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悍妻有空间:种田搞钱养首辅》 第1章 逃荒之前被族谱除名 “给我打出去!” 没头没脸的棍棒雨点般落下,打在秦琴身上,疼得不得了。秦琴想要躲开,浑身上下半点力气都没有,动弹不得的。 软嫩的哭腔在她头顶响起,“不许打我娘……” 她被一个瘦小的身体护着,旁边似乎还有好几只抓着她。秦琴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又听到一个老成些的声音说:“族长,差不多就行了,别真弄出人命来,惊动了官差。” 就这样,哭叫声中,被打得身上没一块好肉的秦琴被丢到了秦家祠堂门外。 祠堂外面,逃荒的族人早就整装待发,没有人理会路边的秦琴,反而一窝蜂簇拥到在她身后走出来的族长身旁。 烛火高烧,照得面黄肌瘦的族人们眼红红的。 迅速在族谱上划拉完毕,族长高声说:“秦大朗的败家女儿已经被族谱除名了!田产财物按族中规矩没入公中,各房都来个人,给我分了东西。抓紧时间上路。逃荒!” “是!” 秦琴没听完,就痛得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没有窗,隐约的天光在高处的两个洞洞透进来,她睁开眼睛,正好看到房梁上爬过瘦骨伶仃的老鼠。 “吱吱吱——”老鼠吓跑了,秦琴也清醒过来了。 她终于接受了一个事实:她穿越了! 真是悲催啊,她才刚刚带着兄弟们打完一场硬仗,挫败了跨国恐怖集团的阴谋。怎么就在庆功宴上被一块毛肚给噎死了呢…… 穿越过来的这个女人,也叫秦琴,和她年纪相仿,都是三十出头。三十出头的她人生赢家单身狗,而这个历史上没有记载的古代,三十出头的秦氏已是三个孩子的娘…… 而且原主似还是个远近闻名的浑人,这不,闹得天怒人怨的,直接在逃荒当口,被族里除名了……秦琴想到这里,不由得缓缓合上了眼睛,第n次希望用意念穿越回原来的世界。 身边响起一个怯生生、糯叽叽的小奶音:“娘……醒了……” 秦琴睁开眼睛,目光落在坐在自己床边的黄瘦小豆丁身上,这个才三岁大的小不点是她最小的儿子秦夏。原身一共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随她姓,姓秦。 秦琴的娘难产,生下她当天就咽气了。她爹秦大朗也没有再娶,而是把她当宝贝般养大,一不小心宠过了头,把个丑闺女宠坏了。她胎里带了一条伤疤出生,又丑又混账,到了说亲的年纪,十里八乡没有人愿意娶她。 秦大朗一咬牙一跺脚,从牙行里买了个赘婿回来,跟秦琴开枝散叶的干活。就这么着,下蛋似的生了仨娃, 最大的那个,今年已经十二了,要搁现代也上初中了。现在,大儿子秦秋平正带着他的童养媳,在院子里做饭,隔着半掩着的门,可以看到才比灶头高一点点的童养媳静儿吃力地把小水桶里的水倒进大锅里,秦秋平蹲在灶前吹火。 看到秦琴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嘴上一声不吭的,秦夏慌了,站起身迈着俩小短腿,咚咚咚的往外跑,一边跑带着哭腔喊:“哥,哥,姐,姐,娘傻病又、又犯了!” 自从三年前秦大朗出意外死了之后,秦琴受了刺激,又添了个傻病。发起疯来,见人就打见人就咬。 听到秦夏的哭叫求助,秦秋平扔下吹火筒就跑进来,“娘,您怎么啦?是不是脑袋疼?” 明明才是个初中生的年纪,搁现代还滚在大人怀里撒娇呢,秦琴心一软,正要说话,脑子闪过的画面却是原主对着秦秋平又打又骂的画面。 原主心心念念挂念的是村头的小白脸李秀才,对几个孩子和自己的相公都不好。反而对李秀才母子跪舔得很,动不动把家里的东西拿出去倒贴。 这次激怒了族长,在逃荒前夕连夜在族谱上除名,就是因为原主胆子大到想要偷祠堂里那件铜香炉给李秀才,结果当场被抓住,就地正法。 她能够拾回一条小命,全仗几个儿女懂事苦苦哀求,族长才网开一面。 就这,也是一顿狠揍,把原主活活吓死了。 想到这里,秦琴不禁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畜生!贱货!”再看向秦秋平,眼光越发多了三分温柔。秦秋平却是打了个冷战,偷偷打量她,眼底流过害怕:“娘……是不是不高兴了?” 难道这孩子被她打得多了反而pua习惯了?秦琴一愣,装做平时的模样,板起脸说:“没什么!” 秦秋平看了她脑门一眼,失声道:“娘,您流血了!” “嘶拉——”毫不犹豫地,从自己破旧的衣摆撕下一条布来,“娘,我给您包扎!” 多乖巧的孩子啊!秦琴好久没有被人这么关心过了,不由得心头一暖。但是感动归感动,当她看到秦秋平举着那条脏兮兮还闪着油光的布条,就要往她脑门上裹的时候,还是非常诚实地反手一推:“别!” 一推开,看到秦秋平受了惊吓的小脸,她又后悔自己太粗暴了。 谁知道秦秋平很习惯地,立刻小心翼翼地道歉:”对不起,娘!” 秦琴反而过意不去了,放软了语气,说:“我没事。你们都到外面去,让我好好睡一觉就好!” 原以为会最少挨一个嘴巴的,没想到等来轻飘飘一句话,秦秋平意外惊喜,眼睛都亮了,脆生生地应道:“哎!娘。那您好好睡,等饭好了我再叫你。” 小心翼翼地把破败的薄被拉到秦琴胸口,秦秋平转身出了屋子,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 秦琴接受了现实。 坐在床上,闭上眼睛,这次她没有试图用意念穿回去,而是在意识的海洋里去寻觅自己的随身空间。 在穿越过来的时空涡流中,她仿佛看到有个空间跟了过来……当时没有往心里去,现在想起来,那空间大有玄妙之处。就抱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希望,想要找到它…… 果然随着她一动念头,眼前闪起了阵阵白光。 一个随身空间出现了…… 第2章 赘婿仨娃童养媳 也就一亩地多点儿的空间里,被塞得满满当当的,秦琴略一扫就认出来,这是自己在现代的私家仓库。她心里一阵高兴,由于经营安保公司的关系,她习惯了未雨绸缪,这个私家仓库她经营了快十年,里面什么都有。 而且,比之前更方便的是,空间里的东西只要她一动念头,就会自动落到她的手中。 就很高兴。 秦琴在空间里拿了消毒水和干净的棉花,给自己脑袋上的伤口消毒,刚消毒好,门外响起了秦秋平的说话声:“娘,吃饭了!” “来了!” 来到饭桌上,秦琴又无语了。 摆在她面前的,是一碗墨绿色的东西,稀呼呼的,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就这,也明显看得出她碗里的比较稠。 她的左手边坐着秦秋平和静儿,右手边是二闺女秦冬雪和秦夏。四个孩子都眼巴巴地看着她,看样子,她不动手,他们是不会先吃的。 秦琴没想到这个穷得四面漏风的家里,孩子们教养倒不错。她举起碗来,秦秋平突然怯生生地说:“娘……爹……还没吃……” 秦琴手一抖,险些打了碗:“爹?” 就是那个跟她生了仨娃的赘婿? 秦秋平弱弱地说:“爹的腿断了之后,娘就把他关在猪圈里,还说家里粮食宝贵,一天只许给一顿饭……今天爹……还没吃过东西呢……” 万万没想到,那赘婿还活着……秦琴找了一下回忆,发现原身对那赘婿的记忆极为模糊。显然原身不怎么在意这个赘婿。 暗中鄙视了原身一把,秦琴毫不犹豫地把自己面前的稠野菜糊推向秦秋平:“把这个带给爹吃吧。” 秦秋平顿时瞪大了眼睛! 不是吧,他没有听错吧? 娘,竟然把平时独占一份的好饭给爹吃? 看到秦秋平一动不动,秦琴又用食指敲了敲桌子,加重语气严厉道:“还不快去?饿死了你爹我就唯你是问!” “是!”秦秋平生怕秦琴改变主意,一把捧起桌上的粗瓷碗,飞也似地朝着门外跑去了。远远地,看到他闪身进了院子角落里一座破板房中,想来那就是关那赘婿的地方。 秦琴努力忽略那破板房方向飘过来若隐若现的猪屎味,目光落到对着野菜糊糊猛咽口水的静儿、秦冬雪和秦夏身上。秦冬雪很是乖巧地把自己的碗往她面前推:“娘,您吃。” 秦冬雪今年十岁,身量看起来却只有八九岁似的,尖脸小脑袋,又干又瘪的身子,就跟一条苦菜干没两样。 三个孩子里,原身对秦冬雪还稍微好一点。 ——原身打算养大了闺女卖掉,所以不能太过苛待。 原来的记忆一浮现,秦琴不禁翻了个白眼,这都不知道是她今天第几回翻白眼了,“虎毒不食子,这都什么蛇蝎心肠的亲娘啊!” 野菜糊糊,是按人头分的,也没有多的了。 秦琴再饿,也不好意思跟个十岁的小丫头抢食物。就把野菜糊糊重新推回秦冬雪面前:“娘头疼,没胃口。你自个儿吃!” 她语气很凶,秦冬雪乖乖地接过野菜糊糊,小口抿起来。 这么一碗看起来根本不能下咽的东西,秦冬雪却吃得很香甜,很珍惜。不光是她,秦琴留意到,几个孩子也都是这样,桌子上一片安静,只剩下吸溜野菜糊糊的一片“呼噜”“呼噜”响。 秦琴实在看不下去了,回到了房里。 她自己也饿了,关上门,在空间里一捞,一个拳头大、香喷喷的白面馒头落在她掌心里。三两口咽了下去,烧心的感觉才压了下去。再次给自己换了药,秦琴走出了屋子,正好看到秦秋平带着静儿和秦冬雪收拾碗筷。 其实根本不用怎么收拾,那碗吃得比狗舔的还干净…… 秦琴对秦秋平说:“你们先忙,我去看看你爹。” 虽然很不想要面对……但,丑妇终须见家翁。 院子周围静悄悄的,猪圈里早就没有猪了,只有男人粗重的喘息声格外刺耳。 环视四周,高大的瓦房,明显疏于打理,杂草从砖缝瓦楞中钻出来。院子里一片衰败气息……秦琴叹了口气,真是个败家闺女啊! 便宜老爹秦大朗挣下一片家业,死了没几年,就败剩这么个空壳子了! 怅怅然推开了猪圈门,正好看到角落里一个人坐了起来。只见他容貌清俊,瘦骨嶙峋,两条大长腿整整齐齐地并拢放在榻上,神色……神色是气定神闲的。 一个名字跃入脑海,秦琴试探着轻轻叫道:“明……明湛?” 男人有了很明显的反应,微微抬头,两点寒星般的目光和她对接。 秦琴走到他身边,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草席,男人动了一下,她已经有经验了,厉声呵斥:“别动!” 果然,明湛和家里别的人一样,都很乖地不动了。 秦琴是来检查明湛的伤势的,掀开草席子,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扑鼻而来。她不禁扭过脸去,作了两声呕。 瞅了她半晌没做声的明湛,突然开口说:“别看了。”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蛮好听。 停了一停,又说:“你们要逃荒,这就去吧。不用管我。” 秦琴一愣:“什么意思?” 扭过脸,明湛冷淡地说:“不是这样吗?村子里里外外,已经一粒粮都没有了。给了我一口好的,算是你对我仁至义尽。快走吧,迟了就赶不上大家伙了……” 秦琴不禁哑然失笑,也懒得跟明湛解释自己压根儿不打算跟着村里人逃荒。 灾年气候影响是大范围的,靠着两条腿,能跑到哪里去? 就算到了邻县难道又有转机?这一路上不是豺狼就是流民……他们这一家子伤的伤小的小,特别是几个孩子,拿去插上草标卖掉就是一笔钱…… 妥妥的,谁见了都想啃一口的大肥肉…… 留在原地,才是上上之策! 这会儿也不是解释的时候,她只管简单粗暴地把明湛已破得不成样子的裤管狠狠一扯:“你想留在这儿等死?姑奶奶可没答应!” 话音落,明湛眼神倏尔一闪,疼得直倒吸冷气:“嘶——” 第3章 独自出门找吃的 随着她用力一撕扯,深可见骨的伤口暴露在秦琴眼皮子底下,腐烂流脓,发黑发臭。 秦琴的眉毛瞬间拧巴在一起,看了她一眼,明湛伸手就去把裤子往上提。他快,秦琴更快,一把按住他的手,厉声说:“放着我来!” 躲在门后的秦秋平和静儿吃一惊,秦秋平眼疾手快,一把捂住静儿眼睛,“别看!” 静儿比秦秋平大两岁,却是懂些人事,红着脸道:“秋官,爹还受伤,娘怎么就毛手毛脚的?” 秦秋平道:“别胡说,娘不是乱来的人。” 但门内传来明湛宁死不屈的驳斥:“把我的裤子还给我!” “休想!” 短短两句话,俩孩子自己也绷不住了,秦秋平红着脸,扯着静儿衣袖,放轻脚步贴着墙根溜了。静儿跟在秦秋平身后,低声嘀咕:“秋官,你有没有觉得娘今天不太对劲?把最好的饭给我们吃了也就算了,对爹似乎也好了起来……我们这……不是做梦吧?” 秦秋平说:“可能是娘终于回心转意了!李秀才娘儿俩丢下娘和村子里的人,奔着邻村跑了,这是伤透了娘的心!” 静儿意犹未尽地咂着嘴巴,意犹未尽地说:“稠稠的野菜糊糊,真顶饿……” 俩孩子说着就走了,猪棚里,秦琴和明湛互不相让,把裤子彻底撕成了碎布片,混乱中,明湛伤口破裂,一缕缕鲜血渗出来,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他狠狠地瞪了秦琴一眼,朝天倒下,昏了过去。 “呼,真难搞……”秦琴如释重负地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要是明湛不昏过去,还真不好办。 仔细查看明湛的伤口,还好目前只是皮肉损伤得厉害,伤口参差不齐的,一看就知道是被捕兽夹子夹的。 如果不能及时消毒处理,现在不感染,稍后也会感染,到那个时候,轻则少了一条腿子,重则丢了性命! 秦琴取出酒精、云南白药和绷带,犹豫了一下,又取出一套手术器械…… 要说处理外伤,秦琴经营安保公司多年,常跟兄弟们跑户外和战场,也算得上半专业了。进入了工作状态之后,她格外专注,不光把明湛的伤口清理得干干净净,还给他做起了缝合。 没有麻药,中间明湛疼醒了几次,又疼昏了过去。 等秦琴忙活完的时候,明湛是清醒着的,他的眼睛大大地瞪着,涣散的眼神盯着天花板。秦琴抬手擦擦脑门上的汗珠,微笑着说:“好了,只要按时换药,没几天就能好!” 明湛声音微弱地嘟哝了两句什么。 秦琴侧过耳:“你说啥?” 很是不可思议地,明湛看着她,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秦琴歪着脑袋,想了想,原身既是个恶人……就把脸垮下来,冷冰冰地说:“瘸腿不死,还得白白浪费我粮食!倒不如赶紧把你治好,干活!” 明湛:“……” 他不说话了。 怕多说穿帮,秦琴取出替换的绷带和药粉,“啪”地丢在他身边,匆匆走了。 回到堂屋中,秦琴检查了一下米缸子,只剩下一把米糠了。 屋子里称得上家徒四壁……记忆中,是被族人瓜分掉了。 如果她不是去作死偷东西,本犯不上这下场。 二话不说,秦琴把角落里积灰的斗笠背篓抖搂干净,装扮起来。背篓后,倚墙还立着个竹钩子,其实就是一根竹竿,顶上绑了个双指铁钩,采药扒土,打草惊蛇,都用得上。 秦琴如获至宝地把竹钩子拿在手上,秦秋平怯生生地从门角里闪身出来,弱弱地问道:“娘……您要去哪里?” 孩子眼角噙着泪花,秦夏也从他身后,冒出半边脸,带着哭腔喊:“娘,别丢下我们走啊!” 秦琴一怔,孩子们这是怕她抛弃他们吗? 荒年,这么丁点大的孩子,如果没有了大人看顾,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她摇了摇头,声音放软和,对秦秋平认真地说:“放心,我不走。家里没有吃的了, 她是看出来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几个孩子远远比外表看起来要成熟得多,不能按照现代对奶娃的方式来糊弄。 见秦秋平眼神闪烁,半信半疑的样子,秦琴假装在身上摸了两摸,从空间里拿出一块干面饼子,递到秦秋平手上。秦秋平的眼睛“叮”一下就亮了!吸吸鼻子,猛咽口水,“娘,这……这是面饼子吗?是不是要留给李秀才的?” 暗地里对原身又翻了白眼,这人是不是有毛病了,自己小家不顾,贴外面的野男人。 秦琴故作冷漠道:“你就别问了!掰碎了,放水煮熟,会做吗?” 秦秋平一边飞快地把饼子放好,一边鸡啄米地点头:“会!我能做!” 这可是纯粮食饼子! 那么沉甸甸的一块面疙瘩! 可不能让娘改变主意! 秦琴说:“行了,今晚就吃这个。如果晚上娘还没回来,你们就先吃!——我走了!” 顺利脱身出来,她背着背篓出了门。 闹了饥荒,十室九空,都跟着族长逃荒去了。村子里就跟死了一样,静悄悄的,大中午的太阳毒辣照在秦琴身上,很是渗人。秦琴背着背篓,平静地朝着后山走去。 沿着山坡爬了没多久,她就后悔了:土馒头似的山包子,用不了一个时辰就爬到了山顶。沿路上能吃的草根树皮早就叫人挖光了,连鸟窝都找不到一个…… 这种山,俗称“死山”。 秦琴不禁有些发愁,空间里有很多好东西,关键是要怎么拿出来,才不引人怀疑呢? 正陷入沉思间,“哗……哗……”一阵海浪声传入她的耳中。秦琴下意识地抬起头一看,狠狠地怔住了:“大海……” 死山后面,是一段十来丈高的悬崖,悬崖旁,一条小路被乱草杂石掩盖着,若隐若现。 悬崖下,碧波浩渺,一望无际,是大海! 此刻,大海正退潮,露出富饶的黑石滩,一丛丛肥大的生蚝,在太阳下闪着灰白的光…… “海鲜!” 想到炭烧生蚝的肥美,秦琴不争气的眼泪都要从嘴角流出来了。毫不犹豫地,她沿着小路连滚带爬地下了悬崖,翻开一块大石头,一个拳头大的螃蟹飞快地横着爬过! 迅疾如闪电般,秦琴一竹竿伸过去,摁住了螃蟹。 一块肉到手了! 第4章 去而复返狗抢食 螃蟹不怎么顶饿,秦琴抓了两只就不抓了。看着密密麻麻的生蚝,从空间里取出一把工兵锹,轻轻一挖,不会吹灰之力就把生蚝从结实的礁石上扒了下来。不多会儿功夫,秦琴的背篓里就装了一背篓的海货,生蚝、螃蟹、虾爬子……什么都有。 海货不能过夜,秦琴眼见差不多就收了手,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往岸上沿路回家。 整个靠海村只有她家的破院里有炊烟,远远地看到那炊烟升起,鼻子里似乎闻到了煮泡馍的香味,秦琴不自禁加快了脚步。 才来到院门口,却看到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叉着腰,一脚踏着她家的门槛,手里拿着她留给秦秋平的白面饼子? 静儿坐在地上,一看就知道是被推的,眼泪汪汪爬不起来。秦冬雪和秦夏一左一右护着静儿,秦秋平护在他们面前,对那女人怒目而视:“还给我!” 女人笑眯眯地说:“好啊,难怪说大房有底气留下来。原来是偷偷留了好的。昨天你聋了啊?族长可是说过,你家的东西都被罚进了公中了的——这个馍馍,归我了!” 秦秋平就跟发怒的小兽似的,死死瞪着那女人,嘴巴却被气得笨得不行:“你、你、你胡说!” 远处有两个大男人,远远地看着那女人欺负小孩子,却面带笑容。秦琴注意到他们身上都带着包裹,转念一想就懂了,早上才出发,这些人趁着还没走远,结成一伙回村里搜漏子了! 那女人,说起来该喊她婶娘。原身的爹兄弟俩,他爹排行老大,叫秦大朗,二房就叫秦二梁。兄弟两个很早就分了家,早年秦大朗护着她们,秦大朗死后,秦二梁没少撺掇原身干混账事。这高瘦柳条,尖嘴猴腮的女人叫龙氏,是秦二梁的老婆。 说起来,是龙氏撺掇原身去祠堂偷东西,也是龙氏领着人冲进来抓人的……后来打人的时候,龙氏没少往原身身上踹窝心脚! 秦琴想起来之后,就抄着竹竿子打横护在身前,冲了出去。龙氏正满心欢喜地双手捧着白面饼子往回走,嘴里笑盈盈,止不住嘀咕:“嘿嘿,这趟真是回来得值,白得个大白面饼子,可以好好吃一顿了……” 说着说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上回吃纯粮食的白面饼子,还是过年的时候呢! 龙氏正在美滋滋,冷不防秦琴一竹竿打了过来,“啪”的一竹竿,伴随着龙氏一句杀猪似的惨叫,饼子从她手上脱手飞出,掉到地上。 龙氏尖叫一声,说时迟那时快,秦秋平一个飞身,护在怀里!龙氏又惊又怒,眼睛到处乱晃:“谁?那个驴入的敢动姑奶奶?” 秦琴煞星似的,叉着腰拦在龙氏面前,皮笑肉不笑的道:“婶婶,你真以为我死了不成?光天化日就敢来欺负我家的崽?” 龙氏眨眨眼睛,傻了,一脸见了鬼似的:“刁蛮?” “你怎么还活着?” 秦琴模仿着原主那混不吝的模样,冲着龙氏眯眼一笑:“咋地?婶婶害怕了?” 眼睛飞快地在秦琴脚下的影子瞟了一眼,龙氏肉眼可见的镇定下来,挺直腰杆道:“怕什么怕,你婶娘我天不怕地不怕!” “你回来得正好,你家这几个赘婿生的臭狗崽子,趁着你不在,偷吃白面馍馍啊!好侄女,幸亏你婶婶我及时发现,不然家底都给这群败家精们给吃喝光啦!” 得了,这一手颠倒黑白的功力,着实让秦琴小刀拉牛臀,开了眼了。 眼看着龙氏脚底下平移着小碎步,朝着秦秋平凑过去,用脚后跟都知道她还想抢那块白面馍馍。秦琴自己也打横一步,拦在龙氏面前,说:“什么偷不偷的,真难听!这是我给他们吃的!” 龙氏一听,顿时高叫:“好啊,你的好东西留给小兔崽子们吃,都不给你二婶吃?你知不知道李秀才跟我家最要好了,我这就告诉他去!” 她一边说,一边气愤愤提着裙子,假意往后走。 从前秦琴喜欢李秀才,最怕他生气。龙氏借着和李秀才的寡妇老娘要好,没少沾光。家里吃的,用的,摆的,没少是从大房家里顺的。 原以为这招撒手锏一使出,秦琴就跟从前似的服软了。 没想到身后传来秦琴漠然的话:“你真好笑,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儿们,我这当娘的不护着宠着,难道指望你?” 一听这话,龙氏眼珠子飞快地转悠了起来,秦琴有一句:“你骂他们小兔崽子,那我是啥?你这是骂我咯?那我干嘛还要把我的馍馍给你?我喂狗还能看两下摇尾巴咧!” 秦夏年纪最小,没忍住,“噗嗤——” 笑出了声。 那边那俩男的也没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有个人高声喊:“二梁嫂子,快走吧!说好了回祠堂取了族谱就走的。这都多早晚了!迟了赶不上分饭了!” 看样子,那俩人和龙氏不是一伙的。秦琴悬着的心放下来,弯下腰,把手递给秦秋平:“起来。” 躺在地上的秦秋平犹豫了一下,抓住秦琴的手。秦琴懒得理会龙氏,扶着秦秋平双肩,上下打量:“有没有哪儿伤着了?” 秦秋平摇了摇头,说:“没有。” 倒是把龙氏给晾在原地了,龙氏脸上火辣辣的发烧,看着那俩男人只管看不管用,一跺脚,指着秦琴道:“老四,老五,白面馍馍不是比糠米粥要香?你们给我教训她,那白面馍馍给你们分了!” 原本袖手旁观的老四、老五,本不是龙氏家正经亲戚,不过是族里辈分。听龙氏这么说,对望一眼。秦琴把竹竿子横在面前,在礁石上磨得尖利的铁钩子闪闪发光的,厉声道:“谁敢上来,我就让谁见血!” 她长得随爹,个头高大健壮,脸上更带了一道天生深疤,夕阳一照,狰狞无比。 已经分别往前走的老四老五对望一眼,停下来。 不约而同地又转身向后走,老四边走边做和事老:“二婶子,走吧走吧。她都被赶出族里了,全村就她们一家。留个白面馍馍吃顿好的上路也就罢了。” “就是,秋后决还有断头饭呢。我们就是行善积德了。” “快回去,不然是真赶不上分饭了!” “快快快!我好饿!” 眼瞅着俩男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走人,秦琴轻蔑地笑了笑,转过身准备回屋里去。脑袋后面风声响,她一侧过脸,一块尖利的石头擦着她脸飞过,秦琴脸上火辣辣的疼! 一缕殷红的血丝,沿着她脸颊缓缓爬过。 第5章 空间深处灵泉现 秦琴怒了! 飞快地转过身,欺近龙氏跟前,扬手就俩耳巴子!龙氏张大嘴巴就要尖叫,秦琴麻溜利索把她原地一个转圈圈,指着老四老五的方向怒道:“滚!” ……龙氏还真滚了。 她不是平心静气地滚的,而是伴随着一连串的叫骂,“秦大疤脸,你个找倒插门的克夫精,狗咬吕洞宾不认好人心!有口好的不惦记着你婶娘,留着白面馍馍撑破了肚皮,流一地坏脓汤!” “到了阴曹地府阎王爷也懒得收你这合族全家大小的死贱种,统统派去给小鬼磨烂了肚肠……” 这年头的人迷信得很,龙氏诅咒歹毒,几个小的全被吓白了脸色。唯独秦琴若无其事,哼着歌儿往院子里走。 灶屋里,静儿已经捅旺了炉火。秦琴背着背篓走进灶屋,正好见她宝贝似的拿起那脏馍就要掰开,忙喝止了她:“静儿!你要做什么?” 静儿吓得一哆嗦,低着头蚊子叫般道:“做、做饭……” 秦琴皱着眉头道:“多脏啊!这东西吃不得了!” 她转念一想,懂了。 靠海村很穷,莫说是荒年,就算是平时好年景,这村子里大部分人也都是吃的糙米杂粮。精米好面的,逢年过节才能见一回。静儿也好,秦秋平也好,怎么舍得把白面馍馍扔掉?静儿以为她生气,吓得大气不敢喘,整个人缩成一团,抱着脑袋,一副准备挨打的模样,却不敢哭。 ——都被原主欺负惯了! 一时半会儿,把他们的观念掰过来也不可能。秦琴把面饼子外层脏了的地方撕掉,保留里面干净的部分,这才递给静儿,嫌弃道:“脏死了!死丫头,就是想拉痢拉死我!” 她一开口骂人,静儿反而不抖了,低声道歉着,把面饼子接过来。细细地掰开放进锅里煮成面片汤。还好秦琴穿越过来之前经常野外生存,那时候在山里一呆十天半月,水煮煮压缩饼干就一顿饭。 正因为这样,她鼻子一闻,就发现做饭的水有问题,腥腥臭臭的。 秦琴问:“这水哪儿来的?” 静儿说:“水井里打的。” 秦琴又问:“水井在哪里?” 静儿说:“就在屋后面,是爷爷那会儿打下来的。” 秦琴不好说什么,这儿靠着海边,地下水的水质估计有问题。她空间里倒是有净水片,但静儿盯着,不好放。想了一想,把装满海货的背篓放在地上。 静儿看到满满一背篓的海货,眼睛都直了。秦琴说:“去,叫秋官和冬雪来收拾,晚上我们吃海鲜大餐!” “哎……哎!”激动得跑了调,静儿提着裙子,飞奔着去叫人。趁着静儿离开,秦琴飞快地取出净水片,朝着半满的水缸里扔了一片,净水片飞快地冒着白沫儿消失在水里。她这才放了心,回身看着那锅已经被静儿烧开了的水,却有些犯难——净水片不能用在热水里。 可是,明知道水质有问题,秦琴不可能喝,也不会让家里人喝它。正在暗暗焦急,脑海里的空间,却泛起了点点粼光…… 秦琴凝神看过去,只见密密麻麻的货架中间,是一个不大的泉眼,银光粼粼,盈满了泉水,水面上似乎氤氲着一层似有若无的雾气,仙气飘飘,看着就非同凡响。 秦琴:“……” 她不记得自己曾经往仓库里挖过井来着…… 算了,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秦琴鬼使神差地转了个念头:“这泉水要能转移到锅里就好了。” 几滴清泉顺着她的念头,从她的指尖滴落到沸腾不休的面汤里,一阵淡淡的白色雾气腾空而起,眨眼间消散无踪。秦琴只觉得那锅里的水似乎变得清澈了些,那股怪味消失了。 来不及细想,秦琴舀起了面汤尝了尝,一股甘甜沁入心脾。 哇! 好好喝! 就算她前世痛饮过喜马拉雅的雪泉,浅尝过南极冰盖下的玄冰汤,统统没有这个水好!秦琴一欢喜,把面汤舀了出来,放在大陶盆里。这时,静儿和秦秋平、秦冬雪来了,看到秦琴竟然在干活,仨张小脸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讶。 “怎么来得忒慢!”秦琴指了指背篓,开始分派任务:“会杀鱼不?会打壳不?这俩螃蟹,要用稻草绑起来再隔水蒸!切记肚皮朝上,不能过熟!” 于是秦秋平杀鱼,秦冬雪给生蚝去壳,静儿绑螃蟹。灶屋里忙得一片热火朝天。 秦琴看着他们忙碌,微微点头,很是满意。 过一会儿,看到秦夏拖着小半篮子野菜,迈着小短腿跑过来,秦琴更开心了,笑弯了眼睛,“哪儿来的野菜?” 她认得出,这东西叫苋菜,不知道这年代的人吃不吃,现代的话卖老贵了。 秦冬雪却有些嫌弃地皱起眉头,说:“小夏,这牛马才啃的马齿菜,你怎么摘来了?” 秦夏委屈地眨着眼睛,说:“我也想给大家准备吃的……” 秦琴叫住还要说话的秦冬雪,说:“行了。小夏也是一片心意……马齿菜也能吃,总比没有好!你们放着,让我来!” 秦冬雪急道:“娘,这东西费油得很……咱家没有油了!” 仍旧背转了手,秦夏在空间拿出一小罐猪油,在他们面前一亮:“这不是油?” 孩子们却都怔怔地,看着她,没有想象中的欢呼。 最终,秦秋平弱弱地打破了沉默:“……娘……这是啥?” 合着这些穷娃娃都没见过猪油…… 秦琴心里替他们怜惜了一把,说:“这是猪油,用它炒菜可香了。” “猪油!”秦冬雪傻眼了,不敢相信,“娘,这是不是你留给李叔叔的……” 却被秦秋平飞快地打了一下。秦秋平心里也是认定了秦琴这是把留给李秀才的东西拿出来了,他抢着说:“娘!你真的是太好了!” 十来岁少年的小小心思,秦琴一眼到底,她笑了笑,对秦秋平说:“秋官你不用拍娘的马屁。娘已经想明白了,打断骨头连着筋,最亲还是自家人。以后我们自己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第6章 瘸子夫君心思细 秦秋平一脸半信半疑,秦琴也不在意。话搁这儿了,接下来她会用行动来证明的,她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娇软性子,接受了事实,她就不信凭自己现代人的脑子和空间灵泉,带飞不了这群队友! 挖出掌心大一团猪油,沿着烧红的铁锅轻轻转了两圈,锅润了,融化掉的猪油散发出阵阵荤香。秦琴把拍碎的野蒜往锅里一扔,“哧啦哧啦”声响中,把洗择干净的马齿菜往锅里一倒,再加入沸水,煮了一锅香喷喷的野菜汤。 接下来就是她大展身手的时候,清蒸鱼、姜葱爆炒生蚝、爆炒海蛎子,最后把放在灶尾上的小蒸笼一掀起——红通通的大螃蟹,火候恰好! 诱人的香味,勾得几个帮厨的孩子直咽唾沫。帮忙摆碗筷的秦冬雪频频往灶头望,差点把手里的碗给打了。秦琴看了满桌的海鲜,不禁叹了口气:“海鲜好吃,不耐放。还是得想法子弄点肉食……” 秦秋平差点儿捏断了手里的筷子:他没有听错吧?外头正在闹饥荒,今年多少人家断了炊,族长决定逃荒之前,好几家的老人自动自觉悄咪咪的寻了短见。等发现的时候,人都凉透了。 他们家到现在还没饿死人,全仗爹爹到处想法子寻一口吃的! 可是,作为老大,他也很清楚,就算是爹爹也是拼尽全力地填家里这几张嘴了! 就这么个年景,娘不光弄来白面饼子,还口口声声要弄到肉食? 一桌子饭热菜香,粮食的味道飘得满院子都是,秦夏年纪最小,却没有半点娇气,帮着哥哥姐姐把筷子放好之后,吞着口水跟秦秋平说:“哥,我不是做梦吧?这些海螺贝壳,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秦秋平定了定神,看到所有人都坐下来了,唯独不见了秦琴。 静儿说:“娘给爹送饭去了。让我们先吃。” 秦秋平想起爹爹的教诲,理应等秦琴回来再动筷子,但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噜噜——”的叫了起来。他拿起筷子,说:“那我们先吃吧。” 旧猪圈里,看到秦琴端着一碗菜汤、一碗稠稠的煮面片走到自己跟前,明湛只是掀了掀眼皮。 屋子里连个放东西的桌子都没有,秦琴把饭菜往他面前一放,说:“还想要我喂你不成?” 长长的睫毛极轻微地颤了颤,明湛:“……” 他一言不发地拿起木勺子,开始吃饭。 两人相顾无言。 这么冷淡的性子……秦琴观察着他的侧脸,发现有棱有角,弧线几近完美。她开始回想原身是怎么跟这男人弄出三个孩子的。结果令她很无语……原身和明湛彼此极为排斥,仅有的三回都是喝了酒或者迫不得已的时候进行的。 结果……百发百中。 一时之间,秦琴也不知道该服气原身肥沃的土地,还是佩服眼前男人优良的种子。 原身很抗拒那事,哪怕秦琴有意识地去探寻,都能觉察出原身那残余的强大抗拒。 似乎是因为怕疼。 正沉浸在令人无语的记忆中,秦琴就没留神听明湛对她说话。 “……门口……” 她如梦方醒般抬起眼皮,盯着明湛:“哈?你说啥?” 眼底分明掠过一丝无语和排斥,明湛说:“刚才门口吵吵闹闹,是因何故?” “噢。”秦琴说,“不就是二婶那奇葩。现在没事了,我已经把她揍了一顿赶跑了。” 不料,听到她说了事情经过之后,明湛脸色凝重起来,“不好!” 秦琴问:“怎么?” 明湛阴沉着脸,说:“问题不在二婶,在老四老五。你的白面馍馍露了眼,那俩知道了我们家有余粮,晚上会杀回马枪!” 在现代没少跟拓展小队模拟超限战,这种踩点回马的套路,秦琴一听就懂了,脸色“刷”的变得雪白! 明湛说:“趁着现在时候还早,你带着孩子们躲到后山去。沿着龙血树往坡上爬十来丈,那块锥子石后有个葫芦洞,里头可以藏人。你这就去吧!” 无暇思考明湛为什么会有这种藏身之所,秦琴脱口而出:“那你呢?” 明湛脸上不带表情,嘴上不带犹豫地说:“我留下来应付他们。” “呸。”秦琴狠狠唾地上一口。 明湛一愣,厌恶神色又起,沉声道:“秦琴,现在不是犯浑的时候!” 懒得跟他多说,秦琴站起身往外走,“我才不会丢下队友!” 明湛:“……” 秦琴回到灶屋,几个孩子齐刷刷一起站起来,放下手里的饭碗:“娘!” 看得出,孩子们吃得很克制。具体表现为,每个人的碗都干净得能照镜子,菜,却剩很多。 “不合胃口么?”秦琴不解地问。 年纪最小的秦夏开口说:“哥哥说,这些都是留给娘的,娘还没有吃呢。” 秦琴一窒,好懂事的孩子…… 她早就发现了,这个家虽然穷,原身也混账,但……孩子们的教养都不差。 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旧猪圈里躺着的某人……难道,是他的缘故? 无暇细想,秦琴放软了语气,说:“那现在我来了,快,快吃饭。” 她坐了下来,静儿早就舀了满满一碗面糊糊给她。看着孩子们的筷子只敢往炒生蚝的姜葱里划拉,秦琴看不过眼了,说:“都吃海鲜啊,冷了就不好吃了!多吃鱼多吃贝多吃生蚝!” 秦夏怯生生地看着她,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全是不可思议:“娘,你为啥对我们这么好了?” 不打不骂也就算了,还给他们做好吃的! 秦夏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啊! 秦琴说:“你们都是我生下来的,我对你们好不是应该的吗?” 看到几个孩子一脸受宠若惊的,秦琴暗地里叹了口气,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她岔开话题,说:“快吃吧。吃完了还有事情让你们做呢。” 听到有活干,秦秋平一脸“我懂了”的小表情,欢然道:“哎!” 炒菜本来就很香,何况几个孩子闹饥荒饿了很久了。不多会儿,就把一桌海鲜吃得干干净净,连配菜都没剩下。 秦琴心里揣着事,第一个放了碗。 第7章 天罗地网逮恶徒 来到院子里,她抬头看了看倾泻墨水般的天幕,目光落在异常高大的院墙墙头。秦大朗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铁塔”,记忆中个头快两米。既孔武有力,又曾在军中服役做事,懂些筑墙挖壕的技术,把小院子捣鼓得跟个小堡垒似的。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看到坚固的墙头和木门,秦琴心里暗暗感激了便宜爹一番。 溜达到灶屋。静儿和秦秋平正在洗碗,只听见静儿对秦秋平欢声道:“秋官,是不是手里过了油水的关系?今天洗碗的水滑滑的……” 绕过了俩孩子,秦琴俯身到碗橱里,挑了俩瓷碗,抱起来就往地上摔! “哐啷——”瓷碗应声碎成碎片,俩孩子齐刷刷吓一大跳! “娘……我们做错了啥么……”静儿颤巍巍地,眼角红了。秦秋平护着静儿,说,“娘,我们会赶快干活的,再不说话了!” 秦琴一阵无语,“我又没有说针对你们。” “不说这个了,秋官,家里有没有梯子了?” 秦秋平说:“有,就在院子里……娘,你要干啥?” 秦琴想了想,选择了照直说:“刚才我们家的余粮露了眼,怕是晚上会有人来抢劫。爹走不了路,我们没法躲,娘要做些准备。” 一边说,一边从空间里拿出了一叠馍馍,用布包着,假装自己身上藏着似的亮出来。 这么多白面馍! 怕不是有十几个!! 想到刚才白面糊糊的香甜,秦秋平狠狠地咽了口口水,觉得好像又饿了!他绿着眼睛说:“有人来抢我们的馍馍?” 秦琴点了点头,说:“嗯啊。本来这东西娘打算攒了给李秀才的……” 看着秦秋平眼底的光黯淡下去,秦琴飞快地说:“现在娘不想了!那厮就是个丧良心的,我们留着自家人吃去!” 秦秋平又惊又喜,“真的吗?” “所以,你们洗了碗就来帮忙!”秦琴把馍馍交给静儿,说,“静儿,这些就交给你来管了!” 静儿是老实孩子,绝不会偷吃。 实际上全家最有可能偷吃的人就是原身自己。 天降大任,静儿一脸郑重地把白面馍馍收起,板着小脸说:“娘,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其实秦琴只是考虑他们还没完全信任自己,所以拿一些馍馍出来做定心丸罢了。 不会分好处的总裁不是好老板。 秦琴管理公司有一套,管几个小屁孩儿,还不绰绰有余。 听说有人抢粮,秦秋平撸起袖子,亮出精瘦的胳膊,气势汹汹道:“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嘛?” “有,”秦琴对秦秋平说:“玩过泥巴没有?” 秦秋平茫然道:“没有。不过,娘是想要和稀泥么?” 大儿子这么说一晓二,秦琴很满意,说:“是!我要和一桶泥巴,把这些碎瓷片糊到墙头。要快!” “哼哼,等晚上那些坏心眼的来搞偷袭时,高低让他们见点儿血!” 院子里,全家出动,把碎瓷片糊在墙头可以攀援的地方。三个亲生外加一个童养媳,年纪虽小,没有一个笨和懒的,站在梯子上,把一块碎瓷片栽到墙头。 秦琴回头看了看底下,只见秦夏和秦冬雪糊泥巴,秦秋平扶梯子兼打下手递工具,静儿负责把大瓷片磨得边角更加锐利……分工合作,默契十足。 她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丝笑容。 “大家加油干!” “是!” 秦琴自个儿顾着跟小的们鼓劲,忽然没有发觉旧猪圈虚掩着的门内,男人冷电似的目光安安静静地打量着她…… 忙活完后,秦琴方觉异样,站在梯子上往屋里看,隔着虚掩的门缝,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明湛的目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爬上她心尖。 她直接在梯子上下来,直奔明湛屋子,一把推开门:“你看什么看?” 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也许是吃了饱饭又疗了伤的关系,明湛脸色好多了。 面对秦琴的质问,他不慌不忙,指了指墙头说:“以尖利瓦片糊在墙头,不知道的小贼一爬上去,就来个割裂皮肉。那是极好的布置!” 秦琴不作声,盯着明湛。 “可是……”明湛指了指大门,说:“万一,敌人仗着身壮力健,直接从大门杀进来呢?” 秦琴眼珠子转了两转,傻眼了。 对呀! 她怎么给算漏了这一点! 在村里人的认知里,他们这家只有小孩和女人。原身再健壮,也就是个少妇,打不过好几个大男人的。 深邃漆黑的眼眸盯着她阴晴不定的脸色,明湛又平静地开口了:“我这儿倒有个主意……” 夜深了。 天上一朵乌云飘了过来,挡住了月亮,靠海村里越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两道人影踩着黑,鬼鬼祟祟地摸到了秦琴家门边,正是白日的老四和老五。 “老四,你说秦傻丫家里还有更多余粮?是不是真的啊?”老五手里倒提着一把砍柴刀,满眼血红,“如果扑了个空,我们兄弟俩可就白跑一趟了……回头被族长发现,还得编借口。” 老四头也不回地说:“必须是真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傻子平日多混账,要不给自己留足了口粮,舍得分好东西给那几只崽子?” “秦大朗当年外出走南洋,还不知道挣了多少银子!传说他把一大笔钱藏了起来!至今无人知道下落!搞不好,除了吃的,哥们儿还能发一笔横财!” “反正那赘婿断了腿之后就没出过门,估计这会儿早就死得发臭了。除了傻丫,全都是小孩儿。一会儿进去之后,你先把傻丫绑了,其他人交给我。” “一刀一个,往大海里一扔,齐活!” “到时候就算尸体被发现,也早就被海水泡坏了,谁也怀疑不到我们身上!” 老四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老五才放了心,露出狞笑来:“嘿嘿,好啊!那傻丫性子坏,身段儿愣长得腰是腰腿是腿的,还能容哥们受用一回……” 老四“呸”了一口,说:“那大疤脸,你不嫌她恶心啊!这都下得去嘴?” “怕啥,拿个布袋子罩着她脑袋,不就行了。都一样的!” 哥俩嘀咕着,眼见秦琴家大门就在面前,紧闭着,里面的人似乎都睡了。哥俩放轻了脚步,拖着柴刀土弩,走到了墙根下。 第8章 赘婿原是神队友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宁静的夜空,随着惨叫声,还有重物从墙头坠落的声音。秦琴家屋子里,灯火应声而亮。一个敏捷的人影从屋子里冲出来,落在地上的老五还没回过神来,眼前一黑,一个大麻袋从天而降,罩在他头上! 秦琴抡起烧火棍,对着老五狠狠揍! “砰砰砰!”沉闷的响声过后,老五不动了。墙外接应的老四一听,急了,这死傻丫不知道在墙上装了啥,老五一爬上去,就惨叫着给摔下去了! 他倒是讲义气,看到门板松动,抡起砍柴刀当中一劈。 门闩被他一身蛮力劈开,老四踹开门,看到秦琴正在揍老五。那老五头上罩了个麻布袋,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死活。 “死傻子,找死!”老四红了眼,举起手里的土弩,对准秦琴就要放箭! 他瞄准的,是秦琴的脑袋! 这种土弩是有机括的,一箭下去,足以把秦琴爆头! “死去吧!” 说时迟那时快,一块石头打横飞出来,“啪”的一下,不偏不倚,正中老四握弩的手。老四瞪大了眼睛,视线落在坐在堂屋前面的人身上——那人正是明湛! 老四活脱脱见了鬼似的尖叫起来:“倒插门,你还没死?” 明湛手里的石头飞出,打在老四脸上,老四朝天倒了下去。秦琴飞奔到老四身边,一探鼻息,说:“……被打晕了。” 明湛一愣,说:“我想打死他来着。” “现在怎么办?最近的官府在哪里?”秦琴征询地看着明湛。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就刚才那两下子,她就知道明湛是个有手段有脑子的,不知不觉间就有了微弱的信任。 明湛略一沉吟,说:“官府在一百里开外的儋城,现在也在闹饥荒,听说……早就被灾民填满了。这等宵小,交过去也不会有什么下文的。” 秦琴说:“那就交回给族长咯?” 明湛又是摇头:“族人拖家带口的逃荒,一天能走出五里路也就不错了,今儿晚上驻扎的地方肯定不远——这些家伙还能折返就是最好的证据!” 他说到这里,不知道想起了啥,抬眸看了秦琴一眼,低沉地说:“再说——你才被赶出族里,你觉得族长会信谁的?” 明湛的话倒是说得在理,原身那坏名声太累人,秦琴有些泄气地道:“那咋办?” 明湛道:“依我看,莫若把他们丢到后面的死山上去。他们肯定不敢折回来打我们家主意。接下来是死是活,就看老天爷了。” 秦琴想了想,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就点了头。老四、老五两个大男人,到后山有好远距离,不过,秦大朗在后院留下了一辆人力车。 好几年没用,包铁轮毂和车轴锈住了。 秦琴取出秦大朗留下的工具箱,在明湛指点下打磨锈迹,修车。 看了一眼已快要磨平磨没了的砂纸,秦琴:“……”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啊,用这玩意儿给车轴车轮毂去锈,得折腾到天亮……那俩货醒过来可就麻烦了!她用身子挡住了明湛的视线,假装在秦大朗留下的工具箱里掏了掏,实际上从空间里拿出一把细砂轮外加一卷上好金刚砂纸,开心地说:“有了!工具!” 明湛看了一眼那崭新的工具,纳闷地说:“奇怪,这工具箱我上个月才动过,没见过有这东西?” 秦琴:“……” 她忽然意识到,明湛是大人,不是秦秋平那种小孩子,可不好忽悠。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女霸总,眨眼间就恢复神色如常,脸上更是表情波澜不惊的,说:“兴许从前你没留意到吧。” 猝不及防被她把球踢了回来,明湛摸摸鼻子,倒也没说什么。 有了好工具,秦琴动手能力很强,两三下功夫就把车轴和车轮毂打磨好了,试探地一转,车轱辘欢快转起来。明湛又说:“你会拉车?” 秦琴:……瘸子还挺多话。 “据我所知,你不会。”明湛自己给出了答案。 秦琴也很知道,原身除了勤快讨好李秀才,别的都懒。空长了一副好身板,屁本事不会……她无语地站起身,说:“我不会,你教我啊。” 明湛再一次抬起眼睛,盯着她,目光审视。不知道为什么,秦琴有种被他看穿了的感觉。 她摇了摇头,把这感觉从自己脑海里驱赶出去,低声道:“好不好嘛?” 明湛:“……” 突然之间态度转变,倒是让他不适应……不适应,但不讨厌。 静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男人才开口道:“把带子挎着,双手扶稳,以轭做力,弓背用劲儿,下盘沉稳。眼睛看眼前十步远。” 秦琴欢然道:“知道了,跟开车差不多。” 一不留神说溜了嘴,换来明湛诧异目光。秦琴忙捂着嘴,傻笑着说:“对……对……对不对?” 幸好原主是个二百五,经常冒傻话,没有引起明湛疑心。明湛淡淡的道:“这就是车,不过不是开车,是拉车。你用错词了。” 秦琴:“……” 居然是跟她较真这个。 一直紧闭着的正屋门,打开了一条缝,秦秋平努力压着害怕,强作镇定的声音传来:“爹……娘……” 秦琴回过神,正要应答,明湛在她之前开口:“在呢。没事了。” 隔着门都能听见秦秋平喘大气的声音,明湛又说:“爹娘这边还有事,你先带弟弟妹妹睡觉。” “是!”秦秋平过了一会儿,又低声道,“他们都睡着了……” 作为一家之主,秦琴独自睡在正屋旁的耳房,独享一室。刚才,她让秦秋平领着弟妹和静儿在自己屋里躲着,不许出声不许有动静,所以孩子们一直安安静静的。 秦秋平又不安起来,看着秦琴床上并排的几个小脑袋,全都睡得香。娘会不会生气…… 娘最讨厌人碰她的东西了…… 从小,他们就没有在娘的屋里过过夜…… 可能还要挨打…… 正在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耳边却传来秦琴的一句:“行吧,让他们睡。你也睡吧。今晚别出来。外面危险。” 第9章 回去?我背你啊! 她走过去把门关上,回头,又对上明湛那略带惊讶的审视目光。 ……她有点受够了。 扬起眉毛,秦琴理直气壮地说:“别那样看着我!人浪子回头还金不换呢!现在我被族里赶出来了,只剩下你们,谁对我好谁对我孬我已经知道了!” 明湛垂下眼帘,说:“嗯……这话以后再说。我只是在疑惑……” 秦琴有些炸毛,这男人的眼神过于锐利了,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这样束手束脚的!压低声音说:“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明湛:“……” 她一炸毛,他倒是转移开了视线,淡淡地说:“我只是在疑惑,你一个人怎么把两个大男人运到车上。” 问的很好,下次别问了。 秦琴看了看院子里堆的家伙什,说:“我可以用木板搭个斜坡,然后推上去就行。” 明湛不信,摇了摇头说:“不可行,会把他们弄醒。” 话音才落,手里被秦琴塞进来一把土弩?她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如果他俩有啥风吹草动的,你就一弩爆了他们的头!” 明湛:“……” 看着院子里奔波忙活的身影,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眼神逐渐变得深沉。 把那俩人装车运到山沟沟里扔掉,秦琴回到家里的时候,月亮已经西沉,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光。她一身臭汗的,溜回家,寻思着能不能烧水洗澡……好像这地方的人没有洗澡的习惯。 别说几个孩子泥鳅似的,就是她自己的被窝,也一股味儿…… 想到这里,胃里有点犯恶心,于是秦琴就不去想了。 没想到一走进院子,发现明湛还坐在屋檐下,只是伤腿上多了一块破毛皮,显然是他自己给自己盖上的。秦琴一愣:“你怎么还不睡?” “你在等我回来吗?” “乱讲。”明湛垂目淡然道,“你自己撒着欢往外跑,我……不能走动,怎么回屋?” 秦琴:“……” 是在下失于考虑了。 她来到明湛身边,弯下腰:“来,我扶你。” 来的时候,明湛不许她近身,是几个孩子合力搀过来的。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了,明湛迟疑地看着她,却没有动。 秦琴也知道他在迟疑什么,亮出二头肌来,弓了弓手臂:“我力气大得很!” 原身本来就健壮,再加上她回来的路上从空间里拿了一块黑巧克力吞了,又试探着喝了一口那泉水。空间里存储的巧克力,是户外专用的百分百纯巧,纯苦无甜,能最快速度恢复体力。那泉水清冽甘甜,喝下去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滋润了似的。 也不知道两样中的哪一样作用更大,现在她状态极佳,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 没想到明湛迅速把眼光从她光溜溜的胳膊上移开,满脸不自在,低声道:“行了行了!你扶就是了!” 秦琴还觉得奇怪:“你怎么啦?” 突然发现,明湛这是……害羞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哪怕在古代农村,也是不兴看女人光胳膊的! 她倒是无所谓,大大咧咧道:“嗨,原来你在害羞啊!怕什么,崽都生了仨了!” 嘴上不饶人,却是已经把袖子放了下来,走到明湛跟前弯下腰:“上来。” 明湛一直波澜不惊的面孔,这会儿成了打破平静的水面,泛起不止一星半点儿涟漪,就连那黑水晶般的眸子也闪动不休来:“你,你想要干什么?” 秦琴双手往后,虚托一下,说:“背你回去啊!来吧,快上来!” 堂屋门前离旧猪圈有段距离,她想了想还是背着明湛去比较好。还好原身个子比较高,足有1米7,姿势配合得当的话,不至于变成暖水瓶扛电灯柱的场面。 背对着明湛,秦琴觉得背脊染上两星凉意,明湛似乎陷入了思考中。她低声短促地又催了一声:“来呀!” 过去也不是没试过,有次有个兄弟低空跳伞遇到乱流,把腿戳树上了,当场断了。她寻到人的时候,那哥们已经在林子里熬了一晚上,都失温了。她硬背着他从山上回到营地,救了那哥们儿一命。 不过那哥们是精瘦款,也才1米六几高,明湛估摸要比他高个二十厘米。 不妨事,腿长距离短,她完全没有问题! 背上一沉,隔着衣服,感觉到后背贴上一具健壮的肌体。没想到明湛竟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款,秦琴没来由地老脸一红,鼻子里传来一股似有若无的冷香。 她定了定神,扶稳了明湛,稳稳当当地向前走出了一步。 第二步、第三步…… 明湛忽然说:“你力气真大。” 姿势原因,他几乎贴着秦琴耳朵边说的这话,暖呼呼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垂上,秦琴下意识地缩了缩,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少——跟——我——说话!” 也许是觉察到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明湛不吱声了。秦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明湛背回旧猪圈里,自己也累得不行不行的,一屁股坐在他床边呼呼喘气。 一张洗得很干净的破旧帕子,递到她面前。 秦琴讶异抬眸,明湛把帕子往她面前递了递,说:“擦擦汗。不然出了门,冷风一吹,汗气入骨很容易生病。” 这话内行,秦琴立刻照办。 明湛的帕子虽然磨得毛了边,但洗得特别干净,又软又绵,秦琴用得顺手。擦好了脸上脖子上,背上凉飕飕的,一片湿腻。 她反手摸背,想要擦背上的汗,谁知老差那么一点点够不着,就说:“明湛,你帮我擦擦背。” 一伸手,就把帕子递回去了。 明湛一愣,说:“你今天是转了性子?” 秦琴说:“我们不是夫妻么,举手之劳,这话怎说?” 她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背不舒服,也是真怕吸了汗气生病。就算她空间有药,接下来她还有别的计划呢,生病躺几天动弹不得的,就太耽误事情了! 没看到背后男人眼眸黯沉,她好像不记得了,她从不愿意自己碰他。被买回来那天晚上,他被一脚踹到地上。第二天暂代母职的喜婆验白布,当场穿帮。经过喜婆一天好说歹说,才成了事。 之后也每次都黑灯瞎火,而且坚决不愿意让他碰她别的地方。 秦琴又扭了扭腰,催促道:“快点!不然我生病咋办?”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明湛看着秦琴的背影,脑袋一阵钻心疼,他揉了揉太阳穴,除了眼底闪过一抹光芒之外,别无异样。顺从地接过了秦琴手里的帕子,伸手进衣服里,帮她擦汗。 他动作细致,秦琴舒服地眯起了眼睛,长长地舒了口气,很是满足。 第10章 带着娃儿去赶海 “娘,你现在走的地方,是死山啊!” “娘知道!” “娘,死山后面除了大海,啥都没有!” “我们就是要去赶海!” 一大两小,穿过死山,朝着大海的方向出发。 孩子们毕竟单纯善良,原本就是亲生的娘亲,跟着秦琴结结实实地吃了两顿好饭,秦秋平年纪大稳重些,秦夏却明显地多话起来,对着秦琴开始吱喳了。 眼见那道悬崖出现在面前,阵阵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秦琴高兴了,说:“快点走,底下可有许多海产。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拾到珠贝,卖了珍珠就有钱了!” 其实珍珠在她空间里就有,这不是总得想个合理的由头取出来。 可是走到悬崖那儿,秦秋平一把拉住了她:“娘!涨潮呢!” 潮水上涨,直泡到悬崖脚下,那些布满了海鲜的黑石滩都没有了。秦琴愣住了。 靠! 人算不如天算啊! 她怎么就忘记了大自然的力量! 秦秋平乖巧地扯了扯秦琴的胳膊,安慰道:“娘,你不用失望。我们一点儿都不想海里的东西吃……” 可是,小伙子,你失望的眼神也很明显啊。 秦琴扯扯嘴角,挤出笑容来,说:“是娘计算失误了,应该退潮的时候来。不过来都来了,我们在山里寻摸点吃的回去?” 可恨空间里没有活物,不然高低搞两只肥鸡活鸭。 秦秋平摇了摇头,说:“这座山有山神……不能动的。在饥荒发生的时候,山里的活物就跟有灵似的,向着百花岭那边跑光了。百花岭里有毒蛇,还有老虎……里面的林子黑乎乎的,就连村子里的猎户也只敢在外围转悠。爹有时候会进山,我们从不敢过去……” 秦琴仔细地听着,问:“百花岭在哪里?” “沿着悬崖一直走,海湾的另一边就是了。”顺着秦秋平手指的方向一看,秦琴看到沿着悬崖的另一边,是一道海湾,延绵不绝的山峦沿着海岸线逐渐隆起。蓝天阳光照耀下,就像一大块绿宝石似的。 原来自己所在的死山,不过是那座大山的余脉…… 秦琴心里燃起了希望,说:“那座山一看就是富山,能有吃的!我们先回去准备下,到时候往山里走。” 秦秋平虽然已经接受了母亲性子上的转变,但不知道秦琴身上的本事也变强大了。下意识反对道:“不行,娘,您听我说,那山里有妖怪,还有叼人的老虎!那老虎曾经到村子里咬死过人……可凶了!” 老虎?老虎更好,虎皮可值钱了。 阿弥陀佛,幸亏这年代没有动保,而秦琴的空间里,还有武器。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淡淡地说:“娘自有分寸。” 几个人空手而归,回到家里,不免士气低落。还好静儿和秦冬雪十分乖巧,什么都没说,反而准备好了热饭热菜,秦冬雪还学着秦琴早上的做法,煮了热水来给秦琴洗手。 秦琴大悦,笑弯了眼睛,说:“冬雪真聪明,就该这样。以后大家尽可能多洗手洗脸,喝水也要喝烧开了的。不然省了柴火事小,闹了拉肚事大。” 话音才落,忽觉身后传来一阵异样,秦琴回头,原来是明湛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后,用两根杆子权当拐杖,她一回头,四目交投,明湛迅速收回目光。 秦琴微微一笑,落落大方地走上前,说:“能站起来了?” 她大大方方的态度,倒是惹得男人有几分意外,明湛说:“是。” 一夜过后,他话反而少了。 他睡醒之后,屋外安静得厉害,叫来冬雪一问,说是秦琴起了个大早,带着两个男孩子走了。明湛算了算时辰,就让冬雪去烧了热水等着秦琴回来。 看了他明显寸着劲儿的伤腿一眼,秦琴说:“还是不能孟浪了,快回去躺着吧。伤筋动骨一百天。” 不等明湛反应,秦琴主动扶着他。明湛微微一挣,没有挣脱她,才站了这么一小会儿,腿就疼得不行了……坐下来的时候,明湛眼神明显是黯淡的。 秦琴瞥了他一眼,说:“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一言不合又要掀裤管……这是他仅剩的裤子了,只是明湛表面上还是那副沉静的面孔:“没什么大碍了。不用你费心……” 话音未落,他想要保住的那条裤子就被秦琴再次掀了起来。 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秦琴皱着眉头说:“断掉的筋骨虽说还没有移位,却有些血肿……一定是你刚才勉强行走的缘故。我要给你敷上消炎化肿的药。” 明湛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抬眼望天,说:“要化血肿,最好莫过于用滚热的熟鸡蛋裹上银子热敷。如今这屋子里,如何寻到鸡蛋?更遑论银子了……” 秦琴说:“不用那么麻烦,我有药酒。” 从空间里取出消炎止痛消肿的药酒来,空间自动调整了药酒瓶子的外观,成了古色古香的瓷瓶。拔开瓶塞子,一股浓烈的药香飘散开去,明湛扬了扬眉毛,说:“虽然爹生前也曾经干过酿药酒的营生,但不过寻常草头木根,这么好的药酒,就算是在族长家里怕也寻摸不着……娘子这药酒如何得来?” 按照脑子里早就编好的剧情,秦琴说:“实不相瞒,是捡到的。” 明湛眨了眨眼睛,面沉如水,听着秦琴绘声绘色地说了一出昨天押着老四老五去荒郊野岭的时候,如何失足滑脚,看到了一个土地庙,然后仿佛土地公公显灵似的,得到了好些宝贝,而且脑子还越发清明起来。最后秦琴说得口水干了,自己停了下来,他才静静的说:“好,那就劳烦娘子了。” 也不知道他是信了还是信了,秦琴有些摸不着底,暗暗思忖自己有没有说话太多露了马脚,手底下麻溜利索地给明湛拆开了绷带。 肉眼可见地,明湛的伤口好了许多,秦琴觉得有成就感,小嘴嘴角忍不住弯弯的,“好得真快!” 看着她给自己换药换绷带,明湛眼神柔和了些许,说:“谢谢你。” 第11章 空手而归,二次赶海 “嘿,谢什么呀!”秦琴很是自然地说,“你快点好起来,才能保我们家安全!” 老四老五的夜袭提醒了她,在古代,杀人越货太简单了……在不能名正言顺拿武器出来之前,还是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最管用! 听见她这么说,原本带几分期待的明湛眼神一黯,说:“是么……嗯,你说得有道理。” 没有留意到明湛表情的微妙变化,秦琴干着活,转着脑子,自言自语的:“不知道去百花岭的路要怎么走……兴许那儿会有吃的?从现在熬到开春,中间还得好几个月呢。不知道这地方会不会下雪……” 明湛:“……” 听了两耳朵她的说话,他轻声插话道:“靠海村有史以来从来没有下过半点雪粒子。此地一年四季气候炎热,就算是最冷的天,也一件夹袄即可过冬。” 秦琴问道:“那……为什么会有荒年?” 明湛低下头去,轻声说:“旱、蝗二灾,足够良田失收。” 说过这话之后,他都感到自己有些傻。自己的娘子是个十个数都数不清的二百五,怎么可能理解他的说话?没想到秦琴很是理解地点点头,“噢——” 换好了药,秦琴站了起来,说:“既然如此,来几场大雨,应该就能解决问题。” 如果四季如春,甚至只需要下一两场雨,兴许就能够种一点儿粮食? 秦琴思忖着,喃喃道:“……只是粮食,是真的不多了……” 皱着眉,她是真有些发愁。 空间里吃的很多,可没法搬出来啊! 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明湛忽然说:“村子里的人逃荒……其实也就是跑到邻县文州县城里。那边气候好,没有闹旱灾,素来是出了名的鱼米之乡。我的腿脚好的时候也常去买油盐酱醋,走一个白天也就到了。那边的粮行应该还在开门,只是荒年米贵……” 一言惊醒,秦琴喜笑颜开:“真的啊?那我想办法搞点钱买粮不就行了!” 她说得那么轻松简单,明湛也笑了,说:“荒年不荒生药铺。你既懂药,或者可以在这方面下功夫。从前,爹就很会认草药。只可惜能医不自医,没能救活自己。” 秦琴连连点头,忽然觉得一阵奇怪,问:“明湛,你为什么不怀疑我,居心不良?” 原身对明湛就是直呼其名的,秦琴也就这么叫了。 明湛说:“信还是不信,你不也给我治伤,给孩子们吃饱了么。就算你现在丢下我们,去找李秀才了。我承你这份情,决计不恨你。” 秦琴:“……” 不就是个臭穷酸,还吸女人血,她才不要去倒贴什么李秀才王秀才咧。 一把抓住明湛的手,秦琴双目灼灼地盯着明湛:“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像过去那样犯傻了!明湛,你等着,看我怎么挣钱养你,养娃,养全家!” 她说话语气斩钉截铁的,男人低垂的眸子底下闪过一片微光。 至于秦琴有没有发现明湛的变化? 别问,问就是当过霸总的怎么可能不懂察言观色那一套? 抛开人品不谈,从目前展现的能力来看,明湛是一流的队友。伟人说过,干事业就得把自己的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秦琴过来之前劳碌惯了,这会儿找到了事业目标,充满了斗志。 拍了拍明湛肩膀,说话的语气也语重心长,充满力量:“你好好养伤!以后需要你的地方,多着呢!” 眼看着明湛眼底升起大大的问号:“??” 秦琴站起来,背着手,哼着歌儿,溜溜达达地出了门。一只脚才跨过门槛,身后传来明湛的叫声:“且慢。” 秦琴扭脸:“?” “过来。有东西给你。”明湛给秦琴看的,是一把灵芝。小小的,最大不过男人拇指大小,闪着黑紫的微光,用草茎十来根一扎的捆着,一共也才五小捆。 明湛说:“这些灵芝王,有活死人治急病的奇效。你到邻县去……别去药店。到真武庙旁边的青瓦灰墙大院,敲三下后门,会有一个山羊胡子的老爷爷来开门。把这灵芝王卖给他,就说是你是‘高鼻子’的老婆,他会买的。” 他一边说,秦琴一边记在心里,等明湛说完之后,秦琴说:“真武庙旁边的青瓦灰墙大院,敲三小后门,等山羊胡子的老爷爷来。高鼻子……是你吗?” 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明湛笔挺高耸的鼻梁,明湛摸了摸鼻尖,说:“他们是这么叫我。” 也不多问了,秦琴说:“好。” 她这一去要一整天,按照明湛的说法,天不亮起床,走到过午才能到。过去,在村子里可以坐牛拉的车到文州县城,现在村子里的人都跑光了,老黄牛也放山里去了,得靠两条腿走路。 秦琴不能让孩子们守着一叠白馍馍度过一整天,掐着点算着退潮的时间,带着全家又到了一趟海边赶海。 这次她带了白面馍和干净的水在身上,打定主意,不把自己的背篓装满不回来! 时值傍晚,潮水又褪下去了,黑石滩就好像一大片宝藏,肥肥的贝壳俯拾皆是。 但贝壳壳重肉少,太沉,看着石滩中有不少积水的海水坑,秦琴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招手唤来秦秋平,说:“秋官,过来!” 秦秋平抓了好几个大螃蟹,他动作倒灵敏,一点儿不怕被螃蟹钳子。倒是那些螃蟹在他手底下服服帖帖的,只会吐泡泡。听见秦琴叫他,灵活地在礁石上蹦跶着,过来了:“娘,有什么事吗?” “你会不会钓鱼?” 在海边长大的孩子,总不能连钓鱼都不会吧? 秦秋平说:“从前姥爷和爹带我来钓过。不过我已经忘了……” “没关系,钓过就行。”秦琴刻意忽略秦秋平脸上的恐惧感,这些孩子被原身打骂得太厉害,长年累月造成的阴影,一时半会儿改不了,她在空间里取出一套鱼竿,“娘教你。” 经过空间自动变化,鱼竿看起来就跟普通竹竿子没两样,一米多长,轻便的鱼线,鱼钩子看起来跟烧弯了的缝衣针似的。 第12章 母慈子孝初现端倪 随手扯了团水草,捻成团,秦琴比比划划的教秦秋平:“就这样,扔下去等着就好。用水草也可以,这儿到处都是水蜈蚣,把水蜈蚣掐成一段一段的,也可以。鱼饵保持跟鱼眼睛大小就行。钓了鱼,打半桶海水,我们带回家养着,能养个两天。” 秦秋平半信半疑,依照着秦琴的教导,坐在礁石上开始钓鱼。 没过多久,鱼钩子动了,秦秋平应声拎起鱼线,一条巴掌大的臭肚鱼随着他一甩杆子,在半空中划过弧线,掉在脚边,噼噼啪啪地甩着尾巴。 “娘!有了!”秦秋平一把抓起臭肚鱼,惊喜大叫,少年的眼睛亮闪闪的,比天边的太阳还要明亮。 直到此时,他脸上才出现了和年龄相衬的青春飞扬。秦琴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刻意忽略了那油乎乎的手感,鼓励道:“就这样,吃鱼比啃贝壳螃蟹耐饿。加油!” 画面一片母慈子孝的。 正在母慈子孝着,天边传来动静,“扑棱棱——” 秦琴仰头一看,喜道:“是水鸟!那边是红树林!搞不好有鸟蛋——秋官,你带着小夏在这儿钓鱼拾螺。娘过去看看!” 沿着黑石滩往东边走约莫半里路,是一大片海芦苇和红树林。那张开翅膀足两三尺长的大水鸟,就是降落到红树林里。 想到鸟蛋和鸟肉的美味,秦琴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饿了。 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朝着红树林走去。红树林远看着很矮小,走进去才知道,树根逶迤,枝连叶茂,抬头一看,就是硕大的鸟窝,而且还不太高,伸手就能掏。 秦琴从空间里拿出弹弓来,打了两三只水鸟,把它们的窝也掏了。鸟大,蛋也大,比鸡蛋小一点儿,比鸽子蛋要大两圈。这些收获一一放在背篓里,满心欢喜。 有了这些,就足够明湛和孩子们吃了! 在一个巨大无比的鸟巢里,她只看到一些蛋壳,雏鸟却不见了影子。鸟窝底下有些指甲盖大小,亮晶晶的东西,又像是金属,又像是石头片,秦琴瞧着觉得好看,顺手把这些亮片给收了。 滑到了树底下,却发现两只奄奄一息的雏鸟,挤在一起,只剩下一口气了。秦琴拾起雏鸟,也放在背篓,眼看着天色已晚,海面上渐渐起雾,就退出了红树林,返回黑石滩上。 礁石上,秦秋平和秦夏也已收了竿,小背篓里满满都是鱼获。秦夏的小背篓上,则全是贻贝和沙白,看到秦琴回来,纷纷上前邀功:“娘!来看看,我钓到一条海鲈鱼!” “我捡到沙白王!还有蛏子!比哥哥的手指还粗!” 秦琴就着他们的背篓一看,果然收获满满的,于是都夸奖了一番,“都干得好,晚上回去一人奖励一支鸟腿。走吧,我们赶紧回家!” 秦夏小,小短腿迈过黑石滩上的礁石还有点吃力,秦琴一路走一路拉着他的手,有些地方秦夏迈不过去的,还得秦琴把他抱过去。 她把秦夏抱起来的时候,秦夏问:“娘,什么在叫?” 秦琴侧过耳朵听了听,说:“娘捡了一对小雏鸟。等会儿回去炖了给你们爹补身子。” 趴在秦琴肩上,伸长脖子看到她背篓里的那对才出绒毛的小鸟,秦夏瞪大眼睛道:“咦,长得好像哦!” “像什么?” 天边有海鸟不断地飞向红树林和更远的岸边,秦夏比比划划地跟秦琴说:“娘,刚才我看到有一只大鸟和老鹰在搏斗,被抓走了,另一只鸟在半空中飞了好久,一头撞到那悬崖上了!那对大鸟的毛色,和这对小鸟儿很像!” 他毕竟年纪小,有些地方表述不清楚。颠三倒四地说了两三遍,秦琴听懂了,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难怪说那对小雏鸟无人看顾呢。 原来它们的父母已经死了啊。 本来闷头走路的秦秋平,这时候突然抬起头对秦琴说:“娘,这对小鸟太可怜了。要不然,我们就养着吧?” 秦琴一听,生起了考验他一番的心思来,说:“海鸟要吃鱼吃肉,我们家哪儿有多余的东西喂它们?要是它们吃了,你们可就没得吃喽!” 秦秋平为难起来,秦夏倒是毫不犹豫地说:“娘,我吃得少,用我的小鱼喂小鸟就好了!” 秦秋平歪着脑袋,很认真地说:“娘,我也可以吃少一点……” 秦琴忍俊不禁,笑了起来,摸了摸他们的脑袋,说:“本来娘寻思着这种小雏鸟最是滋补身子,准备给爹吃的。既然这样,你们回去问问爹。如果爹答应了,那就留着养活。但小鸟吃的东西,你们自己准备。而且不许耽误家里的正经活计!” 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地眼睛一亮,齐声响亮答应。 明湛倒是好说话,回到家里,两个孩子一央求,立刻说:“既然娘不反对,那就养下来吧。等它们长大了就要放飞。” 停了一停,又淡淡的说:“嗯,娘怕吵,鸟儿就养在我屋里吧。” 娃们顿时乐得什么似的,忙进忙出,给鸟儿做窝,又抓来小虫子磨碎了喂鸟儿。 秦琴丢给最热切的秦夏一块破布,说:“这么点大的小鸟最怕冷,小夏,把它们盖盖好。” 看着她冷冷的面色,再看看那块布,明湛扭过脸去。 男人好看的薄唇,似有如无地勾起一丝弧度。 家里的气氛随着这两只小雏鸟的到来,无形中炽热温馨了不少。就连静儿和秦冬雪也惦记着来明湛屋子里看小鸟。把饭菜一端上桌,提着裙子往明湛屋里跑。 秦琴见狭窄的旧猪圈里塞满了人,大喝一声:“都往这里挤什么!开饭去!” 娃们一哄而散,打饭的打饭,布桌的布桌,忙去了。秦琴也没有干坐着等吃现成,她来到院门前,把门关上,原来的门闩被老四撞断了,她找来一根更粗的木条怼了上去。 歪着脑袋端详半晌,不满意,索性从空间里拿出一把……自行车锁。 那是一把有年头的老式铁链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年月塞进仓库里的,跟着一块过来了。钥匙和备用匙都齐全,正适合拿来锁这种古老的老式木门,小拇指粗的不锈钢链条,带着岁月的痕迹,倒没有什么超越时代的违和感。 第13章 又来?来就来吧 哗啦啦啦—— 铁链绕两圈,锁得结结实实的,秦琴心中悬着的石头才落了地,充满了安全感。 一阵熟悉的被打量的感觉再次袭来……秦琴扭脸看向旧猪圈的方向,看到明湛又拄拐往外慢腾腾的走。她不禁有些生气,扭身往他走去,边走边说:“喂!” “不是让你乖乖躺着的吗!” 明湛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安安静静地说:“我要吃饭。” “……” 他又补充道:“和大家一起。” 秦琴说:“你的腿能走了?” 明湛说:“你换过药之后,似乎又好得快了些。也不能一直让你伺候我吧?既然能走了,我想要自己去桌边吃。” 其实明湛的要求……蛮合理的。总把人关在猪圈里也不是个事,把他关猪圈里,还是原身的主意,原身怕明湛过了病气给自己。 秦琴想到这里,就有些愧疚。愧疚起来,也就很简单粗暴地对着明湛背转身:“行。那我背你去。” 明湛:“……” 又来? 来就来吧。 …… 看着秦琴把明湛背了进来,儿女们个个直愣愣地瞪着她。秦琴毫不客气地回瞪一眼:“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摆碗筷!” 饭菜比昨天又丰盛了一些,除了海白汤和清蒸螃蟹,还多了一小锅香喷喷的黄焖海鸟,以及满满一碟子煮臭肚鱼。 明湛坐下来,墨眸微微一凝。却听见旁边秦琴已经开始惋惜:“可惜没有咸菜,这臭肚鱼要是用咸菜一起焖煮入味了,那可就好吃了。村口倒是有棵橄榄,做成腌榄角也很好吃。遇到了荒年,莫说熟了的橄榄,就连生果子都被撸光咯!” 拿着筷子在半空中一顿,明湛说:“我们家没有人会做咸菜。适合做咸菜的野菜是不缺的。百花岭上,有很多。” 没想到自己的自言自语会得到回应,秦琴不禁把视线投向了明湛,说:“不会……可以学嘛。饿了几天肚子,我觉得会做咸菜也不错。起码遇到了没菜吃的时候,不至于干咽馍馍。” 明湛轻轻地摇了摇头,说:“腌咸菜要盐,好吃的咸菜,还要放一点儿糖。这些都是成本。” 他说得有道理,现在家里穷得快没有余粮了,吃的都是空间里的东西。秦琴也不跟明湛争辩,她说:“也就是说说而已,先存个念想嘛。” “有个念想也不错。” 俩人在饭桌上一对一答的,却没有留意到旁边孩子们诧异的眼神。 特别是秦秋平,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和眼睛! 天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平日里,娘对爹爹都是非打即骂的,怎么今天有商有量起来了?二虎那小子,成天跟自己显摆家里爹娘恩爱,他都只听过想过盼过,见是没见过的。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父母恩爱? 秦秋平低了头,努力往嘴巴里塞馍馍。旁边静儿问:“秋官,你怎么眼睛红了?咽着了吗?” 秦秋平吞下了嘴巴里塞得满满的食物,说:“是,是啊。” 静儿道:“别吃太快。” 一边说,一边给秦秋平打了一碗汤。 沙白熬野菜汤,因为多了猪油和海鲜,平日拉嗓子的野菜今天吃起来分外香甜。秦琴看着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就先停了筷子。她一停筷子,家人也跟着她停了下来。 环视一周,秦琴熟悉感油然而生。 那就是带团队的感觉。 她清了清嗓子,说:“明天一大早,我要到文州县城里去一趟。最多过一晚,我就回来。村子里现在没有人,你们关牢了门户,好好等我!” “干粮在灶屋的柜子里,用碗盖着。还有剩下的鱼,都用海水养着放在缸子里。贝壳海螺不能放,今天全都吃了。野菜还有一点,明天节省点吃。” 她娓娓道来,条理分明的,娃们年纪虽然小,一个个煞有介事地坐在桌子旁边听着,记着她的吩咐,一张张小脸认真极了。说到最后,秦琴看了明湛一眼,说:“掏的鸟蛋,是留给爹吃的。一顿煮两个。静儿,秋官,你们两个是做大的,要记得了!” 秦秋平和静儿齐声答应。 明湛摇了摇头,说:“不用了。” 秦琴说:“那可不行,你受了伤,得好好养着!” “不过是区区筋骨伤,静养就行。”明湛坚持道,“鸟蛋就留给孩子们吧。” 秦琴想到明天就可以在县城里买粮食肉食了,也不勉强,耸肩道:“随便你。”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秦琴就准备出发了。穷家破落户,也没什么东西可拿,装东西的麻布袋子往腰间一缠,再把那五小捆灵芝王贴肉藏好,就这么轻装上路。 院子里静悄悄的,孩子们还没起,秦琴特意放轻手脚,才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一条缝,身后响起了一声:“娘——” 秦琴回过头,看到是秦秋平,他脸上挂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显然睡眠不足。勉强睁着还带着淡淡红丝的凤眼,秦秋平递给秦琴一个馍馍:“娘,给你,路上吃。” 从秦秋平手里接过馍馍,秦琴抿了抿唇,说:“多谢。” 她不是没有感觉到的,秦秋平对她的审视和疏离……直到此刻,一直横在母子之间的淡淡隔阂,似乎才开始消解。 馍馍被加热过,还带着余温,揣在怀里,暖暖的。 秦家就在村尾,沿着村道拐了个弯,到了秦秋平看不见的地方,秦琴才从空间里拿出了指北针。 文兰河一路奔流入海,儋城县和文州县划河分东西而治。如果以靠海村为出发点的话,去儋城县城和去文州县县城,相当于直角三角形的长边和短边。 只不过……隔山易隔水难,文兰河上没有桥。要过河,只能过渡。 远远地,看着木码头上两三艘木船在十来丈宽的文兰河上穿梭不息。 大概因为旱情,水面不太宽,但水流湍急,黄乎乎的不见底,肉眼可见许多漩涡在水面上倏尔出现,又倏尔消失。 码头上,一个船老大挺胸凸肚地拦在路中间,肩负狼牙棒,一条腿搁在条凳上,横刀立马的站着,大声吆喝:“过河十文钱一个人!老少同价,一文不少!有偷溜上船的,休怪我篙子无情哈!到了河中心一篙子打下去喂王八!” 第14章 溺水幼儿 几十上百号衣衫褴褛的逃荒饥民拥挤在码头旁边,苦苦哀求。船老大只不听,惹毛了,叫手底下的伙计当场把两个饥民打下河去,于是别的人也就不敢造次。 伸长脖子看了看,秦琴没有看到靠海村的人,也不知道他们逃荒到哪里去了。再摸摸口袋,她是一个铜子儿都拿不出来的,此刻身上有事,也不能跟这些人硬刚。 眼珠子转了转,朝着上游走去。 走了很远很远,人烟稀少,秦琴把两条裤腿一扎,从空间里拿出了一件救生衣穿在身上。把灵芝王往空间了一扔,一个猛子扎进了湍急的河水中! 从空间里取出来的救生衣,很是有灵性地变化成了皮囊模样。秦琴稳稳当当游了过河,爬上岸,把救生衣放回空间里。看了看浑身上下水淋淋的自己,特别是脑袋上尚未痊愈的伤口,湿了水隐隐作痛。 她索性找了个没有人的地方,从空间里取出了吃的喝的,吃饱喝足又换了药,晒干了衣服,这才朝着文州县城走去。 不用瞒着旁人,秦琴索性甩开腿疾跑起来。 上辈子开的公司叫安保公司,说白了就是给人提供退伍兵贴身保镖服务的,秦琴本身就练得体能极佳,换到这个身体上,脸长得不咋地,仍旧是四肢发达的款,且值得庆幸的是,这儿的女人不裹小脚,全是天足。 略微适应一下,也就可以恢复过去七八分的长跑实力。再加上不断补充巧克力和灵泉水,自然比一般人步行快多了。 半个时辰过去,太阳已当头照了,晒得秦琴小狗似的猛吐舌头,才看到文州县城的城墙。 看到黑乎乎的城墙砖被晒得发白,城墙根下干干净净的,身畔两侧的行人明显多了起来,行人气色也比渡口码头的儋城县的人好些,秦琴就知道,明湛说的话不假,文州县没怎么受灾,这边老百姓的日子还过得。 她越发来了劲儿,加快了步伐。 才快走到城门口,听到身后一阵哭声传来,秦琴反应快,朝着旁边一闪。没想到后面哭的那群人人数不少,还是差点把她给带翻了。 那妇人眼睛压根没看路,才撞到了秦琴,秦琴身材高,站着没动,却把那妇人撞得连连后退好几步,捂着脸痛叫:“哎哟!疼死我了!” 这一队人马竟是老相识,秦琴凝神一看,竟是族长? 几天不见,族长看样子像是苍老了十岁,那个撞到她的老妇人是族长妻子赵氏,她和秦琴打了个照面,张了张嘴,眼底满是厌恶:“怎么是你?快滚开,我这边忙着呢!” 秦琴眼睛却是落在了被俩人抬着的小小身影上:“豆丁怎么了?” 豆丁是秦族长孙子的小名儿,人如其名,长得小小巧巧,聪明伶俐,人见人爱。原身不喜欢小孩子,当然也包括不喜欢豆丁,几次抢小豆丁的零嘴儿吃,豆丁也只敢哭不敢反抗的。 听见她这么问,赵氏越发恶声恶气的:“快死了!让开啊!” 注意到豆丁身下有水渍,秦琴心里咯噔一下,肃然道:“赵大婶,豆丁这是落水了?” 这次说话的是秦族长,他皱着眉毛说:“对,我们豆丁落水了。傻丫你快让让,我们得赶紧送豆丁到城里看大夫!” 小孩落水,最是危险,豆丁已经奄奄一息了。 秦琴脸色不好看了,伸手上去一摸,一片冰凉,很严重的失温。她说:“族长——秦大爷,城里有哪位神医么?” 族长一脸不耐烦,说:“豆丁一落水被救起来,有个好心人借了马车把我们带过来。教我们到城里良大夫那里去。傻丫,你快让开……” 他是有见识的,知道落水人的凶险。每过一刻,豆丁的性命就危险一分,实在没心情跟秦琴纠缠。 秦琴看了看文兰城外面守着的士兵,说:“你们可有路引?” 族长的眉毛顿时拧得更紧了,察言观色,秦琴也就知道他们并没有那路引——这也在意料之中。逃荒出来的,能有路引么?看着豆丁被憋得青紫的脸皮,渐渐地出的气多入的气少。 赵氏拍着大腿哭了起来:“我的儿啊……我的孙子……你不要死啊……奶奶错了,奶奶不该跟那船老大吵吵啊……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把你骗到船尾落水那么歹毒……” 在赵氏断断续续的哭诉中,秦琴大概听了个差不离。大概是赵氏在上渡船的时候,跟船老大口角过。他们族人多,船老大当场不敢怎么地,却起了坏心眼,悄悄的把年纪最小的豆丁骗到了船尾,不知用什么方法诱他失足落了水。 要不是那个好心人下水相救,豆丁就要淹死在文兰河里面了。 就算是现在,看豆丁的情况,再不进城去找良大夫医治,也是凶多吉少…… 秦琴心善,忍不住沉重起来。这种落水闭气的抢救方法其实对她来说很简单,问题是,族长对她成见很深,她试探着开口道:“爷爷,我可以救豆丁……” 果然,族长不假思索一口拒绝:“你懂什么!傻丫,快让开。我跪着求一求那些军爷们,再给一点银钱他们……想来他们会心软放行。” 秦琴脑子“嗡”的一下,来不及多想,趁着族长向前走的功夫,一箭步冲到前面去,迅速抱起豆丁,把他双腿倒挂在自己肩膀上,一溜烟往外跑。族长大惊,指着秦琴背影高喊:“哎!哎!哎!” 话都说不囫囵了。 赵氏更是如追兔子的猎狗,嗖的撵着秦琴跑,边跑边喊:“杀人啦!抢孩子啦!疯女人抢我孙子啦!” 那声音吊得老高,就连城头处的看守都纷纷朝着这边看了过来,指指点点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很快,周围就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起了人。秦琴就改了方向,原地转起了圈圈来。赵氏紧跟在她身后,三番四次伸手想要抓她,偏生不知道为何,老是差一点点抓不到。 那场面既诡异又滑稽,倒让好几个想要出手帮忙的路人给停住了,站在那儿愣住。就这么原地转了好几圈之后,小豆丁“噗”的喷出了一大口水,发出了哭声! 第15章 咋就成了大娘了 成功了! 秦琴一喜,把他平放在地上,侧过了豆丁的脸,更多的水在豆丁口鼻中缓缓流出。 这时,赵氏也跑不动了,停了下来,扯风箱似的喘气,边喘气边断断续续的道:“抢……抢人……人……啦……杀……杀……人……啦……” 旁边一路人甲道:“大婶,我看那个女人不是杀人,是在救人哦!” 一石激起千层浪,旁人纷纷七嘴八舌的:“对啊。那小孩刚才没声没响的,这会儿会喘大气了,可见是活过来了!” “就是!法子是古怪些……” “杀猪杀屁股,各有各杀法!你管她呢,灵验就行!” 秦琴见豆丁太小了,生怕长时间缺氧,脑子会变痴傻,于是出手给他按摩经络,一直等到豆丁冰凉的心口有了暖意,这才住手。豆丁慢慢睁开了眼睛,一晃眼看到秦琴,“哇”的哭出来:“疤脸!哇哇哇……” 听见豆丁的哭声,赵氏大大松了口气,冲上前去哭着喊:“豆丁,奶奶在这儿,奶奶在这儿,不要害怕……” 就要去护着豆丁,豆丁看样子是怕极了秦琴,竟然一咕噜的,翻身坐了起来朝赵氏怀里缩了过去。赵氏抱着豆丁,大哭起来。 见豆丁怕自己,秦琴倒是不以为忤,从怀里一摸,取出小盒清凉油,递给赵氏,说:“奶奶,这油膏可以清凉通窍暖心护肺。豆丁刚落了水受了凉,吸了寒气怕落病根。你用这油膏过两三个时辰就擦擦他的前胸后背和太阳穴,过一两天,寒气就给都拔出来了,那才叫彻底好了。” 那一盒清凉油,是装在蛤蜊壳里的,指甲盖大小一点儿。 赵氏犹豫着,眼神闪烁,不知道接不接秦琴的油膏好。 油膏被大大方方打开着,散发出草药清凉的香气,只要长了个鼻子的一闻就知道是好东西。秦族长干咳一声,上前去接了,低声对秦琴道:“多谢。” 秦琴摆了摆手,“同村同乡的,这有啥啊。” 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就往城里的方向走了。 看着秦琴离开的背影,原以为她要有所求什么的,族长盘算落了空,不禁一阵惊讶。耳边传来赵氏呜呜咽咽的哭声和豆丁的撒娇,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身去,嗔怪道:“豆丁,傻丫救了你,怎地你还哭?多谢都没一句,平时爷爷怎么教你的!” 赵氏也是后悔,却是嘴硬,顶着说:“那傻丫平日多混账啊,谁知道突然转了性儿?下次有机会碰到了就道谢就是了,孩子还虚弱着呢,你吼什么?” 秦族长也觉得秦琴的改变有些奇怪,但自家孙子不讲礼貌,更是让他不爽。他还想要说什么,后面却是有人哭喊着跑过来了,原来是坐另一条船的儿子儿媳们闻讯赶来了。他们知道爱子落水,哭着往这边跑,那媳妇的黄瘦脸皮因为疾跑闹得成了紫茄子似的……一片忙乱中,秦族长也只得暂时把这件事丢开了手。 秦琴帮了人,心情甚佳,加快脚步朝着城门处走去。冷不防旁边传来一个和悦的苍老女声:“这位大娘,你是个有福气的善心人啊。” 声音仿佛是冲着自己来的,秦琴想了一想,嗯,大娘……应该不是说自己。也就继续往前走…… 那声音多了几分急切:“大娘,大娘,请留步。贫道有一言赠与你!” 秦琴继续往前走,那穿着破长衫戴朝天冠的坤道(女道人)紧跟着她身后小碎步的跟上来,拦在她跟前,说:“大娘善心,福生无量天尊!更兼天相坐命,吉人天相,福德无量啊!” 秦琴:?? 大娘? 她很老吗?这才多会儿功夫,都大娘了三回了? 坤道看了看她脸色,朝她作了个抱拳揖,说:“大娘。您头顶祥云,祖荫加身,本该是白手兴家,富甲天下之命。只可惜家有灾星,气运被压,可惜啊,可惜。” 秦琴从来不信这些,一听,噗嗤的就乐了,戏谑地朝着那坤道挤挤眼睛,说:“谢谢赠言,不过我从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您说家里有灾星,我信,那灾星不就是我自己嘛。我这边还有事情要办,先不打扰了啊。再见!” 礼貌性地拱了拱手要走,那坤道迅疾无伦地往她手腕上系了一根红绳,她神神秘秘地一笑,说:“你身上既已有仙山灵台,贫道就不多生事端了。这福仙索应能助你一臂之力……再见!” 说罢,坤道再次神秘一笑。 秦琴莫名其妙的,下意识地说:“无功不受禄,怎么可以收您的东西呢?” 手腕上传来一阵滚烫,烫得她低头一看,看到那红绳已经不见了,仅环着手腕一圈多道娇艳的红印子。秦琴大吃一惊,揉揉眼睛,再抬起头,那道姑已不见了人影。 甩了甩手腕,秦琴惦记着自己还有正经事,就往城里去了。 拐了个弯,世绣擦擦脑门上的汗珠,顺带在脸上一抹,露出年轻的本相,跺脚道:“哎哟,这人就是根老木头,半点不可雕哇!” 旁边牵着白马的蓝衣人懒洋洋一笑:“但你不是成功把真龙髓缠给了她么?也算是功德一份了。” 世绣得意起来,笑道:“我从未见过资质如此差劲之人,竟完全感觉不出真龙髓上的妙处!也好!世名师兄你也不差啊,救了那落水孩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回去师父一定会大大夸你!” “你会说话就多说点。正经开始办事的时候,可就不能多话了。” 俩道人一对一答,消失在人海中。 …… 按照明湛说的,找到了真武庙旁边的青瓦大房子,高檐粉墙明窗的模样,和古装片里差不离的模样。秦琴绕到了后门,敲了三下门。 不多会儿,门打开了一条缝,果然,有个山羊胡子伸出脑袋来,上上下下打量了秦琴一番,语气生硬地说:“谁呀?” 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秦琴说:“我是高鼻子的老婆,按照约定来送东西。” 山羊胡子一听,把门缝开大了一点点,闪身出来,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她:“你是高鼻子的老婆?长得也忒丑……算了,这次送什么东西?” 第16章 卖掉灵芝王 秦琴把灵芝取了出来,那灵芝是用手帕包着的,她才把包着的布打开了一点点,一股异样药香散发到空气中。 山羊胡子吸吸鼻子,吓一跳,脸色“嗖”的变得凝重起来,把门打开,说:“快进来!” 进了门内,是一个极其狭小的天井,中间只有一套石头桌椅,无树无草的。秦琴知道有的有钱人家会专门开辟出一个偏院,专供下人接应外物使用,不使冲撞了主人。没想到小小的文州县城内,竟也有这样豪奢的人物。 看来是服用得起灵芝的人。 她躬了躬身,主动把灵芝王拿出来,放在石头桌子上,说:“这是我相公托我带给管事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空间里存放了一段时间的灵芝王,比明湛交给她的时候成色更好了,药香扑鼻,又黑又油亮,一看就知道并非凡品。 山羊胡子宝贝似的拈起一根灵芝王,放在鼻尖嗅嗅,又掰下耳屎大般一丁点放嘴巴里尝尝,忍不住合上眼睛,长叹:“老太君有福气啊——” 睁开眼睛看着秦琴,问:“没错,这灵芝王是我们托你家相公到山里寻找的。你开个价吧。” 秦琴有些傻眼,她初来乍到这个世界,不晓得这地方的物价啊! 好在山羊胡子不以为意,笑眯眯地说:“对了,你一介女流,怎么可能会算数。这样,我姓钱,是这儿的大管事,你可以叫我钱五爷。过去你家男人时不时的卖山货与我,一般来说也就是些金钗石斛,金银花,何首乌之类的药材。” “这灵芝王之前给我弄过一次,我们家老太君身子虚弱,吃了这个说是好,就托他再弄一点。上次你男人收了我们是一两银子一两灵芝王。这次的成色比上次好点,我也不诳你,一两二分银子一两。足银。” 不太清楚这世界的货币物价如何,但秦琴听说有银子可以收,就很心满意足了,点了头说:“钱五爷好,小女子秦氏。相公只让我送东西来,别的我也不懂,全听五爷吩咐了。” 她态度谦虚,钱五爷倒是十分满意,笑着说:“那行,这就钱货两讫。” 于是取出了一卷银子,雪白发亮的,用戥子、小秤和小剪子剪好了过秤。一共五两的灵芝王,最后得了六两银子。秦琴伸长脖子仔细看着,用心记着,嘴里念念有词的:“一两银合十分,十两银子合一锭……原来是这样啊……” 钱五爷抬起眼皮,瞅着秦琴道:“娘子是要学看戥子和银两?” 秦琴大大方方,一口承认道:”是啊!从前啥也不懂,这会儿不学着点可不行。五爷,您和我相公老相识一场,要不然您教教我呗?” “哈!”钱五爷一下子乐了,说,“还会打蛇随棍上啊?行吧,看你说话行事利落,也算是投了缘分。我只说一次啊。” 在钱五爷的介绍下,秦琴才知道这个朝代名叫大庸,所使用的的货币有金、银和铜。其中一千个铜钱为一缗,抵一两银子。另有一两做十分,一分做十厘等数量代换。 发现秦琴只扫了一眼就记住了银子分量之间的诀窍,钱五爷起了爱才之心,也就抱着日行一善的心态,随口教了一遍秦琴银钱方面的知识。 秦琴嘴里翻来覆去念叨了两遍就记住了。钱五爷更惊讶了:“秦家娘子,你记心很好啊!” 秦琴谦虚地笑着说:“哪里,哪里,五爷过奖啦!对了,我还有个问题,这铜钱和银子之间有所转换,那么金银之间又是所数为何?” 钱五爷一听,咂嘴摇头的笑了,说:“金子?小娘子,你可真会开玩笑,金子是你我这等老百姓能轻易见着的东西么?” 秦琴空间里有金子,还不少。 但闻弦歌而知雅意,就知道这地界不能轻易露财,她掩饰着垂下眼睛说:“我就是好奇问问,没啥……” “不过,恰好五爷我也是见过大场面的!这就跟你说着,当是给你开个眼界了!”钱五爷摇头晃脑道:“各州府自有官府银号,可兑金银。不过各个地方都不一样!有些一两金子兑十两纹银,有些兑更贵一点……这些话出了后门就别让人听见了!银子也切切收好,千万别露了眼,懂不?” 秦琴装作害怕的模样,连连点头:“我懂!我懂!我们那边闹了灾荒,不少人逃荒到县城来……我相公也跟我说,钱财不露眼!” 钱五爷这才捋须微笑:“孺子可教!对了,高鼻子自个儿怎么没来,让老婆来跑大老远的?” “他摔断了腿,最近走路不太方便。”秦琴说,“在家养着呢!” 钱五爷不免惋惜一番,“高鼻子很大本领,摔坏了怕是以后走路不方便?” 秦琴笑呵呵地说:“五爷,您放心好了。有我照顾着,他很快会好的。到时候还让他来给您送山货!” 钱五爷瞅着秦琴,也乐了:“都说高鼻子的老婆是母老虎,我看倒不像。可见嘴巴长在人身上,净胡咧咧了。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是不是还要买粮?粮食店还开着,这会儿怕是快打烊了,就在真武街最后一家,挂着一个粮斗做招牌的就是。快去吧!” 从青瓦大院里告辞出来,秦琴的钱袋子里,就沉甸甸的了。钱五爷知道她要买东西之后,另给她兑了一缗铜钱。这样秦琴口袋里就有五两白银和一千枚十足成色的好铜钱,走出门来,只觉得自己腰杆子也直了许多。 按照钱五爷的指点,秦琴很快找到了那家粮店。 粮店的门打开着,当街摆着的是黄黑黄黑的糙米杂粮,也是穷人吃得最多的口粮。秦琴来到店门口,朝着里面一看,只见曲尺柜台后面,货架上用麻布袋子装着雪白的大米。 听见有脚步声,柜台上殷勤擦拭家伙什的伙计只是翻起眼皮瞅了瞅她,就拖长声音说:“糙米90文一斗——” 秦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说:“有没有搞错?上个月我相公来买米,才50文钱一斗。怎地秋收将至,这只好喂牛的糙米却忒贵了起来?” 第17章 荒年米贵 伙计把抹布往桌子上一拍,恶声恶气地说:“哪里来的泼妇婆娘,爱买买,不买滚!” “任凭你天王老子来,老子这米也是90文钱一斗!你有本事,喝西北风去啊!” 这特么就是坐地起价! 外头闹饥荒,饿死人,这儿的粮店却是囤积居奇,哄抬粮价! 90文一斗糙米! 看着那伙计的嘴脸,秦琴还真不乐意买。但想想家里一大四小五张嘴巴都等着自己投喂,只得狠狠咽下了这口气,说:“行吧,给我称二斗糙米。” 伙计懒洋洋地走了来,秦琴发现他手里拿的米斗不对,说:“伙计,怎地你的米斗如此小?怕是不满一斗吧?” 这时代,米粮之类按斗算,一石十斗,一斗约莫十二斤半。然而伙计拿着的这个斗,目测也就才十斤。足足少了两斤半的米。 伙计没想到这貌不惊人的农妇眼神忒毒辣,一眼就看出自己的斗有问题。可是手里的米已量好装进了袋子里了,他就装作没听见。 秦琴笑了笑,说:“这是喂牛用的。嗯,那边的精白米怎么卖?” 听见她问白米了,伙计脸色才好看一点,用较为和缓的语气道:“那可是尖货,100文钱一斗。” “给我来一斗。”秦琴指了指糙米,说,“这个,是我们家喂牲口的。” 听见用粮食来喂牲口,伙计明显咧歪了嘴,低了头,回身到货架里去拿精白米。 量精白米的活儿可就精细多了,得先从米袋子里打出一箩精白米来放曲尺柜台上,再用小斗量了过秤。仍旧用小斗来量了一斗精白米,在白米还差一指头到斗边沿的时候,伙计飞快地报开了:“一斗精白米,100文!两斗糙米,180文!合共280文!” 秦琴说:“精白米太多了,减三分之一吧!” 稀里哗啦,土拨鼠刨地似的,伙计就把精白米往小箩里舀了一大半,嘴里喊:“七斤精白米,70文!不能再减啦!” 看着明显少了一大半的米斗,秦琴眼疾手快,把装着精白米的小箩抱在怀里,丢下了50个大钱,笑眯眯地说:“我家人口少,就要这么些就够啦!一斗去七斤,这儿是五斤半。五十个大钱,多的就赏你的了!” 眼瞅着秦琴张开自己带的米袋子就把好白米往里装,伙计一下子急了,从柜台后面探出身子来,抓住秦琴胳膊:“喂!不行!” 可是秦琴已经装好了袋子,扎巴扎巴,扛起了袋子来,捎带手轻轻一推,也不见那伙计怎么的,整个人就往后退,狠狠撞在货架子上!她回头轻蔑地看着那伙计,冷笑道:“哄抬物价,短斤缺两,想要骗你姑奶奶?你这是欺负谁呢?” 她一冷笑,脸上的刀疤抖个不休,看着让人生畏。 伙计一愣,还不甘心,自己怎么就被个乡下妇人欺负了。一咬牙,抄起长长的秤砣杆子,朝秦琴背后扑了过去:“臭骚比,老子打死你个乡下婆!” 谁知道秦琴后脑勺仿佛长了眼睛似的,不等他那精铁秤杆打中,侧过身子,就落了空。秦琴趁机在伙计脚面上狠狠踩了一脚,那伙计大声惨叫着,摔倒在大街上,抱着脚面大喊大叫起来:“杀人啦!抢粮食啦!乡下跑来的疯婆子抢我们盈丰号的白米啦!” 今年好多地方闹饥荒,城里已多了不少灾民,关于吃的话题尤其引人注意。一听那伙计这么吵吵法,顿时围了不少闲汉过来。这些人里,自然有很多带着城里人优越感的,各种鄙视眼神,就冲着秦琴去了。 秦琴提着米袋子,站在伙计面前,不卑不亢,不慌不忙,就连开口说话,都透着沉稳有力:“谁抢粮食了?我明明给了钱,你可别血口喷人!” 伙计高声喊:“五十个大钱就想要抢老子的精白米,这都快一斗了,你这还不叫抢?” 秦琴噗嗤的笑了,说:“大哥,我要买一斗米,你给我称十斤。我要留七斤,你怎么倒给我舀出来个一斗?是你算数不好呢,还是我眼神不行?” 旁人一听,顿时哄笑起来。 就有人高声起哄:“黎铁鸡,你怕不是又拿出那个十斤小斗来骗外地人了吧?” 空气中充满着快活,那伙计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不好说话了。秦琴心里明镜似的,乐呵呵地看着他说:“原来你的一斗才十斤啊,倒是比别家少了两斤半。算数都学不好,学什么人开米店?要不然,姑奶奶教你怎么算数法?” 又有人喊了:“黎铁鸡,我看那娘子手里提的不多不少,正好五斤。也没有欺负了你!你就别丢脸了!” “就是!” “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眼见群情汹涌,竟多半都站在了秦琴那边,伙计狠狠地冲着秦琴吐了口唾沫,爬起身来,“臭婆娘,算你狠!以后别让我在文州县城里见到你!” “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东家是谁!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旁边还真有人小小声地告诫秦琴,“娘子,盈丰号是韩老爷家开的……你可千万别得罪了啊!” 那伙计越骂声音倒是越远,原来他一边骂人一边往店里跑去了,躲在店里不敢出来。秦琴也没有把旁人的提醒放在心上,拱了拱手,客气道:“现在不得罪也是得罪了。” “没法子,一家大小饿着呢。总不能任人欺负。” “谢谢大家提醒,请散了吧!” 驱散了众人,秦琴看了看天色,赶紧又去别的地方去了。除了买粮这儿有点风波之外,别的地方倒是顺顺利利的买好了东西,她买了十斤半肥瘦的猪肉,买了些大骨头,看了看猪下水,问那屠户道:“这些猪下水和猪血,能不能便宜点卖给我?” 屠户笑道:“这些可都是肉,能算你便宜点,可不能白送。” 秦琴寻思了一下,家里缺乏作料,要了下水来做菜也不好吃。就说:“我家里是渔民,要这些是想打窝拾海用的,不是自己吃的。也出不起钱来,老丈看着给一点别人不要的给我就行了。” 听她这么一说,屠户就当真捡了些肠头肺边淋巴结之类的腥臭东西,用蕉叶包了一大包送给了秦琴。唯独是猪肝,秦琴最后付钱买了一副好的。 这东西富含维生素,养血明目,无论大人小孩吃都极为滋补。秦琴想起几个孩子晚上做事动作都有些迟钝,显然夜视能力不行,这种情况,最适合吃猪肝枸杞子汤了。 在城里耽搁了不少时间,秦琴惦记着家里,就急急忙忙要往城外赶。卖猪肉的屠户看见了,就笑着说:“小娘子,你现在出城,城门早就关了!” 第18章 订做轮椅 秦琴一惊,说:“不能吧,这才未时初刻呢,这么早就关城门了?” 天可怜见,她进了城之后东奔西跑,就没歇过! 屠户说:“过去是申时鼓起,才关闭城门的。但现在邻县闹饥荒,好多人往这边跑了。城里不太平,县太爷就下了命令,提早半个时辰关城门。也是为了保一方百姓安宁啊!” 秦琴没话说了,接过了屠户给自己的东西,提着裙子就往城门赶。紧赶慢赶的跑到城门口去,正好来得及看见城门关上。 守城官兵把门外的灾民往外推,一片哭喊声震天。有个兵丁看到迎风呆立在当地的秦琴,凶巴巴地嚷道:“那个婆娘,想要怎地?” 秦琴:“……”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扭身就走。 被迫找了个客栈凑合了一晚,尽管已选了最便宜的房间,也没有要客栈里提供的饭食,结账的时候看着200个大钱被数了去,还是把秦琴心疼得捂着心口直吸气。 “哇,好贵,好贵……” 拨弄算盘的账房先生抬眼看了看秦琴,不禁笑了起来:“你个小娘子,长得凶巴巴的,说话行事却逗人。就这两百个钱就心疼了?要是往上房里去,不是要把你给活活疼死?” 别人把她当逗比,秦琴倒是不恼,坦诚地说:“当然心疼啦,我们庄户人,一年忙到晚也就从牙缝里省下几两银子。您这儿倒好,一晚上就把我们两个月的嚼用给花了!要不是那草窝子店太过腌臜,人也杂乱,我是真不舍得!” 原来城里还有一种专门给穷人住的“草窝子店”,比大通铺还要低一等,花5个大钱就能凑合一晚上。可是那种店是怎样的呢?说白了,就是一个大屋子,里头搁一堆白天晒得滚烫的干稻草。人交钱进去之后,往草堆里一钻,借着那点晒干稻草的余温,睡觉去吧! 秦琴昨晚慕名而去,透过半掩的店门,看到偌大一堆稻草,两旁伸出各种各样人脑袋,当场就歪了嘴。二话不说掏出巨款直奔客栈而去…… 账房先生笑嘻嘻地说:“既懂得享受,看来是个吃过见过的。那就努力挣银子,日后也好多光顾我们生意呗。” 一席话,把秦琴也说得笑了起来,说:“好啊好啊。我会努力的!” 套了套近乎,秦琴想起一件事,问道:“好先生,跟你打个商量。我这儿有些精白米,是昨天盈丰号那伙计讨便宜不成,被我赚了的。但我家人口多,五斤白米还不够一家子吃几天的,能不能跟您这儿兑些糙米?” 她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的,账房先生不禁对她另眼相看多几分,思忖一会儿,点头道:“行吧。不过你可不能对外人声张。跟我来。” 放下了算盘,带着秦琴走到了后厨伙房。伙房里两个厨子并三五个小工正忙活着呢,账房先生地位高,这些人见到那账房先生,纷纷问好。账房先生指着秦琴道:“眼下精白米短缺,这个大娘有精白米,给她换点儿糙米。1斤比……比4斤好了。” 秦琴知道自己现在也没什么议价权,乖巧地拿出了米袋子。为了防盗,她昨晚都是把东西放进空间里的,早上才重新拿出来打包裹,这会儿一打开米袋子,米香四溢。账房先生看到一颗颗雪白晶莹的大米,顿时惊了:“盈丰号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上等白米了?”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秦琴这白米吸引了厨房大厨走了过来,拾了一撮放掌心里,又看又闻了半晌,连连赞叹:“好米!好米!” 秦琴趁机叹了口气,说:“要不是我们家人口多,还不舍得拿这个好白米出来兑糙米呢。” 知道自己占了便宜,账房先生心情很好,笑眯眯地说:“那就赶紧过秤兑米吧!” 1比4的比例,五斤多的上好精白米,换了二十二斤糙米,沉甸甸一大袋。幸好秦琴这副身板子结实,“起”的一下子,就扛起来了。就连账房先生都不由自主拍了拍巴掌:“小娘子好健壮!” 秦琴:“……” 真心不觉得你在夸我。 客客气气地离开了客栈,秦琴绕到了街头的木匠店,进门就问:“老丈,我要的东西打造好了吗?” 落了满头木屑的木匠,从刨床旁抬起头来,笑着说:“造好了!您瞅瞅,那边靠着门摆着的不就是了?大娘,您要的这东西可真稀罕,就算照着您给的图纸造,也花了我们师徒仨一晚上的功夫呢!” 挨着门摆着的,是一座轮椅。秦琴直奔轮椅,左右打量,虽然做工粗糙了些,也能凑合用。她喜滋滋地道:“行了行了,就是这个样子!来,说好的工钱给您!” 这具轮椅,是她专门给明湛打造的,昨天下的单子,图纸是从空间里拿的最简易的版本,幸好这儿的木匠凑合能做,还加了钱来加急,今天就能取。 东西到手,她心甘情愿地掏出三分银子来,付了轮椅钱,把米袋子之类辎重放在轮椅上,一路呼啸而去。 也不管旁人异样眼神,秦琴归心似箭,一路往家里赶。来到城门口,一眼看到一棵大树下,聚集着不少赶车人。秦琴实在不乐意走回去了,就揣着明白装糊涂地凑过去,问:“请问,你们是驿站么?” 她说话冒着傻气,逗得几个正在抽旱烟的车把式笑了起来。其中一个老大爷说:“你要坐官驿的马车,得再往前走。” 秦琴问:“那你们拉人么?拉东西么?” 老大爷说:“拉。不过我只到码头那儿的银滩村,三个铜板一个人。货多的另算!” 秦琴这才知道,原来码头前面自发形成的小市集,叫做银滩村。她想了想,说:“如果只拉我一个人,要多少钱?” 她耽误不起时间。 老大爷道:“那就得要三十个钱了。” 秦琴二话不说,掏钱的干活。三十个黄澄澄的大铜板数好了,整整齐齐掖在腰带的暗袋子里,这个姓李的赶车大爷的老脸就笑出了无数褶子:“行吧。大娘您坐好了咧——” 秦琴:?? 大娘?? 又来? 第19章 娘亲回家了! 坐在牛车上,走得慢腾腾的,习惯了的话倒还好,稳当。 一路上,秦琴不免套一些话,李大爷告诉秦琴,文兰河对面,靠着儋城的那边叫做金滩,靠着文州县这边叫银滩。这两条村子都被一伙船霸把持着,过河就只能坐他们家的船。幸好他们家只求财,规规矩矩给钱的话,也不会为难人。 “但是如果你身上带了什么稀罕货的话,那可就难说了。毕竟到了河心就是他们说了算的!何况如今荒年,这伙人越发无法无天了!”李大爷看着隐约出现在视线内的码头小镇,压低嗓子跟秦琴解释。看到秦琴紧张地攥紧了装着糙米的口袋,又安慰她道,“大娘,你不用担心。这点儿不值钱的糙米,他们不会打主意的!” 秦琴心里翻了个白眼,努力适应着“大娘”这种新称呼,勉勉强强地扯了扯嘴角,说:“穷家值万贯,这点儿米粮,得是我们家一家子的嚼用咧!” 李大爷点了点头,说:“你们儋城那边风水不好,得罪了龙王爷,每过三五年就闹一次旱灾,一闹饥荒就往我们文州逃,怪造孽的!” 秦琴耳朵不由自主一动,脸上若无其事的笑:“呵呵……” 原来,儋城县的灾荒是周期性的…… 那麻烦可大了。 算了,这也不是她人力能够解决的,秦琴心大,暂时把这些事放到脑后去。下了牛车又坐船,回到了儋城地界,眼瞅着荒凉许多。秦琴惦记着家里,把东西全都藏在空间里,轻装上阵,加快步伐往家里赶。 越走,一路上越荒凉,路边还时时见到有死人倒卧。就算秦琴胆子很大,到后来也不禁毛毛的,当她终于见到靠海村村口的大榕树时,不由得重重松了口气。 只有一缕炊烟,那缕炊烟就是她家里的。 把空间里的东西拿出来,仍旧用轮椅推着,秦琴加快步伐来到家门口,用力拍门:“我回来了!开门!开门!” 叫了老半天,门内才有了动静,一阵铁锁头打开的金属刮擦声,紧接着木门打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一只眼睛。秦琴大叫:“秋官,是我,快开门!” “是娘!” “娘回来了!” “娘——” 随着秦秋平打开门,四个娃就跟四个炮弹似的,接二连三扑过来。最小的秦夏直接哭了,鼻涕眼泪不要钱的往下掉,还直往秦琴身上擦。秦琴费劲巴拉地把秦夏从自己身上撕扯开,随手塞给他一块手帕,“小夏你用手帕擦哈,可不兴用娘的衣服来擦鼻涕的……来来,帮忙把东西拿进来!” 大家都看到她身前用轮椅装着的东西了,七手八脚的上来帮忙。 秦秋平心细,看着秦冬雪就地就要打开两袋子,一叠连声道:“嘘!嘘!先把门关上了!” 秦冬雪嗤笑道:“哥,你也忒细心过头了!村子里的人都跑光了,哪儿会有人看我们哦。” 对她的话当耳边风,秦秋平仍旧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的。秦琴说:“秋官做得对,小心驶得万年船。空房子里,闹不好会有什么歹人摸进来藏身,反而比素日有人住的更凶险。来,都把东西拿进堂屋里。” 她既发了话,小的们就再无二话。 秦秋平看着那轮椅,疑惑地挠挠头,问:“娘,这是啥?” 秦琴有些骄傲地挺起胸膛,说:“给爹准备的礼物!” 说起来…… 某人呢? 秦琴目光落向了猪圈的方向,没成想明湛竟就坐在屋檐下,她一转脸,跟他目光对了个正着。明湛微微一笑,秦琴吃了一惊,下意识转开了视线。 转念一想:我又没有干啥,干嘛要心虚? 于是才又推着轮椅走过来,对明湛粗声粗气地说:“来!上来试试!” 聪明如秦秋平,已在旁边欢呼:“我懂了,我懂了!有了这个带着轮子的椅子,就可以让爹坐在上面,自由走动了!” 秦琴微微一笑,说:“是这么个理。所以这个东西就叫做轮椅。” “喂,你要不要试试?” 这后面一句话,却是对明湛说的。 明湛一直坐在旁边听着秦琴和秦秋平的对话,眼神微闪,似乎在思考什么。听见了秦琴的说话,他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秦琴把轮椅推到他身边,眼睛看着明湛。 明湛一脸不解:“?” 秦琴说:“需要我背你吗?还是你自己来?” 她也没有刻意强调“背”字啊,可是明湛麻溜利索的,用手支着身子,就把自己挪到了轮椅上。秦琴也没有说什么,直接开始教明湛怎么使用轮椅:“主要控制在这支杆上,向前推就是向前,向后就是向后。旁边这边一夹上,就可以停稳。” 明湛很聪明,一看就会。 再抬起头,星眸微闪,说:“你……能不能先把衣服掩上?” 秦琴一怔,顺着明湛视线垂眼睛一看,就跟手指被门夹了一般,整个人弹了起来把前门掩上,再把长途奔袭闹得松松垮垮的腰带系了个牢牢的蝴蝶结。 身体很诚实,嘴上却说得轻松:“咳咳,都老夫老妻了,无所谓啦!” 还促狭地冲着明湛眨眨眼睛。 明湛也没说什么,低头专心摆弄轮椅,没一会儿,就可以自如地控制轮椅了。秦琴看着开心,笑了,更开心的是秦秋平,拍着手欢呼:“爹能走了!爹能走了!” 一转脸孩子看到秦琴,不禁一呆,眼里害怕起来。 秦琴觉得奇怪,问:“咋了?” 就连明湛也转开了脸,说:“你房间里有镜子……” 秦琴摸了摸自己脸上,凸起的一大条肉疤痕,竖着穿过自己的脸。她有些恍惚,原来是自己太丑了,笑起来就更丑,把孩子给吓到了啊。 秦秋平低着头,做错事似的,支支吾吾地说:“对不起……娘……因为您之前从来不笑。我们不太习惯……” 明湛打断道:“好了……以后习惯就好。你喜欢以前的娘还是现在的娘?” 秦秋平冲口而出:“当然是现在的娘了!” 第20章 原来是美男啊 明湛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脸,说:“对啊。那就要多多习惯娘的笑脸。” 秦秋平重重地点了头,又伸手去摸明湛的轮椅,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摸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对秦琴道:“娘,我们家里的台阶不少。得拿点儿土修个斜坡,方便爹的轮椅出入。” 才十二岁的少年,心思倒是缜密,秦琴越发欣赏这队友,赞许地点点头说:“秋官真是细心,是应该要做一些斜坡的……这个活儿,家里只有你和娘能做了。你可以帮娘么?” 秦秋平拍着胸脯说:“我一定可以做好的!” 少年人强做大人的模样,倒是把秦秋逗得噗嗤一乐,耳边传来男人的低笑,引得她不自禁眼神飘了过去,原来是明湛在笑。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就跟一朵花开了似的。 发现了她在看自己,明湛把笑容一收。 秦琴挠挠鼻尖,讪讪地收回了目光,低声嘀咕道:“看看都不行,看看又不少块肉……” 算了,不看了。 她去看自己的战利品们不香吗? 看到秦琴往堂屋里去了,明湛自个儿操控着轮椅,慢吞吞跟在她身后。到了堂屋的台阶前,明湛上不去了,秦琴扭脸瞅着他。明湛:“……” 终于还是他首先开了口:“麻烦你,帮我上去一下?” 秦琴咧开嘴,乐了,盯着明湛道:“想让我帮你?” 明湛点点头。 “想的话,就给我笑一个?” 明湛:“……” 莫说明湛这会儿脸色精彩纷呈的,就连秦琴,话一出口,也觉察自个儿孟浪了。舌头一阵噗噜噗噜,示意自己啥也没说过,扬手招呼了秦秋平和静儿过来。秦琴把明湛背着,秦秋平和静儿合力,把轮椅抬上了台阶,进了堂屋。 堂屋里,摆了满满一桌子的东西,秦冬雪和秦夏围在桌子旁边,左看看右看看,都要乐出花儿来了。随着秦琴走进屋里,秦冬雪抬起头来开心地叫道:“娘!好多米啊!还有肉!哇!真的是太棒了!” 在空间里放过的糙米,哪怕只一会儿,成色也好了很多,不再是又黄又黑的陈年样子,变得像现代超市里卖的一样。这种糙米虽然吃着还是拉嗓子费牙齿,不过没有霉味,反而对身体有好处。 三花五指厚的肉,亮晶晶的。两大块板油,白雪雪的。 还有大块大块的骨头,以及猪肝。此外还有两大板鸡蛋,个头比鸟蛋大多了! 这些东西,有的是秦琴在文州县市集上买的,有的是直接从空间里拿出来浑水摸鱼的。而且她发现了,空间里的东西似乎不会少,拿多少补多少。比方说这两板鸡蛋,拿出来之后,很快就补上了。 这就更加让她底气足了。 多么朴素的,属于碳水和脂肪的快乐啊! 几个孩子,全都盯着肉和米,拼命吞口水。秦琴才想起,说:“娘忘记买面了,烙面饼当干粮,那个比较扎实。” 秦冬雪快乐地说:“娘,你对我们真好!” 秦琴弯了弯眼睛,笑着说:“我们得把肉处理好,做腊肉。不然这天气放几天就坏了!糙米都放起来,我们中午吃炖排骨,炒鸡蛋和猪肝汤!走——现在炼猪油去!” 一呼百应,孩子们干劲十足,帮着秦琴把东西储备起来。 收好了东西,把当天要吃的菜拿到了灶屋里,静儿看着撸起袖子准备收拾猪油的秦琴,乖巧地走过来:“娘,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原本不太需要帮忙的秦琴,转念一想有个人陪自己也不错,就对静儿说:“有,你帮我剥一些蒜。” 这是轻活儿,静儿很乐意地一口答应了。 孰料秦琴眼尾一瞥,看到了门外秦冬雪在晒太阳,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撕一根小草玩儿,就高声道:“冬雪也来帮忙!” 她嗓门大,门外也听到了,秦冬雪一愣,没动。 秦琴又道:“冬雪,进来,帮忙!” 秦冬雪不解地走进来,不大情愿地说:“娘,不是有静姐姐帮你了嘛?还叫我干嘛……” 颇有些娇蛮的味道了? 丝毫没有惯着秦冬雪的意思,秦琴说:“来,剥蒜。” 秦冬雪不依了,扭着腰说:“哎呀。娘,您不是说过嘛,不让我做灶屋里的活儿。说是女孩儿的手养粗糙了就不好嫁人了。” 乖乖,才十岁的小丫头啊。 这么早熟的吗? 秦琴“刷”的把脸拉了下来,严肃地对秦冬雪说:“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现在就要你干这些活儿。不然的话,你就别吃了。” 才吃了两三天的饱饭,秦冬雪咂咂嘴巴,还真不太乐意重新尝饿肚子的滋味。也就慢吞吞地过来跟着静儿剥蒜,秦琴看了一会儿,甚妥,说:“这还差不多……冬雪,踏踏实实的。别用那种穷家富养的寒酸女人来比了自己。否则的话没有小姐命得了小姐病,平添人厌恶,知道么?” 秦冬雪似懂非懂地,却也听得出来娘这次不会站在自己这边了,低着头,更加勤奋地剥蒜。雪白的蒜衣一片片飘落,大蒜香味弥漫,带着些刺激,把秦冬雪的眼睛给刺红了。 静儿想要说什么,秦琴看到了,使了个眼色。 静儿一愣,也就没有说话。 炼猪油可是一门细心活儿,先把剥好了的蒜切碎,再放两根洗净擦干水分的葱白,烧得锅滚热了,放进切成丁子的猪板油,加蒜米葱白,一点点盐,放少许水,慢慢熬煮。 慢慢地,香味弥漫,浅黄透明的猪油就被炼制出来了。秦琴拿了个大罐放在旁边,舀了满满一罐猪油,笑眯眯地说:“它们冷了之后就成了白色的,只要不沾水,能放好久。” 炸出来的猪油渣,金黄酥脆,热腾腾,香喷喷。秦琴用筷子夹起一颗大的来,放到秦冬雪嘴边,说:“来,张嘴。” 秦冬雪早就被勾得馋虫阵阵翻涌了,张开嘴巴吃了猪油渣,不由得眉开眼笑:“好香!” “静儿也有份!”秦琴看到旁边拼命忍耐又拼命拿眼睛瞅过来的静儿,一碗水端平,也夹了一颗给静儿。静儿受宠若惊,张嘴一吃,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第21章 喜欢现在的娘亲 秦琴问:“好吃么?” 静儿瞪着眼睛,没命地点头。嘴巴里细细嚼着,唯恐漏掉一丝丝香味,恋恋不舍地吞掉之后,说:“好好吃啊……” 秦琴乐了,笑眯眯地说:“小心烫到舌头。不过话说回来,猪油渣就得趁热吃最好吃。” 随手舀了一饭碗,交给静儿:“拿去,给秋官和小夏吃去。灶屋这儿就交给我了。” 短短几天,她好像就已经养成了习惯,把吃的都交给静儿来保管处理。 “是!”双手捧着碗,静儿高兴地往门外跑了出去。秦冬雪叫着“等等我”,也跟着跑了。 到底都是半大孩子…… 秦琴笑了笑,低头去摘菜。儋城这边闹旱灾,土地全给干裂了,不少农作物失收。而河对岸的银滩村却因有水灌溉,好歹长点东西。她回来的时候,在一户农家那里买了一把干瘪了的豆角,统共也才六七根的光景,丢进空间了小半天,现在拿出来的,是依然干瘦,却生嫩不少的嫩豆角。 就这种瘦柳条一般的豆角,现在都算是美味了。 把豆角掰成三寸多长一段,秦琴叹了口气,心想:“如果有豆角种子就好了,但那个仓库里都是干粮成品护身武器的多,谁会想到它会跟着我穿越……” 这念头一起,脑海里的空间似乎出现一道红光。 红色的线圈一明一暗,闪烁过后,一个小小的麻布袋子,在空间正中间的灵泉里冒了出来。秦琴错愕之下,下意识张开手,把那个麻布袋子召到手中。 打开一看,是一小包种子…… 秦琴傻眼了:“不是吧不是吧,这样都行?那我是不是想要什么有什么?” 她开始对着空间呼唤:“给我五百万金子来花花!” 空间:…… 静默一片。 好吧,她也知道自己这要求属实过分了。 至于空间为什么会多了这么个神通,秦琴来不及细想,正捧着种子包乐呵呢,明湛摇晃着轮椅过来了。一进来,看到她手脚并用地往过人高的厨柜上爬,也是惊讶:“傻丫,你在干什么?” 原来明湛是这么称呼原身的吗? 听起来还……怪亲热的? 秦琴不知道,明湛自己也被那脱口而出的两个字惊到了,讪讪地抿紧了薄唇,清了清嗓子,才又开口道:“你……你爬那厨柜干啥?” 秦琴说:“我想找个地方把种子收起来,等什么时候下雨了,好翻土种地。” 她索性大大方方的把种子包打开给明湛看,明湛倒也不藏着掖着,说:“灶屋里油烟大,不能放种子。最好是用小麻绳子扎了个篮子,放在篮子里,吊在屋梁上。通风干爽,能放上一两年。” 秦琴用心听着,决定从善如流,毕竟,武装搜救她专业,耕田种地她外行。把明湛的话默念两遍,牢牢记住,秦琴就奇怪了:“你过来干嘛?” 明湛澄澈的眼眸地下闪过一抹异光,淡淡的说:“我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看了一眼他的腿,秦琴一笑一挥手,说:“不用啦。你能帮得上什么忙!” 她大大咧咧惯了,不成想,明湛眸子一黯,垂下眼去。 长着那么张脸的男人,突然玉玉起来,这谁顶得住啊! 反正秦琴顶不住。 她心一软,低声嘀咕道:“行吧。你会烧火不?” 明湛点点头。 秦琴说:“那你帮我烧火吧。我不太会这个。” 明湛果然恢复常态,摇晃着轮椅来到灶前,把火钳子拿在手上。三两下功夫,也不知道他的怎么就把灶膛给捅得旺旺的了。秦琴一看,果然欢喜,笑着说:“很好很好,这就可以焖饭了!” 二人一个照看炉火,一个掌管灶上功夫,倒是合作异常默契。 明湛告诉秦琴,看炉火是技术活,他教了秦秋平很久才教会。至于静儿,也就是把火给生着的水平。最后明湛意味深长地说:“你是从来不进灶屋半步的。这两天进灶屋忒勤快了些,我怕你诸事不顺手,就过来看看。” 秦琴却是钢铁直,听见了直愣愣地说:“哦,原来你是担心我啊。” 也不知道是火光照着的原因还是怎么地,明湛脸上有些发红,黑水晶般的眸子闪烁不休。他淡淡地说:“万一你跟上次那样,把灶屋给烧了……孩子们还小,我又不方便,可就没有人修房子了。” 秦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啊哈?我干过这种混账事儿?” 抬起眼睛,看了看她,明湛复又垂下眼皮,把一根粗壮的柴火塞进炉膛内,“你不记得了?” 秦琴挠挠头发,说:“上次族里的人揍我,把我脑袋给打了,醒来之后就有好多事情不记得……人也清醒了些。” 微微点了点头,应该是相信了她的话,明湛说:“其实也没什么。有一次,你闹着要做烤鸡送给李秀才吃,跟着龙氏学的城里人的土……土窑鸡。在灶屋里搭了个土窑,杀好了的鸡往里送。结果土窑塌了,炭火木柴滚了一地,灶屋就烧了起来。鸡就成了木炭。” 秦琴的舌头吐出来就没收回来过:“乖乖……竟然发生这种事!你为什么不制止我?” 明湛移开了视线,没有答话。秦琴就知道自己问了傻话,肯定是劝过,但原身不听呗。正好这会儿水开了,她赶紧把摘好的豆角放下去焯水,一边干活一边没话找话:“这嫩豆角是我在银滩村买到的!只有这么一点点了……得焯水了再炒。不然的话,生豆角吃了,人会中毒的!” 这土灶是秦大朗生前捣鼓的,本来是个蛮精巧的老虎灶,经不起原身折腾,已经塌了半边,烟道也不通畅了,熏得漆黑。 家不成家的样子,秦琴说着说着,嗓子眼就干涩起来。停了一停,轻声说:“爹走了之后,我脑子也混了,总是犯迷糊。让你……让你和孩子们受了不少委屈。” 不等明湛发话,她又指着那土灶说:“这半拉子土灶凑合用,也是真不方便。看什么时候有空了,重新把灶给垒上。挺好一老虎灶,两边灶眼做饭炒菜,一边灶眼烧汤,还能留个眼儿坐热水,那就方便了!” 明湛说:“当初是你自己说费柴火,把灶给砸塌了的。” 秦琴:“……” 说得很好,别说了。 第22章 台风来了! 往事不堪回首,秦琴脸蛋阵阵发烧,闷哼道:“我知错了,我改,不行么!” 说话间,豆角煮软变色,秦琴把它们捞了起来,倒去了水,放一旁备用。红烧仔排,红烧鱼块,豆角炒肉,野葱炒鸡蛋,秦琴看了看还是不太够菜,就烧了个鸟蛋野菜汤。 菜式不多,分量足,把家里的大碟子翻了出来,每样都装了一大盘,冒着尖那种。 “秋官——”秦琴气吞山河,大吼,“带着弟妹去洗手洗脸,准备吃饭!” 略过明湛怎么教几个孩子兑了暖水洗手洗脸,最后洗黑了一盆水的细节。吃饭的时候,一家子坐在桌边,全都愣了。 秦琴嘿嘿笑,有些赧然地苍蝇搓手:“没控制好分量……做多了……” 秦夏张开嘴巴,口水“哗啦”流了一衣襟,“好,好多!” 秦冬雪眼睛瞪得大大的,边嫌弃地把自己那破破烂烂的手帕递给秦夏,边眼睛就长牢了在那肉上:“天啊,这……真的都是我们家的吗?” “比过年还丰盛!”静儿说,“好多肉……” 秦琴说:“算了,做都做了,尽量吃。以后吃肉的日子多着呢!” “哇,娘,是不是真的呀?”秦夏看着秦琴的眼神儿,都带着崇拜了,“那可真的太棒了!” 洗干净了小脸的秦夏,露出白嫩皮色来,看得秦琴母爱大发,忍不住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说:“必须是真的!跟着娘,有肉吃!” “管够那种!” 红烧仔排,放了一点点料酒,一点点糖,烧得又软烂又入味,一口咬下去,骨头就脱出来了。鱼块是用他们吃剩下的海鱼做的,有点点不新鲜,没法清蒸了。还好秦琴用了巧妙的法子来癖腥,别有一番风味。 就连那道野葱炒蛋,也是放了好多猪油炒的,又嫩又滑又香,就连明湛也忍不住吃了不少。 那么一大桌子菜,最后被一扫而空,连汁都被秦秋平倒了拌饭了,秦琴惊讶地愣在原地:“真能吃啊!” 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巴,秦秋平伸了个懒腰,道:“娘,真好吃……”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轻响从他腰间传来,秦秋平一个皮皮虾躬身,护住了腰腹,脸红耳赤的:“吃太饱……腰带断了……” 秦琴哈哈大笑,就连明湛,也忍不住莞尔。 也是,几个娃的衣服都不合身了。最寒碜的是秦夏,补丁叠补丁的,有些补丁还破了。他们身上穿的衣服,搁现代里给秦琴做抹布都不要。 “那等忙完了这阵,娘就到城里去给你们扯布做衣裳。”秦琴说着说着,有些犯愁,舞刀弄枪她内行,生存能力她拔尖,管理企业也凑合,可女红什么的……有点难为人。 这时明湛轻轻的又插了一句话:“村头凤凰树下的秦四奶奶,是做衣服的一把好手,从前我们家的衣服都是托她做的。” 秦琴一喜,说:“那等饥荒过去了。我就去扯布。” 明湛不禁笑了,说:“傻丫,你怎么说得你好像知道这场大旱什么时候会过似的?” 秦琴指了指外面的天色,略带得意地扬起下巴,笑着说:“你别说。我发现自己还真多了这门本事!” “晴天砖起雾,晚来必湿头。” “江水慢流,海潮回头,若有乱风,必响雷公。” “不出门去,我没看到那些山川河流,花草树木,我还不知道……这次出去了一趟,我现在心里明明白白的。三天之内,靠海村这一带,必下大雨!” 她侃侃而谈,明湛不觉收敛了眼里脸上一直挂着的几分轻慢。秦夏还在捧着一块仔排津津有味地啃着,含含糊糊地道:“娘……娘说得好有道理!” “要下雨喽!” 童子口灵,明湛不由得不信。 沉吟了一会儿,明湛还没说话,门外一阵大风刮来,风声呼啸,如怪兽咆哮。 明湛脸色一变,想要起身,屁股才稍稍抬离了椅子,秦琴一声“小心”,他就重重跌坐了回去。要不是秦琴眼疾手快搀住了他,非得伤上加伤不可。 抬眼看了看窗外,原本明媚的天色骤然变得云飞天黯的,秦琴道:“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话音未落,呼—— 一阵妖风,把明湛住着的旧猪圈屋顶给吹飞了一块。 秦琴脸上那股得瑟劲儿,肉眼可见的消失了。 是台风…… 比起常见的夏季台风,秋台风通常更猛、更烈……哪怕是在现代,也得花好多功夫人力物力的去防风防雨。秦琴记得某年在某个以灯塔著名的国度里,一个14级的超强台风,直接席卷沿海,洪水倒灌,淹死了不知道多少人…… 秦夏盯着她,瑟瑟发抖,弱弱地说:“娘……您不高兴……了?” 轻轻地拍了拍秦夏的小爪子,以示安慰,秦琴拧着眉毛道:“我们要加固门窗和屋顶。不然等到台风登陆的时候,这房子怕是遭不住。” 事不宜迟,她立刻让静儿和秦冬雪收拾碗筷。自己扛了梯子,往墙边一靠。明湛讶然叫道:“秦琴,你要干什么?” 秦琴说:“去加固屋顶啊!” 扭脸对着秦秋平说:“秋官,我记得猪圈里还有些木板。还有工具箱。你都给我拿来,一会儿给我打下手!” 这种简陋的房子,她会的那点儿手艺应该尚算应付得来。 但是明湛一脸活见鬼的表情,坐在轮椅上,仰头盯着她,黑黢黢的凤眸瞪得老大。秦琴扫了一圈屋顶,思忖着说:“现在时间来不及了,我只能修堂屋。明湛,你带着冬雪,把你的铺盖搬过来。” “别的人的东西,也都搬到堂屋里!” 至于秦琴自己,她本身就是在堂屋东边独享一室的,倒是不用挪窝。秦秋平很快把工具箱和木板拿来了,秦琴忽然觉得脚底下梯子一沉,似乎一股大力气稳住了摇摇欲坠的梯子。 她低头一看,是明湛。秦琴惊讶了,盯着他:“你能行吗?” 明湛虽然坐在轮椅上,但扶梯子却是扶得异常稳当,他沉稳地说:“当然。” 他声音不高,带着磁性,给人异常可靠的感觉。 第23章 你愿意和离吗? 秦琴感受到了那股力量,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了一扬,扭身去敲钉子钉木板的,加固屋顶。她动作敏捷,爬房顶倏尔上下,用木板把房顶压得牢牢的。 从屋顶上下来,她很得意,笑眯眯的:“你看看,我是不是很厉害!” “嗯。”明湛竟然第一个点了头,表示赞成,说,“这些活儿……本来应该男人做的。” 秦琴完全不在意,拍着手道:“没关系啦,我行我上嘛。” 理所当然的模样,倒是让男人愣了一下下,墨眸底下又是一阵乱闪,也没有多说什么。 风,一阵紧似一阵。 让静儿和冬雪把灶屋里吃的收回堂屋里,大雨就跟天漏水似的,下了起来。很快,院子里就积了水,灶屋也成了水帘洞。 入了秋,冷风夹着雨点嗖嗖的吹,尽管门关上了,还是冷得一家人直发抖。秦琴跺着脚,原地跳了几步:“糟糕了,应该想法子生个火炭盆的!” 她也就是随口说说,没想到明湛说:“有啊。火炭盆就在你房里的五斗橱下面。烧的木炭在旁边。” 秦琴愣住,没想到原身还有这种待遇哈? 依言去一找,还真被她找着了,是山里人取暖常用的火盆,上面还有个铁条护网。只是木炭被堆在地上,潮了。秦琴傻乎乎地问:“这儿不是没有冬天吗?这东西……哪里来的?” 明湛道:“你个头虽然大,但从小怕冷。听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虚病。进了腊月就得烧火取暖,爹疼你,每年必自己进山烧了上好的荔枝炭供你使用。这木炭虽然潮了,我看还能用。” 原身的爹……妥妥女儿奴啊。秦琴一想,不对,“我爹已经死了三年了,那这几年是谁给我准备的这东西来着?” 明湛就没答话。 秦秋平在旁边说:“娘,都是爹给你准备的。你不记得了?” 原来如此…… 一股暖流涌上秦琴心头,同时又带着愧疚。她很诚恳地看着明湛,说:“明湛,你对我真好。” 明湛依然没答话,且转过了脸,专心去弄火折子,一边摆弄生火的工具,一边说:“秋官。你披上蓑衣去灶屋那儿拾些干柴过来。别净在这边多嘴多舌的!” 抬眼,和秦琴乌溜溜的眼珠子对上,明湛有些不自在地说:“怎么?” 秦琴说:“明湛,你……是不是害臊了?” 明湛脱口而出:“胡说。” 秦琴也就没有追问下去,转头叮嘱秦秋平把蓑衣拢密了,别被雨打湿了身子。看着衣衫单薄的秦秋平一头扎进大雨中,秦琴自言自语道:“真的,要多做两套衣服了。” “吃穿用度,愁哟。” 忽然发觉不对,抬起头来,发现明湛又用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盯着自己了,这都今天不知道第几回了!秦琴问:“明湛,你到底看我什么啊?” 明湛仍旧转开了视线,没有正面回答。秦琴有点气恼他这种性子,好像啥事儿都藏着掖着似的,一股无名火“噌”的上来了,明湛却道:“你能够回心转意,真好。” 秦琴:“嗯?” 眼睛盯着火盆,把木炭细心地搭成一个中间空的宝塔状,明湛说:“就这样了。” 就这样? 那就是怎样? 思忖了一会儿,秦琴很认真地说:“差不多的话,我这几天已说了好多遍了,我还是那句。挨打记疼,我已经知道错了,往后,我们结伴好好过日子。” 停了一停,说:“你入赘我家,老实说,我对你没有半点感情可言。不过孩子都这么大了,一家人总得把力气往一处使,才好在这世道活下去……这是我自己的想法。如果你不乐意,那等你腿好了之后,我们签个和离书。” “你放心,我决计不会为难你。” 秦琴从不愿意勉强别人。 上辈子是如此,现在穿到了古代来也是如此。 她这么一说,屋子里的气氛骤然沉默下来。任凭屋外风声呼啸,屋内却是凝固了一般,令人窒息。秦琴开始后悔了,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可是……她明明是放明湛自由啊! 他那样的人品,被原身折磨了那么久,是应该放手的。 明湛打破了沉默,问:“那……孩子们呢?” 秦琴很平静地说:“都跟我姓的,当然是跟我了。我想过了,如果你离开,我再给你一点银子,就当是……当是青春补偿费。你就正经娶个妻子过日子去。兴许日后,我们两家还能走动走动呢。” 她外出两日,已经留意到了,甭管上层如何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在贫苦老百姓之间,风气还是很开化的。 在这一带,小媳妇在夫家受了气和离再嫁,又或者男人停妻再娶,都属寻常。 她不知道明湛为什么成了自家赘婿,但根据这几天冷眼旁观,她相信给一点儿本钱给他,他就有本事过好自己的日子。 明湛眼神又是一阵乱闪,斩钉截铁地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愿意。” 他用力一甩手,把手里的火折子晃亮了,点着了用来做引火的干草。手法快得秦琴看不清。 秦琴惊讶道:“你不愿意?” “他们也是我的孩子。”明湛说。 秦琴还想要说什么,秦秋平推开门跑进来了:“爹——娘——柴火来了!” 那么大的雨,秦秋平带回来的干柴却不带半点湿的。秦秋平说:“我把它们抱在怀里带回来的”! 秦琴和明湛不约而同地停了悄悄话,从秦秋平手里接过干柴。把它们塞进火盆里。很快,干草引燃了柴火,柴火点着了木炭,原本阴风阵阵的屋子里暖和起来。 明湛变戏法般,从屋角里摸出几个比他拇指大不了多少的小地瓜,放在火盆边上,笑着说:“一会儿就有烤地瓜吃了。” 秦琴眨眨眼睛,脑壳里一角亮起了明灯:“咦?这地瓜哪儿来的?” 明湛虚指了一下屋外,说:“百花岭山脚下有很多,都野生的。大的早就让人扒拉光了,这几个是我走到了山脚趾的位置上,才掏出来的。” 听出了明湛话里的不寻常,秦琴打破沙锅问到底:“掏……掏出来?” 看了她一眼,明湛忽道:“你就不想知道我的腿是怎么断的么?” 秦琴哑然。 机械地点了点头。 她还真想知道。 第24章 断腿的原因 然而,当她看到明湛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时,怎么觉得这男人在故意坑她问这问题呢? 嘴角弯了一弯,明湛道:“掏了个野猪洞。那猪跑了,寻思着不走空,就把里面野猪啃剩下的东西卷回来。不成想那猪半路折返来追我,然后……我腿就成这样了。” 秦琴倒吸一口冷气,对明湛另眼相看:“一猪二虎三熊……你竟敢招惹野猪,你胆子可真大啊!” 明湛倒是一脸寻常,淡淡地说:“是我的良弓长刀那日都不在身边,否则的话,伤的是谁还两说呢。” 秦琴:“……” 无语。 细细一想,也对,她早就怀疑了,明湛的腿伤口参差不齐,有过两次受伤的痕迹,而且感染严重。是受了一番大罪的。 能熬到现在还没死,算他命大。 脑子里百转千回,看着明湛的眼神不知不觉带了变化,明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说:“怎么了?” 秦琴说:“你过去……我是说,你入赘我家之前,是干什么的?” 这个问题,在原身的记忆里没有,她似乎从没有问过,也从没有在意过。至于秦大朗,更是极其随意地买的明湛,就跟买一头小猪没两样。 就让秦琴很好奇。 孰料,明湛澄澈的眼底闪过一抹茫然,摇了摇头:“我不怎么记得了。” 秦琴:“……” “失忆?”她讶然,“不会吧不会吧,这么烂俗的剧情,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明湛淡淡的说:“都过去十几年了,怎么可能记得。” 他这么一说,又像是否认了失忆,秦琴越发吃不准了,她又看了两眼明湛,伸手向他的伤腿:“对了,下雨天闲着也是闲着,我看看你腿现在怎样?” 动作既疾又准,明湛被她抓了个正好,双手迅疾地辅助轮椅扶手,脸色微变:“喂!别那么粗鲁!” 他有点儿嫌弃……嗯,秦琴只当听不到,很熟练地把明湛裤筒往上卷。 明湛脸色更难看:“孩子们都在看着呢……” 然而并没有,闲着没事干的孩子们,都在一起玩抓石子,玩得可投入了。没有人有空理会自己爹娘在角落里嘀咕什么。 秦琴冲着明湛笑了笑,说:“孩子们在玩呢。别害臊,都老夫老妻了,害臊什么啊!” 正好秦秋平看了一眼过来,秦琴高声说:“秋官,娘给爹看看伤口。你带好弟妹了!捎带手的,再看着点儿地瓜,烤焦了就没得吃了!” “好咧——”秦秋平亮起嗓门应着,还把烤地瓜往外扒拉了一下。 看到大儿子对几个烤地瓜比对自己还上心的模样,明湛脸皮肉眼可见的抽搐了几下。秦琴觉得好笑,转移自己注意力,低头去拆明湛腿上包着的布条:“这些布条洗干净再用开水煮透晾干才能继续用。可别重复用了,否则的话,再血肿发痒,就麻烦了!” 其实就算感染了也不怕,她空间里有抗生素,不过说出来吓唬一下明湛也好。 明湛居然听懂了,很是赞同地“唔”“唔”两声,“是。” 拆开之后看了看伤口,已经彻底消肿了,但还是血肉模糊的。秦琴也不害怕,给明湛处理好了之后,说:“我还买了些草药回来。一会儿雨停了,我去灶屋里给你熬药。” 这事早就该做了,但从进了家门之后一直忙个不休,倒是搁下了。 明湛道:“那就劳烦你了。” 他说得客气,秦琴也就客客气气的笑了一笑。想起一件事来,挠了挠头,说:“对了……灵芝王的钱一共卖了六分银子……但买了粮食草药肉食轮椅……还住了一晚上客栈……只剩这些了。” 一边把怀里干瘪的钱袋子拿出来递给明湛,一边老脸一红。 明湛微微一怔,反手把钱袋子推了回去:“剩下的你拿着吧。这些天你东奔西跑的……也是辛苦了。手里有两个活钱,也能防身。” 这可是钱诶! 他这么大方,秦琴越发惊讶了,“你……你不怕我拿去倒贴啊?” 明湛说:“之前说要好好改过的人,又是谁来着?” 老脸再度一红,秦琴:“……” 血往上涌的,她脸上的刀疤红得发亮,越发显眼且丑陋。要换了平时,非得吓哭一两个娃不可,就连明湛自己,也是难忍厌恶的。 可是今天,他却是毫不回避地盯着她脸看了,不看不知道,一看,发现这个恶女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似乎……没那么丑了。 眼见豪雨不停,天黑了下来,很快就变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风一阵紧似一阵,好像怪兽咆哮。 秦琴把烤红薯从火堆里扒拉出来,剥开,一阵热腾腾的甜香扑面而来,地瓜又粉又糯,香得不得了。 一边吹着气,一边把烤地瓜喂到秦夏的小嘴里,秦秋平心疼地道:“娘,小心烫着手!” 秦琴专心投喂着秦夏,毫不在意自己被烫得发红的手指尖,“没啥。大家赶紧趁热吃!吃好了就去睡觉!” 把孩子们打发到自己床上睡了,秦琴又在五斗橱里寻宝,明湛给娃们盖好了被子,问:“你在那里翻来翻去的,寻宝么?” 一句“傻丫”,到了嘴边,愣生生忍住了。 霉味扑鼻而来,秦琴皱着眉头,持续翻找,说:“可不是寻宝——床上睡不下这许多人。我打算在外面条凳上凑合一晚。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盖一下肚子。” 要是着凉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其实空间里有暖宝宝啦……就是那暖宝宝只能暖一小块地方,不怎么均匀,比不贴更难受。 五斗橱里颇有几套衣服,单夹皮棉,款式粗糙了些,倒是齐全。这就是一家之主的好处了……秦琴暗暗庆幸,忽然触手软滑,一抓,把那件宽大的斗篷扯了出来,喜道:“就是它了。” 那是一件绛色的斗篷,被磨得毛了边,原本挺好的料子也是收得有些薄了霉坏了,昏暗的油灯下,还是能看到上面精致的绣纹。这件斗篷,明显跟简陋村居气质严重不符…… 秦琴呆住了,“好漂亮……” 耳边传来明湛的说话声:“那是你成亲当天的嫁衣。自然是漂亮的。” 第25章 共处一室 原来如此,难怪了,秦琴释然道:“我收着收着,都给忘了!正好今晚拿来盖!” 把那斗篷卷巴卷巴夹在腋下,又去继续翻五斗橱:“还要给你找一件……那铺盖全湿了,今晚是没法用的!” 其实明湛原本那破铺盖,棉絮全露出来,都发黑了,压根和没有没啥区别。秦琴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掩饰良心上的隐约不安罢了。 可明湛肩宽腿长的,就算原身是高挑型,也没法找到合适的东西给他盖起。 秦琴不耐烦了,索性从空间里拿出了一条空调被出来。也就是1米2乘以1米5的那种儿童款,是她平时在办公室里加班时盖的,顺手放在仓库里,现在仓库成了空间,一块儿带过来了。 这么点儿厚薄的被子,正适合在秋台风的夜晚盖肚子。 “啪”一下丢进明湛怀里,明湛反应极快,抱住,一摸,脸色就变了:“这么好的被子?” “嗯呢。”秦琴说,“拿去盖着。谁让你那么高大,费布料咧!” 她很强势,明湛就不说话了,伸手轻轻抚摸着空调,感受那柔软的触感。他不知道,秦琴暗中还有些担心地打量着他,生怕穿帮。 刚才的强势都是装的…… 看到明湛没再说话,这才放心下来。推着轮椅到外面。 农村里惯用的条凳,宽宽大大的,秦琴能勉强躺下,明湛却勉强不了。他说:“你睡吧。我给你们守夜。” 这次,强势的人变做明湛了,带着不容商量的味道。秦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明湛似乎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说:“外面风声紧,估摸得打一整晚的风。没有个人守夜不行。” 秦琴默默道:“那行吧。那我就睡了。” 她在条凳上躺了下来,木头硌得腰发疼,还不好翻身,一翻身就得摔地上了,非常的不舒服。看了看默然无声地坐在轮椅上的明湛,他比自己还难受,也不吱声,这么一想秦琴就安心躺平了。 也是真的累了,没有过多久,她就睡着了。 一觉睡醒过来,风停雨歇太阳出,已经是大早上。细细的甜香钻入鼻中,就很好闻,闻着闻着,秦琴饿了,睁开眼睛支起脑袋,看到明湛守在火盆旁,借着一点儿余烬熬粥。 不知道从哪儿寻摸来的小瓦煲,里面咕嘟着熬得烂烂的糙米,还有切成小块的红薯。应该是昨晚吃剩下的,被拿来利用了。半点儿不浪费。 耳房里传出高高低低的鼾声,娃们还没起来,一个个睡正香呢。 看到秦琴醒了,正俯身照拂粥水的明湛抬起头来:“你醒了。” 秦琴坐起身,整理着被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你没睡?” “迷糊了一会儿。”明湛说,“醒来没事做,就先给你们做些早点。” “早点”这种用词,似乎也不应该出现在农村赘婿口中……不过,秦琴自己就够不正常了,也不在乎明湛着点儿违和。她从条凳上下来,说:“你这样多不方便啊,放着我来。你去把门开开,看看院子里怎样的光景了。” “好。” 明湛操控着轮椅,打开了屋门,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带着被雨点洗过的清新。秦琴抬眼一看,风停了,天还阴沉沉的。院子里的东西被吹得乱七八糟,虽说不上惨不忍睹,也差不多了。特别是灶屋,全进了水,屋顶也漏雨,不知道里面的食物变怎样了! 她皱了皱眉毛,一跺脚:“吃的!” 顾不上地上泥泞,提着裙子直奔灶屋,一进去,里头惨不忍睹的,哪儿哪儿都在滴水。扫了一眼还算完好的粮食缸子,秦琴来不及松口气,发现被雨水淋湿了的肉,惨叫起来:“惨了!” “肉和菜,全都被糟蹋了!!” 她辛辛苦苦炼好的猪油,被风吹翻了,秦琴颤巍巍地扶起缸子,看了一眼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猪油,心疼得不行不行的。 昨天太过紧迫,她只来得及加固堂屋…… 这时候,孩子们也起来了,拥挤到门口,看着秦琴站在灶屋里,脸色木然。一张张小脸,也是欲哭无泪的。 秦夏“哇”的,第一个哭出声来,黄豆大的泪珠不要钱的往下掉:“呜呜……猪油没了……肉肉……” 把怀里的手帕掏出来,一把捂在秦夏脸上,一顿擦把他脸擦干净。秦冬雪虎着脸,撸起袖子往秦琴身边凑:“娘,我来帮您!这肉擦擦还能吃,还有米粮……赶紧运进屋子里收好,有的救!” 秦琴其实是没想到这些东西脆弱如斯,一场不大的台风就打了个稀烂。她也就是愣了一会儿,就说:“对,先把东西收进去,及时止损!” 她一发话,家里人就有了主心骨,忙活起来。 静儿抱着装肉的簸箩往堂屋走,走到一半,忽然一把扯住秦秋平衣袖:“秋官……我怎么听见有人在喊救命?” …… “救命……救命啊……” “谁来救救我……” “救命……” 呼叫声断断续续的传来,时有时无。秦琴侧着脸听了一会儿,说:“是从村头传来的!人已经很虚弱了……走,我们去看看!” 她冲进堂屋,随手把昨天给明湛盖的空调被揽在身上,又用罐子装了干净的水。领着秦秋平和静儿走了出去,那声音,却是消失了一样。 静儿害怕,紧紧地抓着秦琴胳膊,弱弱地问:“娘,这声音听着像是秦四奶奶的……可她怎么会在这儿呢?” 秦秋平说:“秦四奶奶年纪很大了,又无儿无女的,兴许是不想连累族人……自愿留下了。” 自愿留下,又没有什么吃的,那就是死路一条。 死了一个,给族人腾出更多的空间。 听完秦秋平说话,秦琴就抿紧了嘴巴,不再说话。就算曾经在历史书上看到过这些……当事实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她还是很难接受。 ——她不能坐视不管! 不知不觉加快了脚底下的步伐,直奔村口,果然看到一棵腰粗的凤凰树,被台风连根拔起了,歪在一边。把树底下一个院子连墙到房子的,压垮了半边。 第26章 废墟救人 静儿看到就跳起来:“真的是秦四奶奶!” 看到那垮了大半边的房子,静儿喊了两声,死了一样寂静。她回身抓着秦琴的胳膊,带着哭腔道:“娘,这里面……死人了。” 这种场景,却是秦琴在前世常见的。特别是某次大地震的时候,她作为民间搜救力量,响应官面号召,深入废墟,也不知道救了多少人……最后队员虚脱了,她也虚脱了,折损里面的装备更是不计其数,其中还有一条珍贵的九命绳索。 但……她觉得值! 一反手,牢牢握住静儿的手,秦琴声线低沉有力:“莫慌!刚才还有声响,人一定还活着!” 也许是感受到她的力量,静儿渐渐镇定下来。秦秋平站在废墟前,双手拢住了嘴巴大喊:“有人吗?” 过了好一会儿,那声音才响起,断断续续的:“救命……” 比之前又虚弱了几分,嘶哑得不成样子了。 “别慌!我们来救你了!”秦琴侧耳听着,辨明了方位,这才亮开嗓门大喊,“您别说话,留着点力气!” “手边如果有东西的话,就用那物件敲着面前。敲啥也行!能听懂吗?” 废墟里的呼救停了,过不大一会儿,从废墟里传来有节奏的击打声。 “秋官、静儿,你们听娘的,娘怎么说你们怎么办!” 秦秋平和静儿原本挺慌乱的,听见秦琴这么一嚷,顿时两张小脸上都眼神坚定下来,齐刷刷点头:“是!” “娘现在进去救人,但是秦四奶奶很可能会被砸断胳膊腿,所以不能乱动。你们把那边塌下来的门板拆好,按照我说的法子做个担架,一会儿抬着走。” 她简单快速地教会了两个少年做简易担架的方法,紧接着,秦琴猫着身子,轻盈又灵活地从半垮塌的门洞里钻了进去。 秦四奶奶的房子是木结构,石垒墙。那石头又黑又沉,也不知道什么质地。这石头墙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很难塌落,坏处自然就是一旦塌落了砸到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很快,秦琴就摸到了秦四奶奶睡的屋子。门彻底被压垮了,敲击声就从里面传来。秦琴默念一句:“合金镐。” 一把闪着雪白银光的合金镐从空间里落到她手上,秦琴瞅准了位置,轻轻两镐子,轻轻松松把门挖了出来。 看到门洞后面的空间,秦琴心一宽,知道人有救了。她试探着喊:“秦四奶奶!” 大梁塌下来半边,正好压在了一张破旧的四柱床上,却也因此有一个狭小的三角形空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被困在那空间里,上半身露出来,手里拿着一截床腿儿。 “救……命……” 秦琴忙扑上去,指尖一晃,把几滴灵泉水滴落到秦四奶奶干裂的唇上,嘴上喊:“莫慌,我们来救你了!” 她扶着秦四奶奶的腋下,来了个漂亮的旱地拔葱,顺顺利利的把秦四奶奶扒拉了出来。 随着这一番动静,头顶松动的瓦砾又一阵扑簌簌的,往下掉了不少碎石灰尘。秦琴低着头躲闪着,架着秦四奶奶飞快离开了房子。 从门洞里钻出来,秦秋平和静儿已做好了简易担架了。秦琴一看甚妥,赞许地点点头:“能干的孩子!” 没有留意两个少年彼此交换眼神,流露出的欣喜之情。秦琴小心翼翼把秦四奶奶放到了建议担架上,再用事先带过来的被子盖住她,给她保温。 “走,先把她带到我们家!”秦琴道,“然后再检查一下有没有断了骨头什么的!秋官,你跟我一起抬,你走前面!” 走前面的人相对来说能省力一点。 父母都长得高,十二岁的秦秋平遗传了他们的优点,小小年纪个头直奔一米七去了,可以跟秦琴搭档。他答应着,在秦琴的指挥下,母子俩一起抬起担架,稳稳当当的。 他们忙活的时候,天上又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雨粉儿,才静了一会儿的风,又开始变大。 这台风雨就这样,风一阵雨一阵的,秦琴催促着大家加快动作,秦四奶奶躺在担架上,已是气若游丝。 忽然一阵阳光,照在秦琴脸上。秦四奶奶原本眯着的眼睛突然瞪老大:“傻……是……你……” 秦琴仰起脸,扬着嘴角,说:“没错,就是我!” “我是傻丫!” 秦四奶奶一阵吸气,昏死了过去。 “我们走!”秦琴说,“回家再说!静儿,你别老瞅了——你帮忙看看周围左近,还有没有别的老人被留在村子里的?” 但是静儿答应着走出去几步之后,秦琴又把她叫了回来:“回来!” 静儿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秦琴:“娘,怎么啦?” “昨晚才打过风,这会儿雨马上又要来了。你一个人去太危险,还是先跟我们回家吧!”秦琴说着,“你到前面去,给我们开路,开门!” 静儿就又回来,紧赶慢赶的回到了家,却用不着她开门,家门口自个儿开了。 秦冬雪飞奔着出来:“娘!你们终于回来了!爹都催了好几遍了!” 听到明湛催问,秦琴不觉朝着明湛的方向看过去,正好明湛也看了过来,四道视线在空中接触,明湛飞快地收回了视线。秦琴落落大方地点头,对他说:“人救回来了!” 手里拿了一把砍柴刀,轮椅旁边堆放着好些竹筒,似乎是要做什么东西,明湛继续手里的活儿,把一根竹子破开两爿,说:“回来就好,人没事吧?” “没事,好着呢!” 三言两语,别无多话,把只剩一口气的秦四奶奶抬到堂屋中,秦冬雪捧着一碗热汤走了过来,“娘。这是爹让我给秦四奶奶熬的。” 道了一句谢,秦琴给秦四奶奶喂了两口热汤,看着她吞咽了下去,这才放了心:“这样就好了,还能吃得下,那就能救活!” 她又给秦四奶奶浑身上下摸了一遍,除了一些皮肉外伤之外,也没有断骨伤筋。 秦四奶奶这条命,就算是捡回来了。 一家子这才得空围在桌子旁边开始吃饭。 第27章 傻丫学好了 也许因救了一条人命的关系,吃饭的气氛,格外松快。 秦琴跟明湛说起:“不知道村子里还有没有像秦四奶奶这样,自愿留下来不逃荒的。要是有,这几天他们怎么活下来噢?你说,我们要不要进村子里搜救一下,能帮一个是一个……” 明湛说:“等雨水止歇之后,可以去看看。不过……你别指望太多,而且要做个准备。估摸着,有些人撑不过去,就……” 想了一下那画面,秦琴心里突的一跳,低声道“我晓得了”,自顾自垂头吃饭。 出乎她意料之外,明湛的手艺很好,用那么简陋的火盆加粗陶钵钵熬出来的糙米粥,也很香、绵、软、滑,甚至还带了一点点的甜味。 用来配粥的,是秦琴自个儿炒的野菜肉片和野葱炒鸡蛋。她冒着险动了灶屋的火,站在漏水的灶屋底下生活炒肉,香味飘得哪儿哪儿都是。肉片依然是半肥瘦那种,鸡蛋碎碎的,调得略咸,炒得略老,吃起来有嚼劲,适合下稀饭。 她还边炒肉边感叹,就稀饭还是得用咸菜。惦记着等这一波过去之后,弄两缸好咸菜。 直到饭菜上了桌,她还边吃边叨叨:“等过了这波台风,就把灶屋收拾了。厨柜最下面那格那么高,正好用来放咸菜缸子……” 秦秋平:“……” 静儿、秦冬雪:“……” 秦夏星星眼,口水流:“哇……一定好好吃!” 明湛夹给他一片肉,说:“小夏,专心吃饭!” 说来也奇怪,有了这么个叨叨吃食没完的女人,屋外余威犹在的台风,似乎也没有往年那么凄风苦雨。心里头,就暖暖的。 这个家里,自从秦大朗死后…… 不对,或者说,自从秦琴生母死后……第一次有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 吃过了饭之后,秦琴背上那日老四留下的土弩,带着秦秋平到村子里转了一圈。果然发现了好几个被遗弃的老人,只是他们都没有秦四奶奶走运,被发现的时候,早就咽气了。 这些老人似乎已预料到自己的下场,甚至还有人主动躺进早年备下的寿材里咽气的。秦琴唏嘘不已,也就尽了个人事,合上寿材板,撮土为香,再设法寻到几张黄纸烧掉,也是给这些没熬过荒年的老人送了最后一程。 一圈下来,到了下午,台风彻底过去了,天色放晴。母子俩才往回赶。 “娘……你哭了?” 秦琴放下了擦拭眼角的手,鼻音很重地说:“才不是。才没有。” 看着她眼睛红红,跟个大白兔似的,秦秋平心想娘是真不会演戏,不过也没有拆穿她。 踩着积水泥泞回到家,在家门口跨过了火盆。火光熊熊驱散了骨子里的寒意,又喝了明湛熬的热姜茶,秦琴心里好受了些。进了堂屋,看到秦四奶奶已经醒了,正在小口小口地喝米汤,身上裹着那张空调被。 看到秦琴走进来,秦四奶奶脸上垂落的肉皮不自觉地抖动了两下,笑容消失了。 秦琴一时之间,也有点尴尬。 原身在村子里是块滚刀肉,泼辣货,秦四奶奶自然也是苦主之一。别的不说,光是原身五斗橱里的衣服,不少就是半买半抢地从秦四奶奶手里扣出来的。 据说,秦四奶奶不止一次悄悄地劝说过明湛和离,她愿意收明湛做干儿子,反正秦四奶奶无儿无女无依无靠,正缺个儿子。被原身知道了,还去大闹过一场,把秦四奶奶脑袋上的油皮都给打破了两层,才算是被族长摆平。 既然用了这个身子,这个身子曾经造下的孽,也就得她来顶了。 这时,秦琴忽觉异样,她转过脸,发现明湛在朝自己打眼色。他在安慰她? 就在秦琴愣住了的功夫,秦四奶奶扯了扯嘴角,不自然地笑了起来,垂着眼睛看着地板说:“阿湛说,是你救了我。多谢了。” 秦琴听出了和自己一样的尴尬? 还有多多少少难以掩饰的……感激。 比秦四奶奶耗不了多少,她也很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却不知道笑容扯动了脸上那块疤,把大家给吓得不约而同地心里一跳。明湛跟她说:“我跟秦四奶奶说了。” 秦琴点点头,说:“我知道。” 明湛就有些诧异,又多看了她一眼。 刚才挖人的时候,满脑子救命心思,如今人醒了在面前,秦琴倒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对方是个老人,还曾经被穿过来之前的自己揍过,想了一会儿,说:“你的房子被凤凰树压塌了。村子里除了我们家,也没有别的人。你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先住下来,休养好。” “这两天下了不少雨,农田里的旱情很快可以缓解。村子里的人应该很快会回来了,到时我让阿湛送你回族长那儿,让族长安置你。” 一口气说完,秦四奶奶瞪大眼睛,就跟不认识秦琴似的,“傻丫……你……” 秦琴很诚恳地看着秦四奶奶:“你不信?” 看着秦四奶奶一脸凌乱,看着秦琴活脱像白日见鬼,明湛插话道:“傻丫她前阵子被族长打了一顿,醒来之后就变了性子。整个人都变好了。现在家里前前后后,都是她张罗,你看这桌上摞的面饼子,锅里熬的糙米粥,都是她弄的。” 神队友啊! 秦琴松了口气,她发现了,明湛比自己有说服力得多! 在原主的记忆中,明湛在村子里的人缘非常好——不是那种老好人式的,讨好般得来的“人缘好”,而是说话做事靠谱,得人敬重的那种人缘好。 也不知道明湛一个赘婿,是怎么混到这么好的人缘的…… 秦四奶奶果然照单全收,念了句佛道:“阿弥陀佛,傻丫可算是学好了。秦老大泉下有知,也可以安心了!” 她连连念了好几句佛号,倒让秦琴没法接话了。只好对明湛说:“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冬雪,你这几天就负责照料秦四奶奶!” 她推着明湛的轮椅,回到了耳房,给他换过了药,发现伤口愈合得很快,骨头也开始生长了,相信再养个十天半个月,就可以下地慢慢行走,不禁很是开心。 嘴角忍不住上扬,倒是把原本面无表情的明湛也给看得忍不住跟着她莞尔。 他也很纳闷,自己明明不想笑来着。 第28章 开荒种田 “明湛,我有话跟你说。”一边处理明湛的伤口,秦琴一边低声开口。 不知为何,明湛就有种很亲近的感觉。 这种感觉,从前没有。 她既然不再像发疯的老母鸡似的,动不动炸毛,他也就从善如流,跟着柔和以对:“嗯,你说。” 秦琴眼波闪烁,明湛发现,自从她变了性子来,眼神也有了变化,不再是浑浊的。而是带着清澈安定,亮晶晶地,就像上好的水晶一般。 村子里没有谁有这样的眼睛。 他要费很大的心神,才能把注意力从那双眼睛上,转移到秦琴的说话上。只听她说道:“我刚才到村子里走了一趟……情况嘛,跟你说的差不多。连秦四奶奶在内,一共有七个老人家,现在只剩了她一个……” 明湛星眸黯沉,低声道:“你别往心里去,谁都没错,错的……” “错的,是这个三天两头闹脾气的老天爷。三年一小旱,五年一大旱,土地成龟背,还带白盐霜。”秦琴接着明湛话头,说了下去,“人死不能复生,我没说怪谁……反正……我都给他们撮了土香烧了黄纸,算是尽一点晚辈心。” 微微点头,明湛双手交叠在胸前,把玩着自己修长的手指。秦琴在给他伤口上撒草药末,这些草药末能生肌旺血,但副作用明显,撒到伤口上,跟针刺似的疼。 要换了别人,早就疼哭了,明湛却只是若无其事地玩手指而已。 秦琴道:“我还有个打算……说给你听听,不知道妥不妥。” 明湛说:“你说,我听着。” “既然天下雨了,土地也湿润了。我想趁着还不怎么冷,种点东西。也好过冬。”秦琴说,“就在屋后面的那两畦地里。我打算到百花岭挖野红薯来种,那玩意好活,长得快。这样我们好歹能过冬。不然的话,总往城里跑了买粮,一去一回得两天,东西也贵,多少钱都不够我们造的。” 明湛哑然失笑:“你这不是拿好主意了嘛,还要跟我商量啥?” “你跟我说说,怎么去百花岭。”秦琴很认真地看着明湛眼睛,“特别是,哪些地方有猛兽,还有哪些地方多野粮!” 空间里的东西不能随意往外现眼,怕被坏人惦记,秦琴就把主意打在了那口凭空出现的灵泉上。 后院里有两畦地,说是地,其实早就荒了,满布乱石杂草。 秦琴有直觉,可以用灵泉水救活这片地。 有地就能种东西! 想想就兴奋! 秦四奶奶边喝粥边念佛,一顿饭吃完,也不知道念了多少句佛。 当天晚上,秦琴想法子在堂屋角落又搭了一张简易床,好歹把秦四奶奶安顿下来。明湛自己在灶屋凑合,一大家子,就这么挨挨挤挤的睡下了。 临睡之前,秦琴赌咒发誓,以后一定要造个宽敞大房子,一家人住得舒舒服服,还要能接待客人那种! …… 一晚上没怎么睡好,第二天早饭没吃几口,一家子各忙各的。秦琴扛了个出头,来到了后院开荒。 来到荒地地头上,东张西望一番,确认四下无人了,秦琴首先把空间里的灵泉水就跟开水龙头喷洒似的,从地头到地尾,尽情撒了一遍。 眼瞅着泉水全平面不断下降,不断下降…… 本来也就脸盆大小的出水口,愣是被她折腾到一滴也没有了,就连空间里一直氤氲弥漫的淡淡金光也黯淡下来,秦琴知道这是透支了,这才罢休。 也就是这么绕着地浇灌了一圈的功夫,再抬头看最先受到润泽的地头,泥土已变黑了,上面的草绿莹莹地,生意盎然。一看就知道,肥力极充足。 满意地笑了笑,秦琴这才开始扛起锄头干活。 不干不知道,一干这活儿是真累人。 就算水泡过了土地松软,再往下挖深些,就是纠结缠绕的草根。一不小心锄头磕着了石头,震得虎口生疼。 不过半天功夫,秦琴已是累得水里捞起来似的,气喘如牛。 眼前偏偏出现了一块一尺见方的大石头,乌沉沉的,也不知什么质地,极硬,极沉。秦琴先把大石头周围的浮土挖走,最后一锄头下去,没能挖出来,反而坠得失去重心:“哎哟!” 仰面朝天,眼看着就是往后来个大屁股墩儿,身后忽然被两只手稳稳扶住,落点软绵绵的? “你可真重……”身后传来明湛低沉的闷哼。 原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秦琴这个屁股墩儿,正好落在了他怀里。 秦四奶奶脚步伶仃的走到前面,“傻丫,四奶奶来帮你。” 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力气却不少,把那块大石头搬开,滚到旁边去。明湛松开了手,让秦琴站起来,秦琴捋了捋寒湿的头发,低声说:“谢啦。” 刚才被他整个抱在怀里,现在回想起来,竟有些脸蛋发烧。 明湛倒是没啥不对头,柔和的目光,在她开垦出来的田埂上游弋,温声细语的:“没事。” 顺着明湛目光,看着自己开出来的荒地。也就是两米宽、十米长的一小块长方形地块,土被翻得很深,土松松的,土质黑油油的。秦琴心中一股满足自豪油然而生,笑嘻嘻地说:“你看看,我厉害吧?” 真没想到,原身身体素质这么好,还能干不少活! 就很累就是了。 明湛点了点头,比了个大拇指:“是的。真能干,真厉害。” 语气似乎有点哄小孩?不过秦琴还是很高兴,比比划划地说:“明天我把这个地再翻一遍,我看过了,地还很肥。用不着弄底肥了。直接种东西就行!到时候我要去百花岭一趟,划拉点能种的东西回来……” 秦四奶奶也是个闲不住的,趁着她说话的功夫,拿起锄头也开始锄地。边挖边赞叹:“真好啊,地真肥。这种黑泥土,随便插根棍子上去都能够长出东西来!” “哎,傻丫,你说啥来着?去百花岭啥?” 秦琴就重复了一遍:“我打算去百花岭,看看有没有野薯野葛之类,能顶肚子又长得快的东西。搞点小苗回来接种。” 第29章 善有善报 秦四奶奶就一拍大腿:“哪儿用得着那么麻烦!我家有现成的地瓜拉儿,丢土里几天就长一片秧子!不过,地瓜吃地力,别的蔬果抢不过他们。你这块要种地瓜,就只能种地瓜了。” 秦琴失望道:“啊?我还打算在地瓜上面拉架子来种点儿瓜菜呢!不行的吗?” 秦四奶奶“噗”的,笑弯了腰,“地瓜田上种秧瓜?哈哈哈……亏你想得出来!” 老人家笑得那么开心,直把秦琴笑得老脸涨得通红。 最后还是明湛给她解了围:“她素来不事生产,游手好闲习惯了。现在浪子回头金不换,已很难得。有些什么地方不懂事的,四奶奶多担待一下,多多指点。” 笑了一笑,说:“四奶奶年轻时可是出了名的里里外外一把手,就连选种育苗发蚕缫丝什么的,全都会。这两日能够跟四奶奶聊表寸心,也是我们的福气。”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明湛一席话,不卑不亢,又说得秦四奶奶舒舒服服,浑身上下轻飘飘地,不禁眉花眼笑的:“瞧你说的,真是会说话。是不是担心我说话不算话,不给你们地瓜拉儿了?” 明湛笑笑说:“实在是真心话。” 秦四奶奶说:“这样,还得劳烦跑一趟村头,看看家里有什么东西可以用的,划拉出来。这段日子怕是还得继续叨扰你们。这些地瓜拉儿也好,或者我屋子里有什么能入眼的,不妨尽情拿去用了,算是抵了这些日子我寄居你家的嚼用。” 明湛和秦琴对望一眼,没想到秦四奶奶心思竟如此清明,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惊讶。 秦琴就说:“秦四奶奶,我先谢过了……地瓜种,我们就不客气地收了。但东西大可不必了,大家街坊邻里的,就算我已经不在族谱上了,也不能见死不救。你就尽管放心在我家里住下好了。不过多添一双筷子的事情!” 她话说得豪爽,实际上秦四奶奶和明湛心里都明镜似的,这荒年里,有人狠心把亲生父母丢在家里活活饿死。而秦琴却愿意为了有过前怨的秦四奶奶添一双碗筷,那该多大的魄力! 可见这妹子,是真转了性子了! 于是秦四奶奶脸色变得肃然,微微点头,道:“那我们这就走吧。” 听说是要去秦四奶奶家里捡东西,秦琴怕人手不够,叫了秦秋平和秦冬雪,带了背篓绳索跟着。 “阿湛,你留下看家。”秦琴有条不紊地吩咐着,“静儿,你要准备晚饭,因此留下你来。晚上吃扎实点儿,把面饼切了丝,用热油、肉丝、鸡蛋丝一块儿炒了。做炒饼吃。再弄个汤,青菜切记不能少,就算没有了豆角,也得弄点儿野菜。” 停了一停,说:“这会儿家里的鱼和鸟蛋都吃完了,没啥菜吃,只好吃肉了!” 秦四奶奶看在眼内,嘴里念佛,深以为异。回过头来,看到了明湛,明湛对秦四奶奶微微点头,秦四奶奶低声道:“你当年不愿意和离,总说她是个有救的。如今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明湛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村子里人总传说,秦琴的入赘女婿,性情和气为人能干,脸上总挂着笑容——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看透,那张笑脸下,到底藏着什么情绪。 如今明湛这么一笑,秦四奶奶反倒是心中一凛,不再吱声说话了。 又刮风又下雨,雪上加霜的,把秦四奶奶已垮了半边的堂屋,越发显得摇摇欲坠。 这儿农村,灶屋和住人的屋子都是分开的。有的建个独立屋子,有的就在主屋侧面再搭一个矮平房。秦四奶奶家院子小,用的是后一种法子。也算是侥幸,凤凰树倒下的地方,是在另一侧,灶屋被压得变了形。 “阿弥陀佛。还好灶屋没有垮!” 秦琴看一眼都觉得危险,拉住了埋头要往废墟里钻的秦四奶奶:“别别,你不要急。你跟我们说清楚,那些东西在什么位置,让秋官和冬雪去拿。” 看了一眼又有些不乐意的秦冬雪,秦琴补了一句:“你们身量轻。等回去,一人加一块大肉排!” 想到那烧得咸香鲜美,一口脱骨的大肉排,秦冬雪咽了口口水,鸡啄米似的点头。 秦四奶奶就说:“地瓜都在灶旁的黑陶缸子里收着……” “那就交给我吧!”秦秋平到底最懂事,低头弯腰就从那门洞里钻了进去。不大会儿功夫,把个缸子拿出来了。打开来一看,也就只有三五个拇指头大小的地瓜。 秦琴惊讶地说:“四奶奶,你这些日子就是靠这些地瓜拉儿过日子么?” 秦四奶奶摇了摇头,笑容苦涩:“这些地瓜吃不得的,都泡过了药!” 农村里确实有把准备留来做种的东西泡药的习惯,经常有猫狗老鼠甚至不懂事的小孩偷吃了中毒而死的事故。秦琴也就不多问了,说:“还有什么要带走吗?我们得回去了。” 秦四奶奶很不好意思地说:“我的被子,应该还没压坏,能不能……” 很是羞怯地看了眼秦琴,说:“傻丫,你那被子又轻又软又暖,我看着你们全家合共也就这么一条,老用你的也不是个事。” 可是,堂屋已经跟废墟差不多了……那天秦琴也是费了好大劲儿才把秦四奶奶从废墟里挖出来的。这会儿秦四奶奶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她心软了,思忖了一下,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向着废墟扔过去。 侧耳听了听石头落下带出来的动静,秦琴这才点了头:“里头的东西都落实了,应该能进去。” 这次,她决定自己亲自进去,也是很顺利地从废墟底下拽出了一条又脏又湿的棉被来。在秦琴眼里,这东西着实不值得拿命拼,但秦四奶奶一把抱在怀里,喜之不尽:“就是它了!哎呀,我全家家当最值钱就是这条棉被啊……那可是我成亲的时候带过来的!” 第30章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秦琴似乎听说过,秦四奶奶也是成过亲的,新郎排行第四,大名就叫秦泗源。秦泗源还是个秀才郎。可惜好景不长,那秦四就在去赶考的路上被狼叼走了,被发现的时候,五脏六腑都吃空了。秦四奶奶哭昏过去几次,从此一心一意守起了节。 也因这样,秦四奶奶在村子里深得人敬重,有什么东西,族里一定会算上她一份。 那就奇怪了……既有人留粮,又有人照拂,为什么秦四奶奶要留下来等死? 直到此刻,看着秦四奶奶抱着那张旧喜被的模样,秦琴心里才隐约找到了答案…… 在走回去的时候,她就走慢了一步,落在了秦四奶奶身边,状似无心地说:“秦四奶奶,你觉得我们家养着那俩雏鸟怎样?” 从红树林里带回来的两只雏鸟,一直养在家里。孩子们照料得细心,已长出了不少毛,蓬蓬的两坨了。这两天秦四奶奶也没少见它们,顿时温柔地微笑:“长得真好。那是白鹭鸟,没多少人养得住。老人家都说,只有有福气的人家才能养起它们。” 秦琴道:“我当初在红树林里发现它们,却是它们主动往我手里凑的。我本打算炖了它们给阿湛补身子,又是它们叽叽叫着,让小夏不落忍了,留下了。” 秦四奶奶就念了句佛:“阿弥陀佛,这是老天爷落下的天福星啊。那就好生养着吧。” 秦琴说:“可不是。我就寻思着,鸟儿也想要好好活下去,何况是人?” 秦四奶奶骤然沉默下来,眼神一阵乱闪。 秦琴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要真的一心求死泉下相会,怕是黄泉底下候着的那个人,也会心里不安的。” 眼瞅着秦四奶奶眼角红了,秦琴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加快脚步往家里去了。 …… 秦琴家的灶屋里,静儿正在做饭,把切好的饼丝往热油锅里一倒,“腾”的冒起一股油烟,呛得她直咳嗽。才比灶台高一点儿的人,翻动起锅里的东西格外吃力。 门口传来秦四奶奶的说话声:“静儿,让我来吧。” 擦了擦脸上横流的泪水,静儿惊讶地看着秦四奶奶走进来,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锅铲就被拿走了。慌得她直叫唤:“奶奶,这使不得!” 手脚麻利地翻炒着炒饼,另一只手抽空把切好了的配料均匀地往锅里撒,很快锅里传出了香味。秦四奶奶说:“嗨,这有啥啊。我是大人,总不能让你一小孩儿伺候着。” “秦四奶奶,这……” “就这么说定了!我也不能吃闲饭,对不?” “是……” 开饭的时候,秦琴对秦四奶奶主动帮忙这事倒是毫不惊讶,只客气了几句。 炒饼很好吃,还能省了炒菜的功夫,只要配个汤就行。一家子吃得肚皮滚圆,吃过了饭,就要重新分配住的地方。 就这么着,秦四奶奶算是正式在这个家里住下来了。 第二天,秦琴起了个大早。今天要干的活儿不少,首先要把旧猪圈给修好,这件事不难,找几块破木板钉好就是了。 看着秦琴爬高摸低的,秦四奶奶就突了眼睛:“傻丫啥时候变得那么能干了?” 秦秋平说:“娘从前也很能干啊,她跟村里人干架,几时输过了?现在只不过是把力气用在正道上罢了。” 秦四奶奶哑然:“确实是……秋官,你手里的土给我递一下。” “好。” 种红薯之前要先育苗,秦四奶奶负责把红薯切成两块,带芽点儿的一面朝上,秦秋平到后面开垦好的土地里打了一大桶土过来,把红薯往土里插。 看了一眼那黑黝黝的土,秦四奶奶不由得赞叹,“这土真肥啊,攥一把都能流出油来。” “呐,秋官,奶奶跟你说。这红薯又叫地瓜,长得最快。七天冒芽半月长蔓,百天功夫就是藤蔓满地爬,能吃叶子能吃地瓜,浑身上下都是宝。” 秦秋平想到烤红薯香喷喷的滋味,直咽口水:“那我们还得三个月才能吃上地瓜咯?” “差不多。只要你勤快点伺候,也能快一些。土地最不会亏待人了,人多用心伺候土地,土地就给人多少报答。” 到底是当过秀才娘子的人,秦四奶奶说话讲道理就跟唱歌似的,说得小孩儿们鸡啄米地点头不已。 院子里一片其乐融融的。 明湛算是最闲的一个,坐在屋檐下晒太阳,可他手里也没闲着,取了一些竹子来,用砍柴刀破开,十个手指头翻飞,不知道要编些什么。 秦琴修好了屋顶,带着两个女孩儿把旧猪圈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床板也一张张拆开了放太阳底下暴晒。这才消停了。 秦四奶奶育好了秧苗,就去做饭,自从她接过了掌勺活计,加上秦琴时不时的去赶海,回来总有收获,家里的饭菜也合口味了很多。 这天坐下来之后,秦琴忽然一怔:“静儿,冬雪,你们原来长得这么好啊?” 这两个丫头,静儿十三岁,长了一张小圆脸,眼睛亮如黑豆,圆嘟嘟的小嘴唇,头发黑油油的,稳重温柔,观之可亲。冬雪才十岁,随了明湛,身段高挑,肤色雪白匀净,浓眉大眼,唇角天然上翘,神采飞扬。 两个丫头并排坐在一起,就像两朵含苞待放的嫩花儿,相映生辉。 再看看秦秋平,也是脸色红润了许多,秦琴记得刚见他的时候,他老佝偻着身子的。现在腰板挺直起来了,十二岁的少年,都快到她耳朵高了。 原身可是远近闻名的健妇,身量快有1米7呢! 这么说,才十二岁的秦秋平,岂不是得有1米6了?乖乖,等他长到成年,还不得妥妥的超过1米8啊? 明湛看秦琴那一惊一乍的样子,不动声色地压住了想要上扬的嘴唇,说:“这几天天天大鱼大肉的,吃得好,气血足了,不就好看了。” 原来如此,秦琴明白了,倒是很自豪,自己投喂的食物没有白白浪费。她笑眯眯地说:“那好啊,你们正在长身体,多吃点,吃好点。长得漂漂亮亮的!” 第31章 好歹多铺个床 秦四奶奶说:“阿弥陀佛。你们家吃得,天天跟过年似的。这么造下去,多少家底都得吃空喽!” 也是她这几天渐渐跟秦琴一家子混熟了,才这么说话。 秦琴不以为忤,理直气壮道:“才不会,家底是挣出来的,不是吃出来的!” 秦四奶奶听了,侧过脸对明湛道:“阿湛,你听听,这个说话的语气,倒是跟她爹再活过来似的了。这是真的长了性子了。” 明湛微笑点头,夹了一块肉给秦四奶奶,说:“是啊。” 吃好了饭,看着秦琴把晒好的床板装上,再看着她把被褥抱了过去,明湛就有些不淡定:“你你,你想要干什么?” 秦琴手脚麻利地铺床叠被,说:“什么干什么?今晚我也睡这儿啊!” 秦四奶奶和四个娃挤耳房,她在堂屋躺板凳,还带着明湛在轮椅上凑合,太受罪! 看着她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明湛不淡定了,说:“那你好歹多铺个床。” 秦琴耸肩道:“空调被只有一床,让给了秦四奶奶了。你这是打算让我去跟她老人家讨回来?” 她从空间里拿出来的空调被,又软又轻又暖和,就连颇有见识的秦四奶奶也赞叹不已。追问之下,秦琴也就实话实说,把被子的名字说了出来。还好大家似乎也没怎么疑惑,反而很快接受了这个名字,说这被子名字别致。 明湛看起来好像翻了个白眼,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说:“那你睡床吧。我明儿再想法子多弄个铺盖。” 拍了拍床边,秦琴说:“何必麻烦?这不是还有个斗篷么?凑合盖着就行了!倒腾来倒腾去的,你是嫌自己腿好得太快嘛?” 她坦荡荡的,过去在荒野求生的时候,经常跟兄弟们挤一个帐篷,睡袋拉链一拉,倒头就睡,哪儿有这许多讲究? 倒是明湛,腿好得太慢了,如今也才只能慢腾腾地走,让她很焦躁! 明湛说:“你就那么急着让我好了干活么?” 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秦琴还真承认了:“对呀!” 明湛:“……” 倒是坐着轮椅,回到了床边,躺了下来。 一张木板床上躺着两个大人,顿时显得拥挤了许多。 一人一张被子,河水不犯井水。 秦琴躺在那儿,听着耳畔明湛均匀的呼吸声,本来睡眠质量很好的她这晚却迟迟合不上眼睛。怎么躺怎么不自在。直到天蒙蒙亮,才迷迷糊糊地合了眼过去。 这么一折腾,第二天就起迟了。 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翻了个身,一胳膊打在早就冷透了的床板上,那叫一个生疼。秦琴立马就醒了,睁开眼睛看看,哪里还有明湛的影子? 屋外传来轮椅咕噜咕噜的响声,还有秦夏欢欣喊叫:“爹爹,发、发芽了!” 秦琴忙坐起身来,胡乱扎起了头发。昨晚本就和衣而卧,倒是省事,拽拽衣摆就整齐了。走到院子里,就看到秦夏宝贝似的捧着一个椰子壳,里头装着黑土,一棵绿意盎然的尖芽从土里冒了出来,挺拔得很。 秦琴也觉得惊喜:“哇,这么快就发芽了?” 看来那个空间里的灵泉,是真的效果奇妙…… 只一次,就能够把平平无奇的土地滋养成神奇的肥沃黑壤。 听见了她说话,秦夏回过头,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咚咚咚的迈着小短腿,献宝似的把那椰子壳捧到秦琴面前:“娘,你看看!地瓜发芽了!” 从秦夏手里接过了椰子壳,秦琴见那芽儿粗粗壮壮的,越发欢喜,说:“这样子的话,明天就可以移栽到地里去了。真好啊,我们家的地真肥!” 怕别人起疑心,她索性先把原因给定好了。 就是她家的地肥! 没别的原因,嗯! 隔了一天,地瓜芽噌噌的长了两三寸长,老鼠耳朵大小的叶子肥肥的,绿绿的,煞是可爱。 秦琴忍不住给了发芽地瓜一个飞吻:“长得这么可爱,一定要多结地瓜给我们吃啊!” 旁边的娃们连带秦四奶奶,都是一阵风中凌乱…… 正在忙着种地,远处传来一阵阵喧嚣的人声。 秦四奶奶跑到门口一看,惊道:“阿弥陀佛,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啥意思?”秦琴拍着两手泥,也往门外跑。 隔着门缝,只见天际线处尘土飞扬,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朝着靠海村这边涌过来,仍旧是衣衫褴褛的,带头的,正是秦族长。 秦琴也惊讶了:“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秦四奶奶说:“一定是下过了雨,所以提前回来了。现在才刚过了夏收不久,如果动作快,还可以搞点儿吃的。阿弥陀佛,这场雨来得好及时呀!” 听了这说法,秦琴心里不免对古人的智慧又另外打了一番分数,点头不迭:“是这么个道理。” 眼看着人群越走越近,有些人不知道怎么的,就哭了起来。还有些听不清楚的大声叫嚷,秦琴爬到墙头上,远远眺望着,发现当日抢自己东西的龙氏并几个男女走在一起,老四老五却不见了踪影了。她皱了皱眉头。 秦秋平手里拿着自行车锁,仰脸问道:“娘,我们要把门锁锁好嘛?” 秦琴正欲答应,脑瓜子一转,改变了主意:“没必要。把门打开,大大方方,敞亮点!” 秦秋平虽然不解秦琴的用意,但还是照做了。 于是等到秦族长领着族人回到村子里的时候,不免都留意到秦琴的院子。只见院子里,秦夏和秦四奶奶在摘菜,摘的不知道什么野菜,又肥又大的叶子,一看就很肥嫩好吃。 明湛坐在一架形状古怪的带着轮子的椅子上,在屋檐下一边编竹器一边晒太阳。院子一角,用石块垒起了七星灶,灶里焙着阴火,咕嘟着一大锅不知道什么东西,阵阵肉香从锅里窜出来,大半人都闻到了,直吞口水。 最引人注目的,是秦大朗那不争气的闺女秦傻丫,竟然趴在灶屋上,修屋顶? 当场就有人不淡定了,低声嘀咕:“乖乖,我是不是饿昏了头?竟然看到傻丫干活了?” 第32章 族人回归 “你你你没饿昏,我觉得我才是饿昏了,因为我看到跟你一样的……” “还是修屋顶!” “那活计,弱一点儿的男人也干不了吧?” 就有人“噗嗤”笑出了声,“看傻丫那块头身板,她不也比寻常弱一点儿的男人强?” 龙氏闻到那肉香,馋得不行了。逃荒了这些天,跟着大家伙,没饿着可也没吃饱过。心里眼里就老惦记着那天没到手的几个白馍馍,没想到啊,秦傻丫不光有白面馍馍吃,还有肉! “哼,死丫头,就知道她一定藏着好东西……”龙氏嘀咕。 她的身旁,她闺女秦瑟瑟抱着龙氏胳膊,轻轻摇晃:“娘,我想吃肉……” 秦瑟瑟是龙氏的老来女,公认的村里第一美人。就算是逃荒的时候,龙氏也没少过秦瑟瑟一口吃的。看着闺女渴望的脸庞,龙氏心疼地摸了她一把,说:“我们先回家去,娘给你弄肉吃。” 就在这时候,秦冬雪在屋后转出来,一声脆生生的:“娘——开饭了!” “来了!” 秦琴从梯子上爬下来,大家伙看到静儿也从堂屋里出来,手里一个精致的竹笸箩,里面满满一箩细粮烙饼,全都看突了眼! 有人耐不住了,亮起嗓子冲秦琴吼:“秦傻丫,吃忒好了吧!” 秦琴理直气壮地说:“可不是!好不容易下几场好雨水,吃饱了肚子好抢种啊!” “你家灶屋这是咋啦?” “被台风掀了!修一下烟囱啦!” 一来一回,那人忽然没声出了,怎么觉得秦琴说话正常得很?竟然还会干活?? 一直冷眼旁观的族长老婆赵氏,这会儿开口发话道:“傻丫是好了,上次在文兰县城外头,还救了我家豆丁一命。” 族长就说:“行了行了,有那力气八卦,还不如赶紧回家去收拾家当!” “一会儿到祠堂里来,公中还剩一点米粮,都来按丁口分了!” “是!” 有了族长两口子发话,村民们也就四散了。不大会儿,祠堂门口就组织了壮丁,分粮分吃的。讨来的糙米都放在一个口袋里,杂粮另一袋——细粮白米?想多了,没有。 用一个挂在祠堂里多年的葫芦瓢,那葫芦瓢都发亮发黑了。 只要是族里的人,每家每口能分一葫芦瓢的糙米,外搭半葫芦瓢的杂粮。 他们就是用这个法子,坚持着逃荒到了文兰县,白天四处打散工,乞讨,干啥都行。晚上回来,把挣到的东西上交,统一分。 因做惯了,很快,就分好了粮。因秦琴早就被赶出了族里,也没有人叫她,也没有人踩她。她自个儿也不以为意,拿着一个白面馍馍,蹲在祠堂门口,边吃边看,边看边暗暗点头,心想:这组织能力,就算搁现代也是难得的人才。 眼看他们分得差不多了,秦琴的饼子也吃完了,拍拍衣服,站起来准备回家。 还差两步就要到家门口,却被一个男人拦住了。那人头戴儒巾,身穿长袍,一张眉清目秀的脸长得跟狐狸似的,俊美中略带几分邪气,狭长的眸子一闪一闪,配合长长的眼睫毛晃悠着——好家伙,正经小说男主脸! 一股巨大的情绪冲击,自脑海而来,是原身身体残留的汹涌的感情! 这个男人,就是原身迷恋的神魂颠倒的——李秀才! 李秀才拦在了她的必经之路上,却并非故意。此刻他一双深情款款的眼睛,正盯提着分得的粮食往家里去的秦瑟瑟身上:“瑟瑟,这东西沉得很,让哥来帮你。” 秦瑟瑟手里的挎篮已经朝着李秀才伸过去了,嘴上却似笑非笑的,娇嗔着:“哎呀,这样不太好吧?” “同宗共族的,有什么不好。我是男子汉,正应该帮你分忧。”李秀才不由分说,就去拿秦瑟瑟的篮子,“你娘也真是的,明明上面还有哥嫂,偏让你来做这种领粮的粗重活。” 其实这是龙氏的小把戏,秦瑟瑟长得美,嘴巴甜,派她去领粮,分粮的人总会每一瓢多饶那么一小抓。积少成多,能比旁人多一顿饭的口粮来。 这会儿秦瑟瑟的篮子,看着就分量沉得很。她半推半就地把篮子交给了李秀才,说:“哥,你对我真好,我……我好高兴……” 秦琴有心想要绕过去,不打扰这对人儿了。奈何村道狭窄……秦琴想了想,撸起袖子,准备在秦瑟瑟身边硬挤过去,谁知道李秀才往后一瞥,发现了她,顿时白天见了鬼似的,一蹦三尺高:“妈呀!快跑!” 嗖的两个箭步蹿了出去,跑得太过急了,地上一块石子儿没留意,绊了个趔趄。人没有摔跤,篮子却是脱手飞出,“哗啦”来了个天女散花—— 一层黄黄白白之物,落在了地上。黄的是糙米,白的却是精白米? 李秀才一低头,看突了眼:“这这这……这白米……族长不是说,没有了么……” 秦瑟瑟更尴尬,这精白米是负责分发的那小哥哥克扣下来留给她的,统共才一拳头大一把。她藏在了篮子最底下,谁知道会洒了个底朝天? 又尴尬,又心疼,一张白净脸皮涨了个通红,抬起头看见大大咧咧往前走的秦琴,秦瑟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秦琴高叫:“秦傻丫,你这是故意的吧!” 没招谁没惹谁的秦琴,回过头来,“哈?” 秦瑟瑟眼圈都红了,不由分说地上前拽着秦琴的胳膊,颤抖着,难得声音还是那么甜美:“你肯定是故意使坏的,你见不得李大哥对我们好,见不得族里有粮分,却没有你的份儿……” “你嫉妒我也就算了,这可是我们一家子的口粮啊……” “这样我爹吃什么,我娘吃什么,你好歹毒啊……呜呜呜……” 说了两句,洒下泪来,梨花带雨的,要多可怜有多可怜。秦琴只觉得一股杀气从旁边传来,心里警惕性起,扭脸一看,就看到李秀才红着眼睛,牯牛似的喘粗气,一副要扑上来手撕了她的阵势。 “对!就是你!你故意的!”李秀才帮着秦瑟瑟大叫大嚷,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你要赔!” 第33章 自作多情 秦瑟瑟跟着喊:“对!你要赔!” 这分明是拉不出屎怪地球没有吸引力嘛,都啥玩意儿,秦琴冷笑,指着地面说:“第一,刚才是他自己看到我就跑的,我可什么都没说过,也没坐过。第二,那石子儿是自个儿在地上的,他自己走路不长眼,还怪我?那你拉不出屎来了,是不是还怪地板太硬实?” 三言两语,气得李秀才直跳脚。他指着秦琴鼻尖,破口大骂:“好你个悍妇,污言秽语!我都躲着你了,你还对我纠缠不休!” 眼尾一扫,扫到左右邻里街坊墙头上、大树后、门缝旁,多出了不少八卦的眼睛。 那就正好。 秦琴一叉腰,声音不怎么大,气势却是很足:“躲着我?谁让你躲着我啦?腿长你身上,你自个儿要跑,还怪起我来了?” 她人虽泼辣,却从来没有对李秀才说过一句重话。甚至李秀才对她稍微好语气一点,都要乐呵半天那种。今天态度骤变,李秀才还没转过弯来,不屑地说:“秦琴,你别以为换了个法子,我就会注意到你!” 秦琴翻了个白眼:“鬼才要你注意,自作多情!” 只可惜,她的真心话,唤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李秀才的脑子里,压根儿就没有过秦琴不喜欢自己这个想法。他觉得秦琴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装的,都是为了换个法子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他高傲地道:“秦琴,我警告你,瑟瑟是无辜的,你不许欺负她!” 停了一停,拖长了声音道:“快点给我向瑟瑟下跪磕头认错!” 可是,秦瑟瑟想要的,不止是认错,她轻声对李秀才说:“李大哥,她害得你打翻了粮食。自己却是跟那窝崽子吃白面馍吃肉……” 一言惊醒,李秀才也想起来了,这么一想,肚子里的馋虫就忍不住的往上拱。吞了口口水,李秀才扬声道:“对啊,糟蹋了东西就得赔。你问问周围的乡亲们,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秦琴看似好脾气地问:“是有道理,那么你想要赔啥?” “你瞎了啊?”秦瑟瑟来劲了,躲在李秀才身后,伸出那条长脖子盯着秦琴,“地上洒的可都是精白米,你怎么也得赔个白面和红烧肉吧!” 看到她理直气壮的样子,一看就是平日仗着性别红利占便宜没够的。秦琴乐了,“你的白米,倒是哪里来的?” 她可以咬重了“白米”俩字的读音,顿时,躲在墙根角落处听八卦的村民们的耳朵就支棱起来了。 村民甲:“什么?白米?” 村民乙:“哎哟,真的是……地上明晃晃的摊着呢……” 村民丙:“造孽哟,多好的白米洒了。” “不对啊,这白米哪儿来的?都一般的在太公祠堂里用太公瓢分的,怎么秦瑟瑟家会有白米?”可算有个脑瓜子灵光的村民丁一拍大腿,“秦傻丫问得好啊,这白米哪里来的?” 这话一出,捅了马蜂窝,村民全炸了。莫说闹了这许久的饥荒,就算是平日,白米饭也是逢年过节才吃得起的!“该不是是有人徇私吧?今天分米的是谁?” 秦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听见话题入了港,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背挺得更直了:“一般都是祠堂面前分米,你却有白米,别人是糙米。这米看着还忒多……我怎么知道你们看到我就跑,是不是因为自个儿心虚?” 村民们又是一阵哗然,秦琴说得是有道理啊! 就有人指着秦瑟瑟质问:“瑟瑟,你是怎么搞到白米的?还有,你家统共也才五口人,怎么这儿看着得有六七瓢米?” 秦瑟瑟哑口无言,脸色苍白,求助的目光看向李秀才。李秀才恼了,心中一股英雄气概油然而生,斜眼看着秦琴,冷冷一笑。 那不自然的表情落在李秀才眼里却是另一番理解,他和声细气道:“秦琴,没用的。如果你是想要吸引我注意,那今天你就大错特错了……” “我知道为什么你会这么做,那都是因为你太喜欢我了。放下吧。” 秦琴被他那诡异笑容勾得浑身寒毛直竖,胃里不由自主恶心翻滚。苍天啊大地,到底是谁给了眼前这位自信? “秦琴,合村内外,谁不知道你苦恋我多时,困扰我好些年?你这是为了我,连良心都不要了,竟然如此坑害自己堂妹?” 不愧是考上了秀才的人,嘴皮子得得的。 秦琴打断道:“行了。泼脏水也泼够了。谁说我苦恋你啦?我早说了,你就一自作多情的货!我可是成了亲的!” “我爹给我选了的相公,旺妻益子相貌好。我是脑子有缺了才抱着个宝贝不要,要你这死不要脸的臭舔狗!” 李秀才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自诩自己是读书人,斯文,跟村子里动辄问候别人祖宗八代的泥腿子乡巴佬不一样,顾及形象,不能骂脏话,就哑巴了。 秦瑟瑟其实和他差不多,也是个爱装逼的,眼见李秀才被骂得无法招架,眼珠子转了两转,眼瞅着就有了泪光,往地上一坐,装起可怜来:“呜呜……疯婆子欺负人啦……打翻了米面不赔人还凶啦……大家给我评评理啊……” 哭了两声,旁边的乡亲们却只是围观,没有像从前那样上来帮忙? 秦琴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嘴角带笑,眼光戏谑:“想来那些白米,就是这么被你哭回来的哈?以及……这位爷就更贱了,哭都不用哭,直接上赶着帮忙。也是老天爷看不过去,偏生让他摔了一跤。” 那些围观不帮秦瑟瑟的乡亲,这会儿倒是有反应了,开始热烈叫好:“说得好!” “可不就是这样!老天爷带眼!” “那石块卧在道旁有小十年了,村子里谁人不知?说是傻丫事先搬过来的也没人信呀!” 眼见火候酝酿得差不多了,秦琴又进了一步:“秦瑟瑟,抛开你旁边这舔狗不谈,你是不是该跟人掰扯掰扯你这些白米的来路?” 第34章 嘴巴很硬,人很怂 话一出口,沸水般喧哗的乡亲们,顿时安静下来,支棱起耳朵,审视着秦瑟瑟。 秦瑟瑟慌了,她支支吾吾道:“我、我自己省下来的。不小心混一起了……不行啊?” 抬头环视着乡亲们一圈,秦琴自己没急着下判断,只扬声道:“她说是她自己有本事找到的,我是没资格跟着族里逃荒的人,不知道各位乡亲,可曾有人能够出来替她作证?” 乡亲们面面相觊,好一会儿,才有人迟疑道:“今年城里白米多贵啊……谁家舍得用白米来打发人?” “对呀……横竖我去帮做小工,东家也只愿意用糙米结账的。白米……想都不敢想!” “我记得,村口秦老六他儿子好像去了梁大人家跑了个腿儿,是得了些白米的。后来也是进了公中了啊。族长明说了,除了生病的和五岁以下小孩儿,都不能动这白米。且这白米早就吃完了吧?” “不行,这事没完,我们得找族长去!” 立刻就有腿快的人,一路屁股冒烟带尘土的,直奔族长家里了。 大家都饿得眼发绿呢,怎地秦瑟瑟却能从祠堂里领出了就连族长都吃不上的白米? 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眼见要惊动族长,秦瑟瑟急了,见势不妙想溜。秦琴打横一步,拦在她面前,说:“喂,泼脏水的时候嘴皮子得得的,这会儿却想溜人?你这是心虚了么?” 另一边,李秀才一跺脚,嘴里骂道:“泼妇!刁妇!不可理喻!” 嘴巴很硬,身体却很诚实地准备从另一个方向溜人。 谁知才跑出两步,又后退回来。 明湛打横举着一根绿竹棒,坐在轮椅上,缓缓向前,步步逼近李秀才。脸上风轻云淡,说话锋芒毕露:“欺负了我娘子,还想跑?” 明明坐在轮椅上的是他,但那气势却生生压倒李秀才不止一个头! 李秀才肉眼可见的弱了下去,支支吾吾道:“你、你不要过来。我、我可是秀才……我有功名在身的!” 这时候,他又退回到了秦瑟瑟身边了。明湛也就不再进逼。 秦琴说:“既然不心虚,那就一块儿等族长来好了!正好还我清白!” 扬手指着明湛,扬声道:“还有啊,麻烦大家擦亮眼睛看清楚,我的夫君是明湛!是我爹给我选好的人!别听那些贱人乱泼脏水,说什么我苦恋他,我一个妇道人家,名声还要不要了?我呸!” 李秀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睛乱晃,一抬眼,正对上明湛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睛,他弱弱的道:“是、是她一直缠着我。你、你知道……” “啪” 明湛一竹竿打在李秀才身上,疼得李秀才“嗷”的原地蹦起三尺高。捂着被揍的小腿,李秀才不争气的眼泪都泛出来了,“你个死赘婿,胆敢打我?” 明湛淡淡的道:“敢污蔑我老婆的人,我怎么不能打?” 对方是男的,李秀才可就不客气了,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上前:“你先动手,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就是个臭瘸子,地位跟蚂蚁似的赘婿,本秀才让着你而已!” “现在忍无可忍啦!” 他以为他不是瘸子,他能打得过明湛。 他想得美。 李秀才也忌讳那竹竿,捡起地上的石头,朝着明湛狠狠扔过去。落点就是明湛脑袋。明湛腿不好,没法躲! 眼看明湛就是头破血流的下场,就有人看不过眼怒骂:“李秀才,差不多就够了!” 说时迟那时快,明湛手里的竹竿一挥,准确无误地把半空中的石块打飞,“嗖”的飞老远不见影了。也不过一眨眼功夫,竹竿一扫,就把李秀才“吧唧”撩了个狗啃食。 李秀才躺在地上,杀猪似的大喊大叫起来:“打人啦!杀人啦!瘸子赘婿打秀才郎啦!我、我要见官——” 乡下人都怕官,平日祭出这面大旗,在乡里横行无忌的。可今天真是邪门了,明湛和秦琴两口子,谁都没动。反而是闻讯赶来的秦族长,把这画面和说话听了个齐全,顿时气得一张脸成了猪肝色:“李壹珩,你给我再说一遍?” 李秀才大名李壹珩,自从考上了秀才之后,全村上下,也就族长和他老娘敢直呼他大名了。 眼见族长来了,原本趴在家里看热闹的村民,不由自主纷纷走出来。不大会儿,就把秦琴明湛李秀才秦瑟瑟连同族长围成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圈儿。 这下子走是走不掉了,李秀才只得拱了拱手,对族长恶人先告状:“族长。你来得正好,这个疯婆子又来搞我了。这……这我们才回来不到半天呢!还怎么安生过日子啊,还怎么安心念书赶明年的春闱啊?我这功名路被断了,以后怎么带乡亲们过好日子啊?” 他咄咄逼人的,族长忍不住暗暗皱眉,但问题最大的,还是秦瑟瑟手里的白米,他对李秀才说:“李壹珩,怎么我看到的,是明湛维护自己妻子,而跟你对峙。” 李秀才愣住了。 这画风不对啊? 怎么族长好像……不是站在他这边? 族长又说:“傻丫再傻,再不成体统,到底已经出嫁妇人。就算不在族里了,也还是我们靠海村的人。你一个读书人,不好好在家里读圣贤书,光天化日的跑出来为难一个无知妇人。你好意思吗?啊?” 李秀才傻眼。 秦琴哼哼唧唧道:“就是啊,口口声声说我缠着他。哼,就算我从前脑子不清醒,挨了祠堂里那顿打,这会儿脑子也清醒了!” 仿佛福至心灵一般,突然一句:“我现在放在心尖上的,是他!” 话音刚落,一把搂住了明湛脖子! 所有人都惊呆了! 包括明湛自己,也是明显地僵硬下来……还好秦琴就抱了一抱就放开了他,不然的话……眼瞅着他的脸皮,就泛起了淡淡粉红,那红还不断变深。 秦琴理直气壮地,站直了身子,环视四周:“大家还有啥要问的吗?” 明湛坐在轮椅上,人看着已经麻了,面无表情,脸色从粉色蜕成苍白,手紧紧攥住那竹竿,指关节都攥得发白了。 第35章 首秀恩爱 所有人迎风石化。 秦琴淡定如老狗。 不习惯秀恩爱? 这还只是首秀…… 秀啊秀的,不就习惯了。 ——后来靠海村的人还真被秀习惯了,还学起了这俩。靠海村成了远近闻名的宠妻村,十里八乡姑娘家抢着嫁过来。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族长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垂下眼眸,对李秀才道:“你看,人家夫妻恩爱。你何苦造那口孽来?快回去念书吧。这件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族长发话,人群分开两边来。 李秀才夹着尾巴,飞快地穿过人群跑了。 他一跑路,就只剩下秦瑟瑟一个人在原地,秦瑟瑟低着头,想要装糊涂地跟在李秀才身后走过去。人群却又倏尔合上,她被人墙弹了回来。 秦琴说:“你的白米的来历,还没说清楚呢!” 想跑? 就这么泼我一身脏水想自个儿跑? 天真! 并不是秦琴得理不饶人,在原身的记忆里,龙氏和秦瑟瑟没少捉弄原身。原身最多也就是骄纵和蠢,很多坏事都是这俩货挑唆的。 偏生一个生得慈眉善目,在村子里以老好人自居,一个长成了村里一枝花,恃靓行凶。挑唆着原主泼辣闹事外带着做秦瑟瑟的陪衬,原主天生毁容,吃了脸的亏,好多事情浑身长满嘴都说不清,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 既然接收了原身的家里人,那么秦琴也就索性把她的仇家也给接收了过来——再一个一个清算! 秦瑟瑟现在就怕秦琴提这个,她原以为秦琴被赶出族里,带着三个崽子早就饿死了。没想到一回来就被她找了麻烦,眼睛眨了眨,眼圈儿就红了:“傻丫,你为什么一直跟我过不去?我知道,当日族长赶你出族里,我没有维护你,是我不对。可你也不能怀恨在心啊!” 一边说,一边迎风洒下泪来。 秦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跟你说这地方的白米呢。” 朝着地上洒的白米指了一指,秦琴特别实诚地说:“我得事先跟大家伙说清楚了。当时我走在大路上,李秀才跟秦瑟瑟献殷勤,主动要帮秦瑟瑟提篮子。后来不知道为啥看到我李秀才就跑,一跑就绊倒了。从头到尾,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的啊!” 她口齿清晰,条理分明,立刻就有好些人开口替她作证。 族长捋着胡须,眼底里闪着利光,盯着秦瑟瑟:“李壹珩自作多情,看到傻丫就跑,那也就罢了。你的白米怎么来的,却要好好说一下?今天早上赵氏亲自过手清点的公家粮,确然只有糙米和杂粮。仅剩下的半瓢白米,是要送去给私塾的陶先生养身子的。你却是从何处得来的白米?” 秦瑟瑟狡辩道:“您也会说了啊,既然公中没有了白米,自然就是我的了!族长叔叔,您在冤枉我!” “不然。”一直在旁边听着的明湛,忽然插话道,“族长,你瞧,白米和糙米混在一起的。显然,这是洒下来之前,就和糙米放在一起了。如今白米在上面的多,那么它们在米袋子里的时候,应该白米藏在底下,糙米放在上面。如果是正常得来的白米,何须如此遮掩?” 他一番话,丝丝入扣,不光族长和秦琴听得连连点头,周围好几个脑瓜子灵光的,早就此起彼伏地高喊着附和起来:“对!” “是这么个理儿!一眼就看出来的!” 族长回身问跟来的人道:“今天负责派米的是谁?” 那人道:“是秦老六的小孙子,秦福宝!” 族长眼底寒光一闪,微微颔首,道“我知道了”,回过身再看向秦瑟瑟,说:“你这东西既来路不明,很可能是偷来的。进祠堂里跪一下午再说。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跟我说。” 他话音才落,秦瑟瑟立马高叫起来:“就是秦福宝给我的!是他自己主动给我,我可没有管他要白米!族长叔叔,好叔叔,这事儿可不能怪我!” 秦琴看在眼里,忍不住笑出了声。 族长给了她个无语的眼神,说:“傻丫,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和阿湛回去吧!” “好咧——”秦琴快乐地推着明湛的轮椅,转身回家。 一场风波就这么不了了之,回去路上,秦琴开心地哼着歌儿,荒腔走板地唱了两句,想起应该感谢明湛,就低下头对明湛道:“阿湛,刚才多亏了你。幸亏你及时出现揍了那李秀才一顿,多解气!” 明湛笑了笑,说:“我见你出门老半天还没回来,就跟过来看看。果然是遇到了麻烦。” 想起明湛从前经常看着原身对李秀才献殷勤,秦琴心里有些难过,多好的男人啊,怎么就委屈如斯?想着想着,笑容就消失了,对明湛道:“你放心好了!” 在她看不到的前面,明湛扬眉:“放心?” “我今天说的话,十足真金!珍珠都没那么真!”秦琴道,“你就是我的夫君,我会好好对你的!” 男人眸子底下闪过一抹亮色,唇角忍不住上扬:“呵……” 而他的身后,推着轮椅的秦琴,已闻到了从家里飘出来的肉香。 “夫君,我饿了。我们快回去吃肉!回晚了该不给我们留饭了!” “冲啊!” 推得轮椅飞快,一路脚底带青烟的,冲回了家里…… …… 第二天,秦琴和秦四奶奶在院子里干活,就听说了秦老六家的小子挨了他爹一顿好揍,捆着送到祠堂里跪了一晚上碎瓷片的八卦。 “福宝那孩儿是个硬气的,把事儿全揽到了自己身上。可是没想到啊,瑟瑟关着门在家里,啥也不说也不看,就跟没事人似的。”秦四奶奶嗟叹道,“那闺女从前看着挺好的啊,怎地做事忒让人心寒。” 秦琴也不吭气,埋头开荒。 先头开垦出来的两畦地,已种上了地瓜。 自从第一天狠狠地浇过一次地,放空了灵泉之后,秦琴发现要经过一天时间才能够恢复到满水状态。自此之后她就很留神,把灵泉勾兑进井水里进行浇灌,没想到效果也不错。 也就几天功夫,地瓜蹭蹭的长,眼瞅着抽出藤蔓来,最大的叶子也有半个巴掌大。按照秦四奶奶的说法,再过个三五天,就可以吃上新鲜的炒地瓜叶了! 第36章 重回族中? 地瓜长势不错,激励了秦琴。如今开垦的这两畦,秦琴打算种些菜,菜种在空间里有,她自己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了。取出来的时候,细细小小的,闪着乌金乌金的光,颗颗饱满。 看着她专心种地,不搭腔自己,秦四奶奶倒是不以为忤:“傻丫,你这是真长进啦。做好自己的事情比较实在。管他外面刮风下雨咧!” 秦琴细心地把菜种播好,又把从外面挖来的两棵野木瓜栽在地头,说:“奶奶,我都犯浑了三十年了。再不抓紧时间,我也是当奶奶的人了,难道还得让孙子看笑话?” 秦四奶奶一拍大腿,高声道:“说得就是这道理!” 压低声音,对秦琴说:“傻丫,你有没有打算过重新回族里?” 正在给野木瓜浇定根水的秦琴,不由得一凝:“什么?” “如果你不欢喜,就当我没说过吧。”秦四奶奶慌忙道,过了一会儿,又低声嘀咕,“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两个帮。这边单门独户的过日子,日后怕是多有不方便。” 秦琴淡声道:“奶奶,上赶着的低贱,倒贴着的不香,当初是族长把我赶出来的。我也知道,族里人和我多有嫌隙。我这死皮赖脸的又回去,平白让人看轻了。也罢,我过我的日子,也就是了。” “不过,您也是提醒我了。我待会儿忙完,就带您去找族长。您房子垮了,需得让族里想个法子帮您才行。” 她自己名声差,遭人嫌,前些日子村子无人,反倒自在。今儿个一大早,墙头上就丢下了好几个烂粪包,也不知道谁干的,想来那些就是原身之前过的日子了。 既然如此,没必要连累秦四奶奶挨白眼。 …… 说话算话,干完了活,秦琴换了一身见人的衣裳,从橱柜里把剩的五六个鸟蛋全拿了放篮子里,就领着秦四奶奶去了族长的家。 走进院子,就看到豆丁蹲在地上给院子拔草。 见到秦琴,豆丁很是亲热地喊了一声:“姑姑!” 秦四奶奶就稀罕道:“哎,傻丫,这豆丁怎么不怕你了?” 当然了,秦琴救过豆丁嘛。不过她觉得这事儿没啥好显摆的,就淡然一笑:“我也不晓得。” 随着豆丁那声喊,赵氏闻声出来,看到了秦琴和秦四奶奶,满脸堆欢:“原来是四奶奶和傻丫啊,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来来,里面坐!” 荒年农村,没啥好招待的,也就白水一碗。秦琴说明了来意,又把鸟蛋一亮,赵氏也是很久不曾闻到荤腥味了,看到那五六个大鸟蛋,不由得眼睛一亮,却是有些为难:“这事儿不好办。我做不了住。” “今天开始抢种晚稻,希望能够赶在冬月多少有几斤谷子进仓。我家老头儿领着村子里的壮劳力都在地里忙活。如果是平时,找几个村子里的年轻人帮忙把树锯断运走了,再修好了屋子,就成了。可现在……哪儿调得出人手来?就算是有银子,能比抢种重要?银子铜钱,可不能顶饿啊!” 赵氏一席话,说得秦四奶奶脸上死灰死灰的。 秦琴问:“是真没办法了么?” 赵氏坚决摇头:“真没法子。四奶奶,你也知道的……有口饭吃不容易。我们一大族人到城里去,受尽白眼,挨饥抵饿,被人当成鞋子上的烂泥似的糟践,好不容易攒了些米粮谷种,又盼来一场雨,可以抢种了。要是耽误了农时,到了年关,村子里怕还得再饿死一批人!”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强求就没意思了。 秦琴还是把鸟蛋给留下了,自己和秦四奶奶出了门,两个人脸上都黑黑的。秦琴看了一眼秦四奶奶,安慰道:“没事。既然族里暂时腾不出人手来,那就在我们家多住几天。一样的。” 秦四奶奶唉声叹气的,也没说话。秦琴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也就没有说什么。 回到家里,明湛见她俩一起回来了,问:“怎么?” 秦琴就简单把事情说了,明湛道:“既然如此,那就先住在我们家吧。” 明明很寻常的话,秦四奶奶突然捂脸哭了起来,呜呜咽咽的道:“我、我好命苦……都说乡亲邻里一家人,怎地他们就不管我了呀!” “往年族里谁让我大裁大剪做衣服,我不是熬夜的红着眼做了!” “当年豆丁刚生下来的时候犯了黄疸病,要用银镯子压惊,还是我把陪嫁的银镯子送过去了啊!” “那日要逃荒,族里派了人跟我说不带我走了,我也就认命不走,寻思正好可以下去陪我四郎……” “偏生……偏生她娘的又咽不下这口气!” “我好命苦啊!!” 秦四奶奶越哭越伤心,秦琴赶紧把她带进堂屋里,关上门。哭湿了好几条帕子之后,秦四奶奶才算消停下来,人有些木呆呆的。 秦琴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去做饭了。 才来到前院,就看到明湛扭住了一个半大小子耳朵,那半大小子双手血淋淋的,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倒插门的狗杂种,快放开你爷爷!” 小孩脚边,掉落了一个大粪包,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秦琴气得乐了,从明湛手里把那小孩拧着耳朵接过来,说:“你谁家的啊?嘴巴忒臭,一大早的,用牛粪漱口来着?” 那小孩见到她,才开始害怕,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要干什么?” 提着他耳朵,把他离地三尺的提起来,秦琴喝问:“是谁让你来给我家扔大粪的?” 小孩哭着叫:“别拧了,别拧了,疼!疼!是李老娘叫我来的!” 李老娘,就是李秦氏,也有人喊她李老寡妇,李秀才他娘,本家在族里。丧夫之后,带着李秀才在族里过日子。 有算命先生给李秦氏算过,她不是吃苦的命。她深以为然,果然没熬两年,李壹珩就很争气的考了秀才功名,免了徭役,如今是村子里头一号读书人。 母凭子贵,在族里的地位,噌噌的就上去了。 第37章 逼死节妇 秦琴记得,自己倒贴了他们母子俩不少,可是李秀才通常是有求于她的时候才给她几分好脸,平日是不理不睬的。被赶出族里的那天,更是直接把原身身上好几样东西给抢了去。 那小孩嘀嘀咕咕道:“她说你偷偷吃肉,不给她好,还为难李秀才,害他们丢脸,是个有爹生没娘教,没家教的泼辣低贱货……还有你的赘婿,向着你,真是一个狗窝里睡不出两种狗……” 边嘀咕,边眼神躲闪地偷瞄秦琴。 秦琴一开始还很生气,听到最后那句,倒是被逗笑了。她把那小孩放地上,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牛!” “小牛,李老寡让你干这个,是给了什么好处你?是给了糖还是给饼?” 小牛撇撇嘴,道:“嗐,我去迟了,好吃的果子都被别人分光了。我就得了几颗酸捻子,酸得不行。” 酸捻子是这边山里的一种野果,运气好的话就是酸酸甜甜的,今年缺雨水,结出来的果子就是酸溜溜的。秦琴大笑,拍着手道:“哈哈,小夏!冬雪!把水果糖拿出来!” “来了!” “这就来——” 马上,秦冬雪和秦夏跑了出来,手里捧了一把水果糖。那是最近他们干活勤快,秦琴从空间里拿出来的,就是现代常见的弹子硬糖,一颗颗圆圆的,五颜六色的,在阳光下闪着光,散发着甜甜的香气。 小牛的眼睛都直了,恨不得伸出小手来抓住。秦琴问:“想要吗?” 小牛连连点头。 秦琴道:“那你跟着冬雪和小夏到后面拔草抓虫去,抓完了分你一包。——小雪,你最大,你做主,晓得不啦?” 秦冬雪很听话,点点头道:“知道了。走,小牛过来。” 从那天之后,“帮傻姑姑干活有好东西吃”这个消息就跟长了腿似的,在村子里的顽童们口中疯传。孩子们一得闲就往秦琴这儿跑,倒是让秦琴得了一群死心塌地的童子兵。 这是后话,此处略过不表。 看着秦琴把院子打扫干净,捎带手的又把不知道从哪儿寻摸到的尖利碎瓷片糊到院墙上,还在门顶吊了个机关。明湛有些讶然:“你还真沉得住气。” 秦琴一边给门顶上装机关,边说:“啥意思?” “按照你从前的性子,这会儿就该抄起大扫帚往外头冲了。”明湛说,“你不舍得动手……是因为对面是李秀才母亲?” “才不是!”秦琴说,“暂时还没那个必要,你看,现在多了个免费苦力给我们干活,多好啊?先把家里给整治好了,回头再想个办法让他们连本带利还回来!” 远远地看过去,小牛跟在秦冬雪屁股后面,手脚麻利地拔草、抓虫、浇水、扎篱笆……卖力得要命。明湛嘴角微微一勾,点头道:“娘子所言有理。” 秦琴一开始还顾着得瑟,得瑟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扭转头:“明湛,你叫我什么?” “……娘子啊。”明湛一扬眉,“你这是脸红了?” 秦琴否认三连:“才不是!才没有!就是不大习惯!太文绉绉了……咱又不是什么斯文人!你学那唱戏的干嘛?” 明湛不由得轻笑出声:“可不是学唱戏的说话。嗯……以后或许你有机会会明白的。” 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秦琴问明湛道:“阿湛,你识字?” 明湛不答。 秦琴也就没有追问下去。 这些天朝夕相处,她已经渐渐地发现,这个赘婿不简单。幸好他不是自己的敌人,而是自己的盟友。想到这里,秦琴再一次庆幸,眉梢眼角忍不住带了笑意。 明湛在旁边看着:“??” 秦琴心情很好,笑嘻嘻地说:“对了,我做了些饴糖。秦四奶奶说,她有时候会无缘无故的手脚发软。常吃糖和盐巴,对这毛病有好处。这会儿正好尝味道……” 边说边往灶屋里去了,小火慢熬的饴糖,甜丝丝香喷喷,纯天然无污染。秦琴尝了一小口,美得她眯起了眼睛,端着饴糖走了出来,明湛游目四周,问:“秦四奶奶呢?” “嗯?”秦琴一愣,“你不是一直在院子里吗?” 明湛脸色一沉:“她刚才出来,让我到我们的屋子里拿衣服给她补。我才拿了出来……她人就不见了!” 果然,明湛的膝上,铺着那两条被秦琴扯破的裤子。 秦琴心里“咯噔”一下,跺脚喊道:“不好!她不能回族里,怕是要寻短见!” 把饴糖往明湛怀里一塞,扭身冲出了院子。 族长家里,干完活回来的族长听说了秦四奶奶的话,又气又愧,狠狠数落了赵氏几句,骂得赵氏哭了起来,擦着眼泪道:“你个老头儿,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如今族里腾不出人手来,依照你的性子,怕是要收容她在我们家里住。我们家哪里再养得起多一张嘴?” 哭了一会儿,又说:“你是族长,你要做好人。所以我给你唱黑脸,你现在回来倒是数落起我来了……我这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我,我还有什么意思!” 族长被她哭的心烦意乱的,唉声叹气道:“可是秦泗源当年对我们家有恩,奶奶又是德高望重的节妇。之前愿意留下,已经是难得。如今侥幸都活了下来,我们还要把人往死路上逼,你扪心自问,良心过得去么?” 老两口正闹得不可开交,秦琴急匆匆地来了,劈头就说:“族长!赵奶奶!不好了!秦四奶奶丢了!” “什么?”族长两口子唬得双双站了起来,脸色“刷”地变得雪白! “今天她回来之后,就一直哭。觉得族里不要她了!我和阿湛劝了好久都没用,就打算让她一个人冷静下。没想到她就丢了!” 赵氏一听,嗔怪秦琴:“你也是的,怎么不看好她?” 翻了个白眼,秦琴一口呛回去:“我可是被赶出族里的,族中的事儿又不是我说了算。要不是赵奶奶你哭穷喊苦,连片遮瓦头都不给秦四奶奶,至于把人逼成那样子吗?” 赵氏差点被咽死过去,又羞又愧,涨红脸低着头不说话了。 第38章 秦四奶奶认错 族长一拍桌子:“逼死节妇,可是会被治罪的!快,快点叫人去找秦四奶奶!” “使不得!”秦琴按住了冲动的族长,说,“现在族里不太平,人多口杂,反而容易节外生枝……就我们几个悄咪咪的去就行了。只要能找到人,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保证能救回来!” “那就快走吧!”族长二话不说,喊上儿子:“大牛!三豹子!跟我走!” 赵氏也要跟去,族长原本不想带她,秦琴说:“事情因赵奶奶而起……她心里也不好受,我们还是一起去吧。有我照应着呢。” 她现在说话行事,远远没有原身那会儿蛮横泼辣,但就是让人信服。 赵氏跟在秦琴身边,絮絮叨叨的:“我也不想的……这不是世道艰难……” “我也不想的……” 秦琴被叨叨得耳朵疼,就一句怼了过去:“赵奶奶,你省点力气吧!你对我哭是没用的!” 她一张疤痕脸,一旦拉下脸来很可怕,赵氏被吓得一窒,果真不说话了。 一行人沿着村子来到死山脚下,路过一道沟子的时候,看了一眼那边茂密的树林,秦琴直接矮身钻了过去。“应该在这里!” 果然,秦四奶奶站在沟子底下,解了腰带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往上吊呢!大牛和三豹子,一边一个,扑上去把秦四奶奶拉了下来。秦四奶奶坐在地上,愣住了,话也说不出。秦琴看见她脖子上一道红印子,忙上去推宫活血的急救。 过一会儿,秦四奶奶才“嗳”的一下,哭出声来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族长说:“四奶奶,你要回来的话,就算没地方住,也可以直接找我说嘛。你这……何苦寻死觅活的呢!” 秦四奶奶虚弱道:“我,我不想连累别人……” 秦琴也没忍住,说:“那你可以住我家啊,我也不在意多张嘴吃饭。” 赵氏说:“对啊,你可以住她家啊……” 话音未落,被族长一个眼刀丢了过来,赵氏立马噤声。一行人架着秦四奶奶往村子里走。族长走在最后面,一直在思忖着什么…… 然后才来到秦琴身边,说:“傻丫,之前把你赶出去……是我太过冲动了。如果你愿意的话,要不然就认祖归宗,回到族里来吧?” 秦琴:“……” 族长说:“这样你也好有个依傍,秦四奶奶住在你家,也比较名正言顺一点。” 秦琴:“??” 族长又说:“你放心,你家房头辈分高。年关分猪肉,平日轮帮工,都不会短了你的。你家现在没有成年男丁,徭役方便,我也会帮你申免……” 秦琴道:“所以您这是为了让秦四奶奶有个落脚的地方,才开恩让我回族里么?” 族长:“……” 秦琴笑了笑,说:“我再考虑考虑。” 没想到她会婉拒,族长顿时哑巴了。秦琴倒是无所谓的样子。 一时之间,气氛难堪。 族长为难的目光,投向了秦四奶奶,吞了口口水,道:“既然如此。秦四奶奶,就麻烦你到我们家来住了。” 族长也够意思了,完全没有理会赵氏那哀求的目光。 都难啊! 族长家里,吃的也是糙米饭野菜汤! 这苦日子,不知道要熬多久! 秦琴问秦四奶奶:“四奶奶,你愿意留在我家么?这话我说过好多遍了,这是最后一遍。” 她杀戮之气甚重,在家里说一不二的。秦四奶奶也知道。 秦四奶奶垂目道:“傻丫,虽然我现在这么说很不好意思……不过我是想通了,还是多叨扰你们一家吧。我家那破房子,等过段日子,再寻人来修缮。” 秦四奶奶不是傻子,谁是真心,谁是迫于无奈,看得清清楚楚,也有些心灰意冷的味道。 无视了赵氏松一口气的表现,族长道:“既然如此,那就顺了秦四奶奶的意思。秦四奶奶还是族里的人,过会儿我把属于她的那份口粮派人送过去。” 又看向了秦琴,秦琴飞快道:“我还没考虑完!” 族长见她心意甚是坚决,叹了口气,也就不再提了。 …… 此后,秦四奶奶再也没有闹过要走的事情,安安心心的在秦琴家里住了下来。第二天,还主动找到了秦琴,说:“傻丫,你看看。” 她家里的破衣服都翻出来补好了,针脚细密,手艺精湛。秦琴看了一眼,夸道:“真好,真漂亮。” 夸了两句,看了看秦四奶奶,笑着说:“四奶奶,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只是您以后也别胡乱吓人了。行不?” 秦四奶奶羞愧地低下头,说:“是我吃了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了……被那族里虚名迷住了。其实只要自己过好日子,跟不跟族人在一起,又有什么要紧。” 深知自己是现代人,骨子里的观念就跟原住民土著不一样。在这年代,宗族、村规、三纲五常,高于一切。自己不能苛求太多……且这个家里缺乏劳动力,秦四奶奶性情好又能干,是自己需要的人。 现在,明知道秦四奶奶有些刻意讨好了,秦琴淡淡的说:“你会这么想就最好了。” “我们把您当长辈处,别的话,昨天也都说完了。如果以后再有什么变故,您出了这个门,我也就不强留。” 秦四奶奶心里打了个突,也就不说话了。 “送米来了——”族长命人送来了大半袋糙米,明湛拿眼睛一打量,也是惊讶了:“好家伙,这么一袋子,得有二十斤!够一家子四五口人吃半个月了!” 秦四奶奶前面拿了米,后脚就把米袋子交给了秦琴:“傻丫,都给你。” 秦琴惊讶了,说:“秦四奶奶,你可以自己留起来的……” “嗨,瞧你说的……”秦四奶奶一脸坦然地说道,“刚才说的话还在响着呢。以后我的就是你家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秦琴也就不客气了,她囤下的米粮确然也剩下不多了。秦四奶奶的这二十斤糙米,正好解了燃眉之急。于是立刻就拿这糙米掺了精白米,做了一锅香喷喷的杂粮饭。 不解恨,把新做好的腊肉也往饭面上一搁。 腊味饭的香味,就这么晃悠悠地,飘满了大半个村子。 第39章 强抢锅中食 饭还没有出锅,几个孩子全都无心干活,纷纷找借口往灶屋里跑。秦冬雪最醒目,抢先揽了帮秦琴添柴火的活儿,一边细心照看炉火,一边直咽口水,“娘,好香啊……你前些天让我们做的腊肉,原来是这样吃的啊。” 秦琴奇怪了,问:“怎么?从前没做过?” 摇了摇头,秦冬雪说:“从前姥爷在的时候,鱼干、虾干倒是常吃,肉……拿回来最多两顿就干光了,哪儿留得起做腊肉哦。后来姥爷死了,就再也没怎么吃过肉了。” 提起秦大朗,秦冬雪垂下眼睛,一脸难过。 秦琴见她这样,不免出言安慰:“别难过。人死不能复生……嗯,如果没吃过的话,今晚多吃点。猪可真的浑身都是宝,这次我们做的是腊肉……天再冷一点,如果可以买到那些三分肥七分瘦的好肉,剁碎了,灌进肠衣里做成腊肠,那才叫一个香甜可口。还耐放!” 秦冬雪一听,不争气的眼泪都要从嘴角流出来了,顿时来了精神:“真的吗?” 掀开锅盖,看了看米饭火候,顺手把一把切好的小葱洒进了锅里。顿时,一股葱香喷薄而出,越发勾人食欲。秦琴乐呵呵地说:“好了。肉也炖好了,汤也差不多够火候了!冬雪,去叫人,准备开饭!” “好咧——” 秦冬雪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不多会儿,又倒退着,步步后退的回了灶屋。她面前,站了个干瘦干瘦的妇人,长得很是有创意,特别是嘴角一颗大痦子,还长了一根老长的黑毛。秦琴不认识这妇人,不由得一愣,看着那妇人皮笑肉不笑的,对她打招呼:“傻丫,今晚吃啥啊?真香!” 一边说,一边一屁股就把秦冬雪挤到一边去,伸手就去揭锅盖。 秦冬雪原本已经尽量让开位置给这妇人了,还是被挤得往旁边一倒,“哎呦!” 还好秦琴动作快,一把扯住了她,不然就得撞到烧得滚热的灶台上。秦琴怒道:“喂!” 妇人却听不见似的,掀开锅盖一看,眼睛“叮”的亮了:“哟呵!吃这么好啊!” 秦琴大声道:“你谁呀!” 那妇人这才站直了身子,对她说:“傻丫啊。你也算是聪明了。你知道啦,我们家珩哥儿要念书,费脑子,正想肉吃。” “你这饭啊,算是来得及时了。一定是给我们珩哥儿准备的喽?” 哟西,她想起来了,这不是李秀才的老娘,李老寡嘛? 看到这副形容,秦琴不由自主歪了嘴,原身到底图了啥那么跪舔李秀才? 嗯,估计真是看脸…… 眼看李老寡絮絮叨叨的,伸手就去端她家的锅,也不怕烫手。秦琴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一锅铲打了过去,正中李老寡手臂上的麻筋儿。李老寡顿时一松手,才离了灶台寸许的大铁锅“咚”的跌落下来,李老寡疼得杀猪似的大叫:“疼!疼!疼!” 秦琴一手叉着腰,一手握着锅铲,铲子对准了李老寡:“喂,这是我家的饭!关你什么哥儿姐儿的事了?趁着我还没动肝火,赶紧给我滚!” 李老寡眨眨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指着自己鼻子说:“喂,傻丫,你不认得我啦?我儿子是李秀才!” 皱了皱眉毛,李老寡也拉下了脸,说:“你说话注意点,敢这样对我,小心我儿子不高兴!” 在原身残存的记忆里,秦琴记得,只要有什么好东西,第一时间惦记着李秀才娘儿俩。自己一口不舍得动,干干净净收着去送给他们吃。就算偶尔有不舍得的,比如说,秦大朗赶集买回来给她吃的糕点,李老寡拿出这话来一哄,她心里一慌,迷迷糊糊的,也就给出去了…… 除了吃的之外,还有别的…… 例如—— 秦琴看到李老寡头上一支银钗子,款式很别致,装了个小弹簧,随着李老寡扭脸扭头的动作,摆动不休。 这东西,也是李老寡从原主手里哄过去的。 现在主动跑上门来,想必是在家里左等右等的不见原主来进贡,自己坐不住了。果然,秦琴这边在梳理思路,那边李老寡口水花四溅的:“你啊你啊。你这是跟了谁学坏了?” “本来知道我们回来了,又做了好吃的,就应该端到我家里来。反正住得又近……你这拖拖拉拉的,是干啥呢?” “还得我闻着了香味,主动过来端!” 李老寡越说越来劲,兴师问罪起来,索性一扭脸:“得了。我给你个机会,你自己来端!跟我回去!” 秦琴被气乐了,说:“这位大婶,你疯了吧?哪儿来人缠七夹八的,门口在那边,您请那边滚!” 舔了多年的舔狗突然不舔了,李老寡眨眨眼睛,转不过弯来:“你、你赶我走?” “不然呢?”秦琴道,“这儿是我家。现在请你走,是看你年纪大,闻见你没洗澡,给你几分面子。你推了我闺女,我还没跟你计较!再晚一会儿,姑奶奶我耐心没了,可就别怪我锅铲无眼了!” 边说边撸起袖子,高高地亮出锅铲来。 秦琴那身板,还是很有威慑力的,李老寡情不自禁缩着脖子往后退了一步,却装起可怜来:“你、你凶我?” 秦琴觉得这人不可理喻到极点,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索性一言不发,伸手就去抓李老寡。李老寡想躲,哪里躲得及,衣领一紧,被秦琴提小鸡似的提了起来。 尖叫声中,秦琴拖着无力地挣扎的李老寡,三两步冲到了家门口,抡圆了胳膊一甩。瘦骨伶仃的李老寡在空中画了个圈,摔出去一丈远。 “滚吧!” 李老寡的惨叫声顺着她被扔出去的弧度,愣是响出了开普勒音效:“啊——” 秦琴拍拍手,转身关门,把那污秽得能直接去堆田的叫骂声直接关在门外。 回到饭桌旁,仍旧若无其事的净手坐下,抬起头才发现一桌子人都瞪大眼睛,瞧着自己。秦琴脑门闪过俩大大的问号,嘴上也耿直:“干嘛?怎么都看着我?” 除了傻呵呵的秦夏之外,秦冬雪看着静儿,静儿看着秦秋平,秦秋平看着明湛……最后还是明湛开了口:“今天你对李老寡……很刚啊。” 第40章 猛女撒娇 “哦。”秦琴很淡然地说,“我是做的粗鲁了一点,但前头好声好气的跟那婆娘说话,她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么。这种泡心大萝卜,红不红白不白的玩意儿,就得用拳头说话。” 她自忖这番说话没啥毛病,没想到家人们的神色更古怪了。 到底是闺女,说话可以放肆些的,秦冬雪低声道:“娘。爹的意思是说,从前你对李老寡可好了,从不会像今天那样……那会儿是一句重话不说的,更别说……更别说动手了。” 秦琴眯了眯眼睛,说:“这么说,原来大家是不习惯?” 家人们再度沉默,也就是默认了。 秦琴弯了弯嘴角,抖着疤笑:“那以后看多几次,就习惯了。反正这厮再来我们家动手动脚的,都不用客气,打出去。” “哇!”秦秋平眼瞅着眼睛就亮了,“真的吗?能打架?” 没想到第一个响应的竟是平日看着老实稳重的大儿子,秦琴笑眯眯道:“当然可以。不过你还小,最好留着给大人动手。” 想了一想,说:“如果你打不过的话,可以叫娘来助拳。”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啪、啪、啪…… 明湛带头鼓掌起来,在他的带动下,全家鼓掌。一片欢声笑语中,秦琴拿起了筷子:“好了,没有问题了吧?——开吃!” 吃饱喝足,秦琴剔着牙,提着明湛新编的灯笼,到后面院子溜达了一圈,看到菜长得旺旺的,又把灵泉水加在了灌溉用的井水里面,这才心满意足地哼着歌回了屋。 明湛已经可以自己换药了,慢慢地,也能下地走几步。不过秦琴还是让他多坐轮椅。 一灯如豆,照在明湛卷起裤腿的腿上,腿很长,线条笔直有力,躺了这么久他的肌肉也没怎么退化……也是天赋异禀了。痊愈了的伤口留下一道狰狞疤痕,就像怪兽紧闭的大嘴。 秦琴忍不住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明湛道:“好多了。就是走路走不快,不得劲。” 秦琴道:“是这样的,外面的皮肉痊愈了,里面的筋脉才刚开始长起来呢……怎么也得闹个一两个月,这都还算快的了。” 忽然看了她一眼,明湛眼神很深,“也是多亏了你。” 秦琴耸肩:“没辙,我还有很多活,需要一个成年男人来干。改嫁来不及了,只好赶紧把你养好。” 原是一句轻松气氛用的玩笑,不料明湛忽地脸色一变,扭过脸去处理伤口。 秦琴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有些玩笑不能乱开的,暗暗后悔。 屋子里一时没有声响。 尴尬中,秦琴没话找话,说:“明天我准备一下,寻些草药。现在长筋骨的时候,外敷作用不大了,还是得配点药内服才好。” 明湛奇怪地说:“你懂配药?” 秦琴干干一笑道:“略懂。” “你不学无术,哪里学的?”不料,明湛打破沙锅问到底。 秦琴也不可能告诉他说,她芯子里就会啊,她从小生在中医世家来着。西医那套略懂,中医那是懂得不能再懂。空间里还藏着许多珍本医书,可现查。 她继续干笑道:“有次和人干架后,做梦,梦见一个老婆婆教的。” 明湛:“……” 秦琴见他一脸不以为然的模样,一急,抓住明湛胳膊,声音也平添几分撒娇味道:“夫君,你不信我?” 猛女撒娇……明湛软化了,说:“不是……那山上多凶险,你要做好准备。在你原本屋里那个橱柜最下面,有个油布包,把里面包着的药粉涂抹在身上,山里的毒蛇猛兽就会躲着你了。” “好啊!” 明湛一番好意,秦琴不会不领情。 她以为油布包里包的是雄黄粉一类的东西,不成想,是一种胭脂色的药粉,质地细腻,触感柔滑,气味也不是刺鼻的。她惊讶了:“这是药粉……是什么来的?” 一直在旁边看着她忙活的秦秋平说:“不知道,是爹爹到城里找师傅配的。” 再次低头拈了一点药粉,放在鼻尖嗅嗅,这才闻到一点淡淡的药香,秦琴疑惑道:“自己……配的?” 秦秋平很骄傲地说:“爹会的东西可多了!啥都会!这药粉从前只有姥爷和爹能碰,我们都不许碰呢!” 秦琴疑惑更深了:“便宜老爹也知道……” 顾不上想这么多,反正这包药粉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秦琴赶紧备上,再穿上蓑衣草帽,带上竹耙子镰刀和背篓等等,出发百花岭。 …… 按照明湛告诉她的路线,从死山的东边有一条种满了木麻黄的海边悬崖路,很方便去百花岭。这条路一边是树林,另一边是悬崖,悬崖下面就是惊涛怒海,潮湿的海风吹得路上粘滑,青苔丛生,好多地方还是浮石,一踩空就滑到海里去了,所以没多少人敢走。 拍掉了企图往自己腿上爬的山蚰蜒,秦琴把药粉涂到了身上。耳听着极其轻微的悉悉率率声音响起,似乎无数毒虫闻到味道逃跑了。 “……真见效。” 事不宜迟,快走。 秦琴极其擅长穿山越岭,一边走一边仔细寻觅,发现沿路还长了不少草药。不过这些都是车前草、止血草、蛇伤花一类的常见草药,不入秦琴的眼。秦琴专心致志往前走,终于到了明湛说的那道裂开石缝旁边。 明湛告诉她,这道石缝直通天坑底部,天坑顶上就是百花岭深处。他的灵芝王就是在天坑底采到的。 至于天坑顶上是什么百花岭的何处,是怎样,他也不知道。 最后他郑重其事地对秦琴说:“这处地方极为秘密,我从不跟人提起……包括你爹。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你切记不可让外人知。那天坑底下,生灵极为脆弱,一旦毁灭……就再回不来了!” 话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而进入天坑的那道石缝已在眼前。秦琴从空间里取出专业设备穿戴上,一步一步沿着石缝走了进去。 初极狭,海风的潮腥味甚重,后面渐渐变成了淡水的气味。 秦琴越走越快,脑海里空忽然出现了空间。 第41章 补充灵气 “咦,我没有叫空间出来啊……” 空间里,灵泉翻滚,灵气盎然!秦琴惊讶地看着空间里的灵泉翻滚不休,似乎在吸收天坑里的灵气。 她曾经听说过,天地间有些地方钟灵毓秀,山川奇丽,里面往往蕴藏着科学不能解释的奇幻现象。别说在这个历史书上不曾记载的朝代了,就算是现代,也不乏这种神奇地方。比如说湘西十万大山中,就有一道天门,门在山梁当中开,每逢大灾之年,却会在山体里往外喷水,形成“天门翻水”奇观。 一百多年来,史书上记载了好几次“天门翻水”,科学家们却是无法解释…… 现代尚且如此,更遑论古代了!秦琴抬起双手,感觉浑身每一条经络似乎都被热水洗过,暖洋洋的,舒服极了,右手手腕间一条红色光印转圈游动,好像一条灵蛇一般。 过了一会儿,灵泉不再冒泡翻滚,恢复平静,而空间里的淡金色光芒,又回来了。 秦琴很高兴,连日来她透支空间灵泉去浇菜地,那股淡金色光芒消失了,一直没有重现。她知道空间被透支了,却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能够补回……没想到来到这天坑附近,就给补充上了能量。 想来也是……能够孕育出灵芝王的土壤,想必是那藏风聚气的风水宝地,能够滋养空间灵泉,也解释得通。 因为空间的力量恢复了,秦琴自己的体力也得到了恢复,她加快脚步,朝着眼前透光的地方走去—— 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古木参天,奇花遍地,她就好像置身在一片绿色的森海之中,载浮载沉,心旷神怡之极!狠狠呼吸几口异常清新的新鲜空气,秦琴体内的空间那淡金色的光芒忽然流离变幻,吞吐之间,亮度渐浓,变成了纯正的金色。 只是一瞬间,金光又消失了。 秦琴定了定神,发现眼前多了一蓬异常粗壮的积雪草。这是利尿消肿的良药,既能治砂淋血淋,又能治跌扑损伤。秦琴一喜,用工具小心地把积雪草整蓬挖了下来,放在背篓里。 挖掉了积雪草之后,草地上露出了一朵朵耳朵大小的乌黑泛紫的小东西……秦琴眼睛一亮,“是灵芝王!” 她一下子扑在地上,用手轻轻地扒走了草堆,露出草下横长的枯树根。这棵树也不知道有多大,光是暴露在地上的板根就有一尺多高,一朵朵灵芝王就长在那板根上,生机勃勃的,秦琴把灵芝王全部拔出来,不敢放在外面惹人注目,放在空间里。 收藏妥当了,她才又往前走…… 明湛发现的这处天坑,妥妥的是个风水宝地,莫说长了灵芝王、何首乌这种珍贵的药材,就连寻常的金银花、菟丝子、车前草之类的,也长得比外面要肥大水灵得多。 才走了一会儿,秦琴的背篓就满了,她也不贪心,眼见金刚续骨汤的药材已配齐,见好就收,原路返回。 等到沿着石缝回到了悬崖边上,原以为过了很久,谁知才看到夕阳西垂,离海平面尚有一段距离,吐出万丈金光。自己这一来一回,也才花了大半天的时间? 秦琴越发欢喜,加快步子往山下赶。 紧赶慢赶,总算在日落之前下了山,恰好遇到了赶种晚稻的村民们回村。赵氏今儿也下地了,肩上扛着锄头,锄头一头还挎着装干粮的篮子,里头堆放着别的农具。看到秦琴,主动套近乎:“傻丫,上山呢?” 秦琴落落大方地说:“是啊!阿湛的腿快好了,我去给他挖点药!” 赵氏一听,就欢喜,道:“那就好了!” 秦琴不欲过多搭舌闲聊,加快了脚步走,谁知赵氏是个多话讲的,赶上来,压低声音说:“闺女,你救了豆丁,又收留了秦四奶奶,我这儿感激你。唉,实在不是不想收留秦四家的……这年景,我顾着家里那几张嘴,就很勉强了……就辛苦你了……” 不等秦琴说话,赵氏飞快把一截山药塞给她:“这个……你拿着。” 山药上还糊着泥土,尺把长的一截,剁碎了混在糙米中煮了,能节约粮食混个水饱。下意识地接过,秦琴一愣,说:“这……” 赵氏说:“前头我解大手,在林子里发现的……你放心!干干净净的!本来打算留着自己吃,恰好遇到了你,你就先拿去吃。” 赵氏家里也是有儿有女有孙子的,秦琴知道她说的也是实情,自家也不缺这根山药,就推回去道:“不用不用,我家还有吃的。阿湛前头还留了点银子,不缺……赵奶奶您自个儿留着。” 赵氏坚决不收:“还是你收着。你家阿湛还不能走路呢!” “你收着吧。”秦琴说着,把背篓里两棵临下山时才随手拔的木薯亮了出来,“你瞧,我这不是有?” 赵氏看到她果真有,这才罢休。又羡慕道:“你这木薯个头真粗壮,哪儿挖的?” 秦琴随口道:“就在上山路上,土地庙西边背阴处……” 话一出口,猛然打住。 山下长山药,山腰长木薯,可是她记得很清楚,第一天上山时那种遮掩不住的死气沉沉……也就才十来天的功夫,死山竟活了? 说是几场台风雨造成的…… 不管别人信不信,秦琴是不信的。 但她到底不是科学家,就算是科学家如今研究这个也没用,也就把这个疑惑在脑子里过了一转,扔下了。赵氏见她说了一半又不说,以为她不舍得告知地点,就理解地笑笑:“那赶明儿我也去那边转转,没准会有好运气。” 秦琴说:“行。不过我不打算转了,挖野生的,望天打卦,终不是长远之计。我打算在院子里种点木薯,秦四奶奶说,它比地瓜长得还要快,兴许是顿好饭。” 赵氏吓一跳,道:“木薯偶尔吃一顿也就罢了,顿顿吃,要害跑肚病的!几年前的那次饥荒,那会儿山里还有很多木薯,就有很多人挖了来吃,吃多了头晕恶心上吐下泻,没几天就死了!” 木薯有毒,这秦琴知道,她奇怪地问道:“难怪我说怎么没有看到有人种这个呢。那都吃野生的么?” 第42章 要想长得好,就得多吃肉 赵氏说:“对呀。谁放着稻米不种,去种这吃了会中毒的玩意儿!也就是过不下去的时候,挖点儿来充饥罢了。” 秦琴就笑了,说:“哈……奶奶,如果我说,我种出来的木薯会没有毒呢?” 就好像听她说了个笑话似的,赵氏满脸不以为然地摇头:“开什么玩笑,自古以来,老人家就这么说,我们也这么看着的。有毒的东西长哪儿都有毒!” “傻丫,我也劝劝你,不要白费力气了,赶紧伺候好那片地瓜地,再弄点儿粮食,好歹把今冬过去了再说!” “不然的话到了腊月,那冷风吹来,啥也长不了。怕是熬不过年去!” 秦琴之所以一意孤行种木薯,是因为木薯这种东西,野生毒性强,自己种经过两代之后,毒性就会大大减弱。而且——它还是极为精良的饲料。 她打算搞一搞养殖,好歹,保证了全家人能随时吃上肉。 最近每一顿都见荤腥,家里几个小孩眼瞅着就脸色红润个头挺拔起来了,想要长得好,必须多吃肉! 回到家里,她就把挖来的木薯种到了院子里。这东西贱生得很,定根水一浇,也不用怎么管,自个儿就能长得很好。 然后才把采回来的草药,分门别类。首先把明湛要喝的金刚续骨汤所需要的七味药材放一旁,孩子们都来帮忙,明湛顺便教大家认草药:“这是半边莲,能治蛇咬……这是地钮子,可以治无名肿毒……这是败酱……嗯,就是苦菜啦,可以治失心疯……” 静儿拿起那棵败酱草,惊讶道:“这不是苦菜么?这菜能吃啊……差不多的嫩叶子,早就被大伙儿薅光了。现在长在村子附近的,都是老得咬不动的。娘采回来的,忒肥忒大!” 明湛好耐性地说:“不错,败酱草是药行里的行话,也就是村子里人常吃的苦菜,荒年常吃的。入药的是根和老茎部分。娘舍得下力气,胆子大,敢走得远远的,所以能采到好药材。” 停了一停,环视了一圈四个娃,说:“你们也要记住,荒年饿不死胆大的,丰年撑不死心细的,以后说话行事,也要吃得苦,耐得烦,霸得蛮,那才是成事的人。晓得不啦?” 孩子们高低错落的答应着,旁边正在现削药杵的秦琴忍不住笑了:“他爹,你教孩子认草药也就罢了,怎么说起大道理来了?” 旁边的秦四奶奶也笑了,说:“阿湛好会教孩子。先前我还纳闷呢,同样的穷家小户,你们家的孩子走出去愣是不同。现在才算知缘故。” 明湛被人一夸,倒是愣了一下,脸上还挂着笑意,耳朵尖尖却是泛起了浅浅的粉红。秦琴瞧着觉得有趣,噗嗤一笑,“好了,别闹他了。都分好了吧,分好了的草药,放在竹匾里,拿到外面去晒。到赶集日我们一块儿进城,把它卖掉,就又可以买肉了!” 孩子们欢呼着,争先恐后地去了。 明湛新编出来的竹匾,又好看又结实,特别好用。 秦琴拿了个大碗来,把草药往碗里放了,捣碎。明湛说:“这是外敷还是内服的?” 秦琴说:“外敷现在见效不大了。内服快点,就是有点苦,你能吃么?” 点了点头,明湛没说话。 但是秦琴知道他是能吃苦的。 金刚续骨汤,名字有个“汤”字,实际上跟汤没啥关系,全都是生鲜草药挤出来的药汁。放在瓷碗子里隔水一蒸,就成了。这玩意儿比黄莲还要苦三分,明湛仰着脖子三两口喝掉,面不改色。 才放下碗,舔舔唇角残留的药汁,嘴唇边多了一颗水晶硬糖,红色透明,一碰一碰他的唇。 秦琴哄小孩似的:“来,张嘴。” 脑袋微微后仰躲开,明湛问:“你干什么?” 秦琴道:“你不觉得苦嘛?吃颗糖甜甜嘴巴啊!” 眼神清澈语调坦然,一脸君子坦荡荡的模样。明湛:“……我自己来。” 从她手里接过水晶硬糖吃了,秦琴满意了,笑着说:“乖。” 明湛无语道:“你这是把我当成小孩儿了?” “差不多吧。” 虽然明湛的外形看起来和她年纪差不多,不过秦琴活了两辈子了,自作主张把岁数给添上,四舍五入也就比明湛大了。 明湛弯弯嘴角,黑水晶般的眸子底下忽地光芒一盛,一股杀气席卷而出,秦琴不自禁往后跌退了一步,“嗳”的一下:“有杀气!” 仿佛是幻觉一般,随着明湛一低头一垂眼,杀气又消失了。 明湛淡淡的道:“我不是小孩子,我是你夫君。” 回转了身,操控着轮椅走了。 剩下秦琴一个人兀立屋中,风中凌乱:“他生气了?他介意了?不就开个玩笑嘛……他在介意个啥?” …… 旧猪圈改成的临时卧房里,门关着。轮椅被放在一旁,站在轮椅旁的男人,长身玉立,腰背挺直,雄姿英发,仿佛一棵挺拔的苍松。 “……”明湛垂眸盯着自己的双腿,有些不敢肯定,又有些欣喜。 尝试着迈出了一小步。 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 才走了一个来回,十来步的功夫,男人光洁的额头上已沁出了薄薄的一层汗。稳稳地坐回轮椅上,脸上笑意才越来越浓:“呵……金刚续骨汤……果真灵验!” “真是……没想到……” ——在这个地方会遇到能配金刚续骨汤的人。 还是那个傻女人。 明湛独自坐在轮椅上,眼波流转,陷入思绪中……正在享受这喜悦之情,门外响起一阵嘻嘻哈哈,秦琴的嗓门最大:“快抬进去!加把劲儿!” 门一打开,秦秋平在一边,静儿、秦冬雪在另一边,抬着一大桶热水,晃晃悠悠地在秦琴指挥下走了进来,放在屋里。 明湛:“……” 再看看几个孩子,笑得跟仨傻子似的。但个个身上衣服干干净净的,皮肤嫩嫩的,头发湿漉漉的,看得出擦干了,但又没有全干透。 秦琴大手一挥:“行了,你们都出去吧!” 小的们就听话地一个个鱼贯而出,看着秦琴关上了门,明湛警惕地道:“你要伺候我沐浴?” “想多了。”秦琴说,“我扶你进去而已。你自己洗!” 第43章 对花钱的感觉不熟悉 伺候明湛沐浴?想多了……她又不是澡堂子里的搓澡工!听见秦琴一口拒绝,明湛松了口气道:“还好……” “行了,不要浪费时间。” 冷不防一双温软的小手就摸上来了,男人下意识双手抓牢自己的裤腰带,叫道:“你干什么!” 秦琴白了他一眼,说:“你这人真奇怪,难道你穿着衣服洗澡的啊?” 明湛几乎是尖叫道:“我自己来!你,你把我轮椅推过去就行了!” “正好。我也不想干这活儿。”秦琴也是如获大赦,把轮椅推了过去。 …… 盘腿坐在床上,背对着明湛,听着后面传来的极轻微的水声,秦琴浑身不自在,僵硬得一动不敢动。 她仰头看着黑黢黢的天棚,给脑子里构思好的新房子蓝图默默加上了一间单独浴室,一边默默背数:“一千个铜钱等于一贯,一千兑一两白银,一两白银换十分,一斗等于十八斤……” 身后传来明湛的说话:“你在嘀咕什么?” 秦琴反倒被他吓一跳,炸毛坐直身子:“在、在记数呐!” “记什么数?” 秦琴就说了,明湛觉得好笑:“你能记得金刚续骨汤的方子,会不记得这些铜钱银子的事儿?” 秦琴有些委屈地说:“对花钱的感觉不太熟悉……” 她也没说假话,对这个世界的货币,她确实不熟悉。 谁知道明湛说:“既然这样,过段日子我们一起进城花钱去。” 秦琴哑然失笑,“我不信。我们才多少钱啊……再说了,荒年,城里啥都贵。不过你说得没错,我们是得进城一趟的。我又挖了些灵芝王,晒干了,带进城卖钱。” 这次她采得不多,估摸着晒干了也就三两多一点。就这,也值不少银子了。 明湛说:“该花还是得花的,别的不说,也该给你们扯布做衣裳了。以及修房子的钱,也得攒下来。” 话一出口,秦琴眼睛就直了,高兴道:“英雄所见略同啊!” 一不小心,扭了个脸,迎面被泼一脸水:“回头!” …… 略短时间的慌乱过后,秦琴臊眉耷眼地擦自己脸上的水,低声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什么都没看到……” 说是什么都没看到,似乎也看到了一点点,也就是胸肌和锁骨吧…… 嗯,身材不错。 毕竟,明湛正是男人年纪最好的时候嘛。 身后,传来悉悉率率穿衣的声音,直到明湛一声“好了”,秦琴才回过身来。 也不知道明湛怎么起来的,湿淋淋地坐在轮椅上,擦身子,简单地裹着里衣,坐在木桶旁。秦琴过去把轮椅推到床边,等明湛挪到了床上去,这才又擦干了湿的轮椅。 依旧是背转身,等明湛穿好了衣服,秦琴才叫了孩子们来,明湛以为她要把水抬走,开口道:“你自己洗过了没……” 不料秦琴朝着他一指,说:“你们把爹带出去,轮到我洗了。” 明湛:“……” 他也是想多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女人无论改成怎样都好,亏待自己是不可能的。 秦琴也不想用别人洗过的洗澡水,无奈烧水太麻烦了! 还好明湛很少出门,也很少出汗,也有每天擦身子,身上不怎么脏。用过的水凑合着……也能用。 出于某种好奇心,她放出了一股灵泉到了水里,那水看着就澄清了起来,水面上升起一股薄烟。“腾”的一下,瞬间又没了,原本已微凉的水温却变得适宜舒服起来。 秦琴泡进去的时候,就有了一种泡温泉的感觉。 美美地泡了个澡,浑身上下毛孔都要张开了,舒服得不要不要的。泡着澡的时候,顺便在空间里摸出零食来吃,美滋滋。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的,秦琴洗完了澡,觉得自己原本粗糙的皮肤摸着光滑了不少。 这一晚,睡觉都香了很多。 第二天一早,就看到明湛眼底下挂着两个黑眼圈,大清早的坐在屋檐底下发呆。 秦琴打完了一套健身拳,绕着院子跑了两圈,方才发现明湛的异样:“阿湛,你咋啦?昨晚没睡好?” 细长的眉毛微微拧起,明湛看了她一眼,道:“谁昨晚打了一夜呼噜来着。睡得跟猪一样。” 秦琴:“……” 好吧,当她什么都没有问过。 转身就把今儿个金刚续骨汤之后的那颗水晶硬糖给扣了。明湛喝完了药,充满暗示地看着她,说:“喂,很苦啊。” 秦琴哼着歌儿收拾晒干了的灵芝王,假装没听见。明湛又提高了音量说了一遍,秦琴就说:“猪听不懂人话……” 某人眼波一凝:“你记恨早上那话呢?” 秦琴坏笑不语。 明湛放下药碗,就很认真地说:“那好,我跟你道歉——我娘子,秦琴,不是猪。” 听起来就更像骂人了。 死人古代土著男,嘴皮子还挺利索的哈?秦琴一时之间竟无力辩驳,随手丢给明湛一颗榴莲糖:“就这了。” 接过手,明湛闻了闻,皱起了眉毛:“怎么一股猫屎味……” 吃进嘴,没过一会儿:“呕——这是啥玩意儿!” 秦琴心情大悦,哈哈大笑。 院子里,秦四奶奶带着秦秋平和静儿干活。 他们今天要给院子挖一条排水沟。这院子目前只能种点地瓜蔬菜之类,地很肥,蹭蹭的长,也才几天功夫,就长得满院子的绿。秦四奶奶说她活了六十年还没见过这么能长东西的宝地,又说这会儿的菜地需要多多的水了,光靠着用提桶浇忙不过来。秦琴就给他们支了个招,让挖个蓄水池和排水渠。 秦琴给的法子是先用拾来的石子弄个底儿,然后挖出来的水渠也铺了石头底,不用很长也不用很宽,成年男人巴掌宽的渠面,再巴掌深的渠高就行。 活儿不算重,也都是习惯了干活的人,秦四奶奶二话不说地就把这活儿揽了下来,带着两个少年吭哧吭哧的干了两天,今天到了铺石子这最后一步了,一大早的,吃过了饭就来忙活。 秦琴笑声张扬,秦四奶奶听见了,忍不住也微笑起来。 第44章 家和万事兴 心情好了,手底下干活的动作情不自禁加快,秦四奶奶对秦秋平和静儿道:“你们爹娘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要好了,真好,家和万事兴,家和万事兴啊!” 秦秋平男孩子,迟钝,听了秦四奶奶的话没啥反应。 静儿却有些向往:“对呀。现在这日子真好!” “从前爹娘不瞅不睬的,我们看着真害怕,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娘会忽然好起来,瞧着真让人高兴。我常常觉得自己都在做梦呢。谁知是真的!” 一边说,一边水灵灵的大眼睛,有意无意地朝秦秋平瞟了过去。 秦四奶奶看在眼内,如何不懂,笑着说:“上梁正了下梁端,有了好榜样,对儿女也是福气。秋官,把井水摇出来!” “好咧——” 秦秋平扳着水井的压手,用力一顿上下摇,把里面的井水摇出来,伴随着水压,“哗”的一声,一股井水从出水口喷薄而出,落在了两尺方圆的蓄水池中。 蓄水池出口用木板拦着,等水位到了三分之二处,秦秋平把木板拉起,清澈的井水“哗啦啦”地,流过了水渠,滋润了菜地。 看着长流水激起半空的一片虹色光晕,秦四奶奶欣赏了一会儿,看到水漫灌得差不多了,就说“好了”,秦秋平才停止了摇水,停下来喘了口气。 “秋官越发能干了,看着胳膊,结实得木头疙瘩似的。”她捶了捶自己的腿,说:“还有哦,这段日子我这身子骨也不知道为啥,活儿从早忙到晚,却是不腰酸不腿疼,用不完的力气似的。就这蓄水池和水渠,我们几个人才花了两天就修好了。” 顿顿干饭,隔餐有肉,就算没有肉菜,也是吃的猪油炒的菜。有盐有糖有油水,加上秦琴隔三差五的给水缸里的水洒点儿空间灵泉,不长力气才怪。特别是正在长身体的娃们,也跟吸足了肥的小树苗似的,噌噌直长。 秦琴家的大门敞开着,走过路过的乡亲们,都能看到里头其乐融融的画面。一开始不少人觉得稀罕,都说傻丫转了性了,两三天下来,也渐渐习惯了。 李老寡背着竹篓,从他们家门前走过,听见里面欢声笑语的,忍不住吐了口浓痰:“呸,一大早的,浪笑个什么劲。一听就是祸家破口累死人的祸害窝儿!” 旁人忍不住取笑道:“李老娘,你莫不是少了个倒贴供养的,在那儿说酸话呢?” 李老寡顿时就酱紫了脸色,幸亏肤色黑,不太明显,抖着大痦子说:“谁酸啦?谁供养啦?是那个女人自己倒贴着我家珩儿的。我们家珩儿可是秀才郎,吃她的用她的,那叫看得起她!” 那人也不示弱,反口道:“哟呵,还给脸她们家呢。那这边没轮着吃的时候,就别闹到人家家里头去哈?也不知道是哪个前日闻着了肉香就往别人家里跑,被人拎着扔了出来。” “你!” “我也不知道是谁,反正不是我,我家虽然不是秀才郎,也没这么不要脸的。兴许是念过圣贤书的,才懂那种精致的不要脸吧?” 李老寡气得咬牙切齿,一叉腰,摆出了骂街的姿势来,高声嚷道:“你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厉害你也养个秀才郎出来给我看看啊?我跟你说,那个秦琴也就是拿捏一下架子,想要稀罕我家儿子。我跟你赌一根山药,不出三天,那妇人保准又屁颠屁颠的过来倒贴我们家!到时候,不是精五花肉,炖烂了送到老娘面前,老娘还不稀罕吃呢!” “行啊!一根山药就一根山药!反正你这天天东游西晃,出工不出力的,也就只能出一根山药了!”那人一口答应,捎带手的又把李老寡怼了一顿。 李老寡气得原地蹦跶,怒道:“你才出工不出力!吴月桂你个嘴巴缺德带冒烟的……” 吴月桂她老公一直闷头在旁边锄草呢,听见李老寡骂自己老婆,可不乐意了,直起身子道:“你说什么?” 他长得跟一扇门板似的,身后还跟着自己那虎头虎脑的儿子二虎,李老寡就怯了,灰溜溜地道:“哼,你就是欺负我寡妇失业的……算了,可别忘了啊,一根山药!” 吴月桂响亮答应着,看着李寡妇走远,乐得下了地去,卖力气干起活儿来。 李老寡和龙氏的地挨着,两个都不是干活人,也就是意思意思的挥了两下锄头,就跑树荫底下说话去了。龙氏有些讨好地把自己带来的水分给李老寡喝,又说:“老姐妹,大晌午的黑着脸,干啥来?” 李老寡才要说话,耳边传来一句响亮的话:“货郎大哥,谢谢你了!” 正是秦琴的声音。 俩人不约而同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货郎站在了秦琴家门口,把背篓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拿,又是肉,又是菜,又是黄酱糖醋,又是彩线细布……虽然那布料也才两尺长,可也是细棉布啊!俩人双双看突了眼,就听见货郎笑着说:“客气啥啊。” 侧过身去,让孩子们把东西搬到屋里去,秦琴从袖子里取出一串钱交给货郎,说:“您点点看,是不是这个数儿。若是有多的,就当是辛苦跑腿费了。大老远的,麻烦您专门从银滩村跑过来一趟……” 数过了钱,货郎把钱往腰带里放,边说:“嗨,说啥话呢。小娘子你这么大手笔,值当专门为了您跑一趟!以后有啥需要,只管托人捎口信给我!” “行啊。那您慢走!” 看着秦琴关上了大门,身上装卸一空的货郎轻快地一溜烟走了。 龙氏和李老寡大眼瞪小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贪婪。龙氏首先撇撇嘴,“臭丫头,这是老狗从河里洗完澡,抖起来喽?瞧那轻狂模样,知道的是她男人还瘸着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新死了男人守了寡,能光明正大的浪呢。” 要说龙氏这一张嘴巴,私底下也算是曼陀罗花汁淬过似的,又臭又毒。不过平日在村人面前装样子,也就是在臭味相投的李老寡面前才会露出本性。 第45章 黄鼠狼吃臭豆腐——臭味相投 这俩,是黄鼠狼吃臭豆腐,臭味相投得很。龙氏那话听入李老寡耳中,却是无比顺耳,鸡啄米似的点头:“就是!那天她们吃肉竟然还敢藏起来吃,不给我吃!” “哎哟,那可太不应该啦!别说你了,你家秀才郎念书辛苦,也该吃点肉补补身子呀。还有还有,这不是马上要回学堂里了么,老姐儿你家的束脩——准备得咋样了?” 一言惊醒,李老寡一拍大腿,说:“你说得对啊!” 眼珠子转了两转,看向了龙氏,说:“你是她二婶,你看着她们家吃香喝辣的,也不懂的来孝敬长辈,难道不气?” 停了一停,说:“你们家瑟瑟姑娘,也大了。我看着她是个好的,之前还在想着,等珩儿高中了,再来三媒六娉的,正经提亲。如今若是没有束脩进学堂,委屈瑟瑟做个秀才娘子,也不好。” 龙氏早就对李秀才中意得很了,听见李老寡抛出了橄榄枝,顿时来了劲儿,说:“我明白你意思。行啊,我这就去开口。不过……” 李老寡微笑着说:“等珩儿去学堂之前,我一定把这个事情定下来。再说了,珩儿三天两头往你家跑,孩子们什么意思,我们当娘的,能不明白么?” 龙氏顿时眉开眼笑,拍着胸脯:“行。看我的!” 话说得山响,但真的看着那铜墙铁壁似的秦琴家里时,龙氏又犯了难。她上次才在秦琴手里吃过亏,身上结实挨了好几下,现在想起还觉得身上痛。 所以在墙根底下溜达了半天,也还是什么也没做,溜溜达达的回家了。 晚饭是她家的大儿媳黄氏做的,看着端上桌的糙米饭,野菜汤,龙氏才想要叹气,旁边有人比她更快发作,重重地把碗往桌子上一砸:“这糙米野菜的,得闹到什么时候啊?把人家的脸都吃出青菜色来了!” 秦瑟瑟一边抱怨,一边皱着眉头,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 龙氏看着憔悴了不少的闺女,也是心疼,说:“要不是被那傻丫闹了一场,还可以有点白米。掺到糙米里,也不那么拉嗓子。” “娘,那事儿可不能怪我啊!”秦瑟瑟说,“都是秦琴那疯婆娘不好,连累我也被族长嗔怪!” 龙氏恨恨地说:“她啊,她现在可是风光了。今天竟然叫了个货郎来,带了好些好东西!光是细布就有两三块,也不晓得她守着那个瘸子,用那么光鲜亮丽的东西干嘛?用得着么?” 她话音未落,秦瑟瑟看到嫂子红着脸低了头,忽然意识到什么,也涨红脸…… 龙氏却没觉得自己说话有什么不妥,继续道:“瑟瑟,如果那细布做成帕子被你带在身上,那该多好看啊。还有,那些豆油,用来滑滑锅,也不那么拉嗓子。唉,娘没用,打从你出生开始就尽力对你好,把你养得一朵花似的。才过了个饥荒,你瞧瞧,脸蛋都凹进去了。” 一边说,一边伸手拧了拧秦瑟瑟的脸蛋。 秦瑟瑟听见有那么多好东西,也是眼睛都绿了。她眼珠子转了转,冷笑道:“娘,你就没想过。秦琴怎么被赶出了族里,手头还越发的宽裕来?” 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龙氏顿时安静下来了。 秦瑟瑟款款地道:“那日她去祠堂里偷东西,族长才把她家的所有田产充公来。这些日子,他们一家子在村子里,谁能担保他们会不会老毛病又犯了,再去偷东西来?” “那个院子,我看着就不对劲,整个村子里里外外的,谁会把墙盖那么高的?还用泥巴糊了瓦片在上面!” “怕不是个贼窝子?” 龙氏一拍筷子:“你说得对!还是我家丫头聪明……我这就去跟族长说说。那还得了,我们村子出了一窝子的贼!” 说着说着,龙氏饭也不吃了,放下筷子就要往族长家里去。 秦瑟瑟按住她,说:“娘,你咋那么冲动呢?空口白牙没证据的,你就算说了又有什么用?得找到证据啊!” 龙氏转了转眼珠子,母女二人关起门来,嘀咕了一番。 等到出来的时候,龙氏胸有成竹的,满脸堆笑。想到闺女的好主意,好几次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还没有跟秦瑟瑟说李老寡的许诺,不过闺女这么有出息,日后要成了秀才娘子、举人夫人,也是一定能够坐稳位置的! 龙氏想起自己在城里当老爷外室的表姐,撇撇嘴角,扭身回到屋子里,翻箱倒柜的,把压箱底的两块花布带上,去了秦琴家。 …… 还没进门,就听见叮叮当当的。龙氏伸长脖子看了进去,只见秦琴一只脚踩着一块木板,嘴巴里咬着墨线,正在量尺寸。明湛在旁边帮看,秦秋平也在。 最扎眼的,是屋檐下那张小茶几,粗瓷茶壶泡着茶,这倒也寻常,但茶壶旁搁那个竹编的四格小食盒里,整整齐齐堆着四色干果蜜饯,就格外引人注意了。 龙氏不由得眨了眨眼睛,嫉妒得眼睛发痛。深深吸了口气,堆起笑容走进门,“傻丫,二婶子来看你了。” 进了门,假惺惺地倒抽一口冷气:“哟呵,这是干啥?打家具呢?” 秦琴停了工,拍了拍手,说:“嗯呢,有啥事?” 她对龙氏就不冷不热的,龙氏也不在意,扭着腰走向她:“你也真是的,太能干了——女人能干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们女人家家,就该找个有本事的男人,好好地被养着,疼着。你看看你婶子,可从来没有干过粗活儿。还有你妹妹,从小在家也是养着不用干活的,以后必也要找个贵婿来,好好替叔叔婶婶疼着她。” 秦琴就笑了笑,说:“哦,所以相来相去的没找着大冤种,一来二去拖到二十出头还没嫁人?” 龙氏:“……” 旁边明湛没忍住,莞尔。秦秋平纳闷地问:“爹爹,你好端端的,笑个啥?” 明湛道:“没啥。” 张大鼻孔深深吸了口气,龙氏仍旧满脸堆笑的,说:“行吧。你嘴巴厉害……嗯,上次婶婶也是饿急了,才来抢你家的馍馍。唉,这不是家里好多张嘴都等着开饭么。真是对不住……这两块料子,算是赔礼来。” 第46章 脸比挨了两巴掌还红 她摆出一脸和善的模样,娓娓地道:“从前婶子多疼你,你心里很清楚的……以后我们两家还是继续要好。” “就算你被赶出了族里,毕竟你爹和叔叔是嫡亲的兄弟,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嘛。” 布料里面还卷着别的东西,只要秦琴接过去,过不多会儿,龙氏就走开。回头她就会可以嚷嚷出来。到时候可以名正言顺的叫人来搜房子! 贪婪地看了一眼竹编小食盒子里的干果,龙氏忍不住想象这些东西摆在自己家里的阔气模样,笑得越发殷勤,把手里的细布递给秦琴。 秦琴连接都不接,说:“不用了。我可没打算原谅你。” 龙氏傻眼了。 “没有别的事了吗?如果没有的话……”秦琴懒洋洋道:“秋官,送客。” 秦秋平冷冰冰地说:“二婶婆,你走吧。” 就差一句“我们家不欢迎你”没说出来了。 龙氏瞪大眼睛直视秦琴,结结巴巴道:“秦、秦琴,你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吗?” 摇了摇头,秦琴道:“不是我不给面子你。而是你非得要来找不自在,我在家里干活儿,招谁惹谁了?你自个儿巴巴的跑过来要送东西给我。也没有哪条族规村规的,你送东西我非得收下啊?” 龙氏的脸顿时比被挨了两巴掌还要红。 她霍地站起来,浑身发抖:“你、你、你不知好歹!” “对。我就是不知好歹。”秦琴平平静静地说着,“滚吧。” 龙氏再厚脸皮,这会儿也坐不下去了,把脸一拉,说:“好吧。让我走我就走!但以后再有什么事情想要求我,就别指望了!” “求你?”一直默不作声的秦秋平忽然恨恨的道,“求你做什么?是给李秀才家里递好处呢还是求着你来我家蹭吃蹭喝连吃带拿?我们有什么事情需要求你?” 秦秋平一脸悲愤,就连秦琴看着,都惊讶了。 龙氏哆嗦着嘴唇,盯着秦秋平,扬起巴掌就要打:“你个狗崽子,长辈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 “啪”的一个耳巴子,不过不是落在秦秋平脸上,而是落在龙氏脸上。 “娘……”秦秋平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着护住自己的秦琴。 沉稳老成的少年,眸子底下终于泛起了委屈的泪光。 秦琴对着龙氏举着巴掌,另一只手指着门外:“不想再挨打的话,就给我滚!带上你的擦屁股布,有多远滚多远!” 看着龙氏麻溜利索的滚了,一边走,一边哭天抹泪的大叫大嚷:“秦傻丫,你这是傻彻底了啊!连婶婶都不要了!你个不孝顺的……你爹死了在那头都不安生啊!“ 她算准了时间,在村子里人吃饭的时候跑过来的,这么一嚷嚷,顿时惊起了不少动静。 如果是在从前那个二百五,这会儿就该哭着喊着追出来,口齿不清的辩驳了。 然后龙氏就可以站在道德的高地上尽情批判。 谁知道她站在秦琴家门口哭喊了半天,挤出来的鳄鱼眼泪都流干了,门内还没动静。 反而响起了锯木头的声音和说说笑笑? 龙氏没趣,收了眼泪,转身走掉。走没多远,秦琴家门口忽地打开一条缝,“咻”的飞出一物,直愣愣打在她脑袋上。 那东西却软,打中了龙氏,掉地上,原来是她的那两块细布。 细布散开,露出里面两只银镯子。 秦琴拿梯子爬到了墙头上,隔着墙头对龙氏笑着大声道:“哎哟,原来布里头还有东西啊!幸亏我没收,收了的话,这两个镯子可就说不清楚了!” 村里人很多连饭都不吃了,也是爬到墙头上来看。 “好大的镯子,看着沉!” “我咋没怎么见龙婶子带过?” “不对啊,这镯子,从前是秦大朗家的。怎么跑到弟媳妇手里去了?” 龙氏没想到秦琴还有后招,不顾脑袋生疼,弯腰胡乱拾起地上的布料和镯子,嘴硬道:“我也没留神,是我儿媳妇帮我包的。你说啥呢,说啥呢?” 秦琴嘴巴里含着空间里拿出来的薄荷糖,嗓子特别润,嗓门也特别高:“你也别怪我那苦命可怜的木头嫂子了。这镯子本来就是你从我家诓了去的,跟李老寡那臭不要脸的一样!我现在不跟你计较,你少拿着这些东西上门恶心我。不然的话,有你好瞧的!” “各位街坊邻里看好了,我二婶子前阵子趁着大家伙还没走远,回村来,要抢我家的粮。被我揍了一顿跑了!现在回来见我还没有饿死,又臊眉耷眼的过来,说要重修旧好?” 乡亲们这才明白了事情始末,顿时分别站队了。 有人站秦琴这边的:“有没有搞错啊,难怪我说头天轮到龙婶子你轮值的时候没见了你影子,原来偷溜回来扒拉东西?” “傻丫夫君又瘸了,带着一窝小的讨生活就够难了,咋地还要去抢东西?” “就冲傻丫仗义,救了秦四奶奶,我就站她!” 也有圣母下凡站龙氏的:“傻丫,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嫡亲婶子,你这样是不对的。赶紧快快向你婶子赔礼吧!” “就是,眼里还有没有长辈了!” 对后面俩人,秦琴一句话怼回去:“这么孝顺嘛?这么孝顺咋不孝敬你妈去?哦对了,你妈死了,自个儿留下来饿死的,棺材板都是我好心给推上去的!” 对面哑火了。 龙氏挑拨离间地说:“呐,呐,大家听好了,这是人说的话?这个傻丫自从被赶出族里之后,越发无法无天了!大家要给我做主啊!” “给你做什么主?说到底也就是你硬要送礼给我,我不收罢了?我还是那一句,哪条村规民约规定了别人送东西就一定要收?”秦琴一句话,别人也哑火了。 确实,走遍天下都没有这道理…… 也就是……杀伤力约等于零,然而侮辱性极强。 看了一眼地上的银镯子,秦琴脑海里闪过了一些关于原身的记忆,似乎是那个灵魂刻意显示给她看的。她感应到了原身的情绪,有些激动,冷笑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知道我傻,脑子不好使,还要跑来骗着我送礼给你。还特么的指定要我娘生前的银镯子,求着你收下?” 第47章 人缘变好 那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事了。 那次,秦瑟瑟做了一条绿裙子,李秀才看见了,一直夸裙子好看。原身知道了就也想要做一条绿裙子,去问龙氏要样式。龙氏明里暗里的,就要这对镯子。 原身脑子一迷糊,就打包送了过去。 谁知道秦瑟瑟是娇弱白莲花的风格,穿绿裙子自然好看,原身却是修长丰满的,裙子做好了往身上一穿,活脱成了大笑话。 村子里那些嘴巴上缺德的人就那么形容:像一棵会走路的腊肠树…… 李秀才看到了,冷漠转身,厌恶地道:“东施效颦!可笑至极!” 秦瑟瑟也嫌她跟自己撞了衣服,两剪刀把裙子剪了。镯子成了龙氏的宝贝,成天戴着显摆,原身嘴巴笨拙,看在眼里气在心头,哭了好几次。 秦琴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傲视龙氏:“从前是我傻,脑子不好使,总上当受骗。现在我脑子清醒过来了,不上当了,你还不高兴?” “刚才你口口声声只是说送布料给我,可没有说里头带着镯子,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在诳我?” “我呸!就你这样子,还配做我婶婶?” 龙氏哭天抹泪的,在原地跺着脚喊:“你们听听!你们听听啊……这婆娘不要婶婶了!不孝啊!” 然并卵,现在没什么人站在她这边。 “你听说么?龙氏竟然偷偷溜回家抢傻丫家的粮食……” “早就听说了。” “这么说来,赶傻丫出族里那天,龙氏下的手也不轻,一直朝着傻丫脑袋上狠狠的踹,还是后来被吴月桂给拉开了的。” “我的老天爷,那可是往死里动手啊!亲婶娘!” 乡亲们还是很淳朴的,秦琴不作恶了,又给好些人家留下来的老人上了香全了礼,送了个善终,挽回不少印象分。看着龙氏就纷纷出口:“造孽,自家侄女也下得去手!” “龙婶婶,我要是你,我就撒泡尿照照自己怎么个样子,哪儿好意思拿着侄女的银镯子回来哭!” “就是!” 龙氏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眼泪挂在腮边,愣是流不下去了。秦琴看着她滑稽的模样,忍着乐呵,直接揭穿:“龙婶子,你该不会是打算在我身上耍心眼吧?比如说,先把细布放我这儿,然后回头污蔑我偷了你家的镯子?得亏我不会贪小便宜,不然的话,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啦?” 龙氏大惊,没想到秦琴这么不留情面,脑子还这么好使!她支支吾吾道:“才、才不是……” 秦琴眉毛一立,怒喝:“那还不赶紧给我滚?” 龙氏拾起东西来,还真的麻溜利索的滚了……滚得还挺快,一路盐城滚滚的。 秦琴一战成名,倒是没想到招来了忒多七大姑八大姨注意。眼瞅着她关上了家门,关上门之后,那院子里又传来阵阵肉香。 隔天,榕树头底下,几个七大姑八大姨头碰头的,就嘀咕开了:“你听说昨天的事了吗?傻丫不傻了,秦二梁家想要去送礼示好,还被打跑了,捎带手的还抖搂了不少早年的龌龊事出来!” 农妇乙说:“嗨,就算是聋子也听见了啦。不过不是送礼示好,说是在布里包着镯子,实际上是去栽赃嫁祸的呢!” 农妇丙借口:“难怪!我家住在族长隔壁,昨天有个跑腿儿的来找族长,说秦琴家里偷东西,请族长去捉贼那赃,被族长说了一顿。后来那跑腿儿的又来告诉族长搞错了……” 农妇乙连连摇头:“天啦,原来是螳螂捕蝉?怎么就跟茶馆子里说书人说的似的?” “你这么一说,傻丫还挺聪明的啊!一下子拆穿了?” “没准傻丫傻人有傻福,把她脑袋给踹清醒了,我瞧着最近她人很不错,能干活又有礼貌了。” “要不然我们去串个门呗?” “走走走,我早有这意思了!” 群雌粥粥,在秦琴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约好了一块儿上门做客。 赵氏带头,领着这些人来, 秦琴一开门,眼瞅着十来号妇人,顿时傻眼了:“赵奶奶,这是……” 赵氏笑着说:“傻丫,你素日和人不亲近,但大家乡里乡亲的,少不免走动一下。听说你婶婶欺负你,我们都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就过来坐坐,给你坐阵下。以后有什么委屈了,千万不要藏着掖着,来找我,我给你做主。” 脑子里思索一番,从穿越到现在,似乎还没有受到委屈。不过对方一片好意,秦琴也就点了头:“那就先谢谢了!” 打开了门,迎客。 乡下串门,照例不会空着两手。这会儿东家两根山药,西家一把野菜的,礼轻情意重,秦琴看了一眼堆得满当当的桌上,心里涌过一阵暖流。 秦四奶奶坐在旁边,她在村子里人头熟,就帮衬着说些家常话。 说一阵笑一阵的,最后秦琴从空间里拿了一些饼干出来,分给大家做回礼:“我也没啥好东西,这点小零嘴,就给大家做回礼。” 东西从空间里一出来,外包装自动变成了这个时代式样的油纸,看起来古朴无华,内里散发着面粉和糖的甜甜香味,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妇人们乐得眉花眼笑,对着秦琴又亲热了几分。 送走了客人,一家人仍旧用自行车锁反锁上院门,开饭。 秦四奶奶是最开心的,“阿弥陀佛,之前一直担心跟邻里们关系处不好。现在总算放心了!” 秦琴道:“放心就好。多吃饭。” 那个货郎来过之后,她趁机又从空间里拿了十斤白米出来,混入了糙米中。只有明湛当时问了她一句:“怎么最近糙米里的白米越来越多了?” 秦琴面不改色道:“肯定是你错觉了。” 明湛也就不说话。 吃过了饭之后,秦琴要陪着明湛练习走路。她觉得很奇怪,按道理说,三剂量的金刚续骨汤下去了,就算是被大力金刚指捏碎了的腿筋也得痊愈了,怎么明湛却是好得缓慢? 第48章 掏心窝子说句私房话 让孩子们到耳房去跟秦四奶奶学捻线,秦琴和明湛在堂屋里,她得帮着明湛做复健。 都刚洗过了澡,肌肤格外温暖柔软,复健练习走路期间,难免挨挨擦擦。秦琴嘴巴有些发干,喉咙也发紧,注意力格外集中,只管盯着明湛的两条腿,恨不得把他走路的姿势动作刻印进脑子里。 明湛一只手搀着秦琴,平稳且缓慢地走着。 正在出神,秦琴头顶传来他低沉的话语:“难得见你和三姑六婆们坐一起去……看来今天心情很不错?” 思绪冷不丁被打断,秦琴反应有些迟钝。 明湛又说了一遍,且还停下了脚步,低头审视她。秦琴这才回过神来,移开目光:“还行吧。其实现在已经很累了,不过也没办法,有些场面还是得应付着的。人家一片好意,我也不能当母夜叉,你说呢?” 没想到她那么狡猾,把球丢回给自己,明湛倒是有些猝然。 埋头走了几步,道:“你脑子清醒过来了,这就很好。以后我们可以好好过日子。今天那样把稀罕小点心到处散人,一次两次就罢了,三次四次,会遭人闲话的。” 秦琴一呆:“那怎么办?” 明湛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来想办法吧。幸而现在大家忙着抢种,掐指算一下还得继续忙个六七天,等晚稻全进了大田,估计才有人得空来串门八卦了。” 他的相貌属于清冷俊俏那一挂的,如此娓娓道来,内容虽是家常事务,却也是威势自露,让人听了心里踏踏实实的。 仿佛天塌下来,有这男人在,他也会给你扛得牢牢的。 所以秦琴也就很自然地点了头,说:“行啊。这事就交给你了。” 见明湛走路出了汗,伸手过去给他擦汗:“我总觉得,我这三十多年,就跟做了一场大梦似的。如今才算是梦醒了过来,好多事情都不懂,也不知道。只能尽力而为。”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是一愣。 心里纳闷道:“我怎么会跟一个才认识不久的人讲出这种话来了?” 从来与人交往,大忌讳即是“交浅言深”。为人两世,上辈子刀尖舔血带着一群兄弟光着脚丫往前打,秦琴能把命交给兄弟们,却也不会跟那群糙汉说出这种掏心窝子的话。这辈子成了个村里农妇,为人妻为人母,文化、学识、水平、思维都不在一个水平面上,就更少跟人说内心想法,更遑论示弱了。 而今晚…… 果然是夜晚使人心理防线脆弱么? 明湛似乎想要伸手摸她的脸蛋,看着他手伸了过来,秦琴想要侧脸躲开,但偏生全身力气被抽走了似的,一动不能动。就在他指尖离她脸只差一点点的时候,停住了。 他收回了手,说:“谢谢你帮我擦汗。我们继续吧。” “嗯,好。” “你熬制的饴糖,能切块么?还有,你到底在哪里寻摸到熬汤的材料的?” 这话秦琴能答,她说:“熬糖块的话不是不可以,不过糖块放久了容易黏糊。最好用油纸一块一块包着。至于材料……我在树林子里,发现了一小片野甘蔗。这会儿已经被我砍光了。” 她说到这里,又想到了自己的猜测。 ——死山,好像活过来了。 不知缘故的活了过来…… 明湛了然道:“原来是野甘蔗啊!这东西喜欢水,在文兰河那边很多的。就是路远。如果有车的话,砍上一车甘蔗拉回来。熬的糖块不光够人情往来应酬,还能卖点钱。” 他头头是道地说着,秦琴出神地听着,脑袋瓜子里某个地方,就宛如明灯亮起般“叮”的一下。 糖,可是好东西啊! 她有些踌躇道:“不过,没有官印,私底下贩糖,不就成了卖私糖嘛?要入罪的。” 盐铁官贩,一张盐引可值十万钱,而糖之珍贵,犹在盐上。 明湛伸手比出一个“v”字,说:“分两种情况,第一,数量少的话,不显山不露水,闷声发财,小打小闹,过段日子也就会积少成多。第二,万一野甘蔗真能捣鼓出一大批的糖,就去找钱五爷,他自有办法帮我们处理。” 秦琴一想,笑道:“有道理。” 她也跟钱五爷接触过,凭阅历一眼便知,那人属于路子广,手段狠,见世面多,然心底犹存善良之人。这种大腿,一定要好好抱稳。 …… 说干就干,第二天一大早,起来看了看菜地,秦琴就推着车,带着秦秋平出去了。 临走之前,她对明湛道:“好好练习走路,好好喝药,好了来给我干活!” 金刚续骨汤本来就苦,明湛听了,好险没有一口喷出来。 秦冬雪同情地看着他:“爹爹,我以为娘变了,谁知道娘还是没变,指望你干活呢!” 明湛垂眸,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眼底的一阵乱闪,却是道:“不是的,她已经变了。” ……他知道。 …… 秦琴和秦秋平推着车子,躲着人,往文兰河边去。一路上酷日当空,万里无云,这儋城县是真的缺乏老天爷垂爱,全仗着两场台风雨带来一点儿降水,除此之外,缺水得很。秦琴看了看蓝蓝的天,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判别太阳方位。 秦秋平就说:“天气这么好,这样下去,怕是大家抢种的晚稻又会因为缺水扬不出花灌不了浆了。” 秦琴心底闪过一丝阴影,表面却是若无其事:“管他们呢。反正我们家的田当初也被罚没了。正好省了我们伺候田地的功夫。” 秦秋平一想也是,笑了笑说:“幸亏姥爷有一手看水的好本事,找到了水源的地方,给我们打了口井。现在我们家的菜园子还是绿油油的。” “就你话多。记得了,财不外露,别跟村子里人说我们家菜园子的事情!” “晓得!” “行了,走吧,太阳往西边去了。那边那片树后面,一准有甘蔗林。” “娘,甘蔗我吃过,甜甜的。” “呵……那可未必全都好吃。” “??” “反正去到你就知道了。” 第49章 制糖 甘蔗喜高温,喜湿润,喜阳光,还喜欢疏松土壤。靠着野外生存知识,秦琴一路朝着正确的方向走,时不时的,还停下来取一块土,细细辨别。也不过是走了一个时辰的功夫,果然就依着她的判断,在一块向阳地里找到了野甘蔗。 秦琴把车子一放,乐得手舞足蹈:“是了,是了!就是它们了!” 秦秋平一看,却是歪了嘴:“娘,你在说笑呢吧?这玩意儿我熟,不就是后山常见的高茅草嘛?它的叶子有锯齿,就连皮糙肉厚的老牛打旁边经过也一划拉一道血口子。就连牛都不吃!” “后山常见?那我咋没看见?” “我小时候还有,不晓得为什么,后来那山就渐渐啥也没有了,这种草也就没有了。那山后来成了死山。” “所以咯,好东西不往死山里长。”秦琴套上袖筒,带上劳动手套,甩给了秦秋平一套同样的,“穿上!不然一会儿割到肉了,有你哭的!” 秦秋平正想要辩解自己从来不哭,秦琴就已经开工干活了。俗话说得好,肥地百物生,过人高的野甘蔗,上面还缠着不少菟丝子,地上也有杂草。秦琴要保证炼糖的纯度,就不能带了这些杂草回去。否则分分拣拣的,又多一道工序,还平白影响了甘蔗新鲜度。 一旦甘蔗不新鲜,不但出糖少,出的糖还次。所以秦琴得先用耙子把菟丝子和杂草扒拉开去,然后再砍甘蔗。她投入地干活,没注意到给她打下手的秦秋平看着看着,动作慢了下来,眼中充满钦佩。秦秋平不知不觉地嘀咕:“娘,有你在真好。” “秋官,你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哎哟,娘,这一棵好粗哇!这个可以拿来生啃么?颜色瞅着还没熟?” “呵呵,什么没熟。这种是青皮甘蔗,熟了就这样子的!跟平日村子里啃的紫皮甘蔗不一样……这种只能榨糖用,你敢用嘴生啃,它就能把你上下两个口都给拉得出血!” 秦琴话糙理不糙,秦秋平也习惯了,他问能不能吃也不是因为嘴馋,纯属没话找话罢了。秦琴把甘蔗砍掉,那些锋利如锯子的硬叶子全削了,只留了根光杆,再砍成和车子边缘平齐的段,这才扎成捆,一摞摞的往车上堆。 把偌大的树林里的成片野甘蔗砍掉了七成,树林好像成了瘌痢头,东秃一块西秃一块的,才算把一辆车装满。剩下的,秦琴就道:“留着让它们慢慢长吧。明年兴许还能再来割一茬。” 可惜家里地不够,否则索性自己种甘蔗了……现在是顾不上了! 秦秋平答应着,把一些割下来的杂草堆在车上,秦琴看见了,微微一笑,竖起大拇指夸道:“聪明。遮掩一下也好,省得村子里的人来问。” 路旁经过发现了些茅根,秦琴也没浪费,全都挖了出来,正好回家可以煲茅根竹蔗水。 母子俩开开心心的一块儿拉着车往村子里走,路上果然见到有人好奇地问:“傻丫,大早上见你拉车出门,以为你去哪里干活呢。怎地拉了一车草回来?” 秦琴笑着说:“也不全是草,这不是有点儿草药么。反正,吃的,烧的,治病的,什么都划拉一点儿。囤好了,省下功夫干别的。” 这算是她工作时积下的习惯,集中某个时间段来攻坚克难。不想听入了乡亲们的耳,却人人眼前一亮,交口称赞:“你看看,听起来就有道理。” “不愧是秦大朗的闺女,秦大朗也是这般说话行事的!一个人就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可惜死得突然……” 对面一个眼刀扔下去,啜起嘴巴做个“嘘”的话音,“当着矮子别提短!——傻丫,你这法子听着不错,我回头也试试去。” 应付完了乡亲们的搭讪,秦秋平就纳闷了,趁着四下无人,问:“娘,怎么人说什么话,你都不生气似的?只管点着头说是?” 秦秋道:“有话无话,也是一句嘛。别人又没有得罪你,天天乌眼鸡似的跟人撕逼,过的哪门子日子?行了,看到那边堆晒着的黄土没有?去给我取两捧回来,要干净的晒干的啊!” 糖比盐精贵,尤其在近海的这一带,只要舍得下力气,总不难搞到些带咸味的东西。但糖却难,许多人家待贵客,往往就一碗糖水。文兰县里有那种制糖的世家,也是依靠种甘蔗,给官面上的人熬汤,早早成了巨富之家,等闲人不得碰面,县太爷见着了都得礼让三分的。 先前秦琴从空间里拿了一些糖出来,说是自己买的,熬了饴糖,让家里人结结实实吃了几天甜的,当真是叫人回味无穷。 后来她拿出来的水晶糖果和彩色小糖豆,更是从来不曾见过的稀罕物。每个孩子都分到了一点点,都不舍得多吃,用油纸包着,时不时的掏出来舔一舔,过过瘾罢了。 今天听说秦琴采了一车杂草回来说能熬糖,家里人就把门给反锁上了。秦四奶奶看着甘蔗,念着佛道:“阿弥陀佛,这是野甘蔗,吃着都嫌不甜的,咋还能熬糖?” 秦琴解释道:“吃着不甜,熬出糖浆就甜了。那套石臼,洗干净了没有?” 秦大朗给她留下来一套石臼,能帮得上大忙。一家人在灶屋前面忙活,明湛笼着袖子,站在门口看着,就说:“当年岳父榨糖,须得找个壮汉坐在横杆上,才够力气把甘蔗里的糖汁榨出来。如今你们几个绑一块,只怕还差一半。” 秦琴道:“那是我爹的法子,我是用别的办法。” 秦四奶奶道:“榨糖坊里用牛拉榨机,也是个法子。我们家却没有牛……” “秦四奶奶,用不着牛。把那套水车的脚踏子,跟石臼连起来,按照我的法子,比壮汉蛮力好使。” 名副其实的废物利用,把秦大朗丢下的各种东西捣鼓起来,当秦琴踩着水车的脚踏,几个绞盘转动之下,拉动了巨石打在石臼上的时候,全家人都惊呆了! 第50章 靠手艺吃饭 “哇,真的动了!” “好厉害!这样榨出来的是不是就是糖了?” 秦琴轻松自如地踩着水车,边回答几个好奇宝宝的问题:“没那么快,还要淘澄了糖水,然后再熬煮结晶。对了,你们谁先去把采回来的茅根晒上。再把黄泥给捏成粉末,最好用筛子筛一遍。” 谁知道第一个响应的,是明湛,他说:“我来筛黄泥吧。” 他新编的筛子,网眼细密,做工精致,十分好用。看着明湛专心干活的模样,低头垂目,嘴角带笑,秦琴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说:“阿湛,我看你这样,就像坐在那儿念书似的。” 是啊,如果穿好点儿,就凭明湛那通身的气质,谁能想到他只是个农家赘婿? “……是吗?” 有那么一瞬间,秦琴心里涌起一种强烈的感觉,明湛似乎,就是读书人? 他有种书香门第出身的气质。 她晃了晃脑袋,自己都觉得荒谬。书香人家的子弟又怎会沦落到牙行里被卖做赘婿?再说了,这时代讲究“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人又怎会像明湛那般会诸般手艺营生? 她一定是想多了! 榨糖最费力气的,就是开榨这道工序,就算有绞盘助力,连续踩了一个时辰之后,秦琴也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一车甘蔗才下去了小半,而别的药材已经被晒在了院子里,她砍回来的甘蔗头,也被秦四奶奶种到了菜园角落上。秦四奶奶说,能长就长,不能长也就算了。她这股成若欣然,败亦可喜的态度,倒十分令秦琴欢喜。 把石臼里的蔗渣捞出来,里面剩下的就是黄澄澄带着无数渣末的甘蔗汁。 明湛有些呵呵地看着秦琴道:“别家熬糖,都是用个芭蕉树壳儿引流,把糖汁落到罐子里,捧了罐子熬煮。你这石臼少说有一百多斤重,你怎么弄?” “舀出来呀!” “舀出来怕不是得浪费一半?” 秦琴听出来了,明湛这是信不过自己呢,她一扬下巴,说:“那你就放长双眼好好看着了!” 眼瞅着她抓土生火一气呵成,很快熬煮沉淀出一大块的上好红糖。等到秦四奶奶喊开饭的功夫,秦琴从石臼里舀出了一大罐黑红透亮的黑糖原浆。 秦四奶奶看突了眼睛:“乖乖,跟县城里卖的一样了啊!啧啧,这味道真甜……傻丫真能干啊!” 秦冬雪自豪道:“我娘现在是全村最聪明的女人!”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秦琴被哄得很开心,眉花眼笑道:“还差远呢。红糖好吃,放不长,时间久了发潮。我要把它们做成纯白的雪花糖。” 大家都有些发愣,努力地想象了一番,想不出来雪花是什么模样。秦琴道:“就是跟盐一样白的,颗粒比盐粗糙一点儿的糖。那种糖才耐放。” 秦四奶奶迟疑着,笑道:“傻丫,你开玩笑吧?那种糖,我也就听四郎说过一次,说那是只有皇宫里的皇上才配吃得上的……” 秦琴刚想要顺口开个玩笑,想起他们观念和自己不一样,受不得刺激。就说:“等我做出来就知道了。不过这个法子有点长,得七天。” 反正大家也不急着吃这些糖,她说过了也就等于事情定了。 晚饭过后,秦琴又熬了个大夜,把剩下的甘蔗全都熬成了糖浆,分开装到好几个坛坛罐罐里存储。 “取糖容易,澄清难。糖白一分,价贵一钱。”秦琴把熬好了的黑糖再次熬煮,同时加入了黄泥汤和少许明矾。空间里存着的明矾数量巨大,足够满足一个古代手工糖坊一百年使用的。“黄泥汤是第一步,明矾汤是第二步……行了!” 倒入最后一个坛子里的糖汁,几近透明,在烛光下闪着亮光。一直陪着她的明湛,这时才信服地微微点头:“其色如冰,其形如晶。等它们结晶之后,就是上好的冰晶糖了。” “阿湛,你是不是吃过见过这冰晶糖?” 明湛说:“没有……我不记得了。” 秦琴就抬头看着他,发现他一脸坦然,完全没有撒谎的迹象。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低下头,说:“等过了七天,才能见到这种冰晶糖呢。到时候不光是你,所有人都会见到的。” “嗯……快天亮了,我们先回去吧。” …… 日子放长了过,七天眨眼就过去了。 这七天里也才下了两场雨,倒是能让抢种了的晚稻活下来——至于收成如何,那只能说,聊胜于无。 秦琴家里没有地,也就少操了这些心。她家后院那几分地,也就只开垦了不到一半,就这一半,因水源充足,加上灵泉滋润,再加上她从空间里偷偷地拿了化肥、多菌灵和呲虫淋出来撒过了,甭管是地瓜还是木薯,甘蔗还是木瓜,豆角还是菜心,都长得肥肥壮壮的。 这日,秦四奶奶到院子里掐了一篮子地瓜叶准备当菜吃。 回到灶屋里,正好赶上冰糖结晶好了。 秦琴打开坛子,只见大块大块的冰糖,呈不规则状,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芒。天然结晶的冰糖,还带着一点点浅黄的颜色,但透明度和纯度已足够惊艳众人。 秦冬雪眯着眼睛,沉醉地盯着那冰糖,叹道:“真漂亮啊!” 秦琴拿出一小块来,放碗里敲碎了,递给娃们:“来,都尝尝!” 想起了什么,对秦夏道:“小夏,先拿一颗给秦四奶奶尝尝。冬雪,拿一颗给爹。” 要从小教会小孩子们孝敬老人尊敬长辈才行。 秦四奶奶和明湛都只尝了个小的,就让给娃们了。这些自己炼出来的冰糖,纯绿色无污染,比起空间里拿出来的糖果又多了一种清甜。 “娘!好好吃哦!” “这个糖真甜!” “娘……好厉害……”(秦夏的小奶音) 碗里很快被吃得干干净净的,四个娃就跟四条小狗似的,亮晶晶湿漉漉的眼睛一霎不霎盯着秦琴。秦琴食指挨个脑门儿戳过去:“这是做菜腌菜用的!都别想着能白嘴多吃了!要帮厨的留下,要帮干别的活儿的到外面去!” 秦冬雪秦夏一哄而散,只有静儿留了下来。秦秋平也留了下来。 第51章 水性杨花的女人,竟敢变心 秦四奶奶乐呵呵地说:“好了,想吃啥?” 秦琴说:“既然有新出来的冰糖,要不然做个红烧肉?之前都用黑糖末凑合,我吃着总觉得不太正宗……” “红烧肉还有正宗不正宗的?”秦四奶奶纳罕道。 说起吃的,秦琴可就不困了,上辈子刀口舔血,最放松莫过于吃喝玩乐。她可是圈子里出了名的美食家,扳着手指头道:“当然啦。不同地方的红烧肉,有不同的做法。就我所知道的,最出名的红烧肉,叫做毛氏红烧肉。用的三花五层带皮五花肉,皮朝下,温油放一点点盐,略炸。炸的时候皮朝下,瘦肉部分不沾油,这样过一会儿,肥肉里的油全被榨出来了。这才用稻草扎紧了肉,入酱油、盐、冰糖、葱白红烧。烧到筷子能够轻松戳入,插着但是又不能倒,就算成了。” 她说得绘声绘色的,秦四奶奶听得猛吞口水,就连门口在编竹的明湛,也听住了。 秦夏奶声奶气地问:“爹爹,你这个眼儿走错了线。” 咕噜噜——小秦夏肚子里传出来的叫声,比他的小奶音还要响亮得多。 秦四奶奶笑道:“傻丫,瞧你说的,谁家有那讲究功夫哟。单一个红烧肉都这么折腾,还用做别的菜了?怕只有皇上才吃得了。” 秦琴笑道:“晚上等我有功夫了,就做给大家尝尝。” 刚逃荒回来,村里人分了粮,一般一天吃两顿。这段日子余粮不够,农忙又过了,很多人家一天就只能吃一顿了。 而秦琴家,一天三顿雷打不动。一开始她还担心累着了秦四奶奶,但秦四奶奶表示乐意做饭,秦琴也就不说什么了。 就是老从家里飘出炊烟,要说不引人注意,那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李秀才家里也开始断粮,喝起了糙米野菜粥的时候。看了一眼稀拉拉的饭,李壹珩也不说什么,就叹了口气。 李老寡立刻心疼了:“儿子,是不是不合胃口?” 李秀才说:“娘,我念书用脑子,喝这粥没一会儿就饿了,心慌记不住书。” 李老寡道:“真是造孽,秦傻子今天做的什么饭,忒香了。这水性杨花的女人,现在竟然变了心,向着她那瘸子倒插门和那窝狗崽子们了!” 一边说,一边恨得牙齿痒痒的。 她说得理所当然,李秀才也是理直气壮的,眼底下闪过一丝不是滋味,拧着眉毛道:“我自问对她不薄。她那日竟为难我瑟妹,分明就是嫉妒心起了。” 粥还没喝完,旁边传来嘤嘤哭。 李秀才耳朵尖,听见了是秦瑟瑟在墙根下哭。他放下碗去,走到院子里,踮高脚尖看到的就是秦瑟瑟,“瑟瑟,你在哭什么?谁欺负你啦?跟哥说!” 秦瑟瑟可怜巴巴地抬起眼睛,瞥了李秀才一眼,说:“哥,我饿。” 李秀才问:“你家的粮呢?” 他不知道,秦瑟瑟吃得比他还好。她就是闻到了秦琴家煮红烧肉的香味,被气哭的。 嘤嘤嘤,这么好吃的东西,竟然轮不到她吃! 气哭! 秦瑟瑟轻轻地捂着心口,皱眉道:“哥,你不知道。我身体不好,必须吃肉。原本秦琴是我堂姐,往日也会送肉来给我吃的。现在兴许是我得罪了她吧……反正,现在她不但不分我们家了,占着吃独食。还故意煮那么香,我心口都疼了。闻着就不舒服。” 李秀才皱眉道:“我也注意到了,秦琴最近行为放肆,想来都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不行,不能让她这样肆意妄为下去。我得去跟她理论。” 一边说,一边大步流星的,就往秦琴家里杀了过去。 秦琴家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阵阵喷香。李壹珩越发觉得饿得烧心,狠狠吞了几口唾沫,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秦琴一家人吃着她亲手做出来的红烧肉,一个个吃得红光满面的。 秦四奶奶:“这个肉焖得真烂啊……居然用稻草就能够切开。” 秦冬雪:“一点儿都不腻,太好吃了!” 秦夏吃了一小块,意犹未尽吧嗒着小嘴,伸手去够,小短手还够不着,就朝着秦琴看:“娘,我还要!” 怕他吃太多肥肉拉肚子,秦琴只给秦夏夹了一小块,一边说:“都别只顾着吃肉啊,多吃青菜和米饭,这样才能长得壮壮的。慢慢吃,别急。肉多的是!” “冬雪,你得吃点蛋啊!野葱炒鸟蛋,可香了。” 秦冬雪给自己夹了两根野葱,反而把一筷子鸟蛋放到了秦琴碗里:“娘,你辛苦。你多吃点。” “哎,好。” 饭桌旁边,一片其乐融融。 以致出现在饭桌旁边的李秀才,俨然成了个透明人……压根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到来。李秀才心里不好受了,脑海里掠过从前的画面。 哪一次不是他的身影才出现在秦琴家门口了,秦琴就痴痴地盯着,满眼只有他?他拿捏秦琴,几乎都成了本能了,说话做事漫不经心,也用不着往心里去,她就会巴巴的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掏出来。 那个时候,只要他愿意开个口,秦琴就会把她的心肺都给活活挖了给他! 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 她竟然无视他了……就跟看不到他似的,还笑那么开心! 李壹珩心里面翻江倒海的,满不是滋味,一抬眼,又看到了秦琴在给明湛夹肉。 红亮闪着油光的五花肉,在秦琴筷子上一颤一颤的,她略一用力,把肥肉从瘦的部分夹了下来,只把瘦肉放明湛碗里,口中娓娓的道:“阿湛,你要多吃瘦肉。肉壮筋骨,多吃瘦肉你的腿才恢复得快……” 殷殷的,又不过分谄媚,带着真诚入骨的关怀。 李壹珩眼耳口鼻,连同心口,一块儿剧痛起来。原本满脑子兴师问罪的想法,此刻嘴巴里就跟被人塞了个大板栗似的,就很难开口。 转过身,竟然走掉了。 秦秋平看了门那边一眼,奇怪地说:“娘,李秀才又来了。你真的不理他了啊?” 明湛墨眸一闪,秦琴混若无事地道:“他来了就来了呗,又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不是就走了么。” 静儿秀眉微蹙,有些担忧地道:“可是我看他很不高兴的样子。人家是秀才郎,我们得罪不起呢……” 第52章 狂悖之言 秦琴毫不在乎地说:“有什么惹不起?他大腿还没我胳膊粗,做男人混成那般软饭硬吃,莫说是秀才,就算以后做了官,也注定是个没出息的!” 秦四奶奶和静儿、秦冬雪交换了眼神,三张脸一块儿“刷”的变白了。 秦四奶奶急急地压着声音道:“傻丫!快别说这种混账话!官老爷的话也是你能编派的!” 这年头的人,百姓见官即跪,上堂告状,不问青红皂白即要吃三十大板,方才能递状纸。一般老百姓见到了官,那就是老鼠见了猫。 秦琴的说话,着实把大家吓住了! 妥妥的狂悖之言! 秦琴一脸懵逼:“什么?”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类的,在这个世界也早就出现了吧? 难道李壹珩还比人家前朝明君架子大? 看着秦琴满脸不在乎的,秦四奶奶唯有念佛而已。 只有明湛面不改色,用竹签子挑了满满一勺子的螺肉,全都给了秦琴:“都吃饭吧。别说那些扫兴事了。” “秦傻丫!你给我出来!” 门外传来了李老寡炸雷似的一声怒喝! 一家人齐刷刷的一愣,还没回过神来,门口“哗啦”一下,李老寡把一勺黄乎乎臭烘烘的玩意儿浇到了秦琴家大门上! 儿子出门去了秦琴家里,回来之后失魂落魄,那必须是秦琴那贱人浪货的锅! 李老寡这是给儿子出头来了! 不料秦琴家的大门上,忽然降下一件蓑衣,李老寡那勺粪水浇了个正着,水花飞溅地反弹了出去。李老寡没想到秦琴家门后有机关,躲避不及,不少那玩意儿溅到了她脸上身上,顿时成了个粪人。 闻讯赶出来的秦琴一家子看到这一幕,顿时笑得前仰后合。其中数秦琴的笑声最豪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老寡抹了抹头上的水,气势反而更盛,叉着腰喊:“秦琴,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 秦琴虽然笑着,可也回答了她的话:“啥也没做啊。他自个儿来了又走了,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也没有撒谎,可李老寡怎么能信? “你胡说。我儿子去了你家回来之后,就整个人魂都丢了。这会儿还坐在院子里没回魂!”李老寡一边说,一边又扬着勺子去掏粪桶,“你家肯定是进脏东西了,让我来给你们弄干净!” 眼看着对面存货充足,那沉甸甸的一桶不是全满也满了八成,也不知道李老寡从哪儿掏的。秦琴脸上笑容才消失,淡淡的道:“喂,犯红眼病也得有个限度啊!我家里正吃饭呢,你提桶泼粪的,你这不是给我家做法事,你这是存心看不得我们家好吧?” 李老寡梗着脖子道:“你就上下嘴皮子一碰,胡说八道吧!你家院子里的脏东西都迷着我儿子的眼了!你就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秦琴道:“我听闻说那些鬼神不迷阳间人,莫不是李壹珩他身子太虚了,所以才会丢了魂?” 一边说,一边走到了李老寡跟前,说:“这个大婶,我愣是想不明白,到底谁给了你自信。让你三天两头跑到我家里找我麻烦。是上次我送您还不够远么?既然你儿子被鬼迷了,你这桶东西就该往他头上浇去啊!” 话音才落,手一伸,亮出藏在身后的竹竿儿来,飞快的一挑一倒。 轰隆闷响,臭气熏天,秦琴离得远,分毫不沾腥,而李老寡则扎扎实实地染了两脚丫子,就跟被火烧了蹄子似的原地一蹦三尺高! 秦琴哈哈大笑,说:“快滚!” 李老寡尖叫怒骂着,留下一大串污言秽语,仓皇逃串。 “秋官,过来和娘一起洗地!” 秦琴喜欢家门口干干净净的,家门口这一段很早就铺了青条石,打了两桶水冲冲,也就干净了。邻居家闻讯赶来准备帮忙的吴月桂乐得眉花眼笑的,“哎哟喂,多好的肥水啊!便宜了我们家了!” 吴月桂家的地就在秦琴家门口对出,所以有这么一说。 眼看着黄金万两进了自家田,吴月桂对秦琴越发亲热了,说:“傻丫。你不用管他们!自从逃荒回来之后,李秀才和他老娘两个越发不靠谱了,失心疯了似的!” 秦琴笑了笑,和和气气地说:“我晓得。“ 吴月桂热心地说:“远亲不如近邻,如果他们再来欺负你,记得过来找我啊。我们家二虎跟你家秋官从小就是铁哥们儿。” “好的……谢谢哦。” 回到家里,吴月桂对家里那口子嘀嘀咕咕的:“隔壁秦傻丫,我瞅着跟换了人似的。对欺负上门的下手那叫一个狠,平日对我家二虎又大方,糖都给过两回了。可不知道怎么的,我去跟她套近乎,她又对我不冷不热的!” 她老公就说:“不是不非才能不冷不热!那才说明傻丫亲疏分的清楚,你跟人又没有亲,人干嘛跟你套近乎?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老话你没听说过?” “那当然听说过……” “所以咯,这邻居,能处。我们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好好的过日子吧!” “好啦,知道了。好晚了,别在那儿修那个坏扒犁了,明儿找阿湛帮忙看看吧。家里豆油快没了,还点灯,费油得很……快把灯吹了。” “行了,就来。” 噗的一下,吴月桂家的灯灭了。 第二天,秦琴重新把门后面的机关给布置好,这次她换了个小花样,忙活的时间就长了点。正趴在梯子上忙着,底下传来明湛说话声:“门楣上有个凹槽,把弹子的尖头稍为向上对这一点,就能够卡住了。” 秦琴依言照办,果然,她准备的暗器结结实实地卡在了那个凹槽里。斜眼过去瞅了两眼,秦琴不觉赞叹:“角度刚好够容纳两枚弹子,激活了的话,弹簧会把弹子弹出去,正中眉心——不会打死人,不过也足够他向后仰倒。” “我们家对面没有人家,全是田地。而田地边缘是一道暗沟。如果向后两个趔趄的话,仰面朝天摔进暗沟里……那人也就废了。” 秦琴赞叹不已,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向明湛。明湛仿佛知道她想什么似的,把她问题的答案给说了出来:“是岳父留下的机关,所以我知道。” “噢。”秦琴倒是不出奇,“又是他。” 第53章 这我不能告诉你 明湛道:“不过,他从来没有用过这道机关,只是跟我提过罢了。” 秦琴忽然起了好奇心,问道:“阿湛,你和我爹,关系很好?你入赘我们家,岳父能看得你顺眼嘛?” 在她的印象里,一般老父亲都会对那种拱自家白菜的猪有膈应的。 明湛……却跟秦大朗好得超过了一半的翁婿。 倒是有种……心腹之感? 明湛朝天拱了拱手,很是感激地说:“我流落牙行,眼看就要被发卖,岳父却把我买了下来。这些年来也待我不薄,我为什么要和他对着干?” 秦琴越发奇怪了,问:“他们要把你卖去哪里?” 想到自己当年差点被卖去当小倌,明湛眼神一阵乱闪,移开了视线道:“这我不能告诉你。” 他一脸厌恶的模样,秦琴也看出来了。她也就识趣地不问。 从梯子上下来,秦琴看了看明湛的腿,忽道:“你走两步我看看?” 明湛依言走了两步,秦琴就笑了:“嗯,走得不错了。看来很快可以恢复正常。——今天天气好,要不要去海边走走?” 明湛想了一想,说:“也好。” 戴上新编的竹斗笠,轻巧软密的,秦琴很高兴:“这个真好!比之前家里那个用旧了的好多了!” 明湛的手真巧,她试过要跟明湛学编竹,几根篾子在她手里怎么也不听使唤,最后把自己手指划了好几道血口子。 把一具新做好的竹扒钩递给她,明湛说:“给你,新做的金丝钩。” 秦琴接过来,上手只觉得轻,竹竿被明湛用细草打磨得滑溜溜的,握在手里舒服得不得了。甩了两下,又轻便又坚韧,顶上两个精铁钩子,闪着寒光。 “啊呀,这东西真实用!名字也好听,叫金丝钩。明湛,你是不是读过书的?” 不料明湛只是淡淡地说:“你想多了,那是因为这种竹子名叫金丝竹而已。村子里三岁小孩都知道。” 旁边爬来爬去捣乱玩儿的秦夏小奶音作证:“金……金丝……竹……” 秦琴:“……” 秦琴道:“小夏,你今天很闲么?” 秦夏裂开嘴巴呵呵笑:“小夏不用干活,小夏在玩呢!” 他坐在堂屋里,摆了几颗小石子,玩一种叫做“抓子儿”的小游戏,反应倒是挺快。明湛见秦琴皱着眉毛不知道在想啥,就说:“现在农闲,让他们歇歇吧。” 秦琴“嗯”了一声,说:“我们走吧。” 但是才出门,还没有走到山边,明湛就不太支持得住了。秦琴也不坚持,索性扶着他,在路边一块大石头坐了,说:“你在这儿坐着。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好东西可以带回家里。” 说是好东西,不外乎是找找看有没有野茅根,一点红,野山药,葛根之类的草药或者野菜野粮——反正这段日子,到处挖一切能吃的东西,几乎成了秦琴的本能了! 今天收获不错,找到了两棵紫苏和一棵香茅。除了可以炒豆角之外,还能够种在院子里驱赶蚊虫。除此之外,还有些不值钱的草药。 秦琴把香茅草掰下来一截,递给明湛闻:“你闻闻,你闻闻。” 明湛笑着回避道:“我不要,这味道怪臭的。” 原来明湛怕香茅的味道啊?秦琴越发觉得有趣了,趁着明湛行动不便,索性把香茅叶子放他衣服领子里:“来嘛,怕什么!闻多了就不怕了,可以驱赶蚊虫咧!” 顿时明湛原地一激灵,边用手拼命拨开那些香茅叶子,边哭笑不得道:“傻丫!快给我拿开!” 打闹说笑了好一会,秦琴才消停,把紫苏、香茅都收进了背篓里。 三十出头,在村子里有些妇人终日营营役役,已经垂垂老矣了……但秦琴不是这类人。 尤其是这段日子,看起来反倒是年轻了好几岁似的,眉梢眼角充满活力,男人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身影,不觉挪不开眼睛。 猛地回过身来,不禁有些暗暗吃惊。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秦琴却没有发觉异样,她有些苦恼,往日都是靠空间来保鲜的,今天用背篓,不知道这些作物能不能活。还有就是……肉不太够了。 没想到明湛的腿痊愈得这样慢,还是走不远。 如果想吃一口荤的,要么就得找货郎买腊肉,要么就去海边钓鱼掏鸟窝…… 都来不及。 明湛轻声问:“你在担心什么呢?” 秦琴沮丧道:“你说话不算话啊。又说要带我去花钱,结果我连要买什么都想好了,谁知道你还不能走路。连个海边都去不了!” 就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话头话尾带了些撒娇的味道…… 明湛愣了一下下,说:“你是怪我?” “也不是这意思啦。”秦琴发愁道,“但是家里的肉不多了。只剩下一点快手酱油肉,那是用酱油现泡的,吃多了终究对身体不好。” 上辈子闲着无聊刷短视频学回来的法子,把五花肉放进酱油里,密封两天。酱油全都“吃”进了肉里,又咸又香,特别入味,且能够放好几天都不坏。 既省了做腊肉遇到坏天气要长虫子的危险,又免去了时时从空间取东西出来,被人识破了的凶险。 ……再说了,酱油也不多了。那也得去买。 明湛说:“既然这样,那我们这就回家吧。明天早起我们去城里一趟?” 秦琴笑着摇头道:“你这样子怎么去?要去,我自己去就是了。” “你不是有钱么?明天就是初七了,到离村口二里路的三岔口,那个地方会有固定的马队经过。我们请马队的人捎我们一程,很快就到河边了!这次不用到县城去,金滩码头上,就有市集。” 这些事,秦琴都不知道,听着只有鸡啄米地点头答应的份儿。 于是俩人再次起来往回走。 走不多远,秦琴一拍屁股:“坏了,小的们都在家里等着,我们啥东西也没有的回去……不是太好?” “你想要带啥回去?” “好歹也要掏个鸟窝吧?” 贼不走空嘛! 抬头看天,正好有鸟归巢,天上老高的地方,群鸟乱飞。明湛弯腰拾起两块石子儿,“啪”“啪”扔过去,两只鸟应声落入树丛中。他眼神淡定如常地从眼前女子震惊面孔上掠过,语气也是平淡如水:“好了,你过去捡吧。” 秦琴:“……” 是个狠人。 第54章 秦琴将会是我的贵妾 钻进树丛里把两只鸟捡出来,好家伙,每一只足四五斤重,去了皮毛内脏估摸着都得有两斤多。秦琴拽了几根狗尾巴草把鸟捆捆好,感觉自己成了只寻回犬。 看到了那两只鸟,才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只见石子是从鸟的眼睛对穿而过的,几乎没有流什么血,也没有破坏鸟身上的皮毛,秦琴眯起眼睛,她知道干猎人这一行的,最要紧的就是手上有准头,否则的话,毛皮坏了,一只兽的价格能低百倍不止。 可明湛说是农夫,却有一手猎人好本事? 她低声道:“外练三六九,药炼筋骨皮。身上筋骨全用药水泡大的话,至刚易折难痊愈,也就金刚续骨汤的药力可以慢慢痊愈。没关系,姐姐我办法多!” 心里瞬间拟好了新方子,倒提着俩鸟儿往树丛外钻,脸上不知不觉挂上了笑容。才走到边上,外面忽地传来李秀才的说话声:“喂!离秦琴远点!” 李壹珩? 李壹珩是吊着尾梢跟过来的,他,看见秦琴和明湛说说笑笑的往村子外面去了,就两腿不听话地跟了过来。 可他跟了一会儿,就跟不上了,坐在田头喘气。 喘匀称了气,却看到秦琴和明湛又回来了,而且还很亲密的样子!脑子“嗡”一响,李壹珩顿时气得两眼发黑,瞅准了明湛落单,就冲了出来拦住了明湛。 看见他满脸挑衅的模样,明湛一脸淡漠:“你在胡说什么?” 对面不过是个瘸子!李壹珩站直了身子,发现自己比起明湛还是矮了半个头,就离他远了一点,端起架子来,骄矜道:“山野莽夫,要不是你太不要脸,我堂堂秀才郎,还不乐意跟你说话……听着,我话只说一遍,你离秦琴远点。” “她虽貌丑,好歹也是我们秦家秦大朗一支独女,好好的良家妇人。招郎入社纯属被迫无奈,你万不可得陇望蜀,懂不?” 李秀才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眼睛亮亮的,气壮如牛。倒是忽略了明湛一直平静,并没有因他的说话而露怯。 他继续道:“秦琴,钟情于我!” 明湛扬眉:“哦?” 甚至拖长了声音。 秦琴正欲出现反驳李秀才,忽然发现明湛动作极其轻微地对着她这方向,轻轻摆了摆手?她就果然没有再动了,只听李壹珩说:“你乖乖留在秦家,让事情回到原样就行。” 明湛淡笑:“意思就是让她继续把家里的钱拿出来给你花?” “你听听,这话说的……算了,你没读过书,我不跟你计较。”李壹珩摇头晃脑道,“现在她给我的,他日我考中了,必百倍回报与她!” 明湛很是正经地问:“你打算怎么回报?” 李壹珩顿时来了劲儿,眼睛亮晶晶的道:“到时自会赐你一张和离书。而她,就是我后院里最娇宠的贵妾!” 卧了个大槽! 真特马的叔叔可忍婶婶不可忍! 秦琴一股热血冲上脑门,撸起袖子冲了出来:“李壹珩!” 她突然出现,俩男人都看见了,李壹珩却是误会了她,看了她一眼之后,用安抚的语气道:“你放心,我不会嫌弃你年纪太大的。三十而立,用在女子身上也行。” 也行? 秦琴咬牙切齿,“先问问我拳头再说行不行!” 亮着拳头就要冲上去,身边响起明湛哈哈大笑,笑得她老脸通红。身后猛然传来一股大力,把正在往前冲的秦琴身不由己地拽停了回去。 是明湛! 明湛用不知道什么法子,拽停了秦琴,自己缓缓越过她,拦在她和李秀才中间。 李壹珩被笑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满脸大惑不解,愣愣看着他俩。明湛直视过去,冷电般的目光才一扫,李壹珩整个人原地一惊一乍,眼珠子滴溜溜躲了开去。 明湛,这才斩钉截铁道:“你做梦吧!” 就跟被马蜂蛰了似的,李秀才一蹦三尺高,“你个死瘸子!敢耍爷爷!” 抄起路边的树枝,就朝明湛的伤腿打横扫了过去! 次奥噢!这是专门欺负明湛呢! 秦琴急眼了,扭着身子往前扑,“小白脸别欺负我男人!” 就要去护着明湛! “啪”的一下子,惨叫声响起,不过不是明湛的,是李壹珩的。随着惨叫声,李壹珩原地就地十八滚,滚得一身泥尘地落在了数丈开外才停了下来,整个人成了土人! 他抱着膝盖,杀猪似的大叫,还带着号哭:“疼!疼!疼死我了!!” 往前好几个趔趄才堪堪在明湛身边站稳的秦琴,眼角一瞥看到了李壹珩脸上闪着的泪光,顿时笑出了腹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壹珩仰着脖子高声叫嚷:“明湛,你给我等着!” 明湛淡声道:“再敢拆乱我的家,我就拆了你骨头。” 都知道他是个狠角色,说得出做得到,李壹珩气焰全消,缩着脖子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跑了。 提着猎物,回到明湛身边,明湛道:“你都看到了。” 秦琴笑着说:“嗯啊。谢谢你给我看了出好戏。” “呵……”明湛低笑。 低头对着明湛打量,秦琴问:“他没伤到你吧?” 见她关心自己,男人眼眸内流过一阵柔光,道:“没有。” “那我们先回去吧!”秦琴心里藏着事,走了一阵子,欲言又止的。路上风光如画,抢种下的晚稻田绿油油的,有点像郊游……身边还站了个古装美男……努力地走路的时候显得像个正常人。想到他那手投石打鸟的功夫,秦琴忍不住开口道:“这俩鸟……你的那手功夫……” 千言万语不知道从何说起,明湛回看她一眼,说:“怎么?很奇怪么?” “确实。”秦琴道,“飞石打鸟,这是传说中的武功?” 原以为传武都是唬人的,闪电五连鞭之流……不成想见识到真家伙之后,那威力…… 蛮吓人。 明湛笑了笑说:“和你爹差不多。” 秦琴:“……” 不是吧不是吧,她爹这么逆天? 秦琴发出了灵魂拷问:“我爹那么厉害,他怎么死那么早?” 明湛看了她一眼,道:“你是真忘记了?” 第55章 你年纪太大,学不来 秦琴只好点头,毕竟,原身的记忆里是真没有这段。 明湛扭脸道:“那你最好别想起。” 又来了,又来了,又是不欲多说的模样。 秦琴乖巧问:“你这手飞石打鸟的本事……能教我么?” “你想学?”秦琴又点头,艺多不压身嘛。 明湛很干脆地说:“那你就别想了,你年纪太大,学不来了。” 年纪太大…… 年纪太…… 年纪…… 扎心了!老铁!! 秦琴哼哼唧唧道:“我觉得我还可以再努力一把……” 看着她那小样儿,明湛乐了,笑了起来:“好么。祠堂里一顿棍子,倒教会你撒娇了。有些事情努力也是没用的。你就死了心吧。” “那行,我是没指望了。要不然那几个小的天天闲着,你就抽空来指点下呗?”秦琴说着,往那边树林虚空一指,“你看看那些鸟儿,如果自己飞得不咋地,还不是下个蛋在窝里,孵出小鸟来让小鸟拼命飞?” 明湛笑得更欢了,只是看着她笑,又不说话。 那张脸,谁顶得住。 反正秦琴顶不住,脑子一阵迷糊。等回过神来,就已经看到自家房子了。明湛问:“干嘛不说话了?” 暗暗骂自己一句颜控,秦琴嘟哝道:“没啥。走路呗。” 明湛说:“从前腾不开手脚,家里实在事情太多。这会儿我看着,小夏正好可以开始打基础。秋官也是年纪大了些,筋骨有点硬了……加把劲也不是不可以。就按你意思办吧。” 秦琴一喜,说:“可不能偏心。静儿和冬雪也得一块教了,女孩子没两手保护自己的本领可不行!” 她知道明湛一定有办法,果然,明湛思量了一会儿,就道:“我有两套合适的擒拿手可以教一下她们。但别的硬桥硬马的功夫,就免了,那个要吃大苦的,我们家又不是开镖局跑江湖谋生,用不着。” “那就这么说定了!”秦琴喜滋滋的。 会使用人才,也得会培养人才! 几个娃心性不坏,她必须好好教养了! “傻丫,你咋那么开心?” 没有留意到男人对自己的称呼不知不觉变得亲昵,神经大条如秦琴,乐呵呵地说:“教育后代,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明湛:“??” …… 提着两只大鸟回家,当天晚上秦琴就把其中一只炖了。剩下一只开膛破肚,用井水湃着,过一晚上也没事。 秦琴不由得想,要是有冰箱就好了。 她这边正在出神,秦四奶奶提着一棵木薯走了进来,满脸喜滋滋的:“傻丫,这木薯简直了,进土就能活,这才几天啊,长了老大一坨!” 木薯一根笔直的杆下面,长出了四五根手臂粗的块根,沉甸甸的。 院子里的地,秦琴时不时的用灵泉水来浇灌,所有作物都长得噌噌快。就连秦四奶奶都惊到了。秦琴乐呵呵地说:“好啊,那今天晚上我们就尝尝新,吃木薯。” 秦四奶奶又是那一句:“木薯有毒啊,仔细别乱吃,吃多了会死人的!” 秦琴说:“把它的皮去掉了,放水里彻底煮到软烂,那毒性就去了。不妨事的。” 木薯皮削下来之后扔去喂那俩鸟,小鸟现在已经长很大了,长出了羽毛,雪白舒展,就是嘴巴嫩壳还在,叫起来吱吱喳喳,奶声奶气的。它们倒是不挑食,肉也好虫子也好,木薯皮也吃得欢实,尤其喜欢秦夏,秦夏走到哪儿跟到哪儿,懂人性似的。 秦琴把切好块的木薯放水里煮得软烂,再切了二两刚做好的腊肉在旁边备用。 锅热倒猪油,秦四奶奶在旁边留神看着,发现她并没有像村子里别的妇人那样,冷锅冷油的就直接把食材扔进锅里,再胡乱撒些作料煮熟了事。等到那油冒烟了,里面的蒜米炸得略金黄,再撒一点点盐,这才放入腊肉翻炒,炒得锅里香味四溢,才放木薯。 她笑着说:“傻丫,怎么我看着你炒菜,那么繁琐的。这不得把人琐碎死?” 秦琴说:“这样比较好吃嘛。” 秦四奶奶深以为然,“怪道我说怎么平日你做的糙米饭也好,炖肉也好,味道就跟村里人不一样的。我以为是肉多了的缘故呢。” 秦琴笑道:“也有。荤油炒菜,就是香。而且辛苦买来的肉,不好好的去把它做好吃了,岂不是对不起那头猪?” 秦四奶奶当场笑弯了腰。 不多会儿,一道香喷喷的腊肉炒木薯就出锅了。秦琴挑出腊肉来,另捏了好些饭团,秦四奶奶问:“你做饭团又干啥来?” 秦琴道:“明天我们要去金滩赶集,带些饭团路上吃。” 其实空间里有好多小面包小蛋糕,又软又甜,可惜没法拿出来……还有面粉也是…… 只能等待时机了。 秦四奶奶挺向往的,说:“金滩的集子好啊,什么都有卖的……傻丫,如果你们有空,能不能去帮我看看有什么合适的针线?” 秦琴闻弦歌而知雅意,问:“你想重操旧业?” 秦四奶奶含笑点了点头,道:“我也不能总白吃白住的。人在手艺在,帮忙做个裁剪,还能卖钱。村子里好几个人已经托了口信来了,说等年底收了稻子,找我做衣服。我就想要先准备点东西。” 这事好办,秦琴一口答应了下来。 …… 晚上,关于要带谁去赶集,又是一番小官司。其中秦夏年纪太小,肯定不去,秦四奶奶是明说了要看家不愿意去。中间三个,秦秋平、静儿、秦冬雪,都很想去。 秦冬雪抱着秦琴胳膊肘就没下来过:“娘,带我去嘛……我还没赶过集呢……” 这话说的,就好像别的几个赶过集似的。 明湛低声呵斥:“冬雪,别那么娇气!” 秦琴倒是喜欢女儿撒娇,伸手摸了摸秦冬雪的头发,笑着说:“这样吧,两个姐姐跟我去。秋官你在家看家,护好奶奶和弟弟。” 秦秋平毫无怨言地答应了下来。 静儿惊喜地指着自己,结结巴巴道:“我、我也能去吗?” 别的人也很意外,都没想到秦琴会带小儿媳妇去,秦冬雪也是惊讶地盯着秦琴,不过她自己能去,就已经满足了,也没有多说什么。 第56章 赶集前夜 秦琴笑眯眯地看着静儿,一脸慈爱模样,温和道:“当然可以。你也是我家的人啊,以后你是要给秋官做妻子的,不到外面长长见识,学点东西,怎么掌家?” 一席话,说得秦四奶奶暗暗点头。 晚上,秦冬雪是早就呼呼大睡了,静儿翻来覆去,秦四奶奶一向带着两个女孩睡觉的,就小声问:“静儿,不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 静儿鼻音很重的说:“奶奶,我睡不着。” 秦四奶奶道:“头回出门,激动得睡不着呢?” 静儿“嗯”的一声,又啜泣了一下。秦四奶奶知道她激动得哭了,也假装没听见,轻声说:“你就领了你娘这份情,以后好好过日子行了。用不着这样……” “奶奶,为什么今天娘要说那种话?”静儿道,“为什么做秋官的妻子要长见识?” “不然呢?”夜色下,秦四奶奶盯着破旧的屋顶,苍老的眼眸底下也是闪烁着微光。 静儿声音跟蚊子叫似的,几若不闻,“我听人说,就是圆房之后,生娃娃,把娃娃带大,洗衣做饭看顾好家里,能干活就行。跟您掏心窝子说一句,我觉得现在这样子,就已经挺好了……” 秦四奶奶就笑了,说:“静儿啊,那你又知不知道,在城里的那种体面人家家里的奶奶太太们,讲究的就不是洗衣做饭的本事了。她们要管家管账,迎来送往,一天里头的事情没有一百件也得有八十。” 静儿伸了伸舌头道:“哎哟,这么多事情!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得来?” “那时候就得管束着丫鬟婆子来做啊。前呼后拥的,威风得很!” “奶奶,你说那么多,我还是没明白……” 脑海里浮现起当年那个男人对自己娓娓道来的画面,新婚燕尔,得食贡米,那时候以为只是开始,谁知再回首已是巅峰……秦四奶奶叹了口气,说:“你娘,打算把你教养成那种奶奶太太呢。这是寄了多大希望在你身上啊。” 静儿猛地窒住了。 本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秦四奶奶翻了个身,道:“睡吧。”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秦琴一家子就带着干粮和要去集市上卖的东西出发了。 一路上轮流推着轮椅,速度倒也凑合。到了明湛说的三岔路口,明湛看了看树顶太阳的方向,道:“马车一般辰时二刻到,应该很快了。先吃点东西吧。” 秦琴就下意识地摸了摸钱袋子。 这里面的银子,可没剩多少了。她拿出一个行军壶,这玩意实际上能装一公升的水,还有个挎带,好用得不得了,拧开壶盖,用壶盖做杯子,装了一杯水递给明湛:“来,先喝点水。” 明湛一饮而尽,秦琴又分别给静儿和秦冬雪喝了水。 秦冬雪擦擦嘴巴,笑道:“姥爷留下来的东西,就没有不好的!” 秦琴笑嘻嘻地说:“是啊是啊。那个仓库就跟宝藏似的,挖挖总会有好的!” 实际上行军壶是她从空间里拿出来的。 可是,没理由放着不用,去用这个时代又笨又重的竹筒嘛! 秦冬雪爱慕地打量着行军壶,用手比比划划的,说:“又轻巧,又方便,圆圆的,装好多,我猜能装一斛水?” 秦琴吃一惊,拿眼睛看着秦冬雪。 明湛问秦冬雪:“冬雪,圆径一周三,方同样周为三,圆形装的东西多还是方形装的东西比较多?” 秦冬雪响亮地说:“圆形!” 秦琴:“……” 凤眸微眯,颔首不语。 远处响起了得得马蹄声,地平线尽头出现了一支马队。连头马在内,也就是四五辆车,明湛又问:“他们现在离我们多远?要多久才能走到跟前?” 秦冬雪低着脑袋,不过转了两转眼珠子的功夫,就答道:“一炷香足够!” 一炷香,秦琴心里飞快地盘算一番,约莫二十分钟。 她开始默默数秒,果然,一炷香之后,马队来到了他们跟前缓缓停下。 秦琴愣住了,“冬雪的记心这么好?” 秦冬雪还没有上过学……这年头,不兴女孩子上学。会写自己名字,就算是难得了,得要城里的大家闺秀才会写两个字。 可是……自家闺女这数感,感觉妥妥的数学天才啊? 明湛道:“她三岁就会数数,四岁就学会加减,六岁那年我教她九九乘法表,已经会了。后来家里事多,也就搁下了。” 看着一脸天真甚至略带娇气的秦冬雪,秦琴震惊了。 赶头马的老车夫显然跟明湛是老相识,见到明湛,扬声笑道:“阿湛!怎么一段日子不见,成了个瘸子?这把椅子又是什么机关?怎的带着轮子?” 拱了拱手,明湛也是笑着说:“托赖,从山上摔下来了,差点儿没把人给摔没!好歹捡回条烂命!” “那还不赶紧躺家里养着?拦在大马路中间,还拖儿带女的……” “有事,要去金滩一趟。”明湛说,“麻烦扛把子你捎我们一程?还是老价钱,成不?” 接过明湛递过来的一百个钱,那扛把子爽快道:“行啊,上车吧。” 坐上马车,扛把子自称姓罗,罗扛把子让明湛坐在自己边上的软皮铺就的垫子上。两个女孩子和秦琴爬到马车上,坐在货堆中。 坐在高高的货物堆上,两个女孩都没出过远门,一左一右紧紧依偎着秦琴,满脸掩饰不住的兴奋。 一路上免不了叽叽呱呱,欢声笑语的,就连马队里的人脸上的疲惫之色也不禁被冲淡了许多,逗着俩小女孩说话,整个马队里的气氛眼瞅着轻松不少。 罗扛把子对明湛道:“阿湛,那个丑的就是你老婆?性格蛮好嘛!” 明湛笑了笑,说:“还行。” “看着一脸旺夫相。丑妻方可白头啊!”拍了拍明湛肩膀,罗扛把子哈哈大笑,“难怪你从前一直把她藏着掖着,老是独来独往的!” 明湛笑而不语。 坐上马车就是快,一个时辰不到,就到了金滩。秦琴惊喜咂舌道:“真快!上次我独自个走了大半天呢!” 问过了是真的之后,罗扛把子说:“娘子你胆子可真大,敢一个人走原路,女中豪杰哇!” 秦琴眨眨眼睛,“那不是很正常的吗?” 第57章 阿湛有你,是福气 上辈子的她走过南闯过北,扛过ak潜过西洋,比爷们还爷们,正儿八经的扛鼎女斗士。区区山路,实在不算什么。 很是讶然地看了她两眼,罗扛把子说:“那可不正常!不怕得罪你们说一句,虽然你们是乡下人,粗生粗长不娇惯。可到底荒年山路,保不齐路上就有强人土匪,把你给劫了!等闲妇人,断不敢孤身上路!” 他拱了拱手,对秦琴满脸敬意的:“小娘子是个厉害人!阿湛有你,是福气!” 秦琴笑得前仰后合的,道:“过奖啦!我有阿湛,才是福气!” 俩人开始江湖互捧模式,罗扛把子固是老江湖不拘小节,可秦琴的表现着实是磊落大方,值得让人比个大拇哥,出乎明湛意料之外。 纵使她脸上一条突兀刀疤,要说看脸,排队排到大海边也轮不着。可愣是说话行事,吸引无比,眼睛盯着就不太能够移得开了…… 到了金滩码头上,果然赶集日跟平日不一样,挨挨挤挤的人群,比之前多了好几倍。似乎比县城里还要热闹些,但按见过世面的人说法,今年到底年景不好,比往年萧条多了。 一行人下了车,罗扛把子帮忙扶着明湛坐回到轮椅上。秦琴看了看他们扬起鞭子要走,就问:“扛把子,请问回头还有马帮经过么?” 罗扛把子摇了摇头:“我这会儿就往文兰县城去了,高低得歇个三五天再出发。怎么地,你还想要坐马车回去?这是养娇气了身子啦?” 秦琴笑道:“这不是我男人腿脚不方便嘛。” 这次出来要采买不少东西,又不能藏到空间里带回,须得想好退路。 她一边说,一边把已经喝空了的行军壶递给罗扛把子。 罗扛把子看了一眼那行军壶,眼睛就亮了——他这种人,长年带马帮漂泊路上的,这种轻巧方便的小物件儿正好是他们所需要的。 把行军壶拿到手里,他寻思一下,说:“这样,我这边最快的话,午时末刻就能到县城了。我给你打听一下谁家的马帮今天下午从县城出发,酉时末刻你还是来这儿等着。价格好说。怎么样?” 秦琴一听,必须可以啊! “那可真的是谢谢扛把子了!” 沿着码头阶梯沿路拾级而上的青石板路上,两旁商铺林立。但是这些商铺只能逛逛,一般的星斗小民,是没有资格在青石板路上乱摆乱卖的。须得去专门圈起来的圆场里。 明湛看起来门路挺熟,说:“沿着青石板路,在那家针线铺子西边的岔路口过去,走到尽头能够看到有人把守的圆场。” 他现在对轮椅操纵自如,用不着人推就可以自己行走,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上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路人甲指点:“看看那张椅子,带着个轮子,还挺方便。” 路人乙羡慕:“要是我家有一张就好了,我娘已经躺屋里三年没有出过门啦……” 那阵势,有些吓到了静儿和秦冬雪,她们躲在秦琴身后。秦琴低声说:“莫怕。” 明湛看了她一眼,说:“你不害怕?” 秦琴摇了摇头。 男人就勾了勾唇角:“罗扛把子说你胆子大,他可是很难得夸一个人的。” 秦琴可骄傲了,挺起胸脯说:“那必须的啊!” 得意洋洋的模样,笑容灿烂,阳光下看着有种跟她年龄不相称的精气神。明湛又看住了,那眼神让迟钝如秦琴,都给觉察到了,她没有躲闪开去,而是大大方方的朝着明湛扬起了下巴:“干嘛一直看着我?” 倒是让明湛转开了脸:“没什么。” 她也许没有发现自己五官娇艳动人……有那道疤,就像一幅画上被人盖上了扫兴的大红章子。 不免惋惜。 很快一行人来到了圆场外面,明湛告诉秦琴,这种圆场集市,几乎每个镇都有,规模大小不定而已。只见用木板围起了方圆不过百八十米的圆形场地,四角还有木塔楼,楼上站着弓箭手,一个个狼行虎步,体型彪悍,箭囊里的利箭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秦琴不禁眼眸一凝,眉毛也皱了起来,轻声道:“不过是个集市,怎么守备忒森严?” 明湛道:“这儿离码头不远,时有水贼上岸打劫。” 秦琴就不多问了,明湛自去跟圆场守备交涉,缴纳了进场的十五个铜钱,回头就说:“我们进去吧。” 人分三六九等,就连摆地摊也分个位置上的高中低。生意最好的,自然是挨着出入口稍过两道的地方,地方宽敞,背风面人,摊位费也贵,得三十个大钱一天。稍微次一等的,就是圆场中央的,看着人多,然而人挤人很容易就走过去了,留不住客,十五大钱。最次的是边边角角的位置,只需要十个大钱即可。 还有那种连十个大钱都交不起的,只能站着叫卖的,官府们竟也没浪费,收的两文钱。妥妥的敛财有方。 秦琴冷眼旁观,一一记下,到了指定的位置,把准备好的塑料布往空地上一铺,生晒好的草药就摆放出来了。这边铺陈着一捆一捆扎好的地道草药,亮开嗓子吆喝:“五指毛桃、茅根竹蔗、二十四味便宜卖啦!风寒风热,祛湿止痛,一服见效啊!” 大家瞧着觉得新奇,都凑过来问:“娘子,你这些药怎么混在一起卖的?” 秦琴仰起脸,一脸朴实笑容,“这些是我们老家里老人家的方子,这是二十四味,专门治伤风感冒的。一包就是一份,一份三碗水熬做一碗,管你咳嗽鼻塞,声重咽疼,药到病除!” 原来她卖的,是现代里的凉茶成方,一份一份,方便取用。 除了治感冒的二十四味之外,还有茅根竹蔗水、祛湿茶和利眼茶,除了搭配好的成药之外,也有单味的药材,都晒得干干的,新鲜得不行,一放出来就是药香扑鼻。这种售卖法子前所未有,不多会儿就围起了一圈人,都好奇地看着秦琴凉茶摊子。 “真的灵吗?你是大夫?”有人问。 第58章 秦家女儿不为奴 秦琴摇摇头:“当然不是。大夫多大本事啊,我们不过是乡民,是我们上头老人家传下来的方子,很见效哦。除了这个二十四味之外,如果只是觉得身子沉重懒怠动弹,早上醒来嘴巴臭的话,那就是湿气重,喝祛湿茶就行了。全都是二十文一副,比药店便宜哦!” 年景不好,家里生病的人多,但能去得起药店抓药的人却少。大家脸上不禁跃跃欲试的,秦琴心想:“都只看不买,也不是个办法。须得想法子打破僵局才行……” 忽地觉察到异样,抬起头,看到了钱五爷?钱五爷也看到了她,微笑着颔首,秦琴正要跟钱五爷打招呼,背后传来明湛说话:“东西我带来了。” 她这才知道自己自作多情了,人家钱五爷是对明湛打招呼呢。 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操控着轮椅越过了臊眉耷眼的秦琴,明湛和钱五爷到了一边去……等一块儿回来的时候,两个人脸上都一脸平和,眼神和煦,显然做了相当满意的交易。钱五爷还亲自推着明湛的轮椅,边走边夸:“你这轮椅真不错,方便了许多……当然啦,我是希望下次你能够直接走到我面前。” 明湛笑容不卑不亢的:“承你贵言。” 钱五爷来到他们的摊子上,一顿:“这些生药材……” 明湛道:“是拙荆自个儿配的,都是些乡下土方子。” “能治啥病?” 旁边清亮的女声就插话了进来:“说是治病,也算不上。然而身子不爽利,却也是一服见效。其实我私底下管它叫……治未病。就是身子将病没病的时候,好比说湿气重了,上火了,牙齿肿痛了,看大夫犯不上折腾,就喝这个。” 钱五爷和明湛的目光,一起落在发话的秦琴身上。秦琴说:“也是穷苦人没法子,病不起,就不如想法子别生病了。” 明湛黑黢黢的眼光盯着秦琴,深邃难以言喻,而秦琴压根管不上他,这是个打开销路的好机会! 钱五爷捋须微笑,微微颔首:“娘子见解倒是独特,听起来自有一番道理。今年荒年,大旱外加秋台风……我府里闹不舒服的人就不少。如此说来,娘子,麻烦你给各样给我抓五服,我回去试试?” 穿着锦缎褂子的钱五爷本就引人注目,此刻听到他如此大手笔,旁边好事围观的人,不禁脱口而出:“哇!” 就连秦琴也不禁眨眨眼睛,又惊又喜:“钱五爷,多谢你照顾!不过是不是有点太多?其实不用那么客气的……” 她这么一说,反倒把钱五爷给逗笑了,看着明湛道:“高鼻子,你娘子真有意思。别个怕没有生意,她倒是嫌我买得多?” 明湛笑了一笑,“她就是这样,老实。” 钱五爷就对秦琴说:“小娘子照做吧。我家人口多,用得上。” 一边说,一边掏钱袋子。 秦琴就去包药,秦冬雪在旁边念叨:“一服30文,每样抓五服,一共六种成方。三五十五,十五得六,一共九百钱。” 钱五爷比了个大拇哥,夸道:“好算口!” 秦冬雪就笑着躲到了秦琴身后,秦琴道:“爷爷夸你呢,你该怎么说?” 秦冬雪这才上前,小小声地道了声:“谢谢。” 钱五爷打量了秦冬雪一番,又道:“长得真俊,像爹爹呢,这头好头发却是随了娘亲。” 他看向了明湛,一双原本似睁非睁的肿泡眼忽地微微抬了起来,眼皮子底下精光四射,大有深意。秦琴还没懂什么意思呢,明湛却神色凝重地缓缓摇头:“我家的人,不为奴婢。” 秦琴就懂了,背脊一阵发冷,浑身颤抖。 钱五爷惋惜道:“可惜了,这么好个丫头……如能进府中,我自会想法子送入奶奶屋里。奶奶最近正跟我叫苦,说手边缺人使唤呢。得奶奶调理几年,必定出落得更水灵,到时才叫进退得宜。” 旁边人有晓事的,不由得一脸羡慕的,嘀嘀咕咕地咬起了耳朵来。什么“真可惜”“不知好歹”“有他们后悔的”“你不干换我啊”之类的,什么都往外冒。 当众被拒,就算是钱五爷,也不由得沉了脸,法令纹跳了两跳,挤得深深的。明湛淡声道:“谢谢五爷好意。” 只是一眨眼间,钱五爷就恢复如常了,微笑道:“无妨。人各有志……” 明湛朝着钱五爷拱了拱手,仍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您要的东西……”说话间,秦琴把包好的凉茶递给了钱五爷。钱五爷接过,随手递给旁边跟来的小厮。回身走了几步,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对明湛道:“高鼻子,今天的事别介怀。一事归一事,以后我们的生意还是照旧做。” 明湛点了点头,钱五爷这才真的走了。 钱五爷前脚刚走,已围观良久的众人争先恐后一拥而上,抢着买秦琴的凉茶。“我要一服祛湿茶!我早上醒来嘴巴臭,老婆都不许我上床睡觉了!” “我闺女这几天正闹鼻塞声重伤风呢,我要二十四味!要三服!” “茅根竹蔗水是不是老人小孩都能喝的?” 秦琴肯定及一定地大声说:“是!” “那我要一服!这几天上火得很,眼睛都红了……” 三下五除二,别说是配好了的成方药。就连那些单独的药材,都卖了个精光。最后剩下一把五指毛桃,还是秦琴想起自家还得熬汤喝,喊着让静儿留下的。否则就得被那个五大三粗的黑壮大娘给买了——在她成功下手之前,还跟另一个大娘争抢那把五指毛桃,吵吵了老半天。 秦琴一边带着家里人忙活,一边随口解答客人提的各种问题,如何煲汤,如何配味,有什么忌讳,等等。对答如流,忙碌不堪,一时之间忽略了有双澄澈深邃的眼睛,打量了自己一眼又一眼。 等到草药卖光,把沉甸甸的钱袋子往腰间一挂,用防盗的小麻绳牢牢地扣住,秦琴的心里就踏实下来,笑着说:“收档,我们逛街去!” 两个大闺女大声欢呼起来,手脚麻利地收了东西。 明湛在秦琴身边说:“刚才……你倒是淡定?” 第59章 冰糖,惊艳 秦琴说:“你是说我看到你拒绝了钱五爷那会儿,一点儿都不害怕吗?有什么害怕的,钱五爷又不是不讲理的人,也不能强买强卖我们家的闺女。” 咭的轻笑了一声,明湛又说:“原来你是不知道,很多人削尖了脑袋想要把女儿送去做丫鬟?”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秦琴说,“我就喜欢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再说了,你不是说了么,我们家的女儿不做奴婢。” “听说你才是一家之主。” “那你做我的发言人不就行了?” 明湛哑然:“发言人?” 秦琴舌头一阵噗噜噗噜,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溜了嘴,赶紧补充道:“就是帮别人说话的人,但得得到正主自个儿点了头的。” 明湛摸了摸下巴,道:“嗯,有意思,发言人……行吧。发言人就发言人。我是没想到,你懂挺多医理,有些方子搭配听着乱来,治不治得了病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吃不死人。” 这话……秦琴就当是夸自己了。 她嘿嘿地乐了,笑得眼睛弯弯的,挠着脑袋说:“那不是土地爷爷报梦给我,教会我的么。反正,看风水的能骗你十年八年,我这些凉茶方子灵不灵,下次赶集的时候就知道了!” 明湛一扬眉:“下次赶集?” 秦琴点点头:“嗯呢。土里刨食,能剩几个钱?打个风刮个雨就没了。必须想法子挣活钱啊!” 她很是自然而然的说这番话,明湛看着她的眼神又有了变化。 反正秦琴已经习惯明湛的不可测了,也就不费心思揣测,自己做自己的事情。过一阵子,他自己消化了就好。 上辈子留下的习惯,各人只需要做好自己手头的事情就好。 她深深知道,旁人的思想,无法干扰。 看着她忙碌,明湛低声喃喃:“真是奇怪的女人。” 操控轮椅上前,他掂了掂一直挂在轮椅边上的袋子,说:“好不容易把冰晶糖带了出来,却又不发卖。你打算背回去么?” 秦琴说:“这东西可没法在集市上发卖——我们又没有秤,没法说清楚。这玩意儿又金贵,万一进了别人的眼,反而添麻烦。我寻思着,最好莫过于找个买得起的南货铺,一揽子守了,日后做个长久生意。” 思路很清晰,明湛就点了头:“行。” 又留下一句:“我带你去。” 古往今来,码头就是那种三教九流云集,三江四海汇齐的龙蛇混杂之地。 既有过江龙,自然也有坐地虎,门多路广,神通广大。就算乡下四野已然遭灾绝收,这金滩、银滩两岸依文兰河遥遥相对,互通有无,反倒是养肥了一众囤积居奇的坐地商。 和寒酸的圆场摊贩相比起来,青石板路两旁栉次鳞比的店面,显得气派许多。适逢赶集日,街上的人接踵摩肩,当真撒汗如雨,挥袖成云。 秦琴推着明湛慢慢走着,在明湛指点下,很快找到一家南货铺。 秦琴对明湛道:“我自己进去就行。” 明湛不解:“不用我陪着?” 秦琴道:“又是女人又是腿瘸的,一堆人涌进门,闹不好得吓着老板呢。” 明湛一想也是,就说:“那你小心点。我带两个丫头去买东西。” 大男人竟然会买东西? 翻了翻白眼,明湛道:“从前都是我负责采买家里的东西的……” 身为一个赘婿,地位低微,在家里就跟长工似的。 秦琴竟然有些心疼。 她点点头,说:“那你先去买吃的吧。此外,最好想法子买些鸡苗,最最好是能够买个猪仔。我们自己喂猪,养一年,明年就有肉吃了。” 明湛说:“鸡窝早被你拆了。” “可以重建。” “猪圈……你我现在睡着。” “……”秦琴咬了咬后槽牙,眯了眯眼睛,“那就等日后我们盖好了新房子,再买猪仔!” 于是明湛再没二话,叫上俩姑娘跟着他去了牲口街。秦琴自己提着糖,进了店。店里生意很好,两三个伙计忙不过来。秦琴挑了个面善的伙计,管他要了二斤黄酱,五斤豆油,再要了十饼花生麸,以及别的调味品。 伙计见她要得多,不免殷勤些:“大娘你买这么多东西,怎地一个人来?能拿得动么?” 秦琴说:“我男人和闺女们都一块来呢,这会儿他们到别处逛去了。” 伙计就讨好地道:“原来是这样。大娘你看着就是有福气的,闺女多大啦?许了人家没有?东西用荷叶包还是用牛皮纸袋子包着?” 忽略了前面伙计的寒暄,秦琴把自己带来的篮子放出来,说:“用荷叶包好,装篮子里就行。” “好咧——” 趁着伙计装东西的时候,秦琴把一小块冰糖往地上一摔。 砰的轻响,糖块碎裂,沁人心脾的清香在狭小局促的店内格外提神醒脑。旁边光顾的大姑娘小媳妇顿时围了过来:“哎哟,造孽哟,好好的一块糖浪费了!” “这是糖吗?怎么忒闪闪亮的?” “废话哦,这不是糖?你闻不到甜味儿?” “伙计,这是你们南货店的东西吗?” 听见有人问,那盯着地上的糖块发愣的伙计才回过魂来,摇了摇头:“不……不是我们的。” “哎哟!我的糖啊!”秦琴分开人群,蹲下来拾起糖块,脸上皱成一团,一辈子的演技都给用上了,“碎掉了!我的糖诶!” 她炼出来的冰晶糖,纯度很高的。 搁现代可能不算什么。 然而,放在盐铁官营,糖产量比盐铁更低的古代,就完全不同了! 说句不好听,越缺啥越对啥敏感。这年代的人,对甜味儿那是鼻子比狗还灵! 果然,立刻就有个大妈关切地问:“小娘子,这是你的糖?哪儿买来的?” 秦琴小心翼翼地把地上的糖块扒拉在一起,站起身来,旁边好些人看清楚了那亮晶晶宛如水晶般的糖块,眼睛都亮了! 那一脸艳羡,不是骗人的! 假装什么都没有留意到,“沉浸”在自己惋惜情绪中似的,秦琴道:“这是我们家自个儿炼的,本打算走亲戚送礼用。没想到摔坏了。” 自个儿炼! 大家狠狠地震惊了! 第60章 给你,所有钱都给你 眼尾扫到一个伙计飞快地进了里间,别的伙计也都两眼发愣地盯着自己,秦琴知道自己目的已差不离达到,一切顺利,心头一定。就娓娓道:“对呀。我们家晓得一种炼糖的法子,就做出这种冰糖来。想着这年头冰糖难得,就打算送去给我未来亲家尝尝。路上拐进来这边买点东西,谁知道不小心就洒了。脏了店家的地板,真过意不去呢。” 一边说,一边对着伙计们的方向褔了褔身子。 落落大方的态度,有理有节的谈吐,丑是丑了点,也很难让人心生反感。为首的一个伙计当即弯腰拱手行礼,说:“小事情。” 门帘打开一条缝,那伙计朝着门帘飞快一瞥,又对秦琴说:“小娘子买了不少东西,请这边会钞?” 秦琴跟着那伙计,进了里面。 顶天立地的货架子上,全都是外面没有摆放的细货。西南角藏风聚财的位置上,独独安置了一张铁力木的桌子,乌沉沉地已有了年份。一个穿粗布长袍的头发花白老人,已在等着秦琴。耳听见伙计称呼:“张老。”秦琴就有样学样,执了个晚辈礼:“女子秦氏,见过掌柜的。” 张掌柜单刀直入地问:“秦娘子,请问……你这糖,卖不卖?” 秦琴垂目道:“本来是我们家自用或送礼,如果说是要卖的话……卖给谁去?” 张掌柜捋须道:“小店本小利微……你这冰晶糖,如数量不多,价格合适,倒能承受得起。” 秦琴就笑了,说:“可以啊!不过先说个数?” “价格方面好说。但是在此之前,希望亲娘子你能够说说,这糖的来历?”张掌柜倒是挺有诚意的模样,秦琴也理解,毕竟人家真金白银要给出来嘛,就说:“我家附近盛产甘蔗,这些糖都是我们采了甘蔗来自己熬制的。” “我不信。”张掌柜摇了摇头,“甘蔗熬汤,琼州大地上古已有之,大有人在。但如此澄澈透明的糖,前所未见。” 秦琴道:“你不信的话,可以尝一尝?” 她打开糖袋子,拿出一小块冰糖,递给了张掌柜。 也就是拿手帕象征性的擦了擦,张掌柜把糖含在嘴里,不一会儿,倒吸一口冷气,合上了眼睛,满脸享受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儿,张掌柜才又睁开了眼睛,目光灼灼:“秦娘子,你这糖,我全要了!” …… 带着好消息从南货店走出来,秦琴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笑容。从南货店出来之后,还摆脱了候在南货店门口,想要堵截她手头仅存两小袋子冰糖的女人,施施然往约定的地方去找明湛。 明湛带着静儿和秦冬雪等在金滩码头唯一一家布店门口等着,秦琴看到静儿手里提着一笼啾啾叫的小鸡,十分欢喜,说:“买到了?” 静儿开心道:“买到了!很便宜呢!” 就着静儿手中看了看小鸡,一团团毛球似的,吱吱啾啾很可爱。秦琴笑着说:“好,娘要去买点布料。” 这几个人,衣服上都补丁叠补丁的,还有明湛,自己一穿越过来就扯破了裤子……后来秦四奶奶给补好了,心里想着也怪膈应的。 想到这里,秦琴不禁拿眼睛偷偷看向明湛,明湛却没有看她,转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秦琴不禁叫了明湛两声,明湛才回过头来:“你叫我?” “你喜欢怎样的料子?要给你做衣服呢。”秦琴问。 明湛说:“怎样都行——就一件事。你们把小鸡留在我这儿吧,不然提着它们进布店,鸡屎把人家的东西蹭了就不好了。” 这么说的话,他是不进店的了。想想也对,毕竟里面都是女人堆,他个大男人进去不方便的。 秦琴就道:“好。” 把手伸向明湛,手掌心朝上。 明湛一愣,看向秦琴,眼中缓缓冒出两个大问号:“?” 秦琴也是缓缓地吐出俩字:“钱呢?” “……”明湛取出钱袋子,乃是刚才卖灵芝王所得,沉甸甸的全数交给了秦琴,“八分银子,另三十六文大钱。你数数?” 秦琴掂了掂,满意地笑了,拍了拍明湛道:“你乖乖地留在此地,我们去买点布就回来。” 远处就传来不明真相的女路人艳羡惊叹:“你看看,那边的男人多好啊,把所有钱都给自己老婆……” 就算秦琴甚少虚荣之心,如今也着实有了几分轻飘飘…… 揣着分量十足的钱袋子,领着静儿和秦冬雪进了布店。一进门,看到那非蓝即绿的大匹粗布,秦琴就明白了明湛刚才那句“怎样都行”是啥意思了。 压根儿就没啥选择嘛! 也是大意了,这年头没有现代染料和染布工艺,什么定色卡啊之类的,机器印染定染什么的,都是不存在的…… 一般人的选择,也就只有各种蓝色、绿色、靛青色、赭石色…… 顺着货架看过去,只看到两批红色布料。一匹新娘子用的正红,一匹银红,都在最里面郑重的收着。此外,还有做细布,纹理跟那日龙氏送来的帕子很相似,秦琴一眼就认出来了。她问伙计:“伙计,蓝粗布怎么卖?细布呢?以及……这里有没有剪刀、尺子、针线?” 她开口不凡,伙计也不敢怠慢,点头哈腰的上来说:“有的有的。靛青的20文钱一尺,浅色的18文。细布贵点,要50文。颜色布料另算。剪刀尺子都有,线在这里。” 他用力在货架下一拉,原来底下是个大抽屉,里面密密麻麻放着各种颜色的线筒,上面卷着线。秦琴暗暗点头,心想:古人的智慧当真不容小觊,这排布挺合理的。 看了看五颜六色的线,秦琴笑了笑,说:“线的颜色挺多哇。价钱怎么算?” 伙计说:“得看颜色。最上面这一排,2文钱三尺,中间这一排彩色的,4文钱一尺,最下面的最贵,8文钱一尺。金线15文,银线10文。” 秦琴忍不住惊讶了:“金银线特贵,都赶上布料的钱了。谁会买呀?” 第61章 指手画脚 “买这个的,都是给新娘子做衣服用的了。”伙计热情地说,“大娘你买线是要做什么呀?如果是家常做衣服的话,买2文钱这种就行了,也有好几个颜色呢!” 这小伙计倒是会做生意,秦琴乐了,果真要了黑白蓝三个基本颜色的便宜棉线,每样要了六尺,又扯了些布料。看着那些漂亮的4文钱的彩线,惋惜道:“这些线真漂亮……蓝粗布做衣服,也忒单调了些。可惜我手笨,不懂绣花。不然买点彩线回去绣个花儿也好。” 小伙计也跟着笑了,说:“会绣花的大娘小妹可都是活宝!别说村子里的人了,就算是这码头集子上,能绣花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十个指头算得上!头一个就要数卢绣娘!你看,那就是她的手笔了!” 顺着小伙计指着的方向一看,果然看到一幅四四方方的绣品,绣的是乳燕投林,秦琴点了点头,说:“那很不错,有点意思了。” 伙计不满道:“瞧您说的,那可是入了文兰县富贵人家的眼的好东西!钱五爷让留着的,一会儿就来取……算了,大娘你也说你不懂绣花,看个热闹罢了。” 一脸“你没有文化所以我不跟你计较”的,秦琴也不在意,笑嘻嘻地说:“我就是不懂嘛。” 伙计道:“别小瞧了这么一小副手帕,很值钱的,得卖八分银子!” 秦琴说:“伙计,如果我这边有绣品的话,是不是也能放你这儿卖?” 她也就姑且一问,伙计也嘿嘿笑着,顺嘴答道:“你有的话当然可以,不过首先得经了我们掌柜的眼,可不是什么陈丝烂草都能卖的……别的不多说,光是你买的粗布,就不能做绣品,做了也就浪费针线!最起码,得用这里头五十文钱一尺的细布!” 秦琴就道:“那成本挺高的……算了算了,我也就问问。” “知道你也就问问——呐,你东西,装好了。”伙计把秦琴要的剪刀尺子顶针等物,并针头线脑和布料等等,满满当当的一大堆,一起推给了秦琴。秦琴又有新发现,指着道:“伙计,绣品旁边的绒花——对,就那几朵,怎么卖来着?” 伙计就把陈设在绣品旁的纸盒子拿过来,笑道:“这也是一个姑娘在此寄卖的,倒是不贵,30文钱一朵。大娘,你带那俩姑娘是你闺女吧?生得俊俏又水灵,戴上一定好看!” 秦琴笑眯眯地说:“白一些的那个才是我闺女,黑一点那个却是我媳妇儿——童养的。行吧,就来两朵,再给我挑一朵素净的,我家里还有位奶奶呢。” 伙计顿时笑得眯了眼睛,一边收钱一边交货一边好话不要钱的往外冒:“哎哟,大娘可真是个好婆婆,对媳妇儿都好得没话说!转头圆了房,给你添两个大胖孙子!” 秦琴笑容就开始僵硬了:小伙子,很会说话嘛。 以后可别说了。 提着大包小包的回到家里,还是坐着马车回的。好家伙,从进村开始,秦琴这一家子就吸引了村口乘凉的大妈大娘们,“快看看!傻丫赶集去了!” “买好多东西哦……” “她这么有钱的嘛?” “她家啥时候没钱过?她爹不知道留下了多少给她……” “可那会儿赶出族里不是已抄没了么……” “对头。” “你别管,人家短短俩月不到又回到了过去那阔绰手段,就是人家有本事!” 沿路议论纷纷的,秦琴装聋作哑,啥也听不见的模样。等到他们回到家门口,马车后面已跟了老长的看热闹的队伍。就连赶车的年轻车把式都忍不住咂舌:“阿湛,你们家这是……风云人物啊?” 秦琴就说:“乡里乡亲的嘛……麻烦把东西帮我卸下来?” “好咧!”车把式是个热心人,三下五除二就把小半车东西给卸到了院子里。回身上车,拱了拱手:“我这边还要赶路,告辞了!” 一声马咴儿,火花带闪电的走了。临走的时候那马儿扑簌簌的拉了一地,吴月桂眼看着就有些眼睛发绿。秦琴拿了把扫帚给她:“月桂嫂子,不嫌弃的话就拿去。” 吴月桂二话不说接过扫帚,把马粪一点不剩全扫进自家田里,眉开眼笑还过来:“傻丫,谢谢啦……” “不客气。” 眼看秦琴二话不说就要关门,在门口看热闹的人不干了,有个大妈说:“傻丫,买这么多东西,过节呢?” 秦琴说:“不过节啊,就寻常采买罢了。” 听说不是过节,大家伙更稀罕了,那大妈满脸不信的:“不过节,扯新布做新衣裳?这这……也太败家了吧?” 秦琴就乐了,笑着说:“不做新衣裳,也不看看我家的男人并小孩儿,个个都破衣烂衫的。难道光着身子跑路又是很值得显摆的么?” 大妈哑然:“破衣服有啥丢人的,补补不就得了。你呀,真不会过日子。” 这话说出许多人心里话了,就围过来,纷纷指责。还有的人趁着乱,想要挤进秦琴院子里:“那么多东西,都买了啥来?给我看看?” 秦琴横过一步,把大门口堵得严严实实的:“喂喂,我又没有请你进来!你有礼貌吗你?” 这里面好多人,原身根本不认识的! 那人一愣,趁着她愣神的功夫,秦琴就把门给关上了。 村民们顿时大哗,交头接耳起来,“有没有搞错啊?” “这就把阿红婶子往外推嘛?” 那个被拒之门外的阿红婶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脸没处搁。听到恼火处,一跺脚一口唾沫吐地上:“呸!很稀罕她么!还说我没礼貌?” 又有人劝说她道:“阿红婶子别气,气坏了不值当!乡亲们都长着眼睛呢……” 旁边就响起一个尖尖的,细声细气的声音:“别白费力气了。任凭你们在这儿说破嘴,能说掉她一根汗毛不?” 人群的目光一块儿落在发话的龙氏身上,只见她挺着腰,收着肚子,脸带微笑,眼闪贼光:“这个秦傻丫啊,真是越来越坏了……不过不奇怪啊,她连我这个当婶婶的都敢呛声,那傻子什么时候讲过礼貌来?阿红婶子,我劝你啊,还是留口气回家暖暖肚子吧!” 龙氏说话轻描淡写的,愣是把阿红婶子眼里的火给煽了出来。 第62章 无心得罪 她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愣货,当即上前扬手大力拍门:“秦傻丫!你给我开门!” 长年干农活练出来的手臂力气可不是开玩笑的,没捶几下,那木门就沙沙的直往下掉灰。 院子里,秦琴皱起眉毛:“都啥玩意儿?” 秦四奶奶道:“乡里乡亲的,从前村子里有谁买了什么东西,巴不得从村口嚷嚷到村尾,敞开门让人来看个够了,才叫做主人家挣了面子,村里人满足了八卦。你这关门闭户的,我在村子里住了几十年,还是头一次见呐。” 原来是这样…… 但,她从现代来,实在不习惯这一套。 也不打算学会这套。 她撇撇嘴道:“谁定下的破规矩。家里吃个肉又关他们事,扯块布做衣裳又关他们事。我们有钱,爱怎么花怎么花,难道光是为了他们嘴里的两句好说话为难自己?嘴巴长在人身上,该怎么挑刺还是怎么挑刺的,要真活在别人最里,我就得首先把自个儿为难死了!” 从前原身挺爱面子,加上智商硬伤,外貌又丑,吃了不少苦头。现在她首先就不要这个脸了!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秦四奶奶被她说了一顿,不吱声了。 “砰砰砰!”阿红婶子不依不饶,锤得更起劲,明湛皱了皱眉,道:“开门吧,让我来跟他们说说。” 秦琴梗着脖子,道:“不用!” 穿越过来之后,她少有这么固执,明湛也是一怔,轻声道:“你不高兴了?” 秦琴说:“当然啊。别人傻逼,难道你要跟着一块儿傻逼?外头那女人,我话都说那份上了,该留的脸面也留了,她聪明点就该知难而退,如今却一直锤门,明显就受了撺掇。这村子里能撺掇别人跟我们过不去的,除了我那个好婶婶,就是李老寡了呀。甭管是谁撺掇,能够被人拿了当枪使的,就是脑子有坑!” 话糙理不糙,明湛听入了神,淡声道:“你说得有道理。那就由得她去吧。” 秦琴没想到明湛这样都会站在自己一边,不由得一愣。随后就嫣然一笑:“嘿嘿,阿湛,你真好!就知道你会撑我!” 一不小心,上辈子习惯了的满嘴江湖话就往外跑。明湛耳朵微动,薄唇轻扬着转移了话题:“时候不早了,收好了东西,就做饭吧。” 毕竟各家有各家的事,秦琴家一直没有开门,外面的乡亲很快就散了。就连阿红婶子也没坚持多久,气哼哼的回家做饭去。 这个梁子,就算是莫名其妙的结下了。 秦琴啥也不知道,一家子吃过了饭,围在烛火高烧的堂屋里,高高兴兴的清点白天采购的战果呢! 小鸡喂饱了,关在笼子里睡觉。 秦秋平和明湛明天一早就搭鸡窝。猪仔没地方养,没买成,但买了很多猪肉,有一些当天晚上就炒了,剩下的要做腊肉、咸肉保存。 米缸子、酱缸子、油壶重新填得满满的,盐罐糖罐也都八分满,心里才有了安全感。 除此之外,还有一大袋蜜饯干果,秦琴嘴上说是留着冬月农忙时换东西用的。实际上是为了鱼目混珠,方便日后从空间里取东西出来,混在里面才好不被人发觉。 家里人各忙各的,活像小蜜蜂,飞到西来飞到东,忙碌并快乐着。家里烛火高烧,秦四奶奶开心地说:“这些新买回来的蜡烛呀,烧着就是比油灯亮堂。点上两根,一屋子就跟白天似的!” 听着秦四奶奶的称赞,秦琴笑眯眯地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要好好保护视力,老了老了才不会变成瞎子,拖累儿女。” 秦四奶奶深以为,叹道:“谁不知道亲娘是女人……这灯油蜡火的,费钱呢。就你这样点蜡烛的法子,统共才买了一斤蜡烛,这就去了两根,这烧的是蜡么?烧的是钱啊!” 秦琴笑嘻嘻地说:“钱花了不就还会回来么。上回我进城,钱花光了,那会儿您老人家也没少念叨来着,你看,这次钱又回来了,而且买的东西比之前还多——换个话题吧,四奶奶,看看这些针头线脑,合你用不?” 她把从布店买回来的东西,分门别类摊放在床上。 先拿起那朵素净的白苍兰,交到秦四奶奶手中:“四奶奶,这是你的。” 秦四奶奶脸上一阵异样,手里却是往回推:“嗨,使不得!我这都黄土埋脖子的人了,还闹老来俏那套?不像话,不像话!” 秦琴坚持着把绒花送到秦四奶奶手里,摁着她手指握牢了那花,说:“这有什么,再老也是女人,女人就该打扮。日后你在村子里走动,也好看些。” 秦四奶奶这才收下了,动情地说:“自从四郎去了之后,多少年没有人送我这些花儿朵儿的了……” 秦琴抿嘴一笑,另外拿了那两朵颜色鲜艳的,招手叫过两个女孩儿:“静儿,冬雪,来,人人有份,永不落空。” 静儿的是一枝紫藤花,沉稳优雅;冬雪的是一朵虞美人,橙红色的,热烈大方。俩女孩都很高兴,静儿是褔了一褔身子,低声嘀咕“谢谢娘”,冬雪却直接扑上来搂着秦琴脖子,给了两个大啵啵,闹得秦琴反而害臊了,把冬雪往外推,“羞羞脸,多大人了还玩亲亲。一边去!” 秦冬雪的性子倒是很像原身,热烈,幸好并没有原身犯二。 她笑嘻嘻地撒娇:“娘,人家高兴嘛!这花儿好好看啊,村子里的女孩儿们,也就那几个有花戴,颜色都没有我和嫂子的别致。赶明儿我带出去,肯定让人羡慕!”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秦琴才留意到,橙色和紫色,自己固然司空见惯,然而在古代,似乎是不常见的颜色? 这里面橙色还算容易调和一点,不外乎一点红一点黄,混起来就是了。而紫色,是需要用某种特殊的贝壳捣碎了萃取出来的,产量稀少,价格昂贵。哪怕这紫藤花只用了一点点紫色,哪怕这地方离海边不远,能找到紫贝壳…… 但,30文一朵,也过于便宜了些? 再凝神看了看静儿鬓边的紫藤花,铜丝骨,绒线花,俨然是现代工艺。秦琴暗暗吃惊,心里思忖道:“难道这个时代,还有别的穿越者?” 第63章 奔向好日子 她也就这么想了一想,又哑然失笑:“就算有也不奇怪,横竖各自过日子,各谋各出路罢了。” 那些粗布和细布,秦四奶奶三下五除二地,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阿湛和秋官都要做新的衣服。特别是阿湛的裤子……必须要做新的。小夏还小,改改秋官的就能穿。” 秦夏似懂非懂,嘴里含着秦琴给他买的糖,傻乎乎地看着秦四奶奶,连连点头。 秦琴也不反对,说:“还有冬雪和静儿的,够做么?” 秦四奶奶叹了口气,说:“够是够的,可她俩女孩儿,穿这种粗蓝布,也忒不适合了……好歹要多弄一块细布来,做个衬底绣个滚边,才有点样子啊。” 习惯了轻便极简风格的秦琴:“……” 是在下疏忽了。 她在现代的时候,不穿户外服和迷彩服的时候,就是酷飒路线。出去商务谈判的时候,穿的是西装外套,就算去晚宴什么的,也是小黑裙、黑衬衫,御姐范儿那种。 还记得有个绿茶真千金,搂着她的男人跟她很高傲地说:“姐姐,对不起哦,他喜欢和你一起工作,却是真爱我。” 秦琴:“??” 心里冷笑连连,转身拿走了男人的车钥匙:“臭小子,再拿我的车钥匙出去装逼泡妞,姐姐我打断你的腿。” 当天晚上出席晚宴,她就没有再用司机,而是亲自驾车到了会场。一袭极简黑裙,一条古董红宝石项链,惊艳了全场。当绿茶真千金的哥哥向她展开追求的时候,她十动然拒,拍着他肩膀道:“你们一家人都该跟你练练眼神,别再犯傻搂着个司机当宝贝,看着老板当丫头。” 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秦琴感觉自己似乎那会儿也没怎么刻意打扮,怎么那绿茶真千金的哥哥就惊为天人了?正在不解之处,耳中听到静儿很懂事地说:“没关系,我们有绒花了。衣服也够穿,换个垫肩和肘子就行了,赶集一次不容易,等以后有机会再做。” 她这么懂事,秦琴越发不忍。 但……就连空间里,也没有存储适合女孩子做花衣服的布料,别的什么防水布帆布无纺布倒都有,战略储备用的……出席场面用的衣服也有,可小礼服裙和西装衬衫,也不适合拿出来啊。 她就道:“那好,现在先凑合着,等年底了挣了钱,我们家一人两身新衣服!” 秦四奶奶说:“年底有年底的做法,今年荒年,如果新衣服做多了,也会被人说道的……傻丫,你别这样瞪着我,奶奶知道你不在乎别人说话。不过就怕别人说不过你,还来搞你,那你就恶心了。” 这话在理,不然的话,秦大朗何至于把个院墙垒得高高的? 秦琴说:“那这两个丫头……” “我给她们每人做一件坎肩,也够看了。”秦四奶奶拿起尺子,在秦琴身上比了一比,说,“倒是你,要好好做一套衣服了。从前怪爱漂亮的人,最近这几个月倒成了阴沟里的鹅,顾嘴不顾身。” 秦琴下意识地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裙,才发现有些地方已经磨得毛了边。她就说:“行吧……那就拜托秦四奶奶了!” “嗨,说什么傻话呢。我们不是一家人么。”秦四奶奶摩挲着那绒花,道,“这个花我看着也不难做。如果材料齐全,就用你买回来的这些彩线,我应该也能做出来。闹个油盐钱也是够的。” 秦琴摇了摇头,说:“现在时候还早,大部分人肚子都没有填饱,不是弄这些花儿布料的时机……还是先搞吃的。” 秦四奶奶就笑了,“做绒花没那么快,我琢磨一下,等下次赶集之前弄出来,就差不多了。” 想起那个布店伙计说自己也帮卖手工品,秦琴无可不可道:“行啊。只别耽误了正经事就好。南货店的老板跟我们要冰糖,有多少要多少。我们明天就要开工,多造点糖出来!” 南货店老板给了个不高不低的价钱,关键是细水长流,是一门长久生意。 用野甘蔗做糖是一种方式,秦琴更大的底气,是她空间里藏着的白糖。当天晚上,她就去灶屋里,从空间里取了冰糖出来,把糖罐补上了。 十斤的糖瓮子,只敢放满一半,怕露了马脚。她记得当年往仓库里存储糖的时候是放了十箱,每箱二十斤。可是这会儿取了好些出来,那箱子还是满满当当的。 之前她用光了灵泉水之后,金光没有了,空间里的东西用着就不会补上去了。后来进了一次天坑,金光重现,空间里的东西用了之后就能补完了。 秦琴再次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只要那层金光在,空间里的东西,会自动补上。 这可太有意思了! 做完了这些,秦琴又从空间里往外拿药,她要给明湛换个见效更快的方子。空间里有一些奇药,是她从前走南闯北的时候收集下来的,当时打算用来孝敬家里的长辈,其中包括一个阵亡了的战友家里瘫痪的老父亲……没想到永远都用不上了。 把那服珍贵的药取了出来,昏暗油灯下,药香扑鼻,经过空间的滋养越发的吸引人。秦琴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不舍的光芒,那是她和那个世界的联结…… 狠狠心,把药放进了药煲里…… …… 为了熬药,秦琴几乎一宿没睡。 第二天起来吃过了早饭,去看了看药炉子,用灰焐了一晚上,一碗药已熬到了浓稠的,紫金一般。秦琴深深吸嗅一口那药味而,小嘴边才露出笑意,小心翼翼地把药汁滗出来,端着碗,进了屋。 “阿湛,来喝药了。” 话一出口,秦琴有些发愣,这台词有点耳熟…… 明湛应声放下手里编着的竹编,说:“怎么在发愣?你在笑什么?怎么贼兮兮的?” 不解三连…… “没什么。”秦琴呵呵一笑,把手里的药碗递了过去,“喝药了。” 明湛道了谢,接了过去,嗅了一嗅,“这药和之前的不一样?” 没想到他一闻就知道自己换了方子,秦琴比了个大拇指,说:“厉害了。你鼻子蛮灵的嘛。你的筋骨被药水泡过,寻常药石难入。哪怕是金刚续骨汤也好得很慢,我就给你换个药。你试一下?” 明湛看着她,问:“你懂医理?” 秦琴:“……” 坏了,不知道怎么解释! 第64章 脸上疤 她垂了眼睛,说:“这是我的秘密……你能帮我保守一下吗?” “怕是已经迟了。”明湛同样垂眸,轻轻吹着自己手里的药碗,说,“你自个儿赶集那会儿卖凉茶还好心答了那么多问题。现在应该早就被人记住了……” 就算是天气凉爽,秦琴背脊还是洇了一片汗湿。 又是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明湛说:“我替你保守秘密就是了……除了懂医理,还有你手里时不时拿出来的诸般奇怪玩意儿,糖果蜜饯,神奇的道具,锁头,等等。我也都跟他们说了,一个字不许外传。别人说,就是姥爷留下的。” 听着他的说话,秦琴傻眼了,眨眨眼睛,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明湛…… 细心得过分了。 自己才发觉自己捅了漏子,他特么的不声不响的,就补上了? 在她发愣的功夫,明湛已把一碗药喝了个底朝天,擦了擦嘴巴,交给她。秦琴也不想走了,索性坐下来,双手托着腮帮子,看着明湛:“阿湛,和我聊聊?” 她对这个主力队友是真的越来越不懂了,如果没有彻底调查清楚,那怎么好做队友嘛。 除了脸上那道煞风景的刀疤之外,她眉清目秀,眼睛灵动得能说话一般,娇艳美丽——秦家秦大朗秦二梁这一支里,就没有长得不好的。 明湛低头编竹子,一个小巧的针线笸箩在他手底下渐见雏形:“你想聊什么?让秋官和静儿两个人去砍甘蔗,你果真放心?” 秦琴道:“自上次之后,你天天让秋官练功扎马步,他的身手敏捷了很多,再带上我给他的土弩,吃不了什么亏的。” 明湛说:“秦四奶奶在屋子里做衣服,你或者可以去看看裁剪活儿?” “我年纪大了,这些东西学不会。”秦琴兴致缺缺,“倒是冬雪很有兴趣,她的手也巧,学得很快。” 明湛点了点头,又问:“秦夏呢?” “你不是写了个千字文给他背么?他可喜欢了,天天翻着看。” 明湛笑了起来:“是。没想到那孩子看着实心眼,记心却是不错。这几天练基本功,也是练起来了,下腰扎马步,都是一板一眼的。” 秦琴略暴躁道:“我不是想要聊他们!明湛,我是想说……我自己!” 明湛摸了摸鼻尖,明亮的眸子底下,倏尔闪过一丝异光。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了,但秦琴知道,他在等她开口。她也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前两日在集市布店里突然照到镜子的那惊悚,思忖着开口道:“这条疤是怎么来的?我脑子糊涂,很多事情不太清楚了,问我爹已经不可能了,就想要问问你?” 明湛说:“好端端的,干嘛问这个?” 秦琴就很认真地盯着他,说了:“你不觉得我这样子很丑么?” “再怎么丑,也看了好多年了,早就习惯了。” 秦琴撇嘴啐道:“你习惯了,我不习惯。你告诉我,我想看看有什么法子能不能把这疤给治了。” 她就是有种直觉,明湛什么都知道。 夭寿了,她自个儿的身世,竟然还不如这个赘婿知道得清楚! 明湛又是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尖,说:“你要治疤,却是麻烦,因为它太旧,时间太长了。我也就听爹提起过一次,那次他喝多了……” “他说,你脸上的疤痕,是你娘划的。” 秦琴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 …… 好铁不打钉,好儿不当兵。 秦大朗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娶妻困难户。一手拳脚好本事,一身游侠好脾气,给家里挣了不少银子,不知怎地却没有人愿意嫁给他。他也看不上别的女人。 那日喝多了回到家里,弟媳龙氏又在嘀咕,爹妈也数落了两句,年近三十败家儿之类的,骂得着实难听。一气之下秦大朗卷吧卷吧铺盖就去投了军。 几年之后再回来,秦大朗带回来一大卷银子,外加一个貌美如花小娇妻。 按理说应是好事情,大朗爹妈该高兴。然而小娇妻回来之后,大家就发现秦大朗变了,从前赚的钱除了自己留下喝酒之外,剩下全都上交老娘。现在他的钱全都给了老婆,老婆也是能干人,他娘和龙氏要在新媳妇面前立规矩,都被大朗老婆顶了回去。 除了性格脾气柔中带刚之外,她还一身好手艺,会剪纸会绣花,还识文断字,能抄书帮写信的,都是来钱的活儿。 一来二去的,秦大朗发现自家屋子里的钱匣子里,钱不但没少,反而日渐丰盈,更高兴了,把老婆捧手心里哄着宠着。三天两头赶集,买好吃的,干干净净的送到娇妻手里;买好看的花衣服,穿出去赶集,一集人都朝着她看,秦大朗在旁边还挺高兴。 他们高兴,别人不高兴,特别是龙氏很不高兴。 原本家里是她当家做主,秦大朗娶了老婆,一开始被顶回去的婆婆,没多久反倒站到了大儿媳那边。渐渐地,公婆不补贴二房了,龙氏那时候生了两个儿子,身材走形蓬头垢面手头也缺钱,女人一不打扮,模样赛过猪八戒。 也不知道从哪天起,龙氏去婆婆屋里的时间多了,婆婆又重新对大儿媳冷淡起来。那时大儿媳已经开始害喜了,停了抄书绣花的费劲活,没什么进账,也懒怠动。 秦大朗心疼妻子,就去了县城接了一趟一百两银子的走镖活…… 后来秦大朗对明湛说,那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他高高兴兴地带着一百两银子回到家里,看到的却是妻子一身血地躺在床上,身旁卧着一个才落草的女婴。 哪怕是秋凉风起,秦琴背脊上还是不自禁的沁出了汗渍……无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的疤痕,她干巴巴地说:“那跟我脸上疤痕有啥关系?” 明湛看了她一眼,说:“我以为你会想起来的……岳母生你的时候,横生逆产。岳父赶不回来,身旁无人看护,更别说大夫稳婆了,她自知油尽灯枯,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翻出岳父留下的短刀,活活把你剖了出来。岳母就此气绝身亡,也因此在你脸上留下了这道伤疤。” 第65章 几败俱伤 秦琴不知不觉捏紧了拳头,浑身冰凉,发抖。 她咽了口唾沫,说:“然后呢?” 明湛道:“然后岳父就抱着你,分了家。分家的时候,龙氏还哭着说不关她事,她没想到你会早产,说你是天魔星降世,一出生就克死亲娘,撺掇着你爹把你淹死。被你爹一巴掌打翻在地上,那妇人才消停。分家后,岳父一样赡养老人,送了终,抚养你长大……” 秦琴冷声道:“所以,这件事和我奶奶脱不了关系的,我爹却还是给他们养老送终了?” 明湛道:“父母之恩重如山,你爹……还是长子。但你应该会记得,你爹对你奶奶,其实并不好。” 闭上眼睛搜寻了一下原身的记忆,秦琴终于明白那些奇怪的违和感从何而来了。 秦大朗怀疑她奶奶故意不请稳婆大夫,但是没有证据,也有责任在身。所以也就为奶奶养老送终……几年来,他再没有跟奶奶说过一句话。 那层隔阂无形而深厚,逐渐成为刻印在奶奶脸上深深的愧疚不安。她试图打破僵局,为秦大朗续弦,被秦大朗直接打了回去。 奶奶也透过村里老人,话里话外透过后悔,认错是不可能认错的,想要和大儿子恢复亲密如初的关系,也是不可能的。 奶奶变得疯疯傻傻,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自言自语,没过多久,奶奶也死了。 睁开眼睛,秦琴说:“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还小,根本没有往心里去……那……后来我和二婶一家走得近了……爹却也什么都没说。还是要什么给什么……” 明湛轻轻叹了口气,说:“你自己想一下原因?” 一抬眼,看到秦琴茫然的眼神,茫然但是很清澈,明湛就知道她不明白。被偏爱的娃儿总是有恃无恐的……他说:“因为你是岳父唯一的女儿,就算你和谁好,他都会捏着鼻子认了。” 秦琴脱口而出:“你就不会劝劝他啊?” 明湛又现出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了,秦琴垂下眼睛:“我那么混账,自然是谁劝都不听。除非自个儿吃了大亏,醒悟过来……” 又摸了摸脸,说:“既是陈年外伤,怕是里面的筋肉早就拧成一团了。你说得对,这道疤痕……需用鹿角板把里面的筋肉重新拨松了,才有希望痊愈……唉,可是鹿角要能制刮痧板,非得有年头的老公鹿……” 明湛道:“鹿角倒是不难啊,百花岭里有鹿,想法子套一只就是了。可是你怎么说得有人懂拨筋手法似的?” “土地爷爷报梦保佑……我似乎……略懂……”秦琴在自己脸上比比划划的,“不懂也无所谓,反正脸是我自己的,又拨不坏。试试无妨嘛。” 又来了,又来了,明湛那难以言喻的表情,黑水晶般的眸子底下暗藏的闪光,让秦琴很是心跳加速,她摸了摸心口,觉得奇怪:我到底在不安个啥呢? 都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啥好不安的呢? 她有些刻意地忽略掉那种不自在的感觉,殷殷讨教:“明湛,你知道怎么下套子套鹿么?还有,这地方气候炎热……怎么还有鹿?” 据她所知,鹿这种生物,喜寒冷,多半都生活在北方苦寒之地……嗯,现代初中课本的常识啦。 明湛也很奇怪,说:“琼州一地一直都有鹿生活呀,就村口的溪边,过去还常常有鹿群下来饮水。后来被猎户抓了几头,鹿就渐渐不来了。这地方的光景,也就一年不如一年了……老人都说,那些鹿儿是山神所变,猎户惊扰了山神,坏了本地风水呢。” 秦琴一乐,笑道:“滥杀无辜,自然不对。不过说那鹿是山神所化,也有些无稽之谈。鹿会迁移,想来是本地干旱,鹿群没有水喝,就跑别的地方去了。这是鸡生蛋和蛋生鸡的问题……没法深究争辩的。” 明湛没有答她这茬,但眼底闪过的赞同似乎又已经回答了。 他转头看向门外,只见明媚的阳光下,远处山林的雾气才堪堪散去,露出墨绿缎子般的青山来,那山似乎有生命一般,树影摇动,勾人好奇。他们靠海也靠山,唯独地少,为了一亩半分地,能狗脑子打成猪脑子。此刻秦琴家里除了后面的菜地之外,外头种粮食的农地已被族里尽数收回,临近入冬……明湛想到套鹿寻药,诸般找钱门道,不禁也是热血沸腾。 他说:“下套子也不难,我教你就是了。正好家里买了新面粉,你会揉面做包子么?” 秦琴脑子里也在转悠着各种野外生存知识,几乎没有转脑子,就点了头:“会。而且……我还会酿酒曲儿。可以做醉馒头,这玩意儿但凡长着四条腿的都爱吃!” 明湛:“……” 再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转开了视线,说:“没错。但现在酿酒曲儿来不及了。族长家里有现成的,虽说今年荒年,没有余粮酿酒,不过那坨老酒饼也放不坏。去问他讨一点来就够了。等到发出来之后,我们可以留一点起来,就有酒曲了。也是幸亏我们家不缺粮。否则是折腾不起的。” 秦琴想起自己空间藏着不少酵母菌和老白干,满心想要拿出来,正好这是个借口。就大包大揽的拍着心口道:“我这就去借!” 无事不登三宝殿,登门求人不空手。秦琴拿了几个鸡蛋,两块刚做好的酱油咸肉,用芭蕉叶子包好了,就去了族长家里。 农闲,族长正在家里,秦琴看到桌子上铺开了文房四宝,就笑道:“族长爷爷,这是接了好营生哇!” 族长心情也很不错,“托了李秀才的福,接了一本抄书的活儿。有二分银子的进账呢,年底够给家里老老小小的添新衣了!” 秦琴一听,吃了一惊,道:“抄书活儿这么来钱的么?” 族长顿时面有得色,微微扬起下巴,捋着胡子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侥幸当年念了几年书,肚子里有些许墨水啊!