凌的语气很轻蔑,“不能造福一方,又平白消耗神朝资源,活的再久又有何益处?终归不过是自私的怕死罢了。” 风扬说道:“不能这么算。” 风凌挑着眉看他。 风扬认真说道:“虽说不入世,但外敌入侵之前难道不会忌惮他们的战力?神朝若是没有你口中所谓的世外之人,恐怕早已沦为魔族鱼肉。他们虽说没有造福一方,但却有益于整个人族,若是只考虑个人范围内的惩奸除恶,格局未免小了些。”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还有,燕北百姓以我兄长为荣,但那不该成为束缚兄长的枷锁,若是被荣光绑架,那又如何称得上是荣光呢?” 风凌沉默了很长时间。 末了,他长叹了一口气,神色介于怅然和喜悦之间,“这么来看,即便世子走了,你应该也能挑起燕北大梁。” 风扬说道:“如果真有那个时候,说不定还需要你帮我。” 风凌知道风扬什么意思。 这并非简单的得道多助这种道理。 “再说吧。”风凌又叹了口气,“如果我还能有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 …… 风凌终于下台,风扬的新对手是个蒙着面纱的女孩,看样子应该不是燕北人士。 女孩不高,估摸着只能达到风扬胸口的地步。 他挠了挠头,不知怎么开口是好。 女子没有开口,平静地从元府中取出本命。 她的本命很奇怪,竟然是一枝花,花有两朵,一朵红,一朵蓝。 红花治病,蓝花杀人,名曰两生。 风扬瞪着眼睛,心想江南药谷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燕北? 没等他发问,两生花已经到了眼前。 御器! 风扬吃了一惊,心想难道这女孩年纪轻轻便已突破会心? 他侧身躲过蓝花,向后退了几步,神情有些凝重。 哪怕是天生道种,也不可能在这个年龄突破会心,以前在闲暇之余曾看过凌云榜,榜首的太玄山道子不过才会心上境而已,药谷不可能比太玄山更强。 为何? 两生花再度袭来。 风扬伸手,一枪点在蓝花花蕊上。 两生花倒飞而出。 风扬怔了下,心说原来如此。 修道者的本命大多是刀剑之类的铁制品,想要单纯地凭借元气操控很有难度,但两生花很轻,即便是风吹也会顺风摇摆,自然可以随意操控。 问题是,既然两生花很轻,那它势必脆弱,何至于连霸王枪都刺不穿。 这就有点违反常识了,风扬默默想着,再度拨开袭来的两生花。 接连三次无功而返,女孩并没什么情绪起伏,看上去似乎早已料到。 风扬愈发疑惑,然后开始警惕。 药谷是第三梯队的大宗派,哪怕是混元境的弟子也不至于如此不堪。 他缓缓皱起眉头,计算着女孩儿最有可能定下的几种策略。 药谷擅长药,也擅长毒。 毒? 红花万毒不侵,蓝花万毒之首,都不是寻常毒药可以沾染的,所以只要小心不被蓝花击中即可。 那万一不是呢? 反过来想,如果女孩真想以此取胜,为何每次都用蓝花直面霸王枪?它的速度虽快,又如何能够突破自己身前七尺? 正在这时,他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 风扬暗道不妙,急忙捂住口鼻。 他发现他竟然中毒了! 这怎么可能? 风扬第一时间扔开霸王枪,用血气逼出体内的毒素。 蒸腾的血气带着丝丝蔚蓝。 “原来不是通过霸王枪传入体内的。”风扬露出凝重的神色,“空气?” 面纱下传来女孩略显得意的声音,“以我的境界,还不足以污染精铁制成的霸王枪,但在空气里注入毒素还是不难。” 风扬说道:“即便是两生花,这也太离谱了些,尤其是你现在只是混元境。” 少女笑了起来,“所以我还是药灵体。” 风扬微怔,“什么意思?” 少女认真道:“意思是你不用去太玄山了。” 风扬说道:“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你们已经拒绝过我了。” 少女说道:“我们确实拒绝过燕北王妃,但我们不可能拒绝雪云法剑。” 风扬这才知道为何少女会在这里。 “我大哥呢?” “现在应该去找法剑了。” “那现在……” 少女觉得风扬是个榆木脑袋。 风扬眼巴巴地看着她,光着上身显得煞是可怜。 少女稍稍抬了抬下巴,“还不认输?非得让我毒死你?” 风扬看了看血气上沾染的蓝丝,说道:“空气中的毒素破不了背水一战。” 少女说道:“可你不可能一直开着背水,那样的话对你的身体是一种灾难。” 风扬想了想,觉得此言甚是有理。 所以他决定速战速决。 一道虚影闪过,风扬猛虎般掠出。 少女轻松躲过。 一阵刺耳的摩擦声。风扬的长靴在地面上拉出了长长的两道黑印,甚至连身体都没站稳便强行扭身掷出霸王枪。 嗖的一声。 空中划过一道惊鸿,带起狂风掀飞少女的面纱,面纱下花容失色。 药谷并不以战斗见长,再加上她甚少与人争斗,一时之间竟吓呆了。 惊鸿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所有人都认得出那是什么,大惊之下还以为风扬和少女有仇。 霸王枪和少女之间突然多了一个人。 风慕云单手握住霸王枪,看着风扬,缓缓皱起眉头。 风扬并不在乎,只是对少女说道:“昔日药谷羞辱我三叔,虽然三叔觉得无伤大雅,但我记得。” 顿了顿,他认真说道:“燕北所有人都记得。”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十九章 雪云法剑 风扬六岁的时候,十绝脉发作,昏迷三月不醒。 那一年,风慕云在边关御敌不可归,风家三爷骑马千里下江南,风家主母渭水借道前往东海移花,同样只有六岁的风起更是瞒着所有人骗着费管家去了塞北,在群狼环伺中取得了幼神的三滴心头血。 自那之后,风扬才真正把自己当成了风家的一份子。 作为一个风家人,风扬出人意料的拘小节,更何况这些都是大恩。 不管是无功而返的母妃和三叔,还是救了自己一命的兄长。 滴水之恩尚且需要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 碍于身体原因,他估计没办法还上这些恩情了,最好的路就是按照兄长设想,或许可以安享常人之寿,对于恩仇什么的,他并没打算死磕到底。 可既然看到了当事人,他总要做点什么,就当为了三叔。 人活一世,得做七世牛马。 这么算来,他做过十四世牛马,却两世早夭,着实是一件很伤感的事情。 可他来不及伤感。 “我一直说不必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你又何必一直念念不忘?”风慕云的语气很严厉,“男人有多广的心胸,才能装下多广的天地。” 风扬生平第一次没有按照风慕云的意愿行事。 他松开霸王枪,半讽刺半自嘲地开口,“也是,若非父王在此,我又何至于以搏命之姿败她?” 风慕云面色一寒。 风扬说道:“我的心中足以容纳天地万物,宇宙星河,可这并不妨碍这天地万物,宇宙星河中有些人在我心中占有极大比重。” 话本里对于情爱的描写大多涉及天地,涉及很多不切实际的东西。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听着壮阔,说来可笑。 可有些人就是能在另一个人心中占据这样的地位。 风扬对于情爱涉及不深,但这不妨碍他把一些人当成生命里的海洋之心。 比如家人。 风慕云说道:“你也知道,核心功法这种东西不是想传就能传的。” 风扬说道:“我知道,所以她还活着。” 风慕云说道:“那会儿她也才几岁,迁怒于她有什么用?” 风扬说道:“我没有迁怒于她,我只是想让药谷看到我的愤怒。” 风慕云心想你的愤怒?你算老几? 少女终于从死亡的阴影中回过神来,她恶狠狠地盯着风扬,讽刺道:“蚂蚁的愤怒对巨龙来说无关紧要。” 风扬说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再说了,药谷也不算太强,至少对于风家和雪云宗来说的话。” 少女怔了下,“可你只是个二公子。” 风扬提醒她,“嫡系。” 少女终于明白了风扬的意思。 风起基本已经内定了无痕峰剑子,换句话说,面前这个人很有可能有机会成为燕北王。 如果他能有机会活下去的话。 想通了这点,她的声音更加嘲讽,“哪怕是雪云法剑发话,药谷也有权拒医。” 风扬轻蔑道:“你觉得发生了这些破事,我还愿意南下药谷?” 枪讲究一个直字,直来直往。 做人也是,尤其是风家的人。 与其委屈求全寄人篱下,不如快意恩仇纵横半载。 风扬认真道:“医者仁心,从药谷这些年的行为来看,想来柯谷主已经忘了他的初衷。” 少女不可思议道:“你不怕死?” 风扬洒然道:“人生自古谁无死?” 少女心想确实如此。 法剑的请求药谷应下了。 但病人的个人行为,和药谷无关,说到底,风扬的命,是他自己的。 她拂袖离开,哪怕身为燕北王的风慕云开口挽留也听不进去。 风慕云叹了口气,“这又是为何?” 风扬紧绷的脸瞬间松下来,走上前去扶起风慕云的小臂,低声说道:“这和大哥和我的计划不合。” 风慕云说道:“临时有变,人算终归不如天算。” 风扬摇了摇头,“在大哥没发话之前,我不会擅自跳出计划。” 开口大哥闭口大哥,风慕云勃然大怒,“你就是你!何必事事听你大哥的?” 顿了顿,他补充道:“从六岁那年起,我的人生就不仅仅是我一个人了,父王难道不知道吗?” 在风扬六岁那年发生了很多事,风慕云都是听说的。 如果他在的话,一定不会让云晚烟和风袭沙南下。 他会直接去武阳面见神皇,请赐老皇主当年所剩之丹,同样可以帮风扬淬体圆满,甚至于还不用遭那些罪。 神兽也是兽,兽血再好用也不可能顺水推舟地造出一个完美淬体的好苗子。 那需要极大的毅力和极佳的运气。 如果风扬发生意外,他会怎么做呢? 懊恼? 遗憾? 后悔? 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事情已经发生,既然自己没做,那就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风扬似是读懂了风慕云的眼神,“父王不必自责,你身负燕北四万万百姓的安危,自然要以他们为重,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 他说道:“大丈夫在世,带三尺剑,立不世功,我很骄傲自己能有这么一个父亲。” …… …… “人生自古谁无死?诗是好诗,人也不错,可命就是命,这谁能说的准呢?”天空某朵云里藏着一把飞剑,飞脸上坐着两个人,一老一少,嘴里都叼着风干草。 开口说话的是那名老者,身穿一袭白色剑袍,胡须长长地坠到剑下。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抚着膝盖。 “如果不是十绝脉的话,二弟当个云游四海的诗人也不错。”风起淡笑道:“而且他的命也算不得苦,毕竟还有我这个兄长。” 老人斜了风起一眼,“你要救他,至少得三十年之后才行。” 风起怔了下,“这么久?” 老人说道:“除了三木之外,便只有合道境大物有能力救他。” 这句话的意思是,他认为风起三十年可合道。 风起皱着眉头,“我觉得还可以更早些。” 老人哦了一声,“早多久?” 风起不确定开口,“十五年?” “你怎么不上天?”老人没好气道:“真把自己当独孤飞云了?” 独孤飞云是老皇主名讳,世上甚少有人直呼。 除非是同年代的敌友。 也就是说,面前的老人至少活了千年。 老人是谁? 风起叹了一声,“师父,你当时选中我的时候不是说我有老皇主之姿吗?” 原来老人就是雪云法剑,虚道巅峰的至强之一,雪无极。 “我说你有独孤飞云之姿,并不是说你就是他,道渊大陆这么多年来就出了一个独孤飞云,你要想达到他的高度,除非你亲爹不是风慕云而是贼老天!” 他换了个姿势,“再说了,你弟弟两年都撑不过去,何况十五年?”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二十章 此去经年(一) 一个连生活都懂不完全的少年,却日夜都要面对和生死有关的问题,任谁来看这都是一件很让人伤感的事情。 可风起并不觉得伤感,对于自己弟弟的命,他看得比谁都重,不然也不至于去偷袭银月狼王的幼崽。 正因为看得重,所以也想得多。 哪怕是蠢笨如猪,想一件事情想十年,也会得出许多结论,何况是他。 太玄山是他从上百条路中选的最靠谱的一条路,他很确信这条路走下去一定不会出什么意外。 既然不会出什么意外,那就没有必要进行其他的选择,听上去很绕,那就换个说法。 药谷不错,可也仅仅只是不错而已。 他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安享常人之寿。 既然能多活五百年,为什么不呢? 雪无极突然轻噫了一声。 风起问道:“师父,怎么了吗?” 雪无极回头看他,指向下方某处,“还真让你小子猜中了,太玄山的确派了人过来,而且身份不低。” 风起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发现除了阁楼什么也看不见,索性不再尝试,转而问道:“和你在雪云宗的地位比起来呢?” 雪无极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风起,“你以为太玄山五大渊主闲的?” 风起悻悻说道:“除了他们,还有谁当得起师父你说一句身份不低呢?” 雪无极说道:“这人在太玄山的身份有如雪云宗剑子,你说呢?” 剑子之名,在雪云仅次于峰主,甚至连长老都比不上。 除了开派祖师那一代之外,雪云历代峰主,本就是更早时期的剑子。 可这于情于理都不合,道子既然等同于剑子,除去天赋异禀之外,勤奋自然是免不了的,为何出现在此? 风起问道,“道子不该在闭关准备十年后的问道大会?怎么会来这里?” 雪无极说道:“他又不是我无痕峰的剑子,我怎么知道?” 风起心想自己就是剑子,但师父也不见得什么都知道。 雪无极淡淡说道:“如果没有我,你真以为莫名他们几个能从大明宫手里护你周全?” 能进入燕北军的人都不弱,能混个一官半职的人都有其长处,何况是莫名? 但他们不弱,和燕北军针锋相对接近两百年的蛮族难道就是一堆废物吗? 大明宫这些年来人才辈出,若真要动手,那是整个燕北都需要严阵以待的事情,何况对手只是三个引辉境修者? 能让大明宫无功而返的,至少也是虚道大物,而且还不能是刚进虚道还没完全稳固境界那种。 拥有这般实力又愿意屈尊降临人间的,风起都不用浪费太多时间便能锁定对象。 所以他说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但既然雪无极没有察觉,那就没必要强调,反正他没打算瞒着,到时候问起来了再说也不迟。 “竟然真让你赌赢了,难道你就真不怕出什么意外?”雪无极突然问道。 风起知道师父应该听到了什么,但那不重要,所以便不需问,只是答道:“风险很小,收益很大,为何不赌?” 雪无极皱了皱眉,说道:“这可关系到你弟弟的命。” 生死之间无小事,风起本该一点风险也不敢冒的,就像风慕云那样。 雪无极要为无痕峰选剑子,天赋固然重要,心性也不可或缺,如果只论天赋不看其他的话,无痕峰也并非找不到和风起天赋相差无几的天才。 修道者需要淡泊的心性,但淡泊和寡义,那是两码事。 “可这是扬儿自己做的决定啊。”风起笑了笑,“做兄长的可不能剥夺弟弟的选择权啊。” …… …… 风扬盘膝坐在演武台上,两生花遗留在他体内的毒素已经基本消失,但毒素过体产生的麻木感还需要时间缓解。 按照规定,每次演武结束他都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但他连战两场,所以不管是主事还是长老都没有过多言语。 “若单论气血之强,淬体境内恐怕少有人能与你比肩了。” 风扬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青年,头上别着木簪,背上的剑匣甚至和他的躯干差不多宽,剑柄从脑后伸出了很长一截。 太玄山最出名的不是两大至高之一的道圣,也不是那几座一眼望去全是黑暗的深渊,而是太玄山弟子背上总会背着比人更高更宽的剑匣。 雪云宗和太玄山关系最差的那些年里,雪云弟子都会戏谑地把太玄山剑匣称为棺材板。 场间绝大部分人都认出了青年的来历,却不明白他的来意。 太玄山离燕北在修者眼中并不算远,但在普通人眼里那便是数月的路程,往些年的风沙祭也未曾见过太玄山的人,为何这次出现在此? “初次见面,我是镇魔渊道子明远。”青年开门见山地说道:“恰好我太玄山也对此道略懂一二,不知二公子是否愿意随我去山中一叙?” 不得不说,明远实在不擅长这类事务,说话语气平淡,内容直入主题,完全不懂委婉。 但风扬很喜欢这种说话方式,直之一字,说来容易,做到很难。 因为直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算得上真诚。 没等他开口,演武台上突然多了一个人。 风家三长老。 “神朝明令修者宗门不得招收世家子弟,太玄山莫不是想坏了规矩?”他盯着明远,目光凶恶。 明远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风扬说道:“明远道长只是想邀请我去太玄山看看。” 三长老告诫道:“看看也不行,你贵为燕北二公子,和宗门牵扯过深,对风家不是好事。” 风扬看了看风慕云。 风慕云阴着脸,却没有出声斥责三长老。 法度如此,情理何如? 明远突然说道:“看来你误会了一些事情。” 三长老问道:“何事?” 明远认真道:“我并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三长老微怔。 他突然觉得颈间微痛,趔了一下便摔在地上,目中满是惊骇,作为一个野心十足的人,他的实力远非平时表现出来的引辉初境,可以说整个风家除了风慕云之外他再难有敌手,能在悄无声息中一指便将他放倒,这个青年得有多强? 看台上阵阵惊呼。 青年瞬间便被四人包围。 长枪在后,太师椅和长生剑分列左右。 风慕云站在他身前,沉声问道:“太玄山是想对燕北宣战?” 以太玄山的实力来说,足以把燕北包括神威堡在内的大势力翻来覆去血洗数次,但燕北并不仅仅只是燕北,还是神朝最为重要的北部长城。 哪怕太玄山有两位合道大物,也不敢正面对上神朝。 明远对风慕云行了一礼,然后看向风扬,“你可愿与我同去?” 风扬想了想,“很赶时间?” 明远说道:“倒也不是,只是如果对象是你的话,我们最好还是抓紧点时间比较好。” 风扬说道:“明天?” 明远摇了摇头,“看过世子,看过姓燕的那少年,现如今又看到了你,此来风沙祭的目的已然达到,无需多留。” 风扬想了想,点头说道:“那好,我同你去。” 他转过头看向风慕云,说道:“父王,那我走了?” 风慕云点了点头。 风扬扭头看了看四皇子,说道:“大庭广众下我跟着太玄山的人走了,父王准备怎么和四皇子解释?” 风慕云挑了挑眉,“你还担心这些?” 风扬轻笑道:“担心倒是不怎么担心,只是此去经年,临走之前想多陪父王说几句话。” 风慕云心头微暖,故作冷漠斥道,“男儿志在四方,碍于身体原因这些年一直没让你上战场,这次去太玄山,尽量把身体治好,然后回来帮我。” 风扬说道:“这几年恐怕帮不到父王,父王千万小心。” 风慕云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三长老,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风扬四处看了看,没看到风起,觉得有些遗憾。 “走吧?”他轻声开口。 明远并指成剑,向上微抬。 剑匣分离,带起一阵狂风,风扬用手挡在眼前。 狂风平息的时候,离地七寸的位置多了一把宽厚的剑。 他在剑上,明远在他身前。 “抓稳了。”明远提醒他。 风扬下意识伸出手拽住明远的道袍。 明远说道:“还不够。” 风扬又加了一只手。 一声剑鸣。 一声惨叫。 飞剑破空而去。 人间再无风扬。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二十一章 此去经年(二) 风扬已然离开,风起还在天上。 整个燕云有很多人在找他,目的很多,都与二公子有关,带着善意或恶意。 可他不在意,不管是想借着这件事发难的还是想找理由为风扬开脱的,他都无所谓。 别说现在时代已经变了,神皇开始对这些方面的事放宽了限制,哪怕是禁令最严的时候,他也要把风扬送进太玄山。 这是一步险棋,对于风家来说。 这是一步生棋,对于风扬来说。 险棋固然需要谨慎,却未必不能化险为夷。但生棋若不把握机会,又该如何绝处逢生呢? 他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却对另一件事很在意。 “太玄山道子如果连这都做不到的话,那这一代的太玄山弟子未免弱了些。”雪无极一眼便看出了风起在想什么,淡淡说道。 风起心想自己也是雪云宗剑子,如果异地而处的话,三长老甚至不用动手就能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年龄不同,境界不同,机遇不同,不能一概论之。”雪无极冷哼了一声,“要是你十六岁就能达到会心巅峰,哪里还轮得到我来收你为徒?” 这句话,换个意思理解便是明远只有会心巅峰。 以会心逆袭攻伐引辉境,以秒杀之姿完胜……这就是修道和世俗之间的差距吗? 听师父的意思,这种情况似乎并不罕见,至少雪云宗其他几座山峰的剑子一定可以做到。 他觉得很有意思。 师父的话很有意思。 未来的路很有意思。 所以他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说道:“那不然是谁?剑极大人吗?” 雪无极说道:“剑极,道圣,或者其他什么隐藏多年的老怪物都有可能,不过最可能是另一种情况。”他伸手摸了摸风起的头,继续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在风流榜上的表现只能说明你资质上佳,还远没有达到进入合道境大物视线的地步,哪怕是我也不过是偶然发现的你……如果你十六岁就能看到引辉的门坎,你以为青衣楼和永夜宫还坐得住?” 青衣楼是邪教之首,虽说如今元气大伤,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它在人间的实力仍旧不可小觑。至少泣血阁依然是天下共敌,泣血阁能和正道宗门周旋这么多年,徐海的地势固然有一部分因素,但最主要的还是泣血阁本身足够强。 永夜宫……神朝这些年来所有的不安均源于此,足以说明魔族之盛。 风起注意到雪无极只提到了青衣楼和永夜宫。 “那些蛮子不错,但既然大明公不敢离开光明大阵的庇护,光靠那几个祭司杀不了你。” 风起心想原来如此,然后问道:“卧龙岛呢?” 雪无极不屑地冷哼了一声,“龙族比蛮族更怕死,更何况妖族这些年来在神朝几乎绝迹,一没有绝对的实力,二没有充足的情报,三没有可行的机会,它拿什么杀你?” 风起还想问些什么。 雪无极摆了摆手,“没发生的事,不值得拿到台面上讨论。” …… …… 风扬离开的原因不得而知,但风家三长老被一个陌生青年一招击败的场景却被燕北的民众看在眼里,看台一片哗然。 三长老之心,燕北人尽皆知,他的实力一直是燕北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人说他的实力与燕北王相差无几。 有人说他的实力最多只能和白剑相提并论。 但没有人相信他会输给一个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的青年。 “这怎么可能?”有人喃喃说道。 “这不可能!”有人愤懑开口。 风慕云回到评审台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口,觉得有些凉了。 四皇子说道:“虽说父皇这些年一直在推进宗门和世俗之间的关系,但钦天监和大部分朝臣都对此持反对意见。燕北本就是风口浪尖之地,二公子此举,怕是会影响到您。” 风慕云说道:“没关系。” 四皇子不这么认为,“王爷,哪怕没有这档子事,言官们也经常上奏弹劾燕北军力之盛……” 他犹豫了下,不知该怎么接着说下去。 “你都说了哪怕不发生这些事我也会被弹劾,那就算加上这件事也无关紧要,反正他们总能找到理由……陛下总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把我召回去。”风慕云突然笑了起来,“再说了,那可是我的孩子,他的行为自然是需要我这个父亲来买单。” 四皇子说道:“陛下自然是相信王爷的,但即便是他,也不能完全忽略朝臣们的意见,如果百官齐参,父皇势必动摇,如果真让王爷回京述职,那可如何是好?” 作为神朝的擎天一柱,燕北受到的猜忌从来不在少数,军力最胜那几年神皇几乎天天都能接到针对燕北的参本。 但风慕云并不担心。 “太尉这几年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为人刚正,又暴烈如火,得罪了不少人。”四皇子虽然年轻,却一眼就看出了风慕云最大的倚仗,“还是让老太尉少操些心吧。” 风慕云微怔,终于开始正视这件事,“依殿下的意思,我该怎么做?” 四皇子说道:“听说世子和雪云宗关系颇深。” 风慕云摇了摇头,“若是让宗门介入,只怕会适得其反。” 四皇子说道:“雪云宗出面是最好的方法,神朝的根基是百姓,但宗门才是神朝最大的倚仗,若是雪云宗出面,哪怕是所有文武都提出质疑,父皇也会酌情考虑。” 风慕云依然反对,“这件事可能无伤大雅,可后面呢?若是风家借宗门之势逃脱,有几个朝臣晚上能安然入眠的?” 顿了顿,他说道:“扬儿身体有些问题,从此处入手应该问题不大。” 四皇子叹了口气,“王爷治军太久,怕是已经忘了朝堂是什么样子。” 风慕云皱了皱眉,“殿下此话何解?” 四皇子认真说道:“朝臣们忌惮四方统帅,并非他们质疑你们的忠诚,而是他们担忧你们军力过盛会危及皇权,身为神朝官员,岂能坐视不理?这种情况下,他们会动用一切可以削弱你们的方式,和情理无关。” 罪在现在。 罪也在将来。 风慕云说道:“燕北不可裁军,这是太祖皇帝遗命。” 四皇子说道:“魔族已有数甲岁月没有南下,朝臣们谁还记得蛮族之北有个魔族呢?” 风慕云看了四皇子一眼,“我不觉得这是好事。” “这当然不是好事。”四皇子说道:“但现在除了史书之外,没有任何能够证明魔族战力的证据。” 风慕云说道:“说书人肯定知道,以他的威望,很容易让天下人信服。” 四皇子答道:“说书人已经脱离稷宫很多年了,朝廷管不了他,至于逍遥阁……那都是罗列的人间之事,魔族不在其中。”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二十二章 此去经年(三) 风慕云口中的逍遥阁,是一个答疑组织。 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组织,毕竟情报本身就是最值钱的卖点之一,但逍遥阁和那些史上有名的情报组织不一样。 它有问必答,只要你敢问。 它来者不拒,只要你有钱。 最关键的是,它遍地都是,而且极为显眼,从都城到乡村,基本上有人聚集的地方,就有逍遥阁。 只要能够承担代价,你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知道世上所有的问题,所谓道藏万卷,本就是逍遥阁中人从书海里选出来的。 这并不是说逍遥阁人人通读道藏,虽然逍遥阁里通读道藏的人确实不少。 没人否定逍遥阁的业务能力,尤其是在老皇主和凤仪圣后的那档子秘闻人尽皆知之后。 更没人会否定逍遥阁的实力与背景,因为那时候老皇主还没有飞升,若是可以轻易灭掉逍遥阁,老皇主想必不会让自己的青年窘事闹得人尽皆知。 事实上,哪怕是现在,朝野上下依旧有人时常把取缔逍遥阁写进奏章,但无一例外都被神皇否了。 那些言辞恳切,笔锋犀利的奏章,要不被神皇视若无睹,要不就在内阁的某个角落发烂发臭。 风慕云没想到四皇子连这种话都敢接,有些意外,但并不疑惑,“逍遥阁立身人间,自然不问世外,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知道世外之事。” 他看着演武台上的男男女女,又看了看看台上几个遮盖严密的看客,继续说道:“天之下,哪会真的出现什么红尘世外?” 四皇子微笑道:“谁知道说书人在想些什么呢?” 风慕云摇了摇头,“我听说陈昊云老大人又在朝堂上撒泼了。” 四皇子说道:“陈昊云十天半个月就会上书请求制裁逍遥阁。” 风慕云问道:“一点用都没有?” 四皇子说道:“不管可不可能,逍遥阁都是最可能知道塞北之北现在是什么情况的地方,父皇哪能真的动它。” 风慕云沉默了会儿,“神威堡应该知道一些,但它也久未出世了。” 四皇子说道:“那就更不可能动逍遥阁了。” 风慕云轻叹了声,没有接话。 对于修道者来说,应该害怕的东西有很多,类似心魔,类似瓶颈,类似飞升。 但他们最深的恐惧,永远来自极北。 普通人对这个族群的印象不深,那是因为当年魔主与老皇主一战过后,率领魔族军队退出神朝三百里,中间的山河荒凉下来,逐渐形成现在的蛮族,自此神朝境内不见魔踪。 算算时间,也有八百多载时光了。 百年时光便足以忘记很多事情,何况八百年? 想到这里,风慕云生出了些感慨,“当年老皇主有意削弱魔族影响,以免人心惶惶,如今看来不知是对是错。” 除了时光,还有人为干预。 四皇子说道:“普通人知道这些对他们没有好处,与其杞人忧天,不如当下安乐。” 风慕云突然笑起来。 四皇子微怔,问道:“王爷因何而笑?” 风慕云摆了摆手,“想起扬儿幼时曾说起过的一句话。” 四皇子嗯了一声,“二公子说的什么?” 风慕云看着风扬离去的方向,“他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四皇子再度怔住,沉思良久之后说道:“二公子......颇具治世之才。” 风慕云笑了笑,没有说话。 实际上,风扬还说过另一句话。 内无法家拂士,外无敌国外患,恒亡矣,燕北需要诤臣,而非叛逆。 他的目光扫过在一旁装昏的三长老,阴翳了许多。 四皇子觉察到风慕云的视线,欲言又止。 风慕云说道:“殿下有话想说,大可直言不讳。” 四皇子说道:“皇长兄的影卫还留有一些名额。我觉得燕北应该有几个不错的人选。” 燕北不能乱,究其原因是风家不能乱,若是情报不假,风家很可能会迎来封王以来最大的内乱,这对燕北乃至于对神朝都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他想直接从根源解决这件问题。 但风慕云不这么想,他轻声说道:“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影卫的第一要点便是忠诚,殿下好意本王心领了,但这种事情,闹不好是会让燕北出现灭顶之灾的。” 四皇子想了想,不再多劝。 ...... ...... “风家确实有问题。”四皇子坐在靠窗的木柜上,看着暮色的燕云轻声说道。 没人回答他。 “问题是,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四皇子又说道。 依旧没人回答他。 “皇长兄让我来燕云,除了看看雪妹妹未来的夫君究竟是个什么人之外,最重要的其实是让我过来维稳。”四皇子叹了口气,“可我既不能为燕北王的忌惮买单,也不能为风家三长老的野心买单。” 空旷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声剑音,有人开口说话,“那不是需要殿下买单的事情。” 四皇子又叹了口气,“我最不明白的,是二哥究竟给了三长老一脉什么承诺,让他们误以为扳倒风慕云后能接手燕北王府。” 那人答道:“不管二皇子承诺了什么,都没用。” 四皇子说道:“对啊,我们都知道二哥的话没什么用,但三长老怎么就信了呢?” 那人没再开口。 当今太子和太尉关系颇佳,连带着对燕北王府的感官很好,四皇子才有此行。 就今天的事情来看,三长老很明显得到了二皇子的承诺,不然借他一个胆子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手直接伸到风慕云脸上。 问题出在哪儿? 他想不明白。 正在此时,门外有敲门声响起。 四皇子打开门,发现是白剑。 作为燕北十八骑中的大脑,他在四皇子入燕云后便负责照料他的生活和安全。 “白将军,深夜来此可是有事?” 白剑说道:“职责所在,过来看看。” 四皇子微怔,心想按照风评来说白剑似乎不是这样的人,至少不会轻易说出这样的话。 “顺带问一下家父的消息。”白剑紧接着说道。 神朝有一刀一剑一枪,枪是风家的霸王枪,剑是白家的长生剑。 风家在燕北,白家却世居武阳。 原来这位将军是想家了,四皇子默默想着。 他把白剑请进门,随手把门关上。 “白阁老隐居之后,去了武阳南城的一座小庙里,整日诵经礼佛,过得还算自在。” 白剑看了眼桌上的安神香,微默,然后才说道:“他老人家没事便好。” 四皇子笑了笑,“白阁老虽说不理朝堂久矣,按制也算朝廷一品大臣,朝堂肯定会多加关心的,将军放心。” 白剑也跟着笑了起来,“倒不是放不放心的问题,主要是接下来很可能会连累到他,所以提前来问问。” 四皇子嗯了一声,有些不解。 一声剑音响起。 寒芒如同皎月。 四皇子觉得有些痛,低下头,发现胸口处多了柄剑尖。 他愈发不解,想回头问问那个人为什么? 许是扭头的力度大了些,他刚刚动了动脖子,头便掉了下去。 白剑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影卫的忠诚,原来也不过如此。” 那人说道:“你也想死?” 白剑摇了摇头,“不想,但你还是要下手重些。” 那人哼了一声。 又是一道寒芒。 白剑从肩头到大腿多了一道伤疤,深可见骨,鲜血四溅。 他赞许地看了那人一眼,仰头倒下。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二十三章 此去经年(四) 白剑的赞许包括很多方面,比如剑卫的狠,更比如剑卫选择留在他身上的伤痕。 剑多为直刺,即便是劈砍,也很少会留下这种痕迹。 是的,剑卫以剑杀四皇子,却是以刀伤的白剑,以这种几近殒命的伤势,他即便受疑也不会妨碍接下来的计划,还可以尽量拖延他被发现的时机。 他这么想着,然后昏了过去。 窗户一直是开着的。 微风拂过,场间已经没有剑卫的身影。 不到半个时辰,这里便被燕北府的捕快团团围住,风慕云,风起,还有洛河在房内,看着案发现场沉默不语,尤其是风慕云,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神凶狠得仿佛噬人的猛兽。 白剑第一时间便被送进了悬壶馆,但看样子悬壶馆并不能让他起死回生。 “伤口类型不同,凶手大概率不止一人。” “白剑不能死,他是唯一见过凶手的人。” “剑卫呢?以他几乎虚道的实力,燕云有谁可以越过他将四皇子一剑穿胸?” “风沙大阵没有反应,凶手在暗杀四皇子时没有展露超出会心境的实力,这怎么可能呢?” 洛河一连说了四句话,提了两个问题。 这两个问题都和剑卫有关。 风慕云说道:“风沙大阵确实没有反应,城内不可能有其他的引辉境强者。” 洛河说道:“这是最大的疑点。” 四皇子遇刺,不管情形如何,剑卫一定会在第一时间用尽全力,这是身为影卫最基本的觉悟。 可风沙大阵一无所获,证明剑卫毫无建树。 至少在保护四皇子的这件事上,他毫无建树。 洛河说道:“这是不应该的。” 风慕云沉着脸,“挑选影卫的程序很多,他们的忠诚不必怀疑。” 洛河说道:“我只看现场。” 风慕云不再说话。 洛河说道:“风沙大阵能找到他吗?” 风慕云摇了摇头。 洛河说道:“如他为敌,放任一个引辉巅峰的强者在燕云之外,王爷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风慕云的脸色更阴沉了些,“如果他不是敌人呢?” 洛河认真道:“那情况只会更糟。” 能在不惊动风沙大阵的情况下将剑卫带走,并在几乎相同的时间将四皇子和白剑杀死,那得多强? 风慕云和洛河同时看向风起。 风起说道:“和师父没关系。” 风慕云说道:“我并不是说这件事和他有关,但他应该知道剑卫在哪儿。” 风起说道:“师父他老人家现在不在燕云。” 风慕云嗯了一声,皱眉问道:“那他去哪儿了?” 风起说道:“我怎么会知道他的行踪?” 他又转过头看向洛河,“洛叔,你是没发现还是不敢信?” 风慕云微怔。 洛河沉默了会儿。“世子说的是哪方面?” 风起认真说道:“皇族有皇族的死法,十八骑也有他们的。” 人首分离,不是皇族该有的死法。 没有给任何人说便在此处重伤垂死,也不是十八骑应该有的行为。 风慕云终于懂了风起的意思,神情严肃,“你在怀疑白剑的忠诚?” 风起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忠诚这种事,不也隔着肚皮?就算是禅宗的一点通,也不能完全判定一个人的内心,不然当初大悲僧也不至于死这么惨。” 风慕云说道:“没有道理。” 洛河说道:“断案的时候,如果没有其他的可能,那这种可能就算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风起笑了笑,没有说话。 风慕云说道:“动机?” 风起说道:“四皇子虽是有名的贤王,但还入不了棋局,甚至当不了关键的棋子。”他叹了口气,“太子那边,估计不太好受。” 风慕云怔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如果你说的是实话,那白剑的目的会是什么?” 风起说道:“我只是根据军里的要求做推论,并不一定正确,即便对了,我又怎么可能知道他的目的?” 风慕云说道:“没有猜测?” 风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我去陪陪母亲。” ...... ...... 武阳城,紫霄宫,灯火通明。 “锐儿死了。”神皇坐在软榻上,双眉皱得极紧,眼中尽是沉痛。 武阳城距此千里之遥,就连风慕云他们也是刚刚知道的消息,为何神皇现在就知道了? 紫霄宫空无一人,就连陪伴神皇数百载的桓公公也不在此地。 “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神皇又说道。 “让哲儿去北域十三郡巡守,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回京。”神皇继续说道。 沉默了会儿,他继续说道:“神卫就算了,但太子所属影卫,彻查!” 说完这句话,他没再开口,躺在龙椅上似在假寐。 ...... ...... 武阳城,悬壶馆。 白剑躺在榻房内,眉头紧锁,脸色苍白,身上不停地冒着冷汗,不时发出呓语声,躯体随着呓语不自觉地颤抖着。 “白将军伤势极重,已损根本,除老师外恐怕无人能救。” 说话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少女,估计和风起差不多大,眉眼清冷,脸上还有未脱的稚气。 “常老馆主什么时候回来?”费管家问道。 “老师去塞外采药,短时间内恐怕很难回来。”少女继续说道。 “我常听馆主提起你,言语中满是称赞,说你不弱于他。”费管家说道:“白剑居功厥伟,这些年来为燕北立下汗马功劳,还请钟馆主多多费心。” 少女姓钟,名为钟晚声,是悬壶馆现任馆主,逍遥阁称其为仙道之下第一医师。 是的,她不会修行。 悬壶馆很少有人可以修行。 “每一个病者,我都会尽心,但这已经和尽心无关了,只和能力有关。”钟晚声擦了擦额上的汗,想了想继续说道:“如果坊间传言为真,王妃或许可以医治。” 费管家苦笑道:“既然是坊间传言,如何可以当真?” 钟晚声摇了摇头,“那我确实无能为力,刚刚的治疗大概只能为白将军延长一个时辰,除此之外我做不了更多事了。” 费管家还想说什么。 钟晚声打断他,“费爷爷,我知道白将军对燕北的重要性,但我不能把时间和精力只花在他一人身上,悬壶馆还有许多病人,有各种各样的疑难杂症,如果没有我,他们可能会死,我是医者,更愿意把可以救活的人救活,而不是把时间花在没有生还希望的人身上,那对其他的病人不公平。” 费管家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卫兵将白剑抬回王府。 没等他出门,身后传来钟晚声有些清淡的声音,“既是空穴来风,为何人尽皆知?” 费管家的脚步一顿,然后头也不回向外走去。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二十四章 此去经年(五) 夜已深,燕云大街小巷都已熄灭了烛光,只剩下主干路还留有为数不多的昏暗灯烛点缀着漆黑,黄沙随着或大或小的风翩翩起舞,沙影在烛光的照耀下犹如翻飞的蚁虫。 燕北王府灯火通明,知道四皇子的事的人们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不知情的仆人们如坐针毡,心想燕北这又是发生了什么事。 侍女小草看了一眼管事的婆子,用眼神询问她什么情况。 婆子恶狠狠地瞪回去,意思是我怎么知道。 云晚烟坐在床边,看着黑暗中的城池沉默不语。 风慕云和风起至今未归。 确实,四皇子的死太过雪上加霜,风慕云和风起忙是应该的。 如果扬儿在就好了。 虽然他没有起儿那么聪明,也没有慕云那么老练,但他胜在清晰,观察力强,总能帮上些忙。 问题是,他已经去了太玄山。 这样也好,就算陛下迁怒,至少太玄山和雪云宗是安全的。 “周姨。”云晚烟开口,声音很轻,却足够镇定。 婆子急忙上前,“小姐有何吩咐。” 虽说现在云晚烟已经是燕北王妃,但她还是更愿意称呼她为小姐。 在云晚烟嫁进风家之前,她就已经服侍了云家近四十年,云家没置办嫁妆,但云晚烟唯一要的便是这个婆子,足见她对她的依赖。 “白剑现在在哪儿?”云晚烟问道。 “听费管家说,白将军现在在齐云阁。”周姓婆子说道。 云晚烟挑了挑眉,心想去找那个丫头还不如来找她。 周姓婆子从小看着云晚烟长大,又如何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连忙说道:“小姐,不可。” 云晚烟静静地看着她。 周姓婆子四下看了看,有些犹豫。 云晚烟挥了挥手。 其余侍女如蒙大赦,很快便离开了这里。 周姓婆子说道:“这是谷主的条件。” 云晚烟说道:“当时我从谷里出来,为的是什么难道周姨不清楚吗?” 周姓婆子说道:“费管家说了,即便是小姐,也不一定能救活白将军。” 云晚烟说道:“如果我都不行,那丫头又如何能行?” 周姓婆子说道:“当初二公子病成那样,小姐也不被允准进入江南,谷主看着豁达,其实心眼小着呢,要是被他发现小姐违背了约定,说不得......” 她的表情很夸张,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却被强行刹住,只用眼神表露出焦急和反对。 云晚烟沉默了会儿,叹了口气,“周姨,我确实只想当一个安安稳稳过日子的王妃,而且已经当了十几年。” 周姓婆子应道:“小姐还可以继续当下去。” 云晚烟笑着摇了摇头,目光柔和,甚至带着些宠溺。 周姓婆子说道:“为何?” 云晚烟轻声道:“我选择的夫君是一个盖世英雄,我身为她的女人,总不能一直当个花瓶吧。” 周姓婆子说道:“没人觉得你是花瓶。” 云晚烟认真道:“可也没有人觉得燕北需要我。” 周姓婆子还想说什么。 云晚烟没给她开口的机会,“白剑现在在哪儿?” 周姓婆子听到这句话,知道没办法再劝住云晚烟,只得叹了口气,将费管家传回来的消息悉数告知了云晚烟,然后开始琢磨起事情后面的发展。 若消息传回药谷,恐怕谷主第二天就会莅临燕北王府。 小姐的秘密就再也藏不住了。 那她会遭受怎样的非议? 她看着云晚烟刚刚坐过的椅子,眼中流露出担心的神色。 椅上空无一人。 云晚烟消失不见。 ...... ...... “胡闹,天星枝配回春草,哪怕是个活人,也受不了这般强烈的药性。”云晚烟刚走进齐云阁就被一股浓厚的药气熏得直皱眉头。 齐云阁空无一人,想来是住客都已经被疏散开了。 一个略有些疲惫的声音响起,“活人确实承受不住这股霸道的药性,可谁让他要死了呢?” 云晚烟循声望去,发现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瘫在楼梯上,俏脸苍白,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手脚不自觉地微微发颤。 她透支了,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给的人。 何至于此,云晚烟默默想着,她确实很急,但看到这个少女如此拼命还是不由得多问了两句,“枯木逢春?” 少女声音微涩,“只修到四层,救不了他。” 云晚烟沉默了会儿,目光逐渐坚定。 她向阁楼上走去,脚步落在木制楼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身后传来少女的声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云晚烟的身形一顿,头也不回地继续向上走去,不一会儿便消失不见。 少女一直默默注视着云晚烟的背影,洒然一笑,说道:“欢迎回来,师姐。”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二十五章 此去经年(六) 云晚烟刚走进白剑所在的客房便皱紧了眉头。 在楼下的时候便有过怀疑,因为药谷用药从未出过纰漏,更何况楼下那个少女还是当代药谷圣女。 她用的药,一定有她自己的道理。 白剑确实已经重伤垂死,非枯木回春六层功力不可救,圣女从一开始就明白。 天星枝加回春草,再辅以其余数十种药草,不过是为了给白剑续命而已。 续什么命? 自然是等到她决定出手的命。 药谷当代圣女从江南不远千里而来,或许法剑确实说了些什么,但更要紧的目的应该还在于她身上。 “师父,我已经离开药谷接近二十年了,这又是何必呢?” 云晚烟想了很多,其实不过一瞬的事情。 即便被当代药谷圣女以折寿之法相救,白剑依然危在旦夕。 她把手放在白剑胸前的纱布上,身上流转着一股氤氲的气息,隐约间透露出药草的清香。 药灵体,不止一位。 “虽说离开了二十年,但你的功法之精,依然远胜现在的药谷长老......或许只有父亲和圣手爷爷才能与你媲美了。这么来看的话,爹爹的看重似乎不无道理。” 身后传来了药谷圣女有些疲惫的声音。 云晚烟没回头,淡淡说道:“若我是个庸才,也不至于被你父亲收为弟子。” 药谷圣女轻笑道:“若不是与老王爷有旧,或许父亲这些年骂得最多的会是老王爷。” 与老王爷有旧,故此不骂。 那风慕云作为晚辈,想来没少被骂。 许是想到了师父在药谷里痛骂风慕云的样子,云晚烟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的嘴角刚刚拉起。 突然有一阵风吹过,扬起了她鬓边的秀发。 她皱了皱眉,看向窗户处。 一个身着夜行衣的人蹲在那里。 没来得及发问,云晚烟便看到了一片璀璨的星光。 引辉巅峰! 云晚烟吃了一惊,但并不惊慌。 她本身便是引辉上境的强者,即便事出异常,也不至于被这种场面吓到。 更何况,她不信有人能在燕云伤到自己。 果然,下一瞬,一堵沙墙挡在她和那名刺客中间,她甚至不用耗费元力布下防御。 风再度吹起,风声呜咽,充满肃杀之气。 风沙之阵,启动了。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面前这个刺客不管是谁,都会在数息之内被风沙层层围困。 一场闹剧。 云晚烟觉得有些不对。 这场刺杀太过于无脑,甚至比不上针对四皇子的刺杀。 能修行到引辉巅峰的人,总不至于是个傻子才对。 她不太明白,所以留在神秘人身上的神识一直未曾放开。 狮子搏兔,亦需全力,作为大陆第一名将的夫人,她深谙此道。 风声更加呜咽,看来这场战斗没什么意外了。 合道大物在燕云依然不能随心所欲,何况引辉? 正在这时,云晚烟感到腰间一痛。 还没来得及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眼前一黑,便昏死了过去。 ...... ...... 在云晚烟晕倒的第一时间,以大长老为首的风家三位长老,以莫名为首的六位十八骑便到了此地。 掌控风沙大阵的风慕云却不在。 在众人的感知中,他像烈阳一般紧紧坠在另一颗烈阳之后。 “家主比我等年少了二十余载,竟摸到了虚道的门槛,果然天赋惊人啊。”大长老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 三长老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莫名看着病榻上的白剑,如同看着一个死人,并指如刀便要痛下杀手。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别让他死了,圣女,还请救治一二。” 风起到了。 此时的风起状态并不很好,一扫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看上去颇有些狼狈。 “刚刚他经过了母妃的救治,你与母妃同为药灵体,又同为药圣传人,恐怕还是需要你来接手。”风起向药谷圣女微微躬身,然后看向莫名,“如果下次还这么莽撞,十八骑首骑救别当了。” 没等莫名开口,风起又开口说道:“关心则乱,心急如焚,这都不是理由,你这一指下去,除了泄愤又有什么用?关键是,即便是泄愤,也轮不到你!” 大长老挥了挥手制止了风起,“起儿,莫要动怒,这里是燕云,燕北王一定可以把王妃接回来的。。” 虽说风起表现得平静,但在座众人哪个不是人精?自然看得到风起心里如狂的怒火。 风起沉默了会儿,“我境界太过低微,烦请各位告诉我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大长老说道:“那人境界稍高,恐怕已经入了虚道,王爷还没追上,不过距离已经在慢慢拉近了,应该不会让他离开燕云。” 风起闻言,不再多语,只是默默看着天空,心想都到了这个局面了,父王为何还不把风沙大阵催到极致?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二十六章 此去经年(七) 风沙大阵作为与武阳城龙腾大阵齐名的阵法,设计的初衷就是为了抵御超脱世俗的力量,只要全力发动,哪怕是合道境大物在此也得斟酌一二。 剑极和道圣这种等级的强者除外,他们离飞升只差半步,人间很难有力量杀死他们。 但很明显,那名刺客不管是谁,都不可能达到剑极和道圣的程度,更何况,据他推测,那个人很有可能才刚入虚道不久。 只要风沙大阵全力运转,那人撑不过三息。 想到这里,风起的心里突然一沉,然后扭头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白剑。 白剑咳了两声,血水从口中溢出,很快便染红了下巴,看着颇为狰狞。 “都说你是智将,是十八骑中的大脑,最聪明的那个人,但我们都知道你没有这样的能力。”风起俯视着他,满面寒霜,“那人是谁?” 白剑说道:“世子这么聪明,猜不出来?” 风起说道:“有一些猜测,但是我想亲自确认。” 白剑说道:“现在关注的点还在于这里,看来世子并不那么聪明。” 风起想说什么,脸色突然猛地一变,急忙看向莫名,“快!让父王停下来!” 莫名有点莫名其妙。 白剑边咳边笑,嘲讽道:“这就是未来的燕北王?” 风起压根儿不想理他,继续冲莫名吼道:“快!用通天镜!千万不能让父王出城!” 莫名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世子会下达这样的命令,但还是下意识地准备照做,风起这些年来的威望已经成了可以在燕北发号施令的人。 这和家世无关。 风起已经证明了他身为燕北世子的能力。 通天镜刚到手上,莫名便停了下来。 识海中代表风慕云的那个光球停了下来。 燕北王很愤怒,但现在来看,至少还没有丧失理智。 莫名松了一口气,将这个情况告诉风起。 风起沉默了会儿,问道:“圣女,以你之能,可为他续命多久。” 药谷圣女摇了摇头,“他本就一心求死,加上这种伤势,我没办法把他救活。” 风起说道:“除了圣女留下之外,你们都先出去吧,莫叔,去把我爹找回来,不管怎么说,他不能出燕云。” 莫名问道:“王妃呢?” 风起看着药谷圣女,没头没尾地说道:“应该没什么问题。” ...... ...... “事情就是这样,当时王妃正在为他疗伤,正巧神秘人攻了进来,王妃分心之下没有注意到他的偷袭......”药谷圣女低声说道。 风起皱着眉头,“以母亲和你的医术,如果白剑还留有一击之力,甚至于如果白剑处于清醒状态,你们不可能察觉不到。” 药谷圣女说道:“枯木逢春本就有起死回生之力,加之我用的药草过于暴烈,王妃和我都认为他是有可能醒过来的,一旦他醒过来,要么是回光返照,要么就是起死回生,所以哪怕王妃觉得他已经脱离了昏迷状态,但也会认为他是伤势过重,难以彻底清醒。” 风起还想再问什么。 白剑在一旁痛苦地咳了两声,“世子,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风起说道:“这是你最大的幸运。” 一个说我要死了,时间已经不多了。 一个说,快要死了是他最大的幸运。 如果白剑不是要死了的话,等着他的只会是比死更惨的结局。 白剑当然也清楚,他艰难地笑了笑,“我有事想告诉世子。” 风起说道:“如果是和长生剑的起源有关的话,就不必说了。” 白剑怔了一下,“原来世子已经知道了。” 风起说道:“不管你这些年表现得多么忠心,但四皇子身陨这件事,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 白剑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挤出一抹笑容,转瞬之间又被痛苦代替,“怪不得你说你有些猜测。” 风起说道:“猜测可还不够。” 白剑说道:“世子但问无妨。” 如果说燕云此次的危机是一首诗的话,他就是首联的第一个字,但现在看起来,他似乎并不是完全的背叛了燕北。 风起不想理会这句话中透露了什么情绪,因为他现在并不相信白剑。 但他还是有问题需要白剑的答案。 “李谨行有三个弟子,只有杨万里没有确切的死讯,这次的事情,或许出自他的手笔?” 白剑说道:“杨尊计通天地,所设之局可能还需要世子一一破解了。” 风起冷眼看着他,“杨万里也配称尊?” 白剑并不驳斥风起的话,“世子这些年以聪慧著称,行事之老练也深得燕北军民信任,但杨尊毕竟活了这么多年,智计和手腕都不可小觑,白某想提醒世子,在和他对弈之时千万小心,切莫堕了燕北的名头。” 风起微讽道:“怎么?终于开始忧心燕北了吗?” 白剑认真说道:“不论如何,我毕竟在燕北服役了十几年。” 风起说道:“你这句话提醒了我,或许我需要把望海关血洗一遍。” 白剑听出风起的坚决,说道:“白某所谋与他们无关,你说你不信任我,在这件事上,他们也不够资格得到我的信任。” 风起没有说话。 白剑继续说道:“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若受我所累,对他们而言未免残酷。” 风起摆了摆手,“这件事我自会调查清楚。” 白剑松了口气。 风起说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白剑说道:“世子想必已经清楚了来龙去脉,还需要我说什么呢?” 风起说道:“杨万里这个名字已经足够了,我会好好和父王说明此事。” 听到父王二字,白剑的眼神亮了些,眼神中也多了些希冀,问道:“世子,你若见到王爷,可否替白某道个歉?” 风起说道:“父王只怕会活剐了你。” 白剑苦涩道:“国仇家恨,若是你,你会怎么选?” 风起说道:“大唐不是你的国,独孤神朝才是;夜家也不是你的家,白家才是。” 白剑的笑容愈发苦涩,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他脸上的血色迅速消失,药谷圣女轻轻地啊了一声,白剑就此殒命。 风起看着他的尸体,沉默不语,似在思考他最后一个问题得到答案。 药谷圣女突然说道:“你让我为他续命,但你好像并没有问出什么东西。” 风起摇了摇头,“多谢圣女,但此事乃燕北之事,恕我不能想告。” 药谷圣女欲言又止。 风起说道:“不过有一件事情可以告诉圣女。大唐时期,太宗皇帝亲自为一个家族赐名,那个家族姓夜,所赐之名为多情剑,大唐被神朝取而代之后,多情剑被多方作保,未受前朝牵连,但高祖不喜多情之名,将之改为长生,后于一夜见世间茫茫黑,遂再次下令,将夜改为白。从此多情剑夜家消失不见,世上只余长生剑白家。” 圣女皱着眉头,“这么久过去了,白家没道理现在反叛。” 风起说道:“还有一个原因。” 圣女问道:“是什么?” 风起看向窗外的茫茫黑夜,说道:“夜家初祖,是太宗皇帝的私生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白家,也算是前朝皇族余孽!”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二十七章 此去经年(八) 风起回到燕北王府的时候,风慕云已经回来很久了,看着风慕云眉宇中的忧思,风起有些不忍。 “他怎么说?”风慕云问道。 风起把和白剑的谈话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风慕云,风慕云的眉头越皱越深。 “你觉得白剑说的话,几分可信。”他问道。 “尽数可信。”风起说道。 “哦?”风慕云似是觉得这个答案有些出人意料,但转瞬之间便不再纠结这件事,“杨万里......有资格看破风沙大阵?” 风起说道:“杨万里当初也是通读道藏的天才,几百年过去了,这或许还不是最令我们吃惊的地方。” 风慕云说道:“你有什么想法?” 风起说道:“三长老得到的是二皇子的承诺。” 风慕云说道:“那二皇子肯定也是杨万里局中的一环。” “是的,只有父王出现意外,他们才有机会。所以这次针对父王的局,二太子势必是知情的。”风起微微眯起眼睛,“说实话,他们肯定想不到父王竟能在那种时刻停下来。” 风慕云沉默了会儿,“是不是觉得父王太没用了。” 风起说道:“父王肩负的是整个燕北的安危,若当真因为此事失去理智,我才会真的这么认为。” 风慕云有些诧异,“难道你不觉得这很冷血吗?” 风起说道:“父王几乎追到了外城,我怎会生出如此荒谬的想法。” 风慕云透过书房的窗户,目光落到夜色中的燕云里,“我确实怒发冲冠,也确实心急如焚,关键时刻,有人提醒了我。” 风起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件事,问道:“药圣?” 风慕云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风起耸了耸肩,“药谷总不至于让他们的圣女孤身北上。” 风慕云问道:“那你怎么断定是药圣?” 风起说道:“因为风沙大阵没有反应,在境界这方面,想要躲过风沙大阵的话,除了身怀特定的宝物之外,便只有虚道及以上的强者才能做到,当今药谷,两位悬壶至今困于引辉巅峰,三尊圣手更是困于引辉中境久矣。” 风慕云微怔,“只是如此?” 风起觉得有些奇怪,“难道这还不够?” 风慕云想了想,说道:“确实够了。” 风起问道:“所以,药圣是怎么和你说的?” 风慕云沉默了会儿,“他说,既然燕北注定会失去他们的王妃,总不能让燕北连王爷也没了,这样的话他不好对神朝交代。” 风起心想,原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似是看穿了风起心中所想,风慕云轻声道:“你母亲是天生的药灵体,很小的时候便被接去了江南,成为了药谷圣女,后来进行红尘历练的时候,正巧听到了蛮族寇边的消息,于是选择北上行医,然后便遇到了我。” 风起说道:“再然后便有了我和二弟?” 风慕云点了点头,“药谷是悬壶济世的宗门,所以神朝曾特许过他们可以选拔合适的世家子弟进入宗门,只要进入宗门的世家弟子不要牵扯进家族事务即可。” 风起说道:“那母妃......” 风慕云说道:“我们在边关有了夫妻之实,所以你爷爷阻挡不了我们,再然后我陪着你母妃南下江南,在药谷山门前跪了整整三天三夜,药圣才派人传话,说是取消了晚烟的圣女之身,同时,也禁止晚烟再动用药谷所授的任何东西,若有违背,药圣会亲自将她带回去。” 风起说道:“所以,药圣也是杨万里计划的一环。” 风慕云说道:“是的,药圣也知道此事蹊跷,所以在来的时候拉上了铸神谷谷主。” 风起微惊,“齐落竹?” 风慕云皱了皱眉,“匠神前辈的名讳,岂可直呼?” 风起心想,那现在的燕北至少有两位道境大物坐镇。 难怪父王会放心母妃。 若两尊道境大物都救不回母妃的话,那即便父王追了出去也于事无补。 既然那边的事情已经无须担心,那便要重新把目光扭转回来。 二皇子知情,意味着二皇子已经起了夺嫡之心。 不对,他一直都有,只不过这些年第一次因为夺嫡之事把手伸进了燕北。 杨万里是生死签上排名前十的人物。 二皇子何以敢与此等危险人物合作? 二皇子凭什么会相信那人有资格策反影卫,有能力谋害四皇子,有能力坑害燕北王呢? 再把问题回溯,到风慕云问的那个问题上。 风沙大阵这些年经过无数阵法大师的修补,绝不可能是杨万里可以看破的。 不是说他不够聪明,只不过,在面对这座北方第一雄城的时候,不管是谁都需要更尊重些。 杨万里,绝不可能。 但若是其他人......说书人虽说远离人世久矣,但他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那此事......莫非与李谨行有关? 风起沉默了会儿,“我翻遍了道藏,依然不知道李谨行还活着。” 风慕云说:“我只问你可不可以确定此事。” 风起说道:“史书上,没有一个人的年岁超过了李谨行,若他此刻依然健在,那很难想象他究竟修到了何种境界,因为即便是合道境大物,也不可能寿与天齐。” 风慕云沉默了会儿,“那就当此事是杨万里独自策划的......二皇子为什么会相信他?” 风起也沉默了,“此事,或许得等到匠神和药圣将影卫带回之后才能得到答案了。”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二十八章 大隐,隐于世 (一) 风起和风慕云聊得正酣的时候,费管家走了进来。 “查清楚了,确实是阵枢出了问题,古慈突然反叛,重伤了云采霞。” 燕北风沙大阵分为三部分。 其一是燕北王随身携带的王令,也是风沙大阵的阵眼杵。 其二是历代阵法大师细心雕刻,隐匿于燕云大街小巷之下的大阵本体。 其三,便是位于城主府地牢之下的阵枢。 这里面最容易被动手脚的便是阵枢,所以风家的两位引辉中境的供奉时刻在此守着,再加上城主府内的小型风沙阵从不停止运转,外人要想从内部攻破绝非易事。 不曾想此刻竟被人从里面动了手脚。 但如果古慈真的反叛,完全可以让风沙阵短时间内失去作用,这样的话影卫也不需要弄出这么多幺蛾子。 “古慈坚称他没反,只是认为王妃不适合继续留在王爷身边了。”费管家说道:“我查过云采霞的伤势,确实不轻,但没有危及性命的可能,也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风慕云皱眉问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想不明白?” 费管家说道:“毕竟是亲儿子,而且当初王妃杀得也确实果决了一些。” 风慕云说道:“果决?难不成要等古力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再杀?” 费管家知道陈年旧事对风慕云并不像他说的那般容易释怀,于是不再接话。 风慕云沉默了会儿,“把古慈压入沙狱,除我之外,任何人不得靠近。” 费管家点了点头,消失在茫茫夜色。 风起说道:“永历十五年发生的事?” 风慕云说道:“你那会儿才四岁。” 风起说道:“闲的无事的时候,我也会偶尔看看地方志。” 风慕云说道:“为了照顾古供奉的情绪,我曾吩咐过城主府,在古长老归寂之前,地方志不会具体写出古力的名字。” 风起挑了挑眉,“永历十五年之前古力还活跃在地方志的记载上,十五年之后古力却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他既没战死,又无重病,怎么看都有鬼。” 风慕云说道:“还有呢?” 风起说道:“古慈供奉一向不喜欢母妃,想来古力是死在母亲的手上?” 风慕云说道:“确实如此。” 风起认真地看着风慕云的眼睛,“我认为他也该死。” 谁该死? 自然是古慈。 风起本以为风慕云肯定会同意他的提案,谁知风慕云竟没有开口。 风起问道:“看来母妃当年确实杀错了人。” 风慕云叹了口气,“古慈和我的关系,如同你与莫名一般,你的任性妄为大部分是由莫名买单,同样的,为我买单的那个人便是古慈。” 风起说道:“如果莫叔有个儿子,我和他的关系应该还不错。” 风慕云说道:“古力与我,堪称至交。” 他起身,从书架第五层拿了本书出来,递给了风起。 “有关此事的记载都在上面,你回去仔细看。” 风起接过风慕云手里的书,“如果是古慈控制了阵枢的话,那此事便可以解释了。” 杨万里不知怎么说通了古慈和影卫。前者控制阵枢,只把力量放宽到虚道的程度;后者拐携云晚烟,意图令燕北王失去理智,若燕北王追出了燕云,等待他的不管是什么,都称不上是什么好事。 现在的问题就聚焦在杨万里为什么知道守护阵枢的人选和他说通古慈以及影卫的手段。 或者说,杨万里为什么突然把阴谋的第一颗棋子扣在了燕云的版图上。 风慕云说道:“揣摩恶人的动机,得不偿失。” 风起摇了摇头,“如果连他的最终目的都不知道,我们会一直被动下去。” 风慕云说道:“毕竟敌暗我明,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风起想了想,“那就等药圣前辈他们的消息了,希望是个好消息。” ...... ...... 除了万里营的将士以外,瀚海戈壁很少有人。 所以在如此深夜,自然也没什么烛火和灯光。 黯淡的星月之下有三道人影。 准确地说,是四道,只不过有一人正处于昏迷状态,被令一人挟在腰间。 “境界不高,速度倒不慢......影剑卫,难道你从雪云学来之剑全教你逃命了不成?”有苍老地声音响起。 原来那人便是影卫,想来其余几人便是云晚烟,齐落竹以及柯尘一了。 “连用二百余记苍龙出水,强行离开燕云三千里,我很好奇你为何在此处停了下来。”又一道声音响起,很重,如用于锻造的铁锤砸到兵器上。 这便是匠神齐落竹的声音。 终生炼器,似乎连他的声音都被打铁声同化了。 影卫还是没有回答,只是警惕地看着这两人。 “好了,把烟儿交出来,然后自裁谢罪吧。”柯尘一又开口说道。 “我若是不呢?”影卫答道。 “你认为你有说不的权利?”柯尘一寒声说道。 “杨师说得果然不错,药圣虽是医者,但却没什么仁心,相反,你的杀心极重。”影卫突然笑起来。 齐落竹注意到影卫说的是杨师。 “我在雪云洗剑的时候,他是我的授剑导师。”影卫淡淡开口。 齐落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有风吹过。 云缓缓移动。 星月离开了云层的束缚,争先恐后地逃离。 就连漫天黄沙似乎也淡了些。 原来,这里还有第五个人。 那人坐在瀚海戈壁随处可见的峭石上,看着天上的场景,似乎很津津有味的样子。 齐落竹冷哼了一声,缓缓伸出手,对着那人遥遥一按。 一道白光仿若贯穿了天地。 紧接着是一道如同雷霆般的铿锵之音。 不,说是如同雷霆,更像是铸造时候的锻铁之音。 齐落竹竟是将整片大地当成了锻造炉,把那人当作了锻造所铸的铁具! 那人在这种攻势之前就像是蜉蝣一般渺小。 因为齐落竹用的是天地之力。 唯有合道,才能掌控的天地之力。 药圣没什么反应。 影卫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意外齐落竹此时所展示出来的力量。 感觉上去虽然很久,但其实不一会儿白光便消散了,烟尘也缓缓消散。 那人所坐的峭石已然成为飞灰,整块石头所在的范围变成了一个黑洞,以黑洞为中心,方圆数里的大地如同蜘蛛网般碎裂。 这就是合道之威吗?影卫默默想着。 那人不会就这么死了把?他紧接着想到。 杨师不可能走这么荒谬的棋,所以应该不用担心,他最后想到。 然后他便真的不再担心了。 合道引动的天地之力很难被外人看穿,所以药圣和影卫都没注意到齐落竹的眼神深邃了很多。 他一眼便看到了黑洞里亮着莹莹白光。 紧接着药圣和影卫也看到了。 白光缓缓升起,露出了那人的身影。 然后是他的容貌。 天空中的三人不约而同地怔了一下。 因为这不是杨万里。 他太年轻了。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封岳,此次针对燕北的局便是我负责的,对了,杨万里......是我的师兄。”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二十九章 大隐,隐于世(二) 听到这句话,场间三人的眼神都深邃了许多。 “竖子,竟敢口出狂言?’” “浮尘珠竟然重现于世......难道先生真的没死?” “是你冒充杨师联系我的?” 三个问题,三种态度。 柯尘一的愤怒,不如说是惊怒。 齐落竹的问题,竟然隐约透露着某种尊重。 影卫的问题,才是和燕北之局最直接的。 是封岳的手笔还是杨万里的手笔,对他而言很重要。 “首先,我并非口出狂言,你也看到了,即便齐落竹亲自动手,我依然好好地站在这里和你们谈话。” “其次,先生智通古今,当然没死,不然我也没机会拜入他的门下?” “最后,我并非冒充师兄联系的你,此次燕北之局本就是师兄所设,我只不过是过来替他看看进展罢了。” 说到这里,他看着齐落竹和柯尘一,眼神竟然还带了些怜悯,“江南两大支柱,神朝炼器炼药的巅峰,今夜恐怕便要死在此处了。” 齐落竹眼睛微眯。 柯尘一眉头紧皱。 影卫飘然落地,站在封岳身边,轻轻地将云晚烟放到地上,然后警惕地看着天空。 一声惊雷响起。 齐落竹再度出手,只不过这一次,他的手里多了一柄铸铁锤。 虽说此锤看上去极为朴实,就和路边的打铁铺里的铁匠所用相差无几,但它却是江南唯一的纯元之宝。 波涛·如怒。 与此同时,柯尘一身边也缓缓飘起一朵氤氲的两生花,品级虽只有天品上阶,比不上齐落竹手里的波涛·如怒,但其名气犹有过之。 因为它是药圣本命。 两生·阴阳蝶。 齐落竹向前落下一步,明明是踩在虚空之中,却有极为夯实的脚步声响起,竟隐约压制了雷霆之音。 一步,两步......每走一步,他的肩头便会下沉数厘。 随着他的肩头下沉,他手里的铸铁锤竟然变得不那么普通了。 那柄锤子在黑夜中煯煯发亮,那些亮光逐渐跳动起来,竟然和雷霆有了几分相似! 雷声依旧,不过并非来自天上。 而是来自这把普通的铸铁锤。 药圣站在原地没动,两生花围绕着他不停翻飞。 干涸的瀚海戈壁里多了一抹碧绿。 碧绿瞬间连成一片,成为了绿茵,又成为了荒原。 封岳依然未动。 影卫皱着眉头,肩头微微提起。 一道剑光闪过,呼啸着冲向齐落竹。 齐落竹伸手将那道剑光丢进了锤边雷霆中,然后继续沉默地向前走来。 影卫的脸色更沉了些。 封岳淡笑道:“何必惊慌?” 影卫说道:“我不知道你凭借的到底是什么,但如果你再不把底牌亮出来,我们都会枉死。” 封岳说道:“昔日师兄授你以剑,但看来并没有把脑子也授给你。” 影卫怔了怔,旋即大怒。 封岳说道:“有剑为兵。” 影卫又怔了下,这才真正相信面前这个青年可能真的与杨万里有些关系。 他的神色瞬间平静了下来,一如他的声音。 “用者在人。” 在他们聊天的时候,齐落竹终于完成了蓄势。 波涛·如怒上的雷电已经褪去了暴躁,有一种连绵不绝的感觉,就像汪洋大海一般。 齐落竹竟然把雷霆变成了雷海! “波涛·如怒很不错,不提雪云宗和武阳城的那两柄剑,神朝里很难找出比之攻击力更强的兵器。”封岳轻笑道。 “这是齐落竹成就匠神之名的根本,自然不容小觑。”影卫答道。 “可这有什么用呢?齐落竹以火入道,本命却是雷霆之锤,所行之法又如细水绵长,不觉可笑吗?”封岳脸上的笑容依然未曾散去。 但影卫却没有再出声回答这句话。 因为那柄锤子已经落了下来,携着漫天雷海,光是气势便压得影卫难以出声。 他的脸色一片苍白,身躯不由自主地微颤着,但他的眼神依旧坚定。 是的,既然这是杨万里设下的局,那么不管前来执行的人是谁,都必将万无一失。 他看了一眼封岳。 封岳脸上的浅笑依然未曾消退。 突然,荒原的野草突然暴起,将封岳和影卫牢牢地缠在原地。 笼罩着封岳的莹莹白光突然消失,浮沉珠缓缓落向大地。 齐落竹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也太简单了。 简单到他甚至觉得这是一个阴谋。 正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浮沉珠终于落在了大地上,没发出什么声音。 因为雷声惊天。 因为草厚如毯。 所以浮沉珠落地没引起任何人的警惕。 于是封岳和影卫瞬间便消失了。 柯尘一被束缚在群草之中,看着头顶的雷光一脸愕然,他稍一动念,荒草便放开了他。 但他不能走。 因为云晚烟还在不远处躺着。 他怒吼着用尽全力撑起数道由元气构成的防御,两生花也如同鲸吞一般疯狂地攫取天地元气。 雷光落在元气罩上。 元气罩瞬间便被摧毁殆尽。 雷光又落在两生花上。 两生花只坚持了很短时间便萎靡下来。 柯尘一绝望地闭上双眼。 雷光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齐落竹站在柯尘一身前,伸出右手,烈火喷薄而出,瞬间便把方圆数里化为火海。 火海与雷霆争锋相对,相持不下。 足有半刻钟,雷海终于消失。 火海也仅剩下几缕跳窜的火苗。 柯尘一承受了雷海的全盛之力,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口中吐出的鲜血染红了白袍。 齐落竹也好不到哪里去,浑身焦黑如炭,身上的防御灵宝四分五裂,隐约能看到狰狞的皮开肉绽。 封岳站在半空,饶有兴趣地看着此景。 “匠神果然强大,这种攻击想来便是浮沉珠也拦不下来。”他怅然地叹了一口气,“那可是专攻防御的纯元之宝啊。” 齐落竹死死地盯着他,艰难开口问道:“山河棋?” 封岳耸了耸肩,“我都说了,我是杨万里的师弟,师父自然留了些好东西给我。” 齐落竹咳了两声,声声带血。 “别装了,我们都知道李谨行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绝不可能把山河棋交给你。” 封岳怔了一下,摸了摸鼻子,“可能因为我是他的关门弟子?” 齐落竹眼神复杂地看着封岳,然后缓缓闭上眼,竟然就这么晕了过去。 封岳咧了咧嘴,然后说道:“好了,匠神和药圣双双落入我们手里,师兄的计划已经全盘实现了。” 顿了顿,他又说道:“但是好像要把他们带走是一件很难的事呢。” 他抬头看向某处,叹了口气,道:“这么快就到了吗?雪云法剑。”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三十章 大隐,隐于世 (三) 虽然封岳的语气很惊讶,但他的眼神并无任何变化,甚至连眯眼或者挑眉这种动作都不曾有。 这个年轻人,隐约有种阅尽世间绚烂的沧桑。 影卫是看得最清楚的那个人。 这种沧桑他曾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杨万里。 难道李谨行一脉自带这种沧桑不成?不然他区区一个三十余岁的年青人为何有这种沧桑。 他正在思考着这个问题,直到远方亮起一道长虹,他才反应过来封岳话里的内容。 雪云法剑来了? 他皱起眉头,觉得局势有些不妙。 雪云法剑的境界不如匠神齐落竹,但他却隐隐觉得有些害怕,这是在面对齐落竹时从未有过的情绪。 作为雪云宗出身的弟子,深知那个宗门看似正常,其实全是神经病。 如果封岳只是山河棋做保证的话,他没有把握能在雪无痕的手里活下来。 如果封岳足够聪明的话,应该也没有把握。 几乎在进入视线的一瞬间,长虹便到了此地。 这么形容也不准确。 准确地说,长虹停在了五方之外。 封岳终于挑了挑眉,觉得此事颇为有趣。 山河棋以河山为名,冠以五方之尊,全名为五方·山河。 雪云法剑停留在山河之外,也就意味着封岳轻易击溃药圣和匠神的剧情不可能再次上演。 以他的实力,大可以慢慢攻破山河棋的防御,毕竟飞剑的攻击力本就不能以寻常的品级衡定。 退一步说,即便他无法攻破五方山河,但此地毕竟是燕北,时间的流逝对雪云法剑更加有利。 想到这点,封岳再次叹了一口气。 “我一直想不通一个问题,你好歹是雪云法剑,怎么会突然驾临这么一个荒凉之地?即便是外出游历,徐海也是一个更好的去处,那里有邪教,有泣血剑,有摄魂钟,有御尸铃......” “你不知道吗?我宝贝徒弟可在燕北王府,他老爹要逼他入红尘,我可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雪无痕懒懒答道,然后看向地上躺着的两人和站着的一人,眼神微眯,“这......是你做的?” 封岳摊开手,“你觉得我有这个实力?” 雪无痕说道:“你如果现在就有这种能力,岂不羞煞我们这些老家伙?” 封岳轻笑道:“那你还问什么?” 雪无痕说道:“以你的实力当然不行,但用其他的东西或许可以。” 封岳觉得有些麻烦。 雪无痕继续说道:“李谨行数百年没有消息了,这才刚打算出世便要掀起人族内战?” 封岳说道:“先生可没这想法,你知道的,先生素来以仁爱......” 雪无痕打断了他,骂骂咧咧道:“去他娘的仁爱,他李谨行要是称得上仁爱,那老子就是圣人!” 封岳一脸苦笑,“法剑这是何必?” 雪无痕摆了摆手,“我且问你,李谨行现在在哪里?” 封岳说道:“老师的行踪,我怎么会知道?” 雪无痕哼了一声,“不想说?那没关系,反正到时候五方山河落进沉剑池,他李谨行自会出现。” 封岳觉得局势更加麻烦了。 他扭过头看着影卫,说道:“你有没有可能带我逃离此地?” 从雪无痕出现到现在,影卫一直拼命减弱自己的存在感,生怕雪无痕注意到自己,额上已满是冷汗,此刻突然听到封岳把矛头直接押在他的身上,浑身一震,竟是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雪无极这才注意到影卫,“陈阳,你若有胆子,尽可把剑拔出来。” 原来影卫的本名叫做陈阳。 他的脸上阴晴不定,最后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把剑抽了出来,遥遥指向雪云法剑。 封岳眼中出现一抹赞赏之色。 雪云法剑挑了挑眉,觉得这家伙有些落了他的面子,于是他决定做些什么。 一声清脆的剑鸣。 一把通体雪白的剑出现在雪无痕身前。 随着剑的出现,场间突然冷了数分。 有白色的结晶从天而降。 影卫一声怒喝,在身前划了数剑,勾勒出了一座密不透风的剑阵,雪花还没落入剑阵便被切碎,化为袅袅的水汽。 雪在雪云宗很出名。 不是因为雪云宗的第一个字便是雪,而是因为剑圣雪千丈的入道之剑......是雪。 遮天驱影不见月,举世茫茫皆是雪。 影卫根本不敢让那些轻飘飘的雪近身。 雪无痕看着这座剑阵,点出一指。 飞剑随着手指指向而去,瞬间便越过了五方之地,来到了剑阵之前。 就像是榔头砸到镜子上。 或者是瓷碗从桌面落到地上。 场间响起一声很清脆的声音。 剑阵应声而破。 正在这时,影卫和封岳突然消失了,转瞬间又出现在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上。 影卫满脸煞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的右手断了两根手指,鲜血汨汨而出。 雪无痕的表情深沉了些,按照他的估计,即便是有山河棋的协助,陈阳至少也得少一只手才对。 封岳的眼神更加深沉,按照他的想法,有山河棋在,陈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受伤才对。 这一次试探的结果让两人都不太满意,但归根结底还是雪无痕要更赚一些。 因为他确定了山何棋的逆转速度比不上他的飞剑。 于是他决定直接动手。 正在这时,他突然怔了一下。 场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花发虚白,穿着一身洗到发白的蓝色书衫,一直袖管空荡荡的随风而动,另一只手垂在腿边,看上去颇有些寒碜。 雪无痕的脸色愈发沉重,声调也上调了一些,“李守礼?”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三十一章 大隐,隐于世(四) 李谨行是大陆第一智者,但他早期并不擅长修行。 自然而然地,他也有相应的护道者,来历不详,但他有一个很出名的名字。 那便是李守礼。 早在大唐年间,他便已经修到了引辉之境,本一生无望虚道,但不知李谨行给了他些什么,竟然让他一步步走上了虚道巅峰,后于魔族第一次南下败于魔族第八神将,痛失一臂,哪怕是以李谨行的医术也难以令其再生,遂消失匿迹。 算下来,他应该活了一千五百岁。 这可是媲美独孤飞云的寿元。 要活到这个年龄,首要的条件便是合道。 想通了这点,雪无痕的脸色有些凝重。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你也达到了这个境界。”李守礼似乎是有些感慨。 雪无痕问道:“你见过我?” 李守礼摇了摇头,看向虚空,“我说的不是你,而是他。” 他的声音很轻。 他的话语很重。 雪无痕皱起眉头。 封岳四下看了看。 陈阳觉得头皮发麻。 他们在这里对峙的时间不长,却也绝不算短。 竟然有人一直在暗中窥伺? “我一直觉得,像你我这样的前朝余孽,就该老老实实地守在某个地方,等着魔族的第三次南下,然后把这条命扔在赴死的路上,没想到,竟然会扔在此地。”虚空突然出现水波般的纹路,一个身穿白袍,黑发披散的男子从中走出,“守礼,何苦呢?” 李守礼摇了摇头,“我的命早就奉献给了人魔之战,现在的我,只为先生而活。” 那人轻笑道:“世人多称李谨行为先生,但你不该这么称呼。” 李守礼说道:“达者为师,何况我这条命都是他救下来的,没有他我早就死了。” 那人耸了耸肩,“说明你对他还有些用处。” 李守礼的眼神很深邃,“每个人都有用处,如果我的作用能帮到先生,那是万世修来之福。” 那人似是觉得有些诧异,问道:“李谨行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李守礼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场间秋风再起。 天地满是肃杀之意。 但却没有惊雷,亦没有其余天象。 合道之战,哪怕是天地也要给出应有的敬意。 比如沉默。 正在此时,封岳突然眼前一亮,“你是清水郡莫顾?” 合道之战,天地都只能沉默,他却偏偏出了声。 不在沉默中爆发。 必在沉默中灭亡。 没人会选择灭亡,所以李守礼和莫顾同时轰出一击。 若说雷霆万钧,则他二人对轰这一计又何止是万钧雷霆? 雪无痕竖起无痕剑,锋锐的气息将冲向他的沉凝气息一分为二。 封岳有浮沉珠的庇护,只是晃了晃便站稳了,脸色有些煞白。 影卫最惨,直接被这股冲击轰得瘫倒在地,不能动弹。 狂风四起,被柯尘一催生出的荒草疯狂地舞动起来,不时便纷纷离开地面,随着狂风舞动起来,然后逆冲上天。 天空竟然出了一条约莫数丈的虚空裂缝! 难怪天不敢言! 这场风暴持续了片刻才缓缓消解。 入目尽皆狂乱。 莫顾突然挑了挑眉,轻叱了一声。 狂风骤然停息,狂草四散飘零。 场间已经失去了李守礼等人的身影,连带着药圣等人也消失不见。 雪无痕闭上眼睛,散开神识。 “别找了,以合道之力触动山河,此刻还在不在燕北都不一定。”莫顾说道。 “神皇派你来的?”雪无痕睁开眼睛,问道。 “窦骁童让你来的?”莫顾反问道。 “你很早便来了?”雪无痕的眼神很是深沉。 “比你先到一息。”莫顾答道,然后继续问道:“窦骁童给你说什么了?” 雪无痕说道:“说书人能给我说什么?” 莫顾沉思了数息,不确定道:“什么书?” 雪无痕说道:“天心卷。” 莫顾想了想,说道:“陛下会处理这件事情。” 雪无痕说道:“李谨行这个时候出现,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李谨行要这么好对付还能让他活到现在?”莫顾白了雪无痕一眼,继续说道:“放心吧,不止我一个神卫。” 雪无痕挑了挑眉。 莫顾看向南方,“刀神卫在天道关,剑神卫在乌蒙山。” 刀剑齐至,再加上风。 那便是三大神卫。 刀剑都是虚道中境的强者,再加上风神卫这尊合道境大物。 神皇果然很想要李谨行的命,只是听到些风声便派出了武阳城近乎一半的顶尖战力。 若不是知情者,雪无痕甚至会怀疑魔族是不是已经到了御风关。 “李谨行不一定会出现。”他突然说道。 莫顾又白了他一眼,“没有山河棋,李谨行拿什么瞒过天机镜?” 雪无痕还想说什么。 南方突然升起了一股惊天的刀气。 莫顾已经消失不见。 雪无痕皱了皱眉,叹了口气,旋即也消失不见。 场间空余四散的杂草和满地的疮痍。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三十二章 大隐,隐于世 (五) “四大神卫来了三个,皇室唯有的两名合道大物来了一个,神皇真是舍得下本钱。”雪无痕咂了咂嘴,对风起说道。 风起有些无奈,问道:“师尊确定不参战吗?” 雪无痕摇了摇头,“莫顾那家伙在,我去不去意义不大。” 风起怔了一下,说道:“风神卫的实力竟然这么强?” 雪无痕白了风起一眼,“你以为,那家伙年轻的时候,世间也就那么两三个人能比他更嚣张。” 风起问道:“你算一个吗?” 雪无痕微怔,然后大怒道:“好小子,你竟敢嘲笑为师?” 风起心想我这句话怎么就是嘲笑你了? 雪无痕心想我要是在年轻的时候和他们一个等级,现在不早就合道了? “好吧,我换个问题,莫顾年轻的时候,哪些人可以力压他呢?” 雪无痕想了想,“可能只有两个。” 风起说道:“莫非是道圣和剑极?” 雪无痕说道:“按照修历来看,所谓的道圣,剑极都要比他矮半辈,因为他们都是在莫顾引辉之后才声名鹊起的。” 风起说道:“不过十余年的差距。” 雪无痕说道:“那是放在他们足有千年的生命中来看的,若说年轻的时候,你说的差距便是一生。” 风起只得认栽,“好吧,那你说,有哪两个人可以力压他的?” 雪无痕说道:“还能是谁?独孤飞云和魏三木咯。” 风起不解道:“老皇主不是比魏三木年轻许多吗?” 雪无痕哼了一声,“那是神朝开朝之后,为了美化独孤飞云的形象,强行把他从那个年代移除了,真算起来,独孤飞云才是独孤长思的长子。” 风起有些不解,“三千道藏?” 雪无痕又哼了一声,“三千道藏是逍遥阁选出来的,逍遥阁本就以独孤飞云马首是瞻,在选择典籍里有所偏倚也是正常的。” 风起问道:“归元小传和泸州地方闻这些......” 雪无痕说道:“神朝真正想隐瞒什么的时候,所谓的野史杂闻不过笑谈。” 风起不死心,继续问道:“那风家的藏经阁呢?” 雪无痕有些恨铁不成钢,“你都说了是风家的藏经阁,谁不知道风家在神朝建立以前就一直与独孤家交好?” 风起叹了一声,“那逐月峰师祖喜欢老皇主的事呢?难不成也是假的?” 雪无痕微怔,问道:“道藏里的?” 风起摇了摇头,“杭州人物记里的。” 雪无痕说道:“现在还有这种消息流传?你可不能在雪云宗说这句话,逼急了逐月峰上那野丫头可是会杀人的!” 风起眼前一亮,“难不成是真的?” 雪无痕说道:“无风不起浪啊!” 风起说道:“那按照师父的算法,老皇主岂不比逐月峰师祖年长许多?” 雪无痕说道:“独孤飞云纵横天下的时候,那丫头还在穿开裆裤呢!” 顿了顿,他又说道:“但这件事情很复杂,这里就不说了,你要是去了雪云宗,千万别提起半个字。” 风起愣了一下,“难道那些狗血情史都是真实的?” 雪无痕说道:“正因为他们真实,所以才显得狗血。” 风起哈哈一笑,然后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神色古怪地看着雪无痕。 雪无痕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提前封死了他的嘴,“那件事我不否认,但你也不要说出来,不然说不得你还没真正入门便要被为师清理门户了。” 风起的笑愈发猖狂起来。 云晚烟还处于危局之中,不管怎么说,他的笑容都显得极为刻薄。 但雪无痕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目中甚至还带着些许欣赏。 因为南方的战斗波动已经消失了。 刀剑之意蓄势待发,然后归于虚无。 神风之意直上九霄,贯穿整个燕北。 莫顾以这种方式向整个燕北宣告了神朝的胜利。 莫顾赢得如此张扬,只能说明一件事情。 燕北王妃无恙。 既然如此,为何不能笑得大声点呢?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三十三章 大隐,隐于世(六) 因为这场战斗,风起才离开书房不到两个时辰,便又被喊回了书房。 同行的还有雪无痕。 书房也不止风慕云和费管家,还有莫顾。 风起到的时候他们便已经谈了一会儿了,到了之后他们依然没有停下,只有费管家细心地为雪无痕和风起端上了茶。 “我知道这次是李谨行一脉设下的局,燕北王府不慎中招也情有可原,但陛下唯有四子,他对幼子又极是宠爱,当时听到消息的时候很是伤心,现如今凶手已经伏法,但陛下还是想听你亲口叙述此事详情,若到伤感之时难免震怒,到时候还望王爷可以谅解一二。” 风慕云脸色微变,沉声说道:“我与陛下之间存乎君臣之别,陛下的震怒我自然只能受着,谅解这个说法,风神卫万勿再提。” 莫顾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言辞中确有不妥之处,简单地道了声歉便继续说道:“既如此,那我们明日出发?” 按照事态之紧,莫顾应该现在便带风慕云回武阳复命,但后者作为燕北王,想要离开燕北一定有许多需要安排的事务,风神卫也知道想要直接带走风慕云是不现实的事情,所以留了一个晚上让风慕云安排燕北王府的事务。 风慕云说道:“何须明日,现在便可以。” 莫顾挑了挑眉,然后又看了风起一眼。 风起进来之后直到现在,这是莫顾看他的第一眼。 “虽说我久居皇城,但也时常能听到世子的传闻,想来有他在这里,王爷可以放心许多。” 风慕云说道:“犬子不过虚名而已,不足挂齿。” 风起笑了笑,没有说话。 莫顾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风起,说道:“元府满溢,看来已经可以养识了,说不得世子可以成为史上最快进入会心境的少年。” 这次轮到风慕云怔住了,急忙用神识查探了一番,发现风起的元府虽盈不溢,距离会心应该还有些许距离。 莫顾笑了笑,看向雪无痕,目光严肃了些,“虽说魔主来信之后,陛下便逐步放宽了对宗门的限制,但雪云宗此举,未免过火了些。” 雪无痕说道:“迟早的事,而且风起这般天资,若是在俗世平白内耗十六载,未免可惜。” 莫顾说道:“迟早的事,终究不是现在的事。” 雪无痕说道:“缘分既然到了,那就是现在的事。” 莫顾说道:“缘分这种东西,我以为只有稷宫那些神棍会信。” 稷宫作为大唐三大圣地之一,稷宫的先生向来以博学著称,所谓博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晓人事,博览古今。明阵法,知兴替,融汇阴阳,掌握五行,这是最为基本的素质。 这些素质现在竟然被人以神棍二字点评,虽说稷宫早已聚宫归隐,不复圣地之况,但若是被天下读书人知晓的话,恐怕依然会引起无数读书人的批判。 不巧,场间此时正有一位。 风起说道:“据我所知,您似乎并没有这么说的资格。” 莫顾挑了挑眉,觉得这个少年有些意思。 雪无痕看着风起,心想这不愧是我的徒弟。 风慕云也不赞同莫顾的话,但此刻骤然听到风起如此开口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心想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懂得收敛呢? 场间暂时陷入了沉寂。 风起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即便知道,也不会在意,继续说道:“据我所知,在面对大五行流沙阵和阴阳轮转阵的时候,您不是失败了吗?” 莫顾说道:“唐沉卷十三章和初朝卷第一章的内容,分列道藏第一千七百三十三卷和两千四百八十一卷,看来世子通读道藏的传闻并不假。” 风起说道:“能如此准确说出道藏所在的位置,看来风神卫对道藏也知晓不少。” 莫顾说道:“毕竟活了这么些年,无聊的时候随手翻了翻。” 风起说道:“以您的寿元来算,哪怕是随手翻了翻,对道藏的理解也要超过世间绝大部分人。” 莫顾这下真有些诧异,看向雪无痕,问道:“你告诉他的?” 雪无痕说道:“我就这么丢下王妃回来了,总要给个交代,不然我徒弟要是撂挑子不干了怎么办?” 莫顾说道:“也是,遇上这么个徒弟,你可要好好宝贝着。” 没等雪无痕开口说话,他又问道:“道藏最后十卷,并非人族语言。” 风起答道:“第一种是蛮族寅灵部的语言,一个小部落,又常年生活在靠近北海的区域,知道的人少了些。” 莫顾皱眉问道:“我没听说过这个部落。” 风起笑而不语。 雪无痕说道:“你久居皇城,自然不会知道这种边陲小部。” 莫顾沉默了会儿,“这也是书上看到的?” 雪无痕摇了摇头,“这倒不是。” 莫顾看向风起。 风起说道:“十年前,我曾带着费管家,瞒着所有人去了趟极影草原,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这个部落。” 莫顾问道:“只接触了一次便学会了他们的语言?” 风起说道:“即便再怎么天才,这也不可能。” 莫顾心想理应如此,虽然对于他这个境界的识海来说,要容纳一种新语言是很简单的事情,但风起可没有他的神识。 更何况那是六岁的风起。 人族语言都不知道他能读懂多少。 风起笑了笑,继续说道:“拿到银月狼王的精血之后,我和费管家都受了重伤,便在那个部落滞留了半个月。” 莫顾心想半个月依然足够骇人了。 他还有问题。 “边陲小部,毗邻北海,想来距离那片冰原也不算远,这种小部落,何以入道藏?” 风起说道:“因为他们出了一个虚道境界的强者。” 莫顾说道:“我已经是合道境大物,但我没入道藏。” 风起笑了笑,说道:“那位入虚道的时候,行的是天人之道。” 什么是天人之道? 书中自有黄金屋。 书中也有天人道。 莫顾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哲儿那孩子,我从小看着他长大,那孩子身上有老皇主之资,从各个方面来看。” 风起嗯了一声。 二声。 莫顾叹道:“所以我从来不相信有人能在他之上。” 风起终于明白了莫顾什么意思,笑着开口问道:“那你现在也亲眼见过我了,你认为呢?” 莫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窦骁童的眼力,果然不错。”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三十四章 大隐,隐于世(七) 称赞窦骁童的眼力,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便是认可了窦骁童的判断。 风起说道:“我有问题想问风神卫。” 莫顾说道:“问问题?你倒不愧是雪无痕的弟子。” 风起心想这和师父又有什么关系。 雪无痕摸了摸鼻子,悻悻开口,“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问了一个问题。” 风起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 雪无痕看了他一眼,心想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么一回事儿。 风起看不懂雪无痕的眼神,当然,即便看懂了,他也不会在意,于是说道:“看来风神卫愿意释我一惑?” 莫顾说道:“我很少回答别人的问题,但如果值得的话,也未尝不能破例。” 莫顾久居皇城,除了其余三个神卫和神皇之外,平日里很少有人能接近他。 不,应该换个说法,平日里很少有人能看见他。 这种人向来不怎么喜欢交谈,更不用说问问题或者回答问题了。 风起对此并不意外,说道:“如何才算得上是值得呢?” 莫顾说道:“自然是比我强的人。” 风起怔了一下,苦笑道:“你是指的哪方面?” 莫顾说道:“任何方面,只要你能展现出超过我的力量,我便是释你一惑又有何妨?” 风起沉思了一会儿。 他的第一选择便是道藏,要论起这方面,他有一定的自信,但莫顾毕竟活了这么多年,论起年岁比之风家的历史都不遑多让,他一个风家后辈,如果真的以道藏对决的话,恐怕占不了什么便宜,对道藏的了解绝非他可比,至于说最后十卷的话......风起绝不相信莫顾完全没有涉猎。 除了道藏,还能有什么? 战斗......即便是魏三木复生,老皇主转世,也不敢说他在混元巅峰的时候能够胜过合道。 别说胜过,莫顾哪怕是一个眼神,都能让他顷刻间死上几百几千次! 那还能有什么? 琴棋书画? 风起沉默了会儿,突然眼前一亮。 莫顾笑起来,“看来你是找到了可以胜过我的领域。” 风起点了点头,“是的。” 莫顾有些感兴趣,“难道是道藏?” 风起说道:“即便只以神朝的历史来算,您至少也有一千四百岁的高龄,哪怕每天只背一句话,三千道藏都不够你背的。” 莫顾笑了笑,心想这小子还不至于反被聪明所误。 所以他愈发好奇风起究竟在什么地方可以胜过自己。 风起说道:“风沙祭还没结束,站台应该还没拆?” 雪无痕心想,不愧是自己挖空心思收到的弟子,果然足够聪明。 风慕云心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风起倒确实有获胜的可能。 莫顾听到风沙祭三个字,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你是想让我用十六岁时的实力与你一战?” 风起说道:“若是比十六岁的学识,那太过刻薄;但比其他东西我确实很难胜过你,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莫顾轻笑道:“你还知道这是下策?” 风起说道:“若是不得不走的下策,我认为其是上上策。” 听出风起语气中的言不由衷,莫顾笑了笑,然后说道:“看来你师父还是有些东西没有告诉你。” 他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然后用一种极其认真的语气说道:“你看过很多书,加上你师父告诉你一些事,想要猜到我的本名并不难。” 风起说道:“花了些时间才想通。” 莫顾说道:“那你应该知道,我这一生虽然败给过不少人,但在我年轻的时候,同辈能入眼的人寥寥无几。” 风起说道:“可你依旧败过,哪怕是年轻的时候,而且败给过两个。” 莫顾说道:“不管是谁,能败给那两个人都是一生的荣耀。”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他们两个,再加上永夜宫里的那个,只有他们三个,能在我年轻时胜过我。” 风起心想你直接把大陆历史上三个战力最强的三个人点了出来,那还能说什么? 风起笑了笑,说道:“你说这些话,是想劝我放弃?” 莫顾说道:“我只是想让你更慎重一些。” 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到过山巅。 即便不能用山巅的力量,但他依然有山巅的见识。 这种见识足以让他立于不败之地。 不管对手是风流榜第几。 “你败过,而我没有。”风起的神情很是认真,“这就是我想说的。” 莫顾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 他想说什么,然后发现自己确实没法儿说。 因为面前这个年轻人自出道以来似乎的确无一败绩。 风起笑道:“同境我能做到举世无敌,同龄我自然也能做到艳绝古今。” 莫顾很仔细地想了想,最后叹了口气,“你似乎有说这句话的本钱。” 风起说道:“那你是同意了?” 莫顾点了点头,“但我不同意同龄。” 风起怔了一下,有些不明白为什么? 雪无痕在一旁嘲笑道:“这都想不明白?” 风起心想没头没脑的,我为什么能想明白? 雪无痕说道:“答案他不是告诉过你?” 风起想了想,然后扭头看向莫顾,说道:“同境一战?” 莫顾笑起来,“我天赋不如你,自然需要给些便利。” 风起没有贸然接话。 他很仔细地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那现在就走?” 莫顾挑了挑眉,“不然你是想等着天亮,让整个燕北的民众都来观战?” 风起说道:“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丢人的不可能是我。” 丢人的不可能是你……难道你就吃定我了? 莫顾心想这小子倒有点像老皇主,总能把气死人的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年少自然气盛,但这样对我并不公平。”莫顾突然说道。 “哦?风神卫难不成是想反悔?” 莫顾摇了摇头,“不,我的意思是,你赢了,我需要回答你一个问题。但你并没有说你输了会怎么样。” 风起想了想,“风神卫想怎么样呢?” 莫顾轻声说道:“如果我赢了,我希望你能跟我回武阳复命。” 说罢,不待风起开口,他便继续说道:“当然,若是你跟我回去了,燕北王自然会留在燕北。” 风慕云皱了皱眉。 雪无痕斜着眼睛看着莫顾,在想莫顾这个提议究竟是何动机。 风起说道:“好啊,本来让父王去也不是最佳的选择,哪怕到了现在,也许他还对未窥此局全貌,不如带我。” 风慕云微怔,然后大怒。 雪无痕和莫顾在场,再大的怒也不能当场爆发,于是他很剧烈地咳了起来。 费管家很细心地为他端上茶叶,顺带着为他顺了下气。 莫顾看了费管家一眼,觉得这个胖老人似乎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 风起说道:“既然都敲定好了,那便走吧?”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三十五章 以剑之名(一) 几个时辰之前才被风起和燕未歇折腾过,即使已经经过了部分维修,但演武场里唯一的那座十丈站台看上去还是破破裂裂的,颇有些寒碜的感觉。 莫顾细细地看着站台的纹路,挑了挑眉。 雪无痕在一旁提醒道:“你这可是作弊。” 莫顾说道:“有区别?” 雪无痕想反驳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来。 的确,以莫顾的见识,他既然能够通过战台上残留下来的战斗痕迹判别出风起的战斗风格和战斗方式,难道等会儿在战斗中便看不出来吗? 同岁一战,并非真的同岁一战。 至少莫顾不可能把他这千年来的战斗经验和见识化为乌有。 风起听着雪无痕和莫顾对话,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风慕云问道:“你有把握赢吗?” 即便他对自己这个儿子信心十足,但也没把握风起一定能赢。 混元和会心的差距尚且如同鸿沟,何况是与合道? 混元巅峰的合道,依然是合道。 风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道:“父王何曾见过我做没把握的事情?” 风慕云仔细想了想,然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十六年来,他从未反对过风起的决定。 没有一种父爱可以做到这一点。 所以这不单单只是父爱。 虽然风起只有十六岁,但他的能力已经不限于世子之位了。 即便是燕北王位,风起应该也能做得很好,风慕云默默想着,同雪无痕一同走下战台。 即便看台距离这里不远,他们也没想过回到看台上。 这是对于莫顾身为合道大物还愿意屈尊最基本的尊敬。 但他们不去看台,并不代表看台没有人。 刀神卫抱着他的刀,倚在看台的柱子上,剑神卫在他不远处坐着。 “胡闹!”刀神卫毫不客气地给这场战斗定论。 是的,合道强者压制境界与混元一战,不论是谁来看都会觉得胡闹。 若不是打不过莫顾,刀神卫很可能会出面叫停这场战斗。 剑神卫在旁边一脸苦笑,心想风神卫早他们许多年前便已是神卫之职,大家虽然同级,但并不同境,整个神朝也只有神皇和那个太监说得话能入他的耳。 别说他和刀神卫都已重伤,即便全盛,也不敢说自己能够插手莫顾的战斗。 他看着刀神卫,想要说些什么劝慰一下,突然发现后者挑了挑眉。 “摔碑手?这小子什么时候学的禅宗秘技?” 剑神卫微怔,凝眸看向战台,然后瞳孔微缩。 那哪里是摔碑手,分明是大摔碑手! “看来我们都小瞧这小子了。”剑神卫轻笑道。 刀神卫说道:“即便是禅宗秘技,但他实力太过低微,不然何至于连那座战台都未能全然劈开?” 剑神卫说道:“可他只有十六岁。” 风流榜首,通读道藏,精通霸王枪和无痕剑,任一条放在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身上都称得上是天赋罕见,何况兼具? 剑神卫生出些许惜才之心。 谁无青葱少年时? 剑神卫也年轻过,自然知道风起现在取得的成就多么惊人。 但刀神卫并不这么看。 他的声音依然很冷,他的语气依然很不满。 “那又如何?若非完全成长起来,所谓天才,也就仅仅是天才而已。” ...... ...... 天才有很多,但合道大物也就那么十数人而已。 每一个虚道,甚至是引辉境界的人,在他们的某一个年龄段都被别人以天才二字称呼过。 这是一种殊荣,但也仅限于此。 作为风家第一个通读道藏的人,风起对此的理解甚至要超过刀剑神卫,所以他在世人面前展现出来的从来都不是骄傲。 他可能懒散,也可能锐利,甚至可能有些自负。 可他绝不骄傲。 对待每一个敌手,他都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方能所向披靡。 如同现在,战斗刚开始的时候他便使出了全力。 他动用了一点通加持下的无痕剑目。 他动用了不动禅加持下的大摔碑手。 无痕剑目窥敌以先,大摔碑手败敌以后。 可这二者都没能建功。 无痕剑目捕捉道了风神卫的行动轨迹,但大摔碑手还是落了空。 战台四分五裂。 风起看着手掌落出,眼神微凝。 他想不明白风神卫是怎么躲过去的,但现在是战斗,也许还不激烈,但依旧没有问答环节。 场间风声呜咽,如泣如诉。 场间风声呼啸,如怨如怒。 风起透过层层风声听到了一声铿锵,紧接着视野里便亮起了一道微光。 他间不容发地躲了过去,看到风神卫持着剑从他身旁擦过,转瞬间又消失在或呜咽或呼啸的风声里。 这是风起领悟无痕剑意以来,第一次在同境战斗中出现这种情况。 他很难捕捉到风神卫的身影,仿佛在和幽冥对战。 以风为名,行的是洒脱意,奉的是逍遥道。 风神卫果真名不虚传,风起默默想着。 又一道寒光闪过。 风起再一次躲过。 寒光再次消失在呜咽的风中。 风起的领口裂出一道剑缝,几缕长发缓缓飘落。 他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风声更急。 ...... ...... “风神卫这家伙真不留情,虽说限制在了巅峰,但行的依然是他最拿手的风隐之道,用的依然是他最强横的剑芒决,看样子,我这宝贝徒弟要被上一课咯。”雪无痕在站台下看得眉开眼笑,丝毫没有弟子正处于劣境的焦灼或者是害臊。 奇怪的是,风慕云也没有为风起发声。 他的眼神很是深邃,就像是看着大战前的燕北布防图。 雪无痕得不到有效的反馈,也不颓丧,刚想说什么突然噫了一声。 然后他所有的嬉皮笑脸在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如数十里外的刀剑。 以及更远处的那些暗窥战局的人们。 风起闭上了眼睛,但他的身后却多了两抹明亮的蓝光,看上去就像是神明的双眸一般。 场面神圣又充满诡异,若是白天的话,看台上的百姓可能会被这种景象震得不能言语。 但现在观战的人都是神朝有头有脸的人物,很轻易便认出了那双眼睛是什么。 刀剑突然出现在雪无痕身边,脸色寒若冰霜。 刀神卫说道:“若是法剑不给一个交代,我们回去如何向陛下交代?” 慕容府长老带着慕容雪落在他们身后,叹了口气,说道:“虽说我人微言轻算不了什么,但我毕竟是宰相六叔,既然明朗不在,我只能替他说这句话了......雪云宗如此行事,考虑过当年立下问道大会的初衷吗?” 紧接着更多人出现了。 大长老悄无声息出现在风慕云身边。 三长老出现在战台那头。 一朵双生花落到地上,药谷圣女气喘吁吁,额上满是细密的汗水。 匠神和药圣联袂而至,齐落竹身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 他们都看着雪无痕,想要一个解释。 雪无痕欲哭无泪,心想即便是他也没想到这个小兔崽子天分竟然这么高,竟然不靠任何人的传授与讲解便自行领悟了无痕剑意的最高心法。 “这......这真和我没关系,这也不是说教就能教的东西,剑极和剑律也不会允许我这么做。”雪无痕一连说了几句话,颇有些口不择言。 慕容长老皱起眉头,心想难道此事你当真不知? 剑神卫依旧沉着脸,颇有一副决不罢休的气势。 刀神卫寒声开口,“无生剑藏哪怕是整个无痕峰也没几个人能练成,你难不成要说这是燕北世子自行领悟出来的?” 雪无痕想说什么。 剑神卫打断了他,“此事我定会禀明神皇,让他亲自向剑极和剑律要一个解释。” 雪无痕有些抓狂,心想你们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呢? 我......充其量就是给他复刻了一本剑法总决而已...... 这也足够风雷峰上那个家伙上纲上线了。 想到了风雷峰上那个铁面无私的家伙,雪无痕的脸色更加难看,然后转过头看着战台上的风起,心想等你丫战斗结束之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招......是现在能展现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吗? 正当所有人的矛头都对准了雪无痕的时候,风慕云突然说道:“或许这确实和雪云法剑无关。” 刀神卫嗯了一声。 二声。 风慕云把视线从台上收了回来,看向刀神卫,说道:“看下去就明白了。”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三十六章 以剑之名(二) 不管场下的声讨多么激烈,但是场上的战斗都不会停止。 短短时间内,莫顾已经出了十三剑。 以莫顾的实力,哪怕现在只能用混元境的境界和手段,用如此之多的攻击还没拿下风起依旧是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当然,风起的情况并不算好,棕色的劲装已经破破烂烂,血水从劲装浸出,棕色变得愈发深沉,隐约间和夜色相似。 正待此时,莫顾竟然停了下来,看着风起眼神满是倾佩。 “无痕剑意是无痕峰最强的功法,便是无痕峰也没有几个人能够参透,你只有十六岁,本以为无痕剑目便足够让我惊艳,没想到你竟然还演化出了第二重。” 台下的人都知道风起使用的是什么,何况是他? 他并没有像刀剑那样惊讶,也并不认为风起的无生剑藏和雪无痕有关。 这个世上有很多东西是可以教的,但天赋除外。 不论是一点通还是不动禅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所以他比其余人更能接受风起此刻所表现出来的天赋。 苍天从来都不是公平的。 正如他之于其余人,也正如那两个人之于他。 “我运气比较好。”风起笑着回应,“当然,我不否认师父确实指点过几句,但他的指点和功法无关,只是解我修行之惑而已。” “雪无痕的天赋也不错,百年内有望合道,可即便是合道大物,也不能做到这一点......即便是移花接木,也不可能对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使用。”莫顾轻声道:“若是寻常人的话,面对无生剑藏兴许真的会输。” 听到移花接木,风起表情微异,但他很快便压制下去,然后便听到了雪无痕的后一句话。 无生剑藏是他现目前能用的最强招式,他遍阅典籍,很确定混元境不可能有人能够接下这招。 即便是面对凌云榜第一的剑子周梓涵和第二的道子明法,他也有信心凭此获胜。 当然,也有可能是两败俱伤。 兴许是猜到了风起的想法,莫顾说道:“年轻人有无敌之念固然是好事,但我劝你不要小看凌云榜前十的那些妖孽。” 风起微怔,心想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莫顾轻笑道:“活了这么些年,要读懂你们这些毛头小子还是挺容易的。” 风起还想说什么,突然皱起眉头。 无生剑藏冠以无生之名,自然不是很好控制的招式。 以他的境界,想要动用无生剑藏便已是极难,更何况还要压制? “动手吧,距离上次看到这招已过了很久了,让我看看你究竟能......”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打断了他。 他的右肩处衣衫尽碎,露出如玉般的肌肤。 莫顾挑了挑眉,觉得这个威力有些令人意外。 就是他挑眉的功夫,他的上衣又破了数处,几乎露出了整个上身。 在不能动用更高级别的元力下,他的衣衫挡不住这般凌厉的攻势,所以看上去颇有些狼狈,但他终是稳了下来,甚至可以时不时躲过一道剑光。 无生剑藏依旧不停地发出剑光,如同骤雨。 莫顾在骤雨中如同飘摇的扁舟,随时有覆没的危险。 “我说怎么有点怪异,原来还不是真正的无生剑藏。”刀神卫突然说道。 “只得其形不得其意,不然现在就可以判断此局胜负了。”剑神卫补充道。 “不过他终究只有十六岁,能做到这一点已是难能可贵了。”刀神卫轻声道。 剑神卫发觉到刀神卫语气中的称赞,挑了挑眉,笑而不语。 “这小子,锋芒太露啊。”雪无痕皱眉道。 “这不也给法剑挣颜面吗?”风慕云笑着回应。 雪无痕哼了一声,“我雪云法剑还需要一个毛头小子挣颜面不成?” 虽是这么说,但场间之人都是人精,哪能听不出来他语气中的得意。 “风神卫好歹是四大神卫之首,即便自降境界,也不可能就这么输了。”刀神卫突然开口。 雪无痕说道:“的确,风起的战力我有过评估,未曾洗剑只怕还赶不上周梓涵那丫头八分之力,即便掌握了无生剑藏,但也不会超过九分之数,此事断不会错。” 刀神卫说道:“九分?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一辈竟成长得如此之快。” 雪无痕说道:“天地已经变了,修道一途也被前人摸出许多可行之路,在教导后辈的时候总能少走一些弯路。” 刀神卫说道:“依你之见,能胜过燕北世子的年轻人能有多少?” 雪无痕说道:“凌云榜前十应该都有机会。” 凌云榜是逍遥阁对宗门混元境的弟子的排名,凌云榜前十即便比风起年岁稍大,也不会年长太多。 这种情况竟然有十人之数可以胜过风起? 刀神卫的眼神有些深邃,“看来陛下开放宗门和世家的联系,也并不全无好处。” 雪无痕说道:“人都有羁绊,神朝历来的律法不知断送了多少好苗子。” 刀神卫说道:“宗门介入朝堂的教训还不够多吗?” 雪无痕叹了口气,“这个问题我没法解决,但神皇既然受到了老皇主如此之多的教诲,想来不会鲁莽行事。”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再说了,有神龙大阵的加持,神皇在武阳城内依然还是举世无敌的存在,四方边军忠心耿耿,神朝七军所向披靡,百姓安居乐业......即便有人心怀不轨,也很难动员大规模叛军,无法聚成规模,又怎能动摇国本?” 刀神卫想着神皇在宫里说的那些话,心想雪云法剑果然是世外之人,对待一些变化的感知还是迟了一些,正打算说些什么,便看到剑神卫向他投来的目光。 他有些疑惑。 剑神卫缓缓摇了摇头。 他更加疑惑,心想倘若日后局面若乱,有雪云宗的提前预警,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三十七章 以剑之名(三) 剑神卫考虑得要比刀神卫多些。 这些宗门,不管明面上与神朝的关系究竟如何,在向神皇请示以前,都不是他们可以去煽动或是影响的。 独孤飞云还在的时候,神朝尚且对世家和宗门之间的联系视若蛇蝎,如今独孤飞云已经飞升十六年,正是神朝缺少一根绝对的定海神针之时,神皇怎能容忍神卫与宗门私下的联系。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其实是相同的道理。 当朝神皇算得上是难得的明君,但剑神卫并不认为他能容忍这种事。 他正发愁该怎么说服刀神卫把这一关过了,突然听到风慕云轻声说道:“我见识不够也许看不出来,风神卫现在使用的这招,怎么有点像禅宗的睡意禅?” 除了刀剑神卫之外,其余人无不吃了一惊。 禅宗封山以来,世间便再无一个佛子出世,连带着禅宗三大至高心法也消失了许久。 直到今日,禅宗三大至高心法竟然同时出现了两个。 以雷霆之势毙敌的不动禅。 以扁舟之意闪避的睡意禅。 风神卫应该还可以演化法相,但那是引辉之后才能做到的事情,当下之局限于混元,不动明王和大梦如来的法相应该是见不到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慕容长老突然说道。 风神卫不管是境界还是年岁都要长在座之人许多,所以慕容长老的评价断不可能落到他的身上,若不是他,那便只能是风起了。 剑神卫挑了挑眉。 刀神卫有些不虞。 雪无痕笑呵呵地说道:“有些天资,不过还未经锤炼,见不得人。” 风慕云看着雪无痕,心想一而再再而三的得瑟就有些过分了。 刀神卫说道:“我从未见过有一人能在燕北世子这个年岁,学得如此之多的招式,你作为他的师父,连最基本的贪多嚼不烂的道理都不曾教给他,确实有些见不得人。” 万法归一是无上之道,而万法归一的前提,便是专注。 风起所学如此驳杂,损耗心神必定甚巨,很难在某一方面走到尽头。 人力有穷,精力亦是力。 本以为自己这般“劝诫”定能打消雪无痕的嚣张气焰,不曾想却又给了雪无痕吹嘘的资本。 雪无痕顺着刀神卫的话说道:“是啊,若是他专精一道的话,说不定第三层功法都已经掌握了。”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三是世间所有功法的穷尽,哪怕是古来认定修道天赋最高的老皇主,也是在二十岁之后才成功参悟天下一。 但雪无痕说得好像也没什么错。 就明面上来看,风起掌握了霸王枪的无敌势;掌握了无痕剑的无生剑藏;还掌握了不动金刚决的不动禅。 光以难度而论,似乎并不亚于掌握了某本功法的第三层心法。 至少刀神卫所修的刀影流肯定拦不住风起的天赋。 一思及此,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雪无痕虽说一直看着场间,但余光确实偷瞄着刀神卫的,看到他这个表情老怀大慰。 “变局了。”剑神卫突然说道。 几乎在他话音刚落之时,骤雨般的剑光戛然而止,四处飘零的莫顾也显出身形。 “我元气不多了。”风起突然认真说道。 “以混元境的元气来看的话,我也所剩无几了。”莫顾回答道。 “最后一招?”风起一甩长剑,目光清澄。 风神卫皱了皱眉,不管是隐风决还是睡意禅都是走的持久战的路线,他在混元境确实也可以动用混元境的杀招,但他并不确定那些所谓的最强能不能奈何面前这个小怪物。 都说当局者迷,可他很清醒。 睡意禅动用的元气很少,但无生剑藏动用的元气很多。 风起能够自己控制无生剑藏的停止已经让他觉得难以置信,但最难以置信的是风起依旧保有发动绝式的元气。 这般控制能力,细数他遇到过的各种天才,也绝不超过五指之数。 但他还是接了下来,两道青色的风翼从背后展开,就像是展翅的白鹤,隐约间能够听到清脆的啼鸣。 沙砾在沙地上缓缓滚动,越来越快。 啼鸣声中夹杂了些沧桑的呜咽。 如怨如怒,如泣如诉。 起风了。 风起眼神微亮,紧接着他的剑也亮了起来。 似在回应白鹤的啼鸣和清风的呜咽,他的剑竟然发出了一声铿锵的剑鸣! 滚动的黄沙越来越慢,停在地上。 两人的身上的元气凝如实质,就像一层铺着荧光的铠甲。 风神卫的铠甲缓缓流向双翼。 风起的铠甲缓缓流向剑锋。 演武台上多出了数十道或深或浅的刮痕,分不清是风刃刮的还是剑气刮的。 风剑合鸣。 场间多了一道风刃和剑气支撑的巨幕。 狂风四起,漫天黄沙。 刀神卫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剑履山河?妈的雪无痕,此事了后,老子要亲上风雷峰,向剑极要个说法!” ...... ...... 功法内有三种手段。 一种是战技,就如同霸王枪的一至十六式,多用于平常对敌,若不出意外也足够了。 还有一种是心法,就如同霸王枪的无敌势和不动明王决的不动禅,这种手段其实并不常用,因为心法最看重的便是战局变化,若是敌人已经启用了杀伤力颇大的战技的话,你再顶着无敌势上去,那只能枉死。 最后一种是绝技,就如同无生剑藏和背水一战一般,绝技一旦用出,便极有可能在分出胜负的同时,也分出生死。 所以他们才对风起这般年岁就掌握了无生剑藏感到颇为惊惧,因为那毕竟是雪云宗五峰之一的成名绝技。 但他们没想到,风起掌握的雪云宗绝技竟然不止一门。 除了无生剑藏,他竟然还学会了风雷峰的剑履山河! 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三十八章 以剑之名(四) 虽说动用的招式已算得上名技,但二人动用的元气尚浅,倒是没有天象异变的情况。 演武台被剑气和风刃一分为二。 剑气横空,风浪滔天,竟然在演武台上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一条通道,就如同象棋里的楚河汉界,彼此相生却又毫不相干。 慕容雪终于明白了为何风起能够登临风流榜首,她不如他,即便是独孤哲,在战力上也比不过风起。 想到来时对风起的评价,慕容雪不由得觉得有些脸红。 “若要问道的话,此战对你极有好处,但切记不可失了道心,道心若失,那是比天赋不佳更为可怕的阻碍。”慕容长老在一旁淡淡开口。 慕容雪微怔,“六叔祖为何知道这件事?” 世人说修行就只是修行,只有对于进入宗门的那些人,才会用问道二字代替。 一者是手段,另一者是目的。 慕容长老既然如此开口,表明他已经知道了慕容雪加入雪云宗一事,如今神朝将要开放禁令,雪云宗作为当世两大宗门之一,无疑是一个极好的去处,慕容雪并不怕受到责罚,只是突然被这么说了出来,难免有些惶惑。 “世子亲口告诉我的。”慕容长老轻声道:“不娶总要有个不娶的理由,慕容家并不弱于风家,他既然敢退婚,若没有能够说服我的理由,便极容易引起慕容府的不满,这孩子,考虑得挺周到啊?” 慕容雪不忿道:“私下说我的事,哪里周到了?” 慕容长老说道:“他没有说你的事,只是对我说,他已经加入雪云宗,实在难以完成婚约,而且他与你一战之后,认为你十分契合雪云宗主峰的功法,和你细聊之后发现你也有求道之心,只是苦于家族婚约的障碍难以行事,故此请求我当说客,让青云放弃这桩婚事。” 慕容雪微怔,“可是他对我说这是陛下的意思,不能退婚。” 慕容长老说道:“情况变了,四皇子薨毙,风家无论如何都要派一个有足够分量的人南下,到时候若这个人与青云一同对陛下言及此事,陛下想来不会强求。” 慕容雪再度愣住,“他是什么时候对你说这些的?” 慕容长老答道:“数个时辰以前。” ...... ...... 数个时辰以前发生了哪些事? 燕北王妃遇袭,燕北王含怒出击。 燕北王平息愤怒,匠神和药圣联合拦截影卫。 李谨行关门弟子出现,用计使两大强者重伤垂死。 雪云法剑和风神卫齐至怪石林,然后顺天城外惊天一战,三大神卫救下了药圣等人。 这些事情都是可以上地方志的内容,逍遥阁那些执笔想来可以洋洋洒洒写上好几千字。 但世间总不可能全是大事,还有许多小事。 比如风起夜入慕容长老的客栈,对他提及了退婚之事,言辞恳切。 比如封岳在携走药圣等人的时候,随手从药圣和燕北王妃的身上抽取了半壶血液。 “杨师的计划不是这样的。”影卫的声音很是懊恼。 “那还能怎么样呢?”封岳满不在乎地答道:“若不是守礼叔叔恰好来了燕北,我们只怕活着回去都难,还指望携走药圣他们?” “药圣也就罢了,按照杨师的计划,齐落竹无论如何都要带走才行。”影卫说道。 “那你可以考虑现在回到燕北,冒天下之大不韪当着三大神卫和风沙大阵的面强抢齐落竹。”封岳毫不客气地斥道:“这样的话,或许你会变成全天下最大的傻冒,或许能够留名百世!” 二人正在喋喋不休的时候,李守礼突然转过头来看了封岳一眼。 影卫怔了下,似乎不理解李守礼为什么会因为这种小事回头。 他没注意到封岳缓缓摇了摇头。 所以他就没错过了李守礼为什么会再度转回去的理由,小声问道:“现在是去哪儿?会不会见到杨师......或者是那位?” 那位是哪位? 自然是李谨行。 封岳挑了挑眉,有些想笑。 但他最终没有笑出来,只是叹了一声,“自然不会,至于你的差事,办得极好,师兄不会因此怪罪于你的。” 影卫这才想起来这个比自己小了两百岁的家伙原来还是自己的师叔,想起刚刚和他顶嘴,又想到杨万里知道此事后可能会有的反应,不由得有些心虚。 似是看出了影卫的想法,封岳摆了摆手,“不碍事,你虽然想得不够全面,但总归实力到了这种程度,我会告诉师兄,让他给你看管一处分舵。” 世间并没有以舵来划分的组织,至少逍遥阁所记载的榜单上没有。 但影卫竟似乎备受荣宠的样子,冲着封岳微微鞠了一躬。 若不是飞剑太高,太快,他可能会表现得更加卑怯一些。 ...... ...... 风刃和剑气对峙了许久,中间本可容纳一人通过的通道也变得如同发丝般纤细,原本的楚河汉界变得如同一张纸般轻薄。 正当此时,纸上突然多出了一个黑点。 风神卫挑了挑眉,认出了那是一把枪的枪尖。 若是以此来攻破这张纸的话,确实有成功的可能。 事实上,风起也确实成功了。 霸王枪刺破楚河汉界,在空中带出一条土黄色的长虹,直奔风神卫而去。 “狂龙震?这招威力不错,但也仅限于此了。”风神卫眼皮都不抬一下,挥挥袖袍便有数道风刃刮出,每道风刃都会改变霸王枪的轨迹,霸王枪最终与他相差半寸,插进后方的演武台中。 演武台微微颤抖。 楚河汉界已经消失。 对面空无一人。 风神卫挑了挑眉,觉得这个情景有些意思。 他竟然没能发现风起的踪迹,确实也很有意思。 演武台的颤抖逐渐加剧。 风神卫猛地离开原地,与此同时,一柄剑光从下方破出,径直朝着天空射去,若是风神卫尚留在原地的话,说不得便已经输了。 “原来在地底......”风神卫轻笑道。 果然,下一瞬,风起的身影从地面冲出。 他冲着风神卫咧嘴笑了笑。 风神卫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但以他的眼光自然能看出风起已经油尽灯枯,他的元气虽然所剩不多,但状态还是稍好一些。 既是混元境,自然不可能滞空飞行。 风神卫开始缓缓下落。 风起吹了个口哨,然后突然抱紧脑袋趴在了地上。 风神卫微怔,然后又觉得这个口哨声似乎有些耳熟。 下一瞬,他便听到了一声嘹亮的啼鸣,看着远方飞速而来的那道黑影,风神卫心中的不妙之感愈发强烈。 本来英勇盖世,当不会如此无耻。他默默想着。 与他有相同想法的有不少人。 除了雪无痕与风慕云。 从风起用计将风神卫闭上高空开始,风慕云的脸色便突然变得极为难看。 从风起吹口哨开始,雪无痕的脸色便突然变得极为难看。 作为场间最了解风起的两个人,他们深知风起的战斗风格。 绝对不是什么英雄无敌,不屑旁门......真要说的话,风起为了胜利,堪称百无禁忌。 果然,那道黑影急速而来,倒也不是直接撞在风神卫的身上,只是在他身边扬起了一阵狂风。 狂风大作,风神卫皱了皱眉,还是任由狂风将自己卷到场外。 他看着台上正冲着他笑的风起,不知说些什么。 很多人都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便是刀剑神卫亦然。 “这......未免有些太无耻了吧。”有人突然低声说道。 原来是慕容雪。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三十九章 南下(一) 这场比试,确实是风起胜了。 胜在无耻。 而且无耻得极为明目张胆,不然何至于连慕容雪都瞒不过。 “风家麒麟儿都有沙鹰护体,我久不至燕北,竟然连这也忘了。”风神卫叹了口气,“见笑,大你一千四百余岁,竟然还输了你半招,惭愧啊,惭愧!” 若是换了一个人说,此话必定嘲讽至极,但风神卫说得极为坦荡,一丝没有勉强。 风起咧嘴一笑,心想不愧是陛下的御前神卫,气度总归还是有的。 风神卫说道:“说吧,你想问什么?” 风起说道:“风神卫倒是像我风家之人,开门见山,不饶弯子。” 风神卫摆了摆手,“客套话就不用说了,问吧,只要不涉及皇室秘辛,我都可以告诉你。” 作为神卫,他所知道最重要也是最珍贵的东西,便是这千年来皇室的各种秘辛,那些野史和杂闻,但凡是确切的事,都蛮不过这位合道大物的神识和双眸,即便对于后宫他需要避嫌,但后宫进出的人多了还是少了必瞒不过他,稍加推理便能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风起对老皇主的那些秘辛确实也很感兴趣,如果先前说的条件不仅限于一个问题的话,他也不介意问问老皇主的那些所谓情史,但此时,他要问的和那些东西无关。 他在脑海里快速地过了一遍燕北之局,最终还是落在了他从未到过,也从未听过的那个地方。 “顺天城外究竟发生了什么?” 顺天城是燕北名城,燕北第一城自然是燕云,第二城便是神威堡所在的风和,第三城就是此时提起的顺天。 也就是风神卫他们截下封岳的地方。 风神卫说道:“此中详情我已经对燕北王细说过了,你为何不直接问你父王?” 风起说道:“如果不是您已经定了让父王南下的话,我也不想和你一战,你可与慕容雪那种丫头不一样,要赢你需要耗费我许多精力,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这个人比较怕麻烦。” 风神卫嗯了一声,问道:“你一开始就决定了要随我南下?所以才如此显露锋芒?” 风起说道:“总得有向陛下理清此局的来龙去脉的能力才有资格南下不是吗?” 风神卫说道:“你父王和我说过杨万里的布置,世子旧事重提,是有什么疑点?” 风起说道:“我和父王讨论的时候说过了,此次燕北之局,最终会落到一个人或是几个人的身上,若是最后落到我母亲身上,则此局针对的是燕北,若是药圣或者匠神,则可能是别的需求。直到师父回来,对我说有三大神卫出手,影卫他们不可能带走任何一个人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风神卫说道:“哪里不对劲?” 