——对了,傻丫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唔。我家想酿酒,但是没有酒曲。就厚着脸皮,想要跟爷爷您讨些酒曲。”一边说,秦琴一边把芭蕉叶子包好的咸肉鸡蛋递过去。 第66章 板栗地瓜 族长慷慨道:“那有什么,你直接来取就是了。我家是空有酒曲,没有余粮喂养。白收着也是坏掉了。你这么客气干什么,用不着,用不着!” 秦琴跟族长推了好几个来回,才让族长收了东西,族长掰了巴掌大的酒曲饼给她,说是够酿十几缸酒了。一出门,趁着四下无人,秦琴就把酒曲丢进了空间里,和自己原来的酒曲混在一起。 等回到家门口取出来,酒曲已从巴掌大变成了一块浑圆大饼,看着厚厚实实的,新鲜无比。院子里正在卸甘蔗的秦秋平和静儿,首先围上来看新奇:“娘,这就是酒曲么?能酿酒来?” 秦琴微笑着说:“对啊。不过平日要把它们存放在阴凉的地方。还得撒一点点糖‘喂’着它们。不然会死。” 其实放空间里就没事了,不过她不能说。 大家啧啧称奇,秦四奶奶有些发愁,道:“酒曲有了,粮食呢?” 秦琴狡黠一笑,道:“谁说酿酒得用粮食?纯粮食酒多贵啊……我们用地瓜就行!” 秦四奶奶一拍大腿:“对哦!我怎么没想起来!都怪你们家地瓜长太快了!才一个月啊,就结地瓜了!长得还老大一个!” 秦琴笑而不语。 用空间灵泉外加化肥种出来的地瓜,能不好么? 说干就干,让秦秋平和静儿去榨糖熬糖,秦琴和秦四奶奶去挖地瓜。一铁锹下去,秦琴自个儿也吓了一跳:“哇,怎么那么大!” 秦四奶奶得意地看了她一眼,说:“我就说了吧,你家这块风水宝地啊!长太快了!” 瞪着眼前足足男人拳头还大的地瓜,秦琴也被吓到了。她知道这块地被自己育肥了,可没想到效果竟好到这地步啊,这个头,这色泽,这沉甸甸的分量……特么的,知道的是地瓜,不知道的以为是南瓜啊! 忍不住掰开一个,咔嚓响,生脆的。里头的地瓜肉是浅金色的,一看就是粉粉糯糯的。秦琴喃喃道:“看起来倒像……” 同样地凑过来看的秦四奶奶,也跟着念叨:“这地瓜有点意思啊,咋看起来跟板栗似的?” “这地方有板栗么?”秦琴纳闷问。 秦四奶奶摇头:“没有,山上也没有。板栗可是金贵东西,得过了中秋之后,县城里才会有南货店卖。都是从北边运过来的。” 那就是了,这地方不是热带,就是亚热带……多半是亚热带。不怎么长板栗。 板栗要再稍微往北一点才有,且贱生,常见。 秦四奶奶咂咂嘴巴,道:“板栗好东西啊,我吃过几回,又甜又糯。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傻丫,你这地瓜,看起来就跟板栗似的。” 秦琴自个儿也没想到竟种出了这玩意儿,也是很高兴,一拍脑袋,咧嘴一笑,“四奶奶你见多识广啊,要不然,这地瓜就叫……就叫板栗地瓜好了!” 顺水推舟! 秦四奶奶拍着手直叫好:“好,这个名字朗朗上口!真不错!” 红薯产量大,挖满了一大筐,还剩下老大一片地。秦四奶奶道:“红薯已经熟了,再不挖得烂地里。我们要修个地窖藏好。这么多红薯、木薯,够我们吃到来年开春了。” 秦琴道:“鸡呢?” “鸡也吃不了这么多啊!还得吃点活食,那鸡才长得好。” 秦琴虚心受教,不住鸡啄米的点头。 抬着一大筐红薯,洗干净沥干水分,蒸熟之后就可以酿酒了。秦琴也就只懂个大概,把红薯往缸子里一放,撒入酒曲,静等发酵。秦四奶奶道:“这么大一缸酒,我们家也没有人喝酒,想法子卖掉也好。” 秦琴也觉得有道理,明湛却摇了摇头:“使不得。宁可在院子里挖个坑埋上,也别拿这酒出去卖——就算要卖,也不能今年卖。” 秦琴就不懂了,问:“阿湛,你啥意思?” 明湛道:“今年闹饥荒,就连族长家也没余粮了。酿酒离不开粮食——就算是地瓜,那也是能顶饿的!这时候拿酒出去卖,岂不是刺伤人眼?” 秦琴点了点头道:“阿湛是谨慎些,不过也有道理。我们只是需要用酒酿来做酒团子,酒也卖不了几个钱,没有必要犯险。” 秦四奶奶看看明湛,又看看秦琴,忽然噗嗤笑出了声:“你们两个啊,一唱一和,真真儿夫唱妇随!” 秦琴、明湛:“??” 秦四奶奶笑而不语,乐滋滋地说:“我就不在这儿戳眼戳鼻的了,做衣服去。” …… 时间一晃而过,第二批冰晶糖结晶好了的那天,秦琴酿的地瓜酒也蒸煮出窖了。酒香扑鼻,半条村子都闻见。除了吴月桂过来看了一眼,问了一嘴,被秦琴用两碗酒渣子堵了回去之外,别的乡亲们就跟约好了似的,不闻不问。 秦琴也不在乎,她从来没有在乎过。 大半天,她都忙碌着筛酒、装坛、窖藏。 秦秋平挖了一个大坑,专门用来窖藏这些地瓜酒——至于修地窖,得明湛痊愈之后才行。 说起明湛…… “明湛呢?”秦琴东张西望,才发现明湛不见了。屋前屋后找了一圈,也没见人?平时明湛从不离家的,秦琴犯起了嘀咕:“一个瘸子,跑哪里了嘛……” 边嘀咕,边找,出了门口,也没找着人,反而挡到了某人的路。 “傻丫,你拦着我的路了。”龙氏背着背篓,不知道从哪儿回来,脸上挂着假笑。 秦琴不欲和这人多有纠缠,让了开去。 龙氏却看着她,又大又无神的瞳孔里,闪着骇人的奇光:“看你挺匆忙的样子,丢了东西么?” 这还是她知道真相之后,第一次见龙氏,秦琴保持着冷静,说:“没什么,我在找阿湛。” “噢。你找阿湛啊,他往后山那边去了。”龙氏笑了一笑,说,“你对婶婶不好,婶婶却一直惦记着你呢。你的夫婿,我自然会多留意两眼的。” 秦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拱了拱手:“那可真的是谢谢你了。” 告别了龙氏,依着她指的方向走了,才来到山脚,看到明湛扛着一头鹿,慢腾腾地走了过来。看他闲庭信步似的,要不是肩上多了一头鹿,秦琴真以为这一位是谁家吃饱了出来消食的地主老财了。 第67章 明湛,腿好了 走到秦琴跟前,明湛低头看她:“怎么摆出这样个表情来?” 秦琴合拢了张大的嘴巴,说:“你,你去哪里了?” “相熟的猎人帮我打到了鹿,我就去取回来。”明湛道,“走吧,我们回家去处理了。” 他脚步沉稳,肩膀上的鹿也得有一百多斤,秦琴担心道:“你就这么走着去了?腿受得了?” 明湛道:“还行。” 其实也是没想到…… 这女人胡闹似的配的汤药,竟比金刚续骨汤还要有效。原以为一辈子站不起来了,这才花了一个多月,竟能有从前七八分的腿力了…… 他身高腿长的,大步流星的走起来,秦琴就要小碎步才能跟上。伸手摸了摸那头鹿,还带着热乎气息,个头也跟自己见过的品种不太像,就说:“这是哪里套回来的?你花钱买了吗?” 明湛就翻了个白眼:“管家婆,你话真多……” 话里却没什么生气的意思,秦琴也就厚着脸皮,打蛇随棍上道:“不然呢。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呀!” 明湛:“……” 他忽想起一事,问:“你刚才怎么往那个方向去了?” 秦琴实话实说:“龙氏告诉我的,我路上见到她,她问我。我说我找你,她就给我指了路。” 没想到龙氏指路是真的指了,那是真没想到的。 明湛道:“以后你离她远一点吧。刚才我回来的时候,看到那路上被猎人新挖了绝户坑。你们这些不晓得的,摔下去就要被底下的铁刺刺个肠穿肚烂。” 秦琴背脊一凉,定住了。 明湛说:“我无意用歹毒的心思去揣摩别人,但我上山的时候,看到猎人对你婶婶交代,没事别往那边去。三日后方可正常走动。” 所谓绝户坑,是种活板,上面做了伪装。动物踩上去,直接从活板翻进深坑里,坑底还有铁刺或者别的陷阱,甭管大小多少,踩上去了一网打尽——三日,刚好就是猎人去绝户坑旁检查收网的时间节点。 秦琴垂眸,阵阵冷笑:“我知道了。” …… 回到家里,锯了鹿角,秦琴是没想到明湛还会硝皮解鹿的手艺,把门板卸下来做大案板,就在院子里摆开了阵势,大卸八块。吴月桂站在屋门口,好奇地问:“傻丫,哪里来的鹿?” 秦琴道:“阿湛请相熟猎人帮忙套的,花了好多钱。” “啧啧,你们也真是败家。”吴月桂摇头咂嘴的道,“听说赶集的时候好不容易卖了几个钱,这会子就造光了。傻丫,你爹从前不是常常教你,积谷防饥么!好不容易你不去倒贴李壹珩了……” 秦琴笑着说:“哪儿能造光了银子呢,这不是做了鹿肉干,下次赶集的时候带出去卖嘛。没办法啊,我们家的地全没有了,就算想要种地,也得有地可种哇?” 吴月桂一拍脑袋,笑道:“说得也是。唉,多可惜哇,虽然你们家的地不多,也就是两亩,可那都是上好的水浇地。现在归了你二婶,今天早上她还在那儿跟我们得瑟呢,说今年晚稻丰收了,就去换了银子给瑟瑟说亲。” 啊哈? 原来自己家被族里收了的田地,落到了龙氏手里? 秦琴眯起眼睛,说:“月桂嫂子,你开玩笑呢?我的地不是被族里充公了么?按道理说,应该是成了祭田吧,怎么可能放了给我二婶?” “那就是你二婶的本事了。谁知道她怎么说服族长的。” 吴月桂快人快语的说完了,才醒悟过什么似的,捂住了嘴巴,说:“算了算了,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个的……不过,傻丫,嫂子看你最近变了,就……变挺好的。浪子回头金不换妈,好好过日子,丢了的田地,再买就是了。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秦琴笑了笑,说:“没错,就是这么个理儿。对了,嫂子你们吃了没有?要不要尝尝我们家的鹿下水?” 这些下水,都是用烈酒、葱姜炒香了再下大料焖煮的,不腥不膻,浓油赤酱,鲜美无比。吴月桂眉开眼笑的,毫不客气道:“那我可不客气了!” 秦琴也不小气,舀了满满一大碗肉送了过去,堆得冒了尖。吴月桂瞧着眼都突了,连连摆手:“哎呀,哎呀,傻丫,那怎么使得!” 秦琴就笑道:“怎么不使得,反正村子里除了你和族长两家人,也没有别人来跟我来往了。就我家里现在剩下的一大锅,还吃不完呐!” 吴月桂接过了那碗,脸上百感交集的。 看着秦琴回身走了出去,吴月桂忍不住说:“傻丫,你知道为什么最近几天乡亲们又开始躲着你么?是你二婶和红婶子俩人成天嘀咕你坏话,说你的东西都是坑蒙拐骗回来的,说你上次自个儿去文兰县是去卖……反正,什么难听说什么。阿弥陀佛,你到底哪儿得罪了她们?” 秦琴还真没留意这茬,她每天忙忙碌碌的,没有乡亲邻里找她扯家常,她还乐得清闲。 没想到还有这缘故? 想了想,她又眯起了眼睛:“你问我,我问谁去?上次找奶奶带大家到我家坐,认门,我不还是照样款待么。至于我婶婶和我……远的就不说了,就说她从前成天撺掇我去讨好李秀才,你觉得是正经婶子会做的?” 吴月桂叹了口气,说:“你婶子那样固然不对……但当时你爹给你买赘婿,这种做法也不像正经爹。我听她说,是想要让你和离了,好好把李秀才供出来,日后他中举了,你也有个好结局。到时候好歹是个官太太呢。” 官太太? 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那日李秀才对明湛的大道理,什么要纳自己做妾之类的话……一想起来,秦琴就犯恶心。 她冷笑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座婚。我爹给我买的赘婿,我跪着也要跟他过完。” 吴月桂猛地点头,还拍起了巴掌:“只要你自己抓好了主意,那就是了!等有机会的时候,我自会替你说好话!” 说到这里,她不禁压低了声音,问:“傻丫,你去文兰县,真的是去卖……么?” 第68章 家长里短流言蜚语 秦琴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一看到吴月桂那闪烁暧昧的目光,她就什么都明白了,压着怒火,不禁冷笑:“卖是卖,不过卖的是我们从山里采到的草药!信不信由你!” 吴月桂忙摆着手道:“信!信!我当然信啦!” 停了一停,又喃喃道:“你们院子里天天晒着草药呢,正经做买卖挣钱,不比挣那几个撇腿脏钱强?” “可是我们左邻右里的能看到,外头的人看不到啊!傻丫,有机会的话,你还是去澄清一下的好。我们农村女人,虽不比城里太太小姐们要三从四德,可也是要名声要脸面的不是?” 对吴月桂善意劝告,秦琴不置可否。 没错,吴月桂是一片好心,可是嘴巴长在别人脸上,原本就不可控,何况还是有人存心抹黑使坏?秦琴心里冷笑连连。 …… 她索性闭门不出,但她不露面,肉的香味是无缝不进的。 屋檐下、灶屋前,就连院子里也拉起了几根长长的麻绳,上面挂满了鹿肉、猪肉。她家又在田埂边上,谁开工路过,都能闻到那冲天荤香,就跟有手似的,勾着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往外冒。 巴掌大的村子,有什么风吹草动的,都瞒不住人。 有人注意到,吴月桂也是满脸红光的,一连两天出门的时候,嘴巴上也是油乎乎的,就来八卦:“月桂嫂子啊,这两天气色不错。难道地瓜饭也这么养人嘛?” 吴月桂自然要显摆一番:“嘿,地瓜多了泛酸水,糙米饭咽下刮肠子。人是铁饭是钢,没有油水心发慌。怎么也得有二两荤油滑滑肠子不是?” 农妇甲连连点头:“你话说得有道理,都是对的废话,谁不知道老娘是女人,这会儿你家是有余粮喂鸡鸭还是有本事进山套野味?” 吴月桂笑嘻嘻地,也不回答,就又有另一个农妇乙顺水推舟地问了:“我知道了,肯定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呗。那日我看到了,傻丫端了一大碗肉来过来串门呢。月桂嫂子,你可以啊,那么难处的邻居都被你处下来了!” 吴月桂摇着头说:“那你这话又差了,买猪看圈,种树看桩。你看傻丫的死鬼老爹秦大朗,人是阴沉凶悍了些,可活着的时候,村子里的祠堂,村边的拦河坝,哪样没有他出过力气?傻丫现在为人行事,也靠谱。” 对面的农妇捂着嘴巴,暧昧地笑:“人是好,东西未必干净!我听了阿红嫂子说了,她家里没田没地的又好吃好喝,只有勾栏里的窑姐儿才这么大手笔,寅吃卯粮的!你吃了她的东西,小心长花那个柳病!” 话音未落,吴月桂就扑了上去:“你个烂嘴巴的,我撕了你嘴!” 她扑,农妇甲拦,农妇乙躲。 一片混乱…… 直到对方求饶,获胜的吴月桂捋了捋头发,喘着粗气说:“你们啊,嘴巴积德点吧!” 农妇乙说:“怎么不积德啦?傻丫做得,我说不得?” “我就问你,谁跟你们说的傻丫做那事?” “龙婶子啊!” 吴月桂一叉腰:“龙氏那人,从前我还以为她是个好的,谁知道是个是非精!你们都没长眼睛啊,那晚把傻丫撵出族里,就数她扒拉的东西最多!她自个儿藏得倒好,秦瑟瑟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哪样没有从傻丫身上见过?你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傻丫了吧?” “再说了,回来之后,大家忙着抢种,忙得累死头牛。她们家倒好,成天活儿不干,就个秦瑟瑟身上打扮得妖妖娆娆的,勾着我们家的叔伯父兄去给他们家干活。嘴巴倒是甜,实际上力气出了一分没有?现在抢种完了,没事人似的了!”吴月桂越说越生气,她男人被龙氏叫过过去,去了一天跑回来了,说看不过眼,她说,“再怎么的,傻丫还是她嫡亲侄女呢,到处编排自己侄女的是非,她能是个好的?” 正说得兴起,却看到李秀才笑嘻嘻地从村道上走了过去。 不大一会儿,秦瑟瑟也走了过来。 然后转了个弯,俩人就并排朝着三岔口的方向走去了。 一群农妇眼睛瞪得溜圆…… “今天赶集吗?”农妇甲弱弱的问,农妇乙摇了摇头,“没有。不过那方向,确然是金滩镇。” 马车的声音奔腾而过,那俩人再没见回来,应该是跟了马帮的车子走了。那确实就是去金滩镇了。 大家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大眼瞪小眼。 这会儿,倒是全都哑巴了! 农妇甲讪讪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我突然想起家里的菜地还没松土。” 吴月桂也道:“我家的地瓜地也还没浇水。” 作鸟兽散之际,农妇乙还是忍不住对吴月桂说:“月桂嫂子啊,我劝你一句,还是离秦傻丫那一家子远点好!别的不说吧,李秀才现在明摆着跟她过不去了,你得罪得起李老寡和李秀才?人家可是秀才郎,以后要做官的!族长都让他三分!” 吴月桂嘴上答应着,私底下却不以为然,连连撇嘴。 李秀才的大腿粗,村子里多的是人上赶着去抱。可她吴月桂人丑貌老,只会下力气种田修地的吃饭,就算抱大腿,轮得到她嘛? 还不如搞一碗肉喂饱了家里那几张嘴来得实在! …… 很快,又到了下一个赶集日。 前一天,一家人忙了一整天,把多的鹿肉干五块一束地捆了,冰糖用草编的袋子一袋一袋装好,凉茶按方子配好,酒打了三四壶,看看能不能卖掉。除此之外,秦琴在空间里悄悄拿了一些灵芝出来,就说是在百花岭里采到的。 但明湛跟她说,这次他没有约钱五爷到金滩会面,所以就算拿了灵芝王也找不到买主。秦琴失望之余,也只得罢了。 秦四奶奶拿了二十来朵绒花出来,交给秦琴。 “那些人说话不算话的,又说找我做衣服,最后都不来了。你看看这个绒花,做得怎么样,能卖钱不?” 第69章 信任 看了一眼那精致得几乎可以乱真的绒花,秦琴笑道:“可以。就是款式老气了点,我这次去赶集看看能不能搞点时新款回来,让奶奶照着做。应该能卖更好。” 她很清楚为什么乡亲们都躲着秦四奶奶,但她也不好跟秦四奶奶说。 没想到秦四奶奶自个儿笑着不当一回事的说出来了:“我知道,他们在背后嚼你舌头呗,哼,恨人有笑人无的,算什么东西。” 秦琴惊讶地看了秦四奶奶一眼,“四奶奶,你这是看开了啊?” 之前秦四奶奶还蛮在意这些虚名什么的。 秦四奶奶道:“都半截黄土埋脖子的人了,如果谁真对我好谁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都看不出来,我这把年纪就真活到狗身上了!” 秦琴哈哈一笑,比了个大拇哥,道:“四奶奶,通透!” 草草吃了点东西,胡乱睡了一觉,还是天没亮的时候就出发了。 多少有点照顾孩子们的心情,秦琴这次独带了秦秋平出去。 这次明湛终于可以走着路陪他们去赶集了,秦琴为了照顾他,只愿意让他背一些草药凉茶这种轻的。秦秋平背了冰糖和酒,她背了肉干。 路上问了秦秋平几个算学上的问题,秦秋平有些答不上,秦琴心想,果然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似乎算学上的天赋,全家只有秦冬雪…… 不过她还是很喜欢秦秋平的,踏实能干有担当,话不多,事情交给他总能完成得很好。这段日子吃好喝好又开始练武了,身板子就“哗啦”一下子长开了,手长脚长,肩宽腰细,眉眼间英气勃勃的。 秦琴发现,自己的几个孩子,长得都很好。 要搁现代,多少算是人生赢家了吧? 脑子里还没胡思乱想完,罗扛把子赶着车队就到了,老远地听见他热情的大嗓门:“阿湛,秦娘子,你们到这么早啊!” 明湛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秦琴却比他还热情:“这不是怕错过了你老人家的车。我可不想走路去赶集。” 扛把子乐呵呵地说:“真会说话!不过今天除了你们,我还有别的熟人要拉一趟,这会儿他还没到呢。你们要跟我一起等一会儿了!” 谁知道扛把子嘴里说的熟人,竟是李秀才。 李壹珩背上一个简单的行囊,还是那么干干净净的模样。一眼就看出和普通的村野农夫不一样。他看到秦琴一家子,也是脸色变了变。 双方很有默契地互相不理不睬。 上车的时候,罗扛把子很殷勤地让李壹珩坐了自己身边的位置,就有些歉意地对明湛说:“阿湛,今天要委屈你坐后面啦!” 明湛表示无所谓。 一路到了金滩镇上,倒是相安无事。 等到了地方,秦琴取出银子来给扛把子,道谢。李壹珩看见了,也不太情愿地拿出几个大钱来,递给了罗扛把子。倒是让罗扛把子很意外很惊喜:“哎哟,今天什么风变了……不敢当不敢当啊。” 李壹珩闻言一喜,就要顺水推舟把大钱往怀里又塞回去。 明湛看了他一眼,也就看了一眼,李壹珩就跟受到了侵犯似的,悻悻地重新把钱拿出来,一边交到罗扛把子手里,一边吊高了嗓门说:“扛把子辛苦了。承蒙照顾,等以后我中举了,一定不会亏待你。” 罗扛把子客客气气一拱手,不卑不亢地说:“不客气。” 秦琴看着李壹珩那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秦秋平问:“娘,你笑什么?” 他好像有些害怕……是害怕秦琴旧情复炽吗? 秦琴就说:“我在笑有些人,又穷酸又要拿架子。连几文钱的车钱也要省,自以为给自己挣了秀才郎的面子,其实面子里子全没有了。” 李壹珩一听,就跟针扎了似的,一蹦三尺高,指着秦琴鼻子骂道:“刁妇,你说什么?” 秦琴冷冷一笑,拉着秦秋平转身就走:“你看看,这是被戳中痛处了,自个儿对上了号呢。李大秀才,我也没说你,你急眼什么呢?” 李壹珩气呼呼的,伸手去拉秦琴:“你给我说清楚点!真是的要反了你了!” 秦琴一缩手,大喊:“非礼啊!” 身后的马帮车夫们哄笑起来,明湛一把抓住李壹珩的手,眼神凶煞:“你要对我老婆干啥?” 只被明湛瞪了一眼,李壹珩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委靡…… 他弱弱的一甩手,扭身就走:“一群莽夫,有辱斯文……” 在车夫们哄笑声中,李壹珩落荒而逃。 来到了金滩镇的路上,秦琴已经把这场小风波丢到九霄云外,跟明湛唯唯的商量:“一会儿要卖卖卖,卖完之后还要买买买”……诸如此类的。 寻常夫妻,温馨平淡。 忽然发现身边异常安静,秦琴忍不住扭脸看了看,发现秦秋平鸡崽子似的跟在她身边,抱紧了怀里的背篓,秦琴不解地看着他:“秋官,你怎么了?” 秦秋平没吱声,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埋在大腿根,那模样看起来有成吨的阴影。秦琴多聪明啊,也就是纳闷了一下下,就想明白了,秦秋平是怕自己老毛病再发作,拿家里的东西去讨好李秀才? 可怜的娃,着实是心理阴影巨大了…… 秦秋平颤声道:“娘,我刚才真怕你又把东西给了李秀才。” 秦琴摸了摸他的头发,暖暖一笑:“傻孩子,怎么可能!娘已经说了,不会再犯糊涂了。你这是不信娘么?” 秦秋平用力摇头,说:“不是!” 明湛一直在旁边平静地走着,仿佛置身事外的样子。这会儿冷不丁的,插入一句:“秋官,你放心。” 秦秋平说:“爹。” “要相信你娘啊。” 明湛说话的表情语气,都很轻描淡写,却让秦琴很有感触:“阿湛,你这么相信我么?” 明湛又不说话了。 很是有些讪讪然地,食指尖挠挠唇角,秦琴道:“好吧……我们别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了,今天晚了,我们赶紧去交钱要摊位吧。不然好位置都得被挑完了!” 秦秋平一听,也不多废话,跟着秦琴去了要摊位。 第70章 开始有熟客咯 还是上次那种中不溜的位置,等东西一张罗开,竟然就有熟客围拢上来。 “大娘,您果然来了,您上次卖的茅根竹蔗水,那可真好使啊!这次还有吗?” “我想要二十四味,风寒感伤真好用……” “大娘,这些是肉干嘛?卖不卖?啧啧啧,三花五指的,真肥啊……” 秦琴是真没想到,第一次摆摊做生意就有了回头客,乐得合不拢嘴。嘴里一叠连声地道:“有有有,都有,都有!——但是不多,手快有,手慢无啦!” 把配好的成方凉茶按份例一样样陈列好,秦琴把一大包做好的冰糖拿了出来,一集市的人都朝这边望。 明湛仿佛跟她心灵相通似的,说:“秋官,你背上这些东西,把鹿骨胶和鹿皮也带上。我们去南货店找掌柜的。” 正忙着递货、算账、收钱的秦琴听见了,不禁递了个眼神给明湛,嫣然一笑。 旁人:“咦咦咦,这个丑娘子,和她男人感情当真好……” “我听说过她啊,是靠海村出了名的悍妇,没有人敢娶她所以招郎入舍,招了个赘婿!啧啧,怎么如此缠绵?” “你甭管是赘婿还是娶亲,一物治一物,糯米治木虱!我看着就挺恩爱的!” 还夹着小孩儿奶声奶气的疑惑:“娘,什么叫赘婿?” 小孩儿他娘:“……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还好秦琴脸皮厚,也就是老脸微微一红,该做生意做生意。生意红火,连同那些鹿肉干也很快卖完了,秦琴深知摆摊诸多不便,就把鹿肉干按照半斤一块的分量,提前分好,一份60文钱,大小均一,童叟无欺。 荒年,大家肚子里都缺油水,哪怕有点鹿肉干下肚子也是极解馋的。 就算是鹿肉干,也只有极少数人买得起,更多人也就只能翻翻看看,问问价钱,然后咽着口水走人。秦琴很同情,不过也没有办法,她家里也有很多张嘴要吃饭。 随着日头偏西,市集上人烟渐渐稀少了,秦琴才有空坐下来吃一口东西。 也就是自家做的白面馒头,里面夹一块蒸熟了的肉干,再放一小撮梅干菜腌野葱,那滋味就跟单纯的梅干菜夹馍馍完全两样了。 再喝一口自家烧开了带过来的凉白开。 爽啊! 啃着啃着,秦琴觉察不对劲,抬起头来,就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正渴望地盯着她手里的馒头。 这样的乞丐,金滩镇上有很多,这还是过了最恶劣的时候了。她刚穿回来头一次过河那会儿,还见过有饿殍的……秦琴踌躇了一下,把手里的馍馍掰掉了一半,把没沾上自个儿口水的那一半扔给了那老人:“给你。” 老人伸手接馍馍的时候,露出怀里抱着的小孩。 秦琴就是看到了那小孩,才动了恻隐之心的。 一个馍馍对她来说也就是省了一顿饭,但能救两条命。老人接过馍馍,咧嘴笑了笑,他似乎已失去了语言能力,秦琴也不在意,重新坐了下来,把剩下的馍馍两口啃掉。 忽然觉得不对劲,抄起凉白开水壶,冲了出去:“老人家,等等!” 老人正把馍馍掰开了,往小孩紧闭的嘴巴里送,冷不防被秦琴打开。小孩的脸都被烧得通红了,秦琴伸手一摸,热得烫手,这么两三岁的小娃娃,最忌惮发烧了,闹不好就得变成傻子。顾不得老人“啊啊”叫唤,小孩也肮脏发臭的,秦琴扒拉开老人的手,举手把自己的凉白开倒到了小孩嘴巴里。 小孩发烧到已半昏迷了,幸喜还能做吞咽的动作,吞了两口,呛咳起来,却睁开了眼睛。秦琴从空间里取出退热贴,往小孩脑门上一贴,装水的竹筒递到孩子嘴边:“快,能喝多少喝多少!” 那小孩也就比秦夏大一点点,让人怪不落忍的。 喝了很多水,秦琴手腕一翻,就多了一瓶空间里的美林,外观变成了个小瓷瓶子,递给老人。秦琴道:“信得过我的话,就喂他吃这个药。” 这药闻起来香香的,有种橙子味,小孩很容易就吃下去了。 很快,小孩眼看着就没有那样脸通红的了。周围人看着,没有不啧啧称奇的。又摸了摸小孩的脑门,秦琴跟那老人说:“药水给你,还能吃三次。三个时辰一次。然后再把,把脑门的冰帖子撕下。如果脑门还烫,就用毛巾沾水继续敷着。” 老人呆呆地看着她,忽然跪在地上,冲她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 秦琴侧着身子,谦受了,挥了挥手。老人抹着眼泪走了,他前脚刚走,后脚赶集的村民“哄”的一下,就把秦琴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娘,你是大夫嘛?” 秦琴摇头:“不是。也就认得一点儿土方子。” 她谦虚,别人不依不挠地继续:“你看病这么灵!干脆来坐堂行医嘛!” 暗地里咂舌,不过秦琴继续摇头:“不了不了,我这点儿三脚猫功夫,哪儿有资格坐堂!也就是卖点儿凉茶,帮补下家计就算了……” 又有人说:“大娘,这就是你不对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哇!我们穷人家,进不去医馆大门,生病只好拖着。最近托你的福,买了凉茶回去熬汤,眼瞅着就身上松快了!你就行行好,也用不着特意找了地方坐堂。下次赶集的时候,好赖带点儿家伙什来,给我们这些穷苦人瞧瞧。也算是行善积德!” 出口非凡,秦琴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那边,发现说话的是个穿旧长衫的青年,眉宇间颇有两份书卷气。她不置可否,含含糊糊道:“再说吧。这种事情,得看机缘不是?” 看热闹的人看了一会儿,也就散了。剩下那个青年,一脸诚恳地对秦琴说:“这位大娘,肺腑之言,劝你听从。既然身怀利器,何不为民所用?” 得,一听就知道是个读书读傻了脑子的。 秦琴装傻充愣,“阿巴阿巴阿巴……” 啊不,是这样:“利器?我可没有利器,你可别胡说。谁不知道进了集市要搜身,那些兵大哥身上的刀剑可不是吃素的!” 第71章 三个读书人 那青年上前一步,说:“大娘,你别装了,我知道你一定听得懂我的话!本人不才,对《素问》《内经》也略有阅览,刚才冷眼旁观,深知大娘你若非对医书知晓甚多,断无可能如此信手拈来,配得如此多成效汤方,以治未病为用。” 秦琴一听,眼珠子转悠了两下,故意用粗重乡音说:“这位小哥,你说话咋跟唱歌似的咧?” 眼见那青年没完没了的,还想要说话。秦琴咬咬牙,伸手进背篓底下,把原本准备带去布店卖的绒花拿了出来,大声叫卖:“看看绒花啦!新款绒花,别家没有!二十文一朵,又便宜又好看啦!” “什么什么?什么绒花?” 秦琴换了一块干净好看的垫子,往原来的位置上一铺,摆出了绒花。顿时看热闹的爱漂亮的婆娘们一拥而上,母鸡挤鸡仔似的把那青年给挤得没了影。 ……世界终于清静了。 卖完了绒花,秦琴才收拾好了东西,离了圆形集市。按照约定的,去了南货店找明湛。谁知道到了南货店门口,却没见到人。秦琴进了店一看,恰好看到张掌柜的站在柜台旁边,拿了一把算筹,看伙计们点货呢。就上前去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张掌柜的,发财好啊!” 张掌柜心情甚佳,笑眯眯道:“秦娘子,持家有方,驭夫有道啊。你男人刚才送了东西过来,已经走了!” 秦琴脸皮甚厚,听了张掌柜的话,脸上红都不红一下,笑嘻嘻道:“掌柜的真厉害,我还没有问出口呢。行行行,我这就去寻人。真是的,明明叫了他们在南货店等我……” 张掌柜听见她碎碎念,笑得更开心了,捋着胡子道:“喂,管夫君管那么严,可不行啊。男人嘛,就跟猫儿似的,总要趁着不注意溜达溜达,玩耍一下。何况还带着儿子,别的不说,爷俩去瞧个新鲜热闹,也是有的嘛。” “我又不是不许他们……你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么?” “我看他们往文塔的方向走了。” 宝塔镇河妖,文兰河边,也有这么一座高塔。也不晓得哪一年建的了,塔里早就荒芜了,塔脚设了龙母庙,此外还有化纸炉之类的,从此也被人叫做了文塔。 于是这座塔,也就成了既保佑一方水患,又保佑读书人的所在,功能多样,一言难尽。 秦琴按照掌柜的指点,往文塔方向走去,没走几步就看到了明湛熟悉的身影,父子俩正边聊边走,其乐融融的。秦琴一声招呼:“阿湛,秋官。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 秦秋平来到秦琴跟前,叫道:“娘!” 秦琴一眼留意到他怀里抱着的油布包,说:“咦,你们去买书了?” “娘,你怎么看出来的?”秦秋平说,“爹给我买了认字的书,还买了笔墨纸。花了不少钱呢!” 明湛对秦琴道:“你别介意……几个孩子都不曾认字,我想也不能当睁眼瞎,是时候启蒙了。” 秦琴道:“我不介意啊。读书认字本来就是好事情!” 眼瞅着父子俩双双松了口气。 不过,秦琴话锋一转:“但村里有地方念书么?” 明湛:“……” 秦秋平看着明湛:“……” 秦秋平弱弱的道:“爹,你不是说,有村学么?族长从前亲自当教书先生的……就算是李秀才,也是在那边启蒙的……” 明湛道:“闭嘴。” 秦琴懂了,哈哈一笑,说:“哈!现在族长忙着种他那几亩肥田,没空管村学啦!” 正想说无所谓,她来教也行,却被明湛截了胡:“既然如此,那就爹教你们吧。等明年开春了,看看村学能不能复办了,再正经拜师念书。” 也是个办法。 一家子商量停当,都觉得很有希望。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在这年头,家里始终得有一个读书人,才是翻身的机会。 秦琴拉着秦秋平的手就往回走,说:“用不着那么小心翼翼,看书而已,认字而已,娘又不反对。既然买了回来,你们就要用心学。特别是你,你是大哥,要给弟妹做个榜样……” 谆谆教诲,一开始秦秋平觉得很惊讶,吃惊地瞪着秦琴,但看到秦琴是认真的,感动起来:“娘,我会好好念书的……” 远处飘来一句冷笑:“呵,乡巴佬,也配念书?” 轻蔑之情,听着那声音就可以想象出表情。循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李壹珩和一名青衣秀才站在一起,旁边还有先前集市上看到那青年。 青年皱着眉毛道:“洛兄,少说一句罢。” 那个洛兄却是鼻孔朝天,朝着秦琴这边又瞥一眼,对李壹珩笑道:“知行兄,那妇人不是你们村的么?我记得那次去你们村子里玩,那妇人趴在墙头,痴痴的看着你。” 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的,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秦琴一脸懵逼,怎么又关了我的事? 李壹珩谄媚的笑着,嘴里唯唯诺诺的。那洛兄又道:“你小子艳福不浅啊,有这么块活宝巴心巴肝的。你别说,她人长得不咋地,送来的野味是真好吃。” 李壹珩继续谄媚笑:“好说,好说。您吃得要是顺口的话,过两日我再带一些回来。” 洛兄对着秦琴指指点点,嬉笑道:“还是她的吗?旁边的是不是她男人和娃儿呀?很好很好,有主的花儿啃起来更有味!” 他们说话声音不太高,但秦琴耳聪目明,听得清清楚楚的。怒火“噌”的一下就起来了,撸起袖子冲到那洛兄跟前,左右左右就是几个大逼斗! “啪”“啪”“啪”“啪”,大逼斗的声音清脆无比,周围一阵骚乱。秦琴尖叫:“臭男人,死穷酸,编够了没有?” 洛兄捂着脸,杀猪似的叫起来。秦琴一脚狠狠踹在他膝盖窝上,洛兄应声倒地上,紧接着就是秦琴暴风骤雨般的飞脚踹! 原本熙熙攘攘的集市上,人们顿时苍蝇闻到蜜糖似的,迅速拢上了一大圈。嬉笑的,叫好的,惊讶的,指点的,什么都有…… “啊——” “打人啦!杀人啦!” “刁妇!刁妇啊!!” 洛兄尖利地扯着破锣嗓子喊起来,在地上滚成一条蛆,却毫无还手之力…… 第72章 大打出手 秦琴边踹边骂:“编排我,编排我,我招你惹你了?哪儿来的嘴巴欠的丑穷酸,真特么的五行欠打八字缺揍!“ 旁人有认出了那洛兄的,瞪大眼睛对秦琴道:“不好了,那是文兰县洛侍郎家三少爷洛明洋啊!” 听到“洛侍郎”三个字,不少人又畏又怕,就跟仓鼠群似的往外蠕动退缩,包围圈眨眼间大了一大截。趁着秦琴停了一停的功夫,李壹珩把打得猪头三似的洛明洋扶了起来,瞪着秦琴道:“秦琴,你再敢放肆,我是真的再也不理会你了!” 洛明洋两边腮帮子肿老高,原本蛮清秀的一张脸彻底走了样,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瞪着秦琴却是凶光半点不减,指着她鼻尖高喊:“来人啊!把这个刁妇拿下!” 旁边不知道什么地方,倏尔冒出了四五个体型彪悍肥壮的家丁,齐刷刷拔出背负的哨棒,团团围着秦琴。那个青年拉着洛明洋道:“洛兄,口舌之争,何必呢。走吧走吧!” 李壹珩眼神躲闪着,周围人也都干看热闹,一个敢出头的都没有。洛明洋越发挺胸凸肚,神气活现,腆着猪头脸高声嚷道:“给我打断她的腿!” “贱人,敢踢我,我要看着你爬出金滩镇!” 旁边人看不过眼,低声嘀咕:“歹毒啊,打残留活口,这么粗的哨棒,打断了腿也治不好,拖几天才会活活疼死。这洛少爷跟他爹一个德行……” 话音未落,被人捂住嘴巴,杀鸡抹脖子似的猛打眼色:“你还说,不要命啦!” 那看不过眼的果然噤了声。 家丁们发一声喊,四五根哨棒高高举起,狠狠落下,动静间带着风声。秦琴就地一滚,随着阵阵闷响,她原本站着的地面青石板竟然被几根哨棒打出了好些坑!哨棒头上,都裹着铜皮子,超级厉害! 阵阵惊叫中,有小孩子和女人被吓得哭了起来。害怕被殃及池鱼的百姓们不少人转身逃走了,又有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闲汉簇拥上来,阵阵叫好:“好啊!好!” “好一阵断筋棒!” “打那妇人的脑浆子!” 很显然,现在看热闹的都不是什么良民了。 秦琴脸色一沉,开始寻思要不要动用空间里的武器,偏偏李壹珩居高临下,带着点可怜的口吻跟她说:“秦琴,快来求我。兴许我还能帮你开个口?” 神特么求他! 那青年却跺着脚叹着气,苦劝洛明洋:“别打了,别打了!” 洛明洋越发兴起,喝倒:“谁敢劝我,我连他一块打了!滚开!” 一把推开那青年,上前一步,恶狠狠瞪着秦琴:“给我打!”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扑出来,秦琴只觉得眼睛一花,背上一轻。明湛把她背着的背篓解了下来,朝前一甩,什么叫做家具城破坏王,从前在港产片里看到的那种抓起什么什么就是武器的画面,这会儿完美在秦琴眼前呈现…… 光天化日之下,所有人动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明湛人就站在原地,手里捏着秦琴那把金丝钩,地上倒着个捂着脚踝的家丁,头上还罩着秦琴的背篓。和他对峙了片刻,家丁们发一声喊,齐刷刷朝着他打了过去,明湛动作如闪电一般,却是后发先至,家丁们就跟风吹的稻草似的,刷刷直往下倒。 一切发生得太快,明湛是碾压着家丁们打了过去。 这还只是开始,打倒了所有家丁之后,明湛来到了洛明洋面前,一记重拳出击。洛明洋惨叫着飞了出去—— “啊——” 人群很有默契地让开了两边,任由他重重摔在一丈开外。那边恰好有个三鸟档口,被洛明洋砸了个乱七八糟,老母鸡们咯咯咯叫着拍着翅膀乱飞,碎毛和鸡屎满满地落了洛明洋一身。 等家丁们从地面爬起来又去把洛明洋拉起来的时候,这厮身上名贵的绿绸长衫已成了赛咸菜,捂着不断冒血的鼻子,洛明洋高喊:“岂有此理,我要告官!” 明湛丝毫没有在怕的,很是冷静地说:“行啊。告官就告官。” 显然没想到他完全不怕,洛明洋愣了一愣,凶道:“我要去告官!” 旁人小小声道:“这位爷,他是秀才郎,可以见官不跪的。你只是个农民,上门告状就是以下犯上啊……” 洛明洋冷冷一笑,气焰又回来了:“跪!就是得先跪着!敢惹我秀才郎,还要吃杀威棒!” 明湛轻轻一扬下巴,手持金丝钩,回身护着秦琴,眼如玻璃珠般淡定,清俊面孔更是表情欠奉:“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本朝律例,秀才以上功名,可见官不跪。民告官,始赐三十杀威棒!” “你不过是区区秀才,竟敢以朝廷命官自比,你猜猜闹到上公堂之上,是你调戏我妻子口出妄言的罪名比较重,还是你自比朝廷命官的僭越言语的罪过比较大?“ 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秦琴眼睁睁看着洛明洋那张脸,从得意洋洋到害怕恐怖,只花了一眨眼的功夫…… 明湛上前一步,淡声道:“要不然……这就走?” 洛明洋结结巴巴道:“你、你好大胆!” “你口口声声你是官,岂不是胆子更大?”明湛轻声细语,句句诛心,“我会原样复述的。不知道本县知县谢大人和你爹交情如何?” 甭管交情如何,哪个官听见有人拿自己来比是会痛快的? 何况洛侍郎,是从前的侍郎,告老还乡那种。谢大人九品芝麻官,却是在职的! 县官不如现管! 这位既县官又现管! 洛明洋脸上就跟开了染坊似的,赤橙黄绿青蓝紫转了一圈,一咬牙一跺脚:“刁民!我记住你了!” “给我走!” 领着一群家丁,一瘸一拐的走了——明湛打飞他的那一拳,着实不轻! 洛明洋走掉了,那青年朝着明湛一家子拱了拱手,默不吱声的走了另一个方向。剩下李壹珩,满脸忐忑担忧的,来到秦琴面前,跌着脚叹气:“你惨了,你惨了!” 第73章 林间妖市 不等他发挥,明湛冷冷地说:“惨个毛线,李壹珩,你再敢缠着我家傻丫,毁她名声,纠缠不休。那个穿绿衣服的东西就是你榜样!” 人狠,话也狠。 地上的打斗的痕迹还在呢,惊魂未定的老母鸡们抱成一团,“咯”“咯”的低声叫唤,仿佛在互相安慰。 李壹珩那好不容易有点儿血色的小白脸,又变成了土色……然后就跑了。 世界再次清净了。 秦琴走上前,对明湛道:“好了,我们先回去吧。” “嗯。”明湛答应了,走去把背篓捡起来,才发现背篓被砸传了个大洞。那把金丝钩,也被打得变了形,秦琴不由得咂舌,明湛歉意地对她说:“回头我给你编一套新的。” 秦琴点了点头,说:“人没事就好了。” 也懒得管周围围观的人群还没散去,自己一家三口分开人群,离开了集市。 回到了路口,没有车马。原本约好的车子不见踪影,旁边人告诉秦琴道:“那小伙子等了老半天,听说你们在里头闹事,就走了!托我跟你们言语一声!” 得,这事儿也没法怪别人。 只好自个儿走呗。 秦琴本来有些担心明湛的腿,明湛说:“没相干。这么几里路我还是能走的。” 几里路? 有十里路呢。 背着破背篓,把里面剩的东西分给了明湛和秦秋平负担。秦琴自个儿背个空背篓,懊恼道:“猪肉也没买成。还有喂鸡的米糠也没买……真不方便!” 要想鸡仔长得好,要喂米糠煮糙米,还要抓虫子,还要喂切得细碎的草。 刚闹过了饥荒,秦琴不敢把鸡往外放,一不小心就会被那起野小子给偷了去。 明湛道:“家里不是还有很多肉干么?” 秦琴道:“也想吃一口新鲜的……” 明湛想了一下,问:“今天是十四?” “对啊。”秦琴说,“昨晚不是才看过月亮来着?” 明湛道:“既然这样,那有个地方应该能买到肉……也能给你买个新背篓。” “啊?什么地方?” “林中妖市。” “那是啥地方?听起来就不像是正常合法的去处……”秦琴犯起了嘀咕,但明湛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那你来不来?” “……走吧!” 从金滩镇往靠海村的方向一路走,会经过不少树林,从前秦琴顾着赶路,按的是“大路不离脚边,方向不离视线”的赶路诀窍,不会东张西望到处乱看。但分叉小路,她是走一遍就记在了心上的。 而明湛引路,走的却不是任何一个路口,直直的朝着一处野林子钻了进去,秦琴就有些发愣。紧跟在明湛身后,走了一段,周围已经全都是密林,垂头看了一眼路边的三块石头,明湛道:“运气不错,他们还没散。” 也不晓得他从那三块石头上得到了什么信息,信步由缰地在树林里左穿右插的,走了一炷香功夫,面前豁然开朗,林子里一片不大的空地上,竟有个小型的集市。 事出反常即为妖,大凡集市多选交通方便地方广阔的枢纽,也不晓得哪一年哪一代,在这山高林密的树林深处多了这么一群四方来历吃四方的人,也甭问各自来龙去脉了,在这妖市上以物换物,换完即走。不问来路,不看面容,不讲价不追究,是此地不成文的规矩。眼见着面前一名汉子不声不响摆弄着手上的一串短刀,稀里哗啦金属碰击传入耳中,再看远处另一名汉子却是光着上身,身上长蛇蠕蠕而动,面前竹篓里更不知道有何毒虫…… 此处俨然就是一个法外之地,趁着秦琴好奇地左右观察,明湛指了指那边,道:“那边有肉。” 秦琴一看,吃一大惊:“黑皮糙毛,这是野猪?” 明湛道:“野猪不是猪么?” “……也算是吧。”秦琴哭笑不得,“就是肉的味道重了点。” 明湛道:“你看着,看中了哪样,跟我说。我去跟他们买,他们不跟女人打交道。别问来历,也别讲价。买够了就走。” 秦琴明白了,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秦秋平很懂事地跟在她和明湛中间,安安稳稳地。很快,秦琴就发现自己是在场唯一的女人,而那些做买卖的人显然也不乐意跟她交谈。也就只好用明湛教的法子,买好了肉和米糠。 保持静默地离开了那个林间妖市,秦琴一直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 秦秋平放下一直紧抓着她的手,回身看着明湛,脸上却挂着笑:“爹,刚才……好刺激啊!” 秦琴看了秦秋平一眼,吐槽道:“你胆子还挺大。” 秦秋平摇了摇头,说:“娘,你不觉得吗?和这些人在一起,不用时刻提心吊胆地觉得会有人设套子害你。” 这话一出口,秦琴听见了,暗暗心惊,心里思忖:这道理却正。秋官这孩子,也是不简单的啊。 秦秋平又问明湛:“爹,我刚才倒是在想……我们家的地瓜酒,在妖市里也许不愁卖。下次赶集的时候,我们还来这儿,行吗?” 明湛和声道:“事出反常才为妖,妖市没有一个定数日子。每一次集市之前,妖市主人会在林间以石头为记号,定出妖市的时间和位置。懂行的江湖客自然就会收到风声做准备。就连爹爹此刻也不知道下次妖市什么时候。” 一直在旁边专心走路不吭声的秦琴,越发心里有了思量 不过,现在不是说出这番思量的时候……反正能得便利,就可以了。 打定了主意之后,她抬头笑道:“秋官说得倒是有道理。我们家又没有人喝酒,那些地瓜酒、酒糟什么的,都可以拿出来换了东西。比放在家里强。反正很快又有地瓜了,还可以继续做酒。” 明湛道:“好。那我给家里留意着下一次妖市的时间。” 秦秋平:?? 爹爹,您老人家咋口风变那么快? 就因为是娘想要的嘛? 少年心头浮上了淡淡的忧郁…… 话休絮烦,一家子边走边聊,很快就回到了靠海村。按照习惯,秦琴从小路进了村子,相当于是不经过村头,直接在村中间绕回家。村子里关于她的是非口舌很多,她不乐意跟那些人多做纠缠,于是留了这么个习惯。 但今天,才踏上那条小路,明湛就拦住了她:“等等。” 第74章 定亲了! 眼睛一扫,看到必经之路上聚集了一大群村民,嘀嘀咕咕地,看起来好像有什么大事发生。秦琴一家子很默契地绕开了路走,谁知没走几步,被吴月桂拦住了。 “傻丫,你回来得正好。李壹珩家请了媒婆来,跟你妹妹家提亲呢!可多东西,可热闹了!快去看啊!” 秦琴正想说“我不想”,话还没来得及出口,手腕一紧,被吴月桂拖着身不由己地去了龙氏家里。 院门敞开,放着四担稻谷,红绸子扎的活鸡鸭,还有几大块猪肉。 原来李壹珩今天到集市去,就是为了置办这些东西啊,也算是有诚心了。 此刻,李壹珩春风满面,完全没有晌午在集市里的熊样。 李壹珩请来的媒婆穿红戴绿的,站在院子里,一张口就跟唱花腔女高音似的:“一家有女百家求,秦家闺女赛西施。李家秀才好儿郎,备下彩礼求娶亲。谷子四担管饱饭,鸡鸭鱼肉吃喝好,更有细布半匹足,做好新衣入新房……来日秀才进贡院,步步高升吃皇粮,凤冠霞帔身上披,一品诰命坐高堂!” 一段念完,赢得满堂喝彩! 秦琴觉得有些奇怪,低声嘀咕:“怎么突然操办起婚事来,那么急急忙忙的?” 吴月桂却暧昧地笑道:“怎么?吃醋了?” 秦琴顿时没好气道:“才不会。李壹珩那种弱鸡,给我家阿湛提鞋都不配!” 好险说溜了嘴,把明湛揍了李壹珩狐朋狗友的事儿给说出来了。 没想到吴月桂深有同感地连连点头:“对嘛!我就说你们家阿湛多好!哼,你别看这些谷子吃食摆着阔,也都不知道是从何处赊借来的,他们母子两个都属螃蟹的,肉全藏壳里。多抠门啊。怎么会愿意大出血?” 院子里,秦二梁和龙氏穿着最好的衣服,笑眯眯地站在屋檐下,看着彩礼,听着奉承话,接过了媒婆手里的庚帖。他俩都不认识字,也就是象征性地看了看那张大红纸,笑得跟两朵花儿似的,吩咐着两个大儿子把彩礼抬了进去。 才闹完饥荒赶种了晚稻,多少人没见过这么多的粮食了。李秀才这么大手笔,让大家都啧啧称奇,又抓住李老寡问长问短的:“李大娘,你们家的地也跟我们家一般,才种下了晚稻啊。竟藏了这么多的谷子,这是哪里发了财来么?” 李老寡正巴不得问这么一句呢,高声炫耀:“谁让我们家珩儿福星高照又有贵人呢!这才去书院里报个名儿的功夫,就投了城里洛员外的缘,送了十两银子给我家珩儿,白给!你看看,你看看,这些还花不了一半呢,日后进了书院,还有廪米可吃。洛员外开口说了,大丈夫还是要先成家,定了亲,才好专心考试。” 在屋檐下的龙氏听着听着,就不太高兴了,要不是他们家瑟瑟年纪大了,就看那张仙女似的脸,怕不是城里少爷都许得?她皮笑肉不笑道:“亲家老娘这话说的,我们家也早问了算命先生了,我家瑟瑟是个旺夫的,命中注定做诰命的品格。现在嫁个秀才郎,你们家珩儿以后可要加把劲儿了!” 李老寡眼底闪过一抹厉光,撇撇嘴,皮笑肉不笑道:“加把劲儿的还得是瑟瑟,我等着媳妇儿过来伺候我呢。不然的话,珩儿进了书院,没有个人伺候我,他可就不能放心念书了!” 龙氏针锋相对道:“不是有十两银子嘛,多买个丫鬟放家里,不就得了。也好让瑟瑟享个福,早点习惯被人伺候的诰命夫人日子!” 俩人都是掐尖要强的,一吵起来啥都忘记了,场面渐渐紧张。李壹珩原本放任自己老娘尽情挥洒战斗力,一抬眼,看到秦瑟瑟俏生生的坐在窗后,神魂一荡,不由得扯了扯李老寡,说:“娘,大喜日子,说少一句吧。” 李老寡自觉扫兴,悻悻道:“怎么地,媳妇还没过门,你就忘记了老娘?” 李壹珩很尴尬地摇了摇头,又转脸对面露得色的龙氏说:“婶子,您也别老开口闭口的诰命夫人了。诰命夫人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称道的,在村子里大家亲戚朋友的,开个玩笑也就罢了。如果在城里,搞不好就得被真的诰命夫人手底下的按住了当街打嘴巴。” 龙氏的脸“刷”的一下,就变白了。看到龙氏吃瘪,李老寡才又露出笑容。 秦琴瞧了觉得有趣,这还没正式结亲家的,就暗流汹涌的。 以后,怕是有更多乐子瞧咯! 反正这俩极品不来闹她,她就心满意足。 笑眯眯地,悄不作声的转身离开了人群,秦琴回到家里去,若无其事的开始处理买回来的东西。明湛已又坐回了轮椅上,手持竹刀,分蔑磨光,忙个不停。秦琴看着他,很自恋地道:“你先别忙着给我补背篓,先给我做个金丝钩,那玩意儿实用!” 孰料明湛说:“你想多了,鸡仔大了老打架,我先给它们分分笼。” 秦琴:“……” 原来她还不如一窝鸡啊。 话又说回来,那窝鸡长得也飞快,战斗力还强,时不时扑楞着翅膀想飞。那架势一点都没有做鸡的自觉性。秦琴都开始怀疑,等它们长到能吃的时候,自己还能不能抓住它们了…… 鉴于此,明湛给它们重新做了个竹笼子,关得严严实实的。 上辈子的秦琴是城里孩子,除了学校门口的星期鸡星期狗,从来没有养过家禽家畜。秦四奶奶告诉她,正常来说,鸡养个一百多天就能下蛋了。这些进了他们家门口的鸡不太正常,长得特快。 秦琴正在无语凝噎,秦四奶奶从后院抓着一只母鸡转了出来,笑呵呵地说:“快来看看快来看看,这鸡屁屁摸起来硬邦邦的,怕是很快就要下蛋喽!” “阿弥陀佛,以后终于不用买鸡蛋吃了!” 秦琴头顶灯泡一亮:“哇!那是初生蛋!很有营养的!” 秦四奶奶笑道:“初生蛋什么的我可不知道,不过这头一个蛋太小了,还不够塞牙缝的。我呀,就觉得个头大的蛋才好!” 第75章 夫妻双双把钱数 这就是典型的现代人观念和古代人观念的不同了,秦琴笑嘻嘻地说:“大有大的好,小有小的妙。劳烦奶奶一下,把初生蛋单用个小篓子放起来。我攒一下,弄个鸡蛋羹吃吃。” 一边说,一边脑子里灵光一闪:有面粉有鸡蛋有酒曲还有酵母菌……兴许可以做个烤炉烤面包? 她见过传统的烤炉,类似砖窑,下面是烧火的火膛,上面是烟囱,生铁打的炉门关紧了。把揉好的面胚、饼胚放进去,到了一定时候拿出来,就是成品。这种烤炉操作起来难度很大,全靠一双肉眼一双手观察火候,手揉面团眼看火,全靠真功夫。 可是,稀缺性强啊! 这世界里,还没有过面包曲奇披萨呢! 秦琴帮明湛打下手,把竹子劈开,脑子里疯狂地转悠着这念头。也许是表现过于明显,被明湛发现了:“你在想什么?” 秦琴笑了笑,说:“没什么。” 自己都觉得自己想法疯狂,过段日子试试再说。 明湛道:“明明就有事,你就跟我说好了。” 秦琴道:“想给家里做个新东西罢了……现在还不行,时机没到。你这边好了的话,我们进屋里去,我想要数数钱,看看够不够银子把房子给重新收拾了。” 虽然没有刻意的去赚钱,但似乎每一次赶集回来,收益都会比前一次更多。秦琴想起有个算命的跟自己说过,她的财帛宫很丰盈,一辈子被钱追着跑的命。当时她是当个乐子听了就算了,如今想来,竟很灵验。 看着她呵呵傻笑,明湛越发不解但是见惯不怪,把手里捆鸡笼子细钢丝一拧,拧了个漂亮的死结。叫来了秦夏用砂纸把鸡笼子上的细刺磨了。这是个不需要太精细的活,秦夏能做得很好。 明湛站起来,说:“行。” 谁知道进了堂屋,迎面看到秦四奶奶低着头眯着眼睛,对着针线歪着头在打量。秦琴道:“四奶奶,准备做做绒花?” 她用便宜的价格卖掉了秦四奶奶做的绒花,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秦四奶奶笑道:“是啊。你又知道?冬月快到了,哪怕今年年景不好,大家也会想法子置办点新东西的。我就想多做些绒花。” “确实,那些绒花卖得很好。”秦琴说,“不过也太费眼了。” “我还没老到那地步,还能做事!”秦四奶奶把一张白纸递给她,说:“来,画个脚大小给我。我给你们做新鞋子。造孽的,最近东奔西跑,鞋子费了老多!” 看了看自己已经被磨得毛了边的鞋子,秦琴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脚。明湛却已脱了鞋子,用毛笔画了自己的脚号出来,他的脚长得很好看,脚趾头细细长长的,脚弓挺高,弹跳一定很好。 秦琴看了一会儿,口水流下来了。 难怪女儿奴秦大朗,独独在牙行里看中了明湛。 也是她掩饰得好,都没发现她失态。明湛画好了自己的,把白纸放在桌子上等墨迹干,又跟秦琴说:“来,我帮你画。” 秦琴眨眨眼睛,有点傻眼:“诶?” 不等她反应过来,明湛来到她跟前,弯腰脱下了她的鞋袜。 脚丫子踩在白纸上,凉凉的,滑滑的。秦琴心跳怦怦的,脸烫得要命,轻声说话,嘶哑道:“这、这白纸很贵诶!” 这没出息的! 过去在鞋店里也不是没有被男店员伺候过啊! 明湛道:“毛边粗纸,一刀也就四十文钱,用来画个样子没什么。” 他不说还好,一说,秦四奶奶可心疼了,说:“还好只画了一面,另一面还能用,别浪费了。” 秦琴一听,乐了,笑着说:“没必要没必要,节省也不是这么个省法的。你做两朵绒花,一刀纸的钱也就来了。” 秦四奶奶念了句佛道:“阿弥陀佛。怪到说读书费钱呢,这写字的纸都那样贵!” 明湛道:“一天之计在于晨,明天开始,上午我给几个孩子开蒙。就在堂屋这儿就行了。” 秦四奶奶说:“那我给你们收拾好了,桌子也擦干净。这活儿我熟,从前他在的时候,我也是这么给他收拾的。” 唠嗑了一会儿,秦琴和明湛进了耳房中,关起了门,开始数钱。 夫妻两个分头做生意,各自身上都有一些钱,奇迹一般,秦琴在五斗橱最底下和床脚凳的夹层里,还翻出了几角碎银子。 看着面前一小堆亮闪闪的,秦琴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两只眼睛亮闪闪的变成了银子的模样。 明湛把手卷成筒状,放到唇边故意干咳:“咳咳咳!” 秦琴这才定了定神,问:“这个要怎么弄?” 明湛拿出一个很精巧的小秤,说:“用秤秤,这是戥子,这是星子。这是剪银子用的剪子,这是串铜钱用的草绳子……草绳子要自己捻,在路边拔狗尾巴草就行了,用狗尾巴草或者蒲草来搓绳子最好。攒得差不多的碎银子,可以去银号里找专人融成银块或者银片。” 想起电视剧里经常看到的银元宝,秦琴兴致勃勃地问:“那银元宝是几两的?” 奇奇怪怪地看了看她,明湛很耐心地解释道:“一般十两以上的才会铸成元宝。再重的……比如说是五十两以上的,就得做银饼子了。一百两以上的,得去银号里兑成银票。” 秦琴没想到这个世界有如此完善的金融体系,不禁大开眼界,越听越认真。看着她低头认戥子、星子那模样,好看的眼睛对成斗鸡状,明湛不禁嘴角上扬。 真好笑。 他带着笑意,说:“你今儿也是真长进了。十年前……秋官才学走路。那年爹爹想要把家交给你来当,让我教你。你才听了个开头就跑出去玩了,任谁说你都不听。爹也对你没办法。” 秦琴不好意思地笑道:“那时候还不懂事。现在不同了。好啦,别再臊我了,快点儿点银子吧!” 一顿奋战,数清楚了现在手里总共有十五两三分银子,外搭四百个铜钱。明湛自己都惊讶了:“最近吃好喝好没少花钱,闲钱反而多了?” 第76章 明湛,你礼貌吗? 秦琴得瑟地挺胸道:“当然啦。本大娘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管家怎么可能受穷?” 她说的可是实话,她刚退伍回来,接手如今的公司时,整个团队只有四个人,欠款几百万,这四个人里还都是病残之人。她用了两年时间扭亏为盈,还清了债务,还稳定盈利……直到她穿越过来之前,她的公司已经被称为“全球最可靠最神秘的保全公司”。 明湛笑了笑,说:“你确实有点本事。如果只是把猪圈推倒重修,那只要五两银子就够了——泥木水灰,大工小工,工钱外加包餐的花费。这边的规矩,请人盖房子,要包两顿干饭,收工那顿必须见肉见酒。” 秦琴笑眯眯道:“没问题。家里有我、四奶奶、静儿冬雪做饭。你和秋官帮忙。小夏太小了,不算——人手足够。趁着这两天天气好,赶紧筹办起来!” 她美滋滋的。 冷不防明湛微笑着说:“你今天想要做的炉子,也可以趁这个机会砌了。正好阴干了过年用。” 秦琴苦思冥想,怎么都不记得自己啥时候说漏过嘴……可恶,在这个古代土著跟前,她引以为豪的智商频频不够用。 往好里想,幸亏这位是队友,且忠诚度颇高。 如果是对手…… 秦琴打了个冷战,不敢想。 偏偏明湛还盯着她呢:“你……尿急了吗?” 秦琴:“……你问那么耿直,礼貌吗?” 明湛说:“老夫老妻,还忌讳这个?” 很忌讳。 明湛又说:“你扒我裤子的时候,也没讲礼貌呀?” 秦琴:“……” 哼,小样儿,还记仇了? 把笔往她手里一送,明湛说:“别发愣了,来把翻修的房子和炉子样式画一画。趁着天还没黑,我跑一趟邻村。我们村没有泥瓦匠,得去邻村找莫老五。” 秦琴提起笔来,一时之间有点儿踌躇。村子里认字的人不多,自己要会画了,会不会暴露了穿越的本来面目啊? 但明湛说:“从前爹好歹还送你去念过两年村学,怎么的,这就手生了?” 秦琴这才释然,提起笔来,画了个房子的图样,又另外要了一张纸,画了烤炉。明湛留神看到最后,才道:“原来你要做烤炉啊。这东西我在钱五爷的后院见过,听说是他们夫人弄出来的。有次钱五爷还送了一些饼干给我,我带了回来。孩子们可喜欢吃了。” 秦琴笑得更放松了:“你见过就好。我也觉得做一个的话,我们可以搞点吃的去集市上卖。草药不是时时都有,饼干面包和绒花,产量都可以自己控制。最多自己辛苦点罢了——话又说回来,上山采药,难道就不辛苦了嘛?” 明湛道:“行啊。你说得有道理。” 又低头端详了一番那两张图纸,明湛眼底闪过一丝戏谑的光芒:“你的字真丑,画得也丑,是时候好好练练了。” 秦琴磨了磨牙齿,伸手去拧他嘴:“你够了!” 手指一碰到明湛的脸,才惊觉太亲昵了些,闪电般地又缩回了手。 她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捋了捋鬓边垂落的碎发,说:“好了。既然如此,就交给你啦。我这边还要去院子里看看,先出去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明湛就在饭桌上宣布了要重整房子的事,俩人一商议,多出来的银子还能把灶屋给重新修了,就再追加了一点预算,把灶屋也一块弄了。 秦琴说:“既然这样,那就在屋后另外加个浸坑吧。” 放下筷子抹抹嘴巴,就拿过了笔墨纸张,又画了个浸坑。 所谓的浸坑,其实就是污水收集坑,在灶屋里间出一个单独的浴房,四周挖了排水沟。排水沟一头高一头低,汇总到后面一条总下水渠,最后汇入浸坑。 明湛越看越惊讶,一眼又一眼地,频频看秦琴。秦琴沉浸在兴奋中,完全没有留意到,最后说完,才抬眼看了看明湛:“到时候,要麻烦阿湛跟那边的泥瓦匠说清楚。你明白我意思吗?” 明湛说:“知道,这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做法。那我们就得在浸坑旁种点东西,作为记号。不然不小心摔下去了,里头的臭味就能把人活活熏死。嗯……讲究点儿的人家,还会铺上层层的沙石,把污水变成净水,用来种莲花。好多莲池子就这么来的,就是哪怕莲花开得再好,底下的莲藕也是没有人敢吃的。” 想起了《红楼梦》的情节,秦琴道:“不是引活水嘛?” “那就得更大户的人家了……”明湛说到这儿,戛然而止来了个急转弯,“怕是要说书和戏文上才能见得到。” 可他那侃侃而谈的模样,一点儿不像是听书看戏学回来的二手货,倒更加像亲身体验过似的。 秦琴把话闷在了心里。 一家人商议已定,各自安寝。 躺下来秦琴才想起一个大问题,一个猛子又坐起:“坏了!” 连带着明湛也被吓一跳,说:“怎么?” 秦琴手里紧紧的抓着被子,说:“到时候推了这旧猪圈,怎么也得造个三五天房子吧……我们俩睡哪儿?” 空间里有帐篷,专业户外版。 明湛很自然地道:“简单啊,背风的地方搭个帐子就是了。不过我是男人无所谓,你是女的……怕是不太方便。要不然你就去跟孩子们挤挤,让秋官来跟我睡。” 好家伙,这是跟兄弟说话的口吻没错了。 英雄所见略同,秦琴喜笑颜开,道:“行行行,没问题!” 睡几天帐篷而已,洒洒碎啦! …… 明湛做事就是干脆利落,等到李壹珩和秦瑟瑟定亲的轰动告一段落的时候,村子里的人又惊讶地看到:秦傻丫家里,竟然开始大兴土木了! 择了个良辰吉日,找了两个年轻力壮的汉子来,抡着大锤,也就三五下的功夫,就把破猪圈推成了一堆瓦砾。 灶屋被台风吹毁又被秦琴翻修过,像个奇形怪状的异形,拆起来要费点功夫。拆下来时却有意外收获:四柱主樑,竟都是山中长了有年头的好楠木! 第77章 爹爹的遗产 楠木啊! 传说中“片板万钱”的楠木!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反正秦琴没怎么惊喜,上辈子她见过的世面多了去了,别说楠木,紫檀的家私她都全套的。 可是,邻村找来的包工头莫老五眼睛“叮”的亮了,“色泽金黄,管条笔直,这楠木得长了一二百年了……真好啊!用来做横梁浪费了,要不要我给你联系个好买家,直接把这给收了去?” 明湛征询的目光投向了秦琴,秦琴缓缓摇头,说:“这是我父亲留下的,就先不换了吧。” 莫老五跌足道:“能卖好几百银子呢!你们可真是傻瓜!” 她卖她才是傻瓜! 以为她不懂行市么? 这么粗壮的楠木,在文兰县可以卖几百两,运到更繁荣的地方,那价格就得往十倍、百倍上翻! 好说歹说,秦琴就是摇头不肯,莫老五也没辙,就依了她。 她让工人们把楠木先放到后院去,趁着大家不注意,一咬牙一跺脚,把楠木收进了空间里,另把空间里的几根古木给换了出来。 似乎跟她心意相通一般,那几根木头一出现,就变得跟楠木相差无几了,只是少了一些楠木的特殊香味,看起来有点蠢蠢的。但是不细心留意,发现不了。 做完这一切,秦琴满头汗,累得够呛。 但她必须这么做,否则的话,消息传到外面去,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而这套楠木,她得留在身边,闹不好什么时候就会有大用了。 事到如今,秦琴越发奇怪,自己那个死去老爹,怎么有本事搞到这么好的楠木?她抬眼看了看高大黑沉的正屋,想起秦大朗那个放工具的小地方,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走进了堂屋,屋内无人。秦琴抬脚一拐,拐向自己平日住的厢房对面——两屋相对,那一个屋上,铁将军把门,是秦大朗生前所住的屋子。 “便宜老爹,你死得很快,没留下多少遗言。你死了之后,我害怕闹鬼,就锁了这个屋子……你到底经历过什么,怎地留下了这么多奇怪的东西?”秦琴喃喃自语,手不知不觉搭上了那锁头。 眉毛皱蹙,发现不对:“竟然是天地十字锁?这种锁……就算是城内金库也用得。怎么竟然……” 无暇多想,手腕一翻,多了一把万能钥匙。 再强大的古代锁头,在现代科技面前也是小菜一碟。 “要拆开你不容易,要破坏你可太简单了!”秦琴咧开森森白牙,冷冷一笑,就要往锁孔里暴力怼进去! 说时迟那时快,明湛不知从那个角落出现,一把搭在她手上:“傻丫,你要做什么?” 很是警惕? 秦琴用力往回收手,却是纹风不动的,她再用力,明湛收了劲儿,秦琴向后朝天一倒,重重地摔了个屁股墩儿,疼得鲤鱼打挺:“哎哟!” 却也顺势把万能钥匙收回了空间。 明湛吃一惊,上前伸手:“没事吧?” 秦琴“啪”的把他手打开,怒道:“你干什么阻止我?” 明湛道:“爹临去之前叮嘱过,要把他用过的东西烧掉。你不舍得,大哭大闹,我就只好留着,上了锁。后来你却又说这里面闹鬼,就更不好打开了,我……我怕吓着你。” 呵呵,半真不假地,秦琴才不信。 但是,再不信,刚才明湛露出的那一手也教了她做人。好汉不吃眼前亏,秦琴垂下眼眸,示弱道:“行吧……那我不开就是了。我也就是好奇……毕竟谁家灶屋顶上用楠木啊?” 明湛越发温和,淡淡的道:“别人家不用,不代表我们家不用。莫说你爹交游广阔,就算是我……那个天坑,你也是去过的。对别家来说楠木难得,对于我们来说,也只好是架梁的木头罢了。” 秦琴越发无话可说,屁股又疼得厉害,抬眼看了看明湛,没好气道:“喂!地上凉得很,还不快拉我起来!” “哎哟——疼死我了!” 明湛看着她挤眉弄眼的模样,不禁莞尔,伸手把她拉了起来,扶着到椅子上坐了。 …… 歇过了一会儿,到底是肉厚的地方,她觉得没那么疼了。明湛一直坐在桌子另一边,陪着她——秦琴怀疑,也有戒备着她再次破门的意思。 她就主动打破沉默:“我好多了,我们到外面看看去。” 明湛从善如流:“嗯。” 等她起来,明湛立刻站到她身边,扶着她。秦琴不禁老脸一红,气恼道:“我不用你扶!我屁股肉多,已经不疼了!” “嗖”的一下,门口突然多道落荒而逃的身影,那是秦秋平,他逃跑的时候脚后跟还带着烟…… 秦琴哑口无言地站在原地,一句“你误会了”如鲠在喉。旁边明湛忍笑忍得特别明显,脸上肌肉抖了两抖,压着嗓子说:“走吧。” 来到门口,正好站在台阶顶上居高临下看施工现场。只见西侧的灶屋已拆成了白地,拆屋的莫老五和两个汉子已移师旧猪圈,正在拆旧猪圈。 原来灶屋的位置上,两个大工带着三个小工,也就刚把浸坑、排水渠的位置用墨线拉出来,还带着一顿秦琴看不懂的操作。不过明湛说,他们做工很用心,没有偷懒。 秦秋平自个儿推着那辆独轮小车,把拆下来还能继续用的材料往旁边运,看到父母,少年低下头,脚底下走得特别快,脸蛋也涨红了。秦琴可以清楚看到他涨红的耳朵尖尖,正想要叫住他解释,忽然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秦秋平被她一盯,更是加快脚步,一趔趄,整个车子往旁边歪了过去。眼瞅着就要翻车摔跤,明湛往前一飞身,稳稳地扶住了。秦秋平佩服地抬起头,明湛给了一个鼓励眼神:“没事,有爹在。” 父子俩也忙活去了,秦琴又是好笑,又是感慨,想起自己该做的事情反而还没做,就绕到了后院里。 井台旁边,垒起了七星灶,负责捣鼓饮食。 只见秦四奶奶撸起袖子,在案板上使劲揉面,雪白的面团,旁边还放着一坨金色的油酥,用打湿了的干净纱布轻轻盖着。炒香了的芝麻、切细了的葱花、剁碎调得喷香的肉末馅料,就跟士兵列阵似的,排放在手边。 第78章 村里的话题人物变了 看到秦琴来,秦四奶奶抬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笑道:“傻丫,你也忒大方了,吃七分细粮三分粗粮的馍馍也就罢了,竟然还夹肉酥,真是族长家都没你摆阔……” 秦琴知道老人家节俭惯了,也没恶意的,就说:“人家汗珠子摔八瓣的给我们干活呢,不吃喝好点,怎么好下力气?——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不?” 秦四奶奶道:“有,砍肉骨头去。这骨头太粗,我砍不动!” 于是秦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持砍肉刀,手起刀落,把大肉骨头砍得一段一段的。过一会儿,秦冬雪手里捧了个小笸箩,高高兴兴的走过来了,一见到秦琴,原本奔着秦四奶奶的,脚步立刻拐了个弯:“娘,你看!我把五斗橱上的料取出来配好了。按照奶奶说的分量计算出来的比……比例,分毫不差呢!” 能够把两天前秦琴教会自己的百分比加减乘除用在日常生活里,秦冬雪好自豪啊。 “冬雪真棒!”秦琴笑着接过了那些花椒八角大料,夸了秦冬雪一句。 这些调料,虽说本地有,都卖很贵。他们农村人八辈子不敢奢望的。 所以她也就从空间里少少的拿一点点出来,不敢多,只说是在集市上被阔佬送的。 今天她打算煮酱骨架,好吃,省事,又能上席面,就必须得用到调料了。 听见秦琴夸秦冬雪,才给秦四奶奶打完下手的静儿马上过来了:“娘,我有什么能帮忙的嘛?” “有,有。静儿你去抱柴火,冬雪去烧热水。”秦琴指挥若定,随口吩咐,所有人都贴贴服服的,“都去好好干活。谁干活干得好,今晚奖励一块肉!” “好咧!” “看我的!” 秦四奶奶开心地看着,乐得合不拢嘴:“哎哟,傻丫,这些孩子们真听话,还是你有办法,会教人啊!” 这会儿轮到秦琴骄傲了,一扬下巴:“必须的呀!” 秦四奶奶忍不住好笑,“你呀……” 满脸溺爱。 同样地满脸笑意地看向秦琴的,还有某人。 工头莫老五在旁边弱弱地提醒:“阿湛,知道你夫妻恩爱了。不过我这边兄弟们单身汉好几个,麻烦体谅下……” 明湛:“……” 嗯?有这么明显吗? 他知道了。 他就是不改。 …… 秦瑟瑟穿戴一新的,准备出门闲逛去。 这些天她特喜欢干这件事,李壹珩手笔太大了,送了好几样首饰,她每天换着花样的戴出门,准会受到一番羡慕嫉妒恨的夸赞。秦瑟瑟很享受这感觉。 出门的时候,听见她娘在骂她嫂子:“好吃懒做的馋嘴货!谁许你给自己碗里添骨头啦?骨头也是你能啃的?那是给你男人的!” 她嫂子弱弱的抗辩:“就是他让我吃的,说我双身子的人,要补补身子……” 龙氏尖酸地说:“补什么补?上次补个半天,补了个丫头片子出来。谁家生娃不是跟下个蛋似的,一用力就生完了?就你金贵?你看看你弟媳,就从不闹这些幺蛾子!快放下碗来,把衣服拿去洗了!” 秦瑟瑟嫂子红着眼睛,抱着一大盆衣服出来了。秦瑟瑟挺起胸来,故意把自己耳边的银叶子耳环晃得耀眼生花的,在她嫂子面前拖着脚步的走了过去。 才出门,嗅嗅鼻子,“好香……跟小姨娘那儿的味道一样!” 有肉香,也有面香……这香味她熟! 逃荒那会儿,在县城里的大户人家青砖墙外面,就闻到这味道。那时候龙氏带着她,投奔了那个当妾的姨。虽然没见着姨,但结结实实的吃了一顿有鱼有肉的好饭…… 吃过了之后,龙氏才又带着秦瑟瑟偷偷的回到了族里。次日往复如是。 很多族人不堪回首,等同乞丐的逃荒,对于秦瑟瑟来说反而见了世面,立了大志向!所以,知道李壹珩结交了洛家之后,秦瑟瑟对他态度立刻不一样了,还定了亲! 看到几个村妇聚在一起,秦瑟瑟故意走上前面去,可是那些人却没有像前阵子那样围拢过来对着她夸长论短的,就跟看不到她似的。好几个脑袋向日葵向太阳似的,齐刷刷朝着秦琴家的方向看。 秦瑟瑟扁扁小嘴,说:“看啥呢?有啥热闹看?” 有个村妇啧啧羡慕,溢于言表:“秦傻丫家里在修房子呢!请了邻村的莫老五,那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能工巧匠哦,一天要300文工钱的!就他手底下出来的房子,哪个不是二三十年不倒?秦傻丫就好吃好喝的招待咯,一大早的,煮得满村都是肉味!” 另个村妇道:“这才是做事的法子呢。秦傻丫这丫头,从前都以为是败家女儿,没想到人过三十忽然活明白了,越来越有出息啦。” “岂止那样,人家儿女双全,男人也听听话话的,真是人生赢家了。” 听见大家伙赞许秦琴的话,秦瑟瑟浑身上下跟蚂蚁咬似的,不自在了。毕竟从前村子里人都是夸她的,而秦琴只不过是个可怜巴巴的对照。她晃了晃耳环,有些刻意地抚平了身上新衣服的衣领子,撇撇嘴角道:“就算男人听话,又有什么用。考不上功名,也就是一辈子土里刨食的命!真正有出息的男人,就该念书,进学!” 农妇笑眯眯的说:“对对对,你说得都对。” 敷衍完之秦瑟瑟,农妇们再次兴致勃勃地聚在一起,讨论秦琴去了,都羡慕她这么快从荒年里振作起来,喂饱了一家老小,“傻丫真的有本事。不偷不抢,喂饱全家。” “还能翻盖房子,听说是要在原来旧猪圈的位置翻盖个屋子,住人用。我看那用料真的很讲究,楠木樑,杉木柱,明瓦高房。听说都是傻丫卖凉茶、卖绒花、卖鹿肉干得的活钱。” “哟呵,他们家的凉茶可见效。上次我家小子舌头眼睛发红,她给了我一剂,真的就一剂,喝下去第二天就没事了。好东西谁不识货啊。” 一声声“秦琴”“秦傻丫”“傻丫男人”“阿湛”的传入耳中,秦瑟瑟被冷落到一边去,没有人留意她的银耳环,也没有人留意她的新衣服,如坐针毡般老没意思了,没趣地回到家里。 第79章 敬重劳动人民 秦琴的院子里忙得热火朝天的,过了晌午,工匠们明显乏力了。她和秦四奶奶抬着一大锅杂豆粥就来了,殷勤地招呼道:“来来,先喝口粥,吃点小菜垫垫肚子。还有点心!” 工匠们抬头一看,都惊呆了。 这哪儿叫点心啊! 明明都是干饭了好嘛! 竹笸箩里,夹了油酥碎肉的葱花花卷堆得冒了尖,只要饿了就随便吃。 大锅里的杂豆粥,稀稠刚好,熬得柔腻如一,一喝下去满口甜香,也不知道放了多少糖!补充体力,简直一流…… 还有眼尖的,看到秦四奶奶在炖肉。说是做酱骨架,那骨架哪儿能叫骨架哟,骨头架子上挂着老多的肉…… 而且,酱骨架是什么口味?当地没有人听说过,就越发的好奇,想吃。 这年头,谁不馋一口肉呢? 有了这么殷勤的主家,工匠们甩开膀子干活,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把地基挖好了,排水沟和浸坑的布局也有了雏形。 秦琴挂了一块小木板在堂屋屋檐下,上面用数字标出来项目进度。从灶膛里抽了一支烧到一半的柴摁熄灭了,权充炭笔在第一天的进度里画了个圈圈。莫老五在旁边看见了,说:“大娘,你这是画什么?” 秦琴就说:“这儿五个大格子,代表每天要做的工序。第一天挖暗渠浸坑,第二天铺平地板,第三天支柱搭梁,第四天砌砖糊泥,最后铺瓦……当然,这是理想的状态。如果出了意外什么的,就往后顺延。这样大约什么时候可以完工,我该准备多少天的米粮,都好心里有个数。” 莫老五听得入神,末了说:“这法子真好,你教教我。我回头也学了去,还可以在本子上记好,谁干活又快又好。省得结算工钱的时候,总有人觉得自己干得多拿得少,赌咒发誓骂娘。” 秦琴笑道:“很简单啊,教你就是了!” 夕阳西下,就趁着她教莫老五怎么做项目进度表的一会儿功夫,秦四奶奶响亮吆喝:“开饭喽——” 开饭的时候,桌面上有肉有酒,白米饭任装,还有做点心吃剩的油酥葱花花卷和杂粮粥。秦琴另熬了一大锅香喷喷的骨头汤,下饭得不得了。 莫老五都惊呆了,连连道:“主人家太客气了!这去年洛老爷家的工饭还要阔气,不敢当,不敢当……” 一家之主秦琴笑道:“什么不敢当,瞧您说的。给洛老爷家里做事卖的是力气,给我们家做事就不是一滴汗水摔八瓣了?都是辛苦的,多吃,多吃。饭都做好了,乡里乡亲的,就别客气了!来来,请上座!” 她执意请莫老五坐上首,莫老五推辞了两句,就很高兴地坐了上去。 按照他们那里的规矩,等房子落地之后的那顿收工饭,是一定要请工匠头子坐上座的。但平时管的饭,只要硬菜干饭到位就行,一般来说还是主人家一桌,工匠们另外坐一桌凑合吃。 秦琴这样讲礼数,工匠们感到有面子,都很高兴。 恰好李老寡打从院门前经过,阴阳怪气地说:“什么主家,自己贬低自己,这还没完工呢就让工头坐上首去了。” 打人不打脸,莫老五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秦琴把一块满满是肉的酱骨架放到莫老五碗里,说:“我们村里的疯狗喜欢没事儿乱叫,别在意哈。” 她声音不小,李老寡一听,不乐意了,叉着腰站在门口怒骂:“你说什么?” 秦琴对莫老五道:“你听听,这狗叫得凶不凶?仗着自己儿子认得几个字,巴不得在村子里横着走。” 莫老五哈哈大笑,就连旁边的工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气氛异常快活。李老寡看了看满院子的大男人,自忖势不能敌,缩着脖子跑了。 回去之后对着李壹珩发脾气,“那个秦傻丫啊,现在是彻底的变了个人了!竟然骂我是狗,真过分。” 李壹珩本打算静下心来念两天书,后天就要回学堂里去,一回去就要小考的。他对拿“甲”等势在必得。奈何老母亲哭哭啼啼,唠唠叨叨,把他本就不太坚定的念书意志力给打乱了,放下书本说:“那你就别去惹她咯。” 李老寡一听,却误会了,拍着大腿哭道:“就连你也护着那个不守妇道的贱人!我死了算了!” 一边干嚎着,一边站起身来,作势要走。李壹珩起身拽住了李老寡衣袖,说:“娘,我不是那意思。只是我过了年就要考县试,中了就是举人了。我跟你说了很多次的,等我中了举,你就是正经老夫人,想要什么没有?何苦如今扰乱我心神?” 寡妇拉扯独生子,溺爱加纵容,李老寡也是不舍得跟宝贝儿子吵架的,就着势坐下,抹着眼泪说:“娘知道。娘只是受不了这个委屈!” 李壹珩道:“您放心,受不了多少委屈的。快别哭了,今晚我想吃你亲手做的红烧肉。给我做一份去?” 换了平日,李老寡一定满嘴答应了,不料今天眼神闪烁,为难道:“没有肉了。要不然我用肥肉做底,给你炒个野芋苗?” 李壹珩一愣:“我记得前几天从集市上回来,才买了三刀好上肉啊。用盐腌腌,放到现在应该还成的?” 李老寡撇撇嘴,说:“白天的时候秦瑟瑟来过,看见了,讨了去了。我想你喜欢那姑娘,就给了她。” 李壹珩一听说秦瑟瑟要的,也不好说什么,也就“嗯”的一声。 李老寡又气呼呼地瞪了秦琴家的方向一眼,说:“都是那傻丫不好,竟然留着我们的大肉大骨头的招待那些贱工匠!真不知道跟谁学坏了!儿子,娘给你炒菜去,你好好念书,等你成了举人郎,就狠狠的治她的罪!我看她还能威风多久!” 李壹珩不想整秦琴,但想起那日的明湛,心里就酸溜溜的。秦琴和明湛肉眼可见的越来越亲密……男人的直觉,秦琴的转变一定跟明湛有关系! 等他考上举人,就把这个赘婿给弄死! 也就附和着猛点头,眼神阴狠。 …… 第80章 老母亲一声吼 到了晚上,秦琴考虑再三,还是鼓起勇气在空间里取出了一顶帐篷。 没辙。 说好的牛皮帐子,家里并没有。 明湛要搭的帐子,竟然是砍树枝搭树篱……活脱跟贝爷生存指南那种树窝子似的。秦琴实在不落忍。 总不能看着自家男人和孩子枕地盖天的哇! 原以为会引起不必要的询问,没想到明湛却又惊又喜:“这是行军帐?不错,不错!” 他眉眼一点一点地漾开,墨眸微闪烁,犹如晚星。 “……”秦琴晃了晃脑袋,回过神来,眨巴着眼睛问:“你认得这东西?” 轻轻摩挲着行军帐,明湛道:“当然认得,这个款式和当今军中用的一模一样,在地上打几个木桩就能够支起个帐篷来,挡风防雨,还能防蚊虫走兽,非常方便。嗯……你这个料子,比我见过的牛皮帐更加轻巧软薄一些。是不是岳父留给你的?” 秦琴没词了,她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说:“爹没有跟你说,不过跟我说了。我那时候太小,没有往心里去,也就忘了。这会儿才突然想起来,我们可以用这个。” 明湛喜道:“那就很好,这几天我和秋官,就在屋檐下睡行军帐。你进屋里去睡。” 他们是真的能吃苦,秦琴心里很有感触,又问:“那你会支帐子么?要不要我帮你?” 明湛道:“不会,不过又不难,琢磨一下就行了。” 秦琴其实是行家里手,这会儿可不能漏马脚,就演了一段,装着学习支帐子的模样。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月亮都爬上屋檐边了,这才支好了帐篷。没想到孩子们都对这种挡风挡雨又轻巧方便的帐篷喜欢得不得了,秦夏打头阵,也不晓得谁跟在后面,四个娃一块儿钻进了帐篷里,在里面闹了起来。 那帐篷东倒西歪的,可把站在外面的秦琴给急坏了,掐着腰怒吼:“喂!喂!都给我出来!那是给爹爹和秋官用的!出来!” 没用,小孩们的尖叫和笑声湮没了她平日很是高分贝的大嗓门。 最后秦琴迫不得已动用了扫帚,才把娃们一个一个的在帐篷里撵出来。秦秋平眉开眼笑,抱着自己的小破被子就钻进了帐篷里,秦夏看着他大哭起来,指着秦秋平说:“娘,我……我要和……哥睡!” “不行!”秦琴一记拔萝卜,把哭闹不休的人类幼崽凌空揪起,抱在怀里,秦夏疯狂扭着小身子,一点用没有。 打横把秦夏扛在肩上,走进了里间卧房—— “都给我乖乖睡觉!” 一家之主老母亲一声怒吼之下,世界安静了。 秦琴跟几个小屁孩挤在一起,也是一晚上没睡好。 秦四奶奶带着静儿打地铺,早上起来,地铺收拾好了。后院的临时案板上,传来乒乒乓乓摔打面团的声音。秦琴也就不好意思继续赖床了,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迅速收拾好自己,一边挽着头发,一边往后面走去。 一根荆钗扎个丸子头,简单利落的,秦琴看到秦四奶奶和静儿胳膊上都套了袖套,笑着说:“怎么样?四奶奶,这个袖套很方便吧?” 两天前秦四奶奶在裁布做衣服,多了一些碎布料出来,秦琴灵机一动,让秦四奶奶做了两大两小的袖套,束口那种。这玩意很简单,秦四奶奶当天就做出来了。刚戴上的时候还不太方便,现在熟悉了那感觉,都要离不开了,说:“可太方便了。戴着它干活,就不用担心弄脏了衣袖什么的,动作又轻便!” 秦琴说:“对呀。我们的衣服袖子太宽了,想法子收窄一些,就方便许多。我们又不是大老爷们,可以脱光膀子干活。” 秦四奶奶点头赞成:“是这么个理。” 揉好了面粉炊了大馒头,用猪油炒了一碟咸菜,直接吃馒头夹炒菜,每人能吃两个。 秦琴想喝豆浆了,叹了口气,说:“想喝豆浆。这里的粮食店怎么没有见卖大豆?” 据她所知,大豆原产地就在华夏国,都有四千多年的历史了! 奈何南方……是真不产大豆。 秦四奶奶惊讶道:“你还真敢想啊!大豆可是金贵东西!就连镇上都没有,得县里那黎铁鸡的店才有,还不是常常有卖,一般来说,秋收前后,逢年过节的才有的。我们这种人家,是能喝豆浆的么!” 秦琴:“……” 行了行了,知道了。 不过她空间里有大豆,不光大豆,红豆绿豆都有。 她想起绿豆汤也很好喝,就问:“那绿豆呢?” 秦四奶奶道:“绿豆有啊,有时候我们的有人种一点。不过今年年景不好,绝收。有一年也是闹灾荒,那年是热灾,邪了门的热。” “好多人在大太阳底下走着走着,一头栽倒在地上就再也没法起来。还有小孩子,光是发烧,身上不出汗的,满脸红着,哭也哭不出来,熬着熬着就没气了。” “这时候来了个善人,用绿豆熬了汤,免费发给所有人喝。连续喝了几天之后,大伙儿就好了。那善人留了很多绿豆做种子给我们,从此之后,我们就有种绿豆的习惯。” 秦琴感慨道:“原来是这样,那还真是我们的幸运啊。绿豆可以做粉条,不过熬汁就难喝了些……也没法做豆腐豆皮了。等这些地瓜收了,我们不缺粮之后,想法子改改菜园子的格局,看看能不能种一点黄豆,再种一点草药,就更妙了。” 这地不大,只有三分多一点,连上边边角角,哪怕全都被她肥过田,灌过灵泉水,开上了金手指,可是大小是不能改变的,只好精打细算。 秦四奶奶笑道:“你想法真多。我不是很懂。不过你说什么,我们照做就是了。有什么用得着奶奶的,只管开口!” 秦琴笑眯眯地说:“奶奶你太客气。” 秦四奶奶做多了很多馒头,用笸箩装着,等工匠们来的时候可以吃上。没有豆浆,熬汤也来不及了,可是师傅没水喝不行啊。秦四奶奶有些犯愁,对秦琴说:“要不然我去问吴月桂借个大水壶?” 秦琴灵机一动,说:“不用。你只管煮茶,把茶叶沥走。我这自有东西装。” 第81章 新房子竣工 进了秦大朗存工具的小杂物间假装一顿翻寻,秦琴从空间里拿出两个保温壶:“你看看,这儿不就有暖瓶了!” 这种又大又重,搪瓷外形玻璃保温胆的暖水壶,在现代早就淘汰了,秦琴那时候在一个很老的杂货店里见到还有卖,二十块钱一个,很有怀旧气息。就买了几个丢在库房里吃灰。 把这些暖壶从空间里一拿出来,外观自动变成了精致的竹丝编织,里面仍旧是保温内胆,冲泡好的粗茶倒进去,过大半天倒出来还是热的。秦四奶奶惊奇不已,念佛连连:“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种壶真是好东西啊!” 秦琴手把手的教秦四奶奶:“水要稍为放一放,等它不那么烫了再放。不然会炸了瓶胆,这壶就废了。平时不用的时候小心点别磕碰到。” 秦四奶奶一听,连忙道:“哟,还是个金贵东西。那我得好好看管着!” 在农村生活,最不方便的其实就是各种储存方式。没有冰箱,肉很快就坏了;没有保温壶,喝茶得现烧水,烧水又得大半天,所以很多人直接喝生水,闹得特别容易生病。 秦琴拿出来的这些保温壶,行军壶,自行车锁、帐篷之类的,看起来不起眼,用起来特别方便,闷声发大财。 灌好了茶水,收拾好了帐篷,抓紧时间让几个孩子念了一遍《千字文》,莫老五领着工匠们来干活了。他看到静儿和秦冬雪也跟着一起认字,很惊讶:“大娘,丫头片子的,认什么字?” 两个女孩顿时好像做错事似的,低下头去。 秦琴理直气壮道:“丫头片子怎么啦,丫头片子也得认字。不然以后当家做主那会儿,大字不认一个,吃了亏都不知道!你们村不是才出过事?那姑娘明明卖了十两银子进人家府里做丫鬟,只因父母不认字,让牙婆帮着看,愣是被坑了八两银子去。后续再找人哭闹,人家还认你帐?” 你别说,原身脑子里存了不少十里八乡的八卦,现在有了用武之地。 莫老五还觉得挺有道理,连连点头道:“是这么个道理,多认字总没有坏处。不过女儿总是别家的人,白白浪费钱。” 观念差太远,没办法聊,秦琴含含糊糊道:“反正阿湛自己教,又用不着束脩。我对她们也没啥指望,认几个字就行了。好啦,那边是不是我托你找的青石板?哇靠,好沉的样子……” 很自豪地弯起两指,叩打着两个小工人用板车拉过来的大青石,莫老五得意地说:“最好的水浸石,硬实得很!用来铺水房地板再好不过了!我昨晚回去之后,连夜给你寻着的呢!走,开工去!” …… 秦琴家的新房子和新灶屋如期竣工。 新落成的青砖小瓦房,比原来的旧猪圈大了一圈,成为秦琴和明湛的独立小屋主人房。原来的破榻太破了,就是用两条条凳加几张破木板搭起来的,秦琴咬咬牙,添了一点钱,托莫老五请人打了张1米5的薄板双人床。 因在农闲,又是荒年,大家闲着没事干,有钱能使鬼推磨。等到竣工这天,双人床也赶工出来了,由莫老五派小工去接了回来。 秦琴用力摇了摇那床,满意地笑了笑:“很好,很结实。” 反正她也不讲究什么拔步床啊什么榫卯结构之类的,直接让工匠上钉子,也不描金补漆的,这样一张原木色的大床放在新落成的小屋里,床边是窗,窗纸还没糊,但窗已装上去了,光线投过来的地方放个一桌一椅,一个脸盆架子,这家居的氛围就出来了。 秦琴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满意。 莫老五等虽然觉得怪怪的,忍不住凑到秦四奶奶耳边问:“四奶奶,这是主人家住的新房吗?哪儿有主家母不住堂屋住偏房的?” 秦四奶奶说:“哪里有这许多讲究?家里人多,房子少,又没有银子翻盖。这不就这样了。我们家过的是自己日子,管别人作甚?” 莫老五也就不多问,殷勤地对秦琴道:“去看看灶屋?” “好啊。”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专业泥瓦匠造的房子,跟秦琴这个半吊子敲敲打打东糊西补的就是不一样。 贴着外墙,是秦琴要的烤炉,是个一人高的石砌炉子,样式和她说的一模一样。 灶屋里,柱子笔直,垒砖平整,瓦檐整整齐齐的,还加了几块明瓦。新盘的三眼灶,灶面宽阔平整,烟道宽敞畅通,按照秦琴的要求,另一边修了蓄水池,这个池子就能够养来不及吃的鱼和贝类。 秦琴越看越欢喜,笑得合不拢嘴。 “真好!真好!” 受了她的夸赞,莫老五一边受落,一边很佩服地道:“大娘,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吗?” 秦琴点了点头,谦虚地说:“我瞎琢磨的,也不晓得好不好用。” 环视四周,莫老五满眼赞赏,“太好用了。这个灶台,既能省柴火,又可以温热水,旁边加嵌的石板打磨光滑了,可以用上面的余热来暖菜。另一边的水池子也安排得很妙。五斗橱远离这俩,干是干,湿是湿,不会让油盐酱醋和咸菜咸肉给潮了。” 目光停在一个明显留出来的空位置上,莫老五不解地问:“只有一处想不懂……这地方留着干什么?” 秦琴道:“放冰鉴用啊。我昨天不是才托你做个两层木箱来着。就是冰鉴。” 真正考究的冰鉴当然不是简单木头箱子,得用铜器或者别的名贵材料,精雕细琢而成。战国时代就有过出土了……不过如今,秦琴也就是意思一下。好过没有。 莫老五大惊:“娘子,你们竟然用得起冰块?” 摇了摇头,秦琴道:“当然用不起……我连哪儿有冰块卖都不知道。不过,我懂得硝石制冰法。” 莫老五再次大惊:“你竟然懂得制冰?” 对方过于惊讶,秦琴只好拉便宜老爹出来做挡箭牌:“我爹教过我一些原理罢了,我自己也没试过。这不养家糊口,为势所迫,只好赶鸭子上架,试试咯。” 莫老五这才不再追问,指着灶屋角落开的浴室门道:“你要的浴房,进去看看?” 第82章 四奶奶就是亲奶奶 走进了浴房里,只见砖垫木桶支暖架,青石地板藏暗渠,角落小屏挡屎斗,头顶一个换气的小窗,底下暗渠会把积水排进大下水道中,一总归到用青石板盖老施的浸坑内。 早就想好了,假以时日,浸坑内的气体发酵的话,就想法子引个沼气的管道出来,说不准还能过上烧沼气的日子。 秦琴满意地眯起了眼睛:“是我想要的样子了!” 有这样一个浴房,就可供全家舒舒服服的方便、洗澡了! 饱受洗澡问题煎熬的秦琴,激动得搂着浴桶红了眼圈:“我太爱你了……” 旁人:“……” 验收完毕,结算了工钱,秦琴花光了口袋里的银子,但心情很好。 仍旧是大鱼大肉的一顿,还有了地瓜酒,气氛越发热烈。泥瓦匠们这几天都吃白胖了,喝得有点多,一个劲的说主家好话。莫老五喝最多,拍着明湛的肩膀道:“老兄啊,我真羡慕你!哪怕生个娃不跟自己姓又咋样?找了这么个老丈人这么个女人,少奋斗二十年啊!” 秦琴听着,差点儿当场捏碎了手里的筷子。 明湛也陪着喝了一点,面不改色的,和平时一样。脸上表情也是跟平时那样,笑眯眯,有礼貌,看不透:“你说得是。” 被那双狭长的眸子在脸上转了一转,莫老五忽然打了个冷颤,酒醒了三分:“嘿嘿,老弟,你别介意。老哥我喝多了……以后有啥营生活计,记得多惦记老哥我一点啊!” 明湛放下酒杯,双手抱拳:“我当然没问题,不过我们家里,我夫人说了算。” 莫老五又看向秦琴,秦琴笑嘻嘻地说:“五叔活计好,人面广,实诚,以后一定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啊!” 莫老五这才笑了起来,秦琴又连连劝酒,气氛重返热烈。 喝完了收工酒,一家子客客气气的把匠人们送出门。关上门,秦四奶奶才取出一个小袋子来,把里面攒的绒花、鞋底子等一样一样取出来,道:“后天初八才是入伙的好日子,明天初七,正好赶集……傻丫,我知道你们手头已经没钱了,这些都是四奶奶这几天赶工做出来的,你看看能不能卖两个活钱。你们先给新屋子添置点东西,后天再入伙。大差不差的,也不志在这一天半天了,这两天傻丫和阿湛还是继续挤一挤吧。” 秦琴还满心欢喜地想要住新房呢,被兜头泼一盆冷水,不太愿意地哼哼唧唧:“不……” 明湛却道:“行。” 那怎么行! 秦四奶奶都年纪一大把了,这不太合适吧! 眼瞅着明湛还真的把绒花收起来了,而且那布袋子底下,还带着明显的钱币叩击的声音……秦琴嗔怪地瞪向明湛,不料,某人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一张床,一个被窝。你确定?” 秦琴:“……” 立马清醒,老娘不要,谢谢了。 事已至此,只得收了秦四奶奶的绒花和钱。秦琴默默地往心里的小账本里添了一笔……以后,秦四奶奶就是她亲奶奶! 这一晚还是睡帐篷的睡帐篷,挤大床的挤大床,一夜无话到天明。 天蒙蒙亮,一家大小就全都起来了。秦四奶奶做了一锅面条,让全家人饱饱的吃了一顿,又把昨天留的几个馍馍用芭蕉叶包起来了,递给秦琴:“路上吃的干粮。” 秦琴接了过来,说:“秋官,静儿。这次你们跟去。背篓带上,再带几根绳子,我们这次买的东西比较多,要下大力气背。” 秦秋平和静儿答应了,各自做好准备。 他们两个就像企业里极为可靠的中层干部,凡事交给他们就没有不放心的。秦琴很倚重长子和这个未来媳妇儿。 今天他们没能赶上马帮,只好走路去金滩镇。 足足走了快两个时辰,从天蒙蒙亮走到日上三竿,等得到了金滩镇,还比平时迟了好些。 “娘,今天我们不用去摆摊了吗?”秦秋平问秦琴道,“可是钱似乎不够。” 秦琴道:“你放心,爹有办法的。” 突然之间被她提起,明湛挠挠鼻尖,道:“你又知道我今天约了钱五爷?” 秦琴说:“心算出来的,灵芝王已经弄好一段日子了。既然上次赶集的时候钱五爷没有来收货,那么今天这个集市他也就该来了。” 明湛黑水晶般的眸子底下,就闪过了一丝亮光。 他说:“我确实约了钱五爷,一会儿你们在布店门口稍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秦琴知道这场景不适合有别人出现,也就答应了,一边答应着,一边难掩好奇:“这钱五爷家里伺候的,都是什么人啊?排场不小不说,这成年累月的用药,还都好药,难道是供了个药罐子不成?” 明湛道:“听说是京城里来的富贵人家家眷,打从出生开始就没断了的病根。那年机缘巧合来到了琼州,发现身上喘嗽在这边儿竟好不少,就在文兰县里安置下来……一住就是好几年。别的,我也不清楚,反正长久生意做得来,也就是了。” 秦琴点点头道:“不该问的不问,是这么个道理。钱五爷对我们确实很不错,光是做买卖,太冷漠无情了些。日后逢年过节的,也送点东西过去,算我们的穷心意嘛。” 一边说,一边灵机一动,取出了两三朵绒花,用细布帕子包了,说:“他一定有家眷吧,这几朵绒花就送给他呗。” 明湛道“也好”,就把绒花收了。 …… 明湛快去快回,回来的时候,看见秦琴带着两个大孩子,指着路边的招牌幌子认字:“酒、茶、南货、是日新到细布……上大人孔乙己……” 秦秋平跟着念得一板一眼的,就连静儿也格外认真。 旁边路过的人见状赞许:“古有孟母三迁,今有为母教认字,此地文风兴盛,是大吉之兆啊……想来日后必将出不世英才……” 明湛朝说话的人看过去,正好跟那儒雅老翁打了个照面,彼此点头致意。 那老翁微笑着搭讪明湛道:“小哥,你说,老夫所言可有道理?” 第83章 扯新布做新被 明湛一抱拳,一颔首:“谢谢夫子赞许拙荆。” 那老翁顿时愣在原地了,“失敬失敬。” 明湛却是说不出的高兴,比有人夸他还高兴那种:“不敢当,她确实是可敬可爱的女人。” 拱手辞别,转身朝秦琴走去。 “傻丫,我回来了。” 秦琴带着两个少年来到他身边,亲亲热热挽起他胳膊:“你回来啦,等你好一会儿啦。” 她这么一挽,纯粹无心,却是惊到众人。就连明湛,都明显地僵硬了,声音发紧的道:“你这是干什么?” 秦琴道:“你腿伤刚痊愈,就走了这么多的路,我当然要搀着你一下啊!” 她说话声音不小,一下子旁边几个侧目的路人就把目光收回去了。明湛不自然地扯了扯胳膊,说:“你别这样。我腿脚利索得很!” 秦琴就放开了他胳膊:“那好。” 她真放开了,那温软的感觉离他而去了,明湛又觉得另一种不自在的感觉来了。 他撇了撇嘴,别别扭扭的道:“算了,你还是挽着我走吧。” 眼见秦琴迟疑着,明湛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这儿人多,一挤就把你们挤丢了。” 秦琴“哦”的一声,仍旧挽着明湛胳膊。 进了布庄,今天布庄好多人,挨挨挤挤的。原来是布庄上新了,新来了好几批好料子,一集的人都往这边跑来了,就算买不起也开眼界。 原本要扶着明湛的秦琴,如今反而被明湛护在身后。秦琴就把俩少年一左一右拽在身边,让明湛分开人群,挤了过去。 那伙计竟还认得秦琴,高声叫嚷着跟秦琴打招呼:“大娘,您又来啦!今天要买什么呢?这儿有刚到货的孔雀蓝粗布,又厚又暖,做夹衣刚好哦!” 秦琴费劲地来到他身边,明湛心领神会地往她身后一站,人高马大的,顿时给她隔开了一个安全的小空间。 “又卖,又买。首先把适合做被面的布料拿给我看看,给我说说,看看有没有好的。然后我要看孔雀蓝粗布。最后……这些是家老人家做的绒花,您这儿要不要?” 伙计看了一眼那些绒花,为难地咧了咧嘴,说:“大娘,不是我们不收。可是这,这都挤变形了,就算我这边收了,也卖不掉啊。我也就是个打工的,要是给老板亏了钱,到时候倒霉的还是我啊!” 秦琴一听,就知道卖不出去了,这还是她穿越过来第一次吃瘪呢。 也不灰心也不气馁,眼珠子一转,把秦四奶奶绣的手帕亮出来,说:“那,这种帕子呢?” 伙计勉勉强强的道:“这个看着倒可以,针脚挺细的,乱针穿云的手法也不多见……就是颜色素净了些。100文钱给你收了。” “我这儿有五条。”秦琴心平气和地跟伙计磨牙,把帕子都拿出来,“你看看?” 这些帕子,有三条是在布庄买的细布,还有两条却是非同凡响,一条是空间里拿出来的细绢布,浅蓝的底,秦四奶奶巧手绣了一丛鲜红的扶桑花,色泽鲜艳明亮。另一条却是真丝,那就更名贵了。 伙计一看,眼都直了。 秦琴忍着笑意,心平气和的道:“小哥,你看看,这两条……能不能给个好点儿的价?” 伙计眼珠子迅速转了两圈,说:“行了,反正你也要在我家买东西。真丝的这条,我给你500钱,不能再多了。细棉布的,300!” 秦琴乐呵呵地说:“好啊。” 却没有理会伙计伸手来想要拿货的姿势,目光转向那些大匹布料:“那我们先看看被面布来?” 结果五条绣品卖了一千多钱,折合一两一分银子,等秦琴扯了两幅被面布,外加夹里,再补充了一些彩线和普通白棉线之后,这银子哗哗的又流淌出去了。 最后秦琴只需要再付100文钱给布庄。 花销比预计中少了一大半,她很满足了,嘴角边挂着满意笑容,看着伙计把布料卷好了,放在背篓里。针头线脑的一总归到她带来的鹿皮荷包中。伙计看见那鹿皮荷包,直竖大拇指:“这鹿皮,硝得好!真好看!” 秦琴也很会做人,随手就把已装半满的荷包倒空,递过去:“喜欢吗?送你了。” 伙计大喜,爱不释手的接了过去,看了看秦琴的针头线脑没地方装了,就递过来一个荷包,说:“大娘,那怎么好意思。您先用这个凑合装上,装上哈!” 秦琴接了过来,发现这个荷包做工也很精致,上面还有花纹图案,也很欢喜,道了谢之后,笑吟吟的把东西装妥当了。 交易结束,她一扭头,发现自己身边只剩静儿一个,就问:“静儿,爹爹和秋官呢?” 静儿说:“他们说这个点儿或者可以赶上大同酒楼卖点心渣,就去买点心渣了。” 这儿的酒楼会把一些报废了的点心渣渣拿来称重卖,花色也就几样,桃酥、烙饼、萨其马、馍角儿、没别的了。很多穷人买来回家,开水一冲,就是一碗解馋的零嘴。 其中最贵的是桃酥渣。大同酒楼的桃酥有三十多年历史了,女孩儿掌心大一个,金黄酥脆,入口即化,是远近闻名的特产。县城里的富贵人家不少都在他们家订货。今年闹饥荒,原材料没了,停产了三数个月,上个月才再开炉烧桃酥,据说桃酥的香味飘出来的时候,那些有年纪的老街坊激动得都哭了。 秦琴对这个世界的老字号是没有感情的,不过她也从大同酒楼门口经过过,闻过点心的香味,也看过点心的价格,因道:“哎呦。家里还有干果蜜饯呢,何必花这个钱。” 静儿道:“我也这么说的,奈何爹不听。他说新屋入伙,怎么也要意思一下。” 秦琴闻言,一跺脚,拉着静儿就走:“走!” 没走多远,就是大同酒楼了,迎面看到明湛走过来,见到秦琴,很高兴地说:“傻丫,你买好东西了?我买了一斤桃酥……” 秦琴一听,血往上涌:“什么?你不是买点心渣么?” 第84章 恶少难缠 “不是。点心渣哪里能在入伙新房里摆?”明湛满脸无辜,“必须完完整整的桃酥,摆着才够看。” 秦琴摇摇欲坠,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的钱…… 仿佛听见了心头哗哗滴血。 她的钱啊! 眼睛一滑,看到明湛手里还拿着另一样东西,因有气无力地开口:“这……这又是什么?” “哦,这个啊。”明湛把那袋子提了起来,给她看,“还有一点糯米粉,明天入伙的时候包汤圆吃。” 琼州风俗,逢年过节,家有喜事,都喜欢吃汤圆,取个团团圆圆的好意头。 过去,秦琴一年四季在外面奔波,很少有过节的感觉。包括现在,也对入伙没什么感想。没想到明湛如此郑重其事,自己倒是不好意思嗔怪他乱花钱了。 努力调整过来情绪,接过了桃酥,秦琴道:“好。那我们留着明天吃——汤圆要什么馅?” 明湛道:“家里有现成的红糖,就包红糖馅?” 秦琴点了点头,说:“行。” 寻常夫妻寻常话,原本平平无奇,不知怎么的,就刺了路过大同酒家的洛明洋的眼。 “那个婆娘,不是上回我们见着那人么?怎么还有脸在集市上晃?逢集必赶,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洛明洋脸上还带着上次的青淤,看到秦琴和明湛,恨得牙痒痒。 陪着他的,却是上次那青年,他也认出秦琴两口子来了,扯着洛明洋,息事宁人道:“三少,算了算了。恩师还在楼上雅座等着我们呢,别为了不相干的事影响了我们喝茶赏菊的好心情。” 洛明洋撇撇嘴,说:“和子辰,你是不是对那婆娘有意思啊?人年纪都能做你姨娘了,怎么着,喜欢老的?越老越祛湿,你这是年纪轻轻闹风湿了么?” 要说洛明洋的嘴,下水道的水,又臭又贱,偏生投了个好胎,养出了一副精致的二皮脸。 想到在师长面前温良谦恭的洛明洋,和子辰苦苦一笑,说:“我只是不愿意让你耽误时间……” 洛明洋道:“行了,知道了,不会耽误的。” 抬脚正要走,看到秦琴手里提着的桃酥,又闹不自在了,抓耳挠腮的:“我呸,这乡下妇人也配吃桃酥?” 和子辰见洛明洋又要生事,伸手去拉,都拉不及了。洛明洋一箭步来到秦琴面前,吊起脸来笑,“小娘子,好巧啊,又见到你了!” 秦琴眉毛都不动一下,只停了脚步,淡淡地说:“怎么,又想要挨打么?” 洛明洋歪着脸,笑着说:“不要这样嘛,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怎么,一大早的赶集买桃酥?” 秦琴:“……” 哪里跑出来的二百五,还真卯上她了啊。 忽然之间,明湛指了指头顶,说:“楼上那位打量街景的夫子,是不是你的老师?” 洛明洋一愣,笑了笑,说:“你开什么玩笑呢?” 但秦琴也抬头看完了,笑了,转过脸去很认真地说:“真的哦,他一直看着你。不信你看看?” 洛明洋看了看远处,自己的家丁护院都在,心里定了定神,却忘记上次四个人都打不过明湛一个的事实。 他嬉皮笑脸道:“哎呀,不想和我叙旧就直接说嘛,干嘛搬人家的先生出来吓人,真是的……” 一边说,一边还是忍不住抬眼看向天上。一抬头,吓一跳,只见酒楼二楼雅座的窗对外开着,露出一张清癯瘦削的面孔,正是自己的恩师,明镜书院山长——田如镜! 田如镜投下了一抹严厉的目光,干咳一声,把窗关上了。 就跟天底下所有被老师抓现行的学生一样,洛明洋的两条腿,肉眼可见的哆嗦起来…… 秦琴见状不禁好笑,扬声道:“喂,还不赶紧上去?你这是要迟到了哈!” 用不着她提醒,洛明洋一路脚后跟带烟的,朝着大同酒楼里间直奔而去。和子辰跟在他身后,朝着秦琴两口子拱拱手,说:“同学顽劣,抱歉……” 明湛也拱了拱手,却侧过身去没有受他的礼。 等他们走后,秦琴才佩服道:“阿湛,你观察力真强啊,怎么会知道二楼有个老先生盯着他们?怎么知道那老先生是他们的夫子?” 明湛还没来得及说话,酒楼门口又出现一道匆匆身影,却是和子辰。他重新来到秦琴、明湛跟前,行了个拱手礼,很有礼貌地说:“两位好,恩师楼上有请。” 明湛和秦琴交换了个眼神,明湛道:“娘子,你意下如何?” 外人面前,面子给足,秦琴就说:“好啊。有劳小哥带路。” 她实在不知道在这个世界如读书人正常的称呼是什么,只好含含糊糊,统一以“小哥”称之。 好在和子辰不是洛明洋、李壹珩之流,态度截然不同:“举手之劳,夫人客气了。” 秦琴惊喜地转脸对明湛道:“阿湛,你听到没有,他叫我夫人诶!” 明湛:“……” 他很想吐槽一两句,可是,看到那双亮晶晶的明眸,就把话咽回去了。 虽然秦琴脸上的刀疤还是很狰狞,但,看习惯了之后,就觉得……很顺眼。 跟着和子辰进了酒楼中,一路上遇到的跑堂伙计都是殷勤招呼着,显然他们是熟客了。 就算秦琴和明湛都是一身乡下人的短打粗布衣,脚上的鞋子更是尘土遍布的,伙计们也热情招待。 俗话说得好,射人先射马,看人先看鞋,有那种积年跑堂老伙计,一双眼睛毒辣无比,看来了新客,甭管身上穿多光鲜,眼光就先落在来客鞋子上。如果鞋子一样光鲜,那证明这人走路少,不是坐车就是骑马的,肯定家境差不了。如果衣服光鲜了鞋子却磨毛沾灰的,尤其是积年老灰,那证明这人也就是过了霜的驴粪蛋——表面光。 “爷们请——夫人请——脚下高升,往雅座去——” 前面小二高声吆喝开路,一来为表恭敬,二来也是向外头炫耀自家店里不光客似云来,还贵客很多,有活广告的作用。 看着店小二在前面开路,明湛还有些担心秦琴会不习惯。毕竟从小在乡下长大,秦琴很容易因为自卑而炸毛,一炸毛起来就容易闹。但看着秦琴落落大方的模样,那样子比他还要习惯这种下馆子的场合,男人眼底的隐忧不知不觉就消失了。 第85章 斯斯文文找麻烦 二楼雅座是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窗明几净,金桂飘香,秦琴走在其中,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很快来到了“桂花”号房,进门,见看到坐在八仙桌旁的田如镜。 洛明洋坐在田如镜左手边,很亲近,表情谦恭,一副名门佳公子的模样。 和刚才对着穷人的脸面,彻底两样。 秦琴心里满满的冷笑。 和子辰领着明湛和秦琴,对田如镜执了晚辈礼。他们两个都不卑不亢地,自然没有出什么差错,但也算不上特别出色。对于山野农夫农妇来说,算是很难得了。 秦秋平和静儿跟在后面,有样学样,学得不太像。看着两个少年手忙脚乱的模样,洛明洋眼底里就飘过不屑和冷嘲,只是在恩师身边,不好大声嘲笑罢了。 田如镜仍旧坐着,拱手回礼,很客气地请他们坐了。坐下之后,田如镜主动说:“这位小友,没想到你和我的学生认识,就邀请你上来坐坐,喝口茶,不会怪老夫唐突吧?” 明湛道:“承蒙老先生垂青,是愚等荣幸。” 田如镜又看向秦琴,微笑道:“刚才见娘子教子女读书,很难得。” 秦琴也是客客气气的应对了。 洛明洋这会儿插嘴道:“老师,这两位家贫却有上进心,买了四书五经,自己教养孩子。是真真儿的难得。呐,就是后面的这个小孩了。这位小哥,你叫什么名字?读了多少书?念几句来听听?” 话是冲着秦秋平过去,耍猴儿似的,秦秋平的脸肉眼可见涨得通红。 秦琴不动声色的把秦秋平拉到身后,明湛更是抢先一步,护住了妻儿,淡淡的道:“洛三公子,你我萍水相逢,彼此并不熟悉。如果真的是诚心想问,我们自当坦诚相告,却是不明白为何跟盘问也似的?” 洛明洋还想要发话,被田如镜一个严厉的眼神递过来,顿时憋住了。 其实,只要细心留意,就能够发现洛明洋眼底下的恶作剧。 原来是嫌师生坐着喝茶无聊,叫几个乡下人上楼逗闷子取乐? 上辈子在酒局里,更不堪的场面也见过。有的人自诩自己地位高,就是喜欢搞些斯文游戏作弄人,完了对方不配合,还pua别人不给面子。秦琴不喜欢这种场景,哪怕当时她是上位者,甩了一两次脸子之后,就再没有不开眼的人玩恶俗游戏了。 秦琴刚想要自己顶回去,没想到明湛护着自己和儿子,不觉一愣。 心里暖丝丝的,以前都是她护着别人,现在被人护着的感觉……很不赖。于是她就特别乖巧的在旁边,拉着两个娃站着,不说话了。洛明洋被明湛一窒,脸色复杂地说:“我就是问问你,至于嘛?” 田如镜很不高兴地说:“昊星,勿要吓着了客人。” 他对明湛拱了拱手,道:“教不严,师之惰。学生无礼,请小友勿怪。昊星为人有魏晋之风,不拘小节,本性却是热情善良的,对书院中家境困难的同窗更是时时周济,有大爱于人。他与明犀是我两个最得意的门生。” 洛明洋,字昊星。 和子辰,字明犀。 明湛还是那一脸看不出真实情绪的微笑,说:“先生过谦。” 田如镜看着秦秋平,问:“刚才听你说,这位是你的长子,不知道读书读得如何了?” 明湛道:“才启蒙,些须认得几个字罢了。” “老先生,我觉得您刚才说话,有点不妥。”秦秋平忽然一说,在场所有人脸色都是一变。本来有些黏糊的气氛也被打破了似的。田如镜惊讶且不快道:“这位少年郎,你可知礼?” 秦秋平说:“我在乡下长大,不知道礼仪。但是我知道,‘君子慎乎独’,要诚于中而形于外。这位公子在老师面前谦虚谨慎有礼貌,刚才却在大马路上对我爹娘恶语相向。这样的人,也能当得起君子么?” 秦琴口里含着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秋官才念了几天书啊,怎么懂得这个的? 田如镜惊讶了,浑浊的老眼瞪大,看着秦秋平。 肉眼可见地,秦秋平双腿发抖。秦琴给他递了个鼓励的眼神,于是秦秋平不抖了。田如镜思忖着,问:“小孩,你已经读了《大学》了?” 秦秋平说:“才念了一点。” 田如镜问:“那你还念过什么书?三百千念了没?” 秦秋平道:“有一些念了,有一些没念,爹教我们什么,我们就念什么。” 明湛教几个小孩读书的事情,秦琴基本上没有管过,她也有些好奇,明湛是怎么教孩子们的?就留心听了起来,只见田如镜坐直了身子,微微前倾,看样子也是被秦秋平勾起了兴趣:“那么念一段三字经来听听?从最后一句往前面背。” 我的个龟龟,这是为难人呢。没想到秦秋平还真老老实实的开始了:“戒之哉,宜勉力。勤有功,戏无益……” 才背了几句,田如镜就打断了:“好,好,好!” 秦秋平垂眸道:“先生,我没有按照您要求来彻底颠倒,是因为句子与句子之间有连贯,不好扰乱其意。” 田如镜捋须微笑,又是好几个好字,那眼神就跟发现了宝藏似的。冷不防,问明湛道:“小友佳儿天资聪颖,性格沉稳,实在是块读书料子。不知道是否舍得割爱,进明镜书院进学?” 大家全都惊了! 只不过,秦琴和明湛是惊喜,洛明洋是惊吓。他结结巴巴的道:“恩师,他已经十几岁了,年纪大,基础差,我们明镜书院是全省排名第一的书院,每次春秋闱,全国上下都盯着的。要是出来了个后进生……毁掉的是我们书院百年招牌,请三思啊!” 秦琴听懂了,相当于现代的贵族学院呗,能进去念书的,非富则贵。 李壹珩是掏光了家里的积蓄,又得到族中助力,还在原身家里掏了一大笔银子,三边合力,才成功挤了进去的。 明湛很实诚地说:“谢谢先生好意,这件事我做不了主,须得经过我娘子点头才行。” 大家视线“刷”的集中到秦琴身上,洛明洋故作恍然道:“恩师,我忘记跟您说,这位明湛先生是个赘婿。” 赘婿,地位很低微的。 第86章 破例录取 赘婿—— 身为男人却依女人而活,甚至无法保住自己的祖宗姓氏。 在世人眼中,也就只好比正儿八经的阉人太监强一点儿罢了! 谁知道洛明洋刻意提醒,田如镜,压根不当一回事,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洛明洋。 对着洛明洋摆了摆手,“休得无礼!” 转脸对明湛道:“英雄莫问出处!老夫看人,绝对错不了,这孩子一定是读书的好苗子。” 洛明洋的脸色顿时“刷”的一下,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秦琴垂下头,脸上表情端庄沉稳,只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明湛既没有表现得特别惊喜,也没有特别卑微,还是不卑不亢的,拱手道:“先生抬爱,感激不尽。秋官,来给先生磕头。” 秦秋平就跪下来,给田如镜磕了几个响头,报了名字籍贯。田如镜直接说,过两日就可以到书院里去,参加分班考试。他们书院就在文兰县城的文庙附近。 洛明洋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们一家子,一脸吃了屎似的。 和子辰倒是喜气洋洋,真心替他们高兴。他还亲自送了秦琴一家子到酒楼门口,笑着说:“真是好奇妙的缘分啊!我恩师眼界很高,等闲人入不了眼的,如今却对大娘一家如此和气,可见大娘你们是有福气的。” 秦琴不懂这些,不过明湛懂,问:“明镜书院大名鼎鼎,琼州郡内头一份,甚至有句土话——琼州举人出明镜。犬子有幸,能入先生法眼,得以破例录取。” 和子辰乐呵呵地说:“不算破例,只给了个机会罢了。没听他老人家说,进书院当天还得考试么?如果通不过考校进了‘丙’以下的班,顶天也就是能过了童试。束脩伙食花销,一样不会少了的。” 原来还有掐尖选优这一套…… 秦琴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 明湛拱了拱手,说:“话虽如此,此等机会也不是等闲就有。感恩感谢。” 礼多人不怪,明湛说话和气斯文,和子辰自然印象极好。嘴上说着“应当本分”,边解下了一个随身的荷包,递给秦秋平说:“以后你就是我的同门师弟了,来,这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 荷包不算名贵,但里面装着一个墨锭是正宗的徽墨,这就很难得了。 秦琴忙让秦秋平谢过了和子辰,又说了些彼此敬仰的场面话,这才依依惜别。 回来路上,还要运气很好地拦到了顺风车,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家子喜气洋洋的,回到了家里。 …… 翌日。 因是新居入伙的好日子,一家人早早地起来。秦四奶奶说,怎么也得杀只鸡,秦琴就去后院抓鸡。她瞅准了一只最肥的芦花鸡,猫着腰准备去抓的时候,忽然墙外头传来说话声:“族长,秦琴家这么阔绰,一定藏起不少钱。我们珩哥儿读了这么多年书,就差临门这一脚了,荒废了可惜。你就帮我们开了这个口吧。” 那声音是李老寡的? 秦琴不禁停下了脚步。 族长说:“李壹珩进学,到如今十几年了,族里一直都是能帮尽力帮。就是上个月的束脩,也是族里帮忙凑起来的。这才不到一个月,怎么又要交钱?” “这一次,还要二两银子,莫说秦琴家里不知道有没有这么些,她都已经不是族里人了,让我去开口,也不合适吧?” “这笔账细算起来,又算是谁的?” 李老寡脱口而出:“当然是族里的!族里不是一直在供念书的嘛!” 话一出口,好像她自己也觉得太过分了,赶紧讪讪一笑。秦琴在墙根那边听着,忍不住笑得打跌。 不愧是李老寡啊! 撺掇别人借钱给自己花这种事儿,也就她干得出来了! 族长也有些光火,口吻严厉起来:“李老娘,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族里借钱给你李壹珩念书,那到时候封荫的时候,是不是也合族受赏?” 李老寡唯唯的,没声音了,李壹珩的说话声却响了起来,原来他也在旁边:“族长,我娘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她也是关心我。” “我知道你们也是上进心切。”族长叹了口气,说:“但毕竟秦琴已经被赶出族里了,现在无法用族规约束她。而且现在家家都没有余粮了……你们要不要自己想想法子?” “再怎么说,李壹珩也已是快而立之年的人了,遇到事情该想想办法。李老娘,你觉得呢?” 这么些年来,李老寡对儿子的溺爱,族长是一直看在眼里的。他甚至觉得有些过分了,都快三十的男人了,不成家不立业的,遇到事情就知道指望母亲撒泼打滚,朝族里伸手要。 从前有秦琴大包大揽的兜底,他还没什么感觉,赶走了秦琴这几个月,立马就发现,这俩就是两条蚂蟥。而且是吸着全族血液的蚂蟥。 现在,族里快要兜不住了。 秦琴听着热闹,觉得很开心,发现族长是个拎得清的,越发愉快。突然之间,秦四奶奶从屋前拐了过来,扬声高喊:“傻丫,你站在那儿干什么呢?” 秦四奶奶一声喊,彻底暴露了秦琴行踪。墙的另一边声音戛然而止,事已至此,秦琴也懒得藏着了。高声对着墙那头不吱声的三个人说:“族长,真不好意思哈,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 族长说:“傻丫,你放心好了。族长心里,拎得清!” 心里对族长好评度加了10点,秦琴说:“不该听不该听的也都听了,我先把话挑明了说哈,撇开我和族里的感情如何不谈,李壹珩母子俩这几年在我家里扒拉的东西可够多了,我自个儿还有一家老小的要养,实在匀不开啦!” 这话听进秦族长耳中,算是彻底断了念想。不等他绝望完,秦琴又说:“不过族长你说得对,族里出钱供书教学,是情分。供到了三十还在到处问人伸手要钱,那可就不对了。我看,还是让他们靠自己吧!如果连自己都养不活自己,还念什么书?趁早回家种田好了!” 第87章 越活越回去 话糙理不糙,听进秦族长耳中就很舒服,他不禁露出微笑,对李老寡母子俩说:“都听到了吧?李老娘,你这年纪是越活越回去了,就连傻丫现在都比你活得明白,会讲道理!” 李老寡母子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特别是李老寡,隔着墙又没法去战斗秦琴,狠狠地瞪着墙那边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秦琴哼着小曲儿,开始抓鸡,鸡飞狗跳的抓了一会儿,抓住了。 来到院子里,正好族长从前门进来,看到秦琴,族长主动打招呼:“傻丫!” 明湛就很主动的把茶给泡上了,就在屋檐下视野好的地方,一张小茶几,一壶热水,茶叶算不上多好,喝个热乎劲。族长坐下来之后,又热情地对秦琴招手:“傻丫,过来,一起喝茶?” 秦琴就把还咯咯叫的鸡交给了秦四奶奶,洗了洗手,来到小茶几旁边坐下。 族长说:“傻丫,没想到你还挺讲究?” 秦琴说:“还好。族长,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道您一大早的过来,有什么事吗?” 族长就指了指桌子上用荷叶包着的礼物,说:“听说你今天新居入伙,特意来给你们道贺!” 那礼物是两条赵氏亲手做的腊鱼,香喷喷的。还有两双她亲手纳的千层底布鞋,跟明湛和秦琴一样。秦琴很喜欢,谢过了族长,收下了东西。 族长说:“傻丫,原以为我赶你出族里,你会怀恨在心。没想到你还是愿意仗义执言。真是谢谢你。” 秦琴客气道:“哪里的话。” “虽然不在同一族里,但也可以互相照应着的。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和以前一样,别见外。”秦族长道,“毕竟还是邻居嘛。” 秦琴依然很淡定的,只是微微一笑,说:“谢谢秦族长。我对我的邻居一直很好。” 她看出来了,族长这是主动示好。秦族长人很理智,说话做事,总以族里的利益为上,能屈能伸的,难怪他做了族长之后,族里日子蒸蒸日上,靠海村荒年饿死人的情况也少了。 不过,族里的利益,不代表是她秦琴的利益,她且吊着这条大鱼再说。 喝了一会儿茶,秦琴就推说手里还有活儿,离了桌。 秦四奶奶已经杀好了鸡,正在拔毛,见到秦琴过来,还很惊讶:“傻丫,你不陪客人啊?” “不陪。”秦琴说,“有阿湛应酬就好了。我们做我们的事儿——四奶奶,你这是准备做白切鸡吗?” 一整个鸡不砍块,当地的经典做法就是白切鸡了。 秦四奶奶道:“当然啊。你看看这小母鸡多肥,要先拿去拜过了神,然后再沾蘸料吃。” 但是秦琴不太吃得惯白切鸡,不情愿地扁扁嘴,那小表情满脸藏不住的,秦四奶奶就乐了:“你不喜欢吃鸡?” “谁不喜欢吃鸡啊。不过白切鸡是真的一般般……” “那你是没试过奶奶做的蘸料啊。今晚试试看,就知道了。” 秦琴知道秦四奶奶也是个宝藏奶奶,嘴上不哼不哈的,手里绝活儿很多,就乖巧眯眼点头:“那好。这次先吃白切鸡,下次我给大家做烤鸡!” 烤炉都做好了,正是大显身手的时候啊! 说话间,热水就已经烧好了。秦四奶奶用大锅装好了热水,把整治干净的鸡放进热水里浸着,底下阴火焙着锅底,一点一点的把鸡浇熟。 秦琴想起现代的白切鸡为了追求皮脆肉滑,会过一下冷河。就说:“奶奶,一会儿用井水把鸡湃一湃,再重新放热水里,三凉三热,鸡皮就很爽口了!” 正宗过冷河得用冰水,这会儿还没有冰块,用井水凑合。 还好他们家的井水经过灵泉净化,很冰凉沁甜。用来做饭炒菜煮汤都比别家要香,用来冰湃白切鸡,也是半点问题都没有。 “好好好,我照傻丫的说法做一做试试看。如果不好吃的话傻丫要负责把鸡吃光哦。” 其实不存在不好吃吃不完,都缺肉吃,哪怕隔壁吴月桂那样把肉烧得黑炭似的,表面还带着猪毛,她家几个孩子都抢着吃。 秦琴笑眯眯地连声答应,自己去面缸舀面,准备给烤炉开个张。 没有酵母,只有一小块黄油,从空间里取出一小瓶番茄酱,秦琴决定做最简单原始版本的披萨。 趁人没注意,把几颗番茄籽儿丢进院子角落里,反正经过空间孕育的,一定能够发芽成活。秦琴撸起袖子揉面,下了大力气把面团揉搓到了软硬适中,坨成面饼子,再用工具把面饼子碾压成形。 “蓬蓬蓬”,她拍打饼胚的动静不小,正在喝茶闲扯淡的族长都惊讶了:“傻丫那架势像模像样的,很有大同酒家白案大厨白大娘的模样啊。这丫头……越发长进了。” 明湛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她现在真的很好。” 清冷如他,此刻脸上也不禁泛起淡淡光辉,一脸与有荣焉。族长见状,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一开始,他也和所有人一样,认为秦琴离开了族里就死路一条。没想到自己孙子的命还被秦琴救了。回到村子里,意外地发现他们逃脱了饥荒,还过得不错,就算那时候族长也只以为他们家运气好外加偷偷藏起了食物,才大步跨过…… 但度过饥荒是一码事,族人回归之后,没有宗族势力的庇护,他们也是一定过不下去的,到时候迟早会求着回到族里。 没想到,他们一直撑到现在,还过得越来越好。 眼看着秦琴家里天天吃细粮吃鱼吃肉,孩子们身上也穿上了新衣服,花钱大手大脚的,还没耽误他们盖新房。 族长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怀疑人生了。 族长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感自然没有逃过明湛的眼睛,男人心里明镜似的,只是吹了吹飘在茶杯口的茶梗子,啜饮了一小口茶,说:“不好意思,我们家今天入伙,事情比较多……要不然先聊到这儿?” 对方端茶送客,族长也就从善如流,告辞离开。 送走了客人,明湛去找秦琴。脚步是他自己也不曾觉察的略带急切。 第88章 启用烤炉 来到秦琴身边,看到她给做好的饼胚抹上番茄酱,明湛皱眉道:“这是辣酱吗?我们家吃不了这么辣。” 好家伙,还嫌弃上了。 秦琴道:“不是,是一种野果做的酱。我管它叫……叫狼桃。” 这是番茄刚传到古欧洲时的称呼,那会儿人们还不知道这种果实多汁又鲜美,还以为带着毒。所以取了这么个名字。秦琴顺手就拿来用了。 顺便为过些日子将要从墙角落里长出来的番茄打个铺垫。 明湛道:“没听说过,你哪里得来的?” 秦琴道:“上一次赶集的时候看到有人摆摊卖这个,我见酸酸甜甜的好吃,就买了一些。” 她一脸无辜,说起来行云流水,顺畅极了!明湛将信将疑,不过也没有多问,凑近了闻闻那味道,好看的眉毛皱蹙得更深:“这味道有点儿冲啊,不是馊味?” “……”秦琴怒了,“才不是!没有放半点水的东西,怎么会馊?做出来你们就知道好吃了!” 她用的是最经典的原始配方,只是在饼胚上放了切碎的奶酪、番茄酱,外加一点点晒干了的薄荷增加香味,然后放盘,推炉,关门,生火,眼看着炉子里的火焰烧成了白色,秦琴才满意地关上了炉门,抬头看了看自己钉在堂屋墙上的日晷,说:“等到了酉时三刻,就烤好了。” 明湛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秦琴想了想,“还真没有。” 明湛也很乖,没二话地走开了。秦琴自顾自忙碌,也不会过分关注自家男人。等烤炉火熄,余温尚未尽,烤比萨的香味若隐若现。娃儿们就跟馋猫似的,在烤炉周围转悠了三四圈了,就连秦琴也吞着口水,开始撸袖子穿袖套的准备开奖——明湛又回来了。 他的手里拿着一个活动的竹夹子,送到秦琴手里:“一会儿开炉门会很烫,用这个应该会好点。” 秦琴接过来,都有些愣住了,“你怎么会想到的?” 明湛指了指自己太阳穴:“我没见过你手里这些玩意儿,不代表我没脑子。” 好吧…… 等到打开了炉门,这个竹夹子还真拍上用场了,等到秦琴夹着散发腾腾白气的比萨出炉时,香味扑鼻,满院子都是孩子们的欢呼! “哇——好香呀!” “这是什么饼子?” “娘说叫比萨!” “这不就是缺了一面的大馅饼么?” 秦琴:“(⊙o⊙)…你这么说,也没错啦……” “哥哥,我肚叽咕咕叫……”(秦夏的小奶音) “都别急!”混乱中,大哥秦秋平一声吼,“别急别急,去洗手,准备开饭!冬雪,你可是女孩子,赶紧把口水擦了!” 大哥带头,领着一群孩子风风火火去洗手,回头一个一个排排坐在椅子上,一张张小脸垂涎欲滴的。 祭过了新屋子里的各路家神,还给秦大朗的牌位上过了香,好不容易才熬到开饭。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搭配,秦琴不禁也有些傻眼:“这还真是……混搭得厉害啊!” 白切鸡,旁边放着四奶奶精心调制的蘸水,这道秘制蘸水彻底改变秦琴对白切鸡蘸水的看法,香喷喷,咸滋滋,把鸡肉的鲜味完全突出了出来,越吃越好吃。 四奶奶说,诀窍是放一丁点儿的沙姜汁。但沙姜本身味道很冲,就不适合用来做姜蓉了,用的还是普通的姜蓉。这个秘诀,是当年秦四郎教她的。 此外是清蒸肉干、炒肉片、煎鱼——秦琴要求每一顿最少一个鱼肉菜。一大锅香喷喷的炖汤,主食有两样,比萨和细粮米饭。另外还有应今天好日子的红糖馅的汤圆。 东西合璧,伙食好得令人发指。 隔壁吴月桂又隔着墙头,羡慕不已地问:“傻丫,你们吃啥啊?咋那么香?” 秦琴高声道:“新屋入伙呢!” 吴月桂道:“恭喜恭喜啊!那我改天再过来串门!” “欢迎咧——” 吴月桂好就好在这里,她会八卦,但从不贪小便宜。就算秦琴总是分东西给她,她也总找机会回礼,有来有往的,两家关系也就越处越好。 …… 月上中天,吃过了汤圆,秦琴还在堂屋里,忙着给秦秋平收拾去读书的东西:“笔,有了。墨有了。砚……没有,用个木头砚凑合。纸,有了。” 把一卷字纸卷好,用细麻绳绑了放入竹编书匣中。 “秋官,来,你背起来走两圈看看,背上会不会太重?这鹿皮绳系着会不会紧?” 秦秋平难掩激动,听听话话的背上了书匣。 这个书匣是明湛紧赶慢赶地赶出来的,秦四奶奶给缝了两条鹿皮绳,可以双肩背在背后,腾出双手来做别的事。顶上两根竹子延伸出来,头顶有个凉棚。看见秦秋平背起了书匣子那模样,秦琴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好像宁采臣啊!” 秦秋平问:“娘,宁采臣是谁?” “……是个话本子的男主角。”秦琴没看过这个世界的书,不过她觉得应该还没有出现《聊斋志异》这么晚的话本子。她简单地把聂小倩的故事讲了讲,自觉自己讲得蛮一般,不料全家人都听住了。就连坐在灯下做针线的秦四奶奶,都不知不觉听得停了手。 “最后宁采臣把燕赤霞送给他的剑袋取下来,阳光下尽情一倒,看到里面只剩下些清水而已……从此他和聂小倩就过上了正常人的日子了。” 一屋子安安静静的,突然之间,秦四奶奶“哎哟”一声。大家一块儿朝她看过去,她吮着手指上冒出的血珠,边做错事的小孩儿似的讪笑:“扎到手了……傻丫真会讲故事,这故事真好听!” 秦琴笑了笑,说:“我可不敢居功,这是别个有文化的先生写的。我只是恰好听过然后记住了而已……秋官,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既读书,就得像宁采臣一样,有颗正直的心肠。记住了么?” 秦秋平腰背挺得直直的,眼睛亮晶晶的,斗志十足,响亮地说:“记住了!” 他郑重其事的样子,一屋子人看着也都笑了。 一直在新房里安置的明湛走了进来,看到秦秋平,赞许地一笑。扬声道:“行了,都早点睡吧!明天再准备一天,后天我和娘亲就要送秋官去学堂了!” 第89章 一套被褥 新建好的屋子里,高烧的红烛平添几分喜庆,摆放在桌上的桃酥,散发着幽幽甜香。秦琴走进房间,不禁一呆:床上只有一套被褥? 明湛紧跟在她身后,也是有些尴尬:“四奶奶大概误会了什么,只做了一套。” 秦琴倒是冷静,深深吸一口气,说:“那条空调被呢?” “洗了。还没干呢。” 穷家无闲余……是真的没有多一条被子了…… 半条都没有了…… 明湛道:“无妨,你盖就是了。” 秦琴红着脸说:“那你背转身去。” 她把外衣脱了,挂好,在里面躺下,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条蛆。明湛和衣躺下。俩人胡乱睡了,这一晚上秦琴睡得还挺香。 第二天一早,迷迷糊糊地,听到耳畔有响动。 明湛打好了洗脸水,过来推她:“起床了。” 秦琴还有些困,新床也确实舒服,就不大乐意起,转了个身嘟哝道:“让我再睡一会儿……” 明湛说:“你不是说了,今天要做饼干么?” 没想到昨晚临睡之前提的一嘴,他记得清清楚楚的。秦琴眼睛“叮”的一下就亮了,明湛看到她脸上困意飞了,嘴角不自禁上扬,眼底也亮起了星星:“起来吧,不然洗脸水都要凉了。” 他把面巾浸入洗脸盆里,拧干,送到秦琴手上。面巾暖暖的,摸上去很舒服,捂在脸上,更是令人精神一振。秦琴觉得很舒服,擦完了脸和手,正要自己下床去洗面巾,明湛接过去了。她倒是很过意不去:“阿湛,你不用这样的。” 明湛道:“这有什么啊,举手之劳罢了。” 秦琴可不这么认为。 不是说没有对她好的,生死相依的兄弟有很多。但是原来还有一种对她好,是这么生活日常,无微不至的。 她看着明湛的眼神就有些复杂。 “阿湛,我们是伙伴哈?” 明湛拧干了面巾挂起来,新房子就是好,通风干爽,洗脸的面巾可以直接挂在毛巾架上,再不用担心闷得臭臭的了。家里的这几条面巾还是秦琴带回的,柳条花纹,吸收性极佳,又软又舒服。她管这叫“毛巾”。 听见秦琴的话,明湛垂目道:“当然,你要这么说,我也同意的。” 秦琴道:“所以,就自然的相处好了。我有手有脚的,又不是娇小姐,用不着这样伺候。” 她真这么想的,自然而然地有什么说什么。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会不会太过不识好歹? 明湛“嗯”的应了一声,说:“你别想太多。只是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一时之间,秦琴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明湛又看了她一眼,说:“岳父鳏夫带娃,养你就跟养男孩子似的。我来之后,没过多久,你又当了娘……没有那环境。现在造好了新房子,你功劳第一,难道你就不应该好好受用一回?” 秦琴骤然沉默。 原来这就是明湛想的吗? 早知道他细心,万万没想到这么细心…… 那张清冷俊逸的面孔下,是比头发丝还细密千倍万倍的良苦用心。 一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秦琴取出鹿角板,开始每天例行功课——给自己脸上的伤疤拨筋。 积年的伤疤,底下早就筋脉纠结,成了一长条不通气血的死肉了。以鹿角板配烈酒一点点的把死掉的筋脉拨弄松弛,待气血重新打通之后,再用药敷祛除疤痕。 道理是“一”字那么浅,做起来却难,那种疼痛犹如刀子刮在撒盐的伤口上。 秦琴皱蹙着眉毛,一下一下有节奏地刮弄着自己的脸,直咬得后槽牙处沁起丝丝血腥味,方才完成了今天的拨筋。 …… 这天,秦琴再用烤炉,在空间里取了一块黄油出来,烤了一炉子饼干。做饼干最简单不过了,只要计算好面粉和黄油的比例,也不用醒面发面什么的,造型就简单的用刀子切切了事。烤出来一样满院子香味,一样好吃。 饼干出炉的时候,那股浓郁的香甜,飘得满村子都是,再次羡煞旁人。 眼见家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秦琴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的拿了一些出来分人,也就是超市试吃版本的大小,人人有份不落空,大家也就满意了。 “傻丫,你这饼干怎么做的?很好吃啊!” “能不好吃嘛?放了多少糖!多少面粉!” “是用你院子里那个奇奇怪怪的炉子烤出来的嘛?” 站在白案旁边,开始准备第二炉饼干的材料,秦琴也不藏私,边揉面边说:“对啊。这个叫烤炉!我跟我爹学回来的!他跟我说在很远的莞城,盛产烤鸭烧鹅,把鸭子肚子掏空,吹得肚子鼓胀的,抹上甜皮水,放进烤炉里用果木炭火烤上两个时辰,烤好的鸭、鹅外皮香脆,肉嫩多汁,非常好吃。然后爹就学了那法子,改成了这副样式……” 她信口胡吹,连个嗝儿都不打,就跟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事实上烤烤鸭的吊炉和这种烤炉,压根儿就是打屁股和打边炉——俩回事! 她编得也太真实了,大家全都认真的相信了,一股脑簇拥烤炉前面看稀奇,有的人就羡慕地问:“这看起来也不难,我们回头做一个去?” “行啊。”秦琴大大方方的,反正这年头也没什么知识版权的说法,迟早会被人知道的事,倒不如顺水推个舟,“也不是很难。” 说话那人也算是村子里头一号的能人,手很巧脑子也活络。不过不等他眼睛一亮往前面去端详,后脑勺就被他媳妇儿一巴掌拍了过去:“秦桂树你要死了!没听说么,不是烤面团就是烤肉的,我们家里有这许多肉、许多面粉供你糟蹋么?趁早给我回来!” 那人就答应着,乖乖巧巧的回到自己媳妇身后垂手站好了。 乡亲们都哄笑起来,说真的,秦琴这个烤炉,别致归别致,大家也都承认烤饼干很好吃。但是大家心里存的心思也跟秦桂树媳妇儿差不离,不说特意腾地儿建个炉子麻烦吧,这烤炉能烤的东西也过于金贵了,图个新鲜吃个口福无所谓,谁家有那么个闲工夫天天捣鼓饼干鸡鸭来烤去? 第90章 不奢华,又别致,还实在 吃过了饼干,看过了新鲜,乡亲们陆陆续续的,也就散了。 送走了客人们,秦琴才又重新关上大门,这回终于可以清净干活啦! 她可爱死这个烤炉了,原本还担心这种原始烤炉不比电炉子方便,会烤废一两炉原材料什么的。现在看来,不知什么缘故,这炉子做烘焙,成功率百分之百。 昨晚烤了一个十二寸的比萨,被娃们抢光光。 今天这一炉饼干,更加酥脆可口,满嘴的黄油香味,好吃得叫人流眼泪。 第一个饼干放入口中,品尝那盈满舌尖口腔的香甜味,秦琴的眼泪都要留下来了——久违了的现代味道啊! 她费这般心思,为的是明天让秦秋平带着去书院里,做干粮,也可以做见面礼。 不奢华,又别致,还实在,最适合秦秋平这种农村家庭出来的读书郎。 把第二炉饼干胚送入烤炉里,生好了火,关上了炉门。秦琴擦着汗,听见身畔沉重凌乱的脚步声,就说:“秋官,跑哪儿了?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回答她的却是秦四奶奶,说:“来,放这儿好了。” 重物落地的声音,引得秦琴抬起头来,她不由得一愣:“怎么……地瓜可以收了?” 秦四奶奶慈爱地给负责挑担子的秦秋平擦了擦汗,说:“秋官说的,他说他明天就要去上学了,家里少了个男人。爹腿子又没有好利索,不好干重活。莫如趁今天他还在家里,抢着先把能收的地瓜给抢收了。傻丫,你看看,还真多啊!地头那边还有好些!我们家这块地,可真能长东西!” 板栗地瓜长得又大又饱满,一副很好吃的模样,堆满了库房。这么多地瓜可吃不了,秦琴见状,说:“这东西不好保存,要招老鼠。估计做成红薯粉会容易保存一些……” 但是红薯怎么做成红薯粉,这是个问题。 记得空间里应该还丢了一些工具书,容她想法子查一查书去。 喵了个咪的,现在看书还是个麻烦事儿,得躲着点家里人! 明湛也过来帮忙,擦擦脑门上的汗珠,说:“红薯粉?要送去碾坊先磨了粉才好做。” ……怎么他也会? 秦琴偏过脑袋,盯着明湛,“你会做?” 明湛又是微微一笑,“略懂。” 赘婿相公,你略懂的事情……会不会太多了点? 饶是如此,秦琴还是找了个机会,跑到无人的角落里去,把空间里的科普书拿出来翻阅。 “打粉过滤沉淀蒸煮切条……干!怎么全都是机械化的流程介绍!”秦琴把化成了繁体竖行版本的参考书狠狠摔在地上,开始发烂渣。 瞪着地上那本很无辜的书本一会儿,书本十分无害地躺在原地不动……废话。 秦琴灰溜溜地跑回去,把书本重新拾起来,一边逐字逐句斟酌,一边脑子里飞快地把工业化机械生产的制作红薯粉条步骤翻译成人工手作版。在脑子里复盘几遍之后,才自信满满地合上书,刚要站起来,突然“嗖”一下,又蹲回墙角去! 我滴个龟龟啊! 大姨妈怎么来了? 好像…… 原本…… 原身的周期就不大正常? 巧了的就是,穿越过来之前的秦琴,也是从来都没有准过的。 这是四个月来第一次贵客到访…… 秦琴自己,已是彻底把这个寻常女人每个月都会面临的烦恼,给忘了个精光! 暖意汹涌,秦琴蹲在墙角落里,脸色越来越难看。强忍着站起来,别别扭扭的奔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丛灌木。她娘亲的,灌木丛后面竟传来李壹珩和秦瑟瑟郎(浪)情(荡)妾(无)意(比)的调笑声? 秦瑟瑟用黏黏糊糊的调调,娇柔无比地说:“哥,人家不舍得你……想要去城里看你啦……” 透过灌木丛的缝隙,可以看到两个人连体婴似的腻乎在一块。李壹珩呼吸都粗重了,嘶哑着道:“不,不行。书院管束极严,容不得随意进出。不过我答应你,一到休沐日我就回来看你。好不好?” 秦瑟瑟拧着身子道:“我不依!人家想去城里见见世面嘛!” “好妹妹。你听哥的。辛苦忍耐这几个月,明年四月就是春闱。等哥考中了,直接带你上京城。你听说过红袖添香夜读书没有?” “唔,没听说过。” “红袖,就是你这样的女人。意思就是挑灯夜读的时候,有一个漂亮女子在旁边陪伴着,自是人生第一赏心乐事。” 秦瑟瑟撒娇佯怒,嘟起小嘴道:“你就想得美,人家陪着你读书,是第一乐事。那哥你又知道我的第一赏心乐事是啥么?” “自然是诰命加身,一呼百应,从此以后绫罗绸缎穿不完,鸡鸭鱼肉吃不尽。” “算是中了一半。还有就是,去逛街啊。我是整条街最好看的,那才叫是我的赏心乐事……” 秦瑟瑟对李壹珩态度跟换了个人似的,又娇又腻,茶里茶气,秦琴一阵恶心反胃,好赖忍住没吐,正想要在重新找个地方塞棉条去,不料天上一道黑影掠过,伴随着一声尖利鸟叫,同时惊动了灌木丛里外两侧的人。 一阵急促的犬吠在远处响起,李壹珩“霍”地站起来,“有人!” 他一眼发现了秦琴,朝着她看过去。紧跟在李壹珩身后,秦瑟瑟也站起来了,两人一起瞧着秦琴。秦琴索性朝前走了一步,说:“别说是你们了,就连我也被吓了一跳。” 李壹珩眼底闪过一丝羞愧,反而秦瑟瑟示威似的,主动扯住了李壹珩的衣角。 秦琴压根不在意那些细节,侧过脸来听,说:“那狗叫不太正常……凄厉中带着吼鸣,而且……似乎是山中野狗。” 原本表情暧昧的李壹珩,顿时变了脸色,“山、山狗叫?” 秦琴摇了摇头:“我不敢肯定……” 山狗是百花岭里生活的猛兽,成群结队出没,凶残无比。时常有荒年饿急了的山狗下山吃人,专门袭击小孩子,能把小孩的肚子给吃空……是比传说中的老虎熊罴更恐怖的动物! 第91章 除恶务尽 又是一声鸟鸣,天上飞过一道白影,秦琴瞧着好眼熟。 眯着眼睛正要看清楚,明湛匆匆赶了过来:“傻丫,原来你在这里。山狗在叫,村子里的汉子们组了个打狗队进山看看,你快回家吧!” 真的是山狗来了!她指了指天空:“那鸟儿怎么看着忒眼熟?” “那就是小夏天天喂的那对海鸟啊——那一对儿,竟然是雪带海雕,天生的猎手!” 秦琴很想问什么叫雪带海雕,自己到底捡到了个啥玩意儿,一阵暖流汹涌而下…… 她:“……” 明湛催促道:“别发呆了,快回去吧。” 她也想回家啊,奈何……血流成河,迈不动腿! 正尴尬的时候,旁边传来一阵娇声娇气的嘤嘤哭。秦瑟瑟花容失色,捂着脸哭得瑟瑟发抖:“真的是山狗!怎么办!” 明湛说:“莫怕!我们人多,又有利器,山狗狡猾,不敢上来的。此物生性暴戾多疑,只要被吓走一次,两三年不敢靠近我们靠海村!“ 紧跟在明湛身后,秦铁牛秦桂树,连同族长的俩儿子,大牛三豹子……二十来号青壮年,或握着草叉,或扛着锄头,最不济也抄着火钳子,气势汹汹的一字排开朝着这边来。这些人里,明湛手里握的土弩格外刺眼,秦琴忍不住说:“记得多带点弩箭。” 李壹珩一脸复杂地看着她:“你胆子真大!” 他就是因为秦瑟瑟生性高洁,与一般村妇不一样才喜欢她的。没想到最近她越来越娇气,难哄,反而秦琴这个过去看不上眼的老女人,如今却处处风度不凡。 就眼前俩人表现,一个听见山狗俩字就吓得鸡崽子似的,一个却鼓励夫君上前去……李壹珩心里那种不知道形容的滋味又出现了。 满心满腔的,又酸又苦。 完全没有留意到李壹珩那小表情小变化,秦琴拍了拍明湛肩膀以示鼓励,同时自个儿深深吸了一口气,打算强忍(?)着回家再处理。 明湛忽地皱蹙了眉毛:“血腥味……你受伤了?” 秦琴:“……” 男人,你属狗的吗? 明湛把土弩往身边秦铁牛手里一送:“铁牛叔,家伙什你拿着。我先送傻丫回家。” 秦铁牛愣住了,大惊:“喂!这是保命的家伙什啊!我不会使这玩意儿啊!阿湛……阿湛?” 对秦铁牛的呼唤置若罔闻,众目睽睽之下,明湛直接背对着秦琴蹲了下来:“上来!我背你回去!” 他说这一句,秦琴马上就知道,明湛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她臊红了脸,摇了摇头道:“不用了。你先和他们进山吧,我自己慢慢走回去。也……也就是一点儿皮外伤而已!” 不是她不愿意,明湛自个儿的腿才刚好没多久呢,一百多斤的大活人,他怎么好背着走? 明湛却没有想那么多,声音带了几分命令式的严厉:“上来!” 那一瞬间,他的威势变得很重,在场的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哆嗦。秦琴怔了一怔,乖乖地伏到明湛背上去。明湛稳稳当当地背着她站起,对乡亲们说:“你们先去,我稍后过来。” 也就只有李壹珩叽歪了一句:“你这是临阵脱逃哈?找的好借口?” 明湛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说:“我的女人身上不爽利,难道不应该先把家里照顾好? 秦铁牛说:“李秀才,你既然嘴巴说得如此响亮,这儿有家伙什,要不然先拿一把上去,补他的缺?” 秦铁牛一脸铁憨憨,是真心提议,可李秀才不知为什么,却噤了声,往后缩着站一边。身体很诚实,嘴上还在给自己找场子:“我是读书人,身子金贵。万一耽误了明年考试,那就又得等三年了!” 这时候明湛已经自顾着把秦琴背着往家里走了,远远地,听到有哄笑声。 李秀才急赤白脸的说话远远传来:“明天就进学……明天……” …… 明湛背着秦琴到家门口,秦琴低声说:“好了。” 再背下去,血都要染上明湛衣服了! 明湛把秦琴放门前,说:“那我先去了。” 秦琴道:“你土弩给了铁牛,手边没有利器了啊!” 明湛道:“无妨。我自有分寸。” 思忖了片刻,秦琴道:“你去爹的库房里,门口左边挂着一个网兜,里面兜着的小东西……那里面装着炸药……野兽都怕火,必要的时候,炸它丫的!” 明湛看着秦琴的眼神,顿时一言难尽:“……” 秦琴拍着他屁股,一叠连声催促:“快去啊!不然赶不上大家伙了!” “……”明湛还真的进了家门,快去快回的,出来时手里就捏了三颗单兵手雷。秦琴道,“把这个扣环一拔掉,再用力一拉,扔过去,就好了。行了,你去吧。” 要不是迫不得已,她都不想这么快让它们出场。 …… 目送了明湛离开,秦琴这才一溜小跑窜进了浴房解决了身上的问题,把脏了的下衣换掉,处理好。趁着血迹新鲜,她麻溜利索的把衣服洗了晾了。 秦四奶奶从外面拾完鸡蛋回来,一眼看到秦琴在院子里晾裙子,顿时大惊:“傻丫!你来月事了?” “对呀!”秦琴耿直地说。 秦四奶奶放下手里的提篮就去驱赶她:“去去去,一边歇着去——这是你洗的?” “不然呢?” “你要作死啊!身上来那个还碰凉水?” 秦琴坐在小马扎上,扁着嘴听秦四奶奶絮絮叨叨的数落。她是真觉得没啥,只要注意卫生注意保暖就行了,哪儿有这么娇气? 可秦四奶奶显然不这么想的,把衣裙晾晒好之后,她在家里存放凉茶的库房架子上找了一扎准备发卖的益母草,熬了浓浓的一碗,逼着秦琴喝。秦琴捏着鼻子不乐意,秦四奶奶还苦口婆心的劝:“虽说生过了孩子,也不能太随意。不然的话过几年闭经潮热那会儿,可难受得慌咧!我是过来人,你得听我的……” 秦琴:假装不知道您老人家说的是更年期…… 才三十出头,离更年期远得很! 第92章 立下大功 别人一番好意,她再不喝就不识好歹了,秦琴道了谢,接过了碗,才呷了一口。 远处传来一阵沉闷轰隆声,群鸟惊得乱飞乱窜,秦四奶奶唬的整个人弹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傻丫傻丫傻丫!” 吴月桂惊叫着,一溜小跑从门口跌跌撞撞冲进来,“你听见了没?山那边好大动静!这不是打狗队去的方向嘛?” “都冷静点!”秦琴淡定地把喝空了的药碗往桌上一放,抬手把嘴巴一抹,“不过打山狗而已。烧热水,泡茶,备一点肉干饼干地瓜酒——我想阿湛和铁牛哥很快会回来了。” 她倒是淡定。 看见她这么淡定,吴月桂和秦四奶奶多少也镇定了些,秦四奶奶扯了扯吴月桂,说:“走,照傻丫说的做。”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就听见大家伙们回来了。 你说怎么知道他们回来的? 唱着歌回来的,大老远的,就能听见了。 这些山野汉子们吼出来的调调,远听像鬼叫,近了像狼嚎,惹得家家户户都打开了门,往外张望。只见二十多个汉子,两两一组,用扁担草叉抬着一条条毛发血污脏乱,利齿狰狞突出,个头跟小牛犊子上下大小的山狗,喜气洋洋地鱼贯而入,唱着凯旋的歌,雄赳赳气昂昂,朝着祠堂门口晒谷场走去了。 吴月桂打开门,只看了一眼,就瘫软在地上:“我的个乖乖诶!这是把山狗连锅端了啊!” 就连秦琴都惊讶了,她原以为大家口中的山狗不过是流窜山里的土狗之类,没想到竟是这等凶兽。特别是队伍越到后面,抬的山狗个头越大,那三四寸长的利齿又黄又尖,一口下去,怕是腿粗的木头地得成两截! 更恐怖的是,它们还是一群的! 难怪村里人如此郑重其事! 明湛和秦铁牛两个是走在最后面的,也是唯二空着手的。一个扛着土弩,一个腰间挎了柴刀。路过的时候,秦铁牛首先看到了吴月桂,笑着高声嚷嚷:“婆娘嘿,你男人我今天立大功啦!快去祠堂!” 好不容易扶着门颤巍巍站起来的吴月桂,又一下子激动的扶门往下滑溜:“什,什,什么?” “来了你就知道了!” 祠堂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看热闹的乡亲们,挤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门口的旗杆石前面,一字排开打死的山狗。这些猛兽尽管已经死了,仍旧呲牙暴爪,凶相毕露,有些胆子小的女人孩子看着看着,就不敢看了,往人后挤。 族长和村中的九名长老倾巢而出,亲自恭迎打狗队回归,一个个笑得跟花儿似的。 “烧水!泡茶!倒酒!杀鸡!” “辛苦!有劳!来来,这儿有烧好的热茶,大家伙辛苦了,快喝一杯热茶解解乏!” “没想到这次进山,竟然把山狗群一网打尽,痛快!痛快!” 人群中,有个老妇人老泪纵横:“我的臭宝啊,你的仇可算是报了啊!” 远远地在人群外围看热闹的秦琴听力极好,支棱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原来之前被山狗群吃空了肚子的孩儿就是凌兰姑婆的大孙子。当时凌兰姑婆独自带大孙子上山拔野菜,也就是跟过路乡亲唠了两句的功夫,孩子就不见了…… 大仇得报,凌兰姑婆哭成了泪人,瘫软地上直抽抽,她旁边簇拥着的两个小不点被吓着了。族长忙吩咐经过事的妇人去照看凌兰姑婆,对明湛道:“阿湛,你们这次真的是为我们村子,不,为方圆百里的父老乡亲们除了一大害啊!” 明湛拱了拱手,道:“不敢当。同村共住,应该的。” 他谦虚,然而实力不允许,旁边秦桂树扯着嗓门开口了:“族长,你又说得对了。这次阿湛真的要记头功!那只山狗王,在百花岭有二三十年时间了,我们谁不是被它吓大的!刚才大家撵着群狗进了悬崖边上,原以为要得手,山狗王却来了,一口把三豹子手里的草叉咬成两截,铁叉头也只好给它剔牙……” “还是阿湛,扔出一个雷子来,正中山狗王嘴里,把它炸成了个无头狗!接下来又是两发,刚才你们在村子里听到动静没有?” 乡亲们此起彼伏的喊:“听见了!” “有!” 秦桂树越发得了意,跳上旗杆石上,手舞足蹈连比带划的:“那就是作恶多端的山狗王恶贯满盈之日——!然后我们大家一拥而上,打了这些恶兽一个片甲不留!你瞧瞧,大大小小齐齐整整,全都在这儿了!保管让百花岭周围百年之内,恶犬绝迹!” 乡亲们欢呼喝彩之声,震耳欲聋! 族长笑着唾了秦桂树一口:“秦桂树,你个没毛猴儿,旗杆石也是你能爬的?快快给我下来!” 秦桂树媳妇儿抱着双臂,对着自己男人横眉怒目的,眼底却全是深情和笑意,就连咬牙切齿的压不下拼命上扬的嘴角:“秦桂树,还不给我下来! 眼瞅着臊眉耷眼地从旗杆石下来的秦桂树,族长笑眯眯地说:“以后少泡点儿茶馆酒肆,听你这一嘴胡吣,跟大同酒楼的坐馆先生陶名嘴学的吧……” 秦桂树被媳妇儿拎着耳朵退一边去,族长才又继续对明湛道:“阿湛,这次为民除害,值得书写。我打算写份陈情送上县里,为诸位请功……别的不敢说,讨个封赏文书的把握还是有的。你意下如何?” 犹如热油锅里投了一大块冰块,原本就已经很热烈的晒谷场上,顿时沸腾起来。 “那可太厉害了!” “是不是盖红章子那种文书?” “还有别的文书不成?伪造文书,你特么屁股发痒想坐水牢啦?” “不不不,我就是担心自己年纪大了听不真切……” 族长微微抬手,把那些七嘴八舌给压了下去,目光看向李壹珩:“李壹珩,这件事得麻烦你。你识文断字的……” 不等族长说完,李壹珩断然拒绝:“不!” 族长狠狠地愣住了,嘴边笑容消失。 第93章 泼冷水 人要脸树要皮,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还是在那么多人面前! 定了定神,族长试图跟李壹珩讲理:“李壹珩,你是不是听错了?我意思是……” 李壹珩却把头甩成了拨浪鼓:“族长,我明白你意思。不过明儿我要进学攻书去,实在是分不出身来。你瞧,我娘已在那边等着我回去了。” 李老寡的声音远远传来:“珩儿,还不回来?” 族长没办法,只好让李壹珩先去了。 秦铁牛为难地道:“族长,那怎么办?李壹珩有事,我们这些大老粗,大字不识一个!” 这时候场面上的气氛已经开始不对了,被兜头泼一瓢凉水,还不能怪任何人。有人说花点钱外出请人写的,有人说自家有亲戚也是童子生的,就是路远得明天才好去请……乱七八糟,出啥主意的都有。 “都住口!”最后族长大吼一声,再次压下呱噪的人群,撸起袖子,“备笔墨纸砚,我来写!” 众村民:“哦——” 都忘记了,族长自己也是有秀才功名的! 族长一呼百应,不大一会儿,赵氏亲自捧着家里年末写春联才舍得拿出来的端砚徽墨,颤抖着老手亲自研墨,直磨得浓浓的一池好墨,前面又有大牛三豹子一左一右扶桌抚平纸的,伺候着族长笔走龙蛇…… 那功架,看得秦琴也是暗暗点头。 反而是李壹珩,在原身的记忆里,他虽有些清高,平日人际关系是很不错的。为什么如今突然之间变了个人似的,连族长的面子都不给了? 秦琴却没有想到,李壹珩早前能够跟乡亲们交好,是因为有她掏银子倒贴兜底。所谓手里有银子,心里不着慌,自然做事周全圆融,处处讨人欢喜。 如今却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一走神的功夫,族长已写好了文书,大家打上了手指摸。粗糙的劣等字纸上,因有了这二十多个手指摸,就跟开满了一页红花似的,红艳艳地刺眼睛。 秦琴眨眨眼睛,“今天……有点儿风沙啊?” 小心翼翼地把文书封好了,族长才道:“都愣着干嘛?杀鸡,备酒,做饭,今晚要好好喝一杯!” 族长一呼百应,欢声雷动中,人群里立马奔出十几个健壮妇人,捋着袖子主动请缨,簇拥着管酒堂的长老——往祠堂旁的酒堂去了。 还有好几号打猎好手,回家拿来石灰等物,准备把满地死狗硝制起来——往县里报喜,这些猎物是最好的证明。可不能让它们发愁了。 族长看到明湛缓缓转身向秦琴走去,赶忙叫住他:“阿湛!你要去哪里?” 明湛道:“回家吃饭啊?” 族长:“……” 紧上两步,族长抓住明湛衣袖,说:“回什么家吃饭?你刚才没听到嘛,大伙儿公认你记首功!这酒宴上没了你,像话吗?” 族长是真有些急了。 明湛一摊手,说:“不对啊。族长,按规定,酒堂办酒,只在族中有大事的时候才行的。别的……别说我是个赘婿,就连傻丫,也已经不在族谱上了啊?” 族长傻眼了。 …… 好说歹说,族长还是把明湛拉到了席面上。 秦琴没有凑那热闹,自己回家吃自在饭。 秦四奶奶正带着几个小的吃饭呢,看到她回来了,很吃惊:“怎么回来了?” “怎么不回来?”秦琴道,“他们热闹他们的,我回家自在吃口热乎的不更舒服?就连阿湛都想回来,回不来,被族长拉住了回不来。” 秦四奶奶就去给秦琴舀汤打饭,笑着说:“难怪。你说族里头庆祝搞酒,关我们家什么事呢。” 扬了扬眉毛,秦琴打趣道:“四奶奶这是彻底放下了啊?不再执着要回族里了?” 秦四奶奶轻唾道:“你这丫头,拿你奶奶我来取笑了!” 喝了一口自家煲的热汤,秦琴整个人才算活过来了,就绘声绘色的开始跟孩子们开掰晒谷场上的热闹。只听得孩子们一愣一愣的,对自家老爹越发崇拜。秦夏奶声奶气道:“爹爹……打山狗……厉害!” 秦秋平三两口扒拉好了饭,走到一边小马扎上坐下背书。 秦琴知道他很重视明天的考试,就让小的们收敛点儿,别吵到大哥念书。 静儿问秦琴道:“娘,秋官去念书,是不是好久不能回?” 她知道秦秋平日后是自己的丈夫,对他格外关心。 秦琴说:“应该也不是,书院里有旬休的,可以回来个一两天。不过读书肯定会很辛苦,家里的事情要我们几个多担待点。” 在角落里的秦秋平突然抬起头插话道:“娘,哪儿有那么娇气呀。等我旬休回来,家里的活儿还是可以做的。不然不就成了第二个李秀才了?他就是仗着自己要念书,早年在家里横竖不动的,啥都让他娘做!” 秦琴一听,乐了,原来有反面教材呀! 秦四奶奶也笑着说:“对呀,读书人金贵,可也没那么金贵!” 才放下碗,另一边吴月桂的院子里闹哄哄的,等那边闹完之后,明湛也就回来了。进门带着酒气,秦琴忙舀汤给他,明湛一边喝着热汤,一边说:“铁牛哥喝多了,吐了三豹子一身。我也沾着了,得换一身衣服,再好好洗干净才行。” 秦琴才知道他身上的酒味并不是因为喝了酒,又好气又好笑,说:“铁牛哥也真是的,用得着这么可劲造嘛……真是服气了。” 明湛说:“他一开始也扭捏着,不好意思的。后来凌兰姑婆他儿子一个劲敬酒,两杯下肚,就开始变了个人了,还自己唱了起来。我在旁边提醒过他,他反而还凶我,说‘你干嘛扒拉我裤头’,我也就有的他去了……” “噗哈哈哈哈哈……扒拉他裤头!那可真的是喝多了,我赶明儿送个全新的搓衣板给月桂嫂子去!” 看到秦琴乐不可支的模样,明湛也乐了,他喝过了汤,自去考校秦秋平的学问,看到秦秋平有些紧张,明湛又安慰了他几句。 父子俩说悄悄话,秦琴识趣地没有去打扰。 烧了满满一大桶洗澡水放进浴桶里,撵着明湛去洗澡,又把脏衣服给泡上。她自己回了卧房去做自己的事情,准备就寝。 第94章 送娃上学去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秦四奶奶炊好了馒头,热了喝剩下的汤。 正好秦琴学着腌的酸豆角好了,捞了一点儿出来吃,然后全家当场呕吐:“呕——” “咸!” “苦!” “涩!” 秦琴:“……给点面子好啵?” 静儿怯生生地说:“娘,我之前吃过别家的咸菜,人家似乎是要放一点儿烈酒的。您这儿似乎是没有放?” 秦琴确实没有放,她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她惊讶地看着静儿:“你是看到别人做么,还是尝出来的?” 静儿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会儿,说:“吃出来的,后来问过那主人家。对了,就是赵奶奶嘛!” 原来是族长老婆……秦琴说:“那现在咋办?” 静儿道:“娘,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让我来试试补救,行不行?” 她很少自动请缨做点什么东西,不声不响,低调沉稳的一个人,秦琴越发惊讶了,垂眸盯着她,发现静儿很坚定。她就点了点头:“好。你放开手脚去试就行了。” 静儿就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用力点了点头。 把这盘不能吃的酸豆角放一边去,剩下的小菜加上馒头和热汤,还是可以吃得饱饱的。 明湛一早出去了,说族长最近寻回了他逃荒之前放进山里的老黄牛,有牛车可以用,去借车。谁知道回来的时候,跟着牛车来的,还有俩大活人——族长和豆丁。 豆丁见到秦琴很亲,张开双臂求抱抱:“姑妈,抱抱!” 秦琴:……这什么辈分? 把自己叫得好老。 不过看到豆丁那可爱的样子,她也就顾不上嫌弃了,一个旱地拔萝卜,把豆丁高高抱起:“豆丁,长肉肉了哦——让姑妈看看你啥地方长肉肉了?是不是肚皮呀?” 一边情不自禁夹子音,一边坐飞机、旋转木马、举高高来一套。 大腿突然一暖,一紧,阻止了秦琴动作。秦琴低头看到秦夏邹巴着小脸,醋意满满地说:“娘,我也要……” “哟西,小夏吃醋啦!”秦琴放下豆丁,捏了捏秦夏的小脸,说,“娘好久才抱一次豆丁,却天天抱你呢。人家又比你小,你就让人家一回嘛。” 秦夏说话现在还口齿不太清楚,但领悟能力却很强,乖乖地点了点头。话虽如此,秦琴也是把豆丁放回车上,重新抱了秦夏一会儿,彻底做到雨露均沾。 明湛和秦秋平父子俩,就把简单的行李带到车上了。 秦族长亲自赶车,说:“你们也是,口风真严!秋官能去明镜书院读书,那可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好事啊,居然让我现在才知道!以后有什么事情,该及早跟我说,知道么?” 秦琴有心想要提一句,自己都不是族里人了,想了想没必要,也就笑而不语,假装没听见。 明湛道:“也就是混了个进学的机会罢了,不值当大吵大嚷的。” 秦族长道:“什么不值当大吵大嚷!那可是明镜书院诶,琼州举人半出明镜!我们这小破穷地方,跟那京畿之地,江南物华天宝之地是没法比,也就进了明镜书院,才有希望能够摸着那张皇榜一角!” “能进明镜书院念书,哪怕日后出来做坐馆西席,束脩也能多收一倍……” 说到这儿,他朝着地上吐了两口唾沫:“呸、呸!你看我都说啥晦气话,既能进明镜书院,自然是冲着功名去的。秋官,你一定要争气啊!” 秦秋平执晚辈礼,唯唯答应着。 看到孩子眼神都黯淡了,黑葡萄般的眸子底下黯淡无光,秦琴拉过秦秋平的手,拍了拍他手背:“莫担心。放松就好,来,跟娘深呼吸。” 秦秋平跟着她做了几个深呼吸,那脸色好点儿了。 牛车缓缓上路,穿过村子,不少村里人才起来,喂鸡做饭,湿漉漉的炊烟氤氲着整条靠海村,晨雾中白茫茫黏糊糊的,秦秋平就狠狠擦了擦眼角。 “咴儿——”一声马嘶吼,打破了早上乡村的宁静,也让牛车上的几个人齐刷刷地抬起了脑袋。秦族长冷笑一声,说,“别看了,有人跟我们同路呗!” 秦琴一愣,眼角余光瞅到李壹珩家门口的杂毛马,顿时明了。她扬起脖子道:“确实——我们走另一条路吧。免得挡了别人的大路!” 李壹珩背着书囊笔袋,穿着一身簇新的雪白长衫,牵着马准备出门。龙氏带着秦瑟瑟,也来送他,但很显然,李壹珩只跟秦瑟瑟说话,对这个丈母娘不太搭理。 村子里的人艳羡的眼光,围绕着李壹珩,转不开。 “李秀才这是要回城里念书去了吗?” “难怪昨晚文曲星一直在天边闪着!” “你又会看文曲星?” “我怎么就不会了,你别忘记我阿嫲是十里八乡最灵验的问米婆!” “珩哥儿长得真好看,配上这一身,更帅气了。也就是瑟瑟这种漂亮得花儿似的姑娘才配得上他啊……” 虽然李秀才最近干了不少混账事,可毕竟是村子里独一份儿还在攻书走功名路的秀才,在村子里名气特别大,声望特别高。乡亲们教训自家熊孩子的时候,张口闭口挂在嘴边的,也是李秀才。 李壹珩一身白衣,鹤立鸡群,得意洋洋地告别了母亲和未过门的妻子,一骑绝尘,向城里而去。 大家注意力都李壹珩身上,也就无人理会坐着牛车低调地离开村子的秦琴。 …… 就算有了牛车,一路上要过渡口,要走山路,就连午饭也是边走边吃草草解决,过渡的时候秦秋平还晕船了,吐了一江。好歹在未时末刻(下午三点)之前赶到了文兰县城里。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了,豆丁是上次落水的时候落了咳喘的毛病,要去瞧大夫,也得住一晚。 于是一起找到上次的客店住下,那账房先生今儿坐到柜台后面来了,一眼就认出了秦琴,亮出两排白牙笑起来:“哎哟——这不是上回的大娘嘛?” 秦琴也很惊喜:“账房先生,你还认得我?” 账房先生道:“怎么不认得!你那把子力气,就那么一下子,把那么一袋米给扛起来了……” 秦琴:“好了别说了我知道了……” 第95章 明镜书院 在秦族长和明湛等等……人一言难尽的复杂眼光注视下,秦琴很会做人,乖乖把半串钱送了过去,账房先生点好了账,笑眯了眼睛:“四百大钱如数入账,小二,两间下等房——” 他们也只住得起下等房。 各人进房,正在安置,大人们忙碌着,秦秋平负责看豆丁弟弟,两个孩子都又陌生又胆怯又兴奋的,从这个房间跑到那个房间,左看右看,东摸西摸。 店小二送了两份东西过来,进门道:“大娘,这两份饭食是我们大师傅听说您来了,他说上次您换的精白米很好,讨了大贵人的欢心。自掏腰包请客。” 一份热汤,一个小笸箩里装了人头数的粗粮窝窝,一小碟子咸菜。 就这,也是意外惊喜了,秦琴很感恩:“那怎么好意思,谢谢大师傅咯……” 明湛在旁边看着,见惯不怪的垂眸不语。秦琴就招呼着秦秋平:“秋官,赶紧来吃。吃饱了赶申时三刻去书院里先递个帖子再说……” 秦秋平吃了一口,眼睛“叮”的就亮了,抬头对秦琴道:“娘!这个咸菜好吃!比你做的酸豆角好吃多了……” 秦琴:…… 说得很好,别说了。 有了热汤窝头充饥,秦秋平晕过船苍白的小脸重新有了血色。秦族长走了进来,满脸惊喜道:“傻丫,这客店真好,还送了我们爷孙俩一份窝头和热汤!” 秦琴和明湛对望一眼,忍不住莞尔。 秦族长看到了他们桌子上吃剩的食物,越发高兴:“原来你们也有。我还说我们那边的要不要分你们一半呢。我记得从前我住客店,下等房没有饭食的,怎么这会儿年景差了,反而还送了东西呢?” 明湛道:“是傻丫之前结下的善缘。大师傅自掏腰包请客的。” 他一五一十的把之前秦琴换米的事说了,族长听闻了,这才明白怎么一回事。对秦琴越发佩服。 话休絮烦,填饱了肚子,两家人分头办事。 秦琴和明湛换了一身体面衣服,洗脸洗手,收拾好了自己。秦琴还给秦秋平也重新收拾了一番,一家三口清清爽爽地,去明镜书院递帖子。 …… 来到了书院门前,书院门开着,门前却没几个人。明湛去把帖子一递,守门的小门童拿了帖子一看,很客气地道:“原来是那位来参加考校的小师弟,快请进。别的人也都到了。” 他指引着秦琴一家子,向大门右手边走去,两边全是高墙夹着,看不到书生们正经念书的地方在哪里。 旁边时不时地,有人走过。 很会做人地,递了个自己绣的小荷包给那带路小童,秦琴亲切套话:“小哥哥,今天忒热闹了。为了迎接我们几个,还特意把书院大门给打开了呢?” 小童捏了捏荷包,发现很软,闻了闻味道,一股糖果清香扑鼻而来。他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伴读小童,正是嘴馋爱玩的年纪,这份小零食不贵重又好吃,正合心意,可以留着慢慢享用——如果是太贵重的东西,就得上交了! 他很高兴,笑眯眯地说:“哪儿呀。今天还是先生们回书院的日子呀!只是几个新的学子来参加考校,哪儿值当这么大动干戈?” 秦琴就奇怪了,问:“这不年不节的,怎么放假了?” “嗨,前阵子河对岸不是闹了饥荒么!”小童摇头晃脑道,“好多人家里佃农遭灾,闹得鸡犬不宁的。我们山长就发了慈悲,放大家回家处理庶务。如今眼看春闱逼近,不可继续松弛了,就把大家召回来了。我听说,今年过年恐怕也不会放人出去了呢!” 秦琴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含含糊糊答应着。 小童忽然歪着脑袋问:“对了,你们是哪家的公子啊?家里有多少田地,有多少佃农?我怎么看你们穿得,跟我乡下的爹娘似的呢?” 没想到区区一个县城书院,竟是富贵眼挑人,秦琴还没来得及回答,一直不说话的明湛忽地抬手指了指面前:“我们是不是到了?” 一道月洞门,上面写着“静心园”三个大字,骨架沉稳有力,笔致圆柔,很有外和内方的韵味。 及至进了门,秦琴眼光掠过了已长了青苔的瓦檐,就压低声音对明湛道:“这小院子看起来平时不怎么用。” 不料门童耳朵却灵光,回过头笑眯眯的说:“大娘,这处静心园是专门考校用的,一年也就开那么几次。今天除了你们,还有好几个人呢。” 秦琴这才知道自己不是独一份儿,反而稍微安心了些。 秦秋平还小,起步又慢,她可不乐意自己儿子做出头鸟。 进了静心园,不大的院子里,倒也有一两处景致。通风透气的粉墙大屋外面,已有好些人围着。秦琴一见那阵势,乐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可不是么,这一个少年郎身边陪着两三个大人的阵势,跟现代家长送娃参加入学考试是一样一样的。 只不过,秦琴笑了一会儿,又笑不出来了。 上辈子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偶尔遇到了大型考试要交通管制什么的,还边吐槽小孩读书折腾大人,边配合着尽量少出行。 那年她恰好路过个路口,有个考生家长路上车坏了,她还顺道捎了一程。后来那家长感谢她,送了她一叠纸。她也没在意,往抽屉里一扔。后来接手公司之后资金紧缺,她接到个神秘电话,提醒她:“你还记得长霞路上昏倒的高中生吗?” 她一度以为人家来找她找工作,谁知道人家让她找那叠纸——那是十万手光伏企业上市的原始股。 现在,秦琴自己也成了那种陪考家长了。 明湛道:“放轻松嘛。” 笑吟吟地瞥了明湛一眼,秦琴说:“我才不紧张呢,难道你紧张了?怕孩子考不上?” 你别说,旁边还真有个胖墩儿挺紧张的,那一脑门的汗珠就是最好证据。这胖墩儿穿了一身绫罗,旁边跟着俩伺候的,还有个父辈模样的中年男人牢牢盯着他,一看就是压力很大的那种富裕人家子弟。 第96章 蝶豆花的缘分 冷不防地,那中年男人严厉开口:“大学之道?” 胖墩儿结结巴巴道:“在……在明明……德……” “瞻彼淇奥?” “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 “……” “说啊!” 胖墩儿脑门上的汗珠更厉害了,中年男人那眼神,能活吃了他似的:“我们欧阳家,怎么出了你这等愚钝之人!” 这时,门打开了,和子辰领着两个小书童走了出来,只见他一身深蓝长衫,头上同色的儒巾上,暗金绣纹闪闪发光,看着书卷气十足,很是出尘。两个小书童穿着一式一样的衣衫鞋袜,干干净净的。小院中的动静顿时停止,变得一片安静。 和子辰拱手,团团一个标准周到的四海揖,说:“诸位久等,请各位参加今日考校的小友随同小生进来。旁人留步。” 隔着门,可以看到横平竖直的摆放着三排小几,上面陈列着一式一样的文房四宝。 小孩们鱼贯而入的时候,秦琴发现这些孩子里,秦秋平竟然还不算是年纪最大的,有两三个看着十四五了,喉结都出来了,嘴唇上冒着小胡子。小的如那个欧阳胖墩,也有十岁了。秦秋平算是中不溜的年龄层,但显然是这些人里家境最差的。 秦琴倒是无所谓,她穿过来才多久,财富积累需要时间。 旁人显然不那么想,一不小心,挤到了旁边一个女的。那女人顿时瞪了秦琴一眼,捂着鼻子低声嘀咕:“哪儿来的乡下婆,又丑又脏的……” 秦琴:“……” 她很好脾气地说:“大姐,我臭不臭的不知道,你嘴巴倒是挺臭的。” 那女人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眼珠子瞪得有棉球大,怒气冲冲道:“乡下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一股类似死鱼腥味的芬芳弥漫四周,不用秦琴再开口,周围人纷纷皱着眉头,捂住了鼻子。 “好臭啊……” “真臭……这口气好重……” “看她穿得忒讲究,怎么买不起洁齿的青盐吗?” “不能吧……” 窃窃私语,嗡嗡乱叫,周围好像骤然多了十万只苍蝇。秦琴闭着气,看着那女人闭上嘴巴,才一字一顿道:“大姐,你肠胃是不是不太好?你嘴巴……真的很臭啊。” 乖乖隆的咚,猪油炒大葱。 被那女人正面朝着这么一喷,她差点以为自己又得穿一回! 女人“嗖”的一下,抬起袖子遮住自己嘴巴,脸都绿了! 秦琴很好心地说:“这个呢,也不必太过介怀。鱼生火肉生痰,肥甘厚味吃多了,自然容易上火。胃火一旺,浊气上升,那嘴巴里的味道,自然就不太令人愉快啦。你到药店去抓十文钱莲子心,每天早上泡水漱口,自然可以缓解。切记只能漱口,莲子心极寒凉,不宜吞服,否则容易伤了身子啊。” 还是保持着抬袖捂嘴的姿势,女人憋得脸从绿色变成了紫,看起来很搞笑。那双眼睛滴溜溜的转,却凶光尽消,显得有几分可怜来。 秦琴又叹了口气,从空间里取出一颗薄荷糖,递给她:“压在舌根,含服。可以指标,不过不能治本。回头按照我说的法子,再找大夫弄点儿调理脾胃的药,好生调理哈。” 接过了薄荷糖,用袖子挡着,把薄荷糖放入嘴巴。片刻之后女人迟迟疑疑地放下袖子,含含糊糊道:“现、现在呢?” 秦琴哪里敢凑近去闻,不过周围人没有有什么异样,那就是见效了。 她往旁边让了让,说:“好吧,你的位置,还给你。” 女人道了声谢,站了过去,那周身的气焰早就消到九霄云外。 闹完了这一出,秦琴才发现明湛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人。再看看门内,架起了屏风遮挡住了考场,外头候场的家长们啥也看不到。 人生三大慢,等车、过渡、等人。 秦琴不太耐烦这么等下去,人挤人的也没意思,索性转过身,溜溜达达的出了静心园,找地方透气。 “记得左手边满眼绿意来着……应该是个花园。不知道能不能进去游玩一番……” 按照那带路门童的说法,在这边念书的百八十号人,个个都非富即贵,都是需要人伺候的主。 所以,外出的学子返回书院的日子。相当于现代的开放日,除了几处要紧馆舍之外,整个明镜书院都可以溜达、参观。 也有一些学子父母,因此趁机来走访一番。 这么说来,田如镜还是个开明的山长。 她认路能力极强,凭着记忆很容易找到了那个花园,这么一溜达,也就对明镜书院的整体布局在脑子里有了个差不离的印象。 这地方基本上是个轴对称的布局,进了前门,外面一圈是附带的建筑,包括静心园和这个花园。和前门在同一中轴线上的二门里头,才是正经的书院。 她上辈子没念多少书,这辈子也对念书的地方没啥兴趣,索性就在花园里欣赏那满园秋光。 “这儿好多中草药哦,有点意思哈。”秦琴被一丛蓝紫色的花吸引住了,蹲了下来,“嘿,蝶豆花?哪儿来的蝶豆花?” 这是热带才会长的植物,如今近了冬月,显得有点有气无力的。唯独那几朵蓝色的花儿,还在努力怒放着,倒有几分凄美。这些蝶豆花,是书院里某个先生从更南边的鹿回崖带回的。 琼州酷热,远离京畿,参加科举无异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惨烈无比。好多读书人也就是拿了个秀才功名,屡试不第之后,也就认命,另谋生路。田如镜有感于此,并没有让学生做书呆子,而是教授举业的同时,也会传授山、医、命、相、卜等术,让学生有个退路。 这处花圃,是个中药园,由散布各地的先生搜罗琼崖大地上不寻常的草药,加以种植。以丰富学生认识。殊不知这蝶豆花花虽美,却无用,那先生种了一年之后,研究不出用法,也就随意丢那儿,让它自生自灭。 它却也顽强,一直活到了今日,被秦琴看见。 第97章 家风,各自不同 秦琴脑子里转悠着,琢磨开了:“做个蝶豆花茶喝也不错啊。如果有冰块的话,搞个蓝色的冰,也是一个乐子。嘿嘿,好玩。” 想着想着,自顾自傻笑,连旁边啥时候多了个人都不知道。 “大娘。你一个人在这里,是迷路了吗?” 秦琴抬起头来,是个年纪和自己相仿佛的男子,身上穿着交领胡服,箭袖素衣,手上带着鹿皮手套,脚上同样的鹿皮快靴,一副园丁的打扮。她说:“不是,我儿子在静心园参加考校呢,我看这边花草茂盛,就过来走走,看看。” 男子微微颔首,说:“原来如此,那现在时候差不多了,您该回去接人啦。” 远处静心园的方向,果然传来了云板敲击的清脆响声,清清楚楚的。秦琴提着裙子站起来,正要走,犹豫了一下,还是厚着脸皮开口道:“先生,这蝶豆花……可否给我一点花种?” 男子很惊讶,道:“你认得这花?” 秦琴点头:“略懂一点,此花只长在气候炎热潮湿的地方,受不住冷的。不光花开的时候漂亮,制成干花,还可以染成漂亮的各种蓝色。”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男子顿时佩服地拱了拱手,道:“大娘懂得不少,只是这花无什用处,既不入药,也淡而无味。花种这儿有很多,你如果不嫌弃就拿去种着玩吧。” 一边说,一边随手把那几棵蝶豆花上已结出来的豆荚掐了好些下来,送给了秦琴。 秦琴高兴地接了过去,开心地冲着那花匠深深鞠躬:“谢谢你啊!” 花匠微笑着点了点头,忽然眸子底下闪过一丝微芒,笑容眼看着就不对了。秦琴当然发现了,好奇心促使她朝着花匠视线的方向看过去,却看到明湛站在门口,正朝她招手。秦琴扬声道:“来了来了——” 花匠惊讶地问:“你认识他?” “嗯,他是我男人。孩儿他爹。” 花匠脸色更精彩纷呈了:“是你夫君?” 这可问到了秦琴,她思忖了一下,反问:“倒插门的女婿,算是夫君么?” 花匠也被她问得一窒,“啊这……” 秦琴却已经扭身朝明湛走去了。 明湛道:“傻丫,原来你真的跑这边来了。快回去吧,秋官马上要出来了。” “嗯嗯。”秦琴边走,边献宝似的把蝶豆花种子给明湛看,“你看看,刚才那花匠给我的。” 明湛眼睛微微一弯,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宠溺:“这又是什么奇花异草?” 秦琴道:“它叫蝶豆花,是一种蓝色染料。不过没有什么味道,也没有什么药用价值,也就是取个好看罢了。” 原以为明湛会嫌弃,没想到他说:“无用之用,也是大用。既然如此,拿回家种着吧。” 秦琴扬起小脸,一脸得瑟:“那必须呀!拿都拿回来了,不种是小狗!” “小狗,叫两声来听听。” “喂!” “你好像搞了很多种子囤在罐子里,一动不动。要不是四奶奶收了起来,就要被小夏拿去给雪带海雕吃了。” “所以,叫两声来听听?” “汪汪汪!” 明湛大笑。 说真的,自家婆娘,动作灵动眼神清澈,时不时还能逗个闷子,比十来岁的小丫头成熟能扛事,又比那些三十多岁就死气沉沉一心争宠争去管中馈的夫人们有趣,跟她在一起,永远不会无聊。 夫妻俩开着玩笑走远,也就没有留意到那花匠一脸惊异,喃喃自语:“真像……” 回到了静心园,正好赶上考生们出来。一个个脸色苍白,眼神如死,秦琴心疼道:“哎呦,考到脸都白了,这题目一定很难!” 说话间,秦秋平就走出来了,他看起来样子还好,也就是有点累,脸色如常,走路有力。 秦琴的心放下一半,笑眯眯上前,先把自己烤好的曲奇送到秦秋平手中:“快吃个饼干,喝点水。歇一歇。” 曲奇的香味很霸道,飘得哪儿哪儿都是,在秦秋平身边的欧阳胖墩吸吸鼻子,肉呼呼的肚子里传出响叫:“咕噜噜……” “我就说,会考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的了……你……”旁边的胖墩他爹喋喋不休的,被自家儿子肚皮叫打断了,顿时好不尴尬地站在了原地。 秦琴抿嘴一笑,递了个眼色给明湛,明湛拿着曲奇就送了过去:“先生,孩子考校已经很辛苦了。不如先吃个点心填填肚子,回头再学学问?” 欧阳胖墩他爹接过了曲奇饼,拱了拱手,脸色很不好地说:“一生大事,莫过于求学之路,怎么可以放松一时一刻?” 明湛道:“先生所言有理。只是这考校结果,不消片刻便由山长宣读。愚窃以为,还是先把结果等出来了,再另行安排时间补漏查缺,更为合适。先生以为如何?” 欧阳胖墩他爹闻言,顿时回过味来,连连称是。把曲奇饼给了早就眼冒绿光猛吞馋涎的欧阳胖墩,不再揪着儿子盘查。 看到狼吞虎咽的欧阳胖墩,秦琴侧过身去偷笑,笑得浑身发抖。 秦秋平小小声地说:“爹,娘,幸亏你们不那样。不然我趁早不读书了,种田自在多了!” 秦琴轻轻打了秦秋平一个爆栗,说:“不许胡说!” 回头又拿明湛取笑:“阿湛,可以啊,没想到你还会掉书袋?” 明湛垂眸看地板,脸上更是表情欠奉,“看戏听书捡的。” 秦琴也没多想,听过之后,嘿嘿一笑,就算了。 这么欢乐无压力的一家子,有说有笑的,在一众等待山长宣布录取结果的人群众,其实挺……鹤立鸡群的。 和子辰怔怔地看着那家人,就有些出神,就连田如镜来到身边,也不知道。 田如镜清清嗓子:“咳咳。” 和子辰才回过神来,回身施礼:“老师。” “家和万事兴……有些事情,你羡慕不来的。”田如镜瞥了一眼远处秦琴一家子,把一份墨香犹在的帖子递给和子辰,“来。” 和子辰双手接过那份新出炉的名单,清了清嗓子道:“各位,现在宣读通过考校的名字。念到名字的可以留下。没念到名字的,请继续努力。” 乱哄哄的院子再度安静下来。 第98章 第一名! 和子辰第一个念的就是秦秋平的名字:“秦秋平。” “秦秋平?” “谁是秦秋平?” “城里有哪家大户人家姓秦的?” “哟嗬,考第一啊!能免三个月束脩呢!” “三个月束脩才值几个钱,难得的是这份体面啊!” 很快,有脑瓜子灵光的,顺着和子辰眼光落下处,发现了秦秋平。等大家看到这个衣着朴素得甚至有些寒酸的少年时,场面上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了…… 震惊过度! 孩子局促起来,微微地低下了头,脸涨红到脖子根,但没有往父母身后退缩,腰板儿也是挺得直直的,就显出“君子固贫且弥坚”的精气神来了。 落入远处静观不语的田如镜眼中,自然又多了几分计较。 众人瞩目之下,秦秋平穿过人丛走出来,对和子辰抱拳做了个童子礼:“学生听见!” 和子辰递了个鼓励的眼神过去,抖了抖手中名单,继续往下念名字:“第二名是……” 随着和子辰一个一个名字念下去,被念到名字的自然是欢天喜地,没念到名字的,越发的提心吊胆。眼看着和子辰念出最后一个名字:“欧阳威。” 这姓氏太特别了,大家都不用找,立马就把视线注视到欧阳胖墩身上。欧阳胖墩他爹眼泪“刷”的就流下来了,激动得一把掐住胖墩脖子:“儿子,儿子,你中了,你中了哇!” 可怜欧阳胖墩被亲爹掐得直翻白眼…… 等各家欢喜各家愁的,闹了一会儿之后,书童才再次敲起了云板,让大家安静下来。和子辰嘴角含笑,斯文有礼地道:“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各位被录中的小师弟们现在就可以跟我入内。其余人等,请原路返回。” 秦琴没想到这么快就得留下,顿时一脸错愕。明湛倒是波澜不惊的,似乎早就在意料之中。 就好像一锅粥突然沸腾起来,旁边就有人差遣家人往回拿行李了。秦琴看了看秦秋平,问:“秋官,你留下来吗?” 秦秋平也不知道怎么办,看向了明湛。 明湛道:“我去跟那小先生说一声,看看能不能宽容一下,明天再来。” 他去跟和子辰说了几句,只见和子辰点了点头,秦琴就知道事儿成了。 回来的时候,她很欢喜:“阿湛,他怎么说?” “没说什么,本来就是小事一桩。何况……秋官还是第一名被取中的。”明湛说,“但明天要起很早,赶在辰时之前送他回来。你们可要想好了?” 秦琴说:“衣服什么的都没有带呢。还是先回去吧。” …… 回去路上,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街上没几个行人。原本秦琴还打算顺路去买点文房四宝的,此刻也只好打消了念头了。 等到了客栈,秦族长爷孙俩早回了,瞧好了大夫抓好了药,说起来也都是办事顺利。双喜临门,族长很高兴,说:“要不然我们就别啃这咸菜窝头了,我看客栈对门的下水店还开着,我们去吃个下水?” 所谓的下水店,也叫杂炒店,相当于后世的苍蝇馆子。通常也就是夫妻档或者兄弟档,到市场上收一些低价的边角料、下水、菜头菜尾,急火快炒,薄利多销。干净卫生是算不上的了,但能给肚子里添点儿油水,更可以打一角最便宜的劣酒解馋。是城里卖苦力的力工、车夫、泥瓦匠们聚脚的好去处,也是秦族长等乡下人开荤的首选之地。 秦琴摇了摇头,婉拒道:“不了。明天还有事。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买好了菜,直接在客栈里借个火做饭吃,岂不是又方便又卫生?” 秦族长也没反对。 那时候的客栈,除了多交钱买现成饭之外,也可以借用灶头调料自己做饭的。这种做法比较干净实惠,交一点儿油烟炭火钱就得。 但是秦族长看到明湛也跟着秦琴去灶屋,就歪了嘴:“阿湛,你怎么也进灶屋?” 明湛很自然地说:“当然啊。” 秦族长道:“你是男人,再倒插门,也是个男人啊。男人怎么可以做饭呢?” 明湛道:“男人也要吃饭啊,怎么就不能做饭呢?” 秦族长:“……” 明湛又微微一笑,说:“男人有没有本事,不是看他在女人面前怎么作威作福的。” “……” 听起来似乎没错,但是又有什么地方不对? 秦琴在前面走着,听得清楚,没有吱声。等到了灶屋借好了炉灶调料了,才开始发笑:“阿湛,你刚才好不给族长面子啊!” 很有几分混不吝味道地耸了耸肩,明湛道:“我只是照实说而已。” 秦琴很好奇地凑近他,盯着他问:“你不要面子的嘛?” 明湛也是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面子能当饭吃吗?” 嗯,是个看得通透的。 秦琴打算做个粉蒸肉,五花肉切成厚薄均匀的薄片,行云流水般加入调料,把空间里悄咪咪带出来的粉往上一撒,上了蒸笼蒸上。这边厢秦琴就去洗菜了。 明湛杀鱼,杀好了鱼,说:“你这鱼打算怎么做?” “做个鲜汤汆鱼片?” “行。” 可是秦琴想起还有豆腐,就说:“做一鱼两吃吧。豆腐鱼头汤,炒鱼肉球。” 粉蒸肉的笼子上面,白雾茫茫,水汽夹着肉香扑面而来,勾引得厨房角落里正吃饭的灶上伙计们伸长脖子往这边望。正手反手在磨刀石上蹭得刀刃锋利,明湛道:“好。” 就在明湛砍鱼头剔鱼骨的功夫,大厨被伙计拽着,姗姗来迟,嘴里还含着一口饭,嘟嘟哝哝的:“什么刀法如神,连口安生饭都不给吃,如果是那仨瓜俩枣的耍猴子本事,小心我把你脑袋给拧下来腌做猪头肉……” 耳听着一句“傻丫,你看”,眼看着明湛提溜起半边鱼,轻轻一抖,那鱼身子在半空中扯长了银光闪闪的身板,鱼皮还连着,鱼肉却成了菱花状,大厨嘴巴长大成了圆形,眼珠子跟着那鱼身子,一轮又一轮,好险没有跳出眼眶来。 秦琴很习以为常地看了一眼,笑道:“差不多了,切球吧。再切点儿姜葱就行。” “傻丫。”明湛垂下眸子,下刀如风,行云流水一般把鱼肉切好,“你好好说话,别骂人。” 秦琴:“……” 第99章 勤行大牛 身旁一暗,有谁遮住了头顶光线。 秦琴抬眼一看,身边多了个200斤的胖子,她一眼就认得:“大师傅,好久不见呀。谢谢你破费送我们的干粮咸菜,真好吃呢!” 摆了摆手,大师傅说:“你二位……也是勤行出身?” 脸色很是凝重。 秦琴一看,忍不住笑了:“不是,我们正经的乡下农民,家住靠海村。今天我大儿子通过了明镜书院的考校,明天就要进学堂念书了,我们高兴,就像做点好吃的来庆祝一下。” 大师傅眼底的疑虑消失了,点了点头,佩服道:“这道粉蒸肉,只闻到香味就知道不同凡响。以及这位郎君的刀工,鲮鱼肉鲜嫩而骨刺多,极难剔骨切片。他竟然能够做到切肉不离皮,剔骨不伤肉,真真儿的极难得……你二位手上的功夫,一般灶上伙计,都比不过啊。” 秦琴谦虚道:“大师傅过奖了。这几个菜是我们家常吃的,俗语说,‘师奶都有两手卖钱的手艺’,纯粹工多艺熟罢了。要说能跟精通五味调和,熟练煎炒烹炸的勤行师父相媲美,那是万万不能够。” 她自贬身价,又摆明了不是同行来厨房偷师学艺,大师傅心底还存着的一点点戒备之心也彻底放宽了,胖墩墩的脸上露出笑容来:“既然小娘子你家里有喜事,那我也献丑一下吧。” 材料都是现成的,大厨系上了围裙,抄勺起灶。看了一眼剩下的材料,说:“可以做个炒什锦,还能来个鸡饭。汤水鱼肉都有了,三个大人两个小孩,六六大顺。曹星,去库房里,把我的腊肉拿出来,做个腊笋一品窝。” 秦琴一听吓一大跳,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鸡饭是要把生米埋进鸡肚子里,炊熟之后,取出浸透了鸡汤鲜味的米饭。只吃饭,不留鸡,席面上一等一的富贵菜!就是腊笋一品窝,也是得腊肉焯水切片之后,用高汤细细的煨过,再和冬笋、萝卜一起煮,不见肉而带肉鲜……太破费了!除非我给钱,不然过意不去的!” 她一番话,明湛眸子底下又是一阵乱闪。 大厨也很惊讶,道:“小娘子,你见识蛮广啊?这个文兰县城里,能知晓鸡饭的人,一只手可数得过来!” 一边说,一边伸出胖胖的巴掌。 秦琴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嘛,听回来的。正因为太过讲究精致了,连‘罪过可惜’四个字都没法用了,才印象深刻……” “既是印象深刻,那就好好的尝一尝吧。”大厨撸起袖子,“一会儿,还有事求你。” 就这么着,也就做了个粉蒸肉,秦琴两口子就被到了一边。就连炒鱼球,煮鱼头汤的活儿,都被大厨身边带着的二厨给接手了过去。无处可去,秦琴索性往旁边一坐,手里捧着伙计给自己倒的私家茶,“正好欣赏一下,阿湛,来一起看啊!煮鸡饭……这种画面,等闲欣赏不到!” 明湛有些无语,不过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他低声道:“你倒是淡定?” 秦琴道:“有人做饭给我吃,又不是下毒害我,怎么不淡定?” 明湛笑了笑,这股子混不吝的味道,倒是有乃父之风。 早在大师傅下了吩咐的时候,旁边配合着的打荷师父就心有灵犀地,开始准备了特制的粗针与藕丝线。与此同时,大师傅往开膛破肚的鸡前一站,一小碗淘洗好的白莹莹亮晶晶的好白米就送到了他手边。 秦琴一拍大腿:“这米我认得啊!不就是我的米嘛!” 明湛:“?” 大师傅却听见了,笑眯眯瞥了这边一眼,说:“最后一点了。没想到竟然物归了原主。” 秦琴咯咯笑着,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第一次住店的时候跟大师傅换米的情况跟明湛说了。明湛这才明了,颔首微笑:“竟是缘分。” 大师傅道:“话说,小娘子,你这米到底打从哪儿来的?我后来派人去黎铁鸡那儿看过,有是有精白米,却没这么盈香扑鼻,米味香浓的。这种米,日后你还有的话,多多的拿来啊。别的不敢打包票,我除了能付你市面最高价之外,日后你到我们家这客栈来,只要有我在,吃住都包我身上了!” 说话听音,就知道大师傅是很真诚的。别的不说,人又送了窝头咸菜,如今还下功夫做饭。那飞针走线缝鸡肚皮的功夫,比绣娘也不遑多让,就差没有在鸡肚皮上缝个蝴蝶结了……着实让人开眼界。 她,也不可能说出空间的秘密啊! 脑瓜子呼噜噜的转…… 明湛那探究的视线,落到了她身上来,叫人如芒在背的。 秦琴背脊上的不知不觉的,就沁出一层白毛汗。 她淡定地笑了笑,说:“没错,这个米确实不是在黎铁鸡那里卖的,但又千真万确是在黎铁鸡处拿的!” “你懂我意思吧?那天我拿了这个米之后,做了个怪梦,梦里有个女道士用一根红绳绑在了我的右手腕里,嘀嘀咕咕不知道一些啥。等醒了之后,我就有了神通,经过我手边一晚上的白米,就变得特别香甜。不信你看!” 抬起右手,让大师傅和明湛看到她右手手腕上那条细细的红线。 所有人都傻眼了,大师傅喃喃道:“这么神奇的么?” 明湛忽地“呵”的笑了笑,俨然就是冷笑了,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大师傅也笑了,对秦琴道:“娘子谨慎,我也懂,也懂!就只要娘子一句话,这米,卖还是不卖?” 想起空间库存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白米,秦琴道:“卖,当然卖。可是我们家住靠海村,进城很麻烦。倒是要如何送货?” 大师傅道:“如果是你家稻田所产的话,那么我们可以直接到田头谷仓提货。不劳你费车马腿脚钱。” 秦琴道:“坦白和你说,我有稻种,也还有一小部分这种白米。但稻田是没了——我们家发生了点变故,原有的十亩良田已被族人占去了。” 第100章 秦琴的排面 “明白了。农村乡下,本就不缺这种争田抢地,吃绝户欺寡妇孤儿的狗屁倒灶事儿。”大师傅胖乎乎的脸上全是同情,“那你有的,我们都收了。给你市面最高价。日后,有机会还是要置办些田地……” 秦琴含含糊糊的,忽然之间灵光一闪,意识到自己刚才踩了个坑。 米粮盐铁,从来都是有官方背景的人才玩得转的。 她忽地惊出一背脊白毛汗来! 刚才嘴巴一快,答应了卖米! 贪小便宜吃大亏! 身上凉凉的,抬起头来,看到明湛……他只看了她一眼,就垂下眼睛,用极低微的声音说:“米行粮店的生意,从来都是洛员外家的营生,私自大宗授受,怕是得惹祸上身?” ——和她想的一样! 秦琴道:“你早怎么不提醒我?” 明湛道:“你不是自己想起来了么?” 如果她还没醒悟的话,他自然会开口提醒的。 没想到秦琴脑瓜子一转就是十八道弯,瞪了他一眼:“你在暗中观察我?” 明湛垂眸,说:“反正你捅不出什么漏子来。” 她真捅了漏子,他也能兜得住就是了。 秦琴:“……” “要不然,”她说,“我把谷种给了他们算了。当结个善缘?” 明湛微微点头:“记得别收钱,收了钱,就变了味了。” “我也这样想的。” 三言两语,改变了主意,秦琴转身对大师傅说:“师傅,我才想起件事……不知道你们家,有没有固定合作的庄头?” 大师傅说:“那自然是有的,只是今年年景不好,庄上的好米竟绝收了。那日来了贵人,点名要吃我家的乳鸽饭,要不是你那五斤救命米,我们家的店子都得被人掀喽。” 原来是这样…… 那可真是好钢撞到了刀刃上了。 秦琴说:“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个主意——不如,索性把谷种让给您?如果你愿意,就下次托人给你捎来了。你让庄头那边种去。” 大厨吃一惊,眼睛瞪老大,粗胖的手指却仍旧保持熟极而流的动作。 “你不卖米给我?” 秦琴道:“城里的米粮生意……你懂的哈。我一个小民,不敢跟人作对。” 最起码不是现在。 停了一停,又说:“但是谷种我留着是真没用,你们家大业大,那么大个客栈,又是住店又是饮食的,用得上。” 她送谷种,旁人无话可说;大厨用自己家庄头种出来的米,旁人也无话可说。 这是刀切豆腐两面光,一家便宜两家占的好事。 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果然,大厨眼底闪过一阵狂喜,嘴上很会做人地道:“谷种?那怎么好意思……我也不能白要你的,我给你二十两银子够不够?” 秦琴摇了摇头,说:“说钱就没意思了,不过是看在一场缘分份上。再说了,种不种得出来,还两说呢。” 大厨就笑了,“一定可以,一定可以!我们家那庄头,供了城里好几处贵人府里用的米粮,里头干活的全都一等一的积年老农!” 秦琴微微一笑:“那就这么说定咯。等我回去了,就托人带谷种过来。马帮的罗扛把子,你认得哈?” “哎哟,认得认得!多年老交情了,我们家好些稀罕细菜,都是罗扛把子帮忙贩运的!怎么你也认识?” “刚认识不久,倒是投缘。” 有了共同朋友,大厨越发地亲切了,眉开眼笑的:“嘿,这人搭人的,竟然都认识。可就是缘分嘛。” 嗅了嗅鼻子,秦琴一扬眉毛:“饭……好香!” “确实,火候到了!”聊天,可没耽误大厨做菜。 精米入鸡腹,整鸡入锅,慢火煨透。用特制的竹剪剪短藕丝线,米香喷薄而出。在鸡肚子里焖熟的米饭,晶莹剔透,粒粒白胖,带着一点点鸡油黄,诱人无比。 “碗来!” 随着旁边二厨一声吆喝,一个炸得金黄透亮的提篮摆放在考究甜白瓷大碟上,呈显过来。提篮是用细如头发丝的面线编织而成,条条缕缕,丝线分明。鸡油黄米饭往提篮上一放,打荷师父紧跟而上,把早已雕刻好的水仙花一一摆上,攒了个“百花篮”的造型。 秦琴看那花晶莹剔透,薄得透明,不禁问:“这是白萝卜雕的?” “白萝卜的花瓣,胭脂萝卜的心。” 秦琴啧啧称奇:“妙啊!这一手刀工,简直出神入化!” 小小地方,竟也卧虎藏龙! 这可是纯手工,靠一把刀子出的活儿,没有任何现代机器辅助! 牛逼! 就连打荷帮厨也道:“师傅,我看着比上次封乳鸽肚子的乳鸽饭还要好些?” 没错,比鸡油饭更高一级的,是往各类飞鸟肚子里塞饭,讲究的是“天上四两地上半斤”的道理。 这道传统名菜,上辈子秦琴吃过,吃的就是乳鸽饭,所以印象深刻。不过,她并不感冒——分量太少,一口就没了! 她,饭量大! 端详了一圈出品,大厨很满意自己的杰作,眯起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微笑:“上菜吧。” 用一只最简单的竹编食盒提着饭菜回到客房里,谁知道是禾秆盖珍珠,食盒里面一样一样拿出来的,都是能上正经大席的好菜。 粉蒸肉出自秦琴的手,用了现代厨房里的调料包,滋味丰富咸鲜,是这个时代没有的味道。 姜葱炒鱼球,菱格纹的鱼肉一炒熟就蜷缩成了球状,一口下去火候恰到好处,脆嫩鲜美。而且没有半点骨刺,豆丁也能放心的吃。 鱼头豆腐汤熬得牛乳般雪白,秦族长见状,忍不住先舀了一碗,凑近了深深一嗅那味道,闭上眼睛:“好香!” 秦琴笑眯眯地布菜,说:“今天投了大厨的缘分,这些菜,怕是能上县太爷的宴客席。” “排面,排面啊!”秦族长惊呆了,浑然忘记了自己不久前才说过的“君子远庖厨”之类的话,忙前忙后帮着张罗搬凳子,分碗筷,种种打下手的活儿。等坐了下来,巡视了一圈桌子上的六菜一汤,又说,“之前没少听李秀才夸耀,说什么要带我们到城里来,吃香喝辣,见见世面的……结果到底还是沾了我们傻丫的福气!” 秦琴说:“族长,能不能别说那扫兴的人了?” 第101章 城里的朋友 “呵呵,是我错了。”现如今,秦族长私底下倒是没有半分架子的,但他是真的很多话且好奇,没一会儿又问道:“这边的大师傅,是你远房亲戚吗?” 秦琴:“……” 明湛:“……” 想象力好丰富。 说曹操,曹操到,脱下了围裙的大厨,一摇三摆的出现在房门口:“各位客人,怎么样,饭菜还合胃口么?” 才坐下来刚起筷的秦琴等人,又站了起身,纷纷问好。大厨团团一个四海揖,说:“不必客气,叫我老余就行。” 秦秋平和豆丁问过好之后,坐下来就顾着闷头大吃。一行人里,秦族长年纪最大,自然以他为主了,秦族长还了个礼,说:“承蒙热情款待,是余等荣幸。日后余大厨拨冗往靠海村去,自当还今日盛情。” 他一不小心,就说话文绉绉起来,余大厨笑了,说:“哎哟,还是个老读书人。难怪秦娘子说她儿子也能去明镜书院念书……敢情是耕读传家呀!老丈,你是她爹么?生了个好闺女,招了个好女婿呀!” 秦族长微微一窘,说:“不是。仅仅是同村共住,同路出来办事而已。” 余大厨说:“那很好啊,就是相互有个照应的才好嘛。”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倒是让秦族长老一阵讪讪然。 闲聊了几句,也就是聊了些走场面的片儿汤话,余大厨倒也没有再提起别的事,就告辞了。他说也就是图多认识两个朋友。 等到余大厨一走,秦族长看着秦琴的眼神就复杂起来:“傻丫,我竟不知道你还有这等本事?这文兰县城里,就算是一条土生土长的狗,眼角也是长在脑门顶上的。我进城许多次,也没能结交两个城里人……你竟能让酒楼里的大师傅主动结交,也算是学了你爹几分本事了。” 秦琴低低一笑,说:“缘分而已。” 秦族长叹了口气,说:“昔日我把你赶出族里,是我太过莽撞。我后来也知道了,是龙氏唆摆你去偷祠堂里的东西,然后贼喊捉贼……只是说出去的话,总不好收回。如果你……” 不等他说完,秦琴礼貌而且坚定地打断了,道:“族长,明天我们还要早起。要不然这就去歇下了吧?” 族长又不是笨蛋,何尝不明白秦琴没说出口的意思?也就不再言语。 且不说族长回去之后如何彻夜难眠,后悔得肠子都青了,等眼光光到天亮又转而安慰自己,幸好如今跟秦琴一家子关系尚算过得去。就算不在同一个宗族,也还算有来有往。诸如此类,思绪纷繁。 秦琴一家三口却在客栈柔软宽敞的大床上,睡得又香又甜。 特别是秦琴,四仰八叉倒在另外加的小床上,睡得又熟又死,第二天一早,是明湛和秦秋平一左一右的拼命摇,把她摇醒的。 辰时正,也就是现代时间东八区早上七点整,天色微凉好睡觉的时光。 “娘,起床了。” “傻丫,起床了!” 秦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最终还是钻入鼻孔中的那抹甜香把她给弄精神了:“好香,是早点的味道么?” 明湛:“……” 男人默默地背转身,张罗八仙桌上打包回来的早点去了。秦秋平欢然道:“对呀,对呀。我和爹爹一早就起来了,原来城里人不用做早饭的,都到大街上买就完事了!什么都有,包子、油条、馒头、稀饭、豆浆,现煮的汤粉都有!就是贵……” 虽然买不起,也狠狠长了一回见识,秦秋平神采飞扬的,素来稳重的他也忍不住喋喋不休起来。 秦琴忍不住乐了,说:“那你们都买了啥?” 秦秋平道:“爹爹说,娘之前提起过想要喝豆浆,所以就买了豆浆。还有油条和咸水角。” 都是家里平日没法做的吃食,正好尝个鲜。 油条刚炸出锅,嘎嘣脆;咸水角这种点心却罕见,用面粉制成,里面填了一点点的肉末馅,馅料照例用的三肥七瘦的肉。诀窍则是里面放入其薄如纸的小海米,这种小海米吹口气都能飞,是海边穷人都懒得看一眼的低贱之物,却能提鲜。两三只切碎海米拌入馅中,便让猪肉馅多了三分回味悠长的鲜甜滋味…… 咸水角炸得鼓鼓的,一口咬下去就瘪了,糯叽叽,越嚼越香。 两样咸点心加上甜口豆浆,美美地享用了一顿早饭之后,两口子一起送秦秋平到明镜书院里去。 “你好好念书,家里的事情别担心。”老母亲秦琴难以控制的絮絮叨叨,一边絮叨,一边把各样自己认为需要的东西塞入已经鼓鼓囊囊的书囊里去,“夹层里那个鹿皮小包里,压着两角碎银子,那是救命钱,应急用的。你千万别拿去花了。” 秦秋平也是两眼发红,一边听一边点头。 左思右想,还是少了点什么东西,秦琴一拍腿,“哎哟,忘记给你带个镇纸了!我都给你准备好了,还是珊瑚的,咋就忘记了呢?” 镇纸这东西,丰俭由人,有些人讲究的,镶金嵌玉,无所不用其极。秦琴秉承‘简单就是好’的人生格言,到海边摸了一块样式别致的珊瑚,晒干打磨好了,准备给秦秋平用。 也就是前天,她把那珊瑚镇纸放屋檐下打算再晒一晒。 就那么晒一晒…… 就、就忘记收回来了! 没辙,这年头的书生不能没有镇纸,她随手在空间里摸了块木头出来,说:“你先用着这个吧。” 这块东西,在现代很值钱,正经鬼脸纹黄花梨。 搁到现在,就真只能用来做镇纸了。 …… 再依依不舍,时辰到了,也只能分别。 退了房,采买好东西,还是族长赶牛车,等回到靠海村,已经是天擦黑的时分。 这一晚,秦琴一家人的话题自然离不开这两天在县城里的见闻,以及对秦秋平书院生涯的猜测。诸如此类,一直聊到月上中天,才各自歇下。 …… 随着李壹珩去了城里念书,李老寡也消停下来,不再闹幺蛾子了——闹也没用,秦琴压根不给她近身的机会! 第102章 各施各法,求生路 秦瑟瑟既已定亲,龙氏也定下了心,虽没少跟村子里的三姑六婆嘀咕,“才”定了个秀才郎,多少有些委屈了秦瑟瑟。 不过她们和李秀才本人一样,对李秀才中举这件事非常有信心。只专心等着李壹珩中举,就好大操大办婚事,扬眉吐气了。 就跟春闱皇榜上已预定了个名字似的! 秦琴择了个马帮经过的日子,去三岔路口候着罗扛把子,把稻种捎给了余大厨。没想到过了两日,罗扛把子还带着余大厨的回礼回来,还有一句感谢的话。 这个交情,就算是定下来了。 余大厨捎给秦琴那些吃的用的玩的,倒是让靠海村的人看了个新鲜。知道他们城里有人,靠海村的村民们对秦琴越发客气亲近起来,这倒是个意想不到的收获。秦琴一边惊叹,一边接受了现实。 最欣慰的是,秦秋平也写了信回家,无论文笔、字迹都进步斐然。信里都是日常琐碎的事情,告诉家里人,他在书院里过得很好,和子辰很照拂他,他会好好念书之类的。还很抱歉地告诉娘亲:“和师兄生日,儿子身无长物,没有合适礼物相送。迫于无奈把娘亲留给我的镇纸作为贺礼送给了师兄。现在儿子在花园里寻到了两块石头代替,特此言语予娘一声。” 秦琴一听,啼笑皆非:“这孩子!一块木头镇纸,值得什么!也写这么一点段儿,真是忒老实了!” 明湛就说:“这不是好么,说明儿子跟你我亲近啊。多少人家还盼不来咧。” “就算是半年前,秋官对你,也是能少说话就少说话,能少碰面就少碰面的。” 某人看着她,笑得意味深长的。 秦琴愣住,讪讪然地摸了摸鼻子:“是吗?” 心里却有些成就感。 时间一晃,到了收晚稻的时节,照例是几家轮流帮一家,主家管饭。 秦琴家里没地,就轮不上这一遭热闹。 但她家没地,隔壁家吴月桂有啊,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吴月桂提着两串香蕉,十来个鸡蛋,就来串门了。 “傻丫,想要问问阿湛有没有空,可以过来帮我们几天么?”吴月桂道,“我们家的地也不多,也就二亩水浇地,三亩薄田。活儿不多,寻思着三四家要好的人一起来干个四五天就好了。人少点,时间紧点,饭食上能安排得丰盛点。” 秦琴就看向明湛,道:“这事儿,阿湛拿主意就行了。” 吴月桂说:“那不行,好歹是你家的人嘛。” 赘婿赘婿,入赘到了女家,当家做主的,还是秦琴。 话虽这样说,秦琴还是问明湛道:“阿湛,你要去么?” 明湛道:“横竖家里没什么事,去一下也可以。” 秦琴这才答应了吴月桂,吴月桂眉花眼笑道:“你们两个真是的,你放心好了,我不会用坏你家阿湛的啦!” 秦琴:“呵呵……” 因是抢种的晚稻,收成一般般。幸好儋城县的父母官不错,向上写了奏折,层层上禀,免了本地三年的赋税徭役。等忙活到最后,靠海村的人们发现,族长家和吴月桂家是收成最好的,别的人家收割之后,全家妇孺又到地里拾稻穗,恨不得土里翻三遍,颗粒归仓,也就勉强把谷仓堆了个半满。 收成不好,靠海村的村民们脸上也就没有多少笑容。 几乎没有多想,以秦铁牛、大牛、三豹子为首的十来个汉子,就自发到了族长家里,商量着要弄两条船出海打渔,“弄活钱”。 秦族长居中而坐,捋须沉思:“最近风平浪静,是适合出海打渔的好日子……入了秋,海鲜肥,石斑鱼该长到一二十斤重了,濑尿虾也有巴掌大,海参也有手臂长,以及海底岩上趴着的鲍鱼,也该长到拳头大……这些鲜货运到了城里,不难换钱……但,自从秦大朗死后,我们村已经没有人会那一手观风望水,掌舵劈浪的功夫了!” 出海打渔,问天讨食,那是非常凶险的! 闹不好一个风向不对,莫说把船吹翻了来个人沉大海喂鲨鱼,就算是把船吹歪了,找不着回来的方向,吹到天涯海角去也不好啊…… 类似的事儿,海边渔村里哪个老百姓不是从小听到大的? 族长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最小的儿子三豹子,摸着下巴道:“我早年跟过大朗叔出海……我记得,他有套罗盘家伙什儿,每次出海都带着。除了看天看云看浪头,就数看那套罗盘看得多……我们能不能问傻丫借来用用?” 说起秦琴,顿时人们的态度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争吵起来。不过族长没有让他们吵多久,两三句话功夫,打断了他们:“该借还是得借。不然过年又得饿肚子,那会儿就算是逃荒去,也讨不到多少吃的了!” 才刚回来安顿没多久,谁都不乐意再去逃荒过那猪狗不如的日子。秦铁牛第一个站出来叫好,还冷冷的瞅着反对的那派人,说:“傻丫是好人!你们偏不信!有本事就别用罗盘,到时候打不着鱼,你们就哭去吧!” 秦族长息事宁人的道:“好了好了,别多话!——既然是去借东西,不好空手去的。我这边还有点笔墨纸砚,正是秋官念书需要的,这就带去求人吧。” 有个人说:“笔墨纸砚?那该多贵啊!秋官一个小娃娃,配嘛?李壹珩不是也在念书,还是我们组里的,同气连枝,我说用不着送笔墨纸砚,要送送点儿吃的、穿的就行了!” 秦族长白了那人一眼,说:“大只熊,你怎么跟你老婆似的,见识不多就主意多?” 那个大只熊的老婆,就是阿红婶子了,横竖就是看秦琴不顺眼的。 现在他听到族长要去借用秦琴的东西,还委屈了! 眼见大只熊还不自在,秦族长道:“我的东西,我说了算。你要再叽歪,你是出银子呢还是出布料?” 大只熊憨笑道:“哪儿能呢……我家四个崽子要养活,今年收成又不好,我家那几亩碎石子儿地,统共就收了一谷仓底的粮食,你是知道的……” 秦族长道:“我当然知道!所以你就赶紧闭嘴,少废话!再哔哔赖赖的,就不带你出海了!” 大只熊忙站好了,大气不敢喘一口。族长遣散了人,自己只领着三豹子,带着东西,亲自去秦琴家。 第103章 不速之客,自城里来 才来到路口,三豹子“哎呦”的叫唤着,环眼瞪得比真豹子还大:“那辆马车好气派!” 眼光落在那辆青竹编就,宣纸糊窗的小马车上,秦族长也有些愣神,“这是哪家大户人家?两匹拉车都是良种山里矮马,半根杂毛都没有。据我所知,就算是文兰县里,也就不超过十户人家用得起这种矮马呀!” 三豹子人高马大,现在却一个劲往自家老爹身后躲,话语里也带了怯意:“爹,要不然我们先回去了,改天再来?” 秦族长也有些打退堂鼓,最终还是族长的责任心战胜了怯意,说:“来都来了,我们把正经话说完就走——你放心,以傻丫和我们的交情,东西一定借得到!” 三豹子跟在老父亲身后,说:“爹,你说的那些东西,什么放在鸡肚子里煮熟的饭,比年画上画的岁供还好吃的粉蒸肉……那些个点心吃食,到了城里别人就大碗拿出来款待那家子人。是不是都真的?秦琴家难道真的那么大本事么?” 秦族长道:“比珍珠还真!我这好几十岁的人了,还没试过这么体面的进城。客栈大师傅开小灶……那是多大的排面啊?” 三豹子眼珠子咕噜噜地转,视线都涣散了,经过那辆马车的时候,眼珠子不听话地总往那马车上跑:“上一次下馆子,都得五年前了。那时候年景好,卖了粮食,去了大同酒楼吃了个楼面席。那滋味我记到现在。大师傅单开小灶,那得是县太爷才有的面子吧?” “嘘!别说话了,到了!” 进了秦琴家的院子,里头出奇的安静,秦琴和秦四奶奶坐在灶屋门口干活。秦四奶奶在纳鞋底,秦琴在打磨一块磁石,秦族长人未到笑先闻,“傻丫,四奶奶!” 秦琴抬起眼,竖起手指到唇上:“嘘——别吵吵。” 秦四奶奶也压低声音说:“家里来客人了!” 指了指门外的马车,秦族长道:“是什么客人?” 秦琴道:“明镜书院里的——族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堂屋的门紧紧地关着,不用问都知道,在里面招呼客人的是明湛。族长说:“我们打算翻修了大船,出海寻摸点活钱……想要问一下你爹那套罗盘还在不在,能不能借用来?” 一边说,一边把准备好的礼物送到了秦琴手上。 秦琴垂眸一看,说:“哎哟,这么客气呀……那就真的谢谢您了。在的,我去找找。” 她也真不客气,嘴上道谢,收了礼物,转手交给了秦四奶奶。起身去了工具房,很快,就带着那套罗盘来了,上面的磁制小人儿,还举着小胳膊,指着北边的方向。 三豹子大喜,笑着说:“就是它了,到时候修船的时候,往船舵旁一放,小人儿指着的就是北边。特别方便!” 秦琴抿嘴一笑,说:“反正这东西我们家是用不上的了,一场乡亲,尽管用哈。” 她和族长平起平坐的态度,让三豹子很不习惯,不由得皱了眉毛。不过想起了他爹对他的吩咐,就没说什么。秦族长道了几句谢,眼光却转向了堂屋那边,说:“并不是说我打蛇随棍上……实在是如何安放这套罗盘,是个技术活。全村上下,除了三豹子这个半桶水之外,就只有你家阿湛是精通的。傻丫,不知道阿湛有没有空,能不能来帮我们装一下罗盘?” 这是借了东西,还要借技术?秦琴眨眨眼睛,有些无语,摇了摇头,拒绝:“那可真的是爱莫能助了。阿湛没空。” 拒绝得这么干脆利落,秦族长脸上笑容就有些僵。 三豹子忍不住道:“傻丫,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不是我不想送啊!“秦琴指了指堂屋里,“刚我进去拿东西的时候,阿湛就跟我说,他马上要动身进城里去了!明镜书院的先生亲自来接他!” 说话间,堂屋门打开了,明湛陪着和子辰双双迈过门槛。 和子辰头上儒巾,身穿蓝绸长袍,腰间一枚玉坠温润生辉,拱手对明湛客气道:“那我到车上等你。你说完话我们就动身?” 三豹子不断地揉眼睛,喃喃道:“这是哪里的文曲星下来了么……” 秦琴听着,也不理会,对族长拱了拱手,道:“我们这边还有事,实在没法子帮忙了。罗盘用得上就带走,到时候再归还吧。” 别人来问她借东西,她断没有上赶着解释说明的道理。该说的话说完,送客的意思也很明显,秦族长也是会做人的,顺水推舟告了辞,带着三豹子走了。 明湛就对秦琴道:“傻丫,来,我们进屋里。我有话跟你说。” 进了屋,秦琴一脸平静。明湛问:“你没什么需要问的吗?” 秦琴摇了摇头:“没必要。秋官素来乖巧,才进学几天,不至于惹下什么麻烦。和秀才下车的时候面容平静,只眉宇间略带急切,来见我们的时候温和不失礼数。那证明他是有求于我们,而且不是来找我们茬子。” “他进来的时候目光先落到我身上,最终却选择了找你来谈谈。那就证明了,秋官也许跟他说过了什么话,那话跟我有关。而在他们读书人的脑子里,男尊女卑,正经事总要男人说了算,所以还是选择了你……” “而这件事,也许你也不晓得缘故,所以你虽然答应了他,却要先问问我。” 明湛黑曜石般的眸子底下,掠过一道异样光芒,“你平时嘻嘻哈哈,观察得倒是细致。” 秦琴凑近他,仰脸盯着他眼睛:“所以嘛,你要问我啥?” “这事儿比较古怪。”明湛道,“你临别之前,不是给了秋官一个镇纸么?那镇纸……辗转之下不知道怎么的,到了田山长手里。如今有几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城中清流,都对这种鬼脸纹花梨入了眼,秋官只是小孩子,应付不来。和子辰照拂小师弟,就跑了这么一趟。” 秦琴一愣,哑然失笑:“不是吧不是吧……果然文人墨客爱好一样么?” 第104章 人在家中坐,钱从天上来 明湛说:“文人墨客,本来就爱这些花草木石。也不奇怪。刚才听和子辰话里话外的意思,像是希望求购一些……只他文人脸皮薄,不好说出口。我也只是看他眉眼脸色,瞎猜的。如果是的话,那么那个镇纸,还有那些木头,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秦琴一拍大腿:“妙啊!这是财神爷开了眼,人在家中坐,钱从天上来啊!如果是的话,我能跟你打包票,这种木头多的是!你只管答应,答应了之后回来我再给你拿货就是了!” 这种鬼脸纹花梨文玩,就是明末清初的时候,由文人雅士把玩而风靡天下的。有人爱它木纹瘿脉天然自在,有人喜它木质油润越盘越有味,也有人纯粹附庸风雅跟风热捧……到了现代的盛世,这玩意儿已是以克来计价,天然的琼产鬼脸纹花梨,能上拍卖会…… 只是黄金有价文玩无价,这些东西在仓库里,跟着秦琴到了本朝,本以为成了一堆废木头旧石子,没想到最终还是落入了读书人的眼。 也许,这就是它们的宿命吧…… 心里胡思乱想,千头万绪,秦琴无意中抬起眼睛,却发现明湛笑眯眯地,眸子地下闪过一抹狡黠? 她立马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反应过激了,过于江湖老油子? 又或者是,木头来源过于可疑? 糟了糟了,会不会穿帮…… 没想到明湛也是一拍手,愉悦开口:“我也正有此意,而且,我顶多只答允搞个十件,多了的没有。货多价贱……天下万物同理。” 队友上道! 饥饿营销! 没想到他竟然无师自通! 队友上道啊! 喜得秦琴心痒难搔,对着明湛“吧唧”一个飞吻,夹夹眼睛:“聪明!伶俐!去吧去吧,带个大单子回来!” 她那么热情,毫不忌讳,红红的嘴唇mua的一下下,落落大方的诱人。明湛一怔,不自觉扭过脸去,摸了摸鼻子。 ……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不懂半点矜持。 最近和她过分走近了,近得让他有些暗地里心惊。 下意识想躲避,想要回到过去那种相敬如冰的状态。 那是最安全的。 坐到了和子辰的车子上,马车很平稳,车厢里竹子清香和墨香很熟悉……明湛感受着逐渐归于平静的心跳,感受着那股安宁熟悉的感觉,轻轻吁了口气:“真是……娃都生了三个了……” 车厢里的感觉很熟悉,书院里也是,似乎他……天生就属于这种地方。 …… 要不怎么说,明镜书院在文兰县是超脱的存在。到了码头过渡,本早该休息的渡船恭恭敬敬侯着,这辆小马车如有特殊印记,一条特别通道专为它而开,风驰电掣般,上半夜也就到了文兰县明镜书院。 明湛这一去,就是两天。 第三天上,秦琴一大早起来,发现村子里格外安静。一问吴月桂,吴月桂比她还奇怪:“他们去了海边,今儿是出海的日子啊!” 秦琴才恍然:“哎哟,我没份去,就没留意!” 吴月桂道:“新船下海两不见,不见日头不见阴人。所有船丁头天晚上都去祠堂里宿着,今早天不亮就去了海边拜妈祖,扬帆出海了。你刚才没听见平安箭响吧?那是族长放箭为号,放出了平安箭,看到了箭尾彩烟,我们才可以出门。” 这些古代海边的迷信讲究,秦琴听得眼前阵阵晕菜,也就是姑且一听,没有往心里去。换位思考一下,她也很明白为什么如此讲究,无非求个平安呗。就道:“这次出海,必定平安回来,鱼虾满仓。” 吴月桂双手合十,垂目道:“妈祖保佑,承你贵言啦……傻丫,你家阿湛,还没有回来么?” 那日,明镜书院的马车来到停驻半天,早就传遍了靠海村三姑六婆的口中。龙氏暗戳戳地,不知道在族长面前上了多少眼药。然而秦琴既不犯傻,又不在族里,滑不留手的,龙氏找不到借口,也只好暗地里气恨罢了。 秦琴道:“还没,哪儿有这么快!” 吴月桂八卦地问:“这是进城去,做大买卖了?” 秦琴笑嘻嘻地,摆出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对呀,做个千万两黄金的大买卖!到时候我们就在城里横着走,吃饭鸡鸭鱼肉要两份,吃一份,倒一份!” 知道她在满嘴吹牛,吴月桂也乐了,指着天上说:“你看看,天为什么那么黑?原来是牛在飞。牛为什么在飞,是傻丫在地上吹……” 眼瞅着那几朵乌云飘过来,晃悠悠的遮挡住了太阳,秦琴“哎呦”一声,针扎了屁股般跳起来:“不好了!我还有东西在晒着!赶紧去收东西啊——” 一蹦三尺高,脚后跟带着滚滚烟尘的,往屋里跑了过去。 大雨倾盘而下,幸亏吴月桂提醒及时,秦琴领着家里女眷们把后院开阳处晒着的鬼脸花梨木头收进了堂屋。秦四奶奶走最后,看了看倒水似的天,说:“都冬月了,这雨……大得邪门啊!” 秦琴没反应,小心翼翼地一块一块观察木料。 秦四奶奶又说:“鱼儿怕冷,这么一场大雨过后,怕是大海里的鱼儿得往海深处去了,今天出海……就得空手回?” 秦冬雪忍不住道:“奶奶,这话不吉利,你也就在家里说一下好了。别到外面说,不然被阿红婶子,龙婶知道了,要唾你脸呢。” 秦四奶奶哪儿都好,就是有些圣母心泛滥。 这毛病,就连秦冬雪都知道了。 秦四奶奶顿时严肃起来,说:“你放心好了。我到外面去,就用针线缝牢了我的老嘴巴!” “用不着这样……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我们管不了的事儿。要是我们叫下雨就下雨,叫放晴就放晴,早就不用在这边混了。”秦琴道,“只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少操点儿闲心。” 秦四奶奶惊骇道:“傻丫,你这想法做派,真不像我们村里人。” 说白了,秦琴骨子里还是现代人思维,界限感分得很清。 第105章 新选贡品 正好有现成借口,她笑眯眯地说:“是他们先把我从族谱上除名的呀!” “……”秦四奶奶看了一眼桌子上整齐排列的木料,说,“你从山上捡回来的这些木头,风吹日晒的,说要去虫皮虫眼。又有什么用处?还那么宝贝地用宣纸垫着,不许碰桌面,说是怕有油污沾着了?” 秦琴道:“没辙啊,如果我们家有书桌还好办,这是平日开饭的饭桌。不就上面很容易有油污么,这些没有盘过的花梨原木,沾了荤腥油污就废了。” 秦四奶奶道:“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的,平日烧柴都点不着,光见烟不见火……” “有没有用,得看放哪儿。你说那年画上画的假山石,又透又漏又皱又瘦的,要拿来盖房子,能用吗?” 秦四奶奶摇了摇头。 秦琴笑眯眯地道:“但人家就是能画到年画上,贴到千家万户堂屋里。你想想,如果画俩大板砖,多难看啊!” 秦四奶奶一拍巴掌,眼睛亮晶晶的,笑了起来:“我懂了。是这么个理儿!话说到这里,你倒提醒我了,我的手帕还没有绣好,趁着这会儿还没到饭点,赶紧弄去!” 于是秦四奶奶戴上了秦琴从空间里给拿出来的老花镜,坐在亮堂的地方做手工活,静儿和冬雪趴在她身边帮忙打下手。屋子另一角,秦琴用板凳做车床,套上了旋车,选了一块料,用木炭勾勒出雏形来,开始车珠子。 雕琢篆刻,秦琴只会鉴赏不会动手;车工旋工,作为野外求生专家,秦琴一等一的心灵手巧。 也是侥幸,秦大朗竟也会车工,工具间里现成的车床,只是车头生锈了,秦琴用砂纸细细打磨了一天一夜,把车床全部翻新一遍,脚踩踏板手旋珠,用起来得心应手的,比空间里的现代品更好用。 秦四奶奶绣出了一朵秀气小白花,抬起眼睛看一眼秦琴,看到她凝神干活的模样,手边的纸盒子里已有了两颗浑圆的珠子,也就小指头大小,难得的是大小一模一样。她拿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傻丫,要不是你穿着裙子,我真以为大朗复活了!” 手底下活不停,秦琴甚至连眼底都波澜不惊:“都说我像他……我还得感谢他。” 秦四奶奶道:“你爹是好人,也是个,村子里谁都摸不着底的人。不然按你的家底儿,就算你脸上有残缺,也是不愁嫁的。何至于最后落到招郎入舍。” 在这时代,女子嫁不出去而要招赘,除非是大富之家有家产继承,落在村子里,是种耻辱。 该有多差的人,才会嫁不掉? 甭管秦大朗当初是出于什么动机给秦琴招了个赘婿,环境就那样,堵不住众人悠悠之口。原身没少为此事烦恼,只碍于脑瓜子笨,除了打闹气哭,于事无补。 有些事情就这样,你理直气壮,置之不理,别人反而没趣,不再为难探究。 如果你大哭大闹反应激烈,又打不过别人,那就越发激起旁人恶劣撩拨。 人之劣根性,无可避免。 秦琴面无表情地说:“我很喜欢阿湛。我觉得我爹这安排挺好的……四奶奶,你觉得阿湛不好吗?是长得不好,还是脑子不好,还是人品不好?” 秦四奶奶反而被她问得窒住了,张口结舌好一会儿,秦冬雪把手里穿好的绣花针递给她:“奶奶,双绿线好了。” 用一浅一深两种绿线拧成双股穿好针,绣出来的叶子、花茎看起来有了深浅明暗,跟真的似的,不像别人家的死死板板。除了绣花的人会这门手艺之外,还离不了一个眼睛明亮的帮手,比如:秦冬雪。 重新低下头去,飞针走线的,秦四奶奶:“都好,都好。生的儿女也好。所以啊……你们俩这是天定的缘分。牙行里每日买卖的人千千万,谁能想到恰好就捡到个活宝贝呢?” 一枝栩栩如生的花茎,就这么在秦四奶奶手底下出来了。 秦琴忍不住笑:“是啊是啊,再好的宝贝也十几年了,活宝贝变老宝贝了。哈哈哈哈……” 脖子低得怪酸的,停下手里的活儿,秦琴揉了揉自己的“风池穴”,又抬头做颈椎操:“也不知道那厮啥时候回来……” 自从穿越过来之后就朝夕相处,突然之间一走三天,还真有些不太习惯了。 …… “阿嚏!” 走在明湛身边的田如镜毫不介意,还笑眯眯地打趣道:“小友出门三天,可是家中有人想念?” 用帕子揉了揉鼻尖,明湛坦然笑道:“想来是诸多活计无人做,家里葡萄架要倒。” 田如镜大笑。 边笑边比了个大拇哥给明湛:“笑林广记里畏妻如虎笑话无数,多是闲人取笑我等。难得小友坦荡,勇于自嘲,实非我辈可比!” 明湛拱了拱手,“先生过谦。” 田如镜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此处可以乘车回去。” 他说话的时候,手里始终把玩着一串珠子。 爱怜万分地垂眸瞅了一眼这新得的鬼脸花梨串珠,“你说,这小小的珠子,才盘玩三天,就泛出了紫气来。当真是奇妙,不可思议……” 明湛道:“这种山中奇木,原是因人感应。先生文昌坐命,吉星高照,自是紫气东来,毫不出奇。” “你说,这东西我拿在手里三天了,愣是没舍得放下来,奇怪不奇怪?”田如镜面带微笑,一脸餍足,“真的就是……缘分啊!这几日小友劳碌,答允下的物事……千万记得?半月之后,就是岁贡出发之时,希望能赶得及!” 明湛嘴角始终勾着一丝微笑:“某自当尽力的。” 田如镜叹了口气,说:“想那多少盐货南北商人,平日里上窜下跳的打点着关系,想要在岁贡单子上占了一席之地。之后真真假假的挂个“皇商”名号,别的财源自然滚滚而来。” “而昨日的岁贡选品上,你也是亲眼看见,一众大人们,却是不约而同地对那块镇纸青睐异常,轮番把玩,爱不释手……” 第106章 三两银子一串木头 微微扬起了下巴,狭长的眼睛也微眯着,田如镜脸上的笑容高深莫测:“却把那些精心雕琢的金玉摆设,万中选一的珠贝珊瑚,巴掌大的灵芝仙草,暂时搁置一边去了。” “这上哪儿说理去?” “小友,我总觉得,你应当是我们的贵人吧。” 垂眸面带谦虚笑,明湛拱了拱手:“昨日小人不过是一介随从,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山长好眼光。” 功劳被他悄无声息的拱手让了出去,田如镜对明湛不免又有另一番看法。 田如镜也就笑了笑,换了个话题,“秋官很聪明,是一块璞玉。就是启蒙太晚,学得也杂……我打算专门为他讲一讲书本文章,近日可能要辛苦一些,也不能老回家。你当爹的,多忍耐点?” 明湛眼底喜色更浓,立刻长揖在地:“谢谢山长!” 明湛悄悄地回到了靠海村,这一晚,和秦琴关起门来,耳语半晌。 出海的人们回来了,铩羽而归,连渔网都折损了。村子里气氛一片沉闷,秦琴想了想,悄悄地写了张纸条,大半夜的让明湛送了过去。 收到纸条后,族长眼光闪烁了半晌,最后幽幽叹了口气:“我欠你们家一个大人情啊……” 明湛拱了拱手,说:“傻丫心善。” 也没有多言语,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了。 族长第二天就重整旗鼓,带着还愿意出海的人们,再次出海去了。这一次去的方向却是奇怪,是一处外号“从来只有船绕走,妈祖不佑鬼见愁”的迷魂礁…… 众所周知的原因,这次愿意再跟族长出海的人就少了一大半,也就只有秦铁牛、大牛三豹子这些嫡亲死忠才跟着去了。剩下的人纷纷往城里去,打零工,挣活钱。 正所谓: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各自发财。 …… 三数日之后的傍晚,明湛少有地晚归,进了树林不大会儿,手里就提着两只野味出来。 村子里的青壮男人多半外出,剩下些妇孺。明湛就格外显眼。 不过,再显眼,显眼不过坐着马车回来的李壹珩? 进城念了十天书,第一个旬休就回村,李壹珩还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屁颠屁颠地先去了秦瑟瑟家里。不大会儿,龙氏的嚷嚷就几乎全村听见了:“好女婿啊,你进城读书就够辛苦了,咋的还买这么多吃的穿的回来呀!” 李壹珩的声音也很大:“说了要好好疼爱瑟瑟,就要说到做到。这些点心是城里小姐太太们喜欢的口味,这些是布料也是城里流行的款式,别说是在村子里了,就算金滩镇也弄不到这么好的!” 秦瑟瑟娇笑:“珩哥哥对我真好!咦……怎么这里面有串木头珠子?” “那是我的。”李壹珩宝贝地拿起那串珠子,“你不懂,最近书院里流行起了盘串玩珠,我好不容易才搞到一串好点儿的,花了十天,才把个珠子养出一点点油星子。可别碰坏了。” 他们说话就是冲着显摆去的,大门、二门都没关,就那么大敞开着。 于是村子里闲得发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不负众望地悄悄地围满了墙根…… 龙氏不懂了,“这木头珠子,山上不是大把么,怎么还这么宝贝了?” 李壹珩一拍大腿,“这木头可不是我们那穷山沟随便一块烂木头啊!这木头珠子,可是我花三两银子才让书院里的同窗忍痛割爱转让给我的呢。” 三两银子一串木头! 听墙角的许多人,下巴都要掉了! 要知道哪怕是好年景,一家五六口人忙碌到年末顶顶多也就能结余个五六两银子啊。五两银子,都够娶个媳妇了!再加一点,都够盖个房子了! 龙氏也被吓到了,“嗳”的一声叫喊,差点儿没原地跳起来:“那也忒贵了啊!你哪儿来的银子?” “那你就别管了。”李壹珩不当回事地挥了挥手,“等我中了举人,莫说三两银子买块木头,三十两、三百两,也不在话下……重要的是,那明镜书院上上下下一副富贵眼睛,别人有的,我不能没有啊,否则的话就得被人看轻喽。” 秦瑟瑟两眼亮闪闪的,看着李壹珩,神态都不一样了:“要说怎么说人要往高处走呢……进了城之后,见识都不一样了。” 显摆得差不多了,李壹珩才回家。回去的村道上,几乎受到夹道欢迎,不少人趁机瞧瞧城里回来的金贵人儿,有的还想要看一看李壹珩手里那串能买大半个农家院子的木头珠子。 等到李秀才回屋,乡亲们趁机一拥而入,让李秀才母子俩趁机又显摆了一番。就连吴月桂也忍不住去了看热闹,看了一会儿,没有挤得过别人,灰溜溜的回来了,顺脚拐进了秦琴家的院子。 “傻丫,吃了没?”吴月桂的大嗓门,可够响的,“我家后面的竹子居然长笋子了,这大冬天长笋子,也不晓得是惊动了哪路菩萨……” 秦琴在烤炉旁边烤面包呢,笑眯眯地说:“那不是挺好嘛。正好晒笋干,过年不愁没口鲜的了。” “你说得有道理!不过……那玩意儿太湿热,我吃不了这么多。要不要搞点给你尝尝?” “好啊好啊,那我不客气了。” 也许是秦琴三天两头用灵泉水灌菜地净化井水的缘故,让紧挨着她家的吴月桂也受惠,吴月桂家的菜园子里瓜果蔬菜今年的长势也很好。 吴月桂听说秦琴要笋子,还真又扭身出了门,眨个眼功夫,提着一大篮子新鲜胖笋子过来,往灶屋门前石板一放,“咚”的一声闷响。秦琴被唬得抬起眼睛来,看了一眼,笑道:“哎哟,这么多!你们家湿热,我们家就不湿热啦?” 吴月桂乐呵呵地说:“你湿热,你家有凉茶配方!你抓两服祛湿茶喝了就好了!” “月桂嫂子,你再这么说话没法做邻居啦!”秦琴把揉好的面团送入烤炉,关上炉门,拍了拍手去给吴月桂冲茶。吴月桂跟在她身后,还是拎着那竹笋进了灶屋,熟门熟路的拽出小马扎一坐,开始给秦琴剥笋,嘴里说:“茶水要温一些……渴死我了。去了李老寡家里一趟,水都没落一口喝。” 第107章 古代农村中年女人的嘴 吴月桂接过了水,喝一大口,擦了擦嘴巴又说: “傻丫,你不去瞧瞧热闹么?李壹珩进城也不知道是念书还是去走偏门了,带回来忒多好东西……吃穿用的也就罢了,还带了一串珠子回来,木头做的,瞧着黑不溜秋的,竟然说要卖三两银子一串!吓死个人!” 秦琴也坐下开始剥笋,微笑地听着,实际上心里想的是那块最好的腊五花肉放哪儿了该怎么炒这块笋子……吴月桂叭叭了一轮,见她心不在焉的,不满意地说:“喂,傻丫,你怎么只会嗯嗯啊啊的,又不是夜晚在床上,你倒是给我点反应哇?” 秦琴:“……” 算了,习惯了。 谁特么说古代都思想保守三从四德来着! 这特么古代中年农村女人那张嘴,也是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啊! 比她带过的兵,荤味儿还重…… 假装没听见吴月桂的荤话,秦琴道:“不就是一串木头么,我们山里满山都是。值当花大价钱买?这李壹珩是读书把脑子给读坏了不成?” 吴月桂一拍大腿,“我就说嘛!就是读书读傻了!现在好多人挤在他家看热闹呢!” 秦琴说:“看啥热闹?看傻子吗?” “看那串珠子。”吴月桂气哼哼地说,“李老寡说了,不收钱就可以给我们看,我们赚大了!哼,嘴脸!” 秦琴一般不笑,除非没忍住:“噗——” “收钱看木头珠子?她疯了?” “可不,就是疯了!就跟卖了多大个人情给我们似的!” “那得了,让她疯去吧。我还是先看看我家的面包火候比较正经……” 眼瞅着秦琴抬起屁股去看炉火,吴月桂惊讶道:“傻丫,你还真的不动心啊?三两银子的木头珠子诶,你去看看,长个见识也好啊?” 秦琴懒洋洋道:“不必客气,李老寡的便宜人情,我才懒得要!” “我知道,你肯定不爱去看的。也就是当个新鲜故事白告诉你,乐呵一下!”吴月桂说,“李壹珩那孩子,小时候看着是个好的,最近越来越不靠谱了。张嘴闭嘴考上举人之后怎么样怎么样,就跟自己板上钉钉会中似的!学了一堆精致的淘气回来……刚才送了东西给龙氏那家人。回头龙氏又把自己压箱底的银子送过去了,我看,你二叔家没少补贴那小子!” 秦琴:“……” 这事儿确实很新鲜,难道龙氏和秦瑟瑟,竟然舍得掏腰包贴男人? 李壹珩也是狗改不了吃屎,吃完一个软饭,又吃一个软饭…… 恶狠狠地把一块大竹笋“夸察”一下一剥个干净,吴月桂嘿嘿冷笑:“傻丫啊,你们家现在也出了个读书人了……秋官也是进了明镜书院。可别到时候秋官那孩子都中了举,他李壹珩还特马没中!那可真的是不要钱的笑话,随便看了!” 秦琴:“……” 送走了吴月桂,秦琴把剥好的笋子捡了两块出来。剩下的唤来秦四奶奶和静儿,问:“晒笋干好?做酸笋好?” 秦四奶奶道:“都可以,我都会做。这么一点儿,晒成干还不够两顿的,要不然还是做了酸笋吧?很简单,用干净的水泡上就行了。” 说腌菜调味,秦琴经过上次失败之后,有了阴影了,轻易不敢尝试。不过只需要水质的话,身上带了空间有灵泉的她可不虚,立马爽快答应:“行!那就交给您了!” 忙忙碌碌做美食,有商有量分工忙。 哼着歌儿切着肉,眼睛还不住瞟一瞟烤炉里的火光,估摸着面包火候。直到主人卧房里一直关闭着的门“吱呀”打开,明湛走了出来,眼看着这人间烟火气息,眉眼间带着的淡淡倦意顿时消散一空。 “哪儿来的笋子?很白很嫩啊……” 按道理说,这么帅的人,不应该说出这么馋的话。 可又按道理说,说这么一番的话,人也应该相应变得猥琐。 然而明湛就是能够一脸帅气地讨论这些人间烟火事,不落半点痕。 秦琴就跟他解释了笋子的来历,问:“珠子呢?” “都车好了。除此之外,还把那几块大的油格料子的外皮给略去了去。明天就可以干干净净的交货。” 朝着明湛比了个大拇指:“棒棒哒!” 依然有些不自在,不过已经比之前坦然很多,算是接受了秦琴夸赞,明湛问:“刚月桂嫂子被谁气着了?怎么气鼓鼓的?走的时候就笑容欢快多了……” “还不就是李壹珩搞了串三两银子的木头串儿回来,显摆了老半天,闹得全村都知道了……李老寡还说,不收钱就给他们看,是给了大便宜大家咧!”秦琴说起来还是忍不住直想笑。 明湛也乐了,眼底闪着恶劣的光:“这么点东西,也想要收钱看么?那我们屋子里的东西,要是给他们看了,又怎么算?” “可能得按眼来算吧,一眼一两银子?”明湛的笑声中,秦琴偏偏还一脸正经,板着脸说:“哎呀,这么说我们亏大了。我们早应该告诉他们的呀……之前一直紧守着口风,搞到现在全村也就只有你我才知道,我们手里握着好几十斤的鬼脸纹花梨的木料……亏大了啊……” 明湛笑得更大声了。 也就是如今灶屋里只有他俩,才好敞开了说话。 明湛说:“确实……谁也想不到。而且田山长写信给我,告诉我说,如今一块好的油料,在城里已是上百两银子了。造假的风气也出来了……不少人用普通的木头往油里泡一泡,就说是油料,拿去卖给附庸风雅的人。” 秦琴毫不惊讶,一片云淡风轻地说:“所以李壹珩那三两银子,妥妥的就是买了泡油假木料,吃了药呗。” 明湛凤眸一弯,说:“毕竟同村诶,你也不同情下?” “同情个啥,他附庸风雅,打肿脸充胖子,和我有什么关系?”秦琴伸了伸柔软的腰肢,张大嘴巴打了个呵欠,“来,拉我一把……弯腰剥了半天笋子,腿麻了……” …… 秦琴烤了一炉子面包,既是第二天赶集的时候路上带着吃,又要留一部分给家里人做早饭。 又是金滩镇赶集日,这天只有他们夫妻两个去镇上—— 第108章 生意兴隆 今天,是跟田如镜约好了交花梨木的日子。一人一个背篓,背了冰糖,背了凉茶,背了木料,还背了一些肉干…… 凉茶摊子是不摆了,不过名声已经传了开去,所以多多少少,做个顺水人情,配了送给南货店老板看守门户用。 秦琴有点傻眼:“我的业务范围很广嘛……” 明湛走在前面,回过头:“你嘀咕什么呢?” “没,没什么……” 明湛道:“是不是太重了?可以再匀给我一点。” 看着明显比自己重一大截的明湛身上的背篓,秦琴翻了个白眼:“得了,你才瘸了好了多久啊,把你给能的……我身板也不虚好嘛!” 她那副身板,铁打的! 健步如飞! …… 到了南货店,按惯例直接去账房交货。 冰晶糖可是金贵货,每次都张掌柜亲自过眼。赶集日,店里照例是熙熙攘攘的。看到秦琴和明湛来,那小伙计顿时堆起笑脸:“哎哟,我说也该见着您二位了——快快,里面请!” 走在秦琴身旁,明湛低声道:“冰晶糖一定很好卖。” 秦琴说:“对呀,我也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明湛眼神微闪。 秦琴说:“很简单啊,开店做买卖,看到大主顾自然笑脸欢迎。可我们是来送货的,小二郎笑得还跟一朵花似的。必定是在我们身上有利可图了,这是送钱到他们手里,自然开心嘛。” 这番话是明湛准备说的,发现秦琴无师自通了,男人不由得一怔。 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眼底一片澄澈,亮闪闪的。脸上疤痕淡了些,看着越发顺眼。秦琴抬起眼睛看了看他,拨了拨垂落的鬓发:“我说得不对么?” 明湛道:“对啊……嗯,你脸上的疤痕好像淡了。不枉你每天临睡前左拨右拨的。” “真的?”秦琴很高兴,“淡了吗?我摸着也是平了好多,可惜没有镜子,看不到我的模样。” 明湛道:“是的。照这样下去,你估计还有多久能好?” “我也说不准,希望越快越好啦。” 张掌柜在账房门口,看到这一幕,笑道:“嘿,私房话留着晚上说吧。我这边都听到了!” 俩人对话戛然而止,明湛微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背篓,说:“行,那就先进去点货。” 取出牛皮纸包裹好的冰晶糖,一份一斤,扎得牢牢实实的,放在公道桌上,再由伙计拿去过秤。掌柜也是一样,在抽屉里取出一卷银子,用戥子称好。别嫌这形式繁复,讲究的就是人不沾货,手不沾钱,防止短斤缺两,图个钱货两讫,也是金贵紧俏货品才有的待遇。 明湛身为男人,自然去跟伙计谈话交割,诸如此类。秦琴反而闲了下来,坐一边去喝茶嗑瓜子,眼睛一滑,看到张掌柜算盘旁边多了一串珠子,木色仍生涩,略带水波纹,在黄花梨里也算难得了。就这么两眼的功夫,张掌柜就发现了,拿起那串珠子就戴手腕上了,“这可是好东西。” 秦琴笑了笑,假装没懂,问:“这不就是木头珠子么?难道是什么法宝不成?” 张掌柜说:“法宝算不上,但这花梨木串儿是真的好东西,不同的人盘玩有不同的颜色。拿在手上舒服,看着心里也静。我们金滩镇上,我这边也是独一份儿,现在在文兰城、儋城两边,都是一珠难求……” 一边说,一边宝贝地把珠子摘下来,贴身藏好。 又压低声音对秦琴说:“你既然瞧见了也就算了,可千万别声张哈。” 秦琴点了点头。 过一会儿,算好了帐,二十斤冰晶糖换了不到二千多钱,合共不到三两银子(一两银子一千钱),也就是个油盐粮米钱。 秦琴不由得想起了李壹珩手里那串泡油珠子,就那玩意儿也敢卖三两银子,为了附庸风雅,李壹珩也敢出手相购,真是钱不多人也傻。 仍旧是大同酒楼,换了更为幽静的“金桂”雅间。看着背了背篓,一副农人打扮的秦琴两口子,田如镜很是有些啼笑皆非:“竹杖芒鞋,您二位也当真是有野趣。” 明湛说:“本来就是山里人,日常打扮,让先生看笑话了——您要的东西,我们都带来咯。” 绒布摊成底,怕那油污沾了空间里取出来的好油料,十来块大小不等的花梨木料子整整齐齐地放开,田如镜眼睛都亮了,捋须点头:“好,好,好啊。全都是上好油料……果然,如今城里盘木之风虽兴盛,如果想要最好的料子,还是非你夫妇不可。” 秦琴故技重施,继续坐在旁边喝茶嗑瓜子听明湛和田如镜应酬。 言语之间,她才知道,早先田如镜已送了两串珠子给故友。他也没说这些故友是谁,现在只说是上头一眼看中了这些鬼脸纹花梨木料,想要一些来做今年的岁贡。 既是给皇上的岁贡,自然上上下下,不惜代价…… 也不晓得风声怎么就走漏了出来,原本就仅仅流行在文人书生中的木头玩意儿,现在渐渐地有了蔚然成风的趋势…… 秦琴简直无语了,这个世界太荒谬。 听着明湛和田如镜聊得有来有往的,她沉浸到自己思绪中。幸好田如镜也并不把区区妇人放在眼内,如期得了油料,非常高兴。东西一收,才叫上菜,席间也是四凉四热俱全,田如镜一叠连声的,只管客气劝菜劝饭。 吃了两口菜,秦琴还是忍不住了,问:“田先生,恕我多嘴问一句。这些木头有啥用啊,又不能吃又不能穿的……而且还大老远的,送京城里去?” 捋了捋胡须,田如镜和气地说:“当今以仁、孝治国,皇上事母至孝。而太后娘娘千寿节,又刚好是大年初一。这就生得巧了。每年的岁贡里,也就包含了这一部分。各地也都是绞尽脑汁,来谋划这一节。” “对于我们琼州穷地方来说,今年,最最适合用于千寿节的,莫过于这鬼脸花梨呀!” 秦琴听了,就道“果然如此,长见识了”。 第109章 原来小友也是个惧内的 吃过了饭,田如镜取出一叠银票交给了明湛,笑眯眯地说:“小友,这里是二千两银子。钱财勿露。收好咯……回头置点营生。好好过日子。” 秦琴嘴里含着的茶差点儿喷了出来。 二千两银子? 抬眼看了看她,田如镜微笑着说:“娘子别怕。这是正牌买卖,尽管收下就是了。” 二千两银子,购买多少东西? 购买多少水浇地、多少房子? 秦琴有些算不过来了…… 明湛收了那银票,转手递给秦琴,态度极其自然:“娘子,你来保管。” 田如镜一愣,随即一脸“我懂的我理解”的笑容,“原来小友也是惧内的。” 秦琴笑而不语,接过银票,细心收好。说:“谢谢先生。” 她脑子里转的,是那根被自己丢进了空间的横梁……那一根,也是积年老楠木。既然文玩之风兴盛起来,那么或许日后还能发挥大作用? …… “傻丫,你有心事。” 坐在金滩镇码头边的茶寮里,比起吵吵闹闹的大同酒楼,这地方要吵杂接地气得多。偏偏有几个临窗的位置,能够看到江上风景,加上相对便宜的消费,也就成了茶客们争相聚脚的宝地。 店小二忙得顾不上端茶递水,明湛自个儿会了钞,买了一壶热茶和两碟小吃,端到了桌子上。赶集日,像他这样的食客有很多,大家也都见惯不怪的。 秦琴看了明湛一眼,说:“你又知道?” 明湛说:“你脸上写着呢。” 秦琴不禁抚脸:“有那么明显么?” “就是那么明显。” 其实以前不明显,脸上疤痕浅淡之后,就开始明显了。 这一次格外的…… 明湛很难形容,为什么会在秦琴这种痴痴傻傻二百五女人脸上,能看得到那样思虑重重的表情。他垂眸,略作思忖之后,问道:“你到底为什么那么思虑重重?” 秦琴道:“很无聊的缘故。” “多无聊?”明湛竟很是有耐心,“说给我听一下?” 他很专注认真地看着她,秦琴一时之间,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才好。呷了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太烫!捂着嘴巴“呸”“呸”两口,秦琴涨红了脸,小狗似的直吐舌头:“烫死我了!” 明湛笑得打跌,直说“对不住对不住”,又给她递帕子什么的。 张罗了一会儿,秦琴紧绷的心弦放松了,捧着仍旧滚烫发热的茶水,轻轻吹气:“我是觉得有点儿晕乎。收成不好,闹不好还得粮荒,怎么的就有人还能这么大手笔的,为了添置几根木头?” 明湛的笑容有些凝固,黑黢黢的眸子滴溜溜的转,眼底一丝弧光闪过,几乎幻觉一般又消失无踪。 秦琴没发现,她低着头呢,整理着思绪,慢慢回归到此刻来:“不过怎么说也好,是件好事。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何况,这钱往后还能继续赚。” 她思绪纷繁,说话也就有些云遮雾罩的,没想到明湛竟然听懂了,微微颔首道:“不偷不抢,有人愿意为了心头好付账,我们也是真材实料,那就问心无愧。你没有必要因为旁人挨饿,就自个儿也跟着一块挨饿。你觉得我又没有点儿道理?” 他是在劝自己不必圣母? 村里旁人收成不好,而他们却卖文玩木料卖了二千两银子…… 秦琴想到自己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对自己发的誓,顿时坦荡荡地挺起了胸:“那当然!我们要过我们的好日子!来吧,吃东西!这是糟鸭掌和冷吃鸡杂么?” 周围食客桌子上多半也是放的这两样,无疑就是招牌菜了。明湛端过来的这一份分量明显比旁人多了一倍,有人发现了,拍着桌子喊:“店家!怎么他的比我的多那么多?你这黑店呢?” 店小二跑过来看了一眼,转头毛巾往肩膀一甩,忙别的去了:“那边那个俊俏相公是给了两份钱,只装到一个碟子里罢了——你有本事,你也多买一份呀?” 那人讪讪的,没话说了。 秦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明湛,倒是把某人看的垂下了眼睛去:“两个人,摆一桌子碟子不太像话。这样子……低调点。” 嗯,很低调。 看着眼前堆成小山般的鸭掌、鸡杂,秦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拿起筷子:“低调……是不可能低调了。当别人都眼神不好呢?事已至此,那我们就奢侈点儿,使劲吃,吃不完,打包!” 怀揣巨款回到家里,明湛和秦琴都很有默契地守口如瓶。他们按照日常采购的单子,把家里要用的油盐酱醋尽情一列,买了半车东西,再雇了个牛车拉回去。 回到村口,秦琴一拍大腿:“哎呀!老了老了,竟然忘了!” 那一嗓子把赶车的车夫和明湛都吓一跳,明湛问:“忘了?” 秦琴说:“我早说家里缺了四条腿的不方便来着,寻思着要不要买个马或者买个牛。结果光顾着买米了,给忘了!” 明湛想了想,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来,递给那车夫:“你这牛,连同这车子,能一起卖给我吗?” 新鲜滚烫才拿到手的银票,盖着鲜红的银庄戳子,照得那车夫眼睛都红了:“卖!卖!卖!” 秦琴大惊失色,有外人在,不好发话。眼瞅着那车夫把赶车鞭子往明湛手里一送,翻身下了车辕,脚后跟带黑烟地消失在视线中。她才嗔怪地瞪了明湛一眼:“你这是银子咬身么?一头顶好的大牯牛才卖30两银子,你倒好,这么一头瘦得肩膀比耳朵高的老牛,一百两就这么送人了?” 挥着鞭子赶着牛车,那老黄牛低眉顺眼的,倒是听话,继续徐徐朝前走。明湛倒是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中露了一手俊俏的赶车功夫,甚至脸上表情都不多给一个:“这不是急用么。难道明天还往城里跑一趟?还不知道明天骡马市开不开市呢。” 这年头,骡马市也不是每天开的,一个月只好开个两三次。秦琴来了这么久,也就见过一次,远远地瞅着,里面的卖方固然好吃好喝小心翼翼照料手里的牲口,生怕磕磕碰碰影响了价钱。买房也是脸色严峻东看西看货比三家,那郑重其事的模样不亚于现代小康人家选购新车…… 第110章 买了一头老黄牛 明湛理直气壮,秦琴再作,就矫情了。 她探过身子出去,摸了一摸老黄牛毛乎乎的屁股,肌肉尚算结实,腿脚也是沉稳有力的,她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说:“那好吧。也算是给家里添置了一件大家伙。” 明湛笑了一笑,说:“这就对了。回头喂一把精细料,关三天,让它认认地方。不然这些老牛老马的,都懂回家的路,要是撞门跑了,谁也拉不住它。” “是这样道理。” 秦琴是真喜欢跟明湛商量事情,彼此都闻一晓十,一点就透的,省力不费事。 来到家门口,老黄牛一声:“哞——” 门内传来秦冬雪说话声音:“奶奶,有牛在叫,是不是爹娘回来了?” 秦四奶奶道:“哪儿能有那么快,天还亮着呢。从前也都是天擦黑了才回来的。来,先捞个酸笋。我去杀鱼,弄个酸笋鱼头汤,这个最开胃解乏。” 秦琴一听,不争气的眼泪都要从眼角流出来了,脱口而出高声叫道:“多放点水,我要喝汤!” 她一亮嗓子,院子里顿时响起了忙乱的动静。秦冬雪扑通扑通跑过来,打开了院门:“娘!你回来了!哇——” 不等秦冬雪的尖叫声落地,秦琴想要开口说话,底下又是一阵沉重撞击,一个暖洋洋的肉团子撞入怀里,低头一看,是秦夏。 秦夏小奶音:“娘——回来啦——” 秦琴抱起秦夏,好家伙,好几十斤的重量压得她身子猛地一坠,险些扭了老腰! 幸好明湛顺势接了过去。秦夏扭了扭日益圆滚滚的身子,并不要明湛抱,挣脱了落下地来,仍旧环住了秦琴的腰:“娘。” 拍了拍秦夏的小脑袋,秦琴道:“小夏乖,先到屋里去。让爹娘也进屋歇歇。” 明湛把车套卸了,自己牵着老黄牛先进了院子。秦琴领着秦冬雪和静儿把车上的东西蚂蚁搬家的搬进去。闹出这一番动静,自然惊动了左邻右里。 吴月桂的脑袋在墙头上率先出现,腮帮子鼓鼓囊囊的,边咀嚼边饭粒子四处喷的喊:“傻丫,不得了啊,这黄牛是你新买的?咋买个这么老的?” “是啊!”秦琴说,“还不是家里要用,图便宜呗!” 她这一嗓子也不小,才反身回到门口的明湛听闻,就差点儿脚底绊着了门槛。男人摸了摸鼻子,“……” 冲着他促狭地挤挤眼睛,秦琴冲他露出个“你懂的”的笑容。那边吴月桂啧啧羡慕:“便宜?多少银子?多大口齿了?” 秦琴胡乱报了个数字,“十两,连车子一起送。我可是磨了半天嘴皮子的!” 明湛再次露出复杂的眼神来…… 梗了梗脖子,把嘴里的杂粮米饭吞下去,吴月桂咳嗽了好几声才好说话:“天啦撸,确实划算!可十两银子也不少了,傻丫,你可真的是入了秋的螃蟹,肉都藏壳子里哇!怎么样?这阵子成天往城里跑,是不是有什么好营生?能带你老姐我发个财不?” 秦琴笑道:“还能有什么好营生,大凡有一亩三分水浇地,能正经种个粮食什么的。谁耐烦往城里跑,看人眼色,挣俩活钱?不过是运气好,多卖了些山货、草药、干货罢了。好啦,你去吃饭吧,我这边还要收拾打点呢!” 看着她确实很忙碌的模样,吴月桂大声答应着,缩回家里去继续吃饭了。其他邻居没有她这地利之便,也就凑合着听了个墙角,算是满足了一点点好奇心。 把车子卸得清空干净之后,秦琴和明湛一个推一个拉的,齐心合力把车子拉回到院子中。多了一辆平板车,院子顿时变得逼仄起来。秦琴擦擦脑门上的汗珠,说:“牛呢?栓哪儿了?” 牛,被栓到了灶屋旁,这地方靠近烤炉,暖和避风,它温顺地吃着干草。秦琴摸了摸牛肚子,又摸了摸牛头,那牛抬起长睫毛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她。秦琴微微一笑,说:“你想跑?不好意思,到了我家,就没法跑了。你可是我男人花大价钱买回来的,就安心在我们家呆着哈!” 一边说,一边往水盆子里放了些灵泉水,喂给那牛喝。 那牛闻了一闻水盆子,就跟得了宝贝似的,一口气把水喝完了,意犹未尽地舔着盆底儿。秦琴蹲下来再看了看它,那牛仍旧低眉顺眼的模样…… 而空气中的气息明显不一样了。 秦琴进了屋子里,明湛跟秦四奶奶说,冰糖和草药换了不少银子,有好几十两。 对于秦四奶奶等人来说,几十两银子已足够吓人了。当下就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又是念佛又是朝天合十拜拜:“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谁能想到我这辈子能看到几十两银子!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叨叨了半天,转过身告诫明湛道:“阿湛,傻丫,钱财不外露。你们千万要收好了银子,以后要给秋官静儿圆房,要给冬雪存嫁妆,还要给小夏娶老婆……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千万别大手大脚的!” 秦琴一口答应了,又劝菜,吃饱喝足之后,秦四奶奶非要烧热水,把她和明湛赶去洗澡。等他们洗好了澡,这才躺下一夜好眠。 …… 第二天,秦琴睡过头了。也是前天太累了,脑袋一沾枕头,就睡得黑黑甜甜的,睁开眼睛看到身边已没有人了。她还在考虑是要继续睡呢还是起来干活,又想到今天没啥特别的事,也就翻了个身想要继续睡。 窗外传来秦四奶奶一声尖叫:“阿湛,快来看看,这是什么?” 尖得脱了调子,秦琴霍的就惊起来了,匆匆下床披衣服,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一看,看到秦四奶奶和明湛,都围在栓牛的角落里。 隔得比较远,看不到那边发生了什么,只听见明湛的说话:“拿个扫帚和簸箕来,我扫扫看。” 不是吧,难道买回来一头病牛? 她昨天摸过牛身子,很健康,腱子肉也很结实的啊! 那可是一百两买回来的宝贝呢! 秦琴麻溜利索的装束好腰带,走近过去看。等她走近的时候,明湛已经用簸箕铲起了一堆脏兮兮的异物,还冒着些微热气,中间一块黄澄澄的东西,也就拳头大,格外显眼。 第111章 动手装车 就跟被腰粗的旱天雷劈中自己似的,秦琴目瞪口呆,脱口而出:“不会吧不会吧——这是牛黄?” “我也不敢肯定!”明湛也是满脸惊讶,“一般来说,牛黄只有杀牛的时候才会被取出,平时也是藏在牛肚子里的。这牛却是自己排出了这块东西……我是从没有听说过有这种情况的。” 就连秦四奶奶,也直摇头。 秦琴却觉得有可能,昨天她为了驯服这头认得路,随时准备挣脱绳子回原主人身边的老黄牛,特意给它喝了空间里的灵泉水和吃了空间里的食物,那老黄牛眼瞅着就改认了主。那么在空间灵物的作用下,把体内的异物排出来,也很正常。 她弯下腰,去摸了摸老黄牛的肚子,老黄牛低唤了一声,舔了舔她的手,姿态极其顺从。 秦琴心里就有底了,微笑道:“我想,应该就是牛黄了。对于我们来说,牛黄是上好的名贵药材,对于老黄牛来说,却是一块折磨它吃不好睡不好的陈年病灶……是我们家风水好,它来到我们这里,就把旧疾给排了出来。眼下这头老黄牛,才算是健康的老黄牛了!” 伸手摸了摸老黄牛的脑袋,笑着说:“怪到那人卖我们这样便宜呢,牛身子里长了这么大的牛黄,那是没法活得长了……现在好了,它自己排了出来,可以活很久很久了。” 牛,是农家重要的生产资料。 谁都不舍得花大价钱买回来的牛,还没养活多久就死掉。 秦四奶奶笑得跟一朵花似的,欢喜道:“那就是我们家的善缘了!真好啊……天降横财。赶紧把它洗干净了!好好收着……” 一家人彼此知道大家素来口风紧密,倒不用担心哪个大嘴巴出去嚷嚷。 吃过了早饭,秦琴把那辆大车拖到院子里,拿出了秦大朗的工具箱。明湛见她这阵势,也凑了过来:“你要做什么?” 秦琴道:“家里不需要两辆车,我打算把这辆车子拆了,把里头用得着的东西换到小车上。以后出门就方便了!” 明湛道:“这个想法有意思……既然如此,不是应该先勾勒个草图,胸有成竹了,然后再动手么?你就这样直接莽过去啊?” 秦琴说:“没有菜又怎么好下锅?当然是要先拆了原来的旧车子,看看有什么好东西了。然后再按菜做饭啦。” 她振振有词的,明湛倒是深感认同。 秦琴纳闷,歪着脑袋,盯着他:“你怎么啦?这副眼神看我?” “没什么。”明湛低下头,把垫身子的草席子往车底一推,摊开草席子的时候,人已躺着哧溜一下,像一条大鱼般溜到了车子底下,“就是发现你这几个月是不是被山神点中了,脑瓜子好使不少!” 很明显顺嘴说的一句话,却生生让秦琴背脊冒起了一层白毛汗…… “来吧,把起子给我。”车底下伸出手来,只见长指头肉手心,两三个指头在半空中胡乱晃动着,等待着她递工具。秦琴的心,愣生生被明湛这指头给搅乱了,看着他的手,老脸一阵发烫。 明湛催促道:“傻丫,起子……这车底很厚的尘土啊!” 秦琴醒悟过来,说:“既然这样,先冲洗干净了再拆呗。” 明湛道:“不用,先拆了再说。” 夫妻两个忙活了大半天,把车子给拆了。拆到一半,秦琴就有了想法,要把原来的车子改成一辆可以套牲口的,小巧方便又有顶棚的车。这样的车子既可以坐人,又可以运货,最适合他们这样的小家庭。 她没想到,明湛竟然会画很老到的图样? 眼看着剖面图、细节图、大图……一样一样从明湛手底下的木炭条底下跑出来,栩栩如生的。秦琴简直成了迷妹,嘴巴里“哇”“哇”“哇”的,没听过:“阿湛,你好厉害哦!” “阿湛,你怎么学会画这种图纸的?” “阿湛,你画得跟那镇上书店里那些书本上一样呢!” 区区几张图样,瞧得秦琴血脉偾张,明湛手里一顿,说:“傻丫,你再这么叫,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嗨,这有什么,你确实画得很好嘛!”秦琴拿起一张草纸,得意洋洋地说,“连我都能看懂,这个机括,这个图样,这就可以开工了!” 明湛:“……对呀,你为什么能看懂?” 他在考验她…… 废话。 秦琴不假思索道:“我不是说了嘛,就是你画的好,连我都能看懂!我说得不对?阿湛你可真的太厉害了……都能到外面去当工匠挣钱了呢!”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她这个理由……倒是真的理由。明湛无意自大,但他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若无其事地,又垂下眼眸,手里继续完善最后一副图样,说:“好吧……” 三两下,勾勒好了草图。 明湛又说:“你也不笨,不必妄自菲薄。” 他很认真。 也很鼓励。 秦琴愣住了。 这是她……没想到的戏份? 眼瞅着就差个摸头杀了,幸好明湛没有做出这么恶寒的动作来,否则的话秦琴还真不知道怎么应对。 这样一来,她还是离得明湛远远的了,可不敢继续凑近他! 万一…… 万一呢? 也不晓得万一个什么。 但……就算万一了个什么,也不太好啊! 秦琴万般不自在,手底下力气平白多了三分,硬生生把个车毂榫卯给拆得七零八落的。 忙活了一整天,这桩技术活儿才算是搞了个差不离,还剩下最难的几个组件,堆放在旁边,等明天继续干。明湛把拆下来的木头放一起,轻轻摩挲着,上下打量:“这木头真不错,是用的海里沉船木头,刮走了浮皮沤烂的部分再拼接而成的……比一般的杉、松等木头要坚硬结实得多。岳父好久之前就想要弄一辆这样的沉船木车子了,一直没捣鼓成。” 秦琴道:“那我们岂不是赚大了?买了辆牛车,牛出了牛黄,车子是沉船木?” 明湛说:“哈……你这是钻钱眼里了啊?没错,牛黄确实是意料不到的横财。沉船木却不值几个钱,属于穷家宝贝。” “穷家宝贝就穷家宝贝。”秦琴完全不介意,笑眯眯地拍了拍那些木头,“好用就行。” 她坦荡荡的,相处着就是舒服。 男人盯着她,那笑容深处不自觉多了三分柔软。 第112章 离水死价贱,入水活价便 灶屋里,传来秦四奶奶的喊话。 “傻丫,阿湛,吃饭了——” “来了来了!” 饭菜上了桌,秦琴看到有一份加大号的煮海鳗,顿时眼睛都瞪大了,倒抽一口凉气:“好家伙,有我小腿粗……这么大的海鳗鱼,哪儿来的?” 秦四奶奶说:“隔壁吴月桂给我们的!她们家铁牛从迷魂礁里回来了,带了好多鱼回来!怎么?刚才他们嚷嚷得那么大声,没听见?” 夹了一筷子鳗鱼进嘴巴里,新鲜海鳗肉丰腴肥美,在口中爆开浓浓的油脂香味,入口鲜甜,回味无穷。 秦琴咬着筷子头,含含糊糊道:“还真没留意……我那边干活儿敲敲打打乒乒乓乓的……” 秦四奶奶顿时就来了劲儿了,摇头晃脑的说:“哎呀,这次真的是妈祖保佑啦!族长带路,冒险进了迷魂礁,那可是个妈祖不保鬼见愁的地方啊,特别是海雾一起来,保管十艘船进去,十艘船没得回来的……谁成想,前阵子台风加秋霖大雨,抬高了那地方的水面,更有无数鱼儿躲在里头觅食过冬,成了个鱼窝子呢?” “铁牛回来的时候累坏了,睡去了。月桂跟我说,她说那地方鱼儿多得咬脚,铁牛他们也没敢多往深处跑,也就随意打了十来二十网,船舱就满了!要不是卖鱼的时候费了点功夫,今儿一早上就该回来了!” 秦琴道:“那不是好事嘛。这下不愁过肥年了……” “还行吧。过年是不愁了。不过那些码头渔霸可恨,生压着族长,说他生面孔,不许到岸上卖,只能在水面上卖给他们。要知道鱼儿离水死价贱,入水活价便……结果原本能卖好价钱的满满一大船的鱼儿,就这么也就折腾了个三十两。一船六七个人分,到手也没几个钱。” 这话,听得秦琴有些不懂了。 明湛就给她解释:“我们这地方渔民卖鱼,只能到鱼码头的鱼市里去卖。最近的鱼市就是金滩、银滩,两个鱼市实际上都是归一伙人管的,就是拉船过渡的那帮人。” 秦琴脑子里顿时出现了第一次见那伙人时,拦路要钱穷凶极恶的模样。 她不吱声,听着明湛继续往下说:“都知道活鱼值钱,死鱼不值钱。但内行人还另外有一个规矩,就是鱼在水上卖不值钱,得活鱼到了岸上卖,那身价才翻了翻。” “尤其是一些贵重稀罕的鱼王,如果活着到了鱼市上,那是能价值千金的。前些年就有人捕了一条丈二长的马鲛鱼,带到了岸上,还活蹦乱跳的,当场就被儋城县点了盐政的卢大人家用五百两银子买下来了。后来做了一席全鱼宴……有头有脸的人才得去赴宴的。” “但是,如果在水上就把鱼卖掉,那就只能卖给鱼市里摇船外出接应的二道贩子了,价格会压得很低很低。这就是四奶奶这句话‘离水死价贱,入水活价便’的由来,横竖,辛苦的是渔民穷人。” “砰!”秦琴一巴掌打在桌上,气恼难平,高声叫道:“岂有此理,太过分了!那,那不卖给那些二道贩子不就得了?” 明湛淡淡地道:“正常情况下,自然可以不卖……那么,如果那些二道贩子身上带了棍棒鱼叉,人人一手拳棒功夫。区区渔民,又刚在海上搏杀了一天一夜甚至更长时间回来,筋疲力尽,连饱饭都没吃两口……你是选择破财挡灾,还是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秦琴:“……” 浓浓的悲哀,骤然笼罩心头! 明湛道:“何况,多数渔民,都是像铁牛叔这样,身后系着一家老小的性命!” 秦四奶奶垂了眼皮,低声说:“好了好了,吃饭了。你看看,多大的鳗鱼啊,妈祖保佑,多给了这么鱼儿。三十两银子呢,月桂家里分了一份大的,有六两银子,她可高兴了。她说再出去几回,明年一年,吃喝不愁了。” 这么简单就能满足了吗? 可是,明明他们可以挣更多的钱啊? 那是他们赢得又被抢的啊? 秦琴眼底跳动着的怒火,被明湛收在眼底。冷不防地,他把一块肥厚鳗鱼背肉夹到了秦琴碗里,“渔霸背后,还有别的人……” “谁?” 明湛忽地抬起眼睛,看着秦琴说:“现在先吃饭,吃过了我们再谈,好吗?” 秦琴只好答应:“好。” 原本一顿挺好的饭,吃得没滋没味。 剩下的鳗鱼还有很多,腿粗的大海鳗,一丈多长,皮厚肉滑,尝鲜做熟的,只是其中一截。 吃过饭之后,秦四奶奶把剩下的生鳗鱼肉用盐腌了,连夜晾了起来,要做成鱼干。她说,这种鱼干等到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只用一点点油和水来煮,就会极好吃,是老百姓们下饭的恩物。 秦四奶奶那么容易满足的笑容,越发狠狠刺痛了秦琴的心。 把自己泡进浴桶里小半个时辰,才捧着仍然嗡嗡叫的脑瓜子,进了卧房。明湛一看她,愣住了:“你眼睛好红啊。” “没事,”秦琴揉了揉眼睛,说:“气的。” 没想到上辈子在战场养成的条件反射,被带到了这里来? 教官说,那是军人的热血。 明湛指了指椅子,说:“坐。” 秦琴一屁股坐下来,急不可耐道:“阿湛,那些渔霸如此可恶,怎么能任由他们鱼肉乡里?就算我们现在不能做点什么,那就直接把他们做掉不就行了吗?好歹能还一方安宁!” 秦四奶奶、吴月桂他们可以逆来顺受。 她不可以! “就为了几个钱,他们就把小豆丁也打落水!如今还有欺行霸市这一条……简直就成了个毒瘤了!”她越说越激动,“我是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高低搞个法子给族长,避开这些人!” 明湛道:“别闹了,傻丫。你把迷魂礁的风水变换口诀告诉了族长,他们已经很承你的情了。你不必过于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你之前不是说好的么,河水不犯井水,要划清界限?这会儿怎么又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来了?” 秦琴:“……” 她就是看不得! “这是大义!并非一般的界限!” 第113章 忍吧 眼见她梗着脖子,眼睛血红,如同狂怒的小兽,明湛道:“傻丫,你是聪明的。你想一下——难道这些渔霸背后,没有人么?” “他们不过是某些人敛财的工具罢了。只要那些人还在,那么,这条文兰河上,就永远都有渔霸、船霸!” 秦琴毫不意外,满满的冷笑:“哼,我就知道!” “我也实话告诉你了,他们背后的人,就是洛员外。除此之外,应该还有三五个人,连结成枝,相互照应。所以现在……还不是时机。明白么?”明湛道,“我在这里多年了,一直观察着,我的话,你总该相信一二分吧?” 意思是……要她忍? 前世,秦琴也不是没有忍过。 她带挺好的一个实习生,当着她的面奉承她,转头跟她视为心腹的女人调情、暧昧、眉来眼去。 那女人当面口口声声喊她“姐”,背后却对那小鲜肉说:“那老女人年纪又大身上又有味儿,也不晓得那些臭男人哪只眼睛瞎了偏偏只围着她转。” 小鲜肉搂着那女人柔软的腰肢,脸埋在她肩窝里:“我就不一样了,我围着你转。” 她当时忍下来了,一直忍到这俩货双双盗窃公司机密,她才出手。 最后那塑料姐妹吃了一辈子牢饭,小鲜肉成了街边店售货小弟,见人就叫得“姐”,哈巴狗似的,叫得可甜了。 想到这里,秦琴的脑子彻底冷静下来。 眼底红光渐渐消退…… 她坐稳了身子,脑子呼呼地转,“嗯。我明白了。或者我们现在应该首先……” 目光落在桌子上的鬼脸纹花梨上,明湛道:“先把自己养肥了,养强大了……别的,再徐徐图之。” “眼下,不就有了极好的机会了么?” 秦琴点了点头:“确实。幸亏这是文玩意儿,我们也算是沾了几分雅骨……文化人的生意,呵呵,呵呵呵……” …… 这场聊天如水一样,湮灭无痕,只在明湛和秦琴心中记得牢牢地。 某种情绪,就像一粒种子,种下去之后,开始生根、发芽…… …… 忙碌了好几天,新的车子终于大功告成。 邻居家的院子里飘起了鱼干香味,家家户户外出挣钱的男丁也都回来了,村子里又恢复了人气。那些第二次没有跟族长出海的人,看到族长带着大家鱼获丰收,自然也有大喊后悔的。 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肠子悔青了也没用。 也有人去撺掇族长赶紧出去第三回,还拍胸脯打包票自己会如何下功夫力气的。但族长咬紧了牙关,说半个月之内不再出海了,谁来劝说都没用。众人也就只好罢了。 族长提着两条手臂长的晒好大红鱼,亲自到秦琴家里去,人没到,声音先至:“傻丫,阿湛,我这是来谢谢你们啦!” 秦琴没想到族长会回礼,这红鱼是南海一带特产,肉质紧致味道鲜美,是比较名贵的海产品了。 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迎着族长往堂屋里让:“族长,来串门就串门了。怎么还带东西来?” 族长把红鱼往桌子上一放,沉沉的极有分量的响声,说:“哪儿能不带点东西来呢,要不是你,我们还没有这次的鱼满仓咧!这是你应得的!” 秦琴落落大方的收了,又去拿了些腊肉来做回礼。 族长就夸道:“你现在的说话行事,越来越大方得体了。看样子,竟不像是我们农村里的人,比城里的许多当家娘子,都要强得多——对了,怎么不见秋官回来呢?” 秦琴道:“书院里功课重,他说了,要到腊八才回来,再再下次,就直接过年才回来了。” 秦族长就说:“这才是读书人的样子嘛。” 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人,眼底下闪过一抹轻蔑鄙夷。 秦琴想起前两天李壹珩旬休的时候又回来了一次,也是很高调行事。她心知肚明,抿嘴一笑,只管跟族长扯淡些家常闲话,话赶话的聊起来,说自家新修了牛拉的车子什么的,族长又是一阵比大拇哥。 回到家中,族长迎面看到赵氏的臭脸。 “家里的红鱼,怎么少了两条最大的?”赵氏找了好久,找得两眼发黑,这会儿语气就很恶劣。 族长说:“我送给傻丫了。” 赵氏顿时提高了声音:“那是我送给亲家母的?你咋能拿去送别人呢?” 族长道:“家里现在多的是鱼,送别的不就行了吗?非得要这两条红鱼啊!” 他越这么说,赵氏越是不高兴,忿忿地碎碎念:“不是非得要这红鱼!你有啥好东西,得紧着点家里啊!一天天的,净做烂好人……难怪龙婶子也说你,人做族长吃满嘴油,你做族长,落得个吃力不讨好!” “龙氏自己又是什么好人了?碎嘴子婆娘一个,你别跟她走近太多!” “喂,从前不是你跟我说,龙氏那人热心肠,能处,让我多多走近的么?怎么神又是你,鬼又是你?” 族长烦躁道:“那是从前我看不透那婆娘,行了吧?” “什么看不透。你就是被秦琴那家子哄迷糊了,小恩小惠的就收买……” “你管人家救了豆丁性命,叫小恩小惠?” 赵氏说不过族长,索性撒起泼来,倒在地上大喊大叫,哭了一轮。族长被哭得头疼无比,一咬牙一跺脚,转身走掉了。 文兰城东边,依着明丽的小东湖边,照例有几处温柔乡、销金窝。这日小考结束,照例是洛明洋做东,带着几个篾片相公,去惯常耍熟的“长欢书寓”放松放松。 早早收到了门人帖子,老鸨子自把别的客人全推了,专一伺候这伙年轻多金的贵客。 “洛三爷,好久不见啦,我们家银姐儿为了你可是害了相思病,人都瘦得脱了像呢!” “是真的吗?瘦了哪儿啊?让我摸摸看?” “还有李秀才呀,好久不见,越发清俊了。玉姐儿爱你爱得紧咧!” 洛明洋搂着那粉雕玉琢的粉头银姐儿,对着老鸨子取笑道:“你可别吓人家,李兄如今可是定了亲的人了,家有娇妻。正经的很!” 第114章 流行的起源 老鸨子就连脸色都不变一下下,笑眯眯地推着那长得跟秦瑟瑟一挂的玉姐儿到李壹珩怀里,笑着说:“谁不知道李秀才是正经人呢?我和玉姐儿都爱正经人咧!” 洛明洋佯装沉下嘴脸:“那就是不喜欢我罗?” 怀中一软,脖子被蛇缠上了似的,银姐儿呵气如兰:“我妈妈不喜欢你,我喜欢你嘛……” 真是酒未醉人,人自醉。洛明洋心痒难搔,随手就是张五十两的银票塞到了银姐儿的衣襟上:“好,你喜欢我就行。哥哥疼你!” 一时之间丝竹乱耳,丑态百出。 酒过三巡,银姐儿越发媚眼如丝,看到洛明洋腰间挂着的一串珠子有趣,借着酒劲就去摸:“这是什么……” 手才碰到,被洛明洋一巴掌打开,“别碰!” 银姐儿也不生气,好奇道:“爷,这是啥?忒地宝贝了?” 很是爱惜地轻抚那串珠子,洛明洋道:“这宝贝叫做鬼脸纹花梨木,一颗木头珠子,就值一二百银子……是当今最为炙热的玩意儿。你看这种看起来透明似的,叫做油料。油料才贵,糠料就落了下成,尤其这木色带着紫,木纹像鬼脸一般,就更名贵了……” “这种紫油料的珠子,我家阖府上下,统共才得三串,都是当今知府大人送的。我父亲宝贝得什么似的。我是前阵子我帮父亲办好了一件事儿,父亲心情好,特此赏了我一串。你说,这是不是宝贝?” 一番侃侃而谈,把在座人全都听住了。 莫说银姐儿,就连老鸨子,也都满眼崇拜,笑着说:“哎呦,你们读书人就是懂得多……那可真的是宝贝。可千万收好喽。” 银姐儿也是不敢碰那珠子了,举杯喝酒。 只是一眼一眼的,离不开那珠子。李壹珩搂着玉姐儿,也忍不住拿出自己那串黑木头显摆:“我这串,也不差哈?” 玉姐儿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李壹珩脸面有些挂不住,还是洛明洋瞅到了,懒洋洋递过来一句:“李兄这串成色还行。就是不太衬得起你。这样,过两天闻说有人玩开木头。我们一起去,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再弄一串得了。至于你这串,六七两银子,七八两银子,转手了也罢。” 李壹珩一听,顿时一叠连声应是。 席间剩下的话题,自也是来来去去的,绕着最近大红大火的木头玩意儿来转。 ……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靠海村里的女人对秦琴态度分成了两派。一边是吴月桂那样的,仍旧跟秦琴当成朋友乡邻相处,见面笑盈盈,彼此有来往;一边是龙氏那样的,看到秦琴背影都要吐唾沫骂几句,而且随着赵氏加入了龙氏、李老寡的阵营,这一派越发强大。 这日几个女人在大树底下晒日头,聊是非,正是东家长西家短的说得唾沫星子横飞,忽然一辆装饰满了华丽璎珞的小马车从村外进来了。 “快看,那辆车子真好看……” “车帘子怎地如此俗艳?” 最后阿红婶子一拍大腿:“哎哟夭寿了!那不是城里做皮肉生意那起低贱女人爱坐的花车嘛!” 她这么一嚷嚷,龙氏也认出来了:“对啊,赶车的人带着绿帽子,那不是……龟奴嘛!啊呸,什么倒霉玩意儿,跑我们靠海村干啥?我们可都是良民,脏了我们村的地界!” 嘴里说得哔哔赖赖的,实际上等车子一跑近,高头大马,华丽装饰,映得一干人等自惭形秽,唯唯诺诺退到一边去,大气不敢喘。那马车在众人面前停下,龟奴傲然开口,对准龙氏问:“老妇人,请问此处……是不是有一家叫做秦琴的?” 龙氏一愣,下意识地指了秦琴家方向:“单门独院,墙头特别高的那家就是了。” 龟奴矜持地点了点头,随手一个银锭子丢给她:“谢啦!” 龙氏双手接住,沉甸甸的,得有一两重。用牙齿咬了一下——白白的十足成色雪花银! 龙氏顿时喜上眉梢,冲着已经远去的龟奴鞠躬打揖:“您慢走,慢走——” 旁边有个妇人嫉妒了,凉凉的道:“龙婶,刚才谁说这种人来靠海村,脏了我们地界来着?怎么地,他们的银子就不脏啦?” 旁人哄笑起来,龙氏面红耳赤,却把银子贴肉藏好,站起身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急急脚的回家去了。 阿红婶子撇撇嘴道:“啧啧,得了便宜还卖乖。看她那模样,肯定是回去藏私房钱去了!” “她那人,越发小气吧啦的了。从前那么大方好人的,原来还真的是拿了傻丫的钱来做好心咧!” “嗨,傻丫自己也活该。做人不懂半点礼貌,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要帮都没法帮!”说话的是赵氏,她好奇的眼神,一直盯着那马车,“话说回来,城里来的花车来找傻丫,却是为了什么缘故?” “鬼知道……” “等过两天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秦琴也没想到,家里会迎来这么个不速之客,看着眼前穿得一身绿的豪仆龟奴,她有些傻眼。 明湛低声道:“你进去,我来应付?” “不。”她缓缓摇头,“这事儿得我来……” 来玩笑,让明湛一个大男人和那些烟花之地的人打交道?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她不允许。 龟奴走进了堂屋中,抬起一双阅人无数的富贵眼,横着一扫,眼底下先撇过一丝不屑。再看向眼前低头默默喝茶沉思的女人,只见她左边脸上用黑纱网住了脸面,仅仅露出半边面孔来,容貌甚美,姿态威仪。 那龟奴心里就打了个突,动作却仍旧按照往日养出来的习惯,行云流水一般唱了个喏,嘴里的套路话跟着就来了:“小的见过夫人,夫人万福金安。今儿天气好,喜鹊梢头叫,能得见夫人,可见来日喜事成双。小的主家家住文兰城内小东湖畔,正是长欢书寓内的头牌阿姑袁银姐是也,小的三生有幸,代主家向夫人问好。” 秦琴垂着眸子,耐着性子,好不容易等这套车轱辘话说完了,说:“简单来说,你家主子是城里有名的红牌阿姑,命你来找我,对嘛?” 第115章 你逛过窑子吗? 龟奴尖着嗓子说:“夫人聪慧,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我家姑娘想要结识夫人,因此特地备好了车马,邀夫人到小东湖胖略坐,也欣赏下东湖景致,尝尝长欢书寓的精致小点。” “客气了。”秦琴拱了拱手,温和且坚定地回绝,“我和你家姑娘素不相识,我一介农妇,攀不上你家姑娘那种风流人物。不去了。” 龟奴傻眼了。 他想到了临出门时银姐儿对他的嘱咐,就又堆起了笑,从怀里取出一个帖子,恭恭敬敬的递上去。这下态度好多了:“夫人,是小的失礼……这是我家姑娘亲自写的拜叩帖子,请夫人务必收下。” 秦琴接过了那帖子,手头明显沉甸甸的,不是寻常纸张分量。果然,打开那红纸壳子帖子一看,里面夹着两张银灿灿的银片儿,至于信笺内容,倒是无关重要了。 她笑了一笑,心里就跟吃了萤火虫似的——心知肚明。 仍旧是把信笺往回一推,态度不变:“我应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认识你家姑娘,也高攀不上,就不去了。小兄弟,请回吧。” 龟奴没想到她竟见钱不眼开,那是真有些不知怎么办了,想来一定是银子给得不够呗。没想到这农妇比书寓里的姑娘还贪,可银姐儿又是下了死命令,一定要见着能供应鬼脸纹花梨木的人。花了好多周折才打听到这地方的……抢在全城阿姑前面。 最爱附庸风雅的,除了文人墨客,就是妓子小倌。毕竟他们的主要客户就是文人墨客,就得投其所好了。 眼瞅着好些个主顾最近都玩起了盘串珠子,聪明伶俐的银姐儿等人,又岂敢落后? 也是银姐儿耳听六路,消息灵通,被她用不知什么手法,查到了秦琴手头有最好的鬼脸花梨木,就派了龟奴来相邀。 没想到的是,秦琴不给面子? 龟奴原以为这么个乡下农妇,见着了自己坐着来的马车,见着了自己衣着打扮,再见着了帖子里夹着的银片儿,就该没鞋都挽对木屐巴巴儿的跟着自己上车去了——就跟村头见着那几个农妇似的! 没想到,完全两样? 他暗地里咬了咬后槽牙,忍痛往怀里一掏,掏出原打算雁过拔毛的荷包。仍然陪着笑脸,殷勤道:“夫人……再考虑考虑?” 这里头封着的,可是五十两银子啊! 五十! 本打算肥了自己腰子的! 龟奴的心都在滴血! 秦琴双手一推,拒绝三连:“不用了,我不去,谢谢。” 龟奴这回不是心在滴血了,直接吐血。 打发走了那龟奴,秦琴收拾好了茶碗,仍旧跟往常那样到屋后面去伺候菜园子。来到菜园子里,却发现明湛已经先一步在那里了,在伺候豆角和青菜。 秦琴走了过去,“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明湛说:“这边差不多了。那边你新栽的药材地,是不是要浇水,我还没顾得上。” 地瓜收完了之后,做成了地瓜粉。秦琴用了些法子把土地复肥了,既然家里不缺粮食,就没有继续种地瓜,改种了一些常见的中药。只留下一些边边角角保留了几棵地瓜秧子,为的是吃新鲜可口的地瓜叶子。 看到那黑土地上又冒出了耳朵眼大小的小绿点儿,秦琴道:“不用浇水了,浇太勤了会烂根。倒是得排排水。” 她时不时的用灵泉水浇灌一下菜园子的土地,这儿的农作物长势很好,比外头的明显高大粗壮得多。 干完了活儿,秦琴想吃地瓜叶了,就去掐地瓜叶,专挑嫩的来掐。不一会儿就掐了一大把,递给明湛:“你的手比我大,帮我拿一下。” 明湛就帮秦琴拿了,说:“你以前很少吃青菜的。” “我现在还就爱吃青菜。青菜用猪油来炒,比肉还好吃。”秦琴看了看粗粗的豆角,说,“豆角也很快熟了。到时候掐了来腌酸。” 边干活边聊天,明湛问:“刚才那个龟奴,是城里哪个书寓派来的?” 秦琴扬眉:“你又知道?” 明湛道:“看他的车子花色,那种装饰花纹,一般来说只有风月场所特有,有可能是清倌,也有可能是妓子。那龟奴的衣着打扮行事,更不必说了,一身风尘气,一眼便知。” 沉吟一下,说:“我听人说过,文兰城里的勾栏,按档次而分,最最低等的自然是码头边上的半掩门私娼,什么脏的臭的生意都接,中间也有唱野戏的,野尼姑的,坐花楼的。最清贵的,倒是小东湖畔的那三五家书寓,专一款待斯文客,等闲富家子弟,一掷千金的还不一定能见得一面。” “阿湛,你怎么知道得忒清楚?” 明湛反应极快,脱口而出:“你爹跟我说的!” 也不去考究为什么便宜老爹会懂这个,秦琴嘻嘻一笑,眼底闪着狡黠:“那你知道他们来找我干什么嘛?” “千里奔波只为财,多半,是为了求你手里的木料。” 打了个响指,秦琴道:“聪明哦!是长欢书寓里头牌袁银姐。” 明湛乐了:“她啊,艳名在外的,手上很有几个钱!怎么你不顺水推舟,做成了这桩好买卖?” 还没乐完,却发现秦琴乌溜溜的眼珠子顺着他,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 秦琴似笑非笑地道:“阿湛,你是不是去逛过窑子啊?” 原以为能看点儿精彩的,没想到明湛就连表情都不变一个,只是斜着眼珠子乜了她一眼:“你这是挖坑给我跳呢?” 秦琴就嘿嘿笑。 “开个玩笑嘛……” 明湛还是似笑非笑的:“有些玩笑不能开啊。” 倏尔俯身到她耳边,强大的压迫感就这么压下来了。秦琴下意识想要往后退,没退成,她几乎想要反手掏武器,还没来得及动作,明湛对准她耳朵:“呼——” 吹了口气。 秦琴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一声尖叫在喉咙里酝酿,也不管明湛手里的是地瓜叶还是金子叶,眼瞅着就要抡王八拳来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已然未卜先知般,拉开了两个身位,明湛说:“好了,别开玩笑了。把正经事儿说完吧。前面人多耳杂,就不能好好说话了。” 第116章 从未见过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晃了晃脑袋,秦琴冷静下来,说:“那龟奴是想要请我上门去。我当然不去了。一请就动态儿戏,如果她真的诚心,稍晚还会再来。” “你倒是拿捏得住?” “必须的啊。”秦琴很有信心。 …… 第二天,秦琴一大早的,就进了山。 进山,对秦四奶奶的说法是找草药;对明湛的说法是找木头。 实际上,是要再进天坑一次。 明湛原本要和她一起去,秦琴留下他看家,家里确实是老的老小的小,明湛也就没有表示异议。 背着背篓,沿着海边山崖朝天坑走去,看了一眼海面退潮,大片黑乎乎的黑石滩露出来,想到黑石滩里藏着的无数海味鲜贝,秦琴忍不住吞了口馋涎。 “好久没有赶海了……” 等秦秋平放假回来,高低要带大家赶一回海,开开荤。 打定了主意,踏踏实实的去山里。 穿过了石缝,里面就是天坑,可以明显感应到空间在体内的悸动嗡鸣,秦琴眼睛一闭一睁,看到空间中泛起淡淡虹光,生机盎然。空间里的生命力,她能够感受得到,这一处空间和她的生命系在一起的,她已经可以彻底证实了。 天坑里横七竖八地倒着的树木有很多,秦琴细心寻找,果然找到了一截已半截埋进地里的黄花梨。直接从空间里取出工兵铲,沿着树根挖下去,出来一块几十斤的树兜料子。秦琴铲掉了糊在外面的污泥草块,干干净净的把这块鬼脸纹油料收进空间,这才嘴角边露出了笑意。 “果然没有错。这个地方养育了大量的沉香、灵芝、花梨……就是个天然宝藏……”秦琴随手拽了两根藤条下来,顺着劲儿一提,提出两根萝卜粗的何首乌,“……把你们带回家炖了。” 再收了两块树兜子进空间里,她体力也快耗尽了,气喘吁吁的。坐着啃了两块巧克力恢复体力,这才离开了天坑。 回到山脚下,她砍下枝条藤蔓,做了个简易拖架,把树兜子装在拖架上拖了回去。 还没到家,龙氏就拦住了她,假惺惺地笑道:“傻丫,你这是穷得没柴烧了么?早说啊,我这边匀点儿给你。你看看你一个女人家,还要到山里去砍柴,多辛苦。” 不等秦琴说话,龙氏又说:“我们呢,就听了我女婿珩哥儿的话,雇了个人,每个月初一十五定时给我们家送柴火。很方便,一个月也就一百个大钱而已,你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啊?” 秦琴呵呵道:“不客气,不用了。” 拖着树兜子想要绕道走,龙氏不依不饶的,又跟了上来,难为她屁股撅那么高,步子还能迈老大:“傻丫啊,你又何必跟我赌气呢,我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了,自从逃荒回来,你总不给我好脸色。好歹,我还是你婶婶呢……” 秦琴很想用包毒药来毒哑了她。 龙氏说:“哎哟,你怎么脸色忒难看?你不用不忿啊,你从生下来就比不上我们二房的,你看看现在,我们瑟瑟在家里享福,你就得汗珠子摔八瓣拖树兜子,这人和人之间的差别啊,比人和狗还要大呢!” 秦琴这会儿听懂了,这是特意来找她刷存在感? 俗称——晒命? 她磨了磨牙,正考虑要不要掏个绊马索出来把龙氏绊进路边臭水沟里去。那辆熟悉的马车,又出现在路口了,明湛客气送了龟奴上马车,目送着马车走了,回过身,正好跟她打了个照片。 某人直接过来,单手就把藤条编的拖架带子固定好,快两百斤的重量轻轻松松的拖着走。另一只手,还拉着秦琴:“你可回来了,真是的,自个儿躲清静,却留下我应酬客人。我已经给你把人推走了。” 龙氏看到明湛,眼底闪过一丝不屑,笑容可虚伪了:“上门的,对我家侄女献殷勤呢?没用的,她心里还挂着我女婿呐……” 明湛伸手拉住了秦琴,十指交扣间,秦琴一阵眼前眩晕。 好家伙,这厮会用媚术么? 她配合着,依偎到明湛肩上,笑得媚眼如丝:“阿湛,你真好。” 不就是媚术,她也会。 也就是生硬了点,但明湛身子僵硬的模样,显然他吃这套。 俩人视龙氏为空气。 龙氏装逼装给了空气看,眼珠子咕噜噜的乱转,夹着嗓子喊:“傻丫,躲,是躲不过的呀。穷家贱命,就得好好认……好好求我,我就许了我女婿纳你做妾……” 话音未落,一团烂泥飞了起来,直接飞进了龙氏嘴巴里。 那烂泥夹着猪屎牛粪,臭烘烘的,龙氏“呸”的吐了出来,掐着脖子干呕不已。 明湛淡淡的道:“哪里来的狗,乱叫乱吠讨人厌。” 龙氏大怒,满肚子脏话就准备喷人,被明湛那凉飕飕的眼神一瞥,忽地全都哽住了。 明湛再瞪了她一眼,龙氏脸色“刷”的变白,缩着脖子,转身就跑:“扶不上墙的烂泥……给你机会你不要……” “谢谢了,丈母娘张罗给女婿纳妾的,还真从没听说过。你那么喜欢你女婿,你自个儿伺候他去吧!”秦琴毫不客气的回怼,“脑子比下水沟还脏的老东西!” 龙氏跑得更快了,边跑边远远地咒骂着。 正好吴月桂经过,撵了过来,问:“傻丫傻丫,怎么啦?你婶婶又来欺负你了?” 秦琴大声道:“她啊,我都不知道她脑子装的啥,我没招谁没惹谁的来干活呢,她跑过来跟我说让我跟阿湛和离,去给李壹珩做妾!你说这不是有病嘛!” 吴月桂一听,整个人跳了起来:“他奶奶的,还要脸不要脸哇?” “这不就让我家阿湛都急了,请她吃泥巴了么。”秦琴笑眯眯地摸了摸明湛的脸,“阿湛,真是委屈你了……” 吴月桂见状,一副冇眼睇的模样:“突如其来的……知道你们恩爱啦!算了算了,是我多事。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秦琴道:“嗯呢,您先忙去哈。改天我来串门!” 然而眼瞅着吴月桂,却不是往自己家里方向走,而是朝着村子里妇人们惯常唠家常的榕树头下奔…… 第117章 亲自出马 “月桂嫂子又调皮了。”秦琴笑了又笑,又看了看明湛脚下:“腿法真好……真是真的彻底痊愈了哈。” “你就算对我没有信心,也该对自己的医术方剂有信心吧?”明湛没有直接回她,但,又好像是已经回过了。 刚才就是明湛用极快的脚法一脚把泥团踢进龙氏嘴里。 秦琴满眼促狭,夸明湛夸得干脆利落的:“干得漂亮!” 明湛也很满足点头:“谢谢夸奖!” “咦?”秦琴惊讶了,“你怎么不说我性情恶劣了呢?” 明湛道:“你那么辛苦干活,她却对着你哔哔赖赖的,谁更恶劣?她还是你长辈。” 秦琴眼底忽地闪过一抹厉色:“那你知道为什么我不直接出手干掉她?” “时机这不是还没到么。”明湛来到家门口,指了指花车远去的方向,“就连这边的发财鱼都还没收网,何必急着去算那笔必定收回的陈年账?” 秦琴笑了,星眸熠熠,灿烂得如春华初绽。 …… “什么?那婆娘竟然躲了?” 袁银姐气恼,把手中的甜白瓷茶杯摔了个粉碎。 “你们怎么那么没用,请个人都请不回来?” 第二次派去的,是袁银姐的心腹丫鬟莺莺。她和头次去的龟奴并排垂手伺候在袁银姐跟前,任由摔碎了的碎瓷片儿擦着自己身边飞过,大气不敢喘一口。 这莺莺和龟奴素来有些首尾,眼见姑娘大发雷霆,莺莺害怕地缩了一缩。龟奴就一股热血涌上头,开口说话了:“姑娘,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 “那位秦氏,竟是见过大世面大场面的人物,厉害非常。以我们书寓的这身行头,就算去赴知府大人的小宴也是不输脸面的,那日才进了村子,村头村尾的乡下人盯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她却见惯熟了一般。而且一出口,就是诗云子曰,一张嘴,就是锦绣文章……” 袁银姐受平日接的恩客影响,也有些见识的,顿时收敛了容光,沉吟道:“竟然是个隐世之人?” 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龟奴是拼了命的给秦琴身上贴金。那莺莺也和他一样的心思,忙不迭的帮着腔说:“对对对。奴婢听说他们家的大儿子,是榜首头名破格录入明镜书院念书的……这等传胪人家。想来架子肯定会拿大一些。如果姑娘亲自去,说不定就成了!” 袁银姐愣住:“让本姑娘亲自去?开玩笑呢……本姑娘脚头多金贵,你们第一日跟我么?” 她是瘦马出身,自小接受老鸨子教导,以矜持养身。除非尊贵客人下帖子相邀,否则等闲不出书寓半步。就连日常用的衣物料子、首饰钗环、胭脂水粉等等,也都是在城里选了好的,按季送进书寓里供她挑选使用。 哪怕成名后,添了爱应酬年轻士子的兴趣,也仅仅是价格上予以优惠,却添了“非年轻英俊多金不要”这类不成文的规矩,什么上门弄风月之类,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眼见袁银姐踌躇,龟奴心想正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说:“姑娘规矩在那儿呢。既然如此,不如这件事就算了吧。横竖几块木头,估摸着这股风气就跟先头玩古琴、玩贝壳、戏棋子一样,三两个月,就过去了。” “不。”袁银姐纤手用力一握官帽椅扶手,指关节发白,“我得要去。” “姑娘——” “我打听过了,今年的贡品单子上,就有一批好的鬼脸纹花梨木……如能入了太后娘娘的圣眼,这股风潮至少得吹三年!我们决计不能落后……我亲自去!” …… 璎珞华盖小马车,香风阵阵袭人来。 “快来看啊,那辆马车又来了?” “哎哟,还有三辆?天啊,我的眼睛都要花了……” 三辆装饰豪华的花车,披着金灿灿的日头,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奇异虹光,就连树林那边歇着的黑老鸦都给逗引得盘旋了过来,呱呱大叫。 秦琴正在屋里打盹歇午呢,被秦夏和秦冬雪一左一右奔过来,一个耳边吹气,一个肉弹攻击的弄醒了。“娘!娘!快起来,外头来了个年画上的狐狸精一般好看的美貌姐姐呢!” 秦琴被秦冬雪的说话逗得“噗嗤”的乐了,睁开眼睛:“小雪,哪儿来的狐狸精啊?” 秦冬雪认真地板着小脸说:“真的。坐着前几天的那种很漂亮的花花马车来的……就在堂屋里,爹陪着呢。娘,你快换了衣服就过去吧。” 一胳膊肘支棱起来,秦琴立刻来了精神:“我马上过去!” 迅速换好了衣服,进了堂屋,就看到明湛大马金刀的坐在中间,对面坐了个不认识的女人。这女人也就十八九岁,正是花一般年纪,一头黑鸦鸦的好头发,做了精致的妆面,面如芙蓉,身似蒲柳。纵然身上没有浓妆,然而秦琴还是敏锐地闻到了风尘味。 风尘味就风尘味吧,人长得漂亮,秦琴就爱多看两眼,且不讨厌。 明湛见着了她,笑道:“内子来了。银姐姑娘有什么事要商量,尽管跟我娘子开口。我们家里,我娘子说了算。” 袁银姐原本十分中意明湛的姿容,听见他提及夫人,也不回避也不惊讶,反而落落大方看向了秦琴——然后看到秦琴的疤痕脸,就呆住了。 直到秦琴冲她虚点下巴,以示礼貌,又咧嘴一笑,以示友善。 袁银姐才回过神来,离了座椅,敛衽为礼:“袁银姐见过明夫人。” 摆了摆手,秦琴坐下,大大方方地说:“不知道袁姑娘从何处来,有何贵干?” 一直暗地里到处打量这家人家,横竖看都是寻常农户。越是这样,袁银姐越不敢小觊了,低眉顺眼道:“夫人,开门见山直说罢,近日城中时兴花梨木,贵为贡品,千金难求,只是真假难辨,有那些登徒浪子,招摇过市,不堪入目。银姐虽是风尘中人,却诚心雅兴,又及腊八花宴在前,想要求购货真价实的好木。” 她一边莺莺沥沥的说着,秦琴一边听着,只觉得这声音真好听。 第118章 盲买 袁银姐说了一段,见她无甚反应,又加多几分诚恳:“又知道这花梨木唯独是夫人手里是最上乘货色,因此想要求购。小女无知,前番派了近身伺候的人来邀夫人到城里去,却是怠慢了夫人。请夫人相信小女子全属无意,成全了小女子。” 原来那袁银姐成天跟清客文人打交道,着实入耳多听些“归田园居”“采菊东篱”之类的高谈阔论,眼见了此间的高墙大院,听了龟奴丫鬟的言辞,竟然脑补出一副世外高人的画面来,言辞之间极为谦逊客气。 秦琴微笑着,耐心等她说完,说:“没问题。给钱就行。” 极为响快。 袁银姐眨了眨美眸,道:“给钱?” 秦琴点头,说:“木石讲缘,你既愿意要,那么可以选明买,也可以选盲买。明买看眼缘,盲买看运气。随你喜欢。” 站起身,解下腰间钥匙,往库房去:“跟我来。” 袁银姐没想到事情如此简单,想好的诗词歌赋各种考验一样没来,一边抬脚跟着秦琴向前走,一边兀自脑子没转过弯:“既然是敞开门做生意的路数……为何之前诚心相邀,您却不乐意到城里去?” 秦琴脚下一顿,拿出钥匙来开门,边推门边回头对袁银姐笑了笑:“我不是跟他们说得很清楚了吗?我不认识你啊?” 袁银姐眨眨眼睛,表示不相信:“大姐,知道您这是要考验我……” “真的啊。”秦琴伸了个懒腰,袁银姐傻了,“真的?就这么简单?” 秦琴挤挤眼睛:“想那么复杂,对我有好处吗?” “……没有。” “既然不认识,就懒得动身了。” 知道这货纯粹真的因为懒,袁银姐有些傻眼了。秦琴很是理所当然地说:“反正货在家里一样卖。就昨天,就有两位客人也亲自上门来挑选了。身份我不能说,不过他们选择的是盲买。” 临时抢建起来的木皮库房里,分门别类堆了木头,树兜子、大块板、油料小料、成品的珠串……张罗得像模像样。独属于花梨木的油香弥漫屋中,闻之,令人心神振奋。 目光不禁为之所迷,袁银姐忍不住问:“盲买……是如何买?” 脑子里想起洛明洋那日的话来,自己给了答案:“就是这些木料,自个儿开,开中什么是什么?” “姑娘冰雪聪明。”秦琴赞许地微微颔首,“城中不少生意得法的商人,都是这么玩的。而他们的货源……你不妨看看?” 银姐儿脑子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大娘这儿的木料都是上好油料,自然好货都是出自你手了。” 她不禁露出得意的微笑,很为自己神通广大可以一举直接找到货源而餍足。 秦琴笑了一笑,不紧不慢道:“盲买,一千两银子一个树兜子,买回去慢慢开。这些开好了的珠子,价格不等,100到1000,皆有。售完即止了。” “不过要注意,贴了签子的,就是被人预定了的。不能再买了哦。” 袁银姐看到不少木头已贴上了签子,又是一慌,心里道:“原以为待价而沽,没想到这样抢手……” …… 袁银姐没有在木皮库房里停留多久,不过一炷香功夫,就从里面出来了。两张脸上,都是堆满了笑容。甚至没有在堂屋中稍作停留,就径直登车而去。 任凭左邻右里如何趴在墙头支棱起耳朵瞪大眼睛,想要捉到一星半点动静,这边却跟施了戏法一般,愣是没有走漏半个字? 也就最后吴月桂听到了秦琴道:“五日后,钱货两讫。” 那个狐狸一般漂亮的女子,就堆起笑容来,欢然道:“好。” 乖乖隆的咚,那一个“好”字,千回百转,就跟天边弦乐纶音似的,吴月桂身边的秦铁牛鼻血“噗呲”的就喷出来了。吴月桂大怒,拧着秦铁牛耳朵,墙根也不听了,消失在墙角远处…… 类似她家这般情况的,不止一家。 婆娘都怕自家男人被狐狸迷了眼,忙着整治男人们去了,再也无暇理会秦琴家里发生的新鲜事。这件事就此不了了之。 唯独是秦琴自己,关上门来,喜滋滋的数银票:“二二得四,二五一十……噢,差一点点,不到。” 明湛蹑步进屋,悄悄关上门,把秦琴从钱眼子里拔出来:“还没交货,就收了多少了?” “昨天你收的,连同今天我收的,九千多了。”秦琴很开心,“还是搞文创有赚头啊。之前零敲碎打的,搞了那么多事情,不如这次卖花梨,一笔上万的买卖。” 明湛道:“全都是初三那日去交货?” “不是商量好了的么?” “我再问一句,心里好有个数,这次进城去,应该会有老黄历卖了,记得添本老黄历。” “哎哟,我的夫君啊。这些事情你记在心里不就行了么,你没见到我在算账嘛!” “傻丫,什么叫文创?” 正在拿木炭用阿拉伯数字往现画表格上记账的秦琴动作一凝,舌头噗噜噗噜,眼见蒙混不过去了才道:“就是又有文化,又有创意,的东西啊。你看看,这木头,不就是跟文化人们扯上干系,又无中生有的潮流嘛……嗯,我做梦的时候,土地爷爷告诉我的,我觉得这个词儿有意思,就记住了。” 明湛默念了两遍,扬起唇角:“有意思,贴切得很。” 真是奇怪,外面的人总觉得明湛神秘又高冷。 这有商有量的模样,怎么叫高冷? 秦琴就不太明白。 比如现在,某人就跟她掰开了揉碎了的分析:“古语有云,欲得利,先做势。如今我们手头的这些木头,打通了两条至关重要的大路。” “首先,是官路。那是秋官无心插柳所为,让这种花梨木得以入了包括督学、学正、知府、乃至两广总督……诸多文人墨客的眼。甚至成了贡品,贵不可言。其次,风月场打通了,由妓子清倌之手,让清贵木珠得以赋予香艳色彩,且迎来送往,礼尚往来,攀比附凤,均从风月场上来。官路与妓院,乃是天底下最品绺复杂之所,由此带起的风潮,如摧枯拉朽。” 第119章 奈何字丑 明湛娓娓的道:“这个势,我们就算是做成了。从今以后,哪怕再有别家来跟风仿效,我们占了先机。别人也只能捡我们吃剩的。金字招牌,由此而来。” 秦琴弯了弯眼睛,说:“这不是我们商量出来的法子么?” “但是……你有没有发现,你算漏了一点。”明湛道。 秦琴一怔:“怎么说?” “今日我们手里的存货木头,已走得七七八八。而如今仅仅是开始……特别是贡品,一般来说,贡品三年不换。光凭我们两个人,如何找到这许多鬼脸纹花梨木?” 秦琴正想说明湛担心太多,一抬眼,却看到他眸子底下异光闪烁。她顿时明白过来,这又是明湛在试探自己……这男人,什么星座的啊,怎么忒爱试探别人? 她略一思忖,说:“你说得有道理,别慌,我也早有应对法子。过几日进城去,我就有布置。在此之前,这几日我们辛苦一点,先把木头备好。除此之外,还得劳烦你帮我做些事。” 明湛没想到她又开始使唤自己起来,不觉扬眉:“做什么事?” “一些文书上的麻烦……”秦琴眼底罕见地掠过一丝惭色,“我……字丑。” 哪怕是现代,她的字也属于丑的一类。 更别说驾驭古代的毛笔字了! 明湛欣然颔首:“你让我帮你写文书?没问题……不过,你自个儿不是也念过两年私塾,会写一手好小楷的么?” 大哥,崩口人忌崩嘴碗,你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哪儿懂什么小楷、大楷? 秦琴支支吾吾,老脸通红:“荒废学业……忘了……要不然……你教教我?” 明湛大笑:“好啊。那后日进城,我帮你选字帖去!” 练字? 秦琴顿时头都大了!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 时间一晃,约定的日子到了。 这五日间,除了袁银姐之外,还有两家花车悄咪咪的来拜访了秦琴,要求和袁银姐一致。且她们似乎已经知道了袁银姐在秦琴这儿下了订单,一下车就急吼吼地也不问价格也不看木头,直接订货要走。显然这就是“别人有的我必须要有”的攀比之心在作祟了。 秦琴统统把交货的日子定在同一日,也就是腊月初三。 这天,天还没亮,她和明湛就套车,准备出门。 明湛亲手改装的牛车,走得是慢了点,胜在车顶有蓬,前面可以坐人,后面可以装货,而且漆成黑色的车篷还能够遮掩住货物。正好可以加强保密。 第一次坐自己家的车子出门,秦琴很开心,啃了一口随身带的饼干,美滋滋道:“好爽啊,还是自己家里的车方便。说走就走,用不着等人。” 明湛道:“过渡的时候,牛车是另外收钱的,还好都是小钱。就是船工会盘问货物,不免有些肉过手流油,雁过拔毛的事情,你别吱声,交给我应付就好。” 秦琴脸上笑容消失了,肃然点头:“好。” 她又咬了一口饼干,问:“那罗扛把子他们的马帮十好几匹马的,怎么没见哪次交钱来?” “那是年末了一总关过去的。”明湛道,“何况,罗扛把子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跟码头那伙人背后的大老板都有首尾。有些不怎么方便官路上运送的东西,罗扛把子就运得送得。都是江湖客,谁都有用得着谁的时候,码头那伙人反而要给罗扛把子几分面子。” 秦琴叹道:“所以,被盘剥最狠的,就是最纯良的百姓了。” 明湛道:“可以这么说。” 秦琴也没有细问明湛如何得知这么多江湖秘辛,反正问了,明湛也不一定回答。 今天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她现在,唯愿平安。 …… 薄雾笼江,寒意未散,金滩码头上,还是聚了不少等过渡的人。赶早过渡去卖山货挣活钱的庄稼汉,背着药箱的行脚大夫,并三五个呵欠连天的旅人,排着队在渡口等候着。 削得尖尖的原木栅栏在迷蒙的薄雾中闪着白森森的冷光,栅栏后面,站着三五个同样呵欠连天的汉子,腰间的家伙什随着他们打呵欠伸懒腰,响着金属交击的夸察声。两个碎催,一个收银子,一个检查过路客身上的行辕背包,就连鞋底子都得让他们脱了下来,拍一拍上面的灰。 轮到秦琴和明湛,那两名碎催看了看被压得深深的车轮印,对望一眼,彼此眼底喜色一闪而过。拦住了明湛,道:“车上装的什么东西?” 明湛道:“木头,柴火。” 用刀柄掀开车帘子,往里面一看,黑乎乎的全是木头,负责检查的碎催就对自己同伴点了点头。那同伴挥了挥手,“车子,二百文钱。人,二十文一个!” 秦琴明明记得,不久之前还是十文一个人来着…… 不过现在不是讲理的时候。 明湛指了指她:“我家银子,婆娘管。” 俩碎催愣住,对望一眼,哈哈大笑:“还是个怕老婆的!” “垃圾!” 秦琴拿出一百文一吊的钱来,数了两吊,另外搭了四十个散钱。眼瞅着明湛把车子赶过去了,其中一名小头目似的人,忽地在他们身后开口:“停下来!” 明湛乖顺停下。 那小头目道:“文州县从不烧外县柴,本地有煤有柴山,本地柴、煤都烧不过来,还得往儋城运。你们这些不是柴火!到底是什么?” 他这么一嚷嚷,顿时那些碎催们就大呼小叫的围了过来。明湛笑了笑,低声道:“要不要那么嗅觉灵敏啊……” 那小头目满眼贪婪,高声扯着嗓子喊:“快说,这是什么东西?不说不让你上船!” 话音未落,那些脆碎已经拔了兵刃,训练有素的围了过来。秦琴一紧张,低声对明湛道:“你别动手啊,不行就让我来?” 明湛:“??” 明湛眸子底下的光,开始不善良了。 知夫莫若妻,秦琴道:“拳脚无眼,要是你下手没个轻重,不小心打死了人就麻烦了。” 第120章 世间乱象 明湛“哈”的一声,却是伸手握住了她手。轻轻把她已紧攥成拳的拳头散开,明湛手劲儿甚大,秦琴只能任由他摆弄自己的手,很是不自在。 把她往自己身后拽了拽,明湛对那小头目道:“小哥,有见识。小民生在那穷旮旯地方,也无甚特产。这些木头也就是城里诸位主顾们唯一念想了。今日是交货的日子,须得借道此间。希望小哥您行个方便?” 他说话的时候,小头目直着眼睛,盯着明湛的动作。等到他说完之后,小头目见他还没有动静,脸上肌肉抖了抖,厚厚的眼皮子就耷拉了下来:“既要行方便,连个规矩都不懂,还怎么行方便?罢了,留下这两块木头来,给哥们儿压压船舱。等你回程身上有了银子,再到大同酒楼找我吧!” 刀柄朝着牛车虚虚一指,几名碎催恶狗抢食般扑上来,七手八脚的去搬那些鬼脸纹花梨木。 明湛不气不恼,更不争辩,甚至微微让开,似有若无地挡住了想要上前去争辩的秦琴。眼看着真的搬了两块树兜子下来,明湛默然地拱了拱手,悠然扬起鞭子,把往渡船上赶。结果也就走了两步,一个碎催怪叫起来:“老大!快,快看!这是同知大人府邸上的戳子!” “还、还有这个……这是知府……” 秦琴眼珠子一轮,想起来了,压低声音在明湛耳边说:“这是你让那些官儿留下的印记?” 明湛微笑着说:“不然呢?我可记心不好,不记得他们谁家订了哪一块木头。” 事情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那小头目傻眼了,几个碎催纷纷离了那些木头,朝着他围拢,就跟接了几大块烫手山芋似的。 “老大,怎么办?” “还要留么?” “我看是吹牛皮的,留!” 话音未落,那建议留的二百五脸上就吃了小头目一耳光,顿时嘴角鲜血长流,不敢再吱声。那小头目走近一脸无辜的明湛,眼睛瞪得活脱要吃人,“你,你在耍老子?” 明湛垂目道:“不敢。” 小头目举起手里的刀子,“刷”的亮出一截雪也似的刀刃,说:“你还不是在耍老子?你特么到底在给谁干活?” “小的说了……小的不敢。从刚才开始,要检查,要交多少银子,要留下木材……一切,皆出自老大你的主意。小的并无半点反抗违逆。”明湛淡淡的道:“此间诸位,并小人老婆,都是见证。” 小头目哑了。 有个脑瓜子不太灵光的碎催,怯怯地扯了扯他:“老大,他说的似乎是……真的……” 小头目回手就是两记耳巴子:“老子用不着你教!” 几乎是鞠躬打揖地,领着几个碎催,把官们定好的东西原样不动的放回去。还专门收拾了一条最干净宽敞四平八稳的渡船,送他们过河。 过了河之后,那小头目拿出一包钱来,陪着笑脸道:“两位原来是给城里大人物们送货的,小的有眼无珠,竟然耽搁了贵人们的正经事。该死,该死。这一点孝敬,两位路上买杯酒水,解个乏。” 那穿钱的绳子,秦琴好生眼熟,她瞅了两眼,立马乐了。 这不就是她刚才交过去的钱嘛! 原封不动! 明湛也不客气,接过了那包钱,淡笑道:“谢谢了。” 目送着小头目点头哈腰的离开,明湛赶着牛车,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地往前走。在银滩镇码头的茶馆子上,一名穿着黑袍的青年注视良久。 秦琴忽地头一歪,把脑袋放在明湛肩上。 明湛道:“累了?” 秦琴压低声说:“想啥呢。那个茶楼……二层的那个,二楼上有个男人一直在看我们。想来就是码头这伙人的老大了。” 明湛说:“我知道。没关系,让他们看好了。” 秦琴轻轻一笑,说:“想要探虚实,就让他们探个够?” “有我在的时候,自然是这样。不过日后如果你带着孩子们,就别这样冒险了。” 秦琴嗯的一声。 明湛的肩膀好舒服啊,她枕了这么一会儿,竟然有些眼皮发沉。也就一眨眼功夫,睡着了。 等到明湛叫醒她的时候,城门已经出现在眼前了。日上三竿,掐指一算,她竟然睡了大半个时辰功夫。秦琴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坐直了身子,低声嘟哝道:“对不起对不起,枕了你肩膀老半天,都得酸了吧。” 明湛把一直左手握着的赶牛鞭子,换到右手上,“没事,你睡好了养足精神了才好。” 小动作逃不过秦琴眼睛,秦琴越发红了老脸。 进了城,按照商量好的,直奔了余大厨所在的客栈。 进了门,账房先生认得他们了,笑眯眯地问:“又进城啦?来看儿子么?这次想要住哪个房间啊?” 把一锭五两银子的小元宝放在柜台,秦琴说:“要上房,地方要清静的。” 账房先生吃一惊:“哎呦,二位发财啦?恭喜恭喜!” 秦琴笑眯眯地说:“一起发财,好生意哦。” 眼见有真金白银的跟前,账房先生顿时打叠精神,立刻叫来店小二带着他们寻摸了一间开门见树,环境幽静雅致的雅间。进了屋子,秦琴乐了:“很好很好,还是套间!” 只见进门是一间桌椅案几俱全的屋子,西侧一架屏风挡住了月洞门,进了月洞门,才是睡人的地方。正合适谈事情。墙上挂着《耕读图》,案上也点了些鹅梨香,虽然图画匠气十足,香也是掺了粉的,但也比先前住的下房考究了不知道多少去。 带路过来的小二满脸自豪:“这间屋子,是我们店最好的屋子,整个县城也没有几间比得上!钦差大臣来也住得!” 秦琴和明湛对视一眼,均感满意,明湛摸了几十个钱出来,赏了那小二,说:“打些水来,另要些精致小点垫垫肚子。” 小二见他出手阔绰,越发欢喜,嘴里一叠连声答应着,脚步如飞,麻溜利索的去了。 秦琴抬眼看着明湛,道:“怎么样?” 第121章 家财万贯 明湛说:“什么怎么样?” 秦琴说:“已经订好了的货,是你一揽子送去呢,还是我们各自分开送?” “自然是等君上门,自行提货。”明湛说着,打开随身带来的文房四宝,“你会磨墨么?劳驾来帮我磨个墨?” “阿湛,这不是准备给儿子上学用的文房四宝么?怎的还在你手里?” “……别问。问就是秋官头名录取,书院自行配了文房四宝给他,用不上了。” “咦咦咦咦?” 但,秦琴实在不怎么会磨墨,抡开膀子摇了半天,墨条断了,墨汁没有出来多少。明湛看着一断两截的墨条,脸皮抽搐了两下:“要用阴柔力度,你老人家别用力猛戳啊……” 秦琴态度很好:“好好好,我知道了。你有没有多一根墨条?” “没有。”明湛无奈地从她手中取过墨条,“我来吧。你一边坐着去。” 秦琴就真的一边坐着去,一只眼睛欣赏窗外风景,一只眼睛欣赏明湛研墨写文书。明湛不光把他的客户写好了,也帮着秦琴写好了。秦琴甚喜,让小二唤了三五个跑腿闲汉过来,每人二十文,让他们把帖子撒出去了。 撒出去之后,夫妇二人自去吃饭洗刷安顿。 一时之间忙完,秦琴取了字帖出来做当日功课。银姐儿头一个来了,秦琴准备好的原木料子处理得干干净净的,银姐儿见了十分欢喜,一边抚摸着那光洁的油料,一边娇嗔道:“真是,幸亏我跟前伺候的人多。不然还得我自个儿扛着回去了?姐姐呀,你也好歹送佛送到西嘛……” 秦琴也觉得银姐儿食指纤葱白嫩的,和木料颜色交映成趣,十分养眼,一边大饱眼福一边说:“那是没辙的事儿呀,规矩就这样。再说了,自个儿带回去的宝贝更入眼,不是嘛?过段日子把这料子开了,做个小佛像供奉起来,那才叫灵验呢。” 银姐儿更喜:“真的?我也这么觉得……咦,这是什么?这包装得倒是别致漂亮……” “随喜送礼,给姐儿闲来无事赏玩的。” 秦琴特意为这些人准备了一些小小的赠礼,或一二方寿山石,或一串手持珠子,或一束燃香,都是空间里浸润过的东西,惠而不费,却是外头买不着的稀罕。 一时之间,宾主双方,俱觉欢喜。 这日,城西的老百姓都见着了一副奇景,好些平日只能见着仪仗车马的人物,竟是纡尊降贵,鱼贯而入到城西新市口的四海客栈里。一时半刻侯不着的,更是说说笑笑的,彼此打着招呼就近坐下,点菜小酌一两杯。 一时之间,客栈一楼原本就不多的几张桌子,也就不够用了。周围几家门脸略干净的小馆子,生意也兴隆起来……可那些馆子日常也没有招待知府、学正大人们的经验啊,一时之间,忙是忙坏了,愁也是愁坏了,更有准备不足的,当场从店里飞奔出个提着菜篮子的采买,脚底生烟奔着菜市场而去…… 一起发财,彼此俱觉欢喜。 迎来送往的,直到第三天晚上才算是消停下来。 小东湖畔的书寓里又响起了丝竹之声,大街上人寥落车马稀,秦琴洗了把脸,明湛笑眯眯道:“要不要带你去逛窑子?” 秦琴差点倒栽葱的把脸栽到脸盆去。 “算了,没必要。”明湛又扭过脸,看着窗外,自言自语,“几乎是可以预见的结局,没必要去亲眼看着了。今儿晚上……不出三天晚上,这些窑姐儿,定然会把我们的木头显摆得哪儿哪儿都是,还有你作为小礼物散出去的小东西。三天以后,就可以安然坐等下一轮生意上门了。” 秦琴道:“所以,现在不是去逛窑子的时候。我们不如早点歇了,明天还有事呢。” 明湛点了点头,说:“行。” 他来到床边,抱起一张被子,走到外面去。 边走边说:“还是套房方便,外头有榻,可以凑合。” 二人入则商量事情,出则分房而卧,极其自然。 …… 第二天,怀里揣着新得的上万银票,秦琴和明湛一大早出了门。 “这下我们也是家财万贯了!”秦琴美滋滋的,“牙行在哪里……兼做房屋买卖的么?哎哟,应该早打听好的……” 谁知道明湛说:“用不着去牙行。我已经安排好了。” 他带着她去了一处茶馆,一身富家翁打扮的钱五爷已候在那儿了。 见着了他们俩,钱五爷似乎早就知道他们来意,开门见山笑道:“二位发财了,恭喜恭喜。阿湛托我找的院子,我这边已经着人打听了三处地方,都合你们要求的。眼下那中人马上就到。” 和秦琴略带复杂的眼光一接触,明湛低声解释道:“前日写帖子的时候,我就多写了一封信,托了钱五爷帮忙。你看,时间上刚好接上了。” 明湛做事,滴水不漏。 喝了两杯茶,聊了一会儿闲天,就来了个穿着整齐利落,头戴小毡帽的后生,直奔他们这桌,脱了帽子就唱喏:“三位贵客好精神,小人安星野,给几位请安。” 钱五爷让安星野坐下,指着他介绍道:“这一位,是文州城内的‘百事通’,有什么事情找他就对了。安老兄,这位是明湛,旁边是他的夫人。” 本朝民风开化,尤其是偏远的琼州一带。 自然,也有大户人家教养闺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三从四德三纲五常的。但一般平民百姓,女子抛头露面出来做买卖的很多,及至到了农村,打鱼种地,织布喂猪,操持家务,就更不讲究了。简单来说,就是女人不参与到劳动里,就得饿死一家人,女人也必须干活。 ——自然凡事总有例外,还有种靠着嘴皮子上下碰,吧嗒个没完,靠着坑蒙拐骗,占便宜没够,一样活得舒心的。比如说李老寡…… 但是能够像秦琴这样,大模大样坐在夫君身边,正经参与到谈事情的,还是凤毛麟角。因此安星野频频给了秦琴好几个诧异眼神,而秦琴泰然自若的,反倒让他看了几眼之后,不再看了。 第122章 城中置业 “大爷说的宅子可不好找,一要安静,二要独门独院,三还得门前能停车马,门后有后院……”安星野上来掰着手指头叹难,话锋一转,道,“我这是跑断了腿,才找到这三处。第一处是文庙东边,挨着真武庙的宅子,原来是个老员外的。前阵子老员外白喜去了,儿女懒得打理,就打算把宅子放出来。” 死过人的房子,秦琴倒也不算忌讳,但夹在两个庙宇之间,未免香客往来,人多口杂,她不太中意,就沉默着不吱声。 她不吱声,明湛就懂了,摇了摇头道:“那第二处宅子呢?” 安星野道:“第二个宅子要大一些,有三进院子,大大小小的将近十间屋子,还有花园,在城东,离明镜书院不远。这家价钱可贵,作价一千五百两银子。” 钱五爷笑着打断道:“老弟如果买了这一处,倒是离我家不远,可以做邻居走动。” 明湛问:“他的主人是谁?” “这一层我也打听不出来,听说是有个大官儿前期置办下来的。如今任期将要满了,就把临近几个县城置办的宅子都放手了,套一笔钱。” 秦琴边喝茶边听着,心里暗道:“这不就是投资房地产了嘛……一任三年……我算他五年好了。买一些物业在手头放着,临走再卖掉,倒是一笔精明生意。就不知道赚多赚少。” 正在寻思这个问题,安星野就给了答案:“那一位也是懂敛财之术的。三年前,这么一处宅子也就只需要七八百两的银子。如今一出手,赚了快一倍。这还仅仅一处房产的收益。要是多几处宅子出手,光是卖宅子套的现银,就大几千了!这还没算别的产业哩!” 秦琴深有同感,点头不已:“确实啊……生财有道。” 明湛见她喜欢,就问:“那要不要去看看?还是问了第三处宅子的情况再说?” 安星野拍手笑道:“这第三处宅子,就离此处不远,在闹市口上,也是三进院子,地方就没有第二处大了,只要一千银子就行。原是个道士隐居之所,前阵子云游四方去了,这宅子交给了他邻居处置。” 钱五爷惊讶地笑:“这可稀罕了,出家人竟然卖宅子?” “也不算稀罕。看缘分嘛。”安星野笑着说,“那一位的邻居可是得了天降横财,如今正急着脱手呢!” 不知为何,秦琴心里生起了去第三处宅子看看的想法,她马上对明湛开口道:“我感觉这第三处宅子倒是有意思,要不然我们去瞧瞧?” 大家自然无甚异议。 钱五爷做东,会了钞。 安星野引着一行人出了茶馆,朝着新市口走去,来到一处灰砖阶梯趟栊门的民宅门口,安星野一拍门,从邻家应声走出来一个后生哥,“安官人,又见到你啦。今儿安好吧?” “安好,安好。”安星野唱了个喏,说,“带人来看看屋子。劳烦开个门?” 后生自称姓岑,名叫岑洪杰,世世代代是这文州县城人,是个考了四五回试都没能中秀才的童生。走了的那几个道士其实跟他也不熟,也就是早出晚归的时候见过两次面罢了。前阵子这家人的枣树熟了,那坤道看起来不太会,她师兄就过来请了岑洪杰帮忙打枣子。 岑洪杰道:“这家种了好几样果子,那棵枣树结出来的枣子可真甜,我还是头一回吃到新鲜枣子呢,真好吃啊……” 听了这话,秦琴不禁抓住了明湛衣袖,低声道:“此地有枣子?” 枣树,是温带果树……热带哪怕会长活,也结不出果子的呀? 明湛眼睛弯了弯,嘴角微扬:“看来这院子里,曾经住过活神仙。” 秦琴越发感兴趣了,抬脚跟着大家进了趟栊门。趟栊门后,竟还留有门房,门房对面,是个三面透风的屋子。明湛对她解释道:“这屋子是专门给客人等候坐的,看到这两张板凳没有,给客人坐着等屋里人召唤的。俗称的‘冷板凳’,就是这种了。” 秦琴瞧着,果然形象、有趣,鸡啄米似的拼命点头。走过巴掌大的前院,只见三间粉墙大屋并排,都是屋舍秀丽,梁木粗壮的——这种粗粗的梁柱,让秦琴很有安全感。穿过了这三间粉墙大屋,就来到第二进院子,左右有厢房,后面是更高大的正屋,也是三间并排,秦琴走进去,嗅了嗅鼻子,空气中似乎还带着淡淡的焚香残留。 站在空溜溜的正屋中间,秦琴指了指对着的两个屋子,说:“这两个房间很宽敞,可以做个间隔。一边用来做工作,谈事情,另一边生活起居。你觉得呢?” 明湛道:“都可以。或者一边你住,一边我住。也行。” 秦琴拍手笑道:“那就更方便了!” 正院后面是个光溜溜的后花园,一个旱池子,里面有两个石头乌龟。倒座的灶屋、柴房等,穿过了这灶屋柴房,就是豆腐块大的后院和后门。 整个宅子就跟秦琴想的那样,紧凑、干净、利落。秦琴很满意,点了头,明湛直接对安星野道:“就这儿了——屋契文书,什么时候可以办?” 安星野拿眼睛看岑洪杰,岑洪杰道:“都在我家呢,我这就回去取了过来,立刻办好!” 明湛对秦琴道:“你在这边坐坐,或者到处溜达一下,都可以。我去跟他们谈手续就行。” 秦琴道:“好。” 她也正好想仔细看看这房子——她认出来了,空气中那种焚香味,和当日她进城时遇到那个坤道如出一辙! 那个坤道,还往她手腕上缠过一根红绳来着…… 然后空间就明显好使唤了很多。 这些是什么人? 可惜,道人们走之前把东西搬得很干净,什么也没落下。屋子里外里光溜溜的,秦琴在院子里看到那棵枣树,它枯死了,落叶掉了一地。 正看着那枣树愣神,耳听见明湛在喊她名字。 “傻丫。”他举起手中墨迹未干的新房契,“都办好了。” “噢,噢,来了,来了。”秦琴答应着,转身朝明湛走去。 她身后,那枣树树枝哗哗乱响。 好像是几个道人在玩笑。 第123章 糟糠之夫不下堂 房契上写的是秦琴的名字,当初秦大朗去世的时候,家里立的是女户。 看着房契上自己的名字,秦琴还有些觉得明湛受委屈了:“你要不要自立门户?” 明湛大惊:“你这是要和离么?我不要!” 秦琴哭笑不得,原本她意思是让明湛别受委屈,如今他倒是真委屈上了。不免出言安抚:“别急,别急,我不是这个意思。” “反正你爹生前已经把我安排给你了。你可不许赖皮。”明湛道,“糟糠之夫不下堂啊。” 秦琴只得道:“好好好,不下堂。” 明湛这才满意了,临到安星野这边有事找叫他过去,他又眨眼恢复那淡定稳健的模样,霸气侧漏的去谈事情了。 瞅着那人的背影,秦琴是真的有些哭笑不得。 她爹到底给她选了个怎样的女婿啊! …… 晚上,二人仍旧回客栈中安歇,让余大厨做了两个好菜,送到房间里吃喝。 刚来的那天,秦琴还把自家晒的鳗鱼干做礼物送给了余大厨,余大厨稀罕得什么似的。这天晚上,就把鳗鱼干砍的拇指头大小一块,一片鳗鱼干一片肥猪肉一片火腿片的夹好,放上切得头发丝大小的姜丝清蒸熟透。 就这一小碟子鳗鱼干,秦琴能吃三大碗饭。 “难怪银姐儿邀你去吃九大簋你都不去,要留在四海客栈吃小灶。”明湛也胃口很好,吃了一碗饭,又添了一碗,“余大厨这门手艺,真是别说是文州城,就算放到京畿里也不输给任何一个百年老字号的掌勺大师傅。” 秦琴道:“我也觉得是,也不晓得这等人物,为什么会甘愿呆在小小的四海客栈,做个配菜厨师。就算志不在远方,随便找个专门吃席的地方,甚至到小东湖里寻个书寓,做那书寓厨子,也比在这地方强呢……不过人各有志,总不好问。” 这勤行营生,也是分了三六九等的。 最上等的自然是御厨、官厨,风险也是最大,一不留神就掉脑袋的干活。 其次是百年老字号的掌勺大师傅,以及,各处烟花之地豢养着的宴席厨子。这些地方客人品流复杂,舌头刁钻,给得起价钱。有那么三五道看家本领菜,就能坐一张供奉椅子。也用不着每天在灶前烟熏火燎的,只要带着小徒弟干活,自个儿关键处掌个味即可。 这种掌灶厨子,月俸可观,自不必说,四时八节的供奉,逢年过节的礼物,都是大大的丰厚,主家还得小心哄着,提防一不小心被人挖了墙角。 第三等,才是这种街头巷尾,城镇市井里到处都有的小馆子、小客栈里的坐灶厨子,也就是带两个打荷师父,领两三个小伙计,亲力亲为,烟熏火燎,挣辛苦钱。一般四十来岁就吸一肺的病灶,得告老还乡当田舍翁。 至于四邻八乡有个炒菜手艺,农忙时种地,农闲时客串个乡宴炒菜的师傅;或者背个锅铲炒炒货的;或者背个馄饨担子走街串巷的……那就更多了,朝不保夕,挣口辛苦饭吃。靠的,就是一个“勤”字。 勤行一名,由此而来。 明湛道:“你也说了,人各有志。要不是他屈尊在此处,我们也没有这一场缘分呢。” 秦琴点头道:“是这个道理。就好比钱五爷的主家,光顾你多时,你不也是没有细问?那一家人,我看着还更了不得呢……” 明湛变了变脸色,说:“是——时候不早了,又说明天去书院探望儿子,今晚早点睡吧。” “好。”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夫妇二人草草用热开水就着干粮吃过了,带齐整了要给秦秋平的东西,就去了明镜书院。 明镜书院的门童还认得他们,堆起欢容,笑道:“您二位不是秋官的父母么?来,请进来,请坐。” 坐在“冷板凳”上,等了两炷香左右,秦秋平就飞跑着出来了:“爹!娘!你们怎么来了?” 穿着书院统一制式的蓝布长袍,头上戴着儒巾,秦秋平长高了,模样也看着成熟了! 秦琴一把搂住秦秋平,立马泛起了泪花:“秋官啊,你样子咋变了!” 秦秋平被她狠狠按在胸前,两只手在半空中无力乱挥:“娘,娘,娘……喘……喘不过气……” 秦琴放开了秦秋平,对于自己差点活活闷死亲生儿子这种事儿完全不以为意。揪着秦秋平上上下下,又左三圈右三圈的拽着转圈打量:“哎哟,有个读书人的样子了。这一身是所有人都统一发的嘛?” 秦秋平道:“师兄是这么跟我说的。不过……后来我发现,这些都是要自个儿掏钱买的,是和子辰师兄自掏腰包。” 秦琴一愣,拉着秦秋平到一边坐下,道:“那你是遇到好人了,有感谢师兄没有?” 她没想到和子辰这么关照秦秋平。 那个一脸平时的青年,满身理想主义者的光芒呢。 秦秋平点了点头,说:“娘,你放心。师兄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呢……我就每天帮师兄打个下手,做做卫生,搬搬抬抬什么的,还不上银子,也帮忙下个力气呗。” 这很秋官……秦琴欣慰地笑了,伸手摸了摸秦秋平的头发,说:“你在里面好好念书。爹娘在家里都好,弟妹和静儿也很好。小夏如今已经念完了三百千了,扎马也像模像样了。等你过年回家,他们都要大变样呢。” 秦秋平认认真真地听着,不断点头,明湛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说:“好好念书。” 除此之外,再无别话。 秦琴打开带来的东西,吃喝穿用,全都有,秦秋平吓一大跳:“娘,怎么带这许多东西来?我用不着!我第一名考进来的,书院里免了我的伙食,快带回去给弟弟妹妹吧!” 一边说,一边把那些肉啊零嘴啊,往秦琴怀里推。 秦琴和他对推:“你吃不了,拿去送人。家里不缺这吃的,倒是你出门在外,别委屈了自己。知道不?” 秦秋平惴惴不安的,老父亲明湛溜达一圈,回来了,正看到这画面。 第124章 再建新房 明湛就说:“秋官,你娘说的是。你就收下来吧。鱼干是族长出海捕鱼大丰收了送的,也用不了家里的钱。” 秦秋平素来对明湛言听计从,这么一听,就收了,又说:“我们小考,我又考了第一。先生说,只要我再拿一次第一,就可以破例参加明年的府考了。他们还说,启蒙不到一年就能够参加府考,已经非常难得了。” 秦琴说:“确实是很难得,甭管能不能考中,能去参加一次,感受下那氛围就好的。考场在哪里来着?” “府考的话,就在本县……儋城和文州城两个地方,考场都在文州城县城里。”秦秋平说,“我听说,似乎最近有风声,我们两个县城要合并成一个大县城了……最近山长老是外出,就是跟老爷们商量这个事情。我们山长,可是知府大人重要的幕僚。” 他口吻平静,明湛又摸了摸他的头发,说:“好秋官,真的长进了,知道闻晓一些经济学问……不过,这些话以后别放在外头说。就算跟爹娘说,也得找个隐秘地方再说,知道么?” 秦秋平一惊,左右看看,看到四下无人,这才松了口气:“是。儿子受教。” 明湛拍了拍他肩膀,笑容鼓励。 上午秦秋平还有课,长话短说,短叙一番,就依依惜别。前脚才把秦秋平目送进了二门,后脚秦琴才要转身走,却被明湛一把拉住。还没回过神来,整个人原地起飞,就跟一条上钩的肥鱼似的被明湛甩到身后去。 “你看,老相识。” 随着明湛眼神落下的地方,看到李老寡一摇三摆地,也进了书院? 李老寡见着了门童,还没说话,脸上就先堆起了笑,“我这边给点东西我儿子,我放下就走。” 门童似乎也认得她,淡淡道:“老娘,又是你。李壹珩不是每逢旬休就回去嘛,就这,还用得着三天两头来送东西么?也是难为你这么大年纪了,来回过河过渡的跑。” 李老寡说:“你不知道,我这儿子啊,三天不见他,我就想得慌。” “可你来三次,他也只好出来一次啊。”门童叹了口气,道,“马上书院就要考校了。你也少跑几趟吧,考完了试,就放假回家过年了。” 李老寡唯唯答应着,把一大包东西放了下来,又是闲扯,又是原地兜圈的。撕扯了半天,门童忍不住道:“大娘,你别等了。今儿还要讲书上课,你等不到的。早点回去吧!” 说了好几句,李老寡才走了。 明湛和秦琴从角落处现身出来,秦琴拍了拍身上皱了的衣裙,说:“李老寡三天两头不见人,原来是偷偷到城里来啊……” 可怜天下父母心,李老寡平日为人可恶,可是此刻卑微的模样,也不过是个思儿心切的老母亲罢了。 如此说来,连老母亲都嫌弃,避而不见的李壹珩,越发可恶。 秦琴很想穿回从前打原身俩耳光:你看上的都是什么狗东西! 视线在她神色复杂的脸上扫过,明湛神情淡淡:“我们回去吧。” …… 回到家里,已经是日头偏西。 看着斜阳挂在天边,屋头瓦顶遮挡着阳光,拉出长长的黑影,秦四奶奶点起了灯,在蜡烛烛火下照着清点采买回来的吃穿用等诸般杂物,秦琴不禁眯起了眼睛,想起李老寡这么晚了,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回来,月黑天高的,外面的山路又黑又长,有点什么老狼猛兽从山上下来,把人叼了都无声无息的。 秦四奶奶拎着一幅花布,喜不自胜:“真好看,这是染的花纹,水洗不掉色,用来做裙子和被面都好看!得多少银子啊?” 奶奶喜悦的说话声打断了秦琴思绪,秦琴抬起脸来看了看那花布,笑着说:“我觉得这种渐变的绿很好看,就跟清晨喇叭花似的,就买了。银子什么的,也没有问,看看能不能做一幅新被面?” “哎哟,怎么能不问价呢?要是宰了怎么办?有那种专门欺负你们年轻脸嫩的,拿那种七分尺来,一匹布能给你短一大截!” 奶奶叨叨着,秦琴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正想要个什么理由岔开话题。明湛一句话就过来了:“四奶奶,你明天收拾收拾家里的东西,我们准备翻修房子了。” “嗯,准确来说,是推倒重建。” 莫老五被请了过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点儿不安的,搓着大手道:“明湛兄弟啊,是不是上次的屋子漏水了?这天气最近也没怎么下雨啊……” 明湛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打算把堂屋也给翻修了,推倒重新盖,就是工期有点赶,想要过年之前……我大儿子回来之前竣工。你能不能揽这个活儿?” 正在使劲搓弄的大手停住了,莫老五整个人长大了嘴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 明湛取出一锭十两的银元宝来,“这是定金。” 银元宝沉甸甸地坠在手中,才把莫老五眼里的神采重新聚焦回来。 他大喜道:“可以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左右多喊人来帮忙罢了……都愿意来给你家干活呢!” “先不要急。”明湛道,“我娘子也有些想法,要和你聊聊。” 领着莫老五进了屋子里,秦琴早就带着一卷图纸候着了。 这卷图纸,是她负责说出想法,明湛负责执笔画的。但秦琴落笔过于用力,总是弄岔了毛笔的笔锋,明湛又老是画不出跟她想的那样。最后还是明湛想了个法子,让她坐在那里,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笔地画。 然后就有了这卷图纸。 展开图纸的时候,秦琴脸就有些红红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像还残留着明湛握着她时的温度。 画好了最后一笔图纸,他还笑着在她耳边说:“你看看,心要静,心静了,神智才清醒。神志清醒,如臂使指,笔锋就灵活了。” 秦琴心跳怦怦的。 她很怀疑明湛是故意的,但是她没有证据。 她跟莫老五说:“能建楼房不?我想要一栋三层高的房子,家里人多,地窄,我们还想留着菜园子,不建高楼住不下。图纸在这儿,你看看?” 第125章 曾经恩爱 莫老五拧着眉毛,打开图纸来一张张看了半天,眼珠子也转悠了半天,最后点了头:“如果是照着图纸来建,应该问题不大。这般的高楼,城里也有。” “得打地基,还有要用石头来做一、二层,三楼用砖块,这样房子会比较牢固。这个季节,石头倒是不好办……” 秦琴问:“石头……是什么石头?” 莫老五道:“是我们这边特产的一种黑石块,质地致密,冬暖夏凉。唯一的毛病就是贵,去石场采买,当今大概是5文钱……” “一吨?”秦琴问。 莫老五道:“一块。” 好家伙,按块算钱的石头,难怪说是质地致密冬暖夏凉呢。 莫老五道:“所以,也有人家是为了省钱,农闲时候一家大小的去石场附近的荒山里敲敲打打的攒石头的。敲出形状的石头,拖到家里堆放着,还得好生留意不要被人偷了去。攒个三五年功夫,一个房子也就出来了。” 秦琴点了点头,说:“那可真的是燕子衔泥啊……好吧,我们赶着住,可等不了三五年。直接买就行了。买料买石头的银子,你估量个数,来我这儿关了银子去采买。最重要真材实料……行不?” 莫老五笑道:“知道娘子你当家能干,该多少是多少,绝对不会虚报瞒报的。都是左邻右里住着的,还要长久吃这碗饭呢!” 他说得实在,秦琴也就信了。 她又想起要打家具,问道:“你知道附近哪里有比较好的木匠么?建好了房子,要重新打家具的。” 莫老五道:“我老表就是木匠,转天我把他带过来,大娘瞧瞧合不合心意?” 熟人社会,没准这是最稳妥的法子了,秦琴爽快道:“行。” 跟莫老五约好了之后,秦琴把菜园子交给明湛打理,自己和秦四奶奶开始清理房子。在菜园子旁边搭了个棚子做暂时居住的地方,每人一顶帐篷。秦夏年纪最小,因此得到了和爹娘一起睡的特权。大家都吃惯了苦的,倒不以为意,而且因为是盖新房,一个个干劲十足。 堂屋里好多东西都是使用多年的了,包括桌子、条凳之类,秦琴就打算全部换新的,都不要了。她原来房间的床和五斗橱,在秦四奶奶誓死力保下,保留了下来。秦琴也才因此知道,她的床也是上好的梨木打的,而且是秦大朗自己的手笔,他亲自打的。 只可惜那时候她太混账,老父亲给她打了家具做她成亲的新房陈设,她却因为不喜欢明湛,跟秦大朗闹了一场大脾气。 还用刀子把床上精美的雕刻毁得乱七八糟。 知道了床的来历,秦琴很羞愧,她对秦四奶奶道:“奶奶,我给你们每人打一张新床。到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屋子住。这张床仍旧由我睡吧。” 秦四奶奶道:“本来就是你的东西,自然是你来处置。” 秦琴让秦四奶奶自己忙活去,拿起了天地锁的钥匙,抬头看了看已站在门口的明湛。上次她想要进秦大朗的屋子,被明湛拦了出来,她是真的很好奇……那个屋子里,到底有什么? 明湛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只是说:“该来的总要来。走吧。” 明湛亲自拿钥匙打开了那道天地锁,烛台驱散了屋子里的霉味,只见屋子里陈设被褥都十分朴素。秦琴一见之下,十分失望:“不就是一个普通中年大叔的屋子么……咦,为什么会有新娘子的东西在床上?” 粗布被子上压着一对头碰着头的布娃娃,是本地常用来摆放在新娘新郎床上的吉利物品。前阵子秦瑟瑟和李壹珩定亲,秦瑟瑟为了选一对合心意的压床娃娃,嚷嚷了好久,也显摆了好久。 明湛道:“我听说,这个屋子里的陈设,全都是和你母亲生前所在的时候保持一样。岳父临终之前也吩咐过,除非屋子重建,否则还是保持原样的好。那日你要进来,我才阻止你。” 这个屋子,见证了秦大朗和母亲的恩爱。 秦琴心里悸动,说:“母亲能够得到父亲这样怀念……她是个幸福的女人。” 明湛说:“人总觉得一生一世一双人很可笑。殊不知,总有人能够为人所不能。傻丫,你……也羡慕这种感情么?” 秦琴一愣,摇了摇头道:“我没想那么多。” 她一直很忙。 忙着生存。 忙着生活。 上辈子也曾遇到过几位追求者,被她醉心事业婉拒了。事后他们成了别人的新郎,还请她去喝喜酒。 她一律包个大红包,然后礼到人不到。 江湖传闻,她是好多人的朱砂血、白月光,她也就一笑了之。 也不晓得她什么时候活成了这副断情绝爱的模样。 也许是因为搞钱过于快乐吧? 也有过例外的时候,那时她暗恋过一个人。 那个人对她很好,很照顾她。出差的时候,她应酬过多喝酒胃痛了,那人看在眼里,当时一言不发。转头就吩咐酒店服务员送来一颗胃药和一杯温水。 他甚至细心地记得她不吃香菜,吃葱不吃蒜,喜欢鸡软骨的口味癖好。在一次野外拓展出外勤的时候,唯独是他在篝火旁变戏法般变出一块蛋糕。没有生日蜡烛,但是有星光,没有鲜花气球,但有生日歌。秦琴和他伴着星光和野外晚风,度过温馨美好的生日。 第二天也许是头天晚上没睡好,她险些滑到了巨石悬崖下,被他一把拉住。 他说,他总得护她周全。 然后她就知道,兄弟情悄悄地变质了。 可他还是表现得那样若无其事的,她也就隐而不说。 再后来有一次,他们还是一起出差,晚上她还是喝多了,等着他来借她回酒店,谁知道他失了约。她独自打车回酒店,却看到他搂着甲方女领导的腰肢,在她面前十几米远,走进了酒店…… 那个女领导五十岁了,年纪可以当秦琴的妈。 从此之后秦琴就彻底埋葬了这份感情。 顺便,再也不接这个城市的任何单子。 第126章 房子的学问…… 再后来—— 他脱离了公司单飞,成了他们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他一脱离就显示出自己强悍的能力,秦琴没法击杀他,只好转而隐忍,韬光养晦。奇怪的是,他也有好几次机会吞并她的公司,他却也没有动手。 对外,他说是吃不下,划不来。 却有共同的朋友传递消息到秦琴耳中,说是他不忍心,下不去手。 那个老女人后来落马了,贪污受贿,弄权作恶,除了他之外,还有十几个情人……当然,她自个儿也是睡上去的。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被庭审那天,秦琴亲眼见到了她,曾经风韵犹存的脸庞变得憔悴不堪,那双不屑地盯过她的凤眸目光疯狂散乱,她才发现有着“格格”外号的权贵女人,真人并不怎么好看。 沦落下狱,更是头发半秃脸耷拉,人不人鬼不鬼的。 庭审到一半,听着自己的罪行,这位年过五十的“格格”芙蓉瘾发作,瘫倒在被告席上,又哭又闹,满地乱滚,屎尿和月经流了一地,奇臭无比。 那个老女人倒了之后,他也倒了,公司破产,业务抽光。最后一顿饭,他约了秦琴来吃,吃着吃着就哭了,对她忏悔,说他很痛苦,他的心里一直有她的位置。他做的很多事情是违心的,但为了钱,为了业务,为了事业,他没有办法。 秦琴心硬如铁,那时候她身边已经有了更好的人。那个人很优秀,和她暧昧拉扯中,各种极限牵扯也是让她颇为头疼,甜蜜的头疼。 她自然知道自己是被他爱着的,否则也不会那么多次在他手底下死里逃生了。 只不过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 她从不缺爱。 没必要为了已经过去的悸动而辜负了身边的人。 那顿饭到最后,他还是硬塞了一块玉给她。 这块玉是他戴着从不离身的,好多年了,为他挡过好多灾煞。 当天晚上他就在自己曾经的写字楼顶上跳下来了。众叛亲离,尸首都没有人去认,最后还是秦琴去给办的手续。 她给他办了最后一程,死亡证签领表落款处写——朋友。 然后没多久她就穿越了。 那辆大货车撞向她的时候,那块玉好像有生命般飞了出来,一道柔和的光裹住了她——然后她就穿越了。 他似乎还在护他周全。 明湛的话传入耳中:“傻丫,你在发什么呆呢?你的手好冷。” 趁着势,他握住了秦琴的手,握得很紧。 秦琴就从寻思中回过味来,笑了笑,说:“在……在想,这屋子布局真好,全部推翻了重建挺可惜的。要不然,我们改改图纸?” 明湛有些惊讶,倒不生气,说:“你想要怎么改?” “我想……”秦琴来到房间中,比比划划的,“还是保留这个格局,建成个二层楼,应该就够住了?风格不妨奢华,高墙大院,让人望而生畏。这样最好。” 明湛道:“让人望而生畏……不是你的风格啊?” 秦琴微微仰起脸,说:“在什么地方,就住什么房子……在城里自然讲究‘大隐隐于市’,投那些贵人归隐田园的叶公好龙癖好。在这畏威而不怀德的乡下,却必须越豪华越好,这样他们才不敢冒犯你,占你便宜。” 黑曜石般的眸子底下,闪过一丝微光,稍纵即逝。明湛只淡笑着说:“秦琴,你真懂拿捏人心。” “彼此,彼此。”秦琴对着明湛拱了拱手。 还是明湛手把着手,还是坐在书桌前面头碰着头,商量着,熬到深夜,可算把新的图纸画了个差不离。秦琴摸了摸肚子,它里面很应景地叫唤了一声:“咕噜噜……” 秦琴老脸红都不红一下,理直气壮道:“我饿了。有啥吃的没?” 明湛道:“没有。忍着吧。” 他也拒绝得很理所当然。 是兄弟没错了。 秦琴不信,举着烛台跑灶屋去,灶冷锅凉的,果然,秦四奶奶连口剩饭都没留。秦琴气馁,饿得烧心,她还是从空间里摸出一袋小饼干,吃了起来。 明湛看着她吃着饼干从灶屋晃悠到房间里,不由的定住了。 秦琴还以为他也想吃呢,就很大方地把饼干递过去:“你要不要?这是我……我之前烤的。有点冷了硬了。不过充饥还凑合。” 也不管明湛信不信,反正秦琴自己信了。 吃过了饼干,就能肝到天亮。 秦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她趴在桌子上,脑门一个老大的红印子,肩上盖着明湛的袍子,又宽又软又暖。她动了动身子,那袍子差点滑落到地上,幸而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狼狈间正好看到明湛捧了一碟热气腾腾的包子往屋里走。 “你醒了。”他笑吟吟地,心情极好,“来,奶奶把包子蒸好了,可香啦。” 那模样,就差没拿章子在脑门上戳上“你瞧瞧你昨晚给我吃的啥玩意儿”这么一句话了。 秦琴也真的饿了,抓起包子就大口咬下去,秦四奶奶做的包子,真好吃。她一口气吃了三个包子,打了个饱嗝,说:“图纸改了,我们得赶紧跟莫老五说去。可别备料备太多了。也是浪费的。” “你不用急。莫老五下午还要来一趟,到时候说就是了。”明湛安抚下毛躁的她,“你今天就清点一下爹的屋子,看看有什么东西要的,什么不要的,用箱笼打包起来。清理好房子。” 可别说,盖新房子真够累的,要把旧房子清空,再拆掉重建。在没有机械设备的古代,是伤筋动骨扒皮的大事。 难怪说很多人一辈子也就盖一次房子,然后家里添人口的话,就在老房子旁边另起新房。倒不是说古代地不值钱,确实是建新房比推倒重建要省事得多。 秦琴是个不安分的,想了想,再次抄起还没用熟练的毛笔,弯弯扭扭地画了个图纸…… 然后敲敲打打的,用了之前拆下来的车子上的零件,捣鼓出一个攻城锤。 明湛见状,又是一阵眼神乱闪:“你竟然搞出来这个……岳父给你报梦的么?” 第127章 红烧肉风波 很是有恃无恐地微笑着,拿准了明湛会允许自己胡闹,秦琴弯了弯眼睛,说:“你猜?” 明湛才懒得跟她猜,他丢给她个背影,说:“到时候拆房子,别闹出太大动静!” 那对压床娃娃,是一定要留的。 秦大朗的工具间,是一定要原样保留的。 至于别的什么秦四奶奶口中说的,很值钱的床啊桌之类的,秦琴鉴定过木头只是一般的松木之后,就统统让人拉去丢掉了。 攻城锤一撞,轰隆隆,这栋土墙灰瓦片的老房子,成了一片废墟。 新房子地基还没夯好,秦琴家又盖新房子的消息就跟长了腿似的,传遍了十里八乡。今年年景不好,她不光能填饱一家人的肚子,还能出手阔绰盖房子,着实让人震撼。 说来也奇怪,酸溜溜的人不多,更多人羡慕她“有本事”。 秦琴家的院子里,被拆得灰土横飞的,已经撒过几次水了,情况也才刚好好点。 秦琴让三个娃在自己屋子里,照常念书写字,她自个儿带着头巾,穿上袖套,系着大围裙,在院子里监工。四五十号大小工人,分工种在院子里忙活,和灰泥的和灰泥,垒石块的垒石块,运沙土的运沙土,忙,而不乱。 吴月桂领着四五个健壮妇人,在院子里砍肉、和面、烧汤烧热水,热腾腾的蒸汽冒得满院子都是,夹杂着肉香、面香,让人走过路过,闻到都不禁肚子叫三声。 吴月桂新近跟秦琴学会了做烘焙,这会儿她亲自掌炉,盯着烤炉的火候,眼珠子半分都不乐意错开。秦琴见状,笑道:“月桂嫂子,你看看我们的日晷,不是教过你了么,看着日晷指向就行。不要老盯着火看,不然把眼睛都得看坏了!” 吴月桂这才把眼睛移开,笑着说:“这不是怕把一炉子面包烤坏了,浪费了粮食么。” “没事。坏不了。就跟用手握细沙子似的,你手里握越紧,那沙子是不是流得越快?得轻轻松松地拿捏着,同时心里还要有数,这就肯定能成。”秦琴说着,去拉吴月桂,“走,摘点儿西红柿来,做个糖拌西红柿,给大家甜甜嘴,开开胃!” 她的西红柿长出来了,长得特旺,在灵泉水和农家粪肥的滋润下,噌噌长,又噌噌挂果。那果子又红又大,不抓紧时间吃,就得把枝条给压断喽。 拳心大的西红柿,摘了一大笸箩,沉甸甸的。 吴月桂笑道:“你这个西红柿长得真好,跟果子似的。听说你是在野地里找到的种子?咋我们上山就没见着这样好东西呢?” “你没发现么?最近那座死山里,明显动静多了,长的东西也不一样了。我在想,也许是山神爷显灵,让山里的风水变了。兴许你下次上山,也能有发现呢!不过,也得自个儿细心才行!”秦琴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着,拿了个大个头的西红柿,递给吴月桂,“给,这个就这么生吃就很好吃哦。” 吴月桂接过来,在袖子上擦擦,一口咬下去,鲜红透亮的汁液飞溅而出,“哇,又酸又甜,好好吃啊!傻丫,给我点儿种苗呗,我也种着吃去。” “行啊。不过这货爱长虫子,还得薄肥勤施,一不小心就掉果子,你得留神点。” “嘿,瞧不起你姐不是?我就种给你看!” 说话间,就回到了前院。秦琴另拿了个干净切熟食的案板,把西红柿切成块,撒了白糖,略拌了拌,一道又好吃又解渴的经典凉菜就做成了。 瞅了一眼日晷上的刻度,吴月桂用铁钩子钩开炉门,香气夹杂着火气喷薄而出,一炉子油光打亮,宣腾腾的面包正式出了炉。 “开饭咯——” 甩开膀子干了一上午活儿的工人们早就饿了,听见嫂子们这么喊,欢呼着围拢过来。每人一个大碗,碗里一大块肉,一大块咸菜疙瘩,面包和馍馍任选任吃。凉拌西红柿和热汤管够。劳累了一上午的汉子们打好了自己的饭,自个儿找阴凉的地方蹲着吃。 一开始还好,放饭放到一半,有个运石小工看了看自己碗里的肉,不满意地嚷了起来:“大婶,你这不对啊!怎么锅里还那么多的肉,光给我挑一块小的咧?” 负责分肉的,是阿红婶子,她好像完全看不到锅里还有小半锅煮好的红烧肉,随便一块都有拳头大。而给小工的那块恰好是最小的。敲着锅边沿道:“论得到什么就是什么啦,都进了碗里难道还要我重新舀给你?快滚一边吃去,别阻碍到后面的人!” 小工被喷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只好走到一边去。一瞥眼,看到阿红婶子“扑通”的,把个成年男人拳头大的大号红烧肉放他身后一个人碗里,顿时不服气地喊:“喂,你说你这还不是大小眼?凭什么石头仔的肉就那么大一块啊?” 阿红婶子道:“他运气好,轮得上!” 小工怒得冷笑起来:“他运气好?谁不知道他是你远房侄子,这才是关键诀窍吧!” 阿红婶子唾了他一口:“你在瞎说什么!” “我瞎说?”他一生气,饭也不吃了,把碗往灶台上一放,梗着脖子道:“别当我们都是瞎子,三天来,那些跟你有亲的,跟你你平日交好的,得着的就是大块的肉。我们这些跟你平日不认识不同村的,就比脚趾头大一点儿。你分明就是拿着主家的东西来做自己人情,亏你做得出来!” 其实前两天大家也都发现了,只不过第一天切肉的是秦四奶奶,切得大小均匀。第二天成了吴月桂切肉,阿红婶子分肉,吴月桂做事粗糙,让阿红婶子发现了这个漏洞。第三天连切肉带分肉都是阿红婶子,一锅肉就显出明显大小不一样来。 阿红婶子脸不红心不虚的,锅铲一扔,叉着腰高声喊:“谁做人情啦?你说谁做人情啦?你说大声点儿?你个死工仔,吃过的米还没你婶婶我吃的盐多,这会儿倒是叽叽歪歪的?” 旁边的人都来劝着算了,特别是莫老五,去拉着那工仔,道:“行了,别跟一妇道人家计较。少吃一口就少吃一口呗,好歹也是块肉。你家里会有那么大的肉管饱不?” 第128章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莫老五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碗里的肉一夹两半,把大的那半放到了小工的碗里。 小工气哼哼的,擦着眼睛说:“老大,我就不服。凭啥啊,她的亲戚朋友多吃多占也就罢了,还有,昨晚我记得很清楚,收饭的时候还剩下小半锅肉。主家说了热热大家当宵夜吃了,一回头就不见了。肯定是她偷偷的带了回去了!” 他一急,就没收住音量,好多人都清楚听见了,一时之间复杂的眼神看向阿红婶子。急得莫老五连声低吼:“行了行了,别说了别说了!” 小小风波,被莫老五硬压了下来。阿红婶子自觉占了上风,得意洋洋的。分好了饭,最后剩下小半锅,她嘴里说道:“还剩这么点,给我带回去喂我家的狗。” 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荷叶,抄起勺子往荷叶里包红烧肉。 别人看着,纷纷摇头:“喂狗?我倒是不知道阿红家里还有余粮喂狗?” “喂她家的大只熊吧,谁不知道她男人干啥啥不行,吃肉第一名!” “我看就是了!” 呼啦一下,人群里站出来个人,正是那小工。他快步走到锅边,一筷子伸向锅里的肉,阿红婶子眼疾手快,“啪”的伸手把他筷子打了:“喂喂喂,你干什么呢?” 小工说:“我没吃饱,反正没有人吃了,我多吃一块,不行啊?” 阿红婶子护着那剩肉,警惕地说:“不行!这些都是我的!” “怎么都是你的啦?这些明明是主家的东西!”小工说,“我没吃饱,就吃一块!剩下都是你的!” “你想得美,我说了是我的就是我的,喂狗都不给你!” 吵闹间,秦琴吃完了饭,走了出来,看到眼前一幕,皱起了眉毛:“怎么回事?” 眼见主家来了,原本凑热闹看热闹的工人们纷纷退开,莫老五过来,拉着那小工往自己身后躲,陪着笑脸说:“没什么。” 秦琴一瞥眼,看到剩下的肉,说:“咦,怎么还剩下这么多肉?来来,大家能吃得动的就拿去分了呀,别浪费了!晚上再做新鲜的!” 她一边说,一边捋起袖子来,亲自拿锅铲来分肉。 “来来,快来吃!”秦琴第一个就招呼站最近的那小工,小工大喜,伸了碗过去,接了满满一碗肉,奔到阴凉处狼吞虎咽起来。秦琴见状,眼底一沉,“……” 正思量间,手里的锅铲被阿红婶子拿过去了,阿红婶子笑着说:“傻丫,他们都吃饱了。我叫了好几回添肉了,才还剩下这么多的。行了,你先去歇着吧,这边交给我就行。” 她亲亲热热的样子,看起来似乎跟秦琴真的很熟的同村长辈似的。 其实阿红婶子和秦琴压根儿不怎么熟。 熟的是吴月桂。 秦琴越发拧起了眉毛,阿红婶子却搭着她肩膀,搂着她往后转了。她一把甩开了阿红婶子,说:“你走开。” 阿红婶子肉眼可见的,脸上笑容就僵硬了。 秦琴回身到了锅边,一眼就看到了锅边张开一张大荷叶,荷叶上堆着肉。她说:“这荷叶是谁的?谁打包走?” 没有人说话。 得了阿红婶子好处的人,自然不会出卖她。没有得着阿红婶子好处的,人数占了下风,却也不舍得开口。 秦琴眉毛拧得越发深了,叫着莫老五道:“五哥,你过来。” 已经料到她要说什么,莫老五过来就是息事宁人的口吻:“算了算了,主家,我们吃得都很饱。何必计较这些……” “所以花的不是你自个儿的钱,就不值当计较,对嘛?”秦琴一句话堵了过去,莫老五老脸一红,讪讪地笑着,白牙亮晶晶地,大手不安地揉搓着。 秦琴道,“我是体谅大家干活辛苦,损耗大,必须吃肉补补力气,所以每一顿都有肉,管饱。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当中有谁贪小便宜,吃不完还打包走,还要做顺水人情。我还没有钱到这程度!” 莫老五低声嘀咕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 秦琴厉声打断他:“那又错了!” 她炸雷似的一声断喝,音量着实不小,震得灶屋屋顶扑簌簌地往下掉灰,原本在树上歇着剔毛的俩雪海鹰惊得飞了起来,在半空中盘旋不已。 指着那小工,秦琴道:“干活的人吃不饱,还能剩下打包走,这就说明分吃的上面出了问题!大家都是干活的,凭啥有人吃不饱?到时候传到外面去,我这名声还要不要了?嗯?” 不少人一听,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莫老五尤其是,低声道:“别担心,我们都知道你是好人……” “不。我才不是好人。我都说了,我让大家吃好了,是希望大家能够有劲儿帮我干活!”秦琴冷冷一笑,提高声音说,“这荷叶是谁的?” 其实她知道是阿红婶子干的,要的不过是有人指认罢了。 她到想要看看,阿红婶子拿她的东西做顺水人情,收买得了多少人心? 这次,那小工第一个指着阿红婶子,大声说:“是她!” 有了人带头,别的人也三三两两的,抬起了手指。这些人里大部分是外村人,也就是莫老五带来的人。秦琴冷冰冰的道:“好。阿红,你可以现在就走了。还有,你,你,你……” 一口气把那些没有举手指认阿红的人,全部点出来:“你们也都可以走了。剩下的缺……五哥,劳烦你到外村里去,有愿意来帮工的,大工三百个钱一天,小工一百五十个钱一天,管饭。明天就要,缺十个找十个人来,缺八个找八个人来,补全人手为止。” 她干脆利落地赶人,向着阿红的那些人全都傻眼了。立刻有人大声鸣不平:“有没有搞错!傻丫,你也忒不像话了,有本村的人不用,去便宜外村人?” “就是!再怎么说,我们在村子里也抬头不见低头见呢!” “你这是人大心大了,本村父老的面子也不给了吗?” 说得兴起,还撸袖子挽手臂的,围了上来。 第129章 应滚尽滚 阿红婶子的侄子石头仔当先,仗着自己块头大,一步步的上前,伸着脖子凶巴巴的,唾沫星子乱飞:“我出力,你出钱,不是很正常?管吃也是你说的!” 无赖嘴脸! 秦琴扬起脸,完全没把自己眼前站一壮汉当回事,“我话不过三——给我滚。” “你说滚就滚啊?”石头仔胡缠蛮搅,“工期还没结束,老子才不滚!老子就算躺,也要躺到完工!” 秦琴嘴角一歪,来了个标准歪嘴龙王笑:“是吗?” 说时迟那时快,手里的竹竿闪电般飞出,“啪”一竹竿子抽阿红侄儿嘴上。阿红侄儿惨叫一声,整个人被秦琴打横抽着飞了出去,捂嘴在地上打滚! 秦琴道:“在我家耍赖皮,就讨打。” 石头仔大声惨叫:“哎哟喂——死人啦——主家打人啦——” 秦琴侧过脸:“阿湛。” 明湛适时从她身后出现,笑容浅淡眼神凶煞。 秦琴顿时找到了武力值大靠山,对着明湛就是一嗓子:“阿湛,他欺负我,把他扔出去!” 明湛平时看着和气好说话,一身布衣,朴素无华,顶着那张祸国殃民的脸,乌发如丝,人畜无害。 关键时刻这人下手是不带半点留情的——比如现在。也没见明湛怎么动作,只看到白影一闪,阿红侄子凭空从地上飞了起来,直接从门里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所有人都被吓呆了! 碾压式的武力值! 那些想着凭人多势众逼迫欺负秦琴的人,这时不免都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经得住明湛的一招半式! 眼瞅着阿红那边的人气势弱了下去,秦琴缓缓地说:“我最后说一次——给我滚。” 那些人就真的麻溜利索的,一个接着一个接着一个的,灰溜溜的走了。 应滚尽滚。 秦琴看了一眼缩在旁边的阿红,都这时候了,这货就躲一边去了。手里还抱着那包红烧肉,鬼鬼祟祟往怀里塞,秦琴一箭步上前,薅着阿红婶子头发,把她一把揪出来,抬手就是俩耳光! “贼婆!” 阿红婶子杀猪似的尖叫起来,秦琴劈手夺过她怀里的荷叶包,粗中有细,轻轻放在灶台上——那里头可是两斤多的红烧肉。 回头抬手又是俩耳光:“连吃带拿加装逼,很爽了,是不是?” 阿红婶子哭着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我、我再也不敢了。是我吃了猪油蒙了心,贪了便宜又没够。我再不敢了!” 她想要装可怜,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起来跟个无害老婆子似的。 哭了一会儿,见秦琴不动,又膝行过来想要抱秦琴大腿:“求求你……” 秦琴敏捷闪开,指着门外道:“滚。滚出去之后,记得跟你那些叔伯兄弟说清楚,全赖你,他们才丢了这边的活计!” 阿红自知这话一说出去,必招人怨。但是想着先答应下来,从这活罗刹手底下蒙混过去再说,就二话不说答应了:“是,我回去之后,一定不怨你。都是我不好,连累了叔伯兄弟侄儿!” 秦琴道:“那就滚吧!” 阿红婶子得了大赦一般,缓缓起身,一眼看到那荷叶包着的红烧肉,还好端端的放在灶台上,浓油赤酱,肉香扑鼻的。想到这么好一件肥差说没就没了,秦琴半点情谊不讲,眼睛一酸,倒是真心实意的掉下了眼泪。 她故意走得很慢,可怜兮兮的,边走边自言自语:“我们好可怜啊……同村同姓的,连块肉都不舍得给我们吃……可怜我家有老有小的,轮不上活计讨不上饭吃啊……” 但秦琴一点反应也无。 阿红婶子哭更凄凉了。 哭得不耐烦了,秦琴就说:“你再哭哭啼啼的装可怜,不知道自己错处在哪里。别以为你年纪大我就不敢再打你一顿。” 说得很响亮。 阿红婶子吓得一个打嗝,顿时收了眼泪。 其实秦琴压根没指望阿红婶子会按照事实说话,不过,别人会帮她说的。 毕竟不是谁都甘心丢掉了日薪150文钱的活儿。 等这伙人走了之后,院子里顿时空了一半,莫老五对秦琴道:“主家,你要找的人,明天我就可以给你补上。你的工钱给得公道,本来就很多人想要来干活。不过想到你们可能要关照本村人,所以没有多叫而已……只是,你任由他们这样散去,会不会对你名声不太好?他们说得是有道理的……” 秦琴漠然道:“那又怎样?耽误了我的正经事,我就不能让他们滚蛋?只因为他们是同村?” 莫老五一窒,讪讪道:“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街坊邻里的,撕破脸皮的闹,不太好……” “正因为街坊邻里的,才要撕破脸皮,一次过把他们打怕了!”秦琴淡淡的道,“否则的话,今天这个觉得我好欺负,明天那个觉得我这儿有便宜可占,我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莫老五还想要说什么,明湛插了句话:“五哥,你再罗嗦的话,我们就把你也换了。横竖——我们只需要人帮我们盖房子,那人是谁,是什么身份,不重要。” 他这话一出来,莫老五顿时吓出一身白毛汗,他是真怕差事给丢了。赶紧点头哈腰的,说:“不敢,不敢,再不说了!” 缩着脖子往后去了。 秦琴重新点了灶火,把冷掉的红烧肉翻热了一下,分给还没吃饱的工人们。这一次没有了阿红嫂子狐假虎威的,工人们就不客气了,三下五除二把红烧肉一扫而光,歇过了饭气之后,下午继续抡开了膀子干活。 秦琴在自己的屋子里,边算账,边监工。 明湛笑得狐狸似的,踱步进来:“你猜,下午的活儿干得如何?” 头也不抬起,秦琴胸有成竹道:“准备按原计划完成,没准还要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是你想多了。好歹少了十来号人呢。不过是真的按照原计划完成了。”明湛道,“人少了,活儿却照旧做完,这说明了什么呢?” 秦琴这才抬起脖子来,活动着酸胀的肌肉、关节,说:“说明了——借用戏文里的一句文绉绉的话儿,之前人浮于事呗。” 紧接着又说:“那要不然明天让莫老五不用找人了?” 明湛揉了揉眉心,说:“你这脑子转得可真快……跳着来想事情的么?人,自然要找的。真干活的人多了,房子自然也就造得快了啊。” 秦琴的眼睛就亮了。 明湛真是哭笑不得,可是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有些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忍。 第130章 她,也有份欺负我娘 …… 第二天莫老五果然带了十个新人来,秦琴一个个亲自看过,都是面相朴实强壮有力的,她很满意。当场又说了一次规矩,这些人来之前也都听说过,这个主家报酬高,吃得好,人也和气。活儿有点难做,但有莫老五带着,问题不大。同时也是个面软心硬的,同村邻里,说撵走就撵走,半点情面不讲。 于是对秦琴也都是心存了敬畏,乖乖听着,听完之后,老实干活。 做饭的人少了一个,秦琴也懒得再找了,自己动手。 吴月桂听说了昨天的事,对阿红婶子的作为很不以为然:“你也够意思的了,给我们一天150文钱。活儿轻松离家又近。她个贪心不足的,还想要占那几块红烧肉的便宜!真是学足了她老表!” 秦琴顺口问:“她老表是谁啊?” “傻丫,你是不是年纪大,忘性大了?她是你那好婶婶的表妹啊!当年嫁过来,还是你婶婶做的媒!”吴月桂说到这里,戛然而止,笑着说,“有些事情还是你出生之前的呢,都三十年了,过去了过去了。” 秦琴也就不言语了,低头洗菜,直把双手洗得通红,冷不丁一句:“她,也有份欺负我娘?” “嘿嘿,我也是听回来的……说欺负也算不上。那会儿阿红才十三岁,是你婶婶的跟屁虫。不过往你娘饭碗里放虫子啊,做饭时点着了你娘裙摆之类的顽童玩笑,是没少做……你奶奶说她顽皮,也没计较。” 秦琴一用力,手里的豆角应声断成两截,绿色的汁水溅了一手。 吴月桂见她面无表情地把碎掉的豆角扔一边,擦了擦手就去摸菜刀,忙说:“都过去了几十年了,别往心里去。” “嗯,好。”秦琴低声说着,手起刀落,把手臂粗的大筒骨一刀两断。 吴月桂:“……” 她抬眼看了看已经支棱起脚手架的工地,说:“傻丫,我跟你家几十年邻居了,我从小在这村里长大。还记得你娘嫁过来的时候,那个笑容,像花儿一样。我去你家玩,她是唯一一个给糖我吃的。多和气一人啊。所以后来你们家闹分家,我们家也分家,我就撺掇着铁牛搬到这地儿来……你娘要见到今天你能盖大房子,过好日子,不知道多高兴!” 十天之后,新房子造好了。 捎带手的把才落成没多久灶屋和独立厢房也粉刷了一遍。新刷了石灰,雪白的墙,青瓦顶,小二层。在靠海村黄乎乎、黑漆漆的土房子石头房子中间,犹如鹤立鸡群般醒目。 周边的高墙也翻新了,改成了更加气派的款式。 那模样看起来有点像…… 静儿和秦冬雪肩并肩,歪着头,看了半天,对秦琴道:“娘,我咋觉得有点像个城池呢?” 秦琴含笑连连点头:“聪明丫头,一眼看出来了。就是城池。” 眼睛从专门定做的大铁门上扫过,静儿有些担忧道:“这么豪华气派的房子,就连城里也没有的……会不会太过招摇了?” 看了她一眼,秦冬雪道:“嫂子,你就没想到么,娘是故意的。” 摸了摸两个丫头的头发,秦琴道:“冬雪说得对。就是故意的。把房子造得豪华、漂亮,狠狠镇住他们,就不会有人轻易敢来得罪。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养俩护院,养条恶狗……” 畏威而不怀德,倒不如直接威震呢。 小秦夏迈着小短腿来找娘亲和姐姐,肩膀上一左一右,扑棱着俩大白鸟。俩鸟是珍稀名禽,名字叫“雪带海雕”,天然的海边猎鹰品种。 养了两三个月罢了,这俩鸟都身量未足,还在成长,但都已经有两三寸长的钢喙,长翅成阴,威猛无比。听了秦琴的话,秦夏指了指自己肩:“娘,鸟儿……比狗狗好使!” 这俩鸟,正是秦琴那日掏鸟窝掏回来的,那日猎杀山狗,它们居功至伟。如今倨傲地立在秦夏肩头,挺胸收背,就跟俩护卫似的。 秦琴摸了摸鸟背上柔顺的羽毛,说:“它们可是猛禽,名字叫雪带海雕。你别鸟啊鸟的叫人家。它们不能看家护院吧?哎哟!” 冷不防右边那只猛地咬住她手指,也就一下子就放开,却也好生疼痛。 咬完秦琴之后,它又张开翅膀扑楞着,秦夏道:“它说它可以!” 秦琴笑道:“你又能懂它意思?” “我就能懂!”秦夏停着小胸脯,神气道,“我喂大的诶!” 他说得倒是没错,秦琴把还是小雏鸟的雪带海雕交给秦夏之后就没怎么理过,没想到秦夏小小年纪的却有责任心,好吃好喝伺候着,两三个月功夫把鸟养得忒神气。她看了一眼那鸟,说:“你们真的行么?” 那鸟又扑棱着翅膀,还叫了一声,好像在保证什么。 秦琴笑道:“那好,以后看家护院,就交给你们了。那屋顶上留了两个木头盒子,是给你们住的。这就去吧!” 俩鸟听懂了她的话,展翅飞上屋顶,白影一闪的,就钻进了秦琴专门留给它们的木屋鸟窝里。 秦夏见状,哭了起来。 “我的鸟飞啦!” 秦琴被他哭得心疼,拉着他手哄了半天,最后用一袋子糖哄好了秦夏,让他跟秦四奶奶去择菜了。她留下了秦冬雪,说:“小雪,来,娘交给你算的帐算好了没有?” 原本在旁边看热闹笑得很开心的秦冬雪瞬间进入状态:“算好了,算好了。娘,你来看看!” 她把一本账本子,献宝似的双手捧给秦琴。秦琴接过来,翻开一看,只见字迹虽然稚嫩,但计算正确率极高。她看得入了迷,忍不住自己也拿起木炭在地上随写随画,验算起来。 验算到最后,秦琴又惊讶,又开心,连连点头:“可以可以,几乎全部对上了。小雪,你的脑瓜子可真好使啊。比娘要灵光多了!” 听见她夸自己,秦冬雪越发开心,小脸上流光溢彩的。小身子顺便就黏糊上来,开始撒娇:“当然啦,我要当娘的小帮手!” 这十岁小萝莉,拥有奶团子和少女的双重优点,谁顶得住啊。 第131章 不讲情面 反正秦琴顶不住,脑子一迷糊,嘴巴也快,冲口而出:“小雪可真太棒了。来来,想要什么?娘要给你一个奖励!” 话一出口,立刻后悔,静儿还在旁边呢! 自己这碗水,可得注意端平了! 秦冬雪兴奋道:“娘,真的吗?是不是单独我才有?我想吃大同酒家的桃酥!” “你想得美!”秦琴点了点她脑门子,“大家都有!静儿,你想要什么?娘也要给你个奖励。” 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鼻子,“娘,我,我不用了。我也没做什么……我真不用了。” 秦琴强势地道:“什么叫没做什么。别人有的,你也会有。每天帮着秦四奶奶做饭洗衣的,不是帮了忙?每天帮着大家收拾这这那那的,不是帮了忙?这些活儿啊,我最清楚了,就是做了没有人发现,不做就马上被人看到的苦活儿。” 静儿的眼角眼瞅着就湿润了。 秦冬雪大大咧咧的道:“嫂子,你又来了。娘又不是不疼你,你想要什么,就大大方方说嘛。” 静儿瞪了眼睛,怔忪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道:“娘,我好像没什么想要的。” 秦冬雪恨的直点她脑袋:“笨丫头,也该好好打扮自己啊。娘,要不然给静儿姐姐打对新耳环呗?” 静儿打了耳洞,秦冬雪却没有,小丫头因此十分留意。摸了摸耳垂上已经变黑了的老银针,静儿羞红了脸,低着头蚊子叫一般:“那怎么可以……耳环多贵啊!我又不出门,不兴做打扮的!” 秦琴却笑吟吟地冲秦冬雪比了个大拇哥:“冬雪好主意。静儿比你大几岁呢,是到了该打扮的年纪了。” 静儿,比秦秋平还要大好几个月,过了年就十三了! 穿过来到现在,秦琴也就接受了这个世界的女孩儿十三四岁就嫁人,十五六岁就生子的事实,开始学着把静儿当大姑娘看。 “那过两天赶集日,我们就一块赶集去,给冬雪买桃酥,给静儿买耳环!”秦琴大手一挥,下了决定,“给家里添新东西!” “太好喽!” …… 这天晚上,大家在新建好的屋子里吃饭。新房子空荡荡的,好多屋子还没有家具,也没有什么陈设。但大家兴致都很高,具体表现为格外丰富的菜式以及每个人都比平时多吃了一倍以上。 吃饭的时候,秦琴跟秦四奶奶说了一起赶集的事儿,并且表示:这次大家一起去。家里不留人了! 秦四奶奶也很高兴,一叠连声的答应了下来。 新房子竣工第二天,打好的家具也送过来了。打家具的匠人是莫老五的表弟,叫陈庆。秦琴亲自押车清点,站在门口看着力工们把家具搬进屋子里,不住地指挥,引起半村子的人来看新鲜。 村民甲道:“秦琴这是发大财了啊……这么气派的屋子,我是怕一辈子都住不上咯。” 村民乙道:“他们到底干嘛来发了大财?” 村民丙羡慕得两眼冒金光,嘴上却一副万事通的口吻:“这个我知道,听说是做木材生意,就连城里的大官都跟他们做生意,买东西。那木头还成了贡品,要送去给太后娘娘千寿节呢……” 顿时引得旁边的甲、乙一块儿回头:“什么木头,这样值钱?” 村民丙一摊手:“鬼晓得,反正不会是我们后山上那些松木、杉木、木麻黄!” 得了,万事通也才通了那么一会儿就不通了,大家顿时再次转过脸,不理睬丙了。村民丙不甘心地撇撇嘴:“啧啧,不行,我也要去山里找木头去。” 村民乙立马瞟了他一眼:“切,你有那眼力么?” “我没有。”村民丙眼定定看着秦琴,她正在搭把手帮忙两个工人把一个双门大柜往屋里搬,“不知道她办入伙酒会不会请我们去喝一杯?如果是就好了,能进去看看眼界,不知道这么好的大房子,住在里头啥感觉……” 村民甲摇着头道:“乡亲邻里的,该会办酒吧?不过也难说,阿红那一族人不就得罪了她么,被赶出来那会儿,真真的半点情面都不讲!” 村民乙说:“阿红那侄子回头怪了好久呢,说都是阿红不好,为了两块红烧肉在耍心机,还欺负到傻丫脸上来。他为了亲戚情面,把三百文钱一天的好活计给丢了。这几天看着人家吃肉干活拿钱,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后悔?既然他懂得后悔,干嘛不认错去?”村民丙就摆开龙门阵的架势了,“分明就是自个儿也打算贪便宜的,没想到一脚踢到硬茬罢了!这回知道怕了吧!” “这不是说了么,他也后悔了,回头还被家里老子娘一顿教训,说他好的不学,专学坏的。以后干活做事,切莫这样了。那小伙子自个儿也说了,怕了,是真的怕了。” 话题的中心人物——秦琴,却浑然不觉。她忙碌了一上午,才算是把新房子的床、桌、柜、案、榻、箱……诸般家私统统归置整齐,寻摸出通胜书,按照上离下兑,东震西巽,来年生财顺景,事事如意的吉利方位,一次过摆设到位。 就连秦四奶奶这种经过世事的老人,都不禁比了个大拇哥,搁下俩字:“讲究!” 重新做了个日晷,安置在屋檐当阳处,人人都能看到时间,秦琴笑眯眯地说:“如果有那种西洋自鸣钟就好了。那样我们就可以更好地利用时间啦。”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回是秦冬雪一拍屁股:“真有!在码头上有家奇货行,专门卖各种西洋玩意儿!不过……很贵!” 秦琴想了想,说:“等你爹回来之后,我和爹商量一下。” 自鸣钟,也不是买不起。不过如果被贼惦记上了,进屋打劫,那可是麻烦。 明湛武功再厉害,老虎也有个打盹的时候呢…… 暂时把这个话题搁置下来,秦琴丢开了手,笑着说:“我们先看看我们的屋子吧!这些天来大家都辛苦了……来来……” 领着一家子老少,从进门开始,看新建好的房子。翻修过的花园地板平平整整的,全都用石头硬底化了,青石板路走上去舒服又干净。 第132章 搞沙发?搞什么沙发! 进了屋子,只见迎面一个大画屏,屏风上还光秃秃的,秦四奶奶看见了就说:“买幅画儿贴上去,就齐全了。我听说城里还有人做绣屏的,可惜我眼睛不好,会的花样也土气,不然我也给你绣一幅上去。” 秦琴想起秦四奶奶的手艺可是一点儿不土气,还会弄渐变色,她又想起上辈子见过的立体屏风,就问秦四奶奶道:“画的话……倒是问题不大。过阵子秋官回来了,让他们父子俩对照着屋子后面的蝶豆花画去。但是我想要做一种屏风,那画儿是凸出来的,不知道奶奶你能不能做?” 她简单地把那种立体绣的要求跟秦四奶奶说了,越说,越觉得难度大,最后自个儿也虚了,弱弱的道:“好像很难的样子……如果奶奶做不来,就算了吧……” 岂料秦四奶奶思量着,说:“怪到说,会做不如会想呢。我怎么没想到……其实就是钩花、绒花和刺绣来结合嘛。只需要花时间罢了,论功夫,是不难的。唔……人物会难,如果是做花卉山水,就更简单了。” 秦四奶奶这么一说,秦琴就开心了,拍着巴掌道:“那我们就做山水!这个位置可是财位,要做一幅流水图,水要往屋子里的方向流。这才叫做真正的‘聚财局’!” 秦四奶奶乐了:“你这个财迷……行啊。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你得量好了各处大门的尺寸,我要给家里做门帘。还要做椅子上的坐垫。” 一边说着家里还有啥缺的东西,一边绕过了屏风,就是堂屋了。屋角风水位放了神龛,供奉着秦大朗夫妇的神主牌。屋子里正儿八经的一副大中堂,长案供着瓜果,官帽椅伴小花几,满屋木漆香味,萦绕不散,檐下架子,两只雪带海雕傲然挺立,尾羽随风摇曳。 堂屋左右,各有一间宽敞屋子。 暂时没有计划住谁…… 一道镂空扶手的中式楼梯延伸而上,秦琴兴致勃勃的道:“走,我们登高望远!” 才上了第二层楼,眼前就是豁然开朗的无限风光!站在栏杆旁,一边是田野山林,一边是靠海村民房的屋顶,当真就是鹤立鸡群,二楼分隔了四个屋子并一个小客厅,全都是床桌俱全,小客厅里陈设了书柜、茶几、长条沙发——这长条沙发的主意,就是秦琴出的。 在长条沙发上坐下,秦琴呻吟了一声:“舒服……来,坐,都坐下!” 秦四奶奶有些不知所措:“这椅子忒长了,又不分宾主座椅,怎么坐才好呢?” 秦琴笑道:“所以这是一家人坐在一起聊天的位置啊。我们就不把这椅子拿去款待客人了,就我们自家人坐坐。偶尔腰酸骨痛了,或者懒怠进屋子里睡床,还能够在这儿躺躺。” 秦四奶奶听懂了,笑着说:“原来这样,我懂了……这个其实就是一个样子别扭点儿的榻嘛。” 自以为领先了古人观念的秦琴:“……” 对诶,不是有榻这种家具么? 她搞啥沙发? 她是谁? 她在哪里? 她在干什么? 秦琴嘿嘿讪笑着,转移话题:“好了好了,都选一个自己喜欢的房间吧。终于可以一人一个屋子了。奶奶,你先选?” 张大了瘪了的婆婆嘴,秦四奶奶惊喜道:“我也有吗?用不着啦……我随便不俱哪处,挤挤就好……” 秦琴道:“哎哟,这不是废话嘛,你也是我们家的一份子啊。快来选快来选。别客气,客气就见外了。” 秦四奶奶坚决不选,笑着说:“那好吧,我就要靠西边的那个屋子,可以看到菜园子,还能看到后面的山,景致好。” 秦琴含笑道:“那行。” 秦四奶奶选好了屋子,喜滋滋的进屋看去了。秦夏还小,虽然已经可以独自睡觉,但还得离大人近,所以秦琴做主把他分到秦四奶奶屋子隔壁,有点什么响动,秦四奶奶可以照顾。 秦夏才不到四岁,傻呵呵的,但知道自己可以在一张大床上翻滚且不用跟姐姐们挤一个被窝,也很开心。 剩下的,秦琴目光转到秦冬雪和静儿脸上,两个丫头早就满怀期待地看着她了。 “只剩下东首两间屋子了,你们两个自己选吧。”秦琴道,“只一条,自己的屋子自己收拾,不许见到乱七八糟的。知道么?” 秦冬雪和静儿齐刷刷地答应了。 于是秦冬雪住了朝院子的一间,静儿住了朝前院的一间,都高高兴兴的。一时之间,二楼一片欢声笑语。秦四奶奶在自己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就出来了,看了一眼静儿的屋子,把秦琴拉到一边道:“傻丫。你这屋子,怎么想都是周全了的。就只漏了一样……” “嗯?” 秦四奶奶道:“过了年,静儿就十三了,论虚岁十四。秋官也十三了,你不给他们圆房啦?” 秦琴嘴里含着的一口茶,“噗”的喷了出来,“什么?” 她以为秦四奶奶开玩笑,然而并不是,秦四奶奶表情很正经。 才十三岁的娃娃,圆什么房? 秦琴抬手扶了扶额,低声道:“圆房的话……也太早了。从前还说是秋官没啥前途,只是在家种地,所以早早给他找了媳妇。现在情况可不一样了,开了春,没准就能去参加府试,如果运气好了,我们家也能出个秀才郎了。这些事情,岂不是比圆房要正经?” 一席话,秦四奶奶恍然,拍着脑袋笑道:“是我一时糊涂了!自然是念书比较重要!” 秦琴趁机打蛇随棍上的:“呐,所以我打算把圆房的事儿,往后放放再说。” 静儿站在门后面,默默看着,就连秦冬雪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后都没觉察。秦冬雪捅了捅静儿腰眼子:“姐,你在听墙角吗?” 静儿被吓一跳,回过身来,矢口否认:“才不是呢!” 朝着客厅那边看了看,秦冬雪促狭地挤挤眼睛:“还说不是?娘和秦四奶奶都在那边……怎么地?听今晚吃什么菜嘛?直接过去问就行了啊!” 第133章 分房不遂 秦冬雪后到,没听见前面的成年人话题,静儿也不好说出口,也就轻啐了一口,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以后变个胖丫头,嫁不掉!” “嘿,知道你能嫁掉了。知道你就盼着什么时候做我真的嫂嫂!” 一听这话,静儿立马涨红了脸,举拳就打,俩人闹成一团,顿时惊动了客厅里说话的秦琴和秦四奶奶,秦琴连连追问“怎么了怎么了,怎么闹起来了”,边孔武有力的把俩丫头分开。 秦四奶奶看到静儿那红红的脸蛋和羞涩的眼神,心里顿时明白了一二分。又好气又好笑,对秦冬雪道:“小女孩儿别学人家说这种野话。” 秦冬雪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笑着跟静儿赔不是。 秦四奶奶自拉着静儿去做饭,秦琴和秦冬雪到屋里算账,一场小风波才算是消散入云烟。 等到明湛回来,秦琴就撵走了秦冬雪,自己留下来跟明湛说话,把日间的打算说完,明湛只说:“你自己有分寸就好。” 秦琴看了一眼院子里的独立小屋,笑吟吟道:“还有个事,我想问一下你的意思……我们两个,现在是搬回大房子里住呢,还是照旧?又或者是各自安好,一人一个屋子?现在地方可足够宽敞了的。” 明湛还真认真地思量了一下,说:“你觉得呢?” “我觉得……还是一人一个屋子会好些。”秦琴说。 明湛道:“那你搬回来,我独自在外面?那个小房子离大门太近,也不安全。你可以住在一楼的东厢房,一样外头有屋里面有暖阁,还离浴房近,各种方便的。” 秦琴倒是无所谓,于是就这么说定了。谁知道当秦冬雪和秦夏看到她把铺盖卷着往屋里搬的时候,俩家伙吓得大哭,抱住了秦琴:“娘,你是不是和爹吵架了?” 秦琴:“??” 秦冬雪道:“如果你不是和爹爹吵架,那怎么好端端的要分开睡了呢?” 秦琴:“……” 裙摆一沉,秦夏把脑袋埋在她裙摆里,哭得抽抽噎噎的:“不……不要……爹娘……吵……吵架……” 喂,你们误会得有点大啊! 这什么脑补能力?把细节都给补出来了吗? 这俩娃从前很害怕秦琴,后来不怕了,还发现哭这个法子对秦琴极其有效,于是成了两个会走路的喷泉。秦琴被闹得没辙,灰溜溜地抱着铺盖卷,又夹着尾巴回了小屋。 明湛觉得很惊讶,问道:“怎么又回来了?” 看了一眼他早已经把自己的枕头放在床正中,秦琴无语道:“你的小儿子小闺女,以为我们俩吵架闹翻了,哭得成了俩座喷泉,你这会儿过去接点儿眼泪水,兴许还能再洗个脸呢。” 明湛那表情,顿时变得复杂且玩味起来。 “所以……”明湛很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的,把自己的枕头又往外拽拽,“你还是得回来睡?” 很是有些郁闷地把自己的铺盖卷重新打开,同时又很稔熟地往里面爬,秦琴道:“还有个办法,我们俩一起搬回去。这屋子留来做专门的书房和账房?” 明湛弯了弯嘴角,“嗯,也是可以的。” 不过,这一切得等赶集回来再说了。 第二天,起得比平时还要更早一些,秦琴睡眼惺忪的坐起来,看着窗边还没消失的启明星发愣。 我的个龟龟啊,她啥时候已经变成了这样的生物钟了——早睡早起如斯! 而院子里,簇新的牛棚中,传来老黄牛低沉的哞叫:“哞——” 明湛在套车了。 湿漉漉的水蒸气,在烟囱里飘起来,秦四奶奶蒸的白面馒头,那是真的一咬一口香…… 这么开始的一天,很寻常,又很温馨。 秦琴的心里,暖洋洋的。 坐着自己家新收拾出来的,带着车厢的牛车去赶集,别提多舒服了。 “娘,这牛车坐起来好舒服啊,太阳晒不着,风也吹不到,而且一点儿不晃。” 秦琴在空间里取了几个弹簧出来装在了车上,简单的改良取得大大好的效果,减震又平稳。老黄牛慢悠悠地走着,正好可以欣赏沿途风光。三个娃挤在车窗前面,稀罕得不得了。 秦四奶奶年纪大,不耐烦跟小孩子们挤,安安稳稳地坐在对面,笑眯眯地对秦琴道:“傻丫,托你的福。我这把老骨头也受用一回了。我还没试过坐牛车去赶集呢!真是做梦都不敢想啊!” 取出随身带的瓜子磕着,秦琴到:“那觉得怎么样?舒服吗?” “那当然舒服。”秦四奶奶拍了拍自己亲手做的坐褥,又扯了扯同样是她针线的车帘子,“冬雪丫头说的好,太阳晒不到,风吹不着,真是太舒服了!” 秦琴笑嘻嘻地说:“你看看,这些木板,是阿湛钉的。这些褥子、帘子,是你带着两个丫头一针一线做的。抛开小夏不算,我才是那个白白享福的!” 秦四奶奶也笑了,“你个丫头,说你谦虚好呢,还是说你什么好呢?” “说我什么都不好,不如琢磨一下,待会儿要买啥好了?”秦琴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取出提前写好的单子,一样一样看下来,“我昨晚列了这么些,总是担心漏了啥。要置办一头家,真的太不容易了——” 秦四奶奶动容道:“可不是,燕子衔泥似的,才建起这么个房子、院子来。你们要好好珍惜现在的好日子啊。” 这最后一句话,却是对两个丫头说的,两个丫头齐声答应,就连秦夏也睁着懵懂的眼睛,拖长小奶音说:“是……” 倒是把大人们都给逗笑了。 临到金滩镇,秦琴按照商量好的,在车厢里把兑散了的一百两银子放出来。剩下的一万多两银票却仍旧贴肉藏好。 就算是这样,堆得小山似的雪白小银饼,一两一个,再加上十几串大钱,马车上的小桌子堆放不下了。 秦四奶奶、静儿和秦冬雪三个全都看直了眼睛。 秦夏好奇地拿起一个小银饼,放嘴巴里一咬,咯嘣一下,疼得哭了起来。秦琴又好气又好笑,一边拿下银子,一边把秦夏抱到自己膝上轻轻拍背:“不哭不哭,这个不能吃哈。小夏又不是小貔貅,不兴吃银子的……来,吃糖糖。” 她把一颗糖送进秦夏嘴巴里,秦夏含着糖,收了眼泪。 第134章 集市上,新职业 还是保持着一拍一拍秦夏背脊的节奏,秦琴笑着对三人道:“这儿是一百两银子,今天专心花完,花不完不回家。” 静儿眨眨眼睛,咽了口唾沫,道:“娘,我们家……啥时候这么有钱了?” 秦琴笑道:“这你们就别管了,反正我们不偷不抢,正当挣钱。记住我刚才说的——想要买什么,尽管买,买能买到最好的,因为东西我们都要用很久。懂么?” 三个人鸡啄米地点头,秦四奶奶道:“话虽如此,还是快把钱收起来吧,财不外露啊。” 秦琴抓起一把笑银饼,三个人每人分了一些,说:“这些,拿着去压钱袋子。奶奶说得对,财不外露,都装好了,别被扒手扒拉了去,那可亏大了。” 被她这么一吓,静儿和秦冬雪只敢留下一个银饼子,秦四奶奶也就留了五个,说:“我用这些去买点针线上的东西就够了。” 秦琴道:“行。” …… 随着年近岁晚,金滩镇的集市眼瞅着是一回比一回热闹了。远远地,就能听见高高低低的叫卖声吵吵嚷嚷的,再看着挨挨挤挤的赶集人。牛车到了镇子前面,就停下了脚步。 “牛车停哪儿?” “停牛马市去!十文保管一天,包干草料!” “我家的是马车,马儿要吃精料,别喂坏了!” “要精料就加钱,一大早熬好的豆料,加了上好黄酒熬得香喷喷,马儿肯定爱吃!” “成!加多少?” “四十文,一斗豆料!” “哇,这么贵,你去抢钱么……” 把自家牛车赶到了镇外临时围起来的牛马保管处,一眼看过去,还是老熟人,秦琴笑嘻嘻地招呼道:“扛把子!” 从那寄养马车的主顾手里接过五十文大钱,小心放进自个儿腰包里,罗扛把子乐呵呵地走过来:“哟,大妹儿好精神啊!怎么地,新添置了老黄牛?让我看看牙口好不好——你这牛也忒老了,幸亏肉看着还结实,凑合着使吧!不超过三年,就得给它送终了!” 他用力扳开牛嘴巴看了一轮,给下了判断。秦琴也不恼,说:“能在我家得善终,是它的福气啦。再说了,三年时间要挣不来一套马车,我就白瞎了我爹生给我的脑瓜子了。怎么地,马帮不跑了,跑这儿当坐地户啦?” 罗扛把子道:“跑!怎么不跑!过两天就出发,还是大买卖来——所以这个间隙来挣俩活钱。谁会嫌银子铜钱烫手呢?你说是不是?” 环视一周,只见用木板粗粗拦起来的偌大野地,扛把子手底下的马帮兄弟们把来赶集的人们赶来的牛车、马车解了套子,车一边,牛马一边。车子整齐排放自不必说,牛马也被这些行家里手调理得服服帖帖,安心吃草吃料。秦琴不由得暗暗佩服这些人脑瓜子灵光。 旁边,明湛递给了罗扛把子缰绳鞭子,说:“加一把精料。” 罗扛把子接过了明湛的缰绳、鞭子,却推掉了明湛的钱,笑着说:“老熟人了,一把豆料的事儿,不用给了!” 占了这么个小小的便宜,秦琴再去逛集市,心情就格外舒畅。 好不容易挤进了市集里,一眼过去黑乎乎的全是人头,小小的圆场集市已经没法子装得下这许多人了。就有那些为财奔忙的行脚商贩,背着背篓,拎着货板,伸长脖子在人群里游荡寻觅顾客。 秦四奶奶念了句佛号,道:“阿弥陀佛,真热闹啊。这不是灾年么,怎么还忒多做买卖的人了……也不晓得他们的钱哪儿来的。总不能大风刮来的吧?” 秦琴道:“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咯。再怎么艰难,年还是要好好过的呀。” 相对来说,明湛的说话就要和悦得多,他说:“今年朝廷免了琼州郡、广梧郡的赋税。琼州又是一年三熟的地带,赶上了种晚稻,多少能吃个七分饱,日子好过得多。我听说,真正难过的是广梧郡和湖湘郡,才闹旱灾又闹冰灾,老百姓们吃草根啃树皮,就差吃活人了。” 秦琴暗暗心惊,再一次感到世界比她想象的还要残酷,她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跟田先生偶尔有通书信……他是知府大人得用的幕僚,不光如此,上至琼州总督,也时常听取他的意见。真正是牵一发而动全州。”明湛轻声说道,“他说,今年晚稻一收,朝廷就管琼州要粮,运到广梧郡救急。只是杯水车薪,当真难办……在广梧郡就藩的定南王爷,也慷慨解囊,拿出十万两纹银采买粮食,希望能够度过难关。” 这些话本应该烂在肚子里,所以一说出来,明湛也有些惊讶,墨眸底下闪过一丝悔意。 秦琴却听入神了,好奇地问:“我们这儿也有王爷么?” 一问发现问了傻问题,赶紧补充:“我意思是说,我们这儿挺偏僻的,怎么也会有王爷乐意来就藩?” “听田先生说,是本朝开国太祖皇帝立下的规矩,王爷不许在京畿吃空俸,得就藩。不过我朝立国已过百年,愿意就藩的王爷已经少之又少,都不乐意出来吃苦,喜欢留在京畿富贵繁华。因此今上也是一只眼开一只眼闭的,乐意就藩最好,不乐意就藩的,就交些岁贡银子了事。” 秦琴道:“也是个解决法子。” 她一脑子现代思想,已然刻入骨髓,浑然没有发觉明湛所言语的内容已不是一个区区草民所能说的。 明湛话锋一转,指着布店道:“那边围了好多人,又不像生意太好的缘故……是怎么回事?有个女人在门口,跟布店伙计撕扯?” 布店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拢得密不透风。除了伙计无奈的高声叫唤之外,还能听到女子千娇百媚的嘤嘤哭。 那哭声怎么说呢……只听声音,不见其人,就能酥倒半边。 于是就有好多人帮着说话,什么“人家一介弱质女流”“可怜”“就帮帮人咯” 诸如此类。 听了两耳朵那女人哭,秦琴早就在现代被各色声优、女主播养油了的耳朵,对那声音就不怎么感冒,她满脑子就一念头: 糟糕!家里还要做新的被褥、坐垫,乃至一家人过年的新衣服鞋袜……布料是这次采买的刚需! 秦琴寻思着着,还是得想法子绕过去才行? 第135章 秦四奶奶的事业起飞了 正打算领着一家大小悄悄的从围观人群后面绕过去,她差一点就要成功了,谁知道一只脚迈入布店门口,那正在跟店伙计吵架的姑娘突然之间惨叫一声,打横飞了出来,不偏不倚落入明湛怀里。 一撞到他,那姑娘顺势委顿在地,泪水涟涟的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秦琴才发现,这姑娘生得很美,柔弱得跟一朵小百花似的,腰肢如烟,眼神生媚。 秦琴:“??” 明湛反应更绝,侧过身,说:“没事。以后小心点。” 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走向店里,倒是把人家姑娘晾在一旁傻了眼。那伙计道:“姑娘,最近生意不好做。你的绣品我们卖不掉,以后都不收了。所以来个好聚好散咯,你这哭哭啼啼地,倒好像我们成了恶人似的,还要冲撞了我家客人,何苦来。” 秦琴才知道原来这姑娘也是来寄卖的人,她扯了扯明湛衣袖,说:“阿湛,走吧。” 明湛点点头,跟着秦琴进了店。 不知道是不是秦琴错觉,那个女子似乎一直在他们身后盯着他们? 购物的愉快把淡淡的不适感冲走了,秦琴一转身就忘了这件事,找到相熟的伙计,打招呼叫帮忙选布料。伙计看到她,笑着说:“大姐,可算把你盼来了,上次你做的那些帕子和鞋面子,还有没有?” 他比比划划地再三提醒了几次,秦琴才算是想起来,笑着把秦四奶奶推到身前道:“呐,这不就是本主来了。想要什么东西,只要我们奶奶答应了,我是决计不会反对的!” 伙计上下打量着秦四奶奶好几个来回,才惊喜道:“原来是奶奶做的啊,难怪手艺这样好,用针走线都扎实,买过的人都夸呢!” 秦四奶奶受宠若惊,捂着瘪了的嘴巴笑:“是不是真的啊?小伙子别哄我,我那些只是乡下老玩意儿啦……” “是真的!”伙计压低声音,对秦四奶奶说,“你猜是怎么着?是有两位积了年的官身老太太,随儿子来上任的,只是觉得我们琼州地热,在北方老家带来的鞋子统统不合穿,针线上的人也做不对,怎么都没双合脚的鞋子穿,那多难受啊。可巧来到我们这穷地方破落店儿,有这么几双鞋面子,一纳了底穿上,嘿,又舒服又透气。当场就说要跟我们定十双鞋子,春夏秋季都得要上。我们正发愁呢……这位大娘就来了!” 秦四奶奶道:“阿弥陀佛,原来是这样……那真是难得的缘分。十双就十双吧,也不费什么功夫。十天半月的,就做出来了,过年前一准能给你。” 对于女红方面,秦琴实在没什么发言权,只有听着的份儿。眼见秦四奶奶一口答应,也没有阻拦。 老人家有一口吃饭的手艺,就挺好的,没必要丢荒了。 而且,秦四奶奶的手艺确实是好,不是说花样工艺特别领先那种,而是基本功特别扎实,一针一线不花巧,耐穿又舒服,所以得到老年人的喜欢,她一点不奇怪。 秦四奶奶自己挑布料去了,秦琴自己也选了两匹细布,她买东西风格极其直男,别人还在精挑细选呢,她直奔主题,三下五除二买好了。伙计不是第一次跟她做生意,可也止不住瞠目结舌的,讪笑着道:“大娘,你这买布料都不带选的,可真是干脆爽利人……” 秦琴说:“我从小不太耐烦选这些个……对了,刚才那姑娘,是不是从前把绣品放这边寄卖的那位?怎么好端端的,就不做她生意呢?” 那伙计无奈叹气道:“不是说不愿意做,实在是她的东西不怎么实用,我们这里小庙容不下大佛……你也可以看看,放我们店面多久了,才卖掉了两三幅。偏生她这次又拿了好些来,实在收不下了啊。我也没想到……会惹来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么一出大戏。” 原来是这样……难怪伙计说出“好聚好散”四个字来。秦琴看了看已经归于风平浪静的门外,说:“现在也算是平息了吧。” 伙计苦苦一笑:“希望啦。只是那位云锦姑娘,实在是个执拗性子。希望她能够早日明白,强扭的瓜不甜。早日另找财路。” 秦琴说:“但是我家奶奶做的绒花,还是在她身上得到的灵感啊……似乎卖得倒是不错?” 伙计道:“你们家的绒花卖便宜,二三十文一朵,用处也多,能戴头上,能点缀鞋面,再不济,用来插瓶也有个好看。所以多人要。她的绣品,用处就窄了。” 没办法啊,金滩镇也就是一个巴掌大的小镇,能有多少有钱讲究的人家用帕子? 秦琴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的弄出来的低配版,反而恰好迎合了此间用户需求。 还真没处说理去。 话题至此结束,秦四奶奶买了两匹耐脏的靛青细棉布,又买了好几卷线。问明白了伙计,那边想要怎么样的鞋面子之后,一一记在心里,就这么着,眼瞅着秦四奶奶的事业要起飞,秦琴看到也替她感到高兴。 呲眯着偷着乐了半天,秦琴又想起家里的棉被也得弹一弹了,问了伙计,伙计当即表示本店就有专门的弹棉花师父,这两天就过来了。秦琴二话不说,爽快加单,一口气定了七床大棉被。 伙计乐得合不拢嘴,“大娘啊,你几乎每次赶集都来,来了又是大采买,可别是带回去转手挣个差价的吧?如果真是那样,我再给你算便宜点?” 旁边有认得秦琴的同村人就插嘴了:“你这话就差了,整日困在这三寸大的布店里,把自个儿困傻了么?有眼不认宝珠的——你面前这位秦大娘,可是两个月内,一盖厢房和灶屋,二修家住大宅子的能干人!她家的房子才刚修好,簇新的,你说是不是要把家里里里外外的东西再换一遍?” 伙计咂舌道:“原来是这样!那可真的恭喜大娘了,大娘大喜呀!乔迁入伙,丁财两旺,新家红红火火,小日子蒸蒸日上……” 一边拱手作揖的,一边吉利话不断的冒出来。 秦琴听得有趣,额外又多赏了二十个铜板给那伙计。 第136章 道德高地上的姑娘对上钢铁直男 全过程,明湛很好脾气地在旁边陪着。伙计多看了明湛两眼,忽然压低声音对秦琴说:“大娘,你家这位,是不是当官的呀?” 秦琴:“??” 伙计笑道:“这么好相貌,肯定不是一般人!” 秦琴:……你够了,你比我还外貌协会。 不讲理那种! 不过明湛的相貌确实很出色,每次秦琴带着他出来,总有些大姑娘小媳妇朝他看,就真的挺……挺能满足虚荣心的。 走出了布店,那个云锦突然之间从角落里窜了出来,可怜兮兮地抓住明湛衣襟:“这位相公,求求你,买了我的东西吧?我妹妹病重,快要死了!” 明湛正专心走路,冷不丁被撞了个满怀,就很诧异:“什么?” 云锦哭哭啼啼的说:“相公,我名叫云锦,家住金滩镇。家里只有姐妹两个,原本靠着售卖一些绣品过日子。现在布店的人背信弃义,不买我的绣品了。我妹妹……我妹妹药不能停,求求你了,求求你!” 好家伙,被云锦有意无意挤一边去的秦琴,心里直呼好家伙! 这姑娘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哭得又美又可怜。 这么好看又会哭的姑娘,生来就该是别人的白月光啊。 秦琴在一旁强势围观,忍不住好奇——明湛,会有什么反应? 明湛明显愣住了,日常跟钢铁直女秦琴打交道的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种柔弱可怜的泪美人。云锦低下头,在随身带的精致布袋子里翻出一条刺绣帕子,抖抖索索的双手呈献给明湛:“你看看,我很用心做的。你一定会喜欢!” 雪白的湖绸帕子上,绣着竹枝和蝴蝶,构图匀称,蝴蝶振翅欲飞,栩栩如生。 ——可是,秦琴很清楚,明湛平日压根不用这个。 他老人家模样看着清秀斯文,实际上擦汗从来都是一挥袖子的事儿。 看着那张帕子,明湛眼神有些移不开,问:“这多少钱?” 云锦回答响亮:“五两银子!” 秦琴:“噗……” 以今年这年景,一般庄户人家一年到头,能剩下三两银子就不错了!哪怕是好年景那会儿,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靠海村里的村民也就能攒下个五两八两的银子……一家人省吃俭用三五年,才好翻修一次漏雨屋棚。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这位云锦姑娘造成了物价上的错觉? 但是……不对! 也许出于商人,又或者女人的直觉?秦琴敏锐地发现,云锦看着明湛的眼神不对劲,两眼发亮? 呵,她懂了,肯定是明湛这张格外干净的好相貌惹来的……人家姑娘以为他是微服出来玩的公子哥儿呢。 果然,云锦垂了眸,羞怯地开口道:“公子衣着朴素,想来也是那种茂林修竹一般的人物,这条帕子正合你身份。” 明湛一脸直男问号脸:“我?我什么身份?” 云锦热切道:“公子,你懂的!求求你了,我求求你帮帮我了,我妹妹真的好惨呢……她病得快死了!” 虽然这位的妹妹病得快死了是很可怜,可是秦琴感觉到一丝道德高地的寒冷…… 咦?啥时候被人架上来的? 明湛道:“我不需要帕子,我就一庄稼汉,家里种地的。你这帕子用料这么精致,绣工也是好,这么好的东西,我用不起。你另找买家哈。” 秦琴心里猛抠六六六。 眼瞅着云锦眼睫毛一掀,又要滚下泪珠子来,旁边开始三三两两的,有人看过来。秦琴也不能做壁上观了,上前一步,到了明湛身边:“阿湛,既然是这位姑娘等钱用,那就给个一二两银子就是了。” 一边说,一边从荷包里摸出一个小银饼,递了过去。 云锦怔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秦琴,好像秦琴在凌辱了她似的,后退一步,尖叫:“不,我不要!” 偏生明湛道:“行啊。” “不要!真不要!” “你别担心,”明湛好脾气地对云锦说:“我家里,我娘子说了算。你妹妹不是快要病死了吗,赶紧拿着这银子去抓药哈。” 秦琴把银饼子往云锦跟前送了送,“对呀,一两银子对我家也就是个菜钱,却能救命。我们家少吃一口肉就是了。” 云锦受了奇耻大辱一般闪开,气愤地喊起来:“我是卖东西的,我不是乞丐!” 黑亮的眸子,微微有了变化,语气也跟着变冷,明湛脸上表情可堪玩味,道:“可是,你强买强卖的样子,比乞丐还难看啊?” 云锦那张苍白精致的瓜子小脸,“腾”地红了。 一脸坦然,外加一脸耿直,明湛朗声说:“你看看,布店因你的东西不好卖,不收了。你就跟人家胡闹。现在我用不着这玩意儿,你还硬要卖给我,还卖五两银子。姑娘,你知不知道五两银子在乡下都能娶个大姑娘了?你这帕子,值吗?倒不如我做个善心,直接给你一两银子去救你妹妹的命,给我老婆孩子积德。” 秦琴脱口而出:“阿湛,你会说话就多说点!” 云锦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嘤”的一声,拿起帕子掩面奔走。 秦琴看着她背影,惋惜道:“阿湛,你把人家说哭了。” 明湛把纹风不动的一两银放回钱袋子里,说:“我实话实说而已,她哭啥呢。” “你不觉得她的绣的那张帕子很好看么?” “是很好看。”明湛老实承认,“可真不实用啊。她自己也应该知道,所以才看中我……结果看走眼了。” 秦琴承认,“你说得对。不过……你觉得她能找到主顾么?” “那就是……风骤起,吹皱一池春水了。” “??” “干卿底事。” 秦琴扬起拳头就去捶明湛:“臭男人,敢刺我!知道你有文化了!” 明湛笑嘻嘻地闪过,顺手捏住她的手腕,把她带到一边去:“走啦。东西还没买好呢……” 就那么握住了她的手,拖着她往集市深处走。秦琴被拽得身不由己往前去,掌心柔软,被明湛牢牢牵住了,周围人热刺刺的眼神看了过来,隐隐约约还有人嘀咕:“那对夫妻真恩爱。就是有点羞人。” “你管人家羞不羞,看他们都三十多了,准是老夫老妻啦。不知羞,生到四十九,懂不懂?” 有那些懂人事的女人,越发火辣辣地看着秦琴,眼光多是羡慕。 第137章 倾银铺 买好了最大宗的布料之后,秦四奶奶想带两个丫头再多逛逛。秦夏粘着两个姐姐,喜欢跟同龄人玩,于是也一并跟着秦四奶奶。 秦琴很有种直觉,她们是不想当电灯泡,但是她没有证据,也就答应了。再罗嗦多两句注意安全什么的,早就等得不耐烦的秦冬雪有口无心地答应着,转眼拉着秦四奶奶和静儿秦夏不见影子。 剩下明湛和秦琴两个空巢夫妇兀立街头,秦琴不知道干什么好了,她结结巴巴道:“那个啥,我们去买啥好?” 明湛道:“不是说要给静儿打对耳环么,去银铺看看?” 秦琴:“……也好。” 路上,他们竟然又遇到了云锦一次,这次她和一名青衣男子相谈甚欢,腰间的袋子瘪下去不少,看样子是终于卖掉了她的绣品。 金滩镇上的金银店,并没有打开门大肆经营,更不会像现代的周某福、周某生那样,派出一些穿着旗袍的好身材女子满大街的派发传单叫卖,相反地,门扉半掩,很是低调。要不是门口挂着一个写着“倾销”字样的布幌子,一不留神,就得错过了这个门面。 秦琴又开始好奇了,问:“怎么这地方的金银店不是打开门做生意的?” “你的问题真多,你到底是不是活在这世间上的人啊?” 明湛这话一说出来,甭管有心无意,总之就让秦琴成功噤了声。臊眉耷眼的跟着明湛进了倾银铺。 明湛低声对秦琴解释,从古到前朝,乃至本朝初立,皆禁止以金银为首饰,民间亦不许以买卖金银。至先帝,连续二三十年四海升平,五谷丰登,万国来朝,国富民强,于是才渐渐禁驰。渐渐有此为业者。 “这些倾银铺,主业其实是接了地方府州县指定的大银铺生意,代百姓倾铸银两成锭上缴。但他们自个儿没有银戳的。其余的,打金打银,也一并做的。” 秦琴听得入神,只觉新鲜,这么说来,这种倾销银铺,岂不是干的外包工作?看来层层外包这种套路,从古到今的人都在玩啊…… 她脑子里的“倾销”,也和这个“倾销”完全两样意思,就指着那幌子问:“这个倾销是啥意思?尽情卖货物么?” 明湛似乎忍耐了一下自己翻白眼,说:“倾为倾倒,销为销融。倾销,就是把金银融掉的意思呀。” 秦琴觉得自己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 只见店面里只有三尺长的曲尺柜台,上陈列一些金光灿灿的首饰,最多的是长命锁,也有别的东西。但明湛跟秦琴说,这些都是假货,本地方言称“猪耳绳”是也。柜子对面,坩埚半燃,暗火明灭,旁的工具却是闲置着。 明湛道:“有人在吗?金刚老六,在不在?” 坩埚再往后,三尺见方的工作台后面,中年人移开了戴在头顶的玳瑁单孔镜,嘶哑着嗓音,显然久未开口说过话:“在呢。谁叫我?” 明湛道:“钱五爷的熟人,想打点儿金银?” 听到“钱五爷”三个字,金刚老六铁壳般的面孔上才裂开一丝笑痕,说:“您怎么称呼?想要打什么?” 明湛道:“一对银耳环,年轻小媳妇的。还要一个小银锁,给小儿子的。一个银钗子,给小闺女的。一对银镯子,给我奶奶。再来一个金的,看看是耳环好,还是钗子好,又或者是步摇?给我媳妇儿的,要越显眼越好。呐,这就是我媳妇儿。” 一边说,一边把惊呆了的秦琴往前推了推。 身不由己的往前趔趄,秦琴回身瞪了明湛一眼,道:“你疯了!来的时候不是说得好好的,就给静儿打一对银耳环么?” 谁让他数出水蛇卵那么长一串来的? 这会儿真是人人有份永不落空? 而且,她要什么金子? 金刚老六沉稳地听着,说:“你要打这许多东西……那可得好好选一下样子。有合心意的花样么?” 秦琴急急地说:“六爷,您误会了。我们只要一对银耳环就好,款式要好的……” “你别听她的。她节省惯了。”明湛道,“我们家女眷多,这次都得买上。您倒是说得对,款式得好好选……可有册子可以参详参详?” 秦琴抢闸般道:“不用,不用!” 金刚老六一双突出无神的死鱼眼睛,一会儿转左边,一会儿转右边,看着他俩,脸臭臭地从桌子底下抽出一本图谱“啪”的扔过来:“图册在这儿,您二位先商量好了,再找我说话!” 秦琴和明湛对望了一眼,门外传来秦瑟瑟的说话声:“珩哥哥,就是这里了。” 李壹珩和秦瑟瑟,相依相偎的走了进来。 一走进来,秦瑟瑟眼睛落在了曲尺柜台摆的“猪耳绳”上,眼睛“叮”的就亮了。兴奋地扯着李壹珩衣袖:“珩哥哥,你看,金子,哇……我早就想要个金项链了!” 李壹珩皱着眉毛说:“来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只要一对耳环的吗,怎么现在成了项链了?” 项链比耳环要贵好多的。 秦瑟瑟变脸变得比李壹珩还要快,眉毛一皱,眼睛水汪汪的:“什么嘛……人家花的自己的私房银子,你这就不高兴啦?” 她不高兴,李壹珩立马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换,软软地哄着她:“别生气嘛,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小孩子才做选择,我们当然什么都要!项链,耳环,来个一套?” 秦瑟瑟这才转嗔为喜,笑靥如花的道:“珩哥哥,你对我最好了。” 打情骂俏一番,她才对金刚老六说:“项链,耳环,我都要了。” 很是有些发愣地盯着秦瑟瑟手指的方向,金刚老六还很认真地把死鱼眼睛转到了她身上:“你要……这个?” “当然啦。姑娘我赶时间,没耐烦等你打了。就要现货。”秦瑟瑟很是骄矜的说。 可是可是……那些都是假的啊! 秦琴忍不住,笑出了声。秦瑟瑟这才把正眼落在她身上,就跟发现一条狗似的,眼底尽是优越感。 第138章 中了字花 她拖长声音道:“咦,是姐姐你啊,怎么跑倾银铺来了?来看新鲜长眼界么?跑这地方来,你买得起么?” 秦琴还没发话,李壹珩已经抢着又说了:“傻丫,都叫了你别对我死缠烂打了。我都快要和瑟瑟成亲了,这我去哪儿你跟到哪儿的,平白惹人误会。” 秦瑟瑟背转身去,对金刚老六道:“还傻着干嘛,赶紧都给我包起来。姑娘我有的是钱。” 秦琴还是好心,提醒道:“你别看这些摆着的东西金灿灿的,实际上都是假的,用来做货板。叫做‘猪耳绳’,意思就是它们的身价只够用来牵老母猪的耳朵。秦瑟瑟,你巴巴儿的往倾银铺跑,只是为了买几件装门面的假货么?” 也许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最近跟明湛的时间久了,嘴巴上的功夫就见长了许多。 也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啊,秦瑟瑟的脸“腾”地,就涨得通红。她一巴掌拍在曲尺柜台上,“是真的吗?” 金刚老六方才拖长声音道:“我一直在问你们是不是确定要这些玩意儿呀——” 当众出了个大丑,秦瑟瑟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李壹珩舔狗似的,打斜上前一步,护着秦瑟瑟,挺着胸对金刚老六道:“老板,这就是你不对了。假的东西怎么可以做得跟真的似的呢?让客人误会了多不好啊!我们可是真心诚意要买东西的,你看看,我还偏不要在你这儿买了!” 秦瑟瑟道:“就是……我中了字花,有的是钱,没必要花钱买气受。” 所谓字花,是琼州一带流行的博彩游戏,把写着“字”和“花”的,小纸条,藏在一个个瓦罐子里,看看买家开中哪个。玩法有押“字”押“花”两种,又根据排列组合,赔率各有不同,类似于现代的彩票。 在琼州郡的市集上,围拢了密密层层的人的,差不离就是三种情况:第一,凑热闹;第二,看杂耍;第三,卖字花。其中又数卖字花的情况最多。秦琴才穿过来这么点时间,就听说过两三回有人买字花买到倾家荡产跳河的。荒年歉收,尚且有赌徒如此,可见赌博恶习,害人不浅。 只是她没想到,秦瑟瑟竟然会中了字花,还是二百两银子的头注。 可真的是……歹人有好运,难怪此刻秦瑟瑟摆出一副富婆模样,而李壹珩则越发舔狗上身。二人的地位在经历过李壹珩入学那段日子的短暂反转之后,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模样。 眼瞅着这俩货久贫咋富要起飞的样子,秦琴只恨没有带两包瓜子在身上,好边嗑边看戏。 想什么来什么,面前多了一包瓜子,明湛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给。” “嗯,谢谢啦。”秦琴弯弯眼睛一笑,接过瓜子,嗑起来,看着秦瑟瑟装逼。明湛压低声音问:“你倒是不介意?” “哎哟,有什么好介意的。他们过得怎么样,跟我有一文钱关系?”秦琴无心说着,一回神,咂摸出味儿来,明湛不是这意思啊……她黑眼珠子一滑,落明湛脸上,“你意思是问我还在不在意李壹珩?” 明湛移开了视线。 秦琴把自己剥好的一小把瓜子肉,放在明湛手心里,笑眯眯地说:“必须早就不在意了,我都怀疑自己从前是不是瞎了,怎么看得上这么个货。现在知错了,想要回头,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明湛勾了勾唇角,给了她四个字:“善莫大焉。” 得了,这位读书该是不少,且狐狸尾巴越来越藏不住了。 爹啊,你给我找的好赘婿。 明湛又说:“中个字花罢了,就得瑟成这样,也是没见过世面。” 搞清楚字花是啥之后,秦琴倒是实事求是:“你别这样说,我就没中过。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没中过就这么说,很容易被人认为是酸葡萄啦。” 孰料明湛斜着眸子看了她一眼,道:“你是不是老了痴呆了?谁说我们家没中过字花?” “我不记得我有中过啊!” “哦,你确实没有中过。可我们家小夏,一岁的时候随便摸了一张字花牌,就中了五百两了……” 秦琴:“……” 什么? 明湛道:“后来他去玩套大鹅,一下子把人家最大的鹅套走了。就是随手胡乱一扔……再然后,我们就不许他再摸奖了。” 树大招风的道理,不用明湛说,秦琴也懂。 何况原身是个拎不清的二百五,间歇性发疯的疑似双相人。 不过……秦夏竟然是传说中的中奖体质? 难怪原身挥霍如斯,家底子还没有被霍霍完! 她傻坐原地,张大嘴巴合不拢,明湛还以为她不信,说:“你不信的话,等会儿让小夏去试试就知道了。” 秦琴合拢嘴巴,说:“不用试,我信。” 他们两个坐在旁边说说笑笑,秦瑟瑟也弄清楚了,原来倾银铺的精巧花样都画在图册上。李壹珩看到图册放在秦琴膝上,走过来问要:“秦琴,把图册给我一下。” 秦琴倒是善良,把图册给他了。 李壹珩接过了图册,用帕子擦了又擦,讨好地递给秦瑟瑟:“妹妹你好生看着,这册子被乡下女人碰过,是脏了些,我已经擦干净了。” 话音未落,图册被金刚老六一把抢走,他气愤地嚷道:“什么脏不脏?我的图册才不脏,你们滚,不做你们生意了!” 秦瑟瑟才翻了两页,看中了一条金叶子缠枝的项链,正准备开口压价呢。冷不丁金刚老六赶客,她跳起脚来,那模样看起来很像想要破口大骂又突然刹车,所以脸皮极其不自然地抖了两抖,眼圈子一红,娇弱地喊:“哥哥,这老儿欺负我!给我出气!” 李壹珩被她这一嗓子喊的男子汉气概暴涨,挺着胸膛喊:“好那老儿,你知道我是谁么?” 金刚老六倨傲道:“管你是谁?进了我的店,叽叽歪歪,挑挑拣拣,你以为你是皇帝老儿?我就不做你生意了,请回吧!” 李壹珩梗着脖子道:“我是堂堂秀才,来你的店买东西,是看得起你!我这未过门的妻子,家里有的是钱!你担心我们买不起么?” 第139章 不做你生意 秦琴再次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对金刚老六道:“六爷,这两个人是我们村子里的,就是俩神经病。您别理会他们就好,麻烦把册子给我们吧,我这边还要选花样呢。” 金刚老六就把图册给了秦琴,秦瑟瑟冷笑着说:“你买得起吗?这地方可不是卖余粮杂货,卖的是真金白银首饰镯子……你知道有多贵吗?” 秦琴说:“贵不贵的,你家住海边啊,管得那么宽。” 李壹珩护着秦瑟瑟,冲着秦琴道:“不许你这么跟我家瑟瑟说话!” 秦琴笑着说:“好,我不说。” 她指着图册上的花样,对金刚老六道:“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四样不合适,不要。别的都要。” 秦琴脸上表情都不带改的,金刚老六倒是被她吓一跳,死鱼眼睛上上下下扫了她一轮。明湛淡声道:“六爷,就按照我娘子说的办吧。” 金刚老六垂下眼睛,说:“行。我这边记下了,承蒙二位照顾小店生意啦。” 他语气里藏不住的欢喜,一边说,一边取出朱笔,小心翼翼地在图册上打好记号,又翻开账本画册记认。——然后正眼都没有再看秦瑟瑟和李壹珩。 李壹珩冷笑着,说:“秦琴,你不用在我面前假充面子了。你有多少家底子,难道我不知道么?这些年来,你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力,什么花招都玩遍了。就现在,你一定是故意跟着我,来到这地方的。行了,你识相的话,就快滚吧,别碍着我们买金银!” “就是!”秦瑟瑟也跟着说,“你可别浪费人家六爷的时间了。你哪儿买得起这儿哪怕一个戒指哟。” 明湛不紧不慢地取出银票,递给金刚老六:“这儿是定金,尾款交货那日一总结清。” 白纸黑字的银票,鲜红的官戳,直接勾住了秦瑟瑟和李壹珩的眼睛。无视了这俩货一脸震惊,金刚老六接过定金,一直铁板般没有啥表情的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模样:“谢谢照顾。” 李壹珩的眼仁儿里,满满当当,全是银票,都没有别的东西的地儿了。喃喃道:“秦琴,不,不对,傻丫……你啥时候这么富了?” 明湛道:“住口,傻丫是你能叫的么?” 李壹珩抬起眼来,满脸嫉妒和不屑:“破倒插门的,滚开。我和秦琴说话呢。” 秦琴护着明湛道:“你才滚开,你没见那些银票是阿湛的么?我男人给我买东西,哪儿像某人,吃软饭吃得理直气壮的……” 再说秦瑟瑟,那眼睛也是同样的盯在了明湛的银票上,再移到明湛脸上,那叫一个粘得牢牢的。明湛本来就长得相貌好,三十岁,正是男人最有味道的年龄。从前是赘婿,身份被人看不起——可是,当他动辄能从怀里拿出几百两银子来,又另当别论了。 这手笔,这相貌,那是大把大把的女人争着往上扑的类型啊。 秦瑟瑟好像猛然发现了一个宝藏,可恨这宝藏被秦琴占住了。她眼光乱闪,小嘴一张,声音轻柔,说的话却是不阴不阳的:“六爷,您怎么就信了这两个人呢?男的且不说,女的这个,可是我们村子里出了名的破落户。就连族祠堂里的祭器都敢偷,被我们族长活生生赶出族里的罪人……” 她满以为金刚老六听了他的话,就会把秦琴和明湛赶出去。 毕竟在村子里,一直都是这样的。 不管她说的是啥,只要她声音轻柔,再做个无辜的表情,那么所有错都会归到秦琴头上。然后秦琴就会被村子里的人取笑,甚至会挨打…… 谁知道金刚老六反而拿起苍蝇拍子,挥舞着说:“我管她什么罪人不罪人,我只认银票。人家真金白银的来买东西了,我看你们两个才像骗子!” “进门就哔哔赖赖的,都说了不做你们生意了,还不快滚?” 在金刚老六苍蝇拍乱拍下,秦瑟瑟一边躲闪一边尖叫起来:“他有钱,难道我就没有了?凭啥要赶我?” 至于李壹珩…… 李壹珩早就躲得远远地了,还护着脸,一副唯恐金刚老六的苍蝇拍会刮花他那张小白脸的模样…… 金刚老六甩着苍蝇拍子,没头没脑的乱拍,边拍边叫:“你有钱,有钱你买别个东西去。也不到外头打听下,老子也不是什么钱都挣的,快滚,快滚!” 一顿乱赶,把秦瑟瑟和李壹珩赶了出去。 世界清静了。 秦琴:“……” 好给力啊。 明湛倒是一脸满意的模样,弯了弯唇角,上前去对金刚老六拱了拱手,来了个四海揖:“谢了。” 买好了金银,金刚老六那儿正好还有一对叶子耳环的现货,银子镶金边,耳钉的部位还镶嵌了一颗小小的珍珠,非常雅致漂亮。秦琴当即付钱买下了这对耳钉,准备送给静儿。 接着又去大同酒楼买了桃酥,可巧,原来秦冬雪之前提到过的奇货行,就在大同酒楼旁边。秦琴一边走进去,一边奇怪:“怎么上次来没留意到这家奇货行……” 明湛接得很快:“因为某人眼里只盯着好吃的呗。” “谁说的!” “我说的。” 秦琴气得直翻白眼:“我都不知道别的人为什么说你神秘……明明就是话痨!” 明湛笑而不语,指了指屋里:“那是不是你想要的自鸣钟?” 门面浅窄,进屋不是琳琅满目的货架,而是文士打扮的关二爷,手持《春秋》,微捋长须,栩栩如生。二爷像前红烛高烧,香柱缭绕,细细一闻,那香味提神醒脑开窍,竟是上好的沉香。二爷像,茶盘桌,不见货物,及至穿过了天井,只见一头木做的牯牛低头拉动引绳,院子里的水车无风而动,借的,就是这木牛之力。 再入了大屋内,才见到满眼金珠翠绕,样样奇货巧夺天工。 耳畔滴答,是齿轮走字。 头顶咯吱,是机械鸟扑翅。 秦琴一阵头晕目眩,不由自主晃了两晃,扶住了明湛臂弯。明湛看了她一眼,任由她扶着,也没有推开她。他对着似乎空无一人的奇货行道:“有人吗?想要买自鸣钟。” 第140章 野猪拱红薯,十大九不输 靠着墙壁,从那足足成年男人高的摆锤自走钟后面,绕出来一个身材瘦小的青年:“先生日安好。想要怎样的自鸣钟?大的,还是小的?还是不大不小的?” 这老板,一听就是宅得久了的,语调斯斯文文,只透着些中气不足。 秦琴却是一眼相中了,指着那老板道:“阿湛,我想要那个,最大的那个!” 大,才不会怕被人偷! 明湛“哈”的笑出了声:“你也不问问价钱?” “对哦,要先问价钱。”秦琴于是问那老板,“老板,你身边这个摆锤自鸣钟,怎么卖?” 老板有气无力的道:“这个吗?不……不卖。这是我自个儿用的。” 秦琴却是绿豆进了王八眼,一见钟情,求着老板道:“哎呀,老板,您就割爱嘛……多少银子?” 老板无奈道:“大娘,听你说话……莫非你是贪图它个头大?” “当然啊!”秦琴毫不犹豫地说,“我喜欢大的!” 似乎明湛在旁边小小声吐槽:“你这是野猪拱红薯,十大九不输……” 没想到秦琴耳朵极其灵敏,听到了,她大大咧咧道:“怎么地?中年女人不喜欢大的,难道喜欢小的?” 猝不及防被车轱辘辗脸,明湛:“……” 耸肩,你喜欢就好。 老板说:“大娘,别看它个头大,走字却有些不准。每个月都要校准一次。这校准自鸣钟的手艺,却不是人人都会。两个县城里,合共也就两个人会。你这贪图个头大的买回去,怎么校准?我这边可是,货物出门,概不退换。” 秦琴把脸一垮,扁了扁嘴说:“老板,你就忍痛割爱了嘛。我们家住乡下地方,又需要自鸣钟的……买太小了被人连钟带底座的扛了去……” 老板被缠得没法子,看着秦琴那脸,险些要哭了起来,哭丧着脸对着明湛说:“小哥,你是怎么做到看到她的脸不害怕的……” 明湛道:“看啊看的就习惯了啊。” 老板说:“这个钟能卖,不过不单卖。还得选另一个,好事成双。你自个儿选吧。” 秦琴皱了眉,嘴里道:“老板,你这是看我入了眼,故意为难我吧……” 脚步却很诚实地走来走去,一会儿选中了另一个三尺长的简朴款自鸣钟。却是很适合放在文州县城新买的那个宅院里。 老板一看她选中的,脱口而出:“1800银子,不二价!搭上这个大的,1200,合共3000两银子!” 乡村县城,许多人一辈子没见过三千两银子,这老板开口就来。 秦琴也是二话不说,爽快地应:“好,三千两就三千两。阿湛,给钱!” 明湛一箭步上前,手里银票二话不说递了过去…… 眼见他们付钱如此爽快,老板眼底闪过一丝悔意,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法收回来了,也就老不情愿地收下了银子,哼哼唧唧道:“地址报一个……赶明儿给你送货去……” 秦琴惊喜道:“啊?还可以送货上门啊?” 老板咧着嘴说:“当然了……我这奇货行里,可都是金贵东西。要是磕碰坏了,世间可找不着第二件。” “老板,你可真的太好人了。”秦琴心情一好,嘴巴上就跟抹了蜜似的,“要不然你好人做到底,教了我怎么校对时钟?” 老式时钟校对的办法,她也会,就是太久没有用了,心里没什么底。老板道:“明天自然会教你。这会儿跟你说了,你也记不住呀。” 话说到这份上,也就差不多了。明湛要了纸笔来写下地址,看到他们当真是农村人,老板苍白孱弱的面孔止不住的惊异:“你们是真的乡下人啊……” “是。”明湛说,“老板,我还有几句话要说……请借一步说话?” 秦琴,却是被院子里的木牛流马吸引住了,在那儿看了半天木牛流马拉水车,才等到明湛从屋里出来。一看到她,明湛就递给她个小物件,说:“这是用黑天鹅的羽毛编织成的面具,叫做‘玄织’,触感轻柔,且有护肤功效。你平日外出可以戴上它。” 这么细节的事情,秦琴完全没有考虑过,她摸了摸脸上的疤痕,尝试着把玄织面具往脸上带,摸着那柔软且冰凉的面具,也就刚好挡住了四分之一的面孔,就跟脸上多了一层皮肤似的。 明湛看到她那玄织面具底下,黑水晶般的眸子还在转动不休,不由觉得有趣,笑了一笑,一时之间不好意思,忙又转脸看别处热闹去。 “阿湛,你刚才在里面呆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给我买面具呀?”秦琴跟在明湛身后,手里又捧了一堆新买的零嘴儿。 明湛只嗯的一声。 这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的,秦琴心里也就没有个准儿了。 反正这面具戴脸上蛮舒服,又凉又滑,也不重,就这么戴着呗。 跟秦四奶奶和三个小的在约定的地方汇合,明湛道:“这早晚回家,再做饭也晚了,大家也累了。要不要下个馆子再回去?” 刚放了午炮的光景,这时间,确实很尴尬,秦琴也就没有反对。 等到了大同酒楼坐下,莫说三个小的满眼新鲜东张西望了,就连秦四奶奶,也很有些手脚不晓得哪儿放。她局促地道:“这地方可真豪华啊……一顿饭没有一两银子下不来吧?哎哟我这祖上积了什么德,灶神爷爷显灵了让我可以下馆子了,这吃多了是不是得折福啊……” 嘴巴里絮絮叨叨的,秦琴就笑了,说:“奶奶你只管放心吃喝,吃不完打包,只要不浪费就都不算折福。” 她和明湛成天往外跑,搞钱,家里的事情都是秦四奶奶张罗。明湛怎么想的她不知道,她自己心里对秦四奶奶是很感激的。今儿难得出来,明摆着就是要腰包出血的,索性就一次过出到底。 另一边。明湛已喊来跑堂的。那跑堂一见到明湛,两眼发亮点头哈腰的过来,嘴巴就跟抹了蜜似的:“哎哟喂,什么风把这两位吹来了呀。书院田山长的贵客,怎么能屈就坐起大堂来了,快快快,请脚下高升,往二楼去……” 一家人除了秦夏之外,全都瞪大了眼睛,盯着秦琴和明湛。 第141章 风鸡和锦鲤 秦冬雪最是机灵,眼珠子一转,问秦琴道:“娘,您和爹爹……之前来过这里呀?” 秦琴按住了小丫头肩膀,让她坐下来,脸上满是讪笑:“来过是来过。别人家的客气话,听着就好。” 她还不打算把自己的真实财富跟几个小的透露。 就跟打配合战似的,明湛拦住了眼睛兀自咕噜乱转的跑堂的,问:“今天我们自家人吃个便饭。有什么拿手好菜,推介推介?要口味清新,用料精致的……那些稀奇古怪不适合老人孩子吃的东西,就用不着了哈。” 能够在大同酒楼做当街跑堂迎来送往的,个顶个全都是人精,也就是眼珠子一轮的功夫,那跑堂的就反应过来了,堆着笑,嘴巴里连珠炮般报起了菜名:“要说自家人吃饭,那是丰俭由人了。这腊月头里,就得尝尝我们家新做好的风鸡了,用的正宗生猛大公鸡,十二年陈的黄酒,外加秘制酱料抹了,挂在屋檐下,自然风吹干七七四十九天,吃过的客人都赞好。” “两位小千金,白白嫩嫩惹人爱,一看就是天生凤命,通身气派。自然要点一尾凤尾鱼,清蒸红烧,是随君便。今儿早上才离水的上好凤尾鱼,一家子来个一斤七八两的就行了。” “小少爷,瞅这虎头虎脑的模样儿,三岁见八十,小少爷这身福气模样,那可真的是个读书胚子老爷款儿。不俱蒸个凤凰蛋,还是来点双冬肉饼子,保管小少爷吃得满意。” 耳听着跑堂的娓娓道来,秦琴乐了:“这位小哥嘴皮子好利落,就跟数单口似的。行啊,就按照你推荐的菜单子上。有没有汤水?有没有青菜?主食又是配那样?”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那跑堂的听见她随随便便一句话出来就透着内行,顿时越发肃然。 “本地人少喝汤,如果客人真想要汤水的话,这边有西域无花果熬猪骨,这季节润肺清嗓是最最好的。如果想要喝味道浓些的,备有花胶炖老母鸡和鲍鱼炖响螺。不过话得说前头,鲍鱼汤里的是鲜货,三年的近海鲍。如果要陈年干鲍,莫说我们金滩镇,就连文州县里也没有。” 话听着很实诚,秦琴满意地点点头,说:“来个花胶炖老母鸡吧——花胶是多大的?” “回客人,是三寸肚。” 花胶就是黄鱼肚,以个头越厚、越大越名贵,秦琴曾经吃过的花胶里,最好的有一尺多长,两三寸厚,需得用斧头砍剁成块,发好炖煮,熬好了的花胶汤是金黄浓稠的一碗,用筷子头细挑一丁点儿盐放入汤中,小口慢啜,滋味鲜美无比。 伙计说的三寸肚,就是那种小鱼胶了,统共也就三寸长,厚薄更遑论,不过是给汤里平添点儿鲜甜胶质而已,聊胜于无。秦琴也就不置可否,说:“来一鼎,另要一个光碟子来盛汤渣。细盐另搁,酱油也另搁。” 跑堂的却道:“夫人……呃,大娘,酱油的话,要另加银子。一文钱一小碟。” 酱油也要另算钱?算了,小钱就不计较了,最重要一家人吃得开心,秦琴就让加了三碟子酱油。跑堂的见她好相语,就说:“青菜的话,这季节只有豆角和大菜心了。大菜心是新品种,我们这边刚到货的,一棵菜心有人高,要不要尝一尝?” 秦琴乐了,笑道:“那可稀罕啊,必须要尝!来一碟子大菜心,主食就配米饭哈。或者你们有什么想要吃的么?” 静儿和秦四奶奶都表示听秦琴的,秦冬雪指着刚到手的二斤桃酥说:“我要吃桃酥。” 秦夏却是吸吸鼻子,眼睛落在了旁边桌子上:“娘,我想要吃兔兔……” 秦琴一愣,嘴里说着“哪儿有兔兔呀”,眼睛也跟着秦夏手指方向看过去,原来那一桌客人桌子上有一碟兔子点心,做得跟真的一样,粉粉的,耳朵长长的,特别可爱。跑堂的笑道:“这是我们店里的面兔果子,名字叫做‘玉兔迎福’,里面是枣泥馅儿的。小少爷喜欢,我就做个主,送小少爷一个?” 两个姐姐早就过了对这些面果子点心有兴趣的年纪了,都表示不要,吃饭吃桃酥就够。秦琴就答应了,笑着丢了一串一百钱的钱串子给跑堂的,道:“不能让你白送,这是赏你的。” 她出手豪阔,跑堂的大喜,嘴巴都要咧到耳后根了,一张白抹布上三遍下三遍的把八仙桌擦得能用舌头舔,嗓子也跟抹了蜜似的:“哎,大娘爽利人,合该一家幸福美满,吃了我家饭菜,定然以后事事顺利,如意吉祥,福寿延绵……” 把一桌子人都给说笑了,眼见那跑堂的一溜儿小碎步的绕去后厨,经过楼梯角底下的时候,还把手里的钱串子放入挂在楼梯角暗处一个大肚葫芦内,秦琴觉得很新鲜,不禁看住了。 明湛的声音适时地在耳畔响起,“那是他们楼面跑堂的规矩,不拘是谁,得了客人的赏钱,都得归到那大肚葫芦里。到了打烊的时候,由个德高望重管事人倒出来,平均分给每个人。省得有人肥得流油,又有人穷得叮当响没精神干活。” 秦琴很佩服,道:“原来是这样……倒是涨了见识。” 世间事,各行各业,都有其学问。 等上菜的当口,秦琴看到门口就有耍把戏套罐子的。 地上一根线,二文钱三个竹圈,套中啥换啥,套不中就白给。秦琴想起明湛说的话,就抱起了秦夏,试探道:“小夏要不要套个圈圈玩?” 秦夏很高兴,说:“好啊!我想要那个金闪闪!” 满地的玩意儿里,最值钱的是一个上了漆的灯,模样有点像宫灯,做工自然粗糙不少,只是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做得外皮金灿灿的。秦夏嘴里说的“金闪闪”就是指的这个灯。 秦琴就带着秦夏出了茶楼,给了二文钱换了三个竹圈,交给秦夏来扔。 旁边围了不少人,看到小不点儿的秦夏,都在笑。包括老板自个儿也在笑,不过这种套罐子本来就是儿童游戏,也有很多孩子玩,倒也没说什么。 第142章 小儿子是锦鲤 结果秦夏摇摇摆摆的一甩手,那竹圈在空中轻飘飘地飞啊飞,准确无误地套中了那个金闪闪。 老板笑容僵硬了。 秦琴头皮一阵发麻…… 明湛说的,该不会是真的吧! 一边把那金闪闪交给秦琴,老板一边说:“小娃娃还要继续套么?” 秦夏兴致很高地说:“要!我还要那个……竹筒筒,送给我哥哥……” 小胖手再甩,竹圈又套住了他说的那个竹筒。 说起来……这也是个紫皮竹筒,反正秦琴之前在店里看过类似的做工,也要好几百钱一个。 老板脸皮一耷拉,笑不出来了。秦夏倒是笑得很开心,他长得喜庆,又两个竹圈套了两个值钱货,旁边围观路人也很开心,还有人大声喝彩、鼓掌。 秦琴看了眼快要哭出来的老板,再瞥一眼店里,看到跑堂的端着盘子往自家桌边跑了,赶紧把剩下个竹圈交回给老板道:“上菜了,不玩了!” 一把抱起左一个金闪闪,右一个竹筒筒的秦夏小盆友,秦琴转身就跑,把那转忧为喜,长揖在地恭送她跑路的老板丢在原地。 回到店里落座,秦琴喘了口气,明湛促狭地盯着她,压低声音说:“是不是真的?” 瞟了一眼向奶奶姐姐显摆金闪闪和竹筒筒的秦夏,秦琴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然后加一句:“十四……不,十六岁之前,可不许他胡乱摸彩套奖!” “行了,杞人,吃饭吧!” 做好了的菜就一道一道端上桌来。每道菜必有伙计在旁高声唱菜名,又有手脚麻利的伙计端茶倒水换骨头碟子。 秦冬雪说是要吃桃酥,最后也没吃,而是吃白米饭。因为她发现桌面上的菜式更衬白米饭,越吃越香。秦琴留意到静儿吃得很少,就道:“静儿,怎么才吃那么点?是饭菜不合胃口么?” 摇了摇头,静儿垂了眼眸,索性放下手中调羹,说:“娘,我在想,我们在这儿好吃好喝的。秋官独自个在书院里,吃不到这么多好东西……” 话音未落,秦冬雪“噗嗤”的就笑出了声,眯着狭长的眸子斜斜看着静儿,咬着嘴唇笑道:“静儿姐姐,你就只会牵挂着哥哥!” 秦琴瞪了秦冬雪一眼,小姑娘就乖巧垂了眼睛夹菜投喂弟弟去了。 秦琴这才安慰静儿道:“不用担心,明镜书院里包吃包住,伙食是出了名的好。我和爹爹,之前进城办事的时候也曾经去过明镜书院看了看秋官,他现在很好,还让我们不用牵挂他太多。” 静儿眼睛一亮:“真的?娘,你们什么时候去看望过秋官啊?怎么没有听你说过?” 秦琴笑道:“这不是小事一桩么,也没必要特意提。我也是不知道你竟对他如此上心,知道的话,一定会跟你说的。” 小脸倏尔一阵飞红,静儿声音顿时低了八度,成了蚊子叫,“我,我才不是……就是一家人齐齐整整,独缺了他,就觉得不……不是太好的……” 秦冬雪还想要说话,被秦琴再次瞪了回去。 秦四奶奶也在旁边劝说道:“静儿,现在在秋官心目中,是读书进学最为重要。你以后要做他的妻子的,要懂得事情轻重缓急。” 看了一眼静儿的脸色,秦四奶奶也笑了,夹了一块风鸡给她,道:“好啦,也别这样嘟起个小嘴了。马上过了小年秋官就回来了,到时候有什么体己话,尽情说吧。来来,这会快吃个鸡胸肉,这么好的风鸡,奶奶头一次吃的,真入味啊……” 静儿转嗔为喜,夹起风鸡吃了起来。 风鸡并非本地菜,大家口味上不怎么习惯。不过慢慢吃着,也都吃完了,出乎秦琴意料之外,明湛竟是吃得最多的那个。他平日对饮食上不会有太多格外偏好,遇到好吃的,甚至会主动让给孩子们。这道风鸡却额外多下了几箸,秦琴看在眼内,暗暗稀罕。 “这种明显的外地菜,怎么阿湛反而还吃得津津有味的?”秦四奶奶也是稀罕。 明湛笑了笑,满脸若无其事的,“我觉得味道挺好的,是不一样的风味。” 秦琴看着那双波澜不惊的黑眸子,忽地有种直觉——似乎明湛,在北方呆过? 这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她立马摇了摇头,觉得有些好笑,自言自语地否认道:“别闹了,怎么可能!这会儿又不是现代,从北边飞南方天涯海角也就是四个小时飞机就到了。这个车马很慢的年代,从北方到南边来,最快也得走十天半个月……” 何况十几年前,明湛那会儿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更不可能了。 另一边,明湛付了钱钞,大概觉得那兔子点心可爱,又喊着打包了一盒子。精精致致的小竹盒子,用红纸包着,草绳子提溜着,非常可爱。秦琴原本告别了几十年童趣的人了,眼瞅着那盒子,也不自觉露出羡慕的眼神来。 似乎是忍着笑,但没有成功,笑意还是在黑眸子底下往外跑。明湛款款的道:“别急。这一盒子全是你的。” 秦琴就忍不住露出了很馋的笑容。 明湛又道:“晚上做事的时候,饿了可以吃。” “嗖”的一下子,秦四奶奶迅雷不及掩耳地掩住了静儿耳朵,同时对离她较远的秦冬雪嚷道:“小雪,不许听不许看!” 秦琴脸上一阵抽抽,老人家您误会了…… 他们夫妻俩是经常熬夜不错,不过是熬夜肝搞钱的事…… 百口莫辩,索性不辩。秦琴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对明湛道:“差不多就回去吧。” 明湛道:“行。——要不要再去买点肉买点菜?” 想起家里肉快要吃完了,也不能老杀鸡,鸡才开始下蛋。秦琴二话不说大手一挥:“走,买肉去!” 殊不知去得晚了,人家屠户都快要收市了,只剩几块卖剩的骨啊肉的,零星摆放着。秦琴上前去翻捡,沉吟不语。秦四奶奶却皱着眉,说:“也就只好买些骨头回去熬汤了,这剩下两片都是猪颈肉,没法吃。煮久了干,炒出来柴,还会缩水,不见肉。” 同样地认出来了猪颈肉的秦琴,此刻满脑子都是某道名菜——炭烧猪颈肉。 第143章 好满足啊 她摇了摇头,道:“不,还是买了吧。多少是口肉。孩子们都在长身体,没有肉可不行。明天我们还得去海边,搞点鱼。” 那屠户听见她们说话了,就接着秦琴话头道:“既然如此,就便宜价卖你好了!我这边也好早点打烊休息,我家今儿还有亲戚来,我浑家千叮万嘱让我早点打烊回家呢!” 他给秦琴打了个骨折,秦琴就把肉摊子上剩下的肉给包圆儿了,用荷叶包好,扎牢,大包小包的拎着往镇外走去。 幸好他们家人多,莫说静儿、秦冬雪两个都是能干丫头,就连秦夏也很自觉地帮忙捧了一个最小的盒子,迈着小短腿努力追赶大家,不拖后腿。所以这么多的东西,一家子互相分担着拿着走,倒是都不觉得累,反而说说笑笑地,每一张脸上都是神采飞扬的。 秦琴心里好满足啊。 爱买啥买啥,爱吃啥吃啥,一家子人都养活了,还活得很好…… 就真的很满足! 一家子回到看管牛车的地方,罗扛把子不在,问就是往镇子上找相好的去了。伙计认得明湛两口子,把老黄牛牵了过来,明湛一看那老黄牛,嘴角泛起笑意。秦琴索性拍了拍老黄牛那浑圆肚皮,笑道:“乖乖,喂这么饱,这是吃了人家多少料豆?嘴角边还挂着啥……哈,甜酒冲蛋都安排上了?” 一碗滚热老黄酒上打上俩鸡蛋,马帮里的人舍不得吃,却舍得给牲口吃,是恢复牲口脚力的神奇法门。 那伙计笑着说:“看在老熟人份上,给你家老黄牛加个餐!” 喜得秦琴眉开眼笑,额外多给了赏钱。 果然吃过了甜酒冲蛋的老黄牛就是不同,套上车之后往回走,那速度眼瞅着就比来的时候快了许多。要不是明湛说这种家养老黄牛天天吃甜酒冲蛋会长膘发胖反而不好,秦琴二话不说就要给老黄牛安排上了。 不过明湛说不合适,秦琴也是个听得进意见的,也就从善如流,减了老黄牛的加餐。 老黄牛:?? 我蛋呢?我酒呢?? 老黄牛委屈:哞—— 出去赶集这么多回,这一回买得最多,一家子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才把东西搬完。堂屋的西耳房,被用作了临时库房,堆了一地一床的东西。秦琴看见了也不禁咋舌:“我们怎么买了这许多?” 眼光落在了那几匹布上,秦琴又有些发愁:“这么多布匹,什么时候才能做得完?” 她很想直接踩缝纫机算了。 似乎空间里是有一个缝纫机,还是手持机械动力版……但这么黑科技的东西拿出来,对这个小家只会有害无益。 秦四奶奶盯着秦琴,说:“傻丫,你真的不考虑学一下针线上的手艺?听奶奶一句劝,你现在从头开始学还来得及……” 一直以来,秦四奶奶都很希望秦琴能够学会针线上的手艺。男耕女织,是这个社会的正确活法。 道理……秦琴是懂的,她也知道别人学针黹女红,才算正常,不正常的是她自己。 就算有原身爹爹宠坏这个最大挡箭牌在上,也是走哪儿让人戳背脊到哪儿的。否则的话也不至于沦落到招赘婿的地步…… 可她真是没办法静得下心捣鼓这个。 她怀疑秦四奶奶再逼几次,她就得把缝纫机拿出来了。还好秦四奶奶还是有些怕她,她一翻眼睛,奶奶立马转移话题:“算了算了,不学也行。我带着两个丫头做,长命功夫长命做,很快做完……” 秦琴得脱大难,倒是不忘允诺好处:“奶奶你觉得上次我给你弄的玳瑁眼镜好使不?” 秦四奶奶含笑道:“好使,好使。原本眼睛看东西看不明白了的,戴上你给我弄的眼镜之后,看什么都清清楚楚,就连穿针都不用麻烦静儿了。真的是妥妥好使。” “你觉得好用的话,我再给你弄一副。楼上一副,楼下一副,就不会怕弄丢了。” 秦四奶奶每次用完老花镜之后,都随身带着,还时不时的用手摸摸,生怕丢了。这些小细节——都没逃过秦琴眼睛。 秦四奶奶笑花了脸,说:“哎哟,那最好了。不过这稀罕奇货应该很贵吧?别为了这事儿破费,家里花钱的事儿多……” “再贵,没有这个不顶用的面具贵。” “傻丫,你是你爹宝贝疙瘩似的养大的。现在家中里里外外全依仗你和阿湛,用贵点的东西也没什么。跟我这半截黄土埋脖子的老太婆不一样。” 秦琴佯怒道:“奶奶,再不许你这么说话,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就是我们家的宝!” …… 安置好了东西,秦琴走出屋子,看到明湛抱着铺盖卷,从原来住的小屋子往堂屋里走。她竟不知道明湛什么时候出来的,看着他抱着自己的粉被子,就有些赧然:“你搬你自己的,放着我来就行了。” 明湛说:“没事,你忙你的。我这边举手之劳罢了。” 本来秦琴也很想听明湛的,可当她看到明湛搬完被子,又开始搬她在书桌上的诸般琐碎玩意儿……如此来来往往三四趟,还没有个尽头的时候,老脸实在是发烧得厉害了。 复又放下手里的活计,跑到院子里:“阿湛,还是让我来吧……我不知道才住了不到半个月,怎么会平生出忒多杂物来。好像他们自己会从柜子里长出来似的,嘿嘿……” 明湛无语,站了一会儿,任由她把他手里的杂物筐子拎走,说:“你刚才洗完菜来着?” “对呀。” 做饭,算是秦琴比较乐意做的家务活。恰好家里的人也喜欢吃她做的饭,算是王八对上了绿豆。 明湛道:“这一筐子都是木头,不能沾油的。” 话音未落,秦琴一声尖叫,松了手。明湛身形轻轻一晃,到了秦琴身边,一记海底捞月,重新把筐子带木头接在手里。那么沉甸甸的鬼脸纹花梨木原胚,愣是一块没有掉下来,接得稳稳地。 尖叫过后,秦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又把两只手伸向明湛:“你诳我。我手上又没有油!都是水!” 第144章 劳碌命 明湛微微一笑,黑眸子底下闪着狐妖的光,“我只是说这筐木头不能沾油而已,又不是说你手上沾了油……” 秦琴翻了翻眼皮子,重新从明湛手里接过那个筐子:“这些可都是重要的货,守好喽。” “话说回来,刚才回来的路上,我看到有人往后山里奔。现在又不是时节,又不是山货收获的日子,你猜,他们为什么要往山上跑?” 秦琴一想,说:“肯定是去山里寻木头?” 明湛说:“看来我们这些生财之道,是被人打听了个够啊。” 他话是这么说,却没怎么担心,毕竟那个天坑所在之处极为隐蔽,暂时不需要担心被人发现。 明湛都不担心,秦琴就更没有必要担心了,她的木头来自空间。她思忖着,微笑着说:“从来世间搞钱事,都是先有人发现风向,后有人一窝蜂地上。我们只需要占住了贵客们,就行了。” “至于如何占住贵客,也不难。如今最早的鬼脸花梨木是从我们手里流出去的,就占了先机。此刻我们或者需要……定一个标准。” 边走边说,到了新房间里,这屋子比前面所住的独立屋子又要整齐宽敞多了,里外两层,再外面还有一层碧纱橱好堆放杂物的。另一边还有一个小门出去,可以不影响任何人的情况下抵达澡房。 秦琴穿越过来到现在,才算是捣鼓了个合心意的住处,果然有钱就是好啊。 小心翼翼地把放满了木原胚的筐子放在外头的书案上,秦琴戴上了鹿皮手套,把木头一块一块取出来,边让它们透气,边娓娓而道:“这之前,你我拉扯到的那些人……他们可以帮我们出力了。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花重金才得到手的木珠文玩,一夜之间烂大街呀……” 也是习惯了,浑然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惊世骇俗的话,只是把心里的想法跟队友交流……过去的很多时候,秦琴都是这么跟自己的合作伙伴谈事情的。 结局自然也是——双赢的多。 坦诚布公之法果然好使,何况对象是闻一晓十的明湛。 虽然古代没有智商一说,更遑论测试,但秦琴估计过,明湛的智商绝不会低于200。能文能武,还能做各种难度极高的手工活儿,眼睛手法和脑瓜子,缺一不可。 果然,明湛没有让她失望,安顿好之后当即坐下修书数封,秦琴坐在他身边不远处看他低头写书信,突发奇想:“阿湛,你说我们要不要养一窝信鸽子?” 飞鸽传书什么的,很威武的样子。 明湛手里提着的毛笔微微一凝,说:“我们家有猛禽,怕不适合继续养信鸽子。” “那……”秦琴指了指他写好放一旁晾晒墨迹的书信,“我们这边村子,送信多麻烦。难道还得等货郎上门来送?” 明湛仍旧是面不改色的模样,低着头,笔走龙蛇:“所以,明天还得再进城一趟。” 秦琴不由得大声叫起苦来:“哥哥,生产队的驴都没有这么使劲用的,不累嘛!” 明湛翻了翻眼睛,问:“什么叫生产队?” 秦琴:“……你听错了,我啥也没说过。” 明湛一心二用,手底下写着佶屈聱牙的信,很耐心地跟她解释:“那边的别院,也得去收拾收拾。也就是现在奔波一点,等一切收拾好了,我们十天半月过去一趟,料理木材生意,就行了。再一个,这边家里人多,木头放这儿还是不方便,不如趁早转运过去出手掉。” 秦琴其实也就白叫唤两句,她也不怕辛苦,劳碌命,早就习惯了。 她安静了一会儿,咂摸着明湛的话,说:“阿湛,难道你觉得,还是会有很多人跟风,以及来为难我们?” 明湛道:“跟风……是肯定有的。我们这是做起来了一个行业,要泥沙俱下,才能养得活大鱼,长吃长有。关键是好货在我们手里,而且什么才叫好货,由我们说了算,那就足够了。至于你说的另一个话题……你晚上睡得也太死了,前天晚上,还有七天前的晚上,外墙的响动难道半点没听见?” 脑子里电光石火般闪过两个画面,秦琴眉眼顿时地震:“哎哎哎?那不是你年纪大了肾不好,起夜起勤了嘛?” 其实她是故意,然后,然后恶趣味果然得到满足…… 明湛平静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黑眸子底下,仿若闪过一丝凶光?他:“……肾好不好的,你要不要试试?” 秦琴:“……谢了,不用!” 皱着眉头,呷着茶,眼皮子往上翻着,回忆道:“所以说,那是你趁着一家子呼呼大睡的时候,出去把那些刺探的人都给打跑了?” “呵,”明湛轻笑道,“林间妖市里,买卖的可不光是毒虫毒草、暗器兵刃、私宰肉稀罕野味……还能买到牙行里买不着的……人。” 好家伙! 秦琴直呼好家伙! 她耿直道:“这么危险的所在,官府还不派人来一锅端?” 然后就得到了明湛一个“难道你是傻子吗”的关爱眼神…… 秦琴秒懂。 “林间妖市这种地方,能持续多年,支棱起来,怕也是跟某些权贵分不开……”她喃喃道。 明湛终于写完最后一封信,看了看第一封墨迹干透了,就拿来了信封、烤漆。秦琴移过去,帮他点了蜡烛,那是烤火漆用的。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了谢,对她很客气。明湛才低声道:“反正我们只是平平无奇的客人,享用妖市的便利也就罢了。也是多亏了这妖市,我才想透了这一层……比起我来,傻丫,你还是聪明得多。” “啥?” “你到底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我是说做那个制定游戏规则的人!” “噢噢,这个嘛……那我确实比你强点。” 有那么一瞬间,明湛手都举起来了,修长手指弯起,眼瞅着指关节就要落在秦琴额角上,给她叩一记重的。秦琴双手捂住额角,侧身就躲:“别打脸!” 看到她那耍无赖的样子,明湛本来就不是真的生气,这会儿更加下不去手了。 第145章 孩子们正在长大 很是有些无可奈何地放下手来,他翻个白眼:“胡闹!” 把柔软雪白的宣纸平整整的折好,放入信封内。沾火漆泥,浮鱼喋花般在烛火上来回轻扫,待得漆泥变得软绵绵地,才封住了信封口,再盖上戳子。 看着明湛修长有力的手,明明又是泥又是墨的,他的手还是干干净净的,不沾半点污垢,指腹浑圆,长卵型的指甲盖粉粉的,秦琴不觉一愣,心里想:“他如果生在现代,就凭这双手,去当个手模手替什么的,也绝对不愁饭吃。更别说那个脑子了……怎么也是个高级经理人,大厂ceo。只可惜生在了古代,只能当个山野村夫……” 正在惋惜明湛生不逢时,看着他的侧脸,又想:“不当ceo,还可以当个日入208万的明星偶像什么的……这种人一旦出道,多少粉丝打赏埋单了。而且应该也能做个演技派,真是可惜啊,可惜。” 明湛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回看秦琴,黑眸子如水晶般亮。 秦琴脸一红,别过脸:“竖子目灼灼似贼!” 明湛道:“喂,你好意思说我?谁目灼灼似贼来!你那眼神盯着我,就跟盯碗红烧肉似的!我不会害怕的啊?” 他会害怕? 他那身手那武功,用得着害怕? 秦琴做了个鬼脸,她就笑笑,她不说话。 明湛哼哼唧唧地,继续封信封。封好的信封一个一个细心地叠放在一起。最后几个信封,却是递给了秦琴:“这些,你去送的。” 看一眼那暧昧的颜色,还有很难得的信封上戳着的山花,秦琴一扬眉:“这是给那些姑娘们的?” “当初不是约好了嘛,男人归我,女人归你。” 那些秦楼楚馆,明湛那是望之如蛇蝎,秦琴这把年纪出入,异常是异常了点,却免却许多麻烦—— 都三十多岁了,长得又那样子,还是女的,跑青楼书寓去,能有啥风言风语! 秦琴特么的都被自己给整笑了,接过信封,叹着大气吐槽:“真是没想到啊,我本一良家,现在成了逛窑子的了!” “娘子不要这么说。”明湛眸子亮晶晶的,嘴角拼命往下撇,忍笑忍得很明显,“看在钱份上,辛苦你多跑跑。” 看在钱份上,多跑跑就多跑跑呗。 只是,第二天一大早,秦琴照例早起准备出门。 刚把包子蒸上,又开始在灶屋里研究一直失败的硝石制冰。 静儿抱着裙子,一头冲了进来,看到秦琴,被吓得惊叫一声,倒退两步。秦琴自己也被静儿吓了一跳,“静儿,一大早的干嘛跑澡房来?不多睡会儿?” 就那么一眨眼,她就看出来了,静儿奔向灶屋角落永远温着热水的铁桶。 静儿支支吾吾道:“没……没啥……” 脸蛋却红得能够滴血。 秦琴察言观色,眼珠子一转,说:“你转过身来?我看看?” 素来温顺的静儿,这回却跟她梗起了脖子:“不,不用了。娘,我啥事儿都没有……” 小姑娘怎么斗得过大妈? 秦琴微微一笑,平静地说:“你是不是来了月事?” 就跟被针扎破了的鱼鳔似的,静儿眼瞅着整个人泄了气,眼角都红了,又窘迫又慌张地哀求道:“娘,娘,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去洗干净了……这几天肚子坠痛得厉害,不知道为什么就出了血……” 小姑娘被自己流出来的血给吓哭了。 秦琴看着她慌里慌张的样子,心里暗暗叹气,这个时代,女人要遭受生理上的痛楚也就罢了,还要为此背上不必要的心理负担……她握起静儿的手,拉着她往澡房里,边走边温言软语安慰:“别慌,别怕。这些都是很正常的,跟你平时割破了手指流的血是一样的。” “别因为出来的地方不一样,就认为这个地方脏点,那个地方干净点……来,你在这里等着,娘给你打热水洗干净。切记要用流水清洗,千万别坐进澡盆里,不是说怕弄脏了澡盆子,是怕伤了你身子。” 听了她的安慰,静儿脸上的愧疚慌乱消失了,变得感激起来。 她涨红着脸,任由秦琴把她拉进澡房,等秦琴打好了水,准备好了必要用品给她,才按照秦琴吩咐清洁起来。 秦琴成了门神,守在澡房门口,等着静儿。 等了一炷香时分,静儿还没出来,明湛倒是在后院走过来了,手里还提着浇水的桶和长柄木勺。秦琴忙冲他喊道:“你就放那边,别过来!” 明湛困惑道:“傻丫,你怎么还没换衣服?我们马上要出发了。” 秦琴道:“我们改日子吧,今天走不了!” 静儿初潮,她还是得留在家里,才会比较放心。 明湛越发不解了,脚步不停,径直朝这边走:“昨天不是商量好了么?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肉眼可见的,他眉尖已经蹙起。 如果你的合作伙伴在临出差开车之前一个小时变卦,你会不会觉得,这个合作伙伴不太靠谱? 以及就是从前打出来的分数,也得扣掉一截…… 秦琴正要开口解释,身后传来开门的响动,静儿说:“娘,我好了。这裙子我也洗干净了……” 她穿着贴身小衣,少女已经有了玲珑的曲线,紧紧地被包裹在秦琴送过来御寒的斗篷里。 饶是如此,也露出光光的白皙小腿。 明湛就停在了原地,愣住了。 打横一步,用自己身子挡住了静儿,秦琴道:“你东西放着,我来拿。你回去!” 明湛点了点头,放下了东西,回身进了屋子。秦琴这才转过身,看向面红耳赤的静儿:“没事。爹不知道你在这儿,快穿严实了回屋里去,今天就别沾凉水别干活了。” 静儿窘迫道:“娘,对不起……” “你对不起个啥啊,这不是很正常么,大家都要经历这么一遭的!”秦琴道,“往后还有啥注意的事,我让奶奶告诉你。” 她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粗枝大叶的。 奶奶心细,教养女孩子们正好。 这一天果然就耽搁了下来,没有再提出门的事。秦琴把静儿的活接过来干了,挑水洗衣做饭。到了中午,静儿果然痛起来,抱着热水袋喝着红糖水窝在床上,动弹不得。 第146章 你是我最给力的搭档 “静儿,吃饭了。”秦琴把饭送到她屋子里,静儿忙挣扎着坐起来:“娘,这怎么使得……” 把饭菜放边上,秦琴一把摁住她:“不舒服了就多躺着,好好养养。都是一家人,客气个啥。” 静儿抱着热水袋,苍白的小脸泛起晕红,说:“娘。真是对不起,是我不好,耽误了你的正事。一定快点好起来,好起来就可以继续干活了,然后你和爹爹就可以到县城去……” 摸了摸她的头发,秦琴笑道:“这有什么。明天去今天去,都是一样的。你现在成了大人了,娘很高兴。” 她觉得有些奇怪,静儿怎么那么快就初潮了。 安顿好了静儿,秦琴回到自己屋里去,问明湛道:“阿湛,静儿是怎么来到我们家的?” 明湛道:“捡到的。” “捡来的时候多大了?” “差不多一岁吧,到现在十三年了。她是被别人放在我们家门口的,捡的时候放在一个大箩筐里,特别安静,也不哭也不闹,所以岳父给她取了静儿这个名字。” 秦琴眉心突的一跳:“一岁,到我们家十三年,也就是十四岁了?那怎么一直说她才十三岁?” 怎么看着那么小? 明湛道:“岳父捡到她的时候,她身上穿一身破破烂烂的绸子衣服,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也不懂说话。就索性用了捡她的那日做了生辰。年龄方面也就有点儿出入……” 秦琴翻了个白眼,这是有点出入么?这是很大出入! 她有些犯愁,这一对小儿女,怎么搞? 她上辈子上过刀山下过火海,扛过ak跟人掐架还多少见过些风花雪月,唯独是……缺乏家庭经验啊! 想到早上的尴尬,她不禁头大如斗,揉着眉心道:“行吧行吧。白捡一小媳妇儿……现在静儿大了,你要当公公了,记得避嫌着点!” 于是一脸精彩表情的,除了秦琴自己,又换成了明湛。 脸上接连变换好几道复杂神色之后,明湛试探着问她:“傻丫,我自然要避嫌的。不过,你,为何这么在意我?” 她在意明湛? 秦琴脑子就跟被雷打中似的,又或者说跟被台风过境吹过,白茫茫且乱七八糟。她反应还是快,扯了扯嘴角,顺带扯出一条理由:“全家上下,你是我最给力的搭档啊。” 脱贫致富的步子才迈出一小步,她怎么乐意被一点不必要的因素牵扯住前进速度? 口袋里赚到的两万银票,眼下只剩一万多了。她觉得远远不够,还需要再多赚一点。 记得前世的时候,有个女人曾经问她:“你何必这么作践自己,一个女人,转业回来安排了编制,不好好的坐办公室,偏偏跑出去创业,自找罪受。” 她微笑着说:“月薪三千的时候,996是哄人的福报。月入三十万的话,996就是真的福报。” 对面就不说话了。 而且几个月之后,她再在别的场合见到那个女人,对方眼圈下挂着两团黑,一看就是加班加多了造成的,名片上的职位,也跃升成了总监。 这么一想,秦琴仿佛就给自己关心明湛找到了再合理不过的理由,双手一拍明湛的肩,眼神沉稳,语气有力:“阿湛,你可不能拖我的后腿啊!” 明湛叹了口气,说:“疯批了,你这是从一个极端跑另一个极端……” “一个极端是啥?” “李壹珩啊,从前为了他那叫千金散尽还复来。” “阿湛,你大清早的恶心我,是不是想让我少吃饭好节约粮食?”秦琴皱着眉毛,眼底不带丝毫波动,心境平静,“我都放下了,你咋还没放下呢?” 明湛很明显地愣了一下,说:“你真放下了就好。” 秦琴心里是真把李壹珩划到了陌生人那一圈去了,乃至李老寡拍门哭喊那会儿,她看着地上哭成了泪人的李老寡,还有些奇怪:“你说你儿子在外面欠了债,怎么求到我身上来了?” 她就差没有把“大婶你哪位”五个字用章子戳脑门上了。 李老寡哭着说:“傻丫,傻丫,快来救救我儿子啊。只有你能救他了,五千两银子啊,那些天杀的是想要逼死老寡妇啊……可怜我寡妇失业的……救救我们母子俩啊……等我儿子考中了举人,我们做牛做马还你银子……” 也算是有进步了,这次没有嚷嚷着等她儿子中了举人就纳秦琴做妾。 可是但是,秦琴也万万没想到,李壹珩竟然胆子大到去赌木头。 李老寡抽抽噎噎的:“那起子天杀狗入的,说是家里地里出的好木头,火烧稻田烧出来的,一个大树兜子三百多斤,诓骗我珩儿去赌木……谁知道一刀下去是个大虫窝子,我儿子平白欠了五千两白银,这是要杀了我们啊!” 她连哭带骂,还夹着喘大气,秦琴支棱着耳朵听半天,可算是听了个明白。暗地里吐了吐舌头:“李壹珩胆子也够大的,竟敢去赌木。赌木也好,赌石头也好,从来都是一刀穷,一刀富,一刀卖底裤的行当,胆气眼力,知识储备缺一不可的。他不懂行就别学人家富贵险中求啊……” 后面跟着来的明湛,发出灵魂拷问:“你打算帮他么?” 李老寡全没了平时的嚣张气焰,膝行几步,哭着去抱秦琴大腿:“傻丫,傻丫,我知道你对我家珩儿最好的了。你不帮我珩儿,他是真的会死的啊!” 一时之间,很是骑虎难下。 五千两银子,可不是少数目,而且李老寡是肯定不会还的。 秦琴都能感到身后明湛那幽怨目光了…… 她看到李老寡裙摆上有一摊暗红,心念一动:“他们现在就在你家里?” 李老寡哭着点头。 秦琴回头对明湛道:“我要过去会会他们。” 停了一停,又结结巴巴的解释:“跟李壹珩没关系,但我想看看那块树兜子。还有就是,摸一摸那群人的底子。” 刚才还幽怨着的明湛,顿时眸子一凝,严肃起来:“搞钱的事情可不能儿戏。” 秦琴就喜欢这么靠谱的队友。 她对李老寡说:“我现在去看一看情况,但不一定能救李壹珩。但是你必须先答应我,管住你的嘴别在外头乱传乱说。如果我在外面听到半句对我不好的言语,我有的是法子拔掉你舌头。” 第147章 赌木惹祸 李老寡脸色一变,说:“乡里乡亲的,你说这话有意思么?” “那就没话讲了!”秦琴抬脚就转身,二话不说就要关门。 眼见她是真的要甩手不管,不插手这件事,李老寡又急了,飞身扑上去拦住秦琴:“傻丫,乡里乡亲几十年。论辈分,你还得喊我一声伯母。你这是见死不救!” 秦琴冷着脸说:“你这是要把我往道德高地上抬了?我还真见死不救了,你有本事,你是族里人,那你往族里搬救兵去啊!看看有谁能凑得出五千两银子来救李壹珩?” 李老寡戛然而止。 五千两银子,那是天文数字。 把整条村的人拿去打包卖掉都不一定能卖得出来。 李老寡知道李壹珩欠的数字之后,当场晕过去几次,被人抽耳光活活抽醒了,幸好对方也是求财,才放她出来求助。 不过对面同时还点了支香,一炷香时分拿不到银子回来,就砍李壹珩一只手指。手指砍完了再不回,就削鼻子耳朵……反正身上什么东西突出来的就削哪儿,削完为止。 她也是真爱儿子,立刻低头,说:“好,我保证不会把这件事到处说。求求你,快去救救我儿子。” 等秦琴两口子来到李壹珩家里的时候,香炉里的那柱细线香已点到了尽头,剩下一丁点儿红点了。一个斯斯文文的家伙,拎起李壹珩手指头,拿匕首在手指头上比划来比划去,笑嘻嘻地说:“李秀才,你猜猜这么一刀子下去,你的叫声能不能传你娘耳朵里去?” 李壹珩声音调调都变了:“别、别、别啊……求求你们了,我还要读书写字的……别啊!” “可是不好办啊。我不能说话不算数呢。不然就选一只写字用不着的手指来砍?”那斯文家伙忽地脸色一变,说,“动手!” 李秀才杀猪似的喊叫声中,秦琴冲进屋子,大喝一声:“住手!” 秦琴勇不可当,撸着袖子冲进李家,里面几个人都看到了她手里的菜刀。 那斯文家伙脸上露出讶意,说:“大娘,你又是什么人?” “你管谁叫大娘呢!”秦琴冷冷的瞥了李壹珩一眼,说,“我来看看那块木头!” 李壹珩喜极而泣:“傻丫,还是你对我好。你放心,我日后会好好待你……” 秦琴道:“你给我闭嘴吧。” 斯文家伙道:“木头?呐,就在那里,你自个儿看。不过这厮赌木输了,欠了我们五千两银子,这话怎么说?” 从怀里掏出五千两银子的银票,迎风扬了扬,那斯文家伙脸上才算有了笑模样。他说:“看来李老寡有点本事啊,真能搬来救兵。这厮没有白吹牛逼。” 秦琴干脆利落道:“那你就想多了!愿赌服输,天公地道!赌木赌石,本来就是一刀穷一刀富的!不过我这是想要用五千两银票买你这树兜子!买完之后,你们走人,我带走货,至于这钱迷心窍的母子俩——谁乐意管他们?” 她三言两语,把自己摘了出去。 说话间,明湛也看完了木头,对着她微微点头。 那斯文家伙眼珠子一轮,忽道:“你好端端的,干嘛愿意出钱买我的木头?——六千两,爱要不要!” 好家伙,还坐地起价了? 秦琴二话不说,把银票往怀里一揣,回身就走:“那老娘不要了。不光不要,还能让你进官府,吃牢饭!” 斯文家伙失声喊:“喂!你怎么说变就变!你特么是六月天啊?” “不然呢?你坐地起价,难道我还得当这冤大头?”秦琴指着那树兜子,说,“实不相瞒,李秀才有眼无珠不识货,不知道这木头眼瞅着里面一窝虫,实际上那些虫子里啃饱了沉香,正在休眠。把这些虫子拿去用炭火细细的烤了,就能得到大名鼎鼎的‘虫沉’,是沉香中的极品!是治心悸心疾心口痛的主味救命药!” 莫说是那斯文家伙,就连李壹珩并赶到门口的李老寡,全都听愣了! 秦琴道:“但是这玩意儿是有行市价的。一钱值多少,一两值多少,一片万(枚)钱,一两一金。一片十钱,一金十银。药店里过秤算钱,明明白白。刚才我男人粗略估算过这树兜子里的虫子,统统烧制出来,不会超过五百钱,算上火秏,不会超过五千两银。所以给你们五千两,那是老牛套旧轭,恰恰好。你要坐地起价要我六千,难道我脑门子上套着‘大冤种’仨字?” 随着她一边说,那斯文家伙眼珠子就疯狂地转,一看就知道在算账。后来眼珠子越转越乱,赶紧挥手:“住手,住手,我算不过来,没有你脑瓜子好!但这男人的手指头脚趾头,难道就不值当多一千银子了?” 一边说,一边在李壹珩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 李壹珩大声惨叫,苦苦哀求秦琴:“傻丫,救我,救我!” 秦琴冷冷一笑:“那你又错了,这厮还真不值一千两,别说一千两了,一文钱都不值当!我跟你老实说,我就是想要你的树兜子,要虫沉。反正你也是求财,求财得财,何不刀切豆腐两面光,一家便宜两家占?” 斯文家伙眼珠子转悠得更快…… 他在盘算,盘算能得多少好处。 秦琴才不让他盘算完,直接转过身,作势要走:“行吧。不乐意卖就算了。” 眼看她一只脚跨出了门槛,那斯文家伙高声嚷道:“行了!回来!这买卖老子做了!” 果真是不变桥段万年用,跟着自家公司保洁阿姨学到的这手砍价绝招,搁古代一样好使。 秦琴心里默默对那位明明家里有十栋楼收租还坚持来上班的保洁阿姨比了个赞,只可惜她已经穿越过来了,没法好好谢她老人家了。 眉眼之间波澜不惊,脸上仍旧表情欠奉,秦琴回转身来,对那斯文家伙说:“行,钱货两讫。还要麻烦你们送个货,把这树兜子送我家里去。” 一边说,一边把银票又拿了出来。 第148章 没说实话 那人看了一眼李壹珩,又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下秦琴,表情复杂:“你当真不是为了救人?” 秦琴道:“你可以到村子里打听打听,这厮软饭硬吃,从前跟他妈合伙欺负我,欺负得多惨。我都成亲好多年,娃都仨了,他还到处造谣我喜欢他……要不是为了这个虫沉树兜子,我才懒得跟这人撕扯!” 她敢肯定,李壹珩绝壁已对那人吹嘘过有个富婆单恋自己了,倒不如撕破了来说。 什么家丑不外扬? 不存在的! 果然,那人眼睛一阵发亮,连连点头:“对对对。你没来的时候,他就这么跟我说的。是有个女子倾慕他,只要他或者他娘去游说,准会带着银票乖乖的来救他。” 秦琴说:“那老哥您认为呢?” 那人再次打量了一番秦琴,那眼光已经和之前不一样,平添两分敬重:“大姐你见识多,说话又好听,做事还干脆,除非你吃了猪油蒙了心,不然瞎了才会看中那酸不拉叽的小白脸。” 秦琴猛点头:“英雄所见略同!” 话说到这份上,彼此之间敌意已消了大半。那人接过秦琴三千两银票的现银,眉开眼笑的,也就招呼着兄弟伙拖着树兜子走人。 出了门口,却没了李老寡的身影。 秦琴也不在乎,一边走,一边跟那人套话:“小哥,你是专门玩木头的?” “不是!这玩意儿也是从地里挖出来的!恰好那小白脸跟几个兄弟伙跑我们村子里寻木头,当时那小子不说啥,回头悄咪咪的跟我们说,要赌木。反正我也没啥可以输的,就陪他玩玩呗。规矩都是他定的,谁知道后来开出一窝虫子,那厮却翻脸不认了。我们就恼了,把他给绑了!” 呵,李老寡果然没有说实话。 秦琴心里冷笑连连。 她问:“那你们是怎么知道他是我们靠海村的人?找了里正不成?” “里正?里正才不管这闲事!”斯文人道,“这厮就是个绣花枕头稻草包,一捆起来,就哭着自己说了。” 他忽然上上下下打量了秦琴一番,说:“大姐,你问长问短的,莫非那男人真的是你养的小白脸?我劝劝你,快离了火坑吧!” 秦琴毫不犹豫一口否认:“怎么可能!我只是白好奇,看着你们不像城里那些赌棍无赖的行事,为何却逼到动刀子罢了!男人?你瞧,那边的就是我男人,我男人多好啊。我才不要那酸不拉叽的小白脸呢!” 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明湛,忽然走路顺拐了一下下,不过很快就又恢复正常。 秦琴道:“这位大哥,我得多罗嗦一句,那小白脸为人不咋地,却真的是个秀才,有功名在身的,人也在明镜书院读书。你砍手砍脚的,他虽然打不过你,要真逼急了,官府追究起来,却是麻烦。千里奔波只为财,听闻你家还有田还有地,还琢磨着烧地开荒,一定是来年要好种田的。那就没有必要为了一坨废物坏了自己大好日子。” 她摆出知心大姐的模样,款款而谈,那男人听着听着,不觉垂下眼帘。 “大姐,你说的道理,我何尝不懂?”那男人道,“那厮不规矩,我也是一时气恼,纠集了些兄弟来出气。刚才着实是有些……” 秦琴道:“骑虎难下?” 她就知道。 如果是真正的强盗,那么李老寡就不会空着手跑出来求助了,怎么也得带了一截手指半只耳朵的出来。可是实情是,香点完了,他们还没动手。 “大姐!你不知道,他那老娘嘴巴多脏!” “就是!我这辈子没见过骂街这么难听的老娘!也就我们村那个把自己汉子活活骂死的宋寡妇能一比了!” “哪怕用牛粪水漱口,都比她嘴巴干净!” “不然老三也不会被气得大耳光子抽她!” “抽得好!抽得妙!我还想再抽!” 一句话就跟点炸了锅似的,跟在那人身后的汉子们七嘴八舌,气愤难掩。 秦琴噗嗤一笑,她就知道李老寡那嘴,只会惹祸的,如果说李壹珩赌木惹火烧身,李老寡那嘴巴铁定就是把火星子烧成燎原的扇火扇子。 那人没吱声,也不可能直接承认的,秦琴也不追究。 眼看家门就在前面,原来李老寡却是又溜回来了,似乎觉得秦琴家附近比较安全些。 此刻,她正在秦琴家门口白老鼠似的兜着圈圈,又是念佛又是往自家方向看,就愣是不敢往那边走。 爱儿子是真爱儿子。 怕死也是真怕死。 看到秦琴领着那些汉子走过来,李老寡吓得脸都白了,煞白着脸扯着嗓子,荒腔走板的喊:“傻丫——你家秦四那老不死的,不让我进门——” “我家又不欢迎你!”秦琴把脸一沉,说:“行了,你儿子人没事了。快滚!” “记得我跟你说好的!” 最后一句,威胁力十足。 李老寡脖子一缩,一溜烟的跑了。 那些汉子盯着她背影,再看向秦琴的时候,眼光已经不一样。有个汉子道:“大姐,你竟治得住她……” 秦琴面无表情的道:“谁都能治得住她,只是个欺软怕硬的老货罢了!“” 那些人听见,对李老寡就很看不起,同时跟秦琴也多了两分亲近。 几个汉子嘿嘿哈哈的,把老沉一树兜子拖进了院子里。 秦四奶奶早就领着孩子们躲进屋里去了,所有门户关得严严实实的。 那人收了秦琴递过来的五千两银票,手都抖了,嘴唇哆嗦了半天,愣是说不出话来。明湛倒给他一小杯酒,那人一口气喝光,苍白的脸上才算有了点红晕。 他欲言又止,一斜眼,却看到李寡妇扭着胖大屁股往她家跑路。 那人就说:“大姐。就这么轻易放过了那厮?” 秦琴眼底闪过狡黠,嘴角上扬:“他愿赌不服输,说话不算数,砍手砍脚不行,受点皮肉之苦却是应该的吧?” 一边说,一边冲着那人挤挤眼睛。 那人恍然大悟,更加佩服,来了个四海揖,“大姐厉害!我是十里外的山兰村人,我叫瞿素清。以后有空来我们村玩,你这个大姐,我认了!” 第149章 名声坏了 从秦大朗留下的只言片语中,秦琴是听过山兰村的名字的,因盛产一种奇特的稻米“山兰稻”而得名。那个村子更加靠近百花岭一点,是个靠山吃山的地方,难怪村民烧荒也能烧出虫沉树兜子来。 都是大方爽朗不拘小节的人,秦琴当即就和瞿素清姐弟相称。 瞿素清收了银子,回头领着兄弟们把李壹珩胖揍了一顿,这才带着五千两银票扬长而去。闹了这么一场,全村人都知道李壹珩赌木头还不认账,招来一场横祸。 也就是半天不到的功夫,李壹珩的名声就臭了大街。 秀才又怎么样? 染上赌博恶习,就不怎么样! 一觉睡醒,秦瑟瑟就从人人羡慕的秀才娘子,变成了人人嘲笑的赌鬼娘子。她对龙氏又哭又闹,“娘,不行,我要退婚!我受不了!” 龙氏也很气恼,紧紧搂着女儿,心疼道:“别哭了。谁知道男人进城就学坏呢……但是退婚……” 她舍不得。 这两个月,她们家没少在李壹珩手里拿银子。明知道李壹珩手里的银子来路可疑,却是从来没有多问一句,花得也是心安理得。 看到她在踌躇,秦瑟瑟哭得更可怜了,捂着脸,浑身发抖:“我好命苦,当初那么多好男人排着队让我选,最后却落到个赌鬼手里!我有一百两银子做嫁妆,我才不信我嫁不掉!” 龙氏一听,心疼了:“不是有二百两银子的么?怎么这会儿就剩下一百了?一定是你花掉了,不行,娘就说了,年轻人手指缝宽,留不住财,交给娘,娘给你保管!” “哎呀,娘。你就别岔开话题了!”秦瑟瑟一巴掌打开要往她怀里掏钱的龙氏,继续捂脸,“我现在要被人笑死了,我要退亲!我不要嫁给赌鬼!” 母女俩正闹着,喝得醉醺醺的秦二梁走了进来,正好听见秦瑟瑟最后那句话,冲上来狠狠打了秦瑟瑟一耳光:“臭丫头!退什么亲?” 秦瑟瑟被打蒙了,泪眼朦胧地抬起下巴:“爹,你打我!” 秦二梁在外面被人嘲笑了一顿,现在心里正不痛快,回到家里还看到秦瑟瑟闹事。他恼火道:“人家李壹珩好歹是秀才,别说是赌鬼,就算是五毒俱全的,你也得捏着鼻子嫁了!我们家好不容易出来个秀才娘子,你偏生眼空心大,闹幺蛾子!” 门外,传来李壹珩哀哀的求告:“岳父,岳母……瑟瑟在家吗?” 秦二梁威胁地瞪了秦瑟瑟和龙氏一眼,这才扬声道:“在呢!” 进门先行礼,还是折腰大礼。 抱着双臂,斜签着身子,龙氏冷漠道:“还没有正式成亲呢,别乱叫啊!” 坚持着绕到龙氏跟前,再三行了几个大礼,李壹珩道:“我们已经过了小定,称呼一声岳母,不逾礼节。我知道,最近闹出了许多风波,让岳父岳母,还有瑟瑟难堪了。” 除了秦二梁一叠连声的“胡说”之外,龙氏和秦瑟瑟的反应都不咋地。 李壹珩道:“那是因为春闱在即,有人故意刁难我,想让我考不成试。所以恶意中伤我!岳父,岳母,请你们千万不要被外面的流言蜚语困扰!” 龙氏冷笑:“珩儿,你说得倒是轻巧。现在外头闹得一锅粥似的,我们瑟瑟花一般的人儿,被折腾得人都憔悴了。为了你,生受了这许多委屈,这笔账你怎么算?” 李壹珩愧疚道:“是我的不是……所以这儿五十两银子,是我近日抄书和贩卖手串所得。岳父岳母去买点好吃的,也给瑟瑟抓两副安神定惊的方子,好生养养……” 有银子可以收,龙氏的脸色顿时和缓了许多。秦瑟瑟的眉梢眼角也松弛下来,有了笑模样,在父母面前仍旧假装一下,不说话。秦二梁最开心,高声嚷道:“女婿,我就说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果然是我们家的好女婿啊!来来来,岳父和你去整两盅!” “老大家的呢?躲哪儿挺尸去了!不见姑爷来了么?麻溜利索的做饭、热酒!” 龙氏和秦二梁一起大喊,把才从冷水地里洗完一大家子衣服出来的儿媳妇又唤去了做饭。可怜那老实孩子,在这家里竟是如同牛马一般。 酒足饭饱,李壹珩舌头都大了,对着秦二梁,举着三只手指头发誓:“我、我、我对瑟瑟,情比金坚,天地可鉴!再给我一些时间,等我高中春闱,自然风光大办婚事。让她做个官太太!” 秦二梁也搂着李壹珩肩膀,大着舌头道:“我、我闺女娇惯,你、你多担待点。最、最要紧是别忘记了你岳父……就、就上次那种花船,啥、啥时候再带、带你岳父去逛、逛……” “等、等过年……挣、挣着了银子……” 原来李壹珩为了讨好秦二梁,带他逛窑子去了。尽管去的只是比较低档次的游艇花船,也就是那种姑娘在船头坐,看中了给银子就能唱曲儿,再多给一点就爱干啥干啥的那种。也足够让秦二梁神魂颠倒……自然不乐意跟李壹珩解除婚事。 别人是岳母看女婿,口水滴滴涕。到了秦二梁身上,那是岳父看女婿,越看越金贵。 李壹珩好不容易哄好了秦瑟瑟一家子,把亲事给保住了。从秦瑟瑟家里出来,却是已经月上枝头,天色已晚。他喝多了,扶着墙根一路走一路吐,不知不觉地,头顶阴影笼罩。 朦胧着醉眼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粉墙玄瓦,飞檐挂着铜铃,叮叮咚咚;高墙绕着铁锁,门兽威严。李壹珩发愣地看着秦琴家气派的大房子,不禁自惭形秽,吐了口唾沫:“水性杨花的贱人,始乱终弃的女人……” 如果这时候秦琴还是爱恋着他,何至于落到如此狼狈田地? 越想越不甘,偏生这时,墙内传来秦琴的嬉笑声:“阿湛,帮我去烧热水。” 明湛的声音:“早就烧好了,你要的草药也泡上了。” “辛苦你啦!”秦琴神采飞扬的道,“我给你准备了夜宵,就热在桌角的红泥炉子里,是你喜欢的冰糖炖秋梨。记得要喝完哦!” “好。” 夫唱妇随,显然感情和睦,李壹珩心里就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甜酸苦辣什么滋味都有。 站在秦琴家门口,他赌咒发誓,气恼不已:“秦琴,终有一天,我要你这贱人来到我身边,跪着伺候我!” 第150章 极品虫母沉香 屋里,明湛对秦琴道:“你看看你那脸色,我觉得你比我更需要喝一口甜的冷静下。” 湿漉漉的头发用毛巾绞干过了,身上还带着洗过澡的水汽软嫩,秦琴双手握着自己脸,不可思议道:“不会吧不会吧,我已经洗过澡冷静了!” 明湛点了点头:“可你脸色比进去的时候更苍白了。” 不再跟他辩驳,一口气把剩下的大半盏冰糖雪梨喝光,秦琴擦了擦嘴巴,说:“称好重了么?” 目光落到脚边一坨黑乎乎,油汪汪的大疙瘩上,明湛眸子里也是闪过一丝叵测:“称好了……只算其中极上品就有……五斤。旁的一片万钱那个价位的,有一百斤重。按照最初你给出来的估算,一片万钱,这一百斤,就是二万之数。” 在剥制处理虫沉树兜子的时候,他们在最深处发现了——虫母。 这条虫母也不知道寄生在树根里多少年了,寻常虫母也就是成年人拇指大,它竟长到了拳心大。而且是非常罕见的,三母统合。虫母长年被工虫好吃好喝投喂,肚子里全都是沉香油脂,所产出者,更是可入药的圣品。 好家伙,秦琴直呼好家伙。 处理过程是明湛来做的,他甚至不让秦琴在旁边观看,说是太恶心。所以把秦琴打发去了洗澡。 等秦琴泡完澡出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这一坨油性十足,价值连城的虫脂沉香了。 空气中弥漫着穿透力十足的香味,提神醒脑。饶是有沉香提神醒脑,秦琴脑瓜子还是阵阵眩晕,问:“这五斤的极上品,又是市价几何?” 明湛道:“不好说……这种东西,能救命用。和那块牛黄似的,都是不好开价的好东西。” 秦琴晃了晃脑袋,慨然而叹:“只不过是残余香气,就这般通七窍醒心智,整个脑子都好像清醒过来了似的,心也安静了。这如果是当真制成了香燃点起来,怕不是得神仙才能享用得了?” “神仙不神仙的,我不知道。但相传在太子东宫里,点的就是这种虫母沉香……”明湛话说到这儿,忽地话锋一转,“也有可能是说书人胡吣的吧。” 秦琴道:“话本子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那些写话本子的,也一定是见识过了,才能写进话本子里面。” 明湛说:“你说的是。不过……我其实在想另一件事。” 他垂下羽睫。 看他模样,倒是有些为难? 脑子里一转,秦琴问:“是买主……虽说一片万钱,一两一金。这边的虫母沉香,连同那边的普通虫沉,都是极珍贵的奇药妙香。莫说是这穷乡僻壤,就算是文兰县内,怕也没有人有此财力一口吃下。相反这些宝贝搁在家里,反而容易被贼人盯上……就是那句啥……啥……和氏璧的那个啥典故来着?” 其实她知道那句话,还差点说溜了嘴。好在明湛接了上来,补全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秦琴一叠连声附和:“对对对,就这句话。哎哟你看我,听戏都不记得好句子,这人真的就是年纪大,记性坏了……” 嘴上胡说八道,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明湛没有尽信她的借口。 不过他也没有拆穿她,就是了。 秦琴越说越愁,最后真的愁上了:“说起来,那块牛黄也还在手里砸着呢。” 她借口自己收起来了,其实收在空间里。那块牛黄得了空间的滋养,竟然渐渐增大,长得很慢很慢,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但过个一个月看,就是大了一圈,颜色也越发黄亮诱人,药性浓重。 一块巴掌大的牛黄还好说,可是把五斤虫母沉香也往空间里藏,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明湛道:“既然如此,索性化整为零,拆散了,让钱五爷帮忙想个法子吧?他门路广,只要好处给够了,应该可以帮忙。” 秦琴点头道:“也只好这样了。虽然成整块的更值钱,可是我们这家境……如果太张扬了,岂不是成了别人眼里的大肥肉么。唉,真是恨,别人有的是背景,我们只有背影啊!” 明湛:“噗……” 秦琴扬眉问道:“你笑啥?” “没啥。”明湛恢复到沉稳冷静的模样,扭开了脸。 哼,那傲娇的小样。 秦琴也懒得跟明湛计较,扳着手指谋算:“希望秋官可以考中秀才,我们才算有护身符。唉,我也不想鸡娃,奈何世道要吃人。” 读书人有了功名,就跟一般草民不一样了。 明湛脸色微微一变,想要说什么,眸光微闪,又不吱声。 秦琴说的是实话,再混账的实话,也是实话。 秦琴也不欲过多纠缠这个话题,主要是纠缠着没有意义。她想到另一件事:“阿湛,我们要不要去山兰村走一趟?既然烧出来了虫母,我看那瞿素清也不是奸恶之人,之前那五千两就不是很够。多少给他补点儿?” 确实了眼神,她是认真的之后,明湛眸子微震,但他摇了摇头:“不妥。一则货砸在手,还没有买主,我们自个儿没有多少现银。过多的花费容易把家底掏光,把自己逼到绝路上。” “二则昨天瞿素清才离开,没几天我们就急匆匆去补银子,且无凭无据无风声的,反而容易惹人疑心,到时好心做了坏事,得不偿失。三则如你所说,我们不过白丁农户,就算瞿素清领了我们的情,也难免走漏风声。这风声一传出去,我们这块肥猪肉,就得搁到砧板上,谁都想来咬一口了。” 他娓娓道来,丝丝入扣,秦琴听得背脊上平白沁出一层白毛汗。 笑容也带着僵硬不听使唤了,她想要再喝一口甜的定神,发现装着冰糖炖雪梨的碗空了,于是改为抬手擦擦一滴汗珠都没有的脑门子。 她说:“所以……” 明湛道:“所以,一切等开春府考之后,再说吧。” 只是…… “只是。”他凝眸盯着秦琴,伸手握住了她手,“我们在秋官面前,千万不能透漏半点。那孩子心思重,怕是有不必要的负担,那就不好了。” 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秦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尽管家里是有这么个需要……但没有了也无所谓,世间道路千万条,此路不通走另边。不要让孩子被压坏了,他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第151章 湛园 到得秦琴和明湛张罗好了家里的事,终于可以抽空再去文州县城的时候,已经年二十二了。 进了城,贴着城门的一条宽敞大路,两旁多了许多摊贩,售卖年货挥春首饰食用等诸般百货,两旁都是忙着搭建棚车的伙计。两旁的门脸房上,更有那身手灵活的伙计,搬梯爬墙的,使出诸般家伙什来,刷得店面招牌的字眼金光闪闪的,就连那迎风招展的幌子,也都明显洗刷过,一年的油污污渍全无,显得簇新了不少。 牛车在这骤然热闹起来的大路上,走得比乌龟还慢,秦琴贴着明湛坐,又是好奇,又是不解,东张西望的:“奇怪,怎么都快到年关了,反而把市集搬出到大道上来?” 明湛道:“这是琼州一带的风俗。官府下了恩典,每年的二十三开始,到年初二结束,准许在青龙街上做迎春花市。今天廿二了,明儿就是开业大吉,所以人都堆在一块儿张罗了。” 这地儿也有迎春花市? 对于迎春花市,秦琴只听说过,没有亲身逛过,不禁悠然神往:“好像很好玩的样子……真想逛逛啊。可是我们住在村子里,进城一趟太不方便了。年初一往外跑也不像话……还是当城里人好!” 听着她絮絮叨叨的,明湛不禁笑了起来:“你到底有没有带耳朵出门的呀,我刚不是说了,明天就廿三了,小年了,这边正是开张头一天,我们正好来逛个早市啊!” “咦,对哦!” “对对对,对你个头。往右拐,别往四海客栈方向去啊!” 要不是明湛及时提醒,秦琴差点儿习惯成自然,直奔客栈去了! “哦……对了,我们在城里已经有家了!” 秦琴刻意忽略了明湛做得相当明显的翻白眼。 来到新购置的院子,秦琴给这里取了个名字,叫“湛园”。 “为什么要拿我的名字来做这院子的名字?”明湛拧着眉毛道,“抛头露面的,叫琴园不行么?” 秦琴坚持道:“琴园琴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这儿是开琴行呢!湛园多好听啊,就这么定了!” 明湛拗不过她,也就罢了。 此刻,拜托邻居小伙子帮忙弄的“湛园”牌匾已是横在了门楣上,用红布遮挡着。屋子里,床几桌椅,也都布置上了,样式简单朴素。唯独是墙上挂的岁朝清供图,案上白铜炉内烧的虫结沉香,桌上摆的书,书旁陈设的笔墨砚台,流露出不俗。 再仔细看,墨是松香墨,砚是老坑端砚! 里外里转了一圈,秦琴十分满意,笑道:“隔壁杰哥儿倒真是个能干人,拜托他帮我们照看房子,那是看对了。” 杰哥儿,就是之前那些道士们委托卖房子那位邻居,大名岑洪杰。做生不如做熟,秦琴仍旧拜托他帮忙照看房子,顺便添置点简单家具。 岑洪杰做得很妥帖。 到了卧房中转了转,明湛出来就说:“添置了被褥的,只有我们的卧室和两间客房。别的房间都控制着……也罢,慢慢张罗吧。先把牛车安顿了,把东西卸到库房里。” 明湛去忙活,秦琴就在库房里布置机关。等明湛张罗好了,她的机关也布置好了,笑吟吟拉着明湛来看:“你看看,哪个不长眼的要从窗外打开,就会触发弹簧,飞出来的失明钉就得给他钉成瞎子!如果他有点儿武艺能躲开,脚下还有勾魂索,直接勾他个四脚朝天,摔地上成个翻盖王八!” “还有门口这个遮盖雨衣,一打开来,兜头兜脸罩住,雨衣里还有痒痒粉,保管痒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脱光了到大马路上耍王八拳不可!” “屋顶瓦檐藏了毒雾,一敲破屋顶,里头的火绒见风就着,点着了毒雾,哪怕蒙住了口鼻,只要露出半点肌肤,那毒雾就从肌肤渗进去,管叫烂成个火烧猪皮满身包……” 眼神复杂地看着眉飞色舞的秦琴,明湛慢吞吞的道:“傻丫,你很高兴?” “那是啊。”秦琴道,“你不觉得一手一脚布置好了机关,很有成就感么?” “什么叫成就感?” 秦琴:“……” 坏了,又顺嘴说错词了。她解释道:“就是做好了一件事之后,心里的那种满足感觉。好比你们男人征战获胜啦,又或者做成一个好文章啦,再再或者种好了一块地,秋天的时候看着满地金黄大丰收啦,那种被填满了的感觉,就叫成就感。” 明湛勾了勾唇,说:“但是这些机关还没有发挥作用呢,怎么就会有成就感啦?” 一边把货物轻拿轻放的摆在货架上,秦琴一边道:“说出来不怕你取笑,我个人希望这些机关永远不要用上才好。我享受的,就是布置设计它们的过程。” 眸子底下一阵微闪,明湛道:“是这么个道理。而且处阁楼,相当于是二楼了,暗门又隐蔽,寻常小贼,应该不会找到。” “对呀。”秦琴又高兴起来,放好了东西,俩人一起走了出来。这处库房是门中门的设置,关了一道门,下了一道短短的楼梯,还有另一道门。这道门无锁无缝,一关之下,几乎和墙壁浑然一体,再拖上书架来遮上,从外面看进来是完全看不出里头的玄机。 秦琴再一次沉醉在完成了精巧机关的成就感中。 明湛沉浸在观察秦琴的乐趣中。 双方都很愉快。 “明叔叔,秦婶婶。你们订的匾食送来了!” 门外,响起了拍门声,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脸蛋上两坨婴儿肥,剃光了头发,跟个小卤蛋似的,却是岑洪杰家的小侄子飞飞。 秦琴在飞飞手中接过颇为沉重的三层食篮,摸了几个小钱递给他:“辛苦了。这么沉的东西,你一个人能拿得动呀?” 飞飞很自豪地挺起小胸脯,道:“当然可以啦。我可能干了!可以给家里做好多事呢!我娘跟我说了,这几天我叔叔得念书,没法来帮忙了,叔叔婶婶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喊我就行!” 第152章 城里生活 如此懂事的小孩,秦琴又笑又爱,喜欢得狠了,忍不住捏了一把飞飞脸上的婴儿肥,说:“好厉害呀!你今年几岁啦?” “过了年就十一岁了!” “你叔叔还在念书吗?” “对呀。可是我们家给不起束脩,他只能自个儿在家里念书。我叔叔起早贪黑的,可辛苦了。不过娘亲说,再辛苦几个月,能中了秀才就能吃贡米了,到时候就好多了!” 秦琴咋舌道:“乖乖,你小小年纪的,懂得不少啊!厉害厉害……只不过,我们是大人,要帮的忙也都是大活儿,你跑个腿还行,别的忙却难帮忙呢。这会儿趁着天色还早,快点回家去。” 眼瞅着飞飞眼里的星星就黯淡下去,秦琴就道:“不要哭丧着脸嘛,这样可就不像大人了。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飞飞这才重新精神一震:“真的吗?” “真的!”秦琴也很认真,“婶婶家里也有三个小孩子,他们和你一样乖巧懂事。快回去吧,赶明儿见着了你叔叔,婶婶一定狠狠夸你!” 飞飞这才咧开嘴笑了,“那好。那我先回去了,婶婶,如果有什么要帮忙的,记得别客气啊!” 飞飞走的时候还不忘帮忙把门关上,秦琴就笑着回身,一边打开食盒一边说:“这孩子,都说了不用他帮忙了,好像没听到似的。来……第一次订匾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唔,两荤一素一汤一点心,还有白米饭。明天早饭都够了?很实惠呀?” 善于营商的城里人,不光做楼面堂食的生意,还把一些方便储存运输的菜肴食品做好之后放在食盒子里,让客人可以买了就走,带回家食用。因都装在盒子中的,就有了个称呼叫做“匾食”。 文州县上做匾食的只有三家酒楼,彼此之间约定俗成似的,划好了范围。之前秦琴常常下榻的四海客栈并没有做匾食的实力。 扫了一眼食盒里两样荤菜是糟鱼、腊肉,素菜是烂糊青菜。点心的白面馒头喧呼呼的,夹杂了些杂粮点子。两碗白米饭倒全都是粳米,秦琴把饭食一一拿出来之后,又拿起食盒盖子,看了看上面盖着“鸣凤楼”的鲜红戳子。问明湛道:“这么一盒子,是多少钱来着?” 明湛道:“不便宜,得四分银子,合四百钱。所以这儿能做得起匾食的,只有鸣凤楼、如意居和大同楼。” 秦琴耳朵一动:“大同楼?” 明湛微一颔首,道:“和金滩镇上的大同酒家,是哥俩。同一个老爷子创下的,生下两个儿子,哥哥管着大同楼,弟弟委屈点,管大同酒家。不过弟弟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不乐意在老爷子跟前立规矩,倒是很乐意留在金滩镇上,算是各得其所。” “噢——”秦琴拖长声音道,“原来是这样。阿湛,你真厉害啊,这么些消息你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明湛面不改色的说:“这个事情在文州县里人人都知,不算什么秘密。” “话说起来,我们的客人名单里,似乎没有这些土豪士绅生意人?”秦琴习惯性地翻开了账本子,边吃边看,“哦。有一单……居然就是大同楼的老东家赖老爷子?一口气吃了三百斤的原料木。我们还欠着人家二百斤,尾款子也没收回。” 明湛道:“商人逐利,之前流行刚起来,他们看不清楚,不会贸然下场的。我明天去打听下消息,看看贡品到了京城里,太后千岁对我们的东西观感如何。如果太后娘娘喜欢……那就一飞冲天了。” 名人效应…… 夹了一块腊肉送进嘴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嚼着,秦琴思忖着说:“不然……我想,京城那边应该已经有好消息了。否则的话,赖老爷子不会一口气吃那么多。” “他人在县城,发家多年,消息比我们要灵通得多。这是见了兔子才撒鹰呢。” 明湛道:“也不一定。这三百斤是早前下定的了。那会儿押送贡品的队伍还没出发呢。你想到的可能性是其一,可还有一种可能性,是他放出来的烟幕,让别的人也这样想,好把手头上积压的货在高价位上放出去。不至于亏本。也是有的。” 秦琴也觉得明湛说得有道理,满脸思量着。 专心考虑问题的样子,就很迷人。 她的眼睛生在本就好看,双眼皮长睫毛,白眼珠鸭蛋青,黑眼珠棋子黑,用玄织面罩罩住了脸面上的伤疤之后,只露出弧线圆润的下半张脸和眼睛,倒好看了起来。惹得明湛老看她,看了一眼又一眼,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之后,明湛见秦琴还没说话,就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所以这一趟我还是得跑。” 这次秦琴没有异议,她问:“你还有银子请客吃饭么?” “有。不用担心。” 其实秦琴自己也知道,明湛能够把这些长袖善舞的事情处理得很好,比她还要得体多了。不过白嘱咐一句。一边说话,一边吃完了饭,饭菜太多了都吃不完,秦琴把剩菜搁到了灶间,天气凉快,倒是不愁放坏。 上一手的屋主在后院留了个水井,接了活水进灶间水池里,十分精巧方便。秦琴偷偷地放了些灵泉水到水井里,看到水井井底金光冒出,就知道净化成功了,果然,打出来的井水尝一尝,就是那清冽甘甜的味道。 她真是爱死自己的空间啦。 把水池放得半满,第二天就可以很方便的煮水泡茶,热饭热菜。 …… 忙完这一切,秦琴才回到自己屋里。 这儿彻彻底底的,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空间,里外里,全都是她自己的。脱剩下贴身衣物,她整个人大字型,向后重重摔下去,整个人陷入柔软被窝里,又在床上左右左的翻滚…… 滚来滚去,上下眼皮子就跟两口子闹别扭似的,怎么也粘不到一块…… 身边没有了明湛,她反而不习惯了。最后实在是太困了,才迷糊了一会儿。好像才睡着的功夫,天又亮了,明湛敲门叫醒了她:“傻丫,起床了。” 第153章 夫妻之间小小分歧 把脑袋埋在枕头底下,大蛆似的扭了好一会,明湛在外面道:“你不起来,我就进来了!” 秦琴这才依依不舍的离了床,换上了衣服。明湛已经烧水热好了昨晚的剩菜馒头,热气腾腾的摆了一桌子:“来吃早饭。没想到这腊肉隔了一顿之后再蒸过,反而更加入味好吃了。” 拿起馒头,夹着腊肉,慢条斯理的一口一口啃着,秦琴说:“怎么起那么早?我还没睡够呢……昨晚四更天才睡着,困死我了。” 一边忍不住打了个大呵欠。 明湛道:“我也没怎么睡,不过还好,顶得住。你不是想要去逛迎春花市么,我就寻思着早点起来把正经事办了,好腾出时间来带你去逛逛。” 听见这密匝匝的安排,秦琴就有些脑仁疼,她求饶道:“饶了我吧,我说是想逛街,可白天忙碌了一天了,哪儿还有心情逛!” “不是忙碌完了才需要散散心嘛?” “大哥,女人逛街是要看心情的,心情好的时候,妖市也逛得。心情不好的时候,花市也是添堵。” 明湛眼底就是一片似懂非懂,秦琴难得见那表情,觉得有趣得很,不禁笑了起来。她一笑,明湛越发摸不着头脑了,不自禁刮了刮自己鼻尖,说:“那你说怎么办?” “先把正经事做好再办呗。” 明湛说:“正经事的话,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昨晚他大半宿没睡,就是早做了安排,想要尽快办完事,好带秦琴逛街。没想到某人改变主意变得比翻书还快! 秦琴就没怎么懂某人的小委屈,只是觉得他今天古里古怪的。一会儿一个眼神一会儿一个眼神的递过来,闹得她的心也乱,就想要迁就下明湛,说:“既然如此,就去……” “就去逛逛花市”还没说囫囵,头顶的门铃叮叮当当响了起来。 要说秦琴还是脑瓜子好使,随手弄这种小机关信手拈来。 湛园这里没有雇人,门前屋后地方也大,跑来跑去的费劲。她就参照着后世的门铃,在大门口线引线的做了个铜铃铛,直接通到正屋上,再在铃铛上装了扩音。门外的人拉扯引线,屋里的人就能直接听到动静,出去开门。 “来了来了……” 秦琴打开门,门口站了个粉雕玉琢的小丫鬟,先是一个凤点头的规矩大礼,然后随着双手奉上一个粉笺信封,甜腻腻的开口道:“我家姑娘闻说大娘进了城,特意相约见面。” 秦琴接过那个香喷喷的信封,没想到银姐儿还能写一手秀丽的小楷,粗略扫一眼,笑道:“可巧了。既然如此,我就在家恭候。” 随手打赏了点,那小丫鬟喜滋滋的去了。 秦琴回转屋里,对着明湛道:“没办法了,还是明天再去逛花街吧。正好买完东西去书院接儿子。” 啪!快乐,没了! …… 来的是一群窑姐儿,怎么接待她们才好呢? 天气晴冷,风干物燥,和风正好——围炉煮茶呀! 带上草帽幕遮,穿上布衣短打,只是衣服干干净净的,也不带补丁,素衣素颜,秦琴就上街去了一趟,出了门看到飞飞领着两个才留头的小丫头在跳格子玩,就招招手叫了飞飞过来:“早啊,一大早就在玩了?” 飞飞说:“娘亲在屋里赶着做活,让我把妹妹们带开。” 隔着门缝,秦琴看到一个穿月白衫子的孕妇坐在对光的地方做手工,面前摆着不少铁丝儿竹篾子布碎绢尾,那孕妇停了手工活,正盯着自己,看来飞飞也不是没有大人看顾着。她对那孕妇笑了笑,那孕妇也对她点了点头,露出善意笑容。 秦琴于是对那妇人扬声道:“大妹子,我是隔壁刚搬过来的秦氏。想问一句,到菜市怎么走?” 妇人道:“东西都有市,东边的贵一点,多细货。西边的是便宜的大市。大姐是要买菜做饭么?” 大声答应承认着,秦琴道:“嗯呢,一会儿家里要来客人。家里什么都没有,就去张罗点。” 妇人道:“既然那样,就得去东市了,而且还得要八小点四天王。” 秦琴听着有意思,就问:“八小点是哪几样?四天王又是哪几样?” 索性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走到门前来,跟秦琴面对面攀谈,妇人道:“这是我们文州人的传统。八小点就是油角、蛋散、煎堆、糖环、咸水角、开口笑、鸡仔饼、蛋卷。四天王是糖藕、糖冬瓜、糖莲子、糖荸荠。这些都是过了小年就要准备起来的,过了小年之后就可以拿来款待客人了。” 乖乖,光是听着,秦琴就觉得有些甜度过高,不过听着倒是蛮适合配着茶点吃。她见那妇人是个健谈,就从空间里摸出一个小荷包,里面是她事先放进去的曲奇饼,递给妇人道:“大妹子,我刚来这地方,不太懂规矩,谢谢你提醒啦。这点小零食,给孩子们吃。” 几个孩子顿时鸡崽子围母鸡似的,围拢过来,妇人让他们给秦琴道谢,飞飞领着两个妹妹,七嘴八舌的道:“谢谢大娘!” 把秦琴瞧得呲嘴直乐。 小孩们得了零食,欢天喜地的跑了,那妇人看着秦琴的眼光,也平添几分亲热:“大姐你真好人,难怪我小叔子老是开口闭口提你们,说我们有了个好邻居。我娘家姓周,我们以后以姐妹相称,好不好?” 秦琴欣然答允,俩人正式叙了年龄,岑周氏比秦琴小三岁,如今怀着第四胎。她丈夫叫岑洪英,却是个公门小吏,在衙门里当巡更看门的。 岑周氏嫁过来的时候公婆就都不在了,长兄如父长嫂如母的带大小叔子岑洪杰,又因为她过于好生养,不断的生娃带娃。岑洪杰得了童生身份,考了一次秀才落榜之后,就主动退了学,在家帮衬家务。 岑周氏也是个没啥城府的人,才认识秦琴没一会儿,就竹筒倒豆子的把家里底子全交了。秦琴又是骇然又是感动,又是纳闷:“大妹子你对我倒是信得过。什么底子都交了。” 第154章 给钱不要,给酒交朋友 岑周氏说:“你家这个房子,在从前就是我们照料。那几个道长说了,下一手接手之人,必是好人。再说,要不是你们出手爽快买了屋子,我们得了银子,我家阿杰也还没法静下心念书。虽然我们还没见你们的面,但是心里早就感激你们得很了。” 原来背后还有这段故事,秦琴觉得挺玄学的,“既然如此,真是难得的缘分了。” 看了看天色,忙道:“时候不早了,我得赶紧去购置吃的。大妹子我先走了哈。” “去吧去吧。要不要我帮你看着门前?” “不用了,谢谢哦。——我还想问,新鲜的牛乳,东市也有卖么?” “那我可不清楚,得到了地方再问问别个?” “也行!” 平白交了个新朋友,秦琴心情很好,美滋滋地哼着歌儿往东市去。 …… 进了白石立柱上写了“东市”俩大字的额枋口,供三四个人并排走的青石板路一字往前,旁边如树干抽枝般延伸出无数大小分叉,一色青石板、麻石沟,干净整齐。有档口也有商铺,约莫也就开了三分之二,来做买卖的人却是不少,此起彼伏的叫喊声让这片天地充满了生机活力。 秦琴边溜达边左右看,有些商铺红纸贴着“恭贺新禧,初八启市”之类的字眼,显然东主已经提前过节去了。有些却是写着“旺铺转让”,后一种还不少。 前阵子的饥荒,影响的不光是农村。 …… 甭管什么时候,市场、酒楼、食肆……贩夫走卒多的地方,就是捡舌漏的最佳场所。秦琴沿着街头巷尾走了两转,就已学了一嘴本地口音,讨价还价起来,更俨然一本地女人。 本来是在应酬场合学到的复古风围炉煮茶,没想到如今本朝是正风靡。东市上三步一个茶器店,五步一个茶点铺,秦琴货比三家细细选,很快买齐全了东西。轻便的就手提着,吃食放空间里给加持美味值。 然而唯独是牛乳,走遍了东市也买不到。 没有牛乳,就没法做香浓美味的烤奶茶了。 那可是秦琴的招牌饮品,她不禁有些失落,眼瞅着眼前已是东市末尾,再过去就是小东湖了,一股熟悉的牲口体味钻入鼻中,秦琴心念一动,闻着臭味找了过去,等看到三五头骡马牛羊出现在眼前,秦琴“哈”的眉眼都笑开了,眼睛更是像千年老色皮那样,落在母牛鼓鼓囊囊的奶袋子上。 “请问……卖牛乳吗?”秦琴站在牲口栏前,伸直了脖子扬声问,“我想要寻点儿牛乳!” 岂料在屋子里转出来的人,是个熟面孔,倒认出了她:“明大哥家的……” “哎哟,你不是跟着罗扛把子的小罗嘛?” “对对对,我跟我叔跑马帮,打过两次照面!” 小罗一边说,一边让秦琴进来,“这些牲口都是准备发卖的!今儿个这地方只有我在,怎么,大娘想要牛乳干啥来?” 秦琴道:“要搞点儿款待客人的吃食。需要用到牛乳。偏生整个东市都没有卖的,正在挠头呢,可巧就遇到你了!真是雪中送炭命里贵人啊!” “嗨,别的我这儿没有,我们马帮驼行里最多的就是肉蛋奶了……大婶要牛乳,那还不容易。”小罗笑着叫过来一个小伙计,吩咐他去挤一壶牛奶来,又压低声音对秦琴道,“我们今儿杀了牛,要不要带两斤牛肉回去尝尝新?” 秦琴一怔,道:“我的个龟龟……你们胆子也太肥了,竟然在城里杀牛?就不怕官府来人拿你们?” 本朝律例,对杀牛管制极严,除非家里的老黄牛老得不能动了,方才要上报里正,再报官府,才能派专人来杀牛。私宰耕牛,要判刖刑。 皆因牛能耕种,能拉磨,是极重要的劳动力。 州县的屠户肉店,更是不允许售卖牛肉。 “怕啥!”小罗道,“我们马帮是拿了屠牛令的,随时可以宰杀牛羊!反正我们也不会滥杀乱吃,今儿这头大青牛已经大半个月不吃不喝了,喂蛋喂酒喂药草都没用,只好杀了。谁知道原来是长了牛黄,这下可发了!我这才打发人捎口信给叔父来着,一会儿叔父准到了。” 秦琴这才明了,笑道:“难怪从刚才见着你,你就笑得跟莲子蓉似的,原来不是因为见着你大娘我,而是因为发了横财!” 小罗顿时笑意更浓了,连连拱手道:“大娘你怎么这样说话呢!见着了大娘更高兴嘛!” “行啊,那牛肉我就不客气的要了。该怎么算钱,一总给我算明白了。” “嗨!大娘你这么说就太见外了!两斤牛肉一壶奶,这样都要跟你算钱,回头我叔父知道了,准拿大棍子抽我!” 话是这样说,秦琴也不愿意白吃白拿,想了想,出门转了一圈,回来提了两角美酒:“我想你们今晚少不免喝一顿的。别嫌弃哦。” 这酒是在空间里放过的红薯酒,烈性十足,正适合马帮里的汉子们喝。 给钱,小罗还真不要,给酒可不一样了,马帮里的人没几个不爱喝酒的。一闻到那酒香气,小罗眼睛都亮了,连连道谢,收了下来。 很快,小伙计挤好了牛乳,用一个十斤重的大提壶提溜着过来。小罗还问秦琴:“这么些够么?不够的话,我打发人到西市的大马行再要一点,那边的牛马比我们这边多。” 秦琴连连道:“够了,够了。” 当着她的面,用桑皮纸缝好了大提壶,不使牛奶撒漏,另用荷叶包了两大刀的牛毽子肉,上手沉甸甸的,就知道肯定不止两斤——五斤都有了。 秦琴再次谢过了小罗,路上再坐了一番布置,收获满满的回到了家。 还没进家门,岑周氏踏着门槛子东张西望的,见她回来,忙跟她说:“秦大姐你可回了,刚才有人来了,穿得可讲究呢,她说她认识你,等会儿她主子就要来了,所以想要先过来做一下准备,候着点。我就自作主张,开门让他们进去了。不要紧的吧?” 秦琴道:“不要紧的。谢谢大妹子。” 第155章 茶局 告别了岑周氏,秦琴就寻思着,要不要雇个人看房子,后来想着岑周氏一家子如今帮忙看房子也可靠,边盘算着,边进了屋子。 来人果然就是昨儿那个跟在银姐身边的贴身丫鬟莺莺,见到秦琴走进来,正指挥俩小丫头洒扫着的莺莺,立马过来边行礼边道:“莺莺问大娘好,大娘安康!莺莺自作主张的进来给大娘洒扫院子,先给大娘赔个不是了!” 秦琴假意在莺莺鼓鼓的脸蛋上虚拧了一把,笑着道:“你看看这张小嘴,叭叭的倒是把话说在前头了,那我还该不该罚你?” 莺莺笑道:“该罚,该罚!一会儿我们还留下来,帮大娘把院子打扫干净了,就当是罚了,好不好?” “你先别代替我做了决定啊,我这还没想好呢。”秦琴说着,莺莺很自觉的把她手里提着的东西接了过去,完了两边胳膊一沉。秦琴看着,眼角笑意更浓,“小心点,十斤牛乳和五斤肉,跟个孩子一样重了!” 到底是干惯了活儿的,莺莺扭腰扭胳膊的,调整好了重心,跟着秦琴往灶屋走,边走边说:“没想到大娘爱喝牛乳,我们姑娘也爱喝,她那一身细皮白肉,就是喝牛乳喝出来的。大娘可真会……” 秦琴道:“好啦,少些甜言蜜语吧。这些东西都是款待你家姑娘的,你现在得先告诉我,一会儿到底几个人来?光是银姐儿一个人来,断不会这么大排场。是不是另还邀约了人来我这儿?我好做个准备,不然一会儿招待不周,我和她一起跌份儿哦。” 尽管左拎右提,行动不便,莺莺也愣是别扭着,给秦琴褔了福身子,说:“什么都瞒不过大娘,大娘真的是太厉害了……您说得一点儿都没错……所以姑娘才命我提前过来,要跟大娘把话说在前头呢。” 按照银姐儿带来的说法,一共邀请了四个人,都是跟她要好的窑姐儿。也都是小东湖几个不同书寓里的头牌姑娘,各自有恩客一掷万金那种。这些女人也都在银姐儿手里颇拿到过一些玩意儿,等秦琴的信一到,齐刷刷约好了,跟老鸨子告了假,要来见见秦琴本尊。 秦琴问明白了来由,也就心里有数。 一时院子里,竹椅,石桌,小泥炉里银丝炭烧得旺旺的,核桃碳也烧得爆出哔哔啵啵的声响。茶有白、红、乌龙,八小件,四天王,样样俱全,衬着色泽浓烈的满彩瓷十二分盘中,另还加了柿、梨、橘三样鲜果,都搁在甜白瓷大盘子上。一组三件的红泥胚的金刚钵内,堆得小山似的桂圆、风栗、花生。 等把洗刷得干干净净的板栗红薯也放到桌上,一群莺莺燕燕,也嬉笑着走了进来了。 秦琴一下子花了眼睛,这么多青春貌美的小姑娘,可真的是养眼啊,只觉得原本青墙玄瓦的空寂院子里,骤然间明亮起来。 簇拥着银姐儿走进来的四个少女,看着秦琴,也都是未语先笑起来。其中一个瓜子脸白净姑娘,用帕子轻轻打了一下袁银姐,道:“银姐儿,这位就是你说的姐姐么?长得可真俊啊!” 袁银姐一抬眼,看到秦琴,也是呆了一呆。 秦琴就会意地笑了,伸手指在自己的玄织面罩上轻轻划拉了两下。 袁银姐就回眸对着同伴笑:“当然了,我早就跟你们说了我不是吹牛咯……来来,我给大家引见下。这一位是秦家大姐,可厉害呢,在家里都她说了算,收拾得男人服服帖帖的。生了孩子也跟她姓。” 秦琴笑着说:“运气好,招了个好女婿。女人嘛,就得自个儿当家做主。” 一句话可算都搔到了这些女孩子的痒处,举凡在那风月之地,自甘堕落的少,身不由己的苦命人多。每每迎来送往之余,总不禁幻想一下,俗话说得好,越缺什么越想要什么,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得个自由身,当家做主说了算。 大家伙顿时就像麻雀树炸了窝,吱吱喳喳起来。 “大姐真有本事!就知道大姐是个厉害人!” “这院子也是大姐买的吗?是大姐掏的银子养活姐夫?” 秦琴摇了摇头:“招郎入舍又不是养小白脸,男人还是要有自己安身立命本事的啊。” 那瓜子脸白净姑娘笑道:“哎呦,那可真的赚大了!自己的户籍,自己的产业,生了娃还跟自己姓,还不用挣钱养活男人!阿银,你记得你们书寓里的玉姐儿么?我们这一行就够可怜了,她靠上了个书生,还得倒贴银子!” 秦琴听那姑娘谈吐不凡,就一边把烹煮好的第一道白茶递给她,一边问:“姑娘怎么称呼?” “我是迎春书寓的霄月。她们叫我月儿的。” 这群人里,霄月看起来和袁银姐关系最亲近,相互换着帕子擦汗。而且刚才大家落座的时候,秦琴也看到了,霄月主动给袁银姐拉凳子,递水杯,动作自然,毫不做作,显然平日就习惯了这么做的。 袁银姐补充道:“月儿从前曾经在长春观出家做过一段日子坤道,后来才还俗。她们家的妈妈,为了她,连书寓名字都改了,可见她就是迎春书寓活脱脱的生招牌啦!” 霄月在旁边,又是笑,又是佯怒,伸手假装要去拧袁银姐的脸蛋,被袁银姐咯咯笑着躲开。 秦琴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难怪我见霄月姑娘拿起茶杯喝茶的时候,习惯性的轻轻左三圈右三圈摇晃。别小看这个动作,有了它,茶叶的茶香才会散发出来,入口好滋味。” “一般来说,只会在喝清茶的时候讲究闻茶香……最盛行冲泡清茶的地方,就是方外之所了。这是早年养成的动作,改不掉的。” “再有一则,就是霄月姑娘坐下即转水奉茶。接过我的茶时,更是以手为礼,行了凤凰三叩首的代礼……道观寺庙,迎来送往,俱是清客,才有这套熟极而流的礼仪呀。” 她娓娓道来,直接就把四个姑娘都震住了。一时之间,炽热的目光交织,都落在秦琴身上,秦琴被瞧得有些不自在了,垂下了眸子,道:“嗨,一时多话了。来来,煮茶,煮茶。” 第156章 围炉煮茶露一手 一泡白茶,不过是见面礼,润喉解渴。 等得炉火旺了,轻烟袅袅,秦琴一边聊天一边手里也没闲着,把个大橘子一破两半,轻轻剥开了皮,装了一兜子茶叶,放在铁丝网上做烤橘子茶。剩下的橘子肉一瓣瓣的剥开,分而食之。按照由远而近的顺序,秦琴先把橘子瓣儿递给袁银姐和霄月,又伸长了胳膊给对面那位。 那容长脸,白腻肌肤,细眉细眼的姑娘半站起身子,双手接过:“怎好意思劳烦夫人。荣华这边感激了。” 荣华一气儿接过了橘子瓣,分给旁边的姑娘,细心周全之处,倒是让秦琴有了新计较。 袁银姐问秦琴道:“大姐,你能看得出荣华原来是做什么的吗?” 从荣华脸上,再往下一出溜,秦琴飞快地收回眼光,说:“知道……只是不好说。倒是旁边这位姑娘,柳叶指,指头有茧。一身薄荷香,最是护嗓子。想必是船娘出身,小东湖畔停着的花舫,是专门为你施展才艺而设的吧?” 大家再一次惊讶,袁银姐连连点头,道:“是是是,晗棋是在西湖上学的艺。因有五个少年为了争抢她的恩情打群架起来,她从前的妈妈担心惹麻烦,把她送这儿来了!” 秦琴垂了眸子,笑而不语,心里暗暗震惊。 瘦马、船娘、道姑、婆姨,四大行当俱全。 原以为这文州县是个南国边陲小城,然而管中窥豹,怕是卧虎藏龙。 很简单一个事实:没权没势的人,睡不起这些久经训练的专业人士啊! 一时之间,大家默默地喝茶。姑娘们各自带的贴身丫鬟熟练地拿起果子剥起来,伺奉众人进点心。秦琴是女主人,自在烤那橘子茶,眼瞅着那橘子皮在炉火上变得焦黄,嗅到了焦香微苦的甘冽香气,就用缠丝竹夹子把橘子皮壳夹离了炭火,架到红泥小炉上,徐徐倒入热水,开始烹煮。 特意从空间里取出来的水晶公道壶,把满桌吃食颜色衬托得浓淡得宜,波光流离。 眼尾余光在那一张张瞠目结舌的漂亮脸蛋上扫过,秦琴指了指团花碟上分装好的干花,说:“这里有玫瑰、桂花、蝶豆花,喜欢选哪种?” 霄月问:“蝶豆花是什么花?颜色看着却好看。” 忍不住好奇地,想要伸手去碰那些干巴巴的蝶豆花。 秦琴道:“是南边山林子里的野生花,我儿子书院里的老师送了我些种子,这些都是我自个儿种出来的。玫瑰和桂花是在东市现买的。” 玫瑰甜香,桂花喷香,唯独是蝶豆花安安静静的,有色无香,却给人无限遐想。荣华忍不住道:“我想要试试这个蝶豆花入茶。” 秦琴微笑着说:“好啊!只是蝶豆花柔嫩,要另外用水冲泡,再混合。” 她另外取了热水,把蝶豆花冲开了,浓浓浅浅的紫蓝色弥散开去,又是引起一阵惊叹。说话间,红泥炉子里的橘子茶开始冒起了虾眼泡。秦琴动作稔熟,以长龙入水般的动作,把丹红的橘子茶注入到水晶公道壶里。只见一道红霞往壶中注,壶内分成泾渭分明的丹红湛蓝,交相辉映,瑰丽无双。 露了这一手,着实把姑娘们都给震住了。 有那么一息间,院子里安静得只有风声,只有树枝抖动的哗哗响…… 把壶中以“韩信点兵”手法均分至配套水晶杯中,秦琴略一颔首,荣华带在身边伺候的丫鬟,忙来伺候着,把茶分了。晗棋爱怜横溢的盯着手中杯子,笑道:“这颜色真好看,一开始是红蓝分明,过一会儿又变成了玫瑰紫……真让人舍不得喝。” 秦琴道:“我从前不懂事,专爱这些不正经的玩意儿,学了一手没用本事。今儿趁着高兴,有机会显摆下了。” 这么一说,姑娘们可就不依了。 袁银姐道:“这手本事不正经,那就没有别的正经本事了!” 晗棋道:“就是嘛。我也想学呢。我们平日在家里也围炉煮茶,可横竖就是一些花茶、果茶,没有这么别致的。” 荣华讨好地看着秦琴,眼眸如水:“大姐,能不能给我一点蝶豆花呀?” 秦琴大方道:“当然可以。一会儿散了记得取就是了。” 荣华笑得弯了眼睛,又细细地解释:“过两日,我有个客人生日。我答应了陪他去宴会上。他向来喜欢紫色、蓝色,我呀,要借花献佛。” 秦琴惊讶道:“你可真细心,难道你们都记得自己客人的喜好生日的么?” 袁银姐就吱吱喳喳的说:“一般来说都记得,但没有荣华姐姐记得那么细。她是专门有一个本子记好的,闲时就翻出来看看,念叨念叨。每年逢年过节,必准备一些贴心合口味的点心吃食,送给她的相好们。真是服气得很。” 羞红了脸,荣华一对眯眯眼越发弯成一道细缝,越发我见犹怜的:“我长得没你们好,年纪也大,又没什么才艺。客人凭什么多留在我家?不过是图一点儿温柔舒心罢了。” 一时之间,几个姑娘又聊了起来,左右不过是些风月场上,温柔小意的故事。秦琴也不吱声,也不插话,默默把一个梨子切好,去了核,只留那雪白晶莹脆嫩的梨肉,配上枸杞子、红枣片,另取了个鸳鸯红泥炉,一边放入乌龙茶叶,一边是红枣雪梨枸杞子,仍旧是慢火烹煮着。 “这个好。”晗棋闻到了香味,就点头不已,“雪梨润嗓子呢。大姐,你可真会养生。” 秦琴说:“你是经常要抚琴唱歌的,最适合喝这道保养嗓子的茶了。不嫌弃的话,就尝尝。” 春葱般的手指随意转悠着手腕上一串一百单八珠的鬼脸纹花梨珠子,煞是好看,晗棋闻言,笑着对秦琴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谢谢大姐关照。” “大姐,你看她手里的珠子,盘得怎样?”袁银姐拿过晗棋的手,给秦琴看。皓腕如玉,柔若无骨,秦琴看了一眼,赞道:“柔润如玉,包浆带沉,盘得功夫很深。你应该是睡觉的时候也不离身吧?” 第157章 画一幅行乐图 晗棋连连点头:“对对对。我素来浅睡。带了这个珠子之后,闻着那香味,竟然睡得着了。后来我就每天临睡之前都放在枕畔,一觉能睡三四个时辰呢。” 听着就忍不住在她脸上拧了一把,霄月道:“难怪今天气色这样好。回头我也试试。” 她又扭过脸,对秦琴道:“大姐,听说你手里有最好的花梨木,我想做一管新拂尘,就用这个木头,有没有好的?” 秦琴点了头,道:“正好我前儿刚得了块云纹油料,看看你合不合眼缘。” 脸上带着矜持淡笑,霄月道:“大姐的东西,没有不好的。” 袁银姐道:“对呀,这股木头风,算是吹起来了。就这三五天的功夫,街头巷尾,多了好些玩串儿的,就连东市的书店里,也卖起了号称百花岭山林子来的上好原木胚子!还有一大票人上赶着往那边去要他们的东西,可是那种干巴巴的玩意儿,没半点油光的,哪里赶得上我们的好货?” 冲着袁银姐比了个大拇哥,秦琴夸道:“好啊,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银姐儿这番话,听着就知道是内行。” 袁银姐冲着秦琴挤挤眼睛,笑道:“还不都是跟大姐学的!大姐,以后有什么好东西,要先关照妹妹们哟。” 秦琴自然是微笑着,一一应下。 廊下挂着的铃铛响了,秦琴道:“有人摇门铃了,哪位方便去开个门?” 莺莺自告奋勇的去了,袁银姐就对秦琴道:“姐姐家里这么好的环境,怎么不用个丫鬟婆子?如果你没遇到合心意的,我帮姐姐找啊,我家妈妈跟牙行的人很熟。” 都开书寓了,能不熟么。 秦琴隐秘地一笑,说:“不用不用,好意心领了,只是我没打算用丫鬟婆子。” 她也不说理由,真正原因自然是——穷。 或者说,不够有钱。 不过落在众人耳中,是不是这么理解,就两说了。 又是一阵眼神乱飞乱闪,袁银姐道:“行吧……姐姐好雅兴。日后如果改了主意,尽管跟妹妹开口。能帮得上的一定尽力帮忙哦。” 秦琴又应了,莺莺领了个中年文士进来,笑得花枝乱颤的:“哎哟,世界真小啊。原来是邱画师来了。” 那中年文士排场不小,自身绸子衣衫,腰间小件俱全,身后,还跟着个抱着画囊书袋的双髻小书童。眼睛微微一抬,略一看院内光景,便即垂下看着地面,微微作揖:“邱某见过诸位。” 秦琴专门请了邱画师过来,要用画笔记录下今天围炉煮茶这一刻的美好光景。邱画师也没有让她失望,彼此厮见过后,就找了个角落开始作画,很快地,俨然整个人消隐了一般,毫无存在感。 袁银姐捂着肚子,娇嗔道:“聊了半天,喝了好几道茶,倒是有些饿了。” 炉子上倒也烤好了些桂圆、红枣之类果品,纵然桂圆香甜红枣软糯,也都不怎么顶事。秦琴看了看烤红薯,红润的外皮也才变得焦黄,说:“红薯还差一点火候。烤个奶茶,正好。” 由清而浊,口味由淡而浓,是围炉煮茶约定俗成的吃法。眼见秦琴又换了一个大肚子尖嘴过滤壶,就连话最少的霄月也不禁动容了:“姐姐,你的好东西真不少啊。” 秦琴笑着道:“我大约是所有时间和银两都花在这些不着调的东西上了。” 芝麻眼竹篾萝,把煮好的红茶过箩倒入大肚壶中,再放入鲜牛乳边搅拌边熬煮,为的是让牛乳别糊了底。眼瞅着壶中牛乳和茶汤交融一处,如丝绒般顺滑绵绸了,这才搁到另一个小炉子上,小火慢炖。 莺莺扒开了板栗红薯,热乎乎的甜香夹在白雾中蒸腾而出。 “啊,这红薯怎地忒糯?新鲜得就跟刚从地里扒出来似的!” 袁银姐道:“莺莺,你小时候在村子里住过,这东西常吃么?” 莺莺道:“我们那边的红薯可没有这么香甜,而且个头也大。这种红薯才手指长短,糯叽叽甜丝丝的,可比我们地里产的好吃多了。” 早就忍不住扒了一个红薯送入口中细细品尝,边吃边忍不住被烫得嘶嘶吸气,荣华道:“红薯倒是不金贵,可大姐这儿的红薯,又好看又好吃,愣是名贵细果似的。大姐,你这是会变戏法么?” 秦琴说:“哪儿是变戏法呀,也就是我会用点儿小心思罢了。只可惜这玩意儿吃多了容易放气,你们几位都不适宜多吃。否则的话我家灶屋里还有一点,也给大伙儿带点回去,尝个野意思。” 彼此交换了个眼色,袁银姐和荣华都道:“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晗棋是真不能吃,霄月跟在袁银姐身后,也别扭着开了口:“我家还供奉了真人和神位,也想要讨要一些来做供奉的。” 秦琴大大方方,一一答允。 奶茶熬煮出了奶皮,烤奶茶就做好了。吃过了红薯,再喝一碗热腾腾的烤奶茶,姑娘们的脸蛋都被熏得如同桃花般鲜艳。 秦琴又捧出早就准备好的护手霜,让大家净手擦手。 陆画师轻声细语的道:“各位,线稿已出,请诸位过目。” 就着陆画师和书童展开的线稿,一副行乐图跃然纸上。几个姑娘不免又彼此指认一番,“哎,怎么你吃相那么馋!” “呀,我似乎比先前胖了些……回头得饿两顿了!” “这院子入画了真好看!” “大娘好有心思,好有雅兴。” 就连几个丫鬟,也头碰头地在线稿上找自己的模样,一张张脸蛋笑得花一样。秦琴笼着袖子站在旁边,抬眼看到头顶瓦楞上已渐渐垂落的暗影,知道天色已晚,这些姑娘却都得回去开业营生了。自己心中有数,就掐着时间点,笑着道:“玩得高兴,以后常来。横竖我回城里一定会发帖子给银姐儿的。” 银姐儿今天大大得了脸,开心得不行,听了秦琴这话,又是嫣然一笑。 勾着秦琴,她就撒起娇:“大姐,这幅画画好了,可得给我们一份。不然我们的画像落在外面,要被妈妈打骂呢……” 第158章 带了个惊喜回家 不等秦琴说话,陆画师很了然地笑道:“几位放心,刚才谋篇布局的时候,陆某已经做过了谋划,这一副行乐图画好之后,能够裁成五幅画。几位都是画中人,陆某断不会厚此薄彼,亵渎了佳人。” 霄月一听,笑盈盈地递了个眼神给袁银姐,“得了,看来我们下回还能再聚。到时先聚到银姐儿家里去,搓她一顿狠的。” 袁银姐财大气粗的,挺起了胸膛:“来呀!我准备好九大簋等你,就怕你们吃不动!” 看她们的身量,秦琴就知道准是长年节食,保持姿色的。也就笑而不语,谢过了陆画师,先送了陆画师回去。回头再到了姑娘们面前时,秦琴手里多了一段木料,双手擎着,递给霄月:“月姑娘,看看可合不合眼缘?” 那段木料也才二尺来长,却是光华内敛,满枝的木纹随意舒展,入木三分,如流云状。 霄月也是双手接过,左看右看,黑水晶般的眸子亮闪闪的,十分欣喜:“好,好,好!” 袁银姐因凑到了秦琴耳畔,轻声道:“霄月性情孤傲,等闲物件入不得她眼。她很有才华,又会作诗填词,那些达官贵人想要求她一面,还得求着她的。那年有人送了本洛阳牡丹给她,原想要讨她欢心,换一夕欢愉。没想到她说‘牡丹富贵,奴家身贱,当不起。’竟连花带盆扔了出去……后来才知道,她喜欢的是水仙、梅花一类清艳花卉,看不上牡丹。那客人在她那儿讨了没趣,还平白遭人笑话,不懂风雅,不懂风情,丢脸丢大发了!” “姐姐,她这般连赞三个好字,那是十分喜爱这段木头了。” 秦琴点头道:“喜欢就行,这东西,就是看一个眼缘。” 孰料,打从袁银姐黑黢黢的眸子底下,就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咬了咬樱唇,袁银姐对秦琴道:“姐,你放心。有我们姐妹们在,这一片的文玩木头,好是好孬是孬,都得是大姐手里出来的,才是上上品,绝绝子!别人编的什么花岭木,什么油星料,统统都做不得数!” 袁银姐声音压得又轻又快又果决,秦琴扬了扬唇角,也就垂下眸子,吹了吹手里的送客茶汤子。 端茶送客,宾主尽欢。 姑娘们走的时候很高兴,她们是坐同一辆马车走的,路上还会说什么悄悄话,就不得而知了……但秦琴看得很清楚,霄月上车的时候,还低了低头,护着她握在手里新得到的木料…… …… “我回来了!” “明相公,您可回——我的天呀!” 岑周氏一声荒腔走板的尖叫,正在灶屋忙活的秦琴,拿着锅铲应声奔出来:“怎么啦怎么啦?” 只见明湛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还是两个才十五六岁的妙龄丫头? 秦琴傻眼了,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明湛对岑周氏拱了拱手,道:“嫂子过来帮忙的么?有劳嫂子了……我这边有话要跟我娘子说,能不能回避下?” 他很有礼貌,岑周氏嘴里答应着,就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频频回头看。 “傻丫,过来。”明湛又对秦琴招手。秦琴疑惑地来到他身边,问:“阿湛,她们是谁?” 她在明湛脸上也看到了一种很复杂的神气,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的。 明湛摇着头说:“今儿我出去办事,恰好遇到了广梧总督。这位可是知府大人的顶头上司……谁知道就很喜欢我们的东西。收了我两件玩意儿,一开心,就把跟着他来的俩丫鬟……送给我们了。你看看,怎么办?” 还眨巴着眼睛,很是无辜地看着秦琴。 能咋办? 凉拌! 俩大活人,又不能退,又不能用,秦琴看了看第一个丫鬟,腰若杨柳,再看看第二个丫鬟,剪水双眸……她扭脸问明湛:“总督大人送你的,退是不能退的了……等于打脸。能不能换俩粗使婆子?” 那俩丫鬟一听,全都扁了嘴。 明湛沉吟不语,摸着下巴道:“这是个办法噢……” 那杨柳腰丫鬟一听,慌了神,扑通跪下道:“大人,请不要把我们退回去。总督夫人善妒,总磋磨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我们回去,只有死路一条啊!” 秦琴为难地说:“但你们也看到了,我这家里只是个别院,并不需要人伺候。如果我把你们留下来,你们能派上什么用场呢?” 她看上去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模样,实际上眼神坚定,笑容叵测,一眼就知道这人不好骗。 这俩丫鬟说的话,原本也就是半真半假,总督夫人善妒是真,可她们既有本事被总督大人选中跟随出行,又怎么会是傻白甜?被总督送给了明湛,来时路上,她们还暗暗高兴,自以为另有高枝。 没想到一回来就遇到一头母老虎。 还是笑面虎那种。 俩丫鬟就有些惴惴不安。 而秦琴自己脑瓜子里也在转悠着,拿不定主意——如果要留下这俩,那么是把她们留在湛园看家呢,还是带回村里去? 两者各有利弊,且利弊都很明显,秦琴一时之间很有些难办。 明湛道:“娘子说得不错,我们家里不留吃闲饭的人。既然如此,一会儿送卖身契的人来到,你们就回去吧。” 他这么一说,另一个丫鬟也跪下了,磕着头说:“大人,大人不要啊。这样被退回,我们是决计不能回去近身伺候了,只有去干粗活或者被发卖。求求您,千万要收下我们……” 被发卖,听说很可能就是去些不得见人的腌臜地方了。 秦琴沉吟着,仍旧没有说话。 头一个丫鬟道:“夫人,我们也能干活的,针黹女红,大裁大剪,焚香泡茶,洗衣做饭,什么都会。只求夫人给我们一条活路!” 秦琴扬了扬眉毛:“针黹女红倒也罢了,焚香泡茶这种,我们还真不太需要……实不相瞒。我们家现在需要的,是一户能看家的门房,要么就是能帮忙干重活的,到村子里跟我们过日子。你们掂量下,能干哪样?” 第159章 敲打敲打 俩丫鬟都打了个寒颤,不敢吱声了,只是伏在地上低低的啜泣。 看着她俩哭也不敢哭出声,甚至抖肩膀都不敢抖得过于明显,秦琴叹了口气,心不争气的软了。 都是可怜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正想要开口发话,又有人敲门。 秦琴眼眸微眯:“噫——今天可真的是,客似云来啊!” 明湛反应快,说:“你待在此处别动,我去去就来。” 结果迎进来两名豪阔仆人,见面就是开门见山:“小人是总督大人派来的,特来送春花、春柳两个丫鬟的卖身契与明湛相公。” 闻言,秦琴在俩丫鬟身上一扫,俩丫鬟肉眼可见的在瑟瑟发抖。不光是秦琴,那名管事也看到了,眉尖微微蹙起,征询地看着明湛,问道:“怎么地,难道这两个丫头不合相公心意?那需要我把她们领回去么?” 口吻轻描淡写的,就跟讨论退个货似的。 秦琴听不下去了,使了个眼色给明湛。明湛会意,道:“不用不用,我家是夫人说了算的,我夫人正在给她们立规矩呢。” 那管事的才收敛了征询探究的神色,垂目笑道:“原来如此。那就太好了。” 明湛道:“承蒙总督大人垂爱,明湛感激万分。” 管事的道:“明相公客气了。如总督大人所言,彼此之间一无利益关系,二非上下级同僚,纯纯的兴趣相投,正是难得的缘分。因此不必多礼。他还特意交代我们,别惊扰了相公清静呢。” 明湛客气应酬着,那管事的对身后跟着的随从道:“把东西都拿出来哈!” 他自己亲自从怀里拿出两张薄薄发黄的纸,“这是春花、春柳的卖身契。都是死契。” 另外那个随从把手里提着的篮子打开,里面东西倒是不少。最惹人注目的是一支珍珠金钗,珍珠小指头大小,虽不甚浑,胜在个头大,珠光莹莹,光是这颗珍珠,就值好些银子。旁边是两小锭银饼子,两支银钗,两对银耳环并两方帕子,并一卷银票。 管事的对明湛道:“这儿五百两银票,是总督大人送给相公的。余下的,是我家夫人送相公夫人的,带了话说,丫鬟调皮,劳烦夫人费心调理了。” 他也没细说,不过秦琴也都明白。 姑且不论男人之间送钱的事,那不是她能管的。 那些银饼子银首饰,名义上是给她的,估计实际上是给那俩丫鬟的。就是……送神符呗,几乎能听见那夫人敲锣打鼓的声音了。 只有那根金钗,是真的给自己的,那是照顾自己脸面。 ……倒是有意思…… 她不禁微笑起来。 送走了那客人,明湛把卖身契和银票交给秦琴。 知道这些属于自己业务范围,秦琴也没有推辞,反而推着明湛道:“你先到外面去。这儿交给我就行了。” 明湛还不放心,问:“你行不行的?不行就留着我来。” 秦琴就翻了个白眼:“又不是那啥,凭什么不行了?” 有人就明知故问:“那啥,那啥就是啥?” 笑容很是促狭,还对她挤挤眼睛,戏谑无比。秦琴又翻白眼,这回动了手,直接把明湛推了出去。 家里人口越来越多,要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复杂,该分工明确了! 不能里里外外都交给一个人,那不科学! 撵跑了明湛,秦琴回身坐下,边把卖身契收好,边对两个出神发呆的丫鬟道:“你们两个,以后留在这里看家,手脚要干净,脑子要警醒,看守好门户,别让贼子溜进来偷了东西去。跟邻居要客气,处好。能做得到么?能做得到,我就留下你们,不然的话,明天就去牙行。” 春花、春柳双双跪在地上,说:“谢夫人教诲,奴婢能做到!” 其实,秦琴不太听得习惯她们口口声声自称奴婢,考虑到这个世界的一些现实问题,也没有让她们改口。 等敲打得俩丫鬟差不多了,秦琴又把手边总督夫人送的银饼子和首饰往前推了推,说:“这是你们前主子的赏赐,都拿去好生收着吧。” 她作为新主子,其实占了这些也没什么,毕竟总督夫人也没有明说。 但她不愿意贪这个小便宜,索性拿来做个好人,来个恩威并施。 春花、春柳得了赏,都是大喜,又是一阵磕头谢恩。秦琴道:“你们都会什么,好好说道。春花,你先说——我不要那种虚头巴脑的本事。什么双陆棋子,研磨陪读的,就算了。” 很明显地看到春花眼神一阵乱闪,垂了头道:“我在绣房呆过,会做针线,后被夫人看中带在身边,会的是梳头打扮,上妆穿衣。” “会做饭么?” “会一点,蒸饭炒菜炖肉都会。” 秦琴就转而问春柳:“你呢?” 春柳的身子骨看着比春花壮实一点,面相也粗糙些,不知道为何被看中带上了这条伺候男人的路。还要被善妒夫人往外撵。 春柳道:“我本出身农家子,爹娘哥嫂饿得没饭吃了,就把我卖进了总督府。从小也是挑水砍柴,做饭洗衣的。因力气大,被总督大人看中,放在内书房里,帮忙干一些爬高爬低的活儿。上个月总督大人突然把我放到了夫人身边去,让我远着点少爷,我也不知道原因……” 扫了一眼春柳呼之欲出的胸脯,秦琴心想:我倒是知道原因…… 总督家的少爷不挑食,兴致一来,也许就毁人一生。 她无语了一阵子,决定把这件事丢开手。 眼前这俩丫鬟,应该还能用。 也算是打瞌睡有人送枕头了。 就是枕头需要再调整调整,调到合用。 她又问:“所以你能干粗活?嗯……让我看看你的手?” 春柳张开双手,让秦琴看。秦琴又有了新发现:“你虎口有茧子,是拿过棍棒还是拿过刀子?” 春柳道:“少爷习武,内宅就有箭道、箭靶。我因为力气大,被安排专门拔箭,以及洒扫练功房。” 秦琴就咧开嘴笑了:“那可真的是打瞌睡有人送枕头了!我决定了,你们两个必须要留在此处看家。春花负责细活,春柳负责粗活,我会留两根护身哨棒在院子里,指点你们一些功夫。给我把此处看牢咯!” 两个丫鬟齐声答应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来了什么,那高低错落的答应声音中,少了刚来那时候刻意的娇柔,露出了真声,都是脆嫩不造作的少女嗓。 第160章 红毛人的牛肉脯 秦琴又道:“现在灶屋里有米面,鲜肉,腊肉,一条活鱼,一把小菜。不算油盐酱醋。你们两个,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做好四个人吃的饭菜么?” 春花点了点头,道:“可以。” 春柳慢了一步,也跟着点了头。 就这样,来到第一天,秦琴就把她们打发去做饭了。 没想到她们俩做的饭菜还挺可口,秦琴吃了一顿现成饭,越发满意。看着明湛直笑。明湛放下筷子,给她舀汤,边舀汤边说:“笑什么?赚了一大笔?” “还好啦。招待得那些姑娘们很满意。钱不钱的无所谓,最重要是哄她们开心。” “你这说话语气,就跟个十年老花客似的。” 秦琴又是一阵嘿嘿笑,笑得明湛也忍不住跟着嘴角上扬,把汤碗往她面前一放:“喝汤。” 小口啜饮着笋丁豆腐肉羹,秦琴闭上眼睛,一点点感受味蕾上绽开的鲜美滋味:“天下名菜,味出淮扬,这种清中取鲜的菜式,真的就是普天之下独一份儿。总督大人莫非也是在江南人氏?” 明湛嗯的一声:“是。但他虽是江南人,却是军功出身。带在身边的人,也多是老家的人。你有功夫的话,也可以教一教两个丫鬟做我们本地菜式的。” 秦琴说:“慢慢来吧。” 明湛喝了一口肉羹,眯了眯眼睛,忽问:“牛肉哪里来的?” 因吃牛肉是犯禁,秦琴很小心地处理过,也没告诉春花、春柳这是牛肉。没想到明湛一口吃出来了。 秦琴也不瞒着,说:“我去东市买牛乳,找来找去找不着。好容易找着了,你猜猜是谁?就是罗扛把子的侄儿。他们家有杀牛令,今儿得了个牛黄,一开心,就送了我们这一大块牛肉。我也在发愁怎么处置呢,在家还能做肉干,这会儿吃又吃不完,等再放两天,就得坏了。” 没想到明湛道:“这个不难,也可以做牛肉脯的。我会做,交给我吧。” 秦琴喜出望外:“真的?那就好了,可以带回去给孩子们尝尝!” “不过……”明湛忽然又有些犹豫,说,“我的牛肉脯做法跟别人不一样,是跟红毛人学的,手艺也生疏了,不知道味道如何。” 秦琴纳闷了:“红毛人?你哪儿认识的红毛人?” “来到琼州之前……” 那确实好久不曾用这手艺了,不过秦琴不介意,她说:“反正几斤肉我们也亏得起,试试就试试呗。你需要点什么?灶屋里够么?不够我打发人去买。” 明湛说:“应该是够了,那就明天动手吧。” 难题解决了,秦琴很开心,这一晚美美地睡了一觉。 …… 次日就是年廿四,街上的年味更浓了。一大早的,明湛就进了灶屋,叮叮当当的忙活起来。 秦琴叫来两个丫鬟,慢慢告诉她们一些家里做事的注意事项。他们家也不是什么簪缨之族,没有那种繁杂规矩,不过……基本的原则是要有的。手脚要干净,眼里要有活,腿脚要勤快,脑子要勤动……诸如此类,秦琴娓娓道来,不怒而威,倒让两个丫鬟越发敬畏。 一时之间秦琴说完,问:“我说得还有什么地方不清楚,你们可以问一遍。等过了这会儿,我就当你们全都明白了,再有做得不妥当的,我可就不解释,只责罚了。” 春花、春柳都把腰板压得低低的,异口同声:“奴婢明白。” 秦琴满意地道:“明白就好。各自去做事吧。” 院子大,人少,不愁没活干。 打发走两个丫鬟,才发现灶屋里的动静已经没了,秦琴跑到灶屋一看,安安静静的,暗火铁炉,正在烘烤牛肉脯。那架势眼瞅着,竟和她料想中的一样——是她爱吃的那种甜口牛肉脯。 奇怪的技能点又多了一样…… 嘴角边挂上满意的笑容,秦琴背转双手,像个真正的地主老财似的,溜溜达达往书房去。 明湛果然已经在这里了。 他已处置好要外送的木料,着人来搬运送走。此刻正坐在书案前,写贺年信笺。扫了一眼满桌的红纸,秦琴觉得喜庆,就说:“你既有空写完这个。不如索性再写几幅春联,也给这院子贴上?” 明湛很乐意,笑着说:“你说得有道理,我倒是把这一节给忘了。那等我写完这封信,就写春联。” “那我给你裁纸!” 说干就干,秦琴挽起袖子,抄起裁纸刀,把成张的红纸裁成春联纸的尺幅。手脚麻利,横平竖直,就算是老字号文房四宝店里积年的老师傅看着,也得冲她比个大拇指! 明湛也冲秦琴比了个大拇指:“干得好,这么些红纸,就足够用了!剩下有多的还能再带回老家去,那边也用得上!” 秦琴趁机格物致知:“今年啥时候贴春联呢?” 明湛道:“还是按老习惯,年三十吧。还要想想团年饭吃啥,今年我们除服了。” 秦琴才恍然:“爹已经走了三年多了呀。” “嗯。”明湛垂下眸子,“爹爹在天之灵看到我们日子过得红火,一定会抓着阎王爷和孟婆多喝几杯。” 心头涌上一股暖流,秦琴弯了弯眼睛,“嗯呢,必须把十殿阎罗啊,黑白无常啊,牛头马面啊,连同孟婆那老娘们,一块儿放倒!” “好家伙。这么说我们得准备个十坛烧酒去祭拜!” “十坛就十坛!出不起这两个酒钱不成?今儿就去买,阿湛,等你写完春联就去买!” “喂,你别拽我胳膊啊!字都写成蚯蚓啦!”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房子大了,写起春联来也真是不得了,里里外外的十副出头,再加上贴门的“褔条”,贴米缸的“福到”。一不做二不休,明湛一拍巴掌:“还少了门神跟年画儿!” 这两样,明湛可没法画,得到花市上去“请”。 “傻丫,穿个好衣服,到迎春花市上逛逛?” 眼睛一斜,看到某人按捺不住的兴奋。明湛在外人面前笑容可掬而神秘,用吴月桂的话来说就是“总觉得阿湛那笑没有到皮肉里去似的”,在秦琴面前却是喜怒哀乐不掩饰的。秦琴就逗他:“你是不是很想和我去逛街啊?这几天都提了好几回了。” 明湛把脸一别,说:“那你到底去不去?” “去!当然去!” 第161章 迎春花市 都说有钱没钱,总要过年。年近岁晚了,这迎春花市上丝毫不见闹饥荒的惨淡,相反地大上午的就人来人往,接踵摩肩,买卖声沸反盈天。 口袋里有两个钱的,固然是手指缝宽松大花洒,添新衣置大件,买年花添年桔,图个“花开富贵”“大吉大利”。就算是光景不好的那些,也咬咬牙在手指缝里挤几个大钱出来,好歹给家里添两张大红纸,添添喜气,图一个“否极泰来”“绝处逢生”! 不用头疼安置牛车的问题,明湛和秦琴逛起迎春花市,就施施然了。 明湛穿一身锦蓝长衫,头戴软巾,腰间坠了秦琴送的平安扣,系扣的绦子是秦四奶奶编的,鲜红的绦子白玉扣子,压着锦蓝袍角,素雅大方。 秦琴则是月白的裙子,套了和明湛一色料子的锦蓝长袖褙子,胸前挂了个新得的项圈,系出自金刚老六精心手作。头上是总督夫人昨日送的珍珠金钗。浑身上下,只有这两件首饰,腰板挺直,玄织罩面,笑容含威。 这两身衣服,全都出自秦四奶奶之手,妇唱夫随,相得益彰。 走在大街上,尽管两人相隔几乎有一尺远,明眼人也就瞧出这俩人关系非同一般。 来到一处档口前面,清冽微香冲鼻而来,金灿灿的一片全是年桔,一手拎着白铁莲蓬头水壶,胖乎乎的老板就朝着他们伸出了另一只热情之手,招徕生意:“来来来,大娘,相公,来看看我们家的年花、年桔哇。水仙花玉玲珑,金盏银台应有尽有。金桔子香甜,年橘个大,大吉大利,来年一定花开富贵,好上加好……” 才拱手谢绝,经过了那花档老板,又有另一处卖吃食糖果的,眉花眼笑,蜜着嗓子喊:“快来看快来选啊,八小件四天王,今儿一大早才出油锅的煎堆、油角、糖环、蛋散呀——再尝我家的蜜饯,糖冬瓜糖莲藕,红枣比蜜甜,柿饼赛霜雪,小孩吃了快高长大,老人尝了长命百岁——” 秦琴怦然心动,差点儿要站在糖果铺前面不走了,明湛一拽她胳膊:“馋猫,有正经事呢。” 又有人小小声的叫卖,在此起彼落的叫卖喧哗中,不留神几乎听不见:“代写家书,代写春联。有年画,门神,财神爷福像,有请哇……” 扬起了嘴角,明湛牵着秦琴的手,循着那不醒耳的声音走了过去。在两个大型花档的夹缝中间,找到了那个声音的主人。 仅一桌、一椅、笔墨纸砚,并一个小小屏风,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素衣中年,细眉细眼,下巴上一缕神仙须打理得干净整洁。同样地他身后挂着的几幅年画和门神财神像,也是和别处不同。 秦琴一见之下,脸上就有了笑模样,勾着明湛胳膊道:“阿湛,这儿好。就这个!” 拱了拱手来了个晚辈礼,明湛道:“先生,这边请个财神像门神像。” 那素衣中年回了个礼,指了指自己身后的画,说:“都在这里了,小的二十文一张,中的五十文一张,大的八十文一张,任君选择。” 在明湛挑选年画的当口,秦琴心底里一盘算,暗暗惊讶:就算这边的字画全部卖光,怕是也不能抵花市的摊位费? 这是赔本生意啊…… 正在纳闷,身后一凉,人群被分开,冷风嗖嗖的在人群缝隙里吹进来。两个穿着鲜亮色马甲的官府杂役提着杀威棒直奔这年画摊而来,见面就气势汹汹的:“喂,这地方不能摆摊!快搬走你的东西!” 素衣中年脸皮一白,仍是上前来,斯斯文文作揖:“两位官爷,小人今年报名晚了,没能得到摊位。这会儿正在轮着加摊的缺,最快下午就有消息了。请两位官爷行行好,行个方便,准许小人暂时在这儿落个脚……” 那俩杂役对望一眼,都没说话。 按规矩,这会儿应该递东西过去了,可那素衣中年显然没钱,并没有做这一步。 杂役等了一会儿,没等着想要的,就不高兴了。早先说话那个又开口说:“不行。规矩就是规矩,一刻没拿到加摊的令牌,一刻就不能摆摊。何况这地儿是过道,你占用了过道,别人走路往哪儿走?快搬走!” 另一人附和着吆喝:“快搬走!不然就不客气了!” 素衣中年无奈,只得转过身来,对明湛抱拳道:“小哥,你的生意我做不成了。钱退给您,您另外选合心意的年画吧……” 一边说,一边把才笼入袖子里钱拿出来,退还给明湛。 明湛接过银子,看了看那俩杂役。 他们就跟两堵门神似的,立着杀威棒,直勾勾盯着那小摊子。 看样子是不亲眼看着素衣中年搬走不罢休了。 素衣中年低着头,开始收拾东西。 秦琴忽然一股热血往上涌,默不作声地上前去,帮着素衣中年张罗。收砚台,折屏风,收年画。正踮起脚去够高处夹着的年画时,明湛一伸手,把她想要够够不着的那张年画给拿了下来。 有人帮忙,不过片刻功夫就收好了档口。也就是略弯腰用力,明湛就把书桌扛了起来,负在肩上。淡声对素衣中年道:“先生的家伙什要搬到哪里?麻烦指点个方向?” 他不动声色露了这一手,俩杂役对望一眼,脸上都变了色, 素衣中年也是瞠起了双眼,傻了一般,只是机械地跟着收拾东西而已。听得明湛问,又极为僵硬地抬起了胳膊,指了个方向说:“就在那边……明镜书院往西第一条巷子进去第三家就是了。” 秦琴爽快道:“明镜书院哇,我们认得路。走吧!” 两口子都是脚步快的,也就一袋烟功夫,就来到了素衣中年的家里。目光从一道“代写书信”的发黄幌子上扫过,明湛很是灵醒地直接把书桌放在了那幌子底下。 秦琴对素衣中年伸手道:“先生,给我吧,我们要了。” 素衣中年问:“要什么?” “刚才我男人选中的年画啊。” 也不知道为什么,秦琴就是认准了那对门神。 这就是传说中的眼缘吧。 第162章 画举人——徐继虎 素衣中年一脸惊讶,明湛把还带着体温的钱又拿出来,送到他手里,微笑着说:“难得我娘子喜欢,还卖么?” 秦琴也道:“这地方也不是迎春花市了,不用担心有人来为难你,我们是真的喜欢你的年画……” 不等她说完,素衣中年就收下了钱,把去打开画囊,说:“卖!卖!当然卖!” 随手在密匝匝的画囊里选画,行云流水般抽出五卷来,秦琴逐一接过打开来看,分毫不错的就是原来她看中的那几幅年画。秦琴惊讶道:“先生,你记得的么?” 素衣中年点点头:“记得。我做这一行已经十几年了,天长日久,练成了这门本事。” 秦琴道:“过目不忘,那很了不起啊!” 素衣中年微微一笑,说道:“不过雕虫小技罢了。” “这些年画也是你画的么?” “是的。” “那……先生你还画别的画么?”秦琴想起家里还没完成的画屏,以及光秃秃的墙壁。如果可以挂上一些画儿,那是极好的。 素衣中年道:“也画的。” 说话间,他已把年画卷做了粗细均匀的一卷,有用牛皮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交给了明湛。明湛拱了拱手,道:“请问先生怎么称呼呢?日后如果想要求购字画,是不是来这里就能找到先生?” 素衣中年道:“小姓徐,名豸,表字继虎。” 明湛道:“我叫明湛,无字无号。” 于是明湛对那素衣中年以表字相称,叫做徐继虎。而那素衣中年只愿意叫明湛做明兄,坚决拒绝连名带姓的称呼。 从徐继虎家里出来,秦琴只是笑,也不说话。明湛看着她乐呵呵的样子,倒忍不住先开口了:“笑什么?心情如此美丽么?” 完了完了,明湛也被她带歪了,说话那调调明显听着就不对劲。 秦琴说:“我在笑你呢。” “笑我?”某人眸子底下闪过微光。 秦琴道:“刚才那俩杂役,分明就是借机发财。你却上来帮忙搬搬扛扛的,人家要发作,就是殴打良民,有理变没理了。这一手却比直接跟他们吵闹撕扯要管用多了。” 忍不住举高了胳膊,摸了摸明湛的头:“我的男人还挺聪明嘛。” 明湛涨红了脸,别了过去,淡淡的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啊。” “你害羞了?” “闭嘴。” 阵阵咯咯笑,传了过来,秦琴看到几个大娘坐在路边唠嗑。她对明湛道:“你等我一会儿。” 明湛似乎巴不得她这一声。 走了过去,秦琴对大娘们拱了拱手,团团行晚辈礼,道:“各位大娘好啊,我走累了,能在这儿歇歇脚么?” 大娘们很和气,让开了位置。秦琴坐下来之后,故意露出了刚买的年画。果然就有个包着头巾的大娘开口问了:“小娘子刚才在徐举人屋子里出来,是买了他家的画么?” 随手抓起大娘脚边经过的玳瑁猫放在膝盖上撸了起来,秦琴一叠连声承认:“对呀,对呀。本来我们在迎春花市上,买卖做得好好的。突然来了俩杂役要赶人,我们一路追了过来。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折腾好了。就有点儿累了。怎么?那位先生还是个举人老爷?难怪画的画儿忒好看,就跟真的一样!” 包着头巾的大娘笑道:“可不,徐举人当年中举的时候,才二十多岁。当时大家都说这孩子不得了,日后要大富大贵。谁知道不知为什么,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混上,最后还不是要回老家来赖着,帮人写信画画,过得也就那样……” 秦琴奇道:“不是说他娘身体不好么?” 头巾大娘啧啧嘴道:“是不好啊——他老娘就是被他活活气成那样的。” 另一个大娘打断道:“也不好那样说。本来徐大娘心高气傲的,是被气病了没错。这么多年了,徐举人对他娘床前送药床下递衣的,进进出出不离身,论那一片孝心,这边儿有一个算一个,都比不上他呢。” 大娘乙这么一说,周围的三姑六婆们纷纷点头,没有说不是的。 大娘乙得了赞同,越发兴致勃勃的:“他自个儿也是铁皮脑壳拐不过弯弯,一味顺着当娘的来,说什么……父母在,不远行。不然北边那么多大户人家请他去当西席他都不去,随便答应一家,也是吃香喝辣的。我儿子还说,闹不好攀上了高枝,还真的能当官呢!” 事情听起来很复杂的样子……秦琴尬笑着,一边撸猫一边支支吾吾的附和着。大妈们聊得兴起,你一句我一句的,越说越激动,倒是把她撇在一旁当起了听众。 说话间,巷口急匆匆的跑进来一个人,雪白的腿甲,厚底的鞋,头顶包着吸汗巾,一步出去能有常人三步远。是城里才有的,专门帮人捎口信送东西的脚行人,俗称“腿儿”。 腿儿径直奔向徐继虎家里,敲了门,开门的正是徐继虎。大树底下所有人不约而同停止了寒暄,支棱起耳朵听着那边动静。只听那腿儿说了两串吉祥贯口之后,道:“这是官府给大爷的恩准令,大爷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秦琴就知道,那是徐继虎口中提过的轮候补缺的加摊恩准令了。 也算是看到了个好结果,放下那只玳瑁猫,秦琴告别了大娘们,和明湛一道离开。 边走边聊,话题始终绕着刚才发生的闲事。秦琴就觉得奇怪:“穷秀才富举人,怎么徐继虎会那样潦倒?我真是想不明白……” 明湛倒是一脸不出奇,说:“我想他多半不是正经举人。” 秦琴不禁提高了声音:“什么?举人还有不正经的?” “你声音压低点儿,平民妄议,是会被掌嘴的。” 明湛带着凉意的一句话,让秦琴不自禁缩了缩脖子,闭紧了嘴巴。看着她双手交叉糊在自己嘴上那小样儿,明湛使劲地抿紧了忍不住上扬的嘴角,说:“举人当然都是正经的。但举人却不止一种,除了我们儿子正在走的文章科举路之外,还有武举人、恩科举,等等。” “而这位徐继虎,擅长画画丹青,刚才我冷眼旁观了他写的春联,只能说中规中矩。我推断他应该是本朝极少有的——画举人!” 秦琴一脸好学:“画举人?画画也能考功名?” 第163章 命也,运也 打开了话匣子,明湛也索性给她格物致知一番:“很少,但不代表没有。最后一科画举人,大概是在二十年前。先帝还在位的时候,那时朝廷每三年一次,连开六次丹青科。普天之下,学画蔚然成风,神州大地上到处画院。岳父曾经不止一次提起那会儿的奇景,说是很多人不读书,反而去学画。” “可是读书还能讲究个勤学苦练,什么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偷。画画却是无迹可寻,全凭天赋。所以有很多人最后学画不成,文章也不会做,比念书不成更糟糕。” “后来先帝驾崩,朝廷也就不再开丹青科了。原本画举人能够轮上的候补缺就少,最后就成了后娘的孩子没人要……” 秦琴听罢,心里不是滋味:“那可真的是命不好了……偏生又不能怨谁。你说,这能怨谁呢?” 明湛也是轻轻叹了口气,说:“是啊。也许……这就是命。” 目光不禁落在了不远处明镜书院那明净的琉璃瓦上,不过日头过午,那玄青琉璃瓦反光点点,白墙如雪,圣洁无暇。秦琴心里很是牵挂在那高墙里的好大儿,轻声道:“不知道秋官在里面干什么呢?” 明湛道:“你放心好了,我们秋官运气会很好的。” “希望是这样啦……你为什么那样肯定?” 原本秦琴只是无心一句话,明湛却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道:“早年被你那样磋磨,也愣是熬下来了。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话音未落,秦琴重拳出击,明湛的话也就说不下去了。 …… 回家放好了东西,闻到了满院子香味。 春柳流着口水跟他们比比划划的道:“灶屋里的肉脯做好了,按照老爷的吩咐,在通风透气的地方晾着。真是吓煞人的香!” 秦琴又好气又好笑,说:“春柳,你先把口水擦擦……走,我们看看去!” 掀开了隔热防尘的竹篱,只见红润的牛肉脯泛着点点油光,层层叠叠放在大青瓷盘子上。边缘微焦发脆,秦琴轻轻一掰,就撕扯了下来。 五斤牛肉,最终只得了不到一斤肉干,连撕带扯的吃着玩儿,转眼少了一小半,明湛才姗姗来迟:“牛肉脯好了吗?” 话音未落,就看到了捧着盘子大快朵颐的秦琴,男人黑水晶般的眸子底下闪过一丝笑意。秦琴被抓现行,臊眉耷眼地捧起盘子,笑嘻嘻凑到明湛跟前:“我尝了一尝,好好吃啊,阿湛,你手艺真棒。之前过谦了啦……” 明湛皱了皱眉尖,故意说:“咦?怎么那么少肉脯?我明明算过,五斤肉该能出一斤肉脯的……” 秦琴心想:他还算得真准。 闹不好二闺女那神算子脑瓜就是源自乃父? 脸上仍旧挂着笑:“就是因为太好吃,就多尝了一点点……” 不知道为什么,实话张口就来。 大概也是打从心底里认为自己不可能瞒得过明湛吧。 明湛倒也没说什么,“嗯”的一声,“你喜欢吃?” 秦琴拼命点头。 “喜欢就好。”他那是浑然不介意的模样,扯了新鲜芭蕉叶来包好了剩下的牛肉脯,说,“这些就留着带回家过年吧。” 过年的零食盒子上,有这么一份牛肉脯,是会增色许多的。 秦琴低眉顺眼地任由明湛安排,毫无异议。 下午明湛还有事应酬,秦琴就又跑了一趟明镜书院。 她打听好了,秦秋平明天才能回家。她托门房童子捎了话给秦秋平,说明天爹娘一起来接他回家过年。 想起家里还缺几盆年花,秦琴又去了迎春花市一趟。 原来所谓的“加摊”,是把一些边角不起眼的地方,也挖出一点边角来,容纳更多的买卖人。因加摊地方有限,能谋上这位置的,多半都是说书的、耍猴的、杂耍的……等等跑江湖的。也看到徐继虎的春联摊子也支起来了,夹在一个耍猴的和一个说书的中间,格外的格格不入。 秦琴故意离得远远的,去了最远的地方选了两支桃花和两盆年桔,买了之后喊力工背回了家。 春花、春柳两个丫鬟迅速收拾好自己的心态之后,沉下心做事,把家中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窗明几净,院子干净无苔,深呼吸了一口清新空气,秦琴很满意,还是有人帮忙干活的好啊! 至于那个存储密室,秦琴自然只字不提。 就连书房,也是由她亲自收拾的。 等到门神年画贴好挂上,起了香案备定了麦芽糖送走了灶君,屋子各处点上了明晃晃的松油灯,这处“湛园”比起几天之前,又多了许多人间烟火气。秦琴也终于习惯了此处的高床软枕,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脑子里仔细算账,这几天走了多少货,进账了多少。 明湛说,京城里传来好消息,太后娘娘对鬼脸纹花梨木喜爱非常,特意留了一件在慈安宫拜访欣赏。 明湛说,如今莫说是琼州境内,普天之下,自天子而至群臣,都为鬼脸纹花梨木发狂。 明湛说,这一步棋下对了,已早一步得到好处的琼州各官,断不会让劣币驱逐良币。在百花岭范围内方圆五十里老林子里出来的花梨木,才算是上品,才有资格做贡品。而他们是第一个内定好了的皇商。 明湛说,这一切,多亏了秦琴当初无心插柳,她是福星…… 明湛还说…… 满脑子明湛,想着想着,秦琴眼皮子一耷拉,睡着了。 一夜无话。 打点好一切,把两个丫鬟留着看家,秦琴和明湛赶着牛车,去明镜书院接娃。 来到明镜书院,秦秋平已经背着小包袱等在大门上了。有段日子不见,秦琴拿手比了一比秦秋平脑门,孩子长高了,快到她耳朵了。秦秋平有些害羞,侧过头避开:“娘,好多人看着呢。” 声音听起来也有些变粗? 秦琴看了一眼秦秋平若隐若现的喉结,说:“哟,会害羞了!” 秦秋平的脸顿时更红了,带了儒巾,穿了学童长衫,那样子恨不能让人掐他脸。明湛空击了一下鞭子,“啪”的一声,扬声道:“快上车吧!” 第164章 秦秋平回家 坐到了牛车上,秦琴特别大方的把明湛身边的风水宝位让给了秦秋平,少年坐在父亲身边,又新鲜,又欣喜,东张西望的:“爹爹,这牛车是家里新买的吗?好壮的大牯牛,这屁股比族长家里的那头要大一圈?” 明湛道:“这牛刚买回来的时候没有现在这么壮实的,来到我们家之后,喂养得法了,竟是老树逢春起来。” “爹,都喂了啥?” “豆料、黄酒煮蛋、料草管够。” 秦秋平好险没有从车上摔下来:“这这这……这东西是我们家吃得起的吗?” 秦琴刚想要开口道,自家现在不缺这几个钱了,秦秋平却又自言自语起来:“我知道了,人能饿着,牲口不能。人饿一两顿没事,牲口饿一两顿,就得折损了脚力……” “这牛是爹爹花大价钱买回来的,自然得好生养着。我的同屋也有个家里穷的,家里也就有一头牛,他说今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全家饿得眼发黑,牛食槽里却还得三五天就放一把料豆……他弟还因为偷吃料豆,被他爹吊起来打了一顿。” 孩子脑补到情绪深处,眼角湿润,“爹,娘,你们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好好读书,考上秀才,好好报答家里!” 秦琴:“……” 她很想解释,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好。 千言万语化为天边飘来的五个字:你高兴就好。 明湛也没有解释,他问秦秋平道:“你有同屋么?一屋住多少人?相处得可还习惯?” 慈祥的老父亲更加关心孩子在书院里的学习生活。 秦秋平道:“一屋子住六个人,我们睡一个大通铺。除了欧阳胖子打呼噜,一开始闹得大家睡不好,别的也还好。” “那现在睡得怎样?” “都习惯了,现在头顶打雷也能睡着呢。” 秦琴坐在车厢里,越听越有趣,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明湛也笑了,证据就是他说话的声音带着笑意:“你娘喜欢听这些故事,你进车厢里去,陪你娘说说话。” 趁着牛车停下,接受城门士卒搜查的当口,秦秋平钻车里来了。秦琴见他头上儒巾乱了,就说:“好儿子,你看看你的头发,都乱了。赶紧先散了儒巾,舒服点。头发也弄弄好,别闹得蓬头鬼似的。” 一边说,一边打开车桌底下的抽屉,把梳子镜子递给秦秋平。 边把自己乱了的儒巾拆下来,细细的折叠得横平竖直的,爱惜放好。用了根荆钗给自己打髻,秦秋平边左右打量,眼睛里满满的新鲜感:“娘,这个车厢做得真好啊……褥子好软,是四奶奶的针线么?还有这个车厢柜,怎么看起来有点儿像外公屋子里那个小床柜?” 秦琴微笑道:“眼力真好,你说的没错,这个车厢柜就是用外公床上的柜子改的,大小正合适,看中的就是柜子上的鸳鸯锁,可以放一些精细贵重物件儿在车上。” 秦秋平又问:“后面满满当当的,全是年货么?该花多少钱啊……” 秦琴道:“对呀,全是年货,除了年货之外,还有家里要添置的物件。好多东西,村子里的木匠没法打造,金滩镇上也没有,只好到城里来置办。” “娘,听说家里又建了新房,是怎么样的?” “三言两语之间倒是难说清楚……反正回到你就知道了。今天辛苦点,我们赶一天路。” “好咧!” 一路上,秦秋平又问东问西的,家里每一个人都问到了。 他本来不是话多的人,也是实在太久没有见家人了,忍不住问长问短的。 秦琴见他这模样,不禁叹气道:“你也好久没回家了,难怪多话讲!听听,说话嗓子都哑了,快喝杯水,润润嗓子。” 接过了秦琴递给他的水,秦秋平喝了一口,笑道:“我是真的好久没有出来了,功课真多,真重啊。夫子讲得细,得仔细听,听完还得一字不漏的重复一遍,讲得不对就要打手心。我们一屋子全都是新来的,每天玩命念书,都没有人往家里跑的。” 秦琴想起三天两头往家里跑的李壹珩,说:“好像有的人成天到处乱跑的?” 秦秋平道:“那些应该是年级比较大的师兄们吧,夫子对他们的管束不太严。” “是所有师兄都放养嘛?” “放养?” “就是让他们念书全凭自觉的意思咯。” 抬起一边眉毛想了想,秦秋平道:“倒是不一定。有一些师兄,是管得很严的,比如说和子辰和洛明洋两位师兄,他们是山长亲自教诲的,每天吃小灶。我听说,山长对他们是抱了大希望的。别的人就有的宽松,有的严了。” 秦琴一听就明白了,抓重点生呗。 对于拥有悠久考试历史的本国度来说,这种“抓两头放中间”,保证升学率,促进重点率的做法,实在是太正常了! 那李壹珩岂不是属于被放弃的那一批? 想起他吹过的牛逼,秦琴骤然间发觉,自己发现了什么大秘密…… 忍住了笑,秦琴又问秦秋平道:“那你有被先生打过手掌心吗?让我看看你的手?” 把自己又红又白,比在家常干活那会儿反倒细嫩了几分的手往秦琴眼皮子底下一放,秦秋平道:“我很少被打手心,不过欧阳胖子就惨了……一个星期三顿打。夫子也不会因为他家有钱而放松管教的,何况他爹还打了招呼,说是不必留情,务必把孩子打开窍。” 想起那个胖墩儿,秦琴又可怜又好笑,叫道:“我的个龟龟,光是打,脑子不开窍,也是不行啊!” 不过那胖墩看着就是有福气的人,还是吊车尾最后一名入的选,其实应该运气不错。 秦秋平说:“对呀,所以他现在老求着我,让我帮他再讲讲,再开开小灶什么的。也不晓得为什么,他说夫子说的他听不懂,我说的他能听懂,文章最近有进步了,一个星期只挨一顿打了。刚结束的小考还得了乙等,他爹乐坏了。我猜,他应该能过个好年了吧。” 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165章 教育子女 一路舟车劳顿,自不必细说。 等回到靠海村家里,天已经黑透了,明湛特意挑了条小路,没有惊动乡亲们,悄没声息地进了村子。来到了家门口,看了一眼满脸震惊的秦秋平,明湛推了推他:“走吧。家里人都在里面等着你呢。” “不是啊,爹、爹爹……怎……怎么这房子那么……那么大?” 秦秋平都给整结巴了。 明湛一脸平静,甚至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两分难以觉察的笑模样:“大吗?也就是原来的地基上翻修啊?” 秦秋平很不淡定,揉着眼睛,把眼睛揉得红红的:“是、是吗?” 秦琴轻轻推了推他:“进去看看吧。现在你有单独一个屋子哦。” 可怜的娃,进门时都左手左脚了,跨门槛的时候直接绊了一大趔趄。 牵牛进棚,卸车卸货,吃的穿的用的,又堆满了大半个库房。明湛挑着装干果蜜饯的担子穿过院子到灶屋库房里存放,赶巧吴月桂两口子打从门前经过,吴月桂顿时看得直了眼睛:“阿湛,你挑着的是啥?年货吗?你们两口子进城好几天,一定买了不少好东西吧?” 明湛道:“也没什么,就是些桂圆红枣,杏脯梨干。还有城里人叫‘八小件四天王’的一些甜食……” 话音未落,吴月桂已一把抓住身边秦铁牛的胳膊肘:“等等,等等,你说慢点儿,嫂子我年纪大了,记不牢……好家伙,你们家这是发财了?” 明湛微微一笑,说:“今年出服了,好好过年。月桂嫂子今天穿这么好看,是要去喝喜酒么?” 拽了拽自己身上新做的坎肩,吴月桂容光焕发道:“对呀,我娘家大侄儿今天娶媳妇了,我们去喝喜酒!幸亏明天铁牛才出海,今天还能陪我去!” 明湛道:“明天还出海?” “族长说,趁着还没过年,跑一趟近的,还能挣几条除夕夜的压年鱼。” 本地风俗,差不多的人家,都得准备一条头尾俱全的鱼,倒是不俱什么品种,用香油细细的煎得两面金黄,放在米缸上。这条鱼,是从除夕夜一直放到年初二午饭才食用的,取“年年有余”的好意头。 明湛点了点头,道:“那吃好喝好。” 吴月桂一边走,一边还八卦地拼命往回看。但明湛挑担内的东西都用桑皮纸包得严丝合缝的,啥也看不到。很是不甘心的吴月桂下决心,喝过了喜酒,也不跟娘家人唠嗑了,赶紧回来窜门! 吴月桂前脚刚走,秦琴后脚就从屋里出来了,问明湛道:“阿湛,你在跟谁说话呢?” 明湛说:“秦铁牛两口子打从门口路过,八卦我们的东西呢。” 秦琴就笑道:“月桂嫂子那是真的……挑担粪经过只要她没见过的都得尝尝咸淡。” 明湛哈哈大笑。 开了一会儿玩笑,秦琴又回了屋子,问秦秋平道:“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秦秋平两道眉毛就跟毛毛虫打架似的,纠结在一起。他是没想到,不光自己能一个屋子,而且……还是俩屋子中二选一? 是在外面的独立屋里呢,还是在堂屋里跟大家一起热闹呢? 少年难坏了。 憋红了脸,吭吭哧哧的老半天,最后丢下一句:“我、我问问爹爹去!” 立马就跟找到了主心骨似的,拔脚就跑。来到明湛跟前,明湛已经听到了,笑眯眯地,不等秦秋平开口,就说:“自己拿不定主意了?不知道住哪里好?” 秦秋平低低地嗯了一声。 倒没有急,明湛悠悠的道:“那你想想,现今你最需要的是什么?” 孩子表情就变了,变得迷茫,“需要?” “你现在需要的,是帮着家里料理家务,还是说……安安静静地,好好考试?” “自然是想要好好考试的,考上了秀才,就是有功名在身,见官不跪。还能继续往前走……到时候我们家,就永远不会被欺负了。” 秦秋平说着说着,涣散的眼神集中起来,声音也是越来越大,好像在发誓一般。 明湛黑水晶般的眸子凝在他身上,也没有说话。 秦秋平却是自己有了答案:“我要住在外面的屋子。” 明湛方才点了点头,说:“行。” 自己做的决定,自己收拾屋子,秦秋平本来不是娇气的人,也就是利利索索的干起活来。 静儿趴在二楼围栏上,远远地盯着,睫毛垂落。她想事情想得出神,就连秦冬雪什么时候来到身边也没有察觉。秦冬雪“吓”的一下,把静儿吓得原地一蹦三尺高:“哎呦喂!” “静儿,想什么呢?在看啥?——在偷看我哥?” 静儿臊得满脸通红,伸手去捂秦冬雪的嘴巴,秦琴走了上楼,说:“你们两个闲着啊——给你们带的东西,都收好了没有?收好了就到堂屋来,奶奶有活儿让你们干。” 两个丫头异口同声答应着,停下了撕扯,跟着秦琴就走。到了一楼的西边耳房,宽敞的罗汉床上,已按照布匹颜色,逐次放好。丝线也按颜色来放了,阳光下闪闪发亮,顺滑非常,很是好看。 除此之外,还有好几件做好了的衣服,整整齐齐的叠着。 好家伙,这阵势,俨然一个迷你版布庄了! “傻丫,这是上次那布庄伙计要的十双鞋子。我都做好了。你看看有没有空送过去?”秦四奶奶一来,首先把十双叠得整整齐齐的鞋子递给秦琴。 秦琴接过来一看,只见针脚细密,花纹精致。鞋面子用了棉麻料子,双层挖云,又透气又舒服。千层底的鞋底扎扎实实的,针脚密匝匝的,她翻来覆去的看着,不由得比了个大拇哥:“奶奶花了好多功夫做吧,真是看着就舒服!” 秦四奶奶道:“一双鞋子给一两银子呢,可不得用心做。做好了有个好口碑,还会有别的人来找我嘛。” 特别纯真朴素的道理……可也特别对。 秦琴连连点头,耐心听着。又问:“那你往后如果有活儿,还打算接不?一般来说,布庄的活儿,都是一桩连着一桩的。” 第166章 新鞋新衣新裙子 秦四奶奶道:“过了年再接吧,能多做自然多做的好。可是俗话说得好,上吊还得喘口气嘛。” 又拿起叠在最上面的一件衣服,抖开来,“傻丫,来看看这件衣服,试一试合身不?如果不合身,这两天得抓紧时间改了。这件水红的,是静儿的。那件嫩绿的,是冬雪的,你们两个自己试试。每人一条蓝绫裙子,穿的时候千万小心点,别染了脏了。” 秦四奶奶就像个指挥官,一句话出口,屋子里的人全忙活起来。 秦琴双手拎着那件玄色对襟褂子,抖了两下,看到上面复杂的金线纹样,震惊地笑道:“用了这许多金线,真好看!” 秦四奶奶笑道:“披身上看看?” 原本玄色是很老气的颜色,有了灿烂的金线托着,就显得年轻许多。 秦琴试了试褂子,大小正合适,她也很喜欢,笑道:“四奶奶手真巧,谢谢你了。” “玄色本来比较老气,用上金线就好多了。都是仨娃的娘亲了,也不好穿太娇嫩颜色。大红大绿的,又俗气。”秦四奶奶道,“本来担心用这配色太出挑,你不喜欢,你喜欢就好了。” 秦琴道:“喜欢,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呢。奶奶,有空的话帮我做两双新鞋子,要耐磨好穿的。” 最近走路多,她的鞋子都被磨了不少。 好像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秦四奶奶拿出一黑一蓝两双新鞋子来,笑吟吟道:“这不就是了?你看看?” 一双是普通的布面子鞋,不花巧,结结实实的,用楦子撑得松软得宜,秦琴一上脚就舒服得眉开眼笑:“舒服,好穿。这是麻布的鞋面子?鞋底子是啥?” 秦四奶奶道:“就是刚才那十双鞋子里的料子,我裁多了一双鞋面子出来,就给你做了一双。鞋底子是用我们家自己的烂布头做的。” 在地上走了两个来回,舒服得不得了。 另一双蓝色的鞋子却骚气得很,秦琴一看就笑:“这种缎面鞋子,我穿也太张扬了。” 在穿过来之前,她也有一双蓝色的猫跟鞋。 那年有个荒野逃生综艺节目邀请她去做嘉宾,助理闹了乌龙,把这双鞋子放进行李里。检查行李的时候被翻了出来,旁边另个女嘉宾失声就笑:“秦总没想到你还是个闷骚挂啊?” 当时她不气不恼,不疾不徐地道:“跟你打个赌,我穿这双鞋子,徒手攀岩都能赢你。” 那女嘉宾也是打星出身的,当场表示不服气并且开赌。 赌速度,赌攀岩,其实就是爬基地旁一个小悬崖。 赌注是女嘉宾自个儿脚上的运动鞋。 最后秦琴穿着猫跟鞋愣是甩了女嘉宾一个身位,碾压了她。她也没真要人家的鞋子,工作人员给她安排了一双回力。 但对方从此成了她迷妹,这就很离谱…… 陷入回忆中,秦琴嘴角越扬越高,秦四奶奶偷偷看了看她,有点担心,开口说:“傻丫,听说你们现在开始做生意了,素日来往的人也不一样。是得有些好行头来压着的。” “奶奶从前常听闻说,城里的人眼光就跟六月正午的阳光似的,又毒又辣。见面第一件事,不是看你身上带了多少金银首饰,而是先落在你的鞋面裙脚上。鞋子破破烂烂落满灰,就算你一身绫罗绸缎,那也必是咸鱼表面涂砒霜,表面光鲜。鞋子干净整洁,那才是出门车马落地坐轿的好人家……” “我们家吧,要说出门车马落地坐轿,还没到那地步……好歹力所能及的讲究点。不至于让你们被人小瞧了去。” 絮絮叨叨的,秦琴一旁听着,先是吃惊,然后好笑,最后感动…… 把两双新鞋子整整齐齐地收起来,秦琴道:“谢谢奶奶。我一定好好穿这些衣服。” 一时之间两个丫头也换上了全套新衣出来了。秦冬雪还是个奶团团的模样,喜庆可爱,透着一股机灵劲儿。静儿穿上了新衣服新裙子,腰间玉带一束,宛然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哎哟,静儿可真漂亮啊,就跟一枝嫩兰花似的,大姑娘似的了。也就是皮肤黑了点,就是那个……墨……墨水兰花!城里差不离的女孩儿,还没静儿好看呢,这眉毛,这眼睛,这小嘴巴,就跟花瓣儿似的!” 被秦四奶奶一顿不带重样的夸,又被秦琴眼定定的盯着不动,静儿害羞地低下头去,把脑袋埋得深深的,恨不得埋进膝盖里:“奶奶,别说啦……” 秦琴笑道:“我们家静儿真好看。” 瞅了一眼熊熊高烧的烛火,秦四奶奶笑道:“也是多亏了傻丫有办法,挣来这老多的蜡烛火油,奶奶做衣服比从前都快了许多!” 可不是么,村里人怕费油费蜡,差不离的针黹女红都得趁着日光做,晚上再凑那丁点儿的灯油火,那就费了眼睛了。所以村子里上了岁数的巧手妇人,多半眼睛都不好,被熬坏的。 秦琴深知这一点,所以从来都鼓励秦四奶奶敞开用。一开始秦四奶奶还不大习惯,后来狠狠心,也就习惯了。 话音未落,秦秋平走了进来:“娘,我书房收拾好了……” 少年猛地在门口停住,瞪大了眼睛,眼里全是惊艳。静儿也被这一嗓子嚷着,勾得回过头去,跟秦秋平猛一碰面,顿时往秦冬雪身后躲了过去,好像被吓着了的小兽似的。 一对小儿女…… 秦琴老母亲憋着笑上前,“收拾好了书房哈?那去找你爹爹,问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接下来这些天也很忙,你得谋划着用好时间,念书和家务,都别落下。” 秦秋平鸡啄米似的点头,从秦琴开口说话点到她话音落。最后道:“娘,那我先走了。” 一阵风的去了。 回过身来,故意假装看不到静儿满脸羞臊的窘迫模样,秦琴道:“别人都有新衣服了,奶奶自己的新衣服呢?” 秦四奶奶指着最底下一套赭石的老太太花式衣服道:“这不就是了。” 第167章 赶海,收获一般 “来嘛,奶奶,穿一下给我们看看?” “不好了吧,等到了年初一我自然就穿出来啦。” “奶奶不公平!我们都穿了,奶奶不穿,耍赖皮,搞神秘!” “好了好了,我穿就是了。” 新衣服一穿,同样料子的抹额一带,再带上玳瑁眼镜,秦琴忍不住“哈”的笑出声来。 好像小丸子的奶奶…… 气质这一块,拿捏得死死的。 秦四奶奶被笑得不好意思了,扯着衣服下摆道:“都说了,年初一再穿……” 勾着她胳膊肘,秦冬雪撒娇道:“奶奶不要不好意思啦,奶奶穿得可好看了。我喜欢这样的奶奶!” 女人们在耳房里吱吱喳喳吵成一团,后院里,明湛领着秦秋平和秦夏哥俩,浇好了地之后,又检查正在晾晒的草药。这些草药,都是准备过年炖肉炖汤的时候用的。 明湛随口就考校秦秋平学问,秦秋平也是张口就回答,秦夏当了一会儿跟屁虫,觉得无聊了,一屁股坐地上:“好无聊……爹爹和哥哥都不理我!” 小夏要生气! 瞅了一眼一屁股尘土的秦夏,明湛提着衣领把他拎了起来,“这就开始觉得无聊了?无聊就去扎马步——” 秦夏皱眉扁嘴的,就差脑门子上用章子戳“我不愿意”四个大字了。 还好明湛又加了一句:“扎好马步了,明天带你去赶海。” 赶海! 好耶! 涨潮在半夜,退潮正晌午。 遇到了半夜潮水,打鱼的人就比较辛苦了,要大半夜的扬帆出海,凭空添了许多风险。然而对于赶海捡海货的妇女孩子来说,晌午退潮是最合适的。大大的太阳天边挂着,潮水褪下去老远,海边有什么东西都看得一清二楚,最容易收获满满。 吃过了早饭,炊上了馍馍,蒸好了肉干,秦四奶奶留下看门,一家五口就出门去赶海。 隔壁吴月桂坐在门口做针线,一边做一边眼神放空,呆呆的,眼睛下挂俩大黑眼圈。秦琴路过,心里暗暗好笑,偏过头跟明湛咬耳朵:“铁牛哥大半夜的出海,月桂嫂子准是起来送他了。他们俩感情是真的好啊……活该日子越过越红火。” 抬眼看了看天上变幻的风云,明湛垂下眼皮,说:“明明正午,却是天气闷热阳光迷离。希望他们傍晚之前能够回来吧……” “这么快?为什么?”秦琴正觉得奇怪,脑瓜子一转,却是瞳孔剧震,“这是要起浓雾的征兆?” 明湛点了点头,道:“海边住得久了,都知道。腊月回暖,墙上挂水,必有夜雾。在这时节,可千万别闹出迷航不返的事情啊……” 他这番话,搁现代的解释就是冷暖空气交汇的时候产生的几天回潮天,等到冷空气一下来,就好了。 这种天气在岸上不过是闷热潮湿人难受,可放在海面上,一旦浓雾起了,视野迷失,那就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闹不好,就是船毁人亡! 秦琴背脊上白毛汗顿时沁出来了,道:“附近的海岸边上,不知道有没有灯塔?” “有一个,荒废了十几年了。”明湛道,“灯塔需要用鲛油照明。从前此处有屯兵,兵船过海,需要灯塔引航。后来此处的卫所被撤了,兵也被转走了,灯塔燃油耗尽之后,自然也就熄灭了。” 秦琴没说话,这件事却压在心头,一直到了海边,捡拾海贝螃蟹的时候,兀自萦绕心头。 “傻丫,你看。”明湛忽地一声呼唤,勾得秦琴下意识抬头。他朝着东边遥遥一指,“看到那边了吗?那就是灯塔。” 八角砖石地基,七层浮屠坐塔,剥落灰质墙,风吹铃铛响。 秦琴一愣:“是它?它竟然是座灯塔?我以为那边是什么寺庙呢……” 真没想到,灯塔竟造得跟个浮屠塔似的样式,和她印象里的灯塔完全不一样。 明湛道:“还真有寺庙,那个灯塔脚下,是妈祖庙。但庙里的庙祝也是跟着屯兵走了,那个庙就破落了。” 秦琴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点灯塔的鲛油,想来应该也是官府配给的,珍贵无比罗?” “说是官府配给的……实际上……”明湛顿了一顿,说,“是岳父做的。” 秦琴一趔趄,差点儿一脚踩到个大牡蛎上,幸亏动作快,躲过了那锋锐如刀的大牡蛎。顺势一锹子把那牡蛎挖了下来,放进桶里。 “我、我爹会做鲛油?” “我也帮过忙。”明湛皱了皱眉,“那味道可真臭啊……” 秦琴好奇心起来了,问:“怎么做的?” 同样也是弯腰一锹下去,挖起一个巴掌大的牡蛎,明湛道:“卫所里的人得到了大鲛鱼,就会派人到家里喊岳父去。然后就在卫所专门的灶上,剥皮熬油。” “那鲛皮下的油脂极难剥离,要用刃薄如纸的蝎尾刀一层一层地削下来,卷成一卷卷的,用专门的石板压紧,大火蒸熬,短则三天,长则七天,才能得到一锅鲛油。加入明矾硝石凝固成油脂块,明矾硝石又是极其容易着火引燃之物,稍微把握不好分量就得爆炸焚烧……我是亲眼看到一名帮忙的工匠双手被炸飞的。从此之后,更加小心无比。这样忙碌上十天八天,才能得到一块牛胃大小的鲛油,用风干了的大鱼鰾装裹好,投入到灯塔里去。” 过程艰险,听得秦琴暗暗惊心,不禁出了神:“爹爹本事真大。” 忽地看了她一眼,明湛道:“当然,没点本事的人,也养不活你。” 呃…… 确实…… 很有道理…… 秦琴猛点头,“你说得对!” 明湛:“……” 朝天翻个白眼,天上飘来五个字:这都不是事! 今天赶海收获只能说得上一般般,牡蛎略瘦,勉强装了大半桶;解馋用的杂螺倒是摸了不少,还得带回家细细的分——要是里头混进去了两三只苦螺,那味道可就全变了。秦秋平钓鱼也就钓上来几条巴掌大的黄脚?,这倒是一道好菜。 静儿和秦冬雪两个也收获平平,至于秦夏——他就是跟屁虫来玩的,没捡到两个螺,倒是让螃蟹给咬了一口,小手掌一道老大的血印子。小不点很坚强,不见哭,还笑嘻嘻的,给秦琴看他拔的紫菜。 第168章 种贝壳 秦琴叹了口气,道:“幸亏我们家现在已经不用靠赶海吃饭了,这望天打卦,一天咸一天淡的日子,也太没有保障了……” 明湛看到她失望的模样,说:“你也别灰心,最近潮水和天气都不错,‘沙白田’里的海沙白应该快能收了。过几天我们去收海沙白。” 秦琴问:“什么叫沙白田?” 明湛道:“……倒是不好解释。就在旧卫所那里,带你们去看看吧。” 他领着一家子离了黑石滩,沿着海边已经半废弃的小道向灯塔出发。这条小路砖石驳杂,半长荒草,要不是明湛带路,根本看不出原本是一条路。 明湛说,这儿本来村民也常走,往卫所送东西,做买卖,等等。后来卫所撤走了,这一带海边也不产大鱼也没有渔港适合出海,就废弃了。 他道:“渔港在灯塔的另一边,那儿还有个小村子,叫海角村。和靠海村同一个祖宗的,村子里的人也姓秦。那边的族长和我们族长交好,渔船就放在他们那儿。” 秦琴道:“那走过去要多远?” 明湛道:“没多远,走大路的话,也就三里路。大路在另外一边。” 在脑子里凭空绘图一番,秦琴有地图了,说:“这么说的话倒是方便。前面那片平缓海滩,就是你说的沙白田了?” 银光闪闪,细沙延绵,这地方的人不兴阳光海滩晒太阳度假,对这种沙子幼细的海滩不感冒。本地土话说“长个螃蟹才指甲盖大小”,所以连个鬼影都没有。 可明湛带着秦琴,往潮水退下的海滩深处一走,五指往地上一插,抓出来个两三寸大的海沙白,用力把贝壳打开,露出里面肥嘟嘟、晶莹剔透的贝肉来。 秦琴眼睛都亮了,鼻子里仿佛闻到紫菜海白汤的香味,吞了口馋涎道:“好肥的海白!这个海滩上产的么?” 明湛道:“不是自己长的,是年头的时候,买了贝苗,撒了下去。到现在就长大了。这叫种沙白……只不过,地是沙滩,苗是活货罢了。” 奇怪但是有用的知识又多了,秦琴啧啧称奇:“这玩意也能种……那别人就不会来偷?” 看了眼四下无人的野海滩,她戛然而止,就知道自己问了傻问题。 明湛笑眯眯道:“就算来几个人挖走一点,又能挖得了多少?这玩意儿费事费力的,又不出肉。都忙着去搞正经肉吃。相比起被人挖了来说,台风损失会比较大。反正年初撒种,年末收,中间也用不着打理,没什么成本,也谈不上损失。纯粹意外收获了。” 秦琴一想,是这么个道理,“那你可真厉害……这么个歪门邪道你都懂。” “傻丫,我一时之间拿不准,你到底是不是在夸我?” “当然是啦,嘿嘿嘿……” 说话间又挖了几个海沙白,都是肥肥的。秦琴问:“这么一片海滩,大概能产多少?” 明湛道:“那可没数了。” 怎么可以没数呢? 这可是关于钱的事情啊! 秦琴思忖着,把竹钩子拔出来,在地上画了个纵横:“这儿,是一平方米。一亩地是六百六十六点六平方米。我们先把这一平方米的海沙白挖出来,数一数,再乘以六百六十六点六,就可以得到一个大概的收获数了。——你之前撒了大概多大一片来着?” 明湛道:“横平竖直的抹了个平均,也就是一亩地多点儿吧。你这法子不错,算经上也有,我怎么一下子给忘了呢……老人痴呆了我,来来,都来帮忙。” 看着他紧致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听到“老人痴呆”四个字,秦琴没忍住,笑出了声。 明湛又斜了她一眼,道:“笑什么笑?” “没什么,你啥时候学会了老人痴呆这四个字来着?你懂那意思嘛?” “跟你学的呗。” 某人就是耿直,承认起来嗝儿都不打一个。秦琴倒不知道怎么应对好了,她就去跟着娃们挖海沙白。 最喜欢欺负这些不会动也不会咬人蜇人的软体动物了,也就不到一炷香功夫,一家子把那一平方米的海沙白挖了个断子绝孙。最后一数,统共三十个。 秦冬雪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拿了母亲的竹杆子,在沙滩上随写随算:“一平方米产三十个,一亩地一万九千九百九十八个。二十个重一斤,一亩地九百九十九点九斤。海沙白在金滩镇上卖二十文一斤,我算这儿是一千斤,那么全部挖出来之后,能卖两万钱。千钱两银,就是二十两银。阿弥陀佛,够盖个小房子了。” 小小年纪,算起帐来半点不含糊。 秦秋平惊呆了,说:“小雪,才个把月没见,你就成神算子啦?” 静儿还是一如既往的羡慕:“我就是服气小雪的这手本事,到现在我是加减乘除分开能算好,组合在一块就难了……娘教了好久,那些符号也很简单,就是没弄明白。” 秦琴亲自抓两个女孩子的算学,用的小学教材。那些佶屈聱牙的《周髀算经》之类……她没文化,读不懂……也就不祸祸姑娘们了。 秦冬雪骄傲地扬起了小下巴,好得瑟啊。 秦夏傻呵呵的,毫无反应:“海白……好次……” 老母亲秦琴给闺女泼冷水:“这是理想情况。但不能这样算,我们现在是基于现实收益,得往最坏里算。比如说这种……不过小指头大小,还没长大的,就得放回去。那么,这就叫做折损率,折损率按照一成来算,那么我们一平方产的,就是二十七个。小雪,你再算一遍?” 一边说,一边把挖出来的那些个头太小还能长的,放回沙滩里去。这些海里的东西生命力都很强,随便用沙子埋埋就能活,过段日子还能长。 秦冬雪也不含糊,按照秦琴给的折损率,重新计算,这次算出来的收益是一万七千九百八十文钱,折合成银两大概就是十八两银子。 光是这一笔海沙白田里的收益,对于村里人而言,就非常不错了。 重要的是:不用打理啊! 秦琴嘴巴都快要咧到后脑勺了,说:“不错不错,真不错!又是一笔进账!” 财迷兮兮的小样儿,很是让明湛侧目:“你看看你,好歹是皇商身份了,能不能大气点?” 秦琴道:“长短是根棍,大小是笔钱!” 明湛:“……” 竟然有道理。 第169章 海边灯塔 给她泼冷水一般,明湛说:“但是海沙白卖掉了才算是有入账,卖不掉也就是海滩上的小活物罢了。你倒是想一下,什么人能够一口气吃下将近一千斤的海沙白?” 一句话,秦琴哑巴了。 明湛扳着手指道:“不见肉,不顶饿,不耐放。寻常人家最多也就是用这玩意儿来改个口味什么的,不会每天吃。鱼码头上的鱼牙子势必要压价,二十文只好折一半……” 话说到一半,秦琴就不干了:“我的个龟龟,十八两银子还能做个一年的油盐菜钱。再折一半,谁爱弄这个辛苦钱?最起码我现在就不乐意干了……” 心头的火热,骤然凉了一大半。 看着明湛不吭声,秦琴迟疑着,开口问:“阿湛,难道你还真的乐意这么干?打算去码头给鱼牙子?” 看着明湛真的点了头,秦琴的心,彻底凉凉了。 明湛道:“你别说世间事有没有道理……有些时候,就是这样的。不给鱼牙子,你没那个门路卖掉。鱼牙子有门路直接能给了几个酒楼,一千斤很快就可以卖了。给了鱼牙子,就得接受他们的压价……种海沙白下去的时候,我也没想到会有文玩木料这个变数。” 秦琴道:“那是,这就叫计划不如变化快。既然如此……那这片海沙白的地怎么办?总不可能闲着无聊往这边跑跑,挖个三五斤回家做汤吧?” 明湛道:“可惜我们家没有养猪,不然喂猪也行。” “喂!你恶心不恶心啊!” 虽然秦琴蛮可惜这满海滩的海沙白,可是思来想去,现实问题着实没辙。明湛说得很清楚明白:“雇人来挖,亏了人工钱、运车钱、卖货钱。不雇人来挖,我们一家子,这一亩地得挖十天半个月,秋官的秀才还要不要考了?” 道理都懂,用不着说出来扎心,秦琴就戳他腰眼子:“你别光说废话啊,按照你这么说,倒是留在海滩上看个高兴得了?” “哎呀傻丫,你怎么就那么聪明呢?” 没辙,就算很不愿意,这也是最好的办法了。 挖了两斤海沙白自己吃,秦琴蹲在海边很不甘心,正在刨沙子出气,秦秋平喊:“爹,娘,起雾了!” 来了! 怕什么来什么! 妖雾凭空而起,瞬间遮天蔽日,刚才还碧蓝一片看不着边际的大海骤然变得黯淡失色,眨眼功夫,海平面线消失了,触目所及,白茫茫一片。迎面吹来的海风越发潮乎乎起来,衣服布料贴着身子,越来越冷,寒气就跟从毛孔里钻进来一般。 明湛道:“我们赶紧回去吧,恐怕一会儿要下雨……” 话音未落,毛毛雨就从半空中洒落下来,明湛弯腰抄起秦夏,秦琴左右拉着秦冬雪和静儿,一家子撒腿就跑。那雨水就撵在屁股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加大雨势…… 一顿乱跑,最后冲进了灯塔里面。 头顶雨歇,身边风止,明湛把秦夏放到地上,秦琴也放下捂住鼻子的手:“倒是没什么霉味?” 明湛道:“这里经年海风吹,霉味积不起来。但东西都潮朽了。” 此刻,他们就在塔脚的屋子里。 肉眼可见的,这边放的桌椅柜子等物都已坏得不像样了。秦琴两脚踹散了一张椅子,就地取材生起火来。 烤着火的功夫,灯塔外呜呜的,风声渐怪异狂乱,令人胆子发寒。 秦琴越听越不是那么一回事,抬眼看了看灯塔顶,恰好跟明湛目光对上,明湛道:“你要不要上去看看?” 秦琴道:“好啊。” 让秦秋平照顾着弟妹静儿,夫妇二人往塔顶爬去。 砖石砌的灯塔,外面看着是七层,里面是旋转着往上的楼梯。离地近的两层还有些打滑,越往上,越干燥,就连墙上雕琢的浮屠像也没多大变化,仿佛昨日还有披甲士兵,楼上塔下,日夜逡巡。 来到了塔顶上,砖石砌的火膛里,堆满黑乎乎的余烬,秦琴用竹钩子扒拉了一点,放手心里捏了捏,“都成了黑泥灰了,用来堆肥估计是极好的。” 她的空间里有大块的固体燃料,用来点燃灯塔绝不成问题——问题是,她不敢拿出来。 点燃了镶嵌在墙边的四个小油灯,塔尖内亮堂起来,明湛道:“没想到小灯里的灯油只是凝成了块块,倒还能点亮。看看火膛里还有没有油脂块块,有的话,说不定能够点起来。也好给过往的渔船引个方向……积点阴德。” 秦琴主动跟上来,正是抱了这个意思,立刻欣然答允:“好啊!” “你来扒拉火膛,记得先用帕子罩好口鼻,别吸进了这些陈年老灰,不然要生病的。我去擦擦干净那面日月神镜。” “日月神镜?那是啥?” 明湛朝着头顶指了指,秦琴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阵囧然。 ……就是现代常见的镜子…… 不晓得谁精心打磨和调整过角度,这面镜子能够把火膛里的光投射到极远海面。明湛道,这面镜子是朝廷赏赐下来的,由兵部的能工巧匠制造,举国上下合共才不过四五件。没想到卫所撤离的时候,没有把这件神兵利器带走。 如今明镜蒙尘,火膛积灰,岁月无情也有情——给后来人留下一线生机。 一顿忙活扒拉,把火膛上的浮灰扒干净,果然在火膛底部发现十来块鲛油渣沫。堆攒在一起,也有一捧多。秦琴高兴了,趁机把空间里的固体燃料倒了些出来,滚上了黑灰,混在一起,这样就不会被人发现了。 她笑着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今儿也算一番奇遇了。可惜秋官没有跟上来,否则可以给他上一课特别的。” 一层干布一层湿,把镜子擦拭得银光闪闪,明湛顺嘴跟她逗咳嗽:“你怎么不说可惜小夏还小不记事,不然哥俩一碗水端平,都不缺课了?” 原本是戏谑之语,没想到秦琴还认认真真的拧起了眉毛:“你说得有道理!” 明湛:“……” 呵。 男人嘴角,忍不住上扬。 第170章 灯塔重燃 明明塔顶上阴冷恐怖,骤然之间,旖旎温馨起来。 “阿湛,”秦琴捣鼓好了火膛,说,“是不是得搞点木柴来引火?” 明湛点头道:“是的。” 塔顶没有任何家具杂物了,秦琴的竹钩子可是明湛做给她的宝贝,断不可能丢了做引子。明湛就到塔脚下跑了一趟,又扛了一张椅子上来。 明湛下去又上来的功夫,秦琴倚在围栏边,指着远处喊:“阿湛,你快来帮我看看,那边的雾里是不是有条船?” 明湛丢下椅子,过来一看,浓雾中,一条帆船若隐若现,明明离岸近了,转了个圈圈,朝着大海深处去了。他拧起眉毛:“看帆船上的标记,似乎就是族长他们的船?” 秦琴也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 但不管是不是靠海村的渔船都好,眼瞅着那船在浓雾里迷失方向,她就不能不管!一咬牙一跺脚,扭身往火膛奔,“我们赶紧点火!他们兴许还能看到灯塔火光!” “啪咔”“啪咔”“啪咔” 几下子把朽坏的破椅子踹得粉碎,明湛把木块堆攒了个空心宝塔状,深呼吸,气息长,一口仙气徐徐而出,吹亮了火绒,凑近了燃料。 呼——火苗转眼就亮,由弱而强。眨眼间噼噼啪啪的燃烧起来,火借风势,嗖嗖的疯长,燃烧起来。昏暗的塔顶上,顿时充满了温暖的红光! 着了! 灯塔点着了! 火光透过镜子,反射出一道长长红红的光柱,穿透白色迷雾,照在海面上。 足足有一百多丈远的海面上! 附近海面上团团乱转的渔船,因着这道光,找着了方向。 纷纷地,就跟刚睡醒了似的,调转了船头,朝着岸边方向驶来…… …… 灯塔里。 “阿湛,这么点儿鲛油渣,能点多久?” 很难得地,明湛眸子底下闪过一丝不确定:“一天两夜的,应该也是够的。” 点燃了灯塔之后,雨也停了,浓雾依旧,一家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在灯塔里过夜。也就扎了火把等物,往外面寻摸道路,往回走。 谁知道才走出了灯塔,就遇到了一小股村民。 原来灯塔的灯光同样地也引起了海角村的人注意,海角村的村长就派了几个青壮年往这边打探情况,正好接应了秦琴一家子。 秦琴觉得,这就是妥妥的,好心有好报。 秦夏累坏了,被人背着。几个大孩子都还好,自己可以走。 她和明湛走在最后面,她压低声音问明湛:“阿湛,这么点儿鲛油渣,能点多久?” 他们身后不远处,灯塔散发红光,穿破浓雾,照得很远很远。明湛眸子底下闪过一丝不确定:“一天两天的,应该也是够的……之后这个灯塔就算是彻底废弃了。没有鲛油,光用柴火煤块,点不了多久就熄灭了。” 回眸看了一眼那灯塔,秦琴心情复杂:“可是它在那儿亮着,是有大用的啊。” 旁边的海角村青年甲接着他们话茬说:“谁说不是呢,今天幸亏你们点亮了它!” “刚我们出来之前,海边就来了好几艘渔船,奔着我们码头就来了,不用问就知道,肯定是看到灯塔的光亮过来的。这会儿应该也靠岸了!” 另一个青年乙说:“我还看到了靠海村秦叔公的船,那个舵都把歪了,不晓得船上人遭了什么罪!” 青年甲说:“还能遭啥罪,海上遇到妖雾,还是在西北角过来的,闹不好就是进了盘丝礁。能跑出来就算是妈祖保佑了!” 青年丙道:“不怕鬼打墙,就怕盘丝礁。那盘丝礁底下暗礁无数,一不留神就把船底刮一大口子。难怪我看着那船身破了一道口子,哗哗的往外冒水呢。” 青年甲、乙齐声惊呼:“那可真是太危险了!小三子,也就是你家住海边,才瞧得真切。你爹娘应是往码头去了吧?” 青年丙道:“可不是。爹比我还早出门,把鱼皮飘子也带过去了,我娘在家里煮暖身用的蛋酒汤,煮好带去码头。” 秦琴小声问明湛:“什么叫鱼皮飘子?” 明湛说:“就是把大鱼的鱼皮完整剥落下来,缝好吹胀,人在水里,可以借一点儿力道浮在水面上,不至于被一个大浪打沉了。” 秦琴点点头,道:“听起来族长他们的船也安全到岸,还有人帮助……那真是太好了。海角村的人,真是好心。” 青年甲笑道:“这有什么。大家都是穷苦人,不拧成一股绳的话,日子越发艰难了。” 想来也是,世上还是好人多,像龙氏、秦瑟瑟、李秀才这样的,毕竟是少数。 青年丙上下打量着秦琴,道:“大娘,刚才你说靠海村秦叔公是族长……莫非你也是靠海村的人?” 秦琴道:“对啊。我叫秦琴。” ……最怕突如其来的安静…… 秦琴:“??” 明湛:“……” 男人眼眸平静如湖,倒是半分不吃惊。 三个海角村的青年,忽地臭了脸。离秦琴最近的青年甲,默默地拉开了跟她的距离。秦琴还不大明白,转脸问青年甲:“怎么了?突然都不说话了?” 青年甲尴尬地说:“没什么。” 背着秦夏的青年乙,突然加快了脚步,瓮声瓮气道:“快点走吧!” 青年丙看着年纪最小,性情最暴躁,没好气地说:“大姐,谁乐意跟个作天作地的泼妇小偷说话啊!刚才是天黑了,我们眼神也不好,竟然没有认出是你这位大人物!” “要知道是你,我们哥仨就懒得出门了!你那么大本事,准会有法子在那灯塔底下跑路!” 说着说着,朝地上唾了一口,“啊呸!谁知道你没事干跑去点灯塔,是又要倒什么坏水呢?” 青年甲厉声呵斥:“小三子!够了!别说了!” 平白无故地,被劈头盖脸一顿数,秦琴也是又纳闷又委屈,咬紧了下唇死死忍着不发作。在原身记忆里搜索一番,也没有来过海角村啊? 怎么这些村民就那么讨厌自己…… 手一暖,被明湛握住了。 第171章 再行一善 秦琴抬起眼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明湛只是把她往身边拽了拽,淡声道:“前面就是大路,我们自己回去就行。不用麻烦几位小哥继续护送了,我们就此别过哈。” 那三个青年顿时错愕异常地盯住了明湛,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从青年乙背上接过了已经睡着的秦夏,背在自己背上。明湛道:“空口道谢不算诚心,秋官,把你背篓里的海货送给三位,算是明某的一点谢意了。” 秦秋平二话不说,奔到青年甲面前,沉下身子,吃力地一卸,那沉甸甸装满海货的背篓就被卸了下来。青年乙一看,失声道:“这么多鱼和牡蛎……还有海沙白……这一背篓东西,能换最少十只老母鸡啊?” 几名青年震惊目光中,明湛声调无比平静,说话不带半点迟疑:“三位一路接应护送,帮了忙,自然受得起。既然三位不喜欢我的女人,我们也绝不会死皮赖脸跟着……再见!” 二话不说,背着秦夏,转身就走。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这些都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举凡村里派了人外出救人,必是护送到村子里去,请了大夫诊治过无碍了,才算是一件好事善始善终。 没有明文规定,可大家心里都知道,接了人,半路丢下,空手回到村子里去,消息传开,莫说是这几个人了,就是整条村子的人,到外头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更别说,丢下了人之后,还收了被救的人谢礼! 青年甲忙大声道:“大哥,回来!我们不收你东西!不是那意思……” 青年丙却撇着嘴,气呼呼地说:“他们自己好胳膊好腿的,白瞎我哥仨功夫了!临走还丢下一筐海货来,这是舍出了孩子套狼,存心陷我们于不义呢?好歹毒的心肠……” “你闭嘴吧!”青年甲急了,吼了青年丙一句,拔脚去追明湛。 “大哥!”青年甲拦住明湛去路,道,“别闹了!带人带半路,还收您海货,那断然是使不得的!东西拿走……” 明湛淡淡地看了青年甲一眼,没说话,青年甲却是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 秦琴面无表情地说:“走。” 再不理会那三个青年,更没有拿回背篓,拔脚就走。 三个青年没有追上来,看样子既追不上,也不愿意追。秦琴正埋头走路呢,忽觉得身上异样,抬眼一看,明湛正看她。 被发现了,明湛就说:“你倒是没事人一样?” 秦琴说:“有什么事?” 明湛道:“……没事就好。” 又是低头走路,走了一会儿,秦冬雪忽然喊道:“哼,他们太过分了,竟然那样对娘!肯定是瑟瑟阿姨乱嚼舌根,把话都传出去了!” 她一嗓子喊出来,静儿拼命冲她打眼色,秦冬雪梗着脖子,完全没理会静儿。 秦秋平问:“冬雪,你又知道?” 静儿道:“没什么的。娘让我们少管闲事少听闲话,大榕树底下的嚼舌根我们从来不管的。” 秦冬雪满脸冷笑:“对呀,我们不管,嘴巴长她们脸上,我们也管不着!可难道我们就活该被戳脊梁骨?被人嫌?我不服!” 听了闺女的话,秦琴心头憋着的一股邪火,似乎借着秦冬雪的嘴巴全都发泄了出来。她拍了拍秦冬雪肩膀,道:“不愧是我们秦家的女儿,你说得对!” 她思忖着:“但是我们在本村里并没有遇到这么些恶毒对待,反而外村人这样那样的。真真是应了那句……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只要不妨碍我们的生意,苍蝇蚊子乱叫,倒是无所谓。” 正在走路,远处传来呼救。走近了一看,只听见声音,没见人:“救命……救命……” 秦琴问:“谁啊?没见人?” 那苍老声音道:“救命啊!我在树下……” 明湛指了指脚底,说:“在滩涂红树林里。” 原来天色昏暗,他们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另一道海岸线旁边,路旁全是低矮下去的红树林,站在路面上看过去只能看到红树林的树顶。眼前一道塌溜打滑的泥巴乱草倒浆子,想来那老人也是走在路边不留神,滑了下去。 秦琴晃亮了火折子一照,果然如此,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躺在斜坡下,半边身子陷入污泥中。火光一照,周围本来就乱糟糟的招潮蟹被吓得到处乱爬,那些被照个正着的,就定住不动了。 “救……”妇人见到有人,一激动,喊了一嗓子,晕了过去。 等秦秋平去把那妇人背上来的时候,她浑身都已经冰凉冰凉的。 别看这里是亚热带,天一黑,降温很快,人倒在湿泥浆子里,那体温嗖嗖的往下掉。 秦琴给她揉暖了手心和心口,又喂了点水,那妇人才算有了点活气,缓缓睁开眼睛。秦琴捧着她脸,道,“阿婆,你看看我,看得清楚不?看得清楚就点点头。” 妇人缓缓点了点头。 秦琴又问:“能说话不?能说话就说一句。” 妇人说:“能。” 听见她吐字清晰,秦琴就知道没大事了,说:“大娘,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儿?我们送你回去。” 天已经擦黑了,要把这才从滩涂里拉拨出来的大娘丢半路上,跟杀人没啥区别。 妇人口齿不清的道:“我,我叫林氏,住海,海角村……” 海角村的人? 秦琴一咬牙一跺脚,还是弯下了腰,背起了妇人。 “走!” …… 小秦夏趴在明湛背上睡了一觉,迷迷糊糊地醒了,揉了揉眼睛:“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到家……” 明湛道:“再睡会儿吧,得有一阵子才能到。” “噢……”秦夏大脑袋往明湛背上一耷拉,又睡过去了。 …… 铆足了劲儿赶路,走了小半个时辰,就见到了靠海村的村头石。村子里灯火通明,吵吵嚷嚷的,秦琴眼睛扫过防波堤里整整齐齐停靠的渔船们,道:“走,我们进去问问,看人是哪家的。” “傻丫,你不怕人碰瓷啊?”明湛问,“你在这村子里名声很坏噢。” 秦琴道:“这不是有你么。如果真敢碰瓷了,男人归你,女人归我,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明湛一愣,说:“喂,动手解决不了问题吧?” 秦琴就笑了:“解决不了问题,可是解恨啊。” 明湛:“……” 他竟然被这女人说服了。 第172章 狭路相逢 进了村,按照经验,专门朝着人最多的地方走去。果然在码头旁的妈祖庙里,看到密密匝匝的人。好些人拿两张破席子垫着,就那么躺地上,喝着热汤喘着大气,少部分人挂了彩,当中十来名汉子在人群里穿梭来去,传汤递药,跑成了无影脚。 庙外面的棚架底下,灶头冒烟,几个妇女正添柴加火,熬煮菜汤、草药汤。 秦琴背着老妇人来到门口,没什么人注意到她们,都忙着救护渔船上下来的人。 她气运丹田,大喊一声:“这是谁家的老太太?” 这么一嗓子,可算有人理会了,旁边跑来一个人,一瞅就喊:“哎哟,这不是海明他娘嘛?” 海明娘有气无力道:“摔……摔了……她……他们……救……救我……” 立马就有人嚷嚷着跑走:“海明!海明!你娘摔了!” “刷”的一下,围拢上来好几个人,七嘴八舌问:“是我们村的”“怎么闹成这样子了?”“看起来只是崴到脚了!” 秦琴说:“她掉路边红树林里面里,刚好我们路过,就把她带回。” 那人感激得很:“大娘,那可真谢谢你了!麻烦先把她放下来……” 秦琴就说:“小心点儿,脏!” 忙而不乱,秦琴把老妇人放在席子上。有个青年循着声音跑过来,一脸惊慌关切,嘴里荒腔走板地喊着娘:“娘!娘!你怎么了?” 一打照面,秦琴:“哈!” 却是熟面孔? “你背我儿子,我背你娘,我们扯平了!” 原来老妇人的儿子,叫秦海明的,就是刚才那个青年乙。 秦琴冷静,秦海明却不一定了,他狠狠地愣在原地,不一会儿,青年甲也走过来了:“海明,怎么啦,听说二婶摔红树林了?怎么样,没有大碍吧?” 青年甲也看到了秦琴,然后跟秦海明一起愣住。 秦琴笑了笑,说:“真不好意思,你们讨厌我,还得继续看到我。” 旁人听着,好奇地围上来。既然哥俩都见着了,怎么能少得了那个脾气最暴躁的小三子?他来得最迟,挤过人群一看,指着秦琴的脸就骂:“臭婆娘,怎么又是你?” 话音未落,周围人“刷”的一下子,怒视着他。 小三子发觉不对劲,不吱声了,狠狠瞪了秦琴一眼,用力挤过来,“海明哥,海壮哥,二婶咋样了?” 秦琴正好挡在他面前,小三子粗暴道:“让开!” 秦秋平看不下去了,道:“大哥,我娘救了那个大娘,一路背着她回来,你多谢都每一句,还凶巴巴的,有你这样的吗?” 秦秋平开了口,旁边看不惯的人也纷纷开口了:“就是。小三子,你今天怎么了,吃了火药啦?” “海明也是,人家救了你娘回来,怎地脸色臭臭的?” “你们这几个小子,忒不知礼数!” 小三子梗着脖子争辩:“都只会说我!你们知道她是谁吗?是靠海村那个没事爱倒贴,别人逃荒她还跑祠堂偷东西的恶婆娘秦琴啊!” “别看这婆娘看着好,实际上在靠海村那边抱着人家李秀才大腿不放,贱得跟摊狗屎似的!” “这些话,都是我伯娘去靠海村串门听回来的,有一个字不对,我就烂了嘴巴再烂舌头,烂毒疮吞下肚子里去,烂穿了肚肠!” 听他这么一嚷嚷,海角村的人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了。 看着秦琴的眼神,也变得复杂。 秦琴淡淡的道:“我不晓得你在海角村怎么知道靠海村的事儿。她倒在路边上喊救命,我见着了我去救人,凭的天地良心,本也不指望得什么好话。” “现在人没事了,我这就走。” 眼见她拔脚就走,海角村的人急了,“海明,她可是救了你妈!你也不道个谢?” “海明,怎么傻站着呢?” “要传出去了,我们海角村的人忘恩负义,把救命恩人往外赶,脸往哪儿搁?” 秦琴仍旧是淡淡的,看了小三子一眼,道:“不客气,配不上。可别到时候受了什么谢礼,传到外面去却变成了我们救了人,却挟着老人要勒索你东西。” 海角村村民大哗! 有人听不下去了,大声问:“岂有此理,谁这样说的?” 唯独海壮、海明眼神闪烁,也是满脸羞窘。 至于小三子,更是脸红到了脖子根! 明湛说:“谁这么说过,我估计我们说了不算。不妨问问这哥仨?” 话都说到这份上,但凡不是用脚后跟想事情的都知道,准是哥仨说过的了。大家七嘴八舌,纷纷指责起来。 小三子猛地抬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话就是说我的,怎么的啦?我们受了村长命令,去灯塔救你回来,谁知道是你这个恶棍泼妇,还假好心地留一筐海货给我们,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就是大黄鼠狼带小黄鼠狼,不安好心?” 他话说到一半,就有海角村的人喝止了,小三子装作没听到,坚持着说完。也就是话音才落的功夫,人群外头响起一个气得发抖的中年男声:“你胡说!” “是村长!” “村长来了!” “还有秦叔公!” “都让开!” 人群自动自觉让开一道通道,秦琴看到秦族长和另一个不认识的中老年并肩走了过来。那个中老年通身气质跟秦族长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并无二致,就连相貌似乎也有一二分相像,不用问就知道,准是海角村的村长。 就是不知道叫啥名字。 秦族长身上还是渔船装束,裹了一身御寒的毛巾,光着脚板,头发显然刚弄整齐的,还带着水汽。身上倒不见伤,满脸严肃,对旁边那人说:“阿敬,傻丫是好人!” 转脸又质问:“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是哪个是非精传出来的?如果是我们靠海村的人说的,告诉我一声,我回头就去追究!” 一句话没说海角村的人不是,海角村人却低下头去,好些人露出惭愧表情。秦敬安抚着秦族长道:“叔,别生气。我想肯定是一场误会而已……” 第173章 不觉得这是什么误会! 秦族长生气地说:“误会?我不觉得有什么误会。傻丫救过我,救过我孙子,我船上的陀螺仪还是她爹留下的,救了我一船人。这次点了灯塔,这儿躺着的,先头在渔船上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欠了她恩情的。你们就是这么对救命恩人的吗?” 他一边说,一边护在秦琴和明湛跟前,和他们站在一起。 海壮海明,明明都比秦族长高了一个头,在秦族长的质问下,一会儿矮一截下去,一会儿矮一截下去,愣生生被骂得低了半个头。 小三子不服气道:“叔公,你一定是被骗了……” 话音未落,秦敬怒道:“住嘴!” 上手就是一个嘴巴,狠狠抽在小三子脸上! “啪”! 清脆利落一巴掌,小三子捂着脸,虎眼圆睁,嘴角边缓缓爬出一缕鲜血! 秦敬道:“都叫了你别老跟在卓珊屁股后面转,她娘碎嘴红,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是个事儿逼?” 回头有对秦族长好言好语道:“叔,你别生气。海角村和我们靠海村世代交好,亲热得跟一家人似的,平白无故地,怎地忒伤和气?你且在旁边看着,让我好好问问,这桩八卦官司到底在哪儿起源的,竟然能把点灯塔的恩人都给挑拨走了,我绝不放过她!” 原来秦琴和明湛点了灯塔,让百船归港,是正儿八经积了大德! 这妈祖庙里躺着的仅仅是受了伤的那些。大部分人,有留在渔船上不给人添麻烦的,有跪在外头祈祷庆贺死里逃生的,如今听说点灯塔的人来了,也都纷纷地围过来。 妈祖庙外面,早就是围拢得密不透风! 这还只是眼见得着的,还有那些眼见不着的,不在海角村的,以及如今正往回赶着的…… 无法估量! “什么?他们就是点了灯塔的人?” “恩人啊!我儿子的渔船才回来!一船人全胳膊全腿!” “就算她是泼妇烂人我也认了!我得给她磕头!让开,都让开!” 秦琴好不容易把那跪下就要磕头的人全拉住,嘴里连连说:“别闹了别闹了,受不起受不起……” 又有人道:“她还救了海明老娘,海明就一个老娘,海明,你还愣着干啥!快来磕头!” 话音未落,海明扑通跪地上了。 乱糟糟的,秦琴实在受不了了,打了个眼色给明湛。明湛提着海明的后领子,把他拎小鸡似的拎起来。场面一度混乱,大家伙听说这来的人是点灯塔的大恩人,全疯了。 小三子傻在原地,秦琴越过他,看到有个老妇人躲在柱子后面探头探脑的,指着那老妇人道:“你是谁?鬼鬼祟祟的——”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呢,立马“刷”的一下,全往那老妇人身上去了。 那老妇人撒腿就回身跑,没跑出两步,被人摁在地上。 秦敬跑上去一看,“小龙婶子?” 一看那老妇人的眉眼,秦琴就懂了——长得跟龙氏一个模子倒出来似的。在记忆里寻摸了一下,龙氏似乎确然还有个妹妹嫁到海角村。姐妹两个感情还不错。 “小龙婶子,你在这儿干嘛?”秦敬道。 秦族长也道:“你放心!靠海村的人都好端端的,你跟你姐感情好,对靠海村的人也上心,我们承你这份情!” 看到秦族长这样客气,秦琴倒不意外。她狐疑地审视着小龙氏,直觉告诉她,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小龙氏道:“没啥,看热闹呗。” 秦敬道:“你不在灶上好好看火,跑这儿来看什么热闹?一会儿药汤糊了咋办?” 话音未落,一股怪味飘来。 “什么味儿?好难闻……” “我要吐了!我忍不住了!” “呕——” 有人动作快,把那烧得沸腾变黄黑的铁锅赶紧提了起来。臭烘烘、热乎乎的往地上一倒,焦臭味顿时更浓烈了。 秦琴吸吸鼻子,脸色一变:“味道不对。” 秦族长道:“当然是不对了,都烧糊了。那婆子本来负责烧火熬药的,这会儿顾着看热闹,火也不烧了,什么也不顾了,好端端一锅草药烧成了烂糊焦草。这药是不能用了。” 摇了摇头,眉毛拧成一起,秦琴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不是的……” 快步走了出去,小龙氏见状,大声喊起来:“喂,你想要干嘛?” 倒药的人已把药汤泼了,正要舀水洗锅,被秦琴忽然拦住,也是满脸不解:“大姐,你要搞什么……” “这里面的味道不对!味酸苦,我要尝尝才行……”秦琴自言自语着,用手指沾了一点锅底残留的药汁,蜻蜓点水般点上舌尖,“呸”的吐出来,道:“这药汤里有毒!前味酸苦,后味涩滞。初尝似当归味,实际上却是十恶大败的恶药——鹅膏草!” 这玩意给鹅吃的良药,却是人的毒药,初用只恶心,再多服两次,却会落下拉痢淋漓的毛病,天长日久下来,生不如死。 就算及时吐了出来,秦琴还是忍不住阵阵恶心,识海中,空间灵泉汹涌,就跟有生命般沸腾不休。不一会儿,空间归于平静,那股恶心的感觉却也散去了。 想来是那灵泉有灵性,竟能帮助宿主自行解毒。 周围却仿佛滚油锅里泼进一瓢凉水似的,沸腾起来!秦敬脸色都变了,冲上去一脚踹到小龙氏身上:“你竟敢下毒害人?” 小龙氏长声惨叫,窝在地上,两眼泛红,她本长得瘦弱,躺在地上起不来的模样,花白头发凌乱,就跟个孤苦无依的小老太太似的,惹人可怜。 但秦琴没有忽略掉小龙氏盯着自己那阴冷的眼神,她垂眸看着小龙氏,心里阵阵发冷…… 她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小三子冲出来,护着小龙氏:“村长,有话好好说!” 小龙氏哭了起来,委屈巴巴道:“我,我又做错了什么了?大姐,你这是看我不顺眼,故意针对我吧?” 可怜兮兮的。 旁边就有好些人,敌视着秦琴。 小龙氏正哭得可怜,一阵小奶音响起,秦夏哭了,抽抽噎噎的道:“婆婆,你好凶哦。” 第174章 她的新外号:凉茶娘子 人类幼崽的威力……并不是一个干瘪小老太婆能比的。 特别是一圆嘟嘟,粉嫩嫩,长得可可爱爱的人类幼崽奶团子…… 秦夏哭着说:“我娘什么也没干,你就骂我娘。我不许你骂我娘。” 张开双臂,拦在秦琴面前。 那护娘的模样,让人忍不住笑又忍不住感动。 有人说:“小弟弟,别哭。没有人怪你娘。” “我看那女人救了海明娘,是个善心的。” “就是嘛。而且我也知道鹅膏草,那玩意可不是开玩笑的。人命关天,让她说下去呗。” 形势一片混乱,秦琴抽出自己的金丝竹钩子,击打着地面,清脆响声压住了人群议论。她提高调子,说:“乡亲们,这个草药汤里有鹅膏草。那是一种吃下去当时也就恶心发苦,事后却会让人不断拉肚子一直到死的歹毒草药。妈祖保贺,草药汤烧糊了,没能进大家嘴里。” 越说越安静,大家背脊上都不禁沁出了冷汗。 秦敬问:“你懂医理?” 旁边秦族长就给秦琴撑腰了:“傻丫说得准没错,她是金滩集上出了名的凉茶娘子,药到病除的!” 他给秦琴辩护,话一出口,竟不少别村人都一脸恍然惊讶。 人群再度炸开,纷纷攘攘:“原来她就是凉茶娘子?认不出来了!” “凉茶娘子好久没有去摆摊了,说是收手不干……没想到啊!” “我买过她家凉茶,我老婆咳嗽好久了,就喝她家凉茶好的!” 风向瞬间变了,从保持中立倾向了秦琴。秦琴她自个儿也没想到会变成这画面。 凉茶娘子? 这是新称号么? 不错不错,真不错! 越发有了底气,秦琴上前去,一把揪起小龙氏:“你为什么要下毒害人?” 她那个头,那威势,极有威慑力的。 小龙氏瑟瑟发抖,格外无辜的说:“我、我不知道……这是鹅膏草么?我不认得,是我搞错了……” 旁边也有似乎跟她交好的人帮着说话:“对呀,鹅膏草很容易认错。龙婶子一定是眼花搞错了。” “大姐,你无凭无据的,可不能乱说。我们这庙里可是有好几个村子的人呢。一锅熟也不是这么个理儿啊?” 秦琴早就料到了,准会有人问她要证据。 她不慌不忙地说:“证据我当然是没有的。不过这位龙婶子既然不认草药,为什么要把她放在熬草药的位置上?就不怕一不小心吃出人命么?就像现在这样?那是谁安排她做的这个活儿?” 举凡村中有大事,在村子里有机会安排活儿的,就只要村长和几个长老了。而海角村是个小村子,在场的只有秦敬,大家顿时“刷”的看着秦敬。秦敬身后几个长老,不约而同摆出事不关己的样子。秦敬脸色越发难看,上前道:“小龙婶子,你平日在村子里可没少给女人孩子瞧病收好处,怎么现在突然说你不认得草药了?你撒谎也得看看场合,你当我们这儿的人都是聋子傻子呢?啊?” 一句话拆穿了小龙氏的谎话! 小龙氏躲躲闪闪的,说:“我……是我搞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秦琴心想:无心错会被原谅,有心投毒可是死罪,她肯定不会承认。 她上前一步,娓娓的道:“你不是故意把鹅膏草放锅里的,那你总是故意躲在柱子后面偷看我们刚才吵架的了吧?不然也不会闹到烧干了锅底……我就觉得奇怪,我跟你又不认识,你为什么那样关心我?你姓龙,嗯,我想起来了,在靠海村,我有个婶婶也姓龙。” “那位婶婶可真的是我的好婶婶,从我娘怀着我开始就跟我娘不对付。撺掇着奶奶对我娘不好,还往地上倒害我娘滑倒早产了。我娘生我的时候,还拖拖拉拉不叫大夫,我脸上的这道胎里带来的伤疤,就是我娘把我活剖出来的时候留下的!” 刷的一下,撕开了脸上的玄织面罩,疤痕狰狞,扭曲泛红,就跟一条鲜活大蜈蚣一样! 秦琴一亮刀疤,把周围人吓得齐刷刷向后倒退了半步,包围圈愣生生宽了一圈! 唯独是秦琴自己,眸光平静,就连声调也越发的娓娓道来,平静无波:“我娘就这么死了,这婶婶还没事人似的。后来我长大了,她还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趁着我爹死了,我脑子糊涂,跑我跟前来,撺掇我学坏,拿我家钱财布帛,欺负我家孩子。” “眼瞅着我家已没几个钱了,就趁着要逃荒前个晚上,怂恿我去偷祠堂里的东西,她自个儿去告密报窜,混了个族里吃香喝辣,让我挨打受罪,被赶出族里……族长,我说的最后这件事,可曾是真?” 黑水晶般的眸子里,一片坦诚,征询地看向了秦族长。 秦族长叹了口气,说:“原是我太过武断。 这么说,就是承认了。 各人心里一杆秤,大家细细听着,思量着,就有人说:“靠海村这个姓龙的,怕不是就是海角村这位的姐妹吧?” 说话的,还是个既不是靠海村,也不是海角村的外村人。 外村人一波戳穿了窗户纸。 明湛问小三子,语气极度平静,“你就说是,或者不是——先前听的那些怪话,可是从这女人口中得来的?” 小三子眼中倏尔闪过一顿慌乱,没有之前那么一脸伸张正义的模样了,躲闪着说:“我……我就是看不过……” 秦敬站在明湛身边,跟着催促:“你就说是不是!玛德,你这小子咋就不晓得动动脑子!” 一边骂,一边冲上去又打了小三子好几下。小三子躲闪着喊:“她、她答应给我找老婆!” “答应!答应给你找老婆!你就信了!”秦敬骂道,“缺了大德的,我还给你找活祖宗呢!你小子,为了个嘴巴上的老婆,连做人道义都不要了,我今天就让你爷爷断了香火!” 粗大的巴掌下去得又快又狠,不解恨,抄起旁边的柴火树枝动了家伙什,揍得小三子哭爹喊娘! “哎哟,哎哟,好疼!我知道错了!好疼!” 第175章 小龙氏,被赶出村! 这边秦敬在教训小三子,那边明湛道:“傻丫,事情很简单,人证……应该也是有了。小三子做个证人,问题不大。接下来的交给你,由你来好生问问这位小龙婶子?” 眼神坚定,很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秦琴道:“交给我好了。” 这时,妈祖庙里围进了更多人。 小龙氏已是无路可退。 秦琴看着小龙氏,道:“怎么样,我说的那个婶婶的事情,是不是你也很清楚?” 小龙氏结结巴巴道:“我、我才不知道你说啥呢!” 小三子带着哭腔,凄厉喊:“村长,我都说了!就是她在说大姐不好啊!你不能光逮着我来揍!只要是平日村口唠家常的,哪个没听过这些口舌!” 秦敬更怒:“别人是听了就算了,你是当真了做了,能一样嘛!” 吵吵中,秦琴语调缓缓,却是能够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她的说话:“刚才海壮、海明和小三子三个人,明明接了村长的命令,去灯塔接应我们。只因为我说了我自己的名字,他们三个就把我放路上不管了。说我是坏人,是小偷。我相公有骨气,留了一筐海货做答谢,我们自个儿走回家。要不是半路遇到海明的娘受伤,我们就回去了。” “如果那时候我们回去,那就是什么事都没有。偏生我们又回来了,而且救了海明的娘。所以你又动了歪心思,把鹅膏草放进了草药汤里。打算再给我来一记背刺。我刚才尝汤药的时候,看到锅底的鹅膏草,是新放下去的。不信的话可以再找人看看。查验一下。” 把点灯塔的人丢半路上已是过分,还要继续下毒? 顿时激起了人群激愤。 “海明海壮,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秦敬道:“是真的,我可以作证,是我叫他们去的。回头没接到人,小三子跟我说人走了。小三子,这件事我跟你没完!” 秦琴一家子,还有好几个小孩,任凭是谁把大人小孩丢半路上,道义上都不能过去。 大家愤怒起来,纷纷谴责。 “就算大人不对,小孩子还这么小,也不能丢半路上!” “还是点了灯塔的人!” “真缺了大德!” “海壮,我坚决反对我女儿嫁给你!” 海壮、海明扑通扑通跪在地上,对着秦琴磕头认错。就连最后那个愤怒老人说的话,海壮也咬了牙受了,一个字反驳都没有。 两个健壮的大小伙子,低着头,成了斗败公鸡。 被秦敬派去再次检查汤药的人回来了,手里用白布包了一小滩药渣子:“村长!她说的是真的!汤药里的鹅膏草还没断生呢!” 他从药渣里拈起一片白中透绿的切片来,乍一看跟当归有点像,但边缘上透着的灰绿光泽,表明了这玩意可不是好东西。 “是真的鹅膏草!新鲜的!” “这玩意儿吃下去有毒,却能用来擦脚擦手,防止伤口溃烂,角落里就有,备了好多!” “太危险了,随手就能拿起来的……” “谁能想到啊!” “龙婆子肯定是看到那位娘子来了,才临时起意放鹅膏草进去的。这是多大冤仇啊……摆明了要把脏水泼凉茶娘子身上么。” “我跟大家讲吧,我知道这个事情。龙婆子和靠海村的那个龙婆子我都认识,靠海村的那个早前可阔气了,还说她有个傻侄女,要多少银子给多少银子,还痴心妄想跟她闺女秦瑟瑟比。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后来这段日子她眼瞅着耷拉下去了,原来是摇钱树没了。这姐儿俩都不是什么好人。” 围观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自个儿把真相给拼凑出来了,比秦琴自己要说的还多还完整。 里头还夹杂了好些靠海村龙氏的八卦。 秦敬丢了个大脸,气得要命:“龙氏,你就是为了给自己姐姐出气,到处乱说话?” 龙婆子打死不能承认啊,就哭着,十分柔弱可怜。 可她再装可怜也没用了,别人都看穿了她的套路。 平日嚼舌根,背后戳别人背脊骨也就罢了,还有下毒呢! 秦敬铁青着脸,说:“来人,把这婆子给我赶出去!永远不能回我们海角村!在座各位也给我做个见证,从此以后,海角村没有这号人!” 龙婆子慌了,趴在地上,哭着喊道:“不要啊,我知错了,我再也不会了!这女人就是个不得好死的贼婆啊……你们怎么都被她给骗了!她答应了给我姐的银子都没有给……” 一直被秦秋平按着不许说话不许乱动的秦冬雪,早就憋得慌了,听了这话,没忍住,也哭了起来:“你才答应了给银子,那个婶婆就不是好东西,一直从我娘手里骗银子。我娘脑子清醒了,她得不着吃的了,就到处说我娘坏话!” 小姑娘一哭,谁还顶得住啊,立刻有人上去安抚道:“好娃娃,我们都站你娘亲这边的,别委屈了……” 这么一说,秦冬雪更委屈了,哭了起来。她一哭,静儿和秦夏也跟着哭。 一家子的孩儿哭起来,可怜指数碾压龙婆子。 龙婆子拍着地面,哭着道:“你们少装可怜,都不是好东西……” 气得头发都给吹直了,秦敬一叠连声催促:“快赶她出去!” 海壮海明小三子三个戴罪立功,麻溜从地上爬起来,合力抓着挣扎补休的龙婆子扔到外面去。 那小龙氏战斗力好强,三个小伙子回来的时候,一头一脸,全是挠出来的血痕。回来之后,三个小伙子又直挺挺的对着秦琴跪了下去。 最后,在秦族长的斡旋下,三个小伙子被秦敬罚在村子里做苦工一个月,这件事才算结束。 有人说,小龙氏被赶出去之外,眼见哭闹无用,爬起来就朝着文州县县城方向去了。临走时撂下狠话,说是要找给有钱人当妾侍的女儿来给她争气。 不过这些话,没有人放在眼内,都当笑话跟秦琴说的。 误会澄清,秦琴一家立刻成了海角村的座上宾,被请到祠堂后面的好房间里安歇。 数重恩惠,他们现在威望可高了。 第176章 牙子收鱼 高梁,明窗,大床,八仙桌上安置了热茶,恭桶里堆满新鲜草木灰。 这房间是专门给村子里来的贵客住的,床铺都铺好了,被子又厚又软。 村长秦敬的老婆许氏专门过来照料张罗。 那许氏长得矮矮胖胖的,人没说话脸先笑,相当和气。她道:“娘子,你先在这儿歇口气。我们给你做饭,小娃娃们爱吃啥?” 秦琴道:“都可以。他们不挑嘴。” 许氏答应着就去了,明湛就领着两个男孩子去擦身洗刷,很默契地,秦琴也领着两个女孩儿去做清洁。等到都洗刷干净,换好了衣服回来,饭桌上已摆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切成头发丝粗细的咸菜,用猪油炒过,还见到有炒得焦黄的猪油渣,最是佐粥妙品。 一砂锅的细粮粥,稠得立筷子不倒的。 巴掌大的杂鱼,有泥鯭,有黄脚?,有沙尖鱼……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加上野葱野蒜用小锅煮了,盖子一掀,香气扑鼻。 还有一只炖得酥烂的整鸡,全头全脚,鸡身子旁边,还连着一串鸡黄——正是渔村里款待客人最最珍贵的,才开始有初生蛋的小母鸡! 秦琴感动道:“嫂子,你们也太客气了!特别是这鸡,马上快能下蛋了的,就这么杀了给我们吃,我们怎么受得起?” 许氏道:“快别这么说。你们的事儿,刚才我在后头也听到了。你们做了大好事,大家都感念你们的恩情,快吃好了,安心歇歇。我听秦叔公说了,过了今晚上,大家伙一起回靠海村。” 得了大人允许,几个孩子才动筷子。 许氏看见,又叹道:“原来之前的谣言,真是有一句算一句,全都是假的。就看你们这么教导小孩儿,就不可能是那种人……妹子,我这儿跟你们赔不是了。” 秦琴忙制止了又要行礼的许氏,说:“都是一场误会。快别再提起了。” 秦冬雪忽地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们的海货全都得毁掉了……明天得空手回家。” 她到底是女孩儿,骄纵些,就没顾得上说话场合,只顾着自个儿惋惜了。静儿猛朝她打眼色都没用。许氏听见了,就说:“既然在海边,渔港里又停了忒多渔船,哪里用得着愁海货?等明天天亮了,大家缓过来,直接到渔船上挑就是了。” 这话说得在理,秦琴十分感激地答应了。 一夜无话。 秦琴一家子得了好睡,村子里还没有平静。 上半夜,前面仍旧吵吵,伤员和靠海的渔船太多。天寒雾冷,那寒意就跟从骨头缝里往外冒似的,好多人就没能睡着。 好些在船上没处落脚的渔民,也往妈祖庙来。 “这雾气真见了鬼了。” “还好妈祖保佑,上了岸,你就偷笑吧。要是这会儿还在海面上飘着,才没处哭呢!” “真他娘的冷……” 翻来覆去睡不着,秦琴索性起了身,披上外衣往外走。身后传来明湛刻意压低了嗓门的问话:“这么晚去哪儿?” 秦琴道:“外面很吵,看看怎么回事,想办法解决一下。” “喂,你可别乱来啊。一个个打晕这种事儿千万别干……” “你放心!我也就是想娃娃们和自己睡个好觉!” 一走到妈祖庙大殿,发现一堆人喊冷。秦琴二话不说,到捅开了煮供品和草药的灶头火,扑通扑通倒进小一斤红枣,灶屋橱窗里搁着的生姜,手脚麻利地冲洗干净不带半点沙土,直接连皮拍碎,也是搁进锅里。从空间里掏出半竹筒酒糟,一斤红糖,尽情一倒,大火熬开。也就是水开花的功夫,满大殿已飘满了香甜。 “造了孽了!这得搁多少红糖!” “好香!” 煮好了的滋长气力,驱寒保暖的生姜红糖红枣水,秦琴长发飘散,单人匹马,双手提着大半桶姜糖水放在殿上:“喝!” 只留下一个字,言简意赅。 等大伙儿井然有序地分了水,秦琴才飘然回后院,不留功与名。 热烘烘、火辣辣的生姜红糖红枣水顺着喉咙进了肚子,四肢百骸有了暖意,大家也就睡着了。 下半夜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过了去。 三声鸡啼,唤起了万丈霞光。 大海平静,妖雾尽散。 秦琴认床,早就起了,取出身上的干粮分给家人吃下。正在喝热水咽饼子,外头倒是很安静。秦琴腮帮子鼓鼓的,问:“外面好安静,难道都走了?” 明湛说:“我出去看看情况。” 出去也就是数息功夫,就回来了,说:“外面的人都走光了,说是鱼市来了人。趁新鲜赶紧把船上还能卖的渔获卖掉,好换了钱就算了。” 海鲜海鲜,值钱的就是个“鲜”字。 秦琴立刻放筷子:“走,我们也赶紧去寻些鲜货回家!” 她脚步快,明湛想要拉住她的时候,已经慢了一步。 …… 从妈祖庙到码头去,不过百八十步路。不过从昨天到今天,可真真儿的变了样! 三五十名收货的汉子,赶着车,排着队在码头上,等待过秤报价结束,立马就装车运送,一路不停蹄的往县城州府而去……渔民们各自回自个儿船上,就像等进圈的羊儿,乖乖的等待鱼牙子喊话,过秤,发签,收钱,走人。 秦琴冷眼旁观了一会儿,发觉不对:“怎么价格是鱼牙子来定,说多少就多少?” 明湛只说了一句话:“离水死价贱,入水活价便。” 秦琴不吱声了。 眼瞅着秦族长拖着两筐子鱼,来到那鱼牙子的秤旁边。连同之前放过来的两筐,四筐子活跳跳的鱼儿一过磅,鱼牙子吆喝:“一百斤——杂鱼烂虾死蟹——合共十两银——钱货两讫——” 秦琴眼里冒了火,忍不住一拍明湛大腿:“有没有搞错,这满满当当的四个大箩筐,居然才一百斤?算啥意思?” 她力气大,这一巴掌拍下去,明湛都忍不住一阵嘶嘶倒抽冷气。脸上表情却分毫未变的,伸手拉住她:“别冲动。” “这些鱼牙子从金滩镇上来,很明显是针对了靠海村的人。故意压价的。” 秦琴道:“凭啥?” 第177章 凭啥?不凭啥! 明湛道:“不为啥。都在闹饥荒,只有靠海村的渔船出去之后有大鱼。而且不止一次的抓到大鱼。还有打了恶山狗……风头出太多,不就容易招人恨。” 听到自己的渔获只能卖十两银子,秦族长就愣住了:“虾霸,你再瞧瞧,我这儿合共四筐呢……不是两筐哦。” 虾霸道:“就是四筐!两筐臭鱼烂虾,怎么可能到一百斤?你当老子这几十年鱼码头白混的?十两银的签子,拿好!” 下意识地躲闪着虾霸故意投掷到自己身上的竹筹子,秦族长苦笑着,低声下气道:“不是啊,虾霸,你再看看?十两银子,我这渔船还破了……五个人分……连补船修帆的银子都不够啊?挨年近晚的,你就行个好……” 虾霸一瞪秦族长,拖长声音道:“你意思是我看错了称?还是觉得老子几十年鱼码头白混咯?” 旁边两个人,闻声就凑过来,手里两根夺魂鱼叉作势高高举起,似乎眨眼间就得落在那几筐鱼上——被那鱼叉子一搅和,立刻就得鱼死筐烂,只能倒进大海里! 秦族长立刻委了:“没错,没错。虾爷怎么可能看错呢,几十年鱼码头扛把子了……哈哈,哈哈,十两银子就好……” 弯下腰,一根一根的把竹筹子捡起来,就要往那边去支银子。 没走几步,秦琴打横出来,把秦族长拦住了,秦琴道:“族长,你是不是忘记了你答应我的事儿?” 秦族长一愣:“什么事儿?” 冲着族长挤挤眼睛,秦琴指着那些鱼道:“昨儿我们受了委屈,一家子身上赶海捞到的海货都弄丢了。你答应过,把你的鱼获给我的呀!我也不能让你白忙活,就说给你三十两银子——这可都是前头答应好了的!你怎么转头就把鱼卖给别人了呢?” 秦族长傻眼了。 不光是秦族长…… 码头上,就跟被妖怪施了定身咒似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秦琴从怀里拿出三个十两重的大元宝,递给秦族长:“钱货两讫。来,把那些鱼儿拖过来吧。” 大元宝,银闪闪。 上面的官戳,格外刺眼。 格外……诱人。 虾霸打了个眼色,旁边的碎催甲立刻拖着鱼叉子,大步流星走过来:“你说啥呢?大姐是哪边道上的?怎么不来跟兄弟们盘盘道,就直接抢生意?这不合规矩啊?” 一边是一介女流之辈…… 另一边是横行鱼行几十年的鱼牙子虾霸…… 在场不少人都替秦琴捏了把汗。 秦琴不慌不忙的说:“我叫秦琴,不是哪边道上的,也就是来买几条鱼自家吃。我家人口多,买得就多了点,决计不是为了阻碍几位大哥发财。” 虾霸决绝道:“自己吃也不行!” 秦琴脸色一变,嘴上语气还算客气:“大哥,讲点道理噢。” 虾霸理直气壮地道:“被我看见了,就是不行!” 黑眸子底下幽光微闪,秦琴脸色不好看了。也就是眨眼功夫,她又是那副和气好说话的模样,说:“既然自己吃都不行么?” “不行!” 这时就算是二百五都得看出来,秦琴是有心帮自己村里的人,秦族长难得硬气一回,说:“既然傻丫要吃,那我就不卖了。我白送。” 几个汉子应声把装鱼的筐子从磅秤上抬了下来。 虾霸脸色“刷”一下子,变得难看了。旁边俩碎催就跟他肚子里跑出来俩蛔虫似的,鱼叉子交叉,拦着靠海村的人。虾霸悠悠的道:“你说白送就白送,你说白吃就白吃,你以为我是傻子么?我虾霸的规矩,渔货上了秤,筹子出了手,落地生根,概不收回!否则的话,永远别出现在我的鱼行里!” 这也太霸道了吧! 秦琴嘻声道:“从来做买卖都讲究个你情我愿,钱货两讫。现在价格谈不拢,我叔父自个儿乐意把鱼送我吃,怎地你手还伸忒长?要不然给大海盖上个盖子,全都归你管好啦?” 明明挺严肃的气氛,旁边愣是有人憋不住笑出声来:“噗——” 虾霸脸面上挂不住了,脸皮都给抽抽了起来,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蛮劲儿上来了,沉声低喝:“把这多嘴没规矩的婆娘叉出去,留下舌头!” 碎催们齐声答应,提着鱼叉就上前。 明湛闪身上前,护着秦琴:“谁敢动她,先过了我这关!” 秦琴吐槽:你这台词一点儿都不男主…… 明湛:?? 秦琴道:“没啥了,不霸总就不霸总吧,我喜欢就行。快护着我!” 夫妻俩嘀嘀咕咕的,越发无视虾霸。 虾霸气得红膛脸都变紫了,碎催见势不妙,提着鱼叉分上下两路朝着明湛叉了过去! 钢叉冒寒星,攻势迅如风! 明湛手里只是提着秦琴那根从不离身的金丝竹钩子,轻松地划拉了两下,连消带打的把攻势化解了。碎催人多势众手里还有家伙什,还讨不了便宜。 那画面可就难看了。 秦琴小嘴嘴角高高扬起,嬉笑着拖长声音大声警告虾霸:“人比我多,家伙什比我厉害,还打不过我男人。还要继续打么?” 虾霸喝止了碎催,黑着脸说:“你想要怎地?” 秦琴道:“简单啊,重新过秤,按照真正的分量给钱。回头不许对我们村的人报复。就这两个事情。” “扛把子,这四筐子鱼里头,有石斑有马鲛,都是能卖好价钱的鲜货。对于你来说不过是个赚多赚少的事情罢了,对于我们族人来说,却是能不能吃饱肚子安生过年的,何必事情做太绝?” 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过,虾霸一脸吃了屎的神情,可是如果开了个口子,前面已经过了秤的人,算认,还是不认? 骑虎难下,说的就是此刻的虾霸。 秦琴早就预料到了,笑了笑,说:“如果你不乐意,那就放我们走。我们自个儿去寻买家去!” 虾霸铁青着脸,对着空气挥了挥手,意思就是准了。 碎催们让路,靠海村的村民七手八脚的把鱼获抬了回来,闹了这半天,鱼早就死样活气的了。 离开了码头,秦族长皱着眉头,唉声叹气的。 第178章 制冰成功 看着筐子里无力张合嘴巴,已经离死不远的鱼,秦族长道:“傻丫,你是一片好心……可这鱼快死了,我不能卖你吧?也罢,我们哥几个分一分,带回家做鱼干,自个儿过年吃去。” 秦琴胸有成竹道:“不用担心。我这儿有冰。” 打了个眼色给秦秋平和明湛,他们打开了水囊,把水囊里的冰块哗啦啦地倒在了鱼筐中。 靠海村的人眼睛盯着,全都突了眼。秦铁牛结结巴巴道:“你、你们哪里来的冰?” 秦琴道:“我一直在家里尝试用硝来制冰,但一直失败。昨晚临睡之前,我看到妈祖庙旁的水缸里有水,预料到可能今天会有鱼牙子来收鱼。上次月桂嫂子就跟我说过鱼牙子的事,我寻思着,不能让鱼牙子把大家口袋里的钱生生掏走。但把鱼拉远,就得用冰,我就再试了一次,没想到这次成功了。可惜我们努力了很久,也才装了三个水囊的冰……只能勉强放一会儿。” 她这么一说,众人叹服不已,明湛双掌合十道:“妈祖保佑!” 众人纷纷跟着七嘴八舌的:“妈祖保佑!”“妈祖娘娘保贺!”“真真儿的,要不是妈祖保贺,做不成这冰块!” 秦族长忙道:“妈祖保佑……有这些冰就很好了!再砍些芭蕉叶过来盖盖好,这样冰融化得慢。我们赶紧回村子里去!” 秦琴抿嘴一笑,道:“回村?这么多鱼,不卖啦?” 秦族长又迷茫了:“这鱼鱼牙子都不收了,我们不过一群渔民,能卖到哪里去?” 秦琴道:“跟我来就知道了。不过我们动作得快点儿——太阳升高了,天气热起来的话,冰块就得化了!” 这种急就章弄出来的冰块,始终不比河水冷库正经切割下来的大冰块。 可在这个终年不下雪的地方讨论取冰,就太不现实了! “我们坐船去,开船往金山镇上去!” 一行人上了船,依海岸前行,沿着文兰河入海口逆流而上,最后停在了金滩镇的码头上。用蕉叶来做掩饰,靠海村的人把鱼获挑下了船,直奔大同酒楼后厨。 看到头顶“大同酒楼”四个字,秦族长又又又震惊了。想要问,嗫嚅着嘴唇,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明湛道:“跟着来就行。” 还能怎样,跟着来呗。 打头的人从秦琴换成了明湛,进了后厨,迎面一个穿着水鞋戴袖套布帽的学徒模样的人:“秦大姐,明相公,什么风把您们吹来了?” 明湛道:“今儿是不是四海客栈余师傅被请过来客串掌勺了?麻烦言语一声,就说我们来了。带来的东西比之前约定好的多了好些,烦请照顾照顾。” 秦族长也是进过城,知道余师傅的,顿时眼睛“叮”的亮了:“余师傅来了?哎呦喂,那可真的是好了……我们的渔获有着落了……” 喜出望外。 明湛道:“这两日大同酒楼来了贵客,下榻摆宴,赖二除了回本家搬救兵大厨来掌勺撑场面之外,还请了文州县城内好几位大厨共同来助拳掌勺。其中就有余师傅。” 秦琴也补充着说:“余师傅还没动身就已经派人送信给我们,相约金滩镇一聚了。我们赶海的东西并家里准备的一些地里出的野玩意儿,就是打算到时候带过来给余师傅的。他在这边已经有好几天了。” 说话间,余师傅带着身边的二厨,急急脚地走了出来:“傻丫,你们来了呀!走走走,别站着。那边有桌椅茶盘,过去歇着去。” 一边说,一边亲自在前面引路,一边脱了身上的袖套帽子等物。 秦琴小碎步在旁边跟着,嘴上说:“那怎么好意思啊,这会儿快饭点了,挺忙的。耽误了你正事就不好了……” 余师傅大马金刀的坐下,接过旁边二厨递过来的大壶靓白开水,让二厨自去忙碌。自个儿招呼道:“没啥,这一时半会儿的,能耽误多少事!来来,都坐下都坐下,大老远的过来,都累了渴了哈?” 秦琴道:“这些鱼——” 余师傅道:“我看了,都很新鲜,又有你做保,错不了。按市面价收了。一会儿就有人抬磅秤过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眼见不光是秦琴一家子,就连秦族长也都安心坐下来喝余师傅泡的滚水热茶。秦铁牛人如其名,抄起杯子一顿牛饮,完事了用袖子擦擦嘴巴憨笑:“这城里人的茶水都格外甜!” 秦族长就说了:“秦铁牛你这大水牛,真是牛嚼牡丹,这可是南边的保亭山深处出的上好云雾绿茶!” 余师傅笑眯眯地说:“云雾茶也好,什么茶也好,不过都是解渴罢了。老哥觉得好,那就行。多喝点儿,日头也上来了,一会儿在我这吃个饭再回去。” 秦族长推辞道:“那怎么行,我们到街上随便对付点儿就行了。别耽误了您正经事……要被东家责怪起来,多难。” 余师傅道:“没事,这点小东道我还是做得起的。傻丫和明湛且不说,连族长也来了,要是饭都不管一顿,传出去岂不是被人笑掉大牙?” 他说话爽直,旁人也就再没有二话。 一道茶没喝完,地厘们就抬着磅秤过来了。当着所有人的面过秤读磅。其中几条特别大的鱼,余大厨单独提溜出来计价。特别小的那些,秦族长坚持抹零。 最终四筐鱼卖到的价格是二十九两五钱二分银子,余大厨当场命人去报了账房。手脚麻利的地厘快去快回,又是一道茶功夫,已在账房里支领了银子,双手捧着回来。 白花花的十足成色银子,外加几大串铜钱堆在茶台上,映得靠海村铁骨铮铮的汉子们眼角发红。 狠狠地揉了揉眼角,一名汉子哽咽道:“他娘的……岁数大了眼睛不好了……大中午的沙子进了眼睛……” “大酒楼就是不一样,炒菜油烟重,锅气大,有点儿呛人……余师傅,别误会哈,是我自个儿眼睛不争气……” “哎。我是不是做梦。上次满满一船舱鱼才卖三十两……” 第179章 二十九两白银 清脆欲滴打手声:“啪!” “哎哟族长你干嘛拍我背心!” 制止了脑筋不灵光,把该说不该说的一股脑往外倒那家伙的说话,秦族长道:“谢谢余师傅照顾。” 随手划拉出一把钱来,赏给了跑腿那地厘。 这点钱,那地厘原不放在眼里,看在余师傅面子上,恭恭敬敬的收了。 喝喝茶,聊聊天,旧朋友叙旧,新朋友相互熟悉。气氛异常融洽。 “师傅,饭菜好了。” 二厨过来一声唤,余师傅站起身道:“来来,来吃一顿便饭。” 在后厨宽敞地方就地支棱起一张折叠桌,连大带小的十几个人围坐得满满当当的。余大厨看了一眼送上来的炒肉片、白切鸡、芋头扣肉、砂锅焖煮杂鱼、野葱炒蛋等菜之后,道:“半个时辰前才出锅,昨儿晚上用木糠细细炖了一整夜的炖蹄膀,捞一个起来。都是卖力气的,才这几片肉,怎么够填肚皮?” 二厨眼中闪过一丝难色,道:“这蹄髈统共也就炖了三个。怕不够……” 秦族长也客气道:“真不用,这些菜就够好了。” 旁人也七嘴八舌的推辞着。 倒也不是客气,就席面上的这些菜,色香味俱全,也是村里人等闲吃不着的。这会儿你推我让的,大家肚子里的馋虫都纷纷往上拱了! 余大厨寻思了一会儿,道:“也行,那你们先吃,等我去去就来。” 戴上厨师帽子和袖套,余大厨急匆匆的就去了。 秦族长先举筷,让秦琴和明湛到:“傻丫,阿湛,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们。” 一起手,两只鸡腿,就落到了秦琴、明湛碗里。 秦琴和明湛异口同声的客气推辞着:“族长客气。阿叔客气。” 秦族长眼角闪烁着泪光,动容道:“真不是客气不客气的……实在是没想到事情还能有这样转机啊。本来昨天在海面上遇到了妖雾,大家伙心都凉了,盘算着飘到哪儿是哪儿,能捡一条命回来就算妈祖庙里烧了高香了!没成想,灯塔竟然亮了!不怕你们笑话,那个时候,我眼里完全没有留意到别的了,眼睛里只有灯塔里亮闪闪的光——” 说着说着,族长又哽住了。 秦铁牛喃喃道:“对呀,本来浑身力气都没有了的,又湿又冷,骨头缝里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看到灯塔的光,顿时觉得有了希望,拼死也要回家,快要过年了,拼死也要回来……等到船进了港脚踩到岸,真的就跟做梦的一样。在妈祖庙里,知道是你们点的灯塔,我半点儿不奇怪。” 轻轻拍了拍秦铁牛的手,示意他停下,秦族长又道:“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就刚才了。说真的,昨天死里逃生,虾霸他们来收鱼,我们也都几乎死了心了。能得几个钱是几个钱,反正命是捡来的,钱也是白捡的了……但没想到,你会帮我们出头……傻丫,你的法子真多,路数真灵……你……越来越像你爹了……” “以及阿湛……” 秦族长目光落在明湛身上:“我不晓得该怎么说……但你做的事,大家都看在眼里。只能说一句,傻丫有你,是她的福气。我们得你帮忙,是我们的运气。” 明湛垂下眼帘,默默点头,算是谦虚受了这一番夸赞。 秦族长又抓起桌上茶杯,高高举起:“以茶代酒,敬你两口子一杯!” “干杯!” 一桌子人举杯! 秦琴热血沸腾,和明湛对望一眼,相视一笑,一块儿高高举起杯中酒:“干杯!” “上菜来咯——” “加菜,加菜!” 伴随着余大厨响亮的吆喝,已吃得满面红光的众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来。 只见余大厨亲自捧了个二尺宽的大盘子,里头个顶个的大肉丸子,浓油赤酱,浇汁浓厚,趁着青菜底,别提多好看了。秦琴一看,不争气的眼泪都要从嘴角流出来了:“哇哦,狮子头!” 余大厨听了也乐了:“狮子头?嗯,猛一看确实挺像的,就叫这道菜做狮子头好了!” 有些意外地,秦琴眨了眨眼睛,道:“余大厨,这道菜还没有名字呀?” 余大厨笑了:“还没呢,我是无意中发现的。这个大肉丸子啊,细切粗剁,加一点儿地瓜淀粉,拌上马蹄粒子,能团得比手掌心还大。今儿个团了十来个,另把蹄髈汁拿出来小小的焖煮半个时辰,入味又香浓。比蹄髈成本要低,打算今年过年作个新意思推荐给食客们尝尝来着。傻丫,你这名字取得好,狮子头狮子头,威风凛凛的。” 余大厨喜出望外,秦琴倒是不好意思了,她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夺了前人的功劳呀。自个儿刮了刮自个儿的脸皮,道:“我可不敢说是我想的,其实是之前做梦梦里吃过类似的菜,然后宴席主人跟我说的。” 秦铁牛一听,噗嗤的笑出了声:“傻丫,是阿湛没有喂饱你么?做梦都梦见吃的?” 明湛板着脸道:“铁牛大哥,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眼睛在明湛身上一打滑,秦铁牛又嘿嘿笑:“是是是,原是我说错了。阿湛这公狗腰,咋可能喂不饱傻丫……” 得了,这些三十郎当村里人的嘴巴,那真的就叫做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 秦琴庆幸,还好小孩们跟着余大厨的俩小学徒,另外坐了一桌。 儿童不宜啊! 妥妥的儿童不宜! 狮子头上了桌,大家伙还在那大得出了圈的肉团子惊叹不已,另一边二厨也跟着把一碟子切得整整齐齐的火腿片端了上来。秦族长道:“哎哟,这得花多少钱啊,怎么好意思……” 都是鸡吃萤火虫,心知肚明的,这多出来的两道菜,甚至前面这一席,都得余大厨自掏腰包请客。前头的家常菜,有鸡有肉,有荤有素,米饭管饱,就已经很盛情了。再加上这两道硬菜,可就真的是给了老大的面子了! 余大厨说:“难得族长、阿湛和傻丫都来了,就不许我卖你们三位一个面子嘛。来来来,走一个!” 倒上了正儿八经的地瓜酒,这酒便宜,很烈,倒进杯子里酒香四溢,一口闷下去火烧火燎,正适合渔民们喝。 一时之间推杯换盏的,饭热菜香,大家伙吃了个酒酣耳热,那叫一个痛快! 第180章 规矩和不讲规矩 秦琴和男人们同桌吃饭同席喝酒,面不改色。 莫说是明湛觉得事出寻常,就算是秦族长余大厨几个席上地位高的,也觉得理所当然,视若无睹。 靠海村的渔民里,年纪最大是个叫做秦海鹏的,不禁对着身边的秦桂树低声咬耳朵嘀咕:“怎么会这样?阿湛也就算了,入赘了秦大朗闺女家里的,说话不算。族长也让个秦大朗闺女上桌,真不讲究……” 秦桂树是他们中间最年轻的,才二十郎当,如果放在平日,秦海鹏是倚老卖老的。这会儿恰好坐一起,另一边又是上菜位,实在没有人说话了,才跟他嘀咕。 秦桂树就说:“秦琴大姐跟普通村子里的妇人怎么一样,海鹏叔,难道你没见到她有多能干么?从昨天到现在,哪一桩哪一件的事儿搬出来,莫说是个村里女人,就算是男人,也够吹三五年了。” 眼尾余光滑过秦桂树脸上,秦桂树狭长的眼睛底下闪过一丝笑意,“怎么这般眼神?是狮子头不好吃呢,还是地瓜酒不好喝?我们海鹏叔还不服气了?” 秦海鹏道:“也不是说不服气,就是觉得奇怪。女人上桌,不吉利。” “可不让女人上桌,也没法子从虾霸手底下全须全尾的逃脱啊。你别忘记了,那二十九两银子里,得有多一半是秦琴大姐的功劳。”夹了一筷子火腿片送入口中,秦桂树摇头晃脑地道,“我老娘教我的,规矩固然重要。不过做人呢,最要紧讲良心。我只知道,如果不是秦琴大姐和明湛大哥,我们这会儿还不知道在海面哪个旮旯里挣扎上岸……又或者在虾霸手底下走个来回,活活扒掉一层皮。别指望有现在这一席面大鱼大肉吃着,大酒喝着了!” 秦海鹏一想,脸皮松弛了些,不自觉点头:“是这个道理……有恩报恩。这份大人情,我们算是欠下了。” 弯曲着食指中指,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秦桂树道:“不算现在吧,早在之前大姐把六分仪白送到船上时,就欠一份搭人情了。不过人家善心,不会乱嚷嚷罢了。” “嘻嘻,桂树,你这么说,我倒是想到了……”秦海鹏扯着嘴角,笑意满满,“每年李秀才给我们村子里的人写对联,那鼻孔朝着天,就跟欠了他们多大人情似的……更甭说往日求他写个家书念个信什么了,拿着好吃好喝的上门去不说,还得求着……” 夹了一块肉放到秦海鹏碗里,秦桂树打断道:“好了好了,白天别说人,晚上莫讲鬼。吃饭啦!” 吃过了饭,阳光正午,一行人仍旧在后厨走出来。 秦夏搓着圆滚滚的小肚皮,牵着秦琴的手:“娘,我吃得好饱哦……” 眼睛看着门口那个抛竹圈套奖的,秦秋平就跃跃欲试:“小夏,我们去消消食。哥哥这边攒了些铜板……” 一把把秦夏薅进怀里,抱着就走,秦琴斩钉截铁阻止:“想都别想!” 小秦夏一脸懵逼:“??” 抱着问号脸的小娃娃到了集市上,秦琴一家人要到路口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过路牛车。秦族长他们还要把船开回到红树林里藏好才能回村子。 两拨人就此分道扬镳。 趁着明湛去寻摸车子的功夫,秦琴又走访一一遍镇上相熟的人家,顺便从空间里拎了些小东西小食品出来,算是全了过年前的人情。倒算是个意外的收获。 运气很好地,明湛顺利找到了愿意跑一趟靠海村的马车,比平时多给了两倍的车钱,一家子舒舒服服的回来了。 他们赶海一夜没回,秦四奶奶守着门,几乎一夜未睡,看到他们回来,眼泪都要下来了:“你们到哪儿去了?昨夜起了好大的雾,今儿个太阳上了三竿了才散。把我担心坏了,我又跑不到远去……” 吴月桂和秦四奶奶在一处,也是一眼一眼又一眼的看着他们,满脸要说话,又说不出口的模样。察言观色,秦琴拍着吴月桂肩膀,声调沉稳,安慰道:“月桂嫂子,不用担心。昨天遇到了海雾,我和阿湛正好在灯塔附近,就把灯塔点亮了。附近的渔船都平安无事地到了海角村躲避雾气。我们今儿早上还一块儿去卖鱼了,只不过他们还得安置渔船,慢一些。你就安心回去准备晚饭,等着铁牛哥回来好了!” 吴月桂半信半疑,问:“是不是真的呀?” 很认真地,秦琴跟她眼睛盯着眼睛的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骗你也没好处呀。” 话音未落,二虎一溜小跑脚后跟带烟的直奔进院子,“娘,娘,娘!爹爹,爹爹回来了!” “真的?”吴月桂整个人从小马扎上蹦跶起来,足足三尺高,“快,快。去烧热水,准备干净衣服。做饭!快……” 母子俩就跟火燎屁股似的,双双跑着走掉了。 秦琴忍俊不禁,看着这娘儿俩的背影直乐。秦秋平背着一捆柴,一脸郁闷的走进院子,“秦二虎这小子,越发不靠谱的。砍柴砍到一半,看到他爹回来了,丢下我就走了!他们家的柴还在晒谷场上呢!” 秦琴问:“那你背着这些是谁家的?砍好了没有?” 过年的时候,就没有人上山砍柴了,所以在春节之前必须准备好一家人要用的柴火。他们家人口多,需要的柴也多。这个活儿往年是明湛干的,今年明湛事情多了,忙不开,秦秋平就接了过去。 秦秋平把柴禾往灶屋屋檐下一放,说:“我们家的,都砍好了。后面还有些没砍的,我这就去弄好了来。” “我和你一起去吧。”明湛在屋子里活动着手腕,走出来,“正好我低头低得久了,脖子怪酸的。活动下筋骨。” 有大人跟着,秦琴更加放心一些,就准了:“行,你们两个去吧。” …… 这天晚上,村子里又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跟着秦族长出海去的六个人,每人分了差不多五两银子,加上之前几次出海得的,足足实实的十好几两银子进账。还带上了过年的海货,还从市集上带回了年货,自然是笑得开怀。跟这几户人家沾亲带故的,也得了好些渔获海货,这个年也是过得肥肥的,也得几分欢喜。 剩下的人家,不免心意动了,有人后悔,有人下决心,有人眼红,有人咒骂…… 也就应了那句老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第181章 年三十一大早 秦铁牛提着两条活鱼,摸着黑敲秦琴家院门。明湛叼着牙签去开门,门才开了一条缝隙,秦铁牛就贴着门缝硬挤进来:“傻丫!阿湛!我给你们送鱼来了!十斤重的石斑鱼,过年用来压米缸,是最好的啦!” 被他的大嗓门吓着了似的,秦铁牛手里那俩鱼又是一阵乱甩,明湛十分淡定的向后退了退,躲开了带着海腥味的水珠子,指了指灶屋的方向:“铁牛哥,你知道我家灶屋在哪里的。” 秦铁牛嘿嘿笑:“知道,知道。这就放进去。记得趁新鲜杀了,没有海水,这鱼养不活。” 老父亲身后的小跟屁虫,秦夏小盆友奶声奶气问:“水、水里加点盐……行不行呀?” 秦铁牛竟然还很认真地思忖起来:“海水是咸的,盐水也是咸的,听起来应该……差不离?” 明湛脸上那淡定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差远了。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实在闲得无聊的话,倒不如考虑一下,年夜饭吃什么才好?” 用力一拍自个儿脑门,秦铁牛裂开大嘴笑道:“对,对,对!明儿是过年前最后一个赶集日了,我得赶紧去割肉。今年有鱼有肉,再杀个鸡,那可真的是大肥年了!做梦都没想到啊……几个月之前,我们还在逃荒,吃糠咽菜,沿街乞讨,如今却能吃肉吃鱼了!” “阿湛,傻丫,别人都在感谢族长。唯独我们做邻居的,就知道,最应该感激的,是你们俩啊!” 明湛谦虚地笑着,桃花眼内笑意神秘。 秦琴走了出来,接过了秦铁牛手里的鱼,又道:“铁牛哥,如果你明天要赶集的话,就要赶早了!” “啊?为什么?” 顺手把两角地瓜酒作为回礼,又递了过去,“你没有听族长说么?明天太公分猪肉啊!” 秦铁牛又是一拍脑门,太用力了,疼得龇牙咧嘴的:“啊对对对,我怎么把这件大事忘了呢!不对啊,傻丫,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族长重新让你回归族谱了?如果是,那就真的太好了!” 秦琴抿着嘴儿,就乐了,“回族谱上?哪儿能呢……你想太多了。不过是有人在我面前显摆过了而已啦。” 就刚才开饭之前,她打开门等明湛父子俩砍柴回来的那么一丢丢时间里,李老寡、龙氏、秦瑟瑟、阿红婶子就分成了四拨,跟她显摆了四回……她能记不住么? 不过这种区区小事,秦琴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把钢筋脑壳这会儿才转过了弯弯,恍然大悟拍着大腿走人的秦铁牛送出了门,秦琴自去忙活自己的事情不提。 祭过了灶君,搞好了大扫除,就连家里的新衣也都浆洗熨烫得平平整整的。 年二九,灶屋门口架上了油锅,煎煎炸炸一整天。 年三十,天蒙蒙亮,浓重的柴火炊烟味,就把靠海村给唤醒了。就连打鸣的大公鸡,也叫得后知后觉。秦琴前一天晚上算账,一不小心反而睡迟了,醒过来的时候就听到院子里秦秋平嘀嘀咕咕的:“爹爹,浆糊是不是熬太多了?” 明湛的声音:“还行吧。家里要贴春联的地方多。” 秦秋平道:“贴春联也就罢了,这竹篾编的又是什么?也是灯么?没见过这么大的……还费了这么多纸诶。” 明湛道:“这是坐地灯,家门口放一组,院子里放一组,楼上再放一组,增加点气氛。” 秦秋平道:“那我懂了……怕是浆糊还不够咧。要不然我再多熬点儿?” “差不多了。你去叫小夏起床。扎马步和早读去。” “是,爹爹。” 秦琴赖了一会儿床,也起来了。 他们家里,上无父母,也无公婆,亲戚也几乎没有,就数她最大,省了好多规矩和烦心事儿。秦琴还蛮庆幸,想到强悍如吴月桂昨天也得回本家立规矩,她就真心觉得……过年走亲戚,不咋地。 还是安安静静自个儿一家子过年的好! 早饭做得很简单,稀饭咸菜,还有前一天晚上剩的五花肉翻热了。秦四奶奶道:“今天先凑合吃,一会儿我做年糕。你们喜欢吃甜口的,还是咸口的?” 原本吃得不太爽的,秦琴一听到有年糕吃,就来劲了,问:“甜口是怎样的,咸口的呢?” 秦四奶奶道:“甜口的,有红糖,有红豆,还有疍家做法的千层糕。咸口的有芋头糕,萝卜糕。” 小孩子们纷纷做选择, “我要红糖的!” “我要吃千层的!” “小夏你是小孩子,吃太多甜的会坏牙齿,听姐姐的,吃萝卜糕……好奶奶,能不能多放虾米?” “冬雪你就欺负小夏吧,我站小夏这边,我也要千层的。” 做选择的都是小孩子,秦琴那是全要:“我要千层的,还要芋头的,还要萝卜的。” 秦四奶奶一听,笑眯眯地说:“做是都能做,可能放那么久么?吃不完浪费就不好了。” “能啊!”秦琴胸有成竹的,“我们家不是有冰嘛!搁冰鉴里头,能放好久!我们家的冰鉴又大,可好用了。如果冰块不够,我一会儿再做点。” 秦四奶奶拍着大腿道:“对啊。我怎么忘了呢。我们傻丫是会自己做冰的能干人。这么说,冰块要多做一点,过年要做很多吃食呢。今年又是暖年,别放坏了。” “行!制冰就交给我了!”秦琴一边吃一边琢磨,“做冰,做年糕。我还要烤一些面包和饼干。还要准备年夜饭……好忙啊!” 秦四奶奶道:“别忘记了午时之前就要清好了香炉,把供品摆上。明儿一早的,要上香化宝。” 这些繁文缛节,秦琴格外的没概念,一个都记不住。全仗着明湛和秦四奶奶提点了。 小的们也各有各的活儿,就连秦夏,也得帮忙递物件,跑腿,剥葱剥蒜,扶油瓶酒壶。 等到午时,明湛扎的纸皮糊竹蔑芯兔子一家的彩灯扎好了,白皮肤红眼睛蓝衣服,栩栩如生的。秦琴一看,乐了:“哇,好可爱。阿湛,你怎么会懂做这种彩灯的?这件蓝衣服怎么看着忒眼熟?” 指了指蹲在灶屋前,跟着姐姐秦冬雪剥蒜的秦夏,明湛道:“就是照着我们儿子画的。” 第182章 从梯子上摔下来 难怪……这小胖手小胳膊腿儿,肉呼呼的憨态可掬,俨然就是个小孩儿! 先用白纸按照比例画出来,然后糊在竹篾子编的骨架上。这期间考的是眼明,手轻,心定——眼睛不明亮,就会画错了,糊歪了。宣纸轻而且薄,手上稍微用大了劲儿,就会纸破了。心思不定,脑子不灵醒,就没法子做到成竹在胸…… 明湛做的这组兔子灯,称得上是上上等。莫说全村独一份儿,就算是放县城那些富贵人家家里,也是没有的。 秦琴越看越爱,打开了兔子灯身后的活门,“嗬,牛油蜡烛!这可是贵东西——你哪儿弄的?” 明湛道:“管罗扛把子要的,也就他们那儿才有这种牛油做的蜡烛。你看这也就是牛眼粗细,三寸长的一截,就能点一整个通宵。可耐用了。” 秦琴道:“果然稀奇……这儿一窝七个兔子灯,就是代表我们家七个人了?放二楼的是咋样的?” 明湛道:“就是个寻常灯笼,一大四小,挂起来远远的看着亮。傻丫,跟我过来,帮我扶个梯子,我好挂上。” 明湛扎的吊灯,大的大南瓜大小,小的跟个香瓜似的,用半透明的轻纱联结在一起,点亮了烛火,灯光透过轻纱若隐若现,添了几分仙气。挂在二楼高处,明湛道:“我设了机关活门,等到点灯时,在低处直接引火,就能点亮灯火。大灯亮而亮小灯,不必爬上爬下的危险。” 秦琴满脸写着佩服,要不是扶着梯子,就得当场鼓掌了:“你太厉害了,怎么想到的!” 明湛笑道:“我不敢居功,倒不是我自己想到的。只是在城里走走看看,无意中看到了,就做出来了。” “咦?城里什么地方有挂这种灯来着?” 明湛这回笑而不语。 被秦琴催促得紧了,他才三分无奈五分戏谑的叹气道:“你真是非得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么?能点这种暧昧挂灯的,还能是什么地方啊……” 秦琴这回懂了,老脸通红:“你啥时候去逛窑子来了?” “不是我故意去的,送货总会看到一两眼。如果有心要问起,这些雕虫小技,窑子里的灯奴火工,画师篾匠,都很乐意教你……” 明湛话没说完,秦琴凉凉地加多一句:“再加多一角酒二两花生米三四十个铜板,那就更加恨不得把看家本领都给教会了?” 某人直点头,黑眸子底下全是赞同:“对呀,你真聪明。” 得了,这厮就是个孙猴子转世,专门偷师学艺的。 秦琴毫不怀疑,有个老头儿往明湛后脑勺敲三下再背转手离开,他转天就能学会七十二变…… 也是走了神,散了魂,耳听着明湛说“好了”,秦琴魂不守舍的手一松,梯子摇晃起来……嘴里一声“坏了”还没喊出口,铺天盖地一团黑,仿佛一只大鸟从天而降。站在梯子上的明湛,整个人摔了下来,连带着秦琴,往旁边滚做了一团! 黑天黑地的,秦琴脑瓜子……后脑瓜子……却软乎乎的,没啥异样? 身上却是沉得要命? 还有,嘴巴生疼…… 视线恢复正常之后,她,后脑勺被明湛手护着,护住了脑震荡的致命部位。却因此整个人躺在明湛身下,跟队友嘴唇碰嘴唇,叠在了一起…… 世界静止了。 脑子……脑子也静止了…… 秦琴左右眼珠子一块儿往鼻梁中间滑动集中,明湛手一撑,支起上半身。 狼狈万分地,秦琴就地一滚,从明湛身下滚到了旁边,坐起来。看着坐起来不断甩动右手的明湛,秦琴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天上飘来五个字:这都啥玩意? 愣着神的功夫,明湛凑了过来,把她手从嘴巴上拿开:“撞到了吗?疼不疼?” 距离太近,令人炸毛。 秦琴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响,脸不听话的直发烫,低着头躲闪着明湛视线:“还好还好。” 脸却不由自主被一股大力托起。 明湛挑起她下巴,端详了一会儿:“嗯。还好没受伤。” 还要伸出食指在她唇上轻轻一抹。 粗粝的指腹带着沙沙触感,一抹而过,余韵悠长。 秦琴半边身子都麻了,傻乎乎坐在原地。 一直以来,哪怕同床共枕,秦琴都很自觉——自觉地跟明湛保持了距离,河水不犯井水。她承认,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还看在明湛那皮囊份上,存了些故意秀恩爱的心思。 等到相处日子久了,明湛那脑子,那人品,那手段,渐渐的让她歇了想法。 皮囊好值得讨便宜的奶狗大叔容易寻,有脑子有人品有手段的队友难觅啊! 就当搞钱队友对待,就好了! 明湛这厮居然打破礼貌性的社交距离,这不地道! 傻乎乎坐着,眼看着明湛站起来,秦琴竟有些委屈?明明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却是任性起来,坐地上不愿意起。 明湛把梯子扶扶好,一回头,说:“傻丫,快起来,小心坐地上着凉了。” 一脸平静,一脸正直善良钢铁兄弟情。 秦琴:“……” 秦琴:“我腿麻了,你拉我一把。” 明湛把手递给她,把她拉了起来。 那一瞬间秦琴忽然有冲动,好想学那些绿茶白茶……什么茶都行,顺势扑进明湛怀抱中,做一次嘤嘤怪。说不定就能有什么改变? 然鹅…… 她做不到。 不是身娇体软挂,光是想想,就是一阵恶寒。 明湛忽地歪着头打量了她一番,眼神令人越发心虚,秦琴结结巴巴问:“干,干什么来?” 低垂了眼皮,把黑水晶般的眸子遮挡住了,明湛语气归于平静:“没什么。你如果身上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了,千万说出来。什么过年不吉利,元宵之前不看病之类的……我们家不讲究这个。” 秦琴道:“还行,还行。” 她说得很是敷衍,所以“还行”传进明湛耳中,就成了“不行”。 把手递给她,秦琴掀起眼皮瞧着明湛:“咋了?” 明湛道:“你摔那么大个屁股墩子,还硬扛。肯定是哪儿不对劲了,我扶你到那边坐下瞧瞧。” 第183章 明湛的文才 秦琴尝试着走了两步,还真有些不得劲。她赶紧不矫情了,扶着明湛手,一步一瘸来到沙发上。边走边笑道:“瞧瞧我这架势,宫里的太后娘娘走路,是不是也得这样搀着个公公的啦?” 明湛斜了她一眼,眼神凉凉:“你意思是我是太监?” 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戳了男人逆鳞,秦琴讪讪一笑。还好很快就走到沙发旁边了,明湛让秦琴趴着。秦琴纳闷:“趴着干什么?” 瞄了一眼她的臀,说:“你刚才摔的是后面,当然就要看你后半截啊。” 得了,一脸理所当然的。 就是……就是趴着被某人检查的时候,秦琴尴尬得恨不能直接钻进地缝里。明湛摁压过几个要紧的穴道关节,看到秦琴反应之后,道:“还好,没什么大碍。” 秦琴抓着抱枕直哼哼,脸红得滴血,咬着牙道:“承扶穴、会阳穴和委阳穴三处麻痒得厉害,你给我干啥来了?” 明湛道:“没什么,你这是肾阳虚,外加寒气入了膀胱经。被我一按自然就酸疼不已了。过会儿就好。所以我就说,凉地板别久坐。” 平白无故挨了一顿数落,秦琴好不服气啊。 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脑瓜子也是呼呼转飞快,想着怎么好歹说两句找回场子。秦冬雪咚咚咚的跑上来,“爹!娘亲!放糖果的盘子搁哪儿里呀?” 秦琴趴着,闷声道:“这我哪儿知道,你问你爹去。” 明湛道:“在库房里第三个藤编箱子。一套一共五个,都收好的。你记得流水冲洗,彻底阴干不带半点水汽的,再垫上油纸,才好装糖果。油纸在我们屋子外间的百宝格上,用珊瑚石镇纸压着的,牛皮纸包了一包。你用完之后放回原处就好。” 秦冬雪答应着,又往咚咚咚的跑往楼下去。 秦琴道:“都在忙着呢,你也赶紧下去吧。秋官应该已经把去年的春联给撕下来了。” 撕春联是粗活,交给秦秋平和静儿就行。贴春联却讲究,必须明湛亲自坐镇。 明湛答应着,说:“那你歇一会儿再下来。” 人就走了。 等到秦琴寻摸出膏药贴好了,又歇了一会儿,来到楼下。大门口已经贴好了春联,大红灯笼高高挂着。秦秋平嬉笑着道:“爹爹,步步高升。” 循着声音看过去,堂屋正门的春联也贴好了,明湛骑在梯子上,给堂屋正门贴横幅。 秦琴就笑道:“爹爹又不当官,怎么个步步高升法?” 秦秋平说:“做官有做官的步步高升,在家也有在家的步步高升。” 从灶屋里走出来的秦四奶奶,恰好听见这话,拍着手道:“不愧是读了书的,秋官越来越会说话了。我们家的小日子呀,要越来越好,就要步步高升!” 贴好了春联,是“春和景明”四个大字。 秦琴再看左右的楹联,笑道:“玉兔迎花香千里,小村筑梦福万重。谁写的,文采相当不俗啊?” 秦秋平自豪且响亮地道:“爹爹写的!” 很是意外地拿眼睛瞅着明湛,秦琴道:“阿湛,这些读书人的功夫,你也会呀?” 也不知道是不是光线问题,还是她的错觉,明湛骑在梯子上,脸色很有些暧昧不明,透着粉粉的。 明湛道:“还行。” 其实不太满意…… 终究太多年没有正经握笔做文章,这副楹联用词有些俗,典故也不够,甚至平仄也不晓得是不是都对上了……急就章的东西,果然毛病多。 身下,秦琴却是赞不绝口:“真好啊,这是能卖钱的水平了!” 明湛:“……” 能卖钱的水平…… 这是她夸人么? 眼角余光一扫,映入眼帘的,是那女人亮晶晶的眼睛,还有快要扯到耳朵根的嘴巴。 笑容很不淑女,却晃人眼睛得很。 就算是家里平日吃的饭已经有鱼有肉,丰盛非常。 但年夜饭还是八凉八热,四前菜两点心,八仙桌上一层放不下,垒起了两层。秦四奶奶喝止了上桌就要动爪子的孩子们,一个一个轮流检查过小手有没有洗干净了,落座之后,又道:“开胃汤必须先喝了。不然饿着肚子胡塞,肚子疼了大正月的我们可不给熬消食茶!” 孩子们此起彼伏的答应声中,唯独秦夏小奶音奶声奶气的道:“奶……奶奶说谎……厨房里就……就有酸酸消食茶!” 家里的消食茶是秦琴配的,放了山楂和梨干,色如琥珀,性平味甘,又酸又甜又好喝,秦夏就喜欢叫它“酸酸茶”或者“酸酸消食茶”。 小秦夏扬起脸,很认真地看着秦四奶奶道:“奶奶……说谎……是……不对的哦!” 他很迟才开口说话,至今学得不是太好,有些句子急了还说不清楚。秦琴就教他,把语速放慢来说。现在养成了习惯,就有些断断续续的。 秦琴原本又想要继续纠正一遍来着,但明湛说,顺其自然就好。她也就从善如流了。 眼瞅着秦四奶奶讪笑不已,秦琴就开口给秦四奶奶解围:“奶奶说得没错呀。酸酸消食茶是除夕熬的,年初一之后才叫正月,所以不是正月熬的。来,小夏快把汤趁热喝了。” 明湛一般不笑,除非忍不住:“噗——” 哄着一脸懵逼的秦夏小朋友把汤喝了,又奖励给他一个鸡腿,叮嘱着必须要把碗里的米饭吃完。秦琴才去跟明湛细算:“笑什么笑,有那么好笑么?” 缓缓举起饭碗挡住自己半边脸,明湛顺从又温和地说道:“不,没,一点都不好笑。嘻嘻……” 白瞎了那张好脸。 家里孩子多,吃饭从来不需要喂,就跟台风席卷过一样,要不是秦四奶奶坚持必须“年年有余”,一定要剩两道菜,连桌子腿都能给啃了。 就连秦琴都吃撑了,搓着肚皮琢磨要不要把空间里的健胃消食片拿出来分人的时候,秦四奶奶端着两大盆年糕上了桌。 白雾腾腾,又甜又香,明明都已经很饱了,大家还是不约而同地拿起了筷子。 第184章 守岁 秦四奶奶笑眯眯道:“年糕年糕,步步高。发糕发糕,齐齐发。来来,都吃一点!” 除了甜咸两种款式的年糕之外,秦四奶奶还做了发糕,喧呼呼,热腾腾,秦琴边吃边笑:“好啊,我怎么没想到还有发糕呢?吃了发糕,明年发财!努力搞钱!” 把发糕用筷子夹开分给小的们,再把带着最多果仁的那部分放秦琴碗里,明湛淡淡的道:“你们看看,娘亲钻钱眼里去了。早知道得做个外圆内方的,直接套娘亲脖子上去得了……” 秦琴翻了翻白眼,但是发现发糕真的很好吃,也就不跟明湛计较了。 吃过了发糕,一家人守岁,没有春晚的夜晚,守岁还挺无聊的。秦琴绞尽脑汁,把五子棋,飞行棋,锄大地都想出来教孩子们打,秦秋平,静儿和秦冬雪倒是玩得兴致勃勃,秦夏却感到无聊,爬在明湛膝盖上,缠着爹爹讲故事。 见到这形容,秦四奶奶就发话了:“到子时开门还要时间呢,家里自鸣钟也调好了。大家都睡去吧,等到自鸣钟报时,我和傻丫起来做仪式就行了。” 秦四奶奶说,本地风俗,守岁到子时,就要开门,到先生们说好的一年吉利方位上放鞭炮。放好了鞭炮,给祖先牌位上供,然后才能睡觉——这一年这一天的睡觉,也不叫睡觉,叫“孵金孵银”。 秦琴就笑得花一样:“孵金孵银?我喜欢这个叫法,嘿嘿……” 热水是现成的,天气冷,小孩们已经在白天都洗好了。明湛放好了洗澡水,让秦琴先去洗了,然后才是别的人——在这个家里,秦琴的地位始终是超然的。 除夕夜,反而比平时还要睡得早了些。 秦琴躺在床上,眼光光看着床顶。 新做的被面浆洗得干干净净,新弹的棉芯也暖和无比,可睡不着就睡不着。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翻来覆去出现的,竟是白天在二楼时那画面…… 啊啊啊 她和明湛亲嘴了!! 物理意义上的亲嘴了!! 白日事情多,忙,还没怎的往心里去。这会儿闲着了,往床上一躺,就真的是什么应该有的不应该有的画面,都往脑子里钻…… 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温热水汽,明湛推门进来,“傻丫,大除夕的,你在拆床呢?隔着两道门都听见你把床摇得咯吱响。” 秦琴一囧,嘴硬道:“那得重新再打一张结实的床,最后分里外的,再装个恭桶格,还要有装澡豆的格子……” 明湛翻了个白眼:“好姐姐,你知道打一张那拔步床得多少银子么?你倒是敢想哈,难怪刚才听见什么‘发’啊‘财’啊,孵金孵银的,两只眼睛就冒光……” 就跟相声捧哏般接得飞快,秦琴道:“我当然知道啊。最少最少的,也得四五百银子才能打一张嘛。差不离的就够城里一个二层的门脸房的价钱了!如果再要讲究些,那可就没个数了!” 明湛往床边一坐,歪着头,看着她:“既然都知道,还有想法?” 秦琴点头道:“要是没想法,我何必费那个劲去打听?” “呵……”明湛笑道,“你知道那种床是做什么的吗?” 挠了挠下巴,秦琴说:“咦?有一张拔步床,不是方便很多吗?到时候你可以睡外面的小床,我睡里面,不用像现在,多尴尬的。” “多尴尬的?”明湛朝着她坐近了些,原本挺宽敞的四柱床,突然显得逼仄起来。秦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这人不对劲,心里一凛,卷着被子往后躲,背靠着墙,“远点儿嘛。别那么近。” 还好,他只是看了她一会儿,就后撤了,仍旧坐在床沿上。眼底如同黑水晶珠子一般,冷光漠然,明湛道:“你放心……我知晓分寸的。” 知晓分寸? 你知晓个铲铲! …… 鞭炮声声,炸得满地红。大年初一,靠海村村里村外,就跟披上一件大红袍子似的。夹杂着小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吃过了早饭,村里家家户户就敞开了大门,大人带着小孩,去庙里上香。真的是应了那句经典名句: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哪儿是春风送暖啊……这是夏风送热。”秦琴一用力,把个柚子一分两半。两边的静儿、秦冬雪和秦夏眼巴巴看着,不约而同拍起手来。 家里,甭管是供桌香案,茶几小桌……反正是能够放东西的地方,都摆了新鲜瓜果,竹编涂了红漆的八宝攒盒里,八小件四天王,堆得冒起了尖尖。 也不过小半天功夫,就连嘴巴最馋的秦夏,也表示吃腻了。要吃果果。 秦琴分好了柚子,小的们一人一块,她自己双手捧着一块肉厚多汁的,剥成了个小梳子,一口下去,甜汁满口,满足地眯起了眼睛:“真好吃。果然是柚子要到春节时才甜。” 秦秋平和明湛走了进来,看到了柚子,秦秋平就跑了过来:“我也要,我也要。” 掰了一块大的给他,秦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在外面还算稳重的人,回家还是小孩儿。” 柚子真的是太好吃了,秦秋平大大咬了一口,说:“娘。柚子可是稀罕货,家里的柚子是哪里来的?” 秦琴道:“自然是花了大价钱买的。今年年景不好,金滩镇上全都是寻常的柑橘,木瓜,香蕉之类的,连红莓子这种山头溪边长的小野果也有人好意思拿出来卖,还要卖二文钱一杯。爹爹就拿了个主意,索性到文州县里去,托了人,帮我们买了些柚子蜜桔,还有拳头大的大秋梨。过年的时候好吃。” 小孩儿们猛点头,一张张小脸别提多崇拜了,秦琴装逼装得正高兴,明湛偏生要戳穿:“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过年要买‘离’的……这是真不讲究啊。” 秦琴老脸一红,“闭嘴。” 秦四奶奶也回来了,回到家坐下就喘气:“今年过年真热啊!我看明天都能穿单衣了!” 可不是,这地方的过年,跟秦琴印象里的彻底两样。四季如春,就算是春节,也是热乎乎的,难怪遭受了饥荒也能很快回复。 然而,举国上下,如同琼州琼崖这么得天独厚的福地,又有几个呢? 第185章 大年初一,没事找事 秦琴不敢细想。 她笑着帮秦四奶奶把外面罩着的大衣裳褪了,道:“一大早的,金光透雾,显见着就要出太阳。奶奶还穿这么厚,怪道嚷热。来,喝杯茶润润嗓子——一大早的去上香,人多不多?” 秦四奶奶道:“还行,我去得早。回来的路上,看到人就开始多了。” 秦琴好奇地问:“前阵子那死山——我意思是说赤丘山那华光庙重塑金身。离现在才多半个月呢,人就多了?” 秦四奶奶道:“你别看那山头矮矮的,也是神奇。打从三年前开始,那山逐渐荒芜,种啥死啥,鸟兽都没了,道士也跑了。当时族长就说,闹不好几年之内必有大灾——可不就应了今年了。” “台风过后,山里开始长东西了。原来已做了渔民的张老道那日念念叨叨的,说是日子已到,把压箱底的经师袍翻出来,重塑金身,再立旗杆。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法子,一个月不到,把赤丘山华光庙山门重新开了。你说,这不是很神奇?就冲着这点,大家怎么也得去拜一拜呀!” 权当个新鲜故事听了,秦琴道:“果然神奇,难怪月桂嫂子一大早的来约着你去。” “你是不愿意去。要是你愿意去,我们路上多个伴儿,就更加热闹了。” 秦琴是真不乐意去,这地方风俗,年初一不拜年不干活,她乐得歇息一天。初二的时候,怎么也得去山兰村走走,要答谢那位给了好木头的瞿素清。 她懒洋洋道:“你老人家去了,不就代表我们全家去了……有什么关系?” 秦四奶奶看着她,又是笑,又是无奈。 门外,传来吴月桂的大嗓门:“过年好啊!奶奶!这荷包是不是你的?” 拎着一个簇新的蓝粗布小红花的荷包,里头沉甸甸的不知道装了啥,吴月桂走进屋来。秦四奶奶浑身上下一摸,“是我的,是我的。” 吴月桂拾金不昧,笑着道:“幸亏掉门口,幸亏我见到。不然大过年的丢了东西,可就大吉利是了!” 把小荷包小心翼翼地系上,秦四奶奶道:“可不是,真的太谢谢你了。衣服穿太厚了,掉了荷包都没感觉到。来来,坐,喝杯茶。” 这会儿还不算正式拜年,很多礼节都免了。不过好东西是一定要分享的,秦琴就把牛肉脯拿了出来,另外还有用同样法子烤制的猪肉脯,都很香。 吴月桂惊讶得瞪大眼了眼睛:“知道你们家阔气,可是用肉干来做零嘴儿,也忒阔气了!真是财大气粗啊!” “哪儿呢!”秦琴笑道,“你尝尝,这是牛肉干。有钱都买不到——我们搞到手也是不要钱的,相熟的马帮朋友送的。” 果然是稀罕物,吴月桂一尝,比起了个大拇哥:“好吃!真好吃!” 秦琴笑眯眯道:“好吃就好。” 到底牛肉是个珍贵东西,吴月桂也不敢多吃,但猪肉脯是可以敞开造的,她吃了不少。要不是说过年不能从别家打包东西走,秦琴就送她一点了。 不成想,吴月桂个大嘴巴,走出门不到一炷香,就把在秦琴家里吃到的牛肉脯猪肉脯吹了全村都知道。 “傻丫家里的肉脯那可真太好吃了,谁能想到有这么阔气的零嘴儿。直接用了新鲜的肉捶打得筋断肉松,抹上了精糖细盐,炭火慢烤。一咬一嘴油,再吃满嘴香。真的是太好吃了!” 村子里的妇人正下雨天打孩子——闲着没事干呢,纷纷听了个稀罕。回头对着自家的瓜子花生,就有些吃不下。 秦瑟瑟听见了,对着李壹珩,甩起了脸子:“不是说马帮那个扛把子的,正在跪着巴结你嘛?怎么大块的牛肉,送了秦琴那丑八怪傻子,送了明湛那不争气倒插门的,倒是不来孝敬下你?” “这是瞧不起谁呢?” 李壹珩听着,脸色一阵绿一阵白的,十分难看。 秦瑟瑟见状,身子就跟没有骨头似的,挨了过去,依偎着李壹珩道:“哥哥,我看傻丫突然阔气起来这件事,里里外外就透着邪门古怪。我听娘亲说,她爹从前就是凶煞强盗似的人品,从外头带了个不清不楚的女人回来,生了个古里古怪的秦琴傻子。后来也是三天两头往外跑,不知道干啥营生的……莫不是……她也跟那死鬼大伯爷一样,干那种行当吧?” 她说话柔柔的,听起来就很无辜。 却是在李壹珩心里点了把火。 李壹珩眼睛顿时亮了:“我也跟大朗伯伯打过几次照面,胡子拉渣的,看着就不是好人。而且……本朝律例,老百姓不允许吃牛肉,私宰耕牛,更是要下大牢的。秦琴胆子可不小啊!” 秦瑟瑟说:“哥,如果村子里出了个偷牛吃牛的犯人,会不会连累你考状元的呀?” “很难说……不行,不能冒险!”李壹珩霍地站起来,“这事儿我不能不管!” 秦瑟瑟眼睛看着地面,一副柔弱温顺的模样,掩饰住了得意的神色。 从秦瑟瑟家里出来,李壹珩就去了秦琴家里。一路上经过,有群闲汉在路边打牌,看到了他就问:“李秀才,你也去秦琴家里讨肉干吃啊?今天还不是拜年的日子呢!” 李壹珩眼珠子一转,摆出严肃神气,道:“给我跑个腿,请族长过来!这三十文钱给各位大哥拿去刷钱讨个乐子。” 有钱拿,何乐而不为,立刻就有人答应着去了。 …… 秦琴是没想到,大过年的,李壹珩还要过来给她找不痛快。带着好几个闲汉直奔上门,一进门就怒吼:“秦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吃牛肉!” “你知不知道本朝律例,吃牛肉的人该扭送官府?你快点供出是谁偷偷杀的耕牛,好戴罪立功!” 跟在李壹珩身后的闲汉们,很是虚张声势地呐喊起来,“快!说是谁给你的牛肉!” “不说就有你好看!” “我早就知道你们家银子来路不是正经的了!” “兄弟们,上啊!打啊!” 李壹珩腰杆子挺得笔直,大义凛然的道:“秦琴,快点老实交代!” 第186章 搞是搞非 秦琴放下手里啃到一半的牛肉干,心平气和地说:“李壹珩,你又发什么疯?大过年的,我不愿意跟你瞎计较,趁我心情好,麻溜利索给我滚。” 她不屑一顾的态度,越发激怒了李壹珩,他红着眼睛死死瞪着秦琴,一脸痛心疾首的说:“秦琴,你不知廉耻,招郎入舍,对我因爱成恨,处处为难我和我的家人,乃至我的未婚妻秦瑟瑟,这也就罢了。如今你竟然堕落到作奸犯科……我真的是对你好失望啊!” 秦琴:“??” 扭脸问旁边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的明湛道:“阿湛,你知道他在说啥吗?” 明湛也是一脸漠然:“似乎在说你干了啥坏事,犯了律例,得下大牢那种。” “我们如今应当是合理合法的皇商吧?” “文书就在手上,板上钉钉,安分良民。”明湛扬起唇角,“必要的时候,可以飞鸽传书到县衙门,找知县大人帮忙哦。” 秦琴也是扬起唇角,就连弧度都跟明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夫妻相也似的:“别闹,大过年的玩大石砸死蟹,不厚道咧。” 李壹珩大声讥诮:“以为有几个钱就了不起么,把房子修得鬼五马六的,你这样虚张声势的东西,我可见得多了!不过也就是猪鼻子上插葱,装象!” 旁边跟着他来的闲汉,抢着道:“都听说傻丫修了大房子,我看着也不过如此嘛。跟你带我们去喝花酒的那地界比,差远了。” “就是,我们珩哥儿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能够跟洛员外的三公子平起平坐的。” “秦琴,你识相就快点跟我们认错,自首。别因为你嘴馋吃了牛肉,连累了我们珩哥儿考状元!” 一边说,一边有人抖开了绳子,就要来捆秦琴。 秦琴又好气又好笑,她吃个牛肉脯,能影响得了李壹珩考状元? 他李壹珩拉不出屎,咋不怪地球没有引力呢? 哦,这年代万有引力定律怕是还没被发现。 随手取出门后的扁担,打横在胸前做出防御的姿势,秦琴横眉冷对那两个拿着绳子的闲汉:“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闲汉嬉笑着:“怎么不敢?破落户女人家,连个男人都没有。快点跪下求饶,大过年的,让我们捆了你也好去领个赏钱!” 话音未落,两个人飞了出去,落在地上。还非常凑巧的两个人脑袋碰在一起,鲜血横流。 秦琴眉头微跳:“阿湛,别动粗。” 明湛道:“谁说家里没男人?” 秦琴就觉得他关注点有些不对? 可她又没有证据…… 那两个人倒在地上大声惨叫,明湛这两脚踹得很重,直接起不来了。别的人被吓得退开去,再也不敢上前。李壹珩脸色变得煞白,气焰下去了一大半,结结巴巴道:“你,你动粗。好大的胆子!” 有人撑腰,就是硬气! 秦琴双手抱在胸前,扬着声音道:“大过年的没事找事,你真闲得慌,就找块煤往河里洗洗去!” 有个闲汉怯了,凑到李壹珩耳边道:“李秀才,怎么族长还没来?他们太凶了,打不过啊!” 他们原本以为李壹珩占理,跟着过来瞎起哄,做些顺手发财的营生。然后眨眼就被明湛教了做人。看了一眼瑟缩的闲汉,李壹珩恨铁不成钢地啐了一口:“一个赘婿你们也怕!怕什么!告诉你们,这是才在年初一,不方便报官!要到了官府去,我管教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秦琴懒得废话,把旁边的水果刀拔出来,刀尖对着李壹珩一伙:“既然是故意找事的……那就快滚吧。不然我就不客气了,我男人脾气好,只是动手。换了我,我就直接动刀子了啊。” 李壹珩梗着脖子,大声嚷:“你吃牛肉还吃出理来了!信不信要累死全村?” “族长来了,族长来了!” 穿着一身新衣服的族长带着村子里的长老们,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显然才从酒桌上被拉出来的,身上带着酒气,满脸写着扫兴。 一看到族长,李壹珩就觉得自己有了撑腰的,眼瞅着硬气起来,指着秦琴大声说:“族长,秦琴竟然在村子里私自吃牛肉。这是违反了本朝律例的,赶紧报官去!不然的话,我们可就要受牵连,要挨板子了!” 秦族长一拧眉毛,看着秦琴:“傻丫,他说的是真的么?” 秦琴道:“你是问这牛肉脯么?对呀,就是牛肉做的。不过这是马帮的罗扛把子送给我的,马帮手里有官府恩准的屠牛令,我这牛肉,吃得合理合法。” 她就是看出来了李壹珩肯定会叫人,故意等到族长来了才说实话的。 明湛马上道:“我作证。” 李壹珩扯着嗓门喊:“你撒谎!你以为我不认识马帮的人么?你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要真是送礼,也也是先送给我!几时轮得到你这个老娘们?” 唾沫星子乱飞的,差点儿飞秦琴身上,惹得她皱着眉毛直往后退。她说:“你跟罗扛把子很熟?这么普通又这么自信的么?” 李壹珩得意洋洋地说:“当然啊,再牛逼,不也就是个赶骡子驴马搬货卖苦力的,你是没见到,罗扛把子见到我直接就只有跪舔的份儿。谁让我是个秀才郎呢,我可是见官都不用跪的。” 等李壹珩说完了,秦族长息事宁人的道:“行了,李壹珩,大家都知道你厉害,人面广,地位高。大过年的,就少吵一句吧。何必老跟个女人斤斤计较的。走吧走吧,回家过年去。” 秦琴其实不太满意,暗地里翻了个白眼,秦族长这看着就是和稀泥啊。 毕竟大过年的,李壹珩好歹也是全村唯一的应考秀才,所以不愿意得罪死了吧。 “慢着。”有人开口,且不容置疑。 原本撵着闲汉们往外走的秦族长,不自禁停下脚步。 明湛拦在大家的去路上,眸子底下深邃难言,不高不低的语调透着硬净:“族长,他可不是简单的斤斤计较。他这是要把我女人带去见官呢?” 秦族长一愣,低声道:“气话而已,气话而已……” 第187章 追究到底 摇了摇头,很较真地,明湛道:“我很肯定不是气坏,绳子都带出来了,还能是气话么?我们是族谱上没有名字的人,说白了,可以不按照族规行事……” 说到这里,他眯了眯眼睛:“堂堂秀才郎,空口白牙的跑到外族人家里拿人。就算是县太爷也没有这权力吧?这普天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我倒是真的想去见个官……好好说道说道?” 秦族长一听,顿时慌了。明湛可是手眼通天的神奇人物,他要是认真起来,整个靠海村都能被掀翻了! 李壹珩不以为然地冷笑:“你早饭吃的大蒜哇?口气忒大了,还见官,你知道衙门八字朝哪儿开么?见到县太爷,别的不说,先把你摁下来打个屁股开花!” 秦族长厉声喝止道:“李壹珩你给我闭嘴!” 李壹珩狠狠地愣在原地,看着秦族长指着秦琴家门口,道:“你马上给滚,离傻丫远远地!这几天要是再让我看到你靠近傻丫家里一步,我就把你的名字在族谱上划掉!” 李壹珩不敢相信地怪叫:“怎么可能?” 就连帮着他那几个闲汉也出声喊:“族长,你是不是搞错了!” “族长,他可是秀才!以后要光宗耀祖的!” 秦族长哪儿管的上什么以后不以后,他只知道,如果把明湛得罪死了,怕是靠海村现在就立刻得死翘翘,恐怕永远都等不到那个遥遥无期的“以后”!上前一步,斩钉截铁道:“谁搞错了?本来就是你们不对,没事找事,快点滚。秦英华,秦四娣,你两个到祠堂去罚跪!李壹珩,你是秀才,罚跪就免了,立刻给我出去!” 秦族长带头,把李壹珩和他的跟班们轰出去了。 两个长老得了吩咐,亲自押送那俩拎绳子绑人的闲汉去祠堂罚跪。 好歹照顾他们脸面,大年初一的也不好扫兴,把事情给控制在最小范围内。也没怎么惊动村子里别的人。 把李壹珩撵了出去,秦族长和不好意思地拱手行礼:“傻丫,阿湛。你们莫要见怪。李壹珩到底是个秀才……我也……很难办啊。” 过去好多年,李壹珩在村子里立的人设就是知书识礼,孝顺寡母,进退有度。只有在明湛这种他看不上眼的赘婿面前才会暴露他见高踩低的小人嘴脸。再加上有秀才这张护身符,秦族长很难不护着他。 能做到今天这个份上,就算是很难得了。 秦琴道:“族长,有功名的人不代表就是道德高尚的人。否则的话,世间上也就没有贪官了。就我们的同宗族的,不也出了个旷古烁今的大奸臣秦会么?” 在几百年前,曾经出过一位抗击异族的天兵神将,名唤岳非。在当时的中土快要沦陷之时,他带领岳家军,以诛仙镇为据点,打败异族,威震四方,眼看着就要收复失地,大奸臣秦会却教唆昏君,恐怕岳将军功高震主,用十二面金牌召回岳非……最终岳家父子含冤而死,而那个皇帝没多久也驾崩,那个屈辱的皇朝成了后来人的前车之鉴。 秦会二字,也就成了戏文词曲里,平民百姓口中奸臣的代名词。 秦族长脸色顿时“刷”的变得很难看,说:“傻丫,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叔答应你,如果李壹珩真坏到了那地步,我一定不会让他留在族中!他要考状元,必须族里给他出具籍贯户籍纸,不能做个无户籍的游民,就凭这一条,他现在就翻不出我的手掌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秦琴见好就收,道:“好,我相信你!” 叹了口气,秦族长道:“刚才李壹珩叫人来找我,说是你犯了事,我就知道他肯定要跟你找茬。你也让着他一点吧,就算你不在族谱上了,好歹还在这条村里。他又是秀才,天天闹矛盾,对你们没好处的。” 明知道族长好心,这话却也不中听,秦琴疏离地微笑着说:“叔,谢谢你好意提醒。可有些人偏偏天生一副贱骨头,我不惹事,人还来惹我。非得吃了痛受了教训,才知道害怕。” “实不相瞒,今儿是看在您来了,看您面子上,我才让他走了。不然,我有的是办法让那臭不要脸的穷酸吃不了兜着走!” 秦族长见她态度强硬,这和事老是做不成了,也就立刻把话题转移开了。 聊了一会儿闲天,族长事多,也就走了。 送走了所有人,秦琴索性把院门一关。秦四奶奶有些怯懦道:“傻丫,大过年的,这样子不好吧?多不吉利啊?” 秦琴就呵呵了:“他们都存心给我找不痛快了,就算是不吉利,也是他们不吉利。” 秦四奶奶哑口无言,最后道:“还是你厉害。” 秦琴欣然受落,笑弯了眼睛:“那当然。来来来,放鞭炮!” 她买了两筐鞭炮,还有许多烟花之类的,都用隔火的棉布包得好好的,收在厢房里。这会儿拿了一些出来放,满院子噼啪声,很是喜庆。 欢乐祥和的气氛,直到秦夏被发现拿鞭炮埋在了菜园子里,最后炸出了地雷效果而告终。 明湛拎着秦夏耳朵回屋里让他反省去了, …… 年初二早上,明湛和秦琴两口子套好了牛车,装得满满当当的,一路向山兰村去。 才来到村口,就听见鞭炮声。 拦住了在梯田里放炮的小孩儿,秦琴用一小包糖豆贿赂了他们,问明了瞿素清家里的位置,赶着牛车就过去了。村子里来了外客,自然招惹了不少注视目光。秦琴也对望了回去,一边对着来人微笑友善示意,一边低声新鲜好奇地说:“也就十来里路的功夫,没想到这边跟靠海村完全两样风景了啊。这么大的山,这么旱的田,山边那儿逐级上去的,是不是梯田?” 明湛道:“对,就是梯田。这边种的稻米就叫山兰稻,田埂上有很多山兰花。据说山兰花套种在稻田里,会让稻米吃着带了天然香气……你看到半山腰那架高脚水车没有?” 秦琴点头:“看到了。” 第188章 山兰村 “那就是御田。选了山清水秀,风水极佳之地种出来的稻米,是供宫里贵人们吃的。” “这么远!这儿离京城要过大海的,得千里之遥。稻米沉重,这般种植运送,岂不是很劳民伤财?”秦琴吃了一惊。 明湛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换个方向想一想。山兰村偏僻,有了这些种御田的,运米的,才算有了知道外面世界的方式啊。这些给天家干活的人,个个俸禄优厚,反过来说,吃喝拉撒,也滋养了山兰村,乃至往县城、州府一路上黎民百姓。” 按照明湛说的角度一想,秦琴觉得有道理。指着眼前密密层层的屋子问:“那他们都是给御田种米的庄户?” “那就不清楚了。看样子,也不像。”明湛道,“按道理来说,给天家种地的庄子,叫做‘皇庄’,规模格局,与别不同,绝不是寻常民居可比。这些都是我在书上看来的,具体怎样,我也没见过。” 眼前的村子太大了,一眼望不到边,秦琴也看不出谁家和谁家不同来,只有点头的份儿。 “总之山兰村这边,民风彪悍,还有许多禁忌,也出产许多好东西。跟他们打交道,小心点就是了。” “好,我记住了。” 仰起脸,看着密密麻麻的庄户,秦琴细细一数,这条村子好大,有好几百户人家。过年,人都呆在家里闲着,就越发显得人多了。 秦琴闭了闭眼睛,明湛问:“怎么啦?” 秦琴道:“我晕人。” 明湛:“……” 把笑话给说冷了,秦琴也不以为意,甚至美滋滋地哼起了歌。 “里正家里来客人了!” “快,快去喊人!” 一路上不断有人跑来跑去的,通风报信。就这么着簇簇拥拥地,秦琴来到了村口一处庭院宽敞明瓦高墙的大房子里。门口有两个小孩正在踢毽子,走在牛车前的双丫髻小毛孩冲着他们喊:“阿山!阿豆!你们家来客人了——” 小孩子们都停下了动作,那个叫阿山的脚尖轻轻一勾,把毽子在半空中勾了个弧线,稳稳当当落在他手中,黑亮悠长的公鸡尾羽兀自抖动不休。明湛缓声对那小孩道:“你家大人在么?” 话音未落,瞿素清已打开门,迎了出来:“来了,来了!秦大姐,明大哥,真是稀客啊!什么风把二位吹来了?” 秦琴看见他把俩袖子捋得高高的,有劳动过的痕迹,就垂下眼睛,假意看不见。明湛道:“来给你拜年呢,恭喜恭喜,新年万事如意。” 彼此说过吉祥话,瞿素清就把夫妻二人迎进了院子里。就如水流进池塘一般,顺势跟进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原本还算宽敞的地塘顿时现在逼仄起来。 一名十七八岁的健美少妇站在门口,脸蛋红红的,眼睛亮亮的,帮着瞿素清把大家迎进去。瞿素清指着她介绍道:“我家的。刚才听说有客人来,我也不知道是您二位,就赶紧的收拾了一下。家里乱,您二位别介意。” 扫了一眼确然有些凌乱,但很干净的瞿家,秦琴忙客气道:“这就挺好的,谁家有小孩的家里不乱啊。没关系……” 分宾主坐下之后,上前奉茶的瞿梁氏看到秦琴跟明湛平起平坐,不禁露出诧异神色。瞿素清道:“你到后面准备些酒水好菜去。” 瞿梁氏点点头,到后面去了。 瞿素清就道:“秦大姐,明大哥。难得远道来一趟,今天中午好歹尝尝我们山兰村的口味。” “谢谢谢谢。”秦琴抱拳行礼谢了,又把带的东西打开来。一眼看见,挤在门口看热闹的那一堆脑袋瓜子齐刷刷倒抽一口冷气:“嘶——” 瞿素清也是大惊失色,道:“大姐,这是拜年的礼物,也忒丰盛了呀!” 秦琴微笑着,看了一眼明湛,明湛很有默契地道:“瞿兄,我们借一步说话?” …… 在屋子里,夫妻俩一长一短的把虫母沉香的事情说了,捎带手的还提了一嘴贡品的事情。只听得瞿素清张开了的嘴巴就没有再合拢过。 “皇……皇……皇……”瞿素清身子摇摇晃晃的,膝盖面条似的发着软,多亏明湛扶了他一把,才没有跪倒在地上。秦琴又给他倒了一杯热茶你,瞿素清一口气喝干了,“皇商!我们山里的这点破东西,能够送到太后娘娘手里……天了咯……” 秦琴道:“是。所以之前我们就是占了大便宜了。这儿这些,是补你的。” 明湛把盖着红戳戳的通兑银票递给了瞿素清,瞿素清接过银票的时候,手都抖了。脸上神色更是复杂:“自从三年前我被山下人骗了银子之后,我们就再没有相信过山下人。这笔钱……二位完全可以昧下的,却千里迢迢送过来。我真是惭愧得很!” 秦琴道:“别人是别人,我们是我们。” “什么都别说了。”瞿素清道,“你们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 一边说,一边伸手要去拍秦琴肩膀,就跟哥们儿似的。手伸出到一半,才猛地拐弯,转而拍明湛:“明大哥!以后我们就是好兄弟!” 明湛:“……” 秦琴:“……” 从屋子里出来,看热闹的人已经散了,瞿素清兴致很高,又让瞿梁氏多杀了个鸡。他说回头就把银子分给别的那几个兄弟。于是又坐下来,瞿素清宝贝一样,从挂在屋梁上的篮子里取出一个陶罐子,道:“让你们尝尝我山里出产的苦丁茶。” 长长的叶子卷成卷,也就是十来根叶子,就泡出了一壶金黄琥珀般的茶汤。秦琴抿一小口,皱眉道:“好苦……” 明湛小口呷着,眉目不动,玻璃珠般的眼眸不带丝毫感情。忽然之间抬了抬眼皮:“你看我干什么?” “阿湛,你不觉得苦么?” 明湛道:“那,苦过之后呢?” 听他这么一说,秦琴愣了一下,细细寻摸,舌根处丝丝甜味,悠悠散开。她眼睛一亮: “苦过之后,舌根处却带着一丝回甘……滋味特别的悠长。” 第189章 山村特产 瞿素清笑道:“这种苦丁茶长在山上很高很陡峭,海雾达不到的地方。那海雾是咸的,带着涩味,浸润过的茶叶也就带着咸涩。但淡水云雾里长出来的茶叶,就是你们尝到的苦中回甘了。” “而且,我注意到,两位的下巴上都长了小痘痘,眼白也带了红血丝,那是上火了。这苦丁茶,就是清火和胃,利湿止痛,除烦恶,治腹泻的。既是茶,又是药。” 不难发现,瞿素清眼底下闪过的得意神色。 秦琴道:“哎哟,这可是好东西啊。有得卖么?我下次围炉煮茶的时候,可以带给客人们尝尝呢。” 瞿素清挠了挠头,为难道:“这茶都是我们每年自己炒了来喝的,也没有人特意种它。茶叶爱长虫子,很难打理。” 秦琴忽然想起,这是倒个难题——就算在现代,好的茶叶也是讲究新鲜摘下,立刻炒制,不能沾半点化学成分的。什么杀虫剂之类的,都不许用。更别说在这个杀虫剂还没研究出来的年代了。她惋惜道:“对哦。是我们不事农桑,大意忽略了。真可惜啊,如果可以再多一点点,哪怕每年产个几十斤,也好带给山下的人们尝尝鲜。钱的话,倒是好说……” 比起她的大为惋惜,瞿素清自己反而不以为意:“都多少年了,老百姓也是打这么过来的。喝不到苦丁茶,自有别的茶水能喝。城里的贵人们,不稀罕我们的山里货。” 秦琴不假思索地反驳:“那可不一定——” 声调有点儿高了,瞿素清和明湛都惊讶地看着她。意识到自己失态,秦琴呷了一口茶,定了定神,娓娓的道:“既然是好东西,当然值得带给大家尝一尝。喜欢不喜欢的另外说,最起码要让外面的人知道,世界上存在苦丁茶这样的好东西。” 瞿素清眼睛亮了一下,不过又黯淡下去,笑容寡淡:“秦大姐说得有道理,不愧是远近闻名的木材商,生意人,脑瓜子灵活。” 秦琴知道,一味靠两片嘴唇一条舌头说话,必然不能说服瞿素清。笑了一笑,也就把话题岔开去:“好香啊,什么味道?这是烧鸡么?” 一边说,一边坐直了身子,眼睛好奇地朝着灶屋方向瞧过去。 灶屋里浓烟滚滚,火光闪烁的。 瞿素清道:“大姐鼻子真灵,我家那口子,别的一般般,灶上灶下的功夫却是一等一的。她现在做的是叫花鸡,还有山里人的竹筒饭。是我们家的名菜呢。” 秦琴开始觉得瞿素清这人有趣了,既不免大男人的陋习,另一方面,话里话外的,对瞿梁氏又很自豪。 嗯,疼爱老婆的男人,一定不会是坏人。 她好奇心起,按捺不住,离了座道:“我去看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 等秦琴一走开,只是喝茶的明湛,看了一眼瞿素清:“瞿里正,我听闻早在二十年前,御稻田旁就开辟了苦丁茶园。为何你却说并无种植?” 瞿素清笑容渐渐收敛,低了头,道:“茶园已经毁掉了。” 明湛又呷了一口茶,忽然说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三年前你下山,被骗的应该不止是银子吧?” 瞿素清的神情顿时不自然了,移开了视线。明湛也没说话,就那么坐在他身前,注视着他,安安静静的。没过一会儿,瞿素清低声说:“是啊,不是银子,是金子,是千金。我哥的第二个孩子。那一年也是从山里得了一块雷劈沉香,我哥拿到山下去换钱。遇到了那个山下人……他说可以用他手里的香,再加一点钱和我哥交换。我哥急着出手,就换了。换了那香也没再继续出手,带回来点。我嫂子闻了几天之后,就下来了一个成了型的闺女……我嫂子一个月后就去了。我哥疯了,哭着喊着满村奔走……呵。” 明湛黑水晶般的眸子底下,闪过一丝微芒。 他道:“是香骗子么?” 摇了摇头,瞿素清很是迷茫,道:“我们不过是山民,哪里知道对面什么来路?银子是真的,那用来换的香也是真的……也许,真的只是我们命苦罢了。我们见识少,认不出那玩意儿是滚了麝香沫子的檀香结,是我们活该倒霉啊。” “本来,山兰村的里正,应该是我哥来当的。他和我嫂子一死一疯,苦丁茶园再也无人打理,也就荒废了。你看到阿山没有?就是我侄子……” 明湛见瞿素清皱着眉头一脸痛苦的模样,拍了拍他肩膀,愧疚道:“对不起,勾起了你的伤心事。沉香名贵,却终需要望天打卦来挣着了。苦丁茶难种,却稳定产出,如果跟马帮罗扛把子搭上线,能往县城里卖个好价格。是一门长久进项。可能……你哥会比较希望你能够重新种好了苦丁茶,而不是用来做自家解渴用的饮物。” 放下了捂着脸的大手,瞿素清满脸迷茫痛苦,两眼就跟大白兔似的,红得出奇。 从怀里取出一张素简,送进瞿素清手里,明湛道:“愚兄不才,和罗扛把子有一点交情。你也知道我家住那里……如果你有想法,过了年到靠海村我家里来找我。” 下意识地攥紧了那张素简,瞿素清掀起眼皮,盯着明湛,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眼角余光不自觉地瞥了一眼灶屋门口笑语盈盈的秦琴,明湛的眼底也染上一丝笑意,说话的口吻却是异常平静的:“刚才我娘子说了的吧。有好东西,先分享给别的朋友,成不成的另说,最重要的是让别人看见和知道……嗯,你别这样看着我,你听不懂没关系。接下来的话你一定听得懂,以后你进山里寻到了好香,首先要留给我。这就是我帮你的代价。成么?” 眼神很复杂地,瞿素清缓缓点了头。 他伸出手去,和明湛的手握在一起。 “弟妹,这些竹筒是在山里直接砍回来的吗?比我们山下的粗壮好多啊!” 灶屋里,秦琴跟瞿素清妻子——瞿梁氏说话。 她脸皮厚,聊了几句,就自来熟了。 第190章 竹筒饭和酥骨酸 瞿梁氏一开始的时候有些害羞,跟秦琴聊了几句之后,才慢慢熟悉起来。她带着厚厚的手套,把烤得火热烫手的泥土里把用叶子包裹好的鸡扒拉出来,和鸡一块儿扒拉出来的,还有好些圆滚滚的红薯。 用泥土煨熟的红薯,那份香甜软糯,简直没办法用笔墨来形容。 “这还不是最大的。我们山里最大的毛竹,说是放半个鸡进去那是夸大了。放一个鹧鸪啊俩鹌鹑进去是可以的。一样的用荷叶垫了,慢慢的烘熟,口感特别的鲜嫩多汁。” 说起自己山里的特产,瞿梁氏好自豪啊,眼睛都是亮晶晶的。秦琴悠然神往,道:“这么好玩,什么时候能弄来吃吃看就好了。” 瞿梁氏抿嘴笑道:“那是九九重阳,大家拜山祭祖时候才偶尔弄来吃吃的。这么费功夫的菜式,谁家闲得无聊成天的吃它啊。” 她一边说,一边把已经做好的竹筒饭从土里挖出来,粗糙的禾秆草在竹筒上划拉过了,竹筒上的浮土掉落,变得干干净净的。 打眼看了看灶头上,只有两道未炒的小菜了,秦琴道:“我不是带了些鲜鱼跟海白来的么,趁新鲜,尝尝鲜呗?” 瞿梁氏有些羞涩地道:“我,我不太会做海鲜。” 秦琴拍了拍脑门,笑道:“对哦,我忘了!这儿离海远!那我就不见外的说一句,让我来?” 瞿梁氏越发不好意思,涨红脸道:“那怎么行,你是客人呀!” “不讲究那么多了。” 秦琴落落大方的,瞿梁氏拗不过她,也就欣然从命。 撸起袖子,秦琴想要做个冬瓜海白汤,没想到这儿没有冬瓜,她灵机一动,拿出自己带过来的紫菜,撕扯撕扯,泡进干净的水里。边泡发边说:“这是我们家自己采到的紫菜,放大石头上晒干了,团成这么一饼一饼的。要吃的时候泡开到柔软就行了。用来煮汤,最是鲜美。还可以预防大脖子病。” 瞿梁氏一边听,一边点头,眼神专注,显然默默地在心里面记下了。 瞿家油罐子里的储备不多,秦琴就没有做更耐储存的煎鱼。但瞿梁氏说她会做鱼干,等他们回去之后,就把冰储的海鱼做成鱼干收起来慢慢吃。秦琴很快发现了,相比起自己千辛万苦带进山里来的冰鲜,山兰村的人更喜欢她原本用来做配角的烘焙饼干、小面包、猪肉脯、年糕、辣酱等量大管饱重口的硬货。 一开始秦琴还挺意外的,也有些失落。转念一想,这儿是山区,山区人本来就吃不惯大海里的东西。偶尔有山溪里摸来的小鱼小虾,也不过是餐桌上的配角。 相反,要解馋,辣加咸,山里活儿消耗大,盐、糖是补充体能的好东西。久而久之,就喜欢肉食,口味重,胃口大了。 那些高糖高脂肪的小面包、纸杯蛋糕。抹了很多酱汁烘烤出来的猪肉脯。用猪骨鸡骨高汤熬煮的辣椒酱,可不正合了他们口味么! 眼瞅着瞿梁氏一脸餍足地撕扯开纸杯蛋糕上的纸,小口小口珍惜地啃咬着蛋糕,最后还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真好吃,这馍馍真松软,真甜!” 秦琴心里也很满足,嘴角勾起了笑模样:“弟妹喜欢就好。不过,它可不叫馍馍,叫蛋糕。是用鸡蛋和面粉喧发起来做的。” 这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吧。 “蛋糕,这名字也很别致……哎呀,姐姐你手真巧。”瞿梁氏问秦琴:“姐姐,这蛋糕是怎么做的?教教我,我平日闲了,也做着给孩子们吃去。” 秦琴道:“这也不难,如果只是做蛋糕胚的话。首先准备七个鸡蛋,把蛋清和蛋白分开。然后往蛋黄的那边放两大勺白糖,两饭碗牛乳,两碗半的过了筛的细面粉,搅打至柔滑不带半点颗粒的,放着。蛋白的那边,放一小勺绵白糖,搅打至浑然一白的模样,再继续放一小勺绵白糖,继续搅打到变成了白云似的一坨。” “把这坨白云奶泡往鸡蛋黄那边一放一半,以上下翻动的手法搅匀。最后再加入另一半,继续上下翻动继续搅匀,搅到瞧起来颜色均匀,跟金绸子似的了。倒入抹了油的铜盆或者铁碗里,如果要用纸杯装,就用牛皮纸折成被子抹上油,往专门砌的砖炉子里一放,关上炉门烧个一炷香时间,就好了。” 秦琴毫无保留,巴拉巴拉的说着,又说:“噢,补充一下。入炉烘烤之前,要先轻轻转着圈的拍一圈铜盆,把里头的小泡泡全都拍掉。不然的话,做出来的蛋糕里头会有很多洞洞的。” 瞿梁氏却咋舌不已,瞪大眼睛道:“乖乖……要这么多鸡蛋,这么糖,油!怪道好吃呢!我们可是做不起了。要不,尝尝我们家的叶子粑粑?红糖馅的哦。” 用糯米粉做的粑粑,有花生猪油馅的,有红糖馅的,还有肉沫馅的。瞿梁氏细心地用了三种叶子来包糍粑,叶子绿油油,糍粑白胖胖,中间用树枝沾了通红的红曲点了一点红印子,光是看颜色就食欲满满的。 不过,最让秦琴惊艳的东西,反而在最后。 把一个粗瓷坛子来打开,瞿梁氏把干净筷子擦干了水分,夹出了两三根长不过三寸宽不过寸的腌黄瓜。颜色却跟秦琴过去在超市里见过的俄式小瓜不一样,浅黄,有些地方已经变白了,一股辛辣酸香扑面而来。秦琴不争气的口水就要从眼角里流出来了:“这是黄瓜么?怎么才那么点大?味道闻着也不同啊?” 瞿梁氏抿嘴笑道:“是黄瓜,不过我们这边的黄瓜就这么点儿的,长不大。趁它还顶着花的时候摘了下来,在溪水里流水冲刷干净了。我们这儿的山里,有一种米粒大的白果子,味道奇酸无比,空口白嘴没法吃的。却能在短短两炷香时间,能把黄瓜腌酸入味。如果涂抹在猪腿上,只半个晚上,就能让猪筒骨骨酥软烂。我们叫做‘酥骨酸’。” 第191章 想到山溪边走走 细细翻检着那酸黄瓜,却没有看到那种奇异的酸味果实。秦琴稀罕道:“怎么没看到?” 瞿梁氏道:“那酥骨酸用来腌酸,是不能久放的,不然时间长了,就会酸到发苦,不中吃了。我们一般来说也就是洗黄瓜的时候,摘几把酥骨酸来涂抹一下均匀。等把黄瓜带回家之后,立刻就要洗掉。这时候就是晾干水分,放入一点点糖,一些清水,几个小米辣,煮沸了用石头压紧就行。” 说到了自己的强项,瞿梁氏变得十分健谈。 秦琴大觉得稀奇,道:“这种腌酸,你们家家户户都有么?” “嗯,每一家都有。黄瓜,笋子,辣椒,野果,都能做。”瞿梁氏道,“这些天天天吃野味,腻得慌,更加离不开这种腌酸黄瓜了!” “弟妹,能不能带我去找找那种‘酥骨酸’呀?我还没见过,想要开开眼界!” “那好办。吃过了饭,我就带姐姐去看!” 秦琴就对这件事上了心,吃饭的时候,跟明湛提了出来:“阿湛,吃了饭我想到山溪那边走走。我们晚点儿回去行么?” 明湛很爽快地道:“行。未时二刻之前出发,都来得及。” 听见他们说话,瞿素清还不大明白,但等他看到秦琴和明湛一人拿了一个怀表出来对表的时候,就明白了。他道:“这就是传说中西洋人做的怀表么?可是金贵玩意儿啊……太厉害了……能给我看看嘛?” 就算发了一笔横财,这种动辄几百上千银子的钟表对于瞿素清来说,也还是做梦都想不到的玩意儿。 不光是他,秦琴也是为了办事方便,咬着牙买的。也是奇货行老板给了熟人价,给她打了个骨折。 她无意显摆,让两个爷们自己去聊“这个叫齿轮”“那个叫发条”之类的话题去。 秦琴看好了时间,就把表收起来了,说:“我们常常要往外地跑,出入又要定时间什么的……有个怀表看着,会方便很多。真不是为了显摆什么的,纯粹就是做事需要。赊账买的,尾款得还到明年去。” 哭了好一阵穷,也才把这件事揭过。 …… 山兰村地处半山腰,三面环山,云遮雾罩。除了南边一条通道,几乎与世隔绝。 这里的山,跟靠海村那边的小山包不一样,是名副其实的大山。山峦起伏之处,古树遮天蔽日,人在此处显得极其渺小。就算是气派的御稻田所在地,在那巍峨山峦映衬之下,也不过是不起眼的几块小小疮疤。 跟着瞿梁氏一路走向后山,秦琴仔细观察地形,很怀疑此处连绵的山脉应该和明湛发现的那处天坑有所关联。 正在胡思乱想,瞿梁氏挎着提篮,走得很快。来到了一处十来间粉墙大屋的所在地,她停下了脚步,带着笑意地开口:“钱婶婆婆,过年好呀!恭喜发财,身体健康!” 此处却是御稻田的庄户人所住的地方。 头发花白,抹额裹至眉心,长着一副丹凤眼圆盘脸,一看就知不是本地人的硬朗婆子也笑着迎了出来:“瞿家娘子,过年好,精神旺盛好气色呢。” “我带个朋友到山溪那头转转,走个大运。顺便把今儿早上才出瓮的腌酸带些过来。也好给大家解腻。”瞿梁氏一边说,一边从提篮里取出小瓮腌酸,递给了钱婶婆婆。 不过是拳头大小的小罐子,做工粗糙,上的土釉也不甚均匀。用了个井字绳结法扎得牢牢的,足可见瞿梁氏细心。所以钱婶婆婆接过去的时候,也满脸笑,回头给了个小小的红纸包的红包,笑道:“逢年过节的,最有心就数你了。来个红包,新一年要顺顺利利呀。” 辞别了钱婶婆婆,瞿梁氏又和秦琴走在了崎岖的山路上,一边沿着山渠水往上走,一边说:“是不是觉得我挺圆滑的?” 秦琴:“……也还好啦。” 瞿梁氏悠悠的道:“前几年……我们家最难的日子。山兰村里有五六个姓,人数相当,实力差不多……大哥在的时候能弹压下去。轮到我男人新做里正,年轻脸嫩的,就一时没法服众。” “官府来征粮税徭役,全都得我们家自个儿倒贴来补。多亏了我会做点儿不值钱的腌酸、土布,还会弄点儿村子里独一份的叫花鸡、竹筒饭,入了这边吃皇粮的皇庄人的眼。不光挣到了几两银子,更重要的是给我们家撑腰,知道我们关系好,村子里别姓的那些人,才服了我男人。” “我也知道,你们家是做大生意,有大手段的。就算看不上我们这种人家,也无所谓。” 说这话的时候,瞿梁氏腰杆子挺得笔直。 秦琴微笑着说:“我家是比山兰村好很多……不过我从前可没你懂事。你可以打听下,名声比你坏多了。所以这么点江湖手段,对我来说真不算什么。” “我倒是觉得,如果是之前经常照顾你们家,给了几碗好饭吃的,过年过节走动一下也应该。虽说我们总是希望能够站着把钱挣了,可也没说踩着别人挣钱啊。那些又想要银子自己送上门,又要装清高的,不过是穷酸书生写的幻想戏文罢了。要说看不起,就该看不起那种人呢。” 瞿梁氏一愕,看着秦琴的眼光都变了,不觉点头道:“你说得对!” 从瞿梁氏那不过瞬息的眼神变化里,秦琴感觉得到,瞿梁氏对她的信任感上升了很多。 别问,问就是直觉。 瞿梁氏很开心地说:“大姐,之前村子里的女人都说我油滑,为了当稳里正娘子,脸都不要了。你是第一个跟我说,我应该如此走动的女人!” “真的吗?” “真的!” 瞿梁氏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告诉了秦琴许多山兰村里的小秘密。秦琴也就跟她说了一些和人相处的小技巧,聊得开心起来,脚底下一打滑:“哎哟!” “小心!”要不是瞿梁氏眼疾手快抓住了秦琴胳膊,秦琴就要摔进那条淙淙急流的山溪里去了。 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秦琴愧疚地看着瞿梁氏掉水里的提篮,道:“多亏了你……可你的篮子就这么被水冲走了……” 第192章 拦路送鸡 瞿梁氏毫不在乎地说:“没什么,东西摔了无所谓,人没事就行!” 她随意地折了一些树枝,在溪边找了块干净石头坐下,巧手穿梭,七弯八绕的,秦琴只觉得眼前手指头细细的影子翻飞,眼花缭乱之间,瞿梁氏就编好了一个新的提篮。秦琴情不自禁鼓掌:“你的手真巧!太棒了!” 瞿梁氏道:“凑合着用就行了。来,跟我来……你看到了没,溪水边那一蓬一蓬,贴着水面长的,就是‘酥骨酸’了。摘的时候要小心点,别掉水里去了。虽说现在溪水不大,冰着了要落下病根的。” 秦琴嘴里答应着,身手敏捷的踩着石头过去。 小不过米粒,大不过小指头,白白的“酥骨酸”果子胖胖的,秦琴掰开一个用舌头舔了一舔,顿时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皱成了一团。 酸! 太特么的酸了! 瞿梁氏在旁边咯咯笑:“酥骨酸只有我们这边的山里才有,离开这里五里路不到,就绝迹了。所以我们村子里的腌酸特别好吃,是四邻八里出了名的。赶大集的日子里,我们也会带了腌酸出去卖,得我们的卖完了,才轮得到别的村子里的腌酸!” 秦琴道:“就不能移栽到别的地方去么?” “不行。别说远的地方了。就刚才那个钱婶婆婆,她家大侄子是在文州县城当差的,说一不二的大管事那种。上次他花大价钱从我们手里买了两棵苗苗,说是带到县城里去种。结果活了俩月,那天一个水浇得不对,直接枯掉了。” 是一种对生长环境十分挑剔的植物啊…… 秦琴趁着瞿梁氏不注意,薅了很多酥骨酸放进了空间里。 幸好她有空间,天然灵泉滋养,久储不坏……嘿嘿。 瞿梁氏也采了好些酥骨酸,放在提篮里。看了看天边日头,秦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你摘那么多,是家里的腌酸不够吃么?” 瞿梁氏摇了摇头:“不是的,因为我年头收了订金。约好了初五开吉上山的时候就交货了。现在要赶着做这一批呢。” 这里头还夹着金融的知识了,秦琴顿时来了兴趣:“你们还可以订货呀?” 瞿梁氏嘴角又有了笑模样,眼光带着得意:“说是订货,还更进了一步。因这‘酥骨酸’结多少果子,全都是老天爷说了算的。而山民开吉上山,祭山神爷,又必离不了酥骨酸制的各类腌酸吃食。所以我们会瞧着天气估量‘酥骨酸’能结多少果子,来收他们的订。至于产出多少,那是实际结尾帐,哪怕欠收了,订金也是不退的!” 秦琴问:“那就不怕有人恶意吃了订金逃跑?” “不会。一则都是街坊邻里有名字的,二则能够让人认脸就下订金的,山兰村里一个巴掌都数得出来的。我男人说,这叫‘看山卖磨,你情我愿’。我们都这么干了三年了。” 看着瞿梁氏一脸自豪地把瞿素清挂在嘴边,秦琴突然觉得,她说的最难那几年吃了苦,一定也是心甘情愿地跟着瞿素清吃苦的。再想想他们家的两个孩子,衣着朴素举止有礼,也是有教养不缺爱的样子。 她笑着道:“真好。” 从山上下来,才来到半山腰,没想到就遇到了明湛和瞿素清。 瞿素清埋怨着:“让你未时回来,野了这么久……耽误了明大哥和秦大姐的时辰怎么办。” 手里很自然地把瞿梁氏装满了山货的新提篮接了过去。秦琴看得好笑,一瞥眼,却看到那些粉墙大屋前站了个人,正是刚见过一面的钱婶婆婆,手里提了一大团亚麻色的毛乎乎的东西。她看见了道:“哎呦,这些是御稻田稻草么?颜色真别致……” 走近了一看,却发现钱婶婆婆手里倒着提了俩母鸡。 钱婶婆婆亲切招呼道:“梁大姐,你家今天送来的腌酸真好吃,味道比之前更加不同了。来来,这两只鸡是我们稻田里放养的,送给你们尝尝!你一只,你朋友一只!” 这份礼物可太贵重了,瞿梁氏和秦琴不约而同甩手摇头的拒绝:“那怎么好意思!”“您太客气了!” 钱婶婆婆坚持着把鸡往她们手里送,没送成,转而往瞿素清手里送:“来来,瞿里长,你快收下。这鸡才抱蛋,烧着吃可有味道了!” 瞿素清盛情难却,就接了过来。转手分一只给明湛:“明大哥,你要个大的!” 钱婶婆婆一看到明湛,眼睛却瞪大了,“这位小哥哥是谁?” 秦琴说:“是我夫君,叫明湛。” 钱婶婆婆却没有理她,绕过了她,走到明湛跟前,上下打量细细看。明湛略微侧了侧身子,躲避着钱婶婆婆直白的眼神打量。 钱婶婆婆道:“你是哪里人?口音听起来有些不像本地的……” 明湛道:“我们是靠海村的,来走访朋友。” 听见和秦琴一模一样的口音,钱婶婆婆眼底下的光就熄灭了大半。恰好这时候门内走出来一个壮汉,大声问:“钱婶,要开饭了!” “来了!”钱婶婆婆回身走了几步,似乎不死心,又问明湛道,“你是不是外地落户到靠海村的啊?” 明湛摇了摇头:“我在这儿住了好多年了,娃都三个了。” “钱婶!”那壮汉呼喊着钱婶婆婆,虎虎带风的走过来,一眼看到明湛,也是楞了一下:“天啊,真像!” 秦琴实在是忍不住了,问:“像谁?” 钱婶婆婆兴奋道:“说了吧?是不是很像?” “再像也不是……也不可能……”壮汉挠了挠头发,说:“没事,应该是我想多了。走,我们开饭去!” 一边说,一边拉着钱婶婆婆走了。钱婶婆婆边走边回头,大声喊:“小伙子,有空多来我们家走走玩玩?” 大门“嘭”的关上了,留下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站那儿。 瞿素清好奇地问道:“明大哥,你之前认识他们?” 明湛摇了摇头,道:“不认识,第一次来,第一次见。” 第193章 明湛长得像……? “那他们好像认识你的样子?特别是钱婶婆婆,那眼神那神情,分明就是见到了熟人嘛。”瞿素清道,“还叫你下次来玩……” 明湛坚决否认:“是真的不认识。应该是人有相似吧。” 瞿梁氏道:“我也觉得是人有相似。明大哥长得俊,说不定是跟京城里的什么达官贵人长得像,乖乖,那可是贵人相貌,以后要发达的啊!” 明湛:“……” 秦琴:“……” 秦琴道:“对,大妹子说得有道理!你看看这印堂饱满田宅宽广,福气眉寿山鼻的……我也觉得我家阿湛面相好!” 明湛:“……” 男人眼底,全是一言难尽…… 瞿梁氏笑嘻嘻地挽着秦琴胳膊,道:“大姐以后发达了,千万不要忘记我们啊!” “必须地!” …… “阿湛,刚才那个婆子和大叔看到你,怎么那么惊讶的。你长得到底像谁呀?” 牛车轱辘轱辘,朝着靠海村的方向而走。瞿素清死活要把两只鸡都送给明湛,此刻它们被捆着脚倒挂在牛身后,好像牛车多了两驼亚麻色的护耳。秦琴嘀嘀咕咕地问明湛,心思始终不离那两个人。 明湛眼底闪过一丝异样,不过很快就说:“人有相似吧。我是真不认识他们。” 秦琴道:“你确定?这些人,平日只怕村子里没少上进心强的人来攀交情……按道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可他们却都抢着来看你。要不然就是你已经好看到这个地步了?嗯,就跟古代那个被女人看杀的卫……卫……卫什么似的。” “啪”,明湛毫不客气地,把她趁机轻抚上下巴的爪子打下了下来,脸上仍旧表情欠奉,嗓门带了点儿嘶哑:“卫玠。行了,你哪儿懂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你要说完全不认识,也不算。难道你就没看出来,那个钱婶跟钱五爷长得很像?” 这么一说,秦琴倒真的发觉了:“对呀,特别是下巴,只能说一模一样!还有额角的发际线……都是大脑门儿!” 明湛道:“我想他们应该会私底下聊过城里有些什么人吧。最近你我在城里又行事高调,没想到,竟传到这么远的山兰村来了。” 秦琴道:“那会不会影响我们的做生意的啊?他们该不会知道山兰村里出好木和沉香的事情吧?” “就算知道,也不妨事。”明湛道,“他们是皇庄上的人,大鱼不吞小虾,看不上我们这点辛苦钱。” 秦琴懂了,目视前方,若有所思道:“他们玩的,和我们不是同一个游戏……” 原本是自言自语,没想到明湛耳朵极灵,竟听到了,笑着说:“虽然我不太懂你说的什么,不过听起来没错,就是这样。玩的不是同一个把戏。” “把戏,游戏,差不多吧……”秦琴嘟哝着,搭起凉棚在眉毛上,“咦?那个不是虾霸手底下的人么?” 两个穿着短打木屐的汉子,来到了秦瑟瑟家门前,把几个看起来分量十足的提篮交给了秦瑟瑟大哥秦半江。秦半江点头哈腰,脸上堆笑,牙齿在太阳底下的闪光,就连离得老远坐在牛车上的秦琴都觉刺眼。 明湛抬了抬眉毛:“你记心倒是不错?” “当然了。这两个人,就是当时拿鱼叉子的啊。留了胡子,还是很容易辨认的。”秦琴惊讶道:“他们怎么会来秦家送礼?他们认识?” 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那两个碎催奔向李壹珩家里,明湛道:“我自己的估计,应该不是认识秦瑟瑟,而是认识李壹珩。秦瑟瑟不过是沾了光罢了。” 秦琴就笑了:“这还没成亲呢,礼物都收起来了。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怪怪地看了秦琴一眼,明湛问:“你后悔了?” “后悔个啥。就李壹珩那种,倒贴我都不要。” 咦? 怎么话一出口,明湛就眼波盈盈带着笑,一脸满足? 秦琴正要再问,牛车一拐,按照往常习惯,绕过了村子里大路,从小路回家去。转了两个弯,快要到家了,家里的方向传来阵阵哭声。 “还给我!还给我!那是我家的柜子!” “抢劫啊!” 是秦四奶奶的喊叫? 声音都嘶哑了! 那几个哭声,分明就是自家几个娃! 少年愤怒绝望的嘶吼:“你们仗势欺人,我跟你们拼了!!” 声音拖得很长很长很长,最后戛然而止,似乎被什么动静给止住了? 明湛和秦琴对望一眼,明湛手里鞭子一甩,赶着牛车就冲向家。 家门口,天下大乱。 洛明洋带着十来个豪横仆人,把前来看热闹的村民挡在外面,门口停着两驾大马车,正流水般从秦琴家往车子上抬各种细软? 李壹珩站在洛明洋身边,一副狗腿模样,摇着扇子,脚下踩着秦秋平。秦秋平鼻青脸肿的,趴在地上,浑身血污。 李老寡对着秦四奶奶,左右开弓,一手一个耳光,打得正起劲。 秦琴一看,脑袋“嗡”的一下子,血直接往头上涌。劈手夺过明湛手里的鞭子,一鞭抽到牛屁股上。老黄牛吃痛,甩开四个蹄子奔跑起来。 车是半空车,牛却是扎扎实实几百斤的大黄牛,轰隆迅疾,宛如奔雷,声势着实唬人。两旁看热闹的百姓惊叫着纷纷走避,也是被牛车激起的滚滚烟尘给糊了个一头一脸!惊叫声、咳嗽声、掀翻东西的声音混成一团。眼角余光瞥到明湛对着自己勾了勾手指,秦琴默契十足地把鞭子交了过去。 明湛手里的鞭子就跟毒蛇吐信似的,倏尔吞吐舒展,卷向李壹珩脚底。李壹珩叫了一声,一趔趄来了个大劈叉。秦秋平抬起青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含含糊糊地喊:“爹……” 鞭子就跟长了眼睛一般,卷住了秦秋平腰,把他带到了牛车上。 秦琴道:“该我了!” 第二次接过鞭子,在场的人早吓得呆住。几个家丁举着杀威棒,护在洛明洋跟前,可不断发抖的膝盖出卖了他们……眼瞅着明湛的牛车冲过来,马车周围的家丁一哄而散。那头老黄牛早就通了人性,及时在马车前面刹住,强大的惯性带动它身后的牛车,几乎原地画了个弧形,飘逸甩尾,把马车车厢砸了个稀碎! 第194章 一边武力碾压,一边毒舌怼人 秦琴敏捷地跳落在地上,急奔至李老寡跟前,一鞭子把她抽翻在地上。 李老寡杀猪般惨叫起来:“杀人啦!打人啦!刀疤傻婆杀人啦!!” 秦琴马鞭子狠狠甩在李老寡脸上,打飞了两牙齿。李壹珩在地上爬起来,指着秦琴,涨红了脸气急败坏道:“你,你,你目无尊长。我娘这么老了,你竟然动手打人,你有没有良心啊你!” 已经把秦四奶奶扶了起来,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去。明湛说: “你娘打我家的人,我们只不过自卫。你当秀才的纵容娘亲鱼肉乡里百姓,还好意思拿年纪压人?道德高地冷不冷?双标属实让你玩明白啦?” 李老寡嗷嗷哭:“我要死了,哎哟,我的儿啊,我要死了啊……” 直挺挺地躺地上就是不起来。 有个圣母病发作的,就说:“你看看,李老寡平时那么凶悍的一个人,被打得那样惨。真可怜……阿湛,傻丫,你们一人少一句,就这样吧。” 另一个圣母病道:“对啊。大过年的,以和为贵!” 明湛一眼瞥过去,眼神就跟淬了冰似的。 那几个圣母病顿时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明湛方才凉凉的道:“李老寡打我家老人的时候,几位善心人又不出来劝着拦着?是不是见李老寡凶悍,我们家四奶奶和善,所以专门挑着好说话的劝?便宜善人,就这样好做么?” 一般来说,都说好男不与女斗。 但明湛的字典里似乎没有这句话。 一边武力碾压,另一边毒舌怼人。 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那几个人脸色都白了,明湛看了一眼地上的李老寡,又说:“死了好啊。你这么讨厌,年轻时一肚子坏水,老了也不是好货。大过年的上门来找茬,现在我们是自卫反击,就算告到官府里也不怕。你尽管躺在地上,什么时候死了,我给你烧纸。”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老寡再躺下去也毫无意义,一咕噜翻身坐起来,嘴里喃喃的低声咒骂着,“你个驴入的光腚倒插门……” 秦琴空击了一下鞭子,“啪”的响亮一声,李老寡打了个哆嗦,不敢动。 抬头,眯眼,盯着洛明洋:“洛三少,我们家又怎么得罪你啦?” 一个“又”字,咬得死死的,殊无敬意。 洛明洋直了直瑟缩佝偻的腰,道:“你们滥杀耕牛,乱吃牛肉,还侮辱带有朝廷功名的秀才郎。按……按律例要罚没家产,判全家做苦役!” 秦琴道:“你说的秀才郎,是指这个东西?” 鞭子末梢指了指李壹珩。李壹珩缩了缩脖子,往洛明洋身边躲去,被洛明洋皱着眉头躲开了。 洛明洋道:“他再不堪,也是能进官学吃贡米,见官不跪的秀才郎。你们不过区区农民,比他矮一截,不敬重也就罢了。还多次刁难欺负他……就在昨天……” 秦琴声音徒然拔高,打断洛明洋的话:“所以说你就是替这东西出头咯?” 强大的气场,硬生生把洛明洋的陈词滥调给压了回去! 洛明洋脸都白了,直到家丁们再次护在他跟前,他才有了主心骨一般,尖着嗓子喊:“大胆!大胆!我要拿你们去告官!” “除非族里出具文书,替你们担保!” 秦琴眯起了眼睛:“族里?” “哈哈!”洛明洋笑着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如今,无家无族。只是一伙乱民!如果你要回族里,那么你打了秦氏宗族唯一一个有功名之人,按照族规,就得接受乱石之刑。” 所谓乱石之刑,就是人被吊在祠堂前的旗杆上,任由乡亲用石头投掷击打三炷香的时间,死活由天。 因为秦氏宗族已好几十年没有人考到功名了,所以这条族规几乎没有人知道,知道的也不在意。 秦琴嘲讽道:“洛明洋,你对秦氏族规倒是知道得很详细啊。是李壹珩告诉你的吧?” 洛明洋眼神闪烁,几乎等同于在脑门上敲章子认定。 他自以为抓住了秦琴死穴,又得瑟起来了,道:“既然没有族里担保出头,你就自认倒霉吧!丑八怪,我就看你拿什么跟我斗!” 眼睛在自鸣钟上一瞥,轻蔑地说:“就凭你们这些土包子,也配用自鸣钟?” 秦琴大声说:“你又不是官府,你也就是一个秀才罢了,有什么权力来拿人?” “我不光有这个权力,我家还有公堂牢房。你以为我爹是谁?把你们打死了,你们都只有谢恩的份!”洛明洋猖狂大笑,“来人,把这刁妇全家上下都给我捆了!男的带去牙行卖掉,女的收进我后宅,我慢慢享用!” 这特么……无法无天了! 周围的老百姓,全都一脸惊骇,愤怒。 低声耳语:“怎么会这样?” “傻丫什么都没做啊?怎么就得罪了洛员外的三公子?” 有个大聪明人间清醒:“没得罪洛三爷,可平日跟李秀才和秦瑟瑟可是水火不容的……昨天李秀才还上门来闹,被阿湛打了回去。” “可也不至于啊……” 人心不一定肉长,但人心一定会有共情。 大过年的,亲眼看到秦琴一家子没招谁没惹谁,却被洛员外家的三儿子蹂躏鱼肉,原本抱着看热闹凑过来的靠海村村民,心里都哇凉哇凉的,背脊阵阵白毛汗。 许多人,脑子里不约而同升起一个念头——如果无意中得罪李秀才的人,是自己呢? 这么一想,看着李壹珩的眼光就变了。 可李壹珩啥都没发现,沉浸在自己终于斗赢了一次秦琴家的喜悦里,喜笑颜开的:“秦琴,昨天我苦口婆心劝你,你不听。这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下场!” 挤眉弄眼的模样,透着狰狞! 洛明洋拍着李壹珩肩膀道,“怎么样,我够义气哥们吧?” 洛家的家丁得意洋洋地,纷纷怪叫着冲上来,而且还专冲着最柔弱的静儿和秦冬雪去。一人越众而出,张开双臂拦在两个丫头面前,大声道:“住手!” 这人正是秦族长! 第195章 杀你们,跟杀蝼蚁有什么区别? 洛家家丁们停下了脚步,杀威棒起,棒头对准族长。 “哪里来的糟老头子?” “快滚开!” 靠海村村民见他们竟敢呵斥自己族长,感到被冒犯,就大声鼓噪起来。 混乱中,秦族长横眉冷对洛家家丁:“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私设公堂,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一身正气凛然,生生吼得身壮力健的家丁们后退了好几步! 族长都出头了,一直鹌鹑似的村民们也爆发了,“没有王法了!” “欺负老百姓啊!冤枉啊!” “傻丫也是我们靠海村的人,不在秦氏族谱里,不代表可以欺负她!” “滥杀无辜啦!” 李壹珩左右看顾,实在没想明白,怎么形势突然之间逆转,怎么大家都站到了秦琴那边?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啊!刚才他带着洛明洋在村子里转圈圈显摆的时候,还一大堆人来拍马屁的呀? 为什么忽然之间,自己就人人喊打了? 难道这些人都是傻子?不知道抱上洛明洋大腿,以后的好处享用不尽? 哼,乡下人就是乡下人,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不过场面实在过于沸腾,李壹珩心里把乡亲们骂了个十七八遍,表面上还是认怂,说:“三少,要不然卖个面子给我,就这么算了哈?” 洛明洋扬起下巴,不可一世地道:“算了?你说算了就算了,我的面子往哪儿搁?” 打了个手势给家丁们,家丁们发出整齐呐喊,手里机关一按,杀威棒棒头伸出长长的利刃!秦族长大惊失色:“你们要杀人!” 洛明洋道:“杀了就杀了,你们跟蝼蚁有什么区别?” 寒光在阳光下闪着白光,家丁们对着乡亲就乱捅,吓得大家伙一哄而散,走避不及的,撞翻摔倒的老弱妇孺,不计其数。明湛不再容忍,欺身而上,劈手夺过为首家丁手里的杀威棒,横扫直劈,三两下招式,把家丁们全部放翻在地上。 “放肆!” 一句威压十足的虎啸,正面对着明湛的家丁们全都被震得口吐鲜血。洛明洋更不用说,第一个就被压得趴在地上,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软成一滩烂泥,脸色宛如白纸。 秦琴也被震了一下,护着老的小的,没有被软下去。在一圈倒地的人当中,唯独是她站着,算得上鹤立鸡群了。 乡亲们看着她的眼神,又变了。 明湛来到洛明洋面前,揪着他衣领,说:“区区员外郎之子,狐假虎威,算什么东西。既然你说杀我们如同蝼蚁,那就不妨一起去见官——我倒是想知道,正儿八经的公堂之上,你还有没有胆子把原样的话再说一遍?” 听到说要见官,洛明洋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 秦琴看见了,就知道这厮只是虚张声势。跟在明湛身后高声叫:“对!我们要见官!就算是秀才又怎么样?你干的事情跟开门抢劫有什么分别?我们见官去!我知道县衙门在哪里——我们走!” 明湛拎小鸡似的,把洛明洋拎到马车上。一脚踩在洛明洋身上,甩起鞭子开始赶马车。 那拉车的两匹马也是灵性,完全不需要磨合就听懂了明湛指令,打着响鼻,四蹄交替踏步,准备动身。秦琴敏捷地登车,坐在明湛身边:“我和你一起去!我给你作证!” “还有我,我也去!”秦族长也站了出来,“我有秀才功名,可以见官不跪,也方便说话!” 李老寡在旁边哭着喊“族长,你要跟我儿子过不去吗?我寡母失业的,你这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我好惨啊……我好惨……我这个苦命人啊!你们合伙欺负我和我儿子!” 没有人理她。 这颠倒黑白的功力,也是绝了。 眼看着秦族长也上了车,明湛赶着车朝着儋城县城绝尘而去,众家丁爬起身,一哄而散。剩下秦家被抢出来的财产,散乱一地。秦秋平站出来,默默地扶起那自鸣钟,那一人多高的自鸣钟,他还不够力气抬过去,就喊:“静儿,来帮帮我……” 话音未落,自鸣钟被抬起来了,秦秋平抬眼一看,是秦铁牛。 秦铁牛道:“秋官!我们来帮你!” 有秦铁牛带了头,秦桂树亲大牛秦三豹……乡亲们纷纷自发地来帮忙,把秦家的财物原样搬了回去。虽然这些东西里面,有好多都很值钱,都是村子里的人想过见过羡慕过的……然而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吱声,更没有一个人浑水摸鱼。 秦四奶奶不住念佛。 看到咬着牙,眼里冒着火的乡亲们,李老寡收了眼泪,和李秀才两个灰溜溜地逃跑了。 …… 马车一路风驰电掣,往文州县而去。 原本身后还有追兵,是洛明洋那些家丁。秦琴在空间里摸出一张强弓,交给了明湛。明湛也没问哪里来的,箭如连珠,几个人中箭堕马之后,再没有人敢追上来了。 洛明洋原本还满嘴脏话的乱喊,被秦琴塞了一只他自己的臭袜子。再到后来,索性晕了过去。 在马车上,秦琴问:“族长,到底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秦族长苦苦一笑,道:“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是这位洛三爷来找李壹珩玩耍,大概是李壹珩跟他说了昨天的事。洛三爷就直接杀到你家里去,说你们私自吃牛肉,又殴打秀才什么的,喊打喊杀的。” 秦琴还在想,这都算什么理由。 明湛却是眼眸微黯,不屑地切了一声:“这些自以为自己了不起的权贵子弟,平时都喜欢没事找事。如今现成的生事欺负人的理由了,肯定不会放过呗。” 秦琴问:“阿湛,这话怎么说?” 秦族长道:“傻丫,你还不明白么。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只是需要一个欺负人,宣泄内心戾气的借口罢了。至于那个借口是不是真的,根本不重要。“ ——“这就是,莫须有啊。” 秦琴不吱声了,她内心其实早就隐约猜到了,只是她从来心底向阳,不愿意把人往太坏处想。但今天洛明洋的做法,还是明晃晃地把遮羞布给撕下来了…… 第196章 有些人就是这样,天生坏 有些人就是这样,天生坏。 没办法躲过的话,就直接把他打得不翻身吧。 秦族长又想起另一个事:“前面就是金滩镇了,镇上过渡的帮派就是洛家爪牙,我们如何过河?” 秦琴毫不犹豫亮出随身带过来的菜刀:“抢船,抢渡!” 彪悍得一批。 秦族长打了个冷战,不说话了。 金滩镇入口简陋,不过也设了门岗把哨。才刚刚打开的门岗,要办事的老百姓排成长队。而一队穿着洛家衣服的家丁,已排着队站在门口。秦琴柳眉一竖:“来者不善!” 洛明洋却来了精神,梗直了脖子,眼睛凸起,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秦琴一脚把他踩回去了。 一个长相酷似洛明洋,年纪瞧着明显大了好几岁的青年,站在众家丁身后。秦琴道:“这人是从商的。” 明湛扬了扬眉毛,没说话。秦族长问:“你怎么知道?” 脑子里飞快地把可能要出现的人名单过了一遍,基本上锁定了来人身份就是洛明洋那个做生意的二哥洛明浦,秦琴扬起嘴角,胸有成竹地笑道:“因为,我闻到了金钱的臭味!” 明湛:“……” 秦族长:“……” 两名家丁用一模一样的手法,交叉杀威棒,拦在路口。守城的官兵们对他们视而不见,看来钞能力发挥了作用。明湛道:“洛家二哥出来了。嗯——从前不过是小打小闹,现在,梁子是结定了。” 澄澈的眸光,忽地在秦琴脸上一轮,明湛低声询问:“——傻丫,你害怕吗?” 秦琴扬起下巴,嘴角带着微笑:“我才不害怕呢。” 在他意料之中,又在他意料之外。 明湛唇角勾起,视线转向前方。 夫妻一致对外。 家丁们拦住了马车之后,随即自觉分开两边。 秦琴一看就知道,这些家丁都是训练有素的。目光从当中两个眼皮子还青肿的家丁身上扫过,秦琴暗暗好笑——报信的都写在脸上了。 “这些家丁倒是养得不错,在你手底下吃了亏,还晓得先回去禀告主人。”她告诉明湛,又好奇地问,“人手多了好些,你还打得过么?” 算上早上出门至今,一路奔波,外加打了两架,还熬了大半宿,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该体力耗尽了。 秦琴手里暗暗攥了两罐能量饮料,这能量饮料里还掺了灵泉,更好效果,更小副作用,打算一言不合就给明湛喝了。 明湛轻轻松松的说:“还行。” 还行? 那就是很行了!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她不怨这些人。 不过该揍的时候,也不会手软! 剑拔弩张之际,那锦衣人慢妥妥开口:“住手——” 洛明浦穿过家丁们,来到马车前面,抱拳拱手,竟是纡尊降贵的行了个平辈礼:“几位英雄,小弟洛明浦,乃是文州城洛员外之子,序齿排行第二。我家小弟洛明洋昨日访客未归。您几位驾着的马车上有我洛家家纹,不知道是否知道我家小弟下落?” 竟是闹先礼后兵? 秦琴就笑了,掀开车帘子,把揍得猪头三似的洛明洋亮给洛明浦看:“你说话文绉绉的,我没有什么文化,也听不懂。不过洛明洋嘛,我认识,这不就在这儿嘛!” 洛明浦眼底闪过一丝凶光,不过很快遮掩住了,垂眸,脸上仍是那副平和的微笑:“小弟年少无知,不知何故得罪了英雄?” 秦琴道:“哦,你不知道啊?让我告诉你,他入室打劫了。啧啧,这年头的城里人不行啊,身份上看着是秀才郎,实际上干的是入室打劫当街行凶的活计。幸亏我和我相公及时赶到,我们奋起反抗,一不小心,就把他打成这个样子了。这不,正打算捆了他送官府里去呢!” 洛明浦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眼神变得阴鸷,淬了冰似的:“见官?嗯,也好。很久没有和子凌兄把酒言欢了,今儿个正好去县衙,叙叙旧。” 文州县令陈冰,字子凌。 很是满意地看到秦琴脸色变了变,洛明浦捋着下巴上完全没有的胡须,说:“还有州府上的王知府,前几天送年礼的时候,精神倒还健旺。” 画公仔画出肠了,这是。 眼珠子一转,秦琴收敛了惊讶之情,恢复微笑:“那可真的是太好了,既然都是老熟人,那就让大家评评理吧。就洛家秀才洛三公子,平白无故的跑进良民家里打砸抢的。也不知道是缺家教呢,还是缺关爱,总不可能是家里不给他钱花吧?把个孩子教得……啧啧啧。” 旁边明湛嘴角越翘越高,原本悄咪咪伸出来打算拉住她的,手也缩回去了,换上一副看戏表情。 眼尾余光从目瞪口呆的洛明浦脸上扫过,秦琴嬉笑道:“我呀,有个大缺点,就是管不住自己嘴巴。就算上大刑了,拼着有一口气,也有本事嚷嚷得满大街都知道。也不晓得洛员外在文州县里有没有对头,那些对头听见洛三公子犯了事,会不会趁机拿捏住了,冲着洛员外去。” 等她说完了,洛明浦脸色就跟吃了屎一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洛明洋嘴巴被塞得鼓鼓囊囊的,脸都憋紫了,梗起脖子,全是青筋,呜呜呜的也不知道呜什么。秦琴反手一耳光打他脸上,“啪”的响声清脆:“鬼叫个鸡儿啊!就你能!你看看你,多不好!就因为你仗着家世显赫自个儿又有功名,跑到我家里来打打砸砸。让你哥一大早的站城门口吃西北风,回头你家老头子还得劳一场气,生你这样的儿子,还不如生块叉烧!” 她手劲儿大,用上了十成力,洛明洋被打得黑眼珠子猛插白眼珠子的,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秦族长张大嘴巴合不拢:“……” 洛明浦停下捋下巴的手:“……” 旁边听着的家丁,有脸皮控制得不好的,拼命抽抽,憋笑憋得脸都紫了。就连守在镇子入口处,原本离得远远的守城士卒啊,进城百姓什么的,都忍不住往这边凑。 大清早的,吃上了新鲜的瓜。 第197章 赔钱! 对秦琴的话,明湛连连点头。 有道理,太特么有道理了! “生了洛明洋这样的儿子,还不如生块叉烧!” 只有当了老父亲的,才明白秦琴这番话,那可真的是真理啊! 直到洛明洋昏了过去,秦琴才回过头来,下了车,直接来到洛明浦跟前。 她气势骇人,洛明浦不由得向后退一步。 神态极其休闲,态度极其嚣张,秦琴说话声甚至还带着笑意:“行了。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现在我们直接去告官吧!正好你们家也来人了,找个船,过了河,到县城里去!” 她嘴巴里一叠连声的要告官,还伸出爪子去抓洛明浦胳膊。洛明浦反而向后退了一步,眼神躲闪,那轻蔑的神色也不见了:“大姐,你以为县太爷很有空?县衙是你家?说去告官就去告官。你们一介平民老百姓,没有功名在身,上去就得吃三十杀威棒!” 车子里,有人说话:“无妨,无妨。老夫不才,也是吃了贡米,多年屡试不第,自愿出贡的二十多年老秀才了。” 秦族长也开了口,而且也下了车,站在秦琴身边。 看到明湛也要下车,秦琴飞了个颜色给他,明湛会意,重新坐了下来。一只脚踩在车厢里的洛明洋身上。 这阵势,洛明浦悻悻地叫停了悄悄逼近,准备骤然发难的家丁们。 秦琴催促道:“来吧,洛二少。去告官去。我还没进过衙门呢,也不知道衙门大门八字朝哪儿开?” 洛明浦实在受不了了,一甩袖子,满脸愠怒:“哪儿来乱七八糟的村妇!” “那你得问问你的好弟弟了。”秦琴也不生气,仍旧摆出二皮脸,嬉笑着,“我和我相公外出拜年。他怎么跑进我这乱七八糟的村妇家里,又打又砸的。而且还技不如人,被我们打成了猪头三——你有没有发现,你弟弟这个样子,比先前还帅了?” 一句一句的,杀伤力没有,侮辱性极强。 洛明浦脸色都白了,再没能说出这个兄弟那个故旧的话来。 憋了老半天,冷哼道:“行吧!他应该已经知错了!” “现在,可以把人还给我了么?” 这是认怂了的意思吗? 秦琴觉得是,不过她没有证据。 她眯了眯眼睛,说:“人还给你可以,可你回头还来报复我呢?我们家可都被你的宝贝弟弟砸得稀烂了!” 洛明浦态度放软了不少:“那你想要怎样?” 秦琴摊开手,说:“赔钱!” 洛明浦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同时还有轻蔑。秦琴当然知道他在想啥,觉得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呗。那她就要好好敲一笔狠的了。 果然,洛明浦嘴角又往上勾起了,微笑着问:“那是当然,打坏东西要赔偿……这是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不知道我弟弟打坏了你们家什么东西,要赔多少?洛某不才,一定没二话,全额照赔。” 秦族长道:“傻丫,我这儿粗粗记录了一些。你看看。” 暗暗冲着秦族长比了个大拇哥,从秦族长手里接过那张纸条,秦琴展开一看,拖长声音念:“西洋自鸣钟一座,高六尺……” 才念了这么一句,洛明浦打断道:“你说什么?自鸣钟?” 秦琴点了点头,说:“这是放堂屋的一座。除此之外,还有梨木桌椅十件套一套,螺钿床一张——床没坏,可螺钿被抠出来了好些。箱笼六个,里面装着绫罗绸缎满箱……” 都白纸黑字的,写得清清楚楚。 还得感谢秦族长,他是真以为他们要对簿公堂,所以趴在马车上,点了“气死风”灯,熬着眼睛写下来这张单子。洛明浦紧紧皱着眉头,脸色越发难看了,快步走向洛明洋。明湛举手拦着他。殊不知洛明浦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狠狠掷向洛明洋,“孽障!” 洛明洋呻吟一声,睁开眼睛。 洛明浦恨得直磨牙:“你欺负了个什么人家?怎么竟有自鸣钟?那自鸣钟好几千银子一座——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秦琴惊讶了:“哎哟,您该不会是赔不起吧?刚才可是您老人家亲口说照价赔偿的呀——不然我们就告官去?” 光是一个自鸣钟,就几千银子。还有别的东西…… 洛明浦闭了闭眼睛,心疼不已。 因他是庶子,所以家里让他出面行商办事,说白了,就是给家里捞钱的。所以比起不知柴米贵的三弟洛明洋,洛明浦更加懂得珍惜金钱。 那都是他黑白两道,一分一毫挣过来的啊! 该花的钱,洛明浦绝对二话不说,十倍于几千两的银子都送出去。 可他没想到眼前这乡下婆山里汉的,家里也能有值钱货啊? 秦琴也不急着催促洛明浦,反而站在旁边,安安静静欣赏他表情变化。明湛把洛明洋嘴巴塞着的臭袜子拔掉,洛明洋有气无力地道:“二哥……救我……” 洛明浦瞪了他一眼,黑着脸说:“他们说你砸了他们家的自鸣钟,可是真的?” 洛明洋虚弱地点了点头。 洛明浦那眼神,就跟要吃了洛明洋似的。洛明洋道:“二哥……他们……欺负我……” 秦琴紧接着他话头,道:“谁欺负谁还不知道呢,要不然,我们公堂上见?” 这时候天色已经大明了,旁边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都看出来秦琴穿得朴素,是个农民,对面的绫罗绸缎的,是洛家的二少爷。马车里躺着,脸肿胀成猪头的……姑且……姑且是洛家三少爷吧。 一个老百姓,口口声声拉着洛家少爷要去告官,这可太勾人八卦了! 大家指指点点的:“听到没有,那个穿绫罗的,说穿细布的欺负他?” “笑死,那位不是洛家三少么?平时带着家丁拎着杀威棒在市集上没少晃悠的。他不欺负人就算好了,什么人敢欺负他。” “可他被揍得很惨的样子。” “肯定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把人惹急了呗。” “别管那么多闲事,我们看热闹就行。” 这些吃新鲜瓜的老百姓,就这么指指点点的,议论着,不知不觉滚雪球似的,围拢得越来越多,人墙越发的厚。洛明浦脸上挂不住了,从咬牢的牙关后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你直接说个数得了!” 第198章 打欠条! 秦琴道:“好,全屋计价,三万两。包括打伤我家里人的治疗费和养神费!” 洛明浦一听,扭脸问洛明洋:“你还打人了?” 洛明洋把脸埋在马车地板上,不抬头。 秦族长帮他把话说了:“洛二爷,我看你是个明理的,就跟你说吧。洛三爷是直接跑人家家里去,打了人家家里的人,然后开始抢东西!当时这两位外出拜年了,家里只有一个奶奶,最大的儿子才十三岁,最小的小孩,还没有车轮高!” “老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正是靠海村秦氏家族的族长秦师尹。不才也是担当着里正一位,就算秦琴不是我们家族里的人,可也到底是靠海村的村民。眼见平白遭受无妄之灾,才陪着他们跑一遭,帮他们讨个公道。” 洛明浦淡声道:“区区里正,也配和我们洛家叫板?” 秦族长道:“不敢叫板,不过是讨个公道罢了。否则的话,今天他可以打砸秦琴家里,明天,就能够打砸别人家里。谁知道会哪天遭了灾?” 姜还是老的辣,三言两语,秦族长就成功把旁边只是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们挑起了共情。 “原来是无事生非啊!还要专门选人家当家的不在家时才进去欺负老弱小孩!” “我呸,什么晦气玩意儿,为富不仁啊这是!” “老丈,干得好!莫要害怕,真要告官,我们护着你过河去!” “这是儋城地界,还轮不着文州的人横着走!” 洛明洋委屈地说:“哥,不是这样的。我有理由……” 他歇了一会儿,说话开始变得流利起来了。 恶狠狠地瞪着秦琴,瞠目欲裂的:“他们……他们家私宰耕牛,私吃牛肉!” 秦琴撸起袖子,走了过去,扬手就给他一巴掌。 啪的清脆响亮,周遭人齐刷刷缩了缩脖子,有些人还情不自禁抚上自己脸颊。 “你这人呢,就是脑子不好使!”秦琴扬起下巴道:“叫了你别老跟李壹珩玩,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我在这儿再说一遍!我家牛肉是马帮罗扛把子送的!马帮有屠牛令,这算是常识吧?有本事就去找扛把子的去对质!” “李壹珩自个儿跟马帮关系不够硬,吃不着肉,来眼红。你倒让他当了枪使!” 洛明浦脸色更难看了,在儋州、文州两城里做大生意的,谁不依仗马帮船行? ——除非货物不乐意往外运了! 眼前这个妇人,也就外表看着是个女的,扒开了外皮来看,里头就是个混不吝、滚刀肉! 但是! 再混不吝、滚刀肉,她胆敢点名道姓的在这许多人面前说出罗扛把子的名号来,洛明浦宁可一万,最怕万一的,都要选择相信她! 眼瞅着洛明洋还要梗脖子,洛明浦低声呵斥洛明洋:“住嘴!” 洛明洋满腹委屈地闭了嘴,洛明浦黑着脸,道:“行。三万两就三万两……但我现在身上没有这么多的银票。改日定当奉还!” 秦琴道:“那你打欠条啊!” 不然她该怎么追债? 在周围人大声鼓噪下,秦族长拿出纸笔,看着洛明浦趴在马车踏板上写了欠条。明湛取出随身小刀,手起刀落,把洛明洋拇指割了个小口子,一摁一个红手指印。然后,明湛又煞神似的看向洛明浦,洛明浦黑着脸道:“我自己来!” 他在怀里拿出私章印泥,盖上了自己的红戳子。 秦琴小心地收好了欠条,这才点了点头:“阿湛,下来吧。” 老百姓们欢呼着,让开一条道,就得了赔偿的是他们似的。 看着洛明浦带着洛明洋离去的背影,秦琴还不忘大声喊着提醒:“回头记得送银子来啊——过了元宵没见着银子,我可就要上门追债了!” 于是洛家的马车跑得又更加快了些。 …… 秦琴倒是不担心洛家会欠账,自家要武力值有武力值,要脑子有脑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何况道理还在自己这边。 等到洛明浦走了,围观人群作鸟兽散。 秦琴才发现个问题,歪着脑袋看明湛:“阿湛,看来,我们得走回去了?” “走回去就走回去。”秦族长说,“我们村里人,难道还怕走路不成?” 这次多亏了族长出了大力,秦琴很感激,道:“族长,这次真的是谢谢你!” 秦族长道:“客气啥啊,你帮我还少么?就算不在同族,到底也是乡亲!” 说话间,远处传来一声马嘶鸣。 头扎白肚巾,加裆窄脚裤,双脚踩着做工精良的皮靴子,正是一身马帮人经典打扮。那人很熟悉地跟秦琴打招呼,秦琴才看出来了,惊喜笑道:“小罗!新春万事顺意呀!帮我跟你叔叔问好拜年!” 小罗笑道:“我叔叔昨儿就宿在镇上呢!大年初一下午接了个急活儿,当时他们立马就要出发,只是兄弟伙们都在乡下家里,不得已,来镇上的宅子里歇着。等今儿大家伙都到齐了,就拔脚了。” 他拍了拍手边牵着的两匹老马,道:“他听说你们遇到了点儿麻烦,刚才有心想来帮忙,却没能帮上。就交代我带两匹认路的老马来,送几位回家。不然,可得耽误老半天呢。” 秦琴越发惊讶了,看了一眼明湛,明湛倒平静,彬彬有礼的道谢,受了小罗的礼。秦琴也就心里有数了,对小罗抱了抱拳,道:“那可真是雪中送炭,多谢多谢!” 小罗跟那俩老马扶头摸耳的,嘀咕了半晌,才把缰绳交给了秦族长和明湛:“这两匹马口齿都大了,又都当过头马。待会儿到家之后,放掉缰绳,它们会自己回来的。不用担心。” 在这个马匹比宝马轿车还昂贵有价值的年代,如果马帮的人把两匹识归途又训练有素的老马送给秦琴,那才真的叫想多了。 尽管如此,秦琴已经十分感激。 回去路上,秦族长自己骑一匹马,明湛和秦琴共乘一骑。 明湛问:“傻丫,你一路傻笑什么?你别乱拉缰绳啊,那边的花是曼陀罗,不能让马儿吃的……” 眼瞅着秦琴随手拽下一朵小白花就要喂马,明湛赶紧阻止…… 第199章 顺水人情,也是人情 “哎呀,我看走眼了,没认出来……还说这花怎么可以长到一人高呢。”随手把那花扔开,秦琴笑着说:“我在笑……罗扛把子真会卖顺水人情哦。” 明湛眼底闪过一抹若有所思:“你是怎么觉察出来的?” “他那样的人,在各个镇上自然耳目众多。发生点什么风吹草动,也是瞒不过。如果真的想要帮忙,我们在金滩镇路口撕扯了也得小半个时辰吧,那巴掌大的小镇子,就算是乌龟爬,也爬到了。可他还说赶不上……”秦琴娓娓道来,“分明就是吃瓜围观,等我们吵完了,才来的嘛。” 明湛轻轻拍了拍秦琴胳膊,道:“最近是不是鱼吃多了,脑瓜子好使了很多啊。” 秦琴狠狠瞪了他一眼。 明湛说:“那你怪他么?” 秦琴摇了摇头,微笑道:“怎么可能。帮我们,是情分;不帮,是本分。能在最后送两匹马过来,已是仁至义尽啦。说明他对我们还是很认可的。” 明湛又是赞许地点了点头:“顺水人情,也是人情。” 老马走得又稳又快,还几乎不用怎么指挥,遇到什么小坎小沟的,自己一步就能跨过去。 两个时辰功夫,靠海村村口的大榕树就隐约可见在眼前。 明湛问秦琴:“还要绕村后面么?” 秦族长摇了摇头,说:“不用。就这么回去就行,正好,让大家都看看。” 他把稳了缰绳,挺直了腰,风吹动族长的胡子,很有几分竹林七贤的味道。 “让大家看看,只要占了个‘理’字,权贵之人,也不是得罪不起。” 确实如秦族长所言,他们一走进村子里,就引来了村里人好奇中带着生怯的围观。 老远地,听见龙氏口水花四溅地哔哔:“族长也是的,临老吃冻粥,一把年纪还拎不清,强要给那秦傻丫出头。” “你们看看,这会儿还没回,怕不是已经被洛家打进了大牢里?我女婿跟我说了,县太爷,知府大人,乃至更了不得的大人物,跟洛家也都是有来有往,称兄道弟的!” “胳膊肘哪里拧得过大腿?” “还是我家女婿有本事,跟洛三爷也是称兄道弟。跟县太爷攀上交情也就是时间问题。等他中了举,这些贵人啊,就全都是他的人脉!” 龙氏一脸得意,与有荣焉,旁边几个无知妇人眼神羡慕的盯着她,好像在聆听什么真理。 路过的吴月桂转过脸插嘴道:“你拉倒吧,势均力敌的才叫人脉,单方面抱大腿的,那叫拍马屁,跪舔!要脸不要!” 龙氏脸色一沉,吊高了嗓门挖苦道:“吴月桂,你就嫉妒吧!想要抱大腿你也抱不上!” 两个女人一高一低的对呛起来。 这时,坐在最外沿的一个妇人猛回头,看到了秦琴三人骑马走来,顿时一脸见了鬼的模样,直着眼睛尖叫起来:“回来了!回来了!” “族长回来了!” “傻丫和阿湛也回来了!” 吴月桂喜笑颜开:“族长,傻丫,阿湛!我就知道你们没事!” 一边说,一边小跑过来,围着两匹高头大马打着转转,“哎哟,哪儿来的马?好神气啊!” 龙氏那一伙人,全都哑巴了。特别是龙氏,直愣愣地瞪着秦琴,一脸不可思议,但眼底闪过的怨毒,没能逃过秦琴眼睛。 秦琴淡笑道:“不好意思啊,我们全胳膊全腿的回来了。让某些人失望了呢。” 秦族长也对吴月桂道:“月桂,劳你挂心。不过我们都没事,有事的是洛家。毕竟……公道在我们这边!” 吴月桂喜极而泣:“太好了,太好!族长没事啦!” 又追问:“那洛明洋怎么样?” 秦族长道:“不急,回头你们就知道了——现在还有事做。” 他们骑着马,径直来到祠堂前面。不少村民已经闻讯赶来,两匹骏马马屁股后就跟了老长一串队伍,而且越来越长、越来越粗。 