风起说道:“杨万里是李谨行的徒弟,既然是他认可的弟子,做出谋划便不可能空手而归,甚至于我可以很大胆地假设,他已经得到了所有他想要得到的结果。” 风神卫说道:“此局自武阳而起,途径江南,最终落于燕北,环环相扣不可谓不严密。” 风起说道:“不管再怎么严密,如果从结论来看的话,杨万里所谋之事堪称一事无成,风神卫既然是那个时代的人,莫非不知道李谨行到底有多可怕?” 风神卫沉默了会儿,说道:“杨万里不是李谨行。” 风起认真说道:“风神卫,我刚刚才说你开门见山,不绕弯子。” 风神卫再度沉默,似乎是在考虑自己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场间气氛有些尴尬。 突然有一个虚弱的女声响起,“我知道这次布局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众人循声看去,原来是云晚烟。 她脸色苍白,被管事的婆子搀着,额尖全是细密的冷汗。 风慕云快步向前,先是拢了拢云晚烟的外套,然后接替管事婆子搀起云晚烟。 云晚烟冲风慕云俏皮地笑了笑,然后继续说道:“我的灵体本源,被抽走了。” 此话一出,药圣脸色大变,他瞬间便到了云晚烟身边,伸出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在云晚烟的手腕上,稍一探测,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灵体本源十不存一......即便可以恢复,也会耽误日后的修道之路。” 匠神开口问道:“据我所知,你和燕北王妃应该是相同的体制才对,难道他们只对燕北王妃出手了?这不合情理。” 药圣说道:“药灵体进入虚道之后,本源之力生生不息,若论长寿和恢复能力,即便是合道境大物也比之不过,对于我来说,只要他们不把我连骨头带皮一起吃下去,我的本源都能在极短的时间恢复。” 眼见药圣已经为母妃把过脉,确认过母妃除了本源尽失之外没有别的问题后,风起也松了一口气,然后开口问道:“所以,杨万里此局的真实目的不在于能不能杀死我父王,而在于能不能从我母妃和药圣大人的体内取到灵体本源?” 药圣看了他一眼,“你饱读诗书,莫非不知道药灵体的灵体本源有什么作用?” 风起说道:“天山当年不是从世间捉了不少药灵体去吗?不同源之人很难同化这种力量,所谓的吃了灵体本源便能长生不老更是无稽之谈。” 药圣挑了挑眉,有心想说什么,但被风慕云阻止了。 “此事事关重大,不妨移驾书房再谈。” 移驾书房再谈,意味着此事并非人人都能听的。 哪怕是雪云法剑和铸神谷匠神亦被拒之门外,遑论其余人。 有资格谈论此事的仅有五人。 风家三口,药圣,以及风神卫。 半个时辰后,药圣黑着脸离开了书房。 再半个时辰,风神卫也黑着脸离开了书房,然后第一时间便带着刀剑神卫离开了燕北,直奔武阳皇城。 又半个时辰,风起走出书房,左脸顶着五根鲜红的指印,似在渗血。 看来风慕云着实动了真怒,这还是他第一次对风起出手。 费管家上前,拿出毛巾递给风起。 风起冲费管家笑了笑,然后对慕容雪说道:“慕容姑娘,你们启程回武阳的时候,可否带我一个?”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四十章 南下(二) 半月后,襄州与燕北连接处的官道上只有一行车队,具体地说,只有一辆马车,加一匹通体火红的赤云驹和几匹普通的青鬃马。 慕容府北上的队伍颇为浩荡,但人员其实并不算多,主要还是备下的礼物占了许多地方,现如今礼物已经送给了燕北王府,临行的时候又拒绝了燕北王府的回礼,自是要轻便不少。 马车里只有慕容府长老一个人,这半个月里,风起也总算知道了他真正的名字。 慕容成章,听上去颇为博学,但其实他不喜读书,甚爱武学,而且十分易怒,风起只和他聊过两次便失去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趣。 风起眯着眼睛躺在赤云驹上,肚子上放有一个赤麻布袋,里面装着不少燕北特有的小吃,以便他伸手就能拿到,但自从进入襄州境内之后,风起拿小吃的频率便愈来愈低了。 他看着四下无人的官道,皱了皱眉。 襄州的知州能力很强,在他的治理下襄州这些年来年年丰收,堪称民殷财阜,这点从官道的宽度也能看出来,燕北作为北方第一郡,借着武阳的支撑才修葺了十六马官道,襄州凭借自身的税收和官府营生,竟然也达到了这个程度。 燕北多风多云多沙,襄州和燕北虽然相隔甚近,但地形却完全不一样。 这里多山,多壑,多渊。 所以即便此处的官道十分宽敞,但限于地形的因素,看得并不算远,以风起现在的位置,可视距离不到五百步,但也不应该一个人也看不到。 因为官道本就是用于通行的,如果不是确有这么大的流通,以爱民著称的襄州知州,绝不会花费如此之巨的人力物力财力将官道修得如此之广。 看来四皇子一事,襄州已经知情了。 但襄州并没有安排人手护送车队,一路上甚至连个探钟都没看到。 不闻不问,就能置身事外?风起默默想着。 如果接下来的数州之地都像这样的话,那这一路可够煎熬的,他转瞬又想到。 然后他又想到了太玄山的山门便在襄州。 一别半月,他突然有些好奇风扬现在在做什么。 按照他和风扬的推算,入木三分应该在太玄山里,得到入木三分之后,才可以去想枯木逢春和移花接木。 毕竟后两者是明面上的东西,怎么也好想得多。 正想着此事,他的耳边突然想起了一阵清脆的铃声。 他坐起身来,向声音的来源看去。 原来是一个江湖道士,这个道士坐在木牛流马上,左右各有一白色条幅,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两句话,木牛流马的顶上还挂着一副横批。 卜一卦占尽天下,掐两指算尽人心。 横批——人间天算。 风起挑了挑眉,不由得认真地看了那个道士两眼。 此人身穿一袭洗得发白的素色学士服,如果他记得不错的话,这似乎是稷宫封宫前的最后一版宫学服。发冠以一根腐朽的木簪扎住,额前光洁,从日月角边垂下两条极长的发缕,乍一看便是典型的稷宫学子服饰。 既是稷宫学子,风起心中也不由得多了些敬意。 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可两千年稷宫在魔族三次南下时所展现出来的气魄和胸怀,足以让大部分军队自惭形秽。 潼关外至今还有断书崖,望海关上依旧还有观字碑。 断书崖没有书,累累尽是白骨,那些都是书生的白骨。 观字碑没有字,所刻全是神魂,那些都是国士的神魂。 所以尽管风起对此人的狂妄嗤之以鼻,但对他身上穿的学士服却要保有应有的敬意。 不过他知道那些白骨,那些神魂,但不代表每一个人都知道。 慕容成章不知何时已经探出头来,对道士打出的招牌嗤之以鼻,斥道:“哪来的狂徒!便是掌握天下隐秘的逍遥阁,也不敢说它可以占尽天下,算尽人心!你是何处借来的胆子?竟敢打出如此狂妄的标语?” 风起皱了皱眉,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道士根本不在意这些话。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就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一样,只是看着风起。 风起有些好奇,驱马走上前去,问道:“可否请教先生名讳?” 道士说道:“时代残党,如今已风烛残年,哪来的什么名讳。” 风起说道:“我观先生所穿,乃是稷宫最后一代学士服,可否请教先生的学称?” 道士说道:“观世七政,你可以叫我七政先生。” 天地人谓之三才,日月五星谓之七政,象征着稷宫最顶尖的智慧。 稷宫五数年来只有两位三才,一曰李谨行,二曰窦骁童。 但稷宫的七政虽然不多,但历代学子总有承名之人,风起也不可能尽数认得。 他作揖一拜,“既是七政之才,为何会如此言论?我所知之,求学问道方知学海无涯。” 观世七政说道:“学经第三卷五章十六行,禅子口述,披坚执锐方知尸山无顶,求学问道方知学海无涯......我对道藏无比熟悉,世子不必以此考我。” 风起怔了一下,心想自己确实没有考较的意思,而且若你真是稷宫最后一代学子,至今已快接近百岁,我要考你岂会凭借学经上的东西? 然后他才注意到观世七政的最后一句话,问道:“先生认得我?” 观世七政说道:“特意来此等你,自然认得你。” 风起沉默了会儿,说道:“先生可是有事?” 观世七政说道:“无事便无我。” 风起了然,说道:“既如此,我且与他们说一声。” 他掉转马头,赶到马车旁。 慕容成章说道:“稷宫学子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世间了。” 风起说道:“所以我才更想知道他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慕容成章皱了皱眉,“看样子他只想和你一个人谈。” 风起很惊讶慕容成章竟然听懂了观世七政的最后一句话,悻悻说道:“原来长老并非不爱读书。” “行了,别在这里吹捧我了,不过听青云说的次数多了些,下意识便记住了而已,算不得什么。”慕容成章摆了摆手,“你去吧,我们在前面等你。”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四十一章 南下(三) 待得慕容成章他们离开之后,风起走到观世七政跟前,问道:“先生特意等在此地,有何指教?” 观世七政说道:“自列道藏以来,入选道藏的经文几经修订,现在的道藏和最初的版本已经有许多不同,但其核心书册却未曾更改,尤其是最终十卷,更是未易一字,都说你十六岁之前便已通读道藏,如此天资我哪里还能指教你什么呢?” 风起说道:“那不知先生为何等在此地?” 观世七政说道:“我所来,是为论道而来。” 风起说道:“稷宫虽然闭宫,但并未灭门,先生若想论道,稷宫上下似乎并不缺人。” 虽说稷宫很少有消息传出,但它毕竟与禅宗不同,世上对于稷宫现状还是有些了解。 所谓大儒之士,稷宫便有不少,即便把范围缩小到毗邻天道的学究,亦有三五之数,若只是为了论道便千里迢迢北上,此言不合逻辑。 “我所论之道与稷宫无关。”观世七政说道:“此行既是为了世子,自然是要论世子之道。” 风起觉得观世七政的话有些意思,问道:“先生想怎么论呢?总不是特意来教我怎么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世子吧?” 观世七政说道:“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世子,自有燕北王教你,我想论的,是世子心中想要追寻的大道。” 风起挑了挑眉,“看来先生知道我加入了雪云宗?” 观世七政说道:“前些时候得以窥见凌云榜的榜单,竟然在其中发现了世子之名。” 凌云对应风流,世外对应红尘。 风起说道:“逍遥阁这么快就公布榜单了?” 观世七政问道:“初榜而已,还没到公布的时候……世子就不好奇你被排到了第几?” 风起说道:“不会掉出前三。” 他与风神卫之战,不过过程如何,结果始终都是他取得了胜利,这一点是比凌云榜上的任何人都有优势的。 若说风流榜的排序可能还会涉及到各种各样的因素,那么凌云榜相对之下就会公平很多。 它只看战力,同境和风起战力相当的人或许存在,但他们并没有同样傲人的战绩作为支撑。 没有战绩的战力,那便是空口无凭。 所以风起无论如何不会掉出凌云榜前三。 观世七政第一次露出笑意,“世子所言不假,你被排到了凌云第三,仅次于离渊道子明台和千仞峰剑子周梓涵。” 风起说道:“这和我的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观世七政说道:“自然有关系,你在不满十六的年岁里,不光通读了道藏,还同时兼修了如此强大的实力,据我所知,你在佛法,剑诀和枪术上的造诣皆冠绝同辈,在我看来,这已经超过了天资的范畴。” 风起微惊,问道:“不算天资,又算什么?” 观世七政说道:“在此之前我确实想不到,今日看到你,我有了些猜测。” 风起说道:“既是猜测,自不必说了。” 观世七政问道:“我也正有此意,但世子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官道两旁的青檀树微微摇了摇,发出沙沙的声音。 风起沉默了会儿,说道:“我对天道有些好奇,这是实话,但我最好奇的,其实是星空。” 观世七政平静开口,“抬头皆是星空。” 风起说道:“不,抬头看到的只是天空,并非星空。” 观世七政想了想,说道:“破天万丈是仙界,万丈之下是苍穹,星空在苍穹之中,这是自古不变的真理。” 风起说道:“百草渊九卷十章,这确实自古不变,但它并不一定是真理。” 观世七政眼神微眯,说道:“世子是觉得百草渊错了?” 风起说道:“破天万丈是仙界,大陆历来的飞升者并不少,但没有一个人回来过。” 观世七政明白了风起的意思,“所以你觉得,既然没有人亲自到过那个地方,便不能说星空在苍穹之中?” 风起说道:“眼见不一定为实,星空不一定在天空之下。” 观世七政想了想,“所以你的目标是飞仙?” 风起说道:“既然踏上此道,岂能不想飞仙?” 观世七政沉默了会儿,又问道:“你认为修道的意义在于何处?”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宽泛,独孤飞云认为修道的意义在于守护苍生,李谨行认为修道的意义在于变强,魏三木认为修道的意义在于求存......道渊大陆万年历,回答过这个问题的人多如天上繁星,海底流沙,但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答案是确切的。 风起也不认为自己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但他能给出他心中的答案。 “修道的意义,难道不就在于修道本身吗?”风起轻声道:“不管最终的目的是变强还是求存,亦或者是守护苍生,万古称雄,但若偏离了修道的主线,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修道的意义......在于修道本身。”观世七政斟酌着开口,“世子投入无痕峰门下,秉持的却是太玄山之念,有些意思。” “大道三千,我向来凭借本心而选,也不能说是秉持谁的观念。”风起耸了耸肩,“真要说到底的话,我更喜欢雪云宗的理念。”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四十二章 南下(四) 雪云宗的理念是什么? 自剑圣观雪入剑道,创立雪云以来,雪云宗便只有一个理念。 天若拦路,亦可斩之。 正因这个理念,雪云宗的弟子向来一言不合便拔剑相向,剑下流过的血足以染红整条渭水。 雪云之强,强在无所畏惧。 当然,这只是他们自己认为的,事实上,修行界普遍认为雪云宗行事强势至极,各大宗门也对雪云宗的霸道颇有微词,只不过碍于雪云宗一门两合道的实力不敢多加妄语而已。 即便是太玄山,在雪云宗未曾触到底线的时候,也不愿意和雪云宗多加纠缠。 风起认可雪云之念,行的也必定是雪云之道。 观世七政皱了皱眉,“世子生于王族世家,学的是道藏藏书,本以为即便世子走的不是王道,也应该是仁道才对,没想到世子竟选择了霸道。” 风起并不认同这句话,摇头说道:“站得正,坐得直,于心无愧,于人无愧,我行的素来是正道。” 观世七政说道:“可雪云宗行的便是霸道。” 风起更加不认同,认真反驳道:“若雪云行的是霸道,渭水内便不会流如此多的血。” 这是说的雪云宗风雷峰入世,捕杀祸乱百姓的妖兽一事,昔日渭水妖祸波及周边五郡,风雷峰弟子闻讯而动,以雷霆之势血染渭水河畔三百里,将出水妖兽尽数斩灭,一场妖祸未起便息。 观世七政说道:“罪恶滔天自有律法处置,若不是雪云宗搅局,或许神朝能平定妖祸也未曾可知。” 这是说的广南王昔年想借渭水肃清幽州一事,事实上,若非风雷峰的剑太快,广南王真能平定广南十七州郡的妖祸,大军已然集结,只等伤情传至便要挥师渭水,顺带着还能把幽州妖匪平息,对神朝来看,怎么都是一个长久之计。 那时逍遥阁的规模还不像现在这般大,行军之间的传讯皆通过军中红鹰进行,广南王在南陵苦等三日,等来了雪云宗平定妖祸的消息。 据说当时广南王气得连砸三套行军桌椅,骂了好些天的娘。 风起突然觉得有些想笑。 因为前不久他和风扬曾做过相似的辩论,在那家小有名气的汤食馆,当时他所处的位置,正是此时观世七政的位置。 “大局......先生可曾想过,若你手无缚鸡之力,当时又生存在渭水旁的五郡之地,你是希望妖祸乱世,引来大军围剿,造福后人......还是希望有人仗剑直行,平定妖祸,救民于水火之中?” 观世七政说道:“想要去除痼疾,不经历点伤痛怎能做到?” 风起觉得此言好生虚伪,于是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观世七政不死心,追问道:“世子不这么认为?” 风起说道:“那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决定忍受伤痛的人选究竟是谁呢?” 没有任何人有资格随意决定他人的苦难,不管是力可通神还是权势滔天。 观世七政没有说话,场间有风缓缓飘过。 风起觉得有些奇怪,因为观世七政眼里透露出的并不是折服,甚至连思索之色都没有。 他的眼神很是玩味,似乎还有些怅然。 风起说道:“看来先生挺满意我的答案。” 观世七政笑了笑,说道:“燕北之地对于人族太过重要,因为不确定的事情太多,所以每任燕北王我都会亲自过来看看。” 风起注意到他说的是人族而不是神朝,心想看来稷宫不满皇室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但这似乎极没有道理,细想一下,稷宫和皇室唯一的分歧便在于当年皇室强行撤走了望海关幸存的大儒。 可这毕竟是想着未来的国祚,稷宫就算有所不满也定然可以理解才是。 风起笑着摇了摇头,“先生还有其他的问题吗?若没有的话,我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他便要翻身上马。 观世七政伸手点出一指。 风起的手落在马鞍上,却怎么也没办法用力。 无法借力,自然不可能翻身上马。 风起挑了挑眉,“先生还有事?” 观世七政说道:“我北上向来有三问,如今一问方至,世子如何能走?” 风起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把手收了回来,问道“不知先生第二问打算问什么?” 观世七政说道:“第一问问的是道,第二问,我想问问你对命运的看法。” 风起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意思,说道:“命运?” 观世七政说道:“人各有命,如同世子,生来便是燕北世子,未来或可成就燕北之主,但世子既往天道,想来是与燕北王位无关,这其中,拥有,经历,然后放弃,不就如同命运一般?” 风起说道:“哦?难道先生竟然相信命运一说?” 观世七政说道:“年轻时自是不信,但活了这么些年,看到的事,经历过的事多了许多,对这二字便愈发惶恐起来。” 风起说道:“先生请看,我可算得上年轻?” 观世七政微怔。 风起紧接着说道:“先生年轻的时候都不相信,我现在正值青春年少,自然也是不信的......我既不信命运,又谈何对它有什么看法呢?” 观世七政想了想,说道:“此言有理,那便等到你阅尽沧桑的时候再问吧。” 风起说道:“还请先生出第三问。” 观世七政轻笑了声,“第三问和第二问息息相关,你既没能回答第二问,自然也回答不了第三问。” 风起心想和老一辈的读书人聊天真是麻烦,“那晚辈可能离开了?” 观世七政笑了笑,“世子请便。” 风起说道:“先生不同我一同返回武阳?” 观世七政说道:“时机未到。” 风起怔了下,然后翻身上马,对观世七政行了一礼,策马而去,带起一阵清风。 观世七政看着风起的背影,沉默不语。 有人从路旁丛林走出,问道:“先生久不出世,为何今日会因为这个小子离开云墓?” 观世七政看了他一眼,“天象自风家兄弟而变,这些年来心中始终难安,总要亲自看一眼才好。” 那人又问道:“先生可曾看出些什么?” 观世七政摇了摇头,“我只能确定,他并非风家之人。” 风家世子,并非风家之人。 不论谁看都觉得这是个很离谱的说法,若是让云晚烟知道了,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怎么就不是风家之人了? 那人也有些疑惑,问道:“先生的意思是......风家世子被人掉包了?” 观世七政笑着摇了摇头,“真相自会揭晓,他此去武阳,若能见到窦骁童的话,窦骁童也许会亲自告诉他也说不定。”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竟有些哑然失笑。 那人看着他脸上的笑,心想看来先生今天的心情还不错。 有风吹过。 那人的衣衫猎猎作响。 一只袖管随风飘动。 “先生,现在我们去哪儿?回云墓?” “好久不曾出世,云墓那边一时半刻出不了问题,去一趟太玄山吧。” “……” “有什么问题?” “太玄山那位虽然支持我们的理念,但他并不喜欢你,若是被发现了……” “放心,不会被发现的,我们又不进太玄山五渊。” “可是……” “没什么可是,放心好了。”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四十三章 燕北来讯 风起对身后发生的事情毫无察觉,火云驹的速度很快,不过片刻他便见到了慕容成章的车架。 让他觉得十分疑惑的是,车架旁不知何时多了一匹马。 那是一匹火云驹,马上空无一人。 火云驹作为最为精良的战马,四十万燕北军中不过万匹,即便是以骁勇著称的陷阵营,也只有半数士兵拥有此驹,民间人士绝难买到。 莫非是太玄山的人? 风起很快便否定了这个说法。 这与情理不和。 思来想去,只可能是燕北的人来此,将后续之事告知于他了。 想通了这一点,风起缓缓驱马上前,车队随行的护卫看到了他,连忙告知车内之人。 车窗缓缓撩开,露出一张颇有些英气的脸。 竟是洛星。 风起挑了挑眉,觉得洛星出现的时机有些恰到好处。 “你来干什么?”他问道。 洛星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木鉴,递给风起,“两千里加急,王爷让我交予你的。” 风起怔了一下,心想从燕云到武阳,途径三州正好两千里,什么消息竟然紧急到不通过红鹰或是逍遥阁,非要用火云驹加急送来? 慕容雪在一旁提醒道:“看看吧,说是绝密,连我都不能告知。” 风起心想不管是不是绝密,燕北传出去的消息若是在没见到正主之前便被你看了去,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他打开木鉴,眉头猛地皱起。 洛河星夜探查,终在瀚海戈壁发现了御尸阁的踪迹,御尸阁再现怪石林,袭瀚海营本部,杀百余人后退走,瀚海营主将重伤。 瀚海营是风袭沙统辖之部,常年驻扎在瀚海戈壁与怪石林,至于瀚海营主将......是风袭沙。 风起早已知道御尸阁重现人世,可他想不明白御尸阁为何会突袭瀚海营。 若要开放燕北门户,以情报上表现出来的战力,他们大可以从内部攻破御风关,莫叔不在,没人能够阻止他们。 为何偏偏是瀚海营? “不用担心,据我所知,瀚海营主将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了。”洛星轻声说道:“关键在后面。” 风起沉默了会儿,继续向下看去。 燕云大乱,七十三名会心境以上的高手突然暴乱,以全数伏诛的代价救走了地牢里的古慈。 风起问道:“古慈逃走......父王可曾派出追兵?” 洛星说道:“我父亲带队,第一时间便追了出去,应该可以追上。” 风起又问道:“在城内引起骚乱的那些人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吗?” 洛星说道:“七十三人全部伏诛,他们的身上并没有证明身份的物什,想来应该是某个组织特意培养起来的死士。” 风起说道:“七十三名死士,就为了换一个古慈?我怎么不知道他有这么大的分量。” 洛星说道:“具体目的还在详查,但从目前来看,古慈确实是在他们攻城后才失踪的。” 风起把木鉴收进储物袋里,“不管怎么说,这七十三人不可能只是为了救古慈便发动如此疯狂的攻势,他们的真实目的还需要尽快探查清楚,另外,七十三人全部伏诛......古慈是如何逃出生天的?” 疑点太多,洛星作为传令者不可能回答得上来。 风起想了想,觉得这件事情父王那边应该可以搞定,便不再多想,“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洛星说道:“王爷还有口谕。” 风起心想有木鉴传讯还不行,竟然还有口谕? 自己离开燕云不过半月,何以发生如此多的事情? 他歉意地看了慕容成章一眼,说道:“可能还要请前辈多等片刻了。” 慕容成章说道:“已经等了许久,不差这一时半刻。” ...... ...... 待得稍微走得远了些之后,风起从储物袋中拿出御风珠,稍注灵力便形成了一个屏障。 屏障可御敌,亦可隔音。 洛星等风起做完这一切之后才开口说道:“王爷说,他已经将三长老押入地牢,瀚海营那边也卸了风落月的兵权,但并无实证把她与世子遇刺一事连接在一起,所以不能直接辖制于她。” 风起皱了皱眉,“三长老已经是砧板上的咸鱼,留着放长线钓大鱼才是正理,为何如此仓促便要将他拿下?” 洛星说道:“这件事你可能得去问王爷。” 风起想了想,问道:“古慈逃走的时候,三长老在哪里?” 洛星说道:“三长老第一时间便杀了出来,冲锋在前,无人可敌。” 风起心想那古慈逃走便和三长老没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这件事的话,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正当风起沉思的时候,洛星突然说道:“王爷猜到了你的反应,让我对你说,既然不在现场,便不能妄加推断,毕竟都是一家人。” 风起说道:“一家人可不会暗通邪教和蛮族来截杀我。” 洛星说道:“三长老和蛮族有联系,但也有限,至于和邪教之间的关系,现目前还没发现有效的仙索。” 风起觉得她今天的语气有些奇怪,放到以往她应该会义无反顾地支持自己才对,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一脸冷静地反驳自己的观点。 还没等他提问,洛星便先一步给了回答,“我和世子自是不一样的,毕竟世子可是一句话就能把我嫁给燕未歇的大人物,可不能像以往那样对待世子,不然若是惹得不开心了,指不定会将我嫁给谁呢。” 风起微怔,然后很生硬地将视线从洛星的脸上移开,岔开话题道:“你什么时候走?” 洛星没好气道:“不走了!” 风起啊了一声,心想自己接下来这一路得有多难熬? 洛星叹了口气,说道:“父亲让我去钦天监学点东西,顺便这一路上也能和你有个照应。” ...... ...... 燕北地牢在燕北王府正下方。 风长虹被关在地字二号房,他被两条极为粗壮的冰寒铁链锁住双手,双脚离地约莫三尺高。 他低着头,花白的头发披散着垂下。 地牢阴湿,但他还是止不住地流汗。 有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昏暗的烛光照亮了他的囚室。 “王爷这时间还有空来看我这代罪之人,不抓紧时间把古慈抓回来?”风长虹仅凭脚步声便知道了来者是谁。 他缓缓抬起头,看到了风慕云的脸,视线在风慕云的王冠上停留了一瞬,便继续说道:“不管你信与不信,我都已经合盘托出了。” 风慕云说道:“我仔细想了想你的话,发现你确实没有和蛮族私通的必要,我风家与蛮族千年血仇,他们也不可能相信你。” 风长虹说道:“乱我边境,蛮子都该死!” 风慕云说道:“但问题是,你只是风家三长老,私通蛮族便弊大于利,那位又怎会私通蛮族呢?” 风长虹哼了一声,“皇权可是一个诱人的东西。” 风慕云对此话不置可否。 皇权确实可以祸乱人心。 风长虹突然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古慈应该是你放走的吧?” 风慕云对他猜到这件事情的真相并不意外,说道:“虽然晚烟不会计较这件事,但她身边那个婆子对她向来忠心,竟然私下买通了地牢的一个守卫,我担心后面会出乱子,就放了他。” 风长虹说道:“然后?” 风慕云说道:“守卫杖死,那个婆子不太好处理,不过晚烟说她会看着办。” 风长虹说道:“夫人杀伐果断,想来那个婆子不会好受。” 顿了顿,他继续开口,“可古慈那边真就这么放走了?” 风慕云摇了摇头,“洛河一直跟在古慈后面。” 风长虹微怔,然后嘴角不自觉地苦笑起来。 风慕云说道:“虽然他是受到了杨万里的蛊惑,但你我都知道,以杨万里的身份,绝不可能深入燕云涉险,若他不来,寻常人等怎能说动古叔?” 风长虹说道:“顺藤摸瓜?” 风慕云说道:“是的,所以我再来此地,就是想问问三叔,你这个果子有没有什么我还不知道的藤蔓呢?” 风长虹沉默了会儿,说道:“没有,我已经很明确地说了,我所知道的事情已经和盘托出,没什么藤曼,但根茎很清楚。” 他看着风慕云的眼睛,“二皇子绝非你想的那么无能,若不加以防范,说不定整个燕北都会毁在他手上......也包括你。”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四十四章 被遗忘的头名 夕阳的余晖透过云层洋洋洒洒地铺在太玄山脉上,青葱的柚安树浸上一股柔和的色彩,就像披上了一层霞光织成的衣衫,柚安树宽大的叶片挡住夕阳,穿过叶片的空隙,能看到青石板铺成的石梯,自山脉脚下而起,蔓向无穷远处。 石梯上叮叮咚咚地响起木桶的碰撞声,一个穿着宽大的青色道袍的少年担着两桶差不多有他半人高的木桶行进在石梯上,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北方小调。 他是风扬,自来到太玄山,已经接近二十天了。 他刚来的第三天便参加了太玄山招收外门弟子的诸渊会武,接连三场都只出了一枪便赢得比试,接下来的战斗有些辛苦,他对上的基本上都是各州的好手,不动用真正的实力很难获胜,他的血气不似元气,不能那么快便恢复过来,几场战斗下来让他疲惫至极。 他没有风起的傲气,判断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不适合继续战斗之后便打算认输。 没想到他接下来便遇到了身为风流十一的辛辰旭。 更没想到的是辛辰旭的第一句话是,“久闻霸王枪威名,麓州与燕北相隔甚远,没办法向燕北世子讨教高招,只希望燕北二公子和传闻不同,能稍微中点用,不要坠了燕北的名头。” 都是年轻人,哪能不气盛? 风扬也年轻气盛,只不过碍于身体方面的原因很难真正释放出来而已。 他默默地看了看那些或站在场边或隐于山林的看客,决定试一试。 战局一触即发,他动用了包括无敌无我和背水一战在内的七式霸王枪,将辛辰旭轰出场外,然后看着他很平静地说了一句,“以战斗而言,你的废话太多了。” 他获得了预选的头名,可他并没有获得哪怕是一座渊的认可。 没人收他为徒。 因为大家都能看出他的症状所在。 十绝脉,以风扬的年岁来看,他最多还有几个月的命,在进行挑选弟子的时候,五座峰都下意识地把他忽略了。 风扬也乐得如此。 他来太玄山,不是为了投进哪座深渊的。 他的目标很明确......入木三分。 想着这些的时候,风扬一个没注意打了个趔趄,本就盛得极满的水桶晃了晃,溅出不少水来,他看着地上的水渍,计算着接下来的日子,心想如果十天之后再没有人来找自己的话,说不得便要南下去一趟移花宫了。 正在这时,有一双青色的帆布鞋进入他的视线。 视线缓缓上移,看到了一个长得略显清秀的男子。 “我看过你的比试,实力很强,如果不是碍于体制原因,我想五大渊应该会有不少人想收你为徒。” 风扬对此人的话不置可否,但他并没有和他寒暄的打算,径直问道:“你是谁?” 清秀的男子似是没想到风扬如此开门见山,情不自禁地挑了挑眉,说道:“二公子觉得我应该是谁?” 风扬说道:“我来太玄山尚不足月,如何知道你是谁?师兄此话未免有些难为师弟,不过......脚踩踏云靴,身披降魔意,背上又无通明剑匣,看来你应该是道明观里的师兄。” 清秀男子笑了笑,“不是什么秘密,不过按辈分你可不能叫我师兄。” 风扬挑了挑眉,“长老们可没空来看一个田野废人。” 清秀男子说道:“正常的长老们忙于修道,忙于授徒,忙于炼丹,甚至于忙于百年之后,的确没有空,但我此行并非代表太玄山。” 风扬说道:“此为太玄门第,若不是为了太玄山,那是为了什么?” 清秀男子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天道会北斗分舵舵主,你可以称呼我为破军。” 风扬想了想,确定印象中并没有关于这个组织的零星消息。 清秀男子说道:“里面都是些孤魂野鬼,没什么名气。” 风扬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如果李谨行还算不上有名气的话,天下还有谁敢说自己有名呢?” 清秀男子说道:“我没打算隐瞒先生的身份。” 风扬说道:“看来你很敬重他。” 清秀男子说道:“如果你能有幸见到他,你也会敬重他。” 风扬再次沉默。 清秀男子很有耐心地没有出声打扰。 太玄山只有两人可以听到这场对话。 既然一开始没有阻拦,那便不会阻拦。 许久,风扬终于理清了思绪,说道:“滥杀无辜者死不足惜,即便他曾为人族立下汗马功劳。” 清秀男子说道:“先生所思所行不仅仅局限于当下。” 风扬说道:“不曾立足当下,谈何言及未来?” 清秀男子说道:“你还小,很多变化不曾看到。” 风扬说道:“世事变化不是人心丧乱的理由。” 清秀男子缓缓摇头,“并非人心丧乱,而是心怀天下。” 风扬说道:“无差别屠杀半数人口,这算是心怀天下?” 清秀男子叹了口气,说道:“听闻二公子也算是通读道藏,难道当真不知先生此举是何用意?” 李谨行作为大唐抵御魔族南下的第一功臣,位列翠云阁榜首,如果只是猜忌,昭宗皇帝无论如何也不会直接将他流放,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他在朝堂上提出了一个论点。 混沌将起,万物凋敝,天心迷乱,本源游离,此乃天地匮乏之兆,长久以往必定导致生灵涂炭,大陆沉沦。若要弥补缺失,需以同等元气哺之天地,方能重回正道,不至万劫不复。然魔族势大,需以各界修行者之能制衡,故此,臣谏言,以半数民众填满天地之亏,以保人族万年长存。 据记载,李谨行说出此话的时候,朝堂上的大臣均瞠目结舌,但奈何他威名过甚,一时之间竟无斥责之言,但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回过神之后,以当时宰辅为首的内阁,以镇国大将军为首的武将均对其口诛笔伐,最后神皇震怒之下将李谨行流放千里。 若非念其在抵御魔族时居功厥伟,恐怕当时便会将他打入死牢。 风扬很清楚自己当时看到这则历史的时候对那位从未谋面的智者升起了怎样的厌恶之心,但他也同样明白李谨行所言并非空穴来风。 正如清秀男子说的,很多变化他不曾看到,但这并不证明他不曾知道。 他曾细细想过李谨行的理由,发现确实避无可避。 天地的元气是恒定的,无数的例子都证明过这一点,现在的人族,对天地元气的攫取也确实过多了些。 魔族第一次南下的时候,整个人族的合道强者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五个,到了神朝建立之时,合道强者也不会超过双手之数。 可现在,光明面上的合道强者来说,虽然相对于人族庞大的人口基数来说依然很少,但比当年可多了太多...... 但天地间的元气并非无穷无尽。 修道者相当于逆夺天地造化而行,境界高深者,体内元气如同大海般浩瀚,再加上境界越高深的人寿元越长,天地终有一日会陷入元气匮乏的状态。 比起魔族的威胁,那或许才是对人族最大的威胁。 清秀男子看着风扬的神色变化,轻声道:“原来二公子当真是同道中人。” 风扬没有反驳,即便他至今依然认为没有人有资格决定他人的命运。 清秀男子说道:“既然如此的话,二公子可愿随我一行?”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四十五章 随我一行 随我一行,这四个字在道渊大陆十分出名。 原因无它,这四个字曾数次入选道藏,其中两次涉及到了这片大陆最传奇的四个人。 康乐纪七十七年,彼时大唐王朝如日中天,其势不稍逊于当今神朝,就连宗门也要受到朝堂的制约。独孤飞云在红麟阁凝元府失败,归途偶遇雪云宗剑圣。 剑圣对刚刚年满七岁的独孤飞云说了一句话。 朝野风大,世外清远,你可愿随我一行? 独孤飞云答应了,一行便是三年,三年后,独孤飞云元府重凝,以混元初境的实力拔得唐道头筹,自此无所败绩。 康乐纪百年,魔族第一次南下,魔军所向披靡,魔主盖世无敌,大唐北部边军只坚持了足月便连连败退,一退便退到了长安城。 长安被魔族所困,一困便是三年,百姓易子而食,人口十不存一,强者所剩无几,后勤损耗殆尽。 魏三木自南海归来,遇上了正在广南城算命的李谨行。 魏三木对彼时尚未踏入修仙路的李谨行说了一句话。 魔族丧乱,人族危急,你可愿随我一行? 李谨行答应了,以书为途,原地合道,二人联手逼退魔主,解了长安之围,李谨行召集沿路残军,连夜收复失地,追入冰原三百里,奈何后勤不足,天时不利,只得含恨退兵。 此时清秀男子提起,风扬摸不准他究竟什么意思。 他思考了一下,发现不管是哪种意思,都会和计划出现偏差。 但这次计划毕竟是他来太玄山之前制定的,其中自然存在变数,由变数导致些许误差也并无不可。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清朗的笑声,一个身穿白袍的中年人出现在山路尽头,初时看着极远,不过两步便近在眼前。 “既然他参与了诸渊会武,便算是我太玄山弟子,哪有说走就走的道理?”来人轻笑道:“明德,你在我身边侍奉已逾百年,位列道明观七祖之一,难道连这点规矩都不明白?” 原来清秀男子的道号是明德。 太玄山的弟子在入山之后都会被赐下道号,明知守御等等,而明字......是其中最尊贵的,以明为号的人,通常都是各渊祖师或者道子。 风扬终于理清楚了场间的关系,看着来者,震惊道:“道明观观主?” 太玄山作为和雪云宗齐名的修仙大宗,自然也有两名合道大物,不同的是,道明观观主性格清冷,从不参与管理宗内事务,更像是一个象征。 但既然道明观主出现在这里,证明他似乎并非什么都不管,至少此时,他管了此事。 观主冲风扬笑了笑,“青葱年少,身负凌云之志;天赋上佳,可成通天之能。” 风扬正直十六,确是青葱年少,身负十绝脉依然来到此地,寻途逆天改命,也的确是凌云之志。但十绝脉是举世皆知的废脉,踏入修仙之途都绝非易事,何况成就通天之能,何来天赋上佳一说? 十绝脉想要重回道途不易,理论上只有两种办法。 其一,移花接木易经,枯木逢春增力,入木三分破障。 其二,以合道之力强行打通堵塞的经脉,但此法几乎等同于改命,非心志坚定者不可承受,一旦无法承受,轻则神思混乱,重则身死道消。 明德说道:“观主想施通天之力?” 道明观观主说道,“逆天改命对我亦是难事,稍有不慎便会因果缠身,我现在还不能出事,自不会这么做。” 明德说道:“既如此,这孩子还是随我一行比较好。” 道明观观主静静地看着明德,然后缓缓翻了个白眼。 风扬有些震惊,心想这种人道之巅的强者竟然还能露出这种表情? 明德读懂了观主的意思,颇有些遗憾地看了风扬一眼,缓缓向山下走去,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他这是去哪儿?”风扬怔住。 道明观观主摇了摇头,对他说,“跟我来。” 风扬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瞬便感到眼前斗转星移,眨眼间便到了一处极为幽静的院落。 很简朴的四合院,不大,院内种着一棵四人合抱的古柏,古柏下方有一方凉亭,凉亭内有一石桌,桌上一张棋盘,桌前两把石凳。 这就是当世最强的居所?风起默默想着。 摆放颇为眼熟,他转瞬间又想到。 “活了这么些年,经历过许多复杂的事情,便想着还是简单些好。”观主淡淡说道。 “或许这就是大道至简?”风扬问道。 道明观观主哑然失笑,然后摇了摇头,“大道可比你想象中的复杂太多了,所谓大道至简,指的也并非这些。” 风扬说道:“那是指的什么?” 道明观观主挥了挥手。 一股极为精纯的元气贯入风扬体内。 风扬只觉得经脉之中有一股暖流经过,瞬间便打通了他的周身经脉,他本已满溢的血气缓缓流动,体内也不自禁地开始自发吸收天地元气,眨眼间便流通全身,多余的血气流到下腹处,隐约温热,他正准备细细体会这种感觉的时候,突然发现温热瞬间便消失了,紧接着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痛感,几乎令他快要昏厥,好不容易才压制下来,已是脸色苍白,冷汗直流。 “若我通过这种方式直接打通你的十绝脉,这便是大道至简,可惜我不会这么做。”观主说道:“而且,如果我当真决定使用这种方法,你刚刚的痛苦,不过沧海一粟。” 风扬沉默了会儿,问道:“先生刚刚说逆天改命便会因果缠身......” 观主说道:“几乎等同于改变了你的命运,自然会令因果缠身。” 风扬说道:“那观主准备做些什么呢?” 观主说道:“大道如渊,我想收你为徒......天涯路远,你可愿随我一行?” 风扬蓦然抬头,看着观主,观主面带微笑,眼神如湖水般澄澈。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四十六章 拜师收徒 能得到道明观观主的指导,绝对称得上是一种机缘,以观主的境界,若他想要收取弟子的话,会得到整座太玄山的重视,除离渊以外,诸渊老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奉上他们最顶尖的弟子,从各地赶来求道的人足以淹没整座襄州,甚至于一些本就道缘深厚的虚道境大物,也会放下身段,以弟子自居。 阳光终于沉到地平线下,月光洒在道明观中散发着淡淡的白色荧光,就像积水的空庭一般,那颗古柏的影子落在地上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魔鬼,风扬站在魔鬼头上,呆若木鸡。 这种机缘甚至比天上掉馅饼还令他难以接受。 是的,他一直认为自己命不好,不然也不至于被千里迢迢送来这个鬼地方之后身患绝症,然后拖累着一群深爱着他的人为他拉下身段。 成为道明观观主的弟子......这可是天大的气运。 拥有这种气运的人......不该身患绝症。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道明观观主笑了笑,“我们之间有因果,你出现在太玄山那一刻我便知道了。” 又是因果。 风扬注意到观主似乎极为在意这两个字,于是问道:“观主到底怎么是怎么看待因果二字的?” 观主微怔,似乎没想到风扬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跪地拜师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但他性格真的很清淡,所以并不在乎这些,反而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然后说道:“躲不开,避不过,方能称之为因果。” 风扬微微皱眉,疑惑道:“既能提前算到,怎会避之不过?” 观主轻笑道:“既能提前算到,自然避之不过。” 风扬心想这话何其可笑。 观主看着他摇了摇头,心想天道的安排哪是这么容易避开的,我又不是独孤飞云......就算是独孤飞云,不也没能阻止安晟弦的死? 场间再度陷入沉默。 观主没有打扰风扬。 这个少年的冷静让他很是欣赏,虽然说以他的身份,想收个徒弟,那个徒弟竟然还需要思量这么久着实是一件很扫面子的事情。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风扬终于开口。 他说,“如果成为你的弟子,我需要付出些什么呢?” 观主挑了挑眉,觉得这个少年有些意思。 离渊里,道圣端坐于离魂潭上,也挑了挑眉。 联想到刚刚得到的消息,他决定做些什么。 他缓缓站起,离魂潭水微漾,如同被人投了一颗石子般荡起涟漪。 一步跨出,眨眼便是百里,近乎出了太玄山脉。 他看到了一个独臂男子和一个年轻人,那两人正在登山途中,许是察觉到了他的到来,抬起头来也看着他,眼神微异。 “你不在离魂潭守着那些妖魔鬼怪,来此地做甚?”年轻人轻笑道。 道圣说道:“此地再怎么说也是太玄山的范围,倒是你,为何会出现在此?” 年轻人说道:“我来看看燕北二公子。” 道圣说道:“他去过塞外,风沙大阵也拦不住你。” 塞外和燕北都可相见,为何选在太玄? 年轻人说道:“那会儿有些忙。” 道圣说道:“红尘为仙,自然会很忙。” 年轻人笑了笑,没有解释。 道圣又说道:“我已经很明确地说过了,你不可再临太玄。” 年轻人耸了耸肩,“我来了,你待如何?” 道圣说道:“红尘为仙,并非不可杀死,不然你也不至于非要再活一世。” 年轻人轻笑了声,说道:“若我死在此地,世上再无太玄。” 道圣微默。 他知道年轻人的性格,也知道他很少说出没有把握的话。 既然他说太玄山会灭亡,那么太玄山无论是有两位合道作镇还是有神朝支持,那它都会灭亡。 他蹙起眉头,有些不喜。 隐有雷动。 年轻人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嘴角微微扬起,眼中满是好奇。 雷声渐熄。 年轻人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结果,笑了笑便待继续向山上走去。 雷声再起。 年轻人挑了挑眉。 “我可以不杀你,但你不得上山。” “当年那个小道士,看来也变了许多。” “人都会变的。” “如果我非要上山呢?” “那你今日便不得不死了。” 年轻人微怔,似乎想不明白为什么道圣宁愿放弃他坚持了如此之久的大局也要阻止他上山。 他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里掐了几下,然后看向这条山道。 月色逐渐退散,暮色再起。 一个穿着道袍的少年出现在这里,担着两桶水,哼着民谣正在爬山。 年轻人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突然皱起眉头。 他向光影点出一指。 道圣向他点出一指。 天地微颤,然后迅速归于平寂。 一颗小石子缓缓滚到少年脚下。 少年一个趔趄,桶中洒了些水出来。 年轻人不再出手,回头看着道圣,“若通天真人还在,光凭此事便会亲自动手杀了你。” 道圣微微沉默。 年轻人说道:“看来你并非不知道这少年的来历。” 道圣说道:“不管是何来历,他既没有取死之道,我们便没有杀他的理由。” 年轻人拂袖,微怒道:“何其迂腐!你们打算怎么做?放任此子成长,必为灭世之祸!” 道圣说道:“我们不会放任他的成长。” 年轻人问道:“镇魔渊还不够,如果是你的离魂潭......” 道圣打断了他,“师弟现在正在和他详谈。” 年轻人双眼微眯。 道圣继续说道:“是的,他要收他为徒。” ...... ...... “需要付出什么,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观主伸手摸了摸风扬的头,“可问题是,为师尚且没有付出什么,又何须你来付出?” 风扬微默,然后释然。 也是,以道明观主的身份,怎会对他有所需求? 想通了这一点,他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襟,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四十七章 逍遥阁(一) 风扬成为观主弟子的消息第一时间便通过逍遥阁传遍了神朝各地。 用的方式很简单。 新一届的凌云榜换榜了。 风起高居第三,仅次于千仞峰剑子周梓涵和离渊道子明台,说书人对其的评语是,少问大道,可比李魏二人,假以时日,同境必无敌手。 神朝各地一片哗然,十数位知府拿着凌云榜的手抄前往逍遥阁,想要问罪,却连逍遥阁的大门都没能进去,尽数被拦在了道藏阵外。 对道藏阵出手者,视为向逍遥阁宣战。 没有皇命,知府无论如何也不敢强攻逍遥阁。 正当他们一筹莫展之时,终于有消息从武阳传来。 当代神皇废除了宗门和世家的隔阂,从此世家子弟可以进入宗门修仙问道,若世家因故需要连诛的话,已经进入宗门的子弟,若无反叛之意,可以酌情处理。 直至此时,才有人敢继续往下面看去。 他们在第十七位找到了当今太子的名字。 他们在第四十四位找到了燕未歇的名字。 他们在第九十一位找到了慕容雪的名字。 令人想不到的是,风扬竟然凭借着淬体境的修为登上了凌云榜,排在了榜末。 但最出乎意料的还是说书人对风扬的评语。 天赋上佳,福缘深厚,拜入太玄山道明观观主门下,他日必将打破十绝诅咒,成就一段传奇。 在他之前有九十九人,能得到如此评语的寥寥无几......说书人对他的评价几乎与前十等同! 就连慕容雪都忍不住有些嫉妒。 “不用不开心,当初拦着你不让你参加风沙祭,就是担心你遇到扬儿。” 慕容雪说道:“你认为我不是他的对手?” 风起想了想,说道:“论实力,你确实要比现在的他更强。” 慕容雪露出得意的神色。 风起摇了摇头,心想若是实话实说地话少不了有些麻烦。 正在此时,洛星突然插话说道:“论实力,你身为混元巅峰的少年强者,自然要强过二公子,但你欠缺生死之间的洗礼,真要打起来,肯定不会是他的对手。” 慕容雪转过头看向她,嗯了一声。 二声。 洛星不为所动,平静说道:“我对世子比较了解,只是把他没说出来的话说出来而已。” 风起微怔,赶忙把头撇过去,顺带着趋使火云驹离那辆马车远一些。 慕容雪察觉到了风起的举动,挑了挑眉,却也不追究,继续问道:“那你呢?” 洛星说道:“我是个捕快,对大道没什么兴趣。” 慕容雪说道:“我是问你怎么认为的,究竟谁更强?” 洛星的神色依旧平静,说道:“少年相识,我自然是相信二公子。” 慕容雪微微皱眉,不再多问。 她自是不信风扬能够跨越一个大境界击败自己,但她同样不相信道明观观主会收一个天赋平平的少年为徒。 若非惊世骇俗,怎可入其青眼? 这么一想,她对风扬倒也有几分印象。 博闻强识,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现在还要加一个天赋惊人。 风家这一代,怎么尽出怪物呢? 难怪父亲会不放心风家。 ...... ...... 行进不久,便抵达了北襄城,风起等人寻了一个稀松平常的客栈准备休息。 火云驹还好,别说以现在的速度,即便再快一倍,也可以从燕云直接赶到武阳。 但车队里并非所有的马都是火云驹,走得多了,难免会累死。 风起将火云驹拴好,便径直离开了此地。 同行的还有洛星和慕容雪,风起和慕容雪要去一趟逍遥阁,历年来凌云榜换榜都是道会之后的事情,现在道会未开却匆忙换榜,他们想知道为什么......至于洛星,风起也猜不到她是为了什么。 这个女人,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北襄城的逍遥阁并不难找,虽然依旧处于东城区的僻巷内,但以它的名气,很容易便能从其余的普通商铺中区分开来。 风起推开虚掩着的两扇木门,看着院子里的两株桃树挑了挑眉。 “换风格了?”他轻笑道。 慕容雪在一旁答道:“我路过北襄的时候曾来过一次,那时还没换。” 风起有些困惑,根据记载,逍遥阁的风格自成立起可从未改过。 “没什么奇怪的,古柏太过沉重,还是桃树鲜艳一些。”旁边突然有人开口,“世子,我等你很久了。” 风起转过头去,发现一个有些落拓的中年人。 他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长衫,到处都是补丁,腋下夹着一本蓝色封面的书,隐约能看到道渊二字。 风起问道:“请问你是?” 中年人说道:“逍遥阁二等执笔,水东流。” 逍遥阁的职级分为三种,执笔,泼墨,说书。 执笔分为三等,泼墨分为二级,说书只有一位。 二等执笔,虽说不至于通读道藏,但胸中所含学识绝对超过世上绝大部分人,若说知道的秘密,则在最顶尖的百分之一内。 逍遥阁,本就靠秘密维系。 “看来这又是一个秘密了。”风起微讽道:“只是不知道这个秘密的价格是多少?” 水东流不否认风起的说法,只是说道:“总有一个价格,只看世子对它的求知欲到底有多大了。” 风起说道:“我对这件事不感兴趣,不过据说那位喜欢桃花......” 水东流打断了他,“事涉老皇主,世子还是恭敬些好。” 风起心想都说逍遥阁是神朝下第一忠犬组织,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水东流说道:“世子来此,可是想问渤海之事?” 风起说道:“父王告诉你的?” 水东流说道:“不是。” 风起皱起眉头。 “说书人亲自下的诰命,让我传一句话给你。” 水东流凑到风起身前,压低声音说道:“移花尽归东海。”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四十八章 逍遥阁(二) 移花尽归东海......可移花本就是属于东海范围内的势力,想来应该不是指的地缘。 那这句话就还有别的意思。 东海是渤海领海,现渤海王是近些年来渤海最有抱负的王爷,在他治下渤海民殷才黼,百姓安居乐业,未来兴许还能开创出一番更大的气象,正如神威堡和燕北王府之间存在些许联系一样,移花可能也和渤海王府之间有类似的协议。 但归字何解? 移花投靠了渤海? 虽然移花近些年来被太玄山和雪云宗压得颇有些难堪,可不管怎么说,它作为天下少有的强宗,宫主子桑不暮早已合道,两位副宫主也是虚道巅峰,强者无数......怎会投靠区区世俗? 即便子桑不暮蒙了心,但自古以来强者为尊,渤海王府拿什么来辖制移花这股势力? 财富?这就是个笑话。 权势?在这个实力等同于权势的时代,子桑不暮就是当世最强的权势之一。 那还能是什么? 如果不是利诱,那难道是威逼? 风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快速而坚定的否定了这个想法。 或者,他们有相同的目的? 志同道合......志同者不一定道合,但这兴许可以增加许多道合的可能性,但这依然存在很多问题。 信息太少,但信息量太大,便是风起也难以推算前因后果。 想不明白的事情便不想。说 何况想不明白的事情并非这一件。 他看着水东流,轻声道:“这个消息,可值不少钱。” 水东流说道:“堪称无价。” 风起问道:“说书人是什么意思?” 水东流摇了摇头,“以我的身份,哪能知道阁主是什么意思?” 不待风起发问,他继续说道:“是泼墨大人直接下的指令,说是世子如果造访此地,便把这个消息告知世子。” 风起说道:“告知给我有什么用?” 南下武阳,北上燕云,何处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为何偏偏告诉他? 水东流说道:“大概是泼墨想看看有史以来天赋最好的人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吧。” 风起挑了挑眉。 慕容雪在一旁冷声道:“别说史书上那么多惊才绝艳的天骄,便是当下,便是同辈,尚有两人力压于他,谈何史上最佳?” 水东流摇了摇头,并没有解释。 慕容雪不知此话来由,但风起却大概有些了解。 风起沉默了会儿,说道:“据我所知,老皇主在我这个年龄,也时常与白云剑祖对练。” 水东流说道:“可他从未赢过。” 风起说道:“我胜之不武。” 水东流说道:“泼墨大人说了,百年后与魔族之战,手段这些都是笑话,只有结果才是真实的。” 风起不再多言,抱拳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去。 慕容雪被冷了半晌,有些生闷气,跺跺脚便跟上了风起。 倒是洛星,很认真地看了看水东流,似乎是想问什么。 水东流微弓着身子,眼敛微垂。 洛星明白了他的意思,什么也没问,转身小跑着跟上风起。 ...... ...... 逍遥阁。 穿过庭院,踩着满地枯叶,水东流缓缓推开了正厅大门。 正厅里坐着两个正在对弈的老者,二者分着黑白衣,正如棋盘上纵横交错的棋子,未曾看他。 水东流很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把目光放到棋盘上,精神一振。 虽说不知前因,但他毕竟是二等执笔,胸中自有沟壑,多少也能看出其中凶险。 黑白棋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如同鼓瑟。 水东流深陷其中,如痴如醉。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惊叫了一声,“竟然还能这么下?” 许是这叫声太过突兀,两老者停下手中的棋,同时转过头看着他,脸上满是不虞。 水东流反应过来,连忙致歉。 白衣老者将棋扔在棋盘上,叹了口气,“本来想好好指导你小子,不过你既打断,便证明此局与你的缘分就在这里了,能悟多少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水东流说到:“全是学生造化,到此处已足用,想来可以领悟一段时间。” “足用?”白衣老者哼了一声,“目前为止,此局我下给过三个人看,不管是皇族那小子还是太玄山那小子,几乎都能看穿全局,你作为上代逍遥阁重点培养的弟子,却只能看到这个程度,莫非我逍遥阁当真不如他人?” 水东流微怔,“学生愚钝。” 白衣老者还想说什么,黑衣老者打断了他,“也不全怪他,实在是这一代的小辈们都太强了些......刚刚门外那个,兴许可与你我二人对弈也说不定。” “与我二人对弈?他也配!”白衣老者先是拉高声调,坚决反对了黑衣老者的话,然后声调又逐渐降低,“不知道说书子出世那天,可不可以与这些人一争高下。” 黑衣老者微笑着摇了摇头,“读书人争什么高下?” 顿了顿,他表情逐渐严肃起来,继续说道:“不过和魔族争个高下还是很有必要的,人族......不知可否再出一个魏三木一样的人物。” 他看了眼白衣老者,长叹口气,“若无,天下将是何去处?”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四十九章 如若初见(一) 回到客栈之后,风起便把自己关进房里,直到晚膳的时间也没出来。 洛星有些担心,慕容雪却无所谓,拉着洛星便自顾自地吃起来。 “他自诩聪明,现在陡然遇到一个极为麻烦的问题,指不定在想什么主意呢。”慕容雪满不在乎地开口。 洛星说道:“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慕容雪说道:“和我有什么关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宰相是我爹,又不是我。” 洛星微怔,心想这姑娘和其他的世家子弟似乎不太一样。 许是猜到了洛星在想什么,慕容雪开口说道:“我家哥哥开口就是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闭口就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听着极为忧国忧民,实则在我看来愚蠢至极。” 洛星再次怔住,“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身为王公贵族,所得之物是最优越的......” 没等她说完,慕容雪打断了她,“我只问你一句,即便说破大天,能对当今朝政有半丝影响吗?如果不能,徒想何益?” 洛星说道:“可是宰相公子总归是要参加朝政的,早些培养这样的思想,对未来是件好事。” 慕容雪耸了耸肩,“这话不假,可我不参与朝政,他把那些之乎者也拿到我面前讲,就该被我骂。” 洛星心想这大概就是所处位置的不同了。 正说话间,突然嘈杂声四起,陆续有人从身旁跑过,不时传来碗碟破碎之音,可见人群之紧急。 慕容雪看了看周围熙攘焦急的人群,挑了挑眉,“天塌了?” 洛星说道:“这些人虽急不悲,看来并非坏事。” 慕容雪想了想,说道:“前些日子听到些传闻。” 洛星说道:“红麟阁圣女出世?” 慕容雪笑了笑,“避世甲子岁月,如今出世不知为了什么。” 洛星说道:“不论如何,想来都会是一场盛事。” 独孤王朝有三大圣地,分别是稷宫,禅宗,以及红麟阁。 第一次魔族南下,稷宫诸贤提笔定江山,生生在魔主手下抢下半月,方有李魏安三人天神下凡,救万民于水火,事后稷宫大贤十不存一,两千年未复昔日荣光。 第二次魔族南下,禅宗方丈战死于御风关外,三位戒律主持仅剩其一,六位清规主持尸骨无存,十八罗汉并葬天鹰峡,足足将魔族军队拖在御风关外半月,此后人族军队尽皆效防,将魔族南下的计划生生延迟了三个月,直到独孤飞云出关,力敌魔主令其无功而返。 只有红麟阁,是近些年才受到重创。 邪教起事,战火从徐海燃起,烧至青川,碧波,跨越千里黄沙万里赤地,直连天山。 从独孤王朝西北部到东海岸,青衣楼五阁与血魔教给独孤王朝编织了一张擒天巨网。 禅宗去了天山,同天山教主花满楼消失于世。 红麟阁举阁去了徐海,生生打灭了摄魂阁与御尸阁,红麟阁三圣与青衣楼楼主共赴黄泉,自此避世不出。 平定血月之乱后,独孤飞云钦定了三大圣地,以表它们的功绩。 直到今日,红麟阁已然避世甲子有余。 慕容雪伸了个懒腰,对洛星说道:“一起走走吗?” 洛星站起身,回头望了望楼上,有些担忧。 慕容雪说道:“我太知道他们这种人在想什么了,他想明白之前,我们最好还是不要打搅他,省得费力不讨好。” 洛星抿了抿唇,“走吧,去看看红麟阁圣女。” ...... ...... 洛星没想到的是,在她们还在吃饭的时候,风起便已经到了奈羲河。 已至黄昏,阳光仍不遗余力地点缀着云彩,透过五彩斑斓的云层,在蔚蓝的背饰下,星月隐约可见,空中有微风,微扬起他的长发和衣摆。 奈羲河宽约五丈,其上有座八马拱桥,名为紫柳。 紫柳桥上空无一人,桥头,桥尾,都没有人。 可风起的视线一直落在桥上,动也未曾动过。 红麟阁避世,但他很确定他曾见过红麟阁的人。 在塞外。 那人救了他一命,用的是无双法。 无双法从不传外人,那人既会这等秘术,必是红麟阁的人才对,而且,以那人的年岁来说,很有可能是新一代的红麟阁圣女,他想试试能不能在此地再见她一次。 昔日那个眼神灵动的小女孩,如今应亭亭玉立了才是,如能相见,他该如何开口?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远方突然有悠扬的笛声响起,紧接着琴瑟合弦,再然后是琵琶的声音,最后响起温婉的歌声。 透过河湾的杨柳,隐约可以见到一艘画舫。 那艘画舫缓缓驶来,音乐之声均由此起。 吹笛的弄琴的鼓瑟的弹琵琶的唱歌的都是冀州的当红艺姬,她们均在船头,或站或坐,顿时吸引了绝大部分人的目光。 风起突然挑了挑眉,哦了一声。 他发现了一个身穿浅色长衫的男子,英武挺拔,气量不凡。 风起看着那男子的同时,那男子也看向了他。 不知是不是错觉,风起觉得那男子笑了一下,他微额致礼。 耳畔突然响起阵阵惊呼。 男子和风起同时转头向紫柳桥上望去。 一个身穿红色长裙的女子从天而降,如同一朵缓归的陌花。 待她的双足落在桥上的时候,画舫的音律正好到了尾声,那几名艺姬看了眼桥上的女子,转身走入画舫内。 风起曾数次想过红麟阁圣女的容貌,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盛世美颜。 本以为这些词语已经足够用来形容一个人的容貌,可他发现自己依旧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在他读过的万卷书中,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语可以形容眼中的女子。 哪怕是绝世,依旧美中不足。 他不好色,但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把视线从那精致的容颜上移开。 当然,他还是有借口来掩饰这一点。 他可以说自己在很认真地观摩救命恩人的容颜。 是的,他和这女子见过,在十年前,在塞外。 “本以为自己博览群书,论学识造诣已然登峰造极,直到此刻,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无知。”他轻声叹道。 身旁有人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风起摇了摇头,边摇头边叹气,“如果我读的书能再多一些......不对,就算我读完了这个世上所有的书,只怕也找不到一个形容词可以用来形容圣女之颜。” 身旁的鄙夷瞬间变成了崇敬,那人冲风起竖起大拇指,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风起冲着那人点了点头,说道:“我刚刚决定了一件事。” 那人嗯了一声。 二声。 风起看着桥上翩翩起舞的身影,认真说道:“燕北世子风起,在此起愿。余生所愿,娶其为妻,同游仙境。”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五十章 如若初见(二) 似是为了回应风起的话,场间的风大了些许,他突然觉得脸上微润,用手摸了摸,才发现原来是下雨了。 这雨来得快,却并不急,落到河中甚至没有一丝声音。 好一场细雨。 细雨如牛毛般笼罩了紫柳桥,也笼罩了河流两岸。 不,它或许笼罩了整座冀州城。 河间渐渐起了雾,雾薄,如同高原地区稀散的云。 薄雾渐起,漫过奈羲,渐渐铺到紫柳之上,又漫过了少女双膝。 那袭红衣在细雨里里旋转着,如同盛开的寒梅。 那双玉足在白雾里翩跹着,如同摇曳的柳枝。 好一朵寒梅! 好一枝玉柳! 寒梅愈转愈快,水珠顺着衣摆向外溅去,在她身旁散出一圈圈氤氲。 氤氲渐浓,化为数种不同的光彩。 围观者如痴如醉。 光彩渐渐凝结,化作一圈彩虹。 寒梅已不知去向。 “噗通。” 不知哪个倒霉鬼,兴许是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出不来了,兴许是被其他人不小心撞了一下,又或者是其他的原因,竟然不慎落到了奈羲河里。 那人落水之后猛然惊醒,扑腾着大呼救命。 幻想和现实,看来还是现实更重要一些。 于是围观人群也渐渐醒了过来,他们看着落水的男子,有些人破口大骂,有些人深感同情。 在面对美好事物的时候,人和人之间的悲喜兴许也是可以相通的。 风起看着女子消失的方向,露出笑意,视线却不经意与先前那男子撞上。 那名男子意味深长地冲他笑了笑。 风起想了想,远远地行了一礼。 男子却只是稍稍点了点头。 雨渐渐大了起来,落到奈羲河中溅起细密地水花,水花落入河中,荡出一圈圈涟漪。 风起伸手挡在眼前,抬起头来看了看雨,笑了笑,转身离去。 男子巍然不动,有人在他身旁撑起了伞,于是漫天风雨都被挡在之外。 “殿下,那位是?”慕容沉樟轻声问道。 作为宰相府大公子,他的观察能力极强,早在一开始便发觉了身旁的人与对岸那人的交互,只是时机不妥,所以一直忍着没开口。 即便是两岸都在观赏惊鸿一舞之时,他都在沉思此事。 能让太子殿下这般作态的人很多,但是能让他在这么远的距离都不忘礼节的却极少。 尊敬,但不急迫。 敌意,却不尽然。 何故? 他想了很久,约莫有个不确定的猜测。 按照时间来算,燕北世子此时,应该到了冀州。 关键是,为何会这么巧? 太子北巡,刚到冀州。 世子南下,刚到冀州。 红麟阁圣女出世,选在冀州。 他一向不相信巧合,所谓无巧不成书,可是那只是书,现实中往往没这些巧合,所以才显得更加真实。 “我也不知道。”独孤哲轻声说道:“不过他身上有一种给很熟悉的感觉。” “熟悉?”慕容沉樟疑惑道:“难道殿下曾经见过此人?” 独孤哲看了慕容沉樟一眼,说道:“这种熟悉不存在实际上的接触,至于他是谁,沉樟当真想不到?” 慕容沉樟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看来那位当真是燕北世子了。” 独孤哲笑了笑,“我与风起很远,一如武阳之于燕云;可我与他也很近,一如风流榜首之于榜眼。” 没等慕容沉樟开口,他又自嘲道:“说起来,榜眼和榜首之间的距离,似乎也不下于武阳之于燕云。” 有些人能得榜首,是因为风流榜最高只能是榜首。 有些人只能得榜眼,是因为榜首已经有人占据,他即便再惊艳,也不如那人。 其间究竟有多少差距,除了说书人之外,恐怕谁也说不清楚。 “殿下何出此言?”慕容沉樟微惊,“昔日红尘智仙,不也是厚积薄发,后来居上的吗?在此之前,谁能想到他能合道,成就万世美名呢?” “后来居上的故事不少,但泯然众人的故事肯定更多。”独孤哲笑了笑,“万幸的是,我注定不会泯然众人。” 顿了顿,他继续开口,“只是可惜。” 慕容沉樟问道:“可惜什么?” 独孤哲看着雨,看着雨下的河,看着起伏的水珠和四散的涟漪,轻叹道:“可惜终究不相为谋。” 慕容沉樟微怔,然后才反应过来。 太子和四皇子是亲兄弟,一母所出。 陛下的皇子不少,年长的已逾百岁,年幼的尚在襁褓,他并没有时间去管束他所有的儿子......四皇子,是太子带大的。 不过太子素来明智贤德,四皇子之死,虽与燕北保护不周有关,何尝又不是因为太子影卫里出了叛徒? 那是何意? 风起......风流榜......凌云榜。 可是宗门和朝廷的关系向来不错,他们需要的修炼资源也是神朝负责开采的,且不说这,十几年前老皇主飞升的时候,雪云宗剑极和太玄山道圣还亲来相送。 可他看太子神色不对,便没敢问。 太子默默地看着雨景,也没有说。 ...... ...... “本以为世子先天下之忧而忧,没想到世子原是个多情的人。” 风起刚推开房间的大门,便听到慕容雪阴阳怪气的声音。 他挑了挑眉,“你为何在我的房间?” 慕容雪说道:“那傻丫头回燕云了,留我在这儿替她给你道个别。” 风起微怔,“星儿怎么了?” 慕容雪说道:“人姑娘比你大,别星儿星儿的叫。” 下一秒,她又说道:“陪你那么多年,等你数年,没有功劳也该有些苦劳吧,你就这么在大街上以燕北之名许下宿愿,待这消息传回北方,她该如何自处?” 风起有些不解,“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慕容雪噎了一下,大怒道:“果然郎心如铁,你即便不把她当朋友,把她当个普通的下属,又如何能说得出这样的话?” 风起说道:“我不理解。” 慕容雪怒气更甚,“我来问你,她不远千里骑马追上我等,是因为什么?” 风起说道:“父王有命,燕北上下自当遵从。” 慕容雪又问道:“那我再问你,你父王的命令究竟是让她送信之后随队前往武阳还是送信之后即刻返回燕云?” 风起微怔,仔细想了想后说道:“想来是会让她返回燕云。” 慕容雪盯着他,嗯了一声,又问道:“所以?” 风起终于明白了洛星的处境,他沉默了会儿,开口缓缓说道:“我很早就拒绝了她。” “所以?” “我认为我没有错,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觉得星儿性情极好,很适合做朋友;但我对她确无男女之情。” “那你应该做的不是拒绝。” “那是什么?” “你应该让她死心。”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五十一章 如若初见(三) 心怎么死? 停止跳动是为死,了无牵挂也是为死。 前者易,后者难。 风起沉默了很久。 慕容雪在一旁看着他,神情愈发嘲讽。 因为愧疚,所以沉默?她默默想着。 “我和星儿,很早便相识了。”风起终于开口,“六岁那年,二弟十绝脉首次发作,为了求三木相救,母亲带着数人轻骑出燕北,又从顺天乘着奈羲河,汇入千灵江,一路漂到东海,抵达移花宫前。” “移花求术,半月无果,母亲心急如焚,得了重病,莫叔权衡之下,无奈决定北归。” “恰在此时,泣血阁来袭,四名斩星辰携绝杀之势发起突袭,而我母亲身旁除莫叔外再无一人得力……这本是必杀之局。” 慕容雪不清楚风起为何会提起这种陈年旧事,但她并没有打断风起的话。 百因方有果,万事不例外,看来这段因果,竟源自上一代。 “四名斩星辰围杀,说实话,我想不明白母亲是怎么撑下去的,但我知道母亲回到燕北的时候,身旁只剩下了莫叔一人。” “同行人不多,其中有一个,是星儿的母亲。” “母亲从来没有明说从江南到燕北这一路上发生了什么,她只告诉我,要好好待星儿,就算是燕北王府欠洛家的。” “她对我的嘱托不多,这是第一个。” “后来不久,星儿便被送到了燕北王府,由母亲亲自教导,生活起居,事无巨细......二弟那会儿不懂事,还偷偷吃过星儿的醋,说是娘亲对星儿比对他好多了。” “我对这倒没什么,一来,母亲特地叮嘱过;二来,我是燕北世子,我早慧,四岁便学会如何骑马,在那之前,我便知道了落在双肩的是怎样的责任,没空因为这种事情焦心;三来,星儿极为懂事,乐观开朗,活泼大方,相处起来很是舒服。” “第一次看天心卷的时候,有很多地方不解,夜里睡不着便想四处转转。我发现星儿,她背着月光,蜷成一团,跪在棠花池边,一点声音也没有,我看了她好久,发现原是哭了。” 说到这里,风起顿了一下,“或许我当时不该上前的。” 他没继续说下去,慕容雪已经懂了大概。 戏曲源自于生活,而生活往往狗血得多。 情不知所起尚且一往而深,何况情知所起? 因为情知所起,所以情难自禁? 异地而处,她也没什么好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你可以娶她。”慕容雪突然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换来了风起的一个白眼。 “怎么?你瞧不起洛星?”她有些恼羞成怒。 风起摇了摇头,“不,我只是很平静地拒绝了这个提案而已。” 慕容雪问道:“为什么?” 风起认真说道:“因为这不是我的本意,所以不管它再怎么合母妃心意,合星儿心意,抑或是合燕北心意,我都拒绝。” 顿了顿,他说道:“我不娶你,大抵也基于相同的理由。” 慕容雪冷笑道:“说得多么多么高尚,到头来不也是见色起意?” 风起没有解释这个问题。 他和圣女自小相识,同过患难也有过争锋的事,何须告诉他人? 他不说话,慕容雪只当他是默认了,于是对风起的评价更糟糕了些。 “话说你们怎么知道我说过的话?我虽坚定,但能听到的人不多,能确定我就是燕北世子的更是少之又少。”风起问道。 “还能为什么?当时站在你旁边的那个男的,是逍遥阁少阁主,被称为说书子那位。”慕容雪冷声道:“你刚说完就被他宣扬出去了,借着逍遥阁的嘴,此刻怕是已经传遍了天下。” “不是说这个少阁主行踪诡秘,且久被雪藏吗?何以见得就是他?” 慕容雪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转头离去。 待她走后,风起看着桌上摇曳的烛光,估摸着差不多了,脸色一变,冷声道:“出来吧。” 有轻笑声响起,紧接着有人从内室走出,路过风起,径直做到他对面。 风起这才看清这人的脸,怔了一下。 那人轻笑着开口,“一个时辰不见,世子殿下可还好?” 风起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准备行礼。 那人摆了摆手,轻笑着开口,“慢,这里不是东宫,你也没入官册,何须见礼?” 原来这人便是当今太子,独孤哲。 风起想了想,说道:“君为上,君命自然无有不从。” 独孤哲说道:“我听了一些,你似乎不想娶雪妹妹?” 风起说道:“非礼勿听,殿下此举……” 独孤哲笑了笑,“是我的不是,反正这事也不是我操心的。” 他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直盯盯地看着风起的眼睛,似乎是想一眼看穿风起的内心,“那我问另一件事吧……四弟,究竟是怎么死的?” 风起说道:“燕北王府的折子早就进了京,武阳到冀州一路上有数个甲等逍遥阁,太子何须问我?” 独孤哲说道:“风沙大阵可敌合道,四弟在风沙大阵中本该万无一失的。” 风起说道:“合道难觅行踪,太子影卫有半道之力,本来也该万无一失的。” 独孤哲愣了下,然后沉默了很久。 风起察觉到他微润的眼眶,不露痕迹地低下了头。 不露痕迹地低头,依然是低头,太子又如何发觉不了呢? 他强自敛住心神,“不必如此,我此行,还有其他要事。” 风起头也不抬,“殿下请说。” 独孤哲说道:“四弟给我的最后一封家书中,说了你和他的最后一段对话,我想听你说说。” 四皇子和他们在燕北待的时间不久,但聊的东西不少。 虽不至于交浅言深,也经历了直抒己见。 其中之一,是世变。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五十二章 如若初见(四) 世变二字不难理解,风家兄弟当时却和四皇子几近聊了一夜。 魔族宣战,蛮族扰边,妖族暗伏,邪教复苏......现在可能还要加个王朝内乱。 但这些风起不信太子不知道,要说见解之类的,逍遥阁的情报很是详尽,东宫也有自己的谋士团,想来不至于看不出其中深意。 那能是为了什么? 风起斟酌着开口,“敢问殿下为何在此?” 这件事情,不光慕容沉樟觉得巧,风起也觉得有些不妥。 戏剧来源生活,但生活终究不是戏剧,没那么多巧合。 所以魏三木最终还是没能成功飞升,惨死在天劫与数位合道之力的围攻下。 所以老皇主最终还是错过了红麟阁那个圣女,即便最后追封为后也无济于事。 他不信巧合,事在人为,他比世上绝大多数人都相信人心的力量。 独孤哲说道:“四弟惨死,父皇震怒之下命我外出历练。” 风起挑了挑眉,“陛下圣明,虽然确实偏爱四皇子许多,但想来不会因此做出动摇国本的事。” 太子即国本。 那些人连四皇子都能设计暗杀,焉知不会胆大包天到暗杀太子。 更何况太子现在不在神龙大阵的保护范围内。 等等。 风起似乎发现了什么,看着独孤哲,不可置信道:“诱饵?” 独孤哲的脸色没什么变化,“我就知道这瞒不过你。” 风起不解道:“可是......” 独孤哲打断了他,“没有可是,接下来这段时间会比较难,我们须得同心协力才好。” 风起心想这哪是太子,分明是个无赖。 你与陛下定计,打定主意要看看邪教恢复到哪个地步了,干我何事? 这可真是池鱼之灾了。 “殿下得告诉我,我们这边的底牌。”风起说道:“不然如此大险,我是无论如何不会让你冒的。” 独孤哲微怔,“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把你卷进来?” 风起说道:“太子是国本,但你这般出行阵仗太大,不管陛下再如何震怒,朝臣再如何苦谏,作秀的可能性都极大,邪教不一定敢妄动。” 独孤哲轻笑道:“不假。” 风起又说道:“那如果再加一个燕北世子呢?世子亡故,我二弟多病,这种相当于绝燕北门户的事情一旦做下,不管父王再如何忠心,他与陛下之间都必定生出嫌隙,若是君臣相疑,此刻再派一方势力拉拢之,说不定这叛乱之火真能燎原,你和我一起,泣血阁即便知道这是诱饵,也必定会有所行动。” 独孤哲说道:“都说燕北世子早慧,通读道藏学识过人,没想到仅是见我一面便想到了这许多,看来传闻不可信这话,也还是信不得。” 风起说道:“移花尽归东海......莫非徐海也尽归了东海?其间万里之遥,这消息我倒不信。” 独孤哲说道:“具体的我不知道,但是泣血阁和移花宫应该是达成了某种协议,此次燕北之乱,便是这协议的一部分。” 一部分? 风起沉默了会儿,“燕北之乱,背后有李谨行一脉的手笔。” 这句话很重要。 李谨行是一个时代的大敌,论境界,他可是能与魔主一战的人物;论学识,两千年前便已经通读道藏,智计之高天下怕是难有比肩者。 所谓上马治军,下马治国,对他来说,程度太轻。 比这更致命的是,他的威望极高,可与老皇主比肩,对于普通民众来说,如果他决定叛乱的话,必会从者云集。 独孤哲说道:“接到燕北密折后,父皇特地去过稷宫,具体聊了什么不清楚,但李谨行与叛乱肯定是没有关系的。” 风起说道:“别有所图?” 独孤哲想了想,说道:“若是他当真有所图的话,王朝不一定姓得了独孤,别忘了,火中取栗,向来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风起说道:“他们对燕北之乱有所求不是不能理解......不对,根据神卫说的话,他们应该并不希望燕北乱起来,不然直接让李守礼强攻燕云城便可,即便风沙大阵可以把他拦下来,可那得死多少人?损耗多少天材地宝?” 独孤哲对这个答案很是赞同,说道:“既然如此,就可先将李谨行一脉划除,只面对我们当下的敌手便好。” 风起说道:“看来确实是要经历一番苦战。” 独孤哲轻声道:“谁说不是呢?” 风声雨声,步声刀声。 声声入耳。 风起突然抬头,霸王枪瞬间出现。 一声刺耳的破空声,紧接着响起轰隆声。 房屋上破了一个洞。 风起不知所踪。 独孤哲看着那个洞,这才感受到隐藏在暴雨中的隐晦杀意。 他扯了扯嘴角,从元府中唤出王剑。 “别死了啊,世子。” 他轻声说道。 话音刚落,四面响起爆炸般的声响。 四面受敌。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五十三章 如若初见(五) 这般大的声响,其他人不可能注意不到。 风起撞破屋顶时,慕容家的一行人就尽数醒了过来。 慕容成章第一时间冲了出去,与此同时,雨里亮起一道森然的剑光,洞穿了他的右肩,险些直接切下他的右臂。 “好一个浩然意!不然刚刚那一剑应该可以直接洞穿你的咽喉才对。” 雨夜中响起低沉的声音,一个带着笠帽的黑衣人远远走来,身体周遭隐约可见星辉流动。 引辉境! 斩星辰! 慕容成章挑了挑眉,心想这一路回去果然没那么轻松。 合道不出,虚道难觅踪迹,人间顶峰是引辉。 但这不过是一个笑话,但凡大事发生,岂会没有顶尖强者? 天空突然响起一声怒喝。 慕容成章和黑衣人同时抬头看去。 风起立于客栈的房檐上,上衣尽碎,黑发狂舞,浑身都是土黄色的元气,他踩着一具尸体,在他四周七零八落地伏着数个黑衣人。他提着长枪,长枪如一。 一的尽头挑着一个人,那人鲜血顺着暴雨从高空落下,地上淡红一片。 “此子堪称同境无敌,所谓凌云榜第三,终究还是低估他了。”黑衣人说道:“泣血阁曾组织过一次针对雪云宗那小丫头的暗杀,她可没有这般势不可挡。” 慕容成章也吃了一惊,他看得清楚,被风起挑起的那人器意充盈,分明已达到了会心中境......混元中境能以一敌多,游刃有余间还能力斩境界更高的强者,此子属实可怕! 即便早知风起不会出什么问题,慕容成章还是松了一口气。 “看来你对燕北世子信心不足。”黑衣人轻笑道:“还是说你对泣血阁信心太足?” 慕容成章微默。 确实,泣血阁凶名赫赫,在血月之乱前,他们接过的暗杀单无一失手。 只要出得起他要的价钱,即便是神皇他们也能想办法弄死。 不过,实力、地位越高的人,他们要的钱就越多,时间就越长。 眼见慕容成章没有说话,黑衣人也不再说话。 暴雨依然在下,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暴雨落到某个区间后会慢上许多,雨滴被元气切割成两份再四份再八份,然后才会落到地上。 道路两旁的房屋也基于相同的处境,但它们还未有异常。 不知道是哪一滴雨水,或者是元气也说不定,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幢房屋发出咯吱的声音,紧接着咯吱声转化成另一种刺耳的声音,再然后便是接二连三的轰隆声。 房屋不知倒塌几何,百姓不知死伤多少。 ...... ...... 风起立于屋顶,冷眼看着下方。 引辉境的战斗,他不论如何也插不上手。 但他能看出一些大概,甚至能算出双方究竟出了多少招。 泣血阁出来的人果然极强,易地而处的话,即便是他估计也要二十合才能将那名斩星辰击毙。 算定下方的战局短时间还结束不了之后他缓缓坐下,闭上眼睛开始恢复元气和精力。 引辉境的战斗,他强行观看花了不少精力。 客栈里还有战斗的声音,果然不愧是风流榜上仅次于他的人,竟能力敌四位会心初境的杀手围攻不落下风,看样子已经快要占据上风了。 天下一,果然霸道。 连敌手的攻击也算天下的一部分,故此能看穿那些器意吗? 这倒是和一点通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说来,老皇主和禅宗关系密切,想来天下一自他改进之后特意加进了此点也说不定。 但现在出现的杀手境界还比较低,他可不信泣血阁只能拿出这点战力。 当初围杀母妃的时候,泣血阁都不止派出这么点人,前方的道路上应该还会有些大东西。 合道应该还不至于,对于邪教来说,合道的战略地位更加重要,像这种显而易见的局,他们应该不会让合道大物趟浑水,不然一旦被万剑大阵和临渊大阵锁定,想不死都难......如果他们真打算掺和渤海的叛乱之事,便不可能在此时让合道大物送死。 虚道,邪教最高应该只能派出这种等级的人来。 关键是,神皇到底给了太子多少保障?那些人又得到了什么地步才肯出手? 这个局,说不得会把神朝真的套在里面也说不定。 陛下莫不是个疯子? 正想着这些得时候,下方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倒不是慕容成章的战斗,而是太子的战斗。 天下一,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功法!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五十四章 雨夜杀人(一) 战斗结束了,但夜雨依旧倾盆,星月隐浮,暗藏肃杀。不多的白色光芒穿过云层和雨幕,打在风起的身上,裸露出的上半身散发出精铁般的光芒。 不多时,独孤哲便到了风起身边,他仔细看了看风起的状况,看到他裸露的上身和散落四周的衣物,又看了看四下伏诛的杀手们,挑了挑眉。 以他的境界,自然能看得出来这几个杀手境界不低,风起能战而胜之并尽数歼灭,也不枉他风流第一的名头。 虽说如此,但当他走到风起身边坐下的时候,嘴里的话却变成了,“霸王枪果然强势,不过对付这几个人,真的有必要用出背水一战吗?” 风起听出了独孤哲话里的争锋之意,暗暗一笑。 青春逼人,都是年轻人,岂能没有争胜之心? 想来独孤哲身为太子,对这方面应该更看重一些才是,不然陛下有那么多比他大许多的皇子,他又如何争而胜之? “那个会心中境的杀手走的无限器意之路,有些麻烦,不这样估计会受些小伤。”风起轻声道:“冀州是南下第一战,要是在这里受伤,我们还怎么到得了武阳?” 独孤哲说道:“透支过度,我们一样到不了武阳。” 风起笑了笑,没有接这句话,转而说道:“天下一的确举世无双,不过我感觉殿下的天下一和书上记载多有不同,多了很多灵动。” 独孤哲轻笑道:“你觉得这灵动是好还是不好?” 风起想了想,认真说道:“若是其他功法,灵动虽不一定就是好事,但至少不会犯错。” 独孤哲微怔,问道:“你觉得天下一不行?” 风起说道:“天下一,天下在前。” 天下岂可灵动? 道法及心性,一个英明的君主,一个传世的帝王,可以沉稳,可以凶狠,部分时候也可以俏皮,但生死之间的灵动不行,因为他并不仅仅是他。 江山如画,画逾千山重。身负如此重担,岂可灵动? 独孤哲很认真的想了想,最终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天下一传至此时已有百世,我不该低估了先祖们的。” 这下轮到风起怔住了。 老皇主在史书上自然是不怒自威,沉稳内敛的人,但风起读过的书太多,关于他的书也不少,所以知道老皇主隐藏在史书之下的部分真面目。 那不是一个沉稳的人。 他热血,孤傲,甚至有些时候十分轻佻,风流榜,本就是逍遥阁为了纪念他而设立的。 既风流,也风流。 前一个风流与魏三木交相辉映,后一个风流......遇到了宣德皇后。 正如此,所以他才觉得天下一的改动许是出自老皇主的手,刚开始那会儿还生出了些许不敬之心。现在看来,他能看出来的事情,没道理独孤飞云看不出来。 “如果是你的话,便能想得通了,但陛下和太子三师就从来没有就此指正过你?”风起疑惑道。 但他没有问到答案。 独孤哲也没说。 明明什么都没变,又好似什么都变了。 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锁定了他们二人。 泣血阁号称以杀证道,即便是仓促间的布置,又岂会如此不堪? 风起看着独孤哲,轻笑道:“境界不高。” 独孤哲也看着风起,说道:“实力不弱。” 风起的声音逐渐压了下去,“摆脱不了,若动,我们很可能会有一人死于此地。” 独孤哲说道:“兴许也不会。” 风起说道:“狭路相逢?” 独孤哲笑了笑,他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头巨龙虚影,它怒吼着破开雨幕,将独孤哲护在其中。 与此同时,风起的上半身燃起黄色的气浪,他的身体也蒙上了一层金色的色彩,满头黑发也嵌上了一抹金粉。 如果有人见过当年老皇主和初代燕北王的切磋的话,定会惊呼出声。 天下一·王权临世。 霸王枪·无敌无我。 两道黑色的利刃如同闪电般划过夜空,落到了虚影和气浪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火星四溅。 看着惊险,其实没什么用。 那两道利刃连带着上面的刀意压根破不开风起和独孤哲的防御。 风起挑了挑眉,心想这家伙不知道是太蠢还是太自信,潜伏良久,便是前面的围攻也不曾加入,想来是为了等待必杀一击,以那人的实力,如果说他以决绝之姿以命易命,却也真能令一人殒命。 但同时击杀两人......果然还是太高看泣血阁了吗? 正当他如此想着,却听耳边一声雷鸣,视野里突然亮了起来。 “世子殿下,太子殿下,速退!” 这是慕容成章的声音? 风起微怔,然后便想明白了。 那名引辉境的杀手,竟全然不顾慕容成章的阻拦,向他们出了一剑。 另一名杀手之所以同时攻向两人......是想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引辉境杀手以命易命......泣血阁已经恢复到可以把引辉境强者当成死棋的地步了吗? 一步迟,步步迟,这个时候指望慕容成章来救是必不可能的,但自己也确实没什么好一些的办法从这道剑光里活下来。 日月星三辉之力,人力岂可抗之? 想了很多,其实只不过是一瞬的事。 他听到了一声龙啸。 独孤哲身上的金龙猛地涨了数分,无数皇道龙气从四面八方而来,客栈缓缓震颤,屋顶的砖瓦裂开蛛纹,墙上的红漆缓缓掉落。 那道剑光靠近了,然后消散了。 风起瞪着眼睛,不可置信道:“王权剑?” 独孤哲看着他,“这是父皇留给我的底牌,没想到这么快就用出来了。” 风起说道:“也好,也不好。” 独孤哲疑惑道:“此话何解?” 风起叹了口气,将手上的玉佩重新放回元府。 独孤哲感受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凉意。 原来是雪云宗的剑子令,听闻此物可与万里之遥相连,让至强者踏空而来,整座雪云也不超过三块。 竟有一块在风起身上。 看来他确实极得看重,竟让雪云法剑不惜以这种方式为其护道。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五十五章 雨夜杀人(二) 汇聚举国之力数千年的气运,自然不是区区引辉的力量可以击破的,那道剑光触到皇道龙气后如冰雪般消融,最终化为点点白芒消失在暴雨里。 至此,此次泣血阁的行动算是彻底失败了。 “虽说布置了许多,引出了我们的部分底牌,但我总觉得差了些什么。”独孤哲轻声道:“这和我认知里的泣血阁相差很大,他们的行为不像杀手,倒像死士。” 是的,无功而返四字,对于泣血阁来说是一件很难想象的事情。 即便是如此仓促的刺杀,也势必不止于此,以泣血阁的等阶来看,此次不过出动了一名斩星辰,数名决长夜。 这断不可能是泣血阁在冀州的全部势力。 终究名不副实。 建立在累累白骨和迢迢史书上的威名,当真如此不堪? 岂能如此不堪? 那些死在泣血阁手中的引辉,虚道,乃至于合道大物,该如何自处? “偷袭我们那人,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了,即使是用千里觅踪也觅不到他的踪迹。”风起突然说道:“我不认为他已经离开了。” 言下之意,他并不认为今夜已经结束了。 那人可以瞒过他二人的感知,现在想来也不全是自己二人没注意的原因。 所谓千里觅踪,是世上常见的追踪术,风起年纪尚浅,此时又正处于极端天气,探查不到也无可厚非。 “即便再怎么表现出悍不畏死的气概,但杀手便是杀手,一击不中远遁千里,或许跑了也说不定?”独孤哲皱了皱眉。 风起看了独孤哲一眼,说道:“那泣血阁的名声就是一个笑话。” 独孤哲说道:“本来就是杀手组织,名不副实也并非不可能,毕竟越有名的杀手,越该悄无声息才对。” 风起摇了摇头,“纸是包不住火的,或许殿下应该想一想,为什么这个名字被挖出来这么多年了,它依然还安然于世。” 独孤哲想了想,最终叹了一口气。 徐海地势险峻,各种势力鱼龙混杂,久缺朝廷管束......这些都是次要原因。 主因还是因为它强。 只有强大,才不至于灭顶。 交谈间,慕容成章终于战胜了那名斩星辰,手起剑落,鲜血四溅。 暴雨如幕,他分不清后背的湿意是雨水还是虚汗。 差点被这躲在阴沟暗不见光的杀手阴了一道,要不是陛下托下重宝,屋顶那二人随便哪个陨落都是一场祸事。 不管是对苍生来说还是对个人来说。 这个队伍可以死绝,但那二人不可出事,毕竟谁也不想承受王之怒。 正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虚影。 那道虚影缓缓伸出手,并指为剑,竟然毫不费力地破开了他的引辉之力,直直插入他的心脏。 他吐出一口血,一脸不可置信。 风起和独孤哲也终于反应过来,吃了一惊。 “血影遁踪.....此人是泣血阁少阁主?”风起皱着眉,“难怪千里觅踪一点异常也觉察不到,只不过……少阁主为何会出现在冀州?” 独孤哲叹了口气,盯着那道虚影,如临大敌。 但不管是他还是风起都没有妄动。 慕容成章的死已成定局,冒失和冲动只会将自己陷入危局,更何况,他们不确定那道虚影的境界究竟多高......能一击破掉星辉之力的人,至少也是会心中上境的高手,若只是会心中境的话,还需辅以天品之上的兵器才方有一丝可能。 “原来这次的目标并非你我。”独孤哲说道:“伺机而动,多重伏击,原来是想将你南下队伍里的最强者一击必杀。” “很聪明的计谋,问题是,他们如何能断定我们不能再从燕北请援?今夜一过,冀州牧势必会加强守卫,他们能继续在冀州动手的可能性不高,我等只需稍等三日,燕北援军必到,那时又将如何?” 独孤哲摇了摇头。 风起这个问题,也是他想不明白的。 风起想了想,“如果,我们不能从燕北求援呢?” 独孤哲哑然失笑,“燕云与冀州虽有万里之遥,不过对于引辉境强者来说,不过也就两日路程。” 风起又问道:“那南下到武阳呢?需要多久?他们会不会就是想借此事调走燕北中坚力量?” 独孤哲微怔,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交谈间,那道虚影逐渐变淡,直至成为一缕青烟。 几乎在他消失的一瞬间,独孤哲背后的金龙发出一声高亢的龙鸣,空气顿时变得如水泥般沉重。与此同时,风起的身影刹时消失,漫天暴雨间竟因高速移动出现了一条通道,通道中一头猛虎虚影呼啸着扑向半空。 暴雨骤顿,显出一个人影出来。 猛虎精准地咬到了那人的右肩,鲜血在雨中划成一弧弯月。 直到此时,猛虎虚影才逐渐消散,风起持枪而立,枪头刺穿了那人的肩胛骨,空气中巨大的气压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疯狂顺着枪口涌入那人体内,他的身体咯咯作响,如同被巨力压碎了满身骨头。 但他甚至连一声呻吟都没发出,透过黑色的帽笠,风起看到一双清澈的眸子。 那绝非杀手该具备的眼神。 除非他道心通明,即便犯下万千罪行也不以为意。 “猛虎破第十重和王权临世第七重……风流榜前二果然名不虚传,此一局,就算我输给你们了吧。” 风起听到他这么说,挑了挑眉。 还没来得及问些什么,他听到那人发出一声轻笑,再然后他便觉得从霸王枪上传来的重力感凭空消失了。 枪头处只挂了半截黑袍。 他听到下方传来慕容雪的哭声。 低下头,发现宰相府的大小姐抱着慕容成章的尸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 ...... “蛮族六部集结大军十二万,分三路袭扰潼关至望海关一线,其中约莫有十数个小部,大概两千人潜进关内,沿途屠村二十余个,燕北王大怒,下令边境戒严,边关主将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回到辖地,不可擅动。”水东流看着风起缓缓说道:“殿下,我不建议你在这个时候向燕北王求援。” 风起叹了口气。 独孤哲皱了皱眉,旋即瞥了风起一眼,说道:“燕云强者不少,岂会仅限于十八骑?” 风起说道:“要说引辉强者,偌大的燕北尚有不少,别的不说,光是燕北王府便有十人之数。” 顿了顿,他紧接着说道:“问题是,谁也不能确保马格木和齐阑会不会出问题。” 独孤哲说道:“马格木和齐阑距离边关颇远,为何会出问题?” 风起叹了口气,看向水东流。 水东流会意,赶忙说道:“近日渤海五府闹蝗灾,渤海王下令军队北移灭蝗,今日刚过开封。” 独孤哲微怔,然后不可置信道:“你们……怀疑王叔?” 风起心想本以为皇帝流放你只是逢场作戏,现在看来没曾想竟真是流放。 不然为何这种事情你都不知道? 他又瞥了水东流一眼。 水东流觉得颇有些委屈,心想上面不让告诉太子有关渤海的消息,我能怎么办? 他用沉默拒绝了风起的要求。 风起索性闭上眼,转过头去。 太子默默从储物袋中摸了一块半拳大小的金锭放到桌上。 水东流眼前一亮,“我去请示一下泼墨大人。”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五十六章 雨夜杀人(三)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不假。 不一会儿水东流便回到场间,对独孤哲毕恭毕敬地说道:“移花尽归东海,现移花两名副宫主均已住进渤海王府。” 独孤哲愣在原地。 风起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 甚至于风起想不到的,他也能想到。 正因如此,所以他才很难接受。 风起同情地看了独孤哲一眼,心想按辈分算的话......渤海王或许算他的皇叔公? 老皇主膝下无子,为了慰藉他的后半生,皇室每隔百年会让一个孩子去乾阳宫尽孝几年。 说是尽孝,不如说是受教。 去过乾阳宫受教的孩子,被外界视为老皇主一脉。 算下来,渤海王,当今天子,当今太子,是世上仅存的老皇主一脉,余者皆殇。 “人心藏祸端,短短几年教导,总是敌不过二百载野心冲刷的。”风起叹道:“太子殿下无须介怀。” 独孤哲摇了摇头,心想有些事情是皇族丑闻,你不知道而已。 逍遥阁只负责回答问题,并不负责提供解决方案。 离开逍遥阁,外面的雨还在下,黑灯瞎火,暴雨如柱,估摸不准究竟到了什么时辰。 暴雨已至。 山雨欲来。 敌暗我明,现在的局势确实处处被动,便是风起也想不到什么好一点的解决办法。 “难不成真要让他们牵着鼻子走不成?”独孤哲颇有些懊恼,“即便有剑子令护身,风险依旧太大。” 风起心想,倒不是风险太大,只是一旦用了剑子令,你和陛下的谋划便要尽数落空,你不想错过而已。 问题是,你真的有如此信心可以保住性命吗? “殿下,你应该清楚如果你出了什么问题,会有什么后果吧?”风起轻声问道:“如果你连这都想不明白的话,我建议你现在就让逍遥阁通知陛下,让他派神卫来接你回宫。” 独孤哲想也没想便否决了风起的提议,他很认真地说道:“我知道我在干什么,而且,父皇子嗣众多,大兄长我百岁有余,即便我真命捐黄土,也不会动摇国本。” 风起还想劝,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转而发出了一声轻笑。 独孤哲问他笑什么。 风起地笑声愈发难以抑制,最后终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独孤哲跟着笑了起来。 风起问道:“殿下笑什么?” 独孤哲反问道:“你又在笑什么?” 风起上气不接下气,“我终于知道以前莫叔和费管家他们看我以身涉险又无可奈何的心情了。” 独孤哲微怔,然后笑着答道:“我笑,是因为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你也相信我不会失败。” 谈笑间他们撑伞走出逍遥阁所在的长街。 两旁已经有三两个商贩在收拾东西准备摆摊,借着他们点亮的烛光,风起他们看到道路尽头坐着一个黑衣人。 那人坐在道路中央,头上戴着笠,身上披着蓑,怀里抱着剑,杀气四溢。 只一眼,风起便知道面前此人不可力敌。 同样是会心,也会有高下之分。 有些会心,他可以越级挑战,但有些会心不能。 境界的鸿沟在天才和庸才之间的划分或许并不明显,但天赋并不等于境界。 正如现在。 “怎么办?”独孤哲说道:“这要是敌手,我可打不过。” “我也打不过。”风起耸了耸肩,“冀州牧吃屎去了?” 独孤哲说道:“天下州郡,支持我的不少,但还是有几个是支持其他皇兄的。” 风起平静反驳道:“就算冀州牧再如何看好大皇子,也不可能让太子于此地枉死。” 独孤哲叹了口气,“人心隔肚皮,我又怎能猜到他的想法?或许他真有办法置身事外也说不定。” “那能怎么办?这股杀气......已经将长街封锁了。”风起叹了口气。 “或许我们可以退进逍遥阁,天下无人敢惹逍遥阁,即便是邪教也不例外。”独孤哲说道。 风起丢给他一个白眼,然后意识到现在这个情况独孤哲不一定看得到,于是说道:“这个人杀气如虹,你觉得现在长街上这些小贩能是普通小贩?” 他环顾四周看了看,“若我们退,必会遭到他们的迎头痛击。” 独孤哲说道:“我们再进,那岂不四面受击?” 风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懒得再与他言语。 独孤哲微怔,然后微怒。 “可是太子殿下与世子殿下?”笠帽下传来低沉的男声,“狂刀赤霞,在此等候多时了。” 风起挑了挑眉,“龙门榜排名第十一的狂刀赤霞?你应该不是邪教中人才对。” 赤霞冷哼了一声,“那等魑魅魍魉,瞥之脏我眼,闻之污我耳矣。” 风起又问道:“敢问龙门十一,此行何意?” 赤霞说道:“取你等性命。” 风起微怔,然后说道:“狂刀......想灭族?” 赤霞说道:“我族在你出生之前已然被灭,现在说此话又有何意?” 风起叹了口气,“谈不拢?” 赤霞说道:“没意义。” 风起说道:“这又是何意?” 赤霞答道:“死人是不需要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的,因为这更没意义。” 风起叹了口气,指了指独孤哲,“拜托,这可是当今太子,你真觉得你能杀得了他?” 赤霞说道:“错过这个机会,我便真的杀不了他了。” 风起点了点头,“看来你和皇室的仇怨颇深,这样吧,我就先走了,你要算账啥的,尽管找太子,我纯当没来过此地。” 赤霞微怔,不可置信道:“你真是燕北世子?” 风起挺起腰杆,“如假包换。” 赤霞大怒,“风流榜榜首,如何能出你这种败类?” 风起笑了笑,没有说话。 独孤哲倒是对风起的做事风格有所耳闻,想着风起前些时候连杀会心境强者的风姿,又联想到现在贱贱的模样,不由叹道:“世子殿下果真能屈能伸。” 风起完全没觉得害臊,低声回答道:“大丈夫正当如此!”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五十七章 雨夜杀人(四) 能屈能伸可以是褒义,也能是贬义。 昔日大唐英宗,误信谗言亲征南海卧龙岛,兵败被俘,卧薪尝胆十二载方能得归中原故土,回故土后,他厉兵秣马,息兵养民重道,不过十年便在渭水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妖族防线后退千里,大唐版图扩大几近五分之一! 但不是每个能屈能伸的人都是大唐英宗,也并非所有能屈能伸的人都是大丈夫。 独孤哲摇了摇头,苦笑着不知道该如何接风起的话。 他当然不相信风起会临阵脱逃,将他一个人扔在此地,相反,他相信在他阵亡之前,风起的尸体一定会横在他与赤霞之间。 他对风起或许知之甚少,但是他很清楚地了解风长空是一个怎样的人。 风起或许当不得大丈夫这个称呼,毕竟他玩世不恭,不拘一格。 但风家人历来秉持的通明豁达,敢作敢当却是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太子,可没这么多时间让你沉思了。”风起突然说道。 独孤哲惊醒过来,这才发觉后方小贩们的异动,初时还没注意,现在细细探查之下才发现那些人至少都有会心之境。 器意凌空。 独孤哲挑了挑眉。 “赤家隶属广南麾下,先祖为人族出生入死,战功赫赫,这才有了钦赐的狂刀之名。”赤霞沉声说道:“家族鼎盛之时,连带外姓弟子已逾千人,淮南赤家之名,也是可止妖婴夜啼的!” 说罢,他缓缓站起身,雨水溅到他的身上四散开来,空气中满是杀意。 “可你看,现在还姓赤的,只有你面前的几个鬼了,老的老,小的小,零星战力哪里当得起狂刀之名?”赤霞长叹了一口气,怒喝道:“满门忠魂!上可对青天,可对武阳;下可对厚土,可对黎民……可他们死了,死在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之下。” 风起说道:“赤家霍乱淮南,妄想火中取栗已然证据确凿,也不算死在莫须有的罪名里。” “黄口小儿!竟敢胡说八道!”赤霞怒斥道:“其余人不知祖爷爷忠义,我自幼跟在他身边,岂会不知?” 他挥刀横斩,炸碎房屋一片。 这一刀似是缓和了他的一些怨气,他的声音也逐渐平和下来,“历史都是胜者书写的,用的是败者的血!世子殿下你通读道藏,自然将所谓正史奉若真经,我不怪你。”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说起来,我对王家的恨不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想扳倒我们,本也无可厚非。”赤霞的声音陡然凛冽起来,“但,我族千年效忠,换回来的却是皇室的无情屠戮!你说,我该不该恨,该不该报仇?” 直到此时,独孤哲才开口说话,“你说赤璃忠义,却又在此时提起王家,孤有几个问题。” 赤霞冷冷地看着他,吐了一个说字出来。 独孤哲说道:“照你的意思,安乐公岂非是赤家败落的主因之一?” 赤霞反问道:“难道不是?” 独孤哲说道:“赤家忠义,那迫害忠义的安乐公就是奸佞咯?” 赤霞微默。 便是他也不能说出王安乐平生有何错处,那个人的仁德与智慧,淮南百姓口口相传,便是老皇主也亲口赞扬过。 无双国士,可做开朝基石。 这种评价不可谓不高。 更何况这是老皇主亲口所言。 “便是圣人,也会遭小人蒙蔽。” “这样的话,你又怎知你不是被你祖爷爷蒙蔽了呢?” 风起有些诧异地瞥了独孤哲一眼,心想你这反将挺不错的,颇有当年我绝杀我老爹的风范。 独孤哲没注意到风起的目光,看着赤霞,眸子里满是真诚。 雨还在下。 赤霞没有开口说话,半晌,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刀。 一道凌厉至极的刀意划过雨夜。 风起轻叱一声,横起长枪挡在独孤哲身前。 独孤哲和赤霞之间竖起了一道天堑,不管是风雨还是刀意都被拒之关外。 拦铁江。 刀意落在长枪之上。 长枪微痕,风起皱起眉头。 虎口传来灼烧般的痛感,想来应该是裂开了。 他没来得及细想,长枪力劈,暴雨便化作了弯月。 平沙断。 弯月刚刚出现便被斩灭。 平沙断尚未起势却已消失。 因为刀意还在,如狂风暴雨般落在霸王枪上。 这刀,好怒! 赤霞站在三尺之外,负着手,似是等待着什么。 他丝毫不担心风流榜前二有无反攻之举,在他看来,那都是雕虫小技。 即便合榜,他也高居碧霄榜第十七位。 他的天赋,从来不是说说而已,更何况他年长三十有余。 混元便可纳器入元府,用气血温养,突破会心后,识海初生,第一缕道识会落入元府,与器相合,凝为器意。 此乃会心之于混元不可逾越的壁障,也是会心之所以能力压混元的资本。 他本就立于不败之地,更何况他还多吃了那么几年干饭? 风起还有数息便会落败。 但他不会死。 独孤哲会死,哪怕龙皇剑在他身上。 储君薨毙,燕北世子却在。 以那人的能力,完全可以伪装成是风起杀了自己。 神皇也许不信,但也许会。 有的是想把燕北拉下马的朝臣。 再然后,药谷会被灭,药灵体的秘密会传入神皇耳里。 泣血阁会在同时起势。 出于大局考虑,神皇会下令燕北王妃入京。 王妃会死。 燕北反。 蛮族自十八关入境。 渤海反。 移花宫太玄论法。 泣血阁雪云沉剑。 神朝必灭。 赤家的仇,自此方休。 想着这些事,赤霞嘴角拉起笑意,然后凝固在脸上。 雨夜里闪过一道刺目的白光。 长枪破空。 刀意与枪意交织,刹那落败。 有人进入场间。 一身褴褛,胸膛半露。 他左手插在怀里,右手持枪,枪尖抵在赤霞咽喉。 他长发耷拉着,眼皮耷拉着,双肩耷拉着,就连那杆盛气凌人的枪,似乎也耷拉着。 如果不是枪意横空,元气慑人,他和路边的乞丐别无二致。 但赤霞的声音又惊又怒,声调甚至比刚刚怒斥风起的时候更大。 “风卷浪!你干什么!”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五十八章 雨夜杀人(五) 对风起而言,风卷浪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老王爷膝下育有三子,长子风慕云,承袭燕北王爵位,幼子风袭沙,执掌瀚海营兵符,介于此二人之间的那个人,便是风卷浪。 燕北少有人说起二叔,风起的印象中也只有父王和三叔相聚时偶有提起,语气每多伤感叹息。 对这个名字,他更多是从地方志了解的,地方志有记载,风家二爷野心勃勃,就任燕云都护时曾数次暗杀风慕云,妄图取代世子之位,即便新王继任,他也组织了著名的暗月百里,妄图殊死一搏。 那次刺杀席卷了整个燕北,其中便有古力。 永历八年,年关前夕,蛮族频频寇边,风慕云外出御敌,于三月在望海关大破蛮军,归途王架遇伏,他连斩十二波神秘此客,身受重伤几近身死,昏迷足月。 这一月内,洛河通过蛛丝马迹查出数名涉及人员,云晚烟登堂亲审,问斩六名外界眼中的风慕云的“嫡系”,康家姨丈怒斥着“浪蹄子”被推上刑场,古家独子高喊着“臣以碧血奉王”自刎朝堂,云晚烟大怒之下起了株连之心,整个燕北人心惶惶,眼看着第二次兵变自然势不可挡。 好在风慕云在这个时刻醒了过来,他对这个结果沉默了半个时辰,然后和云晚烟聊了小半个时辰,云晚烟自此不提株连二字。 很少有人看到云晚烟前后态度的变化,更多人只注意到了风慕云对这个结果的默认。 所以古慈认为云晚烟不适合留在燕北王府,所以燕北十八骑自永历八年开始已经陆陆续续更换了十三人。 在很多燕北老臣眼里,云晚烟已经影响到了风慕云的判断,但不管云晚烟的身份再如何尊贵,她和燕北王的情谊多么深厚,她对燕北王此次遇袭多么愤怒......都不是她干涉燕北政事的理由。 后院妇人,岂可乱政? 兴许是因为这些原因,风卷浪竟然从云晚烟的刀口下活了下来,倒不是她不想杀,只是洛河去抓风卷浪的时候,他已经从燕云的天罗地网里逃了,想来在这件事上他应该受了不少恩惠。 一逃十四年,直至今日,他重现于世。 “我可没答应泣血阁任何事情,我也算不上是泣血阁的人。”风卷浪懒懒答道,顺带打了个哈欠,微讽道:“过往帮泣血阁做了两件事,泣血阁便把我也归于腌臜一类了?” 赤霞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风卷浪,目光噬人。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想必我已经被你凌迟了无数次。”风卷浪伸了个懒腰,霸王枪略微上提了两寸,枪意横空,雨幕倒刷。 赤霞发出一声怒喝,向前斩出一刀。 空中响起一声惊雷。 枪意如雨,身后传来数声惨叫。 赤霞死死盯着他,缓缓倒下。 狂刀之名彻底湮灭。 风卷浪轻笑道:“这才叫杀人。” 独孤哲看着眼前一幕,心想此人既然姓风,想来不是敌手。 然后他紧接着便感觉到那道枪意急转直下,直直对准他的心脏插了下来。 雨夜中升起模糊的白光。 白光中分出一道剑光,被枪意刹那撕碎。 紧接着,白光中一连飞出二十四道剑光,一一败在枪下。 虽然不敌,但至少争取到了时间。 白光已然缓缓凝结,风起的身影逐渐显现出来。 他嘴角带血,面如寒霜。 他伸出剑,发出一声轻喝。 长剑飞出,终是将枪意击退。 风起再次吐出一口血,鲜红转瞬便被暴雨洗去。 雨夜中响起掌声,然后他听到风卷浪啧啧称奇的声音,“听到的时候我还不信,没想到果真是无生剑藏,不过你境界太低,威力太弱......说实话,我很费解以你的元气是怎么使出此招的。” 风起转过身看着风卷浪,说道:“这世上,你不能理解的事情还很多。” 风卷浪哦了一声,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风起深吸了两口气,舔了舔嘴角的湿意,微讽道:“比如爷爷为什么把燕北王之位传给了父王。” 独孤哲心想,本已剑拔弩张,你又何须故意激他呢? 风起心想,敢来截杀老子,管你是二叔还是二爷,我打不过你我还恶心不死你? 可他们都料想错了。 风卷浪的眸子深邃了些,没有接话。 他既没有怒气,也没有其他任何情绪。 “一别十四载,大哥还好吧?”风卷浪突然问道:“这么想来,小时候我们一起去捉沙鹰大婶的幼崽的时候还是挺有意思。” 这是怀念故土了? 风起挑了挑眉,笑道:“居无定所的日子难过,燕北此时的风光正好,想来会愈发不错,二叔难道不想回家看看?” 风卷浪回道:“大嫂想杀我很久了,现在她又臻至引辉,我回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他笑着摇了摇头,“虽然残生无用,但我还想多活几年。” 风起诚恳道:“若在此地动手,二叔这几年恐怕没那么好活。” 赤霞那都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亡命徒,出现在这里就没想过活着回去,风卷浪既然不是同类人,自然不会在此动手。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风起,眼神在雨夜里隐隐发亮。 “嘿,小子。”他说道:“我可以不杀你。” 风起皱了皱眉,“有条件?” 风卷浪说道:“那是自然。” 风起沉默了会儿,似在权衡利弊,不多时,他开口问道:“二叔想如何?” 风卷浪对风起的妥协并不意外,冀州直到现在还没有强者来援,那应该来不了了,再说了,以他的战力,冀州能拿住他的人不多,更何况是在这种深夜雨巷? 风起大可以搏命赌一把,即便没有必要……但独孤哲不能用来赌,这不是为臣之道。 “我要你放弃大道,成为下一任燕北王。”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五十九章 过雨生辉(一) 饶是风起通读道藏,心计远超同辈,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 他想不明白,风卷浪数次暗杀,妄图取代燕北世子之位,这当然说明了此人的野心。 从父王与三叔的言语中,他应该还极有天分。 有野心又有能力的人,为何会提出这种要求? 或者可以换个角度思考,这种要求对他有什么好处? “不理解?”风卷浪轻笑道:“原来世子也有许多不知道的事。” 风起应道:“学海无涯,我只是比大部分人游得更深一些而已。” 风卷浪沉默了会儿,说道:“我的天资比大哥要高很多。” 风起说道:“并不见得。” 风卷浪说道:“也是,他现在已是引辉巅峰,可我依然不能用神识引动星辉......这么来看我是要被他拉下不少。” “但是。”他的声音冷冽起来,“在燕云的时候,不管是从实力还是从计谋,亦或是对人心的掌控,除了比我早两年出生以外,他有哪一点比得上我?不争我心火难平?” 风起说道:“大智若愚,从父王这些年的政绩来看,说他是同龄时期最优秀的燕北王也不为过,兴许当初他只是不想同胞相残。” 风卷浪想了想,然后说道:“不无这种可能。” 风起说道:“确实有些妇人之仁。” 风卷浪深以为然。 正在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独孤哲突然开口说道:“孤曾听闻令弟说过一句话,深以为然。” 风起挑了挑眉,看向太子殿下。 独孤哲说道:“权重者,若不审慎,不三思,不远谋,行事骄狂如炎炎烈日,作风轻浮如飘渺云流,脾性易怒如山间猛虎,此乃国殇矣。” 风起说道:“莫说三思,便是九思,我也认为父王在一些事情上颇为妇人之仁。” 比如他该早些下决定杀掉古慈的。 风沙大阵不出问题,四皇子身边哪个影卫只能是个死。 独孤哲说道:“对外敌残酷,对内族宽容,我认为这对燕北是一件好事。” 风起哦了一声,“外敌是敌,内敌也是敌,对敌人的仁慈,在我看来就是妇人之仁。” 风卷浪摇了摇头,看着风起轻笑着开口,“我打赌你想说的是愚蠢。” 然后他又转向独孤哲,“现在的年轻人,读书读迂了都......但我此行的目的不是和你们这种小辈争论的。” 他的目的很清楚。 他要风起接任燕北王位。 综合前面讨论的内容,他认为风起比风慕云要强,比他也要强,所以王位非风起不可。 “我若是不呢?”风起认真道:“而且这种事情,我随时可能反悔。” “若拒绝,你便永远没有可能得见大道了。”风卷浪笑了笑,“而且,风家人也许会出一些败类,比如说我,但风家人绝不会不守信诺。” 风起挑了挑眉,心想风卷浪果然不愧是风家的人。 独孤哲点了点头,心想风卷浪终归还是风家的人。 “我确实不可能答应你。”风起说道,感受到风卷浪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杀气之后,他继续说道:“我大抵明白你的意思,不管是在外的名声还是刚刚表现出来的战力,难免会让你觉得燕北能在我的带领下更加辉煌。” 风卷浪说道:“前提是你愿意带领。” 风起叹了口气,“所以他们给你说有这个计划的时候,你用默认骗取了他们的信任,为的便是达成这个交易?” 风卷浪说道:“不错。” 风起说道:“现在才开始心系燕北?二叔不觉得迟了些吗?” 风卷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说道:“你确定不接受我的条件?” 风起笑了笑,“燕北风沙祭上,二弟对风凌说了一番话,我觉得不仅仅是风凌该听。” 顿了顿,他的神情和声音都严峻起来,“整个燕北,乃至于整个神朝都该好好听听!” 风卷浪皱着眉头,心想风凌是谁? 独孤哲想着四弟飞鸽传来的信,心想风家二公子确实也是个栋梁之才。 风起说道:“二叔之所以出现在我面前,是因为觉得只有我才能带领燕北......但在我看来,二弟不管是从哪方面都比我只强不弱。” 这句评价便有些过誉了。 即便风扬再如何自信,也不敢说出这句话。 “就凭他元府都凝结不了?”风卷浪冷声说道。 风起摇了摇头,“世人对他最大的误解,便是他没能凝结元府进入混元。” 风卷浪说道:“一个十绝废体,便是凝结了元府,此生也不会长久。” 风起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你听过关于我的那么多故事,应该知道我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才对。” 风卷浪微怔。 确实,风起可能吊儿郎当,可能目中无人,锋芒毕露。 但他从不说没有根据的话。 所以他敢怀疑白剑,怀疑影卫,最后也证明他的怀疑确实也不无道理。 “我不会去太玄山。”风卷浪突然说道。 我不去太玄山,就看不见风扬,看不到风扬,我就不会相信他比你更强。 风起心想,如果是这个意思就好办了。 “没事,扬儿三月之内必定北上,二叔可在此处等他。” 独孤哲微怔,心想二公子不是被收入了道明观吗? 风卷浪也怔住了,但他想的是另一件事。 这些年他销声匿迹,但这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正相反,他知道的事情不少。 联想到最近这段时间渤海的军事调动,他皱了皱眉。 这么按捺不住吗?渤海? 可是,为什么是三个月之后? “师父给我说,这次的沉剑祭,会在三个月后召开。”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六十章 过雨生辉(二) 听到这个答案,风卷浪沉默了。 风起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但他依然不想放弃。 是的,从各方面来看,现在是他达到目的的最佳时机,错过的话风险太大。 风起只有十六岁,便有会心上境的实力,如果按照古史上最顶尖的天赋来算,只需要三年他便能追上自己。 即便不能,会心后的风起势必不会像现在这般好拿捏,据那个人说的话,风起除了无生剑藏,无痕剑目,甚至很有可能习有禅宗至高心法。 这是个妖孽。 换句话说,如果风起不是如此天资的话,可能他也没必要一定让风起继任燕北王位。 那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了。 风扬到底有没有这个资格让自己放弃这样的机会。 原来是一道选择题。 承应的是风起那句要仔细看看风扬的话。 如果自己拒绝,风起想来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范,难道自己还真能杀了他不成? 而一旦自己接受......便证明了自己相信了这番话。 原来想的是金阊关。 或者更多? 想到这里,他才猛然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动摇了,风卷浪苦笑着摇了摇头,“二公子拜入道明观的消息举世皆知,他又怎肯继承燕北王位?”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即便他肯,陛下也不会同意。” 世家子弟拜入宗门修习,首要保证的便是不再和世俗牵扯过深。 人非草木,这条律令自然是放屁。 但既然是律令,所有有违此令的行事自然不能被摆到台面上说,从风扬成为观主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和燕北王位绝缘了。 换句话说,王位旁落是必然的事。 风起笑了笑,说道:“首先,比起我来说,他更心系燕北。”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其次,如果他一定要借着燕北王这个名头才能带领燕北的话,又如何撑得起我对他的评价呢?” 风卷浪说道:“名不正则言不顺。” 独孤哲接道:“言不顺则事难成。” 风起看了独孤哲一眼,心想如果言不顺则事难成,那神朝岂会姓独孤? 他这么想,但他没有说,而是看着风卷浪说道:“二弟曾说过,有志者,事竟成。”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我深以为然。” ...... ...... 风卷浪拖着长枪离开了这里。 他接下来的路应该不怎么好走。 以前他要面临的只是神朝,现在还要多一个邪教。 风起可不信泣血阁的人甘心被这么摆一道,想来会有斩星辰出动,务必一击必杀。 可他不关心这件事,哪怕风卷浪是他的二叔。 说到底,他之所以敢说风慕云妇人之仁,便在于他压根没有相关的概念。 他只以道理做事。 风卷浪此后没再有杀手拦路,想来泣血阁在冀州的实力仅此而已了。 也对,老皇主入徐海之后,泣血阁就差不多废了,再加上这些年正道宗门的几次围剿和昆仑百年一日的坚守,泣血阁在整个神朝的影响力和实力都大不如前。 即便那人当了泣血阁主,也不可能让它这么快恢复元气。 回到驿馆的路上狼藉。 四座民房客馆坍塌了不少,被剑意切碎的石子在星辉对撞中化为齑粉,落入水里一片灰蒙蒙的。 雨小了很多,天边微微开始泛白。 驿馆坐落在一片废墟中,墙上不是裂痕就是破洞,看上去很是凄惨。 风起没看到慕容雪的影子。 满地狼藉中出现了一抹红色。 有个打着红伞,穿着红裙的姑娘映入眼帘。 那张脸很是熟悉。 虽没化妆,风起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红麟阁圣女! 为何在此? 没等风起想,他便看到了圣女旁站着一位丰神俊朗的贵公子,以衣着来看,怕是世家贵族,而且很可能是来自武阳的贵族。 他想说什么。 身旁有风吹过。 独孤哲越过他朝圣女走去。 风起愈发不解,心想你是真不怕刺客? 何其不负责任! 再下一瞬,他看到独孤哲很是自然地摸了摸少女的头,少女也很顺从地蹭了蹭。 “让你担心了。” “我还好,倒是青云大哥在此地等了许久......” 独孤哲看着慕容青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又吞了回去。 “殿下当然应该自责,但我来这里不是问责殿下的。” 听到此话,风起挑了挑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臣问责于君? 何其狂悖? 谁知独孤哲竟全不生气,反而耐心地解释道:“是我的疏忽,不然慕容长老也不会遭此横祸。” 慕容青云铁青着脸,确认独孤哲没什么问题后拂袖离去。 风起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 慕容青云的身份倒不难猜,在红麟阁圣女说出青云大哥四个字的时候他便反应了过来,他不开口,一来是不想僭越,二来是他对此事此人并不关心。 但红麟阁圣女......不应该啊。 他们为何能够相识? 毫无疑问,红麟阁归隐以来,此次是圣女首次出世。 归隐的时候谢绝外客,即便是皇族也不能擅入,未来的神皇,毕竟还不是神皇。 那是为何? 风起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有些惊讶,“这位是......十公主?” 独孤哲笑着回道:“是的,她是洛溪公主,独孤灵儿。”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听说世子想当驸马爷?” 风起罕见地没有开口接话,即便这很无礼。 独孤灵儿躲在独孤哲身后看着风起,笑得像只小狐狸。 风起叹了口气,不解道:“十公主为何会......” 没等他说完,独孤灵儿出声打断了他,“久闻燕北世子风采,本以为必定丰神俊朗英武盖世,没曾想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登徒子。” 在那般场合,以燕北世子的身份说那种话,确实会对独孤灵儿有些影响,但绝不至于损害名节。 能让燕北世子折服的人,必是荣耀。 那就是其他的事,风起可能有登徒子的嫌疑。 比如,第一次见面,交谈不过寥寥数句,便将人扒光了乱摸之类的。 风起眨了眨眼睛,觉得这话自己接不得。 独孤灵儿看他没有说话,轻哼了一声,也不再纠缠。 独孤哲看了看风起,又看了看独孤灵儿,心中升起和风起相似的问题。 更要紧的是,作为兄长,他敏锐地发觉了妹妹的不同寻常。 他觉得不太对劲。 这种不对劲在看到风起强装出来的淡定够化作不可置信。 他看着风起,问道:“你不会真想当我妹夫吧?”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六十一章 过雨生辉(三) 有风吹过,夹着雨后的清新。 独孤哲的话随着风飘向远方,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风起心想问题的答案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独孤灵儿心想除了猪还有谁能问出这种问题? 双方都觉得有些尴尬,除了独孤哲。 他看了看独孤灵儿,又看了看风起,脸色难看至极。 风起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咳了两声,说道:“慕容长老尸骨未寒,太子不去看看?” 独孤哲这才想起来慕容成章的死多少和他有些关系,急忙向慕容家在冀州的府邸赶去,走出不过两步,又回过身来把独孤灵儿牵着走了。 路过风起的时候,独孤灵儿给他比了个鬼脸。 一如过往。 他静静地看着独孤灵儿,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 大有不同。 独孤灵儿看到他脸上的笑,怔了一下,然后匆忙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那袭红衣消失在街角。 风起耳边响起雪无痕的调笑声,“当初我就觉得你对这小丫头有这意思,恼羞成怒这么多年,终是忍不住了?” 风起丝毫不奇怪自己那本该虚无缥缈的师父会突然出现在此,但此次南下即便不遇到太子都算是龙潭虎穴,以师尊的爱才之心,想来必不会放心自己一个人。 但他不该传音的。 除非是从未发生的事,不然终归会大白天下。 自己身上明明有剑子令,即便相隔万里,师尊也可顷刻降临,何至于一直跟着? “我明白你的疑惑,也大概知道你和独孤朝的小子在打什么算盘,不过我不是一直跟着你的。”雪无痕的声音罕见的有些严肃,“剑极密令,让无痕峰、千仞峰、逐月峰三峰峰主前往燕北,我顺道来看看你。” 三大峰主齐至燕北? 风起眼神微黯。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战争靠的便不是战略,阵法,士兵数量,军队素质。 真正的大战,只取决于哪方的强者更强。 所以魔主当年可以摧枯拉朽地推入神朝腹地,却又功亏一篑兵败千里。 所以妖族明明在神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斩之不尽,却偏偏在独孤飞云南下卧龙岛之后尽数销声匿迹,仅余渭水一地。 雪云宗的顶尖强者北上,证明蛮族此次袭关并非轻易可以解决的问题,至少光靠燕北军力不行。 遥遥万里,风起似乎已经看到燕北十八关上的伏尸和血河,那里有他的亲人和朋友,那里有他应该守护的百姓和土地。 他不明白雪无痕特意来此的用意。 别说现在只是战争的预热阶段,即便真的打了起来,蛮族三台军齐聚御风关下,蛮族大明公,明公和各大部落的祭祀已经布好阵法,数十万蛮族勇士磨刀霍霍即将攻城,他也回不了燕北。 所以雪无痕必不是特意来告知此事。 那是为何? 正思索间,有人进入了他的视线。 他出现的极为突兀,因为风起分明看到刚刚那里没有人。 但风起却并没有升出任何不适之心,仿佛那个人就应该在那里。 