等到了祠堂门口开口地,明湛道:“傻丫,我们就不凑热闹了,直接回家吧。” 秦琴会意,知道秦族长是要准备处理李壹珩的事情了,而明湛不欲掺和进来。她道:“好啊。那我们就在这儿下马吧。” 秦族长答应了。 三个人下了马,明湛牵着两匹马回了家。 才到家门口,秦四奶奶就哭着伶仃小脚跑出来:“阿湛,傻丫!你们回来了!” 跑到一半,一屁股坐倒在门槛上,大哭起来。 静儿和秦冬雪一左一右绕过秦四奶奶,一头扎进秦琴怀里,哭成了俩泪人。秦琴抱着她们,看到她们满头乱发,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完全没有了平时乖巧整齐的模样,也是心疼不已:“回来了,回来了。我们都没事了。快,进屋里去吧!” 牵着两个满脸泪痕的丫头走进了院子,一抬头,看到秦秋平拉着秦夏,站在大门口。就跟一高一矮两棵小白杨似的,笔管条直,秦秋平脸上浮肿未消,喊了一声“爹!娘!”也是眼圈红了。 秦夏则早就泪流满面,可也很懂事地站在哥哥身边:“小夏……是男孩子……要坚强!” 秦琴走过去,也是一样的挨个抱了,“没事了”“回来了”也不知道说了几十上百次。终于孩子们被安抚好了,她瞧了一眼家里,发现东西都差不离被归置原位了。 她问:“都收拾过了么?” 秦四奶奶道:“我怕得腿都软了,腰被踢伤,昨晚趴着疼了一宿。铁牛他们帮着我们把东西搬回去,剩下就是秋官领着小的们收拾的。傻丫,他们已经尽量做好了,有些收拾不到的,等我好了,我们大人慢慢弄。” 秦琴点了点头,很欣慰。 他们家的孩子,都是好样的。 明湛让马儿吃饱喝足,这才把马牵到家门口,拍拍它们:“走吧,回去找马帮的人去!” 那两匹马很通人性,对着明湛又舔又嗅,亲昵了好一会儿,才跑了。 秦琴在屋里,看着门前跑马的滚滚烟尘,恍若隔世的。 自言自语道:“总算过去了。” 第200章 又到手一笔 秦族长回来之后,就动用了族规,罚李壹珩在祠堂里抄族规一千遍。 这相当于禁足,抄完才允许出来。 关他的屋子朝北,阴暗潮湿,墙角还有一堆堆老鼠屎。李老寡当场躺在地上撒泼,哭爹喊娘叫祖宗的,说族里欺负他们孤儿寡妇。秦族长也是气狠了,说他们擅自唆摆外人进村行凶,如果不认罚,就从族谱除名。 李壹珩科举在即,需要族里出具各种文书,他不可能离开族里。傻了眼之下,只好答应。 临被关进去之前,还凶了自己老母亲一顿,嫌李老寡当众哭闹给他丢脸。 这些都是后来吴月桂过来帮忙收拾屋子的时候,鹦鹉学舌地告诉秦琴的。吴月桂满脸写着扬眉吐气,比她自己出了气还开心,“傻丫,你不要怕。公道自在人心,这次村子里绝大部分人都站在你这边的!” 她们并肩坐在木沙发前,用调制好的特制颜料描补被砸得掉了漆的木材。 秦琴道:“嗯呢,我知道的,所以心里很感激大家。” 吴月桂说:“还有哦,之前总以为,族里是指望着李壹珩考中功名,回来光宗耀祖。所以事事忍让,让他们母子两个为所欲为,族里有什么好东西,头一个紧着他们。就说年前太公分肉吧,今年年景又不好,好歹才弄到一头猪,他们不光要了最好的五花肉,还要族长猪下水都给匀了一半出来给他们……把负责杀猪的秦屠户和帮忙的那几个气得脸都青了!” 这段故事,秦琴也是头次听,扬起眉毛道:“还有这回事?乖乖,猪下水可是按规矩都得留给杀猪的呀……过分了。” “那可不!”吴月桂怪叫道,“谁能想到啊,他其实也是需要族里的呀!他要去考试,得族里出具户籍戳引的呀!她娘的,我们之前竟然不知道。” 秦琴无意说人坏话,不过事已至此,她也只好实话实说:“必须不能让你们知道啊,不然的话,金笸箩岂不是就变黑烂铁了?” 吴月桂连连点头,点了一会儿,又看着秦琴道:“那还是他们做人不行。如果换了是你,你会不会跟村里人说实话?” 这可问住了秦琴,秦琴思忖片刻,道:“这没啥好瞒人的。” 吴月桂叹着气,一拍大腿:“对嘛!所以我说,人跟人的差别,比人跟狗差别还大!” 秦琴:“……嗯,你说得有道理。” 聊得兴起,一阵穿堂风吹过,吴月桂打了个喷嚏:“阿嚏!哎呦,好冷……李壹珩还被关在祠堂里,那小身板,有他受咯!” 年初三晚上,恰好来了寒潮,一夜之间从温暖的春天到了寒冷的冬天,还是潮湿入骨那种冷冬。 而今天是初四…… 秦琴笑了一笑,拉紧了身上厚实的棉袄,站起身去关窗:“他受罪是罪有应得。教唆洛三少抢我家东西,打我家秋官和奶奶的时候,可没见他同情我。好啦,油漆上均匀了,先凑合着用吧……今天辛苦你过来帮忙了。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画风忽转,吴月桂反应也是块,立刻道:“行啊!正好铁牛带着孩子们去走亲戚了!” “话说回来,怎么你不跟着去?” “还不是你叫我过来帮忙!你说我?” 秦琴于是就笑。 吴月桂理直气壮地跑过来帮自己,还不是因为秦铁牛宠妻如命,她有那个底气说不去就不去了? “来吧,想吃什么?”秦琴伸了个懒腰,心情甚好,脑子里闪过了一百几十道菜谱,“火锅吃不吃?” 天气冷,吃火锅最合适不过了。 只可惜没有九宫格……无法分餐…… 吴月桂问:“火锅是什么东西?” 秦琴道:“就是城里人说的‘骨董羹’。我觉得它又要用火又要用锅的,就给它改了个名字。” 叫惯了的名字,不乐意换古称,麻烦! 这么一说,吴月桂可就明白了,拍手笑道:“原来是这个,好啊好啊!我喜欢!我家有小炭炉,这就去拿过来给你用!” 说说笑笑的从二楼下来,正好看到明湛从门口送客回来。 吴月桂回家取火炉去了,秦琴就挤着眼睛朝明湛狭促的笑:“怎么样?赖账不?” 从袖子里取出一叠厚厚的银票,明湛卷起来拍了拍她额角:“财迷啊你。都说了不会赖账的,来看看,三万两银子,全都是通兑银票。” 从明湛手里接过银票,秦琴逐张数过,确认了戳、引无误后,笑吟吟地交还给明湛:“过段日子到城里去,找相熟的银号换成我们自个儿的。再兑些现银出来日常开销。” 明湛道:“这安排很好,秋官马上要参加府考了,正是花钱的时候。这件事要抓紧办,过两天‘人日’一过,我们就进城吧。” “人日”,就是初七。 本地初七是个仅次于年初一和元宵的大节日,家家户户也要做节的。宰鱼杀鸡不必说,饭桌上还必须有七个品种的食材。 一般来说,过了初七就可以开始开工做些小活计了。但春耕就要等二月。 反正秦琴家也没有田没有地的,用不着考虑开耕的问题。听了明湛安排,秦琴欣然答允:“好。” “火炉来了,火炉来了!” 吴月桂用铁钩子勾着个红泥炭火炉,风风火火的冲进院子里。秦琴很无语,扶额道:“月桂嫂子,可以直接把炭火拿过来烧嘛,这样多危险的……” “嘿嘿,这不是我家那口子从城里买了一盒叫做‘火柴’的玩意儿回来,生火实在方便。我就没忍住么。”吴月桂把炭火炉子放饭桌上,才松了口气,抹了抹汗。 秦琴听得出奇,忍不住嘟哝道:“火柴?” 吴月桂道:“对啊。用一个小盒子装着……里头的火柴在盒子旁边一划拉就能着火。比火石火绒火折子都好使!可就是很贵……来,我给你看看!” 一扭身又回了家,不一会儿,还真的拿了一盒火柴过来,亮给秦琴看。 “你看!这是火柴头,这是刮亮子的位置,上面还贴了商号贴纸——大观奇货。是不是有趣?” 第201章 火柴与奇货 大观奇货,不就是之前去买自鸣钟的奇货行么? 吴月桂拿在手里的火柴,尺寸比现代的火柴大很多,快有巴掌大。 打开火柴盒子,浓重的硫磺味扑面而来,里面有二十五根火柴,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秦琴心里琢磨了一下,这么浓重的味道,应该火药配比也不算太过稳定——但,已经比用火石火绒打火要方便太多了。她看得入神,随口问:“这火柴真稀罕,怎么卖啊?在哪里有卖的?” 吴月桂笑着说:“就在金滩镇的奇货行里呀!你要去赶紧去,最近老板大甩卖,搬了好多好东西出来!这火柴就是我男人去赶集捡漏买到的,才五十文钱一盒。铁牛说,这玩意儿在城里尊贵人家家里又叫做‘洋火’,得二百钱一盒呢。只可惜铁牛太笨了,关键时刻不舍得花钱,只抢了三盒。傻丫,你要喜欢,我这盒送你!” 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火柴盒子往秦琴手里送。 秦琴被吓一跳,赶紧推辞:“不要不要。你家用着用处大,你自己留着。不过你这么说的话,我倒是要赶紧进城去瞧瞧。‘执输在前,惨过败家’啊!” “没错!就是这样!我啊,骂了铁牛好几回了!他那脑子就是祠堂门口的老樟树做的,全是疙瘩!” 门口处,默默看着俩女人数落自家男人的明湛,无端打了个冷战。 “……女人,真可怕。” 嘴上说得热闹,秦琴和吴月桂一点没耽误手底下的功夫。 杀鸡、炒料、洗菜、配菜、调蘸水小碟。 两个炉子,一边是香喷喷的海空煲,有活虾有鲜贝有走地鸡,调味炒制过后再用高汤焖煮,浓油赤酱,在炭火微温下,咕嘟咕嘟冒着泡泡。另一边是纯高汤,用来涮鱼片和山羊肉。鱼片是明湛亲自操刀切的,呈双飞蝴蝶状,薄如蝉翼,用筷子夹了轻轻一展,还能透光。这边涮过了鱼片羊肉的火锅,到最后会变得鲜美无比。——这个时候,才最适合涮吃新鲜蔬菜。 一家人吃饭,是在灶屋吃的。 把洗干净的红薯放入灶头余烬里,秦琴问:“还要不要吃馒头?” 秦四奶奶道:“主食怎么也得来一点,不然总觉得没吃饱。” 秦琴就把提前做好的馒头给烤上了。 吴月桂连连道:“你们真是太客气了,这么多,怎么吃得完。” 秦琴笑道:“什么话,这都是托你的福。我早就想这么做来吃了,家里人少,怕吃不动。现在人多,正好吃。” 等到开锅了,按照规矩,秦琴给吴月桂打了满满一碗鸡肉,全都是腿、胸这些最好的部分。 吴月桂又不淡定了:“你们家吃这么好,不怕造孽了呀?虽说我们家今年也过了个不错的年,可我婆婆总说,要积谷防饥……” 秦琴指了指在明湛照顾下,乖巧吃饭的孩子们,说:“老太太的话也没错。可是,这些孩子们都在长身体,正是要多吃,吃好啊。米、肉、吃掉了还能再买回来,可孩子长身体的时候只有一次,错过了就不能回了。这么一算,是不是先让他们长得壮壮的比较划算?” 吴月桂看到每个小孩碗里冒了尖的肉,还有鱼有排骨段有虾,不禁觉得有道理:“原来是这样呀,难怪道,我家二虎半年前还比秋官高大半个头,现在秋官眼看着比二虎要高大壮实了。那好,我回头也不省着了,省啥不能省嘴巴!” 大家齐声称是。 …… 吴月桂吃得饱饱的,秦琴还把吃剩的排骨段让她打包回去了。托着荷叶包走出秦琴家门,迎面走来龙氏。龙氏吸吸鼻子,闻到了肉香味,问:“月桂嫂子,日子过得不错啊……这荷叶里包着的是肉么?闻着就香。” 那些排骨段是用水焯过断生了的,焯水的时候还加了些姜片葱根辟腥。回家稍为红烧或者炖一下就很好吃了。龙氏也是识货的,吴月桂笑吟吟的道:“是排骨段啊。下午去傻丫家里帮忙,她留我吃饭,吃的骨董羹,我们一大家子吃得饱饱的。还多了二斤排骨段,就让包了回家了。哎呀,可真是吃得太饱了,我得好好走走消消食……” 龙氏一听,口水都要从嘴角滴落下来了,再看到吴月桂红光满面的样子,是真的吃很满足,不禁嫉妒丛生。 吴月桂见她也提着够一个猫吃的肉,问:“龙婶子,你这是要去哪里?” 龙氏撇撇嘴,道:“还能去哪里,回家呗。家里贪吃懒做的贱货又怀了,成天吐酸水,老大偏生还护着。让我这一把年纪又身体不好的把家务全包了……唉,我怎么那么命苦啊。” 全村人都知道,龙氏媳妇曾经生过两个女儿,后来又莫名消失不见了。 也不知道是卖了还是溺了。 吴月桂很看不上龙氏这股做派,心里冷笑,敷衍两句就回了家。 殊不知,龙氏其实带着这些肉,是要送去给老亲家李老寡的。眼下跟吴月桂撒了谎,为了圆谎,脚步一拐,还真的回家了。 一进屋,满屋酒气,秦二梁胡子拉渣躺在长条凳上打呼噜。龙氏看见了,气不打一处来,恰好儿媳妇捧了擦脸擦手的毛巾走上来:“母亲……” 龙氏反手就打了儿媳妇一巴掌:“小浪蹄子浪哪儿去了!没见你公爹在哪儿挺尸么,赶紧给他擦擦干净。” 儿媳妇是个包子,只得转身去伺候秦二梁,却被秦二梁顺势摸了一把身子。儿媳妇吓得躲开,不巧退了几步,碰到了茶几,“哐当”的一个碗摔了下来。 这么一摔,秦二梁酒醒了,也惊动了才进了灶屋亲自切肉的龙氏。 龙氏提着菜刀跑出来一看,气得直跺脚,指着儿媳妇鼻子就骂:“你个败家玩意儿,金山银山都被你打坏了!” 做贼心虚地,秦二梁也坐了起来,加入龙氏骂街的战团中。二两狗尿下肚,他嘴巴骂得可要脏多了,三句话不离下三路的:“你个赔钱货,欠打的欠日的贱种。以为自己怀孕了就金贵了?不生个带把的出来,就让我家大郎把你休掉!” 可怜儿媳妇嘴笨,只有敢小声哭,连半点反抗都不敢。 秦二梁家闹得天翻地覆,秦瑟瑟很烦恼,她躲在屋子里。 第202章 逼死人命 这个闺房和外面的家里整个就是两个环境,虽说不上瑰姿艳逸,极尽奢华。可放眼十里八乡,也是罕有其匹。 一桌一椅,全都是用的最好的木头,一被一褥,全都用的最精致的刺绣。这些都是龙氏把女儿宠在心尖尖上,费尽心思给她收罗的,可她却不知道,秦瑟瑟厌弃得自己家要死。 “真是讨厌……为什么我要生在这样的家里啊。如果不是家里太穷,我也不会将就李壹珩……还说秀才娘子呢,现在还被关在祠堂里,能考得上举人嘛?” 秦瑟瑟很憋闷,鬼使神差地,心里浮现起昨天洛明洋坐着马车,带着大批仆从,颐指气使的模样,又是阵阵荡漾。 顺带一提,她后来被龙氏带去了外祖家,所以并不知道下半场洛明洋被揍的惨事。 回来的时候,李壹珩已经被关进祠堂里抄书了。 别问,问了,李老寡就是一顿老泪纵横,颠倒是非的诉苦,都是秦族长偏心秦琴,被秦琴和明湛坏心眼给害的。为的就是嫉妒她家宝贝儿子可以参加春闱,而秦秋平个榆木脑袋读书不行,秀才都考不上。 “洛三爷,只恨相见晚呀……”秦瑟瑟把玩着手里一对精致的镯子,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笑的,拽着从洛明洋嘴里捡回来的几个听起来很文雅的词。 那对镯子是洛明洋送给她的见面礼,那时候,洛明洋对她口称“弟妹”。 正在想入非非,却从窗户里看到嫂子小声啜泣着,往柴房去,把门掩上,传来悉悉率率的脱衣声音。 秦瑟瑟悄悄跟过去一看,尖叫起来:“不好啦——嫂子上吊啦——” 才喊第一句,就把龙氏引过来了。 看到横梁上晃悠悠的人,等放下来的时候,脖子骨断了,没了气。 秦瑟瑟慌了神,抓住龙氏衣服,叫:“娘,快,快叫大夫!” 龙氏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却迟迟没动。 秦瑟瑟催道:“娘,快去呀!不然,哥哥回来了,我们怎么跟他交代……” 秦瑟瑟一共两个哥哥,大哥为了挣钱,在城里学生意,一年才回来二十天,干那传宗接代的活儿。二哥也被那个当妾侍的亲戚带进了豪阔人家府里当小厮去了。 好像没有听到女儿的说话,龙氏眼珠子转得越发疯狂,慢吞吞的说:“不行……不能叫人……” “娘亲?你说什么?” 龙氏回过头,盯着女儿,眼睛微凸:“你动动脑子想一下,如果这件事传出去,你爹,你,我……全家的面子往哪儿搁?她怎么死的?村子里的人会怎么说?你和李壹珩马上要成亲了,这不是现成的把柄往李老寡手里送,让她拿捏你?” 秦瑟瑟打了个嗝,不吱声了。 娘亲的话提醒了她…… 龙氏道:“你是要嫁去做举人娘子,享福的。现在要是嚷嚷开了,就全完了!” 说完,冲着儿媳妇狠狠啐了一口:“贱货,穷酸,寻死也不滚远点!” 看了一眼嫂子的尸身,秦瑟瑟几乎立刻做了决断,“娘,我懂了。可这么大条‘咸鱼’放家里,迟早会被人发现的呀……该怎么办?” 龙氏眯起了眼睛:“没事。你去叫上你爹来,把这咸鱼埋进院子里。别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 李壹珩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说动了秦族长,一千遍族规才抄了不到十分之一,就被放出来了。 一身老鼠屎味道地从祠堂里出来,钻进家里捣鼓一番,出来又是那个长衫飘逸,眉清目秀,看着就不像农村人的李秀才。 秦琴家在村子里向来低调,得了三万两银子赔偿金,更是闷声发财,从不主动提及到了城里的后续。 秦族长也受了嘱咐,守口如瓶。 如此一来,就有了李老寡和龙氏扭转舆论的机会。 也就是村头巷尾摆了几次龙门阵的功夫,李秀才的名声就好转起来。 要不怎么说,人心里的刻板印象最能扭转呢。 毕竟,李壹珩是广大乡亲们心目中屹立了多年的“别人家孩子”! 秦琴没空理会这些,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到奇货行去,捡漏! 到了奇货行门口,原以为会看到熙熙攘攘的画面,没想到还是很安静。只是店里各种五光十色的货物上,都贴了小小的粉签,上面明码标价。 明湛凑到她耳边问:“你准备拿多少预算出来买?” 他现在满口的现代会计用语,秦琴觉得,自己驯夫还蛮有成效。 她狠狠心,说:“预算一万两。买什么,买多少,你来配。”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她相信明湛的眼光! 明湛自去配货,秦琴想要瞧瞧那头木牛流马,就满屋子转悠起来。一不留神转到了后院,有新发现。 唉,这屋子里的门也该换换了,门缝都比手腕还粗,让她一眼看到了屋子里的云锦,还有店主。 云锦穿着白衣青裙,大过年的过于朴素了。不过她本人似乎不这么觉得,红着眼,一副弱不禁风又坚强不屈的模样,手里攥着一叠秦琴很熟悉的东西——这不是银票嘛。 “徐大哥,你对云锦的好意,云锦会一直铭记在心的。”云锦道,“……等云锦进京认亲了,会时时刻刻的,把徐大哥挂在心上。” 秦琴听了一耳朵,不禁咧了嘴。 这话说着,怎么就像是不打算还钱呢? 话又说回来,原来老板变卖家当,是为了筹钱给云锦? 徐老板握着云锦的手,满怀怜惜地说:“好妹妹,有你这一句,我就心满意足了。咳咳咳……” 咳了一会儿,徐老板又说:“可惜我身体不好,无法陪伴你进京城。只能出一点微末力气,过两日等我清了这批货,应该还能在筹个一两万之数。到时候正好是你出发的日子,耽误不了你的行程。谷尚书家,世代簪缨,上上下下都是一双富贵眼睛,你手里攥着这六七万两银子,也好有个依靠……” “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钱的地方,尽管开口。哥……是你永远的后盾。” 第203章 卖房来舔 云锦的眼圈更红了,身子前后摇晃着,浑身上下冒着一股茶香,她夹着嗓子说:“大哥,我永远记得你的恩情。你对我真的是太好了……” 在他们你侬我侬的对话里,秦琴知道了,原来云锦是真千金,当年刚出生的时候抱错了。好像还是她流出去的针线很神奇地和尚书夫人的如出一辙,才被人认到。 就在大年初一,谷尚书家里派人来认亲,于是曾经在金滩镇上受尽了欺侮的小镇孤女,摇身一变成为当朝户部尚书的嫡亲大小姐。 大小姐进京,靠着卖刺绣的那仨瓜俩枣自然不够。所以奇货行老板仗义疏财,把变卖家产的银子全都交给了她。 秦琴吸了吸鼻子,怎么闻,这院子里怎么一股畜生味儿。 舔狗味。 眼见这俩嘀咕得差不多了,秦琴也就走开。 回到店面上,明湛手里拎的东西不多,倒是火柴弄了十盒。秦琴道:“别的看不上?” “都没什么好东西了。”明湛道,“金贵的都被买走了。眼前这些看不上……” 秦琴道:“既然这样,就去吃个饭,回家吧。” 也不知道徐老板什么时候来到这儿的,瞅了个空子,试探着插话道:“两位……请问想要在镇上买房子么?我这院子打算卖掉,两位不知道能不能入眼?” 秦琴傻眼了。 卖、卖房子? 徐老板很诚恳地看着他们。 正确来说,是看着明湛。 秦琴开始紧张了,这院子角落太偏,地方也不合用,算是妥妥的不良资产,她可不打算要。幸好明湛也摇了摇头,婉言谢绝:“谢谢徐老板看得起,不过,我们家暂时没有买房子的计划。请另觅他人吧。” 徐老板道:“我这院子住了很多年了,收拾得干净,风水也好。要不是我现在急着用钱,也不舍得卖……” 明湛道:“我没钱。” 徐老板脱口而出:“怎么会没钱呢?前两天才在大路口上,洛家二少答应给你们好几万的银子!明大哥,我是真的没办法了,就看在老交情份上,帮兄弟一把!” 秦琴原本还有些同情徐老板的,此刻后悔自己圣母病发作得太早。 她忍不住插嘴道:“我们家上有老下有小,乡下无田无地的,就算有几个钱也得花在刀刃上呀。” 明湛倒好,立刻二皮脸道:“我听我老婆的!” 徐老板苦笑了两声,门口处,突然传来一声夹嗓喊:“徐大哥,不用再委屈自己了。” 云锦快步闯了进来,站在徐老板跟前,但很快又开始做出那副摇摇欲坠的模样。秦琴从她的身法步态判断,这位小姐姐在演戏,走的是茂林修竹自强不息外柔内刚的那一类型人设。 她想起上次云锦站在道德高地上逼明湛买绣品一事,心里满满全是冷笑。 云锦看了明湛一眼,说:“这位大哥……我认得。他人很好……我们,总不能强人之难。” 说完,又哀怨地看了秦琴一眼。 什么都不用说了,都懂。 徐老板顿时厌恶地看了看秦琴,对明湛说:“原来是这样。那我也不瞒着了,云锦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京城尚书府的真千金。我现在正在给她筹钱作上京城的路费。明大哥,请你助我们一臂之力!” 秦琴忍不住吐槽道:“喂,怎么说得理所当然似的?我们和她不熟呀!” 话音未落,云锦的眼圈就红了,平板板的胸脯倔强地挺了挺,摆出一副跟强权作斗争的模样:“我知道大姐看重金钱,不舍得这几个银子。算了,我们不要让明大哥难做吧。” 徐老板的怒气顿时全落在秦琴头上,气愤地高声道:“铁石心肠!枉我当初还卖玄织面罩给你!我真是后悔!” 一时之间,秦琴仿佛成了那个最错的人? 她眨眨眼睛,彻底整不会了。 自己好像只是个,上门捡便宜货的主顾吧? 可当她看到云锦偷偷瞥向明湛的眼神,尤其是看到那一抹贼光之后,就懂了。 小姐姐在养鱼呢? 也不知道明湛什么时候进了她法眼的,秦琴可真谢谢了。 明湛轻笑一声,轻轻把秦琴扯近自己身边,说:“云锦是吧?” 云锦听见明湛唤自己名字,眼睛亮了一亮,声线清冷地“嗯”了一声。 看了一眼旁边一脸泰然自若的徐老板,秦琴:“……” 明湛道:“第一,我老婆说的一切都是对的。第二,我和你不熟,一点儿都不熟,所以没有必要拿几千上万的银子来帮你。第三,我老婆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如果我的意思和我老婆的意思有出入,那么就按照第一条办。” 云锦的脸“刷”地,变得雪白。 徐老板跺脚,急得脸都涨红了:“明大哥,你这样说话,太伤云锦的心了!她是世间奇女子,能够有缘相识,自然应当全力帮助……何况,她绝对不会白拿你的东西的!” 他太过激动,脸涨红了,又白了下去,还咳了好几声。 云锦看了明湛一眼,道:“我不敢夸海口……但,以明大哥之才,日后我进了尚书府里,求了我的亲生爹爹,替大哥在京城谋一份差事,应该不难。” 秦琴忍住,想笑。 这位小姐姐,刚才对徐老板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原来她心里的回报是分了三六九等的么? 实在是老王八办走读——憋不住笑了! 明湛不假思索地说:“我不需要。” 他对傻眼了的徐老板和云锦拱了拱手,道:“我只是一个来奇货行买东西的客人,没想到老板脑子坏了。跟脑缺做买卖,那就是占傻子便宜。我品德高尚,就不占这便宜啦——告辞。” 眼看着明湛拉着秦琴转身就走,徐老板还想要说什么,甚至伸出手要挽留,身边云锦“啊”的低声轻呼,晕倒在地上。 于是徐老板转而忙着照顾云锦去了,再没空追出门来。 秦琴任由明湛牵着自己往前走,仰脸看着那高大的背影,心里越想越乐。 第204章 你的品位不咋地啊 明湛回过头来,一眼看到她咧开嘴巴到耳后根的模样,眉头一皱。 退退退,退到跟她并肩而行。 “笑什么笑?”他瓮声瓮气地问,“有什么好笑的?” 秦琴笑嘻嘻地说:“虽然便宜货没有捡到,但看了一出好戏,不是应该好笑吗?” 甚至伸手捏了捏明湛的脸,嗯,手感不错。 三十郎当的年纪,皮肤还蛮有弹性。 明湛也没躲,嗤笑道:“脑子有缺的遇上鬼迷心窍的,这种戏有什么好看……你的品味还是没有变啊。” “我的品味又怎么啦?” “实在不咋地。” 秦琴促狭地笑:“你怎么那么冷漠啊——刚才尚书千金看中你了,要把你带到京城去诶!人家徐老板散尽家财,你猜云锦说了啥?她就只是说了句,‘我在京城会时时挂念你’。嘿嘿,这差别,是不是很大?” 明湛一怔,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也不是故意听到的,不过他们后院屋子里的门该换了,门缝留得比我巴掌还粗。你不买那个院子,是对的。” 秦琴就简单的把自己在后院的见闻说了。 明湛道:“呵,原来如此。难怪……也好,从此金滩镇少了个是非人。只可惜了这家奇货行,怕是从此之后开不下去了。之前每过一段时间,徐老板都回来帮我们调试一番……从此之后,我们家的自鸣钟没有人来调试,也是伤脑筋。” 秦琴愣住了:“你刚才开始,就一直皱眉头,原来在想这个事?” 明湛一脸理所当然:“不然呢?” “我以为你应该会想点更加有深度的……哼,就知道你和我一样,只顾眼前!” “调试自鸣钟怎么就没深度了?还很有难度!你说得那么轻松,要不你自己来试试?” “试试就试试!正好省了每次都要给徐老板的工时费和跑腿费咧!” “秦琴,你真的是钻钱眼子里去了!” “好说好说,你笑那么开心,不也是很高兴么?” 事已至此,吃饱再算。 夫妇二人直奔大同酒楼,店面里有的菜轮流点了一遍。甩开腮帮子吃了一顿,吃不完的统统打包带走。大串赏钱赏下来,喜得那店小二直呼老板发财,老板吉祥,老板生五个儿子…… 秦琴:“……前面两句笑纳,最后一句反弹。” 在奇货行扫货,也不算空手,各种各样小玩意儿给家里添置了不少,倒是让刚刚才经历过一次洗劫的家里回复了不少生机。 “人日”一过,秦琴和明湛就带着秦秋平动身回城。 秦秋平是自己提出要早点回明镜书院的,离府考只有不到两个月时间,他想要早点静下心来念书。 这些天来,除了年初一那天按规矩不干活不念书,就算除夕夜,也没歇着,用功到半夜。 用不着秦秋平自己说,隔天秦四奶奶从秦秋平屋子字纸篓里倒出来小山似的,写得密密麻麻的废纸就说明了一切。 孩子自己鸡自己,卷疯了。 牛车到了明镜书院门口,小门打开了,竟也有背着书囊的学子进进出出。远远地,看到了秦秋平,大部分人都友善地打招呼。看到这画面,秦琴嘴角挂起了老母亲的慈祥笑容,“他们都是你的同窗?” 秦秋平道:“有的是,有的是隔壁班的。不过都是准备参加府考的……参加县考的人更苦。有好多人直接没回去。” 说到这里,母子俩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下。 想到的是同一件事——所以这会儿还在村子里吃喝玩乐睡大觉的李秀才,到底是个什么水平啊? 秦秋平先忍不住笑了,说:“自以为靠着自己脑瓜子就能稳稳当当考中的,也不是没有。还有家里有关系打点过的……反正,书院里什么人都有。我只管读好自己的书就好。” 少年反过来把老母亲老父亲的台词抢了,明湛摸了摸秦秋平的脑袋,慈父少语。秦琴却老泪纵横,递给他一袋大核桃:“带回去,每天吃几个。补补脑子。我们穿的用的可以朴素点,但一定不能在吃喝上亏待自己。” 秦秋平点点头。 回头看了看秦琴给他收拾的大包袱,秦秋平为难道:“娘,这都装了些什么啊……太多了吧?” 不远处,飘来明湛的说话:“我劝过她了,劝不住……” 一把推开明湛,秦琴道:“也就是些衣服啊,文房四宝啊,吃食啊什么的。书的话,你自己买,一个月一千钱。” 又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给秦秋平。 秦秋平脸色郑重,接过了荷包收好。又去背包袱……被包袱坠得一趔趄。 秦琴:“……” 明湛无奈地站出来:“秋官,麻烦你去跟守门的小兄弟说一声。放我们进去。” 秦秋平答应着就去了,不一会儿,那个收过秦琴曲奇饼干的看门童子笑嘻嘻地跑出来开门,说:“看在是你们份上哇,别人我就不放了!” 秦琴很会做人地,又是两个装满了小零食的荷包递了过去。荷包里还夹着压岁钱。 秦秋平看到了,就跟明湛耳语:“爹,娘好会做人。你……不会觉得她有铜臭味么?” 要不是孩子眼底闪着纯真的求知光芒,明湛就一巴掌呼过去了。他收敛了嘴角边一直挂着的浅笑,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想法?” 似是听出来了他的责怪之意,秦秋平愧疚垂眸:“我看到有些同窗,觉得自己是读书人了,就嫌弃这种经济学问,人情世故。甚至觉得自己家里做生意的,比不上别人书香门第,世代为官的,看不起自己家里。” “那你自己的想法如何?”明湛问。 秦秋平摇了摇头:“出身不是自己能决定的,父母也不是。只要家里人发自内心的对自己好,那么就与人无尤。生就了男儿身,功名前程,自然都得靠自己挣。” 明湛赞许道:“大丈夫应如此。” “两位大佛,还在说什么悄悄话呢?快过来帮忙!”秦琴扭身,做了河东狮吼,父子俩齐刷刷一个立正,乖乖上前帮忙。 第205章 转着圈的忙 照例送到二门,再往里,家长就不许进去了。 看着秦秋平蚂蚁搬家地把东西化整为零搬进去,秦琴叹着气慈母笑:“幸亏我有先见之明,分门别类打好小包袱,然后再打大包袱……” 明湛瞥了她一眼,道:“你不给孩子塞那么多东西,岂不是更有先见之明?” 在气死人方面,明湛功力日渐精进。 秦琴撇撇嘴,才不理他。 离开的时候,下意识看向花圃的方向,那些蝶豆花已被拔光了,换成了一架极大的棚子,上面爬满了金银花。 在花圃里伺候花草的,也不是当初那个清隽青年,而是一个头发胡子花白的圆脸老农,带着个比篱笆高不了多少的小孩子。一边给金银花松土,老农一边对小孩说:“这是金银花,清热下火的……” 秦琴觉得很温暖,笑了一笑,低着头跟明湛走了。 回到湛园,又是一通忙活。 眼见春花春柳把房子打理得整齐干净,秦琴十分满意,赏过了银子。次日又打点各种礼物,去给邻居以及相熟老主顾们拜年。 一圈圈的忙下来,就一整日了。等到天擦黑,秦琴才从袁银姐处出来,袁银姐见她满脸写着疲倦,就道:“姐,你这样子,真的要自己回去嘛?要不要叫姐夫来接你?” 秦琴摆摆手,道:“他有他的忙碌……无妨。” 袁银姐有心要派自己的马车送她,可是一问,马夫被别的姐们借走了。她就打发人去,雇了马车,回头对秦琴道:“姐姐,马车就在后门等着了。你只管安心坐就成。别的不用管!” 秦琴也真的是累了,就没拒绝袁银姐的好意,笑着道谢:“多谢多谢,还是我们家阿银细心。” 袁银姐道:“哪里的话!原本我应该亲自送你才是。但这会儿有贵客在里面等着了……你知道,我这种人,多有不方便。” “没事。你也忙你的。”秦琴大大咧咧道,“记得我们约定,明天过来看行乐图?” 袁银姐粲然一笑:“当然。我都记着呢。” 高头马,软座褥,还有垫脚凳和解渴茶。虽说是雇来的马车,车厢里陈设布置也十分舒服。秦琴喝了两口茶,十分受用,等到马车撒开蹄子跑了,她竟然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就一眯瞪的功夫,忽然,马车一顿剧震。 秦琴从梦中惊醒,一伸手抓稳住,不然就得就地十八滚,成了人肉炮弹! 外面传来女子尖叫:“风花雪月的脏女人,给我滚下车!” 马夫喊:“哪里来的刁蛮,不知道你说啥——快让开!” 少女不依不挠的继续叫:“呸!臭不要脸的脏东西,人尽可夫的臭婊砸!以为换了马车我就不认得你了!快把我哥交出来!” 马夫道:“姑娘,你误会了,这车里坐的不是你要找的人。” 任凭马夫说破嘴,那女孩子比驴还倔,愣是不听。秦琴在车里不耐烦了,掀开车帘子,同时把脸上的玄织面罩一脱:“小姑娘,你觉得我这样的,能卖几个钱?” 那长得虎头虎脑的小姑娘猛一瞅到她的脸,尖叫一声“鬼啊!” 两眼一翻,就地一倒,竟原地昏了过去。 秦琴把玄织面罩重新戴上,遮住脸上伤疤,无辜地对着目瞪口呆的马夫眨眨眼睛:“我很可怕么?” 马夫不说话,一个呼吸之后,马夫黑眼珠子朝头顶一插,也晕倒了。 秦琴:“……” 有点受伤,肿么回事? 趁着左右无人,她从空间拿出镜子来照了照……嗯,这段日子,天天拨筋。把原本郁结扭曲沉积(但是发白)的疤痕,硬生生拨成了又红又软又浮起,活生生、狰狞无比的状态。 看起来极其恐怖吓人,实际上是因为肌肉深层坏死的组织神经重新被激活、联结、生长…… 秦琴叹了口气,把镜子收回空间里。 伤口痊愈,总有这么个过程,急也没用。 相反,为了让这道跟着原主三十年的陈年旧疤彻底痊愈,更应该徐徐图之,做到事缓则圆。 吓人……她也不想的。 也不能指望谁都跟自家几个娃似的,儿不嫌母丑。 也不能指望谁都跟明湛似的,有异常强大的心理。 怀着愧疚的心情,秦琴取出一颗臭丸,放在马车夫鼻子底下。马车夫打了个喷嚏,翻身就趴地上呕吐:“呕——” 秦琴道:“真对不起,吓着你们了。” 她态度和善,倒让马夫很是愧疚:“对不起对不起,夫人,小的不是故意的!” 就趴着磕头。 秦琴虚扶一下,制止了马车夫,指了指前面不远处晕倒的年轻女孩,说:“你在此地候着,我去看看她。” 见死不救,不是她的作风。 何况还是在日暮西垂,华灯初上的夜晚,偏僻小巷子里,放着年轻女孩儿自个儿倒在街头,太危险了。 走近了看,发现这个女子年纪也不算小了,应该有二十三四。但脸蛋还是饱满,可爱的小圆脸,加上椭圆的眉毛,又喜庆又显小。 秦琴收起了臭丸,转而掐女孩人中。没捏几下,女孩悠悠醒转,和秦琴眼光一对上,吓得眼睛又闭上了。 秦琴好笑,放缓了声音道:“你是谁?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家。” 女孩孤身一人,穿得却很好,还有个能够眠花宿柳的哥哥,家境不会差。 女孩闭着眼睛,冷哼道:“我才不告诉你。你个无耻的老鸨子!” 秦琴:“……” 合着她长得丑,不像卖笑姑娘了,就像老鸨子了? 她叹了口气:“陈姑娘,你这思想要不得啊。” 女孩子惊讶地睁开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姓陈?” 指了指姑娘纤腰,秦琴道:“腰牌上写着呢。” 陈姑娘从地上爬起来,站起身,上上下下打量秦琴,一脸狐疑:“你真的不是老鸨子?也不是东湖书寓那边出来的那种……女人?” 马车夫插话道:“姑娘,真不是。我们就是无辜经过的路人罢了。” 秦琴摊手道:“爱信不信。” 陈姑娘这才点了头,道:“我信——” “毕竟你丑。” 秦琴:“……” 第206章 哥哥去哪儿了 算了,她才不会为了无关要紧的路人动半点情绪。眼见对方没事了,她转身要重新蹬车:“既然一场误会,也就罢了。” 陈姑娘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抽抽噎噎的:“可是,可是我哥哥去哪里了呢?” 秦琴叹了口气。 她这该死的心软…… 停下脚步,又转过身,问道:“你哥哥姓甚名谁?是哪一位花街姑娘的恩客?怎么会要你这个小姑娘大半夜的从家里跑出来找他?” 陈姑娘道:“我娘心疾发作了,爹爹外出办事没回。家里就我一个了。我哥还在外面,我……我就只好出来找他呀!” 秦琴扬眉:“如此混账?” 陈姑娘垂泪道:“我得快点找到我哥哥才行。只有他才知道那位给娘治病的大夫在哪里……” 秦琴想了想,说:“当务之急,是要给你娘治病。对吧?” 陈姑娘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秦琴道:“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带我去你家里看看?” 就跟老旧话本子里经典情节似的,这会儿响起了一句:“不必了。” 看到了对面来时的方向,秦琴扶额:“这位公子……你妹妹真的没有冤枉你?你娘都病了,怎地你竟还有心情逛窑子……” 话说到一半,顿住。 她看到了在那青年身后——明湛? 明湛见到她,也是一怔。 然后就站住了。 那个跟陈姑娘相貌极为相似,几乎盖了章的有血缘关系的男青年,一愣之下,急赤白脸跑到陈姑娘面前:“妹妹,娘又病了?” 陈姑娘道:“是啊,心疾突然发作……家里全乱了,我就来寻你!哥,我们快回去!” 秦琴转过脸,歪着头,看着明湛:“你们……认识?” 几乎同时,陈兄和陈姑娘一块儿定住,双双看着明湛,也是异口同声:“你们也认识?” 明湛从阴影处走出来,拱了拱手,道:“陈兄,这位正是内子。” “刚才真是抱歉,耽误了你那么多时间。你家既有急事,就先回去吧。” “好说!那子杨就先走一步了。”陈兄也是拱了拱手,转身拉了陈姑娘手,道:“我们赶紧回家看看娘亲!” 秦琴叫道:“慢着!” 陈氏兄妹不解地看着她,秦琴指着那马车道:“坐这辆车回去,这样比较快!” 陈兄满眼震惊,陈姑娘道:“那怎么好意思……” 秦琴在小姑娘眼中看到内疚。 明湛温言道:“内子说得极是,你们不必客气。” 秦琴也说:“是啊,我们两个慢慢走回去就是了。” 事态紧急,陈子杨对着二人长揖在地,道:“那陈子杨就先谢过明大哥和大嫂了!” 也不多废话,转身上了车,吩咐了马车夫一番,一阵车轮滚滚带冒烟的,走了。 明湛转脸看着秦琴,道:“我们回去吧。” 他什么都没有问。 但,明湛忍得住,秦琴忍不住。 秦琴说:“阿湛,你们刚才……打从哪里来?” 这会儿明湛牵着她手,一脸老夫老妻般平静地往前走。 “约了几个朋友,有点事情谈一下。”明湛说,“你吃东西没有?前面有个二荤馆子,灶上手艺很不错。他们家有最近种成功了辣椒,新菜在城里很受欢迎。要不要去试试?” “随便。”秦琴没啥胃口。 她有些烦躁,但是又不愿意承认,这股烦躁源自于知道了明湛和一群男人去喝了花酒。 前世身为女总裁,也没少跟男人们应酬,必要的时候,自己还会点一两个陪酒的放在自己身边,让女孩子替她挡酒。 一开始的时候也忐忑,觉得自己不厚道,毕竟她没那工具。 可是后来,订房的公主跟她混熟了之后,告诉她,那些女孩子反而喜欢陪她? 据说是,能收一样甚至更多的钱,可她没有作案工具,还长得好看,女孩子们可以放心地喝得开心玩得爽,还不用担心油腻咸猪手…… 顺带一提,那年月已没有逼良为娼这种事了,能去这种地方上班的女孩子,多半也都是爱玩爱喝之人。 秦琴也就很无语。 那时候看着生意伙伴们各种玩,秦琴的心里甚至没有起一丝波澜。 所以现在心里那种奇怪的不适感,她不认。 正在烦躁间,明湛又说:“你很敷衍啊……是不喜欢吃辣么?不喜欢就别勉强。我知道还有另一家做汤粉汤面的,专门给小东湖的姑娘们做晚饭夜宵的,味道也不错。” “小东湖”仨字钻入耳中,秦琴就跟被钢针扎了似的,暴躁道:“行了,我说是随便就随便!” 凶巴巴的。 明湛一愣,严肃起来:“傻丫,你不高兴?” 秦琴懒懒的:“还行啦。就是有点累了。要不然我们直接回家算了。” 明湛垂下眼眸,淡淡的道:“也好。” 离家还有一个路口的时候,秦琴又后悔了,她肚子饿得慌,腿发软,走不动道……一个趔趄,就要软倒。明湛一把扶住她,道:“怎么了?” 秦琴有气无力道:“累……饿……饿着了……” 就是低血糖。 明湛拧眉,明明眼神很关心,嘴巴却很毒:“叫了先吃了饭再回的。” 秦琴不想和他说话,没力气。 “上来吧。”明湛背对着她,“我背你回去。” 好像预料到秦琴要矫情,他又道:“上次你身上来事也背了,这回就别矫情了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秦琴也就乖乖上去了。 趴在明湛背上,肚子里转了老半天的话,就没忍住问出来:“你们刚才喝花酒去了?” “哈!” 明湛一声意义不明的笑,笑得秦琴老脸发烧:“笑什么笑?” 明湛一针见血的说:“你刚才一路生闷气,就是在琢磨这个事情?” 秦琴矢口否认:“才不是!” “明明就是!你都写脸上了!都炸毛了!” “谁炸毛了,你说谁炸毛了!”秦琴使劲揉乱明湛头发,明湛躲闪着,说,“好了好了,别闹了,再玩把你摔下来了……” 这是真话,秦琴悻悻地住了手。 明湛微笑着说:“是去的一个小书寓……不过是真的谈事情,不是寻花问柳。” 秦琴见他说得坦然,将信将疑:“就不能去别的地方嘛?” 话出口,自己都嫌弃自己幼稚。 第207章 出门赴宴 都三十多的人了! 都活两辈子了! 明湛却很认真地回答道:“那些地方龙蛇混杂,方便谈事情。我已经想到了办法,怎么处理那块海沙白田里面的海沙白了。” 说到这件事,秦琴顿时来了精神:“当真?” 明湛缓缓道:“当真。我们先回家,边吃边聊吧。” …… 回到家里,春花春柳看到男主人背着秦琴回来,都是很惊讶。明湛道:“春花去熬些养胃小粥,春柳,取些蜜饯来。越甜越好。” 喊上了蜜饯,又喝了一杯甜到齁的糖水,秦琴可算缓过劲了。 坐在饭桌旁等开饭,她迫不及待地问明湛道:“那些海沙白……找到销路了?” 明湛笑眯眯地说:“不止。如果运气好的话,能一本万利。还有就是,有人准备收拾虾霸那伙人了。我们先打个辅助,放放血。” 虾霸那伙人欺行霸市的丑恶模样,秦琴想起来还气得牙痒痒。 而明湛的提议,听起来就很爽! 她问:“那需要我做什么?” 明湛取出一串珠链,给秦琴道:“你看看,这串珠链,如何?” 秦琴接过来,在手里轻轻摸了一遍,发现这串珠链虽然珍珠很小,不过比米粒大一点点,但珠光莹润,十分可爱。放到鼻尖嗅了嗅,道:“这是……药珠?” 明湛点了点头,说:“没错。不过我新给它琢磨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仙女珠’。这种珍珠平时可以用来做首饰,这就很名贵了。更难得的是,捣碎入药,是一味解毒凉血的良药,配合沉香使用,能够起沉疴,治奇疾。” 秦琴沉吟道:“我只听说过这种东西,没有亲眼看过。” “这种药珠,本来就不是东海之滨珠农所养的珍珠。药珠稀少,因为无法养殖,只能靠海贝纯长。”明湛道,“而我们运气不错,那片海沙白田里……竟发现有药珠。这一串药珠,就是我们挖回来的海沙白里发现的,就是贝屁股上那一点珠质的尖尖里包裹着。” “明湛!我就说怎么一夜过去,那些海沙白只剩了一堆肉!害得秦四奶奶熬着眼睛剁辣椒腌上!” “我知错了,你别打人啊!” 把某人踹一边去,秦琴摩挲着那串珍珠,趁机用空间扫了一遍。 空间泛起金光,说明药珠的功效显著。 明湛说的都是真的。 她沉吟道:“成百上千个海沙白,统共就出了这么十来颗药珠……已是极为罕有。那张田里,我估计统共不会超过一斛珠。所以,这是要买贝赌珠?” 明湛道:“如果只是买贝赌珠,就没意思了。我跟你坦白,是我们得配合好……我们的目标是……” “虾霸!” 虾霸—— 那欺行霸市厚颜无耻的嘴脸在脑子里浮现,秦琴更严肃了,坐直了身子。明湛看着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他俯身,嘴唇几乎贴到秦琴耳边,耳语了几句。 距离很暧昧,但,彼此很正经。 三言两语,商议已定。春花熬好了养胃小粥送上来,看到眼前一幕,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明湛这才离了秦琴,淡淡的道:“来,喝粥。” …… 计划不如变化快,原约了姑娘们再次围炉煮茶的。 但明湛收到了知府大人的迎春诗会帖子,要携眷出席,秦琴只得千般道歉万赔不是的,把跟姑娘们的茶局往后延迟了一天。 “可是,我穿什么衣服去才好?”一大早起来为诗会做准备,秦琴看着自己的衣橱,犯起了愁。 明湛也跑过来,看了一眼,表示不解:“就五件衣服,还分了春夏秋冬四季,这样还有得选么?” 秦琴:“……闭嘴吧你。” 明湛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我给你想办法。” 两口子带着春花、春柳一起出门。 明湛说,做老板,不对,做主子,对下也要恩威并施。这大过年的,是个施恩的好机会。 秦琴扬起了眉毛,问道:“阿湛,你‘老板’这个词儿,哪里学的?” 她有些担心是自己露了马脚。 毕竟每晚同床共枕的……也很难控制自己不说梦话。 明湛道:“话本子上看的。” 秦琴松了口气,道:“这年头的话本子还挺……别致的。” 明湛呵呵笑:“可不是。” 才不会告诉她,自己从她梦话里听到的。然后他瞒着全家,背地里查了好些古书字典,竟找到了出处。 于是一无所知的秦琴,十分快乐地直奔布庄。 县城的布庄自然比镇上要气派很多,迎面而出来的女小二,满脸堆笑:“客官来啦,您节前预定下的两套衣服已经做好了。正准备派跑腿的去告知您,看看什么时候方便抽个时间来试身,要不要改呢。” 秦琴扬起了眉毛,忍不住嘴角上翘,促狭地朝着明湛挤挤眼睛:“你是打算给我个惊喜嘛?” 明湛没说话,扭过脸去,摸了摸鼻尖。秦琴看到他的耳朵变成了粉粉的颜色,笑得更开心了。跟着女小二,进了店堂后。店堂后面是院子,左右各三间厢房,制式一模一样,粉刷簇新,秦琴问:“是新盖的屋子么?” 女小二说:“年前才抢着建起来的。后面是绣房,养着三名绣娘。这左右六间屋子,都是专门供我们尊贵的客人歇息试衣。” 那就是古代版的试衣间了。 今天目前为止,客人只有秦琴一个,进了左手边第一间的厢房。熟悉的软凳,熟悉的等身穿衣镜,还贴心地加了小高几,上面奉了茶果。 秦琴嘟哝着:“这是超级vip呀……” 倒是符合她前世的消费习惯了。 很快,女小二抱着两套衣裳来,都是轻巧纤薄的春衫,配色是简单利落的蓝色,很符合秦琴的外貌个性。春花、春柳帮着秦琴换上,都是一脸惊艳:“真好看!” “夫人身段真好,好高!” “有种巾帼的味道……” 秦琴这副身段和前世一样,属于高挑型。经过几个月的刻意锻炼,原本身上一些松垮赘肉被减掉了,身材紧致,越发的精气神十足。 第208章 浓颜 就连秦琴自己,看到镜中人,也是一怔——穿越过来之后,还没这么盛装打扮过。 若不是脸上疤痕狰狞,秦琴本身,当得上浓颜美女四个字评语。 耳边传来女小二带着笑意的奉承:“夫人穿得真合适。我们本来还担心说,光是根据官人的描述,没法子做得彻底合身。毕竟没见过夫人。现在一看,从颜色到裁剪,都是没话说呢。” 秦琴挑眉笑道:“哎哟,这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嘛?” 女小二笑不露齿的,细细地道:“哪儿的话呢,实不相瞒,这衣服从尺寸到配色,再到该如何做这些肩、袖、腰、摆的细微之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明大爷指明了的。他还写了好几张纸,画了图样给我们师傅。——大爷对夫人,是真掏心窝子的好呀。” 秦琴听得一愣了,她知道明湛向来细心,没想到他这么细心。心里一阵甜滋滋的,笑容越发灿烂:“他一直很好。嗯,回家我奖他个鸡腿。” 女小二道:“我觉得好事成双,可以多加一个。” 这个布庄里的人确实会做生意,虽然最后结账花了秦琴二三十两银子,但秦琴花得很舒服。换上了新做的衣服,秦琴觉得还缺什么东西,就对女小二道:“这是我的两个丫鬟,也给她们量量身段,先把春、夏两季的衣服做上。每人每个季节三套。另配鞋袜。款式要展扬大方的,袜子要纯棉的,鞋子要千层底耐穿好走路的。预算……” 心里一盘算,春花、春柳每个人的月银是五分银,包吃包住签死契。就道:“预算,每人都是五两银子,包含一切。” 春花、春柳都是一脸惊喜,齐刷刷拜下去道谢。 女小二答应了,领着她们去量身子。看那熟门熟路的模样,肯定没少干类似的活儿。 等所有人都出去之后,秦琴才从空间里取出化妆包,给自己描画起来。她还以为自己会手生了化不了妆,没想到效果还行。主要是她空间里的化妆品都是贵妇牌,没有什么有害成分,上脸也自然。熟悉之后,两三下手势,给自己描了个素颜妆,上口红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没有选自己习惯的大红系列,而是选了亲和力比较好的奶茶色。 放下手里的定妆散粉,想要把化妆包放回空间。秦琴犹豫了一下,做了个大胆决定,直接把化妆包拎在了手里。 反正以后化妆的场合少不了的,与其躲着别人用,不如大大方方的。 而且,她的爱美之心,也被这一波激发出来了。 她好久没有盘点自己的宝贝们了,趁着还没有人来,秦琴把空间里珍藏的口红都拿出来,津津有味的数:“牛血红、梅子红、干枯玫瑰、小辣椒、奶茶……” 身后传来明湛的说话声:“梅子红比较适合一会儿要去的场合。” 秦琴定住:“……” 完了完了,被发现了? 女小二走的时候没有关好门,在她专心化妆的时候,风把门悄悄的吹开了一道缝。此刻,门缝后面,露出明湛一只眼睛。 她大脑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明湛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不光如此,他还一脸直男地歪着头打量了她整整齐齐排列着的口红们,然后很耿直地赞叹:“现在女孩子的口脂越做越精致了哈!都用管子装起来了!” 难道! 他就看不出来! 眼前的口红,都不是这个时代有的东西嘛! 秦琴再一看,懂了:“嘿嘿……是啊……方便嘛。你看,这个螺钿壳子,是不是很好看?别看这个朱漆,其实是假的,一点不贵!” 那几年复古风吹得很大,她收的这一批口红,包装设计都往复古里靠拢。 明湛拿起一支进口品牌的,还是西洋红01号色,问:“这倒是别致,全都是金子?” 秦琴一囧,忙道:“假的假的!猪耳绳而已……走的西洋风啦!” 明湛看着她,就跟做坏事被抓了现行似的,“所以最近花了不少银子在这些玩意儿上?” 秦琴心虚,低着头,点了点头。 要不是麻石地砖太硬,她得在地上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来了…… “所以不想被我发现?” “嘿嘿……这不是被你发现了嘛。” 忽然之间,明湛嘴角上扬,露出坏笑。秦琴一看,明白了,气不打一处来:“明湛,你在捉弄我!” 明湛跟撸猫似的,拍了拍她的头顶,说:“难怪你这么紧张……连头面都忘了出来取。赶紧把头面戴上哈!” 他把一套头面取出来,原来他是来送首饰的。 秦琴接过首饰盒子,心里呼呼的,脸也发烧,硌得慌。 明湛笑眯眯地说:“喜欢这些就很好……傻丫越来越有女人味了。以后我给你买贵的。买真朱漆管子,真金盒子装的口脂。” 涨红了脸,不过还是把明湛的说话听了个齐全,秦琴支支吾吾地答应着。 到底心虚着,手脚慢了些。 抖着手戴上了耳环,头饰就怎么戴怎么歪。 眼前又有阴影降下,明湛索性亲手给她戴上了一支金步摇:“要抓紧时间了。不然赴宴要迟到。” 他凑得很近,秦琴看着明湛那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好像随时会呼她脸上似的。忍不住呼吸窒住。 就想要推开他。 明湛那双眼睛,就跟摘了天上星星下来镶进去似的。 闪着贼光。 他嘴角勾起,似笑非笑:“光天化日,你就算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也等回家之后吧?” 秦琴:“??” 谁说的! 明湛垂眸,视线下移,不再言语。 秦琴赶紧把抵在他胸脯的双手移开。 随手拿起一支鬓簪,背转身对着明湛:“我自己来就行,你到外头等着我!” “哎。” 也就只说了一个字,但她就是觉得牙根痒痒的。 肿么回事! 秦琴真没想到,明湛把她全套头面都带来了,用鹿皮套子装着,分门别类,随意选取即可。她选了两三支清雅简约的款式戴在头上,感到很满意。按照明湛的意见,换上了梅子色,才涂了一层,看着镜子里雪肤红唇的倒影,抿了抿唇,让唇膏沾染得更加均匀一些。 心里又是一愣:“我干嘛那么高兴?还要听他的意见,换了梅子红?” 第209章 盛宴 闭了闭眼睛,没搞懂,就不去细想了。 等一切搞定,秦琴打开厢房走出来,春花、春柳也量好身子了。一应费用,全是明湛买单。 …… 文州县城所在地,既是县城,又是州府所在地。 最近有传言,圣上有意思把文州、儋城两城合并,届时县衙仍旧设在文州县。这种不知真假的消息满天飞,惹得文州越发繁华了。 马车上,明湛告诉秦琴,他们是因了新晋皇商的身份,才受邀参加本次诗会的。 秦琴有些没底,说:“打架做生意我在行,诗词歌赋,我是真的很一般呀。” 明湛安慰道:“没事,你就在旁边看着就行。” 秦琴就放心了,笑道:“这活儿我在行。” 顺手从车里的瓜果盘抓了点瓜子揣怀里。 “欣赏才女们吟诗斗艺的时候,嘴巴里没点东西可不得行。” 明湛眯了眯眼睛,终究没有说什么。 很快到了设宴的地方,是个豪阔人家的园子。 迎客的豪仆看到明湛和秦琴并肩从马车上下来,都是一脸惊讶。秦琴心里暗笑,就轻轻推了推明湛,低眉顺眼道:“夫君宠我,也得看看场合。快走在前面吧,不然该惹人笑话了。” 在乡下可以随便,到了某些场所门槛,行为规范就是另一套了。 明湛惊讶地瞥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我忘记提前跟你说了,没想到你竟无师自通了哈?” 秦琴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社交笑容,就连那些豪仆都看住了。同时也压低声音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在现代,尚且是越豪门越封建。 何况在这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真.封建时代? 男尊女卑什么的,不服,也得忍着。 这点游戏规则都不懂,就趁早别在江湖上厮混了! 明湛微笑道:“那就委屈你了。” “不委屈。”秦琴继续轻轻推他,让他走自己前面,“回头再补偿我就是了。” 明湛:“……” 他跟上去,叮嘱道:“我给你的名册,都记住了么?” “记住了。” 于是二人调整了距离,变成了明湛在前,秦琴低眉顺眼地跟在他身后一尺之地。 进了院子,一派生机盎然。 ……废话,地处亚热带,一年四季花常开,树常绿。就没有过寒冬萧瑟的时候。 但看到院子里竞吐芬芳的鸡蛋花,还有一丛一丛热烈的凤眼莲的时候,秦琴嘴角还是愉悦地勾了起来,明湛看到了,也忍不住跟着笑:“你喜欢这种花?” 秦琴眼睛亮晶晶的,微笑着说:“是啊。这鸡蛋花长得好,又黄又白,花大,干净,晒干拿去煲五花茶最好不过了。” 明湛:“……” 他也是问错了话。 来到了二道门处,两名垂髻丫鬟双双迎出来,道:“请老爷移步翠玉轩,夫人移步得翠阁。” 得,还分男女宾。 秦琴从善如流,跟着两个丫鬟往左拐,和明湛兵分两路。 那得翠阁顾名思义,满眼绿,还有一片莲池。就算是在亚热带,正月也不是莲花开的季节,一池绿水,几点莲芽伸出水面,秦琴看到那锦鲤戏水,红红的好不有趣,没忍住,悄悄从空间里捏了点面包碎,洒进了水面上。 也就是眨眼功夫,那池水就跟煮开了似的,一池子的锦鲤全涌了过来抢食…… 秦琴瞪大眼睛:“……” 就连引路的丫鬟也不禁止住脚步,樱桃小嘴很没有仪态地张大了。 眼瞅着意犹未尽地朝着自己一张一合嘴巴的锦鲤们,秦琴讪笑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一抬眼,看到正对面明晃晃站着个妇人,看样子对方正在凭栏观鱼。 此刻,妇人面前已经没有鱼了。 而妇人自己还盯着秦琴,面露微笑。 秦琴就……就……就觉得更加丢脸了。 那个凭栏观鱼的妇人主动走过来和她打招呼:“小娘子好精神,请问是哪位大人的家眷?” “是……”秦琴话到一半,才发现自己并不知道明湛在外行走的字号,只好含糊道,“民女夫家姓明,夫人叫我秦琴就好。” 妇人一愣,面露疑惑。 秦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冲着妇人微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妇人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笑着道:“姓明……可是那位新晋皇商?我知道,你家出的好木头。” 旁边跟着妇人伺候的丫鬟对秦琴介绍道:“这位是赵同知夫人,娘家姓梁。” 秦琴想起来了,赵同知官职虽不十分高,在本地的资历却很老,地位超然。她也就是同知夫人执了晚辈礼。赵夫人却是个和气人,很亲切地说:“秦氏,你是第一次来这儿吧?走,我带你逛逛。” 秦琴乖巧点头,她正需要这么个热心老大姐带自己呢。 一圈园子逛下来,秦琴和赵夫人已聊得十分投契,改口以姐妹相称。眼看着人陆陆续续地进了得翠阁的屋子,俩人也就朝着那边缓步走了过去。 进了屋,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原本秦琴还担心自己打扮用力过度,现在一看,发现自己属于这里头简约不简单的款,就放下心来。 众人都围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美妇坐着,赵梁氏低声道:“她就是此间女主人,知府家的王夫人。她是正儿八经受了诰命恭人的。你跟她多亲近亲近,准能给家里儿女奔个好前程。” 秦琴点了点头,又谢赵梁氏提醒:“谢谢姐姐指点了明路。” 赵梁氏拈着手里的上好鬼脸纹花梨珠子,笑得慈眉善目的:“这有啥啊,举手之劳罢了。” 嘀咕了两句,就来到了王夫人面前。赵梁氏见过了王夫人,连大礼都不用行,可见是老熟人了。王夫人还笑着道:“好久没有见妹妹了,过年吃胖了些,气色越发好啦。什么时候带你闺女来给我看看?” 赵梁氏道:“她呀,就喜欢呆在家里,天天对着花啊树的嘀嘀咕咕的,叫也不来。索性不叫了。” 王夫人道:“那多好啊,是个淑女的样子。淑女就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就喜欢你闺女那样子……要说操心,比不过陈家的那位。刚才来了又走了,就跟一阵风似的。我被闹得头疼。” 第210章 黑色,不吉利 旁边一个夫人微笑着奉承道:“我们的大姐啊,就是嘴硬心软,平日最喜欢各种女孩子了,甭管斯斯文文的,还是活活泼泼的。只要守规矩的,都喜欢。别看她现在嘴上嫌弃的慌,刚见着陈姑娘那会儿,给了好大一红包呢。” 王夫人还是满脸笑的,假意轻啐,“柯夫人,你再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秦琴就知道,旁边这位就是王夫人的铁杆狗腿,马知事的夫人柯氏。 不狗腿也不行,马知事只是个小小的九品芝麻官。本朝官制,州(郡)府中同知、通判以下无定员。知事名字听着神气,实际上在州府里有六七八个,随时一群人红着眼睛来取代。 所以柯氏这些年一直做王夫人的捧哏,做得很成功——看她衣着打扮就知道了。 眼下王夫人拿自己打趣,柯氏一点不在意,反而带了两分上脸的笑更欢了:“姐姐,我这不是也想要大红包嘛。我这是老了老了,要我年轻个十来岁,那就跑不掉大红包了。” 一席话,说得底下人笑成了一片。 赵梁氏轻轻推着秦琴,把她推上前一步。王夫人目光落在秦琴身上,才止住了笑,亲切地问:“这位姐妹眼生得很,不知道是哪位的家眷?” 赵梁氏就介绍道:“她家可是财神爷,新晋的皇商明大爷家那口子。妹妹姓秦。来,妹子跟各位姐妹打个招呼。” 秦琴上前,团团地行了个四海礼:“民女秦氏,见过各位夫人,各位夫人万福金安。” 王夫人道:“来,抬起头让我看看?” 秦琴依言抬头,看到她的脸,在场的女眷都沉默下来了。 王夫人脸上挂着的礼节性微笑消失了,眼睛就跟黑水晶似的,冷且硬且无情起来:“妹妹脸上为什么要戴着黑纱?这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在戴孝呢,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听得出来,对方尽量斟词酌句的,用最不伤人的方式问话了。 同时也听得出来,王夫人觉得自己脸上的玄织——又或者说,黑色,不吉利。 不吉利,所以不喜。 秦琴视线垂落,看着地面,不卑不亢地说:“回夫人,民妇脸上天生带疤,故而戴面罩遮羞。家中一切安好,平安喜乐,谢夫人关心。” 王夫人脸色稍缓,和声道:“原来如此。我说话心直口快,你不要见怪。” 一边说着,一边扭脸对身后丫鬟道:“快安排座椅,没看到椅子不够么。” 于是一阵忙活之后,秦琴就被安排到最远的位置,挨着门槛边坐着,听一群妇人唠唠。此地风凉水冷,向外看,能够看到园中绿树莲池,向内看,能够看到满屋御姐熟妇。 秦琴很满意,瓜子都多嗑了好几把。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低调乖巧的模样,反而为她赢得好些称赞。聊了一会儿,赵梁氏道:“怎么只有我们这些老女人在,她们呢?” 柯氏笑道:“都各自领了题目,说是要到园子里走走,找灵感。也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玩呢。” 王夫人微微一笑:“应该快回来了吧。” 赵梁氏抬眼看了看门外,道:“来人,让伺读的丫鬟们准备好笔墨纸砚,等着小姐们回来吧。” 趁着丫鬟们忙碌,柯氏就对王夫人道:“这次一定又是安儿拨头筹了,别的丫头只好做陪衬啦。” 王夫人脸上笑得跟花似的,嘴上谦虚道:“哪儿呢,她就是有几分小聪明。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还常常为了她这点风头发愁呢。” 柯氏道:“哎哟,瞧您说的。我宁可多担这份忧愁。” 秦琴正听得津津有味,眼前一亮,看到花团锦簇似的一帮少女频频婷婷走进了屋子。这么多小姑娘,大的不过十七八,小的不过十三四,青春少艾,瞧着就让人赏心悦目。秦琴看着心情都好了,不禁勾起了嘴角。 “年轻真好啊……” 走在倒数的少女,闻声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吓得倒退了两步:“你、你、你……” 这个少女,正是昨天晚上才遇到过的陈姑娘。 秦琴倒是淡定,微微一笑,道:“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赵梁氏看见了,就问,“你们认识的么?” 陈姑娘跟赵梁氏福了福身,说:“昨天才刚见过。” 赵梁氏拍了拍手说:“那就好了,免去了我介绍。秦妹妹,她是知县大人陈冰的千金。” 陈姑娘道:“我叫陈子梅。” 子梅,那么她哥哥就是叫陈子杨了。 秦琴点头应了,按照辈分,她是长辈,倒是不必对陈子梅还礼。她想起陈子梅母亲昨夜病了,正想要出言询问,陈子梅对她眨了眨眼睛。 秦琴一怔,陈子梅又轻轻摇了摇头。 秦琴懂了。 这是不愿意自己提起她母亲的事情么? 她就停了下来。 上首,柯氏朗声道:“各位姑娘,可以把自己想好的诗句写出来了,以一炷香为限。” 等到炉香点燃,秦琴不禁莞尔。 幽香丝丝缕缕,提神醒脑,沁人心脾——不就是她贩的沉香嘛? 屋子里一片安静,姑娘们全都坐下开始写诗,妇人们在上首坐着,秦琴低下头去忍住了笑意,看着眼前一片乌油油的脑袋瓜子,有种考场老师监考的感觉。 柯氏又开始跟王夫人嘀咕了:“姐姐,这香好闻得人,让人心静。是哪里得来的好东西?求你了,告诉我一声,好让我也买了来点了好睡。” 王夫人嘴角笑意保持着沉静,眼底却难掩得意:“这香是我家老爷弄回来的,名字却不好听,叫做什么‘虫沉’。相传是沉香树里钻进了虫子,那虫在树腹中啃噬木头,不料却结香在内。天长日久,虫巢被采香人发现,毁巢取香,才得到这种虫沉。” 她娓娓道来,一屋子妇孺全都被震住了,瞪大眼睛盯着她,一张张脸上,不是羡慕,就是敬佩。 一名夫人凑趣道:“乖乖,都道沉香是‘一片万钱’,这虫沉应该比一般的沉香更名贵吧?” 充满优越感地瞥了那夫人一眼,王夫人说:“通判夫人所言极是。我听我家姥爷说,京中的贵人原本也极喜爱虫沉,曾想要列为贡品。后因虫沉太过难得,无法定时定量寻获,也就罢了。现在就算在我们家里,阖府上下,也就只有十钱的虫沉。今天难得大家聚在一起,特意带来,给女孩子们助助兴。” 王夫人的话,顿时引起一片称羡赞许。 柯氏不解地问道:“贵人……是指谁呀?” 第211章 药珠,初显风头 似笑非笑地瞥了柯氏一眼,王夫人继续矜持笑:“此处不方便为尊者讳,自然就是……宫里头的诸位主子了。” 屋子里的称羡赞许,立刻又变成阵阵“嘶嘶”倒抽冷气的声音。 秦琴暗暗好笑,心里想:“王夫人固然是装逼于无形中的装逼高手,更难得是柯氏呀……该捧时捧该问时问,比一般的马屁精要强上何止千万倍。简直就是,钻石,不,王者段位……” 诗会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继续进行。 最终,由王夫人的千金,知府家嫡长女——朱安安夺得头筹。小姑娘高兴之下,容光焕发的,平庸的五官也变好看了几分。在场年纪最大的是赵梁氏,她就拿起做为彩头的礼物,笑眯眯地对朱安安招手:“安安,来,过来。” 等朱安安走过去之后,原本包在红包里的彩头却一不小心掉了出来。 众人惊艳:“嗬,好重的彩头!” 赵梁氏眨眨眼睛,脸上的惊讶之情一闪即过,很快恢复原样,笑着把五彩宝石的钗子和那串米粒般大小的珍珠手链交给了朱安安:“安儿才华出众,以后一定前途不可限量……” 朱安安把手链立刻带在手腕上,来来回回的欣赏,十分喜欢。又炫给王夫人看:“娘,你看,这珍珠好可爱啊,一点点大,却又圆又亮的。” 在朱安安跟上面人撒娇时,赵梁氏却坐到了秦琴身边,趁无人注意,拿帕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秦琴分明听得清楚,赵梁氏嘴里喃喃自语:“怎么会多了一条珍珠手链?” 低头,微笑不语。 当然是秦琴神不知鬼不觉地装进去的啊。 与其找机会在诗会上跟带货主播似的拿着自己的东西自卖自夸,倒不如想个办法,让这些女人自己想要。 抛砖引玉,就是最好的法子了。 眼见时机成熟,秦琴假意往自己腰间一摸,故作惊讶:“哎呦,那条珍珠手链……是我的!” 这时候,朱安安正依偎在王夫人身上,举着胖乎乎的小肉手,给柯氏等人看她的珍珠手链呢。忽地听见秦琴这么一惊呼,顿时扫了兴了,扁了扁嘴,不服气地抬起眼睛来。 秦琴站了出来,径直来到王夫人母女跟前。 看到是个妇人,朱安安倒是意外,往王夫人身后躲了躲,道:“娘,这珍珠手链不是我赢得诗会的彩头么?” 王夫人的脸色也有点挂不住,说:“秦氏,大家都亲眼看着这条珍珠手链从红袋子里倒出来的,怎么会成了你丢失的东西了呢?” 秦琴不卑不亢地道:“这种珍珠,诨名叫‘仙女珠’,是由民女家中地里的海沙白所产。因个头太小,无法入珠宝商的眼,无人收购,所以我们渔村里就自己戴着玩儿。今年可喜海沙白丰收,我就串了这么一串,戴在身上,也是图个珠圆玉润,丰收喜庆的好意头。” “因珠串太小,民女手腕粗,无法戴在手上,所以一直都是用红布袋子装着,藏在腰间的。想来刚才派红包的时候混乱,就把珠串红包跟放彩头的红包搞混了。” 秦琴说罢,取出自己准备赏人和派给小孩子们的红包,果然跟装彩头的红布袋子十分相似。 她娓娓道来,有理有节,大家心里就信了大半。 那个知事夫人低声对自己右手边的人嘀咕:“我听说他们家住在乡下,那地方离海边很近,我想多半都是真的……” 右手边那妇人点头:“我也觉得是,不然的话没法把珍珠来历说得这般清楚。我们平日都只管戴珍珠,哪儿知道珍珠哪里来。” 知事夫人左边坐着陈子梅,小姑娘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也不知道在想啥。 朱安安可怜巴巴地看着王夫人,抿紧了嘴唇。 王夫人脸色越发难看。 如果是小姑娘们争抢,她尚且可以偏个心,帮女儿把东西夺过来。 可对面站着的,是个成熟妇人。 咬了咬牙,忍着心疼,王夫人道:“安儿,既是一场乌龙,珍珠链子不是彩头。那原物奉还给秦阿姨吧。” 母命难违,朱安安满脸写着不情愿,拖拉着步子来到了秦琴面前,恋恋不舍的把珍珠手链取下来,还给秦琴:“阿姨,还给您。” 接过了珍珠手链,秦琴一脸慈祥好阿姨的模样,和声道:“好孩子,真听话。对不住啊,阿姨闹了乌龙,让你失望了。” 变戏法般,从袖子里亮出一条更加精致的珍珠流苏绦子,道:“珍珠手链是保佑我家的,阿姨不能送人。但这条绦子是阿姨新打的,全新还没用过。我送给你,好不好?” 珍珠结成的绦子,吊在秦琴手中,随风摇摆,珠光摇曳。莫说了闪亮了朱安安的眼睛,旁边坐着的大姑娘小媳妇贵妇人,也都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朱安安接过绦子,十分高兴,低低地行了个礼,道:“谢谢阿姨。” 柯氏忽地一拍手,道:“哎呦,我想起来了,这不是‘药珠’嘛。” 王夫人问:“什么叫药珠?” 这时,朱安安又坐到了王夫人身边,还把珍珠绦子系上了。只要女儿开心,王夫人也就转嗔为喜——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内里…… 内里怎么想,秦琴又不是王夫人肚里的蛔虫,怎么可能知道? 她只关心赶紧把仙女珠的势头造起来,没想到来了个神助攻。柯氏侃侃而谈:“药珠,个头小,药效足,比一般的珍珠更能清心抚神,用处可大了。我娘家开生药铺子的,这药珠,得用专门的火山石雕琢的盒子来存放,生怕药效流失。只有要调和安宫牛黄丸、救心丹之类的,才舍得用一点。” 无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脸,知事夫人道:“那平日姐姐给我们擦脸的香膏里,也是用的珍珠粉呀,是不是就是这个药珠?” 摇了摇头,柯氏道:“那是上好的南珠粉,跟药珠相比,还是差一点的。药珠太小了,产量也低,好钢用在刀刃上,好药用在救命上呢。” 第212章 待选贵女 秦琴心里对着柯氏比了个大拇指,不拍马屁的时候,这位大姐挺专业。 顺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城中生药铺子老板有没有姓柯的,结果还真找到了一位。有娘家背书,难怪王夫人如此信任柯氏。 这屋子里的,没有一个简单啊。 所有人聚焦到了自己身上,柯氏索性打开了话匣子:“只不过,一般的药珠长得都不咋地,也不圆,有珠光的也少。所以刚开始看到第一串手链的时候,我没能认出来。这般漂亮的药珠,就连我也没见过,真的是无价之宝……夫人,安儿带着这珠子在身上。若是危急关头了,还能磨成珍珠粉救命用。真的是一举两得。” 大家都笑了,唯有朱安安宝贝地捂住了那绦子,撅起嘴巴道:“我才不要打碎她呢。” 笑够了之后,柯氏道:“姐姐,这是可以护身的宝贝儿。妹子这里多嘴一句,安儿进京待选,这珠子值得带上的。” 话一出口,信息量挺大。 有人问:“进京……待选?” 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句问话,王夫人面带得色地说:“嗯,是啊。一眨眼,安儿也长大了,不想竟入了待选的名单上。及笄礼后就动身……唉,我当娘的,是真舍不得!” 话音才落,顿时阿谀之词如潮涌。众人纷纷表示羡慕嫉妒恨,又都夸朱安安有出息。 赵梁氏道:“柯妹妹说得对,和人命相比,脸蛋就不值一提了。不过今天真的开了眼界,没想到我一个乌龙,让秦妹子的好东西曝了光,算不算是意外收获?” 王夫人微笑着说:“自然是了。” 她问秦琴:“秦氏,谢谢你。” 秦琴垂眸微笑:“夫人说什么话呢。原本是我有错在先,闹了乌龙。如今夫人胸襟广阔,不介意秦琴的过失,珠子还有幸得入了小姐法眼,甚至可以跟随小姐进京待选……真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不曾想到过的缘分。” 她一副低姿态,让王夫人十分满意。 又略坐了一坐,诗会就散了。 秦琴心里记挂着明湛,急急脚走在最前头。一不留神,身边多了个人。 陈子梅低声地说:“秦……阿姨,您的仙女珠,可以卖我一点么?一点点就行……我娘现在病着,昨天哥哥请了大夫来瞧了,好歹吊着一口气儿。但大夫说。要断病根,就得配他的独门偏方,那偏方里需要用药珠。” 小姑娘说话磕磕巴巴的,倒是不藏着掖着,一口气说完了。 秦琴有些意外,道:“药珠可不便宜。用一般的南珠替代不行么?小妹,我不怕得罪一句哈……如果你家是靠着你爹的俸禄养家糊口的话,应该付不起买药珠的钱。” 陈子梅涨红了脸,窘态毕现:“我问过了,不行。爹爹……爹爹这几天有事,外出了。家里现是哥哥在管银子,哥哥说了不惜代价……” 语无伦次的,后来也说不下去了。 但就是死死地跟着秦琴不放。 眼瞅着大门就在面前,远远地可以见到男宾们在上车,秦琴叹了口气,停下了脚步,对陈子梅说:“第一,我是商人,上有老下有小,要挣钱要吃饭的。所以药珠不可能降价卖给你。第二,我也不是心软的人,不要以为我帮你瞒着你娘病了不能带你来诗会的事,就误会了什么。” “所以,小姑娘,你就先回去吧。等过些日子药珠上市了,寻正规路子买就是了。” 陈子梅停在了原地,稚嫩的脸上满是失望。 秦琴狠了狠心,离开了。 回到了马车上,明湛想要说什么,秦琴未卜先知般摆摆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什么事儿,回家再说。” 明湛就住了嘴。 一路无话,往家里赶,路上经过四海客栈,秦琴还特意下车买了两个硬菜。拎着尺多长直径的食盒上车,马车厢里充斥着肉香,明湛挑眉:“没吃东西?” 秦琴点头:“一群吸风饮露的小仙女,桌上不见半点油星子。就那么点儿猫食,还有两个小姑娘说吃多了克化不动……难怪都病病歪歪的样子。” 明湛忍不住乐了:“你可住嘴吧,这嘴巴就跟刚吃完大蒜似的,一股冲味儿!” 秦琴也跟着乐:“没关系,你也不介意。” “如果我介意呢?” “你不会介意的!”秦琴翘起二郎腿,怡然自得,“你就不是这种人。” 理直气壮的模样,让明湛无话可说。 秦琴想起来,该关心关心明湛,问:“那你们吃饱了?” 明湛道:“应该比你好点,不过也好不太多。他们都在喝酒,我就陪着喝了几杯。回家也得再垫补点。” 他脸上倒是神色如常,没有半点酒意。 秦琴点点头,拍了拍食盒道:“这可是我从锅里抢出来的酱肘卷和文昌鸡。回头好好搓一顿!” 只听得明湛眼睛一亮:“余大厨最近可是换了个人似的啊,也不藏拙了,也应接外出掌勺的活儿了。如今正儿八经的酱肘卷也做出来了……难怪我看到四海客栈里,食客坐满堂,迟早这地方要改成主页做餐饮,副业开客栈。” 当时夫妻俩都没想到,明湛这话竟一语成真。 要说为什么四海客栈的酱肘卷突然之间变得出名,这里面还有秦琴的一点小小功劳。 也就是她把良种精白米买给了余大厨,余大厨也是神工得利器,竟做出了酸米醪糟。寻常的猪肘子,用酸米醪糟里里外外细细涂抹均匀了,晾上一个时辰,再用做酱肘子的方法去熬煮入味。原本是咸香口的酱肘子,多出一丝爽口,变得肥而不腻,风味十足。 再加上余大厨出神入化的刀法,把猪肘子去了骨头,捶烂肉筋,用稻草三横两纵缠绕成紧紧的肉卷,猛火烧开卤水汁,慢火细熬两时辰,最后关火焖锅浸泡过夜。 ——哇,佛公经过,都得跳下来尝两口! 等到秦琴亲自操刀,把酱肘卷切成厚薄均匀的薄片,浇上回锅重热的原汤老汁之后,负责上菜的春柳,眼睛都亮了,不争气的眼泪从嘴角流出来:“夫人的手艺真好……” 第213章 小心思 秦琴笑眯眯地说:“想学吗?” 小丫头鸡啄米的点头。 秦琴道:“想学,我教你啊!” 春柳很意外,眼波盈盈的,问:“这是一门吃饭的本事,夫人为什么愿意教我?是……是因为我们的是死契么?” 秦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反而反问道:“你为什么担心我会不教?是从前遇到过有人藏着掖着,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么?” 春柳点了点头。 真是个老实孩子。 秦琴喜欢。 秦琴就笑了:“这是因为我技多不压身,不指望这三尺灶台吃饭啊。至于你,你学会了有吃饭的本事,用来伺候我,这就很好。” 她话说得耿直,更不市恩,春柳反而越发感激,盈盈下拜。 于是秦琴就告诉了她一些烹饪调味的诀窍,不过是些炒蛋热锅热油,炒肉热锅冷油,姜葱去腥排骨焯水之类的小窍门,但春柳已认真地跟着她边学边嘴里念念有词的,一副受用不尽的模样。 明湛等得酒散了,肚子也饿了,跑进来看:“饭菜好了没?” 就看到眼前一幕,于是看了秦琴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又走了。 等到秦琴解掉围裙袖套,坐到饭桌旁边,明湛才带着几分调笑几分漫不经心地道:“这两个丫鬟,当初知府大人送给我的时候,可不是安排来干活的。你那时候还吃醋,现在怎么半点醋意都没有了?” 秦琴说:“英雄不管来路,现在不是在我们家当差嘛。” 明湛抬起眼睛看着她,黑水晶般的眸子底下,闪着深不可测的光芒。 秦琴扁扁嘴,道:“可能是因为,今天才算见识到了知府夫人的为人处事吧……这俩丫鬟,也算是死里逃生了。既然好不容易活下来,就索性让她们活得好点。” 就王夫人那为人手段,知府的内宅,怕就是个修罗场。 明湛的眼神又是一阵闪烁,似是意外。他什么都没说,不过又给秦琴夹了一块肘子,似乎又什么都说了。 “我们这边有一些不太充分的证据……知府朱大人,应该跟码头那一伙人有勾结。但他们做得很小心,都只有一些蛛丝马迹而已,没法定死。”明湛道,“所以现在两县要合并一事儿,到了知府这一层就推进不下去了。这几件事勾连着一起……有些复杂。” 秦琴在脑子里快速梳理了一遍,笑了笑,说:“没有什么复杂不复杂的,我们只是一介白丁,做生意赚黄白之物的干活。官场什么的,我们什么也不懂……” 抬起眼睛,对上了明湛那双黑黢黢、湿漉漉的墨眸。 秦琴慢吞吞地说:“我们……只不过是单纯无害地想要卖掉手里的囤积的海沙白和药珠罢了。” 明湛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既然春柳有心要学厨,第二天一早,秦琴就把春柳叫到了身边:“午后,小东湖的姑娘们要来喝茶赏画。你先跟我学一下怎么做围炉煮茶的活儿。” 那一道是开胃茶,那一道是消食茶,那一道是带来独特风味的奶茶……秦琴一一倾囊相授。 春柳学得很快,失败了一两次之后,就煮成功了最简单的两种茶。 秦琴很满意,道:“下午你就跟在我身边伺候,好好看看,学学,日后有用得着你的时候。” 春柳高兴地说:“夫人,谢谢您给我机会!” 站在门口处的春花,看过来的眼神明显就不对了。 回到了自己屋子里,春柳一边做针线活,一边嘴里反反复复地念叨着秦琴教她的调味秘诀:“要想咸,多加糖……细切粗剁肉饼香……” 春花白了她一眼,阴阳怪气地道:“要想演戏,到夫人面前演去呀。这么投入,可别把自己给演进去了。上赶着的舔,也不知道图啥……到时候把手脚皮肤都给粗得粗糙了,哭都没地儿哭。” 春柳也不生气,低了头闭了嘴,格外起劲地给手里的袜子收口。 春花一拳打在棉花上,也是无趣,扁了扁嘴,嘀咕道:“榆木脑袋……” 给袜子收了个漂亮的口,春柳才说:“春花,谁是演戏的那个,谁心里门儿清。” 春花一窒,柳眉渐渐竖起。 春柳就跟没看到似的,说:“之前夫人和爷不在的时候,你还算安分。这几天爷一回来,你就跟变了人似的,口脂抹上了,头油也抹上了。现在正是整理卧房是时候,你特意绕回来,你以为我看不到你手里捏的东西?” 春花脸色白了一白,不自觉地捏紧了手心里的白纸包。 大正月的,脑门子上就见了汗珠。 春柳也不看她,自顾自地说:“你还看不出来么,这个家里,爷压根就没有收人的心。两个主子,都是简单纯粹的——既然日子这么好过,为什么非得给自己找事?从前在那火坑里,看到的龌龊事儿难道还少么?那位夫人房里的翠竹怎么突然消失的,你不知道?还有大少爷屋子里伺候过的翠柳,就跟个礼物似的,送人了。送人的时候她肚子里有了大少爷的孩子了,被活生生灌了虎狼药,打下胎儿还绝了后。翠柳那哭声,你忘记了?” 春花脸色跟白纸似的。 春柳娓娓的道:“你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不往上爬了,没意思。学一点儿手艺,安心攒银子。这家夫人看着凶巴巴,实际上是个厚道人,如果她能够开恩放我出去,我就靠手艺和积蓄吃饭。如果一直呆这儿,那我也有个手艺,日后这府里开枝散叶人多了,也没有人能够顶得了我去。” 扑簌簌—— 雪白的粉末,落在地上,被绣花鞋子一点点踩干净,不留半点痕迹。 春柳抬起头,看着脸色死白死白的春花,这才有了一点笑模样:“春花,你想通了就好了。” “哼。你算是说服我了!”春花的脸还是臭臭的,“我去给爷收拾屋子,没有回来过这儿!” “成,我知道了!”春柳露出老母亲般欣慰笑容,“保证不说出去一个字。” 第214章 还是烤肉实在 下午的茶局上,欣赏完了陆画师送来的行乐图,秦琴就听到姑娘们开始讨论药珠的事情了。 “你听说了吗?知府家的千金新得了一串珍珠绦子,可稀罕了。”晗棋一脸向往,“听说带在身上,能够润泽肌肤,让皮肤白里透红,越来越好。” 荣华附和道:“对呀,那珠子是传说中的药珠。不过现在叫做‘仙女珠’了,换了名字,更文气。哎,我这时常心口疼,如果能有一串药珠看守门户的,就放心多了。” 霄月笑吟吟地飞了个眼色给荣华:“你想要,跟你家大金主说呀。姚老爷这么疼你,肯定舍得。” 荣华垂眸叹气:“不是钱的问题。这不是没有门路买么。” 莺莺燕燕,吱吱喳喳,袁银姐就在旁边笑而不语了。 等秦琴烤好了米团子,大家的嘴巴都被糯叽叽、香喷喷的米团子塞住了之后,袁银姐才不动声色地把自己手里的扇套子往茶桌上一放。 “你们说的,是这个么?” 莹莹珠光,闪得众女不自禁眯起了眼睛,错愕、惊艳、羡慕……各种表情都有。 秦琴呷了口茶,吁了口气,把梨子放在火上烤。 感觉还是烤肉比较实在…… 把系着珍珠绦子的扇套子传了个遍,袁银姐才得意地说:“昨天晚上知府大人到我家里坐了一坐,就赏了我一串药珠。不过我得先说明啊,我可不是夺人心头好,知府千金马上就要进京待选了,我可得罪不起。” 晗棋羡慕地说:“那也是因为姐姐你得知府大人宠爱啊,我听说,这药珠可稀罕了。一千个海贝里也不出一颗的。” 别有深意地瞥了秦琴一眼,袁银姐笑容千娇百媚的:“对别人来说稀罕,对我们来可不一定哦——” 妓子们都是察言观色的高手,袁银姐一个眼神,她们就懂什么意思了,不约而同看向了秦琴。晗棋嘴巴最快,问道:“秦姐姐,你家也在海边诶。莫非有渠道搞到这药珠?” 秦琴捋了捋头发,笑着说:“真是的,你们这些小机灵鬼,有点什么都瞒不过你们!” 晗棋兴奋道:“真的呀?” 袁银姐得意地说:“难道还有假的?昨天朱大人说,全琼州最好的药珠都在秦姐夫手里。当然啦,他手里的药珠,是姐夫送的。但销往京城去的那些,成色没这好,银钱还贵三倍。现在城里好几家家里有做珠宝生意的,都盯着姐夫手里的药珠呢。” 一直不吱声的霄月,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道:“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昨天晚上来我这儿来的杨大人,平白无故的赏了我好多东西。我问他,他说是要亲自押送一批货物往京城里去,是不是里面就有这些药珠?” 晗棋骇然道:“杨大人……是琼海卫指挥使司的镇抚大人,杨宁么?” 霄月点了点头。 于是姐妹们一阵起哄,都说霄月有本事,能够留住军户的人。这位杨大人可是从五品的大官。跟正四品的知府相比是差了些,可是当兵行伍的,有与众不同的好滋味啊! 这些话秦琴就插不上嘴了,默默地听着,把有用的资料牢牢记住。起哄了一阵子,大伙儿又想起了正经事,把矛头回到秦琴身上。 秦琴正在尝烤梨子的味道,焦焦的,甜甜的,清清润润,味道好极了。 年纪最小的晗棋性子最急,猫儿似的轻叫道:“好姐姐,别光顾着吃呀。给我们个准儿嘛。你手边有没有多出来的药珠存货?好赖匀给我们点——” 要说最赶新款时髦的,就是这些烟花地的女子了,深宅里的贵妇人们反倒还要再往后靠一步。 毕竟职业需要。 秦琴摇了摇头,故作迷茫道:“我家的生意都是姐夫说了算的,我很少插手。不过我倒是听说,我们家确然有一批珍珠往京城去,不过都是夫君从珠农手中收回来的南珠罢了。药珠是真的少,不好意思往上送的,所以也就自己手里拿着,送熟人,当是个别致好玩的罢了。” “姐姐!”晗棋直着眼睛叫道,“你可真是个大糊涂人儿!就是别人都没有,我们有,那才珍贵呀!烂大街的南珠,谁稀罕着来?” 霄月、袁银姐和荣华一同附和。 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秦琴道:“想要的话,可以送大家一点。多的也没有了。” 她也没有明说要卖钱的事情,但那天的茶局散了后,很快地,城里的圈子里,就流行起药珠来。那年月的青楼名妓,可是顶流带货好手。 秦琴没有放出药珠,而是把事先从奇货行囤过来的普通珠子放了出去,一样卖了好价钱。 这样一来,只闻其名,鲜见其形的药珠,身价越发飞涨。 偶尔的一点药珠,是从明湛手里流出去的。在达官贵人手里转一圈的药珠,就更昂贵且神秘了。 时间一晃,到了元宵节前夕。 原本应该是大宴宾客,应酬往还的好时节,湛园里却大门紧锁。 秦琴和明湛回靠海村的家里做节了。 坐在老牛车上,车子里堆满了城里带回的好东西,秦琴和明湛并肩而坐,精神十足地拉着明湛商讨搞钱大计:“南珠不够用了啊,我们的药珠什么时候可以放出来?” 明湛哭笑不得:“你啊你,见到银票就两眼发光。” 摸了摸被银票撑得鼓鼓囊囊的背包,秦琴乐得合不拢嘴:“哪里,这不是想要赶紧引蛇出洞嘛。” “我想应该快了。”明湛说,“前天,柯家生药铺突然来了人,把他们家的药珠全买光了。我派人盯梢,进的就是醉仙楼门面……整个文州的人都知道,醉仙楼,是洛家的产业。” 秦琴咯咯笑:“所以洛家亏了一大笔钱给我们,如今是急了么?” 明湛道:“这是自然的,洛明洋县考在即,正需要银子打点。如今一个举人身份,没有十万八万下不来的……更别说,他父亲还有更高的期望。” 秦琴问:“比如说?” 第215章 没有那个脑子 明湛道:“县考过后,中举的举人有资格上京参加殿试。能被殿试取中的,就是进士。本朝来说,一甲三名,二甲取一百名。寻常举人要从七品芝麻官做起,还不一定能升迁,一般熬到五品也就到顶了。进士就不一样了……运气好的,就直接进翰林院。还能有权贵之人‘榜下捉婿’。前途无限啊。” 秦琴明白了:“洛家千顷地一棵苗,区区七品芝麻官看不上眼,所以想要从进士做起?我的个龟龟,那可都是钱啊。” 明湛道:“花钱也不一定能解决……不过现在,他们确然需要钱就是了。” 秦琴道:“虾霸是他们家的钱袋子,没钱了,就要往钱袋子里取。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捅漏这个钱袋子。可是这样的话,李壹珩就抱不住洛明洋这条大腿了呀。” 明湛看着她的眼神倏尔一变:“你还在意李壹珩呀?” “哪儿呢!”秦琴毫不在乎地笑了笑,“我这是担心李壹珩那厮属泥鳅的,有点儿风吹草动就躲了。到时候祸害活千年,恶心的还是我们自己。” 明湛陷入了思考中…… 秦琴看着他沉吟不语的,倒是有些担心起来,正要说些什么,明湛却是微微一笑:“是这么个道理。但其实你不用想那么多。” 秦琴:“??” 明湛道:“因为李壹珩没那个脑子!” 秦琴:“……” 说得倒对。 尤其是,当她回到靠海村,看到李壹珩和秦瑟瑟满村飞,显摆自己新得的好东西时,就更笃定了。 话说,都正月十五了,李壹珩还赖在家里不走,压根没有半点应考读书的模样。反而对来家里瞧热闹的乡亲们嚷嚷得大声:“还是洛公子有心啊,送来了这么多礼物。当官的,见惯了大场面,就是不一样!” 秦琴的牛车路过李家门前时,站在门口跟一堆老娘们扯家常的李老寡眼角飞了她一眼,嗓门更大了:“我家儿子就是争气,人还在家里坐呢,礼就从城里来了。好几十两银子的红包,还有布匹点心……不像那些苦命干活的,大过年的就要到处跑,奔波劳碌,挣那两个糊口钱……这就是天生穷命,改不掉的穷根。” 秦琴也不生气,斜眼看着明湛,笑眯眯道:“喂,有人说我们劳碌命哦。” 明湛回了她一个更狡猾的笑容:“不劳碌,我每天夜里都闲着。” 秦琴:“??” 车轱辘应该碾过的地方,是大马路,而不是她的脸,谢谢。 牛车到了家门口,才刚停下来,明湛赶牛拉车进屋,秦琴发现门口水渠有淤积,就下来看水情。正蹲在渠边拿根长芦苇戳水,吴月桂一脸怒气的走了过来:“什么玩意儿,长了一张好脸,偏偏会说话!嘴巴要是多出来了没用处就卖掉给有需要的人哇——” 一脚踢中路边小石子,石头蹦进水中,差点溅了秦琴一脸臭水。 “哎哟!” “傻丫!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没留意……” 吴月桂见着秦琴,赶紧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边给她拍打身子边道歉。秦琴也就是摔了个屁股墩,没啥大事,看到吴月桂眼里怒意未消,问:“怎么了?大正月的,谁惹你不高兴啦?” 吴月桂撇撇嘴说:“还能是谁,你的好二婶呗!说是李壹珩明天晚上要带秦瑟瑟去镇上看灯会,高兴得什么似的跟我们臭显摆。还挖苦我们家笙儿找不着婆家……” 看了一眼隔壁院子里跟哥哥二虎玩得开心,才不过十岁的秦笙笙,秦琴:“……笙儿才多大,拿来跟秦瑟瑟比,有脸嘛?” 吴月桂脸上一松,转嗔为喜:“就是!还有,我说啊,龙氏真是越老越没谱了,竟然让闺女和男人一起去看花灯。哼,怎么说也是没正经大婚圆房的夫妻呢,不要脸……” 这方面…… 龙氏也挺…… 开放的。 看着远处已经套好了马车,雄赳赳气昂昂准备出发的李壹珩和一脸兴奋的秦瑟瑟,秦琴觉得,或者开放的不止龙氏一人。 还好,大概是要顾及最后一块遮羞布,龙氏和李老寡也上了车。 一家子喜气洋洋的离开了靠海村,秦琴和吴月桂看完了热闹,没事人地回家准备过节。 …… 农村的元宵,没有城里热闹。 胜在一家人围炉烤火,打打花炮,说说笑笑再吃顿好的,温馨无比。 元宵过后,无论李壹珩多么无心向学都好,也要回书院念书了。临走的时候秦瑟瑟一顿眼泪汪汪,在村口来了段十八相送,“李郎,你此去念书应考,千万不要忘记家里还有我。” 李壹珩大为感动,握着秦瑟瑟的纤纤玉手,道:“你放心。此去一定金榜题名,回头让你风风光光地嫁给我。” 一边说,一边把一支打好的金钗亲手插在秦瑟瑟头上。 秦瑟瑟开心,送走了李壹珩,转身就去找秦琴显摆。 “堂姐,你看看你,一把年纪还要自己洗衣服。真可怜。” 秦琴挽着袖子,用力搓衣服,心里直后悔不该贪图这点阳光,坐到屋外洗衣服。秦瑟瑟见她不理自己,蹲下来,特意扶了扶手上的金钗:“我娘说得对,有的人生下来就是享福的,有的人生下来就是当牛做马的。” 秦琴淡淡地道:“你娘还说过,吃屎要抢热乎的呢。” 秦瑟瑟:“……” 秦琴继续神态淡淡,眉毛都不抬一下的:“我爹说得也没差,有人生来犯贱,喜欢把脸送别人手里打。还有的人放着饭菜不吃,喜欢吃别人不要的垃圾。” 秦瑟瑟怒了,站起身来,高声挖苦秦琴:“再怎么样不也比你这个生下来就没娘养的丑八怪要强?你不是很有本事嘛,离了我珩哥哥,不也就只能洗衣做饭干家务?” “霍”的一下,秦琴也站起来了,那个头,那威势,能压秦瑟瑟这娇软小花型的三头。她还什么都没说没做,秦瑟瑟就跟向后退了好几步,两眼发红表情委屈,就跟秦琴欺负了她什么似的。 秦琴道:“别装了,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第216章 姐姐啊,我看你挺可怜的 秦瑟瑟果然不装了,眼圈儿不红了,挺直了腰杆子,面带得色,说:“姐姐啊,我就是觉得你挺可怜的。从前处处被我压一头,给我提鞋都不配。现在说是好了好了,不也就是成了个洗衣做饭的老妈子?” 秦琴瞥了她一眼,道:“我洗衣做饭做家务,是因为我愿意对我的家人负责,这都是我的分内事!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你又很光荣?” 没想到秦瑟瑟越发得意了,挺起胸,说:“我才不用洗衣做饭呢,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 秦瑟瑟道:“只有那些穷苦贱命的,才要做家务。” 秦琴:“……” 秦琴呵呵:“那我可就祝你一辈子不用洗衣做饭,最好是连饭都不吃,直接烧香就行了。” 秦瑟瑟原本还挺得意的,以为自己赢了,看着秦琴转身进了屋子关了门,就跟斗赢了的公鸡似的。周围人乐得不行不行的,好心告诉她:“傻丫说你直接烧香就行了,你以为是夸你仙女啊?这是咒你早死呢!” 秦瑟瑟才回过味来,气得原地跳脚:“秦琴你个嘴欠的歹毒的驴日的贱货!” 那些围观的人可不同情她,谁叫她说做家务活的人是穷苦贱命呢。寻常人过日子,谁不用干活? 没有热闹可看,大家伙作鸟兽散了,丢下秦瑟瑟原地转着圈叫骂了几句,她见无人响应没人理会,也就灰溜溜的走了。 秦琴家里。 迎面,秦四奶奶正在走出来,说:“傻丫,我听见门口有人说话,很像是秦瑟瑟那个不争气的懒丫头。她又来找你麻烦了?” 秦琴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就是路过了叽歪几句,不痛不痒的。” 她是真心觉得不痛不痒,秦四奶奶却不这么认为,皱着眉头追问:“到底怎么啦?” 从院子里追问到了后院晾衣绳处,秦琴被缠得没办法,就说了:“她说我洗衣做饭,她用不着干这个,是家里娇贵的小仙女呗。” 秦四奶奶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原来是这个,呵,谁不知道他们家都是拿着那个苦命嫂子当牛做马的。只要长着眼睛的人家,都知道他们家门风不对头。傻丫,你有所不知,前两年还有人看中了秦瑟瑟,觉得她长得漂亮又会说话,想要提亲。后来打听了她家的事情之后,全都没了下文。也就是李壹珩那书呆子,还捧着她当宝贝!”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秦四奶奶嘴里的“李秀才”变成了“书呆子”了。 秦琴听着听着,发觉不对,沉吟着道:“话说回来,好像很久没有见到何嫂子了?” 秦四奶奶一听,也愣住了。 “真的诶……” “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直觉告诉秦琴,情况不对,她正想要深入思考一下,秦四奶奶一拍手道:“我想起来了,听村里人说,何氏前几天回娘家去了,这次要回去多住几天。所以不见人。龙氏这几天破天荒的多干了好多活儿,嚷嚷着腰酸呢。” 虽然还是觉得不大对劲,但想到何氏处境可怜,回娘家未必不是好事,秦琴也就选择了相信,说:“原来是这样……” 秦四奶奶道:“唉,也是苦命人。不过说到底是别人家的家事,我们还是少管。走,我给秋官做了应考用的笔套和带进考场用的坐垫。你过来瞧瞧?” 娘俩晾好了衣服,秦四奶奶拉着秦琴就进了里屋。 到底顾及着名节问题,去了金滩镇上看花灯的秦瑟瑟一家子,还是当天来回了。 哪怕是快子时才回来,还人叫马嘶的惊扰了大半个村子人的清梦。 任谁大半夜的睡得正香的时候被吵醒心情都不好,何况这里头还有秦瑟瑟放浪的尖笑声。第二天,村口妇女们聚脚的地方,妇人们就一张张脸色青白,挂着黑眼圈。龙氏捧了一篮青菜出来摘,还假装无意地扶了扶头上的金钗:“我家女婿呀,真是拿他没办法,说了我一把年纪妇道人家用不着这些金银珠宝了,非得硬要送我这个钗子,纯金打造,实心的,我带在头上都嫌坠得慌。” “对了,昨天闹元宵呀,大家一定玩得很开心了。好羡慕你们,可以跟乡亲们一起闹元宵。哪怕两三个粗红纸糊的红灯笼也瞧得什么似的……我们就只能坐在大同酒楼的伙计安排好最好的厢房里,看游龙舞凤,哎哟哟,那是真的好看。” 显摆得乡亲们面无人色,龙氏才心满意足对提着菜篮子走了。 她前脚才走,李老寡后脚又来了,提着一篮豆角,往妇人们面前一坐,扇着风道:“天气怪热的哈,我得把我儿子新给我买的金耳环摘下来。” 一边说,一边动作夸张地甩脸,好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她耳朵上的挂着的金耳环。 然而并没有等到期待中的赞叹? 李老寡失落了,李老寡不乐意了,李老寡不开心了。 赵氏看她,认识几十年了,如何不知道她心意?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赵氏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说:“累了累了,昨晚本来就没有睡好。今天好不容易打起精神干活,却听了大早上没营养的穷显摆。我回家吃现成的去。” 站起身就走了。 赵氏是族长的老婆,在场以她地位最尊,也是李老寡最主要的显摆对象。现在赵氏走了,别人也三三两两的要走,李老寡急眼了,这得了好东西没地方炫耀,比杀了她还难受啊。她赶紧抓住旁边一个妇人:“谁?谁那么大的胆子,大清早的到我老姐姐跟前显摆啦?” 那人嗤笑道:“还能是谁,是你的未来亲家龙氏呗。” 李老寡五雷轰顶似的,送了手,早就不耐烦应酬她的妇人们两三下就走了精光。 李老寡怨气丛生,一个人蹲在大榕树下摘豆角,直把好端端一篮子豆角撅成了碎段段:“好你个龙氏,拿着我儿子给你的好东西臭显摆……等我儿子考中了举人,要什么样的好姑娘没有!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到时候看我珩儿还要不要你家那丫鬟身小姐心的秦瑟瑟……” 第217章 县试开锣 至于在大榕树下作鸟兽散的妇人们,很快又聚拢在族长家里,围绕在赵氏身边。大门一关,继续嘀咕。 矛头有了一致的方向。 “龙氏和李老寡,真是越来越过分。以为全天下人都像她们那么爱显摆嘛。” “我看李秀才也不是读书的料,人家秦秋平过了人日就回去念书了,他倒好,磨磨蹭蹭到今天。” “呵呵,真以为举人那么好考,就跟我们到海里摸螺似的简单?要是考不上,我看她们还笑个屁。” …… 很快到了二月,又很快度过了盛大的开耕节。 伴随着声声鞭炮想,去年被荒年耽误了一整年的农民,正式开耕了。今年开春冷了几次,又下了绵绵细雨,又冷又湿,比春节时还要难耐,然而很多人却一边冻得哆嗦,一边笑开怀。 都说这样的天气,适合春耕,今年一定是个好年景。 就连秦琴家的黄牛,都被乡亲们借了几次去,帮忙种地什么的。秦琴自己没有田地,春耕与她无关,不过不妨碍她做好人,借用黄牛。 但是她不白借,会收钱,没有钱的话,就给一点山货海味什么的。她不白给,因为白给的东西,一次半次也就罢了,多了的话,会被人当理所应当。 到时候一次不借,就落了怨恨。 也是她凶名在外,乡亲们竟然都接受了她的原则。而且还觉得她的收费很合理,偶尔秦琴高兴了打个八折,还能让对方开心好一阵子,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呵,人心。 …… 文州城里又出事了。 这次一举成名的,是朱安安。 那日黄道吉日,风和日丽,天字码头上,正是贵女们上京待选的日子。这些都是十四五的女孩子,各个都是父母从小到大当眼珠子似的呵护着长大的,自然各种舍不得。 大家正哭着辞别父母,突然之间,有个贵女就把自己哭晕过去了,顿时码头上就乱成了一片。 就在大家着急慌忙的去找大夫时,朱安安挺身而出,把自己腰间绦子上的药珠拆了两颗下来,现捣碎了掺入汤药里,一碗下去,那贵女才转危为安。 不光是震惊了全场,就连奉了皇命,远道而来负责护送的几名内侍,也都看直了眼睛。 临离开之际,为首的内务府大常侍意味深长地知府:“琼州又出奇木,又出药珠,真是物华天宝之地呀!” 很快,文、儋两城里的大街小巷,都流行起了搜罗药珠的风气。 但药珠难得,那些红了眼的囤货商人,就出尽法宝。总体来说,分成两派:采珠派,花重金雇有手艺的蛋民下海捞珠;种珠派,抢占各种滩涂用地,雇珠农种贝为业。 两派算是各有利弊,下海采珠,危险性极高,稍有不慎就会丧生大海。滩涂种珠贝,极其不稳定,能收成多少,全看老天爷高兴,时间还长,得最少一年才可收贝割珠…… 趁着珍珠好价钱,秦琴趁机让靠海村和海角村,家里还留着有海沙白田的农户把手里的海沙白出了。一时之间,“海沙白产药珠”的消息不胫而走,原本只能卖几文钱的海沙白价格飞涨。不少农民还没开耕,手里就先扎扎实实地得了一笔银子。 在这种纷纷乱乱,诸事繁杂的情况下,今年的科举流程也开始了—— “什么,原来要先考了县试,才能参加府试?”秦琴瞪圆了眼睛,闹了个大乌龙,她好丢脸啊! 幸好负责解说的明湛,已经习惯了她的没文化:“二月县试,考五场。考生要回原籍所属县里参加考试,由本县县令主持。然后到了四月,就是连考三场的府试。全部通过之后,就是正儿八经的童生了,最后才是由学政大人亲自主持的院试。再加上今年三月还有恩科……呵呵,难怪城里天天白天黑夜的跑马来回。” 秦琴:“……” 敢情全世界的公务员都在加班呢? 她扶了扶脑袋,有些晕:“那乡试……” 明湛又问:“你还是关心李壹珩?” 秦琴嫌弃地看着他:“你要我重复多少次?” 明湛照例移开了目光,说:“乡试在明年,但刚才不是说了嘛,今年有恩科。如果今年的举子们运气好,过了恩科,放榜之后立刻动身,就能赶上殿试了。” 秦琴成了蚊香眼:“科举太复杂了……我的亲爹诶,我好没文化……” 她擦擦脑门上的冷汗:“所以我们这次进城,不是送考,而是接人?” “对。”明湛道,“我算过时间,来不及回家了,所以把户籍纸以及一应文书全都带了过来。我们从明镜书院接了秋官出来,就直接送他到儋城去!” 这是个好主意! 秦琴喜欢! 来到明镜书院门口,这儿又变成了菜市口。 就跟现代的寄宿学校放学似的,挤满了来接孩子出门的家长。 排场更大,气派更足,场面更混乱。 毕竟这年头没有手机,沟通全靠吼。 秦琴打从心眼里悠悠长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此刻,老父亲明湛亲自挤进人群里,把自家应考生秦秋平同学拉扯出来。身上并无半分身为男主该有的王八之气,更没有自动让人弹开三尺远的主角光环。从里三层网三层的老爷、小厮、书童中厮杀出来,明湛好歹保持了衣冠整洁,已算是身手了得。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父子二人身后还带了个胖墩墩的小尾巴? 作为穿来这个世界之后见过的唯二的胖子,秦琴很难不对欧阳胖墩,啊不,欧阳威留下深刻印象。此刻,欧阳威耷拉着眉眼,笑得哈巴狗似的围着秦秋平贴贴:“反正都是同路,秋官,我们就一起走嘛……” 于是秦琴问询的目光,就落在明湛身上了。 明湛说:“他非要跟着我们。” 秦琴越过他,眼光在欧阳胖墩身后不远处的小厮身上扫过,说:“他也不是家里没人呀?” 明湛说:“他说他爹让他跟着秋官,好多开开小灶。” 秦琴就问秦秋平:“秋官,你怎么想……” 话音未落,突然身边呼啦啦的冲过一堆人,不知道谁家少爷路过,差点儿碰到了站在路边的他们。秦琴见这儿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就说:“走吧,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第218章 母亲的责任 于是她把一家子,外加欧阳胖墩,以及欧阳胖墩的小厮们,带到了老字号大同楼。 这大同楼,和金滩镇的大同酒家同宗共族,据说是兄弟分头打理。欧阳胖墩进了这地界就跟进了自己家似的,一看就是没少逛,就连秦琴看到那大同小异的店堂陈设格局,也倍感亲切。 跑堂的一见到欧阳胖墩,眉开眼笑:“哎哟,我说怎么今儿一大早的,窗东头就看到万丈霞光,窗棂上的画眉鸟就一个劲儿的叫呢。原来是欧阳少爷要来。好久不见了,真是想念得很。来来来,请诸位脚下高升,二楼雅间有请——欧阳少爷,还是去您喜欢的‘醒狮踏春’房?” 秦琴边走边观察,低声道:“要说大同楼跟他弟弟有啥不一样,大概都见在细微之处,更加考究,更加气派,更加细节。包括雅间的名字,大同酒楼是接地气的‘桂花’‘兰花’‘菊花’。放这里,就得用上‘醒狮踏春’‘瑞兔呈祥’‘百鸟朝凤’这种四字词语。” 明湛道:“那是自然,金滩镇上是什么人,文州城里又是什么人。如果将来真的两县合并了,这地方又得繁华一倍。” 秦琴道:“儋城,和这里相比如何?” 明湛思忖着说:“繁华不比这里,但学风比这地方好。” 秦琴就笑了,说:“这个自然。风流繁华之地,诱惑如此之大,怎能让士子们专心学问。穷山恶水出刁民,穷山恶水,也出读书人。” 明湛也跟着她笑:“歪理。” “真的!”秦琴很认真地说,她认知里,就有那种大山里靠读书走出来的女孩子。 那些女孩亲口对她说,如果不是考了出来,那么此刻她们就只能背着刚生下来的二胎,甚至三胎,在树林里拾菌子补贴生活。又或者跟着酗酒家暴的同样九漏鱼的丈夫,重复着上一辈女人无尽的家务,当牛做马,还要不停的生孩子。 明湛道:“读书多贵,能读得起书的地方,就不算穷山恶水了。” 伸手摸了摸秦琴的脑袋,他笑容慈爱,就跟看个宠物似的。 秦琴:“……” 明湛道:“不过,你说的话,听着还真不错。希望那些穷山恶水里的人,也能有机会,些须认得几个字。” 话题逐渐沉重,秦琴甩了甩脑袋,把许多乱七八糟的情绪从脑子里赶了出去,说:“欧阳……威跟着我们。欧阳老爷呢?小欧阳,你爹今天为什么没有来接你?他那么紧张你的学业,不应该呀?” 对方是小孩,她说话就不太拘束。 这时,小菜已经上来了,经过明湛允许,两个饿坏了的长身体少年可以先吃。 欧阳威人胖嘴馋,饭桌上的规矩却很不错。 听见秦琴问自己,先把嘴巴里的酸甜麒麟菜咽下,放下筷子,规规矩矩的道:“回阿姨,我爹这几日在海边收珍珠,赶不回来。娘亲不方便出远门,所以只能麻烦秋官。也顺便请秋官指点一二,谢谢夫人成全。” 说罢还离了座,对着大家团团施礼。 这…… 秦琴和明湛交换了个眼神,秦琴低声道:“这家父母心好大啊。“ 明湛道:“事关别人家的孩子,我们还是谨慎点好。吃完饭后,麻烦你亲自登门欧阳家,问清楚这件事?” 秦琴皱着眉,食指无意识的在桌子上一点一点的,“我们连欧阳家的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会不会耽误时间?以我的说法,吃过这一顿,就把欧阳胖墩打包回去算了。” 明湛摇头道:“那也不妥。儿子……第一次带好朋友回来。” 一言惊醒梦中人,秦琴幡然领悟,表情越发严肃,“行。就交给我吧。” 秦琴又说:“最多,辛苦一点,晚上赶夜路。应该耽误不了考期?” 明湛掐指一算,说:“我去马帮借个马车,再借个车夫,我和车夫交替赶车,肯定耽误不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 商议已定,秦琴就对欧阳威说:“事关重大,我们不能直接把你捎上就走。现在先吃饭,吃快一点儿,吃过后阿姨跟你回一趟家,我要当面问清楚你娘亲了,才好定夺。” 欧阳威听了,就求助地看向秦秋平…… 秦秋平说:“你看,我都跟你说了吧。听我娘的,我们家,我娘说了算。” 这么大件事,必须秦琴说了算。 …… 匆匆吃过了饭,欧阳威把油光光的嘴巴一抹,带着秦琴和秦秋平去了欧阳家。 明湛把他们送到欧阳家门口,说:“我去办事。” 就走了。 秦琴左手牵着亲儿子,右手牵着胖墩子,从车上下来。 迎面对上的,是欧阳家看门小厮那张大嘴巴合不拢的面孔。 秦琴:“……至于嘛,不就是坐了个牛车过来。” 欧阳威这会儿倒是有了少爷的样子,一个眼神过去,跟在他身边的小厮小碎步的就过去了。三言两语的,那看门小厮就转惊为喜,飞跑了进去。 欧阳威对秦琴说:“阿姨,阿七去传话了,请阿姨稍为等一下。” 也就等了一小会儿,就被迎了进去。 欧阳家巨富,房子也很大。 七拐八弯的走了不少路,在一处富丽堂皇的屋子里,见到了欧阳夫人。 同样胖墩墩的欧阳夫人,一看就……怎么说呢,挺喜感。秦琴出于礼貌,做足了礼数彼此厮见,欧阳夫人可就不这样了,当着她的面,一把把欧阳胖墩搂了过去,哭着喊:“我的儿啊,我早就说了,家里又不是请不起西席,就算两个三个轮换着个你讲课都请得起嘛,非让你去那书院!瞧瞧你,都瘦脱相了!” 声音……声音倒是很好听的夹子音。 哭了一阵,欧阳夫人又怨气冲天的喊:“你爹那不靠谱的,竟然把你托给别人!” 欧阳胖墩道:“那还能咋地,你又要照顾奶奶,不能出门。我总不能不去考秀才嘛。这才第一关咧,后面四月还有一次……” “我让你表哥送你不行吗!” 欧阳胖墩叹了口气,说:“娘,你还在家里,消息怎么比我还不灵通。三天前不是传来消息,往东南边的海岸里,发现了药珠。表哥也是往玉带城那边去寻摸了。爹爹写给我的信里说,我们已经错过了鬼脸花梨木那一次,这次行情绝对不能再丢了。” 第219章 夫人卿卿 母子俩说着话,倒是把秦琴给晾一边去了。 听了儿子的话,欧阳夫人秀细的眉毛皱在一起,嗔怪道:“真是的,丢下我这女人在家。我可管不了这么多。” 欧阳威道:“所以,娘,让我跟着秦阿姨去吧?” 欧阳夫人摇头:“我不放心。再说了,打扰人家也不好。” 欧阳威道:“刚才人家还请我在大同楼吃饭呢!” 欧阳夫人惊呼:“你怎么可以蹭饭!家里缺你这一口吃的嘛?” 一边说,一边一叠连声叫人来:“来人,快取银票!” 回过头,就对秦琴不好意思地道:“小孩子不懂规矩,倒是让秦夫人看笑话了……夫人怎么称呼?” 秦琴坐了一会儿,不断地用脑子计算时间,算啊算的,早就有些不耐烦。就答道:“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我叫秦琴。” 欧阳夫人一怔:“秦……可是,我记得儿子说过,他同窗也姓秦。为何跟了母姓?” 秦琴微笑道:“我们家,就是跟母姓,以我为大。” 欧阳夫人呆住了。 这时她身边伺候的丫鬟悄步走了上来,手中托盘上放了两锭小小的银锭子。欧阳夫人拈起了银锭子,道:“秦夫人,刚才让你破费了。” 秦琴也不客气,接过了银子。从怀里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故意装作没看到欧阳夫人脸上又现惊讶神色,道:“欧阳夫人,幸亏我来问了这么一趟。看来您是不赞同我们家带着欧阳威去儋城的了……其实也是,我们家坐的是牛车,又热又慢又臭的,也是委屈了欧阳公子的。要不这样,我们还赶时间呢,您俩慢慢聊,我这边先走了?” 欧阳威顿时不愿意了,道:“别……” 欧阳夫人却点了头:“行!辛苦秦夫人了。给夫人添了那么多麻烦,请问夫人家住哪儿?回头我送份谢礼过去……” 欧阳威跺脚道:“娘!” 欧阳夫人斩钉截铁道:“行了!回头我再另外安排人送你去儋城,保管耽误不了你考试!你再叽叽歪歪的,就到后面祠堂里跪着去!” 欧阳威果然不敢吭声,红着眼睛。 秦琴一边暗自庆幸,一边准备开溜,门外跑进来一个青衣仆人。那仆人一路奔来,也就只是微微有点喘气,进了屋子,团团行礼,尽了礼数之后,方才快步来到欧阳夫人身边,道:“夫人,老爷写了信给您!” 欧阳夫人道:“念。” “是。”那仆人展开信来,大声念:“夫人卿卿,见字如面。数日未见,甚为牵挂。威儿府考在即,事关前途,尤为重要。有同窗佳友秦秋平,素日以秋官相称,文章锦绣。以首名破格入学,得书院上下先生交口称赞。而其人出身寒微,不卑不亢,不骄不躁,更兼胸怀广阔,教授同窗,研讨学问,从不藏私。威儿近日月考得‘乙等上’评语,先生评价,其文章有数可观之处,进步可见。姑秋官实乃威儿命里贵人。” “为夫知夫人不喜寒门学子,然秋官一家,品格非凡,望夫人放下偏见,实心结交。为夫外出办事,尚需十数日之期方可归宁,特嘱威儿跟随秋官前往儋城,独自考试。‘玉不琢,不成器’,吾儿已初长成,此乃踏出家门第一步,望夫人切切忍耐。允威儿独自出门,切莫为难威儿及秦氏一家,夫顿首。某年某月某日,椰城驿。” 好家伙。 秦琴直呼好家伙! 这位欧阳先生也是厉害啊! 也不晓得是料事如神呢,还是长了千里眼? 欧阳夫人的心思被当众念了出来,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抬眼看着秦琴。秦琴索性抬眼跟她对望,丝毫不怯的。倒是欧阳夫人,先移开了视线:“既然是我夫君的意思,那我也不好违逆。如此……只好拜托秦夫人了。我这就让人收拾东西,跟着夫人去吧。” 秦琴拱了拱手,说:“感谢欧阳先生看得起秋官,是秋官的福气。夫人的担心也很有道理的,其实不跟我们去也没啥。” 欧阳夫人眨眨眼睛,整个都不怎么会了。 欧阳胖墩在旁边跺脚道:“娘,你瞧你什么态度!现在是我求着秋官带我,路上还能再抱抱佛脚……可不是人家要巴结我们。娘,既然爹都这么说了,你就准了我去呗。” 欧阳夫人看着很不开心,原本还没什么的笑眯眯的圆胖脸,收敛了起来。 欧阳胖墩道:“娘……” 秦琴一个眼刀飞了过去,飞的方向却是欧阳胖墩。欧阳胖墩从没见过这样狠厉的眼神,吓得一怔:“你、你干嘛瞪我?” 秦琴道:“你爹外出了,你要听你娘的话!如果你不听你娘的话,那就算你爹说服了你娘,我也不带你一起走!” 欧阳夫人:“……” 欧阳胖墩:“……” 秦琴看着欧阳夫人,说:“时间不多了,我也掐着点儿要赶路呢。我也不绕弯子了,夫人,我很谢谢你们家上上下下看得起我们。但多带一个人从文州跑到儋城,还是欧阳公子这种身份的人,责任非常重大。我们肩膀单薄,真扛不起。” “平时秋官在书院里指点欧阳公子的文章,那是孩子们同窗情谊,难能可贵。我相信日后他们两个一同金榜题名的时候,这段同窗岁月也将会是最令人回味的……但现在,千军万马,首先保证孩子们平安过了独木桥再说。” “文州到儋城,虽然没有崇山峻岭,却要跨越河流,也称得上日夜兼程。这一路走去,照顾两个学子,我是力有不逮,干不了这活儿。欧阳公子,你也别怪你娘,你娘是关心你,你爹也是关心你。你就乖乖留下来。赶明儿,我们考场前碰面,也是一样的。” 欧阳夫人傻眼,她倒不是说狗眼看人低那一款,但因早年的一些经历,确然对寒门学子印象不佳。如今,儿子央求,夫君来信,她虽然很委屈不解,也打算听从安排了。 可是……秦琴却说不稀罕? 还推辞得那么坚决。 还在发愣的时候,那女人还真的转身就……走了。 甩掉了烫手山芋,秦琴松了口气。回到约定的地方,明湛换好了马车,带着秦秋平等着了。 秦琴简单地说了欧阳家发生的事,明湛没有说什么,反正他们家从不需要讨好谁过日子的。只是秦秋平就有些情绪低落,直到出了城,还闷在车里,对着面前半天不翻一页的书本子,眼神发直也不知道想啥。 第220章 傲娇是什么意思…… 最后还是老母亲开了口:“秋官,你在想什么?” 秦秋平道:“没什么。” 他脸上写着的,可不是“没什么”。 马车往前走了一会儿,秦秋平拿起书本,盖住了脸,闷闷的道:“不知道为什么,欧阳威老跟着我的时候,我觉得烦。现在又觉得安静……” 秦琴一怔:“秋官,娘把人送回去……你不高兴了?” 秦秋平垂眸:“孩儿不敢。” 眼见秦琴摔了车帘子,屁股往那儿一坐,满脸不高兴。明湛就问:“怎么?” 秦琴道:“你的好大儿,在怪我呢。怪我把那烫手山芋送回去。” 明湛眼眸微微一眯,看出秦琴的委屈,就安安静静的等她继续往下说。 秦琴道:“我也是为了他好,又看他一脸不情愿的,才做了这主张。谁知道这孩子是口是心非呀!——再者,欧阳家人家亲娘也是不乐意的。看看,这会儿,我倒是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明湛道:“别这样想嘛……” 这话过于直男,秦琴就不乐意听了,鼓着腮帮子的道:“你倒是说得轻巧!你行你回去开导秋官呀!我可不要看他臭着个脸!” 从前原身在家作威作福的时候,秦秋平可会看脸色了,哪儿敢这样对亲娘? 真是讽刺…… 明湛任由马车自个儿往前得得的走,也不赶车了,直起了腰,看着秦琴:“你生气了?” 秦琴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呆了一下,细细辨别自己的情绪。她喃喃的道:“孩子敢对我摆情绪了,我该不该生气?” 哎呀,做人父母,真难! 明湛也不催也不急,甚至递过来一块糖:“你先吃块糖冷静下。” 秦琴低头一看,那是她从空间里拿出来,哄孩子们用的糖…… 秦琴:“……” 也不晓得明湛什么时候藏起来的。 嘴巴里有了甜丝丝的味道,很快秦琴就有了答案:“说是生气,也不是很气。这点小事儿,算什么呀。但是讲真的,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秋官能够跟你那样,直接跟我说,需要什么不要什么,那就好办。可谁知道他是个死傲娇啊!” 明湛问:“傲娇是什么意思……” 秦琴说:“就是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那种。” 明湛试着理解了一下,说:“其实我觉得,这一次你倒是也不算做错了。毕竟是赶考,就算是赶府考,也是重要的考试。不多带人是对的……而且,跟那欧阳家夫人,是肯定已经得罪死了,对吧?” 秦琴哭笑不得:“如果欧阳老爷的信不是来得那么及时,我还能装不知道……可问题就是我都在旁边听到了。她不喜欢寒门。” 明湛道:“既然事已至此,家长之间的应酬往还,是再没有必要的了。而秋官和欧阳威之间既是感情好,就让他们继续同窗情谊咯。” 秦琴一时不解,满脸迷茫的:“你意思是……” “大人的事情是大人的事情,孩子的事情是孩子的事情。” 秦琴懂了。 眼前好像豁然开朗,不由自主猛点头。 明湛刮了刮她的鼻子:“关心则乱啊……” 秦琴怒道:“我只是关心孩子,有什么错了?” “你没有错。”明湛调整了一下马车走的方向,让它们别把车带路旁沟里去,“天下哪里有不关心儿女的父母。只是……孩子大了,明经知礼,有自己的想法了。欧阳家既富裕也知礼数,尊师重道,礼贤下士。哪怕是大人不和,小孩之间有缘分,也值得交往。总而言之一句话,秋官跟欧阳威做朋友,不会学坏吧?” 秦琴很实诚地摇了摇头。 明湛又说:“欧阳威跟着秋官,也确实是学业有长进了把?” 秦琴说:“这个自然。” 明湛道:“那不就得了,以后让他们自己去相处吧。我们这些老人家,就别乱插手了。” 连连点头之余,秦琴仰天长叹:“做人父母真难啊!” 明湛笑而不语,默默地祭出法宝:“马帮里抢回来的,新鲜出炉现烤制牛肉脯,要不要整一点?” “要要要!” …… 车至银滩镇渡口,过渡的人很多,渡口处竟排起了长队。明湛看了看不见头的队伍,果断决定先下个馆子吃饱肚子再说。 一家子到了打尖的下水馆子坐下,点了炒菜米饭。坐在那儿等上菜的功夫,门外就乱了起来。秦琴正好奇地往外看,明湛挪了挪身子,挡在了她面前,说:“别乱看,地痞流氓群殴,没什么好看的。” 门外战况惨烈,一声声夹着各种器官的叫骂传进巴掌大的下水馆子里。 “敢拿白石子冒充药珠来骗老大?” “你怕是不知道虾霸俩字在码头上的分量!” “打!给我狠狠的打!” 风头火旺的药珠,人人眼红,不少黑吃黑的肮脏交易因此诞生。 门外用上了棍棒,打得烟尘四起,不久还溅起了石块血珠,断了的棍棒、刀刃,四处横飞。不少围观的人躲进了下水馆子里,急得店老板护着桌椅碗筷,唯恐损失了财产。不一会儿,两个虾霸的手下和两个不认识的地痞扭打成团,从外面滚了进来。 打了一顿响的,踹坏了秦琴隔壁桌的椅子,可怜那位中年人才拿起饭碗,就受到无妄之灾,一个屁股墩坐地上。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只是那四个又打成团的往外去了,顺带在馆子的门框上留下两大块血印子。老板唉声叹气地到处收拾,脸上全是肉痛。 全仗明湛护着,秦琴一桌安然无恙。 匆匆把饭菜吃完,会钞走人。秦琴低声道:“这小小一颗珍珠,搅动得东海都要动了。真的就是……财帛动人心。” 明湛道:“上次鬼脸花梨木刮得太急,且上达天听,洛家吃不进,早就闹了红眼病。如今再来一次机会,自然死死抓住。洛家要抓住的东西,虾霸怎么愿意放过?现在河边两岸,十几个渔村,早就被虾霸搜刮得干干净净。别说是正儿八经的珍珠贝,就连稍微有点儿珍珠质的鲍鱼、牡蛎、沙白、文蛤……都被虾霸半买半抢的收进来,专门请了人割珠。” 秦琴骇笑:“这般霸道,还有王法么?” 第221章 到儋城 明湛道:“王法嘛,也是有的。不过时灵时不灵罢了。” 秦琴低声嘀咕:“我的个好相公,你说话如此耿直,要传出去了,是被砍头的呀……” 某人看着她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暧昧:“傻丫,你叫我什么?” 秦琴立马坐直了身子:“没什么!哎,前面的车动了,赶紧跟上去……” 好吧,虽然秦琴不知道背后嚼王法舌头会不会被砍头,不过过渡的队伍确然是开始动了,他们赶紧上前排队过河。 星月兼程,晚上也不打尖,在马车上凑合睡。终于在第二天午后抵达了儋城县。县城城墙低矮,比繁华的文州要破败不少。府考的地方就在县衙旁边,墙壁黄乎乎的,瓦面灰扑扑的。 考场附近的客栈早就住满了。 秦琴把心一横,对明湛道:“出城,我们找个空旷地方扎营去!幸亏车上带了帐篷,瞧瞧我多有先见之明!” 哭笑不得地等某人得瑟完,明湛一扬眉:“姑奶奶,离开考还有两天呢。” 秦琴想了想,只能用钞能力了,说:“要不我们现买个院子?” 明湛:“……” 明湛:“想法很好,千万别想了。财帛动人心。” 不远处又传来了熟悉的,欧阳胖墩的说话声:“秋官,可算追上你了。你们找到住的地方没有呀?” 欧阳威在家仆的护送下,居然跟他们前后脚到,也算是很快了。秦琴看了看憨厚笑容依然不变的欧阳威,再看看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秦秋平,张了张嘴,想要敦促自家好大儿一把,手心一暖,被明湛拉住了。 回过头,只看到明湛俊朗的脸,他对她挤了挤眼睛。 秦琴就管住了自己,没有再插话。 欧阳威来到秦秋平跟前,张开五指对着他晃了晃,“秦秋平,你怎么不说话啦?我可是让家里套了最快的马,一路赶过来的呢。昨天晚上也没有好好睡,可困了。” 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呵欠。 秦秋平道:“没,没什么。我们也是刚到。嗯嗯……你早点来也好,可以复习一下功课。” 欧阳威问:“你肯定没问题的,我就……” 秦秋平道:“你也肯定没问题的!” 欧阳威有些不大自信,瞪大了眼睛盯着秦秋平:“真的吗?但我总觉得《论语》后面三、四则漏字,释义也记不牢……还有《中庸》,只勉强背了一半……” 小胖墩越说越没自信,秦秋平握住他手,说:“没关系。这两天我给你恶补一下就行了。漏字是小毛病,只能背一半,就把那一半背得更牢固!再说了,你的《孝经》不是学得比我还早,还要好么。你就再看两三遍《孝经》和它的释注什么的,就好了!” 耳听着秦秋平有纹有路的一套套说下来,欧阳威原本黯淡下去的面孔又有了神采:“对对对,你这么一说,我就整个脑子都明白过来了!” 秦秋平看起来如释重负的样子,也咧开嘴笑了起来,笑到一半,打了个呵欠。 欧阳威说:“你也困了啊?要不要先找个地方歇一下,对了,你们住哪里呀?” 秦秋平道:“我还不知道呢。周围的客栈全都满了。就连可以借住的民房也满了。我娘说,要到城外去扎营。睡两天帐篷呗。” “那怎么行,风餐露宿的,多辛苦啊!”欧阳威却不知道帐篷是什么,心疼道:“要不然你到我家去住吧?我家在这城里有个别院,地方很大的!” 秦秋平一呆。 欧阳威殷勤地拉着他手,说:“来嘛,来嘛!” 远处围观的老父亲拉住蠢蠢欲动老母亲:“傻丫,淡定,淡定。让秋官自己处理……” 秦琴被明湛拉住了,着急了一会儿,也控制住了情绪。 她低声道:“如果真的要去欧阳家蹭住,那怎么办?” 明湛道:“那就让他自己去。我跟你在城外搭帐篷。” 秦琴:“……” 这未尝不是一个好方法。 想什么来什么,欧阳威拉过了秦秋平另一只手:“来嘛,来嘛,秋官。我家很大的,你可以住我隔壁的厢房,我们早上一起念书。我的书童也给你用,我的笔墨纸砚也都有。你跟我讲题就行了。” 秦秋平叹了口气,说:“那……我先问问我爹娘。” 知子莫若母,秦琴用脚后跟都能想到,她家好大儿那是心动了。 啧啧,好基友,手拉手。 秦秋平来到了秦琴面前,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娘,欧阳威邀请我们去住他家别院。正好我们也没有地方住,要不然,我们就答应了,好不好?” 孩子期盼地看着秦琴。 秦琴忽然想起,上辈子的时候,办公室里有个大姐,她儿子也是常常去同学家里住。那时候秦琴单身狗一条,听着大姐吐槽家中叛逆期孩子的种种,有时候还不耐烦……现在只后悔当时没有多取经…… 她想了想,说:“好。同窗情谊难得,你就去欧阳家里住吧。至于我和你爹……就不打扰人家了,不合适。我们另外找地方落脚。” 秦秋平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 秦琴道:“你是客人,要讲规矩,讲礼貌。懂么?两天之后,我们在这里汇合。” 秦秋平用力点头,喜笑颜开:“好!我会记得的!” 竟然就一溜小跑的回去欧阳威身边,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少年脸上全都是笑容,手拉手的原地跳起来。秦琴看着,就觉得好笑。 “找到了,找到了!” “这可不是么!” 一阵兴高采烈的嚷嚷,吸引了秦琴视线。 拐角处闪出一个穿马帮衣服的汉子,直奔明湛跟前,行了个拱手大礼,说:“请问这位是明湛,明大爷么?小人名叫罗三,是儋城马帮堂口的堂主。” “受罗扛把子之命,来给明大爷接风洗尘的。我家扛把子说,明大爷护送公子前来府考,如今城中各处拥挤,不好落脚。特在本地马帮堂口安排了干净上房,让明大爷安住,切莫耽误了大公子的举业大事。” 第222章 江湖情 秦琴惊讶了,问:“你们怎么知道我们今天到的?” 罗三说:“昨日明大爷到文州的兄弟伙处借用马车马匹,罗扛把子知道了,立刻飞鸽传书与小的了。小的一大早在城门等着,没等到二位。眼见时候不早,就来县衙门口碰碰运气,就真的见着了。” 一边说,一边双手奉上了罗扛把子的令牌。明湛看过了无误,又知道马帮的驮马身上都有他们自己特殊的印记,罗三断然不会认错。就拱手道:“感谢罗扛把子雪中送炭,那明某就叨扰了。” 罗三高兴地说:“什么话呢,明大爷多年照顾马帮诸位上下,我们大家都很念你的情。难得你大驾光临儋城,能够为明大爷尽一份绵薄之力,是我们的荣幸。来来,请这边走。” 变故陡生,秦秋平傻眼了,可怜巴巴地看着秦琴,问:“娘,那我……” 不光秦秋平,就连欧阳威,也满脸乞求地看着秦琴。 秦琴微微一笑,说:“秋官,我们说话算话。刚才说好了的,你去打扰欧阳小友。” 秦秋平顿时两眼发亮,“是!我会好好记住娘跟我说的!” 明湛也把秦秋平拉到一边去,叮嘱了几句。秦秋平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背着包裹,就上了欧阳家的车。俩个少年都是满脸笑容,心情很好地挥手跟大人们道别。 秦琴转过身去,对罗三褔了福身子,道:“罗堂主,叨扰了。” “哪里的话,两位请跟我来。”罗三一边说,一边命身边跟过来的俩手下帮忙赶马车。 秦琴和明湛都没有再回到车上去,索性跟着罗三慢慢走,边走边听他介绍儋城风貌。 …… 马帮堂口照例设在儋城的西市中,儋城只有一个市集,就是西市。东西不比文州城多,也没有文州城繁华,但秦琴细心留意之下,还是有收获:“——这儿有龙舌兰卖??” 一个个比脑袋还大的块茎,堆成宝塔状,放在一个毯子上摆卖。秦琴觉得很惊讶,这可是生活在沙漠里的植物呀! 知道儋城干旱,三不五时闹荒年。 可是——跟有热带沙漠,是两回事! 明湛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罗三倒是轻笑着说:“大姐见识好广啊,这玩意儿是打从西边沙子地里长的。听说是能吃,可是太麻烦了,又要砍又要煮的。有那功夫,还不如搞点鱼肉吃。不过,你看到它们的叶子没有,又尖又长,跟一把利剑似的,倒是编绳子的好东西。我们都爱用。” “编绳子不都用棕榈树么?” “棕榈树的也用。那个是要用在大船上的,特别结实。龙舌兰的绳子细一点,用来做精细小东西正好。” “那麻绳呢?” “大姐你这就开玩笑了,麻要用来做衣服的,光做绳子多浪费呀。” 秦琴听得津津有味的,道:“阿湛,果然是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就来到这儋城县城里,感觉也增长了不少见闻!” 明湛道:“那是必须的。之前常听岳父说,儋城附近的海底有悬崖,直上直下的有数百尺深浅,还会有鲛鱼、虎鲸出没。和我们那边温柔的大海完全不一样。这地方自古以来是苦地,但延绵至今,应该有它的道理。” 罗三道:“哪儿有什么道理啊,就是因为太苦了,这地方自古以来都是朝廷高官流放之地!这些都是跟着那些朝廷命官被流放过来的人的后代……所以这儿的人很好念书,也改良了田地阡陌,也学会了开垦盐田,这地方有盐巴,都是往北边运的贡品。如果没有盐田,靠着那沙子地苦水井,人早就死绝了。” 一边说,一边带着二人来到了骡马行。 门很高大,门槛却是低矮——为了方便骡马行走之故。进门左右两边都是大大的牲口棚,气味很冲,大大的草垛子干干净净地堆在阳光下。还带着煮料的味道。 秦琴嗅了嗅,好奇了:“咦,你们这儿不给牲口冲甜酒蛋嘛?” 一路走来,都是开朗活泼的四海性子,聊天已十分熟稔。 罗三就照直说:“没有呢。才过年,牲口没怎么损脚力。既然闲着,就不浪费酒了——酒糟也好,酒也好,都很贵的!” 想起了文州那边的马帮堂口处,永远都有一口锅小口咕嘟着甜酒冲蛋的。秦琴道:“不至于吧?一小口甜酒蛋,就能给牲口回复不少力气。何况你这儿还驮盐——盐多重啊!” 罗三叹了口气:“大姐,你就知道一,不知道二了。我们可不是文州那鱼米之乡,我们这地方人自己都吃不饱,哪儿有余粮酿酒?我们这儿的酒都得从别的堂口匀过来。多了的话,别的堂口兄弟不高兴,就只有每次要一点点,用在要紧处咯。” 秦琴随口道:“刚才那种龙舌兰的块茎,是可以用来酿酒的。就是不晓得牲口爱不爱喝龙舌兰酒。罗三堂主,你们可以试试呀!” 也不知道戳中了罗三那条筋,他整个人来精神了:“真的吗?” 秦琴认真点头:“珍珠都没那么真!不过我是很久之前听别人说的,具体要怎么弄,得自己摸索。大致上应该也是洗净晾干,放酒曲发酵之类的步骤吧。” 罗三笑道:“那我真可以试试看,如果成功了,我请你喝酒!” 秦琴摆了摆手道:“谢了谢了,我不大喜欢喝酒。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呢。” 罗三大大咧咧的道:“嗨,这有什么。反正这会儿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那东西又便宜,我这就叫人买了捣鼓去!来来,两位,这就是东厢房了。你们看看地方可还合心意?” 原来他们已经穿过了闹哄哄的堂屋,来到了客院。院子中间两棵半死不活的苦楝树,树叶子稀疏得不行。 西厢房大门紧闭,蒙了一层厚厚的灰。东厢房干干净净、大门敞开——显然是刚刚收拾出来的。 进了屋,房间陈设就跟马帮汉子们一样,大大咧咧,干净明快。 第223章 化掉嫌隙 家具床铺都是厚实的料子,没有什么精致手工可言,绝对耐用。书桌上只有一支劈了毛的毛笔,一个缺角石砚,一刀簇新的纸,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一大一小两张床对角而放,被褥很朴素。 罗三道:“听说大公子来赶考,我想着没有笔墨纸砚可不行,就问账房先生借了一套。没想到大公子另有安排。” 秦琴很感动,知道这是汉子们的细心之处,就感谢道:“罗三堂主可真的是太有心了。我代秋官谢谢您。” 罗三道:“角落厨柜有茶杯茶壶茶叶,热水壶坐在屋角的炉子上。等会儿我命人送脸盆等物来。我一般都在堂屋东首的议事房里。有什么需要的,大姐直接跟我说。也可以跟院子里的小伙计说。千万别客气。” 秦琴又是一番道谢,送走了罗三。 明湛已自动自觉,把自己的东西放在了小床上。秦琴看他身高腿长的,那小床明显是给孩子睡的,他怕是得蜷缩着睡,心里过意不去,就说:“阿湛,你睡大床。” 明湛摇了摇头,说:“不用了。大床舒服,你睡大床。” “你个子高,你睡大床。” “你睡相差,你睡大床。” “喂!” 明湛睁着眼睛,很无辜地看着她:“姑奶奶,你就睡好点吧。” 他那张脸,再加上那无辜的表情,谁顶得住啊! 反正秦琴顶不住,只好败下阵来:“行,我睡大床就我睡大床。” 舟车劳顿,直到躺了下来,才开始觉得疲倦。 秦琴原打算就是歪一歪,不知不觉地,眼前一黑,就睡着了。 睡醒了之后,明湛人影都没了,秦琴盯着桌子里凭空出现的一大把插在土瓷瓶里的鲜花,发了一会儿呆。院子里传来说话声:“明大哥,你的刀子真快!” 明湛道:“嘘,小点声!” 罗三那声音压了下去,喜悦之意盎然:“你可真了不得,竟懂得用龙舌兰来酿酒。” 明湛道:“也就略懂。” 院子里,明湛带着罗三,还有另外两个小伙计,把一颗颗脑袋大的龙舌兰球茎修整平整,放入储存的木桶内。活儿不算重,大家干得很轻松。 明湛问:“这酒极烈,味道苦涩,怕你们喝不惯?” 罗三道:“大哥您喝过?” 明湛道:“当年跟着我岳父喝过一次。” 罗三道:“你和你岳父感情真好。” “可不是么。”明湛轻笑,“只可惜岳父去得太早了。” 他们都没有留意到隔着窗缝看过来的秦琴。直到他们装好了木桶,用小推车推着走了进行下一步,秦琴才来到了院子里。 院内弥漫着龙舌兰的味道,秦琴喃喃道:“我爹……” …… 日子一晃,到了府考开考当日。 秦琴两口子起了个大早,带好了文具文书,赶到考场门口等着秦秋平。秦秋平和欧阳威一起准时来了,两个人都很镇定,胸有成竹的样子。 秦琴也没有多问什么,把东西交给秦秋平,拍拍他肩。秦秋平对着父母行了个礼,就进去了。 欧阳威也对他们挥手,在小厮们的簇拥下进了考场。 府考结束当天,大街上才叫热闹。 有的人一出来就当场晕了过去,要家里人抬着背着回家。有的人兴高采烈地跑出来,嘴里大喊大叫着“成了成了”。 秦琴和明湛安静地在较远处等着,不去跟人群拥挤。 明湛忽然指了指外面:“欧阳夫人亲自来了?” 秦琴看了过去,果真看到欧阳夫人,她正在下马车。秦琴道:“还是忍不住赶来了啊。” 说话间,欧阳夫人朝着这边一扫,也看到了他们。秦琴看到自己被发现了,索性大大方方冲着她福了福身。得到了欧阳夫人的回礼之后,就打算两厢无事地返回原位歇凉。 欧阳夫人却径直来到了她面前。 那么胖乎乎的一个人,还满脸严肃的,来到自己面前,秦琴就很难假装没事发生。她只得又站了起来:“夫人,您好。令公子马上要出来了。” 欧阳夫人却满脸不自然地,说:“那天的事,真抱歉。” 秦琴:“??” 这没头没脑的。 不过欧阳夫人对她又福了一福身的时候,秦琴还是又回了一礼。 欧阳夫人道:“我确实不喜寒门,也不多做解释。不过,我也知道,你们不卑不亢,不骄不躁,见到有钱人不跪舔,身在寒门不卑微,都是好人。那日是我无礼了。” 秦琴微微一笑,道:“小事而已。” “而且,这件小事,不会影响孩子们交往。” 欧阳夫人一喜。 远远地,看到秦秋平和欧阳威手拉手的从考场内出来,秦琴也是笑弯了眼睛,指着俩少年道:“您看,您来得刚刚好。他们都出来了。嗯……俩人都笑着,他们一定考得不错!” 听说宝贝儿子出来了,欧阳夫人什么也顾不上了,提着裙子朝前疾步上前,嘴里喊着:“我的儿呀——” 慈母之相毕现,一溜烟的去接娃了。 秦琴正看着好笑,又看到了秦秋平,笑着打招呼。忽地身后传来一阵暖流,福至心灵地回过头去,发现明湛正看着自己微笑。 他笑容和煦,眼底如万千星辰,勾人心魄,撩人至深。 被他笑容晃了一晃,秦琴别过脸去,挥手挥得更起劲了:“秋官,秋官,这,这儿!” 嘴角越翘越高。 离放榜还有十天。 两口子就带着秦秋平回靠海村,打算休息三天,再由明湛送他回书院去。 回到了村子里,却异常安静。一打听,才知道李壹珩也准备动身去赶考了。也不知道李壹珩叮嘱了什么,最近龙氏和李老寡两家子都特别安分。 三天之后,明湛带着秦秋平,动身回城。秦秋平对秦琴道:“娘,我在书院里得到的消息还更快一些呢。无论中还是不中,也早知道,早安心的。” 秦琴拖着大儿子的手,不免谆谆叮咛的:“你还小,第一次考,就当积累经验了。千万不要想太多。回去该吃吃该睡睡,该念书念书。束脩的事情也不用担心,我们家现在光景好多了。哪怕先生不减免束脩,我们也交得起。” 诸如此类,念了一大篇,才依依不舍地送走了秦秋平。 第224章 虾霸上门 虾霸,就是这时候打听到秦琴家里有一块贝田的。 裹挟着漫天尘土,就跟强盗进村似的,直冲秦琴家里。 ——话又说回来,他们和强盗也没啥区别。 都一样的。 秦琴早有准备,大门紧闭。等到虾霸的两个手下捏着鱼叉子上前准备撞门之际,高墙上的机关触发,锐利无比的强箭如同暴风骤雨,整整齐齐地在门口空地钉了两排! 如果不是那两个碎催动作够快,这两排利箭就该钉进他们的身体了。 看到那两排深入路面一寸多的利箭,虾霸脸色“刷”的变了,身后跟着的碎催们纷纷往后躲,气焰虽没有全消,却也是萎了七分! 虾霸气运丹田,炸雷似的吼:“秦琴,你就是这么对待上门的客人么?” 秦琴早让秦四奶奶带着孩子们躲了起来,虾霸的威吓,一声声清清楚楚传入她的耳中,秦琴毫不客气,提高嗓门回敬:“门外所来何人?我不认识你,我只是个区区农户,从来安分守己,不认识你等骑马打仗之人。” 她中气十足,嚷嚷得大半个村子都听到,表明自己和虾霸没有半点关系。 虾霸顿时哭笑不得,只好亲自下马敲门:“我不是骑马打仗的人,而是在码头上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虾霸!我知道你是谁,别装了,快开门!” 秦琴这才打开了门。她装作很害怕的样子,勉强咧嘴一笑:“虾霸大爷,好久不见?” 从微表情上来观察,虾霸大抵是对她的这副表现很满意的。 大刺刺地进来,环视一周,指了指院子正中,道:“摆桌。” 出入口处放人,正阳当眼处摆桌。 不喝对方茶,不入对家门。 虾霸,很懂江湖路数。 还好,秦琴也懂。 在秦琴和虾霸门对门户对户的分别在茶几两边的小马扎上坐下时,门外传来吆喝:“谁?” 秦琴一抬眼,吃一惊:“阿湛,你怎么回来了?” 明湛皱眉道:“我走了之后,眼眉一直跳。正好在三岔路口看见有马帮的车队经过,秋官说他可以自己走。我就折返回来了。” 一边说,一边如入无人之境般,径直走进了院子里,拉了一张小马扎过来,似乎随意的坐在秦琴身后三步之遥的地方。 有了明湛在身后,秦琴的心里安定了许多。 虾霸道:“秦琴,我没什么时间,也就不跟你拐弯弯了——听说你有一块海沙白贝田。那田亩多少?亩产如何?我要立刻知道。” 秦琴抬了抬眼睛,直视虾霸:“你要知道这些来干什么?” 虾霸一脸“这不是明摆着么”的神情,懒洋洋地拍出一张皱巴巴的银票,说:“这不是有心想要把你家的贝田承包了么。呐,一亩地二分银。算是熟人价了!别人我只给一半价钱!” 一副大慈大悲好心施舍的口吻。 秦琴扬起眉毛,毫不客气地把银票往回一怼:“那我可谢谢你了。一亩沙贝,就算挖出来卖贝肉,也能卖个五六分银子呢。二分银,要不然我翻倍,买你的?” 虾霸一拍桌子,口水花飞溅:“大婶,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上次在海角村已经好心放过你一次了,你是真以为我虾霸好说话?” 秦琴摇了摇头,道:“我当然知道你不好说话啊。但我就是不卖,又怎么办呢?” 虾霸唬下脸,刷的拔出小攮子,对着秦琴的脸:“给次机会你再说一遍?” 秦琴道:“虾霸,你也不用装了。从刚才开始,阿湛有三四次机会直接把你放倒。他没有动手,不过是给你在兄弟面前留两分面子。我的海沙白田里,有一个算一个,产药珠。你可以动我,但如果耽误了我们送药珠出去的时辰,文州城内的贵人们收不到东西,直接上门来问,你这么高调,自然就一问问到你头上了。” 虾霸脸上肌肉抽搐着,目露凶光:“颠婆,你威胁我?” 秦琴笑了一笑,说:“是不是威胁你,你自己想去。” “我还得再提醒你一句,我知道,你背后有人。只不过,到时候知府大人啊,知事大人啊,同知大人啊……还有一些,我也没资格见的大人。查到了你。也不知道你背后的人,能不能保住你们呢?” 虾霸脑门上,豆大的汗珠就下来了。 憋屈啊! 这是憋屈的! 虾霸也没搞懂,怎么老是被这女人一根三寸不烂之舌,愣生生地逼得骑虎难下! 他手里的小攮子,又向前送了一送,狞笑道:“颠婆,话那么多,信不信我给你把舌头割了……” “叮”的轻响,一块石子儿从秦琴身后打斜飞出,正中虾霸的刀尖。 秦琴眼瞅着虾霸刀尖就歪了,要不是虾霸及时攥紧了手劲儿,这把攮子就得脱手飞出。 眼角余光从秦琴身后,低头专心编织竹编的明湛身上滑过,虾霸张了张鼻孔,抿紧了嘴巴。 他怯了。 有些时候,一个人露出怯意只是转瞬即逝的一眨眼。如虾霸这种人,他们一旦生了怯意,下一步必然就会虚张声势,越发的穷凶极恶,生怕自己的怯意被暴露。 但秦琴是谁? 虾霸的片刻情绪变化,压根儿瞒不过她! 知道虾霸怯了,自然也知道他会张牙舞爪,秦琴抢先一步道:“你想要买我的海沙白田,没问题。有心真要买的话,就不能出这么个毫无诚意的价。” 台阶猝不及防被递到了脚下,虾霸搞不懂了,眼珠子一轮,瞪圆了秦琴:“你什么意思?” 秦琴淡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你不是想要买我的沙白田了?” 虾霸说:“对。” 秦琴道:“既然要买东西,就得给个合适的价钱。你买过菜做过饭没有?” 虾霸道:“……什么废话。” “那我就当你有好了。现在金滩镇鱼码头上的海沙白,二十文一斤。离水批发价也要十文钱一斤——你上来就是二分银子要我一亩地的海沙白。二分银子,合共也就二百文钱。你觉得我能答应么?” 第225章 望海买珠 秦琴扳着手指头,嘴皮子翻飞,口算心算天天练,练得明明白白的。虾霸眼睛都听成斗鸡状的了,表情严肃起来,伸手摸下巴。 虾霸身边的碎催,也都是眼神变了。 秦琴道:“既然是真要买,而且是冲着药珠来的话,那就给个合适的价钱。我也不是那种死牛犟脖子的人呀——” 话音落,扭脸对明湛道:“阿湛,麻烦你把池子里的东西捞出来。” 明湛进了灶屋,不一会儿提来一个小木桶,里头养着一些海沙白。 看着这些足有成年男人手掌心大小,不断朝着天空“biubiubiu”吐小水柱的玩意儿,虾霸眯起了眼睛。秦琴笑道:“看好了。” 用小刀从贝壳屁股打进也就四五分深,轻轻一旋,坚硬的贝壳脱落下来,能看到壳中柔软的贝肉蠕动。秦琴反转了残壳,再用刀子贴着珠质层一撬—— “瞧我探俪采珠!” 脆弱如纸的珠质层破裂,光芒四射的药珠脱颖而出。 莫说是虾霸看直了眼睛,就连旁边行兵布阵似的按方位站着的碎催们,也纷纷伸长了脖子朝桌子上瞧,一张张嘴巴大张着,脚下阵型自然也乱了不少。 秦琴微笑道:“这就是药珠了。好看么?” 那还用问,虾霸的眼睛就跟毒蛇似的,紧紧缠在那颗米粒大的珍珠上。要不是秦琴手里还有刀子,他就要迫不及待地扑上前把那药珠抢走了。喃喃中,虾霸无意中说了句实话:“他奶奶的……比听说过的还漂亮!” 秦琴就懂了,虾霸没见过药珠本珠。 明湛也拿出刀子,照办煮碗的,撬出一颗药珠来。 双珠辉映,虾霸眯起了小眼睛,眼底里笼上一层浓重的贪婪。 她微微一笑,说:“虾霸老大,那你现在说一下,二分银子一亩地,地里都是这种珠……我当然不乐意卖啊。哪怕你杀了我全家,我拼着一口气,也要跟你鱼死网破。绝不愿意卖的!” 虾霸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说:“行吧,行吧!老子可算懂了,你个娘们,就是个钻钱眼里的。既然如此,开价……是不可能让你开价的。带我去沙白田看看,老子给你开个价!” 秦琴眯了眯眼睛,重复了一遍:“去沙白田里看看?” 虾霸说:“不然呢?谁知道你这几个贝壳是不是事先准备好唬我的?” 不得不说,虾霸能够挤掉鱼码头上犬牙交错的势力,自己独坐一把交椅,有他两把刷子。秦琴道:“行。走就走。把你兄弟们也带走,别留下来在我家啊。” 虾霸阴阴地道:“怎么?怕我兄弟们动你老人小孩?” 秦琴黑着脸道:“江湖规矩,祸不及妻儿。你还要名声不要?” 虾霸道:“你倒是懂不少江湖规矩,就是你也不混江湖,用不着按江湖规矩办呀——” 话音未落,喉咙前多了一根磨得生利的竹签子。 明湛淡淡的道:“刚才给你留了面子了——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虾霸脸色一白。 明湛道:“你可以不按江湖规矩对我们。不过你动我家小孩,那我就直接让你江湖上没了这一号。” 秦琴发现,明湛凶起来的时候,真的可怕。 甚至用不着刻意的拉下脸,就这么淡淡的两句话,就生生的把虾霸的气势压得全没了。 虾霸自己心里似乎也是开始摆清楚了处境,张开鼻孔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我们走!” 说走就走,骑牛的骑牛,骑马的骑马,走了一个时辰,才远远地看到那长长的海滩。 秦琴和明湛体力都很好,虾霸输人不输阵的,也咬着牙关跟在他们身后。虾霸带着的那些人就有点惨了,刚开始的时候还能跟上,没一会儿就跟山羊拉屎似的,稀稀拉拉一个接着一个,那队伍眼瞅着越扯越长。 秦琴压低声音道:“什么玩意儿,这么不中用?走走就不行了?” 明湛道:“别看他们手里拿着鱼叉利器很厉害的模样,实际上也就是被老酒女人掏空了身子的地痞罢了。我敢跟你说,这些人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冲着发顺手财来的,可没想到虾霸要亲自走这一趟沙白田。现在要掏一掏他们的肠子出来看看,怕是早就悔青咯。” 秦琴咯咯乱笑,“你可真会开玩笑。” 身后传来虾霸很不爽的喊叫:“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那喘气声,就跟扯风箱似的。 秦琴往后看了一眼,稀奇道:“虾霸老大,你这二月春风天,清风朗日的,还骑着马,怎么就上气不接下气啦?知道的是走了那么十几里路,不知道的还以为马骑你呐。” “你!”虾霸气得脸皮都紫了,想要吵,又吵不过,想要动手打人,秦琴身边还有个煞神呢。 你完半天,虾霸只好罢了。 秦琴心情大悦。 就喜欢别人看不惯她又拿她没办法的模样。 又走了一段,跟着虾霸的人全都被甩后头去了,除了虾霸自己,出乎意料之外,剩下的竟是他随身带来的白扇子。 所谓白扇子,就是偏门里头负责出谋划策的军师人物。 当然,更多时候,干的是账房管家活计。 虾霸很是欣慰:“闻先生,有你跟着,我就放心了。” 那白纸扇闻先生也是微微一笑:“职责所在,自然不敢怠慢。” 秦琴道:“闻先生所说不错,一会儿放眼量地,估算产量,合算价格……有的忙呢。算盘可有带着?” 从随身袋子里取出一把不过五寸长、三寸宽窄的镔铁算盘,闻先生笑眯眯地说:“谢夫人关心,吃饭的家伙,自然随身带好的。” 明湛就轻轻附耳跟秦琴道:“一会儿注意点。那算盘里有机关的,机关一开,算盘子就能变成暗器。” 秦琴点了点头。 她手里,琴丝竹钩子朝着大海深处遥遥一指,道:“从这块石头,到灯塔那里,只要是有沙子的地方,都是我们的田。” 海风很大,虾霸就拔高了嗓子道:“海沙白在哪里?” 第226章 彼此明了的心意 明湛下了地,用铲子往沙子里一铲,拾起来两三个沙白。再用刀子探俪取珠,又取出来一颗药珠。 虾霸大喜,一叠连声狂叫:“就这,就这,我全要了!” 明湛却把剩下的沙白往沙子里扔,三两脚踢开了沙子,不着半点痕迹。再药珠一收,负着手道:“我们能做的都做到了,你就直接开个价吧。钱货两讫。” 虾霸眼中凶光一闪,明湛却回了个眼神过去。 被那凌厉如刀的眼神盯了一眼,虾霸又怯下去了:“你就不怕我占了你田地?” 明湛淡淡的道:“你爱占就占了去,反正这海滩也不是我的。我说过了,我能让江湖上彻底没了你这一号。” 秦琴在旁边直乐。 闻先生对虾霸耳语了几句,虾霸不甘心地点了点头,又扬声道:“行了!那我们就彼此实心交易吧!闻先生跟我说了,一口价,一万两银子,这片地里的贝全归我!” 秦琴“噗嗤”笑出声来,道:“你可真会想啊。现在药珠的销路可是能直达京畿贵人的。一颗药珠就是千两价,光是刚才我当着你面拆出来的,就得几百金。你倒好,给我一万两,倒不如直接二分银子当贝肉田来收?” 虾霸撇撇嘴,心里道:这妇人嘴皮子厉害,也罢,如今发财要紧。这药珠田如此高产,交足了洛二爷的数,多的还不是我的。这妇人身边的汉子却是辣手得很,没什么事,懒得招惹他们。 这时,海雾起来了,丝丝缕缕,白茫茫的。 虾霸咧了咧嘴巴,又想:倒春寒的海雾,那寒气若是入了骨,却麻烦。尽快了结此间事,才是正经。 就开口道:“行了行了,那你开个价吧!” 秦琴道:“虾霸老大敞亮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就不客气了。我早就算过,这旮旯地,兴许就是一亩地多点儿,不超过一亩半。一平方产贝三十个,一亩地六百六十六点六六平米,该多少,你说个数。差不离的就成交。” 她一边说,闻先生手里的算盘一边噼噼啪啪的响,说话音落,算盘子停。 闻先生对着虾霸比了一个拳头。 虾霸不由得突了眼睛。 闻先生点了点头,低声道:“之前我们图便宜加压低价的,搜罗了十八张贝田,里头却是连个贝肉都没有。就算近海渔船,能得到的也不过是寻常珍珠。从他们的出珠率来算,我估摸,这次城里的药珠差不离都是从这儿出去的。二爷对这批药珠,志在必得。” 虾霸道:“闻先生,你得搞清楚,这贝壳出珍珠,可不是每一个都出的,能有三成就不错了!” 闻先生道:“老大,赌这件事……我们做得还少么?” 秦琴在旁边听见了,就道:“嘿,原来这是临阵退缩了?无所谓,我本来就不想卖。我留着这片地,得空了来挖贝吃肉,运气好就割两颗珍珠来个惊喜,美滋滋……” 她这么一说,虾霸脑子一热,厉声道:“老子说过的话,还没有不算数的时候!闻先生,老子准了!” 闻先生就上前,轻声且清晰地道:“十万两白银,现成的通兑银票。成么?” 秦琴扬眉笑道:“行!” 明湛却是多想一步,道:“先立个字据。挖沙取贝割珠,全靠天赐。买卖一笔而成,白纸黑字,富贵由天,与人无尤。” 闻先生看向了虾霸,虾霸点了点头,闻先生就道:“好。” 于是现找了个碎催过来俯下身子,以背为桌,写好了字据,一式两份,按好了手指模。秦琴拿了十万两银票,交给了明湛,明湛当即妥善放好了。 她对着虾霸挥挥手,道:“好了。再见啦!” 夫妻俩骑着老黄牛,掉头就走。那老黄牛通了灵性般,撒丫子就跑,跑得老远了,还听见虾霸手底下那些人在鬼哭狼嚎的狂欢。 秦琴也低着头,先是咯咯闷笑,然后是哈哈大笑。 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整个人陷入某人怀里。 明湛低头,贴着她耳朵,低声软语问:“有那么好笑么?就不怕把戏拆穿,被他们追到家里乱刀砍死?” 秦琴道:“这不是有你么?” 极其理直气壮的。 明湛道:“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 秦琴回过头来,他们彼此的面孔距离不过两寸,她就这么很认真地盯着明湛,一字一顿道:“但是你不会打盹。特别是,为了家人。”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明湛惊讶了,黑水晶般的眸子底下,飞快闪过一抹异光。 明湛在惊讶什么? 惊讶自己一口道破他的心里想法? 这有什么难的? 前世,她一口道破想要预支工资的下属那想法时,下属就是这种惊讶。 可……眼前的人,是明湛啊? 讶然之情,一闪即逝,仿佛秦琴的幻觉。明湛移开了视线,摸了摸自己鼻尖,唇角微勾:“对,为了家人。我可不能打盹。” 秦琴想起了什么,又是嘻嘻一笑。 明湛接着又说:“何况从今天算起,虾霸那伙人就算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太久了——就算想要来杀我们全家,也是做不到了。” 被他一口道破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这次轮到秦琴惊讶了,脸上还保持着笑意,嘴巴却硬生生地张大成了个洞:“……” 某人又换上了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在秦琴脸上一瞥:“闻弦歌而知雅意,可不只有你才会。” 小样儿,还挺得瑟? 秦琴于是不爽了,怒作,死缠着敲诈了明湛一个炖蹄髈才算了事。 等回到家里,秦四奶奶惊讶地看着他们拖着一条猪腿进了家门,道:“傻丫,你们还好吧?我看着那伙人凶巴巴的,怕死了。” 秦琴道:“没啥,都已经搞定了。” 秦四奶奶道:“我听人说,那伙人就是在鱼码头上欺行霸市的渔霸啊。真的没事么?要不要找个什么地方躲躲去……” 秦琴按着秦四奶奶的肩膀,把她按回到椅子上,道:“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真没事!有我在,没有人能欺负得了我们!” 第227章 醒来,手拉手 看到她一脸笃定的模样,秦四奶奶才放下心,道:“你们天天往外奔波,鞋子都给磨破了。我给你们做了新鞋子……阿湛,你提溜着那条猪腿干什么?” 可是明湛已经拖着猪腿进了灶屋,不光没回应,还传来了烧猪毛的焦香味。 秦琴抿嘴笑道:“他啊,他说错了话,要给我做红烧蹄髈来赔罪呢。” 秦四奶奶:“……” 一整条猪腿,明湛自由发挥,除了做了酥香入味的红烧蹄髈之外,还做了扎猪脚,皮冻片。脱出来的猪骨也没有浪费,用盐和酱腌制三抹三洗的腌制好了放在通风处,第二天上烤炉烤了,就是方便保存又美味的烧猪骨。 这种烧猪骨,算得上是明湛独创,在烤炉里烤得通体金黄,咸香口味,很耐储存。在一时三刻没能找到煲汤肉的时候,把烧猪骨洗洗干净,冷水下两片姜,武火烧开再文火细熬,时间到了汤色莹白如雪。 这时候再放一点地瓜菜叶,吸了肉荤精华,格外滋味鲜美。又或者放一把大米下去,煮成烧骨粥,用秦四奶奶的话来说,就是“一身的骨火都清完了”,神清气爽得很。 美滋滋地饱餐一顿红烧蹄髈,明湛还热了一点老酒,说是刚才染了海雾,要用老酒驱寒,逼着秦琴喝下。 吃饱喝足,秦琴饭气攻心,比平常更早的睡了过去。 …… 夜晚,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明湛起了两三次身。 秦琴闭着眼睛嘟哝:“阿湛,水喝多了么?” 明湛道:“嗯。有点。” “你先睡。” 他还伸手过来,安抚的摸了摸她的背。秦琴翻转身,又黑沉沉的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秦琴发现自己拉着明湛的手。 秦琴:“……” 脑海里,缓缓冒出两个大问号。 什么时候拉上的? 谁先主动的? 明湛也醒了,小眼神儿往她身上一抛,主动给出了答案:“你拉了我大半夜,可算是能睡个安稳觉了吧?” 明湛的手又大,手指又长,特别是被被窝的温度捂着,温暖舒适。秦琴老脸一红,放开了他的手:“我是见你老起夜。” 她想起来了,昨晚明湛一直起来,她怕他睡不安稳。然后顺手一拉,就把他的手给握住了。 明湛眸子黯了一黯:“我以为你睡不安稳,拉着我可以睡好点。” 秦琴痛苦道:“那是因为小夏闹困的时候,我也是这么干的!” 现在才后知后觉,明湛是个成年男人,不是秦夏那种奶娃儿。 她错了! 一边羞愧欲死,一边心虚地缓缓往被窝里挪动,遮住了脸。 实在没脸看明湛的脸色啊! 这时窗外传来秦冬雪一声尖叫:“啊呀——爹!娘!” 孩子叫得凄厉,可总算是敲破了尴尬的气氛。秦琴一掀被子爬了起来:“什么事什么事什么事……” 满眼的春光,倒是让明湛愣住了。男人缓缓回头,反手丢给她一件衣服:“披上再出去……让孩子看见了,像什么话!” 明明穿得很严实来着,明湛这么一说,被人听见了才像什么话咧!秦琴扁扁嘴,把自己身上的秋衣秋裤拽拽整齐了,掩耳盗铃的裹上明湛的男式对襟上衣。 来到院子里,秦冬雪指着墙头,面如土色。看到秦琴来,顿时就跟看到了救星似的,“娘,墙头上有血!” 有血迹? 秦琴一惊,跑到了围墙下一看,“拿梯子来给我!” 又补上一句叮嘱:“别嚷嚷!别让外面人听见!” 秦冬雪闭紧了嘴巴,和静儿合力搬来了梯子,秦琴爬上梯子,看清楚了果然是血迹。一大滩,就在他们家菜园子最角落的墙头,外面是田野。显然来人跳墙逃走了。 秦琴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清理干净血迹之后,从梯子上下来,一脸黑沉沉的。秦冬雪不安地凑上来,问:“娘,我们家遭贼了么?” 秦琴少不免安抚道:“没事。这小贼不是跑了么。家里有爹娘呢。” 静儿拉着秦冬雪,道:“小雪,这件事快不要声张了。不然吓到村子里别的人,就不好了……我们家最近,已经很招人注意啦。” 有懂事的静儿在,倒是让秦琴省了不少心。叮嘱了两个女孩儿保守秘密,连秦四奶奶也不能说之后,秦琴回到了屋子里,直奔明湛而去。 明湛正在灶屋里检查腌猪骨呢,秦琴如黑旋风过境,把他卷着就进了浴房,还没忘记把门关上。 “喂喂,热水还没烧好啊……” “你少装无辜了!”秦琴拎着明湛衣领,把他壁咚在墙上,“昨晚有人来夜袭我们,被你打发了?” 明湛弯了弯嘴角,道:“宵小之徒罢了。” 秦琴脑袋“嗡”的,一下子变得好大:“是什么人?” 明湛倒也老实:“还有谁,自然是虾霸的人啊。从发现那块海滩里的海沙白只能煮汤,根本没有什么药珠……如今已经过了三天功夫,沙白田也该被翻得差不多了。赶过来杀人放火,时间上不是刚刚好嘛?” 秦琴后背阵阵发冷,后怕不已:“他反应这么快的么?” 在他们的计划里,整个海滩翻完,虾霸血本无归,怎么也得花个十来天功夫。那时他们也可以散布消息出去,让虾霸墙倒众人推,这样虾霸就没有还手之力了。 可现在整个节奏都乱了—— 还好有明湛警醒,否则的话,昨晚他们一家子就全都成了刀下鬼! 脑子里转了一圈,秦琴又醒悟过来:“阿湛,这几天夜里你都在暗中警戒——” 没有正面回答她,明湛温和地道:“所有的谋划,最终都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被打破。不留后手的话,怎么行。你觉得呢?” 想到墙头上那一汪一汪的血迹,料想那些翻墙宵小非死即废,再想到残留在墙头的火药雷硝之物,不光要杀人,还要放火—— 如果不是明湛,自己一家六口,只怕全都做了刀下亡魂,还得被毁尸灭迹? 秦琴紧张之余,也是松了口气,喃喃道:“对敌人的怜悯,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打发了也好,还要做得干净,斩草除根。” 她思忖着,说:“这样,套车。我要去金滩镇上收收风——” 第228章 虾霸下场 夫妻俩到了金滩镇,才在大同酒楼坐下,熟悉的跑堂伙计就边送来凉菜边说:“两位来得真巧,就昨儿晚上,镇上出了大事啦。虾霸被洛二爷抓了!” 按照商量好的,秦琴低头吃菜,明湛故作惊讶道:“怎么?” 伙计笑得一脸舒心:“呵呵。听说是他借了洛二爷的高利贷,去买地赌珠。结果接二连三的买了十几片海田,全都吃了白果!这不就利滚利的,滚到现在害死了自己!” “活该啊,虾霸这几年在金滩镇上,也是狂得没了边。哪一条渔船靠岸不是先被他扒了三层皮去?我是亲眼见到的,那年就连赫赫有名的‘渔王’舟如山,捕了条丈二长的大黄鱼,满脸笑地上岸来想要送进城里去,都被虾霸硬生生截了糊。舟如山受了憋屈气,回头越想越窝火,喝了两碗老黄酒,一脑门碰死在船头!” “如今坏人自有天收了,真的是苍天有眼咯!” 明湛道:“那确实……高利贷害死人。这跟赌钱有什么区别。” 伙计一脸啧啧的,道:“有区别啊。赌钱也就是输光全副身家,说不定被人剁了扔到海里喂鲨鱼,横竖也就自个儿倒霉。这做看山卖磨营生的,就害死一伙兄弟咯!” 明湛道:“也算是一种愿赌服输?” 伙计嘿嘿笑:“那我就不晓得了。不过现在镇上还有人说,原本虾霸就跟洛家是一伙的……二爷担心牵扯到自己,所以急着清理门户呢。二位如果不怕见血的话,现在到码头上去,怕还能赶上行刑现场。” 秦琴按住了胃部,皱眉道:“算了吧。早不言梦,午不言杀。有什么时鲜菜式?介绍一下是正经。” “是是是。”伙计一叠连声赔罪,“是我不对了。我们这边最近新来了藠头和春笋,鲜嫩得一掐一包水,用来炒烧肉是最清爽可口的。要不要来一碟试试?” …… 秦琴和明湛吃饱喝足逛街,没打算再去看虾霸的下场。 可是不代表洛明浦不来主动找他们。 就在明湛走开去办事半炷香不到的功夫,秦琴就被洛明浦的家丁们半强迫地“请”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巷子里。 洛明浦还是那个样子,斯斯文文的,眼神里多了几份嗜血阴郁。见到秦琴,眸子底下那份嗜血就越发浓厚了,“秦琴,你可真有本事啊。逼得我不得不除掉了虾霸!” 秦琴被几个大汉严严实实地堵在巷子里,连叫唤都没机会被人听见那种。看着气势高高在上的洛明浦,她垂下眼帘,装糊涂道:“洛二爷说的什么话呢?我只是个平凡农妇,怎么听都听不懂。” 洛明浦“刷”的张开纸扇,掩住下半边脸,道:“你还隔着明白装糊涂!从头到尾,什么仙女珠,什么药珠,都是你设下的骗局吧!骗得那么多人倾家荡产的,你就不怕半夜鬼敲门?” 秦琴也不装了,抬起眼睛,直视着洛明浦,说:“你又开玩笑了,所有的商人,多多少少都收到了药珠。要说倾家荡产的只有虾霸吧?就连二爷你,不也就亏了银子而已?可是人人都是收珍珠,只有虾霸想直接要贝田,这竭泽而渔的做法,害人不成反害己,又怪得了谁?” 洛明浦哑口无言,眼底的阴郁之色越发浓重。 秦琴道:“买定离手愿赌服输,洛二爷这是顺手发财的生意做得习惯了,受不了失败。没关系,多亏几次就习惯了。” 洛明浦气得嘴都歪了,扇子一收,怒道:“牙尖嘴利,别以为只会说就了不起了!你以为你手里压着药珠就了不起是吧?天真,太天真了!你有几分小聪明又怎么样?我有关系啊!” 秦琴眨眨眼睛:“哈?” 洛明浦以为她怕了,索性也懒得装了,拎着白纸扇,对着她鼻尖指指点点的道:“区区一个农民,也想和我斗?只要我跟知府大人修书一封,你的药珠就全得变成石头价!” 洛明浦仗着父荫,横行文州县境内,甚至把爪子伸到了金滩镇上。他以为他是商业奇才,说到底不过是个靠着洛老爷官身得到的庇佑罢了。 不然的话,就凭他开的那两个店,货物次价格高,谁乐意光顾谁是王八蛋。 秦琴非常清楚这些官商勾结的套路,上辈子亲身经历了多少次雷厉风行的打黑除恶,才算是见到了风清日朗的经商环境,那还是在民主专政的文明社会呢。 何况如今这个封建社会? 她道:“洛明浦,我完全相信你的话。但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如果朱小姐没有带着药珠上京,那么你跟知府大人吃个饭打个招呼,或者我真的就像一只蚂蚁似的被你摁死了。关键是,现在药珠都已经到了京城了,你觉得……宫里的关系,你能打点到么?” 洛明浦是真的破防了,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你是故意的!” 秦琴道:“你才知道啊?” “乡下婆,牙尖嘴利,没点规矩……”洛明浦脸色扭曲,忽然扬起白纸扇指着秦琴,“把她拖进巷子里去!” 家丁们一拥而上,就要抓秦琴。 洛明浦阴恻恻地笑:“你听我弟弟说,之前你痴恋李壹珩,差点给你那个乌龟相公戴了绿帽子……既然如此,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索性就广迎宾客吧。客人我都给你找好了,全都是在鱼码头上素了三五年的伸手大将军!你就好好享受吧!” 两个家丁不怀好意地拉开了身后的破板门,臭气扑面而出,里头乌央乌央全是人头。 秦琴脸色一变,收起了戏弄之心,骂道:“洛明浦,你恶心不恶心!” 洛明浦自负地微笑道:“恶心?我第一次听到骂人骂自己的。我三弟遇人不淑,碰上了你,才真叫恶心。从今天之后,你就给我在金滩镇上消失吧!” 家丁们手持棍棒利器,秦琴仗着身形灵活,一脚踩在冲最前的家丁脚背上。那家丁惨叫着抱着脚丫子单脚跳,秦琴伸手在嘴上一抹,多了一管吹箭。 鼓起腮帮子轻轻一吹,如同毫毛般的麻醉针刺入了另两个家丁身上。 眼瞅着她眨眼打倒了三人,其中两个还是毫无先兆的倒下的,洛明浦脸上笑容消失了,一边迅速往后退,一边高声叫:“抓住她!把她衣服扒光了丢进去!” 第229章 教训笑面虎 眼见秦琴凶悍,家丁们本还有些迟疑。洛明浦一皱眉,道:“一群没用的,都去撕她衣服,撕破一条布条,赏20两银子。” 这活不难,家丁们顿时精神一震,嗷嗷叫着飞身扑上去。 这厮真够阴损! 秦琴到底是妇道人家,这大马路上被撕破衣裳看了身子,差不离的就该去沉塘了! 她拼命躲闪着,无奈这会儿家丁们的目标变了,不是要拿她的人,只是要撕扯衣服。想要彻底躲开,可就千难万难。“嘶”“嘶”“嘶”,不多会儿,她的衣袍裙角就被撕开了好几道口子。 家丁们受到刺激,越发饿狼似的,盯着秦琴乱撕扯。 而这时,由于洛明浦的刻意纵容,外头围着不透风的人墙拉开了间隙,就渐渐地吸引到了好事之人过来围观。眼见被撕扯的是个高挑少妇,好些色徒闲汉嘴角挂着邪笑的就过来凑热闹了。 “撕得好!” “再撕一条!” “得见肉嘿!那婆娘身段真得劲!” 原本听了嘱咐藏身在小黑屋里的那十来个乞丐也疯了似的要挤出来,脏兮兮毛乎乎的油头在阳光下散发着恶心的光芒—— 终于,有人扯到了秦琴的腰带。秦琴迎面见到那张露出八颗大黄牙狞笑的脸,厌恶地拧开了头,双臂紧抱胳膊,顺着他扯开腰带的势头,贴着地面一连串翻滚。 洛明浦纸扇再次掩嘴:“呵,这是等不及我帮你脱,你自己脱了啊?” 谁知,随着衣带尽落,破碎的外袍也散开了。秦琴站起身来,直接一甩那宽宽大大的粗布衣裳,露出里面贴身的速干野战服。 从脖子到脚,仍然包得严严实实的。 众多好事之徒发出了失望的“嘘——”。 失望得很明显。 秦琴把口袋里的橡皮筋拿出来,重新把散乱的头发扎紧。冰冷的睨光,射向洛明浦:“失望了哈?” 洛明浦就跟一尊石像似的,凝在当地。 “玩够了。不玩了!” 她猛地一蹬地面,洛明浦反应也快,才想要往后退,秦琴已来到了他面前。女人离他面前不过咫尺之遥,很多年后,洛明浦还在一遍一遍地重复这个噩梦——脸上带着玄织面罩的女人,咧开嘴巴,露出森森白牙地笑! 嘶—— 一声布帛落下的轻响。 天空中,扬起一块一尺见方的月白绸子面料——那是来自洛明浦身上的。秦琴一扑之下,成功把洛明浦扑倒在地上,手里握着一把亮晶晶的小剪刀。 哼,要剪衣服的话,当然是剪刀比较方便啊! “你不是很喜欢脱衣服么?” 嘶拉——一张布料。 “那你就自己脱啊!” 嘶拉——又一张布料。 “只会欺负有夫之妇——” 嘶拉——第三张布料,落在了最近围观的那闲汉头上。那闲汉下意识地接住,看了看,还收了起来:“嗯,上好湖绸,做手绢不错,老子就收了。” “算什么英雄好汉?” 三下五除二,秦琴把洛明浦身上的衣服剪了精光。转眼露出最底下的大红犊鼻裤,所有人都被她那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的行为及气势惊呆了,周围围拢的人越来越多,愣是没有一个敢上来出头的。 家丁们倒是有心上前护主,可但凡有一个敢上来,秦琴就一剪刀剪下一块布料,斜着眼睛看着家丁们:“来啊,你们再上来,我就让大家看看你们主子的小狗狗!” 这个威慑力比杀了洛明浦还大,于是没有人敢上来了。 洛明浦一开始还大喊大叫,被秦琴一沉腰,压得整个人翻了白眼。等他再次恢复意识,身上凉飕飕的,一身上好月白湖绸长衫化作了无数碎片,落得一地都是。 秦琴拎着一把亮闪闪的小剪刀,对准了他狞笑:“洛二爷,我认你好久了!” 手起剪刀落—— 洛明浦又气又恨,白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 市集另一头,明湛提着新得手的二斤玫瑰糕,优哉游哉往前走着,心里想到秦琴那吃吃吃的模样,嘴角就不自禁越扬越高。 二月的春风吹在身上,施施然,陶陶然。 二月的春风,还吹来一句话:“洛家二爷被人扒光了倒吊在树上了,快去看热闹啊!!” 明湛眉毛一拧,直觉上有点不对。 紧接着直觉就应验了:“听说是被个女人打的!!” 明湛拔脚就朝热闹的地方跑。 还没跑出多远,迎面秦琴出扑进了他的怀里:“快走快走,我把洛明浦扒光了倒吊起来了!趁着他还没追上来,麻溜利索跑路。” 一怀抱都是温暖柔软,男人喉咙不由自主的发紧,扶稳了某人,上下一打量:“你怎么穿那样?” 秦琴道:“孩子没娘说来话长了。一句话说了,洛明浦杀了虾霸之后怪我们,想要把我扒光了扔乞丐堆里。我忍无可忍懒得再忍,他既然满脑子黄颜色的废料,就让他在别人面前光个屁股露个够!” 内容过多,饶是明湛,也是眼珠子转了两圈,才忍住了心疾爆发。 秦琴又道:“幸亏我提前把这身野战服穿里面了,不然的话,今天吃亏的就是我了……不对,如果我没有穿这套装备,我才懒得陪他们玩这种无聊把戏咧!走吧走吧!” 明湛道:“我看到好多人去瞧热闹了。这会儿怕是洛明浦都被放下来咯,他该封锁金滩镇,活捉我们了喂。” 秦琴道:“哎呀,没那么快的。我怕他掉下来,打了双渔人结呢!” 所谓渔人结,就是海边渔民经常打的一种吊重物的结,手法独特,能够连接质地比较柔软、细的绳索用于承重。 明湛是着实没有想到,这渔人结是能用在活人身上的。他摸了摸鼻尖,若有所思道:“希望洛二爷的胳膊能顶得住。” “你说什么呀,阿湛。”秦琴满脸惊讶地看着他,“我绑的是他双腿,头朝下那种,倒吊!” 明湛:“……” 明湛擦擦脑门上并不存在的汗珠:“好。倒吊。干得漂亮。那我们赶紧走吧。” 秦琴笑嘻嘻地摇头:“还不行。现在走了,岂不是给了洛明浦一个找我们报仇的理由?” “当然必须先把水搅浑呀!” 第230章 嘴上很嫌弃,行动很维护 今天的秦琴,就跟那耍猴人手里的猴子突然脱了缰绳似的,行事要多野有多野。把人倒吊起来也就罢了,那人是洛二爷也就罢了,特么还有心思把水搅浑? 明湛思维一时不怎么跟得上,心想问题不大,反正兜得住,也就跟在秦琴屁股后面,直奔了鱼码头而去。 在她身后看那一身野战服,着实有些线条毕现,明湛就移开了视线,结果发现还不少人盯着看,顿时独占欲上来了:“你好歹穿个像样点的衣服,就不怕被官府当成有伤风化被抓走啊。” 秦琴停下脚步,浑身上下的打量了一番自己,不解地道:“有问题么?包得很严实呀!” 明湛就嫌弃道:“你看看你这身绿,就跟那山里头的陈年老茶树成了精似的。” 话音戛然而止,看着秦琴那身战术迷彩,眸子底下闪过一阵思忖。 秦琴听见身后明湛喃喃道:“密闭完好,防风挡水,遇水速干,刀擦不进,看样子还能够防轻微的火燎……傻丫,你这身衣服,是哪里来的?” 得,哪壶不开提哪壶。 秦琴撅着嘴假装不在乎的道:“机缘巧合得的,不要打它的主意啊,全天下合共就三套,全是女装。你撑不进去!” 明湛嫌弃道:“谁爱要你的……你这样子太招摇了,官府到时候画通缉像都用不着费脑子的。跟我来。” 嘴上很嫌弃,行动很维护,他一把攥住秦琴,就把她拉着到旁边去。 巷子里都是民居,头顶横七竖八都是晾衣竹,飘飘扬扬的挂满了衣服,男女老幼的都有。秦琴鼓起眼睛:“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闭嘴。”明湛把两吊钱挂在晾衣竹上,捎带手的轻轻一拽,把一件女装上衣一条裙子够下来,一股脑扔给秦琴,“穿上。” 秦琴三下五除二穿好了衣裙,再从小巷子里走出来,跟明湛又俨然一对平凡夫妻。趁着镇上乱子还没闹大,秦琴大步快走的,奔向鱼码头。 “傻丫,你要去干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了!” 鱼码头上,气氛萧瑟,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虾霸尸首狰狞,暴露在晒场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秦琴皱着眉头,走上前去:“为虎作伥,从来不会有好下场,你怎么就不知道这道理?” 虾霸已经永远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 身边整整齐齐地,陪了好几个人,瞧那面目都是昔日跟在他身边的碎催。 那位白纸扇闻先生却不在其中。 “虾霸,听闻你是土生土长本地人,当初也不过是鱼码头上一个扒垃圾桶讨食吃的野孩子王……后被鱼牙子欺压,忍无可忍杀掉了鱼牙子,从此码头上有了你这字号!” 听着秦琴的自言自语,明湛脸色微变,想要出言询问,到底忍住了。 “既见过了世间苦,自也要怜惜世间人。只可惜……你屠龙少年成了恶龙!成了恶鬼身边的那一号!”秦琴垂眸看着那惨烈的脸,神色复杂,“如果你死得不甘心,那就帮着乡亲们,拔掉洛家这颗毒瘤吧。” 明湛在她身后轻声道:“洛家身后,是朱大人。” 秦琴点了点头:“说到底,洛员外只是个告老还乡的侍郎,外面的架子还没倒,内囊早就翻上来了。如果本地没有实权派和他们同声同气的,哪里给洛明浦这般作恶多端的底气。同样地,朱大人手边要没有一两只‘手套’,又怎么能够供应那许多奢靡花销?” 把虾霸的尸身往车上一放,秦琴和明湛来到码头渡口。过渡的人密密麻麻的,虾霸手下的碎催还在收过路桥费。明湛道:“你猜,他们是不知道自己老大没了,还是假装不知道自己老大没了?” 秦琴道:“懒得猜了,都装作不知道,就让他们知道吧。” 在斜坡顶上,布置好了机关。明湛带着秦琴爬到了高处,就看到披散着一头乱发的洛明浦气势汹汹地领着一群家丁到处扑。可怜那些家丁们,衣衫凌乱,好歹抹了个平掩耳盗铃着,身上的伤却越发疼痛,走起路来也不给力,左脚弧圈右脚拖曳的,就连手里的棍棒也没了平日威风。 洛明浦高声叫:“封城!封城!今天就算刮地三尺,我也要把那女人抓出来!” 平时总是摇着扇子斯斯文文的洛二爷,今儿个丢了好大的脸,被扒光了倒吊起来,就连大腿上有几根毛都被人数得清清楚楚。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全世界都在用异样眼神看他,羞愤欲死,什么斯文外皮都顾不得了,有个女人多看了他一眼,被家丁一棍子打断了腿,旁边的人躲闪着不敢多看,又被洛明浦认为别人在私底下嘲笑自己,命人一顿乱打。 金滩镇上,一团乱。 洛明浦两眼血红地走在了斜坡底下,比五划六的吆喝着封镇。一直燃烧着细麻绳的蜡烛一秒不差地烧断了麻绳。闷雷般的响声,从远而近…… 洛明浦抬起头来一看,双目圆瞪…… 哗啦! 板车停下,露出尸首!路人傻了,家丁们惊呆了,洛明浦迎风屹立,两眼圆瞪,嘴巴渐渐张开,成了个大洞…… 不知道哪个妇孺的尖叫,划破了天空:“天啦咯,死人了,死好多人了啊——” “来人啊!” “死人啦!” “这人不是码头上的渔霸么?” “快来人啊——救命啊——” 就跟油锅里撒入一团冰块,全世界都炸了! 秦琴勾勾唇,站起身一拍手:“走吧。” 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混乱的现场,明湛道:“你就这么把虾霸他们的尸体搁到大路中间,还刻意避开了洛明浦。闹了这么大哥乱子,就为了跑路?” 一边用一招漂亮的“蝎子倒爬城墙”身法往下溜,秦琴一边说:“当然不是……鱼码头上,全都是洛明浦的爪牙。他杀了虾霸暴尸,不就为了威吓手下人。要闹到外面来,是断不敢的——最起码在洛明洋考中之前,是不敢的。既然这样,我就让他出来溜溜……呵呵,不是宁让人知不让人见么。光天化日之下死了人,我倒要看看,这天下是不是真的没有王法!” 第231章 县城州府的小小动荡 果然,夫妻两个不久就收到消息,说是金滩镇上一口气死了七个人的事情直接惊动了知府大人。知府大人见众怒难平,只好先把洛明浦收了监。可是收了监之后的三天,就有人看到洛明浦在文州城里活动。于是愤怒的百姓就把府衙前面给围了…… 谁都怕死啊! 何况还是死得那样惨烈! 兔死狐悲! 就连虾霸的那些碎催小弟,也都默默地跟在了老百姓们身后! 就算洛老爷垮下了一张老脸,亲自带了重礼出面去求知府大人了,也没什么作用。洛明浦在外面招摇了两天之后,又被抓了进去! 也是洛老爷有办法,找到了虾霸欺行霸市的证据,又一次呈了上去。这才给了知府大人一个豁免洛明浦的借口。 自从那天之后,在文州城颇为高调的洛二爷,就低调下去了。 更是传出了,用丰厚俸禄延请有学问的西席老师给洛三爷开小灶补功课的消息。 在知府大人和洛老爷他们焦头烂额的时候,知县陈冰派了二十名文州衙役,专门驻扎在鱼市上,维持治安,维持公平,打黑除恶。渔民们只需要向官府缴纳一定的钱银即可。 大家过上了多年来头一次可以自由买卖的日子,别提多舒心了。就连靠海村的渔民回家,也高兴地说,今年开了个好头,打掉了虾霸,收入翻了三倍。 金滩镇、银滩镇上的鱼市里,风气为之一清。 由于陈冰县令动作太快,等知府安顿好了洛明浦,回过神来,两州的码头已全落入了县衙官府手中。 朱知府生了很大的气,在家里摔了好几次东西,还在好些不算错处的地方寻了错,责罚了些身边人。甚至开始给陈冰县令穿小鞋。 就算是这样,也都迟了。 下金蛋的鸭子,飞了。 朱知府好憋屈! 陈冰县令一声不吭,把小鞋穿上。 也不知道怎么的,老百姓们知道了。某天早上,陈冰县令打开家里大门,就看到门口摆放着整整齐齐的三双鞋。鞋子上布料缤纷,鞋子大小穿上刚刚——这是,万民鞋! 本地风俗,对为当地百姓做了好事、实事的官员,离任的时候,会送上“万民鞋”。这种鞋子,布料由百姓们一人一块捐起来,再交给当地巧手妇人亲手制作。是当地百姓对官员最高的认可。 而且,一般来说,都是离任才送的…… 陈冰还在任上,就得到了当地老百姓的万民鞋,可谓前无古人。 …… 和官场上的无声惊雷相比,靠海村就十分平静了。 秦琴安享了十万银票,眼看着腰包一点点鼓起来,心情十分愉快。 她和明湛很默契地共同保守着秘密,只是跟家里人说海沙白地卖了个好价钱,有二千银子。 这事儿还是关起门来说的,谁知道还是低估了那份爆炸力,秦四奶奶一激动,两眼一翻,咕咚的就晕了过去。 掐人中闻臭丸的一阵忙活,秦四奶奶才悠悠醒转。反手抓住了秦琴的手腕:“傻丫,财不露白啊。我们家发了大财,这件事千万别跟外人说。知道么?” 秦四奶奶手都瘦干了,抓着秦琴的力气却那么大。秦琴脑海里划过龙氏那显摆炫耀时的面孔,心里一阵暖,低了头道:“我知道。” 秦冬雪和静儿两个小丫头互相搂抱着,两张小脸雪白。 秦冬雪轻轻拍着静儿的背,说:“好了好了,静儿你不用担心爹娘把你卖掉了……” 俩丫头嘀咕的声音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却传入了秦琴耳中。 秦琴眼神一凛,“你说什么?” 秦冬雪反而被她唬了一跳,摆着两手道:“没,没,没什么。” “奶奶,你先躺会儿。”秦琴温言对秦四奶奶说着,回过身就蹲在了俩丫头面前,认真地说,“冬雪,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谁说要把静儿卖了?” 秦冬雪胆怯地看了她一眼,嗫嚅道:“我……我也是听村子里的人说的。说是静儿和我哥,迟迟没有拜天地做夫妻,是爹娘想要把静儿养大养好看了,卖给别的有钱人。他们还说,爹娘老往城里跑,就是谋划这个事儿。还说……还说前阵子那个凶巴巴的大叔找上门来,就是为了这桩买卖。” 秦琴闭了闭眼睛,觉得又荒谬又好笑。 她说:“继续说,还有什么话?” 秦冬雪道:“没什么话了,左右都是这些……但是有的话很难听。特别是龙婶婆,说爹娘是二道贩子,没良心的。说不如让静儿跟着秦瑟瑟当陪嫁丫鬟,正好省了他们家买陪嫁丫鬟的钱……” “混账!”秦琴狠狠一拍桌面,桌子上还没来得及撤走的碗碟筷勺叮叮当当一阵乱晃,“哪儿来那么多的屁话!你们也真是的,这就信了?” 最后一句话,不满的眼光,却是落到了静儿身上。 静儿低着头,不安地捏着裙子,低声道:“娘。我一开始也不信的。可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而且……而且这几次秋官回来,看也不看我一眼。我……我……” 秦琴就很无语。 瞥了一眼明湛,明湛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你们聊,我先回书房。” 在场唯一男丁明湛走了。 秦琴道:“行了,现在也不用害羞了。所以你就是因为秋官不搭理你,你就胡思乱想这个?” 秦冬雪抢着说:“娘,你也别光怪静儿姐姐啊……最近我们家啥进项都没有。别人开耕了,我们家又没有田地。哥哥读书也是花钱的……我闲了的时候算一算,好家伙,是在往外面倒银子。娘,不要当我们是小孩子啦……” 秦琴扶额,头大如斗,开口说话竟还有些无力:“行了行了。没想到你们一个个的,人小鬼大。现在知道我们家的进项了吧……你觉得用得着图那卖儿卖女的仨瓜俩枣么?” 秦冬雪讪讪的垂下眼睛,道:“不用了。” 秦琴扶着她肩,又把静儿拉了过来,说:“你们呢,好好跟着奶奶。帮忙把家里打理好,等你们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娘自然有事情交给你们做。村子里的那些口舌是非,千万别掺和太多,掺和得多了,对你们没好处。” 秦冬雪答应了,静儿却犹豫了一下才答应。 第232章 吃了苦也要享受享受 安抚好两个丫头,收拾好家里,秦琴觉得由里到外的疲倦。 真的,跟洛明浦打一架都没那么累。 活动着“咯咯”轻响的脖子,进了卧房,意外地看到明湛还没睡。他正坐在灯下看书,也不晓得他看的什么书,那些书全都包了牛皮纸书皮,似乎永远都看不完。灯光照得他的脸格外柔和,而他的眼睛是很深邃很深邃的。 秦琴的脚步声惊动了他,明湛抬起头来,只看了她一眼,就笑容意味深长:“事情都处理好了?” 秦琴点点头,坐下就开始拆自己的头发,“真的是人小鬼大。才那么点大的小姑娘,怎么就开始惦记嫁人了……真是的。哎哟!” 一不小心,扯着了筋,后背传来钻心的疼。 明湛:“……” “算了,放着我来吧。” 他放下书,来到梳妆桌前,先是帮秦琴结下头上的钗环发饰,然后给她按摩酸胀疼痛的脖子肩膀。 他的手很大,又暖,秦琴受用地眯起了眼睛,“唔唔唔,往左边一点儿……对对……再右边一点……啊对对对对,就那儿!” 明湛轻笑:“你可真会享受。” “那必须地!”秦琴理直气壮道,“能吃苦又能享受,才能干大事!不然吃一点苦就哭哭啼啼当自己是小仙女,金银财宝送手里又诚惶诚恐一副丫头相,那怎么能上得了台面……你用力一点儿嘛!” 明湛是很能自制的,按摩就好好的按摩,上药就好好上药,不会胡乱变成那些动辄呼吸粗重的行走霸总。秦琴就很放心。 明湛按摩过后,后背被拉扯到的筋肉放松下来了,秦琴道:“阿湛,你觉得,要不然我们就选个日子,让秋官和静儿圆房了?” 造孽啊,这话一说出口,她自己都觉得造孽。 秦秋平才十四岁呢,还没满周岁那种! 秦琴就很有罪恶感。 “就算静儿比秋官大一点,那也不大好啊……” 她叹气,眉毛皱成团,就很发愁…… 果然,明湛也道:“秋官太小了。这事儿急不得的。” 秦琴问:“那怎么办?” 明湛想了想,说:“要不然你想个法子,稳一稳静儿的心?” 秦琴也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就点了头,说:“我尽量试试。这些小儿女啊,真是很麻烦。静儿也真是,家里人怎么对她,她没有眼睛看的么?偏偏要去信那些长舌妇!” 明湛道:“没法子的,你又不是神仙,没办法管住每个人心里想什么。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那就很好了。早点睡吧。明天动身去城里。” 秦琴好像被打一闷棍,惊叫:“要去城里?怎么没有人跟我说?” 明湛道:“府考马上就要放榜了,不去城里候着,你放心?” 秦琴挠挠鬓边乱发,嘟哝着:“原来是这样……那你去就可以了。我留在家里吧。一摊子事情呢。” 明湛道:“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你安心呆在家里,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本来不觉得怎样的,一听到明湛这么说,秦琴心里不知怎的,就有些悸动。感觉自己最近确然是挺辛苦,还得下场打架……委屈一下子涌上来了,眼角湿润。 浑身不自在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明湛:“行了,就你话多。睡吧。” “刷”一下,把隔在俩人中间的布帘子拉上。 那是他们特别设计的三八线。 一张大床,帘子内外,秋毫无犯。 不用的时候,帘子拉上藏好,一家人都不会发现破绽。 …… 第二天秦琴少有地醒得比明湛早,她是饿醒的。 做了个色香味俱全,然而就是吃不到的梦……肚子一阵叽里咕噜的吵吵,就把她自己给吵醒了。摸了摸平平坦坦(甚至有些瘪下去)的肚子,秦琴无声地叹了口气,说:“好想嗦粉啊……” 大骨头熬的汤,快速地放入米粉,三翻四抖的就熟了。然后浇入高汤。最后必须要浇上辣椒炒肉的码子…… 吃的时候浇上老陈醋,不用多,就一点点。但也决计不能少了。 这才是一天正确的打开方式啊…… 然而现在,辣椒,有,是小米辣和指天椒。不是辣椒炒肉的螺丝椒。 大骨汤也够呛,没有两三个时辰熬出来的大骨汤,就不是那个味儿! 米粉…… 米粉也没有。 那玩意能做,不过得提前泡米打浆。没有压粉机的前提下,是用浓米浆浇在竹匾上,蒸得薄如蝉翼的一张,再快刀切条……得有十年功力的老师傅,才能够把一张(有时候是一叠)粉皮切成粗细均匀长短一致的扁米粉! 圆粉,也不是不行。 可那玩意儿也是要用一个带圆孔的大勺子压出来的,还得过冷河。 秦琴想着想着,悲从中来,两行泪:“好想嗦粉啊……” 越想越饿,还是想做点什么。旁边明湛呼吸均匀,睡得香甜。秦琴蹑手蹑脚爬到床尾,放平了身子一伸一缩,像个大蠕虫似的,先是穿过了帘子底下,然后穿过明湛脚边,下了床。 烧开了热水,从空间里拿出即食麻辣米粉,泡上。 聊胜于无。 泡米粉的时候,看到空间里的螺丝椒种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取了一小撮来种上了。一边往小陶盆里撒种子撒发芽水,秦琴边叨叨:“看看能不能长出些个大肉厚的螺丝椒来……天灵灵地灵灵,辣椒炒肉指望你了……” 明湛站在灶屋门口,看着她,满脸无语:“……” 他是被一股奇怪的麻辣鲜香吸引过来的,目光一滑,滑落到那个被大碟子翻转压着的青花大碗中。 秦琴种好了辣椒,捧着出芽盆,转了个身,冷不丁跟明湛打了个照面,吓得倒退一步:“哎呀!” 明湛伸手扶住了她:“小心!” 彼此都有些做坏事被抓现行的尴尬…… 明湛道:“一大早的起来种东西?种的什么?” 秦琴道:“辣椒……新品种。也不晓得能不能成活。如果种成了,应该是另一种风味。” 明湛皱眉道:“吃那么多辣椒,很容易上火的。” “我吃不掉。种出来了可以带到别的地方去。”秦琴含笑道,“天朝上国,地大物博,总有一处地方适合它们生长,总有一个地方的人喜欢吃它们。” 第233章 中了案首 明湛也忍不住轻笑:“你又在胡说了。你的脑瓜子啊,总在转悠些什么念头呢?” 秦琴还真的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下,翻着眼皮道:“吃喝玩乐,不劳而获?” “……”明湛无语。 他指了指灶台上的方便米线:“这玩意儿,是什么东西?闻着很香啊……” 秦琴:“……” 瞒不住了。 她说:“是一种很有意思的吃食。粉用热水泡上,加点调料包,拌一拌。等到泡发了之后,就能吃了。汤也可以喝。” 她打开了即食米粉,明湛闻了闻,道,“真香。我吃了再动身好了。” 他也没有问这东西打从哪里来,秦琴为了不污染这个环境,拆包装的时候把外包装又收回空间里去了,倒是没有露什么马脚。 夫妻俩呼噜呼噜的把方便米线吃光,明湛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味道真不错。如果有这么方便的东西……行军打仗,岂不是很好用?” 秦琴忙摆手:“千万别乱显摆,财不露白啊。一个海沙白,就引来了虾霸,闹出了老多祸事来。这种真能做大作用的东西,要传出去,我们一家子小老百姓,随时怎么死都不知道。” 明湛深以为然地连连点头,眸子底下光芒深邃:“你说得很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是老祖宗传下的道理。” 堂屋里传来响动,家人们纷纷起床了。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秦琴道:“时候不早了,你快点出发吧。差不多三月三了,你帮我带点礼物去给那些女主顾们。今年的生意,还得多多请她们担待。” 明湛答应着,去套车。 秦琴快速收拾好泡过即食米线的餐具,进了屋里,把预备送给女主顾们的礼物逐样搬到了车上去。 等秦四奶奶下来给观音、土地、家里神主牌上早晨第一炷香的时候,明湛已赶着牛车出发了。 “中了!” “中了中了中了!” “中了啊——” 报喜人敲锣打鼓的,噹噹噹的铜锣响,传遍了靠海村。 正是晌午时分,大家都在阴凉处歇午,被锣响一吵吵,无数脑袋在树荫下墙角边伸出来,一双双眼睛闪着八卦的光。 “恭喜靠海村秦氏子弟秦秋平,得中癸卯年儋城县府考案首——恭喜恭喜——” 秦琴听见了报喜人来报喜,十分高兴:“案首?案首是啥意思?” 报喜人眉开眼笑的深深唱喏,道:“回夫人,就是第一名的意思。恭喜夫人!” 秦秋平竟然得了第一名! 第一名! 乖乖隆的咚,秦琴更高兴了,她自己念书还从来没有得过第一名呢! 不对,九年义务教育阶段,也没能进过前十…… 算了算了,八辈子之前的事情了,不想不想,王八听响。 现在! 她儿子! 考了第一名!! 秦琴不由得挺起了骄傲的胸膛! 叉起了腰! “老娘生的儿子,就是牛逼——(破音)” 秦四奶奶紧跟在她身后,听见了,搂着俩丫头和秦夏就哭了:“中了中了!秋官中了!” 秦琴一边打赏来人,一边扭脸问:“奶奶,这样是不是就是秀才了?” “哪儿呢。”报喜人却是个懂行的,说,“还有院考呢。连续三场都被取中了,才是秀才。夫人,如果三场都能中了案首,那就叫‘小三元’。可以进县学,吃贡米,还能有补贴银子,一个月有五两银子。省了一大笔嚼用呢!” 秦琴就问:“那小三元难么?” 印象中,秦秋平已经拿下了俩。 秦四奶奶插嘴道:“傻丫,你说什么傻话呢,我们这儿呀,多少年都没出过小三元了。须知道那县考上高手如云,第一第二名可能只是毫厘之差。当年我家四郎,也是府考的案首,可惜在院考上就被另一个超了。就这样,也进了县学,能有贡米吃。” 报喜人笑嘻嘻地道:“这位奶奶是懂行的。怪道我说呢,我跑腿报喜也有小十年功夫了。这十年,靠海村里就没有出过案首,今年冷不丁出来一个,原来是耕读传家呀!这就好咯,赶紧开祠堂,摆上两桌,也是光宗耀祖咯!” 秦琴道:“咦咦咦,我们可不关开祠堂的事。我们家没在靠海村秦氏的族谱上啦。” 报喜人震惊了:“啊?” 手里又是一个荷包送了出去,秦琴笑容阳光开朗自信自然:“我们家自立门户自办户籍了。有没有祠堂的,重要吗?” 报喜人的口风果然转的飞快:“没有没有,一点都不重要。我就是有点可惜……靠海村秦氏,族谱上就这么少了光辉一笔喽……” 秦琴挤挤眼睛,对他道:“嘘,你没听我们奶奶刚才说的嘛,就一个府考的案首罢了,我们要谦虚啦。对了,了,秦秋平在文州县里,他知道这消息没有?” 报喜人定了定神,笑着说:“夫人说的啥呢,放榜是昨天放的。我就是从文州城里一路跑过来的,当中渡河花了点时间,不然的话,晌午前就到了。” 他一边说,一边道:“对了,您夫君可是叫明湛?他还有个口信捎给您,他知道了儿子中了案首,十分高兴。因院考在即,他决定留在城里,一边打理生意一边陪伴儿子。所以暂时不回来了。请夫人打点好乡下家中大小事务,辛苦夫人了。” 秦琴听见就说:“我知道了。” 不过两个时辰功夫,秦秋平中了案首一事就传遍了整个村子。一时之间,道喜的、贺喜的乡亲们络绎不绝。其中送的礼物最重的,是秦族长,提着肥鸡肥鸭,还有半匹大红布,带着豆丁就来登门,进门就是:“恭喜傻丫,恭喜秋官!” 秦琴满脸堆欢,迎了上去:“叔叔,这么破费。来坐坐不就行了!” “那可怎么行!”秦族长道,“秋官可是案首啊!必须得好好的庆祝一下!哎哟,我们村多少年都没有出过案首了……当初李壹珩也就是取了第十名,村子里就摆了三天流水席呢。这次你打算怎么办酒席?我做主,把酒堂空出来,借给你。” 秦琴说:“没有必要吧?横竖我也不在族谱上了……” 第234章 低调,再低调! 秦族长大手一挥,道:“你不在族谱上也没关系啊,你还住在本村嘛。乡里乡亲,一起高兴下!也让我们沾个光!” 秦琴还是觉得不妥,就坚持道:“那就先把这番好意记下呗。这才府考呢,我听说,是要把院考也考过了,三场全部考中,才能拿到秀才功名的。眼瞅着院考就快到了,等院考考过了,知道成绩了再说吧。太早翘尾巴,怎么看都不好。” 秦族长捋捋胡子,道:“你说得也在理……是我高兴过头,考虑不周了。那就等院考结束再说!不过啊,我还是得多罗嗦一句,你也是忒谦虚过头了。秋官这都府考案首了,院考肯定也是三个指头捏田螺,十拿九稳的啦。” 秦琴笑而不语,嘴上只是谦虚。 她清醒冷静的态度,倒让在座的乡亲们打开了话匣子:“傻丫那可是真谦虚。” “对哦,如果换了我,这会儿不知道多高兴呢。怕是立马跑族长家要酒堂了,还得麻烦族长帮忙写请柬!” “真是没想到啊,我们村还能出读书人,而且还是出在秦大朗家……” “李老寡还在那儿阴阳怪气,说考中个案首没什么了不起,她儿子那时候才第十名。” “话说回来,刚才我们过来的时候,李老寡正在院子里扎红纸呢。也不晓得是不是扎小人……还在那儿骂人。” “扫兴的话就别说了嘛。” 说到这里,大家不由得担心地看着秦琴,李老寡可是见不得人好的……秦琴坐在中间,对大家担忧的目光视而不见,甚至脸上表情都不带丝毫波动。她淡淡的道:“如果她李老寡骂两句就能坏了我大事,那我们家现在早就死绝了。我越是理会她,才越是如了她的意图呢。从前我不懂事,现在经过这么多,我再不懂事,我还配当案首的娘亲么?” 大家纷纷松了口气,又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对对对,就是这个道理。” 一件本来可大可小的喜事,就这么被秦琴低调处理了。 日子慢慢地过。 文玩木料的买卖经过初期疯狂之后,随着进了农忙时节,就慢慢消停下来了。市场需要时间消化存货,秦琴不急,等着做细水长流的买卖。 反正她手里有了大笔现银,稳如老狗。 明湛就这样留在了文州城里,每过三五天功夫,就托人捎一封信回来,内容极其寻常,不过交代衣食住行等事。秦琴回信更短,通常只有四个字:“钱够花吗?” 问得多了,明湛也就回:“够。” …… 又一个赶集日,秦琴带着一家子赶集,主要是为了采购,而且,秦四奶奶的鞋面子也要交货了。 明湛不在,没有车用。 恰好秦族长和赵氏也要到集市上去,秦琴就蹭了他们家的牛车。秦族长赶车,赵氏带着豆丁坐车上,正好跟她们扯闲篇:“红气养人,傻丫,自从秋官考取了府考案首,眼瞅着你气色都好了。” 秦琴脸上带着玄织面罩,含含糊糊的憨笑:“呵呵,是吗?可能吧……赵奶奶你气色也很好嘛。” 赵氏搂着豆丁,笑得一脸欢畅:“最近豆丁生病少了,能吃能睡的,我睡得也好了,也就精神健旺了些。” 豆丁却一扭身子,道:“我要和小夏玩!” 他和秦夏盘腿坐在大人脚边,玩的却是几颗牛骨骰子,简单的比大小,俩小孩玩得不亦乐乎。秦琴看到了,心里有些酸酸甜甜的。从前小夏在村子里长期被孤立,只能跟自家哥哥姐姐玩,可哥哥姐姐比他大不少,各有各忙。小夏难得有同龄人跟自己玩,好开心啊。 秦琴想着,顺口问:“赵奶奶,你打算让豆丁念书么?” 一句话,可算是问着了赵氏,赵氏面露难色,看了秦族长一眼。秦族长说:“读书,读书,哪里读得起书!大牛刚又生了个闺女,三豹子也说亲了。每天一睁眼,全都是银钱。好歹托了傻丫的福,帮着我们从虾霸手底下抢到了几两银子,把三豹子的彩礼给解决了。这都是嫩牛犊子走新路,没辙的事儿啊……也就先我自个儿带着,凑合着认几个字呗。” “傻丫,既然说开了话头,这边老头儿跟你开个口,你家秋官有日常不用的书本、字纸,能不能给我们?给豆丁用了,第一是讨个好彩头,第二嘛……也能省几个。一本三字经,就要五分银呢。” 在没有印刷厂的年代,书本真是妥妥的奢侈品…… 赵氏嗔怪地看着秦族长,不过没说什么。 等到秦琴满口答应过后,赵氏才轻声开口道:“傻丫,奶奶知道你们现在有钱了。也不要嫌弃我们穷乡亲……” 秦琴道:“那怎么可能。读书本来就费钱,也是族长他本身就是读书人,才能下那破釜沉舟的心思。要换了别家人,五分银子怕就买了衣服穿听了戏曲子咧。为了读书,苦点无所谓,受点委屈更无所谓。阿湛跟我说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这么一说,赵氏面子顾全了,又露出了微笑来:“说得是这个道理。只要有能力,谁不乐意家里出个读书人呢……” 秦琴忽然想起,之前秦族长要说过重整村学来着,这件事至今没有下文。 村子里到年纪可以开蒙的孩子,随便掐指算算都有十几个呢。她就问道:“之前听说是要重新弄起村学来,怎么现在又不搞了?是不是钱银方面遇到困难?” 秦族长道:“不是。钱银的话,公中还有,打山狗那会儿得的赏钱和卖山狗的银子都还剩好多呢。可是李秀才说,他要专心赶考免得影响举业。我到底年纪大了,教教豆丁还吃得消,再多几个,我这把老骨头非得散架不可。” 赵氏又是看了秦族长一眼,眸光中竟带了些年轻人般的爱怜疼惜:“你也知道你年纪大,一天天的不服老。” 扭过头来,满脸笑地对秦琴道:“年底分了猪肉,又吃得好了些,腰酸背疼好多了。不过毕竟比不得年轻人,一个人带一个村学,到底勉强了些。唉,也是我们靠海村没福……” 秦琴道:“李壹珩考完春闱之后,不就闲下来了么?” 第235章 银发生意 赵氏撇撇嘴道:“闲下来又怎样?人家不愿意,你能强按着他来?这孩子,早年看着是个好的,最近做出来的事儿啊,是一件比一件令人寒心。我都不晓得该怎么说了……” 秦琴漠然道:“各人过各人的日子罢了。” 赵氏道:“算了,不说他了。四奶奶,你一直在旁边干什么来?也不过来聊聊天……哎哟,好鲜亮的活计!” 原来赵氏看到了秦四奶奶手里摆弄着的二十双鞋面子,不由自主就赞叹出声来。 手里用鹿皮筋把鞋面子五张一叠的收束好,秦四奶奶微笑着说:“是布坊管我订的,挣几个油盐钱。” 赵氏拣起一张鞋面子道:“这双蝶戏珠的花样,也是你手笔么?我记得你从不绣成双成对的花纹来着……” 秦四奶奶道:“这是静儿的活计,丫头手巧,这是她做的第一张鞋面子。不光是静儿,你看看,这张喜上眉梢的,是冬雪做的。” 赵氏羡慕了,是真心实打实的羡慕了,“你这身绝活,可算是有人继承了!可惜我们家没有闺女,如果有,也送过来跟你学个一技之长!” 秦四奶奶哈哈一笑:“好啊,等大牛家闺女长大了,尽管送过来!” “就这么说定咯,只要你不怕等。这孩子才满月咧……” 说说笑笑之间,金滩镇的入口就出现在眼前了。因是赶集的日子,照例地,马帮的人又做起了照看驼马的生意,远远地看到临时围场,秦族长口中呼号着,把牛车的车速减下来。 这时金滩镇上城门开了,一团人,没错,就是一团人,骑着马,嘻嘻哈哈,大呼小叫着,风驰电掣地汹涌而出。大团大团的尘土裹着,飞扬得日月无光,旁边路人纷纷狼狈走避。 “先生们下学喽——” 混乱中,秦琴分明看到了洛明洋嚣张的笑脸,旁边跟着很狗腿的清秀之人,自然就是李壹珩了。 幸亏他们躲避及时,才没有遭殃。眼看着远处有个挑担的被马吓到了,躲避的时候跌烂了一地的鸡蛋。赵氏心疼地念了两句佛,问:“当家的,这是怎么回事?刚才那个不是珩哥儿吗?” 秦族长皱着眉头道:“是他。这不是准备出发去考春闱么。就猴子放归山了。” 秦琴道:“不对啊。从文州怎么往这边来了?春闱的话……不是要到府衙那边去考嘛?” 秦族长叹了口气,说:“谁说不是呢。他们就是乐意绕这么一圈,出来放松心情。也是没办法的啊。过几天全都进了考场,就消停了。等中了举人,进京殿试,就更加安静了。” 秦琴听见,也皱起了眉头,不由得又看了看那黄尘漫天的人马消失之处:“这不就是故意扰民么。” “对呀。就是故意扰民。可他们都是读书人啊,又年轻。三年放纵一回,只要别闹得太过。也没有人说什么的。”秦族长道,“我只是没想到,珩哥儿也会跟那些浪荡子弟混在一处……学好三年,学坏三天。这孩子,我看是毁得差不多了。” 就连秦族长也这么说,赵氏更是叹气:“我们族里如今就这一个秀才郎,不好好供着,又能怎么地?” …… 进了城之后,两家人分头走路办事。 布庄里的活计早就望眼欲穿了,看到秦四奶奶,忙不迭的小碎步奔出来:“我的个姑奶奶,可算把你盼来了。东西带来了吗?” 秦四奶奶含笑道:“带来了,带来了。二十双鞋面子。你看看?我们家两个丫头也各做了一双,你瞧瞧这针线,可还入得了眼?” 伙计细心地逐样看了,连连比大拇指:“双蝶戏珠针脚细密,喜上眉梢用色丰盈,都是好活计。名师出高徒啊!” 接过伙计交过来的钱袋子,秦四奶奶开心得眉花眼笑的:“好沉!” 伙计道:“多亏了奶奶,我们布庄笼住了那位贵客不单止,还带来了好些上了年岁奶奶爷爷来光顾,倒是开了一条新的客源。” 秦四奶奶道:“小伙子,你又抬举老人家了。就算有几个老头老太太愿意买两双光线鞋子穿,可都半截黄土埋脖子的人了,能舍得多花几个钱在这些身外物上?不过你这么说,我老人家还是很开心的。” 伙计摇头又摆手的道:“不不不,奶奶,我这可真不是拍你马屁。须知道杀头的生意有人做,亏本的买卖没人干。我跟你说的事,那是珍珠都没那么真切的!舍得捯饬自己的老人家是少,可不是没有哇。但论一河两岸,文州儋州俩县,有专门给老人穿的鞋子衣服的布庄,我们家就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这不就有人特意跑远路来买了?” 秦四奶奶听了,念了句佛道:“阿弥陀佛,这么一说,倒是你们积了好大的阴德了!我们农村里,你说孝敬老头老太太吃好喝好的不少,花钱治病更不在话下。可谁会有那么个心意,还想照顾老人家老来俏的心思呢?如今你们布庄,是考虑周全了。” 一老一少,一来一回的,又开始商业互夸。秦琴在旁边听着,笑而不语,心里想:“都是聪明人,这是细分市场做到了家啊。活该这布庄长年生意好,去年荒年也屹立不倒,今年年景应该比去年要强,他们家估计要做大做强了。” 秦冬雪拉了拉她的衣袖,好奇地问:“娘。我算了一下,这老头老太太鞋面子什么的,左右也就能赚个十来几十个钱。本钱固然不多,利润也极其微薄,怎么我听着那大哥哥说话,倒是要把这件事当做长久生意来做?” 女儿乐于思考,这好事,秦琴就跟秦冬雪细心解释:“这就是薄利多销的原理了。何况,你没听那哥哥说么,布庄虽多,做的是年轻人壮年人生意,能有老年款的,就这一家别无分号。两个州县的人都要往这边寻摸呢,这数量就不少了。” 悄悄地指了指店面一角,道:“你看到没有,除了鞋子,成衣那边也挂出来了。想来他们定是找到了可以合作的裁剪师傅,开始做适合老人穿的成衣了。还有鞋面子,除了秦四奶奶交过来的之外,那边的箱笼里,还有好些呢。” 第236章 女儿们也会自己挣钱了 看着秦冬雪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小丫头像她,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原身最喜欢这孩子,芯子换了秦琴之后,秦琴也很喜欢她,同时一碗水端平。 秦琴抿嘴一笑,道:“我们呀,只是他们的其中一家合作的匠人。最多也就是做工精致交活儿及时,所以多挣几个工钱。但没了我们,一样有别的人能做。所以别把我们自己想太重要了。” 秦冬雪明亮的眸子变得黯淡下去:“这么说,岂不是很没有意思?” 秦琴很是爱怜地把女儿鬓边散落的乱发挽到她耳后去,抿整齐了,“也不能这么说……千万不要把自己太当一回事,也千万不要把自己不当一回事。” “你们两个,在嘀咕什么呢?”秦四奶奶走了过来,塞给秦冬雪五十文钱,“小雪,这是你的。” 秦冬雪惊喜道:“哇,我也有?” 秦四奶奶笑道:“喜上眉梢是你自己做的,对吧?这边人家布庄二话不说的收下来了,对吧?这五十文钱,是你自己实打实的挣回来的,奶奶我可不能私吞了呀!对不对?” 秦冬雪一叠连声地道:“对对对!奶奶说得再对没有了!” “静儿呢?静儿去哪里了?”秦四奶奶东张西望的,走开去找静儿了。秦冬雪抬起头来,看到秦琴冲她挤挤眼睛,母女俩相视一笑。 …… 照例让秦四奶奶带着俩丫头自个儿闲逛去,反正现在她们自己手里有钱,腰杆子挺得可直了。秦琴带着秦夏,把新做得的三十斤冰晶糖送到南货店。 南货店里,伙计也是站在店门口,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招呼着客人。等见着了秦琴,才眼睛一亮,飞奔过来:“秦大姐,可算把你盼来了!” 把手里沉甸甸的糖交到伙计手里,秦琴大大的喘一口气,方才微笑着问道:“来了来了,这不是来了嘛。三十斤冰晶糖,就跟口信里捎的那样,有多没少,快去过秤!” “好咧——” 伙计拖长了声音,双手提着装糖的麻布袋子就进了店。秦琴跟在他身后,熟门熟路进了张老板的账房,坐下来自行用大茶壶给自己和秦夏各倒了一杯热乎茶。 一杯茶还没喝完,张老板来了,人没到声先至:“来了来了。让我看看这冰晶糖——嗯嗯嗯,秦氏出品,必属精品啊。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她人呢?” 秦琴不等小伙计回答,自己先提高声音带着笑意道:“在这儿呢!” 张老板掀开帘子进了屋,一眼看到她那形容,就笑了起来:“你可真的是老实不客气啊!” 秦夏奶声奶气地问了好,乖巧坐在一边去。秦琴乐呵呵地道:“您都不顾我才开春忙得慌,着急火燎的管我要三十斤冰晶糖了。我哪儿还用得着跟你客气……怎么地,要那么急,是有什么大主顾嘛?” 居易体养移气,不知不觉地,怀揣巨款的秦琴,跟张老板也是用平辈论生意的态度聊天了。 张老板道:“你就说对了。早五天之前,文州城的钱五爷说他家那长年卧病的主子,五年来第一次开金口主动提要吃东西,想要吃糖葫芦。那可不得了了,府里顿时翻转了过来。可是我告诉你,那糖葫芦是北方小孩的零嘴儿,我们南边却没有。要做糖葫芦,非得用上好的冰糖不可。钱五爷把我店里的冰晶糖全买走了,说还不够,还要。这不是我就拜你的码头咯。” 秦琴哑然失笑,这可真的是生意做到一圈,还是回到自己头上了。她也不说钱五爷也是自家灵芝王的老主顾,只是做出惊喜的样子:“原来是这样。不过这三十多斤,别说冰糖葫芦了,冰糖人儿都能煮出来了……有钱人真的是有钱任性啊。” 张老板道:“三十斤自然不是都给他们家的。实情是你说要收手不干,这通地的熬汤匠人,竟寻不到一个能做冰晶糖的。这次好不容易央得你出手,我不得多囤一点儿?” 呷了口茶,叹了口气,道:“真是可惜了呀……去年光景不好,今年渐渐地,大伙儿都缓过来了。二月二那天下了一场好雨,我看,今年会是个风调雨顺的年景。到了年末,就是冰晶糖的发市时间了。阔佬们有了钱,第一件事就是吃好喝好,再其次才是玩儿!” 一席话,听得秦琴低头默默嗑瓜子,心念如电转。 她抬起头来,问张老板道:“那,如果我说,是别的人来给你们家的冰晶糖供货,而不是我们家。你认不认?” 张老板不大明白,诧异地看着她,等到秦琴又重复了一遍,才捋起胡子来:“我是认货的,货真价实,不掺假,自然乐意做。只是……这是一门发大财的手艺。你却如何舍得去教人?” 秦琴道:“一人肥易遭殃,众人肥才是真肥。我也只是有这么个计较罢了。您这边稍等一下,我这就去请了那位过来,我们仨好好聊聊。” 打铁趁热,立马叫了秦夏跑腿,去把正在附近陪赵氏买布料的族长叫了过来。 秦夏很机灵,不过一盏茶时分就回来了。族长一左一右,拉着豆丁和秦夏,一边是如释重负的笑,一边是嘴里不放心的叫:“小夏,你咋自己跑出来了,你娘也忒心大了,竟让你个小不点来跑腿……” 秦夏把秦族长带到了南货店账房里,含着秦琴给他的雪花糖说:“娘,族长爷爷听说不用陪奶奶看布料了,笑得可开心了……” 童言无忌,一句戳穿。 眼瞅着秦族长老脸一红,秦琴随手又递给秦夏一包小饼干:“去去去,带豆丁出去玩去。注意安全,不许出院子,不许乱跑,不许拿不认识的人给你的吃食,知道不?” 秦夏欢快答应着,捧着小饼干带着豆丁跑了。 张老板不放心,又叫了个小伙计跟着。然后才亲自斟茶倒水上瓜子。 秦琴对秦族长说:“族长,这位张老板想要糖——嗯,这种糖。” 她把承托在牛皮纸上,做样本的小堆冰晶糖朝着秦族长推了推。 第237章 我教你们做冰晶糖,毫无保留那种 趁着秦族长埋头仔细看冰晶糖看得快要定格了的功夫,张老板就一长一短的把刚才的打算说了。 最后道:“我不知道你们这种糖能产多少,但我这边还有另一个消息,听说是今年端午前后,今上意欲南巡。到时自然是金山银海的,这钱五爷伺候的那一家,似乎跟天家有多少关系,他自个儿说,五六百斤冰晶糖是必须预订的。偏生琼州只有傻丫能做……如果你们有法子叫几个帮工,能应下这一笔,发个横财也不错。我这边自然更希望可以按年月季度来交割,常做常有。” 这当真是个大消息,差点没有把秦琴嘴里含着的茶给噎住。 费劲地咽下了茶水,秦琴道:“别的我不说,这么大的消息,是谁都知道呢,还是只有您老知道?” 张老板有些赧然地道:“我算啥啊,金滩镇上一商人。消息能到我这里,自然是街知巷闻了。只不过,能有这般成色好的冰晶糖的,确实只有我们。这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啊。” 秦琴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扯到最后,最终靠的还是产品质量。” 她扭脸对秦族长道:“族长,冰晶糖制作炼之法,我可以教你。这个单子,你能吃下么?” 秦族长问明白了冰晶糖的收购价,又借用了算盘来拨拉了一通,道:“阿弥陀佛,想吃也得问问自己有没有那牙口啊。我们村里还有十亩祭田,荒芜了好久了。如果现在种上甘蔗,最快得十月才能收割,然后从开榨到提炼……年底就差不多。要赶端午,就够呛。” 秦琴道:“端午也行,买现成的甘蔗呗。来多少收多少,反正产量和出糖率,都有固定法门可以算的,套上去就行了。” 族长不语,低头又拨拉了一顿算盘,没忍住又抬头问:“傻丫,我可是亲手把你赶出族里的。你凭什么还教我这个事?” 秦琴就笑了:“我不光是教您老人家。全村人我都教。到时候我在祠堂里开两节公开课,手把手的教。谁学会了谁有本事,谁就能靠着卖冰晶糖挣大钱!” 族长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从集市上回来,秦族长当天晚上翻来覆去的,就烙起了煎饼。身边的赵氏被他吵得睡不着,抱怨道:“你睡不着就到外面去,别在这儿吵吵我。我明天还要早起呢!” 秦族长被赶了起来,索性披好衣服,坐到院子抽旱烟。 烟雾冉冉而起,脑子里盘旋着的,全都是秦家那丫头的话。 秦琴说:“我就把我的本事敞开了说,谁能真的学会了,算谁有本事。” 秦琴说:“你问我图啥?我就图个安宁。我巴不得全村人都发大财!” 秦琴说:“全村人发财对我有什么好处?好处多了去了!” 秦琴伴着手指,一样一样的数:“首先,往我隔墙扔石头吐唾沫嚼舌根的红眼病人就得少了,因为我有的他们也有,大伙儿都不稀罕。” “其次,村学可以办起来了,大家伙的孩子有个地方念书,不至于为了一分八毛的书本钱笔墨银子瞪眼发愁的。” “最后,读书人多了,考上秀才的人不就是个概率事件?搞不好,还能出几个官老爷。那李壹珩母子当年耍我那么惨,还可以在村子里横着走,还能让你老人家受那么多窝囊气,不就仗着他是全村唯一的秀才么?等秀才不稀罕了,我看他怎么神气!” 秦族长吐了个烟圈,喃喃的道:“当时怎么就被那丫头给说服了呢。” 脑子里回响起了秦琴的轻笑:“我爹是好人,那会儿也是这么个想法。所以呢,村子里红白喜事,一应大小,都叫我爹去帮忙。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我娘惨死我毁容。我不比我爹,不会做这烂好人。所以到时候你们卖糖,我抽一成的利钱。就抽头两年,第三年之后,我应该已经不在靠海村了。到时候大家各自发财罢了!” 那坦荡荡,理直气壮的模样,当场把秦族长脑子里的念头打了个空白,最后吐出来只有一个字:“好。” 想来想去的,不觉院子里鸡叫,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索性睡不着,秦族长就去翻自己的小铁柜,里面装着十亩祭田的田契。一一数了看过,天色大亮,竟也不觉得困。灶屋里飘来赵氏炊馒头的香气,秦族长肚子咕咕叫起来,他摸了摸肚子,想到赵氏亲手做的松软可口又香甜的馒头,不由得嘴角带笑。 门外传来李壹珩的喊门:“族长叔叔,族长叔叔,起来了吗?我有急事找你——” 李壹珩进了门,开门见山道:“族长叔叔。最近手头有没有松动,我想要借点银子。等放榜之后,自然三倍还你。” 他也没说数字,不过按照前两次的数目,每次借都是五两银子起。 要放在过去,秦族长就二话不说的借了,但是今天他突然起了别的心思,说:“借给你没问题,但是要打借条。” 李壹珩脸色一变:“叔叔,我跟你什么关系呢……打借条,多见外呀?你放心好了,我准不会赖账。过去我借的不也还上了么?” 秦族长又想起,过去李壹珩借钱,都是秦琴帮忙还的。自从秦琴不做这大冤种之后,李壹珩钱照样借,银子是再没还过了。他笑了笑,说:“这会儿考也考完了。能不能中榜,那是后话。我多问你一句,你借钱来干什么?” 李壹珩满脸不爽,他不知道为什么过去三两句话就能借到银子,今天却异常难说话。不过还是阴着脸说:“您也是秀才,您知道,这会儿多少宴会人情的。别人都有的东西,我没有,那多不好。丢的不光是我一个人的面子,还有我们整个靠海村的面子呀。” 秦族长心里不以为然,就说:“这么说吧,现在才刚开春,我这边买了种子买了肥,还打了一套新犁头……七七八八的,手里没现钱了。你要问我借,又不打借条,我没办法帮你。” 李壹珩脱口而出:“怎么可能!不行的话,就把祭田卖掉两亩算了,反正那地搁着也没用!” 第238章 我有难,她才不会不管我 秦族长震惊:“祭田就算丢荒没用,也不能卖啊!会被子孙笑话的!” “哎哟。您老也实在是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吧?”李壹珩比比划划的道,“那个谁,秦琴,前阵子不是才发了笔财么,我娘打听过了,有200两银子呢。” 秦琴跟秦四奶奶说自家发了2000银子的横财,秦四奶奶在村里被人套话的时候,交代出去就是200两银子。这话也被李老寡听了过去而且信以为真了。 村子里别的传得不快,发财和男女之事这两种消息是传最快的。 李壹珩完全没有留意到秦族长眼底闪过的讶然和轻蔑,语重心长,娓娓道来:“她手里有的是现银,她人又傻又好拿捏,家里也没有个说话的男人,就只有那个废物赘婿。你这就把祭田卖给她,这银子不就有了?你如果不好开口的话,我来给你做中间人,她喜欢了我那么多年,只要我开口,没有不准的。” 秦族长都被他给逗笑了,憋得胸口痛,才没笑出声来,“珩哥儿,这话不大对吧。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秦琴她可是亲口说过,她现在不喜欢你了,最喜欢阿湛。还当着众多乡亲的面,抱着阿湛亲了一口咧。这些天来,夫妇俩同进同出的,蜜里调油似的,别提多要好了!” 李壹珩脸色又是一变,大手一挥:“这就是族长您不知道女人心思了,女人啊,最是口是心非的。” “她这么做,无非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知道我即将娶妻,还要娶她堂妹,所以在那儿拿乔。等我真有难了,她才不会不管我。就前几天,她远远地看到我和我娘走过来,还害羞得扭脸就走呢!” 他一边说,一边不自禁露出得意的微笑,很为自己的男性魅力陶醉。 要搁从前,秦族长就真信了。 现在,打死李秀才,秦族长也不信。 眼瞅着李壹珩自己不尴尬,秦族长就有些尴尬,端起杯子呷了一口粗茶,道:“你高兴就好……不过,祭田是祖产,也是公产,不可能我一个人说卖就卖。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也不打算卖!所以这方面你是求错了人了。” 李壹珩失望道:“您是不是担心要过长老会,长老们过不去?族长叔叔,您现在威信已经一坠如斯了吗?” 秦族长大为逆耳,道:“李壹珩,是我说得还不够明白么?我没有银子借给你,还有就是,我也不可能卖掉族中祭田,把银子交给你!说句不好听,凭啥?凭你空口白牙的两片嘴皮子一碰?” “我就问你,你前前后后欠下我八两五分银子呢,这笔钱什么时候还?” 秦族长态度强硬,李壹珩大为震惊:“族长叔叔!我可是秀才啊!立刻就要中举了,中了举就是举人老爷,你就这么对我?” 秦族长忿忿不语,举起杯子喝茶压火。 李壹珩也很忿忿:“哼,你放心,我一定一个子儿不少的还给你!等我中了举,还愁没有银子?” 秦族长道:“你不会打算,中举了这钱才还我吧?” 李壹珩白眼一翻:“不然呢?我现在还在念书,没有多少钱呀。不过你放心……” “不过你放心”,秦族长听这五个字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从前很放心,现在很呵呵。他心里凉了半截,也没当面扯破,就说:“行了,你还记得你是个读书人,就好好的读书。我这边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那银子的事……” 秦族长从身上摸出钱袋子,里头还有几个小碎银,合共也就一二两,连同几十个大钱,一股脑倒了出来:“同宗共族,你又有功名,别说族长不帮你。我统共就这么点了,私人给你,你自个儿拿去应急吧。” 李壹珩明显很不满意满意,那张小白脸都快要皱出水了。但眼瞅着秦族长确实八风不动的样子,就道:“那好吧。我有事先走了。” 走的时候把桌上的银子带得干干净净,一个铜子儿也没放过。 秦族长叹了口气,赵氏端着炊好的杂面馒头和白粥咸菜进来,道:“珩哥儿一大早的叫门找你,有什么要紧事么?” 秦族长道:“还能有什么要紧事,打秋风呗。” 赵氏一眼看到秦族长腰间,放下了早饭的时候,顺势捏了捏秦族长的钱袋子,瘪了瘪嘴:“全空了,一个子儿都不给你留下啊。幸亏你之前把大部分银子都交给了我,嘿嘿,知道老婆管钱的好处了吧?” 秦族长直摇头:“这孩子没得救了……算了,不提了。赶紧吃饱肚子。回头开祠堂,傻丫要来教做冰晶糖呢。” …… 早上吃过了早饭,挂在祠堂门口的铜锣又响了。 趁着发秧间隙,略微农闲的时光,大家伙抽出了宝贵的一天时间,来看秦琴口传身授如何制作冰晶糖。当大家看着示范用的红糖经过黄泥浆法沉淀结晶出晶莹剔透,散发着水晶般光芒的冰晶糖时,全场震惊了! “这么好的糖,眼瞅着就能做,好像也不难嘛……” “大嫂,谁说不难的!我的眼睛看会了,我的手没有学会!” “那个,那个榨汁的诀窍是啥来着……有没有榨汁用的石磨啊……” 秦桂树摩拳擦掌:“这种石磨很好做,我会做!石头山上有,不能用海边的石头,会发咸!得到百花岭去采石头!那儿的石头好,石料质地细腻,又够硬净!” “傻丫真的太厉害了,这么纯净的冰晶糖,说做就做不出来了。不像某些人……更难得她大方,直接拿出来教我们……” “哼!谁知道安的什么心呢。是不是想要回族里,这会儿拉拢人心了呀?” “阿红婶子,你平日就没少嚼人家舌头了。这会子就消停些吧!要不然就别来学了呗,别嘴上说着人家不是,有好处又往前头跑,积不积德呀……” 阿红婶子被人说了几句,红着脸不吱声了。不过身体倒是很诚实,一个劲往前凑,眼珠子一转不转的,把秦琴陈列在祠堂上的工具全都牢牢记住。 第239章 分工合作全村忙 秦琴见大家都看得差不多了,解答好了问题,就让大家上手操作。都是平时做惯活儿的勤快人,巴不得她一声了,顿时蜂拥而上,就跟大学里抢实验机的大学生似的,几个成群,利用好事先准备好的甘蔗做原料,捣鼓起来。 秦琴远远地站开,只是肉眼看,并不多插话了。 秦族长和长老们围拢过来,个个都一叠连声的道谢。大长老就是秦桂树的爹,上次打山狗的时候,秦桂树和明湛交好,此刻他对秦琴也特别亲切:“傻丫,你这套本事可赚大了。难得你不藏私,愿意教人。阿弥陀佛,真真儿的……功德无量。” 秦族长道:“我早说了傻丫本性不坏,就是早几年被宠得有些过了。现在你看看,多生性。大朗泉下有知,也能喝一杯了。” 秦琴抿嘴笑道:“那就等清明的时候,劳驾大家给我爹多倒几杯水酒啦!” 众人纷纷称是。 大长老又摸着下巴沉吟,道:“族长,我看这次大家伙用的都是野甘蔗。如果真的按照你说的那样,在村子里造一个工坊,公家出钱置办工具,大家出工出力。那么点儿野甘蔗,可不够造的。得想法子解决这个问题呀……” 二长老一拍大腿:“那有什么难的,甘蔗又不难种,我们不是还有十亩祭田么。就用来种甘蔗好了,然后按照每家每户摊牌人手轮流照料,又能种好了甘蔗田,又不耽误自家的地!” 秦族长微笑点头:“我也有此意。” 三长老和四长老平日都没什么主意的,唯秦族长马首是瞻,随即应声附和。 他们讨论族中事务,也没有让秦琴个族外人回避。于是秦琴就在旁边安静的听,听着事情按照自己设想的往下发展,就渐渐露出幕后黑手般的微笑…… 冷不丁秦族长看了一眼秦琴,道:“我还有个想法,就是说……那个工坊里要用到的石磨碾子蒸炉火膛等物……都交给傻丫一家子来置办吧。她熟悉工艺情况,又是这一方面的祖师奶奶,由她来把个关,就错不了。” 秦族长起了个头,长老们一片附和。 大长老道:“对对,我也这么想的。让桂树跟着你们来帮个忙打个下手,那小子有几分小聪明,就是有点儿飘……” 二长老道:“我这边出两个人,带着去选地方。都是人头精熟嘴皮子来得的。你尽管放心的用就行。” 三长老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四长老道:“对对,我也这么说。还有,我也提个建议,就是修这个工坊,也由傻丫一揽子包了好了。该多少银子,就关多少银子。我认识个石匠,手头上许多好石料。捎带手的灰、瓦、木工,也都现成有的。都听傻丫的。” 秦琴挠了挠鼻尖,笑着说:“祖师奶奶什么的,就过奖了。既然大家信得过我,那我提供工具没问题。但建工坊这种事儿,我实在精力有限,爱莫能助,只能给大家图纸。剩下的还得族长多劳心。” 秦族长就一锤定音:“那就我们自个儿盖工坊,让莫老五来总包了。只辛苦各位长老,要勤快点儿跑现场,亲自监工。工具方面,就买傻丫的,该多少算多少。我们先小人后君子,前头把话说清了,后面做事才舒服。” 秦琴道:“是这么个道理。” 大家见她说话办事脑筋清楚,无不叹服。 闹哄哄一上午结束了,秦琴说,第二天还来教一遍,村民们才依依不舍的散去。走的时候,留下了许多或成型,或不成型的糖块,倒没什么人贪便宜,都放在陶钵里。 秦琴捧着陶钵,交给族长道:“这些糖块左右无用,就拿来供奉了祖宗了吧。也省得有人惦记。” 族长眼尾一扫,远远地,看到李老寡在祠堂门口空地上转悠。他冷笑道:“傻丫所言极是!” 三长老意有所指地说:“傻丫虽然已经不在族谱上,却更替族里做打算。有的人呢,就不敢恭维了。” 一句话说出来,大家默默点头,只是没有他这样摆明面上说罢了。 接下来秦族长和长老们还要开长老会,秦琴不便打扰,识趣告辞。才走出来,远远地,李老寡拔脚就走,跑了两步,突然停下来。 只见她伸手在裤裆里抓了一把,举起那手手指尖指着秦琴就骂:“你个懒驴入的贱货,敢拿我的冰晶糖,你好趁早去死啦!” 秦琴:“……” 早就习惯李老寡这种“我认为是我的东西就是我的,哪怕是别人的也是我的”脑回路,秦琴也就如同对待春风拂面般,不当回事,且朱唇轻启,吐出俩字:“反弹!” 李老寡一蹦三尺高,大喊大叫:“反你老母的弹,你个丑八怪,我儿子不要你了,你好去死啦!等我儿子考中了举人,就把你们全家都抄家!” 秦琴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说我啊?” 李老寡一拳打在棉花上,还没说话,先把自己气个半死,“当然是你,这里还有第二个人么?” 秦琴耸肩:“没有第二个人,我懂了,你不是人。你就是个会鬼叫的母畜生。” 李老寡大怒:“秦琴,哎哟,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的冰晶糖啊,你抢了我的冰晶糖啊!那可都是我的啊!” 她原打算折回来把冰晶糖全昧了,没想到就看到秦琴把这些大家做出来的冰晶糖给了公家。把李老寡给心疼坏了! 皱了皱眉毛,秦琴随手捡起一块石子,狠狠扔在了铜锣上。“哐当”还带着袅袅回音的巨响。 于是她们就多了很多观众。 从那一道道八卦的目光里,不难猜测,大家伙躲在墙角屋后偷听偷看已多时。如今也就是名正言顺地被锣声敲出来而已……就连长老们也都从祠堂里匆匆走了出来。 秦琴慢条斯理地道:“你再说一遍,祠堂里留下那些糖是谁的?” 李老寡顿时怯了,眼珠子咕噜噜乱转,嘴里骂道:“你就是在收买人心,谁不知道你,挖空了心思想要回族里。一天天的扇阴风点鬼火的。就会搬弄是非!” 她的眼底,全是浓得化不开的恨意! 秦琴就不懂了,到底自己什么时候招惹到她了! 就因为从前她对李老寡母子太好,现在把那份好统统收回了么? 不可理喻! 第240章 新鲜奇葩又变种 她忍不住冷笑:“李老寡,到底谁给你的幻觉,你以为我还会像从前那样让着你呀?还是说以为大家看在你秀才儿子份上,还会让着你?” 李老寡理直气壮道:“我儿子是全村唯一的秀才,不让着我,难道让着你家那窝小兔崽子?” 秦琴道:“笑话!我家的东西,用得着人让么?我自己有手有脚,不会去挣?倒是你,你撒泡尿瞧瞧你自己,强买强占的,跟乞丐有什么两样?乞丐还比你要脸,多说两句恭喜发财呢!” 原以为秦琴在祠堂面前会让着自己,没想到她竟这么硬气,李老寡高声叫嚷起来:“我不管,你把我的糖拿走了,你赔!” “你就说,你觉得那糖是谁的?”秦琴厉声道,“大家出功出力做出来的东西,拿去供奉了祖先,嗯?谁抢你的冰晶糖了?你有冰晶糖吗?” 邻居们听不下去了,秦桂树老婆首先发难:“李大婶,你有没有搞错啊。刚才我们学做糖的时候,你远远躲一边。现在倒是变出冰晶糖出来了,还说傻丫抢你的?你有没有那么大张脸啊,吹牛皮不用上税吗?” 李老寡后退一步,死鸭子嘴硬地梗着脖子喊:“我怎么没有啦?留在祠堂里的冰晶糖又没有人要!那不就是我的啦?这个疯批女人倒好,顺手就拿给了族长要供祖先,顺水好人倒做得开心!” “你看到的就是你的了?你可真敢啊!” “啧啧啧,还秀才她娘呢!” “原来刚才我们赶着回家做饭,她慢吞吞落在后面,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喂,这算是贪公家便宜吧?” 李壹珩风一般刮过来了,拉起李老寡的手就往回走:“娘,家里饭都做好了。你怎么还在这儿,走吧走吧,回家吃饭……” 李老寡还不甘心地回头,瞪着秦琴。但在乡亲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中,她是不敢继续吱声犯众怒了。 秦琴冷冷地道:“不知所谓!” 转身回了家,屁股还没坐暖,李壹珩就来了。 那会儿一家人在屋檐下吃好了饭,秦四奶奶正在扫地,俩丫头收拾碗筷,秦琴抱着秦夏晒太阳摊尸,李壹珩来到门口,看到四仰八叉地躺在懒人椅上的秦琴,顿时愣在原地。 秦四奶奶扫帚一立,阴阳怪气地说:“李秀才,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呀?借钱我们家可没有——你大清早的去组长家里借的银子,这还没到晌午呢,就花没了呀?” 上午秦琴忙碌,秦四奶奶也没闲着,跟赵氏一起干活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把李壹珩大清早借钱的事儿给听了个齐全。 秦四奶奶素日平和厚道得很…… 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啊。 厚着脸皮假装没听见秦四奶奶的挖苦,李壹珩眼睛只盯着秦琴,道:“秦琴,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讲!” 秦琴原本不想理会他,但李壹珩一副执拗的模样,她只得走了出来:“有什么事吗?” 李壹珩说:“刚才我娘的事情,你别介意。她年纪大了,有些事情糊涂,你不要跟老人计较。” 秦琴心里冷笑,这么圣母的么,上来就“年纪大了别计较”。 她懒洋洋的道:“就这个事情吗?我不计较可以,你回去管好你娘,让她别往我面前晃就是了。我保证不会主动找她。” 李壹珩皱了皱眉毛,眼底里全是不满,不过他还是点了头:“行。我答应你。” 真是难得,李壹珩竟然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跟她对话。 秦琴说:“没事了吧?没什么事我可就要进去了。” 正转身要走,李壹珩又叫住了她:“你等等!” 他说:“秦琴,给我一百两银子!” 秦琴:“??” 李壹珩道:“我现在手头紧张,一时周转不过来。这点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等我……” 秦琴冷冷地打断:“等你中举之后?” 李壹珩的词儿被抢了,硬生生憋住,只能微微地点了点头。秦琴说:“你为什么不干脆让我直接给你,还能往墙上画个大饼?” 李壹珩眼珠子一转,才听明白,勃然道:“你在讽刺我考不中?” 秦琴微笑道:“还没有笨到家啊?” 李壹珩脸气白了:“你竟敢如此诅咒我!你个毒妇!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嫉妒瑟瑟,你就是对我爱而不得,所以处处为难我!” 秦琴:“……” 这是哪坨牛粪上长出来的新鲜奇葩? 她淡淡地说:“行了行了,你都跟我重复了多少次了。我都听腻了!借钱是不可能的,给钱你就更不可能了。你要是真没钱用,就去码头上卖苦力,出去老老实实干活挣钱去!” “我可是堂堂秀才!” “秀才怎么啦?秀才不吃饭了还是不穿衣了?”秦琴拉下脸道,“还有,我再说一遍。我有丈夫了,你再嚷嚷什么毁我清誉的话,小心我去官府告你!本朝律例,毁坏良家清誉,可是要被罚夺功名的哦!” 李壹珩一脸受到大打击的模样,目瞪口呆。 “不、不可能!”他喃喃的重复了好几遍“不可能”,又开始梗脖子,“你怎么敢不喜欢我?你之前无怨无悔地为我付出那么多年了!你怎么可以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秦琴朝天翻了个大白眼,确认过眼神,这人没得救了。 李壹珩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为了引起我注意。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了,等我和瑟瑟成婚之后,我就纳你做贵妾。我跟你保证好了,拿纸笔来,我写保证书!如果我做不到,你就拿着保证书来找我!” 眼看他还真的要找笔墨纸砚,秦琴本想掉头就走,想了想这样太输气势。就改变了主意,说:“拉倒吧。你愿意写我还不愿意收呢。你要有银子了,确实得去找个好大夫治治你的脑子,这都臆想症严重到啥地步了,天天惦记着一个有夫之妇。你这是不正常了啊,是不是中邪了?” “哎哟,中邪了,那可不得了啊!”第三个声音冷不丁在外面响起,是吴月桂! 天助我也! 第241章 李秀才母子疯魔了! 秦琴故作惊慌地对吴月桂大声喊:“月桂嫂子,你来了就好了!我看了李秀才,那模样像是不正常啊!成天臆想些有的没的,是不是考试压力太大,把自己给考疯批了啊!” 她一眼看到了吴月桂身后的秦族长:“族长,你怎么来了?” 吴月桂道:“我去叫来的!我看到你们走到这边老长时间了,今天早上你才跟他娘吵架,我怕他对你怎么的……” 好吧,吴月桂也是一片好心。 秦琴就不浪费她这片好心了,扬手一指,指着李壹珩道:“族长,我怀疑李壹珩有病!” 李壹珩尖叫:“我不是!我没有!” “他就有!”秦琴跺脚道,“他老是臆想别人都喜欢自己,还臆想自己中了举!这还没放榜呢,满口胡言的,怕不是压力太大给疯了!这样的人可不少!” 族长一听,立马信以为真:“确实……我就说怎么李壹珩最近古古怪怪了的呢。赶紧把他带回家好好养着!” 秦琴道:“对!把他带回去关着,请个大夫好好看看!族里这点银子还是能出的吧,好不容易唯一一个秀才啊!要真的疯了就太可惜了!” 吴月桂撒腿就跑:“我去叫铁牛来帮忙!” 见势不妙,李壹珩扭脸就要跑:“我没有疯,我没有病!你们都要害我……” 秦琴跺脚道:“你看看,明明是为了你好!快把他关起来!我名声不好,他老拿我作伐我虱子多了不痒。要是对月桂嫂子说月桂嫂子喜欢她咋办?又或者说赵奶奶心悦于他呢?” 秦族长一想那画面,顿时不能想了,拔腿去追:“李壹珩,你跟我回去!” “我才不要,我没有疯!”李壹珩边喊边跑,旁边传来打雷般闷吼,“别跑!” 秦铁牛来了——他们本来就是邻居,吴月桂喊一声就来了。铁塔般的秦铁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李壹珩抓了起来,扛在肩上。仿佛听不见李壹珩带着哭腔的凄厉喊叫,迈开长腿就走。秦族长小跑着跟在他身边喊:“不能回家!李老寡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去祠堂里。我这就去请大夫!唯一一个秀才,可不能疯魔了……” 秦铁牛素来都是族长说啥他干啥,二话不说扛着李壹珩就去了祠堂。 …… 李壹珩因举业压力太大疯魔了! 秦铁牛前脚才从祠堂里出来,后脚这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靠海村。李老寡当场就晕了过去,醒来后伶仃着飞奔到祠堂门口去,见人就抓见人就哭:“我的儿啊!我儿子是举人啊,我儿子怎么会生病呢……” 差点把赶来给李秀才看病的大夫给挠坏了。 “好端端的人怎么就疯魔了呢?” “还问怎么就疯魔了?都是举业闹的呗!俗话怎么说来着?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呀!三年才考一回,李秀才都落榜了三回了,这回闹个疯病不是太正常了!” “难怪我说前阵子他娘俩就怪怪的呢,张口闭口‘等我中举了’怎么怎么的,那眼神看着都散的!想来那时候就是疯了……” “还是傻丫聪明,一眼看出李秀才不正常,喊来族长。” “对对,还是傻丫聪明啊。” “现在李秀才和他娘都在祠堂里关着?” “瞧你说的,怎么能说关着呢。那是族长好心,把他们照顾起来了,请大夫,吃药,还买了好些安神定惊的羚羊角黄猄角给他们进补……你倒是这么被关个几天看看?不叫你胖一圈出不来!” 乡亲们嘀嘀咕咕的,说什么话的都有。 秦瑟瑟家里传来哭声,龙氏眼见李家越来越不靠谱,想要打退堂鼓了,谁知这个想法一提出,就受到了秦二梁的反对:“退亲?如果李壹珩真的中了举人呢?你退个鸡儿的亲!你哪儿再找到一个举人女婿去?就算再退一万步来说,再找个秀才女婿也找不着了啊!你闺女都几岁了?二十多的老姑娘了!” 龙氏委屈巴巴地说:“可是他疯了啊!我巴心巴肝的把闺女养得花儿似的,嫁了个疯子,这不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么……” “那你倒是找到个好下家啊!”秦二梁往窗外虚虚一指,脑门上青筋直跳,“你看看还有谁愿意要瑟瑟?啊?” 龙氏眼睛一亮,道:“那天那个洛三爷,我看还没娶亲,不是正合适么……” 那一脸想当然的模样,把秦二梁给气笑了:“你愿意,问过人家愿意不愿意没有?洛家那种家世,是我们能攀上的么?” 龙氏颤巍巍的道:“我又没有说做正妻,做个姨娘也很好啊。我妹现在在城里靠着女儿过活,姨娘对她可好了……” 话音未落,秦瑟瑟捂着脸尖叫起来:“我不要!我不要做人小老婆!我是要坐八抬大轿的!!” 秦二梁这回也站女儿一边了,说:“你赶紧把这心思烂肚子里!你知道大宅门里的小老婆是什么个光景吗?打开门是姨娘,关上门是奴婢!你舍得闺女做小的,我还舍不得呢!” 经过大夫诊治,说李壹珩果然是焦虑过度,怒火攻心,引起的思绪失调,情志失控。秦族长花了族里一大笔银子,用了许多药材,总算让李壹珩和李老寡消停下来。 而村子里的糖坊,也如期开工了。秦琴在空间里拉了些工具出来,整套工具卖给靠海村,价格不便宜也不贵,适中。无论是族里人还是秦琴,都感到很满意。村子里的壮丁们自觉出功出力,在莫老五的指挥下,昼夜不停的敲敲打打,搬搬抬抬,把个糖坊修得高大结实,台风来了都不损分毫! 十亩祭田,也都种上了甘蔗。 三长老和四长老外出采购甘蔗也回来了,买了整整几十车…… 春暖花开,黄道吉日,糖坊隆重开工。 秦琴被族中邀为上宾,只见她头裹草帽,脸罩玄织,身上一套利落的蓝布短打,由秦四奶奶亲手缝制的女款窦鼻裤宽裆窄腿,绑腿打得高高的,扎得牢牢的。甘蔗车上绑着红绸子,族长指着高高的大风车道:“今儿风正好,朝东南吹,海边积年的老渔民都爱这‘鼓帆风’。一会儿风车带动了压榨机,由你剪彩。第一车的甘蔗,借一借傻丫的福气!” 第242章 从前只能一打仨,现在可以一打五 村民们鼓掌欢呼,没有不赞同的。 秦琴推辞了一会儿,推辞不下,就答应了。 须臾,拉开机关,展开了风车叶片,随着风力渐渐加大,风车转动由慢而快。沉闷的轰隆声砰砰作响,一下一下似乎敲在人心坎上。眼瞅着位于吉位的压榨机缓缓开动,秦琴抄起手里一尺长的大剪子,“咔嚓”,干脆利落剪短红绸子,双手搭在了已被摩得滑溜溜的大车把手上,沉腰压腿,“去吧——” 满载着小山似的甘蔗,大车往前一阵滑行,借着那势能,秦琴轻轻松松往上一举,满车甘蔗打着滚落入压榨机里。 一气呵成,宛如行云流水一般。 人群爆发出一阵掌声:“好!” “力气真大!” “真能干!” 秦琴:“……” 虽然很高兴,但是觉得怪怪的…… 退了回去,有个大婶从人群里挤出来,羡慕地捏着她结实的肱二头肌,不争气的眼泪都快要从嘴角流出来了:“傻丫啊,还是你能干啊。你看看这胳膊这腿,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又壮了呢?” 秦琴笑眯眯地说:“对啊对啊,确实是壮了。从前只能一打仨,现在都能一打五了。” 大婶一哆嗦,讪讪地停止了吃她豆腐,钻回人群里去了。 秦琴剪彩,开了头,随着族长一声令下,不分男女,流水般把准备好的甘蔗往压榨机里倒。也就是一顿饭功夫,糖坊另一头的管道口里,流出了浓浓的甘蔗汁,香甜的味道飘出来了。 “成了成了!成功了!” 甘蔗汁流落到坩埚内,负责烧火的人抖擞精神,扯开了风箱,呼呼呼的用力拉了个有来有回!炉子里原本暗燃的炭火“呼”的窜得老高,火光变成了蓝白色,坩埚内冒出了汨汨的水蒸气! 秦琴拍手道:“压榨顺利,不堵不塞;点火成功,猛蒸慢煮!接下来就交给时间了!等到糖汁流出,过了黄泥腔,结晶沉澄,最快两个时辰之后,就能见到第一批冰晶糖!” 喜笑颜开的叫好声中,秦族长满脸大褶子更是开了花一般,缕着胡子点头不已:“傻丫,照这么说,后面的一二千斤甘蔗,应当是很快就能全变成冰晶糖喽?” 秦琴道:“是!” “不过,须得有两个地方注意。” 大家忙侧耳倾听秦琴说话。 “第一,炉火开,不能停。在全部榨糖完成之前,糖坊里必须时刻保证有人看火,看风,看水。” “第二,冰晶糖要保管好,尤其不能发霉发酵。否则的话……就会……” 秦族长追问:“就会怎样?” “高纯度的冰晶糖,就跟面粉似的,有可能会爆炸!” 一听了秦琴说冰晶糖会爆炸,村子里的人顿时老实了。当场安排了六个人分三个班次,日夜看守糖坊。这几个人都是既老实正直又孔武有力的。大家才放心散去。 秦琴又继续多留下来了一阵子,跟秦族长和长老们就着糖坊地图,重新标注出哪里存放原材料,哪里存放成品糖,划出了生产计划表,写明了交货日期。把细节一一照顾到了,大长老看着秦琴,眼神更添三分欣赏:“真的是女大十八变,傻丫现在这么能干,以后一定兴旺发达的。我建议这笔卖糖的收入,要抽一成给傻丫。就算不在族中,也常来常往,好好相处。” 秦琴抿嘴笑道:“瞧您说的,太客气啦。现在难道我们相处得不好了吗?” 大长老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笑着说:“对。对。对。现在相处得就很好。” 秦族长道:“六叔,这话不用你提醒,在傻丫提出要教我们制糖的时候,我就跟她说了。人家又教法子又是半买半送工具的,冰晶糖又是皇帝女儿不愁嫁的东西,糖都没做出来呢,南货店就全订了。我们总得表示表示的。” 众长老纷纷说是。 二长老道:“那到时候卖了糖的银子,还是按照太公分猪肉的法子,来分?” 三长老摇了摇头:“我却觉得有些不妥,太公分猪肉,是按照房头、丁口来分。但做糖却是有的人出钱又出力,有的人出了钱没法出力,有的人出了力没有出钱,还有的人既不出钱又不出力。最后那种,难道我们还把白花花的雪花银递过去?就算我们没意见,难保别的人没有话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三长老没指名道姓,大家也都知道说的是哪几个人。 这次搞冰晶糖,合村上下,既没有出钱又没有出力的人家只有两家:秦二梁家和李壹珩家。 大长老沉吟道:“要么我们就折中一下?一方面来说,也参照着太公分猪肉的法子,按门户丁口分。另一方面,也得做个水牌,上头谁家出了什么钱银力气都写清楚。一笔一笔的分银子,省得到时候有人赌咒骂娘。” 秦族长点头道:“此计甚好,就按照大长老的意思办。” 回去的时候,秦族长和秦琴走在最后面。秦族长问起明湛的近况,秦琴一一答了,说在城里陪秦秋平读书,一切都好。秦族长点头叹道:“今年你们家的大事,莫过于这一件。只希望秋官能够得中秀才,也有个功名在身,那就好了。” 秦琴嘿嘿傻笑。 秦族长话锋一转,说:“傻丫,你觉得李壹珩那家人……怎么样?” 这话问得很微妙啊,秦琴眨了眨眼,说:“跟我没关系。” 秦族长皱着眉道:“他们最近闹得越来越不像话了。这母子两个,闹了癔症疯病,就跟两条吸血虫似的,趴在族里吸血。公中花了好多银子,全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他开始哭穷,秦琴就装糊涂,咕哝着道:“树大有枯枝,人多有白痴,是这样的咯。大不了就把她们也在族谱里除名呀!” 秦族长道:“说得轻巧,没有了李壹珩的秀才功名。不出三年,徭役粮税,什么都来了。我们村去年才饥荒,饿死了这么多人,那么点儿家底子,怎么经得起折腾?” 第243章 族长,你可以亲自考科举啊 秦琴道:“秀才而已,族长,你自己不也是秀才?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考科举?如果你是举人老爷了,就算三五年候不着官,那乡亲们把田地都挂你名下,不也一样可以免赋税么?不是我拍你马屁,我就实话说一句,你的人品性格,不比李壹珩强十倍?” 这话就跟当头棒喝似的,秦族长整个人定在原地,目瞪口呆。 对呀! 怎么就没想到呢! 考上了举人,不一定要做官啊! 一时之间,秦族长眼前,似乎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就是这个世界过于簇新了,秦族长不大敢肯定,结结巴巴地道:“傻丫,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你意思是说考了举人功名不做官?” 秦族长就差没有把“求确定且肯定”六个字拿章子戳自己脑门上了。 “我可没这么说……不过,前途如何,不应该都掐在自己手上,而不是放在别人手里,对不对?” 秦族长沉吟不语,眸子里光芒流转,明暗不定。 秦琴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笑眯眯地说:“我听人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您今年也还不到五十呢。从前是环境不好,没银子,支持不起念书的费用。如今年前卖了鱼,年后又建了糖厂,眼瞅着今年是个好年景,今年恩科,明年正常开科考,倒不如拼一把?” 秦琴一番话,把秦族长给说活络了。 他想起自己中秀才那会儿,也是二十郎当好盼头。 只是后来种种缘故——主要是银钱的缘故——放弃了科举这条路…… 年轻的热血似乎重新回到体内,突突往上奔涌! 下意识地捋了捋自己胡子,秦族长才又清醒过来,垂下眼皮子,掩饰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懊恼:“哈哈,开什么玩笑。一把年纪,孙子都有了,还去考……笑掉人大牙……不过等今年年底,最慢明年,是得要把村学办起来了。我们靠海村几百号人,一个读书人都出不了,成了十里八乡的笑话了!” 对于秦族长的反应,秦琴倒是毫不惊讶。 读书举业是事关全家族的大事,秦族长如果真的跟毛头小子那样说去读书就去读书了,那才叫不正常。 眼下,种子看来已经成功种下去了,什么时候生根发芽,也就只需要个契机而已。 聊了一会儿,到了大路上,就分道扬镳了。 回到家里,还没进门,吴月桂趴在墙头,冲着秦琴直勾手指:“傻丫!你过来一下!” 秦琴走了过去,吴月桂凑过来,神神秘秘的说:“傻丫啊。你刚才跟族长一起,聊什么了啊?” 秦琴道:“不就是糖坊那些事儿咯。怎么啦?” “哎呀,我好心劝你一句。”吴月桂压低声音,皱紧了眉毛,“你到底是妇道人家啊,丈夫又不在身边,就跟别的男人走远一点……有人传你闲话呢!” 秦琴一听,扬起一边眉毛:“什么闲话?” 吴月桂眉头皱得更紧了,说:“说你突然放弃了李壹珩,是看中了秦族长!要勾搭族长!最近你们经常在一起,他又那么维护你,偏生你还不在族谱上!传得可难听了……赵奶奶才在家里哭完,可难过了!” 头顶好像被五道雷劈过,秦琴站在原地,半边身子都麻了,目瞪口呆。 她指了指自己的脸,哑然失笑:“你看看,你看看,你看看我这尊容,不至于吧?你再算算那年纪,我跟秦族长加起来,都快一百岁了!就这样还勾搭?再说了,我跟阿湛感情怎么样,别人不知道,你月桂嫂子还能不清楚么?” 吴月桂看着她,眼珠子上上下下活动着,在辩证她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可是,我听阿红婶子说的。说冰晶糖这么大的买卖,要不是你跟秦族长有一腿,怎么舍得把这个好事交出来?从前你对李壹珩好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秦琴道:“阿红婶子说的?” 呵呵,阿红婶子来干活的时候挺舍得下力气,回头造起谣来也舍得下功夫,这人真是改不掉嘴贱本性。 吴月桂道:“嗯呢,傻丫,反正我是一定相信你的。不过这件事你得想法子澄清一下,不然实在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啦!” 秦琴道:“算了吧,他们背着我嚼舌头,不就是怕我知道?我还急吼吼的上去澄清,怕不是越抹越黑,如了那起子小人的心意!” 吴月桂一傻,脸上顿时现出忿忿神色来:“听你这么说,是有道理。岂有此理,这些人的心肠可真黑啊!而且赵奶奶也信了,你听听,族长家里正在闹呢!” 侧过耳朵听了一会儿,果然,在族长家的方向传来女人的尖叫哭闹。 秦琴有些无力,揉了揉眉心,道:“她愿意相信,那就信呗。这么离离原上谱的闲话也信,还做人奶奶了呢。反正我不解释,我也不怕。有本事就直接找我来闹。” 吴月桂也很为秦琴感到不平,叉着腰道:“我也觉得太过分了!你前脚才帮村子里建起了糖坊呢,这过桥抽板也不至于抽那么快吧!傻丫,你放心,我会帮你澄清的!” 当晚秦琴也就只把这件事当成个笑话,写在家信里给明湛捎了过去。 离开院考日子不远了,她最关心的,是秦秋平的举业。 …… 榕树底下,一群妇人坐着干活闲话。眼看着糖坊里冒起的袅袅青烟,大家不禁满怀期待:“你听说了没有,族长说了,卖冰晶糖的银子不是按照太公分猪肉那样分,是按照出工出力出钱的比例来分。” “冰晶糖能卖多少银子啊?” “这一次要五六百斤,一斤一两银子,得五六百两!” “阿弥陀佛,一两银子一斤糖?我没有听错吧?” “嗨,你以为是寻常你吃的那种黄乎乎黑墨墨的糖?这可是冰晶糖!跟雪似的!” “啧啧,你说得响亮,难道你又见过雪?” “我没见过,我听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说过,行不行?这次我们村子啊,是发了大财了!真希望快点出货,快点分钱啊!” “你看看,那不是赵奶奶来了?咦,她脸怎么青了一大块?” 第244章 谣言,张口就来 妇人们顿时一个一个伸长脖子朝着赵氏走来的方向看,那阵势活像一群等待投食的青头鸭。 赵氏一连好几天没有出门了,她听信了龙氏教唆给阿红婶子的闲话,这以为秦族长和秦琴有一腿。闹了一次,被秦族长狠狠的压了回去。她憋在心里闷闷不乐的,连续几天都睡不安生。 睡得不好,人就晕乎乎的。于是赵氏今儿早上一起来,就把脸给碰了。秦族长去了祠堂跟长老们议事,儿媳妇见婆婆心情不好,把豆丁给带回了娘家。 于是赵氏大清早的一个人,生着闷气,拿熟鸡蛋裹了银戒指往脸上滚,又擦了活络油,忙乎了小半个时辰才敢出门。没想到还是被人一眼发现了脸上的伤,眼见躲是躲不过去了,索性硬着头皮往前去。 众妇人让开了位置给她,阿红婶子关心地问:“赵奶奶,你脸怎么了?” 赵氏遮遮掩掩的道:“没什么,就是早上起来的时候闹头晕,磕着了。” 阿红婶子直摇头:“磕着了能磕这么老大一片乌青?你骗人呢……我才不信。难不成……是族长打人?哎哟,我说这老男人变了心,就跟老房子失火似的,没得救啦。你跟了他几十年,他什么时候动过你一个指头。这一跟秦傻丫不清不楚起来,是家也不回了,老婆也能动手了。” 旁边有人说:“阿红婶子,你也别张口就来。族长都能做傻丫她爹了。” 阿红婶子嬉笑道:“对于我们来说,是这样。我们知道羞耻俩字嘛。对于那种习惯倒贴男人的天生贱种来说,管他是能当自己爹还是能当自己儿子呢,看中了就只管往上扑。这是半岁大的奶娃学笑,无耻啊。” “噗”的一下重响,一阵烟尘扬起,众妇人纷纷低头咳嗽不已。 吴月桂黑着脸,把一块灰扑扑的抹布重重在身上摔打,打走坐了一早上的裙子上的灰尘。 眼瞅着阿红婶子呛出了眼泪,吴月桂才不紧不慢开口:“开口就是造谣,谁无耻呢。一边学着人家制冰晶糖的手艺,一边转身就编排些要浸猪笼的闲话,也真的是有爹生没娘教的人才做得出来!” 阿红婶子脸上挂不住了,瞪着吴月桂道:“吴月桂!秦琴现在又不在这榕树头下面,你很用不着这样!真要擦鞋,麻溜利索的去那高墙后面,跪着舔去呀!” 吴月桂道:“谁要跪着舔了?噢,我说句公道说话就是跪着舔了。你倒不跪着舔,你是闭着眼睛瞎编呀!赵奶奶,你别听风就是雨的,傻丫和阿湛夫妻感情和睦,不知道怎么的就惹人眼红了。连勾搭族长的闲话都能编出来,也不怕惹怒了人家,拔脚走掉了,往后还得继续闹饥荒!” “我们受了别人恩惠的,没有能力回报也就罢了,总得有句‘多谢’吧。前头拿了别人的好处,后面就说这些损阴德的话,开口闭口往下三路走。我才不要听这缺德话,污了我的耳朵!” 一边说,一边冲着阿红婶子呲了呲牙齿,吓得阿红婶子往后缩了缩。 吴月桂却是挎着篮子,扭身就走。 众妇人脸上火辣辣的,有的人觉得吴月桂说得有道理,有的人却宁愿相信阿红婶子的话。 “阿红,我们相信你。这傻丫从小不学好,从前倒贴李秀才,我们都看着!” “就是!她就是只母苍蝇,只要是男人,就往上面扑!” “这么说别人不太好吧,族长说了,冰晶糖做好了,能挣好几百银子,每家每户能分好几两呢……” “对呀。没影的事儿,不能胡说啊……” 看着吴月桂离开的方向,阿红婶子气得脸都白了,眼珠子转了转,泛起了红光,很是可怜地看着赵氏道:“奶奶,你看。秦傻丫不知道是不是狐狸精附身了,从前那么凶巴巴的人,如今却是不光迷倒男人,就连吴月桂这样的女人都着了魔似的!” “前阵子你还听了族长的话,带着我们去她家坐,说是要好好相处。你对她那么好,那丧了良心的最后怎么对你?” 赵氏的脸色不好看了。 她强笑着说:“行了,别说那么多废话了。那么老的老头子了,还能怎么的?就算放他去小东湖,也是有心无力啦!” 阿红婶子不依不挠,说:“那是你好心,单纯!奈何有人不要脸啊,柿子专挑软的捏。老头子?族长怎么老了,五十不到的人,还是个秀才。胡子都没有白几根,你是看惯了不觉得怎么的。偏生有的人就专门好读书人这一口,勾搭个年轻的李壹珩勾搭不上,你知道她不会退而求次的找你家老头?” 几句话说到了要害处,赵氏脸上那强装出来的笑容都撑不住,消失了。 众妇人纷纷点头,都称是。 确实是,从前秦琴对李壹珩舔得太夸张。 让村子里人人都觉得,秦琴就喜欢读书人。 如今村子里的读书人,除了李壹珩,可不就只剩下秦族长了! 阿红婶子说到得意忘形之处,站起身来,指手画脚的:“赵奶奶,你得好好看牢了你男人。那秦傻丫人长得虽然丑,可是好歹年轻,还有几分风骚劲儿的。别害得你临到老了依仗没了。那个浪蹄子,就是个仗着手里有几个臭钱,看见男人就走不动道的母骚比!” 手舞足蹈说得正开心,冷不防远远地飞过来一团泥块,不偏不倚飞进了阿红婶子大张的嘴巴。 阿红婶子被噎得一顿翻白眼,“呸”的一口把泥块吐出来,仔细一看竟是团干牛粪。顿时暴怒:“哪个缺德带冒烟的,敢动你姑奶奶!” 话音未落,一团黑影如旋风般分开人群直扑而至,冲着阿红婶子“啪啪啪”三个大耳巴子。 清脆利落! 阿红婶子连惨叫都来不及,脸就高高的肿了起来! 她眼见着站在面前,煞星似的秦琴,一缩脖子,嘴巴里含着的脏话喷薄而出:“我c你妈!秦琴,老娘x你妈!你个贱……” 第245章 编啊,使劲编! 抡圆了胳膊,秦琴又一耳光打过去,直接把阿红婶子的脸都给打歪了,一颗牙齿从她嘴巴里直接飞了出来,落到了数尺开外。 在场的妇人全都被镇住了,一个个吓得小鸡崽子似的,抱在一团瑟瑟发抖,连拉架都给忘了! 秦琴冷笑:“编啊!你再给我编!使劲儿编!” 旁边有个人弱弱的劝:“傻丫,有话好好说,何必要动手……” 秦琴拎小鸡似的攥紧了阿红婶子衣领,一脚踢过去,阿红婶子膝盖就弯了,面朝她跪了下来。一边行云流水般绕到阿红婶子身后,再一脚踩在阿红婶子膝弯处,让她跪得更难受一点。 一套动作下来,就跟衙门里的差役拿人似的,结结实实把只会打嘴炮的女人们震住了! 秦琴嘴上也没停着,冷笑嘲讽意味满满:“行啊,有话好好说。阿文嫂,那我也来有话好好说,你跟你邻居大爷今儿早上笑了一笑,打了个招呼,你们俩轧姘头,别以为我不知道。” 阿文嫂脸顿时憋红了,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怎么这样说话呢?邻居五爷论辈分是我五叔公,我怎么可能……” 秦琴笑得更欢快了:“可是阿红婶子就是这样编排我的啊!没影的事儿,被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既然她的嘴巴这样能逼逼,这么会说话,索性以后让它说不出话来,省得让我烦心了!” 一边说,一边又踹了阿红婶子一脚。 阿红婶子杀猪般的叫起来—— 秦琴可是在部队学过正宗杀人术,太知道打在什么地方能让人疼痛了! 阿文嫂脸红了,吭吭哧哧不说话来。 秦琴瞥了她一眼:“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心里挂念着你那姘头啊?发骚啦?” 旁人听不下去了,说:“傻丫,你怎么这样说话?” 秦琴道:“我怎么说话了?刚才阿红就是这样说的啊!我只不过把她的话改了个名字,原样回到你们身上,怎么就受不了了?既然受不了了,那刚才又听得那么津津有味?啊?” “你……”阿红婶子梗起脖子来,被秦琴一巴掌打在后脑勺,又打回去了。 有人颤巍巍的说:“别打了,别打了,会打死人的!” 赵氏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如土色,有人推了她一把:“赵奶奶,还愣着干嘛,赶紧去找族长来啊!” 秦琴冷笑:“呵呵,有事就会找族长了?就不怕族长会维护我?” “傻丫,你打人在先,族长才不会维护你!” 秦琴道:“那不是很简单嘛。如果阿红说的是真的,族长跟我有一腿,你猜他会不会帮我?如果阿红说的是假的,族长和我屁事都没有,那你猜族长会不会惩罚她?” 这阿红也真蠢,只顾着自己嘴上痛快,以为别人耐她不何,没办法澄清。殊不知给自己挖了个死局! 24k纯煞笔,说的大概就是这种人吧! 赵奶奶道:“所以,你,你和我家老头子……” 很是无语地瞥了一眼赵奶奶,秦琴道:“赵奶奶,我和阿湛的感情很好。没有必要也没有兴趣对一个能当我爹的族长乱来。再说了,难道在你的脑子里,就没有好好相处四个字吗?” 阿红直起身子,“行了,既然你们没事,那就没事了!” 她倒是脸皮厚,秦琴一脚踹她屁股上:“谁说我没事?老娘现在心里不痛快!” “谁不知道你心里打的破算盘,以为我会跟你辩驳?好让你那傻逼口才把我给绕进去?” “老娘今儿明着告诉你,老娘才懒得跟你吵吵,能动手老娘绝不逼逼!” “还有,今天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看好了!” “谁再敢在我背后嚼舌根,乱说话,这个阿红就是你们的榜样!” 又有人想说话了,竟然还是那个圣母阿文嫂,“傻丫,你别这样。论理,人阿红婶子还是你长辈。” 秦琴一个眼神飞过去,“长辈?呵,她配吗?凭着年纪大我几岁,就这口条,配当我长辈吗?那行啊,索性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我把她骨灰撒你家门口去,你天天早上起来给她上三炷香?” 口气又刁又蛮,武力值更加爆表,眼看着被揍得鼻青脸肿,跪在地上弯成了60度角扑脸向下的阿红。众妇人纷纷暗地里掂量起自己的武力值,最后不约而同倒抽一口冷气,陷入沉默中。 就在这时候,秦族长来了! 来的不光只有秦族长,还有二长老和三长老。妇人们分开两边,阿红婶子想要站起来,被秦琴一脚踹得重新跪下。秦琴厉声喝道:“站你吗站,老娘允许你站起来了吗?” 仰起脸,对准了秦族长道:“族长,你来得正好!我抓了个长舌妇,说我跟你有一腿!她觉得我会跟她分辨,我懒得做这种黄泥巴落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的糊涂活儿。索性打了她一顿!” “她人是你族里的人,让她先给我磕三个响头,喊十八声‘我以后不敢了’,就在祠堂门口旗杆石下面喊。然后再按照你们族里规矩,该咋办咋办哈!” 众妇人炸了,低声嘀咕起来:“好家伙,欺人太甚啊。” “就是,阿红婶子就是说了几句闲话而已,她却想让阿红婶子丢脸!” “我能说一句公道话嘛,阿红学了人家做冰晶糖,回头又嚼舌根,也忒小人了些。” “就是啊,刚才傻丫有句话是说对了。如果她说的是我们的闲话呢?” “就算是说人闲话,也不会掉块肉。这打一顿也就算了,还要磕头道歉。让阿红以后怎么在村子里做人。” 站在族长们身后的吴月桂,闪身出来,大声叫道:“现在就知道说以后不能做人了?那如果真的坐实了傻丫和族长勾搭的名头,傻丫不也就不能在村子里做人了吗?” “怎么地,难道阿红是人,傻丫就不是人?” 秦族长黑着脸,他是万万没想到,这帮子女人,竟敢把闲话编排到他自己的头上!恶狠狠地瞪着阿红婶子,说:“阿红,你好好跟我解释一下!” 第246章 真的只是几句闲话吗? 二长老道:“族长,你别生气。阿红是我侄女,我看着长大的。也就是嘴碎点儿,人是不坏的。这阵子建糖坊,她一家子没少下力气。” 秦族长摆了摆手,说:“休要求情!” 他的态度非同寻常,脸色极其严峻,二长老一怔,被三长老轻轻一拉,拉住了。三长老低声对二长老嘀咕:“阿红不过是个长舌妇,冰晶糖却是千金生意。不值当啊。” 二长老恍然,就不吱声了。 阿红见到二长老,却像见到了救星,膝行几步,上前哀求:“叔叔,救救我。这女人要杀了我啊!” 当着长老们的面,她却也不敢像之前那样脏口了。 二长老却侧过身,换上了冷漠脸:“早叫你多干活少说话,现在踢到铁板了,知道错了么!” 阿红婶子失魂落魄的道:“我,我就是说几句闲话而已。谁让他们走那么近的……秦琴她身上不是还没少块肉么!” “啪!”众目睽睽之下,秦琴又一巴掌打了过去! 出手干脆利落,看得男人们全都目瞪口呆! 秦琴说:“看看,你能这么说,说明还不够痛!” 再一巴掌,继续打! 打得又狠又重! 二长老跺脚道:“别动手!别动手!” 秦琴懒洋洋地说:“如果有人要把你拉进泥坑里,就算你拼命挣扎,最终也会沾一身烂泥……最好的法子,其实是远离泥坑。这种吵吵的长舌妇,让他们闭嘴的最好办法,就是打一顿!” 秦族长一脸羞愧地站在原地,只有点头的份儿。 赵奶奶一看,哇的哭了:“你个老头子,怎么管起女人家的事情来了?我的事情都没有那么上心!” 秦琴看了赵奶奶一眼,失望透顶,耸了耸肩:“我说得没错吧?如果不是我出手,但凡我开口说一句话,就能让人抓住错处的。不过,赵氏,你脑子放清楚点。我好歹是豆丁的救命恩人呢!” 又笑了一笑,说:“还有就是,别以为你是女人,你年纪大,你还是族长老婆,我就不敢打你啊?” 后面这句威力更强大,赵氏打了个嗝,不敢哭了。 时近中午,村子里外出干活的人回来了,三三两两的,开始往这边聚,都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看到阿红婶子跪在地上,都指指点点的。 秦琴扫了一眼人群,离得老远,能看到龙氏那闪着恶毒笑意的面孔。 呵,幕后指使的人在这里。 不急,处理完阿红婶子,很快轮到你了。 不光是龙氏,还有李老寡。 蚂蚱扎一串儿炸,熟得比较快。 她扬起脸,对秦族长说:“族长,各位长老。与人私通,按族规应浸猪笼。阿红婶子巴不得我去死,被我抓了现行,如果换了别人,绝不轻饶了。我就这么两个要求——磕头,喊十八声,不过分吧?” 秦族长还没发话,二长老满脸不忍,要不是三长老拉着,就又要开口求情。 这几个响头一磕,阿红婶子一家在族里确然是再没有任何地位可言了! 以后什么优差肥缺,都轮不着啦! 远远地,传来一阵马嘶人叫。忽有一人朗声大叫:“任人造谣而不处置,赏罚不分明,这村子不堪大用!明先生,就算是您的面子,也过不去呀!”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几匹人马给吸引过去了。 这些人里,众人只认识一个——明湛。 他穿着一身亮蓝骑装,鲜衣怒马,整个人如钉在马背上,笔管条直。阳光照在他如冠玉般的脸上,长眉入鬓,黑曜石般的眸子冷而硬,那目光只有落在秦琴身上,才飞快地闪过一抹笑意。 说话的,是明湛身边的中年人,黑紫的国字脸,一副精明能干的模样。动静之间,腰间挂着的衙门令牌若隐若现。秦琴还在猜测这人身份,明湛拱了拱手,道:“陈大人息怒。” 旁边跟着的师爷模样的人,道:“文州县令,陈冰陈大人。儋城县令,唐瑾唐大人在此。两位大人今日微服出巡,恭迎两位大人!” 前后四个衙役“夸察”亮出令牌兵刃,慌得靠海村众百姓纷纷下跪,山呼问好!直到陈、唐二人叫了“免礼”之后,众人才站起来,现场黑压压的,都弯着腰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秦琴听见明湛道:“傻丫,起来。” “到我身边来。” 他大大咧咧的,而那些官员……竟也没有表示异议? 秦琴就站了起身,来到早就下了马的明湛身边。她一走近,明湛就把她的手拉住了:“生气了?” 秦琴点点头,说:“她们说得太难听了……” 话说了半句,又生生停住,暗自懊恼一见着了明湛就放松了自己,跟平常似的说话……好像,不太合适? 明湛把秦琴拉到身后,眼里的温柔仿佛能够融化世间一切。声音更是柔和得能滴出水来:“我都听见了。对不起,是我来迟了,没能护住你。” 虽然秦琴素来强悍,不怎么需要人保护。 不过…… 有人护着的感觉,真好啊。 众人拜见已毕,秦族长站起身来,二长老已抢在他前面,用那蜜炼过一般的嗓子,谄媚道:“不知道什么风,把两位县太爷一块儿吹来了?真是山村有幸,靠海村开村以来,从没有过的荣耀啊!” 唐瑾身边带着的那师爷就问:“请问老丈如何称呼?” 二长老道:“老夫名叫秦邬升,是靠海村族中长老,坐第二把交椅。” 师爷倒是平易近人,道:“原来是二长老。我们大人这次是陪着文州陈大人过来的。陈大人想要为官府订购冰晶糖,听闻你村里有奇人会制糖,且不日即能投入糖坊量产,因此想要亲自来看一眼。” 靠海村的人,一个个喜笑颜开,差点儿笑出了声! 秦族长喜滋滋地上前一步,低着头道:“确有其事,原来我村的制糖,业已扬名在外了么……那可愧不敢当那……” 他原本是说两句话来自谦,然后就好顺杆子往上爬,把官们往村子里拉拢。谁都不是傻子,都知道东西要是入了官老爷们的眼,那身价可是百倍! 这是全村人增光的事儿! 第247章 天降县太爷 还没等大家开心完,陈冰就摇了摇头:“那是之前定的心思了。现在嘛,看到靠海村民风如此,死了这条心吧!” 秦族长就跟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似的,目瞪口呆。 唐瑾皱着眉头,附和着陈冰道:“从未见过如此恶劣的村民。这女人,是明先生的结发妻子吧,被人污蔑跟族长有染。族长竟也任由此事发生,要被逼得多急了,才让一个女人出手打人?” “谣言从口出,本就应该跪地磕头,郑重道歉。结果听着二长老的意思,竟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此稀里糊涂,恩将仇报的地方。就算这地方出了金子,也得换一批人来挖!” 二长老慌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大人冤枉啊!我没有要轻饶阿红的意思,只是想着以和为贵……” 陈冰不屑地说:“什么以和为贵?分明就是不分黑白和稀泥!” 阿红婶子吓得瘫软在地上,大哭起来:“不是的,我冤枉啊!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我没想到会这样啊……” 可是现在没有人站在她这边了,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离她三尺开外。 吴月桂轻声唾道:“说坏话的时候嘴巴响,现在倒是知道错了?” 无视了乱糟糟的靠海村人,陈冰对明湛拱了拱手,道:“明先生。今天的微服私访没法继续了,既你已回到家。我们就不打扰。改日我们城里再聚。” 秦族长嗫嚅着嘴唇,羞愧得几乎要在地上一头碰死! 目送着两个大人骑马离开。 不过,他们也没有走远,走出了一射之地后,又停了下来,远远地看着,似乎在观察他们。秦琴打破了沉默,发出了冷笑:“呵呵。” 环视一周,看着一圈呆头鹅似的靠海村人,最后目光落在阿红婶子身上:“来来,你跟我说。造我的黄谣爽不爽?把县太爷也气跑了,牛逼哦。” 没有人吱声。 一个人都没有。 秦琴走上前去,修长的食指勾起阿红婶子的下巴,和和气气的道:“你再说一次啊?说我跟族长有一腿啊?当着我男人的面说啊?” 阿红婶子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秦琴微笑道:“对了,还要再说一次,你只是说说而已,如果我身上没鬼,就不应该介意啊。来来,我倒是要当着大家的面问一句,现在谁不介意?” “县太爷可是看到你在乱造谣,还得不到惩罚,介意得很哦。连冰晶糖都不要了就走啦!” “够了!”这回大吼的,是二长老,他冲上前,一脚把阿红婶子踹到地上,“阿红,这次全村人都被你拖累死啦!还不赶紧对傻丫磕头道歉!!” 明湛对秦族长道:“族长。我素来敬重你为人,所以一直信任你。我和傻丫为了让村子里的人共同富裕,过上好日子,所以把我们自己研制出来的冰晶糖制作方法倾囊相授,半点不藏私。我们这样为村里人着想,不过是顾念一点乡土之情。但我才出门半个月,回来却听见有人造谣我家夫人不检点,谣言固然荒谬可笑……” “更让人心凉的,却是还有人认为此乃小事一桩,我夫人小题大做?” “族长,事关女人名节,是否小题大做,相信在场众人心里都有杆秤。并不是你嘴巴一说,就能够颠倒黑白的。” “我夫人动粗,也是忍无可忍。须知道众口铄金,何况在场这许多人,似乎只有吴月桂嫂子替我夫人说了两句好话?” “族长,这件事,我们必不善了!” 秦族长气得脸色铁青,一挥手,道:“明湛,这件事是我们不对!不光是你,就连我,也要跟傻丫道歉!” 他首先对着秦琴,作了三个长揖:“傻丫,是族长的不是!我不应该放任此事发生!请你原谅我!” 秦琴侧着身,半受半不受的,嘴里道:“罢了!下不为例” 所有人都傻了! 二长老一脚踹在阿红身上:“快跪下!不然我让你相公休了你!” 在众目睽睽之下,阿红婶子对着秦琴磕了三个响头,说了十八遍:“我再也不敢了。” 阿红婶子磕头的时候,不少村民冲着她吐唾沫,扔烂菜叶子。都知道因为阿红婶子乱嚼舌头,把县太爷给得罪了,谁受得了啊! 眼瞅着二长老和赵氏,也来跟秦琴和明湛道歉了。 陈冰和唐瑾,才开始满意的点头。重新打马上前,对秦族长和明湛道:“接下来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冰晶糖的事儿?” 秦琴回到家里,泰然自若的该干啥干啥。 倒是秦四奶奶不放心,跑进跑出的,来看了她好几趟。 辣椒发芽了,长势旺盛,秦琴看见了很欢喜,趁着有空,把它们移栽到院子里去。重新收拾过的菜园子,按照种植区域分成一畦一畦的,东边种草药,西边种蔬菜,架子上爬着藤蔓花卉,漂亮极了。 秦琴把辣椒苗种在了院子西边,三尺见方的土地,种得整整齐齐的,秦琴坐在小马扎上,把肥得滋滋冒油的黑土培在辣椒苗上,嘴里嘀嘀咕咕的:“好好长哦,多结一些辣椒,让姐姐炒肉吃……辣椒炒肉嘿,倍儿香!” 这些园土本来就很肥沃,加上秦琴三不五时趁着别人不注意,就拿灵泉水来浇灌一番,插跟棍子都能结果子。 秦四奶奶走近去,看到她一脸没心没肺的样子,眼底就闪过爱怜,走上前去,蹲在秦琴身边:“傻丫,外面闹得天翻地覆的。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难为还没事人似的……” 秦琴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我受什么委屈啦?” 秦四奶奶愤怒地说:“当然是阿红那女人乱造你的谣啊!真是好心没好报!” 秦琴道:“没关系,她早点暴露也好啊,现在早点把她踢出局,不就分不到银子了嘛。我又没有损失什么,横竖被骂几句,又不会少块肉……对了对了,少块肉的是她自个儿呢,毕竟我打她的时候,可没有留手。” 第248章 不知道是撩人,还是取笑 说着说着,秦琴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秦四奶奶惊讶地看着她:“傻丫,她可是造你和族长的谣!连赵奶奶都信了!要不是阿湛及时赶回来,又相信你,你可就不要做人了!” 秦琴道:“你都说了呀,阿湛相信我,这不就够了?” “……”秦四奶奶竟无言以对,看到秦琴那理直气壮的模样,试探地问,“傻丫,难道你就,只在意阿湛的看法?” 这话问得,秦琴都奇怪了,停下了培土的手,在围裙上来回擦,边扭脸看向秦四奶奶:“奶奶,阿湛是我的男人,是我身边最亲密的人。我不在意他的看法,难道还要在意外面长舌妇的看法?” 秦四奶奶道:“可是外面的人说得难听……口水着会淹死人。自家人反而好说话。” 秦琴微笑着,直摇头:“奶奶,身边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呀!你看看,我们家里,统共就这么几个人,阿湛,你,秋官,静儿,小雪小夏。你们才是我最重要的人,旁人怎么看我,和我有什么关系?” 正因为边界线画的清,她才能够刚才当机立断,揍完了阿红婶子,捎带手的把该拿的都拿到手。 此时此刻,明湛正拎着这件事,在软硬兼施的跟秦族长要好处吧! 皇商……官商…… 秦琴仿佛看到了许许多多小钱钱冲着自己滚滚而来,嘴角边的笑意越发浓得化不开了! 秦四奶奶愣了一会儿,皱着眉头,仿佛在努力消化秦琴的观念。她见秦琴在对着辣椒苗傻笑,又误会了她的笑容,指着那辣椒苗道:“算了,不是很懂你们年轻人……反正你们不吃亏就行!来来,这个苗是什么?我看着像是辣椒?辣椒在后面山里不是满山都是嘛,怎么还费劲巴拉的种院子里了?你看看你,一身的泥巴,这么大个人了,还跟没出阁的姑娘似的……” 秦琴索性撒娇,眯着眼睛看着秦四奶奶笑:“那证明我越活越年轻了嘛!” 秦四奶奶无语:“是是是,你越活越年轻啦。我没你那么好气……搞好之后洗干净再进来吃饭喔。” 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身子,掐了两把嫩菜叶子就进灶屋里去了。 不多会儿,灶屋里响起了炒青菜的哗啦响,一股股带着荤香味的炒菜油烟从烟囱里冒出来,冉冉上升。静儿、秦冬雪和秦夏三个孩子从书房里鱼贯而出,小手里拎着一幅一幅功课,朝着秦琴簇拥过来:“娘,你看看今天我临的字!”“娘,我会写三字经了!”“娘,你看看我画的画!” 秦琴按照现代学校的课程,分别给孩子们安排了文学、算学、美术的功课。其中静儿和秦冬雪年龄相仿,学的东西是一样的,小夏年纪小,学的幼小衔接那一套——当然,跟着秦四奶奶学针黹和跟着明湛学功夫,也不能少! 如此一来,他们家的孩子反而成了全村最忙的小孩,连调皮捣蛋的功夫都没有了。 甚至,很少有机会在村子里露面。 灶屋里燃着人间烟火,女人身边围拢着三个小孩,她垂眸专注,看着孩子们工整娟秀的小楷字,盈盈笑语。夕阳余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她长长的头发宛如鎏金一般。 明湛绕到后院,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男人墨眸微眯,唇角不禁勾起,眼神不知不觉地,柔软得化也化不开。 “爹爹回来了!”秦冬雪最先发现明湛,一溜烟奔到明湛面前,张开双臂抱住了明湛的腰,“爹爹。我好想你呀!” 明湛抱着女儿亲昵了一会儿,秦夏也小炮弹似的奔过来了:“爹爹……” “哎哟,小夏,别跑那么猛!你可是男孩子!” 明湛假装被秦夏撞得龇牙咧嘴的,逗得秦琴哈哈大笑。静儿文文静静地对明湛行了个晚辈礼:“孩儿见过爹爹。” 左手抱一个,右手抱一个,明湛笑眯眯地对静儿点头致意,“还是静儿最斯文。好闺女。” 秦琴拉着静儿的手,来到他面前,道:“走吧,折腾一天都饿了。都去洗手,洗干净手开饭。” 秦琴家里开饭是最不缺人手帮忙的,三个孩子洗干净了手,一溜烟到了灶屋,摆桌子的摆桌子,端菜的端菜,拿碗筷的拿碗筷。 秦琴当甩手掌柜,还要明湛端水给她净手。 眼见她洗黑了一盆水,又用了一盆水,才洗干净手里的泥垢,恢复了修长白净,明湛忍不住调笑道:“我才走开几天,又是被人口舌,又是闹成脏猫了,嗯?从前地都不乐意下,现在双手捧泥种草都愿意……” 他如此放肆,那嗓音偏生沙沙的,颗粒感十足,也不知道在撩人,还是在取笑。 秦琴老脸一红。 这明湛,刚认识的时候疏离高冷,如今熟悉起来了,那嘴巴能损死个人。秦琴瞥了他一眼,道:“话这么多,是肉不够香还是菜不够多?快点吃饭去!吃完了饭我跟你细细算账!” 话说得旖旎,实际上房门一关,那是真的…… 算账。 秦琴自己猜想的是一回事,从明湛口中听着实实在在的说出来了,又是另一回事。明湛原话就是,冰晶糖被列入接驾用的贡品,数量从原本南货店拟订的500斤,跃升至2000斤。价格上也翻了一番,2两银子1斤糖。 一边轻巧无声地拨弄着算盘珠子,明湛道:“4000两的银子不算多,我们抽成只有1成,就更少了。难得的是这个体面意头。一炮打响了,糖坊的招牌就算是立起来了。” “一般来说,这个数字,也就是日后每年贡上的数字,差不离多少。山兰村的人和我提过一嘴,当年送了2000斤山兰稻进上用。如今每年他们的上贡例用是5000斤……这还是日常要吃的米,所以有一定比例的增加。如果以后每年都能得到敕令的2000斤糖的入贡准量,那么靠海村的人光是靠着卖上用冰晶糖,就能过上不错的日子。” 秦琴听得心里暗暗咂舌,真是个贫困悬殊的社会。 普通庄户人,一年省吃俭用才能省下个5、6两银子。 皇家光是用作调料的“糖”,一年就花费成千上万! 第249章 为儿女计 秦琴说:“我冷眼瞧着,族长几个是会识人用人的。糖坊捣鼓起来这段日子,种地、打鱼。半点没耽误。” 明湛道:“多数人都是能干的,老鼠屎嘛……到处都有。” 秦琴忽然问道:“我从前也算是老鼠屎吗?” 她觉得挺像老鼠屎的。 不料,明湛摇了摇头,道:“你只是年轻任性,加上母亲早逝,被叔婶打压得自暴自弃而已。你看看你现在,不是挺好的嘛。” 秦琴悠悠轻叹,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你的滤镜可真厚啊。” “傻丫,你在嘀咕什么?” “没什么!” 把账本子简单写了写,明湛也没有继续追问滤镜的事,把秦琴拉了过来,道:“这是我们今年为止两个月的进账了。感觉上已经差不多够了。剩下的长命生意长命做,我们是不是该考虑考虑孩子们的事情了?” 秦琴也是这么想的,她点点头道:“秋官,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在外人面前自谦是一回事,私底下说一句,我觉得他一定能考上秀才的。他的束脩嚼用,我已预备出来了。由此以后,他爱读几年是几年,举业一途,能走多远,就看他自己了。” 一边说,一边扳下一个手指头,继续数:“小夏,现在年岁还小,管好品德和身体,往后再算。男孩子嘛,爱读书,爱从军,爱做生意,都是个出路。只要不学坏,道路千万条,爹妈兜底第一条。开心快乐就行。” 这般说着,又扳下一个手指头,“静儿温柔和顺,聪明勤快。捡到她,真的是我们家的福气。过两年安排他们大婚,把婚事办得风光些。日后我就可以等抱孙子,嘿嘿……” 老母亲的笑容自认为很慈祥,可是明湛看了一眼,就扬起了眉毛,嫌弃道:“把你嘴边的口水擦擦……” 扳下第三个手指头之后,秦琴神情变得严肃:“但是小雪……” 明湛很是明白地,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秦琴道:“小雪性子毛躁,但脑子是真的好使。好多方面,我这个当娘的都要自愧不如。要怎么教育小雪,才会不浪费她的天赋……她马上要11了,再过两年还得议亲。讲真,我是不舍得把她那么快许人的。唉,真的是很难办……” 有那么一瞬间,秦琴心里闪过一个想法:如果秦冬雪生在现代就好了。 凭她的脑子,妥妥的学霸,有无限广阔的舞台供她施展。 而眼下…… 秦琴每每想起,都是很惋惜的。 伸手抚平了她眉间皱起的细纹,明湛柔声道:“你这脑子,想一想今年的事儿也就算了,怎么想那么老远的事情去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这一车子话,只有一句在理,就是管好品德和身体。” 秦琴嗔道:“什么嘛,难道我说别的都没理了?我这是专心谋划呢,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不好好打算,怎么行?” 明湛越发乐了,笑眯眯的看着她:“是是是,你说得对。” …… 第二天一大早,两位县太爷就离开了靠海村。 然而他们人是走了,靠海村的忙乱,这才刚刚拉开帷幕…… 大伙儿对糖坊的热情,就跟旱了十年的朽木遇到了火星子似的,一点即燃轰轰烈烈。族长当机立断,把连同阿红婶子在内几个平日爱偷懒躲事,统统踢了出去。留下的全都是愿意干活的,又从公中拨出了五十两纹银,派秦铁牛和三豹子这两个心腹加亲生儿子到儋城腹地盛产甘蔗的地方去采购更多的甘蔗做原料。 秦铁牛临出发之前,带了窖藏三年的老酒外加两条二尺长一掌宽的厚肉大咸鱼,来到秦琴家里,拉着明湛进书房聊了半天。走的时候留下了东西,人高兴得什么似的。 明湛一回来,秦琴就恢复到深居简出的状态了。她把全副身心扑在自己的辣椒上。 螺丝椒! 辣椒炒肉! 执念好重好重! 前脚送走了客人,后脚明湛就转到菜园子里找秦琴,果然看到她在照顾那几棵已长了尺多高的辣椒。看到她把辣椒用鱼丝绑在拇指粗细的竹竿上,细心细致的,明湛忍不住道:“知道的是你在种辣椒,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种灵芝仙草。你别那么勤快了,本来就是粗声粗长的东西,你越是伺候得过了,反而容易死掉。” 秦琴讪讪一笑,住了手,“铁牛大哥回去啦?他来找你说什么?笑得跟朵花似的……” 明湛道:“他第一次领命外出办事,有些事情拿不准,就来问问我。” 秦琴道:“这次族长单派他和三豹子出门,干的还是拿钱办事的活儿。铁牛哥这一趟要是办成了,往后在族里说话分量得加重不少。” 明湛负手道:“是啊。好歹……靠海村也是十里八乡里,秦氏第一村。等到了清明节,附近几条村子,都要聚集过来拜祖宗的。如果能够在族里说得上话,那以后秦铁牛的日子会好过得多。没准还能挣到个读书的机会。” 按规矩,就算村学能办起来,也不是谁都能去读的。得有天赋或者有家底的孩子才有资格。 毕竟,供一个读书人,太贵了。 秦琴沉默了一下,默默的在心底里歌颂了一番九年义务教育。看着明湛扶正了两棵长歪了的蝶豆花,又掐了些豆角下来。她边把手边的小箩递过去让明湛装豆角,边说:“今天什么时候了?” 明湛道:“二十八了。” 秦琴一个猛子跳起来:“哎哟,还有三天就院考了!你怎么还愣在这儿?赶紧回城里啊,要送考咧!” 明湛奇奇怪怪地看了她一眼,说:“你说啥呢。不安顿好城里的事,我会跟两位大人出来?唐大人已亲自接了秋官到儋城去,就在县衙里寄住着,专心等开考了。” 秦琴这才放下心来,微笑着说:“那就好——那考完试之后呢?” 明湛说:“考完试他说他可以自己跟着马帮的顺风车回来。” 伸手摸了摸秦琴的头发,说:“你放心啦,秋官很会照顾自己的,身上有钱,警惕性也高,我教他的功夫,虽然现在还没什么火候,但自保不成问题。吃不了亏。 秦琴彻底放心了,笑道:“那就好。走吧,我做个红烧肉炖豆角你们吃。” 第250章 小三元! 过不数日,果然如同明湛所说,秦秋平坐马帮的顺风车,一路平安回到。夫妻二人在三岔口接到了儿子,看到秋官风尘仆仆瘦一大圈的模样,秦琴心疼地摸着他脸道:“乖乖,读书真辛苦。脸都尖了,骨头硌手……赶紧回家好好歇几天,多吃点!” 很少有地,明湛帮着秦秋平把他的书囊背在了自己背上。 秦秋平受宠若惊,有些不安地问秦琴:“娘,这样不大好吧……” 看着走在前面的高大挺拔的背影,秦琴心里暖暖地,嘴角不知不觉弯起:“有什么不好的。爹疼你,你就安然受着。” 她拉起秦秋平的手,道:“走吧。奶奶在家里做了你最爱吃的炖肉和大包子。还有香喷喷的腐竹焖大鱼。那条鱼是今天一大早你爹带着小夏到海边钓的,杀出来的净肉就有半个巴掌厚,可新鲜了!” 想到那两边煎得金黄的鱼块,简单地做调味,加上酱油,盐,糖,最后加上略炸的腐竹大锅焖得酥软入味,临出锅的时候撒上一把葱花,激发出无限鲜香。秦秋平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说:“好。好久没有吃好吃的新鲜活鱼了。自从俩月之前书院里有个小少爷吃鱼卡刺了之后,我们就再没见到过鱼……” “很正常。怕你们吃出事嘛。”秦琴摸了摸秦秋平的头发,发现现在他扎着书生髻,还束了儒生巾,一用力撸就容易披头散发,不成样子了。她笑了笑,收回了爪子,说,“书院是念书的地方,不是享受的地方。能吃饱了保证力气念书就好。我们不讲究。” 平心而论,作为文州县最好的书院,明镜书院的伙食是很好的。每一顿有荤有素,有米饭有面条,保证了学生营养——束脩也收的很贵就是了。 只是因里面的童生富家子弟很多,就总有人嫌大锅饭不好吃,要从家里送了饭菜来,又或者到外面馆子里叫匾食。 秦琴对这些做派,颇不以为然。 幸好秦秋平是苦出身,不讲究吃穿,立心也正,进了这种富家子弟成堆的书院里,也没有学坏。 秦琴就很欣慰。 …… 十天之后,院考放榜了。 第十一天早上,秦琴刚起床,在院子里跑了几圈热身,又在把沙包挂上,练了半个时辰挥拳。正练得酣畅淋漓满头大汗,门外就响起了锣鼓声。 “小三元!” “小三元啊!!” “儋城县靠海村秦琴家嫡长子秦秋平,恭喜院考高中案首!” 哐哐哐的锣鼓声和报喜人高亢嗓音交织在一起,比全村能打鸣的公鸡加一起还提神。村子里的人几乎都被吵醒了。骑着快马的报喜人敲着锣张着嗓子叫嚷着,来到秦琴家门口停下,身后烟尘滚滚,良久不消。 秦琴“砰”的打开门,那报喜人冷不丁看到一个浑身臭汗的高挑女人出门,愣住了。直到秦琴沉住气问了一句:“辛苦小哥来报喜了,请进。” 敞开了大门,率先进门了! 报喜小哥看着秦琴的背影,再看看一脸睡眼惺忪纷纷从屋里走出来的一家老少,傻眼了一会儿,麻溜利索的下巴,嘴巴里跟抹了蜜似的:“恭喜贺喜,夫人家里出了文曲星啦。你看那雀儿吱吱喳喳,今儿喜报到你家。今年得中小三元,明年金榜有题名。夫人,恭喜你家秦秋平公子得中院考案首呀!” “谢谢,谢谢!”秦琴一边快步往后退,一边转身一溜烟跑了,和明湛擦肩而过的时候飞快地在他耳边说,“相公,交给你了。” 她一身迷彩速干衣,不适合见人! 等到秦琴梳洗好换了一身衣服再出来,报喜人已成了座上宾。明湛和秦秋平坐在堂屋里客气款待,灶屋里冒出白烟火光。院门敞开着,看热闹的乡亲们探头探脑的。 来到堂屋门口,秦琴心念一转,脚步一拐,去了灶屋。 热水滚滚,灶上蒸着白米饭。一地鸡毛,秦四奶奶正在杀鸡。抬眼看了一眼秦琴,正在把鸡血控进瓷碗里的秦四奶奶,眉梢眼角全是笑容:“傻丫。你有空么,快来帮忙,按规矩要好好做一顿饭款待报喜的爷们!” 该有的规矩不能少,更何况人家大老远的来报喜。秦琴撸起袖子就上:“哎,我这就来!” 除了家常天天吃的红烧肉、清炖鱼块、糖醋排骨之外,秦琴做了应时节的春韭炒贝肉,油焖小笋。秦四奶奶做了个白切鸡,配的蘸料有两样,一样是酱油辣椒圈,一样是剁得稀烂的沙姜油汁。 主食是米饭和椰香小餐包。 小餐包得用烤炉烤,虽然面团是早就备好的,火候却不能出半点错。秦琴亲自守在烤炉旁边,等新鲜出炉了再热腾腾的上菜。 进了堂屋,就听见报喜人赞不绝口:“明先生,三元郎,如此盛情款待,小可那是受宠若惊。你们真的是太客气啦!” 另一个年纪小些的,吃了一块红烧肉,眼圈都红了,哽咽道:“这红烧肉跟我娘做的一模一样……可她只在过年才做一回。真好吃啊。” 款待了报喜人吃饱喝足,又封了厚厚的大红包离开。一家人才关上门来庆祝。 秦琴笑眯眯地拉着秦秋平坐了自己身边的位置,说:“恭喜秀才郎,恭喜三元郎!从此以后,我们秦家也有个读书人了!” 明湛道:“家里有秀才的人,按照当朝律例,可以见官不跪。秋官自身的徭役赋税也可以免掉了,除此之外,还能够免除家里最多两个男丁的差役,家里可以免两石粮税。除此之外,小三元可以直接进县学读书,会发一石米,一年发5两白银的膏火钱……” 听得秦琴心痒难搔,眉开眼笑的:“真好啊。真的是书中自有黄金屋。” 很是有些无语地瞥一眼就差把“拜金”俩字写脸上的秦琴,明湛对秋官很认真地问:“秋官,你现在可以选了。是进县学去,还是继续留在明镜书院?” 从前是没得选,现在可不一样了。 第251章 小宴乡亲 跟着报喜人一起来的,还有一封县学的求才函,用词极为客气,核心思想就一句话:“来我这读书,学费全免!” 全家人都把目光放在秦秋平身上,秦秋平垂眸思量了一会儿,很快下了决定:“我还是留在明镜书院吧。这边先生师兄们对我都很好。反正书在哪儿都可以念。” 秦琴道:“可不一定。同样一本书,不同先生讲解得可能就完全不一样啦。你考虑清楚哦。” 这会儿秦秋平很坚决了,点着头说:“没错,我决定了。就留在明镜书院!” 孩子既然主意拿得正,秦琴和明湛交换了眼神,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秦琴道:“行,那么就依你了。” 说完之后,喝了一口茶,忽地想起了什么,促狭地对着秦秋平挤挤眼睛:“秋官,明镜书院在文州县。县学在郡治椰城……你这是恋家嘛?” “是有这点。如果去了椰城,我就连一个月回一次家都做不到了。得等三个月的大休才行。”说到这里,秦秋平忽然脸色不自然起来,也呷了一口茶,低声嘀咕道,“还有就是,刚才我问了报喜人,欧阳威那小子虽说也中了秀才,却是吊车尾……没资格进县学。” 秦琴顿时心里雪亮雪亮的,说:“你这是舍不得兄弟?” 秦秋平什么都不瞒着秦琴的,就点了头:“是。” 答应得这么爽快,秦琴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 明湛道:“既然决定了就好,离家近有离家近的好处……这样的话,那我们过两天就要进城去了。有好多手续需要办的。傻丫,你和我们一起去吗?” 秦琴正想去开开眼界,立马一口答应:“同去!同去!我是户主呢!印信什么的,也都在我这儿!” …… 外出的时间,就定在三天后。 这三天里,来秦琴家里恭喜的乡亲们,可是踏破了门槛! 中了小三元,这一次秦琴不办两桌都说不过去了。结果秦琴就真的……就只在家门口摆了三桌。 吴月桂自告奋勇过来帮忙,跑过来一看,秦琴和秦四奶奶带着静儿冬雪,都把活儿干得差不多了。顿时傻了眼:“傻丫,你也忒不讲究了。这可是中了小三元诶,这是中小三元的人能吃的席面嘛?” 不是吴月桂眼角高,实在是她太清楚秦琴家里平日的伙食水准了! 就这么说吧,套用秦四奶奶一句话:“傻丫家里但凡穿得差一点,那就是把买衣服的钱拿去捣鼓吃的了!” 秦琴站在烤炉旁边,脸蛋被火烤得红红的,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珠,说:“有鱼有肉,鸡鸭双全,怎么就不能吃啦?不是我抠门,这也是秋官的意思,他想要低调点。孩子知道了前阵子我被人说闲话,如今就说了,树大招风……” 吴月桂顿时一顿羡慕,道:“不愧是读了书的,秋官好懂事。我们家二虎好好学学就好了!” 秦琴看了一眼在远处和秦秋平一起对着沙包切磋,小小年纪已出拳虎虎生风的二虎,笑道:“相互学习相互进步就是好事啊!秋官懂事,你家二虎也不差,看看那马步功架,是练武的上乘料子!” 吴月桂叹了口气,说:“说起练武,就是我一块新的心病了。前阵子带他去赶集,金滩镇上有个武馆师傅看中了他,说他筋骨好,让我放他去练武。但一听那外练筋骨皮的法门,我就心疼了……” 秦琴好奇地问:“说起这一层,我还不知道呢……本朝有武举人么?” 这话问得吴月桂一脸懵逼。 闻弦歌而知雅意,秦琴就懂了,她说:“那你觉得学武怎么样?” 吴月桂一拍大腿道:“肯定比留在家里种地要强啊!到大户人家当个护院,到镖行走个镖什么的,都是钱。” 秦琴想了想,道:“这样,我回头抓些草药来,你带回去给二虎熬水洗澡。我教你怎么打熬,让他先把筋骨练结实了,再去拜师打熬,可以少受很多罪。不过,我话说前头哦,俗话说过,穷文富武,送他学武,你要多花不少钱。” 吴月桂道:“是啊。我们也都做好准备了。如果是从前,我可能会不舍得。现在看看你家这光景,还是得多找变数才行。能供他学到哪儿算哪儿咯。就算是学武不成,回家种地也力气大一点。” 听见吴月桂想得这样开,秦琴才算放了心,笑眯眯地比了个大拇指:“月桂嫂子,有你这句话,二虎将来肯定是个有出息的!” 秦琴摆酒宴客,一共也就三桌,每一桌都是八菜一汤。大鱼大肉,鸡鸭双全,除此之外还请了大同酒家的二厨来做掌勺,炒了肝腰合炒,肉片茭菜,软炸鱼划等等小菜,还没有开席,香味就飘了大半条村子。 宴请的人也不多,左右是秦族长一家,还有几家跟秦琴家交好的人。 秦琴是没想到,李壹珩会不请自来。 穿着竹布长衫,头上儒冠中央嵌了一颗拇指大的玉石,腰上挂着花梨木手把件,十分的雅致华贵。手里捏着一个荷包进来,看起来沉甸甸的样子,进门就往秦四奶奶手里塞:“秦四奶奶,恭喜恭喜。这是一点贺礼。” 什么都不知道的秦四奶奶,见到李壹珩这么讲礼貌,一叠连声往里让:“李秀才呀,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一定是族长请你来的吧?来来,里面坐。” 李壹珩也不客气,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直接坐到主宾那桌上去了。 明湛有些奇怪,看了他一眼,李壹珩却自来熟地举着杯子,对一桌子人侃侃而谈:“今天特别高兴,看到我们靠海村又有一名年轻人考中秀才,而且还是小三元。真是我们靠海村的福气!我作为师兄,看到小师弟有这般出息,也是格外欣慰。小师弟,举业之路才开始,切勿骄傲自满,还得继续刻苦攻读,努力向前呀。” 秦族长跟李壹珩碰了碰杯,点头不已,“珩哥儿说得在理。秋官,珩哥儿是你的先期师兄,他的话得听好咯。” 出于礼貌,秦秋平谦虚地点头。 第252章 席面上都是对李壹珩的好话 酒过三巡,李壹珩左右开弓,筷子翻飞,下雨般落在各个盘子里,还长了眼睛一般专门往肉里夹。一边吃一边点评:“这个肉炒得老了,这个红烧排骨倒不错,酥烂入味,骨脱肉滑。这条鱼带了些许土腥气,还没有养到日子之故……” 秦族长默默的挪了挪屁股,离李秀才远一点。 明湛缓缓护住了秦秋平,对李壹珩道:“李秀才,您这是……有段日子没吃饭了?” 这话一出口,李壹珩倒是停下了筷子,还抹了抹油光光的嘴巴,脸既不红也不白,不慌不忙地说:“没法子,考春闱太过辛苦了,真的是吃半个月都补不回来!” 旁边的二长老,脸色就变了:“我听说过,在考场里还有人晕过去的,是不是真的啊?” 难怪二长老紧张,二长老家的小儿子今年11岁,刚刚念完三百千,也在到处奔走想要托人送进镇上的私塾念书。秦秋平考中了,给二长老增加了不少信心,刚才他就特别关注举业之事。 李壹珩打了个饱嗝,喝了口茶水,才说:“是啊。那么窄的一间号房,吃喝拉撒都要在里面。那几天倒春寒,又冷又臭,又饿。也不敢多喝水,怕小解。也不能站起来活动,一直盘着腿,一开始腿还会发麻,过得俩时辰就没知觉了。” “我就是亲眼看着的,第一天你,我对面的号房里,有个书生晕了,拖了出去。第二天又一个疯了,哭着笑着大喊大叫自己‘中举了’‘中状元了’,吵得我文思都断了。最后被四个人抬手抬脚的才弄出去的。” 不得不说,李壹珩的口才有两下子,一桌子人都听住了。 明湛淡淡地一笑,看了一眼几次想要说话的秦秋平,俯身到儿子耳边:“没事,让他演。” 顺手抓了一把瓜子给秦秋平。 从那以后,秦秋平养成了看戏看到最后的习惯。好多年后他当了官,在朝廷上坐山观虎斗,最后收渔利。得了个诨名‘秦看戏’。 这都是后话,按下不表。 且说此刻,一桌子人被李壹珩说得一愣一愣的。二长老忍不住说:“原来考试这么难,真是难为珩哥儿考了三回都不中了。能坚持下来的,都是狠人啊。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明湛没忍住,笑出了声:“噗嗤。” 李壹珩脸都绿了,秦秋平还反过来扯了扯明湛袖子:“爹爹,好好看戏。” 笑容勉强地举起杯子来跟二长老干了一杯,李壹珩道:“二长老家的小遥如果想要考秀才,我这边还有些用过的书,还有明镜书院里先生们整理出来的资料。不嫌弃的话,回头我送给你?” 明镜书院的资料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二长老顿时笑得一朵花似的,一叠连声道:“哎哟,那怎么好意思!那我就不客气啦!也沾沾你的福气!” 书本,字纸,文房四宝,对于有心读书的乡下人来说,都是宝贝。 甚至有的村子里有专门的“字纸坑”,专门烧写了字的纸张,大部分烧的是老黄历、废春联或者仅有的几个学童生员用过的废纸。 写过字的书本如果放进坑里烧,是要被人说闲话的。 一时之间,席面上都是对李壹珩的好话。 大家好像忘记了,这地方是秦琴家里,今天是来喝秦秋平中了小三元的喜酒。 李壹珩越发得瑟,挺直胸膛,唾沫星子四溅,享受着在人群中心的关注,语重心长地说:“所以大家要选这条路,必须谨慎些。不能头脑一热就去念书,到时候把家产都熬干了,得不偿失。如果没有那个天赋,中了秀才得了好处,就赶紧去找个事情做好了。街上的账房先生也罢,县衙里的师爷也行,总有一份饭碗可以捧。秦秋平,你听进去了么?” 秦秋平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明湛接过话头过去,说:“这话说得在理,考了三回还不中的,就该认清楚自己了。” 不等变了脸色的李壹珩说话,明湛又加了一句:“把自己的书本资料送给年轻人也好,免得浪费。” 李壹珩脸上挂不住了,啪的猛一拍桌子! 他黑着脸,沉声对明湛道:“阿湛,我哪里得罪你啦?怎地说话夹枪带棒的?有本事,你也考个秀才回来啊!” 明湛说:“我只是说实话而已,怎么也得罪你了吗?” 他一脸无辜。 旁边人打圆场道:“算了算了,一人说少一句啦。珩哥儿也是好心。” 三言两语,又捧得李壹珩飘飘然起来。他扭脸对旁人说:“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我前面两次考举人的时候没经验,名落孙山。这次不一样了,肯定可以高中……等我中举了,我就让全村的地都挂在我的名下,让全村人都能够享受免赋税徭役的好处……” 这话着实令人心动,不免又是一顿阿谀之词如潮涌。 李壹珩眉开眼笑,浑身上下没有一根骨头不是轻飘飘的,斜着眼睛看明湛,笑着说:“不过我这种恩惠只能惠及族中人,不在秦氏族谱上的人就没办法了。除非求求我,我再考虑一下……” 明湛杯子一放,淡淡的道:“鸭子还在天上飞呢,就夸海口。其实有没有中举,今天不就知道了么?” 李壹珩一呆。 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转悠着手中杯子,明湛勾了勾唇角,意味深长地说:“李秀才大概不记得了,今天是放榜的日子啊——不过,你不记得也无所谓,报喜人肯定会记得的。毕竟他们指望着主家赏钱发横财的……怎么现在午时都已经过去了,还没有报喜人来?” 肃静。 全场肃静。 仿佛一根针都能够听见。 秦琴站在屏风后面,看到李壹珩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绿,翻来覆去变色龙似的,笑得直不起腰。摇摇摆摆地上了二楼,二楼十分安静幽雅,女眷们和孩子们在吃小酒,下棋,做女红,该干嘛干嘛的。秦琴坐下来看兵书,秦四奶奶就凑过来问:“你怎么那么开心?” 第253章 又,没中? 秦琴抬头:“啊?我有吗?” 可是她嘴角一直往上弯,拼了命想要往下压都压不下来。 秦四奶奶:“……” 啥都写在脸上了,就很无语。 楼下,李壹珩脸上的颜色最终定在死灰色上。 莫说是主桌上,其余两桌子人都盯着他。今天是放榜的日子,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靠海村。那岂不是说明……李壹珩,又,没中? 噫,这个“又”字,就很灵性了。 不约而同的,浮现在大家心上的。 感觉到气氛在微妙的变化中……李壹珩也虚了。对呀,怎么会现在还没有人来报喜呢? 明湛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垂眸,吹了吹茶杯里浮起的茶叶,说:“县考春闱不同于考秀才的府考院考,只在考生本地以及书院里张榜。我日常送秋官去明镜书院的时候,听夫子们闲谈说起,春闱秋闱,乃是国之大事,皇榜张贴之日,府衙外、贡院外、各大书院、乃至皇宫外面,都会张贴皇榜,广而告之……” 秦秋平鸡啄米地点头:“对对,夫子是这么说过。” 秦秋平也是在明镜书院里读书的,李壹珩就算想要否认也不行了,只得顺着他们话说:“就算是张贴了皇榜,也没那么快到。只怪我们这穷渔村啊,太偏远了!” 明湛微微一笑,说:“而且,今年的放榜吉时在卯时……如今是午末未初了。或者你回去等等,说不准,下午就有人来报喜呢?” 眼瞅着明湛放了台阶给自己下,李壹珩顿时来了精神,高兴地说:“对对对,一定是这样!” 于是李壹珩饭也不吃了,嘴巴一抹,就往家里走。 身后哗啦啦的,跟了一大串人,大家都要去看热闹,等喜报。 屋子里顿时冷清下来,秦秋平看着明湛,低声道:“爹爹,这会儿都还没有报喜人过来报喜,李壹珩肯定没有考中。” 明湛笑得跟狐狸似的,说:“对啊。但是看戏嘛,要观众够多,还得有捧角儿的,才好看。来吧,收拾东西。这李壹珩吃过的碰过的东西,你娘肯定讨厌。我们把它全都扔了买新的算了。” 父子俩连同留下帮忙的乡亲们,把残羹冷炙收拾了,又应酬了一番,送走了其他人。 秦铁牛和三豹子都留下帮忙到最后,明湛父子很是感谢,亲自送到门口。 秦铁牛忽然没头没脑的跟明湛道:“我看,李壹珩肯定没考中!” 三豹子在旁边猛点头。 明湛讶然:“铁牛哥,你又知道?” 秦铁牛道:“我没文化,扁担倒在地上认不出是个‘一’字。可我听评书说过不止一次,‘骄兵必败’。李壹珩尾巴翘天上去多长时间了,就不是个沉得住气念书的人,这样的人能考中举人才有鬼了!” 那年月,认字的人不多,隔三差五往茶楼酒肆里听书看戏的人却不少。特别是讲述千年前大邦朝的汉王和楚王争霸天下的《汉邦传奇》,以及六百多年前,由桃花园里三个异性兄弟结义之后同生共死最终取得天下的《三英传》的话本子最受欢迎。 秦铁牛尚武,一家子都喜欢耍棍棒,尤其是书局茶楼的常客,最近几个月手头宽松了,去得更勤了。 看着秦铁牛一脸诚挚真切的面孔,明湛眼底闪过一阵暖流,微微一笑道:“铁牛哥话糙理不糙啊。” …… 果然,如同秦铁牛所说,李壹珩在家里从日出等到日落,报喜人没来。 天都黑透了,坐在他家的人不光没有变少,反而更多了。好多人从地里干活回来,听说今天放榜,特意连家都不回,赶到李秀才家里等消息。 往好听里说,是乡亲们都盼着有好事。 往不怎么好听的话里说,大家都等着吃新鲜的瓜…… 等啊等,还没有听见锣鼓声和跑马声,就有人发出疑问:“怎么还没有人来啊?李壹珩,你是不是又落榜了?” 所有人都看着李壹珩,什么样的眼神都有。 李壹珩嗫嚅着嘴唇,死鸭子嘴硬道:“不,不,我不可能不中的!对了对了,文州县离我们隔着河,报喜人最快也得明天才能来呢!你们先回去吧,等我中了举,这顿大酒自然少不了……” 一边说,一边开始往外赶人。 乡亲们一开始还不愿意走,李老寡提着扫帚和簸箕出来了,在大家脚底下一阵乱扫:“让开让开,谁吐的瓜子皮?把我们家的地板都搞脏了……” 一时之间,屋子里灰尘滚滚,大家纷纷捂着鼻子嘴巴躲闪走避,屋子里空了一大半。 有个妇人受不了,跑到了门口,跺脚喊:“李老寡,有没有搞错啊。知书识礼不赶客,你不愿意跟乡亲们处,就直接让我们走咯。赶客也不是这么个赶法。缺德带冒烟的,老娘新做的裙子,哎哟喂呀,全都给染了……” 李老寡勃然大怒,把扫帚朝天上一举,大喊:“你们来我家呆了老半天,喝我们家多少茶水,我们还没计较。快点出去快点出去!” 在李老寡一顿大发神威之下,乡亲们跑了个精光。 看着一地瓜子皮,李老寡心疼得脸皮直抖抖:“儿子,你也太大方了。现在炒瓜子多贵啊,这么山似的瓜子壳,吃了多少……” 李壹珩不当回事地挥挥手:“娘,别担心。这些瓜子花生不是我们家的,都是刚才在秦琴那个傻子家里摆酒宴会上顺回来的……” 李老寡闻言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李壹珩一大早的穿上最好的衣服,在家里正襟危坐等着。李老寡悄咪咪的跑到大榕树前,直着脖子等了整整一天。 然而,从日出到日落,还是没有见到报喜人的影子。 村子里的人窃窃私语的,就传开了:“李秀才又落榜了。” “又没有考中。” “之前吹那么大的牛皮,现在落榜了……” “啧啧啧,我是该同情他们呢还是该怎么样呢?” 如果李壹珩一家子平时对村里人好一点,人缘好一点的话,那肯定就惋惜的人比较多。可是这小半年来,这俩好吃懒做没完,贪小便宜没够,虽然到不了鸡鸣狗盗的地步,可也够神憎鬼厌的。不知道为什么,村里人对于李壹珩落榜这件事,就有些幸灾乐祸。 第254章 洛明洋要去做官了 李老寡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自语:“为什么报喜人还没有来呢……为什么……” 李壹珩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说:“不行,我亲自去城里看!” 他跑到族长家借牛车,族长虽然他很不耐烦,不过最后还是借了牛车给他。李壹珩赶着牛车一路往文州城里去。直到第三天上才到了城里,直奔皇榜前面,可喜榜前无人,只有一个守卫守在皇榜前面。 李壹珩凑到皇榜下面,眯着眼睛,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来来回回三四遍,失声叫道:“我名字呢?我名字呢?我名字呢——” 两眼一翻,竟然在皇榜前晕过去了! 类似李壹珩这样的落第秀才,守榜的人见得多了,也早就有了准备,当即拿出嗅盐放在他鼻子下面。不一会儿,李壹珩打了两个喷嚏,也就醒了。守榜人倒是对他客气,毕竟这类读书人见得多了,只是推了推他,说:“走啦!仔细地上凉,睡坏了身子骨是你自己的!” 李壹珩从地上爬起来,灰溜溜的,冷飕飕的,猛地,他再次抬眼看去:“取中137名……洛明洋?” 洛明洋竟然中了! 他竟然没有中! 真是没有天理啊!明明每次他的文章得分都要比洛明洋高的…… 李壹珩妒火中烧,似乎浑身上下又有了力气,嗖的一下朝着洛府跑去。 …… 洛府里,红烛高烧,华灯处处,正在大摆宴席。李壹珩来到的时候,只看到就连洛家门前半条街也摆满了桌子,上面八菜一汤的,有荤有素,甭管是谁,只要坐下道一声恭喜就能开吃。据说这样的流水席,已经摆了两天了! 穿着绣了洛家家纹的小厮笑盈盈地迎上来:“来来,这位爷是来道喜的吧?请坐请坐。有空位就可以坐下来,管饱管够——我们家三少爷考中了举人,我家老爷高兴,要摆七天流水席呢!” 原本看着洛家繁华的李壹珩,还有些呆呆的。听见那小厮的话,突然暴跳起来,直往屋里冲:“洛明洋!洛明洋!你给我出来!我当你兄弟,你竟然耍我……”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蛮力,竟直接奔进了洛家。 洛家家里,又是和门外截然不同的另一番光景了。门外的流水席是量大管饱,门内芙蓉厅里的细宴就是穷奢极侈,极尽美味,更有歌姬舞姬献艺。洛明洋陪着几个洛员外的旧友应酬,好一番风流潇洒! “洛明洋——” 李壹珩的喊叫声格外不和谐,洛明洋一怔,“谁?” 他身边的大仆人洛星垂手道:“是李壹珩公子。他一直喊着要见你,言语之间很是无礼。” 洛明洋一怔:“他干嘛来找我?” 转念一想,明白了:“想来是我高中了,他却名落孙山,故此心里不平衡了。不过我也正好有事找他,洛星,在那边花厅里设个四菜一汤的小宴,把他请进去。” 洛星不大明白,不过还是答应着出去了。 等洛明洋从芙蓉厅走到花厅里的时候,看到李壹珩正在埋头苦吃,四菜一汤被他干空了一大半,还发出吧唧吧唧类似猪吃食的声音。洛明洋不自禁打开扇子,掩住自己嘴巴。他直接来到李壹珩对面坐下,原本正在埋头扒饭的李壹珩,猛地抬起头来,腮帮子鼓鼓的,含着饭含含糊糊道:“你中举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洛明洋叹了口气,做了个愁眉状态,道:“我这不是身不由己么。这几日应酬个没完,早就想要脱身出来,约上我们兄弟伙出门开心一番了。你今日能够亲自来,真是给我面子!” 三言两语,几句好话捧出去,就让李壹珩心理平衡回来了,顺带的飘飘然起来。他把嘴巴一抹,说:“对呀,这才是真兄弟嘛!你就好啦,这样就上岸了,我就惨了,没考中……唉,也不知道怎么办,也不想继续在明镜书院浪费时间了!” 之前李壹珩帮忙着洛明洋办过事,洛明洋知道他能力是有的,就是志大才疏。看到李壹珩指天骂地丑态百出的,倒是不慌,早就有打算,说:“我也觉得在明镜书院里没点前途,那些夫子规矩大,为人又讨厌得很。你如果不想留在那里,我倒是有个计较,我这人嘛,你是知道的,再去考殿试是不可能中的了,不如谋个地方实缺。” “我爹已帮我在郡中捐了个知事,不出一月便即可上任。我这边正需要幕僚。你不如随着我上任,做我的师爷。一来,可以吃点俸禄贴补;二来,在官面上长长见识见见世面,比死读书要强。反正明年还有一场县考,还有机会。” 李壹珩含着筷子,听得入了神。 洛明洋看着他,道:“李兄。你觉得如何呢?” 李壹珩如梦方醒,放下筷子,擦干净油乎乎的嘴巴。离了座位,就长揖在地:“洛兄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此计甚善。那日后就请多多照拂了。” 洛明洋还了一礼,回头仍旧落座。看着满桌子光盘了,只剩半碗清汤。洛明洋微笑着道:“今天的饭菜还算可口?” 又恢复到那文质彬彬的臭屁模样,李壹珩矜持道:“还可以。” 打了个眼色给洛星,洛明洋微笑道:“李兄远道而来一趟不容易,只是我这边即将赴任,各种忙碌。不能久陪了。这边有二十两银子,就做兄弟路上盘缠花用。下个月初七,兄弟直接到这儿来。我们一起赴任去。” 还浑然不觉自己已从同窗变下级,李壹珩看着洛星送上来的十两银子,眼睛发亮。同样地拿出扇子“刷”的打开,微笑点头:“行。到时候见!” 李壹珩拿到了银子,却也并不忙着回家,先去了小东湖找了个半掩门的下等妓子,风流快活了一晚上。身上银钱散掉一大半,这才恋恋不舍的告别。 临走的时候,见那妓子的胭脂水粉看着好看,花言巧语的讨要:“姐姐这胭脂水粉花样却是特别,似乎通城里不见有卖的。能不能赏一些给小的,好让我去讨家里那母老虎欢心?” 那妓子跟他也是熟客了,反正这些胭脂水粉也是别的恩客送的,多得用不完,就大大方方道:“拿去就是了,值得什么!” 第255章 仓促成婚 李壹珩带着胭脂水粉,打道回府。 回到了家里,李老寡正在哭。看到李壹珩,哭得更伤心了。李壹珩扑通一下,就跪在她面前:“孩儿不孝,没能考中举人,辜负了娘亲培养,更对不起九泉之下的爹爹!” 李老寡一把抱住李壹珩,放声大哭:“我的好儿子啊,这怎么能怪你呢!都是那些考官不长眼睛,不识货啊!你这么优秀,他们竟然取不中你……真的是天杀的啊!” 李壹珩安慰了一会儿李老寡,挣脱了自家老娘的怀抱,说:“娘。你也先别哭,我这边有正经事要跟你说呢。” 李老寡擦了擦眼泪,安安静静的坐着。李壹珩一长一短的就把要去当洛明洋幕僚的事儿说了。李老寡一开始不懂什么意思,李壹珩解释了一番,她似懂非懂。只是听明白了儿子要跟着洛三少做官去了,转嗔为喜:“那好啊,跟着官身的人在外面,那总是好的。何况还有钱帮衬我们。哎哟,儿子,你可真有出息!” 李壹珩道:“但是还有个事情,不能拖了。我想把婚事先办了!瑟瑟年纪大了,定了亲,拖久了也不好。” 其实是他没有考上举人,生怕秦瑟瑟跟别的男人跑了! 都跑了,他去哪儿找老婆去? 倒不如早早娶了过来! 何况,李壹珩也是真的喜欢秦瑟瑟! 李老寡一口答应:“行。我也是这么琢磨的,我这就去跟亲家母说去。但我们家现在没有银子办婚事了啊……” 李壹珩把钱袋子往前一放,说:“这儿有五两银子,还有一些城里带来的胭脂水粉什么的,去置办一些彩礼应该够了。大婚当天办酒的银子,我自然有办法。” 李壹珩所谓的有办法,就是去了金滩镇的赌坊上。 也是运气好,他的手气极旺,三两银子的本金被他翻到了十几两银子,正好够办一场村子里平均水平的婚事。李壹珩美滋滋的带着银子回了村。 还在村道上,却被龙氏拦住了。龙氏黑着脸对他勾勾手指:“李壹珩,你过来一下,婶子有话跟你说!” 李壹珩跟着龙氏到了角落处,龙氏劈头就说:“你不是说中了举人才来娶我家瑟瑟的吗?现在落榜了,还有脸来提亲?你这是存心侮辱我们瑟瑟呢?” 李壹珩道:“岳母,我对瑟瑟一片真心……” “呸”龙氏唾了地上一口,皱着眉毛道,“真心。真心不是看说的,是看做的。我们瑟瑟跟了你之后,受了多大委屈啊。本来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多少公子哥儿追求她她都不要,单单看中了你。你却只能去跟个芝麻官做幕僚,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告诉你,你考不中举人,就别来娶我家瑟瑟!” 李壹珩不慌不忙的,说:“岳母大人,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按照本朝律例,退婚的话要把之前所有的银钱花销全部退还。我家账本上明明白白写着,要退多少,回头仔细告诉你。应该有三五十两银子的。” 龙氏脸色“刷”的,白了,她可没想到要退钱,她哪儿有钱退? 看着她的脸色,李壹珩心里就明白了大半,心里暗笑,脸上平静,说:“再者,如果不退亲,等我考中举人之后再成婚,也是没事。可是我等得起,瑟瑟等得起吗?瑟瑟今年都二十五了!明年二十六,还能生孩子吗?” 龙氏:“……” 李壹珩盯着龙氏,皮笑肉不笑的:“婶子,我对瑟瑟是真的一片真心,否则的话也不会等她到二十五岁。还望婶子成全啊!” 龙氏闭了闭眼睛,一跺脚,扭身走了。 没过几天,村子里就传来了李壹珩要办喜事的消息。 “李壹珩终于愿意成婚啦?”秦琴手一抖,差点把猪油酥给加多了。家里小的们吵着要吃老婆饼,她想了一下也会做,就撸起袖子动工。 秦四奶奶那神态,纯就当热闹看的,笑得不行:“对呀,活凤凰终于要娶村花了。今儿一早,李老寡问我要不要卖掉我的旧房子,给李壹珩做新房。” 秦琴好奇地问:“那你卖吗?” 秦四奶奶道:“卖,怎么不卖。那房子毁了大半年,早就不能住人了。离家又远,回去打理还麻烦,难得李老寡大方了一回,按照行市价买我的,我就卖给她了!把钱收回来给我家雪儿静儿小夏买麦芽糖吃。” 秦琴一听,就乐了,“哎哟,秦四奶奶,你现在可是小富婆啊。每旬就去一回布庄,手里的活儿就没有停过,还有余力分给村子里别的人做。就连月桂嫂子那个碎嘴婆婆都接了你的活儿,忙乎得顾不上罗嗦月桂嫂子了……差这几个卖旧房子的钱?” 秦四奶奶也跟着乐,一边笑,一边拧了秦琴脸蛋一把,道:“你个精似鬼的猴儿,什么都瞒不了你,你怎么就那么聪明咧!” 秦琴想要躲,两只手都是面糊糊,躲不掉。一不留神,秦四奶奶就把她脸上的玄织面罩给弄掉了。面罩掉落地上,秦四奶奶看着她,忽地一呆,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傻丫,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啦?”秦琴也一下子紧张起来,她好久没有照镜子了,家里没有镜子,空间里的镜子懒得照。 秦四奶奶摸着心口,一副喘不过气的样子:“你的脸变得漂亮了!” “什么?” 秦琴跳了起来,擦干净面糊,秦四奶奶跟在她身后喋喋的说:“真的,疤痕没了!全平下去了!你快去照照,快去……静儿那儿有镜子,冬雪也有……” 此时此刻,秦琴也不追究为什么两个丫头都私下里藏了镜子了,也就是古代那种模糊的铜镜,巴掌大,不值几个钱的。她拿来左照右照,只见脸上疤痕只剩极淡的红印子,几乎看不到了。肌肤白皙晶莹,非常难得的,没有因为整日带着面罩而变成两截色。 疤痕消失之后的秦琴,长眉入鬓,眉眼灵动,是那种浓眉大眼的浓颜系美女。对着镜子笑了一笑,竟有勾魂夺魄的震撼。 秦四奶奶捂着心口直呼:“傻丫,你竟生的这么俊!” 第256章 胭脂风波 到底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秦琴很快收摄了心神,把镜子放回原位,仍旧戴上面罩,说:“奶奶,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就行了。过段日子完全好了,再告诉别人吧。” 秦四奶奶答应了。 …… 买了秦四奶奶的旧房子,简单修缮了一番之后,李老寡找了先生选了几个黄道吉日,送到了秦二梁家里去。 因为李壹珩需要到城里去跟洛明洋上任,三个日子都选得离得不远。最后选定了五月初一。 很快,就到了送嫁妆的日子。 打从秦瑟瑟初次露出美人坯子的模样之后,龙氏就开始为女儿高嫁而攒嫁妆。攒了这么多年,可是等到秦瑟瑟真的出嫁了,拿出来的嫁妆竟然只有六抬,其中还有好些拼拼凑凑的,那几盒胭脂水粉,还被放在了显眼处。 秦瑟瑟因此很生气,觉得丢了自己面子,在家里冲着龙氏发脾气:“当年秦琴招赘婿,都有二十四抬嫁妆,怎么我就只有六抬!是我比不过那个女人吗?” 龙氏也很不高兴,怏怏的道:“你也会说了,秦琴是招赘婿,嫁妆从这个门出去了就从那个门进来!你的嫁妆是有去无回的!李壹珩又没有中举,日后免不得还要念书攻读的,他家里又没有别的进项,那不就都得从你嫁妆里倒贴?倒是多少留点在娘家,让娘亲亲自帮你保管着,你有个手头松紧的,也好跟你应急。” 一席话,说得秦瑟瑟没脾气。 倒是秦二梁,非常难得得掏了自己的部分小金库,给秦瑟瑟买了些布帛金器,道:“你嫁过去也是个秀才娘子,今年不中明年中呢,总是有希望的。你就安安心心的,争取明年抱个大胖小子。” 可喜城里的小龙氏听说秦瑟瑟要出嫁,命人送来了二十两银子的贺礼,还有一匹细绢,半匹水红竹凉布,并一套宝石头面。那头面是“表妹给表姐添妆”的。龙氏收到了,喜不自胜,迫不及待把这些东西放进嫁妆箱子里。 秦瑟瑟却有些皱眉:“娘,表妹是给人当妾的。她给我的东西,怎么好放在头一个箱子里?” 龙氏却头也不抬地说:“哎呀,好看就行。你管她怎么来呢。做妾怎么了?做有钱人的妾,好过做穷人的妻子,最起码穿金戴银,吃喝不愁。” 秦瑟瑟就不言语了。 这么着,就还是六抬嫁妆抬到了新家里去了,按照惯例,得铺开来给村子里人看。两家人都很刻意地把最好看的金银首饰和胭脂水粉放在显眼处,阳光一照,金光闪闪的,倒是很漂亮。 来围观的村民,看得很满足:“到底还是村里一枝花,嫁妆也不含糊,就真的是样样都好看。” “嫁给秀才也不差啊,而且明年还能考,到时候中举了,就是举人娘子。妥妥的官太太了。” “老天真是没有白长了秦瑟瑟这张好看的脸。” 在村民们不绝于耳的赞叹中,秦瑟瑟失落的心情才多少好转了点,嘴角边有了笑模样。 偏生有人眼神好,发了一声喊:“咦咦咦,这个胭脂水粉,怎么我在城里那些窑姐儿妆奁里见过?” “桂树,你开玩笑吧。你一个大男人,懂什么胭脂水粉?” 秦桂树梗着脖子道:“是真的!我常常进城帮工做活,做木匠细活儿……那些姑娘用的胭脂水粉盒子,我做得多了去了!一眼就能认出!” 秦桂树可是村子里公认的能工巧匠,自从得了明湛的指点后,手艺越发精湛,经常能进城干活挣活钱。他说得言之凿凿的,村里人不禁就信了七分。 可是……秦瑟瑟的嫁妆里,竟然藏了城里窑子姑娘的胭脂水粉? 又或者,秦瑟瑟,竟然用跟窑子姑娘一样的胭脂水粉? 不知道谁,憋不住笑了:“噗嗤……” 送嫁妆的人中,秦二梁和秦瑟瑟她哥带头,大男人的,看不出胭脂水粉差别,不过却能感受到乡亲们异样的眼神,脸色肉眼可见的不自在起来。 李老寡气得浑身发抖,面无无光,冷笑着说:“好啊。你们这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竟带了窑姐儿的东西过来凑合!你们家的女儿就不值当几个脂粉钱?” 她本来就嫌秦瑟瑟嫁妆少,只有六抬,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闹大,也好给秦瑟瑟做个下马威! 秦瑟瑟她哥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闷棍,只会两件事,就是喝酒和打老婆。后来何氏没了,就只剩下喝酒了。另外还添了一样,和他爹一起去找那些暗巷里最糟烂污的暗娼。前几日才因风流账被个暗娼数落过,李老寡那刁蛮刻薄,倒是跟那位有三四分仿佛,顿时憋红了脸,瞪圆了虎目:“婆娘,你瞎嫌弃什么呢!这是城里最好的胭脂水粉,我们家瑟瑟就配这个!” 李老寡尖声道:“喂,我们家娶的是良家女子,可不是从良女啊!” 她不嚷嚷也就罢了,一嚷嚷,立刻就把更多人引了过来。李壹珩本在书房里呆着的,也跑了出来,一看那些胭脂水粉,也不知道怎么就闹起来的,说:“娘,吉时快到了,你磨蹭什么呢。快进来!” 李老寡指着那些胭脂水粉道:“你看,你看,你看中的好媳妇儿,一心要求娶的好媳妇儿!拿了些妓女用的胭脂水粉来做嫁妆!这不是把你当绿帽大乌龟了?” 她只图吵架吵赢了,一不留神,把自己儿子给骂进去了。 李壹珩一怔,怒气冲冲地对李老寡低吼:“娘!你说什么!” 李老寡没想到儿子会吼自己,也是一怔,然后哭闹起来:“你这是凶我?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管不顾的,大喊大哭起来:“李壹珩,你竟敢凶你娘亲,你这不孝儿子!媳妇还没娶进门,就不拿亲娘当人了啊!” 她一开始嚎,立刻就有人开始指指点点李壹珩了,“可怜寡母婆带崽,辛辛苦苦二十年,不落的个好。” “李老寡做人不咋地,对儿子是一等一好,最后落这么个下场。” “娶了媳妇忘了娘,比山里的白眼狼还狠啊……” “生了这么个儿子,还不如生块叉烧!” 话说多难听的都有。 第257章 收嫁妆 李壹珩脸上挂不住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劝了两句,李老寡哭更凶了。最后他只能尴尬地站在他老娘身边,拳头握紧,手背上青筋鼓得老高。 送嫁妆的秦二梁等人,也是脸色跟锅底似的黑黢黢的。 秦二梁一把拉过李壹珩,冲他低吼:“大喜日子,你娘鬼哭狼嚎的干嘛?不满意我家瑟瑟,我们就把嫁妆抬回去!这亲事就别结了!” 秦瑟瑟哥哥也帮腔道:“就是!有这样的婆婆,我们家瑟瑟嫁过来也是受苦!不结了!我去城里打工养着我妹妹!” 李壹珩一听,顿时慌了。 李老寡这名声一闹出去,自己还怎么娶亲?更别说他喜欢秦瑟瑟很多年,早就成了执念了! “不行。岳父大人,我对瑟瑟一片心意!你们不能走!” 秦二梁骂骂咧咧的,指着李老寡道:“我不走,我不走,把闺女送进来给你老娘磋磨么?” 他牛眼睛一瞪:“李老寡,你也别装可怜了!你儿子年轻脸嫩看不到,我跟你几十年老街坊了难道还不清楚,你就是在趁机给我们家下马威,好以后拿捏我家瑟瑟!” 刚才李壹珩死活哄不好的李老寡,被秦二梁两句话拆穿,突然之间就收了泪。 她支支吾吾地嘴硬:“才,才不是!你们用窑姐儿的胭脂水粉……这大家都有眼看的!谁知道干净不干净!” 这时候风向又变了,村民顿时指指点点:“我就说了吧,都说寡母婆带崽不能嫁,这还没过门呢,就这么泼辣了。” “就为了区区几盒胭脂水粉?” “我看那胭脂水粉虽说是窑姐儿惯用的款式,也不过是撞了款而已,不等于窑姐儿用过嘛。” 秦二梁往那胭脂水粉一指,越发大声:“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你之前放在彩礼里面的胭脂水粉!这胭脂水粉,是你家好大儿送过来的!也就是扎多了一块红绸子,就认不得了?” “哇!”众村民又哗然,“原来是这样?” 事情忽然反转,秦二梁叉着腰质问:“那我问你,这胭脂水粉你哪里来的!” 就连李老寡,都惊呆了!连哭闹都顾不上了,眼珠咕嘟咕嘟的直转! 李壹珩跺着脚,埋怨道:“娘!你说你闹什么!你是不是想让我们家绝后?” 再这样下去,就没法收场了! 原本他们打算好好炫耀一番,所以把到处门户大开,还宣扬得全村皆知的,让大家来看收嫁妆! 结果出了个大洋相! 一听说李家要绝后,李老寡慌了!收了眼泪,期期艾艾的道,“我,我就是不乐意看到你受委屈,哪儿有娘亲不疼自己儿子的……” 李壹珩道:“现在快点收了眼泪,当没事人的收了嫁妆吧!这么多人看着,脸都丢完了!” 话音才落,秦二梁就在那边催促了,“吉时到了!收还是不收,给个准儿!不收老子就把嫁妆抬回家去,顺带的宣扬一下李老寡欺负没过门的儿媳妇。谁也别落好!” 李壹珩忙上前去,陪着笑脸,作恭打揖的,说:“岳父,都是一场误会。我母亲也是心疼我,一时急了眼了。这胭脂水粉是妖冶了点儿,我当时在城里买回来,是看着它时新亮丽,格外好看,想要讨瑟瑟喜欢。没想到竟然是那种女人喜欢的东西……我一大男人,哪儿懂这个嘛!都是我的错,两位老人家消消气。” 一边伸长脖子,大声吆喝:“接嫁妆喽——” 两名来帮忙的小伙子,腿脚麻利的在屋子里迎出来,按足了礼数接过了嫁妆单子。随着鼓乐响起,院子里的气氛重新热闹起来。 李壹珩非常会做人地,出手异常大方,把赏钱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随着一阵漫天金钱雨,见者有份,围观乡亲得了大红包,也就交口称赞,默契地不再提那胭脂水粉的事情了。 …… 对于村子里的闹剧,秦琴本打算装聋作哑的。没想到秦瑟瑟亲自过来了,还带了手写的红帖子:“姐姐,明天我和珩哥哥成亲,无论如何,你要来喝杯水酒哦。” 笑眯眯的样子,怎么看怎么绿茶。 秦琴:“……” 她就纳闷了,这人怎么那么欠呢? 接过了秦瑟瑟的帖子,秦琴看了看自家一大窝,决定还是自己去尽个礼数回来就算了。没必要让孩子们跟着过去看猴戏。 明湛跟在她身后道:“你真的不带我去?” 秦琴摇了摇头:“用不着,你在家带娃。” 明湛斜眼看她,秦琴被他那小眼神看得受不了,说:“行了,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去?不过,我担心人家会因为你赘婿的身份取笑你……” 明湛摇了摇头:“没关系,我不介意。” 秦琴不禁扶额笑了笑,“对了,我都忘了。你又不是那种在意世俗说法的人。那你就陪我跑一趟吧,正好有个伴。” 明湛很开心地答应了。 因为是去喝别人的喜酒,秦琴本又不是喜欢过度打扮的人,也就没有刻意打扮。 次日,清清爽爽的一身就去了喝喜酒。 大红灯笼高高烧,梁下柱上,挂满红绸子。主桌设在屋子里,前院和屋前的村道上,也摆满了桌子。乍一看,场面也是极热闹。 堂屋里,用红桌布装饰的十二人大主桌上,陈设着成只的烤乳猪,两只眼睛用红果子装点着,伴以十二道好意头的菜式,香气飘逸。 新娘子已经被迎进了屋里,头上戴着红头巾,坐在新房的床上。秦琴来到的时候,已坐满了一屋子的女眷,她一走进来,一屋子人都朝她望。 喜婆笑眯眯地上前去,说:“表姨来了,请表姨送福——” 嘴里吉利话一串串往外冒,边将一把干果递给了秦琴,都是些红枣瓜子桂圆等有着吉祥寓意之物。 也难怪喜婆笑得跟开花似的,秦琴儿女双全,家里有钱,丈夫也长得好又听话,在村子里大部分妇人眼里,确然属于有福之人。 按规矩,送福的东西要抛到新娘子身上,新娘子不许躲闪不许喊疼,否则就不吉利了。有好些人因此给新娘子下马威的。 秦琴和秦瑟瑟不对付,全村皆知。 大家就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看着秦琴。 第258章 惊疑不定 秦琴攥了一把瓜子,挑着边角地方,随意撒了撒,看到有几颗瓜子碰着了秦瑟瑟的衣摆裙边,就含笑停了手。 一落座,她就敏锐地留意到,地上有拖曳的痕迹……拿起一杯茶,若无其事地呷着,抬眼再打量,就发现新娘面前桌子上的杯碗什么的,也有损坏。秦瑟瑟本人的裙边,也沾了泥巴…… 有人低声轻笑,讥嘲味道浓浓:“临到下轿子的时候还要加二两银子改口费,也是活久见。” 另一个人说:“都说李老寡难相处,这新娘子一家也不是省油的灯。昨天李老寡耍威风想要不收嫁妆,今天他们就要改口费。一报还一报。” 甲说:“那最后呢?加了没有?” 另一人说:“加,怎么不加。新娘子坐在轿子上就是不乐意下来,好话说尽都没用。眼看着吉时都要过了,李壹珩只得问老娘拿了二两银子来给上。” 甲惊讶道:“不是吧,堂堂秀才郎娶老婆,连二两白银都没有?” 另一人说:“就是。李老寡多抠门一人啊,要了二两银子跟割了她的肉似的,敬茶那会儿脸黑的啊,跟锅底没两样。那茶碗砸得,桌子都给凹陷坑了。” 秦琴在旁边嗑着瓜子吃瓜,吃得津津有味,心里算是明白了屋子里那些不和谐的痕迹哪儿来的了。 秦瑟瑟的胸口一起一伏的,显然气得不轻。 随着甲、乙俩妇人越聊越投入,声音也越来越高。旁边坐着的人插嘴道:“舌头那么长,怎么不卷起来拉磨去?” 那俩夫人戛然而止,插嘴那人再次冷笑:“男的乐意娶女的愿意嫁,再怎么着,也是秀才家娶亲。正经有膏火钱贡米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嫁过去就是正经秀才娘子。你们在这边酸得跟老陈醋似的,有个屁用。” 秦琴认出来了,这人竟是海角村被赶出去的小龙氏。一段日子不见,倒是长得白胖了些,穿着打扮也比从前要讲究多了,搞到她一时没能认出来。 小龙氏是龙氏的妹妹,自然要向着秦瑟瑟说话。 甲、乙俩妇人见她穿着打扮不俗,不敢随意招惹她,讪讪的住了口。 就这样,秦琴就没有热闹可看了。 幸好又坐了不久,就开席。 男女分席,男人们外面的村道上,女人们就在院子里。龙氏郑重地把小龙氏带到了主桌上,奉为上宾。秦琴也就随意坐下,准备吃完开溜。 饭菜还算丰富,但厨子不知道哪儿请来的,汤水特别多。秦琴喝了一碗汤,几杯茶,不免内急起来。 离了席,找到了茅厕,秦瑟瑟讲究,倒是把茅厕修得清爽干净。秦琴解决得很舒心,头顶突然吹来一阵风,幸亏她躲得快,及时低头,不然那扎得极为专业的旁遮普套索就得当场把她吊了腊鸭。 迅速提好裤子,秦琴手一扬,亮出藏在空间里的琴丝竹抓钩,也不用抬头,潇洒利落的一勾,那套索就跟软皮蛇似的耷拉下来,随之坠落的,还有一个黑衣人。 反手一刺,手中锋利的勾爪正对着黑衣人的脖子:“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却十分硬气,挥拳直朝着秦琴的脸砸过去。秦琴脑袋微微侧了,轻松躲过,伸手一抓,随着一声轻响,黑衣人身上扯下了一块什么来。外面忽然传来女人尖利的喊叫:“谁霸占着茅厕啊?拉锁链呢?” 秦琴一怔之下,那黑衣人跃上了横梁,在茅厕顶部的通风口跑了,动作灵活得跟一条大壁虎似的。 外面的大妈大吵大嚷的,秦琴只得出来。她一出来,那大妈连骂人都顾不上,一头冲了进去。 回到了席面上落座,秦琴惊疑不定的。 小龙氏不知什么时候跑到这一桌上来了,正在跟大家显摆她手上拇指大的猫眼石戒指:“这是我女儿送我的,可贵了!” “小龙婶子,你闺女是在哪个老爷家里当姨娘来着?怎么这般阔绰?我觉得比洛家还要阔一些。” 小龙氏笑盈盈地说:“不敢比,不敢比。洛家是一边做生意,一边三爷还中了举人,真正的富贵无限。不过,我家老爷疼爱我女儿是真的,一个月里,得有十几天歇在我女儿房中。家里有什么吃的用的,都紧着她。也就比正房太太要略次一点,别的几个姨娘,都比不上。” 手一伸,又亮出一对玉色晶莹的镯子:“你看看,这些都是我女儿收在匣子底下,一年戴不上一回的东西。” 旁人啧啧称羡,说:“真是阔气!这么好看的镯子,还一年戴不上几回。那常常戴的东西得怎么个金尊玉贵哟!” 秦琴事不关己,默默干饭,谁知小龙氏冲着她就来了:“哎,我听说你挣了有几个啊?怎么身上连个金的都不戴?难道是打肿脸充胖子来?” 秦琴今天身上也不是什么都不戴,耳朵上挂着药珠坠子,头上戴了两枚白玉鬓簪,发髻上一个白玉分心。该有的都有,只不过她觉得这是秦瑟瑟大婚,没有必要刻意打扮而已。 没想到,就被小龙氏这个只会认金子和宝石的给看低了。 秦琴就有些无语,甚至不怎么想要继续聊下去。她就笑了笑说:“你说得有道理,我这不是挣得不够多么。等挣得钱够多了,我直接照着自己打一金人儿,到哪儿都拖着走。” 席面上有些机灵点儿的,没忍住,低着头噗嗤噗嗤的偷笑,脸都憋红了。 小龙氏撇撇嘴,说:“什么?钱还要自己挣?我告诉你,只有男人没用,才需要女人抛头露面在外面挣钱!” 秦琴还是笑眯眯的,说:“没辙,我骨头硬,总觉得自己站着挣钱,比跟男人躺着要更舒服点。” 那笑意却并没有深入眼底。 一股森冷的气场笼罩了整桌,小龙氏打了个寒颤,讪讪的道:“好好说话不行嘛……” 却没有再敢继续逼逼。 另一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浑身酒气的秦铁牛跑进来,直奔秦琴:“傻丫,傻丫,不好了……” 第259章 刁难明湛 “李壹珩的表兄弟们在为难阿湛,灌阿湛酒!” 秦琴一听,霍地站起:“有这回事?” “你快去看看吧!他们说阿湛只是个区区赘婿,竟敢上桌吃饭,胆子大得能包人。要一杯就三杯的打圈,那个杯子,有盐缸子大!” 村子里的人欺负赘婿是常事,有一些欺负得狠的,还有把上年纪了的老赘婿逼得自杀的。这些年来,明湛没受到什么欺负,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现在这些人竟然憋不住了? 秦琴拔腿就往男宾那边赶,进了前院,堂屋门前围了一圈人,都在大声鼓噪:“喝!喝!喝!” “喝死他!” “把他放倒!!” 秦琴大惊,奋力展开双臂,把周围人拨到两边去。人群分开,她一个趔趄扑进了堂屋,“咚”的一下,面前猛地扑落个大男人,五体投地的冲着她。 酒臭味扑面而来,秦琴看到那人穿着新郎官的衣服,心里诧异,“不会吧……” 抓住那人肩膀翻过来,赫然就是李壹珩? 明湛居中而坐,面色如常,只是眼睛显得比平时更为漆黑不见底。李壹珩倒地之后,席面上仅剩的那根独苗笑容就比哭还难看:“哈,哈哈,大哥好酒量……” 秦琴这才发现,桌子底下已经钻了一地的人。 明湛很优雅地拿起桌上的酒壶,把那人面前比男人拳头还大的大杯子倒满,然后再倒自己的,慢条斯理道:“那怎么行,说好了1换3来要打圈的。可才打了一圈,怎么就全倒了呢?” 那独苗快哭出来了:“可、可你换的杯子也太大了啊!” 明湛淡声道:“就算小杯换大杯,也是你们喝一杯我喝三杯啊,规矩没有变。” 独苗双手合十求饶道:“好哥哥,你看,就连新郎官都被你喝翻了。兄弟你是真的海量,小弟甘拜下风,就这样吧……” 他们之前合伙欺负明湛,要逼明湛喝酒。还要明湛1换3的打圈,明湛一脸好说话的答应了。没想到最后翻车的却是他们,明湛没事人一样。 明湛摇了摇头,一脸较真:“不行。大喜日子,怎么能够扫兴呢。这可是刚才你们跟我说的。” 他看了看地上的李壹珩,说:“呐,新郎官亲自来战的时候,还这么说呢。” 那独苗瞥了一眼倒地不起的李壹珩,满脸后悔,满眼埋怨。 明湛一举杯,微笑着说:“来吧,干!” 独苗举杯的手都发抖了,酒泼洒了不少。秦琴笑着发话:“阿兴哥,可不能耍赖皮啊,你这手再抖法,这一杯酒只剩下不到一半了。大喜的日子,用半杯酒来敬人,还是欺负人呢?” 乡亲们也是道:“对啊!人家阿湛喝那么多都不带打折的。阿兴你才喝一杯就洒半杯,太不像话了!” “这是分明欺负人啊!” “啧啧啧,还新郎官呢!出丑了吧!” 指指点点的议论声中,那独苗没办法,只好又给自己的酒杯满上,皱着眉毛闭着眼睛,一饮而尽。 明湛不慌不忙,连干三杯,就跟喝了三杯白开水似的,面不改色。等他放下喝空了的酒杯,抱拳道:“承让”的时候,恰好酒劲儿就上来了,黑眼珠子往头顶一插,倒了。 闻讯赶来的李老寡那尖利的大嗓门已经响了起来:“秦琴!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我儿子大婚喜酒你那不争气的赘婿男人把他灌成这样,天杀了啊!” 秦琴抱着双臂,冷冷对着李老寡,开口回怼:“你儿子也知道自己大婚嘛?从来没有见过新郎官带头去为难客人的,那可真的是长见识了!” “自己酒量不好还学人玩把戏,1换3都喝不过别人,怪谁?” 李老寡叉着腰,一跺脚,蛮不讲理地说:“我给你个机会,快快跟我们认错!不然的话今天别想走出我家门口!” 秦琴越发觉得好笑了:“你都神经病!” 她快步走到明湛身边,低声问:“你觉得怎样?” 明湛黑玻璃般的眼珠子转悠到她脸上,微微点了点头:“还行。” 就这俩字,秦琴就知道,他喝多了,在硬撑。 她拉起明湛的手,把他拉了起来:“行了,这儿有人欺负我们。这成亲的大喜日子,我们来吃饭,是帖子送到了,我给你们面子!你们给脸不要脸,别怪我翻脸!” “十里八乡,有这样的理么?新郎带着一群男方家兄弟,啥正经事儿都不干,来欺负一个客人?” “我祝你们百年好合打打闹闹,三年抱俩都不是李家的种。阿湛,我们走!” 众人早就议论开了,“就是啊,见过闹洞房闹得太过分,让新娘子挠花脸的;见过男方女方家里因彩礼没谈拢闹崩的;见过闹公公,闹岳父的……就没见过刁难客人的!” “这李壹珩跟明湛有什么仇怨嘛?” “任凭什么仇怨都好,他自个儿是新郎官,就不该今天找事!” “我倒是听说过,李壹珩早前曾经追求过秦琴,让秦琴和离做妾。被秦琴拒绝了……” “那我就懂了!肯定是嫉妒呗!” “啧啧啧,这么说,李壹珩还不如一个入赘的明湛?” “抛开身份不谈,光看脸,明湛比李壹珩强太多了……我也愿意有这么个赘婿啊……” 各种鄙视的,讥嘲的,蔑视的眼光交织在一起,落在了李老寡和李壹珩身上。 秦琴拉着明湛,面无表情地道:“事情就是这样了,各位做个见证。我这就走了!” 她才跨出门槛,身后传来李壹珩含糊不清的喝止:“不……不许走!” 秦琴只得又停了下来,侧身回头,淡淡地看着慢慢在地上爬起的李壹珩。这时,他身上的红绸子花被压扁了,衣服上一片一片灰扑扑的,新郎帽也歪了一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说他是桥头的伸手大将军都有人信。 李壹珩道:“不许走……” 李老寡吆喝着:“你敢走,我就让你在村子里过不下去!” 他们也很清楚,在婚宴上赶走客人,这话一旦传出去,他们在村子里的名声就直接毁掉了! 第260章 面罩滑落 一手拖着大狗狗般乖巧的明湛,秦琴冷笑:“怎么地,喝个喜酒还得拘着人喝?被你们刁难了,我特么还得在这儿干熬着受委屈?走遍天下都没这么个道理!” 背转身,仰起头,一边大步流星往外走,一边高声对周围饭都顾不上吃了强势围观的宾客们朗声道:“各位在这儿听着!李壹珩灌醉我男人,我不高兴了!联合别的兄弟欺负我们家人少!老娘不是好欺负的,这就走了!你们自个儿慢慢玩去吧!” 就有人低声嘀咕了:“也是过分。阿湛虽说是赘婿,又没有做错什么。” “李壹珩干嘛那样针对阿湛啊。明明没啥矛盾……” “没啥矛盾?矛盾多了去了!从前秦琴倒贴李壹珩,后来被他坑得被赶出了族谱,末了人脑子清醒过来了不倒贴了,李壹珩又不干了!”吴月桂在人群里趁机科普,“就前头大过年的,李壹珩勾回来那个洛三爷,还刁难了傻丫一家子一顿。这是可着机会就欺负啊!” 旁人忍不住直皱眉捋须:“过分了哈。难怪把秦琴气得要甩脸子走人,这彻底撕破脸了啊!” 又有人道:“换了我,要打圈的时候就撕破脸了。” “还不是因为阿湛是赘婿,老婆不走,他说了不算啊。幸亏秦琴疼男人,愿意为阿湛出头。” 秦琴也不管旁人嘀咕,好话坏话什么的,统统与她无干。 脑子嗡嗡的,就只有一个念头:明湛被欺负了! 她男人被欺负了! 今儿个不把李壹珩家的脸面踩地上,她就不姓秦! 三步并作两步的,很快来到了院子门口。门外摆在路上那十几桌人更多,更热闹,有些人听见了前院动静,有的人还在喝酒划圈什么的吃喝闹着。 感受到明湛脚步渐渐沉重,秦琴知道他酒劲儿上来了,喝了那么多,也不晓得会不会酒精中毒,心里越发发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李壹珩却是打横冲出来,张开双臂拦在他俩面前:“秦琴,你非要和我过不去么?” 酒臭味熏得秦琴要吐! 秦琴冷笑,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凭什么还要她忍让? 李壹珩又道:“我都跟你说了,你我本无缘。你因爱生恨,滋生许多事端。我本来顾着你的体面不乐意抖搂出来,你非要在我的婚宴上跟我过不去。你以为这样能够勾起我对你的注意么?那就错了!” 秦琴:“??” 秦琴:“哈?” 什么鬼…… 周围人却又开始炸了,就跟苍蝇窝炸了似的,嗡嗡嗡响起来:“什么?秦琴竟然纠缠李壹珩?” “浸猪笼啊!女的已婚了,还那么老!那么丑!” 这种情况,明湛还不能说话,赘婿的话说了不算。眼瞅着这么大一盆脏水往她身上泼成功了,李壹珩脸上闪耀着疯狂恶毒的笑容,哈哈大笑:“秦琴,就认了吧。你永远都得不到我!” 没来由地,秦琴心头闪过一丝悲哀—— 秦瑟瑟还在洞房里等着呢,这房子隔音又不好,李壹珩这番说话,她听得了多少去? 心高气傲一心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秦瑟瑟,最终竟找了这么个烂灯盏! 她淡淡地看着李壹珩一张一合的嘴巴,把自己给抽离了出去。那淡漠森冷的气场,却有莫大的压迫力,不知不觉的浸染了全场,不光是周围的声音渐次消失,就连李壹珩,笑着笑着,脸皮也僵硬了,笑声变得僵硬:“哼,别装……” 秦琴凉如水的目光轻盈一瞥。 无形的压迫力笼罩在李壹珩身上,他顿时如鲠在喉,戛然而止。 秦琴淡声道:“在这儿意淫,很爽哈?没影子的事儿,被你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行,算你说的是真的。你爱幻想,就尽情想去。” “难道全天下不带把的都得喜欢你?” “自恋有个度!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 “你只不过是一个落第秀才!抱着城里人大腿不放的狗东西,回到村子里就牛逼轰轰起来了?” “李壹珩,你比明湛差远了!” “你算什么东西?” 轻蔑的态度,溢于言表。 只要不是聋子瞎子,或者铁了心装聋子瞎子的,都能看出秦琴说的真心话。 李壹珩被她压得毫无还手之力,乡亲们嘲笑地看着他,更是生平奇耻大辱。 把心一横,索性撕破脸不要:“秦琴,你怎么敢不喜欢我!” 秦琴哈哈大笑,笑得开心极了! 一直笑到李壹珩面如土色瑟瑟发抖,她才大声道:“我有老公的!凭什么喜欢你?是不是路过你家门前的母猪也要喜欢你?母狗也要喜欢你?你想得美!” 这时,明湛低声嘀咕:“傻丫,我有些晕。” 外表看起来还是很正常的,就是眼神湿漉漉的,软得跟水一样。 秦琴的心就变得软乎乎的。 她把攥着明湛的手,又拉紧了一些,递了个安慰的笑容过去,再次抬起脚步。 村道上喝喜酒的人,也围拢过来了,密密麻麻一大团,不透风。吴月桂等大嗓门,那是毫不留口的把李壹珩合伙灌醉明湛不成功反吃瘪的事儿给抖了个全场皆知。 于是大家都知道了,新郎官在自己的婚宴上欺负宾客,把宾客气得要走了。这在农村是大失礼的事儿,就算是秀才郎,也得被戳一辈子脊梁骨。 身后传来一股风,李壹珩扑过来,拉扯她回头:“留步——” 如果秦琴一走出这个门,那可就坐实了赶客的名声了! 秦琴拉着明湛,闪避不及。明湛一抬手,轻松拨开李壹珩,李壹珩自己本身也喝醉了,站立不稳,向着秦琴身上狠狠砸过去。就这么几个动作,秦琴脸上一凉,面罩滑落…… 周围本来就安静的人群,齐刷刷倒抽一口冷气:“嘶——” 惊世绝艳的面孔,在大红灯笼照下来的暖光下,剑一样的长眉,带着凉意的点漆双瞳,流光如星,红唇如勾,美得惊心动魄。 秦琴的真面目暴露了! 李壹珩就跟被大雷打中了似的,整个人呆在原地。 第261章 明湛醉酒 秦琴铁青着脸,一把从他手里抢回玄织面罩。李壹珩浑身摇摇欲坠,一副筋骨酥软的模样。 不知道谁抵呼了一声:“女神娘娘……” 可不是女神娘娘! 这般的端庄美貌,容色惊人! 一般的仙女也就是素衣净颜,清丽脱俗的,哪儿有这般艳压群芳的容貌姿色? 只有那坐在正神主殿的一方之母,才配得上这通身气派! 明湛低声嘀咕了一句:“你说我们家傻丫倒贴你?你配么?” 他话音压得很低,却是用精湛内功把声音清清楚楚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耳中,绝大部分人鸡啄米的拼命点头。不管李壹珩觉得自己配不配,反正现在看到了秦琴的脸,大家都觉得他不配! 秦琴面无表情地说:“走吧。” 潇洒回身,和明湛手挽手地,衣袂飘飘,离开了李宅。 回到家里,一进门,明湛明显就步履不稳,踉跄着,把浑身重量压在了秦琴身上。秦琴努力扶着他,秦四奶奶一溜烟迎出来:“怎么啦怎么啦?唉,怎么喝那么醉?” “孩子们呢?” “都睡了,听你的吩咐,早早的让他们去了睡觉。” 秦琴侧耳听了听,各个房间里安安静静的,这才放下心。明湛歪在她身上,挨挨蹭蹭,再粘一条尾巴就俨然一个大狗狗了。 她一边轻轻安抚地摸着明湛,一边快速对秦四奶奶道:“你先去熬一碗鱼汤。把活杀的鱼煎到两面金黄,大火熬煮到汤色奶白了,多多的切姜丝、小葱和香菜撒进去。只搁盐。这鱼汤醒酒是最好的。我扶他进去休息。” 明湛在她耳边嘀咕:“给我……放……一桶热水……” 秦琴:“??” 明湛道:“我……我要用内力把……把酒逼出来……” 秦琴懂了,点了点头,说:“那你稍等。” 她拖来一张小马扎,让明湛坐在灶屋外墙背风处,说:“你坐在这儿别动,我去去就来。” 一抖楼,把自己肩膀上的披风披在他肩上。明湛特别乖的坐在那儿,裹紧了披风就一动不动了。 家里的灶屋是长年用暗火坐着热水的,那水也不是开水,将开不开的,八九十度的样子。用个半人高的大铁桶装着,随用随取。 秦琴舀了两大桶热水,就把浴桶装了四分之一,然后兑上凉水,差不多就是适合泡澡的温度了。 打开空间,把灵泉水多多的放了进去,随着灵泉水不断注入,她自己的体力也跟着汨汨流失……秦琴强忍着,看着灵泉水的蓄水池差不多少了一半,这才罢手。 浴桶里袅袅而上蒸腾着的白烟里,隐约透出金光来。 她把明湛扶进来,道:“你能自己进去泡么?” 明湛乖巧点头。 秦琴道:“那好,你先泡着。我去给你拿干净衣服。如果觉得头晕,心跳快什么的,立刻大声喊我。知道不?” 明湛又乖巧点头。 噫——越发像大狗狗了。 “好热……” 大狗狗烦躁地低声嘟哝着,扯了扯衣领。 昏黄烛火下,酡红的颜色从他白得宛如透明的肌肤底下透出,纤长浓密的羽睫一颤一颤的,平日冷得刀锋似的纸唇微微撅着,像是娇嗔,又像是撒娇,竟是平添了三分妩媚。 散乱的发丝从他的鬓边垂落,乌发凌乱,落在精致绝伦的锁骨上。 秦琴只多看了一眼,都觉得罪恶。 “热……” 收摄了心神,秦琴把他扶起来,压着发干的嗓子道:“进去泡泡,就好了。” 她连衣服都不敢帮明湛脱,就这么把还穿着贴身衣物的明湛扶进了水中。 绕到了澡房外,关上门,侧过耳朵贴着门,听着里头水声轻微泼剌的,没有什么异常,秦琴才放下心。 摸了摸心口,隔着肋骨咚咚狂响,情不自禁吞了口唾沫,嘟哝:“哎呀,难怪唐明皇经不住贵妃醉酒的诱惑……你想啥呢,你又不是唐明皇,干活,干活!” 定了定神,先把灶眼热水桶里的水加满回去,然后回房间拿了干净的换洗衣服。 秦四奶奶见她扭着屁股忙来忙去的,不禁惊讶:“傻丫,没见过你这么忙乱的……” 秦琴:“?” 秦四奶奶含笑扭过脸去,继续给灶膛看火:“没,没什么。” 老人嘴角边的笑意很是浓厚。 秦琴把换洗衣服整齐叠在小马扎上,放在澡房门口。看了看天色,赶着秦四奶奶去睡觉:“这都多早晚了,奶奶你先去睡吧。这地儿交给我就行。” 秦四奶奶年纪大,确实熬不住了,打了个呵欠道:“好,那就交给你咯。” 秦四奶奶去睡了,秦琴坐到她之前坐的位置上,给鱼汤看火。 大火烧开小火焖煮,揭开锅盖看着浓厚奶白的汤色,秦琴抓起切得细细的葱花香菜往鱼汤里一撒,滚烫的鱼汤一激葱花香菜,香味飘得满屋子都是。 听着身后澡房的木板门吱呀作响,秦琴头也不回地说:“阿湛,你洗好了?赶紧穿上衣服,别受凉了。醒酒汤很快就好。” 明湛站在澡房门口,看着那灶前忙碌的身影,她还穿着饮宴时的衣服,只头发重新挽了一挽。红红的火光照在秦琴浓艳的五官上,丽色无双。 明湛:“……” 他竟移不开眼睛。 把熬好的醒酒鱼汤舀出锅,浓浓的一大碗,秦琴自己闻着都觉得肚子又饿了。吞了口口水,把碗端到饭桌上。明湛已经换好了衣服,干干净净,香香软软的坐在那儿了。 原本微微酡红的脸颊,恢复了原来的神色,眼神也变得正常。 秦琴把大碗往他面前推了推:“喝吧。” 明湛瞪圆了湿漉漉的眼睛:“好香。” 秦琴弯了弯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今天的明湛好可爱:“对啊。独门秘方哦。要不是你喝多了,我不会费这功夫的。” 明湛垂下眼眸,嗯了一声。他把自己碗里的汤分了一个小碗出来,反推给秦琴:“来,你也喝。” 秦琴也没有推辞,她真的饿了,捧起小碗小口小口的吸溜着,热乎乎的鱼汤滑落入腹中,那是真舒服啊。 夫妇二人再无二话,默默的喝完了汤。 第262章 没底的事儿 一夜无话。 …… 第二天,秦琴想要把那个玄织面罩补好,端详了一番,那精巧的针线功夫直接把她给劝退了。她拿着面罩去找秦四奶奶:“奶奶,有空不?拜托你个事……” 却看到吴月桂大早的来了,一边缝着手里男人衣服,一边跟秦四奶奶不知道聊什么,笑得前仰后合的。 秦四奶奶回头一看秦琴,笑着说:“什么事呀?” 秦琴就把玄织面罩递给秦四奶奶:“奶奶,这面罩昨晚被李壹珩扯断了带子。麻烦你帮我补好可以么?” 戴上玳瑁眼镜,秦四奶奶端详了一会儿,说:“这是奇货行里的东西,用了洋人的‘松紧编’手艺做的。所以带子上有弹性,可以调节松紧,戴着很舒服,也不会勒到脑袋发痛。我能做出这种经纬编来,却没有原料。” 秦琴一怔,想起空间里有弹力线,就说:“是不是必须要有弹力线才行?” 秦四奶奶道:“是的。有原料的话,我一个时辰就能给你做好了。” 秦琴就说:“那你等我一下。” 她到了卧房里,从空间取出一卷弹力线。这种弹力线也是古早产物了,是把橡胶放在两层织物之间做成的。她带着弹力线回去找秦四奶奶的时候,心里思忖着:“没想到这个世界里的洋人,已经有橡胶,还会用橡胶来做入玄织面罩的配件里了。橡胶的话……这儿是热带,可以种橡胶……只是种出来之后,要怎么用生胶加工呢?” 橡胶,可是极为重要的战略物资。 当年洋人牢牢把持着东南亚的橡胶种植园,爱国华人为了带橡胶回国,历尽艰险。最后是一个华侨把七颗橡胶种子藏在自己手杖中,才偷偷的带了回来,种植成功,拉开了我们拥有橡胶的历史。 如今……她能不能种一点橡胶? 哪怕没有现代工业,用生胶来做个衣服,做个绷带,做个橡皮圈,也有莫大的用处啊! 秦琴脑子呼呼转着。 “傻丫,你好了吗?” 头顶传来吴月桂大嗓门的呼喊,秦琴回过神来,道:“好了,好了!” 她把弹力线交给秦四奶奶,问道:“奶奶,这种线可以么?这是之前从奇货行里扫货买回来的,买的时候图便宜,也不知道怎么用。” 秦四奶奶拉出一段尺把长的弹力线,用力拽了两下,拉得老长老长的,一松手,看到那线弓弹了回去,连连点头:“这就行。你稍等一会儿,我马上给你做好。” 吴月桂眼睛亮闪闪的看着秦琴:“傻丫,没想到你这么好看!你什么时候治好脸上伤疤的啊?怎么也不告诉我们?成天带了个面罩,我们竟也不知道!” 秦琴道:“还没有全好呢,你看,这上面还有印子……我就没打算特意亮给别人看。有什么好看的。” 吴月桂嘴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直摇头:“话可不能这样说!我跟你说,外面的人啊,从今儿早上开始,就在取笑李壹珩。说他癞蛤蟆要吃天鹅肉,看上了你这么个大美人儿。不顾你有夫君了,硬抢,抢不过还泼脏水。说得可难听了!李老寡今儿一出门,那脊梁骨几乎没被人戳断!” 于是秦琴就在吴月桂口中知道了昨天的后续,李壹珩赶走了客人的事情传出来之后,客人们顿时一哄而散,连洞房都没有人闹了。秦瑟瑟又不知道怎么跟李壹珩闹了起来,很晚都没睡。 早上李老寡出来摘菜,还受了一顿嘲笑。 反正,李壹珩母子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秦琴保持微笑的听着,心里半点波澜都没有。 吴月桂口沫横飞的说了一顿,满足了八卦的欲望之后,心满意足的走了。 秦琴也就日常忙碌起来。 她惦记着那个黑衣人的事,心里总有个直觉,这事儿是冲着她来的。找了个机会,她把明湛拉进了房间里,一五一十的跟明湛说了。倒是让明湛好一阵沉默。 看着明湛只是低垂着眼眸,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着杯里早就泡成了墨汁的浓茶,秦琴越发心里没底了。明湛一抬眼,看到她皱着脸看着自己,眼睛是和年龄不相称的清澈,不禁勾起了唇角。 秦琴被他笑得心里毛毛的,不禁低声嗔怪着道:“你倒是吱个声啊。” 明湛微笑着说:“没什么,我也拿不准他们的来头。” 听他这么说,秦琴半是意料之中,半是失望,拖长声音道:“啊??” 明湛道:“关键是你没事,对吧?你觉得那人的身手如何?” 脑海里不断复盘着那人的一招一式,秦琴沉吟着道:“我不懂武功,我会的自卫术都是我爹教我的野路子。所以不知道那人什么来路。但……如果不是被他占了先手,在平地上拉开了架式来对打,他打不过我。” 明湛脸上明显露出放松表情,微微颔首:“那就好。如果你打不过的话,我就教你一点功夫。一定要能保护好自己,别受伤。” 眼见那黑衣人是真找不到来由了,秦琴就捉着明湛,把房子周围的防盗小机关又加固了一遍。夫妻俩忙乎了足足两天,才算消停。 秦瑟瑟回门那天,按规矩,作为大房唯一的人,秦琴也得到场。秦二梁跑过来找秦琴,秦琴正在院子里削自己的宝贝琴丝竹双钩,寒光闪闪的。 秦二梁对秦琴道:“傻丫,你妹妹三日回门了。一会儿你到我们家去坐坐,吃个饭,全个礼数!” 秦琴毫不给面子地摇头,说:“我不去。” 秦二梁一听,瞪圆了眼睛:“你这是不给二叔我面子么?” 秦琴这回点头了:“对!” 秦二梁道:“秦琴,你再说一遍?我可是你长辈!二叔的话都不听了么!” 狠狠地把手里的削竹刀一甩,秦琴仰起脸道:“二叔,佛敬有缘人!前两日瑟瑟成亲的时候,我倒是给足了面子尽到了礼数去了喝喜酒!添妆送福什么的,也没有为难瑟瑟!可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你的好女婿揪着我男人不放,非得为难他!” 第263章 二十亩地 一番话掷地有声的,秦二梁被她生生的压了下去,憋红了脸:“你……” “我什么我?”秦琴站起身,那气势更足了,“我就是看李壹珩不顺眼,只要跟他有关系的,我谁的面子都不给!今儿个我是不会过去的,你请回吧!” 秦二梁脸面全失,那脸色就跟开了染坊似的,红橙黄绿青蓝紫,别提多精彩了。 想要撒泼打滚,村道上传来阵阵欢声笑语,一对新人穿得开花凤凰树似的,从新家里走出来,招招摇摇的。那是秦瑟瑟出门了。秦二梁不死心,还要再威吓秦琴:“秦琴!你知不知道你爹的地还在我手里?” 秦琴一愣。 ——秦大朗还有地? 秦二梁看着她,脸上出现几分得意:“你也不知道吧?整整二十亩的水浇地!我本打算大发慈悲,等你好了之后,我就分你一半的!既然你不给我脸,那地你也别想要了!” 秦琴道:“你想得美!证据呢?你得拿出证据来!再说了,我爹的东西是留给我的,你占了去,我还得告你!” 秦二梁仰天大笑:“我自然有证据,我还有地契!你现在不跟我去,我就把这二十亩地全部送给秦瑟瑟让她带过去做嫁妆!” 他以为秦琴会立刻转变态度,如了他的意—— 他想得美! 秦琴冷笑着,盯着他的目光,就跟淬了冰似的。 她一字一顿地道:“秦二梁,我是不会去的!你给我滚!” 角落里,明湛现身出来,煞神似的一瞪秦二梁。 不知怎地,秦二梁一阵寒意从尾骨直冒到头顶,他缩了缩脖子,夹着尾巴滚了。 没有了秦琴到场,秦瑟瑟的回门仪式自然受到很多非议。按规矩,回门宴必须所有娘家人都在场的——除非实在在外乡赶不回来。可秦琴人就在村子里,又发生了那么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她为什么不来,看着那对新人,就什么样的眼神都有了。 据说,秦瑟瑟满肚子委屈。 她受不了这些非议。 原本按规矩要敞开门让女方家人和相熟的乡亲邻里都吃席的回门宴,在秦瑟瑟强烈要求下,变成了关上门吃席。 席间,秦瑟瑟嘴巴撅得能挂油瓶,“那傻丫头怎么忒不给面子。珩哥哥也就是灌了她男人几杯酒罢了,不也没喝醉么。我们这边还倒了好几个兄弟呢!她就这么不给面子!真的是太过分了!” 秦二梁一杯接着一杯的灌酒,眼睛都直了,硬着舌头说:“就、就是!我、我女婿可、可是秀、秀才!” “不、不识抬举!” 给秦二梁满上,李壹珩满眼怨毒:“岳父说得对!就是不给我们面子!一家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我以后可是要跟着洛三爷做事的人。等我飞黄腾达了,非弄死他们不可!” 秦二梁拍着李壹珩肩膀,“女婿,你放心好了!我那死鬼大哥,还有二十亩地在我手里!我、我这就把地契给你们!你们拿去卖掉,做个盘缠!” 二十亩地! 李壹珩的喉咙,忽地一阵发紧! 酒立马醒了一大半,身子凑近了秦二梁一些,开口说话,也带了些讨好的意味:“岳、岳父大人,手、手头竟有如斯巨款?” 秦二梁挥了挥手道:“嘿!不然你以为呢?我就是等着瑟瑟成亲,再给她撑腰的!现在既然你们夫妻俩准备跟着洛三爷上任去,手头松些总比较好。你可千万要好好对待我家瑟瑟,不然的话,老子要你好看!” 李壹珩坐直了身子,清秀的小白脸上,笑容反而添上三分矜持:“岳父大人爱女心切,令人感动。小婿自当铭记在心,日后和贤妻举案齐眉,白首偕老。” 秦二梁和龙氏都十分满意。至于秦瑟瑟的两个哥哥,都顾着闷头吃喝。 吃过了饭,李壹珩打点了两个大舅子去喝花酒耍钱。自己拉扯着秦二梁,细细的道:“岳父大人,那二十亩地……” 秦二梁道:“那是给我闺女的!闺女,你跟我进来!” 李壹珩无奈,只得让开到一边,让秦瑟瑟跟着龙氏和秦二梁进了屋。 …… 秦琴去见了族长,开门见山问:“族长,我爹还留了二十亩水浇地给我?” 族长一怔,道:“我听秦大朗生前提起过这件事,但你爹死得仓促,这件事却没有人知道。你从什么地方知道的?” “我那宝贝二叔跟我说的呗。”秦琴翻了白眼,说,“他让我去看秦瑟瑟回门,我不乐意。他就说如果我不去,这二十亩地就不还了。开玩笑,凭什么?” 秦族长神情也严肃下来,说:“二十亩水浇地,值不少银子。我想起来了,在挨着山脚下面,有溪水的地方,有老大片没有人的野地。说是野地嘛,又明显有修整过的痕迹,还用竹子和三角梅给围起来了。村子里无人认领的,应该就是你爹留下的地。” 秦琴一听,立刻站起身:“走,我们去看看!” 来到门口,只听见老黄牛一声长长的叫唤,明湛已驾车等在族长家门前了。秦琴让着族长先上了车,说:“阿湛,你怎么知道我要用车?” 明湛道:“我猜的。” 猜得如此精准,默契如斯,秦琴甚至觉得明湛就是自己肚里的蛔虫。 坐着车就快多了,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族长指着前方一块竹林嚷嚷:“是这儿了!这块地是没有人的!” 竹林茂密,明湛对秦琴和族长道:“你们先坐在这儿别动。我下去看看。” 等他下了车,秦琴叫住了他:“阿湛!” 明湛回头,看着她。 秦琴道:“如果可以的话,帮我搜集一些这块地原本属于我爹的证据?” 明湛缓缓点头。 等秦琴和秦族长在车上对好了质,明湛也回来了。他钻得很深,回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掉落的竹叶子,一边拨开了身上的枯叶,一边道:“我找到了这个。” …… 拿着明湛找到的证据,秦琴本打算酝酿个万全之策,再去找秦二梁讨说法。 但秦族长一句话让她改变了主意。 第264章 女儿,不配继承 族长说:“我听说,李壹珩婚后就要离开靠海村了。他那个大腿洛三爷中了举人,立刻补了个府衙里的缺,不日就要赴任了。他要跟着去做个幕僚,谋个前程。” 秦琴一愣,问:“什么时候走?” 秦族长道:“今天秦瑟瑟前脚回门,后脚就有人见到李老寡在收拾行李,怕就是这一两天了。” 秦琴当即一拍牛屁股,“走!” 她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秦琴直奔二房家里,赶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秦二梁送秦瑟瑟和李壹珩出门,酒臭味隔三丈都闻得到。 “秦二梁!”秦琴也不客气,对秦二梁直接喊起了名字,“我来找你要回我爹留下的地!” 她的声音震耳欲聋,秦二梁摇了摇头,眼瞅着酒就醒了好些。 秦琴横刀立马,站在门前:“我爹临死之前留下了二十亩地,赶紧把地契还给我!” 秦二梁眼珠子一转,撇着嘴道:“我才不知道你说什么!” 秦琴拧眉:“这话可是你自己告诉我的。怎么,现在耍无赖了?” 秦二梁桀桀笑:“是吗?我怎么都不记得了?有人听到么?没有吧?没有人听到的事情,光凭你空口白牙的说,怎么能够相信?” 这秦二梁,脸皮也够厚的。 都把秦琴给气笑了。 跟在秦二梁身后,李壹珩也是皱眉翻白眼的,撇着嘴:“秦琴,你今天不遵礼数,来参加你妹子的回门宴也就罢了。还过来无事生非,你真以为你够蛮横就有理了是不?” 秦琴才懒得理会他,伸手,直接对秦二梁道:“地契——” 秦二梁“啪”的一巴掌,重重的把秦琴的手打了下去,尖叫着道:“什么地契屋契的,我才不知道你说什么!我哥死的时候,知道你不争气,早就把所有东西都交给我了!” 忽然之间,又看臭虫似的,轻蔑地看着秦琴,冷笑:“区区一个绝户独生女,赔钱货,论理,也不能把我们秦家的东西交到你手上!” “谁知道到时候会不会便宜了明湛那个野男人?” 秦琴的火气“噌”的就上来了,“绝户?我是死了还是咋地?我爹死了,你有给他上过一次香么?你就好意思腆那么大个脸拿走他的地!” 秦二梁道:“上不上香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男人!” 一瞥眼,看到了族长,道:“族长,那可是你判给我的。你可不要说话不算话吧?” 秦族长跺脚道:“那时候傻丫疯疯癫癫的,我信了你的屁话,把秦大朗的地契交给你了。可当时你跟我说的,是你代为保管,等秦秋平懂事了就还给他!跟现在是两回事嘞!” 秦二梁梗着脖子道:“对呀,那秦秋平呢?秦秋平在哪里?” 秦秋平……秦秋平还在书院里呢。 他中了小三元之后,不骄不躁,而是立刻投入准备到新一轮念书去了。在山长跟和子辰师兄的建议下,秦秋平决定放弃明年春闱,转而准备迎接四年后的那次考试。到时候他十八岁,正是体力脑力的巅峰期。 但,因为底子薄弱,秦秋平一刻不敢放松,就连饮宴应酬都推了,直接躲进了明镜书院里念书。 秦琴也不可能为了这件事耽搁儿子的大事! 她黑着脸,说:“那你是一定不乐意交出来了?” 秦二梁拖长声音:“交?交什么交?得有这回事才交啊!” 秦琴甩脸就走:“行。那我们公堂上见。” 这一言不合的,怎么就上公堂了呢! 有人在旁边好心提醒:“秦二梁,你莫要起这个贪心了!你是上回喝多了躺家里没看到,县太爷来我们村子里视察糖坊,直接把明湛放身边来聊天的!” 秦二梁一惊,他整日酗酒,醉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确实不怎么知道这回事。 只是还不信! 冷笑着说:“自古以来,家产传男不传女,她跑遍天下也是这么个道理。有本事就去县太爷跟前敲鼓喊冤去!” 想起李壹珩背地里教自己的话,秦二梁越说,越觉得有恃无恐,腰杆子越直,“我可是你实打实的二叔!晚辈告长辈,必先吃二十棍杀威棒,你再皮实,倒是能受得了那几十棍杀威棒不能?” “秦琴,你别打算吓老子,老子吓大的!” 秦琴点了点头,道:“行。那就别怪我了。” 她抬起脸,对族长道:“族长,您是公正人,我这边还是想请您做个见证!” 秦族长道:“我自是秉公办理。” 这时消息传开了,已回到家里准备歇息的村民听说秦二梁家闹起了二十亩地的官司,端着饭碗就从各家各户跑过来瞧热闹。 秦琴亲自套上牛车,英姿飒爽的坐了上去,道:“走。我们去找县太爷去!” 李壹珩见势不妙,拉着秦瑟瑟的手,低声对秦二梁道:“岳父,我们先走了。” 秦二梁微微点头,道:“行。去吧。这儿有岳父顶着!” 李壹珩拉着秦瑟瑟,趁着人多,一溜烟的跑了。 秦琴也不追赶,任由他去远,自己坐在牛车上,斜眼看秦二梁:“二叔,你是跟我一起走呢,还是你留在此地等我,等我通知了衙差大人们来拿人?” 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拿出一张写好的状纸,笑吟吟的说:“本朝律例,状纸一递上去,被告必须上公堂应诉,如果有缺席,即杀威棒伺候。你自个儿决定喽?” 秦二梁也没想到秦琴竟然连状纸都写好了,那是早就有备而来啊!他恨毒了秦琴,又想着地契已经给了李壹珩两口子,等他们一走,李壹珩和秦瑟瑟后脚出发。等入了洛府,那就是一切万事大吉了。 这么一捋思路,秦二梁也不慌了,很是沉着地说:“秦琴,你这是为所欲为得太久了!今天叔叔我就给你点教训,好让你知道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 …… 前脚秦琴、秦二梁、秦族长闹哄哄的离开了靠海村。 等到看热闹的村民散去,三道黑影静悄悄的绕着路,从村后小道里离开。顺顺当当地到了三岔路口,一辆马车早就候在此处。 第265章 对薄公堂 迎着黯淡的月色,几乎看不清楚马车上的人脸,只有微风吹过,隐约看到马车车厢犄角上挂着的羊角灯上画的三道水波纹。 李壹珩喜悦道:“看看,三爷来人接我们了!” 风又大了些,吹得羊角灯朝着车辕上的马夫脸上扑。 灯光亮处,照亮的是明湛的眉眼。 李壹珩:“……” 秦瑟瑟:“……” 李老寡:“……” 明湛微微一笑,说:“女人退一边去,我不打女人。” 不约而同地,李老寡和秦瑟瑟齐刷刷向后一大步,把个李壹珩给突兀地露出来。黄豆大的冷汗一颗一颗在李壹珩脑门上沁出来,明湛又对他勾勾手指,道:“把我爹的地契交出来。” …… 随着越发接近儋城县,秦二梁的底气一点一点被抽空。从一开始喃喃不绝的咒骂,到后面的沉默。 由始至终,秦琴都没有理会他。 一鼓作气,再而衰。 她深懂这个道理。 前世的时候,她想要跟一个公司合作,对方也很专业,邀请她出席行业会议。意思就是在会议上相见相谈。等秦琴过去了之后,才发现这是对方设下的大型养蛊现场,到会的全是竞争对手,抢夺这张单子。 其中最大的对手,是个摆烂人设的白富美。 天才少女,动动手指就是个完美无缺的方案。 智商超群,张口就来的是个前瞻性极强的策划。 每天熬夜,皮肤吹弹可破,死吃不胖,天生丽质难自弃。名言就是:“那么努力干嘛,只要生活过得去,摆烂一会无所谓……” 随意舒适的人生态度,更是吸粉无数。 在旁人看来,她得到这个单子,也就是勾勾手指的事情,碾压的存在。所以会议上这位集团长公主也是摆烂得底气十足,每天开会姗姗来迟。 秦琴就一句话:“兄弟们,加班,把最好的方案拿出来。” 白天开会晚上加班,苦熬了三天之后,她把方案交了上去,赢得满堂彩。 然后,她亲眼看着摆烂人设崩在了自己面前。 所谓的智商超群,背后天价养了一整个智囊团;所谓的天才少女,背后有整个包装团队;所谓的死吃不胖,其实是个扣得食指起茧的资深兔子…… 得到了订单后,甲方的大老板对秦琴道:“你知道你赢在了什么地方吗?” 秦琴摇了摇头。 大老板说:“你赢在了真实。” 大老板说:“从不遮掩自己想要的,从不忌讳自己的努力,那就是一股劲儿。有这股劲儿在,你就是一把刀。” 大老板还说:“一把无坚不摧的刀。” 抬眼看,衙门八字洞开,耳边传来秦二梁嘀咕:“胆儿肥了,你就洗干净准备挨棍子吧!” 秦琴重重地吐了口浊气,不卑不亢地道:“就算挨棍子,我也要把属于我的东西拿回来!” 秦二梁怪叫:“那地是我的!” “那就看公堂判决了……反正……”秦琴悠悠的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咚、咚、咚…… 沉闷的击鼓声,把沉睡的公堂给惊醒。二十四名衙役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小跑着来到公堂之上,分列两边。唐瑾带在身边的周师爷虎步上堂,气沉丹田,声震屋宇:“升堂——” 衙役曼声高吟:“威——武——” 秦琴等三人,被带到了公堂上。 唐瑾惊堂木一拍:“堂下所跪何人?” 秦琴低着头道:“回大人,民妇秦琴,乃靠海村人氏。因先父三年前暴病亡故,留下良田二十亩。当时民妇并未知情,地契被民妇二叔所吞。如今民妇想要追回这二十亩良田,请大人成全!” 她目标很明确:二十亩地! 把秦琴呈上去的状纸接了过来,放在手中也没急着看,唐瑾又看向秦二梁:“你呢?” 秦二梁道:“草民秦二梁,乃是秦大朗的二弟。” 秦族长最后道:“我是曾经经手这件事的靠海村族长秦师尹,乃癸卯年本县取中第九名的秀才。” 唐瑾这会儿方才眼神一闪:“你是证人么?” 秦族长俯身长揖:“是!草民愿为这件事完整作证!” 唐瑾道:“既是证人,又有秀才功名,赐座吧。” 立刻就有人搬来一个小马扎,让秦族长在一旁坐了。秦族长千恩万谢的。 这时,唐瑾才问秦二梁:“秦二梁,你侄女状告你私吞二十亩地,拒不归还。状纸在此,格式分明,条理清晰,你可有话要说?” 秦二梁高声道:“我就两句话!第一,此女刁蛮任性,是村中人人侧目的恶妇,曾经因为盗窃而被在族谱中除名,此事人人皆知!第二,我兄长秦大朗死去之后,我就是本房唯一男丁。秦琴乃是独生女,于情于理,根本就不应该继承那块地!” 周师爷低声嘀咕:“大人,地方俗例,确然是家产传男不传女。” 不想,这话却被秦琴听到了。 秦琴冷笑,被唐瑾一眼看到。 唐瑾沉声道:“秦琴,你藐视公堂,嬉笑无状,就不怕我罚你?” 秦琴挺直腰板,柔柔的说:“民妇自是害怕的,但念在大人爱民如子,早前还常常微服体察民情,一定不会让子民平白吃皮肉之苦。” 要不是公堂严肃,周师爷当场就得笑出了声! 尽管才头一次见面,他老人家看着秦琴的眼神,全是赞赏! 唐瑾哼哼冷笑,一拍惊堂木,把脸色摆到最严肃:“少跟我耍嘴皮子!” 秦琴垂了头,默然不语。 明湛提醒过她,公堂上,官不让自己说话,自己就先不说话。 唐瑾道:“秦琴,所以你这是以侄女身份,状告自己叔叔?按照本朝律例,晚辈告长辈,乃是以下犯上。不问官司输赢,首先杖责二十。本官现在再问你一次,如果你坚持要告,那就首先下去领罚。如果要放弃,那也无妨,本官网开一面,这就退堂。” 秦琴直摇头,坚决地道:“回大人,谢大人好意。然则二十亩地对于我们农村人来说,不光是一份宝贵的财产,更是父辈辛苦打拼下的心血结晶!” 第266章 公堂之上,慷慨陈词! 公堂之上,秦琴慷慨陈词! “民妇父亲生前孑然一身,不得祖荫。毅然从军,自军中退伍回来后,艰苦创业,方才挣下地产房屋。家门不幸,民妇母亲生民妇的时候,又难产而亡。父亲既当爹又当妈,含辛茹苦,带大民妇,又为民妇立好了独立门户,不使民妇被某些人吃绝户,受欺侮……” “父亲为了女儿着想,可谓计谋深远,如果民妇轻易放弃,才是对父亲最大的不孝!” “民妇愿受这二十棍,势必讨还这块地!” 说罢,她磕了三个响头,直起了身子来。 人在公堂之上,实则安然若素。那份泰然自若的态度,自然而然地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就连唐瑾也不自禁柔和了面孔,微微颔首:“既然如此,下去领罚吧。” 秦琴谢恩领了罚,那些衙役倒没怎么下重手,连裙子都没让她脱,而且打得很轻。 看着她脚步轻盈地走回原位跪下,秦二梁怪叫起来:“大人!这不公平!怎么她挨完板子还能走路?” 唐瑾不乐意了,沉下脸去:“秦二梁,公堂之上,你喧哗什么?” 秦二梁对着秦琴指指点点,大喊大叫的:“大人!她肯定贿赂了衙差!那可是二十记杀威棒啊!怎么可能打了二十棍还这么轻松自如的走路?不可能!有人徇私!” “啪”的狠狠一记惊堂木,唐瑾黑着脸说:“秦二梁,你好大的胆子!张口就污蔑公堂衙差受贿!拖下去,掌嘴二十!” 那些衙差听见秦二梁大喊大叫的张口就来,早就不爽了。 把秦二梁拖下去,用泡了油的竹板子狠狠抽了秦二梁二十下腮帮子。秦二梁回来的时候,两边脸肿得老高,红光透亮的。 唐瑾说:“秦琴,你刚才说,你是已经自立了户籍?” 秦琴点点头,从怀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户籍纸,说:“回大人,这是民妇的户籍纸。” 趁着师爷转呈户籍纸的功夫,秦琴娓娓地道:“民妇父亲只有民妇一个独生女,因此早做了打算。其一,是招郎入舍,如今民妇和入赘女婿已生育二子一女,家业兴旺,后继有人。其二,父亲临终之前,把户主传于民妇。如今民妇自己即是本户一家之主。继承父亲田地,合理合法。” 她鞭辟入里的说话,倒让公堂上下,尽皆点头。 秦二梁眼见秦琴三言两语就说服了县太爷,心里着急了。眼珠子一转,开始磕头。 咚咚咚的磕头响动,自是惊动了唐瑾,唐瑾垂头询问:“秦二梁,你可有话要说?” 秦二梁“嘶嘶”地往后吸着气,说话速度慢了,倒比之前那尖酸刻薄一副刁民模样要好了些:“大人,凡事要讲求证据!现在都是秦琴一面之词,可是当初我哥死的时候,地契是交给我的!族长可以作证!” 他又磕了一个响头,看着秦族长道:“我也知道,族长最近和秦琴交好,肯定会向着秦琴说话!只不信这个世界没有公理!” “族长,当初那个地契,可是你亲手交给我的!现在你要反口,那就是欺负人!” 如果说到顺风浪逆风投,装傻充愣示弱摆烂…… 整个靠海村,秦二梁认了第二,没有人敢认第一! 角度极其轻微地别过脸,周师爷言行恭谨,微微对着唐瑾点了点头。 多年默契,唐瑾就知道周师爷认为秦二梁有理,他思忖着,对秦族长和气地说:“秦族长,秦二梁的话可属实?” 秦二梁道:“比珍珠还真!而且,就是秦族长下决定把秦琴从族谱上除名的!” 唐瑾道:“秦族长,既然你之前做出驱赶秦琴的决定,为何如今又要为她作证,替她说话?这当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促使了转变?” 秦族长离了小马扎,对着唐瑾整整齐齐地做了个揖,道:“回大人。当日秦琴确然品行有亏,但其后她痛改前非。去年本村遭遇了饥荒,全村逃荒,是秦琴留在村里,收敛了饿死老人的尸首,保全了老人体面。此改正表现其一。” “其二,村民回来之后,欲以捕鱼为业,度过冬荒青黄不接的难关。又是秦琴慷慨解囊,借出秦大朗生前遗留的六分仪、陀螺仪等渔船用具,保我靠海村百姓能出海归来鱼满仓。更施妙计,让我们脱离鱼牙子虾霸一伙敲诈。这件事,本村渔民秦铁牛、秦桂树、秦海鹏等人,俱可作证。” “其三,今年开春不久,秦琴作中人,促成了本村与金滩镇张氏南货店的冰晶糖合作。更是不计前嫌,无私传授了冰晶糖制作之法,在村中广种甘蔗,建设糖坊,本村发家致富指日可待。她自己却是毫不居功,平日深居简出,谦虚待人。她的儿子中了小三元,她也只是小小的家宴一翻,从来没有招摇过市,仗势欺人的。” “敢问大人,如果有这么一个好人,曾经行差踏错过,现在却付出了如此种种行动。那么我是该揪着她从前犯过的过错不放呢,还是说以新的态度去对待她呢?请大人定夺!” 所有人都听得愣了神,就连唐瑾自己,也捋着胡须,陷入了沉思中。 周师爷连连点头,低声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呐——” 唐瑾微微摆了摆手,又对秦族长道:“秦族长,本官明白了。不过——你话也别扯远。我只问你关于秦大朗留下二十亩地一事,你知道多少?如实说来,不得遗漏。” 秦族长又是作了一躬,方才道:“那是大约四年前开春的时候了,那年春天秦大朗发了恶疾,他找到了我,告诉我他筹谋了二十亩水浇地,文书契约正在办理,担心自己熬不到那个时候。我只管宽慰他,同时也帮他盯紧了那县里的田亩师爷做这件事。” “谁知道地契还没有交割好,秦大朗病情急转直下,撒手走了。他死去的当天,正是跑腿人把办好的地契交到我手里的日子。傻丫……秦琴哭得昏死了过去,秦二梁就跟我说,这份地契可以交给他代为保管。我也是心乱,想着打虎不离亲兄弟,秦大朗一死,秦琴最亲的人就是秦二梁了,于是就把地契交给了他。” 说到这里,秦族长鄙夷地看了秦二梁一眼 第267章 明湛,及时赶到! 秦二梁低着头,匍匐在地上,活像一条烂虫子。 也不说话,也不认错,也不让人看到他的模样。 很是淡定地,秦族长继续道:“然后我就一直没有再见到这地契了。如果不是这次秦二梁自己主动提起,搞不好这块地真的就被他吞了。” 唐瑾看着秦二梁,说:“秦二梁,你可有辩解?” 秦二梁道:“我是秦家唯一的男丁,辈分也大。那时候我大哥糊涂了,什么都要留给秦琴,我辛辛苦苦传香火,到头来什么也没有得着,我不服!” “啪!”唐瑾一拍惊堂木,大喝:“大胆!你兄长既有白纸黑字,声言把二十亩地留给独生女。你不尊重死者意愿,此已大不敬!欺瞒孤儿,贪墨财产,更是贪婪不足!如此贪婪不敬之人,还敢声言不服?” 随着唐瑾怒斥,秦二梁委靡了下去! 但他猥琐的脸上,眼珠子乱转,分明还是不服! 秦琴忽地“呜呜呜”低声啜泣起来…… 哭声,引来了唐瑾注意,他问:“秦氏,你哭什么?” 秦琴道:“回大人。秦二梁的说话,倒是勾起了民女的伤心事。民女为独生,生母乃外地人士,从出生开始,就不曾见过生母。此番缘故,听我爹说,也离不开二房刁难!” “那时候我爹外出做工,托人带钱回来养活妻儿,我娘怀着我,和奶奶、二婶一起生活。可是二婶却欺负我娘在本地无亲无故,一再为难娘亲。最后我娘横生逆产,差点生不出我,最后以刀划破腹部,把我活活取出来,保小留大,也在民妇脸上落下了一道疤痕!” “如今侥幸,民妇自学医术,把疤痕消掉。而身上的疤痕能够消失,心里的伤痕呢?” 所有人都震惊了! 唐瑾和周师爷,更是瞠目欲裂! 周师爷低吼:“可恶!竟有如此歹毒的兄弟?” 秦二梁软倒在地上,整个人委靡了,他拼命摇头:“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不,都过去几十年了……” “对呀!都过去几十年了!”秦琴双眼含泪,大声喝问,“都几十年了!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害我娘死掉,我们家绝后,就能吃我家的绝户!你以为我爹和我都是傻子?”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几十年了,秦二梁,你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要不是你自己选的好女婿惹是生非,惹怒了我,你也不会胡乱说话,用二十亩地逼我全了你女儿回门的面子!” “这才真的叫,鬼拍后脑勺呢!!” 纤长的手指,用力一扬,直指秦二梁鼻尖:“秦二梁,从今以后,别再说你是我二叔!我秦家,没有你这种二叔!我秦琴,也绝不认你这二叔!” 反正二十棍都生受了了! 她,可以名正言顺的不再认这家亲戚了!! 秦二梁天旋地转的,软倒在地上,眼底全是怨毒:“臭丫头……” 他也没想到,秦琴竟然这么刚。 竟敢直接对薄公堂。 此时此刻,秦二梁肠子都悔青了! 周师爷手下笔走龙蛇,片刻之后,一张三指宽的条子就交到了唐瑾案头。唐瑾看了,暗暗合了心意,嘴角边露出一丝笑容,手底下惊堂木一拍:“既然如此,按本朝律例,秦大朗所遗二十亩地,应由嫡亲女儿继承。本案宣告结束!” 正准备喊退堂,秦二梁跪在地上,杀猪一样喊起来:“大人,冤枉啊大人!既然秦琴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那么我就问她了,她知道那块地在哪里吗?她有什么证据证明那块地真的是秦大朗的地?” 唐瑾握着惊堂木,手悬在半空,停住了。 周师爷缓缓道:“是这么个道理。素日那些田亩师爷们勘察地块,光是有图纸文书也不够,还得亲自去田间看那青苗地块……如今只凭一个人证。确然不足以服众。” “从来田亩之事为民之本,多少百姓一辈子辛苦挣扎劳碌,最终不过得一亩三分自留地。事关土地,不可儿戏!” 有土此有人,有财此有用……对土地的深情,是刻在每一个国人灵魂深处的烙印! 也是唐瑾如此郑重对待的缘故! 感受到唐瑾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压迫感十足。 而秦二梁,则是又抖起来了,不怀好意地讥笑着:“秦琴,你素日不事生产。今年从开耕开始,你可种过一粒种?育过一棵苗?现在傻眼了吧!凡事是要讲证据的!你连那二十亩地见都没见过,空口白牙就要占了去——你想得美!” “你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绝户女,招郎入舍的赔钱货!我们秦家男人的东西,你也配肖想!做梦去吧!” 恶毒的笑容,令人作呕的黄牙,在秦琴面前来回地晃…… 要不是在公堂上,秦琴真想给他一拳狠的! 唐瑾道:“秦琴,你可有证据?” 秦二梁怪笑:“她怎么可能有证据?她一辈子都没下过地,她连大哥的地头朝东还是朝西都不知道!” 唐瑾拧起眉毛,周师爷轻声提醒道:“大人,如果没有证据,又没有地契的话,这件案子……恐怕得再议。” 肉眼可见的,秦二梁就支棱起来了,看着秦琴阴阳怪气的:“就凭你个出嫁女,也配跟你叔叔叫板?麻溜利索的滚回去带你的小兔崽们吧!” 门外传来一阵响动,一个衙差飞快地跑了过来,直奔周师爷。耳语几句后,周师爷抬头对唐瑾道:“大人,门外来了一名男子,名叫明湛,自称是秦琴的丈夫。他有重要的证物要呈给大人。” 唐瑾是认识明湛的,闻言,扬了扬眉毛:“传明湛上堂。” 衙役们很快把明湛带了上去,他先是安抚地看了看秦琴,给了个安慰的眼神示意。跟他深邃柔和的目光视线相接,秦琴忍不住甜甜的笑了。 原本跪得腰酸腿麻的,那不舒服的感觉也跟消失了似的。 秦二梁高声道:“区区赘婿,连我家的狗都不如!也配上公堂!我呸!” 喉咙里咯咯作响,一口浓痰就要对准明湛吐过去。 唐瑾一拍惊堂木,威严高喝:“秦二梁,公堂之上,休得喧哗!休得无礼!违者再掌嘴二十!” 吓得秦二梁直伸脖子,喉咙咕噜一下,把那口浓痰又生生咽了回去。 第268章 地归原主 对秦二梁的丑态视若无睹,明湛从怀里郑重拿出地契,双手呈上:“启禀大人,此乃岳父当年遗留下的地契。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地块西起白石块,东至拦田渠,南至黄蜂坑,北至死山脚。合共二十亩零三分地。印章齐全,交割明白。” 唐瑾说:“呈上来。” 周师爷把地契从明湛手中传到唐瑾手里,唐瑾一边仔仔细细地看着,一边手指轻轻摩挲地契上已有年头却依旧颜色鲜明的朱砂印鉴,似在鉴定真伪。 忽然之间,唐瑾毫无征兆地发问:“秦二梁,你为何发抖?” 秦二梁瑟瑟发抖着,嘴巴还硬:“什、什么?草、草民没有发抖啊?” 都筛糠似的了。 唐瑾面无表情地说:“你可是害怕?” 秦二梁道:“只、只是尿、尿急而已……” “啪”唐瑾狠狠一拍惊堂木,道:“还不说老实话!” 周师爷捋着须,低声细语的问明湛:“明湛,这张地契,从何处得来?既是如此重要的证物,为何拖到此刻才呈上?内中可有隐情?” 明湛道:“回周先生。这张地契被秦二梁交给他的女儿女婿。趁着我妻子和秦二梁往本地告官,那两位携带地契潜逃文州县。这儿竟是一出‘调虎离山’之计。草民不才,莽撞拦截了那两位,才把地契夺了回来。” 周师爷和唐瑾,都是脸色一变! 唐瑾一拍惊堂木,横眉怒目:“秦二梁,你好大的胆子。私吞侄女田亩,转移证据,两罪并立。本官着此判决,立刻把地契文书交还秦琴。秦二梁领二十棍,不得有违!” 秦二梁吓得往地上一坐,扯着脖子高喊:“大人!大人!不公平啊大人!” “大人,我女婿是秀才郎,跟着文州城洛家做事的!” 唐瑾眼睛一眯,更不高兴:“秦二梁,你什么意思?难道本官是那种畏惧权势的人么?再加十棍!退堂!” 秦二梁没想到,李壹珩的名头这么不好使,眼看人高马大的衙差们朝着自己扑过来,他腿一软,身上飘出一股臊气…… …… 拿到了地契,从公堂上下来。 没想到周师爷等在半路上。秦琴上前去,深深作揖:“感谢师爷。” 周师爷摆了摆手,道:“这不算什么,分内之事罢了。我此番在等你们,却是奉了我家大人之命,带几句话。” 三人忙恭敬聆听。 周师爷道:“我家大人带话说,夫人的这几亩水浇地,手续年深久远,建议还是重新找到田亩师爷勘立地界,办理手续为宜。” 这是唐瑾一片好心了,秦琴忙长揖道谢。 周师爷又道:“大人还问,不知道靠海村的糖坊现在能开始产糖没有。过了端午,他要来亲自验收。” 秦族长道:“糖坊如今正在开榨了。一切都在顺利进行中。请大人放心。” 周师爷点了点头,道:“好。请你们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找相熟的田亩师爷。” 秦琴又是感激不尽。 有周师爷带着,所有文书手续办得飞快。等他们拿到簇新的,散发着墨水清香的新地契,回到衙门门口的时候,儋城县也才刚放了午炮。秦琴很开心,仍旧让明湛赶着牛车,往回赶。 离开儋城县的时候,明湛若有所思地往回看了一眼。 秦琴见了,好奇心又被勾起了起来:“阿湛,你那什么眼神呀?” 明湛道:“多看两眼,记在心里……这地方估计很快就要成为过去了。” 秦琴:“??” 秦族长道:“我也听说了,圣旨已经在府衙那边宣读了。从此以后,就没有儋城县啦。儋城县和文州县,合二为一,仍旧叫文州县。里面的这位大人,恐怕就另有去处……以后要见面也见不着咯。” 秦琴吃了一惊:“这么大件事?” 从前明湛跟她说过,她没往心里去。没想到如今说合并就合并了。 这古代的行政能力,也刚刚的啊! 明湛嘴角边勾起一丝笑容:“这样一来……桥就很快修起来了吧。” 秦琴更吃惊了,“修桥?文兰河的桥么?” 秦族长道:“不然还有哪里呢?隔山容易隔水难。河东水米丰饶,河西每过三五年就饿死人。我们在此地土生土长的都知道……再不修桥,过不了几年,儋城县的人就跑光了!” 时代的风,似乎在秦琴身边吹过……风猎猎,摆动裙裾,秦琴不自觉眯起眼睛,目光游弋在周围走动、做买卖、追着熊孩子撵着揍的各色百姓身上……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喃喃道:“这就合并了么?这就修桥了么?” 手上一暖,落入了大大的柔软的包裹中,明湛握住了她的手,腰板挺直,“既是桥通,又有地利。将来我们一定能够过得更好!” “走!我们回家去!” 明湛总能够给她带来力量。 秦琴心里暖暖的,用力点头,唇角高高扬起:“走!回家去!” 路上,秦族长问起:“傻丫,这二十亩地你打算用来干啥?” 秦琴脱口而出:“种橡胶!”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正在想橡胶呢,这就有了一块地。 感谢便宜爹爹! 感恩一切! 搞清楚橡胶是什么之后,秦族长再次捋起了胡须:“听起来是一种用处很大的树……然而就如楠、杉、檀等珍贵木材那样,至少也得数十上百年。而且人工载种树木,更是闻所未闻……傻丫,就算现在你已有了糖坊的抽成,也有了皇商的身份,这么投入一个无底洞中,听起来也是……过分任性了些?” 秦琴说:“族长你说得有道理,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不过,那橡胶的好处,却不是用来做屋梁木柱打家具。而是另有用途,这个用途,又比做屋梁木柱打家具要大得多!” 她指了指路边一蓬蓬开得热烈的马缨丹,一棵棵高耸入云的椰子树,说:“我们琼州得天独厚的炎热气候,正是橡胶适合生长的地方。自从第一眼看到那块地开始,我就下决心用来种橡胶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从秦二梁手里拿回这块地!” 第269章 秦族长真羡慕 秦族长目瞪口呆地看着秦琴,转过脸去看着一脸平静的明湛:“阿湛,你觉得呢?” 明湛道:“无论傻丫做什么,我都会支持她的。” 秦族长越发愣住,半晌才说:“我真羡慕你们。我在家里也算说一不二的了,但我家老婆子也难免疑神疑鬼的,有时候想事情更是想岔了。能够像你们那样,绝对的明白对方想法,真的是走遍天下也找不着几对。” 是吗? 大概因为,她把明湛当兄弟吧! 儿女私情,只会影响她拔剑的速度! 秦琴笑了一笑,拿糖坊里的话题来岔开。聊起糖坊,秦族长可就不困了,从产量,到成色,聊得津津有味。 …… 秦二梁是领了三十棍子才挣扎回来的,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他占了侄女的二十亩地,多少人奋斗一辈子都未必能够置办下一亩三分地来,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对秦二梁家越发鄙夷了,都离得他远远地。 李壹珩一家子都跑路去了文州投靠洛明洋去了,秦二梁在村子里,没有人能走动。 而且媳妇儿死了,大儿子虽不说什么,却也生分了些。 二儿子在城里,又染上了赌瘾——这事儿原本秦二梁两口子还不知道,这次秦瑟瑟出嫁,二儿子回来,龙氏给二儿子收拾衣服,不料却抖落了一张借据,这才暴露出来。 看着凄凄惨惨的二房,不到半年前,自己还是村花的娘,秀才的未来丈母娘,在村子里横着走,人人见到都羡慕的。龙氏又气又恨,趴在床上哭个不停。 秦二梁被她哭得心烦,闷声道:“哭什么哭!哭丧么!” 龙氏一兜眼泪的,说:“我哭我命苦!筹谋了半辈子,好不容易给女儿成了亲,却连个依仗都没能给她!好端端的二十亩地,拿在手里三年都没事,偏生现在被秦琴拿走了!” 说到这里,秦二梁也烦,狠狠地叹了口气。 龙氏絮絮叨叨的道:“秦大朗没少攒钱,不留给我们也就算了,偏要给那个绝户丫头。再怎么着,我们也俩儿子呢,那个死绝户鬼,死了也不留个好的!当家的,我问你,现在怎么办?” 秦二梁道:“能怎么办?村子里待不下去了!山不转水转,我们也进城去!” 龙氏眼睛一亮:“是不是去闺女哪儿?今儿她捎了口信给我,说在洛家安顿下来了,洛三爷对他们很好,专门拨了个院子给他们一家三口住。城里的房子跟村子里愣是不一样,粉白的墙,高耸的瓦,那院子里种满了鲜花,就连呼吸都是香甜的!不像村子里,满是牛粪鸡屎味!” 她越说越开心,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我们如果去投奔瑟瑟,也能沾沾光!” 秦二梁直摇头:“你疯了!女儿才嫁过去几天?那洛家又是什么门头?李壹珩过去,是以幕僚身份,带着老娘家眷,说得过去。岳父岳母也跟过去了,别人怎么说?你快打消这个想法!丢人不丢人!” 就跟被兜头泼一盆冷水似的,龙氏当场蔫了:“啊,不能去?那我们去哪儿?” “让老大、老二都把手头的工辞了。老二还是学徒,就让他请师傅吃个饭,提前出师!”秦二梁道,“洛家我们要去,但不是去白吃白住。去求洛家给个恩典活路,然后他们让两个小子去店里跑堂也行,留在院子里当小厮也罢。总之就是在城里过活,我想过了,这次我们吃大亏,就因为两个儿子不在身边,而秦琴身边却有那个赘婿时刻跟着!这一次,我们也跟着两个儿子,我就不信,日后在城里挣了钱,回头衣锦还乡,这帮子人不跪下来舔我!” 夫妇二人合计完毕,龙氏就真的翻箱倒柜的,把藏在柜子里的细软找了出来。 秦二梁看到帕子里堆着的好些细软,也是惊讶了:“你竟然还有这么多钱?” 龙氏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说:“你眼睛瞎了啊,没认出来这些首饰是你那个死鬼大嫂的?村子里见过她的人还没死绝呢,这些东西我怎么好拿出来现眼?现在好了,趁这个机会,带到城里去,反正那儿没有人认得我们,把这些东西找个倾银铺销融了,重新打成金饼子银饼子,也好花用!” 秦二梁这才了然,不过银子既然入了眼,他自然不肯放过,随手拎了两件看得顺眼的,美其名曰“代为保管”。深知自己丈夫德行的龙氏也不跟他计较,只是指点他去做粗重活儿,把秦二梁又支开了,把他藏在酒坛子底下的私房银掏了些回填。 夫妇二人收拾了足足两天,这才寻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悄咪咪的起了个大早,铁将军把门一锁,离开了靠海村。 时间如白驹过隙,飞快地过去了。 不几天,发了两县合并的榜文。从此在大历国的地图,再也没有了儋城县,只有文州县。文兰河从中而过,分了河东、河西两岸。似乎是安慰性质,唐瑾上升了一级,不知道调哪儿去了。 陈冰成了他们的父母官。 不过,这些事情,老百姓们并不担心……毋庸置疑,陈冰是个好官,且是个有能力的好官。 政通人和,日子照样的过。 琼州似乎是没有春天的,也就是穿了两三天春衫的功夫,气温“嗖”的就上去了。 不过四月光景,就入了夏。 这可苦了秦琴,这个朝代没有短袖,更没有短裤。大热天还得捂得严严实实的,稍微一动,汗流浃背。着实让习惯了热裤短裙的她受了些煎熬。 叫苦连天之际,还是明湛有办法,进了城一趟,竟被他弄来了两匹薯莨布。 薯莨布,有个名气更大的名字,叫“香云纱”,又叫“响云纱”,因布料特殊,穿在身上沙沙作响而得名。这两匹响云纱是从广梧郡来的,只是最最寻常的黑色,就这已是极为难得。可以说,有钱都买不到。 秦琴满脸傻笑地上上下下抚摸着那匹料子,不争气的眼泪都要从嘴角流出来,喃喃道:“好软,好糯,好滑,好凉……” 第270章 好机会! 明湛:“……” 秦四奶奶:“……” 决意把某傻子放一边去,明湛扭脸对秦四奶奶说:“奶奶,这儿够给你和傻丫做两身衣服么?” “够了,够了!”秦四奶奶连声念佛:“阿弥陀佛,这薯莨布,我也只是听说过名头,第一次见到真东西。闻名不如见面,又凉又滑的。托阿湛的福,能得一身好衣服穿!” 看了一眼秦琴,倒是有些为难:“但玄色太沉了,黑乎乎的,傻丫年纪轻,穿这么一身衣服……怕不大合适?” 秦琴道:“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不介意。我要做盘扣斜襟的款式。再在袖口、衣摆处加一点银线滚边提亮了,就行了。” 秦四奶奶略一思忖,点头笑道:“对,这种款式适合你年轻妇人。就这么做。我做一个简单盘扣的给你日常穿。再做一个凤凰盘扣的,在正式场合穿。玄色上衣的话,大红织金马面裙就不错,又或者穿撒腿裤也行。” 她们平时在家里为了方便干活,都是穿一种大裆裤,干活的时候束起裤脚,闲了就散开。 听了秦四奶奶一说,秦琴道:“大红织金的布料还得买。找个赶集日去买了吧。” 被俩女人撇开了的明湛,这会儿又插话了:“赶集日?别想了,最近三个月的集市都停了,没有集市。” 秦琴、秦四奶奶异口同声:“诶?” 俩人视线全落在自己身上,明湛扬了扬眉毛,垂下眼睛,继续看手里的账本:“两县合府,如今属于相互融合交接的时候。且要在圣驾南下之前做好一切准备。集市什么的,就全停了。不光如此,现在还全县征集能工巧匠,要在圣驾来之前,造好一座能够过车的桥。” “官府已经发了悬赏令,希望能者毛遂自荐,能够独立统筹完成这座桥的,重重有赏,另请赐官身。如果无法独立,能几个人合力完成的,可以平分赏赐。就算是举荐成功,也能获赏黄金千两。” 秦四奶奶听得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阿弥陀佛,那么岂不是争破了头?” 不料,明湛摇了摇头:“并没有。赏得多,罚得也重。” “怎么个罚?” “工期内无法完成这条桥的话,全家发配充军。为首者枭首示众。” 秦四奶奶听了,直摇头:“开玩笑了。文兰河那么宽,工期那么赶,怎么可能建得起那座桥!这不是明摆着杀人坑货么!” 众人议论了一阵,又坐了一会儿,就散了。 …… 一灯如豆。 托着腮帮子,凝视着面前的图纸,秦琴呆呆地出神,就连明湛什么时候进了屋子都不知道。 就在刚才……她独自在屋子里的时候,这张图纸突然自己从空间里跌落下来,砸在她头上。 展开一看,是她从前放在仓库书架里的图纸。这些图纸是在一个老班长的藏书室里抢回来的,那位老班长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山洪暴发,为了掩护身边的小战士牺牲了,秦琴和几个兄弟去接他的骨灰。 以及,按照规定,带走他的私人物品。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老班长从戎二十年,上无片瓦遮头,下无立锥之地,卡里仅剩98块8毛5。唯独是留下了整整三面墙书架的书……秦琴安抚了哭晕过去的嫂子,把藏书捐了九成。剩下一个柜子的图纸,她留了下来,放进仓库里留作念想。 “老杨班长啊,这是你的意志吗?”她凝视着眼前这条桥梁图纸,心里默默地对话,“自从我来到这儿,都是我百分百的操控空间。今天空间却似乎有了自己的意志,主动选出物件出来。你的意思是希望我可以修桥吗?” 老杨是工程排排长,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一辈子搭桥无数。 手绘的图纸,泛黄的纸张,标注得很专业仔细。 秦琴只顾着出神,就连明湛站在她身后凝视了半晌也没觉察。明湛开口说道:“这图纸……哪里来的?” 浑身汗毛竖起,秦琴原地蹦起三尺高“哎哟!”明湛眼疾手快,箍住她腰,把她摁回椅子上去。 秦琴抱怨道:“你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的……” “吓到你了?” “还好啦!” 但明湛视线不断地向着桌面飘去,秦琴多机灵的人,立刻觉察了。她让了让,主动交代:“是从一本旧书里恰好发现的……也是恰恰好……要不然,我就去揭了那个悬赏令?” 明湛黑水晶的平静黝黑的眸子,很是明显地震动…… “你?” 秦琴说:“是的。我。” 她抬起眼睛,凝视明湛。 修好桥的,会得官身! 弯道超车的好机会! 等秦秋平按部就班的得功名,太慢了。 她不愿意做这个世界的鱼肉。 同时,她也很清楚一件事! 这个时代,女人去做工程…… 那何止是大逆不道!! 哪怕是在人人都要干活的平民百姓间,也是匪夷所思的! 更别说,要出面去求那些官老爷了! 到底是明湛,迅速平静了情绪,只是墨眸微微一眯:“你要做掌控工程的那个大掌?” 秦琴笑了笑,道:“原来这种角色叫‘大掌’啊?对,我就是要做大掌。” 抬眸,看着明湛,眼神颇有几分挑衅:“你觉得呢?” 如果明湛说一个不字,那她就与他分道扬镳。 明湛道:“你真这么决定了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秦琴平静地等他说下去,脸上不露半点波澜。 明湛道:“只是,我这次不能帮你了。” 女人澄澈的眼眸里,光芒就略黯淡了几分。那黯淡一闪即逝,快得仿佛错觉,秦琴反而还强笑了起来:“我能明白的。” 明湛摇了摇头:“不是啊。你没明白我意思,我要出门一趟。” 略一沉吟,说:“坦白和你说吧。按察司派了人来,我要和‘那位’大人一起出门……以广梧琼三等处特使的名义,往各个书院分发膏火米粮,捎带查账。得最少两个月才回来。所以……没办法帮你。” 秦琴眨眨眼睛,“咦惹?” 明湛在她对面坐下,说:“本来早就该跟你说的……但此行有凶险。” 第271章 娘子做事,为夫家务全包 秦琴秒懂:“查账嘛,哪里有不得罪人的。何况还是查官学书院的帐,少不免惹一堆斯文麻烦回来。阿湛,你是聪明人,这种得罪人的事,为什么要答应?” 明湛只是笑而不语。 很是敏锐地,觉察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秦琴转弯也快:“不过,你既然答应了,总有你答应的道理。要不然……我就放弃掉修桥的想法?” “不用啊。”明湛摇了摇头,大手覆上了桌面上的图纸,似乎毫无意义地轻轻摩挲着,“这张图纸我看了,画得真好。我有个直觉……这条桥准能够修成。天上掉个馅饼到你怀里,你反而往外推,这是造孽呢。” 原本挺严肃的气氛,被明湛这么一说,倒惹的秦琴噗嗤一笑。 惴惴不安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明湛能力深不可测,她知道,他一定没问题的。 也是一手搭在了图纸上,感受着老班长的笔迹,秦琴道:“你对我这么有信心的嘛?” 明湛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道:“你听过‘一鸣惊人’的典故嘛?” “当然听过,说书都没少说啊。楚庄王继位三年终日饮酒作乐,大夫伍举献鸟为谏。庄王遂笑道,‘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后乃痛改前非,亲理朝政,铲灭权臣,成一方之霸主。” 明湛道:“傻丫,这就是你一鸣惊人的机会。” 秦琴浑身热血上涌,干劲十足。 她重重地点头:“等着瞧!我一定把这件事做成!” 明湛捡着她的现代话,给她鼓劲:“加油!” …… 话说得轻松,真要把图纸献上去,空口白牙的说辞也是不行。接下来的几天,秦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把老班长留下的整套图纸重新临摹了一遍。这算是她做事的习惯,要做一件专业性很强的事情之前,哪怕不用亲自在第一线,只是站在指挥的角色,她也要求自己能够对专业上的事了如指掌。 何况这是造桥——十年铺路百年造桥,事关人命,事关百姓幸福! 这几日,明湛把屋里屋外所有的活儿全给包圆了。 洗衣做饭,砍柴挑水,打理菜圃,察看糖坊…… 一天两天,无人觉察。 三天五天,村里人纳罕得很! 这日明湛去砍柴,捎带手的打了两只野鸡,晃悠晃悠挂在柴挑子上往家里走。恰好秦族长带着两个人,迎面走来,族长见到明湛,笑得花一样,打招呼:“阿湛,从哪儿回呢?” 明湛道:“砍柴呢。您几位从哪儿来?” “从糖坊出来。”秦族长现在说起糖坊,眉飞色舞的,“现在库房里已经有将近三百斤成品了!还是不够,还得去再收一点甘蔗,此外淘澄的干净黄泥也不够了。须得去取。之前的那些,都是你们给的,这会儿却有些发愁,还好海鹏说他丈母娘家在山兰村,那地儿出的好土,一点儿海水海风不沾的,我们思量着明天过去看看。” 明湛道:“山兰村?那儿的土确实不错。村长瞿素清和我认识,是个敞亮人。” 秦族长顿时来了劲儿,“阿湛你交游广阔,好歹这次要帮我写个条子带过去,也好方便办事。” 这是举手之劳,明湛一口答应。他又提醒秦族长道:“族长,天气热了之后,甘蔗的含糖量反而低了。蔗地也需要生长,要入秋之后才能再榨糖。这几日得抓紧点。” 秦族长深以为然,拱了拱手道:“是。这些天我看大家有些懈怠。但官府下订的五百斤上用冰晶糖,一千斤官用细砂糖如今才产了不到一半。正想法子敦促了大家伙好好干完这一遭。等银子落了口袋,才好踏实。” 明湛笑了笑道:“是这么个道理。” 这些关于族里的细项,明湛就不好多言了,又挑了些有的没的聊了几句,约好了晚饭时到家里拿条子,明湛仍旧挑着柴火往家里走。 等他走远,秦海鹏才道:“阿湛人品能力都没话说,就是没有个男人的样子,太惯着老婆!上山砍柴也就罢了,得两只野鸡,也紧着带回家给傻丫吃!” 秦族长道:“那是别人家的阴私,少说句吧。” “不是啊。族长。”秦海鹏道,“男人就得有男人的模样嘛。老祖宗教的,男主外,女主内。这明湛倒好,里里外外,全都是他一手包了。换了从前,我还真看不上这种没出息的……现在只觉得可惜。” 三豹子不置可否,秦族长也是含含糊糊的应付着,回头把话题岔开,秦海鹏也就没有再继续提这一茬。 等到了晚饭约定的时候,秦族长来敲门:“阿湛!在家么!” “进来!” 秦族长推开院门,看到灶屋里飘来阵阵香味,秦四奶奶带着静儿和秦冬雪做饭。书房里,传来秦夏大声背诵《弟子规》的小奶音:“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财物轻,怨何生……” 秦族长拍手赞叹:“好样的,这才叫‘耕读传家’啊!” 这时,明湛拿着一把锅铲,在灶屋里转出来:“族长,你是来取条子的吧?我一早就写好了,等着你来拿呢!” 秦族长目光落在明湛手中的锅铲上:“……” “阿湛,今儿个你掌勺?家里来客人了么?” 明湛放下了锅铲,一边解下了围裙,一边往外走:“没有啊?” 秦族长满脑子问号:“既不是宴客,不是做大菜,为何要你下厨?” 明湛道:“我们家都是谁有空谁掌勺的,傻丫最近忙,四奶奶年纪也大了,家中里里外外的活儿,我能做多少做多少咯。” 看了一眼满脸震惊的秦族长,明湛道:“你先坐下喝杯茶。我这就去把条子拿给你。” …… 进了屋,秦琴正在揉眼睛。 明湛走到她身后,给她揉肩膀:“很累?” 秦琴道:“还行,顶得住。这些图纸,真不简单,我只是临摹学习,捡现成的,都觉得脑子不够用。” 明湛道:“如果太辛苦了,就停一停?” 秦琴直摇头:“不行。那怎么可以!” 第272章 我必照顾她一生一世 她往椅背上靠了靠,享受着片刻的休息,说:“隔山易隔水难,我们不是常说,如果两岸可以有一座桥就好了。之前我听说官府可能要修桥,我已经打算捐一笔钱,能够帮助到……没想到还能亲力亲为。我一定不能放弃!” 她语调很柔和,明湛却是听出了那股果决和坚定。 脑海里浮起了秦大朗当日对自己的说话:“傻丫少了一魂一魄,故神志不清,疯疯傻傻。你如果能等,等那魂魄归位,自有缘法。如果不能等,带着孩子们和钱远走高飞,我决不怪你。” 那时候,他把送到手边的一卷银子推了回去,不带丝毫犹豫:“您对我恩重如山,就算傻丫一世痴呆也好,我必照顾她一生一世。” 他果然等到了。 全村逃荒,丫头又做傻事,他自己断了腿,几乎绝望的时候。 猪圈的门推开了,英姿飒爽走进来那人。 确认过眼神,他知道,她来了。 浓烈得化不开的情愫,充斥着男人黑黢的眼眸。 手底下揉着她的肩,她的肩在女子中算是宽的,平且直,不失女子独有的柔软滑腻。刚柔并济,说的就是这种女人吧。 男人手底下的动作很温柔,眼神也变得很温柔。 秦琴舒服得直哼唧,道:“阿湛,饭煮好了么?” 一句话提醒了明湛,“哎呦,族长还在外面等着我呢。” 把早就用镇纸压在桌子上的三指宽纸条儿收起,明湛抹头就走。 秦琴瞅着他,直乐。 原以为明湛会走开很久,没想到他把纸条交给族长,就又回来了。 秦琴在画图纸,他就在她身后走来走去的收拾东西。 脚步声踢踢踏踏的,很是干扰。秦琴发了火,扭脸凶他:“你就不能先列个清单,然后一次过收拾好嘛?我这边都被你吵得不能专心了!” 明湛一愣,说:“好。” 他到了外面去,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秦琴画了两笔线条,又浑身上下说不出的别扭。 恰好这时,明湛又敲门了:“傻丫。吃饭了……” 支棱起耳朵一听,那调调还透着小心? 秦琴的心一下子软了,出去开了门,某人低着头看着她,平日冷硬的眸子里,透着不一样的情愫。秦琴摸了摸鼻尖,讪讪的道:“对不起,刚才我有点凶……” 明湛摇了摇头:“不是有点凶,是很凶。” 秦琴顿时更不好意思了,脸上烫得要命,低着头,恨不能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罢了……”明湛说着,转身往外走,秦琴就跟做错事的小孩儿似的,紧着脚步跟在他身后,只听得他说,“只是对我这样也就罢了,我出门之后,可不许对人再这样乱发脾气。” 秦琴:“……好。” …… 村子里少了搅屎棍,日子清静了许多。 就连田里的稻子、甘蔗、桑叶等诸般农作物,都长得异常旺盛。 积古的老人都说,今年将会是个丰收的好年景。 糖坊的一切进展异常顺利,大烟囱每日蒸汽滚滚,冒着糖香,包包结晶好的冰晶糖用防潮防虫的蒲草包包扎好,送进了仓库。 眼瞅着糖坊仓库一天天被填满了,秦族长带着二长老三长老亲自押送第一批冰晶糖送到金滩镇上,交给了张老板。 秦琴到这时候才知道,张老板在这其中充当的,大致上是个掮客角色,而且这角色别人还代替不了,官道商道上,都得认这张团胖脸,那才叫能做些黑白手套,没本钱的买卖。 好比如今,唐瑾、陈冰是直接到过了糖坊地头看的,回头仍旧是托了张老板做总收支。关于冰晶糖的一切,仍旧是交到张老板手上。 这就叫了名副其实的——刷脸! 多亏得秦琴这一手冰晶糖的技术独步天下,张老板找不着别家分号来。加上秦琴也好,秦族长也罢,都是客气会做人的。张老板对靠海村,也就格外倚重,这买卖做得尚算公平。 而秦族长带着二位长老,喝得浑身酒气,吃得红光满面,三张脸笑得跟三朵花儿似的出现在靠海村口,村子里的人们就知道,准是好消息到了。 果然。 当天晚上,祠堂门一关,最粗大的牛油蜡烛一点。 祖宗牌位下,四面透风(防止偷藏银两)的‘公平桌’上,银剪子、小秤子、秤砣一应俱全。五两银子一个的银元宝,并一些散碎银子,整整齐齐堆放在桌上。 张老板为了彰显气派,竟是一个铜子儿都没给,全都是成色好银。 雪白雪白的,照得满屋子都亮了。 三十来号汉子分两排坐在自己搬来的条凳上,一双双眼睛瞪大着,脑门子上汗珠滑落都舍不得擦擦。唯恐错过了喊名字。 年轻时当过账房先生的四长老往桌子上一坐,算盘子噼里啪啦一顿响,算得一笔一笔数清清楚楚。族长亲自唱名,唱到名字的人上来领钱:“秦海鹏,23两——” “来了!”秦海鹏喜气洋洋的,“哎哟我这多了呀!” 族长道:“你除了日常轮班,还多了看仓库熬大夜的。这是辛苦费。下一个,秦铁牛20两——” 秦铁牛没有异议,憨笑着接过了银子回去坐下。旁边是阿红的男人,他们家只得了16两银子,嘟哝着道:“我也一样出工,怎么我就少了4两?” 二长老在旁边站着,手里拄了红头拐棍,眼睛一瞪,说:“你还好说,就你当值的那两日,漏了糖水。要想下回多点银子,就好好干活!” 阿红婶子的男人没话说了。 接着秦族长一声喊,震惊了全场:“秦桂树,30两!” “哇!” “这么多!” 祠堂里就跟炸开一锅粥似的,一片哗然! “好家伙,三十两银子!” “阿树,去年统共家里才收了多少银子来着?” 秦桂树乐呵呵地从四长老手里接过六个大元宝,嘴里高声回答,“算上年尾跟族长去卖海鱼那笔5两银子的进账,合共7两银子。好家伙,这一笔卖糖分的银子,抵得上过去三四年的收入!” 阿红婶子他男人问:“族长,你说海鹏叔他熬夜守仓库,我也认了。人家辛苦,本就该他的。这秦桂树凭什么分得比我们多得多?” 第273章 靠海村的甜蜜事业 秦族长道:“这话你也问得出口,就上回,那个机子里的弹簧卡住了。阿湛傻丫又不在村子里,是谁找到了坏掉的地方,照办煮碗的做了个新弹簧出来换上?” 有人想起来了,道:“就是桂树嘛!” 秦族长道:“就是了。就这个别人都不知道,就他知道的脑子,能不值十两银子?就好比城里教书的先生,人家一年光是收束脩就大几十上百的,不就因为比你们这些睁眼瞎多认得几个字?这就是该得的!” 他这么一说,旁人也就心服口服。 一场分钱,最多就是秦桂树,旁的人也有二十两多一点的,也是少一点的,最少的也得了12两银子。花了二个月不到的功夫榨糖卖钱,就挣了过去好几年的收入,大家都很高兴。 这一天晚上,靠海村大半个村子人家灯都是亮到大半夜的。 次日,更是家家户户割肉买鱼,比过年还热闹。 秦族长亲自捧着说好的抽成,送去给秦琴。 一进门,却看到秦琴正在客气往外送吴月桂,“哎哟,我很快就回来啦。你可别哭啊,这大清早的哭鼻子,都奔四的人了,值当嘛……” 吴月桂哭着说:“我杀了鸡你又不吃,杀了鱼你又不要,忒不给我面子了。” 不过她哭得也忒假了些,就跟干嚎似的。 秦琴哭笑不得,说:“不是不给你面子,我们马上要出门了。这一趟出去好久才回。你也是的,有几个钱,不麻溜利索给你家二虎师父家送去,倒是来我这儿当散财仙女。也不晓得你脑子怎么想的。” 绕了半天,秦族长才搞明白,因秦铁牛发了好大笔财,吴月桂饮水思源,一大早带了礼物来找秦琴。却被忙着要出门的秦琴婉言谢绝,吴月桂急了眼了。 他笑着捋着胡须说:“吴月桂,傻丫说得对。你们也就隔了堵墙,何必拘泥这些虚礼?按我说,你倒不如在傻丫出门,家里缺人的时候,帮着秦四奶奶干干活,来得实在。这些鸡鸭鱼肉,就送到镇上,二虎师父家里去。二虎现在吃住都在师父家里,又学武,要打熬筋骨气力,必须得吃肉!” 吴月桂的钢铁脑壳这才拐过了弯弯来,连连点头:“族长说得有道理,就这么办!那我得趁着时候还早,赶紧跑一趟镇上去!” 脚底带烟的,跑了。 秦族长看着吴月桂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吴月桂,三十多的人了,还是没长脑子似的……” 秦琴看了一眼牛棚的方向,明湛在那边套车呢,估摸着快好了。就笑着说:“族长,什么风把你也吹来了?我这边急着要出门……” “我不耽误你事儿。放下东西就走!”秦族长说着,把手里提着的木盒子放下。秦琴还以为是吃食点心呢,谁知道打开一看,是五两一个的元宝,扎扎实实的堆在盒子里? 她愣住了:“啊这……” 秦族长笑道,“第一期卖糖的抽成,你别嫌少。先拿着。” 九十两银子,五两一个元宝,堆在一起……就蛮扎眼,难怪秦族长要用个盒子装着。 该自己的,芝麻也要捡。秦琴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笑眯眯地道:“恭喜开张顺利哇。感觉怎么样?” 秦族长笑着道:“那还用说,都乐开花了。这一大早上工的人就到位了。果然是见到兔子,撒鹰才不含糊啊!” 秦琴乐了,说:“也是我们村的福气,有天时地利,还有人和。眼下榨季还能有俩月,然后正好接上夏收。等种了第二季稻子,又能收甘蔗开榨。加油努力干,一起暴富!” 好像看到许多金银财宝朝着自己撒丫子跑过来,秦族长两眼血红,血脉偾张的,跟着叫:“一起暴富!” “一起暴富!” 一老一少喊得俩财迷似的。 明湛套好了车出来,道:“傻丫,这回进城,我还是托罗扛把子那边帮个眼,留意有没有合适的马儿,买两个马吧。” 朝着明湛问着好,秦族长问:“你们进城去干啥呢?又谈大生意去了?” 这些日子来,每过十天八天的,就有从城里来的马车进秦琴家里取货。秦族长虽然不知道他们做的是木材文玩沉香生意,却也知道秦琴家如今兴旺发达,财源广进得很。 故而,有此一问。 明湛道:“我是要出远门一趟,傻丫也是有要紧事。这次出去,得有段日子才回了。族长,如果糖坊有什么事,你就写信带到四海客栈,余大厨会帮忙转给傻丫的。我们家里的事儿,还请你多照顾一二。” 秦族长闻言,忙站直了身子,拱手道:“必不负所托。” 他知道,以秦琴和明湛的细心程度,肯定不止托付自己一家。恐怕吴月桂也是有打过招呼的。他们过去出门从来不会这么郑重其事……秦族长是聪明人,领会到个中深意之后,顿时感到肩膀上沉甸甸的。 …… 这么一耽搁,出门晚了。到了金滩镇上,渡船已收歇,夫妇二人少不免找地方打尖。 巴掌大的金滩镇,连个客栈都没有。 不过二人已今非昔比,简单来说,口袋有钱心里不慌,交友颇阔刷脸就行。 麻溜利索找到了大同酒楼,明湛上去一拍门,里头留守看夜的老伙计老白就给他们开了门。说明了来意,老白当即慷慨让门,在杂物间里拾掇出一个干净被铺,让二人凑合了一晚。 这张在储物箱上临时铺了铺盖,统共不过三尺宽的“床”,挤两个成年人,着实有些拥挤。秦琴躺下之后,怀念起上一世的行军床来。 ……其实,她空间里现有行军床。 只可惜,秦琴不好现在拿出来。 想到那张铺开就能睡,折叠靠墙就能放的行军床,秦琴不禁叹了口气。 没想到明湛也没睡着,迷迷糊糊地问:“叹气什么呢?” 秦琴道:“好挤……睡不着。” 原本已是打侧睡的明湛,就说:“那你躺着。我拿个椅子在旁边靠靠养养神也行。” 今天他忙活了一整天,明儿还得赶车,秦琴又良心不忍,说:“别别别。别闹了,你又不是铁打的,挤一挤就行。一会儿睡着了就好了。” 于是明湛也就不动了。 第274章 呵,心底无私天地宽 过了一会儿,秦琴又叹了口气,说:“阿湛,我在想。家里那个小马扎……就你经常坐的那个,可以折叠的。如果把它做大一些,做长一点儿,弄成一张床。在马车上随时带着,那岂不是很方便?遇到今天这个情况,我们就有床好睡了。” 明湛轻笑:“你的想法倒是很不错。可惜我们出来了,不然的话,倒是可以在家试试做一个。” 他那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奇思妙想,秦琴反而有些纳闷。 脑子里面的事情一多,困意反而涌上来。 明湛轻声道:“你说的……是不是行军床?” 秦琴:“呼……呼……呼……” 呼吸均匀,悠长,带着心底无私天地宽的坦然。 她睡着了。 明湛:“……” 试探性地伸出去,想要勾她手指头的大手,就这么停在了半路上。无奈且宠溺的低笑,在黑暗中轻轻响起。 “呵……傻丫头……” 第二天一早,秦琴和明湛留下一串钱,人走了。等大同酒楼那老伙计发现,钱串子底下还压着一张行军床的图纸。老伙计不认得字,拿去给他们掌柜的看了。 “掌柜,你看看这个!” 本拉力专心地拨拉算盘的掌柜,懒洋洋地瞥一眼:“啥玩意儿啊——” 眼睛猛地凝固在那张图纸上,眼珠子恨不能钻进去,嘴巴还保持在“啊”的发音上。 “这东西哪里来的?” “靠海村的秦傻丫和她相公昨天在我们这儿借宿。临走留下了钱和这个图纸。上面还写了两行字,掌柜的,写了啥嘛?” 掌柜的说:“此图纸可令木工照图打造,自行取用。老李啊,这个图纸上画的是一种很方便的折叠床,睡的时候铺开,不睡的时候折叠起来往旁边靠着,很方便。你造两张放在店里,以后晚上就不用睡门板啦。这是人家报恩咧。” “真的啊?”老李乐得合不拢嘴。 从此之后,行军床开始出现在金滩镇上。很快流行起来。 这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 回到了湛园,洗掉了一身疲劳,秦琴回到自己单人独床的屋子里,总算舒舒服服地睡了个觉。 次日一早,明湛更衣出门去了。 秦琴留在家里,先是调理了一番两个丫鬟,然后把这些天来积压的订单全都发货了。这里面还有一个五千两的订单,是钱五爷的,她一看乐了,叫来春花道:“春花,去雇个马车。再到隔壁请岑洪杰小哥来帮个忙,我亲自送货!” 春花答应着去了,也就一顿饭功夫,就全都办妥了。见她办事情办得利利索索的,秦琴就很满意。 带着药珠和钱五爷要的鬼脸花梨木去了那个小院,钱五爷亲自来开门,看到只有秦琴一个人,微微点头:“辛苦小娘子亲自给我送货。来,请进来坐。” 秦琴进了院子里坐下,钱五爷命人把东西先带进去,自己拿出银票交割,边数银票,边说:“恭喜你家大公子哇。” 秦琴忙道谢:“不敢当,不敢当。钱五爷消息真灵通,区区小儿学业,倒让您费心留神了。” 钱五爷笑道:“小三元可不是区区小儿学业。小娘子您过谦了。论理,如今您已是小三元的秀才郎的娘亲,很多事情不必要亲自动手。为了照顾我这个怪老头儿,倒是还得麻烦你送货上门,真是对不住。” 迄今为止,秦琴都不知道钱五爷这家人到底什么来历,只听明湛说过,这边主人身体不好,一年到头竟都是用药焙着的,极少见生人。所以不论情况如何,一定要亲自送货。 听了钱五爷跟自己客气,秦琴微笑着含含糊糊道:“五爷客气了。” 她拿出一包灵芝王,说:“五爷,这是我家阿湛捎给您的。日后您有需要,我们再捡大分量的送来。” 钱五爷也不客气,大大方方的收了,说:“好。好。我这边还有别的事要忙,就先不送您了。您请回……过一个月之后,我要三斤上好的灵芝王,每一朵都要拇指大小就行,太大的药效散了了,不要。您能送来么?” 秦琴一想,却是有些为难,道:“早知道这样,我就多带一些过来了……我打算毛遂自荐去建桥。如果顺利选上的话,一个月之后我不一定有空回村子里。” 钱五爷吃了一惊,道:“建桥?阿湛还有这本事?” 钱五爷的反应也属正常,全在秦琴意料中。她也不急着解释,只是含笑点头,说:“那怎么办呢?要不然我家里还有一些,我这就回去取了送过来?” 钱五爷道:“也只好这样了。” 既然计划不如变化快,秦琴少不免多跑了一趟。这一天别的事也用不着干了,等她回来之后,明湛已先一步到家了。一跟秦琴见面就说:“傻丫,你帮我收拾好行李,我明天一大早就动身。” 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秦琴二话不说就点了头。 晚饭,草草吃了一些,她就叫了春花春柳进屋,给明湛收拾行李。 要走两个月,行李着实不少,除了必要的衣服银两之外,秦琴把几条生存丝巾放了进去。春柳好奇地问:“夫人,这帕子怎么看起来忒奇怪?” 秦琴道:“这叫生存丝巾。” 春柳笑道:“夫人开玩笑了,丝绸,锦缎我们都见过不少呀,没有这么粗糙的手感的。看起来倒像个精细些的渔网……” 秦琴也笑,说:“没想到我们家春柳还蛮有见识。没错,就跟老婆饼里没有老婆一样,这生存丝巾也不是蚕丝做的……说是跟渔网那样的料子,倒也差不离。” “别看它平平无奇的样子,实际上用处可大了。小到可以防风挡沙,遮太阳防止蚊叮虫咬;大到遇到意外的时候,能权充固定绑带和止血带,三条丝巾连成绳子,比临时割树皮搓的绳子要好使得多……” 聊起过去的专业,秦琴可就不困了,春柳被她绕得一顿眼睛发晕,忙道:“夫人夫人,别说了,别说了。我都被绕晕了,可这个那个,不是应该是爷们考虑的事儿么?听闻湛爷是要在各地书院官学发放巡检膏火米粮,跟读书人打交道,怎么弄得跟跑深山老林里寻仙问药似的……” 门口处,响起了明湛愉悦的声音。 第275章 她对男人也太不了解了! 明湛笑意甚浓,远远地:“春柳,你就别问了。夫人做得对,我要去的那些地方,比深山老林还要凶狠几分呢。” 一见到明湛回来,春柳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就着秦琴的手,明湛看了看那几条生存丝巾,又拎起一条来,猛地一拽。以他的力度,连钢丝都能绷断了,然而那丝巾却纹丝不动的。明湛赞说:“好东西啊。防风防水,防刀割火烧……” “原本是山里猎人用的宝贝,只是材料秘方却失传了。我这儿统共只剩下四条,给你带去三条,可别轻易弄丢了。”秦琴说着,把生存丝巾叠得整整齐齐的,放进了明湛的行李里。 明湛道:“傻丫,你这么担心我的么?” 叠衣服的素手,微微一顿。 女人澄澈的眼眸一阵乱闪:“才不是。我没有。” 说完之后又有点后悔自己口是心非。 心一软,又说:“对对对。那些人手段多脏啊,万一把你给暗算了。我打着灯笼都没处找你这么好的男人了。” 这么直白,把明湛给整不会了。 男人眨了眨眼睛,道:“这是你心里话?” 某人还很是认真地,重重点头。 明湛:“呵……你就不懂什么叫含蓄嘛?” 秦琴直摇头:“不会。秦瑟瑟倒是欲拒还迎的高手,要不然你考虑考虑,找个同款的?” 明湛一番白眼:“呕——别了,我嫌腻得慌!” 倒是勾起了秦琴的好奇心,她把包袱皮儿一盖,双手支在上面,仰起头,盯着明湛:“阿湛,男人不都喜欢柔弱小白花,贴心小绿茶嘛?你不用害怕我,你就说老实话,你是不是也想要个温柔体贴的?” 明湛:“……” 这家伙,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 她对男人也太不了解了! 可是……好可爱啊。 为什么会这么可爱。 他好有冲动,想要捏着她两边脸蛋,来一通蹂了! 克制住那股伸手捏脸的冲动,明湛道:“这话解释起来,就复杂了……” “只有弱鸡的男人,才要在更柔弱的女人身上找自信,追捧那种如水美人。男人足够强大的话,看到太柔弱的女人,最多也就是把她们和老人小孩放在一起,认为是需要保护的对象。但绝不会想要成为伴侣。” 秦琴怔住。 明湛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她不禁眯起了眼睛,品咂着这番话……在这个时代,琼州的女人地位算是高了,能干活,能立女户,甚至能读书。因为常年接触这边的环境,他才有了如此见解么? 秦琴不禁轻笑出声来。 笑得明湛都纳闷了,眯着眼睛,危险地盯着她:“你笑什么?” 心里有团火,被她那笑容撩拨得越烧越旺。 秦琴扭过脸去:“没什么,笑笑不行啊。” 站起来,扭身跑了:“笑笑又不要钱!” 恨得明湛直咬后槽牙。 “啧!臭丫头!” “我才不臭,我洗过澡了,香喷喷得很!”秦琴跟嗅到危险的猫似的,笑着嘀咕完,砰的关上门。 离了明湛,回到自己屋子里,她才直拍自己心口。 早一步回到屋子的春柳纳闷地问:“夫人,你这是怎么啦?瞧着很害怕的样子……您这是怕黑了?” 才不是怕黑! 是怕明湛! 刚才的气氛,太古怪了! 特别是明湛那眼神,要吃了她似的! 她又不是傻白甜! 成年男女共聚一室,气氛到位了,发生点什么都不奇怪! 那可就不纯洁了! 她可是一直把自己和明湛的关系,定位得非常纯洁! “没什么……”秦琴嘟哝着,心虚地低下头,又摸了摸自己心口。 春柳说:“夫人,我以为今晚你会歇在湛爷的屋子里呢。” 秦琴就跟被撞了腰似的,原地直跳:“那你想多了,我们俩相敬如宾,绝不会越界。” 春柳笑眯眯地说:“是,夫人说得有道理。城里大户人家女主人过了三十不侍寝,我以为夫人你这么生猛,能破例来着。” “夫人,湛爷对你可真是没话说啊。” 她指了指桌上,一对可爱的糖人儿相依相偎,摆在甜白瓷碟子上,憨态可掬,栩栩如生。春柳道:“我进屋就看到了它们了,原来湛爷回得迟,是要给你布置个惊喜呢。” 看着那对糖人儿,秦琴有些愣住。 有什么东西,闪闪发光的。 她走过去,原来在碟子上,糖人儿脚下,还放着一对耳环。 葫芦造型,几乎有秦琴半个三分之一个巴掌大,以金丝相拧铸就,耳钉处是两颗湛蓝的宝石。 这么夸张的造型,走遍整个县城都未必有第二对,却非常适合秦琴浓艳的五官。 春柳咯咯直笑:“摆得这么养眼,我就没舍得动它。这个糖人儿是城里的北佬张做的,他架子大得很,每天只做十个。一对儿这么大,这么精细的娃娃,要费好大功夫呢。” 看着那对糖人儿,那对耳环,秦琴眼睛粘着,嘴角边不知不觉有了甜蜜的笑模样。傻笑一会儿,面前又出现明湛那深邃的眼…… “不行,”秦琴猛吸一口气,警告自己,“要保持纯洁,别想歪了。否则没法过日子的……” 理智重新占据了上风。 秦琴翻了个白眼:“生猛也得把精力用在值当的地方!行了,好晚了,赶紧回去歇着,别废话多……” 把春柳打发走,秦琴倒是越发心虚了。 倒是在床上烙煎饼似的,滚了半宿没睡着。 …… 第二天天没亮,明湛换上一身出门的衣服,悄没声息地穿过了倒座的二层小楼,来到了后院。正准备开门的时候,忽然停下,开口道:“出来吧。” 秦琴的身影在柱子后出现,看着他。 明湛道:“这么早,你又是惯了赖床的,怎么跑出来吹风?” 秦琴哑声道:“人家来送送你不行么?” 明湛道:“也不是不行……就是没必要。也就是两个月而已。” 可是,秦琴越想越觉得,两个月时间已经很长了!这还只是预估时间呢,万一路上有什么耽搁呢? 明湛看着她,陷入若有所思中:“傻丫,你舍不得我?” 瞎说什么大实话! 第276章 我就是送送你 秦琴拼命摇头:“才不是呢,就是送送你。等你回来,你就走我修的桥过江回家去!” 她是真的有些慌乱,竟很蹩脚的没话找话来着。明湛看着她,咧开嘴笑了,黑水晶般的眼眸,在微熹晨光中,闪烁着光芒。 秦琴被笑得越发慌乱,脑子一空白,张开双臂抱了上去。 被她拥在怀里的男人,很明显地僵硬了一下,反手圈住了她的腰。俯身下弯,把她抱得好好的,明湛在她耳畔轻声细语:“傻丫头,我很快就会回来了。有什么事情,写信告诉我。” 秦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不争气,一听这话,眼眶就湿润了。 她闭上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额头上落下柔软温润的触感,那是明湛亲了她。 那一天秦琴一脑子空白的。 停留在明湛亲了她的那一时,那一刻上。 …… 自从在府衙(郡治)里往至各县张榜贴了悬赏令,招收民间有能力者总掌文兰河大桥工程,文州县县衙门口的公告板前,就没断过热闹。 过河难,一直是文州、儋城两个地方老百姓的一块心病。 如今两地行署合一,修桥更是成了刚需。 而两城都靠海,其中不乏擅修水利渔船的能工巧匠,更是纷纷摩拳擦掌,想要把这件积大功德的好事,揽在自己身上! 秦琴派了些跑腿小子去打探消息,反馈回来的消息就是,揭榜的人还不少。但好些才进去了,就被送出来了。也有一些进去了再没出来的,想来是被留用了。 三天后,做好了一番准备的秦琴,换上一身男装,用书囊背着图纸,径直去了县衙。 她不欲过于张扬,特意选了个人少的时候去。公告栏前,只有两三个人,衣服虽浆洗过,很是干净的模样,但粗粝的皮肤和指甲缝洗不掉的灰尘说明了这些人做泥水工的苦出身。 “卫大掌,别冒险了,要砍头充军的啊!” “我想要试试看,今儿个是好机会……怕是错过这个村,没有那个店了啊。” 秦琴越过了这些人,来到了公告板前面,轻轻揭下其中一张告示。她脑子里不断转悠复盘着自己的计划,就连身边霎时之间陷入死寂都没觉察到。 旁边下了暴雨似的,脚步声轻且密,呼啦啦跑出来四名人高马大的衙役。当先一人指着秦琴鼻尖道:“喂!兀那妇人,此乃衙门重地,官印了的悬赏令,不得儿戏破坏!” 那几名泥水工鸦雀无声,一个个眼睛瞪得溜圆,都招呼在秦琴身上。秦琴手里还拿着悬赏令,很是无辜地高举起来:“民妇并非蓄意破坏。” 为首那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秦琴,道:“您是……靠海村的秦琴夫人?小三元秦秋平的娘亲?” 秦琴一怔。 那人抱拳,客气了几分,道:“小姓符,乃是陈大人跟前当差的捕头。此前护送我家公子小姐去诗会,和夫人曾有一面之缘。” 秦琴这才了然,拱手道:“民妇见过符捕头。” 符捕头道:“既是相识,又是小三元的亲生娘亲。那么夫人误撕悬赏令一事就此了了。按规矩,小的应当护送夫人回去才是。只是小的如今尚有公务在身,没法恭送夫人,夫人请自行回去吧。” 旁边那三名泥水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其中一名黢黑瘦削精干汉子,一步上前,躬身道:“捕爷,草民名叫卫家栋。我们哥仨是从沙坛村来的,祖上三代都是修桥铺路人,营造泥水工。想要斗胆揭下悬赏令,帮忙乡亲们建造文兰河上的桥。” 卫家栋说话磕磕巴巴的,符捕头皱着眉头,显然是耐着性子的,把他的话听完了。又上上下下打量着卫家栋,只看得卫家栋脑门上汗珠大颗叠着小颗的落了三层,方才微微点头:“沙坛村是大名鼎鼎的‘桥匠村’,看诸位穿着金刚靴,腰系钢板带,背上行囊甚重,想是背了桥八件,有备而来。” 卫家栋一喜,躬身作揖的,道:“大人好眼力,一眼看出来了,说得半点不错!” 符捕头挥挥手,道:“错不错的,我说了不算,少拍我马屁。想要过了这第一关,还得陈大人说了算!这边跟我进去吧!” 说着,就转过身去,把几个汉子往县衙里带。还没走两步,秦琴叫住了:“哎,我也撕了悬赏令呀!带上我呀!” 所有人都一愣,符捕头再次转过身,这次眉毛皱得越发紧了,态度还是好的:“秦夫人,休得胡闹。请回吧。” 秦琴很认真地说:“我没有胡闹啊。我撕悬赏令,就是要毛遂自荐,报名修桥!” 符捕头才不信,直摇头:“那怎么可能,从来没有听说过女流之辈可以建桥!” 秦琴道:“我就可以。要不然就从我开始呗?” 符捕头噗嗤一声,乐了,道:“别说笑了,夫人。这都日头偏西了,赶紧回家洗衣做饭是正经!走吧走吧,别浪费时间了……” 又转过身去要走,秦琴身影一闪,侧过身,从符捕头身边挤了过去,站在了县衙门槛内。 她扶着自己略显沉重的书囊,道:“你不引荐我,也就罢了。但今儿个我是一定要见到陈大人的。你说第一关得过了陈大人那关,莫非后面还要更要紧的人准备考校?嗯嗯,那也正常,毕竟修桥铺路迎圣驾,事关重大……都是掉脑袋的事儿!” 她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也不管身后的符捕头等人被她的说话给惊呆了! 一直到秦琴的背影消失在县衙大院的麻石路拐角处,符捕头才回过神来,“夸嚓”一整腰间佩刀,大喊:“不许走!你给我回来!” 拔脚就朝着秦琴追了过去! 秦琴进了县衙大院,双手提溜着书囊背带,撒腿就跑。靠着直觉,一路无误地狂奔到行署间。高墙大院,松柏森然,黑漆大门朝外八字敞开,里头陈冰正黑着脸训斥完毕,带着怒意往椅子上狠狠一坐:“全都是些鱼目混珠的东西!给我通通送走!” 衙役上前去,把几个垂头丧气的人往外送。 第277章 四个毛遂自荐 秦琴提着裙子,直奔屋中,扑通跪下:“民妇叩见陈大人!民妇毛遂自荐,自请掌桥之职!” 她的嗓门大,铿锵有力的喊这一嗓子,屋梁上、窗棂上震得灰尘下雨似的往下掉。再加上远处符捕头“你给我回来!”的呼喊,那画面直接让行署间上上下下的人等傻了眼! 打了个眼色,让底下人继续撵人。 陈冰眯起眼睛,打量着秦琴:“您是……明湛的夫人,秦琴?” 秦琴是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名气这么大了,她有礼貌地说:“民妇正是。” 符捕头气喘吁吁地赶到,往地上一个滑跪,大声道:“大人!秦氏突然冲进行署,卑职阻拦不住,请大人明察!” “大人!并非民妇唐突。民妇自请执掌修建文兰河大桥。全盘构思,已然胸有成竹。这是图纸,请大人查阅!” 直奔主题,决不给人再把自己打回去的机会! 符捕头身后,那三名沙坛村桥匠也来了。被衙役拦在外面,但也没有撵回去,只让他们在一边候着,因此站在门前阶下,探头探脑的。 陈冰一怔:“你要建文兰河大桥?哈,我知道了,听闻明湛是村子里的多面手。你这是代夫请愿?夫妇恩爱,相知相伴,令人感动……行,呈上来,让我看看?” 孰料秦琴直摇头,很认真地纠正道:“大人此言差矣。是我来执掌建桥,与阿湛无关。” 陈冰不相信,说:“夫人,你开玩笑了。圣贤说得好,女子无才便是德。纵然是在民间多有奇女子,也不过是织、勤、算、医、命、卜诸般门道。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女子能建桥梁屋宇的。” 把手里准备好的图纸卷轴高高举过头顶,秦琴朗声道:“大人,我们乡下人有句粗话,‘光说不练假把式’。是真的是假的,我也知道空口说了无凭无据,难得信服。所以特意准备了桥梁图纸,大人何不亲眼看看?就知道民妇立心至诚!” 她如此斩钉截铁,陈冰道:“既然如此,就先把图纸呈上来吧。” 一丈长、二尺宽的总效果图,需要两个人展开,才能得见全貌。完美呈现的效果以及各色细节俱全的细部特写,让陈冰两眼放光。 原本高高坐着的,随着图纸徐徐展开,不自禁站了起来,然后又走了下来,最后跟着图纸,从头看到尾部,又从尾部看到头部…… 一副恨不得钻进图纸里面去的架势! 远远地,传来一片喧哗:“老大,不得了。这是传说中的营缮师才能做到的机巧功夫呀!” “打死你我也不信,一个娘儿们能画出这般图纸来。” “擦,老二你就非得讨我便宜……行吧这回你说得有道理,说句不好听的,就我们村子里在工部呆过告老还乡的卫老,用他老人家原话,也就只能沾点儿边!” “我的个龟龟,老大,你倒是吱个声啊!” “难道我们就这样被个老娘们比下去了?” 那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唯独是打头的卫家栋,一声不吭,陷入沉思中。 很是不满思绪被打断,陈冰皱眉道:“外面何人喧哗?” 符捕头说:“是从沙坛村来的三名桥匠,他们也揭了悬赏令。卑职亲自盘问过,确然是行家,故此带了进来。” 陈冰知道符捕头素来恪尽职守,但此刻他已被秦琴画的图纸完全吸引住了,没心情考问别人。就挥了挥手,想要打发他们离开,转念一想,秦琴终究是个女人。女人造桥,前所未闻,有些地方甚至新桥落成头三天,还不允许女人上桥。 诸般顾忌,让陈冰大皱眉头,他就说:“请三位进来!” 底下人引了三个桥匠上来,三人跪成一排,对着陈冰磕头。陈冰也没返回座椅上,只负手肃立,站着就把三跪九磕的大礼给受了。眼睛盯着图纸,嘴里漫不经心的说:“本官已知道三位是从沙坛村来的修桥匠。现在逐一报上名来吧。” 卫家栋领头,说:“草民卫家栋,擅营桥架梁。如今乃是鲁班祖师爷面前奉过香灯上过宝诰的造桥大掌。” 一直看图纸的陈冰,闻言方才收回了视线,落在卫家栋身上,嘴角有了些许笑模样,微微点头,道:“能上鲁班宝诰的造桥大掌,必有几分本事在身的。” 卫家栋微微躬身,双手支着地面,低着头大声道:“谢大人谬赞!” 喜悦自豪之意,溢于言表。 卫家栋左边,眉心一颗大黑痣的粗壮男人道:“草民卫大造,擅定点架梁,观风望水,抬石定钎。如今乃是在鲁班祖师爷面前奉了香灯的造桥二掌。” 卫家栋右边,长相和卫大造有几分相似,但脸上少年气未褪,略显瘦削,一头头发就跟狮子一般粗壮蓬松,荆钗都扎不住的年轻人道:“草民卫小造,跟着二位大哥身边做桥面木工,上钉立柱,无一不学。现也在鲁班祖师爷跟前上了香挂了号的学徒。” 秦琴听说明湛提起过,造桥铺路,也跟从医学武一般,讲究师门传承。且多半合族而居,就跟有的地方出杀猪匠,有的地方出木匠似的,那个沙坛村,就是专出造桥匠。他们供奉鲁班祖师爷,规矩甚严,是琼州一带造桥的扛把子。 某种意义上,除了朝廷派来的工部营缮师,在民间,沙坛村出来的造桥匠,相当于少林武当出来的练武之人。 她仔细聆听着,结合脑子里明湛留下的信息,逐一对号入座。 人就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不动。 陈冰微微颔首,眉眼间又添了三分满意:“原来是卫大掌,本官这棵烂梧桐,终究是引来了金凤凰啊!” 这是陈冰的自谦之词了,顿时引来三个匠人不停歇的告罪磕头。 陈冰虚扶了一下,道:“请起来,站着说话。” 三人谢了恩,站了起来,仍旧保持着微微躬身,低头看地的姿态。陈冰一见,就试探地问:“三位之前可曾经做过官府的活儿?” 第278章 用图纸说话 卫家栋是三个人的头领,躬身上前一步,回答:“回大人,这最近三年来,大前年修了椰城出海口的大桥。前年修了南边指头山和崖城连接的吊桥,还修缮了山兰村进百花岭山溪口的高桥以及儋城白马桥。去年旱灾,闲了一年。” 陈冰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说:“这几座桥,都是在官府卷宗上有所记录的……原来是出自你们的手。难怪我见你们挺懂规矩,不是一般的市井粗人。那么对于文兰河大桥,你们可有什么看法?” 卫家栋道:“文兰河河面不算宽,看起来修桥并不难。但我们积年修桥懂行的就知道,它的难处在于水流变化复杂。具体如何,得去河边看过才能明确给出法子。” 陈冰摇了摇头,指着那图纸道:“此言差矣,那为什么秦氏又能立刻给出了图纸?” 卫家栋看了一眼秦琴,眼底下很自然地闪过一丝轻蔑,道:“我不知道这幅图纸从何而来,兴许是夫人背后有高人指点?图纸画得很好,只是不落到实处,终究是花架子,看着好看,不顶用。” 他在前面说,身后卫大造卫小造俩人鸡啄米地点头。 卫小造说:“我们沙坛村的男丁,都是从会走路开始就会拿锤子,扛得动木条开始就跟着父辈做帮工。说句不好听,我们走过的桥,多过世间上许多人走的路。倒是从没听说过,女人能够造桥,鲁班祖师爷也不认这一号的!” 陈冰陷入了沉吟中。 秦琴才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她说:“我是个实在人,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圣驾三个月内就要来琼州,而这座桥,必须在圣驾南巡之前修好。” 把背上仍旧沉甸甸的书囊解了下来,往地上一放,秦琴道:“陈大人,我家住在河那边,文兰城里也有产业,每个月之间过渡往返最少五次以上。对于河两岸的百姓有多么渴求建起大桥,我感同身受……感同身受的同时,我也非常清楚文兰河的水文情况。为了准备建桥,我的图纸在这儿了,除了这一份全景图,我所有的细部图纸也都画好了。统统在这里。” 她主动打开书囊,让陈冰看到里面满满当当的图纸。 陈冰当场变了脸色! 卫家栋也跟着一起变! 卫大造撇撇嘴,说:“大娘,你太天真了。修桥铺路,不是画个画儿那么简单的。祖师爷在上,讲究的是三年拜师当学徒,五年出师做帮工。少说走遍了三道江五条河,完完整整地跟着造过八条跨江大桥,才叫做有资格去做个二掌!你这分明就是野路子,造的又是要给皇上走的大桥,怎可以儿戏?” “我看,你还是赶紧收拾起图纸,回家洗衣做饭带孩子吧!” 偏见村夫,偏执加固执,秦琴跟他但凡争执一句,算她输! 只撇下卫家仨人不理睬,秦琴板板整整的对着陈冰行了个拱手礼,道:“图纸在此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请大人定夺。” 陈冰陷入了两难当中。 他对底下人道:“请詹师爷过来。” 很快,詹师爷来了。这人秦琴也见过,曾经跟着陈冰到靠海村的,于是依规矩行了个见面礼。陈冰指着两个衙差展开的长图,说道:“詹先生,你来掌眼,这是文兰河大桥的其中一个草图设想。你看看感觉如何?” 詹师爷也是背着手,顺着图卷来回走了三遍,仔仔细细的看过了,道:“构思巧妙,框架合理,西低东高,前疏后密的桥墩,十分符合文兰河的水文情况。中间留了过船洞子,桥头、桥尾适当加宽,预留了车马通行的空间……妙!妙极啊!” 詹师爷摇头晃脑,对秦琴的图纸赞不绝口。 三名修桥匠脸色不好看了,卫小造到底年轻气盛些,忍不住说:“先生,如果你知道这幅图是谁话的,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詹师爷猛一转身,两眼闪闪发光的,道:“我正想要问,如此绝妙的构想,到底出自哪位大掌之手?小哥,莫非你知道?” 卫小造指着秦琴鼻子,说:“是这个女人画的!” 很是有些嘲讽意味。 詹师爷一怔,不敢相信地又反复打量了好几遍,道:“是……出自女子之手?” 陈冰道:“就是此间为难之处。按规矩,女人不能营造桥梁。但秦夫人并非空口无凭,而是扎扎实实地拿出了图纸。这三位来自沙坛村的造桥师傅,又全都是在鲁班祖师爷面前挂了号上了香的行内人。大掌之位,只能二选其一。詹先生,您说说您怎么看?” 詹师爷笑了起来,说:“这有何难,面圣的大桥,两边都要不就行了?一边秦夫人惊才绝艳,图纸惊艳绝伦,最近我们见过这许多人了,从来没有人扎扎实实地带着图纸来见我们的。这就足以难能可贵了。另一边三位造桥师傅出身正统师承,得了祖师爷承认的,想必也是经验丰富,无与伦比。索性就请两边都先歇下来——明日,一块儿护送到琼州府衙中,请专管此事的邓同知大人定夺。” 三个桥匠听见了,一个个笑得跟花儿似的,异口同声答应着。 秦琴脸上保持微笑,心道:“这位詹师爷真厉害,两边一起捧着,又把主子给轻松摘了出去,把选人的责任推给上一级……搁现代,也是个职场高手。” 又寻思,“原来到上面还有人定夺。同知,是正五品的官了,仅次于知府以下。难怪他们要急眼。我且留下来看看什么情况。” 于是也徐徐开口道:“承蒙詹先生看得起,民妇就此谢过。” 当天晚上,就歇在了县衙的客院。 既是已婚妇人,秦琴也就恪守门户,进了客院便即关紧了大门。与此同时,也写了几张条子散了出去…… …… 第二天,用过了早饭之后,陈冰就派了人来接秦琴。 到了门口,两辆一模一样制式的马车已停在了县衙门口。 卫家栋等三人一辆,秦琴自己一辆。 第279章 上达府衙 三个桥匠不断地打量议论着马车,那表情秦琴很熟悉——上一世的男人们看到停在路边的豪车时,也是这么个表现的。她仿佛啥也没看见,直接越过了三人,自己登车坐下。 卫小造瞥了她一眼,说:“这老娘们还挺会装样子的。不就是有几个钱么。” 卫大造道:“反正,打死你我也不信那图纸是她一个人能画出来的。现在她喜欢装,就让她装呗。装到最后,还得我们得了这份脸。” 已经率先上了车坐下,卫家栋道:“走吧。” 等两辆马车走远了,角落里才又转出第三辆马车。陈冰把马车上的帘子一放,说:“詹师爷,我原以为那秦氏不过是个做生意的暴发户。没想到行止由心,仪态得体,竟像个世家大族里出来似的。通身的气派,又比寻常不出宅院的闺阁妇人要强得多。” 詹师爷道:“既然如此,就先带她到同知大人面前看看吧。” 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是女儿身,我估计,以同知大人的性格,定是下图纸笑纳采用,对她则是厚加赏赐打发回家。” 陈冰面无表情地说:“你也说了,她是女儿身。还是个残花败柳的已婚妇人。如果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还能打造个奇女子的招牌,将来进献圣上……如今也只好得些钱物罢了。” 主仆二人谈论着,也跟着前面两架马车,向着府城——椰城方向而去。 从文州到椰城,也就是六十多里地。 用脚走要两天,坐着官府里的良马马车,也仅仅需要两三个时辰。 尽管如此,秦琴也被颠得屁股痛。 忍耐着不适,她索性闭目养神。 一合上眼睛,空间出现在识海里,那道灵泉似乎有生命一般,沿着她识海往四肢百骸游走,只有她自己才看得到的金光在体内寸寸流动,最终回归识海。 再次睁开眼睛,秦琴身上酸疼的感觉消失了。活动了一下无比舒服的颈脖,秦琴很惊讶:“空间不就是个库房么?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种能力?” 隐隐约约有种直觉,这种能力,是从空间主动跳出图纸给她指示的时候开始出现的。 在此之前,每次使用空间帮了别人,空间里也就是闪现出一道金光……难道,那是积累经验条? 莫非这空间还会升级?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显示出经验条来? 她思忖着,看着空间慢慢消隐在识海中,突然又想开了:既来之则安之,反正自己是空间的主人,空间不会害她。 譬如这次,空间也只是把图纸落到了她手中,给予暗示罢了。 选择权还在她手上! 管她的! 照着空间的提示,干就完事儿了! 从空间里拿出零食吃了补充能量,又打了一些灵泉水出来喝了。 眼看面前出现了椰城高大的城门,秦琴戴上玄织面罩,又做好了充分准备。 等到下车的时候,秦琴神采奕奕的,甚至比刚上车那会儿还要光彩照人了几分。看了一眼另一边马车上下来的仨人,发现卫家栋这三位个个神情委靡,腿脚绵软脚步无力。她就知道他们一定是晕车了。 这种官道快马,讲究速度快,没有什么舒适性可言,不习惯的人坐上去一盏茶时分就得晕菜,普通法子的含陈皮喝热茶根本没用。 忍了一会儿,卫小造扶着肚子,吐了个昏天黑地! 看到他吐出来的都是一些黄胆水,显然不是第一次吐了。 秦琴拿出一颗晕车丸,递给了卫小造:“拿去吃了,会好些。” 卫小造看着她,很是充满戒心。 卫家栋道了谢,接了过来,递给了卫小造:“有药就吃吧。娘子不是坏人。” 卫小造这才吃了,又喝了些水,脸色看着就和缓了许多。 这时,詹师爷过来了,说:“几位,名帖已递上去。先入内整理衣冠仪容,准备见同知大人吧。” 府衙建造得很气派,秦琴仔细留心,不禁一笑:虽然房子多了很多,但是布局跟县衙行署是差不离的。 这就给了她熟悉感。 他们被带到一个专门的耳房里,听候吩咐。 一扇人高的穿衣镜立在屋子当中,供人整理仪容。 秦琴来到镜子前面,理了理衣襟裙摆,正了正脸上玄织。 那仨人只管冷眼旁观。 卫大造说:“大哥,那娘们真镇定,倒像是见惯大场面的。” 卫家栋微微点头:“我听说她们家是新封上贡的皇商,如今正是官中的红人。肯定见过不少大场面。不过我们凭本事吃饭,也不怵她。” 直到现在,三个桥匠还是根深蒂固地认为,秦琴不过是某人推上来的场面人物罢了。出手抢修桥大掌,必定另有图谋。 秦琴不知道这些小心思,就算知道了也不关心。 她关心的只是怎样说服邓同知,让他答允自己可以修桥。 陈冰的意思,那是两个都要,最多是让卫家栋做主,她打下手。这种秦琴不介意。——她介意的,是詹师爷口中提到的,邓同知赏钱然后踢她走的做法。 众所周知,再好的策划案离开了原作者,最终落实执行必会大大变样。 等了约莫一盏茶时分,门又开了。 进门的人还是詹师爷,只是换了一身干净齐整的衣服,他对着大家说:“同知大人宣召。各位跟我来。秦氏,你的图纸准备好了吗?” 秦琴把图纸抱在怀里,说:“准备好了。” 詹师爷向她伸手出来:“这么粗重的卷轴,让我来帮你拿一段?” 秦琴摇头道:“不客气,我拿得动。” 詹师爷坚持道:“虽说你已是为人妻子为人母亲,到底是个弱质女流。这图纸一丈多长,二尺多宽,我来帮你一下,举手之劳罢了。大娘休要担心。” 秦琴笑了笑,忽地看着詹师爷腰间,说:“好一个福禄双全的鬼脸花梨木手把件,包浆可称完美哈。” 詹师爷腰间挂着好几件文玩,那鬼脸花手把件就要数其中最出色的一件。他楞了一下,爱怜无比地摸了摸那个手把件,笑眯眯地说:“谢谢夸奖。大娘您真有眼光。” 呵呵,进去的时候腰上还没有这玩意儿,出来就多了这么一件。 肯定是有人赏了他。 无功不受禄,既然有人赏了东西,那么一定有人让他做事。 做的事情,怕就是冲着她的图纸而来。 第280章 莫名其妙,就是看不顺眼 秦琴看破不说破,只管好好看护着自己的心血结晶。 甚至把怀里的图纸抱得更紧了些。 ——至于其他细部图? 呵呵,早就提前放进空间了。 就这样,众人各怀心事地走进了邓同知的行署间。 邓达居中上座,表面上看起来,是在跟敬陪一侧的陈冰聊些公事私事,交谈甚欢的模样。实际上细心留意,不难看到他眼睛时不时瞥向门外。 等到门前出现了四道人影,邓达眼神微微一闪,语气沉了半分:“看来陈县令你说对了,那位大娘很固执。竟还一路跟着进来了。” 陈冰对邓达当着自己面前交代詹师爷想法子哄骗秦琴图纸的做法,着实不以为然。怎奈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邓达比他整整高了两级,只能默许他这么做了。 甚至只能违心地让詹师爷收了那赏赐。 也不知道是不是逆反心理,看到秦琴抱着图纸,低着头,小心翼翼迈进同知的行署间的时候,陈冰眼底甚至悄悄闪过一抹赞许。 詹师爷则是很机灵地往人后一闪,远离了是非之地。 陈冰同情地看着秦琴,同时,眼里也带着观察的意味…… 这个妇人……明湛的妻子…… 会怎么应对呢? “民妇草民,叩见同知大人,叩见陈大人!” 一阵参差不齐的磕头山响过后,邓同知虚扶一下:“都起来吧。” 他居高临下,垂着眼睛说:“陈大人已经跟我介绍过几位了,大家都是难得的人才呀。唔……这位虎步阔风,掌大有力,气势沉稳……一定是卫家栋卫大掌了。” 卫家栋应是。 “这一位鹰视环顾,圆润玲珑,一副周全之相,一定是卫大造卫二掌了?” 卫大造躬身相应。 “这位少年英才,浑身透着机灵劲儿。一定是卫小造小师傅了?” 卫小造响亮答应。 到最后,邓同知目光在秦琴身上一扫而过,并没有问她是谁。秦琴只得上前自我介绍:“民妇秦琴,乃靠海村人氏。也是来应征修造文兰河大桥一事。” 邓同知却皱起眉毛,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陈县令。您做事真是越发不靠谱的。修桥铺路,就算偶尔有女帮工,也只好打个下手,帮忙煮个饭什么的。怎么让她跑到我跟前来了呢?” 秦琴脸上火辣辣的,好像被一个耳光打脸上。 陈冰笑容也很牵强,道:“大人。适才我提到的图纸,就是这位秦氏亲手所绘。人才难得,无论性别。所以必须得把她带过来……” “够了!”邓同知却很厌恶,粗暴打断了陈冰,“也是我大意,竟听信了你一面之词!如今见到了人,却是妖妖娆娆,不成体统的女人!任凭你怎么说,我们的桥,决计不能让这女人染指!” 妖妖娆娆? 秦琴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包得很严实了啊…… 哦,因为知道要见官,所以穿得好了些,看看自己饱满欲出的胸,再看看笔直溜长的腿…… 她好像又明白了邓同知为什么看自己不顺眼。 她娘亲生给她的,怪她咯? 图纸还没亮相,甚至一句话都没让她说,再甚至她连脸都没露,就光凭身材,这邓同知就看她不顺眼了? 这偏见! 秦琴满眼星光渐渐暗淡,只剩下冷笑。 邓同知一甩衣袖:“送客!” “好!用不着你送,我自个儿就走!” 秦琴抱着图纸卷轴,也懒得继续装了,腰板挺得直直的,气场为之一变。 她的态度彻底激怒了邓同知,他的脸色“刷”的黑下来:“好个刁妇,竟敢对堂堂朝廷命官无礼!” “沽名钓誉,好出风头,卑微女身竟敢亵渎行署公房!” “来人,给我拖下去!” 秦琴也火了,看着邓同知那张油腻的普信脸,开始回怼:“我好出风头?我一句话没说,出个什么风头?倒是你,堂堂朝廷命官,上来就对着我的身子来回看,你安的什么心!” “我可不是图什么虚名,我就是来来回回的坐船过渡,还要受前头桥霸鱼帮恶霸的敲诈勒索!亲眼看到有人没有钱交坐船费,被扔进大河里,几乎活活淹死!我这是吃够了,看够了没有桥的苦!” “为了造桥,我摸清楚了水文情况,画了图纸,做了方案。熬了大半个月没睡!就连我男人都劝我放弃了,我不!” “你们呢?你出入坐车坐轿子,一辈子养在这城里,有见过一眼那文兰河没有?要不是圣上南巡,你怕是一辈子都没见过一眼那条河!哪怕那条河离这儿只有七八十里地!你特么就是一只井底之蛙!” “还朝廷命官呢!区区五品同知罢了!就你那糊涂无知又固执的蠢样子,连座桥都修不明白,活该你一辈子升不上去,就坐在这位置上老死吧!” 她越骂越大声,中气十足,震得屋梁上灰尘扑簌簌直往下掉。 原本准备扑上来拉走她的衙差,愣是停下了脚步! 好些个人,眼神闪烁,很同情她! 也有人满脸赞赏,只是不敢明目张胆地赞同她! 衙差里,也有苦出身的人啊! 邓同知原地直跳,羞恼地拍着桌子:“刁妇!你够了!出言无状,胆敢侮辱朝廷命官,拖出去打二十大棒!” 被他拍得跳起来的砚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溅得秦琴半身墨汁。秦琴死死咬着嘴唇,很是窒息难受。 可笑,这就是主政一方的行省官员? 她终究是明白了,像陈冰、唐瑾那样明辨是非,为百姓着想的好官,才是极少数! 而且,陈冰、唐瑾,为什么一直只能在县一级里打转,升不上去? 这里面的原因,耐人寻味! 见她不说话,邓同知以为她服软了,他满意地扬起嘴角,快要裂到耳后根:“哼,念你初犯。本官就开恩,免了你的棍棒。速速给我离开,不许再出现在椰城府衙半里范围内!” 陈冰在一旁,朝秦琴投来羞惭的眼光。 秦琴恶心得要命,冷冷地笑了一声:“同知大人,看来我说得没错,你是打算老死在这椰城里,下半辈子都见不着京城模样了!” 邓同知:“……” 第281章 不用赶,我自己走! 他气得翻起了白眼。 陈冰压低声音,对秦琴道:“秦氏,得饶人处且饶人。要不然这样,你先把图纸交出来,让邓大人看看。你的图纸如此绝妙,大人决计不会亏待你……” 秦琴直摇头,毫不犹豫一口拒绝:“我才不。谁知道图纸交出去之后,还能不能保证回到我手里?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事儿,我不干。” 陈冰道:“那怎么会呢?邓大人没必要跟你一介平民争抢这个啊。” 抬头看着陈冰,秦琴无奈道:“陈大人,我长得很像傻子么?” 陈冰一呆:“不是……” “既然我长得不像傻子。我为什么把自己安身立命的图纸交给看不起我的人?” 眼见陈冰吃瘪,邓同知不愉地插嘴道:“秦氏,既然陈大人如此看重你,我不看僧面看佛面。姑且收下你的图纸。你放心,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如果图纸有用,我赏你纹银千两,良田十亩!” 对秦琴家底略知一二的陈冰,那脸上笑容眼瞅着就僵硬了。秦琴简直开始同情他了,陈冰是好人啊,无奈有个猪领导。 她冷冷地呵了一声,双手抱了个大西瓜,一切分两半,一半递给邓同知,问:“邓大人,你闻闻,香嘛?” 邓同知:“??” 秦琴道:“我画的大饼呀,我就问问你,香不香?香不香?” 邓同知:“……” 他的手无力地在桌子上虚抓着,要不是那块砚台被摔碎了,看样子是要直接抓过来甩秦琴脸上。抓了半天没抓着趁手的,邓同知倒冷静了些,残忍的寒光在眼底一闪,说:“本官收回刚才的命令。来人,速度把她拖下去,打二十棍,赶出府衙!” 邓同知毕竟是个官,听话的狗腿子还是很多。 他话音才落,几个衙差应声过来,就去拖拽秦琴。秦琴机警地把图纸往自己身上一裹,仰起脸冷笑:“来呀!打我!你们用力扯,我的造桥图纸就坏了!这份图纸我可只有一份!” 那图卷又大又长,一看就知道费了大功夫才能画好的。 陈冰霍地站起大喝:“不可!” 三个桥匠也纷纷急了眼。 陈冰来到邓同知跟前,掀起官袍一跪:“秦氏长子乃是本期童生中的小三元。请大人勿以责罚!遣走即可!” 说着,磕了三个响头! 秦琴浑身发抖,紧紧抓着卷轴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她被赶了出来。 詹师爷紧跟在她身后,说:“秦氏,变成这样大家都不想的……” 实在没有心情理睬这人,秦琴心里烦透了。看到路边有人骑马,直奔过去:“你这马多少钱?” 那人一愣:“这不是我的……” 随手拿出一万两银票,塞进那人怀里:“现在这匹马是我的了!” 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子,那马就跟离弦的箭似的,飞奔出去。 怀着一股窝囊气,也不分东南西北,出了城,秦琴就不再控制方向,由着那匹马性子乱跑。没想到那马竟甚为神骏,急奔了十来里路之后,越发的发了性子,跑得又快又稳。 渐渐地,就连伏在马背上的秦琴,感觉自己也跟马儿融为一体,进入了心流状态,心口那股愤懑难平,慢慢平息下来。 等到马儿在一处水边停下脚步,秦琴,也已彻底恢复冷静。 把图卷收进空间里,她冷冷一笑:“呵呵,不就歧视我是女人,觉得我干不好么。我就看看,离了我这个方案,你们能不能赶在圣驾到之前完工!” 在之前一次次坐船过渡的时候,她冷眼旁观,心里默记,已经彻底掌握了文兰河那复杂的水文情况。也考虑过别的几种工艺,但毫无疑问,她手里的这幅草图,是最快、最科学、最经济的完美方案。 就算那三个桥匠有多么丰富的经验也好,光是摸底,就得花不少时间。外加设想构思。 秦琴知道这三个都是真材实料的人才,想到很可能要因为这条桥丢了身家性命,还有些惋惜。 ——可是,她也没办法!她不可能圣母到用自己的方案,去成全邓同知那种辣鸡 思忖中,顺手拉了一把伸嘴去喝河水的马,秦琴就跟教训自家小孩似的,训那马道:“哎呀,你别喝那水了,不知道干净不干净呢!来,喝我这边的水!” 她拿出一个陶盆,放了大半盆灵泉水进去。那马儿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再次抬头,看着秦琴的眼神就变了——虽然马儿不说话,但这种动物感情很丰富! 秦琴看着马儿,笑眯眯地说:“是不是很好喝?” 马儿把脸凑到她手,亲昵无比地磨蹭。 她又从空间里拿出一大把草药来,有灵芝,有人参,还有别的乱七八糟的也闹不清楚是啥,放进陶盆里,说:“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你挑着来吃一点。等回到家里,我给弄豆料和蛋酒。” 豆料和蛋酒,都是自家老牛的最爱,秦琴照套到马儿身上来。 反正牛马都差不多…… 看到那些名贵中草药,马儿眼睛都亮了,低着头大口大口咀嚼,吃得声音巨大。秦琴放它自便,自己来到河边,拿下了玄织面罩洗脸。 冰凉的河水扑到脸上,纯天然无污染的河水,就是舒服。 秦琴睁开眼睛,才发现离自己三尺开外,一个男人正盯着她。 这人也有些古怪,看着她就看着她了,手里还举着一根长杆。那杆子通体黝黑,似乎是镔铁所铸,上有标尺刻度,秦琴不禁多看了两眼,那人手腕一抖,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杆子由长变短。眨眼功夫,从丈二长一根,收至三尺长短。 秦琴不禁瞪大了眼睛。 男人收好了杆子,说:“你在看什么?” 秦琴回过神来,说:“你手里的……是传说中的定水杆?” 男人却驴头不对马嘴的,说:“那匹马,是你的吗?” 他的眼神还是原来那样,直勾勾的——原来刚才他一直看着的,不是秦琴,而是秦琴身后的小青骢。秦琴点了点头,说:“对呀,刚买的,买来赶路,怎么样?很漂亮吧?” 第282章 无情抢白 她站起身来,笑眯眯地拍了拍马脖子。 那匹马顾着享用美食,乖顺得不得了。 男人满脸一言难尽,半晌,才抬起眼睛,看着秦琴:“这匹小青骢,可是城里出了名的烈马。前天把照顾它的马夫咬得一胳膊都是血……没想到大娘……呃,小娘子你竟能让它如此驯服听话,真是了不起。” 很明显,他是看到了秦琴的脸,才骤然改口的。 秦琴一点儿都不介意,反而很高兴。她笑眯眯地点了头,又看着男人那根竿子,羡慕地说:“小哥哥,你刚才拿在手里的,是传说中的大禹定水杆么?套筒成节,伸缩自如,专门用来测量河床悬崖深度……堪称营缮师手中的神兵利器。” 男人更震惊了,说:“正是——你怎么知道的?” 秦琴拱了拱手,说:“看书看到的。实物是第一次见,故有此一问。小哥哥,你为何在这里测量水深?” 男人道:“我不是为了测量这条河的水深,我是在测试这个定水杆。从前的定水杆,都是用竹套成,虽说廉价又方便……到底天然竹子,刻度不够精确。” “我找到了这种不会生锈的天外玄铁来做了一套定水杆,如今出来试杆。日后要修一条很重要的桥,这套杆子,得派上大用场!” 秦琴:“……” 男人看了她一眼,忽地哑然失笑,“我和你又不认识,干嘛跟你说起这些事来了。真是唐突了佳人。” 秦琴行了个礼,垂了眼睛,笑眯眯地道:“不会。不过……我这边还有事,确然要走了。祝小哥您的定水杆制作成功,大展神威。” 男人拱了拱手:“承你贵言!” 于是各自背转身去,各做各的事,秦琴戴上面罩,收起陶盆,翻身上马,辨明了文州县县城的方向,才走了百来步,面前烟尘滚滚,从府衙里派来的官兵,拦住了她的去路。 为首的人,竟是邓同知本人? 秦琴也不跪也不拜,甚至连马都懒得下,做好了随时突围而出的准备,大声喊:“什么风把邓大人吹来了呀?” 邓同知道:“秦氏,交出你的图纸。本官立刻放你走!” 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接通了,竟然发现了秦琴带走的,才是最佳方案。 秦琴被他普通且自信的模样给逗笑了,说:“怎么啦,邓大人不嫌弃我是女人,纡尊降贵的来找我讨要图纸了?你们男人不是很了不起么?不是长了个鸡儿就天生比女人强么?那就用你的鸡儿来画张图纸,让工匠搭着建去啊。” 身后传来很明显的一声:“噗嗤……” 邓同知脸涨得紫红紫红,眼神却是乱晃不休,显然自己也在心虚。 他怒喝:“秦琴,你不要胡言乱语!既然不愿意交图纸,本官也不为难你!不过本官也要警告你,我捏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没两样!” 秦琴挺起胸,说:“士可杀不可辱。我虽女儿身,也有自己尊严!你既无故赶走我,只因为我是女人就不允许我参与修建桥梁,那我何必要舔着脸把我的心血结晶白白相送?请回吧!” 其实她真正想说的,就一个字:滚! 可惜对面是个正儿八经的官…… 邓同知见她不留半点情面,恼羞成怒,甩起手里的鞭子朝着秦琴兜头兜脸打下去!打横伸出一支长长的杆子,生受了这一记马鞭。那个在河边摆弄定水杆的男人赶了上来,眼神灼灼,俊朗的五官冷厉威严:“邓大人,既是一方父母官,自然应当造福百姓,何以随意鞭打?” 邓同知看了一眼那人,大惊失色,翻滚下马叩拜在地上:“下官参见冯大人!” 秦琴好奇地往身后看了一眼,那人笑眯眯地看着她,说:“小姓冯。名叫冯晓。” 这时,姗姗来迟的陈冰的人也来了,还带来了知府朱大人。朱知府一眼看到冯晓,也是翻滚下马:“冯大人!” “冯大人!您怎么孤身一人来到这静水流深的地方来了……我们刚刚找到了三名修桥匠人,全都是在鲁班祖师爷跟前奉过香火的。有他们带领,一定可以把桥修起来!” “请大人这就回府衙去,共商大事!” 秦琴正想要开口质问,既然有人可以搞定,为什么还来抢图纸。谁知道冯晓帮她问出口了,“既然已经找到人了。为什么邓大人要不顾一切的来抢这位娘子身上的东西……据说是图纸?小娘子不给,他还甩鞭就打。穷凶极恶至此,朝廷威信何在?” 朱大人脸上一红,狠狠瞪了邓同知一眼。 邓同知自知理亏,默默站到一边去了,表现异常之绿茶。 朱大人压低声音,说:“冯大人,刚才陈大人说,这名女子身上带着桥梁绘制放样图。颇堪可取。我们邓大人不拘一格降人才,只是性子急切了些……既然娘子不乐意献出图纸,那我们不必强人所难。” 他挥了挥手,意思是让秦琴滚蛋了。 秦琴也不吱声,带着图纸,翻身上马,拍拍屁股走了。 那小青骢不知怎地,在原地打转,似乎在犹豫什么。冯晓对它说:“既你已经认了新主,那就走吧。不必牵念太多。” 那小青骢顿时欢声嘶叫着,人立起来。 秦琴惊讶道:“诶?” 冯晓笑着点了点头,说:“它原是我的马,不过现在是你的了。” 秦琴很震惊,难怪先头那人说这马不是他的,原来是放马的马夫? 特么的谁家马夫穿得那样啊! …… 回到了文州城里,秦琴摆烂了几天。 生意不管家务不理的,吃了睡睡了吃,充分享受了原身的快乐。 啊!原来摆烂是这么爽! 她还接了秦秋平出来一天,带他到处买买买,吃吃吃,开开心心的尽情玩耍了一天,再把孩子送回书院里去。左手糖葫芦右手大风车地,秦琴哼着歌儿回家。 没想到冯晓亲自在门口等着。 一见面,秦琴就笑着,道破了冯晓身份:“冯侍郎堂堂三品大员,纡尊降贵来找我,有什么事啊?” 第283章 我自己单干! 冯晓上前道:“秦娘子生意做到了皇上面前去,果然手眼通天。” 这个冯晓,就是从工部直派来负责本次建造桥梁的钦差大臣。他出身京城侯族,以科举出身,年纪轻轻已做到正三品的工部侍郎,营缮过多处皇家工程,特别有才干。 本身是有真材实料的人,自然希望可以做好事情。 就在前天,大队人马开拔到了文兰河边,驻扎下来,准备修桥。秦琴通过明湛留下的几条线,早就收到消息了。而且她还知道,从选桥起落点开始,就不顺利。 秦琴坐在马车上,并没有下来的意思。 冯晓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主动上前,说:“知道小娘子是直爽人,我就开门见山吧。如今工程营已开拔文兰河边。但是文兰河水文复杂,这两日恰逢满月双潮水,海水倒灌之下,河水暴涨,压根没办法进行堪点测量。就连备料……也无法准备。“ “我们的时间耽搁不起,听说娘子你专门为了这条桥做足了功夫。还请娘子赐教一二。” 秦琴耐心听他说完,才拖长声音道:“赐教?可是——我是女人啊!” 冯晓更尴尬了。 秦琴道:“桥,我会修。” 冯晓脸色一喜。 孰料秦琴话锋一转,说:“但我不会再遵从官府的脚步了。既然官大一级压死人,我何必要受这个窝囊气?我执意修桥,不过是因为我吃过没有桥过河的苦头,吃过船霸渔霸的苦头,我不想让乡亲们再次受苦。我的目的——就真的只有修桥而已!” “既然如此,这条桥,为什么不我自己来修?” 冯晓震惊得,都给整笑了:“你自己修桥?小娘子,你知道你在开什么玩笑嘛?人力,物力,财力,你一个人,能解决多少?” 秦琴不答,反问道:“那按照你这几天的观察,如果是官府修桥,人力,物力,财力,又要内耗多少?” 一句话把冯晓给问哑巴了。 冯晓直摇头:“你不满意邓达的所作所为,我已经严厉斥责过他了。你的身份底细,我也都知道。你能教出小三元的儿子,足够证明你是个优秀的女人。古有带兵打仗冼夫人,今有修桥过河秦娘子,没什么不可以的。” 冯晓这么说,十分给面子了。 秦琴十分感动,然后婉拒:“谢谢你好意,民妇心领了。” 冯晓失望地看着她:“秦氏,你就这么油盐不进?” “对啊。我就是这么油盐不进。”秦琴耸肩,“你今天来求我,肯定也是瞒着府衙那边的人的。到时候把我带回去,用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套路往下一压……自然能够顺利的把我带进修桥工程中去。” 她看到冯晓眼神闪烁,就知道自己说中了,她心里甚至没有半点波澜。 嘿嘿,毫无惊喜的小手段。 冯晓深深吸了一口气,说:“秦琴,我可以保证,在修桥的过程中……乃至以后。冯某定竭尽全力,保你不受半点委屈。无论是谁,都不能为难你,以及你的家人。” 秦琴又摇头了,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也相信你的人品。但我只想修好这座桥,没有多余精力去应付官场上的门道。此其一。其二,我希望我手底下的人能够完全听命于我,而天降神兵,绝大部分情况只会被架空。与其做个虚有其表的吉祥物,倒不如亲力亲为。” 冯晓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 秦琴看着他脸上变来变去的神色,也不多言语,默默地褔了福身子:“告辞。” 她就把冯晓关在门外,自己回家去了。 …… 秦琴把匣子里的银票全部取出来,清点了一番,约莫有十二万之数。 这些钱,都是她穿越过来之后挣到的……除了一家人吃穿用度,供书教学之外,节约下来的。把银票在手里稀里哗啦数了三遍,秦琴低声说:“应该是够了。” …… 银滩镇的情况,秦琴不熟悉。 她要回金滩镇上铺摊子开工。 在银滩镇渡口等船过河的时候,她看到几条舢板载着卫家栋他们在河面中定水量深,载浮载沉。再看一眼远处岸边架起的茶寮帐舍,里面的官员们舒舒服服的喝茶聊天监工。 她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赶车排队跟上前面的车子。 “听说要修桥了。” “不用听说,你瞎了吗,河中心不就已经有人在量水定点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啦!” “那你们渡船生意岂不是没有了?” “嘿,你想多了。横竖我们如今也是领的官府月例。等到了那时候,大不了不挣这份月俸了,桥通了路通了,做什么小买卖不比这个强?” “姐姐!姐姐!等等我!” 脆嫩的女孩呼喊,在市井的喧嚷声中格外醒神。秦琴正专心地眼看前方,低声鼓励小青骢拖车上船,那小青骢却很有些畏惧,举着个前蹄半走不走的。 “姐姐!秦琴姐姐!”那声音就到了她身边,特别热切。 秦琴扭过脸去,看着来人,惊讶道:“陈子梅。你叫错辈分了哈。” 穿着一身对襟褂子大裆扎脚裤的陈子梅,敏捷地跃上她的车上,说:“姐。你长那么年轻,叫你姐比较顺口点。按辈分叫你姨,我别扭。” 这大妞,还是莽莽撞撞的。 一点儿看不出来,她有个县太爷的爹。 秦琴道:“有什么事么?” 陈子梅说:“姐,你是不是要自己修桥啊?我能帮得上忙么?” 秦琴原地跳起,“什么?” 确认过没有开玩笑,陈子梅说:“我都听我爹说了……凭自己来造桥,我想你一定很缺人帮忙。来嘛,我先毛遂自荐一个!我很能吃苦的!” 秦琴一听,乐了,说:“我信你能吃苦,我也信你不是娇气的人。可是你爹在那边帐子里跟着府衙里的大人们监工呢,你跑来跟着我,这不是当众打你爹的脸吗?” 陈子梅说:“那是我爹的事,谁让他是县太爷呢。你放心好了,我娘的病又犯了,我哥忙得不行。我爹一个人分不开三处忙碌,我一个女孩子,他才没空管我。” 话说得很爽朗,秦琴听了,心里却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说不上什么滋味。 第284章 天真的女孩,适应陌生生活 她说:“你要跟我帮忙,也行。那你说说,你能做什么?你会做什么?做饭做衣服什么的,我可不爱听。” 这时候,小青骢已突破了它的畏惧,顺顺当当地上了船,扬起脖子,任由江风吹拂它漂亮的栗子色鬃毛,非常享受的模样。几个小孩好奇地围着它,一会儿摸摸一会儿拍拍的,小青骢任小孩玩,脾气好得跟没有似的,一点儿看不出是冯晓口中的“烈马”。 渡船离开了银滩镇码头,朝着对岸驶去。 秦琴和陈子梅找了个安静角落坐下,陈子梅把带来的零嘴分给秦琴:“姐,吃不吃?” 看了一眼陈子梅手中的糖豆,秦琴接了过来,“吃。” 糖豆很香甜,含在口中,带着淡淡果香。 秦琴听着陈子梅细数她的技能:“我会认字,会算数。我还学过武艺,三四个男人近不得身。你让我搬砖快,我都干!” 秦琴就奇怪了,忍不住打断了她:“陈大人出身书香门第,你可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大小姐,怎么还练武?” 陈子梅说:“我娘亲身体不好,一直病病歪歪的,所以就想让我身体好点。我从小就是被当成男孩子养大的……直到我及笄后,他们才说,要以针黹女红为要务,要学理家务事。” “我爹娘已经给我说下亲事了。对方家里家族很大,规矩也很多。” “我就想着……好歹在进那大院当主母之前,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留一些痕迹。” 女孩眼睛亮晶晶的。 秦琴:“……” 有点天真。 她点了头,说:“行吧。既然如此,你就跟在我身边跑个腿儿,帮个忙。等到哪天你受不了了,跟我说一声,我把你送回你爹娘身边去。” 陈子梅高兴了,斩钉截铁的道:“我受得了!在大桥落成之前,我都不会打退堂鼓的!” 回到金滩镇上,租了个屋子住下,秦琴挑灯和陈子梅商量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力工行雇力工,去了木行挑木,去了石行买石,去了牙行雇了煮饭婆子煮饭,去了南货行找张老板订杂货,还没有忘记去大同酒楼,找到老李带去找账房先生。 因为最近卖行军床小赚一笔且涨了点名声,账房先生看到秦琴,态度可好了,笑得跟朵花似的:“哎哟喂,是我们秦大娘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上回你路过的时候,我正好不在,老李后面都跟我说了,我才知道!谢谢你的图纸呀……来来来,先整一桌上等席面,我们吃着聊!你男人呢?” 嘴巴里跟抹了蜜似的,又亲自从账本后挪了窝下来,邀着秦琴去吃席。 秦琴拱了拱手,微笑着说:“先不客气,谈了正经事要紧。你们酒楼每日都要进货,我想要蹭个车边,跟着采买一些粮、肉、菜,不用细菜,量大管饱的就行。钱我这边先挂五千两在您大同的账上,扣完了再问我要,够不?” 账房先生眨了眨眼睛,有些傻眼:“帮忙带菜,问题不大。让采买的辛苦点儿就是了……可你这五千两,还都走量粗菜。今年风调雨顺,又不打饥荒了,您应该不是施粥……所以……您这是准备放大焰口搞流水席嘛?那就不该买肉了啊?” 每逢一些特别的日子,镇上也有善心人家请了和尚来放焰口,既放了焰口,就要请席面。流水席放三五天的也有,放更长时间的也有。 秦琴摇了摇头,说:“不是。我准备修桥,我自己做大掌。修桥要管饭。这是给工人们吃的饭,所以必须要有肉,油水也要够足。但是不能做有骨头的东西,吃出毛病来就不好了。” 账房先生惊呆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那笑容都有了些变化,他说:“我听说今儿大娘你跑了好几个地方,力工牙行,木头石头,都跑了……没想到,是为了做这件事。行啊,那就包在我身上了。我专门给你开一本单列账,到时候一总结了就成!你看行么?” 秦琴爽快点头,笑得眯起了眼睛,“行!” 他们也不客气,在大同酒楼蹭了顿饭,吃剩下的也没浪费,全部打包。 回到租来的房子里,陈子梅瘫在椅子上起不来了:“哎呀妈呀,我好累啊……姐,你可真厉害。一天时间,就把这许多事情都办完了!我看我爹他们,光是为了探讨一个用百花岭的石材还是用椰城郊外石材的问题,就议论了大半天。” 比起陈子梅,秦琴体力可好太多了,精神奕奕地把食盒里打包回来的饭菜放进防蚊虫的碧纱橱里,边说:“是这样的。可以做决定的人多了,彼此容易推诿责任。而且这件事还是跟这里面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利益相关,反而一做错就容易落得不是的情况下……你爹,愿意任用三个泥腿子来做掌风使舵的话事人,已经非常有魄力,非常难得了!” 她们租的房子,是镇上一户人家的二楼。一楼是卖东西的门脸房,兼老两口生活的地方,二楼的屋子出租。后面一个窄窄的天井,后院生活着屋主人一家三口。灶屋和柴房分落天井东西侧,说是也能让秦琴使用,今儿却是没用上。 看了看黯淡的烛台,再看了看两侧相对的床,陈子梅伸手摸了摸粗糙的被褥,说:“这种环境,你也睡得下?” 秦琴不以为意道:“怎么会睡不下?比这儿更差十倍的地方,我也住过,” “比如说?” “比如猪圈,比如深山老林里自己挖出来的土窝子,比如飘满了鱼腥味的渔船……” 陈子梅尖叫着捂着耳朵:“别说了!太可怕了!” 秦琴笑了一笑,说:“光是听听就受不了,接下去会更辛苦。要不然凑合一晚,明儿我送你回去?” “你休想!” 陈子梅赌气似的,抖开被子,钻进了被窝里。秦琴提着恭桶,往屏风后面一放,“咚”的响动,又惊动了陈子梅:“什么东西?” 秦琴道:“恭桶,我已经把炭灰和沙土放好了。你要用就到屏风后面来自便。” 陈子梅:“……” 秦琴自己解决完,随意擦了擦身子,也躺进了被窝里。 第285章 仗义乡亲踊跃来 到底是累了,合上眼睛就睡着了,连梦都没有做一个,睁开眼睛就是大天亮。 秦琴起了床,看到对面床的陈子梅已经不见了人,桌子上摆着清粥小菜大包子,全都是她爱吃的早饭品种。 她愣了一会儿,木楼梯响动很大,陈子梅提着清洗干净的恭桶回来了,进屋就说:“姐,你起来啦。” 老实说,陈子梅没有连夜跑路,是秦琴没想到的。 更没想到她会去洗恭桶。 看到秦琴愣住,陈子梅露出自豪的笑容,扬了扬下巴:“你先吃早饭!我放好东西洗干净手就来……今天我们要干什么?” 秦琴回过神,下了地,就着脸盆架上已经打好了的洗脸水洗刷。 “今天要去领工人,还要找几个熟行的桥匠工头。去堪点拉线。”秦琴道,“我派了跑腿的去邀请了靠海村的莫老五,五叔。请他来帮忙。” 莫老五精通泥瓦木工,浑身刀,张张利,是理想的二掌人选。 …… 霞光万道,点点朝阳,金滩镇又迎来一个好天气。又不是赶集日,又不是大时大节,城门才开,就迎来一百多个精壮人,男女老少都有,着实让守镇的官兵惊讶了半天。 守备小队长对着闹哄哄的人群大声吆喝:“哪儿来的人?干什么?有领头的没有?” “有!有!” 人群分开,秦族长走了出来,手里亮出一条三指宽盖了红章的条子,连同一个五两银子的元宝,捏在手心里送到了小队长手上:“我们都是从靠海村来的,来帮我家侄女做件事……请官爷行个方便。” 收了银子,小队长脸色和缓了许多,再看了看条子,就说:“人多也不能乱!一个一个排好队了,通过城门,不许一窝蜂似的,知道么!” “知道!” 村民们鱼贯而入,来到了镇上,又聚拢成团。七嘴八舌的:“傻丫在哪里?” “走走,快点儿!她说租了屋子在字纸塔脚下!” “族长,快点儿啦!” “你们别催了,平时上工没见那么勤快。没见我这边收拾东西来着……走走走,快走。就是字纸塔,‘官记文房’楼上的房子,门口有棵芒果树的就是了!” 当陈子梅见到那乌央乌央百八十号人聚集在鱼码头空地上的时候,整个人腿一软,秦琴及时拽住了她:“争气点,别这样。” 她自己,眼底惊讶之情一闪而过,对秦族长道:“族长,怎么来了这许多人?这几天不是正农忙么?都来了,村子里的庄稼咋办?” “你别担心,都安排好了,雇了人来帮忙种呢。你赵奶奶和秦四奶奶领着人看着,耽误不了!”秦族长道:“傻丫,大家听说要帮你忙,都放下手里的活儿来了!” 秦琴很感动,说:“可是这一趟来……得最少一个多月……” 站在族长身后,早就一脸跃跃欲试的秦铁牛上前一步,一拍胸脯山响:“傻丫,族长跟我们都说了!修桥铺路积阴德,别说一个月,一年俺们都乐意!” 侧身一让,亮出家伙什:“你看,我把家里用得上的家伙什都带过来了!” 看了一眼沉重的筐子里装着的锤子凿子铁钎等物件儿,秦琴忍不住扑哧笑了,眼眶却涩涩的,鼻子也酸酸的,心口胀得慌。 跟在秦铁牛身后,秦桂树等人也纷纷亮出自己带来的家伙什,不过都是些农户常用的工具,叮叮当当,响了一地。在大太阳下,闪着闪闪的光。 秦琴笑着说:“哎哟,真的是太感谢了……” 鼻音很重。 她觉得,这些有年月带着锈迹的工具,比冯晓手中那根精铁定水杆更耀眼。 秦族长一看,乱了手脚:“傻丫,你怎么哭了。别哭别哭,这有什么好哭的……叔知道你这两日受了委屈。可是没法子,人家是官,我们是老百姓,我们不能给你出气。但你要做什么,我们都支持你的!” 煽情的话少说,秦琴狠狠收住了不争气的眼泪,下巴一扬,道:“行。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我打算自己出钱,自己筹人,修一座文兰河的桥!修我们自己的桥!” 众人:“好!” “族长,几位长老,请跟我来!” 进了鱼码头最深处,原本虾霸作为老巢的房子,杀气太重,被人视为“凶宅”避之则吉。秦琴毫不客气地要了过来,做自己的指挥部。 不光这么想,还这么做了,自己用毛笔写了三个大字“指挥部”,贴在墙上。 秦族长打从门下经过的时候,抬起头来看了看,疑惑地问:“傻丫,这字迹是你的,可你怎么每个字都缺胳膊少腿的了?” 才发现自己气在头上,写了简体字。秦琴老脸波澜不惊:“正在气头上,写了白字……” 这些都是细节,没有人放在心上。 屋子里,秦琴约了的几个人,都到位了。 秦琴相互介绍认识,其中张老板和秦族长是早就认识了的。张老板就笑着对秦族长说:“我估计你也应该快到了,来尝尝我们家新到的黑茶。耐放耐喝,每日煮沸了,兑了牛乳羊乳来喝,还能滋长力气,强身健体。” 秦族长抱拳谢过。 秦琴毫不客气,居中一坐,指着早就贴在墙上的地图,说:“诸位请看。这是文兰河两岸的地形。” “我想要建桥,画好了图纸,做好了准备。没想到官府因为我是女人就不要我。没关系,那我就自己来呗。——要建桥,我除了钱,什么都没有。计划用一个半月的时间,修好这座桥。” 吴月桂在人群里吆喝了一句:“你有我们!” 话一出口,此起彼伏的:“对!你有我们!” 秦琴说:“对,现在我有大家了。请容我托大,做了这个大掌。这是我的构想!小梅,来帮我一下!” 陈子梅和她各执一边长卷,徐徐展开。 那副她花了几个通宵画好的桥梁效果图展现在众人面前,屋子里,一片“嘶嘶”倒抽冷气的声音。坐在比较靠后的好些人,直接就站了起来。 第286章 大老粗大力量 一双双眼珠子,恨不能钻进图纸里面去。 秦桂树就是其中的一个,直着快要瞪成斗鸡眼的眼睛,从倒数第二张椅子,直接走了上来,要不是族长拦着,就要伸手去摸那图纸:“他奶奶个熊哟……这都是您自己画的?我们要按照这个样子的图纸来建桥嘛?” 秦琴道:“原图纸是我在一本古书上看到的,按照我们文兰河的实际情况改动了一下。这里还有细部小图。麻烦来几个人,把它们贴在墙上。” 一呼百应,a3大小的细部图,很快贴满了一堵墙。那张长卷,也正式上了对面的墙。 屋子里就越发有了指挥部那味儿了。 手执教鞭,秦琴详细地把腹中早就构思无数遍的方案细细讲述出来。让她感到意外的是,这些百分之九十以上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乡亲们,反而比在府衙里的人们听得要仔细得多。 等她系统性地梳理了一遍之后,已过了快两个时辰。期间竟没有一个人上厕所喝水,都安安静静听着她讲。 秦琴心里越发感动,嘶哑着道:“现在我们分四个组。施工组,先把住的地方搭建起来。建材我已经买好,堆放在镇子外面一里地的野甘蔗林旁边。后勤组,以后跟大同酒楼对接,每日关了米粮菜做饭,送饭。统筹组跟着我,去堪点踩点。运送组,在协助施工组搭建好宿舍之后,做好运送的板车。所有运送的工作都由运送组负责。” 她又指定了人,秦桂树领衔施工组,成了二掌。吴月桂领衔后勤组,秦铁牛给吴月桂打下手。秦海鹏早年跑过马帮,是个好车把式,领衔运送组。 秦族长留在了统筹组。 委任分派,井井有条,众人无不肃然领命。陈子梅把早就准备好的水筹,一一分发好,诸事咸备,各自四散忙碌。 陈子梅敬佩得五体投地:“姐,你真的是太厉害了。我哥,我爹那样外面公认的能干人,做事情都没有你这般清楚明白。” 秦琴扯了扯嘴角,笑了笑,想要说几句谦虚的话,才发现自己嗓子哑了。 …… 任务分派下去,秦琴就只问领头的几个人了,别的具体执行部分不再亲自理会。 如今,她头等大事是定好大桥的起止点。 大清早的,她带着陈子梅秦族长秦桂树,坐上了雇来的舢板,沿着河岸前进。 艄公技艺娴熟,船身几乎平平地贴着河岸,笔直朝前前进,不打转不偏航。秦琴手里持着一根墨线,行至一地,说:“这里,就是桥的起点。” 呼——手中石块连着墨线,笔直地扔了出去。落在土地上,清晰印下一到黑痕。 秦桂树和陈子梅跳上河岸,把准备好的石灰粉沿着墨线洒下,标记越发鲜明。如此这般定好了起点的几处关键点位。秦琴用千里镜一一看过,满意点头:“好。我们到对岸去吧!” 在她说话的同时,秦桂树已经在岸上打下了桩子,一声:“族长!接着!” 猿臂舒展,随着他用尽力气投掷的动作,一根粗麻绳绷得笔直,朝着船上扔过来。扯着麻绳直伸对岸,这次上岸的就轮到秦琴。那根麻绳被她系在了腰间,打了活结,沉腰着力,眼望前方,念念有词:“一眼看直不是直,绳肩腰齐方是直。取直中分定铁钎,桥横江心百年业。老班长,你在天之灵,保佑这座桥平平安安建成……这边文兰河两岸百姓,都得感谢你!” 船上众人,见她转来转去,不过在三尺方圆打转,都不解。直到秦琴取出一支一尺多长的细巧铁钎结结实实打进地里,才知道她是在选点。又见秦琴招手,大家就都上了岸。 秦族长不解地问:“傻丫,对面桥的起点直接官道,不过需要填些夯土,再多建一段三丈长的防滑堤。倒也罢了。这落点怎么选在前后不靠的地方,离银滩镇老远,还贴着山?” 秦琴胸有成竹地说:“没错,就是要贴着山。族长,文兰河平时看着风平浪静,实际上每过大概三个月,就会迎来一次海水倒灌,河面底下暗流骤然增多。我们要借着山脚石底的牢固,方能稳固大桥。否则的话,就不能预留行船桥洞了,支撑的力度不够。” 手中的竹教鞭,朝着东方遥遥一指,说:“再说离银滩镇太远,那银滩镇码头吃水比较深。如今虽为行船过渡用,实质上用作鱼码头避风港,也是可以的。我们何必要跟百姓抢地盘,毁掉人家渔船靠岸的地方?建桥,本是为了与人方便,若为了建桥而让大批渔船无港可入,岂不是得一失二?” 众人又是叹服,这时,忽地远远传来一声清脆铃音,伴随着铃音,是个拖长了的声音:“此地蛟龙入水,只差一个龙嘴即可喝到天降甘霖,正是修桥落地的天选之地哪!” 一名道士穿着绛紫经师袍,右手高高举着银铃,脚下踩着八卦步,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迎面走来。跟秦琴一行人,面了个正着。道士的经师袍上,用银线绣着五行八卦纹。 彼此一对上,大家都愣住了。 冯晓首先回过神来,对着秦琴微一颔首:“秦家娘子,又见面了。” 秦琴福了福身,说:“见过冯大人。” 跟在冯晓身后的,不出意外,就是那个大男人主义极其严重的邓同知。对邓同知拧得能夹死苍蝇的嘴脸视若无睹,秦琴飞快扫过人群。 其余人等,秦琴也不认识,也看不过来。 只在人群里见到了卫家栋,他已换了一身簇新的衣服,肩上也背了定水杆,只是不知为何,两条毛毛虫似的浓眉始终纠结在一块,眉眼间颇有郁色。 那道人道:“冯大人,此处就是极佳选点了。此桥西起金滩道,东落龙首山,必能畅顺通达,得用百年。咦——” 秦琴笑了笑,握拳拱手,道:“道长高功。这根铁钎乃是我刚才打进去的。也真是巧了。” 靠海村众人,又是一阵眼神闪烁! 第287章 看上同个地方 秦桂树脸色都变了,低声嘀咕:“族长,不得了啊。傻丫选的点,竟然和大德高功选的一模一样。她那是有真本事啊……凭一个绳子两根墨线,就能选出这个落点来。哪怕是沙坛村里花大价钱请来的积年大掌,也够呛能做到这样!” 秦族长也是满脸敬畏:“秦琴一身实力,真是深不可测……” “族长,她从前痴痴傻傻的,如今哪儿学来的真身本事?”秦桂树问。 秦族长道:“那还用问!肯定是往日得了不少她爹的真传!当年秦大朗也是这般人物,只是被孩子家事绊住了,做了一条沉底蛟龙。幸亏当初我只是把她在族谱上除了名,没有对她赶尽杀绝……” 当初一丝怜悯,如今竟成机缘,秦族长既后怕又庆幸。 村子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迷信! 秦琴选中的点,和穿着经师袍的高功道长选中的重合了! 这妥妥的风水宝地! 道长也是一脸震惊:“慈悲慈悲,小娘子,您这观风望水,定点搭桥的本事,是从哪里学来?” 秦琴道:“算出来的。” 邓达大声呼喝:“乱讲!你区区一个女人,懂什么算学?趁早别吹牛皮!” 秦琴脸色一沉,怼了回去:“人家道长跟我说话,邓大人你着什么急?” “我知道了,你这是心虚了,见不得我有真材实料,是真会建桥的!” “毕竟,我的本事越大,一意孤行把我赶出衙门,连我的图纸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邓大人,就越发的显得有眼无珠啊!” 邓达被揭穿了,脸皮紫涨,恼羞交织。“刷”的一下拔出腰间的佩剑:“你找死!” 秦琴顺势往地上一坐,“来呀,杀了我啊!堂堂五品同知要滥杀无辜啦!” 使出从龙氏、李老寡身上学到的本事,倒是很有农村泼妇的神韵! 陈子梅年轻气盛,第一个看不惯,跳了出来护着秦琴,“这位大人好无理!我一定让我爹拼着乌纱帽不要,参大人一本!” 本朝律例,每层级均设御史言官,他们官卑职微,却权力极大,尤其对官员品格考核,几乎到了一句定生死的地步。 所以无论各级官员,都对官声看得很重要。 滥杀平民百姓,是最最惹人不齿的! 就连冯晓,也挂下脸来,冷冷地一眼扫过去,说:“邓大人,你是朝廷命官,莫要失态!” 邓达也意识到自己不妥,不情不愿地收回了长剑。悻悻地道:“冯大人,那么现在怎么办?这妖妇自掏腰包建桥,已是胆大妄为至极。如今更是选点落脚处和我们世名道长相重合?” 一句话,也问住了冯晓。 邓达的脸上,也浮现出得意笑容。 不等冯晓说话,他就又转过身,居高临下地对秦琴道:“秦氏。幸好如今桥梁未建,这块地已被官府选中,你们现在可以收拾东西回去了。” 高高在上的样子,让不少人直摇头。 他是个官,大家没法子争。 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就算是跟土财主抢个排水渠,一般村子里人也都选择忍气吞声呢! 何况对面还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 只是……好不服气啊! 眼看着大批人马家里事情放一边了,宿舍板房建好了,傻丫的大笔银子也花出去了! 看好的地方却被人抢了去了! 重要的是—— 傻丫划定的地点,竟然和有德高功选中的一样! 这事儿真的神了!! 妥妥的风水宝地! 刚才道长谦让的时候,靠海村的人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风水宝地啊!! 可这狗官竟然就要抢! 好不甘心啊! 秦桂树秦族长都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凸起。陈子梅眼圈红了,死死咬着嘴唇。 全场人只有邓达最开心,趾高气扬的,把那一道道仇恨的眼光当不存在:“我早就说了,女人只配回家洗衣做饭带孩子,学什么人家造桥?白日做梦吧!” “不对,不对。” 那道士突然摇头,直说不对。 邓达顿时就跟当众被打了脸似的,肉眼看着脸就涨红了。 他扭头瞪着世名:“你个牛鼻子,屁话真多?刚才地方不是你选中的?我早说了,装神弄鬼的话,小心我大刑伺候!” 世名对他的威胁如同清风拂面的,没做理会。他绕着秦琴立的铁钎绕了两圈,点了点头,说:“凤选址,龙吻成。” “铁钎钉下去,就是把龙给定住了。这处风水格局已定,此桥非得夫人亲手建成不可。否则的话,此刻拔出铁钎,龙气散泄,风水就破了。就算建成了桥,难免桥塌人亡,后果不堪设想。” 周围人一片嘶嘶倒抽冷气! 看了一眼瞠目欲发作的邓达,世名不卑不亢地抱拳道:“邓大人也不用着急。一河两岸何其广阔,不必执着一地一点。再给贫道一点时间,另行选吉位就是了。” 靠海村人们顿时喜出望外。 就连秦琴,也不禁讶然。 邓达气哼哼的说:“牛鼻子,你这么说,分明就是偏帮容让这个女人了?你知道这条桥日后是要给谁走的吗?是当今圣上,九五之尊!” 朝着京畿方向一行礼,邓达又道:“皇上要走的桥,凭什么要给这乡间民妇让道?走遍天下,都没有这个道理!” 世名平心静气地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贫道岂能不懂?但如今铁钎已入土,强行拔出,泄了地气,这个点就是一拍两散,彻底不能用了。既然如此,何不与人方便?再往北去,银滩镇上,也有一处风云聚会之所,贫道定然……” “不行!”邓达一意孤行,固执无比,“既然这点不能用,那就索性都别用了!” 伸脚就要去踹那铁钎! “不可!” “不要!” 陈子梅和秦桂树离得最近,大惊失色,双双扑了过去。一个抱着腿,一个索性直接压倒了邓达,把邓达压得四脚朝天,跟个翻盖王八似的直翻白眼。 府衙里的差役大呼小叫的要扑上来动粗,陈子梅一边使出吃奶的劲儿抱着邓达的一条腿,一边扯着嗓门大喊:“我是陈冰县令的女儿,谁敢来动我!” 第288章 血溅河边 亮出官家小姐的身份果然有效,差役们一听,不敢乱动了,只管围着。 邓达怒吼:“好啊,既然是陈冰的女儿。” “臭丫头,放开我!” “本官回去,自然跟你爹详细分说,让他好好教训你!” 陈子梅把心一横,道:“既然这样,横又死竖又死,那就大家一起死!你个狗官,看不起女人,草菅人命,吃屎啦你!” 往地上抓起一团,狠狠糊到邓达嘴巴里! 邓达拉长了嗓门:“臭——” 被陈子梅一团塞进来,噎得邓达再次翻起了白眼。 秦琴其实很想上去帮忙,主要是想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打邓达一顿。 但冯晓拦在了她和邓达中间。 秦琴的火性已被撩起,语气自然也就带着一股冲味儿:“冯大人,别拦着我。这狗官老娘踢定了。赌桌有输赢,翻桌子忒不是东西!” 冯晓对秦琴道:“秦琴,你先消消火。” 打了个眼色给身后,身后转出来个人,竟是詹师爷? 詹师爷从水袋里倒出一杯水,说:“先喝口水,消消气。” 警惕地接过水,检查了一下,发现是真的水。秦琴一口饮干,冷静下来,扬起一边眉毛,斜着眼睛,看着冯晓,也不说话。 詹师爷回身安抚陈子梅去了。 冯晓说:“秦氏,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好,能够选中此地,和世名师父看中的一样,足见真材实料。你的方案,陈大人不止一次跟我夸过……不如这样,你把方案献出来。我为你亲自写表上疏,呈给皇上,日后赏赐,定少不了你的。青史留名,指日可待。你觉得如何?” 秦琴不答,脑子转得飞快。 待冯晓再重复了一遍,秦琴才徐徐的道:“那我的人怎么办?打发回家?” 冯晓一怔:“这……” 秦琴指了指地上躺着直抽抽的邓达,道:“还是让我的人,受这一位指挥?你觉得这位会不会公报私仇?” 冯晓:“……” 秦琴看似自言自语,实际上大声得让所有人都能听到地说:“肯定会。就他那无理搅三分,我站在路边没找谁没热水他都拔剑砍人的狗官模样。如果能够光明正大地指挥我们造桥,不光是我,就连这一村子的人,都会被他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荒郊野地,索性跟来的人不多,否则的话……乐子更大。 秦琴看着官府的人个个一脸吃瘪的模样,竟升起一些遗憾。 该在闹市中把事情闹大的,也让他们尝尝什么叫“水能覆舟!” 她说:“我再大胆猜测一下,为什么突然之间需要请一位高功道长来选址?” “在三天之前,我还在银滩镇上的时候,就已经看到搭起了营帐,派出了船只,河中心也满是堪点看水流的人了。甚至在河边也看到了有准备做金刚墙基座的大块麻石料了。” “忽然之间,前功尽弃……” ——“那就是你们原本的选址出了问题,压根儿不能建桥!” 一句话真相! 被那双澄澈见底的墨眸一盯,冯晓心头骤然一凛,丝丝凉意从脚底直透眉心…… 这个女人,不一样! 被她猜中了! 冯晓墨眸微闪,正欲说话。 “娘子果然是行家……” 卫家栋惨然低沉的声音,在人群里响起,他在人群里走出来,一双牛眼睛死死盯着秦琴,“你说得一点儿没错!” 邓达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喊:“反了,反了,这地界哪里轮得到你们做工的说话?” 无人理会他。 冯晓原可以下令阻止,这会儿站在一边。 在邓达再次逼逼的时候,冯晓身边一名英气青年冷冷的道:“邓达,胡闹也要有个度。小侯爷忍你很久了!” “你这是给脸不要脸啊!” “小侯爷”三字极轻,传入了邓达耳中,他身子剧震,垂头丧气了。 那青年不屑地一撇嘴,隐入人群中。 秦琴惊讶地看着眼前人,卫家栋说:“那个落地点底下是蜂窝状的空隙,金刚墙基石才压上去就塌了。差点折损了我们三名兄弟。这个点是我选的,真没想到,终日打雁竟被大雁啄了眼。没得法子,才请来了世名大师来帮忙相看。” “大娘,我知道你是有真才实学的。穷苦人不为难穷苦人。” “这一切错全在我!” 卫家栋忽然从工具袋里拔出一把凿子,寒光一闪,朝着自己手指头狠狠凿下去! “啪”的一下,凿子连同鲜血一起飞出。 原来秦琴看他眼神不对,早做了防备,在卫家栋自残的时候立刻伸出竹鞭去打开。然而凿子还是碰到了卫家栋的大拇指,鲜血狂涌,卫家栋痛得晕了过去。 变故突生,所有人都惊呆了! 秦琴一箭步冲上去,卫家栋下了死力的,手指头铲到骨头了,幸亏没有断。她二话不说拿出金创药来,迅速给他包扎好,“他的两个兄弟呢?” 卫小造已经吓得瘫软了,卫大造冲了上来:“我在!” “扶他到一边去。”秦琴从空间里取出一瓶云南白药,“里头有颗红色药丸,用烈酒化开敷在伤口上。明天之后,撒药粉,直到不出血为止!” 卫大造浑身颤抖,欲接不接的。 秦族长见他还在踌躇,说:“她是金滩镇上出名的凉茶娘子,医术可精了,你就照做吧。” 卫大造这才低声道谢,收了秦琴的云南白药。 这时,卫家栋又悠悠醒转了,眼睛只看着秦琴。卫大造说:“哥,哥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卫家栋说:“让开……” 卫大造只得让开了,卫家栋看着秦琴,低声说:“娘子,求求你……求求你……答应冯大人……” 秦琴没回答,抬起头,盯着冯晓。 冯晓说:“不是我的意思……” 不用他辩解,她也看出来了,不是苦肉计。 那就是……卫家栋自己的意思? 秦琴低了头,又看了卫家栋一眼,他乞求地看着自己。 秦琴心软了。 她说:“行吧。” …… 回到了金滩镇鱼码头的指挥部里,秦琴叫走了所有人,自己独自呆在屋子里冷静。 消息,暂时压了下来。 第289章 为了一个女人?不! 秦琴没有多做解释,族长他们也没问。 鱼码头外面,冯晓只带着两个贴身随从,站在了当日虾霸死去的位置上。其中一个,就是那英气青年,却是没有了呵斥邓达那骄矜张扬的模样,颇有些狼狈地掩住了鼻子,“好腥臭……” 年长些的随从倒不至于这么露骨,但也是眉头紧锁。冯晓抬脚要往里走,年长随从低声劝阻:“小侯爷,您不必这样纡尊降贵……您要见什么人,派人去带出来不就是了。这地儿……多脏啊。” 冯晓左看看右看看,浑然没听的模样。他兴致勃勃地看着一个大婶用小拖车拖着一木桶冰鲜鱼往镇上去了,答非所问的说:“没想到我们常常吃的鱼,离水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此地天气炎热,用这许多冰块,成本不少啊。” 年长随从顺口道:“听说此地的人掌握了硝制冰块的法子,倒是比原道运输窖藏的河水冰块要低廉些。但那种冰只能用,不能吃……啊不对,小侯爷,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您如果瞧新鲜瞧够了,就赶紧回去吧!这儿不是您这种人该长久逗留的地方!” 冯晓眼角带笑地,瞥了他一眼:“冯有福,我这种人,是哪种人?” 这会儿接话的是年轻随从了,接得飞快:“名震京畿的定安小侯爷……” 于是冯晓眼角的笑意,就带了刀:“冯有?,你再说一遍?” 年轻随从打了个冷战,垂下头说:“工部冯侍郎,御赐黄马褂,钦点统领迎接圣驾南巡诸般事宜……” 冯晓道:“圣驾南巡,重在琼州。琼州环岛,重在文州。文兰河这条桥,是重中之重。如今距圣驾离京不过二月之期……既然本地官员不中用,何不冒险,起用平民。” 冯有福道:“侯爷所言有理。但……那邓达是朱知府的人。明显对秦氏极有偏见。侯爷何苦为了区区一个女子,跟朱知府整个派系作对?” 强龙不压地头蛇,傻子都懂的道理! 何况是冯晓这种黑白两道都走老了的人? “你们觉得,我是为了一个女人才做到这份上的?” 俩随从噤了声,不过……表情还是出卖了他们。 不是为了女人? 鬼才信。 摇了摇头,冯晓道:“你们都错了。” 冯有福和冯有?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相信。 冯晓似乎毫不惊讶:“你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 丢下一句,走到前面去。冯有福和冯有?忙跟上去,两张脸上,带着一模一样的隐忧。 “有福老哥,”冯有?压低声音,“小侯爷的话,你信不信?” 冯有福道:“你说呢?” 冯有?摇了摇头。 冯有福道:“这么说吧,我从小侯爷懂事起就跟在他身边,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他大婚到丧偶,都没见过这么情绪波伏的。” 冯有?瞳孔地震:“少夫人跟小侯爷青梅竹马,情深不寿。小侯爷从此绝了男女情爱之心……难道此刻竟被个村姑所吸引?” 叹了口气,冯有福道:“我可没这样说,你也别胡说。总之,我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可千万别弄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儿来……” 边聊边走,不知不觉,进入到了鱼市场深处。在连绵的茅草棚子最后面,是几个有年头的独门独院。 其中一处,清漆木板门,火山石矮墙,门上贴着“指挥部”白纸黑字,很是醒目。缺胳膊少腿的字体,却是张牙舞爪的,跟那个女人一样,从不声不响处肆意飞扬。 她可以服软,却只停留在表面退让。 骨子里的那股傲气,是怎么打也打不掉的。 明明已经不是那种年轻姑娘了,却是莫名吸引着冯晓…… 透过那幅字,冯晓似乎看到了秦琴挥洒笔墨的模样,嘴角边也就有了笑模样。 他扭脸对身后二人道:“你们别净想歪心思。我这么做,是为了一个人……不管她是男是女,是官还是老百姓。只要她是为全心全意为百姓做事的人,就值得我为她争取最好的条件。” 俩随从的表情,顿时变得困惑。 冯晓也再不理会他们,推了推门——门开了。他走了进去,巴掌大的小院子中间一口深井,曾经是虾霸折磨人的地方。如今倒吊人的轱辘架早换了正常的打水桶。井台上坐着抽水烟的两三个人齐刷刷抬起头来,看到冯晓,都惊呆了,连上来磕头都给忘了! 冯晓勾唇微笑:“秦族长,请问秦琴在哪里?” 听到自己名字,秦族长在石化状态中回复过来,伸了伸脖子吞了口口水,道:“回、回大人。在、在里面。” 不怪秦族长没见过世面,实在是没见过朝廷三品大员微服出行这种世面啊! 冯晓略一点头,道:“好。麻烦帮我去通传一声?” 秦族长亲自去了,过一会儿,匆匆出来,“大人请进。” 冯晓进了屋子,被东西两面墙上贴着,气势雄壮的图纸们给惊了一下,眼眸微震。 只见秦琴一身男装,坐在上首。桌子上堆了小山似的瓜子壳,并一壶喝了大半的茶水。 冯晓就有些被整不会了,上前去,问:“你独自在这儿嗑瓜子?” 秦琴下了地来,拱手作礼,说:“我在思考……冯大人好,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那个无心的“您”字,却让冯晓有些不舒服。 稳住了情绪,冯晓说:“不请我坐下么?” 秦琴道:“哦哦哦,对对对,冯大人请坐。” 她把瓜子壳扫了扫,又拿起角落里坐着火的白铁长嘴大肚子开水壶给茶壶续上水。就那么随意的倒了一杯直冒白烟的滚烫热茶,送到冯晓手边:“我们乡下人自己炒的粗茶,冯大人凑合喝。” 混着茶叶和茶梗,汤色也浓厚,味道很冲,冯晓喝了一口,原本晕乎乎的脑门子顿时清醒了不少,不禁叫出声来:“好茶!” 秦琴道:“冯大人,您贵人事忙,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停了一下,道:“卫大掌现在好点了没?” 听得她开口关心一个本应是竞争关系的工匠头儿,对面坐着的大男人们,眸子底下又是纷纷闪过异样光芒。 第290章 现在不会了,你有我 本以为冯晓并不会关心区区一个卫家栋的伤情,没想到冯晓一口就答上来了:“他已止血了,大夫来瞧过,说伤到了一点点骨头……幸好没有断。” 秦琴惊讶地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冯晓。 没想到他还挺关心下面的人…… 冯晓说:“等皮肉愈合,就能干些轻便活计。倘若要彻底治愈,就得再好好养个三年五载不可。大夫还说,多亏了有你那颗红药丸,不然的话,等他赶到,手指会烂掉。那就没得治了。” 秦琴松了口气,道:“能治愈就好。没想到卫大掌如此刚烈……” 冯晓道:“现在少了个大掌。卫氏两位,都说愿意听你的。” 其实就连卫家栋自己,也说愿意为秦琴效力,不过他要养伤,暂时算不上劳动力,冯晓就没说。只听秦琴说:“其实选点失误,那真的是太正常了。谁不会犯错呢……我也犯过错。他实在没有必要这么做。做了,也不好怪他……” 冯晓说:“所以,其实无论卫大掌有没有自残,你都会答应加入我?” 秦琴摇了摇头,说:“并不会。” “你知道的,邓大人对我成见颇深。如果我真加入进来,他给我使袢子,我是毫无还手之力的。” “我该怎么保证我自己的安全,以及,保证文兰河大桥建成?” 冯晓一挺胸膛,说:“现在不会了。你有我!” 秦琴就没说话,只是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他。 冯晓道:“既然说好了你到我麾下效力,我自当力保你。之前我说过的话……现在还算数!” “那……”女人低头,轻轻吹了吹手里的茶水,慢腾腾地说,“那我现在手底下拉起来的人马,你准备怎么安置?现在正农忙,人家放下手里的活计,冲着修桥而来。放回去的话,得给路桥车马费和误工费吧。” 和她一样,很是同步一致地喝茶,冯晓说:“秦琴,你就不用故意诓我了……难道最好的办法,不是把他们就地编入原有的官府做工的队伍里么?” 他很是满意地看到,秦琴停下了手里把玩茶杯的动作。她那双一直异常坚定澄澈的眼眸里,首次闪起了涟漪…… 知道自己说破了她的计划,冯晓唇角再次止不住的上扬。 他说:“来之前我去实地看过,他们精气神很足,做事也井井有条。听说他们都是你在靠海村里的乡亲们,说其实,做工的人大部分依仗的也是附近雇来的乡民。所以就地编入我们的人里面去,才是刀切豆腐……两面光?” 看他学着说乡言俚语,有种孩儿学话的天真感,秦琴忍不住好笑。 她说:“既然如此,那就感谢冯大人了。给我解决了一大难题。” 冯晓说:“你自己本来也有这个打算的。算是我送你个顺水人情?” ……他把她的盘算全都摸透了? 秦琴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但冯晓这种,她保持警戒。 她岔开话题,说:“既然如此,那我们不要浪费时间吧。首先,要去把人编入官府的工人队伍中。第二,要让各位二掌及小组长聚在一起,和我原本的人重新糅合分工。第三……” 冯晓说:“自然是请世名道长择日祈福,正式奠基开工了。” 秦琴点了点头:“我还有一个要求——指挥部,要设在这地方。” 她扬手指了指屋子:“我的图纸全都贴在这儿了,你也知道,这是全天下只此一份的。要揭下来转移走的话,怕是中途有破损……指挥部设在此处的话,就辛苦一下各位大人咯。” 冯晓陷入思忖中。 秦琴也不急,喝着茶嗑着瓜子。 叽叽咯咯的嗑瓜子动静,像极了一只小松鼠,憨态可掬。正陷入思考权衡利弊的冯晓一瞥眼看着,不禁有些发怔。 那日河岸上的惊鸿一瞥,映入眼帘。 精致绝伦的明艳五官,叫人印象深刻…… 后来她戴上了面罩,却是见不着那张脸了。 他忍不住问:“你为何一直戴着面罩?” “你明明很好看来着”——怕显得自己太过轻浮,后半句生生忍下了。 秦琴道:“从前很丑,脸上一道大刀疤,就戴着免得吓着人。后来治得差不多了,也戴习惯了,索性就一直戴着了。” “何况,我一个已婚妇人,戴着面罩也能平白少很多是非。” 冯晓微一颔首:“明白。” “秦娘子你所说的要求,我都能够答应你。从今天开始,指挥所就搬到此处。我也会把行辕搬过来。” “我只有一个要求。” 秦琴道:“请说。” 冯晓眼神深深看着她,还带了三分严厉:“务必要在七月初一之前,落成大桥!” “行!”秦琴斩钉截铁道,“民妇愿立军令状!” 冯晓当即命人取来纸笔,写下军令状。秦琴笔走龙蛇画好了押,打了手指模。 抬头看着冯晓,那双眼睛底下,有野火跳动。 “冯大人,军令状已立。您答应过我的——” “那自然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事不宜迟,当天夜里,秦琴就唤来了几名组长,秉烛夜谈。大家倒并没有多惊讶,日间秦海鹏秦桂树跟着秦族长,早就见过了冯晓,也知道了事情始末。经过秦琴一个多时辰掰开了揉碎了的分析,也都接受了并入官府,给公家做工的转变。 众人拾柴火焰高,人多办事力量大。 也不知道他们回去怎么说的,第二天上午,秦琴起来后,到了宿营地一看,已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施工景象。秦海鹏秦铁牛,正领着五六个汉子,喊着号子在伐树呢。 “一二三——倒!” 喀拉拉—— 山响的劳动号子下,汉子们朝着一个地方合力拖拽绳子,把一人合抱粗的大樟树拽得齐根断掉。秦琴深深吸一口樟木特有的醒神清香,脑瓜子里仅存的一点点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早上好啊!”秦琴提着裙子,大步流星朝着秦海鹏秦铁牛走去,“海鹏叔,铁牛哥!这一大早的,砍出这一大片地方来干什么用?” 第291章 友善接纳 秦海鹏和秦铁牛早就看到她来了,让人自去干活,走了上来。秦海鹏说:“是族长的主意,要多建两排板房,预备给新来的工人们住。那边月桂嫂子做好了早饭之后,还要再垒新的灶头呢。不然人多了,来不及做饭吃饭,可不行!” 秦琴道:“是这么个道理——” 环视一圈,大家那么友善接纳即将要到来的工人兄弟们,她又很感动。 自己之前的疑虑,太多余了。 秦琴低声道:“我本来还担心,大家心有芥蒂……” “怎么会。都是干活人,工钱也不会少一份。人多还好做事呢。”秦铁牛憨笑起来,说:“你也真是的,想那么多干啥呢。你无论干什么,我们都支持你的。” 他比比划划地说:“族长说了,等桥建成了,我们可就方便了。可以去城里考学、做生意……哪怕是遇到了荒年,从城里运赈灾粮食过来也快!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样子了!” 秦海鹏说:“铁牛说得是。何况这一次,官府给工钱,给得很是优厚。这从皇上口袋里拿银子花的优差,一辈子不一定赶得上一次。” 秦铁牛道:“族长还跟我们说,这些都是你跟那位京畿来的钦差大人争取到的!傻丫,你就放心好了!我们一定好好干!” 一来一回的,倒是把秦琴给说得忍不住笑了起来:“铁牛哥,海鹏叔,你们这抬个桌子往天桥上一摆,都能说相声挣活钱了!既然你们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去后勤那边瞧瞧去。” 事已至此,她索性也怎么顺嘴怎么来,把“后勤”“工程”之类的现代那些术语全都搬了过来。 别问,问就是跟秦大朗学的。 所谓的后勤处,不过是大小两间还露着白木茬儿的板房。大的那间是库房,小的那间是备菜间。要求一定必须干净卫生。 巧手垒好的一排五个三脚灶是在三面透风的棚子下的。眼下五个炉头只用了三个,一个炊馒头,一个熬粥,吴月桂亲自掌勺,在第三个灶上炒热菜——肥肉炒酸菜酸豆角,加辣椒! 另外两个灶头上,一个咕嘟着卤水蛋,一个咕嘟着骨头汤。 另有一个四眼老虎灶,烧着热水。 这是秦琴带给靠海村的习惯。 三五十个工人,蹲在地上吃饭,每人一个扎扎实实的五五开粗细粮纯粮食馍馍,一块红烧肉,一个卤水蛋。炒得了的热菜放在大铁盆中,吃多少舀多少,只不许浪费——都是村子里的人,知根知底的,丢不起这人。 秦琴嗅了嗅:“好香啊!” 肚子里的馋虫被勾起来了。 她也拿了一个鸡蛋一个馍馍,把吴月桂歇息用的小马扎拉出来往那儿一坐,吃了起来。边吃边说:“还缺点豆浆,月桂嫂子,你明天去跟大同酒楼那边说,让搞点黄豆,打豆浆喝。多放糖。我们村别的没有,糖是管够的。” 吴月桂把锅铲交给了别人,自己也坐下来,把个馍馍一掰两半,跟秦琴对坐而食。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我的姑奶奶,打豆浆,磨豆子,滤豆浆,煮豆浆,得多花多少功夫。这么多人,又都个顶个的能吃。平时喝水都跟牛饮槽似的,斗大的缸子顶不住两口。得打多少豆浆才够喝?” 这是个实际问题,秦琴一窒,道:“那就算了。” 吴月桂道:“不过天气现在热了,端午都过了……倒是可以搞点绿豆来熬水,搁点儿陈皮臭草,再搁点儿糖,消暑解毒是极好的。” 秦琴含笑道:“好啊好啊,这主意好!横竖绿豆又放不坏——那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她又惆怅:“这事儿那事儿的,总是一天忙到晚,就连端午都没能好好过。我连个粽子都没能吃上呢。” 那可不! 太忙了! 说话间,远处一阵烟尘滚滚,伴随着女子清脆的喊叫:“秦姐姐!秦姐姐在哪里?” 秦琴认出了陈子梅的声音,站起身来猛摇手:“我在这儿呢!” 陈子梅离得远远的,下了马,直奔秦琴而来。 秦琴都惊讶了,说:“小梅,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两天前在河边,詹师爷把陈子梅带回了家。然后就是刘备借荆州,一去没回头。秦琴都做好了陈子梅被她爹关起来,下回见面直接喝喜酒的心理准备了,没想到这丫头又跑出来了。 陈子梅很得意地扬起小脸说:“姐,你不要用那眼神看我!我这次是过了明路的,我爹让我出来,跟大姐做完修桥这件事再回去!” 秦琴就更惊讶了:“你可是官家大小姐,你爹愿意放心啊?如果以后在后宅出了啥口舌是非,怎么办?” 陈子梅说:“我爹说,正是我太过憨憨,怕我以后在后宅里吃亏。反而需要在外面历练,经过了外面的事儿淬炼了,气质不一样,进了内宅反而不会受欺负。” 秦琴:“……” “竟有点道理。” 她心目中对那个看似粗豪的陈冰县太爷,再次有了新的看法。 外能治一方水土,内能安家教子女,是个伟男子。 既过了明路,秦琴就更放心了,说:“既然如此,那你就跟着我吧。你吃过饭没有?先吃一点儿,我约了冯大人巳时初刻在鱼码头的指挥所碰面。要去选时辰八字动工了。” 陈子梅道:“是。” 她跟秦琴见过了几天世面,对于市井生活渐渐熟悉起来,没有之前那么娇气了。也跟着秦琴一起吃工人们吃的饭。 临出发之前,陈子梅先牵了马,还把小青骢牵上了。 小青骢很乖,认得陈子梅,让她牵着。 陈子梅见秦琴仔仔细细的绕着灶屋前后检查了好几遍,又调了调水牌上写着的每日菜谱,特别吩咐:“红烧肉一定要带皮,三花五指,每一块宽窄长短,必须一寸。不用切片,也不用去皮。用尺子比着量。” 灶上厨下,最习惯偷工减料,克扣下的都进了私人腰包。秦琴就规定了,肉块的尺寸,鸡蛋要囫囵整个,鸡腿要一整个不切块。保证工人吃进肚子里的油水。 这才过来上马道声“走吧”。不禁很疑惑,跟上来,边走边问:“大姐,为什么你看起来特别重视后勤吃饭的事情呢?” 第292章 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这是很自然的。”对陈子梅,秦琴现在可有耐心了:“和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一个道理啊,建桥修路,跟行军打仗没两样。士兵要吃饱了肚子才好打仗,工人也要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干活。何况真的实报实销,没有人中间耍花活的话,吃,是吃不了多少钱的。” 陈子梅若有所思。 到了指挥所,冯晓已先一步到了。身边除了冯有福、冯有?两个贴身随从之外,还带着世名。冯晓穿着防水木屐,绑腿打得结结实实的,亏得有那张脸撑着,不然就跟戏台子上的丑角没两样了。 秦琴看见了,眯着眼睛直乐。 冯有?不高兴地说:“秦氏,笑什么笑,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冯晓说:“无妨,都是在外做事,不必拘泥那些虚礼。” 秦琴就对冯有?道:“听到没有?” 冯有?对着她直瞪眼睛。 秦琴道:“船已经到码头了,我们走吧。过江去。” 冯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一旁冯有福路过他的时候,拽了他一把,低声道:“你也别多话了,没看出来么,主子对她不一样。而且,她有分寸得很,不是那种飘的。” 果然,冯有?看到了秦琴始终保持着落后冯晓三步远:“……” 冯有福说:“这个女人是真不简单的。” “有福大叔,你又知道多少?”冯有?不客气地说,“我见到这人多少次,你就见到她多少次,你凭啥说得很了解她似的?就凭她跟主子保持距离?” 冯有福直摇头,说:“凭我比你多吃十几年盐米!你就不会动一下你脖子上面那玩意儿想想,船怎么会恰好这个时候来到?肯定是她事先预料好时间来定的。这份细心周到,你想想多难得?更不用说,她还有统筹和谋划的大才。有粗有细,能大能小,这种人,你会因为她是个女人而小看她么?” 冯有?一怔,这才陷入了沉思中。 说话间,一行人到了码头上。 人多,秦琴订了能坐二十人的大船,艄公也多了一名。一坐船头,一坐船尾,可喜这日风和日丽,船行走得稳稳的。沿着水线一路向西,秦琴把之前定好的点又重新定了一遍,这次还多了世名逐一印证。 到最后世名自己都惊讶了:“慈悲慈悲,夫人好眼力,选中的地点都是风水极佳。你莫非也精通堪舆之道?” 秦琴谦虚道:“师父谬赞,秦琴对此道一窍不通。全是凭借两条腿走路观察看到的水文情况,结合了前辈留下的图纸和公式,加以套用改良而已。说白了,是靠算学算出来的。” 世名微微颔首,深以为然:“算学一门,渊博广大,变化精微,玄奥无比。我家师叔就是此间高手……夫人能够靠计算算出一座跨河桥面的起伏角度宽窄种种……那是相当之厉害了。” 冯晓加了进来,说:“好了好了,两位能够不相互夸赞么?路边野花都被你们夸得要开花了……世名师父,劳烦你选个日子,奠基动工?” 世名胸有成竹的一笑,说:“交给贫道好了!” 不打扰世名九宫飞星的选日子,秦琴乖觉退到一边,心里不住推演未来的项目进度。就连冯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也没觉察。 冯晓举起拳头到唇边,轻轻咳嗽,秦琴才回过神来。冯晓道:“想得如此入神,想什么呢?” 秦琴道:“很多事情呢,关键几个时间节点如何,两边的人什么时候合营结束。卫大掌啥时候能回来掌控大局……” 连珠炮般数下去,冯晓哑然失笑,连声喊停:“停停停,你可真是个做事不顾命的女人。” 秦琴就停了下来。 冯晓道:“听说你是丢下家里出来的,家里的事情不要管了么?” 秦琴说:“有奶奶帮忙。” “你男人呢?” 秦琴警惕地看着冯晓,说:“冯大人,你不觉得你问这些……越界了么?” 冯晓轻笑,说:“是。” “我只是好奇,为何你在外头如此放肆,你家男人也不出来,也不护着你?” 秦琴:“……” 她是真不高兴了,溢于言表那种,冯晓见她脸黑黑的,也扭过脸去,摸了摸鼻尖:“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摸鼻子的角度和动作,看着竟有三分似明湛。 明湛好多天没有来信给自己了。 说好的来信,一封都没有。 秦琴就更不高兴了。 她说:“我男人出门做事了。我们家……和别家不一样,男女都当家。” 冯晓噢的一声。 秦琴掉转身,离他远远的,去观察河水流向。这一看,看得她皱起了眉头:“河水涨了……水流也湍急……上游下过暴雨来?” 没留神,脚下一个踩空,摔了下去。 湍急的河流瞬间淹过了她的头顶! 冯晓大喊:“秦琴!” 紧接着,是重物落入水中的动静…… 一片混乱…… …… “快!快按胸口!” “把水吐出来!” “还有呼吸!” 温软的气息洒落到鼻间,秦琴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推开陈子梅:“小梅,我没事!” 正准备给她人工呼吸的陈子梅被她推开,倒没有生气。 见她精神十足的样子,惊喜地叫唤了一声:“大姐,放心,是我!” 什么臭男人,敢碰她家大姐,是绝对不可能的! 陈子梅捍卫秦琴声誉,所以自个儿上来给她急救。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都被她屏退了,保障了秦琴的安全。 检查一番,没事……秦琴放下心来。想起冯晓似乎也跳了水,就侧过身,支起自己身子,目光四处搜寻:“冯大人怎样了?” 只见一群人围成一圈,大呼小叫的做着急救,两条大长腿笔直地从人圈内伸了出来,鞋袜款式俨然就是冯晓身上穿的,地上湿淋淋一大滩水渍。 陈子梅道:“你把他救上来的时候,他已经昏迷过去了。” 秦琴说:“走,看看去。” 开玩笑,冯晓可是她的护身符,带出来第一天就出了意外,回头生出来的手尾可就麻烦了! 第293章 救人反被救 她们相互搀扶着走了过去,人圈自动让开,露出正在给冯晓做人工呼吸的世名。看着那颇为精到熟练的动作,秦琴陷入了沉思中:“没想到世名道长还懂这些……” 陈子梅却一脸稀松平常:“这是很正常的心肺复苏术啊。差不离的大夫都会。是百年前一位神医留下的窍门。” 秦琴耳朵动了动,“啊?” 陈子梅道:“真的,那位神医姓卢,我家也有一本他著的医书,叫《赤脚卢医师教你急救》,别看这书名土得掉渣,里头记载的小验方可灵了!我娘好几次差点儿挺不过去,靠着这上头的放血法,草药法,硬是熬到大夫来,又挺过来了!” ……听起来,是又一位穿越人士? 还留下了一点有用的东西,在这个时代。 秦琴忽然觉得自己不孤单了。 正思忖间,面前骤然多了一张冯有?的大脸,对着她气呼呼的:“兀那民妇,都是为了救你,我家大人不会水的!” 秦琴:“……怪我咯?” 明知道自己不会水,还往水里扎? 再说了,她不是已经把他救了起来么? 自己才是失脚落水的人,特么的还要反过来救人,就很玄幻! 冯有?气得眼圈都红了,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脸上藏不住半点事。他说:“你快想法子救救我家大人啊!” 秦琴说:“世名道长不是在努力么……” 世名站了起来,摇着头说:“我已经尽力了。” 秦琴:“……” 乖乖,别闹。 秦琴的心顷刻凉了半截——道长,你知道这句台词说出来,意味着什么吗? “让我过去看看!”她趴了下来,伸手去探冯晓颈动脉。也就是指腹刚接触到他肌肤的瞬间,冯晓醒了。湿漉漉的眼神和她的脸一对上,顿时凝住:“你……” 秦琴那凉了半截的心肝重新又暖了回来,展颜微笑:“冯晓,你醒了!快看看这是几只手指?” 眼睛盯了一眼她竖起来的食指,冯晓轻声道:“一。” “你叫什么名字?” “冯晓。” “我呢?” “秦琴。” 秦琴松了口气:“好了,好了。救回来了。” 大家一哄而上,再散开的时候,冯晓身上已是裹着厚厚的毯子,还喝上了暖呼呼的姜汤。他看着秦琴,眼神复杂:“你救了我……” 秦琴数落道:“你真是的,不会水学什么救人啊!本来我随便蹬两脚就能回来了,为了救你,俩一块被水冲老远!还有,姑奶奶告诉你,不会水落水了别胡挣扎,不然闹不好真得拖累死人!” 冯晓被她数得迷惑了,挺好看俩黑白分明的眼睛,瞪成了斗鸡:“你这是对一个刚救回来的人的态度么……” 翻了个白眼,秦琴捧着姜汤慢慢的喝,且不理会他。 冯晓道:“秦氏,我知道你是有点害羞了。不怕,‘嫂溺,叔救之,不逾礼也’。就算你我有了肌肤之亲,你为了救我,不算乱了礼法。” 秦琴失声喊道:“什么?你搞错了!” 眼瞅着冯晓轻抚自己唇瓣,秦琴秒懂。 “我可不敢居功!”她指了指远处又在看罗盘的世名,道,“我救了你上来之后,脱力晕了过去。小梅把我救醒的。而跟你有肌肤之亲的是,是世名道长——” 世名:“阿嚏!” 冯晓:“……” “呕……” 冯晓刚喝下去的姜汤,全吐了出来。 …… 从那天之后,河边工地热火朝天地铺展开来的同时,文兰河边出现了一个载浮载沉的身影。那是抱着几个猪尿脬学游泳的冯晓…… “你看,冯大人又喝水喝到吐了诶!” 秦琴默默地扭过脸去:“学游泳哪儿有不喝水的呢。让他吐。” “吐啊吐的,就习惯了!” 两帮子人马合一之后,人手更充足了。 因她梳理好了账目,又用了詹师爷并他带着的三名正经绍兴钱粮师爷做账上人,平日官面工程上常见的吃空饷、打斧头、多报多占诸如此来龌龊事儿一概免了。再加上秦琴自己出手大方,自掏腰包不断赏钱。 整个造桥工程账目分明,省心省力。 也就让冯晓有心情学游泳。 也算是冯晓悟性不错,十来天的功夫,就能在水里来去自如了。虽做不到在水里捉鱼摸虾的功底,欺负一下那些不会动的贝壳之流也是可以的。 这日被他摸了几十个沙蚬出来,水淋淋的用叶子包了,兴冲冲过来找秦琴:“秦琴,来,今晚加个菜。” 正在指挥所里跟卫大造卫小造聊事情的秦琴:“……” 卫小造尖叫:“大人!您快把这叶子扔了!” “那是艿芋叶子,谁沾上痒一身!” 冯晓:“……” 卫大造:“……” 秦琴:“……” 冯有?跟在身后,一箭步窜上来,撩起袍角接过了冯晓手里的芋艿叶子包沙蚬。 肉眼可见的,冯晓脸上手上,小鼓包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他下意识地边挠边闷哼着:“不早说……” 秦琴一拍桌子:“有福叔,把冯大人带到后面水房里,要一碗牛乳涂遍痒痒的地方,等痒感消退殆尽之后,再沐浴更衣!” “是!”冯有福立马找到了魂儿,搀着冯晓直奔里间。 临进去的时候,冯晓给了个眼神秦琴。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怎么什么都懂?” 秦琴撇脸不理他。 板着脸,对齐刷刷低着脑袋,恨不能把自己钻进地缝里躲起来的卫大造、卫小造说:“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卫大造憋红了脸说:“到……到您说的那个叫做贝雷片的多功能模块件儿……” …… 冯晓净身沐浴过后,再回到指挥所,眼角一扫小木桶装着水养在角落的沙蚬,很是欣慰地笑了笑:“很好。本侯……我意思是说,我的心血,没有被浪费。” 已经开始用炭笔画好了贝雷片图样的秦琴,眼尾都没有扫他一下,说:“大人辛苦抓回来的,小的们自然不敢妄自处理。要炒还是要熬汤,全凭大人吩咐——大造哥,图样画成这样子,你能看得懂了么?底下的工人呢?” 卫大造连连点头:“懂了,懂了!这种模块很方便,能竖能横,相互勾连……能分散大批车马人通过时的重量。真真儿的方便……” 第294章 造桥如搭积木 卫小造看得入了神:“真没想到,造桥还能玩搭积木那套。大姐您是不是天上的造物娘娘下凡……” 秦琴笑了笑,说:“哪儿有那么夸张,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全仗着古书上前人记载,又恰好我好琢磨罢了。哎,真希望卫大掌能快点痊愈,有他在,帮我掌控全局,那才叫如虎添翼。等到放桩定樑那天,他再不到场,可就麻烦了!” 这话不是她的谦虚了,修桥铺路,除了科学的设计方案之外,富有经验的工人也很重要。只有卫家栋那样经验丰富的大掌,才能找到最合适的定点,架好负重梁! 卫大造闻言,垂下眼睛,凝重道:“大姐宰相肚里能撑船,非但跟我们毫无芥蒂,而且还主动关怀照料我们大哥。真是我们的福气……承你贵言,希望他这两日就能好了。他现在已经很努力的重新练习使用大拇哥了!” 秦琴道:“既然如此,那就好。回头你们去找后勤部的吴月桂大嫂,她儿子在镇上习武的。你问她讨点儿‘金刚续骨汤减味’,那个断筋续骨是最好的。给卫大掌泡上,应该会有好处。” 卫大造听了,像得了宝一般,麻溜利索的答应了。 有些心虚地看了看被晾在一边的冯晓,卫小造弱弱的道:“冯大人。您……身上还痒痒么?” 冯晓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秦琴干咳两声,道:“冯大人,请上座。” 该给的面子,要给冯晓的。 落座,奉茶,茶过三巡,冯晓身上那种怡然自得的上位者威严又回来了。秦琴对卫大造和卫小造说:“二掌,小造。我这边和冯大人还有话说,请两位先去忙吧。” 卫大造和卫小造方才告退而下。 “你对他们也太客气了。”冯晓说,“人都会欺软怕硬,长此以往,你会被欺负的。” 秦琴笑了笑,说:“这不是还没有被欺负么。” 看她分明了软硬不吃的模样,冯晓也是无奈。他说:“我学会游泳了。” 秦琴瞅着他,不吱声。 冯晓脸色沉了沉,道:“跟你说话呢。” 秦琴道:“这种生活小事,冯大人没必要事无巨细的告诉我啊……” 其实只要跟修桥没有关系的事情,她都没兴趣知道。她一直把生活和工作分得很开的。冯晓道:“行吧。那我跟你说个正经事。邓同知那边,我安排了个监理之职。你觉得如何?” 监理,说白了就是现代的第三方监工,有职而无权。 秦琴含笑点头:“大人高明。邓达终究是个正五品的朝廷命官,不能彻底撇开一边。放个有职无权的位置给他就正好了。希望他能够学聪明点,不要弄太多幺蛾子。” 冯晓摇头道:“只怕难。” 秦琴一怔。 冯晓坐下,伸手在桌子上虚抓。秦琴闻弦歌而知雅意地,把一碟子瓜子奉上,抓起一小把瓜子嗑起来,冯晓方才满意地眯了眯狭长的眸子:“秦琴,你是扎实做事的人。我不知道是什么养成的你这个性格……真可惜你不是男人,否则的话,我是很愿意把你招入麾下的。” 秦琴也眯了眯眼睛,顺带磨了磨后槽牙:“冯大人,你这么说,我可要生气了啊。” 也不知道为什么,人人对冯晓畏惧如虎,秦琴愣是对他没法给好脸好语气。 ——哪怕她明知道冯晓也是个聪明绝顶,才干出众之人。 冯晓说:“你听我说完嘛……正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你踏踏实实做事,还让詹师爷带着那几个师爷,把事儿做得干干净净的。水至清则无鱼,你断了好些人的财路,你知道么?” 他看着秦琴,还有些隐忧。怕秦琴没办法接受…… 秦琴想了想,说:“邓达是朱知府的人。朱知府最近折了一只招财手,你可知道?” 她直觉冯晓应该会知道,果然,冯晓点了点头:“你是说洛家。对吧。洛家少了鱼码头和过渡的进项,外加生意失败折损了一大笔。就算洛明洋考中了举人,如今到任,等到能来钱的时刻,怎么也得两三年功夫。”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在路桥上想法子捞钱。”秦琴道,“有的钱可以赚,有的钱不能。不过……邓大人如果缺银子,那辛苦费自是不能少。至于朱知府,我这边地位低微,够不上……” 她颇有深意地看着冯晓,微微一笑。 冯晓一怔,这娘们竟把球踢回给自己? 高明如斯…… 这女人,可怕。 不由得收起了小觊之心,把手里方才摸起的一粒瓜子放下,合掌思忖:“老朱那边,让我来处理吧。他女儿在京中待选,情况只能说一般般。这是他目前的软肋。呵呵,人只要有软肋,就可以抓住的。保证让桥顺利通达,就行了。” “既然如此……”秦琴举起茶杯,笑眯眯地说,“就有劳冯大人了。” 俩人以茶代酒,干了一杯。 冯晓满心的话想要跟秦琴说,可秦琴随后对他冷冷淡淡的,也就没趣地提着那沙蚬回去给自己加菜了。 …… 不数日,家里托人捎来了信,说一切安好,修桥的事已由族长事先告知,请秦琴尽力而为。 随着信捎来的,还有小二百两的银子,是秦四奶奶和两个丫头帮人做针线活攒下来的。让秦琴哭笑不得,赶紧托人把银子退了回去。 她寻思着,等放好了柱子,打好了防水墙之后,抽个空回家看看。 陈子梅走了进来,说:“大姐,第一旬的账本送来了。” 秦琴规定,每旬要亲自看一遍账本,每旬也只看这一次账本。 翻开了账本细细看,果然条理清晰分明,每一笔钱都花在了刀刃上,开支比预算的要低了百分之十……这是十分惊人的节约了。秦琴笑着说:“真会替我省钱,我投入的五万两银子,竟然还有节余……麻烦帮我唤一声詹师爷?” “好。” 请了詹师爷进来,陈子梅就回避了。秦琴用朱笔打了个红圈,说:“增添一笔专门的监理费用,每个月一千。” 这笔钱,就是专门给邓达的了。 第295章 秦琴虎着脸 秦琴又道:“只说是冯大人的意思,别提我名字。” 詹师爷躬身应是,“是。” 末了又微笑着说:“夫人苦心。若邓同知这回都还认死理,就当真不识好歹了。” 微微叹了口气,秦琴对自己的妥协也很无奈,说:“他就是看不起女人。随他去吧,只要造好了桥,以后我跟此人再无交集。” 詹师爷又应:“是。” 把詹师爷打发了回去,重新叫回来了陈子梅,秦琴一边自己看账本,一边教陈子梅看账本。翻到了后勤的那本账本时,陈子梅发出惊呼:“哇哦,这账本记录得好清晰啊!一看就懂了!” 秦琴一看之下,愣了一会儿,用力一拍桌子:“我出去一趟!” 直奔后勤伙房,扩建了一倍大的伙房外面,引来了活水,流水潺潺,三四名穿着围裙戴着袖套的大婶正在清洗今天的菜。看到秦琴来势汹汹,为首的惊呆了。秦琴直接说:“月桂嫂子呢?” “在备料间备料呢!” 秦琴直奔备料间,眼看吴月桂正把大缸里的酱油倒进酱油壶里,劈头就说:“月桂嫂子,把那丫头叫出来!” 吴月桂装傻充愣的:“傻丫,你说啥呢?” 秦琴拍着大腿破口大骂:“你还跟我装傻!冬雪那妮子呢?” “傻丫,没有啊。冬雪不是在家里嘛!” “你还跟我装傻!”秦琴扬起手里的账本,“我自己教的女儿,我会看不出她的算账风格?麻溜利索的让那丫头出来,不然的话——藤条焖猪肉,管够!” 吴月桂顿时成了泄了气的皮球,嘴里说着“行行行”,回头就进了库房。不多会儿,就提溜着另一只泄了气的小皮球——秦冬雪,回到了秦琴跟前。 看了垂头丧气的秦冬雪一眼,吴月桂先声夺人的数开了:“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肯定瞒不过你娘的吧!你偏不听……” 秦琴虎着脸,打断了她:“月桂嫂子,你先别说了。我不会因为你在中间拦着,就放过这丫头的。” 被一句话揭穿,吴月桂讪讪地住了口。眨眼变脸,陪着笑,说:“傻丫,孩子也是想要学点东西。这边我也照料着,不会出纰漏的。你就别往心里去……你不乐意冬雪出来,托人送她回家就是了。不要那么黑着脸嘛,怪怕人的……” 说来也怪啊,最近吴月桂是觉得,秦琴身上那股气场太强了。从前也是撒泼,只让人觉得可笑。现在只要把脸往下一拉,用不着高声说话,就让人腿肚子打转。 求情的话说着说着,没有得到回应,吴月桂自个儿就把调调低下去了,虚得不行的垂下了脑袋。 秦琴对秦冬雪道:“手心。伸出来。” 秦冬雪眼泪早就被吓得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身子拼命往后缩,听了秦琴这话,手却不听使唤的伸了出来。秦琴手腕一番,亮出打马的竹鞭子,狠命抽在秦冬雪手心里。 “啪!” “让你偷偷跑出来!” “啪!” “你知道多危险吗!” “啪!” “要是被人贩子把你拐走卖掉,你看看我不杀人全家!” 秦琴抽了秦冬雪十下,抽得又狠又快!秦冬雪哭得更厉害了,躲着喊:“娘,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打完十下,秦琴才算消了点气,吴月桂试探着,又开口道:“傻丫,你看,她都认错了。饶了孩子吧……冬雪,你快说你以后不敢了。” 秦冬雪又道:“我以后都不敢了!” 秦琴虎着脸,瞪着她:“还敢有下次!” 秦冬雪吓得跪在了她面前。 吴月桂道:“傻丫,小雪是跟着上回捎口信的人来的。那个马帮小伙子也是知根知底的,可靠。她说,学了一身算学的本事,听说你在这边算账,就心痒痒,想来试试看自己能帮得了多少。” “你看这丫头多机灵啊,我们伙房里的帐,她一来,就算得明明白白的了。才这么点儿大的小丫头,跟她差不多年纪的,连算个多少都得数指头呢。” “你就消消气吧……” 秦琴冷哼:“聪明?她就是聪明过头了!还没学会走路,就先去学跑!” “娘!”秦冬雪带着哭腔喊,“求求你让我留下来嘛。我真的觉得算账很好玩儿。你看看这账本,我才花了一天时间就理顺了。我很能帮得上忙的!” 一旬的账本,只用一天时间就理顺了。 秦琴一点不惊讶,冷冷的道:“那是你应该做到的!但你现在最应该回家去,跟四奶奶道歉认错,别让老人家着急上火了!” 秦冬雪直摇头:“娘,我不要回去。我想留在这儿!” 秦琴火大:“你以为我们在儿戏么?这造桥是砍脑袋的事儿!你还给我后院起火!你少给我添堵,就是帮我大忙了!不行,不能踩了原则!我明天就亲自把你送回去!” 她是动了真肝火,但闺女已经揍过一次,不能再揍。 这时,门后面的陈子梅露出脸来,说:“大姐。我们要不先回去吧,不然今天的账本看不完了。”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赶到,在门后躲多久了的。趁着这会儿,来递台阶了。秦琴也就就坡下驴,黑着脸把秦冬雪拎上马,带她回住处。 母女俩坐在马背上,都没说话。秦琴边往回走,边沉默着消化自己的负面情绪。 秦冬雪怯生生地看着她,主动开腔:“娘,对不起……你是不是很生气?” “嗯。” “娘,我再也不敢了……” 小姑娘软软糯糯哼哼唧唧的,秦琴脸色柔和了些:“说过的话,可要算数。以后千万不要这样了……主要是,太危险了。” 是啊,她生气,主要是因为太危险了。 她害怕啊。 万一小姑娘出点什么事。 她这个当娘的,是真要杀人全家的。 她轻轻抚摸着秦冬雪毛茸茸的脑袋,说:“冬雪,你记住,无论怎么样都好……千万不要让自己处在危险之中。” 眼看秦冬雪点了点头,秦琴的怒火也消化得差不多了,转而聊了些别的话题,当然少不了许多趁机教育的话。 在镇上,路过布庄的时候顺道买了件干净衣服。也不回住处,直接带回指挥所,让秦冬雪换上,又安置好。秦琴平复了心情,重新翻开账本。 第296章 母女赌气,也就是一顿饭的功夫 陈子梅为她端来清心火的安神茶,放下来之后,却没有走开。 她对秦琴道:“大姐,我能跟你聊聊么?” 很严肃认真的样子,秦琴就盖上了账本,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坐吧,我只能给你一刻的时间。” 陈子梅坐下,一脸疑惑,开口道:“姐,既然小妹妹那么有心思,而且她算账是真的很棒。为什么不让她留下来帮忙呢?索性还能留个芳名在外……” “在官家女儿的圈子里,很多人求都求不来这种才华呢。” “比如说朱安安,她十岁那年,就是这样出名的。在一次诗会上……我娘气不过,私底下打听了,她的那些诗,其实都是请了人帮做的。但才女的名声,就这么出去了。能够进京待选,也是沾了才女的光。” “这一次造桥,我看大姐你准能成功。日后你有了诰命,妹妹有了才名,肯定能够嫁个好人家。” 秦琴耐心听着陈子梅的话,等她说完,才道:“你这是同情起小雪来了?” 陈子梅垂眸道:“不敢。” “你就是同情了。”秦琴淡淡的道,“可能你还会觉得,我野蛮不讲道理……但过早的出名,只会害了小雪。何况建桥大事,并不需要只会出风头的人。” “我就算要成全女儿的名声,也绝不要用如此手段。” 眼看陈子梅还有反驳的意思,秦琴道:“反正日后,多的是机会。我秦琴做事,从不需要抓住一次天赐良机。” “因为如果真有需要,就算没有机会,我也会创造机会!” 好霸气…… 那气场,把陈子梅压得狠狠愣在原地! 忽然之间,她很是羞愧! 是她狭隘了! 满脸愧色地垂下眼眸,陈子梅道:“是我想岔了……大姐,你是对的。” 眼神微闪,若有所思:“那朱安安进了京畿待选,京畿中高手如云,有才气的女子更是多了去了。只怕反噬的时候还没到呢……” 秦琴笑了笑,没有打断陈子梅的思路,也没有推波助澜引导。只是摊开了账本,继续往下看了起来。 …… 当天夜里,陈子梅寄宿在房东嫂子的另一个柴房里,把房间让给了秦琴和秦冬雪。 母女俩钻一个被窝,秦琴才躺下,软绵绵、热乎乎的团子就凑了过来。她一把搂住了,说:“睡吧,睡吧,明天想吃什么早饭?” 虽然很舍不得娘,不过还是不争气地脱口而出:“大同酒楼的桃酥,加上他们家的艇仔粥。” 小丫头一边说,一边咽口水。 秦琴拍了拍她的背,在被窝里低声轻笑:“好,好,睡醒了娘带你去吃。还可以加个凤爪排骨。” 大同酒楼财大气粗,以本伤人,是镇上唯一一处有早茶喝的酒楼。 尽管秦琴很怀疑,这纯然是亏本的买卖。 但此刻用来哄女儿,真是利器。 秦冬雪咧开嘴笑了,重重的点头。秦琴又摸了摸她的头发,亲了一下她的脑门:“睡吧。回到家就乖乖的,再不许淘气了。” “是……” 母女两,怎么会有隔夜仇。 就算是赌气,也不过是一顿饭功夫的事儿。 …… 秦琴把秦冬雪送了回家。 而那天之后,陈子梅回家的次数也多了起来。问,小丫头也不答,不过她不说秦琴也知道,陈子梅一定是回去看望她娘了。 文州河大桥进展顺利,很快打好了桩子。 秦琴想出了“铁枝锁石混泥浆”的法子,用手腕粗的铁枝强力打入河底,再焊接成笼,内里填入石头,用泥浆浇死,堪比低配版钢筋混凝土。同样用铁枝焊接好的贝雷片如长虹贯日,横跨江面,风吹借风力,水流流不转,所耗费时间,更不过是短短二十余日,比冯晓先前预计的,足足缩短了一半! 这日卫家栋痊愈了,没有惊动任何人,首先悄咪咪地在卫大造、卫小造陪伴下,到工地来走了一转。 凝望着那横亘江面的长虹,卫家栋陷入了沉默中。 卫大造道:“哥……” 千言万语,情绪复杂,莫可言说。 微微摆了摆手,卫家栋道:“图纸,你我仨人都看过,当时就已经知道她的手段方法和我们不一样。我只是远远没有想到,她的法子能甩我们这么远……我不禁怀疑,从前跟着祖师爷学的那些,还有用么?” 卫小造急了,说:“怎么会没用呢?我们村子里的男孩子,差不离桌子高就带到工地上去,从会摆弄筷子开始就摆弄锤子凿子鲁班尺,为了算数看尺,还得念三年私塾!沙坛村二百多年的基业,怎么能因为一个女人弄出来的铁枝锁,泥沙浆,奇奇怪怪的桩基墩柱,就怀疑自己没用?” 卫大造也说:“大哥,你是想的有点多了。秦大掌不是那种吃着碗里的,一脚把锅给踹翻的人。” 卫家栋苦苦一笑:“正是知道,才发现差距之大,有如云泥啊。没想到我们几个老爷们,格局还不如一个女人!” 卫大造道:“我自己的感觉,那位也不是普通的女人。听说从小时候起就是靠海村里鬼见愁的主,还有个打从行伍出身,混过黑白两道,手上全把式的爹。所以娃儿生了仨了,还跟母老虎似的生猛。哥,您真别想多了,我们哥仨好好的做好手上这桩活儿,把银钱攥到手上,再看看能不能学到点新功夫,就算是赚大了!” 一言茅塞顿开,点亮了卫家栋眼里的光,他赞许地看着卫大造:“你果然生性了。就凭这几句话,你就具备了当大掌的思维。” 卫小造拍着手欢呼喝彩起来:“我们三房也要出一个大掌了!” 挠着头发,卫大造憨憨地笑起来,到了嘴边的一句“跟着秦大掌学的”,咽了回去。 哥仨正坐在河边聊天,不想秦琴却寻了过来:“小造,小造,你在那边吗?听说卫大掌好了?” 卫小造应了声:“在这儿呢!我大哥也在!” 从一堆木材后面绕了过来,秦琴一现身,卫家三兄弟就从地上弹了起来,站得笔管条直的,跟秦琴打着招呼。秦琴笑道:“卫大掌,你的手现在怎么样了?能握筷子了么?伸出来我看看?” 第297章 秦琴的慷慨,超乎意料 卫家栋伸出手来,让秦琴看,指根处的伤口已经完全痊愈了,结痂脱落,剩下一条红色血线。秦琴让他弯弯手指,做了几个动作,见他虽是慢了点,动作到位没有变形,就知道手指功能没有损坏,放下心来。 她说:“卫大掌痊愈就太好了,我这边正需要一个能统筹全局的人物。来来,请跟我来。” 转身边向指挥部走,边开玩笑:“可别怪我抓壮丁抓得狠啊,实在是缺人……” 她越是这样说,卫家栋心里越是高兴,觉得她没见外,自己很受重视。一叠连声道着“怎么会怎么会”“大掌言重了”,一边快步跟着秦琴走。 到了指挥所,堂屋中间,又多了一样东西——一个大大的沙盘。缩小版的放样在左边,右边是现在工程进度的放样。 秦琴看到卫家栋眼珠子溜圆地盯着那沙盘,主动解释:“这样比看图纸要容易明白些,几个组长花了一个通宵时间做的。可辛苦了,幸亏大家都没有怨言。” 沙盘果然是比图纸要直观许多。 秦琴用竹鞭指着沙盘,话匣子滔滔不绝的:“现在桥梁骨架已经架好了,我们正在想法子铺设预制桥板。上桥下桥的位置如二掌所建议,仍旧用花岗石,以腰铁联结。中段的桥面,用泥浆糯米汁水调和的预制板,轻巧方便且牢固。最快还有十天,就能全线贯通!” 卫家栋再一次震惊了! 十天! 他不由自主掐指计算起来——“选址定点,放桩架贝雷片,合共也就是二十天。放板再十天,我的个奶奶哟,三十天建好了一条跨河大桥!” 震惊了! 真的是震惊了! 那表情有些儿吓着了秦琴,她没忍住低声问:“过去造这个桥,要多久?” 卫家栋道:“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到两年不定。还得要有积年经验的大掌把控统筹,才能赶在半年。” 秦琴微讶,转念一想,又觉正常。难怪当初提出三个月内建好那会儿,没有人揭悬赏令呢! 卫家栋道:“当初我们仨也是商议了三天三夜,最终才下了决心冒险一试。原打算用的‘腰铁拱券法’,能把工期缩减至三个月……” “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秦大掌真的是太厉害了!用了许多听都没听说过的新工艺,才能够让工期大大加快!” 须知道卫家栋可是拜过鲁班祖师爷的大掌,一身经验丰富无比,如今这几句话里,透着心服口服。 秦琴感动,抱拳谦虚道:“大掌言重了。我只不过是占了地利之便,在你们第一次见到文兰河的时候,我已经在这儿风里来雨里去的无数遍了。” “而且,这座桥落成后,此间留下的工具,图纸等等。几位如果觉得有用,可以尽情拿去。” 卫家栋震惊:“你说什么?” 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这是千百年来,工匠行中传下来,被封为圭臬的真理! 多少技艺就此失传! 就连沙坛村,也不乏惨烈故事。就说村东头原本是师徒俩的卫立仁、卫桑,卫立仁在桑树下捡到了卫桑,又当爹又当徒弟把卫桑抚养长大,把一身本事教给了卫桑,包括许多不为人知的玄门造法。 没想到卫桑在给某个富贵人家造院子里的景观桥时,夸下海口,说自己会建永保富贵的“万年桥”。收了人家大笔银子之后,一算二计的,竟是自家才学会走路的小师弟八字旺这家富贵人家。卫桑拿了两根糖人儿,把小师弟哄到了桥底下,水闸一关,叫小师弟活活祭了桥…… 失去了儿子,师娘当场就病了,没几天吐血而死。剩下卫立仁也疯了,不几年,就成了儋城里的一具饿殍……沙坛村里自成一派的风水玄门桥术,从此只剩下卫桑一人。 后来,卫桑也失踪了…… 传错了弟子,是大忌! 不传弟子,也是大忌!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卫家栋当然知道秦琴用到的那些工艺的价值——再加上沙坛村桥匠的金字招牌,那是随便可以到处吃工程的实力! 他震惊道:“秦大掌,您这就白送给我们……” 秦琴的慷慨,超乎意料! 甚至可以说,超出了卫家栋的想象! 他就说了这么半句话,哽住了…… 秦琴摇了摇头,说:“说是白送,也说不上。但你们很专业,专业的事情,总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我只想修这一条桥——只文兰河这一条。等我做完了我想做的事,这些本事于我无用,与你们,却能大大的发挥作用。你觉得呢?” 卫家栋低头不语,最后直挺挺跪在地上:“谢秦大掌传艺之恩。他日大掌飞黄腾达,有要用着小的们的时候,自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秦琴斜斜的侧过了身,却也算是受了他的礼,说:“不必多礼……这座桥上的事情,还得多拜托大掌呢。” 虚扶了卫家栋起来,话题才算入了港,说了一些日后的施工细节,聊得很投机。 说话间,冯有?匆匆而来:“秦大姐,您在这儿。我家小侯爷有请,请大姐速速过河,往银滩镇上去!” 秦琴一怔:“什么事?” “小侯爷说,去到您就知道了。” 秦琴只得放下手头的事,匆匆地跟着冯有?过了河。到了银滩镇上,才知道是要去个宴会。 修桥已过半,当中调动了不少资源。 冯晓是个懂事的,就设了个晚宴,把提供过方便的官员富商,齐聚一堂,慰劳一番。宴会就设在银滩镇郊外,原地架起一溜恢弘的帐子,临江吹风,歌舞伴随潺潺流水,婉约而至。 定做好的美味佳肴用银盘子焙着暗火,流水价般自小厨房里送来。 一派风流雅致。 秦琴见状,兴致缺缺,道:“有?兄弟,这宴会,让小侯爷去应酬就好。我一介女流,没必要现眼。” 冯有?为难地说:“可是小侯爷坚持要请你出席。他说桥面进展顺利,全赖夫人出了大力,让他一人领了所有功劳赞美,未免过意不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秦琴再不愿意,就太不给面子了。 第298章 江边夜宴 她看了看自己一身朴素的衣服,还没说话,冯有?说道:“小侯爷都给夫人准备好了。” 换上了冯晓为她准备的华丽衣服,甚至他还替自己准备了妆娘。那妆娘看着秦琴,都给惊艳了:“夫人打扮起来真好看!” 秦琴笑了笑。 妆娘羡慕道:“听说冯大人年青有为,尚未婚配。却对夫人青眼有加,真是奇妙的缘分。” 秦琴飞快地打断道:“妹子千万不要胡说,我是有夫之妇了。” 那妆娘戛然而止,垂下眼睛。 秦琴故意岔开话题:“妹子,不知道这种宴会,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没有?” 那妆娘却是见过些世面的,说:“向来女子以贞静为美德。夫人如果真不知道要怎么做的话,只需要低头不语,默默吃饭就行。饮酒的话,浅尝辄止,不宜饮醉。” 秦琴道了谢。 其实秦琴跟妆娘聊那些穿衣打扮,行止礼仪,不过是要转移妆娘注意力罢了。等到那妆娘看到秦琴如同行云流水一般优雅走进宴会所在的天幕金帐时,她方才后知后觉:“这位夫人……说是在乡下来的,那步伐身形如此优雅,完全不比官宦人家的夫人差啊!” 冯有?在旁边,因笑道:“何止不差,我觉得还要更胜一筹……不,胜三筹!” 妆娘道:“那为什么她还要对我明知故问?” “你肯定说了些她不爱听的话呗。”冯有?道,“你呢,就是嘴巴太快。以后不该问的事情别问,不该说的话别说,懂么?” 妆娘肃然躬身:“是,大人。” …… 天幕下,秦琴一走进来,原本低声笑语的场合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齐刷刷地盯着她,坐在正中间应酬的冯晓,更是不知不觉坐直了身子,黑水晶般的眼眸,直勾勾盯着秦琴。 长裙迤逦,秦琴走了进来,正要往角落空位坐去,冯晓打了个眼色,手底下人拉开了他身边的椅子,他哑声道:“秦氏,坐这儿。” 周围又是一片窃窃私语,那一片片眼光,什么意味都有。 这时候如果故意远着冯晓,倒是显得秦琴虚伪了。 因此她落落大方的上前去,敛衽为礼,“谢冯大人赐座。” 就在冯晓身边坐了下来。 一片坦诚,倒让周围人移开了视线,窃窃私语也停了下来。 过一会儿,陆陆续续的人到齐了,一名穿着大红府绸袍子的中年人在秦琴斜上方坐下。秦琴觉得挺脸熟的,后来听见有人喊他“朱大人”,这才恍然大悟:这不就是朱知府嘛!长得跟他闺女朱安安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 怪道觉得脸熟呢! 朱知府觉察到她,冷冷地看了过来,秦琴方才收回了视线。 在场的也有几位夫人,秦琴就专门跟她们说话,倒是不会冷场。这种男女宾混在一起的饮宴,听说都得成亲生子的人才能出席,平时很少见。 对于现代来的秦琴来说,倒是很熟悉这种场合,如鱼得水的。有几位官宦人家的太太听说她家是皇商,做的文玩木头生意,立刻就约了日后有空结伴到湛园看木头。 坐在秦琴身边的冯晓,反而没有落得多少跟她说话的机会。 朱知府接连几次发难,旁敲侧击的哭穷喊苦,都被冯晓轻描淡写的挡了回去。心中不爽也在加剧,看着言笑晏晏的秦琴,冯晓终于发现,这女人脸上是一副又一副的社交面具。 留给他的,只是其中一副罢了。 他又想起传说中,这女人的夫君,听说是个长得极好的赘婿。 难道,这女人对自己的赘婿倾心不成? 那可真的是天大的笑话了…… 秦琴浑然没有留意到冯晓的不爽,她发现自己能够驾轻就熟驾驭目前的场面,顿时放松了许多。不知不觉酒也多喝了两杯,汤也多进了两碗,不免膀胱发急。 她告了内急,往方便之所走去。看到那黑黢黢的门时,想起上次茅厕遇袭的画面,不由得犹豫了一下。那个偷袭的人,还没抓住呢……就这么一犹豫,身后传来冯晓的说话声:“嫌腌臜么?看不出来,你还是挺讲究一人?” 秦琴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冯大人,您先上。” 冯晓:“……” 把冯晓打发走,秦琴自个儿绕远路,找了个地方解决。回来路上,看到冯有福和冯有?肩并肩的,在茅厕附近探头探脑。悄悄话都传到她耳边来了:“一前一后走人,这也太显眼了吧。” “我们家小侯爷真不省心……” “要不是朱大人出言提醒,我们差点儿犯下大错!” 秦琴放轻脚步,来到了冯有福和冯有?身后,一手搭一个肩膀,道:“犯什么大错呢?” 冯有福和冯有?吓一大跳,齐刷刷想要往后转身,肩膀上却是沉甸甸的,好像有千斤重。秦琴使出浑身劲儿来,强横的力量直接压得他们动弹不得。 “说!” 冯有福求饶道:“我的姑奶奶,饶了我吧!” 冯有?却道:“你和我们家小侯爷前后脚的离席,风言风语立马就来了,说得很难听啊。” 很好,到底是年轻人,说话耿直。 秦琴道:“你们出来多久了?” 冯有?道:“不多不少的,得有一炷香时间了吧。” 秦琴一扬下巴,说:“那你现在回到席面上去,你们小侯爷,应该早就坐回位置上了。” 眼看着冯有福和冯有?两个人张大嘴巴,秦琴道:“有人造谣中伤,你们还巴巴的上赶着相信,还跑出来找人。把自己主子往火坑里推。快点赶回去吧,现在十成十你们家主子在替你俩兜着底。” 嘲讽地笑了笑:“你们看到了吧,我压根就没跟你们主子在一起,我只是绕远路上了个茅厕罢了。” 冯有福和冯有?对望一眼,均是一脸理亏。 冯有福道:“对不起,秦夫人……” 摆了摆手,秦琴道:“免了免了,什么夫人哟。喊我大掌就行。” “最好,首先模糊掉我是个女子这一层吧。” 冯有福一下子哽住了,冯有?还想要说什么,被他一拽袖子,半强迫他弯腰:“那小的们先告退。” 第299章 一张嘴就颠倒了黑白 俩就往宴席上去了。 秦琴站在户外,远眺了一会儿河上风景,这才回身进去。 回到位置上坐下,就听见冯晓对朱知府柔和开口说话:“这个汤温阳补肾,相当之美味。知府大人多喝一碗。” 朱知府推辞客气道:“不用了。下官已经吃饱了。” 冯晓微笑道:“朱大人,男人到了这岁数,还是得好好补补。不然的话容易推己及人,净关心别人跑多少次茅坑这种小事儿了。反而容易因小失大,坏了大事。” 眼瞅着朱知府的脸就涨成了猪肝色。 秦琴炫了一杯淡酒,旁边的夫人瞧着,说:“秦夫人,这木瓜酒虽然淡,也别喝多了。有后劲的。” 秦琴微笑道:“没关系没关系。我现在是大夏天喝冰水,爽啊。” 那夫人:“??” 挑衅地白了朱知府一眼,秦琴心情更好了,又炫了一杯。 宴会宾主尽欢,兴尽而返。 夜间过渡危险,冯晓给安排了地方,让秦琴今晚歇在银滩镇的客栈上。走到路口,看到陈子梅一身男装,赶着小青骢牵的小马车,秦琴心里一暖。 正欲加快脚步上前,眼前一黑,多了两堵结结实实的墙。两边肩头,同时被重重一点,好歹秦琴稳得住,只是轻轻一晃。看着眼前两个妇人,就很是不解:“两位夫人,不知道秦琴哪里做错了?” 其中一个女人冷笑道:“秦氏,刚才我竟然被你的花言巧语骗了。还说是做木材生意呢,怕是做皮肉生意的吧?要想让我照顾你家生意,做梦去吧!” 秦琴想起来了,这一位也姓朱,叫朱珊珊,似乎和朱知府同宗。刚才宴会一开始的时候,对她家的文玩木头感兴趣,相互交换过名帖,约好了来湛园看木头的。 少一个刁蛮客户,她倒不怎么可惜。 然而对方似乎并不是这么想,她见秦琴没什么反应,她自己反应就很大了,一口唾沫朝着秦琴吐过去:“呸,贱人!” 秦琴是那种吃亏的人嘛,微一侧身,那唾沫直朝着另一个官身上落下去。那官跳起来破口大骂:“怎么回事!c他娘的,怎么回事!” “啪” 那官一回身,正好看到秦琴结结实实一巴掌甩在朱珊珊脸上。 朱珊珊的眼泪“刷”的就掉落下来了,“秦氏,你以为你是皇商就了不起啊。买卖做不成,出手就打人?” “你跟京畿来的那位勾勾搭搭,见到你就恶心。我们洁身自好,才不屑跟你这种浪荡贱货混在一起!” “你看看你穿得像个什么东西,一股勾引人的小白花模样。男人见着你是丢了魂了,可瞒不过我们女人的眼睛!” 她嘴里骂着,和她一起的那夫人打了个眼色,四五个丫鬟婆子一拥而上,按住了秦琴。秦琴双拳难敌四手,被压得弯下腰来。眼瞅着朱珊珊越骂越得瑟,声音正好让那个被吐了一口唾沫的官听见:“廖大人。秦琴她冲我吐口水,我躲了过去,没想到落你身上了!” “真的是不好意思啊,让你沾了这飞来横祸!您袍子换下来,送我府上去,我赔你一套新的!” “您千万别跟这乡下来的粗鲁婆娘一样见识!” 好家伙,一张嘴就颠倒了黑白。 那廖大人信以为真,光火道:“岂有此理,什么粗俗村妇,简直没点规矩!” 朱珊珊越发得意,随手拔下头上锋利的发簪,“嘴巴惹的祸,就让舌头来受罚好了。来吧,张开她的嘴!” 陈子梅奔过来,却被人拦在了外面。她急得大哭,“我是陈冰县令的女儿,放我进去!” “陈冰?小小七品芝麻官,闺女这么大口气?” “赶出去赶出去!” 陈子梅被扯着头发,撵了出去。朱珊珊的人很有默契地把秦琴围在角落里,当着那廖大人的面,一名婆子捏着秦琴下颌骨,强迫她张大嘴巴。朱珊珊狞笑着,把一头磨得锋利的发簪朝着秦琴嘴巴用力扎下去! 秦琴是没想到这伙人如此明目张胆的! 她狠命一甩脑袋,躲开了发簪贯穿舌尖的一击,可那发簪也划着她腮帮子过去了。 鲜血飞溅。 廖大人抚掌大笑:“好!做得好!” “给我好好惩罚这刁妇!” 好像看出了她的不明白,朱珊珊轻蔑道:“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轻浮村妇。真以为能来一次我们的宴会,就打入我们的圈子了!” “跟你这种女人同席而坐,简直就是我们的耻辱!” 旁边那妇人附和道:“就是!我忍着恶心好久了!” “只看到冯大人这么护着你而已!” 如果说刚才秦琴还没懂的话,这会儿就算她是傻子也都懂了。抬起眼睛看了看,果然,在她们眼底看到了嫉妒和疯狂。 真不明白,都一群已婚妇人了,冯晓到底有什么威力? “荡妇。丈夫不在身边,就勾三搭四。”朱珊珊道,“还大掌呢,就那么等不及显摆你的才干嘛!” “打!给我狠狠的打!” “打坏了算我的!” 朱知府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廖大人身后,嘴角挂着冷笑,袖起双手看热闹。他甚至嘴角挂着淡漠的笑容:“最近这圈子里越来越不干净了,什么牛鬼蛇神都敢往前凑。” “朱大人,你最好说的是令妹。” 冯晓的声音,冷得掉渣子。 他很明显是匆匆赶到的,头上整齐的紫金冠下散落几缕乱发。朱知府吃了一惊,上前躬身行礼:“大人……” 看着是个机会,秦琴趁身上压着的那几个人分神之际,猛然跳起身! 从腰间抽出的腰带,绷得笔直,顺势往地上团团一扫。那几个只会欺软怕硬,精通阴私宅斗不通外门功夫的丫鬟婆子,顿时被扫倒了一大片! 惨叫声中,秦琴眼眸骤然染上了嗜血的光芒!飞身按倒朱珊珊,劈手拔下她头顶发簪,以牙还牙,朱珊珊腮帮子上,顿时出现了一撇一捺交叉血印子! 不! 这女人还不是罪魁祸首! 真正幕后主使的人,是——朱知府! 呵呵,以为借女人的手来对付女人,自己就可以安然脱身? 虚伪的男人! 第300章 他以为他能制止秦琴——他想得美 该死! 就连冯晓,都被此刻如同猛兽出笼的秦琴给惊呆了! 朱知府还不知道自己已大祸临身,摆出官架子,怒喝:“刁妇!” “如此撒泼,该当何罪?” “还不乖乖跪下,押送上公堂!” “本官要让你受尽折磨而死!” “是吗?”秦琴抬头,冷笑,笑容极度嗜血! 朱知府被她的气场生生压倒,明明是个年龄、身形、地位都远远比秦琴要高的大男人,愣是噎住了,一句话说不出来! 耳听见冯晓一句:“朱世杰,你得罪错人了……” 朱知府还没反应过来,迎面疾风而起,那女人如同鬼魅般扑了过来。两边脸颊一凉,然后才觉得火辣辣的痛。下巴传来一股大力,不受控制地往下坠——秦琴直接捏碎了朱知府的下巴,手里朱珊珊的簪子往里一刺,直没朱知府舌根。 鲜血的味道,越发浓厚。 冯晓看着狂性大发的秦琴,“行了,差不多就该停手了……” 他以为他能制止秦琴。 他想得美。 被压了那么久,受了那么多侮辱。 能反杀的时候放过对手,那就对不起秦琴自己了。 何况是无妄之灾! 秦琴冷笑:“停手?反正我都犯了大罪,我干嘛要停手?” “我没招谁没惹谁,放下一大堆正经事来陪你们应酬。” “特么的还是我不配?” “你们这群酒袋饭囊,我还没嫌你们,你们倒欺负起我来了?” “甚至连理由都不找一个?” “如果不是我还会两招防身术,我就得被你们折磨到死,还要被这狗官污我清白!” “打都打了,干嘛要放过你?” “放过你,我岂不是很对不起我自己?” 她气势十足地骂人,声音传老远,那些来不及散去的人听见了,都回过头来。发现是朱知府被一个女人摁在地上打,还见了血,都很惊讶。 秦琴豁出去了,左右开弓,甩了朱知府好几十个耳光。最后手腕子一凝,被固定在半空。 耳边,响起了温和的男声:“傻丫,我才走开几天呢。怎么就被欺负了?” 玛德! 她一定是气昏了头了! 幻听都出来了! 明湛这会儿正在外地查贪污呢! 秦琴浑身发抖,耳边又是明湛柔和的说话:“不要生气……放着我来就行了。” 然后,一条很是眼熟的大长腿,踹在了朱知府身上,直接踹出去一丈远。 两名玄衣皂靴的矫健汉子一左一右一拥而上,瞬间给朱知府戴上了两条银亮亮的手链子。秦琴怯生生地抬起头来,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落入了明湛怀抱里。 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 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秦琴眼前一黑,整个人软倒了。 …… 天旋地转,天地间昏暗一片。 等到她终于恢复意识的时候,浑身上下酸疼得好像被人拆散过似的。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鼻尖里充满了药味。抬起手指头动了动,悉悉率率的声音,惹来了低声惊呼:“醒了醒了,夫人醒了。” 春柳的面孔,映入眼帘,满脸惊喜:“夫人,你醒了。” 见秦琴只管呆呆睁着眼睛,不说话,春柳又道:“夫人你没什么事,大夫说你只是脱了力而已。” 眼前仿佛闪过一道寒光,想起朱珊珊用簪子划她的脸,秦琴摸了摸脸蛋。 就这么抬一抬手的功夫,也是似乎千斤重。 春柳道:“夫人不要担心,你脸上的只是皮肉伤,已经敷了药了。大夫说了,保证半点疤痕不留。” 秦琴捂着脸,皮肉伤,有时候比伤筋动骨的伤还疼。比如现在,丝丝缕缕的疼痛无孔不入,就很难受。她忍住了疼痛,想起了明湛。 在她昏过去之前,是见到了他的。 春柳又庆幸的说道:“幸亏湛爷及时赶回来,听说,是他抱着夫人回到的。还命人到城里去接了我过来,我赶到的时候,夫人已经包扎好了,衣服穿得干干净净的。” “大夫跟我说,都是湛爷亲自为夫人做的。他对夫人真好。” 秦琴怔怔地听着,眼中只有春柳的红唇一张一合地。 她问:“那现在阿湛呢?” 春柳微笑道:“马上就来。夫人莫要着急。” 说罢,她站了起来,八仙桌上,小火炉里焙着银吊子,在朴素的房间里,格外惹眼。秦琴又问:“这些东西……都是大夫带来的?” “是。”春柳一边给她倒药汁,一边说,“湛爷请了最好的大夫,用了最好的药。那份豪横,叫人眼睛都大了。” 浓浓的药汁,倒不算很苦。加上搭配的蜜饯凉果,秦琴喝了个干净。 她感觉好多了,就说:“你拿镜子来,我要给自己换药。” 春柳未及行动,明湛推门进来,“放着,让我来就行了。” 有些日子没见,明湛明显瘦了,玄色蓝纹的锦袍罩在身上,劲腰一束。下巴上带着青青的胡茬,清俊的五官越发深邃,黑黢黢的眸子,一触及秦琴,就有了不一样的温度。 秦琴微窘:“阿湛……你都听到了。” 春柳非常识时务地飞快消失,明湛回手关好门,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的伤没有大碍,都是皮肉伤。脸上用了‘冰肌再生膏’,不会留疤痕的。”明湛很是温和。 她昏迷之前,感受到的那股杀性,就好像是做梦一般,不真实。 秦琴嗯了一声,怔怔地坐着。 明湛就从八仙桌上拿了干净的药膏纱布过来,给她换药。 原本皮外伤的伤口沾了药膏,换纱布的时候免不了撕扯,那是会很疼的,比刚刚受伤的时候还要疼好几倍。明湛就从来不会弄疼秦琴。 就连亲爹秦大朗都做不到这点,明湛做到了。 冰冰凉凉的药膏,还带着淡淡兰花香气,秦琴忍不住夸道:“不愧是京畿的东西,真好用。” 明湛一顿,说:“你喜欢就好。不过……我倒是希望别再用得上。” 秦琴秒懂他的意思:“谁说不是呢。” 真好啊,这种心有灵犀的感觉。 她很好奇,明湛怎么会回来了。一连那么多天无声无息的,然后又突然出现,心脏强大如她,这会儿也分不清楚该是惊喜还是惊吓…… 第301章 大案如雷 总的来说,还是惊喜更多的。 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明湛道:“我们环了琼州一圈,查遍了所有官学书院,发现克扣的膏火钱十分严重,导致大批士子生活艰难,无力攻读圣贤书。这些年来琼州人才凋零,很难说跟这件事没有关系……掌握了一些证据,须得回到文州落实,就回来了。” “没想到,一回来就被我看到了你受人欺凌。” 后来的事,秦琴也知道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湛下手会这么狠。 说起这件事,明湛平静的墨眸底下闪过一抹狠戾,沉声道:“朱知府如今革职查办,等待审决,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一府的膏火钱都出了问题,作为主政一方的父母官,朱知府自然脱不了干系。 很久之后,秦琴才知道,当明湛不声不响地展示出诸多铁证的时候,是把整个“上面”的人都给震惊住了。 而这个膏火案,不过是第一道雷响。 秦琴道:“他这样来整我,除了看不起我的出身之外,更因为我们之前动过他的人。” “是。”明湛带着些懊恼,“我应该提前写信回来提醒你的。是我不好。” 他忽然抱过了秦琴,把脸埋在她颈窝里,“对不起……是我不好。” 神经反射迟缓如秦琴,只觉得痒,忍不住吃吃笑着躲他:“阿湛,别这样,我痒痒的……” 明湛就放开了她,眼神沉郁。 秦琴:“?” 迷茫的眼神对上了深邃的,明湛眨了眨眼睛,那种无奈沉郁又做梦般散去了。弯起食指抚了抚她腮帮子上的新纱布:“疼么?” 秦琴摇了摇头:“还行。” 明湛道:“你安心养伤。我去处理好善后就来。” 停了一停,说:“那几个人,是你重用的匠人么?就是沙坛村口音的那几个。” 秦琴就点了点头。 明湛说道:“他们托人带话来,说请你安心养伤,准耽误不了工期。他们如今自发地铆足劲儿卖力气干活呢……都是你带的?” 秦琴很是自豪地扬起了唇角:“是,我是不是很像伯乐?” 明湛就对她比了个大拇哥:“自信点,把‘很像’去掉。” 被他这么一夸,秦琴浑身轻飘飘的。 恨不能原地飞起来。 心里甜丝丝的,忍不住咧开嘴笑起来。 这么一笑,却扯动了腮帮子上的伤口,疼得她嘶嘶倒抽冷气。 明湛瞅着,直乐,黑幽幽的眼珠子底下,难得闪烁着调皮的光。被他笑得浑身上下不好意思了,秦琴忍不住举起小拳拳重重锤了明湛胸口一下:“笑什么笑!不许笑!” 别的女人小拳拳是不疼不痒,秦琴的小拳拳是……重拳出击。 所以明湛才不会让她得逞,直接捏住她手腕,放一边去:“有话好好说,不要使用暴力。” 趁着手捏着秦琴手腕,她没有还手之力之际,他凑上前去,轻轻亲了亲秦琴额角。 麻了…… 麻了麻了麻了! 被三四个恶毒婆子压在地上那会儿,她都没有麻。 “你先歇会儿。我去去就来。” 明湛用大被子把石化的秦琴裹得严严实实的,转身出了门。 …… 说是去去就来,还真就是去去就来。 也就是秦琴再迷糊了一会儿的功夫,明湛又回来了。然后这一整天,他都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管她吃管她喝,还给她端各种盆子。 秦琴不禁怀疑人生,“也就是受了些皮肉伤,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明湛道:“大夫说了,你最近太拼,身子亏损了。趁着现在能休息,好好补补。” 原以为一段日子不见,他们会生分。 没想到明湛反倒补偿似的对她加倍的好。 明湛告诉她,他们所在的地方还是在银滩镇上,是一名当地士绅的别业,名叫“翕庐”。他们暂时寄住在这里,主人家很慷慨,起居住行,一应便宜俱全。 秦琴坚持要到院子里走走,看看环境。一出门,发现是个精致的院子,心里就欢喜。支棱起耳朵,听见隔壁院子有动静。 明湛说:“布政使司时金川时大人的行辕也设在此,和我们一墙之隔。” 秦琴就懂了,“那我们还是进屋子吧,别打扰了邻居。” 事实上两个院子都是单门独院,彼此不会打扰,十分幽静方便。 明湛带着秦琴,去见了布政使司时金川。 比想象中的要年轻很多,不过四十出头,竟已是二品大员了。秦琴不禁又私底下感叹了一下,看出身选拔前途的古代人,阶级固化得不讲道理。 有明湛在,她省了很多力气,只要坐着吃喝微笑即可。 时金川把朱知府革职查办,靠的却不是二品大员的权力,而是御赐的一本铁劵丹书。 听说,是京畿里苏家才认回来的真千金苏云锦出的主意。 “这位苏千金如今是京畿里的风云人物,且不说她那抱错了又认亲认回来的离奇身世。为人更是多才多艺,一手‘三十二根丝’刺绣,冠绝京华。更是心思缜密,活脱脱女中诸葛。”时金川提起那位千金,赞不绝口,“要不是她通过昀儿婉转提醒我,让我跟陛下开口讨要了铁劵丹书,这次我们也只能看着那些蛀虫?蠡干瞪眼!” 秦琴一脸懵逼,明湛低声道:“苏云锦……你也见过的。” 秦琴立马对上号了,震惊:“就是之前布庄那个……” 时金川道:“对啊。听说她虽然认祖归宗了,可对琼州这块第二故乡仍旧十分关注。我今儿才收到邸报,太后娘娘已把苏姑娘接进宫里居住了,我为她请功的密折也递了上去……经此一疫,来个县主都是位份低的。说不定郡主也能够得一个。” 明湛温和地说:“听时大人的意思,十分中意这位姑娘了。” 摆了摆手,时金川道:“不是我喜欢,是我们家昀儿心悦于她。她又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儿,配得上我们家昀儿的。苏家对苏云锦不冷不热,我倒是想看看,等我抬举了苏云锦上去,苏家那帮子人,会不会惊掉下巴,哈哈,哈哈,哈哈哈!” “到时候我才好去替我家昀儿说亲啊!” 绕了半天,秦琴听明白了,这是未来公公抬举看中了的儿媳妇呢? 只是…… 苏云锦? 从云锦姑娘到苏云锦,变化得可真快啊。 第302章 始见雏形 明湛微笑,并没表态,也没有过分附和,“时大人有分寸就好。” 他把话题巧妙地绕到了正经工作上面去,如何搜证,如何查处,如何引蛇出洞,如何敲山震虎,等等等等。中间种种学问,不禁把秦琴也给听住了。 她听得入神,时金川看在眼内,却误会了,微笑道:“夫人觉得气闷了,我们老爷们聊的话题太无聊了不是。那日夫人吃了苦,等夫人休养好了之后,我就给夫人找几个伴儿,也到镇上逛逛去。到那时候,就有地方消遣了。” 秦琴摇了摇头:“谢谢时大人,我觉得还好。” 时金川笑眯眯地说:“说起来,我也觉得很惊讶。我以为阿湛是没有脾气的,那天把我都给吓着了。赶紧让我的部曲去把朱知府拖了下去,不然他未必控制得住自己……” 秦琴就低头笑。 明湛道:“朱知府一贯惯做小人,之前躲在洛家身后,现在更是连自己堂妹都利用上了。着实让人不齿。” “呵呵,阿湛,你还年轻。”时金川说,“等日后你到了庙堂之上,就会发现,像朱知府那样的,算是小儿科了……行了,我们不提那些扫兴之事。这一圈走来,辛苦你了。密折递了上去,更比之前预计的时间要大大缩短了。这多出来的日子,你就好生陪陪家里人吧。日后有什么动静,我再知会你。” 从时金川下榻处出来,秦琴和明湛并排而行,她不禁想起那个甚是传奇的云锦姑娘,说:“那位云锦姑娘到了京城之后,过得蛮顺的,还得了时大人这样的贵人,说不定很快我们可以喝喜酒呢?” 明湛微笑着摇了摇头,就差脑门子上用章子戳上“看傻子”仨字了:“你啊,想太简单了。说不定不是喝喜酒,而是过河拆桥呢。” 秦琴吓一跳:“不至于吧?” 明湛道:“贪心不足,是世人难以避免的老毛病了。” 秦琴细细咂摸,竟发现明湛的话大有深意。 可是……时家,也不是吃素的啊? 明湛道:“别理会别人的闲事了。你今天觉好些没有?” 秦琴兴奋道:“我好多了。在屋子里呆着又闷……我想……” “想啥?” “我想回工地上!” 明湛原本是计划跟秦琴去赶集的,没想到她说出这么一个提议来,微微一怔,勾了勾唇角:“行。去工地就去工地。不过你必须先答应我,不要累着了。你这身子骨还没养好呢。” 秦琴觉得自己体质很好,美滋滋的,明湛的话听了就算了,开心地说:“行行行,没问题。” 到了工地,俨然成了她的主场。 她带着明湛,这儿走走,那儿看看,如数家珍的。 明湛很有耐性地听着,时不时地,和擦肩而过的乡亲打招呼。 来到江边上,明湛站住了。 江风轻柔,吹拂秦琴的头发,她笑容满面,骄傲得像只小天鹅,挺着胸脯挥着手,很有那么几分挥斥方遒的气势味道:“怎么样?这儿就是——我们的大桥了!” 河面上,长虹飞渡,桥如白练,飞越河面,黄浊的文兰河水在粗壮的墩子底下绕开,滔滔不绝往远处奔流而去,能并排跑四驾马车的桥面已具雏形,天堑变通途,指日可待。 头顶上,日如盆盂,远不可及,阳光万里,叫人心神为之一爽。 秦琴似乎还说了些什么,明湛已是听不进去,眼里的女人似乎会发光。 视线里,唯独只有她而已。 她和她的桥。 耳边似乎响起第一次渡河的时候,在渡船上的,她的话:“总有一天要建起一座桥来,让这些收买过路钱的河霸饿死!” “她竟然做到了……” 他喃喃自语。 秦琴哼起了歌,调子悠扬,是明湛从没有听过的曲子。有调无词,曲调里像伸出无数爪子,勾得男人心里柔软。 秦琴哼了几句,猛地抬头,视线对上明湛怔忪的眼,不禁莞尔:“我唱得不怎么好听,高音上不去……” 明显是听出了曲调中不和谐的部分,明湛倒不什介意:“没事,我觉得挺好的……为什么不唱词?” 因为原句是英文歌…… 她懂个屁的英文。 打从18岁开始就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秦琴认得最熟悉的字母就是“a”和“k”之类的,后面再搭个什么“47”之类……后来开公司了,接外国的安保单子,那些英文合同搞得她头痛。 索性请了个英文娴熟的男助理来帮忙。 那学神奶狗毫无社会经验,在婆罗乃州差点被嘎了腰子。也是她亲自带着特别行动小队去救的人。 当时那厮吓坏了,跟个大八爪鱼似的扒拉在她身上,扯都扯不开,一声声叫唤“姐姐救我!” 嗯,那张俊美的面孔,风格倒颇类似眼前的明湛。 明湛学识渊博,且武力值爆表,又强上不止一星半点。 秦琴想起往事,不禁莞尔。 人活一世,草活一秋。 她活了两辈子,且都做了点事。 她赚翻了。 “忧伤河上的金桥……” 明湛看着她,问:“你说什么?” 秦琴仰起脸,看着河面上的长虹,微笑着说:“我说……这首曲子,叫忧伤河上的金桥。” “这样。没听过。”明湛道,“就连名字也很特别,不像如今勾栏里常填的曲牌。” 秦琴索性开始胡说八道:“对。所以我就不记得它的词,只记得它的调子。它就不是曲牌,也不打板眼。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叫‘自由体’。” 明湛点点头,道:“懂了,这是散曲。” 秦琴:“……” 她是没想到,自己胡说八道出来的东西,明湛竟也能够接上的。 “对,算是散曲哈。”秦琴比比划划开了,声音也高亢起来,彻底来了精神,“不过唱的不是男女之间情情爱爱的事儿,也不是大丈夫家国情怀。它……唔……” 突然犹豫。 古代人,能理解“友谊”么? 李杜光芒万丈长,桃园结义刘关张。 可都是男人的事儿。 秦琴分寸分明,可就算是现代,也试过多看男人一眼,就被普信男粘过来讨论孩子上哪个幼儿园的问题。 何况……是妥妥的封建王朝? 第303章 我们,当不了知己 明湛看了她一眼,又一眼,乐了。这女人……闪烁的眼神,就差没有把她的犹豫敲在脑门上,忍不住点破道:“是知己之情?” 秦琴再次惊讶了,脱口而出:“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这都懂?” 然后明湛光速打脸,“蛔虫是什么?” 秦琴:“……” 这世界还没有寄生虫学,嗯。 “……蛔虫是什么,回头跟你解释。我希望我们家都没有人长蛔虫,嗯。”秦琴微笑道:“你说对了,是唱的知己。更难得的,是男子成全女子渡过人生低谷,托举着她,直至扬帆出海,迎向光芒万丈的未来。” 明湛思忖了一会儿,很是认真的道:“那我想我们当不了知己了,娃都生了仨了。” 最怕直男突然一盆冷水。 秦琴浑身一僵。 明湛点点头,说:“文兰河上的金桥,我知道为什么你突然哼这调子了,倒是应景的。” 河风柔柔的吹,吹来直男的话,吹走最后一丁点儿绮思。 秦琴气呼呼地翻了个白眼:“扫兴!” “就不能给我作配,让我演一下嘛!” 明湛一下子乐了:“行,演。你演河边那棵大木棉还差不多……” 秦琴就更气了,盯着明湛直磨牙。 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离得远远地,停了下来。很是敏感地觉察到异样,秦琴回过身,看到的是冯晓? 明湛保持礼貌的微笑,对冯晓微微颔首:“草民见过冯大人。” 冯晓也是草草抱拳,下了马,来到了秦琴跟前。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俩来回,说:“伤好了。” 秦琴点点头:“谢谢关心,好多了。” 冯晓忽地一低头,行了个大礼:“对不起……我说我要护着你。却因为我的疏忽,没能护你周全,让你受辱。这事,是我亏欠了你的。” 摆了摆手,秦琴没有放在心上:“没关系……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何况朱珊珊并非处心积虑,而是临时起意。那是无可预料的。” 是的,朱珊珊的暴起发难,并非之前就考虑过的。 她纯粹就是忽然之间看到了有人来接秦琴,赶的马车又是城里出了名的名驹小青骢,情绪瞬间点燃。 偏生她身边的闺蜜又跟她交好多年,配合无间。 偏生有个廖大人恰好经过,恰好顺水推舟的助威。 就跟一个无意中擦着的火星子落到干草丛一样,骤然而起,毫无征兆,难以收拾…… “就算是临时起意,也不是随意伤害人命的理由。”明湛忽地插话,“如果我记得没错,她如今是被婆家人禁了足在家,不许再出门。并且已经在联系家庙里的姑子,准备落发了吧。” 冯晓点头。 看着明湛和秦琴站在一起,他的眼底闪着不甘。 但秦琴完全没有发觉。 表情并没有因为听到朱珊珊的下场而有所波澜,秦琴不过眸子微黯:“也许她们之前这么干已经不止一次了,但每次都能够收拾得住。这次算是踢到铁板,从前造的孽,顿时尽数反噬了。” 冯晓道:“你说对了。朱珊珊向来是圈中的爆炭,一时风一时雨的。我这两日才知道,之前的文州的小宴上也发生过因为上菜时鱼眼睛没有对着她,她就因此大发雷霆,最终砍掉了上菜丫鬟一双手的事情。” “本来就不应该宴请她……我是宴会主人,难辞其咎。” 冯晓愧疚地说着,拿出一个锦盒,递到秦琴手上。 “这是我的一点意思,千万要收下。” 秦琴接过锦盒,有些烫手,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明湛,却看到明湛鼓励的眼神。她打开一看,是一套精致的茶具,这才松了口气,“好漂亮的青花瓷。谢谢冯大人。冯大人太客气了。” 冯晓又拱了拱手:“连日辛苦,多亏了夫人操劳。这边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送走了冯晓,秦琴随手把锦盒递给了明湛,“回头让春柳带回去湛园用吧。” 明湛笑着帮她拿了,“好。” 见到他完全没有半点醋意,秦琴有些不自在:“你好大方呀。这可是别的男人送给我的礼物,如果搁城里去,唾沫星子都得把我淹死。” 她承认,自己有些蛮不讲理了。 可明湛真的很淡定嘛。 明湛笑得坦荡荡:“你是人,又不是我的附属品。而且理由光明正大,这件事确实冯晓做主人有责任的,他给你赔礼道歉,难道我还得拦着?” 秦琴:“……” 明湛道:“那些看到自家女人跟外人说了一句话,就疑神疑鬼,喊打喊杀的,是疯子,是颠佬。你愿意你男人是这种疯魔病人?” 秦琴:“不愿意。” “那不就结了。”明湛微笑着,又打开锦盒欣赏了一轮,“冯晓还是很有诚意的,这种‘苏麻离青’,是波斯国才有的颜料……一套下来,要不少银子呢。放在屋子里,又展样,又大方,又不私密。很好,很好。” 既然明湛都“很好,很好”了,而且事情坦坦荡荡的,秦琴也不好继续胡闹下去。 素手往盒子上一盖,眼睛还是色厉内荏的瞪着明湛,嘴角边却尽是笑模样,佯怒道:“行了,那是我的礼物,你可别馋!” “我饿了,回家吃好吃的去!” 明湛宠溺地牵起她的手,把那锦盒夹在腋下,徐徐往回走:“好。今天有新鲜的鱼籽鱼泡,要不要用辣椒煮了,补身子最好了……” “啊?你不是说鱼籽吃多了会不识数么?” “那都是哄小孩子的鬼话。三十岁了,再不识数得傻到什么地步……” “我总觉得你在哄我……” “我不是,我没有,我发誓。” “明湛!你这是离我几天,就要上房揭瓦了!” “那你要不要吃鱼籽嘛?” “吃,怎么不吃!” …… 明湛呆了三天,随着一纸密报进了时金川的屋子,他又走了。临走之前,给秦琴留下了三羽信鸽,他说:“有什么事,就飞鸽传书给我。” 秦琴看着信鸽,不无担忧:“它们这么柔软可爱又无害,会不会半路被人炖了啊……” 明湛:“……” 弯起手指头,忍不住敲了敲她的脑门子:“别一天到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顿了一顿,又解释道:“这些鸽子都是京畿‘斗兽营’精心驯养出来的夜鸽子,机警灵性,从不出纰漏。喂养法子跟家里的那俩海雕差不多,且吃素。只要你别饿死它们,送信这方面,绝对没问题的。” 把那几只咕咕叫的鸽子认了主,秦琴算是有了和明湛联络的手段,心里稍安。 第304章 谁学不会谁吃亏 “吴月桂,听说傻丫在宴会上大展拳脚,连官太太都揍了?” “是啊。谁让那些狗官仗势欺人呢。我家七姑被叫过去帮忙,可是亲眼看到,朱知府的堂妹,一口唾沫就吐去傻丫身上。傻丫躲开了,唾沫落别人身上,那女人还来个颠倒黑白,愣说是傻丫吐的!” 后勤处厨房里,一群穿着围裙戴着帽子的摘菜妇人围在一起聊闲天,个个都义愤填膺的。 “还官太太呢,打架骂人也是吐口水这一套,跟我们没啥区别嘛!” “啊呸,六婶你可别乱贴上去。我可没那么下作,我养大了我家五个娃儿,连根手指头都没动过他们的!” 吴月桂“啪”的拗断了一根菜心,说:“所以咯,也幸亏是傻丫啊,镇得住场子。换了别个,怕就成了刀下鬼!就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那些黑心肝的狗官,不拿我们穷人的命当性命啊!” 她的话,顿时引起一片附和。 六婶探头探脑的,看向外面:“傻丫现在人呢?这些天来,也不到厨房打转了?伤还没好么?” 吴月桂把面前装得八分满的菜篮子抱起来抖了抖,说:“哪儿呢。才歇了三天,就到桥头呆着了。这几天正在铺桥板,铸腰铁,准备合龙,忙得昏天黑地的。——对了,大家抓紧点动作,今儿要到河边去放饭。日冕到了午时之前就要到位,可千万别耽误大家吃饭。” 六婶眯着眼睛,盯着那日冕看个没完,旁边人说:“六婶,你看啥呢?” 六婶说:“看午时在哪儿呢……” “嗨,中间那个12不就是了——六婶你也有上扫盲班啊。前几天不才学会了从1数到20,还学了加减法,咋连个12都不懂看了?” 六婶愠道:“谁说我不懂看啦,我是老眼昏花,看不清楚!” 秦琴在工地上开了扫盲班,主要针对女人们。知道这些人脑瓜子懒,也不大有学习热情,主要就教一两百个常用字,以及教阿拉伯数字,还教50以内的加减法,以及简单的珠心算。她告诉大家,这些都是算账和看地契要用的,谁学不会谁吃亏。 大家伙都不乐意吃亏,所以都很自觉来上。 后来过了好久,这些大姑娘小媳妇老阿姨才发现,在工地里上了这个把月的扫盲班,回到自己的村子里家族里,竟成了有文化之人,从此以后,受益无穷。 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吴月桂领着几个健壮妇人,把备好的料放进锅里,炖的炖煮的煮。需要翻炒的重体力活儿,就交给秦铁牛来干了。只见秦铁牛光着膀子只穿一条围裙,站在三尺直径的大锅外面,随着底下的小青年用力拉扯风箱,灶里跳动的火苗“呼”的窜起两尺高,疯狂舔着锅底。 左手紧握锅耳,使出“哪吒闹东海”的手劲来狠命颠锅,右手锅铲舞得密不透风的,依次舀入盐、糖、以及自己村子里秘方熬制的蚝油。不过眨眼功夫,翠绿生嫩的青菜炒肉片,就热气腾腾地出锅了。 就在秦铁牛倒菜入白铁保温盘的时候,车轮声隆隆,四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拉着板车到了厨房门口。阿姨们两两一组,抬着装菜的二尺见方白铁保温盘,放到了板车上,整整齐齐堆叠在一起。 秦铁牛和另个精壮汉子,合力提着半个人高的米饭桶,放到第二辆车上。等到米饭、馒头、汤,三个大桶都放牢固了之后,车轮子愣是压进了被水浸得柔软的屋前泥地上半寸深…… 用麻绳固定好了饭桶汤桶,秦铁牛拉着板车,沉腰曲腿,步步向前,扬起了饭前号子:“开饭喽——” “开饭——” 一声传着一声的吆喝,金滩镇桥头上原本热火朝天的工地顿时放慢了节奏。工人们按班排队领饭,排起又粗又长的队伍。 秦琴今天仍旧没什么胃口,她排在队伍中间,和工人们一起等领饭。轮到她的时候,说:“给我一个馒头一碗汤就行。” 负责分饭的六婶顿时摇头:“那怎么行,这大热天的,忙了一上午,就吃那么点。人会熬不住的!” 说罢,自作主张地,给秦琴的饭碗里舀了两大块红烧肉,外加浓稠得几乎化不开的肉汁。 六婶道:“没有胃口,沾点肉汁吃馒头也行。多少算是有点儿荤腥油水到肚子里。” 人家一片好心,秦琴笑了笑,道了谢,走开了。 她一直都跟工人们同吃同住同劳动,自己觉得本应如此,落入旁人眼里,却是怪不可言。比如秦桂树,拿着满得冒尖的饭碗往她跟前一蹲,说:“傻丫,你别成天跟我们大老粗混一起啊!你是大掌,得有大掌的样子,不到指挥所吃小灶,也到那边的木棚子里,跟卫大掌他们一桌子吃饭。” 秦琴摇了摇头,说:“木棚子里多气闷,我喜欢在这儿吃,有风吹着,还能看着我们的桥。” 陈子梅在旁边帮腔道:“是啊是啊。还能看着桥下饭,不比对着一屋子的臭男人吃饭要好?” 秦桂树撇撇嘴,道:“姑娘,你可别学太粗鲁了。我们傻丫有阿湛,你可别闹得嫁不出去。” “婚嫁问题,倒不用桂树组长操心了。”冯晓骑着马,来到他们面前,下了马。原本坐在小马扎上的几个人纷纷站起来,对冯晓问好。 然而冯晓只看着秦琴,道:“秦琴,去指挥所。把卫大掌和几位组长也叫上,我有话要跟大家说。” 秦琴看到他神色不同寻常,便也凝重下来,点了点头:“好。” 很快,大家就齐集到指挥所里,冯有福和冯有?关好了门,站到门外把守。 如此阵仗,越发引起大家猜疑。 冯晓来到上首,微微一喘气,道:“我今天收到了圣上密折口谕,圣驾如今已秘密离开京畿,往琼州而来。” “什么?” “圣驾已经来了?” “那……桥还没有建好呢!我们会掉脑袋吗?” 第305章 工期加急 秦族长抚须跺脚道:“天威不可测啊!” 唯独是秦琴,倒做好了心理准备一般,脸色如常,一双墨眸更是沉稳如渊,神色莫测。 冯晓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明湛和你聊过?” 摇了摇头,秦琴一口否认:“怎么可能。” 冯晓就没继续纠缠这话题,问:“现在工期更赶了,有办法能加快吗?” 又加了一句:“钱不是问题。皇上掏腰包,自然是要从宽里花钱的。” 秦琴为难道:“可现在已经是最快的进度了。有些进度能省,有些是不行的,比如说那桥板,用了模具来造板铺路面,自然能够大大加快。可是那泥浆混料的桥面必须阴干三天,才能再往上架面板,这三天就不能省了。” 冯晓问:“必须得三天?能不能加快点,比如说……用火烘烤?” 秦琴直摇头:“不行,会炸。你也不想皇上圣驾通过大桥中心的时候,桥面突然之间炸开一条大裂缝吧?” 其实也没那么夸张啦,她只是往严重里来说。 这一说果然有效,冯晓沉默了。 秦琴道:“我倒是有个法子,但是……也不可行。” 冯晓猛抬头问:“有什么法子?说!” “加长工时!”秦琴道,“现在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酉时放饭,之后就歇下了。如果能够做到再上一个时辰的夜工,有好多事情就能够赶出来。最多我的夜校不办了。” 冯晓垂眸不语,目光闪烁,显然在思忖考虑。 卫家栋道:“秦夫人说得有道理。晚上其实大部分人聚在工棚里,也是喝酒赌钱,如今工棚外面的树林子里,野鸡流莺的粉帐子都给搭起来了,每晚那动静能闹到后半夜去……如果可以多加钱,再多管一顿饭,没有不乐意的。” 有卫家栋说话,卫大造和卫小造只有附和。 而靠海村这边,则以秦族长为尊,秦族长自然是站在秦琴这边的,但也有他的顾虑:“我们靠海村的人,多半都是一家大小出动过来干活的,这其中许多老弱病残妇人,做的是后勤的活儿,好比洒扫、厨房……平日,酉时收工之后,还得再忙活一段才能歇下,白日在大家上工之前,又要起来煮饭。本身已经多干了不少活儿,如今还要长工时,不大公平啊?” 秦琴道:“族长您放心,我们这边自然会做好相应调整的。不会让人忙的忙死,闲的闲着。” 跟在秦族长的秦桂树,却问了个点子上的问题:“晚上开夜工,那河面上黑黢黢的,怎么个开工法?” 秦琴顿时一拍巴掌,扭脸看向了冯晓:“冯大人,这就是最大的难关了!光是凭蜡烛火把,是没办法照那么远的。能不能想办法,给我们弄点儿鲛明灯?” 冯晓讶异地问:“你又知道鮫明灯?” 秦琴说:“鲛油千年不散,光芒远播。在海角村不远处的那座灯塔,就凭着拳心大的一点鲛油,如今已燃烧三月有余了。如果冯大人可以帮我们弄到鲛油,现在两岸点起大灯,再沿着已合龙的桥身加缀一二灯火,那么就能够解决照明的问题,晚上也可以继续施工。” 冯晓又想了一想,只好承认,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就说:“那让我来试试,想想办法吧。” …… 接下来,几个组长还要继续细聊调整分工的问题。秦琴送冯晓离开指挥所,她陪着冯晓走出了鱼码头,一路上,跟她打招呼的人难以计数。还有个卖果子的妇人,坚持送了秦琴一大把蜜饯果子。 冯晓道:“你倒是很受欢迎哈。” “人和人之间,不过是真心换真心罢了。”秦琴道,“这些天来,我们的人驻扎此地,建造大桥。带旺了这边的生意不说,捎带手的,什么扎篱笆修屋顶找走丢了的孩子之类的事儿,也没少帮忙。一来二去,就熟了。” 从潜意识里把子弟兵那一套做法带了过来,秦琴自己也没想到,这些举手之劳,带动了身边的人,也给她带来这许多善意。 双手捧着荷叶包着的,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蜜饯果子,传入鼻子里的香气甜甜的,秦琴的笑容也比蜜甜。她拈起一颗杏脯,吹了吹,递到冯晓手里:“来,尝一尝?我们本地不产杏子,这种杏脯卖很贵的。” 这一大把果子里,统共也才三颗杏脯。 冯晓接了过来,琼州没有杏子,他生活的京畿一带,却多的是杏子。 到了杏子丰收的时节,价格便宜。 还有人说“杏伤肾水,不宜多食”,就更少男人问津了。 没想到到了南方,会有人珍而重之地把它作为珍贵礼物,送给自己。 冯晓觉得手里的杏脯沉甸甸的,不自禁放入口中,清甜的滋味在唇齿间弥散,“好吃。” 秦琴道:“冯大人,如今工期迫切。鲛油一件事,劳烦您费心了。” “你放心好了。我答应了你的,自然会做到。”冯晓说,“我刚才听你提起,海角村的那个灯塔,也是在使用鲛油,而且分量不多了?” 秦琴垂眸,默认。 冯晓道:“既然如此,我就多要一些。有多的,用在灯塔上。” 秦琴喜道:“好啊!冯大人善心!迷海指路,这是活人性命的,功德无量啊。” 她喜笑颜开的模样,把冯晓也给逗笑了。朝着前面行了一阵,马夫在马厩里把骏马牵了出来。远处,大同酒楼散发出阵阵饭菜香味。 摸了摸肚子,冯晓道:“你饿了没有?刚才好好的中饭被我打断了,你也没吃几口吧?现在垫补点儿?” 他不说,秦琴没感觉,这么一说,秦琴还真觉得饿了。 饿得不行那种。 她点了点头道:“好啊。” 但陈子梅有事,得先走了,旁的人没带来。冯有福和冯有?似乎身上有规矩,不允许和主人同桌吃饭,最后在雅间里相对而坐吃饭的,只有秦琴和冯晓。 冯有福和冯有?在旁边的小桌子上陪着。 过了午市,最旺场的时间,饭店里人不多。看到秦琴跟店小二很熟悉的模样,冯晓已经连惊讶俩字都厌倦了,微笑着说:“你是真会生活的。” 第306章 所以,她这是成了替身? 冯晓其实是认真的。 可惜,秦琴以为他不过场面敷衍,不以为意地浅笑:“冯大人,大家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了,就用不着说这种话啦。” 冯晓脸色微变,认真道:“我可没有开玩笑。” “我来这儿之前,以为乡下妇人都是粗俗的,要不然就牛马一样,只会低头干活,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 “没想到会见到了你这样的,还把陈子梅个官家小姐教得那样好。” “这些天看着,陈子梅长进了许多。回头陈大人不止一次表示过对夫人的感激之情。这是他的一点谢礼,托我带给夫人。” 秦琴接过了冯晓送过来的两枚小小的金叶子书签,只感到入手沉甸甸的,竟是真金铸造。 秦琴低声道谢。 拿起面前的热茶,冯晓小口啜饮。 “我原以为,她死了之后,我是见不到这类型的女人了。” 秦琴:“蛤?” 冯晓抬眼,看着秦琴:“内子两年前因病早夭,萧岑她……和你一样,出身寒门,却如寒梅迎霜怒放。我不顾家里反对,迎娶了她。又经过无数波折,终于取得家人接纳……没想到好景不长,她就一病不起,从此丢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 秦琴垂眸:“我很遗憾。” 所以,她这是成了替身了? 冯晓怅怅然地笑了一笑,说:“对不起,今天我话多了。” 你知道就好。 多少因为这个话题,上菜后,秦琴吃得就少了些。 冯晓还劝菜:“你多吃点,这个清炒芙蓉片是给你点的,多吃肉才对身体好。鱼羹也很嫩滑。来来……” 大哥,你都说到你的亡妻了,还让人怎么有胃口吃芙蓉鸡片和鱼羹啊。 秦琴叹了口气,郁郁的道:“冯大人就别劝我了,我自己来就好。” “你……是不是不高兴?”冯晓看着她,眼神深深的,“刚才我不是故意的。” 秦琴还能说啥呢,只好摇头:“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我看你和你夫君感情不错,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也是情投意合的么?” 秦琴看了看冯晓,确认他是没有半点歪念,那眼神纯洁得跟白纸似的,她就也投桃报李说实话:“不是。我是爹给我买回来的。” 冯晓:“……” 秦琴继续说老实话:“简单来说,他是我家的赘婿。” 冯晓:“……” 他的脸,好像被什么东西打碎了似的。秦琴歪着头道:“冯大人,我这是说错了什么话么?怎么你这副表情?” 冯晓说:“没,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民间路子竟然如此之野。入赘……呵呵……” 秦琴道:“其实我快要做婆婆了。我家小媳妇儿是捡来养大的,过两年就圆房。乡下人,就这样子,为了生存下去,已经拼尽了力气。” 指了指外面,大桥的方向,道:“所以难得有这么一个大活儿,千年等一回的皇上花钱的工程。包吃包住还发工钱。大家格外卖力。冯大人,您可别辜负了乡亲们的厚望啊。” 冯晓:“……” 摸起桌上的茶杯,冯晓又喝了一口茶:“好。” 秦琴吃过饭就先走了,冯有?买了单回来,一行三人骑着马原路返回。一路上,冯晓很是有些神不守舍的。冯有福就说:“没想到那女人家里如此复杂……而且,和明湛阴阳颠倒,真是预料不到。我看,她跟少夫人,是差得远了。” 冯晓道:“原本就是人有相似,不过是我想多了罢了。” 话是这样说,他的眼光又忍不住飘向了工地的方向,又是叹了口气。 “不对。”冯有?忽地摇了摇头,说,“小侯爷,我觉得她是故意的。” 他说:“她是故意把自己说得不堪,好让小侯爷对她退避。哼,真没想到,一个乡下妇人,竟有如此心计?” 说到这里,冯有?和冯有福对望一眼,越发心惊。 这不就更像萧岑了么? 可是…… 小侯爷,对方可是个火坑,你可千万别往下跳啊! …… 冯晓办事还是很靠谱,过不几日,带着满满一车的上好鲛油来到了工地上。鲛油是凝练成块状的,一坨一坨,用油纸包裹着,放在特制的箱子里。直接站在了桥头工棚前面,指挥着手下人卸车,冯晓语气里不无得意显摆的味道:“一箱十斤。一斤能连续燃烧七天,不灭不死。不过你得想个法子,让光照得尽可能远一些……” 秦琴道:“不用我想法子,这儿有现成的行家。桂树大哥!” “来咧——”秦桂树应声而出,把手里抱着的大箱子轻拿轻放的,放在桌上,一打开,大家全都被里面的东西反光照得眯起了眼睛。 冯晓道:“这是——镜子?” 秦桂树点点头,轻快地说:“是我按照古书上记载的‘镀银法’制作出来的镜子,比一般的铜镜要亮许多。用特殊的位置装上,能够让火光越发明亮。虽然不能像灯塔那样照出一里地远,有个半里地,也够用啦。” 卫大造最近跟秦桂树走得很近,彼此都是技术流,这会儿也凑了过来仔细看,一拍大腿道:“秦桂树,原来那天你跑海角村去,就是为了看灯塔呀!” “我叫了你一起去的。你自己不去!” “腰铁的铁水出炉,我要盯着铸腰铁,怎么走得开!” 在秦桂树和卫大造高低起伏的吵吵声中,冯晓拎起一面镜子,迎面一照,只见镜中人俊美无俦,就连眉心的红痣也一清二楚,不禁连连点头:“好法子。你们靠海村是真的卧虎藏龙啊……” 秦桂树嘿嘿笑:“哪里,哪里,是冯大人给了小的们机会。” 秦琴道:“桂树哥脑子灵活,爱琢磨,就这俩月功夫,工地上好多好用的小东西都是他琢磨出来的。大大提高了效率呢。冯大人,我可得厚着脸皮,替他先讨个赏!” 冯晓微笑道:“现在我可不管这个,你自己记在心里。等到落成竣工之日,一总报给我,我就给你做这个传声筒便了。” 这就是默认许可了,秦琴大喜,拉着众人一块儿给冯晓行礼谢恩。 第307章 一月工期短半程 鲛明灯下照千里,一月工期短半程。 时间一晃,到了六月六,正是完工剪彩的大好日子。 文兰河大桥落成了! 铁枝做骨,夯土为墩,云石为栏,四匹马车并肩可过,气派非凡。 “太漂亮了,太漂亮了!” “我的娘咧,我是不是在做梦啊!文兰河上有桥了!” “以后我们就可以走路去赶集了!” “走路要花多久?” “听说走过去也就是一袋烟功夫不到!” “!我没有听错吧?那可太方便啦!我以后走亲戚可就方便啦?” 围观的路人,挤得两边桥面水泄不通的,忍不住畅想起未来。 “走亲戚方便,逛窑子都方便!” “嘿,老黑你咋说话的呢……” “你不想去小东湖开开眼界?” “你拉倒吧,我哪儿敢。我家婆娘知道了,非让我跪香不可!” “你想哪儿去了呢,我意思是说,把嫂子亲手做的那些个卤味、虾干、烤鱿鱼,卖给小东湖的贵客们。那些个腰缠金脚穿银的豪阔客人,随便手指缝松一松,都够我们三个月吃喝不愁。” “噢……” “咋地你满脸失望的呢?” “胡说!” “砰!” 过去,过河只能靠船,好多东西运不过去,出行也不方便。 更是滋生了虾霸这种败类,养肥了朱知府这种贪官。 随着今天的大桥落成,一切都成了往事! …… 金滩镇外空地上,香味传得老远老远,直盖过了大同酒楼的风采! 往日工人们放饭的棚子里,挂起了大红布,到处都装点得喜气洋洋的。人声鼎沸,今日大家都围着灶屋转,有人帮着洗菜,有人帮着杀鸡宰鸭,还有人不抬头不停手不歇气地收拾着流水价般送过来的海货鲜货! 冯晓也很够意思,自掏腰包,大宴全场。 很是有犒赏三军的意味! 有大财主撒钱,后勤大总管吴月桂两口子自然不含糊,麻溜利索订好了食材,做好了菜单——没错,跟着秦琴干了几次建房子建糖坊的大活儿之后,吴月桂学会了做菜单了! 不能小看了古人的智慧啊! 然后两口子撸起袖子,领着伙房里的人,热火朝天地干活! 等饭菜香味飘老远的时候,秦桂树领着十几个汉子,也把百八十张大圆桌给支棱起来了。都是往镇上借的,还借来一张大红布,往上首的桌子一铺,就有了主桌的味道。 秦琴很惊讶,问:“桂树哥,你做个主桌干啥呢?” 秦桂树比她还惊讶:“啊?让冯大人坐啊!人家堂堂朝廷命官,总不能跟我们一起没上没下的吧!——我得多嘴一句,我们这段日子,够没上没下的了。哎哟,那可真的是过意不去的。” 秦琴张大嘴巴,眼睛瞪圆:“他跟我们一起吃?” “那你得问他去!” 于是,秦琴还真的去找冯晓了。 在桥头的风水吉位上,冯晓领着卫家三杰,在祭鲁班祖师爷。 一切简单又隆重,不过是一块肉,一只鸡,一条鱼,三碗米饭,外加白酒一壶,一柱清香。 卫家栋念叨着:“祖师爷保贺,桥头坚牢桥尾顺,车水马龙通四海,平平安安到来年,一桥坚牢用五代。百年基业今日起,百子千孙福荫来。” 他念一句,冯晓跟着念一句,像模像样的。 拜祭完毕,他们转过身,冯晓才发现了她,眼前一亮:“是你。” 秦琴道:“听桂树哥说,你要跟大家一起吃席?” 冯晓道:“是啊。这段日子辛苦大家了,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冯有?回去拿酒了,今晚大家不醉无归。” 秦琴道:“我以为你只出钱请客……没有必要啊。” 他们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不知道怎么的,走着走着,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冯晓说:“为什么没有必要?难道我掏了银子,还不能吃一口?” “……”秦琴觉得他在强词夺理,就说,“你是官老爷。我们不过都是些大老粗,跟我们坐在一起痛吃痛喝的,你不嫌丢脸啊?” 勾了勾唇角,道:“你不看看我们的邓大人,拿着银子,挂着监理的名头,索性阔佬懒理的。也就是今儿个上午来打了个鸽子转。官儿能做到那样,已经算是正确无比,是我们底下人的福气咯。” 冯晓垂下眼眸,长长的羽睫遮掩住了他眼底里的神色:“所以,你们这是不乐意见到我么?” 他这样一说,秦琴又感到自己有些过分,道:“不能这样说哦,被人听见了,会伤心的。桂树哥为了突出你,还特意铺了红桌布呢。我只是顾虑一下而已,你这样……再回到你的圈层里,会不会因此而受到困扰?” “秦琴,你不妨说明白一点你的意思。”冯晓的声调,有些往下掉,低低沉沉的。 秦琴叹了口气,她就是不喜欢冯晓这样,明明什么都明白,却偏喜欢叫她一清二白的摊在太阳底下说。这让她不舒服。 她说:“我的意思就是,你和我们一起走太近了。回头到了京城里,回到了你小侯爷的圈子里,会被人嫌弃你身上的土腥味。” 冯晓的眼睛,顿时蒙上了阴影。 他说:“是吗?呵呵……那你意思是,为我好?” 秦琴倒答不上来了。 她挽了挽垂落鬓边的碎发,说:“我不敢僭越。只做个提醒……至于该怎么做,还是大人您自个儿决定的。难道不是么?” 冯晓仰起脸,看都不看她,下巴恨不能勾到天上去,傲气扬声一笑:“哈!那就谢谢你提醒了!不过我早就跟大家约定了,文兰河大桥落成之日,必定大醉一场!” 说完,迈开大长腿,大步流星的走了。 …… 宴席在下午,未时。 几十桌工人按位而坐,人人都有位置,那叫一个热闹。 鸡鸭鱼肉俱全,地瓜酒的烈香飘来,熏熏然,闹不好连过路的行人都得熏醉了。 就连女人们也坐了十桌,以秦琴为首,她们不喝烈酒,但细心的冯晓也命人带来了桃花酿、梅子酒等淡酒。清香宜人,蜜水儿似的,让原本就高涨的气氛,越发烈火烹油一般。 第308章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农村女人也有豪爽的,尤其在这个开心的场合,又有酒,于是有人唱起了歌,又打起了圈。 首当其冲地,就都冲着秦琴来了。 一开始秦琴酒到杯干,十分豪爽。可再牛饮的量也经不住狠命灌啊,也就是十几杯过去,秦琴看人就全都双影儿了。吴月桂一把扶住她,她醉着眼睛乱晃:“月桂嫂子,来,喝……” 吴月桂揽着她腰,垂着眼睛露出几分惊讶表情:“你还喝?” 秦琴举着杯子,送到吴月桂唇边:“来嘛。喝嘛。我……我先干为敬……” 再几杯下肚,秦琴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第二天醒来,人已躺在了指挥所的房间。 这地方是她的临时休息室,后期临赶工,好多个夜晚都在这儿睡。 秦族长自发安排了村中可靠壮丁给她把守,吴月桂更直接住在了外间。 大家都护着她。 门外冲鼻的鱼腥气,格外醒酒。 秦琴支棱着身子坐了起来,陈子梅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木托盘,“你醒了。” 鱼汤的香味飘进了鼻子里,秦琴嗅了嗅,“怎么和阿湛熬的鱼汤一样味道?你会熬鱼汤?” 陈子梅摇了摇头,很是诚实地说:“不。是月桂嫂子起了个大早给你熬的。她说你喝多了,这鱼汤是姐夫教她们做的,醒酒最好。” 秦琴沉默了。 眼看着陈子梅把鱼汤端了过来,她说:“我自己来吧。” 鱼汤热乎乎的,放了很多香菜野芹菜,半点不腥。秦琴一口气喝完,吁了口气,觉得胃里有了东西,舒服多了。抬起了眼睛,发现陈子梅背上的包袱,惊讶地抬了抬眼皮:“子梅,你……” 陈子梅道:“桥建好了,我哥捎话给我,让我回去。” 秦琴心里油然升起一股舍不得,闭了闭眼睛,说:“你过来。” 陈子梅过来了,握住她的手,秦琴自枕头下一摸,取出装银票的铁盒子,简单粗暴地抓了一把银票,也没有数,直接塞给了陈子梅:“拿着。” 冯晓中途接手了建桥之后,从库银中批还了五万两银子给秦琴,用来平之前她垫进去的帐。一来一去的,她的银子比来的时候还要多了些,这些银票就一直随身放着。 陈子梅低头一看,看到那些银票最小五百两一张,多的有五千两一张,不由得吓一大跳,声音颤抖着道:“姐,这……这怎么使得!” 秦琴道:“拿去吧。你是官家小姐,金银头面什么的,我这边款式俗气,送给你了你也用不上。这些银票你拿着,就是你的私房钱,日后是要给你娘亲延医请药也好,是要用作你的嫁妆也好,总有个用处。胆气都壮一些哩!” 陈子梅垂下眼睛,激动得涨红了粉嫩圆脸:“姐,你对我真好……我……我日后出嫁,希望你可以来喝我的喜酒。” 秦琴道:“那就得劳烦你爹爹,给我们下请帖了。” 她很清楚,虽说在工地上大家都以她为尊,同吃同住同劳动。 等出了这个门槛,各自回到各自生活中去,门第就会重新成为她们之间的鸿沟。 陈子梅青春年少,可以离经叛道。 她秦琴,却不好跟着小姑娘一起胡闹。 陈子梅泪盈于睫,对着她深深一福身,就此拜别。 …… 大桥落成后,一时三刻的,人还没那么快散去。 要结算工钱,要领赏,还要把搭起来的各种脚手架、贝雷片、木棚、就连铁钉也是能回收利用的。这些事儿,都和秦琴没关系了,倒生生的把几个师爷又给熬了两三个通宵! 指挥所里,沙盘拆掉,钉满了图纸的墙壁也还原成光秃秃的模样。 秦琴把拆下来的图纸堆叠好,一样一样的交给卫家栋:“这一张长轴,是总图。可以按照等比例来做放样,放好小样之后,再用炭笔勾勒大图轮廓,最后填上细节即可。这一部分标着‘甲’字号的,是桥墩细图,‘乙’字号的,是贝雷片组装图;‘丙’是桥面……” 卫家栋仔仔细细地听着,垂着眼睛,认认真真用木炭条做好标注。他的身旁,卫大造配合着他卷好了图纸,放入由卫小造带来的藤编筐子里。 秦琴恋恋不舍地,看着最后一张图纸卷走,说:“好啦,所有东西都在这儿了。希望能够帮助到你们,日后可以造出更多桥梁,造福百姓……嗯,修桥铺路金腰带,最积福德遗后代。” 卫家栋垂着眼皮,有些害怕感情流露地,异常低沉地“嗯”了一声。 卫小造却没忍住,眨眨眼睛,黄豆大的泪珠滚落脸颊。卫大造轻轻拍了他肩膀一下,低声呵斥:“哭什么哭,丢脸!” “对不起……我……我不敢了!”卫小造举起衣袖拼命擦眼睛,擦着擦着,浑身发抖,索性一弯腰趴在滕筐上,再没直起腰来。 看着哭得浑身哆嗦的卫小造,秦琴也忍不住湿润了眼眶。按捺住激动的情愫,依足江湖礼数,抱拳行礼:“连日来承蒙照顾,相聚时日短,往后交情长。日后到靠海村来,定有一杯水酒等着各位。” 停了一停,又道:“在文州城内,西市口文庙的湛园,也欢迎各位。” …… 一来二去,秦琴竟是最早一个回到靠海村里的。 到了家,只见菜园子里果实累累,田野间金色满满,就连自家新种的橡胶园,橡胶树苗也窜了两人高,才惊觉日子过得真快。 秦琴一回到家,什么都没说,放了满满一桶热水,加入自己空间里的灵泉,好好的泡了个澡。 然后倒头就睡。 当中也不觉得饿,只渴醒了两三次,拿起床头的大水杯润润嗓子,再次倒头……如此这般,再睡醒,是个阳光明媚的早上。 她披着披风,来到外面,看到秦四奶奶在灶屋门前揉面,不由得摸了摸肚子:“……好饿。” 秦四奶奶抬眼看了她一眼,道:“怎么能不饿,你睡了足足四天三晚。我进来探了你好几次鼻息,怕你死掉。摸到你呼吸均匀,就知道你是累着了,后面就给你添水,一天添了三四次呢。” 秦琴这才知道为什么自己床头的杯子一直有水,不由得老脸一红。 第309章 空间升级了…… 秦四奶奶笑吟吟的道:“好啦,赶紧去洗漱吧。我这就把馒头蒸上。一会儿保准有好吃的。” 秦琴就去打水洗脸,一闭上眼睛,眼前金光一闪。 空间再次自动出现在她面前,原本是狭窄的库房模样的,现在库房扩大了许多,所有货架都满满当当的,散发着柔和的金光。正中间的灵泉变成了一个高贵华丽的纯白石质水池,悬空一个水瓶,从中往下注水。白雾缭绕之处,珠光粼粼,水草摇曳。 打眼看过去,仿佛一个静谧无人的仙境。 空间…… 升级了。 秦琴很惊讶,她发现库房角落里,多了个箱子,那箱子很像从前她囤护肤品的收纳盒。正在奇怪:“我的库房只是存放闲置物资,没有放护肤品呀?怎么护肤品过来了?不知道里面的东西在不在……” 这么一转念头,那纯白软皮箱子自动打开了,出现在她面前的,正是她的全套护肤品。 还是那熟悉的大牌,还是那熟悉的香味,秦琴越发惊讶,随手拿起一支洗面奶,手感告诉她,这洗面奶是满的。 她早就知道,空间里的东西,用掉一个会立刻补满一个。 这是……多了种类么? 秦琴开心了,把洗面奶拿出来,洗面奶的外观立刻变成了柔软的皮囊子,既方便挤出来,又不会显得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有了洗面奶洗脸,皮肤格外软嫩,秦琴胆子慢慢大了起来,又把爽肤水和乳液从空间里拿了出来。爽肤水变成了高雅的竹壳瓶子,乳液则是青花瓷盖子的盒子,只要用手指头轻轻勾一点出来,就够涂全脸的了。 做好了全套护肤程序,秦琴戳了戳自己软嫩q弹的皮肤,无比满意。 秦四奶奶又在外面喊:“傻丫——吃早饭了——” 秦琴道:“来了,来了!” 一走近秦四奶奶,秦四奶奶张大鼻孔猛吸了两口:“傻丫,你擦粉了?身上香香的?你不是去建大桥嘛,还学会这么些精致了?” 秦琴哭笑不得,说:“没有擦粉啊。你看看,哪儿有?” 她把脸怼给了秦四奶奶仔细看,秦四奶奶一看,啧啧称奇:“那你身上香味哪儿来的?还有,都三十的人了,在工地上晒了俩月,皮肤还又嫩又滑的……好像倒过来长似的了……” 秦琴笑而不语。 一口气吃了六个包子,秦琴又神清气爽地带着孩子们伺候菜地去了。 好久没有种菜了,菜地里的瓜果长得沉甸甸的,几个大筐子装不完。秦琴不想出门,但瓜果又不能放着,索性就敞开了家门口,让秦四奶奶叫乡亲们想吃的到家里来拿。 恰好这阵子村子里外出修桥的人都回村了,且还人均一大兜银钱,鸡鸭鱼肉,村子里家家户户都不缺。倒是有阵子没有时间伺候家前屋后的菜园子,饭桌上缺点儿青绿。听说秦琴家里分菜,几乎全村人都来了。 来了,不能空手来啊,正好家里鸡鸭鱼肉有多,就带过来了。 一物换一物,很公平。 等到几大筐地里才下来的新鲜瓜果青菜被处理掉之后,秦琴家里就多出了几大筐满满的光猪活鸭,不知道哪个,还搞来了一整条猪腿…… 秦琴看着那毛乎乎血淋淋的猪腿,哭笑不得,说:“大家也忒客气了……本来家里的东西就吃不完了,这会儿更吃不完了。冰鉴满了没有?” 秦四奶奶道:“早就满了。” 她一左一右,提着两只鸡,那鸡脑袋朝下,动也不能动,鸡毛朝下,露出两条结实胖大的鸡腿,“我先把鸡关进笼子里,养几天再吃。” 无奈,秦琴叫来了静儿和秦冬雪,说:“生火,热烤炉。我们做个烤猪腿吃?” 秦冬雪对她偷懒的做法,那是看得昭然若揭,很直接地说:“我不。我想吃炖圆蹄。” 秦琴:“……” 百味之中,烤最懒。 腌好,调好火候,等吃就行。 至于说到要炖,就是另一种难度了。 秦琴直叹气:“你老娘我的胳膊腿酸痛得很,脑瓜子也不大能转得灵活,眼睛也看东西不真切……小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 话音未落,却看到静儿笑容不对劲? 秦冬雪打了静儿一下,似乎是嗔怪她,自己也泄气地笑了,说:“娘,我们做给你吃。” 回过头来,果然小小声的,低声嫌弃静儿:“怎么这样都忍不住,说好了给个惊喜娘亲的,穿帮了。” 静儿道:“我就是忍不住啊,怪我咯。” 秦琴故意假装听不到俩丫头小小的口角,扬起一边眉毛:“哈?你们做给我吃?” “真的。”静儿很认真地看着她,满脸期待她夸奖的闪闪眼神,“这些天我们在家里学的。做过给奶奶和小夏吃,他们都说很好吃。” 秦冬雪很骄傲地挺起小胸脯:“不光会做炖圆蹄,还会做皮冻,会做八宝鸭子,会文昌鸡。都是硬菜!” 秦琴哑然失笑:“我们家又不出勤行人,怎么都做起硬菜来了?” “哎呀,娘。你就让我们学嘛。”秦冬雪一边说,一边把秦琴推出了灶屋,“今天你就坐着等吃吧!” 被撵出灶屋的秦琴:“??” 夭寿咯,刚穿过来那阵,俩丫头跟鹌鹑似的,在她面前连个大气都不敢喘。如今都抖起毛来了? 两个黄瘦小丫头,大半年间长成了两个俊秀伶俐,自信飞扬的青春少女。 秦琴心里百感交集。 …… 一个时辰后,秦冬雪和静儿把炖好的圆蹄整个砂锅搁在了饭桌上,秦冬雪还把另三四样精致小炒也上了桌,静儿跑去书房请秦琴:“娘,弟弟,吃饭咯。” 秦琴上了桌,眼前一亮:“哇……” 秦四奶奶也来了,一边拿下老花镜,一边笑道:“你们两个天天就是把灶屋当玩呢,大热天的做炖圆蹄。唔,好香,这次做得更好了。” 用了花椒八角大料冰糖炖出来的圆蹄,放在一尺见方的大砂锅里,筷子一插即可见底。几乎毫不费力地,就能够划开果冻般的外皮,露出里面绵软的肉来,带着荤香的白炽水蒸气,扑面而来。 第310章 崽子们是会宠老母亲的 秦琴不争气的眼泪都要从嘴角流出来了,“好香,做得很得法啊。还有点点什么……辣椒?” 秦冬雪笑着说:“对呀,我们发现加一点儿微辣更好吃。反正家里多的是辣椒,就放一点点。” 秦琴嗔怪道:“你两个丫头,口味和我越发一样了,越来越重。奶奶年纪大了,可受不住辣的啊。” “没事,我吃别的。”秦四奶奶说,“有鲜嫩的茭菜炒肉,我喜欢吃这个。” 家里的菜式日渐丰富,就连秦四奶奶,都白胖起来。 秦夏就更不用说了,俩月不见,裤子都短了,饭量暴涨。小家伙倒是能吃辣,吃得小嘴红红的,不断“嘶哈”“嘶哈”的倒抽冷气。秦琴给他夹了一大块肉,满脸慈祥笑:“多吃点,宁可少吃米饭,也要多吃肉肉哦。” 秦四奶奶也给秦夏夹鱼肉,鱼肉蒸得嫩嫩的,入口鲜美无比。她说:“哪儿有你这样当娘的,小孩子怎么可以不多吃粥饭呢,得多吃粮食才长个子!” “吃肉才长力气。都得多吃。”秦琴说,“至于奶奶,你要多吃猪肝。天天给我们一家子裁裁剪剪的,得多吃猪肝,对眼睛好。等过些天我买些枸杞回来,熬汤啊泡水什么的,都放一些就更好了。” 秦四奶奶也夹了一块猪肝给秦冬雪:“那,小雪也要吃猪肝。你月事刚走,要补补血。” 秦冬雪竟然这就来初潮了! 秦琴很惊讶,当她看到秦冬雪害羞地低下头不作声的时候,立马相信了,很高兴地握住了秦冬雪的手:“小雪,恭喜你!” 秦冬雪更害羞了,垂下了眼睫,声音就跟蚊子叫似的:“娘,你怎么……怎么就恭喜我起来了呢?” 秦琴道:“我们家小雪长大了啊,当然要恭喜一下了。” 秦四奶奶道:“幸亏你把她送回来了,没几天就来了那个。把我吓了一跳。小雪才11岁不到呢,也忒早了些。不过也好,傻丫,你要不要开始看看周围有哪家男孩子合适?我觉得二虎就挺不错。” 秦琴越发被吓一大跳,什么鬼,初潮来了就要说亲? 那也太早了! 她忙摇手又摇头的,说:“不不不,不用这样着急!” 秦四奶奶瞪大眼睛道:“怎么可以不着急呢?这两年年景不好,村子里的男孩子本来就不多。如果定亲慢了,就得到外乡里去物色,不知根底的人家,难道你放心让小雪嫁过去啊?” “——当然是嫁本村知根知底的人家好啦!” 秦琴脑袋顿时大了,哭笑不得的道:“奶奶……不是这么说的。” “不是这么说,怎么说嘛?” 看着秦四奶奶越发不解的模样,秦琴无力地说:“反正小雪这么小,先不说亲。” “那如果小雪成了老姑娘咋办?” “再老,能老得过秦瑟瑟?”秦琴不得不把反面例子拖出来,“女孩子,大可以到20岁之后再嫁。家里又不是添不上这副碗筷!” 秦四奶奶被她说服了,瘪着嘴道:“行吧,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一回头,两个丫头脸蛋都涨红了,成了大红柿子! 只有小秦夏,吃得满嘴油,赞不绝口的:“好好吃哦,娘亲,真的好好吃哦。娘亲来吃皮皮……” 边说边夹起肥美的圆蹄外皮到秦琴碗里。 秦琴嘤嘤哭,好感动。 家里的小崽子都是会宠老母亲的。 …… 关于秦冬雪来说亲的事儿,就这么被秦琴压了下来。 村子里信息闭塞,又过上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平静日子。 “傻丫,你又去看你那块树林地啊?” “是呀!” “别人种树你种树,你也种得忒精细了!三天两头的去看……把树种往那儿一搁,不缺水不缺肥的,让它自个儿好好长不就是了!” 秦琴就含含糊糊的傻笑:“反正我们家也没种粮食,不用夏收。这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就去看看。” 村子里的人也不再说什么。 此时夏收快到了,今年风调雨顺,来了几个台风,但不多,且都是多下雨少刮风,消散快的好台风。靠海村没有再闹干旱,结出来沉甸甸的稻穗把禾秆压弯了腰。 秦琴的橡胶树也长势喜人,一棵一棵拔地而起,绿意盎然,格外惹人舒适。秦琴来照料树林,倒不是真的有什么活儿干,就图坐在树林子里,吹吹风,看看绿色,眼睛舒服。 树林中间的天然泉眼,被她早先带着一家子,挖掉了浮土枯枝,疏浚完毕,昼夜不停往外冒水。用灵泉净化过之后,水质清冽。经过小俩月的浸润滋养,把附近的土地变得黑黢黢的,肥得滋滋冒油。 除了看着它们自己长,秦琴是真没啥可干的……她索性换上了衣服,练起了军体拳…… …… 明湛回来了! 秦琴扛着锄头,从橡胶园回来,老远地听见小青骢在拼命嘶叫。没错,就是嘶叫,声嘶力竭的,好像有人要宰了它似的,把秦琴给吓一大跳,迈开长腿一路迅疾奔驰到家里,看到明湛抓着小青骢的鬃毛,另一只手牵着一匹看起来很无辜的小母马,嘴里在念叨:“你别激动,让人家在你水槽里喝两口水就回去了。” 小青骢冲着那匹枣红小母马,又是喷气又是呲牙的。 秦琴大喝一声:“别闹!” 小青骢耳朵朝着秦琴转了两圈,耷拉下长长的脖子,连脖子上的鬃毛也跟着耷垂下来,转过身让出了水槽。明湛把小母马安顿好,回过身看着秦琴,笑着说:“傻丫,我回来了。” 秦琴看了看明湛,发现他移开了视线,似乎是害怕她嫌弃自己。此刻明湛身上确实是挺风尘仆仆的。 她微笑着说:“那我去给你放个洗澡水?” 明湛一回来,没有惊喜,也没有浪漫,就跟寻常夫妻似的。但放水的时候,秦琴的嘴角是一直向上扬着的,怎么压都压不下来。 “傻丫,这么开心吗?” 秦四奶奶一句话,把她从想入非非拉回来。秦琴停下了单人舞,老脸红着,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不,没,没事啊……” 第311章 什么东西烧焦啦? 一股香味飘入鼻中,熟悉得很,而且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秦四奶奶大喊:“什么东西烧焦啦?” 明湛有些无奈,捧着一个装满了浓褐色汁水的青花瓷大海缸走了进来:“傻丫,我给你泡了这个。我想你一定会喜欢……” 秦琴愣住了,瞳孔微微扩了扩:“这是……咖啡?” 明湛笑道:“原来你知道啊。这种中药,提神醒脑简直没话说,比浓茶还好使。是在鹿回头那边的山林子里发现的。我还带了种子回来,看看能不能在我们家院子里种活?” 一边说,一边朝着秦琴张开了大手。 针脚细密的布袋子里,布料很明显是从不知道哪件衣服撕扯下来的,还带着毛茬子。布袋子里,装着小半袋银红色的咖啡豆,干瘪瘪的,散发着咖啡特有的香气。 秦琴愣在原地,手中一暖,明湛把咖啡递给了她:“尝尝看?” 男人的眼神,从刚才的献宝,变得没有把握了。 秦琴小小地啜了一口,闭了闭眼睛,咖啡的甜味充斥舌尖,豆子酸度不高,是她喜欢的款。秦四奶奶在旁边捏着鼻子,笑着推辞明湛:“谢谢了,我不爱喝。这东西闻着就苦,谁爱喝啊。” 明湛很是认真地说:“苦口良药,这种中药凉茶,是真的提神。当地土人把豆子晒得脱了水之后,再用清水洗掉了豆衣,去了银皮,再炒制干爽了豆子。临喝的时候打磨成粉,放入小茶壶中煮了。那日我们一屋子人熬通宵查账,五个人靠着两壶咖啡,熬了一天一夜。” 秦四奶奶更不以为然了,笑着咂舌:“熬一天一夜,身子都得亏了。你们年轻人,熬得住。不过这豆子闻着挺香,用来放在橱柜角落吸味儿倒是不错?” 说话间,秦琴已经喝完了一杯咖啡,咂咂嘴巴,笑道:“好喝,我喜欢喝。” 她本来就有很重的咖啡瘾和茶瘾,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曾经无数次想要打开空间拿出里面存储的咖啡和茶叶,最终没敢。 没想到,朝思暮想的小爱好,竟在热带的树林子里偷偷生长着。秦琴很高兴。 看到她高兴,明湛也很高兴,把整整一海缸子咖啡放下,伸了个懒腰:“我连夜赶路回来,这会儿可得去泡个澡,然后眯一会儿了。” 他看起来确然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就这还忙着来给自己献宝,炫他的咖啡豆。秦琴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大手一挥,指着雾腾腾的浴房,说:“进去吧,水都放好了。用了解乏祛风的草药熬过的洗澡水,特别好用哦。” 把明湛打发去洗澡,她自己捧着那大海缸,哼着小曲儿要到书房里去。 秦四奶奶就笑道:“这么难喝的药汁,只有你才当宝贝儿似的……四郎从前说过,这叫什么来着……那个词儿……‘爱屋及乌’?” 秦琴老脸一红:“什么爱屋及乌,我和明湛清……” “清清白白”四个字才到了嘴边,及时停下,说:“夫妻礼节,总得有吧。” “我看你不像噢。那么大个人了,还跟小女孩似的。眼睛发光。” “四奶奶,你再拿我来取笑,我要发火啦!” 秦四奶奶笑着,到楼上去了。秦琴觉得脸蛋发烫,照了照镜子,艳压桃花。 她喜欢明湛? 她第一反应,就是否决了这个可能。 她已经把自己的心交出去过一次,被踩得鲜血淋漓。骄傲如她,不可能再交出去第二次。 何况,是明湛这么好的人。 她两辈子以来,遇到过的最好的人。 只能做兄弟,做搭档。 爱上他? 她才没有那么傻。 和秦琴才回来时那样,明湛洗得白白香香的,倒头就睡了。给他床头添水盖被的人换成了秦琴。 明湛熟睡的模样还是挺特别的,侧着身子,微微蜷缩。习惯性的一只手放在枕头底下。 秦琴看见了:“……” 假装同床共枕这么久,她竟没发现,他也有应激性障碍习惯。 只有长期枕下压着刀的人,才有这动作——手放在枕头下,是为了方便抽刀。 看着呼吸均匀,身子一起一伏的明湛,秦琴抿紧了唇,眼底闪过一抹冷色。 明湛睡了一天,第二天起来了,看到秦琴睡在屋角的贵妃榻上,手耷拉着,柔软的薄毯子滑落了大半在地上,一呼一吸之间,带着嘶嘶的小呼噜,眼底闪过一抹喜爱:“呵,跟小孩子一样。” 下了床,就那么光着脚去给她盖被子。被子盖好了,她一动不动,一脸心底无私天地宽的模样,明湛歪着脑袋打量了半晌,她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他把被子掖掖好,回身洗漱穿衣。 “咚”,沉闷声震得房子都给晃起来,还伴随着秦琴一声“哎哟”。 惊得明湛往屋子里跑:“怎么了?” 秦琴坐在地上,睡眼惺忪,揉着脑袋上摔出来的大包:“我翻了个身……” 明湛:“……” 家里迷糊如斯,跟外面那个秦琴,仿佛是两个人。男人唇角带了一丝自己都不曾觉察的上扬弧度,走上前去把手伸给她:“起来吧。你以为自己睡在床上呢?” 秦琴乖巧点头,抬眼看着明湛,眼睛湿漉漉的,发丝蓬松……就很难顶。 明湛撇开眼睛,把秦琴拉了起来,她的发丝飘扬,似有若无地拂过他的脸面肩——然后,挂住了。 “哎呦。”秦琴发丝被扯,又痛叫,连忙往回拉,却是越拉扯越纠缠得厉害。明湛环过她肩,低声道:“别乱动,让我来!” 秦琴不敢动了,任由明湛轻轻地扯她的发尾,九曲十八弯的把头发从他身上挂着的扣子上解下。他身上的味道和气息,都叫人心烦意乱的。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是暧昧得不行,叫她浑身焦灼。 越来越热。 她在心里数着秒数,煎熬着,终于熬到明湛一声“好了”,忙跟他分开来,捋了一下下头发,低声嘀咕:“好丢脸哦……” 男人眯了眯眼睛,“嗯哼?” 秦琴别扭地扭过脸:“我是说,好丢脸啦。被你看到我这个样子……” 明湛微微一笑,说:“哎哟,会害羞了。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啦。” 正在彼此开着玩笑,秦琴眼光一滑,发现门外面站了个人,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312章 时大人偷闲 门外那人,紫袍在身,衣着华贵,却是个熟面孔,正是时金川? 时金川的嘴巴,张得能有鸡蛋大,发现秦琴发现了自己,忙回转过身。耳听着明湛在自己身边压低声音轻笑,秦琴才正常的脸又发烧,颇有些恼羞地一巴掌拍在明湛臀部:“有客人来,怎么不跟我说?” 明湛道:“怪我咯?你自己从床上滚下来的……” “你先出去陪客人!”秦琴没好气道,“我收拾一下出来。是不是真不用我陪的?” 明湛道:“本来是这样打算的,现在你人都醒了,又是老相识。出去见见,尽个礼数就是了。” 于是明湛先出去陪时金川了,秦琴在屋子里洗漱收拾好,另外换了见客的石榴红细棉布裙,干净清爽,明艳照人地。 堂屋中,茶香袅袅,沉香醉人。 时金川和明湛正在赏玩新盘出来的一串鬼脸纹花梨木珠子,每一颗都有寸许大,上面鬼脸瘿纹栩栩如生,油光润泽,时金川赞不绝口:“好木,好木,用力用指肚摩挲,香味就出来了。满京城中,除了皇宫不谈,竟是再没有这么好的木头。” 明湛微笑道:“这儿是产地,自然容易寻摸一些。大人如果喜欢,拿去玩好了。” 一边说,一边把珠子送到了时金川手中。 时金川爱不释手的,直接就接了过来,笑得合不拢嘴:“连月来担惊受怕,头发都愁白了。如今好容易喘口气,来到乡下拜会明兄,果然是再正确不过。刚才看着外面的田园风光,已是心旷神怡,没想到还得明兄厚礼相赠,更是意外之喜。” “明兄,来而不往非礼也,来来,这个‘代代封侯’,跟了我五年了。现在送给你,祝你前程似锦。日后你到了京城,可千万要到我家去坐坐。” 明湛接过了那只玉猴儿,入手生温,只见玉色莹然,油润无比,也是价值昂贵之物件了,就道了谢:“谢谢时大人割爱。” 时金川道:“你不用客气。很快,你也是明大人了啊。怕是要好好珍惜这田舍翁的时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琴在门外听见,不由得吃了一惊。 明湛道:“时大人请勿说笑。” 时金川道:“可不是开玩笑,请赏的奏折都递上去了,还能是说笑么?更妙的是,云锦竟跟我们家昀儿说,她认识你。还说你急公好义,慷慨解囊。你看看,明兄,你的人品才干,是公认的好!” “之前你流落乡间,不得大用,是你机遇不到。如今你人都到了朝廷眼中,如果再不得重用,那就是朝廷的不是啦。本朝政通民和,圣上又盛年英武,断不可能发生这般玉在匣中的憾事!” 明湛仍旧是听不出感情起伏般,语气温和:“就算有了那日,饮水思源,也是时大人慧眼识珠。” 秦琴几乎都能够想象得出,明湛那副不卑不亢的冰山脸面。 她看时机正合适,就扬声道:“什么风吹来了时大人这个贵客,倒是让我有失远迎了!” 发出凤辣子般的笑声,抬脚就朝着屋子里走了进去。时金川坐着,秦琴来到他跟前,行礼问好,时金川笑道:“弟妹一段日子不见,越发添了风姿了。小别胜新婚哈?” 秦琴老脸再度一红,明湛沉着地道:“时大人莫要开玩笑。” 时金川对着秦琴一抱拳,道:“弟妹不要见外哈。我和明兄玩笑开惯了。今天来躲一日清静,会不会打扰了大家?” 秦琴道:“哪儿的话呢,客气了。” 她对明湛道:“那就辛苦阿湛,带着时大人在村子里到处逛逛?” “呵呵,不必不必。”时金川摆了摆手,“我们才绕了琼州一圈,累得很。能够在明兄这儿坐一坐,偷得浮生半日闲,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再要爬山涉水的,我这把老骨头可就不行啦。” 既然对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秦琴就道:“那就委屈了时大人,请时大人自便了,只管当在自己家里就行。” 明湛道:“难得时大人一场来到,就留下吃顿便饭吧。” 秦琴问:“时大人如今行辕何处?” 时金川笑眯眯地说:“可巧了,就下榻在昔日的奇货行那院子里。” “啊?”秦琴惊讶了,一脸好奇的模样,倒是激发了时金川的说话欲。他打开了话匣子,细细的道:“圣驾将至,我这边还兼顾迎接圣驾的事。虽说天子只是在桥上走一个来回,要准备的琐碎事务可多得要命呢。眼下我和冯晓,都住在金滩镇上。” 明湛道:“您二位是要住到七月吧?” 时金川道:“应该是,得等圣驾的大海船,在椰城上了岸。然后我才快马赶回文州,和大家汇合迎接圣驾。至于冯晓,文兰河的桥是他做主理的,自然就要一直呆着,直到皇上平平安安过了桥,才算了结咯。” 秦琴问:“为什么你们会选择住在奇货行?老板卖掉了那个院子之后,听说是回乡下去伺候老人了。” 说起来,要不是那奇货行的老板徐观把家产变卖掉,也凑不够云锦上京认亲的路费。当初徐观一脸无怨无悔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后续还有没有继续纠葛。 时金川道:“就是云锦告诉我的,她说这个园子很清静,可以落脚。她果然没有介绍错。主人家是新接手的,还没来得及入住,也很愿意把园子借给我们。此地民风淳朴,难怪可以养出云锦那样钟灵毓秀的奇女子啊。” 他又把苏云锦夸了好几句,然而,言谈之间,似乎并不知道徐观的存在。 明湛道:“时大人住习惯了好地方,在这穷乡僻壤惯了就好。既然住得近,那么就尽可以休闲些了。我们家后面也有个菜园子,正准备给带回来的咖啡豆育苗。” “时大人不是时常羡慕陶渊明能‘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么,何不就近欣赏一下田园风光?” 秦琴目瞪口呆:头一次听见把人叫去种地叫得这么有文化的。 第313章 家里吃鸡,借个姜呗 时金川还很高兴,笑得一朵大菊花似的:“哈,明兄你是说到我心坎去了。怎么,那些咖啡豆,还真打算种下去不成?” 明湛微笑道:“尽管试试而已。” 时金川道:“那就得试试了。” “走。”明湛站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就带时兄去看看。” “请请请,这倒是激起了吾等一番归隐田园之兴啊!” 秦琴继续目瞪口呆:这不是……忽悠嘛! 三言两语,明湛就把时金川哄得到了后院去。过一会儿,还传来挥舞锄头的声音。 这明湛,忽悠人帮忙干活呢! 秦琴心里暗笑,到灶屋里去准备待客的东西。秦四奶奶却跟她说:“傻丫,家里姜蒜都没了。” 没了……这会儿也没处买啊,她家也不种姜蒜。只能去隔壁吴月桂家里借。到了吴月桂家里说明来意,吴月桂大方地说:“我家菜园子里多得是!你自个儿去拔就行了!” 秦琴就真的到了吴月桂家的菜园子里,眼见大肉姜长得旺盛,忍不住多拔了两个。那生姜带着黑沙土从地里拔出来,胖嘟嘟的,带着姜香味。 秦琴忍不住夸道:“这姜真好!” 吴月桂也忙完了,提着一串大蒜走过来,笑道:“我可没怎么打理,是它自己长得好。你要那么多,准备煲猪脚姜吗?” 秦琴摇头,笑道:“我想做个胭脂姜。又好看,又好吃。做好了我给你尝尝。” 吴月桂道:“好啊!” 压低声音,八卦道:“你们家今天来的那个客人,是什么来头来着?” 这话可不兴胡说,更不能张扬,秦琴含含糊糊的道:“是阿湛从外面带回来的朋友……” 吴月桂很是严肃地对她说:“傻丫啊,男人有钱就变坏。阿湛从前多听话能干,可别让他出去办事浪一圈就心野了……那个客人,我看着有些害怕,我担心不是一般来路的人。你可得小心点……” 时金川做了微服打扮,然而长期在皇宫大院,京畿重地行走,居易气养移体,身上自带的那股精神头,还是跟一般人不一样。 吴月桂生平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二品大员,本能地感到畏惧,却想岔了。 秦琴笑眯眯地,轻轻拍着吴月桂的手说:“月桂嫂子,你放心好啦。阿湛什么事情都不瞒着我的。今天难得他有朋友来,自然要好好招待。” 看着她自信的笑容,吴月桂不由得说:“你啊。没有半点招人做赘婿的模样。” “这话怎么说?” 秦琴就有些好奇,上辈子她除了看赘婿文,就没见过活的赘婿。 吴月桂说:“赘婿,赘婿,自然以妻为尊。老婆叫左不能向右,老婆叫西不能去动。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三步不出家门,那才是一个好赘婿。” “你爹在的时候,阿湛还是乖乖的。跟着你爹忙前忙后。现在你倒好,放他出门,一去两个月,还把客人往家里带。我看着有点不像话。” 秦琴哭笑不得,咧了嘴道:“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原来赘婿要守男德。不过他往外走,是给家里扒拉好处。这不就行了?如果让他守在家里带娃种地的,我们那儿来这么大的房子住,这么好的伙食?更别说还要供秋官念书了。” 吴月桂一愣,眼珠子转了两圈,竟然开始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说服了吴月桂,秦琴笑嘻嘻地,拿了姜蒜,往家里走。 …… 琼州人待客,一只鲜嫩可口,皮脆肉滑的全鸡是少不了的。 考虑到时金川是京城人,吃不惯“肉带桃红骨带血”的最上品白切鸡,秦琴就把刚杀好的小母鸡,做成了药膳浸鸡。 把小母鸡整个放在加了川芎、白芷、元肉、茯苓、天麻等二三十种名贵药材吊出来的高汤中,浸泡一个时辰至皮酥肉烂。巧妙之处在于,就算是皮酥肉烂了,整只鸡看上去还是完完整整的,要用筷子分而食之,才得其中的妙处。 除了整鸡,还必须要有全鱼,这个很简单,选一条通体银红的红石斑鱼,清蒸即可。出锅之后,倒干净腥乎乎的汁水,倒入酱油。酱油用的是秦四奶奶秘制的蒸鱼酱油,不怎么咸,吃着有种鲜甜的后味。 除了这两样菜,另外还有隔水蒸的腊味三拼,焖的支竹羊腩,小炒的嫩笋炒五花肉,素的豆芽炒豆泡,蛋烙的蚝仔烙,青菜两样,等等。 一桌子色香味俱全。 等菜上桌的时候,明湛领着时金川从菜园子里回来了,明湛看着还行,时金川满身大汗的,肤色也晒黑了一点,手就跟患了帕金森似的,一直抖。神色兴奋,嘴里大呼过瘾:“好,好!出了一身大汗,地整得平平整整,真是痛快!” 秦琴:“……” 秦琴对同样没啥表情的明湛道:“带时大人洗洗手,准备开饭吧。” 趁着明湛带时金川洗手的时候,秦琴一溜小跑跑到屋后菜园子一看:这俩还真能干,翻了整整三畦地…… 回到饭桌上,看着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时金川食指大动,拿起筷子来笑道:“一直听云锦说琼州饮食清淡,唯独烹调方法过于粗糙,只有清水煮熟和隔水清蒸而已。现在看来,也是蒸炒烹炸俱全嘛……呵呵,等我回去,可得好好的取笑她一番。” 他似乎终于发现有一件事能够压倒苏云锦,眉飞色舞,好生得意! 明湛说:“那位苏姑娘说得也没错,传统的琼州人家就是这样的。我们家对吃的比较讲究,许多菜式外头没有。大人可不要因此以偏概全了。” 时金川一愣,看着了秦琴,笑着说:“原来都是夫人巧手啊,真是看不出来呢。” 秦琴擦着净手巾,笑着说:“大人尝一下,看看合不合口味。” 他们夫妻两个一起陪客,自然而然,毫不做作。时金川一开始颇为不惯,“你们竟然一起吃饭?” 秦琴还很奇怪:“家里总共才几个人啊,我们不是一起吃饭,难道还分桌吃?” 时金川:“……” 秦琴殷勤布菜:“来来来,吃菜,吃菜。用力吃哦。” 她把一个大鸡腿夹给了时金川。 时大人抽抽鼻子,感动得要哭了,这是真实诚啊! 第314章 她就是个铁憨憨 这么多年来在官场上你来我往,应酬得多了。 可是自从老夫人仙去后,再没有人这样实诚地把一整个鸡腿留给他了! 时大人感受到了失去好久好久的母爱! 以及……饥饿感! 这么大个鸡腿! 皮酥肉烂,一夹起腿骨头,肉稀里哗啦的往下掉!香气扑面而来…… 也许干了活的缘故,时金川真的饿了,二话不说甩开腮帮子,风卷残云起来…… 吃饱喝足,连汤都痛喝了两碗,时金川擦着嘴巴说:“真好吃,来到琼州后,以这一顿味道最好!平民夫妻,能够像明兄这样夫妻和睦,真是让人羡慕。” “我们在京畿,讲究男主外女主内。我也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和内子吃饭了。” 秦琴就说:“有心不怕迟,若真的想要共享天伦,夫人总在后院里等着大人的。” 时金川:“……” 明湛:“……” 一瞅时金川那脸色,秦琴就懂了,人就是触景生情来那么一段自我感动,她胡乱提个什么建议。 她就是个铁憨憨。 此刻,铁憨憨最好就是埋头扒饭。 可是……一低头,发现碗里的饭已吃得粒米不剩,干净得能照出她的脸。 时金川笑道:“夫人胃口好,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忍不住跟着多吃两口饭。” 没错,秦琴吃了两碗饭。 菜……看了看眼前小山似的鸡骨头,秦琴咧嘴,无声地笑了。 明湛道:“平日活动多,自然胃口好。我就喜欢她这样健康活泼又能吃的模样。” 秦琴:?? 这么大胆直白的吗? 会不会太直接了? 直接得她老脸都红了好吧? 偷眼瞄了一瞄明湛,他老人家一脸坦然的,就连眉毛都没有动半分。长得跟扇子没两样的羽睫,低垂着,遮住了那双黑水晶似的眸子。 哎呀,又看定神了,秦琴忙把眼光收回来。 时金川也有些惊呆,眨眨眼睛,咧开嘴笑:“嗯嗯,对,身子是第一要紧的。明兄日后怕是大有前途,弟妹免不了在背后操持辛劳,有一副好身子骨,才打熬得住啊!” 不知道是不是秦琴多心,她总觉得时金川在明示暗示什么。 好像说,明湛要做官? 她也不敢说,她也不敢问,打着哈哈,敷衍过去了。 晚上,关起房门,秦琴还在思量着白日那念头。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跟明湛问一下,明湛自己倒是先开口了:“傻丫,没想到你还真挺聪明的,时金川抛了好几次话题出来,你都不接不上钩。” 秦琴脑子转得多快啊,脑瓜子里转了一圈就明白了:“那你是真的很快要受封赏,起用做官了?” 明湛摇了摇头,笑容大有深意。 秦琴再往深一层想,懂了,拍手笑道:“还没定下来呢——还没有圣旨下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如果提早得瑟起来了,到时候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种事情,也不少见。 “竹篮打水一场空应该不至于。”明湛道,“就是在我上任之前,不免就会传出轻狂的名声咯。” 秦琴掩着嘴巴,吃吃笑:“其实你过奖我了,我是真没有往那一层去想。而且我也搞不懂啊,他来试探你做什么?” 明湛摊手道:“我也不知道,他就是那个性子。有人说话耿直,有人却习惯性的试探。” “时金川不是坏人,就是喜欢那样。” “只要我们做好我们自己应分的就好,其他的,管他那么多呢。” 说到最后,他竟是带了两分冷笑。 秦琴也冷冷一笑:“你说得对,我记住了。” …… 日子一晃而过,等日子到了六月下旬,圣驾还没来。明湛一打听,原来皇上本来打算微服私访,所以虚晃一枪,自行悄悄出了皇宫。 但是他才走到湖广一带,因为路见不平出手处理一桩冤案,就暴露了身份。天威驾临,何等不凡,叫湖广上上下下的官员,惊出了一身冷汗! 皇帝也顺水推舟的,恢复了原本的仪仗圣驾,一路缓缓南行。 湖广和广梧琼两个郡,本是挨着的,又过了几天,南巡这个消息,已经是怀孕七月的女人肚子——横竖瞒不住了! 六月二十四,是金滩镇上的赶集日。 也是交成品冰晶糖的日子。 后半夜,鸡还没开始叫,糖坊里就一片灯火通明,七八个能干人聚在糖坊中,过秤、打包、装车、铺上防水防晒的草席子……忙了个不亦乐乎。 秦琴自己套自己的车,带了秦四奶奶做好的绣品和鞋面子去交给布庄。还带了大半车东西。 在糖坊里出来的,和他们一起赶车出发的,是秦族长和秦铁牛秦桂树三个。秦铁牛看到小山般的车子,再看看拼命“龇牙咧嘴”的小青骢,惊讶道:“傻丫,你这是走亲戚还是去说亲送礼哇?带这么多东西?” 秦琴笑道:“都不是。有给大同酒楼的风干肉和瓜果菜辣椒,也有给南货店张老板的杂项玩意儿。都是换钱的物件儿。” 秦铁牛就直摇头,嘴里叫道:“你们家还缺钱么,真是越有钱越会挣钱,这么点针尖大小的小钱都不放过啊?” 秦琴也不气不恼,道:“那当然了。能挣的,一个子儿都不放过。不然的话,老天爷会以为你不稀罕银钱,把原本属于你的财运给收走呢!” 一席话,倒是把秦铁牛给说得愣住了,摸着下巴出神道:“倒是有道理……少挣几个事小,得罪了天上的财神爷事大啊!” 一直到车子走出去老远,他还在发呆。 秦族长看到,就乐了,点着秦铁牛肩膀道:“你可不要被那丫头给绕过去了,仔细走火入魔!” “族长,我觉得傻丫说得有道理!” “是有道理。那就好好干自己的活,挣自己的钱,让家里人过好日子!” “是!” 说说笑笑的,一路有伴儿,就不觉得寂寞,转眼间金滩镇就到了。 远远地,看到那密不透风的人群,秦琴脱口而出:“好家伙!” 那是真的好家伙! 这金滩镇上的人,多得那叫出了圈! 第315章 赶集……把孩子挤丢了 如果说从前是挥袖如云摩肩接踵,这会儿就该叫水泼不进了! 明湛下意识地把秦琴往身后拉扯:“你跟紧我。” 还把她的手往他自己裤腰带上放,秦琴垂了垂眼睛,掩去眼底的无语,低声哼唧:“你当我三岁小孩儿来着?” 没想到明湛耳朵很灵,扭过脸:“你说什么?” 秦琴:“……没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再说了,这么多人,幸亏没有带孩子们来啊! 真是一眨眼就能够把孩子挤丢了的节奏! 一瞥眼,秦琴就发现了一个原地哇哇哭的孩子,她扯了扯明湛腰带:“阿湛,你看,那边有孩子走丢了。父母一定急坏了!” 而且,离那孩子不远,有两个闲婆子站在那儿,表面上嗑瓜子聊闲天,实际上眼角余光时不时闪向那孩子。肯定是拐子婆无疑。 明湛皱了皱眉,道:“不能不管。” 他走到了那孩子身边,问:“小宝儿,你哭什么呢?” 那孩子眼泪汪汪的道:“娘……我找我娘……” 被那孩子的眼泪一泡,秦琴心软得不行,道:“这附近有没有官府的人啊?把孩子交给官府呗?不然这么站在大路中间,迟早被拐子婆给拐了啊。” 明湛为难道:“官府不管这个……再说了,镇上这会儿那么多人,怕是衙役都重点照顾圆场集市和菜市鱼码头那些地方,哪儿管得上这犄角旮旯啊……” 狠狠一眼,把那俩拐子婆瞪走,秦琴道:“那有什么办法?” 大概发现他俩不是坏人,孩子不哭了,走到秦琴身边依偎着她,软绵绵的。 明湛道:“带去门口马场,交给罗扛把子他们吧。让他们发散了兄弟去找,应该还要容易一点。” 秦琴想了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就答应了。 他们带着这个走丢的娃娃,折返回城门外马帮的地盘。不想看到了入口的树荫底下,一排坐了四五个大小不等的小娃娃。 那画面,直接把秦琴给看呆了:“啊这……” 罗扛把子正忙得脚不沾地呢,听见人唤,跑过来一看,一拍大腿:“得,又来一个!” 明湛道:“扛把子,这孩子走丢了。父母应该还在镇上,你能帮忙发散了兄弟去找找么?也是日行一善了。” “坐着吧!”罗扛把子拎过一张小马扎,朝着那些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吃鼻涕的娃娃们一指,“这年头,什么马大哈都能当爹娘了。你瞅瞅,老子何止日行一善?这得有五善六善了!” 看着五大三粗的罗扛把子,手里拿着一篮子糖果,分着糖果哄着娃。 那画面就…… 就挺喜感。 秦琴忍不住莞尔,眼角余光,看到一道清俊瘦削的身影宛如鬼魅般一闪而过,心里打了个突:“咦?” 明湛在她耳边低声道:“不该看的,就别乱看。” 秦琴越发证实了,说:“是妖市里的那位主人。” 虽然只是在林间妖市里模模糊糊的见过一次,这人永远都事不关己地蹲在一边……但秦琴还是记住了他。她出众的记忆力,反而让明湛吃惊了,眼底一闪:“你记得真清楚。没错,就是他。” “你放心,想必是走丢了的孩子比较多,罗扛把子搞不定,所以需要妖市的人来帮忙而已。” 秦琴讶然:“他们倒是良善之辈。” 明湛道:“盗亦有道,何况这些小事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权当活动筋骨而已。” 停了一停,又说道:“如你所说,就是日行一善呗。天天刀口舔血的,有机会,也要做善缘,积德呀……” 果然,不一会儿,就有打扮寻常,相貌也寻常的人,不声不响地领着焦急的父母穿过人群找到这边来。一声声“儿”“肉”的哭喊中,那些寻常人却悄悄地隐没进人群中。 就好像一滴水滴落湖里,不见丝毫踪迹。 秦琴定在了原地,“情报组织……” 出于职业素养,没有说出口来,但她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前世的味道……她顿时明白了,这些人是什么人。 明湛扯了扯她胳膊:“走吧,我们还有自己的事做呢。” 穿过乱糟糟的人群,秦琴还沉浸在震惊中,她看着面前替自己开路的明湛,脑海里,不由得升起一个大大的念头:明湛,到底对那个妖市知道多少? 之前有人为了偷自己家里的东西,到妖市买凶到她家杀人来着……那些宵小是被明湛打发了,他也知道那些宵小的来历…… 这样,能不能充分说明,明湛是知道一切的呢? 哎呀,秦琴的脑子开始乱了。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明湛,我能相信你吗? 她心底里,头一次浮起了这个疑惑。 明湛忽然回头:“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秦琴忙收回目光:“有吗?没有吧?” 笑了一笑,回身拉住了她的手,长指一勾,跟她十指交扣,直扣得秦琴老脸一红。明湛缓声道:“人对另一个人的目光,感觉是很敏锐的。” 当场拆穿,秦琴越发不好意思了,强词夺理:“你就走在我前面,我不看你看谁嘛。” 明湛呵呵笑道:“是,那你就干脆一直看着我好了。” 秦琴斜眼看他:“明湛,你说话很过分啊,不觉得太过僭越了嘛?” “还好啦。”明湛道,“夫妻之间,说话也不随意些,那可就太见外了。” 逻辑很圆,秦琴竟无懈可击,明湛眼睛忽地一亮:“啊,那边有你喜欢的肉脯零嘴儿。” 腰间围着毛茸茸的毛皮,一副猎人打扮的粗豪汉子,张口,跟山兰村村长瞿素清一样的口音:“自家风干的肉脯风鸡咧——” 秦琴吞了口口水,挑了两块鹿肉脯,想起自己的货物还没有交割,不是久逛的时机。就对还在跟那猎户讲价钱的明湛道:“我们就要这些好了,还得去送货呢!” 明湛应道“好”,迅速给了银钱,挑着货物跟秦琴直奔布庄去。 …… 到了布庄,伙计早就候着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手里拿着秦四奶奶巧手做的鞋面子,伙计一叠连声,没口子的夸:“奶奶做的鞋面子,花样越发好看了。这两双挖云的,我敢打包票,通金滩镇上,找不着第三双!” 第316章 桥带旺了小镇,生意兴隆 把属于秦四奶奶的七两银子放进单独的小布口袋里,秦琴说:“大哥,怎么今天赶集这么多人?从前巴掌大的小镇,就算是赶集,圆场里的临时地摊也就那么十来二十个摊子。现在这个阵势,街铺、圆场、人山人海,也太热闹过了些!” 伙计道:“哎哟,你是有段日子没有来镇上了吧?自从桥修通了之后,银滩镇的人也来这边赶集了啊。从前那是不方便,隔着水路,如今桥路两便了,大家谁不乐意挣两个活钱?” “还有,你可别再提圆场了,那都成了老黄历了。桥一通,县太爷就下了命令,拆了围墙。如今摆摊的地方,是在鱼码头前的空地上,更宽敞了!当然啦,份子钱也更贵了,哪怕最边边角落上的也要100文钱一天了呢!” 秦琴这才明白过来,连连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倒是我闭塞了。” 伙计冲她挤挤眼睛,比了个大拇哥,道:“要我说,还是多亏了你呢。要不是你这个女诸葛坐镇,我们是想都不敢想,我们竟然可以走路过河。你这是不声不响的,一身的本事,真的是把我们都给吓一跳!” 秦琴低着头,笑着说:“什么不声不响呀……有什么好声张的。能够给乡亲们做点事,是我应该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伙计认认真真的道,“托你的福,最近赶集日,都生意兴隆的。俗话说,路通,财通,要不是你,这路通不了。你这是积了大德了,以后一定福气无量!” 一边说着,伙计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包好的礼包,道:“来来。我们老板说了,知道你今天要来,这是备给你的礼物。你一定要收下。” 秦琴却之不恭,就收了,凭触感推断,里面是些针头线脑之类的。伙计又拿出两卷金银线来,有些害怕秦琴嫌弃的笑着,说:“这是我自个儿想要送给大姐的,寒酸了些,你千万不要嫌弃。” 这两种金银线,是店里最昂贵的,按尺算钱。一卷线有三丈长。价格如何且另说,这份心意却沉甸甸的。 秦琴忙道:“瞧你说的,怎么会嫌弃呢!哎哟,那可真的太感谢了!” 告别了伙计,秦琴又高兴,又不好意思,笑着对明湛说:“阿湛。没想到还能收到礼物。好高兴啊。” 看到她高兴,明湛也高兴,男人温润的眼笑得弯弯的,好像月牙:“高兴就好。这是你应该得到的,东西就收下吧。” 没想到差不离的画面,又发生在了南货店。张老板一看到秦琴,差点儿就要上前去拉她的手,硬生生半空中拐了个弯,转而去拉住了明湛的手:“造福百姓,造福百姓啊!” 眼睛瞅着张老板腰间多出来的两个成色水头极好的玉坠子,明湛含笑道:“最近发大财了?” 张老板道:“可不是,桥通了,路通了,成本低了下去,多的那些,不就成了纯纯的获利。来来,这些都是我最近新添置的玩意儿,你看中哪样,尽管拿去。见者有份哈!” 把他向来秘不示人的小抽屉一打开,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些精细玩意儿,也有玉的,也有石的,也有木头的。秦琴还看到好几样自己放出去的鬼脸花梨木,被盘得极出色。 明湛摆手道:“那怎么行。” “哎呀,你拿着就是了。不这样做,没法子表示我心里的谢意啊!”张老板说着,也知道这俩为人,是肯定不愿意自己拿的,就挑了一对玉佩,送到明湛手上,“拿着拿着。这对儿青花籽料,是我半个月前才在两个回子手里得的,同一块石头开出来的,成双成对。正好给你们夫妻两个了。” 两条栩栩如生的鲤鱼,凑在一起是首尾相衔,分开看各自灵动如跃出水面。水头一样,花纹相接,穷极巧思,确然是难得一见的精品。 就连秦琴这种向来不好此味的,都不由得怦然心动。 明湛见状,就收了,口中道谢:“谢谢张爷。” 口中称呼都变了。 张老板这才满意了,捋须微笑:“来来,看看带了什么好东西给我?” 既然冰晶糖生意已经让给了靠海村族人,秦琴自然不再制作冰晶糖。但她东西多啊,这次带来的,以在天坑里采到的各样珍稀山货为主,无论是沉香、灵芝、何首乌还是别的海货鱼干等等,吃的用的,全都是上等货。 张老板眼睛又开始放光了:“哎哟喂呀,你是活神仙么?怎么知道我最近正需要这些稀罕又零碎的怪东西?” 他也是开心得狠了,口不择言的。秦琴也不见怪,说:“你怎么需要这些稀罕零碎的怪东西啦?” 张老板垂眼笑了起来:“看到是你,我也不藏着掖着了。不就是迎接圣驾要用的。这边有个伴驾御膳房的门路,甩了一张单子出来,能者可接。那上面可都是要进皇上和各位贵人金口的东西,稀奇古怪,讲究得不得了。要的分量也不能多。我大着胆子,接了其中一页。这不正在到处找门路采买呢!” 一边说,一边打开账本,从里面取出一张洒金笺。 那洒金笺被压得平平整整的,边上毛毛的,显然没少被翻看。扫了一眼,上面的东西大部分都在秦琴这次送来的山珍海货里,只有几样却是没有的,需要的量却大。秦琴道:“这个山蕈,要100斤。干香茅草,200斤……要那么多,吃得完么?” 张老板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说:“香茅草,是用来燃点驱蚊的。这个我已经找到山兰村里的人帮我寻摸了,不日就送到。山蕈,却也是御膳房要用的。” “这一层你就不知道了吧,把山蕈放在瓦片上,小火慢慢焙至干脆了,再捣成齑粉。用来吊汤提鲜,比什么海肠粉,鸡汤牛骨汤,都强上百倍。且还无迹可寻,无法被偷师。我是因为不在勤行里行走,那一位御厨才告诉我的。” 秦琴笑道:“而且告诉你,也不是只图个夸耀自己见多识广。是要让你专心寻找好的山蕈,别把味道搞坏了。对不对?” 第317章 山珍生意 “啪”的张老板打了个响指,“哎哟,你怎么就那么聪明呢!” 秦琴道:“山蕈的话,我们这边山里却少有啊。你这一项难找了……” 上等山蕈,要长在松林里,而且还要比较寒冷的地方,那才肉质厚实,滋味鲜美。 琼州一带,却嫌太过炎热了,长出来的山蕈属下品。 张老板愁得眉毛都长了,说:“是很难啊。山兰村的瞿老大说兴许能找着,我就让他帮我个忙。真要不行,我就提前跟那边说了,放弃掉算了。” 话音才落,他眉眼动了动,绕出了桌后,走到地上过磅的伙计跟前,弯腰拾起一朵竹笙:“这是什么?” 秦琴也不知道怎么原本存放在空间里的竹笙混进来了,她说:“啊这,这叫竹笙。也是一种菌子,用来炖鸡滋味很好的。” 菌菇类,晒干之后,那保质期几乎无限长的。秦琴过去在库房里囤了不少应急粮食,除了大批的米面粮油,盐糖酱油,方便食品之外,就是大量的干货。这些东西跟着她进了空间,来到这个时代之后,还多了一个拿多少补充多少的特性…… 只是她穿越过来之后,很快就摆脱了荒年危机,里面库存的好多东西都没怎么用得上,只偶尔拿一点出来给家里人改善改善口味。 她还拿得特别小心,绝不会多拿,更不显摆。 低调,再低调。 明湛说:“啊对,这种竹笙我们家常吃。听说是长在竹林里面的,白白的那个,使它们的裙边。一般就是吃裙边。褐色的菌头和伞柄我们都熬汤之后就拿去喂鸡的。” 这一包竹笙,约莫有一斤,够四到六人份的汤熬三次。 张老板捡起一朵竹笙,放在鼻尖,轻轻嗅着,不言不语。秦琴笑道:“我想起来了,这是打算带去大同酒楼给那边的掌柜尝鲜的。” 她伸手想要去拿那竹笙,却被张老板护住了。 秦琴微讶,抬眼看着张老板。 张老板道:“傻丫,这包竹笙,可以先匀给我么?我今儿立刻赶往椰城一趟,当面问那位贵人。如果合用的话……或者可以代替山蕈?” 这…… 秦琴还在犹豫,张老板紧接着道:“你放心,我说的时候,自然会带上你们。而且还会跟那边重点提出你们的皇商身份。得了好处,我们对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又是知根知底的,秦琴就点点头,收回了爪子:“好。” 张老板想事情也周全,道:“你等会儿还要走客人,空着手去确实不太合适。这样,我这儿有几坛新到好酒,正经二十年陈的。给了你好了。我这就命人套车去椰城,抓紧时间的话,下半夜也就能赶回来了。” 不愧是江湖上走老了的,脑瓜子一转,安排得头头是道。 该抓的时机,绝不放过。 秦琴就道了谢,收了张老板的酒。 张老板拍了拍明湛的肩膀,说:“阿湛,你们两口子这段日子哪儿都别去,等我的好消息。我觉得这竹笙,一定行。” 在空间里出来的东西,就没有不行的。 明湛说好,秦琴说不好。 两口子反着来,倒是让张老板有些反应不过来,眼珠子直转。秦琴看了明湛一眼,回过头来,笑眯眯地说:“没事,我们也不走远,就是要去一趟山兰村。一两天的,就回来了。” 张老板这才放了心,说:“那小问题。干什么都不差这一两天的。” 又闲聊了几句,集市这么多人,也是因为迎接圣驾的第一批先头人马已经到了。这些人也要吃喝拉撒,带旺了整个椰城—文州—金滩银滩一带的所有经济。 秦琴就觉得,古书上老说皇帝出巡劳民伤财什么的,也是片面之言。 银子嘛,会流动的才是好银子。 从皇上手里流到老百姓手里的,更是大大的好。 …… 就这样,这一天她和明湛在金滩镇上溜了一圈,来的时候大半车,回去的时候小半车。秦族长他们老早就出来了,坐在寄存马车的场地入口围成一圈抽旱烟摆龙门阵,远远地看着他们走过来,秦族长就笑道:“买这么多东西?扁担都压弯了。” 秦琴道:“没事,有阿湛呢。” 她自己手里也提着给家里带的东西,以吃的为主。 秦桂树道:“你们可真舍得花钱,挣几个不容易啊,还是得省着点。家里仨娃呢,秋官也大了,小雪也不小了,以后买田买地,盖房子,娶媳妇,嫁女儿,哪样不要银子。傻丫,阿湛,哥劝你们一句,吃不穷,穿不穷,不会算计一世穷啊。” 秦族长把烟锅子倒过来,轻轻叩了叩,往腰带里一揣:“话又说回来,傻丫家里吃得好,几个娃都越长越好。该省的省,该花的还是得花。” 难得见族长这种老一辈人站自己这边,秦琴好意外啊,看着族长道:“族长,你不觉得我乱花钱啊?” “本来以前是觉得的。”秦族长呵呵笑,“但自从听了你说的,给豆丁每天喝一杯牛乳,每顿饭要有鱼有肉之后,豆丁的身子骨好多了。之前每年开春必犯咳喘的,今年半点事没有。这瞧大夫,抓药的钱,不就省下来了?” 明湛原本一直在旁边默默地听着,这会儿接过话去:“桂树哥你媳妇也快要给你生三小子了吧,还是多炖点汤水弄点鱼肉吃,生孩子也有力气。” 秦桂树一听,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那你们等一会儿,我去割肉!” 一溜烟往镇上跑了。 自从秦琴带着大家开好了糖坊,又赚到了修桥的工钱之后,靠海村的人跟着她学,可舍得在吃喝上花钱了。到了饭点儿,家家户户飘出来的鱼香、肉香,能把邻村的小孩馋哭! …… 张老板人没到,但飞鸽传书来了。薄薄的二指宽的条子,言简意赅,就俩字:成了! 与此同时,需要大批竹笙,五十斤打底。 五十斤竹笙……秦琴空间里能拿出来,可她要保守秘密啊! 这时,明湛给她带来了惊喜。 第318章 她的笑容逐渐尴尬 他把秦琴叫到了书房里,打开了夹层,露出阴凉的小地窖,说:“傻丫,这是之前跟时金川在琼中的山里得的竹笙。你看看可还合用?” 地窖不大,堆放的东西更不多,但东西保存完好,样样上品。尤其是用干蒲草包好的大包竹笙,一打开,甚至还散发香味。 合用。 太合用了。 这是妥妥的打瞌睡有人送枕头啊。 秦琴开心得跳了起来,笑弯了眼睛,抱着明湛脖子道:“哇哦,阿湛你是哆啦a梦吗?” 明湛问:“哆啦a梦是谁?” 一句话,把已经把嘴巴凑上去,准备亲明湛脸蛋两口的秦琴给叫停了。 她的笑容逐渐尴尬:“嘿嘿,就是我梦里常出现的那位土地爷爷……好了,细节的事情,不要太在意哈!” 明湛攒下的这些竹笙,横竖算起来都不够50斤。但秦琴需要的,是作弊的借口。 把竹笙搬到灶屋里,关上门,主要是把空间加持过的好竹笙偷龙转凤换出来。再打包好,5斤一包,一共10包。宝塔状的垒起来,也很可观的一堆。 秦琴收集了一堆竹笙孢子,用白纸承托着,这才打开门。 “阿湛——”她召唤。 明湛应声而来,“来了。” 秦琴仿佛看到了那个“来了”的胖虎表情包,“噗嗤……” 明湛不解,秦琴拼命把嘴角往下压着,说:“没什么。” 长得这么好,还这么萌,她好想揩油啊。 “来来,跟我来。”她把孢子给明湛看,“这是我从那些竹笙上收集下来的,可是好东西哦。可以用来种竹笙的。如果种植成功,那么又是一条财路……” 明湛扬眉:“听起来是很不错。但是你打算种在哪里?你会种么?” “不会可以学嘛。不光是竹笙,还有山蕈也是。理论上,这些蘑菇都能种。” 姑且不理会某人把昂贵的山珍以“蘑菇”之名称之,明湛沉吟着:“靠海村已经没有多余的人力来伺候竹笙了,再说,这地方太热。竹笙有什么习性我不清楚,山蕈是越冷的地方长得越好的,但又不能太冷,不然会枯死。断然不能在村子里种。” 秦琴狡黠地冲他挤挤眼睛:“你猜,为什么我要去山兰村?” 明湛明白了。 他指了指那堆竹笙,说:“那我到三岔路口一趟,让马帮帮我们把东西捎到镇上去吧。你会套车么,你在家里套车,等我一回来,我们就出发。” 秦琴摇头:“我不会。你来套车吧,我去三岔路口就行。” “娘,我跟你一起去。”秦冬雪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秦琴身后,拽着她的裙角,抬着头可怜巴巴看着她。秦琴摸了摸她的头发,说,“行啊。一起去。又不是什么大事。” 叫了一个,不叫另一个不太好,秦琴一碗水端平,叫上了静儿。 她自己挑着担,带着两个丫头,就出发了。 马帮的车队,是逢双日子的巳时初刻左近经过三岔路口。他们要赶在天气热起来之前到金滩镇上小憩,等过了正午最热的那段之后,再过河去目的地。 秦琴拿不准桥通了之后,马帮的行程还有没有变,索性赶早不赶晚,抓紧时间在辰时末刻到了三岔路口。才到了地方坐下喝了两口水,就听见马帮的驼铃悠悠传来。 “嘿——秦大娘。今儿个还要进城呢?” 赶头马车的年轻人,秦琴也熟,就是罗扛把子的侄子罗青。她说:“小把头,麻烦你帮我捎点东西到金滩镇上的张老板处。” “行啊!带什么?有多重?” “一些山里的干货,不多重。50来斤吧!” “那小意思。直接给我就得了!” 秦冬雪和静儿两个,帮着秦琴把打包好的竹笙交给罗青。罗青直接架在自己赶的头马马背上,一左一右当啷着。那头马温顺沉稳,一动不动的。秦冬雪好奇手多,摸了摸马脖子,那马也就是友善地舔了一下她的小手。 秦冬雪“哎呀”叫着,咯咯笑起来。 罗青也笑了,“小妹妹,可不能乱摸哦。它累了,喜欢吃你手心的盐味。” 秦冬雪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小手,道:“盐?我的手没有盐啊?” 秦琴笑着解释道:“你手心出汗,汗不就是咸滋滋的了,那里头就有盐味啊。我们人没有感觉,对于牛马来说,就不一样了。” “秦大娘懂得多,就是这样的没错。”罗青笑眯眯地说,“你放心好咧,东西我一定带到。” 秦冬雪踮起脚尖,把数出来的大钱串子递给罗青:“哥哥,给您。” 罗青接过钱,笑着道:“大娘真客气。小妹真乖巧。” 有人赞扬,秦冬雪好高兴啊,小脸笑得容光焕发的。秦琴道:“不能让你们白帮忙不是,请大家喝杯水酒。” 其实她那一串,足足有二百个钱,管一顿有肉有菜但没有酒的十人桌都够了。 秦琴出手大方,很对马帮中人的胃口,愉快地交割好之后,罗青扬起驼铃继续上路去了,秦琴带着秦冬雪和静儿往家里走。 路上也不会闲着,看到有什么适合做柴火的枝条啥的,顺手就拗回家去。有野菜也会挖一点走。 她们家早就不缺这点吃的烧的了,图个野趣。秦冬雪和静儿很少出门,玩得很开心,最开心的还是秦冬雪首次做成了一件事,得了夸奖,路上跟静儿显摆了好几次。 “静儿,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我觉得办事也没那么难,就是好好说清楚,算好账,就行了。” “静儿,以后算数的事情,都交给我好不?” “静儿,你倒是说话啊……” 静儿只是抿着嘴笑,被逼得急了,就小小的反击:“你个呱噪鬼,就你得瑟。你只是数钱,串钱,给钱而已,真正重要的,是娘认识人,人面熟呀。你别把娘的功劳往自己身上揽……” 就把秦冬雪惹得发急。 秦琴在旁边听着,觉得好笑,说:“静儿说得有道理,小雪也越发能干了。你们都还小,别急,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四书念得怎样了?算经读懂了么?习作题目做好了没?” 俩丫头一长一短的对答着,功课方面,倒是真的不相上下。 第319章 策名之路,扬帆起航! 这里面,秦冬雪的算学天赋无疑是天才级别的,而静儿更擅长画画和文章诗词,就让秦琴很意外。秦冬雪促狭地说:“她每天晚上用功到半夜呢,说是怕拖了哥哥的后腿。以后没法跟哥哥说到一起去。” 静儿涨红了脸,捶了秦冬雪一下:“你胡说什么!我也是想要把刺绣做得更好一些……画儿和诗词文章学好了,描出来的花样子,愣是不一样的!” 这一波,秦琴站静儿:“静儿说得有道理。” 路过祠堂,正好看到秦族长和两个穿长衫的人站在门口,看到秦琴来了,秦族长招手道:“傻丫来了。来,这位是李先生,这位是欧阳先生。” 秦琴上前去,拱手作揖行礼问好,这两位先生倒是没有什么读书人的穷酸气,都是古铜色肤色,看着很强壮,一看就是穷人家供出来的读书人。 果然,秦族长把秦琴拉到一边,低声道:“这两位先生,都已经有了秀才功名好些年了。我们刚论过年序,比我晚不了几年。因无钱上路进学,没办法更进一步。我刚跟他们议定了,每人每月5两银子的束脩,包吃包住,按年总关了银米,做我们族学里的先生。” 秦琴微微一点头:“这事儿,族长拿主意。” 想起一件事,说:“那,女孩子这边怎么说?” 她当时是说了,一定要想法子让女孩子也认几个字,别做睁眼瞎的。也别让靠海村的闺女嫁出去了受气。 秦族长道:“我跟两位先生说了,他们人很好,说女孩子也可以教,不超过13岁,坐在边角位置就是了。功课方面,自然是以男孩子为重的。” 能做到这样,秦琴已经十分满足了。看了一眼远远地躲着生人的俩丫头,她说:“那你到时候可别忘了我这俩丫头啊。特别是静儿,她今年快14了,能学一天是一天吧。” 秦族长道:“你放心好了,我会让我家那口子好生看顾的。” “过两日就张罗开笔礼,你一定要来啊。” 秦琴知道秦族长还有很多事要做,也不多耽搁了,应了声“好”,就继续往家里走。 一边走,一边唇角高扬! 有了村学,才算有了希望! 策名之路,方始扬帆起航! 回到家里,明湛已做好出门的准备。连蓑衣草帽都准备好了,跟去郊游似的。秦琴忍俊不禁,又很感动,忍不住拿明湛开玩笑:“天上出大太阳呢,准备草帽也就罢了,怎么还带着蓑衣?这是未雨绸缪嘛……” 明湛很认真地说:“正是。” 噫——过于认真,一点都不好玩。 秦琴就死了开玩笑的心思,灰溜溜的往车上爬。 …… 没想到,还真的被明湛说对了,半路上忽然变了天,“哗”的下起大雨。幸亏明湛带着蓑衣,一路快马加鞭的往山兰村里冲。 才到了村口,乱糟糟的涌出一大堆人,瞿素清冲在最前面,顶着狂风大喊:“快,上沙袋!把决口堵住!” 明湛冲上前去,问:“瞿族长!发生什么事了?” “是明湛啊!”瞿素清大手一挥,“山溪水涨了,我们要去护着御稻田。我媳妇儿在家,你先到我家里去!” 秦琴头脑一热,几乎下意识的就要撸袖子上去帮忙,被明湛按住了,明湛点头道:“好。” 赶车到了瞿素清家里,雨势渐渐小了。 院门口堵了木板,瞿梁氏带着两个孩子,守在门口。屋子里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秦琴扯着嗓子喊:“嫂子——我是靠海村的秦琴——” 瞿梁氏一听,忙带着斗笠,冒雨冲了出来:“秦大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哎哟,这鬼天气……” 费力地拽着小青骢,拖着马车,进了院子。明湛道:“你们先把东西拿进去吧,接下来就交给我了。我放好车马之后,直接过去看看有什么能够帮得上忙的!” 秦琴点头不已:“行。我也这样想的!” 她拎着大包小包进了屋子,瞿梁氏直接点亮了火塘,说:“快,过来烤烤火!不然着凉了就麻烦了!” 顺手把屋角堆着的地瓜放在了火塘旁边烤着。 秦琴道:“突然下这么大雨,真是的……刚才我们来的时候见到了瞿族长,他说御稻田快要被淹了?” 瞿梁氏皱着眉头说:“是啊!今年山上可不太平,一会儿大太阳,一会儿下雨的。之前为了保住御稻田,我们已经把三架高低车都放过去了,没想到还遇到了山洪……要是还保不住,宫里的贵人怪罪下来,我们全村人,吃不了兜着走。” 等衣服烤干了,秦琴带来的礼物也被瞿梁氏安置妥当,特别是她带来的两匹鲜亮颜色的细棉布,瞿梁氏看得眼睛都直了,想要直接上手摸,又不敢,怕摸脏了,嘴巴里啧啧赞叹:“真鲜亮,质地真好,还会闪闪发光的……颜色也好,葱绿的,银红的,我男人说给我买块细棉布做衣服,说了三四年了都没买成。倒是大姐你给我带了来……” 秦琴笑道:“买,必须让他买!” 说得瞿梁氏都眯眼笑了,说:“哎哟,怎么可以这样说呢。大姐,你还理直气壮的……可千万不要骄傲了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男人给我们买东西,是我们女人的福气。就算不买,怎么可以要这要那的呢。那多不好啊。” 秦琴反而瞪圆了眼睛,惊讶道:“为什么不好呢?夫妻两个本来就一体的呀。他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你不给他花钱,他就花别人身上去了!” 瞿梁氏只是笑着,直摇头。 这天有点儿聊不下去了,秦琴就转移话题,说:“你看看这几双鞋子,是我们家奶奶特意给你做的。她说只在上次见过一次瞿族长,没瞧多真,不知道合不合脚。” 秦四奶奶的布鞋,那可是首屈一指的,瞿梁氏拿起来一看,连声道谢的,又收了。 气氛渐渐转好,雨势却又渐渐重新变大,屋檐上的水连成了线,又连成一大片,就跟倒水似的。 第320章 忍痛割青苗 瞿梁氏满脸忧愁的道:“他们应该没法回来吃饭了,大姐,你能不能来帮个忙,做点糍粑。待会儿直接带去水坝那儿给他们吃。” 秦琴二话不说就撸袖子:“行。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 “就我们俩也不行,得多喊几个人!” 瞿梁氏披上蓑衣,往外面一钻,不多时叫来四五个妇人,大家一起热火朝天的做起了糍粑。 这种山里人的糍粑,她完全不会做,只能打下手,帮忙提水和面什么的。不过,瞿梁氏说,多个人帮忙轻松多了,一顿彩虹屁下来,夸得秦琴美滋滋的。 刚把做好的白糍粑蒸上,“当当当当当——”震天的铜锣响,穿过雨帘,传到了众人耳朵中。 “不好啦——” “放水啦——” “放——水——啦——” 秦琴还没反应过来呢,瞿梁氏霍的站起身来,大惊失色:“什么?” 一个十八九的棒小伙子,气喘吁吁冲进院子来,“嫂子——族长说了,要保御稻田,一个时辰后放水淹田。快点儿到地里去割青苗啊!” 话才落,除了秦琴之外的所有妇女,全都往灶屋门口挤去,七嘴八舌的炸了锅。 “高脚柒,只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怎么够啊!” “夭寿咯,我家只有我一个老婆子啊,两个儿子都上了前面了!” 高脚柒用力点头,暴雨中仍清晰可见他眼角通红:“是!只有一个时辰!” “不然御稻田那边顶不住了!” “御稻田一毁,我们全村都得死啊!” 瞿梁氏咬了咬嘴唇,冲着高脚柒招手:“别的话不说了,我们都知道!照做就是了!过来,喝掉这碗热姜水你就回去复命吧!” 她把早就熬好了的热姜水舀了一碗出来,高脚柒胡乱吹吹气,一仰脖喝了个精光,仍旧敲着锣走了。他前脚一走,后脚妇女们就忙乱起来,穿蓑衣的穿蓑衣,找镰刀的找镰刀,准备去地里割青苗。 秦琴一把抓住瞿梁氏就问:“弟妹,怎么回事?” 瞿梁氏叹了口气,道:“大姐,我们山兰村靠着御稻田,平日里过不少好日子。” “但天下哪儿有白吃的午饭?一旦遇到这么个事,山洪暴发什么的,要淹御稻田了,就得弃卒保……保那个帅。把我们自己的田地淹掉,保住御稻田!” “如果真的要放水了,把地里已经长起来的禾苗割掉,就算当草卖,也多少算是找回几个子儿!这个就叫做‘割青苗’。” 秦琴听着,背脊一阵阵发冷。 雨一直不停的下,秦琴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牵着孩子站在地头,看着高高低低大大小小不等的田地上,埋头弯腰玩命干活的人们。 跟天抢时间,也在跟人抢时间。 她从来不知道人可以这么吃苦,比当年她拉练还辛苦,那么大的雨,那么深的水,那是泥浆子水,粘稠得走路都拌脚的。 这些人们,九成是妇女,不多的几个是十六七的半大孩子,瘦小得仿佛风一吹就倒的妇人,才抽条的半大小伙子们,冒着雨站在泥浆子里,愣是头也不抬,刷刷刷的一路割过去,把一片片已抽穗扬花的青苗割落。 偶尔一句:“捆扎好咯——” 又或者是有音无字的吆喝:“哎哟嗬——” 地头几个白发苍苍的干瘪老太太,手都枯干得跟柴火似的,给割下来的青苗扎牢打捆,也是半点不含糊…… 她赶来的小青骢马车可算是派上了大用场,车箱一卸,拖到了田头。装好一车青苗之后,就运到瞿素清家门口,那儿是村子里最大的一块平地,也是晒谷场。 一拉就是一车子青苗,都堆到晒谷场上。 秦琴不记得自己送了多少趟了,四趟?五趟?只嫌自己的速度不够快,眼睛盯着路,手里拿着鞭,嘴里念念有词:“小青骢,加油,加油,快啊……” 小青骢灵性无比,虽说干的是农活,走的是不习惯的山路,可它也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用力拉车。仿佛跟平时那一言不合尥蹶子喷鼻子的傲娇小样儿是两匹马……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也仿佛才过了一瞬间,铜锣又紧凑密集的响了起来。响声刺耳尖厉,简直要刺破人耳膜。 瞿梁氏嗖的直起腰来,大喊:“时辰到啦——撤!撤!” “走啊,快走!” “到大樟树那边去!” “大家嫂,别管那两把青苗啦,快撤!” 两个妇人一把拽住还恋恋不舍地想要多割两把青苗的那老妇人,几乎是拖着拽着离开了田地。老妇人喊:“等我一下,还差一点……” 瞿梁氏道:“要放水了,还等你!我们等你,龙王爷不等你!” 所有人撤退到了大樟树下面,瞿梁氏双手抡起一根大木棍,拼命朝着大樟树下挂着的大铜钟用力敲。沉闷有力的大铜钟钟声悠远,“噹——噹——” 天边出现一道黄黄的水线,几乎是眨眼而至,钟声带来的回音还夹着雨点回荡着,那漫天大水就淹没了田野。四周成为一片夹杂着泡沫,枯枝,败叶的泽国! 秦琴狠狠地愣在原地! 太惨了! 太惨了! 这是什么悲惨的世界? 而周围的人,表情是麻木的,他们似乎早就习惯了这一切! 冷,冰冷彻骨。 秦琴浑身发抖,凭着本能,一把拉住了脱力软倒在身边的瞿梁氏,她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遥远得仿佛在她原来的世界穿越而来:“弟妹,我们先回去吧。” 她出奇地冷静。 大部队跟着她俩,默默地回到了山兰村中。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雨渐渐小了,连绵不绝的,打在每个人的脸上。那股麻木让秦琴很难受,憋不过气来,她张了张嘴巴,想要呼吸,发现很困难。她索性什么也不想了,一言不发地回到瞿素清家里,把火塘生得旺旺的,有好些人没有回自己家里,而是凑到了一起,在瞿素清家里一起烤火。 抱团取暖,多少有些驱散了秦琴心底那种窒息的凝滞感,她把早先的姜汤倒出来分给大家喝着。反客为主的,到了灶屋去切姜,洗葱,把她带来做礼物的三块砖红糖,敲碎了半块,放进白铁皮的大煲里熬煮。 第321章 笑中带泪 煮开了的姜葱糖水,只需要把熬得发软没味的姜葱捞出来,放在暗火中坐着,一直就是热的。 这是秦琴在家里惯常的做法,她本想照办煮碗,却发现瞿素清家里的炭篓子已见了底。 她一愣,才想起,煤炭是稀罕物。要么到镇上买,要么去山里自己砍了木头封起炭窑来烧。除非专门卖热水热汤的老虎灶店和茶寮,像她那样一直在屋角生了煤炉子热水的人,在十里八乡也一个巴掌数的过来。 无奈,也就在姜糖水煮开,散发香味之后,把渣滓捞出来,把炉门关剩下一条缝,让柴火暗燃保温。 瞿梁氏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大姐,有劳你了。剩下的交给我吧。” 秦琴问:“你现在还想要做什么?让我来帮你。” 瞿梁氏道:“把糍粑热一下,给大家吃了。都累了。阿清他们回来,再另做新鲜的吧。” 她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秦琴道:“那好。” 还是继续做糍粑,心情已然大不一样。把现有的草草捏好,上蒸笼蒸熟。秦琴掀开了米缸子,看着里面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糙米。这些米都长虫子了,黑黑的,在米堆里爬来爬去。她说:“现在割了青苗,等到水退了之后,再种二季稻……那你们吃啥?” 瞿梁氏说:“有啥吃啥呗。” 秦琴越发不好受,她知道,瞿素清还是村子里家境比较好的了。就连他家也这样,那别的人家怕是更苦……再没有什么,比揭不开锅可怕的了。 瞿梁氏又笑了,说:“大姐,你这次真的是雪中送炭了,有肉干,有菜脯,还有布……也没有想到,让你一来,就看到了我们放水淹田。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回礼给你了。” “哪里的话!千万不要这样说!”秦琴摆着手,“这样,等瞿族长和我男人回来之后。正好有件事情要跟大家商量,兴许这还是个机会?” 瞿梁氏不懂了,眨着眼睛,看着秦琴。 秦琴却已经从她带来送给瞿素清的礼物里,翻出了一条一尺半长的大红鱼干,一扫之前颓气,眼睛里重现了光:“好了。既然都那么大牺牲,那么辛苦了,就不要再在肚子上亏待自己了,我们吃鱼!” “弟妹,振作起来!” “活人怎么可能被尿憋死!” 变戏法一般,秦琴又从手脚麻利的打开一个稻草捆扎的芭蕉叶,露出一整条毛乎乎还带血的猪腿,瞿梁氏眼睛睁到最大……然后直揉眼睛。 秦琴咧开嘴,笑得几乎要到耳后根,笑中带泪:“吃好点,才有力气东山再起!” ……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看了一眼一边用斧子把干硬咸红鱼劈开,一边理直气壮念念有词的秦琴,瞿梁氏忍不住一扫愁容,笑了起来:“秦大姐你真看得开。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这股精气神,我就觉得再大的坎都能迈过去。” 秦琴说:“是这样的啊。我这边有个诀窍哦,怎么让自己的运气好起来的诀窍。” 瞿梁氏顿时支棱起耳朵听。 秦琴说:“你先做一身新衣服,去吃顿好的,再睡一觉。睡醒了穿着新衣服到人多的地方去转一转,运气自然就会变好了。” 瞿梁氏一脸疑惑:“这人都穷到没饭吃了,还做新衣服吃好的?疯了啊?我不信。” 秦琴说:“你下次可以试试。比如说外面割了这么多的青苗,总得想法子卖掉。不然就只好沤肥去了。你们卖青苗青草是卖到那里去?“ 瞿梁氏垂着眼睛,思忖着说:“一般是到山下的白马井镇。那儿有马帮,收得起价。不然就只能卖给收草料的了,便宜很多。既然大姐这么说,我过两日下山就试试看。” 秦琴道:“对啊,家里正好现成的布料嘛。” 东拉西扯的,把瞿梁氏阴郁的心情给逗得开心了些。瞿梁氏看着秦琴麻溜利索的拔鸡毛,说:“大姐,你大老远的跑过来作客,本来应该我杀我自己家的鸡才是。还得劳烦你去找钱大娘,破费买鸡。真是不好意思。” 秦琴道:“算了,这有啥啊。你们才损失了一地青苗呢,等啥时候你们丰收了,手头宽松了,再请我来吃山珍八味好了。现在你不嫌我不讲究规矩就好。” 如果说客人到了还自己买菜,会有打主人家的脸面的意思在,所以秦琴才有这么一说。 瞿梁氏忙道:“当然不会啦。我会这么想,我才是王八蛋!” 她把光秃秃的鸡接了过去,说:“大姐,你先去烤火。让我来做饭。” 秦琴哪里肯,瞿梁氏拗不过,于是两个人就一起做饭。等到汤锅里的酸汤鸡撒发出诱人的香味,蒜苗腊肉炒好了,辣椒肉片也炒好了,最后一道鸡油鸡杂炒小青菜,由秦琴亲自掌勺,刚刚入锅的时候,男人们回来了。 一个跟着一个,都跟泥人似的,高低起伏的叫人的声音,透着疲惫。 明湛走在最后面,身上衣服也最干净,可肩膀以下也淋了个湿透。秦琴把菜一起锅,盖上了锅盖。瞿梁氏把早就烧好的热水提了出来,把灶屋门一关,把男人们关在里面让他们自己洗刷干净了。 等大家吃饱喝足,情绪明显高涨了些,无关人等回家睡觉。 瞿素清两口子和明湛秦琴往火塘旁边一坐,开始商量事情。 “种山蕈?” 瞿素清皱着眉头,不大明白。秦琴说:“是的。现在六月,山里阴凉。我们带来了山蕈孢子,抢在现在种下去,木干洒水,每半个月给点木糠肥,到了年底就能收一批山蕈,正好赶在年底大家都要采买年货的时节出手卖掉。” 她看了看瞿梁氏,道:“这是自然种植山蕈的法子,我本来是打算说服弟妹,让弟妹先在山里找几段木头,小规模试试,成的了话,也是个好收入。我们也有个提货的地方的。” “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倒不如赌一把,把心思放在种山蕈上?如果放在又暖又潮湿的屋子里,一个月之后就可以收获山蕈了。到那时候,正是二季稻育苗插秧的时节,也不耽误农时……瞿族长,要不要试试?” 第322章 唯一的活路 突如其来的山洪暴发,毁掉了山兰村里的稻田,也改变了秦琴原本的打算。 瞿素清问:“种出来之后,能卖给谁?” 这下轮到明湛说话了:“我们。” 瞿素清低头,喝了一口山里的苦丁茶,很是沉重的样子。 明湛道:“第一批的山蕈和竹笙,我们这边可以全部吃下。你自己有了成功的经验之后,就能够自己去找买主。偌大的琼州,只要舍得跑,不愁找不着愿意出钱买山珍的商家吧。” 瞿素清眼神一阵乱闪。 瞿梁氏也是,而且,怦然心动的神情,已是相当明显了。她热切地看着丈夫,瞿素清直到嘴巴里含了很久的一口茶水咽下,才道:“行啊。那就试试看。只是这天气不好……现在上山取木太危险了。须得等大雨停歇,再过一个日夜,山里泥土硬实了,才能进林子深处取符合大姐说那要求的粗木。” 秦琴和明湛对望一眼,秦琴点了点头,明湛就道:“既然这样,我们叨扰两天。把事情彻底做完再回去吧。” 于是瞿梁氏收拾了一个屋子,给明湛和秦琴歇下。 这一天下半夜,雨声就止歇了。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秦琴就看到窗外出了太阳。太阳猛烈,小半天功夫,就晒谷场晒干了。村民们抓紧时间把成捆的青苗打散,铺在晒谷场上晾晒,防止腐烂发臭。 于是这一天,秦琴闻到的,都是好闻的青草香味。 看着裹着头巾打着绑腿冒着大太阳在晒谷场里晒草的人们,秦琴和明湛反倒成了最空闲的人,明湛和瞿素清不知道哪儿去了,找不着人。 她捧了一杯苦丁茶,站在门槛上俯览晒谷场,百感交集之下,忍不住念叨:“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念什么呢。”明湛从门外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只肥肥的竹鼠,“诗不诗,词不词的。倒是有点儿引人深思?” “……”秦琴道,“没事儿干,自己瞎叨叨的。” 她又不走才女路线,才不要冒认他人的诗词歌赋呢。 瞿素清举起手里沉甸甸的袋子,说:“我们刚才去田地那儿看了看,水已经退掉了,全都是烂泥,还得晒个两三天才好去平整。闲着也是闲着,就去山边挖了几个笋子,发现了个竹鼠。明大哥好厉害,一抓就抓住了。” 秦琴很是自豪地笑道:“当然啦,山里搵食,他可是高手。我们村组成的打狗队,把百花岭的野山狗都给灭了!还得了一道嘉奖和一笔银子咧!” 瞿素清顿时肃然起敬:“山狗祸祸百姓,成群结队的时候,连野猪都绕着它们走。我早听说过百花岭那边闹的山狗被人打了,没想到是明大哥的手笔!” 明湛道:“我不敢居功,村子里的精壮汉子都去了。人多力量大,众人齐心,其利断金。” 平平无奇一句话,却让瞿素清得了仙乐纶音一般,放在口中翻来覆去咀嚼不休:“众人齐心,其利断金……众人齐心,其利断金……” 秦琴从明湛手里接过竹鼠,瞿梁氏看着那肥嘟嘟的竹鼠,说:“大姐,要先把毛燎了。你等会儿,我去生火。” 她当真取了柴火,在院子里生起火来。秦琴燎好毛之后,把黑炭似的竹鼠从余烬里扒拉出来,放流水底下彻底冲洗干净,这才先炒后焖。 山里人一天只吃两顿饭,第二顿饭在日头偏西,太阳尚未下山的时候开饭。 看了一眼秦琴摆到桌上的嫩笋焖竹鼠,辣椒炒腊肉,种类不多,堆头极大。瞿素清拿着筷子,幽幽叹气:“我们家第一造的稻子绝收了,咋还吃得更好了呢……” 瞿梁氏道:“大姐说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亏啥也不能亏待肚子。我寻思有道理,阿清,你别说,我这两天吃肉吃多了,好像心情没有之前那样闷闷不乐的了。” 瞿素清忍不住笑了,说:“谁吃肉心情不好啊!” 不料秦琴很认真的说:“弟妹这话说得有道理的。肉里头油水多,城里的大夫说了,油里头有些效果,能让人的心情变好。所以大户人家里的小姐们,总是喜欢伤春悲秋的,看到春花落了,就悲叹,看到月亮缺了,就啼哭。就说是大小姐们吃得太清淡了,没二两油水,闹得人心境都坏了。” 她信口胡编,却让瞿梁氏两口子信以为真,听得都入了神了。 就着肉,猛扒了一碗饭,第二碗饭又下去了一半,瞿素清才说:“大哥,明天应该能上山了。但我们的青苗也得卖了,再多耽搁两天不新鲜,卖不上价。你看看,怎么处?” 明湛倒是一直吃相斯文的,闻言,放下筷子。还没说话,秦琴插嘴道:“这个容易,小青骢不是在嘛,你们照样去砍树,按照我说的,把木头打碎,捆扎成木屑包。用来做山蕈的培养基。这很重要——图纸,都看到了吧?” 她临时改变了主意,如果用实木来种山蕈,得隔年才能收获一点点,第二年才开始多,第三年才能大爆发,收到第五年,就得重新来了——关键是,每年只能收采三个月,太短了! 而用木屑加上一定比例的肥料底来做培养基,三个月就能收获了,再加上灵泉水加持,两个月就行。一旦长起来,那就是嗖嗖的长,一包木屑基底能够全年收获。 代价就是,口味上稍逊一筹。 但牺牲一定口味来换取产量和效率,目前来看,是很划算的。 明湛指了指太阳穴,说:“放心,都在脑子里。木工也准备好了。” 秦琴笑着给了明湛一个飞吻:“棒棒哒!我和嫂子就能够拉草下山了。小青骢很厉害,应该可以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回来的。” …… 卖青苗这天,基本上是全村出动。天色微微亮,山兰村的人们就到祠堂里,把各家抢下来的青苗分装在自己的背篓里了。 因此,秦琴赶来的小马车,就格外惹眼。 第323章 重操旧业卖奇药 瞿梁氏收的青苗不多,晒得半干之后,分量更少。她把自己家里储存的一些山草药什么的也带上了,以求能卖多少算多少,换个油盐钱也是好的。 大家羡慕地看着瞿梁氏,都道:“有马车就是好。” “梁氏,你们家朋友好阔气。” 却没有一个人死皮赖脸的要过来占便宜的。 秦琴一扬鞭,小青骢迈开长腿得得的走起来,很快把用两条腿步行的山民抛在身后。瞿梁氏惬意地眯上眼睛,道:“大姐,托了你的福,让我也受用了一回。” 秦琴道:“不客气。也是赶巧了而已——白马井镇在什么地方?那地方怎么样的呢?” 她发现她对自己这个世界,知道得很少。 瞿梁氏指着脚下蜿蜒不断,蛇一样的山路道:“这条路走到尽头,看了河,沿着河边走,走到一块白色大石头,就是白马井了。你要说那地方怎么样,我也说不上来,到时候你自己看到就知道啦……” 一边说,一边羞涩又愧疚地笑。 秦琴微微一笑,索性自己观察起来。 所谓的河,不过是略宽一点的山溪,一丈来宽,换个弹跳力好点的半大孩子一下子就能跳过去。河水极黄浊,瞿梁氏说,是下过大雨的关系。秦琴看到不少“酥骨酸”被河水冲断,从上游流下来,到了瞿梁氏说的那块白色大石头那儿,河水平缓,汇成深潭。 有个人穿着蓑衣,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铁爪,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勾到岸边来,疏浚水道。瞿梁氏大喊:“水叔,下好大雨,你们那边怎么样?” 水叔摇了摇头,说:“不怎么样。山顶村被水冲了,塌了房子,死了人,还死了好几条耕牛。梁家嫂,你怎么这会儿往镇上跑?” 瞿梁氏道:“我们放水护御稻田,这不,要把抢割下来的青苗卖掉。” 水叔道:“这样啊,那你得快点儿了。沤草的阿狗,我刚刚才见到他,他说今天他老相好过生日,要早点儿离岸。” 瞿梁氏道了谢,回到车上。秦琴一直冷眼旁观瞧新鲜,这会儿忍不住问:“一个收草的还有相好啊?还特意过生日……挺有心的啊。” 瞿梁氏笑容暧昧地说:“能没有心嘛。他的那个相好满玉堂,从前可是小东湖上有字号的女先儿。后来一场大病嗓子倒了,小东湖上过不下去,就来到我们白马井里混了。客人也从城里的公子哥儿,成了沤草阿狗这种泥腿子。” “不过呢,瘦死骆驼比马大,毕竟是小东湖里见过世面的,拿捏一下我们这儿的土包子,不是跟闹着玩似的。像沤草阿狗这样的契家佬,她还好几个呢。” 秦琴大开眼界,又新鲜,又好笑,骇然道:“这么说,你家瞿族长岂不是也很危险?” 瞿梁氏道:“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因为我们是守田的,村子旁边有皇庄,平日不许闲杂人等进村子的。皇庄里的人也瞧不上白马井里的姐们,他们喜欢往更大的城镇去。所以我家那口子只听过说过,可没机会乱来。” 说话间,到了白马井镇。 这儿比金滩镇还要小,也就是沿着河两岸的一长溜房子而已。大白石头的深潭,流过了这个镇,又一分为二往更广袤的山脚下流去,据说是往大海里去的。 秦琴看了地形,就明白了为什么儋城干旱。 这里的一座大山,就跟屏风似的,挡住了水汽。而水流又是往另一边去,河水不能到儋城。文兰河也在文州县。 悲催的儋城,就成了三面环海的一块旱地。 收草的地方,就在码头上,过了磅之后,直接放到船上。那个阿狗眼睛红红的,眼眶湿湿的,好像有什么病,但不影响他口算心算麻溜利索。半车草,卖了不到二百文钱,瞿梁氏从阿狗手里接过钱来,数了又数,放入贴肉的口袋里,皱着眉,叹了口气。 秦琴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还有些草药凉茶,去药铺子问问要不要。” 瞿梁氏才又振作了两分精神,点了点头。 谁知道到了镇上唯一一间药铺子里,伙计看到瞿梁氏铺开的草药,就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大嫂,你这草药,潮乎乎的。看看这棵火炭母,都长白毛了。那药效给老母猪吃老母猪都没感觉。不行不行,收不了。” 一边说,一边把瞿梁氏的东西往外推。 瞿梁氏苦苦哀求:“大哥,这不是最近天气不好,雨水多了么。回头天晴了再晒晒就好了。我这些草药都是山兰村深山里拔的,长了可有年头了。就算是五十岁老太太喝了都能来月经……” 任凭瞿梁氏怎么说,伙计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死活不愿意收瞿梁氏的草药。 一根散发着香味的老山参,从旁边伸了过来,冲鼻子的参味儿,让伙计和瞿梁氏同时噤了声。伙计的眼睛跟着那根老山参走,呈对眼状:“这,这老山参……” 秦琴手里拈着那根老山参,勾唇一笑,又拿出一根中指粗细的黄猄角。 伙计那双对眼底下,开始有火苗跳动了。 秦琴红唇勾起的角度更深:“收吗?” 伙计喉结滑溜一下,鸡啄米的点头:“收!” 秦琴冲着瞿梁氏那边,勾了勾下巴:“我们是一起的。之前不过是想要试探你一下罢了。可是伙计看不上我们的东西,好为难……” 故意做了个苦脸表情,伙计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全要了,全要了。刚才不是开玩笑么,我们小本生意,亏不起啊……嘿嘿……嘿嘿嘿……” 最后老山参和黄猄角,外加瞿梁氏的草药,一共换回来八十两银子。 秦琴要了些草药,折回来,还剩六十多银子。伙计一边给她过秤,一边好奇地问:“大姐,你要这么多折耳根,还有这些……君臣不配的,用来干啥呢?” 秦琴笑着道:“用来种地。” 伙计以为她开玩笑,笑着道:“夫人真会开玩笑。” 没想到秦琴说的是真话,这年头没有什么农药,种山蕈,也怕山蕈生病,所以秦琴想出了往培养基里掺草药的土法子。 第324章 官府来人 走出门,秦琴把装银子的小布袋往瞿梁氏手里送。瞿梁氏摆着手往回推:“大姐,卖的是你的东西。这是你的银子!” 秦琴道:“哎呀,你就先收着呗。回头你还要给我们种山蕈和竹笙呢。一会儿要买的东西多着呢,到时候你来出钱,剩下的算人工!” 见她不是开玩笑的样子,瞿梁氏才千恩万谢的收了。 秦琴叮嘱道:“弟妹,这件事你千万别跟你们村别的人说。” 瞿梁氏一口答应:“那当然啦。财不外露,这道理三岁小孩儿都懂。” 知道她不是不知深浅的人,秦琴这才放了心。 她让瞿梁氏带着自己去粮食店里,买了几大包麦麸谷糠,又去买了些生石灰石,又去添了些油盐酱醋等等,用的都是卖老山参和黄猄角的银子。 买买买的,到最后剩在瞿梁氏手中的,不到十两了。瞿梁氏看起来反而安心了许多。 来的时候半车草,回去的时候,东西也不少。 赶在下山之前回到家,看到院子里火把高烧,金字塔一样堆着好些木头。开动刨床的声音和木工干活的号子声,远远传来。几乎是全村出动,用麻包袋把木屑、刨花,等等种山蕈该有的东西装好。 秦琴一眼看到明湛,走过去问他:“什么事?” 明湛道:“你说的菇房,现在开始搭了。就在晒谷场边上,你看看那大小合适么?” 秦琴一看,吓一跳:“这么大!” 瞿素清带领着十来个汉子,已经把菇房的梁柱支棱起来了,反正不住人,没什么大要求,进度很快。秦琴这才知道,原来白天自己经过时看到大家拉墨斗线什么的,是在给菇房打地基——只是那面积太大了,当时她就没有往这边想。 明湛眯着眼睛,视线从结实的横梁游弋到一人合抱粗的柱子,这个种菌子的菇房,比秦琴原本设想的,大了足足三倍有余……瞿素清当时跟他说,怕大姐生气,明湛胸有成竹的告诉他她不会。 明湛很笃定。 就现在,瞿素清已经悄悄跟他比了个大拇指,满脸写着佩服,男人背对着秦琴,嘴角勾起弧度。 他转过身来,对秦琴说:“瞿族长说,一个人悄咪咪的干,不如大家一起上,都拼一把。学靠海村,种出来的山蕈卖了钱,大家平分。我计算了一下,满打满算,第一批出来的山蕈,鲜品也就一千斤,晒成干品就更少了。我们能吃下,就答应了。还给他们包销。” 秦琴垂着眼睛听着,说:“包销了的话,那除了留够上用的之外,别的索性也不卖了。拿去送人,打开市场……说不准,还更好一点。” 话音未落,忽然觉得异样,抬起头来,发现明湛盯着她,眼神如水,似笑非笑的。 那眼神有毒,把她瞧得耳根子发烫,她不由得偏了偏脸面:“怎么啦……” 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不曾发觉的慌乱,话尾微抖。 变了个人似的。 明湛道:“没什么,我只是惊讶……我们竟然这么同步。” 秦琴道:“嗯?” 男人的手向前伸了一点,想要拉她的手,又硬生生半路停下。明湛不喜欢这样在人前要避嫌,可是又不能不顾忌一点。 就有些不爽。 秦琴催了一句:“说啊?” 明湛就说:“我的想法,和你一样。我们不差这几个钱了,做事就可以慢慢来,不着急。” 却看到秦琴在背对着人,从怀里拿出银票来数? 把明湛给整不会了,他上前一步,“你干嘛呢?” 秦琴道:“数钱啊。我们现在家底子还有多少来着……十万两现银应该是还有的吧?” “……”明湛无语,道,“不止。修桥前期你贴进去的,后来官府找补回来了。还多了一万多,有一些在我这儿呢。财不露白,姑奶奶,你把银票收好啊。” 谁知道秦琴转过身,把一叠子银票一分为二,大的那半送到了明湛手里。 某人垂眼一看,黑沉的眸子里,缓缓升起两个巨大的问号:“?” 秦琴道:“你能打,银票放你这儿,安全些。” 明湛:“……” 他竟然无话可说。 明湛:“行,就放我这儿。” 把银票收好,瞿素清喊吃饭了。 …… 秦琴在山兰村里,又留了两天,跟糖坊生产那时候传道受业的过程,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别无二致。因为地失收了,大批山兰村的村民没有了活路。 种山蕈,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 他们听得格外认真,又因为明湛和瞿素清两口子护着,秦琴没有因为她是女人而被歧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说话,带着某种权威性了。 第四天上,阳光正好。搭好的菇房里,大家都在专心干活。大部分的菌种都用了木屑栽种法,此外,也用了木桩栽种——秦琴,从不会把所有鸡蛋放一个篮子里。 凿子凿木头的声音此起彼伏,好像这个房子住进了无数只啄木鸟。 外头传来快马奔驰的声音,伴随着阵阵锣鼓响:“来人啦,来人啦——知府大人有令,召明湛秦琴夫妇——” 锣鼓声中,秦琴提着裙子跑了出来。 敲锣的人骑在快马上,在村口不断徘徊,手里的锣鼓越发又响又急,“知府大人手令在此,召明湛秦琴夫妇——速速来见!” 知府大人? 朱知府不是被下了大牢吗? 秦琴一边纳闷,一边用最快速度往村口跑。那人手里金灿灿的,好大一块镀金令牌,上面的州府印记赫然在目,看着秦琴跑过来,翻身下马,静等她来到。 秦琴扑通跪在地上,对着令牌行大礼:“民妇秦琴,叩见知府大人,听候吩咐!” 来人点了点头,问道:“秦夫人好。我是如今琼州府新上任的邹知府派来的。明湛呢?明湛在何处?” “回大人。”秦琴低着头说,“民妇夫君今天到山上去了,民妇已命人前往通知,马上就来。” 那人“啪”的,从怀里取出一只明晃晃的西洋怀表,看了看时间,又把怀表一收,说:“让他尽快吧。你们收拾个香案出来,准备迎圣旨!” 第325章 急迎圣旨 秦琴这是真的震惊了! “圣旨?” 那人嘴角一勾,笑了一笑,扬脸点头:“侥幸让我赶在了前头,否则御前失仪,两位可就好事变坏事了!快点准备吧!” 不一会儿,圣旨即将要到山兰村的事情,就跟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整个村子。幸亏这地方有御稻田,竟有全套迎接圣旨的东西,什么香炉香案,什么牲礼酒水,就连蒲团都有。 整整齐齐的准备好了,点起了两尺长的大香,明湛也回来了。 作客在外,也没什么像样的名贵衣服,捡一身干净的袍子换上,荆钗束发,再擦干净鞋子上的泥巴。 一切就绪,两名锦衣太监,带着圣旨骑着马来了。 秦琴和明湛并排跪在地上,听太监宣读圣旨:“奉天承运……夫妇造桥有功……皇恩浩荡……允以嘉宾礼往皇家别业伴驾,共沐天恩……钦此……” 骈四俪六,全都是极其深奥的文言文,秦琴听得直瞪眼。她也不怎么懂这些礼仪,明湛似乎也是。幸好瞿素清机灵,二话不说跑到御稻田里去拽了一名吴把总出来,让吴把总现教了一番。现在夫妇二人现炒现卖的三跪九磕,再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接过了圣旨。 这会儿秦琴终于逮到了机会,低声问明湛:“阿湛,他刚才长篇大论的,说什么来着?” “……”明湛说,“就是说,我们造桥有功,所以皇帝来的时候,让我们去蹭吃蹭喝,享受几天,长长见识。” 秦琴秒懂,咧嘴笑了:“噢——” 看着她傻呵呵的样子,明湛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能认字算数么,怎么这都不懂啊?” 秦琴道:“意思我明白,可这里头全都是咬文嚼字的,一句话意思扯开十句来说,我就担心我想岔了。” 明湛轻笑一声:“有道理。” 秦琴道:“如果是我写,我就一句话。秦琴和明湛两口子,造桥有功,大大的好。朕来玩了,你二位可以过来长长见识,吃住朕全包了……” 话音未落,发现明湛瞪着自己,一脸活见了鬼似的。才发现自己得瑟过了,吐了吐舌头,没往下说。 幸而声音小,也没被别个听见。 明湛翻了个白眼,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以后可别说了啊。” “噢……” “要说说给我听就得了。”没想到的是,明湛还有后半句,让秦琴也险些活见了鬼。轮到她翻白眼,明湛笑了一笑说,“你这嘴编起故事来,比茶楼里的先生乐子大多了……” 秦琴狠狠白了明湛一眼,哼哼唧唧:“要不是人多,我掐死你……” 确实人很多,迎圣旨是大事,山兰村的人,全都围拢过来了,个个看着他们,敬畏无比。那目光看得秦琴怪不自在的,她缩了缩脖子,说,“真没想到圣旨会传到这儿来,真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 明湛低声说:“不是没想到,我猜,他们肯定先到靠海村去了,没见着人,再一路打听过来。” 秦琴点点头,道:“听着就怪辛苦,皇粮不好吃啊。” 从怀里拿出两个秦四奶奶针线的荷包,把随身带的五十两的银票,卷吧卷吧,一个荷包一张。明湛递给俩太监:“辛苦两位公公了。” 俩太监看到那荷包是细棉布的,很朴素,眼底先是流过不屑。年纪大点儿的那个中年太监打开一条缝,斜眼一看,看到里头是五十两的银票,脸色又和缓过来,笑容没之前那样矜持高贵了,带了三分暖和气:“两位大喜。” 明湛道:“不知道公公怎么称呼?” 中年太监回了个江湖礼,说:“洒家王诚刚。这一位是潘志宗。” 又一个五十两的荷包塞过去,明湛低声询问:“我们什么时候动身?有什么需要讲究的没有?烦请公公指点一二?” 王诚刚却是一瞪眼:“还问什么时候动身?马上就走!圣驾不定啥时候来呢,难道还要皇上等咱们不成?” …… 回到屋里收拾东西,明湛道:“拖着马车太慢了,我们直接骑马走吧。” 秦琴傻眼:“那马车咋办?” 明湛道:“直接留下了。” 他的意思是,把马车直接送给瞿素清了。瞿素清自然十分高兴,马车可值不少钱,而且明湛的马车是特别订做的,上面很多小机关,能减震,能储物,还轻巧,坐着一点儿都不会晕。 作为回报,瞿素清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几样山珍送给了明湛,都是些搁现代很有判头的野生动物零件。此处不必细表。 正忙乱着,瞿梁氏走了进来,一脸敬畏,期期艾艾的对秦琴道:“姐,我之前不知道你们竟是贵人……还跟你姐妹相称的。你不会怪我吧?” 秦琴看着她,和声道:“怎么会呢。我也是村里人啊。” “以后我们该怎么处,还是怎么处。” “等这桩事了了之后,我还过来,看看山蕈和竹笙长得如何了。” 兴许日后还有机缘,抬举成贡品呢……不过这事儿只是停留在秦琴的计划中,没有影儿,她就先不画大饼了。 瞿梁氏眼睛一亮:“真的啊?你还来?” “当然来啊。”秦琴道,“正经事和偷闲的事,都得来。” 瞿梁氏咧开嘴笑了,把手里一直捧着的芭蕉叶递上来:“姐,蕉叶粑粑蒸好了,这是我俩一起做的……你带着路上吃。” 这蕉叶粑粑,是一大早天还没亮的时候,瞿梁氏就起来做的。秦琴也帮了一点忙,主要帮忙把芭蕉叶剪成圆形……勉强,算是一起做的。 接过了蕉叶粑粑,手里沉甸甸的,秦琴的心里也沉甸甸的。 她看着瞿梁氏,也是咧开嘴笑了,笑得鼻子酸酸的。 一行五人骑马下山,山路崎岖不好走。一开始明湛和秦琴拘谨地跟在两个公公身后。后来潘志宗中了暑,邹知府那使者邹文成就建议让潘志宗和明湛一起骑小青骢。 秦琴巴不得自己骑一匹马,就跟潘志宗换了马。 这样下山的速度快了一些,但到了山脚,太阳也下山了。 第326章 密林遇险 明湛看了看天色,说:“不能再走了。那边有个猎人小屋,我们过去借个地方歇脚吧。” 王诚刚摇了摇头,坚决道:“不行。还是想法子赶路吧。要回去迟了,是要皇上等你?” 明湛:“……” 秦琴忍不住问:“王公公,皇上是不是已经到了椰城了?” 王诚刚道:“洒家得的消息,是明天辰时,在洋城天字码头登船,在海上过一夜,才能到椰城。” 秦琴一听,忍不住乐了:“那不是还有大把时间么。来得及!” 孰料王诚刚眼睛一瞪,说:“大胆!时间紧迫,难道要——” 秦琴忍不住了,顶撞道:“难道要皇上等我们嘛。王公公,您说了好几遍了,我都记住了。可这边深山老林的,走夜路多危险,别说虎狼豺豹了,就算不小心一脚踏空踩中个废陷阱断头悬崖什么的,等到有人发现,骨头都能拿去敲鼓喽……安全第一!” 王诚刚还是不乐意,坚持道:“还是再走一段,能走多少走多少!” 没办法,秦琴又不能真的跟他对着干,只好道:“行吧行吧。” 于是路过了猎人小屋没有过去,一行人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天黑头了,森林里亮起了点点萤火,绿色的萤火里,甚至还夹杂着幽蓝的磷火。 潘志宗问:“那是什么?” 明湛淡淡的道:“那边都是野坟圈,年深月久了,就会升起这种野磷火。” 潘志宗:“……” 潘志宗叫起来:“公公,我们歇下吧?” 声音颤抖,害怕得不行了。 王诚刚那表情,是还想要继续往前走一段的。可恰好这时候不知道哪儿传来了一声夜枭的尖叫,声音凄厉恐怖,王诚刚就不情愿地道:“那行吧。就地扎营。” 秦琴又说话了:“这地方在上风处,三面不带障碍,不是扎营的好地方。倒不如往西边再走走,那边有磷火升起,肯定有野坟圈子,可以遮风,也能防野兽……” 话音未落,潘志宗尖叫:“什么?你要我睡野坟?不不不,我不干!” 行吧…… 都是官面上的人,得罪不起。 一行人只好离开了原本就很狭窄的道路,钻进过人深的草里。好歹明湛找了两棵大树,在树下生火扎营。秦琴把蕉叶粑粑烤热了分给大家吃,倒得到了大家一致赞扬。 就连那个全程不声响的邹文成,也露出了怀念的神情:“我小时候,逢年过节,我奶奶也总给我做蕉叶粑粑……那时候我成天想的就是,如果可以天天吃蕉叶粑粑就好了。现在我能天天吃不同馅的粑粑不重样了,奶奶却不在了……” 王诚刚扬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啊……” 潘志宗奉承道:“王公公不愧是在上书房里伺候的,肚子里的墨水比咱们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嘿嘿,过奖了。”王诚刚道,“倒是潘公公小小年纪,能在御膳房当差,伺候皇上吃喝。大有前途呢。” 大家互相吹捧起来,不过是些场面话,彩虹屁。 聊了一会儿天,吃饱喝足,潘志宗伸了个懒腰,道:“哎呀,您别说,在宫里闷着时间久了。难得享受这清风朗月,真是心情舒畅得很,我这就困了。” 这么一说,大家呵欠连天起来,东倒西歪的。秦琴看着这些人,跟去郊游似的,哭笑不得。正想要出言提醒,眼角余光看到明湛不声不响的提着开山刀往树下背靠大树一坐,就知道他要守夜。一颗心稍为放松下来,也和衣坐着,挨树而眠。 别的人,也在火堆旁边,四仰八叉的躺下。没多久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啊呀——”秦琴被潘志宗的喊叫惊醒,睁开眼睛,随手把琴丝竹钩抄在手上,“什么情况?” 潘志宗眼睛鼓起老高,瞪着地上,秦琴只能看到他急促起伏的背脊。 她往地上一扫,眯起眼睛:“王公公呢?” 潘志宗缓缓转过头来,眼神恐怖,颤抖着道:“不、不见了……” 明湛早就站起来了,蹲在地上察看痕迹。潘志宗跟个小鸡崽子似的,直往秦琴身后躲。秦琴抓住他身子,不让他往地上滑溜,问:“怎么个不见法?” “你不用问他了。”明湛道,“王公公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叼走了……傻丫,你在这儿护着大家。我去追回来。” 秦琴才说了一个“好”,明湛快速绑了个火把,抬脚迈入那被重物撞得乱七八糟的灌木丛中。 邹文成也醒了,也吓得不轻,和潘志宗两个挨在一起,瑟瑟发抖的。这里面秦琴倒是成了最镇定的一个,她把已经快要熄灭的篝火捅旺,多多的放了烤干的木柴,“山里的东西都怕火,把火生旺一点,它们就不敢来欺负了。刚才那东西一定是趁着火光熄灭才钻了空子的。王公公睡得离火堆最远,就……不怕的。” 潘志宗吓得呜咽不止,秦琴递给他一块巧克力,“含在嘴巴里,等它融化了之后一点点的咽下。别嚼。” 她怕陷入深度恐惧中的潘志宗会咬着舌头,那可更危险。 潘志宗机械地张大嘴巴,秦琴把巧克力喂到他嘴里,他才又机械的合上。邹文成主动伸出手来:“给我一块……” 秦琴就给了他一块,剩下的,全塞进自己嘴里了。 夜枭继续凄声厉叫,还带着田鼠临死之前的惨叫声。 这时候,最冷静的秦琴,无形中成了另外俩人的主心骨。俩人都无意识地挨着她坐,特别是秦琴从小青骢的马鞍里抽出一把雪亮的短刀之后,就更加死粘着她不放了。 篝火旺旺的,热得每个人脸蛋都红红的,脑门子上淌下汗来,可没有人再敢离开一步。 眼见潘志宗实在抖得太厉害了,秦琴问潘志宗道:“你……尿急吗?” 潘志宗摇了摇头,秦琴稍许放心了些:“可千万要忍住,不能尿出来。不然的话,尿骚味跟血腥味一样,是会很吸引猛兽的!” 话音才落,潘志宗“嗷”的原地蹦跶起来,扯着嗓子哭喊:“大大大大姐,你别别别别说了!我我我我我害怕!” 扑簌簌—— 灌木丛忽然动了! 第327章 力斩双蛇 潘志宗和邹文成“嗖”“嗖”两道残影,一左一右紧紧贴着秦琴,秦琴把刀子刃口向外,平举胸前,眼睛一霎不霎盯着那疾风荡板般动个不停的灌木丛。 直到明湛的声音响起:“我回来了。” 众人才又齐刷刷松了口气。 可是……明湛的身影,怎么比去的时候胖大了许多? 直到他走到近前,被火光照亮,大家才看清楚,原来明湛还扛着人——王公公。王公公脑袋向下,垂向地面,看不出死活。明湛道:“他还活着,傻丫,你有嗅丸么?药包还有没有带着?” 一边说,一边把王公公放下来。 只见王公公脸色苍白,呼吸微弱,脸上身上黏糊糊的糊了一层薄薄的粘液,也不知道什么东西,怪恶心的。 秦琴戴上鹿皮手套,用棉花轻轻一粘一嗅,骇然道:“这玩意儿是蛇的唾液?” 明湛点点头:“一条大蟒,不知怎么的爬了过来,要把王公公拖走吞下去。幸亏潘公公发现及时,我追上去的时候,王公公已经被吞了一半。我把大蟒剖开,救了王公公出来。” “凡是山间大蟒,必定一雌一雄。我杀死的是雄蛇,雌蛇不知躲在那里。我们赶紧把王公公救醒,离开这儿吧。” “傻丫,我记得你身上带着香茅雄黄的。潘公公,邹大人,我们一起撒点儿雄黄粉。傻丫,你来救人。” 他这么一说,大家顿时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纷纷答应。 秦琴把药粉交给明湛,邹文成看了一眼他们坐的位置,顿时明了地摸了摸下巴:“我刚才还奇怪,为何乱草倒伏的地方,到了二位坐的地方就戛然而止。原来因为秦氏身上带了雄黄,这种大蟒仗着大体型,对雄黄已经有了一定程度抵抗力,但还是忌惮的……我还……嗯,不说了。” 秦琴微微一笑,邹文成话说到一半就不说,她也知道,以为他们夫妇因为王公公刚才宿营之前的哔哔赖赖,合伙捉弄王公公呗。 她也不拆穿他。 用水袋里的清水给王公公清洗干净头脸上的蛇唾液,摸了摸心跳,幸好没怎么窒息,秦琴帮他把皮外伤的地方消毒,撒上药粉,又把半包雄黄粉洒在了王公公身上。 做完这一切,把嗅丸放在王公公鼻子底下,王公公打了两个喷嚏,苏醒过来。 “哎哟喂啊……”他呻吟着,伸手扶额,“哎哟……” 潘志宗想要上前去,被秦琴按住,秦琴道:“他是睡梦中被蛇拖走的。这会儿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呢。先让他缓缓,然后再跟他讲……” 说时迟那时快,从树梢上“嗖”的伸出一条水桶粗的蛇尾,“啪”的一个响鞭儿似的动静,正好在王公公头顶上打了个鞭花,又快速地收了回去! 王公公呵欠打了一半,眼珠子瞪老大,整个人仰面朝天僵在原地! 明湛低声呼喝:“雌蟒来了!它问到了雄黄味!” 他飞快地弯弓搭箭,火星四溅,那箭头上闪起了幽幽火光! 大蟒怕雄黄,更怕明火! 头顶的树杈子,悉悉率率的响动不休,微风里,带了些许腐臭腥气……眼看着潘志宗头顶上的分叉树干骤然厚了一层,秦琴猛地跳起来,手里雪亮弧光在半空中奋力一挥! 噗嗤—— 腥臭的蛇血喷了潘志宗半边脸,他脸色骤然一白,晕了过去。明湛把他拽走,让水桶粗、一丈多长的蛇身砸地上。秦琴冲上前去,用竹钩死死摁住落在火堆旁不远处的半截蛇脖子。 那雌蛇脑袋,足有酸菜坛子大小,女人拳头大的蛇眼瞳孔狭长,闪着幽暗的绿光,不断吐信子,蛇血从它断掉的七寸不断往外汨汨流出,足足过了半柱香,才彻底不动了。 秦琴长长地舒了口气,说:“好了。” 王公公四脚朝天的躺地上,眼神发直,不知道想啥。邹文成折了根树枝做拐棍,支着走了过来:“现在咋办?” 明湛低声道:“不咋办,把火捅旺,原地继续睡觉。有蛇血腥味震慑,旁的猛兽应该不敢再过来了。” 他拿了点嗅丸,给潘志宗闻了。潘志宗一醒来就哭着说:“蛇、蛇、好大的蛇!” “没事儿。你们睡吧。”明湛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邹文成主动说:“明湛,我来值下半夜吧。你到时候把我叫醒。” 明湛没说话,侧了脸,看着他。 邹文成说:“我也懂一点粗浅拳脚功夫的,应该没有问题。这闹腾了大半夜的,也是辛苦您二位了。” 明湛这才点了点头。 这一夜果然平安无事。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吃了点干粮继续赶路,王诚刚和潘志宗对夫妇二人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们指东,不敢往西。他们说过河,不敢绕路。 又赶了一天路,终于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到了金滩镇上。 五个人浑身上下臭烘烘的,跟五只田鼠似的。 秦琴领着到了大同酒楼,靠刷脸搞到了住的地方,又烧了一大桶热水。洗刷干净之后,回到前头店面上,角落里的一张八仙桌上,已摆上了香喷喷的四菜一汤。 洗刷干净,王诚刚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坐下来深深吸一口气,说:“哎呦,活过来了,活过来了。我以为我昨天死定了,没想到今天还能吃上热饭……真的是人生无常呀!” 一顿狂风扫落叶,吃饱喝足睡了一觉。 第二天才又继续赶路,又走了一天,终于到了椰城郊外的行宫。从去年就开始建造的行宫,依山傍海,异常的雄伟壮观。行宫里自然只能给各种贵人居住,秦琴和明湛这种客身,王诚刚带着他们来到行宫外沿一个小院子里,说:“你们就先住在这儿,等候圣驾宣召。” 两个人道了谢,王诚刚叫来两个侍女,说:“她们都是这院子里的人,你们有什么需要的,跟她们说就行。一天三顿,会有人送来。今儿晚上,还会有裁缝来给两位量身做见圣驾的衣服。” 压低了声音,笑道:“阿湛,秦琴,你们放心好了。潘志宗就是管御膳房,有什么好吃的,准短不了你们!别的事儿,别客气,找我就是了。” 明湛笑着点点头,客气了几句,送走了王诚刚。 第328章 误惹郡主 秦琴走进了屋子,只见雕梁画栋,处处精美;器皿被褥,样样精致。 一屁股坐在窗户下的罗汉床上,脱了鞋子,盘膝坐好,秦琴东张西望,面露痴笑:“真舒服啊,不愧是皇家手笔……你说,以后我们也弄这么一个小屋子,每天坐卧看书,休闲取乐,是不是神仙似的日子?” 明湛微笑道:“反正家里你说了算,你既喜欢,过两日把湛园拆掉照这儿的式样修一个就是了。” 摇了摇头,秦琴又道:“算了,算了。我还是蛮喜欢湛园的啦。” 她想起了什么,又噗嗤一笑:“有王公公和潘公公关照,我们可以在这儿敞开了舒舒服服受用几日了……” 说着说着,索性散开两条大长腿,倚着罗汉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明湛说:“嗯。有道理。你先歇歇,我去找个地方,把大蟒给处理了。” 那两条大蟒蛇世所罕见,浑身都是宝,所以用防腐的草药抹了抹,都带回来了。 秦琴指着外面,说:“西首那边有个小水井,应该是我们这边专用的。你可以去那儿弄。” “好。”明湛答应着,随手一拽,把地上装着死蛇的大筐轻松提起,背在背上就走掉了。 秦琴睡了个美滋滋的午觉,梦里搞了条红烧大石斑鱼,那鱼腮上的蒜瓣肉有掌心大。明湛把两块蒜瓣肉全都给了她,美得她口水直滴,正要一口吞入喉间。一声女子尖叫,硬生生把她吵醒:“啊——蛇啊——” 秦琴被吓得一翻身,好险没有滚到罗汉床下去。 外头吵起一大片繁杂人响,她心头蓦然激灵一下,穿上鞋子就往外走。 果然,在水井的地方,围了五六个人。 一个穿着水红华丽长裙的少女,正凶巴巴的冲着明湛叫嚷:“你要吓死我吗?” 明湛垂目道:“不好意思,吓到了小姐。” 旁边一人呵斥道:“什么小姐!要叫郡主千岁!” “这位是长风长公主膝下爱女,当今皇上最疼爱的筱箮郡主!” 看样子,这些人都是练家子,穿得也很华贵,不是侍卫,就是近侍。 秦琴脑袋瓜子“嗡”的一下,变得一个头两个大:明湛吓着了一个金枝玉叶?这事儿可大可小啊! 但,看到明湛很冷静的模样,秦琴又隐约觉得,这不是一件什么大事。 “算了!”那筱箮郡主一挥衣袖,让众人噤声。她居高临下地对明湛道:“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明湛抬起头,双目湛湛,和她对视。 秦琴瞧得很清楚,筱箮细腻的脖子上,起了一层清晰可见的鸡皮疙瘩。鸡皮疙瘩一闪即逝,郡主皱着眉头,很冲地说:“你在我们的饮用水井旁,弄这恶心东西干什么?” 明湛脚下,是乱七八糟的一片,一看就是被人踢乱的。 他淡声道:“回郡主,这是草民的猎物。这两条大蟒乃是草民日前所猎,承蒙圣恩浩荡,征召草民入宫面圣。草民一介渔夫,无以奉献。就打算硝制此蛇,以蛇皮献给皇上,以表草民寸心。” 一番说话,不卑不亢,听得筱箮郡主眯起了眼睛:“你说……这是献给皇阿舅的?” “正是。” “那,你禀告了礼部知悉?” “回郡主,没有。” “那……皇阿舅跟前伺候的石公公那边,打了招呼没有?” “回郡主,也没有。” 周围人顿时爆发一阵哄笑,筱箮郡主只勾了勾红唇,笑意却并未及眼底:“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要把这种恐怖的东西献给皇阿舅?” 她的语气,秦琴竟听不出是轻蔑还是惊骇,几乎下意识地,秦琴掩住了自己身影,她开始觉得这个郡主不简单了。 明湛道:“是。草民相信,当今天子圣明,一定会接受草民一片心意的。” 笑声顿时更厉害了。筱箮打了个手势,那几个人才停下,倒是动作整齐。筱箮眯着眼睛,呵声冷笑:“啧,走吧。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二愣子。害得我虚惊一场,以为有人要在水井里下毒!” 明湛道:“让郡主受惊了,草民罪该万死。” “你那口气可不是罪该万死……算了算了。本郡主跟个平民百姓计较什么啊。走了走了!”筱箮郡主掩住嘴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本郡主乏了,回去歇一歇去!” “你!不许再在这水井里清理你那这恶心的玩意儿了……什么大蛇啊老鼠的,这口井可是饮用水!快滚吧!” 筱箮郡主带着人走了,还留下一个人,盯着明湛收拾东西离开。 那人语气恶劣得要命:“听到没有啊,快走,快走!真是的,仗着天家仁厚,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在行宫里游荡……老子真是受够了!” 明湛也不争辩,收拾好东西,往回走。 他拐过了巷子拐角,秦琴现身出来:“阿湛。我帮你。” 明湛笑了笑,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秦琴说:“从她尖叫开始……” 明湛点点头,道:“幸亏你聪明,没有莽出来。否则就难以收科了。人多,难下台阶。可能你我都得被安个罪名,乱棍打死。” 他不是在开玩笑,类似的先例,多得很。秦琴肃然道:“还好你大步跨过。” 明湛拉了她的手,说:“走吧,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去再说。” 回到那个小院里,关上门,秦琴帮着明湛把已剥肉拆骨的大蟒拿了出来。水井是不能再去了,明湛想法子提了两桶水,清理好了蛇皮,再硝制好。 蛇肉,肥厚,秦琴索性腌制了晒肉干了。 蛇骨可以入药,留着。 蛇牙,可以用来做首饰,格外辟邪。 看着迎风招展的蛇皮,秦琴道:“你说要献给皇上……这不是真的吧?” 她是真打心眼认为,那不过是明湛的权宜之计。 明湛笑道:“话都说出去了,怎么可以做假?” 窒了一窒,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秦琴道:“那……要是一不小心惹了皇上不高兴……这蛇皮看着,是真挺恶心的……再说了,蛇是小龙呢……把小龙斩了……是不是不太吉利?” 第329章 量体裁衣 明湛摇了摇头,道:“不是的。我们两个一介白身,就算是礼部,也不会让我们空着双手上去。与其让礼部安排,倒不如我们自己安排。这当中,固然需要一点儿技巧……你信得过我的话,就交给我行了。” “好。”其实秦琴多少也隐约知道明湛刚才已经布了一个局,等着筱箮郡主主动上钩做僚机。考虑到自己两辈子的经验,也直到如今才想出来了法子。而明湛在那样被动的情况下,立刻反客为主的,既哄了受惊吓的郡主,又想出那个套路…… 脑瓜子转速,就很骇人。 说话间,晚饭送来了。按照宫里的规矩,酉时初刻开饭。 两个大食盒,四菜一汤。菜是八宝葫芦鸭,脆皮珍珠鸡,小炒尖上尖,水晶肴肉。汤……或者说是羹吧,是豆腐羔羊羹,稠稠的一大碗,羊肉极鲜。两种米饭,一种是碧粳米,一种是精白米,香气扑鼻的。 秦琴饿得不行,光是看到那绿莹莹闪着米油光泽的米饭,不争气的眼泪就要从嘴角流下来了:“哇……竟然有绿色的米饭……好像很肥美的样子……” 名著里的名场面成真了! 她也享受到了! 嘤嘤嘤,好幸福! 明湛用筷子给她拨米饭,秦琴道:“我要少一点……够了够了……” “这就够了?”明湛看了看手里只装了一半的米饭,眸子底下闪过一丝疑惑,“你平时吃饭都吃一整碗的。” 秦琴笑嘻嘻地说:“先吃菜嘛。” 结果,明湛看到她飞快扒拉完半碗饭,眼冒贼光的去添饭时,就秒懂了:“……” “合着你是玩先松再实那套啊……” 男人很无语,嘴里全是嫌弃,眼底全是笑意。 那笑意,都要盈满了深邃的眸子了。 秦琴嘿嘿笑:“嘿嘿,你也懂啊?这行伍里里抢饭吃的小诀窍……我以为你不懂来着……嘿嘿嘿……” 明湛翻了个白眼:“你以为岳父教了你,就不会跟我说?” 他见秦琴喜欢吃碧粳米饭,索性把一整份都留给她,自己吃白米饭。又见秦琴喜欢吃鸭子,就把鸭胸肉等精华部分留给了秦琴,自己吃鸭尾鸭脖子等肉薄的地方。 但他不许秦琴吃太多尖上尖,所谓“尖上尖”,是细甜笋最顶上不过一寸来长的嫩尖儿,极细嫩清甜。看到秦琴把面前的盘子吃空了三分之一,明湛就把它拿走了,“竹笋寒凉。多吃了会刮肠胃。你等会儿又该胃疼了。” 秦琴拗不过他,只得作罢。 跟在这小院里伺候的两名丫鬟,其实是低等宫女,一个叫穗香,一个叫茗香,看到他们两个吃饭的情景,都很是惊讶,瞪大两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 等他们两个吃好了,穗香、茗香仍旧把东西收拾下去。边往外走边说起了悄悄话,穗香对茗香说:“都说平头百姓多恩爱夫妻,我看真的是这样。我们在宫里,什么时候看到过这么你恩我爱地吃饭?” 茗香眨巴着眼睛说:“不对啊。我听姑姑说,容妃娘娘宫里,也是经常这么欢声笑语的。还有皇上在湖广郡收的那位冷美人,听姑姑说,她在船上晕船,又不习惯这边炎热的天气,皇上把她抱在怀里,一口一口的喂粥呢。” 穗香噗嗤笑起来,点了点茗香的鼻尖,道:“容妃娘娘,最会做小伏低,变着花样哄皇上开心的。这宫里人人皆知,自然不必细说。冷美人呢,皇上才得了几天?自然是稀罕得宝贝似的。就算是你院子里的猫儿,新得了个毛线球,也追着撵三天呢,你说对不对?” 眼见茗香还是一脸茫然,穗香叹了口气,说:“你非得我要点明了说,这对平民夫妇,你看看那女人,那么粗的腰,那么厚的背,年纪一大把,听王公公说,他们最大的儿子都快14岁了!在她男人面前,却小孩儿似的,显然一直这么被宠过来的。这才是难得啊……真是羡慕死我了。” 茗香点头道:“既然如此,那等到了年纪,就请求娘娘放我们出宫,找个好人家嫁了?” 又是叹了口气,穗香道:“你想得容易……” “吱呀——” 小院门被推开了,王诚刚领着两男两女走了进来,跟穗香、茗香撞了个正着。王诚刚就道:“穗香,茗香,两位客人吃好了没?” “刚吃好。” 与此同时,王诚刚也看到了她们手里提着的食盒了,他点了点头道:“吃好了就好。你们放下手里的东西,带这几位裁缝进去给他们量身做衣服吧。记住看仔细点,那可是面圣的衣服!” 他把“面圣”俩字咬得重重的。 穗香、茗香只得放下了食盒,另有两个跟着王诚刚来的小太监,紧接着就把放石桌上的食盒拿了起来。 王诚刚另还有事,叮嘱了几句“好生服侍”之类的,转身就走了。 …… 房间里,秦琴和明湛正在烹茶闲聊。 一抬眼,看到穗香、茗香回来了,秦琴一愣:“那么快就回来了么?” 又看到她们身后跟着的两男两女,秦琴就知道是量身做衣服的人来了,站起身往里让:“辛苦,辛苦,劳烦四位师傅给我们俩乡下人量身做衣服了。先坐下喝口茶,不着急。” 礼多人不怪,见她那么有礼貌,那两男两女都很高兴,嘴里客气着,屁股却坐下了。 秦琴一番客套之下,问到了这四个人都是老乡,两个年纪大点儿的,是夫妻档,主打是男的那个,名叫老林。另一个是他妻子林冯氏,这两年才入行的,手上活计却十分来得。 带来的两个稍年轻的,分别是他们的帮手。他们都是椰城本地出名的裁缝,专门给达官贵人上门做衣服的。 水这么深,难怪秦琴之前对他们一无所知——她的圈子那会儿还没达到这层面呢。 现如今,老林夫妇却十分客气拘谨。 喝了两盏茶,老林就貌似不经意地问:“不知道两位对衣服款式质地花纹之类的,有什么特别的喜好么?” 林冯氏虽不说话,却是不断拿眼睛打量他们。 第330章 又来一个脑残粉? 明湛是大男人,钢铁笔直,对衣服自然没啥要求。哦,有一个要求:“穿起来活动方便就行,还要凉快点儿的。” “……”秦琴无语地瞥了明湛一眼,说,“难得的体面呢。你就这么一点说法呀?” 明湛笑了笑,笑意带着三分戏谑:“那你呢?” 秦琴:“……” 眼珠子转悠了半天,她自己也才憋出了一句:“我喜欢轻便舒服的。横竖我也不苗条,宽松点儿更好。” 明湛:“噗……” 老林和林冯氏对望一眼,老林笑眯眯的说:“果真是恩爱夫妻,喜好一样。既然如此,那小的就明白了。请两位移步到耳房中,开始量身吧。” 于是秦琴和两个女裁缝到了东耳房,明湛和两个男裁缝到了西耳房,这这那那的一番折腾,量完臂长量腰围,量完腰围量肩宽,量完肩宽量腿长。秦琴一会儿伸胳膊一会儿抬腿,跟做广播体操似的,倒是好好活动了一番筋骨。 量好了身子,林冯氏从随身行囊里,取出一本大书似的东西,但是是用牛皮订起来的,已用得柔软无比。翻开来一看,里面整整齐齐地钉着剪成小片片的布样子,“夫人,选一个你喜欢的花式布料?” 看到秦琴惊讶,凝视不语的,林冯氏有些误会,笑了笑,又道:“不必担心,都是走官中的钱。夫人只管挑自己合适喜欢的就行了。” 秦琴落落大方的道:“那就先多谢了。对了……您见过的世面比较多,您跟我说说,什么花式和颜色比较合适?” 林冯氏果然热心的给她细挑起来:“既是要见贵人,必然要喜庆一些的。但也不能夺了别人的风头,胭脂色或者玫瑰色都很合适。此外,赭石色和暗石绿也可以。现在是夏天了,也可以选青苔绿的竹布料子,这个最凉快。天幕蓝的薯莨布也不错,但据说薯莨布贵人喜欢,这些天在洋城织造局进贡了好多,怕是会撞色撞款,那反而不美……” 一车话说下来,把秦琴整不会了。她回忆了一下今天见到筱箮郡主身上穿的衣服,仍旧是华贵的锦缎之属。就说:“既然薯莨布最舒服,就选薯莨布吧。不要天幕蓝,就要玄色的。” 这薯莨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香云纱”,因穿着走动起来沙沙作响,也叫“响云纱”。穿在身上极凉快,就是颜色不多,只有褐、黑、红、白、蓝五样。价格极昂。 林冯氏踌躇道:“玄色的话,夫人年纪也不太大,会不会老气了些?” 秦琴道:“无妨,加一点大绣花就行,红色的大花。大花显年轻,碎花才显老。” 林冯氏只以为她乡下妇人,审美俗气,反正皇上召见也是图个接地气的,就答应了。她语气里的不以为然,秦琴自然也是一眼看穿,只不言语。 林冯氏又打开了另一本本子,里面是一些首饰的纹样,秦琴按照自己的喜好挑了,都是些夸张华丽的款式。 最后林冯氏没忍住,歪了嘴:“夫人的喜好真特别……会不会太华丽了一点?怕是僭越了……” 秦琴扬眉:“哦?” 林冯氏道:“我们这种寻常人家,自然以清雅柔和为贵。就跟云锦姑娘所说的……与玉比洁,幽兰争芬。才好在那些见惯了鲜花着锦的贵人们眼前一亮。夫人一味大红大花,就……嗯,就不好看。” 显而易见,秦琴知道她忍住了更没礼貌的话。她看了一眼林冯氏那两本牛皮书,说:“这种放布板的牛皮书,是不是云锦姑娘的点子?” 眼睛“叮”的一下变得亮晶晶的,掩饰不住的满眼崇拜,林冯氏容光焕发得好像年轻了好几岁:“是啊。云锦姑娘真是年轻有为,又有想法,手又巧,人又善良。当初要不是她跟我男人说,人人平等,女人也是人,也配学手艺。我哪儿有机会学裁缝?哪儿能够得了如今的地位?” “我能有今天,多亏了云锦姑娘!所以啊,听姑娘的准没错!” 秦琴听得傻眼了,说:“那打扮风格什么的,也得因人而异吧。” 林冯氏斩钉截铁的道:“可云锦姑娘的品味不俗气啊,要想不俗气,就得跟云锦姑娘似的!夫人,你听我的,换个清净颜色,配个娴雅花样子,那才叫出挑。” 唔……如果秦琴自己不曾照过镜子的话,就信了。 可她穿了清秀款,那就是不伦不类。 对林冯氏的热情推荐,秦琴油盐不进,坚决拒绝:“谢谢了,我也就是话赶话聊起来罢了,可没有要改的意思。你就按照我之前说的来吧,辛苦了哈。” 林冯氏撇撇嘴,秦琴就把脸沉了下来。 她平日对人笑眯眯地,很和善,一旦不笑了,那压迫感就扑面而来。就连大男人都压得住的,何况林冯氏一个半老徐娘? 林冯氏当场就垂了眼睛,不敢再跟秦琴对视。动作缓慢地拿白垩板子在秦琴挑选的布料上打了圈儿做记号。 秦琴当做看不到,没事人地问:“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做出大样来?” 林冯氏有气无力的道:“后天吧。” 这话秦琴信了,毕竟是面圣的活儿,林冯氏是不敢拖延的。她说:“那还有别的什么需要量身的没有?” 仍旧是无精打采的一句:“没有了。到时候做好了大样,会来给夫人试穿,再做修改。” 秦琴点了点头,按照之前打听到的规矩,封了个不大不小的红包给林冯氏。林冯氏道了谢,没忍住,说:“为什么夫人你问了我的话,又不听我说呢?你听我的……” 秦琴直摇头:“只要不逾越的情况下,我适合什么款式,我相信我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更清楚。谢谢你的好意了。” 打了个呵欠,说:“我累了,请回吧。” 回到正屋里,明湛早就完事了,和老林和他的帮手喝茶聊天。夫妻两个送走了客人,明湛才问:“怎么弄那么久?” “别提了。孩子没娘说来话长……”秦琴脸上的客套笑容一收,严肃道,“你有没有办法,把四奶奶接过来?让她带上家里的针头线脑和布料,立刻赶来……最好明天就能到。” 明湛眼底的惊讶一闪而过,他并没有细问,只说:“可以。我去安排一下。” 第331章 秦四奶奶釜底抽薪 秦琴就知道,明湛有那能力。 果然,第二天晌午时分,就把秦四奶奶接进来了。有王诚刚关照,他们只说秦四奶奶是他们家长辈,来照料一下,一切顺理成章。 比之前允诺的时间早了大半天,第二天才掌灯,做好的衣服大样就送过来了。明湛的是一件靛青长袍,针脚细密,款式简单大方,配以同样布料的头带,只是腰身宽了寸许,稍微改改就行。 秦琴一看自己的那身衣服,眯了眯眼睛:“冯妈妈,这衣服跟之前说的……彻底两样啊?” 也是玄色的响云纱料子,绣花却换成了细小的白梅,枝条纠结,满地碎花。秦琴脑子里立刻闪过自己穿上的样子,不伦不类至极。林冯氏坚持道:“您先试试看,这身花式会更适合您,我不会骗您的。” 秦琴觉得好奇怪,这人脑子是钢铁做的么,怎么就拐不过弯弯呢? 她摇了摇头,把做好的衣服往回一推,说:“穿衣服的是我,觐见圣驾的也是我,我认为不合适,就是不合适。退回去重做,按照我挑选的样子来做。” 林冯氏腰板挺得直直的,梗着脖子:“真的……女人,特别是上等女人,就得穿得清静娴雅。我之前提议的官太太们,没有一个不夸的。您选的这套,是真不行。” 停了一停,她还很认真地加了一句:“您没怎么见过世面,我也不怪您,反正您只要听我的,照做就行了。我不会怪您。” 秦琴都给气乐了,说:“哈?还怪我?” 林冯氏道:“夫人,您之前不过是个渔村来的。好歹我比你多见过几个人呢。真的。” 秦琴道:“您的底气又是哪里来的?” “这还用说。云锦姑娘这么教的啊。”林冯氏说,“别看她只是个卖绣品的姑娘,从前平平无奇。生了一场大病之后,那谈吐气质,跟变了个人似的。果然,原来人家是高门大户抱错的真千金!听她的话,怎么还会错?” 有句俗话怎么说来着? 不怕人耍心眼,就怕人实心眼…… 此刻,秦琴就这么个感觉。 她说:“是那个不管人家吃不吃的上饭,拿了一幅华而不实的绣品就让人花穷人一年生活费买下的那位苏云锦吗?” 林冯氏就跟被针蛰了似的,跳起来:“原来你也认识她啊!那就一定要听我的了,您也知道您跟云锦姑娘差距有多远吧?” 秦琴挑了挑眉毛,道:“我和她连认识都算不上,就别费那个心思瞎比较了——我也没那个心思。说正经的,你换,还是不换?” 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出她语气阴沉,满满写着不高兴。 偏生林冯氏实属苏云锦死忠粉一枚,说:“不换。不好看的。” 就…… 秦琴心想,如果不是这人跟自己作对,就还蛮有职业操守的。 老林这时候,慢吞吞地开口道:“夫人……” 就在秦琴以为他要劝阻自己那钢筋脑壳拐不过弯弯的老婆时,不料老林话锋直指向她:“夫人,您二位是第一次进城,而且一上来就是觐见皇上,心里很高兴,想要穿喜庆一些。小的们完全明白你们的心意。” “但冯氏她话糙理不糙啊,再怎么样,我们也是在椰城诸位贵人面前伺候了两年的。这里面的规矩如何,贵人们的喜好如何,终究是我们比较明了。” 他们这么一说,把秦琴给气乐了。 明湛脸上挂着的和缓微笑,不知什么时候,也消失不见了,食指轻轻在桌子上叩击着,眼底全是思忖:“是么?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老林脸皮一抖,抖出笑容来:“明老爷知分寸……” 明湛挥了挥手,道:“我知道二位一定要我们听你们的话,我也不介意二位没有礼貌,不懂分寸。更懒得去王公公面前说事情真相了。幸而我们家老奶奶在,我们奶奶会做衣服。这就不劳烦二位了。”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明湛说话,从来都是和风细雨的。 就这么和风细雨的两句话,老林两口子,就跟被九天狂雷活活劈中一样,成了俩大树桩子。 目瞪口呆、一动不动…… 秦琴暗暗好笑,这二位是没搞清楚主动权在谁的手里啊,她连夜把秦四奶奶请过来,就是看出了这二位有釜底抽薪的可能性,决不可能把刀柄交到他们手里! 她干咳一声,清清嗓子:“穗香、茗香,送二位出门吧。别忘了跟王公公回话。” 画风转太快,穗香也是呆住了,听见秦琴叫自己,忙褔了福身:“是。但……但奴婢不明白,要怎么回……” 秦琴道:“就按照事实说就行了。公公他自有分寸。” 她大大方方的,一脸坦然。 那君子坦荡荡的模样,着实把穗香、茗香震住了。穗香、茗香上前去,对老林和林冯氏客气道:“两位请回。” 老林傻乎乎地,站着,搓着大手,不走,却也不说话。林冯氏却扭脸对秦琴道:“不可能!