来人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的脸上平淡无波,他穿着一身很干净的剑袍,头顶银冠,上面很笔直地插了支小剑,将发冠定得一丝不苟。 以衣着来看,风起只能认出此人许是雪云宗弟子。 但以这种一尘不染的风格来看,来人应该是无痕宗弟子。 但雪云弟子里......有几人值得师父亲自带领,还特意来此地告知? 想来是各峰剑子。 来者只一人。 来者身上那似有若无的剑意。 想到这里,他毕恭毕敬抱拳鞠了一躬,“参见大师兄。” 来人微微侧开身子,没有受这一礼。 风起眨了眨眼睛,直起身来,“莫非是我认错了尊驾身份?” 来人说道:“我的确是牟林涵。” 风起说道:“那师兄为何不肯承我之礼?” 牟林涵说道:“你是剑子,无痕峰上除了师父以外没人有资格承你的礼。”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整个雪云宗,能承你之礼的人也不多。” 风起微怔。 他身旁传来雪无痕的窃笑声,雪无痕只留下一句“你们师兄弟好好熟络熟络,我先赶去北方了。”便不再言语,想来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人便不知到了何方。 风起沉默了会儿,问道:“师兄现在的境界?” 牟林涵说道:“会心上境。” 风起再次沉默,半晌,他继续问道:“敢问师兄年岁?” 牟林涵这次想了想,最后给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或许......二十一岁?” 风起心下微惊。 古之人修道天赋莫过于老皇主之右者,老皇主昔日十九岁达到会心上境,于夕朝之间观潮破境,自此创下史上最快引辉的记录。 能在二十一岁达到会心上境,牟林涵无疑也是天才,甚至于整个雪云宗也找不出几个胜得过他的同龄人。 如果禅宗那老和尚说的三大佛子是事实的话,或许有机会试一试。 “师弟,既然决定了要进入另一个世界,就别在以原来的眼光看待问题。” 风起这才想起风沙祭上,镇魔道子明诚一招便制服了三长老的事。 同在一片天空下呼吸,修道者的实力确实要比世俗强上很多,除去皇室,所谓的世家大族在修道者眼中不过是个笑话。 那么问题来了,在修道者的世界里,这种天才又有多少?繁星或是河沙? “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师尊说了,以你的天赋,迟早独占鳌头。” 风起微怔,心想这种未卜先知的能力似乎有点熟悉。 两心禅意,一点通? “是的,听师尊说你也会一点通,所以我特意爬了趟嵩山,以求禅宗赐法。”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六十二章 过雨生辉(四) 风起觉得自己读书读迂了,难免有点厚古薄今的味道。 传说之所以是传说,正在于他的难以复制和难以超越性,但长江后浪推前浪,总需要有人去超越历代前辈们,这才正是年轻人的职责和义务。 出于对神朝法令的尊重,师父在此之前绝不可能把收自己为徒的消息弄得人尽皆知,以风起的角度来看,知道这件事的人不超过三个,踏雪峰峰主是当今剑极,也是师父的同源师弟,想来师父可能会透露给他,风雷峰师祖基于相同的道理,应该也会知情。 所以牟林涵最早也就半个月之前才知道此事,去掉从秦川到嵩山的时间,他充其量只有十天左右的时间学习一点通。 想到自己当初跟着梦境里的那道幻影学习此法的点滴和世长,风起对自己这位大师兄的天赋算是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所以他想不明白。 这般璞玉在前,无痕峰剑子之位何故空置三十载? 不知是没能感受到他的想法还是别的原因,牟林涵并没有解答这个问题。 风起自然也不会用一点通去反制牟林涵,以他的识海,这根本就是找死的行为。 “师尊说,让我送你到武阳。” “嗯?” “从神朝太子被流放北方的时候,师尊便大抵想明白了神皇的意思,但他觉得这种决定十分不智,再加上他老人家这段时间走不开,所以让我过来陪你一程。” 风起心想以师尊的性子恐怕不会说出“十分不智”这种话,他应该在无痕峰上骂了好些句娘,然后骂骂咧咧地准备应对措施。 的确,燕北事变,意味着剑子令的作用已经降到了最低,交战正酣的时候,雪无痕可不会管旁边是不是有个虚空裂缝。 即便有,他在面对境界相同的敌手时,又如何敢放出这般大的破绽? 但是......牟林涵展现出来的天赋,难道不该也是值得保护的吗? “师尊有自己的考量,作为弟子,我只需要服从就够了。” “哪怕是乱命?” “如果我们觉得那是乱命,或许只是因为我们的智慧不足,阅历不够。” “师兄......” “闭嘴。” “好的。” ...... ...... 当风起和牟林涵出现在太子面前的时候,独孤哲不知道该说什么。 前不久他才和风起头疼了一会儿队伍内没有能扛得住的强者,这才过去不到两个时辰,便空降了一个可斩引辉的强者过来。 属实天意弄人。 慕容雪还沉浸在慕容沉樟之死里,面色苍白,脸上的泪痕十分明显,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 独孤灵儿在旁边搀扶着她,不知何时褪去了红色的长裙,也换上了黑色的丧服。 风起的视线不着痕迹地从独孤灵儿身上划过,然后对独孤哲说道:“殿下,借一步说话。” ...... ...... “殿下,我一直想知道,你最大的底牌究竟是什么?”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风起罕见地露出凝重的神色,“此次御风关之战,蛮族竟出动了全力,颇有当时配合猩红之月的气势,我怀疑此次刺杀和我有关,可能不止我们事先设想的那样。” 独孤哲沉默了。 风起的耐心随着独孤哲的沉默越发消磨殆尽。 他不敢拿独孤哲的命赌,但不管怎么样,他也不能强逼着独孤哲开口。 “殿下......你真的清楚你在做什么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可是风险太大,收益和风险很难形成对应关系。” “风险大,才能收益大。” “可是没人有资格拿苍生去赌,即便是皇室,亦然如此。” 独孤哲微怔,心想何至于说出如此重话? 风起叹道“舍弟曾说过,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虽不知他年纪轻轻是从何得来的这些道理,但我深以为然,也请殿下一并品之。” 独孤哲说道:“我倒是更欣赏另一句话。” 风起说道:“殿下请讲。” 独孤哲认真说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风起知道自己说服不了独孤哲,不再多语。 有人咳了两声。 风起和独孤哲循声望去。 独孤灵儿站在那里,风景如画。 她看着风起,“你都如此看重皇兄的命,父皇难道对皇兄的情义还不如你吗?” 风起心想帝王家的亲情就是个笑话。 独孤哲心想父皇看重的只是这个江山。 但不管怎么说,神皇不会让太子轻易出事是真的,只是不知道他的准备能不能胜过徐海的准备。 “慕容雪那丫头怎么样?”风起随口问道。 不管怎么说,他和慕容雪都是自幼定亲,虽然此次南下已打定主意取消婚约,但现在于情于理他都应该表现得更负责任一些。 “现在才想起慕容姐姐?”独孤灵儿并不买账,嘲讽道:“世子殿下是不是太迟钝了些?” 风起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了独孤灵儿。 他看了眼独孤哲,心想这个时候让独孤哲去陪陪慕容雪应该会比较好。 独孤哲对他的眼色视而不见,心想你在燕北的时候都知道和洛星姑娘避嫌,难道我便不需要避嫌了? 风起有些尴尬。 独孤灵儿说道:“我要和你谈谈。” 风起挑着眉头,“好啊。” 独孤哲皱起眉头,“不行。” 他们对视了一眼。 风起说道:“红麟阁圣女有事要同我这个雪云宗剑子私聊,殿下何苦阻拦?” 他先将这件事情定性为红麟阁同雪云宗剑子的论道,独孤哲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横加干涉。 独孤哲平静回道:“我是她的兄长。” 风起说道:“天地君亲师,你占哪一条?” “当然是亲......兄长也算亲。”独孤哲的脸色不太好。 “亲是双亲的亲,你个兄长凑什么热闹。”风起冷哂道:“陛下和皇后尚在,殿下慎言。” 说罢,不待独孤哲说出长兄如父四个字,风起对独孤灵儿说道:“圣女,此地不清净,我们换个地方聊?” 独孤哲气急。 ...... ...... “你不该这么对慕容姐姐。” “我怎么对她了?” “你和她的婚约,是父皇点了头的。” “然后?我便要娶一个不喜欢的人?她便要嫁一个她不喜欢的人?这对我们不公平。” “你出生就是燕北世子,享受荣华富贵,这对其他百姓又可曾谈得上公平?” “正因为我是燕北世子,所以我才更应该做出表率。” “你这是胡搅蛮缠。” “是的,我就是在胡搅蛮缠。” 风起一直在看着独孤灵儿,“我曾听燕云百姓说过,好女怕缠郎,我想验证一下。” 独孤灵儿侧着身子低着头,静静地看着景观湖,没有回答这句话。 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是在看湖,还是在看湖里的倒影。 “我的心意其实一早就明了了,我说过,我会负责。”风起认真道:“你是红麟阁圣女,所以我要当无痕峰剑子,你是神朝十公主,我便是燕北世子。” 他没说更多。 这已经够了。 独孤灵儿依然看着湖。 “你总不会觉得我是因为见色起意才如此的。” “我们早已相识,我救过你,你也救过我。” “我们可以独闯狼穴,明知那是九死一生,依然决定结伴而行。” “那会儿我就想告诉你了,比起共死,我更想和你同生。” 独孤灵儿咬了咬下唇,“可是......” “没有可是。”风起打断了她,“不谈家世,只谈我们有过的那些以前......你当真觉得慕容雪是我的良配吗?” 独孤灵儿再次沉默。 风起叹了口气,“我不求你现在给我答复,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给我答复。” 独孤灵儿避开了这个话题,说道:“我们该回去了。” 该回哪儿? 自然是武阳。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六十三章 各方云动(一) 燕北。 天下第一关,御风。 自燕北王发出求援令后,来到此地的强者不少,合道大物有神威堡主和天香谷谷主,其余的也都是各宗倍享盛名的大人物,雪云宗五峰峰主来了三个,太玄山五渊渊主也到了两个,天香三位副谷主,万象门两大金刚,即便是说书阁这种势力,也派出了一位泼墨作镇,阵容堪称豪华,比之问道大会亦不遑多让。 但这个战力还不够,对于当前战局来说的话。 没人知道蛮族大明公是如何说动塞外妖族的,但这个事实直接导致了一个结果。 蛮族凭空多出了两尊合道境大物。 雪无痕刚到此地不久,便已经经历过一场大战,他和天香谷三位副谷主一道和银月狼王战了数合,受了不轻的伤。 虽是妖兽合道,但毕竟还是合道大物,他们自然不是敌手。 但他们想不通的是,为何神威堡主不是尘渊蛇王的对手? 虽然神威堡擅长对付的是魔族,但境界相同的情况下,神威堡主的实力应该会稍胜一筹才对。 他和其余的虚道强者对视了几眼,终归还是熄灭了询问的想法。 不管怎么说,对合道境界的大物还是需要保持该有的尊敬。 但天香谷主不用考虑这么多。 梁知音直言不讳道:“为何你的道意弱了如此之多?” 神威堡主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 梁知音说道:“事关重大,沉默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神威堡主叹了口气,“前些日子闭关出了些岔子,调养些时日便好。” 梁知音闻言松了口气。 她和神威堡主同为初朝时期的人,自然有相同的目标。 那个目标必须倾尽所有,哪怕出一点岔子都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所以她必须清楚地知道神威堡主此次异常的主因。 “小心点吧,我们都还有未竟之事,坚持了这么多年,若是最终看不到朝阳,未免太过可惜。” 神威堡主低着头思索着什么,没有接话。 天香谷主叹了口气,空中莫名其妙地多了两瓣樱花,她的身影消失不见。 其余人看到两位合道大物的商讨结果,也不再多语,纷纷告辞回到关内,准备应对蛮族的下一次进攻,御风关上除了普通的守卫,只剩神威堡主和风慕云两人。 神威堡主站得笔直,犹如一杆铁枪,看着下方的蛮族大军,眉头皱得极深。 和他神情相似的还有风慕云。 “事情还有转机。”神威堡主轻声开口,“你当真决定这么做?”。 “是的。”风慕云轻声说道。 “若御风关破,燕北再无宁日。”神威堡主提醒道。 “若让反贼得逞,那整个人族都永无宁日。”风慕云叹了口气,“叔祖避世太久,一直想着和魔族死战,可如果我们不这么做的话,很可能燕北撑不到魔族南下的那一天。” 神威堡主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当年他被第七魔将一剑破道心,身心上的伤虽历经岁月缓了过来,但心里的火却再也无法平息。 说得直接一些,他之所以现在还活着,就是想要亲眼看着永夜城破的那天,他想要亲手手刃第七魔将。 所以他一开始并不想帮助风慕云,当然,还有一层原因是,他觉得风慕云的计划没什么成功的可能性。 独孤家的人争天下,凭啥要押上燕北四万万百姓的性命? “叔祖,我需要神威堡的帮助。”风慕云恳切道。 “我已经帮了你了。”神威堡主冷漠答复,“还是说,王爷想要我这把老骨头亲下南方?” “叔祖乃是燕北的定海神针,岂敢劳烦你。”风慕云说道:“我仔细推演过,只要不出意外的话,所谋之事至少有八成把握可以成功。” 八成? 神威堡主压根不想拆穿风慕云。 八成把握可以阻止渤海王?且不论这个八成的真实性有几分,即便为真,你又有几分把握可以全身而退?更何况,任何时候,如果处理不了眼前事,那身后事不过是一个笑话。 神威堡主抬头,用下巴指了指蛮族军队,“这怎么处理?” 风慕云说道:“不管独孤越许了什么,蛮族不会入关。” 神威堡主说道:“何以见得?” 风慕云说道:“如果他们不想被灭族的话,就不会入关。” 神威堡主觉得这句话有些道理。 神朝这些年一直不动蛮族,并非没有实力清扫塞外,只是出于现在的平衡状态,不肯擅动罢了。 如果蛮族入关,证明他不光和叛军势力有勾结,甚至想借叛军之手直接插手神朝局势,这一点是神皇无论如何不可能允许的,而一旦腾出手来,蛮族便会遭受灭顶之灾。 各大宗门不受神朝调令,但也不可能一点面子都不给神皇,特别是盛怒的神皇。 所以,只要风慕云能够阻止渤海,那蛮族便不会入关,因为他们不会押上全族性命去赌渤海到底有几分篡权的可能性。 “我还是觉得不妥。”神威堡主沉声道:“身为燕北首脑,大敌当前怎可轻动?” 风慕云微怔,哑然失笑道:“我何曾说过我要亲自去阻止独孤越。” 他轻声说道:“若我离开御风,渤海那边第一时间便会知道了。” 神威堡主说道:“三将军这些年展现出来的军事天赋确实不错,但也仅此而已。” 原来南下的是风袭沙。 从神威堡主的话来看,他并不认为风袭沙可以阻止渤海王。 风袭沙阻止不了渤海王,那风慕云前面说的话都是在放屁。 风慕云不会一点通,但大抵还是知道神威堡主想表达的意思,轻声道:“谁说需要三弟亲自面对独孤越了?” 不待神威堡主说话,他继续说道:“三弟南下路上,可是会路过太玄山的啊。” ...... ...... 渤海王府。 作为神朝最富庶的州郡,渤海王府修葺得极为奢侈,除了规模没有皇城那般恐怖外,在其他方面却是不遑多让,宫殿上的各种檐兽惟妙惟肖分明出自大师手笔,檐兽嘴里的夜明珠几乎让王府的夜晚亮如白昼,最顶级的雪花瓷做地板铺满了整个王府所在的区域,红墙绿瓦倒也常规,但仔细看便能知道,烧瓦的手艺分明是铸神谷里最顶级的龙焱术,铺墙所用的漆料也源自于万宝楼每年限量的赤蛟漆。 不胜枚举。 此时渤海王正在后院钓鱼,鱼线笔直锤进湖里,鱼线与水面的交界处隐约荡起涟漪。 有鱼上钩了。 但渤海王似乎没察觉到,只是眯着眼睛静看水纹扩散。 一名披坚执锐的蓝甲将士快步走到他身边,附耳说了些什么。 他的嘴角露出笑意,手腕微抬,一条足有三斤来重的龙鲤便顺着鱼线飞到了半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之后准确落入了旁边的鱼桶里。 渤海王将鱼竿插在地上,接过一旁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然后说道:“风袭沙?看来大明宫那边做的不错,风慕云不敢轻离燕北。” 蓝甲将士说道:“即便燕北王亲至,也改变不了结果。” 渤海王看了他一眼,说道:“宇哲,你就是太小心眼了。” 苏宇哲微怔。 渤海王已经起身向后方凉亭走去。 “燕北王文韬武略,这些年来又素有不败盛名,要对付他总归要比对付风袭沙难许多。”渤海王看了苏宇哲一眼,调笑道:“都说名将乃是以尸山血海来排名的,你和他的年岁相差无几,却总是差他一头,不服气是真,但他能做的的确比你更多些。” 苏宇哲有些不服,“那是因为他镇守北境,那些不知死活的蛮子上赶着送军功......” “首先,送这个字用得不对,因为没人想死。” “其次,即便是别人送上门的军功,你也得有能力吃得下才行,他若真是个废物,怎么能让大明宫忌惮到那般程度?” “最后,你如果真要和他争个高低输赢,只需要在接下来的大战中证明自己就好,何必来我这儿徒逞口舌?” 苏宇哲想了想,觉得这些话有些道理。 但他还有另一个比较担心的地方,“王爷,托逍遥阁所赐,神朝已经有了防范之心,打草惊蛇会不会不太好?” “不太好?”渤海王轻嗤了一声,“燕北那样忠心不也被猜忌至今?即便武阳那边不知道我们的小动作,你以为他们就没防着我们吗?” 他走到凉亭里坐下,遥看西方,说道:“别忘了我们家是怎么坐上的皇位,武阳那边比任何人都更害怕这种事情。” 顿了顿,他说道:“移花那边传什么消息过来没有?” 苏宇哲说道:“子桑宫主前些日子去了徐海。” 渤海王微怔,有些想不明白此举用意。 他皱起眉头,挥了挥手示意苏宇哲退下,坐在凉亭里用手在石桌上胡乱画了画。 最后他许是发现了什么,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嘴角露出笑意。 “陛下,这招不知道你可能不能接住啊。”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六十四章 各方云动(二) 于此同时,渤海万里之遥的武阳。 除了神皇以外,紫霄宫内空无一人,别说大臣,便是连随侍的太监都没有。 空旷,往往代表着孤寂。 皇帝,本就是孤家寡人。 今日朝廷难得休沐,神皇也没有像往日那般在乎繁文缛节,只穿了一身明黄色的素衣,长发披散,竟是连发簪都没戴。 他负着双手,在大殿内已经站了许久,在他前方不足十步的距离,有一个由樊木织成的鸟笼,笼里趴着一只浑身赤羽的小鸟,用半只翅膀笼着头,似在熟睡。 神皇平静地看着它,眼神如无波古井一般。 “昔日人妖共抗魔族,互为挚友。魔族退却后人妖共处一世,也算是盛景之一,即便是到了独孤朝,先祖开朝时依然龙凤呈祥,后来,妖族野心愈发庞大,几乎难以遏制,武帝亲下南海,万妖臣服。登上卧龙岛,群龙失声......说来霸气无匹,但自此之后龙归天,凤还巢,两个身受魔族迫害的种族自此分道扬镳,发展到如今,竟成了相互掣肘的存在。” 赤羽小鸟趴在笼子里,似是没有听到神皇在说什么。 “可生命体肯定会有自己的追求,强大,长寿,财富......以及权力。”神皇并不在意鸟儿的无礼,继续说道:“当初妖族里要追随武帝的不少,但限妖令是他自己颁的,既不能朝令夕改,也不能带头违反,但追随的强者中不乏强大的存在,若放之任之为祸一方,不如收归编制同享太平。” 听到限妖令,鸟儿把翅膀从头上移开,睁开一只眼睛看着神皇,然后缓缓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个白痴现在来扰我清梦作甚?。 神皇并不气恼它的无礼,虽然他大概可以猜得到这只傻鸟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但这种局面始终不是办法。 逍遥阁那边传来的消息,移花宫终究还是接触了泣血阁。 放弃了过去的恩怨,如果只是为了渤海之局,神皇觉得未免太过可笑。 “遮天,我虽然不知道你跟随老皇主的原因是什么,但你始终未曾离开这里,想来也不想看到神朝风雨飘摇的一幕,但以现在的局势来看,很有可能会发展到那一步了。”神皇叹了一口气,“虽然不想承认,但渤海放在纸面上的实力,已经足以动摇神朝国本了。” 原来这只其貌不扬的鸟儿,名为遮天。 遮天看了他数息,然后再度翻了一个白眼。 你自己眼高于顶,想看看他能把这局做大到什么程度,现在才开始担心,才开始想着防范,会不会已经晚了? “不晚。”神皇微笑道:“以局势而言,自然是敌暗我明。但以战力来看,却是敌明我暗。” 遮天心想原来你早就把心思打到我身上来了。 “不止是你,还有噬夜。” 遮天露出惊讶的神色,心想那位可不好说话。 神皇哑然失笑,“便是你,就好说话了吗?” 遮天吱吱叫了两声,意思是我至少愿意听别人说话,莫说是你,便是那些身份卑贱到泥土里的宫女太监和我说话我都会听。 神皇说道:“所以我想知道你的答案。” 遮天想了想,摇了摇头。 神皇有些惋惜,“既如此,朕便不强求了。” 顿了顿,他说道:“希望噬夜愿意出手吧。” 遮天瞪着眼,心想你还真打算去找那头软硬不吃的黑虎? 神皇叹了口气,没有解释什么。 风过紫霄。 那袭明黄色的素衣消失不见, ...... ...... 武阳城,下城区,东城,朝阳东街,熙巷,施记驴肉馆。 都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龙族小气,但驴族却没这么多选择的权力。 暮色已末,半天烟霞半天夜,忙碌一天的人们三三两两走进了这家驴肉馆,吆喝声,谈笑声混杂,刹时便让此地热闹起来。 驴肉馆的老板姓施,名什么却是无人知道。但人们知道他爽利,蝇头小利从来视若无睹,所以附件几条巷子里的人们都特别钟爱他家的驴肉。 好吃又便宜的东西,又有谁不爱呢? 正当食客们准备像往常一样点菜时,突然听到菜刀“哐”地一声砸在菜板上,抬起头,发现施老板的脸色阴沉至极。 “今日小店暂不营业,明日各位请早。”施老板这么说道,然后便拿着菜刀凶神恶煞地将所有人赶走了。 关上门,背后传来一声轻笑。 “噬夜,在这下城区蹉跎百年,各类馆子也开了不少,怎么还会做出撵客这种蠢事儿。”笑道:“商者,唯利是图者也,你这般做派,难怪钦天监每年都要拿一大批银子来贴补你的亏损。” “你来干什么?”施姓老板问道。 神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吃顿驴肉也不行?” 施姓老板皱了皱眉,“你就不怕我毒死你?” 神皇笑道:“这事儿遮天才干得出来,即便你想要弑君,肯定也会拉我去云外天大战一场,怎么会行此龌龊之事。” 施姓老板说道:“言之有理,那我们现在便去云外天?” 神皇笑道:“不急这一时半刻,还没尝过你的手艺,今天让我尝尝?” 话是以问句结尾,但神皇却并没有问询的意思。他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一份驴肉火烧,一碗米饭。” 施姓老板沉默了会儿,说道:“米饭免费,火烧八钱。” 菜很快便上了上来。 神皇有些嫌弃地用筷子搅了搅火烧,说道:“你是不是为了打架,压根没好好做。” “第一、不准你侮辱我的作品。”施姓老板说道。 “第二、如果你想好好吃碗饭,就把嘴巴闭上。”他继续说道:“打过之前,我什么都不想听。” 神皇有些苦笑不得,“风神卫在的时候你不去找他打架,现在我来了却找我?” “我不是他的对手。”施姓老板说道:“而且他太快,我追不上,打着也没意思。” 神皇说道:“那你怎么知道和我打会有意思呢?” “我和独孤飞云打过很多次,知道天下一是什么类型的功法,打起来肯定很有意思。”施姓老板说道:“如果你同意,我可以东游,帮你拦住那只八爪鱼。”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六十五章 各方云动(三) 听到施姓老板的话,神皇满意地笑了笑。 他本想让遮天去处理移花的神兽,但遮天对此兴致恹恹,他也懒得强求。 之所以来找噬夜,第一肯定还是因为他有一定的把握可以让噬夜出手,除此之外,还是因为这件事情虽然重要,却并非不能解决,即便遮天和噬夜都选择了观望,他也有其他的底牌可用。。 只是魔族的战令现在还放在他的床头,对比百年后的人魔之战,现在这不过是儿戏。 那些底牌,藏得越深越好。 “走吧。”神皇笑着开口,“我也许久没与人动手了,说起来手还真是痒痒的。” “先把饭吃了。”噬夜冷漠答道:“不急这一时。” “饭?”神皇伸手轻轻一拂,桌上的碗筷消失不见,他轻笑道:“哪里有饭?” 噬夜皱了皱眉,“下次再给你做饭我就是狗。” 神皇不语,微笑着看着他。 噬夜说道:“走吧。” ...... ...... 襄州,太玄山,镇魔渊下。 镇魔渊里镇着两尊魔将,排位都不低,以人族的通识境界来看的话,他们全盛时期都是合道境大物。 为了镇压这两尊合道大物,三代道圣耗尽太玄山千年之力构建出了五渊大阵,虽然这些年也确实没出什么乱子,但几乎所有有些年岁的人都清楚太玄山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本是清幽空谷之地,现在已经荒芜到连野草也不肯垂怜的地步,大地的颜色甚至比夜更黑,无数火红的纹路像蛛网般布满大地,散发出炙热的高温,不时有岩浆从火红的裂缝中窜出。 深渊里有些许身影。 那些是镇魔渊弟子,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核查五渊封印的日子。 道子明远走在队伍的最前方,默默想着前些日子师尊口中的话,依然觉得好生荒谬。 “我知道你的想法,风扬那孩子确实极善修习我渊功法,以他的气血之强,未来大成之时说不得有机会得问大道,一旦跨过十绝之碍,天赋比你只强不弱。” “那师尊为何不准明独师叔选他?十绝脉虽是废脉,但那多是经脉不通,导致气血虚浮,最终难以破关,风扬不一样,若是得用镇魔炼体......” “你能看到的东西,即便我一时眼盲错过了,其他四渊难道看不到吗?” “......” “那孩子身上缠着因果,世上少有人敢接。” “......” “是不是觉得为师在故弄玄虚?” “我太玄山本也有看卦卜命的本事,弟子岂敢这般僭越。” “且看吧,这孩子身上的因果并非不能解决,只看那位愿不愿意沾染了。” “哪位?” “道明观那位。” 这番对话之后,大选首名被冷落了许久,再然后便是道明观观主收徒的消息传来,举世皆惊。 即便明远能看出来风扬的潜力不弱,却也没想到事情竟然能发展到这个程度。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他猛地心悸了一下,似乎全身汗毛都在倒竖。 杀意如刀,几乎将他凌迟。 “结阵!”他大喝道。 其他弟子虽不知道道子师兄为何会突然这么说,但出于长期的信任,还是第一时间选择了执行。 一把巨剑出现在镇魔渊底。 明远的心悸好了许多,但依旧没有褪去。 “退。”他果断下令。 正在这时,上方突然吹下一阵清风。 道圣明法顺风而下,看着地底沉默不语。 看到道圣亲至,其他人又怎会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感觉到了什么?”明法突然看着明远,开口问道。 “禀道圣,弟子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就是......感觉大祸将至。”明远努力地形容那种感觉:“像是被洪荒异兽盯上一般。” 明法没有开口。 明远也没有继续解释。 破空声接踵而至,太玄山几乎所有的峰主,长老均已到达。 他们没有明法的敏锐,但他们可以感知到离渊飓风般的元气以及那股元气最终的落点。 “第三魔将苏醒了,第五魔将估摸着也快了。”明法这么说道。 不待众人说话,他继续说道:“即刻起,镇魔渊需每日巡查一次封印,巡查者不得低于会心,且需各渊长老带领,若有异动,第一时间示警!自此之后,太玄山元气不设限,任何人皆可全力出手!” ...... ...... 镇魔渊异动之时,风扬还在道明观读书。 是的,他过往人生的十六年都在读书,现在大限将至,他依旧在读书。 道明观主坐在他的对面,把目光从镇魔渊收回来,然后看向风扬,“你说燕北世子认定太玄山里藏着入木三分?他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这句话的意思是,入木三分确实就在太玄山。 “兄长读了不少书。”风扬说道:“他曾说过,如果这个世界带着一张面具,揭开面具的途径只有两种,其一是斩尽世间敌,其二便是读尽世间书。” “斩尽世间敌......纵观史书,还没人做到了这一点。”观主失笑道:“读尽世间书倒有些意思,但问题是每天每时每刻都有无数的新书问世,他又如何能够做到读尽世间书?” “兄长做不到。”风扬很认同师尊的话,“但是他可以掀开面具一隅,然后窥探那一隅之下的真实。” 比如说魏三木的身前,他的亲人,朋友,师尊,弟子,他做过哪些事,有益的或是有害的,他的信念,他的抱负,他的性情。 比如说魏三木的生后,他的墓,他的传承,他的遗志,他的亲朋,以及他的遗憾。 这些信息是由许多故事串联起来的,而那些故事往往不止是透露出这么一点信息,有心人还能得出许多东西。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太玄山。 “看来你那位兄长是个很了不起的年轻人。”观主轻笑道:“好好看完这本书,等你什么时候掌握了和光同尘,我便传授你入木三分。”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六十六章 各方云动(四) 风扬曾想过许多次自己获得三木决之后的反应。 但没想到当事实真的摆到眼前之后自己竟会是这般平淡,他只是怔了一瞬,然后笑笑便继续低头看书。 和光同尘很有意思,但他更感兴趣地是书中数笔带过的动愈守中,如果他所记非虚,这应该是道明观一脉相承的绝学。 世间有三大防御类绝技,分别是禅宗的睡意禅和皇族的天下一,第三者,便是道明观的动愈守中。 睡意禅灵活,天下一霸道,得其一者同阶内想败都难。 动愈守中的路子和前两者大有不同,它行的是五方意,走的是奇门道,是初代道明观主参照五方·山河所创之法。 “看来你对和光同尘没什么兴趣。”道明观主轻笑道:“怎么?想学祖师的动愈守中?” 风扬不太明白,“难道师父也修习了一点通?”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确实是不错的功法。”道明观主轻声道:“我和那些秃子的关系素来不佳,怎会研习他们的功法?” 风扬说道:“那师尊为何知我心中所想?” 观主说道:“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自然会明白。” 风扬悻悻然住了嘴。 “和光同尘是我所创之法。”观主突然说道:“但即便是我,依旧没能用出它的神髓。” 风扬心想当初你与李谨行对攻,以一记和光同尘连扫关山五十州,这般战力竟然还没能掌握他的神髓? 观主确实没有修习一点通,猜不出风扬的说法,继续说道:“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创法,自然要超越所有的前人。” 顿了顿,观主轻笑道:“但法就是法,只有合不合适,哪有强弱之分呢?” 风扬对此并不赞同,“天下一至今仍是天下第一功法,三木决的威名在魏三木死后两千年依然未有稍弱......” 观主说道:“世人都认为天下一是最强功法,可问题是,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独孤家那般浩瀚的元气。” 风扬微怔,这确实是在他的知识区之外的东西。 观主有些好笑,“按理来说,每一个皇族成员都有资格修习天下一,但当今世上依然只有两人掌握了此功法,你可知为何?” 风扬摇了摇头。 观主的神色认真下来,“即便是我,若是使用天下一战斗的话,最多两天,体内不存一缕元气……相反的是,若我使用太玄功法攻守,则可以无穷尽地战斗下去。” 风扬骇然。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即便是合道大物也可能会出现元气枯竭的情况,按常识来说的话,合道大物的战斗从来都是以个人实力定论,从不存在谁把谁拖死的说法,因为他们元府内的元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即便是以最强的功法对轰,也势必会在元气枯竭之前露出胜负。 如果天下一当真如此的话,那他的天下第一或许要划个引号。 的确,不管从哪个方面排,天下一都势必在前三甲之内。 但若是这般的元气损耗的话,那它便是有限制的......难怪皇位传承最重要的一个标准便是能否掌握天下一。 天下一奠定了神皇无匹的战力,但这种战力差距并不会很大,至少世上的合道大物短时间内都可抗衡一二,如同道明观主、道圣、剑极、移花宫主这样的佼佼者甚至可以不落下风。 “是不是感觉天下一有些名过其实?”观主轻笑道。 “相比它的盛名来说,的确如此。”风扬有些失望,“我本以为掌握天下一的合道境大物是最强的。” “无敌的是人,从来不是功法。”观主轻声道:“不是每一个皇族都能达到独孤飞云的高度。” 风扬点了点头。 “所以你要关注的从来都不是法。”观主伸手点了点风扬的头,“打铁还需自身硬,功法战绩兵器等等不过是用以打铁的铸铁锤罢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挑了挑眉。 风扬低着头,并没有发现观主的异常,说道:“老皇主初登合道便能与魔主一战,若没有天下一,势必不可能。” 观主把心思从北方收了回来,说道:“所以我才说,不是每一个皇族都是独孤飞云。”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而且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想到独孤飞云竟然可以直登红尘仙,即便如此他也谦逊魔主一筹。” “稍逊?”风扬微怔。 观主看了他一眼,“古今最强者,若是这样便能齐平,那魔族也不至于成为人族的心魔这么多年了。” 风扬突然想起了一则极为离谱的故事,不可置信地说道:“莫非是宣后?” “宣后也好,武后也罢。”观主的神情带着些惆怅,“此女子是独孤飞云一生威名中最不可或缺的那部分。” 风扬沉默。 观主继续说道:“若非是她,人族大抵便已经灭了吧。”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六十七章 隐秘 宣后和武后,其实是同一个人,只不过一个是正封,一个是追谥而已。 正常的追谥会在原有的封号上加些许词缀,她也不例外,不管是宣还是武,都只是那一长串修饰的其中之一,唯有侧重点不同罢了。 但对于老一辈的合道大物来说,这两个字差别很大。 宣后是红麟阁圣女,她灵动,爽朗,中藏神秀。 武后是独孤朝圣后,她精致,优雅,果决杀伐。 从红麟山上带下的那袭红裙,不知折服了多少天骄的傲骨,即便惊艳如独孤飞云,狠厉如泣血阁主,都不能在这袭红裙前保持超然。 “虽然从各种渠道都能得知武后对人族的贡献,但还是没想到能听到这种评价。”风扬有些不知所措,就像是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师尊此话,若是深究,对老皇主的一世英名恐怕......” “独孤飞云当然极强。”观主轻声打断了风扬,“他飞升之前,我和师弟曾推算过他的战力究竟达到了什么程度。” 风扬心想那个人的战力竟还能推演出来不成? 观主轻声道:“我问师弟,古来有几人能有独孤飞云的战力,他沉思良久,最终只点了三人出来。” 三人? 风扬吃惊得说不出话,“竟有三人能与老皇主不相上下?” 观主说道:“此三人,一人已然身死,二人尚存于世......若有朝一日你达到了这个高度,自会接触到他们。” 死了的那人应是魏三木,他的生死向来成谜,但师尊既然这么说,想来应该是死了。 二人尚存于世......不知道魔主算不算人,若算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差距。 但这最后一人......会是谁呢? 李谨行寿元绵长,智绝古今,但他向来不以武力见长,雪云剑极前脚刚破境,后脚就能三剑破河山,差点将之斩死。 而雪云剑极和太玄道圣向来势均力敌,也可以排除在外。 除此二人,尚存于世的其余合道大物更不够看,移花宫主号称人间攻击最强,也没有一丝挑战雪云宗和太玄山的想法,不然移花宫断不至于这么多年还龟缩一隅。 “我知道你想了很多,但这和现在所说之事无关,可以将心收回来了。”观主再度出言打断了风扬。 第一次是声音。 第二次是思想。 风扬蹙了蹙眉,觉得今日师尊有些奇怪。 观主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解释,继续说道:“独孤飞云确实极强,但他的强是宣后用命换来的。” 星空彼岸有个词叫振聋发聩。 大抵便是这个意思。 风扬只觉得师尊此话好生离谱,下意识便向辩驳,却又把辩驳的话语生生吞了进去。 如果连道明观观主都不清楚千年之前的故事,他这个后生又当如何? “还挺聪明。”道明观主轻声道:“我知世人大多对独孤飞云心生敬意,即便是我也不例外。但有些事情,他做错了,我们可不能把它当成对的。” 但风扬依然不理解为何师尊要对他说这些。 以见识来看,他所行之路不过大道一砾,所读之书不过沧海一粟,对这等古时秘史自然无甚深解。 以境界来看,他尚未凝结元府,朝天大道便是连门都还未曾为他洞开,又岂有资格妄议合道之事? 他将这个问题说了出来。 道明观主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道:“宣后和老皇主并非无后。” 风扬微怔,心想不会吧? 道明观主看向渤海的方向,轻叹道:“是的,渤海乃宣后嫡脉。” 风扬看着道明观主的眼睛,确认师尊说的都是实话之后颇有些无语。 “若是如此的话,为何老皇主会让帝位旁落?”风扬有些不死心,“这件事情不合情理。” “若是照独孤飞云的性子来,继承神皇之位的大概率会是渤海王,但所谓父母之命,并非只有父命。” “意思是这是宣后的意思?” “宣后说,她这辈子为人族,为苍生,为天下付出的已经够多了,若有皇嗣,希望他能平安一生,万事顺遂,不必再肩负着天下与北方妖魔殊死一搏。” “天下悠悠之口,如何能够对此不置一语?” “独孤飞云为此立了一妃,渤海一脉便记在此妃之上。” “这不合道理。” “有何不合?当时宣后跟随老皇主数出武阳,入北境,镇天山,下南海,一身战功显赫却也暗伤不断,当时顶尖的圣手或多或少都为其诊过脉,开过方。” “若是在某一时刻,某位医师为宣后诊出喜脉,但隐而不发,甚至对外宣称宣后受损过重,难以......” “不错,那天下之人必会信之。” “那除非这位医师医术足够高,威望足够强才行。” “若说战力我可能不敢自居一档,但要论起医术,即便是柯尘一,那也是不够看的。” 风扬深吸一口气,心想这就有了解释。 此等秘事,知道的人必定寥寥,但师尊却能如数家珍,侃侃而谈,那必定是亲历者之一才行。 “可是我还是不知道,为何师尊要将之说与我听?” 观主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有小道童跌跌撞撞闯进道明观,顾不得擦拭满头大汗,抱拳对观主行了一礼,然后说道:“山下有来人,自称是明己师兄的长辈,让明己师兄速速下山。” 风扬看了看观主,“师尊早已知晓此事?” 观主轻笑道:“我还知道你一定会下山。” 风扬沉默了会儿,最终起身鞠躬告辞,再没有说一个字。 走出道观,却突然听到了观主的声音。 “早些回来,莫让为师等太久了。” 与声音一同到达的,还有一卷竹简,上面刻着朴素的四个字。 动愈守中。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六十八章 徐海 徐海,断月峡谷,落日崖,有人站在崖边。 天边飞来一群黑鸦,形似弯月,遮蔽了视野中的三分苍穹。 黑鸦上也站着一个人。 弯月看似很慢,实则极快,几乎刹那功夫便到了落日崖边。 鸦群缓缓聚拢,化为一只巨大的三头乌鸦。 崖边的人看着鸦背上的人。 鸦背上的人也看着崖边的人。 半晌无话。 最终,鸦背上那人终是忍不住了,开口说道:“贸然掺和渤海之局,甚蠢。” 崖边那人没有说话。 鸦背上的人继续说道:“我和杨万里确认过了,此局并非出自智仙一脉,说不得只是渤海王府那几个吃饱了没事干的幕僚想找找刺激。” 崖边那人依旧没有说话。 鸦背上的人有些恼了,“你费尽心思重振青衣楼五阁,莫非是想让我们在独孤家的内乱中去死?” 崖边那人还是没有说话,只不过抬头看了他一眼。 同为合道大物,他竟然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就像被埋在了尸山血海里,张嘴便会呛进几口腥稠的鲜血。 他定了定神,将这种感觉驱除开来,死死地盯着崖边那人,沉声说道:“血无言,你什么意思?” 原来崖边那人便是泣血阁主,血无言。 青衣楼五阁复苏以后,在极短的时间便向外公布了两位合道大物。 泣血阁阁主和摄魂阁阁主。 在徐海,能与泣血阁主平等交流的,想来只能是身为摄魂阁阁主的魂无形了。 血无言说道:“他李谨行是天下智计之首,不代表他能独占天下计谋,此为其一。” 他伸手招出泣血剑,认真问道:“你可以质疑我,但你必须服从我,此为其二。” 魂无形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极为难看,他打量了一下泣血剑,斟酌再三,最终忍了下来。 “就算如此,那你们打算如何动手?别忘了,太玄镇于北,雪云守于南,再加上朝廷,这便是六位合道境大物,现如今还能去哪儿找到与之等同的力量?” 这还不算神朝圣兽和各宗守护的战力,若当真要加上那些大妖,神朝能摆到台面上的合道境实力至少也超过双手之数。 “如果万事都以纸面实力来算的话,大唐在面对魔族时不如全体抹脖子自杀来得痛快。” “除了魏三木和李谨行,从来没有过合道大物以一敌二的案例。” 血无言没有接话。 魂无形看着他,沉默了会儿后,微惊道:“你tm疯了?” 血无言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你不一直觉得我是个疯子?” “这不一样。”魂无形说道:“如果你想单挑雪云剑极和剑阁阁主,我绝无二话。但你要想一对二......这根本就是找死的行为。” 雪云剑极十六年前配合太玄道圣一剑逼退魔主的场景历历在目,不论魔主相隔如何远,他终究还是魔主,有史以来道渊大陆最顶峰的那个人,或许有人比肩,却从未有人超越。 能逼退魔主,这足以证明雪云剑极的实力。 而剑阁阁主虽说声明不显,但他终归是天下第一宗的合道境大物,更不用说建立剑阁的目的本就是镇压各种超然的邪祟,剑阁阁主若没有强决的实力,雪云上下如何可能将这般重要的事情交托于他? 血无言颇有些无语,“谁说我要挑雪云剑极和剑阁阁主的?” 魂无形微愕,问道:“你不是要去雪云沉剑?” 血无言说道:“去雪云沉剑,又不代表要和雪云起纷争。” 魂无形心想这不是痴人说梦? 血无言想了想,继续说道:“而且,你不是会帮我吗?” 魂无形说道:“我没那个资格在万剑大阵面前撒野。” 不光是他。 道渊大陆除魔主以外,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在万剑大阵面前撒野,即便是魔主,也不敢说自己能从万剑大阵下全身而退,泣血阁主勉强算是青衣楼成立以来最强的阁主,一手引领了青衣楼复兴,大多数人都认为他的实力甚至可以比肩昔日的天山之主。 那可是和禅宗方丈和十大金刚同归于尽的狠人。 但天山之主和魔主依旧有差距。 所以,泣血阁主在面对万剑大阵时,或许也要表现得尊敬一些。 “那我该怎么办呢?天天和昆仑耗着,我已经倦了。” “昆仑不过尔尔,若非顾虑神朝孤注一掷,翻手便可灭之。” “不能覆灭昆仑,徐海难有寸进。” “除非从根本上让神朝无力他顾?或者说,直接推翻神朝?” “自然,我自接任泣血阁主那日起便立誓,欲让青衣楼再度君临,此话并非随便说说的。” “但是我们或许也要量力而行,自你接任泣血阁以来,整合青衣楼五阁,收编天山残部,灭神刀堂,覆泗水阁,甚至与独孤飞云一战,我虽不算厥功至伟,但怎么也称得上尽职尽责。” “徐海能有如今之势,你向来不可代替。” “既不可代替,那你听我一言。” “......” “别去雪云宗,别沉剑,别掺和渤海和武阳的事,既然已经韬光养晦了几百载,我们还可以再行壮大,我们缺的......从来都只是时间。”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六十九章 暗流(一) 世人都说,自老皇主单刀入徐海之后,邪教已经废了。 此话不假,独孤飞云遇四人围攻,连斩两名合道境的邪教魔头,逼得泣血阁主和摄魂阁主遁入火岩山脉地底,自此徐海不见合道,所以昆仑能镇在徐海关口数百载。 要知道,昆仑的实力在修真界充其量只能算一般而已,若非有个合道境的教主,它甚至连一线宗门都入不了。 可按照摄魂阁主的意思,似乎时间对他们更有利一些。 血无言默认了魂无形的话,但是却并不同意他的建议,“徐海沉寂已久,当今神皇虽算不上英明,总归也不是个白痴,他不会对徐海全无防备。” “防备而已。”魂无形嗤道:“任何防备,也压制不住我们的崛起。” 血无言再度沉默。 魂无形也跟着沉默,半晌过后,他轻声说道:“你还是放不下吗?” 听到这个问题,血无言的眼神波动了一下,然后答复道:“和你无关。” “和我无关?”魂无形大怒,“血无言,别以为这么些年你干啥我都听你的是在怕你!好吧,可能也有点这个因素,但我是真的把你当兄弟!兄弟知道吗?” 血无言想着当初从微末一路互相扶持的景象,叹了口气。 “知道。” 顿了顿,他继续开口说道:“可是那株桃树已经开不了花了。” 任何花开都有时令,时令若到,铁树尚可开花。 但有一种树是开不了花的。 死树。 “这些年也算看着你过来的。”魂无形的神色有些怅然,“你若当真决意如此,那我就不反对了。” “谢谢。”血无言说道:“只此一次,希望你不要干涉我。” 魂无形欲言又止。 血无言轻声说道:“别问我值不值得,因为有关于她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魂无形叹了口气。 漫天黑鸦。 他已经消失不见。 落日崖边,只剩血无言怔怔看着远空的夕阳。 ...... ...... 幽州,空谷,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在小道上,两旁丛生的野草不时刮过马车的车壁。 “血无言走不出他的心魔,那他便于大计无用,为何先生还要和徐海接触?”李守礼驾着马车,不解问道:“而且魂无形那小子可是围杀过我等......” “问世间情为何物。”李谨行有些答非所问,他笑了笑,“可是情之一字,关乎的又岂会是一个人呢?” 李守礼听懂了李谨行的意思,联想着血无言的来历,不由悻悻住了嘴。 他这一生尊重的人不多,即便是独孤飞云对他来说也不过是路人,但他对宣后的敬意很深。 可以说,除了李谨行之外,就只有宣后能够入他的眼。 想起那个红衣白发的小姑娘,李守礼咂了咂嘴,依然觉得无比可惜。 “血无言实力很强,他能走出心魔自然是好事,但即便他走不出来,那也有走不出来的用法。”李谨行微笑道:“让顶级强者枉死,那可是一族衰落之兆啊。” 李守礼总觉得这句话别有所指。 然后他才想起七星舵前不久传来的关于魔族的消息。 因推行新政受阻,魔主大怒,连诛两名元老院成员,群魔噤声。 “对了,既然已经卖了血无言一个人情,那不妨把人情做足,你觉得怎么样?”李谨行看着窗外的满园春色,笑着开口问道。 “先生还想卖什么人情?”李守礼不解道:“照理说,给他们警示已经足够了,渤海此局甚蠢,我们掺和进去不太明智。” “甚蠢?”李谨行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联蛮族制燕北,联移花制太玄,联徐海制雪云......只以此三策来看的话,渤海王并非毫无胜算。” 李守礼皱着眉仔细想了想,“其他宗门呢?” 李谨行笑了笑,“宗门和世家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即便改朝换代了,他们依然能够得到相同的地位,只有雪无痕和明法那种视天下苍生为己任的白痴才会选择出手。” 虽然话多贬低,但李守礼总觉得李谨行的语气里隐隐透露着某种尊敬。 “这话你说给他听意义不大,想来是说给我听的了?”空谷中突然响起一个慵懒的男声,紧接着,马车里钻进了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 李守礼如临大敌,刚要出手便看到李谨行摆了摆手,他看了男子一眼,一言不发便出了马车。 李谨行看着男子皱了皱眉,“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子没理会李谨行的问题,也完全不在乎李谨行的目光,自顾自地翘起二郎腿,“我觉得渤海毫无胜算。” 李谨行想了想,说道:“胜算确实不高。” 男子一口咬定,“不是不高,而是没有。” 李谨行问道:“哪怕冥府重现?” 男子嗤之以鼻,“渤海没这实力。” 李谨行说道:“徐海呢?” 男子说道:“风小子从没赢过雪云剑极,这次也不会例外。” 李谨行又说道:“如果再加上摄魂阁主呢?” 男子掏了掏耳朵,“拜托,好歹我也是合道大物,魂无形我打过交道,他不可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出什么来。” “那如果再加上我呢?”李谨行认真问道。 男子皱了皱眉,“都说我们两个是天下智计之最,所以可不可以请你不要继续侮辱我的智力?”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所谓大局,当年魏三木之死你都忍下来了,怎会现在自掀棋盘?” 李谨行觉得有些意思,“渤海还能有一层赢面。” 男子挑了挑眉,“太子和燕北世子不会出事。” 李谨行说道:“如果我算得不错的话,泣血阁副阁主应该已经出了徐海。” 听到泣血阁副阁主的时候,男子的眼神深邃了些,但是他依然没有改变他的看法,“我说过了,太子和燕北世子不会出事。” 李谨行笑了笑,“我还在想水东流那家伙为什么会出现在襄州,原来是这层用意。” 男子面不改色道:“除了水东流,昼西沉也在。” 李谨行哦了一声,“逍遥阁此番竟舍得出如此力气?” 男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李谨行叹道:“窦骁童啊窦骁童,都说你游离世外,没想到在维护皇权的时候也这般上心。” 原来男子便是逍遥阁阁主,窦骁童。 “首先,我维护的不是皇权,而是天下。”窦骁童轻声道:“其次,你我二人几乎瓜分了稷宫千年的气运,所以根本不可能真正游离世外,毕竟稷宫的根是在人间的。”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七十章 暗流(二) 如果让风起知道窦晓童和李谨行会因他而起口舌之争,想来会觉得荣幸之至。 可是他不知道。 所以当他看到身穿一袭蛇纹大红袍,坐在道路中央弹筝的老人时,心里就一直在骂娘。 “师兄,你能打过这个老头吗?”他凑到牟林翰身边说道。 牟林翰白了他一眼,坦然说道:“打不过。” 他又看了独孤哲一眼,沉吟一声之后还是摇了摇头。 风起心想难不成对面那个老头境界竟这般高深?连半步引辉的牟林涵手持龙皇剑都不是敌手? 甚至不能这么说,牟林涵透露出来的讯息,说不定便是被瞬杀的结果。 他悄悄拿出剑子令。 突然听到一声筝音。 筝音绵长。 捏着剑子令的手怎么也无法使出力气,或者说,风起已经使出了全力,可手上的力量没有分毫能传到剑子令上去。 剑子令完好无缺,自然不会有雪云宗的惊世强者跨越万里而来。 “力量还是自己的好。”老人开口说话,声音嘶哑幽冷,带着沧桑,“不管是法宝还是其他的邪门歪道,都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做不到雪中送炭。” 风起挤出一抹苦笑。 牟林翰上前一步,剑鸣大作,然后转瞬便被压制,他首当其冲,几乎跪倒在地。 风起张口想说什么,可他发不出声音。 世界唯剩筝音。 独孤哲倒地不起。 风起脸色苍白,背后全是冷汗。 牟林翰皱着眉头,额头青筋猛跳,脸上呈现出不健康的血色。 剑鸣再起。 老人眯着眼睛,刚刚弹出筝音的手指甚至没有收回。 剑鸣再熄。 牟林翰吐出一口血,倒在地上。 突然有悠长的箫声响起。 紧接着又是欢快的琴声。 风起觉得身上的压力轻了许多,甚至刚刚在筝音中受的些许隐伤都好转不少,不由得有些诧异。 老人睁开眼,手指落回膝前古筝上。 筝音大作。 琴声愈发欢快。 箫声愈发悠长。 良久,老人披头散发,浑身溢血,可他的神情还是那般平静。 有个中年文士吹着箫走过风起身边。 有个少年书生抱着琴落到老人面前。 直到此时,风起才看清中年文士的模样,不由吃了一惊。 竟是冀州为他解惑的逍遥阁执笔! 不对,执笔不可能这般强,虽说逍遥阁还是以书论道,但虚道境大物,即便做不了泼墨,也大可以成为一方天策,怎会沦落到一洲之地? 短短数息,他想了数种可能,但还没来得及问,因为那个蛇纹大红袍的老者终于开口说话了。 “昼西沉,你个半身入土的老头子竟然露出如此孩童模样,不觉得可笑吗?”老人轻叹道。 少年书生笑了笑,“男人至死是少年,这句话都没听说过吗?” “水东流也在啊。”老人看向远方负手而立的中年文士,轻嗤道:“逍遥阁看来是打定主意要给皇室做狗了。” 没等水东流回应,老人继续说道:“错了,你们连狗都不如,狗尚且知道摇尾乞怜,向主子讨几根骨头,嘿,你们再如何摇尾巴,皇室可会答应你们丝毫请求?” 水东流笑着摇了摇头,“打不过就骂脏话,这是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老人沉默了会儿,再度叹了口气。 随着叹气声慢慢消散,老人体内血光大作,很快便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以风起的视角来看,老人像是变成了一轮骄阳。 血色的骄阳。 骄阳里闪过了一柄剑,剑光分开血光,直向风起等人。 昼西沉放下琴,拿起笔,凝眉挥出一笔。 水东流收起箫,拿出棋,随意落上一棋。 剑光前出现了无数墨汁,墨汁迅速凝成四个小人,纷纷拦在剑光之前。 第一个小人持枪,抬起枪便轰在剑光上,枪头神龙隐现。 剑光摧枯拉朽地刺穿了他,暗了一分。 第二个小人拿剑,剑身周围雪花漂浮,雪花冻成寒霜,纷纷落到剑光上。 剑光迅速斩破寒霜,暗了二分。 第三个小人背着一个巨大的剑匣,掐指间,身后出现了与他体型相似的又一小人,两人合力将剑光困住。 剑光花了点时间才从小人的困阵中脱身,看上去竟不及刚出现时四分亮了。 直至此时,他遇到了最后一个小人。 小人背着琴,提着剑,肩上站着鸟,看上去颇有些萧索。 他对着剑光挥出了一道墨色的剑光。 两道剑光相撞,随之冰消雪融。 血光逐渐褪去,老人的衣裳不知何时炸开,露出精壮的上身,没有一丝伤口。 水东流和昼西沉的脸色沉了许多,他们对视一眼,均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和不可置信。 他们决定再试试。 棋再落,以山水为盘下出一局绝杀之势,将老人困于其间。 笔再挥,以天地为纸画出一尊古朴的鼎,缓缓向老人镇去。 老人没看鼎,也没注意棋局,他只是蓄力斩出一剑。 剑光滔天而起,先破了棋,后断了笔,只在刹那。 水东流和昼西沉同时吐出一口血,昼西沉离得更近一些,受得伤也要重些,看上去竟有陨落之兆。 老人轻声道:“虽然始终未曾踏破那一线,但你二人离得更远,自不会是我的对手。” 水东流落到地上,搀着同样重伤的昼西沉,血水打湿了衣衫,流了一地,看着颇有些凄惨,“看来再过不久,泣血阁也会成为一门双合道的顶级门派了。” 老人对此不屑一顾,“昔日天山一门六合道都败了,一门双合道又能如何?” 水东流咳了两声,笑得有些惨兮兮的,“那会儿的红麟阁太强,并不能说明天山弱。” 老人说道:“可红麟阁也陨落了。” 水东流说道:“人族以部落为居,尚未开国时,南北亘有一山,名为天断,山之高,便是脚力最好的人花上一生也难以穷尽,可你看现在,世间可有一山名为天断的?” 老人眼神微闪,似有所感。 水东流说道:“万物终有凋零时,或许老皇主就是基于此点考虑,才把万岁二字从礼仪章程中去掉吧。” 老人说道:“我觉得此话不妥。” 水东流看着他,问道:“何处不妥?” 老人指着天空,问道:“骄阳万万载,可曾陨落?” 水东流说道:“天地奠基之物,自然不在此列。” 老人心想这句话很有问题。 正在这时,风起突然插话进来,“我听二弟说,所谓烈日不过是个大火球而已,而且一直在蒸发缩小,或许再过万万年便会消失也说不定。” 老人微怔。 水东流斥道:“胡言乱语!” 老人倒是觉得这个说法很有意思,说道:“你弟弟说这句话时,可曾有任何依凭?” 风起说道:“他以智仙为例。” 智仙,也就是李谨行。 可是李谨行和烈日八竿子打不着,怎会联系在一起? 老人和水东流都是独孤开朝时的老人,自然能听懂风起的意思。 合道境大物越多,这个世界的修行基数就会减少,境界较低的修道者就愈难达到更高的境界。于此同时,合道境大物飞升后将元气带走,导致道渊大陆的元气得不到有效补充,难以形成循环,长此以往,道渊大陆的修道环境将不复存在,最终落为废土,此为元气恒定。 虽然李谨行的做法为人唾弃,但没有一个虚道之上的大物怀疑这个理论的真实性,因为对天地间的变化最敏感的就是他们。 既然元气恒定,为什么其他的东西不能是恒定的呢? “二弟说,能量是不可能凭空产生或者消失的,热量也是其中之一。”风起说道:“而大部分热量的来源就是太阳。” 水东流皱着眉想了数息,然后舒展开来。 老人的眉头皱得更久,叹道:“所以飞升的要求才会越来越高吗?” 水东流回应道:“天若有灵,自然要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老人问道:“那么问题来了,上天当真有灵吗?”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七十一章 暗流(三) 上苍是否有灵,在道渊大陆是一个很有名的辩题,许多届问道大会都出过此题,大会上或崭露头角或举世闻名的年轻人因此题分为两派,会上部分讨论流传出来,连带着神朝百姓也分为了两派。 一派认为上苍有灵,所以人们在过度开垦时会导致各种天灾,由此衍生出以“人无道,天收之”为首的各种理论。 另一派则认为上苍是和山石沙土一样的死物,由此衍生出以“天若有情天亦老”为首的各种理论。 现在此题再度被抛出,所处的环境却是合道境大物的谈话场。 即便是顶级强者,对此点依然存在两个派系,一派以李谨行和窦骁童为首,从各个蛛丝马迹中推测出天地是有灵的,至于为什么生存在其中的生灵感知不到,或许是因为境界的原因,只有达到一定高度的人,才有资格感应到上苍的存在。 另一派则是以昔日的老皇主和魏三木为首的,认为天地充其量就是规则所化而已,任何推测,只要找不到实际的证据,那就仅仅只是推测而已,所谓逆天改命,逆的并非生命体,而是一种规则。 现在徐海和李谨行一脉连接颇深,风起本以为老人会持和李谨行相同的观点,没想到他接下来便说了一句,“如果上苍有灵,为何一目已渺,不见人间悲喜呢?” 风起微怔,心想你个邪教中人,还管什么人间悲喜? 水东流冷哂道:“看来你受你们那个疯批阁主影响颇深” 老人冷哼一声,“阁主真英雄也,哪是你这等伪君子可以非议的。” 水东流刚刚在拳脚上便输的彻底,现在眼见老人要和他起争议,瞬间来了精神,心想看来可以在嘴皮子上扳回一城。 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 旁边突然插入风起的声音,“连悲喜都接受不了的人,我认为以英雄称之是不对的。” 老人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子莫非真不怕死? 水东流也皱着眉看了风起一眼,心想你小子胆子是真的大。 “英雄是很多美好品质的集合体,不单单只是实力强大便能称之为英雄的。”风起说道:“这是影响到一个族群精神信仰的词,还是不要乱用的好。” 老人看了风起一会儿。 水东流也看了风起一会儿。 场间无人开口说话。 半晌,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水东流敢和我谈笑风声,是因为他感受到了后援的存在,但你的境界低微至此,如何敢在巨龙谈话的时候插话呢?” 风起微怔,然后看了一眼昏迷的独孤哲,心想原来太子殿下早有准备。 “我并不认为你们是巨龙,只不过年岁稍长我一些而已,迟早我也能达到相同的高度。”风起说道:“至于为什么我敢说话......难道我什么都不说,你就不会杀我了吗?” 老人微微额首,“的确如此,我既出了徐海,你和太子殿下终是要死的。” 风起问道:“你就从来没想过储君身边可能的防卫吗?” 老人摇了摇头,“不是没想过,只是没想到。” 风起说道:“的确,即便是储君,也不值得风神卫一直跟着。” 老人丝毫不意外风起能够猜到暗地里保他性命的人究竟是谁,叹道:“你当真就不怕冥府重现?” 这个问题的对象显然不是风起或者水东流。 昼西沉重伤垂死,独孤哲昏迷不醒,自然也不会是他们。 风起的衣摆微微飘起,耳畔响起飒飒的声音。 风神卫出现在老人身前,轻声道:“镇守冥府自然是很重要的事情,但那又不可能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愿意出手的人不少。” 老人说道:“合道大物擅动,泣血阁不可能收不到消息。” 风神卫白了他一眼,“虽然举世都是你们的眼线,但是凭那些废物,如何看得住合道大物?” 老人摇了摇头,心想你们对现在的泣血阁一无所知。 风神卫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看来你们渗透得很深。” 老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没有说话。 风神卫问道:“谁去了武阳?” 老人说道:“现在才想着问这个问题,不觉得晚了吗?” 风神卫皱着眉头,问道:“龙腾大阵和万剑大阵并列当世第一,即便泣血阁尽出,又能如何?” 老人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说道:“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 风神卫觉得有些问题。 风起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但觉得这种可能性好生荒唐。 水东流的声音冷若寒霜,“你们竟敢勾结冥府!” 老人说道:“昔日独孤飞云尚能与魔主画押,我们不过和冥府达成了一些小交易又有什么问题呢?” 水东流寒声道:“老皇主昔日是为了整个人族!你们呢?” 老人说道:“我们也是人,为了我们不也是为了人族?” 风神卫突然说道:“看来我现在赶回去应是来不及了。” 老人说道:“这是武阳该有的劫数,任何不在武阳的人都不能替之应劫。” 风神卫说道:“原来你们的目的是神皇。” 老人轻声道:“太子和世子都太年轻,以他们为局未免小家子气。” 独孤哲和风起的身死会牵连出很多问题,暨时在他们的推波助澜下必定能激起民怒,这绝非神皇和燕北王可以解决,一旦爆发,动辄便是血流成河,若是燕北转投渤海,江山倾覆也未可知。 可这样的格局依然太小。 泣血阁主本就是曾经的第一名将,一地一时的得失向来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看来泣血阁主的野心更大。”风神卫说道:“他想灭世也并非完全想不明白,但是青衣楼也想灭世吗?” 老人说道:“我只需要追随阁主就行了,至于其他人……舟船游水,上下总会有分歧,但是航向是固定的就行了。” 说到底,还是裹挟。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七十二章 暗流(四) 古之成大事者,无不精通裹挟二字。 裹挟民众,裹挟朝臣,裹挟世家、宗门,甚至族群。 所以魔族当年要同时面对人妖二族围攻,最终兵败,撤回极北冰原。 所以大唐当年要同时面对天下义军,最终让独孤长思长吁短叹地登上王座。 所以老皇主能够立下赫赫战功,人族历史上能留下如此之多的神将和英雄。 不能说均是裹挟之功,但它一定功不可没。 问题是,裹挟从来不是某个族群的专属技能。 魔族和冥族才是道渊大陆上最顶级的智慧族群,虽然在人族崛起后都已经不复往日,但那是因为他们太自傲的缘故。 魔族已经在冰原待了千余年,冥族更惨,在冥界已经蛰伏了不知多久。 所谓韬光养晦,韬了这么久的光,冥族现在学会了很多东西,其中之一便是如何裹挟。 冥界,无数幽魂嘶吼着“愿我族恢复昔日荣光”冲向封印,然后一波又一波地死在禅宗布置的阵法下,佛陀虚影端坐九天,身下是莲花宝座,佛陀金光大作,宝座金光点点。 幽魂们在接触到佛陀散发的金光便如冰雪般消融,实力稍微强点的也扛不住莲花宝座散发的点点金光。 可他们丝毫没有恐惧的情绪,一波幽魂刚刚死完,下一波幽魂又嘶吼着冲向封印。 周而复始。 远处,一个穿着幽蓝色长袍的幽魂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在他身旁,亦漂浮着不少幽魂,大部分气息隐隐浮动,在他们周遭出现着火焰一般的流萤,真正恐怖的是那些身体周遭毫无波动,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幽魂。 大道至简,不光是人族的理念。 而这些幽魂,便是冥帝和他的长老团。 他们看着金光漫天,听着禅音如雷,神情古井无波,好像浴血冲锋的并非他们的族人。 好在他们的族人也发现不了他们的冷血。 或者说不是冷血,因为很多将领,甚至于远在天边观战的群众都是一样的神情。 冥族和魔族一样,即便不用太高的境界也能拥有漫长的寿命,现在的冥界,经历过当初大战的幽魂还有不少。 最开始被关进冥界后的羞愤到后来的绝望再到现如今的平静,冥界子民经历了太多。 “青衣楼不是说会削弱封印吗?可是我们已经发动三波总攻了,封印还是丝毫未动。”冥帝身旁,有位满头银丝的老妪问道:“莫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以冥界的年岁来看,当今冥帝比较年轻,换到人族的话,估计只有200岁不到。 他一直抬头看着漫天金光,看着那些金光背后的佛陀,看着佛陀身下的莲座,看着莲座里的莲子,看着那些莲子散发出来的金光。 他总觉得佛陀的力量在逐渐削弱,虽然不明显,但是那个姓杨的人类确实没骗自己。 佛讲究普渡众生,冥众也是众生,以无辜之血对无上之佛性,焉有无用之理? 冥界修身养息这些年,子民并不少,即便是在册兵丁,也比神朝的民众总数还多。 他们不怕死,但不能枉死。 好在现在看来还是有些作用,只要佛陀是能被削弱的,待会儿他和长老团出手时才能保留最大的实力,在面对人族强者的时候,他们才能有最大的胜算。 如果泣血阁所说不假,外面便是人族的王城,王城内只有一个合道大物作镇。 即便加上神朝的两尊神兽,那也不过只有三人。 不出意外的话,大事已定。 “出手吧。”他轻声说道。 话音未落,身旁已经再无一人。 天空上的金光再度璀璨起来,冥界如同多了一个太阳。 无数幽魂惨死。 更多的幽魂还活着。 他们的身上散发出阵阵幽影,将阳光阻拦在外。 主要还是顶在最前方的十数人,他们携着漫天幽影对抗佛陀,幽影席卷如同惊天之浪,面对烈日般的佛光也不落下风。 禅音如雷。 ...... ...... “看来冥界忍不了了。”噬夜看着锁冥塔,沉重道:“若是锁冥塔破,那对这片大陆可是一场泼天的祸事。” 神皇看着面前躁动不停的小塔,面沉如水。 锁冥塔被禅宗、老皇主、历代稷宫大贤接连封印,本该万无一失才对,但现在看来,为何只有禅宗的封印发挥了作用? 噬夜在旁啧啧称奇,“不得不说,禅宗那些老秃驴不让人喜欢是真的,强也是真的,不过区区封印而已,竟能挡下冥界三波进攻。” 他歪了歪头,看向神皇,“我们还不出手么?” 神皇摇了摇头,“还不到时候。” 噬夜说道:“再不出手或许就晚了。” 一步慢,步步慢,等到冥界破除了封印,那光靠锁冥塔和他们,要拦住冥界难度就更大了。 虽然现在出手难度也不小。 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嘹亮的啼鸣。 一只火红的小鸟凭空出现在锁冥塔前。 他的声音很清脆,却很沉重。 “外城阵法出问题了,脱离了皇城图的控制。”小鸟说道:“我在上面嗅到了因断的味道。” 因断是青衣楼夺缘阁的功法,因取因果之义。 所谓人,一曰魂,二曰身,三曰气血,四曰七情,五曰因果。青衣楼五阁分别对应了上述五点,而夺缘阁平素最擅长的,便是夺人因果。 夺人因果,便能夺人缘法。 当初徐海能够在功法之上一览众山小,夺缘阁功不可没,不知有多少宗门的核心功法被夺缘阁弟子习去,大战时徐海百花齐放,让正道宗门颇有些错愕,也正是因为这段前因,所以独孤飞云入徐海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灭去夺缘阁满门。 据说夺缘阁所在的整片山脉都消失了,所谓寸草不生,不外如是。 但现在为何能死灰复燃? 徐海绝无可能有夺缘阁弟子幸存,这点毋庸置疑。 那便是徐海之外? 神皇默默想着这些事,然后说道:“启动龙腾大阵吧,把外城先管住,然后派人通知各大宗门。” “通知宗门恐怕不行。”小鸟说道:“钦天监刚刚发来消息,通天镜因为不可抗力原因无法传信。” 神皇挑了挑眉。 噬夜问道:“远水解不了近渴,何不通知稷宫?” 神皇摇了摇头,“这种事何须通知,稷宫自然早就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他们愿意出手的话,自然会出手。” 噬夜说道:“稷宫当真没有合道大物坐镇了?” 神皇看了他一眼,“清风先生和御尸阁阁主共赴黄泉,流云先生化三十三书镇御风关,稷宫哪来的合道大物?” 噬夜啧啧叹了两声。 神皇摇了摇头,“点墨先生尚未合道,不用把主意打到他身上去。” 噬夜觉得有些可惜。 遮天不。 “稷宫出来了几个人。”它说道:“分别去往外城和钦天监,最后一人来了皇城。” 神皇挑了挑眉,意念未转,一个清风道骨的文士已经到了眼前。 “点墨先生有何指教?”神皇问道。 文士微微见礼,说道:“我来主持龙腾大阵。” 神皇再度挑起眉头。 文士说道:“陛下待会儿要应付冥界来敌,龙腾大阵还是交给我比较合适。”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七十三章 暗流(五) 要主控阵法中枢,一般来说有三个条件,只有具备之一及以上者才能将阵法最大的威能发挥出来。 拥有足够的实力。 拥有足够深刻的阵法造诣。 拥有一些其他的联系,如血脉、传承等。 神皇无疑是最佳选择,若是由他掌控龙腾大阵,即便是同为合道大物,他也能够达到以一敌多的成果。 可他的实力即便是在合道境内也是佼佼者,龙腾大阵对他来说不过锦上添花而已。 点墨不同,他虽然没有神皇那样强决的实力,但他的阵法造诣也绝非神皇可比,更重要的是,稷宫宫主本就和龙腾大阵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对其的掌控力度绝不亚于神皇,毕竟那是由他们奠基的阵法。 既然同样能将龙腾大阵的作用最大化,那实力稍弱的点墨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那就这样吧。”神皇说道:“你来主阵,我、遮天和噬夜一起去会会冥族的顶级强者。” 遮天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问道:“我为何要出手?” 噬夜皱着眉头,问道“你为何要把我排到遮天之后?莫非你认为我不如这只傻鸟?” 遮天嗤了一声,不屑道:“傻狗。” 神皇有些头大。 点墨也颇为无言。 神朝的两大神兽不合已久,自然没人想去插足他们的谈话。 反正也打不起来。 说话间,锁冥塔的震动更剧烈了些,隐约透露出来的波动在锁冥塔周遭升起一条条深不见底的虚空裂缝。 “冥皇出手了。”神皇挥挥手将将传国玉玺唤到手上,随手交给点墨,然后说道:“武阳城的安危,便麻烦先生了。” 点墨点了点头,“必不负苍生之托。” 遮天嗤了一声。 噬夜白了点墨一眼。 点墨没有理会他们。 大地突然震了一下。 天空急速黑了下来。 武阳城外突兀地出现了一个老者,那个老者赤裸着上身瘦骨嶙峋,佝偻着腰,头发稀稀疏疏地沾在头上,背着和他差不多高的葫芦,葫芦外鬼画桃符般刻着不知名图案。 他吹着骨笛,天空因此而黑。 骨笛的音律侵入地面,大地因此而震。 紧接着,无数尸骸从地面爬出,有人类,有妖兽,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魔族的影子。 这些都是御尸阁的手段。 那个瘦骨嶙峋的老者,是御尸阁阁主,尸无念。 他本该早就死了才对,为何会出现在此? 紧接着,被尸无念召唤出来的尸骸竟然神奇地长出了皮肉,生出了气血,看上去竟与常人无异。 即便是御尸阁,也不可能做到起死人而肉白骨,即便是药谷,也不可能完成这种事情。 一个笼在大红袍里的女子出现在尸无念身边,看着不远处巍峨的雄城怔怔出神。 “御尸阁果然还是要和夺缘阁配合,才能发挥最大的功效。”尸无念咧嘴一笑,嘴边散发出白色的雾气。 听这话,女子竟是夺缘阁的人! 昔日受创最重的青衣楼三阁已至其二,那最后的乱欲阁呢? “我一直想不明白,渤海是怎么说动徐海的,竟然让你们来袭击武阳。”黑夜中亮起一抹剑光,剑神卫出现在尸无念和女子之前。 “不管缘由如何,既然已到此地,那边把命留下吧。”笛音中突然斩出一声铿锵,刀神卫的声音自另一边响起。 “好久不见,没想到再见便是这般局势。”有人叹了一口气,但人却没有现身。 神朝四大神卫,已至其三。 尸无念翻了个白眼。 女子连白眼都懒得翻。 即便尚未痊愈,他们依旧曾是这个世界的最强战力,如何能把几个虚道境的神卫放在眼里? “我许久没动手了,缘无源,你可别和我抢。”尸无念怪笑着,“让我看看他们究竟有什么长进。” 一抹刀光当头斩下,行进三尺便不得存进。 “这刀还欠点火候,若是魏三木的不朽·绣春还可能有点用。”尸无念咂了咂嘴,又说道:“功法也不行,不如入木三分来得霸道。” 刀神卫没有回答尸无念的话,只是再度斩出一刀。 尸无念摇了摇头,正准备以相同的方式将之挡住,却发现剑神卫也刺出了一剑。 刀剑和鸣。 尸无念挑了挑眉,觉得有些意思。 他叱了一声。 不管是刀还是剑,都停住了。 “有些意思,不过你们终究没有得见大道,不然还真可能对我造成一些威胁。” 刀神卫的脸色很难看。 剑神卫皱着眉头,露出思索之色。 尸无念觉得无甚意思,于是挥了挥手。 一阵狂风吹过,被刀剑神卫的领域斩碎。 虽然看过更广阔的风景,对道和领域的感悟更深,可毕竟他现在只是虚道,想像往常一样秒杀两位虚道强者无异于痴人说梦。 尸无念也感觉到了这一点。 他有些生气,想着要不要豁出去了干票大的。 “别乱来,不划算。”夺缘阁的女子终于开口说话,声音轻灵,“攻破武阳并非我等职责,没必要因此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尸无念咧嘴笑起来,但确实熄灭了把刀剑神卫留下来的想法。 此时,被御尸阁阁主召唤出来的尸体开始攻城,和武阳城中的守备站至一起,人族都城瞬间演变成了世上最惨烈的战场,比之御风关也不遑多让。 好在危急关头有人启动了外城的阵法,这才逐渐稳住了外城城内的局势,军队和其他强者开始掌握主动权。 “占星七政,外城大部分地区已然平息尸祸,仅余紫竹苑和八通河附近还有战斗发生。” “紫竹苑是谁在负责?” “原属地镇守已经殒命,风老太尉已经带人赶过去了。” “那紫竹苑就不用费心了,八通河呢?” “八通河有点困难。” “为何?” “据说……蒹葭先生在八通河复生了。” 占星七政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来报信的探钟,“你说谁?”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七十四章 暗流(六) 稷宫虽说也算是宗门之列,但他走的始终都是学院之路,里面的主角还是夫子与学生。 但稷宫既是宗门,自然也有一套职位等级。和其他宗门不同的是,它的阶级不靠贡献,不靠实力,靠的是学识。 阴阳两鱼,五行八卦,奇门遁甲均在其中。 其中的佼佼者会被授之各种名号。 天地人谓之三才。 日月五星谓之七政。 稷宫自成立以来,仅有两位三才,分别是李谨行和窦骁童;七政的数量不少,已经经历过了两次换代,合计下来估计得有十三四人。 李窦二人也曾在七政之列,随着学识和经验的提升才擢升为三才。 除此之外,便是宫主。 稷宫中人一般不称呼宫主为宫主,他们觉得那样太掉价,又因为先生有“先到者、先教者”之意,于是便以先生称之。 先生的数量比之三才七政要多不少,传至点墨已达二十二代。 而点墨之前,便是蒹葭。 现有的七政和稷宫绝大部分夫子,都是他的学生。 对于重视师徒的稷宫来说,御尸阁此举无疑踩在他们的禁区上。 所以占星七政怒不可遏。 他站起身,从元府中取出宽大的七政袍,意念微动便抵达了八通河。 八通河水红得颇为妖冶。 那都是血。 河上有人负手而立,眉宇间隐约露出思索的神色,占星七政的心一颤,脱口而出道:“先生!” “你是谁?”河上那人微微蹙眉,“我好像认识你。”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呢喃道:“宋濂......” 占星七政一惊,手指迅速掐了几个法决,然后目光黯淡下来,“是因为因果线吗?我占了先生的因果?” “杀了我。”河上那人突然吼道:“宋濂,杀了我,杀了我!” 随着他的声音传开,一股玄奥的气息从他的身体中散发出来,八通河开始沸腾起来,霎时间便起了数个数人合抱的水龙卷,河畔两岸的树木、房屋承受不住压力,纷纷破碎被卷入龙卷之中。 占星七政挥挥手,一座庞大的星系落到八通河及其两岸,星系中的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将整个八通河锁在其中,寒息透过星系落入河内,八通河的水愈流愈缓,最后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河上那人也被冻住。 占星七政并未松懈,快速地掐起法决。 即便先生复生,实力十不存一,也绝非区区星系图可以困住的,况且,从八通河的战况来看,先生的实力比之全盛时期亦不遑多让! 冰层愈来愈厚,河上那人更是被数丈冰层包裹在内。 场间不知何时起了雾。 白雾落到河畔上,落到冰层上,落到占星七政的身上。 雾凝成了露。 露结成了霜。 白露为霜! 占星七政早在起雾的第一时间便有了防备之心,所以露不临体,霜不占身。 占星袍外半寸亮起一座璀璨的星系,将霜露隔绝在外,七政袍本就是半步极道,所带防御便是虚道也不一定能够短时间攻破,要隔绝霜露自不在话下。 但占星七政深知白露不过是蒹葭先生的最基础的杀招,亦不敢大意。 星系中开始出现一些陨石,陨石在整个星系中循环转动,慢慢带了火。 霜露被火蒸发而成蒸汽。 寒冰亦然。 蒹葭先生从冰层中走出,身上已无半点血色。 他本就是个死人。 想到这里,占星七政胸口有些发闷。 ...... ...... “我觉得此计不能成。”风起看着老人,轻声说道。 “何不能成?”老人淡淡地反问。 “虽说合道大物战略级的定位不容置疑,但是武阳可并不会因为缺少一个合道大物便伤筋动骨。”风起说道:“神朝首都,基本所有门派都有据点在那儿,以引辉、会心的数量而论,它堪称天下第一。” 老人说道:“一群蝼蚁!” 风起认真道:“不入大道,皆为蝼蚁。但蚁多也未尝不能噬象。” 老人说道:“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把生死交付在别人手里。” 风起反驳道:“除非生死本来就在别人手里。” 老人默然。 顿了顿,风起继续说道:“再说了,武阳城虽只有两尊合道大物,但神朝两大神兽均在皇城,你们只想着把风神卫支开,那怎么行?” 老人静静地看着风起。 风起转过头看向风神卫。 风神卫苦笑了一声,意念微动,一颗五彩鼎状晶石出现在他手上。 “此乃三生·定缘,极道圣器,是吾之本命。” 风起皱着眉头,“敢问此宝的功用是?” 风神卫说道:“镇守大道气运。” 做为极道圣器,三生·定缘在攻防之中肯定具有极强的效果,但个人的攻防在此局中想来没什么用。 风起皱眉不语。 水东流突然震惊道:“夺缘阁竟然重现于世了?” 风起微怔,然后才想明白。 夺缘阁针对的是因果,归根结底还是气运。 辅之御尸阁的御尸术,武阳现在的局势只怕不怎么容易。 “不止夺缘阁。”风神卫苦笑着说道:“锁冥塔里的一些封印阵法,需要此石才能启动。” 水东流怔住,然后勃然大怒道:“此石如此重要,你怎敢离开武阳?” 风神卫不知从何说起。 风起沉默了许久,此时终于开口,“便是储君,想来也不至于此。” 风神卫看了风起一眼,心想这可不是为臣者该说之话。 “先天下之忧而忧,这可是太子殿下亲口承认的话。”风起说道:“没人有资格赌上苍生,除非他想忍受苍生的反噬。” 风神卫说道:“不是你想的这般简单。”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当今天下,只有太子殿下有可能达到老皇主的高度。”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七十五章 暗流(七) 听到风神卫的话,风起眼神微凝。 对一个人天赋的最高评价,也不过如此,要知道,独孤飞云可是公认的有史以来第一强者。 当然,这个称号或许需要打个引号,毕竟独孤飞云和魏三木确实也没有正面较量过,但不管怎么说,风神卫和当今皇室都对独孤哲寄予厚望。 问题是,有可能达到老皇主的高度......有多大可能? 他忍不住将问题问了出来。 风神卫看了他一眼,心想我要是把十成两个字说出来会不会太离谱了些。 虽然没有得到答案,但风起依然从风神卫的眼神中读出了些什么,心道这种可能性只怕不小。 这大概可以解释为什么神皇会将一个顶尖战力放到太子身边为其护道。 很大可能达到独孤飞云的高度,风起毫不意外任何一个大势力都会倾尽所有去培养他。 他心里还有些问题。 但不方便问。 “独孤飞云的成功是很多因素堆积起来的。”正在这时,泣血阁的老人突然开口说道:“别的不说,当今世上,已经没有第二个宣神后了。” 风起心说这老家伙莫非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风神卫瞥了老人一眼,并未说话。 老人也不追问,笑了笑便准备迎接自己的死亡。 一阵疾风吹过。 老人的双脚像长在地面一般纹丝不动。 双脚以上,肉体在刹那间便被疾风撕碎。 夕阳下扬起了三尺鲜血,眨眼间便埋在了一抔黄土之下。 风起眨了眨眼睛,心想这可是一位触及到合道境界的强者,就这么没了? “触及到合道,终究还不是合道。”风神卫轻声道:“你又不是老皇主。” 风起微默,心想看来老皇主在未合道之前便能与合道一战是真的了,倒也卜算天水赋言过其实。 他看了眼独孤哲,心想这家伙要是能达到老皇主的程度,何至于被他压制如此之久?虽说朝夕间的强弱在漫长的岁月里并不出彩,但老皇主是何许人也?那可是自混元开始就一路无敌到飞升的人物。 许是猜到了风起心中所想,风神卫轻声道:“太子殿下两岁时便受老皇主醍醐灌顶,其中包含了老皇主一生于各个阶段的心得感悟,若无意外,他在飞升之前不会遇到所谓的屏障。” 风起眼神微凝。 虽然迄今为止他也没感受过所谓屏障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想来是很不错的恩赐。 加上皇室的倾力培养,独孤哲能够合道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只如此,可比不得老皇主。 但是,他还有一个更深的问题。 这绝对是皇室最绝密的消息,为什么风神卫会让他知道? 更何况,在场的还有两个逍遥阁的高层,虽然昼西沉已经陷入昏迷,但水东流可是清醒的! 他偷偷瞟了水东流一眼,发现他皱着眉在思考些什么。 “这么说,现在这个局面尚在陛下的掌控之中?”他问道。 风神卫说道:“如果说神朝有史以来最英明的皇帝是谁,大概会有很多答案。但如果要说有史以来最被低估的神皇是谁,当今陛下肯定当仁不让。” 风神卫做为合道大物,又是和神皇相处时间最多的人,他的话想来不假。 “那可以劳烦风神卫带我们一程吗?”风起说道。 风神卫挑了挑眉,“去哪儿?” 风起说道:“当然是武阳。” 风神卫摇了摇头,“现在还去不了。” 风起微怔。 风神卫说道:“整个中州已经被锁死了,别说是我,即便是老皇主复生,现在也进不了中州。” 风起皱眉问道:“青衣楼有这么大本事?” “自然没有。”风神卫说道:“但李谨行有。” “李谨行有......”风起轻声道:“那就说明窦骁童肯定有破解之法咯?” ...... ...... “冥界出世的后果,想来你知道是什么。”窦骁童眼神很冷,声音更冷。 李谨行淡笑道:“锁冥塔可是超越了此界的神物,哪这么容易破。” “锁冥塔自是不容易被攻破。”窦骁童的眼神依旧锐利,大有一言不合便动手的意思。 车帘被掀开,李守礼站在车门外,隐而不发。 窦骁童眯着眼睛,“若是锁冥塔破,你心中眼中的大局,不过是一个笑话。” 李谨行认真道:“那也挺好。” 窦骁童皱起眉头。 “若是锁冥塔真的能破,证明我还会失算。”李谨行轻笑道:“天心都可失算,说明这天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窦骁童微怔,总觉得李谨行话里有话。 “别告诉我,你不清楚十六年前的那道黑芒象征着什么。”李谨行说道。 窦骁童说道:“绝对的邪。” 李谨行说道:“绝对的邪,便是绝对的恶。” 窦骁童不赞同,但邪恶向来不分家,也懒得反驳。 他想起另一件事,“所以你要去太玄山?” 李谨行说道:“若不是道圣阻止,我当场便会杀了他。” 窦骁童说道:“如此纯粹的邪,岂会明摆着让你消灭?” 就连天材地宝都会有些许灵智,趋吉避凶,何况那道让他和李谨行都觉得心生惧意的黑芒? 更有可能的是,它会引着这些发现了它的强者杀死它的天敌也说不定。 李谨行认真回应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那万一杀错了呢?”窦骁童沉声道:“万一杀到它的天敌了呢?” 李谨行说道:“不管那东西是什么,它要考虑的首要天敌,永远都只是你我二人,然后再言其他。” 窦骁童嗤笑道:“真就红尘仙呗?” 李谨行不再多言,摇了摇头。 李守礼会意,伸出手准备请窦骁童离开此地。 窦骁童也懒得和李谨行再起争端。 车帘微动。 窦骁童已然消失。 不过数息时间,他便出现在了风起眼前。 风神卫问道:“你来干什么?” 窦骁童并未回答,只是看着风起,后者挑了挑眉。 “你便是风起?”窦骁童问道。 “你便是窦骁童?”风起问道。 窦骁童觉得风起的表情有些意思,于是跟着挑起了眉。 风神卫倒觉得有些惊讶,问道:“你是怎么知道他就是窦骁童的呢?” 风起说道:“逍遥阁有这实力的人,很多吗?” 风神卫微怔,说道:“一息百里,泼墨也可做到。” 风起说道:“如果是泼墨,何至于连你都不能提前感知到他的气息?” 风神卫问道:“这又是什么原因?” 风起叹了口气,“或许是因为你用的是问句?” 风神卫知道风起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他继续聊下去,苦笑着摇了摇头,看向窦骁童,“武阳发生的事,你知道了吗?” 窦骁童点了点头。 “可有破解之法?”风神卫继续问道。 “有。”窦骁童继续点头。 “那我们走?”风神卫再问道。 “没那个必要。”窦骁童说道:“有陛下在,回去干什么?” 风神卫微怔,还没来得及等他说什么,便看到窦骁童指了指风起,“这事儿他都能办,何必麻烦我?” 风起摸着下巴想了想,问道:“星象篇?” 窦骁童咧嘴一笑,“好小子,这都能猜到?” 风起摊开手,“稷宫十分气运,你和李谨行已然占了九分,若是他在其中加入了稷宫气运,那我可没办法。” 窦骁童说道:“所以他没加。” 风起哦了一声。 窦骁童不确定道:“这或许是他给你设置的一道考题?” 风起说道:“考核目的是?” 窦骁童说道:“独占鳌头。” 风起微默,然后说道:“一般来说,通过了一些考验考核之类的,不是会有奖励?” 窦骁童说道:“如果你通过了,可能他会不那么想杀你弟弟。” 听到此话,风起的脸色陡然冷冽起来。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七十六章 破局(一) 对风起来说,风扬的位置很重要。 他苦心孤诣地谋划了这么些年,塞北冰原都去了好些次,才终于让风扬看到了些曙光,可以摆脱生死的困扰,李谨行却想杀他? 这怎么行? 风起第一时间便想弄死李谨行,粗略计算了下发现这个方案成功率几近于零之后只得放弃。 不能杀死李谨行,便要想明白如何阻止李谨行杀风扬。 凭借自身实力是肯定不可能完成此事的,即便是他师父来了,听得李谨行要杀人也只能退避三舍,所以只能寻求其他的办法。 要寻求其他的办法,需要把这件事情的疑点弄明白。 有些疑点,风起想不通。 以李谨行的身份,为何会为难一个命途多舛的燕北二公子? 以李谨行的实力,他若动了杀心,风扬现在又怎会存活于世? 以李谨行的城府,他对燕北若有何想法,岂会提前暴露? 还有很多。 涉及到李谨行这三个字之后,总是有数不清的疑点。 “想不明白就别想。”窦骁童淡淡道:“仅凭一句话就想揣摩一个人的动机和手段,是非常愚蠢的行为。” 风起微怔,然后才反应过来。 “和李谨行对弈,你越算计,就越可能踏进他为你准备的棋局。” 窦骁童咂了咂嘴,“那时候再想赢,可就难了。” 风起深吸了一口气,将纷杂的思绪暂且压下,问道:“既然是给我准备的考题,想来说书人不会参与了?” 窦骁童看着徐海的方向,“我有更重要的事。” 风起说道:“看来他不只是给我一个人准备了考题。” 窦骁童说道:“青衣楼五阁已出其四,不确定乱欲阁的行踪,我总有些心神不定。” 风起说道:“徐海有昆仑,昆仑有何苦。” 何苦是昆仑派的合道大物,即便是在合道境内,战力也数一数二。 窦骁童说道:“青衣楼五阁,阁阁有合道。” 风起说道:“御尸阁、夺缘阁、乱欲阁的阁主已经死了。” 窦骁童说道:“泣血阁主不死,他们想死都难。” 风起瞳孔微缩。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泣血录?” 窦骁童看了风起一眼,“见识果然不错,未列道藏的功法都知道。” 风起并不想从头解释自己为何会知道泣血阁的至高功法,皱眉问道:“那当年的青衣楼楼主不是等于孤家寡人?” 窦骁童心想青衣楼楼主就是个白痴,那个副楼主有些东西,不过依然在白痴的范畴内。 但凡当初他们两个能不那么蠢,红麟阁都不至于能和青衣楼血拼到那个程度。 “那昆仑确实拦不住。”风起老实说道。 “只怕我现在过去,已经晚了。”窦骁童说道。 风起没说什么。 李谨行的局怎样他还不确定,但是渤海的局已经很清楚了。 希望父王能够早日意识到这一点。 风神卫急了,“那你还在这里废什么话?” 窦骁童白了风神卫一眼,心想就是因为你急急躁躁的,才会只能看清一步。 “莫顾,我需要你做一件事。”他说道。 风神卫皱着眉头,“把他们送去武阳?” 窦骁童说道:“没那个必要,水东流好歹也是一级泼墨,送他们去武阳的实力还是有的,速度也不会慢。” 风神卫说道:“那你要我干什么?” 窦骁童看了风起一眼。 风起愣了一下。 风神卫的表情愈来愈凝重,最后也看了看风起,然后便消失不见。 “你和他传音说了什么?”风起问道。 风神卫离开得太快,风起甚至不知道他去了什么方向。 “很重要的事。”窦骁童答道。 “我不能知道?”风起问道。 “你不便知道。”窦骁童说道。 风起点了点头,“那你现在去昆仑?” 窦骁童说道:“武阳便交给你了。” 风起叹了口气,“被合道境大物这么拜托,确实让我的压力蛮大......武阳那边,我尽力。” ...... ...... 在窦骁童的帮助下,水东流很快便恢复得七七八八。 他挥了挥手,太子、昼西沉、牟林涵等人化成一缕光被收进他的袖中。 风起有些惊讶,“如意囊?” 水东流点了点头,“能收纳活人的储物袋不多,早些年有幸得到了一个。” 风起颇有些羡慕。 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他便感受到身体猛然一紧,然后便听到了耳畔呼呼的风声。 此地离中州不远,若是虚道强者全力施为的话,不过几个时辰便能到达。 ...... ...... “报!紫竹苑尸祸已然平息!” “报!钦天监让老太尉速速带人赶往八通河,占星七政快顶不住了!” “报!城外尸潮已近,陈迟将军派我来接老太尉前去指挥大局!” “报!城内发生骚乱,内城五府,外城十三苑八河六市皆有暴民作乱,城门司和廷尉府着人前来告急,望风老太尉能够抽调一些强者前往镇压!” 风长空站在紫竹林下,眉头皱得像拧紧的麻绳一般,太尉府的柳管家身着戎装陪在他身边,眉宇间尽是担忧。 没有谁能料到,神朝境内最安全的武阳皇城竟会发生这般事。 龙腾大阵的绝大部分力量都集中在皇城,剩余的也大多要护卫外城以防尸潮入京。 他有些头疼,问道:“宗门的人呢?” 柳管家答道:“各宗强者都在皇城集结,以防事变。” 风长空不虞道:“皇城有什么好守的?锁冥塔即便真出什么事,他们又能帮什么忙吗?” 柳管家说道:“世外之人,着眼点和我们不太一样,更何况,现在这个局势,他们也只是但求无过罢了。” “不一样?”风长空暴怒起来,“待到百姓十死八,宗门也得变王八!” “你亲自去,让各大宗门去镇压骚乱,如有不从者,当场杀了。” 宗门派到京都留守的人至少也是引辉之境,但风长空说杀就杀,竟然完全不考虑柳管家究竟能不能打得过。 出奇的是,柳管家竟然也没什么异议,领命称是,然后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让陈迟等着,若是在我赶去之前丢了城门,我要他的命!” “紫竹苑只留阵师维持对尸祸的封印即可,其余人等,随我赶往八通河!” “他奶奶的,尊师重道也得有个度,稷宫出大才,占星七政连那具尸体究竟是不是他老师都搞不清楚吗?”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七十七章 破局(二) 八通河已成一片废墟,废墟里七横八竖躺着不少人的尸体。 河畔两旁鳞次栉比的房屋早已倒塌,四通八达的道路也四分五裂,烟尘弥漫。 占星七政的情况很不好,宽大的七政袍破烂得和路边的乞丐服并无区别,伤口中渗出的血水黏住衣服,呼吸都疼。 他脸色苍白,眼底闪过一丝悔意。 如果不是他囿于故惑之情,那些跟随他前来镇压尸祸的学生和兵卒不会死伤如此惨重。 稷宫带出来的三十学子,已然所剩无几。 巡防营配给他三队人马,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那些士兵以蝼蚁之躯挡在他身前,怕得浑身都在颤抖,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冲向先生,然后被青苍贯穿。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没想到他一具尸体竟能用得这般娴熟。 占星七政苦笑一声,心想便是其他三个家伙在这里也怪不得他,毕竟不管怎么看那都是先生无疑。 正当他准备迎接死亡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发出一声暴鸣之声。 一条金龙嘶吼着从他的身旁呼啸而过。 仔细看,才发现那不是龙,而是枪。 霸王枪。 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道通体金黄的人影便从他身边掠过,手掌直击霸王枪托,抵着霸王枪刺向蒹葭先生。 “不可!”占星七政大吼道。 风长空一直未曾突破至虚道,即便在第一时间就用出无敌无我和背水一战,依然不可能敌得过蒹葭先生。 可霸王讲究的便是一往无前,风长空哪里会因为占星七政的两个字便选择停下。 金龙跨过八通河,刺入蒹葭先生体内,然后将他钉在河对岸的地面上。 风长空居高临下地看着蒹葭先生,对占星七政说道:“若是蒹葭先生在世,得知你因过往之情任他杀戮,你以为他会放过你?” 蒹葭先生眼神都未曾波动一下。 占星七政如遭雷击。 “知你不忍,但你的恻隐,是给蒹葭先生的一世英名泼脏水,是在真正的蒹葭先生身上割刀子。今夜过后,八通河的百姓再提到蒹葭先生,你认为口风会如何?” “先生一世大爱......” “那和当下无关,和平均寿命不过甲子岁月的百姓更无关!他们只知道,因为蒹葭先生,他们死了老婆孩子丈夫双亲!他们没了家,没了生计!” 占星七政默然。 此时,蒹葭先生身体里传出一股深奥的气息,霸王枪开始急剧颤动起来,连带着风长空的手也颤动起来。 风长空皱了皱眉,抬起脚便踏向蒹葭先生胸膛。 蒹葭先生伸手挡住风长空的脚掌,然后将之握住。 风长空用力拔了拔,发现不得寸功。 四周开始生出浓密的芦苇,芦苇迅速变成利刺,风长空被困于利刺中央。 哪怕他开着无敌无我,哪怕他星域已臻至圆满,一旦这些利刺刺下,他也必死无疑。 风长空偏过头看向占星七政,心想你丫莫非是死了? 他决定做些什么。 场间升起氤氲之息,天空中雷声大作。 以雷入道,这就是他的路。 雷声愈发明亮,他身上的气势也愈来愈重。 然后他想起了燕北,想起了万里黄沙,想起了四万万子民,想起了许久不见的两个儿子和素未谋面的两个孙子。 攀登的气势停了下来。 氤氲之息随风而散。 雷声戛然而止。 利刺猛然刺下,然后在距离风长空身前半尺的时候停下。 风长空松了口气,虽然不怕死,但能不死还是不死的好。 他转过头看着占星七政,后者平伸出手,手掌前亮起蓝色的星阵图。 若非身在局中,风长空肯定可以看到,在自己身体周遭也有一个一摸一样的星阵图。 “疾!”占星七政低喝道。 利刺逐渐老化,化为尘埃。 蒹葭先生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双手双脚便被无形的锁链困住,直到此时,才听到占星七政的声音。 “镇!” 风长空心想你早这样不早完事了? 他把霸王枪拔了出来,却突然被白光闪了一下双眼。 白光? 这漫天漆黑,遍地烟尘,哪来的反光? 他有些疑惑,然后猛然发现占星七政背后的异常。 不知何时,占星七政已经被白露围绕,以他的实力想来也早已发现,但是不知为何竟是不曾反抗。 风长空很着急,心想你好歹也是七政之一,怎么跟个傻*一样。 占星七政神情很淡然,只是缓缓握住手掌,轻喝道:“封!” 随着话语展开,星阵图缩小到刚刚能够覆盖蒹葭先生的地步,白光一闪便消失不见。 但占星七政的危机尚未解除。 白露未晞,并不随施术者的消失而停止。 风长空并不知道此法何用,但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该怎么做?”他问道。 “不愧是先生,哪怕失了灵智,也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占星七政并没有回答风长空的话,只是叹道。 神色隐约间竟还有些欣慰。 风长空暗骂一声,打算出手。 “别动,白露会炸。”占星七政轻声道。 风长空皱起眉头,“那该怎么办?” 占星七政微默,“你知道先生怎么死的吗?” 风长空心想我哪管得了这种远古时期的事情?蒹葭之死,怕是已经有几百年了! 占星七政叹道:“魔族第二次南下的时候,先生用此招封印第三十三魔将,便是第三魔将出手,也没能将之救出。后为泄愤,第三魔将杀死了先生。” 风长空说道:“现在该怎么办?” 占星七政无奈道:“合道大物都没办法,你觉得我能想得出办法?” 风长空看着那些白露,认真问道:“爆炸威力大吗?” 占星七政答道:“合道之下,绝无生机。” 风长空说道:“如果不碰他呢?” 占星七政说道:“那等它完全蒸发的时候,我也就被封印了。” 风长空皱眉不语。 “我确实没办法生还了。”占星七政说道:“你去别处吧。” “你那是活该!”风长空毫不客气地点评道:“读书读傻了,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尊师重......” “你别给我提尊师重道!蒹葭先生最受人尊敬的究竟是他的皮囊还是他的德行与学识?你因皮囊动了恻隐之心,反而是最大的欺师灭祖!”风长空继续说道:“但你再怎么活该,也是虚道境大物,现在的武阳城需要你。” 占星七政眼神微动,然后有些无奈地说道:“那我试试吧。” 说罢,星域之力再现。 点点星光穿插在细密的白雾里。 白雾逐渐变得稀薄起来。 风长空心想原来如此。 用星光之力牵引白雾,以此空出生门? 他并未出声打扰,既然占星七政已经找到了办法,他在这里也只能是干着急,说不得还会打扰到他。 他腾空而起,向着城门处疾驰而去。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七十八章 破局(三) 武阳面积广阔,即使是风长空这种随时可以踏入虚道境的强者也还是用了半刻钟的时间才赶到了城门处。 城门处尸潮们已经开始了攻城,虽然他们生前都是有名的强者,但是现在毕竟缺乏灵智,一时之间城门压力也不大,元气箭弩和火石都还未用上,现在更多的还是用普通的守城器械御敌。 风长空直接落到城头,看了看城防与城备,点了点头。 陈迟多少也担任了武阳守将多年,虽无战乱洗礼,但对武阳的城防调度极佳,便是风长空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若无意外的话,即便他不来此地,现在的尸潮也破不了武阳城的防御。 “老太尉,您来了。”正在风长空考量着尸潮的数量和破坏力的时候,陈迟已经乘着云隼赶到,他抱拳对风长空行了一礼,问道:“太尉,当下局势凶险,我临阵经验不足,还得麻烦您多费心。” 风长空说道:“保家卫国,本就是我分内之事,谈什么费心不费心的。”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我感应不到龙腾大阵的力量,为了以防万一,你作为城门司守将,应该可以凭借将印在危机关头调用一部分的阵法力量吧?” 陈迟有些迟疑。 风长空说道:“担心皇城?” 陈迟点了点头,“虽说不知发生了何事,但龙腾大阵几乎所有的力量都聚焦在皇城,若是我贸然抽用,恐会坏了陛下大计,若皇城有失,末将万死难赎。” 风长空说道:“大阵不是陛下在掌控,若是我所料不错,应是稷宫点墨先生才对。以他的才智,绝不可能一点空余的力量都不留出来,让四方城防平白受击。” 如果把龙腾大阵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皇城,那四方外城的压力太大,稷宫以仁爱著称,点墨先生不会放任外城百姓惨遭屠戮。 陈迟怔了一下。 风长空瞥了他一眼,“陛下乃是武阳最强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哪里还会躲在大阵的保护里行事......占星七政和天算七政都已出现,点墨先生势必也已出山,而龙腾大阵乃是稷宫奠基,点墨先生掌阵和陛下掌阵的区别不大,所以为了让皇城内的战力最大化,现在掌阵的,势必是点墨先生!” 陈迟心想不愧是老太尉,即便到了这种关头还这般冷静,异变突起,虽说他也沉住了气外抗尸潮内平尸祸,看上去也算颇有建树,但以全局来看的话,确实稍显稚嫩。 他认可风老太尉的判断,但他依然不能这么做,“老太尉,万一呢?” 风长空叹了口气。 确实。 他说的情况至少有九成九的可能。 但万一是那零点一呢? 风险的大小取决于概率和后果,再小的概率也抹除不了天大的后果。 所以他理解陈迟的犹豫和谨慎。 但这么一来,城防面对的压力会更大一些,现在还只是一些杂鱼攻城,但武阳做为两朝神都,光是发生在这里的人魔之战就有两次,更不用提当初改朝换代时陨落在此的强者,御尸阁已然复活了虚道境界的蒹葭先生,指不定接下来就有合道境大物出现。 万一有那个等级的强者出现,没有合道境大物和龙腾大阵坐镇的武阳,便是被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即便合道大物不能复生,那虚道境界的强者多了也顶不住啊。 想到这里,风长空的眼里闪过一抹忧色。 这可如何是好? 不能调用龙腾大阵的力量,便不能确定尸潮究竟有多少强者,那些强者又分别到达了何种层次,顾不上可能受创,风长空放出神识,细细打量城下尸祸的实力,片刻后松了一口气。 引辉境强者不少,但虚道强者确实没那么多。 “人力有穷吗?”他喃喃道。 风长空料得不错,御尸阁阁主能够控制虚道境界的尸祸,但他不可能无限制地控制,数量势必有限。 人力有穷,御尸阁主不可能将武阳丧生的所有虚道强者都唤醒,能唤醒蒹葭先生,想来还是蒹葭先生够强,却又不至于脱离他的掌控的缘故。 这些事情风长空只能做到心里大致有个数,并不能确认,但现在已经兵临城下,也无需他再花费更大的气力确认。 船到桥头,自然会直。 ...... ...... “大概多久能到武阳?” “我伤势并未痊愈,速度也不如往常,而且还要保存实力准备可能发生的战斗,怕是需要两个时辰。” “再两个时辰,天都亮了。” “嗯?” “我的意思是,到那个时候,黄瓜菜都凉了。” “那怎么办?” “提速。” “我也想提速,问题是怎么提?” “以搏命之姿提。或者我们干脆就不去武阳。” 不去武阳是不可能的事情,李谨行既然出了题,风起就必须要去做。 风起绝对相信这件事情的后果不仅仅是他的弟弟会死或者其他一些人会死这种小事。 他现在只能跟着李谨行的局走,因为他还没有和其对弈的资格。 归根结底,还是实力。 “你有没有想过,武阳现在本就是龙潭虎穴,若我不至巅峰,谁能护住你?谁能护住太子?” “我不需要你护。”风起还没说话,旁边便响起一道虚弱的声音。 独孤哲醒了,但牟林翰还没有。 以会心上境的实力硬接了泣血阁副阁主一筝两音,他能不能醒过来都得两说。 风起看了独孤哲一眼,“太子睡得倒是踏实。” 独孤哲说道:“还好最后还是醒了过来。” 风起说道:“在我得知泣血阁的计划后,便一直有个困惑。” 独孤哲笑得有些无力,说道:“说来听听。” “陛下定计,以太子和燕北世子之命诱杀邪教中人,若成,则可推算邪教复苏情况,顺带着坑杀邪教强者。若败,则神朝动荡,或可颠覆。” “确实,现在看来,我们的诱饵身份还不错。” “的确不错,我们诱杀了泣血阁副阁主,一个即将合道的大物,放到以往的确算得上不小的功绩,可徐海将计就计,倾巢而出令武阳陷入危局,这么来看,陛下此计堪称荒谬。” 水东流皱了皱眉。 “但是,陛下自登基以来,速来以稳著称,即便兵行险招,又岂会着眼于一两个人?又不是要坑杀泣血阁阁主。” 独孤哲说道:“看来世子已经猜到些什么了?” 风起说道:“胃口太大,真的能吃得下吗?” 独孤哲说道:“已然立于天上,何惧心比天高?” 风起沉默了会儿后说道:“陛下平生所做之事,涉险甚少。” 独孤哲说道:“是的。” 风起说道:“是你想出来的?” 独孤哲说道:“百年很长,你我二人皆可合道。百年亦很短,闭关弹指便过。” 修道的终点,在独孤哲嘴里不过稀松平常。 水东流有心想说什么,可是他实在缺乏精力辩白。 风起心想谁说皇室不忌惮极北的?站出来好好说道说道。 独孤哲恳切道:“世子不也喜欢兵行险招?此计若成,神朝便可安心准备百年之后,于百姓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幸事?” 风起没有接话,叹道:“先把眼前之事过了吧?” 独孤哲说道:“那就全靠世子了。”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我虽昏迷,但并未受伤,想来可以帮衬先生一二。” 水东流心想你一起来就给我找事。 风起说道:“既然如此,就麻烦殿下了。”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七十九章 破局(四) 天下一不光是在战力方面远超其他功法,在辅助方面也少有能及。 除去红麟阁的伴道之外,它也算是独一档的辅助性功法,以独孤哲区区混元境的实力能够对水东流这样的虚道强者进行增幅,增幅大小或许不足为道,但这本身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风起咂了咂嘴,叹道:“若是陛下为风神卫增幅,那得多强?” 独孤哲几乎榨干了自身的元气,脸色苍白,带着虚汗,“风神卫不如父皇,那就不合算。” 风起微怔,略加思索才明白独孤哲的意思。 风神卫的实力不如神皇,即便有神皇为他加持,他的实力依然不能和神皇与风神卫相提并论。 这并非是一加一等于二的算术题。 风起点了点头,“现在谁在武阳?剑极还是道圣?” 独孤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虽说世人对合道并未有明确的等级划分,但是合道境大物是有划分的,就像初境中境上境圆满一样。” 风起说道:“合一,神隐,通天。” 独孤哲微怔,苦笑道:“此事不入道藏,本以为世子并不知情。” 风起说道:“不入道藏,不代表其他渠道不能获知,所以殿下究竟想说明何事?” 独孤哲说道:“父皇说,他现在大概处于神隐阶段,当世最顶尖的强者,也大多属于这个阶段。” 风起沉默了会儿,“包括剑极和道圣?” 独孤哲说道:“若在武阳城内,他们加起来也不是父皇的对手。” 这不是说的龙腾大阵,而是说的皇道龙气。 举世共尊,皇道龙气早已累积到一个极为可怖的程度。 “所以他们也只是神隐。”风起说道:“那神皇之局,会落在何处?” “我也不知。”独孤哲答道:“不过看父皇当时的神情,世间应有通天才对。” ...... ...... 合道一念便可跨越万里河山,虚道差许多,水东流花了整整三个时辰才抵达武阳城郊。 本该烈日当空,入目却满是黑夜,即便知道阵法已然不远,但放眼望去竟然只能看到星火二三。 风起皱了皱眉,夜色里传来的阵法波动,令得他半步不敢妄动。 便是水东流,贸然进入也必定会在须臾之间化为血水。 “这题好难。”独孤哲皱眉说道:“李谨行总归也是合道境大物,他布下的阵法,我等怎能破之?” 风起说道:“李谨行在我这个年龄有过对南海万蛟阵的破解之法,以此来看,他给我设的题目并非不可解。” 独孤哲想了想,不再多语打扰。 水东流皱眉说道:“破阵历来都是找阵眼,破阵枢,要不然就是蛮力破阵,以绝对的实力改变阵法大势......现如今你连入阵都做不到,又谈何找阵眼,破阵枢?” 风起想了想,说道:“我想看看大阵整体。” 水东流说道:“那会花很长时间。” 风起摇了摇头,对水东流说道:“绘生笔借我一用。” 水东流微怔,心念微转便将绘生笔拿了出来。 绘生笔是仿照纯元之宝神笔制成的,虽说不像神笔一样,所想所画皆是现实,但也有部分类似的功效。 “我可提醒你,要是想用它来破阵的话,你可能有些异想天开。” 风起白了水东流一眼,说道:“你觉得我是个白痴?” 水东流微怔,总觉得这小子仿佛是在讽刺自己。 不待他说话,风起笔墨挥洒,在空中画了一张明镜。 天空中真的出现了一张巨大的明镜。 明镜照出了阵中镜像。 他们看到的星火二三,原来是武阳外城的战火。 “看来外城问题不大。”独孤哲说道。 “未必。”水东流看着还未登上城墙的那些“熟人”,心下微沉。 在水东流打量他那些熟人,神思渺茫的时候,风起已然动了。 前面和窦骁童探讨过这个阵法的属性,李谨行既然以此来考他,肯定不会超出他个人实力太多。 要同时兼顾他的实力和阵法的防护能力,只有星象篇里的大阵才能做到,以天地做笔,沟通星象之力构建大阵,若用蛮力,则要破开整片天地。 风起自问现在还做不到这一点。 但他可以试试另一种办法。 明镜倒影出的不仅仅是武阳,还有阵法本身,漫天夜色依然抵挡不了万象星辰大阵的光芒,虽是一闪而逝,在黑夜里也足够明亮。 “万象星辰大阵啊。”水东流轻声道:“这我也帮不了你,逍遥阁毕竟不是稷宫。” 风起轻声道:“稷宫在阵中,若是指望他们恐怕不行。” 他突然皱了皱眉,“也有例外。” 水东流说道:“稷宫闭宫多年,天下久不见稷宫学子,怎会例外?” 风起说道:“我南下途中,曾遇到观世七政,若有他......” “胡说八道。”水东流不虞道:“做为七政之首,上一届观世七政早已坐化,新一届观世七政尚未选出,哪来什么观世七政?” 风起微怔,然后挑了挑眉,继而大笑。 “你笑什么?”独孤哲还在想此局变数颇多,不知道会不会如同他和神皇推演的那样进行下去,结果突然被风起的笑声打断,刚刚的思路寸寸折断,不由得皱起眉头。 风起说道:“我在想,我竟然眼睁睁让李谨行从我眼皮子底下溜了。” 水东流一惊,“你见过智仙?” 独孤哲不知说什么好。 风起说道:“虽说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当时那人,十有八九便是李谨行了。” 水东流有心问当时发生了什么,但事急从权,只得按捺住内心的躁动,“你先破阵,我们稍后再聊。” 虽说现在不见危局,但谁能料到以后呢? 风起盘膝坐下,仰头看着阵法,久久不语。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我且去试试。” 独孤哲问道:“有把握吗?” 风起答道:“些许。” 独孤哲沉默了会儿,说道:“活着回来。” 风起轻笑道:“我知道话本里的那些套路,所以我不会立什么誓,只能说,尽力而为吧。”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八十章 万象星辰(一) 风起走进阵中,许是星辰漫天的缘故,星辰大阵内部不若外面那般黑,抬头望去尽是璀璨星辰,星辰演化万物,有龙凤这类食物链顶端的生物,亦有鸡鸭这类食物链较底端的生物。 底端到顶端,万象皆有。 风起看着天上万象闪烁,目光微动,虽说星象篇的阵法均被收录在道藏里,阵法的核心原理大同小异,但相同的阵法在不同的人手中布置出来,其复杂程度和强度肯定也是不一样的,风起也不能说他能勘破一切。 读万卷书,还得行万里路。 虽然是自生门而进,但这种困阵本就十分凶险,一步走错便可能满盘皆输,若是找到一扇生门便能高枕无忧,李谨行也不至于用它来隔绝武阳。 不过这阵法到底是不是李谨行所布,也得两说,要在帝都之外布置这么复杂的大阵,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并不少,风起并不信李谨行会花费如此苦工做一件没有意义的事。 再者,设下这种大阵,最终目的却是用来考核他,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 最有可能的是,此阵是别人布下,李谨行借此阵来考核他,但这又会出现新的问题。 不过现在考虑这些东西全无益处,李谨行或许有局,但那至少不会引动天下大势,对于平衡,世上没人比他看得更重。 风起眼眸微闪,眼底闪过一抹银光,无痕剑目已然动用。 虽说无痕剑目不能起到勘破虚妄的地步,但它捕捉元力强弱的功效还是能避免许多危机,在无痕剑目下,万象星辰似乎都变清晰了许多。 他隐约能够看到星辰后面的无尽星空,星辰在星空里,就像是画一般。 同时,地上也出现了一个道场,道场里没有明亮的星辰,取而代之是石像。 许是因为大地不如天空宽广的缘故,石像的数量比起星象来说少了很多。 也是,若是道场也需万象来破,举世无人可以做到。 风起探查到石像里传来的元力波动,眼眸微闪。 石像里的元力强弱和在食物链里的位置是成正比的,若是非生命体,则是以石像大小来定,但也不一定是这般规律,因为他分明感觉到了那些石像中蕴藏着五行变化! 他向前踏了一步。 星象低垂了数分,石像栩栩如生,认真些还能听到龙吟虎啸。 “万象星辰分两重,一为万象,一为星辰,看来这便是第一重了。”风起自语道:“若是要破此关,需要先勘破万象吗?” 他皱了皱眉,心想五行生克是一个维度,星象强弱又是一个维度……还会不会有第三个纬度? 若是两个维度,此阵未免简单,甚至比不上他当年和独孤灵儿下的那盘棋。 他看着道场,默默地算了算,发现两个维度确实解决不了问题,最好的情况可以剩下五行里食物链最顶端的一种星象,这还建立在那些非生物的星象不会出岔子的情况下。 青龙属木。 白虎属金。 朱雀属火。 玄武属水。 麒麟属土。 五行相克后,最终会有一种星象存活于世,风起可不会认为仅凭自己便能战胜这种化身神兽的星象。 还能怎么考虑? 星象……星辰……星宿……星斗。 等等,星斗? 风起凝眸看向棋子,片刻后,眼里出现笑意。 “这是天枢,下一步应是天璇。”对照着漫天星辰的位置,风起一步跨出,走到面前的幼狼旁,轻声开口说道,然后将之推上前去,撞到巨门,幼狼和门竟然点点消解,然后又逐渐相融! 看到这一幕,风起愈加认定自己的猜测没错。 第三个维度,是星斗。 将表面的星象通过星辰位置融合成星斗,然后用星斗的属性强弱相互消解。 虽然确定了思路,但将三恒四象二十八星宿全部融合完成还是花去了不少的时间,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将最后的泉恒融合完毕,当象征着泉明的白虎和前面杂糅而成的白泽融合之后,所有具象化的星辰竟然同时消散升空,又变为了漫天星辰! 风起看得一愣。 这算怎么回事? 万象已经破了吗? 还没等他琢磨明白,星辰突然又变换起来,最终从天空投下了一道人影。 风起挑了挑眉,心想看来自己的思路总归没有错。 万象没有破,但自己终归是过了第一关。 问题是,自己和自己决斗这回事,未免土气。 不过联想到自己因为破灭万象而损耗的精神力和元力,他觉得自己还真不一定打得过面前这个冒牌货。 “我很强,所以我知道你也很强,不要以为我会给你恢复的时间。”星象说道。 风起一怔,心想这家伙竟然还会一点通? “我即是你,你即是我,你会的东西我自然也会。”星象笑道。 他左手微抬,一把由星辰之力组成的霸王枪出现在手上,同时,他垂下的右手上亦出现了剑。 看到这一幕,风起眼睛眯了起来,开始重视起眼前的对手。 果然,有的狗血,是有道理的。 “并不狗血。”星象轻声道:“你的确破了第一重,但还有一层你并未考虑到,所以我才会出现。” 风起来了兴趣,“何处我没有考虑到?” 星象说道:“虚实。” 星辰距人万里之遥,映入眼帘又岂能全数为真,那些被风起融合的石像,有些并不为真。 风起这才发现自己的错漏,有些叹息,“若是失败,为何不直接抹杀?” 星象轻笑道:“你身负大气运,又兼具道藏和剑目,若是威胁到你的性命,恐怕你自己也能把它猜出来了,之所以你未尽全功,归根结底是因为它并不是一个可以威胁到你性命的错误。” 风起叹道:“我这样的状态面对你,你还说它不想要我的命?” 星象继续笑道:“也许,不管是你杀我,还是我杀你,结局都是一样的。” …… …… 徐海,昆仑。 作为世间最强的宗门之一,除了雪云和太玄可以以合道强者的数量强势压制以外,其余任何宗派在面对昆仑时都有所不及。 能以一己之力守住徐海口数百年,自有其道理。 一个瞎眼中年人看着面前的老人,说道:“魂无形,都说你是徐海仅次于血无言的顶级强者,谁曾想你竟然到达了如此境地,比之血无言也不遑多让。” 魂无形警惕地看着中年人,没有开口。 中年人说道:“好歹相争了几百年,如今我即将殡天,你连话都不愿与我多说吗?” 魂无形看着老人并起的双指,还是没有说话。 中年人似是有些失望,最后全然化成了一句叹息,“神隐啊,我寻了一生的路,没想到竟被你走通了。” 说罢,他强提的最后一口气也松了下来,并指也蜷了起来。 魂无形确认瞎子没办法再做出什么事,终于松了口气,“神隐又如何,不入通天,终究是蝼蚁。” 不管能活百载还是千年,不到通天,终归还是有应劫那天,人这种生物,活得越久,越不想死。 魂无形终于开始说话,但中年人却再也听不见声音。 此一日,昆仑满门被屠,昆仑山主何苦战死。 除泣血阁主血无言以外,摄魂阁和泣血阁尽出,以三成折损成功向世人宣告回归。 至于方式…… 窦晓童出现在何苦身边,确认他了无生息之后脸色阴沉如水。 他冷冷地看着魂无形,声音冷若寒霜,“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吧?” 摄魂阁摊开手,“我也是听令行事,若是可以我也不想灭昆仑,打了这么些年了,彼此知根知底,谁知道后面神朝会让谁来镇守徐海?若是雪云,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窦晓童皱着眉头,长衫无风自动,紧接着,他的黑发也舞动起来,天空隐约雷动。 “天书?”魂无形轻笑道:“你知道这拦不下我。” 有细密的闪电降下,闪电迅速连成电幕,电幕又归集成雷柱! 数十道粗壮的雷柱贯穿天地,天威如海。 可这般攻势竟不能攻进魂无形身前三丈,在他的身前,一杆招魂幡猎猎作响。 雷声中传来魂无形疯狂的大笑声,“昔日我可能还惧你三分,现如今你我同在神隐,你能奈我何?” 窦晓童冷冷地看着他,双手快速舞动起来。 “卧槽,禁仙八封?”魂无形脸色微变,“窦晓童,你认真的?” 雷柱逐渐移动起来,迅速组成了八卦阵盘,将整个昆仑镇封起来。 魂无形的脸色很难看,虽说境界压了何苦一线,但他作为进攻昆仑的最强者,还要同时兼顾抗衡护宗大阵的职责,此消彼长之下,能杀何苦都费了不少功夫,何况接下来就面对和他相差无几的窦晓童? 但他向来没什么强者尊严,值此生死关头哪里还稳得住,急忙大叫道:“血无言,你丫再不出手我就要死了!” 一柄滴血神剑划过长空,先破阵盘,再破雷柱,半空中出现一个一袭血袍的人。 血无言到了。 要灭昆仑,光靠魂无形可不能万无一失。 窦晓童心下一沉,却并没有太过在意。 他不信血无言能杀他。 这个能,既是指的能力,也是指的决心。 “风……血无言!你真想灭世?” 血无言冷眼看了他一眼,冷声说道:“干你何事?” 窦晓童被噎得有些难受,恼道:“你不是该在秦川?” 血无言说道:“时机未到。” 窦晓童微怔,问道:“什么时机?” 血无言看着武阳的方向,“自然是龙陨的时机。”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八十一章 万象星辰(二) 并非只有昆仑在等待龙陨。 还有渤海五府,南海妖族,以及......草原蛮族。 战至此刻,御风关已经岌岌可危了,若非风慕云久经战阵,只怕御风关早怕是破了,现在神威堡主和天香谷主均已身受重伤,关内已经陨落了三尊虚道大物和数十位引辉境界的强者,寻常兵士更是伤亡惨重,就连御风关的阵法,也被蛮族的数位大供奉轮番消磨,现在所能发挥的作用较之全盛时期十不存一。 风慕云站在关口,看着下方旌旗猎猎,面沉如水。 燕北说起来可以和蛮族相提并论,但这次突然加入的妖族却是在他的意料之外的,安排在草原里的眼线竟是一点风声都未曾传回,就好像蛮族和妖族是突然联手的。 这绝无可能,若论仇恨,常年生活在草原的蛮族和妖族势必水火不融,蛮族需要妖兽身上的各种材料炼制丹药、法器等,同样的,妖族也需要蛮族强者的精血以支撑自己突破一层又一层的瓶颈,蛮族对妖兽的围剿不止一两次,这些年兽潮爆发的次数也不少。 为何? 有什么利益可以让蛮妖二族联手? 或者说......威胁? 想到这里,风慕云的眉头皱得更深。 若是来自更北方的威胁,那不该在十六年前便已经爆发了吗? 不管原因如何,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 蛮族的排兵布阵比起以前强了不少,人妖之间的协同性也得到了最佳发挥......不管是蛮族大明公还是莫赫塔干,都做不到这一点。 蛮族......有个了不得的人在背后出谋划策。 “该撤了,慕云。”神威堡主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身边,说道:“御风关破只是时间问题,这里的阵法已经半废,继续待下去对我们不利。” 风慕云摇了摇头。 神威堡主皱起眉,“我知道你的心性,必不愿让出一寸山河,但现在不让,未来会让得更多。” 若燕北儿郎尽数死在御风关,那燕北万里河山,又该如何去守? “再坚持两天。”风慕云说道。 神威堡主还想劝诫,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再坚持两天,御风关上还得死多少人?” 风慕云说道:“值得。” 见风慕云坚持,神威堡主不再多语,转而问道:“瀚海戈壁那儿好像没什么动静,御风关和瀚海戈壁是唯二直接接触到塞北草原的关口,没道理御风关形势这般严峻,瀚海戈壁却毫无波澜。” 风慕云说道:“草原的主力都在关下,其余人不足为惧。” 神威堡主说道:“风家老三不在,瀚海戈壁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稳固。” 风慕云说道:“襟儿在瀚海戈壁监军,有他坐镇,应无恙。” 神威堡主问道:“襟儿是谁?” 风慕云说道:“风襟,我三弟的孩子。” 神威堡主微默,然后问道:“他多少岁了?” 风慕云笑道:“再过两个月,便满十三了。” 神威堡主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然后说道:“如果不是对你有充分的信任,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想把燕北拱手送人。” 风慕云知道神威堡主的不解和顾虑,但有些事情不能解释,因为一旦解释了,接踵而至的就是无休止的麻烦。 “就你燕云秘密多!”神威堡主没好气地开口,“你既不想说,我也懒得问,不过有一点需要说明。” 风慕云说道:“堡主请说。” 神威堡主看着风慕云,目光如炬,“最多两波总攻,若还不撤退,我和梁知音都会死在这儿。” 虽然塞北草原的几尊合道大物也在归一境,但毕竟人数占了优势,雪无极他们顶一次一时还好,但若是时间长了,必会枉死,所以后续御风关之战大多是神威堡主和梁知音以二敌三。 “匠神前不久受了重伤,否则他也应该能到场的。”莫言在旁开口说道。 风慕云摇了摇头,“即便他没受伤,现在也不敢轻易离开铸神谷。” 铸神谷在江南。 江南隶属渤海五府。 现在渤海王蠢蠢欲动,齐落竹哪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铸神谷。 归根结底,御风关现在能有两尊合道大物,是因为东越离各方纷争之地都比较远,加之天香谷主确实心系天下,否则御风关的局势只怕更难。 “子桑不慕究竟想干什么?”神威堡主皱着眉开口。 没等风慕云开口,关下便响起了擂鼓声,混合着鼓声的,还有蛮族铁蹄的狂奔以及蛮族将士的怒吼。 数个蛮族塔干腾空而起,向着御风关上而来,莫言他们完全无需请示便迎了上去,至于更强者,他们的战场不在此地。 须臾之后,御风关上只剩下了风慕云一人,他站在城楼上,身形挺拔,一如他手中的霸王枪。 旌旗猎猎,喊杀震天。 ...... ...... 与此同时,燕北的另一座重城,顺天,占地数百万亩,城高七丈,护城河深五丈,是除燕北王府所在的燕云和神威堡所在的风顺以外的第三大城池,即便是云家所在的奉守也比之不上。 燕北苦寒贫瘠,许多物资需要通过互市从各大城市运送,方能保证燕北的正常运转,而以往,燕北互市最重要的两条通道,便是与草原互市的御风关以及与渤海互市的顺天。 这也是风慕云并不担心瀚海戈壁的原因。 御风关已然打成这样,若是再把瀚海戈壁打烂,那蛮族入关没有任何意义,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始作俑者也不会答应。 他之所以要再等两天,是在等一个消息。 顺天的消息。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竟然会对顺天举起刀兵。”顺天城下,一名蓝袍将军轻声说道:“这可是历魔族三次南下而不倒的雄城啊。” “杨将军多虑了。”旁边有轻笑声响起,苏宇哲策马走到杨帆身边,说道:“我们并非要攻破顺天,只不过借道而已。” 同为渤海五柱,他们相识多年,苏宇哲自然知道杨帆的顾虑。 谁又想留下万世骂名呢? 若是此事不成,那等待渤海与渤海五柱的,只能是万世骂名了。 “借道?”杨帆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若是顺天城主不借呢?” 苏宇哲耸了耸肩,“王爷有老皇主遗旨,在危机时刻必须紧急驰援燕北,拦路者皆杀,他若拦路,为了燕北四万万民众,说不得便要大开杀戒了。” 杨帆叹了口气。 他策马上前,勒令顺天开门。 城上无人回应。 他的脸色逐渐阴沉起来。 并非是因为顺天不理会他,而是因为他预感到苏宇哲接下来定会血洗顺天城。 同族相残,他不想做。 可既已认主,又待如何? 正当他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出现在城头,身旁连一个随行者都没有。 “燕北世子?”杨帆心下微惊。 渤海毗邻燕北,他认识风起并不意外。 “虽然不知道武阳现在的情况如何,但兄长既然去了,想来会逐渐好转。”少年说道。 “兄长......原来是燕北二公子,在下定海柱杨帆,可否请二公子开城放行?”杨帆微微额首,当作行礼。 风扬看着顺天城下密密麻麻的渤海军士,朗声问道:“不知阁下借道顺天,所为何事?” 杨帆说道:“御风关军情紧急,二公子莫非没收到消息?” 风扬笑道:“自然是收到了,不过我并不记得有向渤海请援。” 杨帆沉声说道:“若是等燕北王请援,说不得御风关已经破了,御风关破,燕北万里河山岂不是就暴露在蛮族铁蹄之下了?” 风扬挑着眉,“阁下是觉得……你比燕北王更懂燕北局势?” 杨帆眉头微皱。 即便是这种时刻,他依然不敢应承这句话。 风家在燕北根深蒂固,深得民心,进燕北之前就得罪燕北民众于大计无益。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渤海毗邻燕北,听闻御风关之事后,王爷夙夜忧叹,唯恐有失老皇主遗诏与陛下恩泽,再者,御风关已是强弩之末,二公子何必强撑?”正当杨帆不知如何接话时,苏宇哲也策马上前,笑着开口。 风扬心想这家伙三言两语就把老皇主遗诏和陛下恩泽抬出来,哪里知道在燕北,这两人都不好使。 这也是燕北受猜忌与弹劾最根本的原因。 他想了想,说道:“你且等着,我请示父王之后自有定夺。” 苏宇哲说道:“现在请示,恐怕会贻误战机,不如这样,我等先过城,你再行通报,对双方都好。” 