我们虽说是不曾在宫里伺候过,可也是长年跟着知府大人、总督大人他们跟前打转伺候的。离了我们,你到哪儿找人做衣服去?” “我告诉你,见贵人穿的衣服,可跟一般乡下婆子造的针线活儿完全不一样!云锦姑娘说了,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办!” 要不怎么说林冯氏钢铁脑壳拐不过弯弯呢,连老林朝她猛打眼色都视而不见的。 秦琴点头道:“是啊,这话说的是。” 林冯氏自豪地挺起胸脯:“对啊!所以,有事儿听我的,准没错!” “可我们家秦四奶奶,也是专业的啊。”秦琴笑嘻嘻地说,“她做的鞋底子,绣片儿,现在不就穿在各位贵人主子脚上?积年的老裁缝了,怎么着也比你挂在嘴边的云锦姑娘多点儿经验哈?” 林冯氏当场梗了脖子:“那怎么可能!我们都是最好的!” 秦琴懒洋洋地放大招:“既然这么好,让云锦姑娘来给我们做衣服咯?” 林冯氏脱口而出:“你怎么配?” 第332章 救命之恩,原来可以为所欲为 秦琴脸色冷冷一收:“我们要见皇上,怎么不配?” 林冯氏哑巴了,秦琴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砰”的巨响,顿时木屑横飞,溅了林冯氏一头一脸。 上好的梨木桌上,多了个大坑。 空气又突然安静了。 原本还打算耍赖的林冯氏,生硬地换了动作,站得笔直。秦琴笑眯眯地对林冯氏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林冯氏僵硬地摇了摇头,老林扯着她胳膊,说:“走啦……” 明湛又说:“等等。” 俩只好停下。 明湛道:“我们礼数周全,没想到给城里贵人做衣服的裁缝,说到底也就是个伺候人的角色的,连个礼数都不懂啊?两位给总督夫人量身做衣服之后,也是抬脚就走的么?” 老林和林冯氏,只好领着他们的徒弟,行了礼,这才让穗香、茗香领了出去。 第二天…… “那边客院里的乡下佬夫妇不识抬举骂,把官用的针线上人骂跑了!” “不是吧,哪儿来的乡下人啊?这是乡下祖宗吧?” “嘿,跟在冯大娘身边的冯小妹亲口告诉我的,哪儿还有假的?她说那个乡下婆娘可凶,一巴掌能把一张木桌子给打一个坑!” “哈,你说话就夸张了。人的手不是肉做的,能把桌子打出个坑?” “真的!不信你去看看!” 觉察到往小院里跑的人格外多,格外杂,秦琴笑了笑,让穗香把门关上。顺便把湛园里的梨木桌子拿过来补上。 还得感谢王诚刚,他竟一只眼开一只眼闭。 救命之恩,原来可以为所欲为。 秦琴一高兴,送了五百两银子过去。她出手大方,很快跟上上下下的人打成一片,秦四奶奶也给他们赶着熬着,把新衣服做好了。用料虽然不是响云纱这种名贵料子,可秦四奶奶手巧,又是自己人。 她做的衣服一上身,怎么穿怎么舒服。 等那些背后戳脊梁骨的流言蜚语发酵了一天,把能传的地方都传遍了。也就到了御前演礼的时候了。 就算是皇上召见平民百姓,也不是真的在大马路上抓俩愣头青往御前送的。得专门做新衣服,得演礼。秦琴上辈子也走过这类流程,不过套了个古装,更加繁文缛节一些,倒不难适应。和他们一起的,还有大几十号人,原来是当今天子要营造亲民的形象,想要与民同乐,所以精挑细选了这一大批各行各业有贡献的顺民来觐见皇帝。 跟着礼部那名官员枯燥无味的重复口号,一遍遍的练习下跪、拜见、退场……秦琴还好,身边有人体力不支倒下了,男女都有。她有些担心明湛,自己这副身子骨是经过考验的,不知道明湛吃不吃得消。 偷偷的用眼角余光看了看身边的明湛,他倒是也还好,甚至游刃有余的样子。 再演了一会儿礼,好多人热得汗流浃背了,那些清雅的新衣服,本来就很容易透明,被汗水一浸,都贴在背上,一片肉色。 而秦琴和明湛身上穿的是秦四奶奶的手笔,轻巧透气,不见汗渍。 华丽的大花,也很容易把一些污渍遮掩下去。 他们两个反而成了最干净整洁得体的。 好不容易熬到午时,一切才结束,放饭。那一刻秦琴真的觉得自己好像个群演哦…… 她跟明湛往外走,“阿湛,你累不累?” 明湛说:“还好。” 旁边三五个人经过,探头探脑的。其中一个指指点点:“就是他们吧,把针线上的人给骂走了。自己穿得大红大绿一枝花似的。” 秦琴斜眼一看,只见一群人,甭管什么身份的,不是嫩黄,就是嫩绿,还有白乎乎的,她不由得“噗嗤”一笑。话音未落,那礼部的演礼官腆着肚皮就走过来了,皱着眉道:“你们的衣服都谁安排的啊?” 之前那个女的就说:“回大人,是琼州这边官府针线房的管事领着人做的。官上的恩典,民妇不知道怎么感谢呢。” 一边说,一边很爱惜地抚平了身上清丽绣花裙角的一道皱褶。 演礼官眉头轻轻一拧,说:“官府针线上人做的?” 大家纷纷应是,那演礼官又问:“是琼州这边习俗如此么?” 这会儿大家答不出来了。 演礼官生气地说:“一个个穿得服丧似的,晦气!衣服的料子谁选的?到时候我们要在万椰园用宴,你这一身素的,往地上一走就是一群泥猴。你们打算让皇上看泥猴?” 他一生气,大家才知道拍马屁拍马脚上了,一时之间面面相觑。 演礼官发了一阵脾气,就有琼州府地方上的人,上前安抚道:“大人莫要心急。离宴会还有两天时间,赶紧让他们再做一批有颜色的衣服就好了。” 演礼官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事已至此,也就只好这样了!” 指着秦琴两口子,演礼官说:“那你们的衣服又是谁做的?” 不等秦琴说话,前面那妇人抢着说:“这二位可厉害了,把人家针线上的人赶走了,自己找了人来做。” “我让你说话了么?”演礼官呵斥道,“没问你,别乱插嘴!” 周围人发出一片窃笑,那妇人满脸通红地闭了嘴。秦琴道:“是我们家奶奶给我们做的。我奶奶也是给布庄供货的裁缝。” “你为什么不用官府的人?” 秦琴苦苦一笑:“不是不想用,更不敢嫌弃。实在是那两位架子太大了,硬要强迫我穿不适合的花式衣裳。大人,我们这是要见皇上的,要是穿得不伦不类跟个小丑似的,不就冲撞了皇上么?” 她扯了扯裙摆,说:“兰花,嫩竹,粉蝶,仙子,那都是地位尊贵的诰命夫人大小姐才有资格穿的。我们乡下人,粗生粗长,红花绿叶,热热闹闹的。” 演礼官一听,立马身子站直,前倾,来了兴致:“你会这样想,倒是个懂事的哈。那你说说,怎么就架子大了?” 秦琴顿时一脸犹豫。 演礼官道:“你就照直说好了。横竖——他们也就是个伺候人的。难道就真的是人上人了?” 第333章 风评逆转 秦琴褔了福身,说:“行,那我就说了。原本冯大娘拿了布样子来让我选,还提了一些意见。我觉得都不合适,就选好了花色的。我是这样想的,最了解我的人,是我自己,所以什么颜色适合我,我很清楚。” “但等到衣服做好之后,就变成了另一个花色,就是冯大娘自己认为合适我的。那也就算了,我让改,冯大娘不乐意。那没办法啊。也不是有命令要求必须得他们给我做,我就央求了我奶奶来帮我了。他们还不肯走,说给总督夫人做衣服也没有这么费劲。” “我嘴笨,解释不来,也不懂贵人们的规矩,我们家就是打鱼种地的,运气好,能得皇上召见,就是天大的福气了。我想用我最好的状态来见圣驾,就把他们打发走了。赏钱可没少给他们,量身,到做衣服,到送走,每次都是十两银子以上的封包。” 听到这里,周围人炸锅了,都被秦琴的出手阔绰震惊! “十两银子!” “好多!” “还要每次!” “那冯大娘哭诉说他们刻薄自己,又打又骂又挖苦来着!” “开玩笑呢,她可是总督夫人跟前伺候的人,又是官上针线房的,谁敢得罪她?不管你敢不敢,反正我是不敢!” “我也不敢!也犯不着呀!” 就连旁边伺候的太监宫女们,听见了也是满心不是滋味。他们平日干活辛苦,月例也不多,主要靠的就是吃油水。听见那对裁缝夫妇啥也不干,就每次可以拿10两银——蚊子腿也是肉啊! 尤其是那些在上用针线房里还有关系的宫里人们,更是五味杂陈了。 没见过这么有眼力见的人,财运还这么好的! 秦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在众多议论声中,她怯生生地看着演礼官,道:“大人明察,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我想……我应该没有做错什么吧?我身上穿的这套衣服……皇上看到,不会不高兴吧?” 演礼官脸色平和,耐心听完,微微点头道:“原来如此,你考虑问题很周全。听说大娘是修建文兰河大桥的大掌……果然见识不凡。如此甚好,甚好。” “至于皇上看到会不会高兴,天威不可测,就不是咱们可以思量的了。不逾越不僭越不违制不违礼,即可。” “你的这一身嘛……不就寻常妇人穿着,还行。就这样吧!” 然后他就转身走了。 这么一打岔,那些想要取笑挖苦秦琴夫妇的人自然也就没有之前的兴致,一哄而散。 但从此之后,却也渐渐传出来了“官府针线上的老林夫妇欺负人”“同是老百姓,他们也就是伺候人的,凭啥啊?”“真当自己见过贵人了,就是人上人”之类的话来。 林冯氏一开始还很委屈,到处分辨。但已经没有人相信她的话了,反而还嘲笑她:“人家秦大掌每次都封十两银子给你,你拿了银子还看不上人家,咋就不嫌人家的银子脏,把银子还给别人?” 林冯氏被噎得直翻白眼。 然后因为很多人的衣服需要返工重新做,老林和林冯氏忙碌不堪,日夜赶工熬出了火。而且因为这是他们自己做作的返工,布料针线还得自己补贴。 林冯氏闹了老半天,自作聪明,没想到最终聪明反被聪明误,折损了许多! 风评逆转,秦琴耳根清净了。 又有一件意外收获,大家看到了秦琴身上的针线好,都打听了过来,于是知道了秦四奶奶的存在。秦四奶奶又是秀才娘子,又是和善好说话的,一下子得了多数人的欢心。不少人留了名字帖子,要约着秦四奶奶来做衣服。 一时之间,秦四奶奶住的西厢房,反而比主屋更热闹! 又过了几日,还是个不伦不类的时间,才摆上午饭,穗香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了:“明大爷!秦夫人!快快快,王公公来传旨,皇上要见你们了!” 穗香脸上容光焕发的! 可以见皇上了! 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啊! 没想到这一天,突然就来了! 明湛道:“有请。” 等不及穗香出外相请,王诚刚满嘴道喜的,大步流星跨过院门而来:“二位大喜!皇上刚刚从文兰河桥上走了一遍回来,立刻就要见二位。还是单独召见!快快快,快点换衣服,跟洒家去见皇上!” 事出突然,两口子又是兴奋,又是忐忑。 手脚麻利地换过了衣服,跟着王诚刚出了门。一路上那声势浩大,自然不必细说,就算是秦琴,此刻也不禁心里有些打鼓。轻轻地吐了口气,又看了一眼明湛,看到男人很镇定,秦琴的心跳也跟着平稳下来。 两乘软轿,把他们带到了顺武帝所在的寝殿西侧,扑面而来的防腐樟脑味,秦琴就猜这地方应该是个书房一类的地方。果然,偷偷地抬眼一看,看到头顶一个牌匾,写着“格致书斋”四字,笔锋遒劲,骨架凌然,大有武人之风。 她也只能偷看一眼,门前把守的侍卫眼光扫过来,她立刻收回了目光。 都是同类,她立刻知道,这些侍卫手里都是见过血的! 也很正常,毕竟是皇帝。 而且本朝疆土辽阔,好些都是当今尚在储君之位的时候收回来的——从“顺武”二字,可见一斑。 明湛仍然很镇定,让秦琴又是稀罕,又是欣赏,这男人,属实心理素质过于强大了。不卑不亢,规规矩矩,仪表风度,很是拿得出手。 王诚刚只能带他们到石阶之下,就把他们交给了另一名中年太监。四下里静悄悄的,鸦雀不闻。 上来一男一女,给秦琴和明湛搜身。一边接受搜身,秦琴一边支棱起耳朵,才听到王诚刚称呼那中年太监做“崔公公”。 那崔公公一开口,就是上位者的威严了:“跟我走。” 秦琴和明湛,这才被允许上了石阶,这次再没有别的检查了,长驱直入。头顶上崔公公一声:“跪。” 跟电视上的,有点不一样,似乎要简单得多。 第334章 照样做,不出错 想来也是,太复杂的吉祥口语,听都把人给听晕过去了,一旦失了仪态冲撞了圣驾,不知道得牵连多少人。哪儿比得上这么一个简单粗暴的“跪”字,照做准不出错。 按着崔公公的唱言,三跪九磕首。 头顶传来一个中年男人低沉的声音:“你们两个,就是建起了‘八通桥’的两个大掌?抬起头来,给我看看。” 秦琴抬起了头,她的旁边,明湛说:“回皇上,草民不敢冒名。建桥一事,乃草民妻子秦氏一力承担。当时草民另有事在身,不在文州,并未参与其中。请皇上明察。” 秦琴一句“你个二傻子”差点儿骂出口。 这是半点白头功劳不愿意领啊! 他这么耿直,也把书桌后面坐着的顺武帝给惊着了,皇帝张大嘴巴瞪大眼睛,就那么盯着了明湛好一会儿。 最怕空气突然的凝固…… 明湛平静地说完,又平静地拜伏在地上,再没抬起头过。 那样子,像极了一名标准的顺民。 顺武帝不禁站起身,离了龙椅,走到桌子旁边,垂目看着他们:“我听说,是一男一女两名大掌的。那另一名大掌,不是你?” 明湛道:“草民不敢冒领功劳。另一位男大掌,乃是沙坛村人氏卫家栋。” 顺武帝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光明磊落的……不贪不冒领,很好,很好。今天朕走过了那桥,听许志扬说,只用了三个月就修成了,所花的银子更是不多。造福一地百姓,真是功德无量,很好,很好。” 秦琴不知道许志扬就是广梧琼郡的总督,正儿八经的封疆大吏,东南霸主。但能有资格陪伴皇帝跟前的,那必定是大官了,也就低头听着。 顺武帝一连说了四个“甚好”,夫妇二人很默契地一起拜在地上,齐齐谢恩。 顺武帝脸上笑意越深,称得上是龙颜大悦了。 “皇帝舅舅。你在书房里吗?”门外响起年轻女子轻柔呼唤,银铃似的。侍卫也没拦着,筱箮郡主推门进来,笑语盈盈的道:“皇帝舅舅,我想要借你那本《琼台风物志》……咦?哎呦,对不起,我打扰你们啦!” 她一脸惊讶地愣在原地,小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张大的嘴巴。 换上了月白马面裙,蕊黄对襟褂子的筱箮郡主,只点缀了些清雅的金头簪子,鬓边一朵鸡蛋花,晒黑了一些,越发的娇俏灵动。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一朵凤眼花似的。 顺武帝心情正好,一边命人取书,一边笑吟吟地对筱箮郡主说:“这么大个人了,还冒冒失失的。朕正在见客人呢,别把人家给吓着了。” 筱箮郡主瞥了一眼地上的明湛,眼前一亮,扬声笑道:“这个大哥我见过的!” 这会儿轮到顺武帝惊讶了,扬起眉毛:“哦?你什么时候见过?” “就前两天啊。”筱箮郡主笑嘻嘻的,“我在外面饮马,在一个水井旁边,那时候他在……嗯,不说了。免得吓着您老人家!” 顺武帝呵呵笑道:“你个小丫头,要吓着我?别忘记你舅舅我可是正经军中历练过的……是你被吓着了吧?说罢,什么事儿,把我心爱的外甥女给吓到了啊?嗯?” 秦琴背脊上的冷汗,就跟浆子似的拼命往外冒了。 筱箮郡主撒娇道:“我才不说呢,哎,崔公公,谢谢您呀……我回去看书!” 接过了崔公公递过来的一本书,筱箮郡主扭身就走,走过了明湛的时候,垂眼看着他笑道:“没想到啊,你穿这么一身,挺好看的嘛!之前水井旁边那个样子,我以为是山里的大猴子跑出来了呢!” 明湛伏着,一动不动。 出于女人的直觉,秦琴心里打了个突。 她悄悄抬眼,观察了顺武帝的微表情,眼皮低垂嘴角紧抿,瞳孔微微收缩。 秦琴:“……” 心头升起的阴翕,越发浓重。 筱箮郡主走了,顺武帝没回事似的,只字不再提。跟明湛和秦琴聊了一些闲天,明湛趁机把准备好的雌雄蛇皮献上,顺武帝果然十分高兴,爱不释手的收了。 他还自己猜出了筱箮郡主是被这蛇吓着的,笑得胡子乱抖:“我就说呢。那丫头遇到事情从来不会瞒着我的,怎么就突然之间支支吾吾起来了!呵呵,她总是喜欢听朕的打仗故事,想要当花木兰,这下是知道……野外多危险了吧。” “明湛,你机智救人,还斩了大蛇,称得上有勇有谋。说罢,想要朕给你什么赏赐?” “唔——但,功名封号什么的,就别要了哈。朕知道你们做了些什么,另外有安排了。” 不知不觉地,顺武帝对明湛的称呼就变了。 变得格外快,格外亲昵? 明湛磕了个头,道:“草民无所求。” 这话又让顺武帝眼睛亮闪闪的。 要是换了朝廷上的大臣立了功,这样说,那他不光不会高兴,反而还会起疑心。因为有的时候,无所求,就是要得更多。 可明湛是谁? 不过是个山野农夫而已! 所以他说无所求,顺武帝龙颜大悦。 他哈哈大笑,说:“那怎么行,来而不往非礼也。唔……这蛇皮,是你的猎物,独一无二的。朕也赏点独一无二的东西给你?” 随手在身上一解,把一枚玉佩解了下来,递给了明湛:“这枚玉佩跟了我也有小十年了,是当年攻打北漠的时候,从敌将手里缴的。如今赐给你吧。” 明湛谢了恩,却没有接过去。 顺武帝原本很好的心情,顿时变得不怎么好了,皇帝喜怒不形于色,只是低垂了眼皮,遮掩住了眼底喜悦:“怎么?不喜欢?” 明湛道:“草民躬耕乡下,地方混乱腌臜。玉佩贵重易碎。万一磕磕碰碰了,财物损失在其次,亵渎了皇上赏赐的美玉,那就是草民罪该万死了。” 明湛又道:“乡下人,是很少戴玉的……请皇上明察。” 顺武帝那语气,就跟被兜头泼了杯凉水似的:“你这么说,倒是你有道理了。那你说要什么?难不成想要金子银子之类的俗气东西?” 不料,明湛扬起嘴角,微笑起来? 第335章 金银俗气?一点儿不俗 顺武帝明白了,不可思议地睁圆了眼睛,满眼失望:“没想到,明湛你这么勇武,竟也是满目黄白之物啊?” 明湛道:“皇上雅言,草民听得不是很懂。不过……金子银子,可以让草民的家人吃饱穿暖。” “……”顺武帝瞳孔骤然紧缩! 但是,也说不出话来了! 吃饱穿暖! 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说百姓这个愿望不对! 秦琴拼命压着嘴角忍着笑,把嘴角都给压疼了,心里冲着明湛疯狂比赞。做得好啊明湛……那玉佩不能吃不能穿的,还不能变卖,不小心搞丢了还得被问罪,收了它就是收了个祖宗。 她是相信,明湛说的什么也不想要,是真的,就是怕皇帝不接地气,赏赐下玉佩瓷器这类东西呗。现在顺武帝提到金子银子,明湛说的想要,也是真的。 因为,金银可以花啊! 可以毫无忌惮的花钱了啊! 落得个实惠啊! 真的,秦琴活了两辈子,就没见过比明湛情商更高的人了…… 比起那个只会靠睡富婆和女官儿上位的前搭档,秦琴觉得自己那会儿对他动了情,真的是猪油蒙了眼,狗屎糊了心。 算了,上辈子的事情,由得它过去吧。现在秦琴索性彻底放轻松,安心看明湛和顺武帝对线。 她对自己的队友,就是这么有信心! 顺武帝几乎是梗着脖子的点头:“好一句吃饱穿暖,好,好,好!倒是朕在宫里太久,不够体察民情了。这一趟南下,真真儿的是见识良多,收获极大啊!” “明湛,你说的话很有道理,那朕就赐你一个吃饱穿暖。崔长浩,赐明湛白银万两,黄金三千,布匹一百。去吧!” 明湛不失时机地补充:“皇上,布匹的话,要细棉布即可,绫罗绸缎,可免则免……” 顺武帝:“……” 皇帝乐了,又笑出了声:“哈哈哈哈,你倒是会给朕省钱!好好好,细棉布就细棉布,各种颜色都有。这就去领赏吧!” …… 从格致书斋出来,两顶小软轿早就等候在门外。 夫妇二人对望一眼,不声不响地上了轿子。 秦琴感觉,她和明湛越来越有默契了。其实大家都有满肚子的话要跟对方说,但全都忍住了——都知道格致书斋,不是说话的地方。 回到屋里,让穗香打了两盆热水来,把酸胀不已的双腿泡了进去。秦琴屏退了左右,让穗香关上门,夫妇相对泡脚,她才开口:“阿湛,你刚才真棒。你这是故意的吧?我看到皇上那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的,可算是被你拿捏住了。” 明湛勾起唇角:“你不害怕?” “这不是有你在,我怕个啥。”秦琴很自然地丢出这么一句,却是看到明湛眼神倏尔变得深邃了,和平时不一样了似的,让她心底也是蓦的漏了一下下似的,不由得转过了脸去。 不就是拍个彩虹屁嘛,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明湛声调低沉,带了些许嘶哑:“怎么有我在就不怕了呢?” 秦琴说:“因为你聪明,脑子转得快啊。真的,脑瓜子灵光这种事儿,真的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有些人含着金钥匙出生,可就是笨得跟猪一样。你就不同了,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把泡在热水里的脚丫子活动活动,搅拨起阵阵涟漪,明湛垂着眼睛说:“你这是夸我吗?” 秦琴:“……废话。” 明湛道:“呵。” 秦琴主动凑近了些,抬起眼睛,从下往他的脸上瞧:“怎么啦,不高兴?” 明湛扭开了脸:“还好。” 秦琴说:“你不要这样子嘛,你满脸都写着不高兴呢……怎么有这样的怪人啊,我说你聪明,你还不高兴了?” “……”明湛叹了口气,“看来你是真的自己都忘记了啊。你以前,就老夸李壹珩聪明来着。” 秦琴:“……” 那是原身的事儿,怪她咯? 她是真的毫无印象啊。 弄清楚原因,反而好办。 大大咧咧的一笑,不当回事地挥挥手:“对呀,从前我什么都不懂,以为认得几个字就算聪明了。但人是会长进的嘛,现在我觉得,他那只能叫小聪明。随机应变,目光高远,走一步想十步的,那才叫真聪明。就跟你这样似的……” 明湛的神情,柔和了些。 秦琴道:“好啦。不要去扯那些扫兴的了。今天我们应该高兴啊,拿了这么多赏赐,哎呦,那可都是白给的呀。你还真的说对了,皇上喜欢那对大蟒的皮。” 明湛看着她贼兮兮的样子,本来心里被勾起的一点介怀,早就消散了。 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把面罩拿下来吧。戴着面罩烫脚,也不怕汗捂着了闷出面疱疹来。” 原来秦琴早就养成了习惯,玄织面罩不离脸,对人就说自己脸上有疤,对人大不敬。时间一长,所有人都习惯了,就连顺武帝那边,也觉得理所当然。 听到明湛一说,她自己才醒悟过来,一边拿下面罩,一边说:“我说呢,怎么脸上那么热,我都忘了……” 取下黑黢黢的柔软玄织面罩,露出被热水熏蒸得红扑扑的脸蛋来,红唇艳丽无匹,杏眼勾魂夺魄。 男人的目光,一下子就移不开了。 “你这样看着我干嘛?”秦琴不解地问,眼神极其茫然。 明湛移开了眼睛,说:“没什么。就是……” “就是觉得你挺好看的。” 秦琴一下子双手捧脸,开心起来:“真的吗?好开心!我哪里好看了?” 明湛也忍不住被她逗笑了:“别谦虚啊。刚才你夸我,我不也没谦虚么?” “你觉得我的眼睛好看,还是鼻子好看,还是嘴巴好看?” 明湛:“……” 笑容逐渐僵硬。 原来她是字面意义上的问哪里好看啊。 问得这么直白。 但一点儿都不惹人讨厌…… 明湛说:“眼睛鼻子嘴巴,都好看。” 秦琴捂脸捂更紧了,把眼睛鼻子埋进巴掌里:“哈……让我自恋一下!我也知道自己长得好看!” 逗得明湛直笑。 …… 王诚刚下了差之后,瞅空跑来小院里坐了一坐。他消息很灵通,格致书房里发生的事,全都知道了,坐下来就恭喜明湛:“阿湛,做得漂亮啊。皇上对你印象极佳。你们这一家子,怕是从此就要飞黄腾达咯!” 第336章 给皇上留下深刻印象 秦琴又是笑,又是作势捂王诚刚的嘴:“王公公,你要死了!没准的事儿乱嚷嚷,也不怕掉脑袋!” 自从救了王诚刚的命之后,那交情是完全不一样了的。 王诚刚摇头晃脑道:“嘿,关起门来说话,又怕什么。” 秦琴坏笑道:“公公你消息灵通,是不是收到什么风声了哇?” 王诚刚却是吊起来卖了,只是喝茶,顾左右言他:“那我可没这样说过……” “哎呀,公公,你肯定知道的啦。”秦琴道,“今儿就连皇上也说,他自由安排了。想来一定是安排好了的,皇上又不是我们乡下人,看到日头升起才脑门儿一拍的想干啥就干啥。人九五之尊,每天吃什么用什么做什么,都得一百几十号人安排得妥妥当当的……那肯定是有数儿的了。” “既然都有了数的事,还能逃得过您的耳目不成?” 她话糙理不糙,拍马屁拍在暗处,把王诚刚哄得眉开眼笑的,浑身骨头都轻了几两。挺了挺胸脯,说,“行吧行吧……不过,出了这个门,我就不承认是我说过的了哈。说是要给阿湛一个奉训大夫,领从五品俸禄。你呢,我就不清楚了。” 秦琴一听,就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知道一个就好了。王公公,我就知道问你准没错。” 王诚刚笑着道:“嘿,这有什么。我这两日都是跟着皇上进进出出的,反正我听说了,你们二位如今,算是给皇上留下深刻印象了。说不准,日后我们还会有相见的机会。” 这话咂摸起来,又是有一番别的感想了…… 王诚刚意味深长道:“反正啊,这几天都打醒精神吧。我想,皇上应该还会想要见你两个。” …… “从前看刘姥姥进大观园,看得热闹新鲜。没想到如今我自己成了刘姥姥。”秦琴在空间里拿出护肤品,一边涂抹,一边小声嘀咕。 天晴日朗,顺武帝视察了民情之后,与民同乐,在行宫的万椰园中设百姓宴,大宴平民。一大早的,这些中选的幸运儿就被集中在万椰园外,济济一堂。 秦琴看到了很久不见的沙坛三杰,“卫大掌!大造,小造!哎哟,你们白了好多啊!” 一段日子没见,卫家栋和卫大造卫小造都白胖了许多。 卫家栋笑道:“那条桥竣工之后,我们就回老家了,好吃好喝的养着,不用日晒雨淋,就都白了。今天大造还抱怨,才出来几天,新做的裤子又不合身了呢。” 卫大造涨红脸,咬牙切齿道:“哥,你就别漏我老底了行不行!” 哈哈大笑中,崔长浩带着王诚刚并几个有脸面的公公,快步走来:“圣旨到!秦琴接旨!明湛接旨!沙坛村卫家栋接旨!” 所有人目光“刷”的扭到过来,聚焦在他们身上! 秦琴眉头一扬:怎么还她名字打头了? 容不及她多想,动作已行云流水一般,三跪九磕,声音清朗:“民妇秦琴在此!” “草民明湛在此!” “草民卫家栋在此!” 圣旨只有一道,话很短,内容极其简短,极其重要:“靠海村女户秦琴修桥有功,封长劼县君,?300石。明湛行止有度,文采大方,武训骄人,封奉训大夫,从文散阶,领从五品俸禄。沙坛村人氏卫家栋,修桥有功,封工部营山所所副,月内携家眷往京畿赴任。钦此!” 就好像滚油锅里被扔进一块冰,全场哗然! 一时之间,有人羡慕,有人嫉妒,说什么都有:“怎么突然敕封了。” “卧槽还有这一着……他们干了啥啊?文兰河那条八通桥是他们修的?” “不就是修桥嘛,我上我也行啊。我们家养着好多工匠呢,我们家还有石场、木厂……早知道我去揭了那个皇榜了!” “啧啧,有早知,没乞儿,你就酸吧!” “他们就是走了狗屎运……” “羡慕死我了,那女人年纪这么大了,竟然能封县君。他们家不知道有没有小孩,说了亲没有……” “那男的我认得啊,就我们隔壁村的。听说他只是个赘婿,呵呵,笑死我了,赘婿也能得封诰,皇上知道吗?” “你别说,那赘婿长得真好看。哎哟,他们看过来了……” 群情汹涌中,三人拜谢了皇恩,领了圣旨。 崔长浩微笑道:“三位大喜。” “谢谢崔公公。”秦琴手心汗津津的,捏了个荷包。按规矩,她是要答谢传旨公公的。但现在所有人都看着她,人多眼杂,她反而不好光明正大的把荷包送过去了。 王诚刚在崔长浩身后,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会帮忙打点。 秦琴才放了心。 崔长浩道:“吉时已到,请各位进万椰园领用御宴吧。” 很是自然而然地,秦琴三个刚领了封赏的新晋贵人,成了打头的。那精铁铸造的高大院门,朝着两边徐徐打开,万椰园,以最盛大奢华的姿态,迎接着他们。 啊不对,迎接着皇帝。 蓝天绿草,椰树流云,雪白的帐篷下,百八十张单人单桌的桌子摆得横平竖直的,在宫女们的指引下,赴宴者席地而坐。秦琴因此和明湛分开了,她一落座,看到已备了解渴的茶水,充饥的四色小点心,醒胃的水果蜜饯,各色各样,甚为合意,不禁笑弯了眼睛。 正在开心地品尝爽口起酥的小点心,一声悠扬的跟唱歌似的:“皇上驾到——” 锣鼓喧天,震雷响;威势十足,天威赫。 所有人顿时站起来,肃立桌边,垂首恭候。 顺武帝一身玄衣红纹日月星辰十二吉服,头戴珍珠冠冕,腰挎三尺长剑,昂首阔步,来到正中的宝座前。 他正当盛年,面容冷峻威严,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精光四射。加上身材高大,举止气势迫人,居中一坐。 赴宴诸人,齐刷刷地三跪九磕,山呼“吾皇万岁”! 今天的顺武帝,可没有昨晚在格致书房时那么亲切近人了,神情严肃,说了一番不痛不痒的官样文章。听得秦琴直打瞌睡,垂着脑袋正要开始鸡啄米,忽然看到顺武帝举杯,她赶紧跟着大家一起举杯。 第337章 血溅万椰园 顺武帝举杯沾了沾嘴唇,随即放下了杯子,宴席就正式开始了。 菜是一道一道上的,吃不完,也不怎么吃得饱。 秦琴看到有特色的,就偷偷放进空间里去。 她自己也从空间里拿出合口味的酱油,偷偷加在不合口味的菜里,这样勉强能入口。 这么自己玩来玩去的,渐渐不亦乐乎。 甚至觉得很有趣。 原本冗长的宴会过程,不知不觉的就过去了。之后又有歌舞助兴,这些歌舞都是从宫里带来的歌姬舞姬,外面看不到的,果然个个精妙,秦琴一女人也看得忍不住抚掌叫好。就更别提左右几个大男人公子哥儿,看得直了眼珠子了…… 正看得入神,飞来一个纸团儿,打在她头上,秦琴接过来展开一看,是明湛用炭笔划拉的:“看看皇上身边。” 抬眼一看,陪伴在顺武帝身边的,是个穿一身素净衣服,小白花味道扑面而来的年轻女人。 秦琴:“??” 阿湛,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那么八卦了…… 左右寻觅明湛身影,发现明湛的桌子在她左后方。秦琴扭脸对着明湛一个坏笑,明湛朝着顺武帝又努了努嘴。 喂,老盯着人家皇上新收的美人看,不礼貌啊。 可……明湛示意的,似乎是另一边? 秦琴又看,看到了,是筱箮郡主。她正一脸气鼓鼓的盯着跟顺武帝言笑晏晏的美人,很是愤恨不平的模样。 这可就奇怪了。 皇帝舅舅宠爱美女,跟一个外甥女有什么关系? 明湛看到秦琴傻呵呵的样子,忍不住又一个纸团扔了过来,这回秦琴接住了,低头一看,明湛写着:“当今皇后乃长公主所择。” 原来如此,皇后没有跟来,筱箮郡主就是皇后放在顺武帝身边的耳报神。 顺武帝在民间收了一个新宠带回宫,筱箮自然百般看不上。 倒是有趣…… 筱箮郡主突然看了明湛一眼,那一眼非常不明显,要不是秦琴提早知道了明湛的位置,她就发现不了了。秦琴心里打了个突,“她这是想要干嘛?” 屋顶之上传来巨响,漫天灰尘扬处,一团灰扑扑的人影冲着顺武帝而去。 “有刺客!” “有刺客!!” 尖叫声中,血光起,那人拿着一柄短刀朝着顺武帝刺过去。顺武帝身后的王诚刚飞身扑出来,用身子挡在顺武帝跟前。秦琴眼看着那人的刀子没入了王诚刚肩上,侍卫们拔出武器,一拥而上! 万椰园中,顿时一片混乱! 那人一击失手,反应极快,撤掉了短刀,向上高高跃起,想要从他之前扑下来的破洞里逃走。与此同时,破空之声尖锐响起,几支羽箭朝着顺武帝飞去。 这时扑出来的,是明湛! 手中的腰带成了他的武器,一展一卷,那些趋势凌厉的羽箭被卷进了腰带里,全都落地上。蛰伏在椰子树上的弓箭手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把那刺客射成了刺猬。鲜血到处乱飞,吓得筱箮郡主尖叫不已。御前指挥使君隆领着大批人马一拥而入,迅速控制住了场面。 “都别动!” “不许乱叫乱跑!” 有个参宴的公子哥儿吓得失心疯,抱着头乱冲,对君隆的吆喝浑然不觉,甚至还对着君隆笔直的冲过来。君隆一瞪眼,旁边两个侍卫拔出刀,把那公子哥捅了个透心凉。眼瞅着那公子哥软倒在血泊里,那些被吓得小鸡似的到处乱跑的人们一个个跪在地上哆嗦起来,却是再不敢乱动。 在这么多匍匐在地的人里,有两个站立着的,就格外显眼。 一个是手里还提着腰带的明湛,黝黑的镔铁劲箭七零八落地散在他脚边,海风猎猎,吹动他身上宽松的长衫,湛蓝的布料流光溢彩,添上说不出的威仪。 另一个就是秦琴了,除了一开始被吓一跳之外,她看到了刺客被当场格杀,就知道事情不会被闹大。迅速淡定下来,索性看戏,甚至脑子里开始复盘到底哪里出了纰漏,能够让刺客潜伏…… 外表看起来就,淡定无比。 筱箮原本软倒在地上,此刻在地上爬回座椅,指着秦琴大喊:“她那么冷静,一定跟刺客有关,抓住她!” 秦琴:“??” 君隆顿时就跟闻到血腥味的野狗似的,把刀杀过来,幸亏筱箮又喊:“抓活的!” 君隆把刀子一扔,冲过来对着秦琴脸就是一耳光。秦琴被打蒙了,明湛从后面欺至君隆身畔,五指张开成爪,直扣君隆肩膀。眼瞅着君隆就要被明湛抓得肩关节粉碎,顺武帝大喝:“住手!” 他吹起胡子,瞪了一眼筱箮:“秦氏乃是明湛的结发妻子,女中豪杰,朕今天才亲封的县君。你胡闹什么!” 筱箮脸色一变。 君隆硬生生来了个悬崖勒马,停在原地,也是神情尴尬。 明湛把秦琴拉到身边,摸了摸她脸:“疼么?” 仿佛刚才那个神威凛凛的人不存在。 看到这副情景,筱箮的眼底,闪过一阵惊讶错愕,以及,不忿。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感觉,随即就是发麻……秦琴的半张脸其实没了知觉,为了不让明湛担心,也为了不激化矛盾,她强忍着不舒服摇了摇头:“还行。” 面罩被打落下来,露出她事先用画笔在脸上画了的假疤痕。现在脸肿了,浮起好几个清晰的手指印。 明湛紧紧扣着她的手,抿着唇,把她拉到自己身后,沉默着。 这沉默,叫人压迫感十足。 君隆往后连退了好几步,面子上着实过不去,沉着脸,僵在原地。 顺武帝道:“明湛,秦氏,过来朕这里!” 明湛就拉着秦琴,越过匍匐在地上的人群,从君隆等人面前经过,最后在筱箮郡主面前走了过去,跪倒在顺武帝跟前。由始至终,筱箮郡主的视线都没有离开过明湛,那眼神光芒微妙,难以言述。 顺武帝道:“明湛,筱箮郡主年纪小,对朕一片关切,引起了误会。你不要见怪。” 明湛垂着眼,盯着地面,一身杀气,渐渐地收敛了回去。 第338章 六品督查院经历 地上血污凌乱,身后,宫女太监们正在把赴宴者驱赶到两边去盘问搜身,原本歌舞升平的万椰园里,乱糟糟的。救驾有功的王诚刚被抬下去了,秦琴知道,现在摆在他们面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原谅…… 没办法,谁让对方是皇帝呢。 别说皇帝、郡主,就算是君隆,都不是他们两个能惹得起的。 该苟就苟,没啥。 她就怕,怕明湛突然之间脑子抽了,来一番傲骨铮铮…… 闭着眼睛暗暗祈祷:“认个怂吧,认个怂……” 明湛道:“草民明白。不敢见怪。幸亏皇上及时发话,不然,草民妻子怕是性命不保。谢皇上救命之恩。” 秦琴:“……666.” 顺武帝眼睛微微一眯,扬起脸来,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极浅弧度:“呵呵,真会说话。朕就知道,你是个可造之材——你武功不错啊。这些镔铁利箭,都是反贼专门定制的,为的是从更远的地方发射,可以一箭要了朕的老命。如果刚才不是你……朕,怕是性命难保。” 明湛垂眸看地,嘴上谦逊无比:“皇上洪福在天,不过是草民侥幸罢了!” “不对!”顺武帝突然严厉起来,语气沉稳不善。 明湛不吭声了,筱箮郡主一惊,坐直了身子。 眼底闪过一抹和年龄不相称的狡黠光芒,顺武帝说:“明湛,你如今已是朕下旨敕封过的奉训大夫了。怎么还自称‘草民’?你这称呼习惯啊,要改改,最好趁这两天大伙儿都在,你去找演礼官好生请教下,学几天礼仪。” 说到后面,他自己也绷不住了,哈哈哈大笑。 笑了几声之后,眼角才有了真正的欣悦放松。 大家也跟着笑了起来。明湛莞尔道:“草……臣愚钝,谢皇上提点。” 顺武帝捋须沉吟:“不过,你如今又立了大功了,还是救了朕一命的大功。而且,时金川那家伙没有跟我说实话,他只说你办事得力,可没说过你也擅武功。让你当个文散阶的奉训大夫,倒是有些屈才……” 眼珠子咕噜咕噜,一阵的沉吟:“可这会儿圣旨才领呢……你们是宴席之前才领的圣旨,对吧?” 明湛、秦琴异口同声:“是。” “那就这样,你先领着奉训大夫的俸禄。再去督查院领个经历之职,就这么先干着吧,以后等你再有了资历和实绩了,朕自然不会亏待你。” 奉训大夫是散阶,有待遇而无实权。 督查院经历虽然只是个六品官,督查院的前身,却是大名鼎鼎的“御史台”,主管官员监察、弹劾和建议,是和刑部、大理寺齐名的“三法司”之一,官职低微而权力极大。 秦琴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看到明湛脸色变得凝重,也知道顺武帝给了一个要紧的职位给他。筱箮郡主在旁边开心得跳了起来:“太好了,皇帝舅舅苦吏治好久了。这会儿得了个文武双全的能干人,果然高手在民间。恭喜皇帝舅舅!” 顺武帝表面上嗔怪,实际上眉梢眼角掩不住的高兴,“小丫头,就你话多。” 外面安静了,那些人搜身过后,没有发现异常的,就都放走了。惊喜变成惊吓,这一天也不知道会让多少人做噩梦。 等到闲杂人等疏散得差不多了,崔长浩才上前道:“皇上,此地龌龊腌臜,请回寝宫安歇吧。” 顺武帝挥挥手,让明湛和秦琴退下。 才出了万椰园,看到卫家栋带着俩小兄弟等在半路上。原来他们是特意磨蹭着落在后面,等明湛和秦琴的。看到秦琴肿胀发亮的脸,卫小造气愤道:“好过分,那个郡主是不是故意的?” 话音未落,秦琴一个眼刀飞过去:“搁这儿乱说话,你不要命了!” 也不是无知少年了,卫小造闭了嘴。 脸色沉郁,卫家栋道:“人都没事就好了。大姐,阿湛,你们住哪儿?我们送你们回去。” 秦琴摇了摇头,说:“谢谢兄弟……不过,你看看这边的守卫,一队队的往外跑……这会儿刚结束一件大事,肯定会守备森严盘问也很多的。我们一伙人结伴走,平白无故招人显眼,还是先分头回去比较好。我们住在行宫外围第四坊水井西边的小院里。等晚些时候,我们再找时间聚。” 满脸恍然大悟地,卫家栋一拍大腿:“嗨,瞧我这脑子。我就说了,我拍马都赶不上我们秦大姐的心思缜密!大姐说得是,那我们一块儿走,走到路口就分头行动。” 在这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行宫内,惊魂才定,有几个可靠的人说话,那是很放松的。秦琴忍不住笑了,一笑,扯动了红肿的脸颊,疼得她直抽凉气。 …… 等到了水井路口,远远地,看到早就等在自家院子门口,徘徊不去的娇俏身影。明湛递了个暧昧眼神给秦琴:“秦仙姑,你这乌鸦嘴,开口中。” 秦琴撅了撅嘴巴,可没觉得明湛的笑话好笑:“怪我咯?人家很明显,是看上了你啊。” 她揉了揉眉心,很烦恼。 真是人在街上走,锅从天上来。 什么给俸禄,给职位,这这那那……都活了两辈子,见过大风浪的人了,秦琴心里雪亮,明湛有功劳,可顺武帝给得也太多了些。这后面,自然有人推波助澜。 做梦没想到,自己会招惹上这种事…… 脑子里想着事情,看向明湛的眼神渐渐不善。明湛被她看得毛毛的,扬起眉毛:“你怪我咯?” 男人眼神坦然诚挚,秦琴就跟被针戳了的皮球似的,泄了气:“也不能怪你。哎,我这么讲道理的人,怎么能怪你呢……” 明湛:“……” 尽管夫妇二人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可筱箮还是一眼看到了明湛。她站在原地,不躲不闪的。千金之尊,不能不理,更不可冲撞。 明湛和秦琴也就上前去叩拜,山呼千岁。 筱箮笑眯眯地道:“明湛,原来你是真有几分本事的。恭喜你呀——我皇帝舅舅,很看中你呢!” 明湛不卑不亢的道:“谢皇上隆恩。” 筱箮说:“没想到你已经成亲了呀——我以为你这么凶巴巴的,没有女人敢嫁给你来着。” 第339章 回郡主,下官已婚 明湛垂眸,身形板正,语气恭谨:“回郡主,下官不止已成婚,且已育有二子一女。儿孙绕膝,甚为享受这天伦之乐。” “噗嗤”笑出了声,筱箮似乎对他刻意卖老的话,只当成了个笑话来听,她来到明湛跟前,手里的宫扇伸到他下巴上,轻轻一抬,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你!” 明湛只得抬起了头,阳光直照在他的脸上,筱箮郡主琉璃色的眸子里,尽是他那完美无俦的面孔。 她身后的宫女姑姑,低声咳嗽了一声。 “哼。”筱箮郡主恋恋不舍地收回了宫扇,“骗谁呢,等着抱孙子?脸上连皱纹都不长一根,就等着抱孙子了?” 明湛的脸,就跟铁铸似的,纹风不动。 筱箮郡主道:“无聊……本宫要回去了!” 把宫扇一收,随手丢下两个荷包:“恭喜明大人高升,这是本宫赏你的、贺礼!” 从地上拾起荷包,明湛无言拜别。秦琴看着那画面,心头发麻,脑子里嗡嗡回转的,就一个念头:“麻烦了……麻烦了麻烦了麻烦了!” 富婆的诱惑! 咋整? 明湛顶不顶得住啊? 啊?? 心里突突乱跳,脑子里刻画了一百几十种可能性。秦琴一言不发,强装镇定地,和拾起荷包同样喜怒不形于色的明湛回屋。 前脚回到小院里,后脚时金川和冯晓,一前一后的来了。 时金川来恭喜明湛,冯晓来恭喜秦琴,这俩在门口碰一块,索性一起进来。坐下之后,看到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荷包,两人都差点儿摔了手中茶杯。 事情眼看发酵成了孕八月女人的肚子——遮不住了。 时金川道:“筱箮郡主今年十八岁,说是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可她挑挑拣拣的,总没有个合适的人。没想到口味竟然……这么重?阿湛,这是看上了你啊。” “我就说,为什么皇上给了你个奉训大夫,又立刻让你去督查院……那是为了让你有个好身份,将来好当郡马?” 冯晓的视线,却是落在秦琴身上:“那你可危险了。” 秦琴索性苦笑。 冯晓眼睛看着前方,不点名,不着痕迹地说:“在前朝……前朝的前朝……有过这样的先例。皇上最宠爱的公主,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那丈夫夫妻感情好,也生育了儿女,原本是岁月静好的过着日子。公主非君不嫁,于是皇上就杀了那个无辜的妻子儿女,封了男人做大官,赐婚与他。” “残酷的事实面前,男人似乎是接受了。和公主做了夫妻,对公主也是体贴和顺。然而后来,当皇后太子谋逆败露,帝后离心,公主也因此受牵连的时候。那位驸马爷第一个站在了皇上跟前,清君侧,诛灭太子与皇后……拥立了新的储君。” 虽然跟自己无关,秦琴脑子里闪现出的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面,还是把自己吓得一背脊冷汗,她咬着嘴唇问:“那,后来呢?” “事后,再无人知道那位驸马爷的下落。仅在一些不上台面的野史杂书中,记录了只言片语。”冯晓道,“我家里有长辈掌管文渊阁,所以从小看的杂书多了些。对这段典故略知一二……从此就知晓了,不但红颜祸水,男人也有可能会……误国。” 一边说,一边似笑非笑地看了明湛一眼。 秦琴汗哒哒:男人误国?这…… 也跟着瞅了一眼明湛,看到他那脸。他的脸放在现代,也不算是流行的雌雄莫辨奶狗脸,而是传统的俊朗型。永远微微上勾的唇,其薄如纸,其色如绯。锋锐的小剑眉,长长圆圆的眼睛,时而深邃如潭时而澄澈如镜。都是千年打滚的狐狸,秦琴很清楚地知道,这男人城府多深,所以很多时候,她索性懒得揣摩他的心思。 这样的男人,能吸引到十七八岁情窦初开,一直娇养的筱箮郡主,也毫不奇怪。 明湛微微摇了摇头,说:“这么说的话就是坑我了。” 时金川叹了口气,说:“我也希望我们想多了。明兄,你能够入朝为官,我不知道多高兴。从此以后我是多了一大助力。好男儿志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屈从在女人石榴裙下,那该多憋屈。” 冯晓也是一脸赞同,连声称是。 时金川又说:“你知道为什么圣旨上对封赏你的原因语焉不详的么?其实,多少跟我们做的事有关。膏火案涉及万千士子,琼州,不过冰山一角。皇上还想要往细里查……要紧事,闭嘴做。你懂的。” 明湛道:“了然。” “这一趟回去,我应该也会到督查院。以后,你我既然是上下峰,又是搭档。”时金川沉吟着道,“你应该不会常驻京中。进京报到之后,就领差回广梧琼郡,就地巡检。” 秦琴心念一动,不禁微笑起来。时金川看在眼里,不禁捋须微笑:“怎么?弟妹不想进京城?” 当然不想去了。 现在还不是时机…… 秦琴假装羞涩,低下头道:“时大人说的,正是我担心的……如果不用背井离乡的,那就最好了。” 时金川呵呵一笑:“没想到你在修桥铺路时那么活泼霸气的一个大掌,如今倒是害羞了?还是说害怕?” “都有啦……”秦琴故作娇嗔,猛女撒娇。时金川就更乐了,“这你得跟你老乡云锦学一学了。她回复了真千金的身份后,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礼数周全,竟然比那认错了还养在身边的养女要更好十倍。” 秦琴呵呵干笑:“这人比人,不能比。” 她又不认识什么苏云锦,干嘛时金川来拿人出来做例子? 这时,钢铁直的时金川目光转向了冯晓,他很好奇冯晓为什么会特意来跟秦琴道贺,“冯大人一向眼光高,怎地却纡尊降贵,来到此间?” 冯晓微微一笑,说:“时大人不也一样?” 时金川道:“我和明兄,为了查膏火钱亏空,绕了琼州一圈,风餐露宿,遇险无数。那是铁打的交情了。” 第340章 长劼县君 冯晓道:“秦大掌以女流之身,献草图,荐英才,统筹策划,修桥铺路。让八通桥得以顺利完工,上可使龙颜大悦,下可造福黎民。如今得圣恩栉沐,封诰加身,难道就不值得我专门走一趟来祝贺?” 一片赞美之词,让秦琴很尴尬,低了头道:“你们坐。我去那边看看奶奶。” 放下茶杯就走了。 到了西厢房,满床铺着布料,秦四奶奶带着老花眼镜,在打版准备裁衣。秦琴大吃一惊:“好家伙,奶奶,你这是把裁缝铺子开这儿来了?” 秦四奶奶道:“这是新上任的邹知府家夫人的。那位夫人年岁大,五十了。听说林冯氏还天天撺掇她穿白兰花的样式,她怪不自在的。那日不知怎的,来了我这儿,看到了我这匹喜上眉梢的料子就喜欢,拜托我这几日给她赶一套出来。过几天参加慧美人的小宴。” 慧美人,就是顺武帝在湖广郡民间带回的那名女子。 不笑的时候很冷艳,笑起来很妩媚,据说性格还狡黠明慧,因此得名。 秦琴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在顺武帝遇刺,王诚刚挡刀的时候,是慧美人拉了顺武帝一把。才让出了足够的空隙,让刺客万箭穿心而死。这份机巧应变能力,确实难得。 后来筱箮乱七八糟的,慧美人则完全没有存在感…… 是刻意的。 她微微点头,思忖着说:“今天皇上遇刺,那小宴……还继续么?” 秦四奶奶却不知道万椰园中出了事,一怔。秦琴拍了拍她手,说:“没事,和我们没关系。如果知府夫人没有来叫停,你就照做好了。” 停了一停,道:“不过……忙归忙,要注意身体。不要累着了哦。” 秦四奶奶点头道:“我知道。所以这几日我已经推了好些人了。有几次在水井旁边遇到林冯氏,看我就跟看仇人似的。” “你小心点那人。”秦琴一下子警惕起来,“别往外面去,更不要到水井旁、墙根下这些危险的地方。有些什么事,就叫穗香、茗香做好了。” 她这么一说,秦四奶奶也回过神来了,连连点头:“我晓得了,我晓得的!”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秦琴就看到秦四奶奶拿着两条帕子两个荷包,全都是新做好的,去讨好穗香和茗香? “两位姑娘,老婆子这些天不懂规矩。千万不要见怪……哈哈哈。” 秦琴都要傻眼了,看着穗香和茗香也接过了东西,客气笑着跟秦四奶奶道谢。秦琴跟在秦四奶奶身后,回到了屋子里,坐下。 “奶奶,用不着那么刻意的去讨好她们的。”她又好气又好笑,奶奶还是善良啊。还有原来这几天奶奶都不要穗香茗香端茶送水的,全都是自己亲力亲为,原来是因为不好意思使唤人啊? 秦四奶奶说:“哪里就叫讨好呢,人家伺候我们,我们又不给工钱。哪儿就好意思叫人白干活。” 秦琴说:“她们是宫女,皇上掏的工钱。你要送东西笼络一下,也可以。可千万别太过卑微了,不然,就会被人骑头上欺负的。” 秦四奶奶这才又懂了,咧着嘴不安地笑:“那,我是不是可以让她们来给我捶捶腰?这些天整天低着头干活,我腰都直不起来了……” “什么?你这么多活儿,一直一个人在干?”秦琴越发震惊,忙把穗香茗香叫过来,嘱咐道,“赶紧给奶奶捶捶腿。” 这边正忙乱着,门口又来人了,“皇上宣——奉议大夫明湛,长劼县君见驾!” 秦琴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长劼县君说的是自己。 她回屋子里换衣服,选衣服的时候,穗香捧着林冯氏之前做的,惋惜道:“真可惜,这针线精细漂亮。宫里地位一般的女官采女,都没能穿这么好的衣服。更没有这么好的料子。” 秦琴微微一笑,说:“你喜欢么?” 穗香点点头,秦琴就说:“那就赏你了。” 这可是全新没穿过的响云纱料子,自己看到心里膈应可惜,倒不如做了顺水人情。穗香大喜,不敢相信的看着秦琴,吞吞吐吐道:“真,真的么?夫人,你我萍水相逢……” 说句耿直的,她们不过都是三等宫女,随驾而来,到时候也要跟着皇帝回宫的,可能一辈子见不着了。这套衣服,只是花样不合秦琴心意,实际上做工很好,料子也很名贵,很值钱的。 秦琴挥了挥手,道:“反正我也不喜欢。白守着霉坏了,岂不是更可惜。就赏给你好了。” 穗香这才欢欢喜喜的收了,另外翻了秦四奶奶做的可心衣裳给秦琴换上。 …… 跟着传旨的人,仍旧来到格致书斋,不过,守卫森严了好多,院子里两棵大香樟被砍掉了,树桩子白乎乎的暴露在阳光下,满院子的樟脑味儿。院子外面的树也砍了,剩下两棵风水树不能看,秦琴可以清楚看到树上蛰伏的暗卫那绿色的袍角。 崔长浩仍来到石阶前接他们,脸色却臭臭的,“怎么来那么慢?” 带着他们来的那太监说:“回公公,已是最快的了……” “哼!”崔长浩瞪了秦琴和明湛一眼,就在秦琴以为他要生气的时候,他又笑了,“得了圣宠,更要珍惜呐。” 秦琴半懂不懂的,恭敬地应了。崔长浩也没说什么,就带着她们进去了。 一进门,看到吊着胳膊伺候在顺武帝旁边,已换了一身跟崔长浩一样款式大总管服的王诚刚,秦琴就明白刚才崔长浩那古怪表现原因何在了。 王诚刚这一刀子,没有白挨啊…… 直接就跟崔长浩平起平坐了。 秦琴为王诚刚感到高兴,脚步也轻快了些。 顺武帝看起来心情很好,说:“平身吧。你们以后也是官身的人了,站着和我说话就好。闹得我老低着头,脖子也怪酸的!” 秦琴和明湛谢了恩,站起身来。 顺武帝道:“昨天真的是好凶险。不过……事情也都处理完了。哼,真没想到啊,在湖广郡铲掉的那个邪教,余孽居然能追到琼州来!” 他说着说着,杀气腾腾的。秦琴如坠云雾中,只是听着。他们这么乖顺,顺武帝更满意了,垂眼看着他们,说:“秦氏,你和明湛,都是好样的。” 第341章 皇帝保媒 啊,皇上,你昨儿已经这么夸我了。 就有什么话,赶紧直接说吧。 秦琴她,已经看到了在屏风后面露出那一抹水红裙角了…… 终于,顺武帝还是开口了,他说:“有件事……朕觉得需要亲自跟你解释一下。因之前封诰的时候是散阶无职。但现在不一样了,七品芝麻也是官,要实实在在做事了。督查院那地方,除了留在京畿的人之外,各地也需要外放巡检……明湛以后,多半也是要到处跑的。你是妻子,要多担待。” 也是秦琴他们都是平头老百姓直接擢升起来的,又救驾从龙有功,顺武帝破例跟他们说这番话。 秦琴应是。 顺武帝道:“在朝廷做事,不可无膀臂根基……特别是在督查院,监督各路官员,查各路廉政。时金川跟朕说过,明湛能力极佳,可惜无助力。秦氏,朕这么说,道理你可懂?” 秦琴还真愣住了,她当然懂,关键是怎么回答? 打量着顺武帝的脸色,秦琴道:“皇上,你可以不砍我脑袋吗?” 愣住的人,成了顺武帝。他纳闷道:“朕为什么要砍你脑袋?” 秦琴说:“我的意思是,我照实说我懂你意思,而且还把你意思直接说出来的话,你能不能别砍我脑袋?” 顺武帝说:“当然不会砍你脑袋。朕昨天才封了你做县君,如今就砍你脑袋,朕是那种儿戏的人么?” 秦琴这才露出放松笑容,说:“那好。我懂皇上道理的……男人在朝廷上,所靠者,不过是家族之力,同门之力,妻族之力嘛。很明显,阿湛是既没有家族之力,也没有同门之力的。所以,皇上想要赐给阿湛一个能助他一臂之力的妻子。对不对?” 最怕周围突然安静。 顺武帝瞳孔紧缩,惊讶地盯着秦琴。秦琴低着头,天威从来忌讳人猜测,可这一回,顺武帝的用意真的太好猜了。 她拿出昨天筱箮留下的荷包,慢吞吞地,放在顺武帝面前:“皇上。嫔妾再斗胆猜测一句,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让明湛再娶筱箮郡主,以为助力?以郡主之尊,我一个草民自然是不可和她并肩的,就算是平妻……也是屈辱了郡主了。所以说,需要明湛停妻再娶。至不济,贬妻为妾?” 荷包做工精致,光华灿烂,最显眼的,是荷包口处绣着两朵精致的萱草花,包含了筱箮的名字在内。她不信顺武帝这个当舅舅的,会认不出自己外甥女的东西。 果然,顺武帝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屏风后传来细微响动,筱箮郡主也坐不住了。 秦琴道:“这些都是嫔妾猜的,希望嫔妾没有猜中。天威不可测……嫔妾一定没有猜中,对吧?” 她抬起眼睛,看着顺武帝。 眸光澄澈,笔直地,毫不避忌地看着眼前的九五之尊。顺武帝倒是先移开了视线,淡淡的道:“好大胆直接的女人……” 秦琴轻声道:“皇上,其实嫔妾怕得要死。如果现在来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嫔妾也是死定了的。您说呢?” 呵呵,她赌他不会。 角落里站着的言官,可是一直低着头,笔走龙蛇呢。 顺武帝从年轻时候开始,就很有作为,文韬武略,本朝就是在他手底下,再次大一统的。如今人到中年,尽管有这样那样的问题,顺武帝自己,觉得自己一点儿都没问题…… 倒是屏风后面,又有了动静,隐约是有人在跺脚。 自己这是提前猜中了筱箮郡主要罗织的罪名么? 顺武帝铁青着脸说:“哼,你知道得倒是不少!” 秦琴垂眼道:“不,皇上,嫔妾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不是昨天郡主千岁特意来赏赐锦囊给阿湛,嫔妾已经做好打算,收拾东西,准备回老家买房置地做富家女了。” 眼睛从那荷包上滑过,顺武帝本来已经难看的脸色,更难看了。原来他也不知道郡主主动跑去找明湛的事啊…… 顺武帝闭了闭眼睛,忽然道:“明湛。你自己怎么看?你是一家之主,怎么遇到事情,反而缩到女人身后去了?你还是个男人么?嗯?” 明湛说:“回皇上,在我们家,一切都是秦琴说了算的。” 顺武帝就跟听了个大笑话似的,扬起一边眉毛,“哈?现在跟朕玩妻管严这套?” “回皇上。臣不敢。”明湛低眉顺眼,礼节十足,“那是因为,微臣乃是秦家赘婿。平日夫妻感情和睦,养育儿女,那是妻家对微臣不薄。然而于礼法上,入赘女婿,自应恪守本分,以妻为主。” “嘭”的一下,屏风倒了。 筱箮郡主露出脸来,震惊地指着明湛的脸大叫:“你说什么?” 堂堂郡主,仪态尽失。顺武帝脸上首先挂不住了,沉下脸呵斥:“筱箮!大叫大嚷的,还有个郡主的样子么?快快退下。” 明湛和秦琴都垂手恭立,假装什么都看不到。筱箮郡主跟着宫女们,从后门绕路走了。 等到环佩叮咚之声远去消失不闻,顺武帝的目光,落在了那荷包上。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真的是英雄莫问出处啊,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入赘的!” 明湛垂眸不语,看他没有反应,顺武帝又把目光移到了秦琴身上:“你也是有本事,招郎入舍,竟捡到了宝!” 秦琴客客气气地说:“嫔妾不敢自夸,纯粹嫔妾先父父爱如山,替嫔妾安排打点好一切。” 这夫妇两个,就跟两块巨型滚刀肉似的。 在那儿并排而站,男的笑眯眯,女的恭恭敬敬。 却仿佛成了一道防线! 这两人……不按套路出牌得很…… 顺武帝一股不明气直往上冒,两眼空白,太阳穴突突乱跳。原本想得好好的那些招数,全都没法子使出来,本来以为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却愣是成了无处下手的棘手难题! 丢脸! 暗自里攥紧了拳头,顺武帝眯起眼睛,想要说什么,又不好说什么,一挥袖子,道:“行了,朕知道了,退下吧!” 第342章 两个忠臣进言纳谏 时金川道:“皇上,臣得知郡主心仪一个一文不值的民间男子,而那男子还有家室。深以为忧,故特来劝谏。此风不可开啊。”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顺武帝拿着书的手,僵了一僵。 挥手屏退了左右,只独独留下时金川一人,顺武帝才拧着眉头说:“时金川,据朕所知,你不是那么多事的性子啊?” 时金川垂着头,态度恭敬,声线低沉平缓,一字一顿:“皇上,臣连自家内帷家务事,也从不干涉。这次确实破例了……明湛如果做纯臣,哪怕是小小六品督查院经历,那也是个能办事的好官。可明湛如果做郡马,那一定不是个好郡马。” 冷哼了一声,顺武帝道:“你又那么肯定?我偏要说,明湛有了郡主的势力,能够越发的在京畿中如鱼得水呢?你可别以为,朕不知道那群老小们平日相处是怎么个跟红顶白!要是明湛没有个依傍,那是寸步难行!” 时金川飞快道:“那为何皇上不亲自成为明湛的依傍呢?” 顺武帝本来有些兴奋发红的脸色,顿时白了下去,眼神却是越发澄澈清明起来了,侧过了耳朵,身子也无意识地朝着时金川倾了过去。 时金川道:“一个毫无根基的大臣,他唯一的依傍,就是皇上了啊。” 其实时金川就是专门为了替明湛来求情的,此刻他和明湛秦琴一样,都不希望明湛莫名其妙的成了郡马。但筱箮郡主既是长公主女儿,又是皇后亲信,还得顺武帝宠爱,时金川就格外需要斟酌。 顺武帝垂下眼睛,不说话。时金川背脊上冒了一层白毛汗,也是垂头拢袖的恭敬站着。 书斋内气氛很是凝重。 门外传来崔长浩的喊叫:“冯大人求见——” 时金川一怔,顺武帝反倒笑了起来:“哈,今儿个,都约好了的不成?都在给朕找事情呢?” 冯晓出身虽尊崇,但未正式袭爵,在工部的官职也不高,见到了顺武帝,三跪九磕之后,站在了时金川下首。顺武帝懒洋洋道:“怎么地?有事儿?” 冯晓道:“回皇上,微臣特意求见,却是为了私事。微臣斗胆,想要跟皇上求一段姻缘。” 时金川瞪大了眼睛,侧过脑袋,看了冯晓一眼。顺武帝也忍不住站了起来:“啊哈?你这块千年老榆木,那是终于要开花啦?你母亲,都跟太后哭过多少次了,说你死活不续弦……怎么地?这次看中了谁家千金?是不是你家里反对?尽管说,只要朕能做到的,朕都替你开口。” 冯晓恭恭敬敬的道:“皇上明鉴。微臣心仪的女子,她出身低微,乃是一军户之女,且父母早亡,年幼失怙。年纪也比微臣要大几岁。微臣因此十分为难……非得请皇上出马不可。” 顺武帝皱着眉头说:“出身低微又比年纪大,那能不能生孩子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冯晓道:“她有过孩子,这一方面,绝无问题。” “噢——”顺武帝注意力被彻底吸引了,沉吟着,“既然这么多缺点,还是让你一意求娶。那肯定有些地方十分出众了?” 顿时脸上春花灿烂的洋溢起笑容来,冯晓声音都不自觉提高了,说:“皇上英明,微臣玩的小小言语把戏,都瞒不过皇上……此女年龄虽大,但仪容出众,才华横溢,人品更是端庄大方,且有大爱于民间。昔日微臣在京畿中所见闺阁万万千千,竟无一人及得上此女。因此……求皇上成全。” 顺武帝连连点头,道:“那此女究竟是何家千金啊?噢,军户的女儿,那就不好叫千金了……出身也是低微了些……不过还好你是续弦,只要人好,一切无妨。” 冯晓道:“既然如此,微臣就再没有顾虑了。” “这个女人,就是靠海村的秦琴。”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顺武帝脸上的笑容,凝在脸上。 时金川,缓缓地挤出一句:“你说什么?” 冯晓就当真重复了一遍:“微臣心仪的女子,乃是靠海村已故军户秦大朗之女,秦琴。” 顺武帝傻眼了。 到底是皇帝,见过大风大浪的……他迅速稳定了心神,笑容一收,眼珠子一瞪,拂袖不悦道:“冯晓,闹了老半天,你竟然在跟朕寻开心?要不是你是在朕跟前长大的,十个脑袋朕都给你砍喽!” “那秦琴是有夫之妇,你开什么玩笑!竟然要去夺人之——” 说到这里,戛然而止,顺武帝凝视着冯晓,若有所思。 冯晓温润如玉的眼眸,和他对视了数息呼吸之间,便即垂下,盯着眼前的地砖:“皇上明察。” 顺武帝背着手,回到座椅上坐下,边走边说:“哼哼,原来是这样!你们也算是煞费苦心了!要是被筱箮知道,非得哭鼻子挠你们脸不可!” 冯晓温和地道:“郡主已经十八岁了,该有的分数,她全都懂的。如今不过是图个新鲜,她主动送荷包,已是失了皇家体面。如果真的逼秦琴和明湛和离,拆人婚姻乱点鸳鸯,怕只会更加落人笑柄……如今皇上身在民间,又不是在皇宫内,要想半点消息不走漏,就算是神仙,都得叹三声困难。” 顺武帝不吱声,过一会儿才说:“那朕如何跟筱箮交代?还有,朕本不打算让明湛做郡马的,那种来历不明的男人,做个郡主入幕之宾,就顶天了。郡马……自然留给世家子弟。” 冯晓把腰弯得更深了一些:“那就更不妥了。明湛此人有才,不光他有才,秦琴也是有才的。人才难得,愿意伺候郡主的小白脸……在京畿里,却是一抓一大把。微臣自己的想法,他们出身寒微,最大的靠山,不就是皇上了?与其让他们成为郡主的玩物,倒不如留给皇上自个儿用?” 这番话,和时金川的不谋而合。顺武帝的脸色,越发和缓。 察言观色地,冯晓顺势打蛇随棍上:“至于郡主……等她脑子清醒了之后,自然会明白皇上,以及微臣等一干人的苦心。” 顺武帝揉着眉心,道:“行了,行了。都出去吧,让朕自个儿待一会儿!” 从格致书斋里出来,冯晓和时金川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齐刷刷松了口气。 第343章 她的面前一黯,门,被明湛关上了 “阿湛。你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 秦四奶奶带着穗香串门去了,茗香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夫妇二人在院子里享受着下午茶。秦琴是会生活的,在阴凉处放了几大桶硝制的冰。把椰子水倒出来,兑上蝶豆花茶,底下再注入新鲜蜂蜜。一层蜂蜜色、一层蓝色、一层透明色,瑰丽无双,光是看着,就觉得清凉解暑。 嗑瓜子,瓜子是自家炒的,秦四奶奶带过来的。放了薄荷叶子,也很清凉。 此外还有薄荷糯米糕和千层疍家糕,糯叽叽的,顶饿。 明湛喝了半杯蝶豆花椰子水,很是惬意地卧在竹椅上,摇晃着,眼看马上就要睡过去。被秦琴这么一问,顺口这么一答:“介意什么?” 原本是想要问,大庭广众下,搬出赘婿的名头来是不是一种耻辱之类的。可看到男人那坦荡得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秦琴忽然发现自己很傻。 她说:“好像没什么了…… 低头喝了一口椰子水,唔,缺点儿冰。 如果硝制的冰块可以食用就好了。 明湛唇角微勾:“倒是你,你不介意?” 秦琴眨了眨眼睛,疑惑道:“我介意什么?” “现在都知道你招郎入舍。对你的名声肯定会有影响啊。”明湛垂着眼睛,看不到他的眼神,也就抓不住他的想法心情了,“这种事情,其实可大可小的。” 秦琴亮出一个混不吝的笑容:“名声?我倒还不知道,我还有名声?从前在村子里就是个泼皮破落户,不可能比从前更坏了吧?我也不过……是想要维护自己家里周全而已。” 明湛揉了揉眉心,“倒是让你费心了……” “对面是郡主。如果你想……” “不,我不想。” 明湛回答得斩钉截铁,秦琴倒是惊讶,“如果你当了郡马,日后在朝中做官,郡主一脉的力量都可以为你所用了。” 明湛摇头:“郡马,说到底也就是个吃软饭的罢了。而且,我这个出身,怕是没资格当郡马。他们哄骗了你我和离,能做个入幕之宾就不错了。” 秦琴失声道:“不会吧?那岂不是跟那些渣男对年幼无知的女孩儿一样手段?就是那种,明明家里有妻室了,却对外面认识的身家清白的女孩儿说,自己尚未婚娶。等哄骗了人家父母许了女儿过来了,到了本地,却发现只能做个外室……运气好的,就当个小妾,一辈子屈居人下。运气不好的,还有丢了性命的呢!” “傻丫,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脑子这样清醒的。”明湛懒洋洋的道,“所以啊……你可千万不能抛弃我这个糟糠之夫。反正我是入赘的,只要你咬死不松口,他们就奈你不何。” 说话懒洋洋没毛病,可眼底闪过的那一抹狡黠又是怎么回事? 秦琴也跟着坏笑,“好啊,你求我啊,你求我不要抛弃你……” 笑得那么坏又那么撩人。 明湛就真的很想坏一回了! 正想要有点儿什么行动,院子大门“嘭”的被人撞开了!筱箮气势汹汹地冲进门,进来就先把桌子掀了。院子里顿时乒乒乓乓的乱成一团,明湛把秦琴护在身后,大袖一挥,身子周围气劲纵横,把飞过来的玻璃碎冰等物反弹回去。 好牛逼! 好六六六! 秦琴大开眼界,甚至忍不住想要鼓掌! 身手好是一回事,她也能做得到;可正儿八经会内功又是另一回事了啊!筱箮郡主立威不成,气得小脸发白:“明湛!秦琴!你们两个不识好歹的夯货!竟敢毁坏本郡主的名声!” 她跺脚气哭,左右人很有默契地关起了院门,整个小院就只剩下她哭闹的声音了:“本郡主也就是赏个荷包给你,谁说我对你有意思啦?本郡主多的是人追捧,稀罕你一个臭有老婆的?” “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啊?” 秦琴都给气笑了,得,又一个颠倒黑白的。 筱箮郡主哭了两声,目露凶光,根本不会给她们反击和反驳的机会,抬手指着她鼻子说:“这两个人,乱嚼舌根,胡言乱语,毁了我的名声,让我被人耻笑。给我拿下,乱棍打死!” “是!” 她带过来的人,显然都是死忠,大声呼应着,抽出兵刃就要往前。秦琴见势不妙,这筱箮属实人狠话不多啊,求偶不成,转身就下死手?说时迟那时快,明湛抄起一根棍子,摆了个应对的姿势,冷声道:“我们都是皇上亲自下旨封诰过的,郡主千岁喊打喊杀,不知道是否得了皇上旨意?” 他很少发怒,这么一站,也不过是脸色略沉。 已是千军万马莫可阻挡。 侍卫们硬生生的停下了脚步,都愣了。 秦琴上前一步,和明湛并肩,冷冷的道:“既然没有旨意,我们也并没有犯过错。就算现在杀了我们,我们也有的是办法鱼死网破!” 目光一眯,落在了筱箮郡主脸上,“郡主,你也不想你如花似玉的身子,受伤被毁吧?” 这是……赤果果的威吓了! 筱箮郡主脸色白了一白,咬牙切齿的,原本挺好看的一张桃花脸,此刻扭曲无比! 她仇恨地看着秦琴:“乡下婆,你以为你是谁。本宫要杀你,就跟杀一条狗一样!都愣着干嘛,把他们斩了!皇帝舅舅问起,我一力承担!” 她刻意加重了“舅舅”俩字的咬字,侍卫们一想,立刻有了底气。一片兵刃交击声中,三下五除二地拔出了刀剑,向着明湛砍了过去。 刀光如雪,映得小院内出奇的白亮。明湛一棍格挡住两把当脸砍下的快刀,那刀刃深深地嵌进了木棍中,死拔不下。趁着那俩侍卫用力拔刀,明湛扫堂腿,踢飞了俩人。 他的另一只手,却反手向后,把秦琴往屋子里推:“傻丫,躲起来!” 情况危急,敌众他寡,根本来不及多吼俩字。也来不及控制好力度,秦琴被一股大力往后推,身不由己地倒退着进了屋子,眼前一黯,屋门被明湛关上了。 第344章 莫须有,莫须有 “明湛!明湛!”秦琴趴在门上用力捶打,门外响起了打斗声,沉闷且激烈。她咬咬牙,在空间里抓了一个烟雾弹出来。把窗户支开了个缝,高叫,“阿湛,让开!” 明湛正在被几个带刀侍卫围攻,对方肆无忌惮,明湛投鼠忌器,虽暂时不落下风,也是险象环生。瞅了一个空子,秦琴眼明手快把烟雾弹扔了出去。 “砰”的巨响,平地炸起一团大雾,除了明湛之外的所有人都低头咳嗽。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明湛一箭步上前,眨眼间打倒了侍卫们。 筱箮郡主被两个死忠护着,倒没受烟雾弹影响,急切跺脚尖叫:“明湛,你为了那个老女人跟我作对!” 她竟然比不上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 她可是金枝玉叶! 她又有钱又美,为什么他会不喜欢自己? “皇上驾到——” 筱箮郡主大惊,“不能开门……” 明湛多快的动作,早就飞身到了门旁边,打开了小院的门。 烟雾弹的烟雾呛得大家咳嗽不已,包括毫无防备的顺武帝。他低头咳了两声,旁边伺候的王诚刚递了一块湿了水的帕子给他捂着口鼻,顺武帝这才能重新抬起头来,“怎么回事,嗯?” 风一吹,空气一流通,吹散了绝大部分烟雾,只剩下淡淡的辛辣味。 侍卫们黑压压跪了一地,顺武帝眼睛被呛得红红的,流泪不止,狠狠瞪了筱箮郡主一眼,吓得筱箮郡主也跪了下来。 圆睁着被烟雾熏红的眼睛,顺武帝身上的王者气息越发吓人,威势十足,真的是盖倒天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明湛跪在角落处,低着头,眼睛只盯着地板,所以他成为了在场唯一一个没有红眼睛流眼泪的人。 眼见没有人回答自己,顺武帝越发不悦,盯着明湛问:“明湛,你来说!” 明湛摇了摇头,说:“回皇上,您砍了我吧。微臣不说。” 顺武帝更生气了,“你说什么?你以为朕不敢杀你?” 明湛惨然一笑,说:“信。” 那视死如归的神情,让顺武帝很是心惊。他扫了一眼院子里,看到倒得横七竖八的桌椅,被削得跟瘌痢头似的花草树木,越发悚然,脸上的怒气,反而平息下来,逐渐深沉。 他道:“明湛,你照直说就是了。朕……不杀你。” “朕话放在这儿了。说话算话!” 筱箮郡主满脸不以为然的,但明湛还是开口了,他先是深深叩了个头,说:“谢皇上。微臣其实,也不是很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只是微臣和内子在院子里喝着茶,郡主就领着人来,要乱刀砍死微臣。然后微臣就殊死抵抗至今,眼前一切,即是皇上所见。” 顺武帝不敢相信:“就这么简单?” 明湛苦苦一笑,道:“若微臣真的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肯定二话不说伏诛。就因为什么都不知道,不甘心,才一力反抗啊。” 筱箮郡主插嘴道:“你胡说!你毁我清誉!你到处跟人说,我要嫁给你!” 她这话一出口,明湛就沉默了,只是沉默地对着顺武帝长拜在地,不再说话。 屋子里的秦琴,听得清清楚楚,门被反锁了出不来。心悬到了嗓子眼里,看到窗户被自己推了个缝隙出来,想也不想,从空间里取出工具开始撬窗户…… 性命攸关,她不能赌! 顺武帝,怎么说也是筱箮郡主的亲舅舅! 秦琴呼吸渐渐粗重,眼珠子充了血,红彤彤的眼中闪着嗜血的光…… 空间里还有别的武器! 必要的时候…… 弑君,也不是不可以。 掀桌子不玩,是她刻在骨子里的强项! 明湛的沉默,让顺武帝明白了什么,他的眼内一片清明。筱箮郡主还看不出来,还在那儿闹,声音娇软的那种:“皇帝舅舅,人家才十八岁,他这样毁我清誉,我还怎么做人?” 在顺武帝面前,她一瞬间变脸,就跟个不懂事的小女孩似的。看得秦琴直恶心。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湛会不辩解,是有傲气么?都这种时候了,讲什么傲气? 可恨那个窗户造得真牢靠,她用个凿子拼命撬,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也才松了一点点……就在她着急上火的时候,明湛开口了。 明湛苦笑道:“皇上,如果您真的信了,那么就请杀了微臣好了。” 远处,似乎,有别的脚步声…… 在秦琴看不到的地方,时金川、冯晓、卫家栋卫大造卫小造、秦四奶奶……等等一大群人,涵盖了男女老少,官员百姓,出现在小院门口,往这边赶! 来到了路口,自然是被御前侍卫门拦了下来! 并且黑压压跪倒一大片,山呼万岁! ——也就是说,都看到皇帝在这里了! 明湛,这时候才低头,开口,用他精湛的内功,把自己说的话清清楚楚传入每一个人耳中:“明明是郡主留下荷包在前,逼婚在后。甚至不顾微臣已有妻子儿女的事实,劝微臣和离。微臣不从婉拒,这件事,皇上亲自做媒,也亲自放过了微臣。微臣当时很是感恩,决心肝脑涂地,以报效皇上知遇之恩……” “不曾想,才回到家里,就横遭郡主下死手。也不知如何,就变成了毁了郡主清誉了。微臣对郡主,从无半点心思。微臣有相亲相爱的结发妻子,有可爱的儿女,有幸福美满的家……微臣不明白,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怎么就成了杀微臣的借口?” “请皇上明鉴!” 顺武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狠狠地瞪着筱箮郡主,那表情能活吃了她! 时金川见状,“扑通”一下,磕起了头。也不说话——这会儿,谁说话谁死! 但立场已经很明显了! 然后冯晓也跟着一起磕头! 筱箮郡主哭着说:“皇帝舅舅,明明是他喜欢我,得不到我了,就要毁掉我的清誉。我不要做人了啦,我可是郡主,皇家体面——” 话音未落,脸上“啪”的,挨了顺武帝一个耳巴子! 顺武帝习武,那手劲儿可是很大的! 第345章 他该死,他就该去死! “呼”的一下,筱箮郡主整个人给扇歪了!嘴角淌下一缕鲜血! 顺武帝低沉着嗓子,压着怒意:“闭嘴!” 筱箮郡主不敢相信,抬头看着顺武帝,哀叫:“皇帝舅舅……” “你还知道叫我舅舅,给我闭嘴!”顺武帝怒极,“本来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被你给闹得不可收拾!竟敢随意诛杀朝廷命官!到底谁给你胆子?” 筱箮郡主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滑落,只可惜她的脸被打肿了,看起来就没有从前那么娇艳可爱:“舅舅,真的呀。他不愿意娶我,不就是毁了我清誉吗?他该死,他就该去死!” 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她完全没有发现,周围看着听着的众人那发寒的脸色!顺武帝一看周围,眉头顿时皱得更紧! 现在如果顺着筱箮郡主的意思,那就只会让百姓和官员们寒了心! 莫须有的所谓毁掉清誉,就杀了无辜的人! 私底下怎么做是一回事,众目睽睽之下—— 他是皇帝,绝不能落人话柄! 又是一巴掌打在筱箮郡主脸上,把她另一边脸也打肿了,“你还说!你的名声就是被你自己毁掉的!” 这时,窗户“哗啦”的巨响,秦琴从屋内破窗而出。 不等侍卫们反应,她一个就地十八滚,滚进明湛怀里,搂着他脖子哭叫:“相公,我们死也要死在一起!” 女人高亢的喊叫,动情十足。 秦四奶奶顿时哭了起来:“傻丫,阿湛,你们好命苦啊!” “怎么就被造孽的看上了!” “你们招谁惹谁了,怎么就好端端的有人要杀你们呢?” “你们要死了,奶奶怎么办啊……” 众人看到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奶奶痛哭失声,都很同情。等知道秦四奶奶就是明湛和秦琴的奶奶时,就更加同情了。 “好可怜,这么老的奶奶。逼死了年轻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郡主好不要脸,自己上赶着嫁人不成,还反咬一口。” “还瞒着皇上……” 虽说当着皇上的面前,不敢放肆交头接耳。但在场的人里,各种眼神,都已经说明了一切…… 筱箮脸上挂不住,拉下脸来,跳脚指着道:“你们一个个看着本宫那眼神什么意思?本宫也是你们这些贱民能看的?” “来人,都给我挖了他们的眼睛!” 冯晓跪得直挺挺地,“郡主,是不是连下官的眼睛都要挖走?” 筱箮郡主认出他是小侯爷,支支吾吾道:“不是。你当然可以……可以例外!别的草民!我是说那些泥腿子!他们也配看本宫的脸?” 看到筱箮郡主这么刁蛮不讲理,顺武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在场还有这许多平民百姓,他身为九五之尊的脸都被丢光了!深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一脚把筱箮郡主踹飞的冲动,顺武帝说:“来人,筱箮郡主病了,兴许是撞了什么东西。把她带去休养!”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郡主出门!” 这相当于变相禁足了,筱箮郡主彻底傻眼了,哭着说:“皇帝舅舅,你怎么罚我?我没错……” “朕真是太宠你了!”顺武帝现在真的是一眼都不想看她,周围那些异样的眼神,让他太阳穴突突乱跳,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 “你娘不在身边,你就无法无天的。竟敢私传圣旨,滥杀无辜!” “还有那一脑子鱼肉百姓的思想!到底从什么地方学来的!” “真的是要好好反省了!” 顺武帝摆出长辈威严来,狠狠数落着筱箮郡主,筱箮郡主被骂得面无人色,整个人软倒在地上。王诚刚自己胳膊还吊着绷带呢,当下打了个眼色给左右伺候的人,众小太监麻溜利索的一拥而上,架着筱箮郡主把她“请”了下去。 跟在筱箮郡主来的那些侍卫可就惨了,顺武帝看着他们,已是杀气腾腾。 侍卫们此起彼伏的磕头:“皇上,饶命……” “皇上,小的们也是听筱箮郡主命令,饶命啊……” 可是顺武帝不忍心重罚筱箮郡主,满肚子邪火,怎么也得找替罪羊! “你们几个,身为御前侍卫,连听谁的命令都分不清楚?”顺武帝破口大骂,“郡主年幼无知,你们却放纵她,浑然不知道劝谏!主子学坏了,跟你们倒是有七成干系!” 他把一肚子邪火,统统发泄在这些侍卫身上:“你们不敢来禀告我,难道就不会跟君隆说一说?君隆!君隆呢!” 君隆是御前侍卫指挥使,众侍卫的头儿。当下硬着头皮,越众而出,跪在顺武帝面前:“微臣在!” 顺武帝道:“这几个鱼虾,不知劝谏,跟着郡主胡闹,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每人打100军棍!至于你,你御下不力,自己罚三个月俸禄吧!” 君隆是人在御前当差,锅从天上飞来,也只能山呼万岁,领了这皇恩浩荡。 眼见顺武帝干净利落的处理了筱箮郡主和行凶者,冯晓又噗通一跪,非常机灵地喊:“皇上英明!吾皇万岁!” 在他带领下,大家反应过来,一起山呼万岁! 在无数歌功颂德的呐喊声中,顺武帝一直板着的脸,才算松弛下来,眉梢眼角,也才有了笑模样! 他略略抬手,周围的喧嚷渐渐停歇,顺武帝的目光落在抱成一团的明湛和秦琴身上。 他们,是最大的苦主。 秦琴似乎吓坏了,一直依偎在明湛怀里,脸埋在明湛颈窝间,大家只能看到她颤抖不已的后背。 实际上…… 秦琴低声嘟哝:“你抱那么紧,我喘不过气了。” 明湛道:“演也要演真切些。你听听,她才被禁足。皇帝不舍得罚她。” 秦琴轻叹:“谁让人家是亲外甥女呢……” 可是,明湛抱她,真的抱得很紧啊,又用力。她的腰被箍得紧紧的,动弹不得,胸口贴着胸口,他的胸肌好硬,让她不敢乱动,生怕惹出什么不对劲来。 明湛道:“快,装一下哭。” 秦琴:“……哭不出来,我只想骂人,或者打架。” “别闹了。你刚才那一嗓子不是很真切么?” 哦,他是说“死也要死一起”那句吗? 第346章 这么强悍的女人却哭成泪人 那倒真的是肺腑之言来着…… 羞耻的是,她也不知为什么就喊出口了! 现在想起,她自己都没法面对自己! 秦琴涨红脸,把脸埋在明湛肩窝。 她听见明湛似乎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他的大手覆到她的背上,安抚婴儿般轻拍、抚摸,“乖,乖……” 声调温柔,语气慈爱。 就好像在哄孩子一般。 “别哭了啊,我在这儿呢……”明湛继续,给战栗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秦琴顺毛。 她以为她戏够多了,没想到某人演技直奔影帝? 顺武帝发话了,语气和顺,带着明显安抚的意思:“明湛,秦琴,你们两个受委屈了。不要害怕,朕会替你们做主。” 秦琴用明湛的身子做掩护,用手往脸上一抹,眼泪顿时不要钱的往下掉,没多会儿功夫,把明湛的衣服给濡湿了一片。 无视了明湛明显的一僵,她抽抽搭搭的回过身来,对着顺武帝盈盈跪倒:“谢……谢皇上恩典……皇上英明……嫔妾……嫔妾无以为报……” 顺武帝很震动,“秦氏,你不必如此。” 须知道,秦琴凶悍的名声传得很远。 不提她先前在靠海村里混不吝滚刀肉的名声——光是她能够以女儿身,掌控修建一条几十米长的跨河大桥! 个中魄力,不问可知! 就是这么强悍的女人,如今却哭成了泪人,抱着明湛不撒手。 鲜明的反差对比,越发令人震撼!大家都被秦琴震惊了,满眼怜惜!没想到秦琴还有这么脆弱的一面…… 再看看被反锁的门,被破坏的窗…… 有人大着胆子,低声嘀咕:“明湛……明大人,为何会弄得如此凌乱?” 又有人立刻撇嘴道:“这你还看不出来么?明显是明大人为了护着妻子,把她反锁进屋子里啊。” “那岂不是把自己留在死地里?只为了护着妻子?” “我就说,换了你,你会不会这么做?” “我……会!” “对啊,是男人都会啊!除非不是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周全,那算什么东西?” “可是秦氏破窗而出,要和夫君死在一起……这么节烈的妇人,也是令人敬佩。” 卫小造自豪地道:“我大姐一向都是女中豪杰!” 诸多议论,七嘴八舌的传入顺武帝耳中,顺武帝这回倒是没有阻止了。他朝着院子里打了个眼色:“跟朕进屋里去。” 把所有人遣散,隔阻在屋外。 关上了屋门,顺武帝看了一眼那扇被秦琴毁掉的窗,说:“你可真不简单,把好好一扇窗给拆成了废木头。” 秦琴羞涩一笑:“好说,好说。力大出奇迹。嫔妾刚才是真的急了眼。” “唔,可以理解。”顺武帝点了点头,居中一坐,“就这么站着说话吧!” 窗外由君隆亲自把守,只留下了王诚刚伺候。 顺武帝道:“郡主刁蛮,让你们受委屈了。” 两人齐声道:“皇上明辨是非!” 顺武帝微微一笑:“你们也是无辜的。这件事……到此为止,知道么?” 话越少,里面的意思越深。 两人都是齐声应是。 “秦氏,你先退下。”顺武帝屏退了秦琴,只留下明湛,道:“明湛。经过这件事,你还能替朕实心办事么?” 明湛垂着眼睛道:“微臣初心不改。” 这话让顺武帝很满意,他连连点头:“好,好一句初心不改!” “这玉佩赏赐与你,日后用它可以跟朕提一个要求。” 他再次解下了腰间那个玉佩,递给明湛。 “明湛,好好办事。朕……很看好你。” 明湛双手接过了玉佩,低垂了眉眼,掩住了那一泓秋水般清俊冷滟的颜色,“是。谢皇上。” 顺武帝又赏赐了不少东西才走,除了知道明湛喜欢的金银之外,还有许多珍贵药材。临走之前,吩咐王诚刚道:“王诚刚,这地方有几人伺候?” 王诚刚道:“回皇上,除了日常洒扫的两个人之外,另有穗香、茗香两名三等宫女在伺候。” “多叫两个小太监来,专管这个小院吧。”顺武帝扫了一眼乱七八糟的院子,说,“把地方弄干净点。别落人话柄!” 秦琴听着,心里雪亮,并不是自己两口子多受宠了,而是在替筱箮郡主收拾烂摊子。这些破烂桌椅但凡存在一天,就时刻提醒着周围过路人等筱箮郡主做过的恶事。只有毁得半点不见痕迹,才能让人遗忘。她不知道明湛是否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看着他不卑不亢谢恩的模样,倒是做得滴水不漏。 王诚刚果真留了两个得力的青年太监来清理院子。 秦琴想要回屋里去,才要站起,小腿一阵刺痛,不禁惊呼着软倒在地上。 抽筋了! 她咬了咬牙,胳膊撑地,想要把自己撑起来。面前风声起,明湛一阵风似的来到她跟前,说:“让我看看你的脚?” 抬眼看了看他严肃的脸,原本到了嘴唇边的一句“没事”、硬生生咽了回去。明湛给她检查了一番,“崴到了,没伤到筋骨,却是拉伤了肌肉。” 弯下腰,把她打横抱了起来,“不能走动了。躺着养养吧。” 秦琴怪不好意思的,说:“你搀着我慢慢走也可以啊……我,嗯,我可不轻。” 生了三个娃的三十岁女人,就无须讳言自己的体重了。 明湛淡淡的道:“连百八十斤都抱不起来,我就趁早别练武了。” 这话听起来,就有些怪怪的。把秦琴脑袋瓜里的那些绮思赶得烟消云散,不过不活动确实对腿伤有好处。 把她安顿好了之后,秦琴拉着明湛复盘怎么受的伤,结果发现是明湛把她推进屋子的时候用力过猛,给崴到的。 小丑竟然是他自己,明湛顿时乖巧得不行,垂着眼睛跟她认错:“傻丫我错了,不应该那么粗鲁。你疼不疼?我给你治好……” 秦琴翻着白眼,要生气又气不起来。 从穿越过来到现在,她还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可是看着高高大大的明湛就跟个大狗狗似的,垂头丧气,如果他长了尾巴的话,就该耷拉下来了。就也心软了,抱着明湛的脑袋道:“行了,行了。疼还行,还能忍,不过你的医术也很一般,等于没有,还是请个御医来吧。” 明湛又不是那种罔顾事实的人,自是从善如流。 第347章 又是哭,又是怕 明湛前脚出了门,后脚秦四奶奶就进来了,抱着秦琴又是哭,又是怕:“傻丫,村里人还说你跟着皇上出巡,吃香喝辣飞黄腾达。谁知道差点把小命都给丢了!” 秦琴反过来成了安慰的那个:“奶奶,别担心。我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么。” 秦四奶奶道:“好姑娘,我们以后不弄这营生了,反正皇上赏赐的金银够我们一家子花一辈子了,回村子买田买地过日子去。” 秦琴哑然失笑:“行,行。不过你到外面去,可得注意点。别祸从口出。” 秦四奶奶一脸心有余悸的,说:“我知道。哎……” 请来了御医看好了病,又用了顺武帝赏赐的药,说是再养个两三天就好了。他们这么一闹,在整个行宫中出了名,不过几天,就有人主动传来消息,说顺武帝发现有人发现在筱箮郡主住的地方发现了小木人和针纸等压胜之物,为此处理了一批人。 又说那日筱箮郡主大失仪态,全都是受了巫蛊压胜蛊惑才致,堵住了悠悠众口,也保住了筱箮郡主的名声。 明湛要跟时金川去应酬,事务很多。把小金库的钥匙交给了秦琴之后,他索性搬到了东厢房去睡,让秦琴好好养伤。秦琴喜欢一个人睡,也由得他去。 白天明湛出了门,陪伴照料秦琴的,就剩了秦四奶奶。靠着一手好女红,秦四奶奶还真很吃得开,把家伙什在屋子里一铺开,一边干活,一边给秦琴喂药、换药、唠嗑,啥也没耽误。 秦琴对秦四奶奶说了明湛可能会上京入职一事,秦四奶奶又是高兴,又是担忧:“家里的事情你倒是不必担心,一切有我。可是傻丫,奶奶那天也跟你说了……实在是不愿意你们再吃这口饭了啊。皇粮,不好吃。表面风光罢了。要不然,我们还是把事情给辞了,回乡下种田吧。” 秦琴说:“奶奶,现在已经不是我们说了算了!” “那是谁说了算?皇上吗?” “……”一时之间,秦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得说,“这事儿没法说。反正你知道,阿湛不会有危险,可也不能撂挑子不干,就是了。” 秦四奶奶皱着眉,点了点头:“好。反正……家里有我呢。我也帮不了你们什么,只能照料好家里了。” 秦琴握着秦四奶奶瘦得干巴巴的手,说:“奶奶,你这样就帮了我们的大忙了。” …… 因为受了伤,秦琴倒是名正言顺的推掉了好几个应酬。其中包括慧美人的小宴。 后来她听说那个小宴上,慧美人和筱箮郡主起了冲突,主要是筱箮郡主挑事,被慧美人化解了。事后筱箮郡主又挨了一顿斥责,秦琴躺在床上听了秦四奶奶转述,真是无语:“这位郡主真的是太能惹是非了。” 秦四奶奶道:“可不是。邹知府夫人和马知事夫人聊着,也是这么说的。她们倒是生看了一场热闹。” 那位马知事夫人,从前奉承着朱知府夫人。朱知府坏了事之后,她又火速攀上了新来的邹知府夫人。也真是个人才。秦琴并不关心这些宫闱八卦,她心疼秦四奶奶辛苦,说:“奶奶,我们家现在多少也有点儿家底子了。你怎么还去邹知府夫人跟前奉承,给他们做衣服?快别做了。” 秦四奶奶笑着说:“不做了,不做了。我也琢磨着收山了,以后就只给我们自家人做。但之前答应过别人的,就要做完了。” 她压低声音,很自豪地道:“现在找我做衣服的人,比找那个林冯氏要多多了。你别说,奶奶还很开心的。说明奶奶我的手艺啊,比官上的针线人还好呢。是不是很厉害?” 这该死的好胜心,把秦琴给整笑了,忍不住咧开嘴到耳后根,秦琴道:“是啊。上了年纪的人,谁喜欢穿那些小白花啊,小碎花啊,小蓝布啊,白纱布啊,又不是奔丧,大吉利是!” 秦四奶奶道:“那林冯氏还想不通呢,到处哭哭啼啼的,说是想她的云锦姑娘了。有她的云锦姑娘照应,别人断不敢欺负她。” 秦琴不禁好奇:“苏云锦和她什么关系啊,怎么值当林冯氏跟失心疯似的。” 秦四奶奶拍手道:“什么关系?什么关系都没有!就是苏云锦带她进了这一行,说是要男女平等什么的。这也就罢了,关键是她临走之前,把冯氏的五十两私房钱全部借走了。现在成了京城里苏家的真千金,却连银子都没还,口信也没有!要我说,临走之前怎么拍胸口,流眼泪,都是假的。这如果真的是把她当成真长辈了,怎么会去了京城那么久,连个口信都没捎回来?无声无息的?” 秦琴张大嘴巴,合不拢来:“啊??” 想起来,苏云锦临走之前,似乎还哄着奇货行的老板把店面折了,把房子也卖了,拿了舔狗的钱上了京城。当时她只觉得这对男女你情我愿也就罢了,没想到苏云锦竟然连一个裁缝娘子的私房钱都不放过。 关键是,别人半点不怨她,还成了她的死忠粉? 就很……迷。 秦四奶奶也满脸疑惑:“把我也给整不会了,真是的……” 聊了一会儿八卦,秦琴倦了,呵欠连天的。秦四奶奶让她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就到了掌灯时分。原本说是不回来吃饭的明湛,突然回来吃饭,而且进门就喊饿。穗香、茗香忙乱着摆饭,秦琴扶着拐棍慢慢走过来,“先喝碗汤吧。” 明湛是真的饿了,一碗汤喝完,穗香打了一碗米饭。四碟子份例菜也送上来了,荤素搭配。明湛风卷残云的,秦琴和秦四奶奶捧着饭碗,看得呆了。奶奶连连说:“吃慢点,吃慢点。” 秦琴没见过明湛这样子,有些整不会了,等到明湛放了筷子,她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问:“怎么回事?去时大人那儿谈事情,能把你谈进了饿鬼道了?” 明湛道:“时大人最近身上不爽利,说是听了苏云锦的话,喝一种草药茶。喝了对身体好,同时不沾面粉大米做的主食。所以我们也陪着一起饿了大半天,把我胆汁都饿出来了。” 第348章 去还是不去,是个问题 又是苏云锦?秦琴哑然,只得道:“既然如此,以后你去跟时大人谈事情,就带点儿零食去。做事归做事,饿坏了身子不值当。” 明湛拧眉道:“那个云锦,怎么那么能整事。之前在镇上的时候还收敛着点,如今得了千金身份,倒是呼风唤雨起来。麻烦死了。” 嫌弃之情溢于言表,看得秦琴又是一阵无语,她说:“人姑娘挺好看的,也心灵手巧。你能不能别这么嫌弃人家。” “还是我们家傻丫好。”明湛忽然手腕一翻,握住了秦琴的手,“你愿不愿意到时候和我一起上任?” 话出突然,秦琴呆住了。 在她的计划里,如果明湛外出做官,那么自己正好留守在文州城。想法子把孩子们都接过来安顿好,同时把新的产品放进皇商名单中,先把琼州这边的盘子稳固好了。日后再徐徐往外图。 前面收拾出来的场面,才叫半点不浪费。 可是……如果要随着明湛赴任? 那将会是怎么个画面? 秦琴拧眉一想,前景迷茫,就算是她,一时三刻也看不出个将来。她咬着唇不说话,秦四奶奶倒是先替她开心起来:“好啊,好啊。先前奶奶担心,阿湛一个人的话,没有个照应。如果再遇到之前那样的事儿,独力难支。还想着要不然干脆辞官不干,做个田舍富家翁。” “如果带着傻丫在身边,那又不一样了!” 明湛:“……” 正好这时有人叫他,他起身去了走廊,跟个小太监说话。 秦琴不由得看了秦四奶奶一眼,秦四奶奶趁机附耳到她旁边,低声道:“男人出门在外,难保不招蜂引蝶,到时候你哭都没地哭。赶紧答应啊,傻子!” 秦琴:“……” 更加无语了。 原来这才是秦四奶奶真正的想法啊? 秦琴道:“他是入赘我们家的,难道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秦四奶奶皱着眉毛,声音压得越发低了:“唉。就算是入赘,也是个大活人啊。你看看那人品,还是官身,三十出头正是而立之年,难保不会出事啊。你得好好看牢咯。” 秦琴:“……” 明湛这时候回来了,坐下,说:“你们在嘀咕什么呢?” 秦四奶奶笑道:“没什么,傻丫舍不得家里。我跟她说,尽管放心跟你外出。不怕的。家里有我呢。” 明湛道:“傻丫担忧得其实也有道理,我刚才说的话欠缺冷静了。别说最近半年,我们陪着小夏的时候少了很多……那孩子一天天大了,没有个大人在身边不行。还有就是,家里也还有生意要打理。” 秦四奶奶没词儿了,担心地看着秦琴。 秦琴含含糊糊的道:“十画都没有一撇呢……再说吧……先吃饭。” 没啥好吃的了,明湛来了个光盘行动,一扫而空。让人来收拾了碗筷,明湛去了洗澡,秦四奶奶趁着天还亮再绣两个花。秦琴坐在梳妆桌前,摸出了三个铜板:“看看是花还是字,走起!” 叮叮叮,正在专心给自己打卦,明湛走了进来,看到她神神叨叨的样子,不禁勾起了唇角:“你干什么啊?” 正眯着眼睛研究几个花几个字的秦琴,头也不抬:“在问卜呢。” “嘿。岳父大人生前从不信这些,要被他老人家见到他闺女求神问卜,棺材板都压不住咯。” 听出了某人语气里带出来的戏谑,秦琴可就不服气了,扬起眉毛:“人家选择困难,就不许扔个铜钱什么的啦?” 明湛嘴角笑意越浓:“这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啊?跟为夫说说?” 秦琴皱着眉道:“还能什么事,不就是要不要和你一起上京赴任的事!” “去不去随你决定啊。”明湛说,“你去,我很高兴。你不去,家里就要劳烦你来操心了,我会尽快回。反正……皇上也说了,到时候会让我仍旧巡检琼州。” 他说的话也没错,就是让秦琴越发烦躁了。她说:“如果只有我自己,我肯定会和你一起去。见见世面也好,说不准,还有什么机会呢。可你也提醒了我,奶奶只能帮忙看孩子,家里的生意没有人照料可不行。” 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始终没能想出个妥善的法子来。 最后还是明湛道:“要不然,索性盘个店面呗。请个可靠伙计照看着,不指望他能卖掉多少,就是那些老顾客来,有个地方坐坐,可以让他传个话,能给我们捎个信。那不就行了?” 一言惊醒,秦琴一拍大腿:“就这么办!” 她咧开嘴笑,那笑容很是明媚,笑了一会儿,忽然发觉不对劲,怎么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她抬起头来,正好跟男人柔和似水的目光相对,那么柔软,就好像一瞬间就把她抓住陷进去了似的,秦琴心头不由泛起一片慌乱。 “怎、怎么那样看着我……” 明湛道:“你笑起来挺好看的,就多看看。” 他怎么可以说得那么直白! 一点都不矜持! 秦琴闹了个大红脸,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明湛却笑得很开心,冷峻的五官,瞬间炸裂了似的,把秦琴也给看呆了。 “生气了?嗯?” 他弯起了食指,看样子是要刮她的鼻尖,但又放下了。秦琴已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下,躲了个空,“你,你笑起来也很好看。” “所以现在是进入了互相吹捧么?” “滚!” 秦琴凶巴巴的,明湛倒是半点不生气,这次是真的点了点她的脑门子,然后走了。他这么亲昵,秦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天晚上愣是半夜没睡好。 …… 又过了两日,顺武帝小宴群臣。 明湛和秦琴两个救驾有功,被顺武帝特别请到了宴会上。宴会设在行宫里的听松居,这儿是整个行宫的最高点,俯览整个椰城,还可以看到一长条蓝蓝的海岸线。 坐在来接人的小马车上,秦琴看着明湛,有些忐忑。明湛问:“你怕见到郡主么?” 他一问就问中了,秦琴怪别扭的,哼哼唧唧的说:“怕也不是怕。谁也不乐意自己碗里的肉被惦记着啊。” 明湛一针见血:“我是你碗里的肉?” 第349章 临别小宴 秦琴越发窘迫了,都活两辈子的人了,竟然说不过一个男人? 造孽了! 造孽就造孽,到了小宴的地方,下了车就听见了阵阵丝竹,悠扬无比。秦琴不大懂这些古代的雅乐,幸好有明湛,明湛竟然连音律都懂,而且眼力极佳,看到她在某个时候面露迷茫了就低声跟她解释。 这么边低声细语,边往前走,落入了旁人眼内,就俨然一对恩爱夫妻。 聊了一会儿,秦琴也发现不对劲了:“哎,时大人怎么看着我笑?” 话音未落,时金川和冯晓,联袂而来,拱手行见面礼:“看到你们二位夫唱妇随的,我们想要过来打个招呼,都担心打扰了二位雅兴!” 秦琴尴尬得能在地上抠出个三进小院子了,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地,嬉皮笑脸的:“时大人好。冯大人好。小女子见过二位大人。” 冯晓说:“看来这几天,应该是让演礼官给你们开了小灶呗?这礼仪举止,很是长进了呢。” 秦琴就越发尴尬了,涨红了脸,佯怒道:“冯大人,你这么说就不对啦。难道人就不能长进的不成?” “我这不是夸你么。”冯晓摸了摸鼻子,对明湛道,“阿湛,你看看你老婆,好凶。” 明湛道:“我可管不着她。在我们家——” 时金川、冯晓异口同声:“秦琴说了算!” 哈哈哈哈哈的笑声中,依偎在顺武帝跟前伺候的慧美人浅笑嫣然:“真开心啊。这样的氛围,才叫让人身心愉悦。恭喜皇上得到两个宝贝……” 刮了刮慧美人下巴,顺武帝哈哈大笑:“你才是朕最大的宝贝啊。” 慧美人笑了,原本冷艳的容颜笑起来,妩媚横生。顺武帝心动不已,凑近她耳边:“见你今天一直没什么精神,还以为昨晚把你累着了呢。还会笑,朕就放心了。” 慧美人的脸就羞红了,“是很累,可是,是臣妾缠着要皇上给的,再累也得受着呀。” 顺武帝握着她的手,郑重道:“朕保证,今晚一定轻点。” 皇上做东设小宴,小厨房里自然使出浑身解数。只见底下三张剔红官桌,陈列着几十样大菜、几十样小菜,都是珍馐美味,燕窝鱼翅,鹿尾熊掌,难以一一细述。顺武帝和慧美人共坐的牙雕小桌上,更加另有些精巧奇趣菜式,只供皇帝和美人享用。 张灯结彩,把听松居照得亮如白昼,满屋锦屏绣帏,其中一大半,都是秦琴上辈子只能在博物馆才能见到的。院子里有戏班子唱戏助兴,妙音袅袅,宛如仙乐。顺武帝举了好几次杯,兴致极高。 出乎意料之外,来给明湛敬酒的人也不少。 “这次出门一趟,虽然路途遥远,极为辛苦。但收获也是极大。”顺武帝酒过三巡,眉梢眼角就有了春色,旁边的慧美人嘴角微勾,抬着头,一双眼睛波光荡漾地,盯着他。 顺武帝道:“扑灭了莲花教,看了湖广熟。感受到了琼州的不凡,还体察了民情……当然,还看到好几处,人工夺天功的造化神奇。我天朝上国的子民,确然是勤劳智慧,可出奇迹。” “过两日黄道吉日,朕即按原定时间,摆驾回宫,正好赶上中秋大祭。众爱卿乃朝廷肱骨,治一地不易。此地百姓安居乐业,还得有劳琼州府的各位爱卿了。” 广梧琼总督、邹知府等宴会上的地方官员,忙一起离座拜谢,山呼万岁。 等大家回了座位后,慧美人道:“皇上今儿兴致高,臣妾不才,也曾习得些许才艺。斗胆献艺助兴。” 顺武帝很高兴,连声道:“去吧。” 稍作准备之后,宫女们调整了宫灯上的铜遮片,遮住了宫灯,仅留下八束强光,照在了大厅中间,照在了换上了一身樱色舞衣的慧美人身上。 红红的鲛油蜡烛照在慧美人身上,清冷的脸,柔艳的裙,她开始跳舞了,像一条樱色的鱼大海中游泳,又像一株樱花在夜空中徐徐开放。 曼妙的舞姿征服了所有人,包括同为女子的秦琴。 看得入迷处,忍不住鼓掌起来,大声喝彩:“好啊!” 倒是没有把慧美人吓着,也就是惹得好几个人,包括顺武帝在内,都朝她这边看了过来。秦琴自个儿浑然没发现,眼睛恨不得长在了慧美人身上。 真美啊,慧美人知道自己的长相偏向冷艳,故意画了桃花妆,穿了樱色的裙子。用极致的柔,中和了身上的冷,反而越发显出她那股子山中高士,入红尘而不沾红尘的气质来。秦琴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够把樱花粉穿得这样好看,她承认,自己被一个女人迷倒了。 也浑然没有留意到,旁边的某人,笑容渐渐染上冷意…… 一曲舞罢,秦琴是鼓掌最用力的,巴掌声格外热烈。顺武帝笑眯眯地说:“长劼县君,看来也很喜爱歌舞之道?” 秦琴格外耿直地说:“我喜欢看,但我不会跳,五音更加不全。所以格外羡慕这种能歌善舞的奇女子。” 她如此落落大方,顺武帝一怔,微笑道:“好。不拐弯抹角的,果然是巾帼之风。——你夫君明湛功夫了得,你可有学武?” 秦琴犹豫了一下下,摇了摇头:“回皇上,嫔妾的父亲曾教过我一些护身的法门,却不曾教我武艺套路。所以这一层,嫔妾也是一窍不通。” 顺武帝皱眉:“那可难办啊。难得今晚众人同乐,朕想要赏赐你,却还偏找不着理由了?怎么说,你好歹在朕面前表现一下吧?” 讲真,他那表情就挺真诚的。 秦琴差点儿被感动了,心想:“算了,那可是金主爸爸……这几天又封了官又赏了银子的,凑合着做个广播体操也行吧……” 殊不知福至心灵地,看到顺武帝眼底一闪而过的贼光。秦琴顿时回过神来了,在场的女眷不止她一个,顺武帝偏偏冲着她来,多少有点给自己外甥女出气的意味。 不过对方是皇帝,要面子,不可能撕破脸。也就是让她表现表现,来点儿小刁难,然后就给点封口费了事了。 第350章 听松居内,兵荒马乱! 从前秦琴在某次甲方爸爸的饭局上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对方是把一条钻石手链放进了一杯高度酒里,笑眯眯地让她想要就喝下。 那次秦琴把酒泼到了对方脸上,嘴里说的是:“链子收了,酒还你。” 对方欺软怕硬,竟没敢再刁难她。 反而合同还签得格外公平。 顺武帝,会是这种人吗? 秦琴灵机一动,嘴角噙笑,说:“那好。请问这儿有……唢呐吗?” “唢呐?”顺武帝一愣,他显然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叫来乐师,问:“乐师,唢呐是什么乐器?” 乐师道:“回皇上,唢呐体量小,声音大,经常被民间用来做红白喜事,用来增添气氛。” 明了唢呐是什么之后,不当回事地挥了挥手,“原来不过是民间乐器。那有什么,来,我们这儿有没有唢呐?赐唢呐给秦琴。” 乐师这时候才闹明白了发生什么事,一脸发绿,小心翼翼地说:“皇上,宫内以雅乐为主,极少用唢呐。现在在屋子里……也是不大合适的。” 他说得极为委婉,顺武帝骗揣着明白装糊涂,说:“朕就问你,我们有没有唢呐?” 乐师无奈,只得道:“这些民乐乐器虽然很少用,但都是四角俱全的。且音色更是绝顶好。” 顺武帝大手一挥:“那就结了,赐秦琴唢呐一把,奏乐!” 那乐师万般无奈地去了,不一会儿,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唢呐,亦步亦趋的走上来。他把唢呐交给秦琴的时候,那表情快要哭出来了。秦琴假装没看到,同样恭敬地在乐师手里接过唢呐,微微一笑:“谢谢。” 把那唢呐往嘴里一送,气沉丹田,鼓起腮帮子,随着阵阵高亢明亮的唢呐声喷薄而出,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捂住了耳朵! 顺武帝离得最近,受到的冲击最大。近身伺候他的小太监伸手去捂住他耳朵,自己被震得直翻白眼。 秦琴肺活量极好,越吹越高音,速度比爬坡还快。离她近的几个官员,桌子上摆放着的薄瓷酒壶、酒杯等物件儿,已开始发出轻微的“咯咯”响…… 凌乱不成乐句的高音中,听松居内,兵荒马乱! 门外种来观赏的几棵齐腰高的含羞草,“刷刷刷”地,闭拢了叶子,垂下圆珠般的叶片来! 终于,秦琴找到了调门,她开始吹奏起《百鸟朝凤》来了! 那声音如猎鹰出巢,大雁乱飞,凤凰齐鸣,那叫一个热闹! 牺牲了自己,给顺武帝捂耳朵的小太监开始翻白眼,嘴角渐渐冒起了白沫……从小太监死死捂紧的双手下,抽出了自己的手,顺武帝哆嗦着,狠狠一拍桌子。 “停、停下来!” 秦琴应声停下,低眉顺眼,十分乖巧。 顺武帝问:“你,你在搞什么?” 他眼看着秦琴似乎说了两句什么话,态度很恭敬,但他什么都听不清楚。顺武帝心惊肉跳,好在,过了一会儿,他能听见秦琴说话了:“……此曲名叫《百鸟朝凤》,刻画的是百鸟之皇凤凰降临梧桐树上,引百鸟来朝拜的画面。嫔妾以为,与今日宴会十分相衬。不知道皇上可曾满意?” 顺武帝揉了揉眼睛,确认过了眼神,秦琴很认真。 他定了定神,道:“唔……这民间的调子,热闹非常。想来是在空旷的田野山间演奏,天长日久,约定俗成,故而有此风格。虽说品鉴起来别有一番风味,但这高楼殿堂,反为不大合适。可见乐之一理,也得讲究天时地利啊。” 言下之意:奏得不错,以后别奏了。 胡乱从桌子底下百宝篓中掏了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扔道秦琴脚下:“赏!” 眼瞅着秦琴拜伏在地,红唇一张一合地,顺武帝耳朵又开始剧烈耳鸣起来,完全没听见她说了些什么…… 眼前晕乎乎的。他一向身体硬朗,此番南巡,折腾了几个月,一开始折腾查案,后来折腾慧美人,舟车劳顿,反而越跑越精神。唯独此时听了秦琴这唢呐曲子,竟是铁打的筋骨也熬不住! 这村妇,把顺武帝给整不会了! 又饮了两杯酒,宴席就草草散了。 离开听松居的时候,不住有人拿眼睛往秦琴身上打量,眼神敬畏。秦琴在明湛身边走着,觉得奇怪:“他们为什么这样看我?” “……”明湛说,“大概因为你施展出了与众不同的才艺吧。我听说,京城里的名媛,不乏因一歌一舞,一书一画而美名远扬的。” 秦琴揉了揉鼻头,点头道:“行吧。不过我以后还是要藏拙了。” 一时之间,明湛拿不准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但低头一看她那澄澈得水晶般透明的眼睛时,他的心就软了,就算是故意的又怎么样呢?明明是顺武帝刁难在先…… 偏心偏到了大海那边去了的明湛,不自禁牵起了秦琴的手,说:“藏拙就好。财不露白,才华也不宜过多显露。对了,皇上刚才赏了你些什么?” 说到这个,秦琴可就不困了:“是一把金珠,每一颗都有小指头大。入药比不上我们自己的药珠,用来打头面首饰是极好的。此外还有一把银锞子,一把金锞子。等我们到家了就数一数。” 她早就存了这个心思了,此番伴驾,那是进账不少! 明湛看着她,笑得很温柔。 回到小院里,西厢房里门关着,亮着烛火,传出秦四奶奶和穗香茗香的说话声。离别在即,秦琴知道她们彼此都很不舍得,晚上多说会知心话,也不算什么。 也就一只眼开一只眼闭的,由得她们。数钱要紧,她牵着明湛的手,直奔自己屋子。进了屋,才发觉不对劲。明湛反手牵着她,十指交扣的,秦琴轻轻一挣,竟没能挣脱:“喂……” 明湛道:“是你先拉我的手。” 秦琴道:“不好意思啦,刚才没留意。想着大家走快一点。” “你觉得我是想要听这句么?”明湛再一用力,把秦琴扯进了怀里。热热的气息,洒落颈脖中,让秦琴心乱不已,“你,你不怕我揍你啊?” 明湛嘴角甚至带着微笑:“你打得过我么?” 秦琴:“……” 第351章 跟小钱钱拧巴可不行 他黑水晶般的眼眸,深不见底,秦琴觉得他好像有在笑,又好像没有。她直觉告诉自己,他在观察她……这样的明湛,她从没见过。 就很反常,反常得让人心慌。 秦琴乖了下来,不动了。 眉眼低垂,心口急促起伏。明湛却忽然放开了她,反身朝书桌走去。 “跟你开个玩笑的。” 身上重压骤然消失,叫秦琴转瞬间无法适应。 开玩笑? 她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明湛为什么突然之间那样对她? 真的是开玩笑么? 暧昧,一点儿都不好…… 她直眉楞眼地瞪着明湛,他却没事人一样,翻出了放在小匣子里的记账本。研墨蘸笔,摊开账本来,又回到了平日的样子。 翻了两页账本,见秦琴站在那儿没动,明湛朝她勾勾手指:“来,数钱钱。” “……” 秦琴心里哼哼唧唧,腿很诚实地迈过去了。 跟谁过不去都行,跟小钱钱拧巴那必须不行! 算盘珠子一拨,草稿纸上算式一列,秦琴越算,越心花怒放:“金子二千,银子一万八,南洋金珠二十二颗,灰蓝湖绸半匹,赭石薯莨布半匹,本白薯莨布一匹,上用金线一卷,上用五彩丝线八卷,玉如意一柄……这是哪里来的?” 明湛道:“王诚刚救驾有功,升了大总管,得了赏赐。这些布帛什么的,都是他送我们的。说东西多,带不走。干脆留给我们了。” “原来是这样。”秦琴懂了,说,“王公公这人,刚开始认识的时候觉得他有点端着。没想到是个重情义的。金刚续骨汤的药,我记得随身带过来了还有,我们送他一点带回去用着,也好让他康复得快一些。” 明湛说:“之前你已经让穗香送过去了,昨晚我又派人去问了,说是还有。” 秦琴就放心了,明湛做事情,真的非常妥帖。从来不用她操半点心。 算好了帐,荷包鼓鼓的,心情大为愉悦。 有人来叫门,“请问,明大人睡了吗?” 声音尖细,不男不女,却是说曹操曹操到,王诚刚来了。秦琴忙应着,迎了出去。明湛也想要和她一起,看了看还没算明白的账目,秦琴笑着把他按回到椅子上:“我是女主人,我去就行了。你在这儿把事情做完。” 明湛握了握她的手,放开了。 恍惚之间,很是有些相濡以沫的感觉。可是,他们才认识了不到一年呢。 秦琴来到了堂屋,穗香茗香已把王诚刚、潘志宗两位公公引进来了,正坐着品茗聊天。大家都是老熟人了,王诚刚开门见山笑着说:“后日吉时就起驾了。诸事繁忙,怕来不及。所以现在来跟你们道别。” 秦琴道:“两位公公有心了。” 潘志宗把脚边放着的几个大口袋,轻轻踢了踢,说:“这些是御膳房里出来的东西,有点心,有食材,都是外面买不着的。送给你,做个道别礼。” 秦琴又连忙道谢了,王诚刚笑着说:“小潘,这我可比你强了。我早就把东西送过来了。我是怕最后两个晚上,私底下相送走动的人肯定很多,耳目乱了,反而不方便。” 秦琴笑道:“王总管思虑周全,潘公公也是心意难得。都是傻丫的福气。” 一边说,一边把两封厚厚的红包送了过去。 “这是一点饯别礼。此次一别,不知道何日才能再会。”秦琴停了一停,道,“我没读什么书,不会说话。就希望大家都健健康康的,来日还有能重聚的一天!” 她给王诚刚和潘志宗的东西,都是银票,每人三千两。特别的朴实无华,又特别的有用…… 在深宫中,什么都不缺,唯独缺那些黄白之物。 王诚刚和潘志宗也不客气,各自笑纳。王诚刚道:“傻丫,我还要跟你讨个东西。” 秦琴笑着说:“请说。” 王诚刚说道:“前两天我受伤的时候,阿湛送来那几贴药,着实有用。原本御医都说伤了筋骨,我又逞能吊着胳膊在皇上面前当差……怕是要废掉了。可那时候,有人拼命给皇上上眼药,想要阻挠我升任大总管,我又怎么能够躺下不管?” 潘志宗在旁边默默点头,表示王诚刚所言不虚。秦琴想见那大内总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自然是诸多觊觎的,王诚刚抓住机会往上爬,也就会有人想要把他往下踩。不禁心有戚戚焉。王诚刚轻轻活动着受伤的胳膊,动容道:“多亏了有那药,让我两边不耽误。如今伤口结痂了,就里面还有些不给力。你能不能再给我两贴药,我回宫里还照着用去。” 秦琴当然是一口答应:“这是小事,交给我好了。” 她当即亲自进屋里,包了足够七天使用的金刚续骨汤来,另拿了两瓶生肌活骨的药膏。到外面仍旧交给两位公公。七天的汤药外加外敷的药膏,那可真的是一大包。还好王诚刚如今已是大总管了,有小太监跟着伺候。秦琴就命穗香交给了那伺候的小太监。 潘志宗跟秦琴解释道:“傻丫,现在这排场还是从简了的。因为出门在外的缘故,等回到宫里,王公公就有自己的屋子,除了近身伺候的两人之外,还另配洒扫的四个人。在宫外的屋子,也可以看起地方来了。” 他娓娓道来,固然是让秦琴开了眼界,王诚刚在旁边听着,也是笑眯眯的,十分受用。他说:“我只是运气好。小潘你年纪轻轻,就管了御膳房,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秦琴再次跟他们道了恭喜,其实她私底下也送了一些琼州独有的调料给潘志宗,作为小小礼物。至于潘志宗要不要把这些东西用在御膳房里,就不管她的事了。 从潘志宗今天带来的大批礼物来看,他应该也是很满意秦琴的礼物。 送走了两位公公,秦琴站在院门后面,侧耳听了一会儿。 果然,夜晚的行宫并不安静,到处都是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低沉的私语,小心翼翼的关门开门动静……就算是她身处的外沿地带,住的都是些有头脸的管事姑姑、平民客人等等,也不能免俗。 初更的梆子响了,动静稍微小了些。 第352章 看到彼此眼中的自己 秦琴暗暗一笑,回到屋子里去,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又深了一层。她见到好不容易算清楚所有账目的明湛,坐在椅子上伸懒腰,那动作很像老虎伸懒腰的模样,不禁噗嗤一笑,心里头某个角落变得软乎乎的。 动静惊动了明湛,他回过头来见到她,站起身:“辛苦你了。” 秦琴笑着说:“还好。这些内宅的事情,我觉得还是我自己处理比较好。” 看到明湛伸懒腰之后,她忽然也觉得自己肩膀脖子累得不行,就走了过去坐下,指了指自己脖子。明湛很乖巧地过来帮她按摩,动作柔和熟练,力度恰到好处。 秦琴舒服得眯起了眼睛,“真好。真舒服。” 明湛道:“我来处理也行。” “不了。”秦琴道,“你以后就是明大人了,要在外面做事……还是保持一点威慑力最好。而一把刀……最吓人的时候,不是它杀人的时候,而是……” “而是,刀还在刀鞘里的时候。” 明湛接了下去,秦琴一愣,抬眼看着他。 他们的脸靠得很近了,呼吸可闻,彼此可以看到瞳仁里的自己。 好像一瞬间,就能够吻下来? 也就是幻觉一般的眨眼间,他们默契地挪开了彼此视线。明湛喉结动了动,说:“你真聪明,越来越聪明了。爹如果在泉下有知,一定很高兴。” “你不觉得我俗气啊?”秦琴忍不住试探着问。 明湛说:“人活在世上,总不能吸风饮露。总得吃五谷杂粮,经历喜怒哀乐。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也不过是活在别人的付出上面罢了。” 秦琴就笑了,朝他挤了挤眼睛:“你这话说得,就太不会怜香惜玉了。” “不会就不会吧。”明湛停下了给她按摩,挽起袖子,去拎地上放着潘志宗送来的东西,“反正我有媳妇儿了。” 秦琴看着他一副家庭煮夫的模样,不禁乐了。 近水楼台,潘志宗送来的东西,自然全都跟吃的有关。秦琴在现代吃过见过,对这些珍贵香料食材什么的,喜欢归喜欢,也就那样。但她对两套精致的小餐具十分喜欢。这两套器皿,每套只有六件,都是铜胎彩釉的,一套青花,一套釉里红,小小的,既可以用来装调味料,也能够用来装小点心或者干果摆盘。 明湛见她摆弄着那两套器皿,嘴角边全是微笑,小女孩一般甜蜜天真,也觉得讶异:“你喜欢这个?” 秦琴点点头,说:“对啊。你不喜欢么?又实用,又好看,谁不喜欢。” 明湛就没有再说话。 …… 日子一晃,到了告别的日子。 穗香茗香是从宫里跟出来的,得先走。她们临走之前,秦琴赏了好些银子,南洋金珠也一人赏了一颗,把穗香、茗香感动得眼泪涟涟的。 穗香拿出一卷图谱,对秦琴说:“夫人,我们都是低贱之人,能够伴随皇上南巡,已得到宫中姐妹们的羡慕。没想到更有大造化,遇到了夫人这般好人。得了这么多赏赐,我们无以为报。这卷花样子,是我们姐妹精心收藏起来的,希望对夫人您有用。” 秦琴展开一看,都是现成的花样子图谱,用极薄的绢纸装订成册,页页精美。她真心实意地道:“谢谢你们一片心意了,我会好好收着使用的。” 郑重地把这套花样子收了,打算日后转送给秦四奶奶。 顺武帝摆驾上船之后,热闹的行宫顿时冷清下来。留下了些地方上的官员收拾残局。 穗香和茗香走了之后,秦琴的小院里就没有人来洒扫了。秦琴也没有找管事的去问,只是让秦四奶奶快快收拾好了东西,一家人撸起袖子干起大扫除。准备还原了这院子,就告辞回老家。 五六间屋子的小院子,也不是很多尘土,每擦好一间屋子就用防尘布盖上。也就是半天功夫,打来的两缸水用完了,明湛找出了水桶,说:“我去打水。你们正好歇一下子。” 他身上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 秦琴还好,秦四奶奶年纪大了,眼瞅着是真的不大行了,秦琴让她坐在堂屋椅子上,给她倒了一杯甜茶。秦四奶奶慢慢喝着,秦琴趁机跟她说起以后的打算:“奶奶,回去之后,我们打算进城里长住了。” 秦四奶奶一愣:“是村子里住得不好么?” “当然不是。”秦琴道,“主要是小夏,他也要启蒙念书了。我也想要找两个好点的女师傅,给小雪和静儿作伴,教教规矩什么的。另外阿湛要进京赴任,听候补缺,这一走,得好几个月。我们要在城里添置个铺面,也好有个落脚迎接,捎信带货什么的,可不能人走了,生意也跟着不做。那就成了败家了。” 秦四奶奶听了,皱着眉头,沉吟了半晌:“鸟不离巢飞不高,鱼不逆流不成龙。奶奶我也早就做好了准备了……但阿湛是月内就要动身去京城的,短短一个月时间,又要安顿一家人,又要开铺子。就算是铁人,也得用磨损咯。事缓则圆,奶奶倒是觉得,还是先留在村子里,你和阿湛只管进城去,放手做事就是了。你觉得呢?” 到底是秀才娘子,秦四奶奶说话,透着上年纪老人家的睿智。 秦琴不能不认真考虑起来……考虑的结果就是,秦四奶奶说得很有道理,她说:“这样的话,又要辛苦你了。要不然我买两个丫鬟,在家里帮你。” 秦四奶奶顿时就笑了,说:“家里才多少事儿,怎么就要用起丫鬟来呢!别闹了,带俩丫鬟回村子里,要招人话柄的!等以后在城里安家置业之后,再用不迟。这话可不是奶奶跟你客气呀,奶奶是照直了说话……” 这几天秦四奶奶也习惯了有宫女使唤的日子,秦琴就知道她不是说假话。也就笑了,说:“那行。那我多多的留银子给你们,可别给我省着。” 秦四奶奶点头:“那可以。还要教会静儿管账,那丫头老是算不明白账目,以后没法当家的。” 聊着天,门外传来脚步声,秦四奶奶喜道:“阿湛回来了。” 秦琴却听出不对,脚步杂乱,不是明湛。 第353章 秋后算账?! 果然,门外传来林冯氏的声音:“一定在这儿了,他们果然没有走。进去看看——” 小院的门本来就没有关,三个青年用力一推,簇拥着林冯氏两口子闯了进来,气势汹汹的。一进门,林冯氏指着秦四奶奶鼻子就喊:“那个婆子,你把我家的好针线薯莨布藏哪儿去了?” 秦琴把秦四奶奶护在身后,站了起来,横眉冷对:“有话好好说,什么婆子前婆子后的,你有礼貌吗?” 林冯氏高傲地说:“什么破妇人。皇上都走了,你以为你还是皇上的贵客,还有人护着你?我告诉你,我们官上行走的,见过的官儿,比你家八辈子加起来都还要多!” “不上台面的东西,带你进来见个世面,倒学会了做贼!” 话说得不怎么带脏字,就是难听。秦琴皱起了眉头:“你说什么呢?进门就喊有贼,空口白牙的,有证据吗?” 林冯氏一挺胸一跺脚:“证据?证据就是我自己!” “我前脚去了知府大人处量身做衣服,后脚我家小库房里的薯莨布就少了半匹,五彩丝线少了八卷!这些日子能进小库房的,除了我就是她,不是她,还能是谁?” 林冯氏口中报出的布匹、丝线的颜色数量,和秦琴手里的一模一样。更要命的是,可以作证的王诚刚已随圣驾走了!他也不可能回转来给秦琴作证! 跟在林冯氏身后的是她的三个儿子,个个五大三粗,站在她身后,就跟一堵厚墙似的。那老大是个壮实汉子,牛眼死死瞪着秦琴:“我娘说得没错。兀那妇人,快把我们的东西交出来!” 二儿子精瘦精瘦的,两道眉毛连结在一起,凶神恶煞的:“不交出来的话,我们就不客气了!” 三儿子不说话,只是上前逼近秦琴,撸起了袖子。 秦琴皱着眉,说:“林冯氏,你现在什么意思?” 林冯氏说:“什么什么意思?你懂我意思的吧,布匹,丝线,交出来。不然的话,我就要拉你去见官啦!” 连声冷笑,说:“哼。知府大人此刻就在行宫的行署内。” 秦琴道:“知府大人在哪里,跟你没关系吧。你让开,我们收拾好东西,就要回家了。” “做了贼还想走?你必须把你的东西交出来!” 话音未落,她家老二和老三嗖的就窜进了屋子,哐哐声响得惊天动地,明显就是故意的。很快,林贰得意洋洋地抱着那两块薯莨布,走出来了:“娘!果然在这里!” 秦四奶奶道:“那是王公公临走的时候送给傻丫的!” 林贰斜着眼睛看着她:“你说什么?我怎么什么都听不见?” 回过头,直着嗓子高喊:“娘!你的东西我找到了,就在这儿!” 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些布匹彩线什么的,胡乱塞进了林老三背着的背篓里,又用竹盖子盖上。事到如今,就算是傻子也明白过来了,这特么就是明抢呢!秦琴气到笑起来:“你们这是抢劫么?” 到底谁给他们的自信? 三个男人护着林冯氏往小院外面就走,林冯氏一边走,一边兴兴头头的说:“什么抢?说得那么难听……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抢东西了?你旁边那个土包子老太婆,抢我许多生意,那才叫抢……” 她是吃准了秦琴平民老百姓一个,在这种行宫里,没有了依仗,只能怯懦忍让! 哼哼,如果她敢反抗,周围邻里都是林冯氏的熟人! 管教秦琴吃不了兜着走! 林冯氏就是故意的,她被秦四奶奶抢了生意,抢了风头。虽然最后勉强仗着刷脸多少挽回了一些……可每当想到对面是从村子里来的穷苦人出身的,林冯氏就恨得牙齿直痒痒! 说时迟那时快,秦琴手里的竹竿钩子出手了,倏尔伸缩,一道残影飞过,伴随着“啪”的清脆响声,林老三背篓上的带子断做两断,背篓掉落地上。秦琴上前一步,大声说:“想要抢我的东西,门都没有!” 她威势十足,面对着三个比她高一个头的健壮男人,也半点不怯场。 蹲在门口抽旱烟的老林,这会儿站了起身,鹰隼似的眼睛阴沉沉盯着秦琴:“秦琴。我们忍你很久了。这么嚣张,真是贱得慌。你们三个,把她衣服扒了,看她还怎么浪!” 话音未落,林冯氏的三个儿子就跟三条恶狼似的,恶狠狠扑向秦琴。秦四奶奶大惊,想要上前去阻拦,被老三一巴掌推开,整个人双脚离地飞出去老远,头碰在桌子脚,晕了过去。 秦琴大叫:“奶奶!” 眼见秦四奶奶一动不动,她越发心惊,就要奔向秦四奶奶。老二趁机上手,他也够阴损的,直奔她的腰间绦带,一扯,长长的绦带被扯松,秦琴的裙子就松了。布帛松开的声音,刺激得三个男人眼睛变红,他们放肆地哈哈大笑,老三邪恶地舔了舔嘴唇:“轮到我了!” 秦琴一手提着裙子,另一只手坚持着,摸了摸秦四奶奶的脉搏。 还活着…… 还有脉搏,很强劲…… 她才松了口气的功夫,老三已扑了过来,五爪金龙的,就朝着她身上抓过去。秦琴大怒,就地一滚,挣脱了那碍事的松脱裙子,露出底下穿着的迷彩长裤。反手把那裙布朝老三兜头罩了下去,老三躲避不及,被她的裙子罩住。秦琴飞脚揣了上去。 也不管底下发出怎么恐怖的喊叫,秦琴一个箭步侧身滚压在被裙子罩着头脸的老三身上,夺命手肘重重击落!林冯氏还以为她只是个寻常村妇,哪里见过这么干净利落的杀人术?吓得整个人瘫在地上! 林老大、林贰一左一右嗷嗷喊叫着,朝秦琴扑过去。林贰手指微微勾起,扯秦琴衣领。 他打算把秦琴的上衣也给扯掉,看这悍妇日后还有什么脸面做人! 谁知道秦琴后脑勺就跟长了眼睛似的,左手手肘肘击在老三身上,右手反手一伸,也不晓得从什么地方伸出一条鞭子,“啪”的兜头抽到林贰的脸上。 第354章 软黄金,薯莨布 那林贰从半空中重重摔落地面,捂着脸惨叫起来。 从已经一动不动,彷如死鱼的林老三身上站起来,秦琴缓缓抬头,琉璃般的眼睛,鲜红如血—— 林老大本来已快要冲上去了,砂钵大的拳头,硬生生在离秦琴脸上不到一尺远的地方停下! 秦琴咧嘴一笑:“呵,辣鸡!” 手腕一翻,鞭子就跟长了眼睛似的,卷住了林老大的手腕。 下一秒就把林老大甩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了秦四奶奶身边,就连脑袋撞到桌子腿的方位都一模一样。林老大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秦琴一步一步走进林冯氏:“我只听说过恶奴欺主,倒没有见过仗势抢劫的。” “这人咋就能够这么没有逼数呢?” 路过那背篓的时候,她没忘记把歪倒的背篓扶正,里面的薯莨布可是娇贵东西,不禁染,她可不能弄脏了。 林冯氏被她逼得步步后退,吓得面孔煞白:“你,你不要乱来。我可是跟知府大人、总督大人他们家都很熟的!你做贼还做出道理来了!” 秦琴眯起眼睛:“我做贼?” “就是她!就是她!”这时,不知什么时候跑掉的老林,带着邹知府,身后还大批官差随从,一溜烟地往这边奔过来,一边跑一边指着秦琴喊,“那个婆娘,偷了我家的薯莨布和五彩线,还行凶打人!他们都是混进来的贼啊!” 特别要提一下,薯莨布可不是普通的布。虽然外面看着土里土气的,但这种布料穿起来爽滑,越穿越柔软,早在二三十年前就列在贡品名单上,价格逐年上涨。 就在去年闹饥荒的时候,金滩镇上有个破落户,家里实在倒腾不出什么吃的了,老母亲饿得上了吊。孩子在母亲压箱底的嫁妆里找到了三尺旧薯莨布,收了二十多年倒还品相完好,拿去当铺竟然还能换二两雪花银。那破落户就靠这二两银子撑了过来,大桥一通,他在码头上做起了小本买卖,都开始托人说亲了…… 这件事在金滩镇上无人不知。 王诚刚送给秦琴的那两个半匹薯莨布,还是上用的! 林冯氏也识货,一上来就冲着这些丝线和薯莨布而来! 邹知府皱着眉,说:“老林,你别血口喷人。” 林冯氏却一眼看到了邹知府身后跟过来的夫人,扑倒在知府夫人脚下,泪水涟涟的说:“夫人,夫人要给我做主啊。这秦琴好凶悍,诬陷我抢东西,还打伤了我三个儿子!” 她年纪大,人又瘦,花白的头发凌乱,看着就是个穷苦又可怜的老太婆。邹知府夫人心软,悄悄的对丈夫耳语道:“虽说是有诰命在身,仗势欺人,始终不对。夫君,你不如跟她丈夫辩说一下,让她丈夫出面管教下这个悍妻。也好对苦主有个交代?” 现场看起来,确实林冯氏比较惨。三个大男人,两个躺在地上,直挺挺的。还有一个林老大,跪在地上,浑身抖得筛糠似的。老林也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大人,大人要给小的们做主啊!” 也是哭得很惨。 刚才仗着自己人多,抢东西时候的嚣张,就好像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似的。 邹知府为难地看着闻讯赶回来的明湛,“明大人。你回来得正好。你夫人打伤了人,你这个做丈夫的,难道不要管一管?” 众人看到明湛挑着一担水回来,袖子和裤腿挽得高高的,一副接地气的模样,不禁都觉得讶异。一时之间,什么样的眼光都有…… 明湛自己,倒是坦然。 把水桶往地上一放,拱了拱手:“邹大人。见笑了。” 论官职,他是个六品经历,比知府低两级。 论品阶,他是五品奉议大夫,只比知府低一级。 怎么都是个官身,邹知府也算会做人,很是客气的回礼:“明大人。” 目光灼灼,盯着明湛,要的就是个答复。 明湛淡定地跟邹知府目光对视,说:“我夫人打伤了人没错。可是,邹知府,我夫人不是胡乱动手的人。她打人,肯定有她的原因。为什么你不问问她打人的原因,就让我管教她?” 邹知府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说:“打人始终是不对的……” 明湛说:“三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被一个女人打得两个昏倒一个跪地。我觉得挺难得的。” 邹知府:“……” 知府夫人:“……” 老林:“……” 到底是当事人的爹,老林羞愧地低下头。 三个人高马大的儿子被一个妇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真的很丢脸。 明湛对邹知府说:“邹大人,你知道为什么我相信我夫人不是胡乱动手打人么?” 邹知府眼神明显开始呆滞了,问:“为什么?兴许,明大人夫妇感情深厚,所以选择无条件站在夫人一边?” 明湛说道:“因为她战斗力惊人。不到不得以,她不会动手。不然这几个男人就是样子呗。” 都知道明湛能打,武功深不可测。而秦琴平日笑眯眯软绵绵的,就跟个少妇模样,没想到……她也这么能打! 秦琴活动着筋骨,来到明湛身边,“阿湛,他们欺负我。把我裙子都扯破了!” 她不走路还好,一走起来,顿时所有人都看到了她衣衫破烂,不禁一片哗然!幸好秦琴习惯性的在身上穿了打底的衣服,才不至于走光! 明湛微微颔首,道:“所以说,你为什么跟他们动手……” “他们要毁我清誉。先污蔑我是贼人,偷了林冯氏的布,再故意扯破我衣服。”秦琴眨了眨眼睛,想要装委屈,发现装不来,索性懒得装了。挺直了腰,变成理直气壮的样子! “他们还对我们奶奶动手。他们哭喊得那么大声,说儿子躺那儿不能动了,难道就瞎了眼没看到,旁边还躺着我们奶奶?” “都把人逼到这份上了,我再不动手,难道我是笨蛋吗?” 顺着秦琴手指的方向,明湛看到了秦四奶奶,墨眸顿时冷凝。邹知府也看到了,一叠连声:“快,快找大夫!” 第355章 拔出萝卜带出泥 跟着他来的随从里,顿时就有人飞奔了去了。 其他的人,责备不屑的目光都盯向了林冯氏。低声嘀咕起来:“真够有脸的啊,一个官府针线房里的,敢欺负诰命夫人。” “看她那骄横的样子,肯定是仗着自己儿子多就觉得自己了不起啦!” “这下被教训了吧!哼,儿子多了不起啊?” “好像还是老林自己叫邹知府来的……还贼喊抓贼!” “那个老林,平时看着老老实实恭恭敬敬的。没想到这么阴损!” 知府夫人脸色也不好看了,铁青着脸对老林愠怒道:“林裁缝,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没想到你竟然耍我?” 她被老林拿来当了刀子,十分不爽。看着老林两口子,眼神彻底变了。邹知府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说:“夫人莫要生气。你也不想的。” 他摸着胡子,对明湛道:“原来是一场误会,幸亏解释清楚了。不然反而让弟妹受了委屈……既然是林家兄弟冒犯在先,弟妹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何罪之有?” 对秦琴的称呼都变了。 秦琴十分识趣,躬身为礼。 明湛淡淡的扫了那三兄弟一眼,邹知府十分灵醒,黑下脸来,道:“反而是林裁缝和林冯氏,恶奴欺主,以下犯上,诬蔑诬告,此乃大不敬!来人——把林家人拖下去,以大不敬之罪论,每人三十杀威棒!” 官差们看到秦四奶奶那么大年纪被打伤了,很是同情,对林家三兄弟恨得眼睛要飙血。邹知府一下令,他们二话不说冲了上去! 一片鬼哭狼嚎中,秦琴提醒邹知府道:“这三个人,不打我皮肉,专门撕扯我的衣服,配合熟练。我觉得,他们不是初犯……这一家子狗仗人势,总觉得自己是官上做针线的老人就横着走。知府大人,搞不好他们身上还有……别的案子?” 一句话提醒了邹知府,他更加严肃了:“对!真很有可能的……文成,你看着点这三个人,他们打完杀威棒之后,带回衙门,好生审理。” 脸色黑沉,一振衣袖:“聚众作恶的话,那本官绝不那么容易善了!” 老林和林冯氏直到现在才彻底瘫软了,林冯氏呼天抢地的。高喊:“我这三个儿子啊,三个儿子只是听我的话啊!他们无辜的啊!” “都是伺候人的,谁比谁高贵了啊!你一个靠走运爬上去的破落户女儿有什么了不起的啊!” 邹文成大步流星走到瘫软地上脸色苍白的老林跟前,腰间挎刀咔嚓咔嚓直响,鄙夷地看着他:“起来,走吧!” 老林哀求道:“大人,我们知错了。我们只是老实巴交的手艺人,求求您放过我们吧!” 邹文成冷声道:“这会儿就是老实巴交了?我可从没见过老实巴交的人能养出三个强取豪夺扯人良家妇女裙子的儿子!别跟老子装可怜了,走!” 老林被邹文成提溜着走了,就连林冯氏也被带走了。 邹知府安慰了秦琴几句,知府夫人是曾经找过秦四奶奶做衣服的,此刻更加愧疚:“秦县君,是我心软,见林冯氏年纪大,资历老,听信了林冯氏的一面之词,拖累了县君。” 秦琴明事理,知道这不是知府夫人的错,很宽宏地说:“没事。大树有枯枝,这么大个府衙,总会出一些败类……谁会知道,林冯氏竟凶狠歹毒如斯。把她清理出去,日后再不用她,就是了。” 一时间大夫来了,因秦四奶奶磕伤了头,不知道有没有骨折,不敢乱动。直到大夫的两个小徒弟抬了一张简易春凳过来,才合力把秦四奶奶移到了屋里的榻上。 这会儿秦四奶奶已经醒了,就是眼神迷茫言语困难的。 幸好,大夫诊过脉之后,说就是磕到了,皮外伤,包扎过后,开两副安神药喝了就好。 明湛和邹知府有话说,到了东厢书房去。 知府夫人一直陪着,见秦琴情绪滴落,又安慰了几句,见秦琴应对得体,十分欢喜投契。听闻秦琴打算回文州置办铺子,知府夫人道:“我娘家就是文州的,我的嫁妆里,就有好几间铺子,地段也都凑合。可巧最近我想要变卖两间,既然如此,不如先看看我家的铺子?” 那可真的是打瞌睡来了人送枕头!秦琴心动了,说:“好啊。不知道地方在哪里?我家住在西市口。” 知府夫人道:“在西市大街上,就有一家绒线铺子。此外,在四海客栈——如今开了分号,叫四海酒楼了,隔壁斜对门的书店,也是我家的。这两个铺子都要放出去。” 这两个地方都是旺地,秦琴就奇怪了,“别怪我多嘴……这两个地方都很不错啊。一铺养三代的地段儿,您为什么要卖?” 知府夫人说:“我家排行第三的那位小姐,今年年末要出阁了。嫁到洋城去,就是陈阁老家的小儿子。女儿家出阁,没有点钱抓在手里怎么行。原本我们早几年就给她攒得差不多了,谁知道那位陈二公子,竟然点了今年的探花郎。那原本备下的东西就不大够,我就寻思着,卖一个铺子,再添点钱,在洋城的宝华路一带买个旺铺。这样又方便打理,又是个会下金蛋的鸡。” 秦琴才明白个中缘故,就放下心来,说:“夫人好会为儿女打算,那是邹三小姐的福气。既然如此,那就真的不如凑巧了,直接把铺子让给我吧?” 知府夫人爽快道:“好。等我忙过了这两日,就来拜访你。” 于是秦琴把留了湛园地址的名帖留给了知府夫人,又问明白了知府夫人姓吕。于是以姐妹相称,改口叫了吕夫人做姐姐。 …… 后来,秦琴又听到消息。由邹文成亲自审问老林家父子,竟然真的审出来了那一家人放印子钱、虚报冒领亏空官府针线、欺压外面布庄乃至强占养蚕户织布妇的恶事。人证物证俱在,惹得邹知府勃然大怒,重重判了那家人。林冯氏虽然没有参与到亏空里,但纵容三个儿子作恶,也被罚入了奴籍,往海边服苦役。 第356章 回家躺平的日子 林冯氏还喊冤,见无人理会,搬出了苏云锦来,说自己一手云锦小姐传授的针法,没有了这手针法,看官府里的女眷穿什么。这话可就惹了众怒,就连吕氏都黑了脸,说难道没有了林冯氏,别人就没衣服穿不成?立刻自己做榜样,上纺机织布裁衣,生生展示了一番宝刀未老的女红功夫! 有了知府夫人带头,别的官员家眷也纷纷亲自下场动手,一时之间,琼州的命妇圈子里,掀起一股自己动手做衣服的风气。被那有心的言官发现了,上了一本,倒是赢得了太后、皇后两道懿旨,下旨夸赞。 话休絮烦,秦琴和明湛护送着秦四奶奶回到了靠海村。 他们要安顿好秦四奶奶,再出发文州置办铺子。 秦四奶奶头部受伤,必须将养,在要强的人也没法子一手包办家里的事了。秦琴想来想去,求到了吴月桂身上。 既然串门且有事,自然不能空手去,秦琴选了两段好布料,包了两大包壮骨生肌的好药,就去了隔壁。 吴月桂很爽快地答应了,说:“邻里帮忙,应该的。你们事情多,只管出门就是了。别的都交给我。” 秦琴就很感动,俗话说得好啊,远亲不如近邻。 吴月桂,就是典范了。 从步步小心,时时留意的行宫官府,回到风景秀丽的靠海村,纵然没有那些华丽的屋宇和精致的享受,秦琴的心情,却是彻彻底底的放松了下来。 安逸地在家里葛优躺了几天,秦四奶奶头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这日黄道吉日,村学开学了。 秦琴和明湛,带着秦夏,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上还背着几块老腊肉,早早的来到了村学前面。村学在祠堂里,祠堂设有厨房,远远地飘来一股煮猪肉的香味。 秦琴跑到厨房里掀开锅盖一看,里面煮着一整个猪头,快要煮好了。赵氏带着几个长老的老婆,在灶间忙活,有人在煮整个的鸡,有人在煮饭,还有人在洗祭祀的器具,十分忙碌。秦琴就叫了赵氏一声:“赵奶奶!我来了,这鸡鸭放哪儿?” 虽然之前有误会,后来解开了,赵氏也就和她没有再留下什么心结。看到她来了,还很高兴,高声说:“活的还是杀好了的?活的就放屋角里,杀好的拿给桂树家的煮了!” 秦琴拿来的是活的,就放到了屋角。她看到在屋角帮忙的,是个面生的媳妇,年纪有二十二三了,额角戴了一朵指甲盖大小的红绒花,生得很齐整。她一怔,赵氏大声介绍道:“那是秦可明媳妇,娘家姓郭!” 郭氏主动在秦琴手里接过了鸡鸭,放进竹编的笼子里,又回屋角干活去了,动作很麻利。 赵氏悄悄跟秦琴道:“傻丫,怎么看着人发愣呢?是不是很好看?虽然没有你好看,可她在他们村,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儿,就是命苦。” 秦琴发愣,倒不是觉得这个郭氏多好看,而是在她身上嗅到了书卷气。 ——会认字的村妇,比大熊猫还罕有! 秦琴傻乎乎地问:“怎么命苦?” 赵氏说:“她是被她爹抵债才嫁给秦可明那半瞎子的。才成亲半个月。秦可明你也知道,就跟个废人似的,眼睛长了一层白膜,看不见东西,什么活儿都干不了。他爹逃荒的时候又落了水没了,就剩下那笔盲公债。前阵子找了人去讨还,银子没讨着,讨了个大姑娘回来。” “这不就等于家里多了一张嘴吃饭么?就更难过了。我家老头儿可怜,就让她和她婆婆来帮这两天,算八十文钱一天,也算有个进项。可是这满打满算也就是一百多个钱,够做啥呢?” “反正就一个字,难!” 原来是这样…… 秦琴不由得又多看了两眼郭氏,只见她做事十分细心认真,不由得给她加多了几分。 看到大家很忙,她又帮不上,就走了出来。 女人们在忙,男人们也在忙着,十几个汉子,把准备好的十来张书桌分成三排放在村学里。一张孔子的大中堂挂着,慈眉善目地看着村学里的一切。放好了桌子,还要分设文房四宝。先生的大书案在孔子像下面,用的是上好梨木。 秦琴是木头行家,忍不住上去摸了摸那大书桌,只觉触感油润,“这木头很不错啊。族长可真的是下了血本了。” 秦族长拈着胡子在旁边监工呢,听闻了,就笑道:“是族里的公款。这还是开了糖坊的功劳啊,现在大家都有钱了,族里的金库可是丰厚得很。” 说话间,今天来启蒙的学童三三两两的来了,身上都穿得很齐整,有人穿着新衣服,有人就算没有新衣服,也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秦琴看了看自己粉粉嫩嫩的小神兽,唔唔,无论是穿着还是颜值,都是出挑的。就算看起来有点憨批,在老母亲滤镜下,也不算什么了。 明湛倒是拉着秦夏,谆谆教诲:“进了学,就得听先生说话。在听书的时候,也不能边吃东西边听了,要出恭的话,得先跟先生说……最好就是留着回家再出恭。回头还要好好的练习。爹妈外出的时候,全靠你自己自觉了,知道么?” 秦夏一边听,一边点头,眼神一片清澈的茫然,也不晓得他听进去了多少。 秦族长对秦夏很好,把他的桌子放在中间一排第一桌,就在先生的眼皮子底下。 吉时到了,炉香焚起,从外面延请来的乐班子奏起了乐,有板有眼的。秦族长、李先生、欧阳先生三个有功名的主持祭祀,在悠扬的乐声中,拜过了空子。 孩子们跟着一起跪拜了之后,跟着欧阳先生,研磨执笔,铺开纸张,在空白的宣纸上写了大大的“人”字。 一个个歪歪扭扭,却是具有了架构的“人”,立了起来。 那场面,看得秦琴眼眶直发热。 开笔礼之后,就是开讲开学第一课了。 这第一课由秦族长亲自主讲,讲的是“三字经”。 第357章 张罗女学 这一课是公开讲的,任由家长们围观,相当古代版的公开课。秦夏虽然已经在家里把三百千多背会了,听课却很认真,秦琴在旁边站了一会儿,渐渐放下心来。身边围观的家长渐少,都回家忙自己的事情去了。秦琴也扯着明湛,离开了村学。 一边走一边老母亲欣慰笑:“太好了,我本来还担心村学里那教学质量会不好。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了,族长和两个先生会把孩子们教导得很好的。” 明湛看她开心,也跟着她一起笑。笑了一会儿之后,问她道:“儿子安置好了。两个姑娘呢?” 秦琴说:“你放心。我早就问了。族长正在找人打听合适的女先生。女先生比男先生难找多了,族长又是大男人,问起来各种不方便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找个时机,把静儿和冬雪送到椰城的女子学堂里去?”明湛说,“整个琼州,只有唯一一家女子学堂。里面教的针黹女红,琴棋书画。我打听过了,里头的教养姑子,都是宫里回来的老宫女,或者是梳起不嫁的老姑婆,教养是极好的。” 这倒是新鲜,但不是秦琴想要的。她话锋一转,说:“你先别忙。我还没说完呢,前阵子,村子里的秦可明不是娶了亲么,那是个秀才女儿。刚才我在后厨看到她在帮忙,像是认得几个字的。我刚才临走之前跟赵奶奶说了,让赵奶奶去探探底。说不定那是个现成的好女先生。” 明湛道:“如果真的是那样,那就好了。” 夫妻两个聊着聊着,双手不知不觉的扣在了一起。 牵着明湛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嗯,秦琴感觉很不坏? …… 兴许是有了银子有了底气,赵氏做事日益靠谱起来,第二天一早,喜滋滋的拉着郭氏来见秦琴。 “傻丫,傻丫。”她说,“我说动了郭娘子。她果然真认得字!” 郭氏跟在赵氏身后,有些羞涩地低着头:“大娘。别嚷嚷啦……女子无才便是德,又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秦琴道:“怎么会不值得炫耀?会认字好啊。” 赵氏按着郭氏肩膀,让她坐在椅子上:“来。秦大姐问你啥你回答啥就行。你放心好了,我已经跟你婆婆说好了,把你带出来,一会儿再把你带回去。” 秦琴见赵氏很怕生,就倒了两杯茶,拿了一些瓜果点心来款待。问了几句话,始终不得要领,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什么,对赵氏说:“赵奶奶,难得你过来一趟。前阵子我们得了一些宫中的花样子,你过去看看有没有合心意能用的?” 他们去行宫伴驾的事情早就在村子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赵氏顿时喜上眉梢,美滋滋的去了。 等屋子里只有秦琴和郭氏两个人,秦琴收敛了嘴角边的笑容,直视郭氏:“可明家的,你也不用装了。这儿只有你我二人,你有什么打算,有什么条件,不妨跟我直接说?” 不知什么时候,郭氏腰板挺直了,眼睛澄澈,眉宇间的谨小慎微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才是真正的她—— 但,秦琴的威势还是胜过一筹,没有谁能顶得住她一眼。郭氏更不例外了,她只跟秦琴对视了半个眼神,就垂下眼睛:“听闻秦大姐是出了名的凉茶娘子,家里药材无数。我想斗胆跟大姐讨一些药,用来医治我夫君的眼睛。” 秦琴道:“秦可明的眼睛能治么?你会治?” 郭氏点了点头,说:“我因机缘巧合,学了一点医术。我父亲只看重我弟弟,把我用来抵债……我原本打算一死了之。没想到夫君和我婆婆对我不薄,我现在就想……” 秦琴接着她的话头往下说:“你想帮他治好眼睛,以后好好过日子?” 郭氏咬了咬下唇,重重点头。 倒是个杀伐决断的,秦琴很欣赏。她爽快道:“行啊,你要什么药材,只要我这儿有的,我可以送一些给你。” 郭氏惊讶地张开了红唇:“你,你不跟我讲条件么?” 秦琴道:“我送你药材,是帮助你。和我想要你做的事是两回事。如果利用你求药心切的心情来要挟你做事,我成了什么人了?” 郭氏眼波盈盈,大感震动! 秦琴随手拽过纸笔,说:“你懂医,又会写字,那你就把你需要的药材写给我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推三阻四的就矫情了。郭氏真的写了药方子,她的字迹很娟秀,是一手很过得去的小楷。秦琴看着挺赏心悦目的——反正总比她的狗爬要好。 她接过药方,叫来秦冬雪,问:“小雪,这方子上写的药材,你都认得吗?” 秦冬雪点点头:“认得。” 旁边的郭氏不禁微微睁了睁那双猫儿似的眼睛。 故意装作没看见,秦琴拍了拍秦冬雪肩膀,说:“你到库房里,把药抓出来吧。不行就让静儿帮着你。” 秦冬雪答应着就走了,看着她燕子般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郭氏的眼睛就跟粘住在秦冬雪背影上似的。秦琴就笑了一笑,说:“不用看了。在我们家,女孩儿和男孩儿一样教养,所以做我们家的女孩儿可是很辛苦的。既要学针黹女红,又要学读书认字。” 郭氏满不是滋味地说:“那是她们的福气。” “那,你愿意到村学里做女先生。教养女孩子们么?”看到郭氏面露为难,秦琴补充道,“也不用把她们教成什么琴棋书画的才女。就是教会几个字,算两笔账,再粗通一些医理,不是睁眼瞎,就好了。” 郭氏喜道:“好啊!” “好啊”俩字才脱口而出,郭氏眼底又飘过一抹阴翕,“不,不行。我才刚嫁过来不久,我婆婆虽然好人,但这件事,到底大逆不道了些。” 她左右摇摆,秦琴没有急着劝说她,呷了一口茶,问:“你刚说,你是被你爹抵债过来的?” 郭氏垂眸,眼底的阴冷一闪而过。秦琴看在眼中,不吱声,听郭氏说:“我娘早死,如今的娘是后娘,生了我弟弟妹妹。我在家里就是被磋磨的,如今不过是正好用来尽最后的用处罢了。不瞒您说,我连个花轿都没有,直接被爹打晕了送上门来的。” 第358章 女先生 秦琴道:“那你和那边的家……” 郭氏道:“我过门三日,已跟可明和婆婆表明了心迹,我决不回去的了。也就让婆婆托族长写了告知书,送到那边去,跟郭家一刀两断!” 秦琴越发欣赏郭氏了,拎得清,当断则断,知恩图报。 该有的品格……她全有啊! 她沉吟道:“可明大哥家里环境不好,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如果你到村学里任教,也一样可以给束脩。这样就有了一份可靠的收入了。” 郭氏很明显地心动了:“真的吗?” 秦琴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当然啊,哪儿有白干活不给钱的?走遍天下都没有这个道理!” 郭氏喜道:“如果是这样,那就好了。我也不敢把自己跟那些秀才先生相比……一个月有个一两银子的进项。就足够给我相公买药,还有应付家里吃喝了。我估摸着,得三个月就能治好他的眼睛。到时候,日子一定会好起来!” “你有这股精气神就很好啊!”秦琴鼓励道,“既然这样,那么这个女先生你当不当?” 郭氏响亮地说:“当!” 她忽然脸一红,说:“对不起,大姐,我这个样子有吓着你么?本来打算藏一下的……可我就是喜欢这样大声说话的。” 秦琴不以为然地道:“一样米养百样人,一条龙生九个儿子还不一样呢。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子挺好的!你刚才装那样子……难道是怕赵奶奶不喜欢?” 郭氏就吃吃的笑,笑而不答。 秦琴懂了,笑眯眯道:“在外面,你怎么样都好。在我这儿,按照你自己的性子来就行。既然你答应了,那我们现在去一趟见族长,把文书给签了。我天天被两个闺女缠得不行,真想这个女学早点儿开学呢!” 顿时把郭氏逗得噗嗤一笑。 秦琴又问郭氏道:“你有名字么?” 郭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啊?” 秦琴又重复了一遍,又说:“就算没有学名,大名,小名也行。做了女先生,就得有个称呼名号。” 郭氏这才真的明白过来,秦琴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她羞涩地笑了笑,说:“我亲娘还在的时候,给我起了个乳名,名唤小蝶。” “小蝶,小蝶,这名字真好听。”秦琴微微一笑,“那我以后也这么叫你。你也可以叫我名字,我叫秦琴。” 郭小蝶说:“大姐的名字大名鼎鼎,十里八乡,没有人不知道的。” 说话间,秦冬雪和静儿两个抓了药来了。秦琴当着郭小蝶的面,用小秤重新过了一遍,确认无误后,郭小蝶自行按照配伍,一份一份的装好了。秦琴见她搭配药材做得有条不紊的,不禁嘴角带了笑,她一笑,两个闺女也跟着笑了。屋子里的气氛,暖洋洋的。 郭小蝶那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不知什么时候放松了下来,忍不住对秦琴说:“大姐,真是很奇怪。一走进你的家里,跟你聊了这么一会儿,好像整个人都轻松好多似的。” 秦琴和善地笑了笑,说:“过日子不就是这样。成天把自己弄得乌眼鸡似的,有什么必要。你如果喜欢,以后多过来串门。” 还是让赵氏做了这个中间人,去把郭小蝶的婆婆带到了秦族长面前。这些长幼尊卑,秦琴无意违拗。就由秦族长出面分说好了。 族长威信高,跟郭小蝶的婆婆邱氏一说,又说明可以有进账收入,邱氏立刻一口答应。 “之前村子里出海打鱼,开糖坊,我们家什么力都没能帮上,反而每次都白白受了族里照顾。我们好生过意不去。我常惦记在心里,想要给族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承蒙族长看得起我们家媳妇,能够为族里做一点事情,那真的是太好了。别说给束脩,就算不给,也是应该的。” 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郭小蝶是个有想法的女人,邱氏也是通情达理的好婆母。秦琴很欣慰,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族长代表族里,跟郭小蝶签订了文书,打了手指模,心里全是喜悦。 没想到,原本一直挂在心头的问题,这么简单就解决了。 折腾了一番,日头就到了头顶。歇午吃饭的时候到了,邱氏领着郭小蝶拜别了族长和秦琴,正准备要回家去。门口颤巍巍地走进来一个人,顿时引起众人惊讶:“可明。你怎么来了?” “相公明儿!” 秦可明眯着一双无神的苍目,手里戳着盲公竹,彬彬有地的对着众人发出声音的方向拱了拱手:“族长,赵奶奶。还有这位一定是秦琴大姐了。各位好啊,我在家里煮好了饭,来接我娘和媳妇儿回去。” 秦琴很惊讶,脱口就问:“你一个盲人,还会做饭?” 农村的火灶菜刀,可是很危险的! 秦可明歪了歪身子,对着她:“我这双眼睛也不算完全看不到,就是模糊不清罢了,又不是彻底瞎了……再说,就算看不到,我的胳膊腿儿还好呢。我一个大男人,可没脸等着我六十的老娘亲和才过门的媳妇养我……” 这三观,可以说非常正了。 郭小蝶迈着轻快的步伐越过秦琴,来到秦可明身边,搀着他胳膊说:“相公,你真的是对我太好了。我们这边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秦可明低头对着郭小蝶,嘴角边全是笑意:“真的?什么好消息?” “我回去再告诉你。”郭小蝶一手挽着秦可明,一手挽着邱氏,回头对邱氏说,“娘,你说是不是好消息?” 邱氏含笑,连连点头:“是,是。” 一家人相互搀扶着,肩并肩的,离开了。 真好。 秦琴心想,真好啊…… 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郭小蝶是有福气的,所以才会脱离了不幸的原生家庭,来到这个家里。婆婆善良,丈夫自强,加上郭小蝶的才学医术。秦琴很有信心,这家人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 没几天功夫,女学就张罗起来了。男学在祠堂的西边,女学在祠堂的东边。女先生只有一个,来的女学生却是对面男学的三倍。 第359章 女学开张! 原来村子里好多人都是先生了几个女儿再生到一个两个儿子的,本身就是女孩儿比男孩儿多。再加上在秦琴的授意下,族长两口子放出了费用全免,束脩由族里支付的口风,女孩子们带点干粮就能来上学。最后,也是郭小蝶教的东西,医术算数,都是女孩儿用得上的东西,能够抬高说亲门槛。 于是父母们也都顺顺当当地,把女孩儿们送进来了。 女学开学,拜的是嫘祖。 规矩礼仪是秦四奶奶教的,她是秀才娘子,懂一点。别的也都打听着来,求的是个“心诚则灵”。四五十个女孩儿,最小的才八岁,最大的是静儿,快十四了。 来看嫘祖礼的人,就明显没有看男孩儿开笔礼时那么多了。只有秦琴和吴月桂等寥寥几人一视同仁,秦琴看了看,除了自己家的两个丫头和吴月桂的闺女之外,别的女孩儿衣服鞋袜都脏兮兮的,叹气道:“始终是男女不一样……那日开笔礼,大家穿得多齐整。” 吴月桂倒是毫不出奇地说:“男孩儿可以考功名,以后可以做官的。再不行,种田打鱼也有力气。自然舍得花钱。女孩儿教养再好,以后也要嫁人的。” 秦琴很无语,又知道这些思想非一朝一夕可改,只得让郭小蝶临时改了开学第一课的内容,从认字变成了教女孩儿们洗手洗脸,梳头整理自己。还拿了一大块胰子出来,专门放在女学这边,让女孩儿们使用。 头一天女孩儿们回去,有些父母还不依,觉得打扮太干净整齐了,不是个干活人,怕女孩儿会成了讲究打扮的妖娆货。 但是很快,大家发现,女孩儿注意了自己卫生之后,且不说洗衣做饭更加好了,生病也少了。还能够做一些精细活儿了。去赶集,甚至有大户人家问起,有兴趣买进去做丫鬟;说亲的,媒人来提亲的人家也更好了。而且女孩儿们都没有丢掉勤劳朴实的本色。于是大家改为支持郭小蝶了。 孩子们一改变,整个靠海村的精神风气,又是一番新面貌。 快到跟邹吕氏约好的日子,秦琴就要出发文州县城了。 因秦族长还有别的事情需要跟明湛商量,就留下了明湛,迟几天再去跟秦琴汇合。 听说明湛不能跟她一起行动,秦琴心底暗暗升起一丝不舍。她点了点头,说:“行吧。” 明湛给她把车子给套好了,车上堆放一箱子备好的木料货,还有一些杂项文玩东西,都是准备卖出去的。除此之外,还有地里新出的瓜果,秦四奶奶手做的点心,吃的,用的,赏赐下人的……都是秦琴可能用得上的。准备得细心周全。 秦琴也很无语,她自己有手有脚有脑子的,什么都能规划得好好的。但明湛就是愿意这么把她当生活废柴一样对待着。他在她身上操的心,比在几个孩子身上加起来还要多。 她也不是没有抗议过,可明湛不声不响,一笑了之。说了几次发现没有效果,她也就罢了。 就成了现在这么个情况…… …… 经过一路奔波,秦琴回到了文州的家里。人才歇下,吕氏约见的帖子就到了。原来吕氏也惦记着这桩买卖呢,可以说十分的上心了。按照规矩,房屋铺子买卖,要各带一个中人过来。 秦琴想了又想,发现还是岑洪杰最合适。就命春柳准备了礼物,到隔壁去拜托了岑洪杰帮忙。岑洪杰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一边答应,一边低声对秦琴道:“大姐。我这次就不收辛苦费了。不过有个请求。” 秦琴一怔,“这笔进项可不少的。有5厘的抽佣呢。你不要?” 岑洪杰摇了摇头低声道:“大姐。我想要搬出去自立门户。你这边认识人多,能不能帮我物色个好房子?” 秦琴更惊讶了,说:“怎么好端端的,要搬出去呢?” 岑洪杰苦笑道:“我处了个相好的。我哥嫂都不喜欢。说如果我非得要那个女的,就要分家。所以……这不……” 这是别人的家事,秦琴倒不好说什么。但岑家嫂子跟她关系也不错,她也不能明着帮岑洪杰。就含含糊糊的道:“我在城里的日子也不长……很难帮呢。要不然这样,你明天跟我去做中人的时候,多物色留意,兴许会有合适的房子呢?至于佣金,你是一定要收的。你现在不是正要钱嘛?” 岑洪杰一拍脑袋,回过神来了,笑道:“是是是。霜儿的身子不好……我还是要努力赚钱。不然以后怎么养家呢!” 看他一脸甜蜜蜜的模样,显然深坠爱河。但跟他对比鲜明的就是旁边僵着脸的岑家哥嫂……秦琴哭笑不得,约定好了时间地方,就走了。 吕氏要卖给秦琴的铺子很大,面积有两间门脸房,而且是个二层楼。高大结实,后院也几乎有一畦地那么大,种了一棵大桂花,三米高了。秦琴很满意,当即拍板要了。 剩下的事情,自然有中人们来忙活,秦琴看了看斜对面热闹的四海食店,笑着说:“那个食店,是从原来的四海客栈新开出来的。里面的吃食真的很不错,我们过去吃点儿东西,等着他们就好了。” 吕氏笑道:“好啊。” 她很少有机会出门,到处好奇张望。慌得跟着她的丫鬟婆子们拼命遮挡。看到秦琴靠刷脸就拿到了食店最好的的包厢,吕氏耸然动容:“妹妹交游好广阔……” 秦琴道:“还好啦,算是在外面有几分面子。” 吕氏低下头去,又是一阵眼神闪烁。等到进了包厢分宾主坐下之后,吕氏才又欣赏,又有些迷茫地说:“我们从小受到的教养,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最要紧的是揣摩人心,持家有道,掌管中馈,那就是个好太太了。但是……看到妹子你这样走江湖走得风生水起的,不知道为什么,老姐姐我心里羡慕得很。” 秦琴一怔,没想到得了吕氏这么一番评价。 她说:“你看我好,我看你好吧。反正我就是江湖野路子,如果日后侥幸,有什么长进的话。好多事就要跟姐姐们学习了。“ 第360章 专门结交 见她这么谦虚,吕氏上了年纪的人了,就越发欢喜。她说:“你是个聪明的,不用担心太多。那些应酬场面什么的,日后有机会了,我带你走两转,担保你就什么都懂了。反而是你靠自己挣的县君诰命,比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要强……姐姐我很欣赏你。” 秦琴勾唇微笑。 雅间门外,传来了说话声:“小女子秦瑟瑟,特此求见知府夫人。” 秦琴一怔。 真是冤家路窄啊。 秦瑟瑟怎么突然之间跑过来?门打开了,秦瑟瑟低眉顺眼的,出现在她们面前。时隔一段日子看到她,虽然还长得很美,但眉宇间的仙气没有了,气质变得油腻起来。她讨好地把自己帖子递给吕氏,说:“夫人好,真巧啊。小女子在隔壁包厢吃饭,听闻夫人纡尊降贵的来了。特来递帖拜访……” 原来是专门跑过来结交权贵? 秦琴:“……” 秦瑟瑟毕恭毕敬的说完一番话,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了和吕氏平起平坐的秦琴。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突然之间,秦瑟瑟站直了身子,指着秦琴鼻子怒吼:“秦琴,你竟敢出现在这里?你真的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秦琴:“??” 秦瑟瑟一脸痛心疾首,“你快点滚下来。吕夫人身边的椅子都是你能坐的?” 她冲上前,伸手就去拽秦琴的手腕,要把她从椅子上拉下来! 事出突然,吓得满地的丫鬟婆子们都尖叫起来! 秦琴一甩衣袖,轻松甩脱了秦瑟瑟。但手下留情,只把她甩得退了几步,没有让她受伤。秦瑟瑟反而怒目圆瞪着她:“秦琴,你还不快滚!搁这儿白白丢脸!” 她居高临下的样子,就跟训斥个垃圾似的。秦琴眯了眯眼睛。吕氏想要为她说话,秦琴轻轻拉住了她,低声说:“夫人无辜,这件事然我自己处理就好。” 吕氏点点头,不过还是很不放心地看着她。 她们的互动又引来秦瑟瑟更大的误解,她理直气壮地上前,一把把秦琴推开:“你干什么呢?堂堂四品诰命夫人是你能碰的?” 得亏秦琴下盘稳,只退了一步。秦瑟瑟凑到吕氏面前,堆起谄媚的笑:“夫人。你不要介意,这个丑八怪是我们村子里出了名的破落户,丑婆娘,从小死了娘没家教的。” 秦琴:“……” 吕氏一脸惊讶地看着秦琴,又是同情,又是震惊:“这……” 秦琴垂下眼睛,没有回避:“是。我娘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爹也走了三年了。” 听了她的话,吕氏忍不住握住了秦琴的手,动情地喊:“好孩子,你真的是太不容易了!肯定受过不少委屈吧!” 秦琴反而还没有吕氏那么激动,她早就接纳了属于自己的一切了,平静地说:“是的。不过都过去了。我现在只想好好的过好自己日子。” 她没想到平平无奇的一句话,让吕氏越发的感动。吕氏红着眼圈,把秦琴的手攥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你好坚强!姐姐我太感动了……真的。难怪能够做出不凡的事业来呢!” 吕氏和秦琴亲密交谈,把秦瑟瑟晾到了一边去。秦瑟瑟心里不平衡,又气又急,再次主动上前开口:“夫人,你不要被她蒙蔽。她可凶了。我们村里的人都怕她。” 一句话又打断了吕氏和秦琴的说话,屋子里安静下来。 仔细看看,秦琴发现秦瑟瑟今天是特别捯饬过的,脸上不施脂粉,显得清纯漂亮,又不掩天生丽质。衣服是很素雅的颜色,有几处奢华,不会让人高看或者小看。这就特别适合在贵妇人面前留下好印象了……秦琴看了看吕氏漠然的脸色,又觉得秦瑟瑟的心机白费了。 眼见吕氏没动静,秦瑟瑟有些着急。扁了扁小嘴,越发做出柔弱无害的模样:“夫人……相信我。” 她死皮赖脸地在屋子里不走,秦琴想要赶她,反而是让吕氏脸上不好看。她只得忍了。 吕氏不置可否地垂眸喝茶:“您哪位啊?” 秦瑟瑟盈盈一千,说:“小女子名叫秦瑟瑟,丈夫李壹珩乃是洛家幕僚。” 吕氏点了点头,说:“好,我知道了。出去吧。” 不冷不热的态度,让秦瑟瑟顿时露出受伤的眼神。吕氏带来的贴身丫鬟对秦瑟瑟说:“行了。夫人还要吃饭呢。小娘子请回吧。” 态度很好,但带着不容侵犯。秦瑟瑟不甘心就这么走掉,突然指着秦琴大声说:“你还傻站这儿干嘛?没听见夫人说么,她要吃饭。” 秦琴说:“对啊。她要吃饭,我也要啊。” 秦瑟瑟冷笑:“你那个赘婿,连个功名都没资格考。就算挣到两个臭钱,你也配呆在这个地方?别闹笑话了。快到外头条凳上蹲着吃才是正经!” 吕氏忍不住了,带着怒意道:“秦瑟瑟是吧?秦琴夫人是我的座上宾,我们正准备用午饭。麻烦你给我出去!” 也是吕氏好教养,眼看着秦瑟瑟这么闹,忍耐至今。但就是这么一句话,就跟一记重锤打中了秦瑟瑟似的,她不敢相信地瞪着秦琴:“你说什么?什么夫人?知府夫人,你一定是搞错了!” 很难得地,吕氏露出不屑:“你没搞错吧。秦琴夫人,如今封号是‘长劼县君’皇上亲封的正六品诰命!她才跟我们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反而是你,算什么东西?区区一个幕僚的妻子,就敢来大放厥词。” 秦瑟瑟大受打击,红了眼:“什么?她会受封诰?夫人,你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吕氏不高兴了,沉着脸说:“这什么人啊,好无礼。” 看到吕氏不高兴,秦瑟瑟慌了。她嫁给李壹珩之后,在洛明洋关照下,过得比在村子里的时候舒服多了。甚至开始交往一些县令夫人,捕头家娘子之类的人了。以秦瑟瑟的手段,也真的笼络了一批常来常往的。 久而久之,她觉得自己阶层在跃升——就是速度还不够快。之前她也想结交朱夫人,但朱夫人身边被经营多年的人围拢得水泼不进。她插不进脚。 现在换了吕氏,她就特意打听到这个地方,过来跟她“偶遇”。 第361章 后悔自己太仁慈了! 她眼睛一眨,长长的睫毛顿时滚上了晶莹剔透的泪珠:“夫人,千万别生气。我只是仰慕夫人风采,想要来结识而已。如果因为我让您不高兴了,我这就走。” 一边说要走,一边在屋子里磨磨蹭蹭。 吕氏本来是个心软的,看到小白花似的秦瑟瑟,脸色一缓,说:“算了算了,你相公好歹有功名,和县君又是同乡。坐下吧!” 秦瑟瑟一喜,还真坐下了。 因看在吕氏面子上,秦琴继续不吱声。 反正天大的事情影响不了她吃喝。 既有秦琴刷脸,又有吕氏不差钱做东,后厨送上来的菜式,自然十分精美。有几道菜,秦琴是一筷子就尝出来了,是余大厨亲自动手精心整治的手笔。莫说外头的酒楼没法比,就算是行宫里吃到的御前宴席,也不遑多让! 可着一碟“竹林雪消闹春意”,可劲造。 其实是用细甜春笋最尖尖的部分,开水断生,保持它清脆甜爽的口感,同时去除涩味,杀菌消毒避免客人吃坏肚子。用温油软熘熟透的蛋白,如云朵一般铺在春笋下。最顶上,点缀数个“凤凰卵”——未出鸡腹的软卵黄,取出里面的蛋液,保留外皮软包衣的混元金黄,酿入蛋液和肉糜、虾滑搅打均匀的馅料。最后浇上秘制酱汁。 这道菜原是秦琴上辈子吃过的分子料理,后来言语之间跟余大厨提起过,没想到余大厨真把它琢磨出来了,改良过,食材比现代更加新鲜无污染,吃起来是凤凰卵一个口感,甜笋一个口感,绵云蛋白一个口感,放在一起吃,又是另一种错综复杂的滋味口感,回味无穷。 一口下去,幸福感满满的! 正吃得高兴,秦瑟瑟的夹子音,飘过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东西吧?那可得多吃一点了。” 秦琴的筷子,在空中一凝,差点儿麻了。 秦瑟瑟眨着眼睛,优越感十足地看着她:“这道菜可是专门做给有头有脸的人才吃的。等闲暴发户,有钱也吃不到呢。” 秦琴把筷子一放,拿起帕子优雅地擦了擦嘴巴:“秦瑟瑟,你在说你自己吗?” 秦瑟瑟一窒。 “我懂。你男人不争气,连带着你也过穷日子。自己眼皮子只有指甲盖浅,却以己度人。”秦琴一番话,激怒了秦瑟瑟,她跳起来指着秦琴直喊:“秦琴,你别以为得了诰命了不起!你也就是个倒贴我男人,我男人都不要的!” 秦琴还没说话,吕氏不高兴了,把筷子一放:“这位秀才娘子。你对我的客人出言不逊,那我们这个朋友也就别交了!” 秦瑟瑟忽地捂住了脸,“哇”的哭着跑了。 吕氏直摇头:“什么人,小丑一样。她是……洛家的人么?” 现在可不是对吕氏竹筒倒豆子的好时机,秦琴含糊应了过去。兴许是喝多了茶,又喝多了汤,又吃了一会儿,秦琴内急,跟吕氏告了罪,去了恭房。 她没想到秦瑟瑟还没走,而且拦在她去恭房的路上。 “秦琴,带我回去吕氏那里!”秦瑟瑟一脸理直气壮,好像应该似的。 秦琴“哈”的一下,“凭啥啊?” 秦瑟瑟高傲地看着她:“凭我比你好看,天生就是在这个圈子里的料!不要因为一时运气好了就得瑟,你现在不拉我进圈子里,以后你摔下来了,除了我还有谁会拉你!” 这逻辑…… 要不是秦琴脑筋清醒,就给她绕进去了。 秦琴说:“那我不掉下来不就行了?” 秦瑟瑟直摇头:“不可能,你怎么会有那本事?” 秦琴懒洋洋地一耸肩:“我又没有那本事,你自己留着双眼看不就得了。只要到时候别犯红眼病就行。” 把个秦瑟瑟气了个七窍生烟。 回到包厢,春柳伺候着秦琴,才开了个门。秦瑟瑟脸上带了个巴掌印,捂着心口,跟在她身后。嘴里凄惨无比地喊:“夫人,你好狠心。不愿意帮我说话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打人?” 她本就长得柔弱,尚未生育,身段纤细,就跟一朵小白花似的。楚楚可怜的一喊,顿时惹来不少人注意。不少包厢里,探出八卦的脑袋来。 秦瑟瑟捂着脸,假惺惺地哭:“呜呜呜……你我本同族而出。在城里生活不易,不拉姐妹一把也就算了,还打我……我好命苦啊。” 秦琴原本已经坐下来了,听见她这么说,霍地站起身,直接走出了包厢,皱着眉:“秦瑟瑟,你发什么神经?” 吕氏愣愣地看着,别的丫鬟婆子也是。秦琴并没有刻意回避她们。秦瑟瑟哭叫起来:“秦琴姐姐,我知道你一直在嫉妒我!我比你好看,你喜欢的男人死缠着我!就算你现在死皮赖脸的攀附上知府夫人又怎样?你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秦琴愧疚地看了吕氏一眼,“抱歉。我出去一下!” 回身关上门。 她好后悔啊! 后悔自己刚才太仁慈了! 竟然考虑留脸给秦瑟瑟! 秦瑟瑟还在哭,梨花带雨的模样,引来好些人劝慰。秦琴目光一扫,扫到不远处包厢里露出一角青袍……呵,那是李壹珩最爱穿的衣服。 难怪秦瑟瑟出来胡缠蛮搅,原来背后还有人啊! 有路人对着秦琴指指点点:“这是那个姐姐么?五大三粗的,一看就很难相处!” “妹妹好可怜啊。” “姐妹两个不是应该互相帮助,和睦共处么。这是一荣俱荣的……” “还打人呢。过分。” 秦瑟瑟那天生柔弱的模样,真是帮了她不少忙,让不少路人凭脸就站了她这边。秦琴早就习惯了,横眉冷对秦瑟瑟:“你说我打你,有什么证据?” 秦瑟瑟哭唧唧的说:“刚才去出恭的时候,恭房里就只有你我二人。你嫉恨我抢走了你心仪的男人,趁机打我。现在我们都各自成家了,你何必一直耿耿于怀呢?” 这话一说出来,越发炸了锅。 人们喜闻乐见啊!那一颗颗八卦之魂,从包厢里快要烧出来了!对着秦琴指指点点得越发厉害:“原来是跟妹妹抢男人啊。” 第362章 茶味扑面而来 “妹妹这么好看,换了我我也选妹妹。谁爱要一头母老虎啊!” “还打人,脸皮真厚。我呸!” 秦琴脸上一直带着面罩,别人看不到她的脸,先入为主地,觉得她丑。可恨古代没有监控,秦琴要自证清白也不行。秦瑟瑟见大家都站自己这边,飞快地递给秦琴一抹只有她们二人才看得到的嘲讽笑容,捂着脸,哭得更伤心了:“呜呜呜,好丢脸……” 不知道谁带了节奏,喊道:“那个当姐姐的,打了人难道不用赔不是吗?” 一句话起来,后面的人就跟着起哄:“对对。快赔不是!” 狭窄的酒楼雅座层面上,就跟雷霆涌动似的,煞是有威势。秦瑟瑟得意的眼光,从她的手指缝间漏出来,小嘴勾起恶毒的弧线,用唇语说:“这就是你不帮我的下场!” “你说我打你?”秦琴嘴巴抿成一条直线,秦瑟瑟捂着脸,发出哭声,斩钉截铁道,“是啊。我好疼……呜呜……我心里可是当你是亲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茶味扑面而来。 秦琴淡声道:“好。” 迅雷不及掩耳地伸手出去,一把薅起秦瑟瑟头发,,顺手反手打了三个巴掌! “啪”“啪”“啪”! 她当众打人,声音传得老远。正在大声鼓噪的人们突然之间就,就安静了下来? “打人?”秦瑟瑟眯着眼睛道,“我让你知道什么才叫打人!” 原本秦瑟瑟的脸上,只有一个浅红的巴掌印,衬托着她晶莹白嫩的肌肤,可招人疼。 被秦琴这三巴掌打下去,顿时两边脸颊变得红肿透亮,跟猪头没两样了……梨花带雨瞬间变成了猪头出水,那样子看起来瞬间丑三倍。 秦瑟瑟也无心遮掩,直接抓着秦瑟瑟的头发往上揪,道:“这才是我的打人力度!” 开什么玩笑! 她可以被污蔑打人! 但她不能被污蔑战五渣! 打人只留个红印子? 侮辱谁呢? 三巴掌把人扇成猪头,这力度,杠杠吓人。吃瓜的人们安静下来,一片惊恐的盯着秦琴。有的人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秦琴那巴掌是落在自己脸上似的。 秦琴冷冷一笑…… 李壹珩“哗啦”的打开包厢门,气急败坏地高喊:“好个毒妇,敢欺负我爱妻!” 撸起袖子冲过来,嘴里维护着秦瑟瑟:“我们家瑟瑟又纯真又善良,怎么可能会污蔑人。她就是不小心擦伤了,一场误会而已!你动手打人,就是你不对了!” 他带着秀才儒巾,相貌也长得好,张开手臂护着秦瑟瑟的样子,英气十足。 有些女人眼神顿时就变得迷糊起来:“真好看……我知道为什么那两姐妹为了他打架了。” “哎哟,那张脸啊,误人得很。” “我的心怦怦直跳……” 李壹珩越发得了底气,腰板挺得笔直,把秦瑟瑟死死护在身后。他看着秦琴,沉声道:“秦琴,你死心吧,我们是不可能的。我的心里只有秦瑟瑟……” “啪!” 秦琴一巴掌过去,直接把李壹珩整个人打得歪着倒退了出去。 打秦瑟瑟的时候她还留了几分力气,打李壹珩可就不用留了!李壹珩螃蟹一般打横退了两步,才停住,一颗门牙从他嘴巴里掉了出来。秦琴拍拍手,眼眸如冰:“你心里有谁,关我屁事。” 眼看着她把比自己高大半个头的大男人打退,原本已很安静的饭馆里,响起一片倒抽冷气。有人不自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对秦琴的战斗力,重新有了评估。 看来这女人说她没有打秦瑟瑟,是真的…… 就秦瑟瑟脸上那红印子,谁信是秦琴打的谁是傻子。 李壹珩叫道:“你、你别嘴硬。” 秦琴又一巴掌,来了个齐齐整整左右对称:“我是不是嘴硬,问问你的脸不就知道了。”李壹珩“嗷呜”惨叫,是真的嗷呜一声的惨叫,双手捂脸。 秦琴眯着眼,道:“你们喜欢攀附权贵,我没兴趣管。就别踩着别人上位好吧!” “特别是踩着地位比你们高的人上位!” “你们不觉得很傻比吗?” 眼看着踉跄着,跟丧家之犬似的李壹珩,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的狗东西,这东西最好一辈子跟秦瑟瑟锁死好了。 秦琴冷眼都懒得扫一眼,转过身进了包厢,关上了门。 发现吕氏呆呆地盯着自己看,秦琴笑了笑。事到如今,吓人不吓人什么的,都无所谓了。她无意回避,更懒得遮遮掩掩自己的真本性,那只会给之后的相处带来麻烦。仍旧回到原座位坐下,倒了杯茶:“对不起,姐姐,吓着你了吧?” 淡定的说话,吐语如珠,似乎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感。 吕氏也跟着秦琴动作一致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吐了一口气,脸上有了活人的气色:“是真的吓着了。妹妹,你……嗯,没想到你竟是这么一个厉害人。” 秦琴就当吕氏在夸自己了。 又喝了两口茶,她把装着零嘴点心的小碟子往吕氏面前推了推:“姐姐,吃点儿甜的。会好一点。” 吕氏被吓得不轻,那发青的脸色,没有逃过秦琴眼睛。吃了一口小点心,吕氏就好多了,脸上又有了血色:“被妹妹你看笑话了。” 秦琴微微一笑,没说说什么。 旁边的人,却都敬畏无比地看着她。 “那个……妹妹。”吕氏鼓足勇气,又开口道,“你这手劲儿,是怎么练出来的?” 这下轮到秦琴愣住了,顺着吕氏羡慕的目光,落在她的巴掌上。她的手在女人里算是很大的,手指长,手劲儿……她笑起来:“我这手劲儿不算大的。我们村子里很多从小干活的人,都有这劲儿。不过,她们是真不敢打男人。受了什么委屈,只能自己受着。受不下去了,就跳井、就上吊……而我,是受不下这口鸟气的!” 吕氏狠狠地倒抽一口冷气! 她说:“我不是说很鼓励这种说法啊。不过……我们是外来的。听说过琼州民风彪悍。今天才算真正亲眼见识了。” 第363章 一个人张罗铺面 秦琴微微一笑,温和地反问道:“那姐姐现在感受如何呢?” 吕氏思忖着说:“我觉得挺好的。我想,这份为人处世方式,我反而要跟着妹妹你学学。” 这话太出乎意料之外,秦琴眨眨眼睛:“哈?” “是真的。”吕氏说,“一处乡村一处俗例。我们这些人,都太斯文了。难免就遇到秀才遇到兵的情况。反而是你这样的解决方法,值得我学。” 又笑:“呵呵,真的是活到老学到老啊。没想到我这知天命的年纪了,跟着我们家老爷到琼州来,还有这么一番机缘。” 知道了吕氏不是客套之后,倒是轮到秦琴老脸赧红了,摆着手道:“别闹,别闹。我也要跟着姐姐好好学一下怎么当个好诰命太太,进退有度眉高眼低的。” 于是气氛重新恢复起来,吕氏命人撤了残席,另上了两个精致小炒。也不叫面饭主食了,另用了些清茶点心。聊了起来。 大家都放轻松了之后,聊得反而更加愉快。 又过了一炷香时分,岑洪杰领着两边的账房先生回来了。吕氏又命给他们专开了一桌精致小宴,备了好酒水,好生款待这些做事的人们。 秦琴看在眼内,记在心中,越发觉得吕氏待人接物,成熟大方,是个值得学习的对象。 铺子交易得很顺利愉快。 办完事回去,秦琴就问岑洪杰,有没有买到自己心仪的屋子。谁知道岑洪杰摇了摇头,说:“姐,我不买房子了,也不分家了。” “哦?”秦琴扬起一边眉毛,上上下下看着岑洪杰,“主意改得真快哈?” 岑洪杰挠了挠头发,说:“是知府家的那位邹贵大哥跟我说的一番道理。哥嫂把我带大,实属不易。就算我如今有了心上人,也应该让心上人融入我们的家,而不是分了出去。自己人,总是多多的好。” 秦琴听着,不禁发笑:“是这么个道理。那你得回去好好跟你哥嫂认错。那边点心房的梨酥很出名的,正好刚出炉,你带点回家吧。” “哎!” 路过岑洪杰家门口,飞飞站在门前张望。看到岑洪杰回来,喊了一声“二叔”。岑洪杰走过去,问:“飞飞,怎么今天又不上学了?” 飞飞说:“早就回了。娘让我在门口看看二叔什么时候回。” 岑洪杰脸色一变,缓声说:“我这不是回了么。” 飞飞说:“娘给你留了饭菜,都是二叔喜欢吃的。你和爹这几天老拌嘴,娘心里可难受了。叔叔,你喜欢那个姐姐,可也别跟爹娘拌嘴好么?” 无声地叹了口气,岑洪杰握住了飞飞的手,点点头:“好。” 他亮起了手里的点心:“你看。大哥大嫂会喜欢吃么?” 飞飞欢喜道:“哇,是苏记的梨酥!我爹最喜欢了!” “那我们一起进去吧。” 叔侄俩手拉手走进家门,岑洪杰回过头,嘴唇翕动,对秦琴无声地说了一句:“多谢。” …… 买好了铺子,秦琴马不停蹄地开始布置起来。 虽然不是以营利为目的的店面,她也没有含糊,叫来了好木匠,订了一屋的家具。博古架,展示柜,色色俱全。必不可少的是占据一席之地的茶盘桌椅。客人来了,能坐下好好商谈。 她寻思着还需要一架绣屏,而且这绣屏不能差了,不然会叫人看不起。 文州里一时三刻找不到好绣娘做刺绣的额屏风,秦琴想了想,索性舍弃了用刺绣,而是用了木屏风。 她手头别的东西不多,好木头多的是,索性豪横了一把,把空间里一段纯正金丝金星的紫檀拿了出来,什么雕琢都免了,直接抛光素面,做了一扇城内绝无仅有的“素屏风”! 又过了三日,明湛才来。 他先回到湛园,看到只有春柳看家,就问:“夫人呢?” 灶屋里,炊烟袅袅,是新雇来的厨娘在做饭。春柳正在低头布置茶果,看到明湛来了,迎着出来,斟茶倒水的:“夫人到新铺子去了。” 明湛去翻了翻碧纱橱,发现里面整整齐齐收着的点心,皱起眉头:“这是早饭的点心吧?怎么还剩这许多?” 春柳道:“夫人天天早出晚归的,说是要尽快把店面开起来。不能耽误了爷的出门。这几日的早饭都是啃一口馒头,喝一杯牛乳就走了。” 明湛问:“多大杯的牛乳?” 他以为秦琴会喝往日喝水那个大杯子的一杯,谁知道春柳就指了指桌子上的茶盏。男人就坐不住了,站起身道:“我这就去店里。这儿有两吊钱,你再去现买一些今儿市场上好的细菜回来。做些开胃香口不油腻的小菜来。” 接过明湛放下的两吊钱,春柳低头应是,赶紧去了。 明湛自己麻溜利索的骑着马,直奔铺子。 铺子里,雇来的力工,把新替换用来做阶级的长条麻石往屋里运呢。力工们喊着号子:“1——2——3——!” 泥水工一处,灰工一处,力工一处,木工一处……把个三间房,上下两层楼的铺子挤得逼仄起来。明湛走进铺子里,惹来不少人好奇的注视。坐在角落里嗑瓜子监工的秦琴,眼睛一亮:“阿湛,你来啦!” 知道这位才是老板,大家都好惊讶! 明湛让大家各自忙碌,自己跟秦琴坐一起,顺手无比地抓起一把瓜子磕起来:“怎么不等等我?” 秦琴道:“我看你有事情要忙,就自己先动手咯。反正也不难。快点支棱起这个铺子,赶着要出门呢。” 明湛不禁斜眼看她:“你就这么盼着我去做官啊?” 秦琴忍不住笑了:“瞧你说的。有哪个女人不盼着自己男人去做官?嗯?” 悔教夫婿觅封侯什么的,也就是吃饱了肚子矫情下罢了。 明湛重复了一遍:“嗯……自己的男人。” 勾唇莞尔,声线低沉:“很好。” 秦琴:“??” 也不知道怎么的,明湛看起来很喜悦的样子?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某人就主动拉起了她的手:“走走,别嗑瓜子了。我请你吃饭。” 第364章 你才多大,你比我小 “嘿,你还请我吃饭了。有什么好事么?” “没有好事就不能请你了啊?” “那也不能这么说……” 有饭不吃大毛病,秦琴也就从善如流,跟着明湛到了斜对门的四海酒楼。 跟明湛出门,就可以安心的把脑子放家里了。秦琴和他到了四海饭馆坐下,看到余大厨拿着锅铲亲自出来,很是熟络热情地跟明湛打招呼:“阿湛!什么风把你们吹来啦?今天有新鲜上水的芒果贝,要不要来一份?” 明湛笑道:“好啊。要搁苏叶来炒,还要放香茅。” “小事情,都包在我身上了。”余大厨道,“满肉的红叶蟹要么?不对,还是在滩涂上啃贝壳长大的涂鸭?这个鸭子用来跟艿芋焖了,非常好吃。” 秦琴毫不犹豫地说:“那当然要吃鸭子啦!滩涂鸭子很少有的哦,余大厨哪儿搞回来的宝贝?” 余大厨神神秘秘的一笑:“你负责吃就是了。” 事关别人家的进货渠道,商业机密,秦琴也就一笑置之,不再追问。 但看到明湛言笑晏晏的,跟余大厨关系极好的模样,也是把她给整不会了。余大厨走开之后,她酸溜溜地看着明湛说:“阿湛,明明这条关系网是我发掘出来的。怎么现在看着,你面子比我还大呢?” 明湛笑而不语。 哼!她就是看不惯他那神神秘秘的样子! 趁着明湛不注意,秦琴伸手出去,抓住他耳朵使劲拧。明湛猝不及防,“哎哟,干嘛拧我……” “让你玩神秘!”秦琴直咬后槽牙。 明湛吃痛又不敢反抗,可委屈了:“那怪我咯?” “就怪你!” 把明湛欺负了一顿,她才算消气。 上菜了,某个大狗狗委屈地坐旁边,耳朵红红的,越看越像飞机翅膀的状态。头发都耷拉下来了。秦琴一看,又不禁心软,把第一块鸭肉夹到他碗里:“好啦。别委屈了。姐对你好。” “什么姐,你才多大。比我小呢。”明湛又无奈又好笑,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唯一可做的,就是夹起鸭肉送入口中。 秦琴夹过来的鸭肉,是鸭胸,整只鸭子最精华的部分。 又嫩又滑又入味,真的是很好吃。 铺子很快装修好了,雇了两个伙计来看店。都是本地人,一个叫张明,一个叫陈刀。货就直接在湛园的库房里调出来就好。也就是简简单单地摆了几个花篮,舞了个南狮,“抱璞居”文玩行就这么开了张。 表面看起来很简单,暗地里,秦琴早就发散了城里灵活聪明的跑腿闲汉们,把一封封香喷喷的信笺,送到了贵客们的手中。 然后,明湛就开始张罗上京赴任的各种事情了,繁琐无比,无法一一述说。 趁着明湛天天出门,秦琴正好就腾出手来,把空间里用得上的物资拖出来,该改造的改造,该打包的打包,忙了不亦乐乎。 “夫人,银姐儿姑娘来看你了!” 秦琴很惊讶,放下手里的活计,换了衣服接待袁银姐。一段日子没见,袁银姐出落得更好看了,跟秦琴一见面就嗔笑道:“姐姐,恭喜你。旺铺开张大吉。” 话锋一转:“不过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放了个帖子就走了。开张那天,怎么也得叫我们姐妹几个过去,旺一旺你的场子啊。” 秦琴笑道:“不是不想,实在是腾不开身来了。后天又要出门。现在恨不能天天把自己劈开两半的来忙碌。” 袁银姐把一包礼物送到秦琴面前,说:“知道。姐夫这是要杨帆策名了。这一去,回来就是官身啦。姐姐,这两盒七彩宝石,是妹妹一点心意。送给你,拿去傍身。” 她把包袱皮打开,里面是个二层盒子,打开一看,光华灿烂的,照花了秦琴双眼。秦琴忙推辞道:“那怎么好意思!” 袁银姐坚持道:“没什么好不好意思的。姐姐,我这儿还有事相求呢。” 秦琴就仔细听着:“什么事?” 袁银姐道:“等姐姐回来之后,就是富贵之身了……我想求姐姐帮我赎身。钱,我自己有,我自己出。但官身之人,跟妈妈说着话,好开口些。姐姐,行不行?” 秦琴没想到袁银姐会求自己这个事情,顿时沉吟下来。 “唔,我只能考虑一下。你可是你妈妈的摇钱树,她怎么乐意放你?”秦琴道,“听说在圣驾南巡的这段日子里,你没少给贵客献艺。如今在城里,身价越发一时无两了。” 袁银姐叹了口气,说:“就连姐姐你都听说了,那我更加要快点想退路了。不然的话,日后就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这话,我就不懂了。” “姐姐,你这么聪明的人,该明白什么叫‘树大招风’吧?正因为我得了那些贵人的青眼,也就招人嫉恨。这些日子来,我的马车坏了两三次,饮食里查出四五次,别的这这那那的小问题,更不计其数。你说,这个样子的我,还不如及时退步抽身。等脱了贱籍,也不用干这卖笑应声,开个小店招个如意郎君,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不得不说,袁银姐真是个头脑清醒的。秦琴深受震动,就点头答应了下来:“那好。你等我回来。我回来了,就给你赎身。” 袁银姐自是粲然欢喜,对着秦琴一阵作揖行礼。 事后又切切央求秦琴道:“姐姐,今天的事情,请你千万保守秘密。不要透露出去……” 秦琴也是答应了。 送走了袁银姐,明湛才回。看到那两盒七彩宝石,吃惊之余,倒没有细问。就叫秦琴自己收起来,当做她的私房就好。 …… 很快,就到了出发那天。保持着一贯的低调,秦琴和明湛坐官府的大船,在椰城码头出发。一路乘风破浪,北上往京畿而去。 从南往北,到了大沽口,换了陆道登车。一路上风情地貌,简直天翻地覆的不一样。很是难免地,秦琴和明湛都水土不服起来。 这日已到了望京一带,风平路阔,秦琴已经好几天吃不下东西了,脸瘦了一大圈,哪儿哪儿都难受。 第365章 京畿纨绔 车子过了一个坎儿,把轮軤震松脱了,车子抛了锚。也把她的面罩给震了下来。捡起来一看,原来是松紧带的地方断了。秦琴握着那个玄织面罩:“……” 心里涌起不祥预感。 明湛和马夫一起下去修车,一去去了很久都没搞定。秋老虎高悬,车厢里又闷又热,秦琴顶不住了,把车帘子打开,透风。 “看啊,那边的夫人长得一副好相貌。” “啧啧,那身段,带劲儿。” 三五个浪荡儿,骑着高头大马,朝着这边嘻哈大笑。秦琴不爽,重新把车帘子放下来。又等了一会儿,明湛回来了,秦琴递给他一块帕子擦手,问:“这个车子能撑到京城么?” 明湛道:“应该还行。等到了地方,我把车子带到骡马市卖掉。等安排好了候缺,再买新的。” 他这个安排,没什么不妥。秦琴默认了,问:“那我们住在哪里?” 明湛说:“昨天我在驿站里跟驿使打听过。可以选在南海会馆下榻,也可以住客栈。如果时间略长,赁个院子住也可以。看看你喜欢了。” 一时三刻,秦琴也没什么想法,就说:“那就先找个客栈落脚。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反正手里有钱心里不慌,她和明湛都不是什么娇气的,也就随遇而安了。 说话间,来到一处茶寮,当街一个大炉子,贴得烧饼香喷喷的。秦琴闻着肚子饿了,肚子传出一阵雷鸣似的叫唤……明湛翻了翻白眼,吩咐车夫停车。 新出炉的土窑烧饼,带着面粉的香甜,明湛买了好几个,先给了秦琴一个,剩下的包起来做干粮。远处,有人叫卖果子,红红的,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很好吃的样子。他见秦琴吃得香甜,就说:“你在这儿坐着等我,我去买几个果子就回来。” 秦琴点点头,感觉有些生活不能自理似的…… 明湛去远了,她欣赏着望京大道上的热闹繁华。 皇城根下,确实与别不同,就连走在路上的老百姓,那精气神都格外健旺。看着几个读书人打扮的小年轻走过,秦琴想起了秦秋平,一段日子没见,她家好大儿也该长高好些了吧。 正在想得入神,身边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搭讪:“小娘子,天气炎热,能不能讨杯水喝?” 秦琴抬起头来,那几个在路上指点她嬉笑不休的青年,跟了过来。三个人成“品”字形,包夹着她。秦琴不禁拧眉,淡淡地说:“那边就是卖水的,小衙内们为何来问我?” 还动作很夸张地指了指那路边烧饼店。 为首一个锦衣青年,笑着道:“就是身上无钱,不好意思去打扰呢。娘子就做个好心,赏了我们吧?” 一边说,一边凑近,脸上赤红,目光邪性十足。 这时候,傻子都明白什么事了…… 这三个人人高马大,体格上比南方人粗壮一大圈,秦琴飞快地下了判断:自己不能硬刚。 指望明湛回来解围,也不现实。 秦琴决意靠自己,仰起脸,挤出个笑容:“赏的话。不敢当。不过几位小衙内这么有诚意,拒绝了似乎是我不礼貌。” 悄悄的把随身带的清凉油,挤进了手中水杯。那锦衣青年看到她一笑起来,红唇鲜艳欲滴,早就看的直了眼睛,声音都给软趴趴的:“娘子真好说话,不知道是哪里人士?夫君做哪一行?” 秦琴笑眯眯道:“噢,公子还知道我已是有夫之妇嘛?” “嘿嘿,娘子你长得这么漂亮。自然是不愁嫁的。”锦衣青年猛地上前拉了一把秦琴的衣袖,嬉皮笑脸道:“你夫君管你交朋友不管?” 说时迟那时快,秦琴一扬手,杯子里的“哗啦”泼在那锦衣青年脸上。她冷着脸怒喝,“关你屁事!” 那水不过微温,锦衣青年被吓一跳,没放在心上,反而越发被惹起了征服欲,笑嘻嘻地朝着秦琴伸手:“小娘子原来是个小辣椒?你相公一定降服不住你,倒不如跟了我……” 话说到一半,才发觉不对劲,抹了一把眼睛:“咦……” 膝下传来一阵巨痛,被秦琴飞脚踹中了半月板。 清凉油的感觉才侵入眼睛、鼻孔等各处,那锦衣青年捂着脸单膝跪在地上,痛苦大叫起来:“臭婆娘,水里有毒!” 他那俩同伴对望一眼,双双一跃而起,扑向秦琴。秦琴瞅准了时机,从他俩中间的缝隙钻了过去,绕到锦衣青年身后,抬脚猛踩他之前被踹的那条腿! 伤上加伤,锦衣青年叫得更凄厉了,杀猪似的。秦琴随手解下那锦衣青年的裤腰带,往他脖子上一套,厉声道:“谁敢过来,我就勒死他!” 那俩同伴不敢过来了,嘴里大呼小叫的:“悍妇!你知道他是谁吗?” “死贱货,丢妓院里都没人要的破烂,敢在天子脚下动手打人!” 对那些恶毒的垃圾话,秦琴全当他们在唱歌。锦衣青年回手在她身上乱抓,人倒是硬气,不求饶不骂人的。秦琴躲了两下,意识到什么:“臭小子,想要找我的身份证明!” 往他膝盖弯处猛踩了一顿,一直听到关节处传来“咯嘣”细响,这才把那裤腰带往地上一扔,溜之大吉。那俩同伴顾着照料锦衣青年,也没追上来。 秦琴冲出了路边店,扑进了迎面而来的明湛怀里。明湛下意识地搂住她:“怎么了?” “我打人了。快走!” 两人回到马车上,明湛把车帘子一放,让车夫赶紧赶车走。 秦琴坐在车厢里,心砰砰直跳。 她打人了! 不是说不能打人,而是——人生路不熟,初来乍到第一天就惹事,那是大忌讳! 上辈子她绝不会犯这样的错! 而且这地方还是京畿之地,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的地方! 明湛倒了杯水给她,温言道:“是不是那几个男的来惹事?你脸色很差,吃亏了?” 喝了一点水,秦琴脸色冷静了些,说:“事就那么点事。有恃无恐的样子,似乎不是第一次犯了。麻烦的是这地方在天子脚下,谁知道他们什么来头。我不想给你惹不必要的麻烦。” 第366章 偏心得明目张胆 明湛啧的一声,说:“能有什么麻烦。打了人就打了。难道还能吃亏?” 他是真的偏心偏得明目张胆的站自己啊…… 秦琴惊讶地看着明湛,说:“阿湛。这地界,跟琼州可不一样。你看看大马路上,连抛头露面的女人也少。不是我们那旮旯了。前几天我们见到那个浸猪笼的女人,她只不过丈夫外出,给族里的堂弟送了几次汤而已。” 她说的,是前两天的某个小村庄的见闻。 这么一说,明湛想起来了,不由得垂下了眼帘:“可是后来你也略施小计,想出用伪造文书搭二十两白银的法子,还了她的清白,救了她性命了。” 秦琴叹了口气,说:“话不是这么说的。窥一斑可见全豹啊……要是搁我们村里,怎会发生这种混账事情?” 明湛握了握她的手,没有说什么。 幸喜路上再无风波,发生了这件事情,秦琴也没心情欣赏路上风景了。趁着天还没黑,匆匆进了城,胡乱找了个客栈歇下。 这一晚上,秦琴做了一晚噩梦。 一会儿是梦见村庄里那个被浸猪笼的女人,头发凌乱悲惨呼叫的面容。 一会儿是梦见那三个锦衣青年贼笑嘻嘻,有恃无恐地欺负良家妇女的面孔。 最后出现的,是明湛,他袖手旁观,表情冷漠。秦琴的心砰砰乱跳,看到他这样,越发的火上浇油,冲着他悲愤地高喊:“明湛,你为什么不帮帮我?为什么不帮帮他们?” 她以为他和别的人不一样! 可是最终,他也就是这个时代里随大流的一份子罢了…… 就在她情绪激动到了极点时,一道金光在空间里发射出来,柔柔的,好像一只大手,覆盖在她身上。她冷静下来了……空间里的东西,似乎变得多了一些,又多了一些。 原本就很满的仓库,如今更加丰富多彩。 “……这些是对你善良的奖励……” 冥冥中苍老的声音,在秦琴耳中回响。她的眼泪凝在眼眶中。 “好好利用它……来让这个世界变得美好吧。” 这是空间的声音么? 似乎从亘古的虚空中传出来,那么不真实,又那么沉稳有力。 秦琴冷静下来了。 她又沉入到梦乡中,黑甜睡去。 翌晨。 秦琴起了个大早,她是被臭醒的。 说是臭……也有些过了。就是一股酸溜溜,馊兮兮,潮乎乎的味儿,无孔不入地,直往她鼻子里钻。被子蒙头枕头盖脸都没用,她凶巴巴地掀被而起,发现放在桌子上一份豆汁一份焦圈,全都还热乎着。 没想到,这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也是有这种黑料理…… 秦琴重重地吐了口气。 好吧,豆汁这种东西,闻起来臭,喝起来更臭,只有一样好。用来治当地的水土不服,比灵药要灵。一碗热乎乎的豆汁下去,秦琴连日来不舒服的肠胃,很神奇地被抚平了。 想到昨天的遭遇,还是心里突突直跳。 秦琴推开窗门,想要透透气。看了一眼客栈门口,一阵血往上冲:昨日那锦衣青年,带着几个人,正在跟明湛对峙! “你老婆打伤了我家少爷!快赔钱,一万两白银!” 秦琴气笑了,听得明湛道:“我还没去找你们呢,倒是送上门来了? 对面那管事模样的人,皮笑肉不笑地,一副威胁的口吻:“你一个外地人,在这京畿之地倒是嚣张。可是嚣张有用吗?我家老爷跟满朝文武都是称兄道弟的,你好好赔礼道歉,就让你能顺利去督查院报到。否则的话,你别想出这客栈!” 他们倒是查得很细致。 竟然知道明湛是准备去督查院上任的? 客栈周围人不少,不过大家都各自干各自的事情,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坐在那管事人后面的太师椅上,正是昨天的锦衣青年。他说:“地方来的芝麻绿豆小官,想要飞黄腾达,赶紧把你老婆洗干净了送小爷爷床上。” 明湛唇角一抿:“锦澜小公爷,你自己似乎连个芝麻绿豆小官都还不是。” 锦衣青年一怔:“你怎么知道我名号的?” “既然知道,那就最好。我有的是法子为难你。快点乖乖按本公子意思去做吧!” 那锦澜话音未落,不知道怎的,太师椅上四根抬竿齐刷刷断了。他人还坐在椅子上,顿时从半空中摔下来,来了个四脚朝天!除了明湛,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笑了。明湛说:“你爱做乌龟,你自己去做。” 锦澜从地上爬起来,气急败坏地指着他:“你个活王八,你知道我是谁——” 明湛道:“没想到你这人除了良心不好,耳朵也不好。刚才我已经报过你名号了,你叫锦澜,也不过是相爷从前管事家里不争气的小儿子。这就自封了满朝文武称兄道弟。我是从未见过如此可笑之人。” 锦澜又惊又怒又气,竖着两道眉毛,指着明湛高喊:“你、你大胆!” 明湛上前一步,逼近他,“不是说让我去不了督查院么?我今儿个,就要动身过去了。” 就在锦澜以为明湛还要继续动手揍他的时候,明湛来了个转身:“有本事,就让我入不了职?” 被明湛丢垃圾一般丢在客栈门前,锦澜闹得灰头土脸的。除了明湛自己,整个客栈的人都震动了。秦琴提着早就收拾好的包袱,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下楼。抢在掌柜的开口之前,丢下两锭银子:“付账!退房!多出来的赏你了!” 她算准了,掌柜胆小怕事,会想辙让他们退房。 被抢了台词的掌柜,双手捧着银子,惊讶地长大了嘴巴,呆呆地点了点头。 明湛低头看了一眼奔赴身边的秦琴,唇角微微一勾:“你又知道……” “我当然知道。”秦琴伸手挽住他的臂弯,说,“走。我们去督查院去!” 原本的行程不是这么安排的,按照原计划,他们要先找地方安顿下来,然后明湛自己去督查院报到。不过现在两口子一起去督查院,也没什么不好。 锦澜看着他们两个真的奔着督查院的方向去了,不由得突了眼睛,脑门上的青筋鼓起手指粗:“可恶——” 那管事过来搀他,被他狠狠甩开。 第367章 带妻赴任 一路火花带闪电地,明湛果真带着秦琴到了督查院行署前。 “劳驾!”他不卑不亢,理直气壮,递上盖着皇帝玉玺大印的赴任令,“我是新上任的六品经历官,明湛。麻烦通传一声。” 在门口伸懒腰的门子,差点闪了腰:“您您您……您是传说中的明大人?” 明湛礼貌而不知所以然的微笑:“??” 门子堆起笑脸,道:“时御史提起您好几次了,一直在等着您赴任呢。不过……明大人,我们这地方,可不兴家眷一起来啊?” 明湛身后不到一尺远的地方,跟着个秦琴呢。 明湛拱了拱手,说:“事出特殊,也是没法子的事。烦请通融一下?” 门子为难了:“不是通融不通融的问题……朝廷公家重地,不好让等闲女人入内的。” 秦琴却很通情达理,对明湛道:“相公,你进去办你的事情就好。我在门口找个地方呆着,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她所谓的“找个地方”,是指门廊下两张供人求人办事时候坐的条凳。 ——也就是俗称的“冷板凳”了。 门子顿时松了一大口气,一口答应道:“那是可以的。您坐这儿就行。” 于是秦琴谢过了门子,自己带着大包小包的,在冷板凳上坐了下来。明湛就跟着门子,入内办事了。 秦琴坐在冷板凳上,一会儿看看街景,一会儿看看书,倒不无聊。街景没什么好看的,三省六部五寺并翰林院、督查院等重要部司都挤在一处,自然而然的,把市井平民给隔绝在外了。 路上路过的,都是大车大马,奔跑迅疾,就像一阵阵狂雷时隐时现。抬起头来,就能看到远处巍峨的皇宫屋顶,沐浴着日光,气势不凡。 所以没多久,秦琴就专心低头看书了。 就连锦澜什么时候追了过来也没留意到。 “少爷,那女人真的在这里!” “少爷,那边就是督查院了……” 锦澜打了个手势,制止手下咋呼,一双眼睛跟饿狼似的,恶狠狠盯着秦琴:“哼,倒是聪明,守着衙门门口寸步不离!” 秦琴半点不带虚的,唇角带着嗤笑,“锦小公爷可真有毅力呀!” 锦澜气得脸皮发紫,可是看到秦琴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又饥渴难耐。真是恨不得立刻把这美艳泼辣的小娘皮抢进别府里,狠狠折辱磋磨一番,才叫消解! 原来这锦澜素有孟德之好,二八佳人少女不喜欢,专爱嫁了人的熟妇少妇寡妇。利诱不成,便威逼,他在京城东边置有一座大宅,专供淫乐。这些年来被他搞上手的妇人也不知道有多少,有一些有手段能够长年固宠的,就豢养了下来,有一些三天两头玩腻味了的,就把人往门外一撵,就此不闻不问。 昨日所见的秦琴,气质高贵,美艳惊人,加上身上那股野性难驯的气质,更是京畿闺阁所无。锦澜虽然在她手下吃了个大亏,却也给他留下深刻印象,越发的想要她了。 锦澜呼喝着轿夫在督查院台阶下坐着,翘起了二郎腿:“有没有毅力的,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反正我话放这儿了,你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这俨然就是牛皮糖类型了,秦琴是没想到的,自己一顿打,竟没能把这厮打退。 这么一个软兜小轿摆在督查院门口,可不好看。 皱了皱眉毛,祸不单行,那边来了老熟人:时金川。 时金川从八抬大轿上下来,身上还穿着朝服,看样子刚从早朝上回来。一下轿,看到这副阵势,呆在原地:“秦……夫人。锦澜?锦澜,你来我这督查院干什么?这儿可不是你能胡闹的地儿!” 一听时金川这口吻,秦琴就放心了,时大人还是站自己这边的。看来锦澜的纨绔名声,传很远啊。 锦澜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冲着秦琴指了指,说:“你新下属家的媳妇儿,长得很合我胃口。” 时金川一跺脚,怒道:“胡闹!人家可不是寻常家眷,正经八百的六品诰命县君。和她夫君平起平坐的!你有胆子乱来,皇上第一个就拿你是问!” 救星! 大救星啊! 锦澜还不敢相信,不过就放下了二郎腿,身子朝前:“时叔,你在开玩笑呢?我还没有见过穿这样的县君的。她浑身上下,连根金线儿都没有!我不信!” 时金川气得冷笑起来:“人琼州风气就这样,低调朴实,不炫富不显摆。你以为都跟你平日京畿里一起玩闹的狐朋狗友那样,有十文钱必振衣作响?”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锦澜不由得不信,看着秦琴,满脸震惊。 秦琴取出诰命腰牌,系在腰间,看了他一眼,冷笑。 不再理会在旁边石化了的锦澜,她迤逦而往时金川跟前,彬彬施礼:“时大人好久不见,身体金安。秦琴在这儿给时大人问安了。” 时金川按给下级礼,回了三揖:“长劼县君玉体金安。” 彼此厮见完毕,回过头来,锦澜原来坐着的位置已经空了。 街角处,看到轿夫们匆匆离去的背影…… 时金川和秦琴相视一笑。 秦琴这才正儿八经的施了个大礼:“时大人,您可帮了我大忙了!可真的多亏了您。帮我赶走了那块牛皮糖。” 时金川拱了拱手,说:“举手之劳罢了。但京畿之中,牛鬼蛇神甚多。你和明湛初来乍到,还是多加小心的好。” 这话有些警告的味儿了,秦琴听懂了,也当听不懂。 她没招谁没惹谁地走在大路上,惹来了这么个臭苍蝇,难道还怪她不成? 时金川道:“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坐在这儿?对了,明湛一定也来了吧。” 秦琴指了指朱漆门内,说:“在里面呢。” 她把自己夫妻两个如何受到锦澜纠缠,索性连安顿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来得及找,直接来了督查院一事,长话短说的跟时金川说了。时金川笑道:“我就说,肯定是这样。你也跟我进来吧,别在门前坐着了,不太像话。” 第368章 借住清泰园 秦琴就问:“督查院‘三司’重地,不是说,不能让女流之辈进来么?” “那是对一般人来说。你是受过皇上金口亲封的县君,自然来得。”时金川说,“就进去之后,别乱说乱问乱逛就是了。” 秦琴自然称善。 窗明几净,房屋俨然的督查院里,突然走进来个拎着大包小包的青年妇女,着实是醒目得很。 “那个女人是谁啊?长得忒好看……” “怎么也不捣鼓打扮下自己,还大包小包的?” “听说是今儿刚到任的经历大人的妻子。” “啧啧,带着妻子到衙门来,这位独一份啊。也太出风头了……” “你别看那个女人穿得土里土气的,人是得了敕封的县君。所以才能进来。” “县君?那就更不像话了,穿得太差了。我家给我捧痰盂的丫鬟穿得都比她像样。” 大大小小的议论声,有的传入了秦琴耳中,有的没有。她公平对待,一律一笑置之。时金川把她带到了自己处理公文的屋子“听廉斋”内。身为督查左使,他有自己的三间房办公用。当中一个议事厅并批阅文件的地方,西边是歇息用的房间,东边是个小花厅。 让书童带秦琴到了小花厅,时金川命人奉上茶水点心,说:“你就在这儿安歇。等明湛办好手续之后,我会让人带他到这里来。你们夫妇自行离去即可。” 秦琴称了是,又再次十分感谢了时金川。 喝着好茶吃着点心,一上午一晃眼就过去了。午炮放过了不久,明湛就来了,把秦琴领走。 秦琴难得一次做了个听话小媳妇的模样,规规矩矩跟在明湛身后。她满肚子的话想要问明湛,又问不出来,这地方人多耳朵杂,着实不是说话的地方。冷不防,明湛回过头:“你一直盯着我看?” 秦琴顿时老脸一红:“没有,谁说的。” 明湛说:“你就是在盯着我,别以为我不知道。” “哎呀,看一看又不会吃亏。”秦琴索性耍起赖皮,她就是觉得明湛好看,多看了两眼,那又怎么啦?明湛看到她耍赖皮,顿时拿她没办法,说,“行吧。其实我想说的是另一件事……” 秦琴:“??” 明湛眼眸一深:“我们,没地方可以去了。” “哦。你说我们可能要露宿街头吗?”秦琴飞快地说,“没事。马车还在,接上我们,随便找个背风的地方凑合就行。幸亏出门的时候带了睡袋和帐篷……” 明湛那叫一个无语,傻丫头,逗她玩呢,她竟然当真了。 男人伸手拉住了她的手,笑容愈深,就跟逗到个好玩毛团的猫儿似的:“逗你玩呢。时大人答允让我们借住在他家的偏院里。我们这就赶紧过去吧。晚了对主人家就不礼貌了。” 秦琴这才知道明湛跟自己开玩笑,又好笑,又气,伸出爪子把他挠出了几道红丝丝。 明湛喊了个腿儿去传话,把滞留在客栈附近的马车叫唤过来。 车夫是从大沽口一路跟着他们过来的,也是比较熟悉的了。这会儿见到他们,脸色就不大好看,一副被吓着了的样子。明湛给了双倍赏钱,说:“没事。这件事连累不着你。” 车夫敬畏地看着他们,说:“先前跟两位相处,已觉大不凡。没想到二位竟有这样的风骨节气,和锦澜小公爷那样的人物作对。差不离的人,早就毁了贞节了。二位真是豪杰。” 明湛哈哈一笑,秦琴也觉得好笑,逗着说:“什么贞节,我这样抛头露面到处跑的,难道也配提这两个字么?” 车夫顿时脸色大变,说:“夫人说话小心啊!” 秦琴就知道自己玩笑开得过分了,他们的观念还是极其保守的。微微一笑,跟车夫打听起京城吃喝玩乐的地方,把话题岔开。 …… 来到了时府,明湛递了名帖进去,时金川的长子时昀接待了他。因时金川不在,时夫人又出门礼佛去了,一切从简。几乎是打了个招呼,就出来了。另有时家大管家井宝全领着明湛和秦琴,从偏门进了他们借住的清泰园。 这清泰园,原是时家蓄养戏班子的所在。因前年薨了个太妃,国丧三年,京中贵胄人家一概不得养戏班子,时家就把戏班子散了。清泰园就闲置了下来,地方虽小,却是堂厢屋俱有,灶水房齐全。还有几缸好鱼,一架葡萄,墙角下几盆零星的月季,已经长得膝盖高了。 清泰园里有现成的一个洒扫嬷嬷,一个镇茶倒水整理的粗使丫鬟,名叫春娇。 秦琴这就感受到了时金川的热情,她笑着对明湛道:“真的是要好好谢谢时大人,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啊。” 明湛道:“今天已是谢过了他了。等过会儿他下了差,我再正式过去拜会。他家的内眷就要麻烦你来打点了。” 他们身上虽薄有银子,不过那十来万的家底,在琼州或者可以称得上是钞能力,在京畿是连朵浪花都掀不起来的。也就首先老老实实地安顿下来,依规矩办事。 秦琴点了点头,问:“你知道他们家里的情况么?” 明湛道:“他们家人倒是不复杂,时金川两口子,夫人娘家姓陈,也是南方人。生了一子一女,儿子叫做时昀,是当今太子伴读。如今已经可以帮家里办事了。倒是还没有功名,说是等着时大人什么时候开口,就直接外放的做官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一直拖着不办。而时小姐,我就不大清楚了。” 看了一眼明湛,秦琴忍不住笑出了声:“嗯嗯,正常,正常。如果你对人家闺阁女子如数家珍,那才不正常了!” 一句话把明湛也给逗笑了,他笑声低沉有磁性,极悦耳。 一边笑,深沉璀璨的墨眸顺着秦琴一边看,就跟有无形的手把她拉进去似的,秦琴身上好像被电流流过,脸上一阵发烫。 明湛浑然无事一般:“此外还有几个姨娘,都不值一提。还有一个庶子,年岁还小。时金川也没怎么提。” 秦琴就明白了,问明了姨娘们的人数,准备回头按照人头准备礼物。 第369章 狗眼看人低以及先敬罗衣后敬人 说话间,她的肚子就叫起来了,咕咕咕的。明湛看了她一眼,笑眯眯地说:“饿了吧。我让春娇去大厨房拿饭菜?” 秦琴却摇了摇头,说:“反正时候还早,这地方离街上也不远。干脆到外面随便吃一点吧?” 她嘴上说得很馋的样子,实际上并不尽是因为贪吃。 出于习惯,她到了新地方,就要看看周围环境,也好心里有个数。 明湛答允了。 出门的时候,秦琴又取出面罩来戴上。明湛却把它拿下来了,说:“以后……都不用戴它了吧。” 秦琴一怔:“为什么?” 这张脸,才露出来,就惹了多大的麻烦。 明湛垂眸看着她,深邃的眸子里,闪着粼粼的光:“你这样挺好看的。” 秦琴心头一震。 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明湛弯曲起食指,指关节轻轻摩挲过她的脸颊,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秦琴脸红了。 略显慌乱地躲开了他,嘴上嫌弃道:“行吧,不戴就不戴了……不过老夫老妻了,至于吗?” “对你来说是老夫老妻,对我来说……未必。” 秦琴的心跳得更厉害了,脸烫得能煎熟鸡蛋。匆匆放下一句“我去换个衣服”,逃也似的离了明湛。 明湛坐在堂屋中等着,无意识地,右手拇指一直摩挲着食指。唇角挂着回味的微笑…… 秦琴换了一套枣红色的细布裙,略施了一点脂粉,金钗玉鬓的出来了。她并非刻意打扮,但敏锐如她,也发现了在这地界,还是不能过于随意。 莫说明湛眼前一亮,就连才相识的春娇,都满眼星星:“夫人长得真好模样!” 秦琴笑眯眯地谢过了春娇,看向明湛,却发现明湛眼睛灼灼地粘牢自己身上,眼里似乎有团火。她被那团火灼得身子也有些发烫,问:“阿湛,我这样穿可以吗?” 明湛道:“可以。真好看……嗯,我们走吧。” 嘱咐了春娇,他们二人就从清泰园独立的侧门外出,往大街上去了。 京城的繁华,又是别处远远所不及的。虽已时近傍晚,街上的车马不减反增。那种古色古香中透出来的极致奢靡,秦琴陷入了一种感觉,觉得自己来到了仙境中。只是,这仙境是充满了人间烟火气色的。 她好奇地一边走,一边打量,看到一处名叫“云想绸缎庄”的所在,顿时购物欲起来了,扯着明湛道:“阿湛,我们过去看看好不好?我想购置两套衣裳。” 明湛自然没什么不好的,跟着她,一边走一边说:“你素来对打扮一般般,怎么突然上心起来了?” 秦琴很坦然地说:“从今天之后,应该要有一些场合宴席要去的,也要见见人。没两套行头,不礼貌。” 明湛就斜眼看她:“傻丫,你自从改好了之后,固然是很好,只是……” 秦琴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有些虚虚的。还好明湛接下来说的是:“只是你也忒务实了。做事儿可以不要那么实际。” “嘿嘿。不务实点怎么行,家里好几张嘴要喂呢。”秦琴擦擦鼻尖,眼睛朝着绸缎庄看过去,顿时一亮,“不愧是京城啊,这些布料款式,从来没见过呢。” 她边说边走了过去,孰料,还没走近,打横窜出一个店小二来,口吻很傲慢地说:“喂喂喂,不买别乱摸!” 秦琴愣住了。 店小二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说:“哪儿来的穷鬼。去去去,这地方的绸缎,你可买不起!” 这什么服务态度! 秦琴的火气“噌”的就上来了! 这时候,对面来了一顶轿子:“苏姑娘到——” 轿帘掀起,一位衣着素雅,聘聘婷婷的仙女似的姑娘从轿子里走了下来。正是苏云锦。那店小二见到了苏云锦,态度来了个180度大转弯,点头哈腰的迎上来,“苏姑娘,可算把您盼着到来啦!您瞧瞧都这么晚了,还劳烦您千金贵体的跑动来这儿,是小的该死,小的错。该咱们上门去的。” 眼瞅着店小二哈巴狗带路似的,把苏云锦带进店里去了,秦琴就更恼火了:“这什么极品大小眼!” 撸起袖子要上前,被明湛拉住,明湛道:“算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阿湛,你这打开方式不对啊!”秦琴道,“你不是应该帮我把这个店的东西都买下来吗!” 明湛一脸惊讶地看着她:“你是不是疯了!前头才说了你务实,这会儿我得收回了……他得罪了你,你还买他的东西,让他赚你的钱?” 一席话,顿时就跟一桶凉水似的,把秦琴给浇醒了。 “对哦。”秦琴一拍巴掌,“银子在我手里,我干嘛要花在他们身上?” 明湛浅浅勾唇,说:“孺子可教,银子,就应该花在让我们痛快的事情上。走,那边那个馆子很热闹的模样,我们去吃去。” 京城里的馆子,那叫一个菜系繁多,丰俭由人。这家“穆素楼”,也是京城中有名号的。时金川大力推荐这地方的水晶蹄膀,说是做的皮爽肉滑,汁水浓稠得跟水晶似的,让人吃过还想吃。 明湛就忍不住,要带秦琴来吃。 两个人,简简单单的,捡了个角落坐下。这地方的店小二倒没有那见高踩底的恶心做派,听着他们的外地口音,见着他们简单利落的衣着打扮,仍旧是桌子擦得照镜子,“青龙过背”式的大铜茶壶高山流水满上了香片茶。 光是这两样,就足够叫秦琴心情晴转阴了。 笑吟吟地看着明湛对店小二道一声:“要水晶蹄膀,这是有你们家老熟客口碑推荐的。接下来,嗯,报个菜名吧?” “好咧客观。”店小二也不用深呼吸也不用回忆,张口就来,“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什锦苏盘儿、熏鸡白肚儿、江米酿鸭子、罐儿野鸡、卤什件儿、卤子鹅、银鱼、卤鸭腰儿、烩鸭条、清拌腰丝儿、黄心管儿、锅烧鲤鱼、卤烂甲鱼、抓炒鲤鱼、抓炒对虾、软炸里脊、软炸鸡、什锦套肠儿、卤煮寒鸭儿、麻酥油卷儿、熘鲜蘑、熘鱼脯、熘鱼肚、熘鱼片儿、醋熘肉片儿、熘三鲜儿……” 好家伙! 秦琴直呼好家伙! 第370章 苏家真千金成团宠 原以为是天桥相声的段子,没想到在饭馆里成了真实存在的美食! 明湛平平淡淡一句:“有叶子菜吗?”打断了店小二的报菜名,店小二打了个磕巴:“哈?” 明湛道:“我们是南方人,想要吃绿绿的叶子菜。就用猪油清炒一盘就行。” 店小二傻眼了,眼珠子转悠了两圈,才犹犹豫豫的道:“有……是有的。没问题,只要客官你能点出来,就算是龙肝凤髓,咱们大厨都得给您做喽!” 在旁边听着,笑得浑身乱抖的秦琴,忙插话进来道:“不劳烦不劳烦,哪儿有那么刁钻的口味。来个清炒大白菜就行。荤菜要个软炸鸡,再要个烩鸭条。一套三样的酸甜杏脯,和味梨肉,白玉桃条。够了。” 她这么一说,店小二顿时松了口气,又听她说得内行,佩服地道:“夫人真会吃。有缘千里来相会,我这边送夫人一份栗子羹,初秋的天气喝了,美容养颜咧……” 道过了谢,店小二自去忙活。 明湛给秦琴满上了茶水,说:“不吃青菜行不行?” “凑合一两顿,没事的。”秦琴道,“出门在外,哪儿就那么娇贵了。这地方过了七月,青菜就慢慢少了。” 她很知道,明湛点青菜是为了照顾她的口味。 但是这个时代,入秋后的青菜在北方很金贵。还不一定炒得好吃,她也不强求。 说话间,苏云锦的轿子又从“云想绸缎庄”离开了,气势十足地朝着穆素楼走过来。来到了门口,苏云锦下了轿子,走进来。身边的丫鬟声音莺莺沥沥:“掌柜的,劳烦打包三份栗子羹。另要一包干金桂,老规矩,分开装。” 她一出现,整个酒楼的食客都朝着这边看。 “是苏家的那位真千金……” “真好看,像仙女似的。” “嘿,人家带着幕遮呢,你又知道好看?” “光看气派身段就知道了。如果能够一睹芳容,真的是死了也甘心。” 到处洋溢着一片对苏云锦的赞美之词,她退回到小轿上,放下轿帘子不出来了。只留下那个满脸稚气的圆脸丫鬟在柜台上等着,小嘴边勾起浅浅的弧度,满脸得意。 明湛在跟秦琴说一件趣事,聊得眉飞色舞,看也没有看那边一眼。 那丫鬟倒是朝着这边看了看,问那掌柜的:“那两个客人是谁呀?” 掌柜的十分奉承苏家,只说:“不知道,生客。怎么地,跟姑娘认识?” 丫鬟摇了摇头:“不认识。不过听他们口音,倒是跟我们姑娘一样。软软糯糯的南音,就很容易听得出来。” 掌柜的道:“就算是同乡,跟你们姑娘比,那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是天上云,一个是地上泥。一个是火凤凰,一个是笼中鸡,没法比,没法比。” 这顿马屁拍得相当到位了,丫鬟眉开眼笑的,“桑掌柜真会说话,难怪生意越发兴隆。哎,我们姑娘分不开身,不然的话指点你们一两道菜式,那才叫锦上添花。” 掌柜的顿时很期待地看着她:“真的吗?那就要劳烦姑娘您在小姐面前多多美言了!” 丫鬟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笑眯眯地说:“且看吧。不是说了嘛,分不开身。绸缎庄那边镇日的供着催促着呢。这不是才送了花样子过去。唉,成天忙碌,也是不好,瞧着我家姑娘这些天都清减了好些,莫说是那些王孙公子心疼,我们做下人的看着,心里也疼。” “那是得好好补补了。”掌柜的看着店小二小心翼翼地用食盒装了熬好的栗子羹来到,一叠连声道,“屉上有今儿新到的燕窝,称二两出来,要捡血红透亮的血燕。” 小二忙又去了,掌柜的亲手把东西送到了丫鬟手里,陪着笑脸道:“南洋里送来点不值钱的血燕,给姑娘尝个鲜,补补身子。日后有了好处,千万得记着小的点儿。” 他如此对待苏云锦,旁边人看着,也习以为常,似乎就应该这样。 就该团宠着这位曾经抱错了的苏家真千金。 离开穆素楼,丫鬟看到漫不经心地聊着天的明湛和秦琴,有些不屑地嘀咕:“什么乡巴佬,不识货。竟敢不看我们姑娘。” 轿子里传来苏云锦的说话声:“紫慧,你在嘀咕什么呢?” 紫慧就把刚才的见闻说了,末了道:“那个男人一双眼睛生那么好看,原来竟是个瞎的。刚才小姐往屋子里那么一站,一屋子人都盯着你看。就只有他没有反应。” 苏云锦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说那两个刚才也站在绸缎庄门口?” “是啊。”紫慧道。 明湛的那张脸,看过之后,想忘记很难。 苏云锦道:“我知道了,竟是旧相识。从前在金滩镇上,这人和我有过来往的。他老婆是个出了名的母老虎,很凶呢。” 紫慧顿时明了地笑道:“那我知道了。他肯定是强忍着,不敢看你的。我就说呢……” “嘘。别胡说!” 苏云锦走了一路,不断的,有各家的小厮、丫鬟跑出来,把各种信笺流水价递到紫慧手中。这是她收消息的最快方式,凭着这个法子,她成了京城里消息最灵通的人,自然也得到了最多的好处。 …… 苏云锦主仆之间的弯弯绕绕,秦琴和明湛压根儿不知情,此刻,秦琴只知道一件事:时金川在吃上面,真不含糊! 介绍的这家穆素楼,服务好环境佳,冷热荤素,该有火候的有火候,该有刀工的有刀工。 一个字——绝! 吃不完,还打包回家。秦琴摸着肚皮,神情餍足,十分满意:“时大人好介绍。我吃得好饱啊……” 看着她馋猫一样,明湛嘴角边勾起的弧度愈深,眼里全是宠溺。 秦琴说:“阿湛,我们要采买一些米粮肉菜回去么?” 明湛道:“好啊。” 这个时候,菜市口已收档了。粮行还开着,秦琴就买了些米粮,让明湛提着。离开粮行,看到那伙计正在呵斥一个脖子上插着草签的小女孩:“滚滚滚,要卖自己,出门左拐就是牙行!别在我们这儿找晦气!” 第371章 路上买到一个小丫鬟 小女孩脏兮兮的,眼里噙着泪花,挨了伙计两记大脚,也只是跪着往旁边挪挪,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秦琴看着,就有些不落忍,走上去问:“小姑娘,你怎么要卖自己?” 小女孩说:“我娘得了疫病死了。我没有钱买寿材。邻居奶奶说,我可以把自己卖了做奴才,就有钱了。” 秦琴看到这么小一姑娘,也就八九岁模样,沉吟一下,说:“你爹呢?家里没有别的人了么?” 小女孩举起比柴火大不了多少的胳膊,擦了擦眼泪:“我爹和后娘过日子呢,他们生了弟弟妹妹,不要我和我娘了。” 那粮行伙计还认得秦琴,道:“夫人,你瞧着这丫头可怜?她说的话倒是真的,可是她爹是我们西城里出了名的破落户,开生药铺使拳棒的,惹不起!当年她爹撵了她们娘儿俩出来,放话谁要他不要的破鞋,就是跟他过不去。这么找,她娘往前一步(改嫁)的路就绝了,甚至没有人敢帮她。这不才两年功夫,她娘就死了!你要是把这丫头买回去,怕是后祸无穷!” 伙计倒是一片好心,偏生一番劝诫,还真的激起了秦琴的不平之气。 她冷笑:“真是搞笑了!人家见异思迁的,也够渣的了。这位还渣出了新花样,自己搂着新人,却还得占着旧的?天下间哪儿有这么全的好事!” 她问那小女孩道:“你愿意跟我走么?” “可,可是我娘还,还……”小姑娘怯生生地看着她,结巴了两句,突然之间,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我愿意!我愿意!求夫人收了我,以后我给夫人做牛做马!” 秦琴道:“你家里,除了你,还有谁?” 小姑娘垂泪道:“只有我娘了……” 嗯,只有一条咸鱼。 秦琴沉吟道:“行。既然没有别的人了,那你直接跟我回去。明天我带你做个计较。” 粮行伙计见状,目瞪口呆:“……” 明湛回到他身边,将一把子钱送到伙计手中,说:“劳驾,再称五斤精白面!” 伙计这才如梦方醒,收了钱,忙活去了。 带着那小姑娘,仍旧从侧门回到了时府。春娇和李嬷嬷见他们空着手出去,带着大包小包回来,还带回来一个大活人,都吓了一跳。 秦琴让她们别声张,只是说:“我们要在京城长久住的,没有个自己的人伺候不方便,所以买了个丫鬟。春娇,临出门的时候我让你烧的热水烧好了没?舀一些出来,给她洗洗干净。衣服全都不要了,我这儿有现成的,给她挽一挽别个针,凑合穿吧。今晚我在想法子改一套衣服给她。” 春娇和李嬷嬷虽然满腹狐疑,但秦琴说的又在理,于是都没有说什么,按照秦琴吩咐的去关门办事。 这样一来,秦琴给自个儿添置衣服不成,反而折了一套衣服出去。原本就不多的衣服,越发捉襟见肘了。 她不禁暗暗叹气,看来明湛说得在理,太不在意穿衣打扮,也不是个事…… 该添置的行头,还是得添置。 空间里有现成的布料,她趁人不注意,取了一些出来。 这时候,来了两个穿嫩青掐牙背心,牙白绫裙的丫鬟来求见。原来是时金川下差回来了,有请明湛夫妇去相见。 秦琴和明湛又换过了衣服,跟着那两个名叫迎春、怜春的丫鬟,到了正院去。 时金川换掉了朝服,只穿一身鸦青常服在家里,相貌清癯,精神健旺。他的夫人谢氏约莫五十来岁年纪,面如满月,慈眉善目的。谢氏和时金川一起接待了明湛夫妇。 现在出门在外,秦琴和明湛已形成默契,不谈入赘一事,只以夫妇相称。 虽然损了个虚名,但秦琴发现,这样说话行事反倒方便。 她一向是个图实在的。 时金川一见到明湛,开口就问:“阿湛。你明天辰时上差,可千万别忘记了……朝服什么的,明天才有人上门给你量身做。” 谢氏一听那话头,笑着对秦琴道:“得了。我家老爷,开口就不离他们衙门里的事。从前在布政司倒没有如今厉害的。秦夫人,我们到聊天去,别耽搁了老爷们的经济学问。” 秦琴笑起来,从善如流。 于是把两个男人撇在正屋中,谢氏带着秦琴,到了耳房燕坐的地方安歇喝茶。秦琴只见这地方处处讲究,陈设坐褥,虽是半新不旧,然而炉点南沉,案设古玩,细节里全都透着世家大族的不同凡响,心里平添敬重。 殊不知看在谢氏并众丫鬟眼内,秦琴的举动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 “听说是乡下来的,真没想到,她的仪态举止落落大方的,半点不失礼。” “还说想要看笑话呢,失望了。” “就是身上衣裳料子差了点。” 表面看来,丫鬟们没有吱声,可那乱飞的眼神是交换了无数话语了。 茶过三巡,小点也尝了两样,寒暄过后,谢氏方才含笑道:“妹妹在清泰园中住得可习惯?春娇伺候得好么?要不要我再拨两个丫鬟给你使?” 别人是客气,秦琴哪好真要,就说:“谢谢夫人好意,春娇一个就够使唤了。我刚才上街,买了个小丫鬟带在身边,正好让春娇和李嬷嬷教一下她规矩。倒是比我自己教要省心省力许多。” 谢夫人就道:“这算什么,你要做什么事,只管吩咐春娇就是了。不行的话,府里有专门的教养嬷嬷,让她拉力带带,不出几日就能好。” 秦琴答应了,又问起时府有没有得力的裁缝:“这一趟过来,不知道待多久。没想到北方竟这么快冷了,我想赶紧做几套衣服。” 谢夫人笑道:“我听说了,你们南方那边,终年不下雪,四季如夏。我家老爷在那儿过的三月三,竟是穿着竹凉布过的。真是神奇,我都想不出来那个画面呢……有的,有的,花嫂子跟了我们家好多年了。妹妹你要不要先买点料子?” 秦琴道:“料子倒是不愁,我们自己有。” 第372章 时玥和小椿 她带了两匹上好布料来给谢夫人做礼物,一匹是南方才有的薯莨布,一匹是上用湖绸。这些东西在收过来的时候,放进了空间里。经过空间的浸润加持,取出来变得轻厚软密,特别是那湖绸,上面的夹金线闪闪发光,好像把天上的星星织了进去。 谢氏一见之下,爱不释手:“天啊。这么好的布料,我在宫里也没见过。妹妹真的有好眼光,哪里收来这样的宝贝。” 激动之下,连称呼都变了。 “对了,你们家是新进的皇商,又在物产丰饶的琼州。好东西自然很多。” 听了谢氏自找的理由说辞,秦琴微微一笑,说:“也就是几样新奇稀罕的物事。没有京城的齐全。” 果真是礼多人不怪,收了秦琴的东西,谢氏又亲热了几分。 她提起过两日的宴会:“后日是定安侯家的老太君生日。妹妹如果有空的话,就跟我去一趟,也好认识认识别人。” 秦琴觉得耳熟了,试探着问:“定安侯,是不是姓冯?” 原来果真是冯晓的奶奶生日,听说秦琴认识冯晓,谢氏更惊讶了:“那小侯爷是京中青年子弟的翘楚。我常常教育我家那孽障,要向小侯爷学习亲近多一点!没想到妹妹竟交游广阔如斯!” 秦琴一句“圈子才多大”都到了嘴边了,想起此地乃是京畿,讲究男女大防。就巧笑嫣然地,撒了个小谎:“姐姐谬赞,实在都是我夫君脚头勤快,和他们结交熟悉。我区区女流之辈,哪里懂这些!” 谢氏便道:“我常常听老爷夸赞你家夫君,说明大人虽然出身草莽,但见识气度不凡,他日必成大器。妹妹,你好日子在后头呢……” 说话间,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隐隐约约地,有人喊:“小姐,夫人在见客……” 门帘“啪”的被重重掀开了,一个十八九的姑娘小旋风似的,卷了进来。进屋就冲着谢氏喊:“娘,哥哥要把我气死了!成天拿我和苏云锦做比较,他那么喜欢苏云锦,就让苏云锦来做他的妹妹呀!” “后日那宴会,我不去了!” 放鞭炮似的,小嘴叭叭作响,秦琴不禁一乐:这一看就是被宠坏了的姑娘啊。 细看那姑娘,穿一身墨绿青苔的褙子,窄腰带,紧束腰,墨蓝裙底下,露出褐皮挖云胡靴。长着和谢氏一样的满月脸,和时金川一样的眉眼和细长手脚,不用问就知道,这位肯定是时家如今唯一的千金小姐,时玥了。 谢氏皱起眉头,淡声道:“玥儿,休得胡闹!娘这儿有贵客呢,你还不赶紧跟秦夫人问好!” 时玥这才发现屋子里还有秦琴,讪讪然地挠挠脸颊,说:“我以为她们找借口拦我而已……对不起。” 整了整衣服,来到秦琴面前,行了个晚辈礼:“时玥见过秦夫人,给秦夫人问安。” 状态调整得真快,礼数也周到,秦琴对这姑娘讨厌不起来,就客气地问了好。 谢氏对时玥道:“你再有两车牢骚,也给我乖乖在旁边坐着。不许发牢骚,知道么?” 时玥傻乎乎又很乖巧地点了头,坐到一边去,包子脸还是鼓鼓的。 秦琴假装什么也看不到,又坐了一会儿,打听了一些京畿中的衣食住行等消息。跟谢夫人约好了第二天做衣服的时间,就告辞出来了。 因有时玥在,谢夫人也没法送她,抱歉道:“妹妹,姐姐这边没法送你了。你看看,这孽障憋得慌呢。哎哟,也不知道我上辈子欠了他们多少。” 话是抱怨,谢夫人的表情并没有多少怨怼,秦琴就知道她说说而已。笑眯眯地说:“谁家不是那样呢,我家三个小鬼头,也是成天闹得我头疼。没事,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谢氏这才释然,“妹妹真是个明白事理的。” 果然,秦琴前脚离开,后脚就听到时玥嘤嘤嘤的,对着母亲撒起娇来。 回到清泰园,春娇把洗得干干净净的小姑娘带到了秦琴面前。秦琴打量了一番那小姑娘,只见她不光换上了干净衣服,脏乱打结的头发也洗干净修剪过了,头发短短的,倒是清爽了许多,就笑道:“春娇果然是个能干的。做得好。” 春娇脸一红,有点小得意:“我见她肚皮扁扁的,就给她吃了饭。用的夫人刚才带回来的米面。 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秦琴因问那小姑娘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小小声地说:“我叫小椿。香椿的椿。” 秦琴说:“小椿,今年几岁了?” 小姑娘道:“九岁了。” 这么小的小女孩,原本应该在父母膝下撒娇的年纪。秦琴心一酸,她对别的事情也就罢了,唯独对老人小孩,格外的心软。就说:“小椿,明天我让爷们带你回去葬了你母亲。再找牙行过了明路,以后你就跟着我了。你可后悔?” 从良籍入奴籍,兹事体大,她必须问清楚了。秦琴沉吟着,说:“入了奴籍,你以后生杀予夺,都交我手上了。还有一件,我们是南方来的,日后还不知道爷要轮到哪个省郡的缺,要走很远的路,非常辛苦。” “年纪大了,兴许我还会拿你去配小厮……如果不愿意,那么我仍旧帮你安葬你母亲。今晚你还在我这儿住下,明天安葬好你母亲之后,你就自己找活路去吧。” 小椿却听歪了,双膝一弯,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夫人,夫人不要赶我走。我要留在夫人身边做牛做马伺候夫人……什么奴籍良籍的,我不在意。只求夫人天南海北都带着我,小椿决计不会有半句怨言!” 她一边说一边磕头,很快头破血流。 秦琴挥了挥手,道:“停下来吧。别磕头了。那好。这样就按照我刚才安排的去办。明天你去安葬好你娘,就尽早回来。这边时夫人那边会派教导嬷嬷来教你规矩。” “其他的,我也没别的要求,只要能吃苦,不娇气,就行了。” 小椿这才放下心来,响亮地道:“我一定不会娇气!我可能吃苦了!” 第373章 拜托您帮我看管着女儿 一夜无话,第二天,明湛带着小椿去办事了。 他说小椿亲生父亲和继母都还健在,那俩虽不是东西,真要找麻烦也是顺理成章的,而且会很棘手。所以必须去找牙行,交割一些文书手续,把小椿干干净净的弄进家里来。 这方面明湛是高手,做事滴水不漏的,秦琴全权信任他。 秦琴自己,则专心等时夫人带裁缝来。 你别说,这北方早晚温差大,才进了八月的光景,白天尚且艳阳高照,晚上的气温嗖嗖的下来了。昨天夜里秦琴盖了两床被子,还不够暖,早上起床发现自己四肢并用趴在明湛身上。 虽然明湛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的眼神越发带着深意。 秦琴自己,那是一整个早饭时间,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只敢低头喝粥,完全不敢跟明湛眼神接触。 所以,当务之急,要把衣服做起来! 被面也要缝两套! 自走怀表走向巳时,时夫人谢氏带着两个妇人,姗姗来迟。秦琴泡好了香茶备好了点心,恭候光临。谢氏介绍道:“这位是我跟你提过的花嫂子了,这一位是她媳妇,名叫银针。你有什么想法要求,只管跟她们提,工钱方面我跟她们说了,给你最优惠的。” 谢氏也是个能干人,做起事情来半点不虚,三言两语,把秦琴的需求都考虑到了。秦琴忙道:“多谢,多谢。我也没什么要求,就是按照京畿中流行的花样颜色,做几套。要一套在家穿的,两套外出的,再添一件冬装。我们家大爷也要做。料子已经备下了,放在西耳房的炕上,麻烦春娇带你二位去看。” 有过之前林冯氏的先例,秦琴也学精乖了,不再过度越界。 花嫂子和银针答应着,跟着春娇去了。 谢氏看着秦琴,赞许道:“妹妹,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说话做事,都这么有分寸的。” 秦琴笑道:“过奖。” 谢氏忽然打了个呵欠,捂着嘴巴说:“真是对不住,本来应该早点过来的。昨晚被我家那孽障闹得后半夜才睡……害得你久等了。” 那孽障云云,应该就是时玥了,秦琴道:“没事没事。本来姐姐就是在帮我。我怎么敢嫌弃。” “你说。女人是不是真不容易。没有儿子的时候盼儿子,有了儿子盼女儿。儿女双全了,怕他们学坏。等到他们好歹长得像个人样,走出去不至于丢脸了,就每天变着花样给你闹新鲜故事出来!” 谢氏打开了话匣子,索性道起苦来,“我那个玥儿,也不知道怎么了的,老是要跟人家苏家的千金做比较,过不去。可是呢,我和我老爷早早地就看中了她。这以后,怎么长久相处!” 谢氏说得很隐晦,不过秦琴也听懂了,这么说来,时家是属意苏云锦做儿媳妇的? 按捺住吃惊的情绪,秦琴做没事人,附和着谢氏,说了些“以和为贵”之类的话。不料谢氏大起了知己之情,握着秦琴的手说:“我昨晚熬了大半宿,才算是说通了我那孽障去定安侯老太君的寿宴,不能撂了人侯府面子。我有个不情之请……到时候,能不能麻烦妹妹你给我看着我那孽障,别让她闹出乱子来?” 秦琴吓一大跳,这个不情之请,可真够过分的!她心道:“大姐,才认识你两天,你就让我帮你管教闺女?” 但谢氏满脸一筹莫展,看着竟是很可怜:“我也是没法子了。我听我家老爷说,你在琼州,是出了名的强悍女子。跟彪形大汉对峙也不虚的。我还收到我手帕交的信,也是这般的夸你。妹妹,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老姐姐吧!” 秦琴傻眼了,这都哪跟哪啊! 半晌,她弱弱地憋出一句话:“敢问,您手帕交是哪位?我认识?” “哦,我手帕交现在刚到琼州不久。”谢氏提起自己闺蜜,脸上露出一丝少女般的明亮微笑,“她娘家姓吕,现夫君在琼州知府任上……” 得了,话都说到这份上,秦琴就不能拒绝了。 容她心里再大吼一句:“妈卖批哦,世界真小啊!” 表面还得笑眯眯的。 等到花嫂子母女出来,因要赶工,秦琴让她们先量身,再现出图样照做。花嫂子年纪大,不认字,银针却很不含糊,拿起小狼毫就是一番描画。秦琴看了,十分满意,就道:“什么时候能做好?” 花嫂子道:“这一套急着要的,后天就可以了。冬装时间长一些。” 秦琴道:“只要别耽误我赴宴就行。” 花嫂子低眉顺眼的道:“夫人请放心,准保耽误不了。” 谢氏在旁边又敲打了几句,花嫂子越发诚惶诚恐的。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来传话,说是时玥不满意准备好的衣服,在自己屋子里闹起来了,谢氏一脸头痛的匆匆告辞而去。 秦琴又是无语,又是好笑。等到明湛回来的时候,看到她坐在那儿,面带笑容地写着礼物单子,男人的心情也不禁愉悦起来,进屋:“发生了什么事?那么好笑?” 秦琴笑眯眯地,把谢氏来的事儿一长一短的跟明湛说了。最后道:“我也不明白,你做你的白玉兰,我做我的玫瑰花。时小姐似乎一心陷入了跟苏千金攀比的泥淖里,倒是闹得家宅不安的。更有个为难之处,夫人托我寿宴那日照顾好时小姐,这人也不熟悉,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明湛就道:“既然不好办,那就看着来好了。只要喝水不呛着吃东西也噎着了,囫囵一整个的带回来,也就完成了这使命了。” “……”秦琴翻了个白眼,吐槽道,“阿湛,你肯定是摸鱼磨洋工第一名。” 明湛问:“什么叫磨洋工?” 秦琴嘿嘿一笑,含糊了过去:“没啥了。我觉得你说得挺有道理的,就按照你说的办好了。” 明湛略一颔首,道:“小椿的事情,办好了。” 他把小椿叫了过来,道:“给夫人磕头。” 第374章 儿女前程 明湛果真是个办事细心的,带小椿出去这么一圈,给她买了一套童仆的成衣。穿在身上,再用红头绳扎了双丫髻,就像样多了。 他把交割清楚的契约文书,递给了秦琴,道:“这是死契,你收着。” 秦琴问:“她的亲爹和后娘,有没有来找麻烦?” 明湛冷笑:“他们敢?” 于是秦琴不再问了,她问小椿:“你娘如今安葬在哪里?” 小椿真是特别懂事听话,说:“娘葬在城外西山了,大爷还带着我找了西山寺的和尚,打了水陆道场。供了三年往生牌位。” 对于穷人来说,这已经是很高规格的了。有和尚供奉念经超度,也不至于沦落成孤魂野鬼。 秦琴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必担心了。你就安心在我家做事,我必不会亏待你。” 说话间,李嬷嬷带着一个白胖银发老嬷嬷来了,这位就是时家的教养嬷嬷。这位赖嬷嬷,从前在宫里做过女史的,年纪大了之后也不思婚嫁了,和时金川上一代老夫人有点渊源,索性就来了时家,吃了一碗供奉的饭。 听说,时家上一辈也是出过妃嫔的,时金川这一代就没有进宫的了,时玥相貌虽然长得宜男又喜庆,是宫里贵人喜欢的路数,然而性格毛躁,也不是适合进宫的料子。 眼瞅着女儿没前途,所以谢氏才那么焦虑忧愁吧。 赖嬷嬷既是在宫里待了二十年的老人,行止仪态自是无可挑剔的。身上更是有一股说不出的风华气度,秦琴等赖嬷嬷一站起身,就笑着夸道:“嬷嬷好规矩。我这个小姑娘交给嬷嬷来指点,那是委屈了嬷嬷,也是她的大造化了。” 小椿站在一旁,出于某种本能,她也觉察到这嬷嬷来历不凡。一脸又是崇拜,又是期待,又是紧张地盯着赖嬷嬷。 原以为赖嬷嬷要拿架子,不料赖嬷嬷说:“夫人哪里的话。白纸一张好作画,这丫头年纪小,身娇体软,看着机灵。老奴看着是个可造之材。请夫人放心,老奴一定尽心尽力教好她。” 得了这一句,秦琴就放心了。按照规矩,只多不少的给了赖嬷嬷赏赐,就让赖嬷嬷领着小椿下去。从此之后,小椿上午学规矩,下午就跟在秦琴身边伺候,一直到秦琴搬离了清泰园为止,日日如此。 …… 忙完之后,明湛又回来了,带来了投喂秦琴的美食——昨儿个尝了又回味无穷的水晶蹄膀! 这水晶蹄膀热吃和冷吃,是两个不同的风味。 明湛对秦琴道:“时昀倾心于苏云锦,但苏云锦太过出色,苏家如今有些看不上时家,想要让她另有用途。偏生苏云锦是个有心的,想要女性独立自强,靠自己双手过日子。反正,声音嚷得挺大,莫说是后宅,都传到前面来了。时玥就生起了嫉妒心,处处针对苏云锦。差不离就是这么个情况,看来那杯寿宴喜酒,不好喝……” 秦琴垂眸,突然觉得嘴里的水晶蹄膀都不香了。 天上飘来五个字:这都什么事! 她叹气:“我原本没打算淌这个浑水来着……” “没事,平时不惹事,有事不怕事。”明湛温言道,“按照我白日说的做,就行了。再怎么样,熬到我的实职委任下来了,就可以脱身了。” 秦琴道:“我本来还打算在京畿中挖掘一些商机来着。可别到时候,把自己老本给折进去了。” 明湛微微一笑,握住了她手,说:“不会的。” 有了明湛的安慰陪伴,秦琴不那么焦虑紧张了。她有个习惯,把所有焦虑紧张,在消化好了之后,到了外头反而表现得越发的稳如泰山。 不数日,“寄居时家的督查院经历夫人是个大气得体的”之类的调调,就在时府上下,传得满府皆知。 秦琴是万万没想到,时玥会在寿宴前一晚,主动找上自己。 “秦夫人!”时玥看着秦琴,很是倨傲,“我娘,是不是跟您说过什么来着?” 就算明摆着找茬,居然也是“您”前“您”后的? 秦琴不禁有些乐了。她低头整理着自己消磨时间用的竹编,说:“嗯呢。你娘担心明儿她支应不过来,所以拜托了我来照料你。夫人也是太过多虑了,大家都那么大的人了,又怎么会照顾不好自己。” 时玥一愣,眼珠子转了两圈,大概是没想到秦琴用这么淡然的态度对待自己。 秦琴也不多做理睬,低头做自己的事情。 不多会儿,一只活灵活现的鸭子针线匾出现在她手底下了。 时玥挠挠下巴,讪讪地说:“夫人,您手艺真好。” 秦琴微笑道:“我几个月之前,还什么都不会。夫君在编竹子,我只配在旁边劈竹篾。” “呀。听说您们家里从前挺穷的。”时玥冲口而出,又突然打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爹娘总说,您们很了不起,赤手空拳能得封诰,是人中龙凤。” 姑娘,你现在找补,也太生硬了啦。 秦琴笑了笑,说:“士农工商,我们一从农二从商,清清白白做人,全凭本事吃饭。没什么好忌讳的。就像这个竹子,活着的时候,中空内直,节节清白。更可贵的,是浑身都能派上用场,可做器皿,可供食用,就连竹子里生出来的天然一泡竹沥水,都能治病。它可从来没有跟别人比较过什么。” 时玥瞪大眼睛,说:“夫人,您在映射什么?” 秦琴摇了摇头:“不,我什么都没有映射。” 时玥想要说她明明是有映射,可是又找不到证据,鼓起了腮帮子,低下头喝茶。半晌才道:“我已经十八岁了,不用别人看着了!” 秦琴道:“是。这很合理。” 时玥道:“娘担心我惹是生非,其实她不知道,每次都是别人欺负我。我走过路过,没招谁没惹谁地,那些太太姐妹,就爱拿我跟别的女人做比较。我不高兴!” 秦琴很是赞同地点点头:“换了我,我也不高兴。” 第375章 社交新圈子 时玥惊讶地抬起眼睛来,看了她一眼,又表示不信地摇了摇头:“不是的。您不明白我们的难受。在这地方,两句碎嘴就能压死人。我真的很累哦,之前跟我说亲的几家人,最近半年都莫名其妙地没了声响。我娘要急疯了,就越发的……” 秦琴扬眉:“啊这!” “怎么啦?” 秦琴摇了摇头:“没什么,换了我是你娘,我也会着急的。” “那您是一定要听我娘的,看着我咯?” 秦琴说:“要不然这样,不要用看啊守啊这么不吉利的字眼了。我呢,受你娘所托,受人托忠人事,不可能放着你不管。你也不用着急上火的,毕竟是那么多年在京畿圈中长大的大家闺秀了,谁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啊。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不要陷入跟人攀比的泥淖里。” 时玥眼眸一闪一闪的,陷入思忖中。 秦琴道:“你若盛开,蝴蝶自来。” 时玥:“……” 小姑娘撇了撇嘴,似乎不以为然,似乎又听进去了。她一言不发地对着秦琴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这一晚上,倒是很安静。没有再听正院那边传来什么幺蛾子来。 …… 第二天用过早饭之后,花嫂子和银针送来新做好的衣服,青苔绿弹墨对襟褂子,湛蓝马面裙。秦琴打开自己的带来的首饰盒,里面金灿灿的。花嫂子惊讶了,说:“没想到夫人妆奁如此丰厚。本还担心这套衣服颜色偏深沉,难以把夫人衬托出彩呢。 秦琴微笑道:“就是要深色的衣服,才好搭配衣服。” 花嫂子点头称是。 秦琴自己给自己化妆,欺负明湛是直男,也索性不用他送给自己的胭脂水粉了。悄悄把空间里的彩妆替换了上来。她空间里的彩妆全都是大牌,涂在脸上,极自然。 花嫂子看着她用鹿皮小袋分门别类装好的各色化妆刷,又点头叹道:“夫人好心思,用这些小刷子来上妆,比棉纸、手指什么的,要好用多了。” 秦琴的化妆技术只能是凑合,用来应酬场面差不多也就够用了。画好了妆,选了一套彩宝的头面戴了,顿时满眼焕然生辉。 春娇走进屋里来,“夫人,轿子已准备好了。那边太太说,她在正院等您,和您一起出发。” 秦琴问:“大爷还没回来呢。” 因为明湛的年纪太轻了,叫老爷太老了,叫爷又奇奇怪怪的。秦琴找了个折中的称呼,让奴婢们喊他大爷。这称呼一开始总让她联想到“大爷,来玩呀”之类的……后来习惯了,倒也没什么了。 春娇听她这么说,“噗嗤”的就笑了,说:“夫人,这是定安侯老夫人的寿宴,爷们不参加。” 秦琴眨眨眼睛:“这样啊?” 春娇说:“对啊。爷们有爷们的事儿,哪儿有空掺和女人们的场合呢。” 她一脸理所当然,甚至有点吃惊:秦琴这样都不知道。 秦琴确然不知道,就笑了,说:“原来是这样。那好,把贺仪单子给我再看一眼,然后就准备出发吧。” 贺仪单子早就写好了的,不过再核对一遍。秦琴发现,真的是物离乡贵,在这地方,鬼脸花梨木价格比琼州高昂百倍不说。达到了就连她这个出货人,都买不起自己卖出去的货的地步。就连琼州极寻常的铁力木、沉木,也都很贵。 所以,这份送给定安侯老太君的贺仪里,就有一柄鬼脸花梨木的如意,放得时间久了,会散发出天然安神的香味。还有用一千颗上好药珠串成的珍珠衫,穿上之后,夏日遍体生凉。 至于带春娇还是小椿去宴会,秦琴费了一番思量,最后还是选了春娇。 反正都知道她是外来客,借用一下时左御史家里的丫鬟又怎么了。 春娇也换了一身衣服,秦琴看她满脸兴奋的,不禁问:“怎么?要出门了,很紧张?” 春娇深深吸了口气,说:“夫人,我原本只是一个粗使洒扫丫鬟,十年来没出过二门。承蒙夫人看得起春娇,抬举我,我……” “嗯。那你就好好的跟着就行了。”秦琴道,“这些天也没少私底下请教赖嬷嬷呀。学了东西,怎么能不用?” 被秦琴一句话戳破了自己的小动作,春娇赧然一笑。 泡了杯咖啡提神,咖啡的香味冉冉上升。春娇很稀罕:“闻起来焦糊,喝起来微苦,过后舌底却回甘的。这是什么茶?” 秦琴呷一口咖啡,说:“是我们南边树林子里的特产,统共只有那么十几棵树上结了豆子,被我全包下来,去皮烘干。这玩意提神很厉害,你第一次喝,可别多喝了,仔细一会儿心跳厉害。” 春娇吓一跳,原本还想要再来一杯的,赶紧停下了。 秦琴喝咖啡,也是为了打醒精神,应付一会儿的寿宴。 来到正院里,谢氏打扮停当,已经等着了。秦琴十分抱歉,上前道:“让姐姐您久等了。真是抱歉。” 谢氏道:“没事。这不有人比你还迟么。” 说话间,时玥来了,穿一身银红袄子,洒金底的白绫裙,耳垂明月珰,额心一块红宝石,和她年纪气质十分相符。谢氏笑眯眯地说:“你看,这样不就很好看。” 时玥福了福身。 一行人也不多话,都上了轿子,往定安侯府而去。 时府到定安侯府也就是走过三个街口,不远不近的距离,正好够秦琴打个盹儿。远远地,看到定安侯府张灯挂彩的,一片喜气洋洋。 穿着颜色鲜艳的大衣服,冯晓站在二门前,迎来送往的。他姿容俊美,又是皇帝身前的红人,红气养人,在一众兄弟中,鹤立鸡群一般。好些来喝喜酒的有年纪的夫人们,总是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多站一会儿,多说两句话。 秦琴远远看着,觉得好玩,不由得也多看了一会儿。时夫人在她耳边笑道:“小侯爷一段日子不见,越发的出色了。他前阵子去了南边办事,听我们家老爷说,那事儿办得极漂亮,封赏了好些。现在大家都等着他袭爵,那时候,说媒的人,才叫踏破门槛哩。” 第376章 香饽饽 时玥就禁不住问:“他可是死了原配夫人的啊,都说他命硬克妻,大家不怕么?” 谢氏说:“那都是嘴上说罢了。小侯爷自己回绝了好些媒人,大家都觉得,被拒绝了丢脸,倒不如直接说他命硬,脸上过得去。” 秦琴在旁边听着,一言不发。 谢氏又说:“看刚才那情形,命硬那传言,怕是传不久了。等着小侯爷再升高点吧。” 时玥似懂非懂地“噢”的一声,又瞅了冯晓两眼。不想冯晓正好也往这边看过来,眼睛一亮,俊美无俦的脸上扬起微笑,快步朝着这边走过来。 时玥慌了,忙往谢氏身后躲。 冯晓径直来到了她们面前,朝着谢氏拱了拱手,笑容却对着秦琴去:“傻——嗯,秦县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那熟络亲昵的语气,连避嫌俩字都顾不上了? 最怕周围突然安静。 一片静谧中,满院子的宾客,眼睛都落在了谢氏身后的秦琴身上。 那衣服,那配饰,那腰间系的绦子,除了绦子上系的花梨木手把件成色极佳之外,忽略了脸蛋不谈,浑身上下,是那样的平平无奇。 怎么这样一个浑身上下透着衣着随意的女子,竟能得了小侯爷青眼? 对周围情愫各异的目光视而不见,秦琴落落大方,扬起脸来,粲然一笑:“冯大人,别来无恙啊!” 冯晓道:“来,我带你去见我奶奶……哦,我意思是,见我家老太太。请这边走。” “时太太,也请这边来。” 时玥瞪着秦琴,那眼光不可思议极了。就连谢氏,看着秦琴的眼光也有了微芒。秦琴冲着她们咧嘴一笑,跟着冯晓,往内堂而去。 定安侯府的正房大院“定禧堂”,如今是已故老侯爷遗孀老太太居住。她的儿媳,冯晓之母张氏住在西边的配院中,依傍老太君而居。刚刚知道这布局,秦琴还以为会很寒酸,没想到定禧堂院内亭台楼阁,飞鸟走猫的,竟有一个小公园那么大。如此一来,一个院子里住两个诰命夫人,也就不显局促了。 这么多人里,唯独秦琴一伙人是冯晓亲自从二门带进定禧堂的,不少先到的命妇贵女,目光灼灼的,交织过来,那眼神里什么都有。这么受瞩目的对待,就连经验老到的时夫人,脑门子上都沁出了汗珠。相比之下,秦琴已经是最镇定的一个了。 进了屋子,更是满屋朱环翠绕的,映得人眼睛发花。阵阵女人的笑声传来,有老有少的。眼见冯晓进来,慌得女眷们纷纷举起帕子遮挡脸面。人群分开,只听见丫鬟莺莺沥沥的声音:“时左御史夫人到——明经历夫人、长劼县君到——” 坐在正中央的华贵老妇人,就止住了笑声,看了过来。 冯晓上前道:“老太太,这位就是孙儿跟您提起过的,南边来的长劼县君。孙儿在南边办事的时候,承了县君好大的情。” 谢氏和秦琴一起上前,带着时玥,对老夫人问好请安,谢氏又说了一长串祝寿的话,文采斐然的,秦琴倒是有七成听不懂。轮到她的时候,她就简简单单的说:“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妇人的脸,看着她很是审视。 出于女人的直觉,秦琴感到敌意。 “唉,”她心想,“也正常,小侯爷这没谱的,闹那么高调。真是猪队友……” 因在场女眷众多,冯晓又福了福身,告了退。 得了,猪队友无疑。 把箭头全拉她身上,拉完就跑! 沉默了一会儿,满屋子只有大家活动时候头上步摇耳上耳环手上手镯撞击的叮叮轻响。秦琴看着老夫人,扬唇一笑。老夫人礼貌且疏离地说:“久闻经历夫人大名了。没想到和时太太一起来啊,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谢氏道:“如今秦氏客居我家。” 老夫人点点头,道:“那么左御史夫人肯定不知道了,这位可是个厉害人。和夫君一起受封诰的。夫君得了正五品奉议大夫,她是正六品的长劼县君。当真巾帼不让须眉呢。” 谢氏笑道:“那真是长了见识了。我竟一概不知,还是老夫人消息灵通,什么都瞒不过您。” 老夫人也跟着笑,说:“其实我也就比你早了半个时辰知道,都是云锦姑娘告诉我的。她的肚子里,可是有数不尽的新鲜故事。” 随着老夫人爱怜横溢欣赏万分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坐在她下首,离她最近的苏云锦。 她今天穿着一身淡粉雪白料子的衣服,也看不出是什么布料,似纱非纱,似绢非绢,仙气十足,如有一层薄雾笼罩在身上。头上粉晶豆绿翠,耳垂西瓜碧玺的流苏耳环。哪怕在满屋子精心打扮过的女眷们中,也是极为夺目出众的存在。 苏云锦挂着不卑不亢的笑容,淡然道:“老夫人谬赞了。” 嗯,一股装逼味儿扑面而来。 老夫人垂眸看着苏云锦,苍老的喜眼里温柔得能滴出水:“你啊,就是太谦虚了。也是难怪,从前流落在外面,吃了许多苦,才养成这副谦虚性子。如今不用谦虚啦,有了苏家的门庭,你要做什么都可以。” 一旁苏云锦的生母,苏家太太,也是和蔼笑:“这话我跟她说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回了。可她愣是改不了,也罢,反正不是什么坏事,就由得她去咯。” 老夫人爽朗笑道:“确实,不光不是坏事,还是大好事。我们这圈儿里的女孩子们,要么就娇气任性,要么就三棍子打不出一口气儿来。就没几个像云锦这样又能干又有品味,人品模样还没得挑。” 苏云锦笑着说:“老太太,你可真会夸人。我这尾巴要翘天上去啦。” 说得大家都笑了。 苏云锦俨然团宠。 秦琴淡淡一笑,不愿意跟她多有交集。这个苏云锦,打从从前开始,就透着一股邪门劲儿,秦琴从来都是不惹事不怕事的性子,也就不阻碍人家出风头。 第377章 老夫人发难 聊了几句,老夫人看到谢氏还站着,道:“哎呀,左御史夫人怎么不坐?” 旁边丫鬟提醒道:“椅子早就满了,这正在唤人去抬新椅子来呢。” 老夫人就给谢氏看座。很快搬来一张二出头的官帽椅,放在谢氏身边。谢氏有些为难,看着秦琴,苏云锦就看着苏太太,实际上声音很大地说:“椅子还少了一张。” 苏太太就说:“没事,老夫人会处理的。对了,你的贺仪了,刚才只拿了两样奇货出来,不是一共准备了五样么?” 老夫人面前,摆着一个八音盒,一个自鸣钟,都是秦琴在大观奇货行里见过的。那个奇货行老板是苏云锦的舔狗,现在卖掉了院子之后回乡下去了,也不知道下文。刚才秦琴她们进来时,大家就是在看这两个,看得欢乐无穷的。 如今听了苏太太这么说,那些女眷们顿时注意力被转移了,七嘴八舌道:“对啊。还有几样啊?” “快拿出来给我们开开眼。” “云锦身上,最多新奇玩意儿了。难得又得体。” 大家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苏云锦微微一笑,说:“别急。这第三样却没啥看头,不过好用。” 让丫鬟拿出来,珠光照人的,是一枚药珠珠钗,款式很适合老年人。 大家顿时发出阵阵惊叹,眼珠子都恨不能粘那药珠上了,很是艳羡:“这是南海药珠啊!” “今年一斛十万钱的紧俏货!” “这么大颗的药珠,还有十几颗堆在一起,得值多少……我算不过来了!” 屋子里气氛重归热烈,唯独是刚坐下来的谢氏,脸上不虞:“这不太好意思吧……” 老夫人眼睛一直不受控制的往那珠钗上扫,嘴上还是保持了基本礼貌:“鸳儿,怎么长劼县君没有座椅?” 口气可以说十分敷衍了。 跟在老夫人身边那丫鬟扶额求饶道:“老太太,你得骂我了。椅子不够。现在正在开库房寻摸呢。” 秦琴:“……” 这都耍什么把戏啊? 无聊不无聊啊? 满屋子有封诰的人,全都坐着,就只有她站着。 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怎么回事啦?? 大小眼呗! 老夫人无可不可道:“长劼县君,要委屈你站一会儿了?” 秦琴笑了笑,说:“不委屈,应该的。” 旁边谢氏那愧疚的目光,都快要把秦琴烧穿了!秦琴很想安慰一番谢氏,这事儿与她无瓜……递了个安抚的眼神过去,表示无妨。秦琴站在原地,默数了十下。 老太太于是转脸继续欣赏苏云锦送的药珠钗子,旁边,苏太太打边鼓,打得那叫一个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苏云锦大出风头。 十下之后,椅子还没来,而她给的时间道了。于是上前去,打断了苏云锦和老太太的亲昵对话,福了福身,道:“既然如此,我还另有要事,那我这就告辞了。这是贺仪,再次祝老夫人寿比南山哦。” 话尾,实在忍不住的带了三分轻佻戏谑。 全场再次安静,不过秦琴不怕,嘿嘿。 春娇把木如意和药珠珍珠衫送上。木如意三尺长,已是出了油,通体紫亮透油光,光华内敛,栩栩如生的鬼脸纹均匀分布,就算是神仙府邸里,怕也是没有这么好品相的仙木!珍珠衫更是珠光盈盈,主打就一个华贵稀罕! 把东西放下,春娇特别聪明,直接把珍珠衫放在了药珠钗子旁边。 左边,是颗颗小拇指般大小的药珠;右边,是米粒子大小堆攒起来的小可怜药珠…… 顿时把那珍珠钗子,衬托得细小、寒酸、又黯淡无光…… 苏云锦扁了扁小嘴,眼角红了,好像谁欺负了她似的。委委屈屈地开口道:“姐姐,你这是针对我吗?就算你是刚发家的暴发户,想要给大家留个好印象,也用不着这么刻意……” 没想到苏云锦还是个被迫害妄想? 针对她? 她家配钥匙的嘛?她配吗? 听都没听见她嘀咕,更懒得理睬她,秦琴福了福身,“告辞。” 转身就要走。 老夫人的老脸,肉眼可见的挂不住了,干干一笑,道:“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脸皮子甩给谁看呢。还祝我寿比南山……” 秦琴一脸懵逼,停下脚步:“谁?谁那么大胆子,给老夫人甩脸子呢?” 老夫人:“……” 秦琴笑眯眯地说:“老夫人,不好意思哈。我绝对不是因为你故意不给椅子我坐而生气。否则我也不会送贺礼了?我这边实在是有事,所以先走一步。喝不上你这杯寿酒咯。再见!” 老夫人脸都绿了! 满屋子女眷,跟着一起傻眼! 这什么画风? 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是怎么可以笑嘻嘻地直接把老夫人的用意给戳破的?而且,嘴上说着应该掌嘴的话,看着那珍珠衫,看着那鬼脸木花梨如意……都是价值连城的货。又……又挑不出毛病来? 苏太太皮笑肉不笑地说:“这是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就玩以本伤人来着?云锦,你说得对啊,琼州那地方,果真是出野蛮人的。” 话音未落,秦琴一记眼刀甩了过去! 前世手里捏过人命,如今又扎实在民间付出过劳动创造过价值,秦琴那气场,绝不是内宅妇人能抵御的! 苏夫人被她一记眼刀,哧溜的从椅子上滑落下来! 毫不夸张,就是屁股从椅子上滑落下来了! 顿时她身后锦屏似的丫鬟们,一顿忙乱,忙着扶人……苏云锦帮着把她拉起来,维护母亲,冲着秦琴就去了:“秦家姐姐,你有什么不满直接说就是了!何必对我母亲不敬?” 秦琴淡淡地道:“哦,我刚才不是直说了吗?难道你听不懂人话?那是,畜生怎么会听得懂人话呢。我也懒得浪费口舌了。” “不过我想走啊,似乎大家又不想让我走?” “那怎么办呢,坐不许我坐,走也不许我走,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她目光直视老夫人,眼里全是挑衅:“老夫人,那可怎么办呢?” 第378章 一点小小与众不同 其实老夫人为什么不喜欢她,大家都心知肚明。 因为冯晓喜欢秦琴呗! 哪怕没有任何证明那是男女之情的喜欢,就光是刚才一点儿小小的与众不同,就刺痛了某些人的眼睛! 可是谁都没想到秦琴竟是这么不讲情面,看破又说破啊! 那眉梢眼角笑盈盈的脸蛋,越发让某些人如芒在背了! 要不是看她身材高大体格健壮,掂量掂量打不过她,不止一个人想一巴掌甩她脸上! 老夫人铁青着脸说:“县君言重。是我怠慢了县君了,鸳儿,给县君看座。” 鸳儿也看出来了,秦琴是个不好拿捏的,乖乖地命人搬了绣凳来给她坐下。秦琴看到那绣凳放在最下首,抬眼看了看苏云锦的位置,说:“姑娘,请问你可有封诰?” 苏云锦一愣,只得说:“云锦尚未有封诰。” 回答了这么一句话,她又眼角红了,一副受了欺负的样子。 秦琴:“……” 她又没有对苏云锦咋样! 假装苏云锦有泪囊炎,秦琴就回过身,对老夫人福了福身,说,“老太君对苏家千金青眼有加,那是您二位投缘。人跟人之间的缘分原本就是玄之又玄的,外人原不应置喙。” “但正式寿宴场合,一名无封诰无建树的贵女燕坐于众多诰命夫人上首。兴许别的夫人心胸广阔,不太介怀。” “又或者这是京城里才有的规矩,秦氏来自乡野,并不知道这别致规矩?” 旁边的女眷们,有些人眼神就开始发亮,表情也激动了。 呵呵,看来有她想法的,不止一个人啊。 也就是畏惧老太太的地位,不敢表现出来? 很好,秦琴不介意自己当这把刀子。 就看看谁能接得住她这把利刃了! 苏太太脸色自然是不好看的,老夫人也是。而苏云锦,嘴唇咬更厉害了,眼圈儿也红得更明显,一脸忍着眼泪的坚强模样。 秦琴道:“你看看,我只不过说了老实话,问了心里的疑问。苏姑娘就很是委屈上了。看来是秦氏说得不对了,就不该说实话啊……” 有的人心里就道:“知道不该说的,那还说个不停?” “哪里跑出来的乡下婆。” “她可闭嘴吧。” 被秦琴说穿了大实话,大家脸上都没什么光彩,想到自己确实居于苏云锦之下了就更加不舒服了。 也有一些人,眼睛亮晶晶的,一脸解恨! 等到秦琴停了下来,苏太太脸一沉,摆出长辈架子,道:“秦氏妹妹,好生心直口快!我……” 孰料,被秦琴飞快打断:“苏太太,我可谢谢你了。我就是如此心直口快之人。不过我话还没说完,好歹等我说完。你这名门太太,该不会连基本的礼貌也不懂吧?” 苏太太一脸煞白地住了嘴。 脚上被石头砸得好痛。 秦琴笑嘻嘻地说:“我知道苏家名门世家,连当年被抱错的真闺女都能找回来。兴许我这次说完之后,这辈子就再不出现在此了。既然说都说开了,那我就把话说完。” 话越说越难听了,苏太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就跟变色龙似的,变了好几回。 秦琴笑了笑,说:“老太太,兴许秦琴心高气傲。别人能忍,我忍不了。我是被皇上下旨敕封的长劼县君。不能接受自己坐在一个区区姑娘身下。就这么一句,我话说完啦!就此告辞!” 老夫人那脸色,就跟刚从棺材里挖出来似的。 苏云锦道:“县君,你有什么不满就冲我来啊。何苦为难老奶奶?”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我对你不满?”秦琴扬眉,问苏云锦。 苏云锦身子都摇摇欲坠了,纤薄的身子,果真就跟一竿修竹似的。就是字面意义的竹子,干瘦干瘦。她梗起脖子那模样,就更干更瘦了,说:“难道不是么?从进屋以来,你就句句针对我。” 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从琼州开始,你就看我不惯。这些前尘往事,我原本不打算提起的……” “哎。打断,反弹!”秦琴双臂在身前比了个动感十字光,“你乐意提我倒是无所谓。那会儿你哄着我相公拿全家的口粮银子买你一幅不能吃不能穿的绣片儿。那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嘴脸,我确实很不爽,也很看不惯。怎么着?” 苏太太一脸何不食肉糜地说:“这有什么,绣片儿原本就得有。谁家能没有绣片儿呢?我们家云锦,那会儿日子过得特别艰难,一幅绣片儿才能卖个五六两银子,够做什么来着。唉……” 满屋子人,跟着面露怜悯。看着苏云锦的眼神,就很敬佩。 冯晓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门外,恰好听着了这话,皱了皱眉,悄没声息地隐身到了柱子后面。柱子前面的时玥,低声道:“没听说都人家一年的嚼用了么。合着人家该一年不吃饭买你的绣片儿呗。” 只可惜这话没人听见,就连谢氏听见了,也就是狠狠拉了拉时玥的裙子作罢。 秦琴淡淡一笑,道:“苏太太能说出这话,实属正常。我很能够明白的。那话题也别扯远了吧,真要到了翻旧账那地步,就越发撕扯不清了……嗯,我意思就是说,苏姑娘说得也没错啊。我进屋来,就是对你不满。理由前头也说了,老太太跟你投缘,疼你。难道你就如此安享得理所当然,连点儿规矩都不懂了?直接坐在满屋子有封诰的人上首,也是大庙的铁锅做头盔——好大一张脸!” 好家伙,这一顿喷,直接把苏云锦喷得面无人色! 周围的好些命妇,也跟着满脸精彩纷呈。 其中好些个,交换了眼神,竟微微点头? 苏太太一见,急眼了,正想要说什么,秦琴又对着气得快要直接进棺材板的老太太福了福身,说:“老太太,真是不好意思,头一次见面,就多有得罪。但我辛苦挣个诰命回来,不是为了坐在一个没有品阶的千金下首的。今儿个,礼带到了,祝福也带到了,我人就告辞了。再次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回是真的走了。 走出屋门,身后传来不知道谁的尖叫:“老太太晕过去了!” 一片桌椅响动的混乱……时玥追了出来,“秦夫人!” 第379章 定安侯夫人……吃不香睡不好 秦琴站住,转过身,“怎么?” 她身上还带着刚才全开气场时的煞气,活生生地把时玥震得往后倒退了三四步。女孩儿背后撞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扭脸一看,是追出来的冯晓。 秦琴一把把呆愣愣的时玥拉到自己身边,道:“抱歉。我把事情全搞砸了。” 冯晓还没说话,时玥道:“夫人,我觉得你说得挺好的。好痛快!” 小姑娘眼里,此刻写满了崇拜。 冯晓的脸色,就更难看了。秦琴也感到尴尬,道:“我先走了。你进去看看你奶奶吧。” 时玥道:“夫人,我送你。” 小姑娘是当真的,引着秦琴就要往外走。秦琴揉了揉眉心,低声呵斥:“胡闹!你也回去!” 出了二门,秦琴吩咐让备轿套车。从定安侯府一出来,只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世界都疏朗了。 春娇窝在车厢角落里,看着秦琴,就跟受惊的小兔子似的。秦琴不禁好笑,缓声道:“吓着了吗?” 春娇点点头,说:“夫人。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好像一块巨石在身上,能压死个人。” 秦琴勾唇微笑,“我是修桥铺路得的封诰。对着那百八十个大男人,不凶悍一点,镇不住他们。” 春娇瞠目结舌,张大嘴巴合不拢来。秦琴摸了摸肚子,里头咕咕叫的欢,就说:“可惜没能吃上寿宴……走吧。我们下个馆子再回去。” 出都出来了,就吃饱了再回去得了。 主仆捡了个干净的酒楼,就走了进去。幸喜时候尚早,饭市未散。秦琴要了个包厢,点了一席精致小菜,另分装了一桌小席给春娇,就吃了起来。 饭热菜香,秦琴正在大快朵颐,有人敲门:“请问里面的客人,我家夫人身上不爽快,能借用一下地方么?” 问得蹊跷,秦琴警觉性就来了,伸手制止了要去开门的春娇,擦着嘴巴问:“我这边只有一位女眷,恐怕不方便,请让店里小二帮忙跑腿请大夫吧?” 沉默了数息,门外再次响起来的说话声,却是个中年女人了:“秦夫人,我是冯晓的母亲,定安侯夫人。能否开门一见?” 秦琴这才允了春娇去开门。 定安侯夫人只带了两个人来。她戴着幕遮,衣着低调朴素,迤逦而入。坐下后,才去掉了幕遮,露出一张风韵犹存的脸。秦琴回忆了一下,刚才在定禧堂中,这位夫人坐在人群中,不过分张扬,也不过分低调。 要不是她多年历练,养成了观察环境且过目不忘的习惯,怕是要忽略她? 春娇给定安侯夫人斟上了茶,定安侯夫人朝着身后两人打了个眼色,她们就退到了门外。 秦琴也道:“春娇,你也出去吧。” 春娇出去了,出去的时候,顺手关上了门。 秦琴就还是那句车轱辘话,搬出来用:“刚才真是抱歉,把个好好的寿宴搅黄了。” 如她所料,定安侯夫人一脸不在意。 印象中,在那宴席上,定安侯夫人不是这样的……大概是,现在才是她的本性吧。 定安侯夫人说:“老太太没事,现在已经醒了,喝过了定神汤。晓儿亲自给她点了戏,已哄过来了。苏云锦负荆请罪,觉得事情因她而起,如今正打叠精神陪着老太太。” 秦琴笑眯眯道:“滴水不漏的,果真是个妙人儿。” 定安侯夫人眼皮一抬,盯着她问:“夫人,刚才那些话,不知道有没有人教你说的?” 秦琴哈哈一笑,道:“我独自一人从琼州闯荡而来,如果这几句话都要人教,我趁早别活了!” “那是……”定安侯夫人眼皮子又垂了下来,观音一般,“只是那番话,振聋发聩。如今我回想起来,仍觉似有金石之音。当真不敢相信,是从同为我辈女子口中说出。” 话都夸到这份上,秦琴脸皮再厚,也不好继续自吹自擂,她拿起茶杯,喝茶微笑。 定安侯夫人继续道:“你放心,侯府不会记恨夫人。夫人送了那么重的礼物,还得我这个做当家主母头疼,该如何还礼呢。” 说到最后,不禁面露微笑。 秦琴也乐了,说:“不必客气,老太太寿比南山,这是应该的。” “县君,请问,您是不是只懂得这一个祝寿的词语?” “……” 瞎说什么大实话。 秦琴含含糊糊地敷衍道:“我读书不多……” 定安侯夫人笑容越发欢畅,道:“读书不多,却是个剔透人儿。我呢,也不是单纯是我自己要跟着你出来的。我身边还有几位老姐妹,刚才也都在场,也都很佩服妹妹你的头脑人品。后日,我们在城西的象窝山里小宴,希望妹妹你拨冗出席。” 她把一张墨痕未干的粉笺,送到秦琴手边。 秦琴:“咦?” 定安侯夫人微笑道:“唉,我早跟她们说了。如果我不把话说明白,夫人恐怕也是不会来的。其实就是,你刚才那番话,很得人心,大家都很喜欢你,想要跟你再细细聊聊,如果可以的话,就做个好朋友。你觉得呢?” 这……真直白。 万万没想到,自己活了两辈子,第一次有人直白地说“喜欢你”,是出自一个半老徐娘之口。 嗯,上辈子那些只会送东西造气氛,然而死也不表白的二代们,都弱爆了。 当然还包括那个睡了女领导还送玉给她,只玩暧昧不挑明的前搭档,那个更弱爆。 秦琴拿起帖子,笑着点头:“好啊。谢谢你们喜欢我。那我一定去。” 看了桌上的残席一眼,定安侯夫人忽然道:“我也没有吃东西,能添双筷子么?”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秦琴一边说,一边唤来了春娇,让多加一套碗筷,另添了两样精致小炒并热米饭。她看到吃得津津有味的定安侯夫人,不禁奇怪,“夫人,你是真没有吃东西啊?” 定安侯夫人道:“为了操持老太太的寿宴,我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好睡了。睡不好,自然胃口差……就从昨天开始,几乎水米没沾牙,全靠几口参汤吊着。” 第380章 鄙人不才,不喜背锅 夹起一块熘肝尖,送入口中,几乎没见她嘴巴怎么动,就吞进了肚子里。定安侯夫人餍足地眯起眼睛,说:“县君好懂享受,真的……万件大事,不如填饱肚子。我好久没有吃过这么鲜嫩的熘肝尖了。” 话说到这份上,秦琴只好劝菜:“好吃就多吃点。” 定安侯夫人吃了一碗米饭,菜也下去了好些,放下筷子。秦琴吩咐春娇点的消食茶也送上来了,呷了一口消食茶,定安侯夫人更加是满脸舒爽:“县君,果然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贴心人。” 秦琴笑而不语,心想,你老人家一个月没好吃好睡,这会儿可劲造,要出毛病了还得算我头上。 鄙人不才,不喜背锅。 还是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点儿为上。 茶足饭饱,定安侯夫人道:“只可惜啊,辛苦得来没功劳。活儿做得越多,错得越多。最后出头露脸的,倒成了别人。所以我这心啊,慢慢的,也就淡下去了!” 定安侯夫人如是说,秦琴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问:“那当家主母,不是您,就是老太君。难道老太君还在意这虚名不成?” 定安侯夫人笑得就很有深意:“我以为县君本是个聪明人。” “啊。”秦琴恍然,“苏云锦?” 眼见定安侯夫人来了个默认,秦琴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千言万语汇在一起,聪慧如她也就只挤出来一句:“这是越俎代庖?” 定安侯夫人:“……” 定安侯夫人道:“县君,其实你可以说大白话的……” 秦琴坦然道:“我是没什么文化。” 定安侯夫人那脸上表情,那是忍笑忍得相当辛苦。贵妇失态,属实难为她了。她脸皮抖了好一会儿,才算是恢复正常,说:“县君聪慧,用不着用那些有的没的来装点自己。这样挺好的。” 气氛到位了,定安侯夫人也就打开了话匣子。 事情发生的很微妙。 大半年前,苏家真千金回归之后,苏家举办了盛大的宴会,遍邀京畿权贵,欢聚一堂。从此苏云锦正式进入了京畿命妇千金们的交际圈。 “那位苏姑娘,是真的很特别。只要接触过的,就没有不说她好的。短短一段日子,她一手好针黹,除了革新了好几套花样子图谱之外,更想出了好些布庄的工艺,让苏太太家的绸缎庄生意翻了好几番。如今直接成了上用的了。一手锦绣文章,更是在御宴上大放异彩,写得极好。” 定安侯夫人说:“就这几样,就足够让苏太太在京畿中大出风头了。难得的是她举止有度,从来不逾越分寸,只是和女孩子们一起玩,对外男从不稍加辞色。原本大家都担心她从小抱错,在市井里学坏的。见她如此,这层顾虑也打消了。” 秦琴道:“那不是挺好的嘛。” 定安侯夫人苦苦一笑,说:“是啊。挺好的。如果不是,她总是到处出风头,把所有人的目光和赞赏都夺走。仿佛天底下好处优点全被她占了……谁说这不是好事呢?” 一边仔细听,一边秦琴思忖着说:“所以就会出来今天的画面了。操办宴会的是夫人,坐最上首的是苏云锦母女。满屋子的诰命,给无封诰名号的苏云锦作配?” 定安侯夫人点头不已:“是的。如不是你振聋发聩的一番话,我们都觉得这件事似是理所当然的。” 秦琴:“……” 定安侯夫人道:“我家晓儿,早年丧妻。这些年来渐渐平复了心情,开始张罗续弦一事了。看着苏姑娘挺不错,我就留上了心。县君,你别笑话,老侯爷也是跟着御驾亲征,立了战功,更有治水的功劳的。哪怕是续弦,也不算委屈了苏家。” 秦琴吃了一惊,插嘴道:“等等。可是时家,也很中意苏云锦诶?” 谢氏那一脸志在必得的…… 定安侯夫人昂首道:“一家有女百家求,这不是很正常!” 秦琴嘟哝道:“我懂了,瘦田无人耕,耕了有人争,对吧?” “……差不多这样吧。”定安侯夫人还是有两把刷子,这么快就相当适应秦琴的说话方式了,“原本晓儿自己,也默认了这个事。后来苏家带来的话说,希望晓儿能够再立一些功劳,才好继续往前一步谈。他就主动请缨领了南边的差事。谁知道去了南边一趟回来后,他改变了主意。也是在他的提点下,我才发现……苏云锦不对头。” 秦琴道:“然后还有了今天我的说话?” 定安侯夫人道:“对!” 秦琴沉吟道:“说不定只是小姑娘长久缺乏人关注,所以一旦有机会,就想要大家都关注自己。也是无可厚非的。我今天那一番说话,纯粹是我自己骄傲,受不得这委屈。倒不知道给夫人带来了这么多想法。那现在夫人打算如何?” 定安侯夫人冷冷一笑,喝茶不语。 秦琴脑瓜子一转,恍然一笑:“所以你跟着我出来了……” 定安侯夫人懒洋洋的道:“刚才不是说了么,既然怎么做都只能落得老太太责备。苏太太和苏姑娘是贵客,是红人。那我倒要看看,府里没了我操持,是不是转得更如意一点?” 这话怎么秦琴那么爱听呢? 不,她绝不承认,自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她正了正容色,很是认真地对定安侯夫人说:“夫人,其实你这种行为,我老家那边有个专门的词儿来形容。” “什么词儿?愿闻其详?” “摆烂。” “哈哈哈哈!摆烂!这个词儿好!”定安侯夫人笑得前仰后合的:“对对,我就是摆烂。” 她对着秦琴挤挤眼睛,露出跟年纪不相称的促狭来。“我们后日也是摆烂,记得准时到哦。” 所谓其子肖母,定安侯夫人长得很像冯晓,眉眼清秀俊美。这么表情一丰富起来,就更像了,倒让秦琴觉得可亲了很多。她笑眯眯地说:“好的,一定准时到。” 说话间,一个蓝帽小厮飞奔至包厢外面,却被定安侯夫人带来的丫鬟拦住了:“夫人在里面用膳,别惊扰了夫人!” 第381章 风云人物真千金 那蓝帽小厮拍腿跺脚的道:“哎哟喂呀,我的好姑奶奶,我可是跑遍了小半个西城才找到夫人啊。你们倒是在这儿乐得受用!府里没有人主持,戏班子唱完之后,寿宴上连菜都没能上完全。库房也乱套了,这会儿人仰马翻的,都不成个样子啦!” 那丫鬟道:“这事儿可怪不着我们夫人啊!是少爷接了事情过去,夫人才出门的。你有什么事,找少爷去!” 小厮带着哭腔道:“姑奶奶,少爷是大老爷们,怎么理过内务!从前都是夫人带着几个姨娘理得妥妥当当的,怎么这折骨眼上,离开了侯府呢?” “你别嚷嚷那么大声。”那丫鬟道,“夫人好几天水米不打牙了,这会儿好容易有点胃口吃些东西。要真坏了夫人胃口,伤了夫人身子,这挂落得吃谁身上?” 小厮怯了,秦琴眼角余光一瞥,看到他探头探脑的,征询的目光就落在了定安侯夫人身上。定安侯夫人轻声道:“县君放心,我自有计较,这会儿也该回去收拾残局了。” 秦琴点了点头道:“是啊,一下子玩过火了就不好了,留着慢慢玩嘛。” 定安侯夫人乐了,说:“县君真有趣,我喜欢和你说话。我们以后,多多相处。” 秦琴微笑点头,目送了定安侯夫人离开之后,自己再会钞,返程。 回到了清泰园,还以为时家会来兴师问罪。 谁知道到处都水净鹅飞的,没有半点动静。 秦琴也就该干啥干啥了。 春娇看到秦琴泡澡敷脸,一副施施然的模样,倒是替她担心上了:“夫人。我们家太太很喜欢苏姑娘,在她心目中,苏姑娘就是自己没过门的儿媳妇。你今天这般大闹,我是担心不太好收场?” 秦琴看了看春娇,确认了眼神,她是真诚的,之后。她说:“春娇,今天那情形,你也看到了。你觉得,老夫人屋里是真的缺我这张椅子么?” 春娇摇了摇头。 秦琴道:“那你是觉得,我应该忍下这口气来了?” 春娇张了张嘴巴,半晌方道,“你不忍,又能怎么样呢?夫人,做人总不能图一时痛快啊。” 秦琴嗤笑出声:“那连一时痛快都挣不着的人,难道之后就能够痛快了?” 春娇:“……” 她无奈地说:“那,如果我家夫人兴师问罪起来,该怎么处?” “你是担心,你家夫人把我撵走了。你就不能服侍我了,仍旧回去做粗使丫鬟?”秦琴目光灼灼,盯着春娇。春娇咬唇不语,忽然之间,跪在地上,对着秦琴磕了几个响头,“夫人。求求你,把我也一起带走吧!” 秦琴毫不惊讶,等到春娇磕了好几个响头了,才道:“春娇,你也知道。这希望很渺茫。” 看着春娇苍白的脸色,秦琴只能硬着心肠,不是她不想,她身边很缺人,实在是不能这么做。 秦琴道:“春娇,刚才我怼苏太太是一回事,就算你家太太就此对我心里存了芥蒂,那也只是间接的事情。如果我来这儿住了没几天,就把她手底下的人给拐跑了,那就是得罪死了。对她和对你都不是好事。” “何况……” 她停了一停,说:“何况,太太是个宽厚待人的。你有上进之心,莫若仍旧留在此地经营。毕竟你根基在此处,说不定,日后另有机缘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春娇也就知道自己没希望了。 她咬了咬嘴唇,眼神闪烁不已。 秦琴知道,她只是做了几日自己身边人,体会到了贴身大丫鬟的体面滋味,才一时糊涂。所以坚决不留半点余地。 果然,春娇很快接受了现实,垂头丧气道:“夫人心善,春娇明白了。” 秦琴嘴角边噙起一丝笑意:“你是聪明的,加油努力。你放心,今儿这番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春娇满脸如释重负的。 “大爷回了。” 明湛进了屋,径直对着秦琴猛笑:“听说你今天,造了一番热闹啊?” 秦琴老脸一红:“哎哟,湛爷消息好灵通。这就传您耳中去了?” 明湛说:“京城里想要不知道的人,还真没有。都说你把苏家的千金怼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人受了天大的委屈,还顾全大局地陪好了老夫人。真真儿的识大体,就是一个真千金。” 满屋子人听见了明湛的话,都是脸色雪白雪白的,似乎下一瞬间,主人家谢氏就要来赶客、划清界限了。 唯独是秦琴,听出了明湛说话里的嘲讽,越发乐了,笑得眯了眼睛,双手蛇一样缠上了他的脖子:“相公啊,就冲你这张嘴巴,换一身法袍,就是一名大阴阳师了呀!这阴阳怪气的……我是该鼓掌叫个好呢,还是该跪下朝你顶礼膜拜……” 明湛挺了挺背,“嗯,都行。本大爷不挑。” 恨得秦琴直捶他。 底下人见到这夫妇俩如此调笑,越发不好了。 这两位说的笑话,也忒黑色了…… 被秦琴闹了这么一下子,怀抱里肉肉的,抱起来软乎乎的,明湛也有些撩上了火。不动声色把某个撩人不自知的家伙往旁边一放,说:“认真说两句,这事情怎么传外面来了?” 秦琴回到桌子旁边坐下,说:“我还觉得奇怪呢。我可没有往外面乱嚷嚷啊。” “那你刚才干什么来着?听说,你把老夫人气晕之后,就走了?” 秦琴扳着手指开始回忆:“出来之后,没吃东西,饿了。就去了附近一个酒楼吃东西,那酒楼的八宝鸭子真叫一个软烂,手抓仔羊也是鲜嫩入味,熘肝尖更一绝……” 明湛脑门上滑落豆大的冷汗:“你说重点!” 秦琴忙说回重点:“我意思是,我吃了一顿好的。而定安侯夫人追了出来,给了我个茶会的帖子,呐,在这儿。然后她蹭了我一顿饭,我们就各自散了。我就回家里。就这。” 她还把定安侯夫人给她的帖子拿了出来,给明湛看。 明湛只瞄了一眼,没做理会,一脸了然地道:“既然不是你,也不是定安侯夫人。那就肯定是有人故意把这些闺阁中的事往外传咯。” 第382章 内闱不靖,外加不贤不良 秦琴呆住。 明湛跟她解释:“京畿官宦人家,最重名声。内宅事务,一概由夫人说了算,就连老爷也不能干涉的。动辄往外男耳中传,更是大忌讳。落在男人身上,就是内闱不靖,有损官声。落在主母身上,就是能力不够,有损贤名。” 秦琴拍手笑道:“所以如今,你是內闱不靖,而我是不贤不良了!” 明湛笑着道:“没事,娘子不嫌弃我就行。反正我是赘婿,按道理,应该娘子主外。” 好家伙! 秦琴直呼好家伙! 这厮滑不留手啊! 她干笑两声,笑道:“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经传出来了。那你觉得怎样?” 明湛耸耸肩膀,一脸不在意不在乎:“没觉得怎样。而且,包括我好些同僚在内,大家也没觉得怎样。比较奇怪的是,就连时大人这种对苏小姐比较信任偏宠印象好的,这次竟也站在你这边,认为你做得对。” 哈? 那可就是稀奇他妈给稀奇开门——稀奇到家了! 明湛原以为秦琴会很好奇地追问为什么,没想到,某人只啧啧称了两句“稀奇”之后,竟随手拿了一本书出来,低头看起了书? 这…… 男人心头,浮起一阵挫败。 跟他想象的画面不太一样啊…… 不过就更有意思了! 他忍不住首先开腔:“秦琴,你不问问原因?” 秦琴承认,自己心里一块大石是落了地的。既然时金川都觉得这件事没啥,那么自己被赶出清泰园的可能性就极低微了。至于原因——她还真不在意。 “原因?你不妨说说。”她是看在明湛兴致这么高份上,配合着明湛的。明湛皱了皱眉头,说:“你是真的不关心啊?” 秦琴淡然一笑,道:“只有弱者才问原因,强者只会解决问题。既然你说你的同僚们都不在意这件事了,那就不存在问题需要我们解决了呀——那我还不如节约点时间,来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 明湛不禁愣住。 都是聪明人,他承认,秦琴说得有道理。 而且……她的想法,和他自己,不谋而合。 他笑了,笑声低沉,但极愉悦:“你说得对……” “但我也要提醒你一下,玩玩可以。别玩脱了哦。” 言下之意,就是可以由着她性子来了? 秦琴不禁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明湛:“那位可是团宠哦。你不怕你老婆我在京畿女眷圈子里混不下去?” 明湛握住她手,说:“我家傻丫,本来就跟她们不一样。再说了,一个人又不是金子,不可能所有人都喜欢她的。越是标榜自己人人喜爱完美无缺的,说不定私底下毛病越大。想要交到真心朋友,首先必须真诚……” 秦琴不禁感动…… 了解她的……果然还得明湛。 她终于确定,他也看出来了,苏云锦完美人设的不自然。 她低声道:“我知道分寸的。你放心好啦。” 聊完了这个,明湛还有更加正经的事情要跟秦琴商量。他的驻地委任下来了,然而有两个去处:一个是去洋城,也就是广梧琼三等处的首府之地。那地方的盐政、疫所都出了事。很有可能是主管官员不作为,需要督查院领命下去监察查办。 一个就是回琼州,进行吏治整顿。膏火案那事儿之后,连根拔起了好些官员,涉及书院和科考,残局还没收拾完呢。 秦琴跟明湛捋了一下,“你们经常说的三等处,到底是啥意思?怪拗口的。我们琼州是不是也归广梧琼三等处管?” 明湛道:“其实三等处是个官方的称呼,从前朝开始,全国划成十三个行省。我们琼州归在了两广行省。后来开国太祖受命于天,得了天下,仍旧续用了这个称呼。今上登基早年,御驾亲征平定西南土藩,万族归化,嫌拾前朝牙慧不吉利,就改称‘等处’。每个行省,下辖二至三郡,郡下数府。比如‘江南二等处’‘广梧琼三等处’等等。琼州郡是比较特殊的,一郡只一府。过了海对面的广信郡,就有好几个府了,潮汕府、阳茂府、肇庆府、洋城府……等等。到了梧桂郡,又是另一番说法,那地方有十万大山,又多瑶民壮民,神秘得很。” 秦琴咋舌不已,又对明湛的博闻强记十分敬佩,道:“原来是这样。难怪我心里时常琢磨,感觉对不上号呢。” “你的小脑袋瓜子,琢磨这个干嘛啊。”明湛忍不住笑了,说,“如果我去洋城,那么你就得先回琼州了。那地方有点凶险的,不能带你去。如果我回琼州,倒是各种方便。不过呢……” 秦琴飞快地接下去:“不过,建功立业没有在洋城显著咯。” 明湛眼底透露出一丝惊讶,微微一笑,来了个默认。 秦琴说:“那你觉得呢?” 明湛道:“我自己尚在考虑。再说吧。虽说,破案立功快,然而在废墟中整顿出一片清明,也未必不是能力了。琼州……如今正是好时机。” 夫妇俩商量了一会儿,不得要领,于是决定且放下不管。 费了一晚上的脑子,秦琴觉得自己的脑子也要废了,太阳穴突突的疼,特么还是偏头疼。明湛看她揉着太阳穴脸色都白了,拉开抽屉,取出半盒子清凉油。 秦琴嫌味道大,道:“有点臭,我不想动……撑过去算了。” 明湛道:“那怎么行,不舒服了就要用药,不能硬撑。” 看着他的认真脸,真是越看越俊俏,秦琴索性半开玩笑道:“要不然,你帮我擦?” 明湛:“……” 他还当真了。 一个时辰后,明湛回自己屋里,秦琴瘫在床上,鬓发凌乱,衣衫不整,眼神发直,仿佛被掏空…… 明湛的手很大,动作很温柔,按摩技术还很到位。 偏头疼痊愈了。 清凉沁脾的中药芬芳,在罗帐内久久萦绕。 就是这么纯洁,嗯。 …… 次日,明湛仍旧上差去。秦琴琢磨着好几天没有写信回家了,就坐到窗下,提笔研磨,开始写家信——信很短,重要的是捎银票回去。 她老担心家里不够钱花。 第383章 善后…… 写完了给老家的家信,又写了一封给秦秋平的家信,这一封信,则是信长银子少。秦秋平在明镜书院嘎嘎乱杀,每回文章都得“甲”等,有一次好不容易失手,得了个“乙上”,就跟什么大新闻似的,长篇大论跟她在家书里叨叨了两页纸,把秦琴乐得不行不行的。 把两封家书搞完,大半个上午就过去了。 时玥又跑了过来,直奔秦琴:“夫人,夫人!” 秦琴用镇纸把家书压好,等它们墨迹干透,迎了过去,接待时玥坐下,又命人给她煮茶:“什么风把时小姐吹来了?” 时玥道:“我娘把我给禁足了。好不容易等到她出了门,我趁着看守不备,偷偷溜出来看你。” 秦琴惊讶了,道:“顶撞你娘可不行。你现在就给我回去!” 时玥固执地直摇头:“不要。你就让我跟你聊几句嘛!” 秦琴看了看怀表,说:“行吧,那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 一边说,一边把怀表往桌子上大家能看得到的地方一放。 时玥看稀罕地瞅了老半天,道:“你身上,真多好东西。真的……我爹说得没错,我娘他们只从衣服打扮上看人,太肤浅了。” 秦琴一头雾水的,这都哪儿跟哪儿呀?时玥就道:“我爹和娘吵架了,吵得好凶。我娘就说,是我不好,太调皮了,把我给禁足了。” 秦琴:“……” 这,有点无辜。 她很是同情地看着时玥,道:“没事。过两天他们消消气就好了。” “哎呀,我也知道,他们其实不是生我的气。是我爹,怪我娘被苏云锦蒙蔽了,总让我学苏云锦。我娘也不服气,说我爹不也是把苏云锦当宝贝似的,几乎她说什么听什么。知道的是欣赏之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想要讨好苏家。他们俩都拉不下面子,互相揭短,不就急眼了咯。”时玥吃了一大口点心,一脸受用,好像完全不把受罚这个当一回事。 秦琴:“……” 秦琴弱弱的道:“妹子,你这么自曝家丑,合适么?” 不过,真没想到,时金川和谢氏会为了苏云锦吵架。 时玥说:“对别人不合适,对您可是例外。夫人,我真的太佩服您了,昨天您真的太帅气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苏云锦这么吃瘪过!” “当时我娘为了哄她开心,连我都顾不上管了。我不知道多自在。” 秦琴道:“那你又说你爹娘回来之后就为了她吵架了?” “对呀。”时玥说,“哎呀,,因为我哥喜欢她。我娘疼我哥,谁不知道她心里那点小九九呢。可是,只要长着眼睛的人都知道啦,那女人对我哥根本没意思,就是吊着而已!定安侯家也很喜欢她啊,不然老太君才不会那么宠她!人家小侯爷可就像话多了,不卑不亢的。” “从古到今,死皮赖脸上赶着贴的人,哪里会有好下场的?” 秦琴脑子被绕得有些乱,不过是知道一件事了,那就是时家如今大乱着,所以顾不得理会自己这个始作俑者。她笑了笑,把话题岔开,不再深入八卦。 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越危险,不是吗? 一刻钟时间一到,秦琴立刻把时玥哄走了。 吃过了午饭,睡好了午觉,正看着崔嬷嬷教导小椿学规矩,这些礼仪教导,是真的严格,除了常规的顶着书本走路,摔碟子练习不惊不吓……之外,崔嬷嬷还在屋檐下弄来一缸金鱼,让小椿没事就多看看金鱼,用眼睛跟着金鱼游动来看,练习清澈的眼神。 秦琴默默观察,看到有什么好法子,就记在心中。 其实,她当过兵,那腰板本身就比寻常人挺得直,身量挺拔。后来创业小成之后,又专门学过礼仪,姿态步伐,是十分能打的。 如今只是害怕自己生疏失礼了,复习巩固一下。 比如崔嬷嬷这个看金鱼练习眼神的法子,秦琴就觉得很好,她最近看书比较多,总为了视力下降焦虑,这法子没准能有效? 等到中间休息的时候,秦琴邀请崔嬷嬷坐下喝茶。 崔嬷嬷道了谢,方才坐了。看着她虽然上了年纪,仍然腰板笔直,小口抿茶的动作更是十分优雅悦目,秦琴不禁夸道:“嬷嬷的仪态真好。我就是在旁边看着,也觉得学到了许多。” 崔嬷嬷道:“夫人过奖了。” 看着崔嬷嬷,突然,秦琴想起了一件事,说:“嬷嬷,您刚才从夫人处过来。听说夫人今天心情不大好?” 崔嬷嬷掀了掀眼皮,颇有深意地看着她:“嗯。从昨儿赴宴回来,就不太爽快。” 秦琴道:“说起来,这件事也是因我而起的。夫人一片好心,带着我赴宴,倒是我不礼貌……我这边有个想法,不知道妥当不。嬷嬷您老人家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饭还多,想要听一下嬷嬷的意见。” 崔嬷嬷眼底闪过一抹惊讶,不过点了点头:“夫人请说。只是老身见识浅薄,不一定能够帮得上夫人的忙。” 秦琴就把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的说了,崔嬷嬷很认真的听着,听完之后思忖片刻,道:“夫人打算甚妥,老身觉得,可行。” 秦琴就笑了,赏了崔嬷嬷。 小椿这边,主动来到崔嬷嬷跟前,福了福身,说:“嬷嬷,小椿休息好了。请继续吧。” 小姑娘神情平静,并没有刻意摆出吃苦耐劳忍辱负重的模样。崔嬷嬷薄薄的唇角,勾起一丝优雅弧度,带着三分满意地道:“好。” 这边厢崔嬷嬷和小椿继续,另一边,秦琴略微准备一下,去正院拜访谢氏。 …… 谢氏对她的态度冷冷淡淡的,这很正常。 秦琴也就开门见山:“夫人,昨天我一时激愤失态。这边专门跟您道歉来了。” 她带来的礼物不怎么贵重,但很是费了一番心思,是东城老字号点心局的乳酪酥和自己从空间带出来的巧克力威化——崔嬷嬷说,谢氏喜欢甜食。 谢氏目光从秦琴的礼物上扫过,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目光却和缓下来了。 她也没有让身边的丫鬟收了礼,秦琴也不在意,自己亲自把精致的点心盒子放在了谢氏手边炕桌上,退了回去。 第384章 人际投资,真的会成功么? 秦琴很满意。 在她看来,谢氏没有把点心砸她脑袋上,事情就有转机。 前世这种事情不是没发生过,当时她要挽回船王红颜知己(俗称三太太)的公海游船安保大单子,人家三太太是直接把一盒瓜子泼她脸上了。秦琴硬生生忍了下来,顺便送上自己公司的方案。 三太太比价了一圈,还是回来找了她合作。 原因无他,只有秦琴公司的价格最公道,提供的服务也最实在。 后来她和三太太仍旧三观不合,各有各的圈子,然而三太太却一直跟她保持合作,从没换过安保公司。 ——换到如今,谢氏当然不会这么干。 所以秦琴觉得,事情不算难办。 谢氏淡然道:“奇怪……昨儿夫人得罪的人也不是我,怎么倒是向我告罪来了?” 秦琴道:“是夫人好心,带着我过去的。想来昨日也代我受了不少白眼。这不是过意不去么。” 谢氏眼神又是一阵乱闪。 她说:“看来夫人不是那些不知好歹的啊……那为何……如此冲动?” 秦琴眉眼舒展,笑得很是坦然亮丽:“夫人休要误会。我可从没后悔过昨日之事。我唯独是对不起夫人而已,如果要再来一次,我也会做同样的事情的。” 谢氏越发惊讶了,错愕地看着秦琴,连高冷样子都忘记装下去。 秦琴道:“难道不是吗?事情不是因我而起的呀……其实最无辜的那个,是我呀?我做错了什么呢?” 谢氏愣了神。 半晌,方喃喃自语:“对啊。你什么都没做错……甚至,你什么都没做。” 秦琴心有戚戚焉,眼底暗流涌动:“夫人明鉴。果然是个通透的。” “唉……”谢氏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妹子,你到底也是冲动了一些。须知道小侯爷自丧偶之后,那颗心就跟铁锁锁死了一般。偏生膝下又并无一儿半女……侯爷和老太君,都心里着急。热孝期才满那会儿,京畿的媒人,那是踏破了门槛。小侯爷都打了回去。如今他却对妹子你假以辞色,难免老夫人着急上火的。” “须知道,这些事情,是会逼死个人的啊!” 秦琴道:“那怪我咯?” 谢氏垂眸,不置可否:“昨晚时大人回来,才跟我分说了琼州里发生的一切。想来故人重逢,一时忘形也是可以理解的。我也相信以夫人的人品,定不至于做出伤风败俗的丑事……所以……” “所以呢?” “所以,只能说,阴差阳错,彼此不投缘吧。”谢氏含含糊糊的敷衍着,皱着眉头,“妹子。你听我一句劝,或者你可以现在去跟老太君道个歉,就说是你冲动了。想来老太君大人有大量,不会介意你的冲突。” 秦琴微微一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倒是无所谓。” 孰料,谢氏话锋一转,道:“还有就是苏姑娘那儿……” 秦琴也跟着话锋一转:“那就休想了。” 拒绝得如此斩钉截铁,着实让谢氏有些难堪。她连面部表情都没来得及调整,还保留着那三分急切四分忧心剩下的全是“我为了你好”的神色,很是别扭拧巴。 谢氏颓然道:“到底苏姑娘哪里得罪了你们,她只是个女孩子……” 秦琴轻声说:“姐姐……你是好人。可是世界上,好多事情并不是刀切豆腐两面光,一家便宜两家占的。” 谢氏眼珠子无神地一轮,滑向秦琴。而秦琴,大致上也明白了为什么谢氏和时玥母女关系会闹得那么僵。 她说:“于情于理,我都没做错。没做错的事,就不需要道歉。还有就是,为什么大家的位份封诰都比苏云锦高,却甘于这么作践自己,甘居人下呢?这是我不明白的。” 命妇们场面上掐尖要强,瞒不过秦琴。 所以,都甘愿伏在苏云锦之下,就让她格外不解。 谢氏一怔,满眼迷茫:“我,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我就觉得,我们所有人都不如她。她将来必定有大出息的,倒不如先讨好一下,也好占个先手。” 秦琴心念一动,果然如此。 可是,苏云锦在琼州收了的那些死忠粉,并没有一个得到她回馈的。无论是变卖家产供她进京的奇货行老板,还是一脑门盲目崇拜她的林冯氏……在结交的当时,苏云锦确实有来有往。 但当她上了一个台阶,换了个圈子之后,这些贫贱之交,就不闻不问,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了。 所以,谢氏的投资,真的会成功么? 秦琴到底没有按照谢氏说的那样,去找老太君负荆请罪。修复了和谢氏的关系,已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那位老太君对她来说不过是陌生人,谢氏,却是实打实帮助过她的。 次日,她雇了个马车,如约来到了象窝山。 路上,秦琴算了一笔账。她带了十八万两银子上京,几乎是全部家当了。这些日子来,零零碎碎的,也就花了不到五千…… 看来在京城的生活,花费也不高。 最贵的,约莫就是古往今来第一大件——房子了。 但明湛很快就要调任外地去了的,他们不需要在京城买房子,这就省了一大笔。其他的,秦琴寻思着,或者可能可以想法子,在京城打个桩子? 按照眼前所见过活生生的成功例子,不外乎开绸缎庄、脂粉铺、粮行……但这些生意,都需要打理和照料的。她不考虑在京城做生意,古代通信和交通不方便,她远在岭南,把生意放在京城,那就等于白白送给别人收割。 投资房子? 这年头地广人稀,京畿的房子也没多大投资价值。 秦琴不禁怀念起现代丰富多样,能够让资产增值的金融工具。或者,一会儿的聚会,能够带给她点儿别的灵感。 “哎哟,屎难吃,钱难挣啊……”秦琴喃喃自语的。 象窝山在城郊十里外,山形雄壮,就如同一头大象卧在平原上一样。一开始叫做“象卧山”,后来被叫讹了,叫成了象窝山,原本的名字反而无人知晓。在那藏风聚气,草木葱茏的山窝处,好些京畿权贵,在此地圈地建房,供消暑悠闲之用。 第385章 象窝山之行 进了山凹处,眼前豁然开朗,大大小小的庭院,沿着山势而建,高低错落有致,形成了颇具规模的建筑群。秦琴乐了,“这地方有意思啊,怎么在京畿的时候住一起,现在出来郊外,还要挤在一起?” 陪伴着她来的,是春娇和小椿两个。 小椿第一次出远门,很是怕生羞涩,这时候就看出崔嬷嬷教导有方了,就算明显看到小椿晕车小脸苍白,仍旧是腰板挺得直直的,手脚摆得规规整整的,秦琴要吃喝拿取用品,小椿也跟着春娇做得有模有样。 听了秦琴的话,春娇就说:“在京畿的房子住着气闷,到底还是出来郊外舒服的。可荒郊野岭的,又不安全,听说这个象窝山早年还闹过马贼。所以大家就都把别庄建一块儿了。” 秦琴问:“你来过这里吗?” 春娇点点头:“来好几次了。我们家的别庄,就在那棵大香樟树后面。就在半年前,小姐冲撞了苏姑娘,被太太罚抄经,就送到这边来住了两个月呢。那时候,我也跟着来了,可把小姐闷坏了!所以我们都说,这地方是好山好水好寂寞,偶尔来玩玩可以,来长住就不好了。” 秦琴不禁莞尔,看着窗外巍峨的高山和成片的树林,很是赞同春娇的说话。 侯府的别庄占地广袤,也很气派。 秦琴一下车,注意力却被远处更加巍峨壮观的建筑群吸引过去了。春娇说:“那地方叫励嘉园,是天家的地方。自然不是别处可比。” 秦琴“哦”的一声,心想难怪那建筑布局风格看起来有些眼熟,原来是跟椰城外面的行宫很像,只是励嘉园看起来树木葱茏,年月更久。如果顺武帝每到一个地方,就要修一个新行宫……她心里默默计算着那天量的开支,忽然之间意识到自己变成了皇帝用金锄头那笑话里的老农了,哑然失笑:“又关我什么事?” 于是才丢开了手,却也落入了站在二门迎客的定安侯夫人眼中。定安侯夫人主动上前,笑眯眯地问好:“秦夫人安好,今天看起来好精神啊。在想什么事情呢,想得入了神的……我叫你几声了,都没听见。” 秦琴恍然道:“有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想事情想入神了,多多得罪,切莫见怪。” 定安侯夫人就问道:“你想什么事情呢?” 她倒是神情平静,没有妄自猜测嘲笑什么的。秦琴不是敏感的人,不过她欣赏这种一碗水端平,宠辱不惊的态度。她想了想,选择坦诚实告:“想的是俗事,跟孔方兄有关的呢。” 定安侯夫人就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秦琴说:“此次到京畿,那是大开了眼界。我就寻思着,想要在这边添置点什么产业好,不怕姐姐您笑话,就算是我们夫妇两个享用不到,日后留给子孙也是好的。” 定安侯夫人知道她有三个孩子之后,一脸羡慕,说:“妹子你真好福气。我们家晓儿,比你还大几岁,早早的娶了妻,只可惜也不知道哪个没福,没留下一儿半女。但凡有个孙儿留给我,我也不至于如今这样日夜发愁。” 说着说着,定安侯夫人皱起了眉毛,红了眼圈。 秦琴没想到这样也能勾起定安侯夫人的心病,有些不落忍。就打岔道:“姐姐是有福的,等缘分到了,冯大人定能得遇良人,儿孙满堂。” 定安侯夫人微微一笑,道:“承你贵言。不然的话,只能指望家里几个庶子了。还好现在他们已经给我们冯家生了三个儿子四个闺女,后院尚算热闹。” 秦琴:“……” 她终究是错付了。 定安侯夫人说道:“不过妹妹你说得对,为人母亲,是应该早为儿女做打算。而普天之下,能够养人一世的,莫过于购田置地,买房买铺。你可以试试看买商铺啊,俗话说,‘一铺养三代’。如果你手头宽松,又没有条件来打理生意的话,买铺子最合适不过了。京畿的铺子,那是不愁放租的,一年收铺租都够一家子嚼用了呢。等到哪日妹妹真的在京畿定居了,把铺子收回来自己开张,也是可以的。” 秦琴一拍巴掌,心头一片亮堂:“夫人说得对!我之前也这么想过的,不过犹犹豫豫着。毕竟买铺子也不是个小数目,如何找到靠谱的租客更是个学问。我这人生地不熟的,不敢冒险。” “但你的话说我心坎里去了,一铺养三代嘛!那就先买了再说!” 定安侯夫人笑眯眯的:“就是这个道理。” 秦琴细细地问:“不知道这边的铺子大概在多少价钱之间?” 定安侯夫人道:“这里头细细说来,学问可就大了。临街旺铺固然是最好的,张罗起来也有讲究,搞不好得亏本进去。还有市井角落的小门脸,又或者菜市里的档口,价格都不一样。还有一种比较特别的,就是行市里的门铺,在京畿里,有几个大行市,骡马市、布市、药市、食市,里头不做一斤八两的买卖,专做大宗货品批发。”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啊!”秦琴一拍手,佩服得五体投地,“这番说话,一听就是行家。不知道有没有靠谱的中人,我想要趁着这几天有空,都到处看看?” 定安侯夫人笑眯眯地说:“小事一桩,回头包在我身上好了。” 说话间,引着人到了花园里。这里引了山上活水下来,形成一个曲水流觞的花园。柿子树上刚挂了青果,石榴却已是红了,银杏一株硕果累累,一株只有绿叶。天高云淡,风清气爽,衬着远方一抹铁青的山脊,一派北国秋色,叫人心情格外疏朗。 秦琴特别欣赏这地方,小嘴勾起:“卧牛腹,家肥润。好会选地方啊。” 定安侯夫人眉宇间就泛起淡淡骄傲:“这块风水宝地,是当年太祖皇帝赐予我们老侯爷的。所以我常常叮嘱晓儿,要牢记天恩,为国效力。” 第386章 嘴强王者苏云锦 秦琴不免恭维道:“夫人教子有方。冯大人的办事能力,琼州老百姓上上下下有目共睹。虽然他如今已经回到京畿了,我们那边的老百姓们,还时刻惦记着冯大人的恩情呢。” 这话果然中听,定安侯夫人眉花眼笑的,乐成了一朵花。 在潺潺流水边上的飞角亭里,已坐了四五位夫人。秦琴是最后一个到的,大家对她十分友好。定安侯夫人更是一一替她介绍,但一时之间,秦琴也记不住这几个。只好先把音容笑貌刻进眼底心里,日后慢慢相处,再行观察为人。 眼瞅着一个红泥小炉搁在桌子上,周围摆放着满满当当的各色干果鲜果,黑白红茶,精致细点,秦琴一怔。工部尚书夫人韦卢氏道:“这是围炉煮茶,就是从你们南边传过来的。秦县君之前有没有尝过?” 秦琴道:“有尝过的。就因为尝过,所以觉得有些惊讶……没想到能够在北方见到,就觉得很亲切。” 韦卢氏坐在炉子旁边,看样子,今儿就是她来司炉了。 现在她手里的小火炉里,煮的是一缸子白茶,茶汤已呈现淡金色,梨子的甜香扑面而来。大家纷纷夸韦卢氏好手艺。定安侯夫人对秦琴解释道:“这个围炉煮茶,是真的很好玩。我们一人煮一道茶,互相分着喝。大家又能玩,又能吃喝,倒是很风雅。就是来历有点儿腌臜……听说是从教坊司里兴起的。我们也就敢在别庄里这么玩玩,回到家里,断然不敢咧。” 韦卢氏毫不在乎地说:“姐姐,那是你们侯府规矩大。我们家就不一样了,我和几个姐妹也常常在后院煮茶玩乐,有时候,老爷也加入进来,那才叫其乐融融。——你看,我这手艺,不就练出来了!” 教坊司…… 就是那些风月场所了。 秦琴没想到,自己这只小蝴蝶为了取悦客人,轻轻扇了扇翅膀,竟引起这么大的效应。看到韦卢氏煮茶好玩,秦琴也不禁技痒,当她用娴熟的手法给大家煮了一道红枣桂圆茶之后,征服了所有人。定安侯夫人微笑着说:“没想到县君也是个中高手。” 亲戚笑着道:“我们南边兴起煮茶的时候,用料可没有夫人这儿精细,就是图一热闹。不过,我们会安排画师坐在廊下,给我们画行乐图。这样日后回味起来也方便,那画儿看着也生动有趣。” 大家一听,都觉得这个主意很好,纷纷称赞。 有个生得白白净净,身材小巧玲珑的少妇,看着秦琴就笑:“那天看到县君这么凶悍,我以为你是个脾气暴躁的,刚看到县君,还不敢上前说话。没想到县君这么和蔼可亲,说话有趣。” 这个少妇姚氏,夫君是大理寺是少司陈司翰,今年只有二十岁,年纪最小,脸上甚至带着点婴儿肥。她口没遮拦地说完这一句,顿时引起一片赞同。韦卢氏笑着说:“对啊。莫说是姚妹妹,就算是我,也没见过那种场面。但是事后想起来,其实骂得对。” 她又说:“他们苏家认回了抱错的女儿,那是苏家的喜事。我们宴席也吃了,贺仪也送了,礼节什么的,没有能挑剔的。可怎么就莫名其妙的,苏云锦就成了每次宴席上的主客呢?明明有封诰的是我们啊?” 秦琴看到大家纷纷点头,不由得感到惊讶:“既然如此,没有人教一下她规矩么?我承认,我那天是一时义愤了。但我是为了我自己,并不是说为了什么别的缘故……” 她话一出口,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陷入一片沉默中。 定安侯夫人打破了沉默,说:“大概就是事情开了头,从此反倒成了约定俗成规矩吧。要不是妹子你振聋发聩的一顿说,大家都还如在梦中。” 秦琴问:“夫人,那日你回去之后,怎么个收场?” 定安侯夫人顿时面露微笑,说:“比较精彩……” 于是在旁人绘声绘色的讲述中,秦琴知道了,那日没有了定安侯夫人之后,老太君的寿宴一开始还算顺利,进行到一半之后,就一团乱。苏云锦高屋建瓴地提了一堆整改意见,说侯府内务怎么怎么不行。只说不做的假把式,反倒惹恼了冯晓。冯晓不顾老太君黑脸,坚持把苏云锦母女打包送走,然后派人去接了定安侯夫人回来——也就是她在酒楼里见到那小厮了。 然后,冯家似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位当家主母的重要性…… 这两天定安侯夫人在府邸中,少有地不需要再受婆母的气,着实过了几十年来,最舒心的一段日子。 秦琴不禁无语,原来苏云锦是个嘴强王者啊。 韦卢氏冷笑:“所以啊。今天我们家姑奶奶生日宴,我也溜出来了。不是常说我粗枝大叶么,哼,我倒是让他知道,他们家那一会儿嫌醋不咸,一会儿嫌糖不酸的调调,不是粗枝大叶,谁顶得住!” 秦琴没忍住:“噗……” 孰料,韦卢氏那一番话,引起周围妇人们一片同感。就连年纪最轻的陈姚氏也说:“我一嫁过来,婆婆就给我立规矩。说陈家规矩,必须三年抱俩的。可我夫君如今领了差事出京去了,最快也得年底才回。我怎么生?肚子没动静,家里的姑嫂就老挤兑我,说我骨架子小,不是宜男相。幸亏表姐带我出来,还能透透气。” 陈姚氏的表姐,就是韦卢氏,两个人围炉煮茶这会儿,也是挨着坐的。 韦卢氏爱怜横溢地瞥了她一眼,说:“今天你婆婆也到我家听戏。” 秦琴不免担忧:“你们不是当家主母么,这会儿家里有事,还往外跑……会不会不太好啊?要是犯了七出之条,那不是闹着玩的。” 定安侯夫人淡然道:“我们的夫家看着固然还行,可我们的娘家也不是吃素的。大家平日都累得很,偶尔出来透个气,又打什么紧了。” 韦卢氏道:“何况苏姑娘一来,我就算做千般好事,都比不过苏姑娘一阵高谈阔论的。那我还费那劳什子劲儿干嘛,横竖不落好,我不如落得个自在。” 第387章 女人别的不重要,最重要的是…… “一把年纪了,还坐在个小姑娘下首,我这老脸皮啊,烧得慌!” “不如摆烂一下……嘻嘻……” 摆烂如瘟疫,在主妇们当众传得飞快。 看着大家兴高采烈的模样,秦琴:“……” 陈姚氏以为她不解,就解释道:“韦尚书家里,兄弟多,婆母又喜欢热闹,所以四五个兄弟一起住,每个叔伯,又有好些妻妾。这一大家子上百口人的事务,都落在我表姐肩上。就这,我表姐还挣命地生了一儿一女,把家里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的。” “可是从喝了苏家的认亲酒回来开始,家里的妯娌就对苏云锦着迷得不行,上赶着一定要去她家的绸缎庄买东西。后来我姐查出是家里的管事收了绸缎庄的贿赂,调唆哄劝主人,就把那管事处理了。从此之后呀,那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在家里干什么都使唤不动人,干啥啥不顺。然后苏太太还三天两头带着苏云锦上门作客,越发的把我们家的人衬托得黯淡无光的。” “那日我姐来看我,那样子特别高兴的。她说在定安侯老太君的寿宴上,来了个猛人。她平生从没见过苏云锦这么吃瘪的,突然发现,苏云锦也不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了不起,她只是个赵括罢了。” 定安侯夫人一直掩嘴微笑,到最后才说:“说是赵括,倒也夸张了……” 陈姚氏撅着小嘴道:“就是赵括啊。她不是总说该怎么管怎么管府里的人么。可那天您走了之后,侯府里的宴席乱了,她出面指挥,却是越来越乱呢。那时候大家才知道,她就是个只会动嘴皮子的。” 秦琴道:“我想,定安侯夫人的意思是。赵括好歹还能真的带兵上战场,累死了肆拾万条人命。这位却连四块橘子皮都扫不走?” 定安侯夫人微微颔首。 秦琴不欲多谈论那个人,她说:“我们换个话题吧……难得出来放轻松,家务事就别挂在心头了。唔,我是乡里来的,说话粗俗,我想说,这个世界离了谁都好,日月星辰还是一样的起起落落。所以女人嘛,别的不重要,最最重要的,是对自己好点儿。再对自己生的娃儿好点儿。那就行了。” “比较攀比什么的,真是伤不了我分毫。世界上能够把我比下去的,唯有我自己。” 一番话,说得大家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韦卢氏道:“县君所言极是。对了,我听说你是跟夫君平分秋色的,你的封诰,是靠自己在皇上面前露脸挣到手的。那可真的了不起得很!您这是做什么了来?” 秦琴谦虚道:“没什么。我就是修了一座桥而已。” 修了一座桥而已…… 修了一座桥…… 修了…… 修…… 秦琴看了看周围沉默一片的众女眷,有些傻眼:“怎么都不说话了?” “虽然我不是很懂。”陈姚氏道,“不过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是修了一座桥吗?” 她指了指院子里的三曲桥。 秦琴想了想,道:“不是,是一条跨河的桥。也就是比护城河再宽一倍吧。” 女眷们纷纷倒抽一口冷气。 “好厉害……” “亲自修桥……” “那是女人能做的事情么?” “我连家门口都出不去。我们家去年翻修院子,要动土木要种树什么的,都是爷们管着。我只管约束后院丫鬟婆子别胡乱走动,也不许姑娘们出门……” 秦琴垂目微笑:“大家千万别这样说。我出身农家,和大家就如同云泥之别。在底层,可养活不了不干活的人。在座各位,都是上天眷顾的宠儿,从小锦衣玉食的,那是大家的福气。要好好珍惜才是。” 算是交浅言深,掏心窝子的话了。 这些少妇、中年妇人们,每一个都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那是属于她们的幸运。羡慕不来,秦琴也无意羡慕。 她是一株木棉,而别人是牡丹,是玫瑰,是水仙…… 彼此欣赏,各自绽放芳华,那就很好。 说完这番话之后,秦琴就告了内急,去了方便。她一走,女眷们才从沉默中又活了过来。陈姚氏对定安侯夫人道:“大姐,这一位果然是厉害人物,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说话。” 韦卢氏瞥了她一眼,道:“你这丫头,忘性还挺大。类似的话最近大半年听得还少了?什么女人也是人啊,男女平等啊……” 陈姚氏忍不住捂嘴笑,恍然道:“对对对。听过的。可那位对自己在乡镇长大讳莫如深哦。” 韦卢氏若有所思道:“关键是,她没有修成桥,别说修桥了,她说她自己针法精妙,但真见过她手艺的人,又有几个?都是她画了花样子,绸缎庄里的绣娘做的。” 说到底,光说不练假把式,自然信服的人就少了。 从象窝山回来,天已经黑透了。 明湛看到秦琴笑眯眯的回来,还哼着歌儿,不禁也愉悦起来:“心情这么好哈?” 秦琴道:“交到了新朋友,心情能不好么。” 她看到案桌上摆放了一枚新的印信,翻过来一看,吓一跳:“明湛!你要死了,这是什么东西!” 明湛道:“新的官印啊!我特意给你看的,怎么样,很不错吧?用了白色端石做的哦。” 还一脸献宝的模样。 秦琴:“……” 她把玩着手里的印信,触感温润如玉,比玉石分量要坠手一些。不过三寸许的长短,恰好盈盈一握,在那微绿透白的本色石料中,匠人巧手雕琢成含苞待放的荷花——清心为治本,直道是身谋。取其“廉洁”之意。 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 她说:“这个石头,我们不是收了一批回来,一直砸在手里没能放出去的么?” 事情要从他们在文州县的那个地铺刚开张的时候说起,开张大吉当天,袁银姐为了给他们讨发市的好彩头,意思意思的要了一个纯虫沉的一尺多高的桩子。投桃报李地,秦琴也送了一串药珠给银姐儿。 也就是送货出门,留着伙计看店的功夫,一回头,伙计告诉他们,收了半车子石头。秦琴一看就歪了嘴。 石头倒是真正的端溪砚石。 第388章 再造新爆款 端溪名砚,自六百多年前被当地赶考儒生带着,沿着南岭关口往北传。通过读书人们口口相传,而名扬天下。其中以最古老的砚坑所产者,殊为珍贵。又蓝紫细密的质地,又或者带奇异石眼者为贵。如果有名臣手书砚铭在上,就更加价值连城了。 所以,毫无疑问,那是好东西。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伙计收回来的,一大半倒是那些绿的、白的、猪肝色的杂坑石……换言之:不值钱。 开张第一天就把赚到的钱全赔了出去,秦琴也没有多怪责诚惶诚恐的伙计。 在来京畿的时候,随身行李带了几十斤石料,一路上不断的用灵泉水来浇灌浸润。然后随手搁一旁去,也没怎么理会…… 没想到,今天被明湛给翻出来了。现今细看,那石料似乎变了大样,油光亮泽,品质极高,看着让人赏心悦目。 秦琴陷入了沉吟。 明湛凑过来,问:“怎么啦?” 秦琴道:“没想到,以软水滋养一段时间之后,这些石料变得这么好看。虽然用来雕砚磨墨并非理想了,用来做个摆设玩意儿,倒是很妙。” 明湛墨眸微闪:“你说我这官印是个玩意儿?” 秦琴白了他一眼:“你的笑话可不好笑啊……如果用作如意,用作香炉,再或者用作女人的胭脂盒子之类的,你说,是不是很精致?” “傻丫,你说的这些东西,费事费力,且难以卖高价。” 秦琴勾唇一笑:“卖不出高价的话,那咱们就白送。” 说干就干,用灵泉水再滋养了一番那些白端绿端之后,秦琴就找来雕琢匠人,也没有用什么花巧图样,索性用出汉八刀凌厉刀法来,镂刻了二三十个最简单的浑圆正方的胭脂盒子。 唯其样式简单,反而越发见石质细腻,不是玉而胜似玉。 在下一次象窝山小聚的时候,秦琴就带了四五个这样的端石胭脂盒子做彩头,送了给那里的女眷们。她对自己的东西有信心,这些玩意儿也果然争气,妇人们一上手,就都舍不得放下来了。 “你这好东西哪儿得的?”陈姚氏嚷道,“猛一看以为是羊脂玉,摸起来才觉不是。” 秦琴道:“这是端溪石,就是爷们儿研墨用的砚台那石头。只不过是白色的。要说如今上用的老坑端砚石,那是顶好的,这种白色端石,却没法子发墨,只能做这种玩意儿。我看着挺别致的,就从南边带了一些来,给大家玩玩。” 她笑眯眯地说:“都说用它来装胭脂膏子,能够百年不坏呐。我们这边有个传说,说是有一对师徒,那徒儿呢,从小爹娘早死,颠沛流离,吃尽了苦头。眼看就要被人打死了,被那师父救了回来。师父是个美貌女子,以一身本事倾囊相授。” 自古以来,痴男怨女生死相许的故事,最为吸引。尤其对骨子里就对浪漫故事有追求的女人们来说……秦琴只开了个头,顿时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就连底下伺候的丫鬟婆子,也都听住了。 秦琴道:“谁知道他们青年男女,血气方刚,早就彼此暗生情愫。为了哄师父欢心,徒儿学会了一手做胭脂水粉的功夫。他采来了山里的黑牡丹,做成了牛血红一般的暗红唇膏。他摘到了悬崖边的紫藤花,做成了浓紫美艳的紫胭脂。他想方设法弄到了清晨露、茉莉籽、素馨芯、水仙乳,配出了举世无双的香粉。” “后来,他们学成下山,在京城里开了个胭脂楼,名叫‘龙隐阁’,端的是造福了一方女儿。白天,他们是店里的老板和老板娘,晚上,他们是警恶惩奸的雌雄侠客!” 现编的故事,被秦琴说得活灵活现,所有人都被吸引住了。 听到紧张处,定安侯夫人不禁身子微微前倾,手里的茶都忘记喝了;陈姚氏挽住了韦卢氏臂弯,小脸藏了一半在韦卢氏肩后,露出半只眼睛兀自死盯着秦琴;韦卢氏手里攥着扇风的小扇子,关节都发白了,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风,她身边伺候的丫鬟眼瞅着铁网子上烤着的板栗快要糊了,着急赶忙地把板栗用铁镊子夹下来放在竹编小匾上散热…… “捉拿了采花大盗,灭掉了贩卖上瘾粉的黑心商贩……他们着实做了一番好事,也因此结交了各路江湖朋友!最后,这对有情人终于明确了心意。更是在徒儿力压各路英雄,化解了武林危机以后,和师父终成眷属。就在这时,他们曾经得罪过的魔教尊长却用了摄心术蛊惑了徒弟,让他打伤了自己师父。师父以血肉之躯,生受徒儿一剑,却也以心头血唤醒了徒儿神智。” “在联手灭掉了魔尊之后,师父已成废人,徒儿带着她往当年学艺的深山里隐居。从此不知下落,留在世间的,唯有他们共同的好友,人间的帝王。那位帝王为纪念好友,一直保留着当年他们的婚房。那婚房华丽无比,却再也没机会用上了。再过了好多好多年,帝王崩了,他的儿孙们无意中进了这个婚房,那是衣冠镜前,绸缎烂如草;梳妆台上,脂粉依旧香。剩下的,唯独这一套白端石装着的胭脂水粉而已。” 秦琴说完,抿了一口茶。 茶香袅袅,亭子里鸦雀无声,唯独炭火烤得新栗子发出哔哔啵啵的微响……栗子很香,然而此刻没有人有心情取食。 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洁油润的胭脂盒子,陈姚氏深深地着迷道:“真没有想到,这些白色的端溪石背后,会有如此感人的故事……” 定安侯夫人道:“想来天下之大,非我等闺阁女子能想象。县君走得路多,见识自然比我们强十倍。难怪敢说敢做,浑身是胆。” “姐姐过奖了。”秦琴忙谦虚道,“浑身是胆的,是常山赵子龙,可不是我。” 不料,大家好奇地问:“常山赵子龙,又是哪路人物?现今可在京畿之中?我们的夫君认得么?” 第389章 讲故事,讲故事,故事套故事 秦琴是没想到的,惊讶道:“三国演义的戏文,故事,大家没听过么?” 韦卢氏笑道:“谁爱看那些打打杀杀的。那是爷们在外面才好点的戏。” 秦琴:……明白了,是信息茧房,古代版。 这真的是个各有所长的局面,要论针黹女红,礼姿仪态,待人接物,眉高眼低……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莫不比她强十倍。论到奇书杂项,江湖见闻,临机应变,那就对不起得很,我不是针对谁,而是在坐众位,都属渣渣。 秦琴也不强行安利,笑着说:“那是,大家都斯文人。不过这里头有一些奇女子的故事,倒是值得听一听的。比方说王司徒貂蝉父女连环计赚董卓吕布呀,比如说周瑜赔了夫人又折兵,孙夫人性烈殉国啊,比如说糜夫人百万军中托子投井啊……对了,对了,刚才我说浑身是胆的典故,就是从这最后一个故事来。” 有一位兵部侍郎的家眷,叫黎荆氏的,就好奇了,啧着嘴巴道:“一个家眷,怎么会跑到军中呢?我家爷们到军营里去,每次回来,身上又是汗又是泥的,臭都臭死了。我每次都让他在外面收拾干净才许进二门。县君你又在开玩笑了……” 秦琴也没否认:“‘演义’嘛,本来就是编的。只要故事编得好听好看,不就是了?” “那您说说看,这故事是怎样的?” 秦琴就说:“那个故事啊,说的是大奸臣曹孟德,为了把汉室正统的刘皇叔赶尽杀绝,陈兵百万在江边。刘皇叔仓皇撤退,乱军中,却与夫人糜氏和尚在襁褓中的爱子阿斗失散了。这时,刚才提到过的常山赵子龙,孤身返回救主,找到了糜夫人。” “糜夫人自知单人独骑,逃生艰难,但阿斗是刘皇叔的独生嫡子,身上有汉室真龙天子的血脉,于是含泪把阿斗托付给赵子龙,自己投井而亡……” 秦琴擅长讲故事,绘声绘色的描述,讲道动情之处,母爱十足。 莫说在场的女眷们当了娘的,感同身受,就连还没生孩子的陈姚氏,也听住了。 定安侯夫人拭了拭眼角,动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当臣子的,忠君爱国,那自是分内之事。这糜夫人为保爱子,甘愿求死,那是只有我们当娘的才懂的了。” 秦琴想起自家那几只神兽,垂目动容道:“谁说不是呢。出来这许久,我也想我家的几条化骨龙了。” 她这么一说,妇人们才都想起,秦琴夫妇千里赴京,把子女都放在琼州。 将心比心,大家对她很是同情,纷纷好言劝慰。陈姚氏还笨拙地跟秦琴说了好几个笑话,想要哄秦琴开心。秦琴被逗得直发笑,说:“行行好,妹妹,你说的笑话很好,下次别说了。” 恼得陈姚氏扑过来捶她。 天边骤然涌起大朵大朵的乌云,伴随着沉闷雷声。秦琴从南方来,很熟悉这天气了,抬起屁股道:“要下大雨了。赶紧到屋子里去吧。” 别的女眷们却还没反应过来?韦卢氏纳闷道:“下雨?现在是秋天啊……” “很少见啊。初秋下雨。”定安侯夫人也道,“想必一会儿就过去了。无妨的。” 秦琴再抬眼看了看那乌云,看到它厚厚的,就知道这场雨一定小不了。她坚持道:“不是的,你们看,那云朵铺天盖地的来,变化得又急,就跟黑潮水涌过来似的。怕是有大暴雨。我们南方经常会有这种雨水的,相信我。” 听她这么一说,大家才又动了起来。 果然,才回到抄手游廊下,黄豆大的雨点就铺天盖地的落下来,最初的几点打在地上,溅起点点微尘,然后就直接由点而线,把个屋檐活生生浇成了水帘洞一般。 女眷们全都傻了眼,最后还是定安侯夫人把大家带到了院门旁的耳房内暂时躲避。这时,如花美眷们早就被那寒冷刺骨的秋风秋雨给冻得小鸡崽子似的了。 生起了炉火,周围空气骤然一暖,秦琴提醒定安侯夫人道:“劳烦夫人熬些姜糖水来。不然受了寒不是闹着玩的。要老姜、红糖、葱白,最好连葱根一起。” 定安侯夫人自己也被冻得满脸苍白的,忙道:“是我考虑不周了。琥珀,快照着县君说的办。” 狭窄的耳房里,挤了一屋子女眷。秦琴怕一氧化碳中毒,把门稍为推开了一条缝,保持空气流通。天上还是倒水似的,秦琴抬头看着那锅底似的天空,很是忧虑。 黎荆氏悄悄来到她身边,问:“县君,你在担心什么呢?” 秦琴道:“我怕回不去。” 黎荆氏道:“回不去的话,住一晚上不就是了。偌大的侯府别庄,难道还短了县君一张床不成?又或者是,县君家里夫君竟管得那么严,不许县君在外头过夜?” 黎荆氏的话固然有道理,却没办法打消秦琴的担忧。她摇了摇头,道:“都不是……我是担心……” 话音未落,从遥远的天边,隐隐约约滚来阵阵闷雷般的响动。秦琴脸色一变,一蹦三尺高:“不好!快快快,快出来,快套车!” 她反应激烈,把才略定下神来的人们给惊动了。 陈姚氏问:“怎么啦?什么情况?” 天上也响起了雷公,云层里,腰粗的雷蛇一阵一阵,闪着惨白的光。比雷声更恐怖的那闷响,却是越发的紧密起来,已说不清那是什么响动。 眼角余光看得分明,一抹黄水,从院子的清溪底部弥漫而上,痕迹不断扩大。 山顶上的那片树林子,已是明显地偏移了一块。 秦琴脑门子里嗡嗡直响,脑海里反复盘旋的只一个令人肝胆俱裂的词:“山泥倾泻”! 以山为参照,以地平线为基准,凭着前世积累下的丰富经验,秦琴轻易地看出了山巅处的大树,偏离了1个角度。仅仅是1个角度,然而一旦形成了倾泻,那巨大惯性,足以扩散成一个60度角以下的扇面。此间别庄林立,埋掉一两个别庄,那是轻轻松松! 第390章 秦琴,重操旧业! 眼睛死死盯着那角度越发明显的歪树,秦琴低头扫了一眼院子,只见原本清澈见底的九曲渠已是黄乎乎的一片,“这座山要崩了……” 定安侯夫人皱眉道:“你意思是说,这座山要崩?” 秦琴猛点头,催促道:“快点吧。套车。立刻就走!这儿所有人都要走!” 脚底传来震动。 这会儿,她态度严肃,屋里的女眷不由自主地,纷纷站了起来。都围拢过来。眼见定安侯夫人还在犹豫,秦琴掐着手指,飞快地口算着:“风速50米每秒,沟水变浑,震动感明显……倾斜角度2度,西北向……我们要往东边走。快,晚了就来不及了!” 顺着她手指方向,大家也都看到了那黄浊不堪的池水。这才信了秦琴的话,一叠连声地吩咐套车。韦卢氏着急道:“可是这里头没有蓑衣,要淋雨了怎么办……我的裙子是石榴红绫的,不禁染……” 秦琴气笑了:“姑奶奶,要是那山塌下来,小命都没了,还管什么裙子!” 韦卢氏打了个寒颤,陈姚氏挽着她胳膊道:“表姐,我和你一起走。” 定安侯夫人道:“别担心,我刚才让人去取蓑衣了。只要走到二门,就有人接应我们!” “那就最好了!”秦琴说着,猛地用力,门应声而开,狂风卷着雨粒子扑面而来,女眷们不约而同地低头抬手,挡住了脸面。 看到外面天已经全黑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秦琴从空间里取出一根救生绳,把上面的安全扣扣在自己的腰带上,递给身后的黎荆氏,“都扣上。我打头,定安侯夫人,你是主人,麻烦你殿后?” 定安侯夫人应声答允,神情坚毅。 点起一盏“气死风”的羊角灯,秦琴把藏在手掌心的鲛油块丢进去,那等光芒骤然变亮,照得周围亮堂了许多。妇人们被光明一照,原本很是慌乱一片的,就都沉静了下来。女眷们素质很高,虽不理解秦琴的做法,但几乎本能的,选择了信任她。 等到大家互相帮助着,以最快的速度把安全扣好之后,秦琴扯了扯安全绳,感受到身上骤然多出来的数百斤重量,深深吸一口气:“久违了啊……老伙计……” 前世,无论是在部队里执行救援任务,还是复员后创业成立安保公司,亦或是业余之外成立的志愿救援队。 这样的场景,她重复了无数次。 被困海中礁石上的钓鱼佬、被山洪围在山里的驴友、被山火困守悬崖的村民、操作失误被吊在半空的户外运动爱好者…… 无数次的逆行,无数次的救助,无数次的……不悔! 她是军人! 能杀人,也能救人! 保家卫国,保护弱小,是她的天职! 几乎是唤醒了血液里沉睡已久的那头猛兽,头顶是摇摇欲坠的山峦,脚下是漆黑一片,被泥水打得稀烂的路径,身旁狂风呼啸,她的身后跟着一串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古代贵族妇女……秦琴丝毫不觉害怕,反而越发的头脑冷静、动作有力! 拉着大家,一脚一脚地,往那侯府别庄的二门走去! 果然,才走出十来米,山上开始不断有滑石飞来了。 被一块拇指头的飞石砸中了脑袋,陈姚氏哭了起来,双膝发软,整个人往下出溜着,亏得腰间安全扣子扣着,秦琴腰沉腿曲,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前迈步,大喝:“往前走,别停!” 韦卢氏和黎荆氏咬着牙,加快了步子,陈姚氏就这么被一步一步拽着朝前。 那刚才不久之前才围炉煮茶的清澈池塘,如今成了黄泥汤,水位不断上涨!拳头大的碎石块和腥臭的泥巴,不断地甩落到院子里!众人狼狈不堪地闪避着,堪堪到了二门,看到了马车。 秦琴才松了口气,把女眷们一个个送上马车,她自己最后一个上车。 一屁股坐下,车夫把马车赶动,她才感到自己几乎脱了力。 迅速摸出一颗黑巧克力噙在舌底,她要保证体力,以备应付随时要来临的危险——铺天盖地一般的闷响,巨大的泥流,从天儿降,女人的尖叫和马儿的嘶鸣声中,山体滑落下来,把大家围炉煮茶的院子盖了一大半。 微生物的味道和土腥气充斥期间,可是在尖叫完之后,马车车厢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定安侯夫人的贴身丫鬟喜鹊哭着喊:“夫人!夫人!你醒醒!” 打开车帘子,看了一眼吓得面如土色,嘴唇嗫嚅哆嗦的马车夫,秦琴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臭丸,送进喜鹊手里:“把这丸子放在夫人鼻子底下,可以让她醒过来。有谁晕了的,一样。我去赶车!” 她冒着已明显小了下去的雨点,掀开车帘子钻了出去,对车夫道:“让我来赶车吧。马厩里还有没有备的脚力,一会儿经过的时候,你下去,把牲口都放出来。” 老马识途,这些马放开了之后,会自行逃生,安全之后再找到旧主。 如果只关着,鬼知道泥石流什么时候回来第二波,别庄里的生灵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马夫眼中闪过一抹感激,点头不已:“谢谢夫人,小的这就去!” 从空间里掏出一块酒饼,秦琴顺手递给马夫,说:“拿去!” 这酒饼,是给牲口吃的。任凭多么老弱的牲口,吃了也能立马生出力气来,跑上那么一段。马夫越发眼睛发亮,宝贝似的把酒饼护在怀里:“谢谢夫人!!” 也就是三言两语的功夫,就到了大门处。马夫自去放生牲口并自管逃生,秦琴直冲大门。 门早就开了,两名小厮面如土色的守在门前,看到秦琴驾了马车从院子后头冲出来,一脸不可思议:“夫人!” “夫人逃出来了!!” “阿弥陀佛,老天有眼啊!” 秦琴“吁”的一声,停下了马车,大声问:“其他人呢?” 怪兽吼叫般的怪风中,小厮扯着嗓门大喊着回答:“在呢,都逃出来了。那边的灵寿寺方丈打开了门,大家都躲那边去了!” 第391章 天亮了,明湛来接她了 看了看地势偏高且远离群山的灵寿寺,秦琴微微点头,那地方倒是还算去得。就说:“我们也赶过去。今晚这别庄不能住人了,都给我撤吧!” 她一发话,原本还很是慌乱的小厮们顿时找到了主心骨。 随着小厮一声发喊,在前院里影影绰绰的,走出了二三十名下人,有小厮有婆子也有丫鬟媳妇儿,秦琴有些宽慰,侯府的下人们还挺忠心。 众人簇拥着车子前行,秦琴自己看到有马,就骑马殿后。众人见她胆子大,莫不佩服。 暴雨止歇,天还是阴沉得厉害,低气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满山寂静。 秦琴感受了一下风速,再看看山势,该塌的全塌了,估摸着不会有二次灾害,悬着的心算是放下来了。她发现马车窗帘被打开了一条缝,露出定安侯夫人的一双眼睛,那眼睛心疼不已地打量着身后的别庄,过了一好一会儿,才又关上了车窗帘子。 到了灵寿寺,里面一片兵荒马乱的,各个别庄受影响的人都跑这儿来躲着了,走廊上、屋檐下、就连大雄宝殿都挤满了人,或坐或卧。 这一车子贵人女眷来到,顿时雪上加霜,让忙碌不休的和尚们忙到十分里去。定安侯夫人这时候回过神来,让喜鹊出面跟主持大和尚交接,很快弄到了一个清静的小偏院,带着所有人住了进去。 这么多人挤在一个屋子里,睡觉是不可能睡觉的,一个个惊魂未定。 秦琴想了想,来到院子,捡起碎砖块垒了个七星灶,让喜鹊找人借来锅子,打好清水,开始熬安神汤。 躲在屋子里的女眷们,一开始都不知道秦琴哪里去了,只是低声啜泣。陈姚氏哭得最厉害,韦卢氏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好了,好了,没事了。” 陈姚氏道:“我们这样在乱七八糟的地方呆过,名节都毁了。我回去之后,我婆婆不会放过我的……” 韦卢氏叹了口气,道:“可是你也不想的啊。这么说,我也要吃挂落了。是我带你出来的。” 黎荆氏说:“都别自责了,捡回一条命回来,还考虑那些么?要我说,你们读书人出身的夫君就是迂腐。你们现在不应该害怕啊,还得回头买三牲酒礼酬神,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还有,要谢谢秦县君,要不是她带着我们出来,我们早就成了黄泥巴下的冤魂了!” 陈姚氏问:“咦,秦县君怎么不见了?” “刚我看到她在前面,管喜鹊要柴要水。我们都累得脱力了,难为她最辛苦的那个,这会儿还在忙活。”黎荆氏说着,站了起来,“离天亮还要好一阵子,我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说话间,两个小丫头打开了门,又有三四个丫鬟提着热气腾腾的热水桶进来了。秦琴定海神针一般,跟在最后面走了进来:“大家都走了不少路,脚上全沾了泥水。不说疲劳吧,回头也容易染病。这会儿都把鞋子袜子脱了,把脚泡上。我这里有药粉。” 说完话,才发现大家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秦琴一怔。 黎荆氏走了过来,把她手里药粉接过,撕破了倒进水里。伸手把她按坐到椅子上,说:“你先泡,剩下的,我们自己来。” 黎荆氏开了头,旁边就有人默默跟上。 所谓自力更生,不过如此。 泡好了脚,秦琴从空间里取出干粮来分给大家。也没说哪里来的,也就是一些压缩饼干、无骨鸭爪之类的方便食品,大家却是吃得有滋有味。 别问,问,就是乡下带来的土特产。 随身带小食品,也是乡下带来的习惯! 也无人嘲笑,更多的还是心存感激。 有了这些吃食入了腹,又有热水洗了脚,等到晚上睡下来的时候,这屋里的人甚至有心情开起了小小的玩笑了。 别的地方,还不断喧哗,似乎外头不停的有人来。秦琴千叮万嘱跟过来的丫鬟小厮们,千万要守住门口。她自己搬过来一张椅子,抱着护身用的长棍,守了一夜。 这一晚草草对付了过去,第二天,各家人赶来了。 冯晓的声音嚷嚷得最高:“娘!娘!你在哪里?” 声音竟是带着哭腔,定安侯夫人还在睡,喜鹊惊醒了,一溜小跑到外面道:“少爷,夫人平安无事呢!” 冯晓站在小庙前,身后跟了黑压压一片人。明湛站在冯晓身边,这么多人里,只有秦琴是丈夫来接的。顿时又引来一片目光。 秦琴雀跃地来到明湛跟前:“阿湛!” 她太高兴了,一不留神,忘记了掩饰自己,也忘记了掩饰称呼。 于是那些原本聚集在她身上的目光,又多了好些惊讶、好些羡慕……什么都有。 “县君真是伉俪情深啊。” “竟然亲自来接……男人不用上差么?” “听说他们糟糠夫妻,相依为命。” “明大人刚到任,且放长双眼走着瞧?看看过一段风流富贵的日子之后,是不是还如此初心不改?男人,哪里有不三妻四妾的……” 接着让大家更加跌碎下巴的画面出现了,明湛竟双手一圈,圈住了秦琴腰肢,把她圈进了自己怀里。 这…… 众目睽睽的! 秦琴被明湛捂在怀里,身高差的缘故,差点窒息。她老脸一红:“阿湛,别这样。我昨晚没洗澡,臭烘烘的……” 那可不,奔波了一晚上,又是出汗又是泥浆的,着实有那么一点味儿…… 明湛却是毫不介意,反而把她抱得更紧一点:“我又不介意。” 不是介意不介意的问题…… 好吧,就是介意的问题。 秦琴反手圈住了明湛,一只手还安抚地轻拍他背:“好啦,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么。区区泥石流,没事的。” 旁人:“……” 就有些离谱。 什么叫区区泥石流? 胆子小一点的,差点儿活活吓死好嘛! 这一车贵妇人,算是最淡定的了!另外一个院子里,也是一些出来吃斋礼佛的贵妇人,听说送到的时候,好些个魂都没了,这会儿还迷迷瞪瞪的。规矩又大,也不许懂医术的和尚道士们进来看。 这会儿熬了一晚,等到家里人来了,方才带着大夫扑了进去。 满院子的哭声,还在震天响呢。 第392章 我有什么地方说错了么? 冯晓搀着愣住在原地的母亲,道:“娘,你没事就好了。我担心了一整晚……要不是祖母拦着,昨晚下半夜我就要往这边赶了。我们家半个别庄被埋了,刚才我一路过来的时候,心都被揪了起来。” 定安侯夫人轻轻拍着他手背,说:“没事,没事。多亏了县君,是她未卜先知那山体要塌下来,让我们走。后来又是她带着我们从院子里出来的。她是我们的大恩人。” 秦琴道:“不是未卜先知啊,征象很明显。风速很大,都超过海边的台风了;清水寒潭无缘无故的变得浑浊;还有那种像是打雷似的声音,那是山里石头在裂开……” 她比比划划说得欢。 定安侯夫人:“……” 冯晓:“……” 众人:“……” 秦琴愣住:“我有什么地方说错了么?” 她的小手被一只大手包裹住了,扭脸看到明湛在对她微笑,“你没说错,就是太专业了。大家不大能听懂。” 定安侯夫人赶紧就坡下驴:“对对对,这些我们真不懂,听着就是大学问。县君,这次真的多亏了你!晓儿,回头记得跟你爹好生分说了,要重重酬谢县君!” “儿子明白。” 别的妇人,也纷纷开口附和着。把秦琴的老脸都给说红了,反而要往明湛身后躲,撒着娇道:“阿湛,我们先回去吧……” 明湛一脸乖顺:“嗯,好。” 冯晓看着秦琴,满眼感激欣赏的,却碍于身份,没有再往前说话。 定安侯夫人道:“你看看秦县君夫妇,多好。这人到了一定年纪,还是要找个知冷热的人才好。” 不料她说的是一个意思,冯晓却想歪了,看到秦琴和明湛在一起,已经准备上车了。他抿了抿唇,道:“是。儿子着实受县君夫妇……恩惠良多。” 秦琴被明湛搀着上了马车,嘴巴还很硬:“不用扶我啦,我没事。” 明湛淡淡的道:“你没事?你腿肚子在转筋。” 秦琴低头一看,果然,两条腿的肌肉不受控制的痉挛着。腿麻了,她自己竟没有发觉。 “……”乖乖地坐了上马车。明湛坐在车夫身边,道,“你歇一歇。我带你回家。” 秦琴眼光一滑,看到妇人们的家人都来接应了。陈姚氏被一个看起来很严厉的老妇人拉到一旁数落着,她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韦卢氏在旁边担忧地看着陈姚氏,无奈她自己被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整理行李细软,所以不能上前帮表妹辩说…… 看来,都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的样子。 金戈铁甲摩擦之声划破长空,二十名铁骑部曲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来到黎荆氏面前。领先一名武将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夫人,夫人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啊?” 身高1米9,体重也足足190,嗓门如雷鸣,秦琴估摸了一下,这人一拳能打飞三个壮汉。 原本身材还挺高挑的黎荆氏站在这壮汉面前,显得格外娇小。 秦琴觉得挺喜感的,忍不住笑出了声。明湛说:“那位是当今兵部左侍郎黎大人。” 看着那壮汉紧张兮兮的,想要上前抱一把妻子,又硬生生忍住,秦琴道:“没想到是这么一位巨汉。我之前还以为当侍郎的,都是科举出身的呢。” 明湛道:“黎大人是正经武状元,又在边关打熬过,曾领二十人先锋队,破敌三千。并在城下邀战中,三招击败北羟猛将,是军中威名赫赫的猛士。” 秦琴点头道:“我信,看他那块头,穿上铠甲,那就是一座移动城堡……” 看着被泥石流冲得乱七八糟的象窝山,完全没有了来时候那秀丽景色。秦琴不禁问起,事后如何修缮……她以为官府会弄钱弄人来修,不料明湛道,这一带都是大家各自圈地的,都是私人所有。所以如果要修缮,也是各家有钱自求多福了。 秦琴这才发现,自己太过肤浅。 这一次损失最惨重的,无疑是定安侯府,除此之外挨着的几家别庄,也各有损毁。一路上并不太平,明湛担心有人趁火打劫,所以亲自来接。 秦琴打开马车上的抽屉,发现里面满满一袋点心。 嗯,知她者,明湛也。 …… 象窝山出了泥石流这种大事,震动了全城。 这次明湛却说错了,顺武帝在慧美人的建议下,迅速派出工部的人前往修缮损毁的道路河堤。之外,顺武帝赐了不少东西给那日在象窝山的有品阶的官员命妇,安抚大家。如此一来,感动得几个大臣感激涕流的,纷纷上书山呼皇恩浩荡,言官们也写下浓墨重彩一笔…… 很快,太后就下了懿旨,召了当日的命妇们进宫小宴压惊。 秦琴也收到了懿旨,很意外:“我只是区区县君,何以得到太后如此垂爱?” 宣懿旨的,是一名叫苏溪的姑姑,听说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对秦琴态度却很是和蔼:“是定安侯夫人在太后面前力举县君。太后很想见一见县君本人,请千万拨冗出席。” 听苏溪这么说,秦琴也就是接了懿旨,不过还是有顾虑:“我本乡下妇人,虽受封了县君,然则并未按品阶定做袍服。在别的地方或许可以随意,进宫觐见太后千岁娘娘,却恐有殿前失仪之虞。现今如何是好,还请姑姑明示?” 接过了秦琴手里沉甸甸的红包,苏溪姑姑眼睛微微一弯:“县君疏爽大气,您的顾虑也很有道理。其实京畿之内,有专门的针线局制作官服并女眷袍服,那边的手艺是最最好的。只是如今时间仓促,现做是不太可能的了。如果县君在京畿中有认识交好之人,可以去相借。也是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法子。” 秦琴心头突突一跳,心想,果然城里人套路深。 她谢过了苏溪,立刻犯了难。 借…… 可是京畿之中,总无可商量之人。秦琴这会儿可算是体会到空降兵的烦恼了……思来想去,还是求助谢氏最靠谱。毕竟,她闯了那么多祸事出来,还一直借住在人家家里,谢氏却也没有把她撵出家门,真够没话说的…… 第393章 世间最宝贵的东西 秦琴这么想着,就去了谢氏的住处。 早在她从象窝山回来,谢氏就派人来问候了,还送了些钩藤、蝉蜕、桂圆、沉香等安神定惊之物过来。 着实是礼节周到。 谢氏正和时玥在一处做针线,母女两个边做事,边聊天说笑,其乐融融的。今天时玥穿一身藕荷色的袄子,嫩绿绸裤,散着裤腿,露出一双蜜色缎面绣鞋,秦琴走进门的时候,正好看到她抬起脸,一脸娇憨地叫:“娘,你看看这个花瓣是不是绣得有点儿歪?” 秦琴不禁眯了眯眼睛,恍惚之间,好像看到了秦冬雪和静儿。 两个丫头进了女学,也不知道有没有长进了些…… 可恨秦四奶奶不识字,就连家信也只能拜托秦族长念出来,没办法回信。她好久不曾收到靠海村的消息了。 她这么一驻足,就被时玥发现了,小姑娘顿时放下了手中的绷子,欢声嚷道:“秦大姐来了!” “我倒是打扰了两位了。”秦琴含笑进了屋子,谢氏也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命人倒茶,又邀请秦琴坐下,“妹妹,快请坐。才刚好了点,怎么就大老远的跑过来呢?有什么需要的,打发人来跟我说不就是了。” 秦琴笑道:“没事,也就是跑动太狠,拉得腿上肌肉酸疼。泡了两天金刚续骨汤就好了。谢谢姐姐昨天送来的钩藤蝉蜕,我喝了熬出来的汤,睡了个黑甜好觉。” 谢氏听了就很高兴,含笑道:“如果你吃得好,那我再送些过来。这个蝉蜕呢,不是什么名贵药材,但安神定惊真的极好的。我等闲也不会送人。就怕京城里的那些富贵眼睛,明明我是一片好意,愣是会偏差成说我用便宜货打发人家。” 秦琴嬉皮笑脸的道:“那正好,他们不识货,好东西都留给我!” “其实哪,世间上最最宝贵的东西,恰恰都是不要钱的!好比这阳光,这微风,这花香,还有这孝顺亲情,哪一样能用银钱来衡量?” 秦琴一席话,倒是让谢氏听得愣住了,眼底波光流转,深有触动。 谢氏低头喝茶:“县君所言极是。” 时玥道:“我觉得秦大姐老是说自己没有读过书,没什么文化,这话就是拿来骗我们的……” 谢氏就低声呵斥闺女:“又乱来了,大姐是你能叫的?” 时玥撅了撅小嘴,不太服气的样子。秦琴却没有出言相劝,别人家教女儿,她不能坏了规矩。但当时玥问“那不叫大姐叫什么”的时候,谢氏又卡壳了:“……叫县君。” 时玥道:“这不是很生分么?” 秦琴这会儿才缓声插话:“我与你母亲平辈论交,或者可以叫我一声小姨,我也不介意的。” 毕竟在乡下都有人叫她大娘了。 谢氏道:“正当如此的。” 想起自己还有正经事,秦琴道:“姐姐,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有个事情,却为难得很,所以想请你来帮忙……” 就把刚才苏溪姑姑的建议,一长一短的说了。 谢氏微讶道:“借朝服?” 秦琴目光微垂,道:“是的。” 谢氏道:“然而六品的朝服,我这儿没有呀。” 时金川是正二品的大员,且是实权派。谢氏出身贵胄,以千金小姐之身嫁给时金川,进门即是五品同知的夫人,如今品阶也很高的。秦琴不禁十分为难起来:“是我失于考虑了,哎哟,真的是欠缺见识。幸亏姐姐不是外人,不至于落人笑柄。” 谢氏沉吟道:“但是你有这个想法,那是极对的。进宫赴宴,不可儿戏。对了,我想起了,老端郡王的孙女秋兰县君和我们家交情不错,她如今人在京畿,我派人快快的去问了借来一用。” 听见谢氏如此轻轻松松的语气,秦琴吃了一惊,县君袍服,原来真的可以说借就借的?她吃惊的太明显了,时玥就说:“宗室也并不是人人有钱的,特别是没有得宠的……端郡王又不是铁帽子王,如今到了第三代,内囊尽翻了上来了。可恨合族上下,没有一个男人顶用的。只有一个秋兰县君因早年陪伴太后得过宠,拼着一点脸面苦苦支持着。” “其实最早可以互相借用袍服的先例,就是秋兰县君开的。一开始就借些头面饰品什么……她人很好,只要开口,没有不允的。” 谢氏看起来不怎么愿意多说,只是简单道:“反正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 她立刻叫了小厮来,取了些礼品,再写了一张二指宽的条子,让小厮带了去。 秦琴忙道:“姐姐已经出了人情,难道还要出钱出物不成?这些都记在我账上好了。” 谢氏道:“没什么。入宫赴宴,好大的体面呢。能够帮得上妹妹,是我这个做大姐的福气!你这边先回去忙你的事,等借到了东西,我再派人来叫你。” 话虽如此,回去之后,秦琴还是封了五百两银子的药材药珠等,命春娇送去了给谢氏。 很快春娇就带着笑容空着手回来了,说谢氏收下了东西。春娇对秦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夫人,你家里干什么的啊?有矿吗?家底子好厚……” 秦琴笑而不语。 对于她来说,银票是可以用完的。 但银子放进空间里,就是用不完的!她尝试着把银饼放进空间,结果发现,和别的物资一样,用了多少,就可以补回多少……而且成色更好!那些发红、发灰的掺了铅、铁杂质的银块,在空间里放了一段时间,就成了十足成色的雪花银。 然而秦琴又发现,如果是打了铸造章的铜钱,就没办法增加了,该多少枚就是多少枚,最多也就是变得铮亮如新一些。 其中的原理,她也琢磨不明白,索性也就不琢磨了。 她把自己独自关在屋子里,捣鼓好了准备带进宫的贺仪。 吃过了午饭,谢氏派了迎春来叫她,说是袍服已经借到了。 …… 谢氏的行动还真迅速,而且,借用到的,是正儿八经的县君礼服,都不用改的。 第394章 天上掉馅饼,砸的不是她 秦琴按品大妆,一袭大礼服,光彩照人地走进慈安宫的时候,顿时引来了全场的瞩目。 “哇,秦县君打扮起来真好看啊。” “她的底子本来就很好,三十岁了皮肤还好细腻,也不知道怎么办到的,我都要为我眼角的细纹愁死了!” “妆容好清透好好看啊。口脂的颜色也很特别。” “南边的女人就是长得精致。那大双眼皮,那大眼睛,那小鼻子……绝了。” 秦琴是没想到,苏云锦也会在宴会上的。 因为还没有品阶封诰,她可以随意打扮,穿得格外有个性:微微荷叶摆子的半袖衫子,乍一看是白色的,仔细看,才发现透着微微的渐变淡紫。只有在袖子、衣摆、领口处的紫色才明显。这种料子搁现代的话,用化学染料来染制,是极简单的,也是少女款里常见的用色。 然而搁在古代,要用紫贝壳来做出这渐变浅紫,价格就翻了千倍不止了。 跟苏云锦身上这套看着不起眼实际价值千金的白衫子一比,她身上别的东西,比如说羊脂玉的凤头钗,浅金定染的府绸比甲,拦腰一束的宽腰带,腰间挂着的金铃铛、玉如意、碧玺压坠等等,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身装扮,显得苏云锦如一朵带着露水的喇叭花一般,纤弱柔美,腰肢格外纤细,盈盈一握。 看到了秦琴,苏云锦微笑着,首先开口说话了:“先前在琼州,姐姐总是以面罩遮挡脸面,听说是脸上有个大伤疤。没想到,竟是禾秆盖珍珠,为了遮掩姐姐的绝世姿容。” 秦琴心里一顿发笑:好嘛,这是见不得她心情好呢? 酸溜溜的味道,叫人牙齿都酸倒了。 她正要发话,外面传来一声:“太后娘娘驾到——” 太后保养极好,头发全白了,但皮肤还很有弹性,脸上只有浅浅的几道皱纹。她精神矍铄,腰板子挺得直直的,行动起来,仪态万方,犹可见当年绰约风姿。 一见到太后,苏云锦就收敛了刚才那副摆社交圈老资格的模样了,低眉顺眼,婉转得体地跪在最前面。太后在来到正中间坐下,笑着道:“大家平身吧。前阵子出了事,今儿个是哀家做东,为大家设宴定惊。既然是定惊的宴席,就放松一些,不必多礼了。不然的话,倒让哀家这老太婆,吓着了大家。反而不美。” 太后说话和蔼可亲,还带着点不怒而威的,果然是顺武帝亲妈。 秦琴暗中观察着。 听了太后一席话,大家也并没有轻松多少,仍旧是规行矩步的。直到开始上菜了,鼓乐又响,太后带头敬了第一杯水酒,气氛才明显轻松下来。 酒过三巡,也欣赏了琵琶和歌舞的助兴表演。太后道:“哪一位是长劼县君?” 秦琴就离了桌子,依礼拜伏地上:“嫔妾在。” “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你的样子?” 秦琴依言抬起脸,她长相端庄大气,唯独是一双杏眼,精光俨然。这么一双灵活晶莹的眸子,长在国泰民安的脸上,整个人的气质就不一样了。 太后垂眸,和她对视了数息,移开了视线。淡声道:“长得真不错。听说你在别庄里镇定自若,救了侯府里的一干人等。也是勇气可嘉。甚好,甚好。” 秦琴谢恩。 太后道:“你这一身身手,是从什么地方学来?” 秦琴道:“嫔妾先父是行伍出身,从小对嫔妾假充男儿教养。嫔妾所会一切技能,都是先父口传心授。只恨嫔妾年少无状,不懂父亲苦心,不曾用心学习,故此不长进。” 太后不禁微笑,点着头道:“你这么好的身手,还说没有用心学习。那如果你当真用心学了,咱们朝中岂不是要多一个穆桂英、梁红玉?” 一席话,大家都笑了起来。 苏云锦低声细语地说:“可是,女儿家,还是得以贞静贤淑为长处吧?” 太后不禁点头,很有同感:“是这么个道理。成天喊打喊杀的,也不像个样子。特别是县君,你已经为人母亲了,更应该学得稳重一些啊。” 秦琴也微微一笑,道:“嫔妾愚钝,懂事慢,少时比较混账。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在父亲逝世之后,方才幡然醒悟。幸喜相公在侧不离不弃,子女懂事听话各有所长。” “如今对当日父亲传授的点点本事,勤加修习,不敢片刻稍忘。只为当对先父存念,权当尽孝。至于旁人言语,嫔妾既行走在世间上,吃五谷杂粮,做红尘杂事,自不可能事事完美无缺,要挑毛病,总是会有的。除非有性命之忧,否则,也顾不上这许多了。” 在座的女眷们,暗暗点头,就连太后都听住了。苏云锦脸色不太自然,眼珠子微微一顿,柔声道:“县君确实很有孝心,令人感动。” 太后笑道:“云锦,你也很有孝心啊。要不是因为有孝心,还没有这次的因祸得福呢。” 因祸得福? 眼见大家都把眼睛睁溜圆的看过来,太后微笑着说:“那日象窝山山崩之前,云锦突然觉得心神不定的,原来是苏太太不舒服。她彻夜陪伴着苏太太,看到天边颜色不对,说是有诡云出现,必降大灾。苏太太忙就告诉了苏学士。这才有了后来救灾之人,动作迅捷前往象窝山营救。” “所以啊,大家能够得以及时脱险,都得感谢云锦。不然就算在别庄里逃脱,被困守万寿寺,也是十死无生的。” “哀家寻思过了,苏家是朝中肱股,当年也是苏家帮朝廷办事,才失去了云锦的。如今云锦回归苏家,大半年了,还没有个封诰,也不像样子。所以打算给她个县主,也有个食邑供养。这事儿,哀家已经跟皇上说过了,就等圣旨下来。” 秦琴一听,会心微笑,这是生生造了个功劳出来,给苏云锦封诰啊。 她活了两辈子,还第一次见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呐——只不过,砸中的人不是她。 大家一听,纷纷出言祝贺苏云锦,苏云锦嘴上谦虚,两眼却发出光来,跟俩灯泡似的。 就很得意。 第395章 秦县君,我什么都没做,就盖过了你 秦琴也去恭喜了她,苏云锦看了她一眼,笑着道:“县君,真是对不住啊。我什么都没做,就盖过了你一头呢。” 秦琴:“??” 关她什么事? 她道:“那是苏姑娘自己挣的,与我无关呀。” 轻轻笑了一声,秦琴又道:“梦是姑娘自己做的,苏夫人是姑娘自己的亲娘,人也是你去叫的,你做的事情可多了。千万不要这么说。” 秦琴一般是不会笑的,除非忍不住。 苏云锦的脸“刷”的,就白了。 附近几个离得近的命妇,不约而同低下头,对着自己面前的菜肴憋起了笑。特别是陈姚氏,原本就肌肤白腻,憋得脖子都红了,格外显眼。 秦琴又温温柔柔地说:“至于盖过我什么的,就更加是姑娘想多了。皇恩浩荡,皇上金口亲封的县君,嫔妾感激不尽。怎么会存了那种无端白事的争荣夸耀之心呢?” 太后微一拧眉,果然觉得苏云锦那一句不妥,看着苏云锦的眼神,就带了些许不满。不过,这也就是一闪而过,立刻恢复了慈爱模样:“你们都是好样的。云锦聪明剔透,秦琴英勇能干,今年的皇宫中,因有了你们,热闹了不少。” 凑趣般的说笑声纷纭而响,苏云锦脸色微微一变,别过脸去,不理秦琴了。 之后的宴会平淡如常地进行,太后小厨房里的出品,样样都是精致佳肴,秦琴吃得很舒服。曲终人散之时,秦琴走出慈安宫门,身后传来定安侯夫人的呼唤:“秦县君,请留步。” 说来也奇怪,明明秦琴的封诰是“长劼”,可也不知道谁起的头,都喊她秦县君。 一个一个的,还喊得挺顺口。 反正也就是一个称呼,嗯,爱咋咋的。 秦琴乖巧留步,定安侯夫人道:“我们一同回去?” 既然这么说,那就是有悄悄话想要跟她聊了?秦琴眯了眯眼睛,微微一笑:“好啊。” 从慈安宫,要从皇宫侧门出宫,这段路老长老长的,且耳目众多。 两人默契地什么都没说,等验过了腰牌,出了皇宫,定安侯夫人才冷笑:“这个封诰,来得真巧啊!我们在外面差点死掉,人家可好,只是在家里一宿不睡,白得了个县主。” 秦琴道:“人家姑娘也挺努力的。” 定安侯夫人毒舌道:“是很努力,很努力地做梦嘛。” 秦琴吃吃地笑,心里也明镜似的,就那种进京半年就混得处处人头精熟的做派,她十辈子都学不会。 前世的时候,秦琴也见过这种人。当时去个行业会议上,那一位穿着作战服来的,塑胶材质,曲线毕露,整个一黑寡妇现实版,又美又飒。几天的会议,那位总跟在几个大佬身边打转,伺候周到。 临到开会时,这位美飒女强人,开口发言,就是做成过几个亿的大单子。 千不该万不该,那位选择了跟秦琴玩沙盘模拟,结果秦琴跟她一模拟,直接打了个对穿。赢了对面,反而让秦琴很尴尬……毕竟开会还是讲究和气的,打人不打脸嘛。 细细回想,那日对面之所以选择跟她对打,估计是因为秦琴恰好甲沟炎发作,穿着酒店房间的拖鞋就去了会场…… 再后来,秦琴又在别的会议上看到过对面。仍旧是专业装备,仍旧是又美又飒,仍旧是开口就业绩吓人。 就是总躲着她走。 再再后来,秦琴就知道了这一号人,就是专门在各种会议上刷脸的。 说得好听,叫“社会活动家”;说得难听,叫“混子”。 苏云锦,就是这么一个典型的混子做派。 但是秦琴觉得奇怪的一点就是,这种做派,苏云锦是怎么学来的呢? 定安侯夫人还在冷笑:“是很努力啊。努力地在各个贵人跟前蹦跶呗。哼,踩着别人往上爬,也不晓得自己多讨厌。” 秦琴不禁好奇:“夫人,她这么用力,到底图个啥?” 定安侯叹了口气,道:“这背后,自然也有苏家的意思。苏家风光了一百多年,历经七代人。到了这一代,不说几个公子个个争气出色,那后宅也跟养蛊似的,大的两个庶女,一个送去了边关嫁做了王爷侧室,一个去了北境和亲。苏夫人就只有这么一个嫡女,怎么不抱大期望?” “我估计,也是你那日的表现,才提醒了她。是时候该给女儿谋个封诰了。” 秦琴哑然失笑:“这么说,她还得感谢我啊。” “那你就想多了。”定安侯夫人垂眸道,“这才是我要特意提醒你的,妹子,我感觉到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在意你,或者说,她不喜欢你。”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在京畿这段日子里,你要小心一点。” 经过了一同出生入死,定安侯夫人对秦琴从最开始的刻意拉拢,变成了如今真心诚意的推心置腹了。 将心比心,秦琴也很感激地道:“好。我明白了。” 定安侯夫人笑着说:“好了。换个话题吧,你上次不是说要看铺子么。我娘家陪嫁过来的店里有个管事,人面还可以。这两日我让他搜罗了些铺子,你现在有空么?我带你去看看?” 秦琴心里正惦记这事儿呢,欣然道:“好啊。” 在城里逛了一圈,看了四五间铺子,上中下等的都有。既然这年头不存在拆迁暴富的,秦琴就不抱捡漏的心思了,挑着能力范围里最好的两个铺子买了下来,当场现银交讫。 她出手豪爽,让定安侯夫人都惊讶了:“妹妹好大手笔啊!上万两通兑银票,莫说是我家那不成器的儿子拿不出来,就算是我自己的小抽屉,也没法一下子拿出来。” 秦琴笑了笑,说:“夫人三代富贵,这些小小的铺子店面,素日随处可见。就今天这先生随便带一带路,已能看到好几间好铺子,便是明证。这些都不是能够花钱就买到了。” “放到秦琴身上,却是难得的机遇,这会儿再想要争长论短议价,就是我不识好歹了。” 定安侯夫人果然又是深以为然:“县君头脑清晰,想来不久将来,定能够辅助夫君飞黄腾达。” 秦琴笑道:“承您贵言。” 第396章 白赚的被动收入 得了定安侯夫人的帮助,买铺子的任务提前完成了。秦琴又问:“夫人,我想要直接把这铺子赁出去,就这三日的功夫办妥,您能再帮我这个忙么?” 定安侯夫人笑道:“你是不是傻了?刚才那两个铺子,不是正在现成开着么?那两户都是租客。办好了交割文书之后,你仍旧租给他们,不就行了。” 秦琴却不知道这一层,果然觉得惊喜。 叫来了两个铺子的掌柜一问,果然,都是租客。一个大铺子,年租三百两;一个小铺子,年租一百八十两银子。这四百八十两银子,相当于每年白赚的被动收入。 美滋滋。 …… 晚上,回到家里,秦琴把墨迹未干的铺子房契及重新签好的租契,一起交给了明湛:“阿湛。今天我买了俩铺子。” 明湛正在低头写一封信,对她递过来的文书,正眼都不给一个:“嗯。买。” 秦琴把文书往他胳膊肘旁推推:“这俩铺子,已经有租客了。一个开粮行,一个开倾销银铺子,都是开了五年以上的老店,生意很不错,短时间也没有要搬走的征兆。” 明湛道:“那挺好啊。” 就很敷衍。 秦琴皱了皱眉毛,看着他提笔的瞬间,右手捏成了凤眼状,一记怼在明湛腰眼处:“跟你说话呢!” “哎哟!你戳我干嘛!”明湛没有跳起来,反而下意识的一绷腹肌。秦琴的手被硌疼了,呲了呲牙,白森森的。 她没好气道:“我有事让你做!” 这话凑效,明湛立马放下毛笔:“要做什么?” 啧…… 这人,把自己当工具人,当得很彻底嘛! 秦琴暗地里磨了磨后槽牙,道:“这是房契,这是租约。以后你每年进京述职的时候,就顺便把房租给收了!懂么?” 明湛这才接过了房契租约,“知道了。” 态度极其乖顺,就跟一个大修勾似的。 秦琴看着他,想要假装生气,没装得起来,反而破功笑了:“嘿……” 明湛莫名地抬眼,瞅了瞅她:“笑什么?” 秦琴道:“没什么。难道你就没有要问的么?” “没有啊。这不是挺好的。每年收几百两银子,积少成多,也是一笔收入。只不过……” 见明湛说到一半停下,秦琴急不及待道:“只不过怎样?” 明湛道:“只不过,这两个铺子的租金却是比市价低了。如果是按照这个地段,一年收个一千租金是不成问题的。既是从定安侯夫人那儿就开了的低租金先例,那我们按照走罢了。毕竟,我们离得远,不好管。等到日后真的有机会回来了,再收回来好好的打理。” 秦琴仔细一想,道:“是这样的。所以就连租金,也只好等你述职的时候再收拢。” 明湛笑而不语,傻丫头还不知道,外放的官员是任满才回京述职的……不过,区区收个租金,他自然有办法。也不多费这个口舌。 还有就是,一个粮店,竟能以极低廉的租金来租下定安侯的铺子。这里面的文章,也值得考究…… 且留着自己慢慢处理吧。 看着沉浸在刚做了一笔大买卖那喜悦中的秦琴,明湛脸上也满是微笑。 没想到,更大的惊喜,还等在后面。 又过了三日,时间离中秋越发近了。就连明湛也不怎么需要去上差,听说是衙门里的人,几乎都忙着过节的事儿去了。正经在京城的官吏们尚且摸鱼,何况是明湛这个等着日子就启程回琼州赴任的外放官员。 于是明湛也跟着大家一起摸鱼,天天去半天衙门点个卯,回头陪着秦琴,日日不是逛街,就是购物,要么就吃吃吃,有明湛陪着玩耍,秦琴开心得跟个三岁又三百个月的孩子似的。 春娇他们也都习惯了,就是赖嬷嬷不疼不痒的说了两句。 …… 这日是中秋佳节,前一天晚上冷得要命,第二天却又好太阳,暖洋洋的。 一大早,明湛去饼店取订好的月饼。 秦琴在家里安置夜晚拜月神所需要的东西。今天小椿也不用学规矩了,第一次跟着春娇和李嬷嬷等人挂灯结彩的,跑前跑后的,新奇极了。 “哇,这个灯笼好大啊!” “这是传说中的走马灯吗?” “春娇姐姐,我帮你抓鸭子。” 春娇倒提着一个准备今晚焖香芋的鸭子往小厨房里走,随手指了指门外的小马车:“你去把那边的柚子拿过来吧。还有香芋。” 小椿捧起圆圆的柚子,深深吸一口气,满脸新奇:“这是果子吗?好香啊!能吃吗?” 春娇眼角余光一瞥,看小椿亮起白生生的牙齿就想要啃下去,忙扬声阻止:“小椿!你规矩白学了!屋里的东西,怎么能乱吃!要吃也得夫人示下了才能吃!” 小椿忙停了下来,羞愧地说:“我知错了。” “再说了。”春娇语气一转,变得缓和下来,“这柚子皮可是不能吃的。得剥开了才好吃呢。我给你猜个谜语哦——黄衣服,白棉里,剥开衣服像梳子。那是什么水果呢?” 小椿大声说:“是柚子!” “聪明!” 院子里一片笑声。 秦琴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幅卷轴,喊着春娇道:“春娇,来,把这太阴星君的画像压一压,今晚好拜拜。” 春娇答应着,把鸭子交给了小厨房,正要进屋子。 门口处,却来了外头的婆子,探头探脑的:“春娇姑娘,外面来客人了,要见秦县君。这是帖子。” 春娇忙又跑了过去,接过了帖子,赏了传话的婆子。问:“大过节的,是谁要来呀?” “可了不得,是兵部左侍郎的夫人!” 春娇一听,不敢怠慢,进去就把帖子递了给秦琴。秦琴正在压画,春娇双手捧着帖子,进去就说:“夫人。兵部左侍郎家的夫人,想要见您呢。这是帖子。” 秦琴也是很意外,接过了帖子一看,用词却家常,只说闲来无事,过来坐坐。 她就把那画放下了,跟春娇道:“快快有请。再把我那小青柑好茶奉上,另剥两个柚子,摆好盘上来。” 第397章 中秋生意 她自己去换了见客的衣裳,把散乱的头发抿了抿,涂了个口红。 香喷喷的。 也就是忙完了这么些事情,黎荆氏就进来了——和她一起来的,还有韦卢氏和陈姚氏姐儿俩? 小小清泰园,顿时显得促狭起来。 秦琴惊讶坏了,一边忙着让人落座,一边又对才捧上了柚子的春娇道:“再把今儿一早我订的玫瑰蜜葡萄和蜜饯上一些。还有,如果大爷回了,就跟他说,我有客人,让他去书房回避下。” 黎荆氏道:“县君,不用太忙了。我们坐一会儿就走。” 韦卢氏也道:“对呀,今儿过节,大家都忙。” 秦琴就笑道:“过门都是客,怎么能怠慢了呢!来来,都尝尝我家的柚子,这是我们南边的风俗,中秋节就得吃柚子。” 陈姚氏一脸向往地看了看外面,道:“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就留意到了,姐姐的走马灯好特别啊,而且还好事成双,有两对。真是羡慕!” 秦琴问:“陈大人家里合族而居,这么多的人,难道连两对走马灯都没有么?” “没有呢。”陈姚氏很是泄气地摇头,“我婆婆觉得走马灯是给小孩子看的,不够稳重端庄。我们府里,都是找匠人扎的五彩花灯,而且还依着婆婆的喜好,款式很老气。” 虽然只有二十出头,陈姚氏穿衣打扮,也都是沉稳色系,想来也是为了投她婆婆的所好了。 陈大人还在外面办差,这个小娇妻,似乎是为了他母亲所娶的。 旁人阴私,秦琴也不好置喙。她转移话题,问:“几位今天什么风吹来了呀?” 黎荆氏就笑道:“对了,先说正经事吧。不然一会儿大家都忙……是这样的,那日你给我们的端溪石的胭脂盒子,我们回头用着,觉得极好。所以想再要一些。” 韦卢氏跟着在旁边说:“是啊。过了中秋之后,时光嗖嗖的,很快就到年底了。到时候要送的人情多得很。寻常的吃的用的,也都有定例,关键各家的年轻媳妇小姑娘们,都喜欢新奇玩意儿。回想起来,竟是秦县君你的这些胭脂盒子别致,就像要用。” 秦琴道:“石料我手头倒是有,可是如果是要做胭脂盒子,要找好的工匠,却是没有什么门道。那日我带过来,不过是给大家做个玩意儿,图个新鲜。要做正经年礼的话,非得好好雕琢不可哦。” 黎荆氏笑道:“这有何难,我家祖业就有治印及金石为业的。我介绍一个可靠的师傅给你,就是了。” 韦卢氏忽地插嘴道:“不对啊。荆姐姐,你家有技术,县君家有石料,你们倒不如合作来赚了这一笔?我们姐妹,还可以介绍更多的人来采买。又可靠,又各自便宜。” 一言惊醒,秦琴觉得这个主意真的可行。 她把目光转向黎荆氏,正好黎荆氏也看着她,秦琴问:“不知道夫人意下如何?” 黎荆氏道:“嗨,我的命都是县君给的。全凭县君你说了算。” 语气很是诚恳,秦琴也知道,她不是那种花花肠子偷奸耍滑之人,就干脆利落地说:“我看能行!” 说干就干,秦琴说:“为了表示诚意,我先让你们看看石料?” 当即从书房里,抱出一块十斤重的石料。 这块料子,原本是用来压箱底的,经过了灵泉水的滋润,如今变得闪闪发亮,柔润无比。伸手摸上去,又暖又滑。 大家看到了,都啧啧称奇。 秦琴道:“别看这块料子不大,如果只是做胭脂盒子,开出来能做三五十个。别的边角料子,其实还可以用来做耳挖子、坠角儿、镇纸等小玩意儿。就看师傅的功力了。” 黎荆氏围着那石料转了好几圈,摸了又摸,看了又看,爱不释手的。抬头看着秦琴笑:“包在我身上好了!” 就这样,她们席卷走了秦琴屋子里所有玩意儿,只留下一叠厚厚的银票给秦琴,一个个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临走的时候,黎荆氏和秦琴约好,明天到她家的石行去。秦琴答应了。 送走了客人,秦琴数了数手里比一本书还要厚的银票,楞了一下神,才问:“春娇,春娇——” 春娇应声上来:“夫人,我在呢。” “大爷还没回来么?”秦琴皱着眉道,“去取月饼,怎么要这许久?” 春娇笑道:“早就回了,听了夫人的话,呆在书房里回避呢。十斤月饼也交给厨房了,干干净净的收着,等晚上拜了月神,我们再吃。” 秦琴拍了一拍自己脑门,也跟着笑了:“是我昏了头了。赶紧请大爷过来。” “是。”春娇答应着,就去了。 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小,就算明湛已是个有实缺的经历官了,家里没有根基的话,还是讲究不起排场的。好多家务事,就得亲力亲为。 不过明湛自己并不介意,他还说,除非世家子弟出身的官员,否则的话,像他那样的京官,在京城里多如牛毛。就好比说督查院里那位王家亮右佥都御史,正四品的官了,自打三十岁进了督查院里来,熬了快二十年,资格老,又有能力,但出身布衣,一家七口都指望他的俸禄来养活,还得时不时接济乡下来的亲戚,日子就过得紧巴巴的。整个衙门上下,只有王大人是赶牛车来上差的。 就好比说今天,明湛去取订制的月饼,甚至还是走路去的…… 在秦琴印象中,那家点心房还蛮远,而明湛来回也就花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脚程是真快。毕竟回来路上,还要提着十斤月饼呢! 一时明湛来了,换了一身靛蓝家常袍子,秦琴见状,就道:“怎么那么快就换了衣服了?” 她也没有觉察到,自己那一副老夫老妻的口吻,就跟对自己亲人说话似的。 男人眼底微闪,似若无事地说:“走来走去的,出了一身汗,就把衣服换了。不然秋风一吹,冷感了就不好。我们十八就得动身了嘛。” 秦琴这才想起来,又是一拍脑门:“糟糕!我竟然忘了!” 她也是昏了头,忘记他们已经定好了日子离开京畿,回琼州去!还答应了跟黎荆氏合伙搞事情! 明湛问:“怎么啦?” 第398章 小火炉似的,又暖又软 “就是无事找事的事情咯。刚才黎荆氏来见我,想要买我们的石料,话赶话的,倒是成了一件事儿。” 秦琴就把自己打算和黎荆氏合伙做端溪石玩意儿的打算,一长一短的跟明湛说了。 皱着眉头道:“我们有石料,没有工艺。他们有工艺,没有石料,如今正好合作。如果做得好的话,兴许还能把京城的工艺,引到琼州去,准能卖个好价钱。这是刀切豆腐两面光,一家便宜两家占的好事情。可我唯独把后天要走的事情忘了!那可咋办?” 明湛沉静地听着,垂着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 秦琴的急性子一上来,就俯身过去,揪明湛的耳垂:“喂,你倒是吱个声啊!” 明湛笑着,微微一侧头,就躲过了秦琴的魔爪:“别闹……” 他嗓音暗哑低沉,带着磁性。就好像一双无形的手,拨动了秦琴的心弦,让人脸红。 