风扬摇摇头,说道:“不妥,虽然现目前来看我多半都是下一任燕北王,但现在做主的人可不是我,这种大事可不能一个人做主,你且等上半个时辰。” 苏宇哲眯着眼睛,“二公子真不让?” 风扬叹了口气,说道:“我做梦都想你们去支援御风关,但我真不能让。” 苏宇哲心知多和风扬沟通毫无意义。 他冲杨帆点了点头。 杨帆心下暗叹,手掌缓缓抬起,又急速落下。 擂鼓声起,喊杀声起。 数万渤海军开始冲锋。 风扬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 突然有破空声响起,顺天的护城大阵已被激活,一时间光箭飞舞,当头的渤海军一茬一茬的倒下。 苏宇哲挑了挑眉,“覆水阵。” 他的声音很轻,却响彻整个战场。 渤海军阵势一变,一只虚幻的玄龟出现在战场上,恰好将渤海军覆盖在其内,那些光箭射在玄龟的龟壳上叮当作响,然后点点消散。 但相应的,覆水阵的防御很强,但是速度也比起之前慢了不少。 风扬盯着玄龟,面上古井无波。 他挥起红白旗。 两岸高山滚下无数巨石,巨石滚油,在山路上擦起火花,然后燃起熊熊烈焰。 苏宇哲眼神微凝。 顺天在两山之间,这般碎石滚下,只能砸到两城城墙,如何能砸到渤海军? 正当他想着这个的时候,却发现那些巨石竟然突然脱离了山道,向着渤海军而来!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八十二章 万象星辰(三) 看着那些滚滚而来的火球,苏宇哲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若只是这般的话,依然没办法攻破覆水阵的防御,但燕北二公子花这么大心里才造成这种局面,若是事先没有一点准备的话,他也不太信,更何况,二公子自火球出现开始便拿出了一张大弓,辅以顺天城的阵法,已然凝结了三尺多长的光箭,便是他,都感到那支光箭上的丝丝压迫感。 他不打算再按照风扬的剧本走下去,腾空而起便提着朴刀冲向袭来的巨石,一刀斩下。 刀光将巨石一分为二,粉末四散。 苏宇哲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好像是硫磺,没等他反应过来,便看到四散的粉末亮起火光,然后猛地炸裂开来。 “轰~” 苏宇哲好歹也是引辉上境的强者,自然不会在这种程度的爆炸里受伤,但浓烟和巨响还是令得他看上去颇有些狼狈。 风扬站在城楼上,啧啧称奇,心想要是再给我多点时间,我炸不死你也得要你脸上不好看! 他松开手中的弦,看着下方缓缓靠近的玄龟,颇有些遗憾。 若是爆炸能落到覆水阵上,将之炸出一条口子,以玄龟的速度必然挡不住他的扩散箭,一旦射进玄龟里,箭光四散下渤海军肯定死伤惨重,那时,主动权就在他手上了。可惜苏宇哲竟然直接选择以力破之,他没把握能够射中一个引辉强者,还不如省点力。 算了,现在以弱敌强,要指望什么事情都按他的预想来还差了不少,当初李谨行抗击魔族时都要先合道后北上,足以说明智计在这种等级的战争中作用极小。 若是身旁强者再多一些就好了,现在这局面......不止是强者,顺天内的所有在册兵丁、衙役等公职人员都已经被他派出去疏散民众撤离,他孤家寡人,又能怎样?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当下这局面,便是把当今大陆的十大名将全部请过来也只能干瞪眼。 也不知道父王怎么想的,如果只需要做到这一步的话,三叔不也可以? 为何要让三叔绕路来太玄山接自己? 此举有何深意? 正当他想着这个问题的时候,玄龟终于到了顺天城前。风扬看着那只玄龟,皱了皱眉。 身旁元气微漾,他的身边突然出现一个身穿银袍的将军。 燕云关山骑,王云。 “二公子,该走了。” 风扬微默,说道:“且先等等。” 话音刚落,渤海军已然发起了攻城,各类投掷物从远方抛射而来,近处的玄龟也开始逐渐分解成很多只小龟。 同时,顺天城的大阵也开始显威,一缕又一缕光束自虚空而来,瞬间便粉碎了诸多小龟,里面的或混元或淬体境的将士连惨叫都发不出便归于虚无。 渤海军中四个黑影腾空而起,几乎刹那便到了顺天城外,他们站在半空中,每人都手持着一杆战旗,意念微转,一张巨大的光幕出现,将顺天城大阵的攻击尽数拦下,几乎没溅起什么水花。 风扬心神微震。 “虚道!”王云沉声道。 风起说道:“移花宫果然好手笔,不过是数线之一,竟然直接出动了四名虚道。” 他在太玄山待的时间不长,但或多或少也清楚,明面上来看的话,太玄山的虚道不会超过十人。 移花宫不可能比太玄更强,所以他的虚道理应更少才对,而即便没有这些虚道,顺天攻防的绝对优势依然不会有丝毫改变。 所以,在这里安排一半及以上的战力,究竟是为何? “王将军,你在燕北军的时日比我更长,知道顺天有什么特殊之处吗?”风扬眼眸微闪,轻声说道。 王云皱着眉头,“关山关离顺天很远,末将并不知顺天之事。” 风扬喃喃道:“父王,你让我来此,究竟要做什么啊?” 正在这时,一道道破空声响起,远点的地方,隐约能听到嘈杂的吆喝声。 风起回过头,发现有数十道人影自远方飞来,在他们身后,烟尘弥漫。 只是眨眨眼的功夫,他的身旁便多了数人,再一晃神,发现那些人竟是全员到齐了。 “顺天城主,柳晖,参见二公子!” “狂沙营主将,肖仰,参见二公子!” “流沙营主将,云暮阳,参见二公子!” “......” 来者基本都是燕北各营主将,不止是主将,后面还有各营人马,粗略计算许有万余兵马,皆是强弓劲骑。 应御风关之令,燕北南部的各营人马早早便向顺天靠拢,这些时日顺天城百姓向后撤离并没有瞒过他们的眼睛,和负责百姓撤离的将士聊过之后,他们竟然不听命令便星夜驰援至此。 雪中送炭,不外如是。 风扬大喜,说道:“各位将军可真是解了我的燃煤之急。” 不待众将说话,他说道:“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有两点,第一、我们的兵力和实力相较于渤海乱军存在较大差距;第二、便是挡住顺天城大阵的那四名虚道,若是阵法被破,他四人空出手来,顺天绝无生机。” 柳晖说道:“二公子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 风扬说道:“现在渤海军势正盛,我们长途跋涉,绝不可贸然接敌,肖将军,云将军,劳烦你们指挥手下将士守住城楼各个隘口,阵法虽说不能协助我们杀敌,但本身的防御能力应该能让我们坚持一会儿。” 肖仰二人对视一眼,然后迅速指挥各自兵卒守城。 风扬顿了顿,继续说道:“陈将军,卫将军,虽然不愿意这般说,但顺天失守已是定局,你二人带人去城里推一些石瓦房,把南城门给我堵死,然后挨家挨户铺上稻草,我们撤的时候把城烧了。” 陈霖,卫东皱眉问道:“若是这样的话,以后重建会很麻烦。” 重建…… 风扬眼睑微垂,“燕北此劫难度,若是让渤海和草原汇合,可能连燕云都守不住。” 陈霖震惊道:“二公子莫不是在开玩笑?” 风扬心想若是兄长在此,必不会受此质疑。 正当他想着怎么给这个笨蛋解释当下局势的时候,一直没说话的柳晖突然说道:“二公子若是想覆灭顺天,倒是不用这么麻烦。” 风扬看了柳晖一眼,“柳城主的意思是?” 柳晖拿出城主印,说道:“此乃顺天城大阵的中枢,本可抵挡合道之力,但若往之滴入王者精血,便可损毁,中枢被毁,顺天自会兵解。” 风扬眼眸微凝,“我的血可以吗?” 柳晖点了点头,“燕北本来就是风家的地盘,风家才是这里的王者。” 风扬转过头看向北方,似乎可以看到御风关的刀光剑影。 原来是这个意思,父王。 “但有件事需要二公子知道。”柳晖轻声道。 风扬说道:“城主但说无妨。” 柳晖看了眼左右。 风扬微怔,心想究竟有什么事是这些数十年如一日为燕北呕心沥血的老将都不能听的? 柳晖说道:“事关重大,若非情况紧急,便是二公子也不能知道。” 陈,卫二人读懂了这句话的意思,请令告辞。 瞧着他二人走远了,柳晖才逼声入线,传音道:“顺天乃燕北根基,顺天如毁,燕北将无处不可灭,包括燕云。” …… …… 战场愈发焦灼,已经有许多渤海军士登上城楼,战火开始从城外烧向城内,渤海军的工程器械起码前推了二十丈! “时机到了。”柳晖说道:“还望二公子早些撤军。” 风扬眉头紧锁,思虑数息后深吸了一口气,借着柳晖的元气,声音横亘了整片战场。 “诸位燕北将士听令,此战我等以寡敌众,虽奋勇杀敌却亦难逃败局,渤海乱军以有心算无心,此局算我燕北输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流沙营的人和所有引辉强者断后,其余人等,先行撤退!” “重伤的弟兄们,是风扬无能,不如父兄那般神武,方有今日之败,我没办法将你们每个人都带回家,但我保证,燕北一定会记得为其浴血奋战的将士,你们的家人将受到燕北王府的庇佑!” 说到最后,风扬眼睛都有些红了,他哽咽地吼道:“铁血丹心洒疆边,半生威名尸骨间。生而为人谁无死?三尺青锋寄顺天!” “生为而人谁无死?三尺青锋寄顺天!”来援的燕北将士高声喝道,士气大振,一时间城楼上的战局都扳了回来。 风扬踩到柳晖的龙胆长枪上,红着眼睛地看了苏宇哲一眼,然后捏爆了手中的城主印,“苏将军再会,今日之辱,来日必百倍奉还!” 长枪化成一道流光,转瞬便消失了,在顺天北城门处又被迫重现。 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将顺天和外界一分为二,将所有人都困在其中。 柳晖的脸色很难看,低声对风扬说道:“二公子,天地被封住了,我出不去。” 风扬的脸色微变,叹道:“看来天命如此。” 他带着撤退的将士转身,说道:“继续战斗,不死不休!” 在风扬下令的时候,顺天城的墙墙瓦瓦开始泛起刺目的白光,所有的房屋建筑都在白光里如冰雪般消融,一股浓烈的毁灭气息自城内向外扩散。 移花宫的四名虚道强者看到这一幕脸色微变,连忙催动阵法想要阻止顺天城自毁,奈何阵法光幕根本冲不进顺天城。 苏宇哲也想,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了内心的冲动。 雄城阵法自毁,引辉能起到的作用极小,即便那几个虚道,也不够看,只能看子桑先生愿不愿意出手了。 但有一点他想不通。 以风扬的实力,如何能够捏碎顺天城的城主印? 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天空和地面猛地颤抖起来,无数巨大的裂缝以顺天为中心向四处扩散,顺天城的城墙顷刻坍塌,不少将士纷纷落入裂缝中。 那几个虚道境强者被狂暴四溢的元气波动扫飞很远,虽然并未受伤,可他们显然对当下的局面没有任何办法。 天边突然响起一声叹息,一个驼背老人出现在顺天城上。 他发出一声低喝,然后伸出手掌,对着顺天城狠狠握下! 顺天城内的白光竟被压制住了!它慢慢浓缩,最后只得一个半径数十丈的白色光球,其中蕴藏的能量,便是驼背老人这样的合道境大物都不由得双眉微颤。 “雄城自毁,其内铭刻的千百阵法在同时自毁,我只能暂时压制,不能完全消解。”老人淡淡说道:“如果你够聪明,现在就下令军队后撤百里。” 苏宇哲说道:“这不符合计划。” 老人瞥了苏宇哲一眼,说道:“我只判断局势,至于渤海那边有什么计策,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我想你或许应该保一下它。”这时候,另一个声音响起。 风神卫出现在老人身边,自然到仿佛一直都站在那里。 当日窦晓童便料到此局,于是拜托他前来顺天阻止移花宫,没想到还是慢了半拍。 苏宇哲瞳孔微缩。 “子桑不寿,你竟然没死?”风神卫看着顺天城内被老人压制的光球,淡淡问道。 子桑不寿是子桑不暮的师弟,昔日魏三木破天飞升,子桑不暮远赴东海,后遇到一青年,觉得其天赋上佳,便代替魏三木收了一个记名弟子,再后来子桑不寿在问道大会上一鸣惊人,几乎不可阻挡地夺得了当届第一,连雪云宗和太玄山的剑子道圣都没能争过他。 输给他的剑子,便是现如今踏雪峰的白眉长老,而输给他的道子,便是如今镇魔渊的渊主。 再后来,听说他强闯合道受了道伤,子桑不暮求遍天下问药也没能将之救回,现在看来,此言不实。 虽说外形磕碜了许多,但风神卫很明显能感觉到合道的天地之力。 “残命而已,还能苟活一段时日。”子桑不寿回应道。 他看着顺天城里的光球,眼中略微有些可惜。 身为人族,最大的梦想便是北击魔族,但他竟然是顺天城亡的帮凶之一。 “也别苟活了,要不今天就交代在这里吧,有我给你送终,也不算委屈了你。”风神卫轻声说道。 子桑不寿没有说话。 白日惊雷。 他突然一掌拍向风神卫,掌中吐出百丈长虹,速度极快,眨眼功夫便如同洪水般淹没了风神卫站立之地。 “打中了吗?”苏宇哲狐疑道。 “风神卫本就以速度著称,子桑先生这掌虽然快,但想来没能建功。”杨帆说道。 过了数息,长虹渐息。 风神卫现在原地,伸出的指头上还缠绕着令天地失色的元气波动。 “还不快走?”他看着顺天城内尚未撤走的燕北军士,“去北方!御风关是守不住了。直接去燕云!”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八十三章 万象星辰(四) 合道大物之间的战斗一触即发,子桑不寿再如何托大也不敢继续锁住十方天地,风扬等人化作流星消失在天际,只留下了两营不到四千人在城楼上断后。 “此城不入道境,过界者死。”风神卫淡声说道。 那四名虚道强者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放弃了强攻顺天的打算。 阵法已毁,若他们参战,那两营兵马再怎样勇猛也是不够杀的。 子桑不寿摇了摇头,却并没有发表意见。 算下来他比风神卫还要矮了半辈,即便现在境界已经跟上了,但在单独面对风神卫的时候还是承担了极大的压力,风本来就是流动的气体,现在地带如此空旷,每一丝空气都可能是隐风决的风刃。 整片天空,已然变成了由风刃组成的监狱。 子桑不寿在监狱正中央,负着双手看着风神卫,面无表情。 所有的风刃都难以接近到他身前三尺的距离,已经到了合道这一步,除了有限的功法外,其他的战技都是小道。 身前三尺,是合道境强者特定的域,名为断界。 如果说天地之力是合道大物最锋利的矛,那断界就是他们最坚固的盾。 要破去漫天风刃很难,但风刃想要突破子桑不寿的断界也绝非易事,正在子桑不寿琢磨着要如何捉住风神卫的时候,却发现视线里的那个人已经消失了。 “隐风决。”子桑不寿轻声说道:“合道境大物,何必讲究伺机而动?” 话音刚落,一道恐怖的剑光似乎斩开了天地,劈头盖脸对着他砸了下来。 子桑不寿眼眸微凝,右掌托天,发出一声怒喝。 那道剑光被一层绿色的光幕挡住,微微僵持,绿色光幕迅速泛起细密的裂痕。 子桑不寿挑了挑眉,右掌猛地向外推出。 又一道百丈长虹呼啸而过,横亘在天地之间。 剑光划破长虹,一路斩向子桑不寿,然后在他的断界域中化为虚无。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轻声说道,然后托起的右掌猛地盖下。 场间似乎没什么变化,只不过掌落之处扩散出一股气浪,竟令得漫天风刃都微微一滞,在密密麻麻的风刃中,一道人影隐约浮现。 子桑不寿的嘴角拉起笑意,“抓到你了。” 说罢,他的身影突然消失。 风刃中出现一条刚好能够容纳一人的通道,子桑不寿顺着通道直接到达风神卫的面前,抬手便是一掌。 风神卫举剑相迎。 半空中响起一声惊雷,以他二人为中心扩散出半径数十丈的冲击波,范围内的一切都在瞬间化为虚无。 那几名虚道在风神卫出声警告之后便撤回了后方,此刻看到半空中的战局不由得一阵心悸。 更惨的还是前面参与攻城的渤海军将士,被留下断后的燕北将士死死拖住,连回撤都做不到便死在了城楼上。 ...... ...... “王爷千叮咛万嘱咐,顺天不可失,现在倒好,它直接没了。”杨帆看着苏宇哲,冷声说道。 苏宇哲的脸色也很难看,“我怎么知道那个小畜生如此果断,如此重城竟然说弃就弃。” 杨帆的脸色依旧很难看,“现在该怎么办,子桑先生和风神卫交手正酣,我们贸然上前只能是送死,但他们短时间内很难分出胜负。” 苏宇哲的眉头皱了很久,半晌之后,他说道:“绕道红淮,奇袭燕云。” 杨帆微惊,“要去红淮必然会经过冀州,虽说冀州高山营战力一般......” 苏宇哲说道:“高定不过是个白痴,高山营本就战力一般,在他手里更是不堪一击,无需在意。” 杨帆说道:“此事需要请示王爷。” 苏宇哲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杨帆眼神微眯,寒声道:“你想独裁?” 苏宇哲亮出虎符,“虽说你是一线主将,但我才是做决策的人。” 杨帆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青着脸问道:“渤海到顺天最便捷的两条路便是顺天和红淮,顺天既然早有防备,红淮想必也防卫森严,不如我们绕道沙河,路程虽然难走,但我军将士多为修者,应不至于出问题。。” 苏宇哲见状,知道他的口风已然松了许多,声音也柔和下来,“顺天的情况你也见到了,燕北二公子亲至都只带了数营兵马,其中强者更是屈指可数,这种情况下,红淮的防御再强也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见杨帆还在考虑,苏宇哲沉声说道:“刚刚得到最新消息,泣血阁已经破了昆仑,只得龙陨便能东进,直取苍鹰、断阁,再过风顺,便能抵达燕云西门;碧波柱也已攻下了望海关,集结蛮族数个部落的军士和早就侵入燕北的数千强者,随时都能西进抵达燕云东门,若我们到时候无法出现在燕云南门,你知道结果是什么吗?” 杨帆微惊,泣血阁能够覆灭昆仑倒是可以理解的事,但是王珂那家伙竟然这么快便攻下了望海关? 想到这里,他确实也多了些紧迫感,“那我建议就在这里等等。” 苏宇哲嗯了一声,问道:“为何?” 杨帆说道:“据我所知,除非自己愿意搭上性命,合道大物分出生死的可能性极小。” 苏宇哲点了点头,“都是巅峰强者,若是一心想走,又岂是另一个人可以拦下来的。” 杨帆说道:“同样的,我们又近十万渤海军,这种情况下凝结出的战阵便是合道大物也绝非短时间内可以攻破。” 苏宇哲眼眸微闪,“风神卫的目的只是子桑先生?” 杨帆说道:“武阳局势危急,风神卫都没有回防,想来是认为此地局势更为紧张,说不得他的来意也是保住顺天城,而唯一能对顺天城本身产生威胁的......便是子桑先生。” 苏宇哲沉声说道:“可是顺天已经毁了。” 杨帆说道:“所以风神卫在一战过后才更可能后撤。” 苏宇哲想了会儿,说道:“那......万一他不后撤呢?” 杨帆说道:“一旦龙陨,他必后撤。” 苏宇哲叹道:“龙陨可是我们发动总攻的信号啊。” 杨帆说道:“泣血阁东进有神威堡、王珂西进有怪石林,我们北上是最畅通无阻的,不在乎等这点时间。” 苏宇哲沉默了会儿,然后看向天空,“那就等他们结束吧。” ...... ...... “那就麻烦你和梁谷主断后了。”风慕云看着神威堡主,轻声说道:“燕云是成是败,就托付在堡主身上了。” 神威堡主点了点头,旋即叹道:“魔族再度南下之时,可怎么挡啊?” 风慕云说道:“两权相害取其轻。” 神威堡主点了点头,“的确,若是不这般做的话,恐怕燕北连见到魔族旌旗的机会都没有了。” 说罢,他发出一声怒喝,吼道:“大明公,出来受死!” 不待大明公发话,他提起长枪冲了过去。 梁知音摇了摇头,身形微动便跟了上去。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八十四章 万象星辰(五) 如果风起知道燕北现如今的局势,肯定会觉得定下此计的人都是傻鸟。 你渤海要造反,关我燕北什么事?冒天下之大不韪跑来攻打燕北,最终目的只是为了将那群蛮子放进关内? 图什么? 不过这事儿细想一下也并非全然不能理解,渤海毗邻燕北,如若不能千里奔袭直接拿下武阳,陷入拉锯战后便很有可能被燕北端了老窝。 不过广南难道就做不到这一点? 广南有广南王,还有镇国大将军毛知命,雪云、天香、五行宗也都在那儿,到时候若广南横插一脚,渤海又能如何? 可惜风起不知道燕北正处于四方受敌的状态,他现在处理星象化成的二重身,颇有些自顾不暇。 不得不说,狗血是有狗血的道理的。 还有什么比超越自己更难的呢? 他接连动用了大摔碑手,无痕剑目,无生剑藏,剑履山河,甚至连剑阁的一剑隔世和踏雪峰的燕回朝阳都用出来了,还是不能克敌制胜。 星象的眼睛也亮起来了之后,他的攻击更是甚少落在实处,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他不是没想过用点小手段,可每每在起手时便会被识破,然后瓦解。 他最开始还不太理解,直到后面才想明白。 人算不如天算,星象终归还是星辰映射出来的,他的计算能力......可不就是天算吗? 一想到这里,风起干脆不想了,一招一式全凭本能行事,一时之间倒也伤到了星象几次,但他的战斗本能再如何强,也终究缺乏思考,行事不过脑子,那便容易犯错,大意之下被星象攻了数计,让他受了不轻的伤。 风起看着星象,心想这家伙真让人觉得头疼,简直比当初面对混元上境的风神卫时压力更大。 不论攻防还是速度,对面都和他一般无二,即便他境界突破,也会在下一瞬发现星象的境界也跟了上来......这都不算要命,最要命的是,他的状态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消减,但星象不会。 他就像是拥有着无限元气和精神的自己一样。 作弊还怎么打? 自己还能有什么方法可以战胜他吗? 这两个念头刚一升起,风起猛地一惊,心想自己竟然因为区区星象险些破了无敌之念。 思及此,他便有些后怕,但他此刻已然处于全盘下风,又该如何做才能克敌制胜呢? 霸气将空,无敌无我很快便会崩溃。 届时,他又该如何在星象那如同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下坚守下来? 来不及细想,数道剑光疾驰而来,风起脚尖轻点,将之一一躲过,正待反击便发现那几道被他躲过的剑光竟然调转了一个方向又冲向了他。 飞燕逐月? 风起心想这招便是自己都没能完全参透,平时对敌也甚少使用这招,为何在这星象手里便如此得心应手? 好在飞燕逐月虽然刁钻,但克制方法也很明显,他身形微动,在剑光将要攻击到他的时候突然向后退了数步,原地只剩下了一个和他等比的残影,飞燕逐月落到残影上,发出刺目的光芒,然后消失不见。 燕回朝阳可破飞燕逐月,这可是道藏里记载的事件。 不光飞燕逐月,除了无痕剑目等少数功法不可破之外,世间所有功法中,燕回朝阳堪称无物不破。 躲过一劫,又来一劫。 星象背后突然升起一轮初日。 光明大作。 “大光明剑?”风起吃了一惊,“不是说好大家都是相同的吗?你突然搞出这些我都没能学会的招式,会让我很难做啊?” 星象没有理他。 光明中射出了三剑。 雪云宗的云台三落。 风起以太玄山的道法天地相对。 星象向前踏了一步。 光明中再出三剑。 五台山的青松三剑。 风起以禅宗的大摔碑手相对。 星象再向前踏一步。 光明中浮现无数道剑光,最后凝结成为一剑。 风起叹了口气,心想那道剑光既有剑履山河的独绝天下,又有寒庐小剑的小家碧玉,这该如何应对?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向前一步踏出,斩出一剑。 千锋剑。 仅一瞬,千锋剑便被摧枯拉朽地压制,连带着风起退了好几步,吐了一口血,差点被破了无敌金身。 许是鲜血刺激到了风起的神经,他的眼里燃起疯狂的战意,再向前踏出一步,再斩出一剑。 剑履山河。 这还没完,借着剑履山河的剑势,风起一连出了三十三剑,这是他现在能做到的极致,三十三剑也对应了他所精通的三十三套剑法。 此三十三剑,剑剑都是剑履山河,却又各有自己最鲜明的特征。 “竟然还能这般用!”强行糅合如此之多迥异的剑法,虽说改了剑法的元气运行轨迹,但还是对风起的身体造成了极大负荷,他此刻看上去极惨,浑身都是血,身上的剑袍也被来回冲突的剑意撕成一缕一缕的乞丐装,但他的眼睛很明亮,笑声很爽朗。 “此剑名为,剑荡八荒!” 大光明剑被剑荡八荒挡了下来,三十三道不同的剑气在初日里合纵连横,最终将之斩成点点光雨,洒在星象身上。 “我就说,你怎么可能会大光明剑。”风起惨笑着,“原来不过是半吊子而已。” 若真是那位的大光明剑,岂会因为这种攻势便土崩瓦解? “半吊子?”星象自战斗开始后第一次开口说话,“现在你重伤垂死,分明伤了本源,又该如何与我对敌呢?” 风起不置可否地说道:“这倒是个问题。” 顿了顿,他咧开嘴笑起来,指着星象说道:“可你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才对。” 星象微怔,刚想出言嘲讽便看到自己身上起了点点星光。 怎么回事? 他低头看向身上,发现不知何时起,自己的身体竟然开始消融,变成了点点星光。 “你做了什么?”星象沉默了会儿,问道:“莫非你已经想出了解法?” 风起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想来和剑荡八荒有关。” 星象露出了然的神色,“看来你还是没能参破。” 风起说道:“可是我总会参破的。” 他走上前去,将剑缓缓插进星象的心脏,然后看着星象化为星光消散。 “万象已破,接下来便是星辰。”风起随手抛了几颗丹药丢进嘴里稳住伤势,然后看向天空。 星象不再,星辰依旧。 他看着星辰,出了会儿神,直到伤口处隐隐作痛才将他拉了回来。 “真疼,先疗伤,不然这阵法怕是没那么好破。”风起呲牙咧嘴地嘟哝着,“没想到竟然真的伤了大道本源,还好小爷天生与道想合,不然这事儿还真不好办。”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八十五章 万象星辰(六) 不多时,风起站了起来,他的伤并未痊愈,但也恢复了七七八八,虽然现在已经破了万象,但他总觉得这件事情十分奇怪。 从踏进万象星辰大阵开始,他就隐隐生出这种感觉。 不管是前面的万象还是后来的星象,都有些虎头蛇尾的感觉,就好像万象星辰的绝大部分力量被压制了一般,他可不相信李谨行会为了他而削弱大阵的力量,虽然他很自信,但也深知在李谨行眼里,自己现如今不过是只蝼蚁。 那是为何? 他看着满天星辰,手指不自觉抚上下巴。 若是风扬在这里,一定可以意识到这是风起遇到难题时的思考方式。 “既然是阵,想必有阵的道理。”风起轻声道:“阵法之力应当是守恒的,它的力量既不会凭空诞生,亦不会凭空消散,这也符合李谨行的大道。” 但这就又回到了起点。 大阵明明有千钧之力,为何表现如此不堪? 那些力量去了哪儿? 他微眯着双眼,默默注视着星辰,心想这是大阵起处。 他又环视四周,似乎能看到表象下的险象环生,心想这是大阵落处。 风起揉了揉眼睛,觉得这样有些麻烦。 凭他现在的境界,还不能从头到尾将此阵完全追溯出来,强行为之实为不智。 还有什么办法? 风起看着星空,心想兴许可以把整个星空做为阵图。 既然如此,那些星辰......兴许可以做为阵旗? 如果是阵旗,为何光暗分明,该如何破解光与暗的联系? 风起摇了摇头,将这个解法直接扼杀。 光暗分明? 风起一惊,再度抬头望去。 一光一暗,岂非两仪? 两仪生四象,岂非正好对应万象时的四尊顶级神兽? 四象生八卦......风起摸着下巴,不时用大拇指和食指掐一下嘴唇。 “我自生门而入,生门为垦,艮为狗。” “垦对应震,震为龙,伤门。” “震对应离,离为雉,景门。” “离对应乾,乾为马,开门。” “乾对应垦,垦为狗,生门。” “这般来算的话,岂非有一半的力量未能发挥作用?” 风起觉得不管布下此阵的人是谁,想来都不会白白放弃半数阵法,那就只能说明他的猜想又错了。 那该如何解释? 用万象来看? 还是将万象放入八门来看?但万象已破,该如何确定位置? “天英为景,为九阳。” “天辅为杜,为直符。” “天冲为伤,为太阴。” “天任为生,为螣蛇。” “天蓬为休,为六合。” “天心为开,为白虎。” “天柱为惊,为玄武。” “禽芮为死,为九阴。” 风起默默念了一遍,又摇了摇头,“思路或许是对的,但是方向错了,乾坤天地二卦为万物之母,万物生于天地宇宙之间,水火为万物之源阴阳之基,风雷为之鼓动,方有山川海洋。” “开死伤杜休景生惊,这般顺序才对。”风起默默想着,脚步不自觉地跟着口诀行动起来。 他每踏出一步,均会引起天地异象,巨浪滔天,十日耀世,冥府洞开,天降火雨...... 风起并不理会那些异象,尽管这些异象让他受了不轻的伤。 既然认定了目的地,就没必要在路上花费太多的力气。 随着经过了异象越来越多,风起的伤越来越重,但他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当他踏过了最后一层精铁地狱后,他终于忍不住笑意,轻声说道:“破!” 所有的异象在瞬间消失,星空也消失了,露出了外面的夜空。 夜空中有颗很亮的星星。 紫微帝星。 风起看着紫微星,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想了想才发现竟是少了皇道龙气。 以往紫微星都有皇道龙气护佑,可现在......那些龙气消失了! “没想到你竟然真的破了阵。”旁边突然有个幽幽的声音响起。 原来是水东流。 在他的身旁,太子脸色苍白,满是虚汗。 “怎么回事?”风起问道。 “你进入万象星辰大阵后,不过数个时辰,皇道龙气竟消散得七七八八,太子殿下意识到龙腾大阵和万象星辰大阵相关联,想提醒你,刚入阵便被离火灼烧,受了不轻的伤。” 风起脸色一变。 水东流斟酌着语句,“虽然知道你潜力惊人,但万象星辰大阵并非人力可破。” 风起说道:“刚刚还有些困惑,现在却是懂了。” 水东流问道:“发生了什么?” 风起将破阵时发生的事情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水东流的面色愈来愈凝重。 “现在看来,万象星辰大阵消失的那些力量,是用来分解龙腾大阵了。”水东流叹道:“没想到李谨行的目的在这里。” “用星象隔绝分化紫薇帝星,再通过星河组成八阵,将皇道龙气点点分解。”风起皱起眉头,“能做到这种事情的,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 水东流反驳道:“阁主向来不弱于人。” 风起盯着他,目光如刀,“能做到此事的,只有逍遥阁阁主!” 水东流微怔,强笑道:“那你未免看轻了李谨行。” 风起说道:“能在武阳城外布下这般大阵......你当帝都里的合道大物是傻子不成?” 水东流似乎也有些被风起说服了,颇有些不可置信道:“为什么?阁主没有动机这么做!而且,即便是阁主来做这件事,神皇和风神卫又为何不阻止他呢?” 风起说道:“这得去问神皇才行。”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如果他能活过此局的话。” ...... ...... 随着万象星辰大阵被破,龙腾大阵的奠基龙气也被尽数分解,其对于锁冥塔的压制作用刹那消失。 在场的强者脸色皆是一变。 神皇挥袖带走了点墨先生,刹那从原地消失。 遮天和噬夜则是以更快的速度不见了。 锁冥塔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起了一条裂缝,裂缝在极快的时间里便爬满了整座塔身。 就像是打碎了一件精致的瓷器。 武阳城内发出了一声惊雷般的爆炸声,一道泛着幽光的黑帘像瀑布一般直接射到了天空之中,无数冥府将士从黑帘中冲出。 “迎敌!”神皇沉声喝道。 说罢,他一马当先冲向那些冥府将士,最主要的,是冲向隐藏在黑帘里,肆无忌惮地吸收着天地元气的冥帝,在黑帘冲出的第一时间,神皇就察觉到了不下十股合道大物的气息,但其中最令人心惊的,还是看似青年的冥帝。 神皇从他身上感应到了大道内敛的气息。 神隐!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八十六章 三方战场(一) 在锁冥塔破碎的第一时间,世间几乎所有的宗门都收到了告警。 秦川,雪云。 万剑大阵在没有任何警示的情况下发动,沉剑池里数以万计的飞剑组成一条剑河,笼罩在整个雪云宗的上空,整个秦川纵横着霸绝无匹的剑气和剑意。 五峰几乎所有引辉之上的强者都赶到了踏雪峰,但即便是引辉上境的长老也无法踏入问道殿,能在此时进入问道殿的,至少也是虚道境的各峰祖师或首席长老。 “万剑大阵自主觉醒,不是御风关失守便是锁冥塔被破......”踏雪峰大长老开口说道:“根据秦川外的消息,这一次应该是两件事情同时发生了。” 除了少数知情人外,其余人听闻此事均变了脸色。 修道者破关得讲究时机,有些人不到三十岁便能突破合道,有些人却可能在虚道内蹉跎上千年,这并非说明后者天赋不行,只能说明他们没有遇到合适的时机,而为了寻觅破境的时机,大多数修士会寻一隐秘处闭关,一呆便是数十年,此次若非万剑大阵的反应太过强烈,可能在场的很多长老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才会出关。 “峰主不是去了御风关吗?据他老人家传回来的消息,那里有神威堡堡主和天香谷谷主,守关应不至于出问题。”无痕峰大长老疑惑道:“莫非是魔族南下?” 此言一出,再度引起一片哗然。 正在此时,一道冷厉的声音响起,“魔族虽是人族生平大敌,但当今魔主从未失言,当初既然给了百年的期限,便不会抢先发动战争。”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未经查实的言论不可轻言,不可扩散,你好歹也是法剑门下的人,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无痕峰大长老沉默了会儿,揖手称是。 敢如此不给无痕峰大长老面子的人,自然是风雷峰的人。 能连带着埋汰雪云法剑的人,自然是风雷峰峰主,袁驭龙。 当今雪云剑极十分洒脱,对于许多规矩其实并不讲究,据说私下里,踏雪峰的那位剑子还以“老不羞”来直呼他,却也从未见他发怒。 但这一任的律剑十分严苛,连当初千仞峰三长老因私干预了世俗之事都被他拉去监狱审了许久,这也导致千仞峰上下对风雷峰意见颇深。 基于很多原因,这位剑律说的话,要比剑极说话好使得多。 袁驭龙扫视了大殿一周,缓缓说道:“这次之所以把大家召集起来,是因为另一件事。” “何事?”有人问道。 袁驭龙还没开口,突然感觉到万剑大阵竟突然躁动了起来,剑鸣充斥着整个雪云。 雪云剑极几乎在同时离开了大殿。 紧接着他便听到了雪云剑极如同惊雷的声音,“血无言,你竟敢来我雪云?” 听到“血无言”三个字,大殿内的所有人“唰”地一声便消失了,就像是瞬间移动一般,下一瞬,他们全都聚集在半空中,看着不远处那个浑身红袍的人。 那人的脸笼罩在红袍里,看不清面容,但他刚刚古井无波地承受了万剑大阵数道剑气,能有这般实力,也只能是泣血阁主了。 “青衣楼,泣血阁阁主,血无言,来此沉剑。” 雪千丈挑了挑眉。 千仞峰峰主轻噫了一声。 逐月峰峰主秀眉微蹙,有些疑惑。 袁驭龙铁青着脸,差点骂了脏话。 有些长老对峰主们的反应有些诧异,正要询问时便听到风雷峰大长老沉声说道:“按照规矩,不论何人,只要是来我雪云沉剑,便不能以万剑大阵攻之。” 万剑大阵有通天之力,只论攻击二字堪称举世无双,血无言若是想同时面对雪云剑极和万剑大阵,恐怕数个回合便会陨落。 “原来打的这个主意。”袁驭龙冷声说道:“莫非你认为,没有了万剑大阵,雪云宗便杀不了你?” 血无言轻笑道:“不然呢?” “狂妄!”袁驭龙勃然大怒,“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他正要出手,却被雪千丈拦住了。 袁驭龙微怔,皱眉问道:“掌教?” 看样子,若是雪千丈不给他一个说法,恐怕连雪千丈他都不想放过。 “沉剑为重,先让他沉剑。” 袁驭龙说道:“武阳那边......” 雪千丈轻声说道:“你去。” 袁驭龙眼神微眯,旋即点了点头,“行。” 既然血无言出现在这里,那雪千丈便不能离开。 万剑大阵的确很强,也许在一番鏖战过后真能杀了血无言,但在那之前,雪云宗得死多少人? 雪千丈突然说道:“过了这段时间,合道大物会少许多,你千万不要死了。” 袁驭龙微怔,然后点了点头,“不去通知师叔一声吗?” 雪千丈摇了摇头,“不用,即便你通知他,他也不会离开剑阁。” 顿了顿,他说道:“那里面镇压的东西更可怕一些。” 袁驭龙似乎觉得有点可惜,叹道:“若是师叔可以出手,区区一个半残的冥府......” 说到这里,他更为惋惜,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提醒道:“他的剑,恐怕不是这么好沉的。” 于此沉剑,雪云宗不能以万剑大阵杀他,但沉剑过后呢?失去了泣血剑的血无言如何能在雪云剑极的手里活下去?徐海、渤海与蛮族费尽心力才将局面推到了这一步,身为徐海最强者,岂会在这时找死? “我知道。”雪千丈点了点头,“我会盯着他的。” 袁驭龙又看了血无言一眼,带着雪云宗半数至强者拂袖离去,在雪云深处有两座传送法阵,其一通往武阳、其二通往御风,一旦启动,只需要数个呼吸他便能抵达武阳城郊。 血无言并没有阻拦,或者说,他现在也不能阻拦。 万剑大阵虽然没有向他发起攻击,但那种似乎可以震碎九天的压力却无时无刻不再缠绕着他,只要他敢妄动,必会遭到雷霆一击。 雪云宗内传出一股强烈的空间波动,霎时间血无言感应到雪云宗内的虚道境强者至少少了一半,引辉境更是直接去了三分之二。 他轻声开口,“我在这里,竟然这般自信?” 雪千丈落到他身边,从腰间取下酒葫芦狠灌了一口酒,“在你面前,他们哪有资格谈论自信这两个字?” 血无言说道:“那袁驭龙还敢带走如此多的强者?” 雪千丈咂了咂嘴,觉得今天这酒格外的辣,“或许他们是对我更加自信。” 血无言眼神一闪,看着两旁缓缓坠下的冰花,轻声开口,似是有些遗憾,“当世用剑最强者便是你我,我沉剑在即,你不想与我交手吗?” 雪千丈没有说话。 逐月峰上传来一道轻蔑的声音,“风那个啥,做人可不能像你这般无耻,赶紧沉了剑滚,不然就让剑极师兄操控万剑大阵杀了你,唧唧歪歪的,谁知道你是想沉剑还是想犯贱?” 血无言挑了挑眉,看向雪千丈,问道:“这是雪正月?” 逐月峰上的那道声音更加轻蔑,“怎么?想在雪云宗动你姑奶奶?” 血无言望向雪千丈,问道:“你这些年可真是把她宠坏了,好好一小姑娘,怎么变成了这副德行?” 雪千丈说道:“有话直说,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血无言被他气笑了,“感情你还觉得这是坦率?” 话刚说完,他便意识到了不对。 雪千丈的眼神深邃了许多,问道:“你是......” 血无言打断了他,“泣血阁主。” 雪千丈叹了口气,“她已经离开很久了,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血无言说道:“我答应过她,如果她死了,我就让这个世界给她陪葬。” 雪千丈说道:“我在那里,知道那分明就是一句玩笑话。” 血无言说道:“那天她说的其他话,可有玩笑的成分?” 雪千丈想说什么,却发现他已经不记得当年宣后具体说过哪些话了。 “来战吧。”血无言说道:“如果你能胜,我便放下这段执念。” 雪千丈眨了眨眼睛,问道:“你认真的?” 血无言静静地看着他,说道:“你以为你吃定我了?” 雪千丈意念微动,万剑大阵里的每一把剑都对准了血无言。 血无言的脸色很难看,“你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要脸。” 雪千丈说道:“你若回头,我们便多了一尊神隐,到时候你、我、再加上太玄山道圣,未尝不能与魔主一战。” 血无言摇了摇头,说道:“我没兴趣。” 雪千丈叹了口气。 万剑大阵突然射出了无数道剑气。 血无言拔剑,猛地挥出。 一轮血月般的剑气冲天而起,在半空中和万剑大阵的剑气相遇。 轰的一声,雪云五峰微微颤了颤,不少雪云弟子直接便跪了下去。 合道大物的战场,他们便是观战的资格都没有。 莫说是他们,整个雪云,有资格观看雪千丈和血无言之战的,不会超过单手之数。 “你若再这般,我不会收手。”血无言说道。 雪千丈白了他一眼,心说你刚刚那剑足以斩杀那些较弱的合道大物,竟然说出这种话。 但他也知道,血无言所说不假。 还是那句话,如果在此地开战,即便最后杀了血无言,雪云宗也废了。 他叹了口气,“走吧,去道渊。”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八十七章 三方战场(二) 破天万丈是仙界,这是经过数位顶级强者证实过的事情。 但入地万丈是什么,却极少有人说得清楚,即便是逍遥阁,对此也没有明确的记载,有人问过此事,但逍遥阁直接开出了一个不可能有人开得出的价格,所以有许多人怀疑,即便是他们也不知情。 道渊位于长白的群山连脉里,据道藏记载,其深入地底八千丈,其内常伴有混沌之息,两侧崖壁比之仙道法器更为坚固,便是魏三木动用入木三分,独孤飞云使用天地一剑也未曾对此地产生过多地貌上的损坏,因此特性,所以大多合道大物之间的战斗都选在此地,如果不是此次事件发生得过于突然,风神卫也不会选择在顺天和子桑不寿开战。 雪千丈来到此地的时候,发现道渊内有两个人。 其一是太玄山道圣,和他相对而立那人......子桑不暮? “你来了。”道圣看了雪千丈一眼,“我以为你会直接用万剑大阵将他斩死。” 雪千丈耸了耸肩,“有过这种想法,放弃了。” 道圣问道:“为何?” 雪千丈认真说道:“剑之一途,我和他都已经走了很远,不一战难平心意。” 道圣点了点头,“你和他都是以剑入道,互相印证一下也好。” 雪千丈问道:“那你呢?怎么不用五渊大阵把子桑不暮弄死?” 道圣平静道:“因为不屑。” 雪千丈觉得这家伙在影射自己,但是又说不上他具体影射的哪里,没等他继续想下去,道圣说道:“人族合道不多,神隐更是一只手都数得出来,我等既修到这般地步,或许不一定要诉诸武力。” 雪千丈挑了挑眉。 血无言压根没有理会这句话。 子桑不暮面无表情,“道圣莫非怯战了?” 道圣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子桑不暮毫不客气地开口说道:“那就来试试看!” 雪千丈心想魏三木一脉果然暴烈,但他也理解道圣为何会想平息纷争。 说到底,他们身处的高度不一样,看问题的方式也不一样。 独孤家的人争天下,于他们何干? 反正不管天下最终是谁的,也不会苛待宗门……没有任何一个朝代能动摇宗门的地位,因为宗门的存续是人族共同的需求。 所以他们唯一需要考虑的,便是人族的存亡,换言之,神朝可以改朝换代,但人族必须千秋万代。 此地有四名神隐境的合道大物,每一个人都是未来抵抗魔族的中流砥柱,若是出问题,对整个人族都是一场损失。 “还有人要来吗?“子桑不暮淡声问道。 雪千丈回应道:“这得看你们那边还有什么安排了。“ 子桑不暮问道:“我只一个问题。” 雪千丈说道:“你说。” 子桑不暮问道:“当年我师父飞升,剑极和道圣为何出手?” 雪千丈微怔,旋即和明法对视了一眼。 其实魏三木和李谨行都是大唐末期的人,后世史书将他们强制分开,在空隙中填满了其他的故事作为历史。 在那一段历史里,围攻魏三木的是以上代的合道大物,其中以神朝始皇帝独孤长思,雪云宗的听雪真人与太玄山的明渊真人最强,最终三大强者战死,魏三木疑似飞升。 但寿命可超千年的合道大物自然知道这些事情七分真三分假。 真的是参与围攻魏三木的势力,实力以及前因后果。 假的是参与围攻魏三木的强者的真实姓名。 比如场间的雪千丈和明法。 “我说,独孤飞云在的时候你怎么不复仇,他这刚走没多久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会让我觉得我比他差很多。”雪千丈不满道:“再说了,魔主和龙族族长都健存于世,你只找我们……岂不是窝里横?”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子桑不暮的问题。 因为问题的答案便是他也不清楚,只知道当时如果不那么做的话,道渊大陆会死很多生命,不管是人族,蛮族,亦或是妖族,魔族。 “参与围攻师父的都会死。”子桑不暮轻声道:“先杀了你们两个,再杀了卧龙岛那家伙,然后北伐灭魔,最后飞升,去杀独孤飞云。” 雪千丈挑了挑眉,心想这家伙莫非有妄想症? 道圣并不是一个擅长交谈的人,在初次提议被拒绝后,一直沉默到了此刻。 “你不是我的对手。”明法说道:“虽然不知道你的自信从何而来,但那些都没用。” 子桑不暮寸步不让,“还是那句话,你若认为我不如你,那就来一战,看看谁强谁弱。” 明法这次没有再推诿,过多的推诿确实会显得怯战。 他从不畏惧和谁一战,哪怕当年魔主来了,也是一样的。 感应到他身上的气息变化,于是其他三人都不再说话。 道渊内升起数道令天地失色的元气波动。 有一阵狂风经过。 于是四人的身影都消失了。 风怒,雷怒,雪怒,剑怒。 声声怒。 …… …… 不论从哪个维度来看,燕北这次面对的危机都可能是有史以来的最大危机。 即便是大夏时期的统一还是魔族两次南下,燕北都没有受到过如此重创,四方来敌几乎将战火烧到了燕北的每一个角落,东方战场还好,渤海碧波柱只破关,甚少伤害普通百姓,但西线的邪教和北方的蛮子却没这么多顾忌,一路走来已是连着屠了数座大城,即便风慕云已经下了撤离令,让整个燕北的百姓都聚集在几个防御森严的大城里,但受限于大城容量和撤离速度,北线和西线还是有不少百姓死在了屠城之中。 燕云每天都会收到不计其数的紧急求援令,但燕北王府现如今都自顾不暇,又如何腾得出手? “报!怪石林失守了!” “报!紫檀失守了!” “报!风顺失守了!” “报!二公子与三爷汇合,在红淮遭遇苏宇哲骑兵,红淮大胜,苏宇哲重伤逃脱!” 风慕云听到探钟们此起彼伏的汇报声,眉头紧锁,脸色却异常平静。 “连爆燕北八关阵法,没想到还是没能拦住蛮族南下的步伐,现在困守燕云,此战怕是不会轻松。”神威堡主在他身旁轻声说道。 “渤海竟能整合这般多的势力,也并非燕北王失策。”御风关失守后,梁知音并未离开燕北,此刻出声为风慕云解释道。 “渤海?”风慕云抬起头看向梁知音,“渤海可没这能耐,他们充其量是拿来制衡各个宗门的棋子而已,真正的棋手……想来只能是杨万里了。” 不管是移花还是徐海,都不是渤海能够掌控的。 算起来那应该也是能和雪云,太玄比肩的宗门,怎会受制于凡尘?再加上蛮族的变化,风慕云很快便确定了幕后棋手。 杨万里。 李谨行不露面,他便是智仙在世的唯一代言人,虽说这不至于让这些合道大物俯首称臣,但至少具备了联合的可能性。 “杨万里?”梁知音皱了皱眉,“李谨行第三个弟子?” 风慕云说道:“只有这个解释了。” “为什么不能是李谨行本人呢?”梁知音又问道。 风慕云心想若是李谨行亲至的话,自己哪有机会利用十八关的阵法坑杀那么多的蛮族将士,只怕早就兵败如山倒了。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如果真是李谨行本人的话,没准燕北不会陷入这种危机。 此局最妙的就是,所有人都知道它和李谨行的关系密不可分,可每一个人都知道李谨行并没有亲自做什么。 所以雪云剑极,太玄道圣,独孤神皇等顶尖强者不能随意下场,因为他们下场了,很可能让事态升级。 哪怕燕北死光了,都不会影响到百年后的抗魔大计,但如果事态升级了,搞不好李谨行当初对唐朝昭宗的谏言就一语成谶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神威堡主也觉得梁知音的问题十分可笑,于是把话题重新引回当下。 风慕云说道:“现在来看的话,只能依靠风沙大阵了。燕云城高池深,物资储备丰富,魔族南下的时候尚且坚持了数月之久,现在叛军虽说声势浩大,但毕竟战线极长,而且没有危急到神朝根本,等神皇他们腾出手时,便是他们兵败之时!” 他此话说得斩钉截铁,但在场的又有几个不是人精? 魔族南下的时候,燕云城内光合道大物就有不下十五尊,和魔族至少在顶尖强者的数量上是相差无几的。 现在燕云仅有两尊合道境大物,而叛军至少有五尊以上的合道境大物! 风沙大阵再强,也不可能拦住三位合道。 所以风慕云的话,不可信。 但风慕云说这话的目的本身也不是让他们相信。 他是说给燕云百姓听的。 所以哪怕知道这些话不尽不实,但在场的强者也没有一人将之点出的。 大战在即,最忌混乱。 如果真实情况被所有人知晓,那燕云甚至可能不攻自破! 待得探钟将风慕云的命令传出后,场间所有人都看向了风慕云。 此时风慕云说得话,才真正算得上有效的命令。 “莫名、你引平沙营、齐沙营去燕云南门,不管发生什么,不得后撤半步。” “云丹,你引御风营、镇北营去燕云西门,不论碧波柱怎么挑衅,不得出城迎敌,若他引兵强攻,允许你调用一成风沙之力。” “风青花,你引铁卫营、利刃营去燕云东门,神威堡弟子都调拨给你,除堡主以外你皆可随意调动,但有一点,只要你还活着,就不能让一个邪教弟子进入燕云。” “......” 风长空一连下了十数条指令,末了之后他开口说道:“除北门之外,其余三门不会出现合道境强者攻城,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们的担子轻,只能说明你们的任务更重!” 顿了顿,他沉声说道:“家国倾覆已在眼前,是非成败便拜托诸君费心了!”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八十八章 三方战场(三) “扬儿,我们真的不去支援燕云吗?”和风慕云不同,风家三爷是个络腮胡的大汉,看上去似乎更像草原里的蛮族。 风扬看着军备整点图,问道:“城内的物资还是少很多,去冀州府求援的人还没回来吗?” 风袭沙说道:“刚刚才传回来的消息,冀州牧担心渤海奇袭冀州,不同意出兵支援。” 风扬说道:“冀州那点人我也看不上,我看重的是他们的辎重和后备!这个季度他们本就没有把应该给燕北的物资送来,他想干什么?” 说到后面,风扬的语气逐渐严厉起来,“若是因为军备不足让燕北一败涂地,我要他脑袋!” 风袭沙皱着眉头,说道:“红淮现在也就八万士兵,即便算上军马,也足够我们坚守半年以上。” 风扬看了风袭沙一眼,“三叔,你真觉得我是为了红淮现有兵力整理军备吗?” 风袭沙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没有我了解你的父王。” 风扬微微一怔,说道:“三叔想说什么?” 风袭沙指着燕云,“你的想法大抵是守住红淮,万一燕北有失,还能向南方撤军,这个时候你需要准备燕北全体将士的军备,但你想象的画面是不会出现的。” 风扬说道:“三叔请讲。” 风袭沙说道:“燕云若破,大哥必死。” 风扬眼神微眯。 以他对风慕云的了解,不无这种可能。 但这是国战,父王当真会如此不智? 他若陨落,谁能带兵收复燕北? “如今燕云四面受敌,若我们也后撤的话,就相当于把燕云之外的数十座城池和百姓都暴露在敌人的眼里,更重要的是,若我们守在此地,燕云就还有第二个选择,若我们也去了燕云,那就全无退路了。” 风扬环视了一周,说道:“背水一战……没有胜算。” 风袭沙镇守一方多年,自然不会看不清楚现在的凶险。 他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为什么父亲要让隶属燕北的每个虚道强者都远赴他乡。 不甘心为什么燕北苦心孤诣,数十年如一日的镇守燕北,却还是要受到朝堂上的半数大臣的猜忌。 不甘心为什么燕北四面受敌,让燕北的大好男儿死在不对等的战场上。 “远水解不了近渴,近处却人人自危,所以燕北无援。”风扬叹了一口气,“有能力解围的庆历军也来不了,现在武阳的形势也不容乐观,他们肯定是优先支援武阳。” 风袭沙说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风扬说道:“局势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风袭沙眼神一亮,“还有办法?” 风扬苦笑道:“我哪里有什么办法,现在只能看合道境界的战斗结果了。” 风袭沙沉默了。 场间响起低声的讨论。 “风神卫还没搞定移花宫副宫主吗?” “都是合道大物,哪能说搞定就搞定。” “可是若是他在的话,燕云说不定可以守住的啊。” “……” 风扬听着他们的讨论,没有发表意见。 风袭沙看了他们一眼,说道:“我不记得让你们过来是讨论未知性的。” 场间的讨论声低了很多。 场间再度陷入沉默,持续了一会儿之后,风扬开口说道:“就先到这里吧。” 风袭沙嗯了一声,心想只是这样的话你把我们叫过来干什么? 带着这个疑惑,风袭沙并没有离开这里。 风扬抬头看着他,问道:“三叔?” 风袭沙无奈道:“你父王让我找你的时候,明确说过后续听你调度,我对此保留态度,但却不得不遵守他的命令,但你需要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风扬叹了口气,“三叔还是想驰援燕云?” 风袭沙说道:“敌强我弱时,整合兵力才是最佳选择。” 风扬说道:“整合兵力固然不错,但现在存在最致命的问题是,我们差的不是兵力,而是强者。” 不提战阵的话,不管多少引辉都不够合道杀的,红淮虽然有不少引辉,但在这种战局中引辉的作用极其有限。 “以儿子的身份来看,我需要不顾一切去支援燕云,但父王不会希望我这么做。”风扬继续说道:“我们姓风,肩负的是整个燕北。” 风袭沙心想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然后才想起以前二哥也经常说这句话。 “你兄长说你才是继任燕北王的最佳人选,我跟了你许久,虽然你不像他说的那般各方面都很有天赋,但不得不说,你确实比他更适合。” 突然有声音自门外响起,然后一个满身风尘的人推门而入。 “二哥?”风袭沙的声音很是震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风卷浪笑道:“我向来以燕北为己任,现在正是生死存亡的时刻,怎么会不来呢?” 风袭沙问道:“那你怎么不去燕云?” “首先,我现在不过会心上境,去燕云的作用有限。”风卷浪叹了口气,“其次,燕云不会信任我。” 风袭沙想了想,说道:“大嫂在燕云,你确实可能会有这种担心。” 风卷浪笑了笑,说道:“所以我会出现在这里。” 风扬听了一会儿,大抵明白了来者的身份和目的,于是问道:“你刚刚也说了,以你的实力对燕云局势没有帮助,所以为什么你会出现在红淮呢?” 风卷浪轻笑道:“小子还挺直。” 风扬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风卷浪沉默了会儿,说道:“你从出了太玄后我便一直跟着你,但你身边那么多引辉,甚至还有虚道,都没有发现我,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 风扬微怔,然后双眼一亮,“五行宗的神行敛宗术?” 风卷浪很是奇怪,“你怎么猜出来的?” 风扬说道:“第一,境界低,但你能跟上引辉的速度。第二,虽然事出有因,但你确实瞒过了引辉的神识,纵观大陆所有的功法,只有五行宗的神行敛息术能够做到。” 五行宗的实力不强,便是他们的宗主也只是虚道上境,但他们宗门内有许多很奇特的功法和阵法,即便是那些超级大宗也比之不上。 神行敛息术没有攻击性,也缺乏辅助性,但它最为人称道的一点便是,他能锁定一个目标,然后不管目标的速度多快,它都能和其保持在一定的距离之内,除了被锁定者之外,其他人很难发现其中的联系。 当然,具体的距离需要看使用者的意愿,能不能被发现也要看被锁定者的境界。 风卷浪说道:“为什么不能是宝物呢?” 风扬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白痴,“如果是宝物,那你说出来有什么意义吗?” 风卷浪笑了起来,“你想让我把神行敛息术传出去?” 风扬纠正道:“是你要把神行敛息术献出来。” 风卷浪说道:“有够无耻。” 风扬回应道:“彼此彼此。” 风卷浪问道:“我哪里无耻?” 风扬说道:“你不无耻怎么能学会五行宗秘法呢?” 风卷浪觉得这小子越看越顺眼,大笑起来。 风扬静静地看着他,“你还没给我答复。” 风卷浪随手抛出一张卷轴,“这便是神行敛息术。” 风扬将卷轴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递给风袭沙,“三叔,你看一下,然后把他复刻下来,要求三天之内红淮城里的每一个会心境及以上的人都学会此法。” 风袭沙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要求,但还是应了下来。 风卷浪说道:“现在没我什么事了吧?那我就先走了。” 风扬看着风卷浪推门而出的背影,突然鬼使神差地开口说道:“二叔,我和三叔一直忙到现在,你看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风卷浪推门的手停在半空,旋即他笑着回头说道:“好啊。”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八十九章 疾风知劲草(一) 红淮城里对支援燕云与否持有很大分歧,不管是将士还是百姓。 一方认为不管是出于战略考虑还是情感考虑,燕云都不可失,若失,则燕北所有的精气神会在同时消失。 另一方认为燕北并非是地域而是人文,人在则燕北在,若是因为一腔热导致燕北无路可退,是对燕北所有人以及所有先人的诋辱。 但有一点他们是达成了共识的,那便是现在的战局结果只取决于合道大物间的战斗。 神朝现在有哪些地方爆发了合道之战呢? 神皇与冥帝在武阳,那里还有好些位合道,不管是人族还是冥族,但神朝毕竟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即便强者数量稍有不足也不至于一败涂地,更何况,当今神皇可是足以位列第一梯队的强者。 道渊内的战斗刚开始没多久,不管是从那个角度来看,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分出胜负。 噬魂阁主和窦骁童尚在昆仑,噬魂阁主的实力或许要比窦骁童稍弱一线,但窦骁童是以阵入的道,即便是以最强的杀阵对敌,也不存在短时间内拿下噬魂阁主的可能性,毕竟噬魂阁主最擅长的便是拖住敌人。 现在看来,唯一能解燕北之局的,便是处在顺天的风神卫。 此时顺天已经从神朝版图消失了,护城大阵自毁的威力比想象中还要大,即便有子桑不寿和风神卫的压制,它依然将方圆百里夷为了平地,顺天城原在地更是被炸出了一个不知多深的黑洞,至少有数十条地下暗河和数千条暗渠被炸断,断裂的河水倒流,令得整个燕北南部都在轻微的震颤。 杨帆早已率军退出数百里,此时的他也已经放弃了从顺天过境的想法,根据探子来信,渤海通往燕北的数条路都被风扬炸断,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借道冀州去红淮,但苏宇哲前些时候用铁骑强行借道的行为已经引起冀州牧的警惕,现在高山营全军都在边界严阵以待,强闯并不明智。 “我们可能赶不到燕云了,你有没有想好怎么和王爷解释?”他看着远方天空的战场,转过头对苏宇哲说道。 苏宇哲在红淮受得伤还没好,此刻脸色青白交加,“我怎么能想到那个小畜生在撤离顺天后竟然转瞬便去了红淮,若不是他,光是风袭沙如何能拦得住我?” 杨帆摇了摇头,并不和他争论。 苏宇哲似是觉得受到了轻视,大怒道:“若非是我的话,你带兵从小路入境,早就被风扬那个小畜生给炸死了!” 杨帆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最好祈祷子桑先生能赢。” 苏宇哲皱了皱眉,说道:“莫非你要将他们之间的胜负也怪到我头上?” 杨帆摇了摇头,认真道:“如果子桑先生不能赢,你会死的。” 苏宇哲微怔,刚想发怒便想到了渤海王的铁血手段。 做为局内人,他深知此局并非外界想的那般,渤海王在其中只是扮演一个棋子的角色,相反,他对于眼下的形势堪称居功厥伟,若是他们真的不能抵达燕云,让此局因此有缺的话,渤海王肯定不介意杀他祭旗。 想到这里,苏宇哲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然后也看向远方,心想子桑先生你可千万不能输啊。 ...... ...... 狂风肆虐的时候,真的是没有云的,顺天的上空往外扩张百里,便是如此,但令人奇怪的是,如果说没有云的话,阳光应该会直接射到地面上才对,但场间竟然一丝光亮都没有。就连光线,仿佛都被无穷无尽的风刃切碎了,天空中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空间裂缝,风神卫的身影不时从其中的某条空间裂缝中冲出,然后斩向子桑不寿。 隐风决终式,乱风葬仙。 子桑不寿站在狂风的中心点,三尺断界域已被密密麻麻的风刃压缩到不足一寸,若不是子桑不寿动用了移花接木,可能断界域早就被战开了。 饶是如此,他的形势依然岌岌可危,只守不攻,必败无疑。 没有任何人能在风神卫的战斗中抢占先机,哪怕是老皇主在世的时候也做不到,因为没人比他更快。 既然不能比他更快,合道大物又不存在元气枯竭的情况,那便只有三种方式可以胜过风神卫。 第一、防御足够强,强到不管是哪种风刃都可视若无睹,就像禅宗前代方丈一般,催动金身时万法不侵。 第二、反应速度和爆发力足够快,能在被攻击的第一时间发动反制并破开风神卫的断界域。 第三、以绝对的实力强行破开功法自成的世界,不过此点难度极大,即便是当年的独魏三木也没能做到这一点。 第一点和第三点可以暂时不考虑,子桑不寿并不觉得自己能够媲美禅宗方丈或者魏三木,他只能等待时机反制风神卫,所幸在移花接木的加持下,他的断界域终是维持在了一寸左右的位置,未曾消失。 无数风刃不停出现又不停消失,眨眼时间至少有数万风刃都斩向了子桑不寿,又在断界域中缓缓消散。 察觉到子桑不寿的情形之后,风神卫眼神微凝,心想这家伙入道时间虽短,但是对于天地之力的运用并不稍差,移花接木在他手里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大部分风刃的力量都被传导进了天空,让天空代他承受乱风葬仙。 这一点,即便是当年的子桑不暮都未曾做到过。 想到子桑不暮,又隐约感应到道渊和武阳的战斗余波,他缓缓皱起眉头。 风刃散了。 不对,它不是散了,而是停了。 无数风刃悬停在空中,紧接着他们便接二连三地合在一起,在极短的时间内,方圆数百里所有可以流动的气体都聚集在了一起,化为一把剑,被风神卫握在右手。 望着那道遮天蔽日的风剑,子桑不寿挑了挑眉。 他双手合十,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风神卫的感官里,子桑不寿仿佛与天地融合在了一起。 风神卫意念微动,本就已经极为凝实的风剑再度压缩,最后竟被压缩到只有普通长剑的大小,长剑轻颤,发出割裂般的声音。 子桑不寿身体颤了颤,但终是没有睁开眼睛。 这般自信? 风神卫身形一闪便到了子桑不寿面前,迎头斩下。 一声刺耳的破空声响彻天地,远处的渤海军刹那间倒下去了九成九,倒下去的将士双眼紧闭,七窍流血,若不是有阵法的阻拦,他们可能会当场死于非命。 三尺断界域眨眼间便被侵入了两尺九寸。 但风剑还是被最后一寸断界域挡了下来。 风声更厉。 风神卫挑了挑眉,发出一声道喝。 风剑进了三厘。 子桑不寿的身体颤动的幅度更大了些,隐约有细密的汗珠在他额前浮现。 风神卫有些意外,握剑的手更用力了些,青筋暴突。 风剑又进三厘。 子桑不寿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但他的断界域已经出现了无数裂缝,他身上的汗珠也化为了点点殷红。 断界域是合道大物对道之一字最深的理解,断界域被侵入到这个地步,说明子桑不寿的道已经岌岌可危,若心性不这般坚韧,很可能断界域在这个时候自己就碎了。 “知道吗?剑是要两只手握的。”风神卫眯着眼睛,轻声说道,然后左手缓缓握住剑柄,再度发出一声道喝。 风剑再进三厘,剑气几乎掀开了子桑不寿的头颅! 子桑不寿猛地睁开眼,合十的双手也猛地拍出,同时侧头躲过了风神卫的斩击。 风神卫的胸前多了两个前后通透的血洞。 子桑不寿少了半边身子。 从开封到沙河,大地上多了一条数千里的笔直剑痕,深不见底。 风神卫看着自己胸口的两个血洞,疼得呲牙咧嘴。 子桑不寿同时失去了左臂、左腿以及包含心脏在内的半数脏器,此刻却面无表情。 做为合道境大物,他们的道都是得到天地认可的,只要识海不灭、断界域不毁,那么再严重的伤都能好转过来。 心脏被毁对于道境之下的人来说的话是致命伤,但对合道大物来说,不过是耗费些本命精血的伤势罢了。 当然,本命精血若是枯竭了,那体内的道源便消失了,轻则堕境,重则陨落,所以非必要的情况下合道大物甚少使用它们的本命精血。 “值得吗?”风神卫问道。 不过眨眼时间,他胸前的两个血洞便消失了,若不是衣衫上还留着洞,带着血,很难有人把他和刚刚那个身受重创的人联系在一起。 “还好。”子桑不寿说道,他的身体也在几乎同时复原,但状态显然要比风神卫差一些。 “我的任务是把任何可能出现的合道境强者拖住,现在你出现在此地,我自然要竭力和你一战。”他又补充道。 任务? 风神卫说道:“子桑不暮有这么值得信服?我怎么不知道?” “师兄虽然极好,但我所做之事和他无关。”子桑不寿回应道。 “那是因为什么?”风神卫问道。 “因为师父。”子桑不寿解释道:“因为师父死了,死于无耻。”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九十章 疾风知劲草(二) 风神卫没想到子桑不寿做为代收的弟子,对魏三木也有这般深刻的感情,或者说是敬仰。 但这件事情本身是无解的,魏三木的死原因有很多,不光是独孤神朝,即便是李谨行,当时也想杀魏三木。 如果说李谨行威胁到的是半数人族生存的可能性,那么当时的魏三木,威胁到的就是整个人族的存亡。 或者也并非只有人族,毕竟那晚魔主和龙主也出手了的,也从侧面印证了一些真相。 可真相终归是李谨行和窦骁童推出来的,不管它存在多少可能性,终归只是推理,这也是当初魏三木不同意李谨行劝解的根本原因。 自那之后,李魏反目,魏三木提着刀追杀李谨行足月,然后闭关,再然后,魏三木的闭关地在不知不觉间被当时几乎所有的合道包围,他在没有准备齐全的情况下被迫飞升,然后身死。 事后,神朝围杀魏三木一脉,大弟子孙晨于黄山被斩,二弟子子桑不暮远赴东海建立移花,柯尘一被上代药圣力保才免去一死。 子桑不寿在这个时候用无耻二字来形容这些旧事,只有一个意思。 不死不休。 风神卫叹了口气,整个人的气息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天地色变,狂风再起,风声呜咽有如神哭鬼嚎。 庞大的压力令得本就破碎不堪的地形再度受创,整个大地再降三分! 风神卫和子桑不寿同时消失。 天空上突然炸开数百计冲击波,气浪如同海啸般向四方扩散,天空有如镜子一般裂开无数蛛网般的时空裂缝。 风神卫和子桑不寿的身影不停消失又不停出现,天空中的威压越来越重,波及到的范围也越来越大,照这个样子下去,他们很可能会将燕北东南和渤海北部直接打沉。 杨帆叹了一口气,挥挥手示意渤海军后撤。 本就已经后撤了数百里,再往后撤,就快退回开封了,而退回开封,就意味着他们彻底失败。 这对渤海王来说显然是不可接受的,当然,他们可能会因为当下的局势活下来,也可能会因为违反军令状被处死,但不管哪一种,都对他们的未来没有好处。 即便渤海王能够登基,他们也不可能得到重用,最有可能便是得一个恩养,然后度过余生。 如果渤海王没能登基,他们只会更惨。 想到这里,苏宇哲的脸色更难看了些,但却没有反对杨帆的决定。 合道大物打出了真火,即便是渤海军的战阵也不一定能够完全挡住他们战斗的余波,若是被破一角,很可能会导致全军覆没。 现在退去,还能保留渤海的有生力量,若是真让这些将士死得毫无价值,他们的命也就真的到头了。 即便渤海王不想杀,众口铄金下也不得不杀。 苏宇哲抬头看着远方,眼底尽是不甘之色。 此战过后,他怕是要给风家那个小崽子当跳板了,过往数十次战役所积累的威名,也会变成映衬风扬更加出色的证据。 他叹了口气,把马车的帘子放了下来。 战斗依然在持续,不管是风神卫还是子桑不寿都受了不轻的伤。 又数十合之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去道渊?”子桑不寿问道。 风神卫看着渤海退去的方向,皱着眉想了想,然后平静摇头。 “你真想把此地打烂?”子桑不寿皱眉问道。 他倒是并不介意改天换地,但是师兄在他临行前特意告诉过他,凡事以大局为重。 若是就此断了渤海通往燕北之路……想来是各方都不愿意看到的情况,毕竟到时候抵抗魔族,燕北依旧是第一战线,渤海也依旧是第一战线最主要的补给来源。 所以他不明白风神卫的意思,在他想来,风神卫之所以不去道渊,便是不想让渤海军趁势北上,现如今渤海军已经退去,他还在担心什么呢? “就在此地了结吧。”风神卫心念微转,三生·定缘便出现在了他的头顶,定缘石发出无量光,竟直接定住了乾坤。 子桑不寿微怔,说道:“若有此石,或许能保下顺天。” 风神卫看了他一眼,“一座城池毫无意义,顺天的重要性,在于它的护城大阵是整个燕北的锁,若锁在,御风关和燕云这样的战略要地就永远不会毁灭,即便城毁,根基却不会亡,现在护城大阵自毁了,我还保一座城做甚?” 子桑不寿心想那你还想让我保它,但这种问题问了肯定也得不到答案,于是他转而说道:“听上去和泣血录好像有异曲同工之妙。” 风神卫心想本就出自同一人的手笔,有相通之处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用本命法器镇守天地,又该拿什么和我对敌呢?”子桑不寿又问道,他微微抬手,手掌上空黑光涌现,不一会儿便汇聚成了一把龙头杖。 龙头杖上的波动和定缘石相比还有差距,但分明也达到了纯元之宝的行列。 “极道圣器哪这么简单。”风神卫摇了摇头,“好久没有全力出手了,现在就来看看,到底是我的风更疾,还是你的草更劲。” 话音刚落,定缘石便涌出五彩氤氲之息进入风神卫的身体,那柄破开过断界域的风剑再度出现。 风剑由风组成,看上去却和正常的剑相差无几。 更仔细些,会发现所有的风都汇聚在了剑刃之上,剑刃周围的空间被风力切割开来,露出亮黑色的时空裂缝。 子桑不寿从那柄剑上感受到了更胜刚才的气息。 若是现在,即便是单手剑想来也能破开断界域,他默默想着,同时将龙头杖拄在半空。 明明只是一截枯杖,竟然猛地生长起来,须臾时间半空中便多了一颗参天大树,看上去比顺天城还大! 子桑不寿站在树冠上,再度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风神卫面无表情,隔空斩出一剑。 一道百丈剑气呼啸着掠过苍穹。 参天大树被拦腰斩断。 子桑不寿咳出一口鲜血,低喝道:“镇!” 脱落的树干竟然重新回到了大树上,就好像刚刚什么事也没法生过一样。 风神卫挑了挑眉,瞬间斩出八千剑。 疾风·八千流! 剑本是风,剑气也是风,叠加起来便是一万六千剑。 一万六千道剑气汇聚成剑气之海,眨眼便淹没了整棵大树。 海中传来子桑不寿的低吼声。 风神卫眼神微凝,然后发现所有的剑气竟然在凭空消散了三分之力后,竟调转矛头对准了他!连带着剑气之海也于半空中改道,直向他来! 发生了许多事,但其实也就是瞬间的变故。 若是以旁人的视角来看,差不多在剑气之海淹没参天大树的同时,便调转矛头同时淹没了风神卫! 好一个移花接木!竟能这般使用。 风神卫以定缘石定住自己的断界域,然后再度出剑。 万物有穷,就和断界域一样,移花接木再如何逆天也终归会有一个限度,若是达到了那个限度,即便是移花接木也不能完全转移,经过前面的试探,他确信子桑不寿的断界域不会比他的更强。 时间点滴流逝。 不知是哪一道剑气,亦或是哪一片落叶没了下文。 剑气之海不再回转,风神卫也终于被解放出来。 哪怕有定缘石在,他的断界域也已被破,此时整个人血流如注,看上去极为凄惨,就连定缘石也破破烂烂,不再流转氤氲之息。 不过再如何凄惨,他也终归是赢了。 子桑不寿的肉身已经消散,只有残破的断界域保住了一点真灵不失。 他看着风神卫,神色复杂,“还对大道的理解还是不够深,守有余而攻不足,不然兴许能搏一个同归于尽。” 风神卫毫不客气道:“和攻守无关,你的败北,在于你半途改道,而且,杀我并不是在于你攻击是否够强,而在于你的爆发力是否够强。” 还有一点,以他的速度来说,如果他一心想逃,那天下将无人可以杀他。 子桑不寿嗯了一声,算是认可了风神卫对于半途改道的说法。 他在青年时期用尽心血筑有一刀,想以此作为入道之器,被收入魏三木一脉后,因原来的本命所含旁系功法之器过重,在子桑不暮的建议下,他改修与木相关的龙头杖。 他的形体残缺,便是被道反噬的结果,但最严重的是,即便他入了道境,依旧存有攻击方面的缺陷。 这也是他此次败亡的根本原因。 “我早该死了。”子桑不寿这么说道。 风神卫没有接话,尽管他知道子桑不寿指的是什么。 “你也会死的。”子桑不寿继续说道。 风神卫突然想起风家二公子说过的那句话,觉得十分应景,于是开口说道:“人生自古谁无死。” 子桑不寿笑了笑,“年少时想功成名就,所以拼了命修炼,踏入正轨后对功名利禄看得比较淡,于是又想合道,可真正合道之后,才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好。” 顿了顿,他说道:“我先行一步,等你来黄泉找我。” 话音刚落,子桑不寿残存的真灵也消散了。 风神卫站在原地,轻叹道:“人的欲望,本就是不能满足的。”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九十一章 千阵入鬼门 人类的欲望本就难有穷尽。 追求财富的人总会追逐财富。 追求地位的人总会追逐地位。 追求力量的人总会追逐力量。 即便摆烂,躺平等死的人,也一定在不同维度追逐着他们所追求的东西。 什么是人? 欲望满身。 风神卫在原地默哀了数息,然后消失不见。 不一会儿,他便出现在了燕云,然后看到了正在等待他的燕北王。 不止是风慕云,还有神威堡主与天香谷主。 “刚刚感应到那边的战斗结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风慕云说道。 现在燕云里面也有三尊合道级别的大物,至少对北线的时候不用担心以少敌多的局面了。 神威堡主打量了一下风神卫的伤,说道:“看来是场险胜,蛮族抵达的时候,你还能打吗?” 梁知音什么都没说,默默走上前去为风神卫医治。 只要道明观主和药圣不出,世间再难有比她更精通此道的人了,天香本就剑伞双修,拔剑杀人,撑伞救人是常态,每个天香弟子入门的第一节课,就是沐雨含光。 风神卫没有理会神威堡主,转过头看了梁知音一眼,轻声说道:“谢谢。” 梁知音的手放在风神卫的伤口上方,一层柔和的光膜覆住他的全身,她轻声回应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风神卫无奈道:“这哪是我小心就能避免的,子桑不寿带着魏三木一脉的仇恨北伐,遇到了终归要不死不休,他虽然对道的理解不深,但毕竟也是合道大物。” 听到这句话,梁知音的神色微微波动,然后迅速平息,说道:“当初我就说了,你掺和那件事是错的。” 世间任何事都有三派,支持派反对派以及中立派。 对于杀魏三木之事来说,风神卫是支持派,梁知音是反对派,当初因此事大吵一架,风神卫出手,梁知音留在天香谷哪也没去,事后,他便失去了进入天香谷的资格。 现在评判当初的对错没有意义,除非那两个出自稷宫的神棍能拿出魏三木的行为会灭世的直接证据。 现在借着他重伤,梁知音时隔多年好不容易开口和他说话,风神卫哪里会在此时提出反对意见,于是苦笑道:“可惜那会儿我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不然就听你的了。” 梁知音白了他一眼,知道他在敷衍自己,却也不追究,只专注在疗伤上。 气氛有些暧昧。 风慕云和神威堡主或多或少知道关于面前这两人的事,若非情况危急他们确实不想留在此地,但现如今的情况也顾不上避嫌,风慕云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神卫前往渤海,想来是说书人安排的?” 风神卫点了点头,“窦骁童对我说,子桑不寿没死,随军赶赴顺天。” 风慕云问道:“然后呢?他有什么指示吗?” 风神卫摇了摇头,“可能就连他也没有想到,我能这么快便解决了子桑不寿吧。” 的确,以合道大物之间的战斗来看,风神卫和子桑不寿之战不过持续月余,确实可能出乎窦骁童的意料,没有下一步的计划也算得上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燕北之战中,顶尖强者的数量差距是显而易见的,窦骁童肯定会有其他的安排。 若不是风神卫......那就只能是他自己了。 问题是,他现在在哪里呢? ...... ...... 距离昆仑最近的城池名为风顺,已经在邪教弟子东进时毁于一旦。 窦晓童和魂无形打着打着就到了这,一方面魂无形确实足够滑溜,总能从窦晓童阵法的间隙中溜走,另一方面,窦晓童也有意离开昆仑,虽然那儿的护宗大阵已经被破,但总归还残留着昆仑上千年的奠基,要在那之上布阵还有些麻烦。 所以风顺理所当然成了他们的战场。 此时的风顺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几乎每一堵墙,每一块砖上都沾着血,鲜血在城内积成足以淹没脚掌的小河,到处都是断臂残肢和各种脏器。 如果说蛮族屠城时还可能会留些壮丁当做奴隶,那么邪教弟子屠城就真是鸡犬不留,他们所过之处,连专食腐肉的噬腐鸦都不敢停留。 他们的法器需要灵魂,境界则需要鲜血亦或是其他的东西,这场战争是对他们最大的帮助,甚至不用经历什么苦战就能得到大量的“材料”以供使用。 “不得不说,这场战争的结局如何我还看不清楚,但总归是顺了那家伙的心意。”窦晓童看着下方的惨状,轻叹道:“那家伙真的同意你们这么糟蹋燕北?” 魂无形说道:“你说的那家伙……是指的智仙还是泣血阁主?” 他挑了挑眉,嘲讽道:“亦或者两者皆有?” 窦晓童说道:“你这么糟蹋燕北,他觉醒后必定杀你。” 魂无形的声音愈发嘲讽,“我倒是觉得现在的他才是真正觉醒的状态。” 窦晓童没再开口。 和风神卫的战斗不同的是,这场战斗并不急凑,不论是阵法还是摄魂诀都不是以速度著称的战斗方式,所以偶尔的交流并不影响战局的险象环生。 风顺城至少有数个可斩合道的大阵,每个大阵内都充斥着不计其数的灵魂。以摄魂诀来说,控制那些灵魂在阵法中找到生门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如果没有生门,那就强行开一扇出来。 此时窦晓童没有说话,是因为他发现魂无形的战斗风格突然变了。 所有的灵魂都和他合而为一,他整个人的气势暴涨了数倍,连带着形体似乎都魁梧了许多。 窦晓童心神微转,又有数个大阵拔地而起,其中蕴含着的波动,便是合道大物看到之后也会心惊。 大阵中光线变动,如同被镜子折射过一般,但它每次经过折射时都会增强数分! 数十道亦或是百道光线经过无数次折射后径直射向魂无形,所过之处空间寸寸碎裂。 魂无形伸出一只手,手掌前方多了一面圆形屏障,光线射在屏障上像是被吸收一般,除了扩散出圈圈涟漪没掀起什么波浪。 光是无穷的,但光线不是。 至少此时此地的光线不是。 他的力量来源是阵法,即便是窦晓童,也不能挥挥手就布下一个可斩合道的无限阵法。 “如果你技止于此的话,我会很失望的。”魂无形淡淡说道:“毕竟你可是唯一胜过我的人。” 窦晓童回应道:“那是因为你交手过的强者太少了。” 魂无形认真说道:“我自然不会认为自己天下无敌,比我强大的人不少,道渊那边的数位神隐,不知身在何处的红尘智仙,道明观的观主,雪云剑阁的阁主……但他们不是我需要面对的对手。” 窦晓童想了想,说道:“此话不假。” 魂无形说道:“既然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那我只需要把天之下的事扛住就好了。” 窦晓童哑然失笑,“许久未动手,没想到竟然被你小觑到了这个地步。” 顿了顿,他认真说道:“你当真觉得我不如李谨行?” 魂无形有些惊讶,反问道:“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能和红尘智仙相提并论?” 窦晓童颇有些无言,心想和外行讲话果然够累。 他不在多语,手掌轻抬。 他所布下的那些阵法之间似乎产生了联动,隐有光线将之全部联结起来。 “现在好了。”窦晓童轻声道:“强大的阵法是需要阵旗的,凭空产生说来霸气,终归不合道理,既然不合道理,自然不是合道的对手。” “原来如此。”魂无形扫视了一周,发现正好九百九十九座阵法被联动在一起,组合成了一座超级大阵。 “万卷道藏其中有功法三千,听闻你将之全部研读,其中三分之一你很感兴趣,从中创造出了专属你的道,想来就是这些阵法的根本?” 窦晓童说道:“花了我一些时间,不过那些道藏里的功法都是我亲自选的,我可不能让你小瞧了它。” 他轻笑了两声,“其余功法已然臻至完美,我啊,已经无法完善那些功法了。” 交谈期间魂无形也在打量着那些功法,显得十分好奇。 “这是圣火宗的圣火道?当初我就说过了,即便是仙火也不是世间最强,哈哈,果然如此。” “哟,这是混沌?混沌生两仪,两仪生五行,看来这是五行宗那帮笨蛋的大五行道法了。” “看看,看看这是什么?我的天,你连移花宫都没放过?这可算得上是老虎嘴里拔牙了吧?” “……” 场间有千种道,魂无形竟然能认出绝大多数,即便是一些偏门秘法也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但还有一些,他没能认出来。 但他没认出来,不代表他就会坐以待毙。 认清对手和局势,不过是为了争取胜利的步骤之一。 要获取胜利,方法有很多。 他的身后突然散发出无穷无尽的幽黑色气息,一扇似有天高的巨门在黑色气息里若隐若现。 魂无形抬步走进巨门里,回头看了窦晓童一眼之后缓缓消失。 摄魂诀终式,鬼门现。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九十二章 阎罗破人间 鬼门现,地府开。 窦骁童自然知道这是什么,论起见识,除了李谨行之外就没人可以和他比肩。 摄魂阁的最高心法是鬼神现,其所对应绝技有三式,分别是鬼门现,百鬼行以及阎罗世。 现在只不过是初现鬼门而已,竟已有了这般威势,魂无形这家伙,这些年对道的理解竟然深了这么多,莫非是和冥府勾结的缘故? 正这么想着,他的手掌轻轻一按,一千大阵全数运转,天空轰然破碎,露出外界的无尽星空。 所谓的蓝色天空本就是散射的结果,现如今外界的光进不了阵法所形成的世界里,自然也就没有了所谓天空。 “吱呀。” 正在这时,一道突兀地开门声响起,鬼门打开一道缝隙,从缝隙向里看去,是一片刺眼的白芒,紧接着无数蓝黑相间的气息争先恐后的从白芒里流出,带着森然寒气。 地面结上了一层薄冰,不论是圣火还是烈日都融之不化,靠近鬼门最近的阵法隐隐发颤。 开门声愈发刺耳,鬼门打开的幅度也逐渐变大,一道鬼影突然冲了出来,刚走没两步,阵法中射出一道光柱,那道鬼影甚至来不及挣扎便化为了一抹青烟。 “比起以前,这扇鬼门开的速度似乎慢了许多。”窦骁童轻声道:“竟然引起了天地排斥,莫非是因为鬼气太重了吗?” “一扇假的鬼门,一座虚的地府,竟敢这般装神弄鬼?”他啧啧称奇。 话音刚落,鬼门轰然大开,无数厉鬼争先恐后地涌出。 窦晓童的神色依然没什么变化,他饶有兴趣地看着下方,觉得这些厉鬼如同洪流般涌出的画面颇为壮观。 如果他布下的阵法真被这些厉鬼靠数量破了,那才是怪事。 如果要论战斗力,他或许排不上号,但如果要比谁更能杀,这个世界没几个人比得过他。 昔日观主一剑横扫关山五十州,如果不是他出手护住那些平民百姓,兴许死的人更多。 要在顷刻间出手护住这么多人是一件很难的事,即便是通天来了,也只能将和光同尘挡下来,但窦晓童仅靠阵法便实现了。 这比杀人要难得多。 所以他真要杀人也会简单得多,这种等级的鬼怪,若不组成战阵,来多少杀多少。 意念微转,阵法运转的频率更快了些,不计其数形色各异的光柱不停从虚空中出现又消失在虚空中,出现和消失的过程中将大部分厉鬼化为轻烟。 可是还是有无穷无尽的厉鬼争先恐后地冲出鬼门,又前赴后继地踏进死路。 “哐当”一声,鬼门终于洞开,一股瀚海般的寒息席卷而来,短暂挡住了大阵对厉鬼们的屠杀,就连虚空中的光柱似乎都被地府的寒息冻住。 窦晓童轻咦了一声,“百鬼行?比起以前强了很多呀。” 话音刚落,沿着寒息滑出了数十道不论形体还是气息都远超其他厉鬼的……厉鬼。 不多不少,正好百位。 “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哟,钟馗也在……要是禅宗那些秃子在这里,看到这么多不得超度的鬼魂,想来会很生气。”窦晓童叹了口气,“怎么办呢?我可不知道怎么超度。” 顿了顿,他眯着眼睛笑起来,看上去颇像拐卖孩子的怪叔叔,“为了不让人间出乱子,那就都杀了吧。” 似是感应到了窦晓童的恶意,百位鬼将齐齐抬头盯住了他,他们没有瞳仁,只有暗淡无光的眼白。 崔判官大手一挥,用笔在生死簿上化了一横。 场间似乎没什么变化, 窦晓童瞳孔微缩。 刚刚那一瞬,他分明看到象征生机的枯荣百草阵竟然被拦腰斩断了,虽然只是瞬间便自主修复,但终归是被斩断过。 他没想到这些厉鬼竟然能看穿他的阵法,看上去,百鬼行比起当年多的可不仅仅只是实力,还有灵动。 以千阵为一界,枯荣百草便是这界的生机所在,生机毁,则界亦毁。 崔判官的手眼花缭乱的舞动起来,每一笔都能将枯荣百草阵斩开一瞬。 但也仅此而已了。 崔判官破不了枯荣百草,他木然地停了下来,左右看了看,百鬼齐出,向一百个方向而去,战斗刹那爆发。 这哪里像是处于别人的控制下? 这些鬼魂,分明具备了自主意识! 窦晓童的脸色很难看,自语道:“魂无形,现在的百鬼行……还在你的控制之下吗?” 鬼门无人答话。 “破不了阵法根基,便想破掉所有的大阵吗?”窦晓童感应着大阵中的局势,喃喃道。 不过须臾,便有数十座阵法被破,不得不说,百鬼行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确有其道理。 那些普通的厉鬼跟在百鬼身后,一旦百鬼负伤,便会化为纯粹灵魂力量进行补充,让他们随时保持巅峰状态,相应的,大阵的绝大多数攻击都由百鬼挡下,不让它们损耗其他厉鬼的灵魂力量。 虽然对自己布下的阵法很是自信,但不得不承认,照这个情形下去,阵法被破只是时间问题。 窦晓童的眼神逐渐锐利起来,自当年面对魔族丞相后,他第一次在战斗中流露出这种眼神。 “想让人间遍恶鬼?我先来破了你!”窦晓童并指遥遥对着鬼门一指,喝道:“凝!” 所有的阵法都缓缓凝实,最后化为九百九十九个光点。 点与点组成一条线。 线与线组成一张面。 面与面组成一个体。 联动大阵融入体中,原本虚无的大阵竟然渐渐凝实了! 虚实相生是大多数合道都在尝试的路,但并不是存在想象力便能把虚无的东西变成现实,大部分的虚实相生都伴随着一些其他东西,比如说元气,比如说器意,但没有一条路能够实现真正的无中生有。 窦晓童只以对阵道的理解便完成了这座大阵,已经算是这条路上走的比较远的了。 随着大阵彻底凝实,空中似乎有破碎声响起。 无数小鬼还在争先恐后地涌出鬼门,然后被阵法的威压死死地按在地上。 鬼本有魂无灵,霎那烟消云散。 大阵终于凝实,虚空裂缝遍布了触目可及的所有景象,在这片空间里,即便是鬼门,依然是破碎的。 百鬼也在这股威压下动弹不得,部分厉鬼更是连头都抬不起来。 “九百九十九阵对应九百九十九条大道,以此奠基,筑一阵,成一界。”窦晓童平淡道:“此阵,我称之为人间。” “好手段。”鬼门内响起魂无形的声音。 窦骁童没有回答这句话,手指缓缓滑下,指向那座布满裂缝的鬼门,“去!” 人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鬼门。 鬼门中传来了数道惊雷般的爆炸声,以及无数厉鬼嘶吼哀鸣的声音。 鬼门外强光大作,透过强光,可以看到一道 高大的身影。 所有的鬼魂都变成了最精粹的灵魂力量涌向那道身影,便是百鬼也不例外。 恐怖的波动自鬼门内传出,既有那道身影的,也有阵法本身的。 窦晓童可以感觉到阵法内凝聚的力量,也深刻地知道这股力量与那道身影之间的差距。 阎罗! 很强,这是窦晓童的第一反应。 人间拦不住他,这是窦晓童的第二反应。 没来得及等他生出第三个想法,阎罗举起手中,一把长刀缓缓出现在他手中。 刀缓缓落下。 先是无尽光明被一分为二,露出地府的尸山血海和阎罗的森然面具。 然后是人间大阵,人间被破生出无尽业火,业火像陨石般砸向阎罗,眨眼间便点燃了整个地府,然后被刀气压熄。 再然后是鬼门,连接阴阳二界之门崩塌,鬼气四溢。 最后是窦晓童的身躯,从左肩到右跨,他整个人被一刀两断。 奇怪的是并没有血溅出,更不用说脏器什么的。 他的身体突然变得虚浮起来,就像是水中镜像。 镜像是斩不断的,断开的地方总会随着水的流动恢复。 窦晓童的身体也随之恢复,他脸色泛白,整张脸爬满虚汗,眼底也多了抹惊骇。 他很肯定,即便是雪云剑极这种以攻击力著称的神隐强者也不可能一刀灭人间。 他见过很多神隐,人族的,非人族的,在世的,不在世的。 没有一个神隐境强者有这般实力。 这……分明是通天之力!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九十三章 红尘灭阎罗 当意识到那是通天之力后,窦骁童的脸色已经不是难看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通天绝非人力可控,不管阎罗是以何种方式拥有了这股战力,都是一场祸事。 “真麻烦,世间莫非真有地府?不然阎罗怎么会有这般战力?”窦骁童皱着眉,意念微转,定疆笔和万卷书出现在他左右肩头。 万卷书是道藏代称,指的是窦骁童从人族有史以来所有的藏书中选出的万卷藏书。 万卷书也是一件纯元之宝,是窦骁童从混元开始一路祭炼到合道的本命法器。 他突然庆幸在这里的人是他,如果是风神卫在这里的话,肯定会枉死。而他虽然不敌,却还能接着稷宫四分气运和底蕴与阎罗周旋。 而且,阎罗携通天之力降世,他不相信那个人会无动于衷,而他需要做的,就是在那个人到来之前撑住。 “魂无形,你应该还活着吧?”窦骁童开口问道。 鬼门内没有人回应。 阎罗于此时再踏一步,再斩一刀。 鬼门轰然破碎,幽寒之息从鬼门内涌出,像海啸一般席卷四方。 窦骁童以万卷书挡在身前,刀气遇到万卷书时微微一顿,然后转而斩向四方,硕大的风顺城眨眼间便四分五裂,化为一片废墟。 看到这一幕,窦骁童眼眸微闪,右手取笔迅速在空中写出一个定字,字迅速扩大,直至笼罩了四方天空。 就像是改变了这片天空的法则,海啸般的幽寒之息竟真的被定在原地。 见状窦骁童微微松了口气,又快速写下一个封字。 随着封字扩散,鬼门内似乎多了一股吸力,靠近鬼门的寒息被缓缓吸了回去,正在这时,鬼门内突然传来一声冷哼,一只布满鳞片的脚踏出鬼门。 “轰”地一声,就像是承载不起这只脚的重量,天地都开始剧烈地震颤起来,发出咯吱作响的声音,空中迅速汇集起密密麻麻的雷光,紧接着无数道粗壮的雷霆轰向那只踏出鬼门的脚。 窦骁童微怔,眉头微微皱起。 他见过两人飞升,知道飞升大劫是怎么样的。 即便是飞升,也不会在初时遇到天地如此强烈的反噬,那为何阎罗世会引起这种异象? 不对,阎罗世他见过一次,本身就是魂无形功法里衍生出的生物,功法又是建立在天地之基上,为何会引起如此近乎绝灭的反噬? 窦骁童占了稷宫四分气运,稷宫借的又是红尘意,所以他对天地的变化感受更为深刻。 在那些声势浩大的雷霆里,他感应到更多的......分明是恐惧! 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 即便是通天,这片天地也出现过不少,即便是现在,冰原的魔主,魔族元老院的院首也处于这个等级。 难道说,阎罗不属于这个世界? 联想到刚刚的刀气竟然自主避过万卷书的事,窦晓童隐隐约约有个猜测。 可现在他没办法得到答案。 雷光里又传出阎罗的冷哼,他似是想从鬼门中走出。 雷霆更烈。 “莫说是一天法则雷海,便是九天雷劫齐至,又能奈我何?”雷光中响起阎罗的声音,语速很慢,语调很高。 窦晓童还在想着自己要不要出手协助天地镇压阎罗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慵懒的声音。 “我在云墓费尽心机想堵住地府之路,没想到你却在这里出现了。” 李谨行? 窦晓童蓦地转身,盯着来人目光灼灼。 “看我干什么?我确实没想到魂无形这么能折腾,竟连地府也能鼓捣出来。” 窦晓童说道:“所以世间真有地府?” 李谨行摇了摇头,“世间没有地府。” 顿了顿,他的目光深邃了些,“地府存于世外。” 窦晓童说道:“邪族?” 李谨行点了点头,“没错。” 窦晓童说道:“没想到地府也是邪族的一支……魔主那家伙不会来吧?” 李谨行摇了摇头,“你我都在此地,魔主来的可能性不大。” 顿了顿,他看了窦晓童一眼,神色古怪。 窦晓童问道:“你想说什么?” 李谨行说道:“号称天下事尽知的你,竟然不知此事?” 窦晓童说道:“哪有人能真正知道所有事呢?只不过是我知道他们想问的问题而已。” 世间每时每刻都有无穷无尽的事情发生,逍遥阁也没办法第一时间就知道所有的事。 李谨行摇了摇头,指着雷光里那道屹立不倒的身影说道:“有什么办法吗?” 窦晓童点了点头,“有啊。” 李谨行说道:“说来听听。” 窦晓童看着他,“等你。” 李谨行微怔,然后有些哭笑不得,“你的办法就是等我?” 窦晓童丝毫不觉得惭愧,“术业有专攻,这个没办法。” 李谨行笑了笑,也不和他过多争执,大手一挥便招出了浮沉珠和山河棋。 山河棋融入大地,于是地面不再震颤。 浮沉珠悬于天空,雷光渐渐趋于稳定。 阎罗的身影自雷光中出现,他的身后是破碎不堪的鬼门,他的身旁是陷入昏迷的魂无形。 “果然如此。”窦晓童的脸色很是难看,“这家伙居然蠢到动用自己掌控不了的力量!” 李谨行说道:“终归是自己最强的功法,即便知道掌控不了,也会用出来搏一个两败俱伤,若连这点觉悟都没有,他又怎么走得出徐海呢?” 尽管知道李谨行所言非虚,但窦晓童的脸色依然很难看。 不等他说什么,阎罗突然发出一声怒吼。 天空上乌云又开始成片联结,雷霆隐约又要汇聚起来。 李谨行皱了皱眉,挥手说道:“散!” 刚刚汇聚的点点银光顺着乌云化为虚无,乌云开始点点分解,飘向远方。 李谨行看着阎罗,“想借雷光淬体?我偏要让你感受此界的红尘之意!” 阎罗冷冷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李谨行摸了摸鼻子,然后对窦晓童说道,“借你的万卷书一用。” 窦晓童眉头微挑,“这可是我的本命。” 李谨行有些无奈,“如果不是我的龙尾砚不合适的话,又怎么会向你借东西?” 窦晓童眯着眼睛,“借你倒不是不行。” 李谨行更无奈了些,“不是吧?你现在还要和我谈条件?” 窦晓童不爽道:“这破事儿不就是你搞出来的?” 李谨行心想截至目前为止,这些都是老三一个人做的,自己充其量不过指导了血无言几句,怎么就变成了我搞出来的? 不过他也懒得在这事上和窦晓童争论,爽快道:“此间事了,我可以带你去一趟云墓。” 窦晓童不知道的秘密极少,云墓肯定可以排到前几。 “成交。” 由红尘仙以红尘意催动万卷书,就好像在阎罗面前生生展现了人族的数千年历史般,数千年过后,阎罗身体上的鳞片出现了如同风化般的腐蚀。 但它终究挺了下来。 “人族可代表不了此方天地。”阎罗冷声道。 “你说的不错。”李谨行微笑道:“所以我还带来了冥皇玺和妖帝印。”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九十四章 燕北 燕北(一) 阎罗本就受到天地排斥,在红尘意接二连三的洗礼后最终还是化作虚无,魂无形自阎罗体内剥落后倒在地上,满脸苍白,昏迷不醒。 阎罗也不是没有想过抵抗,其手中长刀劈出一道道直入天际的刀芒,但在山河棋、浮沉珠与定疆笔的防御下,并未有所建树。 作为稷宫自立宫以来便供奉着的圣物,它们也展现出了与之匹配的强大能力。 合道大物的战斗就是如此,强就是强,弱就是弱,甚少会有奇迹出现,所谓越境杀,只是因为强弱差距不够明显而已。 李谨行伸手把了一下魂无形的脉,缓缓皱起眉头,然后开始施针。 阎罗世的副作用比他想象中更大,当然,既然能短暂地召唤出堪比通天的力量,那么不管什么副作用都是值得的。 “邪族现在就出世了,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窦骁童并没有阻止李谨行的诊治,问道:“看来徐海那边可能有些异常,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徐海是青衣楼大本营,管他作甚?”李谨行满不在乎道:“真要有什么意外,血无言自己会出手管的。” 窦骁童说道:“万一他们达成了某种合作呢?” 听到这个问题,李谨行有些啼笑皆非,解释道:“邪族可看不上和我们合作,和我们合作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处。” 窦骁童怔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李谨行说道:“等你到了云墓就知道了。” 窦骁童想了想,继续问道:“解释不清楚?” 李谨行叹了口气,“怕你不信。” 窦骁童说道:“你可以尝试着说给我听听。” 李谨行想了想,然后又叹了口气,“太麻烦了,反正你最终是要来云墓的,到时候自己看不就好了。” 窦骁童盯着李谨行看了又看,发现他确实不想就此事沟通后放弃了追根问底的打算,转而问道:“现在呢?你要去哪里?” 云墓终归是后面才会发生的事,但眼下的燕北之战却是迫在眉睫的事。 李谨行反问道:“你呢?想去哪里?” 窦骁童说道:“本来是要去燕云的,但你既然来了这里,我自然不能离开。” 李谨行哭笑不得,“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你会觉得守着我是一个好主意?” 窦骁童皱了皱眉,反问道:“截至目前?” 李谨行肯定道:“截至目前。” 截至目前什么都没做,意味着接下来会做一些事。 “李守礼呢?”窦骁童问道:“他竟然没和你在一起?” 李谨行轻笑道:“他在哪儿......你不会想不到吧?” 窦骁童微默,然后问道:“燕云?” 李谨行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猜咯。” 窦骁童眯着眼睛,“你不担心这会影响大局?” 李谨行说道:“不担心。” 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人族光是合道境大物就已经陨落了两尊,竟然不会影响大局? 窦骁童想了想,说道:“看来你和魔族那边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 李谨行说道:“魔族九皇子天赋心性俱佳,当了这么多年皇子,难免对大位有些想法。” 窦骁童说道:“魔主早已有了通天之力,他敢生出二心?” 李谨行点了点头,“所以马哈木也会出手。” 窦骁童叹道:“竟然能不声不响地就策动元老院院首,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 李谨行笑着摇头,“他哪会听我策动,如果我出现在他面前,很可能会被他扒皮抽筋喝血。” 如果说魔族最恨的人是谁,那李谨行当仁不让。 憎恨往往来自于恐惧。 李谨行就是魔族最大的恐惧。 “不过是带了几句话而已。”李谨行轻笑道:“元老院首本就对魔主起了疑心,动手是必然的事。” 窦晓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管元老院首基于什么目的动手,都必须建立在一个前提条件下才行。 胜算。 如果没有胜算,不管什么动机都不可能让他送死。 为什么他会觉得在面对魔主的时候有胜算这种东西? 是愚蠢……还是自信? “有点太巧了。”窦晓童说道:“加上你如此笃定魔主不会莅临,莫非魔族……魔主出事了?” 李谨行说道:“雪云宗有剑阁,南海妖族有海底龙宫,魔族身为此界最强大的种族……” 窦晓童打断了他,“永夜宫?” 李谨行点了点头,“既然你知道,那我就不过多解释了。” “最后一个问题。”窦骁童认真道:“你究竟想拿燕北干什么?” 渤海之局到现在,虽然武阳看上去风雨飘摇,但既然血无言和李谨行都不在那里,便不会出岔子,反观燕北,竟然同时受四面围攻,四路联军合起来足有五位合道境大物莅临,只能说明一件事。 此局的根本,是燕北。 “顺天城毁了,对我来说也有些意外。”李谨行怅然道:“我审了风家数代世子,竟没有发现当代燕北王和二公子有这般魄力。” 窦骁童说道:“两权相害取其轻,他们不会不知道这种道理。” 李谨行说道:“这和风慕云的性情不符。”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窦晓童认真说道:“好歹一代名将,自不会一味守成。” 李谨行轻笑道:“的确,不过那家伙花了这么多心思在十方天士大阵上,想利用顺天不死则燕北不亡一城的特性把燕北打造成一块铁板……想法不错,但上次魔族南下已经证明了这个方法有用处,但没有绝对的用处。” 有用处,说明燕北的联合大阵能在抗魔之战起到一定的作用。 没有绝对的用处,说明联合大阵所起到的作用并未达到李谨行的预期。 窦骁童说道:“看来顺天城毁也在你的计划之内。” 李谨行坦然承认,“既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那留着也没什么用。” 窦骁童问道:“你能保证你的方案一定有效?” 李谨行点头说道:“不错。” 窦骁童不解道:“没有实践,便能得出这般肯定的结论?” 李谨行轻笑道:“自然,我所想的,可是能锁住整片天地的阵法。” ...... ...... “王爷!千里营已破,蛮族联军距离北门已不足百里。” “王爷!怪石林已破,王珂距离东门也不足百里!” “王爷!神威堡已破,邪教弟子已至西门!” 听到最后那则消息,风慕云终于抬头,把视线从战术沙盘上移开,“神威堡已破?” 神威堡主在他身后看着地图,对此没什么表示。 许是因为太过害怕,那名前来汇报探钟汗如雨下,颤巍巍地答道:“是的。” 风慕云沉默了。 神威堡主轻声开口,“慕云,不要难过,如果是为保卫燕北而死,那他们死得其所。” 以往为了燕北王的威严,神威堡主很少这样称呼他。 风慕云说道:“我自然知道他们都会毫不犹豫为燕北捐躯,只是乍一听到此般消息未免难过。” 神威堡主说道:“有这个心思的话,你还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让他们死得更有价值。” 风慕云说道:“现在风神卫也来了燕云,至少在燕云北门的战场上可以与蛮族大明公相抗衡。” 神威堡主问道:“你眉宇之间隐有忧色,是在担心什么吗?” 风慕云说道:“我觉得不太对劲,风神卫到来的消息想来瞒不过渤海乱军,他们也知道现在燕云的局势,短时间内绝无可能被攻下,为什么他们还敢深入腹地呢?” 这么一说,神威堡主也发现了异常,“莫非他们认为可能在短时间内攻下燕云?” 风慕云说道:“不是可能,而是一定。当代大明公是个谨慎的人,别说燕云,老皇主飞升后过了这么多年他甚至没想过把御风关打下来。” 说是谨慎,其实也是无奈。 两千里草原只有他一位合道,他的战略地位太重要,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明宫大阵的保护。 神威堡主说道:“所以,风险和收益什么的都不是问题,他求的是稳。” 风慕云说道:“我不明白他哪儿来的自信,以风沙大阵的特性,即便他们有四位合道大物也攻不进燕云……莫非,敌方有五位合道境大物?” 神威堡主摇了摇头,“蛮族加草原妖族一共三位合道,这个数量不会有错。” 风慕云突然看向莫名,问道:“徐海呢?” 莫名答道:“根据逍遥阁传来的消息看,青衣楼五阁已出其四,仅剩乱欲阁主没有消息。” 风慕云问道:“乱欲阁主的消息呢?有问吗?” 莫名还没说话,神威堡主打断道:“乱欲阁主不用考虑。” 风慕云看了神威堡主一眼,诧异道:“疯了?” 神威堡主说道:“如果他没疯,怎么……” 说到这里,神威堡主似有所感,停了下来,“反正……不用考虑他就行了。” 神威堡主既然这般作保,风慕云也没再追问。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 “既然如此,那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风慕云叹道:“只希望暴风雨不会来得太猛烈吧。”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九十五章 燕北 燕北(二) 在风沙祭时,风凌曾对风扬说过,风起很像燕北王。 当时他一连用了四个成语来形容这种相似。 少年得志、身负重任、精彩绝艳、锋芒毕露。精彩绝艳,所以身负重任,继而少年得志,最终锋芒毕露。 这种经历养出来的性格,自不会怯战。 那风慕云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略一思索,神威堡主便明白了风慕云在想什么。 杀戮越重,越渴望宁静与和平,因为他见识过战场的残酷,才更想保护那些应由他保护的人。 他侧头看着风慕云,说道:“真像。” 风慕云微怔,问道:“像什么?” 神威堡主轻声说道:“初祖。” 风慕云大惊,连忙道:“我何德何能有资格像他。” 神威堡主不虞道:“如果说境界的话,你自然比他差得远,但这股把燕北众生扛在肩上的担当,却是如出一辙。” 风慕云心想我也当不得这般称赞,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罢了,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燕北百姓如此爱戴于我,若不把他们放在心上,那怎么行?” 神威堡主说道:“当权者若被责任绑架,不是好事。” 大舟行水,上下岂能全遂心意,当权者若一味考虑百姓的诉求,迟早会因为四分五裂的民意走向死地。 风慕云想了想,认真道:“如果责任都不能绑架当权者的话,那还有什么能约束当权者的呢?” 失控的力量都会暴走,权力也不例外。 他轻叹了一口气,“若不胸怀万民,如何体恤民情?” 神威堡主想了想,说道:“有些道理,我们这一脉毕竟没有参与过对燕北的管理,对这些缺乏见解,倒是辛苦你们了。” 风慕云扭头看着他,认真说道:“叔祖背负着燕北的命运,断不可如此说。” 燕北历来都是风姓当家,要想统御如此庞大的地域,怎么可能会没有合道大物? 昔日独孤神朝建国,独孤长思夜入神威,天明方才离开,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尚不清楚,但自那之后燕北风家便一分为二,一为燕北王,一为神威堡。 算下来,神威堡主是风家初祖亲弟,也确实是风慕云的叔祖。 听到风慕云的称呼,场间一片恍然。 都是些直肠子武将,看过的书不是兵法就是功法,哪会知道这些秘辛,陡然听到如此劲爆的言论,不由得瞠目结舌。 神威堡主摇了摇头,“称谓而已,即便是神威堡内都已弃之不用,哪还需要说什么老祖叔祖之类的,称我为神威堡主即可。” 风慕云想说什么,却看到费管家突然走了进来,硕大的肚子一颤一颤,步伐却十分轻盈。 即便是现在这种时候,这位胖管家依旧淡然,印象里风慕云好像从未发现过他的情绪有过太大的起伏。 许是因为风慕云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费管家身上,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神威堡主看到费管家时露出的凝重之色。 “怎么了吗?”风慕云问道。 费管家管理的事王府中事,从未在军事会议时来过会战厅,此刻前来,想来是有要事。 费管家走到风慕云身边,压低声音说道:“百姓不愿意撤离。” 风慕云微怔,问道:“为什么?” 费管家认真说道:“先是一些退役老兵想要留下抵御外敌,在他们的影响下城里没当过兵的男人开始闹事,说他们是男人,燕云也是他们的家,保卫燕云也有他们的一份责任。” 风慕云听着有些头大,“燕云城主呢?” 费管家呵呵一笑,“就是因为那个城主才闹成这样。” 风慕云蹙眉,不解道:“管城主向来持重,到底怎么回事?” 费管家说道:“那位城主张贴告示,说青壮男子可以留下协助王爷御敌,但女人,老人和小孩必须撤离。” 风慕云说道:“胡闹!没入伍的人留下有什么用?现在可没时间操练他们。” 费管家说道:“他们自知上不了战场,所求不过帮助运送军需物资。” 风慕云皱着眉头,“姑且可行,但人数不可过多,让管城主统计一下有哪些人愿意留下的,从中筛选一下,再把他们派给林秋招。” 费管家并未离开,继续说道:“还有其他的问题。” 风慕云叹了口气,“费叔,燕云现在到处都是问题。” 费管家说道:“女人们也想留下来。” 风慕云这回是真懵了,“她们留下来干什么?” “莫非女人就不是燕北子民了吗?”门外突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我上过战场,也骑过烈马,弯过长弓,到底哪里不如男的了?” 听到来者的声音,风慕云抚额,心想这娘们儿怎么来了? 他用眼神示意莫名去阻止一下来客,莫名会议,笑呵呵地走到门口,“媳妇儿,你怎么来了?” 来者看着莫名面露寒霜,“父亲谋逆,因血缘关系解职软禁我都无所谓,但现在敌人已经杀到门前了,却想让我撤离?” 莫名颇有些无语,心想这是王爷的命令,你凶我干什么? 也许是听到了莫名的心声,来者直接推开了他,走进厅内,直勾勾地盯着风慕云,“王爷,我要留下!” 风慕云心想你一个人留就留吧,问题不大。 来者继续说道:“我谨代表燕云东府所有女性发声,我们也要留下,把老人和小孩送走就行。” 风慕云一阵头大,斟酌着开口,“落月,你有没有想过,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和你一样的经历和实力,你自然不让须眉,可她们留下来……我们没那么多人手在战时为他们提供保护。” 原来来者是前瀚海营副主将,风落月。 自三长老事败之后,她便被卸了职,被紧急押回燕云大牢,云晚烟拖着病体看过她两次,没发现她有什么问题。 加上查出的相关人员确实没有风落月的名字,所以便将她从狱中放出,在家闲养至今。 风落月认真说道:“都是燕北儿女,自我们出生起就知道燕北战无不胜,现在四面受敌,数城惨遭屠戮,我们也想复仇。” 复仇。 风慕云叹了口气,说道:“在谈论复仇之前,你先告诉我,我等上阵杀敌,为的是什么?” 风落月说道:“自然是守我燕北一方安宁。” 风慕云说道:“我喜欢安宁这个词,那什么又是安宁呢?” 风落月想了想,说道:“少有所养,老有所依,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风慕云说道:“差不多,不过你说的这些美好都必须要有一个前提。” 风落月问道:“什么前提?” 风慕云透过王府俯瞰整座燕云城,轻声说道:“生命。” ...... ...... 同一时间,云晚烟在街头劝服躁动的群众也引用了类似的说法。 她受的伤还没好,出府本就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更何况还跑到闹市做这等事? 很多民众心疼她,想要将她送回王府。 云晚烟很坚决地拒绝了他们,趁热打铁道:“我知道大家怎么想的,但我们能做的,就是为燕北留下希望的种子,全民战死固然可敬,但若是真发生了,前线将士又该守护谁呢?” “大家的好意我们心领,但燕北已经承担不起更大的损失了。”说到这里,云晚烟的声音有些哽咽,“若是可以,还是让燕北少流些血吧。” “可是,我们能撤到哪里呢?离开了燕云,举世茫茫,哪里是家呢?” “如果连家都拱手送人了,那可是会被祖宗唾弃的。” “……” 一时间有些嘈杂。 云晚烟捂着心口,受伤的灵体本源又在隐隐作痛。 “我需要告诉大家的是,家的本质是人。”云晚烟轻声说道:“我们在意的是家的回忆,家的温情,只要我们还在,燕北就永不灭亡!”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九十六章 燕北 燕北(三) 虽然有很多不情愿,但重伤未愈的燕北王妃亲至闹市,在数百上千人前进行劝诫,加之城主府和燕北王府联合下放的文书,民众还是踏上了南下的路程,但毕竟人数众多,即便有军方的协助,撤离也绝非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 眨眼间,已过足月,期间渤海碧波柱已经带兵到了燕云西门,正像风慕云估算的那样,他们并没有着急攻城,而是像徐海一般,在距离西门数十里外原地扎营休整。 燕北已经彻底入冬,天降大雪,黄沙上方已经覆上了一层厚厚的冰。 “都说瑞雪兆丰年,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看到。”会战厅里只有几个人在,风慕云坐在沙盘前,侧头看着墙上的作战地图,轻笑道:“威风了十余载,再过些年都该把大任交给孩子们了,没想到还有守卫燕云的一天。” 许是想到些什么,他的笑意又逐渐收敛,气道:“那小兔崽子也没接手燕北的心思!非要去追寻什么天人之道!这也就算了,他竟让他弟弟也走上了这条路!” 开战以来,这还是风慕云第一次提到自己的两个孩子。 莫名说道:“王爷,我这些年也伴了世子不少时间,说实话,世子爷天赋超绝,确实更适合修道。”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至于二公子,至少现在有把握能把病治好了不是吗?” 风慕云叹了口气,“这孩子,虽然我确实下令让他镇守红淮,可谁知道他竟然连一封家书都不寄过来。” 莫名说道:“燕云撤退的民众多去了红淮,二公子现在暂代城主之位,想来应该会忙得脚不沾地。” “脚不沾地?”风慕云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以他的资质,管理一座小小的红淮是手到擒来的事,哪至于脚不沾地?” 他虽然常年出征在外,和家里的两个孩子相处甚少,但他比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自己的两个孩子有多么妖孽,这两兄弟有时候妖孽到自己都怀疑他们是不是自己亲生的! 据说渤海那个什么琴公子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八岁熟读四书五经......这都是小道! 风起自不必说,风扬可是三岁的时候就能七步成诗!若非魂光纯净,自己都要检查一下他是不是被哪个老怪物夺舍了! 想到自己的两个孩子,风慕云嘴角浮起笑意,心想自己虽然王爷当得不怎么样,但是好在生了两个不错的孩子,不管他们心系何处,但最终的归宿始终都是燕北。 只可惜他们生不逢时,若早生二十年,燕云岂容蛮族,渤海这些宵小觊觎? “我曾见过世子,的确资质超绝,若非当时已经被雪云收做弟子,我都想把他收进神威堡。”神威堡主想了想,继续说道:“二公子......当年那个十绝脉的孩子?” 风慕云点了点头,“当初大长老去过神威堡求药,据说堡主想亲自施救,还未来得及向堡主致谢。” 神威堡主摇了摇头,“我确实是想,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风慕云说道:“幸好堡主放弃了,不然燕北如何能挡得住蛮族铁蹄?” 神威堡主摇了摇头,“不,当初是另一个人阻止的我。” 风慕云来了兴趣,“燕云这地界,还有人能拦得住堡主?” 神威堡主眯着眼睛,露出追忆的神色,“一个很神秘的强者,估摸着有神隐的实力,事后我去差人去逍遥阁查证此人消息,却一无所获。” 风慕云一惊,“这种强者肯定会留有蛛丝马迹,为何会如此?” 只要留有蛛丝马迹,逍遥阁就一定能够知道。 如果逍遥阁都一点消息都查不到的话,那只能说明,此人竟完全没留下任何踪迹。 这怎么可能? 神威堡主说道:“据他所说,他是仙界来人。” “嗯?”风慕云问道:“仙界来人,为何会干扰扬儿的事?” 神威堡主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但他说了,除血亲以外,非通天不可沾染二公子的因果,否则必会枉死。” 风慕云对这个说法持怀疑态度,还没等他说什么,一名探钟匆匆跑进会议厅,上气不接下气地开口说道:“王爷,蛮族联军已经到了百里营,预计三天后就会抵达燕云北门。” 三天? 风慕云皱了皱眉,“百姓撤离得怎么样了?” 会战厅里一名年轻小将答道:“截至目前已经撤离了七成民众。” 七成......风慕云皱眉说道:“如果不带辎重,剩下三成有没有可能在今天撤离?” 小将想了想,摇头说道:“不行,普通百姓受限于撤离速度,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风慕云说道:“如果把战马给他们呢?” 年轻小将面露难色,看了看四周诸将,最终把目光锁定在莫名身上。 莫名在心里叹了口气,斟酌着开口,“王爷,若我们将战马用于撤离民众,那我们的将士该怎么办呢?” 风慕云瞥了他一眼,“守城战,要战马做甚?” 莫名说道:“城内运输物资,调度将士......” 风慕云又瞥了他一眼,“谁说我们需要运输物资,调度将士了?” 顿了顿,他沉声说道:“我给各位的命令都是死命令,你们不存在后援,如何用有限的物资和兵力守住城池,你们侵淫战场多年,不会还要我教你们吧?” 莫名说道:“话虽如此,但战场是多变的。” “还需要你来提醒我战场是多变的吗?”风慕云皱着眉头,“西门面临的邪教弟子个人实力偏强,但整体性较弱,所以我让最善连横的御风营和最善拉锯的镇北营去了西门;东门面对的整体实力较之我方更弱,所以我让最善守坚的铁卫营和最善攻坚的利刃营去了东门;北门压力最大,但一来我们合道大物的数量较之蛮族不遑多让,二来我们有风沙大阵相助,也大抵处于势均力敌。” 他厉喝道:“天时地利人和俱在,多余的战场变局你们莫非还要我来判断不成?竟敢在我面前说援军二字?” 莫名心想道理是这个道理没错,但我们真要像你说的这么有优势的话,何至于困守燕北,直接打出去不就好了。 风慕云一扫他们的神色,便知道了他们的想法。 “怎么?有问题?”他眯着眼睛说道:“我们现在的力量是守有余而攻不足,各位都身经百战,无须我提醒你们守城和野战的区别吧。” 场间沉默了会儿,然后众将纷纷应了下来。 “都明白了就快去调度他们撤离的事情吧,别在这里碍我的眼。”风慕云挥了挥手,似是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待得众人全部走后,神威堡主才开口说道:“其实你并没有把握能守住燕云,对吧?不然你为何要匆匆将燕云百姓尽数撤走呢?” 风慕云微怔,然后苦笑道:“兵力相差如此悬殊,我哪敢说把握二字。” 神威堡主问道:“所以你到底有几成把握?” 风慕云想了想,说道:“五成。” “足够了。”神威堡主想了想,说道:“有五成把握,确实值得一试。” 风慕云轻笑道:“不然叔祖是想让我弃守燕云吗?” 神威堡主说道:“不是没有这个想法。” 风慕云问道:“依叔祖的意思,此局胜负在何处呢?” 神威堡主说道:“东门你也说了,渤海那些跳梁小丑战力一般,只是据守的话想来压力不大。” 风慕云说道:“北门有你、梁谷主和风神卫,再加上风沙大阵,想来压力也不大。” 神威堡主点了点头,“所以最难的,还是西门。” 风慕云沉默了会儿,说道:“邪教弟子这些日子完全没有动静,甚至没有尝试出手截杀撤走的民众。” 神威堡主轻声道:“他们现在没有合道坐镇,哪敢乱来。” “那群畜生!竟然屠了燕北九城!我真想现在就让他们全军覆没。”风慕云狠狠道。 “战争有战争的规矩,若合道有意对他们出手,待得徐海那边的合道大物空出手来,会变成一场惨剧。”神威堡主的目光有些深邃,“只是没想到泣血阁主竟然真的同意那些畜生这么做。” 风慕云没听懂神威堡主的意思。 邪教本就以生命为修炼之本,为何听上去好像泣血阁主会阻止邪教弟子这么做似的? 神威堡主没有解释,只是看着地图怔怔发呆。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九十七章 燕北 燕北(四) 有了战马的协助,民众撤离的速度快了许多,虽然还是没能完成所有民众撤离的任务。 不过两天半的时间,蛮族联军的先锋营便到了燕云北门,为首的正是一直和风慕云争锋相对的大祭司,朵玛甘。 此刻他正在燕云城下,抬头注视着这座巍峨的雄城,似乎是在瞻仰它的千年历史。 “我一直想不通的是,即便大明公一时失了智,你怎么会深入燕北腹地,莫非不怕族灭?”风慕云在城头上冷声说道:“以蛮族今日行径,他日我朝腾出手来,你可有想过等待你等的是什么?” 朵玛甘微微偏了偏头,轻佻道:“腾出手?” 他很认真地说道:“问题是,独孤朝真的能腾出手吗?” 风慕云嗤笑道:“你不会觉得仅凭几个空有蛮力的蛮子,几个利欲熏心的逆贼,几个藏头露尾的疯子。” “首先,蛮族千万之众,渤海和徐海人数也不少,断不是可以用个这种量词来形容的。”朵玛甘的神情依旧很认真,“其次,现在退守千里,几乎让了燕北半壁江山的人可不是我。” 东线被全线打穿,一路九城被屠。 北线自御风关至燕云共有四关五城,也被蛮族夷为平地。 西线除望海关外也有四座大城,虽避免了满城被屠的命运,终归还是被渤海控制在了手中。 燕北现在的局势,确实极为凶险,任谁来看都是一场溃败。 “不得不说,你们背后的人有些东西。”风慕云并不否认现在的劣势,叹道:“都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还不愿意出面一见?” 朵玛甘笑了笑,说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智者皆如此。” 风慕云挑着眉,“你竟然不以智者自居了?” 朵玛甘依旧笑着摇头,“在先生面前只有极少数的人有资格提起智慧这两个字,很遗憾,我还不够格。” 风慕云沉默了会儿,“我始终想不明白,杨万里到底许给了你们什么?竟让你等对他如此言听计从?” 听到风慕云直截了当地点出了他们身后之人,朵玛甘也并不意外,说道:“等你见到他的时候,自会叹服他的智慧。” “有道理。”风慕云说道:“到时候我在问问他东躲西藏究竟是什么滋味好了。” 现在燕云处于守势和劣势,自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城迎击。 蛮族联军也只是到了以轻骑兵和引辉强者为首的先锋部队,也不至于在这种时机选择攻城。 风慕云和朵玛甘交战多年,彼此都有些惺惺之意。 此次谈话,只是在于朵玛甘认为风慕云必死无疑,前来送行而已。 而且他还有意留下了一些信息。 第一、此局不以燕北为终,燕北或许是一个中转站,但不论如何不会是结局,所以他才会完全不担心神朝的反扑。 第二、蛮族背后的人是杨万里,以杨万里的手段,接下来想必整个神朝都会有不同程度的动荡,只取决于李谨行能让他闹多大罢了。 第三、蛮族以及草原妖族对杨万里十分信服,甚至已经达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想着这些事,风慕云走下城楼,轻叹了口气。 ...... ...... 不多时,他回到了燕北王府。 现在三方逐渐向燕云靠拢,据探钟传信,渤海在初次攻占红淮失败后,渤海王大怒,重新调拨了十万兵马给苏宇哲,现在已经突破了高山营的防线,正浩浩荡荡地开赴红淮,想来过段时间也会抵达。 这是一个绝户计。 问题是,他想不明白渤海王这么做的意义。 “怎么了,慕云。”耳边响起云晚烟的声音,扭头看去,发现她已经上了戎装。 风慕云微怔,旋即轻笑道:“真美。” 云晚烟俏脸微红,有些恍惚。 已经多久没有听到风慕云用这种口气说这种话了? 自他接任王位之后,经常在前线一呆就是数个月,即便回了燕云,也要处理各种各样的事情,两人相处的时间其实极少。 风慕云瞧着云晚烟脸红,打趣道:“哟,我们的王妃害羞了。” 云晚烟捶了一下他的胸口,“人家好意来宽慰你,就知道打趣人家。” “好啦好啦。”风慕云抓着云晚烟的手,顺势将她拉进怀里,柔声说道:“此生能娶到你,实乃一大幸事。” 云晚烟微怔,然后将脸缓缓贴上风慕云胸前的铠甲。 有些凉,有些硬,不怎么舒服。 但她现在只期盼这件盔甲能够结实些,至少能让她的丈夫在接下来的大战中可以保住性命。 场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云晚烟轻轻开口,“这一次,就让我陪你一起呼啸沧桑吧。” 风慕云轻笑着点了点头。 “好!” ...... ...... 万象星辰刚破不久,风起便发现了水东流十分异常,没来得及出手便被关进了一个不知名空间,一束白光只照亮了一方棋盘与两个座位,其余皆是黑暗。 棋盘对面,一个面带笑意的年轻人负着双手等着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战胜面前这个年轻人,于是应邀入局。 一连七十盘棋,他全负无胜。 “我想不明白。”风起看着面前的年轻人,面无表情,“我很确定当时的观世七政便是李谨行,为什么又变成了一个年龄和我相差不大的年轻人。” 封岳并不意外风起能够猜到,轻笑道:“世子当真想不明白?” 风起眯着眼睛,“没想到二重身的说法,竟是真的。” 封岳摇了摇头,“终究还是阅历浅了些,这哪里是二重身,这是二世身。” 风起说道:“转生之法?” 封岳点了点头,“我在云墓研究了很多年,才确定了一条可行之路。” 风起又沉默了。 封岳轻笑道:“忧心武阳?” 风起说道:“还有燕北。” 封岳来了兴趣,“为什么如此说?” 风起说道:“武阳既然乱到这个地步,想来不会是你的首要目的。” 封岳说道:“不错,神皇境界不低,而且对于现在的神朝太过重要,若是死了,没有人能够代替他。” 风起看着封岳的眼睛说道:“还有一点。” 封岳耸了耸肩,“确实,在武阳很难杀死神皇,即便龙腾大阵破了亦然,所以你就这么确定我的目标是燕北?” 一个果需要很多个因。 一个因可以导致很多果。 风起说道:“我只需要知道,这个局是在你的默认下推行的,而你毕生所愿便是北上灭魔,这便够了。” 封岳想了想,觉得风起这个理由确实给的极为充分,于是肯定道:“的确。” 风起说道:“虽然我不确定下了多久的棋,但现在燕北的局势想必不太好。” 封岳笑了笑,“兵临燕云,三面围城......你弟弟不错,守住了红淮,不然现在应是四面围城才对。” 风起眯着眼睛,“燕云有风沙大阵。” 封岳嗤笑道:“比之龙腾大阵何如?” 风起继续说道:“燕云有神威堡。” 封岳说道:“青衣楼五阁,随便哪阁都可以摁着神威堡摩擦。” 风起再次沉默。 封岳说道:“这几任的燕北王都不错,但都没有达到我对燕北的要求。” 风起说道:“可是这关你什么事呢?” 他攥起拳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封岳,“区区一个反贼。” “急眼了就不好了。”封岳认真道:“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风起掀了棋盘,平静的外表下满溢愤怒,一如他的话语。 “我没什么和你谈的,如果燕北有事,我一定让李谨行一脉就此绝迹!”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九十八章 燕北 燕北(五) 弱者的威胁,对强者来说不过是个笑话。 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封岳从不觉得少年可欺,不然也不至于每一届逍遥阁的榜单他都了然于胸。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想看到一个百花盛开的时代,一如当年的昭宗时期,那时有魏三木,有他,有独孤飞云,有安晟轩...... 其后也有许多代隐约有当年的气象,比如现在的泣血阁主,子桑不慕,雪千丈,明法,神皇。 后起之秀在他看来,是一个种族强盛的象征。 只有源源不断的后起之秀崛起,从老一辈的手中接过大旗,才能保证一个种族的繁荣昌盛。 所以他很认真地回答了风起的话,“此次之局确实非我之手,即便是万象星辰大阵,也非我所布,为什么你要把罪孽算在我的头上呢?” 封岳自嘲地笑了笑,“且不说我到底算不算一个恶人,即便我是,难道天底下所有的罪恶都与我有关吗?” “此次战争,得益最大的是谁?”风起认真道:“这是源头问题。” 独孤神朝经历此事,虽然累积的沉疴都爆发出来了,但此一役燕北、渤海及周边各州、府、道均受到重创,短时间内很难彻底恢复。 渤海王府虽已雷霆之势攻占了周边各州,但燕北毕竟现在还没打下来,即便最后能占领燕北,也势必两败俱伤。 冥府遇到千年难遇的机会得以冲出锁冥塔,但武阳毕竟是独孤神朝的大本营,被攻破的可能性着实不大,他们所搏的,不过是一个机会而已。 至于蛮族,至于徐海......宗门不会介入朝堂之争,但徐海和蛮族既然引发了如此之多的血案,势必会遭到各大正道的围追堵截。 这场战争,最初的苗头可能是因为各个势力躁动不安的野心,但最后的受益者却不明了。 所谓此消彼长,这场战争里死亡的所有人,最后都会变成道渊大陆恢复元气的养分。 封岳明白了风起的意思,笑道:“未免对我不公平,不过这么算下来,我对苍生也算不得公平,那就抵消好了。” 源清则流清,源浊则流浊,封岳很清楚现在这股“灭世”之流的源头是谁,虽然这并非是他的本意,不过既然是因他而起,他也不在乎将这些罪恶一并承下。 “狂怒是没用的。”封岳说道:“我也曾怒过,我知道愤怒背后潜藏的无力究竟是什么感受。” 风起沉默了。 弱者的愤怒,本就是源自于无力。 “虽然你现在赶不回去,但是我可以让你看看燕云现在的局势。”封岳右掌微抬,被风起掀掉的棋盘重新归位,棋盘发生些许变化,缓缓变成了战术沙盘。 燕云城在沙盘正中间,被徐海、蛮族、渤海三方势力包围。 棋子也产生了些许变化,变成了投石车,变成了攻城锤,还有各个势力的将士。 白棋在城里,黑棋在城外。 “如果我是波渤海王,可不会留南门给燕北。”封岳啧啧称奇,“苏宇哲那个笨蛋,一向自诩当世第一名将,谁知道竟不是黄口小儿的对手。” “如果你只把扬儿当成黄口小儿,那说明你也是个笨蛋。”风起面无表情,“窦骁童告诉我,你想要杀他。” “不光是我,每一个见过他的合道境大物都想杀他,即便是太玄山那两位亦然。”封岳虚眯着眼睛,似是看到了当时在山道上挑水的少年,叹道:“他的因果,非常人可想。” 说到这里,封岳顿了一下,然后看着风起,认真说道:“你既然通读道藏,没道理看不出来他的异常。” 风起微讽道:“有什么异常?我本就对幽冥卷里的那些记载嗤之以鼻。” 封岳摇了摇头,“或许你该尝试着相信。” 风起没有回答他。 因为棋子动了。 这代表攻城战,已经开始了。 “这不是真正的山河棋?”风起突然问道。 “自然不是。”封岳认真说道:“真正的山河棋在前世身那里。” 前世身。 以前稷宫和禅宗进行辩难,认为世上唯有轮回和时空之法不可出,因为那已经违背了天道伦常,没想到千载岁月流逝,竟让稷宫之人研制出了轮回之法,想来颇为可笑。 “你前世身也在燕北吧?”风起问道。 封岳点了点头,“虽然此次之计并非出自我手,但燕北之地确实重要,不亲自去守着确实放心不下。” 他突然笑起来,“当然,我确实也有私心。” 风起问道:“和你所说之阵有关?” 封岳点了点头,“云墓观礼多年,有些感悟。” 云墓乃万云之墓,那里汇集了整片天空所有的云,据说那里不见黑夜,想来也确实事和封岳修行。 “所以你究竟想对燕北做什么?”风起看着棋盘上的攻防战,“虽说现在燕云之战尚且处于均势,可我们都知道这种局面不会持续下去。” 封岳说道:“那家伙当初的设想不错,想利用顺天的地利强行保住整个燕北,一旦魔族南下,在实力均衡的过程中我们甚至可以将他们挡在御风关外。” 风起点了点头,“顺天若在,燕北将不亡一城,若不是有此阵存在,当年老皇主也未必能将魔族赶出神朝。” 封岳说道:“可是这是不行的,因为现在已经没有独孤飞云了。” 风起说道:“可是你出现了。” 魔族第一次南下,大唐由李、魏、安挡下; 魔族第二次南下,魏、安已死,李谨行不知所踪。 现在李谨行出世,未尝达不到当初的战果。 李谨行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魏三木,也不是独孤飞云。” 风起眯着眼睛,诛心道:“你不如他们?” 李谨行瞥了他一眼,说道:“我雕刻的石雕还不如巴蜀小城里的一些老石匠,你要不要也拿出来说一下。” 术业有专攻。 李谨行并非善战之人,不然当初也不至于被雪千丈追杀了几近三月。 “所以你认为神朝挡不住魔族?”风起皱眉问道:“魔主......当真如此可怕?” 李谨行叹了口气,“首先,现在的神朝肯定挡不住魔族。其次,魔主的实力之强,便是剑阁的心剑、道明观的观主、皇宫里那个老太监联手也敌之不过,又怎么能是可怕二字便能概括的呢?” 风起微怔,然后问道:“此三人皆是通天?” 李谨行笑着摇头,“自然不是,但他三人是现如今境界最高的人,大抵......都已经半步通天?” 半步通天难通天。 如果愿意,大多数神隐都可以达到半步通天,只是这样的话,他们便永远失去了问鼎通天的资格。 风起想了想,也不再追问,转而问道:“所以魔主究竟在什么境界?” 李谨行沉默了会儿,“我也不知道。” 风起一惊,“不在通天?” 李谨行摇了摇头,“远超通天。” 风起皱眉说道:“那岂不是早便能飞升?” 李谨行嗤笑道:“不是每个人都想飞升的。” 至少他不想,不然早便破天。 风起说道:“那你到底准备布什么大阵......便是把史书上所有存在的生杀大阵都拉出来,也无济于事!” 封岳大笑,“我这阵法可不存于古史之中,具体效用如何,我们拭目以待!”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九十九章 燕北 燕北 (六) 风起并不相信封岳的话,哪怕他真的很有可能是李谨行的二世身。 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权威只不过是更能获得普罗大众的认可而已,在真正发挥作用前,所有的推测都是未知数。 所以他并不打算就阵法的事同封岳争辩下去,反正魔主南下已是定局,到时候便能检验出李谨行所言究竟是否属实。 他更关注另一件事。 要动燕北大阵,必须得建立在一个前提条件下——各方联军能攻破燕云。 现在燕云除西门外尽是优势,封岳凭什么认为燕北一定会输? 转念之间他便想了很多,最终还是不明所以。 “合道之战开始了。”封岳盯着山河棋,其上有数个如同烈日般的耀眼光球冲上高天,战斗一触即发。 风起说道:“三对三,再加上风沙之力,燕云必胜无疑。” 封岳笑了笑,“你为什么认为一定就是三对三呢?” 风起说道:“蛮族只一位合道,草原妖族也不过狼、蛇两尊神兽,哪里会有更多的合道?” 封岳说道:“徐海?” 风起面无表情地开口,“同时兼顾武阳和道渊,徐海若还能有合道抵达燕云战场,那世间所有正派都该羞愤而死。” 抛开徐海,人族现有的合道大物大概在十六之数,雪云、太玄、移花、神朝各有两尊,江南齐落竹,昆仑何塞,天香梁知音,泣血、摄魂两尊阁主,神威风肃杀,再有就是李谨行和李守礼,即便还有些隐于山林不显人世的强者,也不会超过二十尊。 偏安一隅,尚有两位合道,若是再多,岂不羞煞那些占尽天时地利的宗门? 封岳心想青衣楼巅峰之时可是足有七位合道的顶级实力,但既然现在已经时过境迁,也不再提起,转而问道:“那我呢?” 李谨行做为两朝最大的通缉犯,能活到现在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没有任何一方势力敢忽视他。 风起眼神微眯,缓缓说道:“那要看你到底还是不是那个忧国忧民的李大人了。” 忧国忧民和李谨行联系起来难免有些怪异,但风起知道他绝对当得起这四个字。 稷宫,本就忧国忧民。 承袭稷宫五分气运的李谨行,又岂能不是忧国忧民之人? 这场战争如果损耗太重,势必会动摇人族根基,现如今已经陨落了一位合道境大物,若是燕云被破,天香谷主,神威堡主以及风神卫再出现损伤的话,百年之后不管李谨行有多么逆天的计策也不可能挡住魔族南下的铁蹄。 之所以当初他的主张是屠杀半数普通民众,也是基于此点考虑,天地乏力,以量补之即可,人族强者的数量无论如何不能轻动。 封岳叹了口气,“相隔千年,没想到你竟然懂我。” 风起并不觉得自己懂他,但正如在燕北时与风扬辩论的那样,他从不认为无休止地向天地索取是一件好事,为了平衡天地的得与失,必要的损耗是应该的。 “都说人力有穷,莫非当真天地无穷?”风起轻声说道:“若不是此战发生在燕北,我想我甚至会惊叹此番叛乱的声势。” 不谈立场,风起其实很欣赏此次的叛乱,不管是时机还是手段都堪称一绝,更遑论徐海,蛮族与渤海的联合之势,比之当年的猩红之月亦不遑多让。 问题是,现在的战场正发生在燕北。 封岳说道:“若不是燕北,我又怎会下场呢?” 这是李谨行第一次承认他在燕北之战中有过出手。 他刚刚明明否认了自己有过什么布置。 难道说,他的布置现在才开始显露? 李谨行既然不会亲自出手,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一直跟随他的另一名合道大物,李守礼。 风起试探着说道:“有风沙大阵在,一个李守礼改变不了战局。” 封岳看了风起一眼,轻笑道:“你当真以为我打算靠他来左右燕云之战?” 风起微怔,然后猛然惊醒。 李谨行千年不行人间,但李守礼不是。 世间对于李谨行的认识普遍存于书上,对他的功过自有评判,他所言所想确实骇人听闻,但仍有不少追随者秉承他的意志。 李守礼的出现,也许正是某个信号。 给那些追随者的信号。 现在的问题是,李谨行究竟还有多少追随者? 联想到当初的白剑,风起的心沉了下去。 他转过头,看向山河棋。 不知何时,棋盘上多了一轮烈日般的光球。 ...... ...... 燕云城上风沙弥漫,遮天蔽日,一个独臂中年人立于风沙之中,目光淡漠地看着下方。 风慕云也在看着他。 战场在李守礼出现后便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每个人都知道他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但不是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会带来怎样的变数。 李守礼平静地伸出手。 感应到来自于他的压力,燕云上方的风沙更密了些。 “他在消耗大阵的力量。”风慕云沉声说道:“虽说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但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微微沉吟之后,风慕云开口问道:“白剑之事后,我让你配合城主核实燕云所有高阶武将的档案,确认无误吗?” 洛河站在他身边,“王爷一直在他们身边,莫非看不出来吗?” 这种事情很敏感,如果让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发现自己最为信任的王爷在调查他们,难面不会心生怨怼。 但自白剑之事后,风慕云不得不这么做......没有人想在争锋相对的战场上面临来自战友的屠刀。 风慕云看着李守礼,轻声说道:“至少白剑,我没能看出来。” 洛河微默,然后说道:“没什么问题。” 风慕云又问道:“古叔那儿呢?” 洛河说道:“没什么异常,接应他的是以前古家的附属家族,详查之下没发现有任何异常。” 有异常也无所谓,反正那个家族距离燕云万里之遥,即便有些乱子也不会影响到当下的局势。 风慕云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我好像疏漏了什么。” 洛河嗯了一声,表示疑惑。 风慕云摇了摇头,“多想无益,既然四方城门没有问题,那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岔子。” 话音刚落,李守礼向北门踏出一步。 漫天风沙骤歇,然后以更加狂暴的姿态向李守礼攻去。 “能媲美合道,终究不是合道。”李守礼伸出手抓了一把风沙,细细体悟过后任它随风散去。 风沙中突然响起一声剑鸣。 一柄神兵自李守礼的背后冲出,发出一声铿锵之音。 风沙被短暂的分开,露出其上湛蓝的天空,又转瞬闭合。 天上多了一只由沙组成的巨鹰。 万物相通,最顶级的兵器有器灵,那么最顶尖的阵法自然也有阵灵。 巨鹰便是风沙大阵的阵灵,除去断界域之外,它所能调动的天地之力与一般合道并无二致。 巨鹰仰天长啼,然后向李守礼冲去。 李守礼意念微转,长剑迅速舞动起来,在他和沙鹰之间留下了数千上万道密密麻麻的剑痕。 巨鹰速度不减。 风沙填满剑痕。 剑鸣和鹰啼相融,化作一声惊雷在燕云上空炸开。 不论敌我,无数将士耳鼻渗血,脑子里嗡嗡直叫。 又一声惊雷炸开。 风慕云急忙用风沙之力护住城内的将士,于此同时,三方敌军也各施手段,阻绝了合道之力对于普通将士的影响。 即便是送死,也得死得值得。 攻城战缓了下来。 “能打过吗?”洛河大声吼道。 “我怎么知道?”风慕云大声回应道:“不过风沙大阵设立的初衷就是抵御魔帅那个等级的强者,既然李守礼没有达到神隐,想来没什么问题。” 洛河刚想问他确不确定,却突然被天上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风慕云也看着天空,眼睛瞪得犹如铜铃,“千仞剑诀?” 逍遥阁的功法榜上,雪云宗只有两部功法进入了前十,且都进了前五,分别是排名第三的踏雪剑决和排名第五的千仞剑决。 此刻李守礼施展出的便是千仞剑决,他手中的神兵化作千柄神兵,里三层外三层将他和沙鹰围了起来,远远望去,只看得见一根由无数把剑组成的剑柱。 剑柱不仅隔绝了众人的视线,也隔绝了合道大物间的战斗波动。 虽说只是一瞬,但这种空档对守城方来说无疑更加有利,一批又一批新的守城物资被运上城楼,城墙出现的些许破损也被铸神谷出身的巧匠略做弥补。 风慕云看着远方再度集结起来的蛮族军队和妖兽,目光有些凝重。 蛮族南下之路他曾设下数个陷阱,有些像御风关一般给蛮族联军带来重创,还有一些并没有发挥出想象中的作用。 比起守御风关时,蛮族军队的数量只下降了三成不到。 “烛阴巫啊......真麻烦。”风慕云皱着眉说道。 洛河说道:“得想想办法在烛阴巫的阵法里点上一把火,不然的话他们对那些蛮子的防御加成太高。” 风慕云说道:“投石车虽然能投掷油桶过去,但他身边的祭司可不是摆设。” 洛河说道:“或许得舍些人去做反突袭了。” 风慕云摇了摇头,“时机未到,我们没必要孤注一掷。” 洛河不解道:“据说东城门那边已经打出城了,我们同样处于均势,为何不能冒险一点?” 风慕云没有解释,只是摇了摇头,“此事再议。”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一百章 燕北 燕北(七) 在北门之战进行得如火如荼时,东西两门的战局也逐渐陷入焦灼。 西门那边形势稍差,徐海的个人实力太强,他们并没有过多的战略,也无需用到攻城锤,云梯这类设备。 他们讲究的只有两个字。 强攻。 所幸风慕云一开始的布置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铁御和铁卫正好能挡住徐海弟子的狂轰滥炸,即便是虚道境强者,也绝无可能破开风沙之力加持下的战阵,所以战局一直被控制在城下和城楼处,没有扩展开来。 而东门是破骁骑云丹所率的利刃营对阵碧波柱所率的渤海军,正如一开始所预料的那样,渤海军久居安逸之地,虽然偶尔会和东海妖族有冲突,但战力方面并不出众,一直以来云丹应付的也算是游刃有余,但毕竟云丹没有后援,也大概称得上是势均力敌。 本来战局如此发展对渤海一方更加有利,但碧波柱王珂竟想出其不意地分出一部分兵力进攻南门,被莫名伏了个正着,万余碧波骑被斩,仓皇逃窜下不过退回千人,而后他又率三千守军兜着屁股追杀下去,差点直接杀到王珂阵前。 云丹看到城下奋勇杀敌的莫名时,差点整个脑袋都炸开了,忙不迭地指挥东门守军出城接应,燕云军队本就以勇武善战著称,自燕北之战起一路后撤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乍听到进攻的战鼓,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竟以五分之一的兵力取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撵得渤海军一路东逃,伏尸无数。 “你丫到底怎么想的?竟敢带着三千骑兵就敢兜着王珂屁股后面杀,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渤海就找不出两个引辉巅峰?”大战过后,云丹指着莫名地鼻子毫不客气地开骂,“要是坏了我东门布局,导致东门防线有失,我特么饶不了你!” 莫名嘿嘿笑了两声,然后附到云丹耳边说道:“这是王爷的意思。” 再怎么也是十八骑首骑,他又岂是冲动之人,这些年立功无数,他可看不上区区几千颗人头的军功。 初听闻风慕云的军令时,他也有些摸不准头脑,细想之下才明白了来龙去脉。 王珂素来谨慎,必不会让大军陷入险地,所以在确定莫名的虚实以前绝不会短兵相接,以免让大军在平沙上陷入焦灼的拉锯战,即便拼着守些损失,也绝不会让莫名掌握主动。 问题是,风慕云这么做的用意在哪里? 南城门虽说没有大兵压境,但既然碧波柱能想到偷袭,其他方面也可能会有这种想法,莫名怎么敢带着人冲出来? 万一南门失守,他们的坚守包括二公子的坚守都不过是一个笑话。 “王爷说,等到风沙大阵全力运转时,就让我找机会从侧方杀入东门战场,王珂谨慎不愿冒险,心惊之下必会后撤,趁着这点时间,我们需要去一趟北门。” 莫名盯着云丹,一字一句道:“这种时刻贸然更改战略,北门的局势有多难不用我多说了吧?” 云丹心想东门局势也挺难的,虽然维持了表面上的均势,但我方一座孤城,援军不知何时能够到来,而敌方占据了燕北东线和望海关,有源源不断的援兵,此消彼长,他也没把握一定就能守住东门。 不对,按照这个态势来看,东门失守只是时间问题,他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但王爷既然做出了变局,说明北门局势已然刻不容缓,云丹只是稍作思索便将一旁的副将叫了过来,“云嶷,你回城禀报徐迟将军,让他紧闭城门,城外的儿郎另有他用,我先带走了。” 云嶷微怔,然后看了莫名一眼,把手横在胸前行了个军礼,便回城了。 ...... ...... “要上城墙了!” “顶住啊!把他们砸下去。” “石头、火油和滚木不足!让军备处赶紧送上来。” “该死,他们的盔甲是什么材质做的,怎么硬成这样?连火箭都射不穿?” “白痴,不是盔甲的原因,是后方的那些烛阴巫!” “快把云梯推倒!用千里杆!” “......” 北城门上的局势已经开始逐渐向蛮族联军靠拢,在烛阴巫的阵法协助下,再加上顶在前方的蛮族和妖族都是偏防御类型的,城楼上的防护措施对他们的伤害不大,而唯一能击穿他们防御的元气箭又不能用于近处,一时之间很是被动。 若是先杀登上城楼的敌人,就无法阻止其他的敌人登上城楼,而若是阻止下方的敌人,岂不是把后背留给已经上了城楼的敌人? 风慕云并没有参与指挥,在普通军士登城之前,蛮族的一众祭司和供奉便已经上了城楼,为了牵制他们,他甚至连军令都发不出。 他的盔甲上早已带了血,除了祭司和供奉,那些攻上城墙的蛮族士兵也有不少死在了他手里,而距离他不远处,朵玛甘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并非冷血,而是他如果要和风慕云一决胜负的话,必须要等他养够势,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在风慕云出枪的第一时间,他从御风关后养的势便已经破了,而自己状态正盛,朵玛甘有把握,一会儿若是和风慕云正面交锋的话,完全可以将他一刀斩于马下! 风慕云并不知道朵玛甘在想什么,他只是平静地挥舞着手里的枪,不停地杀死一个又一个敢于踏上燕云城墙的蛮族和妖族,囿于他的巅峰实力,霸王枪在城楼上虎虎生威,如同地府的钩锁! 是时候了,朵玛甘眼神微凝。 他身形微动,极速向着风慕云冲去。 后方突然响起了冲杀声。 什么情况? 朵玛甘心下一沉。 难道燕北现在还有兵力偷袭后方? 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相信其他的祭司可以处理好身后之事,也因为风慕云已经近在眼前。 劲风扑面,风慕云自然能够感应到。 他横过霸王枪,如同一道铁闸,将他与朵玛甘隔在两个世界。 拦铁江。 朵玛甘眼神都不曾波动一下,对着铁枪斩下。 铿锵之音骤起。 刀身深入铁枪半寸,又压着铁枪落到了风慕云的右肩上。 铠甲破碎,刀气直入风慕云体内。 他打了个趔趄,向后退了一步。 拦铁江讲究的就是一个气势。 这一退,拦铁江的气势也退没了。 朵玛甘发出一声怒吼。 风慕云以同样的吼声回应。 铁枪一分为二,鲜血溅起三尺,风慕云的左臂从肩处脱落。 他皱着眉头,迅速点住了血脉,然后用仅剩的右臂举起霸王枪。 一股孤绝的霸气油然而生,他身上的铠甲轰然破碎,露出精壮的上身,刹那间,他的身体又转换成黄金般的颜色。 霸气如同流水,覆盖住了他整个躯体。 “背水一战和无敌无我......风王爷,何不就此认输,也好让我等少造些杀孽呢?”朵玛甘并没有选择进攻,第一刀没能将风慕云斩死,那他和风慕云之间的战斗就不是短时间能够结束的,哪怕后者只剩下了一只手臂。 “谁说......燕北输了?”风慕云冷漠回应道。 朵玛甘心想北城门破只在旦夕,你又何必死撑? 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数声爆炸声,本来加持在他身上的烛阴之力竟然凭空消失了! 没了烛阴之力,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异样,但对于那些普通军士来说,至少削减了三倍左右的防御能力! “失去了烛阴之力,你觉得你那些手下和妖兽能在城楼上坚持多久?”风慕云淡声说道:“换个问题,现在莫名和云丹正率军从你们后方杀来,你觉得此次参与攻城的数万蛮族将士能活下来多少?” 朵玛甘的脸色阴晴不定,似在抉择。 他和风慕云的战斗既然不是短时间内可以结束的,意味着北门的战斗就不会停息,因为敌方主将和近乎所有高阶战力都还尚存于世,虽说普通军士的死伤惨重了些,也并非不可接受。 风慕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城楼上的局面开始逐渐改写,燕北隐约占据了上风。 看到风慕云这个神态,朵玛甘终是下定了决心,他挥了挥手,喝道:“撤!” 他的喝声响彻整个战场,蛮族军令官以最快的速度将之传给了后方,紧接着蛮族开始鸣金收兵。 说是鸣金收兵其实也只是离燕云较远的蛮族开始后撤而已,已经登上城楼的蛮族士兵没有后撤的可能性。 同理,已经深入蛮族阵中的莫名等人也已经失去了生还的机会。 即便是引辉巅峰,终归也不是无敌的。 蛮族虚道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我听说莫名和你自幼相伴,现在让我来看看,你和他究竟能有多深的羁绊。”朵玛甘临走时说道。 风慕云没有接话。 待得朵玛甘走远之后,风慕云苦笑道:“那还能怎么办?生时千恩万愁,死后不过盏酒。”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一百零一章 燕北 燕北(八) 此次守城战之胜多少缓和了燕云内压抑的气氛,虽说整体的形势还是不容乐观,但没有任何一场战争的胜利是完全脱离个别战役的胜利的,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没有这一场场小规模的胜利,就无法获得最终的大胜。 风慕云受了很重的伤,若不是风沙大阵庇佑,侵入体内的刀气足以顷刻间带走他的性命。 朵玛甘好歹也浸淫刀道多年,又是蛮族数得上号的强者,他的判断岂会出错? 之所以最后的结局和他预料的有些出入,还是因为以李守礼并不足以抽走风沙大阵所有的力量,掌控阵法的人在最关键的时刻用风沙之力保了风慕云一命。 风慕云要亲临战阵,自然不能操控阵法。 所以现在拿着燕北王令的人,是云晚烟。 “王爷的伤势如何?”云晚烟依旧穿着戎装,她凝视着远方压城的黑云,面容肃穆,“虽说我在紧要关头反应过来强行扭转了蛮族大祭司挥刀的轨迹,但终归还是没能完全令其落空,王爷可还安好?” 她也曾是引辉上境的强者,自然知道那一刀会带来怎样的伤势。 融合日月星三辉之力,即便不含任何刀道,也足以杀死任意一位普通的引辉上境的强者。 “前线传回的消息,王爷在悬壶馆钟姑娘的悉心照料下已无大碍,不过是伤了些本源而已。”刚刚传回前线消息的探钟连忙答道。 伤了本源,意味着三辉之力再难合一,也就无缘见证大道。 风慕云的强者之路自此而断。 好在他本也志不在此,求道飞升对他来说不过是个笑话,之所以精进自己的实力,是想更好的守护燕北百姓。 现如今以求道之路换取守城之战的胜利,就如同以无关痛痒之物换取心心念念的至宝,此可谓至善。 云晚烟只是片刻失神便回过神来,开口问道:“钟姑娘可还有说其他话?” 探钟答道:“钟姑娘说,王爷的伤口处残留着蛮族大祭司的道,已非她能续接的,若是要恢复如初,可能需要您亲自出手。” 云晚烟挑了挑眉,觉得悬壶馆这位馆主有些意思。 上次白剑的事,钟晚声也想请她出手。 这次也是。 虽然这是医家份内之事,可她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那位钟姑娘......莫非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王爷怎么说?”云晚烟问道。 “王爷的意思是,王妃顾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不用麻烦您亲去前线。” 云晚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探钟并未退下,只是勾着的脑袋更下去了一些。 她挑了挑眉,问道:“还有事?” 探钟似是有些惶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云晚烟不悦道:“有话直说,将府没这么多弯弯绕绕。” 探钟迟疑着开口,“王爷说,二公子好像不在红淮。” 云晚烟想了想,然后皱起眉头,“扬儿素来机灵,不会想不到现在来燕云于事无补才对。” 探钟咬着下唇,似是下定了决心,话刚出口便又戛然而止,继而小声说道:“听说二公子......把风苍打下来了。” 燕云东线最大的要塞是望海关,除此之外便是风苍城。 风苍城距离望海关很近。 换句话说,既然能打下风苍,那么只要风扬愿意,他大可以直接打下望海关。 这相当于在燕云东线的渤海军心脏里扎了颗钉子,随时都有豁命的可能。 现在王珂后撤,又岂容风扬就这么嵌在他心窝里? 现在风苍的阵法肯定已经失效了,扬儿所带兵力又不足渤海的二十分之一,万一大军压境,他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云晚烟差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所幸她并非只是风扬的母亲,还是燕北的王妃。 她的肩上,扛得不止是小家,还有燕北三万里江山和四万万百姓。 云晚烟闭上眼睛,须臾时间又缓缓睁开,眼神已然恢复平静。 “知道了。”她挥了挥手,“既然扬儿这么做了,想来肯定有全身而退的把握,我们要做的,就是要尽力配合他能创造出来的机会。” ...... ...... 虽说合道大物之间的战斗还未结束,但北城门好歹是挺过了第一次进攻。 此一役兵将倒是没有太大伤亡,只不过是守城的军备物资的消耗有些大,城墙上也坑坑洼洼,看上去好不难看。 这些都是其次。 对燕云来说,此战最惨烈的战局在城下。 为了破解烛阴巫之阵,燕云失去了两位引辉巅峰的上将军,利刃营近乎整营皆殇,下一次攻城战,徐迟肯定很难守住东门。 钟晚声刚刚给风慕云施了针,他便强忍着左臂的疼痛重新爬上了城楼。 城下尸横遍野,远方蛮旗猎猎。 战事太烈,积久的白雪被热血融化,露出了潜藏在下面的层层黄沙,黄沙带血,凝成褐色的沙块。 风慕云收回视线,低下头看向手中的探报,没什么表情。 “王爷,二公子此举虽说可以缓解东门的压力,但风险太大,还是让他尽早撤离的好。” 风慕云平静地摇了摇头,看向说话那人。 原是燕云城主,高山雪。 燕北是风家说了算,这是举世皆知的事情,但是为了表示神朝对燕北的主权,还是在燕北各都会设立了城主府,基本上每十年会更迭一次,从燕云出去的城主,虽说称不上官运亨通,却也算得上是仕途平顺,风长空时期的潘城主,更是已经官至兵部尚书,位列一品。 “扬儿自幼熟读兵书,又时常会有惊人的点子,且让他先去吧,即便他真出什么意外......”说到这里,风慕云顿了一下,然后轻笑着摇头,“我倒是忘了,他现在师从道明观主,哪这么容易出意外。” 风起是雪云法剑的关门弟子,而雪云法剑不过虚道中境的实力,风起尚能有剑子令傍身,何况是合道境界的道明观主呢? 说到这里,雪云法剑最后一战单枪匹马杀入蛮族腹地,现在都还没回来。 或者说......回不来了也说不定。 高城主没想风慕云这么多,只是下意识觉得二公子此举十分冒险,却不知在风慕云看来,攻打风苍之事,很有可能是燕东战线的最后一个机会。 它生生将王珂的布局撕裂开来,若回头,则无暇配合蛮族和徐海发动攻城,若不回头,则后勤补给、援兵甚至退路都会被一并封死。 ...... ...... 此时此刻,王珂的营帐内也在考虑这件事情。 大部分人的意见都是调转矛头,先拿回风苍,至不济也要派出一支精锐部队前去收取,只有少部分人的意见是继续攻打燕云。 “燕北二公子虽说年少,但绝不可小觑,且不说连苏将军和杨将军都在他手上吃瘪,就单说这一次绕后奇袭风苍,在座哪位将军有这般胆识和魄力?” “匹夫之勇而已,他不过万余兵马,即便让他先占着风苍又能如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莫非他还能凭空变出兵力不成?待得我大军攻破燕云,到那时,铁蹄之下自然能够踏平风苍!” “可后勤呢?风苍是我军补给线里相当重要的一环,若无补给,十天之后,所有的士兵都得喝西北风!除非我们能在十天之内打下燕云!” 十天自然不可能打下燕云,先不说破城之后的巷战、收编和蚕食,即便破了东门,也只不过是破了外城而已,攻打内城时,燕云的抵抗肯定会更加猛烈。 营帐内各抒己见,吵得不可开交。 王珂坐在首位,一言不发,同样一言不发的,还有智将顾城。 他咳了两声,声音不大。 靠近他的将领听见了咳嗽声,于是不再说话,再然后较远的将领也发现了异常,急忙拉住了正在争吵的同僚。 “顾将军,你怎么看?”王珂问道。 顾城说道:“风苍距离此地不近,即便是遣最快的疾风营前去收复也要花不短的日子。” 王珂说道:“所以你也认为我们该直接攻城?” 顾城认真说道:“难道将军不是这么想的吗?” 王珂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中露出笑意,“不错,我也认为现在分兵收复风苍不是一个好主意。” “其一、刚刚顾将军已经说过了,说难听点,我们一来一回花费的时间,指不定燕云已然破了。” “其二、你们担心援军,后备的问题,但我们现在真的需要这些吗?论兵力,我们足有二十二万余,各种器械,军备也比较富足,至于粮食,若陷入持久战的话,我们大不了损失些战马。” “其三、现在出兵攻取我后方,想围魏救赵,迫使我回军?这不恰好证明他们黔驴技穷了吗?” 话说到这个地步,便算是盖棺定论。 没有人再出声反驳,哪怕是刚刚吵得最凶的那几个人。 众将面面相觑,心想碧波柱为何突然转了性子? 顾城把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笑着摇了摇头,心想既然能当上碧波柱,稳重虽然称得上是一个优点,但王将军又岂会因为稳字便畏手畏脚,陷入两难之地? 虽说名声不如燕云十八骑,但渤海八柱,都堪称一代骁将,不然王珂又凭什么只花半天时间便打下了望海关? “传我将令,各营整理军备,明日继续攻城!”见到场间无人再出言反对,王珂轻声说道:“后日我传给王爷的军报里,只能有一个结果——历时两日,我军奋勇杀敌,终破燕云东门!此刻正向内城进军!”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一百零二章 燕北 燕北(九) 一天时间转瞬便过,徐海组织了一波对东门的夜袭无果,其余两条战线倒是没什么问题。 天刚蒙蒙亮,彻夜的雪再度掩盖了昨日的肃杀,不管是尸横遍野还是血流成河都已消失不见,城下又响起沉重的战鼓声。 虽说只是过了一夜,但蛮族的攻城主力已经变了,冲在最前方的,是足有丈高的巨人族。 这个族群攻防较高,但速度慢、数量少,以至于现在才赶到战场。 “据说巨人族是蛮族那些娼妇和巨魔族所生出来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一位副将看着下方来势汹汹的数十位巨人,咂了咂嘴。 “那得多娼的娼妇才能放下巨魔族那玩意儿,我可不信。”另一位副将反驳道:“我可见过,巨魔族那玩意儿,立起来搞不好比我们都高。” “你见过?”刚刚说话的副将看过去,神色狐疑。 那位说自己见过巨魔族那家伙事的副将老脸一红,刚想出声解释便听到将军威严的声音。 “大敌当前还没个正形,都给我机灵点,待会儿要是谁延误了军机,我要他脑袋!” 那两名副将急忙住嘴,低头回应道:“是,潘辰将军!” 潘辰是燕云十八骑中的孤云骑,因他是云家出身,又素来喜欢独来独往,故此得名。 潘辰摇了摇头,继续看向飞奔而来的巨人族,眉间涌现出忧色。 昨日蛮族士兵借着烛阴之力,防御之强堪称刀枪不入,本以为今日会是势均力敌的较量,没想到敌方又来了这等强援。 巨人族的表皮之坚硬,比起烛阴加持下的普通蛮族,绝对只强不弱! 但这还不是更绝望的。 作为十八骑中的一员,潘辰对塞北草原的了解可谓知之甚详,深知他们还有些极为强大的族群没有出手。 神朝呢? 援兵何时抵达? 即便冀州被缠住了,那中央的庆历军和五台军呢?为何不见动作? 想到这里,他快步走向城楼上的指战厅,想要和风慕云讨论一下接下来他所管理的片区联防问题。 走了没几步,他兀自停了下来,眼神如鹰般锐利。 “不愧是潘辰将军,感知就是敏锐。”来人轻笑道:“属下有要事相商,不知将军可否给我点时间?” 潘辰冷漠道:“淳于苏,你好歹也是一级副将,竟然这般容易就动摇了。” 淳于苏回应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把自己当做燕北的人,何来动摇一说?” 潘辰眯起眼睛,“看来李守礼的出现,是给像你一样的人的信号了?” 淳于苏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潘辰沉默了会儿,说道:“既然你出现在我面前,想来是有把握说服我不杀你,也好,那就说说你的来意吧。” 淳于苏说道:“潘辰将军可是在想援军一事?” 潘辰说道:“然后?” 淳于苏说道:“莫非潘将军还不知道武阳城之变?” 帝都有变? 潘辰心下微惊,表面却不露声色。 虽说王爷早就明说了此战不会有援军,但却从未说过帝都之变的事,现在看来,庆历军和五台军应是开赴武阳了。 武阳有变,兵部的命令下不来,其他的军队也没办法擅自调动大军弛援燕北。 这么说来,倒是也说得通。 潘辰说道:“那又如何?” 淳于苏说道:“我来此,是想请潘将军降。” 潘辰冷漠回应,“你还有三句话。” 这便是拒绝的意思。 燕北从来只有战死的将军,没有投降的孬种。 淳于苏苦笑着开口,“将军竟是半分情面都不给。” 潘辰说道:“现在只有两句了。” 淳于苏收起脸上的俏皮神色,认真说道:“若是城破,将军的夫人和孩子必会枉死,莫非将军不痛?” 潘辰再度沉默,然后开口说道:“都是燕北儿女,哪有偷生之念,我会在他们之前战死,若我死,则说明燕北到了他们出力的地步,内子知晓这一点,也必定会带着吾儿奋起杀敌,纵然真的发生不测,也算不上是枉死。” 虽然听上去依旧没什么变化,但淳于苏知道潘辰已经开始动摇了。 不然他绝不会说这么多话。 “那王府呢?他们的生死你也不关心吗?”淳于苏认真说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以王爷这些年的战功,你以为城破之后那些蛮子会让他好过吗?到时候他们必会血洗燕北王府......将军不想想王爷对你的恩德吗?” 潘辰垂下眼敛,同时神色也更加冷漠。 淳于苏心想莫非自己猜错了,这位潘将军并不关心王府众人的生死? “首先,我得称赞一下你切入的角度,不得不说,我确实有一瞬间的动摇。”潘辰的声音依旧冷漠,“其次,你选择的时机也不错,现在攻城在即,若是我现在偏向你,说不得真能在北城的联防线上撕开一条口子。” 淳于苏的苦笑真变成了苦笑,“一瞬间的动摇,终归不是真正的动摇。” “没错,王爷有大恩于我,我自当竭力相报,甚至若是要为之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但是你不该提到我的妻子,更不该提到王妃他们。” “我的妻子尚有为燕北捐躯的觉悟,更别说王妃他们了,二公子此时此刻正犹如刀子一般插在王珂的心脏里!他们难道没做好死的准备吗?在此基础上,你的提议,就是对他们的侮辱!” “最后,若我此刻答应你,那算什么?那算背信弃义!那算恩将仇报!” 淳于苏叹道:“看来是我肤浅了。”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那么,等待我的是什么呢?杀了我?” 潘辰伸出手轻轻一握,便将淳于苏化为一滩血水。 “我没工夫和你扯淡,以你的身份也没资格知道太多的事!” ...... ...... 淳于苏是一级副将,换言之,若没有现在这档子事,他未来很有可能从副将做到总兵,副都统,再到都统,将军,对现在的燕北来说虽然不至于很伤筋动骨,却也绝非小事。 他都能被策动,更何况是其他人? 在说难听点,燕北十八骑到现在还有七个人,这七个人是除燕北王之外,燕北军中最重要的人物,莫非他们就一点被策反的可能性也没有? 潘辰决不相信只有自己收到了劝降。 他心下微沉,当即就找到风慕云,挑了个大概,将事情说了出去,末了补充道:“王爷,大家都有玉碎的觉悟,但是不得不说,现在的形势对我们确实不利......你看,要不要让王妃......” 风慕云轻笑着摇了摇头,“你开什么玩笑,现在你们的王妃正戎装在府,听说腰间的佩剑便是小睡的时候也不会离开手边,就等着杀些蛮子祭旗,怎么可能会撤?” 潘辰急道:“可是这事儿本就和女人无关呀!” 风慕云失笑道:“什么意思,女人不配保家卫国?你这话要是让王妃听到了,指不定就要先杀你祭旗了。” 潘辰自知失言,急忙告罪。 风慕云沉吟了会儿,说道:“这事就不用多说了,且不说区区巨人族还攻不破燕云,即便后续真的城破,你我也必定会死在她们之前,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忧心身后之事呢?” 潘辰说道:“那内奸之事?” 风慕云摇了摇头,“我素来以诚待人,所幸到现在为止,人也大多以诚待我,即便是当年的白剑,也从未想过对我做什么。” 潘辰还想说什么。 风慕云打断了他,说道:“局势如此,时势如此,有些人心躁动是正常的,但我相信,燕北是养育他们的土地,他们不会做损害燕北之事。” 话音刚落,燕云十八骑剩下的六个人也走了进来,看到场间的局势,哪里有不明白的道理。 众人相视一眼,尽皆大笑起来。 “报!西北方向,燕返将军带着三万兵马赶到,正与徐海交战!” “报!东北方向出现援军!打着风家旗号,未知主将是谁!” “报!正南方向,三爷带领六万兵马已至燕云南门!” “......” 一连六条援军的消息让风慕云有些恍然,然后勃然大怒,“谁说我需要援军的!他们带兵过来,原属地怎么办?” 潘辰等人也不知说什么是好,瀚海戈壁的驻军大概在五万左右,燕返一次性就带了三万过来,剩下万余人和风袭沙刚满十岁的孩子留守,万一蛮族真进攻瀚海戈壁,怎么也不可能守住。 东北方向他们也摸不着头脑,御风关和望海关之间本就缺乏大城,没有大城自然不会有过多的守军,燕北历来也只留一营人马在此处以便支援各关险情,那也在风慕云后撤过程中跟随一同撤走了,哪来的什么援军? 再然后就是正南,红淮哪来的六万兵马?而且即便是有,现在抽调过来,那南部防线怎么办?燕云百姓可都是撤往了南部一线,真出意外那他们又何必撤离百姓呢? 思及此,风慕云的皱纹又深了不少。 ...... ...... 此时,蛮族营帐内,杨万里披貂戴裘,揣着双手老神在在。 燕云都察觉到了援军的到来,何况他们呢? 此时汇报的斥候尚未离开,看着帐内的几个话事人,瑟瑟发抖。 “援军?”巨人族族长瓮声瓮气地开口,“现在地燕北能有什么援军?来小猫三两只,直接杀了就行了。” “不可轻敌。”朵玛甘皱着眉提醒了巨人族族长一声,然后转向杨万里,“先生怎么看?” 杨万里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轻声说道:“现在还存在什么轻不轻敌的,我为刀俎,人为鱼肉,杀了便是了。”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一百零三章 但为君故(一) 听到杨万里的话,在座的各位族长,祭祀以及朵司(蛮族内对将军的特称)均点了点头。 往年燕北能抵御蛮族,也不无这些部族之间相互制衡的缘故,现在他们同仇敌忾,再加上强援之助,焉有不胜之理? 燕北最能打的风慕云都在他们的攻势下带着四十万大军龟缩燕云,现在就算来了些援军能有什么作用? 再说了,从战局开始至今,杨先生什么时候说错过话?做出过错误的判断? 烛阴之力或许算得上是一个问题,不过那也是因为守护烛阴巫的库哈拉人松懈大意的缘故。 若是当初听信先生的,让满阴族人守护烛阴巫,必不会有此一败。 所谓援军,不过是增加了挂在腰间或颈间的头骨数量而已。 “先生,我只需率领我部人马,便可全歼东北方向的燕北援军。”一位皮肤黝黑的女性开口说道。 听到有人请战,其他族群也不甘示弱,纷纷效仿起来。 朵玛甘皱了皱眉,喝止道:“胡闹,该怎么做杨先生有自己的判断,不需要你们再次吵嚷,影响先生思绪。” 朵玛甘是蛮族大祭司,在此之前地位仅次于蛮族大明公和一些虚道境的族长,他的话自然很有分量,在场的纷争声开始逐渐减小,最终消失不见。 不少人看着朵玛甘,神色各异。 蛮族桀骜,朵玛甘也不例外。 为何他会对杨万里如此信服? 杨万里瞥了朵玛甘一眼,知道他心里的盘算,但他并不打算揭穿。 此局过后,蛮族于他而言便没什么用处了,何必为此争执? 朵玛甘心心念念的草原,不过是他棋局中的一环而已,既然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他也没必要因为些许人的盘算而毁掉如此好用的棋子。 “不用管他们,他们的目的也不是袭我后路或者旁敲侧击,若我所料不错的话,他们的目的是进城,吩咐下去,他们必经之路上的所有蛮族皆可出手拦截,但没必要特意为他们改变我军部署。” “进城?现在这个时间段,他们要进城岂不是帮我们打开了燕云城门?”巨人族的族长开口问道。 现在蛮族的重心便是破城,之所以让巨人族冲在最前面,便是想借着巨人族的天生神力和高度降低城池上的防御器械对普通蛮族的伤害,如果有人可以协助他们打开城门,那岂非上苍相助? “四方城门皆有自毁机制,若要强行破门,城门的自毁机制便会启动,此局既是必胜之局,我们又何苦徒增伤亡呢?”杨万里温和地解释道。 “那为什么要放援军过去呢?”先前请战的女性也开口询问。 “我并非是要放他们过去,只是在保留我们最大实力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去削弱对手,就东北方向来的那几千人,能不能冲到城下也是个未知之数。”杨万里答道。 场间诸人都觉得有些问题,但又不能直接说出来,于是都把眼光放在了朵玛甘的身上。 朵玛甘沉默了会儿,问道:“先生莫非早已知道东北方向会来援军?” 杨万里心想蛮族也不至于全是白痴,他微笑不语,似是默认。 朵玛甘说道:“我和风慕云交战多年,这种计策不可能瞒过他。” 杨万里还是没有说话。 朵玛甘见状也不再多语,挥挥手示意其他人稍安勿躁。 “既然如此,那就期待杨师妙计了。” ...... ...... 燕云西门。 西门战场的人数是最少的,但却绝对是声势最浩大,最惨烈的。 风慕云对徐海的判断没错,他们个体实力极强,即便是最弱的邪教弟子,也有混元中境的实力,辅以邪教功法,对付三五个混元上境乃至于会心境的燕北将士都不足为奇。 但同时,徐海弟子来犯的人数并不多,只有五千出头的样子,而且这些人各自为营,基本没有配合或者联营的说法,一番交战下来,西门的伤亡虽然惨烈,但终归还是没有让一个邪教弟子踏上城楼。 战局本来是很焦灼的,即便是徐海那边的虚道境强者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攻破铁卫和铁御的联防阵法。 随着西北方向来人,战局发生了悄无声息的变化。 徐海弟子本就一盘散沙,便是如今的小有优势都让他们苦不堪言,这两天不知道说了多少狠话,发过多少牢骚。 狠话和牢骚,都是疲惫的信号,不管身心。 打成现在这样,他们身心俱疲,如果可以的话,他们更想南下去围剿那些战力不强,但民众较多的大城,对他们实力增长更快,风险也更低。 哪像现在,即便杀了几个燕北军将士,风沙大阵也锁着他们的骨肉血魂,不能令他们有半分增长。 更气人的是,城楼上的那些守将竟然丝毫不顾袍泽之情,在昨天晚上竟然将所有的尸首尽数火化!连一滴血,一块骨都不曾留给他们。 再如何强大的邪教功法,也不可能吸收骨灰啊。 思及此,邪教弟子今日的攻势本就不强烈,便是各阁长老亲自督战也无济于事。 这种殆战情绪在燕返到来的时候达到了顶峰,特别是瀚海的铁血营本就以霸道绝伦的战斗方式著称,此刻铁血营结成之阵化成一头血虎,在燕返的操控下如同龙入大海般杀进徐海的阵营里,即便邪教弟子纷纷祭出自己最强大的功法或法器,依然在血虎的攻击下死伤惨重。 部分混元境的弟子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血虎吞噬。 有几位引辉境的邪教长老怒喝着赶到,却又在对上血虎眼神之后仓皇逃窜。 “孽畜受死!”终于有虚道境的强者坐不住了,亲自拦在血虎之前。 “你才该死!”血虎仰天咆哮,猛地扑了过去。 那名虚道境的强者应是来自摄魂阁的,面对血虎磅礴的攻势面不改色,冷哼道:“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给我破!” 摄魂阁功法本就对这种战阵有奇效,控制战阵的燕返只感觉一股锋锐之气直接穿透了血虎刺向他的识海,不由发出一声怒喝。 是怒喝,也是燕鸣。 他的身体突然后退了数尺,然后又出现在原地。 原先在他身边的两位一级副将死于非命,就像被抽离了灵魂,明明什么外伤也没有,却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就地倒下。 燕返有些后怕,若非他在关键时刻使出了燕返,想来也是相同的下场。 万幸那名虚道境强者为了穿透阵法凝结了神识,若非如此,即便他再怎么动用燕返,也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除去后怕之外,还有深深的愤怒。 驰援过程中他路过了数座大城,见过那些城池的惨状,其中有不少人都是这般死法,想来便是死在了摄魂阁的功法之下。 有了一次教训,他坚守识海,控制战阵向那位虚道强者冲了过去。 摄魂阁的虚道强者皱了皱眉,冷声说道:“不知死活!” 宽大的深黑色道袍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掌,上面缭绕着数十道幽黑的气团,气团迅速飞舞,向着血虎攻去。 虽说对铁血营战阵有着充分的信心,但燕返并不打算硬接这些气团。 即便能接下来,那得死多少将士? 这些将士可都是妈生爹养,亲自交到他燕返的手中,岂能这般枉死? 血虎一连躲过数道气团。 气团落到白雪上,像火山爆发一般冲天而起,炸出数个半径足有丈许的大坑。 血虎受到些擦伤,瞬间少了数百将士,就像蒸发一般,连尸首都未曾留下。 这般伤亡令得燕返眼睛都有些红了。 “你特么疯了!这些弟子的命不要了?”正在此时,有其余的虚道境强者拦住了摄魂阁的虚道。 摄魂阁的虚道皱了皱眉,终是没有出手。 道境大物的威严不可挑衅,他也有许久未被人以这般敌意对待过了,一时之间出手重了些。 见得摄魂阁的虚道强者冷静下来,那位出声劝阻的人说道:“这位小友,老夫泣血阁大长老,血见寒,我观你之战阵,倒是与我泣血阁有些相像,不知道你可有加入我泣血阁的意思?” 燕返冷眼看着他,并不说话。 这个自称血见寒的老者没有动手的打算,他也乐见其成,他的境界还有些低微,有些杀招需要时间才可以发动。 没有得到燕返的回应,血见寒也并不气馁,继续说道:“燕北必灭,你又何苦为他陪葬呢?不如加入我泣血阁,以你的资质,想来不日便可破境,成为我等同道。” 燕返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本就是国字脸,现在皱起眉头,更显得十分威严。 “什么时候,你们这些只敢窝在徐海的老鼠也有资格教本将军做事了?”燕返冷着脸,“再说了,莫非你以为我偌大的燕北,真就找不出几个虚道境的强者?” 听得燕返如此侮辱泣血阁,血见寒也微微皱起眉头,冷声说道:“小友所言的那些虚道,已经在风苍城被我等斩杀殆尽了!” 为了减少朝廷的猜忌,燕北的引辉巅峰大多会压制自己的境界,一些人错失破境良机,便再也无法得问大道,另一部分人则是在万般压制中仍然难以寻觅良机,于是不得不远走他乡,所以道境强者在燕北属实罕见。 但也并非没有。 神威堡里两位副堡主皆在虚道之列。 他们都死在了风苍城。 死在了面前这两个老人的手中。 燕返沉默了会儿,然后有些释然地开口,“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去死吧!”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一百零四章 但为君故(二) 燕北人对神威堡的存在颇有非议,从当初风沙祭上风凌说的话便可见一般。 也不怪他们目光短浅,任谁来看,一个不做事,不发声的组织,却要占据燕北每年近乎一半的资源,都是极其荒谬的事情。 但燕北的将军,尤其是常年顶在一线的将军,都知道神威堡的作用。 民间故事里,东海里镇着一根定海神针,因为它,东海才从来没有海啸台风之类的天地灾害。 而在漫天黄沙的燕北,神威堡起到的便是这个作用。 他们虽说不临前线,不防边塞,但有他们在,任何一个势力在进攻燕北的时候都不可能忽略他们的存在。 这次燕北之战,神威堡除堡主以外全员战死,神威堡堡主自御风关前便受了重伤,到现在却依然和草原妖族的合道神兽酣战,付出的精力不可谓不大,流下的鲜血不可谓不多。 战争的胜负或许还在两可之间,但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 此局过后,燕北失去了他们的定海神针,从此之后,任何想侵略他们的势力,都不必再顾忌风苍城的神威堡,也不用再考虑神威堡里住着的一尊合道两位虚道。 霸王枪能在功法榜上高居前十,风家初祖当然是第一功臣。 霸王枪能一直闻名世间不坠威名,还是要靠神威堡。 如此损失,岂能让燕返不伤,不怒? ...... ...... “小燕,从此之后,就让你执掌铁血营了,本来更想让你把风息营的关,但既然老三想要,那便给他了。” “王爷,末将不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好歹一母同胞,我哪会狠下心杀他。” “不是说的这个。” “那是?” 风长空看着远方的黄沙,背对着夕阳,阳光被他的脸割开,被光照亮的脸像利刃般锋锐。 “都说慈不掌兵,慕云那孩子心实,有些时候难免舍不得,到那个时候,可就要靠你来提醒他了。” “末将还是不明白。” “你可知何谓铁血?” “王爷请明示。” “敢流血,会流血,方为铁血。”风长空轻声道:“铁血营便是如此,我知道你面冷内热,对同袍难免舍不下情义,但铁血营,本就为玉碎而生。” 燕返略微懂了风长空的意思,皱眉道:“莫非铁血营的战阵......会伤及袍泽?” 风长空叹了口气,“不止是铁血营,燕北各军,各营的战阵,均会伤及袍泽。” 燕返不解道:“末将从军十六载,从未听过此事。” 风长空摇了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燕返,“那你偷看禁书,都看了些什么?” 燕返微怔,然后心里升起极大地不安。 风长空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既然看了,那便不用顾虑这么多了,你只需要记住一点,既然你知道了这些事情,或许这便是你该担负起来的责任。” 燕返心下稍安,答应道:“既如此,那末将必为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风长空再度摆了摆手,“不是为我,而是为了燕北。” ...... ...... “事情竟然真的发展到了这一步。”燕返感慨道:“难道冥冥之中当真有什么狗屁天意不成?” 没做太多的犹豫,他的声音便响彻在每一位铁血营将士的心里。 “接下来我会发动战阵特性,此后战阵的力量会增长许多,但相应的,弟兄们也会付出许多代价,各位铁血营的弟兄们,是我燕返对你们不住,若有来世,我必倾力相还!” 他没有明说具体是什么代价,但每一个铁血营将士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但战阵散发的杀气却愈发厚实起来,犹如实质! 虽然想了很多,但其实也就过了数息时间。 燕返狠下心,手掌轻握。 至少有一成将士在瞬间化为血水。 血水融入血虎,令后者的气息瞬间暴涨了数倍不止,直到达到令两位虚道强者都侧目的程度。 “血祭战法?原来燕北军也不过如此。”血见寒冷笑道。 “世间正道不大多这样吗?”摄魂阁的老者也冷笑着附和道:“说得一个比一个好听,做得一个比一个难看。” 血虎再度扑向两位虚道,几乎是在眨眼间便跨过了中间数丈的距离。 空气中划过三道血色的刃影。 血见寒皱了皱眉。 他的衣摆掉了一截。 虽说他还未合道,不曾凝结断界域,但这血虎的力量,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会心强者勾动星辉之力以成引辉。 星辉溢满识海,月辉进入识海,识海上明月渐盈,便有了吸纳日辉的条件。 日月星三辉齐聚,便成了道。 道可以是天道,也可以是自己的道。 这个道字,才是虚道境强者能碾压引辉的根本原因。 独孤飞云能以虚道战合道,是因为他的仁道足以媲美那位道境的无数道,再有便是龙皇剑做为开国神器,着实足够锋利,锋利到可以破开断界域。 但他在引辉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战胜不了虚道的。 面前这血虎,不过区区引辉掌阵,竟然险些伤到他......不得不说,有些门道。 他眼中的赞许之色更浓。 “三级偏将于震,愿为燕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三级偏将高雪,愿为燕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千夫长陈柯,愿为燕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百夫长姚涵,愿为燕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战阵里有一些人高呼,然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化为血水,这一次竟比燕返自己控制着的还死得多,刹那间便又有两成将士化为血水,融入血虎之中。 “别乱来!”燕返大喝道:“妈的,不要心急,力量陡然提升太多我控制不住!” 听到他的话,铁血营的将士才停了下来。 “一帮傻小子。”燕返惨笑,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湿润了起来,“这可是死啊,哪有这么冲的?” 在他身边,一位一级副将笑着开口,“王爷的知遇之恩,燕北的养育之情,将士们之间的兄弟之义,可不能辜负啊。” 唯有真情不可辜负。 血虎得到万余将士的精气血补充,身上散发出来的血光更加灿烂,看上去竟然有带了些妖冶的味道,它的气息再重数倍。 血见寒的凝重终于化为了忌惮。 战阵之道他也清楚,面对风苍等城的时候也并非没有面对过战阵之力,也亲手粉碎过数个军营的战阵。 战阵之道,本该人数越多,威力越强才对,为何会出现这般违反常理的现象? 当然,他并不相信铁血营战阵可以无限制的增长,不管当初研究出这个战阵的人有多么逆天,也终归不可能改变最根本的法则。 问题是,它究竟还能变得多强? 想着这些问题,他一连退了五步。 堂堂虚道,在面对引辉时竟然选择了避其锋芒。 奇耻大辱! 血见寒的眼中多了些寒意,他微微抬起手,无数鲜血从凭空生出,化为一条血河,拦在了血虎之前。 血虎不管不顾,直接冲进了血河。 “好胆!”血见寒一惊,“还是你太小瞧虚道的力量了!?” 他的双手迅速掐起法决,无穷无尽的血水涌入血河,大有将燕返直接困死的意味。 “能行吗?”摄魂阁的老者问道。 他的实力比血见寒弱不少,刚刚的血虎带给他的压力要强许多,甚至有了些心惊之意! “如果战阵的力量不继续增长的话,就可行!”血见寒皱眉说道。 话音刚落,血河突然被破开一口,一只巨大的血色虎爪伸了出来。 血见寒面色一变,法决再度变换。 血河的颜色深了继续,几乎变成了墨一般黑。 “吼~”血河里响起一道惊天的虎啸声,虎爪撕裂血河,血虎再度钻了出来。 透过血虎的身影,血见寒能见到里面的将士已经不足刚开始的一半了。 “这不可能!”他失声叫道:“这世上不可能有无限增长的功法,莫非到最后献祭到只剩你最后一人时,你能堪比合道不成?” 燕返没有回答他的话。 血虎再度挥出一爪。 就像是利刃划在镜子上。 天空突然多了三道数丈宽,不知多远的爪痕,爪痕边,是如同蛛网般的裂缝,爪痕下,是如同地府的幽暗。 血见寒在最后关头躲了过去,身上多了数道爪印,眼见着是受了重伤。 摄魂阁那名老者没能躲过,他的身体斜着被分为了三块,然后以下肢为基础,身躯连着头颅滑下,再然后,以左额角为分割线,颅顶又从头上掉了下来。 就像是被切碎的豆腐一般。 挥出这一爪后,血虎再也坚持不住,轰地一声炸出无数红色气息,铁血营的将士从战阵中露出脸来。 他们脸色苍白,满是虚汗。 他们眼神带着解脱,嘴角带着笑。 血见寒沉默了会儿,神色复杂地开口问道:“值得吗?” 燕返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刚刚那几爪,至少损害了他数十年的寿命。 敢为天地不允之事,自当承受天地之怒。 “值!”燕返大笑着回应,“太他妈值了!”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一百零五章 但为君故(三) “原来如此。”在西门战斗结束的第一时间,杨万里便得知了此地发生的情况,稍加思索便明白了此次救援的本质。 看似六路援军,实则只有南门一隅的援军是来守城的,其余五路,皆为求死。 死一个铁骨铮铮。 死一个问心无愧。 死一个当仁不让! “真是无聊的忠义。”想通了这点,杨万里轻笑着开口。 没人迎合他。 即便是蛮族,肝胆相照和精忠报国依然是和美好息息相关的词,他们痛恨燕北将士,却也倾佩他们的行为,若非杨万里这段时间在他们心中建立的威望,他们很有可能便会反唇相讥。 杨万里沉默了会儿,补充道:“确实令人倾佩。” 不知他说这话究竟是出于本心还是出于对当下微妙气氛的忌惮。 “感情这东西向来是让人琢磨不透的。”朵玛甘咳了两声,打破了此间僵局,说道:“只是这样的话,对先生之计想来会有些影响。” “无所谓,本就随手为之。”杨万里轻笑道:“而且我也想看看,他究竟会怎么选?” 他似是意有所指,“都说两权相害取其轻,但现在两权似乎都有些重,怎么选都有倾覆之威……啧啧啧,真难。” ...... ...... 一朝天子一朝臣,风家并非天子,但也有类似的做法。 不出意外的话,引辉境强者大多可以活到两百到三百岁之间,燕北的引辉强者比较惨,或许是精力消耗过甚,又或许是因为地理环境的缘故,他们大多只能活百年有余。 但这依然足够燕北屯下两任燕北十八骑了,其中大部分在退役后选择了进入神威堡,还有一小部分厌倦了纷争的生活,便会选择退隐。 而东北部寥廓的沙漠和稀少的人烟,自然便成了这些老将的首选,无独有偶,不少士卒、士官也选择了这片土地,平日里互相帮衬着种些适合地域的粮食,逢年过节的时候还可以和相熟的人喝点小酒,吃点烤肉,倒也算得清闲。 李林便是其中的一员,风长空主政时,他曾担任潼关虎豹骑。 战事刚起时,他本以为这和往常一样,又是草原那些蛮子闲来无事找些乐子,找便找吧,竟然还敢派兵越过十八关直掏腹地? 他遇上了一个小分队,在杀了近百名蛮族后,最终才从一个软骨头口中得到了些讯息。 那人知道的也不多,但却很肯定这次燕北必亡。 李林对此话嗤之以鼻,直到御风关破。 他赶去了最近的天坠城,用毕生积蓄从那里的逍遥阁得到了三条消息。 渤海出动二十大军北上灭蝗。 徐海百年来首次齐聚昆仑山下。 草原上的各方势力已被整合。 都说人在震惊时,瞳孔会像地震一般抓不住焦点,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这样,但他却很明显能感受到整个脊背都在发冷。 如坠冰窖,不外如是。 得知这三条消息后,李林奔走在东北部的各个城池以及以前的老伙计家中,大家奔走相告,终于拉起一支五千来人的队伍。 人数很少,好在他们都或多或少带了些元气,境界从混元初境到引辉上境不等,又同在燕北军中服役过,商定之下,他们决定以疾风营的战阵为主,便浩浩荡荡地南下支援燕云,不远千里便看到蛮族旌旗。 有过一些方案,均被否决,没有虚道坐镇,无论如何他们也不敢去截断蛮族后路。 但是要以这点人数解燕北之围,无异于异想天开。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但我隶属铁卫营,也曾披坚执锐,挽弓射雕,哪怕是死,我也要以战士的身份去死。”李林看着遍布的蛮族旌旗,又看着远处隐于雪雾之中的燕云城,轻声说道。 “嗯?这话什么意思?你铁卫营敢死,我疾风营就不敢了吗?”一位老者瓮声瓮气地开口回应。 李林笑了笑,看向其他人,“此去必死,很可能我们甚至到不了燕云城下,你们还愿意同去吗?” 其余人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有人揶揄道:“你不会是怕了吧,不然说这么多作甚?” 有人怒骂道:“要干就干!人死鸟朝天,杀够本就行了!” 更多的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远方的战场,眼中流露出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的神采。 哪有将军不迷恋沙场呢? 哪有将士愿意看到敌人在自己的土地上为非做歹呢? “将军百战死啊。”先前开口回应李林的老人叹了口气,“本已到了垂暮之年,只能在黄沙中靠着王府恩养苟且余生,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还有再登沙场的一天,这种感觉,真是怀念啊。” 其余人对视一眼,均有些戚戚之意。 怀念吗? 又不是嗜血成性的怪物,怎会怀念血与乱? 但他们确实也有类似的感觉,抵达战场附近后,血液的流动似乎都加快了不少,直到心脏都有些刺痛。 李林舞动长枪,直指蛮骑。 “弟兄们,到了我们为国捐躯的时候了!” 五千多人,大多都是老兵。 老兵配老马。 好在兵器尚且能用,好在残身尚能提枪上马。 五千多骑像狂风一样刺进蛮军防线。 疾风营战阵,本就以讯疾著称。 战场上的讯疾,往往意味着锋利。 他们像是一把尖刀般,只是数息功夫,便深入蛮营十数丈! 破开外部防御后,他们开始遭到蛮族强力的拦截。 和西部战线不同,北部战线不光强者的数量多,蛮族士兵同样精通战阵,要想在这般对冲中取得优势,对他们的耐力和实力是一个极强的考验。 …… …… “那是……李将军!”风慕云站在城头,正看着北方那道风尘,旁边有人惊呼道。 各个城头都有天机镜,用之能远测千里。 李将军……李林叔吗? 看来自己这燕北王着实不称职,竟连父亲钦点的十八骑还要在垂暮之年为他重上战马。 东北部的情况他一直都知道,毕竟那些老将军为燕北奉献了一生,该有的荣养是要做到位的。 风慕云从未想过要麻烦他们什么,既然他们想要清闲,那便给他们清闲便好。 不曾想竟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将军,我们……要出城接应吗?”先前汇报的那人开口说道。 风慕云摇了摇头,“蛮族就在等我们接应呢。” 那名传令官还想说什么,但突然似有所悟,点了点头。 “王爷,这不是一件好事。”潘辰走到风慕云身边,低声开口说道。 风慕云自然知道这不是一件好事。 千里驰援,血染黄沙,是一件很值得称颂的事。 越值得称颂,越影响军心。 正如西门一般,燕返战败的同时,他昔日的挚友,部下,他曾结过的所有善果,心该有多痛? 李林要更甚一些。 现在的燕云城内,有多少高级将领曾受过他们的教导?他们是城下那些老将的副将,弟子,他们受过那些老将的教导之情,提拔之恩。 当那些老将战死的时候,他们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会不会对燕云一直闭门不出的政令产生质疑,然后将这股矛头对准发布命令的高层? 将士们有了怨恨,便可能导致兵变。 那是现在的燕云绝对承担不起的。 “该怎么办?”没有得到风慕云的回应,潘辰继续说道:“要不要我通知藏在蛮族里的……” 他没把话说死,但风慕云自然知道他的意思。 “再等等吧。”风慕云叹了口气,“不管是他们还是燕返,都是一世勇将,不会不知道这般支援只会适得其反。” “等不了了!若是等到他们冲到不需要用天机镜便能看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潘辰有些着急。 现在还只局限于少部分人知道援军的身份,若是等他们到了城下,满城皆知的时候,便再也没有挽回之机了。 风慕云轻声说道:“你看蛮族的应对方式……他们一定会放李叔他们冲到城下的。” 潘辰微惊,刚刚被焦急冲昏了头,此刻静下心来才发现蛮族布阵的蹊跷。 虽说看上去是层层阻拦,但他根本就留了一条路,让来援之军直接通向城门! 他们想干什么? 潘辰不解。 “他们想看看我会不会开门。”风慕云轻笑道:“好一个……诛心之策!” 得了指点,潘辰瞬间便明白了蛮族想干什么。 激起燕云城内的怨愤。 距离太远,燕云不出城支援是因为敌我战力悬殊,但若是他们到了城下呢? 你开不开门? 若开,便在巨人族身后又掀起第二轮的攻城。 若不开,燕云城内即便不会发生兵变,也势必有许多士兵失去战意! 风慕云仅剩的右手抚在城楼的雪上,目中露出思索的神色,然后叹了口气, 有时候,阳谋被摆上了台面,比起阴谋来说更危险了数倍。 “王爷……该怎么办?”潘辰问道。 风慕云沉默了会儿,然后露出笑意,“既然如此,就把城门打开吧,门口处无需防守,请他们进来便是!”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一百零六章 但为君故(四) 突然打开的城门令双方势力都有些措手不及,站在门口的巨人族看到面前洞开的城门明显怔了一下,竟犹豫着不敢上前。 后方没有军令传来,他们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嘈杂的战场上,出现了片刻的冷清,如果不是巨人族的防御过于恐怖,就这一瞬间的功夫,城墙上的元气箭便能将他们当场射杀。 一个巨人挥舞着巨大的手掌将射来的元气箭打飞,然后试探着将左脚踏进城内。 一股巨大的吸力从燕云城内传来,瞬间便将他吸了进去,之后大门瞬间合拢,转瞬之间又敞开来。 门内空无一物,连血都不曾留下一滴,刚刚的巨人族就像是消失了一般。 风慕云站在城头,面色平静地看着蛮族的千军万马。 那些距离燕云稍近的蛮族看着城楼上屹立的身影,竟不知是落下的雪寒还是自己的胆更寒,一时之间竟不再上前。 消息很快传到了后方,蛮族营帐内一片哗然。 “这是投降了?不然为何会三门大开?”有人疑惑道。 “放屁!他要是投降了,我死去的孩子算什么?”巨人族族长怒喝道,目光摄人地扫向方才说话的那名族长。 巨人族是蛮族最强盛的种族之一,虽说人数稀少,但他们实力强横,据说巨人族的孩子出生便有混元中境的实力,一般的成年巨人族基本都能达到引辉之境,加上他们好战嗜血的性情,便是大明宫也不想正面与之对敌。 那名族长脸色都吓白了,只好闷不吭声。 “大祭司常年和风慕云交战,不若问问他的意见。”正当这时,满阴族长开口说道。 巨人族族长将目光收回,看向朵玛甘,“大祭司?” 朵玛甘叹了口气,心想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风慕云此举反常......必有隐情。”他只能如是说道。 听得此话,各族族长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满阴族族长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 巨人族族长差点没忍住骂出了声。 废话,谁不知道风慕云此举反常,必有内情? 关键就是他有什么内情! 看到众人的反应,朵玛甘也大概了解了他们的想法,无奈道:“风慕云用兵素来稳重,和我交战之时从未兵行险招,真要让我说的话,我只能说先生的计谋已经把他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故此不得不出此下策。” “下策?”直到此时,杨万里才终于发声。 朵玛甘如蒙大赦,说道:“不管风慕云在计划什么,只要我们进城便一目了然,风沙大阵要抵御守礼先生,残余之力如何能挡住我蛮族三十万大军的铁蹄?这不是下策是什么?” 杨万里没有接这话,转向巨人族族长说道:“木哈拉族长,端提什么境界?” 端提,便是刚刚被吸入燕云城内的那名巨人族,此次攻城,巨人族出动了三十七名成年巨人。 “引辉中境。”木哈拉族长答道。 “能不费吹灰之力杀死引辉中境,你能肯定他一定杀不了虚道境强者吗?” 朵玛甘微怔。 杨万里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不仅仅是要打下燕云,还要保证我们有足够的力量抵御风长空的北伐军,不到最关键的时刻,绝不能让虚道及以上的强者涉险。”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战争的目的不是胜负,而是资本,如何用最小的损失取得最大的战果,这才是我们该考虑的。” 朵玛甘心想莫非那些普通的蛮族士兵便不是命? 似是察觉到了朵玛甘在想什么,杨万里说道:“普通士兵,到时候征服了燕北之后要多少有多少,但强者的培养是需要时间的,哪怕是巨人族这样得天独厚的种族尚且需要时日成长,遑论其他?” 朵玛甘觉得此话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正在这时,帐篷突然被掀开,一头银灰色月狼走了进来。 它是银月狼族的首领之一,外界习惯称它为二狼主。 战争开始后,虽说狼王和蛇王同意了杨万里的提议,但与生俱来的本性还是让他们和蛮族切割开行动,燕云北部有三座大门,它们进攻北三门,蛮族进攻另外两门。 本来事情进展得很是顺利,防御它们的那两位燕北将军缺乏和妖兽对战的经验,还把它们当成普通妖兽对待,结果被它们的训练有素打得措手不及,正当它们要借着这股势头一举攻占城头之时,大门突然打开了。 更让他们震惊的是,在大门打开的一刹那,所有踏上燕云城内的子孙在刹那便化为了碎末,其中还有它的亲子,一位达到了引辉上境的白狼! 这种损失让还在谈笑风生的它又惊又怒,全然不顾蛇主的情绪便离开了北三门,径直向此地而来。 “怎么回事?”它盯着杨万里,“是你说过,风沙大阵的力量会被牵制,我们不会有后顾之忧的。” 身为银月狼族的话事者之一,它虽然迟迟没能进入虚道中境,但在狼王的威名和狼群的地位双重加持下也自有傲气,所以不管是神情还是语气,都很不客气。 杨万里说道:“事实如此,你们在攻城的时候难道没察觉到吗?” 杨万里身为李谨行的弟子,顶级强者见过不少,区区银月狼王自然不被他放在眼里。 至于面前这头畜生在银月狼族的地位究竟如何......那就更加贻笑大方了。 所以他的回答自然也称不上客气。 二狼主怒不可遏,裂开嘴露出锋利的狼牙,营帐内瞬间充斥着它的大道气息,未达虚道的人只感觉到浑身汗毛乍起,似乎有只恶狼在身后死死地盯着它们,几乎快要窒息。 巨人族族长盯着二狼主,微微抬手,神色不善地开口,“二狼主是想打破协议?银月狼王知道这件事吗?” 一股更为蛮横的大道之息出现,狼主的大道之息以比出现时更快的速度消失不见。 它咧着嘴似是发出了一阵无言的嘲笑,就要动手。 “二狼主不必动气。”杨万里打断了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认真说道:“燕云尚未拿下,若是我等此时内讧,那一直以来的努力便付之一炬了。” 二狼主沉默了会儿,说道:“我要一个交代,不然我没法向蛇主它们交代。” 杨万里轻笑道:“二狼主何须向它们交代什么?风沙大阵再怎么说也有合道之力,即便只是万一,要杀死道境之下的存在还是很容易的。” 二狼主说道:“所以你还是没能做到你所承诺的事。” 杨万里摊开手,语气颇为无奈,“开战时我便说过,神威堡主擅动天道,已然受了重伤,当时狼王信誓旦旦地说可以将之除掉,可现在一路从御风关打到了燕云,神威堡主依然挡在我们和燕云之间,我可曾有问过狼王之责?” 二狼主冷笑道:“你也敢?” 杨万里的神情没怎么变化,只是开口说道:“你为何会觉得我不敢?” 话音刚落,他的气势猛地暴涨起来,不管是二狼主还是巨人族族长都比之不上,似乎竟达到了虚道中上境的层次。 “我虽比不上银月狼王,但你莫非以为我李谨行一脉被通缉千年尚能健存于世,靠的竟是运气?” 即便是魔主,对李谨行也要露出应有的敬意,更何况银月狼王这种刚入合道不久的神兽? 考虑到攻城时确实没怎么受到风沙大阵的功击,说明李谨行一脉至少有一位合道已经到了燕北,二狼主的脾气终是软了下来,不甘道:“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杨万里笑了笑,似乎刚刚那些狠话并非出自他口,转而说道:“风慕云此举,可能性无非就是在请君入瓮和空城计之间罢了,刚刚大祭司说得不错,到现在这个地步,这场战争留给他发挥的地方已经不多了,所以才想出这般黔驴技穷的策略。”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既然他敢敞开城门,我们焉有不进之理?” 二狼主沉吟了声,问道:“怎么进?不会是让我们用命去填那个无底洞吧?” 杨万里摇了摇头,说道:“风沙大阵所剩之力并不多,若我所料不假,风慕云应是把残存的所有力量都集中在了北城一线上,踏入这一线的所有生命都会消失,当然,道境除外。” 二狼主问道:“然后?” 虽说开了灵智,但妖兽依然不擅长这种弯弯绕绕,但朵玛甘好歹也是蛮族名将,瞬间便明白了杨万里的意思,惊喜道:“对啊,我们还有几万奴隶呢!” 杨万里赞许地看了朵玛甘一眼,“没错,一路南下,我们屠了不少城,但也抓了不少人,把那些燕北百姓和我们的战士放在一起,看看风慕云究竟要怎么选。” 朵玛甘问道:“现在要把那些奴隶调出来,恐怕得花些时间,战场上不是有些声明较盛的老将吗?不若将他们捉来。” 杨万里刚刚升起的赞许瞬间烟消云散,叹道:“若是抓了他们,风慕云只怕瞬间便会紧闭城门。” 朵玛甘不解道:“这是为何?” 杨万里心想刚刚自己的赞许果然还是给早了些,但还是耐着性子地解释道:“让这些老将浴血浑身,一路杀到城下,和把他们绑起来,由我们带到城下,对燕云城内的将士来说是两码事。” 若是前者,则燕云举城同悲,若风慕云拒不接应,那城内的负面情绪也能最大的增长。 若是后者,则燕云举城皆愤,不管风慕云采取何种对应之法,都只会爆发出更强的战意。 “人性啊。”杨万里摇了摇头,轻叹道:“大祭司还是心实了些。” ...... ...... 第一卷 燕云乱 请假 确诊了,全身上下没有一个细胞是正常的。先停更几天,等病好了再更新。 《道渊》第一卷 燕云乱 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一百零七章 但为君故(五) “大壮,我觉得有问题。”虽说已经有段时间未曾上过战场,但蛮族的排兵布阵依然还是很难瞒过李林的眼睛。 偌大的蛮族,怎么可能会让区区数千人横冲直撞,左突右挡呢? 稍加思索,他便明白了蛮族的想法。 “欲以吾等之残躯,裹挟燕云之士气......好胆!”李林颇为惊怒。 “现在该怎么办?若是一味冲向城门,必会正中蛮族下怀。”在他的身边,一位光头老者沉声问道。 李林皱了皱眉,说道:“我等此来,意欲何为?” 光头老者想也没想便开口说道:“解围而来。” 李林摇了摇头,“区区五千兵马,尚且破不了蛮族一部,又谈何解围?” 光头老者眯着眼睛,“你的意思是?” 李林认真说道:“我等此来,但为求死。” 光头老者皱了皱眉,刹那间又舒展开来,笑道:“不错!我等此来,但为求死!” 李林的军令很快便传了下去,得知部队不会继续深入后,大部分人都吃了一惊,但他们终归是上过战场的将士,不少人稍琢磨便明白了这条军令的重要性,其余的人虽然不理解,却也接受。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我以我血荐黄沙,直将此身献天涯!”李林高呼着用手中长枪刺穿了左侧蛮族的胸膛,然后调转马头,对着他留下来的缺口冲了过去! ...... ...... 疾风营阵法调头的行为自然瞒不过蛮族军帐,听到探子来报,他挑了挑眉,神色颇有些玩味。 “这般忠心,我都有些佩服他们了。” 朵玛甘问道:“现在怎么办?” 杨万里耸了耸肩,“问题不大,照原计划行事便行。” 朵玛甘问道:“还要让那些奴隶叫门吗?” 杨万里摇了摇头,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风慕云应该会着手关闭城门了。” 朵玛甘皱眉问道:“那不是又回到了原点?” “原点?”杨万里诧异地看了朵玛甘一眼,不知道这货为什么能够带领蛮族这么多年,“燕云北门马上就要破了,怎么会是回到了原点?” 朵玛甘不太理解。 杨万里摇了摇头,“如果我所料不差,下一波攻城,燕云的底牌就要露出来了。” 燕云尚有底牌,朵玛甘一直都知道这一点。 别的不说,风家的守护神兽一直都没出现,他可不相信那些沙鹰是畏战逃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一方水土也养一方兽。 沙鹰们在燕北受到拥戴多年,自不会是畏战之辈。 想到这里,朵玛甘大致明白了杨万里的意思,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燕云城内响起数声嘹亮的清鸣,连他引辉上境的实力都觉得气血有些翻腾。 沙鹰......出现了。 为何? 他眯着眼睛,看向燕云,巍峨的雄城伫立在鹅毛大雪中,透过雪幕,隐约可以见到几道庞然黑影。 黑影正在交战,它们之间的战斗不似合道之战那般有大阵限制,冲击波像海啸一般席卷四方。 哪怕隔着如此之远的距离,朵玛甘都切身感受到了不适。 “开始吧,让我们把燕云破了。”杨万里轻声说道。 朵玛甘微怔,说道:“已经到了虚道出手的地步了?” 杨万里轻笑道:“徐海的虚道都已经出动了,我等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他指着远方遮天蔽日的黑影,“再说了,沙鹰都已经出手,足以说明已经到了最后一刻。”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倏地消失。 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蛮族三大部落的族长。 朵玛甘看着杨万里消失的地方,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身,“依比落,你带领你的人马把那支援军灭了。” 然后他看向其他所有人,眯着眼睛,“其余人......我们一起拿下燕云!” ...... ...... 武阳外,不知名空间。 “外城已破,内城能坚守多久呢?”封岳看着沙盘的局势,轻笑着问道。 风起此刻已经恢复平静,既然他现在没办法出现在燕北,甚至没办法从这个空间出去,那焦急便没有任何意义。 至于后续会怎么发展,他已经说过了。 当没办法改变现状时,就只能力争把结局做到自己预想的地步。 但这个平静并不代表他可以面对沙盘上坍塌的燕云北门与西门云淡风轻,相反,他从未觉得如此无力过,无力到自己甚至都有些憎恶自己。 也是这股无力,让他甚至不想说什么狠话,只是冷冷地盯着封岳,似乎要记住他的每一个特征。 便是在阅览万卷书时,他也不曾这般认真过。 “看来你很恨我。”封岳对他的视线满不在乎。 再如何惊人的天赋,也不可能换来战力,之所以对风起这般照顾,还是在于天命。 连他都算不出来的天命。 “恨?谈不上。”风起冷冷回答,“我只想单纯地弄死你而已。” 封岳笑了笑,“也许你有机会,但不是现在。” 风起沉默了会儿,然后开口说道:“虽然我自认已经看透了此局,但我还是想请教你一下,燕云城破之后呢?你想让他们干什么?” 封岳轻笑道:“自诩聪明,猜不出来?” 风起摇了摇头,“猜终归不是事实,我现在只想了解事实。” 封岳微微前倾,问道:“向敌人求助?世子这般表现,难免有些难看。” 风起再度沉默。 他也有他的骄傲,不管是做为燕北世子还是做为风流榜榜首。 “不说话了?”封岳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看来世子并没有下定决心。” 风起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的确,我刚刚还没下定决心。” 他站起身来,“但我现在做决定了,先生,请开此阵。” 封岳挑了挑眉,挑衅到:“若我不开呢?” 风起唤出无痕剑,毫不犹豫便向自己的脖子抹去。 无痕剑停在他脖颈上方一寸处,剑气微扬,割开了一厘肌肤,鲜血顺着伤口溢出。 这次轮到了风起挑眉。 虽然大胆了些,但终归是他赌对了。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封岳不想让他死。 如此悲壮的以死明志,发展到现在生死不能属实有些尴尬。 风起不这么觉得,既然他有可以要挟封岳的筹码,在他看来,这局就有可能赢。 “不用多想,燕北发展成现在这个局面,不单单只是李谨行三个字就能造就的,我不会帮你解燕北之围,甚至不能传达出类似的意思。” 不管操盘手是谁,任何一场战争,都势必是多方博弈的结果,在取得一定战果之前,不可能会因为某个人喊停而停止。 风起也从未想过要让封岳下达这样的命令,他所想的,只是离开此地。 离开此地,前往武阳,找到风长空,请他老人家主持大局,调动五台军星夜兼程北上,兴许能给燕北带来一线生机。 封岳沉默了会儿,说道:“燕云会在一天之内被破,你所想的,不可能会成。” 风起并不意外封岳能够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对这些强者来说,不管有没有一点通,都可以轻易看透那些实力不如他的人的想法。 “我想试试。”风起寸步不让。 人力有穷,所以发明了一个词,尽力。 哪怕用尽全力,最后仍然一败涂地,至少可以问心无愧。 风起要求一个问心无愧! 封岳说道:“你知道的,在我面前你甚至连自杀都做不到。” 风起反问道:“莫非你想一直把我困在你身边?这能达到你的目的?” 不管封岳对他所求为何,成长一定是必不可少的一环,若是强行把自己拴在他身边,无异于是断了自己的后路,封岳既然如此看重自己,必不会如此选择。 封岳沉默了会儿,然后哑然失笑,说道:“没想到我也会有被人威胁的一天。” 风起说道:“或者你可以选择让我死。” 封岳摇了摇头,“若你能死,我何必把你抓进来。” 风起说道:“那你可以把我放出去。” 封岳叹了口气,“现在的武阳可不太平,虽说冥府的白痴异想天开,可那也是十几位合道之力,除此之外还有百万冥族将士,你这般实力,枉死的可能性太大。” 风起认真道:“我既然踏上了修道之路,就不会担心自己会枉死。”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不管从出身还是从天赋来看,我都是具有大气运的那一类人,不会轻易枉死。” 封岳瞥了他一眼,“若要我说,万卷书里最不该的就是把《天演论》放进去,看看你们这一代人,连运气都没琢磨明白,就开始和我讨论气运了。” 风起并不理会他,只是问道:“我只一个问题,你到底放不放我出去?” 封岳再度叹了口气。 他指着沙盘,“内城之战,不看了?” 风起冷漠道:“看了又如何?不看又如何?” 封岳说道:“若不看,你甚至不会知道燕北王是怎么死的。” 这句话便是给风慕云定了死刑。 既然他说风慕云会死,那不管死法如何,风慕云都在劫难逃。 风起只觉得心脏抽了一下,疼得厉害。 他不是没想过父王会战死,但自己的推测和封岳亲口承认自然是两码事。 “那就更没必要看了。”风起的脸比往日任何时候都更加苍白,他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若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会杀尽每一个踏上燕北的敌人。”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一百零八章 燕云破,神皇出 破城是结果,其中还夹杂着很多过程。 引辉之下的沙鹰全数战死,它们陨落的时候,还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把如若苍穹的身躯砸向城外,想藉此尽可能地延缓蛮族进攻的步伐。 李林所带援军全军覆没,疾风阵再如何快,也不能在如同潮水的敌军中来去自如,在些许脱节之后,终是被蛮族抓住了机会,一波冲击直接将阵法拦腰截断,失去了阵法,他们的个人勇武在这片战场上不值一提,很快便尸骨无存。 也许里面有那么一两个人曾经动摇过,但最终他们还是选择了曾经宣誓效忠的战旗,所谓马革裹尸,却不知是否能有人为他们收尸。 风扬倒是坚持了一会儿,甚至比燕云外城还要坚持得久。 这小子不知道从哪里学的兵法,四渡赤沙河水,三倍于他兵力的渤海军兜着屁股追了大半日,损伤惨重不说,还差点被他用千骑直接捣了本阵,带兵将领大惊之下不敢再逼之过急,只是遥遥咬住风扬所部残尾,不曾想又被他以两营之力诱入,其余之力再度快马绕过赤沙河,差点没把碧波柱的后营凿穿,逼得渤海方不得不暂缓攻城,碧波柱直接调整战略核心,将风扬的战略重要性提升到和破城一个层次。 “沙滚水皱出人杰,当真就如此可怖吗?”碧波柱王珂看着沙盘,轻叹道。 没有任何一个二营将军敢接此话。 风起便不说了,以一己之力压得整个独孤神朝的年轻人抬不起头来,不管是学识还是战力都远远不及。 现在又多了一个风扬...... 若是风家能够安然度过此劫,待到风家两兄弟都成长起来之后,燕北该有多恐怖? “塞北传回来的消息属实吗?”见没人开口说话,王珂又开口问道。 他手下一个二营将军抱拳,小心翼翼地开口,“末将曾经的同僚飞鸽传讯,想来不假。” 王珂沉默了会儿,望着北方的眼神有些复杂,“那这些蛮子怎会如此无动于衷呢?” 既是飞鸽,传讯速度自然不及蛮族的红隼,他们都能收到的消息,蛮族本阵想必早已收到,可是为何他们竟然无动于衷呢? 蛮族精锐十不存一,大明公和镇族之宝皆远离故地,护城大阵的力量也所剩无几,搞不好还真会被风息营和瀚海营攻破。 这样的话,倒还真成了一个笑话。 王珂眼神微凝,对蛮族的意图多了些警惕之心,所以对燕云东门和风扬的攻势愈缓了些。 ...... ...... 风扬勒马止行,看着远方的渤海军大帐,心生疑窦。 虽说接连几阵都是他占优,但对纸面实力的影响微乎其微,王珂不至于会因此疑虑,渤海军士也断无可能因此丧失必胜之心。 战争不是比人多,但是人数往往可以决定很多事情。 以敌方一成之兵力在疆场上杀到不分上下,这可是足以载入战册的战例。 风扬并没有对眼下的结果沾沾自喜,他很清楚战局发展至此,自己固然居功厥伟,但对面的主帅也功不可没。 他想和自己僵住,等燕云被其他势力攻破吗?风扬默默想着。 “三叔,以你之见,西北二门可有胜之把握?” 风袭沙想着前些日子传回的战报,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难如登天。” 风扬说道:“若我们转移战场......” 风袭沙大惊,未等风扬说完便制止道:“不可!” 临战变阵,还是疲敝之阵,必败无疑。 “人力有穷,你只靠万骑便成功拖住了渤海,不得不令人称赞,但燕云城破为不可逆之大势,妄想人定胜天,只会满盘皆输。更何况,你四渡赤沙之计固然绝妙,但麾下将士的精气神消耗极大,若是转战,现有的恢宏士气和必胜决心都将顷刻崩塌。”风卷浪在一旁淡淡说道:“这会变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的。” ...... ...... 燕云城内。 云晚烟长发戴缨,手持利剑,踏出了燕北王府,白色的披风微微扬起,挡住了身后嬷嬷的视线和劝阻之语。 她如同流星,照亮了燕北王府通往燕云北门的天空。 那里战局正酣。 沙鹰全数战死,但守城将士没有。 莫名痛失一臂,血流如注,面色苍白,但还是一刀劈进了与他对阵的蛮族强者的头颅内。 换成以往,手刃强敌之后他肯定会大笑三声,但今天没有。 他甚至连大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连呼吸,他也从未觉得这般艰难过。 没来得及奔赴下一个战场,一股杀意瞬间笼罩了他,下一瞬,一轮巨阙从天而降,砸向他的头颅。 他咳出了一口血,眼神里满是不甘,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云晚烟出现在他与巨阙之间,手中利剑泛着点点寒光。 莫名觉得很惭愧,本该由自己等人护卫的主家,竟然让他们出现在一线,还替自己挡住了强敌。 云晚烟头也不回,身体表面缓缓浮现一层淡绿色的荧光。 莫名觉得自己的身体状态似乎好了许多,再然后,他右臂的伤口不再滴血。 城门上的守军或多或少都得到了救治,在枯木逢春强大的治愈力下,许多垂死的人保住了性命,许多重伤的人转为了轻伤,本就只是轻伤的人更是恢复得毫发无伤。 更恐怖的是,所有人的精神状态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好转,此消彼长之下,北门竟然在一瞬间屏退了蛮族的进攻,不少将士凭着瞬间的孤勇连杀数人赶到云梯旁,将云梯推了下去。 嗯? 手持巨阙的酋长发现了眼前之人的作用,不由得发出一声噫声,然后猛然加力。 云晚烟倒飞而出,手中利刃也出现了几道细密的碎痕。 她喷出一口血,翻滚一圈后止住颓势。 巨阙再临。 她横剑相挡,再度被击飞。 药谷向来不以战力见长,哪怕是药圣,在同级的强者中也算是战力较弱那批。 但是药谷恢复力极强,若是没有意外的话,哪怕这个手持巨阙的蛮子连着轰击云晚烟一天一夜也不见得能让她吐出一口血,问题是,前不久的燕北之乱中,云晚烟失去了灵体本源。 她很虚弱,又迫于时势无奈站出,并在瞬间就用尽了自己积攒了月余的灵体之力。 在第七锤落下的时候,她终于支撑不住,昏迷了过去。 在她昏迷前的最后印象,是一道足以斩开天地的刀光。 风慕云发现了云晚烟的颓势,心神刹那失守。 李守礼身为合道大物,怎会发现不了如此天地良机。 于是自风沙大阵中斩出一道横亘天地的刀光,将整座燕云一分为二。 好歹没伤到阵基,但也加剧了燕云的败退。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无数蛮族将士自裂痕中涌入,呼啸着流向每一条大街小巷。 燕云,自此破城。 ...... ...... 封岳看着这一幕,指着沙盘轻笑着开口,“城破了。” 刚刚放过狠话之后,风起的神色反倒平静下来,他知道封岳将他放走的可能性极低,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神情之专注犹如身在局中。 他看到了风扬在燕云东门的建树,心里满是愧意。 他也看到了莫名的危局,双拳紧握隐隐发颤。 再然后,他看到了母妃,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身体也不再发颤,恢复了平静。 封岳有些诧异,照他所想,即便风起不因此入魔,多少也会消沉一段时间才是。 他好像失算了。 有些意外,还有些欣喜。 这个少年,比他想象中的似乎更有潜力,若是加以培养,未来或许可以成为同道之人。 “你以后会和主身合二为一吗?”风起突然开口问道。 封岳想了想,“不会。” “很好。”风起抬起头看了封岳一眼,“这样的话,我就能杀你两次了。” 不待封岳反应过来,他的眼前突然多了一点寒芒。 长枪如龙,隐有雷动,直刺他的眉心。 风雷剑和狂龙震,有些意思。 这竟然能行! 他笑着摇了摇头,左手不知何时多了把扇子。 枪尖落在了扇叶之上,接口处发出爆炸般的声响,四角延伸出漩涡般的气流,如锋如芒。 风起很自信,若非准备充分,便是会心境的人也会受到重创。 可封岳完全不受影响,甚至脸上噙着的笑意都不曾衰减,握扇之手稳如山岳。 燕北之局中他不过会心之境,现在却已达到引辉。 风起不是他的对手,甚至造不成什么威胁,如果他愿意,随时可以杀死风起。 “把脾气拿出来是本性,把脾气收回去才是本事,你有大好前程,面对我放肆一些倒没什么,但是有的是比你更强的人,若还是一味至此,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英才早夭。”封岳淡淡开口。 风起还是没说话,眼见便要变招。 封岳神情微动,轻轻拂袖便定住了风起,然后转身望向某处。 一个身穿龙袍的人缓缓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戴着旒冕,腰间的剑鎏金闪耀。 龙皇剑! 神皇! 独孤修!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一百零九章 原来都是一个局 看到神皇的出现,风起直接懵了。 虽然他此生从未觐见,也不知神皇具体是何模样,但龙袍加龙皇剑的组合,除却神皇之外还有谁能,还有谁敢? 比起风起,封岳的神态要平静得多,仿佛早已算到了一般。 “我一直觉得,除了独孤长思以外,独孤家的人都比较喜欢做乌龟,当初我算独孤飞云的时候都百无一疏,没想到却在你这里栽了跟头。”封岳轻叹道:“如果知道你这么勇的话,再怎么也应该让本尊来此才对,也不至于落入如此险境。” 原来他也没猜到。 神皇温和地笑了起来,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你连眼前这个孩子都算不出来,说什么算皇祖父呢?你所谓的算,在他眼中不过小道。”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想必太玄山上那两位也对此秉持相同的看法。” 太玄山和稷宫是现今最擅卜算的两个地方,为何神皇会有此一言? 封岳眼神微眯,心想看来太玄山已经完全站到了皇室这边,再加上雪云宗......现在的独孤皇室堪称人类历史最强。 即便是当年的太宗,也只是在魔族之战里得到了禅宗和红麟阁的支持。 封岳轻轻摇了摇头,轻笑起来,“看来世人都对你看走眼了,能同时得到雪云和太玄的支持,你可能会比独孤飞云更适合做皇帝。” 神皇说道:“距离太远,自然看不真切。” 封岳说道:“有道理,那你观我如何?” 神皇想了想,“你是皇祖父那代的强者,我自然也观之不透,但皇祖父对你有些评价,或许可以用在此处。” 封岳来了兴趣,哦了一声,“说来听听。” 神皇认真道:“李谨行智虑心思太重,不过杞人忧天罢了。” 封岳眯着眼睛,“陛下也是合道境大物,对此言有何看法?” 神皇白了他一眼,心想不正是因为朕觉得他说得对,才会把它放到你的面前来说吗? 何必有此一问? 从神皇的神态中,封岳大抵明白了神皇的意思,再度问道:“莫非陛下感觉不到天地渐亡?” 神皇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转而说道:“近些年大陆强者多了不少,神朝内,天香谷主、白象门主、江南匠神先后合道,如果逍遥阁情报不假,魔族那边也有两位领兵大将突破合道......除此之外,皇祖父更是成功飞升了。” 破境需要大量的元气。 成为合道消耗的元气数量更是无法估量。 飞升更甚。 封岳说道:“既然如此,陛下仍旧觉得我是在杞人忧天吗?” 神皇说道:“以你的境界,却对不知多远的未来惶惶不可终日,并由此产生动摇人族根基的想法,如何不是杞人忧天?” 封岳说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神皇认真道:“只有远虑,不见近忧,也非正道。” 封岳说道:“遥远之事事关存亡,相比之下,眼下之事皆是小事。” 神皇的表情有点耐人寻味,然后看向风起,问道:“燕北世子可曾觉得眼下之事是小事?” 燕北破。 整个人族北部再无防线。 百年之后魔族南下,独孤神朝莫非要沦为第二个大唐不成? 更为关键的是,眼前之事事关亲族生死,又如何能称之为小事? 封岳耐心解释道:“我不会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两权相害取其轻,陛下若是连这都考虑不好,对神朝百害而无一利。” 神皇挑了挑眉,“说得这么好听,当时怎么治宗想让你替他的时候你怎么拒绝了?” 封岳心想这不是同一回事。 神皇心想这就是同一件事,继续说道:“还有你那个弟子,若非说书人发现了他的计划,临时做了应对,莫非真要将燕北江山拱手送于蛮族?到时候魔族南下,能指望那些蛮子扛住?真是贻笑大方!” 封岳说道:“弟子思虑不周,自有师长代劳,魔族那边我亦有布置,不劳陛下费心。” 神皇摇了摇头,“如果不能策反魔主,那你任何的布置都不如不布置。” 封岳心想你不懂计谋。 神皇心想你不懂野心。 场间第一次冷场。 这便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神皇摇了摇头,伸手抓向风起。 封岳皱着眉头,没有出手阻拦。 以他的实力,没有从神皇眼下抢人的资格。 本尊来了也不行。 这里可是武阳。 他有些意外,看着神皇开口问道:“你不杀我?” 神皇有些奇怪,“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你?” 似是觉得这话不太符合神朝政令,若是传出去恐怕会引起朝野震荡,他沉吟了一会儿改了口,“杀你没什么用,毕竟你又不是真的李谨行。” ...... ...... “连江山一景图都在这家伙身上,看来李谨行对这个二世身颇为看重。”神皇带着风起行走在武阳郊野,目之所及皆是战火,耳畔呼啸尽是兵戈,但神皇身为神朝的主人,竟然对此完全无动于衷。 如果说他是一个暴君的话,风起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刚刚从他和封岳的对话来看,当代神皇绝非一个暴君或者昏君。 “李谨行的担心不无道理,当年皇祖父飞升之前还特招朕去紫霄宫谈了一宿,便是怕他一次性带走的元气太多,为将来埋下祸根。”神皇轻声道:“毕竟到达他那个层次的人,极少。” 风起心想不就是通天? 神皇轻声说道:“世人皆道皇祖父走到了合道的尽头,没人知道他已经踩到了合道以上。” 合道以上是什么境界? 红尘仙不过是特殊一点的合道罢了,论起战力可能还不如部分合道。 “别多想,饶是你博览群书,通读道藏,也不可能知道没有记载的事情。”神皇轻笑道。 谈笑间,他挥手灭杀了数只向他冲来的尸兵。 风起心想既然没有记载,老皇主又从何得知他已突破合道?而且这和当下之局有何关系? 他将这两个问题问了出来。 神皇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并未回答第一个问题,只是说道:“既然天地元气损耗了如此之多,自然要从别的地方找补。” 风起微怔,然后大抵明白了神皇的策略,不可置信道:“陛下一直在打冥族的主意?” 神皇叹道:“本来还有地府,可惜即便是窦晓童亦对轮回之道知之甚少,便只能将目光放在锁冥塔上了。” 风起说道:“万象星辰大阵......是窦晓童布下的。” 神皇点了点头,“还动用了和氏璧的力量,不然光凭他的万卷书,如何可能联动龙腾大阵。” 风起说道:“原来都是一个局。” 神皇说道:“事先已征求了太尉的同意。” 风起心下稍紧,问道:“祖父何意?” 神皇叹道:“太尉心系天下,实乃国之重臣。” 风起说道:“所以,四皇子之死也在你的意料之中?” 神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说道:“朕很心疼锐儿。” 风起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但你还是牺牲了他。” 神皇说道:“为天下计。” 风起说道:“陛下大可以直接招我进宫,何必出此下策。” 神皇摇了摇头,“若是直接招你进宫,天下如何能够得知朕对燕北之猜忌。” 风起不再开口。 他觉得有些恶心。 事情起于武阳,兴许是皇宫,兴许是逍遥阁总阁。 老皇主飞升,不久文武之首联姻,同年,陛下舍弃了已经引辉的大皇子,转立只有四岁的二皇子为太子,宰相将幼女送入皇宫,与太子及四皇子一同长大。 再十六年,宰相幼女北上,皇室亦要派人见证文武之合。 太子位重,于是此事便落在最得宠的四皇子身上。 再然后,四皇子会死。 神皇并不会当众为难燕北或者太尉,他只需要流露出丧子之痛和对燕北的不满,再让那些守在寝宫外的太监和宫女传出,自然会有无数奏折如流水般涌进朝阳殿。 于是武阳和燕北的矛盾在短短一日之内被点燃,继而燕北王奉旨南下。 但燕北王不能轻离,一来他位权过重,不管是何原因离开燕北都容易受到猜忌。二来燕北王本身就是半只脚踏入虚道的强者,再加上同行的护卫,很难受到截杀,即便有,也很难达到想要的成果。 于是风神卫和燕北王的对话被风起听到,他又顺理成章地输给了风起。 风起南下,太子北上。 遇伏,当然会有惊无险。 但这足以让风神卫被世人看到。 于是蛮族从试探转为总攻。 于是渤海大军尽出,顷刻间便将数州之地拉进战火。 于是青衣楼五阁齐出,灭了昆仑,围了武阳,破了燕北西路。 杨万里与冥族达成的所有承诺都已兑现。 于是锁冥塔异动。 但这还不够,锁冥塔在武阳天牢内,天牢可是龙腾大阵的阵枢之一,而龙腾大阵聚集了无数阵法名家和数位仙人飞升前之力,光靠冥族要想破除太难。 于是窦晓童事先布下了万象星辰,将龙腾大阵的阵枢连在万象星辰之上。 再然后,风起应邀破阵。 阵破。 锁冥塔破。 冥族尽出。 燕北危。 武阳危。 但若都是神皇布置或者配合,那现在的局面只能说是尽在掌握。 虽然这种掌握的代价在风起眼中十分恶心。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一百一十章 终局(一) 不得不说,尽管风起觉得这阵风很恶心,但若是以奕观之,神皇和窦晓童确实下得不错。 论影响,此战影响了除魔族之外的所有种族。 论范围,此战波及到了大半个神朝和全部的塞外。 论棋子,此战连杨万里和燕北王这等身份亦不能幸免。 论强者数量,可以载入史册的战斗便有数地,更何况还有燕北、渤海、蛮族、冀州数十万大军的混战。 锁冥塔强者尽出,光是合道便有双手之数......再怎么也是曾经和魔族齐名的种族,虽然虎落平阳,依旧保持着不错的战力。不说全部陨落,参战合道但凡只死一半,都能找补回独孤飞云带走的元气。 可是为什么神皇还不出手,他在等待什么? 既然他在这里,那皇宫里那个狐假虎威的人又是谁,又有谁敢假扮神皇? 李谨行虽未落子,但杨万里终归是他的学生,难道说真会一败涂地? 不对,以李谨行的立场来说,战争的胜负不重要,天地的悠长才值得关注。 这么来算的话,他一开始就赢了,神皇和窦晓童反击得再好,终归也落了下乘,因为生灵涂炭是不可避免的,光是燕北,便有数座城池被屠。 那么渤海呢,渤海王自认雄韬武略,韬光养晦这么多年才打造成如今这个局面,但如果他只想打成这样的话,难免对不起他这么多年的隐忍。 毋庸置疑,渤海王的目的肯定是龙椅。 要么他是白痴,要么真有把握。 局势至此,他的转机在哪? 顶级强者之间的胜负?渤海王再如何自负也不可能认为移花宫主和泣血阁主稳胜剑极道圣。 排兵布阵之间的高低?退一万步说,燕北即便败了,甚至于冀、陇、贵三州亦败,他又能得到什么?蛮族不要地?妖族不要地? 或是受限于位置,风起想不明白的问题太多。 神皇也不打算给他解释。 他们二人边走边聊,短短时间竟已进了武阳。 “当年太祖皇帝入城时,便是走的此门,后为开万事太平,便将之命名为长安门,可在朕看来,太平靠的哪是这些,归根结底还是要皇室够强,人族够强。”神皇淡淡说道:“若有双合道坐镇,朕敢保神朝数百载太平;若是三合道齐心,朕便能细心谋划,力争千秋无虞;若有四合道请命,便是冰原也大可一去。” 风起不太明白神皇为何会提及此话,没有开口。 神皇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可惜,当年我曾劝过皇祖父,飞升之前可以考虑先把魔族灭了,他没有同意。” 神皇说得简单,却不知是否像他表现得那般简单。 窦晓童和李谨行再怎么聪明,也从未想过兵临永夜城,登上永夜宫。 独孤飞云和魏三木再如何惊艳,也不敢说一对一的情况下能够战胜魔主。 最仁慈的禅宗方丈此生没有踏足过冰原。 最刚烈的泣血阁主对待那些刺杀魔主的订单置若罔闻。 因为魔主真的很强。 古今最强那种强。 风起明白这一点。 神皇自然也明白。 他依旧提了,想来确有几分把握,但他不管有多少把握,也都已经胎死腹中。 他终归没能看懂他的皇祖父。 所以只能铩羽而归。 在这一点上,风起看得倒是比他更通透,直接说道:“若是飞升前和魔主两败俱伤,老皇主很可能再无问道之机,神朝是他的责任,却未必是他的义务,毕竟纵观老皇主生平,他最在乎的始终是他的道,若非当年魔族南下影响了他问道,或许民间对老皇主会是另一个想法。” 神皇嘁了一声,对风起的见解十分不屑。 风起很惊讶神皇竟然有这么一面。 神皇紧接着说道:“这些东西朕不是没想过,所以朕可谓是觐见过皇祖父的皇子中修行最为勤勉的一个,哪怕是现在的哲儿,亦不如那时的我。” 风起想了想,说道:“若论境界,陛下在整个神朝也遇不到几个敌手。” 神皇瞥了他一眼,说道:“不错,虽然朕受了皇道龙气不少好处,但即便没有这些外力,朕也可合道!” 风起对神皇的话不置可否。 因为无从发生,所以不得而知。 神皇轻声道:“但即便到了这个境界,我还是琢磨不透皇祖父的想法,河山大好,为何说弃就弃?至于你说的那些东西,若为真,皇祖父为何要荡徐海,平妖祸?” 风起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 正在这时,皇宫方向突然升起一道幽绿的光柱,仿佛从九幽直达苍穹,紧接着,钟声悠悠荡开,一口古朴的钟在光柱中缓缓升起。 任何族群在铸造传国之宝时,都不可避免地会做成钟、鼎、玺、塔的模样,冥族也不例外。 传世四宝,锁冥塔在人冥之战中被缴,转而成了对付冥族的利器;冥皇玺被魏三木夺走,继而转赠给了李谨行;冥天鼎亦在独孤飞云入冥时受了重创,现在也没能恢复过来。 唯一能堪当大用的,只有冥皇钟。 钟声荡开。 武阳城近乎一般的房屋轰然倒塌,靠近光柱的那部分直接化为齑粉。 成千上万的修道者七孔流血而死,普通百姓更甚。 钦天监的观天镜护住了西城的作坊。 大理寺门前的怒狮像护住了东城的闹市。 天牢的通幽门护住了南城的民居。 失去了定缘石的北城一败涂地,死伤无数。 神皇双眉微挑。 明明只是这般简单的一个动作,但他整个人都变了。 风起对此的感觉最为明显。 他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他并不高大,却蔽日遮天。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风起却连呼吸都有些自顾不暇,仿佛周遭所有的空气都在瞬间被神皇抽走了。 他这才知道刚刚一直和颜悦色地和自己交谈的究竟是怎样的强者。 神隐,可是和雪云剑极、太玄道圣一个等级的强者。 好在雪无痕已经带风起去过数次虚境,他对这种窒息感十分熟悉,心神微动间便沟通体内元气引导自身气息不外泄,然后才重新看向那道光柱。 “卧槽。”他喃喃道。 一道残影突然出现在光柱内,一脚踩在钟上。 金光大放,隐有龙吟。 金光与光柱相触,二者冰雪消融。 龙吟和钟声相抵,二者无迹无踪。 踩在冥皇钟上的身影虽有虚幻,却分明就是神皇! 问题是,在冥界面前玩神魂? 哪怕是魏三木复生,独孤飞云在世,也绝无可能这般狂妄。 神皇的底气,究竟是什么? ...... ...... “啧啧啧,你不是一向以清流自称吗,怎么也玩得这么脏?”无尽远处,李谨行看着武阳的方向啧啧称奇。 窦晓童面无表情地开口,“清流又不是老实人,明知道被算计还不能设置反间。” 李谨行说道:“那你前面还言之凿凿的。” 这说的是窦晓童指责李谨行意图打开冥界之事。 窦晓童耸了耸肩,似是有些无奈地叹道:“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的确非我所愿。” 顿了顿,他很是认真地看向李谨行,“造成这个局面的罪魁祸首,可是你啊。” 李谨行微笑不语。 若他不愿,世上哪有人可以真正算计到他,更何况还是云墓的他。 只是这次的机会确实不错,而且他和神朝所求大致相同,也乐得顺水推舟。 或许还称不上顺水推舟,毕竟他真的只是提点了血无言几句话而已,虽然现在距离他的提议还有些距离,但初步成果确实已经完全达到了。 龙腾大阵破。 锁冥塔开。 昆仑灭。 人、蛮、冥加起来至少有十位合道陨落,如果他算得不假,应是十二尊。 燕北不管是何人固守,都是人族抵御魔族的第一道屏障,所以蛮族的实力绝对不能过度削弱,但那条蛇既然对上了莫顾,想来是活不成了。 蛮族大明公不能死,这么说来,神威堡主便是非死不可了......谁让他大战将始还要施展通天之力将风家老三直接送到太玄山内,不负全盛,必死无疑。 至于梁知音,天香虽然剑伞同修,但剑道终归不纯粹,想藉此斩杀银月狼完全是痴人说梦,也正因为她兼修了伞,想死也不大容易。 徐海方面,昆仑掌教战死,魂无形应该能救回来。 对了,还死了一个阎罗,观其路数应是二殿殿主才对。 渤海方面,子桑不寿已死,应该不会出过多的战损。 现在的子桑不慕可不是明法的对手,但后者想下杀手也难。 血无言和雪千丈胜负在五五之数,谁上头谁死,血无言得了自己的警告,应该不至于拼命,至于雪千丈......他心有牵挂,断不会贸然赴死。 最后就是武阳。 那个老太监活了太久,是时候死了,冥皇是此局的终点,想活下来很难。 但冥族长老团首席和大祭祀没那么容易死,但那几位臻至合道的长老和供奉必死无疑。 长老团三席,再加上两位祭祀......刚好十二位。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一百一十一 章终局(二) 武阳上方的战斗十分诡异。 既不像窦晓童和魂无形那般刚猛,也不像风神卫与子桑不慕那般迅疾,完全没有合道境大物那种紧迫感。 所有人都只能看到神皇踩在冥皇钟上,没有元气激荡,风雨交加,更没有天地失色,电闪雷鸣。 唯一的变化大概就只是那道幽绿的光柱有些扭曲,就像是照进湖水的阳光。 这便是神魂之战。 修道之路,先淬体,再混元,继而会心,然后引辉,入道。 淬体炼气血肉骨。 混元收天地元气。 破元府而成识海,继而会心,方有神识一谈。 神识引动日月星三辉淬炼,这便是引辉。 三辉齐聚,才有寻觅天道的一线之机。 至此方有神魂之谈。 而神魂之战虽然没有功法、战技等的加持,但却比之常规战斗更加凶险,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所以很少有人会选择纯以神魂比拼。 除了冥界。 他们最擅长的,便是神魂,由此衍生出的冥皇钟和冥皇鼎,更是针对神魂之战的利器,一者索敌,一者定域,无往不利。 能插手神魂之战的也只有神魂,但整个武阳城,现在有神魂的也不多,他们看着苍穹间的战斗,神色紧绷。 精通机关术的唐门副门主默默摇了摇头。 禁军大统领像一把绷紧的利箭,却始终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还有白象门副门主,五毒教教主,神刀教主等一众虚道,纷纷尝试又纷纷退下。 察觉到了外界的异动,观星阁内,点墨先生睁开双眼,里面满是倦意。 龙腾大阵有损时便被他察觉,当时便已受到阵法反噬,后续阵法被破,更令他识海激荡,险些走火入魔。 他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光柱,手中的拳头攥了又攥,手指在珠玉盘上拿了又放,放了又拿,接连三次,最终也没有出手。 更远些的地方,风长空成功击退邪教来犯,看着天空中的神皇,皱眉怒道:“堂堂一国之君,岂能亲临险地!” 陈迟苦笑地回应道:“可陛下终归是武阳城内最强之人,若是袖手旁观,难免为人诟病。” 风长空怒意不减,“护国神兽呢?举国之力奉养其数百载,值此危局怎能全无动静?” 陈迟心想这种事哪是我能知道的。 正当风长空还要继续发问时,突然有人说道:“太尉莫急,陛下素来谨慎,又与说书人谋划良久,想来自有其把握。” 风长空想也不想便答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要是早知陛下会有此一招,说什么我也不会同意今日之计!” 转过身去,原来是剑神卫。 “怎么就你一个人?” 剑神卫说道:“刀受了伤尚在调息,隐那家伙追出去了。” 风长空冷漠说道:“如此也好,若能弄死夺缘阁主,青衣楼不管复苏成什么样都将是一次重创。” 剑神卫哭笑不得,“太尉莫要说笑,夺缘阁主要是这么容易能死,当年宣后早就把他弄死了。” 风长空勃然大怒,“既然知道,那他追出去干什么?” 剑神卫有些发虚,心想这老头怎么今天逮谁喷谁。 下一瞬,他才想起他至少比风长空年长两百载,于是心里愈发不爽起来,刚要开口怼回去,却发现神皇所在战局突然变了。 神皇的身上突然发出点点星光,整个人愈发模糊,作为对比冥皇钟依旧凝实,天地间有脚步声响起,不重,却每一步都能走在所有人心头。 有人负手在后漫步而来,一路直上云霄,仿佛虚空中存有一条肉眼不可见的长阶。 “或许现在的冥族已不是魔族对手,但若以神魂论之,便是魔主亲临也必败于我手,你算什么?”冥皇摊开双手,认真说道:“千呼万唤始出来,现在我出来了,你又能做什么呢?” 神皇没什么表情,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像是看着一个弱智。 冥皇有些不喜。 于是钟声更急,更隆重。 钟波落到神皇身上,他的体表浮现出一层薄薄的龙气。 但这还不够,冥族最顶级的圣物,怎么可能光靠龙气就能挡下。 紫霄宫宫顶轰炸炸碎,无数皇道龙气争先恐后地涌向神皇。 有人踩着皇道龙气而来,直直落到神皇身边。 冥皇皱了皱眉。 他绝对不可能判断错。 刚刚那个就是神皇。 但后来这个人......竟也具备皇道龙气,竟也是神皇! 这怎么可能? 独孤传至现在也只有三帝,独孤长思死前来见过他,所以他确定独孤长思早已陨落。 是独孤飞云? 不对,独孤飞云早就飞升了!破天之势哪怕身处冥界也清晰可见! 那会是谁? “鼎固然不错,但若是仅凭残鼎就想拦住朕,多少还是有些异想天开。”来者开口,声音沙哑。 神皇冲他点了点头。 他的表情有些释然,还有些解脱,“独孤修,此次之后,我便再也不欠人族什么了。” 独孤修? 谁敢直呼神皇名讳? 哪怕是剑极亲至,道圣亲临,也得尊称一声陛下。 他到底是谁? 神皇平静开口,“我和你不同,从不觉得你对人族有何亏欠,若非如此的话,我又怎么敢行此计呢?” 来者大笑,“不错,比起前两任独孤氏皇帝,你确实要更适合做皇帝。”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可是我马上就要死了,你现在收买我又有什么用呢?” 直到此时,冥皇才终于发现来者的身份,他不可置信,厉喝道:“李烨!你竟然藏身独孤皇室?不怕你的列祖列宗将你剥皮吃肉吗?” 听到李烨这个名字,大多数人都怔了一下。 陆陆续续有人想起,大唐的最后一帝,似乎便是李烨。 先是数人哗然,继而举城哗然,等到此战结束,势必会导致举国哗然。 大唐末代皇帝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一些了解内幕的人突然联想到皇室三合道的传闻,看着那个人的眼神里满是震惊,心想你竟敢如此做,难道就不怕九泉之下被太宗等帝生吞活剥? 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审视目光,李烨不在乎地笑了笑。 连亡国之君这种称号他都不在乎,何况区区自净? 他看着神皇,喝道:“来吧!” ...... ...... 云滇某地,一个小型村落。 数百村民面朝武阳齐齐跪地,里面姿色上乘者不少,男子也大多具备不俗的实力。 有孩童不理解,转过头问自己的母亲,“娘亲,村长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呀?” 他的母亲紧咬下唇,隐约见血。 “孩子,快跪下,咱们一起恭送先祖。” 孩童有些懵懵懂懂地跪下,看着远方如同烈阳般的金色光柱,心想世间为何会有两个神皇。 一位老者颤颤巍巍地从她身边走过,拄着拐杖,身上满是腐朽的气息。 他走到村长面前,从村长手里接过一面平平无奇的令牌,微微一震,令牌上的石垢和铁锈纷纷脱离。 场间金光大作。 老人缓缓下跪,捧着令牌高举过头顶,“昭宗皇帝在上,臣袁氏天罡,奉陛下之命守护皇家血脉,千年不敢有失,今日得见陛下,特来复命!” 声嘶力竭。 老泪纵横。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人下跪。 封山的禅宗,数个小沙弥躲在戒律堂外窃窃私语,心想须发皆白的戒律堂首座为何跪得如此诚恳,莫非是佛祖在世? 武阳外的一处小山,当朝凤阁阁老轻颂往生经,敲动木鱼的手愈来愈慢,直至完全不动。 燕北,李谨行掀起前袍,面朝武阳缓缓跪下。 紧接着,窦晓童也掀起长袍,跪在他身边。 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又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我一直以为,你不怎么喜欢昭宗。” “因为我是被他流放的?” “若不是他,你现在哪需要东躲西藏,以你的功绩来看,搞不好可以直接排进凌烟阁前三。” “那又如何,我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就不会担心身后洪水滔天。” “啧啧啧......你还真是......不走寻常路。” “倒是你,为何下跪?” “严格意义上来说,现在的合道大物,又有几人没有经历过昭宗时代呢?我也曾以昭宗召见为傲啊。” “可惜,还是亡了。” “后悔了?” “哪有什么后不后悔的,大唐已回天乏力,即便是我,也不行。” “这么没自信?” “我觉得你对独孤长思欠缺尊重。” “我可对太祖没什么意见......只是对你颇具信心。” 李谨行嗯了一声,转过头看着窦晓童,“为何?” 窦晓童说道:“因为我对自己很自信,所以我相信你。” 李谨行嗤了一声,“白日做梦。” 窦晓童也嗤了一声,“只要能撑到独孤长思死那一天,独孤飞云几兄弟自己都能把独孤家搞死。” 李谨行沉默了很久,最后说道:“终归是没发生的事情,想那么多没意义。” 窦晓童没再说话。 如果真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你又何必想这么久呢? 你本出手便石破天惊,此番竟然参与这种争斗,将燕北几近杀绝,是否也在痛恨当年燕北护卫不利,甚至参与动乱? 真有意思。 独孤飞云,你飞升得这么早,竟没能看到这些画面。 真没意思。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一百一十二章 终局(三) 钟声依旧,可冥皇却失去了刚刚的底气。 冥皇钟和冥皇鼎尚在,哪怕面对的是两位神皇,他仍然不落下风。 真正让他在意的,是此次出现的变局。 李烨的出现,不在那个人的计划之内。 这个变数会不会引起其他的变数,甚至于满盘皆输? 不怪冥皇会如此想,因为事情发展到现在,确实每一步都和杨万里的预测别无二致,突增变数,实在令人不安。 冥皇皱了皱眉,有些不喜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十分低劣。 他见过独孤氏三代神皇,独孤长思狠厉,独孤飞云惊艳,独孤修沉着,当然,除了这些以外他们还有很多品质。 可没有一样是胆怯。 想到冥界现如今的战力和武阳城现有战力的对比,冥皇心下稍安,不管怎么说,纸面实力终归是在这里的,光以合道境强者来算,他们便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心里波涛汹涌,面上风平浪静。 他仍旧负着双手,一边操控着冥皇钟继续对神皇施压,另一边安排大祭祀和大长老率军突围。 诚如杨万里所说,冥界已经被困太久,久到他发现一线生机便忍不住全盘压上。 若是错过了这一线,谁又能知道下一线会在何时到来呢? “虽然传闻夸大了许多,但皇祖父当年击退魔主可是不争的事实。”正在这时,神皇突然说道。 冥皇眯起双眼,“可是独孤飞云只有一个,而且那一战的真相即便能够瞒过世人,但又岂能瞒得过我?” 当年魔主南下,初入神隐的独孤飞云借着龙腾大阵的力量与武后的红尘意与其厮杀过月,两败俱伤,最终退敌。 后世人传人,不知怎的就变成了独孤飞云初入合道便能独战魔主。 独孤飞云藉此一战直升千古第一。 天下一藉此一战也有了另一重寓意——天下第一功法。 但这些终归不是真的,所以杨万里和冥皇设局的时候从未提过天下一的事,导致冥皇多了一层误解。 他误以为天下一不值一提。 但天下一......确实是天下第一功法。 当神皇的神魂化为点点星光尽数融入李烨体内之时,冥皇懵了。 在他的感知中,李烨的实力竟从归一直入神隐,但这也威胁不到他,即便不这样,神皇本身也是神隐。 现在的话,李烨的实力才算和他大抵相当。 “这就是你的底牌?如果是的话,那我可是会很失望的。”冥皇很快便从开始时的懵逼状态下恢复过来,轻笑道。 当然,合道之战从未停息。 此时幽绿色的光柱已经接近凝为实质,外界的人几乎察觉不到光柱里发生的任何事情。 南门驴肉馆老板坐在殿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咂一口大烟,盯着天空神色阴晴不定。 皇宫内,那只名为遮天的鸟儿终于不再趴着,站起来在鸟笼中来回踱了几步,时不时飞两步,但又很快落到地上。 它抬头看着已经紫霄宫头顶上的窟窿,心想自己要是真的装死,后续即便可以问道也得被独孤飞云弄死。 想了半晌,它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仰天发出一声清亮的啼鸣。 饶是在浩浩荡荡的钟声里,这声啼鸣也清晰可辨。 整座武阳城都听到了遮天的啼鸣,包括皇城里的那些檐兽。 于是天不可见。 那些本该是由木石制成的檐兽纷纷抖擞掉身上的红漆,化为一只又一只形态各异的神兽飞上苍穹。 龙气再现,转瞬成大江之势,又迅雷不及掩耳地冲进了李烨的身躯。 武阳城是两朝帝都。 大唐和神朝加起来有多久的历史? 这么久的时光又该积累了多少的皇道龙气? 冥皇不清楚确数,但他很明显地感知到,面前这个人现在的战力已与刚刚截然不同。 或许和当年即将飞升的独孤飞云相差无几。 “这便通天了?”冥皇瞳孔巨震,喝道:“李烨!你不要命了?” 没有任何人可以从归一境直上通天,哪怕李烨靠着天下一所聚集的全部龙气到达了通天之境,过了这段时间也必死无疑。 人族......莫非都这么蠢吗? 昭宗李烨面无表情,伸出手对着冥皇遥遥一握。 冥皇神色大变,连忙调动冥皇钟挡在身前。 冥皇钟发出一声巨大的噪音,钟体上平白多了五根指印。 李烨再挥出一掌拍在冥皇钟上。 冥皇钟转瞬飞出。 再然后,李烨的身影出现在冥皇之前,一剑刺向冥皇的咽喉。 剑名天极,当初大唐覆灭之后唯剩的极道圣器,论品阶相当于雪云的仙品飞剑和太玄的纯元之宝。 冥皇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李烨。 他有很多话想说,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如果可以的话,他一定会问,“你为什么能这么快?” 李烨没有回答他的话。 到达通天之后,他的性命便可以用呼吸来计算。 既然只剩下几次呼吸,自然要尽可能多做些事情。 数位长老团成员拦在长老团首席身前,代替他接下了李烨一剑。 一剑过后,三位长老尸首分离。 数位冥界祭祀挡在了大祭祀身前,亦代替他挡下了李烨一拳。 一拳过后,两位祭祀化为血雾。 好不容易看到了通天的风景,李烨自然想多做些事情,冥族一共上界十三位合道,他才只击杀了一半,如何能够甘心。 可不甘心不行,体内激荡的元力和皇道龙气已经失控,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余的冥族强者退回冥界。 那一天,武阳上空绽放出了人族有史以来最炫烈的烟花,范围比武阳城所辖更大,就连极北之地也清晰可见。 ...... ...... 永夜宫内,魔主看着南方绽放的烟花,啧啧称奇。 “人族这个种族......还真是不知所谓,这般境界,若是等到我南下的那天,或许能阻我几息。” 魔族丞相站在他身边,说道:“凭外力强行达到如此境界,岂能及得上陛下神威万一?” 魔主没有理会魔族丞相说的话,继续说道:“元老席那几个老家伙,还在闹?” 魔族丞相答道:“不久前曾在燕北显现过的阎罗之息太过浓烈,瞒不住他们的眼睛。” 魔主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然后呢?” 魔族丞相说道:“他们认为,应该重开地府之门,以陛下的实力,十殿阎罗少有陛下敌手,或许能得府主宽宥。” 魔主没有说话。 魔族丞相说道:“依臣之见,不若杀之。” 魔主看了他一眼,轻笑道:“虽是文臣,但你的杀心比之朕也不遑多让。” 魔族丞相谦卑地开口,“能与陛下在某个方面类似,是臣之幸。但臣并无杀心,只是为陛下思考解决之法而已。” 魔主再度沉默。 这一次,魔族丞相没有开口。 良久,魔主叹了口气,说道:“我族来到这片大陆接近万年,魔族经历朕与先皇二人统帅,本以为已是铁板一块,不曾想还是有些隐患。” 顿了顿,他的语气逐渐冷了下来,“既然元老院那些人不愿享受现在的荣华富贵,那就把元老院取消了吧!” 魔族丞相浑身一震,但还是领命退下。 他本以为此事只用追究元老院首席的责任即可,将之族灭便可解决,何曾想陛下竟果决到如此地步,元老院六大合道说杀就杀,丝毫不考虑他们所代表的势力和曾经有过的功绩。 不过元老院那些人确实该杀。 做自己的主人不好吗? 为什么一定要重回地府,去做府主的仆人呢? 贱骨头! ...... ...... 袁天罡在烟花绽放的前一刻便已气绝身亡,袁家村人哭得更加伤心。 须发皆败的戒律堂首座双手合十,双眼紧闭,身上散发出荧荧光芒,已然圆寂。 此一刻,大唐那艘船上的船员,便只剩李谨行了。 他早已起身,看着武阳沉默不语。 窦晓童在他身旁,看着漫天烟花啧啧称奇,“对了,陛下同我设下此局,还有一事。” 李谨行说道:“想让我放弃?” 窦晓童说道:“此一役起码可保道渊千年无虞,那魔族南下便是我们首要考虑的事情。” 李谨行摇了摇头,说道:“我曾说过要带你看看云墓?” 窦晓童说道:“那件事不急,先陪我把燕北叫停再说。” 李谨行认真说道:“只有云墓,才称得上紧急。” 窦晓童皱起眉。 李谨行说道:“燕北王夫妇必须要死,此事无须再谈。” 窦晓童眯起眼睛,“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李谨行默了数息,叹道:“我担心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止地府。” 窦晓童微惊。 李谨行说道:“正有此虑,所以我才邀你前往云墓一观。” 窦晓童问道:“云墓到底埋藏着什么秘密?” 李谨行认真说道:“一切。” 窦晓童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李谨行叹道:“我只能说,那里藏着整片大陆的真相,包括魔族,包括魔族为什么频频南下,包括地府,包括地府真正的实力。” 窦晓童说道:“但没有风家二公子,对吧。” 李谨行没有说话。 窦晓童问道:“我一直很疑惑,以你的性格,为什么直到现在还不杀他?”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一百一十三章 生死之间的爱情 这不是李窦二人第一次聊起这个话题。 早在阎罗刚陨的时候,李谨行便给出了他的答案。 他不确定杀死风扬的后果是什么,若是破解危局那还好说,但就怕事与愿违。 听上去很合理,但窦晓童既然二度发问,只有一个解释。 他不相信李谨行的说辞,不管它看上去再怎么合理。 李谨行苦笑道:“你有没有可能相信那么一点?” 窦晓童摇了摇头,“瞻前顾后,思虑太多,那是我的思考方式。你和我不一样,你更加果决,当年提出灭绝半数人族的时候你便同时呈上了施行方案,足以说明你的雷厉风行。” 李谨行问道:“还有别的原因吗?” 窦晓童摇了摇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什么都猜得到。”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但我的直觉一向很准,即便没有刚刚说的那个原因,但只要我的直觉判断你在说谎,我就不会相信你。” 李谨行轻叹一声,“终归还是天心。” 他和窦晓童几乎平分了稷宫气运,但由此延伸出的能力多少还是有些差别。 李谨行算无遗策,这是天算。 窦晓童念头通明,这是天心。 所以窦晓童从来不需要再去浸淫类似一点通之类的功法,因为没有任何谎言能够逃过他的直觉。 也正是这个原因,逍遥阁才能成立千年而口碑不倒,要知道,对于一个贩卖情报的组织来说,准确性和及时性是不能同步的,往往顾此失彼。 注重准确性,就必须花费时间去核实情报,便会耽误时间。 注重时间,就没办法核实卖者提供的情报,因此又欠缺了准确。 逍遥阁能同时兼顾两点,自然有其独到之处,只不过神朝没几个人知道,所谓的独到之处不过是窦晓童一人而已。 “我对他有些想法,所以现在不能动他。”李谨行补充道:“当然,前面和你说的话也是原因之一。” 窦晓童问道:“风险?” 李谨行点了点头,“你知道的,我比较看重这个。” 窦晓童说道:“那如果我去杀了他呢?” 李谨行摇了摇头,“你不会的。” 窦晓童挑了挑眉,心想我虽然瞻前顾后,却并非不能杀伐果决。 李谨行瞥了他一眼,“如果你不想道明观主和你拼命的话,最好不要轻动。” 窦晓童心想他也不一定会怕了道明观主,哪怕他已半步通天。 不过逍遥阁终归比不过太玄山。 既如此,只得作罢。 他看着燕北,叹了口气。 李谨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叹了口气。 窦晓童心想自己是叹燕北四万万百姓,数万里江山,你叹什么? 没等窦晓童发问,李谨行便主动开口说道:“我还是没想明白你们是怎么说服风长空的,他又凭什么会同意你们的计划。” 窦晓童笑而不语。 李谨行想了想,说道:“以他的性子,如果说真到了为国捐躯的时刻,他当仁不让我也可以理解,但要让他把整个葬送整个燕北,把如此广袤的疆土,如此辽阔的幅员拱手想让,确实令我有些诧异。” 他都觉得诧异,更不用说杨万里了。 杨万里是真没意识到燕北之战能一路优胜还掺杂着神皇的阴谋,在他看来,这一路走来的步伐都没有战略上的问题,虽然速度不快,但胜在稳健,世间第一名将在他手里基本上没讨得什么好处。 其间固然有攻守双方实力的差距,但他的谋略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渤海之乱,其意必在皇位。 冥界势大,武阳失守已成定局。 他和冥界有过协议,武阳城破,鸡犬不留。 