秦琴的爪子,就真的不由自主地,停下来了。 “我在想事情呢……”明湛单手就捏住了她的手腕子,轻轻放一边,“你们是约了明天?” 她的手被明湛放在了桌子上,秦琴有些没趣,“嗯嗯”着,收回了手。 手指尖凉凉的,好像还带着明湛耳垂的温度。 真是奇怪……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耳垂是冰冰的。他的手也是冰冰的,秦琴想起他有时候握着自己的手那会儿,要握好一会儿才暖。 反而是她自己,就跟小火炉似的,又暖又软。 难道说人的体温会跟性格有关系? 她是暴躁的,而明湛,永远都那么冷静。 脑子里平白无故地胡思乱想了这许多,一时之间,就没顾得上回答明湛的问题。直到明湛又问了一遍,秦琴才明确地回答着:“是明天。先去工场,看看师傅的风格如何。兴许还要定图样风格什么的,最少得去两次。家里的行李也得收拾……” 越说越感到分身乏术,左右为难。 身边还是需要有个膀臂呀。 明湛道:“既然如此,那是赚钱要紧。你尽管去处理你的事情,家里打点什么的,交给我好了。” 秦琴眨了眨眼睛,“这,不太合适吧?” 女主外,男主内? 眼底好像藏着一丝丝笑意,明湛淡淡的道:“这在以前又不是没有试过。” 秦琴顿时就明白了,说的是原身那会儿的事呗。她老脸一红,道:“你就逞能吧,又要上差,又要回来打点行李,累着了我可不管你!” 一边说着,倒是一边放下了心头大石。 …… 吃过了晚饭,一轮明月上中天。 这时候,天气早就凉爽彻骨了,树叶子开始变黄,飘落,那天空又高又远,明月当空,只有指甲盖般大小,那月华清辉却是美不胜收。 如此画面,是在南方看不到的。 秦琴裹上了挡风御寒的灰鼠里子披风,来到院子里拜月。 鲜花、月饼、柚子、葡萄,外加三杯淡酒,他们把三柱清香插在一块大月饼上,朝着天空合十跪拜,念念有词。不外乎都是希望阖家团圆,身体健康,多福多寿之类。 秦琴祭拜完毕,站起身来的时候一趔趄,明湛扶住了她。 彼此目光对视,不知怎的,秦琴就笑了。 看到她笑,明湛也微微一笑。 “天冷,一会儿怕是会下露水。我们回屋里去吃月饼吧。”他说着,也没有放开秦琴,直接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往回走。 丫鬟婆子们收了东西,在后面跟着。 看着眼前高大的背影,一股亲情,在秦琴心底滋生,这感觉很温馨。她心想,真好,她前世没有亲人,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是她最亲的人。但这一世,是有亲人了,是真正有血缘关系,有正常家庭生活的亲人。 无论是前世的亲人还是今世的亲人,都是老天爷给她的恩赐。 心中被感激之情充斥着,塞得满满的。 在进屋之前,她忍不住又双手合十,对着明月拜了拜。 “谢谢你。” “傻丫,你在嘀咕什么?” 秦琴眯着眼睛笑了笑,说:“没什么,这就来了!等着我切月饼啊!” 北派的月饼,和她从小吃习惯的南派不一样,皮酥脆,有豆沙馅,有莲蓉馅,正中点了一点圆形的红曲。这月饼有碗大,要切开来分吃。秦琴既喜欢吃甜食,又喜欢玩刀子,抢着要来切月饼。 还好家里都她说了算,也没有人和她争抢。 明湛笑着把陶瓷刀子擦干净放好,说:“等着你呢,没有人和你抢。” “阿湛,剥个柚子。我要吃柚子。” “好。” 丫鬟们对他们的相处已习惯无比,只是在旁边帮忙打打下手什么的,桌子上全都是两口子自己的活计。充满了小情趣。 秦琴打横一刀,切开了月饼,嗅了嗅扑面而来的香味,说:“咦,这是玫瑰味?” 明湛道:“嗯呢,蜜意居今年新出的口味。我看着不孬,就买了二斤。” 软乎乎的玫瑰馅,透着微红,当中闪着点点蜜光,一看就很好吃。秦琴不争气的眼泪都要从嘴角流出来了,使劲吞了一口唾沫,抄起刀子准备切第二刀…… 李嬷嬷却走了进来,手里捧了一个包裹,道:“大爷,外面来了个姑娘,说这是他们家小姐送给大爷的中秋贺礼。” 那礼物包扎得很用心,里头用绸缎包好,外面还扎了一层透明的蝉翼纱,看起来就跟笼罩在烟雾里一般。光是这个包装心思,就叫人赏心悦目得很。 秦琴心念一动:这风格……倒是像某人。 从李嬷嬷手里接过了包裹,明湛一边拆开,一边问:“是谁家送来的?” 秦琴道:“应该是苏云锦姑娘。” 明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道:“不能吧。人家大姑娘家的,给我一已婚老男人送礼物?” “信不信由你。”秦琴笑吟吟的道,“我跟你赌一根黄瓜?” “才不跟你赌黄瓜,入秋的老黄瓜不好吃,要赌就赌茄子。你给我烤,要跟从前那样,搁上蒜蓉的……” 也是奇怪,明湛在外头寡言冷语的一个人,在秦琴面前,就是满嘴跑车的。一边开着玩笑,逗得满屋子人都忍不住弯腰捂肚子的,一边拆开了那两层包裹,露出一个纸盒子来。纸盒子上,还有一张散发着兰花香味的小笺。 第399章 茶香逼人 明湛拿起小笺,念出声:“明兄礼鉴:称彼青天,溶溶其月,瞻彼长空,唯思悠悠。值此中秋良夜,海上生明月,怀天涯之亲;京中品佳茗,念昔年故交。得西山之螭首妙玉,念君赫赫善战,英勇无匹,尝挂心头,此玉天下唯君可匹配也。冒昧相赠,唯愿能偶伴君侧而已。妹云顿首。” 秦琴:?? 明湛:…… 秦琴:“呵呵。” 她可真的是呵呵了。 她吸了吸鼻子:“好香,好香。” 明湛举起那张小条子:“你说这张么?兰花香?香精罢了,俗。” “非也非也,”秦琴摇了摇头,“不是兰花香,是绿茶香。” 明湛:“??” 精致的木盒子里,装着一块碧绿晶莹的玉佩,作螭首状,栩栩如生,威猛异常。明湛拈起那枚玉佩,若有所思,倒是勾起了秦琴好奇心:“你打算收下?” 明湛道:“人家话都说这份上了,我送回去也不好啊。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看看这个匣子,是不是很眼熟?” 秦琴早就看出来了,笑着说:“是琼州的鬼脸花梨木,如今在京畿,早就卖到一尺千金了。” “正好,明儿拿去卖掉吧。”明湛一边说,一边那个匣子连同玉佩一起收起来,“我们上京一趟,花了不少钱。现在回笼一下,算算有没有亏。” 秦琴:“……” 明湛,你这么理所当然的要卖掉人家妹子送你的东西,合适吗? 不过,苏云锦茶里茶气的送东西写小条子,似乎更不合适。 明湛把匣子一收,没再理会。兴冲冲地回到桌子旁边:“来啊,吃月饼了。” 秦琴被他情绪感染,也就继续切月饼。 明湛把柚子剥好了,晶莹剔透,就跟一把水晶做的梳子似的,就连里面的核也剥得干干净净的,直接喂到秦琴嘴边。 秦琴切好了一盘月饼,索性把剩下的也切了,准备分给下人们吃。 毕竟刀子太好玩了。 于是明湛投喂过来,她也就直接张开嘴巴,吃掉了柚子,手里还专心干活。 她就这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明湛的宠爱。 吃过了月饼,窗外突然传来一声爆鸣,明湛忽地抿唇一笑,拉住了秦琴的手:“来,跟我来。” 他拉着秦琴到了窗边,打开了窗户。 窗外,正在燃放着烟花,五颜六色的花炮窜到半空,爆开。绚丽璀璨。把秦琴看呆了。 明湛看着秦琴,笑眯眯地说:“往日辛苦你了。明月清辉,天下共有,为夫只好再送你一场烟花。” 虽说烟花易冷。 但,人心是暖的。 …… 次日,明湛去上差,临走的时候把苏云锦那小匣子带走了,说是免得秦琴看着眼见心烦。 秦琴:嗯,确实,看着挺闹心的。 还是不见的好。 但,苏云锦为什么要突然送明湛这个东西呢? 谜底竟然很快就解开了。 大早上的,时玥过来送饯行的礼物,满脸不忿。秦琴问:“有什么惹得我们时大小姐不高兴啦?” 时玥说:“我哥呗,昨天苏云锦送了个玉雕过来,说他文采逼人,举世无双什么的。我哥就真信了,今天早上我去他书房借书,不小心碰了一下,跟我摆了半天脸子。我爹把他叫走了才罢休。哼,那些甜言蜜语啊,但凡有脑子的,听着就知道真不了。” 听起来有些耳熟,秦琴:“……是什么玉雕?” “好像是个玉猴儿吧,寓意代代封候什么的。用个鬼脸花梨木匣子装的,那木头倒是好东西,不就是你们琼州特产的么?现在在京畿里,卖可贵了。” 秦琴惊讶了,对时玥刮目相看:“大小姐,没想到你对经济学问,还蛮上心?” 时玥平时看着就是一副被宠着长大的模样,秦琴还以为她不通庶务呢。这话说得,时玥顿时扬起小脸,难掩自豪:“我爹娘疼我,可不是要把我养成草包呀。我六岁开蒙读书认字,十二三岁,就跟在我娘身边学管家啦。” 这些世家大族里的姑娘,果然没有一个不讲究的。 秦琴比了个大拇指:“厉害,厉害。你娘厉害,你也很厉害!” “嘻嘻,我就说了,姐姐识货!而且有你在,我娘现在也不拿我和苏云锦比了,她还夸我虽然不像话,好歹比苏云锦真诚咧。算了,不说那个扫兴人了!”小姑娘眉开眼笑的,把刚才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拉着秦琴的手,到桌子前。 她指着自己带来的礼物,款款的道:“这边十盒点心,是我们家的铺子里自己产的。这五匹罗纹布,还有这二匹长绒棉,听说你们那边很热,所以就不送什么毛啊皮子的了,我娘说,长绒棉就够了。” “您别嫌便宜呀,都是我娘陪嫁的布庄织的,再让好纺娘纺的。一般上用的,也没这么好。之所以不能进宫做贡品,主要是太后娘娘受不了这个长绒棉,一碰就要打喷嚏……” 时玥叽叽呱呱的,秦琴自然不会嫌三嫌四的,只是听着有趣,不禁微笑起来。 伸手去摸了摸那长绒棉,触感很是柔软。 时玥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也是点心,小圆脸上飞过一抹殷红,道:“这是我自己最近学会做的面果子,他们都说很好吃。大姐,你带回南边去,给你的家人尝尝鲜。” 那两盒面果子,做得惟妙惟肖的,有桃子样式的,也有枣子样式的,也有苹果样式的,色泽鲜艳,勾人食欲。 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比苏云锦那量产批发人手一件的玉坠子要有诚意多了。 反正,秦琴送走了时玥之后,对明湛卖掉螭首玉佩的那一丝丝内疚感,也是荡然无存。 …… 黎荆氏家的“古石斋”,在琉璃大街上。 秦琴跟着黎荆氏走过了装潢精美的铺面,来到了后院,巴掌大的院子里,放着一些半成品,要再往另一边屋里去,才是加工的地方。秦琴一边走,一边看黎荆氏熟络的跟周围人打招呼,就道:“我以为京畿里的贵妇人,都是规矩很大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呢。” 第400章 能工巧匠开工来 黎荆氏笑着说:“你以为的是对的呀。不过,我家不讲究那一套罢了,老是呆在院子里,多气闷啊。再说,我们家不比那些吃铁杆庄稼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银钱,我们家产业都是铺子,稍微照看不慎,就得亏本。” 她往前走了几步,指着道:“我们家,实际上不是做文玩石头的。是做正经石料石像的。这些都是放的小样罢了……但自从去年老太妃薨了之后,守孝三年,京畿中的大户人家是别想翻盖房子了,就连给花园里添置点亭台楼阁什么的,也得小心翼翼的,害怕被言官知道了,往上面参一本去。” 秦琴道:“所以你就寻思着转型?” “对呀!”黎荆氏一拍手,道,“宫中还有好几位老太妃呢……年纪也都跟薨了的那位差不多岁数的。我这不就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咯。” 秦琴哑然失笑,倒是打开了新的思路。 她说:“那我们是正好合作了。” 黎荆氏指了指案上,努了努嘴:“呐,你昨天给的三块宝贝,都在这儿呢。” 昨天黎荆氏临走之前,就直接带走了三块各十斤上下的端溪石籽料。如今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铺了绒布的案桌上,用鼠毛刷子刷去了浮尘,干干净净的闪着莹白光芒。 “光是这样看着,都觉得很漂亮啊。”秦琴不禁勾起了嘴角,“真好看。” 黎荆氏唤来一名青年工匠,道:“这位,是程砚铿师傅,擅做雕刻,石雕、牙雕、木雕,都难不倒他。今儿个我特地召他进城来的。” 那位程师傅,垂手恭立,很有有礼貌地说:“小的听候夫人吩咐。” 声音暗哑,似有隐约摩擦之感。 秦琴心念一动。 黎荆氏道:“程师傅,把你的想法说一说?” 程师傅道:“这三块奇石,质地细密,手感柔滑,似石似玉,更带有隐约的胭脂色。与其做成小件,倒不如分别做成三大件,奇货可居,待价而沽。就算三年不发市,也可打响名号。” “只做三大件?卖不掉怎么办?”黎荆氏皱眉,秦琴却略一点头,说,“不,他说得有道理。我们可以直接不卖啊——等石件完工,可以做个展览,任人观赏。等名号打响之日,正好我也回到琼州了,可以收罗更多石料,发货过来。到时候,还不就是想卖多少有多少?” 这就是后世饥饿营销的套路了。 不过,套路不怕旧,有用就行嘛! 黎荆氏担忧地道:“你有可靠的水陆运输渠道么?” 一句话,问住了秦琴,她寻思了一下,道:“我和琼州马帮的关系还可以。” 但黎荆氏颇不以为然,道:“不是我得罪。俗话说,‘北走驼南走马’。就连我这妇道人家都知道,我们这边,却是驼行的地盘。往年外面各地处店铺分号进给我家大爷的东西,一概由驼行护送的。” 秦琴道:“既然如此,那没办法了,要不然索性我这边还有三百斤石料,姐姐你能不能一口吃下?如果可以的话,那么我明日送货。” 石料,今晚囤进空间里,明天就有了! 要不是黎荆氏要得急,秦琴也不愿意动这一招! 黎荆氏惊讶地看着她,但,毫不犹豫地点了头:“行!如果真的有那么多石料,那我二话不说,先给石料的估价的一半价钱作为订金。等卖掉了成品,我再跟你把利润对半分!” 秦琴道:“好爽快,就喜欢你这么爽快的人——一半也太多了。你自己还出人工和吆喝呢。三分之一就好。先来个开门红,往后常做常有。” 黎荆氏笑得弯了眼睛:“就喜欢妹妹你这样的爽快人!” 秦琴又看了一眼那程师傅,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咳嗽了两三声。 尽管声音很轻微,又怎么逃得过她的耳朵? 她毫不犹豫地,取出一包药来,交给黎荆氏道:“姐姐。做石雕,粉尘很厉害,时间久了入了肺部,堵住了心肺,无药可治。我这儿有一包洗尘肺的药。你用酒匀开,每位师傅每日吃一颗,可以净血化尘。算是我给这儿的师傅们一个见面礼。” 黎荆氏喜出望外,道:“真的?我们这些师傅,年纪一大了,往往就咳嗽、呼吸困难。药石无效的。我为了这件事心里不落忍好久了。如果真的是这样,可真的功德无量。阿弥陀佛。” 谈完了正经事,黎荆氏带着秦琴到附近一处幽静饭馆用膳。她笑眯眯地说:“那地方是西昌人所开的,卖的吃食很是特别。妹妹你一定会喜欢!” 谁知道,一边说一边往街上去,迎面浩浩荡荡的走过一队仪仗队,威仪赫赫,差点儿把没留神的黎荆氏给挤翻了! 秦琴眼疾手快,一把扶稳了黎荆氏:“小心!” 黎荆氏就着她的劲儿才站稳,问:“怎么回事?” 旁边有人道:“苏家的那位真千金,今儿个得了封诰。如今正在游街庆祝呢!” 只见那游街的队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金钱糖果一把一把,暴风骤雨似的往两旁抛洒,引起不少路人抢夺。苏家的豪仆们却在马上、车上,瞧着这热闹,嬉笑取乐。 黎荆氏撇撇嘴,眼底闪过一抹不以为然:“过了,过了。” 秦琴也不以为然,不过她觉得这件事与她无瓜,也就漠然处之。 “妹子,你可真沉得住气。”黎荆氏道:“她的封诰,明显就是踩着你的功劳上去的。说什么夜观天象预知了灾害,及时告警功德无量……哼,我从来只听说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倒是第一次知道欲加之功也能无中生有。” 话音未落,秦琴捂住了黎荆氏的嘴。 她毫不在乎地笑道:“行了,那是别人的富贵,与我们何干。去吃饭才是正经!” 姐姐,你也忒心直口快了! 心里这么想,可千万别说出来啊! 还好黎荆氏只是耿直,并不傻,跟着秦琴就换了话题:“对对。吃饭才是正经!你喜欢吃羊肉么?喜欢重口的东西么?喜欢西域口味么?” 食肉兽秦琴两眼发亮:“喜欢!喜欢!都喜欢!” 第401章 药到病除得人心 这处地方吃的是口外羊肉牛肉的菜肴,碗筷极大,更有许多撒子、手抓饭、裤带面、蒸乳羊、孜然羊肉等等南方少见的美味吃食。着实让秦琴过了一把吃肉的瘾! 临别之前,秦琴想了想,拿出三枚鹅卵大小的美石,交给黎荆氏,说:“母鸡孵蛋需要时间,工匠技巧再高做出产品也需要时间雕琢。如果有需要的话,姐姐你亮出这三枚石头来,应该可以提前给我们的古石斋打响名堂。” 黎荆氏有些一头雾水,不过看到那三枚石头奇特精美,也就答应了。 …… 回到古石斋,闻到一股药香味。 黎荆氏问起,贴身丫鬟琥珀道:“刚才长劼县君送的药老大一包了,我寻思着带去带回的也麻烦,索性就先熬了一剂,给师傅们喝一下。没想到味儿挺冲的。” 黎荆氏点点头,道:“也行。” 她也没有往心里去,看了一会儿账本,就走了。 药香,弥漫了整个古石斋…… 次日一早,黎荆氏跟平时那样到古石斋来看账本,只见石匠们黑压压的跪了一地? 那阵势,把黎荆氏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事了?” 程砚铿首先磕了个响头,道:“夫人!感谢夫人大恩!昨日得的灵药,服用过后,我们都咳出了以不同颜色的黑血。今天一早醒来,素日气喘不顺,今日无影无踪,已然痊愈!谢夫人再造之恩!” 他的身后,石匠们此起彼伏地称是,给程砚铿的话作证:“程师傅所言极是!” “我昨天咳出了一团黑色的血块,今天早上心口那堵堵的感觉就没有了!” “我的鼻子前所未有地畅通!今早上大解的时候,差点被自己熏晕过去!” “我也是!” 黎荆氏满脸震惊,喃喃的道:“县君的药那么有效么?” 她隐隐约约地,好像发现了秦琴的新技能。 高兴之余,抖擞精神,道:“既然大家身体好了,那就好了!以后用心跟着我好好干,再也没有后顾之忧!我要把古石斋的东西,送到皇上跟前去!给天子效力,那才叫荣耀呢!大家好好努力!” “程师傅!” “在!”程砚铿应声上前。 黎荆氏道:“你对这三块端溪白石,有什么想法没有?你昨天只说了要做大件,没有说要做什么花样啊!” 程砚铿胸有成竹地道:“小的昨天琢磨了一天,这一块石头,莫如做个文殊骑白象西来。第二块,皮色透青,做个青山白水的果盘,那是最合适了。而这第三块,石皮薄如纸,石肉色透润,我会用来做成一个球。” 黎荆氏拧眉,有些疑惑:“做成一个球?” 门外,响起了鼓掌的声音,还有秦琴的大声喝采:“好啊!好!程师傅的意思,应该是做成牙雕里的象牙球——我听说过,最厉害的象牙球,能做出81层来,合九九归元之数。当中层层都能转动,每一层的花纹皆不同,精妙绝伦。” 黎荆氏听得呆了,眼睛瞪直,悠然神往:“这么神奇?” “是啊!”秦琴鸡啄米似的点头,“就是这么神奇。” 程砚铿一脸惶恐,迅疾低头道:“县君谬赞!没错,就是做这种石球!不过……小的学艺未精,哪怕是用上好的牙料,也仅能雕成60层。石料质地较之牙料更脆,能做成的层数更少。” 秦琴说:“无所谓,先做完美了,再追求层数嘛。然而据我所知,目前京畿之内,并未见过文玩球一类的摆件。如果你能做成,定可一举扬名!” 她这么一说,就连门外汉黎荆氏也听懂了,喜笑颜开道:“这么说,那岂不是我们独一份儿了?” 秦琴点点头:“可以这么说哦。” 做文玩的,讲究的是“孤”“独”“名”“贵”。 孤者,孤品,只此一件,世所罕有。因此许多盗墓者千辛万苦下了墓之后,会想方设法把带不走的宝贝砸坏,为的就是让手头的明器成为孤品,提高价值。 独者,造型独特,专注独美,世所罕见,自然也是价值连城。 名者,名人效应也。一座平平无奇的山,因为名人题字而成名胜古迹;一只破碗,如果被名人用过,也是身价暴涨。 最后才是“贵”,用料名贵、精贵。 因此,知道自己手头上会出来京畿中独一份儿的石球,黎荆氏浑身血气上涌,激动的大声叫:“好!程师傅,你这段日子把手头别的活计统统停下,专门就做这三件东西。另外拨两个小工来配合你。工钱翻倍。做好了之后,再重重有赏!” 交代好了,石匠们自行下去干活。 黎荆氏把秦琴往里让,秦琴笑着道:“今天可不能多叨扰了。家里事情多,我来放下东西就走。” 黎荆氏道:“放下东西?放什么东西?” “姐姐你贵人多事忙。这不是说了,我这边还有三百斤石料么。都送过来了。”秦琴一边说,一边让人把石料运送进来,一下子把院子堆满了。黎荆氏惊讶道:“妹妹,你可真的是说话算话啊……几百斤石料,你是怎么运到京畿的?” 秦琴笑着说:“我自有办法。这些料子,该够用来做第一批货了。甚至不必多做,先压着,等大家想要买的欲望起来之后,再一点点的往外放。反正石头又放不坏。” 黎荆氏说:“就是这么个道理。” 秦琴又道:“不过我们南边湿润,北方干燥寒冷,我怕石纹裂了,反而不美。所以每天都要洒点儿水到石头上,好生养着。” 黎荆氏一一记下,秦琴方才辞别了。 她这么来去匆匆,为的是要赶去接收定安侯夫人送的那几个铺子。为了感念她的救命之恩,除了她自己看中的两个铺子之外,定安侯夫人一口气半卖半送的,送了三个好地段的铺子给她。这样一来,秦琴手头就有了五个铺子,就算交给明湛来打理,也搞不定了。 于是又想了个法子,找到了著名的山西银号,让银号来进行通兑。这个银号在椰城也有分号,就是通兑的周期很长,得两个月功夫才能把京畿的银子转运到椰城。 鉴于对方很可靠,所以秦琴也就勉强接受了。 第402章 铁憨憨和见高踩底 办完了事,秦琴想起自己也应该送一点临别礼物给时玥,就问清楚了京城哪个地方卖首饰的地方好,得知是“宝源珍宝局”,二话不说,就吩咐马车往那边而去。 偏偏那么巧,这个“宝源珍宝局”,就在苏家产业“云想绸缎庄”隔壁。 秦琴是受过“云想绸缎庄”伙计的冷眼的,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直接从前面奔了过去,再自己下车,步行向“宝源珍宝局”。没成想,那绸缎庄伙计既认得她,撇着嘴对旁边“宝源珍宝局”的门口伙计道:“喂,阿秋,打秋风的穷酸来了!” 他说话声音很大,秦琴自然听见了。 那名叫阿秋的伙计,却不以为然。仍旧是彬彬有礼地迎上前:“客人,是要来买东西么?” 秦琴道:“是。想要看看适合年轻姑娘的头面。” 阿秋道:“请跟我来。” 绸缎庄的伙计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盯着阿秋。秦琴早就免疫了,似乎在苏云锦的影响下,苏家上上下下人等,都带着那么点见高踩底的劲儿。她自动略过了那伙计,一眼看到了放在当眼处的一套头面,鸽血红的成色,十分奢华高贵,也很衬时玥那年轻张扬的性子。就对阿秋道:“这套鸽血红的,给我拿下来看看?” 阿秋看到来了大主顾,越发高兴了,取了下来道:“这一套鸽血红,全都是从丝绸之路上过来的波斯红宝石镶嵌的。一套七件,夫人,你瞧瞧,跟火焰似的,火彩很好呢!” 秦琴看着,果然满意,问道:“多少钱?” 阿秋就比了一个巴掌,秦琴道:“五万?” 阿秋吓一跳,连忙摇头,道:“五千。可不敢多收了夫人的!” 秦琴笑道:“行啊。那我要了。这是做出来的摆样子的仿品吧?真品现货有么?到时候直接送到督查院时府时大人家去,就说给清泰园的,自会有人带你进门。” 那阿秋顿时面上露出赧然微笑,说:“是的,夫人真懂行。这是仿品,真品现货是现成的,锁在金库里呢。我这边立刻涂了对牌领去,一个时辰之内,准保送到夫人说的地方!” 很是爽快地拿出了二千五的银票,给了阿秋,剩下的一半要验货之后再支付。阿秋刷刷刷的写好了一张二指宽的条子,连同腰间的对牌取下,交给了后头的人。秦琴取了货单,阿秋还附赠了一对红宝石耳环,这是现货,秦琴就笑纳了。 走出门,眼角余光瞥过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绸缎庄伙计。 那伙计盯着阿秋,眼睛红得仿佛滴血,一脸嫉妒恨。 耳听着就说:“哼,你就是运气好罢了。一来就做了五千两银子的买卖!” 阿秋憨笑道:“是是是,我就是运气好。” 秦琴:“……” 铁憨憨,你可不是运气好啊。 要换了别个见高踩底的,她可不一定那么爽快花钱了。 正满脸无语地上车,对面又是一阵喧哗,苏云锦那辆仙气十足的马车,很是有排场地迎面而来。从绸缎庄里小跑出来八名衣着光鲜的伙计,分列恭迎。苏云锦搭着紫慧的手,从车上下来。 那个伙计站在当先第一个,又恢复了趾高气扬,炫耀一般看着阿秋,眼底尽是轻蔑。 阿秋也还是憨憨一笑。 这两家,又是竞争,又是邻居,倒有几分相爱相杀的味道,秦琴瞧得有趣,不禁动作慢了一二分。却也因此被苏云锦发现了。 “秦县君。”苏云锦主动走了过来,跟秦琴打招呼,“好久不曾相见。” 秦琴:“?不是前两天才在宫里见过么?” 周围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苏云锦丝毫不感尴尬,反倒是眼圈微微一红,软声道:“县君,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为何这样处处针对我?” 柔柔弱弱的模样,加上娇柔的语调,好像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旁边打横窜出一个青年男子,就替苏云锦出头:“苏姑娘好声好气跟你示好,你好没有礼貌!” 秦琴抬眼一看,那人长着跟时金川七分相似的面容,只是糅合了谢氏五官优点,比时家老夫妇更加好看一点。她顿时知道这人是谁了,时金川的嫡子——时昀。 看在时金川夫妇的面子上,她硬生生忍住到了嘴边的难听话,说:“莫名其妙的。” 转过身,就想要走。 不料时昀伸手就去拽她:“你知道你面前的人是谁么?” “拽什么拽啊,兀那妇人,好没礼貌!” “回来跟苏县主道歉!” 跟在秦琴身边的小椿拼命拨开了时昀的手,尖叫:“公子,请自重!” 小椿的身高只到时昀的腰,时昀随手一推,小椿顿时整个人轻飘飘的,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时昀却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小椿,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秦琴,嘴里执着重复:“回来!” “小椿!”秦琴飞奔到小椿身边,把她拉了起来,“你没事吧!” 小椿疼得嘶嘶直吸冷气,捂着臀部,眼角尽是隐忍,连泪水都没有落一滴,摇着头道:“夫人,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摔那么重! 秦琴看得分明,小椿手被擦伤了一片,灰泥下渗出血水来。 看得见的地方都这样了,看不到的地方呢? 她的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掉转身,直视时昀:“你有病啊!好端端的,动什么手?” 她气势骇人,时昀硬生生被压得后退了一步,越发脸面冷峻,眼冒寒光:“明明是你无礼在先。你知道现在谁在跟你说话么?安宁县主!” 秦琴道:“什么安宁县主,我现在看到的,是一个我不认识的陌生青年男人,莫名其妙跟我说话,还要跟我拉拉扯扯的。我的丫鬟为了维护我,被你推倒在地!” “这位小郎君,你谁呀?我认识你么?我可是嫁了人的,你可别胡乱动手,毁我名节呀!” 她咄咄逼人,说一句,提高半个调子,口气刁蛮,气场全开! 一时之间,走过路过的路人,全都被吸引了过来! 第403章 想要解绑?没那么容易! 听见了秦琴的控诉,路人顿时对着时昀指指点点起来。 “你看看,你看看,这男人好不知羞耻!” “看那穿着,还是挺有钱的呢,一身绫罗绸缎!” “不是吧,我看到的明明是他要替旁边那姑娘出头啊。好像说是那妇人首先对姑娘无礼的。” “旁边的那个你是不是想法有点问题?就算是女人之间的撕扯,关他一大男人什么事?如果换了我儿子,我一巴掌打过去了,没点出息……” “咦,你这么说好像又有道理哦。” 众口铄金,渐渐的朝着秦琴这边偏去。秦琴瞥了一眼苏云锦,见她早就离得时昀远远的,一副巴不得不认识他的模样,心里又是一阵冷笑。 想要解绑? 没那么容易! 她扬起了声音,就冲着苏云锦去了:“苏县主,刚才我没有对你以礼相迎,是我的不对了!这边跟您赔礼了哈!” 随着她的说话,围观的人目光“刷”的移到了苏云锦身上去,逼得苏云锦硬生生停下脚步。 苏云锦眼圈再红,柳条似的腰肢挺得笔管条直,声音又软又嗲,柔中带刚的氛围感就出来了:“秦县君,没关系的。都过去了。知道您很忙,就各自散去了哈。” “那可不行。”秦琴摇了摇头,说,“时玥公子可是嗔怪得很。你看,我不过是跟你打了个招呼,他还觉得没礼貌。把我的小丫鬟都给打伤了。我如果再怠慢了您,还不得拳脚交加啊?来来,难得遇上,我请你到那边的荣华楼,准备个八珍宴,给县主您好好赔礼道歉哈。” 一边说,一边走上前去,抓住了苏云锦的手腕子,就往人群里带。 她身材既高,力气也大。 苏云锦虽然也不矮,走的却是柔弱瘦削谪仙路子,手腕就跟一根棍子大小,被秦琴一握,整个人身不由己往前趔趄:“姐姐,我好疼!” 秦琴放开了手。 苏云锦的眼泪,这会儿终于滚落下来,哭着说:“姐姐你何苦为难我?” “噢。那是我不对了。”秦琴道,“你看,我只不过拉扯你力气大了一点,你就受不住了。难为我这小丫头,生生替我挨了时公子一记大脚。” 苏云锦再柔弱瘦削,跟九岁的小椿相比也是个大人了。 秦琴再身高腿长,跟成年的时昀相比也是个弱质女流。 对比很是鲜明,周围人也不是瞎子,顿时炸了锅,都不是窃窃私语了,直接不带名字的开喷。 “这公子哥是真不把丫鬟当人啊。” “太残忍了,我看到他踢飞了人家,连正眼都没看一个。” “呵,我认出来了,这不是督查院时大人的公子嘛。听说很有才气的。” “再有才气,关你什么事?仔细离远点,别被人家一脚踹飞了。” 时昀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好生尴尬。他从小以才华冠绝京畿,出来办事之后,更是有才名,走到哪里都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道德上更是完美无缺。 刚才他踹飞那丫鬟,实在是没看到她! 再说了,何必为了个丫鬟,一再的过不去? 时昀黑着脸,说:“这位夫人,何苦这样咄咄逼人。就算我有千般不是,如果不是你对县主无礼,何至于此?难道现在朝廷命妇,都已如此不合规矩不成?县主品阶比你高二阶,你却敷衍了事。就算是现在说是要请客赔罪,也殊无恭敬之意。” “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难道说以后到了那庙堂之上,也容许这般胡来?” 好一顶大帽子! 秦琴说道:“你说敷衍,倒是拿出证据来呀?” 她一边和时昀对呛,一边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用自己的身体把三番四次想要溜走的苏云锦死死拦住。 秦琴道:“现在并非正式场合,也就是街上碰到了。要说打招呼,我打过招呼了。要说应答,我也应答过了。县主记性不好,觉得很久没见,我也就提醒了一下,不过两天之前才见面。” “县主兴许是新得了封诰,太过开心吧!” “那会儿在慈安宫饮宴的时候,我已是长劼县君,而县主不过是个白身姑娘而已。” 周围人开始嘲笑苏云锦:“原来前两天才得了的封诰。可不是要赶紧炫别人脸上咯。” “难怪呢。不显摆够了,也不让人走啊。” “这姑娘长得好看,心里却不咋的,忒虚荣了。” 旁人的嘲笑,越发激起了时昀对苏云锦的怜惜之心,他对秦琴倨傲地道:“就算是今天才得的封诰又怎么样?县主就是比你品阶要高,你就是大不敬。既然你是明知故犯,那为何不立刻跪地请罪?” 旁人听见他这么傲慢,顿时一片哗然! 这些人可不是宫里的人上人,绝大多数,不过寻常平民百姓! 平日里看不见时玥,苏云锦这些人上人在深宅大院里的做派也就罢了,今天在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看到苏云锦这般无事生非,时玥这么不把人当人,大家都愤怒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她不过是替自己的丫鬟出头,何罪之有!” “对!” “何罪之有!” 老百姓们的愤怒,转眼变成了山啸海呼,无数只拳头愤怒地直指天空。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妪,越众而出:“苏家千金惹是生非,你们才该跟那位大姐道歉!” “对!” “那个年轻的才做得不对!” “那个男人也不咋地!” 苏云锦阴狠地盯着秦琴,有人看过来,立刻换上无辜可怜的表情,垂下眼泪,一跺脚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只是刚好路过,跟你打个招呼,既然你不喜欢我,那以后我躲着你就是了。一场同乡,何苦这样,真没意思!” 一边说,一边捂着脸,扭过身来要走。秦琴也没拦着她,人群却在这时候向两边分开了,明湛和时金川双骑联袂而来。 时金川脸色铁青,来到时昀面前,伸手就甩了他一巴掌! 看热闹的人群,跟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时金川厉声呵斥:“丢脸!” 第404章 唯恐塞得不够深 时昀捂着被打的半边脸,眼神渐渐不可思议:“爹,你打我?” 他身边跟着的两个小厮想要上前,时金川转而怒斥他们:“少爷不懂规矩,你们也跟着胡闹!都养着你们吃闲饭呢!给我把少爷拖回去!” 那两个小厮看到时金川突然出现,早就吓得腿软脸青的了,于是转而扑向时昀。时昀奋力挣扎,他身手好,拳打脚踢的,一时之间,几个小厮还不得近身。他大喊:“爹,你打我!孩儿又没有犯错,你为什么要打我!” 这附近商铺林立的,成行成市,逛街的人本来就很多。本来围观的也就是些闲汉,如今看到个翩翩贵公子当街撒泼,就连在各个店里上房款待的贵客们,都忍不住出来看了,当中颇有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眼睛在那些熟人脸上一转,时金川脸色越发乌漆嘛黑的,语带杀气:“把少爷的嘴巴堵上!” 时昀道:“爹,我是为了云锦才这样的啊!她可是苏家的人!你竟然为了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妇人得罪苏家……” 时金川脑门子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怒吼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堵住少爷的嘴,把他带回去!少爷失心疯了!” 那俩小厮也是被吓得呆住了,被时金川一吼,才回过神来。时金川都等不及了,掏出自己的帕子往时昀嘴巴里塞过去。 动作简单粗暴,唯恐塞得不够深。 时昀嘴巴被堵,顿时说不出话来。双手被反剪,双腿还抡着踢。然并卵,寡不敌众,被铁了心的小厮们拖走了。 时金川那脸黑得锅底一样,死死盯着时昀,看着他被拖上马车。关牢了车门。秦琴来到明湛身边,说:“阿……相公,好巧啊。你们也是路过么?” 明湛道:“哪儿是路过,是特意来接你的。” 秦琴傻眼,一时之间千万个问题蜂拥而至,不知道要问哪个好。时金川捋着刚才气得吹起来的胡子,说:“是啊!要不是过路的那个李腿儿机警,认出了我家的马车纹章,一溜烟的跑到督查院告诉了我们。我还不知道,我生出来的好儿子,竟然出息到跑大街上丢人现眼!”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秦琴倒是反过来担心时金川会气坏了身子。 神队友明湛,安抚道:“时大人息怒。这里面想必有什么误会。关门教子,回家再说。” 时金川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回家再说!” 这时,他们带来的人开始驱散看热闹的人群。明湛牵着秦琴的手,准备回家。 苏云锦迅速被冷落在旁边,这时候,回头让秦琴想了五天五夜也没想明白的事儿发生了:苏云锦娇声对明湛喊道:“明大爷。你已经不记得金沙滩上的苏云锦了吗?” 明湛站定,回过身去,说:“苏云锦,我当然记得。” 苏云锦看着明湛,眼内闪过一抹惊艳。 一旁的秦琴:……懂了,原来这位是颜狗? 苏云锦矜持有礼地道:“既然记得,那为何进京赴任,也不一叙?” 明湛道:“我没空啊。” “我跟你又不熟。你不要跟我说这种奇怪的话,引人误会就不好了。” “苏姑娘你在京畿里广受欢迎,无数男人喜欢你。你自己可以不在乎你的名节,我冰清玉洁一男人,我可是很在意我的名节的。” “麻烦苏姑娘体谅下,不要坏了我这个良家男人的名节哈。” “你以后不要找我了,最好也不要跟我说话,就这样,告辞。” 不知道旁人的观感是怎么样,反正秦琴的脑海里,不断传出前世时公司里那位国服排名第一的李白那外放的自定义语音提示:“五连绝世”! 五连绝世啊! 五连!! 她:6 苏云锦的脸,涨得能滴血。 这时,一直安静如鸡的云想绸缎庄内,走出一名媳妇子打扮的妇人。那妇人直奔苏云锦而去,举起宫扇,挡住了她脸,说:“二小姐怎么还在这儿?三小姐和四小姐等在里面很久了。快请进去吧。” 那媳妇子拉着苏云锦,也进去了。 秦琴瞥了一眼云想绸缎庄,看到二楼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两张年轻姑娘的脸,两个人都大有幸灾乐祸之意。 苏云锦被拉进了绸缎庄内,直奔二楼账房。 进了屋子,苏太太脸色铁青地坐在当中。她的两个庶妹,一左一右伺候在旁边。苏云锦硬着头皮,上前去行礼:“母亲。” 苏太太一拍扶手,怒喝:“跪下!” 苏云锦只得“扑通”一下跪了,那泪水扑簌簌地,先声夺人落下来,“母亲,女儿知错了。女儿莽撞,害母亲丢脸了!” 她本就长得漂亮,长得跟苏太太年轻时候又极为相似,眼泪一掉,楚楚可怜的。苏太太心一软,脸色稍为缓和:“你知道你刚才哪里错了?” 苏云锦哭道:“不应在门前任由这些人纠缠,丢脸丢到门外去。还让秦氏那个泼妇有可乘之机。” 苏太太道:“你既知道,为何刚才还在门前缱绻不舍的?还是你四妹妹机灵,遣了奶娘去接你回来。没有了这个台阶,问你怎么办!” 苏云锦就向苏云舒道谢:“谢谢四妹妹出手相助。” 苏家规矩大,她是姐姐,苏云舒微微侧过身子,只受了她半个礼,说:“都是一家人,姐姐客气什么啊。” 苏太太怒哼:“那个时昀,听着名声挺好,没想到是个没脑子的。只会呈匹夫之勇……不是你的良配!云锦,云舒,这件事,你们都不许传出去!” 原来苏云锦和时昀暧昧了许久,惹来了苏家姨娘的不满,苏云舒的生母齐姨娘就求了苏太太松了口,带苏云舒出来,在远处看看时昀,也跟苏云锦学一下如何跟男人相处,长长见识开开眼界。 没想到,人是见着了,看的却是一出闹剧。 苏云锦和苏云舒齐声应是。 回去路上,苏太太和苏云锦共坐一辆车,把三姑娘和苏云舒放后面的小马车上去。看到苏云锦那脸色恹恹的,苏太太一直严峻的脸上,才出现一丝裂痕:“你还在生气?云锦,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怎么会被那个乡下来的婆娘玩弄在鼓掌之中似的?” 第405章 宠儿失宠藏祸心 小嘴一扁,苏云锦说:“娘,我也不知道。那个女人,邪门得很!她在琼州那时候,就和我过不去了,现在又来针对我。她那时候就已经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破落户,我不过是个安心过日子的老实人,怎么斗得过那种泼妇?” 毫不犹豫地,苏云锦就把脏水往秦琴身上泼。 自从重新认了父母之后,她表现乖巧懂事,又不是那种一味懦弱委曲求全的,而是真遇到了事情,懂得绵里藏针,伺机反击。 才回来一段日子,就成了京畿里的女孩儿们首,这份为人处事,十分符合苏家对女儿的期许。 也就是在秦琴身上,屡屡翻车。 看着女儿无辜漂亮的面孔,苏太太也就信了,眯着眼睛,道:“这样的么?哼,难怪那日她敢对着定安侯府的老太君来怼。原来是个耍横的……” 苏云锦勾着母亲胳膊,道:“娘。她是嫉妒我。我不甘沦落,离开了磋磨我的养父母。自断恩情,当日在金滩镇上售卖纺织品为生。她就三番四次的阻挠我的买卖……现在看到我认亲回来,就更加了……所以一再针对我。娘,我好害怕。” 苏太太原本就对抱错了的事情,对苏云锦存了愧疚,被她的泪水一泡,心都软了。 轻轻拍着她背说:“你之前吃了许多苦,爹娘在接你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日后绝对要好好补偿你。现在这个县主只是开始,日后女儿你得到的,还会有更多。” “没关系,那边也不过是个无依无靠,靠着天降运气的暴发人家而已。区区一家子暴发户,怎么斗得过我们苏家这种百年望族?”苏太太眉梢眼角,全是轻蔑与不屑,道,“一块烂泥巴,也配和你比?你今天就不该跟她纠缠,抬了她的身份,贬低了你自己。” 苏云锦垂下头,道:“女儿知错。” “行了。小事一桩,别放在心里去。”苏太太道,“也好,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让苏云舒见不着时公子了。也免得齐姨娘这癞蛤蟆,老念叨着这个。” 苏太太轻蔑一笑:“咱们瞧不上的男人,也轮不着她。” 苏云锦嘴角边才露出一丝微笑,那微笑和苏太太,不说十分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了:“是。女儿也这么想的。所以任由他们回去了。时昀可是很快就要跟太子外出办事了的。齐姨娘倒是会打算。” 苏太太道:“倒是小侯爷那里……他娘总是从中作梗。你要抓紧一点。另外,皇子们你真的不考虑么?” 脑海里掠过那几个听过姓名的皇子,苏云锦是一个都看不上,除非是太子。可是太子妃人选早就有了,她又不想当妾室。抬眸,看着苏太太那期许的面孔,苏云锦低低一笑,道:“全凭母亲吩咐。或者可以,全都吊着?” 苏太太方才满意地笑了。 没错,这才是她想要的答案啊。 “不愧是我的好女儿。”她搂着苏云锦,喁喁细语,“就该这样,一家有女百家求。就应该这样。晚上有个宴会,回头打扮好了,母亲就带你去。” …… 可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苏云锦当天晚上去的宴会,明显地受人冷落多了。 本来嘛,时家在朝廷里官职不高,然手握督查重权,谁都给三分面子。苏云锦竟然把时家公子当猴耍,勾得他大马路上针对有夫之妇。 抓着这件事做抓手,定安侯夫人又扇了些风。 于是很多往日对苏云锦笑语相迎的女眷,对她渐渐地光环消退。 滤镜一打破,就发现……苏云锦身边的男人,也太多了。 每个女人都会妒忌,尤其是京畿里的女眷们。 一个受尽追逐的女子,想要被孤立,太容易了。 苏云锦在宴会回来之后,大哭了一场,苏太太怎么劝都劝不住。苏云锦趴在枕头上,咬着枕头,任凭泪水濡湿了价值不菲的丝绸枕巾:“娘,太过分了!我好委屈!” 苏太太皱着眉,道:“没关系,也就是他们嫉妒你而已……明天我们就进宫去,见皇后娘娘。等你重新得了赏赐宠爱,他们自然也就巴结你了。” 苏云锦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答应。 哭了一会儿,眼光一寒,道:“秦琴,都是秦琴害的!” 明明秦琴今天都没有去宴会。 但苏太太也把秦琴怪上了,深有同感地冷哼:“没错。如果不是她从中挑拨,那个懦种鬼定安侯夫人也起不了风浪!行吧,既然如此,那说不得,娘只好出手把她除去了。” 苏云锦顿时不哭了,从枕头上支起了身子,直勾勾地看着苏太太问:“娘,可以么?” “怎么不可以?”苏太太恨毒道,“你忘记漕帮就是依傍你外祖父家才发家的了?要让一艘船在江河上出事,那可是容易得很!” 苏云锦两眼闪闪发亮:“那,可以把那个明湛绑了来,为我所用么?” “这……”苏太太犹豫了一下,说,“我尽量试试。” 就在第二天,苏云锦凭着一幅精致绝伦的四联锦屏,赢得皇后赞不绝口,一举回复天家圣宠,又重新回到了京畿社交圈的中心地位。 苏太太一张二指宽的条子,也送到了苏云锦外祖齐长义家。 得了回复,几艘黑黢黢的快船,迅速从野外向京郊的玉河码头出发…… …… 时家。 时昀跪在祠堂里已经整整一夜了,时金川的火气,还没消退。 而时昀也是硬气,竟拒不认错,更不愿意去跟明湛两口子道歉,和父亲僵持着。哪怕跪得两腿红肿,摇摇欲坠,也绝不服软。 时金川气得,连差都没上,人在书房,摔坏了不少东西。 谢氏在屋子里,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转了也不知道多少个圈圈。时玥一开始还左右的劝,反而被两边挨骂,她受不了了,直接去拉了秦琴来。 “秦小姨,你帮我劝劝我娘。”时玥道,“我哥咎由自取,由得他去咯。气病了娘亲自己,那多不划算啊。” 秦琴好生为难:“这是你们家的家务事……倒是这套红宝石头面,我特意买给你的,做个临别见面礼。” 都这当口了,父母、兄长,各忙各的事,惦记自己的,却是秦琴这个外人……时玥眼睛一热,接过了那套头面,哽咽道:“大姐……小姨!” 第406章 看不上 秦琴轻轻拍着她的手,安抚道:“你快别哭了。收起来吧。别让人看见。” 时玥猛点头:“是,我得收起来。能见人的头面,统共也没几样了……” “啊?”秦琴惊讶,“这话怎么说?你怎么的也是二品大员家里的嫡出小姐啊。” 时玥扁着小嘴道:“我这儿有什么好东西,但凡落入我哥眼里,他就必要想方设法的跟我讨要,再过不几日,就穿戴在苏云锦身上了。不然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着,没事去跟那女人计较?” 秦琴:“……” 舔狗舔到这地步,也是没治了。 她也很气恼,道:“这样的叉烧,你娘还不大棒子打醒!” “唉,别提了。我娘劝不住啊!”时玥揉着眉心,拉扯着她道:“也就是你们来了……打碎了那些先前印象,这段日子才好些。小姨,如果你可以长久呆在京畿就好了……来,快随我去劝劝娘……” 俩人絮絮叨叨的,边说边走。 谁知道,也没注意到,就经过了时家的祠堂门口。 时昀耳朵极灵,一声断喝:“刁妇!” 哗啦的冲破了祠堂的门,要不是家丁动作快,用哨棒拦住,时昀就得直接扑到了秦琴身上! “扑通”。 到底跪了一晚上,时昀两腿发软,重重摔倒在祠堂门口! 时玥大惊失色,一弯腰,熟稔无比的躲在了秦琴身后。秦琴张开双臂护着时玥,毫不畏惧:“你待怎地?” 时玥这会儿才想起哥哥是冲着秦琴去的,麻溜利索从秦琴身后转到前面来,也是张开双臂反护着秦琴,对时昀道:“哥,你冷静一下!” 时昀梗起脖子,直着眼睛,声如洪钟:“泼妇!你怎好意思登我家的门?现在就算要给我登门道歉,也没用了!” 秦琴:“??” 一脑袋黑色问号。 时玥跺脚高喊:“哥,你又犯傻了!快回去跪着……” 时昀道:“时玥,你也越来越不像话了,怎么容许这妇人进我们家门口!” 被他一再无礼给惹到没法继续忍了,时玥终于怒道:“哥,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这一位是借住在我们家的明湛明大人的妻子!” 时昀目瞪口呆! 时玥道:“人家都在我们家住了大半个月了,你身为主人家,不知礼数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对客人凶巴巴的,你像话吗?” “哼。我怎么可能认得。”时昀撇着嘴,满脸不屑,“每日见过的人那么多,每个人都记着,我就不用做别的事了。” 秦琴拉着时玥道:“算了算了。我们瞧瞧你娘去。” 说句实话,她是很看不上时昀这种人的。 有异性没人性,舔狗一枚。 多跟他说一句,都算她输。 时昀冷笑:“这会儿假惺惺起来了。想要巴结我们家?也不看看,时家的门槛,是不是你这种乡下泥腿子能爬得上来的。” 时玥一跺脚,气怔住:“哥哥!” 时昀桀骜地盯着时玥,警告意味十足的道:“还有你,玥儿。不要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为伍,省得学坏了。我早就说过,你应该多跟云锦学学,你看看你,大姑娘家,连人家一个小指头都比不上。” 一提起苏云锦,时昀的眼神就是无限情愫和温柔。 时玥拉着秦琴,说:“我真不应该理你!你就顾着想你那个苏云锦吧,把你给想成了个二傻子了!” “啪” 时昀冲了过来,一巴掌打在时玥脸上。时玥的脸被打得侧到了一旁,整个人呆住了。要不是小厮们动作快,及时分开了时昀,时昀还要打第二下。他高声喊叫:“不许你这么说云锦!” 秦琴看到一缕鲜血从时玥嘴角边滑落,“有话好好说。” 时玥却对着秦琴哭着说:“小姨,你在说什么?我的耳朵听不见了!” 秦琴一呆:“你说什么?” “我听不见了!”时玥一脸恐慌! 秦琴抿了抿唇,说:“快,去请大夫!” 时玥被时昀一巴掌打得耳膜穿孔了,经过了秦琴急诊救治,又幸好及时请来了大夫,总算说是不会永远听不见,只要二三个月静养,有很大机会恢复。时玥躺在床上,以泪洗面,秦琴看在眼中,也很难过。 时金川铁青着脸,去了祠堂,听说是直接动了家法。等他从祠堂里出来的时候,袍角溅上的血迹和手里被打断一截的藤条,也是不言自明了。 谢氏守在时玥床头,哭哭啼啼的:“真是家门不幸。我家昀儿从小到大都是好孩子,怎么偏生就被那女人迷惑了。鬼迷心窍似的。” 时金川回来,也不像从前那样,把苏云锦挂在嘴边夸个没完了。暴躁道:“昀儿从小到大过得太顺心了!京畿那些娇娇女们,又没有苏云锦这种……这种……” 秦琴接了下去:“独立坚强,看起来很有主见似的,活得肆意畅快的。” 时金川道:“对!就是这种!其实就是个沽名钓誉,好出风头的女子!哼,若是家教严谨的女子,怎么容许她天天抛头露面,和各样男子厮混?” 看来儿子的脑子糊涂了,当老子的还算清醒。就算短暂的被蒙蔽过,在赤果果的现实面前,也是瞬间清醒了。 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数十年,苏云锦这类小女子,对时金川来说看个稀罕罢了。他心头最重要的,始终是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儿子! 他气呼呼地,吹得胡子笔直:“任由女儿把京畿里闹得满城风雨,那是他苏家乐意,我管不着!可让我家宅不宁,回头我让他们知道,我时金川不是好惹的!” 眼见现在不是自己久呆的时候,秦琴只好对谢氏道:“姐姐,我明天要赶路,先回去了。你好好照料玥儿,千万别耽误了。” 谢氏皱着眉头,双目无神地,只是胡乱点了头。拉着秦琴的手,道:“妹妹,这次又是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拦住了昀儿,他就要把妹妹打死了。” 秦琴道:“您快别这样说,手足之情,怎么可能……” “不是的。我知道。”谢氏垂泪道,“昀儿不是轻易动手的人,这是对玥儿下了死手了。他们可是嫡亲的兄妹啊,就为了……他怎么忍心!” 第407章 儿子不行,不是还有女儿吗? 秦琴道:“他本来就心情不好,在祠堂里罚跪着。说起来,也有我的不是。如果不是我来到再度刺激了时公子,或者事情不至于闹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 “你快别这么说!”谢氏瞪大了红红的泪眼,道,“你是玥儿带过来,要宽慰我的。是我们家门不幸……唉,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秦琴也是条件反射,听了谢氏这话,顺口就道:“你没有儿子,可你还有女儿啊!” “玥儿多好一姑娘,有孝心,有想法,还会管账。人品也好。” “她又年轻,是个可造之材。用心调理,说不定日后比哥哥还有出息呢?” 谢氏呆呆瞪瞪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哭得更伤心了:“你说得对。玥儿比昀儿要生性多了。可是她的耳朵……她的耳朵又……” 秦琴给她鼓劲打气道:“没听大夫说么,好生养着就行。还有我给你的那些药液,定时滴下去。那是我们乡下的秘药,很好用的!” 其实那是从空间里拿出来的碘伏和治疗中耳炎用的药水,就拇指头那么一小管。谢氏感激地说:“都收着呢。到时候玥儿要大好了,我写信给你。我们以后,常常联系。” 告别了谢氏,离开的时候,秦琴看了一眼时昀呆的地方,隐隐约约地,传来丫鬟们哭求的声音:“少爷,别那么倔了,先把衣服脱了,让我上个药吧……” “不行……云锦说了……不能让别的女人看到身子……包括……丫鬟……” 时昀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突然没了声响,丫鬟们哭声一片:“少爷”“少爷”! 乱作一团。 秦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走了。 八月十八那天,明湛和秦琴如期离开京畿。 临出门的时候,秦琴忽然一阵心惊肉跳。她轻轻拉住了明湛的手,问:“阿湛,我们今天是怎么走的来着?” 明湛说:“按照原来的计划,是要坐船从水路走。但另外安排了一架马车从朱雀门出京畿,为的是迷惑锦澜那厮。” 进京的时候结下梁子的锦澜,回头被家里狠狠修理了一顿。直到中秋才放出来,扬言要堵住明湛和秦琴的路,让他们留下点零碎方可出京畿。 这厮不愧是京城恶少,作恶也不瞒人。 甚至从昨天开始,就直接守在了朱雀门大门。也无人敢阻拦他。 心跳突突的,越跳越快,秦琴握住了明湛的手,道:“我们改走陆路吧。” 明湛一怔:“嗯?” 秦琴道:“我总觉得,水路更加不安全。倒不如直接闯陆路。阿湛,你应该能够打得过锦澜吧?” “打是肯定打得过。”明湛不欲细说,自己要绕开,是不想让秦琴看到过于不雅观的场景。他有些迟疑,道,“你确定么?玉河码头上的水路,也是官道,更有漕帮暗中护卫,十分安全。就连几个月前的天子南巡,也是从玉河离开的。陆路的话,打发走了锦澜是小事,再往南一百里,就是延绵数百里的荀王山,不好走。” 秦琴闭了闭眼,坚决道:“翻山无所谓,我才不怕。但我现在总是有不祥的预感……你看看。” 她抬起胳膊,阳光下,汗毛根根直立。 明湛勾唇一笑。 他竟然就这么被说服了。 点了点头,“行。那我们就坐到马车上去。那么,往码头……” 秦琴狡黠一笑:“本来就准备了两辆车子,不过换一换罢了。希望我的预感会不灵吧。” 她是拿自己来开个玩笑,前世的她,对这类危险几乎形成了野兽般的本能了。这一世似乎也把本能带了过来。没想到明湛想了想,很是不抱希望地说:“这么说来,从认识你到现在,没有一次买字花你是中的。过年的时候跟村里人猜鱼虾蟹,你也没有中过……” 秦琴:“……” 秦琴:“你够了,闭嘴。” 原身的黑历史啊,三天三夜说不完。 天还没亮,他们就离开了时家。两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并排而行,到了城南处才倏尔分开。一辆车子往西南边的码头而去,另一辆沿着朱雀大道笔直地走,直奔朱雀门。 第一缕阳光照在城门上,禁闭了一个晚上的城门徐徐打开一条缝。进出城的百姓,排成一条又长又粗的队伍。有的人低声嘀咕抱怨着,更多的人则像只瘟鸡似的,抱着自己的贵重物品,脑袋一啄一啄的打瞌睡。 官宦自有宽敞官道可走,不必跟老百姓们一道排队。 但京畿里头,一块砖往下砸都能砸死八个有功名在身的,所以官道也颇有一些人。 明湛资历浅,家产薄,也就好脾气地乖顺等待。 反正守城官兵对他们态度也不赖,算是例公行事那种吧。 出了城门,走了不到一射之地,就看到了几个齐胸高的大栅栏,拦在路中间。一顶白色小帐子遮阳挡风,十来个膘肥体壮的家丁,也不拦路,也不为难路人,只是虎视眈眈地盯着来往行人。 秦琴在车中道:“对着那小帐子冲过去就是了。捉个活的,直接带走。” 明湛都惊讶了,看着秦琴,道:“你也不避着么?” 秦琴道:“没什么可避的,刚就是了。” 明湛:“……” 伸手推了推明湛肩膀,秦琴道:“走嘛,我对你的功夫很有信心哦!” 男人的脸上,只能用“无语”来填满表情。他拿起鞭子,空劈一下,口中一声“驾”,马匹一溜跑动,马车隆隆,朝着白色小帐冲了过去! 几乎同时,锦澜也是发现了他们,抄着家伙窜出来:“秦琴!” “给我下车!” 身边的家丁们,风雷虎啸般咆哮起来,声势骇人。 ——然而,再骇人,也就是人肉墙,他们是没想到,马车会麻溜笔直的冲过来的。 眼看两匹高头大马朝着帐子直奔,马蹄声如同洪水轰鸣,沉重的车厢就跟一辆攻城车似的,惯性巨大。还没有跑近,就风声扑面。锦澜的家丁们发出一声惨叫,“哄”的一下作鸟兽散,只恨爹娘长少了两条腿! 第408章 再见纨绔 挡在面前的人墙一消散,露出最后面的锦澜,他只来得及张大嘴巴,接着……马车奔过,人,就原地消失了! 为首的家丁,发出惨叫:“少爷!少爷被那贼婆娘掳走啦!!” “掳走啦!” “掳走……” “掳……” 秦琴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轻松就直接抓住了锦澜。明湛把马鞭子交给车夫,一脚把锦澜踹进了车厢里,自己也钻进了车厢。 锦澜手腕被反绑着,倒是没有堵嘴。秦琴看到他的样子,不觉可恶,反而觉得有些滑稽,不禁莞尔:“锦爷,好久不见啊!你还是这么精神?” 锦澜眼珠子咕噜噜的乱转,说:“哼,小爷我手段不如你们,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 颇有些输人不输阵的气势。 秦琴手腕一翻,多出一把亮闪闪的小攮子:“嘿,嘴巴还挺硬?” 锦澜怪声叫道:“泼妇!诡计多端的泼妇!你敢动老子一指头,老子就去皇上面前告御状!别以为督查院就很了不起,你也不过就是别人手上的擦屁股纸,擦完就扔的玩意儿!” 秦琴皱眉,假意做呕:“呕——我还没吃早饭呢,你恶不恶心啊?赔我胃口!” 一边说,一边做势要用小攮子划锦澜的脸。 锦澜面如土色,还是明湛开了口:“傻丫,差不多就行了。别把他给吓尿了。” 补充了一句:“我不喜欢尿骚味。” 秦琴住了手,道:“行了。你答应我,不再为难我。还有就是往南边的那荀王山,是你们家的起家地吧?你给我写个条子,保证我们能够顺利通过那边,直到长江边上。我就放你走!” 直到此时,锦澜方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松了口气,道:“行啊,你求我……” 忽地,抬眼看到一双像刀子般的眼眸,煞神般盯着他。 那是明湛的眼睛。 眼神极其可怕。 锦澜浑身打了个冷战,话锋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行啊行啊。你拿纸笔给我。我来写。” 秦琴对身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对锦澜的态度很满意,笑得弯起了眼睛,“很好。” 把条子写好,秦琴眼珠子一转,说:“白纸黑字无凭无据,得有个信物才行。” 锦澜一听,顿时双手护胸,叫道:“你还要抢劫我啊?” 翻了个白眼,秦琴没好气道:“你说啥呢,有没有随身信物,我做个拓片!” 朱砂印泥,是随身带的。锦澜在腰间挂着的玩意儿上随意取了个玉飞蛾下来,在朱砂上一滚,印在条子上,鲜红透亮,且带着微微凸出的观感。 锦澜不由得脱口而出:“好印泥!” 话一出口,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撇撇嘴。那满脸拧巴的模样,倒是比他之前可爱多了。 得了这条子,就算是有了护身符。再也不用担心荀王山左近的山贼路霸。 秦琴看了看外面,道:“走到十里长亭上,就把你放下来。别闹幺蛾子!” 锦澜哼哼唧唧的,突然对明湛道:“我真不明白,为啥她会看中你这个能收苏云锦东西的小白脸……” 秦琴一怔。 明湛脸上表情都不起半点波澜的,道:“你就是前两天的金主了,对吧?” “嘻嘻。”锦澜怪笑几声,道,“好说,我自己玉器行里出去的东西,我还是认得的。这些泡粪涂油的货,也就是经过了苏云锦的香手,才能被那些大冤种当宝贝似的随身带。我看到就想笑!” 秦琴目瞪狗呆:“……” 明湛双手抱胸,笑意里竟带了一丝混不吝,跟秦琴颇有几分相似了:“京畿之中,也就是你还算有两分眼光。如果不是你对我娘子图谋不轨……哼。” 锦澜道:“我其实很善良的,其实我也不大能够干得出拆人夫妻的事情,这样,你也做我的入幕之宾,你们一起伺候我。小爷我绝不亏待你俩。” 秦琴:“……” 明湛:“……” 秦琴:“呵呵。” 秦琴和明湛对望一眼,明湛揉了揉拳头,关节发出炒豆似的声音:“傻丫,你背转身去,让我来。” 秦琴还真背转身去,甚至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明湛对着锦澜做了些什么,反正鬼哭狼嚎最后变成了粗重喘息,倒是没啥血腥味…… 等明湛一声“好了”,回头看看,只见锦澜汗湿重衣,整个人湿淋淋就跟从水里捞起来似的,委顿在地上,呆滞的眼神已是不存在任何说话…… 秦琴:“……” 眼瞅着明湛提着锦澜的衣领子,把他扔出车外,秦琴很是好奇:“你对他做什么了?” “也就是点了他的哑穴外加麻痒穴罢了。”明湛恶劣地冷笑,“哼哼,脑子不大,倒是敢想!” 可是,为什么明湛会突然停下? 让马车继续前行,明湛面沉如水,道:“你的直觉真厉害。锦澜这小子跟我说,从昨儿晚上开始,玉河漕帮就没停过动静,且是什么船底凿鬼哭针迷魂烟等等阴毒玩意儿全备上了。不是要杀人,就是要抓人。而今天……从玉河码头离开的官船,就只有我们。” 秦琴心里打了个突,既庆幸,又后怕,“如果船到河中心,出了什么事,你我插翅难逃。可这么做法,实在是又蠢又坏啊,谁做的?” “我也没有什么头绪。不过现在我们有了锦澜的条子,倒是不用再发愁。” 有了锦澜盖印的条子,哪怕路上他们出了什么事,锦家也不会坐视不管。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打了锦家的脸,明面上得罪死了锦家。以锦家家族人又多又护短手段又恶劣无下限的做派来看……实在相当的不明智。 秦琴把玩着那张二指宽的条子,看着上面锦澜狗爬似的字迹,笑着说:“没想到,兵行险着,倒是赌对了。” 明湛道:“看起来,你对锦澜倒是不十分讨厌?” 秦琴皱了皱眉毛,陷入了思考中:“你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呐。兴许他有用呢?” 明湛的眼睛,微微一眯。 “只是因为有用?” “不然呢?”秦琴看了明湛一眼,“人活在世上,哪能一直感情用事?” 第409章 好久不见,金滩镇! 她说得如此的理直气壮,让明湛一时之间反倒陷入了沉默中,男人平湖秋月般的眸子底下,闪过一丝惊讶。 秦琴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道:“好困。今儿起太早了。我睡一会儿。” 也就是一伏下来的功夫,她就睡着了。 呼吸均匀,像只可爱的狸花猫一般,睡得可香。 明湛看着,不禁微笑:“傻丫。” …… 有了锦澜的条子做护身符,原本危险万分的荀王山区,倒是成了秦琴的猎奇游玩之所。原来这一片大山里,遍布奇珍异草,又有毒虫猛兽之属。这些毒虫、虎豸、长蛇、豹猫,全都是能够活死人生白骨的灵药。 秦琴想法子结识到当地猎人,一路大手笔疏财,购了无数山珍奇宝。表面上是放在行辕中,带回琼州做人情往来,暗地里也充实了空间库存,丰富了许多空间里不曾拥有过的物品种类。 这一路上,她越发觉得明湛是个极佳的旅伴。 她并非弱不禁风的小仙女,无论是吃饭打尖,还是野外生存,亦或者是行走江湖,也算是经验丰富。但明湛愣是能把她照料周全,甚至几乎生活不用自理。 就很爽。 秦琴活了两辈子,这时方才真切体会到旅行的快乐。 在旁人看来,这一对夫妇也是情深爱笃,夫唱妇随。只是夜晚各睡一房这种行为,较令人困惑。幸好两人不过是匆匆过客,也没什么人注意到。 一直到了长江边上的夏口渡头,明湛才亮出官印及文书等等,跟当地的官驿做了接驳,登上大船,往琼州而去。 七天后,九月已过上旬,掐指一算,在北方应该是穿夹衣的时候了。在大船上的气温反倒渐渐炎热起来,秦琴和明湛反倒是从夹衣换成了单衣。 这日,脚底下湛蓝的海水变得黄浊,一早起来,看到海鸥在船尾盘旋,秦琴就知道附近有陆地了。果然等到太阳出来,海雾散去的时候,就看到了一片片的椰林。 大船从入海口转入文兰河,又行了大半日,日暮西陲之际,披着一层夕阳光,仿佛穿着薄金纱衣般的金滩镇,就出现在二人面前。 “终于,我们到家了!” 秦琴扶着船舷,欢呼雀跃,跟个三百多个月的孩子似的。明湛不禁莞尔:“至于么?” 秦琴顽皮道:“接连看了六七天海水,着实很是审美疲劳。” 明湛嗤笑:“你说得好像在大海里飘了十年似的。这一路上,不都能看到海岸线?也就是从前儿开始,两岸才没了景色。” 秦琴道:“就这样,也让我胡思乱想了一天。要是遇到了巨浪怎么办,要是被怪鱼撞碎了船怎么办,这船走忒慢了,能不能走快一点……” 一番比比划划的说辞,惹来明湛关爱智障的眼神:“傻丫,你最近是不是傻病又犯了?这脑子啊咋那么能想呢?” “你就拿我取笑呗。”秦琴挤眉弄眼的,“过几天就是明大人了。我等小女子,可不敢造次。” 明湛大笑。 当天晚上,二人宿在了金滩镇。 次日,四海酒楼的老伙计,一脸惊恐地敲开了借宿阁楼的门:“开门!开门啊!” 秦琴睡得猪一样,打雷都没醒,这会儿更是直接把被子往身上一卷,脸朝着墙,懒得理睬。明湛在行军床上爬起来,披上衣服,去开门:“怎么了?” 伙计看着明湛,眼神发直的,倒是让明湛再警醒了三分:“嗯?” “阿湛!不,不对!明大人!”伙计慌得声音都跑调了,调门起老高的,不伦不类的就要纳头便拜。明湛轻轻一甩袖子,凭着袖风就把他拖了起来,星眸微凝:“有话慢慢说。” 伙计道:“哎哟喂呀,我的湛爷啊。你这是官身了,怎么还屈就在我们小店里!外头知府大人亲自来迎接您呢……您可真的是,折煞小的也!” 明湛眉毛一拧:“知府大人来了?” “嗯呢!” 关上门,明湛走到用被子卷着自己的秦琴身边,起劲摇她:“傻丫,起床了。知府大人来迎接我们了……” 秦琴迷迷糊糊的道:“谁啊。不是说了么,我们自个儿低调点就行……” “低调不了。人都到门口了。”明湛道,“你如果不想全镇人来围观我们蹭住,你就继续睡哈。” 话音才落,秦琴“噌”的一下,从小床上窜了起来…… …… “四海酒楼”门口,红布十丈(因为太长了铺设不开),官轿成行,衙役威风凛凛,旌旗迎风招展……再加上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老百姓,把原本就巴掌大小的酒楼门前空地,挤了个水泄不通! 明湛一身蓝衣,从客栈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扣了环似的,扣着高大健壮,带着玄织面罩的秦琴。 围观人群大吃一惊,纷纷失望:“堂堂六品大官,怎地如此朴素?” “那个女人我认得,是靠海村的破落户,脸上一道大刀疤,忒丑的。” “人家都没嫌老婆丑,你在这儿起什么劲儿?没看到就跟乌眼鸡扣了环似的么?” “就是,人家丑归丑,可能干呢。你天天走的这座桥,听说就是那女人建的。” “这算是夫唱妇随嘛?” “是不是的,我不知道。但是我听说,那女的不守妇道,之前倒贴过一个秀才郎。还跟文州城里的洛家不清不楚……” 来赶集的吴月桂,一口唾沫啐了过去:“我呸!你胡说八道!他们两个都是我邻居,又能干又聪明,带着我们靠海村的人过上了好日子!你捕风捉影的事儿,也不晓得哪里听到的,什么秀才,什么洛家,跟我们阿湛和傻丫提鞋都不配!” 那人被吴月桂凶了一顿,怂了。 吴月桂转脸看着被邹知府迎上小轿的明湛和秦琴,满眼星星:“傻丫,阿湛,我就知道你们会有出息!” 一扭屁股,集都不赶了,吴月桂喜滋滋的回靠海村报喜。 话分两头,秦琴和明湛被两顶小轿子抬回了府衙。 琼州府由邹知府带着,上下人等,已是列队欢迎。明湛自有应酬。 秦琴则被吕氏领着一群女眷,迎到了府衙的后花园。 第410章 又捧人,又不得罪人 仲秋时节,琼州还是繁花佳树的,居然看到有两棵羊蹄甲,在院子角落里绽放。那一树浓艳的紫,让秦琴想到某个人…… 那人送的蝶豆花苗,还在她湛园中勃勃生长。 这些新奇好看的花卉植物,都跟那个人离不脱关系吧? “恭喜县君!” “恭喜妹妹!” “大喜,大喜。” 吕氏笑吟吟地,亲自携了秦琴的手,把她带进了屋里去。看了一眼旁边那一张张笑脸,跟一朵朵花一样。秦琴想起几个月之前,差不离的场面,只是被簇拥着的人是朱知府夫人和朱安安,不禁很是唏嘘。 人情冷暖,莫非如此。 她一分神,眼角余光一瞥,看到了角落里的陈子梅,她跟在一个病歪歪的中年妇人身后。那夫人面带菜色,砂红披云肩,宝蓝遍地金裙,鬓边两朵云头白玉发簪,浑身上下的书卷气却也是掩不住的。 秦琴不觉就看住了。 眼前一花,多了个妇人,还是熟面孔,容长脸柳叶眉,中等身量,月白比甲鎏金蜜蜂扣子,底下一溜方胜扣结,沙绿绸裙,是马知事夫人。她满脸堆笑,躬身弯腰,来执秦琴的手:“哎哟,这位就是秦县君啊,真的是闻名不如见面,好俊俏的人儿!先前我就一直念叨着您了,不知道是怎样的神仙人品,靠自己挣来的诰命,夫君又是京畿做官,直派琼州府,能看到天子颜面……这般人品,怕不是天上的七仙女下凡。” 秦琴:“……” 只好保持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夫人您好。” 看那表情,看那笑容,马知事夫人似乎是完全不记得她了。秦琴正发愁如何称呼,幸好马知事夫人自报家门:“初次见面,我娘家姓沈。夫家姓马,如今在府衙里担着知事一职。听说夫人也是本地人?不知道是哪家的贵胄?” 秦琴不动声色,不慌不忙,笑眯眯的道:“原来是沈姐姐。初次见面哈。” 别的套话,却不再回答了。 反正她们肯定有打听渠道的。 马沈氏也不在意,笑吟吟地搀了秦琴的手,让她在上首坐了,道:“今儿个,大家为你接风洗尘。吕姐姐啊,真不是姐妹们怠慢了您,咱们也就让这么一回。下个月的赏菊宴,仍旧你是首席,没得跑。” 妙语如珠的,又捧人,又不得罪人,把大家都逗笑了。 府衙后花园这座小小花厅内,就连空气都充满了快活。 秦琴十分推辞,“那怎么行,尊卑有别。我是初来乍到的,也就是跟着大家见见世面罢了。坐上首是绝对不行的。” 吕氏又劝了几次,秦琴都坚决推辞。见她如此,吕氏也就仍旧在上首坐了。在座众女眷,神情表现各异,也难以一一细述。 看着秦琴在次位上坐了,马沈氏笑着道:“县君真谦虚。怪道都说,越厉害的人,越谦虚呢。我们呀,得学着点了。” 秦琴微笑。 上来的席面,自然是很丰盛。广梧琼一带,素来有“无鸡不成席”的说法。 在这次的席面上,光鸡做的菜肴,就有三道。除了常规的正只跟上,皮爽肉滑,骨带血色的白切鸡之外,还有一道文昌鸡,却是世间少有。 这道鸡一上来,布菜的就把鸡头对准了秦琴。 席面上原本喁喁细语聊着天的,这会儿安静下来了,目光都集中在秦琴身上。 吃席的规矩,鸡头对着谁,那一位就得首先起筷。这位贵客起筷“剪彩”了,旁人才能够动筷子。否则就是不懂规矩没教养了。 然而…… 这道鸡,不是常见,吃法上,也有讲究啊。 一般人如果不清楚的话,就得闹了笑话了。 这算是一个……小小的考验么? 陈子梅坐在最边角上,看着秦琴,樱口欲动,想要说话,却离得太远。 秦琴淡定一笑,举起筷子,道:“这道文昌鸡真是少见……选用了一百天左右的芦花小母鸡,腹中还带了初生蛋的。高汤浸熟之后,拆骨切片。与鸡肝成夹。取食的时候,就是一片鸡肝一片肉,一口下去,既有鸡肝软糯甘腴,又有鸡肉爽滑清甜,才叫上品。” 说完,把盘子里的鸡肉鸡肝,成筷夹起。 带起来的玻璃芡汁,闪着水晶般透明的光芒。 秦琴又道:“而且这道菜,讲究的也是打玻璃芡。只有澄清咸鲜的玻璃芡,才能透出菜肴本色,增鲜透亮,又不会喧宾夺主。而要煮出这种玻璃芡,非得烹鸡的原汤不可。再以打烂了的鸡肉蓉来打净了渣末,反复三次,就有这种水晶玻璃般的透明了。” “这是一道迎宾菜,也是一道唯独大人抵埠,方可端上宴席的大菜。今天大家盛情款待我,是我的荣幸了,然而吃文昌鸡,却于理僭越。谢谢各位好意,秦琴……却无福消受。” 徐徐说罢,把一屋子人镇住了,满屋子的人,竟是鸦雀无声的。 吕氏微微一笑,亲自起筷为秦琴布菜,给她夹了一箸文昌鸡,说:“县君妹妹见多识广,我就跟她们说了,没有必要弄这些花巧功夫,因为难不倒你。” “你说得没错,这文昌鸡,原本是迎官上任的欢迎宴上才能上的菜。而且,只能出现在文官的席面上。武职到任,吃的是麒麟猪。同样的做法,不过换成了不足三月的鲜嫩小乳猪。” “然而别人没有资格,县君却有这个资格。” 秦琴琉璃般的眸子微凝,扬眼看着吕氏。 吕氏道:“因为你是凭自己修桥之功,得的封诰。而非单纯的妻凭夫贵。反倒是我们,跟着你沾了光,可以尝一尝这爷们儿的菜。” 秦琴听闻,也就不再推辞,落落大方地尝了尝,微微一笑:“果然好吃。鸡肝嫩滑,鸡肉清甜,更有一丝微苦回甘。取的是‘肝胆相照,忆苦思甜’的意思。既祝这位大人步步高升,又隐含劝诫要为官清白,对皇上赤胆忠心的寓意。” 她既已开了头,大家也就纷纷起筷,品尝这难得一见的“文昌鸡”。 席面上又恢复了其乐融融。 第411章 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马沈氏又安排了一套只有五六人的小戏班子,上来唱戏助兴。这几个小戏子只有十一二岁,扮相甜美可人,唱腔功架更是可圈可点。秦琴看到精彩处,鼓掌叫好,又亲自赏了唱得最好的正旦和小生。 一场热闹,至日头西垂。 秦琴一大早被挖了起来,直落至今,就困了,打了个呵欠。马沈氏知情识趣的,就笑着遣散了戏班子,道:“今天真是好日子,大家都高兴了。可别高兴过头,累坏了就不好。各位都是家里离不开的当家人呢。我们这就回去吧,也让县君歇歇。日后一起玩乐的日子,还多的是呢。” 众人散去之际,秦琴故意对陈子梅道:“小梅,好久不见。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她一说话,所有人的目光,“刷”的落在了陈子梅母女身上! 那眼神,更是什么情绪都有,其中最多的就是艳羡。 刚才很多人刻意奉承秦琴,秦琴可是眼尾都没有扫一个。特别是马沈氏,全程使尽浑身解数的的搞气氛,秦琴对她也就只是淡淡。 但对着陈子梅,却是那样一副老熟人的口吻! 陈子梅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秦琴。秦琴主动去挽住了她的手:“怎么,一段日子不见,倒是和我生分了?” “当日你跟在我身边,辅助我修桥的时候,可没有这般扭扭捏捏哦。” 秦琴此刻的语气已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慈爱。 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后,院子里才安静下来。秦琴也终于有了跟故人叙旧的时候,陈子梅脸兴奋得通红,结结巴巴的跟秦琴介绍道:“这是我娘……” 陈母低眉顺眼,缓缓的道:“小女顽劣,承蒙县君看顾。” 她行动举止,也就跟寻常人一般无异,就是嘴唇略发乌黑,一看就是心脏功能不好。秦琴道:“夫人快别这么说,子梅是个好姑娘。一段日子不见,越发长进了。” 陈母微笑道:“真的吗?是就好了。也是要嫁人的人了,得稳重一些。” 秦琴之前听说过陈子梅快要定亲了,她本人对那亲事是很不以为然的,不禁偷偷看了一眼陈子梅,发现她低眉顺眼的,俏脸微红,却没有别的词儿了。 想来,是已认可了? 她收回了目光,微笑道:“恭喜恭喜。我记得第一次见子梅的时候,她和她哥哥急着去找大夫,替你瞧病。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如今一切都苦尽甘来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就厚着脸皮,讨一杯喜酒喝?” 陈母很惊讶,不过惊讶之情只是一闪而过,然后就变成了欣喜:“好啊。荣幸之至!” 旁边的陈子梅,更加是又羞又喜。 秦琴那时候还不知道,陈子梅因父亲内囊寒薄,母亲体弱多病,极难说亲。这一门夫家,也是陈母拼着面子去求来的,对陈子梅是敷衍得很。 而此刻骤然有个正六品的县君去坐镇,着实是让陈家脸面上添光彩的事情。秦琴问好了时间,陈子梅下个月初八就是正日子了,就说会提前一天去,为新娘子添妆。 陈母十分推辞,道:“县君赏脸来喝喜酒,已是天大的脸面了。怎么好意思还让您添妆?如果您不介意,来吃个送嫁宴就好。” 就连陈子梅,也不赞成,说:“就是咯,到时候我娘会哭嫁,你过来看看就好。” 哭嫁? 这个习俗,倒是很有意思的。听说是琼州一带水上人家的嫁女儿风俗,还会唱咸水歌,歌词也是为了哭嫁专门写的。秦琴心动了,问:“真的呀?好有趣啊,我真的可以去看吗?” 那一脸求知欲极强的,倒是把陈母和陈子梅整不会了。 母女俩交换了个无措的眼神。秦琴方才意识到自己过于兴奋了,用帕子掩嘴一笑,才道:“是我没想明白了,所以想要格物一下。听闻哭嫁是水上人家的风俗,怎么会到了此间来呢?” 陈母娓娓地道:“从前是在疍民才有的风俗。但从几十年前开始,本朝皇上开恩,允许疍民上岸居住,生活。虽然仍旧不允许疍民买卖耕地,也不许疍民在码头以外的范围活动,但疍民、陆民的交往,却是大大的增加了。疍民都有一条好嗓子,唱歌好听,不少渔女,也就成了歌女。渐渐地,反而哭嫁这个习俗影响到陆民身上来了。最近十年,在文州城内,出嫁女儿,都要哭嫁。” 陈子梅道:“不过我们的哭嫁和疍民的不一样,疍民成亲,是找一个大码头,定下了锚,邀请亲戚们从各处水面汇聚过来。哭嫁的,自然就是新娘子的各路亲信了。” “我是亲眼见过的,他们成亲当日,是做了两条喜船,船头碰着船头。到了吉时,就由喜婆背着新娘子,是从一条船到另一条船去,在船头上拜天地。拜过之后,还要去妈祖阁拜妈祖。和陆地人完全两回事。” 秦琴听得愣住,觉得新鲜又有趣,就问:“陆地人是怎么样的?” 陈母却是卖了个关子,抿嘴一笑,道:“县君好奇心重,到时候来亲眼看看,或者会更好?” 秦琴道:“好啊。那我初七就过来。” “那我回去,布置个客房给秦大姐。”陈子梅非常高兴,喜笑颜开的。眼见时候不早了,陈母带着陈子梅就要告辞。临走的时候,秦琴问陈子梅道:“你是在哪里看到的疍民成亲?” 官家大小姐,管教很严。不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吧,也不像是有机会乱晃的样子。 陈子梅脸一红,扭扭捏捏的道:“就那会儿建桥的时候,有天下午放假休整,我闲着没事干,去看到的……” 秦琴:“……” 也好,博闻强记。 …… 晚饭,回到湛园里吃。来不及做饭了,秦琴也不怎么饿,让春花春柳到街上现买了熟食,略炒了两个青菜,就凑合了一顿。 饭食普普通通,某人却眯着危险的凤眸,一直盯着秦琴傻笑。 最后,某人终于忍不住放下了筷子,很是严肃地看着秦琴,问:“你是不是搭错了笑筋?” 第412章 儿子草包,不代表老子也草包 秦琴这才一收笑容,抬起眉毛,表情很是夸张:“没,没有呀?” 明湛说:“你还想隐瞒?” “噢。没有,没有的事。”秦琴嘴角飞快抽搐了一下,道,“对了,是这样的。下个月初八是陈冰陈大人千金大婚的日子。我要去喝喜酒。” 明湛道:“这些小事,你来处理就好了。” 仍旧是充满疑惑地,看了秦琴一眼:“你真的没事?” “真的!我发誓!”秦琴很认真地举起三个手指。 明湛这才罢了。 吃过了晚饭,秦琴在卧室里,哼着歌儿,写着自己的计划表。这是她的习惯,每一件事情都按照计划来进行。偶尔有打破的,也有个心理预期。 活了两辈子,这个习惯让她从弱小到强大,无往而不利。 也不是说听到脚步声或者感受到什么,就是背脊上的汗毛,无意识地根根直立。秦琴头也不回地,说:“进来要敲门哦。” 明湛刚洗完澡,身上湿漉漉的,柔软的小衣贴身穿着,从房门走向她。路过的地方,仿佛也搅起了一池春水。人穿得很撩,一开口,就是办事人口吻:“我……明天不能和你一起回家了。” 秦琴手腕空悬,笔锋凝在半空:“哈?” “有点事情要立刻去办。”明湛道,“没法和你回去了。如果这边腾的出手的话,会去一下子木斋看看。” 秦琴眼珠子一转,回过头来,直视明湛:“你该不会在京畿带了些不该带的命令回来吧?” 明湛眼底闪过一抹讶异,只不过一闪而过。 秦琴心里突突跳,试探着问:“比如说,给某些皇子办事?” 听闻,如今太子虽未及冠,然而羽翼已成。朝中大臣,超过半数与东宫来往密切。自然也就包括了——时金川。 但,又当今皇后乃是继后,元后早逝,继后自己也有一名七皇子。 随着七皇子日渐长大,朝中似乎又有了别的说法……两边下注的人,也不少。 在京畿的这些日子来,秦琴冷眼旁观,是看到了明湛身边围绕了好几伙人的。她也纳闷了,明湛官小职微,在一块板砖掉下来就能砸死十个三品大员的京畿来说,可谓极其不起眼。 为何这些人,一个一个地,都跟被吸铁石吸过来似的? 总不能个个都跟她那样,看脸吧? 嗯…… 这个理由倒是无条件成立的…… 明湛摇了摇头:“你想什么呢。怎么会。如今皇上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几个皇子虽都很优秀,然而年幼未成。后宫更是一片和谐。我不过是小小的督查院经历,皇子什么的,离我太远。” 他这么说,不光没有打消秦琴的疑惑,反而让她越发狐疑。 “奉命重整琼州官场。底下自然有流程来走。我在此间不过起个督查之职。”明湛道,“还有就是要提防洛家再送人进来。” 秦琴惊讶:“洛家的手,能伸那么长么?” 明湛淡淡一笑:“洛家跟太子的奶娘家,是递过帖子的。琼州是穷地方,可琼州的气候产物,举目神州,独一无二。物以稀为贵,洛家手里,颇有几张好牌。” 原以为洛家不过是个普通土财主,不料竟是深藏不露的地方豪强,秦琴顿时沉吟不语。 “那几个草包儿子……” 她是不相信,洛明浦和洛明洋能翻出什么风浪来的,明湛秒懂,说:“儿子草包,不代表老子草包。何况,洛家草包的也就只有洛明洋一个。洛家,也不止是文州洛家这一支。” 那是,秦琴跟洛明浦打过交道,这厮就跟毒蛇似的。要不是她机变,也没法全身而退。 隐约可以知道,明湛此间的凶险,虽不说如走钢丝,也不远了。 秦琴道:“那……你小心点。” 明湛点了点头。 看着他那张毫无瑕疵的脸,秦琴心头一热,伸手勾住了明湛脖子。猫似的眼神,红唇微撅,颀长圆润的身子仿佛成熟的蜜桃,轻轻一蹭,让男人的目光倏尔变深。 火光只是在眼底一闪而过。 他把吊在脖子上两条蛇似的胳膊掰下来,“行啦,别顽皮了。回去好好看看孩子们。秋官也写了信给我,说他想我们了。” “秋官也有写信给你啊?”秦琴很惊讶,她以为秦秋平只和她亲呢,这爷俩,看来秘密不少啊。 明湛说:“那是自然的。他恰好这两天旬休,昨天到了家了,你回去见见他。” 老母亲角色瞬间上线,秦琴一脸慈爱:“好。” 才点起来的火苗,瞬间浇灭。 两人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了。 明湛直接去了书房睡,春花很是担忧:“老爷如今是官身了,夫人要想法子固宠才是。怎么还分房睡……” 朱府犯了事之后,全家被抄没,几个主子还算是保全了体面,回老家当土财主去了。底下的奴婢却卖的卖,杀的杀,四处离散,下场凄惨。春花、春柳本是在府中不得重用,被朱知府送给明湛的,却侥幸逃过一劫,如今对秦琴是忠心耿耿。 秦琴听着,觉得好笑,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道:“别闹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自己喜欢分房睡。” 一个人睡觉,打横打竖都可以,又不用跟人抢被子,多舒服啊! 春花却张大了嘴巴,越发震惊! 秦琴哭笑不得,只得转移话题,把小椿拉过来,道:“春花,春柳,你们两个好好教导小椿。这是个苦命孩子,没了爹娘,自卖为奴。以后你们就当姐妹处吧。” 春花、春柳自是答应了。 …… 靠海村里,村民正在一年里最忙碌的季节。 秋收过后,打谷扬场,要把晒干了的谷子颗粒归仓。 大海里的鱼儿也肥得咬脚,趁着天气晴朗,船丁们掐着潮水,无论日夜,乘风破浪的外出,打回鱼满舱。除了晒干存储起来自己吃之外,其余的全都一上鱼码头就被各鱼行酒楼一抢而空。 打掉了渔霸,现在鱼码头捏在官府手中,俨然成了文州府的聚宝盘。 官与民让利,民与官获利,此为双赢。 第413章 平平无奇有钱人 因此,秦琴回到靠海村的时候,看到了村子里多了不少工地,敲敲打打的声音,隔老远就传过来。她打开车帘子往外面一张,不禁乐了,扬声喊道:“桂树嫂子,去年才翻盖的房子,今年又动土啦?” 在榕树头后面第一户人家,就是秦桂树家。 秦桂树家的带着一堆女人,正在搅拌灰浆、挑水敲砖,配合着莫老五带来的大工小工们,给新房子砌墙。他们家的新房子,一明两暗,柱子有一人合抱粗,横梁又长又直,更是粗壮无比,一看就是能用上三五十年的好木头。 正在埋头干活的桂树嫂子闻声抬头,顿时一脸惊喜:“哇!傻丫回来啦……哎哟,不对,你现在可是官太太了!” 扔下手里的敲砖铲子,一边在身上擦着手,一边一阵风的跑过来。秦琴也在车子里坐不住了,钻了出来,一屁股坐在车夫旁边的位置上,笑着道:“恭喜恭喜,今年建新房,明年娶新娘啊!” 桂树嫂子脸一红,脸上笑得一朵花似的,拍着她道:“你说啥啊,我家大娃还小呢。就算说亲也没那么快。” 她本来对着秦琴是有些怯怯的,看到秦琴还是跟从前一样,胆子才大了起来。 叨叨了两句家常,秦琴就启程回家去了。 家门口,秦四奶奶领着一家子,全都坐在台阶上,眼巴巴地朝村道上张望。 老远地看到了秦琴的马车,孩子们全都欢喜地跳了起来:“娘回来了!” “娘亲回来喽!” “娘亲!” 秦琴一下车,身上立马就挂满了小孩。也就是秦秋平最为稳重,站在台阶下,对着她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孩儿见过娘亲!” 他长高了很多,是那种少年郎特有的长挑瘦削又结实的身材,穿着浅蓝夏布长衫,下摆卷起,底下粗麻布裤子,绑腿布鞋。乌黑的头发束起朝天髻,用一根桃木簪子固定,朴素无华的打扮,却掩盖不住眉宇间越发浓郁的书卷气。 吾家有儿初长成了。 秦琴脑海里一闪而过这老话,脸上微笑,不禁越发温煦:“一段日子不见,秋官长进了许多。” 她自然也没有忽略,一旁静儿看着秦秋平那火辣辣、亮晶晶的眼光。 秦四奶奶喜悦的道:“到家就好了。来,先把东西放进去吧。这位爷,拿了赏钱可以走了。” 秦四奶奶以为马夫是从前那种临时雇用的马帮里的人呢,拿着一串赏钱,就去给马夫,倒是让马夫一愣,不知所措地看向了秦琴。秦琴笑着说:“奶奶,这位赵大郎,是我们家自己的马夫。” 秦四奶奶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我们家的马夫?” 她叫得声音太大了,觉察到自己失态,一把捂住了嘴巴。看到马夫站在旁边,垂手恭恭敬敬的站着,才又放下手来,嘴唇哆嗦着,半晌,才说:“他们说阿湛当了大官,难、难道是真的吗?对了,阿湛呢,怎么没有跟你回来?” 秦琴道:“也不是很大的官,也就是个正六品。” “正、正六品?”秦四奶奶捂住心口,“七品县太爷,比、比县太爷还要大的官?” 微微抬头45度角向天,脑子里过了一遍刚熟悉不久的本朝官阶,秦琴点点头,“是。” 秦四奶奶黑眼珠子朝天一插,“咕咚”,晕了过去。 秦琴连忙给秦四奶奶猛掐人中,秦四奶奶悠悠醒转,有气无力的道:“傻丫。” 秦琴道:“哎。” “傻丫。我这不是做梦吧?”秦四奶奶道,“怎么你们出门一趟,回头就当了官呢?” 秦琴说:“那之前我们不是还去椰城伴驾了来。” 秦四奶奶动作微弱地点头:“对啊。那会儿你得了好多赏赐。回来吴月桂帮着我们家,又多建了俩库房。现在菜园子都小了一半去了……” 秦琴道:“那可不能再小了。我们家的菜园子很重要的,人住在村子里,哪儿能没有土地呢。” “不是,傻丫,你别跟我转开话题,我是想说……到底这怎么回事啊?我们家这是,得了文昌星保佑么?” 秦琴:“……要不然,坐下来,喝口水,我再慢慢跟你说?” 家里还一大堆东西没有安顿呢。 吴月桂不愧是模范好邻居,帮着秦琴家新盖的两个库房,高高大大,结结实实的。更妙的是多建了两间小小的退步,正好给马夫居住。 马夫住进去之后,很是高兴:“这房子好!跟我乡下的祖屋一样!夫人,你待我们真好!” 秦四奶奶弱弱地问:“你们?” “嗯呢!夫人和老爷,在城里买了大院子,还有铺子,还有伺候的丫鬟、伙计。哎哟,真真儿的极气派!” 秦琴看着秦四奶奶又有些想要晕过去的趋势,忙道:“赵大爹,你先去歇歇。回头把牲口照料一下,我看着家里的那头老黄牛都瘦了。还有……” 赵大爹笑着道:“夫人吩咐,我晓得了。” 他是积年的老把式,看到他麻利的干活,秦四奶奶很满意。 她怯生生地扯着秦琴衣袖:“傻丫,我们家真的成了有钱人了吗?” 秦琴略思考了一下,答复曰:“平平无奇的说一句,不光是有点儿钱了,而且也有点儿官职了。” 秦四奶奶又晕了过去…… …… 这时,村子里的人,早就闻讯赶来,把蛮宽敞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秦琴也不急着说正经事,只是坐在人们中央,把这些日子来的经历,捡精彩的说了。 秦族长特别高兴,容光焕发的,说:“傻丫回来了,真的是光宗耀祖啊!秦大朗泉下有知,女儿这么有出息,肯定会很高兴的!今天晚上就别在家里吃了,我把酒堂钥匙给了你,怎么也得喝一顿!” 秦琴笑眯眯道:“宴客倒是不必了。阿湛还在城里,我也就回家看看,忙活个啥啊。要宴客,也得等年底了再说。到时候还得有劳族长您费心。” 大家一听,也觉得有道理。 第414章 探班女学 秦琴道:“倒是村子里的女学,办得怎么样了?我在京畿里,特意求了好些女经、花样子、织绣册子回来,应该能用得上的。我得去女学看看去。” 她回来的这个点儿,村学里还没散。 一路走来,没见着几个孩子,想来应该持续地办下去了。 果然,秦族长道:“都在呢,郭娘子很上心,她婆婆也给力,婆媳齐心,这日子越发见好了。明儿你见到她,保准认不出人来!” 秦琴欣慰地说:“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旁边有个多嘴的,说:“就是,郭娘子多好一人啊。就算她娘家那些人来了几次,都被我们赶走了。” 秦琴惊讶了,问:“她娘家人还来闹事?为什么?” “还能为啥,犯红眼病呗!”那人撇着嘴道,“想要欺负我们靠海村的人,那可不行。” 秦琴嘴里“哦哦哦”的,看来,郭小蝶融入得靠海村很好。她越发期待想要见到女学了。 大家坐了一个多时辰,还依依不舍的,还是族长发话赶人:“行了,傻丫才回来呢,家里事儿一大堆的。你们还想留着蹭饭不成?都回去哈!有话慢慢再说!” 把大家驱散掉,秦族长告一声道别,也走了。 秦琴却是把也要回去的吴月桂,叫住了:“月桂嫂子!” 吴月桂讪讪的道:“傻丫。你先忙你的哈……” “就算是赶着去投胎,也不差这一会儿哈。”秦琴道,“月桂嫂子,刚才大家聊得热闹,怎么你反而一直坐在角落里了?奶奶说,我们家的那俩库房,你出工又出力的,我还没跟你道谢呢。” 她拿出两锭银子,足足有二百两之数,够庄稼人舒舒服服过三年了。递给吴月桂:“不要嫌我俗气啊,但人在世上,不能无银钱傍身。来来,先拿着。” 以往她让吴月桂帮忙,也都是如数折算银钱的,吴月桂也没客气过,直接就收了。没想到今天吴月桂又是摇头,又是甩手的,一叠连声道:“不不不,哎呀,你客气啥啊。真是折煞我了!” 秦琴很真诚地道:“怎么会是折煞你呢?” 吴月桂立不安的,道:“真的。我想着不过左邻右里,能帮就帮。没想到你们家做了大官,比县太爷还厉害!” “嗨,这巴结你们的人,怕是从此以后,从靠海村排到大海边去还不止……” “我们这些穷邻居,能看到你发达,已经很高兴啦。” “你就再别说什么道谢了。这银子你先拿回去。” 吴月桂坚决不要银子,推辞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一脚踏空,仰面朝天的摔下石阶。秦琴眼疾手快,手臂一舒,把吴月桂拽了回来,站稳。 两个人对视半晌,忍不住哈哈大笑。 无形中,倒是把距离拉回从前那样。 秦琴看着吴月桂,笑着把那两锭银元宝抛了抛:“你看,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一定要你收。” “月桂嫂子,我不是那种忘本的人,谁对我好,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你就别扭扭捏捏的了,不然我可要生气了!” 泼皮破落户生气,那威力可是很大的! 吴月桂不好意思地笑了,接过了银元宝,小小声地说:“那,以后我还能喊你傻丫么?还是要喊那种弯弯扭扭的……什么夫人?” 秦琴道:“乡里乡亲,自然爱怎么叫就怎么叫。我秦琴,是那种顾忌别人眼光的人么?” 吴月桂笑得更开心了,人看着就轻松愉快了不少。 次日一早,秦琴带着准备好的东西,到了祠堂去。 这个时代,男丁们不必担心,但凡有一点点机会,父母和族里都会倾尽全力,供他们读书。相对来说,对女孩子身上的投入,就少得多得多。 所以,秦琴做了两件事。 在暗处,把资助的厚厚一封银子,交给了族长,供族里男童念书。 在明处,也就是今天,拉了小半车笔墨纸砚绢绣针线,到女学来,直接送给每一个女学童。——光是给银子,是不行的。有的家里,会被父母拿走,还是花不到女孩儿身上。只有切切实实给东西,才能用到女孩儿身上。 她来到女学的时候,郭小蝶正在主持女童们早上的吟诵。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女孩子们脆嫩的嗓音,参差不齐地。宛如阵阵风铃响,随着微风吹入耳中,无比悦耳。秦琴站在墙根处,不禁听住了。 微风送入她耳中的,不光有吟诵的声音,还有温馨的香味。院子里,散种着含笑、茉莉、栀子等花,都长得绿油油的。一架素馨花,已开败了。墙上用彩墨画了可爱的花花草草,地板用水刷洗得干干净净的,能当镜子照。 隔着后门,远远地往屋子里一张,二十多张小桌子有些拥挤,但女孩子们一人一本书,念得很认真。 郭小蝶穿着一身青布衣裙,编了个乌油油的堕马髻,用一根银簪簪住,耳朵上多了一对银耳环,整个人圆润白净了许多,正低头专心分发画画的工具。 女孩们乖巧,她甚至不需要像男童那边两位先生那样,一前一后站着监督念书,只要做自己的事情就行。 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秦琴正看得入迷,郭小蝶一个转身,跟她四目相对,发现了她。郭小蝶顿时惊喜地跑了出来:“秦大姐。您来了。他们都说您回来了,原本我昨天应该过去看您,但等我准备好今天要讲学的东西之后,已经很晚了。就没有过来打扰……” 秦琴摆了摆手,“没事。我们不讲究。听说你现在已经会认上千个字,还会自己写对子了?这是奔着才女的路上走了啊!” 郭小蝶羞红了脸,眼睛亮晶晶的,很开心:“哪儿呢。大姐快别取笑我了。我这不是担心肚子里没货,不好教导他们么。” “男人们说,不能‘误人子弟’,我们做教养娘子的,也不能‘误人闺女’呀!” “知道了。瞧把你急的。我跟你开个玩笑而已。”秦琴笑着说,“来,我带了一些东西来,送给孩子们。还有另外这一包东西,是送给你的。” 第415章 娘家人拖后腿 几大本厚厚的图册,是给郭小蝶用来教学的。 又有一大包日常使用的丸散等物。 分量都不大,品类很齐全。 有一些是秦琴在京畿带回来的,有一些是从空间里取出来的。 郭小蝶眼睛“叮”的,亮了:“哇,我正盘算着要在女学里备个药盒子,姑娘们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及时治疗。还能帮一下对面男孩子们。您的这些丸散,来得正及时!” 秦琴拎起一根姨妈带,郭小蝶的脸,“腾”的,红了。 “别这样。”秦琴大大方方地说,“这才是最重要的。很多女孩子也该来月事了,这种事……也麻烦你教一下?” 说罢,秦琴就直勾勾地看着郭小蝶。 没错,她说得大方,其实是赌。 郭小蝶脸红过后,眼神渐渐起了变化。她把那一叠干干净净的小布带,放进药盒深处,轻声又郑重地说:“我明白了。我会尽我所能的。毕竟不是每一个当娘的……都能够细心教导女孩儿。而这件事上一个不注意,会影响生孩子。” 秦琴笑了笑,轻轻拍了拍郭小蝶的手:“来,我帮你把药盒子收好。” 天气好,心情也很好,读了一节课的书,秦琴亲自带操,把女孩子们带到晒谷场上,教她们打咏春。这是女孩子专用的短打功夫,教她们再好不过了,既能强身健体,又可保护自己。 秦琴自己也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示范了一个十字冲拳的套路后,让女孩子们照着练。她一个个的纠正动作。这时候正是农忙,没什么人来围观,女孩子们胆子也大了,嘻嘻哈哈的,晒谷场上一片欢声笑语。 就在这时,一个长衫男人,领着好几个人,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 其中一个,一勺粪水,朝着人群中泼了过去。女孩子们尖叫着四散逃开。在第二勺粪水兜头浇到的时候,秦琴“刷”的打开一把雨伞,随意一转,那黄乎乎臭烘烘的水点子就原路反弹了回去。 泼粪的人动作倒是敏捷,飞快地往后一跃,可也被溅到了衣服和脸上,顿时弯腰干呕起来。 秦琴脸色一寒,这时方才发威:“谁敢在此无礼?” 当先一个银发瘦小老妪,跳出来指着郭小蝶大骂:“郭小蝶,你个丧良心的。出嫁了就不管娘家了。你爹读书人,斯文讲道理,你奶奶我可噎不下这口气!你个倒贴货赔钱的臭x,欠男人日的贱比……” 一开口,比她手里提着的那桶粪水还臭十倍。 秦琴皱眉,已知道来人是谁。看了一眼旁边的郭小蝶,见脸色苍白,眼角含泪的,双手却如同母鸡护鸡仔似的,张开双臂,把吓成一团的女孩子们护着。对那个无礼谩骂的女人,视若无睹的,柔声对孩子们说:“乖,都先回去。静儿,你先带着她们到屋里去,把花样子描了。” 静儿是这些人里的年纪最大又是最听话的,在孩子里是头儿。她领着大家进去了,看到郭小蝶不理自己,那老妪越发恼怒起来,叉着腰大踏步上前:“我跟你说话呢,你聋了?” 秦琴轻轻一步,挡住了她去路,心平气和道:“老太太,有话好好说。” 那老妪斜着眼睛,打量着她:“你谁呀?你的这笔账,我一会儿再跟你算。” 郭小蝶也没有躲在秦琴身后,侧身走出来,和秦琴并排而站,对老妪道:“奶奶,我早就说了。你们贪图银两,把我卖到靠海村。在走出郭家家门口的时候,我就和你们无干。你们真以为五十两银子能花很久么?这不就坐吃山空了,爹爹那个所谓钻营的门路,走不通了吧?现在还想要再压榨我,却是不能了!” 秦琴忽然想起来,昨天吴月桂提起过,说这些人前阵子还来过。 她问郭小蝶:“他们之前也来过?你有搭理过没有?” 郭小蝶摇了摇头,坚决道:“怎么可能!这种事情,就不能开头。” 好! 秦琴要的,就是这句话! 她道:“如果你放心的话,此事可以交给我。我保管他们往后再不会回来。” 郭小蝶一惊:“你,你该不会把他们全杀了吧?” 秦琴哑然失笑:“那怎么可能……不过,是要永绝后患罢了。” “永绝后患,也不一定要杀人的。” 秦琴说着,冲着挤在门缝后面的秦冬雪挤挤眼睛。秦冬雪也冲她挤挤眼睛,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那老妪叫骂了一会儿,看到她们始终没什么反应,以为她们怕了。洋洋得意地上前来,说:“小蝶,父母生你养你,你就该回报爹娘。要不是你爹做主,你怎么能够嫁了好人家,还让你有机会在这儿摆先生谱儿?现在哥哥弟弟都要念书,你爹也要赶春闱,赶紧把你收的束脩交出来,也好全了孝道!” 这老妪,理直气壮得很。 郭小蝶涨红了脸,泪花在眼睛里打转:“奶奶,你好没道理。我明明是被爹爹欠债抵押过来的……” “抵押不抵押的,我们看过程,不要看结果!”郭老妪说,“你看看你现在,穿金戴银的,这么好的日子过上。扭脸就忘记了娘家人了。” 她拍着大腿哭了起来:“造孽啊,我们老郭家里书香门第的,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一只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狼!” 戏还挺多。 秦琴都想当场掏出瓜子磕起来了。 老妪干嚎了几声,还真叫她眼泪鼻涕的挤出来了,看起来极其凄凉。秦琴远远地看到郭小蝶的夫君秦可明和婆婆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靠海村的人,就悄悄地拉着郭小蝶往前一步,让她到显眼的地方去。 郭小蝶尴尬道:“奶奶,你不要这样……” 秦可明他娘,发一声喊:“郭老婆子,你又来打我家的秋风!你这人的胃口,是海眼做的吗?咋地愣是填不满!” 郭老婆子哭得越发可怜了,那变脸就跟翻书似的,很是可怜:“亲家,你咋能这么说呢,你这是发达了就翻脸不认人了啊,我们家都穷得没钱吃饭了,来问我们家的亲孙女给口饭吃,你就骂骂咧咧的。” 把秦可明她娘气得直翻白眼。 第416章 秦族长,你也不想你们村不能考科举吧 秦族长皱着眉头,说:“郭秀才,你娘亲蛮横无理。你管管她吧。” 一直袖手旁观的那长衫中年,才拖长声音道:“牝鸡司晨,最为不祥。娘儿们吵嘴,我们大男人管什么?秦族长啊,这些都是我们家的家事,你带来这么多人,是不是打算以多欺少啊?” 秦族长一怔:“你……” 郭秀才阴阳怪气的说:“既然不是,那就在旁边看看热闹好了。可别硬出头,到时候传到了外面去,你们靠海村的名声会落得怎么样,可就不好说喽。” “村风不正,你自己治理不力,落人笑柄事小,影响了那里头的十几个读书郎,就不好了。” 大家倒抽一口冷气! 就连秦琴,也不禁凝住! 好家伙! 这厮有备而来的啊! 一来就是冲着动摇靠海村的根本! 郭秀才捋着胡须,眼底酝酿着笑意:“秦族长,你也不想靠海村的学童们,被县中学正评为品行有亏,连童子试都不许参加吧?” 秦族长直摇头:“我不信。无凭无据的,你们少来威胁我。” 郭秀才仰起脸来,倨傲地道:“反正我们家的家事,你少管。” “贤婿——” 听见郭秀才唤自己,一直阴沉着脸站在旁边的秦可明,才压抑低沉地应:“嗯。” 他双目无神,只能用竹杖指点着往前走,然而咬出了血丝的下唇,明明白白告诉大家他的愤怒。郭秀才说:“老泰山在这里,你也不招呼我们进屋子里坐坐。没大没小的。” “快回去!” “还要丢脸到什么时候?” “且慢。”秦琴道,“你们说走就走,孩子们怎么办?” 郭秀才一怔:“什么孩子们?” 秦琴道:“小蝶如今是我们村子里女学的女先生。收了村子里的束脩的。今天才刚开始上课,你们就把她带走。不大适合吧?” 郭秀才不屑一顾地道:“丫头片子,读什么书?能跟在父兄身旁,偷偷认两个字,就已经过分僭越了。女子无才便是德!” 一边说,一边厌恶地瞥了一眼郭小蝶。 大家哗然! 这才知道郭小蝶是怎么认的字! 郭小蝶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秦琴扶着她,说:“那是你们家的规矩。在我们靠海村,女孩子也能入学,认字,学女红,学医术。我们愿意!” 郭秀才嗤笑,好像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哈!无知妇孺,我堂堂秀才,才不跟你撕扯。我的女儿我来管,跟我走!” 他也伸手拉扯郭小蝶,他一个大男人,力气很大,秦琴看到郭小蝶脸上痛楚,心里一阵不忍,就放了手。郭小蝶就被扯了过去。 郭小蝶:“哎哟!” 秦可明急了,“小蝶!” 他扔下拐杖,摸索着向前扑,被郭秀才挡开:“你这是对老丈人的态度么?” 郭小蝶尖叫起来:“我出门的时候,明明是说得清清楚楚,我和郭家,再无半点干系!这话你自己也说过的,就说以后没有了我这个女儿!” “怎么你现在说话不算数了么??” “啪!”郭秀才猛地给了郭小蝶一记大耳巴子!他恶狠狠地道,“不孝女!竟敢无中生有,还对父亲我口出狂悖之言!” 郭小蝶口鼻应声淌下了鲜血!她毫不屈服,反而怒气更炽,直视着自己父亲:“我说得不对吗?你明明答应我的!” 郭秀才狂怒叫道:“你哪只耳朵听见的?谁听见了?” “怎么不说话了?没话讲了吧?” “你生是我们郭家的人,死是我们家的鬼!” “没有了娘家撑腰,我看你怎么在婆家过下去!” 环视一周,看着周围已是怒气冲天的靠海村人,郭秀才嘴角泛起一抹轻笑:“诸位,就算你们看我不顺眼,也管不着我!倒是你们,对有功名的秀才郎不敬,我是随时可以到县里参一本的,到时候——这个村子里的学童,一个都别想通过童子试!” 童子生虽然不算功名,但却是科举第一步。 郭秀才这么一说,就是扼住了那些家有学童的靠海村人脖子! 秦可明娘亲在旁边咬牙切齿的:“难怪那日我一喊人来打他们就跑了,原来盘算着这后招!真是好阴毒!” 靠海村的人,一个个眼里冒火,秦族长道:“区区一个秀才,欺负到我们全村人头上了。这天底下还有公理的么?” “我拼着我们家豆丁不考童子试了,有胆子的,跟我上!” 他撸起袖子,往前一步,十来个人紧跟着秦族长身后,上前来! “郭秀才,不许欺负我们村的媳妇儿!” “别以为你是秀才就了不起了!” “当着我们的面欺负人,就不行!” 郭秀才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不怕的,向后退一步,眼睛滴溜溜乱转,嘴里喊叫声反而越发洪亮:“好啊。秦师尹,当年你我同期,你就经常口出狂悖之言。现在越发的大逆不道了!我这都听着呢,回头我就去县太爷那儿告你谋反!” 跟在郭秀才身后的,是他的两个儿子,也就是郭小蝶的哥哥和弟弟了。他们大声鼓噪着,给自己父亲助威。郭小蝶的哥哥,上来就要抓郭小蝶:“走。挣了多少钱,快点交出来……” 听着声音,秦可明就扑上去阻止:“不许为难小蝶!” 却被郭小蝶的弟弟,也就是他自己的小舅子,打横悄悄伸出了腿,当场把秦可明绊了个嘴啃泥! 比秦可明胖一圈的小舅子上前抓着秦可明,用力往他家里拖,嘴里笑嘻嘻的:“姐夫啊。走,我们回屋里好好说。你放心好了,现在你对我的帮助,等我飞黄腾达了,绝对不会亏待你!” 气得秦铁牛和三豹子,一左一右,往前阻拦! 晒谷场上一片混乱! 秦琴看在眼里,满心冷笑,心里道:“知道的是对自己姐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对自己仇人呢。一屋子的吸血鬼。难为了小蝶苦尽甘来。” 她心里早就有了计较,正欲说话,郭小蝶却用力挣脱了郭秀才的钳制,张开双臂,拦住了秦铁牛和三豹子。 第417章 全村围殴 “铁牛叔!豹子哥……族长!“ 郭小蝶动情地喊着大家的名字,满怀感激的目光游弋在这些人脸上,眼角含泪,“谢谢你们帮我。但我绝对不能一个人连累全村……这是我们自己的家事!你们都回去吧!” 吴月桂第一个不干了,跺脚道:“嗐!你闹什么!” 郭小蝶道:“我爹说得出做得到的!就算族长是秀才,能够跟他平起平坐,也没办法得罪他身后那个知事李大人!我虽然没有念过书,也知道,别说民不能和官斗,就算是生员,也没办法和真正在任的官大人掰手腕的!” “大家快回去吧……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真的!都快回去吧!” 这时,男学那边的念书声停了。两位先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晒谷场外,一脸凝重地看着他们。身后孩子们黑压压站了一堆。本来动静极小,也被郭小蝶发现了:“两位先生!” 她喊叫道:“把孩子们带回去吧!我一个人事小,靠海村的仕途事大!他们……可都是要考学的!” “族长不是说了么,我们村,要争当‘状元村’呢!” “快回去!快回去啊!” 所有人都停住了,郭小蝶手舞足蹈地,驱赶着乡亲们。却没有一个人动的,随着她驱赶过来,人墙只是打了个弯,并没有撕裂口子。最后郭小蝶直接拾起地上的粪勺挥舞起来:“回去啊!回去啊!” 郭秀才捻着胡子,微笑点头:“这才是我的好女儿。” “哎呦,本来我也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人。就是李大人看重我们,就连小蝶这个外嫁女都知道了。也是瞒不住了。” “那位李大人,可是跟在洛家眼前的大红人。年轻有为,真真儿的人中龙凤。” “能得他青眼。我们郭氏家族定能恢复到当年郭怀桑公的荣耀!” “走!回去!” 靠海村的乡亲们,满怀仇恨地看着郭秀才一家子,拉着郭小蝶,拉着秦可明母子,向他们家那虽破败,但收拾得整洁干净的小院子走去。 这时,一个俊逸挺拔的人影,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人虽然是个女人,然而身量却很高,比村子里大部分男人都要高。 乌发如云,杏眼含威,微圆的嘴唇,略带厚度,唇角如刀锋一般锐利,略往下弯折。 就那么往人前一站,那股气场和压迫感,就油然而生。 正是秦琴。 郭秀才不认识秦琴,他的眼里,就从来没有过女人的存在。要不是女儿意外地发了家,他是想都不会想到郭小蝶这盆泼出去的水的。 就刚才,也没有正眼看过站在郭小蝶身边的秦琴。 看到一个女人站在他面前,郭秀才第一反应,是皱起了眉头,说:“兀那妇人,好狗不挡道,滚开。” “穿这么花枝招展的,一看就不是守妇道的好东西!” “也就是你们靠海村的族长治理无方,让女人们翻了天。要搁在我们村,你这种穿得花花绿绿的女人,早就扒光了关柴房里打了!” “让你招人现眼!” “啪!” 郭秀才话音未落,脸上已着了秦琴一耳巴子。秦琴可没留力道,当场就把郭秀才的老脸给打歪了——字面意义的打歪,郭秀才的下半截嘴巴,迎风而落,无力垂下,秦琴把他下巴打脱臼了。 郭小蝶的大哥和弟弟发出两声怒吼,双双朝着秦琴扑上来! 秦琴飞快地后退,高声道:“族长。他们要在你的地盘殴打朝廷敕封的六品县君!” “你也不想这消息传到衙门里去,自己吃挂落吧?” “还不快来保护我?” 刀柄都递到了手上了,秦族长又不是傻子,立马反应过来,立马下令:“保护县君!快去保护县君!” 还没等郭秀才一伙反应过来,秦族长指着他鼻子,怒吼:“给我打!” 压抑了很久的靠海村乡亲们,发出了冲锋的怒吼,冲向了郭秀才一伙人!郭秀才带来的人一开始还反抗了几下,越发激怒了大家。很快,就被分割开来,一个个摁住了揍! 声声惨叫中,秦琴暗想:还得留活的,问清楚背后指使的人是不是李壹珩! 想到这里,她气运丹田,洪声高喊:“留活口!” 秦族长又反应过来了,高喊:“留活口!” “留活口!” 大家都憋了一肚子火,下手特别狠,就连女人也没放过,郭老太太被吴月桂摁住扇了好几个耳光,用破手帕堵住了嘴巴。一个个押着,来到秦琴面前。 要不是秦琴及时发话,怕是真的要被活活打死! 郭小蝶的哥哥是这些人里最识时务的,立刻对着秦琴双膝跪下,连声求饶:“姑奶奶,姑奶奶,我们知错了,放过我们吧。别打了……再打要打死人了……” 郭秀才因为是秀才,倒是没人敢动他,只是下巴脱臼,口水不由自主地哗哗的直流,沾湿了一片衣襟,再没有刚来时那清贵造作的模样。 他仇恨又不甘地盯着秦琴,秦琴居高临下地盯了他一会儿,又一巴掌打过去。 “啪”! 晒谷场上,又没了声音了。 她那一巴掌打完,给郭秀才的脸打对称了。 对称的肿。 却也把打脱臼的下巴,又给打回了原位。郭秀才又能说话了,开口就道:“什么县君,我不信!” “穿得花花绿绿的,就想要唬我?” 秦琴懒洋洋的道:“真不好意思。这事儿甭管你信不信,我就是县君。而你,堂堂一个朝廷秀才郎,受过朝廷关爱,享用过廪粮膏火,竟连这点常识都没有。还对着我大肆无礼。” 眉毛一立,亮出县君印信来,声色俱厉:“县君信物在此,还不给本县君跪下!” 她极少在乡亲面前亮官威。 不,应该来说,是从来没有试过。 因为她觉得没必要。 从前原身是个泼皮破落户,乡亲们天然对她就有敬畏之心了。相反,她还有些刻意地塑造自己的亲民形象。 但,对着郭秀才这种人,就不一样了! 她只是不亮官威,不代表她不会! 第418章 秦族长不愧是神队友 气场全开的秦琴,那股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晒谷场上的气温骤然都要降低,就跟凛冬将至似的。不光是郭秀才身不由己地软倒双膝跪在地上,就连平日跟她很熟悉的靠海村乡亲们,也好些双膝发软,想要下跪! “傻丫……好厉害……”吴月桂喃喃的嘀咕着,被秦铁牛捂住嘴巴,“什么傻丫,要叫县君!” 郭秀才身后的郭家人们,全都瘫软了! 就像一片死蛇烂鳝! “哎呦喂呀……是真的……” “县君大人……” 秦族长捋着胡须,上前,凛然道:“今年年中,皇上圣驾南巡椰城。我们秦县君伴驾有功,得封长劼县君。前两日才刚刚自京畿返乡。” “县君和气低调,不欲惊动老百姓,所以周围无人得知!” “而这个女学,是她一手创办,并且慧眼识珠,委任了郭小蝶做女学先生。她今天一回来,就是特意来看女学创办情况的!” “你们却来无事生非,还要以断了我们村子学童的功名之路要挟我们!” “郭秀才,你无事生非。还冲撞县君。你该当何罪!” 秦族长不愧是神队友,那一番大义凛然的说辞,铿锵有力! 郭氏一家,越发烂泥似的! 吓得瑟瑟发抖! 而秦琴手里举着的县君印信,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刺得人眼疼! 谁会想到堂堂县君,竟如此毫无架子地混在一群女童当中? 但是——轮不到他们不信! 愣了老久老久,郭秀才一咕噜翻身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磕头如捣蒜:“原来真的是县君千岁。请贵人饶恕!小生不是故意的啊,小生无心冒犯……” 旁边人看着那前后一百八十度反转的态度,场面滑稽,不禁笑了。 秦桂树也是嘴损,噗嗤笑出声不单止,还低声嘀咕:“人真是坐摇椅的爷爷,扶拐棍的孙子。年纪能当人爹了,还自称小生呢……” 郭家的人当场那脸就黑了。 秦琴对郭小蝶说:“你之前离开家里的时候,是不是没有给他们立文书字据啊?须知道口说无凭,做事还是要细一点的好。” 郭小蝶惭愧地低下头来,道:“是。可当时明明许多人证在场……” 秦琴道:“人证怎么比得上白纸黑字?” 她命人拿来纸笔,迅速写了一份郭小蝶和郭家断绝关系的文书,交给小蝶,道:“这份文书一立。你和郭家就再没有关系。” 双手捧着,接过了那份文书,小蝶双手颤抖。 秦琴道:“如何行动,就看你自己了。” 是不是真的铁了心和这伙吸血鬼似的娘家人一刀两断! 小蝶下定决心,大声道:“我父亲郭秀才在家的时候磋磨我,后来又拿我抵债。所幸我运气好,嫁入了好夫家,才脱了火坑。如今他们又要来敲骨吸髓,我断不能让他们如愿,拖累了好人!” 一口咬破手指头,重重地在那张字据上摁了个血手印! 秦琴满意地笑了笑,打了个眼色,让秦铁牛和三豹子,接过了小刀,一把划开了郭秀才的手指摁好了血手印。 秦琴道:“好了,本县君亲自见证。郭小蝶离开郭家,从此一别两宽,河水不犯井水。” 郭秀才脸色苍白。 ——然而,这还没完。 秦琴把文书交给郭小蝶保管好,走到郭秀才面前,一把扯住他衣领:“关于你来到靠海村里,寻衅滋事的事儿。我们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眯起眼睛,眼神危险,直盯得郭秀才脑门上黄豆大的汗珠往下滑落。 秦琴慢吞吞的道:“你刚才说那个姓李的官儿,说能帮你什么什么的……” 这话一说出来,郭秀才他大儿子可立马抖起来了,挺直了腰,大喊:“对啊!李大人!李大人一定会给我们撑腰的!” 天真! 秦琴不禁笑了起来。 就连旁边的人,也一片哄笑。吴月桂大嘴叭叭的说:“真是的,开哪门子的热场子玩笑?你们是谁啊?你们干的啥事啊?那李大人难道没有别的正经事,就专门给你们撑腰啊?” “还有,难道你们的银子钱,都是给那李大人不成?那百八十两的银子,打盐不咸买醋不酸的,哪个正经当官的乐意为了这么一丁点儿小碎银子,帮你们干欺压邻里的事儿啊?” “怕不是遇到招摇撞骗的骗子吧?” 吴月桂骂人痛快,秦琴的心里,却“刷”的雪亮了。她笑着说:“我知道了,没准儿,这位李大人,还是我们的熟人呢——走吧。把这些人押上。我们去会会那李大人!” 旁边的人还有些畏缩,就连秦族长,也都举棋不定了,犹豫道:“傻丫,万一那是真的呢?” 秦琴道:“是真的,就正好。阿湛如今管的,就是监察百官,举贤免佞的事儿。真有这样的狗官,我亲自举报,让朝廷把他法办了!” 村民们齐声欢呼起来! “真的吗?” “我没有听错吧?” “阿湛做的是监察百官的官!” “青天有眼!!” “那还等啥,麻溜利索的去衙门!” 大家伙鼓噪着,秦琴双臂略抬,那声音就小了下去,她说:“衙门是肯定要去的。但更大的大蛇还在后面。所以,得让郭秀才跟我们走一趟!” 扭脸看着郭秀才,道:“你说本事通天的那一位,如果你愿意带个路给我指证,说不准朝廷还能网开一面。” 秦琴淡淡一笑,眼神极冷,笑容极魅:“郭秀才,你也不想你辛苦考回来的功名,一朝被革吧?” 郭秀才脸色煞白。 秦族长派了几个可靠的男丁,压着郭秀才去指认门头。秦琴只抓郭秀才一个,其余白丁身的郭家男丁并郭老太太等人,原路打发回去。 经此一事,料他们不敢再生什么幺蛾子。 按照郭秀才的指点,一路到了文州城,在城西的一处小巷门口,敲开了一处清漆双开小门的院子。 开门的人,果然是老熟人——李老寡。 她一眼看到郭秀才,飞快地在郭秀才空着的两手上扫过,不满地眯了眯眼睛,倨傲道:“我儿子到衙门上差去了。有点什么事,回头再说吧!” 然后就要关门。 第419章 李老寡开门要钱 郭秀才斜过身子,挤着门,说:“老夫人!请等等!” 李老寡扁着嘴,摇头晃脑,极其不耐烦的道:“等什么呀,规矩都不懂!” 什么规矩? 自然是送礼的规矩! 这就是为什么李老寡亲自开门的原因! 郭秀才苦笑道:“老夫人,我就是想要来问一下。李大人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能够办好。我这内囊已是空溜溜的了。说好了的差事,还没着没落的,马上就要年末了,家里一大家子,揭不开锅……” “嘿!”李老寡一听,顿时立起眼睛来了,指着郭秀才鼻尖道,“上次说了要给我们家弄几条大鱼来尝鲜,到今天连片鱼鳞都没见!这会儿倒有脸反过来催我们来了?有你这么求人办事的么?” 郭秀才道:“夫人,有话不是这么说的。那上次李大人收了五十两银子,并那些布匹、沉香,然后胸脯拍山响……” 他不说也就罢了,这么一说,李老寡越发摇头咂嘴的,满脸不屑:“上不得台面的老寒酸,见不得银钱的乞丐命!你那一百几十两的发红发黑的碎银子,你以为当什么用?买盐盐不咸,买醋醋不酸!” 李老寡那嘴,真的就跟浸过三年没洗的粪坑水似的,把郭秀才挤兑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偷偷地看了一眼门墙后面,那儿还藏了人呢,想起秦琴跟他提的条件,就想要引李壹珩出来,道:“李老夫人。爷们的事情,妇道人家少插手。这是我和李大人之间的事情,李大人今天到底在不在家?我和他当面讲。” 就好像没听见他说话似的,李老寡却冲他伸出手来。 郭秀才的胡子都给气得吹起来了,无奈之下,翻出自己的钱袋子,把里头有的几星碎银子全都倒出来。李老寡看到银子,眼睛都亮了,一把拽了过去,道:“你进来坐吧!我儿子出门办事去了,得等会儿再来!” 这么生硬贪婪的办事风格,秦琴承认,这是她活了两辈子都没怎么见过的…… 眼看着郭秀才进了院子,关上了门。 秦琴对秦三豹子道:“三豹子,你去一趟文州城衙门。不是县衙,是府衙,把这个红印子给守门的看,说找明经历,他们会知道怎么做的。” 三豹子脚程快,收好了秦琴给他的印信,点了点头,一转身片刻就消失在人群中了。 秦琴对几个陪着来的乡亲道:“横竖李壹珩还没来,官府的人也没来。走,到旁边,我们便喝茶边等人。来个守株待兔!” 这边厢叫了精致茶点,泡了一壶上好老树红茶,款待着乡亲们。秦铁牛、秦桂树等人如今虽然日子好过了,到县城来的机会也很好的,看到这些绿豆蓉馅的桂花糕、蝶豆花点缀的藤萝饼、新出弥漫着桂花香的重阳糕、惟妙惟肖的面红枣儿,莫不感到眼花缭乱,赞叹不已。 秦琴说:“大家放开肚皮吃,一会儿让茶馆另外收拾一份好的打包回去。” “傻丫是真的大方。”秦桂树笑道,“等到了年底,我们出海回来,给你晒几条大海鳗。” 秦琴笑道:“好啊!我最喜欢吃海鳗了。先谢谢桂树哥了!” 大家喝着茶,聊着一些家常桑麻渔猎之事,不过一盏茶功夫,一辆青帷小马车来到了门口,李壹珩下来了,老远地,看到他的皂色软璞头上的金镶玉帽花,闪闪发光。 “我回来了。”李壹珩推门进了院子,看到郭秀才坐在廊下的冷板凳上,不禁一怔。郭秀才看着他,满脸不高兴,“李大人,这就是你家的待客之道哇?想要见你一面,还真是好不容易呢!” 李壹珩淡声道:“郭秀才,有话好好说,这般话里带刺的,什么意思?” 郭秀才道:“小生斗胆询问,之前你答应我的事——不知道办得如何了?” 李壹珩矜持道:“原来是那件事,我正想要写信给你,跟你说。银子不够,托人办事,还需要一些打点。你想要办成的话,还得再筹二百银子来。这才是妥当周全的。” 郭秀才怒道:“我连闺女的彩礼都给你了,之前明明说得好好的,五十两就行。怎么现在还要?” 他努力压抑着怒火,但也难掩语调里的不高兴。李壹珩倒仿佛早在意料之中,没有半点波澜不惊的,说:“你可以不给的啊。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咯。反正——要银子的人,也不是我。” 郭秀才道:“堂堂洛家,就这么缺这一百几十两银子?” 李壹珩冷笑:“你又知道别人是一百几十的银子?我明摆着告诉你吧,要不是你运气好,找到了我。别的人要花上十倍、百倍的银子,连洛家的门槛都摸不着咧!” “哪儿像你呀,你自个儿想想,才付出那么一丁点儿,能在跟洛三爷、洛二爷同桌吃饭喝酒?” 之前李壹珩确实曾经带着自己去了洛家,郭秀才心里又动摇了,低了头,沉吟道:“这二百银子,着实很为难啊……” 李壹珩拖长声音道:“那,就不是我考虑的咯。你都那么大个人了,难道这点办法都没有?” “郭秀才啊,不是我说你,你祖上也是出过县太爷的吧。你也想光宗耀祖吧?” “好不容易有个功名在身,怎么就自暴自弃了许多年呢?” “不是我不想给机会你呀!” 一番话,说得郭秀才既羞且愧,低了头不作声。李壹珩眼见拿捏得差不多了,微笑着道,“行了。今天时候差不多了,先回去吧。这儿两包茶叶,是洛三爷送我的,念你一路赶来辛苦,送你了。带回去尝尝鲜,也给郭村的乡巴佬们见见世面。我就不送你了哈!” “我这儿挺忙的,没什么事,就别上门来了。我母亲年纪也大了,做不来这些迎来送往的活儿。什么时候凑够了银子,再来吧。” 一边说,一边开门送客。 一边尽情显摆着自己的优越感,一边不住催促郭秀才凑钱。李壹珩把一手官场口活,玩的那叫一个出神入化。 第420章 明湛秉公办理 摇头晃脑地,看着郭秀才窘迫不已的模样,李壹珩享受着磋磨别人的无限快意。他喊来门子,一打开门。 门前黑压压的,站了铜墙铁壁般的官差! 打头照面的人,穿一身簇新正六品官服,腰间符信,莹然生光,手中执法锏,大巧不工,分量十足。纱网幕遮挡脸,气势骇人,不怒而威! 打横出来一名皂靴蓝衣的差役,厉声道:“统统不许走!” 拨开了被吓软的门子,差役大步流星的走进来,腰间佩刀夸擦作响,李壹珩一看,脸色“刷”的,就白了! 纱网幕遮一掀,露出来的那张面孔,赫然就是明湛!环视四周,他不怒而威,声调淡然,声不高,带着穿透人心的压迫感:“都拿下了!进公堂再行详细拷问!” 众手下:“是!” 差役们一箭步上前,饿鹰扑兔似的就把李壹珩和郭秀才给按翻在地上了。李壹珩吓得浑身抖得筛糠似的,颤声叫嚷道:“冤、冤枉啊!小生不知道所犯何罪?请大人明察!” 叫喊声音里,殊无恭敬之意。 明湛道:“公然买卖官爵,人证俱在。还敢嘴硬。本官乃是巡查广梧琼三等处的督查院经历官明湛,带回去就审问盘查。” 李壹珩这会儿突然不抖了,直起了眼睛,压根儿不信,尖叫嚷嚷:“明湛,你开什么玩笑!你连个科举出身都没有,你怎么就成六品官了?” 不等明湛发话,跟在他身边的差役正手反手俩耳光,就打李壹珩嘴上了:“大胆!区区幕僚,就敢对朝廷命官直呼其名!” 李壹珩被打了两耳光,安静了。 一旁的郭秀才却是大惊失色:“什么?你不是个知事官老爷么?” “你想多了。”明湛淡淡的道,“你眼前这位李秀才,只不过是洛明洋养在身边的一个碎催幕僚罢了。论身份,跟你还是平起平坐的。他又没有从举业出身,如何来的实缺官职?” 真相,就是如此简单且残酷。 一被戳穿,郭秀才整个人成泄了气的皮球:“就是说压根没法子帮我捐官?” 李壹珩躲躲闪闪的,不敢跟郭秀才对视。那打耳光的差役冷笑道:“捐官?你想的倒是很美!他自个儿都还没有上岸,就算真有那实缺落下来,也先便宜他自己啦!” “枉你一把年纪,心里这点逼数都没有!” 郭秀才被堵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胸口急促起伏,出入气粗促。喘了两下子,他突然挣脱了按着他的差役,扑到李壹珩身上又踢又打:“还钱给我!把我的钱还给我!!” “你个骗子!” “进门还要进门礼!” “老子还要忍你那泼辣老娘的窝囊气!” 越骂越上火,越打越起劲,李壹珩被人按着呢,顿时挨了好几下狠的,杀猪般惨叫起来! 要不是郭秀才很快又被人拉开按住了,李壹珩难免变猪头…… 明湛道:“走。” 一道灰影,从屋子里飞扑出来,一头撞在明湛身上——没能撞上。李老寡一下撞了个空,跌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涕泪横流的撒起泼来:“不能带走我儿子啊……我儿子啊!冤枉啊!” “官老爷们,不要带走我儿子啊!可怜我寡妇婆带娃,眠干睡湿几十年,才得了这么大个儿子啊!” “可怜可怜我这没有人养没有人疼的老寡妇啊……” “官老爷们,做做好心啦!” 哭得那叫一个声泪俱下,催裂人心。 然并卵,明湛淡淡的道:“李老寡,抬起头来,看看我是谁?” 李老寡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一看明湛的脸,顿时惊吓尖叫出声,胳膊支着身子飞快地倒退几步:“明、明湛!” 这回倒是真的瑟瑟发抖了,不再是装的。 明湛点了点头。 李老寡更害怕了,这可是个活煞星。她对明湛的恐惧,可谓深深刻在了骨子里! 明湛淡淡的道:“你还有什么冤情要诉么?” 李老寡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看到她不再作妖,明湛道:“带走。” …… 眼看着官差们把李壹珩和郭秀才押上了囚车,街坊邻里们,早就围过来看热闹。指指点点的,都在猜测发生了什么事。秦琴淡淡的从人群边缘几个衣着光鲜的豪仆身上扫过,知道已是惊动了洛家的人。她想要看到的,就是这个效果,于是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铁牛哥,麻烦你跟四奶奶说一声,我在城里多呆一个晚上,还有些事情要办。让她不用记挂我。三豹子,你跟族长说,好生安抚小蝶,女学的事情,有我撑腰,黄不了。” 秦铁牛、三豹子都拍着胸脯答应了。 等靠海村诸人离开了茶馆之后,秦琴又多坐了一会儿,直到囚车离开,吃瓜群众们四散,市面上又恢复原样了,她才离开。 回到湛园,如常过日子。等到晚上明湛回来,一进门,看到的是秦琴在挑灯夜读。旁边桌子上,已张罗了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 挑眉微笑,秦琴的面容带着和年龄不相称的俏皮,既御姐又可爱,“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明湛低声轻笑:“当然是惊喜意外的了。没想到我一上任,我们家傻丫就送给我这份大礼啊。” 空气中浮动着男人极有磁性的低声轻语,他的动作极其自然地,把秦琴揽入怀中。 明湛人看着是彪悍迅捷如豹子一般,他的怀抱,却是软软的,还泛着好闻的香味。秦琴猝不及防地,倒是平白惹得一番心跳加速。 “喂……有人看着呢。”她轻轻挣扎,自是不可能挣脱。明湛抱得好紧,她只好从了,伏在他胸前,悄悄挪开眼睛看屋角,原本站在那儿伺候的小椿和春花,却已经不见了人影。 哎哟,她被卖了…… 圈着她的那两条胳膊,又收紧了一些,秦琴双手支在明湛的胸前,脸蛋如火烧般滚烫:“别别别……别那么大礼吧。” 明湛道:“李壹珩狐假虎威,假冒朝廷命官,在外招摇撞骗钱财。包含郭秀才在内,总额达五万之数。他刚才自己全招了。我看……他的秀才功名,是保不住了。” 第421章 洛家上行下效 原本跟只猫似的在他怀里不安分乱动的人,忽然就乖顺下来了。 革除功名。 那就是断了李壹珩的命根啊。 想起十几年来李壹珩仗着自己是全村唯一的秀才郎,作威作福,对乡亲们敲骨吸髓。 秦琴只想说两个字:活该! 秦琴忍不住笑啊,又笑又惊讶:“不是吧,一个人骗五十两,能整个五万出来?这厮也是个人才……” “他很会看人下菜碟,都是算好的。郭秀才那样的人,除了五十两之外,前后还有别的数,加起来快要二百了。这次如果不是我们及时出现,又是二百。这还算是受害者里头,比较低的。” 明湛道,“别的宽裕人家,也有大几百的,也有上千的,最多的那个是大几千。加起来不就快五万了。呵,洛家仗着太子爷奶公的关系,狐假虎威,如今自家小儿子的幕僚,也把这一手玩得溜溜转的,那可是家学渊源,上行下效,青出于蓝了。” 秦琴听出明湛语气里浓浓的嘲讽之意,不禁失笑。 明湛圈着她的腰,轻轻摇晃着,爱怜横溢:“还是傻丫机警。听那郭秀才说,他是到村学闹事,被你抓住的?” “我们坐下慢慢说好不好?”秦琴被他抱得怪不自在的。 主要是…… 是有种奇异火辣的反应,自体内升上来了。 她今年三十…… 一般的古代女人,三十烂茶渣不假。 可她接手了这身子之后,长期坚持锻炼,吃好喝好,饮空间灵泉,用补品灵药,渐渐把亏损给填补回来。不光容貌艳丽,身材健美,浑身上下如同熟透了的桃子一般,既诱人,又敏感。 就有了点……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趋势。 明湛这么抱着,那感觉就很明显了。 芯子里是个成熟现代女人的秦琴,当然很明白再玩火下去会把持不住,及时做出悬崖勒马的决定。 明湛听她这么一说,就放开了手,说:“好。” 心虚加心乱,秦琴也没听出他话语里有怎样的情愫。 夫妇坐下,对坐而食。饭菜尚温。双层陶鼎里的肉丸子汤,热气腾腾,汤色清澈见底,肉丸子又滑又嫩,明湛一口气喝了一大碗,“还是家里的饭菜香。” 秦琴道:“你喜欢喝,我就让她们多做。” “不。还是你和奶奶亲手做的好喝。”明湛道,“等我尽快处理好此间的事情,和你一起回家两天。” 斗然之间,秦琴都有了那种,异地夫妻的感觉了…… 好吧,实际上就是异地夫妻了。 都怪古代车马慢,区区县城到村里的几十里路,搁现代一脚油门的事儿,古代得走老半天。 “傻丫,跟我说说今天的情况?” 秦琴也给自己舀了一碗肉丸子汤,没有急着喝,用勺子轻轻搅动着使它凉,说:“郭秀才不是搞村学,是搞女学。那个女先生,郭小蝶,不是他闺女嘛。当时跟我们说,嫁过来就跟他们没关系了。没想到那姑娘到底太年轻,不懂口说无凭的道理,没有立下字据。郭秀才就上门来,还要敲骨吸髓的。” “我在旁边看着,就出手把这件事了了。又听出郭秀才说勾搭上了城里的门路,有个姓李的,和洛家走得近,能想法子捐官。这城里才多大,姓李又跟洛家走得近,还无脑张扬的,恐怕就是李壹珩了。就做了这个套儿……” “谁是给你送大礼,也对,也不对。”秦琴看了明湛一眼,抿唇一笑,喝了口汤,方才缓缓的道,“甭管督查监管百官的是谁,我都会送过去,依法查办的。只不过那个人恰好是你……那就更好啦!” 明湛说:“就算是这样,我也开心。这件事不小,先把它打开个口子,回头做事,就容易多了。” 秦琴凑上前了一些,说:“没想到李壹珩竟狐假虎威到如此地步啊,洛家这次,怎么着也要放弃掉他了。功名也没了,啧啧,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如今再提起李壹珩,她就跟说起一个普通品性恶劣的路人一般稀松平常里,带着鄙夷。 明湛沉吟道:“不一定。洛家估计会出手保他的。” “啊?为什么?”秦琴有些不懂了,瞪大了眼睛,看着明湛。明湛眼底,就漾起了一丝笑意,“你问那么清楚干嘛?” “哎呀,格物致知嘛!”秦琴道,“我就想要知道。” 明湛就喜欢秦琴这股求知欲。 他笑眯眯地给她碗里夹了一筷子炒腊肉,说:“李壹珩是洛明洋身边最得用的幕僚。他的作为肯定也是得了洛家默许的,不然的话,怎么可能进洛家的院子里晃荡,还能跟洛家的正主们搭上话?” “说白了,就是洛家给不了什么实缺官职你诶李壹珩,也不舍得自掏腰包大笔赏钱。就让他像这种污糟旁门的法子来挣活钱呗。” “李壹珩出事了,洛家不保他,以后就没有人愿意跟着洛家混了。” 秦琴默默点头,表示完全理解:“是这么个道理。反正朝廷怎么想的,不是我妇道人家能够考虑的了。在我这边来说,只要把郭秀才赶得远远地,以后都不能够来骚扰靠海村的女学,那就成了。” “那你可以放心了。”明湛很肯定地说,“郭秀才如今被吓得屁滚尿流的,能保住功名就阿弥陀佛了。以后肯定不敢再踏上靠海村半步。” 秦琴这才放下心来,笑盈盈地看着明湛,脑子里闪过今天他去抓捕李壹珩的画面,觉得他真是帅上加帅,忍不住双手合十胸前,道:“阿弥陀佛,真的是要谢谢我爹,给我选了个好女婿。” 不知道怎么的,倒是把明湛说得给笑了下来。 黑玻璃球般的眼睛里,全是宠溺,隔着饭桌伸手过来刮了刮她的鼻尖:“你不是应该多谢我么?倒是多谢起岳父来了?” 亲昵暧昧,如蜻蜓点水般点到为止。 倒是让女人一阵忸怩,低下头来。 ……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明湛派人套了个车,送秦琴回靠海村。 他现在是正经的正六品经历,身家数十万,买了两辆小马车轮流用,也有资格派人了! 这一切,都是靠自己双手挣到的! 第422章 为主操劳钱五爷 他对自己的新角色,适应得极快,不卑不亢,该享受的待遇不推辞不怯场,秦琴倒认为,这是另一份潇洒大气。 路过一处药店,她看到钱五爷在药店里走出来,就命马车停下,对钱五爷打招呼:“五爷!好久不见!” 钱五爷还是那副老样子,看到秦琴,礼貌客气的拱手微笑:“经历夫人,大喜啊。” 秦琴就知道,城里的那些变动,没能瞒得过眼前这慈眉善目老头儿了,同样地拱手笑了笑:“钱五爷身体健康。” 她看到钱五爷手里提着一长串药包,都用牛皮纸装着,得有半个人高。心里明白,嘴上问了出来:“您家里的主子奶奶,身子还好吧?” 钱五爷叹了口气:“还算凑合吧。” 凑合,就是不咋地了。 钱五爷道:“原本吃了大半年灵芝王,大夫说,有希望断了病根了。可现在你们都高升了,我也不好意思厚着老脸皮来找你们讨要。” 秦琴当即道:“嗨,这有啥啊!灵芝王我们还有,我这就跟阿湛说,我们还是按照从前那样,给您送药。” 钱五爷惊讶地看着她,“您现在身份可是大不相同了,还跟从前那样,不太好吧?” 秦琴就笑了一笑,说:“不要这样看我嘛,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一句话把钱五爷也给逗笑了,秦琴又道:“你家主子身体不好,需要灵芝王。我这儿恰好又有,这是能帮就帮。跟身份什么的,又有什么关系呢?所以您千万不要客气,有需要什么药材的,尽管开口。我们现在比从前能力更强了,能搞到的药材,更多了呢。” 钱五爷这才彻底放下了心里的顾虑,笑着说:“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夫人真会说话。难怪明大人能够短短时间从市井里的‘尖鼻子’到监察百官的明经历……夫人,你旺夫呐。” 秦琴:“啊?” 对着秦琴,做了个长揖,钱五爷道:“那,小的就先谢过夫人了。” 和钱五爷分了手,秦琴就喊了个路边的闲汉,让他带话到湛园。命春花明儿包一包三两重的灵芝王送到文庙附近那小院儿里去。 说来也怪,说起钱五爷,城里无人不知,黑白两道都给他三分面子。 然而,整个文州县城里,似乎没有人知道钱五爷的主子是什么人。 等闲汉回来复命过后,秦琴才又启程回靠海村。 …… 早上,靠海村。 给各自家里帮忙做好早饭,打完猪草,喂过弟弟妹妹,做好了家务活的女孩子们,开始一天最期待的时候——上学。 这是一天中难得不用繁重劳动的时候,既能够跟着漂亮能干的郭先生学本事,又可以和同龄的女孩子们说说笑笑。 “昨天看到郭先生的爹凶巴巴的杀过来,真怕他们把郭先生抓走了。”女孩甲路上遇到了两个小伙伴,一起朝着祠堂走过去,一路说,“幸好没事。我本以为今天没能上学了……我娘跟我说了,可以来上学,我都不敢相信!” 女孩乙鸡啄米的点头:“就是嘛。我爹爹本来就不乐意送我来,他说我认了二十个字,已经够好了。前阵子给我定亲的时候,媒婆一听我会认字,倒是多收了五两银子彩礼。这就够了。我哭了一场,才让我今天出门的。” 看了一眼女孩乙还有些红肿的眼角,女孩丙同情道:“难怪你家昨晚大半夜的,还吵闹呢。吵得我们家的鸡都不睡觉了。” 女孩甲说:“那你今天怎么又能来啊?” 女孩乙说:“听说今天学看布料,我妈说,让我上完这一旬,就不来了。在家里绣嫁妆去。” 女孩甲、丙异口同声问:“那你什么时候成亲?” 女孩乙说:“还没定呢。反正,我爹挺开心的,听说是山兰村的殷实人家,给了十两银子彩礼。对面还翻盖新房。我爹和娘,今天就去找铁牛叔帮忙打家具了,说是用来给我做嫁妆。但是红衣服、盖头、绒花、喜帕什么的,就得靠我自己了。” 女孩甲撇着嘴道:“这么说,怎么也得明年了嘛。那你还不如多赖两个月呢,这些本事,能学多少是多少的呀。横竖,束脩已经交了。” 女孩乙摇着头道:“你开什么玩笑,虽说束脩已经交了。可我日日有三个时辰呆在女学。我爹说,给家里少干不少活儿呢。所以就学完了织布的本事,看看郭先生那里的新奇花样子,长长见识以后到了婆家不至于被拿捏。就够了。” 女孩们聊这些话题的时候,格外的平常心。 这原本就是属于她们的命运。 这时,静儿和秦冬雪从另一条小路上走过来了。女孩们跟她们两个打招呼,五个人一路走。路上不免提及女孩乙刚说定的婚事,听说是要嫁给山兰村的殷实人家,秦冬雪就道:“山兰村,离大海好远的哦。没有鱼吃。而且我娘说,那边还会有山洪暴发。” 一席话,把女孩们吓得脸都白了! 静儿就白了秦冬雪一眼,说:“小雪,你不要吓人家啦。山兰村里有御稻田,有主管老爷和军爷,光是指着这块御稻田,就够吃的了。更别说村长是个能干人,听娘亲说,日子越来越红火呢。” 女孩乙听她这么一说,脸上才算是又有了血色,笑着说:“哎哟,吓死我了。” 女孩甲羡慕地看着静儿和秦冬雪,说:“你们懂得真多。” 静儿抿嘴笑,秦冬雪却得瑟起来了,挺着胸说:“那当然啦。这些都是我娘亲教的!” 女孩乙却追着静儿问:“静儿。你和秋官,什么时候办好事啊?” 这话却问得静儿脸色一阵不自在的,秦冬雪大大咧咧道:“你别问。我娘说了,及笈之前,别想。再说了,静儿姐姐不就是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嘛。” 但等到静儿和秦冬雪走远,女孩丙就对女孩乙嘀咕开了:“这童养媳,和你明媒正娶的小娘子怎么比。都十四岁了,还没有圆房,是不是秋官看不上她了啊……” 第423章 小新娘 女孩乙迟迟疑疑的说:“不知道。可我娘也说,女孩子养那么大还不嫁人圆房,养在家里也是浪费粮食。可能静儿会绣花,所以婆家不论吧?” 女孩丙道:“也许是她们家有钱。唉,有钱真好。如果我也有秦县君那样的娘亲就好了。” “你们在说什么是非呢?”不知什么时候,郭小蝶出现在她们身后,很是严肃地打断了女孩们的话,“没事别饶舌。快点儿,辰时二刻了!” 有她在,女孩儿们顿时不敢再嚼舌头了,麻溜利索地加快了脚步,跟着郭小蝶进了祠堂女学。 原本大家都以为,昨天闹了那么一回,郭小蝶没心情跟大家讲学了。但看到郭小蝶和从前一样,大家也就逐渐恢复了平常心。 很快,大家就被郭小蝶今天带过来的一百几十样布板面料,给吸引住了。 “这是真正的绸缎么?好滑溜……” 郭小蝶道:“绸子和缎子,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其中绸子又分丝绸、湖绸、府绸……缎面料比较厚实,表面平滑,缎纹组织中经纬只有一种浮在表面,色泽亮丽。又分花软缎、素软缎、织锦缎、古香缎……可以用来做被面、袄子、等等。” 这本布板面料“书”,就是秦琴带过来的好东西了。从前只能靠嘴巴说,但现在,眼睛看过手里摸过,就多多少少的,能够留下印象,效果比单纯口述要强不止十倍。 秦琴从后门悄悄的走了进来,看到一堆毛茸茸的脑袋,围拢在郭小蝶身边,轮流翻看那两本绸、缎面料书,不禁唇角微微扬起。 “小蝶。”她对着郭小蝶招招手,“麻烦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郭小蝶看到了秦琴,忙让静儿和另一个带头的女孩子领着大家看布样子,自己走了出来:“姐,你回来啦。” 不知不觉地,郭小蝶对秦琴的称呼也变了。 秦琴并不介意。 她说:“是的。是个不成熟的想法,但这个事如果做好了,可以让大家都得到点好处。也能让我们的女学,长久办下去。” 这句话一说出来,郭小蝶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眼神也变得凝重起来了。 她说:“我们到一旁坐下慢慢说。” 祠堂内大大小小的屋子很多,郭小蝶在西首里收拾了一个小耳房出来,里面放了茶炉子,放了药箱衣物,还放了一架小小的床。 把门一关,这地方就成了一个独立的小天地。 茶过三巡,秦琴也就把自己腹中的打算,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郭小蝶。郭小蝶久久地沉浸在震惊中,手里举着一杯茶,茶水都凉了,人还没反应过来。 她喃喃道:“跟布行接单子,做绣品拿去卖?” “不一定是布行。只不过我和布行最相熟而已。”秦琴道,“正好四奶奶老了,寻思着要把手里的活计放下来了。可是布行那边舍不得我们的东西。这是一个生财之道。有了银子拿回家,那些女孩儿家里,就不会急着把她们嫁人了。” 郭小蝶脑海里,就出现了早上那画面,那个十三岁就被订亲准备退学的女孩。她深有同感地连连点头:“是的。现在女学里,已经有女孩儿准备退学了。如果有肉眼能见到的好处,那么就好多了……” 秦琴深知,农村家长,多半只看眼前利益。跟他们画大饼,是没用的。 想要女学长久办下来,想要让这些女孩子们过得稍微好一点点,还是得从落地的实际好处着手。 她说:“做鞋面子做帕子,是一方面。拿捏好了,不能过多,过多,就成了压榨人家闺女的劳动力了。过少,看不到银钱,也会被父母说嘴。” 郭小蝶很有信心的道:“这一层你放心,交给我好了。我会把握好的。” “很好。”秦琴略一点头,又道,“有了个开始之后,还可以接各行各业的单子。比如中药店的散活,学了草药医理,总得实际用一下。比如南货店里的货物配伍,我们村子的糖坊每个月都出货的,让她们去做一下小工。反正,见见世面,总没有坏处。哪怕过两年嫁了人,得了个能干媳妇,夫家打骂也少一些。” 话说出来,她都觉得自己要求卑微。 不过没办法…… 郭小蝶已经是感动得热泪盈眶:“姐,你真是活菩萨……阿弥陀佛。有你这般为她们打算,这是祖上积了大德啊!” 秦琴笑了笑,那笑意并没有深入眼底,心里是一片沉重的,轻轻拍了拍郭小蝶的手,说:“从前家里只有我,我是独女户。大家都说我爹绝了后,我爹赌了一口气,给我找了明湛。所幸逃过了被吃绝户的厄运……” “但,女人的苦,我不是不知道。” “我——只是做了一点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郭小蝶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被什么哽住了。 她只能用力,用尽最大的力气,来点头。 提前放了女孩子的学,下午的时候,郭小蝶坐着秦琴家小青骢拉的马车,到了金滩镇。 青骢神骏马蹄奔疾,走在为了那时候为了迎接皇帝南巡特意扩宽压平的官道上,那叫一个快。快到,乃至郭小蝶看到金滩镇那关卡门户,愣了半晌的神:“这儿就是金滩镇了么?” 秦琴:“嗯哼?” 郭小蝶说:“我还从来没有来过呢。相公说有空带我来赶集,可总是被事情耽搁了,一直没来成。哇,好繁华啊……这么多的房子,这么多的商铺……我可算是来了一趟金滩镇了!” 从前在郭秀才家里,郭小蝶只能和母亲、奶奶围着灶台转,就连家门口都没什么机会出。嫁到靠海村之后,日子好过多了,却也没有离开过村子。 “那些戏文里唱的,原来都是真的!” 她特别的兴奋,坐在马车上,一直惊奇地左顾右盼。 秦琴说,“以后你会常常来的。我们村里的人,每逢赶集日,会来采买东西,也会到圆场里头去赁个小摊位做买卖,帮补家计。” 第424章 从前的惨痛教训 郭小蝶更兴奋了:“是的!是的!我婆母也这么说过,她和相公原本下个月第一个赶集日也要带我来的!哎,可我爹就说,抛头露面做生意,不是读书人的作为,那是没出息。所以我娘家那边,是从来不赶集的。” 秦琴说:“不赶集,那柴米油盐怎么办?靠什么来过日子?” 郭小蝶说:“郭家祖上出了一个县太爷,到我爹那时候,早就过了三代了。不过还剩下一个大宅子,一半的宅子租给了别人,我们就收租子。除此之外,帮人抄书、写对子、写信。家里还有地种啊。所以还行。有点闲钱,就都跑城里,跑官用了。” 秦琴冷笑:“脑筋这么迂腐,眼光还死高,难怪日子越过越回去呢!算了,我们不说那些扫兴的了,布行就在前面。等会儿你看着我和那伙计聊就行,你这么聪明,准保一看就会!” 她带着郭小蝶进了布行,跟已升了主管的那伙计进了茶室里,很快谈妥了让女孩子们接替秦四奶奶,继续做鞋面子的活儿。那主管看了秦琴带过来的女学孩子们的针线,估摸着水平,给了三件散活儿:第一件是做一批手绢,只要裁剪平直,锁边熨帖就行。第二件是做五条成衣的犊鼻裤,男款的,尺码从小号到加大。第三件是做十件婴儿襁褓,是城里一个大户人家要的。他们迷信,想要寻一些童女的手来做婴儿襁褓,求个童女的灵气。 这三件活儿,都是女学的女孩子们能做的,合共八十两银子的单子。原本主管是让郭小蝶选一、两宗来领取,可是成熟的人必须全都要啊,郭小蝶就一气全接了。 双方写了文书,按了手印,郭小蝶还认认真真的通读了两遍文书,这才郑重地收入怀中。 跟着秦琴离开布行,郭小蝶很高兴:“姐姐,没想到外面的世界不光不是吃人的豺狼虎豹,而且还到处都有挣钱过活的机会!真是见了大世面了!” 秦琴笑道:“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外面确实到处都有挣钱的机会,可是外面也有很多豺狼虎豹。尤其是女子,更加要小心。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郭小蝶疑惑不解:“那么可怕……那是什么意思?比如说,把你用麻袋套了,卖到青楼去?” 秦琴垂眸,若有所思的:“这是一种手段。简单粗暴。还有一种,是软刀子杀人……好比说,如果你手里有几个钱了,就会有那些坏良心的出来,甜言蜜语的哄你。夸你能干,夸你漂亮,说你身边的人都配不上你,把你捧得飘飘然的,自然也就大洒金钱……这一种,被称为‘捧杀’。” “到最后,你会觉得,全世界都和你过不去,只有这几个人跟你最好。他们就会说,有那种一本万利的生意,就是缺了些本钱,让你去投钱。把现钱投完了,就哄你抵押房子,抵押了房子还不够,还要借那种九出十三归的黑数去填。最后的最后,实在一滴都榨不出来了,他们就一哄而散,剩下你一个人,背负着两辈子都还不清的债务,生不如死。” 郭小蝶吓得脸都白了,颤声道:“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歹毒之人?” 脑海里闪过前世那个少女天才哭喊着的脸面,秦琴嘴角微抿,眼内全是惋惜,寒光闪烁,一时之间,那黑黢黢的眼眸竟是深不见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那二三两黄白之物,就是有人愿意卖掉良心,做那猪狗不如之人。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能飘。要脚踏实地,心里时刻知道自己到底多少斤两,那等闲的蜂蝶,也就无法来滋扰了。” 上一世,她曾经见过一个天赋极高的人。从助理干起,入职一个月,业绩直追行业内顶尖的元老;入职一年,已是远近闻名的营销女天才。那时候秦琴刚退伍,是个能动手绝不逼逼的愣头青,仰望着她,只觉得光芒万丈,不可直视。 如果没有那伙人出现,开始捧杀她的话,她们不会渐行渐远…… 到后来,她已经完全迷失了自己。秦琴出口相劝,她只不当回事。 她看着她花天酒地,夜夜男模;看着她一掷千金,只为奶狗一笑;看着她离开公司另起炉灶,信心满满却看不到身边危机四伏…… 最后一次,秦琴在酒吧里,把花了一个月整理出来的资料一一陈列她面前,苦劝她放弃创业想法。却换来她阴阳怪气的一句:“我就知道,你一直在妒忌我。” 那一瞬间,秦琴的心冷了。 秦琴把面前的酒往地上一倒,面无表情的道:“行。从此以后,我再为你操心,我就是狗。” 她们两个都是说到做到的人,于是,生意场上,她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直到秦琴稳扎稳打地拿下几个大单子,成为城市特邀安全顾问,又拿了先进个人荣誉。她戴着大红花出席完表彰大会,回去路上看到了站在小巷口的她……她被几个男人围着,哭喊道:“说好一个,怎么来了三个?我不要……” 那三个男人却邪笑道:“街都站了,你该不会不知道行市价就是五十块一个吧?你凭什么又收两百?难道你镶金了不成?三个人还是便宜你了!” “走吧!” “钱都给了,要不然把老四也叫过来爽一发……” “叫毛线啊,他老丈人病了,在给老丈人端痰盂呢。亏了老子五十块钱!” “亏不了,我来两发就行!” 他们簇拥着哭喊不已的她,朝着闪着粉光的小发廊走去。 秦琴认出她的时候,车子已开过去了。 等她再折返,已找不到她。 留在脑海里的,就只有那张流泪哭喊破碎的脸…… …… 往事经历过,秦琴就不愿意再经历一次。她把上辈子的经验,提前告诉郭小蝶。 这个时代女人踩错脚,更容易万劫不复。 郭小蝶似懂非懂的,道:“姐,你说的故事听着就恐怖。可是……我从没听说过,有人能够抵押房子换钱的啊?” 秦琴道:“怎么没有。你以为那些赌棍是如何倾家荡产的?不过你没看到那些罪恶罢了。” 第425章 首创先河 吓得郭小蝶打了个大冷颤。 话题到此为止,这天,秦琴带着郭小蝶走访了南货店,药行,四海酒楼……只要是相熟的店铺,都刷了个脸。 这样一来,那些老板们都知道郭小蝶是她带出来的人,是靠海村里的女先生。郭小蝶要做点什么,也方便。 日暮西陲,二人才坐上了返程的马车。 郭小蝶累得路都走不动了,吃着秦琴给她的巧克力,人却很有精神,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地说:“大姐,原来你交友这么广,认识这么多人,真的是太能干了!我什么时候才能跟你这么厉害呢?” 相比起两腿颤抖累得不行的郭小蝶,秦琴气定神闲得多,脸不红气不喘的,小口啜饮着南货店张老板送的热茶,说:“慢慢来吧。自己手里得的东西,要舍得给出去帮人。给得越多,得到越多。” “什么时候你能够像我帮你那样帮女学里的女孩子了,什么时候你就跟我一样了——甚至,你会比我更厉害。我可没有你那么多女学生。” 郭小蝶,又是懂非懂的。 路过一个三岔路口的时候,秦琴看到了几块大石头,不起眼地堆在路边。那是林间妖市的标志……今天的妖市,这么晚还没散场? 秦琴有些纳闷,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道旁的山。 密林里黑黢黢的,什么都没能看见。 她垂下眼睛,吹了一口手里的茶水,小口喝着,把话题引到了考校郭小蝶刚背会的《诗经》上面去。 郭小蝶自己原本只粗略认得一些字,当了女先生之后,一边教学生,一边自己学。学问日渐长进。日拱一卒地,不知不觉间,她自己已是走得老远。 问了好些问题,郭小蝶对答如流。秦琴惊讶道:“你好厉害啊。你现在的学问,可以去考秀才了!” 郭小蝶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姐,你别开玩笑了!” “真的!”秦琴歪着头,认真的道,“我儿子的书和文章,我都看过。你的水平,也就比他略次。他现在就是秀才呀!” 不光是秀才,还是秀才中的第一名——案首。 这件事在靠海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顿时,郭小蝶就狠狠地愣住了! 她震惊万分:“姐,你说真的呀?” 秦琴云淡风轻的笑:“这有什么好骗你的。再说了,你爹再不是个东西,也是正儿八经考上了秀才的,虎父无犬女,你本身就有那个潜力。” 郭小蝶还是很震惊,脑瓜子都空白了,喃喃道:“哈,那我还成了才女了?” “才女不才女的,又不能当饭吃。得能正经靠才艺吃上饭,才算有用。”秦琴拍了拍郭小蝶肩膀,道,“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一点也不比那些爷们儿差!” 郭小蝶握住了秦琴的手,感动得热泪盈眶的。 从此之后,郭小蝶对秦琴更加忠心耿耿。而秦琴也对郭小蝶与别个不同,悉心教导。 如此十天半月下来,郭小蝶无论谈吐、见识、水平……等等,又都上了一个台阶。在她带领下,女学生们做的第一批纺织品交货了,换回了八十两白花花的银两。郭小蝶按照记账本上的出工交货情况,公平分配给女学生们带回去,自己不留一分一毫。 眼见闺女送去女学念书,不过短短数月时光,针黹女红,医药厨艺都有进步,而且还能够有银子拿回来。不比另一边男学的愣头瓜娃子们,还在子乎者也的念书做文章,花钱如流水。靠海村的父母们,也就止了让闺女辍学的心思。 甚至,那个已经退学了的女孩乙,也被父母再次送了回来。 郭小蝶还想到,她自己画图纸,让女孩们一起帮女孩乙绣嫁妆。也不知道她用什么法子说服了女孩乙的娘亲,竟是答应了,没几天,就送来了买好的大红布料。人多力量大,哪怕每天就花一点时间来做,进展也是飞快。 渐渐地,竟无意中开创了个先例,也有别的待嫁女学生,把嫁妆带过来,和同学们一起做。 这些手帕交们合力做好的嫁妆绣品,每一件都有独特的风格,成为了靠海村的一大风俗。 这都是很后来的事儿了。 这日已是初七,初八,就是陈子梅的大喜日子。 秦琴已经在家里忙乎了好几天,准备了丰厚的礼物。初七一大早,她跟家里说好,让秦四奶奶带着小的们,第二天正日子才过去喝喜酒,把马夫也留给了秦四奶奶使唤。 她自己坐着事先约好的马帮的车子,直奔文州县城。 到了县城,还要拐进湛园一趟,换车子,带丫鬟,梳妆打扮。闹了半天,才在酉时正赶到了陈家——得亏秦琴体力好,否则非得累劈叉不可。 陈家在扳倒朱知府一件事上出了大力,得了不少皇帝赏赐。 一事成,百事顺,此时的陈冰已是今非昔比。他虽因年资问题,尚未得到高升。但在上峰面前已是炙手可热的红人。红气养人,财源滚滚,陈府宅邸一扫先前颓败,好些亭台楼阁都新翻修过,精致舒适。 良辰吉日,更是张灯结彩,到处都挂着红绸子,红灯笼,喜气洋洋的。 秦琴一到,立刻被以最高规格的贵宾礼仪,迎进了府中。上上下下一片欢喜地嚷嚷着:“秦县君来了!秦县君来了!” 秦琴:“……” 这名号咋流传开去的? 她明明是长劼县君! 摔! 甭管她愿意不愿意,秦县君这名号,在文州城的社交圈里,又传出去了。 秦琴被迎进了陈府内宅,被奉为上宾。开了一席海八珍的宴席,菜肴很是精致,秦琴一看,乐了,道:“这道‘盘龙鳝’,这道酱肘片,还有双飞蝶舞,肯定是‘有间酒楼’余大厨的出品吧!” 陈母骇然,笑着说:“县君可真的是美食家,光是用眼睛看,就知道出品。是的没错,就是余大厨的手笔!我们包了他和两名别的酒楼的大厨,打理这几天的宴席。让客人吃得舒心一点,我们才不枉嫁了个女儿。” 第426章 添妆与哭嫁(上) 秦琴垂目笑道:“夫人好贴心。大多数人看婚宴都讲究排场面子,张扬好看,那就是对闺女看重了。夫人却是个讲究实在的,连酒席口味都想到了。” 陈母笑道:“我比较贪心,面子要,里子也要。银珠,来给夫人夹一块双飞蝶舞,尝尝味道正不正宗?” 陈母的贴身丫鬟银珠原本早就已不做这种布菜捧盂的活计了,今天日子特殊,却亲自侍奉跟前。银珠给秦琴夹了一筷子菜,笑着说:“请县君尝味。” 所谓的“双飞蝶舞”,其实是一种刀法。选三斤左右,口感最佳的野生活鱼,活杀过后,去大骨,撕黑膜,把两片鱼排肉切下之后,用快刀切片,‘一刀连一刀断,刀刀均匀’。切出来的鱼片,鱼肉薄得能透光,以一丝鱼皮相连,不断不裂,宛如蝴蝶翩然飞舞,煞是好看。 鱼片既已薄得透明,就不能够蒸或炸。琼州一带,最讲究的做法是“桥头”,把切好的鱼片,在满满一锅滚油里一过,不过一呼一吸之间,便即出锅。在端菜上桌的当口,残留在鱼上的油温即可把鱼烫至熟透,且上到桌子上,正好能够让客人看到鱼片受热变形,恰似蝴蝶振翅翩然欲飞的一幕。 秦琴把碗里搭配的醋姜和鱼片夹在一起,送入口中一尝,鲜美得眯起了眼睛,眉梢眼角全是餍足:“脆嫩鲜甜,火候恰好,真好吃!这是在海边啃食牡蛎和贻贝为生的红石斑鱼吧?不是惯常用的海鲈鱼,鱼肉较脆,鲜美更胜一筹了。” 陈母惊讶了,掩嘴一笑,说:“县君的舌头真灵,这样都能尝出来。没错,这是专门从鱼码头上订回来的红石斑鱼,每条三到五斤重,太轻太重都不要。轻了的小鱼没肉,太重了的老鱼肉质粗糙,做这道双飞蝶舞就不好吃了。” 一席话,倒是勾起了秦琴的食神,她若有所思道:“老鱼也好吃。老鱼得足够老,最好老到二三十斤了,然后用来放柴火灶焖煮。边煮边吃,从外往里吃,越煮越香,最后剩下一锅浓汤汁,鲜美无比,用来烫个地瓜山药或者不见青的菜叶,好吃得不得了。” 陈母捂着肚子,笑道:“县君一席话,说得我好饿。来来,好吃就多吃点。一会儿看哭嫁。” 说起哭嫁,秦琴是真的充满了好奇。水上人家生活困顿凄苦,讨一口饭吃不容易,才有了哭嫁的习俗。哭嫁的歌词,都是现编的,给新娘子量身定做。 但陈子梅是官宦家的女儿,父亲受重用,哥哥也听话有本事的。 可以说,有这么给力的娘家,陈子梅嫁过去之后,根本不会受委屈。 所以……他们家的哭嫁,会哭什么内容呢? 秦琴匆匆吃过了饭,跟着陈母,进了陈子梅的院子。 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全都用彩纸扎了花灯,惟妙惟肖,照得整个院子熠熠生辉。十几个穿红着绿的女眷,已坐在陈子梅房中,说笑聊天。陈母一进屋子,大家纷纷站起身,对陈母问好。 陈母把秦琴介绍给女眷们:“这位是长劼县君,皇上下旨亲封的。她的事迹,想必大家都听说过了。” 原本秦琴还觉得陈母说得太夸张了,就她干的那点儿微末事情,怎么可能“都”听说过?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哇,是长劼县君啊,能够以女子之力,带着一群大男人们建文州桥的。” “又聪明又能干,比男人还强!” “比我想象的年轻呢,长得也好!” 那位资深气氛组,人间马屁神,马知事的夫人沈氏,今儿个也在现场。 她立马找到了发挥的地方,满脸堆笑的说:“县君,我们又见面了呀。难怪今天一大早的,就有喜鹊在枝头叫。我寻思着陈大人家千金的好日子快到了,自然是喜上眉梢的。没想到呀,过一会儿,又来了仨喜鹊一起叫,吱吱喳喳的,那我可就纳闷了,到底是啥天大的喜事要发生呀?搁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是要见到您呢!” 一连串话语不带歇的,把气氛推到了高峰,大家都欢乐地笑了起来。 就连陈母,也笑盈盈的:“沈姐姐的嘴,比最会唱的云雀还要巧。倒是把我的心里话说出来了。——来来,县君,请上座。” 陈子梅今天还没有梳妆打扮,穿着一套面料较好的家常衣服,脸上不施脂粉,头发挽起来,抹了保养用的桂花油。眼睛亮亮的,看着秦琴:“大姐,看到您,我真高兴!” 秦琴报以微笑,这一屋子人,说的两车花团锦簇的话,加起来也没有陈子梅这句真挚动听。她说:“小梅,你赶紧坐下,今天和明天,你是唱主角的。” 陈子梅这才又坐下。 喜婆来说了一番吉利话,然后十来个穿着大红衣服的女人就在一名年轻妇人带领下,走进屋子来了。从她们光光的大脚丫子和黝黑但细腻的皮肤来看,这些人应该都是水上人家。 大家安静下来,年轻妇人深深吸一口气,眼皮子一垂一掀的瞬间,就带了点点泪光。 她曼声唱道:“娘听后园鸟雀惊,要听房中女儿声。我娘当门剥臭肚,手剥臭肚诉苦情。凤眼开花叶子青,麻雀开声我开声,新打铜盆才装水,新打剪刀两面青。娘不开口我开口,娘不开声我开声。月儿弯弯照地塘,女儿开口叫爹娘。父母养儿空指望,如似黄粱梦一场。五谷杂粮把儿养,眠干睡湿苦非常……” 无曲有调,婉转非常,就跟一根丝线,隔空抛出来,牢牢地把人给套住了。 那丝线收紧,再收紧,就把心给抓牢起来。 一抓一放,一放一抓,至顶尖处,秦琴伸手摸了一把眼角,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是泪湿了。 年轻妇人唱完了领头的《哭爹娘》之后,就有《哭兄弟》《哭叔伯》《哭闺门》,既有四五人的小合唱,也有二人对唱,还有加入了丝竹伴奏的齐声大合唱。 早在唱《哭爹娘》的时候,陈母就不断擦眼泪。 第427章 添妆与哭嫁(下) 随着哭嫁演唱的深入,她用帕子挡着脸,肩膀不断颤抖,泣不成声。其余伴坐在旁的女眷们,有用帕子拭泪的,有小声啜泣的,有忍不住痛哭失声的,屋子里一片悲声。 秦琴见陈子梅哭倒在母亲怀里,陈母上气不接下气的,气都喘不过来的模样,心里不落忍,上前去拉住了陈子梅另一边手。她依稀听说过,哭嫁期间叫停了唱哭嫁的是不吉利的,也就不好叫停,伸手轻轻拍打着陈子梅肩膀,以示安慰。 哭嫁结束之后,就到了添妆时刻。 陈子梅的几个伯娘、婶婶,一个个哭得眼睛红红,就跟大白兔似的。在打开了的花梨木妆奁盒内,放上一对镯子,一条项链什么的。 “叮”的一声微响,一只小得只能勉强套进小指头的金戒子,落入了妆奁盒内。 现场气氛,顿时不对了。 放戒子的,是个方下巴的妇人,肤色白净,粗浓眉,脸上带着晒斑。她微微笑着,道:“阿弥陀佛,婶婶愿侄女能够和岑公子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说句老实话,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还不如不笑。 陈母心口急促起伏了一会儿,强忍了下来,微笑道:“谢谢弟妹。” 陈子梅也跟着小声道:“谢谢婶婶。”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因为妇人给的添妆,实在过于寒酸……秦琴不知道这妇人什么来头,就是纯粹的不平起来。 旁边有人低声嘀咕:“还是亲婶婶呢,太寒酸了。” 有人附和:“小气也该分场合啊……” 添妆的顺序,按辈分从高到低,关系先亲后疏。那个戒指妇人之后,就轮到了陈子梅平辈的姐妹了。大姑娘们手头没什么钱,添的东西也就讲个心意。 其中最特别的一样,是陈子梅堂姐陈子桦送的一串手工穿的小金珠,一颗颗真金打造的黄金珠子,灿然生光。虽每一颗个头都不大,但加起来也值不少钱。听说是陈子桦一年前开始用自己的零花钱一点点地攒下来的金珠子,大家都夸陈子桦姐妹情深,把看起来面相很老实的陈子桦夸得低头不语,连连朝母亲身后躲。 轮到最后,“啪”一下,一张细棉布的素面帕子放在了妆奁盒上。 细白的棉布,一角绣了一朵小红花,送帕子的小姑娘,一脸天真单纯地仰脸对陈子梅道:“姐姐,祝你和姐夫早生贵子。” 那小姑娘的脸,长得跟戒指妇人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众人:“……” 秦琴:“……” 陈子梅、陈母:“……” 陈子梅扯扯嘴角,笑了一笑。那小姑娘朝着她母亲身后缩了缩,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气,好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她细声细气地说:“小梅姐姐,我们家家境不好,比不上你爹爹是县令大人,家里要什么都有。我的礼物微薄了些许,你不要见怪呀。” 秦琴呵呵一笑,顿时明了这对母女是什么货色。 真真儿应了那一句:再和睦的家庭,都有三门极品亲戚。 陈子梅说:“没事。子棠妹妹也是好事将近。节省一些,到时候好填补进自己嫁妆里,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的。” 陈子棠的眼圈,顿时更红了,摇摇欲坠的。 秦琴不欲看她,调转脸来,笑着转移了话题:“来,轮到我添妆了吧?我可等不及了呢。” 在座诸位,以她的地位最为尊贵。一开口天然就成了众人中心。听说她要给陈子梅添妆,陈子棠的眼睛更红了——嫉妒红。 秦琴就当没看见,无视着陈子棠母女,笑吟吟地从小椿手里接过早就准备好的添妆礼。 她亲手打开了花梨木打造的匣子,里面的东西一露出来,顿时震惊全场! “嘶嘶——” 一阵阵倒抽冷气的声音中,金光灿灿,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那是一套七件的头面,有簪子、分心、发梳、抹额、步摇,配了一对耳环和一对手镯,由纯金打造,镶嵌着瑰丽多姿的宝石。抛开材料不谈。光看那头面首饰上精致的做工,就是文州城里见不到的。 马沈氏啧啧称奇,道:“哇,这是京城的工艺啊,整个文州城上下能找得着的,一个巴掌数得过来!” 陈子桦的娘亲,听人称陈何氏的面善妇人到有几分见识,说:“这种赤马蹄金,听说是西南白衣族的独有工艺。西南土司王方才归顺,这种金子极少。也是京畿中的上等人家才用得起。” 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得差不多了,秦琴才道:“前段日子在京畿里,认识了一些朋友。她们当中有经常进京走动的,临别时送了一些金锭给我。我就用其中的一些融掉了,打了这套头面。” “我只是单纯觉得,这种赤马蹄金的色泽,跟小梅周身气派气质很合罢了。” 众妇人听着,自然啧啧称羡。又是“这样好的大姐请给我也来一个”,又是“县君真是大气,小梅也有福气”诸如此类。 陈子棠母女没有吱声,但是那眼底,那是绿光一阵阵,根本停不下来。 添妆完毕,大家也就散了。 陈母把秦琴安顿在客院内。 说是客院,其实也就豆腐块大小,一间正屋配套房,配一间丫鬟住的西厢房,连“四角周全”四个字都算不上。陈母有些局促地道:“家里地方浅窄,倒是委屈了县君。” 看了一眼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屋子,为了让她睡得好,还特意点了上好虫沉。 一室幽香。 秦琴笑道:“说哪里的话呢。陈大人为官清廉,上上下下,无人不知。这房子院子,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倒是难为了夫人,螺蛳壳里做道场,要维持这头家,真不容易。” 陈母感动不已,说:“县君真是宽宏大量。其实我还好了,辛苦的,是我那双儿女。后来,是我儿子和小梅想法子给我弄到了一根老山人参,才算是断了病根。” “就在几年前,我家老爷郁郁不得志。我身子也不好。子杨、子梅两个也小。就连老爷身边伺候的人,都受不住,自请下堂发卖了。” “哪儿能想到会有今天这样好日子。” 第428章 丈夫孱弱,婆家多礼 秦琴听说过,陈子梅的夫家岑家,在琼州是清流人物。一门三进士,三代五翰林。大公子今年也点了二甲进士,在翰林院做编修,只把家眷留在原籍。二公子身子孱弱,具体好歹,却未可知,原本陈子梅极不喜欢这婚事,还闹出了逃婚戏码。没想到回来之后,又想通了,愿意嫁了。 陈母道:“那位二公子,什么都好,就是身子孱弱。因身子孱弱,脾气就好。脾气不好的,谁能顶得住小梅那刁蛮脾气啊。难得他一眼就看中了小梅,婆家人人知书识礼的,真的是极好的人家了。” 秦琴听着,直觉有些不对,身体孱弱,婆家多礼,对于陈子梅那样大大咧咧的性子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但看到陈母喜滋滋的模样,明天又是大婚的日子了,她硬生生把心底话压了下来,只道:“那果真是大好事。既然是上嫁,那得多多准备嫁妆带过去。否则的话,手头不宽裕,就得被婆家看扁了。” 陈母摇了摇头,笑道:“不会的,不会的。读书人家,怎么会被孔方兄所累?我们小梅也是好人家的孩子啊,就算妆奁单薄了一些,只要为人方正,让人无可指摘之处,婆家也不会为难的。” 这话说得,未免天真。 秦琴暗自庆幸,还好自己不惜工本的给陈子梅添了套好头面。 十分殷勤好客地,为秦琴安置妥当,陈母才告退了。 秦琴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她承认,陈母是好人,知书识礼,心地善良,把一对子女教育得好好的…… 但是…… 有时候想事情,就有些天真。 别人的家事,她不好插手。可她也算是看着陈子梅成长的,袖手旁观,又不落忍。 怎么办才好? 有人轻轻地敲窗户:“秦大姐,睡了么?” 却是陈子梅的声音?秦琴翻身起床,打开了窗户,陈子梅站在窗外,笑盈盈地看着她。秦琴又是吃惊,又是好笑:“你明天还要一大早起来上头打扮,怎么还往外跑?” 陈子梅说:“我睡不着。过来找你说说话。” “快回去!” “我不回——机会难得,你多久才来一次呢!” 不等秦琴下手赶人,陈子梅倒手脚并用的从窗户爬进来了。秦琴无奈,只得放了她进来,说:“想要聊什么?” 小椿已经睡了,秦琴也没惊动旁人,自己拿起屋角小炉子坐着的热水,给陈子梅泡咖啡。 陈子梅看到她把一小包黑色渣末倒进茶壶里,开水冲进去焖上,不多会儿,传来咖啡香味。她吸吸鼻子,问:“好特别的味道,香,又带着焦糊味,这是中药么?” 秦琴道:“……这叫咖啡。长在朝南边的山里的。能让你提神醒脑。不然明天大家就得看打瞌睡的新娘子了。” 陈子梅没忍住,“噗——” 笑出了声。 煮出来的咖啡,隔了渣,比现代手冲要更加香浓一些。怕陈子梅喝不惯,秦琴少放了一点牛乳,做了一杯不伦不类的咖啡拿铁。放到陈子梅面前,陈子梅试探着喝了一小口,又喝了一大口,“好喝!虽然说有点苦,但真的是好喝诶!” 秦琴微微一笑:“好喝……也不能多喝!” “一杯就够了。多了的话,会心跳加快。你会受不住的。” 陈子梅也没有异议,放下手里的咖啡,说:“姐,你说话总是那么有纹有路,好容易就说服人了。” 虽说秦琴该和陈母平辈论交,但她也没有跟陈子梅改了称呼,属于各论各的。 当下秦琴就道:“小梅,既然你我一场姐妹相称。我就问你,你这番嫁过去岑家,都做了什么准备?” 陈子梅回答得很快,说:“除了我娘给我准备的两间铺子,以及家具、头面、布帛之外,还有我爹给我准备了千两现银,我哥也给了我两间铺子。合共有三十二抬嫁妆,听说,岑宇他嫂子进门的时候,也是三十二抬嫁妆,我娘就不好越过了头去。” 孰料,秦琴摇了摇头,“我想要听的,不是这些。小梅,听说那岑家规矩很大,满屋子都是读书人。你门第低微,又跟我这种乡野之人在一起过。你夫家恐怕会要给你立规矩。对于这件事,你……做了什么准备?” “噢。这个啊。”陈子梅眼底闪着清澈的光芒,“我用好心待他们,他们一定也会对我好的吧?” 秦琴:“……” 叹了口气,道:“我从前不是跟你说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回家做了几个月大小姐,都忘记了?” 陈子梅道:“怎么会忘记呢。片刻不敢忘。只是,定亲之后,我和岑二公子在高山庙里隔着屏风聊过,他是那种清醒理智的人。身子骨弱一些,反倒容易听得进老婆的话。” “像我这样的人,能够上嫁,是给娘家带来助力的。而嫁一个可以为我撑腰的丈夫,可以省好多事。” 听起来,是那么一回事了,秦琴微笑道:“既然你自己想清楚了,那就好了。” 陈子梅也跟着她笑,笑了一会儿之后,又道:“其实之前岑家,是想要娶陈子棠的。我那个堂妹,你也看到了。她害怕人家身子不好,嫁过去就守寡,死活不愿意。这门婚事才落到了我头上。”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她们知道是我跟岑二公子定亲之后,又阴阳怪气起来。” 原来是这样…… 难怪刚才那对母女添妆添得那样邪气。 秦琴道:“她们不愿意就不愿意呗,阴阳怪气的又为了什么?自己不乐意吃的,烂在盘里也不许别人吃?自己不愿意嫁岑家二公子,就得让人家打一辈子光棍?” 这都什么极品?? 陈子梅一拍巴掌,道:“姐,你可说对了呀!” 秦琴呵呵笑。 陈子梅看起来是憋了好久,索性打开了话匣子:“要说起这件事,我可就不困了。从前我爹不得用,家里就只有一个大伯对我们家好。别的人,都是嘲讽的多,帮扶的少。” 第429章 送嫁出门 原来陈家也有一段辛酸往事。 陈子梅道:“我三婶,更是第一个撺掇着三叔跟爹分家的。三叔还是我爹一手启蒙,教他读书认字,还给他写信推荐到了府衙里去当幕僚的。后来有了缺,就成了主簿,再一步步爬上来,当了椰城的判官。只比我爹低半级。” “就这样,也半点恩情不念,要跟我们家分出去。等到我爹得用了,又贴了上来。我娘厚道人,觉得一家人要齐齐整整,可以相互帮忙,同气连枝。我和我哥私底下就觉得,这人脸皮,比文州县城的城墙还要厚!” 秦琴说:“那么现在她们怎么说?” “没什么好说的。”陈子梅道,“我本来名声不好,成天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岑家就不乐意选我,后来发现陈子棠更糟,就还是选了我了。姐,其实我很清楚,岑宇身体不好,差不多的贵女也找不着,才往下找的。我们是阿猫对阿狗,谁也别瞧不上谁。” “你底气倒是挺足……那行吧。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了。”秦琴这才放下心来,看样子,陈子梅嫁过去,不会吃苦。 陈子梅咧开嘴笑了,伸手握住了秦琴的手,道:“姐。你放心。我还有你呢。如果我有什么事,你可不会放着不管,对吧?” 被人依赖的感觉,还真不错。秦琴微笑着点头:“那是。” 远处的自鸣钟响了两下,秦琴看了看怀表,已是亥时初刻了。就往外撵人:“走吧,你该回去了。这两块巧克力,你拿着。饿得狠的时候吃一块,好使。” 陈子梅收好了巧克力,微笑着答应:“好。” …… 秦琴美滋滋地睡了个饱,次日一早,小椿睡眼惺忪的。给秦琴捧脸盆的时候,差点摔了。春花忍不住数落起来:“笨手笨脚的。” 小椿慌张愧疚地说:“对不起,春花姐姐。昨天晚上我好像听到有人说话,就没睡好……” 春花冷哼道:“就算没睡好,在主子面前,也得打醒精神。这是规矩,懂么?” 秦琴在旁边看着小椿被管教,她可不是圣母,小椿没做好自己分内事,就该受数落。 等春花数落完,小椿仍旧到秦琴跟前伺候,站有站相,规行矩步的,像样多了。 随手摸出两块银锞子,秦琴对春花说:“春花做得对,会管人了。该严格的时候就得严格,该玩闹的时候才玩闹。” 得了赏赐,春花很高兴。 而小椿看到秦琴不帮她,反而赏春花,眼底里那股骄纵火苗子,也就彻底熄灭了。 秦琴用过了早饭,春花伺候她更衣,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秦琴才问:“小椿最近是怎么了?原本挺容易知足,挺淳朴的孩子,最近倒是有种倚小卖小的娇娇之气来了?” “这是吃饱了肚子之后,得一又想二了呗。”春花给秦琴扎着裙带,说,“最近湛爷长住在园子里,来往的人也多了,不比先前清静。小椿就认识了一些人,听了一些话,心思野了许多。” “夫人,要不是刚才你发了话,小椿还不服我的。” 秦琴垂眸,眼底一阵乱闪:“她心思怎么野了?” 春花低了头,道:“其实也没啥。左右不过是一些,她年纪最小,凭啥该让她干活。老爷特意帮她,还给她安葬了母亲。肯定是有别的意思……之类的咯。” 秦琴扶额,小椿才几岁啊! 做明湛的女儿,都嫌小! 这都什么人! 春花打量着她的表情,惴惴不安道:“夫人,您别往心里去。我们都知道,老爷对您一心一意,从无半点二心。” 有二心?也得问问她准不准啊。 明湛可是赘婿。 她呵呵冷笑,道:“没事。你今天就做得很好,好好的教小椿就是了。我们家里不养吃闲饭的。希望她能够学好咯。” “衣服穿好了,帮我选一套头面哈。我对梳妆打扮实在不在行,得交给你了。” 春花也知道秦琴从来不是计较细枝末节的那种人,一旦计较起来,就不是细枝末节那么简单。就乖巧地顺着秦琴,换了话题:“这套蓝宝石的,我看中好久了。应该很适合夫人的。给您带一下。化妆的话……是由我来,还是妆娘来呢?” 琼州流行浓墨重彩的妆容,想起来,秦琴就发憷,就说:“你来吧。下手轻点。只要别失礼就行,今天的主角是新娘子。我们是去助兴的,别喧宾夺主了。” 也知道秦琴和陈家关系好,春花微笑着拈起一根镶嵌蓝宝石的云头步摇,说:“是。” 小椿的事情,就这么被主仆二人丢开了手。秦琴闭上眼睛,享受春花的娴熟化妆技巧,正好养养神。 宅子大了,需要劳神耗心的事儿也就来了。 无所谓,她顶得住。 …… 陈冰在文州的民望很高,他的女儿嫁人,除了来观礼的贵客们之外,沿街围观的百姓们,自发相送,沿路追赶跪拜,欢呼祝福。那一番热闹,就好似全城狂欢。 从陈府到岑府,不过短短一里路,竟是走了足足一个时辰。要不是喜婆担心误了吉时,一路拼命往前冲,还要更长时间。 跟在花轿后面的三十二抬嫁妆,后来居上,从正门抬入岑家正院。看着快要满出来的嫁妆箱子,满院子的女眷们,脸色精彩万分。 老夫人身体硬朗,精神健旺,开心得笑弯了眼:“这个小孙子媳妇,很不错嘛。” 岑母皮笑肉不笑的,扫了一眼嫁妆箱子,眼底闪过一丝阴翕:“东西虽然多,用料却一般。这般打肿脸充胖子的女人,怕不是过日子的人。过门之后,还需要好好教育。” 脸色阴晴不定的,就是岑大少奶奶洪氏了。她没说话,只是眼睛一直盯着那些精致的嫁妆箱子,一会儿是嫉妒,一会儿是不屑…… 当嫁妆进了院子,铺开满地之后,新娘的大红花轿,也抬了进来。 送嫁的娘家人们,一直伴随左右。陈子杨扶轿。秦琴坐在一顶软昵兜椅上,跟了过来,远远观礼。大家看到她身上的县君诰服,当场倒抽一口冷气! 秦琴面露微笑,气定神闲。 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给陈子梅撑场子! 第430章 到底让谁吃哑巴亏? 新郎官岑宇,穿着喜服,倒不是她想象中那种瘦的竹子型的病号,反而整个人显得有些虚肿,脸色白白的,两个发青的肿眼泡,让清秀的五官逊色不少。 秦琴一看他的脸,不禁一愣:“……” 这脸色,不像生病,倒像是……中毒? 而岑宇已是拿了喜槌,轻轻敲了三下,剩下的交给身旁跟着的贴身小厮,敲开了轿门。喜婆背着新娘子,嘴里喊着吉利话开道,一路直奔屋里。 走着到拐弯的地方,喜婆突然之间脚底下一趔趄,眼瞅着就摔倒在地上!变化来得太快,身边的丫鬟婆子,要扶都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陈子梅的脚落到了地上! 大家哗然! “大吉利是!” “太不吉利了!!” “新娘子落了地!天啊!” 变故陡生,岑府院子里炸开了锅,闯了祸的喜婆手足无措地站直了身子,弯腰对着陈子梅道:“二,二少奶,请上来……” 但喜婆自己的右腿,也有些一瘸一拐的,显然也是扭伤了。这样怎么能背一个大活人? 秦琴看着岑家大少奶奶洪氏,看到她嘴角边一闪而过的笑容,心里明镜似的。 这立规矩,从下了花轿就开始了啊? 她淡淡的道:“春花。” “在。”春花应声出列。 秦琴道:“喜婆崴了脚,不能背小姐进屋了。委屈一下你,背一背小姐。” 她是长劼县君。 现场地位最尊贵之人。 她身边跟着伺候的丫鬟,自然也是尊贵的。 果然,看到春花答应着,麻利地走到陈子梅面前背起陈子梅,原本蠢蠢欲动的岑家女眷们,个个瘫着脸,没话说了。只有一个丫鬟的声音嬉笑着传来:“春花……怎么县君给丫鬟起个那么俗气的名字?还不如我们家的烧火丫头……” 她应该是嘀咕给别人听的,只是场面上安静得太快太突然,就剩下她刹不住车,让所有人都听见了。 秦琴冷电似的视线,就扫了过去! 那个站在岑洪氏身后的紫衣丫鬟,迅速低头,已被秦琴一口喝破:“是么?本县君俗气?那我倒是想要问问,这个丫鬟叫什么名字,如何风雅法?” 长劼县君开口,岑洪氏没办法,看着那紫衣丫鬟。 紫衣丫鬟一个劲往她身后躲。 岑母气了,木着脸道:“躲什么躲?嚼舌头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躲?揪她出来!” 在岑母身后的仆妇,立马就把紫衣丫鬟揪了出来。按在地上。这时候岑洪氏才知道躲不过去了,红着眼睛,委委屈屈的开口道:“县君息怒。这丫鬟名叫静姝,是我们家大少爷的屋里人。她没怎么见过大场面,说话口无遮拦了些,请县君万勿见怪……” 岑母也帮着口,陪着笑道:“是的。今儿个大喜日子呢。请县君息怒。这丫头,回头我们自然绑了送上门去,任县君处置。” 过后处置? 谁知道还有没有后续? 秦琴满心冷笑,指着那碎石小路,道:“岑家娶亲,进屋子的必经之路上却被人撬松了铺路碎石。我作为娘家人,好心派个丫鬟来给你们打圆场,又被个通房的冷嘲热讽。” “似乎,岑家上上下下,就没有看得上陈小姐的人啊?捎带手的,连陈小姐身边的本县君,也瞧不上了?嗯?” 瞎说什么大实话! 秦琴道:“你们是想着,今天大喜日子,我又不是正经亲戚,所以注定要吃哑巴亏?” 实话一说出来,就跟“啪啪”几耳光打脸上似的。原本打定了主意要粉饰太平的岑家女眷们,反而全都慌了神! 岑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石子路,说:“快,快过去去看看,县君说的是不是真的!” 岑老太太发了话,就有两个小厮应声而上。 “且慢!” 岑宇沉着脸,对自己身边的小厮道:“朝阳,你去看!” 岑母忍不住劝阻道:“二少爷,朝阳还搀着你。让别的人去就行了。” 岑宇仿佛没有听见,黑水晶般的眼珠子,一霎不霎盯着朝阳。那朝阳也是个乖觉的,立刻赶过去了。蹲在地上扒拉了一小会儿,叫道:“少爷,这地方的鹅卵石松了!” 他轻轻一拔,把松动的鹅卵石从路上拔了起来,地上顿时变得坑坑洼洼的。 岑宇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好看了。他看着岑老太太,道:“奶奶,母亲,请您为我做主!” 看了一眼在旁边站着的秦琴,岑母脸色越发难看:“这肯定是前段日子为了二少爷的婚事翻修院子的时候,没留神弄的。回头查出那几个工匠,给我狠狠责罚!” 旁边几个人,喊得山响:“是!” “遵命!” 岑老太太黑着脸道:“工匠该罚,主事的难道不该罚?大喜日子,让新娘子出丑。传出去了,我们岑家倒是成了磋磨新妇的刻薄人家了?按我说,主事的也要罚!” 这是内宅的事情,几个爷们,就跟聋哑了似的。秦琴留意到,似乎岑宇是唯一一个主动提出让身边人插手的男人。 岑洪氏陪着笑脸道:“老太太息怒,发生这样的事情,大家都不想的。要打要罚,也是往后的事儿呗。今天可是二弟的大喜日子呢。” 台阶都递脚下了,岑老太太也不会不识趣,点了头道:“行吧。” 朝阳也一溜小跑地,回到了岑宇身边。 这时,别的来观礼的人,也都看出来不对劲了。交头接耳的。 “新妇还没过门,就立规矩来了。” “什么石子儿松动,这种抹灰的碎石路,踩三十年都不会坏,糊弄谁呢。” “要不是县君追究,丢面子的就是新娘了啊……” “他们连县君的丫鬟都敢嘲笑!” “这样的婆家,还一门三探花呢,书念哪儿去了。” “可能从眼睛里念进去,从屁眼拉出来了吧。” “呕……” 岑母要讲究矜持,气得脸都白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暗暗的把手心掐出一道道深深的印子。岑大奶奶扶着她,轻轻拍着岑母的胳膊肘内侧,以示安慰,却被岑母一袖子甩开,冷声道:“站好了。那么多人看着呢,像什么样子!” 第431章 只要演技真,全靠嘴胡沁! 岑大奶奶低着头,俯首帖耳,满脸羞愧地反省。 秦琴看到春花回来了,就问:“陈小姐怎么样?” 春花道:“喜婆护了她一下,所以那婆子自己崴到脚了,她被喜婆轻轻放地上,反倒是没什么事。” 陈子杨一听,立刻对喜婆展开赞许的笑容:“做得好。回头到我府上领赏!” 喜婆一瘸一拐的,跪下谢恩。 秦琴听说陈子梅没事,就放下心来,往旁边一坐,继续观礼,不言语了。 拜了天地,进了洞房,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 陈子梅肯定是吃过了巧克力补充了体能的,举止脚步很沉稳有力。看着她进了洞房,秦琴才松了口气。在座以她地位最为尊崇,岑老太太亲自过来相邀:“县君请进,宴席马上要开始了。” 别人给面子,秦琴也讲礼貌,客气谦让道:“谢谢老太太。请老太太先移步。” 对方的年纪,可是可以做她奶奶的,合该以年长为尊。 看到她先前那么凶悍,已是立下了不好相处的悍妇印象,眼下却看到她谦和有礼,谈吐落落大方,仪态更是如同行云流水一般,众多宾客看在眼中,又是另一番计较。 岑家规矩大,喜宴不光男女分席,还分院。 好在,秦琴也习惯了这样的饮宴模式。 理所当然地,她被放在了主客的位置上,旁边是岑老太太亲自作陪。如此大日子,岑母也不用在婆婆跟前立规矩了,陪在主桌末座。岑洪氏等孙辈的媳妇,坐在西首的另一桌上。东首是另外的亲戚了。 再底下的五六桌,就是一些亲戚朋友之类的,都是盛装打扮,看着五光十色,非常养眼。 上来第一道,开胃甜品,淡黄的颜色,香甜的味道,装在巴掌大的小小椰子壳内,冒着丝丝白气。 秦琴一看,不禁微微一怔,心里思忖:此物倒是稀罕。 下意识地拈起了旁边搭配着的小银勺,又想:琼州暑热厉害,此物在本地大有市场,就是制作不容易,估计会卖很贵。 脑子里忙着转悠念头,手里就没动。 耳听着岑老太太笑着往外推,道:“这东西我们老年人克化不动,不敢吃。心意生受了,赏了人吧。” 就有底下人上前来,捧走了岑老太太的那份。岑母就笑着对秦琴道:“县君,请领个开头。” 这是冰淇淋。 原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却成为了本地富人餐桌上的一道珍馐。 所以秦琴才那么惊讶。 但,从看到岑母眼底那一闪而过优越和刻薄开始,秦琴就明白过来了。 这是珍馐,也是考验。 考的,就是圈子里的游戏规则。 有妇人低头嘀咕说笑:“哇,这是冰激凌啊。我想吃好久了,一直没有吃上。” “一个十两银子,谁家都不能这么造啊。” “岑家的宴席,真的是不同凡响,好大手笔。” “让我尝尝……” “你说,那边的县君迟迟不动手,是不知道这是啥,不敢吃么?” “嗨,你管那么多干啥。吃你的就是了。” “我就是想知道。她是乡下来的啊,肯定没见过这好东西。” 这些人嘀咕,以为秦琴听不到。可她耳力极其灵敏,一字不落,清清楚楚地收入耳中。不禁又是垂眸,看了一眼面前已略融化变软,白气越发浓郁的冰激凌。 ——没见过这好东西么? 旁边的岑母又开口催促了:“县君,您不动筷子,大家都不敢动手呢。” 她是贵客,理应第一个动手。岑老夫人又不吃,就更该是她了。 假装看不到岑母眼底下的期待,秦琴笑眯眯地说:“好啊。我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就有些好奇,多打量了两眼。大家请勿见怪。” 果然,岑母眼里就闪过快意。 岑母就连秀优越感的话都挂到了嘴边了,却看到秦琴用优雅的仪态,挖了小小一块冰激凌送入口中。动作行云流水一般无懈可击。 秦琴眯了眼睛,嘴角勾起,露出一丝微笑:“唔,颗粒度有点儿粗了,不过也当得上入口即化四个字。能够在琼州府尝到如此新鲜美味的冰激凌,真是难得。” 傻眼。 所有人傻眼。 所有人震惊,且傻眼! 有人脱口而出:“什、什么叫颗粒感?” 这词儿,能在本地听见就见鬼了。 都是秦琴胡编的。 只要编的时候,演技够逼真,就没有人能怀疑她! 她装作一副女学究的模样,深沉着脸,说:“这是京畿里的人们形容布料的一个词儿,有一种布,看起来粗粗的,表面一颗颗的,穿在身上,却又软又暖,还不贵。如今我们琼州热,京畿却早就入了秋,秋凉了。在那种地方的颗粒软布,可是老百姓的恩物。” “渐渐地,这词儿就放到了饮食上。大家尝一下,今天的冰激凌,在舌头上,是不是有些沙沙的触感?那是没能打碎的冰渣子,这就叫颗粒感。顾名思义,颗粒感有粗,也有细。” 一席娓娓道来,把大家都听住了,不禁随着秦琴的说话,挖了自己面前的冰激凌细细品尝,纷纷点头:“对对,就是有冰渣子的在。” “不过不影响美味啊,真的很好吃!” “既然颗粒感有粗有细,那更细腻的,毫无颗粒感的冰激凌,岂不是更好吃?” 几张桌子旁围坐的女客们,几十上百道好奇又憧憬的目光,纷纷投向了秦琴。秦琴毫不怯场,不慌不忙的道:“说得对。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精细的口感,自然是上等的。” 大家纷纷赞赏:“真是长见识了!” “能够吃到冰激凌,已是值得令人称道,谁能想到还有这番收获?” “长劼县君人看着端庄威严,开口满不是那回事,好随和啊。” 原来在座好多人,早就已经想要跟秦琴结交了,就是听说她凶悍,又看到她替陈子梅出头,上来就为难了岑大少爷的通房丫头,竟丝毫不饶人,就不免望而生畏。 现在发现秦琴不是那种人,而是能威武又可平易的,也就放开胆子来巴结。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原本安心凭借冰激凌大出风头的岑母和岑洪氏,被秦琴抢尽了风头,冷落一边去,不禁心里有气。 可是再生气又如何? 她们又不能怎么样! 第432章 洞房一刻 陈子梅坐在洞房里,既忐忑,又期待地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也是太焦虑了,不知不觉地,巧克力就吃多了…… 打了个饱嗝,外面传来丫鬟们的嬉笑声:“这么久还没有喝完喜酒,二爷那身子骨,能不能支撑到洞房的呀?” “如果支持不住,那可就好笑了。” “你别笑。里面那个可是狠角色。” “什么狠角色,进了我们家的门,还不是要立规矩。再说了,她娘不是个病秧子么,还能给她撑腰?” “呵呵,厉害了,不是她娘给她撑腰,是长劼县君给她撑腰!今儿个在前面,院子里的鹅卵石松动了,她落了地。太太想要教教她,都被县君护住了。最后反而是大少爷房里的静姝吃了挂落,如今人还在那边院子里跪着香呢!” 陈子梅听着这些八卦,倒没有感到被冒犯,反而听得津津有味的。 听声音,外面伺候的,一共是四个丫鬟。 最早说话的那个丫鬟甲说:“都快要子时了,我们听了太太吩咐,一直没有送吃的东西进去垫肚子。会不会把里面那位饿坏了啊?到时候洞房不了,可就麻烦了。” 丫鬟乙不以为然道:“那你是听太太的,还是听她的?莲子,你可不要忘记了,你的身契在谁手里?你的月钱是谁发的?” 丫鬟甲明显地低落下去,嘟哝道:“听前面的人说,今儿个二少爷挺护着她的。” 丫鬟乙道:“我们家讲究的是个尊卑有序,孝顺和气。二少爷再护着她,能翻得过太太去?她只是个才过门的媳妇,太太可是二少爷的亲娘。行了,你别胡乱心软了,不是什么人都心软得起的啊。我们快点当差去吧。” 陈子梅听着,满心冷笑。 丫鬟丙突然道:“什么人?” 门外响起了陈子梅陪嫁丫鬟玉珠的声音:“几位姐姐辛苦了。我们小姐自从进了洞房之后,粒米未进。我刚才去熬了一点糖粥,给小姐垫垫肚子。” 丫鬟乙、丙、丁异口同声道:“不必了!” 玉珠道:“怎么不必呢?这整整五个时辰了,小姐一滴水都没有喝。这样下去,会把人饿坏了。还有……怎么洞房呀?” 丫鬟乙说:“我们家的规矩,新娘子进了洞房,下一口就是合卺酒,这中间不能再吃别的东西。你也不想你家小姐一进门就坏了规矩吧?” 丫鬟丙帮腔道:“就是咯。听说她今天进门就落了地,已经够不吉利的了。难道还要让太太更不高兴么?这样下去,只会让你们小姐越来越难过啊。” 玉珠迟疑道:“可是……” 丫鬟丁道:“没有可是。快回去吧。” 玉珠还不死心:“但是……” 丫鬟乙道:“没有但是。玉珠,你也是今天才进门的,是不是好言相劝你不听,非得我们来硬的?” 最后半句,已是直接的恐吓了,玉珠只得道:“那……玉珠多有得罪。这就回去了。” 脚步声霍霍,玉珠走了。 被她这么一闹,几个丫鬟也不聊天了,四散开去。 洞房里,只剩一片寂寥。 陈子梅一动不动地坐在新床上,表面平静,心里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定了定神,把掌心里藏着的最后一点巧克力,缓缓送入口中:“姐姐,你说得一字不差呢……” 咽下了巧克力,就好像把秦琴给的力量也吞入了腹中,陈子梅充满了力量。 门外响起了喧嚣的声音,有男有女,欢笑不已——新郎官来了! 随着喧哗声由远而近,夹杂着那几个丫鬟尖锐的吉祥话,陈子梅听见门从外面被打开,酒味扑面而来。 岑宇低沉悦耳的声音,带着笑意,坚决又温和:“行了,行了,今天闹也闹够了。我可是把三年没喝的酒都给喝完了……你们先回去哈……” 他正在驱赶想要闹洞房的人。 等了好久好久,久到陈子梅说不上来有多久那么久,旁人的声音终于消失了。洞房内一片寂静,因此脚步声格外的清晰,听着那轻盈敏捷的脚步到了自己面前停下,陈子梅的心跳越来越快。 低着头,白皙细嫩的小手收紧,把大红喜服抓出一道道印子。 一杆金秤挑开了她的红盖头,眼前的世界豁然开朗。 岑宇长得白皙清俊,那张眉目疏朗的面孔被酒意染上点点粉红,陈子梅瞧得有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岑宇张了张嘴,惊讶一闪而过,也跟着她一起笑了。 嗤嗤笑声中,原本挺紧张旖旎的氛围,顿时变得轻松起来。岑宇道:“你笑什么?” 陈子梅也有些答不上来,只得道:“我也不知道,突然觉得好笑,就笑了。” 岑宇也没有继续追问。 俩人并肩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陈子梅还是直勾勾的看着岑宇,觉得他的脸真是可爱,那么白的肤色,透出的粉红色泽自然,还带着亮。就连耳垂都发红了…… “别在意。”岑宇突然冒出一句,打断了陈子梅的胡思乱想,“嗯?” 岑宇道:“今天白天的事……别介意。我娘不是坏人,就是脑子有点……迂……” 他说完这句,好像犯了什么大错似的,垂下眼帘。 陈子梅道:“你怎么好像做错事似的?” “在我们家,子不言父过。”岑宇道,“我跟你说这些,大不该……但我希望你们日后可以好好相处。所以我不想避讳什么。以后……” 陈子梅突然打断了他:“等等。” 她把墙角暖水壶里的热水倒了一半到新痰盂里,打开窗户,朝着外面一泼。数声尖叫,此起彼落的,几道黑影倏尔而起,夺门而出。 在岑宇错愕目光注视下,陈子梅关上窗户放下痰盂,回到新床上坐下,道:“好了。夫君你继续说哈。” 她对自己的称呼变了。 岑宇的眼神,变得柔软。嘴角不自觉勾起。 “以后这个院子里,就是你做主。你的嫁妆,你自己拿着,自己打点,收好了。谁问你要,你都别轻易往外掏。” 陈子梅细细品咂着岑宇话中有话,问:“那,你呢?” 第433章 我的男人我负责 陈子梅对岑宇道:“你只是次子,身子又不好,在家里没法管事。我是你妻子的话,总不能放着你不管吧?”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陈子梅从前成天听秦琴对明湛说“你是我的男人我得负责”,听得次数多了,潜移默化地,观念有了些奇怪的改变…… 她也不知道明湛是赘婿。 然后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对着岑宇说出来了。 盯着她的脸,发现她满脸平静,自然而然,毫无可以造作痕迹。岑宇心底已经震惊到,脸上没啥表情能做出来了。他略带木然地说:“你放心,我在外头有产业。” 停了一停,补充道:“我爹娘、兄长都不知道。” 陈子梅问:“那还有谁知道?” 岑宇道:“从前只有我自己。现在有两个人知道了。所以,你得给我保守秘密。” 陈子梅用力点头。 神态极其憨憨。 原本还打算按程序走完洞房的,岑宇见她这样子,不知怎的,突然不忍心了。他伸手轻轻抚陈子梅的脸,道:“今天很累了吧?来,我们先来喝合卺酒。然后就可以休息了。” 喝过了合卺酒,看着面前精致的四菜一汤,陈子梅惋惜道:“原来是准备有饭菜的啊……可是,准备了又有什么用呢。又不能吃。” 无心一句话,勾起岑宇微讶:“什么不能吃?” 这饭菜,其实就是准备给新娘子充饥的。看到她一点没动,岑宇心里还隐约有些担心她会不会饿坏了。 陈子梅道:“你们家的规矩啊,不是说进了洞房,在喝合卺酒之前,就不许进食的么?” 岑宇垂眸,眼底一阵闪烁。 岑宇道:“那你现在饿不饿?我们吃一点?” 当然是饿了,巧克力只是补充体能,吃多了也腻的。 陈子梅也不客气,和岑宇对坐而食。 菜虽然冷了,可是人饿了,吃什么都是香喷喷的。岑宇看到她吃相斯文然而速度极快的样子,又是一阵嘴角上扬。等他觉察到自己的异样,开始把嘴角往下压的时候,好像已经迟了…… 吃过了饭,他掂了下空了大半的热水壶,说:“你也够狠的,直接泼热水。我们睡吧。” 松一口气之余,陈子梅却有些优越了,看了一眼床上。岑宇顿时懂了,床上铺着一块白布呢。他沉吟了一会儿,道:“你稍等。” 他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拇指大小的鹿皮袋子,轻轻戳破,里头流出血浆来,沾到了白布上。 这会儿轮到陈子梅惊讶了,她瞪大眼睛,看着岑宇把白布安置好,把床铺被褥摆成了舒服的形状,拍了拍被子:“来,睡吧。” 还能怎么说,就……睡呗。 也是累得很了,陈子梅一觉睡到天大亮。她是被太阳生生晒醒的,这屋子朝东边,不过也得太阳升老高,才能照到床上。 “糟糕!睡过头了!” 陈子梅一掀被子下了床,才发现屋子里格外安静,只剩下她一个人。 按道理说,这会儿应该有人来查那块白布了。然后她还要梳妆打扮一番,去正屋里见公婆妯娌,敬茶什么的……可是……这会儿? 她疑惑地看了一圈房间里,确认了,一个人都没有。 梳洗的脸盆放满了干净的水,旁边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女子惯用的梳子、篦子、胰子、香膏等物。她只得自己起来梳洗好,穿上家常衣服。这时候才听见外面有隐约的女子啜泣声。 那女子哭声极小,似乎极力忍耐着,但无法掩饰的恐惧深深溢出来。 是昨儿那个丫鬟?只是不知道哪一个? 陈子梅心里一紧,快步打开门。眼前的一幕让她大吃一惊! 只见岑宇坐在抄手游廊下,面前一字排开三个丫鬟,都只穿着小衣,跪着,身上背着荆条。脑门上淌着汗,眼睛里流着泪。 她的病弱相公,高高在上地坐着,脚尖踩着其中一个丫鬟的手指尖,眼神极其冷酷,声音彷如淬冰:“什么混账东西,也敢磋磨少奶。” 那丫鬟疼得大声求饶:“饶、饶命啊!二少,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岑宇眯了眯眼睛:“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那丫鬟改口得飞快:“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噢,这声音,陈子梅认出来了,是那个丫鬟乙。 岑宇道:“什么以后,你以为,还会有以后么?” “来人,把这三个目无主子的丫鬟拿下去发卖掉。我以后都不想在府中看到她们!” 朝阳领着几个小厮,齐声应是。那几个丫鬟哭倒在地上,瘫软得跟烂泥似的。朝阳看来完全继承了岑宇的作风,不为所动地领着人,把那几个丫鬟拖了下去,干脆利落的。 陈子梅在旁边看着,微微张大了嘴巴。 正好岑宇抬起头来,和她视线相接。陈子梅道:“我打扰你们了吗?” 岑宇忽然就笑了:“没事。” 旁边的朝阳等人,大惊失色! 没见过二少爷这么温柔的! 更没见过二少爷变脸变得如此之快! 他对着陈子梅招招手,道:“来,你过来。” 陈子梅乖乖地,来到岑宇身边,岑宇握住了她的手,二人十指交扣。他的手好冰,也好大。 岑宇道:“什么进了洞房之后不许进食的规矩,是不存在的。那几个丫鬟骗了你,拿你立下马威呢。昨天我听你说了,就知道了。当时不好发作,今天一早起来,就先把她们处理了。” 陈子梅这才明白怎么回事,心里就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又震惊,又愤怒,五味杂陈,木着脸,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呢……” 岑宇道:“那个叫金珠的丫鬟,是跟着你来的。以后还是跟着你伺候。过了这两日,你自己亲自选几个好的丫鬟进来。” 一股巨大的安全感油然而生,牢牢地包裹住了陈子梅。 自离开娘家,直到现在,方才有了这样的安全感。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好。” 目光一滑,方才发现院子门前,站着一老一少两个奴婢,都是脸皮子低垂嘴角下撇,一脸全世界欠了好多钱的神情。陈子梅认得,这两个人都是在岑母身边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站在门口没进来。 第434章 突然变冷 岑宇很是有礼貌地对着那两个人行礼道:“徐嬷嬷,明霞姑娘。” 徐嬷嬷略福了福身,说:“二少爷好。老奴奉夫人命,特来验视吉帛。” 所谓的吉帛,就是那块白布了。 陈子梅一下子紧张起来,涨红了脸的模样,岑宇悄悄地把半边身子挡在她身前,算是护着她。 儿女举止,看在徐嬷嬷眼内,恰好成了害羞。徐嬷嬷脸上的肉挤了挤,算是对她安抚性的笑了。那个叫明霞的丫鬟,却跟个木头人似的。徐嬷嬷进了房间,很快出来,双手高高地平举着那块沾了血的白布,枯树皮似的面容,这次才算有了两分活气笑容:“恭喜二少爷,二少爷大喜!恭喜二少奶奶!二少奶奶大喜!” 这是过关了。 陈子梅狠狠松了口气! …… 秦琴再听到陈子梅的消息,已经是三朝回门之后了。隔天,陈母就请了秦琴到陈府作客。一来答谢了秦琴那日为陈子梅撑腰,二来,正好两人见见面,聊一下近况。 这天一大早,秦琴就穿好衣服,准备出门。 才打开门,冷风吹进来,打了个大喷嚏:“阿嚏——” 明湛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边,肩上因此多了件大氅:“昨晚挂了霜,穿好衣服再出去。” “咦?怎么会突然那么冷?”秦琴揉了揉鼻子,裹紧了自己身上的大氅,“今天才十月中……以前都是不冷的啊。” 琼州,是亚热带,一年里也就是进了冬月才要穿夹衣。平时都是凉布短打过日子的。今年这个天气,有点反常。 明湛身上也换上了夹衣,暖暖和和的,他皱着眉头,牵着秦琴的手,让她暖和着坐上马车,道:“也是邪门。我已交代了门房,让他们去采买取暖用的木炭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买得着。” 本来琼州一带需要烧炭取暖的日子很短,一般人家家里都不会备炭的。骤然变天,怕是城里那几家卖炭的南货店要被抢购一空。 秦琴皱着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直到车子动了,她才恍然,从车子里探出半边身子来,对明湛道:“阿湛!我想起了!你要多买米面,还要多买盐巴和油脂!有多少买多少!” “还有,你去马帮,跟罗扛把子说,停止一切外出,多备料、酒!绳索!” 这个突然变冷的天气,恐怕只是前奏,更冷的大型冷空气估计还在后面。 而平日温暖潮湿的地方,一旦遭遇到了强冷空气降温,那极容易引发——冰灾! 盐巴可以解霜冻。油脂可以用来助燃。 绳索困在车轮子上,可以防滑。 都是有备无患的东西。 ——秦琴当然宁可这些东西用不上。 看着明湛缓缓点头,秦琴才放心,回到车上,闭目养神。 马车跑起来之后,越来越冷。到了陈府,秦琴从车上下来,扑面而至的冷风,把她吹得汗毛都起来了。抬眼看了一眼屋檐,发现大中午的,屋檐上竟挂了一层白霜。秦琴心里打了个突,这种冷暖交汇的天气,最容易凝水成冰,冻死农作物,路上霜雪打滑,怕是不好回家。 “县君来了。” “县君请进。” 秦琴被迎进了陈府正屋,屋子里生了炭盆,但炭不多。 陈母穿得厚厚的,抱着手炉,嘴唇仍旧冻得直打哆嗦:“县君,今天可真够冷啊,而且好像越来越冷……早知道就让您不要过来了。吃了一肚子西北风,怎么受得住。” 秦琴伸出手来,在炉子上烤着火,道:“没事。谁都没想到老天爷突然闹脾气。这么冷的天,才十月中,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的了。去年过年的时候,还艳阳高照的。” 陈母道:“就,就是咯。我一大早的打发人去买炭,只买到了一袋。让厨房想法子烧一些柴火炭来凑合,厨房的灶台又不合适。哎。下午我还得打发人去一趟南货店。” 秦琴道:“小梅的陪嫁里,好像没有放炭火?不知道她在岑家有没有炭用……” 一句话提醒了陈母,她叫来陈子杨,道:“杨儿,你赶紧到库房里去,把今儿早上抢购到的二十斤银丝炭,匀十斤过来,给你妹妹带回去。” 话正说着,外头来人通报:“小姐回门了!” 陈母越发忙乱着,一会儿招呼秦琴坐下,一会儿催促陈子杨去拿炭,还得叮嘱着银珠打点妥当款待姑爷姑奶奶的宴席……忙到十分去。 穿得光鲜亮丽的陈子梅,跟在新姑爷岑宇身后,夫妇两个走了进来。 “见过母亲岳母大人。” 陈子梅一眼看到了秦琴,喜上眉梢,道:“大姐,你也来了!” 她歪着脸,对岑宇道:“夫君,这位就是一直在帮助我们家的长劼县君。我叫她大姐。” 其实秦琴和岑宇,早在大婚那天就打过照面。很给陈子梅面子地,岑宇执了正规大礼,长揖在地,道:“见过县君。” 秦琴笑眯眯的道:“免礼。” 她仔细打量着陈子梅,见她神情开朗,眼底那片清澈微光和出嫁之前相差无几。她就放下心来,正想要说话,陈子梅又开口道:“大姐,你也来得正好了。今儿个天气突然变冷,家里都要烧起炭盆来了。我怕家里炭火不够,带了五百斤银丝炭回来。你一会儿也带一些回去——本来我打算送过去给你的,倒是省了跑一趟的功夫了!” 好家伙! 秦琴惊呆了,陈母也是!她惊讶地问:“五百斤银丝炭?你知道外面南货店的炭都被抢疯了吗?别说银丝炭了,就连那种粗炭也快要抢没了!” 这会儿说话的是岑宇了,他说:“岳母休要担心。我们自有门路方法搞到。这是我们一片孝心,您尽管收下就是。您不收的话,我们还过意不去。” 陈子梅在旁边,鸡啄米地连连点头,岑宇说完之后,她笑盈盈地对岑宇说:“阿宇,你会说话,就多说点。我娘总拿我当小孩子。” 岑宇却只是笑着,再不说话了。 第435章 新夫妇回门 陈母也笑了,说:“好吧。你们才成亲就会孝顺娘亲,娘亲很开心。今天做了我们家的拿手好菜,一会儿多吃两碗饭。” 陈子梅馋涎欲滴的道:“有没有扎蹄花?有没有酸梅甜皮鸭?” 陈母笑更欢了,说:“都有,都有。看你这馋猫似的,嫁了人了,该稳重点了!” 岑宇道:“小梅天真烂漫,我看到她这样,就很开心。她一直保持这样子做自己,就挺好的。” 过一会儿,陈子杨过来,身后还跟着提前在衙门下差的陈冰。翘班看女老父亲陈冰,看到女儿容光焕发的样子,也很开心。聊了几句,陈冰就带着陈子杨和岑宇到外书房看新得的两方好砚台去了。 陈子梅拉着秦琴衣袖,说:“大姐,我有话要跟你说。” 陈母假装吃醋道:“好啊,有话不跟娘说了。” 陈子梅撒娇道:“娘,你操劳了一上午,肯定累了。你先歇歇去!” 陈母确实身体不好,闹了这段日子,早就疲劳了,日日靠参茶吊着呢。因此取笑了一阵之后,也就当真歇着去了。陈子梅领着秦琴,到了她从前住的屋子里去。 一进了屋子,看到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卧室,陈子梅满眼怅然。跟在她身后进来的金珠,眼圈儿就红了:“这屋子跟小姐未出阁的时候,一模一样呢。” 负责洒扫的丫鬟道:“小姐,都是夫人吩咐的。她说你的屋子要一直留着,以后回来娘家,也有个歇脚的地方。” 陈子梅一听,就有些绷不住了,红了眼尾。 秦琴忙打圆场道:“三朝回门,正是高兴呢。怎么都成了大白兔养殖场了,一双双红眼睛的。来,小梅,带我看看你的闺房?” 大家“哄”的一下,全都笑了。 陈子梅的房间乏善可陈,唯一比较特别的,是一个多宝格百宝箱,里面藏着一些小姑娘的玩意儿,很是精致可爱。她抱着那百宝箱道:“对了,这次我可以把百宝箱带过去了。之前我就想要带,我娘说,怕那儿规矩严,不许我带这些孩子气的东西,怕我被人小看了。” 秦琴道:“现在倒是不怕了么?” “现在我们院子里,是我说了算。”陈子梅挺了挺胸脯,很神气的模样,“我们姑爷,对我可好了。” 秦琴问:“刚才我就想要问了。你说你们家那么些炭火,是从铺子里来的。如今外头,各色火炭可是紧俏货,你们往娘家一拿就是好几百斤,不怕家里太太、老太太说啊?” 陈子梅摇了摇头,说:“才不会。悄悄告诉你,那是阿宇自己的店铺,家里人不知道的。他在文州、椰城、儋城都有铺子,生意做得很得法。” “什么?”秦琴吓一大跳,“自己的生意?家里不知道?” 陈子梅道:“对呀,家里不知道。原本是阿宇身子不好,不能进学,闲着没事干玩玩的。谁知道越玩越大,他们家又瞧不起经商,索性一直没告诉他们。” 秦琴:“……” 陈子梅压低声音,道:“这件事,我不打算告诉娘亲。她操不了这个心……所以,大姐,我只告诉你。你知道就行了。” 秦琴想了想,说:“行。我不告诉别人。不过你自己也要注意点,切记财不露白。” 陈子梅嬉笑道:“是这样的。所以,我婆婆问我要嫁妆单子,说她帮我保管我的嫁妆。都被我想法子逃过去了。” 她把从洞房夜到次日一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秦琴,只略去了她和岑宇没有行周公之礼那一节。说到得意之处,忍不住抚掌大笑:“姐,你是没看到,我婆婆和嫂子看到我不愿意交嫁妆单子那表情啊。真是好玩极了!” 秦琴也是一边骇然,一边好笑。骇然是惊讶岑家自诩书香门第,吃相如此难看;好笑自然是陈子梅机灵醒目,想法子躲过一劫。她说:“你可不能跟你娘说,不然的话,她可能会让你委曲求全的。” 陈子梅鸡啄米般点头:“那是自然。” “不过,岑二公子对你,蛮好的。”秦琴说,“我原本还担心他身子不好,对你也不好。今天看来,是个有心的。你回去之后想法子了解一下他的身体情况,回头告诉我,我看看能不能帮一下你们。” 话到嘴边,她还是决定把怀疑岑宇中毒的事儿瞒下来。 没有证据。 她医术又不精。 就不好一口断定。 陈子梅道:“好的呢。” 这股冷空气,真的是相当邪门。到了开午饭的时候,屋檐上挂起了白霜,冷风嗖嗖的,似乎从门缝窗户各个角落钻进来,冷到了骨头缝里。 屋子里烧起了几炉火炭,好歹暖和了一些。大家都把最厚的衣服拿出来穿上,方才围炉吃午饭。 午饭吃的炒菜,油脂一会儿就冷凝了。 陈母挺不好意思的,对秦琴道歉道:“妹子,真不好意思。让你吃冷饭冷菜。我们家老家从前还有这种凝霜天气,到了琼州这么些年,从没见过这样的……” 秦琴自是不介意,道:“没事。老天爷闹脾气,谁都不想的。但姐姐身子弱,还是得吃保暖御寒的食物才好。或者可以仿效北方人,吃炖煮的菜,又或者干脆吃火锅,热乎乎的。” 一言惊醒,陈母连连含笑赞好。 一顿饭,吃得尽兴而返。 返程路上,三百斤银丝炭,压得车厢里沉甸甸的。秦琴不显山不露水地,高高兴兴地回了家。她亲自叫来了春花春柳小椿,把银丝炭收进了库房里。又命人取了一百斤,分作四份,分给了小东湖那四名风尘女子。 明湛回来之后,看到这二百斤银丝炭,也是很惊讶。 而这时候,因为太阳下山,天黑降温,北风呼呼吹,冷得更加厉害了。 “这是岑家二公子送的炭?”明湛道,“听说他私底下很多产业,还跟妖市做生意。这东西,一定是在妖市里搞到手的。” 秦琴也很惊讶:“阿湛,就连你也知道?那岑探花和别的家人,竟然不知道?” 第436章 城中浩劫 明湛笑了笑,说:“那有什么奇怪的。岑探花多少年不管俗务了。岑家大少爷,又在京畿里,两年没回家。他在那边还有一房外室,只是不声张罢了。你说念书他们是一等一的好手,要正儿八经做点事,却很不在行。” 秦琴心算了一番,惊讶道:“可是靠着地租和俸禄,应该支持不住那一家子吧?” 明湛道:“目前来说……算是收支平衡。不过,岑家如今人丁寥落,外面排场又很大,怕是再风光几年,就要后手不继。” “那就是别人的家事咯。”秦琴懒洋洋的道,“今天看到,那位二公子对小梅还是蛮上心的。小梅又不是那种傻白甜。要是一家子过得烦了,大不了分家另过。” 她没想到,后来一语成谶。 明湛微微一笑:“是——哎,今晚晚饭吃什么?好香啊!” 快步走到桌子中间的泥炉子前,秦琴掀开了噗嗤噗嗤冒泡的小砂锅锅盖,朝着里面张了一眼:“是老鸭酸萝卜煲,放了一点点泡椒,特别适合现在吃。” 天气突然转冷,吃炒菜不适合了,炖菜也来不及,秦琴就折中了一下,想出了这道稀罕菜。 川式做法的酸萝卜鸭,酸萝卜腌了有段时间了,又酸又辣,极其入味。老鸭经过了油煸去腥膻之后,在砂锅里先炒后煮,熬得汤汁浓厚。一人一个鸭腿入腹,秦琴脑门子上就见了汗珠。她含着一块鸭腿肉,模模糊糊的道:“那两匹长绒棉,如今可算派上大用场了,回头我就让人把它们裁了做成褂子穿上。” 明湛道:“还有多的么?衙门里有几个同僚,平日家境不太好的。一时三刻也置办不起冬衣来,我拿两块回去分人。” 秦琴嗝儿也不打一个,就点头答应了:“好。” 她当场分了一匹长绒棉给明湛,让他带回衙门分人。 没想到,这股寒潮来得很是凶猛,晚上下了霰,一粒粒的打在瓦片上,沙沙作响。第二天起床,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全都是霰粒子。 然后,城里就冻死了人。 从来没有受过寒冷的地方,一旦气温骤降,是特别容易冻死人的。 从京畿带回来那些,原以为再也用不上的手炉、脚炉、皮毛领子……全都派上了用场。 南方的屋子墙壁薄,又没有地龙烧暖,纯粹的魔法攻击。秦琴挑了个屋子,命人用布封住了窗户,用大盆烧好了炭火,命所有丫鬟都坐在屋子里做活,大家进屋哆嗦了半晌,才算有了活气。 而邻居家就没那么走运了,岑洪杰兄弟两个,头天晚上问秦琴讨了十斤炭。这一大早,又过来讨姜。秦琴一边命人去取五斤老姜过来,一边问:“怎么要这许多姜?” 岑洪杰苦着脸说:“这场寒潮太厉害了,屋子的墙壁就跟纸糊似的,压根儿不顶事。我嫂子今天早上一起来,就鼻塞声重,飞飞也是,打喷嚏个没完。就寻思着多备些姜,熬汤。一会儿我去南货店看看,希望能够搞到一些炭。” 看他那神情,也不抱什么希望的样子。 临走的时候,岑洪杰还道:“大姐,你们这几天没事别出门。城郊冻死了不少人,有些流民今儿个进了城,都在大街上闲逛。还有一些倒卧……反正,就很惨。别冲撞了你。” 送走了岑洪杰,秦琴反复思量着岑洪杰的话,满心不是滋味。 诚然,如今上有邹知府,下有陈冰,一干官员都是为民做主的好官,毫无私心。灾害当前,自然会为百姓奔走。 但……她坐拥空间物资,吃饱穿暖,又有朝廷食邑封诰,看着外面的灾民冻饿而死,袖手旁观。 是不是太丧良心? 思量半晌,方才计较已定,秦琴道:“春花,小椿,我们到街上走走。” 来到大街上,才发现情况远远比岑洪杰口中说的要恶劣。 大街上的落霰已被清扫到一边去,这些似冰非冰似雪非雪的东西,融化又结冰,反而让青石板路直打滑。 外面太冷,霰时下时停,大家不敢出门了,都躲在家里。平时热闹的大街上,冷冷清清的。偶尔见到几个人,还穿着琼州过冬常穿的长袖夹衣,冷得缩头缩脖子的,拼命往前走。走得快了,脚下打滑,吧唧一下,重重摔地上。 秦琴看到远远地,来了一架板车。车上的人正是马帮罗扛把子的侄儿,小罗,扎着猩红宽腰带,脖子上围着风毛围脖,那毛都掉光了,好歹比夹衣单布强点。旁边还有个穿号衣的衙差。她挥着手,扬声喊:“小罗香主!留步!” 小罗到底是马帮里的好把式,扬鞭喊停,马车在结了冰的路上滑溜溜的前行,恰好停在秦琴跟前。秦琴打眼一看那车上的东西,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一车的倒卧! 都用草席子卷了。 突出来的那些手手脚脚什么的,冻得青紫! 小罗看着她脸色,苦苦一笑,说:“夫人,吓到你了哈?官府忙不过来,找到了马帮出力,帮忙清理这些城里的倒卧。我和兄弟伙们,忙乎了一上午呢!” 秦琴定了定神,道:“这是打算运到哪里去?” “到城北的大坑里去埋掉!”说话的,是小罗旁边的差役,“县太爷说了,这许多暴毙的倒卧僵尸,放任在城中,恐怕到时候天气回暖,会滋生瘟疫。因此今天一早,征集民夫到城北挖坑,填石灰,予以安葬!” 这是陈冰做事的手笔。 秦琴暗暗点头,道:“那没事了。你们二位也注意点哈!” 小罗扬起马鞭,嘴里发出一连串口号,让马儿缓缓前行。他自己才对秦琴抱了抱拳:“谢谢夫人关心!天气寒冷,夫人也请快点回家吧!” 告别了小罗,秦琴直奔县衙。 这里正乱着,县衙底下的主簿、县丞等人,都出来了,身上裹着厚衣服。詹师爷并三四个钱粮师爷,对着底下站着听调的工匠们点卯:“卫大掌!朱力工!陈铁砂!进!” 第437章 抗寒御灾 卫家栋和另两个汉子,应声出列:“是!” 秦琴认得,这几个人都是城里担泥筑造,修桥架樑的好手——她嘴角微微一勾:看来,陈冰的行动也很快! 眼见那三名能工巧匠跟着那师爷,就往屋里去。詹师爷一抬眼,看到了秦琴,很惊讶,大步流星的走过来,拱手道:“秦县君,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秦琴道:“天气骤然变冷。我这儿有些物资,想要带给衙门。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她对身后的马夫使了个眼色,马夫把车子的门帘打开一角,看到里面满满的东西,詹师爷眼底一阵惊喜和疑惑。还没说话,秦琴又道:“请带我进去见一下陈县令?” 詹师爷忙说:“当然。请跟我来!” 进了屋子,屋子里的温度跟屋外竟是相差无几。只有屋子正中间的火塘,带来几丝温暖。 陈冰坐在最上首。 詹师爷对陈冰耳语几句,陈冰又惊又喜:“真的?那可真的是雪中送炭啊!快把县君请进来!” 秦琴笑眯眯地说:“我这不是在么?” 陈冰猛地抬头,看到了她,离了座椅下来道:“秦县君。这寒潮来得蹊跷,琼州有记载以来,已经五十年没有遇到过这种天气了。正需要一个见多识广的人来拿主意!” 秦琴道:“拿主意不敢当,只是我们刚从北方回来,多了少许经验。希望可以帮得上忙。” 陈冰客气道:“那是您过谦了!县君哪次不是奇思妙想,足智多谋。于民生大有裨益!嗯……听詹师爷说,县君除了带了大量城中紧缺的粗米粗面粉之外,还带了好些煤块。这一层,倒是需要你解惑?” 秦琴不慌不忙地说道:“天气寒冷,外面灾民众多。我们南方的房子讲究通风透气,墙体薄,窗户大,用炭火来生火取暖,损耗大而见效慢。最好的燃料,反而是烧煤。” “煤块开采难,价格贵,我们南方很少煤矿。在北方,却是常见燃料。一块煤能烧的时间,是同样大小木炭的三倍。” “我带了五百斤上好煤块过来。首先满足了县衙需要,剩下的,拿到临时改造的庇护所去。” “我这儿还有一幅图纸,是北方老百姓常见的炕道地龙的图纸。按图而建造,只需要很少的柴火,配合烧煤,就可以靠烟道来取暖。再配以常规的施粥措施,一定可以熬过这个难关。” “除此之外,天气骤然变冷,海上必然引起大雾。也请大人派出专人前往各处码头灯塔检查,添火,指引尚未来得及归港的渔船回港。” “我们这儿平时天气暖和,等天气暖起来之后,那些弃置的庇护所,可以在天气炎热的时候收容流民,防止有人得热死病。或者台风来的时候,用作遮风避雨。总不会浪费。” 陈冰一边听,一边点头,旁边的詹师爷笔走龙蛇,飞快地记录下来。等到秦琴话音落下,詹师爷已然收了笔。把墨迹淋漓的笔录呈给了陈冰过目,陈冰又做了朱批,盖了大印,交给了县丞,道:“麻烦李县丞并各位师傅下去办理好这件事。人命关天,务必狠抓为要。” 李县丞,三个师傅,答应着下去了。 他们退下不久之后,门外脚步声连连,应该就是卫家栋他们领着各自手下的匠人走掉去开工了。 陈冰道:“这次冷灾,据说从百花岭往北边的好几个县城,都受灾了。邹知府那边也正在焦头烂额的。詹师爷,你把这份预案抄录一份,命人快马加急送到府衙去。” 詹师爷答应着,下去办事了。 秦琴见自己的事情已经做完,就道:“安排几个人来,把我车上的东西卸下。我这就回去了。” 陈冰惊讶道:“不多坐一会儿再走么?” “不了。”秦琴摇了摇头,“你们正忙着呢,我怎么好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陈冰再三挽留不果,只得命人赶紧卸货。又命人拿了一盘雪花银来,送给秦琴,道:“官府不能白要你的东西。这二百两银子你先收下,回头我再亲自为你请旨讨赏。” 秦琴把银子推辞了,笑嘻嘻地道:“好意心领了,我比较贪心,等着赏赐好啦。” 陈冰摇着头,笑道:“行吧。知道你是富婆,不缺银子。那我就省了。” 秦琴离开了县衙,天上又落起了霰,像雨又像冰珠子,沙沙作响的。 天气越发寒冷了,回到家里,她打发人多烧热水,平时多喝热水御寒保暖,晚上也别洗澡了,用热水洗洗手脚脸蛋了事。 全部人都忙着抗御寒灾,明湛那衙门倒没啥事干,早早下差回来了。 他进屋就说:“傻丫,你打点一些衣服和吃食,还有煤炭之类的东西。我趁着天还没黑,给秋官送过去。” 秦琴道:“早就准备好了。都在桌子上放着呢。” 秦秋平在明镜书院念书,他们零花钱给得很宽松,一个月四五两银子。但这会儿,银子可不顶用,还是得送吃的和用的。 明湛看着那个大大的包袱,露出老父亲的笑容来:“很好。” 甚至伸手摸了摸秦琴的头发:“我们家傻丫,做事越来越妥帖了。” 秦琴觉得他在夸小孩似的,不过心里倒是甜甜的,很高兴。她说:“那当然啦。人是会长大的。” “嗯。对。”明湛又摸了摸她的脸蛋,“虽然三十了才长大,总好过一直不长大哦。” 秦琴:“……好嘛。你这算是夸我么?” “我当然是夸你了。”明湛拎起包袱,往门外走,“等我回来吃饭。” “才不等!” 秦琴一向嘴硬心软,嘴上这么说着,实际上还是等明湛回来才开饭。 今天换了新花样,煮了胡椒猪肚鸡。 胡椒是从空间里拿出来的,一大包,磨得碎碎的。一整个的猪肚,用盐和面粉搓洗干净之后,塞入囫囵的一斤多的小母鸡,略放一点儿红枣枸杞什么的,熬煮至软烂。 一打开锅盖,乳白色的汤,肉味冲天浓。 第438章 为君洗手作羹汤 连月忙碌,秦琴很久不曾下厨了。连续两天亲自下厨,事实证明,宝刀未老。 明湛闻着香味,就坐下来:“好香。好香。暖洋洋的,这股辛辣味和昨天的酸萝卜又不太一样了……是什么作料?” 秦琴道:“是胡椒。驱寒暖胃的。” 她把一小把胡椒,展示给明湛看。明湛接了过去,闻了又闻,看了又看:“此物好稀罕。琼州人很少吃胡椒的,我记得,在京畿的胡人食肆才有卖胡椒做的吃食。怎么会有胡椒到了你手里?” 秦琴也没法解释,只得含含糊糊的道:“今天收拾东西看到的,也忘记了是谁家送的了。正好天气寒冷,我就拿出来吃了。怎么,你不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啊。”明湛活动了一下手脚,说:“这个胡椒汤,一喝下去浑身就暖和起来了。真是好东西!” 秦琴想起一件事来,说:“不过,胡椒喜欢炎热的地方。倒是很适合在琼州种。现在的胡椒,都是从北境、海疆两处大关口运进来卖的。卖得可贵。如果能够我们自己种植,那岂不是美滋滋?” 明湛略一思忖,收了起来,道:“你说得是。不过对农桑一事,我水平不咋地。邹知府曾经掌管过盐、粮,他对农田水利这一块也十分了解。我这边带一点过去给他,兴许可以有办法利用起来。” 秦琴弯了弯眼睛:“好啊。我这边还有一些生胡椒的。不过都干瘪瘪了,如果可以,你就带过去看看。” “应该问题不大。” 二人一边说,一边吃喝。炖了一大锅胡椒猪肚鸡,两个人肚量有限,也吃不完。 比起酸萝卜鸭,明湛对猪肚鸡是真的热情高涨,边吃边夸。主动留起来,说:“明天热一热,做个汤面浇头,应该也很好吃。” 秦琴看到男人难得馋相毕露的模样,忍不住乐了:“胡椒猪肚鸡汤面?听起来有点腻。最好搭配一点儿小咸菜吃。清口一点。” 明湛应是。 于是秦琴就交代春柳明天记得准备小咸菜,要切得碎碎的,用香油炒得干身又香口才好。 安置好了抗寒的事情,秦琴心情大好。 吃过了晚饭,她穿上了自制围裙,来到了厨房里揉面。 当春柳看着她动作熟练地加水兑面,揉面切面,且切出来的面条跟头发丝粗细似的……丫头是很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佩服地看着她:“都说夫人是女中丈夫,没想到,烹饪女红,是半点不差!真的太厉害了!” 特别设计打造的切面刀,在手底下得得得的匀速落下,把切出来的面条用湿润的干净白布覆盖好,方便随时取来食用。秦琴手眼功夫合一,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 她微笑着说:“你说对了一半,我的厨艺还凑合。我的女红是真不行,普通的裁剪都不会,就更别说其他的了。我们老家的秦四奶奶,才是高手。幸亏有了她教导,我闺女和媳妇儿的女红都很不错。平日你们看到我日常用的东西,都是她们的针线。” 春柳好奇地问:“夫人。我听说过您在乡下还有一位小小姐和小少爷,还有一个小少奶奶。为什么不带他们来城里生活?” 秦琴眼底一阵乱闪,含糊道:“这件事,得和湛爷商量才行。” 是啊,事到如今,也到了该抉择的时候了。 是搬到城里来,还是继续这样两头家,两地跑? 这是个问题。 准备好了十人份的面条,自有春柳收拾善后。秦琴一走出屋子,顿时冻得打了个哆嗦:“怎么那么冷!” “阿嚏!” 明湛的屋子还亮着灯光,闻声,门打开了,男人并未露面,声音传出来:“进来暖和一下。” 秦琴鬼使神差地,抬脚走了进去。 屋子里很暖,秦琴不禁脱口而出:“你这是怕自己身上太冰,所以烧这么旺的炭盆么?” 明湛眼神微闪,表情无语:“……” 他说:“算是吧。” 秦琴扫了一眼屋里,发现用的炭盆数量和别的屋子里是一样的,不禁有些奇怪:“为什么用一样的炭盆,却是比别的屋子暖和那么多?” “看外面的地形啊。”明湛指了指外面,道,“我这屋子背风,又在拐角处,有两面墙是特别厚的。所以就冬暖夏凉了。炉子里烧的,是煤、炭按比例混合的,没有什么烟,烧得也久。坐上热水,也不会鼻子干涸难受。” 秦琴傻眼。 明湛点了点她的鼻子,眼底星星点点的,全是笑意:“这是生活经验啊。” 生活经验? 秦琴傻眼,不是因为明湛有生活经验。 而是因为,这男人的生活经验比她还要丰富? 明湛却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站起身来,走向屋角的茶炉子:“要喝热水,还是热牛乳?” “热水。” 明湛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放了一点糖,喝起来甜丝丝的。秦琴手里捧着热水,有些不忍离去。 好久没有回乡下的房子,也就意味着——好久没有和明湛一起睡了。 此刻倒是觉得,有个人暖被窝,那真的是相当不错。 明湛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你——赖着不走,是不是想要和我一起睡?” 秦琴的脸顿时肉眼可见的通红起来。 变得滚烫! 嘴巴不受控制地,裂到了耳后根,笑得那叫一个做贼心虚:“嘿嘿,也不是这么说……就是……天……实在太冷了……就……嘿嘿……想要……想要……” 明湛盯着她,道:“找个暖床的?” 秦琴越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脚趾扣地,恨不能在地上抠个地道逃走! 明湛唇角微扬:“我就知道,以为你最近壮实了,身子没有从前虚弱。没想到……这怕冷的老毛病,还是半点没拧过来啊。” 秦琴眨眨眼睛,“诶?” 他,好像意料之中的样子? 什么情况? 明湛说:“十几年前,我刚被岳父买回来入赘不久,也是遇到这么一个霜霰并行的寒冷天气。那时,你虚胖得厉害,冷得哆嗦个不停,跟个小鸡崽似的窝在屋子里。岳父就让我和你一个被窝,给你暖床。” 第439章 就是喜欢享受 行了。 别说了。 秦琴觉得,已经不能抠个地缝逃走了。 不如直接找个坑埋掉她吧! 这都什么黑历史啊啊啊啊啊啊! 她挠墙,她尴尬,她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准备逃走:“既然如此,那就,嘿嘿,告辞……” 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床边抖开了被子的某人回过头来,星眸微讶,下巴微抬:“啊?过来啊,一起睡。” 这样不太好的。 秦琴心里在翻腾,抬眼看看某人,他的眸子里一片平湖。 这里是明湛的书房,床是普通的单人床,没有中间隔着的帘子,甚至没有足够拉开距离的空间。 贴着睡,不太好的。 心里很理智,但等秦琴回过神来,人已经进了被窝了。 又暖又软,好舒服啊。 她一阵羞愧:身子太诚实了。 就是喜欢享受,喜欢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 就连找个窝窝,都要找舒服的。 轻笑一声,把她笑得越发的面红耳赤。明湛变戏法般从箱笼内取了一张新被子出来,又把春凳搬到了床沿外面,这样一拼起来,就略宽敞一些了。 他挨着秦琴躺下,说:“别那么紧张。” 秦琴再次满脸发烧,道:“真的太冷了。等暖和一点,我就搬回去。” “无妨。”明湛道,“我不介意。” 可是她介意! 没话找话地,秦琴道:“那年我爹让你给我暖床,最后怎么了?” 明湛道:“最后?最后就有了秋官啊。” 得。 还不如别问。 明湛道:“你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怎么吐,还跑去爬树。从树上掉下来之后,才被大夫诊断出来的。把爹吓一大跳。” 秦琴冷汗直冒。 明明外面挺冷的天,这会儿开始觉得被窝太热了! 她说:“我身手应该不错哈,怎么爬树还会往下掉?” “秦瑟瑟拉了你一把。”明湛冷了下来,“被我看到了,她才罢手。只可惜我人微言轻,说的话,族里没有人相信。” 被窝里,秦琴的拳头握紧了。隔着两层被子,她也能够感受到明湛身子的僵直。 他也在生气吗? 气什么呢? 黑暗中,谁也看不清楚谁的脸,偏生明湛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高手。他说:“也许你不相信,她一直很嫉妒你。据说,是从她娘那里继承下来的嫉妒。” 秦琴“哈”的一声:“好笑了,我有什么值得她嫉妒的?我从前可是个丑八怪,大肥婆。她可是村里一枝花。” 明湛道:“但你活得自如肆意,自由自在。” “这个嘛……倒是。”秦琴道,“从前缺心眼。现在想开了。觉得我真不错。” 轮到明湛无语:“……” 在秦琴瞧不见的地方,明湛唇角勾起。 “是。你是真不错。早点睡吧,否则明天要起不来了。” “阿湛,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嗯?”明湛的困意已涌上来了,他平时很少这样的,今天却特别感到困,感到精神无比的放松,“帮你什么忙?” 秦琴附耳过来,咬着他耳朵,低声嘀咕了几句,“行不行嘛?” 原本是小事一桩,明湛偏偏想要跟秦琴开个玩笑:“你都求我帮忙了,自然不是一般的事情。那你怎么谢我?” 秦琴就凑上前去,在他耳垂上亲了一口:“用这个当谢礼?” 隔着两层被子,明湛又僵直了。 而且这回僵直的,不止是四肢和身子…… “行了,行了。”他翻了个身,后背对着秦琴,“明天给你安排。” …… 一晚上睡得很好,第二天,秦琴走出屋子的时候,明显感到周围暖和了,抬眼看看屋顶,瓦檐上的白霜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秦琴心头一喜,知道这一波寒潮是扛过去了。 “阿湛,阿湛!”她亮开嗓门,大喊大叫的。春花道:“夫人,湛爷一大早出门去了。说是要办事。” 秦琴傻眼,道:“办什么事?他说要吃面条,我特意忙了大半宿的……” “他说来不及吃了,就走了。” 秦琴气不打一处来,高声喊叫:“明湛!你敢不吃老娘特意为你擀的面条!!老娘跟你没完!!” 叫也没用。 明湛早就走得人影都不见了。 秦琴气哼哼地烧热了胡椒猪肚鸡汤,一口气炫了三人份的面条。剩下的全赏人了。 毕竟她亲自手擀的面条,弹牙爽口,面香十足,那是一等一的好吃。 是她在北方的时候,辛辛苦苦跟赖嬷嬷学做会的! 吃得浑身暖洋洋地,秦琴摸着肚皮看了一会儿账本。门外有人求见。 “谁呀?” “是活死堂的大供奉,百里翩神医。” 活死堂的大名,秦琴早就如雷贯耳了。同和堂是做百姓生意的,广结善缘,口碑甚佳。但文州的上层圈子的人却都知道,万一有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就得跑活死堂了! 那堂口就在文庙东边,极为低调,终日大门紧锁,只有时不时飘出来的药香,提醒着过路百姓这个地方和悬壶济世的行当有关…… 听说,顺武帝南巡那时候,本地伺候的人里,就混进了三个活死堂的人。不过他们都很低调,刻意的遮掩之下,秦琴又没有往心里去,也就不知道到底谁才是活死堂的人。 此刻,看到了站在面前,团胖脸,大光头,笑起来跟弥勒佛似的男人,立马唤醒了秦琴的记忆,“噢!您是那日在行宫里见过的……” 百里翩笑眯眯地说:“县君好记性。那日皇上遇刺,王公公为皇上挡剑。区区不才,荣幸能在场医治。” 秦琴干干一笑,道:“百里大夫仪容出众,着实难以令人忘记。” 百里翩道:“承蒙明大人所托,说夫人想要学习医术。小的不才,愿充当这启蒙之师。” 秦琴吓一大跳,这才知道他的来意,“啊?那……会不会太屈才了呀?” “不会。不会。”百里翩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连连摇头,他摇头的时候,两个大耳垂子跟着一块儿甩……他说,“县君修桥铺路,有大爱于民。难得有机会为夫人略尽勉励,是老夫的荣幸。” “更何况,又有明大人的情面在。老夫定当倾囊相授,不敢有半点藏私。 他长得跟富裕了三四十年的土老财似的,谈吐却很斯文。 第440章 活死堂大供奉 秦琴不禁惊了,明湛竟有那么大的面子? 仅凭一张二指宽的条子,就能够叫动活死堂的大供奉来,圆她的学医梦…… 震惊之余,秦琴也没有忘记了礼数,当即款款而跪,对百里翩全了拜师的礼数。 就这样,秦琴的学医梦,顺利得不像话地开始了。 拜师过后,她转而让百里翩上座:“师父请上座。” 她自己执弟子礼,恭立一旁。 百里翩见她礼数周全,十分有好感,不禁微笑:“好。为师就先考考你——你可曾念书么?认得多少字?念了什么书?画画女红,又懂多少?” 秦琴就知道,百里翩是在考察自己的底细了。既要学医,自然要识字,可为什么要问她画画和女红,就有些整不会。 她垂眸微笑道:“弟子曾经念过几年书,认得多少字倒是没有数过……反正,看一般的书没有问题。画画,略懂。女红,也是略懂。” 百里翩就不太懂了,眼底闪过疑惑:“画画略懂,是怎样懂法?” “我会看山川地形图。”秦琴老老实实地说,“但要讲究构图意境什么的,就不懂了。” 百里翩捋须点头,又问:“那,女红呢?” 秦琴想了一想,把自己的手帕拿出来,给百里翩看:“这是我最好的针线,没有之一。” 垂眸看了一眼那绣了个大鸭蛋的帕子,百里翩一口茶水没忍住,直接呛了起来:“咳咳咳……” 秦琴就把帕子收走了,笑而不语。 百里翩问:“那把《大学》背一段来听听?” 秦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呃……” 卡壳。 百里翩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直摇头:“不乐观,不乐观。” 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他并不满意自己,秦琴思忖了一下,道:“我念书是跟我爹学的,其余多的,也就是平日里七拼八凑。没有正经上过学堂那种……但是,我的认字量和理解能力,绝对超过旁人。如果师父不相信的话,大可以随便拿一本书,考考我。” 抬眼看了看满满当当的书房,百里翩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问:“这些书,不是明大人的?” 秦琴含笑摇头:“不。这是我的屋子。我家相公用的书房在另外的地方。” 百里翩眼神顿时变得深沉。 俗话说,一个瘦子看食谱也像在看名著,一个胖子凝神思考也像在琢磨午饭。 不过……百里翩还是用很敏捷的动作,抽出了书架上一本《营造法式》,随意翻开一页,递给秦琴:“那你讲讲,这三页纸说了什么?” 这是讲述斗拱诀窍的,秦琴略扫了两眼,胸有成竹地道:“斗拱之法,归纳为二。其一在‘斗’,其二在‘拱’,诸般法门,在此而起……” 深入浅出,娓娓道来,不过用了一刻钟时间,把三页纸的内容归纳总结且讲得明明白白的。 百里翩的眼神,就又有了变化。他随手一抽,在书架上又抽出一本,这是一本魏文帝所做的《论文》,也是随意一页:“这一页呢?” 秦琴垂眸一看,说:“‘常人贵远贱近,向声背实,又患闇于自见,谓己为贤。’这一段,说的是寻常的一般人重古而薄今,尚虚而轻实,又看不清自己,觉得自己老子天下第一。‘夫文本同而末异。’说的是,文章的本质是共同的,但具体表现形式又是不同的……” 她说“老子天下第一”的时候,百里翩忍不住莞尔,但是到了后面,越听她讲,越是凝重。 从书架上抽出第三本书,百里翩眼睛是发直的:“来,讲一讲这个?” 同样地垂眸一看,秦琴噗嗤笑出了声:“你确定么?这可是《搜神记》,讲鬼故事的哦?” 百里翩抖了抖,身上肥肉阵阵起伏波浪一般,“不用了,不用了!” 把书放回原位,百里翩那神情是严肃认真多了。他呷了一口早就凉掉了茶水,说:“你天分之高,世所罕有。实不相瞒,我一辈子,也就收了两个徒弟。原本不欲正式收你为徒,只情面难却,指点一二,带你入门即可。” “但是如今……人才难得。我再藏着掖着,倒是我浪费了人才。所以,你这声师父,也就不让你白喊了。” 他从怀里,取出一张人皮面具来,“学医之道,讲究‘望闻问切’。这张面具,名叫‘有容’。乃是活死堂祖师爷用秘法制作而成,在不同的光线下,会呈现出微妙变化。你把这张面具拿去,什么时候,能够准确无误地从面具上辨别出不同的症状来,那就算是入了门了。我再教你别的功夫。” 秦琴道了谢,双手接过那面具,入手柔软,轻抚而过,几乎不觉分量。 她妇道人家,出门在外,最需要的恰恰是单纯靠眼力看出别人生病还是中毒的本事。这张面具,不管百里翩有心还是无意,总之是正好合了她心意的。 她珍而重之地收好了那面具。 百里翩又拿出两本医书,一本是《内经》,一本是《汤头歌诀》,后者是街上药店学徒都能背会的大路货。但基础的才是最重要的,百里翩叮嘱秦琴,不理解无所谓,千万要背得滚瓜烂熟。 秦琴又应了。 送走了百里翩,她就开始自己用功起来。 殊不知,成年人学东西,最难的不是理解,反而是背诵。毕竟记忆力已过了巅峰时期,常常背了第二句,忘了第一句,等到好不容易两句都背会了,一看第三句,又看前面的,就跟新书似的了…… 秦琴折腾了半天,不见进展,不禁气馁:“好难啊!” 反而越发刺激起她的斗志来。 放弃不难,但坚持更酷! 一连好几天,书声琅琅的。 寒潮过去,温暖再次笼罩琼州,大家又换上了单衫褙子,长裙夹袄。 由于县令陈冰应对及时,城里没有再冻死人,就连常见的流民趁火打劫的恶劣事件也没几桩。等天气暖到适宜了,他才下令关闭庇护所,让受灾的人及时归家,各谋营生。 相比起受灾惨重的邻县,文州县这儿可是秀得很,陈冰受了狠狠一顿夸奖。让人惊讶的是,这次琼南县的县令洛明洋也受到了嘉奖? 第441章 洛明洋入府衙 原来琼南县在琼州南边,寒潮只捎带了一点边边,不少受海面大雾影响的渔船,被迫停靠入了琼南港。洛明洋不知道受到谁的建议,也提前施了粥。掏的还是自己的银子,由兄长洛明浦亲自施粥,不管是谁,来了就管饱,着实捞了一把好官声! 这日进了屋,明湛才发现秦琴不对劲,好些天不见某人缠着自己了。男德模范明大人,自是亲自摸进书房来:“傻丫。你这些天神神道道的,干什么来?” 进了屋,就看到秦琴背着双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大声背诵《汤头歌诀》,那样子像极了被剪掉胡子的老猫。 那张“有容”人皮面具,被她用极细的丝线撑开,架在架子上,喷水保湿。秦琴背了两遍,停下来,又去观察那面具。 明湛不禁莞尔,又是吃惊,又是好笑,悄悄上前:“傻丫!” “嗳!”秦琴吓一大跳,下意识向后倒退一步,却落入明湛怀里。 明明有着双开门身材的明湛,秦琴的后背贴上,还是又暖又软的。脚底下倒是硬硬的——秦琴踩到人家的脚了。她边道歉边把自己的蹄子拿开:“哎呦,对不住。” 明湛扶着她腰,把她挪到一边去:“没受伤吧?” “还好。没事。”秦琴道,“这么早回来了?” 明湛道:“是啊。听说你最近在用功?” 笑盈盈的眼神,就朝着她手里的钞本瞧了过去。 秦琴也不羞怯,大大方方的任由明湛来看,说:“当然啦。你花了好大的人情代价请来的师父,又愿意给我传真的本事,我不努力地学习,怎么对得起这份心思?” “你也知道我花了很大人情代价?”明湛甚至没有留意到自己话语里的一丝调笑。 秦琴双手环住了他脖子,软绵绵的道:“我觉得你花了,你就花了。那是我识好歹,你的心意,我不会辜负浪费。” 明湛眼底就一阵乱闪。 “寒潮已过。百业待兴。幸而听说没有怎么影响第二季的收成。今年的三季稻子,第一季丰收了。第二季恐怕会略有亏损。马上到的晚造,种的是红薯玉米,不怎么种水稻了。” 这些干巴巴的经济学问,恰恰是秦琴喜欢听的。她命春花倒了两杯热气腾腾热奶茶过来,说,“来,一边吨奶茶,一边慢慢聊。” 明湛双手捧着奶茶,微微一笑:“天气马上要转暖和了,你还煮奶茶?” “就是趁着天气还没完全变热,赶紧喝啊。”秦琴啜了一口,惬意地眯上眼睛。 这奶茶,可是用新鲜牛乳外加上好高山红茶,放在纯铜铸造小锅里慢慢熬煮的,比现代的要好喝多了!秦琴用木薯粉做出珍珠来,一颗一颗小指头般大小,用小勺子舀进嘴巴里,嚼劲十足。 明湛却是不喜欢吃珍珠的,他那杯奶茶里,没有放珍珠。小口啜饮着奶味香浓的奶茶,他的眼神柔软和煦,和平日外头冷厉深沉的模样,大相径庭。他说:“经过督查组的审办,前头朱知府一党留下的空缺,基本上都有填补人选了。这两日就会拟定名单,呈上吏部。洛家打点过后,洛明洋平调到府衙来。” 秦琴一挑眉:“他不在琼南县做他的一言堂县太爷,搜刮民脂民膏。回到苦哈哈的府衙来,有什么打算?” 须知道,杀头的生意有人做,亏本的买卖没人做。 明湛道:“洛明浦和洋城那边的大商号大买卖搭上了线。谁不知道,洋城那边的洋行,其实是皇上的钱袋子?说是日进斗金,都不足为奇。既然有了源源不绝的大水龙,当然想法子往上爬,以权保财。” “这次施粥赈灾,也有点做姿态的味道在这里。” 咬牙冷笑,秦琴随手拿起一束捆扎好的草药,放在鼻子旁边嗅嗅,又换了另一片木头似的东西,放在嘴边:“做姿态……也是老套路了。如果说获利,自然没有当地方官丰厚。但如果要往上爬,当然在上峰眼皮底下打转为上策。” 明湛抬眼看了看她,伸手:“这是生津的甘草片?给我一点。” 把手里嚼到一半的草药递给了明湛,秦琴问:“那你打回去了?” 也不介意那草药上还有秦琴的口水,明湛直接把剩下半片甘草片送入口中,垂眸道:“我允了那份名单。” 秦琴惊讶地看着他,明湛道:“他的规程合法,资历也熬够了。也有人保荐。更重要的是——他那些小毛小病,让人可恨,却又不是致命大错。想要彻底挖倒洛家,只能静待时机。” 秦琴明白了。 她点了点头,略带不甘地嘟哝:“是这么个道理……” “不聊这个了。”明湛的眼底,也是冷冽非常。他换了个话题,“前几天降了霰,如今寒潮褪去,秋官今儿个捎信给我,说书院里放三天假,让大家回家帮忙修复家里的损失。他问我能不能回家。你怎么说?” 秦琴道:“回家当然可以啊。那你怎么说?” 明湛道:“衙门差事忙碌,我没时间回靠海村。我寻思着……索性先把他接到湛园来。这么长时间了,我们也安定下来了,也该让孩子们知道这地方。日后要长久在这儿生活的。” 秦琴弯了弯眼睛,欣然道:“好呀!我早就这么想了!” …… 明镜书院外面,秦秋平带着简单的包袱,站在门口,等家人来接。他也觉得很奇怪,明明他可以自己去马帮,坐马帮的顺风车到三岔路口,再走上小半个时辰,就能够回家了。比起那些住得偏远的同窗,他是非常方便的。 怎么今天,父亲却让他在门口等着,说家里有车来接呢? 虽说家里如今有马车也有牛车,家境兴旺……可日子毕竟才略强了些,不能敞开了造啊。 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败由奢! “应该不会是爹爹的主意……那就多半是娘的主意了。她总是那样,爱得意忘形。”秦秋平皱了皱眉毛,自言自语,“回头找个机会,好好劝劝娘亲才行。” 第442章 秦秋平初到湛园 为自家娘亲操碎了心的小秦,跟前一阵雷鸣电闪,烟尘滚滚,一辆大马车在他面前停下。正是死党欧阳胖墩。欧阳威小少爷,嘴巴里嚼着管家刚买给他的点心,开口点心渣子乱飞:“秋官——你要去哪里?咋在门口傻站着?走,上车,爷送你!” 秦秋平摇了摇头,道:“不了。我爹说他来接我。” 其实明湛明明说的是“派人来接”,被小秦有意无意地,忽略掉了前面俩字。 反正是不可能的事。 吞下了点心,欧阳威单手托着胖墩墩的下巴,若有所思:“对了。你爹如今也是官身了。而且还是很厉害的官,监督百官,督查举荐!就连知府大人……不对,听说,就连三等处总督,都得给他三分面子!” 秦秋平不见半分得意,容色如常,道:“就算是那样又如何。我娘说了,该怎么过日子还得过。除了吃穿用度比之前宽松了些之外,我们家还是老样子。没法子,根基薄,我是很明白的……” 欧阳威瞪大眼睛瞅了秦秋平半晌,撇着嘴哼唧:“你啊。你知不知道,你说这种话很讨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老夫子的模样啊?知道的是你十四岁,不知道的,以为你四十岁咧!” 秦秋平莞尔一笑。 马蹄声得得,夹杂着丫鬟银铃般的说笑声音:“到了,到了。这就是明镜书院了!” 在欧阳胖墩瞪得快要掉出眼眶子的目光注视下,两名粉妆玉琢的丫鬟,从马车上下来。双双迤逦来到秦秋平跟前,敛衽为礼:“大少爷。我叫春花我叫春柳,我们奉夫人之命,前来接您回家。” 欧阳威嘴巴里含着的半块猪肉脯给掉下来了,“好漂亮的姐姐……” 秦秋平也是第一次见,不过他不卑不亢的,对着春花、春柳拱了拱手,道:“两位姐姐好。不知道两位是不是认错人了?” 春花抿嘴一笑,道:“怎么会认错呢。您是秦家大少爷呀。您娘亲是长劼县君,您父亲是督查院经历明大人。” 说是说对了,秦秋平大吃一惊,“我、我们家什么时候这么阔气了?” 旁边欧阳胖墩道:“这也是我想要问的……” 门口,聚拢了书院里好些生员,远远聚在一起看新鲜。秦秋平看了这儿不是细问的地方,就对两个丫鬟道:“劳烦了。” 登车而上。 欧阳威好奇心盛,也让人跟了过来。 车子直奔湛园,从侧门而入,看到干净清爽的院子,等到春花一句“到了”,秦秋平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个地方,太精致漂亮了! 一花一草,一砖一瓦,无不极具匠心。院子不是十分大,每一寸可以利用的地方,都利用到了。带着一股沉稳不张扬的雍容气度。 “这……”小秦,很是愕然,“这儿是我家?还是爹娘借住在此?” 春花道:“大少爷。这儿是我们家呀!” “好家伙,这个院子,得值好多钱吧?”秦秋平大吃一惊,心道,“我们家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富有了?难道……爹娘发了不义之财?” 他本来就性格沉稳,读了这许多书,已逐渐学会不该说的话不乱说。再冷眼旁观两个丫鬟,举止气度比书院里同窗们身边带着的那些,强上不止一星半点。心底里各种疑惑不解,越来越盛。 跟着春花下了车,穿过抄手游廊,进入内宅。这个地方越发的清爽精致,空气中似乎隐约带着仙气浮动,就连呼吸的气息,都格外宜人。 闻到了书本的油墨香气,秦秋平就知道,肯定是秦琴的屋子了。果然,一走进来,看到一身家常衣服的母亲,正在一边看书,一边吨奶茶。 秦秋平心里一阵激动,上前去,纳头便拜:“孩儿见过母亲!” 秦琴放下手里书本,笑眯眯地说:“你回来啦。” 看到秦秋平那一脸惊讶的模样,秦琴就知道他想要问什么。果然,秦秋平吞了口唾沫,就问:“娘,这院子……是我们家的么?” 秦琴点点头:“嗯。这地方叫湛园。是我们在文州城的家。”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小秦还是遭到了重击!他冷静了一会儿,问:“那……奶奶,还有弟弟妹妹他们,知道有这个地方么?” 秦琴道:“我正准备回去跟她们说呢。你觉得,这院子够我们一大家子住么?如果不够的话,我打算把隔壁也买下来,两处地方打通,就差不多够了。” 秦秋平差点昏过去! 意思是,他们家的钱,还能再买多一处这样子的住宅?他脱口而出:“那岂不是要上千的银子?” 秦琴眼底闪过一抹欣赏,微笑点头道:“不愧是我的儿子啊。又能读书,又务实。这座院子买回来的时候,作价一千五百两。如今隔壁的岑小哥儿一家刚刚成亲,家里住不开,就想要腾笼换鸟。他那边的小院子只有两进,住了一大家子。如今作价也就八百两。” 岑洪杰是上个月正式定亲的,定下来一个商贾家的女儿,那姑娘能干爽利,人品务实,和岑洪杰十分相配。他的兄长岑洪英和嫂嫂都十分满意,打算年内就把事情办了。他们就兄弟两个相依为命,分家是肯定不会分家的,所以第一件事,就是把狭窄的院子换了。 这里头,还有秦琴的一分力气。她从岑洪英妻子岑周氏口里知道这件事之后,找了袁银姐帮忙。妓女的消息灵通,没两日功夫,袁银姐就找到了城北一处三进的房子,临街的门脸房,还是邱画师的画室。后面两进,两兄弟一人占一个院子,既可互相照应,关起院门,又互不干扰,非常理想。 这么一个院子,市价得二千银子,那主人知道中间有秦县君的手笔,就愿意便宜三百两,还把红章钱喝茶费都包了。一来一回的,相当于让利了五百两银子。 所以现在岑周氏急着把现在住的房子卖掉,凑够银子来买新院子。 又因为感念秦琴的帮忙,岑周氏愿意把原本市价九百五十两的银子,作价八百两卖给秦琴。 第443章 所以,我们家很有钱? 这么算来,秦琴随手帮了个忙,倒是她自己也能落个实惠。 秦秋平喃喃道:“娘,孩儿虽然不大懂这些房子田宅的大宗买卖……可是,八百两银子,不是少数哇!我们家,有这么多现银么?” 秦琴微微一笑:“银子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你娘我可是很会赚钱的!” 这么一说,倒是让秦秋平误会了,小秦拧着眉毛,郑重其事:“娘!前车可鉴,爹爹身任经历之职,位卑而不微,甚至可说十分要紧。可千万得把持住了后院,切莫祸起萧墙!” 秦琴一愣,弯了眼睛,噗嗤一笑:“你有这个警惕性,那很棒。不过……着点儿底线,爹娘还是有的。再说了,做生意挣钱多容易啊,何必要去挣那个丧良心的腐败银?” 她一边说,一边笑,乐不可支的。 小秦傻眼了,愣在原地:“啊这……我们家,不是做那些卖木头,卖凉茶的小生意么?糖坊虽然挣钱,可我们也就是拿5个点的分红罢了……” 笑得肚子疼,秦琴捂着肚子,俯身过去,点了点秦秋平鼻头:“五个点的分红,每年已经可以净吃二百银子了。你还想要咋地?何况,我们靠海村的冰晶糖,前阵子又被列为贡品候选名录,递上了采买司去。如果中选,那每年都是银山银海哗哗的往村子里送的。那分红就更多了……” 秦秋平的鼻子,长得随了明湛,高高的,翘翘的,他和他爹一样,有一个线条清晰俊朗的侧脸。 这会儿他的鼻子通红通红的,脸也红了,耳朵根子也是:“娘……” “还有。你不要以为我们家的木头很便宜啊。”秦琴娓娓的道,“那早早就是上用贡品了。如今外头,我们家还有两个铺子。做的都是达官贵人生意。哎呦,之前我只是说,让你专心念书,就没有跟你们说。可不是让你们以为你爹娘是贪官污吏呀!” 看着小秦窘迫的脸,亲妈秦琴,笑得那叫一个开心! 秦秋平傻乎乎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所以,我们家很有钱?” 秦琴实事求是道:“也不算‘很’的地步啦。也就是一般般吧,几十万银票,我们还是可以随时拿出来的……” 几十万银票…… 几十…… 几…… 知道自己竟成了富二代,秦秋平黑眼珠子朝天一插,“咚”的,仰天便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发现几个丫鬟围在自己身边,秦秋平满脸通红,甩袖坐起。秦琴就坐在他对面嗑瓜子,奶茶已经吨完了:“秋官,是娘不对。早知道你这么不经吓,就过几年等你大一点再告诉你。” 秦秋平:“……” 他有气无力地道:“娘,你打算瞒到几时?” 秦琴弯了弯眼睛:“说不准呀,看心情。” 嘤……他想要找自己的靠谱爹!! 门外跑进来一个小厮,身上穿着号衣,跟明镜书院里的门房款式差不离的模样。那小厮恭恭敬敬地对秦琴道:“夫人。隔壁岑大奶奶来见你了!” 秦琴暂时放过了秦秋平,扬声道:“请进!” 一边把秦秋平随手丢进了明湛的书房里:“等我谈完事情你再出来!” 秦秋平:“……” 娘,我有这么不能见人么? 他跟着春花春柳往明湛的书房去,才走出门口,就跟一个齐整媳妇打了个照面。岑周氏看到秦秋平,眼睛都亮了,一叠连声道:“哎哟,好俊俏的后生!” 秦秋平拱手行礼,秦琴闻声而出,笑着道:“是我家不成器的大儿子。秋官,这位就是我们的邻居,岑大奶奶。” 秦秋平又重新郑重问了好,春花道:“大少爷,请往这儿走。” 岑周氏的目光,一直尾随着秦秋平,两只眼睛亮得灯泡似的。一直等看不见秦秋平的背影了,才扭脸对秦琴笑道:“不愧是传说中的案首啊!一表人才,日后定有大出息!” 秦琴道:“还行。我养育儿女,没怎么操过心。” 这可不是嘛,穿过来的时候,儿子都老大了!便宜母亲,表示很爽! 岑周氏啧啧道:“夫人真是天生好命。羡慕死了。我家几个化骨龙,愁得我每天掉头发——” 秦琴笑着说:“你就少给我拍彩虹屁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飞飞也进学啦。仲飞如今看着也是聪明乖巧的。你也会有福气的!” 飞飞是长子,仲飞是次子,两个人只相差一岁。岑洪英又想要孩子都走科举路,供两个娃念书,家庭负担很重。难怪看到已经中了案首的秦秋平,岑周氏那是两眼冒金光。 听到案首他娘这么说,岑周氏的脸笑得跟一朵花似的,嘴巴都要裂到耳后根了:“嘿。能有您家案首小哥哥一般出息,就是我们家烧高香了!来来,我们说正经事,你想要看我们家那块地的地契,我带过来了。确权很清晰的,你看看……” 要买卖土地,哪怕是城里的房屋土地,首先就要看好地契。地契上,最重要的就是面积确权。否则少了一米半条巷的,交易过后,双方扯皮,那就不好了。 秦琴闻言,立刻道:“请到我屋里来聊。” 一进了屋子,张罗开了地方,岑周氏郑重地从怀里拿出一张折叠得四方四正的发黄蝉翼纸来。展开,就着岑周氏手里一看,秦琴顿时满意地连连点头。眼睛打量着她脸色,岑周氏说:“买卖双方,中人,印信俱全。下面是整幅地的图样,标注得清清楚楚的。请看。” 岑周氏家的这块房屋地块,也就是半亩大小。后院院墙和湛园的西院贴着,湛园呈半包围着她家。秦琴眼睛看着,脑子里已是凭空画出了差不离的结构图,越想越觉得满意。她说:“嫂子这么有诚意,我也有诚意。地契面积我看过了,没有问题。那么我们什么时候过契?” 岑周氏踌躇道:“这事却是难办,我也想要跟您商量。城北的那处所在,需要我们先给六成定金,恰好就是差不多八百两。然后他们搬走,等我们搬进去之后,再给剩下的七百……这时间上面,极难稳妥安排……” 第444章 小两口两情相悦 秦琴稍微一思忖,便已有了决定:“这事好办。我们三家人一起到场办理文书交结,不就可以了。到时候我全款给你,你用这八百两银子交定金。反正我们两家隔壁,等你搬走了,我再进场。” 问题迎刃而解,岑周氏喜笑颜开:“这个法子好!” 笑不两声,又直摇头:“这样的话,得您吃亏了呀……您给全款,还最后一个收房子。” “嘿,那有什么!”秦琴落落大方的道,“我们初来乍到那会儿,可是承了你们家洪杰不少情!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我们是多大的福气,才遇到好邻居。在乡下也是,在这儿也是。” 她这番话,可是掏心掏肺的。岑周氏也知道,顿时就鼻子有些酸酸的,说:“谁说不是呢。能认识县君您,也是我们三生有幸啊……谁能想到呢。我们家祖上三代都是平头老百姓的,如今竟能够出入县君的家里了。自家也能住得起三进的院子了!” 之前修桥的时候,岑洪杰是第一批帮着秦琴的人。也没有问要工钱,来到了埋头就帮着干活。他是个全把式,干粗活有力气,干细活有脑子。后来秦琴感到不能浪费人才,就介绍过去,让他帮着明湛做事,才攒得下如今的老婆本的。 岑洪英老实巴交的,如今也在衙门里做个帮闲跑腿的勤杂活儿,谁都不明说,不过谁都知道,里面有明湛的手笔。 秦琴也很知道岑周氏口中没有说出来的话,笑道:“你可千万不要这么说。我也是平头老百姓过来的……到现在,我也认为我是平头百姓里的一份子!你们家越过越好,我才高兴呢——那,我们就这么说定咯?” 岑周氏一叠连声的,答应了。 秦琴又命小椿拿出老黄历,看到了明天就是吉日,就定了明天到中人家里办事——让明湛去。 送走了岑周氏,秦琴又想起应该要准备给岑洪杰的新婚礼物,又叫人:“春柳!春柳!” 春柳上前来:“夫人。” 秦琴道:“我要给隔壁岑二爷准备新婚礼物,要爷们儿一点的。你怎么看?” 问题问到了自己身上,春柳眼珠子转了两圈,稍一沉吟就有了主意:“既然我们是送给男方这边的礼物,自然也是适合摆在外头的东西比较好。岑二爷并非读书人,却在生意往来上能来能去的,莫如送个贵气摆设装点门面的好。” 秦琴一想,也很合心意。笑着道:“是这么个道理。那我回头在铺子里现挑一个就好,到时候让湛爷和大少爷送过去。” 春柳垂目道:“是。” 商议定了,秦琴在行事历上又添了一笔。忽然发现周围很安静,问:“大少爷呢?” 春柳低头,抿嘴一笑,道:“大少爷在湛爷书房里呢。春花要给他换衣服,他不愿意,俩人僵住了。” 秦琴一边吃惊,一边好笑,说:“那可麻烦了,我过去看看。” 她带着春柳、小椿赶了过去。 还没有进屋,就听到秦秋平道:“好姐姐,你好意我心领了。我自己来,你外头候着就行。” 春花坚持道:“大少爷,这身衣服可不容易穿上。我保证不动手,可我得在旁边看着点儿。” 就这,秦秋平也是死活不愿意的。秦琴忍着笑,敲了敲门,走了进去:“春花,你放着,让我来吧。” 把丫鬟们打发出去之后,秦秋平躲在屏风后面,双手抱胸,满脸通红:“娘,你也出去!” 秦琴乐了,笑嘻嘻道:“哎哟。你是我生的,还害羞了啦?春花说得没错啊,这些扣子带子,六小件儿,可不容易穿戴整齐。你快穿上,等会儿娘和两个姐姐给你收拾。晚上我们一家出去下馆子!” 有秦琴坐镇,秦秋平冷静了些。不过还是让秦琴背转身,他自己套上了外袍褂子。丫鬟们左右两边上次伺候,织金纹的腰带一系,腰间挂了六小件儿,都是自家出的稀罕手把件,头上儒巾一束,宛然是个翩翩少年郎了。 “娘,这身衣服好累赘。”秦秋平还不大习惯,不断地对着镜子调整自己的衣冠。秦琴微笑道:“谁不知道直裰短打行动自在舒服呢。但有些时候,合时宜的衣着服饰,是对别人的尊重。” 秦秋平若有所思道:“那我从书上读到的那些魏晋风流名士,他们可喜欢袒胸露腹的……” 秦琴道:“所以,他们是风流名士啊。你是么?” 摇了摇头,秦秋平道:“惭愧。我竟无满腹才华,也无经典美文流世。” 小秦同学对自己很有数地,下了个结论:“我只是大千世界里,平平凡凡一学子。” “所以咯。你有这个想法,就很好。这世道,谁也别觉得自己比谁高深了去,谁也别觉得自己比谁低贱了去。做个平平凡凡的人,就很幸福啦。”秦琴帮秦秋平把儒巾的两条绶带抚平,“等你有了满腹才华,经典文章流传于世,不管你穿什么,都会有人赞美你的。” 她没想到自己一语成真,秦秋平真的成了经世大儒,著作等身,更是育人无数,桃李满天下。 至于那时候秦秋平穿什么东西,那就是更加无人关心了。 带着秦秋平逛了逛新家,最后他选定了东院作为他要住的地方。秦琴道:“这地方还没有名字,也还没有人。你先给它取个名字,然后想想如何布置它。等过阵子,我把奶奶、静儿、姐妹们都接过来之后,再买一批丫鬟小厮。” 秦秋平惊喜道:“我可以自己给它取名字么?” “当然可以。”秦琴道,“这是你的地方啊。里头的院子破落着,还没有收拾。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自己琢磨着来。我是建议,你跟你爹爹好生商量着。” 这是难得的锻炼机会,她可不会大包大揽的。 哪怕秦秋平把东院折腾成危房呢,也得让孩子亲自来。 秦秋平搓着双掌,眼睛都发亮了:“哇……那可真的太棒了!我回头好好看看书本,再琢磨下!” 忽然想起一件事,问秦琴道:“娘,那,静儿到时候住哪里?” 第445章 交给下一代打理 秦琴愣了一下,道:“我打算让她还是跟冬雪一起住。女孩子,互相有个照应好些。” “那个……娘……”秦秋平支支吾吾起来。 小两口两情相悦。 先是在原身的魔掌下相依为命,后来秦琴穿过来之后日子好过了,静儿攒了私房钱,总会偷偷买东西给秦秋平。秦秋平每次放假回家,除了给父母问好,别的时候,总跟静儿粘在一起。 秦琴早就发现了,秦秋平仅有会的几道拿手好菜,都是静儿喜欢吃的。静儿喜欢刺绣,他一个男孩子,还学会了描花样子。所以,静儿用他描的花样子绣出来的绣品,和别人相比,就多了一份文秀气,格外不同。 秦琴心里雪亮雪亮的,老母亲嘴角微微勾起,说:“你先专心学业。你和静儿的事,娘心里有数。” 秦秋平开心了,咧开嘴笑起来:“这样,那我也问问静儿喜欢怎样的院子。是多种花,还是多种树,还是挖个小池塘……” 秦琴道:“行啊行啊。但你得算好预算啊。我买个新院子也就八百两,你这东院收拾出来,总费用不许超过二百两,知道么?” “知道!”回答得很大声! 酉时初刻,明湛回来了。 见到秦秋平,老父亲很高兴:“放假几天了。在家里呆着。我已经派人明天去靠海村接奶奶他们了。你这几天就别回去了,我们好好布置一下这个新家。” 秦秋平又高兴,又忐忑,他还不是很习惯这身装扮,走路有点拧巴。不过看得出来,努力适应,已经很像样子了:“是。爹爹。” 秦琴道:“走吧。我们下馆子去。吃好的!” 她的人生追求真的很简单啊。 就是早上吃好的,中午吃好的,晚上吃好的…… 幸亏琼州饮食清淡,她本身天天能跑乱跳的,才好保持身材。否则的话……就真的成了大肥婆了! 一家三口,还是去了相熟的四海酒楼。 从前,这地方是客栈,酒楼捎带手着经营。 现在,这地方成了文州城著名的食肆,客栈倒是往后缩了。 秦琴一家子,凭着刷脸,总是能够在这地方拿到最优惠的折扣的。一来到预定好的最好的包厢里,却听见阵阵喧嚣。 “好哥哥,这屋子就让给我们家小姐嘛。今晚客人尊贵呢。”一个粉雕玉琢的丫鬟正在用她的纤纤素手拉扯着跑堂管事的。秦琴听见耳熟,凝神一看,这不是袁银姐贴身丫鬟莺儿嘛,她跟莺儿打招呼:“莺儿,怎么不伺候你姑娘,跑出来了?” 莺儿放开了手,对着秦琴敛衽为礼,“莺儿见过夫人。我们家小姐今天要宴客,客人指定要吃四海酒楼里余大厨做的好蹄髈。莺儿就提前来占包厢,没想到最好的‘兰’字包厢已被定下来了。哎……” 那跑堂管事的,对着秦琴一指,道:“呐。就是这位姑奶奶订的房。我们大厨说了,只要有她在,‘兰’字房就是她的。您有本事,就跟这夫人说哈!如果这夫人愿意,那我们自然无话可说!” 莺儿就楚楚可怜的看着秦琴,道:“夫人,行行好嘛……匀给我们。我这边只能拿到个小房间,是排末尾的‘寒’字房……我知道委屈夫人您了。我给您加两道菜!” 秦琴就笑了,说:“不至于不至于。横竖我们家只是自家人吃饭,不讲究。我跟袁银姐也是老相识了,就跟你交换也无妨。” 见她这么好说话,倒是那跑堂管事松了口气,说:“阿弥陀佛。夫人答应了,那就换吧。这姑娘娇滴滴的,可真会缠人,把我给烦恼死了!” 莺儿低了头,抿嘴一笑。 这一笑,把那跑堂管事看呆了。 其实“寒”字号房间也就是浅窄了些,装修得还是很精致小巧的,可以供五到六人用餐,一家三口坐进去,也不觉得过于空阔。 秦秋平好奇地东张西望,明湛负责带娃。 秦琴只负责一件事——听菜谱。 听着伙计报了一长溜菜名,其中有一道蛇羹,秦琴馋涎欲滴,就问老公孩子:“你们敢吃蛇羹么?” 秦秋平果然露出一副害怕的模样,明湛却点了点头。 秦琴就说:“要一份秋菊蛇羹。刚才听说,还有新鲜羊肉?” 伙计笑道:“我们这边的羊肉,却是在琼山里的牧场自家放养的石山羊,那羊连垂直的悬崖都能够爬上去,饮石头里沁出的山泉水,啃食石山草。那山上长满了珍贵草药,羊吃了那草啊,就自动解掉了身上的膻味了。特别鲜嫩好吃。带皮石山羊,一份半斤,要不要来一份?” 秦琴被他说得食指大动,毫不犹豫地说:“来二斤!” 有了羊肉蛇羹打底,别的菜肴也就有限了。秦琴点了两个精致小炒,又加了一个主食米饭。四菜一汤,全是贵价菜,在如今的文州城算是中上水平的一顿饭。 看到这副架势,秦秋平低声嘀咕:“爹。娘在外面吃饭,只点菜,都不问问价钱的么?” 的确,现在秦琴下馆子,是不问平贵,只选合自己口味的。 明湛见惯不怪:“那不是很好么。随心所欲而不奢靡浪费,那是大家气度。多少人暴发之后,胡吃海喝,奢靡浪费。” 秦秋平连连点头:“爹爹说的是,孩儿受教。” 很快,就开始上菜了。原来那带皮石山羊,竟是堂烹现煮的。用一架小小的竹编平板车,把一个红泥小火炉车进屋子里,炉子上架着热汤,热汤沸着细小的虾眼泡,清汤可见底,也不知道用什么料熬制的,香甜无比。旁边用甜白瓷盘子装着切成薄片的带皮石山羊肉,那肉似乎还会轻轻弹跳呼吸,端的是新鲜无比。 秦琴一见到,两眼放光,不争气的眼泪都要从嘴角流下来了。 亲自露面的余大厨,手里拿着一尺长的竹筷,微笑道:“你们是要自己动手呢,还是由我煮给几位享用?” 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当然全部都要,秦琴道:“当然是您先给我们烫一炉,示范示范正确的打开方式,然后我们再自己动手啦!” 第446章 银姐献唱满堂欢 余大厨游刃有余地戏耍着手里的长竹筷,笑容越深:“哈!果然是聪明伶俐。来,堂灼白水石山羊,落花入龙潭咯——” 随着他一声卖弄似的吆喝,胖墩墩的大手一把抄起小二尺直径的甜白瓷盘子,随着他圆转如意的动作,转着圈儿地,盘子上铺排规整的羊肉片宛如一个个嫩色精灵跃入水中。 妙的是:余大厨在上首动作激烈,宛若指挥千军万马,而羊肉片落入水中,却如同鹅毛般轻盈,不溅起半点水花! 一家三口,大开眼界!! 秦秋平瞪大了眼睛,明湛凤眸微睁,唇角勾起,不自禁轻轻击掌:“好啊。” 秦琴双手高举头顶,大力鼓掌,大声叫好:“好!好棒!羊肉平铺入水,就能保证受热均匀,不会半生不熟。不溅半点水花,就不会烫伤食客。又好吃又好看,真的是好特色的菜!” 余大厨笑吟吟地瞥了秦琴一眼,停下了手中动作:“得了识家夸赞。是某等荣幸。” 他的手底下仿佛长了眼睛一般,恰好就是半盘羊肉下去了,剩下的,还是以攒心梅花的形状,整齐规整地陈列在盘中央…… 用长竹筷在水中轻轻一推二搅,再以太极分心的手法左右划拨,羊肉就熟了。余大厨亲自布菜,每人满满一小碗羊肉,还没入口,清甜荤香夹杂在水蒸气中,扑面而来。 秦秋平不禁吞了口口水:“好香……” 余大厨乐呵呵地说:“趁热吃。我这羊肉,每天下午未时才杀的,新鲜。白嘴吃都可以。当然,符合我们琼州人口味的话,还得沾点儿我的秘制蘸水。——蘸水就在诸位面前。请啊!” 秦琴也早就留意到了,在自己面前放着的一小碟蘸水。 说是酱油,比酱油稀薄,带着淡淡金色。她闻了一闻,说:“您这蘸水,放了鱼露吧?” ——奇怪,这个年代,竟然有鱼露? 余大厨惊讶了,瞪大了胖乎脸上的眯缝眼:“厉害啊!连鱼露都知道!这是水上人家的秘传之宝,我求了好久才求到的!整个琼州,只有我懂得用,你可别往外抖搂啊!” 秦琴自然道:“那是你们家吃饭的本事,我怎么会往外抖呢。放心好啦!” 知道她并非同行,余大厨也就不介意了。说笑了几句,就告辞出去。 而那鲜甜无比的堂灼石山羊,已经是被明湛父子俩,一口气整了一碗入腹中。 把那甜白瓷大盘里剩下的羊肉拨进了再次冒起了虾眼泡泡的清汤中,秦琴道:“好啊,小意思啦。秋官,你正在长身体,要多吃点肉。这是娘亲自给你点的。” 秦秋平道:“娘,你也要多吃肉啊。你都瘦了,瘦好多呢。” 门推开,钗环响动的叮叮声随风而来,妙龄红牌袁银姐,娉婷而进,怀里抱着琵琶,对大家团团一福:“大姐。承蒙你今天赏脸,大方让了雅座包间给奴家。奴家特意过来给您几位献唱一曲,以表谢意。” 秦琴吓一跳,笑着说:“哎呦,那怎么好意思?” 盛装打扮的袁银姐,这些年来风头无两,仗着一股红气养得自己富贵雍容,当得上‘倾国倾城’四个字。只可惜命途多舛,沦落风尘……叫秦琴一个女人想起,都觉肉痛心疼。 秦琴面前的袁银姐,收敛了眉目风流,规规矩矩地,只跟秦琴说话。对明湛和秦秋平,仿佛看不见一般——那不是没礼貌,而是作为一名风尘女子的自觉。她微笑着,燕声轻语:“应该的。奴家特求了贵客恩典,得此空闲前来献唱。替大姐解个闷儿。” 随着她说话,两个青衣直裰的龟奴捧着两碟精致小菜,一左一右绕过了就着绣墩落座的袁银姐,奉到了席面上。秦琴看到两碟子小菜,一碟是荷塘月色,一碟是金银掌中宝,嘴角就有了笑模样:“那就是我们今儿个有口福,也有耳福了。” 明湛用公用银勺子,舀了一大勺金银掌中宝给秦秋平。秦秋平愣瞪着袁银姐,袁银姐低头按品索音,那琵琶声如雨打芭蕉,连连串串,错落有致,丝弦的声音和袁银姐曼声歌唱的肉声浑然合一,就像一个大钩子,把人的心给勾住了。 不由自主地被袁银姐的歌声吸引,秦琴眼睛粘牢在她身上,眼底纯是欣赏。明湛看到她脖子伸老长的模样,不禁扭脸掩面,轻轻一笑。 须臾一曲罢了,秦琴鼓掌起来:“好,好啊!” 袁银姐低头微微一躬身,道:“贵客只许银姐一曲时间,银姐……这就要回去了。明日得闲,再与姐姐相聚。” 秦琴知道她应酬忙碌,这一曲献唱,点了点头,道:“行。你先去吧。改日我们再聚。” 袁银姐领着两个龟奴回去,关上了门,良久良久,秦秋平弱弱的问:“娘。这位是谁呀?” 秦琴道:“她是这城里的头牌花魁,袁银姐。和我们家有一些生意上的来往,跟娘是能说得上话的江湖朋友。秋官,你觉得她怎么样?” 秦秋平说:“很漂亮,那歌喉更是绝了。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琵琶和歌喉。当得上书本上说的——色艺双绝。” 秦琴嘴角微微一勾,点了点秦秋平尖尖的鼻子:“秋官呀。那你可要记住了。这,已经是最好的了。” 一家人吃好了饭,坐上马车回家。 秦秋平一上车就睡着了,挨着明湛的肩膀,长长的睫毛铺下来,秦琴爱怜横溢地看着他,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明明大小伙子了,睡着了还像个孩子似的。” 老父亲明湛保持正襟危坐的坐姿,让秦秋平枕得舒服点,眼神片刻没有离开秦琴,微笑着道:“到底才十四岁呢。过了年,静儿就及笄了……你刚才是不是故意告诉秋官,银姐儿的身份的?” 裂开嘴巴笑了笑,秦琴满脸坦诚的道:“自古才子多风流,何况在明镜书院这种地方。银姐儿早就跟我提起过,那些书生们很喜欢去小东湖。早年甚至有在她身上败光了读书银子,走投无路跳湖的。我寻思着先让秋官见见世面,等他长大了,就不至于被声色犬马所迷。” 第447章 这种馊主意,亏你想得出来 轻笑着摇了摇头,面上表情并没有多少嗔怪之意,明湛道:“这种馊主意,亏你想得出来……是不是在京畿里听了那些权贵夫人们习惯先放两个开脸丫鬟在公子爷屋里,得的灵感?” 小脸上倏尔飘过一丝红晕,秦琴随手摸出一小片健胃消食的乌梅干,噙在舌下,笑盈盈地道:“算是啦。还有一句话,说,‘穷养儿富养女’。我就不太赞成,哪怕是教养男孩儿,除了让他吃苦之外,也得见识一下世间繁华。只有吃过见过,才能气定神闲,明白心之所向,知道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 明湛眼底含笑,轻声道:“差不多的道理,倒是从岳父嘴里听过。那时候你傻乎乎的,只是在旁边吃喝玩,没想到倒是记住了。” 秦琴很好奇,问:“我爹不是行伍出身么,怎会懂得这种?” 话一出口,就后悔,似乎自己口快了……但明湛已经听到了,且并没有起疑心,淡然道:“爹出走半生,天底下十停的地方倒是去了五六停。要不是为了尽孝,他本不愿意回琼州。回来这里,是非他所愿。果然是龙游浅水遭虾戏,竟被个乡野婆娘给暗害了半生。” 秦琴心里雪亮,想到现在下落不明的龙氏一家,眼底闪过一丝恨意:“是啊。如果我的脑子早点清醒,肯定不会那么轻易放过那婆娘!哼,只是赶出靠海村,着实是太轻了些!” 明湛伸手握住了她雪白修长的手,说:“无妨。过好自己的日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马车从饭馆回到了湛园,也就花了一顿饭功夫。明湛摇醒了秦秋平,道:“秋官。东院现在只有主屋收拾出来。你先住着。这两天慢慢按照你心意来收拾。” 秦秋平吃了一惊:“才出门吃了一顿饭的功夫,就收拾好了?这儿的丫鬟小厮,都好能干啊!” 眼底闪过一抹顽皮,明湛朝着秦秋平挤挤眼睛:“你娘亲亲自调理出来的丫鬟小厮,怎么可能不能干?” 想起了自己从前的经历,秦秋平会心一笑:“那是。要说懂享受会调理,使唤人干活,让自己舒服,娘认了第二,天底下没有人敢认第一……” 第二天一早,秦秋平醒过来,躺在宽敞的拔步床上,良久良久,兀自反应不过来。目光沿着素面瓜棱的床柱往上移,头顶是雪白的细纱帐子,转脸看向外面,看到穿着青布短打的年少小厮,双手捧了一盆洗脸水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柳木脸盆架上。拿出帕子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珠,年少小厮又转身出去了。 秦秋平这才掀开被子起了身,走下床去洗脸。才往脸上泼了两把温热暖水,身畔传来带着盈盈笑意的说话:“大少爷,让小的来伺候您?” 秦秋平直起了腰,看向了那去而复返的年少小厮,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他手里又捧了一个木制托盘,上面放着胰子面巾之物。秦秋平脑子里慢慢回忆着,叫那小厮的名字:“你叫侍书?” 侍书含笑道:“是。” “我爹说,你以后就是我的书童了。”秦秋平道,“书童也干这伺候人的活儿么?” 侍书道:“小的是书童。不过老爷说,我们家人手少,让小的先兼着。等日后大少爷在院子里添置了正经的丫鬟姐儿了,小的再到外头伺候去。” 秦秋平嗯的一声,朝他伸出手去:“东西给我吧,我自己来。” 侍书眼底闪过一丝错愕,惊愧交加的,小声嗫嚅道:“少爷,是侍书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么?” 秦秋平摇头道:“没有。你让我自己来就是了。” 见他执拗,侍书也就没有坚持,略有些战战兢兢地,双手捧着木托盘,举高到头顶。秦秋平拿了面巾擦了脸,又自己梳好了头发,束发穿衣,整治整齐,往前头去。 秦琴已经起来了,在书房里研究那副面具。看到母亲专心致志地学习的模样,秦秋平脸上闪过一丝愧色,快步上前:“娘!” “哎呀。秋官,你起来啦!”秦琴一张口,快言快语的,书房里那种圣洁严肃的气氛就这么消?殆尽,她笑嘻嘻地道,“听说你不让侍书服侍?怎么了?害羞嘛?幸亏我没有给你安排丫鬟,不然岂不是更那啥了……哈哈哈!” 小秦被笑得满脸通红,道:“娘,有你这么开玩笑的么?我确实不习惯有人伺候……” “哎哟。那怎么办呢,我还打算以后让侍书跟你回书院里呢!”秦琴道,“我老早就琢磨这件事了,就是腾不开身来。你念书辛苦,有个人在跟前照顾吃穿也是应该的。” 秦秋平道:“去就去呗。不过……一个就够了哈!” 秦琴小心翼翼地保养好那张人皮面具,顺口道:“就只有一个。你想要多还没有呢——奇怪了,你为什么只要一个跟前人伺候?这是小厮,又不是那什么乱七八糟的。” 秦秋平道:“我不想像我们书院里有些人那样,小厮书童婆子,走哪儿哪儿一窝蜂的。自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跟个废人没两样。这种废人,哪怕再会做文章,怎么能够指望他高中做官之后,能够体恤民情,做个好官?所谓圣贤书,不过都是纸面功夫罢了!” 秦琴大笑,“好,好,好!不愧是我的儿子!” 说话间,春柳已是煮好了早饭,来喊人了。看到仍旧是秦琴手擀的面条,秦秋平一愣,秦琴看了他一眼,唇角勾勾的,“就只有我们秋官知道不想做废人?嗯哼?” 秦秋平涨红了脸,咬着牙,又笑,又急急忙忙低头吸溜面条。 …… 秦四奶奶和秦冬雪、静儿、秦夏却直到未时初刻,才来到湛园。当先一个下车的,却是静儿,提着裙子,急急忙忙奔向石阶上的秦琴:“娘,不好了,奶奶晕车了!” 紧接着,秦四奶奶就从车里探出头来,张大嘴巴:“呕——” 吐了个昏天黑地! 一顿忙乱,把所有人都接进了府中。秦琴亲自给秦四奶奶号脉,给了一颗薄荷糖秦四奶奶噙在舌底,压住了吐劲儿。然后才开方子让春花去熬药。 第448章 为今后长远计 秦四奶奶是头一回坐车颠簸这么远,过桥的时候,又贪看桥上风景,不成想被那浪头晕了眼,就闹得严重起来。吐光了黄胆水,喝了秦琴开的药,就睡了过去。 原本的计划全都乱了套,秦琴倒也习惯了随机应变,立马叫人到衙门喊明湛回来。自己带着秦冬雪静儿秦夏,到了屋中。命府中丫鬟小厮们统统前来,排成排站好了,统一认过了脸。 关起门来,才是一家人说话的时候。 秦秋平也从东院赶过来了,静儿一眼看到了他,喊了声:“秋官!” 害羞地别过脸去。 秦琴假装看不到秦秋平递给静儿那个安抚的眼神,说:“好了,都坐下吧。这儿——大家都看到了,就是大家在文州城里的家。” “有件事,我也想和大家商量很久了。” “秋官如今已经在城里读书,肯定在城里方便的。小夏再过两年,也要进学堂启蒙了,也要到城里。”秦琴目光落在两个女孩子身上,“但是,静儿,小雪,你们两个呢?” 停下了稀奇地东张西望的动作,静儿脖子僵硬地,扭了过来,声音像蚊子叫:“这个,我全凭娘的吩咐。” 秦冬雪却很响亮的道:“我要留在靠海村!” 讶异地一抬眉毛,秦琴目光落在闺女脸上,“为什么?” 腰板挺得直直地,把黑油油的大辫子往后一甩,秦冬雪扳着雪白的手指头,说:“首先,我喜欢小蝶师傅,跟着她能够学到许多东西。之前我就听爹爹、哥哥说过,城里没有女学,普天下都没有这种女学。城里的高门大户,都是请先生到家里教女孩子的。可我们家应该还没有这个地步。我不想放弃我的学业。” “第二,奶奶年纪大了,才来第一次就晕车,城里肯定住不习惯。日后还是要回村子里的,我不如留在村子里陪着她,也好全个孝道。” “第三,靠海村里还有许多产业,老屋后面库房里堆着的木料、石料。外祖父留下那地上,娘亲种下来的橡胶树。虽然我不知道那些东西有什么用,价值多少,但想来都是十分珍贵的,没有个可靠的人来打理,怎么行?” 秦冬雪挺了挺才开始发育的小胸脯,嘴角一扬,自信十足:“而这个可靠的人,很显然,只有我了。难道叫哥哥回家去打理?又或者,让小夏留下?不可能的嘛。” 秦琴扬起眉毛,抬头纹都出来了,盯着自家闺女:“好啊,小丫头毛都没长全,就开始学人讲大道理了。讲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行,就按你说的办!” 她说前半段的时候,屋子里的气氛宛然下沉,等她话锋一转,周围脸色忐忑的丫鬟婆子们,又都纷纷脸色一霁。骤然起落,真是叫人好不习惯。 秦冬雪高兴了,扑上前抱着秦琴胳膊,甜甜的道:“娘对我最好了!” 清了清嗓子,秦琴收敛了嘴角边的笑模样,说:“你先慢着撒娇。既然如此,那这两天越发忙碌了。你们得做几件事,第一,把这个湛园里几个荒废的院落收拾出来,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住着去。娘本来打算让你和静儿一起住的,如今你要回乡下,可你在这儿的屋子不能少,更不能凑合。” “其二,这地方伺候的人,你也看到了人手远远不够的。所以娘已唤了牙行的牙婆来,明天挑几个人。你和奶奶,各挑一个,再挑个力气大的粗使婆子或者小厮,带回靠海村去帮忙。” “其三,得抽时间,去家里的铺子转转。也好知道家里的营生了。日后如果你们爹爹有什么调任之类的,娘是一定要跟着去的。家里就得靠你们了。” 除了仍旧满脸懵懂的秦夏,大的几个娃们都答应了。 …… “两位姑娘,走慢点儿!” 秦冬雪和静儿手拉着手,在春花的带领下逛园子。因为走太快了,把春花丢在后面追赶得气喘吁吁的。一阵羊蹄甲的香气扑面而来,秦冬雪仰面一看,只见一堵青砖墙内,露出一树紫灿灿的繁花。她顿时来了劲儿,指着那花道:“那个园子好!我想要住那里!” 春花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好姑娘,墙那边可不是我们家。是邻居的。那棵羊蹄甲长了有一二十年了,开花的时候,可真好看啊。” 静儿却低声对秦冬雪嘀咕:“听说娘已经把隔壁买下来了。如果真的喜欢,以后想法子搬过去也可以的。” 秦冬雪撇撇嘴,道:“好吧。我就是喜欢开得热闹的花……那我们就住这个西院?每天能看看花也好。” 静儿性格恭顺,自然说好。 正好,西院和东院离得远,可以避嫌。 静儿这么想着,却听见秦秋平的声音:“鱼要两面煎得金黄,再下热水。熬煮的时候,把火弄小一点,把鱼铲得细碎。熬得汤色乳白,上面浮了一层油脂,用干净的纱布隔掉渣末。最后一次大火烧开的时候,放入香菜葱花,就好了。” 一边侧着耳朵认认真真听着他说话,一边鸡啄米似的点头,春柳恭顺道:“谢谢少爷指点。” 看着秦秋平那气定神闲的模样,秦冬雪眼珠子一转,瞥过静儿变成淡粉色的俏脸,低头笑得肩膀乱抖。静儿扭过身去,脸红得更厉害了。 交代完春柳干活,秦秋平主动走了过来:“小雪,静儿。奶奶晕车了,头晕恶心,熬点鱼汤给她喝,兴许会好些。就是在城里的鱼,没有我们村子里新鲜。” 秦冬雪说:“哥。我们头一回进城,你也不带我们到处逛逛去。” 秦秋平抚着脑门,笑了,说:“对呀。你们一来,各种忙碌。我都把这件事忘了!是应该带你们出门逛逛的,我这就跟娘说——可是这会儿太阳快下山了。要不然就明天?” 秦冬雪说:“行呀。反正,有拖没欠的。” 秦秋平拿眼睛瞅静儿:“静儿,你要一起去么?” 静儿点点头:“好。” 秦秋平又再欢喜几分,雀跃道:“那我这就去跟娘说!” 第449章 一家人,一个攒心圆 他转身朝秦琴屋里去了,就没看到静儿轻轻捶了秦冬雪那一下子。静儿道:“你就顾着玩,明儿不是还有事么?你真想要出门逛,等娘带我们看铺子的时候,还不够你逛的?” “哎呀。还不是我等不及了。”秦冬雪理直气壮道,“娘说的。好东西要先享受,不然难道留着等过年?” 静儿:“……” 静儿:“我想静静。” 两人谁也没有留意到,墙头上不知啥时候多了个人,还是妇人。天色晚了,岑周氏上屋顶收生晒的咸鱼和看家草药,看到几个水灵灵的小姑娘,眼睛都直了,扬声道:“两个小姑娘,是不是秦大姐的女儿和小媳妇儿?” 静儿和秦冬雪应声回身,看到了墙头那边的岑周氏,俩人整整齐齐地行了个礼,齐声叫人:“正是。见过夫人。”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岑周氏心都欢喜疼了,笑着道:“叫我周大娘就好。我们是邻居。之前总听秦大姐提起你们,如今可算见着本人了!哎,你们等一下哈!” 她一边说,一边从梯子上下了房顶。 过不多久,就提着一整个的猪蹄髈,从正门进来了。 “秦大姐。今天上午我娘送过来给我的,大半夜才活杀的猪。这么大个蹄髈,我们家不舍得吃。来送给你们家。当是个见面礼!” 秦琴看到岑周氏那蹄髈,惊得眼睛都圆了,“这么大个蹄髈,得值不少钱……太破费啦!几个孩子来家里而已,不值当不值当。” 岑周氏含笑道:“应该的。刚才我家爷们又捎了口信回来,说房屋买卖,手续顺利。这都是多亏了您从中多加关照。我家爷们说,改日请湛爷到外面去吃个饭,好生酬谢。我这不也就是借花献佛,表个心意?”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秦琴再不收下来就不好了。她当即就命春花收下了蹄髈,春花道:“夫人。厨房里有今日老太太带过来的新鲜咸鱼,还有三坛子‘过夜美’。” 秦琴就道:“那你去取一坛子来,给周大娘带回去。” 岑周氏眼睛一亮,难掩喜色:“哇,那可是你们海边人的特产。我早就听说它的大名了,只没那个口福亲口尝过!在城里的鱼,腌起来,总没有那个鲜美。” “那是的。”秦琴毫不谦虚地说,“说起这个,我最有发言权了。所谓‘过夜美’,把鲜鱼放入坛子里,放盐腌制一夜。要吃的时候拿出来洗去了盐粒子,放荤油煎得两面金黄就行了。做法特别简单,唯独对鱼要求很高。必须离水即入坛,那才肉质弹牙。运到城里的鱼都已经死掉了,就算用冰块保鲜过,那也差远啦。” 没错,其实所谓的“过夜美”,就是现代的“一夜坛”,只是秦琴把那做法带过来的时候,换了个古人更容易理解的名称罢了。 岑周氏道:“听说就是你们靠海村的渔民研究出来的吃法?你们那村子,可真的是人杰地灵,专出人才呐。” 秦琴笑而不语,也没告诉岑周氏,那个渔民,就是她的邻居秦铁牛。 没必要! 说话间,春花已挽着稻草编的草绳,提着一个圆肚子酱釉的黑陶双耳坛子走了过来。坛子上用红泥封着。秦琴把红泥封敲掉,打开盖子,腌鱼的咸腥味飘了出来,岑周氏笑道:“又腥又香,就是这股味道了。” 秦琴道:“有的人怕得很。周大姐能接受就好……嘿嘿。” 岑周氏提着那个坛子,风风火火的又去了。秦琴就让春柳把那个蹄髈给燎了,晚上做个红烧蹄髈,一家子正好用力吃。 初来乍到,几个孩子看什么都是新鲜的。他们腿脚麻利,老大个院子,一会儿功夫就风风火火的逛完了。把几个丫鬟反倒丢在了身后,捶腿捶腰的喊天叫地。最后大家都聚在了厨房里,对城里的厨房,充满兴趣。 秦冬雪道:“好干净,这排水沟子是做了暗渠,派到后面的污水坑去了。” 静儿道:“少了个烤炉,不知道能不能砌个烤炉……做了烤炉,能做的东西才多。” 秦夏道:“铁锅……太小了。炖不下……一个大鹅。” 就连秦四奶奶也头缠着防风抹额,拄着拐来了,很是新鲜地东看看,西摸摸,直念佛:“阿弥陀佛。这就是我们在城里的家呀……” 春柳带着小椿,还有新雇的厨娘在做饭。见主家亲切,干活似乎更卖力了。 …… 吃饭的时候,秦琴坐在大圆桌上首,身边是明湛。看着大圆桌坐满了一桌子人,嘴角不禁带笑:“安静了这么久,湛园如今总算热闹起来了。难得人齐,以后,要开始新的生活了。我们一起举个杯!” “举杯!” 装着淡酒果汁酸奶不等的大小杯子,碰到了一起,围成一个攒心圆圈。 明湛在她耳边,低声轻笑,似乎是自言自语:“还是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吃饭好。” 秦琴耳朵微动,听到了,也假装没听见。她给明湛夹了一个大虾:“阿湛,谢谢你。” 看着骤然落在自己面前,占了大半个碗那么大的大海虾,明湛微微一怔,抬眼看着秦琴。黑水晶般的眼眸底下,华光闪烁,莫可言说……秦琴道:“从前你养家,后来成了我养家。现在风水轮流转,你成了有实职在手的明大人,以后……又要辛苦你养家了。” 嘴角笑容愈深,明湛看着秦琴的眼神,很柔软,很深邃,开口说话,也是语调深沉:“应该的……作为男人。以后家里的事,也要辛苦你了。” 心里似乎有什么异样的情绪涌上,秦琴一下子哽住了。 素来伶牙俐齿,此刻骤然失去功用,她低下头夹了一筷子菜给自己,匆匆忙忙送入口中。碗中从天而降一块颤巍巍的蹄髈,油光闪亮,有皮无肉,是蹄髈中最最精华的部分。 她抬起眼睛,明湛已又擓了一块肉饼,正往秦四奶奶碗里送。 秦琴红着脸说:“我会自己来的啦。” 倒也没有回头,甚至手中动作也没有停下,只淡然一句:“你那一筷子,全都是配菜的青芹胡萝卜丝。我不记得你啥时候改了爱好当兔子了?” 秦琴:“……” 在下爱吃肉,谢谢。 第450章 开府添人 吃过了饭,大家捧着肚皮喝茶,秦琴敲了敲自己茶杯,道:“来,娘有事儿要跟大家说!” 丫鬟们自去忙忙碌碌,终于不用洗碗收拾了,大家都很惬意。所有人都捧着消食的养生茶,静静等着一家之主说话。秦琴简单地把下午商量的事情说了,包括让静儿、秦夏留在城里,秦冬雪决定自己回靠海村的事情,以及这几天的安排。 这一番话整得,就跟从前开总裁办会议似的。秦琴侃侃而谈,那叫一个不怒而威。说完之后,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润润发干的嗓子,秦琴看着秦四奶奶道:“奶奶,你觉得怎么样?” 下午就只有秦四奶奶不在场。 早在她说话的时候,秦四奶奶就直了眼睛,手中不断摩挲着平日挽在手上的108颗佛珠手串。迎着秦琴的眼光,秦四奶奶念了声佛,说:“阿弥陀佛。这安排好,就跟说到了我心里去似的。城里虽然好,可是少了乡亲们,总觉得少了啥似的……你们也都各有事情忙,我老婆子在这儿,也帮不了你们什么。我还是跟着雪丫头回村子里好。也能帮你们照看一下老房子。那可是傻丫出生长大的地方,丢不得。” 秦琴微微一笑,道:“行,那就这么定了。” …… 回到屋子里,秦琴发现明湛也跟了过来,一边往下摘耳环,一边道:“还有什么事吗?” 也不理会她口吻里公事公办的模样,知道她心里想的事情多了就这么个自然反应。明湛道:“日间周大娘来过了?” “是。” “那她应该跟你说了,今天我和岑大哥、岑小二去办了房屋换契了。现银交讫,同一时间,他们也把定金八百两交给了城北新房子的卖主。” “对。” “岑大哥和我们说,最快月底就可以搬过去,腾空隔壁给我们了。” “那很好啊。” 某人看着她摘下了头上钗环,蓄谋已久的环了上去:“你就不能对我热情点,嗯哼?” 秦琴被他偷袭了个正着,炸毛了,回身就挠:“哎呀。人家事情很多啦!” 看到她是真的炸毛,明湛也不生气,哈哈一笑,放开了她。说:“那好。处理好这些事情之后,你要怎么谢我?” “我请你吃一顿好的?”秦琴很实际,“今天周大姐也说,过两日要请你吃好的。” 习惯了她那比用了十年的老斧头还迟钝的反应,明湛道:“那行。吃什么,我说了算。” “好啊!现在好晚了,你快点回去休息,明儿还要一早起来上差呢!” 受了驱赶,明湛就推门,准备出去,忽又转头道:“对了。说起请吃饭,明天晚饭别安排其他事情了,我们可是答应了秋官,要带奶奶和小的们,再去一次四海馆子的。” 这话提醒了秦琴,忙翻开老黄历往上打记号:“莫得问题!” 一夜无话,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饭之后,牙婆就带了人来供秦琴挑选。满满当当一院子人,两排丫鬟、两排小厮、六排粗使,足足可以让秦琴感受到了,牙婆的诚意! 穿红着绿的半老牙婆,带着笑意,领着一排六个十来岁的丫鬟,进了屋子。堂屋中居中而坐的秦琴,看到有人进来,顿时停止了跟秦四奶奶、闺女们的说笑,脸上笑意仍在,那双凤眼含着威风,静静盯着牙婆。牙婆上前去,哈着腰,奉承地道:“见过县君,县君金安。前日收到了县君下的帖子,要找几个人用,您瞧瞧,这几个人,可还合了您眼缘?” 秦琴左左右右地看了过去,一眼看中两个手脚粗壮的,就问:“最左边这个,还有左边第三个,家是哪儿的?” 一个说是在琼南县乡下的,一个是黎母山的山村里的。心里暗暗吃惊,没想到就连黎母山的人,都往下跑了,秦琴道:“你们都会做田里的活计么?——要比较精细的,我们家有花圃,有药田,可不是那种大田。” 两个丫头就不大情愿的样子,原来这些丫鬟心里,都盼望着进了长劼县君府中,是做那种人前捧帕人后梳妆的精致细活。一听说有可能还得跟泥巴打交道,就都不愿意了。 牙婆一人拍了一下,骂道:“摆什么脸子!能跟县君跟前伺候,还挑挑拣拣的!” 一扭脸,又是个笑盈盈的模样:“会,会,她们都会!” 垂下眼睛,吹了吹手里的热奶茶,秦琴淡淡道:“算了,强扭的瓜不甜。我需要的是一心一意为我家做事的人……” 撇下那俩面如死灰的女孩子不再理会,秦琴明澈的眼光又朝着另几个女孩子看去。她很快挑中了两个四肢灵活,眼神机灵的女孩,一个放在静儿身边,一个问明了,在家帮忙带过弟弟妹妹的名叫招娣的,放在秦夏身边。 接下来就是给秦秋平选丫鬟了,这可难办,秦秋平还没正式圆房。 牙婆一脸“你懂的”笑容,把两个容色秀丽的美少女往前推了推:“县君千岁,这两个好。一个叫秋怜,看着怯弱些,最懂伺候人。另个叫蜜意,听名字就知道了,是我们这儿出了名的蜜姐儿。” 秦琴:“……” 扶了扶额,她挥挥手:“下去,下去。我家公子要专心念书的,有会认字的么?” 牙婆就懂了,让秋怜和蜜意下去,谁知道,那蜜意突然之间跪下来,道:“县君,求求您收了我吧。我会种地,还会摆弄花草。您看,这花是我自己种的,还有牙婆奶奶头上的花也是!” 她把自己鬓边一朵素馨拿了下来,高高捧起。 牙婆急了,咬牙低喝:“你发什么疯!小心我回去就把你退给你父母!” 秦琴看了牙婆鬓边一朵碗口大的艳红扶桑花,还没有做出反应,蜜意磕了几个响头,刻意养过的细皮嫩肉的额头,就渗出血来。 她道:“夫人,我愿意留在您后院给您种地!我什么都会干!不会的我还会学!只要您收了我……我们家揭不开锅了……求求您……” 第451章 人才济济 秦琴便扭脸问那牙婆:“她身价多少?” 牙婆道:“干啥活儿不论,但蜜意在我这儿可是仔仔细细调理了三个月的,你看这一身细皮嫩肉,还有身上穿戴……她还会鼓萧琵琶,手上的针黹功夫也去得。要说别的人家,得十八两打不住。今儿个如果真能入了县君的眼,那就十六两好了。图个六六大顺!” 秦琴道:“行吧,把她也留下。” 旁边的秋怜一听,顿时红了眼圈,身子摇摇欲坠,楚楚可怜地看着秦琴。秦琴心一软,道:“你会什么才能?你自己说。” 秋怜道:“我擅歌舞吹笛……” 秦琴打断了她:“不是才艺,是才能。实实在在能干活的。” 大概是没见过这阵势,秋怜哽了一下,倒是收了眼角的泪意。低着头,斯斯文文的道:“我会……我会看病。奴家祖父曾是游方郎中,擅看眼科。我还会算账,会打算盘,县君千岁请听我念:一上一,二上二……二下五去三,三下五去二……” 耐心听她念了一通,秦琴就把她也留下了。这一批就留了三个,她让牙婆又换了一批小些的,又留了三个。这三个就跟小椿作伴,给春花、春柳打下手。 一口气出手了六个丫鬟,牙婆笑得满脸都是牙齿。她领着两排十个小厮,吆喝声都洪亮了三分:“来来,这些都是正宗良家子,身上有力气能干活的。” 秦琴嘴上应付着牙婆天花乱坠的说话,却有她自己一套挑人的标准。能做到上市公司总裁,上辈子阅人无数,从这十个少年郎里选出两个眼神坚定沉稳的可造之材,自然不在话下。明湛把自己的小厮侍书给了秦秋平用,这两个小厮,一个是补上侍书的缺,一个是给秦夏的。 接下来秦琴带着众人到院子里去选粗使的人,也就选了一个厨娘,两个洒扫的,还有一个愿意到村子里干活的。她要的人不多,倒是白费了牙婆搜罗了这二三十号人。 选好了人之后,当面交结了银钱,牙婆就带着剩下的人走了。 秦琴很简单地把男的交给侍书,女的交给春花春柳,让他们学学规矩,再把家里习惯讲一讲。也就到了午饭时间。用过了午饭,歇了一歇,秦琴就叫静儿和秦冬雪:“小雪!静儿!” 春花伺候着,微笑道:“夫人忘记了,静儿姑娘和小姐,跟着大少爷出门逛去了。” 秦琴才想起,自己昨天答应了让几个孩子自己出门逛。拍着脑门道:“哎哟,瞧我这记性。我还说,要让人跑个腿,请两个裁缝娘子上门,给新来的每人做两套衣服呢!” 春花道:“今天估计来不及了,再晚一点,不是要出门吃饭么?” 秦琴吐血,苦笑着自我反省:“是是是,看来还是不能把一天的日程安排太满啊……” 吐槽归吐槽,身体很诚实,把这件事放下之后,秦琴又到书房去看书了。只留下春花摇头微笑嘀咕:“夫人真是劳碌命……” 以秦琴那风风火火的性子,能今天干完的活计绝不留到明天。她到底是跟秦四奶奶两个人商量着来,请了两个裁缝娘子上门,给新来的下人们每人做了新衣服,款式都是统一的。但是一年四季俱全,每人每季度两套。这一笔花了秦琴小二百的银子,却让阖府上下喜气洋洋的。 看着那些新来的一张张欢喜脸,秦琴自己还有些整不会了:“怎么个个都跟过年似的?” 春花笑眯眯地说:“可不就是跟过年似的。这些人里,除了秋怜和蜜意,别的都是前两天才到了牙行签牙契的,都是穷得裤穿洞的……有口饱饭吃就不错了。一年都不定穿一回新衣裳。现在一来到,吃的是米饭炒菜,住的是明瓦高房,还有新衣服穿。” 秦琴就懂了,若有所思地道:“这些都是他们告诉你的?” “哪儿用得着他们告诉啊。眼睛看着耳朵听着,就差不离了。”春花抿嘴一笑,“关键还是要用脑子呢。” 秦琴也是笑了笑,没想到春花还有这种才能,倒是可堪一用。她说:“你和春柳,两个人,能忙得过来么?” 春花道:“可以的。夫人能用我们,是我们的福气。” “那就辛苦你了。”秦琴道,“日后你和春柳两个的月银,就提到二两银子一个月吧。” 春花又惊又喜,失声道:“真的吗?阿弥陀佛,那可是从前在那边府里,跟在太太身边伺候的姐姐们才有的!” 秦琴道:“好好干,证明一下,你也值得拿这份月银。” “是!”春花跪下就磕头,“谢夫人恩典!” 等春花磕过头之后,秦琴取出账本来,说:“你先去帮春柳忙吧。让裁缝娘子一下午量完这十二个人。十五天内务必交货。我对工期可是卡很紧的!” 她说话面无表情的,威严很重,春花答应着,从地上爬起来就走。她走得很快,看来她也急着要把涨月银的好消息告诉春柳。 这儿开府时日尚浅,人口事务简单。在此之前,秦琴没有找专门的账房先生来算账,都自己用本子一笔笔的记着。她总共就两本账,一本生意帐,一本内务帐。 如今骤然多了这么多人,她裁量表格,计算了半晌,头痛欲裂。随手去摸桌角的清凉油,入手软绵绵的,秦琴抬了抬眼皮,看到自己手底下,明湛的大手。 明湛声音在头顶响起:“拿走。” 秦琴把爪子一收,挠了挠自己脸蛋:“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属猫的呀,走路没声音……” 拿起清凉油,挑了些许到掌心里揉匀,明湛道:“才进屋。仰起脸——” 秦琴仰起脸,明湛双手贴上她的太阳穴,匀速打圈按摩。原本酸胀难受的太阳穴顿时舒爽了不少,秦琴惬意地闭上眼睛,深吸着那清凉的草香气:“你又知道我头痛?” “看就知道了。” 真以为十几年相守,是白给的么? 秦琴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嘴角边不自觉地带了笑意:“你对我真好……” 男人眼神深沉,越发黑玻璃珠一般,叫人看一眼都晕眩。 第452章 街霸滋事伤静儿 “舒服点了么?” “好多了。” 明湛才停了手,从怀里取出几张薄薄的纸来:“邻居的文书房契,保管好了。” 秦琴取出专门的铁皮匣子来,打开了锁头,把屋契放了进去。她想起账目麻烦这个事,倒是可以跟明湛商量,就对明湛说:“阿湛。现在家里人口开始多了,事情也杂乱起来。这一天一天的,请个专门的账房嘛,又不值当。我自己算嘛,那我也用不着干别的了,就光盘这两本账就得了。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明湛有些奇怪,“为什么想到来问我?” 秦琴道:“你是我夫君啊,不跟你商量,跟谁去?” 看她一脸理直气壮,明湛倒是有些讪讪然,用指尖挠挠鼻子,道:“倒是有道理。不过家里从来你说了算的……” “哎呀!”秦琴不耐烦地说,“你脑瓜子那么聪明,不用岂不是浪费?快点说正经事!你怎么看?” 明湛道:“这不是很简单嘛,有现成的账房先生可以用啊。子木轩的账房先生水平很高。家里这点不多不少的活儿,莫若多给点钱他,让他一总揽了。也用不着天天来,一旬也可,半个月也可,捋明白了,就行了。” 果然是个好办法!秦琴顿时茅塞顿开,笑弯了眼睛:“这个法子好!我明天到店里面,就跟账房说。横竖铺子里的账本子,我也是要常常查看的。” 明湛看着她笑,自己也笑,一脸慈祥:“那问题解决了没有啊?” “解决了。” “那就收拾收拾,准备出门去吃饭吧。孩子们托了个腿儿刚捎了口信过来,说是直接自己去四海馆子跟我们汇合。” 秦琴不由得伸了伸舌头:“好家伙,谁教会这帮小的们雇腿儿办事的?” 丝毫不出意外地,明湛说:“秋官呗。跟欧阳威学的。我得找个时间跟他聊聊,不要乱学那些有的没的……” 秦琴道:“行吧……” 她换了一身青细棉布对襟褂子,里面穿了象牙白的衫子,一条草绿长裙,用瑰丽的金线壮锦一盘,露出虽然不怎么纤细但劲儿十足的腰身来,两条大长腿,更是出足了风头。这边才更衣完毕,另一边,秦琴叫去看看秦四奶奶的春柳匆匆回来,说:“夫人快去看看,四奶奶和大少爷一样,不习惯有人伺候呢!把蜜意给难坏了!” 谁知道,等到秦琴赶过去秦四奶奶住的屋子时,秦四奶奶已经打扮焕然一新了,秦琴见她挽了新发髻,头上带了防冻的抹额,笑着说:“这么打扮真好看。是蜜意帮您梳的头么?” 秦四奶奶开心地拉扯着手里的帕子,笑盈盈地猛点头:“是啊。我也可算是老来俏了一回了。这小日子,过得真是神仙似的。” “神仙不神仙的不知道,反正日子要芝麻开花节节高啦。”秦琴道,“快走吧,上车了。” 这次出门,除了三个大人带着秦夏之外,还带上了春花春柳和秦四奶奶的丫鬟蜜意,还得预算留给几个大孩子的座位,一共两辆大马车,可够气派的。 马车到了四海酒楼门口,远远地看到有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拢着。秦琴心里突然莫名地一阵抽紧,仿佛是有所感应一般。她当即对明湛道:“阿湛,我们过去看看!” 离人群远远的,众人下了马车。秦四奶奶跟了过来,颤巍巍地对秦琴道:“傻丫,怎么回事,我心跳得好厉害……” 秦琴黑沉着脸,一言不发。 酒楼门口的犄角旮旯,秦秋平正在和三四个街溜子对打,寡不敌众,已落了下风。静儿满头鲜血,倒在地上,秦冬雪抱着静儿,用自己小小的身子护着她。 “哪里窜出来的乡巴佬,竟然还敢反抗!” “乡下来的野小子,也配带着两个娘们闲逛!看你不顺眼好久了!” “顶着一张小白脸,就以为了不起啊?那口土话听着就是个欠收拾的。嘿,还挺高傲!知不知道你爷爷我们是谁?” “兄弟们上啊,给我狠狠的打!这两个漂亮小娘皮拖回去,爽完之后卖到小东湖!” 秦秋平鼻青脸肿,摇摇欲坠的,竭力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个小混混猛地朝着他脸上洒了一把石灰!说时迟那时快,秦琴及时赶到,手中雨伞一撑,石灰全都打在雨伞上,噼里啪啦下雨似的往下掉。为首那小混混看到秦琴,怪腔怪调地吆喝起来:“嘿,小的长得美,老的也够味!这老美人儿哪边来的啊?” 秦琴眯了眯眼睛,道:“嘴巴这么脏,你是生下来开始就用猪粪刷牙的吧?” 怒从心头起,也不等明湛出手了,自己亲自动手,雨伞往前一扫,打得那混混打横飞了出去!围观吃瓜群众往后一退,让混混结结实实砸在地上,一声不吭就晕了过去。打得顺了手,秦琴施展开了雨伞,来了个即兴发挥。一通赵子龙七进长坂坡,那些混混就只成了一堆瘫在她脚边蠕动呻吟的臭蛆! 秦琴收起雨伞,徐徐吐出俩字:“找死!” 也奇怪,文州县在陈冰治理下,治安好转好多了。哪儿来这些光天化日无事生非的混混? 揪起地上一个混混,明湛道:“你们是谁派来的?” 那混混被打豁了一颗牙齿,说话漏风:“脑(老)……脑(老)子……几级(自己)来的……” 明湛淡淡的道:“行。自己来的。也算有骨气。当街轻薄良家女子,莫说是本官的女儿,就算是平民老百姓,本官也决不会坐视不理!” 看到眼前这个蓝衣俊美男人竟是朝廷命官,周围人顿时炸开了锅! “赖老三这回麻烦大了,竟然欺负到官家小姐头上了!” “活该!” 有个婆子,口水花四溅的:“要我说那官家小姐也有不是,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出门好几十个人前呼后拥的,等闲人哪儿近得了身去?这两三个半大孩子到处逛,哪儿有半点官家小姐的样子?被混混滋扰也怪她们自己不检点!” 那婆子高谈阔论,倒是引起周围好几声的赞同。 第453章 姑娘怕是要破相 秦琴不乐意了,她直接走到那婆子面前,说:“按照你这么说,倒是我们家老爷为官清廉,不摆架子,反而是错的了?” “老人家,你有没有脑子啊?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官家小姐奴婢成群,穿着打扮的银子是从哪里来的啊?” “那可不都是些民脂民膏?” “咋地,当官就不能有自己的日子啦?就不好出门吃东西啦?女孩儿长得漂亮,被混混滋扰,反而是小混混不对啦?” 周围人听见了,顿时涌起义愤,毕竟谁都不想自家女儿走在大路上都就被混混骚扰,还要被人说是自己女儿不对。风向立马从老婆子那边倒向了秦琴这边:“那夫人说得对。抛开官家小姐身份不谈,人家小姑娘没招谁没惹谁,跟着哥哥出来逛逛就挨打。这天底下还有王法的?” “必须要抓起来交到衙门里去!” “抓起来!抓起来!” 老百姓们的喊叫逐渐整齐划一,甚至挥起拳头来,声势壮大无比! 秦琴也很生气,只是越生气,头脑反而越冷静,她说:“伥鬼无虎不横,他背后一定有后台!” “还有你!”她看着那老婆子,阴沉沉的道,“学什么不好,偏偏学你邻居李老寡那一手煽风点火的生事本领!也不问问她是犯了什么事才被赶出我们靠海村的!” 没错,她早就认出来了,那个老婆子,就是住在李老寡城里的家隔壁! 刚才那一番混淆黑白撩拨是非的话,她就不信没有李老寡背后的指点! 那老婆子白了脸! 大家真才回过神来,看到老婆子那做贼心虚的样子,更加鄙夷:“我说呢。原来跟主家有仇啊。” “好一盆脏水,往人家大姑娘身上泼,真不要脸!” “这撩是非的李老寡是谁啊?告诉我,也好让我躲躲。” 那老婆子急了,梗着脖子道:“人家儿子是洛家府上常走动的幕僚贵客,是你们这些平头百姓攀得上的么?家里没镜子,也会撒尿吧?” 大家越发不满,起哄:“还平头老百姓!你自己不是平头老百姓?” “怎么的,抱了个大腿就自认为是飞上枝头了?” “还不是大腿咧,是抱抱大腿的大腿!” 阵阵哄笑下,那老婆子白了脸,灰溜溜的钻出了人丛。 这时候,闻讯赶来的衙役也到了,领头的正是符捕头。符捕头看到明湛和秦琴在场,眼底闪过疑惑,上前行礼。不等他说话,秦琴指着地上的赖老三等人道:“符捕头,这几个人,要强抢我未过门的儿媳妇和闺女,还殴打我儿子。请你务必要交给陈大人,重重法办!” 符捕头震惊道:“真的?” 秦琴道:“眼见为实!” 眼见当然为实了,符捕头揉揉眼睛,腰间佩刀一抽,指着还在地上蠕动的赖老三,连声嚷嚷:“来人,把这胆大包天的狗混子给我拖下去!” 衙役们就跟饿狼似的,扑上来,押着那几个混混走了。出了大案,符捕头也不敢多耽搁,拱了拱手,道:“我是巡街巡到附近听见动静赶过来的,不曾想竟是这么大的事!真是翻了天了,大人,县君,您二位放心。这件事我亲自跟进查办!” 明湛道:“文州县里向来太平,现在却开始有不法之徒猖獗了。一虫出,万虫藏。这事儿搞不好,得仔细深挖一下。” 符捕头脸色凝重,连连点头。 “娘!你快来看看静儿姐姐吧!”秦冬雪带着哭腔,拉扯着秦琴,“她刚才被那个疮子脸使劲推了一把,脑袋磕到了墙角,流了好多血!” 秦秋平弯腰就要抱静儿,这周围还一大堆人围观着呢,城里可不比乡下,还是有讲究的。秦琴就上前去拉开了他:“让我来。” 打横抱起静儿,道:“我们回家去!” 事情闹成这样,饭也吃不成了。 进了屋,秦琴一边命秦秋平去活死堂请百里翩,一边自己给静儿搭脉。静儿的脑门上,磕出了一个拇指大的口子,用烈酒清洗消毒之后,撒上了止血药,包扎起来。秦琴亲自给她包扎,手上不停,嘴角更是往下撇,沉声道:“伤口很深,就算是痊愈了,以后也怕是要破相。” 秦秋平不假思索地道:“没关系,无论静儿变成怎样,她都是我媳妇!” 秦琴抬起头来,很是震惊:“秋官。你……” 少年的眼神坚定,和他父亲惊人相似:“娘,我一直等着我们快点长大,快点可以娶静儿!” 快言快语的,秦四奶奶想要伸手去掩他的嘴都没来得及,老人直叹气:“唉,羞死人了,唉,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秦琴扭过了脸,看着静儿,说:“行。娘知道了。” 就这几个字,再没多的了。 明湛进了屋来,说:“余大厨听说我们回家了,特意派人送来了他预备好给我们的席面。大家先出来吃个饭吧。百里大夫也快要到了。” 大家鱼贯而出,秦秋平死要留下陪着静儿,秦琴就把春花也留下来给他使唤。 等百里翩到了之后,大家才开饭,并且邀请了百里翩上座。 余大厨的水准发挥得比平时还要精彩,只是,一家人吃得没有什么滋味,饭桌上异常沉默。唯独百里翩,很有礼貌地品尝了每一道菜,并且吃得满脸满足。 吃完了饭,把油光光的嘴巴一抹,百里翩说:“走吧,我们去看看那病人。” 结果胖乎乎的百里翩,差点卡在了房间门口。 秦秋平阴恻恻地看了百里翩一眼,站起身,让开了位置。百里翩看了看他,说:“伸出舌头我看看?” 看了秦秋平的舌头,百里翩道:“小伙子心火旺,遇事情又爱憋住,这样还不等到,怕是到三十就憋出病了。我一会儿开个方子你熬了喝下去就好。” 他露了这么一手本事,秦秋平吃了一惊。秦琴把他拽过来,往外推:“娘亲的师傅,怎么会是水货。行了,你快出去吃东西吧。” 撵走了秦秋平,秦琴回到屋子里,看百里翩给静儿号脉。 第454章 娘,我好疼…… 左右手的脉都按过了,百里翩问秦琴道:“秦琴,你怎么看?” 秦琴道:“皮外伤是小事,怕撞到了脑子,轻则日后落下头晕目眩的毛病,重则变成痴傻,甚至人直接没了。都有可能。” 真是恼火,现代一个ct可以解决的事儿,搁现在那叫一个束手无策! 很是赞许地点了点头,百里翩捋着胡子道,“看来你这段日子的书没有白念。没错,磕到脑袋,最怕就是震了脑子。很不幸,静儿就……” 秦琴心里咯噔一下,瞪大了眼睛!手脚冰凉,她颤声道:“那……有什么办法么?” 百里翩说:“我可以试试先以艾灸活血,化解脑子里的淤血。再用银针,压散凝血……幸亏你几时请了我来,没有自己逞能。这一手本事,莫说文州城,普天之下,做得到的人也不会超过一巴掌!” 秦琴身子就跟坠入冰窖里似的,闭了闭眼睛,定住心神:“那,就拜托师父了。” 百里翩取出了麂皮针袋,开始喷火消毒,做施诊之前的准备功夫。秦琴看了一眼百里翩略抖的手,顺手把桌上凉掉了的茶水倒了,重新倒了一杯热的,不动声色地把空间里的灵泉水加了几滴进去,放在了百里翩手边。百里翩随手抓起茶杯喝了半杯,叹了口气:“好水,好茶!” “开工!” 帮着百里翩烧好了直径盈寸的粗大艾条,艾草的香味飘飘而来,习惯之后,只觉得好闻了。秦琴听着百里翩的指令,小心翼翼地翻动着静儿,同时凝神看百里翩都艾灸了什么穴位。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艾灸才结束。然后才到了施针。 这时,之前被烈酒焚烧消毒过的银针,也冷却了,闪着蓝幽幽的光芒。百里翩取穴精准,一一刺入,在一些要紧大穴处,还要轻拢慢捻。须臾之后,拔针,一些黑乎乎的血就从静儿的鼻孔里流淌出来了。秦琴大喜,道:“鼻通脑窍,成了!” 忙去取了干净帕子来,细心把静儿鼻子中流出来的黑血吸干,怕那血块凝固在鼻腔里影响静儿呼吸,她索性拧了两小股柔软草纸,塞在了静儿的鼻子里。等黑血浸透之后,又换了一张。 这时候,就是秦琴在忙活了,百里翩收了银针,在旁边喝茶,静候。 换了两次草纸,鼻血就止住了。 百里翩也养神完毕,道:“让我再给她把个脉。——嗯,能再给我泡杯茶么?你们家的茶,真不错啊!本来这种艾灸和施针,是非常耗神的。今儿个一边喝这个茶,一边做事,倒是不觉得累。” “可以,可以!” 灵泉水泡茶,能错得了吗! 秦琴给百里翩重新泡了一壶好茶,百里翩也给静儿号完了脉了。他捧着热茶,笑呵呵地对秦琴说:“徒儿,你是想让你的小媳妇儿睡一晚再醒呢,还是现在就醒?” 秦琴傻眼,问:“有什么区别吗?” 百里翩道:“没什么区别,就是想让你看看为师我的本事。” 秦琴:“……” 既然如此。 “那就现在醒?” 说真的,秦琴是有些不信的。就算百里翩医术再高明,怎么能让一个昏迷的人说醒就醒? 放下手里的茶杯,百里翩抬起肿呼呼的眼皮,看了秦琴一眼,笑道:“怎么?不信?” 秦琴笑道:“那你就说,马上醒是有多快?” 百里翩就开始扳手指:“十……” 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笑话,秦琴骇笑:“不会吧?不至于吧?这就倒数起来了?” “徒儿聪明啊。”百里翩道,“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长睫微颤,星眸无力地睁开,澄澈的眼底,全是一片茫然。映入眼帘的,是秦琴垂眼注视的脸,静儿颤巍巍地喊:“娘,疼……” 秦琴欢喜低叫:“静儿!你醒了!” 静儿颤巍巍地,就要起身,秦琴想要制止她,百里翩却道:“慢慢地溜达一下也好,活动一下,让气血更加充盈。” 现在秦琴对百里翩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就扶着静儿下了床。又对春柳道:“去跟少爷说一声,说静儿醒了。” 春柳答应着去了,迎上百里翩欲言又止的探究目光,秦琴道:“她是我还没过门的媳妇,从小养大的。” “噢。童养媳。”百里翩了然道,“十八媳妇学走郎,你这个童养媳,年纪也小了点?” 说是“十八媳妇走路郎”,那是夸张了些,但本地人买童养媳,大个十来岁并不奇怪。 毕竟,买来童养媳,是要顶家里一个劳动力的! 秦琴若无其事地说道:“是他们外公,在家门口捡到的。就养大了。” 百里翩一阵“噢噢噢”的,见秦琴不欲多说,也就没有继续问。他沉吟一会儿,道:“既然是你家的媳妇,不是你闺女。那么我这个外男就不适合继续后面的诊治了。如今病根已拔除,后续休养,交给你自己来处理,你觉得你能做到么?” 秦琴一愣,望闻问切,她才学了个“望”,还没学两天。这就要提枪上阵了? 不大科学吧? 退缩的思想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瞬间被骨子里的好强压服,心里想:他奶奶的,不就是开个方子调养,老娘还有空间里的现代药,还有那道神奇的灵泉水。难道还没开始打仗就打退堂鼓? 热血上涌,冲口而出:“没问题!” 百里翩捋须微笑:“加油。” 他留下一道方子,然后就走了。 明湛自去送他离开,百里翩走后,秦琴才允许别的人进屋看静儿。秦冬雪和秦夏抱着静儿,一个开心得大叫,一个激动得哭了。一屋子好像塞进里五百只麻雀,吵得不行不行的。秦琴特意看了看秦秋平,他站在一边,看着静儿微笑,少年清澈的眼神里星光点点的,盈满了笑意。 喝了一口茶,秦琴含着茶默默地笑了。 …… 回到屋子里,她脸上的笑容才消失。 明湛递给她一张二指宽的条子:“真是没有半点惊喜。洛明洋狗改不了吃屎,一回到府衙,就开始养打手。” 养寇自重,是洛家拿手好戏了。 第455章 洛家,死性不改 “虾霸的事情才过去不到一年吧?”秦琴的眼神,一寸寸变冷,“就这么好用?” 明湛道:“他从来不是踏踏实实的性子。冰灾是天灾,让他运气好赶上了。赶不上天灾的时候就放几个恶霸出来,正好为他做政绩。” 秦琴道:“那这一次……” 明湛道:“这次是赖老三自己恶习难改,看到静儿和小雪貌美,上前滋扰。没想到踢到了我们家这块铁板。” 秦琴眼睛微微一眯:“这么说……如果不是我们,也会有别的良家女子遭殃?” 她背脊阵阵发冷,她有能力惩罚赖老三。 如果换了别的平头百姓良家女儿,岂不是只能任由他糟蹋? 秦琴气得发抖。 明湛看出她脸色不善,轻轻地拍了拍她肩膀,“我已经跟他们全都通过气了,这段日子会在城里各处严查。应该可以改善好多。” 知道他从来言出必行,秦琴心里这才踏实了些。轻声道:“那些恶人如此造孽,绝对不可轻饶了!” “是。” 男人握紧了她的手。 这一点上,他们从来都步伐一致的。 …… 给重伤初愈的静儿调理身体,听起来很难,做起来没有想象的那么难。秦琴只要看看静儿的脸色,眼底颜色,再看看舌头,就能够判断得差不离,再搭配一些方子加减味,给静儿喝了两服下去,就差不多了。 因为静儿受伤,秦秋平也跟书院多请了两天假。那日事情闹得挺大,田如镜也听说了,很是顺利地多批了秦秋平三日假,如果他可以多交一篇文章,还可以再多两天。开心得秦秋平连夜写了两篇新文章,一大早命侍书送了去。 不数日,陈母亲自来访,并带来消息:那几个寻衅滋事的小混混,已被陈冰重判,每人打了三十棍子,到盐田做十年苦工。 陈母看起来,比秦琴还要受惊吓:“真是吓死我了,光天化日之下,竟强抢民女。而且还抢到官家小姐身上。我家那口子,自从出事之后,整整三天没睡觉,眼底里红血丝都出来了,全城现在跟篦子篦过似的,要严查。” 秦琴道:“那,有查出什么来吗?” “外头现在,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了。”陈母说,“你家媳妇儿怎么样了?好点了么?” 是真的路不拾遗么? 秦琴保留了。 秦琴道:“本来不太好的,请动了活死堂的人来,可算是救过来了。现在我让她好生养着,不许出来多走动。怎么也要养个十天半个月的吧。” 陈母道:“哎。真是飞来横祸。原本我还听说你家几位少爷小姐来了,张罗着过来正式拜访一下。也好让年轻的交个朋友。如今是各项都不方便了。” 确实挺不方便的,秦琴本也不是喜欢多应酬的人,不当回事地道:“无妨。等一切安定下来之后,我再宴请大家。也是热闹一场。” 陈母双手合十,念了句佛,道:“那我们就等着了。” 又问起陈子梅的近况来,陈母道,自从三朝回门之后,陈子梅回去在婆家过得挺顺的。主要是丈夫岑宇很护着妻子,婆母几次想要立规矩,都被岑宇顶了回去。 “有夫君撑腰,小梅的日子就不会难过。我现在只盼着他们赶紧生个大胖孙子。那小梅在岑家,才算是站稳了脚跟。” …… 此时此刻,陈子梅坐在正屋中,满心冷笑。 婆母坐在上首,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倒是妯娌岑洪氏,在旁边笑得一团和气,殷殷细语:“你父为官清廉,官声是极好的。然则后面无人,一直只能在文州县城这豆腐块大小的地方在打转转。时间长了,终究是没有多少意思。” “眼下家里一年一度的赏菊宴,郡中名流汇集,能来的人,身家多少是其次,最最要紧是名声地位清贵。你出了这笔银子,也就能名正言顺的,得两张帖子,请你父兄过来,结交些有帮助的朋友。何乐而不为?” “不过是区区一百两银子,多少人求着,都没有这个机会呢。” 原来是岑家马上要举办一年一度的赏菊宴了,岑家老爷致仕回乡之后,潜心养花弄草。这些菊花都是他亲手种的,一年一度放出来供人欣赏,吟诗作乐,是个很风雅的聚会。 可是,家翁要办宴会,关一个才过门的小儿子媳妇什么事? 陈子梅就没吱声。 见她不说话,岑洪氏又娓娓的道:“二妹,你才刚过门不久,圈子里的人还不认得你。这次你若是露了脸,那日后肯定只有美谈的。” 陈子梅随口反问:“既然是这样的大好事,又能立名号,又能认识人。也就区区一百两银子,为什么大嫂不把这个事办了?” 岑洪氏:“……” 岑洪氏原本挺和蔼的圆胖脸,就有些拉长…… “人有所长,各司其职。”岑母在上首发声了,“你嫂子娘家是探花郎,黄白之物,于她们来说,过于俗气了。她不应该做那些俗务。但前头应酬往还,迎来送往,就离不开她张罗了。” 看着岑母一脸平静的模样,把陈子梅整不会了。她扬起一边眉毛,怪声道:“哈?意思就是,背后我出钱,人前嫂子长脸??这不是——搵笨吗?” 她一不留神,把跟着秦琴学的洋城方言都给摆出来了,讽刺之意,尤其明显。 虽然半个脏字没带,却也成功地让岑母和岑洪氏的脸“刷”的,垮了下来。 岑母忍不住轻轻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乱响,茶水飞溅:“乱讲!” 低下头去,陈子梅喝茶,用甘醇的茶水来压制心头翻涌的血气——这算盘子打得,是连海对岸都听见了啊! 岑洪氏白皙面孔一阵红一阵青的,拈起一块梅子糖送入口中,眼珠子转悠了两个来回,道:“妹妹年轻,想事情未免简单偏激了些……其实哪儿会有谁露脸谁占便宜,谁出钱谁吃亏的道理?” “一个家里,有面子,也有里子。得里子上支棱得起来,面子上才有光彩,才过得去。就好比说,妹妹你要是出身了个大户清贵的人家,腰杆子也硬三分。如果不是,就只能在别的地方找补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第456章 打了你媳妇,娘也不想的 陈子梅原本还想要再忍忍的,忍到岑宇回来,自然有人帮她解决掉眼前的麻烦。 但岑洪氏竟一脸理直气壮的样子? 她似乎是打从心里认为,让陈子梅出钱,自己露脸,是理所当然的? 到底谁给她的脸啊?? 县令的女儿,也是正经官家小姐好吗! 就那么不得见人? 岑宇还没到家,她的耐性却已经用尽了。也不生气,也不急躁,淡淡然一笑,浑然没发觉这笑容有三分秦琴的模样,陈子梅悠悠的道:“嫂子说得对。可是呢,那也就是有所求的人,才会舍得付出。” “有道是,‘人不求人品自高’。我父兄只愿我在岑家过得舒心,并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而我自己,觉得有几个闲钱,倒不如留着自个儿穿好的吃好的,总好过花在面子上,还不知道能不能落个感谢……所以,嫂子的好意,心领了。” 岑洪氏被堵得脸色青白,就连岑母,也不禁含住一口茶,哽住了。 陈子梅满意地勾勾唇角,站起身道:“既然婆母没有别的事,那么媳妇就先告辞了。” 看到她要走,岑洪氏涨红了脸,再也装不下去。道:“妹妹,你怎么这样不懂事!赏菊宴,是岑家每年一次的大事,也是阖家的荣耀!让你出钱,是看得起你!” 陈子梅已走到半路了,停下脚步,半回头,声音已淬上冰冷:“那我可谢谢嫂子了!既然让我出钱是看得起我,那嫂子不如自己把这份钱出了?到时候出钱的是你,招呼往还的也是你,双份力气,双份面子!” 岑洪氏一听,眼泪扑簌簌的滚落,一头扑倒岑母怀里,哭着道:“娘,您听一下。这阴阳怪气的,好尖利的口齿!我说不过她,是我没用了!” 岑母搂着岑洪氏,原本一直端着的架子这会儿端不下去了,破防黑脸的:“陈子梅你太过分了,目无尊长,口齿刻薄。来人,给我拖下去掌嘴!” 两个五大三粗的嬷嬷立刻从门后转出来,一左一右就拉住了陈子梅。陈子梅奋力反抗,衣袖被扯破了。越发惹红了岑母的眼睛,尖声命令:“还敢反抗,罪加一等!加多十个掌嘴!” 那俩嬷嬷之外,又加了一个嬷嬷进来,陈子梅寡不敌众,顿时被压在地上。 她抬起头,冷笑着看看向岑母:“好啊,人都给我留好了。这是打定主意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你们打,尽管打!有种打死了我,我爹娘我大姐必定给我报仇!” 岑母怒极,重重一拍桌子:“好大胆!” “对婆母大不孝!给我打!” 被两个嬷嬷左右架起,第三个嬷嬷抡圆了胳膊,狠狠一巴掌甩在陈子梅脸上,顿时把陈子梅脸打偏了,嘴角沁出鲜血。岑母直勾勾盯着陈小梅挨打,嘴角勾起快意笑容:“继续!” 巴掌声一声接着一声,打得陈子梅脸颊红肿。见陈子梅硬气,任凭口鼻鲜血滴落也一声不吭的,岑母又被刺痛了眼睛,黑沉着脸,说:“死丫头,这么硬的骨头。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带进佛堂里,跪瓷坛子。” 陈子梅原本耷拉着的眼皮子,突然抬了起来,眼底仍旧精光四射,“呸”的一口,带着血沫子的唾沫正中欺到身前的嬷嬷脸上。那嬷嬷又惊又气,捂着脸,抬手就一巴掌! “你打啊!”陈子梅显然早就不当这打击是一回事了,反而扬声长笑,“一十八个巴掌,我都记着呢!这就是你们岑家磋磨新媳妇的手段?你尽管打,我不叫你连本带利的还回来,我陈字倒过来写!” 没想到二少奶奶会硬气如斯,那嬷嬷反倒后退一步,脸上微生怯意。门从外面被推开了,两个岑宇的贴身小厮冲了进来,看到陈子梅满脸鲜血的模样,不约而同急刹了脚步,低下了头!岑宇大步流星的冲进来,不等他说话,岑洪氏就一头钻进了岑母怀中:“娘。二叔好凶啊。” 那模样楚楚可怜得很。 岑宇看了一眼陈子梅,又递了个眼色给跟在他身后进来,吓得泣不成声的金珠:“金珠,快去扶起二少奶。” 他命令才一出口,金珠早就迫不及待,飞身上前,一边无声啜泣,一边扶起了陈子梅。一手扶住了金珠举到半空的帕子,阻止了金珠,陈子梅摇了摇头,道:“事情还没完。” 她看着岑宇。 岑宇对岑母道:“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娘大动肝火,竟致打人?” 他语气平静,竟是听不出来喜怒。浑浊的老眼诧异地看着二儿子,岑母道:“她大不孝。” “怎样大不孝法?”说话,还是和风细雨的。 岑洪氏带着哭腔,插嘴道:“二叔,你就别问了。打了你媳妇,也不是母亲想的。只是她心里实在太难受了。” “你也不看看,母亲已经被气成怎么样了?媳妇儿可以没有了,母亲只有一个啊。” 岑宇看也没有看岑洪氏一眼,淡薄的眸子只盯着岑母,说:“请母亲摆事实说道理,陈氏如何大不孝?是蒸梨味不好了,还是大忤逆了?是作践了家奴,还是背弃了家训?” 岑母闷声不出,浑浊的老眼里,骤然滚下眼泪来,岑宇抿紧了嘴角,道:“母亲,你是说不出来么?” 陈子梅轻声说:“既然母亲没有长嘴,就我来说吧。因为父亲要办赏菊宴,母亲和嫂子盘算着要我们二房出这笔银子,好让嫂子在前头招呼往还应酬他人。我不愿意,于是就挨打了。” 岑母一听,又开始气抖冷:“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你为什么不说说,你那狗嘴里吐出了什么象牙?” 岑宇拧眉,道:“母亲!” 陈子梅却直接说了出来:“说啊,我就照直说了,我说你们这是事先在客厅里留了人,这是打定主意软的不行就来硬的。然后你就开打了,这么做,跟强盗有什么分别?” 原本只是做做样子的岑母,听了她这句话,忽然一愣,之后抖得更厉害了。 岑洪氏惊惶失措道:“弟妹!你快别说了!你怎么能用强盗来比母亲?” 第457章 错,肯定是没有的 脸上阵阵火辣辣的疼痛,不过强忍着罢了。越是疼痛,陈子梅的脑子反而越发清醒,语气无比冷静:“你们做得,为什么我说不得?” 她站起了身子,道:“好了。打,我受完了。银子,我一个镚不会掏。你们自己玩去吧!” 她转身离开,脚步一开始有点踉跄,但很快就调整迅捷起来。 挺拔的腰身,就像从来没有挨过打,走得那么理直气壮。 岑母气得脸皮直抖,大呼:“无礼!不孝!” “老二,快去把她给我拧回来!” 但岑宇站在原地没动。岑洪氏惊慌催促道:“二叔,你快点去把弟妹追回来,让她跟婆母道歉吧。这是大不孝啊……传出去怎么办?家门不幸哦……” 眼神是冷的,表情也是冷的,岑宇淡声道:“传出去就传出去啊,有什么所谓?” 岑母和岑洪氏,都是狠狠一怔! 岑洪氏红着眼圈,颤声道:“二叔,家丑不外扬……” 岑宇道:“小梅说得对,做得出还怕人说?里子都不要了,还要面子干什么?再说了,我才成亲几天,母亲就对我妻子又打又骂,我的面子往哪儿搁?岑府的面子是面子,我大哥的面子是面子,我就没面子了?” 岑宇一顿话,说得岑母哑口无言。她觉得,从来听话的二儿子,娶亲之后性格变了。她既不甘心,又要继续拿捏:“岑宇,你听听这是人话么?” 岑宇仰起脸,嘴角全是笑意:“不然,就跟爹说理去?” 岑母不敢。 岑老爷是个享受型的人,一味沉浸在养花养生中,府中诸事,早就不理了。如果为了这点事去烦扰他,而且还是没有人出这一百两银子,他只会责怪岑母办事不力。 看着岑母脸色,就知道她心中所想,岑宇道:“原来母亲也不是不懂理。那就别对小梅用强啊。这件事,我们二房插不上手。母亲和嫂子这么能耐,就您二位操心吧!” 行了个礼,反身就走。 …… 岑宇急急脚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隔老远,就听到陈子梅嘶哈叫痛的声音。 “好痛哦……”又软又甜,揪住了岑宇的心,明明挺虚弱的男人就加快了脚步,走路带风。 进了屋子,看到金珠在给陈子梅上药,两面脸颊贴了膏药,看起来怪喜庆的。他还以为陈子梅要哭呢,没想到陈子梅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是惊异地瞪圆了大眼睛看他:“你回来了啊?” 岑宇嗯的一声,走上前去,俯下身子。陈子梅不由自主地向后瑟缩了一下,岑宇和声道:“让我看看,我不动你。” 陈子梅就不动了,任由他看。 他的脸色很白,整个人的气质都是凉凉的,带点病态。唯独那目光很灼热,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禁催促道:“看完了没?也没什么严重的,都是皮外伤罢了……” 岑宇道:“区区一百两银子,给了也就是了。怎么还惹了自己受伤?” 陈子梅道:“一百两银子确实不多,但我怕开了这个头,后面就没完没了了。今天赏菊宴要二房出一百,明天赏梅宴又要一百,过阵子水仙花就该开了……一年多少名目啊。细水长流,那还得了?” “何况,我就是气不过她们明算计,算计不过还抢东西。太不体面了!” 陈子梅愤愤然的吐槽了两句,脑瓜子一转,警钟响了,转脸看向岑宇:“你觉得我做错了么?” 看着警惕得小猫似的她,岑宇不禁勾了勾唇角:“错……” 陈子梅渐渐炸毛。 岑宇接着说:“……肯定是没有错的。谁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就是生受了这些耳光,很疼吧?” 炸起的毛渐渐平复,陈子梅才发现自己误解了岑宇的意思,不禁微觉羞赧,垂下眼睛道:“是很疼。我没想到她会一言不合就真的上手打人的……” 她还是太年轻了。 岑宇道:“我让飞阳去铺子里取了上好的消肿化瘀膏来,比家里常备的要好些。一会儿就送到,到时候让金珠帮你换上。” 心里涌起一阵暖流,陈子梅答应了。 大姐说得没错,关键在自己的男人。 看来这个家……还是可以呆的。 岑宇态度鲜明,似乎吓到了岑母,她果然没有再敢继续要陈子梅出赏菊宴的钱。不过有一些小小的流言,不知不觉地就开始在圈子里传播出去…… “岑家二房少奶奶态度好嚣张啊。” “仗着使狐媚子本事,迷住了夫君撑腰,连亲娘都敢忤逆!” “哎哟,这一次,岑家一门三探花的门楣,怕是要见了污点?” “树大有枯枝,人多有白痴嘛。我是半点不觉得奇怪的,那个岑二爷本身也是个病秧子,家里为了冲喜,门楣都不顾了,找个七品县令的女儿嫁进来。还是个敢跑出家门的野丫头。怎么可能落得了好?” “真是可怜了岑太太,那么优雅善良的女子……” “是啊,这可真是委屈了。” 秦琴收到赏菊宴的帖子时,也顺带着听到了那些流言。她不禁捏皱了手中的帖子:“小梅嚣张跋扈,还不孝?” 知道她和陈子梅关系好,那送帖子来的嬷嬷低了头,不敢直视秦琴,陪着笑脸软语道:“县君息怒,这里头肯定是话赶话的,有什么误会在里面。” 秦琴道:“这赏菊宴……是什么来头?我不爱应酬,从来都是可免则免的。没有必要的话,那就好意心领了。” 嬷嬷看她一脸兴致缺缺的模样,赶紧尖着嗓子,多加三分卑微小意的说道:“嘿,县君哪儿的话呢。这是岑老爷一年一度的盛会呵!城里有头有脸的女眷,都会来聚会的。县君您如果能够赏面,那是我们岑府脸上添光彩呢!” 秦琴不过也就一问,听到了关于陈子梅的流言那一刻起,她就肯定会去的。 她收下了帖子,道:“行。那就到时候见。” 抬手赏了那嬷嬷,这件事情就算是应下了。 不想晚上回来,明湛冲她挤眉弄眼的:“有人好厉害哈,才回琼州不出两月,就名声在外了?” 秦琴懒洋洋道:“什么名声啊?” 第458章 人还没出门,谣言就起来了 明湛道:“你就不能假装一下很关切么?” “好。”秦琴磨了磨后槽牙,道,“如果是那起子长舌妇在嚼我的舌根,传我什么泼辣破落户的名声,那就休怪我明儿去大集上造她们谣……” 明湛“啧啧啧”的,笑得却是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果然是我的妻主,那是舍得一身剐的好儿郎啊!” 秦琴挽袖子,眯了眯眼睛:“你再说一遍?”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明湛最近似乎新增了恶趣味,就是拿秦琴来开玩笑,惹急了她又把她哄好那种,“好啦,说正经的……正经的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你自己也猜中了。” “怎么的,人还没有去赏菊,就有你骄傲跋扈,不把岑府放在眼内的小话传出来了。不光在后宅里流传,还传到我们衙门里来了!” 秦琴不禁一怔,如果传到了衙门去,那后果可大可小啊。 思忖着,这种流言可能造成的最坏后果,秦琴道:“那影响到你么?” 摇了摇头,明湛道:“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他看着烛光下的那人,突然好想抱抱她啊。 克制住了。 秦琴道:“那当然是正经事重要啊。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跟我们没关系的人,说什么都由得他去。可是如果影响到我们,那就另说了。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正儿八经的模样,越发撩人不自知。男人眸光暗哑,唇角带勾,道:“那倒是没有。” “只有弱鸡才会被区区几句流言吓破了胆。正经做事的好男儿,哪儿会把这些内闱的事情挂在嘴边。” 秦琴深以为然地连连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她并不知道,当时是真的有人把这件事捅明湛跟前去了,甚至闹到知府那边去,要参明湛一个內闱不靖。然而小本本还没有递过去,就被明湛先一步在邹知府面前上好了眼药。邹知府一收到那小本本,就扔到了那人额角上,痛骂一顿,正经事不做,专盯着别人家的内闱去看,骂得那人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明湛在旁边还要加一句:“王知事素来好跟妇人交接,真是‘妇女之友’啊。” 邹知府更生气了,指着王大人道:“内闱厮混也有个谱,小心哪天失了脚,被人捉奸,还得我们整个琼州班子受取笑!” 那王知事挨了骂,从衙门回来,转到了四海酒楼。明湛于是顺理成章的,知道了王知事的夫人和岑大少奶奶是表姐妹,王知事夫人是马前卒的事。 明湛对秦琴道:“岑大少奶奶是不是和陈子梅关系不好?最近没少在城里各个地方哭诉,说她家的妯娌年轻气盛不懂事什么的。夫人闲来无事就容易生是非,如果你去赏菊宴,你就小心些。” 秦琴心里如何不知道,明镜似的,道:“我知道了。自然会有安排的。” “好像很有把握嘛?”明湛道,“要不然不去也可以。要想看菊花,最近小东湖那边也种了许多,今年正是好年景。我们一家人去赏菊,吃大螃蟹,那才叫其乐融融。” 这么一说,把秦琴说得蠢蠢欲动的,悠然神往:“好啊。那你安排一下,我们好好乐一回。” 主要是想出去玩。 辛辛苦苦挣钱挣功名,不就是为了吃喝玩乐嘛! 明湛忍不住乐了:“你就这么容易满足的吗?” “我是真的很容易满足的。”秦琴小声道,“有吃有睡,过得舒心。就好了。所以如果我这么简单的满足都不行的话,那肯定是什么地方出问题了。” 明湛不禁微微颔首:“是这么个道理。” 夜深了,夜露一下来,不觉微有寒意。秦琴打了个呵欠:“好晚了,快点睡吧。明天还要选一下衣服,看看去赏菊宴要穿啥。” 明湛道:“我送你到房间。” 没有等秦琴表示赞成或者反对,他牵起她的手,走向秦琴的卧室。 从书房到卧室,其实也就很短的距离。 好像又打了个呵欠的时间,就到了。 秦琴推开自己房门,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还好明湛也没说什么,轻轻把她推进了屋子,低声道:“晚安。” “晚安。” …… 赏菊宴那天很快就到了。 既有些鸿门宴的性质,秦琴也就不再带静儿和秦冬雪来,免得污了两个丫头的眼睛。 她着意打扮了一番,一身鸦青绣锦的装扮,满头钗翠,到了岑府。 落地,就引起无数人惊艳不已。 “谁说长劼县君出身民间,粗鄙不堪的,我就没见过这般漂亮的女子!” “真好看啊,我的眼睛都要移不开了,怎么可以这么好看!” “生了三个孩子呢,身段还这般矫捷,比没生养过的小姑娘更胜三分韵味。” “通身的气派,我要死了。她看我呢!啊,我真的要死了!” 负责迎客的岑洪氏被比了个底朝天,眼底顿时闪过一丝不虞。 含笑上前,盈盈一福身:“妾身见过县君,县君今儿个好气色,大驾光临寒舍,寒舍蓬荜生辉呐。” 秦琴微微一笑:“岑大奶奶过奖啦。” 看了一眼,当日那个取笑过自己的通房丫头,还跟在岑洪氏身后。看到秦琴发现了自己,那丫头心虚地躲闪着她的眼光。秦琴且不跟她计较,把她丢开一边去,自行应酬不提。 很快,等着看长劼县君笑话的岑府上下人等,就发现不对了。 “不是说她是乡下来的么?怎么仪态那么好,落落大方的……” “对呀。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有个口快的:“我,我觉得我们少奶奶咋个拱肩缩背的,被比下去了咧……” 话没说完,就被人捂住了嘴巴! 妄自非议主子,这是找死! 陈子梅也出来了,用了好药,脸上青肿消失,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除了她自己二房院子里的人之外,惯会看人眼色岑府别的丫鬟婆子,对她甚为冷淡。 知府夫人吕氏在轿子上下来了,她是正五品的诰命,在这一圈人里,算是身份最金贵的。顿时无数人涌上来奉承,众星捧月一般。岑洪氏摆出笑脸来,率先迎了上去:“妾身恭请吕宜人金安。好久不见,宜人最近又添了风韵呢。” 第459章 后院雌竞 吕氏笑容可掬:“岑大少奶奶好久不见。” 原来岑进在翰林院也要论资排辈,如今不过是个正七品编修,岑洪氏并未有封诰,而是个敕命夫人罢了。 岑洪氏还想要再寒暄几句,吕氏已越过她去,迎向她身后不远处的秦琴:“秦县君,好久不见,姐姐想得你好苦哇。” 秦琴也笑着张开双臂,和吕氏搂抱相迎:“真的是好些天没见了。从你跟我接风那日,到现在了呢。” 吕氏嗔怪道:“还是你太忙,我都不敢来打扰你!” 二人亲亲热热地挽着手,一看就知道交情极深。秦琴和吕氏手拉着手地,就走到了角落的陈子梅面前,“小梅。” 听见秦琴如此亲昵的称呼,原本对陈子梅爱答不理的岑府亲戚女眷们,脸色顿时“刷”的变了!那小眼神乱飞乱舞的,能在半空中打起架来。 陈子梅见到秦琴,满脸震惊:“大姐,你不是最不喜欢来应酬的么……” 秦琴用闲着的另一只手,握住了她手,说:“别人的宴会,我可免则免。岑府是你婆家嘛,怎么也得给你几分面子的。怎么样,脸蛋皱出水来了,难道在这儿有什么委屈不曾?” 原本闲站在旁边的陈子梅,被在场两个大佬追着嘘寒问暖,让许多人傻了眼! 短暂的惊愕之后,那些人也不是傻子,顿时转了风向,离了岑洪氏和岑母跟前,纷纷过来跟陈子梅搭话! “岑二奶奶气色真好啊,越发出落得漂亮了!” “今天的簪花真趁你肤色……” “岑二奶奶平时有什么喜好?要不要过来我们家作客?” “岑二奶奶一看就是讨人喜欢的性子。” 大家抢着讨好自己,陈子梅倒是不骄不躁,气定神闲地应付着。 岑府人想象中的惊惶失措,唯唯诺诺之类的小家子气举动,一概没有!于是几个岑母派出来监视的嬷嬷就放了心。 她们并不关心哪个儿媳妇受宠,她们只关心有没有丢岑府的脸! 只有,岑洪氏心里极其不痛快! ——陈子梅夺走了原本应该属于她的出风头机会! 她笑眯眯地走过来插嘴道:“大家聊什么那样热闹呢?不是我扫兴哦,这边带着穿堂风呢,要是吹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弟妹,带两位贵人进屋子里,见见母亲吧。” 她用力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回到自己身上。出尽浑身解数的招呼客人,说说笑笑,应答得体,很快就回到了社交中心。 听见在场众人都在夸赞大儿媳优秀,岑母脸上笑得比菊花还灿烂,夸道:“我的这个大儿媳啊,真的是没得说。模样长得好,家世也好,难得品性纯良,处处没得挑。我常常说,我们家老大,是积了三辈子的福气,才得了这么个好妻子。真是,一代好儿媳,三代儿孙福。” 气氛其乐融融的,很和谐。 秦琴心里冷笑,能不好么,成亲第三天就把自己的陪嫁丫鬟送到丈夫床上去。对丈夫在京城养外室的事情,也不闻不问的。 不过别人的家事,没有惹到自己,也就淡然听着,并不扫兴。 孰料岑母话锋一转,脸色也黯淡下来,说:“可是老二媳妇就差一点了,年轻,气盛。也不知道怎么教导才好,着实让人伤脑筋。” “偏生老二年轻人,新婚燕尔的,还护着媳妇儿。唉……原本这个赏菊宴,还能办得更好看点的,就是二房不乐意出力,让我大儿媳一个人里里外外的操劳,不免诸多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各位原宥。” 听见岑母这么说,在座的女眷们,自然也是纷纷出言安慰。 “十个手指分长短,一个家里有一个好的就够了。” “多多管教就是了,千瓦莫要老二‘娶了媳妇忘了娘’咧。” “哪一房争气的,就让哪一房多得一些财产嘛。何况你家老大已经在翰林院了,以后还是要依仗老大的。” 看着坐在旁边陈子梅一寸寸灰败下去的脸,秦琴忍不住了,等吱吱喳喳的声音低下去之后,说:“我怎么听到的,跟太太说的不一样?这个赏菊宴,让二房专出银子,竟是要把所有花费全部包了。在人前露脸的事,倒是交给老大来做。我也不晓得这分工是怎么回事,如果搁寻常人身上,这不是……纯纯的,偏心嘛?”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陈子梅激动得差点儿哭出来! 有人替她说话了!! 她就知道,秦琴会站在她这边的! 眼角余光勾了勾岑母,发现她脸色白了,秦琴继续道:“陈小妹,是我一直看着长大的。说起来相识的过程,也是充满了戏剧性……” 她把当日陈子梅如何急着替母亲请大夫,撞到自己牛车上的过程说了,叙述精彩,绘声绘色,比说书先生还勾人,当场就让好些女眷听得入了神,有人红眼睛,有人咬帕子。 “……我就想不明白,既然男方百般看不上这么个姑娘,为什么又要重金求娶?娶过了门,又百般算计糟践,就不是个好好过日子的架势。也就是小妹纯良,要换了我这种泼皮破落户,肯定放着日子不过,也自请下堂了。” 震惊! 错愕! 不敢相信!! 各种各样的眼光,交织在秦琴身上!浑然不觉自己说了多么惊世骇俗的话,秦琴掩嘴一笑,满脸混不吝:“我说得不对吗?反正在我们乡下,都会这样的。过得下去就过,过不下去就不过了。” 有个夫人,怯生生道:“县、县君。您说得也太轻松了吧……” “是真的。”秦琴很是认真地对她点了点头,“因为乡下的男人很难娶老婆啊。大家都是城里体面人,不知道下面的男人讨个老婆多么难。哪怕出得起彩礼,还得让姑娘挑挑拣拣。一个女人如果回了娘家,只要不聋不瞎不缺胳膊少腿,不出三个月就会有男人来提亲。和离过一次的姑娘,配个没成过亲的大小伙子,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众人目瞪口呆:“……” “啊这……” “属实不知道……” 第460章 娶个媳妇回来,得好好的对待 秦琴抿嘴一笑,道:“所以啊,娶个媳妇回来,得好好的对待。不然把人磋磨跑了,何必呢。” 风向顿时倒向了秦琴这边:“是这样的,谁家娶媳妇不是奔着开枝散叶好好过日子去。” “有两个儿子的话,更加要一碗水端平了,手心手背都是肉。” “我是觉得陈小姐挺好的,陈县令这么好的一个官,虎父无犬女嘛。” “老姐姐,我劝你也要收敛下。今儿大喜日子,捧一个踩一个的,怎么看怎么不合适。” “老二媳妇也是脾性好,一声不吭的。可你是老的,你是大的,得照顾点小的啊。” 那最后一句,连岑洪氏都带上了。岑母和岑洪氏没想到秦琴三言两语的,就拨转了乾坤,脸色一个赛一个黑沉。 原本应该岑洪氏大出风头的赏菊宴,最后草草结束。 内宅的女眷们吃了几杯水酒,就散场了。外宅的男客们还没散,听说吟诗作赋的,非常热闹。送走了客人,岑母让岑洪氏回避,自己单独留下陈子梅,脸色严峻:“老二家的,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子梅装傻:“媳妇不明白婆母的意思?” 岑母道:“你别以为有那个县君给你撑腰,你就可以蹬鼻子上脸。快跟我解释一下,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陈子梅继续装:“婆母,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我和秦县君交情好,似乎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很早就跟她做事了,她是我的长辈,长姐,师傅……婆母不说我好,她听不下去,难道不是正常的么?” 不卑不亢,侃侃而谈,恰恰触到了岑母逆鳞,她暴躁无比,尖声道:“那你为什么不护着你嫂子?” “她那么知书达理的人!怎么说得过你那个牙尖嘴利的县君大姐?”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啊,你们是在泥巴里跟那些臭男人一起打滚做粗活出身的!” “堂堂县令千金,如此自降身价!要不是我儿子一心一意要娶你,你以为我乐意让你进我家的门?” “进了我家的门,我们岑家都是高贵人,容不得粗野玩意儿!” “从今天开始,麻溜利索的,把你那些臭毛病全改了!” “嫁妆列个单子,交给你嫂子给你打理!” “不然的话,我就让我儿把你休回家!” 呵呵。 理直气壮的样子,把陈子梅给整笑了。 陈子梅道:“婆母。我才嫁过来不到两个月呢,你就叫嚷着要休我两回了。既然你这么厌弃我,那就不要光说不练假把式,索性直接把我给休了呗?” “我也就只一个要求,按照本朝律例,女子嫁妆归属本人。我把我的嫁妆和陪嫁丫鬟一块儿带走,就行了。” 岑母傻眼。 这都怎样一块滚刀肉啊! 她还以为陈子梅会惊惶失措,痛哭流涕地跪下求她不要休了自己呢! 毕竟岑母冷眼旁观,小两口平日有说有笑的,感情很不错啊! 这么优秀体贴的小儿子,她竟然说不要就不要了? 看到岑母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个不停,嘴上却是一句话不吱声的,陈子梅倒没有笑,就是很认真地说:“婆母,你自己考虑下?我这边还有事要做,就先告辞了。” 岑母沉浸在震惊中,甚至没来得及留下她继续为难。 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里,陈子梅的心还是冷冰冰的。 不是没给过机会,但显然,岑母这种人,是捂不热的。她自己夫君冷漠,后院妻妾成群。就看不顺眼每一个进门的媳妇。 岑洪氏乐意被改造,那是她的事。 ——陈子梅自己,可没有变成那种人的打算。 “回来了?”岑宇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屋子里,反而把陈子梅吓一跳,“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这儿是我的屋子。” 陈子梅笑了,说:“是。我意思是说,外头宴席不是还没散么,怎么你就提前回来了?” 岑宇道:“那些是父亲的客人,和我没关系。听说娘留下了你,我就提前回来了。” 陈子梅心念一动,不禁扬起了脸,看着岑宇:“你是担心婆母为难我?” “你听听,称呼都变了,你连句‘母亲’都不喊了。果然是为难你了吧?” “……” 这该死的好脑子,陈子梅被击败了,岑宇的脑子,真好使。 难怪可以瞒着所有人,在外头赚下万贯家财。 事已至此,陈子梅也没打算瞒着岑宇,她叹了口气,说:“岑宇,你是好人。我也不瞒你……刚才婆母嫌我没有在赏菊宴上替嫂子全面子,就想要休了我。” 岑宇蓦地一凝,眯了眯眼睛。 黝黑的眸子底下,闪过一抹寒光。 陈子梅比出两个手指头,说:“这就第二回了。看来她是真心不喜欢我啊。我寻思着,要不就从此一拍两散算了。” 有一说一,婆母妯娌难相处,但岑宇这个夫君是真的很不错。 陈子梅在岑家,唯一舍不得的,就是他了。 岑宇道:“她就是这样的人,嫂子刚嫁过来的时候,她也是如此。吓得嫂子赶紧抬了陪嫁丫鬟做大哥的通房……我不是说了,让你别管她么。我们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你的好意,我自然明白。”陈子梅又叹了口气,她真讨厌这样喜欢叹气的自己,她说,“关起门过日子,走出去还是一家人。今天秦姐姐维护了我,那之后呢?讲真,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婆母如此不满意我,还非要娶我。” 顿了一顿,脑子倏尔闪过岑母刚才的那句话——“要不是我儿子非要娶你”…… 是真的吗? 一直以来,这门婚事定得蹊跷。她甚至因为不乐意,还跑路了一段时间。后来跟岑宇在寺庙里一面之缘,觉得这人可以,才点了头嫁人。 那岑母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自己从前难道见过岑宇么? 为什么半点印象都没有? 在陈子梅思维短暂混乱的时候,岑宇说:“我明白你的想法……可是,我不想休妻。我身体不好,所以一直都想要个健健康康的妻子。不为别的,就看着你每天在府里走来走去,都多了几分生机。我就爱看这样的你。你……能不能再给家里一个机会?” 第461章 多病郎君 他抬眼看着她,很是期盼。 陈子梅闭了闭眼睛,告诉自己,不能心软。 她说:“那好,我再给她们一次机会。如果……如果她们还是继续为难我。那么,我就要分家。如果,再如果你不同意分家,那么,我就自请下堂了。” 反正没有圆房过,她不损失什么。 岑宇弯了弯眼睛,转忧为喜,欣悦道:“好。谢谢你。” 陈子梅有些奇怪,问:“为什么要谢谢我?” “因为我的想法其实……挺自私的。”岑宇垂眼微笑道,“你在我娘那里受的委屈,我会加倍补偿给你。你千万要多担待一些。这是一点意思,请你收下。” 他把一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了陈子梅。陈子梅:“……” 这么耿直的补偿么? 岑宇的画风,跟岑家每一个人都不一样。 那几个,虽然不事生产,内囊空空,却有一个算一个,视钱财如粪土的,一副清高模样。 唯独是岑宇…… 收下了银票,陈子梅满意地勾勾唇角:“好直接的补偿,我喜欢。” 停了一停,忽地抬眼看了看岑宇,眼神狡黠,布灵布灵的:“岑二爷踏实耿直,难怪手底下伙计都服你,生意越做越大。” 岑宇也看着她笑,没笑一会,他忽地捂住了口鼻,心口急促起伏,扯风箱似的大口喘起气来!陈子梅大惊,下意识上前搀住了岑宇:“喂!喂!你怎么啦!” “喘、喘疾发、发作了……” 岑宇脸色潮红,嘴唇却是发黑发紫。陈子梅在他衣服里里外外乱摸:“有没有药,有没有药啊?” 在女孩急得荒腔走板的呼唤中,岑宇勉强挤出一句:“那、那个黑、黑色、鼻、鼻烟壶……” 颤抖着摩挲到那个黑色的鼻烟壶,用最快速度打开塞子,送到岑宇鼻孔底下。陈子梅担忧地紧盯着岑宇,一霎不霎地看着他徐徐吸入药剂。 也就是半柱香功夫,岑宇的喘疾就平复了,发黑的薄唇回复红润,脸蛋潮红褪去,额角沁满两层汗珠子,重重叠叠的。 陈子梅担忧不已:“你这病,好严重啊。” 早就听说他身体不好,可这段日子,也就见岑宇不过比常人虚浮些,苍白些,别的也就没什么了。没想到发作起来,会如此吓人。岑宇自己却并不当回事,勾唇一笑,道:“习惯就好。每逢春秋,就会发作得严重些。倒不会传给别人。” 陈子梅道:“要不要去看看大夫?” “先不必了。”岑宇摆了摆手,眼底阴沉沉的,“治得好的是病,治不好的,是命。我这命,是天注定的了。” 陈子梅不禁一窒。 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 因为陈子梅咬紧了牙关不愿意拿钱出来,岑府的开支日渐见缩紧,没有先前阔气了。 岑探花和岑老太太对岑母很是抱怨了几句,这日为了一笔去诗会应酬的小钱,岑探花问岑母要,岑母却拿不出来。岑探花忍不住埋怨道:“你怎么当家的,前两天的赏菊会三凉四热臭寒酸,我都没有说什么了。今儿个田山长做的诗会,又连个五十两银子的礼品都拿不出来。我们家这是艰难如斯了么?” 岑母气得倒仰,又不能违逆丈夫,咬着帕子,眼睛就红了:“老爷你说的什么话!何故如此诛心!家里才刚娶了媳妇,出去了一大笔,难道这点帐老爷都不希得算不成?” 岑探花道:“但是不是说老二媳妇妆奁丰厚么?当时你一意撺掇我不要陈子桦,要陈子梅,就是说他们家虽然门第低微,但是壳子里的螃蟹,肉多扎实。我就很看不上我们堂堂探花家里,还如此的计较!” 无心一句话,却是戳到了岑母的肺管子上,她忿忿地落下泪来:“老爷!我正后悔没有听你的说话呢!那是什么螃蟹啊,那就是个铁公鸡,守着陪嫁一毛不拔呢。还把我们听听话话的二少爷给唆摆坏了,跟我们都生分了!” 她借题发挥,对着岑探花,好一顿上眼药。岑探花铁青了脸,说:“天下无不是的长辈,自是晚辈不对了。你好生管教着。钱不钱的倒是小事,老二家的才过门不久,就养出个目无尊长的性子,那是万万不行的!” 岑母心里一喜,用帕子擦着眼泪道:“道理是懂的,可现在二少爷也是移了性情了。连我这个当娘的话都不听。” 岑探花皱眉道:“老二在家里,一味游手好闲,已是宠得过了。原指望他娶了妻会长进一些,没想到益发过分。本是交了些铺子给他手里打理的,想来因此让他有了依仗。如今我去跟他谈谈,把铺子收回来。日子一长,自然知道好歹。” 岑母道:“老大家的不容易,那铺子,自然交给他们打理比较好。正好十天之后老大就回来了。到时候,还得辛苦老爷跟他们分说。” 岑探花却把脸一拉长,道:“夫人,不是我责怪你不是。相夫教子,本来应该是尔等本分。你看看别人,谁会在自家爷们面前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来烦恼的?如今你说老二不生性,我破例帮你去谈谈,传出去已不知道要落多少人笑话。这老大的事,难道你还要我操心?” 一席话,说得岑母冷汗都下来了,羞惭万分地低下头去,说:“老爷说的是,妾身惭愧。” 但岑探花却终究没能在岑母处拿到银子,不得已,只好委委屈屈地,封了三十两银子的贺仪,带到了诗会上去。 也不知道在诗会上受到了什么委屈,回来岑探花就去找岑宇:“远瀚,你来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岑宇,字远瀚。 岑宇好像早就料到这么一天一样,顺从地跟着岑探花进了屋子。 岑探花关上门,就对岑宇说:“你最近,是不是气得你娘很厉害?” 岑宇垂手恭立,说:“孩儿不懂这话何解?” “你还在装糊涂?”岑探花拧起眉毛来,说,“你娘为了你,操碎了心,流了好几次眼泪了。” 第462章 好吃懒做的父亲和心累的儿子 岑宇道:“爹,孩儿晨昏定省,一日不缺。恪守本分,就连门都极少外出。实在不知道什么地方,让娘伤心了。” 不动声色地推得一干二净,岑探花既挑不出毛病,又顺不下气,说:“你娶的好媳妇,屡次顶撞你娘。让你娘好不痛快。如此忤逆,岂不是犯了七出之条?你身为夫君,不好好教诲,又怎么了得?” “你啊你,你本来就样样不如你兄长。念在你从小体弱的份上,父母养着你,给你娶妻子,日后安生过日子,也就罢了。怎么如今忒的变本加厉起来?” “我们岑家的门楣,再这样下去,都得给你摸黑了。” 岑宇道:“父亲,你听我解释……” 一拍桌子,岑探花威严道:“为父话还没有说完呢!解释?这都是事实!你现在解释,就是狡辩!那日赏菊宴,我已是看到不成样子的了。如今又让母亲忧心。既然你内宅不宁,那就先把手里的铺子交出来,等你什么时候安顿好内宅了,为父什么时候把铺子重新交还给你!” 犹如深潭般的黑眸内,寸寸厉光,但岑宇脸上却很是平静地道:“父亲。当日那些铺子,是大哥经营不善,嫌继续打理下去会浪费精力,打算变卖掉。而我看到里面许多老人是从祖父开始就在我们家效力,不落忍,才揽下来的。” “这五年来,却是扭亏为盈,虽说不上日进斗金,月进斗金是有的。父亲如果收回,打算如何处置那些老人?如何打理铺面?”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可是从来不曾有过打理铺面的经验?” 看着岑探花那恼羞成怒,渐渐成了紫涨色的脸,岑宇说完这番话之后,立刻垂下眼睛,回到了恭恭敬敬的模样。岑探花张大了鼻孔,呼呼喘了一阵儿,方才冷哼道:“这事……用不着你管!” 岑宇轻声道:“钱银方面,是小事。儿子最关心的,是那些老人……父亲打算如何安置?那是老祖父在的时候就带在身边的老人了。” 那可就问到了岑探花的盲点,提起铺子,他想到的只是坐享其成的大笔收入,如何想过如何安置?就算是老大岑进,也是绝对没有精力打理这些沾满铜臭味的俗务的! 岑探花脸色渐渐铁青,不假思索道:“很简单,那你就把铺子交回家里,平日仍旧是你打理。反正你闲着!” “闲着?” 岑宇突然咧嘴笑了笑。 忽然之间,他倒在地上,开始猛烈急促地扯起了喘! “呼哧——呼哧——” 岑探花一开始还在怒骂:“你别装样子!你娘说得对,果然跟那知县女儿学坏了!” 骂了几句之后,发现岑宇喘得厉害,上气不接下气的,顿时慌了。岑探花打开门,用力叫人,扯开嗓子,“来人啊——快来人送二少爷回院子——” 荒腔走板的呼喊声中,显然也是措手不及的岑府下人们,手忙脚乱地把岑宇放在一张春凳上,几乎脚不沾地地,把岑宇送回院子里。当着陈子梅的眼前把岑宇一放,七八个小厮屁股后面冒青烟地转身就走,那架势,唯恐爹娘长少了两条腿…… 沉着脸,红着眼,陈子梅把手里的鼻烟壶重重往桌子上一拍:“真是太过分了!” 岑宇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线,仍然泛着白的纸唇勾起弧度:“没关系,我都是装的。” “不这样,护不住那些铺子。” 陈子梅用力咬着后槽牙,道:“真是陈年锦袍表面光!” 低下头,看了看兀自无力地歪着的岑宇,道:“这些年来,你都是这么过的么?” 岑宇没有正面回答,只回了俩字:“你猜?” “哼……”陈子梅撇撇嘴,一时之间,心里好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她说,“既然这样,你……有没有想过分家?” 岑宇凤眸微微一睁,眸子底下闪过一丝微光。 “分家?” “是的,分家。” “丫头,你要知道,岑家祖训,不许分家。” 陈子梅抬了抬眼皮,看着岑宇:“如果我不是已经认识了你,我就信了你的话了——你又不是那种听祖训的人。岑家祖训,还有一条不许子孙营商呢。你不也是把祖父留下来的几个铺子,一扩二,二扩三,开了无数分号?” 岑宇扬起眉毛:“你竟然查我?” 是秦琴查的,查到了之后,就把那些资料全都给了陈子梅。她告诉陈子梅,这些事情,不可不知。陈子梅于是深以为然。 ——如今,可不就用上了么? 她笑了笑,说:“我不是故意的。不过你是我拜过天地的夫君,我觉得,总得彼此了解为上。” 岑宇不吱声了。 过一会儿,他说:“那些老人,是不愿意离开岑家的。” 陈子梅说:“你出生的时候,横生逆产,为婆母所不喜。你自己也落下了病根……是你祖父一定要留下你的。祖父已经作古了。你却迟迟不舍得离开这里,甚至甘心用自己的付出供养全家……我也想问你很久了,到底你这是为什么?” 岑宇道:“你自己不是已经把理由说得很清楚明白了么?” 陈子梅道:“还有。祖母只在我们拜堂成亲那天出现过一次,之后一直就说老人家身体不好,没有露过面。祖母……到底怎么了?” 直到此时,岑宇的脸上才打破了一直以来的平静,他沉沉地说道:“你想知道祖母的近况?” 陈子梅点了点头。 岑宇道:“行。我带你去看看……换上衣服。” 他们换上了方便行动的短打衣裤和薄底快靴,趁着傍晚暮色降临,悄没声息地从后面绕出了院子。岑府不大,但出于三代读书人的喜好,到处都是曲径通幽,玲珑怪石的,陈子梅跟在岑宇身后绕了一会儿,头晕眼花,就落了后面。 岑宇反身拉住了她的手,陈子梅一声惊呼还在喉间滚动着没来得及说出来,耳边传来岑宇低沉短促的一句提醒:“快走!用心认路!” 努力压抑着混乱的心跳,陈子梅跟着岑宇,来到了后院。这一个院子看起来小巧玲珑的,才一走近门口,浓重的檀香味道就钻入鼻中,叫人眼皮发沉。 第463章 岑老太太,神志不清 岑宇把门推开一条缝隙,侧身进去,陈子梅紧跟在他身后。直奔一处金光闪闪的所在,推开门,迎面是一座镀金的佛像。 陈子梅道:“这是祖母平日用的佛堂么?怎么看起来,那么阴森的?” 岑宇压抑地笑了一声,笑声充满嘲讽:“是祖母平日用的佛堂。因为我父亲觉得,一个好的祖母,专心吃斋念佛就好了。” 戴上岑宇递过来的锦帕蒙住口鼻,二人走进了黑乎乎的屋子,粘腻的香味混合着轻烟扑面而来,熏得人睁不开眼睛。岑老太太一身锦衣,佝偻在佛像前面的蒲团上,昏昏沉沉,整个人犹如一个活死人一般。 诡异恐怖的画面,一下子攫住了陈子梅的心!瞳孔倏尔紧缩,下意识向前伸出手去:“祖母……” 手腕被岑宇一把抓住,他向着她摇了摇头,说:“别叫。这儿的香,饮食,都掺了东西。令人失去神智,如活死人一般。” 陈子梅毛骨悚然,真的是,做梦都没有想到! 她颤声道:“是、是谁做的?” “是我大哥。”岑宇说,“走吧。我们回去再说……在这屋中呆得时间长了,会对人的脑子造成影响。轻则昏昏沉沉,重则直接失去神智。我之前派到这儿来的人,就是这么被折损了好些的。” 陈子梅又是一个寒颤,跟着岑宇离开了那个活地狱一般的佛堂。临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岑老太太,银发乱飘,形容枯朽。真是很难相信,这个活死人一般的老太太,和成亲那日那精神矍铄的和蔼老人是同一个人…… 回到了二房的院中,岑宇方才娓娓道来:“几年前,大哥中了举人,要凑路费上京殿试。那时候家里还是祖母掌管中馈,提出把家里产业分成两份,一份给大哥,一份给我。大哥答应了。” “但是在大哥出发之后不久,祖母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母亲趁机提出要掌管中馈,渐渐接过了祖母手头的事。那时候,祖母还是不放心彻底交出手里的事情,握了最要紧的一些产业……说到底,是怕一旦交出了掌家权,父母就会放弃我。” “毕竟,我这胎里伤了根本的残缺身子,只是家里的累赘罢了。” 陈子梅脱口而出:“你才不是呢!你脑子多聪明啊!” 岑宇笑了笑,垂眸,掩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光芒,低声道:“但祖母却一连好几个决策失误,让家里里里外外都受了损失。没法子,父亲就半强迫的,让她交出了总钥匙和印信。祖母进了佛堂吃斋念佛,却是越吃越糟糕,最终成了行尸走肉的模样。而大哥高中探花,母亲掏空了家里的底子,给他点了翰林,设法留在了京中。” “按照家里的计划,再等大哥熬几年资历。等祖母一死。就全家搬到京城中,从此光宗耀祖,做个真正的人上人了。” 陈子梅问:“那……这个计划里,你呢?” “我?”岑宇道,“我是个身体不好的小儿子。兴许到时候会带上我,兴许不会,谁知道呢?” 陈子梅思忖道:“你说的是原计划,那么,意思就是说,现在计划已经有了变化?” “你的脑子挺灵光的啊,真是人不可以貌相……” “喂!” 开了一句玩笑,岑宇脸上的笑容多了三分暖和气,笑眯眯地说,“是的,原本是那样的计划。毕竟岑家祖训在上,不能分家,他们不能踢开我。不过……应该可以为我娶一个有丰厚嫁妆的女子,然后把所有财产吞掉。作为我这个次子对家族最后的贡献。反正,我身体不好,应该是活不长的……你说,对嘛?” 陈子梅身上的汗毛“刷”的一下子树了起来:“他们要杀了你?” 岑宇摇头:“那倒不是。但,肯定要把你吃干抹净,就是了。所以……陈子桦是逃过了火坑,而你,傻乎乎的,逃出去了,又自己跳了回来。你说你这是何苦?” 陈子梅哑然。 她想起在寺庙里见到的岑宇,那时候他站在菩提树下,阳光照在他墨云似的发间,苍白的肌肤仿佛镀上一层金边,姿容无双。她就突然改了主意。 觉得嫁这么个人,兴许也不错。 打死不愿意承认自己被岑宇的脸吸引住了,陈子梅拧巴地别过脸去,“反正我脑子聪明啊,我一定可以扭转局面的!” 很明显,岑宇不愿意分家,什么祖训之类的,都是狗屁话。 岑宇,是放不下老太太。 有什么办法呢? 陈子梅想来想去,想到唯一的办法就是:求秦琴帮忙。 …… 可是,岑家家规很严,寻常后院女眷不许出二门。眼下几个大时大节又没有到,没法出门。陈子梅着急了一整天,第二天,嘴上就起了个大泡。 岑宇看到,倒是愣住了:“乖乖,你秋燥可真厉害。我去让厨房给你熬个秋梨汤?” “那些不重要。”陈子梅现在一说话,就疼得直咧嘴,“岑宇,你帮我个忙。我想要去见长劼县君,你可以带我出去吗?” 岑宇没有急着回答,只是说:“为什么突然要去见她?那一位可是厉害角色。” 两次秦琴维护陈子梅,都闹得挺大的。让岑府如今在外面,也落了好些笑话。昔日清贵的门楣,现在甚至出现了一丝裂痕。 岑宇不可能对此坐视不管。 陈子梅道:“她精通医理,我想要求求她,兴许她能够治好你,再治好祖母。这样我们就可以分家了。” “哈?”岑宇扬起眉毛,“你在开玩笑么?我连活死堂的大夫都请来看过,都没法子。” 陈子梅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大姐她从前是金滩镇上出了名的‘凉茶娘子’,她用的都是民间草方,说不上理儿,但特别见效的!” 她对秦琴,总是带着蜜汁信任。岑宇倒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说:“我想想办法。” 岑宇动作很迅速,又过了一天,弄来了一套男装,让陈子梅换上。让她假扮成小厮,带着出了门。坐到马车上,看着后面渐渐远去的岑府的门,陈子梅忍不住轻轻撩开了马车帘子,贪婪地往外看。 第464章 分家的难题 身后传来岑宇的提醒:“小心门外耳目。外面伺候的人,全都是我母亲和大嫂的人。” 吓得陈子梅一摔帘子,回头对上岑宇蜜汁微笑的面孔,才知道自己被整了。不禁气恼:“你何必这样吓我。难得出来一趟……我都要闷坏了!” 三朝回门到现在,她寸步没有离开过岑府! 岑宇道:“我也没有说谎,母亲和大嫂,把府邸里里外外,安排得水泼不进的。但最近却是有所松动……听说这个月的月钱,现在还没发。” 陈子梅吓一跳:“不是吧!家里已经穷到这种地步了么?” 岑宇冲她狭促地挤挤眼睛,说:“不能说穷。读书人的事情,怎么好说穷呢?” 陈子梅:“……” 这个男人,要不是那病病歪歪的身体限制着,指定又是个上房揭瓦,一肚子坏水的家伙。 岑宇把二人见面的地方,安排在自家的一个铺子“荣华号”里。进了账房,关上门,拉上门帘,只开了个小窗,在这屋子里坐了一盏茶时分,秦琴就进来了。一进来,秦琴就嗔怪道:“小梅,你要见我,不拘约个茶寮酒楼什么的,不就行了。怎么跟做贼似的,躲到这地方来?” 旁边带着她来的岑宇,就替陈子梅解释:“请县君千岁见谅。我们家规矩严,不许女眷外出用膳。除了元宵中秋七夕等大节,也不许女眷出门。” 秦琴就跟听了天书似的,惊讶地瞪大眼睛。 岑宇道:“但是……小梅又想要见您。只好安排在此处了。” 