到时候皇族损伤殆尽,世间有能力问鼎的仅有两人。 太子势薄,又尚且年幼,收拾他的办法很多。 渤海王可以顺理成章地称帝,然后打出光复之号南下,将神朝收入版图。 换了天地,自然会换气象。 他对说服卧龙岛很有把握。 南海妖族的加入可以极大弥补此次内乱中的损耗,抵抗魔族的本钱不降反增。 再然后,魔族南下,不论胜负,都可以在战争中完成师尊之志,也大抵报了两位师兄之仇。 剧本很好,也没什么出入。 除了对武阳城的估计。 他没想到神皇这般强势,竟然在没有风神卫在场的情况下取得这般胜果。 好在皇室终归还是陨落了一尊合道境大物,也通过他的陨落向世间展露了此次大胜的根本。 如果武阳尚存通天,他后续的计划绝无展开的可能。 那可是连师尊都没达到的境界。 那可是表面上和魔主并驾齐驱的境界。 不过冥界之败也并非全是坏事。 自此之后,他想掌控冥界会容易很多。 想着这些的时候,武阳外城,终于全破。 蛮族巨人踏着城楼的乱木碎石,真正意义上地走进外城。 在他的脖颈上插有一矛,鲜血汨汨而出。 他在走进城内的第一时间便气绝身亡。 但终归还是入了城。 独孤神朝建朝以来,他是第一个踏进燕云的蛮族。 所以他很高兴,死的时候还带着笑。 在他的身后,无数蛮族将士潮水般涌入。 潘辰丢了半面身子,用仅存的右手持刀,接连挣扎了数次也没能站起身来。 在他的身边,莫名瞪着眼睛,里面满是愤怒。 在延申一些,目之所及全是燕北将士的尸体。 他们死不瞑目。 斜阳残血,潘辰吐出最后一口血,右手微松,朴刀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王爷,末将怕是,无力再护持燕北了......” 他呢喃着,然后闭上眼睛。 死不瞑目的人已经够多了,若是可以,便由他引导战死的英魂前往归墟吧。 朵玛甘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两旁的街道早在攻城之时便被投石车等设备毁坏得差不多了,再加上李守礼当时斩开天地的一抹刀光,整座燕云,竟处处废墟。 对了,还有内城。 问题是,阵法已破,主城已毁,士气已残,内城又能做什么呢? 战略纵深倒是个问题,不过既然已经宣扬了绝对的实力,那么再大的问题都不会是问题。 风慕云......老朋友......我来了。 我杀你来了。 ...... ...... “可上阵之士不足千人,而且士气残得厉害......王爷,你真不考虑撤吗?” 听到这话,风慕云笑了笑,张开口想说些什么,却灌进了一口风雪,呛得他咳了许久,连眼泪都咳出来了。 “十八骑可都战死了,是时候该我这个燕北王了。”他强行压住喉间的异物感和酸疼感,继续说道:“而且我从御风关一路退到了燕云,真的不想再退了,如果要死,就让我死在家乡吧。” 他轻笑着,“没准我的血还能替我再摸一下这片黄沙呢。” 话音刚落,他又咳了起来。 这次咳出来的不再是泪。 而是血。 刺目的血。 云晚烟在他身旁陪着他,见状连忙出手。 风慕云笑着挥手阻止她,“省点力气吧,待会儿杀敌用得着,没必要浪费在我身上。” 云晚烟微怔,然后勃然大怒,“老娘现在不出手,你都活不到那个时候!” 作为医者,她自然知道风慕云的状态究竟差到了什么程度。 简单地来说,他现在还能够站在这里,站在诸位将士身前,那都是医学奇迹。 若是以往,风慕云断不敢在云晚烟发怒的时候提出异议,但或许人之将死,他或许也想任性一次。 “不是要陪我呼啸沧桑吗?”他微笑着,“若是你累倒在这里,可称不上陪我呼啸沧桑呢。” 云晚烟再度怔住,然后恼怒地道:“我管你去死!” 风慕云看着她,眼中神情很是柔和。 云晚烟有些慌了。 “你真好看。”风慕云如是说道。 一旁待命的副将看着远方的烟尘,就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但他握刀的手猛然紧了许多还是暴露了很多事。 云晚烟羞恼开口,“说什么呢,打仗呢。” 风慕云认真说道:“打仗的你可真好看。” 云晚烟终于败下阵来,白了他一眼,“几十年了还是这么个老样子,就知道花言巧语哄我开心。” 风慕云颇有些死皮赖脸,“只要你开心,区区花言巧语又算得了什么。” 云晚烟静静地看着他,逆着斜阳右嘴角微微上扬。 她就像初见那样对他笑着。 风慕云也静静地看着她,只是眼神有些躲闪。 他就像初见那样对她羞着。 羞归羞,他依旧主动。 他上前,明明是面朝云晚烟,眼神落点却不知到了何处。 “在下......在下燕北世子风慕云,姑娘......敢问姑娘芳名。” 云晚烟看着他。 明明就在眼前。 却模糊了视线。 “慕云......我怕。” “我在呢,不怕。” “慕云,下辈子可以再嫁给你吗?” “那你可要记住我的样子,不然到时候忘了我怎么办?” “慕云......” “嗯?” “我爱你。” “我也爱你。”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一百一十四章 烽烟落(一) “冥皇败了。” “燕北王死了。” “不管李谨行对你说了什么,现在看来都不能兑现,会不会有点失落?” “不会,因为李谨行从来没对我许下任何承诺。” “没对你许下承诺,并不证明你别无所求。” “我有所求,干你何事?” “你之所求便是我之所失,怎会与我无关?” “有理。” 这段时间发生在道渊大陆的合道之战极多。 徐海西出之战。 渤海侵北之战。 武阳御冥之战。 燕北守卫之战。 以及道渊里发生的那四个人之间的战斗。 战至此刻,早已忘了谁是谁的对手,四位神隐境的巅峰强者互相攻伐,竟全然没有敌我之分。 除我皆敌。 但武阳城和燕云城的兵锋止戈,还是对他们造成了些影响。 比如他们还能在战斗时抽空发生上述的对话。 武阳胜,则雪千丈和明法的后顾之忧便少。 同理,燕北胜,血无言和子桑不暮便没有过多的顾虑。 却也不能这般等价替换。 雪千丈看着血无言认真说道:“好歹也是你的心血,就这么毁了,当真一点也不心疼?” 血无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 雪千丈又说道:“说书人和我说了些事,包括你前不久想杀他却未杀的事。” 血无言说道:“那又如何?” 雪千丈继续说道:“当时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你有足够的把握可以杀了他,那现在我来问你,宣后已经死了这么些年,当真放不下吗?” 明法皱了皱眉,心想这个问题的水平着实不高。 子桑不暮垂下眼帘,心想要是能放下他还至于弄出这么多事,直至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血无言的眼神更冷。 龙有逆鳞,人亦然。 雪千丈的问题便是他的逆鳞,他没有回答,但却做出了回应。 天地间响起一声清脆的剑鸣。 雪千丈有些诧异,心想你竟然想和我比剑? 要说境界或者其它的话,雪千丈自认世间还有许多人比他更强,但要说起剑这个字,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出他之右? 剑阁里的师叔也不行! 雪云可是万剑之宗! 想到这里,他不再留手。 一声更为清脆的剑鸣响起。 场间隐有风起,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腥味。 脸上偶有湿润,抬头尽是猩红。 雪千丈皱了皱眉。 寒息随他皱眉而起,冻住了腥风,凝住了血雨,视线里却丢失了血无言的踪影。 他不假思索举剑横斩。 于是不管是腥风血雨还是极冻寒息,都被剑气斩为虚无。 虚无中有剑刺出。 雪千丈以剑对之,很轻易便将那柄剑刺穿。剑刃难看地岔开,就像是焉了的琵琶。 他挑了挑眉。 泣血剑可是仙品飞剑,岂会如此不堪?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察觉到背后亦有一剑刺来,迅疾如风。 这也难不倒他,冷哼一声便有无尽风雪降临,将那把剑冻死在原地。 手中猛地一紧。 被刺穿的泣血剑竟重新合而为一,将他的踏雪剑死死封住。 再然后,四面八方冒出一缕又一缕的剑气。 有些意思,雪千丈默默想着。 ...... ...... “他们开始了,那我们也继续?”子桑不暮收回目光,向明法邀战道。 明法摇了摇头,“既然渤海已经达到了初期的战略目标,那我等还有何对战的必要?” 子桑不暮想了想,没有说话。 明法看了他两眼。 子桑不暮说道:“道圣有话要说?” 明法认真说道:“他已经死了千年有余了,你又何必执念。” 子桑不暮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还没死,便不算执念。” 明法又说道:“独孤飞云飞升之后,当年围攻魏三木的强者已尽数离开了这个世界,你又何必用这个世界来撒气呢?” “撒气?”子桑不暮冷漠道:“我当然有气,但我并不是在撒气,我只是要讨个公道。”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向苍生讨这个公道。” 明法说道:“苍生何辜?” 子桑不暮认真道:“不尊正道,便有取死之道。” 明法又问道:“何为正道。” 子桑不暮依旧认真,“正便是正道,不正便是邪道。” 明法想了想,继续说道:“若是渤海得势,天下依然不能回归正道。” 渤海王,姓独孤。 子桑不暮说道:“我自然知道,但我不介意,只要他能恢复师父的名声尊号即可。” 明法无奈道:“你这不是耍无赖吗?” 子桑不暮说道:“若是不耍无赖,世上有谁能杀师父?” 明法叹了口气,终于不再规劝。 ...... ...... 武阳城之战落下帷幕,但此战对武阳的民生基建等面造成的伤害却不是短时间就能修复的,战时武将厮杀,战后便到了文臣的主场。 慕容宰相连朝都没上便连以圣旨连下了七十七道诰命,内阁成员基本都聚在宰相府,那些诰命是他们在战时拟好的,就等战争过后便能第一时间下发。 从这方面来说,当今圣上确实称得上用人不疑,连传国玉玺这种东西都敢随意交给慕容府。 看着不知从何处涌现的民工和明显是临时被工部调用的兵卒,风起心想看来自己当初错怪了四皇子。 能在战后第一时间做到这些事情的,只可能是神皇,或者说是神皇才能拥有的权力。 神皇就在他身边。 那权力又在何方? 六部职级太低,神皇再如何信任也轮不到他们。 三公职级倒是够,但是高度集权肯定会带来问题,就算神皇信任,他们也要避嫌。 那便只剩皇族和内阁。 皇族除皇子以外大多不理朝政,现在太子外出,武阳只有大皇子和三皇子,神皇把权力下发给他们的可能性不大。 不是说制衡不好,但那会给其余皇子不必要的希望,而这份希望,是神皇不可能允许的。 “不管怎么说,陛下确实胸襟宽广,风起佩服。”风起由衷道:“百姓无辜,若无陛下的恻隐之心,他们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神皇轻笑道:“不怪朕设局坑害燕北了?” 风起没有说话。 神皇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知道太尉为何肯同意以燕北之地做局?” 风起看向神皇,没有说话却将求解之意表露得一览无余。 神皇失笑,然后缓缓收起笑容说道:“太尉此请,但为二人。” 风起皱了皱眉,“我不认为我和扬儿有资格替代燕北万千民众。” 神皇说道:“以我看来,亦是如此。” 风起问道:“那为何祖父同意此局?” 神皇说道:“朕只是给出了结论,真正的原因得你去问太尉才行。” 风起有些不死心,“如此反常,陛下难道当真没有一点猜测?” 这便有些僭越了。 不管是作为燕北世子还是雪云剑子,风起都没有在神皇面前如此说话的资格。 许是因为对燕北的亏欠,神皇并没有追究风起的不敬,说道:“人心隔肚皮,朕可以信任每一个重臣,但这并不代表朕对每一个重臣都知之甚详。” 风起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忍着愤怒和恶心请罪。 神皇看着他,突然叹了口气,“比起朝堂上的许多人,我对世子的了解可能还要深些。” 风起不明白神皇此话用意,没有接话。 神皇说道:“可现在看来,那些评价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失真。” 风起问道:“以陛下看来,我应该是什么样的人?” 神皇说道:“如果我所了解的不假的话,你应该会很赞成此局才对,哪怕洪水滔天,但既然能造福万世,又有何不可呢?” 风起说道:“过在当代,功在千秋。” 神皇抚须说道:“正是如此。” 风起继续说道:“可这话是扬儿告诉我的,指的是老皇主当年飞升之事,后来被我引用罢了,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神皇说道:“既然引用,说明你至少是认可的。” 风起缄默。 神皇还想说什么,突然怔了一下,然后轻叹了一声。 风起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他的身形颤了颤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但他什么也没问。 于是神皇便什么也没说。 不多时,他们终于见到了太尉府的门匾。 神皇刹那消失。 风起再也无力站着,颓然坐到地上。 耳边有淅沥沥的声音。 面前的地板不时有水渍绽开,烟尘微扬。 风起抬头,微微感受到了些寒意。 原来是下雨了。 先是小雨,继而成线,最后瓢泼。 风起在雨中坐了很久。 就像是一条无家可归的败狗。 两旁不断有人经过,但没人注意他。 若是平时的话,可能还会有好心的大婶将他拉进民宅,为他准备姜汤和热水,但现在灾祸刚过,整个武阳百废待兴,自然需要各家自扫门前雪。 对啊。 如果他不是燕北世子,如果他不是风流榜首,谁有会注意到他呢? 雨势很急 有人踩到他身旁的水坑,积雨四溅,不少雨滴落到了他的脸上。 他终于回过神来,抬起头见到一张苍虬劲松般的庄严脸庞。 他很小的时候来过武阳,距今已然十年。 十年里,他从一个少年长成现在这般模样,堪称换了一个人。 但面前的人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变化,依然还是那般严厉,那般苍老。 “堂堂燕北世子,坐在此处算怎么回事,起身,跟我进府!”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一百一十五章 烽烟落(二) 曲径通幽处。 太尉府内的景致很是幽深,葱绿的青苔不知何时爬上了院落和地板,府中唯一称得上景致的东西,竟只有庭院正中一块巨大的奇石,连风起都有些怀疑这里究竟是不是太尉府了。 按理来说,历代太尉都在太尉府内居住,即便风长空两袖清风,前几任太尉总不至于这么委屈自己。 而且,看太尉府的面积,风起绝不相信前几任太尉是清廉的人。 许是看出了他的疑惑,风长空轻声道:“原本这里是装得花里胡哨的,我看着不习惯,该推的就推了,能卖的就卖了,倒还卖了些钱。” 风长空没有说那些变卖得来的钱财去哪儿了,不外乎也就几个地方。 风起不在乎。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件事只是小事,哪怕第一时间被府内清贫所吸引,他现在也全不在乎。 他只在乎一件事 神皇之局。 其实他对神皇偏见颇深,这种偏见在当初他听闻那句“移花尽归渤海”便已种下,但那会儿他没想这么多,只当是神皇想要削弱燕北才放任渤海横行,没有想到,燕北从一开始便是砧板上的鱼肉。 而把燕北变成鱼肉的,除了神皇和窦晓童,便是眼前的老人。 风长空已有百岁高龄,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跨入虚道,再加上年轻时的征战沙场留下来的隐疾,身体实在称不上好,再加上今天忙累了半晌,不光指挥各门守将排兵布阵,甚至亲自下场与人对战,能扛住不倒本就是极限,现如今走到府中便再也忍耐不住,面上的严厉和精干顷刻间被疲态代替,藏都藏不住。 风起看到这个画面,脑子里想的更多。 太尉府统管全国军事,以风长空的性格来说,肯定不可能交给别人去办,经年劳累之下,身体不知已经透支到了什么地步。 燕北上下都以为老王爷来到武阳城之后,过的依旧是位高权重的生活,若是看到他现在清贫至此,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不过现在也没必要想那么多,愿意为面前这位老者讨个公道的人基本上都已经死了,死在了不久前的燕北之战里,因这个老人的出卖而死。 想到这里,风起轻声说道:“燕北百姓都说,总有一天父王会来武阳接替你的位置,这样的话你就可以回燕北享两年的清福,他们也能再听两年老王爷的教诲,即便不教诲,看看你也是好的。” 风慕云会来接替他。 现在风慕云已经死了。 又有谁来接替他呢? 风长空心想这小子许久没见,锋芒竟露成这样。 “燕北啊,故乡啊,我可每时每刻都在挂念着它。”风长空咳了两声,“可是我已经回不去了。” 风起说道:“巧了,百姓们还说,万一老王爷真回不了燕北,至少燕北王府上下还能给他送终,到时候灵柩北上,燕北定会百里相迎,然后再百里相送。” 风长空无奈地说道:“虽然没入虚道,却也不远了,我死之后肯定化作星光点点散去,哪有什么灵柩。” 风起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顿了顿,他继续开口说道:“我的意思是,都说父王会为你送终,现在父王被你亲手埋进了死地,以后又会有谁来给你送终呢?” 风长空微怔,然后沉默。 对待此事,他没有任何可以辩驳的余地,不管初衷为何,过程怎样,结局终究是燕北覆灭,燕北王府满门战死。 风起继续说道:“所以,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风长空叹了口气,“你境界不足,很多事情是察觉不到的。” 境界低,便察觉不到现在的天地元气纯度相较以往低得可怕。 境界地,便察觉不到往些年年年都会开放的问道湖、清铃湖已有三四年未曾召集适龄儿童前往筑元。 境界地,便察觉不到幽州的墨兰已有数载未开,广南的瘴气一天比一天更重。 这些都是修真界蓬勃发展的后遗症。 李谨行提出的理论再怎么该死,第一句话终归是没错的。 天地有穷。 “所以为什么是燕北?”风起认真问道:“要引诱渤海,筹码很多,为什么偏偏选在了燕北。” 风长空再度沉默。 半晌,他挠了挠头,“兴许是因为当年陛下召见五王进宫,最后却只有我来了?” 风起说道:“所以陛下利用的依旧是你的忠义?” 风长空说道:“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忠当仁不让,义却愧不敢当。” 风起说道:“祖父,你知道为什么忠义常常连在一起说吗?” 风长空嗯了一声。 二声。 风起看着风长空的眼睛,渐渐红了眼眶,“因为它们本就不可分开,在这一局里被你舍弃的义,便是对忠最大的指控,毕竟你终究没对神朝尽忠,没对燕北尽忠。” 风长空想说些什么。 风起眼神空洞,一时没忍住便喷出一口心血。 他晕了过去。 风长空扶起他,叹了口气。 他看着昏迷的他,神色满是歉意。 如果真有选项,他又何曾愿意将燕北拱手相让? 那里有他的家,有他守护了一生的土地和百姓。 他也曾为燕北流过血,出过汗,交代了所有的青春年少和中年孔武。 想到窦晓童当初说的那件事,他再度叹了口气。 只希望起儿和扬儿可以一生顺遂,没有这么多的波折吧。 ...... ...... “看来燕北世子是不打算进宫问安了。”紫霄宫内,神皇透过穹顶看着漫天星辰,轻声说道。 在他的身旁,那位曾经到过燕北的桓总管躬身答道:“燕北惊变,世子爷想必心中多有惶恐,一时间没意识到需要给陛下请安。” 惶恐? 神皇想着风起一路上的表现,失笑道:“那小家伙怎么会惶恐。” 桓总管身形微颤,说道:“总不能是愤懑,毕竟他现在还是人臣。” 神皇说道:“愤懑也谈不上,那小家伙......估计是认进死理里去了。” 桓总管松了口气,陪笑道:“燕北世子少年早慧,总有一天能明白陛下和太尉的良苦用心。” 良苦用心? 神皇挑了挑眉,“屁的良苦用心,只不过是为前人挖的坑买单罢了。” 顿了顿,他又说道:“这么说也不对,毕竟我终归也修到了如今这个层次,对这片天地的掠夺也不在少数。” 桓总管认真道:“陛下勤政爱民方才臻至神隐,岂能说是掠夺?” 神皇摇了摇头,“夺了便是夺了,哪有这么多原因。”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燕北传回来的消息,是真的?” 桓总管心想燕北一共传了三条消息回来,陛下问的是哪一条? 第一条则是燕北城破,守城将士全数战死,天香谷主轻伤,风神卫重伤,神威堡主战死。蛮族屠城,所幸燕北百姓早已撤离十之八九,最后落到蛮族手里的人并不太多。 第二条则是风袭沙的幼子,率领瀚海营倾巢而出,直扑大明宫,并成功将之占领。 虽然大明宫的整体力量被带走了太多,护城所需的各种神器也被抽调一空,但毕竟还是有护城大阵在。 那个孩子竟然只凭两营人马便成功打下了大明宫,颇具帅才。 第三条是关于风家二公子的。 风家二公子不能修行,早些年又没有特别过人之处,他的消息本来没有资格被摆到神皇的案牍上,可前些天他竟被道明观主收至门下,加之风长空必须要确保他这几个孙子的安全,这才破例进了神皇的眼睛。 不曾想神皇最感兴趣的便是这位二公子的消息。 桓总管斟酌了一下,说道:“燕北二公子虽然失踪,但他毕竟是那个人的弟子,想来不会出事。” 神皇说道:“就连朕也差点出了事,何况是他?” 论身份,人族再无一人可与神皇比肩。 连他都差点出事,何况是道明观主的弟子? 桓总管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以“吉人自有天相”劝慰神皇。 神皇听到这话的时候却眯起了眼睛。 吉人自有天相。 能被道明观主收入门中,自然是吉人。 但天相嘛......如果上苍真要垂怜,又何苦给这孩子降下十绝脉这种命运。 “对了,十六年前出现在燕北的那个强者,可有关于他的消息?” 桓总管摇了摇头,“早已知会过逍遥阁留意,但直到现在他们也没有答复,想来是能力有限......毕竟那人可是合道境大物,整个逍遥阁也只有说书人能与其相提并论而已。” 神皇心想若是神威堡主所言非虚,那窦晓童的境界还不如那个人。 但这件事没必要说出来。 于是他挥了挥手,示意桓总管退下。 桓总管领命,刹那消失。 神皇抬起头,看着夜空,喃喃道:“天地危局已解,接下来是何危局?魔族?地府?亦或是......” 想到这里,他轻轻摇了摇头,对自己的小家子气有些可笑。 那颗只是个刚满十六的孩子。 何必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他呢?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一百一十六章 烽烟落(三) 一连几天,风起都没有上朝,按制自然是不该的,但太尉府给出的解释亦合情合理——燕北世子因此战伤心过度,陷入昏厥尚未醒转,倒是让礼部以及一众与太尉不睦的大臣没办法进行苛责。 即使他们苛责也没用,他们所知有限,不清楚神皇在此次事件中扮演的细分,那在他们眼里,此次护国之战中燕北可谓付出良多,六十万燕北军几乎全数血染黄沙,燕北王府所属强者尽数战死,燕北最强的宗门一朝覆灭。 于情,他们也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继续弹劾燕北一脉。 他们是文臣,对于势力过大,功劳过高的地方诸侯自然会心生忌惮,这是他们尽忠的一部分。 但这并不代表这些大臣都是傻子。 他们比谁都知道几方边军叛乱的可能性极低,之所以前面要针锋相对,不过是预防后患而已。 现在后患没了,却来了个更大的后患。 兵部尚书抱着竹简,站到过道上,说道:“现在北方战线初步平息,但广南依旧深陷南海妖族纠缠,西线的徐怀钰也要光复被泣血阁蚕食的疆域,陛下,这般仓促便要伐北,并非上策啊。” 工部尚书附和道:“是啊陛下,此次护国之战,耗费民力甚巨,再加上武阳及周边城池须历经重建,更是在现有基础上雪上加霜,若是现在北伐,筹后备,造军械,运护粮草,不免又要耗费更多的民力,实在是百姓之难啊。” 除却两位尚书,还有许多大臣反对。 有认为战局不清,不该随意北伐的。 有认为世道艰难,应该先抚恤百姓的。 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听得神皇有些头大。 他瞥了风长空一眼,心想你现在装什么死? 风长空撇了撇嘴,站出来,“我认为此次北伐,是眼下第一要事。” “燕北原为神朝疆土,现沦落于异族和叛逆之手,身为神朝儿郎,我们必须将之取回,毕竟祖宗基业不可让,此其一。” “渤海叛逆,残害忠良,若无天谴,便只能由神朝律法处置,若任由其逍遥法外,那对神朝威严,对神朝律法的公正性无疑是最大的挑战,长此以往,难免人心不古,四处动乱,此其二。” “我朝刚刚历经武阳大胜,实力相差悬殊击溃了冥界强敌,现在士气如虹,众望所归,正是一鼓作气,克尽全功之时,若错失此良机,则再难建立如此恢弘之士气,如此团结之民心,此其三。” “我朝虽帝都被破,人力物力财力均损伤严重,但武阳城守军并未遭创,两大护城军更是毫发无伤,反观渤海与蛮族,本就地狭人稀,又经历了燕北之战,有生力量十去其五,此其四。” “他们刚刚占领燕北,对土地的控制尚不完全,燕北还有许多心向神朝的百姓,他们会为我们提供必要的帮助,此其五。” 风长空清了清嗓子,厉喝道:“天时地利人和均在我方,我们又有何理由不出兵?” 工部尚书叹了口气,说道:“确实人力不足,若是因此导致北伐有失,天下谁能担这个责任?” 没等风长空开口,户部尚书也开口说道:“虽然国库还算充盈,但战后重建耗资甚巨,再加上要修缮护城大阵及武阳城基建,短时间内户部也难以筹措北伐的资金。” 风长空眯起眼睛,“莫非各位大人是想将燕北拱手送于他人。” 若是风起在这里,一定会忍俊不禁。 燕北本就是你与陛下定计,暂时牺牲的地方,何必如此大义凛然? 但其他人知道的可没有风起这般多。 于是有人说道:“并非送出燕北,而是将此事暂缓,小不忍则乱大谋,战争劳民伤财,我等身为父母官,还是要多为百姓考虑啊。” 听到这里,神皇挑了挑眉。 风长空见状,知道神皇要亲自下场了,于是没有说话。 那人见风长空没有继续反驳,以为自己成功说服了这位劳苦功高的太尉,不由得有些得意,趁势继续说道:“依下官之见,不如增兵红淮、冀,柳二州与秦岭一线,先止住渤海将战火扩散的可能性,待得广南王平息妖祸,再由他出兵直向江南,与此同时,冀州出兵直向开封,柳州出兵直向杭州,红淮出兵直向燕云,则不出数日,则叛乱可定矣。” 风长空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且不说要增兵多少才能控制住渤海、蛮族、徐海三地扩张战火之势,便是等徐迟那家伙平定妖祸便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这般做不光也要耗费数量巨大的物资和人力,同时还会把手上的主动权拱手送给敌手。 神皇咳了两声,神情严肃地开口说道:“听众卿家所言皆是为了神朝,为了百姓,朕有二惑不解。” “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神朝,朕有些疑惑,莫非燕北不是神朝疆土?” “你们话里话外皆是为了百姓,难道燕北的百姓不是我神朝之子民?” 神皇站起身来向殿下走去,神情越来越温和,声音却越来越冷厉,“诸位皆是云端之人,你们当中,有多少人曾深入过民众,体会过民众的喜怒哀乐,体会过百姓的所思所想?” “若是你们不曾到过民间,怎知民意汹汹,尽向外敌?”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所向,便是荡平外侮,扬我国威!你们竟连这点都不清楚,竟敢在朕的面前冠冕堂皇地说出为国为民四个字?” “北伐之事不得再议,拟旨,着太尉风长空为北伐统帅,率行台军,羽林军北伐渤海叛逆;着兵部尚书李林统筹军措,商议军机;着户部尚书筹措军备,护持后勤......” 神皇的声音不断响起,每一句话便精确到了一个人,一项任命。 慕容宰相从始至终不发一言,但看他老神在在的模样,想来这道圣旨便是他与内阁共同商议出来的结果。 好家伙,竟然全然没有泄露分毫,倒是让他们在陛下面前如此失态。 失态倒不要紧,怕的是万一陛下因此对他们生出疑虑,很可能便是失宠的后果。 伴君如伴虎。 失宠的大臣,下场从不好看。 一想到这里,他们不由更为心虚,心想当今之计,唯有将陛下所嘱办妥,若无一丝纰漏,想来陛下也不至于为难他们。 ...... ...... 燕北,怪石林深处。 怪石林是燕北奇景之一,相传曾有上古大能在此交战,交战后遗留下来的道法历经数千载岁月洗礼仍不曾消散,反倒是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力场笼罩住了此地,在那股力场的干预下,不管是神识还是通用的定向仪器在此皆不管用。 而且怪石林面积十分广袤,因此便成了燕北不法之徒的避难之所。 传闻泣血阁主便在此地待过一段时间,以躲避雪云宗万剑大阵的追杀。 连万剑大阵都不能探个究竟,整个神朝也唯有此地。 但此时此刻,躲进这里的却并非不法之徒。 “醒了?”风卷浪不知从何处捕杀了一只兔子,正架在火上熟稔地烘烤着。 风扬张了张嘴,却发现说不出话,喉咙像烈火灼烧般疼痛。 装水的水壶就在不远处,他想伸手去取,却发现浑身酸痛无力。 “别动。”风卷浪将烤兔固定住,走过来将水递给风扬,“本就是十绝脉,又受此重伤,没当场毙命已经万幸,若是乱动,搞不好真会交代在这里。” 风扬猛灌了几口水,觉得喉头的灼痛感稍缓,问道:“这是哪儿?” 风卷浪头也不回,“怪石林。” 风扬沉默了会儿,“燕北怎么样了?” 风卷浪轻声说道:“既已尽力,何必再问。” 风扬说道:“不问我心有不甘。” 风卷浪叹了口气,说道:“你十绝脉发作晕厥之后,军队被打散了,混战之下没有谁知道谁是谁,袭沙只得下令撤退,撤退过程中又遭到蛮族几个大部偷袭,只能四散而逃,我们这一支被追得最紧,无奈之下袭沙只得把你托付给我,让我带着你先行逃脱,他率领残部为我们争取时间。” 那种情况下,争取时间无异于赴死。 想着不怎么见面,却一直对他和兄长十分疼爱的三叔,风扬再次沉默。 心脏像被利刃刺穿般疼。 “那燕云呢?” “不知道......不过想来已经破了。”风卷浪神色复杂,“霸王枪悲鸣,叔祖十有八九已经战死了,在顶尖强者数量不对等的情况下,想守住燕云很难。”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而且我已经感知不到风沙大阵了。” 听到这句话,风扬抬头看了他一眼。 风沙大阵只有主阵者可以感知,哪怕是母妃都感知不到,为何你可以? 原来当年失窃的阵枢在你身上。 难怪风沙大阵一直不能发挥全盛之态。 想到这里,风扬突然觉得有些可惜。 也仅仅只是可惜。 风沙大阵缺少一个阵枢之事,他一直都知道,父王这十多年来也想方设法进行弥补,已经无伤大雅。 既然无伤大雅,自然不能影响全局。 但他还是忍不住会想,若是风沙大阵是全盛之态,是不是就能困住那个进阵的合道强者了,是不是就能给燕北将士提供更多的助益。 “别多想,没有意义。” “我知道,就是忍不住。” “忍不住......那就想想别的。” “比如?” “比如怎么杀死那些侵入燕北的敌人!”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一百一十七章 烽烟落(四) 听到风卷浪的话,风扬有些想笑。 不是觉得他的话可笑,而是觉得自己可笑。 他有一个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哪怕是风起。 尽管有很多人认为他贤良纯善,但他并非看上去那样单纯,深知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 过往的日子里,他和风起讨论过很多事情,包括飞升。 风起对破天万丈是仙界的说法嗤之以鼻。 正巧,他也是。 他恰到好处地在风起心中种下星空的理念,风起第一次听闻时惊为天人,若非足够聪明,恐怕当时便会自认天下第一智者。 正因为足够聪明,所以才有自知之明。 他发现了事情的源头,那便是一直藏器于身的风扬。 于是某个夜里,风起走进了风扬的卧房,借着微弱的星光对谈一夜。 那个夜里谈了很多,风扬把曾经学到的理论基本上都告知了风起,除了他的来历。 一个名为地球的地方。 离开那里已经十六年了,在那之前,地球正好历经灵气复苏,遮天蔽日的怪物引发了一次又一次的天灾,他的肉体死在了天灾下,灵魂却被一个老同学所救,在那之前,他眼睁睁看着他的挚爱被倒塌的楼房压在底下,甚至连血都没能流出来。 世道艰难,想必他的双亲也很难幸存下来。 没有和他进行过多的攀谈,那位老同学将他的灵魂送到了此地,顺风顺水地度过了十六载时光,有过重病缠身,却也尽享父兄庇佑,母亲疼爱。 因为这场战争,这些庇佑和疼爱现在已经消失了。 他焉能不怒? 焉能不复仇? 接连两世皆是如此命运,让风扬对所谓的天命有了些妥协。 曾经的他也是个二次元死宅,最喜欢的动漫角色便是《火影忍者》的宇智波佐助,没曾想自己还要变成宇智波佐助? 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会不会出现漩涡鸣人。 想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笑了两声。 很苦涩,很压抑的笑。 风卷浪说道:“如果你笑不出来,可以选择哭。” 顿了顿,他抬头看着漫天冰沙,叹道:“你年岁尚幼,还可以流泪。” 这句话换个意思,便是他也想哭,只是年龄到了,终归流不出泪而已。 风扬摇了摇头,没再说话,顺手抓过篝火上的烤兔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风卷浪心想那只兔子是他为自己烤的,但是看着这个名义上的侄子这般摸样,终归还是于心不忍,于是说道:“你先吃,听我说就行。” “现在我们面临两个难题。” “第一,怪石林在燕北自成一界,里面鱼龙混杂,但也确实不容小觑,蛮族南下一路屠城,却独独绕过了瀚海戈壁与怪石林,便是因为这里的人足够强大,我们现如今踏进此地,身份或者说天赋都不管用,唯一管用的便是天地的元气和元府里的霸王枪,你要谨记一点,在这里,任何人都有取死之道,任何人都不值得信任。” 风扬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也有?” 风卷浪翻了个白眼,心想神朝生死签上的人,哪个不百死难赎? 许是察觉到了这一点,风扬不再多语,继续埋头啃着手中的烤兔。 “第二,我们身后依旧有蛮族的追兵,心悸感从未消失过,现在开始,你最好不要离开我一手可以够到的范围。” ...... ...... 武阳外城很大,著名的地方也多,但最为人称道的,自然还是南城的交集。 交集是一个集会,不算大,也就只能容纳了数十家商家,但这数十家商家所贩的东西却是五花八门,作用各异,据说有人曾经在这里高价买到了唐门最精巧的机关人偶之一——观棠晓月,也有人买卖过云滇五毒教最顶级的圣虫——金丝蚕。 在这种故事的加持下,交集的神秘色彩更为浓重,任何一个到达武阳的人都势必会来此地碰碰运气。 万一自己也碰巧遇到了一些好东西呢? 在朝堂上为北伐之事吵得不可开交之时,风起正在交集闲逛。 风长空给他说过数次,按制他为燕北世子,再未正式继剑雪云之前,都需要恪尽礼法,他充耳不闻。 “既然现在已经没有了燕北,燕北世子四字又从何而来?礼法二字又从何而来?” 说完这句话他便离开了太尉府,当然,为了避人耳目,走的是偏门。 心里怎么想的是一回事,但不可能真的将之天日昭昭。 若是燕北之局曝光,影响的并非只是风长空与神皇等少数人,而是整个神朝,再说了,这种事情捅出去,可信度不高是一方面,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他暂时还不是神皇的对手,没必要平白为自己塑造这般强敌。 他左拐右弯进了一条小巷,小巷遍布酒香。 风起挑了挑眉,心想此处怎会有酒香? 沿着酒香向前,他到了逍遥阁分阁。 不多时,他便走了出来。 眼眶红红的,不知道他问了什么。 他抬头看了看夜空,确定天上那双眼睛还在盯着自己,这种时候绝不可能离开武阳,只得叹了一口气。 他沿着小巷深进。 尽头原来是一家驴肉火烧店,酒香由此而来。 若是以往他肯定会疑惑为何逍遥阁周围会有这般低俗的店,但现在他但求一醉,也懒得去猜测里面的弯弯绕绕。 天上龙肉,地上驴肉。 也好。 风起走进店中,发现这里一共只得四张桌子,四把椅子,一盏灯烛。 “小店打烊,明日赶早。” 不知何处响起店家阴沉的声音。 风起捂着嘴咳了两声,“有钱也不赚,店家这生意可是会亏本的。” “干你何事?” 风起认真说道:“我要喝酒,自然干我的事。” 黑暗中的声音沉默了一瞬,一个身穿黑袍,披头散发的中年人突然出现在风起面前。 风起抬头看着他,目光微凛。 店家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所以我来见你一见。” 风起说道:“若是你有酒的话,我也很乐意与你见上一见。” 店家沉默了会儿,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风起说道:“当然......你是这家小店的老板。” 店家微怔,然后轻笑道:“此言不假,说吧,想吃什么。” 风起指了指店名,“来点儿?” 店家说道:“等一下。” 顿了顿,他又说道:“我看你是北方人,要不要来点燕北特产的沙斛酒?” 沙斛? 听到这个名字,风起怔了半晌。 店家心想果然没错。 回过神来,风起笑了笑,说道:“你都说了我是北方人,沙斛早就喝吐了。” 店家问道:“那你要喝什么?” 风起说道:“我要喝青衣。” 青衣是青衣楼的青衣,是一种徐海特制的酒,酒醇而气香,最主要的是,它在倒入杯中之后会形成一层青色的酒衣,青衣因此得名。 青衣在神朝是禁酒。 无二,因为它的一种提炼物乃是血。 人血。 店家的目光更深,“算你小子运气好,这就别的地方不敢卖,若是出了这里,哪怕你跑遍除徐海以外的整个神朝也不可能买到。” 不多时,酒肉菜食便摆上了桌。 风起拿起酒盅仰头灌去。 一股如同刀割般的火辣从口腔一路下流,直到小腹。 许是酒太烈,风起觉得开始逐渐暖和了起来。 有人在他对面坐下。 原来是那个店家。 “说吧,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风起说道:“蔽日大人似乎不像传闻那般沉得住气。” 原来店家便是神朝的两大神兽之一,蔽日。 蔽日说道:“能让我沉住气的人不多,前不久神皇来找过我,他也是最近的一个能让我沉得住气的一个人。” 风起笑了笑,“逍遥阁说得没错,你果然和陛下去了虚境一战......原来是陛下赢了。” 这句话有两个意思。 第一,风起是从逍遥阁处得知蔽日的事。 第二,风起是特地来此地找他的,逍遥阁只回答顾客问过的问题,不会僭越。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风起为什么要找他? “我曾和陛下相处过一段时间,也粗略了解陛下的一些性格,他并不好战,所以便不会平白与你一战。” 尤其是在护国之战即将开始的时候。 “干你何事?” “确实不关我的事,但据我所知,护国之战中你应该并不曾出手。” “你还有三句话可说。” “你不出手的原因......是李谨行对吧?” 蔽日瞳孔微缩,没有说话。 酒意上涌,风起的脸彤彤红,“虽然都是护国神兽,但你和皇宫里那位可不一样,怎么样,连这种事情我都知道,厉害吧?” 蔽日不动声色地说道:“万卷书不会记载这些事,哪怕是小撰或者野史也不可能提及只言片语。” 风起说道:“这不就更显得我厉害吗?” 蔽日眯着眼睛看着风起,心想自己需不需要现在动手杀了他。 “蔽日大人杀伐果决,现在肯定在想怎么除掉我对吧?”风起笑了两声,“但是小子斗胆请您不要出手。” “可有人在看呢。” 场间有风吹过,唯一的灯烛顺风而息。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一百一十八章 烽烟落(五) 勤政殿内。 “这么说,他什么都没搞清楚,便跑去你那儿想要挟你?”神皇批阅着各地呈上的奏章,头也不抬地开口问道。 蔽日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过一遍,自认为自己没什么疏漏,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神皇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你这个脾气,要不还是别开那什么鸟店了,反正也是亏。” 蔽日说道:“首先,我开的是驴肉店。” 神皇说道:“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还是对当年那头老驴坑你之事耿耿于怀。” 蔽日毫不客气地回答道:“若是老皇主没飞升,想必他也不会释怀。” 神皇哑然失笑,“这我倒是承认,皇叔祖看似豁达,其实心眼小着呢。” 蔽日没有回答这句话,说道:“输给你之后我答应为你做一件事,现在已经完成了。” 神皇挑了挑眉,“哪这么简单,虽然没有时时刻刻关注他,但这可是朕的武阳,你以为随便找些小事把它做了,便是帮朕?” 蔽日皱起眉头,“陛下想怎么样?” “风家还有个小儿子,名为风扬。”神皇说道:“把他带回来,咱俩便算两清。” 蔽日心想你怎么现在关注的都是这种小事? 风家的情况他大概也知道,除了那位以外,最强者也不过引辉巅峰,往日多少还有个边王的名头在,但风家小儿子要身份没身份,要实力没实力,凭何能入你的法眼? 不过也好,既然这样的话,那这件事情也算不了什么,他稍微花费些功夫把风扬找到,然后带回来即可。 蔽日很快便离开了。 神皇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风起。 风起醒了过来。 但他没有睁开眼睛。 神皇忍不住发笑,“是朕唤醒的你,难道你还想瞒过朕不成?” 顿了顿,他收起笑意,认真说道:“这可是欺君之罪。” 风起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开口,“又见面了,陛下。” 说话间,他强撑着站起。 不知那个老板给他下了什么药,现在还浑身发软。 “朕曾问过你,下次见面时,你需要看清你的身份,究竟是要做燕北世子还是雪云剑子,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 风起说道:“燕北都没了,还说什么燕北世子呢?” 神皇沉默了会儿,叹道:“可惜了。” 顿了顿,他随手将一份卷宗扔给风起,“看看吧。” 风起翻开卷宗,愣了一下。 风长空率行台军星夜北上,翻过瑶山,渡过赤水,于昨日晚间兵临红淮,耗时三刻,红淮城破。 短短数行字,不知背后又是多少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风起更关注另一件事。 祖父领北伐军统帅的事,他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北伐军竟有这般攻势,竟然从风长空领命之后到现在不过七日,竟能重夺红淮。 蛮族和渤海的那些强者呢? 行台军和御林军的情况和燕北也相差不大,并没有道境大物坐镇,缺少顶尖强者,祖父除非一直结阵而行,不然断不可能取到如此战果,而不论什么战阵对行军速度都是有影响的,又绝无可能达到这种速度。 “天香谷主和风神卫都在冀州养伤驻防,以备蛮族南下,再加上前些时候朕飞书传信唐门、白象门赶赴冀州,所以在顶尖战力上已经不逊于渤海叛逆。” 风起摇了摇头,他并非不知兵之人,冀州历经苏宇哲连番摧残,士气想必低得可怕,除非出现扭转性的力量,不然绝无可能反攻。 合道境作为世间修道的巅峰,确实有逆转局势的效用,问题是这个等级的强者蛮族也有...... “雪云和太白出手了?”风起问道,“我说冥界出事这等大事,为何这些大宗全无反应,现在想来,应该是陛下提前告知了些什么?” 神皇挑了挑眉,却也没有否认,“朕在找你之前,正好感应到了雪云剑律和道明观主的气息,于是和他们聊了一会儿。” 想着这些天行走市井听到的那些夸赞,风起言不由衷道:“陛下果然勤政爱民。” 神皇并不理会风起的讽刺,说道:“燕北回归是势在必行,到时候需要风家正槊振臂一呼,风太尉年龄大了,这些年和朕也算君臣相宜,神朝依旧有许多要仰仗他的地方。” 风起说道:“所以你想到了我。” 神皇点了点头,“自然没有人比燕北世子更适合做这件事情。” 风起沉默了会儿,“若是我拒绝呢?” 神皇认真道:“我答应过太尉和窦晓童,不会对你做什么,但燕北终究是风家数十代人辛苦建立起来的,若是由朕指认新的燕北王代领燕北......你真的甘心吗?” 许是刚刚的沉默想通了许多事,风起这次毫不犹豫便开口答道:“不甘心,但是我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 神皇嗯了一声,“说来听听。” 风起说道:“若我能到达老皇主那个境界,燕北之事便不会发生。” 神皇心想这倒是算个理由,但风起竟然拒恩! 他还是第一次施恩施成这样的,不得不说,这种感觉的确不好。 风起继续说道:“如果陛下没什么事,我便要回雪云了。” 神皇说道:“也不是没事,你和慕容雪性格不适,婚事告吹,朕想作主把灵儿许配给你。” 风起挑了挑眉。 神皇轻声道:“怎么了,不是说能娶灵儿是你的福气吗?” 风起摇了摇头,“大道未成,我不想考虑儿女情长。” 神皇不虞道:“朕年方十六便与前皇后结姻,也未曾感到儿女情长或阻于大道。” 风起还是摇头,“有没有一种可能,若是陛下能晚些成婚,您现在会更上一层楼?” 神皇大笑,然后摆了摆手,“当真童言无忌,也罢,既然你不愿意,那朕也没必要去强扭你这颗瓜,而且灵儿如此得天独厚,也没必要非你不嫁。” 风起没有反驳。 确实,不管从哪方面来看,他都不是驸马的第一人选。 或者曾经是,但现在终归不是。 “蔽日去找你弟弟了,若你不愿,那便让你弟弟来吧。” 风起想了想,说道:“扬儿会是个比我更称职的王爷。” 这句话不是很真实,就像寻常夫妇吵架,一方对另一方说我不行我不够好你很好你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人一样虚伪。 神皇摆了摆手,“朕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风起说道:“若非这样的话,陛下何必以这种方式请我进宫?” 神皇看着风起,认真说道:“你也曾通读道藏,对地府二字做何解释?” 风起说道:“众生轮回之所。” 神皇眯着眼睛,“轮回......那又是谁赋予他们给予轮回或者决定轮回的权力和能力呢?” 风起说道:“这个不在我考虑范围内,不过若是和常理无异的话,地府之上应该还有更深层次的力量。” 神皇说道:“仙人?” 风起摇了摇头,“可能还在仙之上,道渊大陆不见仙踪,也没办法去核实这种事情。” 神皇沉默了会儿,然后挥了挥手。 风起消失不见,不知去了何方。 “竟能把缩地成寸作用在这么个小家伙手里,一息之间便从此地到了秦川,陛下好手段。”勤政殿的窗棂上不知何时站着一只雪白色的鸟。 神皇说道:“你也听到他说的那些话了,怎么看?” 遮天打了个哈欠,“能怎么看?既然没有那个什么小儿子和地府之间联系的佐证,便只能相信这小子是真的没有察觉到了呗。” 顿了顿,它继续说道:“而且如果你实在担心的话,去燕北把那小子杀了就行了,哪这么杞人忧天?” 神皇皱着眉头,“要是能杀的话,李谨行和窦晓童早就杀了,还需要我来担心?” 遮天翻了一个白眼,“你都说了,李谨行和窦晓童都在考虑这件事情,为什么不把它交给这片大陆上最聪明的两颗脑瓜呢?” 神皇丝毫不理会遮天的嘲讽,平静说道:“民间尚有位卑未敢忘忧国的说法,朕身为人君,自然需要忧虑更多。” 遮天说道:“你这神皇做得可真累,看看独孤飞云,人家那做的才叫皇帝!再看看你,除了这身龙袍外,你和奴隶有什么区别?” 神皇皱眉说道:“皇叔祖以天道护佑人族,我天赋有限,不能达到他的高度,只好另辟蹊径护佑神朝,何错之有?” 说到这里,他突然觉得今天的遮天不太正常。 以前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今天怎么有兴趣说这些话? 转过头去,神皇吃了一惊,“你怎么搞成这副德行了?” 白色很漂亮,可能是飞雪,可能是石竹,也可能是白发。 遮天那一身雪白的毛,便是类似白发的颜色。 遮天哼哼唧唧了两声,心想你竟然现在才发现? 虽说当时被冥皇鼎隔绝了气息五感,但神皇还是瞬间便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叹道:“不至于此,当日冥皇已是必死之局,你出手与否都与结局无伤大雅......” 遮天的羽毛根根炸起,心想这是打算不认账?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一百一十九章 烽烟落(六) 苍之彼岸,云墓。 道渊大陆有个传说,人死后的灵魂会化作云。 行善举的人化出来的是白云,做恶事的人则会变成乌云。 云墓便是所有云朵的归宿,换言之,便是灵魂的归宿。 窦晓童一直都知道这个说法是错的,但直到他真的亲眼看到了云墓的景象,却不由自主地有些认可了那个传说。 “天道卷上所载,到达虚道后方可凝聚神魂,那这个地方又做何解释呢?”李谨行轻笑道:“普天之下所有道境强者的神魂加起来,可比得上这里的十分之一?” 窦晓童皱着眉头,“天道卷非人所著,不会出错。” 虽然不知道这里的情况究竟怎么回事,但他还是下意识出言维护自己的信念。 万卷书里并非所有的事情都是对的,这些年他几度挑选万卷书的内容,便是这个道理。 因为写书的是人。 人都会犯错。 但有一部分是不会错的。 因为那是上苍所著。 就以天道卷为例,人族的修习之法十之八九都源自于它,历史上数个成功飞升的人也都借鉴过天道卷对于仙界的记载,它怎么可能出错? 李谨行挑了挑眉,“那你如何解释云墓的存在?” 窦晓童说道:“或许云墓......也是和我等类似的生命体?” 虚道之后才可能有神魂,若是云墓也具备生命的话,确实可以解释得通,毕竟这个世界并非只有人族一种智慧生命,既然能有魔族、冥族,为什么不能有一个云族? 李谨行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窦晓童的解释,然后反问道:“若是如此,那云墓又该是何等境界呢?” 窦晓童悚然变色。 若云墓当真是生命体,拥有这等神魂的云墓,势必早已成仙,甚至早已在仙之上。 李谨行露出怀念的神色,轻声说道:“当年我和宫主曾讨论过,世间最强者只能修到合道之境,到底是因为我辈修士天赋不足还是因为天地有阈。” 窦晓童说道:“这个问题有何需要讨论的,最开始人族的尽头便是合道,再然后初代雪云剑极突破神隐,再然后有太宗皇帝通天......保不齐什么时候便会出现通天之上的境界。” 这么来看,确实是天赋有限,迟迟摸不到更进一步的门槛,若有人一朝顿悟,便会再次刷新境界的上限。 在第一个修士吸收元气之前,又有谁能想到现在会是如此修士横行,强者辈出的时代呢? 李谨行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这么说来,仙到底算什么呢?一种境界?还是一种称呼?或者别的什么意义?” 窦晓童叹了口气,“你自己不就是红尘为仙?仙之一字究竟是否可以算做一种境界难道你自己不清楚吗?而且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飞升之人不可归,又从何得知它是什么东西呢?” 李谨行笑道:“的确不算......那我换个问题,为什么在神隐之后便可尝试成仙呢?” 窦晓童皱起眉头,“不成仙便有生死,为了不死不灭,自然要冲击仙途。” 李谨行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为什么是神隐之后才能成仙。” 为什么不是初入合道就能成仙呢? 为什么不是突破通天之后才能成仙呢? 神隐......这个阈值又是从何而来呢?它又意味着什么呢? 窦晓童想了很久,神色越来越难看,问道:“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些的?” 李谨行说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本来也和其他人一样,对待境界或者飞升之事没有别的看法,直到我到了云墓。” 窦晓童的眼神犀利了许多,问道:“云墓里有什么东西?” 李谨行说道:“很多,有些东西即便是我也没能看破。” 窦晓童说道:“原来你邀请我来云墓,还有这一层原因。” 一个人看不破。 天算看不破。 那天心呢? 有没有可能看破? 或者说,天算加上天心,有没有可能看破? 李谨行说道:“原因之一,不过带你来这里更多的,也是想分担一下责任。” 他笑了笑,“一个人承担了这片天地这么多年,总归还是希望有人能帮衬一点,我俩平分了稷宫天运,又窃取了天心天算这等能力,自然不能什么事情都让我一个人担着。” 窦晓童沉默了会儿,说道:“先看过了再说。” 李谨行点了点头,“云墓开启的时间自有定数,现在还有段时间,要不要把话题拉回最初?” 窦晓童说道:“你知道五毒教炼蛊吗?” 李谨行来了兴趣,“你是觉得众生皆蛊?” 如果把这片天地看作一个养蛊场,则每一个修道之人都是蛊虫,如果说追求的不是最极致的蛊的话,蛊虫在生克关系下也会凝成一个又一个的集体,集体中又会把资源优先分配给更强的蛊,然后再给蛊的强度设下一个阈值,只有在阈值之上的蛊才会被选中到达另一个世界,阈值之下的蛊虫依旧任它繁衍生长。 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但是有一处说不通。 魔族。 两任魔主都是通天境强者,魔族元老院上三席,丞相,魔帅以及排名前六的魔将可都是神隐。 若是神隐便能飞升,魔族这般多的强者,为何无一人选择飞升? 李谨行把问题问了出来。 窦晓童说道:“养蛊场是封闭的,一般来说,五毒教的教徒会在场中加入一些已经炼制成功的蛊虫,由它们监视蛊场的生灭。” 李谨行沉默了半晌,然后笑了笑,“叫你来真是做对了。” 过了几息,他又叹道:“真是这样的话,我倒是有些心疼独孤飞云了,谁知道他去的是什么鬼地方。” 窦晓童说道:“他会没事的。” 李谨行笑了笑,“也是,就连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些独到之处,出问题的概率很低。” 出问题的概率很低,也就是说依旧会出问题。 窦晓童眯起眼睛,“因为地府?” 李谨行点了点头,“如果真有阈值的存在,那我能想到唯一的可能性,便是挑选足够强者对抗地府了。” 窦晓童忍不住道:“地府很强?” 李谨行看了他一眼,说道:“那天我们遇到的那个阎罗还记得吧?” 窦晓童点了点头,“他跨界而来,实力下降得厉害,依然可以随意重伤我。如果不是确实宝贝够多,你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李谨行轻声道:“像这样的殿主,地府有十个,在他们之上,还有五方鬼帝和三大府主。” 窦晓童皱了皱眉。 如果把鬼帝和府主算做通天的话,那不过也只是十大神隐,八大通天而已。 别的不说,道渊大陆上所有种族齐心协力的话,未必找不出来这种层次的力量。 许是猜到了他想的是什么,李谨行补充道:“地府跨界而来,阎罗受了重伤,甚至境界都被强行削了一层,真按照云墓的记载,地府十殿,殿殿通天。” 窦晓童瞳孔紧缩。 许是觉得这样还不够震撼,李谨行继续说道:“至于五方鬼帝和三大府主,虽然没有明确的记载,但肯定在通天之上。” 窦晓童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十大通天是什么概念? 唐代昭宗帝以一己之力杀穿了冥界,其中还有冥帝这种神隐境的强者。 魔主每次南下都需要数位人族最顶尖的强者殊死相搏才能打成平手。 结果现在,十大通天之外还有八位在通天之上的强者? 这还打什么? “暂时还轮不到你我操心。”李谨行说道:“地府直到现在也没有侵入道渊大陆,自然是因为被人挡住了。” 窦晓童说道:“或许不是挡住,而是被藏起。” 如果真像李谨行所说的那样的话,地府没道理会让阎罗独自跨界。 除非他们不清楚道渊大陆的具体情况,不管是方位还是实力,所以阎罗在感应到了魂无形召唤的第一时间便选择降世,因为他不确定这股召唤能持续多久,又能支撑什么层次的力量。 这么来看,即便是仙界,通天应该也算是顶级战力之一,不然阎罗断不可能如此自信。 李谨行想了想,“有道理,或许道渊大陆被有心人藏起来了。” 顿了顿,他又问道:“莫非上苍当真有灵?” 窦晓童面无表情,“谁知道它有没有灵,但是这一个又一个的巧合,确实证明了所谓天道可能并不那么纯粹。” 李谨行很好奇窦晓童为什么要用纯粹来形容。 窦晓童冷声说道:“天地有穷可是你提出来的。” 正当这时,天地间突然响起轰隆隆的雷声,云墓从中缓缓卷起,露出一条幽若深渊的裂缝。 窦晓童第一次看到这般场景,感觉更为明显。 他明显感觉到云墓的神魂竟也随着流动的云缓缓裂开,露出了一道缝隙。 缝隙的尽头......万天十封大阵! 他转过头看着李谨行,大吼道:“你做的?” 雷声太急,神魂太强,不能传音,便只得大吼。 李谨行同样大吼道:“不错,若非如此,地府恐早已降临!” ...... ...... 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一百二十章 烽烟落(七) 自昭宗时期被流放之后,李谨行的行踪便成了谜,大唐的不良人和神朝的逍遥阁都是人族历史上数一数二的情报机构,却也不曾发现李谨行的蛛丝马迹,不良帅甚至一度认为李谨行已经飞升了,不然为何人间全无痕迹? 窦晓童因天心之故,倒是从来没觉得李谨行会离开,独孤飞云刚刚通天的时候,曾委托过他寻找李谨行的下落,那些年他花了好些功夫才得知李谨行大概是在云墓里潜修,但云墓在哪儿,如何进入,有何功效竟是一无所知,后续直到独孤飞云飞升,此事也没了下文。 现在来看,独孤飞云当时那么迫切地想要找到李谨行,莫不是也发现了一些异常? 算了,独孤飞云已然飞升,不管他想或不想都不可能再插手人间之事,还是把目光聚焦于当下。 如果他所想不错,云墓应该是镇守地府的入口,这庞大的神魂之力搞不好真可能聚焦了所有已死之人的所谓灵魂,不然绝无可能做到。 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但现在雷声太急,光线太暗,神魂太杂,他没办法发问,问了也没办法得到答案。 好在整个过程并未持续很久。 不一会儿,窦晓童发现耳边的雷鸣突然消失了,视线也逐渐恢复正常。 云墓的内部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徐海有一地,名为马格,里面的壁画记载了人类远古时期的部分历史。 这里和马格倒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窦晓童看着第一张壁画,不由自主便被吸引了眼球。 李谨行在他旁边轻声说道:“这大概说的是万年以前,有石书自天外而来,上刻修习之法,靠近石书的部分先民偶然得到了石书附带的星辰之力,昏迷了过去。当他们醒来之后,前往石书所在之地,于书上取得修习之法,继而开创修习之路,其中的佼佼者很快便颇具成效,并聚集了不少的追随者,形成了最初的部落。” 窦晓童点了点头,“壁画上分别在江南、云滇、燕北三处有部落存在,想来便是三皇时期?” 李谨行点了点头,“不错。” 窦晓童又看向第二幅。 李谨行刚要开口。 “我能看懂,你不用解释。”窦晓童说道:“有需要的话我会问你。” 李谨行哑然,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在面对这些壁画的时候,天心果然比天算好用许多。 没了李谨行打扰,窦晓童继续把注意力放到壁画之上。 第二张壁画的内容依旧简单,讲述了三皇各自为战,最后统一的故事。 窦晓童继续看下去,第三幅壁画讲的是部落慢慢发展成朝代,那个朝代没有所谓的号,也没有王旗,沿用的依旧是部落时期盛行的图腾,五爪金龙,应该是俗称的夏朝。 原来夏朝竟然真的存在,看其疆域约莫有现在神朝的半数土地,包含了武阳、广南、幽柳等地,也算地域广阔,为何这个朝代竟然踪迹全无,不管是史书还是各地记载都没有下一星半点的记载呢? 窦晓童有些疑惑,暂且将之压下。 第四幅壁画很奇怪,窦晓童花了些时间才看懂,应该是说大陆上突然出现了很多空间裂缝,裂缝中钻出了一个窦晓童未曾见过的种族,算时间的话魔族尚未初次南下,应该不是魔族,而冥界和人类争斗的开端最早也是周朝,故此大概也可以排除冥界......会是地府吗? 窦晓童沉吟了片刻,发出了第一个疑问,“这便是地府中人?” 李谨行给出肯定的答复。 窦晓童看着壁画,“看样子应该不强才对,虽然不清楚夏朝的实力如何,但怎么也不至于比现在的神朝更强,可地府在针对夏朝的攻势里并没有占据决定性的优势。” 李谨行笑了笑,说道:“继续看下去,等你全数看完......过一遍的时候,我们再谈。” 窦晓童闻言,继续向下看去,不一会儿便将此间壁画尽数收入眼底。 后续的故事很简单。 地府和夏朝的战事进入僵局,直到另一个种族的人出现。 不对,他们应该都同属地府,只是分属不同而已,或许便是李谨行口中的十殿之一。 地府仅用两殿便打穿了夏朝,还不止,因为在第七幅壁画的时候曾画过一幅地图,当时应该整个道渊大陆都被拖入了战火之中,就连深海的妖族也没能幸免。 让他有些奇怪的是,极北竟然没有战火。 再后来,有人自天外而来,若是按照现在的眼光来看,便是仙界来了仙军,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才协助道渊大陆打退了地府,再然后,仙军的领军者亲自出手,在道渊大陆布下了一座奇阵,那座阵法缓缓缩小,将大陆上所有的空间裂缝都强行拖拽到了一起,然后又施展通天伟力将之镇封,放到了云墓之中。 地府和道渊大陆,从此不见桥梁。 他沉默了很久。 李谨行没有催他。 窦晓童整理了下思绪,说道:“你让我来此地,想来这些壁画的内容你也有些疑惑?” 李谨行叹道:“不错。” 窦晓童说道:“先聊聊你的。” 李谨行也不客气,说道:“我看到这些东西后,疑惑有三。其一、天外之人的身份,若他们真是仙界来人,则说明仙界和道渊是存在联系的,但有史以来为何从来不见仙人降世?其二、云墓如此庞大的神魂到底是一开始便存在还是在当时的灭世之战过后才逐渐形成的?其三、按照壁画记载,夏朝应该是具体存在的,那为何竟然全无痕迹,不管怎么追溯都无法找到蛛丝马迹?” 窦晓童心想,你问的问题也是我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我没办法给出答复。”窦晓童斟酌了下,“毕竟这个事情光靠猜测可算不得真。” 李谨行说道:“我也有些猜测,不妨互相印证。” 窦晓童沉默了会儿,“若是猜错了,会出问题。” 李谨行自然道:“若我们两个都是同一个猜测,相信它就算不是真相,也相差不大。” 窦晓童深吸了口气,片刻后,他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先说第一个问题,我觉得应该是所谓的仙界来援,至于仙界和道渊的联系,或许就在万丈之上,至于为什么没有仙人降世,应该是最后布下的阵法有问题。” “不错,我也认为他最后布下的阵法并非只是隔断了地府和人间,同时还隔断了仙界和人间,同时还给这片天地设下神隐的阈值,以便留下飞升之路......若是如此的话,便又有两个新的问题,飞升究竟是飞升的何处?只是破天万丈的话,如何保证飞升者一定能够到达仙界而不是地府呢?” “飞升肯定是到达仙界,这应该不会有问题,不然他们岂不是平白资敌......以这么来看的话,或许地府会受到一些限制,或者道渊大陆本身就处于仙界之中?” “有些牵强,却也可以解释,那么第二个问题呢?” “关于云墓的神魂,我个人倾向是在布下阵法之后才逐渐形成的,首先可以加强封印的力量,避免地府再次降临,其次,若是一开始云墓便有这般庞大的神魂,没道理不是主战场之一,即便人族发现不了云墓所在,地府也不会放过这般风水宝地。” “不得不说,我俩或许是存在一些无法言明的默契?” “倒也不是默契,既然我们所学所思所想都相差无几,有相同的思量也可以理解。” “有道理,继续,说说第三个问题?” “夏朝的记载......这个我暂时答不上来。”窦晓童沉默了会儿,眼神微闪。 “是说不出来,还是不敢说出来?”李谨行轻笑道:“那要不听听我的猜想?” 窦晓童说道:“没有证据,这般猜测难免恶意。” 李谨行耸了耸肩,“前两个问题也没有证据,你不也猜过来了?” 见窦晓童还想说什么,李谨行补充道:“严格意义上说,壁画的内容也无从考证。” 窦晓童只得作罢。 李谨行轻笑了声,说道:“我们现在知道,封印地府来此的通道,是仙人布下的阵法,维持阵法经久不息的力量,是云墓的神魂,问题是,云墓一开始是没有神魂的,仙人花费如此大的力气布下此阵,没道理考虑不到这一点,所以他们势必会在云墓中注入能保证封印完整最基本的神魂。” 窦晓童叹道:“需要多少神魂才能保证封印的完整性呢?” 李谨行认真说道:“我刚到此地的时候,云墓的神魂之力比现在强不少,但那会儿封印便有了异动。” 窦晓童说道:“所以肯定是比现在的神魂之力更多。” 李谨行点了点头,“不错,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确保下界是切实有效的。” 窦晓童说道:“所以夏朝可能是被他们灭的。”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一章 雪云 雪云 燕北之战已经过了月余,武阳已经告别了暖冬,进入了早春。 风起还没感受到早春的气息,便被迫再次回到了严寒,虽然他读过万卷书,但他毕竟没有行过万里路。 他曾经只知道万里黄沙,不曾想还有千里雪飘。 秦川四季皆冬。 被神皇扔到秦川的时候还是深夜,现如今已经蒙蒙亮,遥远的东方能看见丝丝霞光,不知那轮艳阳何时才能升起。 雪花飘飞在清晨的霞光里,就像是起舞的棉絮,视线更远些的地方,能看到五根矗立的黑影,就好像是人之五指。 那便是雪云五峰。 风起远远地眺着那些黑影,感慨道:“书上说,秦川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之地,我当时看到的时候还有些不信,心想四季更替那可是最基本的天道循环,秦川既不在冰原,不具备极北之地貌;又不在天山,不存在入云的高原,怎么可能凝出这样的奇景呢?” 顿了顿,风起叹了口气,“现在我信了,世界之大,当真无奇不有。” 他看着远方的五座黑影,神色有些复杂。 不知道燕北怎样了。 祖父虽然久疏战阵,不过现在看来至少战略思维还在,既然能攻破红淮,想来光复燕北的可能性极大。 但风家已经没有可以站出来接任燕北王的正槊了。 且不说他本就无意于此,他现在身在雪云,自然不会回燕北成为众矢之的。 扬儿虽然看重燕北,但他终归是观主弟子,再加上他冰雪聪明,肯定能从这般惊天的逆转中捕捉到许多事情,那以他的性格无论如何不会再替神朝卖命。 诚然,风慕云给他两兄弟灌输了不少忠义之道,他和风扬也自认为忠心,可这不代表他们能为了忠心放弃良心。 他从来不是愚忠之人,当初神皇假意猜忌燕北的时候他都想方设法通过四皇子传达燕北之意,何况现在? 至于风扬,势必会比他更清醒。 虽然没有明说,但风扬的言谈举止中透露出的意思很明显。 他爱国,但并不忠君。 想着这些的时候,那些连绵的黑影已经变成了高耸的冰山,眼看着便快到了。 风起拱了拱鼻子,似是有些受凉,看向峰外那些围峰而建的小楼,说道:“这是外山。” 他又看向那五座高耸入云的冰山,从左至右数道:“雪云五峰,首峰踏雪,次峰风雷,三峰千仞,四峰无痕,五峰逐月,中间围绕的那片比西湖更大的池子,便是沉剑池,池畔旁边应该有一座二楼小筑,名为剑阁,剑阁有一密道,通往剑狱?” 一阵巨大的风压袭来,风起觉得有些失重,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已经多了一只通体纯白的雪鹰。 雪鹰上站着一个人,看上去状态有些凄惨。 正是他的师父,雪无极。 风起看着他的师父,没有说话。 雪无极沉默了会儿,说道:“此事我的确不知。” 他不知道,但雪云宗肯定有人知道,不然他没必要沉默。 风起想明白了这一点,对雪无极浅浅一笑,说道:“弟子拜见师父。” 不论如何,至少师父出现在了御风关,出现在了潼关,也出现在了燕云。 雪无极看着风起,满意地点了点头,”来吧,师父带你进门。“ 风起四处看了看,对雪无极说道:“师父,接下来怎么做?我不会也要通过试剑大会才能进入雪云五峰吧。” 雪无极想了想,“看你,不过你在外界可是风流榜首,要通过试剑不是问题。” 风起叹了口气,“那就算了吧,我懒得麻烦,而且试剑大会上都是些小孩子,我跑去欺负他们也说不过去。” 雪无极心想你也只是个小孩子,却没否认最后的那句话——混元上境还跑去参加试剑大会,确实是有些欺负人了。 所谓试剑大会,是外山弟子为了进入雪云五峰举办的一大盛事,三年一届,一般来说参赛者都是刚刚凝结元府的少年弟子。 雪无极挥了挥手,对雪鹰说道:“你先走吧。” 雪鹰的双眸露出极为人性化的神色,啼了一声,双翼振动间便破空而去,眨眼功夫便消失在风雪之中。 …… …… 有雪无极在,自然没有不起眼的执事敢来查探他们的身份,只不过围观的外山弟子却是越来越多,偶尔传到耳边的窃语声让风起有些不自在,又有点怀念这种感觉。 上一次被人这么议论,还是在燕云的时候,那会儿燕北百姓总喜欢围着他叽叽喳喳,当然,还是隔了一段距离,说的内容和现在这些人无异,大抵便是他生得好看之类的话。 风起不明白,在他看来,虽说世人越来越贪恋颜值二字,但这里可是雪云,怎么也免不了俗? 半个时辰后,雪无极便带他走出了外山。 外山和内山之间是一条由冰铺成的道路,路上透着刺骨的寒意。 风起用脚踩在上面,这才发现那些寒意的由来。 原来是雪云之剑,他默默想着。 雪无极摇了摇头,先前他并未出声提醒,就是想看看风起能做到什么程度,会不会被冰路内蕴的剑意所伤,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走吧。”他拍了拍风起的肩膀。 顺着冰路向上走去,不一会儿便看到了一座冰门。 冰门很是简洁,除了雪云二字以外便空无一物。门下放着一张冰桌,上面摆着笔研纸张,桌子后面,一个身穿剑袍的中年人昏昏欲睡。 雪无极皱了皱眉,走上前去敲了敲桌子。 中年人醒了过来,看到雪无极后倦意顿失,急忙起身行礼,“见过法剑师祖!” 雪无极说道:“宗门让你守在此处负责登记天赋出众的弟子……你就是这么登记的?” 中年人苦着脸,委屈道:“师祖,不是我玩忽职守,实在是这些外山弟子太不争气,我守了三天,竟没有一个人能走过半路冰面的!这才……” “你说没人能走过半路冰面?”雪无极打断他,让出半个身位,指着风起,“这又该怎么说?” 中年人一惊,盯着风起看了又看,迟疑道:“师祖,这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雪无极哼了一声,“干你何事?” 中年人说道:“宗门向来不招收世家子弟……这怕是不合规矩。” 雪无极吹了吹胡子,问道:“你这么懂规矩,法剑你来当?” 中年人吓了一跳,连道不敢。 雪无极摆了摆手,“别说那么多废话!快点登记!我好带他入峰。” 登记过后,便能进入真正的雪云宗。 果然不愧是雪云,外面的冰天雪地全然没能影响到这里的鸟语花香,数座小山分出了数十条道路,道路蔓延出去又消失在另一座小山背后。 风起深吸了口气,心想这里的元气浓度较之外界起码浓郁了十数倍,难怪风流榜上从来不留宗门之名,拿在这种环境下修炼的人去和外界的人相比,确实不太公平。 雪无极突然皱了皱眉,对风起说道:“你先随便找个师兄带你去道台,为师有事要做,等处理完了再来找你。” 说罢,他的身影瞬间消失。 风起耸了耸肩,心想原来师父收我为徒这件事情还没告诉其他峰的峰主。 他摸着下巴,想着在野史里曾看过的雪云细述,抬步向无痕峰走去。 …… …… 踏雪峰,问道殿。 雪千丈看着雪无极,“师兄,你越界了。” 雪无极哼了一声,“就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麻烦你叫我声哥哥,不然凭什么你叫我过来我就要过来?” 雪千丈有些无奈,“师兄,这不合规矩。” 雪无极说道:“剑律尚且没有指责我不合规矩,你倒是勤快。” 殿内突然响起风雷之音,袁驭龙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法剑师弟,这确实不合规矩。” 雪无极挑了挑眉,看了雪千丈一眼。 雪千丈摊开手,“这种事情不可能不告诉他,他可是剑律!” 袁驭龙大踏步走进问道殿,盯着雪无极,“那个风起,是你请出去还是我请出去?” 雪无极皱了皱眉,“都是师兄弟,非得如此不留情面?” 袁驭龙冷酷道:“法就是法,不能留情!” 雪无极气笑了,问道:“风雷峰主是想和我打一场?” 剑律带领众弟子奔赴武阳的时候雪无极不在,后续袁驭龙驰援燕北时他又身负重伤,自然不清楚面前这位剑律已然合道。 袁驭龙也没打算解释,沉声说道:“打一场也不是不可,但不管胜负,风起必须离开!” 瞅着眼前剑拔弩张的局面,雪千丈也有些头疼,“够了!都活了几百年了,怎么还是如此争强好胜?” 他看向雪无极,“师兄收风起为徒,有什么理由吗?他现在身份敏感,神皇之所以敢让他直接过来,便是笃定了我们不会收他。” 雪无极没理会雪千丈,只是恶狠狠地盯着袁驭龙,“我想让风起参与百年大计。” 问道殿内沉默了两息。 袁驭龙冷漠地开口,“就他也配?” 雪无极说道:“不然你是觉得你配?” 雪千丈叹了口气,“师兄,你也知道百年计划的门槛是会心境。” 雪无极挑了挑眉,微嘲道:“会心和混元差距大吗?百年之内想要造出一个匹敌魔主的强者,看的不该是境界,而是天赋!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困于会心,有些人不过三十余岁便合道成尊……” 袁驭龙说道:“十六岁了还处于混元巅峰,这本身就已经说明了问题,千仞峰的周梓涵,年岁比他尚幼,却已经混元巅峰。” 雪无极认真说道:“首先,十六岁的混元上境天赋并不低。其次,风起这十六年来不仅仅是修道,还要读书。最后,一个只用了三月便掌握了无痕剑意的人……天赋不高?” 无痕剑意? 雪千丈皱起眉头。 袁驭龙脸色一变,怒道:“简直是胡闹!你好歹也是一峰之主,制法之人,如何敢将规矩坏到如此地步?” 雪无极并不在意袁驭龙的情绪,只是说道:“承了我的剑意,便是我的弟子,我绝不可能任由你们随意处置他!” 他和袁驭龙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服谁。 雪千丈沉默了会儿,说道:“诸峰论剑,快了吧?” 袁驭龙接道:“还有七天。” 雪千丈说道:“既然如此,就让风起上场吧,如果诸峰论剑中,风起能夺得混元境头筹的话,破一次例也无妨。” 袁驭龙想了想,同意了这个提案。 风起不过刚到雪云,如果这种情况下都能夺得头筹的话,足以证明他的天赋确实可怕,真到了那个时候,让他得一个百年计划的名额也不是不能接受。 雪无极冷笑了一声,也答应了下来。 就雪云这些养尊处优的温室花朵,还想和燕云世子一较高下? 痴心妄想!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二章 剑峰千仞 问道殿内刚刚有了定议的时候,群山中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剑鸣。 剑鸣惊醒了清晨的雪云宗。 “登剑道的日子还没到,谁又急不可耐地跑去受虐了?” “应该是梓涵师妹吧?整个雪云也就她一个人不把剑峰当回事儿了。” “好歹是先天剑体啊,整部史书上都没出过几个。” “去看看?” “算了吧,前两天才看过一次,道心直到现在都还堵着呢,这次就不去给自己添堵了吧。” “等等……梓涵师妹下来没有?” “你这么一问……我当时走的时候好像没看到梓涵师妹下来。” “该不会……是别人吧?” “走,去看看!” …… …… 风起皱着眉头看了眼衣服下摆,那里多了一条细长的切口。 他挠了挠头发,觉得这件事情有些麻烦。 以他的性格自然不会乖乖按照雪无极的话去找什么师兄问路,凭着对雪云宗秘史和一些野史的了解,他认准无痕峰的方向便走了过去,再然后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想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心想野史果然不可信,这里的剑意强且露骨,怎么可能是无痕峰? 现在怎么办? 要想快速脱离这里的话,求饶应该是最简单的办法吧? 他喊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叹了口气,心想这件事情果然麻烦。 峰外,无数弟子窃窃私语。 “这人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 “难不成是刚入内山的外山弟子?” “有这个可能……不过他怎么跑去登剑峰了?” “走错路了呗,你没见他已经放弃了吗?过会儿千仞峰的师兄就会下来把他带走了。” “不对吧,照着千仞峰那些师兄的傲气,遇到这种软骨头肯定早就下来赶人了,为何直到现在也没看到他们的影子?” “这么一说也是……难不成这是剑阁哪位长老的亲传弟子?” “亲传弟子的话,不至于才爬了十几丈便放弃了吧?” “……” 风起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不过这不妨碍他认清现实。 这里应该是千仞峰吧,又名剑峰那座。 雪云五峰,每座山峰都有数百弟子,千仞峰也是这样……没人出现的话,难道是因为这个地方很特殊吗? 上山的时候并未见到禁制之类的东西,应该不是禁地。 这样的话,这里应该是用于考核或者是锻炼弟子的地方……没人出现,应该是想考考我? 他站起身来,试探地向后退了一步。 脚下突然升起一道森然的剑意。 他的发冠裂为两半,还没落到地上便在四起的剑意中化为齑粉。 微风拂过,粉末瞬间消失不见,看上去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准离开?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风起隐约觉得不太对劲,上一次有这个感觉的时候,还是在护送天星铁回燕云的时候。 风起挑了挑眉,心念一动便从元府取出长剑。 他没有动用霸王枪,尽管他的枪法要比他的剑法好上许多。 感觉到他的剑意,空中多了些隐隐的剑音。 原来那股危机感来自这四伏的剑意。 风起笑了笑,一连向上跨了三步,挥剑刺在身前的空气里。 云台三落第一式,出云。 “叮”的一声,耳边传来一声轻响。 风起笑了笑,向上方看去,目中银光闪烁。 无痕剑意! 接下来半个时辰,他一口气爬了四十余丈,直到元府内的元气有些枯竭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他放眼望去,确定前方一丈之内还有数十道剑意之后沉默了会儿。 千仞峰足有千丈,按照现在这个速度,难不成自己要在这里面耗上一天? 但老师好像并没有来救一下自己的打算。 许是猜到了些什么,风起撇了撇嘴,闭上眼睛开始恢复元气。 …… …… “这个人怎么回事?为什么感觉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这速度虽然不算快,但他毕竟是第一次登剑道,也算是天赋异禀了。” “现在就看他到底能爬到什么地步了……剑道上的剑意,可没那么简单!” “难说,他对剑意好像有些敏感,你还没发现吗?除了最开始被刺中那两剑,他竟然完全躲过了其他的剑意!” “难不成……他还能比得过梓涵师妹不成?” 雪无极看着剑峰里投影出来的画面,皱了皱眉。 雪千丈在一旁说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风起这小子的表现虽然说不上完美,上佳却是有的,近百年第一次进入剑峰的弟子中,他的表现可进前百,如果能登临百丈……那他能进前三!” 雪无极摇了摇头,“身陷异地的时候能保持冷静,只用了极短的时间便找到了正确的应对方式,无痕剑意也练得驾轻就熟,我并没有不满意。” 顿了顿,他又说道:“我担心的,是他的心性,虽说只是退了一小步……但我辈修道之人,如何能退?” 雪千丈笑了笑,“小孩子的心性,还有纠正的机会,如果他生来就十全十美的话,那还要我们这些师长做什么?” 雪无极点了点头,随口问道:“对了,你那徒弟怎么样?” 雪千丈无奈道:“盛云那小子,不说也罢。” 雪无极问道:“他又怎么了?” 雪千丈说道:“那小子要是有周梓涵那丫头一半努力,我也不至于气成这样。” 雪无极有些同情他,“不是我说,你也太惯着盛云了,这要是换了我,早就把那小子吊起来打八百次。” 雪千丈叹了口气,“大概是以前被师父打多了,不想让我的弟子也过上我当年那种水深火热的生活吧。” 说起当年,雪无极的目中划过一丝怀念之色,“是啊,师父那时候可严厉了,被收拾得最惨的便是你和袁驭龙,最强的也是你二人……难道还真是严师出高徒?” 雪千丈说道:“你当年要是能把偷看逐月峰师姐洗澡的精力放在剑上的话,怎么会直到现在还被困于虚道中境?” 雪无极悻悻地笑了笑,急忙转移话题,“风起这小子好像醒了。” 雪无极笑着摇了摇头,看向镜面。 风起已经睁开了眼睛,他活动了下筋骨,然后高高举起右拳,对着剑峰缓缓竖起中指。 雪千丈一脸愕然。 雪无极额上的青筋跳了跳,“逆徒!看他出来的时候老夫不给他来个狠的!” 风起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老师盯上了,他只是单纯的很不爽而已。 这种不爽主要来源于他现在的处境。 自他修行以来,向来都只有他坑别人,没想到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睛,莫名其妙便陷入了这么麻烦的剑道,心里实在憋了口气。 万众瞩目之下,这次他爬了五十余丈才停下来,还是只用了半个时辰。 围观的弟子越来越多,眼中的震惊也越来越浓。 这种震惊在风起登上一百二十丈的时候变成了哗然。 百丈之后,步步都是剑意啊! 而且剑意有质无形,这个人是怎么避开所有剑意的? 袁驭龙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雪千丈身旁,看着镜像里的少年没有说话。 雪无极也吃惊得说不出话,哪怕是修有无痕剑意的人天生就对剑意这种东西比较敏感,又如何能剑无虚发呢? 雪千丈皱着眉头,“师兄,你是只传了他无痕剑意还是把整本无痕剑法都传给了他?” 雪无极看了眼袁驭龙,没有说话。 雪千丈说道:“说吧,此子如此天赋,就算你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我也帮你扛了!” 雪无极眼前一亮,“你确定?” 雪千丈说道:“我堂堂一宗之主,还扛不住这么点儿事吗?” 雪无极有些不好意思,“全都传了。” 袁驭龙哼了一声。 雪千丈心想果然如此。 雪无极看了看雪千丈,又看了看袁驭龙,老脸微红,“我的意思是……剑法总决。” 雪千丈的声音拔高了几度,“你说什么?” 袁驭龙在一旁接道:“你确定这件事情你扛了?确定的话我现在就去召开五峰大会,正好我也想坐一坐你那掌教之位。” 雪千丈冲着袁驭龙干笑了两声,“剑律师兄说笑了。” 他又狠狠瞪了雪无极一眼,“做事没个底线,如果风起不能登上两百丈的话,我今天就废了你这无痕峰峰主之位!” 说起来严重,但他们都清楚这句话其实没什么用。 风起这么轻易便登上了一百二十丈,剩下八十丈又如何难得住他? …… …… 千仞峰。 风起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心想这个地方终于有点意思了。 他随手挽了挽头发,拿起剑鞘便插了进去。 嗯……这样的话应该不会落下来挡住视线了。 风起重新把目光放在面前的剑道上。 剑意密集且迅疾,就算是无痕剑意也不能清楚的捕捉到每一道剑意。 既然如此,那就换个方式好了。 风起眼中的银光渐渐消散,他收回了剑,同时取出长枪。 霸王枪的气势瞬间从他的体内散发出来。 似乎是感应到了那种唯我独尊的气势,剑道上的剑意停滞了下,然后以更为森然的姿态发动了攻击。 风起全然不在乎袭来的剑意。 他的上衣突然爆开,露出了精壮的上身,剑意击在上面发出金铁交加的声音,顺带着留下一道道白痕,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霸王枪终式,背水一战! 他猛地跺了一脚,身形瞬间窜了出去,只在身后留下了一连串残影。 剑道上响起他有些嚣张的笑声。 听到他的笑声,雪无极越发尴尬。 刚刚说他传了风起整本剑法总决,没曾想这小子竟然嫌麻烦,用起了霸王枪里的招式,虽然以他的处境来看,霸王枪运用的时机要比用剑更好,但多少是有些投机取巧。 他偷偷瞄了一眼袁驭龙,干笑道:“用霸王枪来对付这些剑意,这小子倒是聪明。” 袁驭龙冷冷说道:“聪明?二百丈之后的剑意会上升到会心强度,希望他的背水一战足够坚硬,否则的话,你恐怕要重新找一个弟子来继承你的衣钵了!”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三章 剑道上有一个少女 风起窜得很快,几乎称得上是一路狂奔。 围观的弟子觉得风起不了解剑道,其实错了。 除了对方位不清楚之外,他对这座山峰的理解恐怕要超过大部分雪云宗弟子。 因为他读过很多书。 他一直都在读书,至于修行,那是无聊的时候才做的事情。 俗话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他脚下的这座山峰,恰好也在屋里。 他知道这条剑道里的剑意是从何而来,以及这些剑意又是凭何维持的。 雪云宗向来有安排宗门弟子登剑道的习惯,他们留下的剑意落到剑道上,便成了属于剑道的剑意。 所以他走到现在,甚至没有想过动用无痕剑目。 因为这阶段的剑道剑意太弱,想来大多都是混元境弟子留下的,而风起本身就立身混元境顶层,自然不会被这些剑意困住。 但以寡敌众自然麻烦,一道道地破解剑意更是麻烦。 所以风起决定取巧。 他不相信混元境内有人可以破解他的背水一战,既然如此,那不如就用肉身硬扛好了。 一刻钟后,他终于停了下来。 这次不是因为元气枯竭,虽然他体内的元气也确实不多了。 风起低头看向右肩。 那里,多了一道剑伤,深可见骨。 剑痕和剑伤之间,唯一的区别就是是否流血。 风起的脸色凝重了些,心想这就已经两百丈了吗? 那这些剑意应该达到了会心初境了才对。 他散了背水,从储物袋中随便找了件衣服笼在身上,又收起霸王枪,再从元府中取出长剑。 会心初境的剑意,已经不是单靠身体就能扛得下来的了,即便可以……他又要流多少血? 所谓一力破万法,前提得建立在己方实力占优的情况下才行。 既然实力不足,那便只能四两拨千斤。 银光一闪,无痕剑意已然运转,数十道蓄势待发的剑意就像映入眼帘那般清晰。 “还有不足十丈便到了转折点,到了那个地方再放弃的话,即便是师父也说不了什么吧。”风起自语道。 需要硬接的剑气只有数道,小心点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向前方走去。 “再往前走,你会死。”不知何处突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风起挑了挑眉,停下脚步,四处看了看,“你是妖怪?为什么我看不到你?” 那个声音沉默了会儿,森然道:“你想死?” 风起心想这人好生奇怪,不屑道:“藏头露尾之辈,你能把我怎么样?” 不远处的雪面动了动,风起这才发现那里竟然坐着一个人,一个身穿白色剑袍的少女,没有束发,不长的头发就这么随意地披在身后,看着倒颇有些舒服。 这么来看,她身上的剑袍和剑道还是很好区分的,之所以前面没有发现......或者是因为这少女和剑道上的剑意融为了一体? “无形剑体?先天的还是后天的?”风起好奇道。 少女面无表情,“你刚刚,说谁藏头露尾?” 风起心想你一个无形剑体在这种剑意密布的环境中本就很难被人发觉,难不成我还说错了? 少女说道:“发现不了是你的实力问题,无形剑体再如何玄妙也是人,变不了剑,更变不了剑意。” 风起想了想,很痛快地承认了错误,“是我眼光拙劣……你在这儿干什么?” 少女说道:“修炼。” 风起笑道:“巧了,我也是特地来这里修炼的。还未请教姑娘芳名,不知我该如何称呼你?” 风起特地加重了特地二字。 “妖怪。”少女扭头便走,“你不是说我是妖怪吗?” 风起揉了揉鼻子,心想是你自己要把话题送到我嘴边的,那就不要怪我把它怼在你脸上。 “妖怪,你还要修炼多久?” 少女离开的脚步顿住,转过头来一字一句说道:“你真的想死?” 风起很坚定地摇了摇头,“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还是活着好。” 少女说道:“你是觉得我打不过你?” 风起又摇了摇头,“我一口气窜了几十丈,一身元气十不存一,如何是姑娘的对手?” 少女看着他,“看来你确实有恃无恐……但这里是剑道,发生了什么事外界都不可能知道的。” 风起挑了挑眉,“那看来我知道的要比你多些,还知道雪云宗有件名为悬空镜的法宝。” 少女说道:“你说的那个,只适用于两百丈以下。” 风起沉默了会儿,“我不信有什么地方能挡住合道强者的视线。” 少女说道:“掌教和剑律很忙。” 风起认真说道:“他们今天肯定不忙。” 少女挑了挑眉,问道:“为什么?” 风起更加认真,“因为我今天入门了。” 少女沉默了会儿,决定不再理他。 风扬在她身后喊道:“既然你是无形剑体的话,对无痕剑意感兴趣吗?” 少女加快了脚步。 风起又说道:“对无痕剑意没兴趣的话……剑法总决怎么样?” 少女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震惊之色,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风起脸上的笑容愈发得意起来,“我是风起,狂风的风,升起的起。” 少女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好,如果我需要的话,会去找你。” …… …… 袁驭龙的脸色很平静,就像什么也不知道似的。 雪千丈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雪无极在一旁问道:“那小子怎么样?没做什么鲁莽的事吧?” 雪千丈想了想,问道:“不知道私下传授剑法总决算不算鲁莽,要不我问问剑律?” 袁驭龙眼皮也不抬一下,淡淡说道:“剑法总决乃我雪云立宗之本,除掌门和律法二剑之外,任何人不可擅学。踏雪峰,风雷峰,无痕峰,三峰剑子若得师长所授,可学不可传,擅传者,废除剑子之位。若总决为外人所知,罪同叛宗……” 雪无极急忙打断了他,“别唬我,风起平时虽说跳脱了点,却也分得清是非轻重!他绝不可能擅传剑法总决的!” 雪千丈叹道:“当年师兄偷看逐月峰师姐洗澡,如今风起用剑法总决撩小姑娘,这也算得上是有其师必有其徒了吧!” 袁驭龙冷冷说道:“男弟子擅闯逐月峰,按律也是死罪。” 雪无极涨红了脸,“你们有谁看到了吗?这是诽谤!” 雪千丈想了想,“我确实没看见。” 袁驭龙说道:“在你被师父吊在问道殿的天花板上抽的时候,这件事情就已经不需要证据了。” 雪无极大怒,一掌将问道殿的木桌拍得粉碎,瞬间消失不见。 看着霸气,其实还是心虚。 不管是对风起还是对自己。 他对风起了解一些,却不敢说了如指掌,他只能判定正常情况下风起是不会私传剑法总决的......看来等他下了剑道之后,需要好好和他聊聊才行。 看着雪无极消失的地方,袁驭龙冷哼了一声,看向雪千丈,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后来道渊里的四人互相交了几次手便离开了,他们实力相差无几,再打下去也不会出什么结果,但不会死并不代表没有伤,那四人所受之伤换到任何一个没有合道的人身上都会死。 听到袁驭龙的话,雪千丈摇了摇头,“不碍事。” 袁驭龙又说道:“没有流血吧?” 雪千丈看了他一眼,说道:“自然不会,小心着呢。” 袁驭龙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雪千丈的剑袍微扬。 袁驭龙已经消失不见。 雪千丈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一声。 不知道他具体叹的是什么。 问道殿道童探了个脑袋进来,“老祖,有什么吩咐吗?” 雪千丈用头点了点地上的碎屑,“换张桌子。” 顿了顿,他又说道:“换桌子的时候支会逐月峰一声,就说这钱算在无痕峰头上。” …… …… “听说了吗?今天登剑峰那小子是风流榜首,风起!” “风流榜又怎么样?雪云宗内山弟子,随便找一个混元巅峰,当个风流榜首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 “关键是他还是燕北世子啊!” “关我们什么事?雪云宗向来是一个以实力说话的地方,背景虽说有些助力,但终归不是正途,难登大雅之堂......而且燕北不是出事了吗?” “说起实力……你能登上两百丈?” “……” 风起并不知道外界已经因他的表现分为了两派,只知道他刚和那个少女分开后不久便被老师抓回了无痕峰,然后便一直在战斗。 先和混元上境的弟子战斗,然后变成混元巅峰,现在又变成了会心初境。 他刚刚才打败了一个会心初境的弟子,体力和元气虽然可以快速恢复,但他不久前登剑道还是耗费了不少心力,还没休息紧接着又陷入长时间进行高强度的战斗,早已疲惫不堪,只想痛痛快快地去睡一觉。 可雪无极一直臭着张脸在一旁督战,光是看到他的脸色,风起就不想和他说话。 和他对战的弟子名叫李若愚,人如其名,就连剑法也笨笨的。 笨有一个好处,那便是稳。 这种稳,让风起生出一种不知从何下手的感觉,很快便落入了下风。 “停!”雪无极喊道。 李若愚瞬间便收回了剑,风起的破云落到空处,拉得他趔了一下,差点摔倒。 “你可知错?”雪无极问道。 风起疑惑道:“我哪儿错了?” 雪无极学着袁驭龙的样子,冷冷道:“用我传给你的无痕剑意去讨好小姑娘,你不错啊!” 风起微怔,然后尴尬地笑了笑。 雪无极哼了一声,“这也就算了,无痕剑意虽然珍贵,但以周梓涵那丫头的天赋,迟早有传她的一天。但你把我雪云宗的剑法总决当成什么了?说送就送?好大的手笔!我差点以为你要去向当朝皇后提亲了呢!” 风起悻悻道:“我不是逗着她玩儿嘛……” “逗着玩儿?”雪无极气得吹胡子瞪眼,“那个时候她如果真的要学的话怎么办?虽说掌门真人肯定会阻止,但只要你说了哪怕一个字,你就是叛宗!” 叛宗二字,雪无极咬得极重。 风起心想感情我才刚刚入门就在鬼门圈里溜达了一圈? 雪无极看着他,斥道:“现在知道怕了?看你小子以后说话不经过大脑!” 风起撇了撇嘴,“这么说来,今天那个姑娘叫周梓涵咯?” 雪无极一愣。 风起自顾自道:“她也算是救了我一命,于情于理我都该去感谢她一下。” 说罢,不等雪无极说话,风起急忙逃开。 雪无极看的膛目结舌,又气又笑,“这小子!着实是个滚刀肉!”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四章 剑子 雪无极训斥风起的时候,有不少人都在场,于是第二天,无痕峰的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件事情。 无痕峰的新任剑子,是风起。 虽然神朝放开了世家和宗门之间的间隙,但风起是他们迄今为止招收过在世家里地位最高的人,没有之一,不管燕北有没有被灭,他毕竟是正槊兼众望所归。 说不震惊那肯定是假的,但雪云宗弟子对于世家并没有过多的好奇或者敬畏,他们惊讶的是另一件事。 新任剑子竟然不是大师兄! 大师兄不但宅心仁厚,一身修为也傲绝同辈,现在离引辉境只差半步,突破估计也就这几年的事,比其他峰的剑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个人的声望大抵由两部分组成,一是品行,二是实力。 大师兄在无痕峰里的声望,甚至比峰主更高! 这些年来,师兄弟们都翘首以盼地等着峰主将大师兄立为剑子的那一刻。 而这些想法,现在落空了,多年的期望落空,自然免不了非议,一时间,为牟林翰鸣不平的声音充斥了无痕峰,继而扩散到整个雪云。 踏雪峰剑子闻言摇了摇头。 逐月峰剑子闻言骂了两句。 风雷峰剑子闻言勃然大怒,差点没骂到无痕殿去,好歹被拉住了。 剑子的态度大多代表了所属峰的态度。 整座雪云,确实没有人看好风起,至少在和牟林翰的比较中是这样。 此刻,牟林翰正坐在崖边,把脚垂下去,却怎么也踩不到云上,一脸懊恼。 二师兄万江坐在他的身后,见状莞尔道:“一团气体罢了,想踩它,御剑不就好了?” 牟林翰回头看了他一眼,“御剑还有什么意思?” 万江又说道:“不御剑,直接吊在悬崖边上也行。” 牟林翰想了想那个画面,然后斜着眼睛看了万江一眼,“那一点也不潇洒,我等修道中人,当然是要仙气飘飘的。” 万江无言以对,心想大师兄莫非是个弱智? 他看着牟林翰的背影,轻声问道:“师兄真的没什么关系吗?” 牟林翰嗯了一声,“你说的是哪件事?” 万江叹了口气,“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峰里的师兄弟都已经为你的事情吵开了,你倒好,跟个没事人似的。” 牟林翰哦了一声,“你是说风起的事情啊,不就区区一个剑子身份嘛?不知道有什么好吵的。” 万江惊讶道:“你就一点也不气馁?” 牟林翰笑了笑,“我有什么好气馁的?剑子这种东西嘛,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今师尊将它给了风起,只能证明风起比我更适合成为剑子而已,我相信师尊的眼光不会错。”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长老就不说了,无痕峰弟子,我负责教导,你负责督察,我和风起同行过一段时间,他人不错,有天赋,也有心性,你多管教着点下面的师兄弟,别让风言风语扩散了,影响我无痕峰的凝聚力。” 万江沉默了会儿,叹道:“不愧是师兄。” 牟林翰发出得意的哼声,然后猛地拍了拍脑袋,“糟了,忘了一件事!” “什……”万江刚想开口询问,一道剑光便从他身边掠过,眼前哪还有牟林翰的影子? 他看着牟林翰离去的方向,露出讥嘲的笑容,说道:“装给谁看呢?” 顿了顿,他眼里又划过一丝阴冷的神色,然后转头望向悬崖,没有说话。 …… …… 牟林翰赶到风起的洞府之后,才知道自己的担心属实多余。 已经日上三竿,无痕峰的新任剑子躺在床上,四仰八叉,嘴角隐有口涏,这位小师弟,还浑然没有上位的自觉啊! 牟林翰叹了口气,上前轻轻将他推醒。 风起睁着惺忪的睡眼,一脸茫然,数息之后才反应过来,问道:“大师兄来我这儿,是有什么事吗?” 他对牟林翰印象极佳,不仅是在后者南下时对他的护持,还在于在那段时间的相处里,他发现牟林翰是一个真人。 有话直说,尽力而为,是为真。 牟林翰的本意原是帮风起疏导一下心理压力,看到风起这副德行之后不由得改变了想法,故作严厉道:“你可知你已是新任剑子?如此懒惰,将来如何担当大任?” 风起看了他一眼,懒懒道:“师兄,别装了,露馅儿了。” 牟林翰啊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以为我演得挺好的……” 风起说了声我去,“师兄还真是装的?” 牟林翰又啊了一声,“你在诈我?” 风起自然不是在诈他,对于牟林翰的性格,他摸得很准。 只要你给他装傻,他很有可能会真傻。 洞府内的气氛有些尴尬。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牟林翰咳了一声,“剧本错了,能不能重新来过?” 风起白了他一眼,心想就算是舞台上的艺伎演错了都只能将错就错,我们身为修道之人,身份地位不知比艺伎高了多少,哪儿能从头来过? 他叹了口气,“师兄如此着急地赶来,是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吗?” 牟林翰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担心你会不会被那些流言影响到。” 想起刚刚走进洞府时看到的画面,他又说道:“看来是我多虑了,既然你没什么事的话,师兄就先走了。” “师兄。”风起叫住了他,“我是没什么事,但我想知道你有没有事。” 牟林翰疑惑道:“我能有什么事?” 风起说道:“从认识你到今天,我看到大师兄做了不少事,也听到了不少有关于你的故事,从那些所见所闻中,我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看着牟林翰,认真说道:“大师兄是一个好人。” 牟林翰有些不好意思,“哪里……只不过是按照师父教给我的东西行事罢了。” 风起笑了笑,“我读过不少书,也见过不少因为地位而黑化的例子,我不想看到师兄变成那样,因为如果我成为剑子的代价是让一个好人变成坏人的话,那我宁愿不当这个剑子。” 牟林翰沉默了会儿,然后看向风起的眼睛,眼中满是诚恳。 “我是一个弃婴,师父在一个冬夜捡到了我,那时候,我刚满三个月,没想到一眨眼就已经二十五岁了。” “加冠之前,我的吃住都是和师父一起的,弱冠之后才有了自己的洞府,但我依旧喜欢粘着师傅。” “最开始,我以为这只是简单的依赖之情,毕竟师父救了我。” “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的,我之所以喜欢粘着师傅,是因为我早已把他看成了我的家人,确切地说,应该是父亲。” “对儿子来说,父亲是不会犯错的。” “哪怕他真的错了,我也要把他当成对的。” 风起没想到大师兄会有这样的想法,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牟林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开始师父让我去保护你的时候,我确实心里不好受,但后来你不是证明了你有成为剑子的资格吗?退一步说,即便你没有,既然你也拜入了师尊门下,那就是我的师弟,我会像师尊保护我那样保护你的。” 风起觉得这句话有些煽情。 牟林翰没这么觉得,只是叹了口气,“对了,听说这次诸峰论剑,你会代表无痕峰的混元境出战,好好表现,别堕了我无痕峰的威名!” 风起点了点头,“放心吧师兄,头筹肯定是跑不了的。” 牟林翰哑然失笑,“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这一届的混元境头筹不好拿,且不说千仞峰上的那个妖孽,光是踏雪峰和风雷峰,也有不少得天独厚的弟子。” 听到千仞峰上的那个妖孽,风起下意识地想到了昨天遇到的少女,简单地复述了一下昨日发生的事情,他问道:“师兄,你说的那个妖孽,就是这个先天剑体?” 牟林翰点了点头,“不错。” 风起没想到那个少女竟然还留在混元境,皱了皱眉,“那岂不是很麻烦?” 麻烦? 牟林翰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听到这么一个答案,问道:“师弟的意思是?” 风起叹了口气,“要是打得太累了的话,我能认输吗?” 牟林翰想了想,说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如果你只是因为怕麻烦就选择认输的话,那你肯定会更麻烦。” 风起问道:“为什么?” 牟林翰笑道:“因为无痕峰的师兄弟一定会把你大卸八块,然后送给白眉大人下酒。” 白眉,红眼,金喙,银爪并称为四大镇派圣兽,在雪云宗内,明面上只有雪千丈一人比它们更强。 风起撇了撇嘴,心想谁不知道镇派圣兽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少用这些东西来唬我。 许是看出了风起的心思,牟林翰又说道:“听说你昨天犯了错,师父让师兄弟们轮你?” 风起觉得牟林翰的用词不太妥当,纠正道:“轮战!” 牟林翰笑了笑,“如果你敢认输的话,可以再把昨天的强度乘以十倍,大概就是师尊对你的处罚了。” 风起叹了口气,心想那还是算了,于是问道:“那这个诸峰论剑,多久开始啊?” 牟林翰说道:“今天不算的话,你还有四天的准备时间,我的洞府离你不远,如果你有什么不懂的事情,记得来问我。” 说完这句话,他又带着鼓励地拍了拍风起的肩膀,转身离去。 风起一直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这位师兄傻是傻了一点,倒也是个妙人。 “怎么样?我说他不会介意吧?”身后突然传来雪无极的声音。 风起头也不回,“我没说过他会介意,是你自己觉得愧疚,别想赖到我头上来。” 雪无极噎了一下,“你就不能学学你师兄吗?” 风起说道:“我突然想起一本书,下次推荐给师兄看看。” 雪无极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问道:“什么书?” 风起说道:“《秦川小记》,里面有段涉及到雪云秘史的事情,好几百年前,剑圣大人为了惩罚某位弟子偷窥师姐们洗澡……” 雪无极急忙止住了他,“兔崽子!你是不是也想试试被吊起来打的感觉?” 风起说道:“那肯定很疼吧。” 雪无极哼了一声,“知道就好!” 风起的眼珠转了转,“既然这个秘密是需要被吊起来打才能解决的事情,那岂不是说……以后如果我犯了什么需要被吊起来打的错误,就能用这个秘密来抵消咯?” 雪无极气结,心想自己这是收了个徒弟还是收了个祸害? 风起笑道:“师父,徒儿要修行备战了,您看……是不是给我留点儿个人空间?” 雪无极怒道:“你以为我喜欢呆在这儿啊?早晚被你气死!” 风起笑着开口,“言重了,言重了!” 雪无极生出一种有力没处使的感觉,只好转移话题,“对了,一直没来得及问你,剑道时你为什么要把剑法总决传给周梓涵那个小丫头,别给我插科打诨,你什么心性我再了解不过了,即便是玩笑,也不可能拿这种事情开。” 风起自来到雪云后第一次沉默。 他想用沉默表明态度。 但雪无极比他多活那么多年,眼睫毛都是空的,自然看得出风起的用意,认真说道:“你是看她天赋不错,想着她以后成长起来可以为你复仇?” 风起依旧没说话。 雪无极说道:“剑法总决可以收买很多境界比她高的人,为什么独独是她?” 风起说道:“我成长起来还有段时间,正好她也可以成长起来。” 雪无极点了点头,“也算一个道理......不过现在风长空带领北伐军一路势如破竹,邪教已经回到了徐海,蛮族也退到了十八关附近,渤海那些个白痴妄想螳臂当车也是徒劳,等你成长起来,他们可能早就死了,没死的那些也深居简出,你一个人总不可能杀进泣血阁总部和大明宫吧?听师父的......放下吧。” 风起说道:“如果是师父遇到了这种事情,可以放下吗?” 雪无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叹道:“起儿,复仇是任何人都无法承受的代价。” 风起再度沉默,然后说道:“我只知道,如果没有父王母妃,没有燕北将士和百姓,那我拥有的一切东西都犹如镜花水月般虚幻。” 雪无极见没办法说服风起,再度叹了口气,然后消失不见。 “诸峰论剑,重点在那个剑字,霸王枪就不要用了,不然会引起笑话的,还有,燕北传讯......你弟弟......失踪了。”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五章 继剑 听到雪无极的话,风起皱了皱眉。 扬儿失踪了? 想了想,他觉得应当不至于出问题。 撇开道明观观主的关门弟子这重身份不谈,风扬几次和他北出御风关,对如何在险境中求存了然于胸,再加上通读道藏的见识,想来问题不大。 对于扬儿来说,最大的问题还是十绝脉。 道明观观主既然放扬儿下山,应当传了入木三分,至不济也传了些别的什么东西,想到这里,他决定不再多想关于风扬的事情,还是要把阳光聚焦在当下。 对他来说,最大的问题就是眼下的诸峰论剑。 论剑最重要的是剑,那首先得有剑才行。 无痕剑早已被雪无极收回,他现在用的那把破铜烂铁算不上剑,至少算不上是真正的剑,上了论剑场后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得报废。 要换剑的话,风起倒是知道一个地方。 想着有关于沉剑池的那些记载,他觉得很麻烦。 论剑的时候如果他还没有剑的话,他会更麻烦。 如果在没有剑的时候就和周梓涵对上,更是麻烦中的麻烦。 如果因为没有剑导致他输掉了比赛,他根本不敢想象到时候会有多麻烦。 俗话说两权相害取其轻。 风起叹了口气,起身向外走去。 一路下山,遇到了不少师兄弟,那些师兄弟们明显对他有意见,不知为何竟然没说,只在眼神中隐隐露出敌意。 既然他们不说,风起也乐得清净。 口舌之争这件事,他没输过,但这并不代表他喜欢。 而且,预计他还会在无痕峰上住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那么,不争也好。 …… …… 周梓涵离开千仞峰,顺着落仞溪向下走去,不一会儿便到了一片湖前。 湖面像镜子般光滑,就连一丝褶皱都没有,看上去有些死寂。 周梓涵平静地看着湖面,自语道:“为何不叫沉剑湖呢?明明一点儿也不像个池子。” 没人回答她。 水不会说话,不管它是池水还是湖水。 周梓涵摇了摇头,体内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 剑鸣顺着湖面向远方散去,不多时便泛起阵阵涟漪,然后在远处翻滚成细小的浪花。 池里突然响起一道剑鸣。 不知何处响起了第二道剑鸣。 第三道,第四道……无数道剑鸣争先恐后地响起。 沉剑池里,处处剑鸣。 水不会说话,但是剑会。 从那些渴望的剑鸣中,周梓涵终于懂了一件事。 她轻声开口,“委屈你们了。” 沉剑池附近有不少弟子,看到这一幕之后目瞪口呆。 梅寒清本来只是带着风雷峰的弟子们去道台练剑,路过沉剑池的时候无意发现了梓涵师妹在那里,没想到紧接着便看到了这样一幕。 “这……梓涵师妹也太恐怖了吧?” “怎么了?”顾独行在他身边,不解道。 他才刚进入内山不久,还没见过沉剑池继剑的画面,也不知道因周梓涵而生的这个情景究竟说明了什么。 “沉剑池里有无数把剑,那些剑插在湖底,剑意早就同湖水凝为一体,寻常弟子靠近沉剑池便会被剑意所伤。所以宗门便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只有境界达到了混元巅峰的人才能到沉剑池旁继剑。”梅寒清叹了口气,解释道:“但沉剑池里的剑大多经历过一到两代剑主,除非确实天赋卓绝到令它们满意,不然它们是绝不会认可你的。” 顾独行终于懂了些,“那……漫天剑鸣,意味着梓涵师姐得到了许多把剑的认可?” 梅寒清沉默了会儿,说道:“意味着师妹得到了整个沉剑池的认可。” 得到了整个沉剑池的认可? 顾独行惊讶道:“那岂不是说师姐可以拿到仙品飞剑?” 梅寒清摇了摇头,“迄今为止,沉剑池中只出过四把仙剑,问道剑在掌门真人那里,斩天剑在剑律师祖那里,秋水剑随老皇主去了仙界。” 顾独行问道:“那最后一把呢?” 梅寒清想了想,说道:“长天剑……我也不知道它的下落。” 风起在他们身后不远的位置,听到他们的对话之后挑了挑眉,心想长天剑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他想了想,开口问道:“长天剑……泣血阁阁主的本命灵剑,不就是长天剑吗?” 被沉剑池异象吸引过来的人不少,听到这句话后不由得面面相觑。 梅寒清看了风起一眼,沉声喝道:“妄语!我雪云宗仙剑,怎会到泣血阁那种腌臜之地?你是哪峰弟子?安敢乱我雪云弟子道心?” 风起对梅寒清的态度十分不喜,于是也不打算给他留面子,皱眉说道:“也许是妄语,也许是无知。” 顿了顿,他补充道:“而且如果这般便会乱了你等道心的话,那你们的道心不要也罢。” 人群有些躁动,那些看向风起的目光有些同情。 好久没有人敢用这种态度对梅寒清说话了…… 那可是风雷峰次席啊。 有人附耳在梅寒清身边说了些什么。 梅寒清看着风起,面无表情地开口,“当了无痕峰的剑子,觉得有恃无恐了吗?” 风起认真道:“我确实有恃无恐,不过不是因为我的身份。” 梅寒清冷冷道:“看来你是觉得我管不了你?” “你确实管不了他。” 人群分开,牟林翰走上前来,看着梅寒清,目光平静,“在雪云宗,剑子的身份仅次于各峰峰主,梅师弟虽然是风雷峰的二弟子,但依旧没有资格管教我无痕峰的剑子。” 梅寒清皱了皱眉,“你相信他说的话?” 牟林翰摇了摇头,“雪云为天下正道之首,泣血阁是六大邪教之首,雪云至宝应该不可能落入邪教之首。” 他看了风起一眼,补充道:“但师父说师弟博览群书,所见所闻都远非我等可比,所以我不信,却不代表不是事实。” 梅寒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地看了牟林翰一眼,转身离去。 “牟林翰,五日后的诸峰论剑,你就知道风雷峰有没有资格管教无痕剑子了。” 牟林翰并不在意梅寒清的威胁,看向风起。 “做得不错,我无痕峰的剑子,岂能任由他人欺负?。” 风起耸了耸肩,说道:“如果他稍微客气点的话,我也懒得怼他。” 牟林翰笑了笑,“怼就怼了,出什么事师兄给你兜着。” 风起看向牟林翰,认真说道:“谢谢师兄。” 牟林翰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对了,你现在是准备继剑?” 风起点了点头,“不继剑的话,论剑大会的时候肯定会很麻烦。” 牟林翰看了眼漫天剑鸣里的周梓涵,问道:“有信心吗?要不过会儿我们再来?” 风起哑然失笑,“过多久都是一样,她是无形剑体,继剑本就有优势,就算不如她,也不至于太丢人。” 说话间,一把通体雪白的剑从湖水中飞出,稳稳停在周梓涵的面前。 周梓涵露出满意的神色,伸手握住那把剑的剑柄。 牟林翰沉默了会儿,对风起说道:“师弟……要不我们还是明天再来吧?” 风起满脸好奇地看着周梓涵手上的剑,头也不回地问道:“为什么?” 牟林翰艰难开口,“那把剑……是天品飞剑。” 风起问道:“你的剑不也是天品飞剑吗?有什么好奇怪的?” 牟林翰又说道:“那把剑,是逐月峰师祖的剑。” 风起疑惑道:“逐月峰师祖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为什么会沉剑?” 牟林翰心想这个问题确实很难回答,而且涉及到的人和事比较久远,如果不是师父喝醉的时候说漏嘴了的话,恐怕他也不知道。 或许师父都不知道他知道这个秘密。 见牟林翰没有回答,风起也不再追问,只不过双目中的好奇却越发浓厚了些。 牟林翰一个不留神,风起便跑到了沉剑池畔,此时,剑鸣刚息。 他看了一眼周梓涵,竖起大拇指,说道:“做得好!” 周梓涵没理他。 风起也不尴尬,问道:“你那把剑叫什么名字?” 周梓涵说道:“问月,问月剑。” 风起心想不愧是逐月峰师祖用过的剑,光听名字就很女人。 周梓涵面无表情,问道:“你来干什么?” 风起说道:“你这不是白问?” 周梓涵怔了怔,拂袖离去。 风起啧了两声,赞叹道:“不愧是无形剑体,我光是站在池边就能感受到池水下隐藏的森然。” 说话间,风起的衣衫已经破了无数道口子。 可他浑不在意,只是平静地看着沉剑池。 “我不信你们会杀死我。” “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弟子死在沉剑池里的。” “我要入湖取一把剑,我不主动去找,如果有哪位兄弟觉得与我有缘的话,请入我手。” 说完这三句话,风起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噗通。 沉剑池外,无数弟子瞪大眼睛,吃惊得说不出话。 周梓涵还没走两步,听到身后传来的落水声愣了一下,心想不会吧。 转过头,还能看见水面上向外扩散的波纹,风起已不知去向。 原来是真的。 这家伙,就是一个疯子, 牟林翰心想这就是你说的不丢人? 这简直丢死人了! 他急忙跑到沉剑池边。 沉剑池风平浪静,没有一丝褶皱。 有剑意向他袭来。 他很不耐烦,挥了挥手,一道锋锐之息自手中飞出,顷刻间搅碎了那些前来试探的剑意。 牟林翰喊了两声,不见回应之后撸起袖子就准备下水。 周梓涵眼疾手快,拉住了他,“来不及了。” 牟林翰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那现在该怎么办?” 周梓涵沉默了会儿“只能希望他福大命大了。” …… …… 风起一直沉到了湖底,其间有数道剑光围着他上下翻飞,明显是想追随与他,却又不知为何并未落到他的手中。 他的元府发出隐隐的光芒,许是因为沉剑池过于特殊的缘故,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一道青影从内射出,将风起周围的剑光全部逼退之后,缓缓躺倒他的手上。 那是一把剑。 察觉到有剑入手的刹那,风起睁开眼睛,缓缓将剑举到眼前。 他没有踏入会心境,不能用剑识和这把剑交流,但他有自己的方式可以问出想问的问题。 元气从体内缓缓散出,驱散了身体周围的水。 风起用手掌摩挲着剑刃,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不大,但他手上的剑却轻轻地颤了颤。 喋血·青霜,似乎有人在他耳边低语。 飞剑有灵,但能主动与人沟通的不多,像这般尚未认主便能主动传音告知名字的更是奇少无比。 他愣了下,然后笑着点了点头,将青霜剑收入元府,顺着池壁向上爬去。 在他离开之后,池底响起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六章 仙品 看到风起从陈建池中爬出之后,雪无极终于放下心来。 牟林翰激动得语无伦次,不停地说“不愧是小师弟”之类的话。 周梓涵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心想莫非道灵体当真就这般牛逼吗? 沉剑池和剑峰不同,剑峰上的剑意是雪云宗几千年来的所有弟子慢慢注入的,强度有很明显的梯度等级,但沉剑池没有。 沉剑池里沉有无数名剑,那些名剑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曾经的主人的气息,剑意根本无法抑制,如果沉剑池里的剑意全面爆发的话,整个雪云宗都得被夷为平地,哪怕是五大峰主加上剑阁里所有的底蕴都难以镇压。 从风起跳进剑池的那一刻起,就没人想过能再见到活着的风起,包括雪无极。 好在这小子又一次证明了自己究竟有多妖孽,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但从发现风起还活着之后,雪无极担心的方向就变了。 进入雪云宗不过短短两天时间,风起便已经赚足了宗门弟子的眼球,如果再加上从剑池中生还的话……他很可能会被舆论推成雪云宗年轻一辈的最强者!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虽然雪云宗向来和睦,但宗门毕竟那么多弟子,难免有这么一两个心怀叵测之徒,再加上风起发的身份和性格,很容易便能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他直接将风起带回了无痕殿,直接堵死了风起乱说话的机会。 风起看着脸色阴沉的师尊,缩了缩脖子准备开溜。 雪无极招了招手,一股无形的元气便绑住了风起,将他吊在了天花板上,然后沉着脸呵退了在无痕殿里参悟剑意的弟子们。 风起被他的气势唬得一愣一愣的,强笑道:“师父?你不会真要打我吧?” 雪无极扬手便是一鞭子抽在他身上,“我让你乱来!” 风起发出一声痛叫,“我靠,你来真的?” 又是一鞭子,雪无极恶狠狠地道:“来真的?你以为我逗你玩儿呢?” 风起深吸了一口气,忍着疼压下心头的怒火,“师父,昨天不是说了一个交易的嘛,如果我犯了什么足以被吊起来打的错误,用你的秘密抵消了不行吗?” 雪无极微怔,被风起给气笑了,“你还敢威胁我?” 风起连忙说道:“没有,不过你把我吊在这里打,总得有个理由吧?昨天我有过擅传剑法总决的念头,是我不对,但今天我没犯什么错吧?” 雪无极怒道:“还没犯错?二话不说就跳沉剑池里去了,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担心吗?” 风起看了看绑在手上的绳子,又看了看雪无极手上的鞭子,说道:“现在的情况才是更应该担心的吧?你正在气头,我又还小,一个说不好没准儿就给你打死了......” 雪无极气得吹胡子瞪眼,又扬起了手中的鞭子。 风起吓得闭上了眼睛。 啪! 嗯?为何不痛?风起默默想着。 然后他便听到了牟林翰的声音,“哇,师父,你还真是一点儿不留情面啊。” 他的境界不如雪无极远矣,不过好在沉剑池到无痕殿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远,总算及时赶了过来,代替风起受了一鞭,疼得他龇牙咧嘴。 雪无极说道:“让开,不然连你一起打。” 牟林翰想了想,叹了口气,“打就打吧,正好我也有一段时间没有挨过师父的鞭子了。” 顿了顿,他又说道:“但小师弟又没有错,跳剑池还能全身而退,不正说明了他天赋极佳,有勇有谋吗?” 雪无极哼了一声,“匹夫之勇,何足挂齿?” 牟林翰说道:“匹夫之勇也是勇啊,当年我继剑的时候也曾经想过跳进湖里自己找,这不是被剑气逼退了嘛......” 雪无极说道:“可你师弟这两天太亮眼了,先是打破了雪云宗百年以来登剑锋的记录,还没消停两天就跳了剑池……” 牟林翰笑了笑,“我知道老师在担心什么,放心吧老师,我会保护小师弟的。”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而且,我们现在该关注的重点,难道不该是小师弟到底拿到了什么剑吗?” 雪无极皱了皱眉。 风起躲在牟林翰身后,确定雪无极不能打到他之后松了口气,嗫嚅道:“就算是风要摧木,也要足够强劲的风才行,我不相信有什么风能摧毁我。” 雪无极横眉冷对,“你还得意起来了?” 牟林翰在身后摆了摆手示意风起不要再开口说话,对雪无极说道:“老师,昨天你不还说师弟的跳脱是他的优点,让我好生学着点,不要死气沉沉的吗?” 雪无极看了牟林翰一眼,叹了口气,“你啊!就这么宠着他吧。” 他突然皱了皱眉,“掌门真人让我过去一趟,你把你师弟放下来,把他给我看好了!休要再惹出什么乱子!” 牟林翰急忙躬身说是。 临行之前,雪无极随口问道:“你拿的是一把什么剑?” 风起答道:“喋血·青霜......应该是一把仙品飞剑。” 牟林翰微怔,看向风起的眼神满是佩服。 雪无极挑了挑眉,不由得抚虚笑道:“好!不错!有了这把飞剑,我看袁驭龙还敢为难我!” 话音刚落,雪无极已然消失不见。 一道剑光闪过。 风起终于被放了下来。 他手忙脚乱地撕开衣服,看着上面的两道鞭痕,越想越气。 牟林翰重新拿出一套剑袍给风起换上,“男子汉大丈夫,不会哭吧?” 风起摇了摇头,心想自己好歹也是军旅中人,怎么可能会落泪? 牟林翰见他没说话,看了他一眼,“你也别怪老师,你跳剑池的行为确实鲁莽了些,他也是在关心你。” 风起还是没有说话。 牟林翰想了想,觉得有些事情自己还是需要提醒一下风起,于是认真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拔苗助长不是好事。” 雪云宗的人并不如何关注外界发生的事,只知道自家剑极和剑律在护国之战中大显神威,前者逼退了泣血阁主,后者更是破了红淮,解了燕北之危。 他们并不知道燕北之战究竟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 面前的人知道。 因为死的都是他的亲朋之人,流的都是燕北忠义之血。 风起沉默了会儿,“我有些怕。” 牟林翰说道:“所以你更应该把你的小命护好。” 风起摇了摇头,“我怕的是,在我成长起来之前,有些人便已经死了。” 顿了顿,他说道:“我很少有非杀不可的人,但现在,我有一些目标。” 牟林翰知道风起说的是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他。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他本身是孤儿出身,在冻死饿死之前便被师尊收养,除了在道侣的选择上有些挫折之外也算是一帆风顺,自然体会不到风起的心情。 牟林翰想了想,说道:“其实老师也不怎么打人。” 风起心想你这个话题转得颇有些生硬,于是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就别替他说话了,你不是也挨过他的鞭子吗?” “那件事情是我的错,确实该打,我不怪老师。”牟林翰拍了拍他的肩膀,“从我进无痕峰这么长时间以来,只见老师打过两个人。” 风起微怔,不可置信道:“难不成我就是第二个?” 牟林翰笑了笑,“现在知道你犯的错到底有多严重了吧?” ...... ...... 在今天之前,雪千丈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为一个混元境界的弟子召开五峰大会。 他看着雪无极,似笑非笑道:“师兄,你这个弟子有点能折腾啊?” 雪无极干笑了一声,“小孩子野惯了,以前在燕云的时候又是个土霸王,性情难免嚣张了些。” “嚣张可不能用于解释他的行为。”袁驭龙冷冷道:“今天他这一跳,让我们如何是好?难不成要眼睁睁地看几个弟子也跳进去送死?还是说他跳剑池是你在暗中庇护,这是他身为剑子有的专属福利?” 雪云宗弟子难免有几个不要命的,若是学风起的行为却没有承担后果的实力,那下场几乎是可以断定的;而若真是以特权或者福利解释,那后果指挥更严重。 雪无极耷拉着脑袋,不敢接话。 逐月峰师祖看了袁驭龙一眼,说道:“我倒觉得这小家伙挺不错的,自从你和师兄掌握雪云之后,弟子一代比一代无聊。” 这句话说的极不客气,可雪千丈和袁驭龙竟没有出声反驳。 千仞峰峰主说道:“如果只是因为这么一个小家伙的话,那我要回去练剑了。” 袁驭龙哼了一声,“你是千仞峰峰主,不是甩手掌柜!” 千仞峰峰主淡淡说道:“如果风雷峰能在混元这个境界找出一个媲美梓涵的弟子,这个峰主我不当了又如何?” 袁驭龙的脸色更冷了些,“感情千仞峰只有一个周梓涵了?” 千仞峰峰主面无表情,“以管窥豹,可见一斑。” 雪千丈急忙叫停。 逐月峰峰主微嘲道:“又开始当和事佬了吗?当了一辈子还没当够?” 雪千丈脸色一僵,竟是连自己想说什么都忘了。 袁驭龙见状,在心里暗叹了一声,“这件事情其实没那么麻烦,既然事情是风起惹出来的,那就让他自己去扛。敢惹事,就要承担得了后果!” 雪无极自知理亏,没有说话。 雪千丈想了想,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吧,散会!” 话音刚落,场间便只剩下了两人。 雪千丈看着雪无极,随口问道:“既然冒了这么大风险,所以那小子拿了把什么剑?” 雪无极看了看雪千丈,试探着开口,“好像是仙品飞剑。”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七章 诸峰论剑(一) 正如梅清寒所说,沉剑池迄今为止一共也只出现过四柄仙品飞剑,其中两柄还不在雪云,当然,他作为三代弟子,所知的消息未必是全貌,不过也足以说明仙品飞剑的珍贵。 哪怕是对于雪云宗来说,仙品二字依然象征着绝顶,不然何至于连其余三峰峰主都只能配备天品飞剑? 所以雪千丈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愣住了。 上一次出现仙品是什么时候? 哦,燕北那家伙跟着老皇主来做客,心血来潮之下去了剑池,剑池齐鸣,长天自愿跟随。 距今也有千年了。 时隔那么久,没想到姓风的又拿走了一柄仙品飞剑。 他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雪无极看出了雪千丈的纠结,说道:“别往心里去,我等不能成功继剑仙品,并不一定是天赋不行。” 顿了顿,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下一句话。 雪千丈啼笑皆非,“剑之一字谓直,你就是这样瞻前顾后,所以才迟迟不能合道。” 雪无极哑然。 雪千丈叹了口气,又说道:“不过也是,继剑这种事,终归还是要看机缘才行,风起生于王侯,又得天独厚,想来不缺天命,既然不缺天命,那有仙品看重也在情理之中。” 顿了顿,他说道:“你回去吧,至于风起造成的烂摊子,你得自己解决。” 雪无极问道:“如何解决?” “你好歹是我雪云法剑,这种事还要问我?”雪千丈白了他一眼,说道:“越狠越好。” 风起被禁足了。 雪无极从踏雪峰回来之后,脸色虽然已经恢复正常,但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便将他直接关进了洞府,除了让一个小剑童负责他的食物饮水之外,禁止任何人来看他。 即便如此,每天在他洞府周围徘徊的弟子依旧很多,大多是还未继剑的混元境弟子。 风起知道这些人的心理,无非就是想问他继剑的事情。 那虽然算不上是什么秘密,但风起也懒得去说。 他看了眼窗外的天空。 虽然看似什么都没有,但风起知道那里其实已经布下了极为厉害的阵法,只要他敢出去,下场肯定极惨。 他在洞府里唉声叹气,最终还是很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很快便到了诸峰论剑的日子。 门口处的光线突然闪了闪,紧接着空气像是被撕开了一般。 牟林翰伸了个头进来,“小师弟,走咯!” 风起神色一动,心想终于可以出去了。 论剑的地点在洗剑溪,洗剑溪的溪水来自沉剑池。 在去往洗剑溪的路上,牟林翰向风起传达了雪千丈的意思。 论剑时禁止使用青霜。 虽然失去了最大的助益,但他今天只有四场论剑,除了要面对一个混元巅峰的逐月峰师姐之外,其他三个都是混元上境的弟子,全然不是威胁,也就不用在意。 前三场他都只出了一剑,在无痕剑意下,不管是风雷峰的剑法还是踏雪峰的剑法都没什么区别,再加上他的对手对剑法理解不足,很容易便找到了缺点。 面对师姐的时候有些麻烦,逐月剑法颇为灵动,再加上那位师姐确实对逐月剑法了如指掌,逼得他不得不出两剑。 看到师姐通红了眼的时候,风起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内疚感,“要不再试试?我让你赢?” 他的话引起了全场寂静,又掀起了轩然大波。 和他对战的那个师姐直接被气哭了…… 踏雪峰剑子盛云躺在躺椅上,眯了眯眼,心想这个新来的师弟好生嚣张,只可惜自己早已抵达了会心巅峰,不然倒是可以下场好好教训一下他。 风雷峰的剑子是一个充满书生气的年轻人,名为张尘。 他看着风起,向一旁问道:“这就是你说的无痕峰剑子?” 梅寒清恭敬道:“是的。” 张尘沉默了会儿,“我风雷峰弟子,但凡处于混元巅峰的,若是输给了他,就去风雷阁关一年的禁闭,直到下次诸峰论剑的时候才准出来。” 梅寒清擦了擦汗,“这……会不会严厉了点?” 张尘说道:“风雷峰负责雪云刑法,执法者若无能,便是对律法的亵渎......如果风起以后犯了什么错,难不成要我亲自去请他?” 周梓涵看着风起,心想这家伙的嘴还是那么惹人讨厌。 逐月峰剑子邱月抱着双手站在她身边,咂了咂嘴,“这家伙也太招人恨了一些,梓涵师妹,你可要帮林菲师妹报仇啊!” 周梓涵心想林菲是逐月峰的人,为她报仇什么的难道不该是你这个剑子该做的事情吗? 话到嘴边,她还是改了口,“如果在决赛遇到了他……我会尽力而为。” …… …… 风起在混元境实在没什么对手,一路横推过去,三天的赛程下来,就没有能逼他出三剑的人。 这种战绩让其他峰的剑子都陷入了沉默。 好在他并不是一枝独秀。 第四天,当他站到论剑台上的时候,看到了另一边的周梓涵。 他挑了挑眉,心想今天的比赛应该不会那么枯燥了。 行过剑礼,双方退至台边。 风起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从储物袋中取出长剑。 以前他能将飞剑放进元府,是因为他的元府没有本命。 现在既然已经确立了本命飞剑,自然不能让其他的剑意鸠占鹊巢。 周梓涵皱了皱眉,清冷道:“你确定要用这把废铁和我打?” 风起无奈地耸了耸肩,心想如果不是师父不准我动用青霜剑的话,我又何至于抱着这把破烂打了足足三天? 见他没有说话,周梓涵脸上的寒意浓了些。 她的体内传出一道剑鸣。 风起感到了一股森然的剑意。 那股剑意不是针对他的。 锵的一声。 他手里的剑断为两节。 盛云看到这一幕,有些无聊地发了个哈欠,缓缓闭上眼睛。 “和先天剑体战斗还不找机会拉近距离……他输定了!”张尘冷冷说道。 梅寒清点了点头,“如果他只限于过往几天表现出来的战力,必输无疑。” 张尘向身后看了一眼,对风雷峰的弟子说道:“看好了,这才叫剑!” 那些输给风起的弟子们低着头,心想我们又不是先天剑体,也没有踏入会心境,如何能够操控剑意离体作战? 另一边,逐月峰的观战席上,邱月拍了拍林菲的肩膀,“放心吧,我已经和梓涵师妹打过招呼了,她一定会帮你报仇的!” …… …… 风起没有换剑,只是尽可能地闪避着那股剑意,实在闪避不了才出手相挡。 挡也不是正面挡,而是尽可能地击在侧面改变剑意的轨道,短时间也算是游刃有余。 周梓涵挑了挑眉。 既然如此。 那这样呢? 空气中又多了一道剑意。 风起怔了怔,看了雪无极一眼。 雪无极不露痕迹地摇了摇头。 风起有些无奈,只能继续周旋。 台下的弟子越看越疑惑。 风起手里的剑明显不可能是从剑池里带出来的,不然也不可能一触即断。 那他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剑呢? 难不成……他根本没有成功继剑? “也是,继剑是要靠自身剑意引起沉剑池共鸣,继而选择和自己剑意相合的飞剑,像他那样不管不顾直接跳进剑池的做法,肯定不能得到飞剑的认可!细想一下,他进入剑池之后,根本没有一道剑鸣!” 这个说法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就连梅清寒,万江这些排名靠前的弟子都开始皱着眉头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能性。 盛云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向那个说话的人,心想这是一个白痴。 然后他又看了看那些附和的弟子们,摇了摇头,心想这是一堆白痴。 踏雪峰次席皱了皱眉,问道:“师兄,有什么事吗?” 盛云沉默了会儿,说道:“看看那些附和的弟子中有没有踏雪峰的,如果有的话,让他们回峰之后直接去后山面壁吧,太丢人了。” 踏雪峰次席怔了怔。 盛云又叹了一口气,怅然道:“真的,丢死人了。” …… …… 半刻钟过后,风起手上的剑只剩下了剑柄。 周梓涵摊开双手,第三道剑意从她背后冲出。 三道剑意围在她身边,她再次问道:“还是不用剑吗?” 风起沉默了会儿。 又一声剑鸣。 四道剑意! 风起心想就算是会心中境的人也不见得可以同时掌控这么多道剑意,不愧是先天无形剑体,果然得天独厚。 他把剑柄丢在地上,就准备开口认输。 脑海中不由划过了大师兄的脸。 认输的话,大师兄肯定会难过的吧…… 风起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捡起了前半截剑锋。 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风起会这么做。 先前明明就是打算认输的样子,为何又要选择战斗? 认输不好吗? 周梓涵是千仞峰剑子,你是无痕峰剑子,剑子输给剑子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刀剑无眼,所以才需要柄,失去了柄,再锋利的剑,再好的剑法,也只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为了一个诸峰论剑……得不偿失啊! 风起的剑袍突然炸开,元气像点燃了那般缠绕在他的身上。 背水一战! 观战台最高处。 逐月峰峰主挑了挑眉。 千仞峰峰主豁然起身,吃惊道:“怎么可能?” 雪无极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心想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雪千丈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坐下。” 负责裁定的执事踏剑而来,抱拳问道:“掌门真人,这种局面是否要判风起出局?” 雪千丈挑了挑眉,问道:“为何要判他出局?” 执事说道:“背水一战……不是霸王枪终式吗?” 雪千丈摇了摇头,“确实是霸王枪没错,但谁又规定了霸王枪只能用枪才能使出呢?风起能把枪法变成剑法,那是他的本事。你下去吧,注意别让这两个孩子受伤了。” 执事点头称是,急忙回到自己的位置。 一道破空声响起。 风起竟是直接将那半截剑锋掷向周梓涵,剑锋上隐约浮现出龙影。 周梓涵挥了挥手,四道剑意一同迎上半截断剑,发出刺耳的金铁之音。 断剑停在半空中,进退两难。 剑意亦然。 周梓涵看着风起,“最后问一次,你,还不用剑吗?” 风起说道:“师父不让我用。” 周梓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认真道:“那如果我全力以赴的话,你会全力以赴吗?” 风起想了想,不确定道:“大概吧。” 周梓涵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约定好了。” 话音刚落,又两道剑意从她体内射出。 “人有四肢百骸,除了四肢之外,我还修了两骨,每块骨内都刻有一道剑意,请赐教!”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八章 诸峰论剑(二) 听着周梓涵的话,看着那六道若有若无的剑意,风起罕见地有些凝重。 不光是他,连各风剑子都有些坐不住了。 盛云微微坐直。 张尘眼光微闪。 邱月啧啧称奇。 台下一片沉默,混元弟子察觉不到周梓涵口中所说的剑意,不由得面面相觑,会心弟子能感受到周梓涵身边上下翻飞的六道剑意,眉头紧皱,混元弟子们看着师兄师姐这般神情,也意识到了周梓涵现在展露出来的东西多么惊人,不由瞪大眼睛,想从此战中学些东西。 “六道剑意……梓涵师姐还是人吗?”顾独行看着场上的少女,只觉得胸口堵得发闷,有些喘不过气。 淮南顾家也算是一大世家,在神朝禁令刚解的时候便仗着地理优势将他送进了雪云宗,比其他的混元弟子来说,他的见识眼界都要高上许多。 梅寒清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宽慰。 千仞峰的弟子斜着眼睛看着其他峰的弟子,心想梓涵师妹的天赋终于也把他们的自尊摁在地上摩擦了,不然只有自己受打击怎么想也不公平。 不知何时,盛云已离开了躺椅,站到了最前方的位置。 张尘在他身边,淡淡道:“怎么?觉得自己未来掌门的位置不保了?” 盛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邱月拍了拍胸口,呼了一口气,“师兄,听说你在混元巅峰的时候也凝聚出了剑意?” 盛云说道:“一道而已,不足挂齿。” 邱月挑了挑眉,又问道:“闭关十载,你现在又有几道剑意?” “剑意修太多了会很麻烦,我只修一道足矣。”盛云懒懒道:“至于张尘师弟担心的事情……” 他的体内突然散发出一股沉重的气势,一片瑰丽的星域一闪而逝。 张尘挑了挑眉。 邱月眨了眨眼睛,“星辉入体?引辉初境?” 盛云打了个哈欠,向回走去,“没有人能抢走我要的东西,你做不到,那个先天无形剑体亦然。” 引辉境......已经脱离了弟子的范畴,也就是说,只要盛云愿意,他可以随时成为一峰长老,难怪会有如此自信。 …… …… 听到少女的声音,风起的嘴角抽了抽。 剑意,刀意,枪意等,属于器意。 器意这种东西,一般只有到了会心境后方可驾驭,而驾驭器意的数量和强度,直接反应了一个会心境强者的器识强弱。 以他在潼关外遇到的妇人为例,那个妇人初入会心,所能掌握的器意不过一道,若是风起真要全力搏杀,那名妇人甚至坚持不了一刻钟。前些天他和无痕峰的两名会心初境的强者交过手,就算是雪云宗的天才,在会心初境的时候也不过只能掌握三道剑意,而且不论是进攻的灵活性还是剑意本身的强度都比不上面前的少女。 风起露出一丝苦笑,低声道:“都是同门,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吧?” 周梓涵说道:“我想和你决出胜负,就不会只满足于打败一个未尽全力的你。” 风起叹了口气,“为什么这么想和我决出胜负?我应该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吧?” 周梓涵轻声说道:“因为这才是论剑的意义所在啊。” 风起皱了皱眉,心想做到现在这个地步也算是不辜负师兄弟们的期望了。 “如果你认输的话,我会很看不起你。”周梓涵挑了挑眉,继续说道:“尤其是这个时刻,你更不应该认输。” 这个时刻? 什么意思? 对于风起来说,他刚刚失去了父王和母妃,以及大量燕北子民。 他会复仇,这点不容置疑。 那他复仇的道路上会遇到很多强敌,所以不能认输? 风起这么想着,然后无所谓地笑了笑,有些释然。 一股精纯的元力从元府中涌出,缓缓汇聚到他的右掌处。 论剑台上发出一声爆响,风起伸出右掌,猛地拍在断剑之尾。 霸王枪第七式,狂龙震! 僵持的局面终被打破,断剑撞开面前的四道剑意,向着周梓涵射去。 周梓涵冷哼一声,六道剑意从四面八方斩来。 断剑上响起一连串清脆的敲击声,终于在周梓涵眉心前一尺的时候被斩成碎片。 她看向风起,“按照约定,亮剑吧。” 风起瞥了她一眼,举起手,淡淡说道:“我认输。” 周梓涵一怔,反应过来之后有些恼怒,挥手间六道剑意极速斩向风起。 风起站在原地,老神在在,别说反抗,就连躲避的态度都没有。 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没有了一战之力,他甚至还解除了背水。 一道剑光闪过。 六道剑意落地。 负责裁定的执事看了看风起,又看了看周梓涵。 “诸峰论剑半决赛,千仞峰,周梓涵胜。” 周梓涵看着风起,眼中满是寒意。 风起看着周梓涵,眼中无所畏惧。 …… …… “你还真认输了?”牟林翰看着风起。 风起无奈道:“师父又不准我动用全力,藏着掖着的我没法儿打败那个丫头,倒不如痛快点认输,还能留下个潇洒的印象。” 牟林翰忍不住笑了出来,“感情你就只为了潇洒二字?你就不怕师尊扒了你的皮?” 风起叹道:“不认输能怎么办呢?赖在台上被她揍得鼻青脸肿屁滚尿流?你看我像是傻子吗?” 牟林翰摇了摇头,“吾辈修士,就是要克服修行路上的一切艰难险阻,不能退,也不能认输,那样会伤到剑心的。” 风起心想你这番话攻击力可没有周梓涵刚刚说的那番话大。 他不出手,是因为他确实没办法动用青霜,毕竟青霜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大筹码。 牟林翰沉默了会儿,又开口说道:“不过你说的也不错,既然是师父他老人家给你下了限制,那你自然没有必要平白挨一顿打,真到了那个地步的话,丢的也是我无痕峰的脸。” 风起深以为然。 “走吧,接下来的比赛没什么好看的了,那丫头混元巅峰便能如此灵活地使用六道剑意,这个境界,她基本上是无敌的。” 牟林翰想了想,点了点头,“也是,本以为你和那丫头会在决赛遇上,谁知道竟是在半决赛撞了车,另一个进入决赛的人既不如她也不如你,想来会被一通狠揍,确实没什么看点。” 回到无痕峰,风起第一时间便被叫去了无痕殿。 他看着无痕殿外巨大的鹰形冰雕,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虽说他认输的理由很充分,但他很清楚里面那个老头子是个完全不讲道理的主儿,倔脾气上来了肯定不会管你到底有多少理由。 “进来吧,我不动手。”耳边突然响起雪无极平静的声音。 风起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师父可是虚道境的大物,怎么可能会发现不了自己? 他叹了口气,忐忑地走了进去,发现除了雪无极外,无痕殿内还有许多长老,看着他的眼光就像是嗑了春药的嫖客看到了赤身裸体的妓女,直让他心头发虚。 雪无极被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气笑了,误以为他还在介怀前面被他抽了一鞭子外加禁了月余的足之事,“感情你小子还真把我当泼妇了?” 风起极其肯定地摇了摇头,心想我刚刚怎么没有想到这么贴切的形容词。 雪无极又笑了笑,“长老们有些问题要问你,你不可以藏拙,据实回答便好。” 说道据实回答四个字,雪无极很明显地眨了眨眼睛。 风起微怔,然后会意。 正在这时,有长老问道:“你是怎么用剑使出背水的?” 风起认出他是无痕峰大长老,关门。 风起松了一口气,心想原来来是为了这个,想着雪无极的叮嘱,信口雌黄道:“前些日子不是被关在洞府里禁足嘛,我闲着无聊尝试着改了下霸王枪的运行方式,没想到还真成功了。”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关门还是惊了一下。 霸王枪是风家先祖在二十岁的时候自创的,被誉为天下第一枪。 没想到时隔数百年,竟被他不知多少辈的后代改成了霸王剑。 风起的原因他确实没有细想,不管怎么说风起都才十六岁,耗时这般短便更改了霸王枪的元气运行路线,已是天赋奇佳,若是年岁更幼......那只会更离谱。 想到这里,关门和其他长老对视了一眼,目光灼灼。 “峰主......”关门斟酌着开口。 雪无极在他说下去之前开口打断了他,佯装怒道:“私自更改元气的运行方式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以后不要做了。” 风起想给师父翻个白眼,又怕露陷,只得作罢。 但他现在有的是办法让雪无极难受,于是耸了耸肩,说道:“也不算太危险,我有把握。” 关门眼前一亮,急忙问道:“把握?几成?” 雪无极看着风起的眼神有些危险,心想自己前些天着实打轻了,竟让这小子当着面下眼药。 风起全然不在乎雪无极怎么想的,他想了想,觉得说十成的话实在有些狂妄,于是退了一步,说道:“九成。” “狂妄!”雪无极皱了皱眉,不悦道:“霸王枪是风家先祖所创,经过数代枪法大家改善方才有了天下第一枪的名头,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如何敢说出这般狂悖的话!” 关门皱了皱眉,“年轻人自然要有锐气,我观风起这孩子行事颇为谨慎,既然说了有九成,那便不会有假,殿主做不到的事,不代表别人做不到。” 其他长老也急忙跟着附和起来,言辞恳切,大有将雪无极摆到风起对立面的意思。 雪无极忍不住想吐这些老货一人一口唾沫,心想你们丫的不就是想收风起为徒吗?至于这般作贱我无痕峰?搞得好像我无痕峰上下数百弟子中没什么好苗子似的。 想归想,但风起可是他从小看大的关门弟子,自不会让关门他们抢了去,于是说道:“诸位长老言之有理,不过风起这小子,从小便拜我为师,眨眼便是十年光阴,我也是护徒心切。” 关门摆了摆手,“峰主哪里的话,现在论剑大会尚未结束,各峰弟子还没有正式择师,风起怎么就成了你的弟子?依我看,他的剑法路数与我相合,要收也是我收才对。” 其他长老也不甘落于人后,纷纷跳出来,一时间大殿内嘈杂声四起,颇为热闹。 雪无极不拿正眼看他们。 他们也觉得有些尴尬,于是退了一步,说道:“这样吧,明日开始便是会心境弟子论剑,过后便是择师议程,那时我们再让风起自己选可以吗?” 雪无极继续不拿正眼看他们。 风起觉得关门的话有些道理,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看到这一幕,其他长老对于挖墙脚的事把握更大了些。 然后便听到雪无极说道:“诸位师弟,这怕是不行。” 关门微怔,问道:“为何不行?” 雪无极叹道:“以前爱才心切,这小子又不怎么安分,于是他混元之后便把踏雪剑给他用了两年,现在他的元府内还残留着我的剑意,要是更换门庭恐怕会出问题,诸位师弟的心情我也能理解,若不是有这层关系我还真想将风起让于你们,可是......” “雪无极!”听着雪无极的话,关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厉喝出声。 许是怒气太盛,竟连峰主都不叫了。 雪无极自知理亏,也不加以争辩,面露难色说道:“这也没办法,你们是不知道,区区十年时光,这小子六进荒原,险象环生......我这也是权益之计。” ...... ...... 关门黑着脸走了,其他长老虽然脸色没有这么难看,却也和吃了个死孩子差不多。 雪无极看着风起,嗯了一声。 二声。 风起看着雪无极,叹道:“我说师父怎么把无痕峰主剑放在我身上呢,原来还有这么层意思。” 雪无极完全不吃风起这套,“论剑的时候没见你这么能耐!认输?不嫌丢人?” 风起摊开手,“师命难违,我也没办法。” 雪无极嗯了一声,问道:“是我让你认输的?” 风起认真说道:“你没这么说,但你是这么做的。” 雪无极气乐了,“算了,这件事情我确实没有怪你的理由。” 风起露出得意的笑容,“那徒儿就先回去了。” 雪无极点点头,提醒道:“明天是会心境的论剑,你记得去看,对你有好处。” 风起挑了挑眉,问道:“大师兄不是过些天天才上场吗?” 雪无极说道:“各峰首席确实要最后上场。” 风起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那我就过些天去看好了。” 雪无极的眼神危险起来,“刚刚的事情我还没和你算账!现在又敢和我讨价还价?” 风起打了个冷战,连忙回答道:“弟子听命!保证不错过任何一场师兄们的战斗!”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九章 诸峰论剑(三) 日头西沉,烟霞满天的时候,风起的洞府内来了一位令人意外的客人。 不请自来者,多半来者不善。 他看着来者,无奈道:“我都已经认输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周梓涵四处看了看他的洞府,“人不正经,没想到住的地方还挺干净。” 风起叹了口气,“能不能先回答我的问题?天色也不早了,孤男寡女容易引起非议。” 周梓涵皱了皱眉,“你说话向来这样没个正形吗?” 风起又叹了一口气,“风度翩翩,彬彬有礼的师兄雪云宗内很多,你不用委屈自己和我说话的。” 周梓涵背着双手,问道:“你为什么会认输?” 风起说道:“暂时来说,确实不是你的对手,不认输还等什么?” 周梓涵沉默了会儿,然后说道:“我以为燕北世子可以更出尘一点。” 风起挑了挑眉。 这句话可以有很多种理解,但不管怎么理解,都说明周梓涵至少曾经想象过风起是何模样,不然断不会说出“更”这个字。 存在前提,才有比较。 风起下意识忽略了前者,反问道:“无意打搅,但你认为的燕北世子是什么样的呢?” 周梓涵很认真地看着他,“反正不是现在这样。” 风起又问道:“我现在又是什么样呢?” 周梓涵说道:“吊儿郎当,玩世不恭。”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或者还有些忍辱负重?谁知道呢?” 风起笑了笑,没有解释。 两人归于沉默。 正当风起不知做何是好时,周梓涵突然说道:“我想看看你的剑。” 风起微怔,心想这个话题的转移弧度有些大。 他没有避讳,因为他知道那没有意义,观战时许多弟子都猜测过他没有剑,但他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瞒过那些真正的天骄,至少不能瞒过各峰剑子。 一道青光闪过,青霜剑已在手上。 周梓涵的眼睛亮起来,道:“真是仙品飞剑?” 风起撇了撇嘴,心想这不是你的。 周梓涵突然又皱起眉头,她看了看风起,又看了看青霜剑,说道:“明珠蒙尘,真可惜。” 风起有些尴尬,“怎么就明珠蒙尘了?你别以为赢了我就很了不起我告诉你,如果我全力以赴的话,你还真不一定是我的对手!” 周梓涵微微昂起头,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呢?” 风起说道:“怎么说你也是个女的,要是对付一个女人还全力以赴的话,未免太难看了。” 周梓涵竖起柳眉,“你看不起女人?” 风起连道不敢,解释道:“只是我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允许我伤害女人。” 周梓涵不依不饶道:“难看……认输就不难看了吗?” 风起笑了笑,“总比浑身浴血还输了好看。” 周梓涵说道:“你那天使用的那几招剑法我好像没有见过。” 风起说道:“那不是剑法,是枪法,名为霸王枪。” 周梓涵哦了一声,问道:“你能教给我吗?” 风起心想你个姑娘家为什么要学霸王枪这种大开大合的战技? 周梓涵看着他,“我记得你好像说过要给我剑法总决的。” 风起挠了挠头发,脸上堆起尴尬的笑容。 “我不要剑法总决了。”周梓涵认真说道:“我想学霸王枪。” 风起沉默了会儿,起身从案几上拿了一沓纸给周梓涵,“这些是我前些日子整理出来的资料,上面有枪法以及用剑施展枪法的批注,除了背水一战之外都在这儿了,你拿回去看,不懂的可以问我。” 做戏做全套,从无痕殿回来之后他凭着记忆写下了这些纸,没想到竟便宜了周梓涵。 周梓涵挑了挑眉,“背水一战为何不行?” 风起认真说道:“不是不行,如果你能接受走光的话,我也不是不能教你。” 周梓涵俏脸一红,似乎想起了背水一战究竟是什么。 风起看了看窗外,“夜深了,你快点走吧。” 周梓涵没动。 风起问道:“还有其他事?” 周梓涵迟疑了会儿,问道:“你能不能陪我出去转转?” 此处的转转想来不会是在雪云宗内转,不然周梓涵也没必要叫他一起,是要外出历练吗? 风起心想这才是真正的重点吧,不假思索道:“哪儿?” 周梓涵说道:“随便哪儿都行,师尊说我缺乏历练,得去看看外面的风景,方才能保证剑心通明。” 风起挑了挑眉,“为何是我?想陪你去的人应该大有人在才对?” 周梓涵说道:“我听说你读过很多书。” 风起说道:“万一和人动起手来……书,又有什么用呢?” 周梓涵认真说道:“动手的事情有我就够了,我只是需要一本百科全书而已,现在,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的答案。” 风起沉默了会儿,问道:“什么时候走?” 周梓涵想了想,“我本来是想明天就走的,不过你应该要看牟林翰师兄的论剑,你刚刚入门,应该还有许多要熟悉的地方,那就定在两月之后,你看怎么样?” 风起点了点头,“那好,就这么决定了吧。” …… …… 会心境的战斗要比混元境精彩很多,因为他们境界更高,更因为如果在诸峰论剑中表现得好的话,很可能被长老们甚至是峰主看好,从而直接被收为亲传弟子,不用再跟着各峰首席学剑。 风起看着场上的你来我往,止不住地打哈欠。 并非自负,而是昨天本来就经历了一场大战,紧接着又挨了批,回到洞府制作证据圆谎,最后还接待了周梓涵,属实有些累。 看了两场之后,他摇了摇头,闭眼假寐。 看着他这个样子,各峰弟子窃窃私语。 “这便是燕北世子?”这是昨天没能到场的弟子发出的问句。 “成何体统!莫非他以为有些天赋便能在雪云恃才放旷了不成?”风雷峰弟子怒道。 “本来以为燕北那边只有那些五大三粗的糙汉子,没想到还能有风师弟这般修长匀称,剑眉星目的少年。”逐月峰有弟子犯花痴。 无痕峰弟子还限于为大师兄鸣不平的阶段,看着风起的模样更觉得来气,却没有说话。 会心境师兄都不在场,他们没人是风起的对手。 风起听着耳边的低语声,并不在意,当他再次睁眼时,第一天诸峰论剑已经接近了尾声。 牟林翰站在台上,渊虹剑浮在离他肩上一尺的位置。 他的对手是风雷峰二弟子,梅寒清。 诸峰论剑的签位是随机的,这样虽然对一些上位弟子不公平,但至少保证了每天的论剑都是可看的。 梅寒清轻声问道:“要不要我故意输给你?” 牟林翰有些意外,问道:“你脑子有病?” 梅清寒气急,怒道:“莫非你对于剑子被抢竟全无异议?” 牟林翰更意外了些,摇头说道:“万江说得没错,风雷峰弟子都魔怔了,从张尘开始以下就没有一个脑子正常的货色。” 顿了顿,他嘲讽道:“剑子是谁那是我无痕峰私事,和你输不输给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若是张尘站在这里,还有些讲这话的资本,你算什么?也配和我如此说话?” 梅清寒不再多语。 他的手指推在剑柄上,露出了一寸剑锋。 两道剑光撞在一起,剑鸣清脆。 论剑台上多了数道深深的剑痕。 剑光不停碰撞,论剑台很快便四分五裂,眼见着就要化为一片废墟。 都是三代弟子,其实首席和排名第二的弟子并不存在肉眼可见的差距,以无痕峰为例,牟林翰一定可以胜过万江,可他一定不能轻易战胜万江。 其他峰亦然。 都是天之骄子,谁有比谁差得到哪去呢? 盛云除外。 即便是在妖孽云集的雪云,他也是最耀眼的妖孽。 或许周梓涵和风起能够赶上来,但依然不能掩饰属于他的荣光。 论剑台上难解难分。 论剑台下如火如荼。 观战台高处。 无痕峰的一位长老皱了皱眉。 一股极为磅礴的元气从他的体内冲出,聚在那两道不停碰撞的剑光之下,凝成一座新的论剑台。 …… …… “晚云收!” “风雷现!” 战局越发焦灼,两个上位弟子也终于开始动用自己压箱底的手段。 论剑台上升起一片氤氲的剑雾,看上去就像是傍晚时的烟霞。 烟霞中有一道四处乱窜的白光,就像是云层中游动的闪电。 风起叹了口气,目中露出遗憾之色。 李若愚坐在他身边,听到他的叹息声后怔了下,问道:“剑子为何叹气?” 风起说道:“我叹气,是因为师兄就要输了。” 李若愚不解道:“师兄为何会输?” 风起刚想说话。 万江冷声道:“不知道就闭嘴!晚云收向来是风雷现的克星,现在梅清寒已经被师兄的剑雾困住,怎么会输?” 风起沉默了会儿,笑了笑,“二师兄教训的是,是师弟妄语了。” 正在这时,异变突生。 剑雾中突然传来燕啼声。 万江怔了怔。 李若愚惊讶道:“不是风雷现吗?为何会有燕啼之音?” 风起站起身,“因为风雷峰剑子使用的,不是风雷现,而是飞燕逐月。” 万江的脸色很难看,问道:“你早知道了那是飞燕逐月?” 风起说道:“风雷现和飞燕逐月虽然外在形势十分类似,但更加暴烈,别说会心境,哪怕是引辉境也不可能在数息之内接连使用几十次,所以,先前那道四处乱窜的剑光肯定不会是风雷现。” 顿了顿,他又说道:“如果大师兄在意识到了张尘的攻击之后立马使用不动如霖的话,估计还能拼个平局……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师兄会孤注一掷地选择晚云收。” 话音刚落,论剑台上的剑雾瞬间崩散,化为漫天烟霞。 梅清寒喘着粗气,看向牟林翰的目光中多了些凝重。 牟林翰的剑袍上多了无数道口子,鲜血浸染了他半边身子。 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他的神色依旧平静,就像以往那样。 他微微躬身向梅清寒行了一礼,“承让了。” “你……”梅清寒突然开口说道。 牟林翰没让他把话说完,认真道:“我知道你困惑什么,但我后面说不定会遇上张尘,所以不能告诉你。” 梅清寒哑然。 无痕峰弟子发出一阵欢呼。 风雷峰的气势有些低落,但也还好,毕竟是以次席挑战首席,输了也说得过去。 张尘向梅清寒招了招手,“回来吧。” …… …… 无痕峰。 风起看着正在包扎的牟林翰,“大师兄。” 牟林翰皱着眉头,额上满是汗水,嗯了一声。 风起斟酌着字句,问道:“你为什么不想赢啊?” 牟林翰又嗯了一声,问道:“我不是赢了吗?” 风起说道:“可是你本来不用受这些伤的。” 牟林翰抬头看了风起一眼便又沉心在自己的伤口上,“这不碍事,能好。” 风起沉默了会儿,“真的不是因为我吗?” 牟林翰笑了笑,问道:“和你什么关系?” 风起想着在论剑时听到的那些议论声,迟疑道:“剑子……” 牟林翰哑然失笑,打断他说道:“笨啊,就算我赢了梅清寒,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没必要把它们联系到一起,你不要多心。”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十章 诸峰论剑(四) 梅清寒或许脑子是有些问题,但至少有一件事情他没有说错,至少没有算错。 在牟林翰赢下论剑之后,峰内刚刚有些平息的声音又开始躁动起来,很多弟子包括部分长老依然很坚定地想要峰主改立牟林翰为弟子。 如果牟林翰接下来的论剑中可以战胜哪怕一位剑子,雪无极和风起面临的压力都会被推至顶峰。 一个可以战胜剑子的人却不是剑子。 这于情于理,甚至于律于法都说不过去。 风起怎么看都感觉牟林翰最后的选择是故意的,用错误的应对方式营造两败俱伤的惨象。 若非他是无痕峰大弟子的话,风起甚至会觉得他最后会选择输给梅清寒。 看着牟林翰坦然的神色,风起有很多话想说,比如我的抗压能力其实很不错,又向来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和言论,犯不上你用这种方式来帮我分担压力,至于师父,他那么大岁数,若是连这种压力都扛不住的话,也枉为雪云法剑。 但他什么也没说。 许是日光太烈,牟林翰的笑意太盛。 接下来的比试,是万江对阵千仞峰的前任剑子,吴凡。 吴凡在周梓涵进入千仞峰后很快便被剥离了剑子之名,但同无痕峰相比,这件事鲜少有人不满,一来吴凡脾气暴躁,这些年在雪云的名声和人缘都算不上好;二来,同境一战,领略过更高风景的他败给了周梓涵。 据在场的人传出的消息,那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惨败。 剑意数量不如周梓涵也就罢了,甚至还不如后者纯粹。 这意味着至少是在剑之一道上,他不可能越过周梓涵这座大山。 对于任何雪云弟子来说,这都是很难接受的,前任剑子更甚。 自那一日后,他很怒,却没有再发过一次脾气,安静得像是一尊雕像。 千仞峰弟子私下都在说,吴凡准备在此次论剑大会上挑战盛云或者张尘,证明自己配得上剑子之名。 所以关于这场战斗的结果,几乎没人看好万江。 牟林翰看着论剑台,对风起说道:“你刚刚进门便被禁足,紧接着又参加了论剑大会,对峰内之事还多有不足,现在场下的人叫做万江,位居无痕峰次席,按位次来算,是你的二师兄。” 风起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了些什么,问道:“每峰排名前十五的弟子才能以‘席’称之,前面也见到一些无痕峰的师兄,但......好像并未入席?” 牟林翰点了点头,“渭水那边前些日子不太平,董思筠师弟带着第四至第十五席赶过去支援了。” 风起诧异道:“他们不参加论剑大会?” 牟林翰摇了摇头,“说是盛事,其实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很重要。” 风起疑惑道:“为什么?” 牟林翰说道:“这么和你说吧,对于弟子来说,论剑大会有两个目的,其一,表现出色,得一峰长老看中,收为亲传;其二,成为前三甲,赢得宗门准备好的奖励;董师弟他们早已有了师尊,自然不可能另投他门,而他们的实力又很难得到前三甲的称谓,故此还不如去渭水平乱来得实在。” 风起愈发不解,“这么来看的话,岂不是没人参加论剑大会咯?反正就是几大剑子之争而已。” 牟林翰轻笑道:“就是因为这样,你前面看的那些论剑才会觉得无聊啊,因为宗门对于各峰的参战人数是有要求的,不存在一峰只派一人的情况。” 风起有些懂了,“原来如此,那这不就是让一堆普通弟子陪跑?” 牟林翰摇了摇头,“不尽然,参战人选一般来说是由各峰首席弟子选取的,会给予相应的补偿。同时,他们表现得好,对于拜师或者说从各自的师父那里拿奖赏也是有好处的。”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你这次在论剑大会上取得的成绩不错,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就能在雪云宗的混元境里独占鳌头。” 风起点了点头,眼神却有些凝住了。 视线落处,万江先以藏器式诱敌,又在间不容发之际侧身躲过了吴凡的直刺,然后连挥七剑破了吴凡的剑势,最终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刺出,直入吴凡右肩,于此同时,吴凡一脚踢在万江小腹,将之踹飞出去,若非如此的话,万江很可能乘胜追击,直至获胜。 鲜血飞溅。 满座皆惊。 “浮舟飞渡?”牟林翰自语道:“没想到师弟竟然练成了这一式。” 风起微怔,“风雨飘摇剑?” 牟林翰点了点头,“早年万师弟有过襄助昆仑之功,得了虚剑的教导,传了他风雨飘摇剑。” 风起说道:“若是如此的话,恐怕这场战斗并非想象中的那般笃定。” 牟林翰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席位弟子都是天骄,天赋心性机遇缺一不可,你可不要小觑他们。” 说话间,场下二人再度战在一起,飞剑交错间电光火石,发出或清脆或刺耳的剑鸣。 谁也没能想到,万江竟然能和吴凡战至现在这个地步,次席和首席的差距不大,但仍有差距。 尤其是吴凡此次的目标......那可是盛云或者张尘啊。 “樱落!”有风雷峰弟子看着场上对战,认出了万江此时使用的剑法。 “千锋!吴凡师兄这是打算对攻了!”千仞峰的弟子惊呼。 “变招了,不愧是无痕峰次席,竟能在这种时刻收起剑斩之力,难道他都不怕受剑意反噬吗?” “这是......六龙回日?万江师兄到底会多少剑法?” “剑法在精不在多,要论剑之一字,我雪云宗又何须学习别派剑法,你看,六龙回日不也破不了千锋?” “等等,吴凡师兄也变招了!这是......千仞景!” 观战弟子讨论的浪潮一波高过一波,但这并未影响场下的战斗。 吴凡踏着飞剑腾空而起,在上升过程中,他的四周一圈一圈地出现无数道剑影,每一道都有若实质。 这便是千仞剑意第二重,千仞景。 相比于万江来说,他最大的优势除了境界之外,便是在剑子时期得到的千仞峰真剑。 换言之,他既然用出了千仞景,战斗就已经到了尾声。 不管孰胜孰败,都会在此招之后定论。 万江看着吴凡,眼里流露出一丝艳羡,转瞬又消失不见。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摆出了无痕剑起手式——意剑。 这是他在此次论剑中首次动用雪云宗剑法,没曾想竟只是入门弟子都会的意剑。 “经过昆仑一战后,万师弟对战局的判断果然深刻了许多。”牟林翰轻叹道:“以这方面来看,我不如他。” 风起问道:“师兄何出此言?意剑虽说好用,但远没有无痕剑意来得实在,二师兄此招似乎算不得上佳。” 牟林翰瞥了他一眼,说道:“你以为人人都有资格学无痕剑意?” 风起微怔,问道:“不然呢?” 牟林翰摇了摇头,“一般来说,各峰可供弟子学习的真剑都只有前几式,除非立下大功或成为长老,不然绝无接触到无痕剑意的可能。” 风起确实没想过这个答案。 古人云,有教无类。 既然要招收弟子,又何故藏私呢? 许是看出了风起的想法,牟林翰说道:“一来,类似无痕剑意、剑履山河、千仞景这等功法,需要的天赋极高,寻常弟子很难掌握,在达到一定的境界之前,研习这些功法只是浪费时间;二来,这类功法威力太过,稍有不慎便会枉造杀孽。三来,剑子总要有些特殊的地方。” 风起不以为意,“我一直认为,剑子的特殊性,建立在他们的实力上。” 牟林翰摇了摇头,“你这么想就错了,以你为例,无痕峰上下能胜你的弟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莫非还能剥夺你的剑子之位不成?” 风起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 交谈过程中,千仞景终于开始绽放。 无数道剑影呼啸着扑向万江,就像一条银河。 万江单剑相迎,不停击落一道又一道剑影。 他逆着银河向吴凡走去。 吴凡顺着银河向他走来。 剑影和剑的高速撞击在交界处形成一道类似壁垒的屏障,只以此论,现在这场论剑已经超过了牟林翰与梅清寒的论剑。 梅清寒摇了摇头,心想若是自己的话,现在就已经输了。 张尘眼神微凝,心想吴凡确实称得上是一个对手。 邱月蹙着眉头,有些疑惑万江此时展现出来的战力。 牟林翰叹了口气,心想师弟又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万众瞩目之下,两人终于再度相对。 吴凡微微喘着粗气,说道:“你输了。” 万江的脸上升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点头说道:“即使用尽全力,还是不能战胜你。” 吴凡心想要是你要是能战胜我又何至于现在还只是个无痕峰次席,但不知为何,他最终还是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刚刚的对决中,他看出了某种可能性,哪怕他不愿意承认。 万江叹了口气,说道:“有些不甘心。” 吴凡心想能和我打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甘心的,这至少证明了你在面对剑子的时候也有一战之力。 万江突然抬头看向风起所在的方向,“我只是不服,为何我无痕峰剑子不归牟姓!”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十一章 诸峰论剑(五) 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万江如此拼命肯定不只是为了论剑,但还是没有人想到他会在这种场合直接把此事点破。 雪千丈和袁驭龙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对此不发一言,甚至连一些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千仞峰峰主看了眼雪无极,脸上略带嘲讽。 逐月峰峰主咬了口手里的果子,自语道:“屁大点事还要拿到论剑的时候上纲上线,现在的年轻人果然没什么意思。” 各峰峰主自然是不会亲自下场回答这个问题。 关门叹了口气,心想若是能立牟林翰为剑子不早立了?有些师弟真是不知所谓,竟敢撺掇三代弟子在这种节骨眼儿上生事。 想到这里,他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开口说道:“此言与论剑无关,不予回答。”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下不为例,若再有人犯这种错误,那就去剑峰呆着吧。” 没有弟子说话,哪怕是万江,虽然从他的神态和眼神来看依然很不服。 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打破僵局的,竟然是风起。 他举着手,高声问道:“理不辨不明,万江师兄身为无痕峰次席,既然他都有此疑惑,和他想法相同的人自然不在少数......而且,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逐月峰峰主看着风起,轻笑道:“我就说喜欢这小子,因为她真的很对我的胃口。” 雪无极心想你这是不是多少有些双标? 万江提就是破事,风起提就变成对你胃口了? 不待他说话,袁驭龙突然轻声说道:“律法自以严明为主,我很欣赏他。” 说到这里,他看了雪无极一眼,“以这个态度来看,他比你更适合当这个法剑。” 雪无极从来和袁驭龙不对付,恼道:“要立林翰那我早就立了,不是你不让立?” 袁驭龙说道:“我不让立是因为这于律法不合,而你不将真相公之于众同样于律法不合,再说了,如果我的意见对你来说真的至关紧要,为何你要坚持立下风起?” 雪无极自知理亏,只好闷闷地扭过头去,不接话茬。 雪千丈叹了口气,看着袁驭龙说道:“剑律所言甚是,但林翰这孩子心性天赋俱佳,没道理把他逼死。” 袁驭龙的眼神更冷,“那他当初就不该做下那等龌龊之事!” 峰主间的争论没能继续下去。 因为负责论剑秩序的执事已经扛不住压力禀报了林易,而长老也拿不定主意,只得禀报到问道殿。 殿内看似古井无波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让林易恨不得掐死那个执事,同样的,他也想掐死风起。 真会给自己来事儿。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他自然也不能离开,正当他愁得汗流浃背之时,突然听到袁驭龙说话的声音。 “就这样吧。” 四个字。 不清楚他具体是什么意思。 林易也不明白,却也不敢多问,只得拿着这四个字离开此地,再把这四个字传达给那个执事。 周帅听着林易转达给他的四个字,有些欲哭无泪。 剑律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若是揣摩错了,后果该有多严重? 想着这些,他一脸苦闷地离开了长老们观剑的云台,又在到达洗剑溪的时候刹那切换出一副威严的模样。 “尔等请求之事与论剑无关,不予回答,论剑继续,不得再有任何人以任何理由搅乱论剑秩序,违令者罚俸三月,并于剑峰内闭关思过。” 弟子们很难接受这个定论,却也不得不接受。 万江收起了脸上的不忿,向吴凡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 吴凡没有。 他人缘不好,源自于他眼高于顶。 眼高于顶,导致了他。 所以他现在很不平。 为牟林翰不平。 于是他把目光放在牟林翰身上,片刻右移。 “我知道你,燕北世子风起。” 风起不太明白这家伙为什么突然点自己的名字,于是没有说话。 周帅皱了皱眉,森然问道:“你想以身试法?”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我已经在剑峰呆了数月了,你想罚多久就罚多久,不必和我客气。” 周帅气急。 风起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觉得有些意思。 果不其然,说完那句话后,吴凡紧接着便开口说道:“现在,你要不要下来和我比比,就按当初我和梓涵师妹的条件?” 风起想了想,觉得此事虽然麻烦,但是可以避免更多的麻烦。 牟林翰突然出声阻止道:“不行,接下来还有两场论剑,吴凡是滚刀肉,你却不是。” 正在这时,风雷峰突然传出一道声音,“风雷峰杨麓甘愿弃权。” 紧接着又从其他方向传来三道声音。 “风雷峰西门剑甘愿弃权。” “逐月峰彭澹澹甘愿弃权。” “千仞峰段嘉甘愿弃权。” 牟林翰的脸色有些难看,风起却已经站起身来。 牟林翰说道:“小师弟......” 风起打断了他,认真道:“不碍事。” 他飘然而出,“师兄,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了......我决定的事,从小到大还没有一件事情没能做成。” 六岁的时候便敢诓着费管家进入草原,他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 区区一场论剑。 胜了如何? 败又如何? 当然,风起并不认为他会输。 从小到大,他只输过两次。 一次是面对封岳的时候,那时他身陷囹圄,全无还手之力。 第二次是面对周梓涵的时候,那时他作茧自缚,难以全力施为。 想着这些的时候,风起已经到了吴凡对面。 “刚刚胜得辛苦,要不要休息一下?”风起表现得很是轻松,“当初你与周梓涵一战时,想必不是现在这个姿态。” 吴凡摇了摇头,“没什么必要,因为你不可能比梓涵师妹更强。” 风起挑了挑眉,说道:“你不也输了?” 吴凡皱了皱眉。 风起说道:“你现在状态不佳,要不要按我的提议来,不然你把我叫下来除了丢人之外没什么意义。” 这话很狂,吴凡很自然便被激怒。 没等他发怒,千仞峰上突然传来周梓涵清冷的声音,“答应他,不然你真没有丝毫胜面。” 这声音好冷,话语好伤人。 于是吴凡更怒,一股锋锐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在风起的感知中,他整个人好似变成了一柄剑! 千仞景第二式,歼景?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能这般行云流水地施展出歼景,果然是当过剑子的人。 心念微动,青霜已在手上。 虽然刻意掩饰了青霜的波动,不过它的扮相实在过于优越,雪云弟子又都是知剑之人,自然能看出不凡。 “他的剑不是被梓涵师姐毁了吗?怎么又拿出了一把?” “莫非这便是他跳下剑池得来的本命?虽然察觉不到波动,不过看样子品阶不低。” 讨论声很多,不过除了各峰剑子之外没几个弟子可以察觉出这把剑的真实品阶。 牟林翰摇了摇头,心想大可不必。 邱月瞪大了双眼,心想岂有此理。 张尘舔了舔嘴角,心想暴殄天物。 盛云长叹了一声,心想果真牛逼。 千仞峰上,周梓涵看见那把剑后霍然起身,脸上尽是不可置信。 先生不是说仙品绝迹了吗? 这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先生也会算错? 不可能啊? 她跟随先生数年,也学了些勘地占卜之术,以沉剑池的地貌来说,四把仙品飞剑已是上限,怎么可能会有第五把? 没听说过有人沉过仙品飞剑,泣血阁那位说是要沉,最后不也不了了之了吗? 她再也坐不住,起身向洗剑溪赶去。 这场战斗,还是要亲眼所见才行。 猜到的弟子渐渐多了起来,各峰席位弟子也坐不住了,纷纷赶往洗剑溪,当他们赶到的时候,正是歼景完全成型的时候。 成型的歼景和初景相差不大,同样是万剑齐发,同样是呈圆柱形,区别在于范围要广很多,就像一个大型斗兽场。 风起双目微闪,眼底流过一抹银光。 那是无痕剑目。 紧接着,他的右腿后退半步,横起左臂放在胸前,右臂微垂,背后朦胧出一片氤氲。 那是无生剑藏。 哪怕和周梓涵对战时,他也没用出这一式。 原因很多,但主要是因为无生剑藏在那个情况下并不是最优解。 这还不够,他的身上突然升起一股禅意。 那是不动禅。 围观的弟子发出阵阵低呼。 无痕剑目虽然隐蔽,却又如何能够瞒过牟林翰和万江的眼睛? 无生剑藏虽然朦胧,却又如何能够躲过张尘和梅清寒的感知? 知晓不动禅的人不多,但能与无痕剑目与无生剑藏并列的东西,难道不是又一种绝顶功法? “师弟,你确定他不是禅宗韬红尘的僧人?”袁驭龙沉默了会儿,缓缓问道。 雪无极说道:“禅宗都他娘的在燕北绝迹了,他又怎么可能是那堆秃驴?” 顿了顿,他挠了挠头发,“反正我感觉不是。” 雪千丈压下了他们的争论,说道:“不管是禅宗还是稷宫,都不是我们的敌人,他现在又是我雪云宗的弟子,那还管这么多作甚?”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十二章 诸峰论剑(六) 关于风起的讨论很多,不止是峰主间的对话,更多的还是弟子们的惊叹。 就算不熟悉各峰真剑,场上的景象也足以让每个弟子都知晓风起此时展露出来的招式多么惊人,待得风雷峰和无痕峰的讨论传开之后,整座雪云一片哗然。 他们从未想过,竟然会有人同时使出两道真剑。 相比与同莫顾一战时,风起对这两道真剑的控制强了不少。 至少无生剑藏不会自行发动,剑履山河不会锋芒毕露。 他在等。 等待歼景中的任何一把剑落下。 那才是出剑的时机。 许是猜到了风起的想法,组成角斗场的数千把剑突然齐齐发出剑鸣。 不知从哪里飞出一把剑,直刺风起咽喉。 “喝!”风起发出一声怒喝。 无生剑藏洞开,双翼里飞出一道剑意,斩向飞来之剑。 剑意无实体,歼景由剑影组成,依然没有实体,但洗剑溪上方竟然响起了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音! 紧接着歼景里射来第二把剑,剑藏里也飞出第二道剑意。 洗剑溪两岸多了数条笔直的剑痕,溪水快了少许。 于是第三把剑,第四把剑,第五把剑其出,其后万剑如涛。 相应的,无生剑藏里的剑意亦鱼贯而出,呼啸着斩向吴凡。 剑意与剑影在半空中铺出一条宽阔的剑河,搅乱了洗剑溪的溪水,荡起无数涟漪。 有一道光自无痕峰而来,携着磅礴的元气定住了四界山河,涓涓溪流。 关门挥了挥袖,心想你两个小家伙还想翻天? 过几年可能有这个机会,但现在还不行! 不知是哪道剑意与哪吧剑相撞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剑河轰然破碎,下了场浩浩荡荡的剑雨。 洗剑溪被定住,没有泛起一丝波涛。 吴凡哼哧哼哧喘着粗气,心想自己果然有些轻敌,亦没想到来自燕北的世子确实不错。 但他忘了一件事。 忘了风起并不只是动用了无生剑藏。 于是剑意再起。 洗剑溪两岸再添数十道或深或浅的剑痕。 狂风四起。 剑气横空。 风起和吴凡之间多了一道笔直的剑道,其中剑意汹汹。 围观弟子发出惊呼,心想就算吴凡质疑你,你又何至于痛下杀手。 吴凡人缘不好,但这并不代表有人希望他死。 昔日雪云宗一混元境弟子在祭剑时死在了幽州,雪云宗五峰齐出,由数位引辉上境的长老亲自带队,几乎将整个幽州翻了过来,足以说明他们对同宗弟子的看重。 如果他要是死在了自己人手上呢? 那要怎么办? 那得多难看?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站在吴凡身前。 那条剑道被那个人抓在手里,微微用力便折碎了剑道中的所有剑意。 风起皱了皱眉。 吴凡毫无还手之力他是知道的。 有人会出面干涉,保下吴凡性命他也是知道的。 所以他才会在这种时机如此决绝地发动了剑履山河。 但出面干涉的人未免过于年轻了些。 他突然想到了曾经在风沙祭上大放异彩的太玄山道子,心想若是与眼前之人相比,不知道谁的年龄会更大一些。 “论剑而已,风师弟下手未免太重。”来人轻声说道。 师弟? 莫非此人只是一个三代弟子? 风起挑了挑眉,心想能用单手便破掉剑履山河的人,难不成竟只是弟子? 他很确定,即便是牟林翰或者是梅清寒亲至,也绝无可能这般轻描淡写地捏碎风雷峰真剑。 来者是谁? 他没有问出这个问题,因为他很快便知晓了答案。 吴凡咬着牙,勃然大怒道:“盛云!我还没输!谁他娘的允许你私自插手我的战局!” 原来是踏雪峰剑子。 他现在什么境界? 会心巅峰? 引辉初境? 引辉初境......风起见过这个层次的战斗不少次,燕北十八骑中至少也是引辉初境的强者。 那些人能做到这般云淡风轻吗? 还没来得及细想,风起便又听到吴凡声嘶力竭的吼声,“操,被你救还不如让他劈死我呢!谁需要你假惺惺的?” 听到这里,风起大抵想明白了为什么吴凡的人缘不好。 这脾气换谁也接受不了啊。 盛云摇了摇头,“谁说我是来救你的?” 吴凡怒道:“那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盛云用下巴点了点风起,说道:“我是在救他。” 吴凡微怔,狐疑道:“真的?” 盛云叹了口气,“自然是真的,你和万江一战后本就不胜巅峰,又在剑势已尽的时候强行再聚歼景,本来这也还好,你毕竟也是会心上境的强者,稍加调息未必不能重整旗鼓。” 风起心想这招挺好用,一句话就抬高了吴凡的自尊心,如果吴凡脑子不够用的话,短时间内应该不至于怀疑盛云的用意。 没想到盛云再度叹道:“可是你都干了什么?你竟然想凭着体内混乱的元气发动强攻?无生剑藏和剑履山河已成,莫非你以为借着强攻便能一举破敌?你的歼景什么时候这么好用了?你让墨阳师叔在那种情况下试试?你看他敢不敢在那种时候抢攻?你看我会不会挡在他的前面,替他挡下这条剑道?” 风起心想完了。 果不其然,吴凡听到这句话之后怒意更甚,“你竟敢侮辱我师尊!” 没等他说完,盛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我没有侮辱墨阳师叔的意思,只是......充分表达出对你判断力的质疑而已,在这方面,墨阳师叔比你我都高明得多,怎会听不出来我的意思?” 说罢,盛云不再理会吴凡,转向风起问道:“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风起说道:“所谓论剑,不就是展现出自己对剑的理解?” 盛云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为何你要动用禅宗的不动意呢?” 风起挑了挑眉,说道:“我觉得它与我的剑相合,怎么了,莫非我动用了不动意,使的便不是剑,用的便不是雪云剑法了?” 顿了顿,他认真说道:“我连霸王枪都能用在剑上,何况是不动意?只要能为我所用,为我的剑道所用,又何必在意它来自禅宗还是燕北呢?哪怕是泣血录,只要我持身以正,又何惧血雨腥风?” 盛云微微眯起眼睛。 只要持身以正,便无惧血雨腥风吗? “说得不错。”一道剑音响起,洗剑溪旁又出现了一个身穿剑袍的年轻人。 “张尘师弟。”盛云微微颔首。 “盛云师兄。”张尘以剑为礼,然后转向风起,“你要展露自己对剑的理解我没有意见,但是这不是你对同门师兄弟痛下杀手的理由。” 风起皱了皱眉,“谁告诉你我对同门师兄弟痛下杀手了?” 张尘冷漠道:“众目睽睽,你还想抵赖?” 虽然关联性不强,但是风起竟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了刚过去的护国之战,然后又联想到神皇在那场战争中博到的英名,不由得微讽道:“众目睽睽,便是真相吗?” 张尘的声音依旧冷漠,“不然你的诡辩才是真相?” 风起摇了摇头,指着吴凡说道:“他还活着,这才是真相。” 他张开双臂,“四周有那么多师兄弟,这才是真相。” 他又扭头看了看长老们与峰主所在的观剑台,说道:“五峰长老和峰主都在看着这里,这才是真相。” 说罢,他看着张尘,神情很是认真,“所以,张尘师兄,你既然提到了众目睽睽,那请问,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我有没有杀死这位......吴凡师兄的可能性?” 他嗤笑出声,“若我一个混元弟子便能做到这种地步,雪云经年累月的威名,岂不是笑话?” ...... ...... 那条剑道斩向吴凡的时候,峰主没有一个生出哪怕一丝担忧的。 雪云宗那么多强者,莫非他们身为堂堂道境,还要插手混元弟子的战斗不成?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出手的竟然是盛云。 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盛云竟然会当场拱火。 千仞峰峰主面无表情,就好像盛云说的不是他。 雪千丈勃然大怒,“这小崽子,什么话都敢说!墨阳师弟切勿动怒,等论剑大会结束后,本座定当严加管教。” 千仞峰峰主依然没什么表情,平静说道:“盛云说得对,那为何不能说呢?” 雪千丈咦了一声,心想你这家伙什么时候转了性子? 千仞峰峰主突然说道:“盛云......引辉了?” 雪千丈有些无语,心想你是在这里等着呢? 想到这里,他有些为难,“今年的问道大会,云儿应该不会参加。” 引辉境已经脱离了弟子的范畴,自然不能参加问道大会,但带队参加问道大会的人至少也得是引辉境,按惯例来说,会由一峰峰主带队,两个长老协同,若是由墨阳带队,盛云协同的话,指不定要被怎么穿小鞋。 峰主间还在交谈,张尘那小子竟然也下了场,开口就是兴师问罪。 于是本就不打算出面的峰主和长老更加不想出面。 雪云的未来,终归是要挑事的,他们也想看看张尘和盛云会如何处置这件事。 看到风起语若连珠,袁驭龙的脸色十分难看。 逐月峰师祖依旧在喝酒,乐得哈哈大笑。 还好雪千丈及时用元气隔音,不然被弟子们听到了多少不是好事。 但脸色最难看的并不是袁驭龙,而是雪无极。 有风走过。 雪无极消失不见。 下一瞬,他出现在洗剑溪旁,怒道:“逆徒!犯下大错还不及时醒悟!竟然还敢信口雌黄?”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十三章 诸峰论剑(七) 雪无极的出现,在风起的意料之中,但他没想到雪无极一开口便是这般指责。 站在他的立场来说,雪无极其实没什么问题,虽然话语很严厉,但依然是在担心。 担心他锋芒毕露。 担心他过早夭折。 风起明白雪无极想要的是什么,所谓的平安和成长,也许还要他收敛锋芒与人为善,可他并不是来雪云过家家的,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 以前是为了修道。 现在还多了复仇。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雪无极。 雪无极读懂了风起的平静,脸色更差。 自从风起入门以后,他的脸色经常很差,但没有哪次比这一次更差。 风起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心性如何他再清楚不过,就如同当初在演武台上对慕容雪用出狂龙震,见后者接不住便收力一样。 此次的剑履山河肯定也有相应的后手,虽然雪无极并不确定风起能怎么控制这股明显超出他承受上限的力量,但他就是愿意无条件相信风起。 可雪云宗不是每个人都叫做雪无极。 观剑台上已经有很多人因风起的咄咄逼人皱眉,就连一向支持风起的逐月峰师祖也是这样,而他出现在这里,便是想让风起将那股力量展现出来,证明他没有残害同门之心。 可风起连这也不愿意自证,那他还能做什么呢? 雪无极突然觉得有些累,对风起的试探觉得累。 当初独孤长思坚持要隔绝宗门和世家的联系,说不定有些道理。 不知何时,牟林翰已经走到风起身旁,认真说道:“我觉得师弟说得不无道理,既然盛云师兄都能出手阻止,场间还有那么多境界比他更高,眼力比他更毒的长老,没道理会任由惨剧发生。” 雪无极没有说话。 张尘冷漠道:“万一呢?” “没有万一。”牟林翰说道:“莫非你认为剑极师伯和剑律师伯来不及出手?” 在合道大物的眼里,别说那条剑道还没斩到吴凡的身上,即便真的到了那一步,他们也能瞬息阻止。 张尘的眼神深邃了许多。 风起没有再开口说话,转身离开。 周帅看了眼林易,发现后者没什么表示。 他叹了口气,只能默认周帅的胜利,刚准备宣布的时候才猛然发现这并不是一场论剑,论剑早在最后四名弟子弃权之后便已经结束。 这是一场约战。 由会心上境的千仞峰首席约占混元巅峰的无痕峰剑子,后者完胜。 他挑了挑眉,心想自己要是这么宣布会不会被弟子的众怒直接吃了。 所幸他不用进行更多的考虑,因为观战的弟子们已然给出了答案。 一片惊呼,哪怕是千仞峰弟子亦然。 再怎么不复巅峰,那也是千仞峰上一代剑子,若非遇到了周梓涵这种先天无形剑体,他就代表着千仞峰三代弟子的门面。 可他输了,输给了低他一个大境界的无痕峰剑子。 这怎么可能? “两道真剑,他怎么做到的?” “风起才加入雪云宗几天?他凭什么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张尘师兄私下给我说过,他好像花了三个多月才将剑履山河练至大成。” “那是大成!你怎么知道风起不是刚刚入门?” “刚刚入门能跨一个大境界破敌?你脑子没毛病?” “有没有无痕峰的师兄弟来判断一下他的无生剑藏修到了什么地步?” “连万江师兄都只习得了意剑,你不会真以为我们能有幸见过无生剑藏吧?” “仙品飞剑啊,我们都多久没有见过仙品了?” “怪不得周师姐把他打成那样都不见拔剑,在这种层次的比试中动用仙剑,确实有些大材小用。” “你什么意思?莫非怀疑周师姐打不过那小子?” “......” 听着众弟子的讨论,雪无极摇了摇头,眨眼便回到了峰主观剑台,盛云也叹了口气,施施然走了回去。 张尘没动。 牟林翰看着张尘,认真说道:“身为执法之人,推定有罪是不对的。” 张尘瞥了牟林翰一眼,“就事论事。” “若是就事论事,你就不会出现。”牟林翰轻声说道:“虽然我不知道风雷峰又在计划些什么,但小师弟是我无痕峰的剑子,别把他算进你们的计划里,我不同意。” 张尘这次没再说话,只是看着洗剑溪。 牟林翰没有得到回应,忍不住说道:“你们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张尘这次终于给出了他的答案。 “很多。” “道灵体,通读道藏,现在还要加一个本命仙品。” “无痕剑子,燕北世子,桀骜不驯,身负血仇。” “你说,他这样的天赋,身份,再加上经历,有没有可能让泣血阁相信?” 牟林翰眯起眼睛,“别忘了,燕北之局之所以打成那样,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泣血阁搅局。” 张尘说道:“燕北王夫妇并非死于泣血阁,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牟林翰摇了摇头,“你不了解小师弟。” 张尘微讽道:“你不过和他接触多久?就敢说自己了解他?” 牟林翰否定了这个问题,说道:“我不了解他,但我相信师父的眼光,小师弟一定不会因为复仇堕入魔道。” 张尘的笑容愈发讽刺,“还是那个样,愚不可及。” 牟林翰并不在意他的评价,只是很平静地邀战道:“风雷峰剑子莫非想现在就来试试我的剑?” 张尘很平静地拒绝了他的邀战。 牟林翰问道:“你怕了?” 张尘摇了摇头,“与律不合,所以你不用指望激将我。” …… …… 风起并未离开太远便被周梓涵堵住了。 “让我看看你的剑。”她说得很理所当然,就好像这是风起欠她的一般。 所以风起也拒绝得斩钉截铁,“不。” 周梓涵认真说道:“我一直认为,战斗应该互相尊重,你做的并不足够。” 这还是在说论剑时风起没有全力以赴的事。 问题是,风起对于所谓的论武精神着实提不起兴趣,兴致懒懒地答道:“我一向尊重我的对手,这并非在于我没有全力以赴,当时我受了些限制,确实没办法战胜你。” 周梓涵瞬间便明白了风起的意思,问道:“是法剑师祖?” 风起点了点头,“老师说,以我的实力参加论剑大会本就独占鳌头,若加上仙剑,则论道大会于我全无意义。” 顿了顿,他看着周梓涵,神情很是认真,“能和你一战,说明老师的判断并没有问题。” ...... ...... 燕北。 噬夜已经在燕北找了整整七天,燕北包括怪石林都被他翻了数遍。 残留在燕北的邪教弟子及怪石林的牛鬼蛇神现在感知到他的气息便忍不住瑟瑟发抖,生怕这尊大神动怒后灭了他们。 所有人都知道噬夜在找东西,可没人知道他具体在找什么,怪石林的最强者曾向他请示过是否需要协助,然后......怪石林的最强者就换人了,因为死人是没有被称为最强的资格的。 今天是他第二百二十二次进入怪石林。 他很确定,风扬逃进了这个地方,可怪石林奇特的磁场竟让他身为合道境大物的神识都不能追本朔源,令得他十分恼怒。 “你是说,怪石林数月以来从没有陌生人闯入?”他看着面前佝偻的老者,森然说道。 老者忙不迭地开口回答,“已经安排人去仔细排查了,确实没有任何人闯进了这个地方。” 噬夜沉默了会儿,然后问道:“先前那个自称什么坊主的白痴......” 老者抢答道:“天元坊主。” 噬夜皱了皱眉,“我没问你他的名字,我是想问他具体什么境界,当时他死得太快,我都没有认真打量一下他。” 老者打了个哆嗦,颤巍巍答道:“天元坊主乃是虚道上境的强者,照天元坊所说,若是身处怪石林内的话,他能匹敌合道。” “匹敌合道?”噬夜嗤了一声,心想这家伙连自己一招都接不住,也亏得他敢吹。 不过虚道上境确实已经有了一些资本,也许只有那家伙才知道风扬到底去哪儿了。 问题是......那家伙死了。 那怎么办? 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复命? 神皇想来不会说什么,但是遮天那只贼鸟肯定会不遗余力地嘲讽他。 一想到那只鸟趾高气扬的样子,噬夜气不打一处来,看着眼前的老者杀心顿起。 老者浑身一颤,连忙说道:“尊者息怒,虽然最近确实没有生人闯入的痕迹,但怪石林还是发生了些怪事。” “怪事?”噬夜皱了皱眉,“什么怪事?” 老者小心说道:“尊者也很想知道为何蛮族南下的时候没有攻打怪石林吧?” 噬夜挑了挑眉,“有话就说,再敢提问就废了你!” 老者额头冷汗直冒,“都说天元坊主乃是怪石林最强者,其实那都是他自己封的,十几年前怪石林曾来了一个用刀的怪人,他不争地,不抢资源,进入怪石林后便一直隐居,据闻天元坊曾和他起了些冲突,死了些弟子,天元坊主不得以只能亲自去找他,结果却什么也没发生。” “没发生?”噬夜皱起眉头,“没能找到那个人?” 老者摇了摇头,“所有人都知道那怪人住在林南,天元坊主应该找到了他。” 噬夜说道:“意思是,天元坊主输了?” 老者认真道:“输得很惨,不然天元坊主绝不会如此忍气吞声。” 噬夜说道:“我并没有发现怪石林里有什么特别强大的气息。” 老者试探着开口,“会不会......那个怪人不想让你发现呢?”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十四章 另一个世界(一) 这件事情可以有很多解释。 可以是那个怪人恰好不在怪石林,也可以说那个怪人在蛮族南下时刻意做了些什么藏了起来,甚至可以说那个怪人出了什么意外已经陨落等等。 可他偏偏认为说是那个怪人不想让噬夜发现,这句话换个解释,便是噬夜不如那个人,所以那个人对噬夜的态度才如此随意......可能还有另一重解释,噬夜咧着嘴笑了笑,有些瘆人,“你想死?” 老者自然不想死,不然也不会如此卑颜屈膝。 但他也不想噬夜继续留在怪石林撒野。 燕北不是他的家,所以燕北之战和他全无关系,他大可以在怪石林缩着不出去,反正有那个怪人坐镇,不管是蛮族的蛮子还是邪教的白痴都不可能打进来......但怪石林是他的家,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都不想让噬夜再在怪石林内作乱。 天知道这段时间怪石林死了多少人。 现在的问题是,那个怪人似乎不想惊动面前这尊大佛,所以这么久都没有出现。 为何? 面前这人有何特殊之处? 即便是合道......蛮族三大合道加上李守礼南下之时也没见你怕过。 这个问题不得而知,但不管怎么说,只要让那个怪人进入到这尊大佛的眼睛里,那便利大于弊。 要么怪石林再无遮天之云。 要么怪石林之乱就此平息。 不管是哪个结果,他都乐得接受。 若是前者,那今天之后他便是怪石林的最强者,再不会有人质疑他说的每一个字。 若是后者,他今日出面平乱,也可以获得大量的名气和人望。 “你口中的林南,在哪儿?”噬夜缓缓开口,“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故意把他摆到我面前来,但想来他应该会对你感兴趣。” 老人没料到会有这一茬,大惊之下口不择言,“那位大人怎会对我感兴趣?” 噬夜说道:“没人会不对背叛自己的人感兴趣,合道大物亦然。” 闻言,老人一脸苦涩。 利益太大,让他错估了合道境的天命。 果然还是不该把主意打到合道境大物的身上,这等人物,很难落进别人的局里,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李谨行或者窦晓童。 看到老人的反应,噬夜冷哼了一声,伸出手点了点老者。 黄沙微扬,他们已经消失。 几乎同时,他们出现在怪石林南。 噬夜眼神微凝。 一个年轻人负着双手,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已在此地等了多久,或者说,他莫非一直在这里站着,看着自己一遍又一遍经过他的眼前? 他觉得有些耻辱。 还有一些激动。 深吸了一口气,把心里的情绪尽数压下,噬夜这才开始细细地打量面前的年轻人。 老者至少有一句话是对的。 这个年轻人真的很怪。 头发很短,难道他不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吗? 衣着怪异,不知道他是从何处习得的审美。 最主要的是,虽然长相类似,但噬夜总觉得这个年轻人不像是道渊生灵。 大地隐隐发颤,黄沙微微浮起,苍穹似要坠落。 老者吐了一口血,满脸惊骇。 噬夜没受什么影响,冷漠地看着那个年轻人。 以他的见识,自然能够看出来这些异象并不是年轻人施展了什么手段或者产生了敌意,只是因为境界过高,在身体周围自然而然地凝结成了域而已。 虚道凝结神魂,合道方有场域。 可以把场域理解为一方世界,在那方世界内,万道臣服于一道。 噬夜快速地想了一遍,发现自己确实不知道面前的年轻人以何道入道。 莫非是以天地入道? 难道他不怕横死? 除去疑惑,噬夜更多的是战意,他嗜战如命,神朝最顶级的强者均被他挑战过,此刻骤然出现一个陌生人拥有如此战力。 “你来寻我,所为何事?”年轻人并不打算回答噬夜的疑惑,轻声开口。 “风家那个小儿子,我觉得你应该见过他。”噬夜终于想起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压下自己的好战之心,开口问道。 旁边的老者瞪大双眼,心想你这段时间把整片怪石林搅了个天翻地覆,竟然只是为了燕北二公子? 你早说啊,你早说我早就派人满怪石林找人了,何苦让你耗费如此多的心神?创下如此多的杀孽? 有风吹过,让他浑身一颤,有些发冷。 这阵风似是吹进了他的心里,紧接着他的心似乎也有些发冷。 这尊杀神藏了这么久,想来是不想外人知道他在找什么,那现在自己知道了,还会有什么好下场吗? 眼前突然多了一抹夜色。 夜色在神朝或许很稀松平常,但是对于他这种上了年纪的强者,夜色便是最大的恐惧。 那可是代表魔主的颜色! 他之所以躲在怪石林做缩头乌龟,任由黄沙遮蔽天空,便是因为不想再见夜色。 不同的是,眼前的夜色并不纯粹,星光灿烂,月色温柔,清风徐徐。 老者死在了星光和月色里。 吹过的清风如同利刃,在他的身体里开了无数个细微的小孔。 即便是鲜血也无法透过这些小孔,但是他的身体内部已然千疮百孔。 这便是噬夜的道。 他以夜色入道。 年轻人并未阻止噬夜,说道:“你找他做甚?” 噬夜挑了挑眉,心想这便是有戏的意思。 若是面前这个人从未见过风扬,便不会问出这种问题。 “神皇要见他,我带他回武阳。” 年轻人摇了摇头,“不行,天下之大,他尽数可去,除了武阳。” 噬夜的眼神更亮,心想这不就变成了一件事? 于是夜色更浓,星光更灿烂,月色更温柔。 年轻人再度摇了摇头。 于是大地震颤得更加剧烈,黄沙在狂风中起舞,苍穹愈发低垂。 不知哪一刻,夜色终于触碰到了苍穹,星光和月色终于笼罩了大地,清风遇到了狂风。 于是苍穹不再坠落,大地不再震颤。 可清风终归没有转为狂风。 噬夜的眼睛很亮。 年轻人的眼睛更亮。 似有瓷器的破碎声响起。 怪石林除了石头便是黄沙,怎么可能会有瓷器? 场间这般氛围,又怎么会响起如此清脆的声响? 夜色裂开了一道口子。 黄沙也裂开了一道口子。 于是怪石林千年以来第一次有日光照入。 天光大亮。 年轻人转过身去,他的声音紧随而来,“你输了,以后不要再来烦我。” 噬夜大笑两声,说道:“痛快!痛快!”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年轻人皱了皱眉。 他很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但他很不喜欢遇到同样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的人。 和这种人打交道太麻烦,因为他除了想打就是想打,就如同刚刚尝到云雨之欢的初男初女,除了贪欢便是贪欢。 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迎合别人的欲望呢? 想到这里,他认真说道:“我不建议你再出现在怪石林。” 噬夜疑惑道:“为什么?” 年轻人认真说道:“因为你会死。” ...... ...... 噬夜不知道的是,风扬的确不在怪石林。 他现在在风守城。 风守城是燕北西线大城之一,却并不在徐海直达燕云的线路上,故此受到邪教西进的影响较弱。 但他明明是被风卷浪带进了怪石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风扬坐在草堂之内,看着面前的瓦碗皱眉不语。 风卷浪躺在他身边,身上很是凄惨,生死不知。 碗里有水。 莫非风扬是想喝水? 那他为何一动不动? 不知为何,碗中的水突然荡起涟漪。 李谨行的脸出现在了水里。 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 “把我带过来,有事?”风扬认真问道。 “我问你的问题,想清楚了吗?”李谨行问道。 风扬沉默了会儿,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谨行笑了笑,没有说话。 风扬岂会不知道他的问题代表着什么? 相反,他就是太知道了,所以才不敢说半个字。 “看来二公子着实不愿意向我透露半分了。”李谨行叹了口气。 风扬的脸色有些苍白,却依然没有说什么的意思,只是说道:“我已经说过了,你的问题没头没脑,我很难判定到底该怎么回答你。” 李谨行说道:“我已经给了你两天时间,耐心快尽了。” 风扬心里松了口气,说道:“那你杀我啊。” 他不知道李谨行究竟是谁,但不管怎么看,都是和燕北之乱有关的人。 既然和燕北之战有关,那便该死。 若是自己杀不了他,那就由他杀了自己,然后再由师父帮自己报仇。 “我数三个数。” “三” “二” “一” “数完了,你能怎么样?”风扬微讽道。 李谨行的表情有些无奈,“我还能怎么办?” 话音刚落,碗里的水开始剧烈的震荡起来,于是李谨行的镜像消失不见。 风扬的眼前扬起一抹青色的道袍。 面前的水碗猛然炸开,但没有哪怕一滴水溅到风扬身上。 再然后,风扬才听到了那些杂七杂八的声音。 门碎了。 墙塌了。 破空声尤其刺耳。 道明观主看着风扬,松了口气,“找到你了。” 风扬突然有些想哭。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十五章 另一个世界(二) 风扬已经逃了许久,所以不太清楚神朝现在有多少人在找他。 基本上燕北境内所有阵营都在找他,而燕北之外,还有太玄山在找他,若非雪云宗离得太远,或许雪无极也会让雪云弟子寻找风扬。 但光是太玄山的力量便已经十分恐怖了,数十名引辉境的长老齐出,几乎刮遍了燕北的每一寸土地,道明观主更是百年来首次下山,要知道,即便是独孤飞云飞升,他都没有动过丝毫下山之念。 听到道明观主的声音,风扬这些时间积累的压力顷刻消解,疲惫感刹那袭来。 “不怕,师父来了。”许是察觉到了风扬的情绪,道明观主轻笑了声,“除非魔主出现在这里,不然没有任何人可以威胁到你。” 风扬摇了摇头。 正如他和药谷圣女所说的那样,他并不在乎生死。 但他还不能死,因为燕北破了,他的身上再度背负了国仇家恨。 想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燕北破了,父王和母妃生死不知......” 道明观主没有说话。 风扬本是极聪明的人,从道明观主的沉默里似乎发现了什么。 于是他没有继续往下说,视线落在远处,心里空落落的。 他没说,道明观主自然也没有开口回答,他看了一眼风卷浪,拂袖间有清风吹过,后者醒了过来,一脸茫然。 风扬走上前去,说道:“二叔,我要回太玄了。” 太玄? 风卷浪的脑子里嗡嗡的,然后才回过神来。 他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屋内那个身穿青色道袍的中年人,心想这位看上去仙风道骨,莫非就是道明观主? 风扬没有理会风卷浪想什么,继续问道:“你要不要随我一起?” 随你一起? 风卷浪怔了一下,然后才彻底反应过来。 他要回太玄山? 那燕北咋办? 不对,现在这个局面,回太玄山无疑是最安全的,毕竟燕北之战是否还有变数谁也说不清楚,以风扬的年龄和天赋,自然是要先回太玄山,等到完全成长起来之后再考虑光复燕北和复仇之事。 但他呢? 他一个生死签上的通缉犯,有何资格去太玄山?这段时间一直在风扬身边,但那不是担心风扬过早夭折吗,太玄山强者无数,自然能够护好风扬,换言之,他便没有了跟随风扬的理由。 最关键的是,流浪半生,他确实已经累了。 就算是死,他也想死在燕北。 于是他很平静地拒绝了风扬的提案。 风扬有些不解,心想现在燕北几股势力都想杀你,太玄山怎么说都是一个值得一去的地方,至少不会出现性命之忧。 风卷浪没有解释,说道:“神朝对于此战的昭告中,我没有发现任何二皇子的消息,或许还要再看看。” 风扬在逃亡过程中大多数时间处于昏迷状态下,但他却是清醒的。 不管是起事还是平乱,似乎二皇子都没有做任何事。 这很反常,毕竟他很确信那位殿下和徐海与渤海之间存在不浅的联系,没道理事到临头了选择偃旗息鼓。 风家三长老并没有在燕北之战中叛乱,是因为他老早便已锒铛入狱,有心无力。 那三长老背后的二皇子呢? 他又是为什么什么也没做? 长年在刀尖上舔血,他从这件事上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风扬并不知晓这些事情,但既然涉及到了二皇子,肯定伴随着更大的风险,这种风险,不是一个生死签上的逃犯可以承担的。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 风卷浪摇了摇头,“我会自己看着办,不用担心。” 说罢,他又看向道明观主,行了一个大礼,“那就有劳前辈了。” 道明观主心想自己护持风扬是为人师的责任,于是没有开口说话。 但他毕竟大了风卷浪许多,所以也没有刻意避礼。 风卷浪很快离开。 道明观主看着还在发呆的风扬,问道:“我们也走?” 风扬摇了摇头,“等等。” 道明观主挑了挑眉,然后又皱起了眉。 视线中出现了一个怪异的年轻人。 风扬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年轻人笑了笑,“我以为你最先想问的不是这个。” 风扬说道:“我现在回不去,那不管问什么都没有意义。” 年轻人有些诧异,然后又看了看道明观主,心想这是个可以信任的。 道明观主似乎也意识到了他们谈论的内容是什么,饶是以他的境界和心性,都觉着有些口干舌燥。 “家里没什么事,有人托我过来看着你。” “看着我干什么?” “算起来,这应该是我第二次出手救下你的性命,你便是这个态度?”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是你的同学,不是你的囚犯。” “那你过来干什么?” “这些年一直看着你,本来以为你的性格变了许多,现在来看,竟还是这副德行。” 风扬眼神微凝,“你一直在道渊?” 年轻人点了点头,“是不是很感动?” 风扬静静地看着他,说道:“时谢,你本不是如此性格,又何必强求自己表现成这样呢?” 原来年轻人名为时谢。 道明观主默默将这个名字记了下来。 时谢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字被这个世界的人知道,只是有些尴尬,“我改变了许多。” 风扬说道:“但你还是一样冷血。” 时谢心想虽然我确实不像那些中二少年一般热血满腔,但怎么也算不得冷血,不然你是怎么得救的? 风扬认真说道:“你为什么没有出手?” 时谢心想你这不是道德绑架我吗? 但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变成了,“你为什么不问问你师父不出手的理由?” 风扬微怔,转过头看着道明观主。 道明观主叹了口气,“燕北该有此劫,非人力能改,即便我出手也改变不了战局。” 太玄山很信这些东西,很少出手干预所谓的命数。 只是风扬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道明观主会特意为燕北算上一卦。 为什么时谢明明从来没有见过师父,却能一眼看出彼此不出手的理由。 他觉得有些苦涩,“所以你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到风扬的表情,时谢有些不忍,想了想还是决定在不影响到既定之事的前提下透露些东西,说道:“出于某种原因,你不能死。” 风扬微讽道:“这边是你救我的理由?” 时谢说道:“我救你是因为我们曾经也算是朋友。” 风扬的声音更加讽刺,“所以你可以眼睁睁地看着朋友的家乡覆灭,亲朋横死?” “好一个朋友。”风扬大笑起来,笑得涕泗横流,“我可拥有不起你这样的朋友。” 话题再度回到燕北之战上。 时谢心想自己确实不能出手,别的事情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了,但这件事情可是天心和天算共同谋划的,自己若真出现在燕北的战场上,且不说能不能保住燕北,但他势必会受到天道清算。 李谨行和窦晓童他见过,能不接触还是不接触的好。 他不怕战斗或者战争,但他很怕阴谋或者诡计。 那两个人是天下唯二可以给合道设局的妖孽。 见时谢没有回答,风扬也失去了再聊下去的兴趣,“走吧,师父。” 时谢皱了皱眉,“等等。” 风扬看着他,连为什么或者什么事都不想说。 时谢知道风扬心里已经生了刺,但风扬现在境界太低,不管他怎么说也不会理解天道和因果一事,只得留待日后。 他挥了挥手,一道银光射向风扬。 风扬接住,原来是一道卷轴。 卷轴上刻着四个银光闪闪的大字。 移花接木。 “我的道不是很适合你,听风起那小子说这本功法很适合你,便趁着子桑不慕和子桑不寿师兄弟离开的时候去移花宫偷了出来。” 风扬皱了皱眉。 他并没有拒绝时谢的好意,还是那句话,他现在有活着的理由。 如果可以,他也想手刃仇敌,就算不能手刃蛮族大明宫和泣血阁阁主,至少也要把渤海王杀上一杀。 送出移花接木之后,时谢眨眼便消失不见。 “你这个朋友,很强。”道明观主轻声说道。 很强? 也对。 这家伙在地球的时候就已经超出了认知,现在过了这么多年,又到了一个更加适合修道的环境,十有八九能厚积薄发。 “师父,他大概是什么境界呢?”风扬开口问道。 “和我一样。”道明观主想了想,又开口说道:“不对,他的道途没断,兴许未来可以通天也说不定。” 道明观主是什么境界? 太玄道圣是神隐,雪云剑极是神隐,神皇亦是神隐。 他比这三人高出一线,世人称为半步通天。 即便把两生加上,时谢也不过三十余岁,竟能修到这般地步? 风扬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道明观主看他这个样子,心想等回到雪云之后再开口问他也不迟。 又一阵清风吹过。 场间失去了道明观主和风扬的身影。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十六章 另一个世界(三) 离开月余,风扬再度回到道明观,在屋内待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找观主聊聊。 他和时谢在道明观主面前有过一番讨论,便没有打算继续瞒着过去的事。 道明观主看着风扬到来,挑了挑眉,“有话想说?” 风扬说道:“师父,我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道明观主问道:“是仙界?” 风扬摇了摇头,“如果以长生定义的话,我的家乡甚至比不上道渊大陆。那里的人能到八十岁便算高龄,能到百岁便能算寿星,人们不能御器而行,不过也并非所有事物都比不上这里,我们那里的信息传递更快,哪怕是普通人,也能隔着整个世界面对面地闲聊。” 道明观主吓了一跳,惊讶道:“普通人都能千里传音?” 千里传音是一门极其高深的功法,并不是很难学,但却少有人会,究其原因便是大部分人没有支撑千里传音的元气。 如果有一个世界,哪怕是最普通的老百姓也会千里传音的话,那只可能是仙界。 风扬怔了怔,笑着摇头,说道:“没这么高端,只是一种科技产品而已,我们把它称之为通讯。” 话刚说出口,风扬才意识到这么说似乎更复杂了些,急忙纠正道:“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写信,只不过信使并不是由人扮演的,而是一些......很难说清楚的东西。” 道明观主皱着眉头,“寿命这般短暂,那边的人想必是不能使用元气的。” “没有元气的人,肯定不能使用千里传音。”他沉思了会儿,说道:“或许你们是借助了某种介质?所以才让你们拥有了类似于千里传音的能力。” 顿了顿,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种介质必须要快才行,不然两边接收到的信息不同步,便失去了写信的根本目的......对了,光或许可以,不过光的速度太快,捕捉肯定是不行的,只能借助。但那样的话又失去了信息的真实性,你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风扬张了张嘴,心想道明观主果然不愧是大唐第一智者,自己只不过是提了一句,他便将通讯的本质说了七七八八。 哪怕是现在,提高通信的有效性和真实性都是一大难题,他又不是理工科毕业,自然解答不了这个问题。 道明观主看了他一眼,“也对,这种东西不管放在哪里都是绝密,你知道的可能性不大,或许也只知道皮毛而已。” 风扬尴尬地笑了笑。 道明观主又问道:“可举头万丈是仙界,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情,如果据你所说,存在另外一个世界,它不是仙界,那是类似于道渊大陆的另一片大陆?” 风扬皱了皱眉,说道:“我不认为那句话是对的。” 道明观主怔了下,“什么意思?” 风扬认真说道:“我不知道道渊大陆的生物圈究竟有多大,但既然这里有太阳,也有星空,只能证明一件事。” 他看着道明观主,认真说道:“道渊大陆和我的世界都是一样的位面,只不过存于不同的星系之中,万丈高空不是仙界,而是宇宙。” 宇宙? 道明观主露出复杂的神色,“看来你比我知道的更多。” 风扬心想如果要说道渊大陆的话,我知道的东西肯定比不过你,不过在科学这件事上,你差的真的不是一星半点。 地球上随便来一个物理学家,在这里都能成为绝对的权威。 “追求的东西不一样,道渊大陆追求的是长生,而我的家乡,追求的是真理。” 道明观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地球。”风扬突然有些怀念那颗蔚蓝色的星球,“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如果你哪天可以飞升的话建议你去看一看。” 话刚出口风扬便后悔了。 以道明观主的实力,去了地球那还怎么了得? 难不成要出动核武器不成?可合道境的速度有多快? 核弹如何能够锁定他? 这岂不是给家乡带去灾祸吗? 不过......按照他离开的时候地球的现状来看,道明观主去了还真不一定能够称霸一方。 “在魔族覆灭之前,我不会离开道渊大陆。”道明观主看了他一眼,“那么第二个问题......算了,没有问的必要了。” 风扬嗯了一声。 道明观主说道:“不论你对这个世界是善意还是恶意,我都不能干涉。” 风扬啊了一声,“为什么?” 道明观主说道:“既然你来到道渊大陆是上天的意思,天意又怎么可能会不保护你呢?” 风扬心想如果天意愿意保护我的话,我还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重病缠身,命不久矣,眼看着便要死去。 许是猜出了他的想法,道明观主淡淡说道:“世上只有一个人打破了十绝脉的诅咒,恰好,我和那个人的关系不错。” 通读道藏的人都知道,道明观主和魏三木是至交,当初道明观主之所以对朝政不发一言,除了末代皇室对他的态度之外,还有便是魏三木之死。 或者说,正因为他一直对魏三木的死耿耿于怀,皇室才会如此猜忌于他。 道明观主的人品和思想如何暂且不说,他对魏三木,是真的仁至义尽。 风扬说道:“前辈想做什么?” 道明观主说道:“我打算让你成为第二个魏三木。” ...... ...... 风扬并不信任道明观主所说的话。 人族历史上只有一个魏三木,想要打造第二个魏三木,无异于痴人说梦。 哪怕是道明观主,也绝对做不到这种事情。 而且,这个计划究竟是否可以成功先撇开不谈,它所需花费的资源肯定是一个天文数字,道明观主为什么要用自己的资源来帮助一个尚未混元的弟子? “父王从小便教育我,天上不会掉馅饼,我不信你会这么好心。”他斟酌着开口,“而且我风家为神朝镇守一方,历代燕北王无一不是忠义两全之士,我不信你没有别的目的。” 道明观主看着他,轻笑道:“果然还是个孩子。” 风扬说道:“见笑了,还有几个月我便十七了。” 道明观主说道:“也就是说,还有几个月你便会死了。” 还是那句话,生死无小事,对谁都一样。 风扬怔了下,“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道明观主说道:“我当然知道你已经做好准备了,你在六岁时被查出十绝脉的时候便已经开始做准备了,但你所谓的准备,只会让你更畏惧死亡而已。” 风扬沉默了会儿,“我不想死,不是因为我畏惧死亡,只是觉得我活着更有意义。” 道明观主笑了笑,“这倒是实话,不管你来到道渊大陆的目的是什么,你背后的人肯定花费了不小的代价,如果你现在就死了的话,未免可惜。” 风扬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我说那句话的意义是,我之所以不远万里到江南来治病,不是因为怕死。” 十年来他时常在想这件事情。 而且以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在想。 他不想死,但如果这就是命运对他的安排的话,那他就接受。 即便是对把他送到道渊大陆的那个人,他也没有丝毫愧疚。 在他离去的时候地球已经乱七八糟了,那个人看样子应该是知情的。 知情者,十有八九都是罪魁祸首,即便不是,也和罪魁祸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既然如此,他死亡与否,意义也就不大了。 只是很可惜,如果他能飞升的话,或许有机会回到地球,拯救那个被天灾人祸搅得乱七八糟的世界。 道明观主看着风扬的眼睛,确定他是真的准备好了迎接死亡,轻笑着摇了摇头,“我能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吗?” 风扬说道:“风家人平生不欠于人,你对我的安排我心里大概有数,无非是让我继承魏三木的三木决,只有以枯木逢春赋予的强大生命力,我才有机会突破到混元境。才能纳元气入体,然后再借着移花接木和入木三分将身体经脉一一打通,继而缓解我的血脉凝结之症。” 他站起身,“可三木决号称天下第一功法,光是这个名头我便不知道该如何偿还了,何况在修炼路上得到的支持?” 道明观主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对。” 风扬问道:“有何不对?” 道明观主说道:“第一,我并没有说过要直接把三木决给你;第二,我没你想的那么下作。” 能用下作这两个字来形容的行为少之又少,但挟恩图报肯定算其中之一。 道明观主轻笑道:“不管是你从史书上了解到的那个道明观主,还是此时此刻在你面前的这个道明观主,你觉得他像是一个挟恩图报的人吗?” 风扬心想确实不像。 道明观主虽说容貌不算出众,但从其谈吐学识,以及话语间隐约透露出的洒脱之意,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小人。 再者,史书上对道明观主的评价虽说不算正派,但也大抵算得上光明磊落,全然不像一个普通的谋士。 最影响他的形象的,大概便是当年他建议肃宗皇帝无差别屠杀半数百姓的事情了,哪怕事后接受逍遥阁的提问时,他也从未避讳这件事。 这样的人,真的会挟恩图报吗? “我还是那句话,天上不会掉......” 道明观主打断他,“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救你一命,自然有事相求于你。” 风扬说道:“我不认为我有这个资格。” 道明观主说道:“你现在当然没有这个资格,百年之内你都不一定能有这个资格,可我看好你的未来,反正我还能活很久,有的是机会。” 风扬听懂了道明观主的意思,问道:“所以,你要求我做的事情,还没想好?” 道明观主说道:“第一,不违背风家祖训;第二,不违背人伦纲常;第三,不违背江湖道义,你看如何?”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十七章 杀死那个冒失的人(一) 听到李谨行得话,风扬突然想起了以前看过的金庸小说,他是张无忌,李谨行则是那个注定被他伤害的周芷若。 脑子里生出这种想法的第一时间,风扬急忙用双手拍了下自己的脸颊。 风扬,你可真牛逼,连这位爷都敢悱恻。 虽说这个场景是和倚天屠龙记有点类似,但周芷若何许人?面前这位又是何许人?论实力论智商论传奇程度,周芷若哪一点是他的对手?说得难听点,周芷若的目的思想仅局限为一个男人一个门派,面前这人可是以天下众生为棋子的人。 当然,论美貌的话,李谨行当然是不够看的。 越想越远,风扬急忙岔开话题,“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 李谨行笑了笑,“你问。” 风扬问道:“神朝为什么会把你列为生死签榜首?” 李谨行没想到风扬会问这个问题。 他登临生死签之首不是一件意外的事,就像当年大兄登临大唐王朝生死签之首一样。 不管是大唐还是独孤都是一样的体系,朝廷掌管四方土地以及土地上的平头百姓,百姓产出的灵晶玉石,五谷杂粮等生活必需品由神朝按照道渊祭的名次配额分给各大门派。 神朝不是没有应对修士的手段,钦天监挂着监察天下修士之名,但归根结底,修士之间的事情只能交给修士界的那些个庞然大物,比如雪云或者太玄。 由此便生出了两条线,使神朝领地上的每一个人都能得到管束。 但任何事都有例外,比如魏三木,比如他。 一个力可通神,一个智可通天,都拥有转战天下的能力,又都不服管束,不管是神朝还是修士都放不下他们,通缉是应该的。 李谨行并不打算给风扬解释这些东西,毕竟这些东西只能靠对社会的深入了解来发现。 这种沉默在风扬眼里更像是一种默认。 “理由很多,但两朝都不遗余力地想要通缉我的原因你不是知道么?”李谨行轻声答道:“哪怕是到了现在,我也认为那条路是唯一可能拯救道渊大陆的方法,如果我只是一个狂士还好说,现在的问题是,我真的有能力也有打算把这件事情搞定。” 顿了顿,他补充道:“不过燕北之局和我关系不大,此事是万里谋划的,我不过是在战局全面爆发之后配合了几次而已。” 是的,从始至终,燕北之局和他关系都不大,从蛮族寇边、渤海北上到冥皇身死,冥界退却,他只做了两件事。 第一,让泣血阁主去雪云沉剑,要知道泣血阁主原定的路线......可是武阳,徐海此局本就意在神皇,这也是为什么渤海愿意起事的原因。 第二,让李守礼配合杨万里挡住风沙大阵,这点确实没得洗,不过他也不打算就这点上推卸责任,还是那句话,燕云是时候退出历史舞台了。 风扬摇了摇头,和风起相比,他对已经发生的事情看得能更开些。 他看着李谨行,认真说道:“每个人都有活下来的权力,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生活本就苦逼,如果还要因为你的猜想丢了性命的话,那也太惨了些。” 成年人的生活没有容易二字,本就不容易的生活唯一的盼头便是后代以及后事。 这样的话还要被扯进和自己的生命毫不相干的修士世界里,对他们……实在过于残忍。 但李谨行不这么想。 猜想? 他的表情罕见地有些严肃,就好像一直坚定的信仰受到了侮辱,“你认为这只是猜想?” 风扬微怔,“世界毁灭,本就只是猜想。” 就像当初的2012一样,地球经历了无数次的“世界毁灭”,不也还好好的吗? 李谨行笑了笑,说道:“你现在境界太低,见识太短,和你说这么多意义不大,迟早有一天,你会发现这件事情确实是值得也是迫切需要放到台面上来讨论的事情。” 风扬皱了皱眉。 李谨行又说道:“你既然提到了地球所追求的东西是真理,就应该知道天地有穷的道理。” 风扬点了点头,“还有个学术一些的说法,叫做能量守恒定律。” 李谨行挑了挑眉,“守恒这两个字用得好,我希望你能牢牢记住。” 风扬说道:“道理我都懂,只是还是会为那些普通人的性命觉得惋惜。” 李谨行说道:“如果你知道我的理论,就知道我所想杀的不只是普通百姓。” 风扬嗤了一声,“任何真理都有拥泵,你知道为什么你的理论没什么问题,却没有多少人追随吗?” 李谨行回答道:“因为这个理论在短时间内没有既得利益者。” 风扬有些诧异李谨行的通透,认真说道:“对于权贵来说,你所谓的半数根本降临不到他们身上,难道神皇存活的概率也是五五开?这是整个神朝都不允许的事情,所以你的方案没有实施的可能性。” 李谨行笑了笑,没有解释。 风扬说道:“所以我确实很心疼那些普通百姓。” 李谨行摇了摇头,“我记得你曾说过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风扬说道:“并非是我首创,不过在这里确实是我先提出来的。” 李谨行认真说道:“我觉得你说错了,真相是——王侯将相宁有种矣!” 风扬怔了怔,然后沉默了很久。 李谨行的话不难理解,但也很好理解。 命就是命,不管是贵族还是普通人都一样,甚至蛇虫鼠蚁,甚至花草树木,都是生命。因为就属性而言,生命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都会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哪怕是修士也不例外。 可除了属性,生命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特质。 大部分人将其称之为身份。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崽子会打洞。 贵族的孩子生下来就是贵族,一生荣华尊荣富贵。 平民的孩子有可能成为贵族,但那需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方能在科举中求得一官半职。 至于奴隶……只能被欺压,一直到死…… 这种身份的差距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朝代,什么制度都显著存在,而且绝无更正的可能。 并非全怪奴性。 现实就是如此。 对了,还有修道一途,若是拥有仙姿的话,甚至可以瞬间扭转一个家庭的地位,可这个世上能成为修士的人万里挑一,具备合道资质的人在修士中也是万里挑一,数十名合道境界的大物才可能出现一个仙人。 风扬皱着眉头,“可修士也是从普通人的群体中演化出来的,你的做法,过于偏激。” 按照李谨行的想法,不单单会引起神朝的统治危机,还会引起修士世界的传承危机。 风扬严肃说道:“如果你的方案真的成功执行的话,神朝甚至不用外族入侵便会陷入毁灭。” 李谨行笑了笑,“是挺疯狂的,问题是,人大多是多情且自我的,不会为了让这个世界更好选择死亡。” 和多情直接相连的是眷恋。 和自我直接相连的是自私。 自杀的人不少,可那些人选择极端方式的根本原因不是担心这个世界不堪重负,而是觉得他们已经不堪重负。 李谨行的眼神很深邃,“这个世界正在走向死亡,如果不这么做,道渊大陆可能会成为一片死地。” 风扬说道:“这个理论听起来有些变态,我还要再消化一下。” 李谨行笑道:“你还年轻,我给你时间细想。” …… …… 赤土不知在哪儿,就连微风也带着些干燥和血腥,风扬的头发随风而动。 他已经想了很久。 看样子他还要想更久。 突然有一声轻响传来。 不是衣带飘飘的声音。 而是另一种很清脆的响声。 风扬还没来得及分出那到底是什么声音,一个穿着灰袍,满脸平静的中年人便落到了船上。 他的灰袍上有很多口子,有些很小,有些很大。 较大的口子渗出鲜红的血液,中年人像是毫无察觉一般,平淡而坚定地走到李谨行身前。 赤土上突然响起数声爆炸声,大地四裂,隐约可以看到裂缝中有丝丝火光。 神朝地域广阔,拥有火山地脉的地方并不在少数,但要是再算上赤土,燥风与李谨行的身份的话,大抵也只能是徐海了。 风扬看了眼后来的中年人。 这般打扮。 这般境界。 想来应该是白象门那位了。 他站起身,行晚辈礼。 中年人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脸色苍白了些。 虽说他没用尽全力,可李谨行连坐姿都未改变,就算他全力以赴,恐怕也难逃败局。 他看了风扬一眼,摇了摇头,又看向李谨行。 “先生,好久不见。” 李谨行笑道:“是有点久了,上次见你,你刚进入虚道不久,今日一见,竟已巩固了合道道果,三百余年,恍若隔世。” 中年人说道:“立于日月之下,头顶天,脚踏地,每天我都在适应这个世界的变化,倒已经习以为常。先生东躲西藏,行于暗夜,自然觉得恍若隔世。” 李谨行笑道:“论起这个世界的变化,你恐怕没有我适应得好。” 中年人沉默了会儿,“先生坐动天下之局,倒是晚辈冒失了些。” 他将双手收于袖中,“先生,我受人之托来带这两个孩子回去,可否放行?” 李谨行眼睑微垂,“可是我和那位小朋友还没有聊完,就算你找他有什么事,几百岁的人了,难道连先来后到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中年人认真说道:“何不问问这位小友的态度?” 李谨行笑道:“我没有给你选择的机会。” 中年人双眉微挑。 李谨行一字一句道:“你能看破我的阵法我并不意外,但你没有通知明法就敢只身面对我……你想死?”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十八章 杀死那个冒失的人(二) 东越地处西南,本与徐海千里之遥,但现在风长空挥师北伐,神皇传信南方各宗门世家,要求他们参与平乱,所以类似白象门主这般合道境大物也赶到了燕北,而燕北恰好毗邻徐海,以合道境大物的速度,上一秒念头刚动,下一秒便能出现在徐海各路山脉。 合道境大物的神识极为强悍,虽说有阵法的缘故,但这里的战斗不可能瞒过太玄山上那两位的眼睛。 所以白象门主不是很明白李谨行的意思。 这种事情,何须通知? 自己堪破此阵闹出来的动静并不小,现在燕北各方势力又都在找寻风家小儿子,不管是风神卫还是天香谷主,或者是远在冀州的太玄,应该都能找到此地才对。 李谨行轻笑了声,“你犯了两个常识性的错误。” 他的神色有些轻蔑,微嘲道:“太玄山上那两位并不是顶级的阵师,我李谨行也并非只是一个顶级的阵师。” 白象门主眼神微凝,“我都能看穿的阵法,道圣不可能看不穿。” 李谨行说道:“你就没想过我是故意放你进来的吗?” 白象门主心思微沉,没有开口。 李谨行从不说谎。 那他前面那句话便有了别的理解。 虽说是以智计闻名天下,但这并不意味李谨行在其他方面不强。 风扬在一旁悠悠叹了口气,说道:“千年之前便可以同魏三木,安圣女一起战平魔主,千年时光已过,哪怕修道天分再弱,恐怕也已是绝顶强者。” 顿了顿,他看向白象门主,诚恳说道:“前辈好意,晚辈心领,但此地绝非善地,智仙对我也并无恶意,可否请前辈先行退去?” 白象门主没有说话。 来找风扬是一回事,风扬所说的话在他心中占据多少分量是另一回事。 李谨行笑了笑,看着白象门主,“再怎么说你也算是人族最顶级的强者之一,我今日不想杀你是因为你于魔族战争中有用,但如果你一直打扰我的话……我也不介意让人族失去一位合道境大物,懂?” 白象门主认真说道:“我想试试。” 李谨行挑了挑眉,转过头对风扬笑了笑,说道:“现在就回到了我们刚刚的话题,在这个世界,只要有足够的实力,那不管是合道大物还是皇室贵胄,无不可杀。” 风扬在心中叹了口气。 前不久他和李谨行曾有过一番辩论,李谨行说他想杀的不仅仅只是普通百姓,而他当场便以不可行的理由反驳了李谨行。 没想到后者只花了这么点时间便证明了他所言非虚。 他真的能杀,不管是合道还是别的什么。 在风扬想着这些的时候,一股惊人的元气从李谨行的体内冲出。 白象门主化为一道剑光。 赤土地上突然多了无数蜘蛛网,岩浆沸腾着在裂痕上起舞,然后又迅速向四周漫去,蛛网内又突然多了无数道极为可怖的剑痕,将岩浆的沸腾之势重新斩了回去。 李谨行轻喝了声。 白象门主闷哼一声。 剑光在空中停下,露出白象门主的身形。 他面色复杂,问道:“这便是山河棋吗?” 李谨行说道:“稷宫至宝,五方·山河。” 以山河作局,冠以五方之名。 封岳曾在燕北之局中使用过五方山河棋,当时仅仅只恢复到会心的他便借着这件纯元之宝重伤了齐落竹,现在李谨行亲自使用,能有多强? 至少白象门主完全不是对手,不过坚持了短短数息,便败下阵来。 想通了这一点,白象门主也不再强求,他缓缓闭上眼,“我不会打扰你,但你不能带他们走。” 李谨行皱了皱眉,问道:“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白象门主认真说道:“我当然知道你敢杀我,问题是,你现在只是一道离体之魂,如果你不想山河棋被太玄山收走,便不会和我鱼死网破。” 李谨行心想过了这么些年,这个家伙还是有些长进,至少能一眼看出来他并非本体。 风扬听到这话反而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道:“离神决?” 白象门主看了他一眼,说道:“小子还算有些见识。” 风扬冲白象门主点了点头,疑惑道:“这不是摄魂阁的至高心法之一?” 李谨行哑然失笑,“我现在这个身份,难道还会在意所修之法是属于何门何派吗?” 风扬这才意识到李谨行对于人族的危害比之邪教有过之而无不及,莫说学习摄魂阁的功法,就是真正按照邪教的做派行事,神朝对他的通缉也不能更高了。 虱子多了不怕痒,说的便是这个理。 只是对于李谨行在人间仙气飘飘的人设来说,终归还是让人有些失望。 白象门主没有再参与接下来的讨论,只是抱着剑等在一旁。 他没说如果李谨行想把风扬他们带走会发生什么,不过李谨行还是领会到了他的意思。 不死不休么? 李谨行说道:“离远些,你在这里就是对我的打扰。” 闻言,白象门主离得远了些,但他并没有出阵。 李谨行也不会允许他出阵。 风扬看了看远方的白象门主,说话的对象却是李谨行,问道:“所以,前辈把宝压在我身上了?” 顿了顿,他皱起眉头,“不至于,那你看中我大哥了?” 李谨行笑道:“你那个大哥天赋不错,而且有天命所护,即便是我也算不真切,但这只是其中之一。” 风扬皱着眉头,“我还是不理解你到底有求于我什么。” 李谨行说道:“等你到了那个高度,自然便会知道。” 风扬有些警惕,“不会是和你那个丧尽天良的计划有关吧?” 不待李谨行回答,他又连忙说道:“你不会得逞的。” 李谨行笑了笑,也不解释,毫不在意道:“无所谓,随手为之而已。” 风扬沉默了会儿,“前辈刚才说不把三木决给我是什么意思?” 李谨行说道:“我只是把治疗方案给了你,至于你能不能得到三木,那得看你的造化。” 风扬想了想,微嘲道:“一个方案便能换取三个承诺,前辈可真会做生意,更别说这个方案我哥哥已经告诉我了。” 李谨行笑了笑,“你兄弟二人既然通读道藏,能找到这条活路也在情理之中,既然这样的话,我就再多稍你一趟好了。” 风扬皱了皱眉。 李谨行认真说道:“你的情况特殊,不仅仅单是十绝脉的问题,三木决虽说也能帮你解决一部分问题,但是救不了你的命。” 风扬皱了皱眉。 李谨行轻笑道:“那我换个说法好了,三木仅能为你续命四年,若你到了二十岁依旧解决不了体内的至阴之气,那你依然会死。” 风扬问道:“我体内的阴气不是源自于十绝脉?” 李谨行摇了摇头,“说反了。” 风扬一惊。 史书上从未说过有体内阴气引发十绝脉的先例,他有心不信,但李谨行说得笃定,再加上他在这件事上确实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 那便是确有其事了。 风扬试探着问道:“你既然提出了问题,想来也有解决问题的方案?” 李谨行心想现在的小辈真没礼貌,竟然连前辈也不叫了。 顿了顿,他笑了起来,“你先把三木集齐再说吧,若是你活不过十六,那我不管有什么方案都不是给你准备的。” 风扬心想那你把这事提出来干什么? 李谨行看穿了他在想什么,认真说道:“我只是为了证明你和我的交易于你而言并不吃亏。” 风扬懒得再搭理他,站起身来,“看来前辈也没有留我的意思,那我就先走了。” 李谨行并没有阻止他,只是淡淡开口,“我看你的命线只剩下不超过三个月,你最好快些。” 风扬的身影顿了顿,没有说话,走到白象门主面前说道:“前辈久等,我们走吧。” 白象门主看了李谨行一眼。 有风吹过。 他们已经消失不见。 …… …… 待他们走后,李谨行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低沉且嘶哑的声音。 “就这么放了,没问题吧?” 声音的主人是一个有些苍老的男子。 李谨行说道:“没事,而且白象门主好歹也是合道境大物,死在我的手里未免可惜。” 男子沉默了会儿,“大人,我想不明白。” 李谨行说道:“怎么说?” 男子问道:“大人一心一意为了人族,这些年来我都看在眼里。但既然大人心怀苍生的话,为什么大人会策划这场战争呢?” 李谨行想了想,“这场战争不是我策划的,说到底我也只在渤海五府埋下了一颗怨怼和不满的种子,至于这个种子会开出什么花,结出什么果,那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而且,人族数量太多,光南部六州的人口便是整个魔族之和,如果道渊真要清算的话,人族无疑首当其冲,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清洗一下减轻道渊的负担。” 男子看向白象门主离开的方向,问道:“大人,现在去哪儿?” 李谨行轻笑道:“你先回去吧,云墓那儿快要结束了,我这缕游魂也该归家了。”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十九章 杀死那个冒失的人(三) 李谨行的意识回到云墓的时候,窦晓童刚刚从云画里清醒过来。 云画共有三层,第一层他们已经讨论过了,涉及了仙界和地府在道渊大陆的秘辛,更深一些,便是地府和仙界的部分记载,至于第三层,李谨行暂时也没有研究透彻,对其内容更是不得而知。 “回来了?”窦晓童揉着眉心,随口问道。 他并不意外李谨行习得了离神诀,道法在人,他毕竟不是风扬那种热血青年,还不至于将世间万事都以黑白划分,然后站在对应的立场上猛攻对方。 这个世界本就是一道精致的灰色,没有绝对的黑,亦没有绝对的白。 “回来了?”李谨行笑着开口,问道:“看出了什么没有?” 窦晓童摇了摇头,“不多。” 不多,至少是有些东西。 李谨行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窦晓童想了想,说道:“地府很可能并非此界生灵。” 李谨行心想地府本就不是此界生灵,别说地府,即便是仙界,也不算道渊生灵,窦晓童应没必要再提一次。 他突然迟疑了下,问道:“莫非你指的是仙界?” 窦晓童点了点头,“按照曾经的推想,仙界是一个整体,其中有仙人与地府两大势力,但现在更可能的是,仙界只有仙人一股势力,地府是跨界而来。” 李谨行突然想起了风扬的话,说道:“我刚刚听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说法,风家小儿子告诉我的。” 如果是别的孩童说出的话,窦晓童是没什么兴趣的,哪怕是风起或者独孤哲,但如果那个孩子是风扬的话,那他也愿意听听。 “道渊并非一个世界,只能称得上是一颗星星,漫天星星会组成名为宇宙的有机整合体。我们常说破天万丈是仙界,但另一个名为地球的世界已经证明了,当离开大地足够距离时,便会进入宇宙,如果此话不假的话,那所谓仙界和宇宙应是相同的。” 窦晓童说道:“会有第二个宇宙吗?” 李谨行摇了摇头,“既是宇宙,自然包含了所有的星星,哪里会存在第二宇宙的说法。”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不过,如果加上时间和空间的区别的话,也说不定。” 窦晓童想了想,说道:“时间是不可逆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李谨行赞同他的观点,补充道:“任何和时间相关的道法,其实都是和速度相关,速度的快慢导致了其他人对时间的概念存在了偏差,这么来说,那便是和空间相关咯?” 窦晓童说道:“大概率是了,既然道渊都有这么多空间裂缝,何况是你口中的宇宙。” 顿了顿,窦晓童最终决定先把此事搁置一旁,转而问道:“万天十封阵短期内还可以补牢,但绝对不可能起到永封的作用。” 李谨行认真说道:“为何要永封?” 窦晓童不太理解。 李谨行问的是为何而不是如何,至少说明了他对永封之事有些把握。 但这怎么可能? 云墓可是仙界来人布阵之地,以他现在的眼光来看都是堪称逆夺天地造化的举措,李谨行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做得更好?况且他为什么不愿将此缺口永久封印呢? 他在期待什么? 李谨行说道:“我曾在此地多年,从这条通道里数次感应到了地府的气息,可他们最终还是没派人过来,阎罗降世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地府生命。” 这很奇怪。 如果云墓可以随时进出道渊的话,阎罗殿主没道理非要借着摄魂诀降世。 窦晓童瞬间便明白了李谨行的意思,问道:“你的意思是......地府也在忌惮着什么?” 李谨行认真说道:“是的,所以他们不敢直接从云墓进攻道渊大陆。” 窦晓童的眼神深邃了些,说道:“你这种猜测无异于是在玩火,搞不好可是会自焚的。” 李谨行答道:“比起温水煮青蛙,我更想轰轰烈烈地消亡。” 窦晓童说道:“你果然还是没变,总喜欢把自己的意志施加给所有人,不管他们愿意或者不愿意。” 李谨行洒然一笑,轻声回答道:“因为这才是李谨行啊。” ...... ...... 风起回到无痕峰的时候,雪无极已经等了他很久。 诸峰论剑还没结束,看来雪无极是不打算等到今日的最后一场了。 他负着双手,目光落在风起身上,有如千钧。 风起很淡然地回望,仿似完全没有感觉到空气中的沉重。 最终还是雪无极先开口。 “燕北传来消息,太尉十战十胜,连克七城,距燕云不过百里。” 风起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雪无极问道:“要不要为师陪你下山?” 风起挑了挑眉。 雪云宗弟子很少下山,除了风雷峰要经常外出斩妖破魔以外,其余弟子可能究其一生也不会下几次山。 那雪无极提起此事,背后的意思就值得深思了。 是因为今日论剑? 还是因为收复燕北之事呢? 风起想了想,觉得后者的可能性较大,毕竟自己暗中做的那些小动作,也不可能瞒得过雪无极的眼睛,可能在师父的眼中,他现在最想做的事便是收复燕北,荡平不臣。 可他要的远不止此。 他不仅仅是要光复燕北,那只是把失去的东西拿回来,完全称不上是复仇。 他要徐海破碎,云墓陨落,蛮族灭种。 他要武阳城内,朝晖殿上那些立于云端的大人们更加纯粹,更加能够知道边军不易。 非如此不可洗清燕北所流之血。 所以他很平静地拒绝了雪无极,“徒儿和周梓涵有约,论剑结束后会陪她下山祭剑。” 雪无极说道:“还有两月,绰绰有余。” 风起摇了摇头,“那是一开始的打算。” 雪无极皱了皱眉。 风起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大师兄的剑我也看过了,顺带着还看到了千仞峰前任剑子的剑,是时候离开了。” 雪无极沉默了数息,叹道:“什么时候走?” 风起说道:“明天吧。” 雪无极没再说话,深深地看了风起一眼,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耳边只听到“蹭”的一声。 就像出鞘的剑。 他摇了摇头,走进洞府,又是一愣。 洞府里坐着一个不速之客。 如果他没记错,这个人姓孙名多尘,是二师兄身边的弟子之一。 风起走到石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问道:“孙师兄找我有事?” 孙多尘说道:“除了大师兄,无痕峰上下谁还敢说自己是剑子的师兄呢?” 风起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想猜他的来意,直接道:“有话直说。” 孙多尘说道:“小心些,有人想要你的命。” 风起微怔,心想要我的命的人多了去了,可直到今天,还没有一个人成功了的。 不过他为什么要特地过来提醒自己? 风起想不到两人有什么交集。 孙多尘又说道:“豫章故郡,我曾受过云家恩惠。” 风起平静道:“与我何干?” 孙多尘认真道:“多谢王妃传法,所以我才能走上这样一条路。” 风起皱了皱眉,看了孙多尘一眼。 孙多尘眉眼微低,说不清什么表情。 风起说道:“既是母妃施恩,那你报恩的对象就不该是我。” 孙多尘怔了下,他想过风起的很多种回答,独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风起认真说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恩仇的对象可要确定清楚,我并未施恩于你,便当不得你的人情。” 孙多尘说道:“不过是将一些消息告知于你而已,谈何人情?” 风起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 孙多尘哑然,然后告辞。 风起抬手留下了他。 孙多尘心想世子此举倒是显得刚刚说的那些话有放屁之嫌。 “有一件事我是确定的......那便是这是雪云。” 孙多尘又想这句话依旧是废话。 “这是雪云,我是剑子,即便有人想要杀我,那也定是密谋。” 孙多尘点了点头,心想不然呢? “既是密谋,你为何会知道?” 孙多尘想着原来在这儿等着我。 知道密谋的,大概率是同谋,就算不是同谋,也很难自证清白。 于是孙多尘没有说话。 “你是二师兄身边的弟子,想来应该不可能是二师兄想杀我,不然这个局太蠢,他被牵连的可能性太大。” 孙多尘笑了笑,依然没有言语。 “我之于宗门,并未和什么人结仇,想来便是利益之分了?” 孙多尘认真说道:“剑子之位,可是很惹人眼红的呢。” 风起认真回道:“眼红有什么用呢?剑子之位空悬多年,他们难道首先考虑的不该是自己配或者不配的问题吗。” 孙多尘叹道:“世子果真自信,可我还是不懂你把我留下来的目的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原因让他出现在这里,都不可能让他和盘托出。 双方初次见面,信任太少。 能进入雪云内门,谁又是愚蠢之徒呢? 风起说道:“很简单,你帮我给背后的人带个话,不管他藏得有多深,我都会找到他的,有什么话就等到那个时候当着我的面说吧。” 孙多尘点了点头。 风起挥了挥手,示意他快些离去。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二十章 杀死那个冒失的人(四) 孙多尘的话并未被风起放在心上。 不管是谁要针对他,总得出手才是,只要出手,他便能够抓住那人的蛛丝马迹。 不过既然背后之人尚在筹谋,这便不是值得他考虑的事情。 他又不是闲的。 风起很快便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他从储物袋中取出茶叶,就着今天顺手从沉剑池中薅来的泉水泡着,随手打开桌上的《道渊记事录》,又拿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边看边在上面做些记录。 这书近些年流传开来,从人族起源至魔族南下再至老皇主飞升,道渊大陆所发生的一众大事皆涵盖其中,其间引经据典,脉络清晰,可信度极高,就连逍遥阁也对之推崇备至。 若非不知著者是谁,它很有可能取代前朝司马夫子的《史册》。 也不能这么说,如果著者只是一个小喽啰的话,这本书大概率会被某些勋贵抢去,冠以他们的名号,夹杂他们的私货,同时也失了一份公正与真实。 这般来看的话,估计也很难在后世历史上留下些什么东西。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司马夫子的好运气,可以遇见李谨行这样的人。 他突然眼神微凝。 ——雪云宗四年一举论剑大会,各境前三甲可受剑意淬体之礼,经该礼,一可洗筋伐髓,重铸道基;二可助益进境,增长体悟。雪云宗二代剑极曾借此由混元上境直入会心巅峰,自此未尝一败,直至沉剑。 后面还记载了二代祖师生前的一些丰功伟绩,但风起并不关心。 他更好奇所谓的剑意淬体为何会对境界有所影响。 想要破境,不外乎三种手段,其一修习、其二感悟、其三丹药。 剑意淬体从名字上来看应该是作用于体质,为何会有破境之效? 这不符合常理......也罢,既是三甲,想必自己也身在其中,到时候再看便是。 想起雪无极离开时的神情,风起有些无言。 这老狐狸早就知道此事,断定他们短时间内不可能下山,故此才什么也不说,任由自己在他面前说大话,以后方便嘲笑自己。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洞府有人造访。 迎进门来,原来是牟林翰。 风起拱手行礼。 牟林翰平静回礼。 对于牟林翰的来意,风起大概知道。 他决定解释一下,为了牟林翰挺身而出的善意。 “那种场合不可能杀死他,但是能看看宗门的反应,看看宗门如何看待我心中的不忿与戾气。” 说到底,这只是一场试探。 如果雪云可以接受他现在的戾气,等同于默认了他心中的仇恨,他现在有师父,有师兄弟,未来甚至还会有些天赋出众的弟子,未来会怎么发展不得而知。 反之,如果雪云完全不能接受他表现出的戾气,在吴凡没死的基础上,他也不可能会被当即处死,那他会第一时间与雪云划清界限,避免在此事上受到宗门制约。 牟林翰沉默了半晌,然后问道:“此仇,当真非报不可吗?” 风起心想师兄这是修道修迂了,反问道:“若是有一天师父死了,你会报仇吗?” 牟林翰很认真地想了想,“分情况,若是正常对战的话不会。若是被人阴了......” 风起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这件事我一定要做。” 牟林翰微默,然后说道:“师父实力不弱,但是要上升到对蛮族,徐海甚至是李谨行的时候,难免有些孱弱。” 说破天雪无极也不过只是虚道之境,若是有望合道,断不会拖至现在。 而虚道境在面对上述三者的时候,确实不够看。 徐海有泣血摄魂两阁阁主。 蛮族有大明公和大祭司。 李谨行......也许比他们加起来还要可怖。 所以牟林翰不是很确定风起的动机,按照他对风起的一贯了解,后者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等事的。 风起笑了笑,没有回答。 牟林翰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诧异道:“你想自己动手?” 风起说道:“半遮面不过三十便已是合道之境,我有信心可以做到差不多的事情。” 牟林翰啧啧称奇,“你这句话等同是把古往今来近九成天骄的面皮摁在地上摩擦。” 风起笑着开口,“其实也可以更自信一点。” 比九成更自信,那便是独耀古今。 牟林翰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主要是......面前这家伙还真有可能做成这件事。 于是他不在这方面绞尽脑汁,转而问道:“听师父说,周梓涵约了你下山祭剑?” 风起点了点头,“等论剑大会结束后便走。” 牟林翰说道:“你不是和师父信誓旦旦地说明天?” 风起哂然道:“这不是为了气他嘛。” 牟林翰只觉得好笑,“那行,在那之前,我教你一些东西。” 风起摇了摇头,心想自己这段时间有些忙,恐怕没时间听你教导。 牟林翰有些疑惑。 风起想了想,没打算将自己本来的计划说出,反而将刚刚孙多尘的话复述了一遍。 牟林翰的眼神刹时便锋利起来,仿佛那个温厚的大师兄从未存在过。 “可知背后是谁?” “不知,我这不刚来雪云,很多情况都不是很了解,所以想借师兄神威。” “神威谈不上,不过竟然有人胆敢在雪云宗之内密谋暗害我雪云剑子......当真好胆!” 风起没想到大师兄竟然全无查证便这般轻易地相信了自己,虽然他没说背后的人是谁,但只要和孙多尘拉上了关系,背后总是会和二师兄有些牵扯......本以为大师兄会更慎重些才对。 牟林翰想了想,“此事我会查,你不必担心,要真让他们在宗内害了你,那我雪云不过只是个笑话。” 风起认真开口,“所以雪云宗是笑话吗?” 牟林翰断然道:“自然不是!”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那个孙多尘,不管他的本意是什么,都不可轻饶。” 风起好奇道:“师兄决议如何?” 牟林翰说道:“他的话不可信。” 风起白了牟林翰一眼,心想这事儿你还能比我更清楚? 母妃是药谷谷主的亲传弟子,所能传授的不外乎药谷医理,又如何能传输剑道? 退一万步说,母妃没有传法,而是在医理方面帮了孙多尘一些忙......但她受药谷制约,哪怕扬儿重病缠身也从未出手,又如何会出手救一陌路之人? 见风起没说什么,牟林翰轻声说道:“我去问问,如果答案不够令人满意的话......那就杀了吧。” ...... ...... 此时,五位峰主齐聚踏雪峰上。 倒不是因为风起没轻没重差点要了吴凡的命这种事,正如风起所说,既然不可能会出问题,那便没有讨论的必要。 他们在商讨剑意淬体的人选。 自独孤飞云飞升之后,魔族一纸贺贴直入武阳,恭贺老皇主飞升之时顺便下达了百年战书,神皇召集各方巨头武阳会谈,定下造神之计,打算用全人族的资源在短时间内堆一个通天出来。 问道大会中各个境界的优胜,会享有同境最多的资源,自然也是造神计划的种子之一。 如何去争这个优胜,便是各大宗门的问题。 其实也就雪云和太玄而已。 按照惯例,剑意淬体会同时给到会心境和混元境的前三甲,但既然要和太玄山分个高下,那便不能像往常一样,在今天之前,五峰峰主已确认了只保留榜首的淬体资格。 但风起表现十分突出,无痕峰主又起了异议,故此旧事重提。 杨正月和千仞峰主对此事兴趣不大,在旁一语不发。 袁驭龙盯着雪无极,冷声说道:“此事何须再提!风起技不如人败给了周梓涵,那便和造神无缘,既和造神无缘,又有何资格受淬体之礼?” 雪无极说道:“输给周丫头那是因为本座不允许他使出本命仙剑,不然孰胜孰负尚且不得而知!今天风起的表现也尽在各位眼中,横跨一整个大境界将吴凡挑落,谁说他没有问鼎之资?” 袁驭龙说道:“法本由无痕而定,师弟此言,莫非是认定了定法之人可不守法?别忘了,雪云尤有风雷!” 雪无极嗤了一声,“袁愣子,你少给我扣大帽子,就事论事而已,既然我们在执行过程中发现了约定的不合理性,那自然需要及时更正,不然何以为师?” 袁驭龙并不赞同雪无极的观点,“便是凡间尚且知道君命不可朝令夕改,你我已然超脱了这么多年,莫非还不如一众凡人?” 雪无极眯着眼睛,“律剑大人想做神皇?” 这便有些胡搅蛮缠了。 袁驭龙皱了皱眉。 杨正月摇了摇头。 千仞峰主权当没听见。 雪千丈叹了口气,说道:“法剑师兄稍安勿躁,不知道还以为这是市井呢。” 雪无极不满地看了雪千丈一眼,心想你就是这么当的弟弟? 袁驭龙也很不满,心想你就是这么当的掌门? 雪千丈并没有理他们,似是在等什么。 有人叩门,双手呈上一柄玉琢小剑。 待那人退下后,小剑颤抖起来,一行字从剑身中浮现出来。 “剑阁数百年积蓄的剑丹,难道还不够一两个小辈弟子淬体吗?别说是多增加了个会心境弟子,便是按往常的惯例,我剑阁也承担得起!” 雪无极喜笑颜开,“师叔霸气!” 袁驭龙黑下脸来,“简直胡闹!师叔也是,这是剑丹够不够的问题吗?这是事涉五峰会谈的威严性的问题!” 雪无极压根不鸟他,心想反正师叔已经发了话,不服你就自己去剑阁找师叔谈。 雪千丈已经走神了有一会儿,此刻回过神来,给这件事画上了句号,“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下了吧。”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二十一章 直入引辉(一) 混元境的论剑已经结束,但会心境的论剑也已进入尾声,经过前些天的淘汰,最终定下了半决赛的人选。 风雷峰剑子张尘。 逐月峰剑子邱月。 千仞峰大师兄吴凡。 无痕峰大师兄牟林翰。 踏雪峰剑子因踏入引辉之境,已经失去了参加论剑大会的权力,大概率会以带队师长的身份率队前往问道大会,倒是让吴凡捡了个便宜。 虽然和万江打得如火如荼,但终归还是剑子之姿,有这般成绩也并不出人意料。 所谓论剑大会,本就是给他们这些天骄准备的舞台,其余人等均是陪跑。 负责论剑的执事已经宣布了今日的对战,不知道是运气使然还是暗箱操作,对战的人选很有意思。 张尘对邱月。 牟林翰对吴凡。 “四年前张尘师兄的风雷见惜败于盛师兄的踏雪摘梅,如今四年过去了,他的风雷剑意不知精进了多少,想来这一届论剑大会的魁首便是他了。” “难说,邱月师姐的飞燕逐月也不弱,据说她还领悟了烟霞满天,这二者相辅相成,便是张尘师兄也不能等闲视之。” “也别忘了无痕峰大师兄,都知道他有剑子之姿,虽然不知为何法剑师祖迟迟不将他立为剑子,但他的无痕剑意比起当代无痕剑子只强不弱,那可是号称无法不破的绝技啊!” 听到各峰弟子的讨论声,千仞峰弟子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没有把话说出来。 混元境论剑已过,他们能发挥的余地很小。 吴凡很强,可对比上面说的三位终究差了些东西。 看台上热议纷纷,剑台上却针落可闻。 都是各峰弟子最强者,平日里的交流也不少,到了这个地步却是没有太多话可说。 剑台上唯一应该发出声音的,只有剑! 吴凡先动了。 一柄通体亮银的飞剑划过长空,呼啸着斩向牟林翰,隐有龙吟。 “这是......苍龙出水?”看台上阵阵惊呼。 牟林翰有些诧异吴凡的选择,按照他对吴凡的了解,第一式断不至于如此一往无前,苍龙出水虽是雪云冲势最强的剑法,但缺点也显而易见。 他身形微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整个人飘然后退了数个身位,刚好躲过了苍龙出水的剑气。 “燕回朝阳啊......燕回朝阳竟能躲过苍龙出水?” “那也要看是谁用出来的,吴师兄的剑法又迅又猛,非像牟林翰师兄这般熟稔不可躲啊!” 吴凡抢前一步,体内剑鸣大作,超过二百道剑意从体内射出,在半空中汇聚成一条剑意之河,直直斩向牟林翰面门。 与此同时,苍龙出水的势头已尽,飞剑倒飞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牟林翰的后背。 “大河剑!回锋剑!” 牟林翰皱着眉头。 身体周遭突然亮起数道银光。 二百多道剑意在银光前停下,铿锵着不得寸进。 “锵!” 飞剑亦被银光打落。 “这是......无痕剑意?” 没等其他人回答,场间形势再变。 吴凡出了一剑。 牟林翰亦出了一剑。 二人出剑的速度不断加快,看台上的弟子只能从他们出的无数剑中偶然叫出一道剑法的名字。 雪云宗作为万剑之宗,宗内藏剑无数,鲜少有人会动用雪云宗外的剑法,事实上,世间大多数剑法的功用,都能在雪云找到平替之法,饶是如此,看台上的弟子依旧只能依稀辨认出剑台上的部分剑招,足见两人涉猎之广,用剑之深。 “那是朝辞剑?” “开门剑!” “云台剑竟能破掉浣溪沙?妙哉!” “这......莫非是天道剑!?” “光明剑对天道剑,果然是各峰大师兄,对剑道的领悟就是不同凡响!” “......” “多少剑了?” “三百七十七剑,还在出,三百七十八了!” 台上也打出了真火,即便只是飞剑碰撞间传出的元力波动,也让观战的弟子叹为观止。 “同样是修剑的,他们怎么能做到这个地步呢?”刘全承叹了口气。 “同样是修仙的,他们现在还触到引辉的门槛了呢。”宋词在旁没好气地回应道。 “四年一论剑,剑剑伤人心,以后不来了。”闻人雪满是不忿。 慕容雪听着他们的对话,第一次对天赋二字感觉到无力。 “不必妄自菲薄,等你们到他们的年龄,未必达不到他们的高度。”盛云在旁淡淡开口,“人终会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毙一生,我只希望,你们不要太轻易就认定什么事情是你们做不到的。” 看台上突然哗然。 剑台上千仞齐动,吴凡终于使出了他能动用最强的招式——千仞景。 万剑为龙。 在他对面,牟林翰面色微沉,无痕剑意催到极致,银光在他身体周遭几乎化为实质,如茧一般。 “可惜,剑台太小了。”看到这里,盛云摇了摇头。 在他看来,胜负已分。 或许这招之后双方还有余力再对几剑,但那已与胜负无关,充其量是展现各自的剑道而已。 万剑组成的巨龙终究没能咬开那枚小小的茧。 吴凡的身影从巨龙中显现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鲜血从他全身各个毛孔外渗,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血人。 “我又输了。”他笑得很是凄凉,“不管是梓涵师妹还是风起师弟,我输给他们都能接受,毕竟他们是剑子,而我只是一个守不住剑子之位的废物。” 负责论剑大会的执事急忙赶到台上,精纯的元力从体内冲出,护住了吴凡的全身筋脉。 牟林翰的眼神有些复杂。 大河之剑滔滔不绝。 万剑为龙雷霆一击。 分明是同样的形式,却被吴凡琢磨出了不同的用法。 如果他对无痕剑意的领悟稍弱或是吴凡对万剑为龙的掌控力稍强,这场战斗的结果都会逆转,也就是他,换了其他任何一人,吴凡都能凭借此招立于不败之地。 哪怕是张尘,在这种攻势下也只能坚持不了很久。 当然,如果是张尘在这里的话,吴凡断没有机会使出此招。 牟林翰看得很明白,前些时候吴凡使出的所有剑法,都是在为这最后一剑做铺垫,风雷峰的剑以快准狠著称,断不会拖至现在。 不远处,张尘看着这一幕也有些凝重。 不论是牟林翰还是吴凡,在刚刚的那一刻,展现出来的战力都堪称同境最强,哪怕是盛云,在那个境界也不过如此。 “他们打完了,该我们上了。”邱月飘至台上,看着张尘,战意十足。 有风雷之音响起。 张尘踩着剑落到邱月对面。 “我不想像他们那么打,太难看,与我的道不合。” “逐月峰剑子想如何?” “风雷峰的剑不是以快著称吗?我们把各自的剑道浓缩至每一招内,十招之内定下胜负。” 张尘想了想,点头说道:“可!” 第一招,逐月峰飞燕逐月对风雷峰风雷一剑。 邱月退了两步,张尘纹丝不动。 第二招,逐月峰广寒落雪对风雷峰风雷一剑。 邱月再退两步,眼神凝重起来。 张尘这次退了一步,挑了挑眉。 第三招,逐月峰两三点对风雷峰风雷一剑。 第四招,逐月峰天山月明对风雷峰风雷一剑。 第五招,逐月峰烟霞漫天对风雷峰风雷一剑。 邱月已经在缓缓喘着粗气,心想莫非自己和他的差距真就如此大,竟然无法迫使他用出第二剑? 张尘平静说道:“邱月师妹,再这么打,你会输的。” 邱月深吸了一口气。 剑势微凝。 第六招,逐月峰月下枝头对风雷峰苍天一坠。 苍天一坠是风雷一剑的上式,真要细论的话张尘依旧只出了一剑。 逐月峰弟子开始不满起来,便是杨正月,目光也深邃了许多。 在她那一代,她的实力就较之几位师兄稍弱,但那是因为她天性活泼,又有几位师兄遮风挡雨,不需要她在修道一途上付出过多心血所致。 终归是对弟子们太过宽容了吗,竟被风雷峰羞辱至此? “张尘和其他人不一样,师妹无需介怀。”也许是察觉到了场间凝重的气氛,袁驭龙竟然主动开口解释。 “有何不同?”雪无极哼了一声,“以前就属你对师妹最狠,现在好了,整个风雷峰都学到了你的坏毛病!” 袁驭龙压根没打算理雪无极,但还是耐着性子多说了一句,“不同于其他人,张尘......专修风雷。” 杨正月柳眉轻挑,“我记得上一届论剑大会的时候,张尘会使的剑法可不少。” 袁驭龙点了点头,“可他终究输给了盛云。” 雪千丈沉默到现在才终于发声,“你想让他走你的老路?” 袁驭龙冷漠回应道:“走我的路有何不好?” 雪千丈摇了摇头,没有就此事和他争辩。 不论过程如何,袁驭龙终究是合道境大物,论境界自然是最顶尖的数人之一,要论战力的话,则要更甚。 但他的道太苦,苦到雪千丈自认无法做到相同的事情,也并不觉得这世上有其他人可以做到相同的事情。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二十二章 直入引辉(二) 除了各峰峰主以外,各峰长老看到张尘的选择也有些疑惑,隐约间有讨论声响起,最后一同看了看风雷峰上方的那把剑,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十招行云流水,很快便到了最后一剑。 邱月微微喘着粗气,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不管张尘是有意羞辱也好,专精一剑也罢,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将剑立于身前,从正面看去她整个人被剑分为两份,一份神圣,一份清艳。 一股锋锐的气息自邱月体内猛然冲出,场间响起似有似无的剑鸣声。 剑气如霜。 剑鸣如蝉。 “这是......逐月剑法中的蝉霜!邱月师姐要决胜负了!” “张尘师兄会如何应对?还是风雷一剑吗?” 不多时,张尘便给出了他的答案。 风雷一剑起手式。 有风起,有雷动。 蝉鸣与雷声相遇。 寒霜与微风相迎。 雷声盖过了蝉鸣。 微风吹散了寒霜。 邱月败下阵来,没什么悬念。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有些复杂,“没想到区区一道入门式,能被你练成这样。” 张尘平静作答,“万法相通,如果能贯彻风雷一剑,便能贯彻天下万剑。” 邱月问道:“便是无生剑藏和剑荡八荒,在你眼中亦不过风雷一剑?” 张尘思索了数息,答道:“作为我风雷峰绝学,无生剑藏和剑荡八荒自然有它们的独到之处,但这并不代表风雷一剑比不过他们。”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话说非要给剑法排个高低本就是愚蠢的行为,有剑为兵,用者......在人!人强则剑强,人弱则剑亡。” 有剑为兵,用者在人。 人强则强,人弱则亡。 邱月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了下自己紊乱的内息,叹道:“我确实不如你。” 张尘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修道路漫漫,谁也说不准后面会发生什么。” 一时的胜负在修道者动辄数百载的岁月中微不足道,李谨行一朝合道之前,又曾受过多少欺侮? 邱月点了点头,行剑礼,“引辉再战。” 张尘回礼,平静道:“我依然会是最后的胜者。” 邱月展颜一笑,“拭目以待。” ...... ...... 半决赛已落下帷幕。 邱月与吴凡的论剑因后者伤势过重的原因,未战即胜。 决赛后延了半个时辰,眨眼便过。 张尘对牟林翰。 各峰弟子对这场对战兴致盎然,在论剑之前便议论纷纷。 无痕峰大师兄会如何应对风雷峰剑子的风雷一剑? 风雷峰剑子又会如何应对无痕峰大师兄的无痕剑意? 有种最强之矛与最强之盾的对立感。 若非雪云禁赌,很可能盘口都已经开出来了。 张尘没想这么多,无痕剑意的确很强,但也不至于万法不侵,如果一剑破不开,那就多斩几剑。 牟林翰也没想这么多,尽力就好。 战斗一触即发。 剑气纵横,荡向四野。 和之前预估的一样,本次论剑主要聚焦在作为矛的风雷一剑是否能够斩开作为盾的无痕剑意。 答案是......不行。 至少目前来看无痕剑意没有任何被斩开的可能性。 不管张尘从什么角度,用什么力道斩下,无痕剑意总能精准地挡住风声雷鸣。 看到剑台上的景象,场下一片哗然。 如果张尘也输给牟林翰的话,那本次论剑牟林翰的战绩堪称恐怖。 风雷峰二弟子。 千仞峰大弟子。 风雷峰剑子。 这般战绩,自然要和身份对称起来。 于是旧事重提。 无痕峰剑子,为何不归牟姓? 看台上越吵越烈,弟子们这才发现身为无痕峰剑子的风起不在现场观剑! 不满声四起。 万江听着这些不满,面无表情,被牟林翰所展现出来的战力压制得有些难堪的内心也活络起来。 孙多尘皱着眉头,心想风起终归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虽然动机并不纯粹,但他确实不想风起这么轻易便死于非命。 一道刺耳的剑鸣为看台上的争吵划上了休止符。 风声大作,惊雷滚滚。 有如天威的雷霆从天而降,张尘携剑逆冲,融入雷霆之中。 无痕剑茧重现。 雷霆落到剑茧上。 张尘的面色唰一下白了数分。 牟林翰猛地咳出一口血。 剑茧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紧接着无数道细密的裂痕从剑茧上显现出来。 剑茧破了。 牟林翰直面雷霆,连挥十三剑,身前刹那便形成了一道细密的剑网。 西出十三归。 雷霆越过牟林翰的剑光,落到他的身上。 牟林翰再咳出一口血。 左肩处出现一个血洞,鲜血汨汨而出。 但他没有认输。 张尘等了两息,见牟林翰没有认输的打算,提剑再上。 一股氤氲之息突然从牟林翰身上冒出。 张尘猛地停住,目中满是不可置信。 有星光自天外而来,照亮了剑台,亦照亮了牟林翰的识海。 识海里,立于中心的无痕剑意微微发颤。 漫天星光皆融于此。 氤氲之息逐渐转化成元力,又逐渐转化成领域。 牟林翰的气息愈来愈强盛,直至与星辉同宗。 似乎想起了琉璃破碎的声音。 无痕峰大师兄,自此引辉。 ...... ...... “意思是大师兄破了境,便失去了参加论剑大会的资格?”风起在洞府里看书,听得李君和伍军的讨论,不由得皱了皱眉。 李君和伍军都是燕北人士,前些日子在外山给外门弟子讲解剑经,直到今日才回到峰内,第一时间便来给燕北世子请安,连带着风起都没能前往现场观剑。 这倒是无所谓,对于风起来说,观他人之剑,不如先看清自己的剑。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他有段时间没有沉淀心中所得,正好借今天这个时机顺一下自己定下的路。 “论剑大会本就是给混元和会心弟子准备的舞台,引辉境严格意义上已经具备了成为一峰长老的资格,怎么可能继续参会。”李君咂了咂嘴,继续说道:“那可是引辉啊,即便是在雪云宗,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证得的大道,没想到大师兄年不过二十便已达到了这种高度。” 伍军附和道:“的确,若不是因为当年的那件事,大师兄又岂会迟迟成不了剑子?” 那件事? 风起随口问道:“什么事?” 伍军神色一僵,心道不妙。 李君眼观鼻口观心,闭口不谈。 见李君没有解围的打算,伍军硬着头皮开口,“这件事是无痕峰绝密,我们这些七代弟子也不甚清楚,只知道若是此事坐实,大师兄应受剑狱之刑。” 剑狱位于剑阁之下,一般关押的都是南海大妖或者各种穷凶极恶的修士。 大师兄做了什么,竟至于此? 风起不解,却也没有多问,这种事情,确实也不是弟子们能够详细了解的。 见世子没有多问的打算,伍军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不过大师兄被风雷峰剑子伤成这样,却囿于规则不能打回去,实在可惜。” 风起轻笑了声,心想以大师兄的宽厚,恐怕即便可以也不会下手,搞不好还会因张尘之剑让自己破境生出感激之情。 “行了,你们俩也别在我这里祸祸了,让我一个人静静。” 伍军和李君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风起说道:“如果是和世子之位有关的话,那便不必开口了。” 伍军一脸苦笑,“可如果世子殿下不站出来的话,燕北又该何去何从呢?” 李君则要更直白些,“以往家里给我写信,大多关于世子宽仁英武,未来若是登临王位,势必能为燕北带来不一样的辉煌......若世子不归位的话,万里黄沙又该何去何从呢?” “第一,燕北是所有燕北子民的燕北,不是燕北王府或者燕北王的燕北,兴衰并非由个人而定,我承载不了那么重的包袱。” “第二,神皇与前代燕北王合计以燕北做局诱使渤海王反叛,善后之事想必他们也有定数,一个燕北世子根本无关轻重,还有可能打乱他们的部署,届时未必不会产生更为恶劣的影响。” “第三,我之心意仅在天道,若是回到燕北,不仅是对燕北百姓不负责任,亦是对我之追求不负责任。” 如果是以前,风起断不会说这些话,顶多就是嗤上一声,骂一句白痴后便置之不理。 燕北之殇,或多或少还是对他产生了些影响。 风起沉默了会儿,脸上露出洒然的笑意,“最为关键的是,我不愿意成为谁的棋子,亦不愿被谁绑架,若我能一剑开天,那不论我行动与否,燕北都将地位超然......既然这样的话,我为何一定要囿于出身和身份,选一个下下之策呢?” 二人见风起说得果决,知道无法再劝,只得抱拳离去。 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风起沉默了很久,然后低下头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 如果有人能够看到他的笔记,定会心惊。 他竟然在分解雪云剑法总纲! 世人皆知风起对于霸王枪的掌控,对待招式从不循规蹈矩,往往可以接连动用元气运行方式截然不同的枪式,殊不知他为此曾付出过什么。 数十个日夜不辍的计算。 数百本相关书籍。 数千张草纸。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不外如是。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二十三章 剑意淬体(一) 论剑大会过后,便是万众瞩目的剑意淬体。 雪云宗有一峰,名为千仞。 峰上有一小道,名为剑道。 剑道下有一池,名为沉剑。 池旁有一雅阁,名为剑阁。 剑阁下有一狱,名为剑狱。 取沉剑池中万千剑火,投入千仞峰剑道上无数剑意,辅以剑狱囚犯的本命元精,再由剑阁众人数年炼制,可成剑丹。 剑丹炼制条件苛刻,即便是以合道境大物掌炉,一炉也最多成丹三颗。 也许是因为掺杂了剑道上的剑意和大囚们的本命元精之故,剑丹功效卓著,药力也酷烈得非常人所能忍,故此只能用池水将其化开,否则绝非混元境甚至是会心境弟子所能承受。 所谓剑意淬体,便是将剑丹化开投入逐月峰的幻梦池中,再由各境胜者进入幻梦池中浸泡,浸泡时间越长,则药力吸收得越彻底,淬体效果越好。 风起收到淬体通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这件事早有预料,他谢过前来传令的弟子,随便收拾了下便跟他前往逐月峰。 时间还长,他们并没有御剑飞行,倒是有些闲庭信步的感觉。 闲聊中风起得知了传令弟子的名字,潘震,四年前加入宗门,去年入选内门,但天资不足,又拒绝接受下山的命运,于是留在无痕峰当了个打杂执事。 一路走来,有不少人都主动和潘震打招呼,看来人缘不错。 风起心想,这是个百事通。 “除了你说的那些,应该还有其他的事吧?比如说......情报?”风起冷不丁问道。 面前这家伙天资确实不高,但依旧能修到会心中境,以各峰普通弟子的月例是肯定不可能的,再加上他的性格和人脉,除了情报之外风起实在想不到别的可能性。 潘震微怔,笑道:“剑子好眼力,除去平日里的琐事之外,我还会兜售一些宗门内的情报,用以换取一些丹药元石以供修炼。” 风起问道:“有哪些情报?” 潘震笑得眉飞色舞,“小到同门之间的八卦,大到宗门之间的争斗,不知师兄想听哪一条?” 不待风起开口,潘震急忙补充道:“当然,这些消息都是明码标价的,师兄也要体谅师弟,毕竟师弟收集情报也是需要成本的。” 看着潘震的模样,风起愣了愣神。 这不就是逍遥阁的做派? 能回答的情报贵,不能回答的情报......更贵! 他沉默了下,认真问道:“我第一次买情报,不能免?” 没说假话,他现在确实有点穷。 剑子的月例不错,光是上品元石就足有两千,但他入宗尚未足月,自然是没有这些待遇,再加上原来的身家都给了武阳城那个卖驴肉的奸商,导致他的储物袋内空空如也。 配合他那几个头衔的话,说出去都丢人。 潘震有些为难,“小本买卖,剑子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风起想了想,认真说道:“这样吧,我知道的秘密也有不少,可以和你等价交换。” 潘震并不相信。 风起说道:“我可是剑子,有必要在这上面自砸招牌?” 见潘震有些意动,风起循循善诱道:“再说了,你既是干情报这一行的,自是知道剑子的月例几何,难不成我还会赖你的帐?” 潘震叹了口气,似是认命,“剑子想问什么?” 风起说道:“为何不能立大师兄为剑子。” 潘震面色一变,脸上已有虚汗,嗫嚅着回答,“这个......我不知道。” 风起双眼微眯,心想看来不是一个值得一说的问题,于是又问道:“你可知上一代剑子现在何处?” 修道者的修道生涯很长,但修道者的成长并不如此。 一些天资过高的人,甚至可以在而立之年便成功合道。 他进入雪云的第一时间便翻看了雪云纪事,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雪云几乎有一百载没有新立剑子,五峰皆是。 现在这些剑子,都是在老皇主飞升之后才重新设立的,资历最老的便是盛云,在老皇主飞升当年便被册为剑子。 他不信这一百年来就没有一个人有资格承担剑子之名。 即便真相的确如此,那上一代呢? 按照评选剑子的标准,上一代剑子再弱现在也至少是虚道之境,足以媲美各峰峰主。 峰主之位未有空缺,至少也能担任一峰长老。 为何全无音讯? 潘震面色再一变,连连摆手,“这个我也不知道,师兄别再问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他想扇自己几个嘴巴子。 怎么就嘴贱着想做剑子的生意。 这些问题,一个比一个要命。 更要命的是,这些问题的答案,他刚好知道...... 风起连忙说道:“好了好了,问些小的。” 潘震闭口不言。 风起叹了口气,“这样吧,你卖一份你觉得值得的情报给我,我视情报给你定价?” 潘震想了想,说道:“神朝老太尉连战连捷,目前已行至五台山,携光复之势与蛮族、渤海合计七十万大军决战。” 前不久十战十胜,一路打到燕云。 现如今又兵临五台山。 果然不愧是前代第一名将,当真是用兵如神。 不知为何,潘震竟从风起的脸上读出了些许落寞。 他有些困惑,心想为何世子听到燕北捷报会是这个表情......莫非世子不想收复燕北? 风起没有回答他的心声,别说不知道,就算风起真的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不会有任何回应。 “这条情报对我没什么意义,我的出价不会很高,事实上,你的情报并不准确,如果可以付出些代价,我可以帮你把它完善得更好。” 燕北之局到现在已经很明朗了。 爷......老太尉一定能收复燕北。 当蛮族大军退出御风关后,武阳和燕云同时造势,将父王战败之责推给二皇子和风家三长老,三长老的罪名很好定,勾结蛮族徐海,泄漏燕北军防。二皇子的也不难猜,武阳巡卫府的两位统领都是他的人,截获军报什么的并不是不可能。 案情水落石出,举朝皆惊。 神皇挥泪斩亲子,同时由内审出面,代替神皇下一份罪己诏。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御史台和逍遥阁同时造势,顺带着引出渤海和蛮族胆敢扣边是受了魔族驱使,将这个被神朝遗忘了二百载的族群重新带回百姓的视野中。 内忧已解,外患尚存。 举世皆惊。 做到这一步之后神皇和老太尉的定计便差不多了,后续只需要通过逍遥阁向外传达魔族的强大与残暴,自然能将神朝百姓拧成一股绳,哪怕是刚刚收复的渤海亦然。 移花宫却是个问题。 子桑不寿已死,子桑不暮仍存,再加上移花宫战力并未受损,依旧还是仅次于雪云与太玄的一流宗门。 所以......移花如何灭? 这一段风起还没有想好,于是便没有说。 潘震面色僵硬,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又不时倒吸一口冷气,滑稽至极。 “这些都是世子猜出来的?” 风起挑了挑眉,不悦道:“什么叫猜,合理的推论而已,你如果对这件事感兴趣可以关注一下逍遥阁的事迹线,当然,真到了那个时候的话,我给你这份情报也就不值钱了。” 潘震哑然,沉默了半晌之后才说道:“我好像没有可以与这份情报交换的东西。” 风起懒懒道:“上面说的这些还未发生,全看你信与不信,你再告诉我一个关于剑意淬体的情报,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你一件板上钉钉的事,兴许比你所有的情报加起来更有价值。” 权威性受到挑战,对于任何一个有职业操守的人都是绝对无法忍受的事。 潘震不太服气,心想你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做底牌。 风起嗤之以鼻,心想你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做秘密。 潘震皱着眉思索了下,想找一个说出来自己不会太亏,又不至于让风起不满意的情报。 半晌后,他突然想起前不久听踏雪峰剑侍透露出来的消息,压低声音道:“据说本次论剑大会本来只打算取混元、会心两境优胜者淬体,剑子战胜千仞峰大师兄之后,法剑师祖于问道殿内一喷四......说服了其他四位峰主,剑阁推恩,这才遵循祖制,取了两境前三甲淬体。” 说得有些夸张,但确实是雪无极据理力争才给风起定下了这个名额。 风起眼波微转,差点没控制住内心的悸动。 终究是少年郎,岂能如同老狐狸那般古井无波。 想到师父一把年纪了还在问道殿内上蹿下跳的模样,风起有些好笑。 看到风起的神色,潘震知道自己这次提供的情报足够有用。 他在等着风起要告诉他的秘密,然后大声嘲笑后者说自己早便知道了这种事情! 男人,怎么失去的,就要怎么拿回来! 风起瞥了潘震一眼,俯身到他耳边,快速说道:“师父曾暗恋过逐月峰峰主。” 说罢,他以更快的速度后退,和潘震拉开了距离。 潘震只恨不得多抽自己几个嘴巴。 人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长这一双耳朵? 这哪里是情报,分明就是取死之道! 就如同风起问的那两个问题一样,这种秘密,他只能埋在心底,真敢到处置喙,都不用法剑师祖出马,光是无痕峰的席位弟子就能把他虐得死去活来。 别说置喙,哪怕是法剑师祖知道他知道此事,他都吃不了兜着走。 活着好难...... 一时间竟有些万念俱灰的颓败感。 看着风起的背影,一时间他竟不知该不该跟上去。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二十四章 剑意淬体(二) 风起赶到幻梦池的时候,其他五人已经到了许久。 牟林翰因破境之故,超过了剑意淬体的限制,资格顺延给了吴凡。 混元境另一人是踏雪峰弟子,风起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此人出剑角度刁钻,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便是阴险。 踏雪剑法洒脱随意,不明白怎么教出这么个阴比。 大概......性格有关?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阴比才会有意和其他四人拉开距离,一人守在山道口处。 许是察觉到了风起的目光,贺柳辞冲他和善地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 风起下意识回礼,然后缓步走到池边。 场间所有弟子皆把目光投了过来。 张尘冷漠,周梓涵平静,邱月温婉,吴凡好战,贺柳辞则是充满好奇。 “怎么来得这般晚?”周梓涵问道。 风起耸了耸肩,“也没人通知我一定要在什么时间之前赶到啊。” 周梓涵问道:“无痕峰剑侍难道没告诉你?” 风起看了一旁明显醉酒的逐月峰师祖——杨正月,罕见地犯了怂。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可是逐月峰,还是小心些好。 虽然说得小心,但这些都是师祖辈的人,指不定就能从哪里得到这些小道消息。 如果那些花边纪事没有骗他的话,那就算杨正月当场将他打死,师父和其他三位峰主都不敢憋半个屁出来。 小师妹自然是有些特殊待遇的,大概率是所谓团宠。 美丽的小师妹是如此。 被所有师兄暗恋的小师妹更是如此。 见风起没有说话,周梓涵想再问些什么。 杨正月嗯了一声打断他们,示意他们可以入池。 可惜没人听懂,一众弟子将透露着清澈的愚蠢的目光投向杨正月,便是风起也不例外。 杨正月下意识有些心烦,不由分说便将他们一个个踹进幻梦池,也不解释,秀手一挥便洒出十二颗剑丹。 一般来说,混元弟子哪怕撑死也很难全部吸收剑丹的药力,会心境凝有识海,理想的话倒是可以吸收一颗剑丹的完整药力,如果天资卓绝的话,吸收两颗也尚可理解,近百年内表现最好的据说是踏雪峰剑子,他在剑意淬体时一口气吸收了接近三颗剑丹的药力,让那一届其他参与者都成了陪跑,尤其是混元境弟子,几乎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提升。 但一次洒下十二颗,多少还是有些浪费。 池中三名会心,三名混元,即便都是天骄,也不可能滴水不漏。 逐月峰大长老看着这一幕,露出心疼的神色,不由得对无痕峰师祖与千仞峰师祖生出些许怨念……如果不是他们坚持,这次淬体充其量只会用到八颗剑丹,哪像现在,挥手便是十二颗!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那可都是天材地宝啊! 剑丹虽是以剑道剑意与大囚元精为主,但其他的炼丹药材还是要靠她们这个雪云宗钱袋子买的,这般浪费,对于一个勤俭持家的大长老来说简直不可接受。 但这是五峰会谈确定的结果,她也无法过多的干预。 剑丹入水中的刹那,杨正月挥了挥手,一股极为浑厚的元力也落入水中。 剑丹刹那便如冰雪般消融,庞大的药力瞬间扩散至整个幻梦池,剑丹里的肃杀之气仿佛将池水都染红了数分。 在这一刻,此湖便是道渊大陆上元力最浓之地,不论是什么等级的聚元阵在它面前都不够看的。 紧接着,池水响起汩汩的声音,无数小气泡从池底升起,随着上浮高度越变越大,直至浮到水面炸出无数细密的泡泡。 每一个泡泡,便蕴含着一道剑意,四散的剑意眨眼便将幻梦池边的花草树木石斩得七零八落。 杨正月柳眉倒竖,喝道:“放肆!” 一股更为霸道的剑意自她身上涌现,眨眼便将四散的剑意压回湖内。 剑意呼啸着四处纵横,却没想着再去挑战那个发疯的婆娘。 于是它们把矛头对准了池内的几个小家伙。 贺柳辞眉头微皱。 他的综合实力最弱,本来忍受剑丹酷烈的药力便已十分辛苦,此刻被剑意打扰,大惊之下竟险些走火入魔,若非周梓涵释放自身剑意出手相助的话,他很可能创下剑意淬体以来的史上最差记录。 “别想着挡,剑道有史以来留下过多少天骄的剑意?能挡一道莫非还能挡无数道?”上方传来杨正月清冷的声音,“雪云宗一脉同承,这些剑意杀不死你们也不会杀死你们,借着体内的药力,感受它们,利用它们,越过它们,然后走出独属于自己的剑道,方为剑意淬体的本意。” 有了杨正月的指导,贺柳辞不再被四散的剑意分散心神,坐守空明。 但剑丹药力太过酷烈,似在灼烧着他的每一寸肌肤,又似在啃噬他的每一寸骨肉。 有血渗出。 刹那愈合。 若不是身在池里,他肯定会忍不住痛叫出声。 一伤一愈之间,一股黑气从体内猛然射出。 那是这些年修行产生的杂质。 若不是身在池里,他肯定会忍不住浪叫出声。 所谓痛并快乐着,以前只停留在不可言的书籍和师兄们的口中,现在他已经能切身体会到了,从今往后,他也能对新入门的师弟们言说这种令人难忘的感觉,思及此,贺柳辞竟还有些兴奋。 池中不知岁月。 眨眼便是一天。 贺柳辞再也忍受不住剑丹散发出的酷烈药力,退了出来。 短短一天功夫,他的元力竟有了满溢之兆,剑意也圆融无缺,只差一线便能破元府而成识海,若不是考虑到破境之险的话,他很可能顺水推舟成就会心。 破元府而成识海,拦住了近七成的修道者。 哪怕是最顶级的天赋,也有可能被其挡于门外或者身死道消。 雪云亦或太玄每年都有弟子死在这一步,足见其条件苛刻。 “在旁休息一会儿,等他们尽数醒转便一同离开。”杨正月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场间只留下了逐月峰大长老,看到贺柳辞醒转后吩咐道。 剑意淬体需要强者坐镇,若非如此便是大长老都不会留下来。 贺柳辞下意识点了点头,盘坐下来用了三刻才将剑意淬体的感悟尽数吸收。 在破境与否挣扎了一番后,他最终选择了放弃。 睁开眼睛,除他之外无人离池。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心想会心境师兄师姐便算了,为何千仞峰和无痕峰两位剑子也能坚持到现在? 莫非剑子,当真逾越不过? 他将目光投入池内。 会心境弟子比他的状况好很多,哪怕是被剥离了剑子之尊的吴凡,看上去也游刃有余,看来他们至少也能再坚持一天以上。 至于混元境......当贺柳辞的视线落到周梓涵和风起身上的时候,瞳孔微缩。 他可以想象到那二人的表现可能会比他好,但没想到那二人竟能如此妖孽。 风起肌体光滑,犹如一块无暇的美玉,身上因吸收过多药力散发出朦胧的光芒,却无一丝杂质排除。 这意味着风起的修行之路完美无瑕。 所谓完美无瑕,是指他前十六年没吃过一枚丹药,没有过半分差池。 果真是......燕北世子,想必族中的长老们对他倾尽心血,故此才能有这种表现。 “别多想,燕北王府放养两位公子举世皆知,无痕峰剑子之所以能做到这一步,仅仅是因为道灵体而已。” 与道相合,在吸收天地元气时自然会过滤掉其中的杂质。 贺柳辞有些不服,“莫非每一个道灵体都如此妖孽?” 逐月峰大长老摇了摇头,“自然不,除了道灵体之外,无痕峰剑子还通读道藏,自然知道哪一步该怎么走,双管齐下,方有今日。”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法剑师兄......收了个不错的弟子。” 贺柳辞无言以对,只好把视线转向周梓涵。 如果说风起带给他的感觉是震惊,那周梓涵带给他的感觉则是惊骇。 无数剑意撒欢般上下翻飞,似在讨好,但周梓涵对它们的表现却无动于衷,只在排出体内杂质的时候顺手选两道剑意纳入体内。 还能这样! 贺柳辞瞪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 然后他才想起......周梓涵......先天无形剑体。 这可是在混元境就能纳数道剑意入体的妖孽! 一时间,他对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了清晰的认知。 逐月峰大长老看了看贺柳辞,心知他在想些什么,“论剑时盛云曾给一众七代弟子们说了一段话,你可以仔细想想。” 贺柳辞微默,然后说道:“比起盛云师兄的开解,我更喜欢张尘师兄在混元境说的那句‘天骄妖孽,宁有种乎?’。” 逐月峰大长老挑了挑眉,笑笑没再说话。 正在此时,幻梦池内突然升起两道氤氲之息。 贺柳辞猛地转过头去,瞪着风起和周梓涵说不出话。 他们怎么敢的? 竟然在这种时候选择破境? 莫非他们不知道从混元踏入会心,是修道者的第一道生死关?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二十五章 剑意淬体(三) 周梓涵说得很是淡然,全然看不出她便是造成刚刚的剑拔弩张的主人公之一。 风起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心想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周梓涵,进退有度,全然不像是一个剑痴。 不是最年轻的会心上境吗? 不是先天无形剑体吗? 不是踏雪峰剑子吗? 不该越挫越勇吗? 这就怂了? 那你和云长清那瘪犊子有什么区别? “继续刚啊,不要怕。”风起低声说道:“你可是千仞峰剑子,怎么能对逐月峰认怂!” 周梓涵白了他一眼,“我是剑痴,不是白痴。” 会心境挑战虚道境,除了白痴也真没人能干得出来。 风起眼神微异。 这妮子莫不是也修了一点通?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这件事的可能性,然后摇了摇头。 他的一点通已经修到三层。 即便如此,来到雪云之后也只能判定出他人是否有恶意,是否在撒谎,根本不可能像以前那样读出别人的想法。 和境界无关,风起以前能读懂莫名的内心,而莫名......可是引辉巅峰! 既然和境界无关,那大概率便是环境问题了,应是雪云宗内有针对此法的秘宝。 周梓涵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别想了,我没学过一点通。” 风起心里一惊,旋即反应过来。 他看着周梓涵,眼神幽幽。 都这样了你还说你没学过? 就算不是一点通,肯定也是其他类似的功法。 什么功法能比禅宗一点通更精此道? 逍遥阁的读心术? 也不应该啊。 周梓涵的嘴角拉起一抹笑意,没做解释。 “雪云宗内规矩很多,大多是剑律师兄亲自定下的。”直至此时,逐月峰大师兄才淡淡开口道:“但修道中人又岂能受太多制衡,于是他亲自定下一条规矩。”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只要你的剑够强,就可以无视一切规矩。” 周梓涵点了点头。 风起撇了撇嘴。 强? 要多强? 难不成要雪云最强? 当代剑极和律剑如日中天,剑极更是神隐境中的佼佼者,雪云最强不比打破规则难多了? 想到这里,他不在就此事争论,转而说道:“我记得......雪云有拜剑之礼?” 所谓拜剑,是指各峰弟子有权向其他峰所有同境弟子讨教剑法心得,一日一场直至与该峰每个同境弟子完成论剑。 只要境界相当,被拜剑的弟子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绝。 风起和周梓涵是混元最强的两个人,现在他们双双晋升到会心上境。 哪怕是逐月峰的席位弟子,恐怕也难以轻易获胜。 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两人对于同境弟子的降维打击,同为混元境前三甲的贺柳辞竟然没能接下周梓涵十剑,甚至是千仞峰上一代剑子在同境时也讨不到分毫好处。 如果真让这二人联袂拜剑逐月,搞不好真可以血洗会心一代。 想到这里,逐月峰大长老眼神微凛,旋即变得危险起来。 竟敢威胁于她。 当真好胆! 风起纵横燕北十六载,进可说服庙堂推行政令,退可平衡王府各方势力,自是对分寸二字把控得极为到位,眼见逐月峰大长老的神情便知道不能继续撩拨下去,于是缄口不言,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后者。 “拜剑是吧,我逐月峰接了,会心境弟子都会等你。”逐月峰师祖不知何时回到了幻梦池边,此刻盯着池里的邱月,头也不回便一口应下。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作为回报,你可以回去通知你师父,待你们拜剑过后,我和冷月亦会上一趟无痕峰。” 风起神色微僵。 后一句话他压根不在乎,反正进雪云来一直扮演的就是刺头,虱子多了不怕痒,无所谓多这一笔,反正拜剑是古来之“礼”,师父也说不了什么。 他更在意的是说话的人。 有一种当着人家大人的面打小孩的感觉。 再说了......所有会心境,挨着挨着打过去,得花多少时间? 他看了一眼周梓涵,发现后者只是皱了皱眉,却没有其他表示的时候有些感慨。 自己果真还是在尘世里历练了十余年,虽说道心之坚自认不弱于人,却做不到周梓涵这般通明。 谁料周梓涵竟歪过头来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会先去无痕峰。” 风起:“......” 他想说些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 邱月、吴凡、张尘联袂而出。 借着剑意淬体破境终究还是没有几个人干得出来,他们都还在会心境。 但剑意淬体带来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这三人剑意圆融,星光隐连,分明已离引辉不远。 想来也就这几天的事了。 “所谓会心两道,终究还是殊途同归。”逐月峰师祖隐有深意,“不过是让天地看见罢了,天地看见了,才能降下日月星三辉。” 张尘和吴凡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邱月神念微动。 剑意在识海沸腾起来,似在燃烧。 天外降下一道星光。 逐月峰大长老看着邱月,笑得很是开心。 这可是她定的关门弟子,这般出色,没有给她丢人。 稍纵即逝,并没有想象般的生死大劫。 逐月峰弟子大多道心空明,会心至引辉的心劫反倒没有那么可怕。 星光微弱。 邱月已然引辉。 她很认真地对逐月峰大长老和逐月峰师祖行了一个大礼,然后转过头盯着风起,目光不善。 风起倒是无所谓,心想连逐月峰师祖我都不怕,还能怕了你? 见风起没有悔改之意,邱月点了点头,“明日午时,逐月峰上下静待无痕峰剑子大驾。” …… …… 本以为拜剑之事只是剑意淬体中的小插曲,没想到风起前脚刚回无痕峰,后脚便听到了周梓涵拜剑的消息。 看着前来传令的执事,风起只觉得一阵无言。 “就算要拜剑,也得等明天吧?我这都累一天了!” “千仞峰剑子指名道姓拜你的剑,依制不能拒绝。” “我没说拒绝,我只是想睡一觉!” “修道之人不用睡觉,剑子又何必用这种理由搪塞我?” 风起叹了口气,有些怀念燕北的时光了。 那里没有人可以强迫他做什么……但换个角度,在燕北的时候他也没这么多话。 没这么多话,自然也没这么多事。 风起神游天外。 执事咳了两声。 风起叹了口气,起身,上山。 无痕峰亦有剑台,立于云巅。 会当凌绝顶。 一览众山小。 剑台上只有周梓涵略显单薄的身影。 风起到来之前,她已经连胜三阵,包括无痕峰第七席,银尘。 虽说周梓涵的目的只有一个,但无痕峰的尊严显然不可能只靠风起来维护,一听千仞峰剑子已打上峰来,无痕峰众弟子皆憋了一口气。 拜剑这回事,说得好听是促进弟子交流,说的不好听,便是刻意引起纷争。 不是每个人都能看懂拜剑的意义。 他们只知道有别的峰想来把他们踩在脚下。 风起踩着青霜落到台上,看着面前的少女叹了一口气。 “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是在帮你?” “知道。” “那你还来找我麻烦?” “我们要一起祭剑。” “你别提这个,一提我就更来气了。” “既然要一起祭剑,我们有必要看看彼此的实力。” “然后?” “然后才能分出主次。” 风起忍不住翻白眼,心想你一个生活白痴,想什么主次呢? 交谈间,无痕峰各席位弟子也赶到场间,更远些的地方,能看到牟林翰和万江的身影。 “二师弟,你说这次论剑,谁会赢?”牟林翰笑着开口。 万江皱着眉头,“你现在已是引辉境长老,如何还能称我为师弟?” 牟林翰笑着拍他的肩,“怎么,想喊我师叔?” 万江的脸色有些难看,强忍着没有发作。 牟林翰沉默了会儿,轻声说道:“我不会当长老的。” 万江微怔,下意识开口问道:“为什么?” 问题脱口而出后,他才意识到不对。 大师兄众目睽睽下破境,距今已有些时日。 可是并没有任何相关的消息传出。 想到这里,万江的脸色更难看了些,“和你一直没被册为剑子有关?” 牟林翰点了点头。 当年虽然侥幸保得一命,但该受的处罚却是一点不少。 不入长老席,不册剑子位。 非峰主谕令,不可上山,亦不可下山。 万江忍不住问道:“那年你下山祭剑,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当年的事他也只是听说。 牟林翰单枪匹马杀入渭水,连斩十七头大妖,引得渭水妖祖亲自出手,几近陨落。 可是斩妖除魔本就是修道中人份内之事,风雷峰弟子每次下山,渭水都有如血染,被修道界广为称颂。 莫非斩妖除魔这事只有风雷峰能做? 何其荒唐? 牟林翰摇了摇头,不欲在此事上多说。 万江怒其不争,“难道你当真一点想法都没有?” 牟林翰沉默了会儿,“没有。” 万江的神色有些复杂。 若当真没有,又何故沉默? 或者说,你守护的秘密,在你心中占据比无痕峰更重要的位置? 万江还想说什么。 牟林翰笑着打断了他,“他们开始了。”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二十六章 拜剑(一) 风起和周梓涵的交手并不激烈,战斗的观赏性甚至比不上之前的论剑大会。 他们就像两个普通的江湖剑客,只是平静地出剑与回剑。 没有剑意横空,亦没有剑鸣震天。 观战的众弟子面面相觑。 “梓涵师姐......的确突破了会心对吧?” “拜剑对象是会心境,前面对战的无痕峰师兄们也是会心境,此事应该不假。”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可能......梓涵师姐想先看看风起师兄对于剑法的领悟?” 风起被策为剑子的时候,哪怕是混元境弟子也甚少称他为师兄,进入会心境以后,境遇立变。 除牟林翰以外,遇到的所有弟子竟都以师兄称之,哪怕是像李若愚这等席位弟子亦然。 只能说,雪云宗终究还是一个以实力说话的地方,缺乏对应的实力,再高的地位都不过只是个笑话。 像牟林翰那样的赤子之心,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的。 风起并不知道台下的师兄弟如何看待这场论剑,但他确实没有考较对方剑法如何的意思。 千仞峰剑子的剑法如何自有长老和峰主把关,轮不到他来操心。 他只是在回应周梓涵的剑而已。 剑剑争锋。 剑剑交融。 风起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书。 两名剑术高超的江湖剑客对剑,是能够从对方的剑法中看出很多东西的。 比如人品。 比如性格。 比如经历。 风起恍然间竟觉得对手竟变成了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满头大汉,眼神坚毅。 他不知道周梓涵是怎么看他的。 但他很满意。 很满意这场拜剑。 很满意这个对手。 又一记简单的剑招过后,周梓涵撤剑后退,秀眉轻蹙,“为何你的剑招如此随意?” 风起微怔,“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周梓涵比划着手中的剑,“比如第十四剑和十五剑,踏雪寻梅本为孤高之剑,如何能接六龙回日的暴烈?” 风起说道:“霸王枪十八式,式式不同,也没见用出什么毛病。” 他也比划了两剑,然后认真说道:“飞燕逐月讲究的是灵动,但最后一式依然可以死板的风雷一剑接之,其他的又有何不可?” 周梓涵摇了摇头,“元气运行的轨迹不一,这般出剑并非长久之道。” 风起并不认同这个观点,“剑乃灵动之兵,过于刻板不是好事。” 周梓涵沉默了会儿,斟酌着开口说道:“我很珍惜你这个对手,但我辈中人行剑与普通江湖剑客不同,元力流动自有定论,也许你能改一次剑,两次剑,但你不可能一直这么改下去。” 原来是这个意思。 感受到周梓涵话语里的关心,风起笑了笑,“万变不离其宗,前人创剑也并非只想让其变成刻板的教条,最终呈现出来的结果还是要根据后人对剑法的理解与战斗的具体情况来看,我对其进行更改,并不是说前人的剑不好,只是比起刻板的教条,我更相信我对战局的判断。” “荒谬!” “雪云剑法历数百年的磨练,一招一式自有其深意,你出生不过区区十六年,练剑时间则要更短,又岂能看尽先贤用意?” “真是大言不惭!照你这个说法,你难道比历代先辈更强不成?他们都捉摸不透的东西,你就能想明白?” 周梓涵还没来得及反驳,台下便声讨四起,大多都在指摘风起的狂妄。 少数可以理解风起的话的弟子,此刻都在思考。 比如牟林翰。 无关情分,他是真的觉得风起说的很有道理。 如果只是根据剑谱行剑,那他当年必定死在渭水。 正打算出声为风起说两句话,他便听到了万江在他身旁冷嘲的声音,“咱们这位剑子,真把自己当成天下第一独一无二的剑道天才了?” 牟林翰想了想,说道:“三代律剑不过十六岁便创造了风雷一剑,谁又能说小师弟做不到同样的事呢?” 万江微惊,没想到风起在牟林翰的心里评价如此之高。 三代律剑是何等人物? 那可是雪云可考证的第一个飞升者!哪怕是现在也有无数拥泵。 万江恰好是其中之一。 他有些不忿,“师兄拿风起和三代律剑相比,是不是过于抬举他了?” 牟林翰轻笑了声。 万江不解地看去。 牟林翰叹了口气,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雪梨,就着剑袍擦净咬了一口,说道:“狂妄之人多为天才和蠢货。” “很明显,蠢材既不可能成为剑子,亦不可能将霸王枪和雪云剑法总决同时用到如臂指使的程度。”他又咬了一口雪梨,补充道:“那么小师弟自然是个天才。” 很简单的道理。 无非当局者迷。 或者利欲熏心。 牟林翰眼神深邃,似是随意问道:“听说峰内有些师弟对小师弟不满意,你可知情?” 南海剑音! 万江刹那失神,在开口前的瞬间陡然醒转,吓出了一身冷汗,怒道:“师兄这是何意?” 牟林翰笑着致歉,然后说道:“力战吴凡之后,我有想过你有多强,却没想到竟能强成这样。” 引辉境的南海剑音,竟只持续了一瞬便被挣脱,当今雪云的会心弟子中能做到这样的人没两个。 邱月、张尘和吴凡相继破境后,万江或许能持雪云会心之首。 梅清寒藏了些东西,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么深。 风起和周梓涵......天赋不错,但可能还差些东西。 万江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没有追问牟林翰的行为。 下面的人有些行为,他隐约知道一些,但和他无关。 “我有过一些念头,但还没有来得及安排。” 牟林翰说道:“我查出了一些事,和你有关。” 万江翻了个白眼,“如果是我安排的,你查不到。”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而且我如果要谋划什么,不会在宗内,万剑大阵之下,任何人想安排些不合规矩的事情,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别说是安排什么。 就算是示意,万江也从未做过。 这是他来雪云的第七个年头,他比绝大多数人都知道雪云究竟有多么强大,自然也不会生出挑战之心。 谋定而后动,方为真智者。 牟林翰说道:“宗外也不可以。” 牟林翰和万江的关系并没有好到这种程度,至少没好到前者说什么,后者便一定要听从的程度。 既然不是从情感的方面出言,那便只能是以实力的地位出发。 换句话说,如果万江拒绝,那么牟林翰会出手。 刚入会心便能连斩十七位会心上境的天才,进入引辉后会有多强? 万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显然没有面对这个答案的准备。 于是他点了点头,“既是师兄亲自交代,我便是放下又如何,问题是,师兄当真甘心吗?” 牟林翰笑着摇头,“你不是我,不要揣测我的心理。” 万江微默,轻声说道:“可是我不甘心,无痕峰上下那么多师兄弟都不甘心。” 牟林翰笑着开口。 进入万江耳中的却只有数百道剑鸣。 剑台上多了数百道剑意。 周梓涵站在漫天剑意之间。 风起苦笑道:“我们不能像刚刚一样吗?” 周梓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平静开口,“请无痕峰剑子接剑。” 进入会心后,周梓涵对剑意的掌控力强了很多,不再仅凭着锋锐肆意纵横。 围观的弟子有不少都踏入了会心,自然能够察觉到剑台上毕露的锋芒。 他们觉得有些奇怪。 直到有个弟子发现异常。 “莫非每道剑意都对应了一种不同的剑法?” “那不是大光明剑?” “不一样,上次周师姐只有几道剑意,大光明剑以剑气为主,杀伤力和速度以及灵活性都有限制,真要算的话也只是入门而已。” 场间诡异地安静了数十息。 入门而已? 这话你也敢说? 大光明剑......可是有数十载没有重现人间了。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是风雷峰三席,赵牧原,心下了然。 这家伙早就修到了会心上境,之后外出祭剑六月,不久前才回来,连论剑大会都没有参加。 天才哪怕再有档次,也有时间之分。 没人会觉得赵牧原比台上的两位剑子弱。 主要还是......战绩说话。 台上那两位在混元境如雷贯耳,但会心境确实没什么实绩。 “那现在呢?” “现在可算大成。” 众弟子闻言一惊。 梓涵师妹才十六岁啊! 十六岁便将大光明剑修至大成? 这不是意味着后面没什么提升空间了? “你们都陷入了一个误区。”赵牧原再度开口,“在虚道之前,大光明剑都会是她的一大杀招,同境没几个人接得下来。” 话说到这个地步,差不多便是给这场拜剑定下结论了。 就看有没有其他人反驳。 果不其然。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立场,哪怕大部分人都支持周梓涵也一样。 “我倒是觉得风起师兄会赢。”一道有些木讷的声音响起。 能在这个时候和赵牧原唱反调的,大概率会是各峰最顶尖的弟子们。 可出声的这个人不是。 他很有名。 不是因为他的实力。 而是因为他的毅力。 他只修一剑,从淬体直至会心。 无痕峰入门剑,云台三落。 这个剑法很冷门,哪怕是无痕峰弟子,能将它运用得登峰造极的也不超过三人。 他是其中之一。 他叫冷门。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二十七章 拜剑(二) 赵牧原和冷门之间的争执并非此间正途,因剑而起的纷争,自然要因剑而息。 周梓涵所出二百零七道剑意,连带着她的剑几乎都在同一时间刺向了风起。 一共二百零八剑,里三层外三层层次分明地刺向同一个方位,在场的会心境弟子没几个接得下来。 这一剑,破了许多人的剑心,甚至让他们生出了为什么学剑的犹疑,但风起显然不在此列。 他讨厌麻烦,但不讨厌挑战。 论剑时,面对类似的场景,他一步一剑,以百种剑法生破大光明剑。 周梓涵故技重施,自然不会再给他相同的机会,无论时机还是威力,同境都不可能有比现在的大光明剑更厉害的招式。 在大多数人的眼中,摆在风起面前的路只有两条。 一条和上述方法同理,但现在的情形下,也只能动用无生剑藏和剑履山河。 一步慢步步慢,他已落于人后,破局的概率很低。 另一条路则背道而驰,如同牟林翰应对吴凡的千仞景,以绝对的防御硬扛。 矛盾之争,古来都有,只能看风起的无痕剑意究竟能不能达到牟林翰的层次了。 风起会选择哪一条? 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风起竟然都没选。 他乘风而起,就像一个幽灵,飘荡在漫天剑意中。 那些剑意和他擦身而过。 甚至连衣袂都没有碰到。 万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 不外如是。 观战的一众弟子人都傻了。 “踏雪寻梅......还能这样用?” 稍有见识的弟子察觉到了一些异样,不确定道:“我怎么察觉到了一丝禅意?” 长老们看出的东西更多。 关门的声音似是十分沉痛,脸上的表情却眉飞色舞,“听说他和风神卫有过一战,本以为是荒唐之举,没想到竟被他偷学到了睡意禅。” 雪见有些无语,“你的意思是,他只和风神卫打过一场,便学会了睡意禅?” 西门卫诧异道:“再怎么惊绝的天赋,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吧?” “在那之前可从没有听说过剑子动用过睡意禅。”关门抚着胡须摇头,“非但如此,据闻他还会不动禅和大摔碑手。” 东山错皱眉道:“莫非他真是禅宗的人?” 关门嗤笑一声,对这个说法不屑一顾,“他还精通雪云之外数百种各地小剑,这又该怎么说?” 东山错想说贪多嚼不烂。 但风起已经展现出来了数种功法的最高境界,他也不可能随意忽视事实。 看到其他各峰长老哑口无言的样子,关门得意地笑起来,“也没什么,若无此等天赋,他又怎么可能成为我无痕峰的剑子呢?” 雪见等人看着关门得意的样子,有心辩驳却也无能为力。 谁让人家确实出了这么一个妖孽呢? “看!这是什么剑法?” “千仞景变式,梓涵师姐竟以剑为媒,将风起师兄困在了剑茧里!” “剑茧内的空间那么小,那股奇怪的禅意断不可能再像刚才那样发挥作用了!” “那是什么?” “剑茧里竟然出了一道剑光!” “这是青霜剑!我曾在论剑时看到风起师兄用过!” “仙阶飞剑啊,难怪可以破开周师姐以剑意支撑的剑茧。” “也不全是品阶的原因,风起师兄此刻用的......好像是踏雪峰的破剑式!” “他不是无痕峰剑子吗?为何会如此之多的踏雪峰剑法?” “据说......法剑师祖在风起六岁的时候就把雪云剑法总决传给了风起师兄。” “六岁?岂不是风起师兄刚被册为燕北世子没多久的时候?” “难道说,十年前师祖就决定了让风起师兄做剑子?” “十年前......那大师兄岂不是很可怜?” 说到这个话题,场间难免有些沉重,不少无痕峰弟子都面露惋惜。 风起做到这个程度,他们很满意,甚至于有些骄傲。 这就是我无痕峰的剑子。 通读道藏的剑子。 敢跳沉剑池的剑子。 精通无数功法的剑子。 仙阶飞剑自动认主的剑子。 集勇气,天赋,悟性与气运于一体的剑子。 可风起再怎么惊艳,也难免还是感到惋惜啊,为那个温和待人且同样精彩绝艳的大师兄。 台上铿锵声未曾断过。 台下却多了一些沉默。 渐渐的,众人的注意力再度被拉回战局。 周梓涵身体两边突然张出了一双翅膀。 左边的翅膀由百道剑意组成,右边的翅膀也是。 一道剑意落入她的剑中。 剑的两旁各有三道剑意。 风起很熟悉这个阵势。 有时候去沙场练兵,冲锋时便是这样。 首骑突破防线,侧翼立马跟上。 无往不利。 周梓涵的脚下突然荡起一圈轻雪。 风起眼神微凝。 她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速度比起方才快了不知多少,即便是风起的无痕剑目都只能捕捉到一抹残影。 “这才是真正的千仞终景啊!上次见到,还是当初渭水时候峰主施展的。”千仞峰的西门卫老怀大慰。 天才对吧? 谁没有呢? 东山错和雪见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都让无痕峰和千仞峰装了,他们怎么办? 可恶,也是踏雪峰的宏远大长老没来,现在光我们俩尴尬岂不是很掉价? 不对...... 盛云也是个妖孽......比起台上这两个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终的结局还是我俩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东山错和雪见的心情突然有些糟糕。 张尘不差,邱月也不差,可是与其他三峰的剑子比起来,天赋上终归还是有些距离。 “看,风起也发力了。” “是逐月峰的月挂长天。” “周梓涵被逼了出来,好一轮满月,好一片长天!” “当真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雪见师妹,逐月峰这一代......可有能使出如此完美的月挂长天的弟子?” 雪见很想说有。 但她要脸。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 关门满脸得瑟的姨母笑。 西门卫却发现了另一个问题,“无痕峰无生剑藏,风雷峰剑履山河,踏雪峰踏雪寻梅,现在又是逐月峰的月挂长天......他该不会把雪云五峰的真剑都参透了吧?” 关门心想这个疑惑你是现在才生出来的吗? 看见关门一脸自豪的神色,雪见不由抚额,心想自己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东山错啧了一声,“连剑履山河都会,千仞峰真剑自然也不在话下。” 西门卫冷哼一声,就要开口反驳。 一声剑鸣打断了他们的谈论。 台下大部分弟子的剑也跟着颤了一下,鸣了一声。 剑台上的薄云开始翻涌起来,如同一颗石子丢进了平静的湖面。 风起的识海也跟着翻涌起来。 周梓涵的动作在他眼里慢了很多,实际上却快了许多。 识海动荡,自然不可能用神识去捕捉周梓涵的动作。 风起心下微懒,猛地向前挥出一剑。 一剑出,即万剑出。 无数剑气从他身后争先恐后地冲出。 无生剑藏。 既然不能捕捉你,那我就摧毁前方所有的东西。 周梓涵算到了这一点,剑意在她身前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剑网。 剑气被拦在了剑网之外。 气和意,终有区别。 意和剑,亦有区别。 一点寒芒刺在剑网上。 青霜的剑尖出现在周梓涵眼前。 她也算到了,于是欺身而上。 仓促下风起只得将剑向左偏了两寸。 他的剑刺入她的左肩,不深,约莫两寸。 她的剑落在他的肩上,不远,约莫一指。 风起的神色很是复杂,“哪怕你是先天无形剑体,也不可能挡得住仙阶飞剑。” 周梓涵点了点头,“我知道。” 风起微默,又说道:“如果我没有偏这两寸,我的剑会直接刺进你的心脏。” 周梓涵还是点头,“我也知道。” 风起没再说话。 周梓涵抬了抬手。 手中的剑跟着动了动。 刚好碰到风起的咽喉。 “可是我赢了,这场战斗,我伤你死。” 台下的弟子没想到一场普通的拜剑竟差点涉及生死。 风起也没想到,他把剑抽了出来,用手掌覆在剑伤处,手掌和伤口贴合的地方散发出氤氲的光芒。 “沐雨含光?”周梓涵有些诧异,“扶风连这个都教给你了?” 风起没有回答这句话,虽然他的沐雨含光确实是扶风教的。 除了沐雨含光,他还会昆仑的锁七门,亦是疗伤圣法。 问题是周梓涵怎么知道的? 风起很确认自己是来到雪云之后才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 有些谜团。 但不要紧。 一路还长。 不多时,伤口便已经愈合,连道疤都没有留下。 风起站起身,拍了拍手,认真说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周梓涵歪着头,“告诉你什么?” 别的不说,这样还挺可爱,风起第一时间想到,然后才反应过来,“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周梓涵说道:“你这么聪明,连武阳那位和智仙布的局都能猜透,猜不透这个?” 风起低眉想了想,没有说话。 周梓涵挑了挑眉,笑靥如花。 “在你洞府等着,我晚些过去找你。”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二十八章 燕北来人(一) 周梓涵和风起两败俱伤,拜剑自然不了了之。 不过拜剑进行到这个程度,也确实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无痕峰若不是风起,大概率会被周梓涵单穿,哪怕是二师兄万江都不行。 现在整座雪云都在等着风起和周梓涵联袂拜剑逐月峰,逐月峰剑子已经引辉,这一代的会心境弟子虽然不错,却没有达到那两人的高度。 搞不好真会发生一人屠一峰的盛举。 是夜。 风萧萧,雪萧萧。 星河倒挂,皎月长明。 风起看着面前的少女,一脸无奈。 “你是真不知道避嫌两个字怎么写吗?” 尽管没那么月黑风高,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也足够为人所谈。 周梓涵对此并不在意,“我不在乎别人会怎么说,怎么看。” 风雨不入心,那它自然也入不了耳。 风起心想这一点倒是和他有些相似。 人活一世,岂能不被人嚼两下舌根? 斤斤计较反而自讨苦吃。 比起这些,他更在意今日剑台上发生之事。 正打算开口问,周梓涵先开了口,“你是怎么发现的?” 风起说道:“你压根就没打算藏,我又如何猜不到呢?” 周梓涵摇了摇头,“其他人都没有这方面的联想,说明我藏得还不错。” 此话不假,任何人被证实了和李谨行的关系后都会被打入地狱,不管他是天生道种还是先天无形剑体。 仅凭一颗爱才之心救不了周梓涵。 但爱才之心肯定是有的。 别的不说,至少雪云宗五峰峰主绝对知情。 雪云宗的风吹草动他们都知道,要瞒过他们难度太大。 想到这里,风起的眼神深邃起来。 世人对李谨行的态度果然很微妙,甚至连雪云宗都不例外。 见风起没有说话,周梓涵嗯了一声。 二声。 风起这才反应过来周梓涵刚刚有过提问。 “天下间能读心的功法很多,但最顶尖的只有两种,一种是禅宗的一点通,另一种是皇室的天下一。” 周梓涵不可能是皇室。 她也不可能会一点通。 最关键的是,风起本就精于此道,混元之时就能偶尔探查到引辉的心声。 周梓涵在这方面的造诣不会比他高。 那还有什么原因能解释当时的情况? 总不会是巧合,风起那会儿的想法天马行空,一猜一个准的巧合不可能存在。 排除了读心,还有什么功法可以做到这种事? 便只能是卜算,周梓涵依然不可能在此道上有这般造诣,但占卜也并不要求卜者亲临现场,也还算说得通。 卜算分为两部分,一是卜,二是算。 风起精于后者,可前者始终入不了门,按稷宫和逍遥阁的经验来说,通读道藏的人对天干地支这些东西总会触类旁通,至不济也能生出些许感应,可他始终没有触到类似的契机。 可如果是占卜的话......天下有几人能有这样的能力? 周梓涵想了想,大概明白了风起想表达什么,说道:“雪云宗内有镇魂石,所谓的读心在这里是行不通的,但仅凭这个,你便能认定我和先生有关?” 风起心想我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在脑补。 但他并不打算否认自己心里的想法,于是摇头道:“我只能判定你的身边有位精于卜算的大师,要做到这种程度,道藏里只有两位……基于各种原因,窦晓童及其所属不会出现在秦川,所以李谨行的可能性更大。”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而且你对李谨行的称呼也有问题......你对神皇都没那么尊重。” 百姓们通常称李谨行为大人。 修道界通常称李谨行为魔头。 智仙二字,确实少有人说......尤其是称呼智仙之前把神皇称之为武阳那位。 这番对比,自然有异。 以周梓涵的年岁来看,如果不是真正接触过李谨行,是绝不可能把李谨行放到神皇之前的。 周梓涵沉默了会儿,说道:“先生算得没错,果然是这样。” 风起挑了挑眉。 周梓涵轻声说道:“我很小便开始学剑。” 风起心想这件事我在和你对剑时已经知道了。 周梓涵又说道:“先生是我第一任老师,却以道不同为由始终不肯收我为徒,只让我称他为先生。” 风起心想这个作风倒是有些符合李谨行的气质。 稷宫和禅宗大不相同,一个子曰,一个佛说。 但他们也有相似之处,比如他们都出奇地相信机缘二字,机缘未到,则万事皆休。 风起对此没什么意见,只是觉得疑惑。 若当真相信机缘,又何必苦苦争天? “在我十岁生日的时候,先生把我叫过去,给我说了一个故事。” “想来是一个先天无形剑体的故事?” “不错。” “那岂不是已经过去了六年?” “你可以不打岔吗?” “听你前面说的,我以为你是一个喜欢回应的人……好吧,你继续。” “先生曾为我测过一卦,看尽了我接下来十年的人生,把它编成了一个故事。” “我会被师父发现,发现的第二天便会被带回雪云,第三天便会被册立为千仞峰剑子。” “我会在千仞峰修三年剑,期间吴凡师兄会找我麻烦,亦会败在我的剑下。” “我会成为雪云最年轻的混元上境,会打破雪云剑道的初次攀登记录。” “我会在剑道里闭关,会在剑道里遇见你。” “我会和你先后前往沉剑池取剑,然后一同参加论剑大会,你会输。” “我会和你一起剑意淬体,一起突破会心,一起直入上境。” “接下来我会和你进行第二场比剑,这一次,你会赢。” “还有很多,但是细节讲起来太麻烦,我不喜欢,所以就把大概脉络说给你,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 有点多。 风起沉默了半晌,突然眼前一亮,“这么来说,你不知道我现在的想法?” 周梓涵说道:“我从不知道你的想法,之所以猜得出来你想说什么,是因为在过去的未来你本就那样说过,不巧的是……先生只给我说了部分对话。” 周梓涵的话有些复杂,却不难理解。 卜十说一,此所谓不泄天机。 有出入很正常。 风起突然问道:“多吗?” 这是问的对话。 周梓涵想了想,摇头回答道:“已经差不多了。” 这是答的占卜。 风起松了口气,但总觉得不太对劲。 他露出狐疑的表情,“你不会为了顺应他的占卜,强行把他说的这些变为了现实吧?” 略一思索,风起又无奈地摇头。 李谨行说的话,可以称作预言,也可以称作计划,其中不少地方都是可以把控的。 譬如周梓涵的生平。 以她的天赋,加上李谨行的引导,做到上面那些事不难。 可总归有些地方是把控不了的。 譬如他会在哪些场合说哪些话。 果然还是天算。 风起说道:“卜算之道,凶险极大,我一直觉得要想卜我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看来终归是自大了些。” 周梓涵较真道:“不,先生卜的是我,你只是恰好出现在了我的未来。” 风起心想这有什么区别吗? 周梓涵说道:“当然有区别。” 风起一惊,“这句话都能卜到?” 周梓涵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不过你的表情太明显,一看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这件事目前只有你知道,还请为我保密。” 风起微吟,“保密倒是不难,我也不是很喜欢讨论别人的事,但我还有一个问题。” 周梓涵正襟危坐,“请问。” 风起有些奇怪她的反应,却也没有细想,问道:“你为什么会把这些告诉我?” 如果周梓涵不是故意暴露的话,自己不可能发现她和李谨行之间的联系,就像其他的雪云弟子一样,只会关注她惊才绝艳的天赋。 可为什么周梓涵会刻意引导自己发现这件事呢?出于什么动机?最终又有何目的? 没让风起等太久,周梓涵便给出了她的答案。 “因为你最终会是我的道侣。” 有一句话叫做语不惊人死不休。 饶是以风起的心性,都有些坐立难安。 洞府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自记事起,风起第一次这般无措。 他很清楚这不是话本里的表白,尽管它听上去确实像那么回事。 如果风起所料不假,这应该是李谨行算出来的。 难怪周梓涵会邀请自己陪她祭剑。 难怪周梓涵心心念念和他一决胜负。 这么想来,自千仞峰剑道初见之后,周梓涵在他面前的存在感也未免过强了些,即便是大师兄也比之不上。 原因竟是这样。 周梓涵很满意风起现在表露出来的震惊,“不着急,你慢慢考虑,我们都还有时间。” 风起回过神来,“我不喜欢你。” 周梓涵嗯了一声。 风起又说道:“我也不相信天命。” 周梓涵说道:“知道,你一直在帮你弟弟抗争天命。” 风起再度沉默,然后忍不住问道:“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 周梓涵笑了笑,没有回答这句话。 风起还欲再问。 有人来访。 原来是牟林翰。 无痕峰大师兄一脸沉重,“小师弟,外山来了一些人,想见你。” 风起说道:“可是我不想见他们。” 牟林翰说道:“他们是燕北王军。”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二十九章 燕北来人(二) 不管有意还是无意,自燕北之战后,风起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有关燕北的消息了,此时骤然听闻王军到此,一时间竟让他有些呆滞。 周梓涵心想原来这世上还是有些东西可以让你动摇的,不过是一些俗世中人,竟比刚刚更令你失态。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反应过来,却没有说一句话。 燕北王军的来意并不难猜,尤其是现在这个时间节点。 老王爷不会一直留在燕北,燕北目前亟待一个众望所归的领袖。 燕北世子自然有资格成为这个领袖,甚至可以说是唯一选择,毕竟他很久之前就众望所归。 牟林瀚说道:“无论结局如何,总该去见见才是。” 风起终于开口,“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周梓涵看了他一眼。 想来应是很激动才对,不然何至于声音都在发颤。 牟林瀚说道:“清风坊。” 清风坊是专门接待外客的地方,位于外山不远处的雪集镇,平素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茶楼酒肆,实际却是逐月峰在人间的产业之一。 风起很快便到了此地。 周梓涵跟在他的身边。 牟林瀚中途有事,被雪千丈叫去了无痕殿,想来是晋升引辉的任命到了。 “待会儿进去,若是他们让你回燕北怎么办?”周梓涵问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风起摇头回答。 谈话间已到了王军所在的偏院。 万江恰好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带着轻微的嘲意。 看着这位二师兄,风起眉峰微挑。 “你为什么在这里?” “碰巧遇到了,既然是剑子旧识,我身为师兄,自然要尽到地主之谊。” 风起不相信巧合,尤其是不怀好意的巧合,但也没说什么。 事有轻重缓急,不管当时孙多尘的本意是提醒也好离间也罢,他对万江都没什么好感。 “既然如此,那就不劳烦师兄了。”风起比出请的手势,“二师兄自便。” 万江看了风起一眼,轻笑了声,没做纠缠。 等到万江彻底消失在视线内之后,周梓涵才开口说道:“我不喜欢他。” 风起说道:“真巧,我也是。” 周梓涵说道:“他心机很深。” 风起说道:“不过故作深沉。” 周梓涵又说道:“他很聪明。” “自作聪明而已。”风起叹了口气,“如果他真的足够聪明,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雪云宗是世外之门,宗内对燕北之事感兴趣的不多,这一点从风起来到雪云之后并没有多少燕北籍弟子来访便能看出来,归根结底,雪云宗弟子从小在宗门长大,相比于出生地,这里更像他们的家乡。 说到底,风起现在也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燕北世子,要么无痕剑子。 根据结果推原因,现在只有三种人可能跳出来。 第一种是类似大师兄这样的人,担心他会惑于故旧,所以第一时间便来探查他的口风,看他是否存在离开的可能性;第二种是类似二师兄这样的人,生怕事情不能按照他们预想的那样发展,所以第一时间便来探听燕北王军的来意,接下来好针对进行布置;第三种是风雷峰负责维护剑律的长老或执事,他们的选择和第二种类似,但他们不会存在什么坏心思,只是等着自己做出不合律法之后进行相应的惩戒。 能看穿燕北王军此行真实用意的人不少,但有资格付出行动的不多,有资格针对此事布置什么的人则要更少。 万江恰好是其中之一,他在无痕峰多年经营,自然还是有些手段,真要布置些什么的话想来还是会带来些麻烦。 但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出现在这里,那不管孙多尘背后的人究竟是谁,都势必会乘着这股嫁祸无痕峰二弟子的东风动手,而动手的结果,最终都会落到他的头上。 夜色果然更容易让人犯错,万江竟然会自己把自己套进去。 周梓涵想着这些事,没有再开口说话。 风起站在门口,却迟迟没有推门进去。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打开。 开门者和风起同时愣住,然后又同时红了眼眶。 原来是云长清。 原来这家伙还没死。 风起很快便回过神来,笑着开口,“我以前从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有见到你的时候鼻酸的一天。” 声音微颤。 他和云长清自小便不对付,一路走来不知掐过多少架,云长清从未对他服过软。 风起一直都知道原因。 因为他懒散、毒舌、目中无人。 因为他随性、肆意、不拘小节。 最主要的是,因为那个喜欢他而不喜欢他的姑娘。 想了很多,其实也就是瞬间的事。 云长清回过神来,单膝跪地,“风息营三等副将云长清,参见世子!” 风起愣住,觉得这个场面有些陌生。 印象中,这好像是云长清第一次给他下跪行礼。 心口有些堵,好像有什么东西想钻出来。 听到云长清的话,屋内传来一阵桌子碗筷的声响,里面的人连忙跑出来,见到风起后不由分说地跪下。 “风息营千夫长木千秋,参见世子!” “风息营伍长石柏,参见世子!” “风息营一等参将顾念慈,参见世子!” 这三个人救了风起,不然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刚刚的画面。 果然还是不够坚定。 只是这种画面便动摇了他的心境。 风起深吸了一口气,从四人之间穿过进入屋内,头也不回道:“起来吧。” 周梓涵想了想,没有跟着风起一起进去。 云长清歉意地对她点了点头,顺手把门关上。 看着禁闭的大门,周梓涵停了数息才提步后退,靠在门外闭目小憩。 …… …… “燕北怎么样了?”风起进屋后环视了一圈,坐到主位上,“战事应该差不多了才对。” 木千秋为风起添茶,顾念慈和石柏在他左右坐下。 云长清说道:“太尉用兵如神,燕北原有法阵十不存一,守城能力大幅衰退,王军所过之处所向披靡,蛮族诸将几无一合之敌。” 风慕云那般决绝地炸了御风关和顺天城,让原本铁板一块的燕北有了可乘之机,同时也为风长空北上定下基调。 风起突然想起二弟曾说过的焦土政策,若是有一天燕北当真守不住了,便从顺天开始,先破燕北阵基,让燕北的每一座城池都变成玉碎之地,这么做有三点好处。 其一,面对如此决绝的守势,蛮族将士势必瞻前顾后,兴许可以一城或数城之地止住他们的南下之势。城池被破,满城玉碎,可以让燕北将士众志成城。 其二,蛮族为游牧之族,最擅长以战养战,玉石俱焚可以最大限度地制衡他们的后勤。 其三,城池阵基被毁,以蛮族的国力很难短时间内铸造起有效防线,将来收复之战时面对的防御就仅是战阵和兵力,会轻松许多。 风起倒是觉得风扬的想法很不错,虽然采取这种方式会加大重建的难度,但只要可以最大程度地削减蛮族的战力,那就稳赚不亏。 可风慕云并不这么看,他认为这般做法既破坏了燕北的根基,又有伤天和,严厉地批了二弟一顿,罚他抄了数十遍的《将道》。 好在父王终归是心狠了一次,最终还是选择了风扬的战法。 只是可怜了燕北的无辜百姓。 “李谨行呢?”风起问道:“没跳出来扮演些什么?” “此事和李大人何关?”云长清皱眉问道:“李大人还活着?” 风起这才反应过来李谨行的生死对普通人来说还是个秘密,战争中燕北处于弱势一方,父王更不可能将李谨行入场的事告知将士们,那对士气会是毁灭性的打击。 对于燕北来说,李谨行还是那个率军驱逐魔族的英雄。 他觉得有些讽刺,忍不住轻蔑地笑了一声。 虽然许久未见,但云长清对风起堪称知之甚深,自然知道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他看了看周围的同僚,斟酌道:“顾将军,柳麓他们还在镇外,要不你们出去看看,这小子脾气爆,不看紧点我担心他们在秦川惹事。” 顾念慈怔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那我就带着他们两个先过去看看,你和世子殿下聊完之后记得过来。” 石柏说道:“可是我们......” 顾念慈打断了他的话,“世子殿下在这里,就可以不听我的话了吗?” 木千秋拉了拉石柏的袖子,心想你的眼力见儿怎么能差成这样。 石柏闭了嘴。 三人很快离开。 云长清压低声音,“李谨行没死?” 风起点了点头。 云长清继续说道:“燕北之战和他有关?” 风起还是点头。 云长清倒吸一口凉气,“为什么?” 风起心想你在史书上看到的都是被美化过的李谨行,自然不知道为什么。 “多读点书吧。”他没作解释,轻叹道:“多方印证,才能得到真相。” 云长清说道:“书也不见得全对。” 风起说道:“至少可信度高很多。” 云长清还想说什么。 风起认真问道:“你千里迢迢来到秦川,应该不是和我争论这些吧?” 云长清沉默了会儿。 风起不理解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此次风息营南下了三百七十人,人数不多,但已经是风息营的所有了。” “即便落到如此境地,但我们依然是建制最为完整的部队,没有之一。” “你不在现场,不理解当时的情况,都说战场恢弘,我体会不出来,我只记得无尽的呐喊声、只看得硝烟漫漫,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你也知道,燕北的冬天,雪比沙多。” “可是去年不是,雪都被血融化了,露出来的沙都是褐色,看得人眼泪直掉。” “可我们不能掉泪,我们还有仇未报。” “残留的兄弟们自发组织起来,我们无力和他们抗衡,只能打伏击。” “只是区区十几天,但对我们来说却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偌大的燕北,入目满是黑暗。” “老王爷回来了,犁庭扫穴。” “黑暗,破晓了。” “可是还未到天明。” 云长清站起身来,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下三个响头。 “还请世子殿下还我燕北朗朗乾坤!”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三十章 燕北来人(三) 云长清并没有细说当时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说到了风起心里。 毕竟那也是他的山河,他的朋友,他的家人。 他对战场的理解大多来自于兵书,论起实战甚至还不如风扬,但他到过武阳,见过战后的惨象。 胜方尚且如此,那燕北只会更惨。 作为燕北世子而言,风起是不合格的,毕竟他整日想着求问大道,飞升成仙。 可这并不代表他不心系燕北。 至少当初他在王府书房里对风慕云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 为将可镇守一城,为王可镇守一方,可若是成为合道大物,他可以护住整个人族。 战争形式的改变,注定了军队在守护方面的局限性。 风起读了很多书,那些书教会了他一个道理。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实力境界之内。 人们害怕魔族,是因为魔族太过强大。 魔族也定会因为人族太过强大而胆寒。 独孤飞云就是最好的例子,在他飞升之前,徐海、蛮族谁不是老老实实的? 终归要拳头硬,才轮得到嘴巴说。 “朗朗乾坤?”他突然笑起来,笑得云长清浑身发冷。 “世子殿下,因何发笑?” “笑你们什么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就可以说什么。” 云长清再怎么也是云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孩子,如何能听不懂风起的暗示。 “真是李大人?” 风起说道:“除了他,这世上还能有谁可以布下此局?” 云长清说道:“即便真是李大人,和我等关系也不大。” 风起又说道:“不全是他,但他功不可没。” 云长清沉默了会儿,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风起花了小半个时辰给他复盘了燕北之局。 他和风扬南归、慕容雪北上。 四皇子遇刺,尸首分离。 燕北世子奉旨回京,当朝太子同时北上。 冀州会合,泣血阁第一次试探,不尽全功,击杀他们的护道者即可。 不管为父或者为臣,燕北王都会派出援兵。 到此时,此局一分为二。 第一、蛮族南下,渤海起兵,徐海东进,燕北瞬间沦为四战之地。 第二、泣血阁派出道境大物袭杀神朝地位最高的两个少年,以此逼出神卫之首——莫顾。 没有风神卫的三生石,锁冥塔的封印之力几乎被削减三分之一。 冥府躁动,青衣楼五阁齐聚武阳,以万象星辰大阵困住了神皇。 风起力挽狂澜破了万象星辰,同时也破了龙腾大阵,解放了武阳城内贮藏千年的皇道龙气。 失去了龙气压阵,锁冥塔再受削弱,冥府三大奇宝现世,冥族时隔千年终于重见天日。 神朝所有的战力赶赴武阳,自此再无力北上支援,燕北以一州之地拖住各方势力月余,玉碎数城,被屠数城,数十万将士血洒黄沙,无奈告破。 前朝末代皇帝现身,借着天下一之力踏入通天,覆灭了冥府近乎半数高层,再度将他们打回地底,联合反军南下之势戛然而止。 武阳之事已了,但燕北、徐海、渤海仍在掌控之外。 这没什么意义,权当把燕北借出去了一段时间即可。 但战争之败需要有人承担,不然天下人的唾沫可以淹了朝晖殿。 武阳之战结束后不久,二皇子便因勾结邪教、煽动叛乱、泄漏军情等数项重罪锒铛入狱,神皇痛心疾首地写下一篇当朝皇子如何背弃燕北忠义、自己如何疏于管教的罪己诏,再选个黄道吉日于万众瞩目间为燕北祈福,然后安排逍遥阁引导民间舆情。 有了皇子顶雷,不消一月,民众的怒火自会平息。 不对,民众的怒火不会消失,而是会烧向邪教、烧向蛮族,烧向渤海。 神朝万众一心,蛮族必会胆怯,继而转成退意。 二皇子一死,以渤海王的多疑也必定心生疑虑。 至于泣血阁就更好处理了,说到底也只是宗门,土地于他们除了引战之外全无益处。 风长空挟天时地利人和打响光复之战,摧枯拉朽收复燕北大半土地。 作为天香北上的回报,神朝会安排白象门接替昆仑山的位置镇守徐海,占据徐海十二道口山。 一来,白象门主也是合道大物,至少表面上可以遏制徐海东出之势,二来,可以避免东越两虎相争的惨局,为百年后的大战积蓄力量。 说到这里,风起没再继续说下去。 他喝了一口茶,皱了皱眉。 茶已经凉了。 一如云长清的内心。 “我不理解。” 不理解的事情有很多。 譬如当朝太子为什么会选择在那个时间北上。 譬如万象星辰大阵为什么会和龙腾大阵挂钩。 譬如唐代昭宗帝为什么会变成当朝太监总管。 譬如风起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武阳城。 “洛河叔叔当年教过我们推理,莫非你已经忘了?” “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真相。” “那你就应当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回燕北。” 如果没有神皇默许,这个局不可能进行下去。 现在事情已经发生,燕北四万万子民几乎死去半数,燕北军建制被打散,王军仅剩下几百人,于公于私,风起都有充分的理由不回燕北。 云长清也不知该如何劝说,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回燕北。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 现在的庙堂,当真把百姓的性命放在心上吗? 风起看着云长清,认真说道:“我不能左右他人的想法,但是父王疼爱我多年,我一定要为他讨个公道,非如此不能安然入梦。” 云长清灵光一闪,像是抓住了什么线索,急忙说道:“可这终究只是推论。” 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真相。 万一没有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呢? 万一刚刚探讨的所谓真相本身也是一种不可能呢? 风起摇了摇头,“出于愧疚,神皇亲口告诉我此事的真实性。” 云长清张着嘴巴,愣了半晌。 就像是一个小丑。 风起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扶起来坐在凳子上。 “不管是失望还是别的情绪,都不要有,这是对我燕北将士的侮辱。” 云长清没有说话。 风起继续说道:“此事也不要告知其他人,不要妄想和神朝比舆论二字,只能适得其反,至少现在,他们都是为国而死。” 云长清还是没有说话。 风起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此事并不那么容易接受,但逝者已矣,生者还有未竟之事。” 云长清红着眼,忍着哭腔开口问道:“为什么?” 不等风起开口,他低声嘶吼道:“燕北可是北境大门啊!就算不是为了战略地位,那燕北子民呢?将士呢?折了他们对神朝究竟有何益处?” 风起沉默了会儿,说道:“百害无一利。” 云长清怔住了,喃喃道:“那又是为什么?” 风起说道:“因为对敌人的伤害更重。” 对燕北来说,此乃大殇,但对人族不是。 冥府重创,武阳百年无虞,各宗各派也不用每年花费大量的资源去维系武阳的传送阵,最关键的是,神朝两大神兽,四大神卫不用再常年留守武阳,可以代替神皇巡视天下。 蛮族和草原妖族在此战中至少战死了三成士卒,强者不计其数,如果不是大明公还在,如果不是神朝需要草原这么一个和魔族之间的缓冲带,蛮族此战必灭。 徐海失了数位副阁主和摄魂阁主,即便泣血阁主练成了泣血录,要想让这些强者重现也是需要时间的,所以徐海接下来一段时间也很难发出什么声音。 渤海......移花宫失了子桑不寿,可能会借着合道大物之陨赢得一线生机,但渤海王府绝无幸存的可能,神朝可以借机收回渤海王的封地,甚至还能借机进一步削弱勋贵的权力。 云长清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不是说对手是李谨行吗?我不信他会吃亏。” 知道真相之后,他怎么也叫不出李大人三个字。 风起再度摇了摇头,“对其他人是亏的,但李谨行是这场战争最大的赢家,没有之一。” 至少李谨行的战争动机全部实现了。 数位合道陨落。 数百万将士玉碎。 数万万百姓身死。 虽说这些人能反哺给道渊大陆的元气依旧有限,但总归是迈出了一步。 云长清不懂,于是风起又耐着性子给他解释了下李谨行的主张。 云长清面如土色,心想李......谨行竟然是个恶魔,神朝竟然还把他当作英雄在普通百姓间宣扬了那么多年。 “接下来该怎么办?”云长清问道。 “还能怎么办?好好生活,好好练功。”风起答道。 “啊?”云长清很诧异,心想我们难道不该先考虑报仇吗? “报什么仇?”风起叹了口气,“你是能打得过李谨行还是能打得过神皇?” 云长清语塞。 风起又说道:“复仇是必须的,但是生活还得继续,我们能做的,就是好好生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待时机成熟后再想这些事。” 对于他而言,提升境界是第一要务,而对云长清而言,战场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这一点,屋内的两人都心知肚明。 云长清闭上眼睛,隔了很久才睁开,“既然如此,那末将就告退了。” 风起点了点头。 云长清说道:“世子殿下不想见见王军将士吗?” 风起没有接话。 云长清知道他的惭愧。 良久,云长清恭敬地行了个军礼,然后转身离开。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三十一章 祭剑(一) 来时浩浩荡荡,去时悄无声息。 看着远方垂头丧气的燕北王军,风起的眼中掠过一丝不忍。 云长清不能转述真正的理由,那就只能有一种解释。 燕北世子,抛弃燕北了。 “既然不忍,为何不能光明正大地见上一面。”周梓涵轻声道:“你没有对不起他们,所以没必要鬼鬼祟祟。” 确实不够坦荡。 风起叹了口气,“你知道什么是近乡情怯吗?” 周梓涵突然想到了那个满是白云的地方,但却没有因此生出类似的情感。 风起冷笑道:“不愧是先天无形剑体,当真霜冷如剑。” 周梓涵皱着眉看了风起一眼,“你有毛病吧?” 风起语塞。 周梓涵很满意风起的反应,说道:“该下山了。” 因为剑意淬体的事,他们已经耽搁了一段时日。 风起问道:“拜剑怎么办?” 周梓涵嫌弃地看着风起,“现在的逐月峰有什么拜剑的必要吗?” 风起说道:“可是逐月峰剑子说了明天中午会等我们。” 周梓涵想了想,说道:“是我先约你。” 先来后到,很简单的道理。 风起点了点头,“此言有理。” 周梓涵扭头便走。 风起笑了笑,看了眼燕北王军离开的方向,转身离去。 ...... ...... “燕北来人走了?” “对。” “剑子怎么样?” “没什么异常。” “行了,退下吧。” “......” “等等。” “师兄还有什么吩咐?” “给屠夫他们说,这些燕北人......就不要全数放他们回去了吧。” “师兄......他们只是普通人。” “能破剑子道心,那他们就不是普通人。” ...... ...... 秦川地处苦寒,风大雪大,寻常的交通工具根本不能在此处通行。 周梓涵在外山借了一只雪鹰,和风起一前一后地乘上去,不一会儿便飞上高空。 许是因为燕北之事,风起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周梓涵看着两旁不断向后掠过的景色,想了想之后问道:“心情不好?” 风起笑了笑,“你真的关心吗?” 除了李谨行的占卜之外,风起和周梓涵没有任何的感情基础,唯一的交流便是对剑。 打出来的,大多是交情。 至于爱,那是需要谈的。 就像他和独孤灵儿那样。 周梓涵说道:“没,只是你的脸色不太好,说话也不似平时那样多,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风起疑惑道:“你不是很讨厌我的话多吗?” 周梓涵沉默了会儿,说道:“我确实很讨厌你的油嘴滑舌。” 风起纠正道:“伶牙俐齿才对。” 周梓涵懒得和他争论这两个成语的区别,转而问道:“你为什么来雪云?” 风起将手伸出去,享受着疾风吹过手掌的感觉,“因为我想来。” 周梓涵说道:“就是问你为什么想来。” 风起白了她一眼,不过她看不到。 “像我这样的剑道天才,如果不能在雪云宗发光发热,最终成为一代剑仙的话,未免可惜了我这一身天赋。” 这是原因之一,却也不是所有的原因。 不过正如风起刚刚说的那样,周梓涵并不关心这些。 沉默了会儿,周梓涵突然说道:“我觉得你和一个人有点像。” 风起挑了挑眉,“老皇主?听说他年轻的时候就是我这样的天才!” 周梓涵不知说什么好。 风起收起了开玩笑的心思,“你说。” “你和先生很像。”周梓涵轻声说道:“不管是说话还是做事。” 风起苦笑道:“不知道你是在夸我还是在毁我。” 周梓涵嗯了一声,心想能与这种人物有所联系,哪怕只是有一根手指头相似,不该都是值得骄傲的吗? 风起认真说道:“虽说我也不否认那个人确实智可通天,但他毕竟是个阴诡之士,走的是阴诡之道,行的是阴诡之术,我风起虽然飞扬跋扈,好歹也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把我和他相提并论,如果不是我知道你性情淡漠的话,很可能觉得你是在羞辱我。” 周梓涵没接这句话。 风起这才想起来天地君亲师。 “当然,世间万道,并没有哪一道是绝对错误的,最终还是要看人。”风起说道:“以李谨行的生平来看,至少早期的他还算是忧国忧民。” 周梓涵还是没有接话。 风起有些无奈,知趣地闭上嘴,微合双目闭目养神。 “爱生气就生吧,我先休息一会儿,出了秦川记得叫我。” 一路无话,两天后,他们抵达了汴州。 登仙楼是汴州最好的客栈。 在登仙楼吃过一顿午饭之后,周梓涵对风起所有的不满都消失了。 带着他在身边,果然是一个极为明智的决定,至少吃住不用担心。 走进房内,周梓涵难得的露出满意的神色。 房内一尘不染,窗明几净。最重要的是隔音效果极佳,外界的热火朝天全然无法影响到里面的清幽雅寂,这也就意味着她可以静下心来练剑。 风起在吃过饭之后便离开了客栈,不知去了何处。 周梓涵并不担心风起,盘腿坐在床上,她的体表泛起氤氲的光彩,元气顺着经脉依次点亮窍穴,最终停在了天池穴的位置。 “这不是千仞峰的心法,反倒是有些陇西李氏的味道。”风起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周梓涵睁开眼睛,没有直面风起的话,问道:“你去哪儿了?” 风起说道:“逍遥阁。” 周梓涵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元气潮水般退去,她的身体逐渐恢复正常。 风起看着她,“你就不想知道我去逍遥阁问了什么?” 周梓涵说道:“不想。” 风起说道:“这可是个嘲讽我的绝佳机会,你都不把握一下?” 周梓涵眉头轻皱,“你看我像是那么无聊的人?” 风起轻笑了声,“进来的时候我还在想,如果你知道我去逍遥阁之后,究竟会问我些什么,现在想来,我确实想太多了。” 周梓涵沉默了会儿,“所以你问到了什么?” 风起左手握拳,猛地砸在右手上,“这才对嘛……不然你那么冷淡我会很尴尬的呀!” 周梓涵静静地看着他。 风起挠了挠头,说道:“什么也没问到。” 周梓涵嗯了一声,“怎么回事?” 风起笑道:“因为我压根儿没敢进去。” 周梓涵疑惑道:“为什么?” 风起说道:“那里有两个人堵在门口,看样子是邪教的,我打不过。” 周梓涵挑了挑眉,起身向门口走去。 “逍遥阁在哪儿,带我过去。” 风起问道:“你过去干嘛?” 周梓涵头也不回,“我本就是为他们下山的,既然撞见了,岂有不杀之理?” …… …… 不管在哪儿的逍遥阁,外观总是一样的。 一庭一院,一房一树,一石桌二石凳。 房在院北,树在庭旁,桌在树下,凳在桌前。 两个石凳上均有人落座,却似乎并不是来咨询问题的。 风起挑了挑眉,对周梓涵说道:“两个会心上境,你能搞定吗?” 周梓涵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向院北处的房屋走去。 坐在石凳上的人淡淡开口,“雪云弟子?” 周梓涵说道:“千仞峰,周梓涵。” 开口那人说道:“不管你是谁,滚出去,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周梓涵柳眉微竖,一字一句道:“你想死吗?” 那人有些诧异,冷笑道:“年龄不大,脾气倒还不小!” 周梓涵摇了摇头,从识海中取出问月。 那人轻咦了一声,“实力不强,剑却不弱,你是雪云宗剑子?” 周梓涵没有回答他,一步跨出,银白色的剑光在她身前撒开,犹如一轮弯月。 回风望月! 风起挑了挑眉,心想这丫头真是出手毫不留情。 那两名邪教弟子恐怕也没想到周梓涵竟如此强势,一言不合便拔剑相向。 空气一闪,场间只余下了一个邪教弟子。 风起有些惊讶,心想这犄角旮瘩还能遇到摄魂阁核心弟子? 另一名邪教弟子突然双眼通红,浑身泛起细密的血雾,弯月劈在血雾上只溅起了细微的雾气。 大无影术和血雾决,竟是两位身份不低的邪教妖人。 为何在此? 正思考间,血雾突然分化出一只手臂,向着周梓涵狠狠抓来。 “燕回朝阳。”风起突然开口喊道。 燕回朝阳是一类闪避类的战技,没有丝毫攻击性。 周梓涵皱了皱眉,心想对面那人虽说是引辉初境,但他的攻击力明显不如我,何不趁着这种机会用苍龙出水一招定胜负? 想得很多,其实只过了一瞬而已。 周梓涵的身影向后飘然而去。 在她原本站着的地方,突然从地下钻出一把墨色的大刀。 准确地说,大刀是从她的影子里钻出来的,见没有砍中她,瞬间便隐没不见。 周梓涵怔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她的对手并非一人。 她看向风起,后者对她笑了笑,看了泣血阁弟子一眼。 “璇玑。” “苍老出水。” “坐台观云。” “飞燕逐月。” 璇玑是穴位,剩下三记均为剑招。 一阵劲风吹过,周梓涵瞬间出现在泣血阁弟子身前,问月剑插进血雾半尺。 她微微沉下身,同时挥动右手,问月猛地向上撩起,血雾在剑光中被斩出一道口子。 有燕啼声响起,场间平白多出数十道飞舞的剑光。 血雾在剑光中逐渐消散,泣血阁弟子发出一声闷哼,化为一摊碎肉。 周梓涵的脸色有些苍白,看向风起,瞳孔微缩。 风起左手拄着一把墨色的大刀,坐在无影阁弟子的尸体上,看着她满脸笑意。 周梓涵沉默了会儿,“你怎么做到的?” 风起笑了笑,“不是我做到的,是青霜做到的。” 周梓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不相信。 再强的法宝,如果没有一个强大的主人的话,都只是破铜烂铁。 可风起不想说,她也不便问。 好在她还有一个可以问的问题。 “血雾决虽有死穴之说,但死穴所在因人而异,有时连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你又如何断定他的死穴位于璇玑?” 风起想了想,认真道:“嗯……我是猜的。”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三十二章 祭剑(二) 猜的? 真当我傻? 周梓涵看着风起,平静说道:“我不信。” 风起摊开手,“那我也没办法,反正我确实是猜的。” 周梓涵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很是认真。 风起苦笑道:“我真是猜的,血雾决可是泣血阁的顶尖功法,我现在才会心上境……” 周梓涵说道:“但你也把霸王枪改成了霸王剑,据我所知,霸王枪并不输于血雾决。” 风起叹了口气,“那你怎么不想想时间呢?” 周梓涵微怔。 风起解释道:“我从六岁开始练枪,至今已有十年。我从十岁开始练剑,至今也有六年。而我对血雾决的了解,仅限于刚刚那一眼……即便如此,你还是觉得我有这样的能耐吗?” 周梓涵沉默了会儿,“那你说是你猜的,有多少把握?” 风起想了想,说道:“五。” 周梓涵说道:“五成概率,足以让我放手一博了。” 风起斜了她一眼,“我的意思是……百分之五。” 周梓涵的眼神危险起来,一向平静的声音也有些变化,“你说什么?” 风起说道:“那时候的情况只能放手一搏,不然挺麻烦的。” 周梓涵看着风起屁股下面坐着的尸体,明显不信。 风起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茬,干笑道:“真的,你在和那个泣血阁弟子斗得正酣的时候,这家伙想来偷袭我,青霜剑护主心切,自动从元府飞出,一个照面便将这家伙杀死,让我都吓了一跳!” 周梓涵看了看他,“读的书不少,编出来的故事怎么这么烂?” 风起怔了下,有些恼火地开口,“你有没有可能稍微相信一下?” 周梓涵这次看也没看他,收起剑便准备离开。 风起在她身后叫住了她,“要不要一起进去?” 进哪儿去? 当然是院内的那间屋子。 吱呀。 有尘落下。 逍遥阁向来人满为患,为什么这里感觉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不知道敲门吗?”逍遥阁执笔伏在案上,头也不抬。 风起问道:“不做生意吗?大白天的把门关起来干嘛?” 执笔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因为我既不想见刚刚死掉的那两个人,也不想见你两个。” 风起挑了挑眉,轻笑道:“生意人这么说话不好,会没有回头客的。” 执笔哼了一声,“别废话,你要问什么?” 风起说道:“你能告诉我什么?” 执笔皱了皱眉,“这得看你出得起多少钱了。” 风起说道:“子桑不暮,要花多少?” 执笔认真说道:“那可需要极大的一笔钱。” 光芒一闪,青霜剑已经到了桌上。 仙阶飞剑,又是本命,自然不可能是交易筹码。 所以风起拿出来的本身也只是一个秘密。 对于逍遥阁来说,秘密本就具备价值,阁中有专门为了给秘密评级设立的甲巷部,各地提交上来的秘密都会经过层层选拔后提交。 一般来说,各个分阁的三等执笔都具备甲巷的能力,只有当他们判定秘密在六等之上才会上报州府甲巷,而当秘密超过三等才会上报至逍遥阁总部。 仙阶飞剑、纯元之宝,极道圣器是道渊大陆最顶尖的法宝,只是叫法不同而已。 作为道渊大陆最顶尖的法宝,它们数量不多,现存的仙阶飞剑不过四柄、纯元之宝和极道圣器稍微多些,不过也没有超过双手之数。 只要它们出现,至少就是三等之上的秘密,但具体被归于几等还是要看持有者的实力。 风起能清晰地感觉到执笔的眼中掠过一抹精光。 “要问合道境大物,这还不够。” 周梓涵皱了皱眉,心想仙品飞剑乃天下至宝,在此之前整个大陆只有四把。 风起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答案,挥了挥手,桌上便摆满了金银珠宝,甚至还有两件天阶下品的飞剑,以价值来看,风起此刻拿出来的东西几乎等同于一州之地的税收。 执笔的呼吸急促了些,沉默了很久之后再度开口,“依然不够。” 周梓涵心想这个逍遥阁执笔莫非是想找麻烦? 风起平静地看着执笔,说道:“这个价钱哪怕是要问雪云剑极都可以得到些许东西,为何子桑不暮不行?” 执笔沉默了会儿,“我只能告诉你,这还不够。” 风起说道:“还差多少?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执笔想了想,“这要看你的秘密够不够值钱了。” 风起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执笔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风起轻声说道:“这个秘密怎么样?” 执笔说道:“你要如何证明你说的东西是事实?” 风起说道:“逍遥阁肯定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你只用上报上去就行,到时候别说汴州,哪怕把你调去武阳也不是不可能,甚至于,你可以摆除汴州执笔的身份,成为逍遥阁的一等执笔。” 执笔说道:“你等等。” 半个时辰后,他走了回来,“你这些东西收回去,不过仙品飞剑不行,它是最重要的筹码之一。” 风起点了点头,早已知晓。 桌上的金银珠宝刹那消失,青霜剑也不例外。 说到底,出售的都只是秘密。 执笔斟酌着开口,“子桑不暮在道渊一战后便回了移花宫,直到现在也没有传出消息。” 移花宫在燕北的存在感极强。 顺天外的子桑不寿是合道,一路走来还有数位虚道境宫主随军,足以证明移花对此事的看重。 子桑不暮没道理不出现,他也没必要搭上移花宫去给李谨行卖命。 他图什么? 任何事情都有利益二字的牵扯,燕北之战中,移花宫究竟能得到什么? 泣血阁好歹也得燕北西部十五城数百万子民的血肉魂魄用以练功,移花宫呢? 难不成他们当真认为可以掀翻神朝? 或者......子桑不暮自身出了什么问题? 道圣很强,但移花宫主也不弱。 既然没分生死,还有什么伤能让他无力他顾? “还有其他的消息吗?”风起皱眉问道:“只是这样而已?” “合道境大物的行踪只是而已?”执笔一脸肃穆,“逍遥阁做生意向来公平。” 风起问道:“可是我还想知道更多。” 执笔摇头答道:“泼墨大人亲自下的指令,关于此事,今日仅能回答世子一个问题。” 风起剑眉微挑。 执笔老神在在,全当没有看到风起凛冽的眼神。 半晌,风起摇了摇头,问道:“有我二弟的行踪吗?” 执笔松了口气,说道:“这个消息,两千两银票或者一百下品灵晶。” 风起眼皮都不眨便扔出一张银票。 执笔将银票收进袖子里,答道:“二公子现在太玄山,十日前他的十绝脉发作,道明观主初步医治后已趋于稳定。” 既然在太玄,想来不会出什么问题。 风起转身离去。 背后传来执笔的声音,“送世子一条消息,三日前神皇于朝会上为十公主和你赐婚。” 风起脚步一顿。 周梓涵回头看了执笔一眼,目光如刀。 ...... ...... 回客栈的路上,周梓涵看着风起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 “我听说你在南下的时候和你弟弟谈过关于婚约的事情?” 风起眨了眨眼睛,“这也是李谨行算出来的?” 周梓涵说道:“先生岂会在意这些小事?只是踏雪峰新来了个弟子,据说是你上一段婚约的女主人公,这些事是她在闲聊时候说出来的。” 风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慕容雪是真的闲。 过去的事情,又说么说的必要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我和她的婚约已经解除了。” “我知道。” “那你还说?” “我是想说,你当时说得没错。” “什么没错?” “你当时说,你不会娶一个你不喜欢的人。” 风起心想自己当时明明不是这么说的,但也懒得和周梓涵掰扯,于是懒懒地应了一声。 周梓涵心中暗气。 顿了顿,她又问道:“你在逍遥阁的问题,到底有什么意义?” 风起想了想,答道:“对你没什么意义。” 周梓涵觉得这句话有逻辑错误,“对我没意义的事情,难不成对你有意义?” 风起点了点头,理所当然道:“没有意义我问它干嘛?” 周梓涵说道:“我不明白。” 风起认真道:“对你没意义,是因为你只是千仞峰剑子。对我有意义,是因为我除了无痕峰剑子之外,还是燕北王府世子。” 周梓涵说道:“如果你追求的是天道的话,我建议你放弃世子的身份。” 除了燕北世子的身份,她还建议风起放下心中的仇恨。 风起笑了笑,“毕竟是我身为人子的责任,我能放弃世子的身份,但我能放弃儿子的身份吗?” 周梓涵沉默了会儿,不知该说什么。 风起突然说道:“老皇主背负着整个王朝都能成功飞升,我相信我也可以。” 周梓涵看了风起一眼,有些羡慕他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态。 以她的性情,竟然会生出羡慕这种情绪。 那大概便是真的觉得很不错。 风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 周梓涵问道:“怎么了吗?” 风起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道:“我想,我们得改道了。” 周梓涵怔了怔,“不是要去移花?” 风起诚恳道:“去移花干什么?” 周梓涵问道:“不去移花你问子桑不暮的消息干什么?” 风起挑了挑眉,“这二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周梓涵想了想,发现这二者确实没有必然的联系,于是问道:“那为什么要去武阳?” 风起这次没有反问,只是答道:“带你去稷宫看看。”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三十三章 祭剑(三) 周梓涵对稷宫二字并不陌生。 道渊大陆上的修行者都不应该对这两个字感到陌生。 昔年,稷宫,红麟阁,禅宗并称为人族三大圣地。 禅宗在猩红之月时被逼封山,接下来数百年的红尘之中再不见一位僧人,便是医僧也没有。 红麟阁在魔族第二次入侵的时候覆灭,上至阁主下到仆役无一存活。 稷宫的下场比前两者都要好,不过作为人族的中流砥柱,不论是猩红之月还是魔域入侵都对它产生了极大的冲击,以至于变成了一具空负圣地之名的躯壳。 它们落幕之后,雪云宗和太玄山才有机会发展到现在的规模。 对于很多老一辈的强者来说,与其说这三个地名代表了三大圣地,不如说它们代表了一个时代。 “为什么要去稷宫?”周梓涵问道。 风起笑道:“你这么笨,我带你去长长见识。” 周梓涵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和这家伙说话着实考验脾气。 “生气了?”风起笑了笑,“开个玩笑,别当真。” 周梓涵说道:“所以,到底要去稷宫干什么?” 风起说道:“本来是我陪你出来祭剑,现在看来,估计得变成你陪我了。” 周梓涵皱了皱眉,冷声道:“凭什么?” 风起说道:“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同门,能不能不要这么无情?” 周梓涵哼了一声,“我管你死活?” 风起叹了口气,“不是说李谨行测到我们两个会共度一生吗?你就不想去武阳叫停这场赐婚?”? 周梓涵嗤了一声,“据我所知,你应该对神朝十公主居心叵测才对。” 风起无奈,“居心叵测不是这么用的。” 周梓涵不依不挠,“那就是心怀不轨。” 风起斟酌了下用词,“其实就是略有慕艳而已。” 正说话间,他突然感到脸上有些湿润。 耳边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 原来是下雨了。 风起从取出伞,抬头的一瞬间愣住,然后平静地撑开伞罩在头顶。 周梓涵注意到他的神色有点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风起轻声道:“这雨,不对劲。” 周梓涵四下看了看,这才明白了风起的意思。 没有云,为何有雨? 没有风,为何起浪? 周梓涵看着街道两旁似在躲雨,实则蓄势待发的小贩们皱了皱眉。 “我来吧。”风起说道。 周梓涵本来都打算直接出手了,听到这个问题之后怔了怔。 她看着风起,心想你不是很怕麻烦吗?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风起读到了周梓涵的心声,却没有再说任何话,脸色很是凝重。 哪怕是在面对那两个邪教的核心弟子时,他也是一脸轻松。 稍加思索,周梓涵便明白了这种转变究竟是何原因。 “敌人很强?”她轻声问道。 “很强。”白光一闪,霸王枪已在手上,“从我出生以来,还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真切的感受过死亡。” 周梓涵皱了皱眉,心想如果敌人真的这么强的话,他们两个一起出手不是更好吗? 雨势更大了些。 “在我们开始之前,有人想要离开的吗?”风起走出伞下,笑着开口。 没人回答他。 卖履小贩从摊下抽出双剑,走了出来。 屠夫洗净杀猪用的剔骨刀,走了出来。 制糖人用勺子搅弄着姜糖,端着铜盆,走了出来。 还有卖面的,卖鱼的,卖布的,卖酒的,各色各样的人都走了出来,将他们围在中间。 长街上,尽是杀手。 长街上,满是杀气。 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但风起还是有些沉默。 面前共有十一人,丝毫没有掩饰他们的强势。 八名会心上境,两名引辉初境,以及……一名引辉上境! 这是一个绝杀之局! 好一个绝杀之局! 风起叹了口气,转头问道:“你剑子令带身上了吗?” 周梓涵翻了个白眼,“祭剑带个剑子令算怎么回事。” 生死之间的磨砺是很必要的,温室里的花朵向来经不起风雨。 出于这种考虑,风起的剑子令也被他留在了洞府内,谁知出门就遇到了横跨一个大境界的对手。 风起摇了摇头,其实有些无奈。 八位会心上境的邪教弟子一齐攻来。 风起猛然发出一声怒吼,强横的元气波动从他体内爆出,顷刻间撕碎了他的上衣,露出的上身弥漫着淡淡的金光,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瑰丽的色彩。 背水一战,以及……无敌无我! 他的身影突然虚幻起来,如同鬼魅。 八名会心上境的邪教弟子在交锋的刹那落败,或死或伤。 一把菜刀当头砍下。 风起身形微顿,避过了菜刀的锋芒。 “早就听说世子已将霸王枪臻至化境,却没想到竟然达到了如此地步,霸气竟比同龄的燕北王更甚数分。”制糖人轻笑道:“不过我们的目标不是你,把你身后那个姑娘交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 风起笑了笑,“想用这种方式来削弱我的霸气,好减弱无敌无我的效果?” 他的神色陡然冷厉,声音有如九幽下的冤魂,喝道:“想要她,就试试能不能踩过我的尸体吧。” 制糖人不为所动,说道:“有人说要留你一命我才给了你两个选项,如果你想死的话,我也并非不能成全你。” 风起畅怀大笑道:“多说无益!战是不战?” 制糖人皱了皱眉,轻轻点了点头。 屠夫再动菜刀。 制糖人和卖履小贩并没有加入战局。 在他们看来,引辉初境的屠夫足以轻易地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燕北世子送去阴曹地府。 路途不长,他们与周梓涵隔街相望。 周梓涵取出问月剑,与此同时,数百道剑意从她的体内射出。 制糖人的眼中闪过一丝赞叹之色,心想不愧是先天无形剑体,这般天赋,举世能有几人? 他摆了摆手,“你不要出手,我和这个姑娘玩玩儿。” 小贩皱了皱眉,“可是……” 制糖人嗯了一声,问道:“你有意见?” 屠夫想说什么。 小贩扯了扯他的衣服。 他看了小贩一眼,沉默了会儿,后退半步说道:“不敢。” 制糖人的目光在他身上看了又看,哼了一声,“没有就好。” 话音刚落,九道器意从他体内冲出,场间响起尖利的啼哭声。 周梓涵面色一变。 那些啼哭声……来自于刚出生的婴儿。 她的脸色寒若冰霜,盯着制糖人,一字一句道:“今日,你必死无疑!” 制糖人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挥袖间九道器意悍然冲出,与周梓涵的数百道剑意撞在一起。 街道和墙面瞬间多了无数极深的剑痕。 周梓涵闷哼一声,有血自嘴角淌下。 好强的器识! 好强的器意! 好强的制糖人! 她生出一股无力感,却倔强地咬住下唇,强忍着不发出声音。 剑意和器意继续在空中交织。 周梓涵的体表突然多出一道氤氲的气息,像是一尊火炬。 制糖人挑了挑眉,“和我战斗还敢分心破境?” 一道器意脱离战局,直取周梓涵的咽喉。 周梓涵也意识到了制糖人的攻击,但她正处于破境的关键时刻,别说闪避,哪怕是动一下手指头都困难。 一道虎影掠过。 金铁之音响起。 风起出现在周梓涵身前,硬生生替她接下了这次攻击。 他吐出一口血,用手背擦了擦嘴,低声道:“果然很蠢,你是把你当成了那些烂大街的话本小说女主角了吗?战斗中破境?你咋不上天呢?” 顿了顿,他轻声说道:“乖,把剑意收了,你才刚刚突破会心,即便可以强行破境,也势必对大道之途产生影响,眼下局势还未到那个地步。” 周梓涵没有理他。 都是天骄,哪能看不出来现在的危局,破境九死一生,不破境十死无生。 制糖人笑了笑,“这么久不见,雪云宗弟子还是这么狂啊,你是在小看我吗?” 屠夫走到制糖人身边,满脸羞恼。 制糖人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风起也笑起来,配着他满身的鲜血看上去颇有些悲壮,“那是,人不轻狂枉少年啊,我们可不像你,已经老得只敢以大欺小了。” 制糖人眯了眯眼,对屠夫和小贩说道:“出手吧,不用拖了。” 他又看了眼先前围攻风起的几名杀手,摇了摇头。 那几名杀手有些委屈,却不敢开口说话,不管怎么说,他们的人数更多是事实,最终一败涂地也是事实。 针线再穿。 菜刀再斩。 搅棒再敲。 风起咳了两声,又吐出了一口血。 长街上,密密麻麻至少有数十道器意,器意上还有星月两辉的加持。 他的剑意很强,但仅限于会心境。 引辉初境不是不能打,但是引辉上境带来的压力确实很大。 别说是他,哪怕是牟林翰来了都得跪。 他露出一丝苦笑,冲周梓涵说道:“笨女人,我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地答应陪你入世祭剑了呢?” 周梓涵的身躯颤了颤。 风起神色一凝,以为她已经破境成功了。 但他很快便失望了,因为周梓涵离破境还有一段相当长的距离,刚刚那一颤,大概只是被他气到了…… 引辉境强者的眼光自然很毒,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周梓涵的异常。 菜刀刹那便到了周梓涵头顶三尺。 风起低声骂了句我日,提着枪挡到周梓涵身前,嘴上还喋喋不休道:“这还敢心有他顾?说你蠢真的是高估你了!” 他抬起头,刀风扬起了他额前的长发。 手腕微转,青霜剑已至手上。 小巷内荡开一片明亮至极的剑光。 剑履山河。 剑光碰到器意,略微僵持,缓缓压制。 制糖人嗯了一声。 有星光自体内而出。 有月光自天边而来。 器意大盛。 剑光微漾。 风起只觉得四肢百骸有如重锤砸下,噗地吐出一口血。 如果他不是道灵体,或许这一剑足以要了他的命。 周梓涵察觉到风起的危局,心境微动,识海已成滔天巨浪,也吐出一口血。 如果她不是先天无形剑体,这次破境失败足以要了她的命。 只能说,会心和引辉之争,当真有如天谴。 正当这时。 风起突然听到一声叹息。 长街那头出现了一个人。 下一瞬,那个人便站到了风起身前。 大师兄? 为什么会在这里? 风起揉了揉眼睛,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牟林翰站在漫天器意之前,轻声道:“看好了,这才是真的无痕剑意!” …… …… 第二卷雪秦川 第三十四章 祭剑(四) 牟林翰就这样负着双手站在风起身前,明明什么都没做,身体周围却突然亮起六道极亮的白色光芒。 无物不御,无痕剑意。 论剑时牟林翰明明只能凝练出一道无痕剑意来着,现在已经达到了六道,看来晋升引辉对牟林翰的战力提升很大。 至少就这等防御力来说,引辉境应该少有人能破他的防。 牟林翰不知道风起在想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白色剑芒围着他缓缓转动,就像日薄西山的老人蹒跚踱步,看上去有些迟钝。 可就是这般迟钝的剑芒,却挡住了所有的器意。 制糖人的神情凝重了些。 搅棒蒙上了初霞的氤氲。 小巷里多了一片璀璨的瑰丽。 一片星域凭空出现。 一弯皎月冉冉升起。 一轮烈日大作光明。 引辉上境之力,一览无余。 “小师弟,带着千仞峰剑子退后些。”牟林翰轻声说道。 风起还没来得及带着周梓涵后退,便察觉到场间多了一丝沉重。 一片更加璀璨的星域降临,但它没有明月,亦没有烈日。 两片星域相撞。 小巷里多了一声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搅棒带着日光落下。 一道白色的剑芒缓缓挪了过来。 日光和剑芒相碰。 剑芒微颤,日光猛地被弹开。 日光再侵。 搅棒再打。 器意如同狂风暴雨般落下。 说来神奇,看似缓慢的白色剑芒总能迅速地击落每一道妄想突破它们的器意。 无痕有灵,想来便是这个意思。 街道两旁的民居在极短的时间里化为废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无辜的百姓。 远方传来些许嘈杂,想来是汴州府的捕快。 风起松了口气,走到周梓涵身边坐下,看着后者苍白的脸色,怔怔出神。 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激进? 过刚易折的道理都不懂吗? 十六岁的会心上境便足够惊骇,何况引辉? “汴州府来人了,你们还不走?”牟林翰出声问道,额上隐有虚汗。 制糖人冷笑了声,对屠夫和小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阻挡片刻。 就这些交锋时间,他已经确定了对面那个雪云弟子的境界。 会心初境,星辉甚至还没有铺满识海。 只要给他一些时间,完全可以将他拿下。 看懂了制糖人的暗示,牟林翰了然地点点头,第一次出了剑。 有剑为名,渊中长虹。 一股锋锐的剑气升起,伴着一声高亢的剑鸣。 场间多了一道长虹,自牟林翰而始,直指制糖人。 制糖人拿出搅棒,当头敲下。 小巷里绽放出的天光更为璀璨。 星光落在长虹上,波澜不兴。 月光落在长虹上,隐有潮鸣。 日光落在长虹上,虹光骤隐。 制糖人喝了一声。 小巷的距离仿佛一瞬间被拉至虚无。 搅棒已伸进无痕剑意,同时也伸进了牟林翰的星域,正悬于牟林翰头顶。 有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牟林翰粗重的喘息声。 他满头大汗,脸色苍白。 他面容平静,眼神坚毅。 搅棒落到他的肩上。 如同被巨山砸中,牟林翰承受不住,单膝跪地。 渊虹刺进制糖人的心脏。 制糖人瞪大双眼,猛地吐出一口血。 剑芒挡在血液之前,白雾升起,响起滋滋的声音。 制糖人面色一狠。 牟林翰突然笑了笑。 制糖人神情微怔,心想你马上就要死了,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道青光闪过。 风起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的背后,手中的青霜似是刚刚斩出。 这个会心境的小子竟然能进入我的星域? 这怎么可能? 他心里满是不可置信,余光却看到了两片星域相撞的地方。 那里,不知何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牟林翰的星域的确不如他,因为没受日月赐福。 可这不代表牟林翰的星域在他的星域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它能做的事情有限,但却已经足够。 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 留在制糖人视野里最后的画面,是他失去了头颅的身体。 制糖人一死,牟林翰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整个左肩都被搅棒敲碎,伤到了体内的脏器,一连吐了好几口血。 风起赶忙用沐雨含光给他稳定伤势。 周梓涵破境之伤他无能为力,牟林翰这种外伤只能说恰到好处。 感受着体内的暖意,牟林翰扯了扯嘴角,拉出一抹牵强的笑容。 “小师弟果然全才。” 风起哭笑不得,“水平有限,治好还要一会儿。” 牟林翰没说话,只是笑。 半晌,牟林翰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不少,至少脸色没有那么苍白。 风起松了口气。 牟林翰轻声说道:“不用担心,我没事。” 风起说道:“确实没什么大碍……话说师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若不是你,可能我和周梓涵今天这关不太好过。” 他估算过自己的战力,遇到普通一点的引辉不是不能打,但出身泣血阁的引辉肯定不在此列。 如果不是牟林翰,他现在肯定带着周梓涵玩命地跑路。 好歹也是汴州城内,至不济也能逃进逍遥阁内。 逍遥阁的执笔想来不会乐意看到雪云宗两位剑子在他的地盘出事。 风起突然想到什么,面色古怪起来。 牟林翰咳了两声,笑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路,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个道理我还是知道的,放心吧,我没有跟着你。” 风起问道:“那大师兄为何在此?” 牟林翰说道:“要去渤海一趟,路过汴州,正好察觉到了此地异常,没想到是你。” 风起心想世上竟真有这么巧的事? 牟林翰叹道:“果然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得知牟林翰不是专为护道而来,风起心里的石头也落了下来,问道:“渤海现在不太平,师兄缘何去那儿?” 牟林翰说道:“你不知道?” 风起心下一惊,“我该知道什么?” 牟林翰说道:“子桑不暮前些时候出现在燕北,手里提着渤海王和数位移花宫长老的头颅……” 风起浑身一震! 原来如此。 神朝现在不愿意动移花宫,这一点他是知情的,毕竟子桑不暮作为这个世界最顶级的战力之一,真狗急跳墙的话谁也落不到好,但没想到这个问题竟还有这个解决方案。 诛首恶。 诛从者。 毕竟子桑不暮没在正面战场出现过,神朝大可以找理由为他开脱,继续粉饰太平。 风起沉默了会儿,问道:“那师兄去渤海的意思是?” 牟林翰的声音凝重了些,“董师弟……失联了。” 风起说道:“无痕峰四席?” 牟林翰点了点头,“不止董师弟,近月以来下山祭剑的弟子,足有三成不见踪迹。” 风起神情微变,“师兄怀疑是渤海在背后搞鬼?” 牟林翰摇了摇头,“失联地点散得很开,董师弟恰巧在渤海境内失联而已。” 风起皱了皱眉。 牟林翰沉默了会儿,认了下来,“我的确在怀疑渤海。” 风起说道:“子桑不暮既然没打算和神朝鱼死网破,便没有可能动我雪云弟子。” 牟林翰认真道:“可是移花宫并非只有子桑不暮。” 风起问道:“师兄有什么想法吗?” 牟林翰说道:“暂时没有,所以我只是过去看看。” 顿了顿,他问道:“你呢?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风起说道:“等周梓涵醒过来再说吧,听闻泰州的雅集要开了,我打算带周梓涵去长长世面。” 牟林翰笑起来,“好歹是千仞峰剑子,你对她尊重些。” 风起不以为意,“谁还不是个剑子咯,平辈相处,那么尊重干嘛?又不是作秀。” 牟林翰不再多语,确认脏器的内出血止住以后便站起身来,“我的身体已无大碍,便先行离去了,你和千仞峰剑子祭剑路上千万小心,若是有什么麻烦,以保命为主,切不可冲动行事,让自己平白陷入险境。” 风起心想自己就不是那种沉不住气的人,但大师兄此话全凭肺腑,说得又是关心之言,于是只得点头称是。 牟林翰笑着拍了拍风起的肩膀,“我就知道小师弟最听话了,那师兄就不留着陪你了,下山祭剑弟子失联之事,不查清楚始终内心难安。” 风起说道:“既然师兄下山了,想来其他几位也下山了?” 牟林翰点了点头,“除了吴凡在闭关破境之外,我,邱月,张尘,盛云分别调查四个地方。” 风起皱眉问道:“需要我做什么吗?” 牟林翰摇了摇头,“危险性太大,你就按照原有的计划行进就好……而且你和周梓涵本就是下山祭剑,万一背后之人会针对你们布置些什么也说不定。” 风起耸了耸肩,“如果他们真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动斩星辰来杀我,那我建议先把白象门灭了。” 徐海进出之道只有徐海十二道口,徐海之外的邪教之人死一个少一个,斩星辰都是掌管一州分阁的人物,哪能这么前仆后继地来。 再说了,如果只是一个引辉上境的人来,他和周梓涵联手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怕的是境界处于劣势,人数还处于劣势。 那种局面压根没法玩儿。 交谈间远方的喊杀声渐熄,不知屠夫和卖履小贩是逃了还是死了。 牟林翰踩在渊虹上,叮嘱道:“师兄这就走了,刚刚说的那些,小师弟千万放在心上。” 风起点了点头。 牟林翰再看了风起一眼。 有剑鸣起。 有风声起。 牟林翰御剑乘风而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