秦琴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二少爷有心。” 陈子梅就往外赶人:“岑宇,你帮我到外头把风,让我和大姐说几句话。” 诧异地看了一眼带着笑意转到门外去的岑宇,秦琴对着陈子梅比了个大拇指:“小梅,和你家男人相处得不错啊。” 陈子梅这时候脸上才有了一丝笑意:“就如你教我的那样,和他当朋友相处啊。也是多亏了那时候帮着你建桥,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让我不至于像别人那样,跟陌生男人多说了句话,就胡思乱想,唯恐别人拿我去浸猪笼。” 秦琴骇然失笑:“不至于吧,谁家那么能想啊?这么会脑补,干嘛不自己写话本子去?” 陈子梅含含糊糊的道:“又不是什么好话,就不点名字了哈。” “大姐,今天来,是有事情要求求你帮帮忙的。” 很是爱怜地伸手轻抚了一下陈子梅垂落鬓边的一缕乱发,把它们挽上了她的耳后,秦琴道:“早就猜到了,岑家管得那么严,你还冒着风险往外跑。说罢,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大事?姐给你兜底。” “姐,你对我最好了。”陈子梅眼眶红了,低了头,把事情和盘托出,“我们想要分家,那个家里的人,都是趴在岑宇身上的吸血鬼。但祖母中了毒,神志不清。岑宇放不下祖母。我们想,你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帮祖母解毒?” “只要祖母回复了神智,愿意跟我们分家,岑家就再没什么事能圈得住我和岑宇了。到时候我们把家一分,就能彻底逃离那个魔窟!” 秦琴没有想到,堂堂一门三探花的岑家里,竟然藏着如此龌龊见不得人的秘辛,也是大开眼界。心里一边暗怪陈冰和陈母人是好人,却恁地糊涂,识人不清。一边动起了脑筋:“要解毒,必须先知道下了什么毒。可只凭你和岑宇口说,我是没法子判断的,更别说对症下药了……此其一。” 陈子梅着急了,抓着秦琴的手,“那怎么办?要不然,您能跟我跑一趟么?” 话一出口,对上秦琴大有深意的笑容,陈子梅自己讪讪地改了口,垂眸羞惭:“对不起,我是着急了。那不可能的……岑家就是个魔窟,我自己都不愿意回去,又怎么好……” 秦琴道:“你先让我把话说完吧。小梅,我不是教过你,遇到任何事情都首先要保持冷静——你看看,你今天就连我说话都打断了。” 陈子梅一怔,果然如此。 她慢慢放开了秦琴的手,深呼吸了几口,人渐渐冷静下来,说:“是。大姐,你说。” 秦琴道:“老祖母的毒尚在其一。其二——你知不知道,岑宇自己,也是中了毒?而且那个毒缠绵已久,深入了脏腑。他是不是时常喘不上气来?那是肺经紊乱了。每天未时三刻到酉时,他是不是两颊发红,眼睛明亮?那是肝胆不调,表于双目,双眼有神,却是贼光。” 陈子梅整个人都麻了,脑子嗡嗡的,呆坐在椅子上,泥雕木塑一般。 秦琴全都说中了! 无一遗漏!! 她反手又抓住了秦琴,这次比上次更用力,指关节都白了:“大姐!你怎么知道的?你全都说中了!他真的就是这样!” “天啦撸,你连脉都没有给他按!” 秦琴笑吟吟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你姐姐我本事大着呢,光是看就能看出来了。” 至于怎么解毒? 方子都在脑子里记着,药材都在空间里浸润着,还有灵泉水随时准备着! 陈子梅道:“大姐,那……需要我把远瀚叫进来给你看看么?” “远瀚?” 女孩脸上出现一丝羞涩:“他的表字……” 都用表字来彼此称呼了?秦琴敏锐地发现到什么,她促狭地眨眨眼睛,“好。就请岑二少进来哈。” 陈子梅让岑宇进来,秦琴给他按了脉,看了舌头和眼睛。益发惊讶:“我之前通过观面望气,知道你中了毒。可是你体内似乎还有另一种毒素,在压着原来的毒。岑二少,你这是……玩命呢?” 给大惊失色的陈子梅递了个安抚的眼神,岑宇微微一笑,道:“县君医术出神入化。” 秦琴直摇头:“你这样是不行的。” 岑宇道:“岑某自知时日无多。从前是自暴自弃,只等给祖母养老送终,就找个清静地方自行了断……” “如今却改变了主意。凭什么我辛苦打理出来的万贯家财,要被家族攫取?父母生我养我,固然有恩,然而轻我辱我,偏袒大房,又宛如杀人诛心。” 第465章 诸般奇毒,以毒攻毒 “我惟愿从此和他们从此一拍两散,从此各自过活,彼此相忘于江湖。” 仔细聆听着岑宇的话,不难辨别出,这是他的肺腑之言。秦琴心内五味杂陈,明知道这条路几乎不可能,亲缘血缘,彼此交缠,岂是一句话就能够切断?就算有这个心,也需要付出巨大代价…… 只是,她终究是外人,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 她道:“你……是怎么中毒的?你知道自己中了毒么?” 岑宇眼底闪过一丝茫然,摇了摇头:“实不相瞒,远瀚对自己中毒一事,并不知情。我只以为这是我娘生我时,我从胎里带来的病弱。” “你这个喘症,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秦琴想了想,补充道,“是从前就有,还是最近才有?那个药,能给我看看么?” 她一边说,一边取过了岑宇的鼻烟壶,倒出里面的黑色物质,取出银针、试剂等物,细细翻检查看。 岑宇道:“我从小身子虚弱,一见风就发烧。所有小孩容易得的病症,我无一遗漏,得了个齐全。至于这个喘不上气的毛病,却是大约五年前才有的。那时,我跟父兄去了一趟洋城拜访他们的旧友,那年洋城木棉花盛开,满城都是飘絮,我回来之后就开始喘气了。他们都说,我是跟那些木棉飘絮犯了冲。” 微微点头表示理解,秦琴道:“这是个很合理的理由……木棉飘絮,本就容易诱发呼吸道的过敏。但琼州并无大规模的木棉,远离了木棉之后还犯病,就说不过去了。” 岑宇多聪明一人啊,顿时若有所思,“我知道了。这只是个借口。” 秦琴把玩着那个倒空了一半的鼻烟壶问:“那,你的这种奇毒,是从哪里得到的呢?” 岑宇道:“我忘记了。” 陈子梅瞪大了眼,就连秦琴,也禁不住扬了扬眉毛。 微表情告诉秦琴——岑宇不是在撒谎。 岑宇道:“是店里一个老伙计给我的,那是我第三回犯喘症,倒在里铺子里。那个老伙计就把自己的鼻烟壶给我,说老家有人犯喘症,就用这种黑玉烟平喘。我用了之后,果然见效,就一直随身带着。算起来,这是第三瓶了。” 食指轻轻叩击着鼻烟壶,秦琴笑了笑,说:“没错,这黑玉烟确然有镇痛平喘的功效,时不时吸入一些,还能让人头脑清晰,思维敏捷。然而这也是一种毒,久用,就缠绵脏腑。且,能让人成瘾。” “如果有一天没有了这黑玉烟,就会让人无精打采,呵欠连天,重则五脏六腑如同百爪挠心,生不如死。” “那老伙计或者是一片好心,然而,好心办了坏事呢。” 陈子梅关切地问:“远瀚,那老伙计是谁啊?” 岑宇脸色很难看,说:“他叫察猜,是个傣人。先前就是在这荣华号里的帮忙的,两个多月之前,他以年纪大为由,辞工了。临走之前,我给了一笔养老银子给他。他给我带了一瓶全新的黑玉烟,说送给我做个念想。” 秦琴道:“一瓶黑玉烟,那是多少?” 眼神一变,岑宇呷了一口茶,沉吟道:“巴掌大的一瓶……如今,却只用剩下这一鼻烟壶了。我怎么用了这么多??” 秦琴却是毫不奇怪,爽朗一笑:“不出奇。这玩意儿,就是会不知不觉之间用量越来越大的。还好你娶了小梅,还好小梅懂事,知道自己搞不定了,就来找我。” “否则的话……她一个小姑娘,没见过这些世间险恶。只怕会被你也一起拖入深渊,死无全尸。” 陈子梅挠了挠鼻尖,讪讪地笑:“姐,我对自己什么个水准,还是很有数的。搞不定了,必须找你啊。” 岑宇的眸子底下,闪过一抹微光,沉声开口:“姐。请你帮我解毒。日后岑远瀚定然……粉身碎骨相报。” 秦琴说:“你用药多年,如今黑玉烟的毒和喘毒两两交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果要一起拔除,你又有先天不足之症。怕是毒素尽除之日,就是你元气尽耗身死之时……” “啊!”陈子梅禁不住,惊呼出声! 岑宇抿了抿唇,坚毅道:“无妨。小梅如今仍是完璧之身,如果我去了,还能够放她下堂。她……值得更好的男人!” 陈子梅脸涨得通红,一拳捶了过去,边捶边落下泪来:“岑宇!你怎么跟大姐连这个都说了!我恨死你!” 秦琴按兵不动,等着岑宇任由陈子梅捶打,捶了一二十下,陈子梅自己住了手,放声大哭起来。哭了没两声,又用帕子捂住了嘴巴:“呜呜……不能让别人听见……呜呜呜呜……岑宇你是混蛋……” 小姑娘真情流露,无法用言语描说…… 岑宇握着她手,苦笑:“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当初是应该在你逃婚的时候,顺水推舟的推掉婚事的。只是我顾虑到,你逃婚,我退亲,对姑娘名声不好……” “我也自问,虽然我身子不好,然而我有财力,也有能力,应当能够护你周全。才大着胆子任性了一回,把你娶了进来。” “你说得对,我是混蛋。” 秦琴捂住眼睛,忍住了心酸,硬起心肠,保持理智道:“行了。事已至此,哭哭啼啼也没用。休妻也来不及了。我倒是有个主意,你们听着看看合不合用?” 那俩扣了环似的少年夫妻,这才安静下来,都是一脸敬仰地看着秦琴。 其实岑宇本身在外面悄咪咪创下偌大产业,已经很厉害了。 可毕竟年轻,被秦琴的气场一压,就很是有些弱势。 还好,他并不在意这些虚的。 反而跟着陈子梅,对秦琴敬畏无比。 秦琴道:“如今看来,倒不如先想法子让老太太恢复神智,让你们分家。分好家以后,我们来往就方便了,到时候可以专门腾出时间来替远瀚治疗——而且这个过程,不能拖太久。” “应该是说,越快越好。” 陈子梅豁然开朗,眼睛闪闪发亮,咧开嘴笑了:“对!这样一下子就理顺了!” 岑宇瞥了她一眼,低声嘀咕,“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像个小孩子似的。” 第466章 因为了她的笃定,小两口也笃定了 眸光一转,便收敛了那一闪即逝的点点情愫,抬起眼睛看着秦琴,是做正经事的模样:“大姐说的话,我记在心中了。可这里面有一个难处,我没有办法带祖母外出。而隔空诊断,应该是不能的吧?” “对于别人来说不能,对我来说,却可以一试。”秦琴手腕一翻,取出一个三角形带蓝点子的小瓷瓶,一个香囊。香囊里有八个小拇指大小的倒流香,小瓷瓶里装的,是清水。 看着这两样古怪物事,岑宇和陈子梅,陷入了沉默中。 秦琴道:“听小梅所述,让祖母失去神智的问题应该是在佛堂上的香里。小梅,你母亲教你不少本事,你应该会制香。想法子把这些虫沉醒神香重新制成香支,来一招偷天换日,把祖母的香换下来。” “虫沉醒神香气性极大,当日我试过,只点一角,那燃点起来的味道霸道无比,压倒对面一炉香。有这八枚,应该足够让祖母短暂回复神智。” “再让她每日服用这瓶灵泉水,滋养虚弱了的身子。等祖母能自己思考,能走路,就想法子带出来,让我瞧瞧。这样方可对症下药。” 秦琴对自己的东西很有信心,吩咐的说话,句句笃定。 因为了她的笃定,小两口也笃定了。 陈子梅笑意越深,口中翻来覆去地默念着,过一会儿道:“大姐,我都记住了。你等我好消息。” 看了看怀表,秦琴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不然晚了,怕节外生枝。” 她想了想,把自己用的怀表,送到了陈子梅手中:“以后,你用这个来看时间。记得每天上发条。” “大姐!这可是你从不离身的贵重物件儿啊!”陈子梅大吃一惊,双手连连往回推,“不行不行。我可不能要你的!” 秦琴淡淡的道:“这就是个看时间的东西……钱财身外物,唯独是时间,才是最最珍贵的。你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是抓住每一个时机。留着吧。这东西我还有。” 陈子梅只得收下了。 秦琴回到湛园,仍旧做自己的事。 可是明湛却说晚上有应酬,临时不回来吃饭了? 这可很罕见……不多久,秦琴又收到一个腿儿来报信:“夫人!夫人!晗棋姑姑派我过来,说湛爷在她家书寓里喝多了,让夫人派人去接他回家!” 明湛在窑子里喝多了? 秦琴心里头一阵卧槽,这可是穿越过来的头一回! 她立刻换衣服,道:“套车!我亲自跑一趟!” 三两下换好了外出的便服,秦琴正准备出门,却发现秦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马厩前面,嘴角还带着刷牙残留的牙粉白沫。秦琴道:“小夏,娘出门去接爹爹。你先去睡觉——” 秦夏盯着她,突然道:“娘。回来的时候……别走原来的路哦。” 秦琴有些吃惊,“什么时候,小夏说话如此流利了?” 秦夏一直是有些口吃的,不过他年纪小,所以家里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挖苦取笑,任由他顺其自然的。 没想到不知不觉之间,孩子自己就长好了。 扬起圆鼓鼓的小脸,秦夏满脸和年纪不相称的郑重其事:“娘,记得哦。回来的时候,不要走去的那条路。” 同样很是郑重其事地点了头,秦琴道:“好,娘记住了。” “拉钩钩。”秦夏踮起脚尖,伸出胖乎乎小肉手。 秦琴跟他小拇指相扣,“好。拉钩钩。” 秦夏的丫鬟招娣跑过来了,气喘吁吁的,她看到秦夏跑到马厩前面,吓得脸都白了。脚不沾地跑过来,“少爷,原来你在这儿!” 又对秦琴屈膝行礼:“夫人,是奴婢的错,没有照顾好少爷。这么晚了让少爷跑了出来……” “没事。”秦琴道,“你们回去睡觉吧。不用等我了。” 秦夏乖乖地跟着招娣走了,边走边回头频频朝着秦琴看。秦琴对他微笑着用力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一定记得他的嘱咐,他才放了心的样子,跟着招娣回了屋子。 …… 小东湖里的“清川”书寓,以船娘晗棋为卖点,一众姑娘色艺俱佳,尤以雅乐及舞蹈见长。原本船娘在湖上飘荡,就是不断弹拨乐器,以琴音来招揽恩客。如今清川书寓,也是占了小东湖湖景最佳的地方,书寓一半在岸上,一边在水上的高脚楼里,更在水面上,固定住了几艘画舫,让名妓在画舫上奏乐起舞,以水色衬声色,端的是风雅风流好去处。 秦琴赶到的时候,花酒宴已接近尾声,有一些猴急的客人已搂着看中的姑娘,进了房内留宿歇息。还有一些留在饮宴处的客人,也是搂搂抱抱,笑声大过琴声。 晗棋身边的丫鬟抱琴,站在书寓后门伸长脖子等老半天了,看到湛园的马车来到,一溜小跑的上前就给秦琴打车帘子:“哎哟,姑奶奶,您亲自来了呀!可算是盼到了,爷在小屋子里躺着呢,醉得可厉害!我们姑娘说安排屋子给他过了夜才走,谁知道这一位醉后力气可大了,谁都近不得身!我们也是没办法了,花了三倍价钱才找到个跑夜腿的去请您……” 在抱琴一口气不带歇的吱喳声中,脚步也是没停。带着哭笑不得的秦琴,直奔了河船精舍旁一处小屋。那屋子也就是个转身的大小,陈设了个梳妆台,还有一张春凳,看样子是给姑娘们补妆燕坐之处。明湛一大男人,叉开两腿,托着腮帮子,坐在梳妆台上,眼神发直。 秦琴见状,又好笑,又吃惊,忙上前去:“阿湛,我来了!” 轻声叫唤着明湛的名字,身后抱琴低声道:“夫人,小心,这位爷力气可大了。” 明湛的眼睛“嗖”的转了过来,眼神带着小刀风。抱琴一窒,不吱声了。秦琴缓步上前,一手按在明湛肩头:“是我。来接你回家了。” “傻丫?” 明湛抬了抬眼睛,眼神很是茫然。秦琴心里打了个突——她很清楚明湛的酒量,从来没有见他喝醉过的。 酒里有问题。 第467章 安无事地回到了湛园 她按捺住心潮汹涌,轻声道:“是我,我来接你回家了。” 她搀着明湛,把他扶了起来。明湛的身子直往下滑溜,脚底下浮滑无力,差点把秦琴给带得也倒了。秦琴一拧眉,手腕一翻,多了一颗解酒丸,送到明湛唇边:“张嘴。” 明湛乖乖张大嘴巴,秦琴把药送入他口中,合上,就这么吞了下去。 她再次用力,把明湛搀了起来。 抱琴早就惊讶得合不拢嘴,见秦琴一转身,忙道:“我带二位出去!” 秦琴说:“谢谢……也谢谢你们姑娘。给你们添麻烦了,赶明儿湛爷清醒了,我们另行登门道谢。” 抱琴道:“这有啥啊。别客气。” 秦琴不动声色地套话:“今天……湛爷是和谁饮宴?” 抱琴道:“听说是京畿来的人,一口卷舌头的发音。还让我们姑娘唱北边的民歌。幸亏我们姑娘见多识广,懂北边音节,否则伺候不好,要掉脑袋了。” 原来如此…… 秦琴心里迷雾更重,只不动声色地上了马车。马夫带着三分困意,迷迷糊糊的赶起了车子。幸而老马识途,那马朝着来路就要返回。才走了一小段儿,秦琴看到一棵高高大大的苦楝树。 黑夜里,树影狰狞,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带着两辈子的潜意识,几乎是野兽本能一样,秦琴心想:“那棵苦楝树倒是个极佳的制高点,只需要两个人,两把利弩,就能够守住三个路口。” 这么一想,心底里一激灵,叫住了马夫:“等一下!” 马夫被她叫唤,叫停了马车,茫然回头:“夫人,有什么吩咐呢?” “换一条路走,别走来时路。” 小锦鲤秦夏可是千叮万嘱并且拉过勾勾的! 秦琴想了想,道:“从小东湖出城,从城南重新进城回家吧……没事,我们有腰牌。守城门的官兵不会阻拦我们的。” 马夫听话地“哦”的一声,嘬起嘴唇吹出一套指令,指挥着马车掉了头,向着更东边走去。 小东湖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这边靠着城东,从小东湖往东边再走,就是一片大约几百米长的荒地。这些皇帝都种了菜,有菜农在这儿劳作。走过了荒地,才是瓮城,瓮城底下就是菜农们的住处,然后才是东门。 很顺利地用腰牌出了东门,绕了一大圈,平安无事地回到了湛园。 一直等到马车从湛园后门回到了杂院中,秦琴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心头大石落了地。 这才发现,明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清醒了,躺在她的大腿上,正睁眼看着她。 那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黑水晶一般,带着深不见底的幽幽微光。 目光灼热,落在秦琴身上,带来的是另一股灼热。秦琴挠了挠下巴,道:“醒了?感觉怎么样?” “还行。”明湛道,“那帮孙子在酒里下了东西。” 秦琴扬眉:“你竟然没有喝出来?你这是十年老花客,一朝得花柳了啊?” 明湛:“……” 男人眼底闪过一丝无奈,支着自己身子,坐了起来,“是我分了心。他们在酒里下了另一种酒,并不是毒药或者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秦琴就“噢”的一声,表示了然:“混酒喝,确实容易上头。” 明湛沉着脸,点了点头。 马车卸了下来了,二人准备下车。秦琴见明湛还有些摇摇晃晃的,就主动伸出手去,道:“来吧。我扶你。” 明湛道:“我可是很重的。” 秦琴就忍不住轻笑:“刚才你昏睡的时候,你以为谁把你带上马车的?” “……”明湛又是无语了,最后道,“那你力气可真大。” 把明湛拉到自己身边来,手握着手,肩并着肩,用自己的身子支撑起了他,秦琴低声嘟哝:“当你说了醉话,老娘不计较……” 真粗鲁。 男人低头看着她毛茸茸的脑袋,眼神却是无比柔软。 还好秦琴没有发觉,否则的话,又该别扭拧巴了。 她为什么那么容易害羞? 以前傻乎乎的,茅塞未开的样子,叫人无奈。 可如今动不动就害羞的,拧手拧脚的,又叫人好生不忍。 好想亲亲她…… 酒上头,混酒喝更是,明湛今晚理智全消失了,满脑子都是一些奇怪的冲动。 当真上头得很。 柔软的身子,肉贴着肉,感觉到男人体温越来越高,秦琴终究担心,伸手摸了摸明湛脑门:“奇怪,没有发烧啊?” 明湛道:“我内息未散乱,哪儿那么容易发烧。” 也就是因为混酒喝,才着了道。一般的毒药是放不翻他的。 一边慢慢地走着,秦琴一边问:“谁请客的啊?” 明湛道:“是京畿里过来的几位同僚。既回来办事,也是回乡探亲。老邹就带着我们几个本地的,去接待了一下。” 秦琴不禁脱口而出:“好家伙,那我明白了。他们这是要放倒你们几个,来个下马威啊!” “我如何不懂。”明湛道,“老邹他们早早就倒了。只我撑到最后。要不是他们混酒阴我,我也不会倒……不过,我也没亏,我刚把他们最后一个给放倒了,然后自己才倒的。” 秦琴道:“也是幸亏你们去的是晗棋的书寓。她命人来叫我。哎,这些人也是奇怪,同僚喝酒,尽兴就是了。干嘛闹得不死不休的。” 无心一句话,却是勾得男人眼眸一沉。 秦琴把明湛搀到了屋子里,让他坐着,还把痰盂放他面前:“你想法子吐出来吧。吐出来就好了。我去给你熬醒酒汤。” 丫鬟们都睡了,秦琴也不闹得大动干戈的,自己去灶屋里,从鱼池捞起几尾巴掌大的小鱼处理干净。又从长明的老虎灶里夹出几块木炭火种放入小灶里,捅旺了火。 她精心熬制的鱼汤,又白又浓,带着淡淡的奶香味,秘诀就是有足够的耐心把小鱼煎够火候,还要下手把鱼肉怼烂。最后过滤出汤水之后,再放两条小鱼,一把芫茜葱花,等汤再度沸腾的时候,香味就逼出来了,满屋子都香喷喷的。 把热气腾腾的鱼汤送到明湛面前,坐在椅子上打盹的男人眼睛睁开了一条线,发出梦呓般的声音:“好香……” 第468章 关于鱼汤的回忆 秦琴道:“快喝吧。” 热热的鱼汤喝下去,温暖的,不止是肠胃。 明湛道:“我记得,小时候也经常喝鱼汤……” 秦琴好奇地问:“你小时候?” 真是稀奇…… 明湛对她来说,就好像没有童年和过去。他一直是那么成熟,呵护着自己,呵护着这个家。 他竟主动提起过去? 明湛的眸子里,泛着淡淡的涟漪:“是啊。可是我只记得这么一点事了。经常喝鱼汤。所以后来,我想要找回家里的事,就往海边跑。那时太过年轻,差点被卖了,是岳父救了我。” 秦琴眼珠子一转:“所以,你的那些江湖知识和经验……都是……” “都是岳父教的。”明湛放下碗。 秦琴看见他脸色和往日不一样,很是沉郁。心里顿时过意不去,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没关系。现在我们有自己的家了啊。” “人呐,不能向后看,要向前看。大把好日子在前头呢!” 明湛凝眸看着她,“你在教我道理?” 秦琴嘿嘿笑:“也不能这么说,这些不是道理,这些应该是每个人都要懂的常识。” 轻轻拍了一拍她,明湛道:“是……常识。” 低沉着声音道:“可是这个世界,偏偏很多人是没有常识的。” 夜深了,吹得院子里的大枣树哗哗乱响。在南方,枣树似乎不会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当初那些道人要种它们。 “傻丫,来。”明湛道,“让我抱抱你。” 不等秦琴发话,他就把她圈进了自己怀中。 他抱了好一会儿。 秦琴一动不动。 别问。 问就是不敢。 她不是傻子,也不是二缺,能够体会到那种复杂的,莫可演说的情愫。 有真心,也有宣泄。 复杂到……堪比当年红军战略转移,刚拿下贵阳还没开遵义会议那会儿的情况。然而……她没有伟人那智慧和微操,打不出个四渡赤水。 明湛终究是放开了她,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眸如深潭,柔软又迷幻。秦琴避开了那让自己心烦意乱的视线,低声道:“你现在觉得怎样?如果好些了,我就回去歇下了。” 明湛“嗯”的一声,放开了她。 秦琴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屋子里。 …… 第二天一早,起床就晚了。不知道春花第几次过来叫她起床,才叫醒了她,睁开眼睛,呆愣愣瞪着顶棚:“春花,让我多睡一会儿,我困得很。” 哗啦啦—— 拧着毛巾水,玫瑰花的香味伴随着氤氲水蒸气钻入鼻中,春花边忙着手里的活计,边说:“夫人,别睡了。前头有个从岑府跑过来的腿儿,候了您大半个时辰了。我们拿银子打发他留了话再走,他也不肯,说必须亲口告诉夫人。” 秦琴一听“岑府”二字,困意顿时全飞了。 用最快的速度到了花厅。那腿儿腿上还打着甲马,风尘仆仆的模样,秦琴就吩咐春花道:“给他倒一杯甜茶,多加蜂蜜和盐巴。” 这种甜茶是街上底层人的恩物,能迅速补充糖分、盐分和水分。果然那腿儿一杯甜茶下肚,嘴巴一抹,满脸感激地跪下磕头:“县君千岁恩典!谢县君千岁!” “起来吧。千岁什么的,也不当得。”秦琴道,“有什么要紧的口信,你立刻跟我说。我自然重重有赏。” 腿儿道:“就一句话:老太太身子安好,县君药到病除。” 秦琴眉头一挑,虽然这是早就预料到的事,但她自己也没想到,见效如此之快?她慢吞吞地伸手入袖,摩挲着钱袋子,问:“是谁让你传的这句话?” 腿儿道:“是内宅的金珠姑娘。” 那就对了。岑府内宅森严,女眷不得轻易出门见外男。陈子梅有什么要紧事,只能让金珠去办——如果这腿儿说,是陈子梅亲自吩咐的,那反倒可疑。 摸出一枚金灿灿的金叶子,秦琴交给春花,笑道:“辛苦了,这是你的赏钱,这就退下吧。” 腿儿见她出手豪阔,不禁喜出望外,欢天喜地的跟着春花下去了。 秦琴换了一身外出的衣服,去了衙门。 有县君腰牌,秦琴自己也能够在衙门里自行出入的。打听到了明湛的办公房,她自去等明湛。不大会儿功夫,明湛的新小厮清言带着明湛过来了,“你怎么来了……” 男人的脸色有点忸怩,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秦琴却已浑若无事,开门见山道:“阿湛,你可以帮忙约一下岑宇出来么?” 不料,明湛一听到“岑宇”的名字,脸色更加古怪了。他问:“你见他干什么?” 秦琴犹豫了一下,让清言外出把门,自己压低声音,把岑家的内幕,陈子梅求助等话,跟明湛一五一十的说了。最后道:“刚才来了个腿儿告诉我,岑老太太好了。我想知道得更清楚一点内情,不能见到小梅,就只能见见岑宇。” 明湛垂眸道:“我明白了。只是,如今这衙门里,却不能约见岑宇。” “为什么?” “岑宇的哥哥,岑进如今也在衙门里。他升官了,成了翰林院侍讲。如今回乡休假,在衙门内转悠结交故旧。” “……”秦琴无语,这不就是变相的衣锦还乡么?看破不说破,她也不纠缠这么多,道,“那确然不适合。但,我想要知道岑老太太的情况,给他们解毒。因为岑宇身上的毒,估计也拖不久。我可不想看到小梅守寡。” 明湛道:“我也不想……无妨,今晚我们还席。老邹说,要把昨天的场子找回来。我事前帮你约好了岑宇,让清言陪着你去见面就是了。” 秦琴觉得此计甚好,一口答应:“好!” 想起昨天那些人混酒灌明湛,心里气不过,从空间里拿出一袋子解酒丸,递给明湛:“今晚还要喝吗?去赴宴之前半个时辰吃下这个。最好再喝一些牛乳。然后,你们就等着大杀四方吧。嘿嘿。” 她笑得好坏啊,跟个小狐狸似的,明湛忍不住被带得也笑了起来,说:“这么神奇么?” “真的。照做啊。”秦琴扳开明湛的手,把装着解酒丸的锦囊放进他手心里,“昨儿给下马威就够过分了。还是岑进,哼哼,那可必须给他们一个好看!” 明湛看着她,直笑:“你啊……” …… 第469章 岑宇带来好消息 秦琴于是找了个安静茶寮坐下,喝茶看书,消磨时间,安安静静地瞪着傍晚的到来。 暮色西陲,华灯初上的时候。清言带着岑宇来了。 岑宇进了小包厢,还很是局促不安:“县君大姐,这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 秦琴忍不住笑出了声,含着的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岑宇诧异地看着她,越发涨红了脸。秦琴拍了拍裙子,抚平,道:“岑二少,迂腐了哈。” “我是个乡下人,士农工商,我是妥妥的农民军户出身。在我们乡下,如果要严格遵守什么七岁男女不同席之类的,那就趁早饿死了。” “坐下吧,聊正经事。我们长话短说,说完就结束。” 见她一脸坦荡荡的模样,岑宇倒是有些惭愧,坐了下来。定了定神,他对秦琴拱手道:“县君所给的香料极为有效,我祖母今儿个神志清醒了……虽然,只有约莫一刻钟。” 果然如此…… 秦琴半点不奇怪。她垂眸喝了一口茶,道:“你在旁边看着时间么?” “小梅今天除了吃饭睡觉,一直都想法子呆在祖母的院子里。祖母是午睡之后,清醒了那么一会儿的,问了几句小梅和我婚后的情况,关怀备至。小梅怕老人家担心,报喜不报忧……没有多久,祖母又是昏沉过去了。拜县君所赐怀表,能够精确的看到时间。” 秦琴点头道:“这是我想要的。那你家里的人?” 岑宇道:“差点被发现了,所以明天,小梅不能过去了。怕打草惊蛇……” 秦琴道:“我给你们的香是七天的分量。七天之后,应该就会好了。到时候你安排一下,带奶奶出来。我为她施药。还有……若果你们真的打算分家,那么也要做准备了。” “你哥,回来了吧?” 岑宇诧异地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秦琴神秘微笑:“谁说女子不如男啊……姑奶奶我知道的事情,多得很。” 整一个混不吝,滚刀肉。 岑宇也没有多问,只说:“财产那方面,不用担心。我父母已不理家事很久了,兄长……呵呵。反正,我想清楚了,这么多年尽心尽力的付出,却没有换到一个好字,就连我看中的妻子也要受欺负。这一次,我绝不退让。” 秦琴弯了弯嘴角,道:“希望你说的,都能够做到。” 她递给岑宇一盒丹药,说:“给你,时不时的吃一颗,应该会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这玩意儿其实是一盒能量丸,可以快速补充体能那种。岑宇长期中毒,身子极其虚弱,想必吃饭胃口奇差。人是铁饭是钢,没有能量饿得慌。用一些能量丸快速补充一下能量,可以让他的身体撑得时间长一点。 岑宇接过了丹药,完全信任了秦琴,郑重答应,收了起来。 谈完了正经事,岑宇不敢多耽搁,匆匆告辞。 秦琴也随意吃了些饭菜,就回去了。 这一晚,明湛很早回来了,把吃剩下的半包醒酒丸还给秦琴,道:“岑进那吃里扒外的渣渣,又想要搞混酒给我。这次我们所有人都清醒着呢,立刻被老邹抓住了。” 秦琴坏笑道:“所以你们今晚大获全胜?” 明湛笑眯眯地说:“有你的灵药在,不获胜说不过去啊。” “那可不一定哦。”秦琴洞若观火,“你就是不服药作弊就能够赢的那个嘛。” 男人眼神乱闪,嗓音不知不觉变得低沉:“你又知道?” 秦琴道:“盲猜的。难道我猜中了?” 猜中了。 明湛唇角微扬:“那你猜得还真准。” 不过是生活中微不足道的小事,二人相视一笑,也就把这件事丢开了手。 …… 也就是几天功夫,湛园这儿,又接到了岑府的请帖。 原来是岑进升官了,又回家探亲,光宗耀祖。岑探花喜出望外,设宴待客,一言蔽之:要显摆。 看了一眼雅致的请帖,秦琴不禁冷笑:“外面只靠一个不得宠的儿子拼命挣钱筹划,里面一堆人风雅风流,花钱如流水。这岑家不败落都没有天理。” 甚至,还不如父子兄弟三个人分工合作的土豪洛家! 她也就是应了下来,回头去忙自己的事情。 这日,秦冬雪要和秦四奶奶回靠海村了。秦琴已经准备了好几天,临上车之前,还把一大盒子桂花糕往秦冬雪怀里塞:“小雪,带上这个。上面小的那盒路上吃,大的那些,拿回去分给月桂嫂子和小蝶……” 秦冬雪又是感动,又是笑,说:“娘。你再放,车龙骨都要被压塌了。这才大半天的路程,用不着那么夸张啦。” 秦琴不管闺女吐槽,又拉着两个丫鬟的手,细细叮嘱。 来的时候一车人,回去的时候,也是一车人。除了秦四奶奶和秦冬雪,还有两个丫鬟,一个会功夫的护院,一个粗使婆子。至于如何安排住处,如何管这几个人,秦琴也教了秦四奶奶和秦冬雪,回头她们自行安排。 依依不舍地送走了秦四奶奶和秦冬雪,湛园顿时安静下来。 静儿进了屋子,就没有再出来,晚上吃饭的时候,秦琴见她眼睛红红的,就知道她哭了。她不想说更多安慰的话,增添静儿的伤心,就另起了个话题:“静儿。你有想过重新学点什么吗?趁着现在家里人口简单,事情少,你想要学手艺也好,想要学读书写字算数也好,趁着现在青春年少,多学点本领。” 静儿虽然垂着泪,不过还是带着哭音道:“谢谢娘,我,我想学画画……” 抬眼看了看秦琴的脸色,女孩慌乱起来,连连摆手道:“我、我知道这是不务正业。娘,我、我不学也行。就在家里做做针线,就很好了!” 看着自己把自己吓得小鸡崽子似的未来儿媳妇,秦琴哑然失笑:“哈。娘又没有说不行。学画画……倒是新鲜,把娘吓一跳。” 静儿就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睛,忐忑地看着秦琴。秦琴再次确认:“你是真的想要学画画?为什么想要学画?” 第470章 静儿想学画 静儿羞怯道:“我就是挺喜欢的。先前奶奶让我帮忙描花样子,我看到簪花细笔底下描出来那些花儿、蝶儿、虫儿……就觉得很欢喜。可是那些花样子太单调了,听说,世界上画儿技法千百样,我就……就生了念想……” 她低下头,不安地把玩着自己的腰带子,几乎要把腰带拧烂。 秦琴和蔼地道:“无妨,琴棋书画,本就是淑女的技艺。但……教读书认字的女先生多,能歌善舞的就更不缺。会画画的却少。娘在外面认识的画师,都是三四十的大叔了,不适合教导你。所以,娘不一定能够给你请到合适的先生。如果你真有决心,也不是没有法子。” 静儿立刻道:“娘,我是真的想学!” 秦琴给静儿想到的法子,也不是什么聪明法子。就是买了一些画谱回来,让静儿照本宣科的临摹罢了。她财大气粗,画具倒是买得齐全,差点儿没有把文房四宝店直接搬空。 在西院里,专门收拾了一间画室,供静儿临摹学画。静儿喜出望外,马上刻苦地自学起来。为了表示自己不会丢荒了正经事,她还主动把画室的另一半,架设了绣绷、绣台、描花桌等陈设,用作绣房。 跟着静儿的几个丫鬟,自然而然地跟着静儿也学起了女红针黹,倒是无意之中,学到了一技之长。 至于秦夏,今年四岁多了,明湛请了个西席先生来给他启蒙认字。那先生姓韩,是个五十来岁的老秀才,才学一般般,胜在耐心好。来给笨笨的,反应有点慢慢的秦夏启蒙,最合适不过。 一家人都是尊师重道的,韩先生也十分喜欢这里,才来了几次,就主动要求增加秦夏的学习天数,从学三休四,调整到学五休二。秦琴觉得无所谓,就准了。 就这样,每日忙碌家里事务。这家中后院的,虽不曾发生什么大事,每日絮烦,却也够令人劳心劳力,把秦琴折磨成了不得停的陀螺。 仿佛一眨眼间,往岑府赴宴的日子,就到了。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岑府这场宴会,举办得极尽奢华。几乎可以说得上“倾囊而出”的地步。太阳还没有下山,岑府里大院里亮起的火树银花,就照亮了附近成片天空。 城中名流,遍受邀请,来赴宴的大小官员的马车,把岑家巷挤得水泄不通,连只老鼠都跑不过去! 岑探花带着两个儿子,站在门前迎客。岑探花保养得宜,不胖不瘦,身材极好,完全没有中年人的油腻之感,谈笑风生之处,主打一个气质路线。 两个儿子,长得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大儿子岑进穿着一身白衣,身上点缀的,也以青玉、翡翠、白玉为主,清贵不凡。小儿子岑宇一身平民才能穿的青布袍,收拾得干干净净,乍一看没有什么特别的,仔细分辨,才能看出来他身上的布料,是价格不菲的“冰蚕丝”。 岑进趁着没有人注意,低声对岑宇说:“二弟,你也忒不讲究了,今天喜庆日子,身上一块金玉都没有。平白让人看扁。” 岑宇只是笑了一笑,说:“无妨。我不介意。” 岑进一脸居高临下,恨铁不成钢地说:“年纪轻轻,怎么可以忒不上进了呢!你这样摆烂,为兄想要带你结识一些贵人,见见大场面,也是不能了!实在是拿不出手啊!” 岑宇道:“既然如此,也不勉强哥哥。” 原以为岑宇会惊惶失措地服软,没想到他完全不吃这一套,岑进顿时被窒住了。摸了摸鼻子,恼羞成怒道:“你娶了现在这个妻子之后,果然是移了性情。从前你虽体弱多病,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到底还算性情和顺,勉强可堪扶持。如今却越发的顽劣起来了!竟不思上进至此!” “兄长。你既然都会说我不思上进了。”岑宇态度极度慵懒,语气极其平和,“岑家门第显赫,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半个闲人吧?你就且让我受用受用。” 岑进气得鼻孔张大:“你……” 一口气梗在心头,上不去下不来。而正在这时,他们看到明湛来了,岑宇看到岑进眼底闪过一抹不屑和轻蔑,低声道:“什么乡巴佬。连科举都没考过,同年都没有,就来显世。” 岑宇道:“兄长,明大人官声甚好。你这么背后议论,不合适吧。” “我说的是事实啊。”岑进毫不忌讳,嘴角冷笑,“就是靠着运气好,能拍皇上马屁,就成了六品官了。什么玩意儿。” 岑宇:“……” 明湛,不是因为接驾有功,又无党羽无背景,才被授了这么个职位的么? 也不知道哪里碍着了岑进的眼,岑进越发尖酸道:“这种人啊,靠着天上掉馅饼,走运得一时走不了一辈子,我看他什么时候倒血霉!” 岑宇:“……兄长,他去跟父亲打招呼了。” 岑进赶紧调整情绪,把脸上的尖酸刻薄调到礼节性笑容,快步迎上去:“哎哟哟,什么风,把明大人给吹来了!真真儿的是,蓬荜生辉啊!” 明湛对着岑探花施了晚辈礼,又对岑进拱了拱手:“晚生见过岑老爷。岑侍讲,您好。” 岑探花也就是还了个礼的功夫,一堆琼州的官员,蜂拥而至,围住了明湛:“明大人,久仰大名。今日终于得见真容了!” “真是好个风流人物!” “明大人平日就跟在衙门里生了根似的,今天竟然出来饮宴,真是罕见!” 明湛脸上并无笑容,不过还是礼貌应对。 旁边好些个先来了,在廊下赏花闲聊的官员清贵,也都投来了讶异的目光。 “那位可是掌管监察百官大权的明湛,明经历大人啊。” “现在琼州府里最香的香饽饽!” “那可不!谁能上,谁不能上,都是他一本的事情。” “他那位置,虽说只是个六品官,但太过敏感了,轻易不得吃请的!还是岑家面子大,一请就请来了。” 官阶低无所谓,权力大就行了。 明湛是琼州官场追捧的大红人。 第471章 到底是谁的客人 花花轿子人抬人,一时之间,大家对能够请得动明湛的岑家,更是赞不绝口,都说岑家面子大,门路广,就连素来铁面无私的冷面红人明湛,都给面子。 岑探花眉开眼笑,恨不能整个人都飘起来,嘴上还得谦虚着:“哪里,哪里。也就是我们家一门三探花的名头,兴许能够入得了明大人的耳朵罢了。旁的也微不足道啦。” 又有人恭维:“你们家大公子,如今也是侍讲了。才三十不到的年纪,又在天子脚下,真真儿的前途无限!” 岑探花笑得越发开心了,一叠连声道,“哪里哪里。是孩子自己争气。十个指头有长短,我们不是还有个不争气的老幺么。哎,真是让人愁白了头。” 旁人就说:“说起来,二少爷确实逊色很多。明明父亲和兄长那样优秀,怎么就不跟榜样学习,好好的学好呢。唉……” 有人跟明湛讨好搭讪:“没想到明大人跟岑大少爷认识,大家都在京城,一定交情很不错吧?” 不料明湛很冷淡:“谁是岑大少爷啊?” 那人整不会了:“就,就是岑探花的大少爷啊,如今已经是侍讲了呢。今天就是他摆下的宴会……” 明湛道:“噢,这一位啊。不认识。” 所有人:“……” 傻眼了。 被众星拱月般围着的明湛,分开了人群,走向被冷落一边的岑宇:“远瀚老弟,为兄今天特意来见你的。怎么你反而到一边去了?也不过来说说话?” 所有人顿时惊呆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最最令人惊讶的是,岑宇竟也是一脸熟络的模样,不卑不亢地道:“见到明哥忙着,就不急着打扰。你做正经事要紧。我这儿自个儿清静清静。” 全场敢这样跟明湛说话的,没有第二位! 没错! 一个都没有! 所以——明湛是岑宇的客人? 这个平平无奇的岑二少爷,到底何德何能,可以得到明湛的青睐? 岑探花笑着搓着手走上前:“远瀚啊,你什么时候……跟明大人如此熟悉了啊?” 明湛说:“认识很久了。我很欣赏二少的为人。如果不是身体拖累了他,是有经天纬地之才的。” 他对父亲的态度,跟对岑宇,那是天壤之别。 岑探花也感受到了,神情复杂地看了儿子一眼。岑进在旁边看着,很不服气,走过来道:“明大人,你认得我么?刚才你喊我岑侍讲,应该是认得我的吧?日后在京畿里见了面,可要多多亲近。” 明湛笑容越发带着疏离,道:“岑侍讲想多了,我是刚才进门的时候听人这么叫你,跟着鹦鹉学舌了一番。我跟你,不熟啊。” “在京畿见面就大可不必,我忙着收铺租打理家业都忙不过来。除此之外,还要时不时的入宫面圣……怕是没有多少时间去应酬无关紧要的人。” 岑进脸上笑容肉眼可见的僵硬了,明湛把他的脸打得啪啪直响。 岑探花脸上挂不住了,干笑着说:“明大人在京畿中,竟有偌大产业?我好像听说过,在都察院任职,首先就必须要正直清廉啊……” 明湛翻了个白眼,道:“岑老爷,你这话就偏颇了。难道就不许我本来就有钱,然后才去做官的啊?你也不到外面打听打听,我明湛已经做了两年皇商了!我们家就是供皇家接驾,才有机会面圣的。” “就是因为我自己有钱,所以不贪,所以才能够更加公正地监察百官啊!” “你这话里话外的,倒是污蔑我为官不正了?我好歹是客人,你就是这么对客人的么?” 什么贵人语迟,贵人语少,在明湛身上不存在的! 谁惹他不痛快了,就往死里怼! 谁的面子都不好使! 岑探花被明湛怼得直翻白眼,岑进见势不妙,他可不愿意得罪明湛——也得罪不起!他轻轻地把岑探花拉到一边去,说:“父亲,让我来解释。” 脸上带着矜持的微笑,岑进对明湛道:“明大人,你误会了。我父亲并不是这个意思。既然明大人携产做官,那自然极是难得。来来,请里面喝酒去。” 旁边的人又七嘴八舌的帮腔,说着就坡下驴的话。 岑宇也说了一句:“明兄,难得来一趟,就吃个便饭再走吧。” 也就这么一句,明湛是真给面子,点了点头道:“行吧。请。” 一行人进了用膳的芙蓉厅,按宾客主次落座。上来的是山珍海味,饮用的是陈年佳酿,当真是奢华无极。酒过三巡的,大家兴致一高,就开始敬酒了。 明湛酒到杯干,面不改色。大家见他亲切随和,也渐渐地放开了。 岑进端了一杯酒过来,说:“明大哥,我弟弟叫你哥哥,我也……也叫你一声哥哥。来,我们来干一杯!” 别以为明湛没有发现,岑进走过来之前,把半杯淡色的白酒掺进了面前的黄酒杯里。向后撤了半尺自己手中的满杯酒,明湛道:“岑侍讲请自重。你我同朝为官,品阶一样,称兄道弟的话,怕是容易引人误会。” “再说,我和令弟好交情,跟我和你有交情,是两回事哈。各论各的,说不得准。” 岑进的脸色眼瞅着就涨成了猪肝。 一杯酒晾在半空,敬也不是,不敬也不是。 明湛见好就收,也不继续怼,就把他晾在那儿。自己扭身去跟别人说话。岑进被明湛拒绝了敬酒,面子没处搁,回过头来看到岑宇坐在末席吃菜,不禁来了无名火:“远瀚。这么多贵客,你好意思吃喝?快起来张罗一下!” 没招谁没惹谁的岑宇,抬起头来:“嗯哼?” 整个人就已经离地而起,被岑进拉了起来,推向前面:“去打圈啊。快,快。” 岑宇无奈地澄清道:“哥,你知道的,我胎里带来的虚弱,不能碰酒。小时候就不小心吃过一次甜酒丸子,我就浑身起了红疹子,差点没命。如今更添了气喘之症,实在是……” “那算什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知不知道?你不好好地去结交一些得用的朋友。日后我回了京畿,谁照拂你,照拂我们家?难怪这些年,我在前面苦苦挣扎,家里头却是一日不如一日的……捉襟见肘!” 第472章 我不喝酒 岑进有意无意地,推着岑宇往酒桌边凑,“哥这是为了你好!你这孩子,真是让大哥操碎了心!” 他拖着岑宇就来敬酒打圈。 邹知府在上,但邹知府这两天喝多了,今天面有菜色,一整晚都滴酒不沾。然后就是明湛了,明湛看着岑宇,道:“远瀚身子弱,不能喝酒吧?” 岑进笑着道:“没事。他又不是三岁小孩了,自然会有分寸的。” “男人在外面,自然要学会应对大场面。难道一直滚在妈妈怀里撒娇?” “来吧,远瀚,敬一杯。以后也好请明大人多多关照咱们家。” 岑宇只得举起杯子,对明湛道:“明大人,祝身体健康,阖府安康。” 岑进在旁边摇头啧嘴的,说:“远瀚,你连句有文采点儿的酒令都不会么?” 岑宇道:“我不喝酒,如何懂得行酒令?” 明湛跟他碰了碰杯子,道:“心意到了就行。也祝你身体健康。” 他一饮而尽杯中酒,不等大家反应过来,拿走了岑宇手里的杯子,把那一杯也一口喝干了。 岑探花:“……” 岑宇:“……” 众人大惊:“!!” 这是什么情况! 明湛道:“远瀚不能饮酒,大家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到此为止了。要真喝出什么个好歹来,好事变坏事,那就不好了。大家认为如何?” 明湛都维护到这个份上了,还有哪个不开眼敢违逆。 何况好多人并不是酗酒的,少喝一杯是一杯。 于是大家纷纷称是。 这一晚饮宴,就这么无惊无险的过去了。到了后来,宾客们反倒是跟岑宇说话比较多。一开始大家还存了巴结之意,聊了几句之后,发现岑宇谈吐很多干货,为人又谦和有礼,没有岑家普遍的那种高高在上,就发自内心地喜爱起岑宇来。 眼看岑宇变得受欢迎,岑探花倒无所谓,他要的只是岑家的风光。 然而岑进那心头滋味,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送走了宾客之后,岑进黑着脸,跟在岑探花身后,进了岑探花屋子:“父亲,我有话想要和你说。” 岑探花喝得有些高了,正在新纳的姨娘伺候下,喝醒酒汤:“有什么话……留着明天说吧。” 岑进没有离开的意思,脸色凝重:“父亲,我要说的话,拖不到明天。” 接过新姨娘递过来的涑口茶,岑探花鼓起腮帮子来回用茶漱口,才显出几分有年纪人的苍老:“什么话这么要紧?” “是关于远瀚的事情。这次回来,我发现他已是无法无天了。今儿酒桌上,还跟那个明湛来往很密切的模样。”岑进道,“明湛在京畿那边,名声不太好。不合群,无同门,无同年,无圈子,无背景。说句不好听,他就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剑,用完之后就毁掉那种。我担心……远瀚跟这种人来往多了,会对他不好。” 岑探花听着,眼底的酒意消散了,眼神浮闪,似有所思:“继续。” 岑进道:“讲真的,儿子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勾兑上的。我寻思……多半都是在生意上的来往。明湛是做皇商出身的,恰好远瀚也打理着家里的铺子。这是我想来想去之后,唯一能够找到的点了。” “儿子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既然如今铺子也已经营无忧。莫若把远瀚的铺子收回来。趁着我这段日子在家里,对他严加管教。兴许,远瀚还有救……” 不愧是探花郎出身,岑进把自己的算盘藏得严严实实的,嘴上这套说辞,仿佛全是为了岑宇好。岑探花听完之后,无所谓地说:“你这么说听起来是有几分道理。要不是今天,我也不知道远瀚在我眼皮子底下竟闹起了幺蛾子来。前阵子几次家里有事,让他掏银子,他也不愿意。油嘴滑舌的顶过去了。把铺子收回来交给大房也好。” 岑进勾了勾唇角,眼神愈发贪婪:“对啊。到时候我回京畿上,铺子就交给洪氏来打理。银子什么的,支取也方便了。也不至于受制于远瀚。” “——父亲前日看中了子木轩那块虫沉木,是不是还不曾入手?” “啪”的一拍大腿,岑探花可是被说到心坎里去了:“是啊!那可是一块三百年一遇的虫沉树根,放在屋子里,百虫不生的!二万银子,相当于捡大漏了!可恨远瀚那孩子不孝!” 岑进也跟着拍大腿:“如果铺子在自己手里,想要支多少银子,那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么!” “对啊!”岑探花也跟着叫,“就一句话的事!” 这么一怂恿,岑探花已完全跟着岑进的思路走,下了决心:“好。我这两日就找个机会,跟远瀚要回他的印信和总钥匙!” “父亲明鉴。” “不过……” 岑进见岑探花又有些犹豫,就问:“父亲,还有什么顾虑不曾?” 岑探花道:“明湛如此回护远瀚。其实根源在于他惧内。” 这是岑进所不知道的,他瞳孔微张,一脸关切:“惧内?” 岑探花铁青着脸,仿佛想起了什么非常不愉快的事,冷哼道:“二房的那个混账媳妇陈子梅,当日是跟着明湛的老婆厮混的!早就被教坏了!”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明湛自己是个乡下佬,他老婆自然也不是什么好货!是海边渔村出身的泼皮破落户!” 岑进是真不知道,盯着岑探花,讶然道:“父亲,你说,堂堂六品经历官,竟是惧内,而且夫人还是个泼妇? “何止那么简单,那个女人,在外头跟男人说说笑笑,是个比男人还粗鲁的悍妇!那陈子梅不知道怎么的,跟着那悍妇,学了一身坏毛病。可恨我一时大意,把她娶了进门,才知道已经铸成大错!” 岑探花满嘴逼逼,反正,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贪慕陈子梅那丰厚的嫁妆的。 岑进张口结舌,道:“那,为何不休了她回去?” 岑探花气哼哼地道:“你以为我们不想啊?远瀚那孩子学坏了,竟然护着陈子梅,不愿意写休书!为了这件事,你母亲哭了两回了,你妻子也受了不少委屈!你不信的话,就回去问问你妻子。” 第473章 岑老太太的歉意 自从岑进回来之后,每天晚上都出去应酬,几乎没有踏进过岑洪氏屋中。好在岑洪氏素来贤惠,反而极为体谅他,不光没有嗔怪,还让那通房丫头静姝去伺候,也不管静姝一晚上要多少回水,敞开了供给。 贤惠如斯,当岑进进了自己屋子之后,岑洪氏自然越发欢喜。一边打发着丫鬟去斟茶倒水,一边扶着岑进坐下:“夫君今日到处张罗,实在是辛苦了。来,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夜宵?” 烛光下,岑洪氏圆圆的脸面,肌肤丰润,笑容温柔,很是令岑进心动。他伸手拉住了岑洪氏的手腕,入手柔滑,肉呼呼的手腕,骨架子细细的,手感极佳,更是让岑进眼底下添了几点邪火。 “来,坐下。我有话要跟你说。”岑进嘶哑道。 岑洪氏对上岑进那饥渴的眼光,顿时脸上一红,顺从地坐了下来。 ——坐到了岑进腿上。 这一坐,岑进正经事也不说了,做另一件正经事要紧。 要了一回水,夫妻俩相互依偎在被窝里,岑洪氏一脸羞涩娇笑,岑进也是满脸餍足。这时,岑进才想起了自己来的初衷,问道:“小丽,我听说,你这段日子受了不少二房弟媳妇的委屈?” 这话一说,原本就满是柔情蜜意的岑洪氏眼睛顿时红了,泫然欲泣:“夫君,如此良辰美景,你为何要说这么扫兴的话。” “唉,罢了罢了,那些都是我应该受的。只要夫君仍旧对我好,公婆仍旧疼我,我就算受一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岑进搂着她肩膀的胳膊,收紧了一些:“那就是,是真的咯?” “来,有什么委屈,跟为夫说一下。” “我是男人,总不能让自己的妻子受委屈吧?” 岑洪氏等这句话好久了,没想到机会从天而降,来得如此突然。她欢喜得什么也似的,赶紧抓住机会,趴在岑进耳边,好好上了一番眼药。 …… 不数日,岑进抬着从子木轩里花了二万白银买回来的虫沉就送进了岑探花的屋子。与此同时,岑探花一封书信,也八百里加急,去了京城。 …… 子木轩的账本送到了秦琴面前时,秦琴一扫,满脸讥笑:“乖乖隆的咚,猪油炒大葱。这岑家还是很阔绰的嘛,我们店里放了大半年没卖掉的虫沉树根,这就卖掉了?” 管事张鸣躬身在跟前,难掩喜色:“是的。这个虫沉当时还说成色不太好,不愿意要。没想到还是卖掉了,可见眼缘这事儿,真是微妙。有了这二万银子入账,我们的铺子三年不开张都足够开支啦!” 要不怎么说,文玩生意这行当,就是三年不发市,发市吃三年呢。 秦琴眯着眼睛直乐:“很好。这一笔干得漂亮,记在账上,年底给大家发三倍月钱做过节费。” 张鸣欢天喜地的去了。 另一边,金珠派来的腿儿又来了,这次捎来一句话:“明天,我们带祖母到妈祖宫上香求平安。请姐姐千万要到场偶遇。” 看来,老太太那边也有好消息啊……那真的是太好了。秦琴嘴角噙笑,心情很好地,大大赏了那腿儿一笔。 收拾收拾必要的东西,第二天一早,秦琴就如约往妈祖宫。 海边人拜妈祖,深秋,是南海海里鱼获最多的时候,出海的渔船多,到妈祖宫上香的人也就多。听说,陈子梅和岑宇初次邂逅,就是在这座妈祖宫里。 视线从陈子梅提过的那棵菩提树下移开,秦琴看了看妈祖宫上方猎猎飘扬的彩旗,只觉得心里平安喜乐,十分吉祥,不由自主敛气凝神,提起裙摆迈步入了妈祖殿内,三跪九磕。 上香祈福完毕,门外来了几个低调的人,秦琴一眼认得,就是岑宇两口子,一左一右,亲自搀着老太太,三个人依偎着,颤巍巍的,往这边来了。 在事先安排好的斗室中,秦琴给老太太施了针。 银针拔出的一瞬间,老太太迷迷瞪瞪的眼睛,顿时恢复了清明,“嗳”的一声低声轻呼,看着陈子梅就道:“孙子媳妇,你怎么换了嫁衣了?快点回洞房去……” 原来岑老太太的记忆,还停留在岑宇大婚那天。 陈子梅的手被老太太抓住了,涨红了脸,低着头结结巴巴的:“不,不是。怎么解释好呢……远瀚,你来说?” 她求助地看向了岑宇,谁知道老太太却是误会了那眼神,满布沟壑的脸上,笑得褶子更深了:“你们两个情投意合,那很好。很好。” 岑宇上前唤道:“祖母。” 正要解释,岑老太太又发现了秦琴,道:“县君。你还在啊,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去么?刚才晚宴上,并非老身有心用食物刁难于你。实在是也没办法,我那儿媳妇心胸狭窄,她用那花园小径给孙媳妇立规矩,被你识破了。如果老身不给岑府找回场子,日后孙媳妇在岑家的日子怕是会很难过。” 秦琴毫不介意地说:“没事,老夫人,都过去了。” 鸡毛蒜皮点儿大的事情,她早就给忘了。 她多忙一人啊,要是吃个甜品的事儿都给装心里,给她三百个脑子都不够装的。 岑老太太愧疚道:“对不起……县君。是老太婆失了体面了。你真是个明事理的。谢谢你。” 对方年纪一大把,都能做她奶奶了,秦琴忙道:“真的没关系的。离小梅成亲,都过去了三个月了。” 岑老太太傻眼了,瞪大眼睛:“啊?” 旁边一直等着机会插话的岑宇可算是插上话了:“祖母,你最近都中了奇毒,整个人昏沉着,神志不清。我们把你想法子带出来,就是为了解毒。” 岑老太太越发震惊:“这……原来竟然是这样么?难怪那时候我看你们穿的还是薄衫,如今竟已是换了夹衣了!” “我到底是怎么中毒的?” “你的那些香支和饮食里,都被人下了药。”岑宇眸色涌动,动情道:“祖母。你能够恢复神智,真的太好了!“ 岑老太太眸色一冷,干瘪的唇角紧紧往下抿:“这样么?那些降真香,是洪氏从娘家带回来孝敬我的……哼,我还以为她一片好心!没想到,连我老太婆都给谋算了?” 第474章 陈子梅已经长大了,她需要自立 岑宇道:“大嫂她们要谋算的,不止是您,还有二房。我起了分家之意,他们不舍得我们分走,所以……所以就出了这种阴谋。祖母,请您一定要相信孙儿,这些都是孙儿查出来的,决不是骗你。” 他们几个再往下说,却不是秦琴能听的了。她很识趣地说:“你们三个在这儿聊,不过,你们有话得快点说,不然回去慢了怕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我到外面给你们把风。” 把门带上,她站在门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安心把风。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陈子梅从里面把门打开了一条缝,低声对秦琴道:“大姐。我们好了,你进来吧。” 秦琴回到了斗室中,看到岑老太太正在拿帕子擦拭眼角,岑宇的眼角和鼻尖也是红红的。陈子梅是这三人里最正常的,只是一走回去,就被岑老太太抓住手腕,就跟扣了环似的。 陈子梅求助地看着秦琴:“大姐,你一向有主意的。你说说,现在我们怎么办?” 深深地看了岑宇一眼,秦琴道:“小梅,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不好插手的。你为何不问问你的夫君?远瀚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和安排。” 陈子梅已经长大了,出嫁了。 她不能一直指望自己。 她要学会独当一面。 以及,学会与人合作。 陈子梅一怔,扭脸看向了岑宇,岑宇低声道:“祖母如今已经大好了,我们先回家去,从长计议。分家这种事情,还是越快越好。” 秦琴看到岑老太太点头不已,看样子,岑老太太已是答应了分家。 那也是,毕竟她自己也是受害者。 她说:“不对,谁说老太太已经大好了的?” 岑宇震惊道:“难道不是么?” 秦琴叹了口气,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句老话,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何况是那么大年纪的人……老太太吸入了那么多的毒雾,如今虽然恢复了神智,但底子也被掏空了。这儿有一包药,每天晚上临睡之前服一丸,可以固本培元,帮助老太太恢复元气。” 其实她给老太太的,是空间里的营养丸。只要有足够全面科学的营养摄入,就能够帮助老人身体恢复元气。 岑宇十分感激,答应着,收下了。 陈子梅搀着老太太,道:“祖母,我们先回去吧。” 看到她们走出了斗室,缓缓走远,秦琴方才叫住了岑宇,对他说:“你兄长前日到我的店里买了一个两万两银子的虫沉树根,你可知道?” 很是清楚她想要问的是什么,岑宇点头:“知道。您放心,他用的是我嫂子的陪嫁,不是二房的银子。我最近正在逐步把老伙计转到我的铺子里去,那几家祖产铺子,随时可以退还给父亲和兄长。” 秦琴眼神微闪。 岑宇又道:“你放心,那些账面我做得很平稳,看起来都是在挣钱的,只是挣得不多。” “很好。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啊。”秦琴微微一笑,“挣钱,但是不多。如果换到不善经营的人手里,那就跟垮了的蚁穴似的,一下子就赔个精光了。但如果真的用心经营,又不至于饿不死……二少善良,到底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岑宇垂眸,足尖无意识地踢着地上的碎石子:“毕竟是我的亲生父兄。” 秦琴道:“分了家,我想法子帮你拔了身上的毒素,往后好好过日子。日后再……见机行事吧。” 岑宇沉默着,点点头。 …… 谁知道回到了岑府,岑府却是吵了起来。 一回到府中,陈子梅的一个陪嫁丫鬟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二少,二少奶奶。大少奶奶见喜了,现在觉得不舒服。大少正在我们院子里翻找二少奶奶的东西,想要寻那支老山参呢!” 让金珠把老太太送回屋中,岑宇和陈子梅匆匆往二房院子里去。 院子里,露天摆着三排箱笼,全都打开了,里面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的。陈子梅认出那些都是自己的陪嫁,顿时血往上涌,“嗡”的一下,尖叫命令:“金珠!把这些家贼打出去!” 金珠正苦于没有人撑腰,她之前上去阻止过,反而被那些人推搡了出来。看到陈子梅回来,顿时找到了主心骨。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抄起各处的家伙什,冲那些翻捡的人一顿乱拍,打得嗷嗷乱叫。 陈子梅眼见有人要夺门而出,心念一动,守住了门口,道:“都别走!给我搜身!” “可别叫人浑水摸鱼了去!” 一言提醒,金珠大声应道:“是!” 当岑洪氏闻声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金珠领着两个陈子梅的亲信嬷嬷,把那些抄捡的人双手反绑排成一排跪着,挨个搜身。收获还真不少,面前一张两米见方的大垫子上,堆得满满的。 岑洪氏眉头一皱,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拿捏着声气道:“弟妹,你这是干什么呢?一场误会罢了……你不舍得那人参,就明着来跟我说啊。这亏待了下人,传出去我们岑家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一边说,一边扶了扶还平坦坦的小腹,皱着眉道:“唔……我的肚子很不舒服……” 陈子梅抱着双臂,满眼冷笑地看着岑洪氏演。 这么能演,怎么不进梨园行? 偏生跟过来的岑母就吃这一套,满脸疼惜地看着岑洪氏,说:“大媳妇,你快点坐下,不能动了胎气。你怀着的,可是我们岑府的长子嫡孙!” 一扭头,黑着脸给陈子梅下令:“老二家的,你也看到了吧!你大嫂怀孕了,快点把你陪嫁的那支老山参拿出来给你嫂子补身子!还有陪嫁里有什么好药材,也拿出来,就当是你为我们岑家出了一分力了!” 理直气壮的样子,荒谬到让陈子梅笑出了声! 远远的,她看到岑宇从祖母的院子走了过来。陈子梅打了个眼色给他,让他不要上前。 这是属于女人的事,让她解决就好。 岑宇明白了,悄没声息地转过身,隐匿了自己的行踪。 第475章 打狗,也打主人! 陈子梅才曼声道:“怎么的,什么叫给岑家出了一分力?难道我夫君为岑家费心尽力的打理铺子,给岑家挣钱,你们身上穿的桌上吃的平日用的屋子里摆的,哪一样不是我夫君赚回来的?难道这就不是给岑家出力了?要说给岑家出力,我夫君只怕才是出最多的吧?” “那为什么大嫂怀孕了,还要我出力?她腹中的孩子又不是我的!” 二房的丫鬟仆妇,忍不住低下头,肩膀乱动,一看就是在忍笑。另一边对比鲜明的,就是跟着岑母和岑洪氏的人,个个气愤无比,瞪大眼睛,对陈子梅的反抗感到不可思议! 岑母暴跳如雷:“你还牙尖嘴利!” 上前一步,陈子梅直接跟她对峙,“婆母。我好像早就跟你们说过,我给你们的,你们才能要。不行的,不许抢。你们这是第二次来抢我的东西了。” 亮出笑容,亮出白森森的牙齿:“你说,如果我现在报官会怎么样呢?” 岑母没想到她会说出报官的话来,直摇头:“你怎么敢!要是报官,我就告你大不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嫂子是在为我们岑家开枝散叶,吃你两支人参怎么了?” “要有本事,你也自己生啊!都三个月了肚子还没有动静,怕不是个不下蛋的母鸡!” 岑母也是被逼狠了,连维护自己日常形象的那口斯文谈吐都不要了,骂起了粗秽话语! 再自命高贵的命妇,假面具被撕开,也跟寻常浅薄妇人无异! 陈子梅眯了眯眼睛,说:“反正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滚出我的院子,以后不许再来。第二,我报官,清查损失,少一个子儿都得赔我!” “别以为我不懂,当朝律例,陪嫁乃是女子私人财产。不得本人同意,任何人不能妄取!” “不问自取是为偷——我倒是很想知道,堂堂六品侍讲的妻子犯了盗窃之罪。岑家的门楣,会不会因此而失色?” 岑洪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哭得泪人似的:“婆母,她……她好过分!我是为了岑家开枝散叶啊……呜呜……我肚子好痛……” 她捂着肚子,梨花带雨地,整个人摇摇欲坠。 陈子梅会同情她吗? 才怪。 毕竟,岑洪氏肚子里的娃又不是她陈子梅的!她无动于衷地冷笑:“既然肚子不舒服,就乖乖回去躺着,成日盘算别人的家底子,能不算坏了心眼么。” 岑母气焰明显地低了下去,凑到陈子梅跟前,说:“小梅,你就别再刺激你嫂子了。她底子弱,这一胎好不容易才怀上的。老山参我们也不要了,留着你自己用,反正你陪嫁里那么多药材,就拿个十斤八斤出来,给你嫂子补身子。再给嫂子赔个不是,我们还是一家人。” 一脸“我都退让了,你就别不识好歹”的模样。 陈子梅看到就想吐,心里恨不得明天就分家。可是又明知道暂时做不到,也就姑且忍耐。她懒洋洋地说:“婆母你是不是年纪大了,耳朵不灵了啊?我只有两个选项,而且我耐心有限,我数三声,你们再不走,我就当你们选择了报官啦。” “金珠!准备放信号!” 金珠大声应:“是!”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拇指大的信号筒,那是秦琴送给陈子梅的信号弹。陈子梅对岑母道:“婆母,我忘记告诉你了。我报官是不用两条腿跑到衙门的——只要放出这个竹筒子,它往天上一窜。我哥哥看到了彩烟,就会上门来找我,带着官差那种。” 看着岑母惊惶失措的脸,陈子梅勾唇笑了一笑:“婆母啊。如果你要用后宅那种禁足之类的阴私招数对付我,估计不好使哦。” 岑母几乎没把自己牙齿咬碎! 而岑洪氏两眼一翻,很适时地晕了过去,又是引起一片混乱。忍着心疼担忧,岑母气恨恨地瞪了陈子梅一眼,道:“好!我们走!” 她那眼神怨毒无比,要不是实力不济,那是恨不得把陈子梅给扒皮拆骨! 眼看着岑母一行人灰溜溜的就要走,陈子梅又发话了:“且慢!” 岑母不耐烦地道:“又怎么啦?” 指着地上的大垫子,上面堆着满满的财物。陈子梅道:“刚才嫂子的人来找老山参,把我的嫁妆都抬了出来翻捡。你们看到没,这些可都是他们顺手牵羊的。这些恶奴趁着给主子办事就给自个儿谋好处,难道就这么了了?” 她勾唇一笑,说:“这话要传出去……婆母就不怕外人说我们岑家治家不严?” 那些奴仆吓得跪在地上,求饶不止! 岑母恶狠狠地瞪着那些人,这里面,还有她给大房使唤的老人呢,这些不争气眼皮子浅的! 办个事都办不好!还让陈子梅抓住了痛脚! 再看看大垫子上堆着的金银珠宝,珍奇玩意儿!这些东西,原本都可以是属于她的! 现在什么都没了! 咬了咬恨得直发痒的后槽牙,岑母道:“我自然会把他们带回院子里发落。” 分明就是想要从轻发落了。她是长辈,陈子梅不能追究,嗯的一声,转脸看向那几个岑洪氏的人:“这是嫂子的人,难道婆母也能够代为发落么?” “嗯,只可惜我是小的,不能帮嫂子教训人啊。” 那几个奴仆吓得要死,此起彼伏的咚咚磕头,大声求饶:“少奶奶,放过我们吧!” “小姐,老奴跟你这么多年,请放过老奴!” “小姐,求求你……” 没错,这些人,好些都是岑洪氏的陪嫁丫鬟婆子。 只有从娘家陪嫁过来的人,才有资格延续婚前的称呼,叫“小姐”而不是“少奶奶”。 也只有她们,才是岑洪氏真正信得过的。 岑洪氏才刚醒过来,就看到这场面,眼睛闪了闪,委屈地看着陈子梅,好像陈子梅欺负了她们似的:“弟妹,你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指了指垫子上的东西,陈子梅道:“抓贼拿脏,还能得个游街示众。怎么她们不问自取,拿了我这许多陪嫁,我反而不能问罪了?人防夜访家贼难防,现在不处理,难道要等这群家贼把我们家搬空?” 第476章 弟妹怎么忒地残忍…… 话一说出口,岑母脸色就极其难看了! 已经捉襟见肘的岑家,可经不起蛀虫搬空!这大垫子上的东西,归置起来,都能够全家花用十天半个月了! 想到这里,岑母也不回护岑洪氏了,反而对她说:“弟妹说得有道理。你身子不好,只不过需要一支老山参,她们倒是私底下发起了顺手横财。日后若是等你月份大了,岂不是连你也敢欺负了?” “大家嫂,我知道你想来面慈心软,可这一次必须得给她们个教训。才好让她们日后给你尽心办事。” 眼看自己护不住了,再坚持下去,就连自己也要失去婆母的宠爱。岑洪氏闭了闭眼睛,说:“母亲说的是,全凭母亲吩咐。” 岑母就对自己带来的人说:“把这些盗窃的,都带下去,每人夹过了手指之后,再打二十下,革三个月银米。” 怕陈子梅还要作怪,岑母还特意让这些人在陈子梅眼皮底下受罚。 原以为陈子梅会被那夹手指时血肉横飞的惨状吓到,没想到陈子梅不光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评头品足:“夹得好!夹得妙!偷了东西,就该受惩罚!再夹用力点!” 岑洪氏面露不忍,别过脸的时候,睫毛上又挂上了泪花:“弟妹怎么忒地残忍……” 不光她这么说,岑母也是这么想的。 原本想要杀鸡儆猴,陈子梅就是那只猴。没想到猴不受吓,岑母自己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反而胸口发堵。陈子梅看了她一眼,笑道:“嫂子,你这是不接地气太久了啊。这才夹破点皮,哪儿到哪儿呢。你是没见过工地上扛砖的力工,一天下来十个指甲盖全都磨出了血,指甲缝里全是灰,人家也没哭天喊地的,洗洗第二天就继续来了。” 在工地上呆过的她,什么大阵仗没见过? 比起那些为了养家糊口,每天扛大包,搬木头,双手被石灰烧得掉皮,双肩被磨得厚厚一层肉茧子,年纪一大,背都直不起来的贫苦人。这些在深宅大院里养得细皮嫩肉,还不知足,要顺手牵羊偷东西的刁奴,有什么值得好同情的? 同情坏人,就是对好人残酷! 陈子梅丝毫没留意到,自己从秦琴身上,已学得心性坚韧,是非分明! 一举一动,都是秦琴潜移默化的影子! 惩罚完那些奴仆,金珠很自觉地带着二房的人,把抄得乱七八糟的嫁妆箱子归置整齐,抬回库房去。岑洪氏眼睛饱含泪花,忽然回头看了陈子梅一眼,道:“弟妹。你这些手段,都是跟那个秦县君学的吧?” “你别得意太久,她自己很快就有大麻烦了。” “她那个相公,在琼州整顿吏治,得罪了一大批人。如今大家都闹到皇上跟前去了,很快就要被一撸到底!” “到时候她自己也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看看她还能不能保你!” “你就等着瞧吧!” 这些话,原本只是岑进在夫妻私底下相处的时候,悄悄告诉岑洪氏的。说的时候,还千叮万嘱岑洪氏不能告诉别的人。 但是今天岑洪氏却是被气得狠了,把岑进枕头边千叮万嘱的话给抛到了脑后,直接说了出来。 陈子梅一怔:“你说什么?” 岑洪氏已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抹着眼泪走了。 剩下陈子梅一屁股坐在院子里,心里茫茫的。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肩膀上,突然多了一只有力的大手,抓牢了她肩膀,很是用力。 “她们就是一直这么谋算你的么?”原来是岑宇,他一直在隐蔽处目睹了一切,此刻男人的脸黑沉沉的,眉宇间更是呈现出青黑色,“就跟父兄谋算我一样。” “小梅,我们再忍忍。过两天我安排好了,就正式分家。” 一句话说完,他身子狠狠地摇晃了几下,啪的倒在地上,嘴边缓缓淌下几丝黑血。 “远瀚!” “二少爷!” 岑宇激怒攻心,身体内纠缠的几种奇毒顿时被激发出来,冲击五脏六腑,导致了毒发。也就是把他带回屋子里躺下的一会儿功夫,整个人就只剩下一口气了。 迅速封锁住二房的院子,陈子梅急急忙忙地找到那个鼻烟壶,明知道里面装的是毒膏,犹豫地看了一眼,一咬牙,还是给岑宇用上。 这一次,吸入三倍的毒膏,岑宇才堪堪睁眼。 他气若游丝地说:“写……放……放妻书……” “我……我要还……还你自由……身……” 一句话说完,他又昏迷了过去。 陈子梅急得眼泪直流,又不敢大声哭出来,把嘴唇都咬破了。她直摇头:“不,不,我不要。你就是我夫君。岑宇,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金珠!金珠!” 金珠迅速上前:“小姐,我在呢!” 丫头也是吓得不轻,肉眼可见的两腿直抖。 陈子梅道:“你快去找腿儿,告诉大姐。问问大姐怎么办?” 金珠迅速地去了,半日方才回来,哭丧着脸道:“小姐,外头有人把守,出不去府里!” 陈子梅一下子慌了神:“你说什么?” “是真的!”金珠道,“外面多了好些生面孔的人,听说是大少爷带回来的护院。申时以后,除了老爷和两位少爷,任何人不得离开府里!” “小姐,我们怎么办啊!” 慌乱中,陈子梅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慌,不慌……看看大姐还留给我了什么。我记得有一瓶药水来着!” 她找到了秦琴送给岑宇的那瓶灵泉水,一点点的给岑宇喂了下去。 大姐不会给她没用的东西的! 这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清水,肯定有它的作用! 希望吧! 希望都不要有事! 他们都是她陈子梅重要的家人啊! 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 岑府里发生的变故,秦琴一无所知。那是因为,湛园里也发生了大事! 明湛一夜未回,次日一早,湛园里迎来不速之客。 “明大人,被拘了起来?”看着来人,秦琴坐在上首,双手很淑女地整整齐齐摆放在双膝之上,眼神里闪着清澈的无辜。 第477章 怎么他的夫人比他还可怕? 这人啊,经历得越多,眼睛反而越发的清澈见底起来。 来人双手贴身垂放着,低着头,躬着身子,脑门上黄豆大的汗珠清晰可见:“夫、夫人。那是七皇子派来的密使,琼州上下人等,都是无可奈何。没有人得罪的起啊……请夫人喜怒!” “七皇子?”秦琴眸光微闪,假装不信,“开什么玩笑,七皇子只是个才十二岁的小小少年。才承欢膝下的年纪,怎么有能力派人来过问千里之外的琼州事?” 来人脑门上那黄豆大的汗珠,开始徐徐往下滑落:“这、这……小人不知……” 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来,秦琴挥了挥手,命人把那人打发走了。 一走出湛园的门,那人才有力气擦掉汗珠:“真可怕啊……押走那一位的时候,场面已经很可怕了。怎么他的夫人,感觉比那位更可怕?” 那人缩着脖子,一溜烟的跑了。 秦琴决定亲自跑一趟衙门,打听情况。来到衙门前面,果然看到了跟往日不一样的守卫。她眼珠子一转,改变了主意,进了四海酒楼。 过了一会儿,余大厨从四海酒楼里走了出来,身后带着两个捧了匾食的徒弟。径直朝着督查院驻府衙的办公房去了。 才来到门口,就被俩把亮闪闪的刀子,迎面拦住:“什么人!” 余大厨不慌不忙的道:“我四海酒楼的余大厨,是来给明经历送匾食的。这是他昨晚在我这儿订的一整个炖圆蹄,还有文昌鸡和酒酿八宝鸭。” 徒儿打开了匾食盒子展示给两个护卫看,两个护卫齐刷刷凑上来。只见几道大菜,都是色香味俱全,就连二凉二热四道送的小菜,也都是色泽明亮,香气扑鼻,诱人食欲。 “是真的。” “好香,这个香味就连宫……” 被人狠狠扯了一把,那差点儿说走板了的护卫及时改口,“公家的也做不出来。” 拉扯讨论间,余大厨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两个护卫腰间不经意露出来的丹凤朝阳的腰牌。凤牌有九根尾羽……余大厨自然不知道这是皇后的标记,只是牢记秦琴的吩咐,把这种突兀之物,牢牢记在心中。 等那俩护卫讨论得差不多了,余大厨才陪着笑脸,一人塞了一锭银子,道:“两位差大哥,不知道能不能让我进去?如果让明大人饿了肚子,小的可就要吃挂落了!” 两个护卫交换了个眼神,双双把银锭子扔还给余大厨。其中一个就道:“你也甭白忙活了!明经历犯了事,昨晚就下了大牢,以后这种肘子啊,怕是吃不上了!滚吧!” 余大厨假意一慌,道:“啊?犯了什么事?他这个月的饭钱二十六两白银还没结清呢!” 那俩护卫顿时很好笑的样子,就说:“二十六两银子,呵,算什么!他犯的事情啊,比二十六两银子大了去了!大师傅,你就自认倒霉吧!” 余大厨拍着大腿,号啕起来,一副成年男人崩溃的模样,哭着转身就走。 “天杀的啊啊!” “我小本生意,还要被欠账啊!” “怎么办,少了个一个月三十两银子订菜的大客户啊!” 俩学徒一左一右跟着他,边走边安慰。身后还传来俩护卫的交谈。刚才那差点儿说走板的矮个护卫道:“真可怜,讨生活不容易啊,这么大一胖子,说崩就崩了。” 另一个高个护卫就说:“这世道,谁容易呢。你我也不容易啊。没办法。” 矮个护卫道:“话说,琼州的物价还真便宜,这么好的菜式,包月订也才一个月三十。要是在京……在我们老家那儿,不翻一倍不算完。我那点俸禄,个个月花精光。哎!” 高个护卫道:“嗨!没法啊!所以我就打算多打熬几年,寻个恩典放出去。在地方上过日子,兴许还能攒几个养老钱!” 反正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俩护卫也没有刻意放低音量,就这么一长一短的唠唠着家常。冷不防余大厨突然转身,原路返回,“两位大哥。我想了一下,刚才多谢两位提醒,我才没有冒失坏事……反正,这些菜也做好了,贵价功夫菜,我们的小饭馆也没几个客人吃得起……倒不如孝敬了两位大哥,也不浪费了。” 说着就把那两个大匾食盒子,往俩护卫跟前送。 俩护士再次对视,大概看出余大厨是个真的大厨,那高个护卫点点头,矮个护卫就把俩匾食盒子都给接了过来:“那就谢谢了。多少钱?我给回你?” 余大厨也不要他们的钱,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就当多结交个朋友吧!我不妨碍两位当差了,先回去了。有空的话,赏个脸,来我家酒楼坐坐啊!” 他拿出平日在酒楼里敬谢客人的态度来,诚恳卑微的笑,那是再好演技都装不出的本色。俩护卫越发的放心了,高个护卫笑着道:“成,有机会的话一定去!” 虽然他们都是京城来的,办完事就走,肯定不会出外的,不过高个护卫很谨慎,自然不露半点口风。 余大厨打着江湖哈哈,点头哈腰又要走,高个护卫笑着点拨了他一句:“大师傅丢了这边一个大单子,倒也不必沮丧。我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到前头的翰墨池去,那里岑侍讲立刻又要升官了,还得呆到过了年再回去的。想必少不了大小宴席,你要能揽了他那边的差事,这几个月做下来,怕是油水比过去还丰足。不比你一个月三十两的苦哈哈强?” 余大厨一个字不敢漏,支棱起耳朵听着,记着,千恩万谢的走了。 一转身,所有事情竹筒倒豆子的,告诉了秦琴。谢过了余大厨,秦琴若有所思。看着她出神的模样,余大厨道:“傻丫啊,是不是你们惹上什么大麻烦了?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出力的么?我们虽然是平民老百姓,但各行各业都有,想要做点事,还是能的。” “如果是阿湛被冤枉了,我们就找上马帮的人,找上大掌他们,大家想法子,把阿湛救出来!” 第478章 仗义多从屠狗辈 余大厨……真的只是个大厨。 平头老百姓,靠颠锅炒勺吃饭。 能够说出这番话来,也是把秦琴当自己人。 ——甘愿冒着杀头风险的自己人! 正因如此,秦琴不能让这些无辜的人冒险! 她沉吟道:“余大厨,谢谢你的好意。但这件事……我应该可以自己处理好。你不用担心,也不要让别的任何人知道。我这边想要自己一个人安静一下。好吗?” 余大厨点头道:“成!” 他把自己开小灶做的三菜一汤,一大碗米饭,并一壶冲煮好的咖啡,送到秦琴面前:“你别一个人老闷着,要好好吃饭。还有这个……咖啡,是你上次送我的。我喝不惯这玩意儿,又焦又苦。听说可以提神,我给你煮了一壶,你提提神,好好想事情。” 秦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谢过了余大厨。余大厨这才离开了包厢,临走之前,让伙计在门外好好把守着。把自己关在四海酒楼的小包厢里,直到一个时辰之后,秦琴才离开了四海酒楼。 一封书信,直接送到了马帮罗扛把子手上。 罗扛把子看完了条子,一顿撕扯粉碎,喂手边的傻驴子嚼吧嚼吧吃了。直着脖子高叫:“我那匹千里追风黄呢!牵来!” “老子要亲自跑一趟快的!” “阿青!信符给你!我若不回,马帮交给你!罗定虎!你跟我一起走!” 这是托付的架势,周围几个人顿时惊了!他侄子罗青忙上前:“叔叔,是有什么大事了么?” 罗扛把子一甩手,豪迈道:“我不能说——总之,人停马不停,马停人不停!三日两夜之内,到京城。谁还愿意做我替手的,还差一个!” 马帮的右护法罗伏驹应声而出:“怎么能少得了我!我的闪电蓝骢很久不曾活动筋骨了!” 看了一眼旁边的罗定虎,罗伏驹咧嘴一笑:“刚才你叫老虎不叫我,老子就很不服气!” 罗定虎嘴角冷笑,眼神斗志十足:“很明显你我不切磋一番骑术是不行了!走吧!三天两夜到京城,有意思,有挑战!” 嘴上说得不当一回事,实际上,这三个人,彼此交换过眼神,都是沉甸甸的! 马停人不停,人停马不停!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一路飞驰,到了各处据点,换马不换人,那人经过长途劳累,早就磨损得两腿不能并拢,是要被帮手架着,从一匹马换到另一匹马上,这就是所谓的“马停人不停”。而万一骑手因过度劳累支持不住,重伤不能动弹,又或者干脆直接死在了马背上,老马识途,自回回到附近的据点,在那里的人会把死人从马背上解下来,另换一人,继续上路送东西,这就是“人停马不停”。 马帮纵横江湖百余年,能够让扛把子说出“马停人不停,人停马不停”这句话的,有据可查的,只有三次! 其中最近的一次,是本朝建立之初,藩王造反。有义士冒死把密信交给马帮当时的老扛把子,老扛把子“马停人不停,人停马不停”,三天两夜送信京畿,让开国皇帝事先有了准备,抢在藩王起兵之前派出精锐暗中平息了叛乱,让整个南方地区免除了一番战乱。 马帮在南方的江湖地位,一举奠定! 如今…… 罗扛把子却说出了这句话! 罗定虎、罗伏驹都是跟着扛把子多年的老兄弟,如何不懂里面这番意思? 但他们毫不犹豫地跟着去了! 很快,三碗提神醒脑的鸡血汤被送了过来,老兄弟三人喝鸡血汤的时候,三匹骏马也喂过了上好的黄酒蛋汤,都是喷气扬蹄,迫不及待要出发! 根据规矩,先放信鸽往远处据点,让他们做准备。然后罗扛把子把秦琴那封粘了鸡毛的信笺贴肉藏好,带着罗定虎、罗伏驹,飞身上马。 暮色仍未降临,三匹神骏已如同离弦的箭,飞出了文州城…… 秦琴送出了信,回到家里。 从马车上一下来,拿着在马车上写好的另一封信,就叫来了静儿和秦夏。她把信交给静儿,道:“静儿,你带着小夏,去明镜书院。把这封信交给田山长,然后住在那边不要回来了。” 静儿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从昨天开始,已是隐约知道家里情况不对。她接过信,很镇定:“好。” 看到静儿那又长开了几分的俏脸,秦琴不禁生起几分欣慰。 她眯了眯眼睛,安抚地拍了拍静儿胳膊肘:“你放心,家里没事。” 静儿垂眸,不吱声。 半晌,方道:“娘,你放心。” 千言万语,就在这短短几句话里了。 也不多废话,秦琴让春花从外面租了一辆马车回来,从后门把静儿和秦夏送走了。秦夏是在睡梦中被抱了过来的,睁着惺忪睡眼,一脸懵地被人往车里送。秦琴捏着他的小手,只舍不得。 三个孩子里,秦夏最小,也最受忽视。 可这孩子还是长成了没心没肺的样子。 让老母亲很是愧疚。 秦夏仍旧一脸懵逼,不解地瞅着母亲那难得多愁善感的脸。他伸手摸了摸秦琴的脸,跟平时秦琴摸他的脸那动作一毛一样,然后说:“娘,叫隔壁飞飞哥哥看好家门哦。” 秦琴:“??” 这又是啥意思? 但秦夏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趴在招娣肩膀,昏昏欲睡,没再说话了。 赶时间,秦琴也没法细问,打发着孩子们走了。愣了一会儿神,又去让春柳传话给隔壁的岑周氏。 家里一下子少了好些人,顿时安静得不像话。 明湛一直没有消息,秦琴姑且认为,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她也就照常的看账,读书,下军棋做消遣。 这一晚上,明湛仍旧没回来。但邹知府命人送了一封信来了,说有人参了明湛一本以权谋私,身为督查院经历督查琼州重整吏治,却监守自盗,罪加一等,云云。如今大家正在奔走营救,没想到很久不曾过问俗务的岑探花,过来打了个招呼,说督查院原本就是直通内阁首辅的,一帮子鱼虾白忙碌,没准反而碍了上头贵人眼睛。若是有人一个看不顺眼,脑袋上顶着的乌纱还想不想要了。 第479章 凉薄每是读书人 岑探花掰开了揉碎了的一番话,就把热血上冲的众人都给压住了。毕竟救人也得惜着自家命啊。这件事就这么着,兴头了不到半天,就搁下来了。 信的末尾,邹知府自个儿也道歉半天,也澄清了半天,最终出来的一句话就是:“我也爱莫能助。请夫人认命吧。” 秦琴把信一把火烧了,并没有怪任何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不可能让所有人都为了明湛不顾自己前程。 幸好她还有一帮江湖朋友。 幸好,她……自己也是县君,有资格写密折给顺武帝! 邹知府的这封信,倒也侧面印证了余大厨打听到的话——明湛出事,和岑家脱不了关系。 至于岑家为什么忽然之间变成咬着自己不放的疯狗? 很简单——为了钱! …… 陈子梅使尽浑身解数,才堪堪把岑宇犯病的事情隐瞒了两天。 这两天,真是度日如年一般,每次晨昏定省,都得格外小心翼翼。幸好岑探花和岑进忙着上蹿下跳的陷害明湛,岑母一颗心全扑在了怀孕的岑洪氏身上,他们暂时没有起疑心。 但傍晚的时候,岑母好像才想起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似的,居然打发人来叫岑宇去吃饭,被陈子梅想法子打发走了,吓出了一身冷汗。 坐在岑宇床头,陈子梅把瓶子里最后一口灵泉水渡给了岑宇,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岑宇呼吸微弱,印堂泛出青紫色。 已经倒空了的鼻烟壶,放在他手边。 陈子梅低声哽咽着说:“岑宇,我去请大夫了。活死堂的大夫今天晚上就来。你……你千万要顶住啊!” 说罢,她关上门,从窗户里翻了出去。来到早就准备好的狗洞旁,陈子梅把外面的衣裳一脱,露出里面当年修桥时秦琴送的夜迷彩,双手双脚着地就要往外爬。 随着金珠一声极其压抑的低呼,陈子梅命运的后颈皮被温温软软的手捏住,毫无还手之力的被拎了起来。耳畔响起秦琴疑惑的说话声:“你在干啥呢?” 听到秦琴的声音,陈子梅激动得差点又要哭出来:“大、大姐!” “别吱声了。”秦琴嗅了嗅鼻子,道,“我来的时候就觉得你们家情况不对。现在你屋子里还一股药味……是不是岑宇出事了?快带我去看看!” 陈子梅原本就在强忍眼泪,现在抖了抖肩膀,抽鼻子抽得更响亮了,“是……是!” 她回转身,才看到秦琴也是穿一身夜迷彩,头上还带着一个一闪一闪红光的东西。只见她手腕一抖,手腕上一个小盒子似的东西,就把一个勾爪迅速收了回去,也不知道收哪儿了毫无痕迹。 明明是同样一身衣服,穿在秦琴身上,那气质完全不一样,浑然天成,英气飒爽。 似乎她天生就应该披着这一身皮似的…… 看着秦琴迅速抖出一件外衣来披上,十几步的距离就完成了变装,俨然又是平日那个熟悉的秦琴了,陈子梅落在秦琴身后一尺远的地方,紧紧跟着,一直悬浮着的心,才算落到了实处。 进了屋子,秦琴二话不说,直奔岑宇病榻旁边。 看了那空了的鼻烟壶,她嘟哝了一句:“怎么用得忒滥了。” 倒没有再第二句话,再看到那个陈子梅病急乱投医用的瓷瓶子,秦琴嘴角一勾,道:“这里面的水,用完了?” 陈子梅鸡啄米似的点头:“是。多亏了这瓶神奇的药水,吊住了远瀚一口气。而且无色无味,跟清水似的,也很容易入口。” 秦琴用力一捏岑宇的牙关,发现闭得挺紧,不禁奇道:“他七窍紧锁,肺宣不调,口鼻全都不通了……你怎么喂的?” 脸上泛起一阵绯红,陈子梅低声地道:“就,就那么渡,渡给他呗。” 看到妹子不自觉地舔嘴唇的小动作,秦琴明白了,自己也红了脸。脑海中那张清俊的面孔一闪而过,强压下心情,扭脸道:“嗯,也算是聪明的做法。” 陈子梅一阵欢喜:“姐,你在夸我么?” “算是吧……” 秦琴口中只拿些轻松话题跟陈子梅聊天,舒缓小丫头那随时会崩断的精神。眼神始终保持严肃专注,手底下的活计,也是毫不含糊。 服药,施针,放血。 最后一剂强心针打下去,中西合璧,真材实料并空间外挂并用,终于,岑宇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低声呻吟:“好痛啊……好痛……” 陈子梅欢喜得整个人要裂开,纵身扑上前去:“远瀚!” 命运的后颈皮再次被秦琴拎住,往后一扯,“你给我老实站着。他身上的银针还没拔呢!” 床上躺着的岑宇,只穿着一条裤头,露出白惨惨的肌肤,跟插着的银针雪光相映,竟看不出彼此分别来。秦琴一边拔针,一边对岑宇道:“你数毒并发,本来必死无疑。幸亏小梅机警,给你喝了那些……药水。吊住了一口气。” “我现在用银针和药剂,暂时解了一部分毒素,这也会造成你未来十二个时辰里的思维缓慢,食欲不振,昏昏欲睡。这些都是正常的,觉得困了就睡,觉得饿了就吃点,过后就好。” 她也是傻逼了,没有化学合成,古代的大部分毒素,说白了都是生物酶在起作用。作为专业的户外搜救公司,她的空间里,恰恰有好几个大冰柜,里面全都是应对各种蛇毒、蝎毒、植物毒素的血清。 注射器什么的,也是一应俱全的。 而且在空间里的东西也放不坏,连电费都省了…… 也怪自己先前不懂医理,放着空间里现成的宝贝疙瘩都不会用。如今学了医,才知道怎么用起来这些闲置的东西。 岑宇“嗯”的一声,又闭上眼睛。秦琴说:“别说话了,眯着吧。” 谁也没说话,她安安稳稳地把银针全部拔出来,用棉花沾了烈酒,交给陈子梅道:“小梅,你用这个镊子夹上棉球,沾上烈酒,给远瀚身上消毒。银针上见了血,怕感染破伤风。” 虽然她空间也有抗生素,不过岑宇虚弱,还是少用药为妙。 第480章 胆大包天攀龙凤 陈子梅红着脸,说:“大姐,我不敢。” “你是他妻子,这活就得你干。”秦琴翻起眼睛,嗔怪地看着陈子梅,“怎么?用嘴巴渡药都渡过了,这会儿反倒是扭捏起来了?” 这下子,不光陈子梅,就连床上躺着的岑宇,虽然眼睛还闭着,但也红了。 还是浑身发红的那种,跟煮熟的虾子似的。 特别是耳朵尖,红得透明。 秦琴:“……” 伸出舌头噗噜噗噜一番,背转身去低头写东西,表示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记录了病历,又给岑宇开了方子,秦琴看了看自己写下的墨迹未干的方子,有些犹豫:“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外面好多不明来历的人把守。你们要请大夫抓药,动静太大,反而容易被人注意到,暗中使袢子就麻烦。最好是在院子里自己熬起药来……这些药材,能弄到么?” 陈子梅已经速度飞快地帮岑宇消毒完毕了,抖开了薄被把岑宇敷衍了事的一盖,不顾他幽怨目光,屁颠屁颠的来到秦琴身边看那方子,“没问题。我娘往我的嫁妆里放了好些药材呢。这些药材我们都有的,让金珠熬就是了。” “那就很好。这儿还有一瓶灵……药水。你每次加十滴进日常饮用的清水中,照常给岑宇服用就好。”秦琴又交给陈子梅一瓶灵泉水,这次的瓶子更大,几乎有自斟壶大小了。 陈子梅郑重收起,十分感激。 陈子梅说:“大姐,你今儿怎么突然夜探我们家了?我之前想了好多法子要送信,都送不出去。远瀚眼看着情况越来越坏,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去钻狗洞的,没想到你就来了……我真……我真的就跟做梦一样!” 她搂着秦琴胳膊,又开始抹眼泪。 眼看着自己衣袖上被陈子梅濡湿了一大片,秦琴哭笑不得,道:“喂喂,帕子给你,你别拿我袖子擦啊……我也是几天没有见你的消息,才生了疑心。” 陈子梅改用帕子擦眼泪:“大姐,什么都瞒不了你!” 就连岑宇,也裹着被子,慢慢坐了起来,口中道谢:“县君大姐,谢谢您救命之恩。” 看了他一眼,见他精神不错,秦琴道:“还有件事,我特意来告诉你们的。这话没法跟腿儿传话,必须我亲口说。出了这个门口,就消散在风里。” 陈子梅还一脸懵逼,岑宇却是一挑眉,觉察到事情不简单:“大姐,请说。我必定守口如瓶。” 秦琴把绣墩搬到床边,对着两个小辈,压低声音:“我才知道,岑进在京畿那么好本事,竟然勾搭上了七皇子和皇后娘娘。” “我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当今皇后乃是继后,但太子却是元后所出……里头的弯弯绕绕,不是我们这种芝麻绿豆无名小卒能够沾染得起的。一个不好,就是株连九族,粉身碎骨的灭族大祸!你们如果要分家,要抓紧了。” 话说到这份上,就足够了。可也是看到岑宇和陈子梅的脸色,双双变得刷白! 脸上白过又变红,岑宇激动道:“大姐,这话可当真?” 陈子梅也道:“是啊,大姐,这种话不能胡说啊。岑家什么时候,竟然能够搭得上七皇子了?就算一门三探花,也……” 话说到一半,自己捂住了嘴,脸色惨白惨白的。 岑宇沉痛道:“一门三探花,三代三翰林。却是在我祖父那一代,避祸到琼州……小梅,祖父是次子,不得宠的次子。那时候家里也是犯了事,伯爷为了护住岑家,和祖父割席了。祖父来到了琼州,隐姓埋名了一段时间,直到伯爷被平反,才又回了族谱。这原本是父亲出生之前的事情,却被父亲曲解,觉得祖父放弃了京城繁华,自甘堕落,好生怨怼。” “他们……是想要回京城,想疯了心!才会搭上夺嫡的大事!这是不要命了啊!!” “所以……”秦琴道,“往后要怎么样,你们自己定夺好。一定要有商有量地,共同进退。不要算计,也不要猜忌……须知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忍不住爹味了起来。 可是,真的怕这俩走了歪路啊。 还好,陈子梅很乖巧地点了头,岑宇也是。 拿出怀表来,“岑宇,对表。” 岑宇拿出自己的怀表,和秦琴的新表对过了时间,核对无误,秦琴短促道:“我还有事,要走了。” 陈子梅道:“姐,我送你。” 只是轻轻摆了摆手,秦琴浑若无事般道:“无妨,我自己走。” 从空间里取出来的,含有红外线夜视仪、夜迷彩、单兵作战手环、生存辅助仪的一整套特战设备,再配合从来没有丢下过的体能功夫,足以让秦琴在这文兰县的夜幕下,如履平地,如入无人之境。 …… 翌日,岑探花一大早的,在新姨娘伺候下用完了早膳,欣赏完自己的新宠虫沉树根,心情极佳,微笑吩咐:“套车。今儿个又要忙一天,先是去上香,晚上还约了贵客去小东湖坐坐。东西都给我备好了,别失了我们岑府的脸面。” 小厮答应着去了,谁知道先来的,是岑宇。 “父亲。” 如果岑探花拿正眼看了一看自己的小儿子,就会发现今天岑宇的眼睛发红,眼底带着一点点的期望。 那已经是最后一点点期待了…… 毕竟是亲生的父母啊,世界上最亲的人。 血浓于水…… 可惜,岑探花只顾着欣赏自己的虫沉,这扭曲的树根,这沉郁的香味,怎么就那么令人心爱呢?正眼都没有看岑宇一眼,岑探花冷淡地道:“一大早的,来干什么?去了问你娘安好没有?这么多天也不见人影,越发的没规矩了!” 这么多天……自己躺在病床上,命悬一线啊。 身为父亲的岑探花,竟是半点不知。 漠不关心。 岑宇眼底里的那点本来就很是微弱的光,一点点一点点的,湮灭了下去。他嘶哑着开口道:“母亲那儿……孩儿一会儿会见。不过现在,孩儿有话想要跟父亲说。” 岑探花道:“有什么话?” 第481章 自命清高厌铜臭 岑宇问:“祖母近日身上不太好,父亲有去后院看过她老人家么?” 岑探花道:“有,有。昨日你母亲不是送了药过去么。怎么了,还管起父亲的事情来了?你如果真的孝顺,就把铺子交回来,那就比什么空口白牙的话都要强!” “你哥升了官,估计过段日子,还会有好消息,你嫂子也怀孕了,家里正是要用钱的时候,你还藏着掖着的……咳,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 岑宇涩声道:“那几个铺子,我早就交出来了。钥匙,账本,连同花名册,都交给大哥了。” 岑探花似听非听地,低声嘀咕:“怎么陆贵还不来……这赴宴要是迟到了,可得罚酒三杯的呀!” 岑宇说完,他才拧着眉头高声道:“我是说那个吗?我说的什么意思,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换了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媳妇的那些嫁妆!藏着掖着的,是要留着来发霉吗?” 都到这个时候了,但凡岑探花抬眼看看岑宇,就会看到儿子的眼睛已是变得冰冷。 可惜他连日来被七皇子的人簇拥着,饮宴奉承,取乐无度,已是失去了心智。而此刻又沉浸在又要开启新一天吃喝玩乐的兴奋中,更加没心情理会岑宇。 岑宇眼底里最后一点光芒消失,黑水晶般的眸子里,只剩下无情深渊。岑宇冷声道:“父亲,小梅的嫁妆,和岑家没关系。” 耳听着车马声由远而近,想到一会儿就要跟那些京城来的贵人吃喝玩乐,岑探花搓着手,伸长了脖子往院门外面不断张望,边看边说:“那你就麻溜利索地滚!你不能走仕途也就算了,特么还学了一身铁公鸡脾气,这像谁呢?” “你啊你,你能不能争气一点,你看看现在跟你哥来往的是什么人?你再看看你来往的是什么人?连个场面上的朋友都没有!” “你说,都是我生的儿子,怎么就差那么远?“ 岑宇把怒意和悲伤压在心底,语气反倒越发恬淡冷静:“是的,我确实做得不够好。” “我这几天也仔细地考虑过了,我不配当您的儿子。” “所以,父亲,我要分家。” 临时的,岑宇原本打好的腹稿都给换了,直接换成了陈述告诉的口吻。 他只是告知。 岑探花眼皮子一颤,终于,愿意正眼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对上了一双宁静坚定的眼眸,那黑黢黢的眼底里,不带丝毫感情地。 岑探花飞快地垂下眼皮,抖起了胡子:“你是病得不轻了,胡话都说出来了。” “快回去歇着吧。” “既然你都病了,就让你媳妇好好照料你。把嫁妆交给你嫂子好生打理着,辛苦了你嫂子,怀着孕还要替你们操心。” 一张文印俱全的分家文书,递到了岑探花眼皮子底下。 岑探花看都不看,直接一把夺过,撕得粉碎:“什么乱七八糟的!” 岑宇也不生气,又另外拿了三张出来:“父亲,你撕了也没用,我这儿还有。” 每一份分家文书,都是一模一样的。 必须得说,秦琴借给他的油印纸,真的很好用。就是那些硬笔写起来怪怪的,操作完之后,身上还一股油墨臭味…… 三个鲜红印章,刺痛了岑探花的眼睛,他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岑宇!你好大的胆子!岑家祖训,不许分家,你这是疯了吗!” 岑宇很是平静地道:“我是不肖子孙,顾不上什么祖训了。我只想分家。” “这个家里,我是再也呆不下去了。” “就请父母亲跟着大哥大嫂,飞黄腾达,光宗耀祖吧。” 岑探花无能狂怒,高叫:“不!我不允许!!” “你分家出去了,铺子谁打理?你媳妇的嫁妆带去哪里?” “那么多俗臭的东西,难道要我亲自过问?” “让我的面子往哪里搁?” 岑宇状似平静的看着岑探花尖着嗓子大喊大叫,眼底里一闪而过失望。岑探花手舞足蹈地把那三张分家文书又给撕碎了,往天上一抛:“我!不准!你!再提!分家!” 色厉内荏的模样,甚至叫岑宇有些好笑。 从手里提着的牛皮袋子里,拿出厚厚一叠,卷成一卷的分家文书,岑宇甚至带着几分揶揄:“父亲,我早就说了,撕多少张都没用的。这样的文书,我屋子里还有三尺高。” 就算是这一卷,也都一寸多厚,凭岑探花那早就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也得撕半天才能撕完。被那一叠白纸黑字红印章刺激得两眼通红,岑探花脸也成了猪肝色,“岑宇。你个败家子!” “谁是败家子?”中气十足的苍老声音在门外响起,岑老太太驻着拐,领着几个老家仆,从门外进来了,“分家就分家,岑家祖训还有戒骄奢淫逸的,清和你又做到哪一条了?” 清醒过来的岑老太太,替孙子撑腰来了! 岑探花还没有回过神的短短功夫,岑母和岑进,也走了进来。他们还不大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脸上都很迷茫。岑宇接收到岑老太太带着笑意的眼神,顿时明了。他上前一步,双手轻轻划拉着那些分家文书,在轻柔的“哗哗”纸张声音中,沉静开口:“母亲,兄长,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我要分家。” “我要分家。” 短短四个字,却是像一道狂雷,劈得岑母和岑进凝固在原地! 也就是数息之间,岑进眨眨眼睛,满眼不敢相信地,最先开口:“什么意思?我没有听错吧?” 岑老太太皱眉道:“岑进,你这话怎么说的。岑宇不是说得很清楚么,分家。” “祖母!”岑进更加震惊了,瞳孔震动不休,“你知道,而且……你还赞成?” 岑宇道:“兄长,你别逼着祖母来。我要分家。” 岑探花冲着岑老太太嚷嚷:“母亲!你不阻止一下这个不孝子!分了家,岑家面子往哪里搁?” 这个时候了,岑探花还是最关心自己的面子。 第482章 恩断义绝手足分 岑老太太垂下眼皮,掩去眼底的失望:“分了家,从此就是两家人。岑宇再做什么,都无所谓面子不面子的了。” 岑探花道:“难道,母亲您赞成……” 话没说完,收到了岑母飞过来的一个眼神,岑探花这才发现了岑老太太神志清醒,失声道:“母亲!你换了香?” 岑老太太冷笑:“你怎么知道我换了香?是不是看到我说话行动自如了?岑荣熙,你到底对老身做了些什么?你敢说出来吗,啊?” 岑老太太咄咄逼人,反倒是把岑探花给吓得后退了一步,险些坐倒在绣墩上。岑进抢先一步上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岑探花,低声道:“爹爹,他们有备而来。” “既然要分家,那就如了他们愿了,反正铺子也到手了,我们也快要到京城去了,留着他们也就是个累赘!” 丝毫没有觉察到岑进这么说有何不妥,岑探花反而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长步,你说得对。为父这是最近事情太多,一下子脑子没有转过来。” 没有拆穿他死要面子的模样,岑进说:“父亲向来英明,这是被不孝子气坏了。如果你放心的话,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置。” 岑探花点了头。 岑进于是对岑宇道:“远瀚,你是一定要分家么?如果你要分家的话,不许带走家里一草一木,日后要参加科举,不得挂岑家名帖记岑家族谱。从此之后,一门三探花跟你再无关系。你可是考虑清楚了?” 这词儿,岑宇很熟,秦琴告诉过他,这叫“净身出户”。 而且,他还很清楚,不能露出半点要带老太太走的企图。不然就会被父兄拿捏。心中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表情管理就很到位:“是。” 把一份分家文书递了过去:“文书上写得很清楚。” 岑进接过来一看,眼睛一眯,道:“突然之间净身出户,你有什么阴谋?” 心都凉透了,自然就不会再冷,岑宇还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模样,道:“没什么,我只想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供养不起你们高贵的探花郎了。在你们谋算掉小梅的嫁妆之前,我想要分家出去单过。” 他就知道,岑家人最讨厌张口闭口谈钱。 ——尽管,他们比谁都需要钱! 花天酒地,挥霍无度,光是岑探花在小东湖一个晚上,就得花掉大几千一万的银子。他还不许别人请客,就图个别人夸他一声“豪奢阔气”! 不出所料地,听他这么一说,岑探花满脸不屑:“什么胸无大志的痴儿!罢了罢了!分了罢了——只是说好了,家里一草一木,不许带走!” 岑老太太突然之间,咳嗽起来,病歪歪地躺在地上。 岑进和岑探花对望一眼,岑进换了一种轻轻柔柔的语气,眸光里带着算计:“远瀚,你这文书里还缺了一点东西啊。” 仿佛真的被提醒了一般,岑宇问:“什么?” 岑进道:“按照规矩,分家也要分长辈。你看看,父母,老祖母,要跟谁?” 岑探花和岑母不约而同指着岑进道:“老大,我们必须跟你!” 岑进带着微笑道:“远瀚,那祖母就要跟着你过日子了。你可要对祖母尽孝!” 就这样,“病歪歪”的岑老太太,就被岑探花和岑进丢垃圾一般,塞到了岑宇手里。计划成功,岑宇却是半点开心不起来。 原来至亲之人,并不会是挚爱之人…… 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接过岑探花签好的文书时,岑宇仍是止不住真真心寒。就连握着文书的手,都激动得微微发抖。看他这样,岑进显然是误会了,忍不住恶毒地微笑:“岑宇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那婆娘,自以为抱上了督查院明湛的大腿。就算净身出户,也很快可以东山再起——可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看在一场兄弟份上,我就先告诉你好了——” 他拖长声音,恶狠狠地说:“明湛,已经坏了事,不中用了!” 岑宇的动作一凝,眼底闪过一丝冷色:“兄长,你消息可真的灵通啊?既不在琼州官场里任职,不过是回来休假,就如此清楚琼州的事情?” 岑进冷笑道:“很意外么?” “弟弟啊,为兄并不是你想象中的书呆子啊。” “你离了岑家,我就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蹦跶?” “你可千万别后悔,到时候哭着回来求我,岑家可不一定收你。” 也许是双喜临门,岑进少有地话多,和平日斯文矜持的翩翩佳公子模样,大相径庭,那清秀的脸面带着几分扭曲狰狞。 岑宇收回了目光,轻声但坚决道:“你放心好了。我岑宇虽然不才,也知道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决无收回之理。” 岑宇和陈子梅,带着岑老太太,从二房的院子搬出来。岑进亲自带了人站在院子门口,监视着。陈子梅索性就让金珠,领着二房的四个人,把箱笼全部打开着,金灿灿的在岑进两口子和公婆面前走过。 看到那些金灿灿的金银细软,岑母眼都红了,几次想要上去阻拦,被岑探花拦住。岑探花眼睛红着死盯不放,只低声嘀咕:“夫人休要短视,等日后七皇子得了势。这些东西就跟黄土石块没什区别……” 想象着日后即到手的荣华富贵,才稍稍安慰了一点岑母。 咬着牙,看着二房离开了岑府。 …… 到底是顾及了一些岑探花的面子,岑宇离开的时候,走的是偏门小巷。也因此没有怎么惊动街坊邻里。 来到事先安排好的小院里,大门一关,岑老太太扫了一眼院子,微现惊讶:“你们这是早就准备好了?” 岑宇低声道:“祖母,请原谅孙子不孝。可是……我只是想活下去啊。” 恰好此时,他咳嗽了几声。 原本应该风华正茂的年纪,却生生被疾病奇毒掏空了身子,萎败如风中落叶一般。 岑老太太闭了闭眼睛,一滴浑浊老泪潸然而下,微微点了点头。 第483章 祖孙三人隔代亲 很是默契地没有再说话,而是憋着一股气一般,开始亲力亲为地整理屋子。陈子梅只带了四个陪嫁丫鬟,全都给了岑老太太,整理老太太的院子。她自己亲力亲为,里里外外地把床铺被褥铺设好了,还整理了一些简单的用品出来。 岑宇抱着一个大箱子颇为费劲地走进屋子来,吓了一跳:“哇……” 男人斯文的脸上,露出和气质不符合的错愕来。陈子梅抬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把手里的擦桌布洗干净拧干水,往毛巾架子上一挂,带着三分羞赧地微笑道:“我一个人,已经尽力了。明天腾出人手来弄干净,再一点点布置好,就行了。” 岑宇合上微张的嘴巴,赞许地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来,这些是洗漱用品,还有些面膏香粉什么的。我刚才给祖母送了一份过去,这些是我们自己的。” 陈子梅才知道,原来他刚才出门一趟,是出去采购。她看着箱子里好些显然不合用的东西,又是好笑,又是感动,说:“你要买东西,吩咐着人出去采买不就是了。何必自己跑动,你又不擅长这些家务事的……” 岑宇把箱子里的物件一件件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说:“不自己吃过亏,又哪里来的吸取教训。你猜猜这箱子面膏香粉,得多少银子?” 陈子梅早就过手了一遍了,笑道:“面膏膏体柔滑,香粉粉质细腻,都比岑府里头用的要好。得挺贵?” 她说了个数字,岑宇一听,就乐了:“哪儿要那么贵,也就是三分之一的价钱!” 陈子梅吓一跳:“这么便宜!我这三个月在岑府里听说的,每个月我们女眷的脂粉银子,就得大几百呢。那岂不是全都是冤枉钱?” 岑宇点了点头,沉声道:“那个管采买的嬷嬷是我大哥的奶娘。这里头的油水怕是很大。我从前早就有疑心了,有心想要革掉她,反而被母亲数落了一通。” 陈子梅打了个呵欠,道:“反正我们现在已经分家出来了,不开心的事情,就别多想啦……好困了,都洗洗睡吧。” 因新家里还没完全收拾好,岑宇只得和陈子梅凑合在一张床上睡了。 陈子梅太累,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黑甜一觉醒来,已是天色大亮。伸了个懒腰,不提防碰到了身边的岑宇,自己把自己吓一跳,才想起身边还有人? “哎哟!” 她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不好了! 硬着脖子侧过脸,映入眼帘的,是岑宇的睡颜。他在睡梦中,仍旧皱着眉头,长睫低垂,白皙的脸上,笼罩了一层病容样的铁灰色,反倒给他精致的五官增添了几分颓废美。 陈子梅就这么盯了岑宇好一会儿,才翻身下了床。 没有丫鬟把冷暖适宜的洗脸水捧到床边来哦,陈子梅自己在屋角的汤婆婆里兑好了水,洗漱起来。洗漱之后又去倒水拧毛巾似的,一顿忙活,倒是把早晨起来时带的那点困意给消退了。 擦了擦脑门上泛起那层薄薄的汗珠,陈子梅心情舒畅,不禁哼起歌来:“蓝蓝天空高挂我的梦……” “心情这么好啊,还哼起小曲儿来了?”岑宇带着笑意的问话,在她身后响起,软软的,撩人而不自知的。 陈子梅害羞了,“你什么时候醒的?” 岑宇道:“你从我身上爬过去的时候。” 陈子梅越发涨红了脸,特别是耳朵尖,红得要透明,可爱得很。岑宇看见了,就有种想要咬一口的冲动。他忍住了,偏过脸去,隐晦地笑了两声。陈子梅这会儿倒是突然想了起来,“我给你打洗脸水。” “不用。”岑宇制止了她,“我自己来就好。” 陈子梅急道:“算了吧,你一边坐着。瞧你脚步虚浮的……肯定是昨天搬家啊,跑进跑出的,累着了。” 岑宇却很是坚持,人都到了汤婆子旁边了,“行了。我再虚弱,力气还是比你这个小女子大的。” 陈子梅瞪眼:“什么小女子!” 正在相持不下,金珠来了,看到岑宇正在吃力地提起大半满的汤婆子,急得跑了过来:“小姐,二少爷,放着让奴婢来!” 金珠一来,屋子里的家务事顿时就理顺了。打好了水给岑宇洗漱,陈子梅问:“金珠,你怎么过来了?” 金珠道:“老太太不放心你们,说四个人她使唤不了,所以把我和玉珠放回来了。” 老太太…… 陈子梅心里泛过一阵暖意。 吃过了简单的早饭,岑宇放下手里吃得空空的粥碗,满足地眯起了眼睛:“抛却繁文缛节,清粥咸菜也很好吃。” 陈子梅吃得慢点,这会儿也放下了饭碗:“在那边府里吃饭,满地的丫鬟婆子,讲究个食不言寝不语。筷子不小心碰到了碟子边,都得被嬷嬷咳嗽提醒。更别说放到冷了的造型糕点了,中看不中吃。确实没有这一大早起来新鲜现熬的清粥,还有用元贝鱼干配着腌制的咸菜丝吃着顺口。” 说完之后,二人对望了两眼。 陈子梅终究首先破功,“噗嗤。” 岑宇也忍不住莞尔:“事先安置在这边的上用进贡的红玉菜丝和麒麟菜,用来下新米熬的,确实很不错吧?” 陈子梅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可是那边府里吃不起的好东西!” “所以我们也别装穷了。”岑宇道,“总算可以把我攒下来的私房钱,好好的花一下。首先要把房子搞得舒服一点,然后呢还有就是买一些新的丫鬟婆子回来,要辛苦你好生调理。除此之外,每个月给你一万两银子零花……你觉得够用么?” 陈子梅说:“够用!那边府里,婆母每个月掌家打理也就一万两银子……我们这边人口少,足够了。” 谁知道她是想偏了,岑宇摆了摆手,说:“不是,掌家的银子另算,账本和钥匙我一会儿给你。这一万两银子是给你自个儿的私房钱。脂粉、衣服、吃食……反正就你自个儿花。” 陈子梅:“……” 一万两零花? 第484章 男人,心在哪里,银子在哪里 她还没出嫁之前,每个月的月钱也就五两银子。 在早之前,更苦。 秦大姐跟她说过,男人,心在哪里银子就在哪里。 这么说…… 岑宇的心?用力地摇了摇头,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想甩到脑后,陈子梅道:“岑远瀚,你这么有钱的吗?” 岑宇微微一笑,没有正面回答:“你猜?” 猜,就不猜了,正儿八经的去安家才是真的。岑宇特意停掉了一天的事情,要和陈子梅出门采购新家的东西。没想到的是,竟看到岑府打开了大门,当街糟践物件。 “快来看啊!那么大一张拔步床,说劈了就劈了!” “阿弥陀佛,这岑探花家里,真是富得流油啊!” “富得流油是真的,被那个不孝子给气疯了也是真的!” 看热闹的人密密麻麻地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指指点点的。岑家的那些长年在宅子里养蛊的丫鬟婆子们,也没有浪费那张利嘴,一边搬动东西,一边把岑家二少爷忤逆父母坚决分家的事迹,给掐头去尾的宣扬了个遍。 “真的是太过分了,这不就是颠倒是非嘛!”陈子梅气得咬牙切齿,当场就要下车冲过去跟岑府的人理论。谁曾想,一辆马车打横冲了过来,差点儿撞到了马路中间的她。岑宇一把抓住她,往后用力扯:“危险!” 从车上下来几个衣着奢华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来头,就被岑探花和岑进,恭恭敬敬的迎了进去。旁人不免多问:“好家伙,这两位贵客又是何方神圣啊?” 被问到的岑府奴仆,也就带着三分淡淡的骄傲道:“那还用问?自然是大少爷在京畿中的客人啊!” “嗬!京城的客人?那可不就是……” 那奴仆就打横扫了倒抽冷气的好事者一眼,压着快要飞上天的嘴角,越发傲娇:“对呀。翰林院里进进出出的,可不就是皇亲国戚嘛!” 说话到此为止,那些奴仆丢下二房的东西,就跟扔垃圾似的。然后就一个个鱼贯而入岑府,把门给关上了。留下外面不舍得散去的看热闹人群,交头接耳道:“你看看,这岑家二房,注定没有福气的了啊。大少爷跟京城里的皇亲国戚交往起来了,这一位却闹分家!” “那不就妥妥的,无褔之人不落有福之地。二少爷有眼无珠,又有什么法子呢。你说,为什么他们好端端的要分家?” “那还用问,肯定是嫉妒嘛!我家小姨子是在知府府上当差的,跟着知府太太去过岑探花府里赴宴,听说大房和二房,撕扯得可厉害啦。那个大哥一个劲要提携那二少爷,要去见贵人什么的,二少爷偏生执拗,拼死不肯。身体又不好,是个胎里带来的病秧子!” “啧啧啧,一听就是没福气啊!身子不好,还不好生抱着争气大哥的大腿,闹什么分家,真是寿星公上吊——找死。” 一时之间,在有心人的操作下,文州城里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岑家分家的事情,嘲笑岑家二房不识好歹,居然嫉妒自己亲哥飞黄腾达就分家。又不知道是谁,放出风声来,说是二房因为傍上了明经历和秦县君的大腿,自以为得志,所以才主动要分家。 于是大家更加觉得岑二少就是个小人得志,见利忘义的,短短数日,就连岑宇私底下在外头开的铺子,都受到了流言影响,生意差了许多。 就在这时候,岑进带着岑洪氏,登门来了。 岑探花在家里是油瓶倒了都不扶的,当年在任上的时候,也是庸碌之辈。一言蔽之,他的人生高光时刻,就是在中探花那会儿了。岑进总算比乃父好一点,多少有些办事能力——比如说,竟然有本事查得到岑宇分家之后的住处。 这时候,几个住人的地方,已收拾得十分舒适奢华。恰好正屋还没有收拾出来,陈子梅就在这个只有简单粗木桌椅,半点陈设也无,空荡荡如雪洞似的正厅里,见了岑洪氏两口子。 一边命玉珠去通知岑宇,陈子梅亲自给岑洪氏两口子倒茶:“岑大少爷,岑大少奶奶来到有什么事呢?” 看着陈子梅茶壶里倒出来的黄泥水似的茶汤,岑洪氏眼底闪过一丝快意。 她拖长了声音说:“弟妹。真是隔墙有耳,不知道府里哪个人,把我们分家的事抖得满城皆知。如今传得实在是很难听,也不知道有没有给弟妹你一家子造成困扰?” 陈子梅心里快要气疯了,表面反而冷静,低了头,不动声色地吹着茶叶:“还行。顶得住。” 她那么平静,倒让岑洪氏误会了,以为陈子梅在发慌。 岑洪氏眯了眯眼睛,眼底闪过一抹冷笑。 在刚刚接手铺子的狂喜过去之后,岑进很快发现,打理生意可比在翰林院当差难多了! 他原本不过是翰林院编修,每日太阳起老高了过去点个卯,对着书堆抄抄写写,写多少也是随意。闲了就抱着茶杯往几个老师房里一坐,以“精进学问”的名头,清谈半日。眼瞅着天色差不多了,就约着什么地方开了个好馆子,又或者那个书寓来了几个新姑娘,就下差尝鲜去。 又舒服又体面! 跟几个老师关系好了,他的升迁不就顺理成章的来了吗! 可是管家里的铺子是个什么活儿? 那些铺面上,来往都是南北客,自然没有翰林院清雅干净。就算有两家古董铺子,那也是差远了。 还得天天跑腿去照看,跑一天下来,两条腿就跟不是自己似的! 底下的那些掌柜账房,虽然没有什么功名,但个个都是江湖中走老了的人精子,自己跟他们说话,根本就跟不上人家的节奏。接连亏了好几个大单子之后,账面上的银子就开始往负数走。有嗅觉机敏的客户,闻着味道不对,立刻就扭头跑了,转到了别家去,那情况越发雪上加霜…… 就在今天一大早,昨夜做东陪着吃喝玩乐到半夜的岑进,非常不乐意地打着呵欠从被窝里爬出来看账本,骇然发现,就连回京的路费都凑不够了! 第485章 你以为岑府是仙界么?人人都想进?! 岑进这才发现,岑宇丢了怎样一个烫手山芋过来,他可是体面人,他就不应该是这种劳碌命,他生来要享福的! 这日子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跟岑洪氏一商量,发现岑洪氏那边也是很头疼。 陈子梅一走,岑洪氏就把二房的人扣了回来,打算自己用。一开始的时候院子里人才济济,花团锦簇的,那是极有排面。没几天,院子就变得一团糟,原住民和二房过来的,天天因着鸡毛蒜皮的事吵来吵去。 正经的事情没有几个人做,或者推来推去的才愿意做。岑洪氏原是想要让丫鬟婆子们卷起来争宠,自己正好从中制衡,关起门来做个太后的。没想到这些人到最后分成了两派人,俨然针尖对麦芒的架势,每天不是这个哭诉,就是那个告黑状的,吵得岑洪氏脑瓜子发胀! 她细细一查,才知道怎么回事! 原来表面上看来,陈子梅只带走了四个丫鬟两个小厮。但她带走的却全都是最能干的。在那之前,为了替分家做准备,陈子梅把自己不能带走但又善良能干的丫鬟婆子小厮全都放掉了,可想而知还留在那院子里的都是什么硬茬。 跟红顶白,好吃懒做,撩拨是非……那叫一个全。 还有个嬷嬷,为了争个管门上夜的权力,把自己未开包的孙女送岑进床上了。要不是那女孩儿长得太丑岑进下不去口,原样打包丢给岑洪氏处理,岑洪氏还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漏子! 气得浑身发抖地处置掉了那嬷嬷之后,岑洪氏又想要搜刮一下二房的屋子有什么好东西。结果什么好东西都没有,才又气得她把二房的家具当街劈碎泄恨。 两口子一商量,觉得这样不行,岑进抱上了七皇子的大腿,必须要回京去更进一步。他们这才发觉,家里暂时还离不开岑宇这个大冤种。岑进去找岑探花商议,岑探花最近正因为银子少了,不能买他看上的一盆腊梅而生气,摆了摆手就允许了。 原话是:“让他回来吧。等我们正经去了京城,再给多点银子打发走就是了。” 这不,岑进就自以为自己得了大道理,理直气壮的来了。看到那雪洞般的屋子,两口子认为岑宇和陈子梅也是过得不好。 岑洪氏摆起了架子,语气轻柔缓慢,款款的道:“弟妹,叶离枝则死,人离宗不活。这种老话,你想必是没有听说过的了……瞧着你们现在这日子过得,那真的是挺不容易的。就算是我们家的马圈,也比这屋子强啊。” 岑进虽不说话,但眸光低垂,显然是默许。 岑洪氏又道:“现在脾气也闹够了,差不多就该回来了吧。” “实不相瞒,你们大哥很快要回京赴任了,家里父亲年纪大了,原该安详天年了的。外头铺子的事情,我们女流之辈又不能插手。二弟回来之后,仍旧给家里打理生意进项,之前发生的种种不愉快,我们原本也不是记仇的,就不计较了。” 那自以为是的嘴脸,让陈子梅很不舒服,暗地里皱了皱眉,一扬脸又是云淡风轻:“家都分了,文书俱全,规矩已定。你们记仇不记仇,跟我有什么关系?” 岑洪氏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弟妹,你说什么?你这是失心疯了吧,我是你嫂子,上面的,是你公公婆婆!” 陈子梅道:“嫂子啊,你不是出身书香门第么?你这是不认字还是怎么的?我们已经分家了,是两家人了。从此之后,除非爹妈死了这种大事儿,不然就各过各的,互不干扰了啊!” 眯起眼睛坏笑:“嫂子,你这么盼着我们回去。该不是家里乱套了,没有人管得来那些产业铺子了吧?” 还真的被她说中了,岑洪氏顿时心虚得垂下眼睛,想要呷茶,看着那黄泥汤似的茶水又没有勇气。改为干吞一口唾沫,说:“你说哪儿的话呢,大哥可是探花郎,怎么可能管不好区区几间铺子?” “我们是看着你们可怜,住的差吃得也不好,寻思着都是一家人,还是回来吧。浪子回头金不换嘛。” 这种大发慈悲的口吻,还真是让陈子梅啧啧冷笑。她毫不犹豫道:“穷风流饿快活,我们觉得这样子挺好的。不回去。请两位死了这心思吧。” 说罢,就端茶。 看到她油盐不进,岑进再也装不了淡定了,清了清嗓子,威严开口:“弟妹。你这么固执可不是好事,嫂子一片好心的,台阶都给到你脚下了,还不愿意下来?” 对着岑进,陈子梅可就没那么客气了,立刻反驳:“你又知道我想要下台阶?牛不喝水还不能强按头呢,我就在外头过得很快乐,你以为岑府那地界是仙界么?人人都想去?” “婆母偏心你们,你们自然觉得千好万好。我和岑宇两个,一个天天在家里被你们谋算我的嫁妆,动不动被威吓休妻。一个在外面打理铺子,累得喘嗽吐血都没有人管。你个当大哥的,不好好维护,反而享受着这偏心。” “公公婆婆不是喜欢你们不喜欢二房嘛,既然如此,就一别两宽好了。何必又要巴巴的拖着我们回去?还不是因为发现薅羊毛薅得羊都跑了?” “你是探花你聪明,难道别人就全都是傻子?合该着全都是你的?我们远瀚啊,什么都卖,就是不贩剑!” 岑进气得浑身发抖,瞠目欲裂的,抬手指着陈子梅的鼻子:“你,你,你……好一个牙尖嘴利的泼妇!我们家现在四分五裂,都是你从中撩拨的!” 陈子梅毫不客气地回敬:“那可真谢谢您夸奖了,原来我有那么大的本事啊!也好啊,带着远瀚和奶奶出来,用不着被吸血了。你们那一家子斯文清高眼高手低的,我们还高攀不起呢!” “反正迟早要被你们扫地出门的,倒不如这会儿我们自己走,还能多享两天清福!” 话音未落,岑进一巴掌扇了过来,“啪”的一声,陈子梅毫无防备地被他扇了个脸歪。她还没反应过来,岑进上前去双手掐住了陈子梅喉咙:“毒妇!” “我掐死你,给我弟弟再娶一个好的!我掐死你!” 第486章 闹上公堂 陈子梅激烈反抗,岑进反而越掐越紧! “不就是,不就仗着抱了明湛和秦琴的大腿么?明湛的官早就丢了,你爹也快要倒大霉了!看看你还有谁撑腰!” “我掐死你……” 男女力量悬殊,陈子梅用力捶打着岑进,就跟蜉蝣撼树没两样。岑进扭身躲开了陈子梅的花拳绣腿,反而越发红了眼睛,不断用力收紧巴掌。 陈子梅翻起了白眼,脸皮紫涨。 岑洪氏在旁边咬着手帕,捂住自己的尖叫。 可她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做。 岑宇走到门外,听见动静,冲进来一看。热血上涌,直接染红了他双眼,几乎是第一反应往桌子上一抄茶盅,玩命的朝着岑进后脑勺扔了过去! 他到底是虚弱了些,那茶盅还没飞多远,就晃悠悠的直往下坠。岑进听见了动静,脑袋一偏,那茶盅就擦着他和陈子梅飞了个空,落在地上,碎了一地碎片。陈子梅也因此而脱困,千钧一发之际,记起了秦琴教她的,抬起脚一脚狠狠踩在了岑进脚面上! 岑进杀猪般狂叫起来,喊叫声凄厉刺耳。陈子梅咬着嘴唇,扯着他腰带拼命拽,顿时把岑进拽了个四脚朝天。她翻身坐在岑进身上,用自己整个体重压着岑进,一拳打在岑进鼻子上。 鼻梁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之一,哪怕陈子梅是花拳绣腿,也打得岑进鼻血长流,白眼直翻。陈子梅无师自通地,一个鹤嘴拳,攻击岑进喉结。 男人的喉结比男人命根子还脆弱,随着陈子梅一个鹤嘴下去,世界清静了…… 岑洪氏这会儿倒是会上来维护自己夫君了,飞扑上去就撕扯陈思梅,拉着陈子梅头发把她从岑进身上扯下来,哭着高喊:“报官!报官!” 随着她的哭喊声,还真的一队官兵冲了进来。带头的捕头看到那六国大战的场面,吓得脸都绿了,举着没出鞘的腰刀指着地上狂喊:“快分开他们!快!” “统统带到衙门去!” 报官,是岑宇报的。他进门助拳之前,先让了自己身边的小厮冲出去报官。尽管已是幕遮蒙面,贴着小路走,但去衙门路上,还是吸引了好多看热闹的百姓。 “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分家出去的岑家二房,和岑家大少爷,打起来了!” “哇,因什么事闹那么大啊?” “还能什么事,家务事咯……” “啊对对对,符老狗你这话说得真好,就跟没说似的!” “那你请我喝杯茶,我说些干货你听……” 还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事之人,簇拥着消息灵通的符老狗往路边茶室里去,叫来一盅两件,摆开了龙门阵。 一行人全都被带到了公堂上,事关探花体面,不做公开会审。头上传来惊堂木响,传来的声音却不是陈冰的:“堂下所跪何人?” 陈子梅一抬眼,看到是个陌生中年男人,不禁心里升起不祥预感。 这事儿,因涉及当朝命官,低则县令审理;高则闹到知府去,还要有个督查院的人在旁督查。无论是哪一种,都绕不开县令陈冰的啊! 而现在,县令却是旁人? 那么,陈冰呢? 陈子梅脑子乱糟糟的,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也就没有留意听。惊堂木又是一拍,“啪”的,把她惊动过来,上面的县令吹胡子瞪眼的盯着她:“堂下妇人,你叫什么名字?” 陈子梅依照礼法,磕了几个响头,道:“民妇岑陈氏,今年十七,乃是琼州府文州县人氏,夫君岑宇,字远瀚。” 她做得完美无瑕。 那县令却道:“岑陈氏,刚才本官连问你两声,你才回答。你藐视公堂,大胆至极,先拉下去打十大板!” 陈子梅一愣,在岑进和岑洪氏幸灾乐祸的注视中,衙差们就上来拉她。 这些衙差都是陈冰旧部,拉着陈子梅的动作就很轻柔。陈子梅和他们目光一对,就发觉不对劲,怎么衙差们都木着面孔,有些甚至眼底藏着不忍之色? 有一个低声道:“小姐,得罪了。我们不会用力的,你放心好了。” 他们还认自己? 陈子梅险些就要问出口:“我爹呢?” 生生忍住! 岑宇道:“县令大人明察,陈氏乃是官家小姐。按照本朝律例,若无明文规矩她已犯法,不适用惩戒性的责罚。包括但不限于杀威棒,掌嘴,夹手指,跪钉板等。” 岑进不禁冷笑,说:“远瀚,我劝你识趣点!仲杰大人新官上任,弟妹有眼无珠,自然是弟妹的不对!就乖乖认了罚吧!” 岑宇道:“岑长步,你笑得这么开心。肯定是早就知道了吧?” 岑进微微扬起下巴,神情倨傲:“那是自然。” 嘴角带着浓浓的讽刺,岑宇冷笑:“回家之后,天天往外跑,就是忙着凑饭局应酬,不愧是你,交游广阔!” 那个仲杰一拍惊堂木,满脸不爽,大喝:“肃静!” 拉着陈子梅的衙役里,有一个开口道:“那……大人……请问……还要打板子么?” 仲杰道:“打!给我狠狠的打!” “慢着!”岑宇张开双臂,拦在了陈子梅和衙役们中间,对着仲杰道:“大人,刚才是草民报官的。我们是苦主,是受害者。眼前这两位,闯进草民家中,以家务事相要挟。让回到岑家里去,我媳妇坚决不从,我的兄长岑长步就恼羞成怒,对弟媳妇拳打脚踢,还掐脖子企图杀死我妻子!” “冤情尚未申诉,落地就要打板子!妄视本朝律例!不知道仲大人此举有何理由出处?” 看着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仲杰,岑宇冷然一笑,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如果仲大人没有合理合法的理由。草民不才,誓必上诉到底!” ——“反正,草民已是病入膏肓,没几天活头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岑宇摆出这副态势来,仲杰吹了一会儿胡子眼睛之后,竟怂了。就连拍惊堂木的动作,都透着那么几分虚弱:“哼,岑陈氏,你夫君既为你辩护,那本官就姑且饶你一回!回来!” 第487章 本侍讲实在另有苦衷 与其说是押解,不如说是衙役们护送着陈子梅回到原位,跪下。岑洪氏看在眼里,不禁又生起嫉妒来,低下头不看,用垂落的碎发掩盖住眼底的嫉恨。就连仲杰看着也是一阵失神,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陈子梅磕头谢恩。 仲杰道:“适才岑宇的指控,可是属实?” 按照规矩可以见官不跪的岑进,在公堂上鹤立鸡群一般,他只是拱了拱手,便即道:“县令大人明鉴。本侍讲实在另有苦衷!” “有何苦衷?” 岑进于是侃侃而谈:“数日之前,岑宇突然之间要求分家,理由是父母偏心,他心怀不忿。他们夫妇二人蓄谋已久,固执无比。我和父亲拗不过他,只得忍着悲痛允了。” “岑家世代祖训,就是不得分家。岑宇做了如此举动,让父母伤透了心!他们思念成疾,如今在家中双双病倒!” “我和媳妇洪氏于心不忍,为人儿女,应该尽孝道。为人兄嫂,应该教导弟弟弟媳。所以我们登门去劝说岑宇回归岑家。” “不曾想,岑宇的面没见到,见到的是这个刁妇。她从前在家里,就三天两头惹婆母生气,十分不敬。这次更是变本加厉,说死也不愿意回岑家去,还承认分家就是她的主意!” “我也是被她给气坏了,一时昏了头没忍住才动了手!” “跑开始事实不谈,难道岑陈氏这种对公婆无礼,对兄嫂不敬,对丈夫撺掇,闹得好端端一头家四分五裂的妇人,就全无不是吗?” “大人,妻贤夫祸少。岑陈氏这种做派,分明就是祸国殃民的祸水作为!就算是放在宗族里,也是打死无冤尤的!” 行云流水,舌灿莲花,不愧是前科探花郎,岑进一番谈吐,不带半个脏字,把脏水结结实实给岑宇陈子梅浇了个满头! 陈子梅气怔了!! 就连岑宇,也在原地眯起了眼睛。墨眸如潭,不知道他的想法。 仲杰问岑宇:“你可有说法?” 这时,一直不说话的岑洪氏突然插嘴道:“大人!我可以为我的夫君作证!因为之前是我来跟陈氏说话的,她油盐不进的,还说什么宁愿在外面穷风流饿快活都不愿意回岑家,把我气得够呛!我夫君就是看到我嘴笨,才出来帮我!”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我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兄嫂教训弟妹,还做错了,还得上公堂了!” 陈子梅满眼冷笑:呵呵…… 岑进要掐死她的时候,岑洪氏在旁边装柔弱,袖手旁观。 现在眼看对岑进不利了,倒是会跳出来护着她的男人了! 这女人,真贱啊! 仲杰一听,道:“有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的!长兄长嫂管教弟妹,那是天经地义!我看这个案子没什么要审的必要,退堂吧!” “慢着!”岑宇直起身子来,仰脸对准了仲杰,朗声道:“花样文章,我自问做不过我的兄长。但草民看得非常清楚,草民进屋的时候,身为兄长的岑进,正在想要我妻子的命!” “我们已经分家,文书俱全。在此之后,实际上就已经是两家人了——所以,岑进并不是兄长教训弟媳,而是一个男人,冲进了草民的家中,对着另一名已婚妇人痛下杀手!” “大人啊,草民不知道,难道这还算合情合理吗?” 他这么一说,仲杰还是想维护岑进的,可底下的师爷、衙差,全都投来鄙夷的神色。 岑宇阴恻恻的道:“县令大人,普天之下,同姓之人,何止千万?单单文州城里,姓岑的就不止二三十家。我相信,谁都不想在家里坐着的时候,就从外面跑来俩只不过跟你同个姓氏的人,喊着让你认祖归宗,你不从还得挨打吧?谁知道进了他们的宗族,是不是就得吸干你的血,抄光你的家产,还要了你的命?” 这话说得,公堂上所有人背脊都冷飕飕的。 确实啊,岑进岑宇固然是真的兄弟。 可是,谁敢保证,如果开了这个先河的话,没有那种奸邪之人钻空子? 仲杰自个儿,也是愣了神。 看着下面的师爷,对自己微微摇头。 仲杰一晃神,差点就要去判岑进的不是。可是转念一想:“这詹师爷,之前可是跟着陈冰的。他这是维护旧主么?” 恰好这时,岑进高叫:“县令,你听到了吧?他明明就流着我们岑家的血,如今却翻脸不认,这人就是个大不孝!” 仲杰道:“对啊!岑进岑宇,是同胞兄弟啊!可不是那种毫无关联的同宗!” 岑进煽风点火道:“对啊。他们其实就是仗着有督查院经历明湛撑腰,才这么嚣张!如今明经历已经被罢黜了,仲大人,您可不要忘记了那位贵人的说话啊!” 都提醒到这份上了,仲杰再不行动起来就是个二傻子。他一拍惊堂木,道:“岑宇,岑陈氏,不听管教,刻意分家,不孝不悌,按照本朝律例,先各大五十大板,抄没家产,罚还岑进岑长步。此外再判三年海边盐田苦役!着!” 抄起令牌画了个红圈,扔在地上,着地有声! 陈子梅大喊:“不!我不服!我们已经分家了!你这是仗势欺人!” “我都听到了,你们就是有勾结的!!” “我不服!” 差役们上来,把他们拉着,仲杰看到差役们不敢下手,越发刺了眼,“好啊。你们都惦记着陈冰的旧情是吧?岑进,劳烦你家的家丁动手吧。” 他瞪了那些差役一眼:“不识时务的东西,回头把你们全部换掉!” 换了岑进的家丁,下手快准狠得多了,很快陈子梅和岑宇就被按在地上。就连杀威棒都被家丁们夺了过来,杀气腾腾地准备开打。 岑进凑到岑宇身边,面容扭曲狰狞,眼底全是狠毒冷笑:“我都说了,你们要抱的大腿,我一个一个的都拧掉!这就是忤逆的下场!!不乖乖听话,就都给我把钱吐出来,然后全部去死!” 第488章 区区县令女儿,也配和世家女相提并论? 岑进身边岑洪氏也是笑得开心:“区区一个县令女儿,也配和我们世家女相提并论?” 她一扫往日斯文娴雅大家闺秀的模样,那张喜庆团圆脸上,肉向横走,扭曲狰狞! 岑洪氏又对陈子梅道:“看到了没有,女子最重要的,是嫁个好夫君。夫君厉害了,我们腰杆子才硬。你从嫁进门来开始,就注定要输给我。” 陈子梅翻了个白眼:“你这人思维真奇怪,我嫁人过来是过日子的,又不是跟你争输赢的!” “你住口!”岑洪氏一脸价值观受到挑战的模样,粗暴打断,“十个指头还要分长短,长幼两房怎么可能不比个高低?我是你嫂子,我自然应该处处压你一头。不然的话,别人怎么说?” 陈子梅更诧异:“闹了半天,原来你就是活在别人眼光里啊?啧啧啧,那你可真可怜。” 一句话没说话,被岑洪氏气急败坏地打了一巴掌! 她跳起来大喊:“都还愣着干嘛,打!给我狠狠的打!” 那些五大三粗的家丁们抡起碗口大的杀威棒,就要开始揍陈子梅两口子。一道黑影打横飞过,把抡起到半空的杀威棒打了歪了过去。 “且慢!” 陈子梅看到那高挑颀长的身影,泪水夺眶而出:“大姐!救我!” 秦琴穿着六品县君的诰命服,青罗加身,鸳鸯做纹,金绣缠体,威仪赫赫地走进了公堂之上。公堂上的仲杰,惊堂木是不能拍,却还是安坐在位置上,拧着眉道:“经历夫人,命官夫人不得干政,请您往一旁坐。等本官处理好此宗,即专车送夫人回家!” 明湛被停了职,却没有被罢免,还是正六品的经历。仲杰以为秦琴是个空头诰命,语气不免敷衍。不料秦琴莞尔一笑,说:“仲代县令,难道您没有认出来,我身上穿的是长劼县君的袍服么?” “我来,不是以当朝督查院明湛明经历的安人身份前来。我是由当今皇上,金口亲封的长劼县君!” 一边说,秦琴一边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县君信符! 亮出县君信符那一刻,就连仲杰,也得跟她下跪叩拜。 这一下子,把公堂上的人都整不会了。 岑进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会这样?你明明已经被七皇……七爷的人,扣押起来。只等圣旨一到,就立马贬为庶人了啊!” 门外,传来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很是居高临下的口吻,还带着笑意:“谁那么大的口气啊?就连洒家都不知道圣旨上要说啥呢,这一位就知道了?还这么板上钉钉的?” 仪仗开路,红毯一路铺来一路走,王诚刚摆开八字步,身后跟着一名捧着圣旨的小太监。往公堂上一立:“着文州县知县,陈冰,接旨!” 陈冰? 陈冰在哪里? 仲杰站起身来,尴尬道:“陈县令因私事被耽搁了……” “私什么事。”秦琴可不给他们留情面,道,“你们私底下把陈县令扣押起来了。他就和我的夫君压在一起。别问罪名,问,就是莫须有。” 她嘴角边噙起一丝冷笑:“再问,就是七爷的意思?” 王诚刚严肃的眼光,就跟着秦琴一起,投向了岑进:“尔是何人,为何私下捏造圣旨,胡言乱语?” 岑进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不,不是我的说的。是七皇子的人说的!他微服私访琼州,广纳贤士,要我们为他效力!” 秦琴了然了,说:“所以你们就把能做事的陈县令,明湛找了理由换掉。方便留下空缺,再换上合适的人?” 当然,还包括了“打死狗讲价”,在这边打死了狗,到时候由七皇子那边的老师长辈们拟一道圣旨上去。顺武帝再无不允之理。 也许,真正的目标,还有更大更要紧的人。明湛也好,陈县令也好,只不过是被某些人趁机带进去的。 他们差点就成功了! 如果不是她有直接写密折的权力,还真的被得逞了! 王诚刚黑着脸,微微点头。扭脸看着岑进等人,很是嫌恶:“那,现在陈县令在哪里?” 仲杰吓得六神无主,说:“在,在后院里软禁着呢!” 很快就有人把陈冰接了出来,趁着这会儿功夫,陈子梅和岑宇早就趁乱从行刑的地方爬起来了。看到陈冰,陈子梅哭着喊:“爹爹!” 陈冰看到陈子梅的狼狈状,也是满脸心疼,上去搂着女儿:“没事了,没事了!小梅,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琴道:“这些事情说来话长……慢慢再说吧。” 王诚刚道:“陈县令,请下跪接旨!” 陈冰连忙把袍子下摆一掀,整整齐齐地跪在地上。王诚刚展开圣旨念了一遍,这圣旨的内容,却是说有人在琼州打着七皇子的名号妖言惑众,着令知县赶紧彻查。如果查不清楚,那就拿知县亲自上京问罪的!! 听着王诚刚那圣旨的意思,除了秦琴,所有人都傻眼了。 岑宇仰起脸,对着岑进勾唇微笑:“哥。你是不是也被骗子骗了啊?你也不想想,真的是七皇子的人,是你我这种人有资格平起平坐的么?” 岑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可是他们明明……真的拿下了明湛啊!” 秦琴撇嘴冷笑。 这傻逼,不光坏,还蠢。 七皇子的人是真的,想要动明湛,然后放自己的人,也是真的。 可一旦被某些二缺放明面上到处嚷嚷,这事儿就必须成了假的了啊! 这是皇帝维护自己亲儿子的尊严! 和硕果仅存其二的太子、七皇子相比,几个六七八品的芝麻绿豆小官,算的了什么?区区两个庸碌探花郎,又算的了什么? 嗯,再一次证实,岑进的书,是读进狗肚子里去了。 王诚刚显然也这么想的,说:“岑侍讲,难道你不相信圣旨上说的话么?” 一句话直接把天聊死了。 那可是圣旨诶! 除非岑进不想活了,才敢质疑皇帝的话!! 看着面如死灰的岑进夫妇,秦琴又看向了仲杰。仲杰跪下来,磕头道:“请公公明察。小人乃是落魄举人,家贫无业,因此才被人利用。小人知错了!” 第489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以彼之针还扎彼身 原来不止这个仲杰,还有十几个这种寒门落魄的举人,也都被“假借”七皇子之名,成了代理的朝廷命官。这是另一件事了,事关皇家体面,王诚刚也不敢私自处理,只胡乱吩咐带下去看押了事。 既然县令都是假的,那么之前的判决自然做不得数。 秦琴把陈子梅和岑宇放了。 岑进不服气,道:“岑宇和陈子梅两个,以下犯上,伤害哥嫂。你就算是县君,也不能偏帮如斯!” 秦琴心里对这个人烦透了,懒洋洋地横了他一眼,说:“什么偏帮?你们不是已经分家了么?分家了,就是两家人。你对无辜民妇痛下杀手。也就是岑远瀚夫妇心善,不曾跟你计较。你还不知足?” 陈冰这时看到陈子梅脖子上的瘢痕,问清楚情况之后,勃然大怒:“可恶!无法无天!来人,把岑进这个恶徒拿下!” 那些衙役齐刷刷地发出雷吼:“是!” 一拥而上,把岑进摁翻在地上! 陈冰指着岑进说:“此人菲薄妇人,图谋不轨。本朝律例,故意打人致伤者,杖责五十!轻薄妇人者,有功名者,杖责!无功名者,经查实,砍手示众!念你身有功名,二罪并罚,杖责一百!立即执行!” 他回到在桌前,拿起令牌,一个红圈圈下来:“着!” 衙役们早就压抑了很久,立马齐声应是,把岑进拖了下去。岑洪氏大惊哭道:“不,不行!我们以罚银代替……我相公他受不了这活罪啊!求求你们……他从小到大,连先生打手心都没有试过,怎么经得起打板子!” 按照本朝律例,确实也是能够以罚银相抵。 岑进和岑洪氏花了五百两银子,抵消了杖责,相互搀扶着,灰溜溜的去了。 看了一眼乱糟糟的县衙,秦琴心里还惦记一个地方,就对陈子梅和岑宇道:“你们两个辛苦了。都快回家歇歇吧。你放心,这件事既已有圣旨来到,就不会再有什么皇子之类的闹幺蛾子的了。” 陈子梅伏在岑宇怀里,瑟瑟发抖,这会儿方才脸上有了点血色,虚弱点头:“大姐,我们又欠了你一命……” 秦琴拍了拍她手,以示安慰。 岑宇道:“大姐,放心交给我吧。” 秦琴点了点头,离开了县衙。 上了车,扔下俩字:“去府衙。” 路上,秦琴冷眼旁观,发现有好几个地方飚出些生面孔人马,或作商贾打扮,或做文人墨客,或作贩夫走卒,分别从各个方向出城了。及至路过通往小东湖那边的必经之路时,袁银姐的丫鬟莺儿站在路口,等着秦琴。只把一张二指宽的条子交给了她,莺儿福了福身子,也走了。 展开条子一看,秦琴嘴角边噙起一丝笑意。随手把那纸条撕碎喂了马,仍旧往府衙而去。 及至到了府衙门口,她才深深吐了口气。 “那厮不知出来了没有。” 下了马车,改步行。一路上熟悉的人自是向她打招呼,目光闪烁,各种态度都有。秦琴敷衍应付着,匆匆往那个地方走去。 一个颀长的身影,已站在他的办公房门处,还是那副淡定稳妥的模样,就连嘴角边挂着的温暖和煦带着三分隔阂的笑意,也跟入狱之前,一模一样。 秦琴咧开嘴就笑了,和从前一样,看到秦琴笑,明湛也笑了。他开口,仍旧是那副不变的深沉声线:“你怎么来了?” 秦琴一溜小跑来到他面前,双手执了他手,笑得跟个三百多个月的宝宝似的:“来见你呀!” 来见你呀! 那么简单,那么直白。 又是那么理直气壮。 她是不是天生不懂的矜持两个字怎么写? 男人垂下眼眸,映入眼帘的那张明明很艳丽,眼神却很清澈的脸蛋,他的眼里全都是这张脸,他也没有要移开的意思。纸唇微扬,深邃的眼底里,蕴藏着无限情愫:“这不就见着了吗?” 秦琴盯了他好一会儿,脸上一烫,别开了脸。 人却是整个地被明湛原地抱了起来,脚底下虚浮,离地得有一尺高。秦琴第一反应:“喂……我挺重的。” 明湛抱着她离开地面好一会儿,才放下来,嘴角边的笑意蔓延到眼底:“还行吧。还能抱得起来。” 秦琴轻笑着,啐了他一口。 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回过头来,却是看到一个小杂役站在旁边,目瞪口呆,满脸涨红的,特别是耳朵尖,红得要透明了。被秦琴发现,那小杂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慌里慌张道:“回、回大人!邹大人命小的来请大人到前头去议事!京城来的王公公也在!” 明湛道:“我知道了。马上就来。” 他在秦琴的额头上亲了亲,说:“你在这儿等我,我们一起回家。” 秦琴就进了办公房里,坐着等明湛。旁边伺候跑腿的,对她又恢复了恭敬客气。从坐下来,一会儿“县君尝尝好茶”,一会儿“县君饿了吗?吃点果子不要?小的这边打发人去买”,一会儿“县君闷不闷,这边也有水陆棋牌,可以摸两把,不妨事的”,把个秦琴伺候得舒服无比。 也就是半个时辰的功夫,明湛回来了。他也没有提跟邹知府、王诚刚聊了什么,简简单单一句:“走吧。” 拉着秦琴的手,就往前面去。 满府衙的人都盯着呢,人怪多的,秦琴老脸挂不住了,浑身不自在的,压低声音道:“好多人呢!” 明湛毫不在乎道:“怕什么。” 反而越发的用力,和她十指相扣。 任由秦琴闹了个大红脸。 翻起白眼瞥了一记身旁那高大身影,秦琴撅起嘴巴嘀咕:“什么鬼,又不喜欢我,闹得那么暧昧……” 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好歹也是曾经有过一段求之不得,数段阴差阳错的。 明湛的举动,有些失了分寸。 “你说什么?”明湛一句话过来,秦琴下意识一缩脖子,脱口而出:“没什么!” 男人看了她一眼,加紧了几分握手的力度:“谁说我不喜欢你?” 第490章 你出汗了,是好紧张么? 就像雷电笔直劈落头顶,吱吱冒烟。 秦琴傻了。 眼前阵阵白光,脑子嗡嗡乱响,手心冒起一片津津微汗,明湛看了一眼俩人扣了环似的手,说:“你出汗了,是好紧张么?” 大哥,能不紧张么? 秦琴心里扑通扑通乱跳,几乎要当场心脏病发作。 明湛放开了她手:“这样你就紧张的话,那我不拉你手也就是了。别怕。” 可是,他放开了手之后,那股空空落落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秦琴苦笑,对自己说:“都老夫老妻了,算了吧。” 一路无话,回到府中,秦琴坚持要让明湛跨火盆。明湛拗不过,只得从了。跨过了火盆,秦琴又用柚子叶和柏树叶沾水给明湛扑腾身子。明湛张开双臂任由她张罗。 等到秦琴又拿来俩红鸡蛋的时候,某人终于顶不住了,吐槽道:“短短几天不见,你这是改行当神婆了么?再说,就算当神婆,你这道行也差远了啊,哪儿有辟邪让人吃红鸡蛋的?” 秦琴一想有道理,就说:“那要不,改喝个符水?我有从妈祖庙里求回来的平安符……” 明湛眼角抽搐了两下:“……免了。” 他还是把俩红鸡蛋吃完了。 趁着他一边吃东西,秦琴一边把孩子们的去向都说了,犹豫了一下,还把动用了马帮关系的事情给说了。明湛了然道:“既然欠了马帮兄弟那么大个人情,以后有机会,自当设法报答。” 除此之外,别无多话。 秦琴不免八卦起岑进和七皇子的事情来,明湛说起这件事,也是满脸嘲讽:“事情是真的。虽然太子是元后所出,又少年英才,可以说众望所归。但继后和皇上相伴多年,感情和睦,七皇子又一天天的长大了,看着嘴边的大肥肉,怎么可能没有想法?京城中耳目众多,不好下手,偏远地方却不是全无漏洞,这不就把主意打到琼州来了?” 秦琴道:“既然琼州也来了七皇子的人,那么别的地方……” 明湛微微点头:“不管是滇西,还是川北,又或者是陇东漠北……应该,也会有。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起初,是不会有人在意一个县令的更替,一个六品小官的任免,又或者翰林院里编修侍讲的点点动静的。而聚沙成塔,成了气候之时……哪怕是神仙,也无力回天。” 秦琴倒抽一口冷气:“呵,这是走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啊!” 明湛歪着头,不解道:“你这话听着蛮有深意哈?什么意思呢?” 于是秦琴就一五一十地把这里头的战略意义给说了,又从历史上套了两件事过来做解释,只听得明湛入了迷,眸色深沉,直陷入了思考中。 “你说得很对。就是这么个路子。”明湛道,“看来七皇子身边,有高人指点。” 秦琴伸了个懒腰,道:“管他高人低人的,反正我们也就是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得了。” “你真是胸无大志。” “我的胸有没有大痣,你又知道?” 车轱辘在脸上辗过,明湛无语地摸了摸鼻尖。 秦琴嘿嘿笑。 咦?怎么对面看过来的眼神,有那么一丁点儿,危险? 唔…… 也不像是不高兴的样子嘛。 …… 明湛官复原职之后,很快亮出了雷厉风行的作风。把先前趁乱作妖钻营的几个小人,全都判了考评劣等。此外,在自己位置上兢兢业业,守住了岗位操守的,再酌情加以上分。之前朱知府一党倒了之后空缺的那些位置,也一一有了着落。 琼州府里来了能人良吏,一时之间,邹知府如虎添翼。整顿内治,理顺民生,一时之间,琼州境内,吏治清明,治安良好,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一派清新气象。 后来,秦琴听说洋城那边反而查探那个总督违规提拔的窝案,最终发现是个莫须有的冤案。总督是无辜被泼脏水的,上达天听之后,惹得顺武帝勃然大怒。再往下查,查了一大圈,最终不知何故,却是不了了之了。落了那边的督查院巡检,只能不痛不痒地处理了一些小官小吏,最终灰溜溜地回了京城。 不知道为何,顺武帝也没有再派督查院的人到洋城去,似乎事情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觉察到这里头有很深的水,想到当日在京城面临选择的那个晚上,秦琴阵阵后怕。 “阿湛,幸亏我们当初没有贪功冒进,选择去洋城。那边的窝案最后发现是冤案,谁那么大的胆子,敢诬陷广梧琼三等处的总督哇。肯定是有我们不能知道的内幕!” 翻着明湛的邸报,磕着瓜子儿,秦琴翘着二郎腿,颇有粪土万户侯的调调。 明湛坐在她对面,给她收拾乱七八糟的梳妆桌桌面,细心归置,缺了哪些胭脂水粉,一样一样记下,回头让春柳采买。把才浸好上好色的口脂片,一片一片叠好收纳到黑漆螺钿小木盒内,他说:“谁知道呢,咱也不好问,咱也不好说。但洋城有海上丝绸之路的出海口岸,琼州有大盐田,梧州府旁边的十万大山里,听闻有无数的天材地宝,更有煤矿、铁矿。这边虽然瘴疠遍生,气候不佳,百姓又民风彪悍。实际上是一片百宝地。用来做龙兴之地是不太合适,用来吸血供养,那真的是上上之选。” 秦琴很是赞同地连连点头:“听君一席话,胜听一席话。” 明湛:“……你能不能有点儿正形?” 把二郎腿放下来,秦琴把瓜子皮一放,擦了擦手,双手规规矩矩放双膝上:“好。” 明湛:“……真是拿你没办法。” 秦琴道:“诶,你说……洋城的事儿搞不定,皇上又没有派新的督查院的人来落地,会不会让你去啃这个烫手山芋啊?” 这是她真担心的。看了她一眼,明湛摇了摇头,说:“不会。人已经处置过了,板子举起又落下来,就没有重新举起的道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你放心,七皇子这次打草惊蛇,引起了皇上的注意,应该会消停一段时间……” 秦琴想了想,问:“一段时间,是多长?” 明湛淡淡的道:“七皇子今年才十一岁,少则三年,多则五年吧……剩下的,就要看皇上龙体是否安康了。” 第491章 一代不如一代了吗? 岑进拍马屁拍到了马脚上,莫说先前七皇子的人许诺的好处那是绝无可能了,就连刚刚升上去的侍讲之位,也被贬回了编修,圣旨来的时候,岑府里一屋子人跪着,又是失望又是害怕,成了台风天里的树林子,个个瑟瑟发抖的,还得咬着牙接旨。 那来传旨的太监也嫌晦气,例行公事地嘟噜完,拿了赏钱,连答谢的宴席都没吃,就走了。 关上门来,岑探花才对岑进道:“长步,这次我们会不会失去圣宠啊?” 岑进铁青着脸,说:“圣宠?那是四品大员们才有资格考虑的事!区区七品编修,谈什么圣宠!不过吃个干俸禄银子罢了!” 岑探花好生失望:“你父亲我当年,好歹也当了个户部侍郎,挣点儿家业。后来是传国那老小子事儿事儿的,拿人使唤干活个没完,你父我身子骨不好,才被迫致仕的。如今竟然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吗?” 岑探花口中的“传国”,却是如今的内阁大学士,上书房行走。言及显贵,岑进打了个眼色,制止了岑探花,道:“父亲你年纪一大把了,怎么还如此口没遮拦!我被贬官的事,家里又没有人知道。横竖还有一个月我就要动身回去了,等我瞒过了这段日子回了京城,琼州里谁会知道?别的事情,照旧就是了!” 这话正中岑探花下怀,他忙不迭的点头:“对对对,就这么办,家丑不外扬!” 话锋一转:“儿子,你手头可还有银子宽裕?为父后天,还要去海边观潮……” 说起钱字,就戳了岑进的前列腺,他一拧眉:“父亲。刚刚我还说要注意家丑别外扬,你这就憋不住了?不是我说……这段日子,还是消停点吧。你要是嫌闷,我再给你屋里添两个人。少出门,就少了许多节外生枝!” 岑探花张口结舌,想要反驳,又找不到道理。恰好这会儿有外面的童子匆匆走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张帖子,“大少爷,林学正新纳了一房小妾,请您去喝一杯。” 眼瞅着儿子接下了帖子,岑探花才如梦方醒地叫起来:“我的儿!你不是才说过少出门的么?怎么你又可以去?” 岑进却早就想好了说辞,淡淡的道:“那不一样啊。父亲,您已经致仕了,而我还在任上呢。这个林学正家里也是很有势力的,我要是不去,这门关系崩了……您也不想我一辈子就当个七品编修吧?” 岑探花张了张嘴巴,又合上,没话说了。 就这样,把岑探花拘在家里,岑进手头总算松快了一点,仍旧每日出去应酬来往,不亦乐乎。同样地,他把分了家的事情,也瞒得紧紧的。有人问起那日当街劈家具的事,他就找理由支吾过去。他的口才也真是很不错,竟真的圆过去了。 岑进这么做,自然不是为了顾及岑宇的面子。 他是另有打算。 这日岑宇正从铺子里出来,就被岑进拦住了。岑宇手里提着一个精致匾食小篮子,里头装着特别容易散碎的水晶蹄膀,不好绕过岑进,就说:“长步兄,麻烦让一让。” 他连个正眼都没有给岑进,反而小心翼翼地护住了那匾食篮子。 岑进皱眉,道:“远瀚,你们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还不肯回来?算是为兄求你了,你就别赌气了,回到岑府里面来!爹娘为了你,一个病了,一个成天哭。他们现在满嘴里念叨的,都是你,你不就是不满意爹娘从小偏爱我么?现在我把他们还给你,这下你满意了吧?” 他声音挺大,一下子把附近的人给吸引过来了,看见是兄弟相争,不出所料地大家吃起了喜闻乐见的瓜。 岑宇退了一步,和岑进保持了距离,说:“长步。我已经分了家了,如今你只能算是我的族兄,不能说是兄长。此其一。” “其二,我不知道父母是不是真的为我生病为我哭,毕竟我没有亲眼看到。但是父母为了供养你在京城活动应酬,把我挣回来的银子全都交给了你,这个我是清楚的。甚至为了满足你的要求,连我才过门三个月的媳妇儿的嫁妆都要夺过来。” “长步,算是我求求你了,你就放过了我们夫妇两个,让我们留几个活命钱吧。” “毕竟,我也没几天好活了。我从胎里带了病,多年来又用着你留给我的黑玉烟续命。如今黑玉烟用完了,我也快要死了啊。” 一边说,岑宇一边用力咳嗽起来。他本来就满面病容的,这么一咳嗽,没多大会儿功夫,清秀脸蛋就成了紫涨色,一看就病入膏肓,惹人同情。 旁边围观的人看不过去了,议论纷纷的:“原来探花父母也会偏心啊,把快要病死的小儿子的钱留着给大儿子花?” “这家铺子我是熟客了,东西好,价格也公道,生意兴隆。我日常算一算,赚不少的!” “这样的铺子听说老板还有十家!” “乖乖,那可是不少进项。可是他连给自己治病的钱都没有。媳妇儿的嫁妆还要被父母谋算!” “啧啧,如果说一个争气一个叉烧,偏爱一点也就罢了。这俩儿子,一个能读书一个会挣钱,两个各有各优秀,还偏心个鸡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哇。如果我对我家俩儿子这样,我日后下了地府都得被老祖宗用鞋底子抽得魂飞魄散!” 大家指指点点的,那鄙夷的眼光,让爱面子的岑进受不了了。他黑着脸,威胁地对岑宇道:“岑宇,我再给你个机会,你非得要扯破脸么?快点回家跟父母跪下道歉,我们岑家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他自以为是的递过去了台阶,以为岑宇会就坡下驴。 他想得美。 恰恰相反,那天在公堂上,大家都为了官面上的体面,没有把事情闹大。让岑宇很后悔。他需要的是一个公告天下的机会,那日本来是个好机会,却白白溜走了。 如今岑进又自己把机会送上门来了! 第492章 哥,是我不配了 岑宇咳嗽完,带着几分虚弱地开口:“对不起,哥,是我不配了。我已经病入膏肓,实在无力供养你们了。就让我守着祖母和妻子,度过余生吧。” “各位,请让让,我要给我祖母和妻子送饭回去了。这里面可是我特意跟四海酒楼余大厨订制的水晶蹄膀,让我那没牙老祖母也能咬得动的那种做法……凉了就不好吃了呢。” 一边说,一边分开人群,“跌跌撞撞”的走了。 岑进朝着岑宇伸出手:“远瀚,你别走——” 却被潮水般的人围拢了。当头一个大婶道:“岑小探花,强扭的瓜不甜,既然都分了家,就是两家人了。你们兄弟两个,一个养老祖慕,一个养父母,公平得很嘛!” 旁边穿着犊鼻裤,短打衣的强壮大叔附和道:“就是咯!”你弟不想要跟你回去,就别勉强了!他都病那么厉害了,看着命就不长。做人尚且要留三分后路呢,对自己亲弟弟别做那么绝,算是给自己攒阴德!” “真没想到啊,堂堂探花郎,竟然自己都养不活。要靠病重的弟弟养活。” “我看,这分明就不是探花,这是吸血鬼嘛。” “岑家二少真可怜……” 岑进急急忙忙的分辨:“我不是,明明是他不对……” 旁边一个小老板模样的人,斜着眯眯眼,冷笑着:“岑小探花,我看你们兄弟们的感情,也不是你在外头说的那么好嘛?” 旁人恍然大悟,齐刷刷看着岑进:“对呀,还说诗书传家呢。这对弟弟跟吸血,就是当哥哥该做的样子么?” “兄友弟恭,首先就是当哥哥的要友爱,才有资格要求弟弟对自己恭敬啊——嘿!老子也是念过两年私塾的!也是认得两个字的,晓得不啦!” 那小老板笑容别有深意,岑进认出来了,自己前两天正在他店里赊了些东西。果然,那小老板下一句,话锋急转直下:“小探花,不知道你前日在我这儿拿的东西,啥时候方便,到府上结个帐?——不是小的财迷心窍,实在是小本生意,经不起你上月一千,这个月八百的赊欠呀!” 岑进躲闪着小老板的眼光,梗着脖子道:“我是探花,读书人!读书人的事情,能欠你帐么!请不要那么市侩!” 他心虚地分开人群,夺路而逃。 逃,是没有用的。 第二天一大早的,岑宇和岑进分了家,不再给岑家挣钱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文州城。一大帮子大老板小老板围在了岑府门前,讨要欠款。岑府的门都几乎被这些苦主给捶烂了。 岑家众人哪儿见过这阵势,全家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清贵人,只有喊了小厮婆子把门紧紧关闭了。那些讨债的忌讳着岑府的探花身份,也不敢动粗。麻杆打狼两头怕的,有人见状,就说:“这么搞下去也不是事,不如报官吧!” 这个出主意的人,锦衣布靴,微微凸起的小肚腩,团胖脸很喜庆,正是昨天那小老板。他吵了半天觉得热了,拿下了头上的软璞头充当帽子扇风,露出一头少白头的头发来。旁边一人看着,就说:“小区老板啊,大鸡不吃小米,你家里的铺面可是背靠了欧阳家。欧阳家那家产,还看得上八百两银子的欠账?” 少白头小老板很是认真的说:“什么大鸡不吃小米?我的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眼瞅着要变烂账,我能不来讨要吗?——还有啊,不是八百两银子,是二千八百两!上个月还有二千两银子没付呢!” 旁边一个两腮打得猴子屁股似的老牙婆很是赞同地插嘴:“小区老板说的在理!莫说是小三千两银子,我这边儿,他们这俩月买了快十个人去,全都是如花似玉的好姑娘。最少的一个都得十六两银子。规规矩矩的调理好了,就送给那半截黄土埋脖子的岑探花享用。收用了也就罢了,也是没给银子!我这老太婆少不得扭着老脸来讨要!” 大家听说老牙婆折损了这许多人,并没有多少人同情,还有人取笑:“车船店脚牙的勾当,也好意思充苦主?” 老牙婆红着眼,掐着腰,开口就怼:“什么啦什么啦?难道我调理姑娘,供应吃喝,量体裁衣的,就没有付出?那些姑娘可都是自家吃不上饭,才被亲父母兄弟卖给我们牙行的!我只不过是给她们寻摸个好奔头罢了!再说了,人都进了府了,还没有个卖身钱到手,岂不是更亏?” 好像这话……也有道理? 扭着腰身,撸起袖子,老牙婆露出两段芦柴棒般的枯干手,开始捶大门:“开门啦。买妾不付钱的读书人,躲着债务当缩头乌龟啦!可恨这帮圣贤书念进了狗肚子里的斯文货,真真儿斯文出败类,墨水倒进臭水沟里也比跟了你要强,孔夫子受了你们的香火都得把香头拔出来扔你头上,受不起这些败类香啊!” 魔法打败魔法,要说比骂人,三条街的人加起来都不如这老牙婆。何况她也不知道吃什么护的嗓子,嗓门还大,中气还足,带着脏字的污言秽语骂起来,那是下三路夹杂着女性家属齐飞,擦耳听着都会污了耳朵…… 在老牙婆的咒骂声中,还没等到官府的人来,岑府的人就顶不住了,主动把门打开。管事的黑着脸走出来,嘶哑着声音开口:“诸位给我个面子,别闹了。请派个管事的人跟我进来——每一家只能一个。到账房里头去,慢慢盘算盘算。” 等到管事的把账单一一兑完,岑府库房也就几乎全空了。并且,这么一闹,文州县里各行各业,外带着圈子里的人们,也都知道了岑府是个内囊空虚的花架子。 那些往日要带着岑探花玩的局,这下没有人叫他去了。岑探花主动想要去凑趣,才到了人家宴会厅门口,就被人客气笑着推了出来:“岑探花,别闹了。我们今儿晚上是大家伙凑钱听曲子,这地方你来不起。” 第493章 姐夫他,很专一 岑探花还不死心,舔着老脸硬要进去:“不就是请了霄月仙姑来么,之前又不是没有一起喝过酒……” “今时不同往日了啊,我都说了,大家伙各付各的。你现在怕是连给龟奴的赏钱都给不起了。我是看我们过去关系不错,才有一说一的。再往里头去,可就难办啦!” 岑探花就这么被半软半硬的撵了出去,眼瞅着社交的大门冲着他缓缓关上,气得半死。 当爹的是这样,当儿子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圈子原本就没多大,有心人随意打听打听,就知道岑进被贬官一级的事情。又穷又被削官职,受了两次奚落之后,岑进心高气傲的就受不了了,气成了河豚,觉得丢脸,索性自己闭门不出。 城里人都是喜新厌旧的,有的人在圈子里被挤出去了,自然有新人补上来。 那些被挤出去的人,自然很快地被人遗忘了。 这日,天气寒冷,正式进了冬月。陈子梅一大早的煮了两只老姜甜皮鸭,一只炖得软烂,留给岑老太太吃。自己亲自用了陶罐装了另一只,巴巴的送去给秦琴。 “大姐,大姐。我家杀了鸭子,我做了甜皮鸭。多放了好些姜,你快来尝尝好吃不好吃?” 献宝似的把囫囵个的鸭子送到面前,香浓的肉味扑面而来,秦琴抬眼看了看眼睛闪闪发光的陈子梅,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好,好。一看就知道好好吃的。来都来了,中午就别回去了,留在我家吃饭?我家正好在炖大鱼呢!” 陈子梅一听,不争气的眼泪都要从嘴角里流出来了:“好啊!那我可不客气了!” 秦琴命小椿把鸭子带到厨房去,交给厨娘处理,又左右四顾:“静儿!秋官!有客人来了,嗨,躲哪儿去了!” 恰好春柳过来回事情,听着就咯咯笑:“静儿姑娘画了一幅画,正跟秋官说着,要怎么装裱修改才好看。俩人在画室里聊得入港呢。我们也不好打扰的。不过,已经让人去叫他们了,很快就来。” 因陈子梅也不算是外客,这些丫鬟们在她面前就可以很随意。听春柳回了两件事,秦琴吩咐了下去,交给春柳去办。春柳走后,陈子梅就道:“大姐。秋官如今也好大了吧?静儿过了年,就十五了。他们两个情投意合的,什么时候把事情办了,过了明路会好点。不然终究不好听的。” 秦琴叹道:“谁说不是呢,我原本打算让秋官考完春闱再说的。眼下就这么着呗。” 陈子梅惊诧道:“那你不怕秋官在外头勾搭什么女孩儿回来啊?少年英才,到时候说亲的媒人要踏破门槛啊!” 秦琴道:“秋官随他爹,专一得很,不是那样见异思迁的。这一点你放心好了。” 陈子梅低声嘀咕:“随他爹,专一得很?说得也对哦,我看姐夫对你就特别专一。还对你特别好。你们成亲十几年了,他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他肯定很爱你。” 这话说得,倒是让秦琴狠狠地怔住了。 不自然地摩挲着双手,满脸挤起尴尬笑:“很爱我吗?” “嗨……一把年纪了,还爱来爱去的,多肉麻啊?” “我们是……好好一起过日子的。” 不知道为什么,秦琴说这话的时候,心有点虚。 陈子梅自己也显然是不信的,她摇着头道:“别闹了,姐,就连我都看得出来,以姐夫的能力,不是区区一个靠海村就能拘得住他的。你这话,嗯,用远瀚教我的一句话来说,就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哈?你意思是,明湛偏爱我?”秦琴哑然失笑! 陈子梅很是认真地连连点头:“当然啊!瞎子都看得出来了!不要告诉我,你老人家不知道啊?” 秦琴尴尬极了,还好这个时候,静儿和秦秋平带着秦夏走了进来,三个孩子都长得好,青春洋溢的,照亮了整个堂屋。压下心头翻涌上的莫名情绪,秦琴道:“还不快见过小梅姨姨。” 孩子们上来见过礼,陈子梅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拿出随身带的小礼物,一个个送。送给静儿的是一对小金钗,送给两个男孩子的,都是镇纸。孩子们又很有礼貌地谢过了。秦琴看着那些礼物,笑道:“这些东西可都不便宜。小梅才分家出来,可不要太过破费了。” 陈子梅乐呵呵地说:“才不会呢。大姐,你不知道,远瀚那人,多会挣钱。他的铺子没有了先头本家的那些老铺子拖累,如今轻装上阵,跟大海对面的大洋行‘金利行’签订了大单子。而且这些银子,再也不会被公婆兄长妯娌瓜分了去,全都是我们自个儿的。你呀,就放心好了!” 在心里略一盘算,秦琴就惊讶了:“乖乖,那可真的是再不用操心了。不出三年,你就要变成大富婆啦。到时候记得关照一下姐姐家的生意。” 陈子梅握住了她的手,说:“姐姐你说的什么话,远瀚说了,文玩奇货,你们家的子木斋是雄踞南方第一名。他很快就要来找您了,因为金利行也需要紫檀、梨花、灵芝、星月等等奇木。那琼州可不就是独此一家?” 话赶话的一细聊,原来秦琴做的是细项,专一卖的文玩文化文艺。岑宇却是综合性多面手,什么都做,跟金利行签的洋单子,也是一揽子总供货的买卖,而且还是琼州的独家协议。 “也就是说,以后洋行那边只能通过远瀚在琼州买卖?那可是总包啊……富得流油了……也是只有远瀚这种在全琼州有上百家商号的广阔门面,才接的起来。”秦琴心如烈火,唇干舌燥的,忍不住对陈子梅比起了大拇哥,“厉害!厉害!小梅,你这是捡到宝了!” 陈子梅跟着笑了几声,忽然之间,又落下泪来,“是捡到宝了。只可惜,有命挣钱没命花,享不了这个大福气!远瀚体内那奇毒,还没彻底解出来呢!也不知道他那一天就顶不住了,那我和奶奶守着这偌大的生意,也没意思!我们两个说好了,如果真的有那天,这盘生意就交给姐姐您了,要让姐姐费心啦!” 秦琴失色道:“所以,你才跟我说这么多细节么?” 陈子梅的眼睛噙起了泪花,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可是秦琴又不是傻子,霎时间,什么都明白了!! 第494章 九紫离火针 她拍了拍陈子梅的手,说:“你放心。我明天就过去给你男人治病。” 这件事,她一直放在心里呢! 到了傍晚,明湛下了差,一家人吃饭。全家都对陈子梅送来的鸭子表示好评。秦琴跟明湛说了两家准备合作的事,明湛只一句:“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秦琴就看着明湛笑:“听说某人今年的考评很有希望拿到‘优等’啊。怎么地,忙着公事,就不管家里的私事啦?” 她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弯得跟月牙似的。 明湛勾了勾唇角:“家里有你啊。” 秦琴筷子一放,假装生气:“喂喂喂,你注意点啊。我可不喜欢干活。” “那你喜欢什么?” “当然是喜欢吃喝玩乐,不劳而获啊。” “知己,我也想这样。” 饭桌上全都是他俩你来我往在吐槽,旁的人一句话插不进去。静儿带着秦夏,和秦秋平无奈对望,三个人默默低头扒饭。 …… 为了给自己壮胆,秦琴还是把百里翩请来镇场子。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百里翩和秦琴十分融洽。 这天,百里胖子一大早来到,秦琴早就准备好了豆浆油条肉包子煮小鱼以及清粥咸菜丝, 百里翩一边吃得满嘴油,一边数落秦琴:“你啊。明明已经可以自己搞定的事情,还得劳烦为师我,真是的。不是早说了么,下馆子可以喊我,干活就算了……呐这套九紫离火针,给你了。” 说着,把那套不知道什么皮毛包裹好的银针,扔到了秦琴面前。 是真的扔过去的。 秦琴打开来一看,七七四十九支不同型号大小的九紫离火针,闪着紫幽幽的光芒,神秘莫测。她笑嘻嘻地收下,说:“师父疼我,每次见我都送我好东西。我当然要多约你几次了。” 百里翩擦了擦嘴巴,从自己随身带的葫芦里倒出一杯碧绿的香茶,捧在手心,思忖着道:“岑家那位二少爷的毒,其实并不难解。坏在他身体太弱,元气不足。如果你下猛药,怕会伤到了根本,哪怕是治好了,也活不了几年。你也不想你那位小朋友年纪轻轻就守寡吧?” 秦琴说:“当然不。我就是想要把他治得健健康康的。” 百里翩道:“先治后养,应该是最好的法子了。我记得之前他们家有些亲戚很是讨厌,如果那些人在旁边拖后腿,怕是不乐观。” “师父。现在不用担心这个啦。”秦琴就把岑宇分家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跟百里翩说了。又说:“现在岑进被债主们追得焦头烂额,每天一大早的,岑府门口就有被债主们雇来坐在门前讨债的闲人们。都成了那边街上的风景线了。岑府早就名誉扫地,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自然烦不到岑宇头上来。” 百里翩哑然失笑,毫不同情:“当日那个岑探花,想要让我们活死堂的人去给他请平安脉,按月过来。我掌堂师兄心善,就派了自己的徒弟过去。没想到岑探花嫌我那师侄年轻脸嫩,配不上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撵了回来。一定要掌堂这一辈的几个里挑个辈分大的去。好笑,不过是区区前朝探花,他算哪根葱?当场就被活死堂回绝了。今日落魄,那绝对是冰冻三尺的结果!” “啊对对对。”秦琴道,“师父啊,我觉得整个活死堂里最毒的毒物就数你的舌头啦!” 放下吹胡子瞪眼经的百里翩,秦琴大笑。 低调地来到了岑宇的新家,这还是秦琴第一次来访,门口很低调,进了门,却是别有洞天。院子很长,竟然是个五进的长条形院子,层层进深,所以面积也不小。只有两进地方住了人,布置得陈设极为精致。 陈子梅带着秦琴参观了一遍,秦琴一路嘴巴没停:“咦,这个摆件是我们家的。啊,这个案子也是我家的木头开片打造的。哈哈!这块紫檀木,终究还是做了一套好家具,放在了应该在地方啊!” 陈子梅脸皮直抽抽:“姐姐,敢情是远瀚挣的那几个,全都流进了你腰包啊?” 秦琴大笑。 百里翩跟在旁边,一路上不置可否的,仿佛一个平平无奇的土老财。进了正院之后,他忽然猛地吸吸鼻子,说:“这股灵芝香……可是好东西啊!” 陈子梅赧然一笑:“那是姐姐家给我的灵芝王。” 百里翩脱口而出:“难怪。闻着味道,跟文庙那边的那位惯常用似的……傻丫,也是你供的货?” 秦琴不解其意,坦诚相认:“嗯呐。” 微微颔首,百里翩低声自言自语:“原来如此……有此神药,难怪一直吊着……存活至今。” 秦琴道:“师父,你说什么?” “没什么。”百里翩挪动着胖胖的身子,往屋里走,“是这地方了吧?我们先把正经事做了。” 进了屋子,岑宇已是迎了出来,拱手执晚辈礼:“晚辈岑宇,见过百里神医。” 百里翩扶着他站直:“岑宇,别客气。横竖今天不是我给你主诊,还是傻丫来。我在旁边坐坐,看看。” 说罢,就搬了张绣墩坐了下来。秦琴略了一眼铺开在桌子上的账本,笑道:“这是铺子里的活儿没干活,还得带回家里看?小梅都跟我说了,远瀚好本事,赶紧把身体调理好,以后大把花花世界等着我们来享受。” 岑宇忍不住笑了,陈子梅也笑,挺起胸脯,很是自豪地说:“你看,我就说没有大姐摆不平的事儿!我们大姐这股精气神啊,那可真的是无人能及!” 岑宇道:“是的是的。” 屋子里原本有些略沉郁的,现在变得轻松愉快起来。百里翩把岑宇的黑玉烟要过去了,另找了个地方,细细观察分析。他说觉得这个黑玉烟很像是从活死堂里流出去的手笔。大家也就不打扰他。 秦琴让岑宇坐下,先请了脉,再施针把毒素逼到一处,最后以放血法,把毒血放出来。 传统的放血法,是用水蛭。 第495章 中西合璧,诸般法宝 秦琴看着觉得恶心,又不卫生,怕会感染。就大着胆子,从空间里直接取出了针头软管……外加过滤血袋……做一个简单的体外循环,仍旧把岑宇的血输回体内。 “咝——”当陈子梅看到黑油似的血液从岑宇血管里流出来的时候,小姑娘脸色一白,差点吓瘫软在地上! 秦琴倒是镇定:“别慌。这些就是毒血啊。把毒素净化掉,再输回去,那是最快的解毒的方法!” 岑宇意识是清醒的,垂眸看着自己被折腾的身子,倒是很淡定:“大姐说得没错。嗯,小梅你快来看看,我的血原来长这个样子的,都黑了,还挺特别的……” 陈子梅哭叫:“你个疯批,我才不要看!” 耐着性子等了半个时辰,终于,岑宇的血液不那么浓稠了,色泽也变成了健康的暗红色。百里翩就跟在耳房里生了根似的,毫无动静。等到秦琴收了针,岑宇的脸色好了很多,从带着黑气的苍白,变成了雪白。陈子梅忐忑地问:“大姐,这样是不是就成了?” “成了?”秦琴白了她一眼,“成了九成呗。这种洗血的法子,见效虽然快,但短时间内只能用一次。下一次再用,最少一年之后。但远瀚的身子,是支撑不起余毒的侵蚀的。接下来就是用常规的解毒法子,设法把他皮肤肌理,五脏六腑的残毒排出来,与此同时,再进行固本培元。一边治,一边补。” 她看了岑宇一眼,道:“远瀚,你可要吃大苦了。” 岑宇微微一笑,一脸云淡风轻:“大姐开玩笑了,只要结果是好的,再吃点儿苦算什么。肉体上的痛苦,是哼都不会哼一声的。” 陈子梅感动得哭成了泪人,秦琴却只是莞尔微笑:“不错,是条汉子。” 她让陈子梅给岑宇擦拭针口,压迫止血。自己进了耳房,进去之前锤门:“师父,师父,还健在吗?” 黑着脸打开门,百里翩没好气道:“没你这么欺师灭祖的!” 秦琴笑嘻嘻地把一食盒无骨鸡爪送到百里翩你手中,道:“我这不是担心你用脑过度,营养不良嘛。来来,来用点心。” 用食盒里配着的小短筷把腌渍入味,香辣可口的无骨鸡爪夹了一块送入口中,细细咀嚼了半天,发出“咔咔”的筋软骨碎裂声音,百里翩享受地眯起了眼睛:“唔唔,好吃。还是得吃肉才顶事……辛苦了大半天,就图这一口啊。为师原谅你了……再给为师弄二斤来,也带回去给那些没口福的人尝尝……唔唔唔……吧唧吧唧……” 秦琴笑道:“行行行,没问题。那个黑玉烟,有什么古怪没有?看了这老半天,怕不是个普通伙计就能弄到的寻常镇痛膏吧?” 伸长脖子把嘴巴里嚼得稀烂的无骨鸡爪吞了下去,快速地连珠价夹起了四五个一股脑送入口中,这才把小短筷用草纸擦擦,放回食盒中。百里翩一边另抽了一张草纸擦手擦嘴,一边往屋里走,“你的脑瓜子呢,还真的挺好使。没错,这玩意儿,是当年你一位被逐出师门的小师姑做出来的……你之前知道多少来着?” 秦琴流利地回答:“这是一种会让人上瘾的奇毒,同时有麻醉神经和镇痛平喘的效果。岑宇已经有了初步上瘾的征兆,我先前给他的方子,其实就是解除烟瘾。” 幸好岑宇已经彻底摆脱了对黑玉烟的依赖。 回到耳房正中的桌子旁边坐下,白色的细棉布上,堆了一小堆烟膏,秦琴微微眯起眼睛:“这是……全部了么?” 百里翩点点头:“如果你的小朋友没有撒谎的话。” “如果,远瀚把这全部用完,将会怎么样?” 百里翩的眯眯眼里,闪过一丝微芒:“兴许会数毒并发而死。兴许会想方设法寻找到卖黑玉烟的人,重金求购,最后成为烟下操纵的一具行尸走肉。” 秦琴背脊一阵发冷,类似的历史故事,每一个有现代记忆的中国人都不会忘记!她咬紧了后槽牙,一字一顿道:“她……那位师叔,如今身在何处?她做的这些黑玉烟,还有多少?还会不会给别人?” 还好,百里翩直摇头:“黑玉烟的原料珍贵,需要在麻黄树上提取。麻黄树只有滇西、琼州、广梧等少数地方才能种活。当年她偷取了师门里药材库里的麻黄脂和麻黄束造出这个玩意,还死不悔改,已经被逐出师门。单枪匹马的她,没办法大量制造黑玉烟的。” 秦琴这才放心了些许,脑子里却默默地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中。 百里翩戴上口罩和手套,小心翼翼地把那些黑玉烟包起来,道:“有生石灰么?” 秦琴点点头:“没有也必须有。” 眼看着她也戴上了口罩手套,用个大陶缸子把黑玉烟彻底浸湿,再把生石灰投入。那平静浑浊的黑水缸内顿时翻起滚滚白浪。秦琴盯着那浪花发愣,眼神深邃悲哀,百里翩这师父在旁边站着看她,心里也不禁直犯怵。 他试探着开口:“秦琴,你在想什么么?” 甩了甩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思绪赶了出去,秦琴轻声道:“没什么。师父,你可以告诉我那位师姑的名讳么?” 百里翩:“??” 他眼珠子一转,醒悟过来,惊叫:“不行!活死堂还到不了让你帮忙清理门户的地步!” 秦琴轻笑:“没事,如果遇到了,也就是顺手罢了。” 能做出这种害人东西的人,都该死。 她下定决心的时候,姿态反而放轻,态度反而柔软。百里翩感受到了那种无声的压迫感,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女人身上会有这种骇人的压迫感,反倒她好像才是上位者一样,但出于本能地,他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把那个名字牢牢记在心头,秦琴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不再多言语,回身入屋。 百里翩猛擦脑门上的汗珠,喃喃道:“乖乖,我这是收了个女祖宗做徒弟嘛……” 第496章 岑宇痊愈 等到那个胆敢串通大房,卖黑玉烟给岑宇的老伙计,被人掘地三尺地从乡下挖出来处置掉的时候,时间又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 这小半个月里,秦琴天天往陈子梅家里跑,给岑老太太调理身子,也给岑宇治病拔毒。她人累瘦了一大圈,换来的,是岑宇一家子健健康康。这天陈子梅家里又杀了两条老鱼,“老鱼嫩猪,味鲜天下知”,按照陈子梅的说法,那两条老鱼都得活了二三十年了,胡须都白了,鳞片又厚又硬,最适合用来加上野葱野姜,加上海鲍白贝大螃蟹,来个大海铁锅炖。 秦琴收到帖子,不争气的眼泪就从嘴角流下来,不假思索道:“去去去,我一定去!静儿,你陪娘走这一趟!” 旁边秦夏和秦秋平:“??我们呢?” “你们留在家里跟爹爹混!” “……” 实在是,静儿已经长大了,不带在身边多认识点人,不行啊。 到了日子,秦琴带着静儿就去了陈子梅的家里。 如今岑家二房已经正式开府,也是岑府。当地人为了区别,就把这儿叫做“小岑府”。至于原来的岑府,最后得到的消息是,岑进为了躲债,麻溜利索的滚回京畿上差去了。留下老父母和岑洪氏苦苦支撑。最后还是岑洪氏卖掉了三间铺子,外加典当了几箱子自己的陪嫁,才把账单平掉。 都知道岑探花府没有油水可捞之后,岑探花身边那些清雅好友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如今一家子闭门不出,也不晓得在干什么。 ——横竖,也不是秦琴关心的! 反而是小岑府,也是很低调。虽然街坊邻里们都在同情受欺负了的岑宇两口子,但是岑宇并没有借此卖惨,只是平平常常的过日子,打理生意,外加给自己治病。时间一长,没有什么新鲜八卦产出,渐渐地街坊邻里们的注意力就不再在他们身上了。 车子进了二门,秦琴这才下了车。静儿下意识地想要搀着她,被她笑眯眯地拒绝了:“不用不用,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 静儿一愣,讪讪地垂下手来:“是。” 的确,秦琴三十出头了,在村子里差不多可以当奶奶的年纪,却仍旧腰是腰腿是腿,凹凸有致的,长得一副御姐相。格外的成熟有魅力。 秦琴仰起脸,看着门楣上的鎏金牌匾,扬声笑道:“语梅园,哎呦,肆无忌惮的晒恩爱啊!” 陈子梅却是早早迎了出来,把她的话听了个齐全,笑着道:“什么晒恩爱了?你怎么看到我们晒恩爱了?” 秦琴指着那牌匾道:“语字难道不是我妹夫名字的谐音?这都明晃晃到眼前来了,我就算是文盲都知道啦!” 被一句话戳破自己夫妻俩的小情趣,陈子梅涨红了脸,最后佯怒道:“就许你和我姐夫晒恩爱,不许我们玩点小心思嘛。我就问你,这名字好么?” “很好很好。”秦琴又是一阵大笑。 静儿上前去跟陈子梅问好,陈子梅看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静儿,笑着道:“每次见到静儿都变一个样子,再过两年圆了房,就更加标致了。你放心,有小姨带着你,担保你可以舒舒服服过日子。” 把静儿窘迫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小姨开玩笑了。我,我一直都跟着娘学习的啦!” 恨不能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秦琴笑道:“静儿是个斯文性子,可不是我们这种粗人。你别吓到了她。静儿,小姨家里的屋子收拾得很好,不俗气,你好好学学。西院你还没有收拾好吧?还有秋官,他说要的假山石我才订了回来。那小子超预算太多了……要好好总结一下,哪些地方超预算。” 静儿一一用心地记着,过一会儿,她有些坐不住,小小声地问:“娘。我带了画本子来。我,能不能找个地方画画?” 秦琴笑道:“当然可以啊。但是不能走远。让小椿陪着你哈。” “哎!”静儿高兴地走了,拿出了画本,去了走廊下面开始专心画一株菊花。看来她是早就看准又想好了。 喝了一会儿茶,秦琴眯了眼:“真好。” 陈子梅也道:“是啊。真好。” 看到秦琴挑了一挑眉毛,陈子梅道:“姐。你觉得,我这日子经营得怎样?还凑合吧?” 秦琴方才咧开嘴笑了:“是很好。你娘可算是放心了。” “我今天也请了我娘来。到时候就热闹了。”陈子梅得了鼓励,笑得花儿似的,喜滋滋的。说曹操曹操到,门外来了个笑盈盈的妇人,不是陈母,又是哪个?进了院子,就是母爱爆棚的呼唤:“小梅,我的儿!” 被陈母一咋呼,吓得小鸡找母鸡般奔到秦琴身边的静儿,握着秦琴手直叫:“娘。” 秦琴拍了拍她手,微微一笑:“没事。这位就是小姨的娘亲,也就是县太爷的夫人。你喊她姨姥姥就是了。” 话音未落,毫无征兆地,一顿天旋地转。 世界变成一片黑暗。 …… “秦琴!秦琴!” “傻丫!” 秦琴迷迷糊糊地,后脑勺一跳一跳,疼得厉害。耳边有好几个同时呼唤着她,什么声音都有,让她的疼痛越发剧烈。她皱着眉头,闭着眼睛嘀咕:“吵死了,能不能安静点!” 周围那些声音立马消失了,越发强烈的头疼传了过来,秦琴又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才一动手指,就落入了一只冰冷修长的大手中,是明湛。“傻丫,你醒了……别乱动!” 眼皮似乎有千斤重,但秦琴终究是抬起了眼皮,明湛正低头盯着她。他发丝散乱,眼下带着大大的乌青,脸上冒出了不少胡渣子,跟平日整齐干净的模样大相径庭。秦琴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笑:“你……你干啥来了,怎么……怎么变丑了?” 明湛见她还有心情开玩笑,悬在心中两天的大石头才算是落了地,也是笑:“还不是要照顾你。我都两天没合眼了,丑点就凑合看吧。” 秦琴诧异道:“不是吧,我睡了两天了吗?” 第497章 你就别逞强了。好好歇歇 明湛点点头,道:“请了百里先生来给你看过,你是疲劳过度,外加气血两亏,一时之间堵了脑气,就晕倒了。” 拧起了眉头,秦琴半信半疑:“可是我的后脑勺怎么那么痛……” 明湛道:“因为你仰面朝天倒下来的,磕破了皮。还好没有伤到脑子,不然就又得做回傻丫了。” “……” 这么说,她的运气还真不错。 看到她醒了,明湛当即命厨房熬了稀薄的肉粥,亲自吹凉了喂秦琴吃。秦琴觉得自己好像个残障,吃了小半碗,实在别扭,就道:“阿湛,还是放着我自己来吧。” 她朝着明湛伸出手去,却被明湛轻轻推开:“你就别逞强了。好好歇歇。” “可是好好歇歇,也不能当个废人嘛。”秦琴猛女撒娇,圈住了明湛的手,“让我自己来。你照顾好家里。好不好?” 明湛拗不过她,只得把粥碗交给她了,说:“你小心点,吃慢点,不要被烫着了。” 秦琴再三保证,看着她吃好了,明湛收走了碗筷。 这天他就没有再出过家门,就连晚饭也是命春花送到屋子里吃的。他还带来一个小东西,高兴地对秦琴道:“傻丫,你看看我给带的东西,喜不喜欢?” 竟然是一张小床桌,用弹簧和螺丝做出了开合自如的机关,展开可以放在床上用,不用的时候收起来。秦琴也很惊讶:“哇,这是从哪里买到的?” “找了城里的老木匠做的,连夜做出来了。合用么?” 秦琴爱不释手:“那可真的太合用了!很方便!” 她还以为只有现代才有呢! 用脚趾想想,也是有道理的,这种小床桌又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交椅和马扎技术早就在几百年前就发展成熟了,也就是大家都坐罗汉床什么的,没这个需要。 如今秦琴有需要了,明湛不就随便找个手艺好的老匠人,就做出来了。看到秦琴高兴,明湛也很开心,深邃的眼眸亮晶晶的:“能派的上用场就好。大夫说还要养几天,等后脑勺好全了,才能拆纱布。这几天乖乖的呆着。” 秦琴觉得奇怪,问:“后脑勺不就是皮外伤么,怎么还得静养好几天?” 她发誓,自己没有觉察有脑震荡的症状。 明湛移开了视线,说:“反正大夫这么说,你照做吧。” 很多时候,其实秦琴是很听明湛的意见的。 但是……这一次,她心里闪过一丝不自然。把那股野兽直觉似的不自在压了下去,秦琴垂眸:“好。” 晚上,大家入睡之后,秦琴才悄悄地打开了空间。 空间里那层金光,似乎黯淡了些许……难道,跟她身体状况有关?用上帝视角检查了一遍,幸好东西齐全,该补充的,也都补上了。但那股力量感,明显弱了些。 秦琴脑海里忽然想起那个苍老的声音:“宿主迟迟未行动,可是有所为难?” 这是空间的声音么? 秦琴道:“我的身体是不是出了问题?” 空间道:“宿主身体健康,并无性命之虞。” “那,亚健康有没有?” 空间沉默了,秦琴明白了。 但这毕竟只是一个空间,仅仅有简单的功能罢了。秦琴也不指望它能变出什么全面检查之类的功能来,就自己在空间里抓了一些滋补的药品出来,说:“我明白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现在这个年代人均寿命也就是四五十岁,我已经活了三十年,也是时候磨损一些了。” 她自己给自己诊脉,第二天,就把一张新的方子给了春花:“春花,你跟厨房说,把原来的药停了。换成这个方子。” 春花接过了药方,疑惑地瞪大眼睛:“咦?为什么呀?原来的方子也是百里师父开的,效果好得很。” 秦琴道:“师父所擅长的,是拔毒疗伤,活死人生白骨。但对于内宅老弱妇孺气血两虚的亚健康,他就不免有些力不从心。倒不如放着我自己来。” 春花点头赞同:“是这么个道理。我又学到了。” 秦琴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笑着道:“你这丫头,倒是好学。要是小椿有你一半就好了……行了,先去吧。药熬好了喊我,我再睡一会儿。” 既然证实了是自己的年纪上去之后导致的虚寒血淤,气虚体弱,那最好的法子,就是最简单的法子——多睡觉! 这岁月不饶人啊,熬个通宵之后第二天打个盹就活蹦乱跳的日子,那是一去不复返了!! 黑甜一觉,秦琴神清气爽的醒来,精神好了很多。春花说,湛爷来看了两回,甚至有一次伸手去探了她的鼻息。 秦琴:“……” 她完全不知道。 翻了个白眼,秦琴道:“反正我还活着……嗯,明湛现在人呢?” “衙门里有急事需要湛爷去处理,他说尽快回来。”春花道,“药已经熬好了,夫人,快喝吧。那药闻着甜甜的,腥腥的,倒是很好闻的样子。夫人好厉害啊,给自己配药一点儿都不含糊。” 秦琴笑眯眯地说:“甜甜的是红枣,腥腥的是阿胶。这是固元汤。等我大好了之后,我就多弄一点,做成固元膏,大家一起吃。”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上火,前世她的体质就特别不能受这种大补中药,一吃就冒痘痘。 没想到这一世重新喝了固元汤之后,半点事没有。秦琴休息了半个时辰,下了床,打了一套八段锦,吓得春花呱呱大叫:“夫人!夫人不可!湛爷说了您要静养!” 秦琴听而不闻,甚至又加了一段八部金刚功。 一直到背脊上微微透了汗,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露出笑容来:“没错。就是这样。生命在于运动,运动了才气血通,这才是让我身体恢复健康的最快的法子。” 春花看见她脸色红润,眼睛熠熠生辉,这才放下心来。把手按在心口,吁了口气,道:“夫人。你这也太胡来了。搞不好,回头湛爷要责罚我们的。” 秦琴挥了挥手,道:“没事。我亲自向他解释就是了。” 第498章 一家子极品锁死 固元汤的药效发出来了,四肢百骸暖洋洋的,就连冰冷了两三天的脚丫子也暖和到了脚趾尖尖。秦琴寻思着:“春花,你现在来月事的时候,会不会腹痛如绞,手脚冰凉?” 春花不提防她这么一问,脸蛋一红,不过还是如实答道:“是的。不光是我,春柳也有这个毛病。” 秦琴沉思道:“那你去请静儿姑娘过来。我有事吩咐她去做。” “是。” 春花很快把静儿叫来了,静儿来到的时候,还一脸疑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需要我去请大夫么?” 摆了摆手表示不需要,秦琴道:“静儿,你帮我去办一件事。这儿有一张固元膏的方子,你去平日我们常去的培元堂,找到掌柜,请他熬十斤固元膏来。我们家上上下下的女眷……过了十岁的,日常食用。用完了就再定制。切记,用料一定要足,而制膏的时候,不许放一滴水,必须用黄酒。该多少钱算多少钱。” 才刚刚经历过饥荒,满打满算的还没吃够两年饱饭,身体气血两虚的,应该不止她一个。现在看不出什么毛病来,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倒了。 静儿答应着,就下去办了。 午饭,秦琴没有吃碳水主食,而是让厨房炖了大排,炖了鱼块,就这么吃肉吃到饱腹,又睡了一觉。睡醒了之后,静儿就来回:“娘,您交代的已经做下了。培元堂的白掌柜给了我们熟客最优惠的价格,可是用料太名贵了,十斤固元膏,得二百两白银……这是什么神仙膏方呐?有啥用?” 看着心疼得眉头都紧皱在一起的静儿,秦琴反而微笑起来:“没事。吃了固元膏身体好,不就把看大夫的钱省下来了?还有,你们进了城之后,是不是就懒下来了啊?我平日教你们做的徒手操,有没有坚持下来?” 果然不出所料,静儿脸一红,说:“事情多,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小夏倒是一直在坚持,我看他最近长高了好些!” 秦琴摇头道:“我反而不担心小夏啊,他现在天天和那两个小书童一起玩,男孩子跑跑跳跳的,不会缺乏运动量。倒是你,又是画画,又是做针线,又是学看账写字,全都是坐着不动的,记得一定要坚持做徒手操。这固元膏做好了之后,你每天吃一块,日子长了,比什么补品都要强。” 静儿答应了,想了想,说:“娘,固元膏里有核桃。我听人说,核桃是补脑的。秋官在书院里念书,很辛苦。这个固元膏,我们送一份过去吧?” 秦琴大笑,笑得静儿一脸懵,才止住了笑声,说:“静儿你有这个心很好。但是固元膏是给女人吃的东西,男人吃多了,会流鼻血……反而不妙。没事,我自然有提神醒脑的方子给秋官。” 这年代也没有脑白金什么的,秦琴自然也不可能把那种收智商税的玩意儿给秦秋平吃。最终带去书院送给秦秋平的,是大量的肉。 吃肉,吃高蛋白的东西,才会长身体。那才叫刚需!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秦琴调养身体,暂时放下了诸多杂务,养猪一样把自己养了大半个月,身体大好了。 时间一晃,就进入了腊月。 琼州虽说地处亚热带,进了腊月,还是挺冷。几夜冷雨过后,就连炭火盆都得翻出来用了。一度销声匿迹的围炉煮茶,再度成为了时兴活动。城里的闺阁们,喜欢约上三五知己,在通风的屋子里围炉煮茶,热乎乎的吃喝,兴致勃勃的闲聊。 这日是吕氏张罗起来的茶会,早早地邀请了秦琴,话语还说得十分客气:“早就听说妹子你是煮茶高手,只是不知道姐姐有没有这个口福?” 秦琴笑眯眯地说:“有,有,当然有!” 于是穿上了湛蓝湖绸夹棉小袄,抱着热乎乎的暖手抱枕——琼州用不着手炉——带着静儿,就如约赴宴。 她是没想到,居然会在吕氏的宴会之前,重遇了李壹珩? 李壹珩拦在了她跟前,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和秦瑟瑟手挽着手,喁喁细语,往前走着。秦瑟瑟已经做了妇人打扮,看来他们终究是成了好事。 也好,一家子极品锁死。 就是……能不能不要拦路啊? 春花在她耳边不耐烦地嘀咕:“这都什么人啊,慢腾腾的,好像整条街是他们的一样……早知道就不在路口下车了,直接到宜园里去。” 吕氏没有在自己家里设宴,而是贪图风景好,设在了小东湖边上一个叫做宜园的地方。这地方什么都好,唯一一个不好的地方,就是给钱就能来。 看了一眼过路的路人,看到他们都羡慕地看着李壹珩和秦瑟瑟:“这两位就是新近的李大人伉俪啦?听说夫妇情深,一路从微时走来。现在新婚燕尔,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听着就令人羡慕。” “听说从前还曾经被村子里的豪强恶霸地主迫害过,幸亏命中带着富贵,逢凶化吉。” 秦琴:“??” 李壹珩和秦瑟瑟两个,自己不欺负人就好了,还说在村子里被人欺负? 可真的是死性不改啊。 她对春花道:“我们改道走吧。” 春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秦琴道:“不想见到不想见的人。” 她们从另一条路抄近道,到了吕氏今天整租下来准备设宴吃喝玩乐的集锦埠。这地方有一个小小的码头,一弯稍微用点劲儿就能跳过去的小河蜿蜒往宜园外面流淌而去。小码头上,有水榭临河而建,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河水,吕氏带着几个女眷,正在欣赏河水旁边的几本名花垂柳。带着花香味的河水潮湿气息扑面而来,还带着烤板栗和烤红薯的香甜气息,秦琴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真香啊。这是上好的板桥地瓜哦。” 不知道是谁,在旁边友善地微笑:“县君接地气。不过,怎么闻得出这是板桥地瓜?” 一回头,是熟人,陈母。 第499章 碰瓷碰上门,窝火! 秦琴笑盈盈道:“当然啦。我可是土生土长琼州本地人呀。说起板桥这个地方,不过是三岔路口往儋城里去的路上一个巴掌大的小镇,然而那个镇周围的泥土,全都是七成红土三成沙的沙红壤,种出来的地瓜形状规整光洁,表皮如绸缎光滑,肉质粉嫩细腻,含糖量更是高得吓人。我是亲眼看到一个板桥地瓜略烤过后,就从切口处滴出金黄的地瓜糖的。那叫一个甜。这种甜味,别的地方出产的地瓜是没有的。” 陈母听得瞠目结舌,停在原地:“听起来就很吸引啊……忽然之间,觉得肚子饿了。原本我不太吃地瓜的,怕胀气。妹子,你这张巧嘴,真的是活该你当皇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秦琴不由自主美滋滋。看到陈母一脸容光焕发的,也知道她最近心情不错。果然,陈母又打开了话匣子:“县君,小梅的事……多亏了你。我这个当母亲的没用,总是要两个孩子费心照顾。要不是遇到了你,小梅就是进了火坑。” 她拿出一对精致的玉佩,交到秦琴手中:“这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可以保佑人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请你千万要收下。” 那对玉佩看着平平无奇,雕工一般。但仔细一看,玉佩内部似乎透出点点荧光。秦琴做了两年皇商文玩生意,一开始固然是依仗空间和那神奇天坑。这段日子,随着走的地方多了,见的好东西也不少,像这个玉佩的料子,却是第一次见。 她接了过来,含笑道:“那就真的谢谢了。可恨小梅那丫头,说今天要陪岑宇去巡铺子,不来跟我们聚会。等过两日寻个时候,我们一起杀上他们家,把她家喂的十几只五年老的鸭子给炖了!” 陈母乐得直发抖:“好啊好啊。尽管炖,炖不完算我的。” 嗯,妥妥的亲妈。 吕氏迎出门来,“你们两位,在门口就不往里走了,怎么着的,是迟到了怕我们罚你酒?” 陈母和秦琴顿时笑了,秦琴认怂道:“好好好,我们进来说。哎哟,想要瞒着吕姐姐来个私约局都不行。这就被抓现行了。” 大家听她说话有趣,都笑了起来。 秦琴和陈母进了水榭,秦琴发挥出自己的拿手本事,仔仔细细的煮了一壶暖身养心的玫瑰丹参茶,喝得众人眉花眼笑,赞叹不已。 忽然之间,马知事夫人在窗边发了一声冷笑:“那边的人是谁啊?进了园子,就跟巡大街似的,左右左的绕了好几圈了。串了好几个场子,要不是现在入了冬,还以为哪儿的花蝴蝶成了精呢。” 众女好奇,也就都凑过去看。 一看之下,竟是秦瑟瑟两口子? 秦琴就有些整不会了。 这位大姐,一段日子不见,难道幺蛾子又翻了新? 只见在河对岸,秦瑟瑟和李壹珩一步三回头地分了手,秦瑟瑟竟向着集锦埠这边来了?众人正在七嘴八舌的猜测她的来历,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马知事夫人倒是知道一些,“县君,听说她和你是一个地方的。你们是相识么?” 秦琴吃瓜吃到了自己身上,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我?” 门外,走进来一名才留头的传话小厮:“诸位夫人,门外来了一名夫人,自称是长劼县君的堂姐,想要来参加夫人们的聚会。见面礼已经备下了,请问,哪位夫人能做主?” 众目睽睽之下,传话小厮高高举起一个托盘,里面赫然是一个鬼脸花梨木的观音像?? 观音垂眸俯览世间,面容慈祥,花梨木油润透紫,让整个观音像隐约带着一股神秘高贵,价值连城,不可估量。 ——这还是其次。 更重要的是,在座诸位无人不知,秦琴,就是靠鬼脸花梨木发家的! 琼州府内最大最好的鬼脸花梨木,都在秦琴手里! 秦瑟瑟把这个观音一送来,相当于无形中宣告了她和秦琴关系匪浅。在座的女眷们,那眼神看着就是相信了。吕氏笑道:“秦县君,那可真的是太好了。你这么有趣,想来你的堂姐也肯定是好的,正好多认识朋友,大家一起玩。” 秦琴轻轻地拍了拍吕氏的手,微微一笑:“不见得的。请让我去一下。” 她很清楚秦瑟瑟那张二皮脸,如果不是她亲自出马,那些养在大宅里的丫鬟未必缠得过她。果然,当秦琴来到门口的时候,隔着一堵墙,就听到了秦瑟瑟夹枪带棒的说话:“我可是长劼县君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的爹爹是亲兄弟。县君家里又没有别的兄弟姐妹,论理,最亲的就是我了。二位姑娘在这儿推三阻四的,到时候县君怪罪下来,您们可担当得起么?” 那两个丫鬟好脾气地说:“夫人,我们不是推三阻四。就是说等夫人回个话……” 秦瑟瑟阴阳怪气道:“回话还得等这老半天嘛?算了算了,反正礼物已经送到了。我也算是尽了心意了,就这么回去吧。改日再登门拜访。” 她这一招以退为进,果然凑效,两个丫鬟松了口:“夫人,请留步!” “夫人,请进去……” 眼看着秦瑟瑟很是光鲜得意地提着裙摆,翩翩迁迁的往集锦埠的月洞门里走来。秦琴叹了口气,迎了上去:“我听说,有人在冒充我家亲戚?” 她都懒得委以虚蛇,直接点破。 俩丫鬟傻眼了,手底下的动作倒是快,伸出胳膊拦住了秦瑟瑟。 秦瑟瑟身子摇了摇,宛如弱柳扶风一般,眼圈就红了:“傻丫,你竟然连姐姐都不认了?” 好几个经过身边的游园客人,就忍不住驻了足。秦瑟瑟朝着秦琴奔了几步,好像真的是奔向自己亲人似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妹妹。我想的你好苦!你现在过上好日子了,就连家人都不认了?” 茶香扑面,叫秦琴直恶心,她侧过身,秦瑟瑟就落了个空。趁着这机会,秦瑟瑟扑倒在地上,越发地楚楚可怜,眼里蓄了许久的泪水,也顺势滚落下来:“妹妹,你好狠的心!” 第500章 别人茶一个,秦瑟瑟茶一窝 在旁人眼中看来,就是一个弱质纤纤的美貌少妇,受到了身材修长健硕的娘家妹妹的欺负。顿时对着秦琴指指点点起来:“这个当妹妹的,也忒过分了,富贵起来连姐姐都不认了!” “妹妹穿金戴银,姐姐白衣素鞋,莫非是妹妹把属于姐姐的好东西抢走了?” “以小欺大,肯定是妹妹不对!” 人都是喜欢站道德高地的,何况是一群人。出于某种阴暗的心理,可以集体欺负下秦琴这样漂漂亮亮又穿金戴银的艳丽明媚女子,那是很爽的! 渐渐地,越来越多人围拢过来,仗着人多法不责众的,骂秦琴的话也越来越过分,还有人拿了些烂苹果坏花生的,扔向秦琴。 秦瑟瑟垂着头,秀发凌乱,明明是她自己摔的,摔得也不重,可她就跟在地上生了根似的不起来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哭着说:“妹妹,你在里面饮宴,那可是玩得开心了。既伤了我,还不快点把我带进去里面更衣?呜呜……这样子……丢死人了!” 她那副小白花长相,一哭起来,迷惑性更强了。 别人茶一个,秦瑟瑟茶一窝。 旁人把包围圈进一步缩小,不知道是谁听说了秦琴是长劼县君,越发的仇忾起来:“呸。还县君呢!不就是仗势欺人?还欺自己姐姐?” 秦琴抬了抬眼皮,把那个书生模样的人记在脑子里,随手拎出一件披风,丢在坐在地上的秦瑟瑟身上。淡淡的道:“姐姐啊,这可把我整不会了。前头送东西里面的宴会,说你是我的姐姐。现在我不让你来,倒成了我欺负你了?” “我们在里头聚会的,都是正经人。都深秋了,你穿这么点就要进来,要是冷坏了。以你老人家在村子里耍赖打滚,掉地上都要抓一把沙子的性子,我们里头的好人们,可担待不起责任呢。” 看到了秦瑟瑟身上比正常人单薄得多的裙子,大家好像明白了几分。看着秦瑟瑟的眼光看是变了,但还有一些脑子不清楚的,在那儿胡言乱语,死帮着秦瑟瑟:“兴许她家境困难,没钱买好衣服呢?” “你这个当姐姐的更应该出手帮助了!” 春花在旁边当了秦琴嘴替,当场骂回去:“大婶,你那么善心,要不然你来帮帮?我看你身上穿的那身长绒棉挺暖和的,正好现剥下来施舍施舍了!” 那大婶裹紧了身上贵重的长绒棉,顿时成了鹌鹑。 慷他人之慨,谁不会呀! 秦琴道:“招摇撞骗倒是下了血本,还懂得搜罗来我家独有的木品做诱饵。还给你!” 把那个油紫的鬼脸花梨木,当场丢还给秦瑟瑟! 鬼脸花梨木的贵重,琼州人无人不知!当场又是一阵倒抽冷气:“好贵重的礼物!” “送得起这么重礼物的,也不是什么可怜穷人吧!” “穷不穷的不知道,反正我比她穷……” 之前可怜秦瑟瑟的人,纷纷倒戈。秦琴看着已经开始惊惶失措的秦瑟瑟,一字一顿道:“我父亲只生了我一个。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我的姐姐?什么时候开始,被族谱除名的堂姐,也算是姐姐了?” “还是说,你妈作为我老爹亲生弟弟的老婆,在我亲娘生我当天故意走开,害我亲娘自行剖腹取子生下我来。这样的女人的闺女,我还得认作堂妹?” 她说话慢条斯理,让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大家顿时嫌弃地撇嘴,各种鄙视眼神,一个不漏,转回到秦瑟瑟身上。秦瑟瑟见识不好,往地上一倒,晕了过去。 这么一晕,又有圣父看不过去了,大声道:“既然是同族之人了,同气连枝,也应该互相帮衬!” 她走到秦瑟瑟跟前,蹲下,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晕过去。还没来得及掐秦瑟瑟人中,却听见秦瑟瑟嘴角暗暗勾起弧度,用只她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秦琴,你就认了吧。只要你乖乖带我进你的圈子里,我就饶了你!” 志在必得的小眼神儿,秦琴看着,巴掌就直痒痒。 秦瑟瑟大概是太久没有挨揍,皮痒了! “秦琴啊,别以为你很了不起。我早就说过了,你的所有一切都是属于我的!哪怕你拼死拼活挣了家产挣了地位,都得是我的。”秦瑟瑟盯着秦琴,慢条斯理的道,“我只是缺一个机会罢了。我就不信我哪里比你差了!” 秦琴站直了身子,淡声道:“确定了,这是个疯婆子。” 秦瑟瑟:“??” 吃瓜群众:“……” 秦琴道:“来人,把这个疯婆子送到城东的善堂里去。可怜,脑瓜子都不清醒了。” 恰好这时候,小椿也已经赶到了,和春花一起二话不说拉起袖子,一左一右的上前来,就去架起了秦瑟瑟。秦瑟瑟尖叫起来,“秦琴,你敢动我!我才没有疯,我是你姐!!” 秦琴勾唇微笑:“我娘亲在生我的时候就难产而死了,我爹又没有续弦。我有没有兄弟姐妹,难道我自己不清楚?” 那个帮腔的圣父书生不赞成的道:“兀那夫人,忒地刁蛮。人家弱质女流,你仗着人多就欺负人。” 秦琴斜眼看他,说:“又是一个读书读成傻子的。她上门来碰瓷,自己摔地上讹我。你知道这里面参加宴会的都是什么人么?就敢自作主张?” “这里头的,可都是知府、知事、知县夫人!一个没来历的疯女人,凭什么哭两声就能进去?你这么善心,不如你带着这个可怜女子回家去,顺便陪几杯水酒?圆了她的饮宴梦?” 说到后来,秦琴已是语带揶揄。 那书生哑火了。 那书生哑火没多久…… “且慢!”李壹珩分开人群走了出来,别人见他衣着风度出众,也不敢阻拦。还有人轻声赞叹“谁家相公这么俊?” 李壹珩眼底的自我感动一闪而过,加快脚步,来到秦瑟瑟跟前,一把把秦瑟瑟护在怀里。 第501章 秋后算账很重要,当面怼回去,同样重要! 他看着秦琴就说:“秦琴,你死性不改,总是逮着机会就为难我家瑟瑟。知道你对我因爱成恨。哼,如果这就是你引起我注意的手段,那你成功了!”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哇!原来是二女抢夺一夫啊!” “可是那个不也嫁了吗?” “嫁了就不能思春嘛?” “要浸猪笼的!” 秦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反手一巴掌打在李壹珩脸上:“大胆!” 李壹珩捂住了脸,一脸惊怒:“你竟敢打我!秦琴,你竟敢打我!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回心转意吗?” 他怕是有什么大病? 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秦琴又一巴掌打过去!她可没有留力,一巴掌把李壹珩后退了好几步,脸直接肿成猪头。她冲着自己的手掌“呸”“呸”两口:“好脏!脏了我的手!” “你谁啊,脑子有病就去治!我可是有丈夫的了,我夫君比你能干比你帅,比你能打比你好,我脑子有病了还是眼睛瞎了,看中你这么个死穷酸?” “上来就污蔑我的闺誉,你有病啊你!” 李壹珩气得结巴:“你……” 秦琴态度如此果决,谁都不敢再猜测她了。 “看样子不是有奸情……” “不是说打是亲骂是爱吗?” “那种打应该不是眼前这样打成猪头的打吧……” 对男人,秦琴可就没那么客气了,手里不容情,嘴上也是:“你什么你?本县君也是你可以直呼其名的?自作多情也得有个谱,别路过一只雌苍蝇都以为对你有意思,嗡嗡乱叫的,你那么能,咋不说刚屋顶爬过的叫春猫咪是闻到你味儿才翘屁股的呢?” 她心里正窝着火,正好李壹珩上赶着来给她撒气! 什么县君架子,什么端庄淑女模样之类的,她秦琴可没那种不必要的负担! 怎么高兴怎么来! 事后算总账很重要,当面骂爽了,同样重要! 周围围观的,全都惊呆了,有人无声地鼓掌,有人低头笑。 呐,说的就是你,那三位结伴游园的小姑娘,你们憋笑憋得脸红,别以为姑奶奶站台阶上没听见! 只有那书生,叹着气摇着头,嘀咕着什么“泼妇泼辣”“牝鸡司晨”“无法无天”,就跟用他姑奶奶家的裹脚布裹住了小脑似的。 眼看着几个家丁出现在外围,身上还带着武器。她背转身,用在场人都恰好能够听见的声音说:“来人,把这些碰瓷的都打出去。莫要扰了本县君雅兴!” 秦瑟瑟不肯走,眼看离成功打入那个梦寐以求的圈子只剩下半步了,她如何肯走。竭力挣扎着:“不!我不要!你就是欺负我,我只是个弱质女流……姐姐,你对阿珩因爱成恨,让他官途受阻。如果不是你,我们家阿珩早就步步高升了,这是你应该还给我们的!” 要不怎么叫极品呢。 她倒是从来不反省一下,自己的原因。 秦琴气乐了,眼看那圣父书生还要说话,她反唇相讥怼了回去:“什么该不该的,早上吃了生大蒜嘛?口气那么大!这个男人,文不成武不就,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连个举人都没考上。他如果有资格当官,那才是对普天下辛苦攻读圣贤书的广大士子们最大的不公平!” 这才知道真相的人们,那风向顿时变了:“闹得那么理直气壮的,原来连个举人都还不是啊?” “那倒在人家院子门前想要干嘛?” “没听说么,他们想要抱着大腿,硬挤进里头的宴会去。” “可我没搞明白啊,想要参加人家的宴会,不是要好好的求人家,低声下气么?” “你能搞明白,你不就成了那样的人了?” “呃……” 秦琴让家丁把这俩货清了出去,揉了揉眉心,倒觉得有些累了。春花搀着她,道:“夫人,前头烤了年糕,还煮了奶茶。回去喝一杯,解解乏。” 此言深得她心,秦琴点了点头,“好。” 正欲离去,却是被人叫住了:“夫人,请留步。” 声音清越,倒是悦耳动听得很。秦琴站定了回头,隔着渐渐散去的看热闹人群,看到了一个玉树兰芝般的青年男子。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和秦琴视线一接触,只是一眯之间,越发地盈满了笑意,就跟春风吹皱了一池水似的。 秦琴:“?” 不认识。 她冷漠道:“春花,我听错了,我们回去吧。” 转身又要走,那男人桃花眼一凝,伸出了尔康手:“夫人,你别走啊!” 停下了脚步,扭身朝着那男人看去,秦琴疑惑地挑眉:“这位靓仔,我认识你吗?” 那轻佻的语气,比一般的登徒子还要轻佻几分。 就这样成功地把那男人轻佻的路子给走完了,那男人发现自己无路可走,就收敛了那股子轻佻劲儿,垂下桃花眼,变成了彬彬有礼的小媳妇模样:“在下水千诺,是此间的主人。因在下管束不严,让无关要紧的人打扰了夫人们相聚的雅兴。特来赔罪了。” 倒是在理。 但这人身上萦绕着一丝奇怪的气息……让秦琴颇不自在。她探究地看了水千诺一会儿,水千诺倒是冷静,笑着说:“夫人这么盯着我,可是有什么疑问?” 秦琴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在想,赔罪的话光是凭嘴说,没有什么实在的。好像没啥诚意?” 水千诺脸上的笑容微微裂开:“啊这……不知道夫人想要怎样的赔礼?” 正好肚子饿了,秦琴脱口而出:“好歹得请我和我的姐妹们吃个八菜一汤的宴席吧。” 水千诺那张出尘脱俗的脸蛋,裂得更厉害。嘴角抽搐了几下,才道:“好。夫人接地气。水某自当从命。” 秦琴很是认真地纠正他:“错了,错了,那不叫聪明啊。是你自己要赔罪的。你觉得我们是缺这一顿饭的人么?” 水千诺的节奏已经全乱了,直摇头:“那自然不是……水某唐突,是夫人们赏脸了。” 秦琴这才满意地笑了笑,说:“行。既然水老板一片诚心,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地方安排好之后,麻烦来跟我家丫鬟春花对接好就行。里头多是女眷,事关闺誉,就不多跟外男接触了。拜拜!” 第502章 蹭一顿好饭 一路火花带闪电,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秦琴走出去老远,春花回眸一看,低声嘀咕:“夫人,那个人还站在门口发愣诶。” 秦琴咯咯笑:“管他的,蹭到一顿好饭!快把好消息带回去!” 不成想,回去把事情跟大家一说,才知道事情并不简单。吕氏一脸惊喜道:“县君,没想到你竟然能见到宜园的主人?你说他姓水?哎哟,那你面子真的大了去了,我们来那么多次,都不曾一睹庐山真面目!” 秦琴干笑:“啊?哈哈哈哈哈……” 马知事夫人也道:“是的呢。我们都只是听说,他的产业很多,手段更是通天,跟各家里的爷们儿,都有来有往的。唯独是没有谁真的见过他。没想到你一来就碰上了,还让他请我们吃饭。那可真的是奇妙的缘分!” 秦琴干笑越发干巴巴的:“呵呵呵……我觉得还成。” 这男人身上,带了很重的血气啊。 是个不安全的。 ——没错,虽然他没有恶意。但也不代表安全。 所以秦琴就干脆利落地用最市侩的手段,敲掉有进一步接触的可能性。 陈母道:“可是人家都来赔罪了,我们还让他破费请吃宴席,会不会不太合适?总觉得这样好像乘人之危……” “哎哎哎,话可不能这样说!”秦琴右手在空气中虚劈几下,砍断了陈母的说话,“刚才那两个碰瓷的,确实是他没有管好,才让他们跑了过来。他有错在前,自然要付出代价的。我们也没有敲竹杠啊,就只让请一顿饭,合情合理。” 理直气壮又云淡风轻的,就看在周围人直发愣。 秦琴是没想到,水千诺不光安排了一桌上等的淮扬菜席面,还给各位夫人每人准备了一份礼物。礼盒里,装着一饼茶叶,一瓶白酒,一罐蜂蜜,一包晒干了的玫瑰花。撇开白酒不说,茶叶是适合女人喝的红茶,蜂蜜是浓稠的老蜜,玫瑰花朵朵完整重瓣,新鲜无比。 ——礼物不贵重,但看得出来,花了心思。 水千诺把吃饭的地方安排在宜园最深处的一个小庭院里,这地方隐藏得很深,要走过一条漂亮的小径,才能看到那月洞门。推门进来,是另一方独立的小天地。 这是有钱人常做的做法,在自己的产业里,找一个风景最好的角落,做成自己的私人天地,专门宴请贵客用。环境之优美,就连吕氏都啧啧称赞:“我来了好几次宜园了,第一次知道有这个地方。园主好会享受。 因是外男,水千诺只是远远地对女眷们拱了拱手,算是见过了,然后就欠身离开。所以,还是她们这些游玩的人来自便。 菜肴很精致,有大煮干丝,肴肉,醉虾蟹,长鱼面……刀工极为精巧,让人目不暇接。 喝水不忘挖井人,大家酒足饭饱,不免称赞起秦琴来:“还是县君能干。我们脸皮薄,一般没有吃亏的话,人家来赔个礼就算了。哪儿能想到这种招数。” 这里面,当然不乏捧杀的部分。 ——当年朱知府的夫人王氏,还有她那平平无奇的女儿朱安安,就是这么被众星捧月的。 又或者说,这态度跟具体是谁没关系,不管是谁在那位置上,都一定会被捧。 某个知名影星不是说了么,当你走红之后,发现全世界都是好人。 不能怪任何人,只能提醒自己,不能飘。 秦琴问过自己的体重,属于铁定飘不起来那种。她笑嘻嘻地说:“也不是脸皮厚薄的问题,就是运气好罢了。主动权可是在人家水老板手里啊,他这次答应了,下次也许不答应。无所谓啦!有的吃就开心,没得吃,我们自个儿到外面吃,一样开心!” 大家也跟着笑。 宴席就这么在一片热烈的气氛中进行到底,直到将近酉时,大家才意犹未尽地散了。秦琴喝得不多,就负责了收尾的活儿,忙前忙后地张罗了一把。 把不胜酒力的陈母和马知事夫人送上马车上,目送她们离开,这才来得及捶了捶酸疼的腰:“玩是玩得开心了,就是挺累的。” 水千诺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了,还是声音先出来:“辛苦县君了。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把秦琴吓得原地一蹦三尺高:“哎哟喂呀!吓死老娘了!” 没想到水千诺也一蹦三尺高,“哎哟喂,你要吓死我?” 把秦琴整不会了。 她保持着一丈远的距离,用眼角余光,警惕地瞥着水千诺:“水老板。不客气。我也该回去了。” 水千诺道:“夫人,其实你不用那么急着回去的。你丈夫今天在衙门里被绊住了,也是有别的事儿。倒不如在这儿跟在下喝喝茶,聊个天。我早就想要给我家园子添点儿好东西了,能不能介绍一下你家的木头和文玩?” 他这么一说,秦琴就更加坐不住了。她堆起商业笑容,说:“谢谢照顾生意……具体的,可以到子木轩来看呢。我回头跟我们家店长打个招呼,给您一个最优惠的价格就好了。” 水千诺笑了一笑,也是看出了秦琴并没有留下的意思,不再相强,说:“那好。我改日登门叨扰。县君现在要回去了?需要我安排车马么?” 秦琴想了想,自己的车子借给了陈母,就点了头:“好啊。” 很快,一辆一匹马拉的精致青帷小车,来到了月洞门前。水千诺道:“宜园里长年租赁场地给大人们饮宴,厨房、车马、人手,都是现成的。如果日后县君有所需要,也可以写个条子来给我,水某自然竭力安排妥帖。” 一副在商言商的口吻,秦琴倒是喜欢。 这人,很有商业头脑。 难怪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她在春花搀扶下,登上了车子,含笑点头:“好。” …… 才出了宜园的门,却在路口看到了自家车子? 小青骢蓝车布,还有非常科学的风向标和转向舵……那不是她自己的车嘛!车帘子打开,陈母脸色苍白地坐在车子里,车子前面的地上,是躺在地上撒泼打滚的李老寡? 第503章 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平白连累了好人 秦琴:“……” 李老寡的哭叫声,还是那么魔音入耳:“我的骨头断了!我的老骨头断了!好痛啊,我要死了啦!!你们这些当官太太的,要欺负死我这个老太婆啊啊!” “我好命苦啊!我要死了!!你别走,你不许走——” 陈母被吓得脸色苍白,直哆嗦:“老、老太太,有话、有话好好说……” 一向斯文的陈母,战斗力跟李老寡根本没法比。很快她的道歉声,就被淹没在凄厉的哭叫中,而且李老寡还变本加厉:“道歉有用的话,要青天大老爷做什!!我的腿子断了啦!!你跟秦琴那个搞破鞋的有什么关系,快让她出来见我,让她把我的儿子媳妇还给我——” 秦琴不禁猫猫叹气。 真是没想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把车子借给了陈母,倒是让李老寡这个碰瓷的给碰上了,平白连累了好人。 说到底,陈母是被自己连累了。秦琴就拉开了马车帘子,道:“师傅,你是从马帮出身的吧?” 师傅欣然道:“咦?您怎么知道?” “我和马帮的罗扛把子有交情。”秦琴笑眯眯地说,“你这扬鞭三抖,声震半里的手法,一看就知道是马帮里的练家子!” 师傅中年的脸都红亮了,眼睛发亮:“夫人懂行!” 秦琴递了一块银子过去,顺势指了指地上的李老寡,微微一笑:“师傅,凭你赶车的功力,能把车子停在离那妇人一尺远的地方么?” 把银块儿掖在腰带上,师傅兴高采烈道:“当然——走着瞧吧您呐!” 一甩鞭子,清脆欲滴的三声连珠响,那马儿拉着车子,四蹄落地不见影地冲了过去。 “马车来啦——” “快起来啊——” 李老寡趴在地上正碰瓷呢,冷不防迎面冲过来一辆马车,吓得爬也爬不起来。也就是眨眼功夫,马车在离她岔开的大腿不到一尺远的地方生生停下,没有伤她分毫,可扬起的腥臭尘土结结实实扑了一头一脸。那些泥尘被李老寡自己的眼泪鼻涕一糊,成了一坨泥人。 那匹马也是,毫无征兆地,低头舔了舔李老寡,从下巴到脑瓜顶舔了一遍,然后……然后那马扭头吐了。 牲口呕吐,那玩意儿就是下水道反水…… 一股奇臭无比的气味四散开来,原本里三层外三层围拢的人群齐刷刷捂着鼻子,后退开半丈远。 李老寡自己也吐了,可是她身上已经很脏了,所以也瞧不出什么分别来。车厢里,秦琴扬起笑脸来:“李大娘,好巧啊!刚刚才把你儿子撵出了宜园,怎么碰瓷又碰到我朋友身上啦?” 李老寡看到秦琴,梗起脖子:“秦琴,果然是你个为非作歹的贱种,破鞋,克死亲爹的死肥婆……” 一连串污言秽语喷薄而出,脏得不少人又腾出手来捂住了耳朵。秦琴手里捏了块帕子,团成团,巧劲儿一送,凌空飞了过去,堵住李老寡的嘴巴。 她面无表情道:“欺负我朋友脾气好?我认识你,你姓李,靠海村人。她的儿子,是住在城东的那个洛明洋家的幕僚李壹珩,有秀才功名。你为老不尊,当街讹诈,身为秀才的儿子却不劝不谏,放任自流,这才叫大不孝!该把功名革掉!来人,把这妇人给我扭送去见官!” 李老寡一听,还不信,“哎哟我的娘喂!怎么还能革掉我儿子的功名呢?你这是唬我?” 旁人见状,就知道这是个不懂行的。就告诉她:“县君才不唬你!秀才功名是能被革掉的!革了之后,就得重头来过了!从童试开始考吧!” 二十多岁的童生?跟一群十岁不到的奶娃娃一起考“天地玄黄”? 李老寡脸皮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李壹珩屡试不第,靠着洛明洋混两口饭吃,唯一依仗的也就只有这个秀才的功名了。李老寡这才知道是真的,顿时怂了,求饶道:“傻丫,我,我就是见到你的车子,想要来叙旧而已。你可别那么狠,自己乡里乡亲的,都闹这个……我走,我走不就是了么!” 她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落荒而逃。 那矫健的脚步,丝毫看不出腿断了的影子。 把秦琴整笑了。 她让陈府的家丁们驱散人群,自己来到陈母身边,先递了一块压惊的巧克力过去:“夫人,真不好意思,是我连累了你。” 嘴里有了那巧克力的一丝丝甜意,陈母被吓呆了的眼底里又有了神采。和气地说:“没事,没事。怎么能够怪你呢。” 秦琴上了自家的车,放下了车帘子,和陈母缓缓前行。一边说:“刚才那个婆子,从前是和我一条村的,为人秉性……你也看到了。因此哪怕她的儿子是秀才,也无人交好,最后在村子里无处容身,被撵了出来。她误以为车子里的人是我,才闹了这么一出,为的是碰瓷弄点银钱来花用。今天在集锦埠外面闹事的,就是她的儿子和儿媳妇。” 陈母啧啧称奇,感到大开眼界:“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竟然有这样的泼辣妇人。难为县君你和他们日夜周旋,还能全身而退。” 她如此宽宏,秦琴越发愧疚,道:“都是些不上台面的东西,您不要往心里去。” 陈母沉下脸来,说:“您说她儿子是洛家的幕僚。洛家素来有扶植身边势力,推举门下人外放做官的家风,而且已经成了气候。我得回头提醒一下我家老爷,这等门风败坏的人,要留个心眼。” 秦琴一怔,“有这么严重吗?” 反手握住了她的手,陈母很严肃道:“妹妹,你为人果断,脑子机灵,是个做事的人。但有一些触觉不免迟钝……以后要锻炼得敏锐一点好。比如这种李秀才这种人,如果放在京城,自然是水花不冒一个。在文州这种弹丸之地,却极容易兴风作浪。偏生心术不正,日后有机会让他鱼肉乡里再出手除掉,那就迟了!” 没想到,看起来病弱的陈母,心思如此深沉。 秦琴如雷贯耳,心里起了极大的触动! 第504章 县君的精力真好 陈母说的,是另外一门学问里的至高道理啊! 从前虾霸那种,起先也不过是个鱼码头上帮忙倒腾鱼获的小混混么!最后成了乡里一霸!! 她对陈母肃然起敬,郑重下拜:“姐姐所言极是!妹妹受教了!” “妹妹休要多礼。”陈母扶着秦琴起来,说,“你和我们不一样……我总觉得,你还要飞得更高更远的。希望我们这边琢磨到的一点微末道理,能够对你有帮助,那就好了。” “谢谢姐姐!” 从此之后,秦琴心里对陈母,待别个更加不同! 至于陈母回去之后,如何劝谏陈冰,如何尽自己这小蝴蝶之力,扇一扇翅膀。就不是秦琴所能知道的了。 亲自送了陈母回家,这才回到了湛园。 折腾了一天,累得不行,泡了个热水澡才恢复了体力。 等到春花来叫开饭的时候,看到秦琴又在灯下看账本了,不禁又惊讶,又佩服:“夫人,你精力真旺盛啊。要是换了别个,怕不得这会儿就要歇下了。” 秦琴不以为意地往旁边捋了一下碎发,道:“今日事今日毕。” 春花道:“夫人,三少爷明天要正式入学了,这是开笔礼上的东西。麻烦您过目一下?” 秦琴才忽然想起,原来已经到了秦夏正式入学的日子了啊。 “时间过得真快啊……” 秦夏看着憨憨的,念书却也不含糊,竟然被他通过了明镜书院的入学考试。虽然只是中等排名,已让夫妻两个喜出望外了。 秦秋平读书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一切都得亲力亲为。到了秦夏,虽然只是隔了一年多,已是大为不同。 再次站在明镜书院门口,还是送娃入学,秦琴就很是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正站在门口吹风发愣,明湛已经发表完老父亲讲话,回过头对她说:“傻丫,要不要跟儿子说两句?” 秦琴道:“你说就行了。又不是一去一年半载的。旬休就回家了,家又在城里。嗯,小夏,你在书院里,要多跟着哥哥混。自己也要独立一点,好好念书,还有就是千万不要丢下了武艺,知道么?” 她已经想尽法子挤话了,还只有这么两句。 明湛看看她,又看看旁边几位揪着孩子喋喋不休,已经最少数了半个时辰的娘亲。 明湛:“……”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哪种更好? 还好秦夏耐受性极强,乖乖巧巧地答应着,跟着书童就往书院里去了。 他甚至没有哭一声。 旁边有两个七八岁的娃,扑在娘亲怀里,哭成了小泪人。 明湛:“嗯,还是她这种比较好,教养出来的孩子独立。” 明湛暗暗地笑了。 “傻丫,我们去逛逛街吧?” 回去的路上,明湛向秦琴发出邀请。倒是让秦琴略讶,抬了抬眼皮看着明湛:“哦,对了,今天你是请了假的。” 明湛很心直口快道:“说是请假,我是督查院直属的,外放出来,就是自己管自己。” 秦琴:“……” 所以你老人家自己放了自己的假? 是在下年轻了。 明湛道:“你放心好了。该做的事情,我都处理好了。如今琼州里空缺的位置,都按贤能举用。至于效果如何,还需要一段日子的观察。” 秦琴问:“那,这段日子有多长?你在这段日子里,就没事做啦?” 某人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笑得跟千年老狐狸似的:“夫人,怎么可以说没事做呢?家事也是事啊。” 秦琴觉得很有道理。 明湛忙碌一段日子,轻松一段日子,在她的理解中完全是正常的。那种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的,只能说明办事能力庸碌,效率低下。她伸了个懒腰,心安理得起来:“那好。正好我们可以去布行看看。家里要添冬衣了。” 明湛弯弯眼睛,说:“好。” 他很自然地握住了秦琴的手,秦琴也很自然地和他十指交扣。在两人掌心对合的瞬间,她心底里忽然滋生了奇妙的感觉,这是情侣之间才能做的事情吧? 什么时候开始,她和明湛做得这么自然而然了呢? 难道真的是老夫老妻的缘故? 她想起了那时候她总裁办里的另一个小助理,小姑娘才大学毕业就进了她的公司,对公司里的女性友好氛围十分感激。熟悉了之后,下午茶闲聊时,她说起和她家的小竹马是如何确认彼此心意的:“那时候我才大一,那天到学生会里开会,从教学楼里出来的时候,下了好大的雨。我正在瑟瑟发抖地等雨停,突然之间看到了他。他打着伞来了,专门来接我的。” “虽然不止一次和他一起打一把伞,不知道为什么,那次心跳得特别厉害。过马路的时候,他一手打伞,另一只手拉住我的手。把我死死地护着。他的掌心和我的相对的时候,我就很清楚,我爱他。” 小助理激动得绯红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睛,迄今还在秦琴脑海里萦绕。 创业几年,她摸爬滚打,经历的不光尔虞我诈腥风血雨,也曾经见识过无数人间温暖岁月美好。 此刻……她也有一个掌心相对的人了? 她的微笑被明湛一瞥眼,看了个正着,男人也轻笑了一声:“刚才吃了点心,也不把嘴巴擦擦干净……一会儿到了布行被人看到,就该被那些眼尖嘴酸的店小二们提醒了。” 一边说,一边伸手过来,帮秦琴抿去了嘴角边沾着的点心渣子。略带粗糙的指腹在唇纱划过,意料之外的柔软,嘴唇上是凉的,秦琴觉得自己脸带了滚烫,慌忙低头:“我自己来。” 用帕子徒劳地擦了擦,帕子上没有点心渣,唇上那属于明湛的感觉却也还是挥之不去的。 就很烦。 她穿越到这个时空,只想好好搞钱,带大三个娃而已! 然后就是游山玩水,自由自在。 最后找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悄然地尘归尘,土归土。 她早就做好这个打算了! 从穿越过来的那一刻开始! 毕竟,这条命就是白赚的,她在原来的那个世界里,早就死掉了! 手心又被握了一握,秦琴抬眼,和明湛目光对视,他眸光温柔:“傻丫,你有心事?” 第505章 最近你是不是看了什么奇怪的话本子 秦琴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明湛却很固执:“你有,你情绪不好。” 秦琴也不是那么喜欢藏着掖着的人,既然明湛都问出口了,她索性说:“是。我在想……万一,我喜欢上你了怎么办?” 明湛的笑容凝固在他的脸上。 本来没有问出口之前,秦琴还想自己会不会尴尬的,这会儿问出口,看到尴尬的是明湛,自己反倒是不尴尬了。她移开了眼睛,笑道:“毕竟。你那么好。我也不是过去那个傻子了,我什么都知道。” 原本已经放下了她的手,又捉了起来,放到唇边亲了亲她的手背。明湛道:“傻丫,你知道我等你这句话,等多久了么……” 轮到秦琴身子僵硬了。 明湛道:“不过,比起喜欢,我更加愿意你爱我。” 这…… 这么现代的么? 把秦琴整不会了。她说:“哈?最近你是不是看了什么奇怪的话本子?” 古人告白,不是什么心啊悦之类的,文绉绉的咬字么?如果还有别的穿越的人,似乎写话本子是个挺流行的穿越职业……明湛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那眼神跟看个小孩似的:“傻丫。你有些时候,真的跟小孩子似的。” 甚至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等你什么时候真的认识了‘爱’这个字,我们再聊,嗯哼?” 当天晚上,秦琴就买了本字典,仔细查。一查才傻眼了,发现没文化的那个是自己。 “什么?原来除了金文没有发现有‘爱’字之外,先秦时代的小篆、汉隶、楷书就开始有这个字了?” “什么?《唐韵》里就有切音了?《集韵》《韵会》也收录了?” “什么?儒家十三经之一的《孝经》里,就有注疏了?爱者,奉上之通称……明湛,我想你当我的男人,你想当我长辈?哪种长辈?” 秦琴痛心疾首啊! 叫你没文化! 叫你打打杀杀! 叫你只会搞钱! 老娘被讨便宜了!! 秦琴的骂骂咧咧中,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意思已被曲解到了天涯海角去的明湛,打了一串喷嚏。等他恢复正常之后,身旁的清理妖冶男子,也跟着放下掩住了口鼻的泥金折扇:“明大人。俗话说,事不过三……这如今是第三次了。难得太子一眼看中,挂在嘴边三个月都还没放下,明大人,难道您就甘心呆在这个穷乡僻壤?你就不想要查一查……你的家世来历么?” 明湛垂眸,轻声道:“大人,我的意思在离开京畿的时候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人要往前看,既然之前追查多次都查不到,我早就死了这份心。承蒙太子殿下错爱,谢太子恩情。日后明某自当为朝廷尽忠职守,做好一份差事。请大人回吧。” 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倒是让对面的水千诺很是无奈,习惯性地又展开扇子,勾起了唇角:“明大人,你是活得真通透啊。” “可是,你既已入了太子殿下的眼……从前那小打小闹,还好说。如今索性连七皇子的脸面都给掀了。又不愿意为他所用,那您应该清楚,以那位的为人……能不能容你?” 明湛的眸子黯了黯。 水千诺继续道:“如果那位不能容你,你孑然一身的时候,固可以当个逍遥江湖客……但是……尊夫人,真是个爽朗能干的明媚女子。” 明湛抿紧了唇,原本如同平湖般安静的表情,首次有了裂痕:“你见过了傻丫!你……你什么时候!!” 水千诺还是轻笑,笑得很端庄,也很克制。他轻声说:“明大人,我也不想的。一切都是缘分,那日尊夫人到我宜园中饮宴,似乎有两个麻烦亲戚,想要来攀附。我们因此而结识,留给水某人很深刻印象。” “你最好别打我家人的主意!”明湛铁青着脸! 水千诺道:“祸不及妻儿,那是江湖规矩。但我这种朝廷中人被投放进江湖里的……却有些难办啊。须知道,诛九族什么的,在前朝并不罕见。在本朝,仍旧写在律法上,只尚未有先例。” 明湛闭了闭眼,说:“到底太子殿下看中了我什么?” 水千诺道:“看中你能力出众,公事公办,有铁血之魂。” “哼。”明湛不置可否,碍于对方身份地位,也没有表现太过露骨。水千诺眼底,倏尔飘过一抹悲戚:“那是我这种脏透了的人身上,注定没有的东西啊。” 明湛道:“那,太子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水千诺道:“暂时来说,什么都不用做。安安稳稳做你的外放监察,今年你凭自己的能力得了‘优秀’的考评。明年会再同样给你一个‘优秀’。出于不要过于出头的考虑,后年你的考评就是‘良好’。三年之后,回京述职,太子殿下自有安排。” 黑水晶般的眸子底下,闪过一抹微光。明湛略拱了拱手,水千诺就笑了,他把一块玉决递到明湛面前:“明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当世真俊杰。” 玉决系着青丝绦,吊在半空,阳光透过玲珑的窗格雕花细细碎碎地洒进来,映得玉光莹润,几近透明。 明湛接过了那玉决,低声道:“谢太子赏赐。” 他的手肌肤细腻柔嫩,质地竟和那玉决不遑多让。水千诺羡慕地看着明湛的手,说:“明大人天生的好模样,真是令人羡慕。别的不说,光是这双手,就让多少京畿子弟羡慕。他们养尊处优,敷粉养面,十指不沾阳春水,也养不出这样细嫩的皮肉。” 明湛笑了笑,说:“自古妇人好打扮,你说的京畿子弟都好这口,莫非……是娘炮?” 首次使用了秦琴交给他的词,倒好像真的一发炮弹打中了水千诺,把他整个人打蒙了。明湛把玉决收好,又拱了拱手,默默地转身离开,彻底无视了身后迎风石化裂开的水千诺。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真不乐意那日寻到妖市,为秦大朗求购那一味救命药……从此被水千诺盯上,不免沾手了些不干净的事。 第506章 两年后 可是,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真的不会去妖市吗? 秦大朗枯朽的病容和秦琴愚蠢清澈的笑脸,在他面前轮番浮现。明湛抿紧了唇,垂下羽睫……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也是会走进那个林间妖市的。 独自徜徉在游人如鲫的宜园里,远处的戏台子上,不知道哪儿来的草台班子,那小戏子咿咿呀呀的唱:“臣本南阳一农夫,得先帝三顾草庐……” 明湛不禁驻足,旁边一早就驻足柳下的青年文士,不禁出口点评:“这戏班子自己改的《出师表》,原以为是乱弹琴,亵渎先贤。不想细细听下去,梆簧板眼,倒有些可取之处?” 明湛笑着摇了摇头:“在下不同音律,只觉音色圆润如珠玉,故此驻足。” “咨臣以当世之事……临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 青年文士道:“这个宜园主人倒是有点意思。偌大的园子里,亭台水榭,俱是独门独院,租赁给游览玩乐的贵人们。外头的林荫小道并假山流水,又供游人玩乐。这个戏台子临水而建,光是前头两块太湖石,就价值千金。却是逢一、五、九,供那些无饭开的草台班子,在上头亮相演出。主人自个儿提供全天饭食,说是当成个善举。你别说,还真有三个名班子,十来个成了名的角儿,是从这儿唱出去的。也算是江湖美谈。” 太子手底下的人,自然不缺这几个施舍钱。明湛心里是鸡吃萤火虫——心知肚明,只是和蔼地笑笑,道:“听那边那位的唱腔,怕也是很快要成角儿了。明明年纪不大,怎地唱了?” 青年文士道:“那就不清楚了。” 那戏子这时已到了尾声,挥衣袖作忍泣状:“陛下……亦要自行谋划,以咨诹善道,察纳雅言……臣……不胜受恩感激……” 尾音缭绕,就着潺潺流水,似是那清溪石桥,也为千古名臣轻声喟叹。 青年文士忽然地一回头,看着明湛,惊讶道:“先生,你怎地哭了?” 抬手拭了拭眼角泪光,明湛扬眉:“为诸葛丞相落一滴泪,丢人么?” 那青年文士忍不住也笑了,直摇头:“不丢人,不丢人,一点儿都不丢人!” 他对明湛不禁起了知己之意,也不管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亲热地挽过了明湛的手,道:“先生性情中人,正合左某胃口。来,来,来,左某请先生去饮两杯水酒!” 以明湛清冷疏离的性子,在靠海村的时候,就不大有人敢轻易靠近。及至做了官,更是威严日盛,除了应酬之外,几无朋友。这位左文士却似乎对他身上那种煞气浑然无觉,也不知道是天生迟钝还是怎的,不等明湛发话拒绝,拽着他就往饭馆走。 明湛一呆之下,竟也没有拒绝,跟着他去了。 …… 两年后,秋闱放榜现场。 一大早的,空白的皇榜底下就挤满了放榜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虽然多,却是鸦雀无声地,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的,只盯着皇榜。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两名红衣内侍护着皇榜来了,刷的一下张贴上,那原本凝固似的人群一下子就活了起来,簇拥到皇榜前面…… “都慢点儿都慢点儿!别挤坏了啊!” 纵使有衙差在旁边带刀护着,人们还是奋力挣到了最前面来,瞪大眼睛用力捕捉上面一个个端正小楷写的名字…… 时不时地,就有那种如哭似诉的调调,尖叫狂喜:“中了!中了!我中了!” “啊啊啊啊,我没有中!” “砰”的一下,那个没中的,在人群里晕了,还吐了一衣襟的血,被早就见惯不怪的官府人拖到一边去。自有积德行善的药行人上前灌两口救命药汤。 “我家少爷中了啊!第二十九名!赶紧去报喜拿赏钱去!” “等等我,小三子你个吃狗屎的东西,你想吃独食嘛!” 几家欢喜几家愁,皇榜前面乱成了一锅粥。侍书张开双臂,游泳似的划拉开旁边挤来挤去的人,伸长脖子眯着眼睛,从中间往上扫,看到最尖尖那地方,顿时来了劲儿,一蹦三尺高:“中啦!中啦!中啦!我家少爷中啦!!” “我家少爷中了第二名!” “亚元!亚元!” 亚元出现了,人群顿时轰动起来,侍书扭身就跑,飞奔回家报喜。在他的身后,迅速地跟上了一队人马,都是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顺手还想要讨个赏钱的闲汉。这些人迅速汇成一条河流,势不可挡地涌向湛园,等侍书气喘吁吁地跑到湛园门口的时候,身后黑压压的,那气势着实骇人…… 秦琴站在门槛子上,正在跟回来串门的岑陈氏边聊天边等报信呢,侍书一个迎面滑跪到了她面前,半条街都是他那激动得跑了调的高声喊叫:“中了!中了!夫人!大少爷中了第二名!亚元!!” 岑陈氏兴奋得一拍大腿:“中了!恭喜恭喜!” 一直恭喜了好几声,秦琴才算是回过神来,喜上眉梢:“天啊!中了亚元!太厉害了!快,快进去报喜!!” 侍书连滚带爬的,跨过门坎子就往内宅去了。门前道喜的人挤成一团,秦琴唤了管事的李布来:“把备好的喜糖和小红包都拿来,散给大家。另准备好九大簋席面,等官府上报喜的人一到。” 这李布是三年前,和明湛一见如故的那位左先生家的远方亲戚,被明湛一眼看中,请来当了管事。果然把里里外外都给顺得妥妥帖帖的。李布应道:“是。” 带着两个外面应答的小厮,抬了两个大筐子过来,一筐糖果,一筐红包,都是早准备好的,散给外面的人。秦琴才转过身,春柳领着两个厨房里的小丫头,抬着满满一屉热气腾腾才出炉的大白面馒头,后面还有两个丫鬟,抬着一个小桌子,桌子上是四个三尺见方的大铁盘,里面排兵布阵般,陈列着刚出炉的菠萝包。 第507章 考中亚元 已做了管事娘子打扮的春柳,含笑道:“夫人,恭喜。” 秦琴笑得合不拢嘴:“来的正好,你看,这不就准备上了么。来来来,交给李布,散给外面的穷人。” 她自己是穷过来的,如今日子好了,每逢初一十五,就会施粥饭。更遑论今天这个大喜日子了。秦琴施食,还有诀窍,不施那些容易贪墨的粥饭,而是直接上馒头和烘焙面包,有时候是饼干。馒头抗饿,面包饼干高油盐糖,可以补充绝大部分长期营养不良的人体内缺乏的营养。 这种做法,效果很好。 从新建的二门往里头一走,外面的喧嚣,就关在了二门外了。几个孩子都已经聚在了堂屋中,个个一脸喜色,看样子,都已经恭喜过了秦秋平。侍书悄咪咪地对秦琴说:“小的没有在东院找到少爷,在西院画室里找到的,少爷正在帮静儿姑娘画小像,画得可好了。” 秦琴笑着,看了看秦秋平和静儿,倒是把一双小儿女看得害羞地双双低下头。 “今天真的是恭喜秋官了,中了第二名亚元。接下来就可以好好准备来年春天的殿试了。”秦琴道,“加油啊秋官!” 秦秋平如墨般的眼眸定了定,最初的喜悦消失之后,剩下的是一片沉稳冷静——和他父亲一模一样。 “谢谢娘亲鼓励。”秦秋平道,“这次没能考第一,是儿子大意了。” 秦琴吃惊道:“哎哟,你这话说得就过分了!多少人寒窗苦读多年没能中啊,你这得了第二名的,还嫌弃上了!秋官,有追求有梦想,那是好事,可是做人呢,也得知足。否则的话,很容易钻了牛角尖,出不来,那就不可救药了!” 秦秋平:“……” 娘总是这么语出惊人,可是心里因为没能取中解元的小小失落和遗憾,很是奇妙地消失了……变得轻松愉快起来。一回头,看到静儿看着他,笑盈盈的,三年过去,静儿早就出落成一个文秀少女,高鼻深目,长长的睫毛,蜜色的皮肤让人想起酸甜可口的糖醋排骨,是极勾人的。秦秋平心里一甜,也笑了,回头看着秦琴,点了点头:“是。接下来准备殿试就好了。” 静儿忍不住问:“秋官,你还打算继续考么?” 考中了举人之后,有两个选择。要么等待候缺,要么上京去,参加春天的春闱。 春闱,是由皇帝亲自出题并且监考的。考试场地就在金銮殿上,所以又称“殿试”。被殿试取中的,每次大约是二百人等,这些就是“进士”。进士分一、二、三甲。一甲只有三人,分别是状元、榜眼、探花。二甲约莫取五十到八十人,其余的就是三甲。 另会赐约一百人的同进士出身。 本朝里自有《官吏律》规定,只通过了县考的举人,可以直接任职本三等处及州郡内七品以下官职。取中殿试三甲者,可任职籍贯所在三等处及州郡内正五品以下官职。二甲以上者,择善者而任之。 明湛有跟秦琴解释过,二甲以上,也不是一来就给关键位置任职的,一般也是选个五品六品甚至要害衙门的七品来干着,学着,等到火候差不多了,才调任扛大梁。但是几甲出身,哪年考中,直接影响的,是升迁的速度。 像岑进那样,探花郎出身,最终还在翰林院干编修,升了个六品侍讲不到一个月就撸掉的,其实是特例,也就足以说明岑进能力不行。秦琴当时就笑得肚子都疼了,直接倒在了床上两脚乱蹬。 听说,也就是今年年中,岑进才总算又爬回到了侍讲的位置上。 可是一步慢步步慢,这浪费了两年多的时间,京畿中多少青年才俊,已是越过了岑进的前面去。 基本上来说,他的仕途,也就走到头了。 眼下秦琴和秦秋平都非常自然地把考春闱提上了议事日程,静儿就习惯性地,又开始操心了:“为了准备这次秋闱,秋官已是忙碌了三年多。特别是开考之前半年,眼瞅着他就瘦下去了。考完之后到现在还没养回二斤肉。如果再考春闱,会不会太辛苦了啊?” 话一出口,觉得自己说了傻话,不禁捂住了嘴巴,讪讪地笑了。她低下头去,说:“秋官,你好好准备考试,家里有我呢。” 秦秋平也笑,看着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秦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静儿,你才要好好准备一下。” 静儿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秦琴什么意思? 秦琴看了一眼秦秋平,秦秋平说:“娘,我突然想起还有几封书信要写。先回走开一下。今晚想要吃什么?我打发人去准备。” 秦琴点了点头,“去吧。” 这几年来,秦秋平一边刻苦攻读,一边帮着越发兴旺的家里做事。内可打理家务,外可打点生意,已是非常优秀的多面手。秦琴只需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寻摸出好的文玩品类品种就好了,这让她很省心。 与此同时,糖坊的分红,也是源源不断地流入他们家的腰包。秦琴已经很久没有动用空间里的物资了,相反,还添了不少东西进去。 现在,等秦秋平一走。秦琴悄悄从空间里,拿出一对镯子来。 这对镯子是很久之前收进来的,原本就是难得的羊脂籽料,经过空间的浸润,越发的莹白如雪,光华内敛而不艳。秦琴把镯子送给静儿:“静儿,你进了我们家门这么多年。都知道你是肯定要嫁给秋官的了,可我们家到底没有给什么像样的聘礼。这对镯子,就权当了聘礼吧。你们的庚帖,我已经送去冰人局找了金牌冰人合八字了。” 静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秦琴继续道:“年底之前,挑个好日子。正式大婚吧。” 静儿眼睛一眨,眼底盈满了泪光,低声地喊:“娘……” 伸手摸了摸静儿的头发,秦琴笑得很是慈祥:“静儿乖。喊了我好多年的娘啦。以后还要喊一辈子的娘哦。” 第508章 一片恭喜声,汇成一片海洋 她帮着静儿把手镯戴上,少女笑得含羞带怯,比花朵还要娇俏。十五六岁的美少女啊,就算是秦琴这个老阿姨瞧着,也忍不住猛咽口水。心里直念,这么好的白菜,便宜了家里那头猪了…… 她才没有想到,这头即将拱白菜的猪,才刚刚考了亚元。 谈完了这件事,锣鼓声响,官面上报喜的人到了。秦琴忙让静儿回避了,自己另换了见客人的鲜艳衣裳,整顿了钗环,迎出来。报喜人里头,还簇拥着明湛。只一个眼神交换,秦琴就知道明湛是回家路上被人抬着回来的,现在附近的街坊邻里都很崇拜这个从农村里出来,教出了案首、亚元的老父亲,就跟见到了活神仙似的。 “恭喜大人!恭喜县君!” “大人大喜!县君大喜!” 一片恭喜声,汇成一片海洋,把明湛和秦琴包围在其中。明湛唇角上扬,眼睛弯成了月牙了,看得出很高兴,只是笑得没有秦琴那样见牙不见眼的放肆。他大手一挥:“辛苦各位报喜,请先略坐用些茶点,稍后奉上酒水宴席!让小儿秦秋平亲自出来酬谢各位!” 再一次欢声雷动,秦琴微笑着,退到了后面。 这一天,湛园里的盛宴持续到了晚上。等秦琴带着女眷们都吃完饭,掌上灯了,报喜人和祝贺的街坊邻里们才散去,明湛和秦秋平都喝多了。 看着一大一小两只醉猫,秦琴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唤人把秦秋平送回屋子里去,自己亲自领着人,搀明湛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醒酒汤早就熬好了,温着,还有湛园里经典名菜的奶白鱼汤,暖胃饱腹,必不可少。 明湛是真的醉得很厉害了,斜斜地倚靠在床架上,星眸半闭,手垂落向地。秦琴心疼道:“乖乖,我们出酒,你出命。年纪大了,就别喝那么多嘛。” 她命春柳扶着明湛,自己亲手喂了醒酒汤。过一会儿,明湛睁开眼睛,说:“谁年纪大了?我才没有年纪大……” 一喝多了,就跟孩子似的了。秦琴抱着他,一边轻轻拍着他肩膀,一边好言好语的安抚:“是,是,我们家阿湛才没有年纪大。男人三十一枝花,你这才三十还没过半呢,你是一支含苞待放的鲜花。” 明湛圈住了她,亲在了她脖子上:“傻丫也像鲜花。” 这么些年来,明湛变得越发英俊了,发际线浓黑,身材健朗,眉眼间添上成熟男人的韵味。平时以礼相待,秦琴没什么感觉,现在他一圈上来,肌肤顿时变得炙热,落在脖子上的吻,唇瓣柔软…… 这谁顶得住啊!! 秦琴竭力压住心底汹涌而起世俗欲望,哑声道:“你给我老实点,不然老娘办了你!” 明湛腻声道:“办什么?” 秦琴真的是! 要忍不住啦! 翻身把明湛压住,跨坐在他身上:“别以为你喝多了就了不起啊!” 明湛看着她,笑了笑,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然后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秦琴:“……” 算了算了,去浴房浇两勺冷水去。 等她从浴房浇完冷水出来,明湛已经睡熟了。秦琴嘱咐了上夜的小厮两句,自己带着春花春柳回屋里去歇下不提。 白天的时候累过头,晚上反倒失了困,烙煎饼似的翻到了下半夜,才算是迷迷糊糊地眯着了。第二天秦琴就起迟了,明湛已进了她的屋子里,坐在桌子旁边看书。秦琴只看了他一眼,视线就被放在桌子上的打肉包子吸引住了:“啊这,好香!” 明湛笑眯眯地道:“想吃么?我特意早起亲手做的。” 明湛做的肉包子,馅料里加了花椒水,揉面手法也跟别人不一样,别说味道特别好吃,就连香味都跟别人做的不一样。秦琴一闻就闻出来了,不禁馋涎欲滴:“扶我起来,我要吃。” 丫鬟们都不知道哪儿去了,明湛亲自捧了温水来给秦琴梳洗。 夫妻闲话,不过家常。秦琴问:“孩子们呢?” 明湛道:“在外面忙呢。今天晚上,我要带秋官去吃谢师宴。已经安排妥帖了。明天也还有另一批人要答谢。答谢完这些人之后,要回靠海村,拜祭岳父,告慰他老人家。” 提及秦大朗,秦琴沉默了,赞同地点了点头,说:“行。都听你的安排。” 明湛缓缓的道:“就是有一件事,觉得有些奇怪……” 秦琴问:“什么事?” 明湛道:“今天一大早,秋官照常练拳,平日静儿是会陪着的。今天我见秋官没什么精神,就问他怎么回事,他说静儿没来。” “呸,小兔崽子!”秦琴轻笑着,啐了一口,“小小年纪,怎么学得如此儿女情长?” 明湛缓缓摇头:“不是的。我原本也没有把这件事往心里去。但奇怪的是后面,内宅里好像有什么事情,春花春柳要找静儿定夺,静儿来了,远远地一见到秋官,扭身就走了。最后春花春柳是到静儿屋里回的事情。这不是奇怪么?我们家里,什么时候出过这扭扭捏捏的事情了?” 秦琴想了一想,笑道:“我知道了,肯定是昨天跟她下了小定,那丫头害羞呢。” 明湛皱眉:“下小定?什么下小定?” 秦琴道:“现在秋官中了亚元,我想是时候也该给两个孩子过明路了。昨天送了静儿一对玉镯子,就把这件事定了。她是童养媳,我又不想要委屈了她,打算把婚事办得好看点。具体该如何操办,还得请教冰人局里头的行家里手。” “那丫头,肯定是避嫌了。从前两小无猜的,是一回事。如今正儿八经下了小定,那是应该避嫌一下的好。这件事你且不要声张。我晚点儿去西院跟静儿说一说。” 既然如此,明湛也就不多说了。他只是皱着眉头,说了一句:“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秦琴说:“我也是突然想起来的……其实,早就应该给他们办了。不然静儿一天天大了,不清不楚的放着,外头也有闲言碎语的。” “傻丫,没想到你还会在意闲言碎语?” 就算再后知后觉的人,这会儿也都发现不对劲了。 明湛这是……不高兴啊? 第509章 第一次……他对她动怒 秦琴本欲问出口,话到了嘴边,想到以明湛的性格,肯定会矢口否认的。她眼珠子一转,故意伸手拿起了滚烫的豆浆壶,“哎呦。” 随着她一声惊呼,滚烫的豆浆打翻在桌子上,随着淅淅沥沥的豆浆流下了桌面,秦琴的手也肉眼可见地被烫红了一片。明湛果然十分关心,凑过来问:“怎么了,有伤到哪里了吗?” 一边说,一边执起她的手来仔细看。 秦琴皱着眉,强忍痛楚道:“没事。” “都烫红了。”明湛说,“真不小心。” 他站起身,打来一盆冷水,让秦琴把伤了的手浸泡进去:“泡着,泡一炷香再拿出来,就不会那么疼了。你啊,都要当婆母的人了,还这么毛躁。” 秦琴眨了眨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你现在不生气了哈?” 明湛一怔,忽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眉头拧起,这下是真的现了愠怒:“你是故意的?” 算是。 但秦琴不会承认的。 明湛沉下脸,低声呵斥:“胡闹!” “我才没有胡闹。”秦琴很是固执地小声坚持,“我觉得这么做值得。” 忽然之间,下巴被明湛钳住,被迫抬了起来。很用力那种。 秦琴算是能吃疼的了,一下子都被捏得眼泪汪汪起来。明湛却是极为低沉不悦地道:“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值得你用伤害自己来讨好。——包括我!” 他激烈的反应,让秦琴吓到了。这个男人身上的压迫感极其强烈……秦琴怔愣半晌,才颤巍巍的道:“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以为……” 眉间皱成“川”字,黢黑的眼眸凝着冷光,明湛生硬道:“没有什么以为。道理,我只跟你说一遍。你最好给我记住。” 这件事,确实是她错了。错的,恰恰是明湛提到的。 他看重的,原来一直都是自尊自爱的自己啊。秦琴想要道歉,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忽然之间的,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就很委屈。 “行吧。”她这样说,“行吧……” 明湛转身就走,丢下她在原地。 …… 这一晚,秦琴失眠到很晚很晚,依稀鸡叫了,才迷迷糊糊地进了梦乡。 秦琴是做了很多梦,梦里有从前也有现在。 她梦见了原身奴颜婢膝地追着李壹珩舔的时候,明湛一直默默地守护在她身边。那次她得了一罐牛乳,知道这是补身子的好东西,巴巴的送去了给李壹珩。牛乳是护在怀里送过去的,送到李壹珩手里的时候,还暖着,而她的心口被烫得红了一大片。 李壹珩却一口没动,只嫌弃道:“什么腥臭东西。” 转身就把牛奶泼出了窗外。 她哭着往回跑,天上下起了小雨,明湛打着油纸伞来接她。她冲着他亮出了尖尖利齿:“我不要你来!我不要你看我笑话!” 那时候她多丑啊,一脸横肉,说这话的时候特别的狰狞。但明湛什么都没说,只把伞往她头上倾斜了一点,面无表情的道:“岳父让我来接你。” “明湛,你是我爹的狗吗?我爹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后来明湛怎么回答的,在原身的记忆里已没有了。秦琴眼前又出现了空间,这次空间上方不是空荡荡的,而是有个白色的影子,胖乎乎的,很结实,依稀就是原身。她的意识没有消散吗?秦琴喃喃的道:“你还在这里。你要去哪里去?” 原身笑着说:“傻丫,你说什么呢,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你是我缺失了的一缕魂魄,如今不过是回归了本体。谢谢你帮我背了那么多的锅,擦了那么多的手尾。我一直都看着哦。我真的非常感谢你。” 秦琴道:“那你为什么一直都不出现?” 原身道:“因为你几天做了和我从前一样的傻事啊,才唤醒了沉睡的我。” 秦琴:“……” 原身欢快地道:“但是阿湛说出了和李壹珩完全不一样的话,他果然是不一样的!” 秦琴:“是啊。他当然不一样。” “傻丫。你比我更配得上他。”原身那模糊的白色光影,做了个握手的动作,似乎是用她的“手”,双手握住了秦琴,“你以后千万别做傻事了。” 秦琴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这样的原身,有种亲切感。她问:“你沉睡的时候,感觉怎么样?” 原身说:“我没有沉睡,我到了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是一个孤儿,靠着自己奋斗,立身于世上,扬名于天下。我才知道,当初我辜负了什么,又错过了什么。” “我的父母,明湛,秋官静儿小雪小夏,都是那么的全心爱我。我却一次次把他们推进火坑里。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够弥补我的过错。傻丫,多亏有你。” 秦琴扪心自问,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对这个作死满满的原身,是充满了吐槽的。那时候为了活命,只能硬起头皮,收拾了烂摊子。 后来发现她留下了健壮的身板子和懂事听话的儿女们。 再后来,岁月无声,早就把过去的不满磨平。 现在听到原身真心诚意的道歉,她被岁月消磨,仅剩下的一点点不满,也彻底烟消云散。她不禁微笑:“哪儿的话呢。你不是说了么,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也许,这是我上辈子欠你的呢?” 原身发出阵阵大笑,笑声爽朗入云。她那仅剩个白影的身子抖动得厉害,似乎稀薄了些许。把个秦琴看得心惊胆战的:“你悠着点,别把自己给笑散了!” “我这次被拉了回来,其实,是要跟你告别的。我要彻底脱离这里了,在那个世界和刚确认心意的知心爱人一起生活了。这一次,我会好好珍惜我已经拥有了的。” 说到这里,虽然面前是一团模糊的白影,但秦琴还是依稀看到原身脸上洋溢的幸福笑容。秦琴很是欣慰道:“既然如此,那你一定要幸福。” 她又想起了什么,道:“你在这世界上,还有没有什么遗憾?还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做的么?” 第510章 原身的告别 原身抬起头来,“看”着远方:“那日在忘川河上,我碰到了爹爹,他排得老前老前了,据说投的是个好胎。下辈子是个文武双全的王爷,一生七子八婿,幸福终老。几个孩子都争气了。阿湛,阿湛本来就是你的。要说有什么遗憾,还真的没有。要说真的没有,还有一件事……” 似乎是心意相通一般,秦琴缓缓吐出了两个字:“龙氏。” 白影骤然一凝,聚拢在一起,仿佛变成了实心了一般。原身声音里的愉悦消失了,变得冷意十足,一字一顿道:“杀母之恨,不可不忘!” 秦琴道:“你放心,那也是我娘亲。日后若是遇到了那婆娘,我一定让她亲受当年娘亲之苦,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嗯。”原身重重地吁了口气,“我真是个不争气的女儿,就连报仇,也要你来帮忙。” 秦琴真诚道:“哪儿的话呢。你就是我——” 原身和她异口同声:“我就是你!” 两人相视大笑,一切尽在笑声中! 平静的空间,突然金光黯淡,似乎传来地龙翻身般的强烈抖动。秦琴下意识地稳住自己身体,正迷惑不解,原身正声道:“时候到了,空间的神力支持已到了极限。我得走了!” 原身道:“你也一定要好好的过下去,一定要过得幸福啊。” “用我的身体。” “傻丫,我永永远远,祝福着你。” 随着空间的金光彻底消散,抖动停止。原身的身子,越发的稀薄,秦琴看着她消失在空气中,不舍地伸出了尔康手:“傻丫,你别走……” 然并卵,她的手穿过了那团白影,原身嘴角边的笑意越发浓厚。 “再见,秦琴;再见,明湛。” “你以后也要好好地爱自己哟。” 秦琴蓦地惊醒坐起,脸上冰冰凉凉的,她胡乱地擦干了脸上的水渍。上夜的春花惊慌地走了进来:“夫人,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看到秦琴脸上的泪痕,春花更加惊愕了,手忙脚乱地递上了帕子。秦琴闭上了眼睛,任由春花在她脸上乱擦。她把自己的意识派到识海中去,探寻空间的存在。 空间还在,金光微弱,那永恒寂寥的漆黑上空,在下着淅淅沥沥的银白细雨。那细雨如同银丝一般,均匀洒落在空间丰盈无比的物资上,渐渐地,金光和银光交汇。空间中央那汨汨细流的灵泉水,水量越发充沛,汇成河流,冲破了泉口的桎梏,形成一条蜿蜒迤逦的清亮小溪,在空间中盘旋成圈,结成活水。 在灵泉水最终汇入的地方,长出了一片绿油油的植物,形状奇异优美,点点仙光点缀在绿叶中。那些植物生长神速,很快开花结果。原来俱是天材地宝,仙草神药。 与此同时,秦琴自己也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宛如涓涓细流,游走在她肉体的四肢百骸之中,舒畅通泰,莫可言说! 低头看了看自己,三十来岁的身子,皮肤已略显松弛。但胳膊上手背上已略带松弛感的皮肤,如今全都回复了弹性,柔软饱满,胶原蛋白呼之欲出,就连双手十指都变得如同春葱一般…… 秦琴问春花要了镜子,照了镜子,镜子里的自己,看着是年轻了好几岁似的。 春花看到秦琴照镜子,赞叹:“夫人两年如一日地服用固元膏,果然有效果。您从来不爱照镜子的,就应该多照照镜子,看看您自己有多漂亮。” 秦琴:“……是啊。真是没想到,我会变得这样好看。” 空间又又又升级了…… 是原身,留给她最后的礼物! …… 清早,明湛打完一套拳法,接过了贴身小厮递过来的柔软毛巾,往脸上按。心里的烦躁却是无法压抑。 他是不是太过严格了? 毕竟,她是为了他,才使那么拙劣的苦肉计。 真是个笨蛋,拙劣到一眼看穿的地步。 假假的不悦,也就变成了真的恼怒。 他愿意见她光芒万丈。 而不乐意刻意折翅。 昨晚后来虽然她认错了,不过他能够轻易看出她眼底的不服气。 看来还是需要继续好好教育的…… 表面看来,这个家里是四个孩子。 实际上,明湛无声地叹了口气,是老父亲带着五个娃啊。 操碎了心。 老父亲一边思忖着,一边心不在焉的往饭厅里走,没走多远,眼前一黑,怀里一暖,多了个扭动不已的物件儿。明湛黑着脸,拎着那物件儿的后脖子往上一提:“走路别冒冒失失的。” 秦琴张开手臂要抱抱:“阿湛,我知错了。阿湛,我再也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情了。嘤嘤哭。” 说是嘤嘤哭,脸上没有半分泪痕,反倒写满了“赖皮”俩字。 把明湛直接给看得想要笑了都。 拼命往下撇着嘴角,绷紧了脸皮,明湛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把秦琴提溜着往旁边一放,仍旧大步流星往饭厅里走。秦琴紧紧跟在他身边,怀里圈着他的一条胳膊,脸还往那胳膊上贴贴:“我就是知错了。昨天我反省了一夜,今天早上趁着你还没出门,赶紧就过来了。阿湛,你其实不是气我做事不跟你商量。你更加气我伤害我自己。你怕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我又会变成那个委曲求全的我,对不对?” 唉,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秦琴,是个聪明有脑子的。 太聪明的女人,真的只要点拨就够了。 明湛停下脚步,低着头,黑着脸,看着秦琴。她也正好抬眼看着他,被他一盯,缩了缩脑袋。眼神还是那么清澈无比,亮晶晶的。 “知道错了,下次就不要了。”他伸手揉乱了她头顶的碎发,“你啊……” 话没有说完,嘴角却是勾起了笑意。 秦琴见他笑了,也是咧开嘴笑了,踮起脚尖,在他脖子上轻轻啄了一口:“我再也不会了。所以,你是不是应该请我吃顿好的?奖励我知错能改?” 明湛:“……” 那个喜欢吃喝玩乐,对自己的胃半点不含糊的小家伙,又回来了。 第511章 老父亲眼底里透着慈祥 老父亲眼底里透着慈祥:“行吧行吧。你想吃什么?” 秦琴挽着他胳膊,开开心心往饭厅走:“我要吃余大厨亲手做的炖老鱼,还要荔浦芋焖青头鸭!” 一场风波消于无形,因明湛当天还有应酬,到底只是把答应了的请客,先记在小本本上。送了爷们儿们出门之后,秦琴带着静儿去了布庄,为她定做嫁衣。 两年过去了,曾经只开在金滩镇上的布行如今也把分号开到了文州县城,就连名字都改了,改为“天衣布行”,听说背后多了两三个官太太注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天衣布行提供手工量身定做的裁缝服务,普通人做一套金银线满地花的龙凤大裙褂喜服,得最少提前半年预订。 秦琴不是普通人,于是一走进天衣布行,就被迎进了里面的小雅间。已经当上了本店主管的昔年伙计,大名叫管凤翔的,熟门熟路地奉上了秦琴喜欢的茶水点心,笑吟吟道:“恭喜县君,县君大喜。这是长子嫡妻啊,那是重中之重。我们这边调拨十个最好的绣娘过来,就在这总绣房内,一起开工。两个月的时间,怎么着也得把您家大少奶奶的裙褂赶出来!” 一旁站着的静儿,听见“大少奶奶”四个字,顿时害羞得低下头去,小嘴边盈满了笑意。 秦琴呷了一口茶,方才笑眯眯的道:“两个月……能不能再快一点?” 静儿悄悄地拽了拽秦琴的衣袖,低声道:“娘,慢工出细活,慢一点儿也可以的。我不急……” 秦琴却是不置可否,只是拿眼睛,笑着睨着管凤翔。管凤翔拿出雪白锦帕直擦脑门上并不存在的汗珠,笑着道:“这红缎子是现成的。现在立刻给大少奶奶量身,定花样子需要两天,定好花样子之后,再出图样。再定夺下来,这就得十天过去了。然后绣娘们开工刺绣……这是最水磨的功夫,马虎不得,一件裙褂,就得一个月的时间。然后是缝合,修改……” 掰着手指细细算,秦琴耐心地听完,从随身的衣兜里,拿出一卷纸,递给管凤翔,道:“如果图样现在就能定下来,那不就可以足足省下十天的功夫了?” 管凤翔一愣,接过了那卷薄如蝉翼的纸。打开来一看,顿时瞪圆了眼睛:“啊这!” 静儿也是异口同声:“啊这……娘!” “傻丫头,你天天闭门不出,躲在房间里日夜作画。难道娘还不知道你心思么?”秦琴笑吟吟地,斜着看了静儿一眼。这些花样子都是静儿的作品,款式清雅,艳而不俗,比一般绣房里出来的匠气作品要强不止十倍。秦琴从空间里找到一本裁缝书,按照书本里的标准汉服制式,照猫画虎的,把看得上眼的图样亲自描摹出来。现在交给了管凤翔。 她对静儿说:“娘都看在眼里的,只是不好明说。今天给你一个惊喜,你喜欢不喜欢?” 静儿鸡啄米地点头,眼圈被浸红了:“喜欢!静儿……静儿没想到娘会知道……这么一点小小的心思,哎,怎么还劳烦了娘呢!” 静儿和秦冬雪不一样,哪怕都是秦琴养大的,她性子还是谨小慎微得多。 如果换了秦冬雪,她早就把图样递给秦琴,大大咧咧的说一句:“娘,我要用我自己的花样子来做我的嫁衣。” 现在…… 秦琴握着静儿的手,道:“先别忙着激动,看看掌柜的怎么说?” 她交出去的,其实是两样东西,一是花样子,一是服装样式分解图,两样还得合二为一,才算是一个完整的嫁衣图样。但是行家毕竟是行家,管凤翔端详片刻之后,立即道:“妙啊。妙啊!县君,大少奶奶,请稍等片刻。我这就找了供奉姑姑来,请她现场放样!” 秦琴点点头。 很快,一名身材瘦削,模样精干的中年女人,带着两个女学徒,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静儿跟其中一个女学徒一打照面,顿时面露惊喜。那女学徒也看到了静儿,眼睛瞪得大大的,咧开小嘴笑了。秦琴不禁纳闷,问:“认识的么?” 静儿喜滋滋地说:“娘,你不认得啦?她就是小璇啊!海鹏伯伯家的大孙女!” 秦琴是真的惊到了,拉过了秦小璇的手,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一番,咋舌道:“乖乖,你怎么长那么大了!我离开靠海村的时候,你还没有到桌子高呢!” 见她们认识,管凤翔看了一眼那姑姑,征询道:“凤仙姑姑,让小璇叙叙旧?” 凤仙姑姑自然没有不允的。秦小璇道:“见过姑姑好,我之前一直在女学里念书,学本领。因为会绣花,一年前被小蝶师傅推举到这儿来当学徒。还有两年,我就出师啦!我运气好,可以直接跟凤仙姑姑学本领,希望到时候可以直接留在绣房当绣娘,那就不用回村子里,日晒雨淋种地打渔了!我爹娘都很支持我!” 小姑娘说话干脆利落的,眼睛亮闪闪的,全是对未来的一片期待,就连秦琴都禁不住热血沸腾起来,连声高呼:“好!有志气!” 叙旧完毕,另一边,管凤翔也没有浪费时间,拿着秦琴给的图纸,低声跟凤仙姑姑嘀咕着,把话说完了。垂着眼皮,一张接着一张,一张不漏地把图纸全部认真看完。 凤仙姑姑严肃的表情,才有了一丝笑意裂痕,“真是活得长才能见得多,托县君的福气,老身着实是大开眼界。如此精妙的花样子和款式,是老身生平仅见……花仍旧是团花,团花却以喜鹊连枝,增添了喜庆吉祥的寓意。藤萝勾结,迤逦缠绵,是那情思绵绵,新人一双两好,情投意合。” “衣服图样这一份,乍一看和市面上的裙褂款式差不多,仔细看,却是细节满满。单拿扣子来说,对襟的盘扣有许多,这双飞蝴蝶的盘扣,放在团花中央,能扣门襟,能装饰美感,又给平面的刺绣,增添了纵深,饱满欲飞,妙极。” 第512章 做好了嫁衣 “而最妙的,还是这一处。”凤仙姑姑完全沉迷进去了,手指顺着图样往下移动,她虽然年逾四十,脸上有不少皱纹,一双手却又白又嫩,没有半点死皮,比许多二八姑娘还要细嫩,显得有些突兀。“门襟、袖口、下摆,都安排了暗扣。门襟的扣子,可以防止前面的门襟漏风走光。袖口外头是大袖,里面暗地里窄袖,袖口扣上,方便行动。下摆里面暗暗缝了两排暗扣,却能够巧妙地起到坠子的作用,让上衣更加挺括好看。妙,妙极,妙极!” 凤仙姑姑赞不绝口,管凤翔喜笑颜开,问:“啊,那县君赶着工期。凤仙姑姑,您能不能立刻把花样子放样到裁剪图上去?” 双手捧着那叠图纸,凤仙姑姑对着秦琴深深一福身子,这才抬起头来道:“请县君放心。老身现在就开笔描摹,现场定稿。——一个半月的时间,一定能够按时按质,交货给县君!” 话音才落,秦琴轻轻鼓起掌来,“好!凤仙姑姑不愧是天衣布行的大供奉!这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没关系,我今儿个没有别的安排,专门为了我儿媳妇的嫁衣来了。我就在这儿奉陪到底!” 带着欣喜和微讶,看了秦琴一眼,又看了一眼,凤仙姑姑弯腰躬身,行了个正儿八经标准的大礼,说:“谢谢县君体谅。那,就请大少奶移步屏风后,准备量身。” 每个单独留给尊贵客人的小雅间里,都有一个屏风,方便客人穿脱衣服,量身做衣。 管凤翔很有眼色,退了出去。几乎是立马的,秦小璇就拉着静儿的手,想要到屏风后面,凤仙姑姑却叫住了她:“小璇,你跟我画样子。让小琏去给大少奶奶量身。” 小璇答应着,放下了手中的软尺,转而跟在凤仙姑姑身边,展纸压平,细研笔墨,把蝇头小笔一根一根的舔好了笔舌整齐放置。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悉悉率率的轻响,几个女人有条不紊地忙碌着。秦琴手里拿了一本书看着,时不时的冷眼轻扫一下。 也就是看了几眼的功夫,她就明白凤仙姑姑要如此安排的原因。从屏风后面一板一眼报出来的肩宽腰围腿长等数字,小琏显然是个对数字很敏感的女孩子。而在凤仙姑姑举手就知道递上几号笔的细节来看,小璇敏于察言观色,心思机变。 最后凤仙姑姑让她们两个都各自勾勒了一个细节部位,小琏笔锋锐利,一笔一划,一丝不苟;小璇笔致圆柔,一起一落,心细如发。秦琴心里暗暗为这些努力为自己谋生的出色女性喝了一声彩! 等到凤仙姑姑最终完成了嫁衣的图样,呈上来的时候,秦琴对着那斗方大小的图样,怎么看怎么喜欢,笑吟吟道:“真好,真好。” 凤仙姑姑恭谨地道:“这一幅是整体图,我们叫大样。后面的这一叠子,包括盘扣、暗扣、绦带、云肩、替换的配裙等等,都附在其后。请县君过目。” 秦琴翻看一会儿,横看竖看,都离不了“满意”俩字。就抬头对静儿道:“静儿,这是你的嫁衣,你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想要改的?” 她没有忽略凤仙姑姑眼底下一闪而过的那点微讶。 静儿看过之后,道:“娘,这嫁衣很好,我觉得没什么需要改的了。” 秦琴点了点头,把图样还给凤仙姑姑,说:“就这么定了哈。” 凤仙姑姑点了点头,又是福了福身子,把图样交给小琏收起来。跟秦琴约好了下个月的初十来看样衣,就告辞了。 临走的时候,秦琴赏了小璇和小琏两个一模一样的银元宝。 静儿不解,上了马车就问:“娘。小璇是我们的老乡,所以你赏东西给她。可是为什么也要赏给小琏?” 秦琴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静儿明白了,点了点头。 回去路上,静儿皱着眉头,显然被什么问题困扰着。一会儿,她开了口:“娘。我有个事情,想要请教一下您。” 正在闭目养神的秦琴:“说。” 静儿道:“我们家从前很穷,现在却是官身了。那,我们以后要怎么跟靠海村的乡亲们处?老实说,刚才看到小璇,我就很尴尬……两年前,我们还一同在祠堂跟小蝶师傅学本领呢。” 哈,果然是静儿的性子,多思多虑的。 秦琴不禁哑然失笑,睁开眼睛,轻轻摸了摸静儿的头发,道:“怎么相处啊……只要真诚对待,大家怎么舒服怎么来,就行了。我们不要对人颐指气使,但该对方本分做好的事情,也不要看在什么情分上,放松要求。就跟那文兰河两旁的堤坝似的,只要界限划好,不使河水肆意蔓延,自然就可以滔滔不绝,奔流不息。” 静儿睁着眼睛,有些了解,又有些茫然。 秦琴又拍了拍她的手背,重新闭上了眼睛:“回去好好琢磨下吧。” …… 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秦琴每天除了照看生意之外,还多了给静儿筹办婚事一项,忙里忙外的,整个人眼瞅着,瘦了一大圈。到底是人到中年了,一忙碌起来,反而睡不好,好几个晚上翻来覆去的,烙煎饼到天亮。手心脚心,也是潮热无比的。 秦琴心跳漏了一拍:“糟糕!不会是更年期提前吧!” 可是前不久才升级过了空间,照照镜子,自己明明还是个明媚妩媚的美貌少妇。再抬起头,看到明湛提着一个食盒子,站在门槛外面,正看着她。那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就……就很邪魅。 秦琴忍着脸蛋滚烫,道:“你属猫的啊?走路都没有声音的。” “长夜漫漫,我听见某人房内还有动静,寻思着晚饭吃得早,也该饿了。就好心送点夜宵来。谁知道某人深夜照镜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画皮镜妖。”明湛走进屋子里,把手里的食盒提高,亮在秦琴眼前。 秦琴的小眼神儿“叮”的就亮了! 第513章 突如其来,提前进京 他打开食盒子,里面是一碟子辣卤的无骨鸭掌,一碟子绿豆馅的桂花糕,还有一壶温热的牛乳。秦琴原本不怎么饿的,这会儿却是饿了,伸出爪子去:“给我,我要吃。” 明湛拿出碗来,一人倒了一碗牛乳。秦琴已是两个鸭掌入了腹,餍足地眯起了眼睛:“好吃。好吃。新来的厨娘被调理得不错啊。” 明湛就轻笑起来。 不知不觉地,等秦琴意犹未尽地停下筷子,才发现鸭掌的碟子已经空了。看了一眼明湛面前还放得整整齐齐的干净碗筷,他竟然一口没动?秦琴顿时不好意思了,夹了一块桂花糕道明湛碗里,说:“你怎么不吃?来,吃呀。桂花糕可好吃了。” 明湛又是一声轻笑:“好。我吃。” 他咬了一小口,桂花的香味溢出,秦琴忍不住又馋了:“果然很好吃吧?” 明湛“哈”的一下,把只夹了一块的桂花糕,整碟推到秦琴面前:“是很好吃。来,给你。” 秦琴却道:“我吃一块就好。多吃了要发胖。” 她又把桂花糕推回了给明湛。明湛道:“我今天审一份待升迁的本地官员名单,看到了洛明洋的名字了。他可能要升任琼州府里的同知一职。待补实缺。” 秦琴手一凝。 明湛道:“还有个消息,是关于你堂妹夫的。他也取中了秋闱,如今是举人了。洛家准备直接为他安排一个知事。就在文州县。” 秦琴垂眸道:“文州是一块猪肉么?任由他们来瓜分?好不容易才有了这几年的海晏河清,不至于再逃荒要饭……这换上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你有这个想法,我也是。”明湛道,“但是天高皇帝远。我们这里,太远了啊。除非把他们连根拔起,否则,总会死灰复燃。” 秦琴的心里,堵堵的。事业心让她对人渣盘踞官场非常看不顺眼。 她不由得哼笑:“明湛,你是见我大半夜的睡不着,来给我添堵啊。” “说不定堵啊堵的你就睡着了呢。”跟秦琴斗嘴,明湛不带怂的。秦琴翻了个白眼,说,“喝完牛乳就回去哈。明天我还要早起,带静儿去试嫁衣呢!” 秦秋平和静儿大婚的日子定在冬月初八。 明湛嗯的一声,却像是有话要说。秦琴觉察到了,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明湛道:“我冬月十五要动身上京述职。” 秦琴扬眉,说:“不是明年才要任满吗?” “是的。”明湛道,“可是现在发生了一点事情。所以我要提前了。是秘密走的,马帮那边,我已经说好了。” 近乎直觉一般,秦琴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味。她说:“我陪你一起去!” 话一出口,立马觉得不妥:“不行。你上京,最快也得春节后才能回来了。秋官要参加春闱,家里离不得人。” 一边说一边脑子转得飞快,立刻明白了明湛的为难之处。 哎,谁说妈妈和妻子掉河里,先救谁这个问题难回答来着? 丈夫和儿子二选一,也是极为难的呀! 明湛道:“论理,有你在我身边,你脑子灵活,身手矫健,能帮我极大的忙,那是极好的。但你自己也说了,现在秋官人生两件大事在眼前,娶妻、科考,任一件都马虎不得。你还是留在家里吧。” 秦琴的眉毛紧紧拧着,心乱如麻,说:“现在夜深了。你先回去休息,我们还有时间……这件事,容我细细权衡。” 明湛点了点头,收拾了东西,正待转身离开之际,忽地低头,亲了亲秦琴额角。夫妇久未如此亲昵,秦琴不禁羞涩红脸,轻轻捶了他一下:“死鬼,偷袭我!” 明湛却笑了:“就是要偷袭你,有本事你躲开我啊。” 秦琴自问没有那本事,恨得又捶了明湛一下。明湛趁机搂了一楼她的腰肢,丰满细腰长腿的御姐手感极佳,成熟男人碰一下就受不了了。 放开了她,低声道:“别再闹了,早点休息。优先考虑秋官,你夫君我……搞得定!” 相处久了,跟秦琴学了满嘴不伦不类的新词语。 明湛匆匆放开了她,回自己屋里灌凉白开。 秦琴倒是睡得很好,一觉到了大天亮,精神十足地带着静儿去天衣布行看嫁衣大样。坐在马车上,静儿给秦琴看一个小荷包:“娘,你看看,这是我给小璇准备的礼物。以手帕交的名义送给她。你觉得怎么样?” 小荷包里的东西并不贵重,但是很有心思。看来静儿已经考虑好了怎么跟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子相处了,秦琴弯了弯眼睛,很满意地笑:“好。” 很快到了天衣布行,管凤翔早早等在店门口了,看到秦琴,谦恭的笑脸里,带着自豪:“县君,大少奶,请跟我来。” 还是那间贵宾雅间,走进去便觉得眼前一亮。木制打磨光滑的等身衣架上,穿着一套大红遍地金团花嫁衣,头面俱全,凤冠霞帔,喜气洋洋。 静儿不顾矜持,脱口而出:“哇。真好看啊!” 拈着那大红嫁衣一角,秦琴垂涎欲滴:“乖乖隆的咚,猪油炒大葱,这刺绣,这样式,这做工,这针脚,真是乖乖不得了!” 早就候在此处的凤仙姑姑,身后带着小璇小琏,原本挺严肃的,一下子被逗得笑出了声。凤仙姑姑那张脸看着冷,相处下来,才知道其实人是热心肠。只是她说长年坐在绣房里专心做刺绣,不跟人说话,也很少做表情,久而久之,脸上肌肉就僵了,哭笑喜怒不形于色。现在也只是笑了一声,道:“县君大人先别忙,衣服最终是穿在人身上。现在挂着板好看,还得看上身效果。劳烦大少奶移步屏风后面,试一试这件衣服?” 听听,这就是妥妥的行家! 就算人家态度冷淡点,可就是专业! 秦琴点了头,看那嫁衣造型复杂,说:“两个人伺候够么?我这儿再让两个人来帮忙吧?春花,水仙,你们都去帮忙。” 这个水仙,是静儿身边的大丫鬟,也跟了两年了,是能干人。静儿有心提拔她,今天就把她带出来了。现在正好派上用场。水仙答应着,跟在春花身后,转到了屏风后面,很快清理好了地方,过来相请:“姑娘请跟我来。” 第514章 都是我的,我养的 静儿还没有正式大婚,家里人都仍旧以姑娘称呼。 换嫁衣的过程比想象的长,还好秦琴也不赶时间,就坐在那儿慢慢的等。一边等,一边问管凤翔道:“大主事,您可有什么相熟的金行银铺?我还想再给我这儿媳妇添一点头面……这搭配着打造的凤冠虽然好,我总觉得还少几枝钗子,你觉得呢?” 管凤翔笑着说:“早就猜到县君有此需要。我已找了一名能工巧匠,派专人到金滩镇上接过来的。马上就能到了。” 秦琴听到金滩镇上的首饰匠,不禁惊讶:“莫非是金刚老六?我认识啊?”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头上的金钗,带了两年多了,这金钗还是光亮如新,款式也半点不过时。 这笔钱花得很值。 管凤翔一拍大腿:“县君交游广阔!没错,就是他!” 秦琴一下子就欢喜了:“既然是他,我就放心了!也真的是我疏忽了,我应该早点跟你说,早点去相请的。现在怕时间不够呢!” “不急不急。现在也不迟。”管凤翔道,“我让金刚老六把他手头的现货也带了些好的过来。兴许有能用得上的呢?” 秦琴点头。 说话间,静儿换好衣服走出来了,随着一声羞涩欢喜的“娘”,秦琴抬起眼睛,看到了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的可人儿,顿时眼睛都亮了,张大嘴巴合不拢来! 吾家有女初长成啊! 一袭大红嫁衣,裹在少女含苞欲放的身体上,眼睛亮晶晶的,一笑起来,嘴角一点梨涡。头上的凤冠用了明珠做流苏,衬得静儿原本蜜色的肌肤无形中显白了三分。 一屋子人,都直勾勾地看着静儿,鸦雀无声。 静儿脸上闪过一抹忐忑,轻声道:“娘,大家……怎么都不说话了?” “太好看了。”秦琴轻轻吐了一口气,说,“天啊,真的太好看了。简直难以形容的好看……我这是养了一朵怎样的鲜花出来啊。我太高兴了!” 她一顿毫无保留的夸,静儿心花怒放,“真的吗?” 记得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静儿还是个瘦骨伶仃的黄毛丫头,满脸菜色,手腕瘦得跟柴棒似的,一用力就能捏成两段。秦琴花了好长时间,才接受了自己有个童养媳的事实。看着眼前这个亭亭玉立,如花似玉的美貌少女,哪里还有从前狼狈落魄的半分模样,想到是自己养出来的,秦琴好自豪啊。 再想想,秦秋平也是自己养的,如今也是亚元了。 还有在家乡里,大展数学奇才,帮着糖厂把产量翻了三倍。生意做得有声有色的秦冬雪——秦冬雪才13岁! 以及超级锦鲤秦夏。 “嘿嘿,都是我的,都是我养出来的。”秦琴裂开嘴巴傻乐。 金刚老六也到了,看到秦琴,他倒是一脸意料之中。仍旧是不卑不亢的态度,上前行礼:“金刚老六见过县君。” 秦琴道:“快快请起。我们闲话休提,先说正经事——我要打三支金钗。一支丹凤朝阳,一支花开富贵,一支福寿延绵。赶着要的,您这边最快什么时候可以给我?” 丹凤朝阳,就是一支三羽凤凰,口中衔一颗明珠。明珠越大,钗子越贵。 花开富贵,是一朵牡丹,周围簇拥着水仙、芍药、桃花等五至七种鲜花,图的是个花团锦簇的富贵意头,讲究的是金钗多少钱多少两重量。 福寿延绵,是缠枝藤绕一只葫芦,取了“福禄”的意思,钗尾为藤蔓,钗头为葫芦,点缀仙桃。考校的,是缠花、镂刻的工艺水平。 行家一开口,就知有没有,秦琴要的只有三支钗子,金刚老六的眼神,当场就变了。他把随身带着的工匠匣往桌子上一放,道:“县君懂行,小的也不藏着掖着。花开富贵和福寿延绵两种图样,小的这儿有现货,今儿已经带了来。丹凤朝阳……也有,但不知道是否符合县君心意,请县君过目。” 两支花开富贵和福寿延绵的钗子,都是纯金打造,沉甸甸的,造工奇巧。但丹凤朝阳口中衔的那颗珠子,大小显然有些不够看。金刚老六道:“南珠里头,最大的只能找到这么大了。好的东珠能够有龙眼大,可那不是一般人等能用得起的。县君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倒是有个法子,就是给这颗珠子镶一圈金边,这样珍珠看起来会大一些。” 摇了摇头,秦琴道:“那未免太过投机取巧了些。谁不知道珠大一毫,价高十倍?金刚老六,你听说过一种珠子,叫做南洋金珠么?” 金刚老六眼睛亮了一下,随即黯淡下去:“听说过……可是,没见过。” 秦琴手腕一翻,摊开手掌,掌心处一颗几若寸许直径的金色珍珠,滴溜溜地转个不休。 在场诸人,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金刚老六一下子滑跪在秦琴面前,眼露狂喜:“天啊!这!这!” “这难道是!!” 秦琴微微一勾唇角:“这就是南洋金珠。” 前世的时候需要出席某些场合,她颇有几套好首饰。后来有段时间迷恋珍珠和玉石,玉石没有标准定价,不敢多下手,各种稀奇古怪的珍珠却没少收集。 她其实挺后悔当时没有收集黄金来着…… “拿干净的布帛来。”布庄里最不缺各种布料,大家都想要多看看传说中的南洋金珠,于是用最快速度找来了上好的纯黑缎子。秦琴把南洋金珠放在缎子上的瞬间,周围人齐齐整整地倒抽一口冷气:“嘶——” “真美啊!” “好大!” “黄澄澄的,漂亮得不像真的……这也是珍珠么?” 金刚老六耐心地跟大家解释道:“相传南洋金珠,是产自南边的岛国里,有珠民擅种珠。” “他们把磨圆了的贝壳核安置进大型海贝里,约莫五年,就能够长成一种金色的珍珠。这种珍珠个头很大,比我们的东珠还要大,色泽金黄。唯独就如胎儿过大,母体即容易难产一样,这金珠个头太大了,孕育它的珠母贝极容易死亡。” 第515章 南洋金珠,百不活一 “南洋金珠,百不活一,故而极其难得。又因我朝闭关,唯独粤海关和泉海关二关能通海外,这种南洋特产,就更难寻觅了……” 他娓娓道来,不知什么时候,门外也围拢了一些看热闹的顾客。秦琴递了个眼神给春花,春花会意,过去把被挤开了门又关上。对门外传来的惋惜声音置若罔闻,秦琴道:“老六师傅,这南洋金珠,我手头也统共只有这么一颗。你能够帮我镶嵌到这支丹凤朝阳的钗子上么?” 倒抽一口凉气,金刚老六抿紧了嘴唇,用力点头,双手高高举过头顶紧紧握拳! “这是金刚老六的荣幸,某,自当不辱夫人使命!”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过半天时间,秦县君不光为未过门的儿媳一掷千金做嫁衣,更是拿出价值连城的南洋金珠作添妆的消息,就从天衣布行里,传遍了整个文州城。 “县君。你真舍得啊。”这日吕氏闲来无事,过来跟秦琴喝茶,“凭一人之力,把全城娶媳妇的成本都给提高了!好些姑娘家正在议亲的,听说你家一个童养媳都如此厚待,坐地起价呢。我这几天可听了不止一个老姐妹来跟我抱怨了。” 话虽这样说,却是满满的戏谑,秦琴一听,就知道吕氏在拿自己开玩笑,便也笑眯眯地呷了一口茶:“该。一辈子就嫁娶一回的,既然是八抬大轿娶别人家女儿做媳妇,自然该出点儿血本。否则的话,谁家闺女不是父母呵护着长大的,舍得放进这般吝啬的夫家?” 吕氏啧啧轻笑,不以为然地直摇头:“县君只闻其一,不知其二了。恰恰是那种养着闺女待价而沽的父母,如今坐地起价得最是厉害!” 秦琴就有些整不会了:“啊?这话怎么说?” 吕氏一脸理解明白的,说:“那是很正常的啊。但凡把女儿捧在手心里疼的父母,所求的,无非是女儿一生幸福,平安喜乐。出于这一层考虑,最要紧的是男方人品好,家里简简单单,公婆明事理,妯娌好相处。彩礼什么的,多点少点,无所谓。哪怕给了过来的彩礼,多半也是加上添头,作为嫁妆,转眼就又到了女孩儿手里了。” “只有那种把女儿视做禾秆草,胡乱给一碗米饭养大,却又巴望着要个高彩礼,好贴补儿子的那种人家。才把两个钱看得磨盘大。这种人家,就算娶了个儿媳妇进门,也是当牲口使唤,使劲磋磨的。到最后无非两个结果,一个是媳妇儿善良软弱可欺,从此跳进了苦海里。一个是媳妇儿也不是善茬,反过来压倒公婆,当家做主。反正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没有安生日子过。” 秦琴啧啧称奇,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不过大姐你说得真是有道理。呐,有道理归有道理,这锅我可不背啊。静儿一岁不到就被我们家捡到养大,我早就把她当做我的女儿看待了。我有什么,我都愿意给。别人愿意攀比,我可管不着。” 吕氏掩嘴直笑:“知道你从来都不是把那些闲言碎语放心上的人。不过白白跟你说笑一阵罢了。” 秦琴想了一阵,道:“邹知府致仕的批复,不知道下来了没有呢?” “哎。这事儿,就难搞。”她无心一句话,说中了吕氏心事,吕氏叹气道,“吏部竟然驳回了!真是没想到,你说我家老爷,都奔花甲去了。吏部说什么……官声良好,政绩卓著,琼州一地三年不见饥馑,民渐富。把我们家老爷狠狠夸了一顿,然后就反而是建议,把他提拔为本三等处的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听说过了年之后,就要动身往洋城赴任了!这……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老家的田地庄子什么的,可都安置好了!” 承宣布政使司专察民政事务,朝廷有德泽、禁令、承留宣播。左参政,那是从三品的官,仅次于左、右布政使。 所以,吕氏叹气完之后,眼底还是忍不住闪过一丝欣悦。秦琴当然看在眼里,顿时一拍大腿:“哎哟,那是好事啊!这是升官了!大喜,大喜!” 一边说着,一边离了椅子,纳头便拜。吕氏忙扶着秦琴起身,一叠连声道:“哎哟哎呦,这可使不得!这是在妹妹家里呢!快起来快起来!等圣旨下来了,到我家去,我请你吃饭喝酒,我们姐妹们好好的乐一乐!” 秦琴自然顺杆子爬着答应了。 到了晚上,她把这桩稀奇事告诉了明湛,明湛倒是半点不出奇,安安静静的听她说完,笑了一笑,道:“没想到知府夫人也是个嘴上没把门的。圣旨这两天就要到了,这件事,其实是各个方面都在下力气的结果。” 秦琴眨眨眼睛,说:“你给我说说。” “先别说这个。”明湛搁下手里的书,抬起眼睛,看着她,“你也是当真古怪。别人家的娘子,都是缠着丈夫看风花雪月,聊感情人生。你为什么喜欢跟我聊朝堂上的事儿?难道你打算换个男装,也去考举人当官不成?” 都老夫老妻了,明知道明湛是在开玩笑,秦琴还是忍不住老脸一红:“谁要当官了。我就是觉得有意思,所以想听一下。风花雪月有什么好聊的,现在琼州府里最流行的宝石料子,那些青金石和西瓜碧玺,都还是从我这儿出去的……我早就看腻了。” 说到这里,忽然对上明湛似笑非笑的眼睛,秦琴脑瓜子一转,张口就来使坏:“既然明大人不乐意跟我聊这个,要么,你陪我欣赏一下当季新衣裳款式?” 说罢就真的扭身去取布行送过来的新款衣裳图册……人屁股才抬离椅子,明湛改口得飞快:“傻丫你坐下,我们继续!” 秦琴坐回去的时候,明湛看着她无奈又好笑的样子,心中不禁升起一个疑问:她知不知道自己这个模样,特别勾人? 第516章 巨大的棋盘 他说:“洛明洋盯上了邹青的位置。知府是一方父母官,有实权,能捞的好处有很多……这些好处不消说。所以邹青致仕的消息一出来之后,洛家是蹦跶得最厉害的。但,还有一个人,也想要这个位置。你猜是谁?” 秦琴猜了好几个她心目中有可能的人选,都被明湛否决了。她只好乖乖认输,让明湛开估:“你说嘛。是谁?” 明湛吐出一个名字:“岑进。” 秦琴顿时目瞪口呆:“啊?他?他不是才爬回侍讲么?离知府的位置,还差着整整两个级别呢!而且都知道他跟七皇子党有首尾……” 明湛道:“岑进有个同年好友,叫瞿朴实。当年他和岑进一批升上侍讲的,这个人心机很深沉,没有跟着岑进胡闹。所以岑进翻车的时候,他平安无事。就在今年上半年,他累积年资,升了一级,外放了。他外放的地方,是两湖三等处,湘西多匪患,他剿灭了当地两三缕大匪。把缴获的财物分了两半,一半上缴,一半打点。” “岑进自己现在还没成气候,却是在两年前的事情里,学精乖了。撺掇着瞿朴实回报家乡,因此也往吏部里打点,填入了他的名字。就在那时候,有人看到瞿朴实,从七皇子奶公家里,深夜出来。” 秦琴背后一片冰凉腻滑,全是冷汗,“所以,瞿朴实也是七皇子的人……” 明湛道:“他们始终没有放弃琼州……这也罢了。天家的事,原本就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置喙的。谁被卷了进去,都是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命……后来,根据规定,瞿朴实的提拔卷宗,就同时递交到了吏部和督查院手里。我看了看履历,觉得这人没问题,就把他过了。” 秦琴点头,道:“是这么个道理的。” 明湛道:“原本事情到此就要结束了的。没想到就在过了吏部和督查院的手之后,没两天。朝中又有人传来消息。说是吏部有人认为,邹知府老成稳重,治理有方,人才难得。年岁虽长,也不是到了老朽昏花的时候,甚至可以考虑提拔一下,好让他的经验能传授更多的人……那个进谏一直争到了皇上面前,皇上亲自下的定夺,采纳了那言官的话,就驳回了邹知府致仕的请求,改升半级。” 秦琴不假思索道:“那肯定,进谏就是太子的手笔咯?” 明湛道:“没有明确的人证物证指向,不过……我猜,应该是的。” 那一瞬间,秦琴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棋盘,而每一个位置上的人,都是棋子。有几只看不见的大手,正在把棋盘上的棋子挪来挪去…… 她打了个寒颤,克制住脑海里的无边念头,道:“这算是扳平了一局。” 见明湛没说话,她顿了一顿,道:“但是从两年前的只能偷偷摸摸接触……到如今的有能力扳平。看起来是平手,其实有一方已经输了。” 明湛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秦琴道:“阿湛,你到时候回京述职,要不然就挪个位置……” 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可能。明湛的督查院经历,是顺武帝御口亲封的——某种意义上,能上不能下,还不能挪窝。否则,就是打皇帝的脸,质疑皇帝的用人能力。 偏生,督查院又是监察百官,整顿吏治,正经的官小位不微的权力中心。 秦琴还知道,督查院里,上上下下,全是顺武帝的人。 莫说是七皇子的人了,就连太子,也是插手不进。 明湛勾唇微笑,墨眸深深盯着秦琴:“看来你也是自己理顺了啊?” 秦琴叹了口气,嘟哝道:“也不知道我们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算了算了,既来之则安之,他们爱咋地咋地。我们还是专心娶儿媳妇吧!” 明湛勾住了她手,微微一笑:“就是。管他外面风吹雨打,最要紧的,是过好我们的小日子。来来,你不是要我帮看衣裳图样么,拿过来呀。为夫给你选两身好衣裳。” “哎!明湛,你不是讨厌干这事儿的么?”秦琴早就没心情了,惊叫。 “谁说的。不过是一件事处理好再接着下一件而已。” 明湛拽过小册子,翻翻捡捡的,最后帮秦琴选好了两身衣裳花样,做好了标记。这两套,一套是湛蓝织金马面裙,一套是洋红遍地金,裙摆是大花的。主打一个浓艳夺目的路线,十分适合秦琴。 ——他的眼光,一直很好。 两年的官身,居移气养移体,越发的出众。 秦琴自己的选择困难症得到了治疗,也十分满意,当场就叫来了春花,命她第二天把图样送到布行里去,照图样做衣服。 …… 不两天,圣旨果然到了。邹知府以五十七高龄,再升半级,任广梧琼三等处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皇上念及邹青年事已高,家眷冗重,故而特允宽限四个月内到任即可。 接旨当日,邹府门户大开,阖府按品大服,黑压压的跪了一地。邹知府接过圣旨,高举过头,朝北而拜,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肝脑涂地不足以为报!” 门外门内,山呼雷动,直呼皇恩浩荡!! 过后,又没两天,前来道贺的人,更是差点踏平了邹府的门槛! 就在接旨当天下午,秦琴命人送了一些常规的贺礼去给吕氏。然后就自己该干嘛干嘛的,平静如水地准备秦秋平的婚事。 她淡定的样子,连静儿都按捺不住了。问:“娘,邹知府要高升了。每天大摆宴席的。我们家平日和邹府交好,要不要过去走动走动?今天只是定酒席,我可以自己把事情办妥的,没问题。” 正在对着菱花镜整理自己头上钗环的秦琴,手顿了一顿。 第517章 奔赴椰城为儿女 秦琴道:“酒席可是大事,计划要宴请的人里,许多都是有头有面的。这些人平日吃惯喝惯,又大半倾注心血在养生上,诸多忌口的。饮食一事,最是马虎不得。等这一次过后,你有了经验,往后就由你自己操持了。” 静儿满眼忐忑,说:“可是,知府夫人那边,不会怪罪么?我看就连平日相传,和他们交情一般般的那几个夫人,这些天也净往邹府递帖子了……这是要弥补过去的嫌隙,好谋个前程呢。” 秦琴胸有成竹地微笑道:“对呀,你也看出来了。过去跟邹知府一家子交情一般的人,如今才需要弥补。我们这样平日多走动的,反倒是不需要了。这就是……功夫下在平时啊。” 静儿懂了,于是不再议论这件事。 她等着秦琴梳妆完毕,娘俩才一起上了马车,往四海酒楼去。 既然是长子娶妻,自己又好吃会吃,宴席的掌勺人选,除了余大厨,秦琴不做他想。不料来到四海酒楼,余大厨却失约了。他的小学徒余小鱼哭丧着脸,连连弯腰鞠躬,那速度之快,都能扇出风来:“真是对不起,夫人,师傅失手把菜刀掉地上,伤到了脚趾,流了好多血,实在是没办法……” 秦琴:“……” 真的是,永远都不知道惊喜和意外,哪一个先来。 她叹了口气,道:“做一场大宴,起码要站五个时辰,脚伤了肯定不行的。罢了,让你师傅好好养伤,我另外想办法。” 正欲起身离开,余小鱼从腰带处翻出一张二指宽的条子,递给秦琴:“我师傅说,这件事是他对不住县君。所以他亲自求了我师伯出山。师伯已经答应了。师傅说,只要县君带着这张条子到椰城的‘望海楼’去,跟师伯约定摆酒的时间即可。” 这…… 秦琴倒是没听说过,余大厨还有师承来历? 但余小鱼没有理由哄骗自己,那纸上的字迹,也确然是余大厨的。就是写的字每一个都看得懂,凑一起就不解其意了,似乎是勤行里的密语。秦琴也就道了谢,收下了条子。 这两年,从文州县城到椰城的官道也修通了,又宽又平整。原本要走大半天的路,如今两个时辰就能到。秦琴一路上都在思考,静儿说:“娘。如果从椰城赶过来给我们家做宴席,会不会太远了?” 正好秦琴也在想这件事,就顺势问道:“静儿,如果这件事你来处理,你会怎么做?” 静儿垂下眼睛,思考片刻,道:“在乡下自古以来有做宴席的厨子,名声在外,到了日子就挑着担子来忙活。但是到了城里,师傅们就跟地缚灵似的,不兴这套了。主要的原因就是,大家手里各有绝活,相互避讳着,生怕人学了自己的独门秘方,抢了饭碗。” “但是椰城这位于师傅,既然是余师傅的师兄,那就不存在偷师的问题了。所以,最大的困难,反倒就是实际的困难——每个大厨,都有用习惯了的工具,还有用习惯了的调料。这些东西放在酒楼后厨,那是信手拈来,毫不费工夫。突然之间换了个地方,如何因地制宜,如何能够做得跟原来酒楼里吃的味道一模一样,那就困难重重。” 秦琴嘴角勾起弧度,轻轻鼓掌,道:“说得好,考虑事情很周到。基本上就是这么个道理。” 静儿面带忧色:“娘,既然这么麻烦。要不然,我们去拜访过了于师傅,尽了礼数,不辜负余大厨的心意,就算了。犯不着那样劳师动众的。” 秦琴道:“倒也不必这么快下定论,我们且到了地方看看什么情况再说。” 说话间到了椰城,这两年来静儿没少跟秦琴来椰城跑生意,地方上都很熟悉了。才一进了城,静儿道:“娘,我们虽然已经准备了一些特产做见面礼,到底少了些鲜货。那于大厨既和余师傅同辈,自然也是徒儿徒孙满地的,总不能越过了这些人去。我见那边的铺子有卖北方蜜饯的,这物稀罕,又老少咸宜,不如称几斤带着去?” 秦琴道:“你拿主意就是了。” 于是静儿就让马车停了下来,自己带着水仙去了那个南北杂货行,称了五斤蜜饯,又称了二斤雪白的饴糖,再回来。秦琴冷眼旁观,见她讨价还价煞有介事,一举一动落落大方,嘴角就满意地微勾。 按照余师傅给的地址,顺利来到了“望海楼”。秦琴并没有自己出面,而是让春花带着那条子,找了门口招揽生意的跑堂。自己在马车上等了不大会儿,那跑堂的一溜小跑就来了,微微喘着气不影响行大礼请安:“小的请过长劼县君安,请县君娘娘脚下高升。” 秦琴跟着那跑堂的,往店里去,也没有到后厨,也没有进客人用的雅间,而是在账房旁边隔出来一个专门谈事的小屋子里去。整个树根雕的茶桌旁,一个精瘦干练老头儿已候着了,正在煮水烹茶,动作舒展如行云流水一般,连带着那花白头发,看着也精神奕奕的。 随着一声“县君娘娘”,那老头儿闻声站起,恭敬相迎:“县君娘娘,给您请安。” 秦琴抬了抬手,道:“您就是于师傅了?免礼,今天是有要事而来。还要于师傅拨冗接待,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于师傅道:“不麻烦,不麻烦。” 秦琴这才又福了福身子,道:“见过了于师傅,这点点心意,请别嫌弃。” 于师傅手底下也带了个徒弟来,当下就是徒弟把礼物都接了过去。于师傅道谢不绝,看到那些蜜饯和饴糖,更是赞叹秦琴细心。 寒暄已毕,茶过三巡,于师傅主动入了正题:“恭喜县君娶媳妇,县君大喜。关于喜宴一事,我那师弟意外受伤。他向来不求人,这次却是郑重其事地拜托了我。我本已是半退隐的人了,就连眼下这座望海楼,如今也是我徒弟在主理。为了这件事,我非得亲自出手不可。不知道县君您对宴席有何要求?不妨细细道来,好让老夫也做个准备。” 第518章 酒席大宴 秦琴听见了,嘴角边的笑意越发浓了三分,道:“虽然这么说可能会让余师傅不高兴,不过这是我和于师傅有缘了。曾经听说过望海楼曾经承接圣驾,供应御膳饭食,一道‘蛟龙闹海’更是曾让皇上龙颜大悦,赞不绝口。如今能够得到于师傅出马掌勺,是犬子的福气。” 她一开口就逮着了于师傅的平生最得意事来夸,于师傅眉开眼笑,脸上笑出花来:“没想到县君博闻强识,连这个都知道!难怪我那师弟对县君赞不绝口,甚至愿意让给老朽两扇完完整整的正宗‘天九翅’来作为本次宴席的谢礼!” 话一出口,秦琴都惊了:“不是吧不是吧,天九翅很难得的!一扇就价值万两白银,这余师傅家底子……这么丰厚?” 才短短两年,就从名不见传的酒楼胖大厨到能够有资格珍藏天九翅的名厨? 于师傅笑道:“县君请勿过分吃惊,我师弟一生老实本分,绝不是做了什么罪恶勾当得到这天九翅。我们做勤行主厨的,例必跟海上人家交往密切,这样人家得了什么好货、尖货,才能想得起你们家酒楼。如此这般,形成循环……那天九翅价值万两,不过是外头炒起来的价格罢了。我们在相熟的渔船上直接拿货,格杀吃人大鲛,取翅加工,肯定风险很大,却也到不了那么夸张。” 秦琴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当时炒起鬼脸花梨木的手段来,心下了然,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 知道这是人家的行业秘辛,可能因为余师傅的关系,也可能因为别的原因,于师傅愿意开口告诉她。可人家愿意说,她未必就方便听,这么笑了笑之后,就把话题引回正经事上:“我这个宴席呢,倒也不必用到天九翅。关键是好看,好吃,好意头。至于银子方面,倒是不必过于计较。若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解决的麻烦,比如买卖食材,准备调料,跑腿打杂等等,也都不妨摊开来直接说。我们家肯定竭力满足您的需求。让贵客们满意而归,别让我家新儿媳进门受委屈,那就圆满了。” 于师傅不断颔首赞同,道:“夫人放心,某定当竭尽所能。请夫人稍候片刻,某立刻定好菜单,让夫人过目定夺。” 能够为客人定制菜单,这种服务在当时很少见了。秦琴略有些吃惊,也是很欣喜,含笑点头:“好。好。我是个急性子,能够就这样定下来,那真的是再好不过。” 都以为从前车马慢,实际上不过受限于科技水平。在能力范围内,在动力十足的情况下,古人做事情也是很高效的。体谅秦琴文州椰城来回跑不方便,于师傅早就做好了准备,喊来了一个会写字的小学徒,老的念小的写。很快,两份带着墨水臭味的大红纸就送到了秦琴眼前。 厨子写字,自是不能期望太高,那字也就是比秦琴自己的字好上那么一点点……秦琴皱着眉头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最后定了一桌十二道大菜的豪华席面。作价八十两一席,一共三十席。当场支付一半定金,签好了契约,按上手指摸。 事情顺顺利利地办好,秦琴心情极佳,就跟于师傅打商量:“师傅,大婚前三天到我家开始做准备,时间够吗?你到时候来多少人,带多少家伙什,需要多少帮工?我好回去一一安排。” 于师傅道:“这事儿口说无凭,我得亲眼到主家看过地方才好做定夺。夫人且放心,你先回去。三日后,我带着徒弟亲自上门拜访看场地,然后再因地制宜。” 秦琴点了点头,道:“这是我的名帖,我事情多,分不开身。您到了文州城的湛园,递上我的名帖,自然就有管厨房的管家奶奶来见您,您有什么问题,只管问她。” 接过了秦琴的名帖,于师傅满口答应。 …… 行程顺利,回去的路上,看着仍旧繁华的街景,静儿心情很好地对秦琴说:“娘,从前我只觉得去文州好远好远。更加想都不敢想还有椰城这样的地方。如今早出晚回,回到椰城也就是子时,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话说回来,我咋觉得椰城离文州近了呢?是不是错觉?” 秦琴一路笑而不语,等静儿说完了,才道:“不是你错觉,是真的近了。” 静儿哑然失笑:“啊?娘,这是开玩笑吧?偌大一座城镇,难道还能长腿跑了?” 秦琴看着静儿天真的模样,笑意越浓:“不是城镇长腿跑了。而是文州城越来越大,光是城郭就往外至少铺了一里地。城郊处的农户、渔民、市集……也是越来越多,鳞次栉比的,离开了文州地界往椰城来的那些荒野,不就相对地小了?” 静儿一想,道:“原来是这样,那我明白了。娘,这就是古人说的,‘沧海桑田’吧?” “是啊。”秦琴执了静儿的手,徐徐道,“你我有幸,生逢盛世。” 一路上聊聊天,说说笑,晚饭就在车上啃干粮解决了。干粮是秦琴精心准备的点心,有糟好的无骨鸭爪、鸭心,还有腌渍的鱼,黄瓜,搭配自己烤的面包片,丰丰富富的。 饮料倒是不必自带,路上很多椰子树,正是椰子成熟的季节。稍为离路边远一点儿的位置就有无人采摘的大椰子,椰子有品种,个头大而青皮的,叫“青椰”,水多而味淡。个头比茶壶大不了多少,外皮金黄的,叫“金椰”,水少而味甜。 秦琴找到一丛金椰,命人采了椰子下来,砍掉外面的泛黄的外皮,用芦苇管子怼进椰子腹中,三两口把清甜的椰子水喝掉,再用随身带的小刀用力把椰子砍开来,挖里面的肉吃。 新鲜的椰子肉非常好吃,滑滑的,半透明状,像果冻。秦琴的食盒里就带着小铁勺,挖起来很方便。 到底是三十来岁的人了,胃口变小了,看着静儿吃得很香甜,秦琴把自己吃不下的半边椰子递给了她:“来,能吃就都吃掉。这半边我还没碰过。” 第519章 椰子糖的商机 静儿接了过来,继续挖呀挖呀挖,“娘,真好吃。这个椰子肉如果可以随时吃到就好了……那边的东郊椰林里,那么大一片海滩上,全是椰子树,没有人要,也没有人吃。每年椰子成熟的季节,椰子掉地上,大海涨潮,椰子就随着海水飘远了,怪浪费的。要是有机会运到别的没有椰子的地方去,岂不是可以卖很贵?” 秦琴心念一动,说:“是哦。京城里的人,就没几个听说过椰子的。我跟他们说,有一种水果,跟斗似的大,里头空空的,全都是清甜汁水。他们只当我吹牛皮,都不信我。还有,我们这边当饭吃的荔枝、芒果、龙眼,在京城,可都是论个算价钱的天价货。而且,有钱都买不着。” 静儿道:“这个我知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嘛!” 秦琴笑道:“静儿,你倒是提醒了我了。爹爹很快就要上京述职了。我正在发愁带什么土特产回去。现在我可是有主意了!” 静儿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秦琴嬉笑颜开的模样,眼底充满疑惑,不过还是替秦琴开心:“能够替娘分忧,那可真的是太好了!” “不止替娘分忧呢。你们几个,都是爹娘的好孩子。都很生性!” 要说秦琴重活一辈子有什么事情最最值得骄傲的,就是这四个贴心懂事人品好的娃了! 把手头一些事分给静儿和春花春柳两个管事娘子去分头处理,秦琴专门找了时间,到了专门做大宗买卖的东市口。换上了轻便装束,头上也不施钗环,站在高高大大的“东市口”牌坊底下,映入眼帘,是一望不到头的宽敞门脸房。最近的一家“杨记果行”门口就是打横整整齐齐地摞了三五串上等金椰,每一串都有成年女人般长,气势磅礴。 秦琴嘴角边就噙起了一丝笑意,走了过去。 “老板。椰子怎么卖?” 也就是那么一吱声,后面半天没人回应。就在秦琴打算走开的时候,一个穿着海边人特有的圆领大袖裙褂的中年女人,转了出来:“买椰子吗?十文钱一个!金椰二十!” 旁若无人的大嗓门,透着久经世故的老练,秦琴一听心里就多了三分好感,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那几大串金椰,道:“这些椰子,全要了,能便宜点么?” 女人惊讶了,打量了秦琴两遍,道:“夫人,您要这许多椰子来,是要自己吃,还是送人?” 秦琴寻思了一下,说:“用来做吃的。” 女人道:“既然是这样,那就不用买金椰,买青椰或者老椰子比较好。” 老椰子是指在树上长得完全熟透了的椰子,外皮干成浓褐色的。 秦琴道:“金椰不是比较甜么?” 那女人就笑了,说:“金椰就这么空口吃是很甜,但是汁水和肉都太少了,夫人你是想要用来做点心吧?做点心的话,一般都是用椰子肉。青椰个头大,肉多。老椰那肉质全都老了,咬不动,但味道很甜,还带着回甘。都比金椰合适。夫人,你是想要做椰子点心么?” 这女人,一句句一桩桩,都说到自己心坎上似的,秦琴越发惊讶,一边点头,一边说:“是有这个打算。” 她想要试试做后世流行的椰子糖和椰蓉球,用来带回京畿做手信。 那女人道:“几年前,我这儿来过一个姑娘,也是像你这般要买许多椰子。当时我好奇多问了两句,她说,把椰子做成椰子汁,喝了可以白白嫩嫩,是一种可以从小喝到大的好饮料。” 秦琴:“……” 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定惊糖,先往自己嘴里放了一颗,再递给那女人:“来来,怎么称呼?” 如果秦琴给别的,那女人不一定要,看到造型别致的雪花饴糖,女人就摊开了手掌,任由秦琴在她手掌心里倒了一颗:“谢谢。我姓杨,这是我家的产业。” “原来是杨老板。”秦琴收起糖果,说,“那后来这种从小喝到大的饮料,造出来了没有?” 杨琪楠摇了摇头,说:“没有。那姑娘造不出椰子汁,又想要改做点心用的椰蓉。也失败了。反正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试来试去,三个月倒是换了六七个花样,没有一个成功的。最后欠了我两批货款,不见了人。” 秦琴不禁扼腕叹息:“哎哟,亏大发了!” 她感同身受的模样,倒是逗得杨琪楠笑了起来,说:“所以印象深刻得很,也是一件陈年旧事罢了。夫人,如果你要得量大,那我可以给你打个八折。但要给五成定金,我再去拿货。我们小本生意,亏不起。” 秦琴道:“明白的。那么,你这儿有好的青椰和老椰么?让我看看货?” “当然可以。请稍等。” 杨琪楠回转到后面,不过片刻功夫,竟生扛了一串大青椰过来。要知道椰子长在树上,一串椰子动辄就得一两百斤。看着她脚步沉稳,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来,脸不红气不喘,这份体力让许多男人都望尘莫及。 再看看店里几个帮工,前头招徕客人,打算盘算账的,是女工。后院收拾水果,搬搬抗抗,是男工。男女搭配,分工明确,有条不紊。 偌大一个果行,虽然只有自己一个客人,却是不断的有货物进进出出。一看就知道做的是大宗水果买卖,客源稳定,生意极为兴隆! 秦琴心里又添了三分满意。杨琪楠自己扛了一串大青椰过来,身后跟了个男帮工,扛的是老椰子。把两串椰子往地上一放,牛耳砍刀三两下,干净利落地砍下一个大青椰来,又如同砍瓜切菜般处理一番,用芦苇管子一插:“给,尝尝味道如何?” 秦琴尝了一口,“水很多,但是不够甜。我吃肉看看?” 尝过了肉,并不是十分理想。杨琪楠看她皱起眉头的样子,说:“要不要试试老椰子?老椰子包够甜,但肉很硬。当年那个小妹就是没找到合适的工具,压榨出她想要的那种椰子汁。” 第520章 吃起来比蜜还甜 秦琴一愣,说:“没想到你知道得还挺多?” “那小妹除了拖欠我货款之外,言谈来去,那是很了得的。”杨琪楠道,“只可惜欠钱不还。” 果然,老椰子汁水香甜,肉质更甜美无比,越嚼越有劲。秦琴最后选择了老椰子,跟杨琪楠约定先要二百斤老椰子,按照七十文钱一个的价钱来算,备齐货品之后送货上门。如果合适,再多要。 杨琪楠满口答应。 既然要大动干戈的做糖果,那么就不能在城里了。秦琴留了靠海村的地址。没想到杨琪楠也是个懂行的,一听那地址,就笑了:“靠海村?那可是赫赫有名的产糖村呀!那边的人富得流油,我们十里八乡的大姑娘,都想要嫁道靠海村的呢!”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跟着,没机会开口的春花才自豪道:“靠海村的糖坊,就是我们夫人出的主意。” 杨琪楠顿时肃然起敬:“原来是这样!因为靠海村产的糖又多又好,琼州的糖日渐便宜,这两年我们这些一般人家也能吃得起冰晶糖,阿弥陀佛,夫人功德无量啊!” 那时候好多人家吃不起糖,普通的红糖黄糖,也是专门用小铁柜锁起来,做大菜的时候才舍得放一点。许多老人家一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喝两口白糖冲的水。但是秦琴的糖坊让糖产量上涨,别的地方抛开不谈,琼州,尤其是文州、椰城、儋城一带,近水楼台地,冰晶糖成为了老百姓也能够消费得起的日常调味品了。 但在琼州以外的许多地方,糖的地位,仍旧是至高无上的。 秦琴谦虚道:“过奖了。我只是出了个主意,然而糖厂落成,到合族生产,非我一人之力。我不敢独占这功劳。” 杨琪楠一拍心口:“夫人,请您放心!我这就到海边椰林亲自把关,一定选最好的椰子给您!” 临走的时候,杨琪楠还死活送了秦琴一箱子荔枝干。这些荔枝干都是她自己的果园里出产的,把那来不及吃的荔枝,生晒成干,吃起来比蜜还甜。秦琴十分感激地接受了。 第二天,秦琴就带着连夜默写好的压榨机图样,以及做椰子糖的工艺流程图样,回了靠海村一趟。 靠海村如今已全村换成了青瓦白墙箩底方砖的大房子,远远看过去,跟现代的仿古村似的,气派非凡。比先前面积大了一倍多的糖坊,或者说,糖厂,缓缓冒着轻烟。那是蒸馏榨糖的水蒸气通过大烟囱排出来。 幸好没有造成什么污染,山还是那座青山,地还是那些良田,一望无际的甘蔗地,那是南方特色的青纱帐,在阳光下闪着绿油油的光。那是带着靠海村人致富的甜蜜事业。 秦琴才刚来到村口的大榕树下,就把坐在树下闲话家常的三姑六婆们惊动了:“傻丫回来啦——” “是呀,我回来啦!” “傻丫!我家那位昨天出海,打到了那么长的大章鱼,我用冰冰起来了没舍得吃,一会儿送过来哈!” “好咧。” “傻丫,我儿明儿娶亲了,娶的山兰村的丫头。你有没有空过来喝杯水酒啊?” “一定到,一定到。那我就多呆一天!” “哟呵!傻丫好给我面子!我赶紧回去告诉我男人和儿子去!” 虽然秦琴已是县君之尊,乡亲们还是习惯性地喊她傻丫。秦琴一两个月就要回来一次,但每次都还是被大家这样亲切地问候着,秦琴心里暖暖的。 叙完了家常,秦琴才回到了祖屋,远远地看到了那一头银白,特别显眼,秦四奶奶已经打开门,站在阶梯上等着她们回来了。 “傻丫,怎么突然回了?”秦四奶奶看到秦琴,总是很高兴的。蜜意丫头,领着婆子跑前跑后地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秦琴道:“有事,所以得先回来。小雪呢?” 秦四奶奶道:“去橡胶林采样去了。得过了晌午才回来。秋怜陪着她一起去。” 他们的橡胶林长势良好,秦琴早在去年就教了秦冬雪割生胶及测算的技术,秦冬雪凭着聪慧的数学头脑,掌握得很快。除此以外,在乡下清静,没出嫁的姑娘人际关系简单,秦冬雪可以专心钻研她心爱的算学。她现在已经可以在女学里,教女孩子们简单算术了,算得又快又好,比郭小蝶还强。 秦琴点了点头,道:“好。那就让她自己忙去吧。我现在去找族长。” 秦琴带着重礼去找秦族长,进门就堆起笑容来,扬声道:“恭喜族长!贺喜族长!” 原来秦族长大器晚成,今年竟然取了第97名,也中了举人! 除开秦秋平不谈,秦族长那可是妥妥的,靠海村数百年来出的第一个举人老爷!! 在秦琴没回之前,宴席已经摆了三天! 就刚才,秦琴经过祠堂的时候,那红红的鲛油蜡烛,以及三牲祭祀,都还放在秦氏列祖列宗的案桌上没来得及撤下来! 随着秦琴高声祝贺,穿了一身竹布长衫的秦族长在屋子里翩然而出,那精气神都跟往日不一样了。他笑着道:“县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秦琴笑着啐了一口:“族长,你跟我说这个话,那可就太生分了呀!” 彼此厮见,恭贺了半天,赵氏才领着秦琴,进了屋子。一坐下,秦琴就问:“族长,你现在中了举人,是打算继续参加殿试,还是直接候缺?那边有什么消息不曾?” 秦族长道:“我都这把岁数了,就不肖想殿试了。直接候缺罢。文书已经交了上去,只等吏部批复。现在就安心在家里呆着。真的是没想到啊……我老秦还能够有高中举人这一天!” 秦琴说:“族长好事做得多,这是好人有好报。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我来,是有事情想要拜托族长的。” 她说得认真,族长也渐渐脸色严肃起来,低头呷茶,“你说。” 秦琴就把鹿皮口袋里一卷卷的图纸郑重取出,细细跟秦族长讲解起来。秦族长渐渐听得入迷,她足足讲了大半个时辰,讲得嗓子冒烟,可算讲完了。 第521章 她不敢保证 秦族长陷入了思考中,跟着秦琴拿茶杯,也随手拿起茶杯来,呷了一口。说:“意思就是说,在糖坊外面,再建一个糖果厂,专门生产椰子糖……可是,销路和市场,在哪儿呢?” 听听,两年时间,秦族长的格局打开了,跟着秦琴学了满口的商业术语,什么销路啊市场的。秦琴笑了一笑,指了指自己:“销路不在这儿么。皇商包销,这算不算一条可靠的销路?” 说白了,秦琴想要开一个属于自己的工厂。 秦族长沉吟不语,只是一口接着一口的喝茶。 多年默契,秦琴已经很了解秦族长了,他这样,其实就是在犹豫不决——而且,结果偏向于不好的那种。但是这种关乎全村动员的大事,离了秦族长,是做不了的。 果然,等秦族长把一杯茶喝完,放下茶杯就摇头:“傻丫,我看这事不可行。” 秦琴安安静静地坐着,垂目不语,等秦族长把话说完。 秦族长说:“其一,糖坊里虽然有现成的设备,但并不是生产椰子糖主要设备。设备还得另行添置,说是附属的,其实还得抽人养护。其二,接着上一条,我们村现在人口不够,没法同时支持两个工坊一起生产。那你说,到时候我们是先做冰晶糖呢,还是先做椰子糖?其三,也是最重要的,这村子里的人,都是乡亲。” 秦琴:“??” 正因为都是乡亲,所以才第一时间想到回靠海村啊? 她迷茫的眼神,对上了秦族长带着深意的。秦族长又重复了一遍,秦琴仿佛醍醐灌顶,忽地明亮起来:“啊!是的,都是乡亲!” 秦族长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说:“你懂了吧。都是乡亲。” “都是乡亲,所以,能够团结起来,一起挣外头的钱。” “却没有办法,全村团结起来,帮你秦琴一个人挣钱。” 秦琴无奈且无力地笑了笑,苍白道:“可我并不是为了一个人挣钱。这也是刀切豆腐两面光,一家便宜两家占的事情啊。” 她知道,秦族长人情洞察,也是一片善意。 秦族长道:“我当然知道。如果没有你包销,这椰子糖哪怕我们能做出来,也卖不出好价钱。可是全村上上下下,上千口人丁呢。你敢保证每个人都像我这样体谅你?还是敢保证每个人都像你铁牛哥,月桂嫂那样,你指哪儿就打哪儿,从不怀疑你?” 秦琴:“……” 她不敢保证。 秦族长帮着秦琴一起想,最后姜还是老的辣,想到了一个好地方:“要不然,我帮你跑个腿,去找海角村的人?” 秦琴一怔:“海角村?” 秦族长道:“对呀!海角村就是我们村子里的人分支出去的,虽说别说是五服,就算是七八九服都出了外去了。可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秦敬到底还是要喊我一声叔叔!你觉得怎么样?” 秦琴因几年前的一场海难,给靠海村重新点燃了灯塔,化敌为友。秦族长这么一点,倒是惊醒了梦中人,她用手指点着茶水,细细地在桌子上划拉起来:“海角村旁边是延绵的海滩,本身就有很多椰子树,采摘方便。再不行,种椰子也很方便。有大海,还有大河,无论是风力还是水力都很丰富。对了,对了,更重要的是,我记得他那里有个叫秦海明的人,很喜欢摆弄机关要术什么的。那时候帮忙修船弄灯塔,他没少帮忙。” 她举一反三,秦族长越听越激动,不禁一拍大腿:“对呀!傻丫,你的记性真好!秦海明现在在村子里闲着没事干,他娘都要烦透了。正好把他给盘起来!” 秦琴听得隐隐不对劲,不过既然秦海明还闲着,还在海角村,那就行了。她说:“既然是这样,那么这件事……” “你把图纸放下,别的就不用管了。我去帮你说,帮你扯线,跑腿。两天之内,保准有好消息!”秦族长大包大揽的,把事情揽了下来。他说,自己考上了举人之后,赋税也不用交了,地也交给别人种了,糖厂的每年分红,他又是上上份儿。就连豆丁也进了村学念书,几个孙女儿小,都是赵氏带着媳妇在伺候。 老人家就等着候缺,正闷得发慌,为人又正派,吃喝嫖赌一样不好。 难得有件好事情做,秦族长当成自己的正经事,上心得不行。秦琴前脚才离开了秦族长家,后脑勺方向就传来他大声喊着套车出门的说话…… 因这么一点变故,秦琴留在靠海村的日子又得延长。 当天晚上,她亲自下厨,做了四道精致小菜,还烤了一道拿手奶茶,带着秦四奶奶和秦冬雪,和和美美的吃完。 秦冬雪当晚就钻进了秦琴的被窝。 “娘,你说静儿成亲,我送的这个簪子,她会喜欢吗?” 秦琴看过那个簪子,上面是个小算盘,字面意义的那种。做工带着一种理智的光辉,一看就知道是秦冬雪亲手设计的。脑海里瞥过岁月静好娴雅贞静的静儿,秦琴:“……” 垂眸,看着女儿湿漉漉的眼睛,渐渐长开了的小脸人如其名,带着一种冰雪冷艳。唯独说起家里人,秦冬雪那小眼神儿才充满了期待,老母亲捂着良心说:“你的簪子做得很好看,静儿一定会喜欢的。” 后半句倒不是说谎。 秦冬雪这才咧开嘴笑了,把小脑袋埋在秦琴怀里,说:“娘,真好。哥哥和静儿终于要成亲了。” 秦琴却是误会了,垂下眼睛问:“小雪,莫非你也……” “我不是,我没有!”秦冬雪猛摇头,“我才不要嫁人呢。我们家多好,有谁能比得过我们家?我要一直陪着爹爹、娘亲。” 被秦冬雪发尾扫在脸上,秦琴捂住又疼又痒痒的脸:“……” 秦冬雪抬眼看着她:“娘,你不高兴了?” 她如今也知道一点人事了,村子里好多女孩子,十一二岁就开始到处相看人家,十四五岁嫁人,十七八岁当娘。也有蹉跎到二十多的。但,早嫁晚嫁,都得嫁,如果堂而皇之说不嫁人,要被爹妈捆在树上毒打的! 第522章 亲自跑一趟 “傻孩子。你不愿意嫁人,就不嫁。等你什么时候看中了哪家好儿郎了,爱嫁人,那就嫁。”她搂住了闺女,“我家闺女,讲究的就是一个活得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秦冬雪感动地搂着秦琴脖子:“娘,你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的娘!” “好了好了,放开娘。娘都被你勒得透不过气了。睡吧睡吧。” 在老家过了两天休闲日子,喝喝喜酒,走走邻居,看看田亩。秦琴亲眼看到秦冬雪凭着口算心算,把一个来刁难农户的收购商贬斥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灰溜溜夹着账本溜走,全过程不带一个脏字,然而气场十足。 老母亲不禁嘴角噙笑,很是自豪。 吾家有女初长成啊! 这日下午,秦琴正在老家屋檐底下晒太阳,时不时地,递个眼神到院子里。书房现在归了秦冬雪使用,她却也不坐在书房里,而是把秦琴给自己做的几块小黑板,都搬到屋檐下,用粉笔来演算一些东西。秦冬雪正在给渔船设计一些新的风帆,“娘,我注意到了。桅杆的长短和风帆的大小,还有怎么转动帆布角度,都跟船速有关。用几个吊轮和绳索,可以更加灵活方便地控制风帆。如果这个做成了,出海可就安全多了!” 乖乖隆的咚,猪油炒大葱,她的天才宝贝闺女,居然无师自通地研究出来了经典力学的应用…… 秦琴轻轻伸了伸舌头:“小雪,如果我现在给你一套经典物理学,你怕是能把地球翘起来?” 她本是自言自语,声音极低,不料秦冬雪扭脸看着她:“娘亲,你在说什么?” 秦琴舌头噗噜噗噜,示意自己说错了:“没事。你干你的事儿——噢,族长来了!” 透过半掩着的院门,可以看到秦族长带着秦桂树和三豹子,三个人笑得三朵花似的朝这边走过来。一走进院子,族长兴高采烈的声音响老高:“成了成了成了!事情成了!” 秦琴也十分高兴,一叠连声命人斟茶拜果子:“来来,进屋里说。” 三个人都是风尘仆仆的模样,坐下来一口气灌光了一壶热茶,秦族长方才吐出一口浊气,道:“我亲自赶到了海角村,住了下来,跟秦敬掰开了揉碎了,说了一天一夜。亏得你桂树哥也跟着来,不然我还真的整不明白你那些图纸!现在秦敬答应了,但有一件事,你点名的那个秦海明,死活不愿意干这个活儿,也许……得让你亲自跑一趟?” 亲自跑一趟,就亲自跑一趟。 秦琴下决心要做成一件事,是最不怕辛苦的。当天下午,她就在秦族长带领下,去到了海角村。和记忆中的村容村貌差不离地,海角村变化不大。 秦琴一行人,先去拜访了秦敬。秦敬很热烈地欢迎了她:“县君好,县君万福金安。” 秦琴现在对别的人给自己行礼已是完全适应了,虚扶了一下,让秦敬起来。开门见山的就道:“我想要在海角村办一个制作椰子糖的工坊,规模不大,不包括原料采摘种植,大约也就是二十人左右,年产量二千斤。生产给我自己卖。之前秦族长来跟您聊过这件事,说是已经允了?” 秦敬一叠连声道:“是的,是的。我们海角村良田不多,这两年海角淤积厉害,出海打渔渔获也很少。如今有这个旱涝保收的挣钱好机会,那可真的是太好了。” 秦琴道:“但是我这个工坊里,榨糖、熬煮、成型、包装,需要用到的机械比较多。你们这儿,有足够多的聪明人,会摆弄机械么?” 秦敬顿时苦苦一笑,道:“县君,我也不跟您转弯抹角了。要说我们村子里聪明人,说了秦海明第二,就没有人敢认第一。可秦海明从去年开始,就跟撞了邪似的,天天呆在海边发呆,一发呆就是一整天,整个人早就废掉了。您如果有办法把他救回来,我代他死掉的老娘老头儿谢谢您!” 怔忪了一会儿,秦琴问:“天天到海边发呆?他是要等什么人回来么?还是说,要看什么东西?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秦敬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他娘啊,就是自从他开始这样子之后,苦劝不听。去年活活哭死了的。真是造孽……” 秦琴想了想,决定亲自到海边去找秦海明。换上了轻便的衣服,她按照秦敬的指点,来到了那块海角石上。远远地,只见水天连成一线的极尽头处,几块黢黑岩石狰狞朝天,最高处的岩石上,坐着一个微微弓着背的瘦削汉子。 “海明哥——”秦琴来到礁石下面,仰脸大叫。秦海明岿然不动,秦琴不顾丫鬟劝阻,手脚并用地向上爬。从空间里带出来的作训服质量极佳,丝毫不会影响行动,秦琴自己也是从未荒废一身野外求生的功夫,不过眨眼间,她就窜到了离地面一丈多高的岩石顶上。 秦海明脸上全都是乱糟糟的虬髯胡,眼睛深深凹陷下去,长发和胡子纠结成一团,要不是眼睛偶尔动一动,还有一个鼻子亮出来,几乎难以区分正反面。秦琴道:“海明小哥,你还认得我吗?我是秦琴,几年前的海难,一起在妈祖庙里和你干过活的。还拆穿过我那婶婶的恶毒亲戚给乡亲们投毒……” 秦海明眼珠子只是转了一转,完全就是没有听见她讲话的模样。 秦琴猛地住了口,意识到自己这么说话,是毫无用处的。 她发现秦海明眼睛始终凝视着海平面的某个点上,于是毫不犹豫地,贴着秦海明坐了下来,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了过去。一看之下,不禁大吃一惊,霍地站起:“这!这……这是海市蜃楼?” 从见面就没有动过,朽木似的秦海明第一次有了反应,“你……也……看……到了?” 也许是长时间不跟人说话,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秦琴闭了闭眼睛,又再坐下,看着眼前厮杀惨烈的倒映,如真似幻。 第523章 炸平礁石 仿佛那海天尽头处,是一块巨大的电影幕布,正在播放战争画面。而那画面里的一方固然穿着本朝士兵的盔甲,另一方却似是某种蛮族,完全不认识。 内心权当看电影了,秦琴很快适应了眼前的诡异画面,说:“你就天天在这儿看……映画?” 秦海明抖了抖胡子,似乎是笑了:“映画?名字很贴切啊。对啊,你觉得好看吗?每天的画面不一样的,大约三十天,就会回到最初的画面。我看了两年了,始终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和谁打仗,也不知道到底谁打赢了。所以我就一直看一直看一直看,想要看看,我们能不能打赢这些蛮族。” 秦琴:“……” 背脊上,爬满了鸡皮疙瘩。 难怪都说秦海明疯了。 天天坐在海边看这种不知道什么原因出现的画面…… 看了一眼眼底射出狂热光芒的秦海明,显然,他已彻底入迷了。 最可怕的,就是聪明人着了魔,入了迷。 秦海明是聪明人里的佼佼者……秦琴道:“海明小哥,那些都是假的。” 秦海明霍地扭过脸来,两眼放出吓人的光:“你胡说!” 他的反应就在秦琴意料之中,秦琴敏捷地屁股向后平移一尺,躲开了秦海明。她说:“你只是看到了一种奇怪的海市蜃楼罢了,你不参与其中,怎么知道那些画面是来自过去的,还是尚未发生的?你沉迷在这里面,知道你浪费了多少光阴吗?” “你闭嘴!”秦海明忽然站了起来,脑门子上青筋炸起,大声吼道,“这是天机!天机!等我参透了这天机,我就上京城去,敲响登闻鼓,把这异象报给皇上。到时候我就可以做大官了!” 秦琴:“……” 秦海明吼完之后,又一屁股坐下来,瞪着眼睛咕哝道:“好了。你走吧,别来打扰我!” 数年前那个聪明和气的小伙子笑脸在面前一闪而过,秦琴很痛心,她不关心这种妖里妖气的自然现象是怎么发生的,但此刻,她很想要把秦海明拧回来。 秦琴的法子也特别简单粗暴,瞅准了秦海明坐回原位,她一个手刀敲在了秦海明侧脖迷走神经处。秦海明一声不吭地,直挺挺的仰面朝天倒下。 得亏带了俩海角村的棒小伙来,秦琴吆喝着:“小七,小陆,上来把你们海明哥拉下去!” 那俩棒小伙爬上来,看到倒在石头顶上的秦海明,倒不惊讶。秦小七说:“县君,这法子我们早就试过了,没用。明天他醒了之后,还是会回到这儿来。” 秦琴大手一挥,说:“没事。我有我的法子,你们先把他带走。” 她有空间啊,空间里存储了炸弹。她把炸弹拿了出来…… 小七、小陆扛着秦海明才走远,秦琴就把炸弹布好了,一个鹞子翻身敏捷地降落到礁石下面,她拉响了雷管。随着一声巨响,离地一丈多高的礁石被生生炸下去了两尺。秦琴躲在计算好的死角位,看着面前沙尘碎石下雨般落下,足足半柱香之后,才算是尘埃落定。 再爬回到礁石顶部,被炸得坑坑洼洼的,满是尖锐的棱角。秦琴如履平地走到中间,盘膝坐下,凝神细看——那些画面,果然消失掉了。眼前唯有大海蓝天,海鸟蹁跹,连白云都没有一片。 ——简单的光学成像原理。 秦琴勾了勾唇角,露出微笑。从礁石上下来,就听见秦小七焦急的喊叫声:“县君——县君——不好了,海明哥快醒了!” 秦琴闻讯赶去,只见秦海明耷拉着的眼皮子底下,眼球快速转动着,很快要醒了。她二话不说打开了一竹筒灵泉水,递了过去:“先给他喝了!” 这灵泉水升级之后,有拔除毒素,醒人心窍的奇效。秦琴判断,秦海明是被那海市蜃楼所迷,时间一久,就从物迷变成了自我麻醉,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现实生活中。 秦琴要做的,是打碎,重塑。 她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喂下去灵泉水之后,原本有些欲醒的秦海明,眼珠子又不动了,又陷入沉睡中。秦琴淡淡的道:“把他带回去吧。” 带着秦海明回来,安置在他的屋子里。秦琴问秦敬要了两个手脚麻利的村妇,把秦海明那荒草丛生的小破院子好好收拾了一番。又让春花到灶屋里去做饭。她自己守在秦海明身边,给他施针,通七窍,醒神智。 虫沉袅袅,芳香馥郁,也就是灶屋里开始飘出饭菜香的功夫,秦海明醒了,睁开眼睛,眼珠子茫茫然,盯着床顶被浆洗一新,还没有完全晾干便即挂上的帐子。秦敬也被秦琴请了过来,在旁边看守着,见他醒了,欣喜地发一声喊:“海明,你醒啦!” 秦海明眼珠子朝着旁边一轮,“敬叔,你怎么在这里?这是你家吗?” 一听他说话这么清清楚楚地,就知道他神智清楚了,秦敬上前去握住他的手,咧开嘴笑不合拢:“海明,这儿是你家啊!你看看,这窗户,这桌子,这土瓷盘儿,不都是你家的!” 说话间,秦琴领着春花,把做好了的饭菜端了进来,中气十足地吆喝:“开饭了——” 竹编小篾萝里,装了冒了尖的白面馒头,每一个都有拳头大,雪白喷香。三碟子小菜,一碟炒鸡片,一碟冲菜炒五花肉,一碟炸小鱼。还有一大碗乳白浓香的鱼汤。 这些伙食,在如今的村里人眼中,仍旧是过年才能吃得上的好菜——过年,也就是比这会儿多了一只鸡或者一条鱼。 秦海明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秦敬道:“你饿不饿?要不要现在开饭啊?” 秦海明说:“叔,我……” 肚子却传来一阵雷鸣,秦海明低下头,摸了摸肚子,却发现动作轻便,身上爽利。原来脸上的胡子被刮得干干净净的了,头发也剪短,洗干净。身上的衣服都是新换上去的,散发着皂角香味。 秦海明越发惊讶了,秦敬扶着他起来,坐在饭桌旁边,递给他一双筷子:“来,先吃。” 第524章 一口气磅礴输出 刚才秦琴施针的时候,就给秦海明也扎了一下脾经和小肠经,帮助消化。所以,秦海明战斗力惊人,风卷残云一般,把饭菜全部吃光了,就连汤也就剩了一点儿稀薄的汤底子。打了个饱嗝,抹了抹油光光的嘴巴,秦海明道:“叔。我吃饱了。你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秦敬叹了口气,“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要不然,你问问县君?” 秦海明一愣,“县君是什么?能吃吗?” 春花已经忍不住开口了,她从刚才就很有些莫名邪火不忿,说:“什么能不能吃啊,大哥,你有没有礼貌啊。县君可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封诰,正六品的诰命,有食俸的!也就是我们县君没有架子,寻常仪仗出巡,老百姓都得跪拜呢!” 秦海明越发震惊,疑惑地收紧了瞳孔,看着秦琴:“可是,你不是靠海村那个很刁蛮的……” “是我。”秦琴点了点头,“几年前海难,我们曾经流落过到海角村。重点过灯塔……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也不知道你有没有记得。后来又经历了一些事,我就受了朝廷封赏,成为了县君。海明小哥,大家都在朝前走,你也该往前冲一冲了。” 她看似平静的一段话,别人都无什反应,唯独是秦海明,阵阵瞳孔地震。 秦敬不解地看着秦琴,秦琴垂落的手轻轻冲他摆了一摆,示意让他不要插话。秦海明鼻孔张大缩小,缩小张大,内心不知道经过怎样的天人交战。终于,猛地抬起头来:“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 秦琴轻轻叹了口气,指了指窗明几净的小屋,说:“刚才你昏迷的时候,敬叔给了我两个大婶,两个时辰功夫,就把你这个屋子的蜘蛛网扫了,桌椅擦了,窗棂刮了,地板也用水洗过了。就这么两个时辰的功夫,可以把脏兮兮的屋子,弄得干干净净。” “她们现在还在外面,帮你的院子拔草。还有两个大叔,帮着把倒塌了的院墙扎起篱笆围起来。这些都是两三个时辰就能够改变的……其实,只要动起来,哪怕日拱一卒,天长日久,不就是可以有很大的改变么?懒得改变,不懂不吃,成天坐在海边空想,难道就能够想出个荣华富贵来?” “你的爹没了,娘也没了,渔船被风打了,我承认,你身上有很多不幸。可是世界上不幸的人难道就只有你一个了吗?何况你还那么聪明,那么能干!手脚动起来,脑子少乱想,停止内耗,秦海明,你可以做的事情多了去了!” 那一瞬间,秦琴仿佛古早时期的成龙老大哥附体,随手拿起一块毛巾一根牙刷就开始大道理! 一口气磅礴输出完毕,也不知道秦海明听进去多少,只见他两眼发直的,瞪着。秦琴心里没什么底,不过输人不输阵,露脸不露怯,凭着一股气,理直气壮站在原地! 秦海明怔愣在原地,仿佛泥雕木塑一般。 突然之间,他打了个饱嗝。 很响。 秦敬掏出自己的旱烟锅子,在桌子边上磕了磕,凑在煤油灯上点燃了,吧嗒吧嗒的开始抽烟。劣质烟草和不知名树叶子混合在一起燃烧的气味,为才刚刚做好清洁的屋子添上了几许烟火气息。在浓青泛白的烟雾迷茫中,秦海明忽地站起来,大吼一声:“干你娘的!老子干了!” 秦琴咧开嘴笑了,眼睛亮晶晶的。 当天晚上,秦琴住在海角村一个守节寡妇关寡妇家里。地方是秦琴选的,原本秦敬是要打扫干净自己的屋子,让他老婆陪着秦琴,秦琴只说找个家里没有男人的干净屋子落脚,秦敬老婆许氏就想到了关寡妇。 虽然秦琴没有刻意摆谱,但居移气养移体,举手投足,已是和寻常乡野之人截然不同。进了关寡妇家的门,秦琴明显地发现关寡妇一脸诚惶诚恐地站在那儿。 桌子上摆放着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三味小菜,一锅白米清粥,那是海边人家常吃的好饭。关寡妇满脸惭愧,搓着双手上前道:“不知道县君大驾光临,这点东西,实在拿不出手……请县君勿怪。” 寡妇失业的,这些东西,只怕已经是关寡妇能够拿出来最好的了。秦琴摇了摇头,温言道:“有心就好,有心就好。来,我们一起吃饭。” 关寡妇一开始还不敢坐下,秦琴再三规劝,这才战战兢兢的坐了。秦琴使起上辈子谈条件聊生意的嘴皮子功夫出来,几番说笑,才让关寡妇放轻松。她又问了一些关寡妇怎么过日子,知道关寡妇有个儿子在金滩镇上当学徒,三个月才能回两天家后,就拿出五两银子和两枚银钗子给关寡妇,道:“关大娘,今天真的是打扰您了。这是一点意思,请收下。” 关寡妇吓一大跳,连连摆手:“那怎么使得!村长说了,您是我们村子里的贵客,以后要帮我们村子建糖坊,挣银子的。我寡妇门楣,大家平日连走过都嫌晦气,平日无缘无故的有的那些尖酸刻薄的经过,还冲我们家门口吐口水。您一个堂堂诰命县君,千金买不到的贵重人儿,不嫌我这命苦人家屋里不吉利,在这边落脚,那是我们家光宗耀祖的大事儿!我再收你的银子,那是要天打五雷轰的!” 关寡妇情绪激动,说得却不夸张。 官身和白身,在这个时代本身就是个鸿沟。像秦琴这样身份的县君,在京畿里平平无奇,在偏远的乡村里,那就是个活神仙。今天落脚到哪里,哪怕就是个平民百姓家里,往后就得作为一件大事情写上那个百姓家里的族谱,“某年某月,先祖某公名讳某某,接正六品诰命长劼县君凤驾,光耀门庭……”云云。 正因秦琴接地气,熟知这世情,故而特意挑选平日被欺侮的是非门庭,贫苦寡妇关寡妇家里落脚。 第525章 随手行善,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对她来说,不过是凑合一晚睡觉。但她离开之后,因曾经接待过县君,海角村就不会再有人敢欺负关寡妇。 这些道理,都是她出门之前,明湛告诉她的。 秦琴坚持道:“你收下吧。我们……我们……” “我们”了几声,竟脱口而出:“我们不拿人民群众一针一线。” 关寡妇:“??” 秦琴却是仿佛感受到了力量,用力把银锞子和那两支钗子塞进了关寡妇手里,再把她的手紧紧合上:“拿着吧。” 关寡妇千恩万谢的收了。 这一晚,秦琴睡得很好。醒来的时候,闻到一股淡淡的香茅的味道,走到屋外,看到窗下有好几堆小小的灰烬,尚未燃尽的香茅叶子碎片夹杂其中。春花捧着洗脸水过来,笑着说:“夫人,关大娘真有心,昨天晚上起了好几次夜,给你这屋子外面烧香茅。说是担心蚊虫会从外面飞进去,打扰了夫人休息。” 秦琴很感动,问:“那可要多谢关大娘了——她人在哪里?” 春花冲着自己捧着的洗脸水努了努嘴,说:“在灶屋里忙活呢。大清早的,烧了满满一大桶热水,我看到那水缸子都下去了一大半。我进去打水,她帮我打好了,现在在忙着吹火做饭,说要做白面馍馍给县君吃。她怎么知道县君喜欢吃面食的?” 秦琴说:“细心的人很容易观察出对方的喜好。昨天我饿了,确实多吃了两个馒头作主食。小事儿,也别嚷嚷了,免得再让人家平白的胡思乱想。” 春花道:“是。” 主仆二人进了屋子,春花伺候着秦琴洗漱完毕。灶屋里飘出了馥郁的面食甜香,把香茅燃尽残余的那点香气冲散了。 春花轻叹道:“夫人。像您这样的诰命夫人,真的是走遍天下都寻不出第二个了。如此没有架子,你就不怕别人爬你头上趁机欺负你么?” 秦琴很是自然而然地说:“怎么可能?他们又不是我的敌人,与人为善,只会对自己有好处。乱摆架子,反倒容易惹麻烦。我这次来,是要做事的,不是显摆的。” 春花似懂非懂。 吃过了早饭,秦琴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秦敬家里。她很高兴可以看到秦海明也来了,他身上穿着干净的衣服,头发束起,新刮了胡子的脸皮还透着青青的胡茬,眼底还是透着浓重的忧郁不乐,但已没有昨天那种疯狂劲儿了。 秦敬的堂屋里,临时倒腾了一番,按照前一日秦琴吩咐的陈设摆弄了出来。所有的图纸都钉在木板上,四角平整。秦琴送的白垩笔整合放着,另还有尺子软尺炭条等物,都是秦敬连夜准备的。 秦敬道:“海明,县君很看得起你,指明需要你摆弄各种玩意儿的才华。你好好干。男子汉大丈夫,没有爬不起来的坑。” 秦海明沉郁着脸,微微点头。 说话间,海角村说话有分量的几个族老也到了。海角村人小,族老也没有靠海村多,连同秦敬、秦海明在内,拢共就六个人。 秦琴心想:六个人也好,六六大顺。 她拿起尺子,指点着图纸,拢住了神思,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糖果工坊的构想来……底下的海角村人们,则是专心致志地听着,每个人眼底里,都充满对未来美好新生活的向往热情。 从海角村回来,秦琴累得狠了,直接倒头大睡了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的晚饭时分。睁开眼睛,就看到明湛坐在床边,澄澈的凤眸,正专注地盯着自己。 秦琴心中一暖,正想要开口说句什么,忽鼻尖一凉,明湛从她鼻子底下收回了自己的手指。 ……他在探自己鼻息? 某人一脸坦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秦琴拧起眉毛,翻着白眼,脸色逐渐不善。明湛用探过她鼻息的那根手指头,挠了挠自己下巴:“嗯,我就是有点担心你……” 秦琴:翻白眼。 翻着白眼怒怼:“所以来看看我死了没?” 明湛嘿嘿笑:“这不是白担心了么。来,睡了那么久,累了吧?快起来吃饭。” 麻溜利索的站起身子就跑路。 秦琴掀开被子就要发作,明湛边跑边说:“快起来,炖了二十年生的大鱼!孩子们都在呢,手快有手慢无!” 啊! 她才想起来,秦冬雪和奶奶都在,大家全都聚集在一起,准备秦秋平的大婚! 她的炖大鱼! 秦琴顿时把揍明湛一顿的念头丢到九霄云外去,改道去穿衣服束裙子:“等等我!” 等她坐到了饭桌旁边,就更气明湛了。因为全家吃饭,肯定是等她动第一筷子的——所以什么孩子们都在,手快有手慢无之类的事情,是不存在的。 明湛笑眯眯地把鱼腮帮子上的蒜瓣肉夹到秦琴碗里,说:“来吧。睡了这么长时间,都饿了。来,吃点好的,补补身子。” 秦琴眯了眯眼睛,摸了摸牙齿,在明湛面前虚晃一拳:“补好了身子来揍你吗?” 一拳仿佛打在棉花上似的,明湛道:“也不是不可以。” 他这么一说,秦琴反而不好意思动手了。 哎,下不去手啊。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着酥香骨软的炖大鱼,明湛的小厮忽地跑了进来,说:“湛爷,水先生的贺礼送到了。人和车都在门前候着。” 明湛一怔,立刻放下筷子,道:“好,我这就出门迎接。水先生来了没?” 他们口中的水先生,就是宜园的主人水千诺。 明面上是个商人,实际上是林间妖市的主人。 那小厮道:“水先生放下东西就走了,他说等成亲那日再亲自来喝喜酒。” 明湛道:“我知道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放下了筷子,亲自去把水千诺的东西收进了库房去。紧跟在明湛身后,秦琴看到从车上小心翼翼地抬下来的一个名贵的螺钿紫檀小木匣,匣子虚掩着,里面的黄缎若隐若现,不禁拧紧了眉头,心里咯噔一下。 快步随着明湛走进了库房,顺便反手关上了门,明湛迎声回头,道:“你都看到了?” “这是……宫里来的东西?”秦琴看着那个木匣,很惊讶,而不是惊喜。 和皇权保持距离,是她和明湛的共识。 明湛道:“是东宫。” 第526章 秦秋平大婚 秦琴顿时半边身子麻了,动了动没有知觉的指头,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个木匣,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玉鸳鸯,用料上乘,做工精美,寓意美好。但秦琴看着那对交颈鸳鸯,感觉在看俩大坑! 明湛发愁道:“傻丫,你别看了,都要看成斗鸡眼了。” 把斗鸡眼转悠开,秦琴猫猫叹气:“造孽。你到底哪里惹回来这么个活祖宗?” “算了,算了。一个小小的礼物,收下来了就行了。到了京城,我再作处理吧。”明湛说罢,把黄缎抽走,换上普通的垫布,把交颈鸳鸯仍旧放回木匣子里,封装回原位。 夫妇二人默契地把这件事瞒了下来,只是,再回到饭桌上干饭,就没有那么香了。 …… 时间一晃,到了大婚当天。 在此之前,明湛找了门路,把静儿的户籍挂了出去,落籍良家女。又另觅士绅,给静儿造了父母家世。秦琴自掏腰包,给静儿买了一个小院子作娘家。大婚当天,花轿就从那小院子出来。 十里红妆,一路进了湛园。 秦琴和明湛作为新公公婆婆,端坐高堂,等待新儿新妇跪拜。 耳听着那高声吆喝:“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看着眼前披着红盖头的娉婷身影,手挽红绸,和穿着新郎服的少年郎,双双跪倒在自己面前跪拜。秦琴激动得手抖,心里就跟翻起了滔天巨浪似的,滋味难以形容。 谁能想到啊! 姐妹们! 上辈子从部队到商海,浮浮沉沉,厮杀了三十多年还是单身狗一条。这辈子也是三十来岁,居然当婆婆了! 谁懂啊!! 接过了媳妇茶,喝了一口,秦琴手里的茶碗子直抖,咯咯作响。身边明湛似乎轻笑了一声,让她臊得满脸通红。把早就准备好的大红包交给静儿,秦琴嘶哑着声音道:“好好过日子。我把儿子交给你了哈。” 众人:“……” 明湛:“……” 还好,家人对她时不时蹦出来的话早就习惯了。宾客们虽然面露诧异之色,但看到主家人一脸习惯的样子,也就跟着接受了。甚至有人开始暗暗点头:“很有道理啊,新媳妇能照顾好夫君,比什么都重要。” “虽说是娶媳妇,但也是把家逐步交给新媳妇的。”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过好日子比什么都强。” “县君话糙理不糙。” 大家对秦琴一片赞扬,都说她很会说话,肯定是个好婆婆。 这些反应,倒是秦琴始料未及的。 吃过了酒席,宾主尽兴而归。这个酒席菜肴之精致,味道之鲜美,用料之精道,排场之奢华,注定了最少未来十年,都是本城的巅峰之作。虽然这些官家女眷碍于脸面,不好打包带走,可是临走之前那依依不舍的表情,已是说明了一切…… 还好秦琴那是在意料之中,随着管家娘子春柳一声令下,丫鬟小厮们笑盈盈地捧着早就准备好的手信盒子鱼贯而入,百八十个大红硬纸盒子里,是小份装的今晚代表性的菜肴,也有烧鸭脯,也有腌鱼,也有巴掌大的风虾,也有像生果子点心……每样只有两三粒,用雪白的糯米纸包了,再填入盒子里早就安排好的间隔中,足够让人再度回味今晚的美味…… 在秦琴一早的勒令下,也没有人敢闹洞房。底下的人又全都是平日伺候惯了静儿和秦秋平的。 这一晚上,就这么平平安安的过去了。 秦琴折腾了一天,回到了房里才觉得浑身疼得散架似的。叫了春花来给自己解开头上那些沉甸甸的钗环头面,又让春柳去打热水烫脚。捶打着自己酸疼的老胳膊老腿,秦琴不禁呻吟:“哎哟哎哟,真的是老了老了……” “什么老了?”明湛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但面带微红,瞳眸流光,仍带着三分酒意。 秦琴就轻笑:“都换好衣服了,肯定洗刷过了吧?怎么不早点歇息,还来我这儿?” 明湛一屁股坐在她身边,眼神熠熠:“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秦琴道:“好啊。那就聊聊。你饿不饿?要不要再弄点宵夜垫补点?” 明湛摇了摇头:“不用了……哦,有热牛乳的话,给我一碗就行。” 他知道秦琴有临睡之前喝牛乳的习惯。 “好。”秦琴看到春花捧着首饰盒子绕柜子那边去了,春柳打洗脚水还没回来。她就自己去给明湛倒牛乳。不想身上还穿着长长的曳地长裙,脚底下一拌,吧唧一下原地滑跪。明湛下意识地双手一扶,扶在了她肩膀上。 身后传来春柳的尖叫并水盆打翻的声音,春柳站在门槛外面,双手捂着眼睛:“老爷,夫人,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秦琴:“……” 这误会,有点大啊! 明湛扶着她起来,一脸若无其事的给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说:“年纪轻轻的,膝盖就不行了。得多熬点骨头汤补一补。” 见到是一场误会,春柳赶紧回头去重新打水。 秦琴一瘸一拐起来,明湛握着她的手一拉,把她拉坐在自己怀里。不等秦琴有反应,他把裙摆捋了起来:“让我看看你的腿有没有受伤?” 果然受伤了,膝盖上跌破了一层油皮,渗出了血。明湛说:“我给你上点药。” 放下了秦琴的腿,自己去找药箱。 等他找到药箱一回过身,却看到秦琴已经把外面罩着的马面裙脱掉了,只穿着打底的灯笼裤。受了伤的那条腿,裤腿卷了起来,露出她细长笔直,不带半丝赘肉的小腿。 男人不由自主地滑动了一下喉结,眼神倏尔深邃。 “来,给你清洗一下。”他用清水洗干净秦琴膝盖上的血迹,然后给她上药。秦琴很想说这伤口用不着处理,过会儿就该愈合了。可看到明湛那么细心的模样,才要说出口的话,又咽回去了。 索性享受一下好了。 淡黄的烛光把明湛线条分明的侧脸描出一道金边,三十多的成熟男人,脸蛋完美得无懈可击,浑身散发出的大叔气质,更是强势又温柔。 第527章 终于,成了一家人 这么美的男人,还专门伺候她,秦琴不禁唇角微勾,很是餍足。 都有点想把他吃了,怎么办? 在线等,挺急的。 大概是感受到她异样炽热的眼神,明湛突然抬起眼睛,看了看她:“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秦琴弯了弯眼睛,笑道:“看你好看呗。” 一记大直球,把明湛打得沉默了。 他垂下眼睛,把她的裤腿拉下来,“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谁说的。”秦琴不假思索反驳,“我家阿湛是普天下最好的男人。” 明湛的脸竟然泛起一阵粉色,特别是耳朵尖,红得特别显眼。 呵,在官场上监察百官,手握多少官员升迁大权的明大人,竟然脸红了。 秦琴咯咯一笑,笑得浑身发抖,好像恶作剧成功,又更多的好像是要掩饰自己心中莫名升起的某种情绪。把她的腿放下,正好春柳打了新的热水进来了,明湛就直接让秦琴把脚泡上。他自己也脱了鞋袜,把大脚丫子怼进了热水里。 哗啦的一响,那水平面骤然上升了好多,把秦琴灯笼裤的裤腿都给打湿了。她忙不迭的把裤腿往上拉,嗔怪道:“哎呀,你怎么泡人家的热水!” 明湛的脚趾在她脚面上爬行,扭曲,男人嘴角带着坏笑:“我也累了,蹭蹭。” 好吧。 蹭蹭就蹭蹭。 可是一会儿明湛又不安分,老拿大脚趾在她脚丫子上划来划去,秦琴痒丝丝的,吃吃笑着躲,水花溅出好多:“不许动!水都溅出来了!别动!” 明湛笑着停了下来:“好,我不动。” 他看她的眼神,带着光,又好温柔,黑黑的瞳仁里,仿佛满满的全是她。秦琴心跳咚咚的,移开了视线,败下阵来。 嘴里没话找话的,说:“不知道今晚秋官和静儿……” 话一出口,又觉不妥。 这似乎不是为人父母应该操心的。 反正……精心挑选回来的压箱底卷轴,已放在洞房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里。按图索骥,应该出不了差错吧? 秦琴不禁想起,不知道自己和明湛的第一次,是怎样的呢? 那时候原身的神智可不算清醒,而明湛……听说是喝多了之后,才一气呵成的? 居然没有生下一个傻儿子,而是得了秦秋平这么一个乖巧儿子,真是侥幸。 心里胡思乱想的,周围浑然无物似的,就连明湛唤了她好几声,也没有入耳。明湛说:“傻丫。他们没问题的。血气方刚……嗯,我倒是不知道,自己可能快要做爷爷了?” 秦琴一呆,喃喃道:“你想太多了吧?你还年轻着呢,还这么好看。” 不禁伸出手去,轻抚明湛的脸。 明湛也没想到她会突然之间这样做,整个人呆了,任由她摸着,从眉骨,到鼻子,到下巴……他的肌肤细腻而光泽,摸到突出的喉结时,明显僵硬了一下。 他在抗拒么? 秦琴觉得有趣,不禁笑了起来,还舔了舔自己的唇角。 ——然后,她那不安分的爪子就被抓住了,明湛握住她的手,从他身上拿了下来:“别乱来。” 他弯下腰,把她的脚从水桶里提出来,用柔软的布擦干净水渍。把她一双腿整整齐齐地放在床上,他自己胡乱擦了擦,趿拉着鞋子,把洗脚盆提了起来。 春柳这时候才敢进屋子,看到他们两个只是洗了个脚,不禁露出诧异的神色。明湛也没有多说什么,淡淡的道:“拿去倒了吧。夫人累了,今晚上夜的时候用点心。” 春柳答应了。 明湛走了之后,春柳才又端了洗脸水进来,伺候秦琴卸妆梳洗。 一夜无话。 第二天,秦琴检查静儿的落红,自己比新娘子更窘迫。 她娘的,这都什么封建糟粕! 好吧,现在就是在封建社会…… 草草地看了一眼,就交给懂规矩的婆子拿去封存。秦琴看静儿面带春色,行动迟缓,时不时的扶一扶腰,心里怜惜,就道:“行了。先回去休息吧。现在终于是一家人了。” 她盼着这一天很久了,倒不是盼着抱孙子,是盼着卸担子。 早在明湛告诉她,要提前回京之后。秦琴就盘算着把家交给静儿,自己陪着明湛上京。 “静儿,这是家里的钥匙。每一把我都做了编号。编号的本子记录在这里。还有一本备份的,大约一个月就备份一次。你都得做好记录。” 因为静儿没有娘家,三朝回门这种事情就给免掉了。秦琴就像一个高三老师抓学生补课似的,按着静儿就传授各种家务事。恨不得静儿三天之内就能够把整个家给扛起来。 静儿新婚燕尔,倒也没有不知节制。可怜孩子没有在秦秋平的关爱下透支,倒是在秦秋平回了书院念书之后,在秦琴的严格教育下,瘦了一大圈。 这日秦琴带她到铺子去看生意,子木轩如今开了三个铺面。除了供应宫中使用之外,各种珍奇玩意儿,还供给了各种不知来路的达官贵人。秦琴还让明湛出头,开了个讲谈社,让那些文人墨客在这儿不问世事,专谈文治印。坚持了两年下来,已成了一个文化标签。从这里出去的文玩,自然身价更高。 三个铺面都是粉墙高檐,玄瓦明窗,前有引路后有小院,幽静动人。不像别的铺子熙熙攘攘的,反而没什么人流量,本身就不是做大路货生意的缘故。静儿看到几个伙计都很闲,不禁问:“娘,这些伙计不干活,岂不是白拿我们的月钱?那个……还有心情画画,这不是摸鱼偷懒吗?” 秦琴笑了笑,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穷忙穷忙,越穷越忙这句话?” 静儿迷茫摇头。 秦琴道:“在菜市场里,忙得脚不沾地,打秤收钱,摘菜喷水的,往往是那些挣最微末辛苦钱的菜农。那种有个摊位,雇了个帮工来帮忙的菜贩,就只需要每日拨弄一下算盘,把好进出两盘账。闲来无事,甚至可以勾栏听曲。你说是前一种人挣得多呢,还是后一种?” 第528章 把家交出去 “那必然是后一种啊。”静儿说,“可是。现在难道不是反过来了吗?我们这些东家忙了一天了,伙计们闲着……” 秦琴笑道:“东家也不能躺着收钱嘛,一个月总得有那么几天的。” 静儿还是满脸迷惑:“??” 秦琴清了清嗓子,说:“那好,再换一个角度想想。假如你是个要给家里添置玩意儿的富贵人家,进了铺子来。你是想要安安静静地欣赏店里陈设的摆件呢,还是说,一下子涌上来三五个贩子,七嘴八舌地介绍自己手里的好货?” 静儿脑海里倏尔飘过了一副自己被好几个手里高高举着各种观音、如意、佛像、香炉……等物件的店伙计簇拥在中间的画面,汗臭味和压迫感似乎扑面而来,她浑身鸡皮疙瘩应声而起,猛一哆嗦:“啊这,太可怕了。要选一个合适自己家里的摆件,自然是慢慢看,慢慢想,要脑子里有画面,有觉知,才知道是不是合适的。” 她一边说,一边自己梳理清楚思路,看着那些闲着的店小伙时,眼内多了几分宽容。这变化自然逃不过秦琴眼睛,秦琴弯了弯眼睛,笑道:“还有,你仔细看看,他们看起来是闲着,也不是闲着。好比那个,他叫张鸣,是这里的管事。你看看他在画的,是什么?” 静儿真的远远地打眼一望,“他在白描……描的是店里的日常生活?” 一叠白纸,一支毛笔,一个掌心大小的砚台,一点点墨汁,就这么简单的几样东西,张鸣随手勾描出店里众人的百态。 秦琴点了点头,说:“对啊。文玩行货品特殊,别看他们全都看起来很闲,其实琴棋书画,都略有涉猎。客人来的时候,让客人自便到处观看。万一客人有需要了,也得肚子里有二两墨水,才能够把我们的木石陶瓷,金玉杂项,说个清楚明白。说白了,我们卖的,不是那些货品,而是两个字——‘风雅’。” 静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秦琴知道静儿对于打理铺子一项无甚才能,所以她对静儿的要求也就是守成即可。她用了两年时间,花了大力气调理出一班极好的伙计,只要静儿不动这些人,那么就可以保证每个铺子都有盈利。 三个铺子转悠完一圈,秦琴带着静儿到了四海酒楼,没有去平日习惯的雅间,另要了一间临街的雅间,还命人把窗打开着。 静儿不明白,问:“娘,这是做什么来?” 秦琴道:“前两日给你的二号账本,你看过了么?里面的入账,你记住了么?” 静儿乖巧点头。 秦琴道:“账本里,最大的进项不是文玩行的,而是铺租。所以我现在要给你看看我们家的铺子,你好心里有数,以后别认错了。” 那个进项数目字很清楚明析,静儿印象很深刻,说:“我记得。当时我还问过娘,娘说,浑身刀没张利,倒不如把长板放长,专精一项。而娘选择的这一项,就是文玩行。至于别的进项,田地不懂管理,海产生意风险过大,所以最终选择了老话说的那样——‘一铺养三代’,买了些铺子放租滚利。” 点了点头,比了个大拇哥给静儿,秦琴欣慰道:“好聪明啊。所以,这儿这条街的铺子,都是我们的。你可要记好喽。” 静儿张大嘴巴合不拢来:“都,都是我们的?” 秦琴道:“嗯呢。第一家的倾银铺,对应的是二号账本第一页,第二家的南货店,对应的是第二页和第三页……南货店进出项多,老板转手也快,所以预留了多几页……” 她凭着记忆力,站在雅间窗户旁边,指点江山,逐家铺子数过去,从如今做什么,租户是哪里人,什么性格,什么背景出身,铺子的地形及适合做什么……一间间,一层层,半点不漏。静儿一开始是惊讶,后面听着听着,佩服得五体投地。最后甚至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纸笔,快速记录下来,嘴里念念有词的。 等秦琴把这些都说完,已是过了一个时辰。她唇干舌燥,坐下来拿起茶杯就喝,静儿就命水仙去点菜上席。笑着道:“娘,您辛苦了。今晚我做东,请娘吃个便饭?” 秦琴大笑,“好啊好啊,儿女孝敬,我可就不客气了!记得喊个腿儿捎信回家去,道一声我们不回去吃饭了!” 静儿道:“娘,放心好了,我都安排好啦。” 静儿点的菜,也十分合秦琴的胃口。 一顿饭,前前后后,都是静儿在张罗,非常妥帖。 也就是成了个亲,前前后后,不过十天半个月,静儿好像眼瞅着就成熟长大起来。秦琴不禁暗想,这就是心态的转变么? 心里一放松,肚子又吃得饱饱的,静儿临时想起要送东西去明镜书院,二人在四海酒楼门口就分开了走。 回去的路上,秦琴就窝在马车里,脑袋一啄一啄的,打起了瞌睡。正在做梦数钱数到手抽筋呢,忽然马车一个急停,马儿咴咴直叫,车子险些被掀翻了起来。秦琴没控制住,被颠得头顶狠狠撞在了车厢上,疼得困意全飞了。 马车车夫大声呵斥:“兀那腿儿,不看清楚路再走!要不是马儿灵性,你就得被践成肉泥!” 伴随着他的呵斥声,是个稚嫩少年嗓音不间断的道歉。 秦琴掀开车帘子一看,是个十四五岁的腿儿,和平日蹲在交叉路口等活来的那些跑腿的一样,这腿儿身材瘦削皮肤黝黑,双腿打着护膝甲马。她的眼尾在那腿儿的甲马上一扫,不禁怔愣住了:黢黑无光,肉眼看沉,竟似是镔铁打造? 那少年腿儿道:“大叔,真的是对不住。我这边有个鸡毛信,赶着送到西市口的湛园去。跑得兴起了,就没留意路口的马匹车辆。冲撞了您,是小的不是。小的跟您赔罪了!” 一边说,一边作揖打躬的。 伸手不打笑面人,那马夫原本挺生气的,这会儿消了气。车厢里却传来秦琴的说话声:“咦?你有鸡毛信送到湛园里去吗?” 第529章 甲马少年 那少年赶忙垂手低头而立,温顺回答:“是的。是沾了五根鸡毛的信。所以脚行派了我来送。” “那信有写交给谁吗?” “是交给明大人。” 一只修长优美的素手,就从车厢里伸了出来:“我就是明湛的妻子,把信给我,我代为转交吧。” 拉车的小青骢脖子上,挂着明晃晃的湛园烙印。谁料秦琴手伸出去了好一会儿,等来的,却是那少年坚定的嗫嚅:“对不起,夫人。因脚牙子千叮万嘱这信必须亲手交给明老爷,不得假手任何人等。小的还是得亲自跑一趟,谢谢夫人好意。” 秦琴一怔。 那马车夫连声吼叫,少年却头也不回地一溜烟跑了。 车夫讨好道:“夫人,真是对不起,让夫人您受怕了。赶明儿小的就到脚行去问明了这没礼貌的臭小子名号,非得给他留点教训不可!” 这种小事,秦琴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她收回了手,说:“不必多生事端。横竖我也没有伤着。赶紧回去吧。” 没有想到,马车回到了湛园门口,秦琴在车上一下来,就看到了那个少年腿儿正在把信交给明湛。明湛随手递给他十个铜板,另又给了五个,说:“赏你的。” 那少年欢喜不已的,高声嚷:“谢谢老爷!老爷升官发财,万事如意!” 把铜板小心翼翼地掖进了腰带的暗袋里,那少年一溜烟地跑了,不过一眨眼间,就失了踪影。秦琴眨眨眼睛,怔愣了半晌。明湛早就发现她了,见她如此关注一个少年,不禁眉头微微一拧,走上前说:“看什么呢,看那么入神?” 秦琴这才回眸,看了明湛一眼,道:“看那个少年啊,腿上打着铁甲马还跑那样快。是个难得的斥候苗子。” 明湛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禁脱口而出:“你又知道斥候要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啊。所谓的斥候,其实就肩负起侦察、预警作用的兵种。” 秦琴硬生生把“侦察兵”三个字吞入腹中,行云流水般答道,“身上不能带太多装备,甚至不提倡骑马。所以最好的斥候,除了耳聪目明之外,还得身轻如燕,耐力十足。我在书中看过,前朝一次,吐絗进犯隼山关,一名斥候放哨的时候发现吐絗粮草异动,凭着两条飞毛腿,飞奔至隼山关内报大将军徐寒门。徐将军因此早做准备,以逸待劳,大破吐絗军十万人,逼迫吐絗汗王签订了城下之盟,换得边境三十年太平。那名斥候因此得重用,后更是官至神速将军,兼京畿禁军总教头。” 她虚空一指,指着那少年离开的方向,把刚才在路口和那少年相撞的事情捡要紧的说给了明湛听。明湛听了,只问:“那你有没有事?” 秦琴:“……这不是该关注的重点。” 明湛很认真道:“这就是我关注的重点。” “好啦。我没事!”秦琴不禁勾唇一笑,心里暖暖的。 明湛放下心来,又牵着她左左右右的看了一番,把她拉着往屋里走,“好了。我们边走边说。然后呢?” 很是乖巧地跟着明湛脚步,秦琴说:“那名少年腿脚有力,呼吸绵长,显然天赋异禀。当街跑腿的,年深日久,不免膝盖磨损,肌肉疼痛,等到腿废了,也就失去了谋生的能力。好多腿儿上了三十岁就没得饭吃,要么改行,要么就沦落成路边乞儿了。所以他们习惯绑甲马来保护腿脚和膝盖,好让腿脚可以用得长久些——但,这个少年的镔铁甲马,却不是为了保护,而是为了限制他的速度,免得过快了撞伤了别人!” “刚才在路上和他差点相撞的时候,我看到他腿上系着甲马。但到了湛园门口交信的时候,他是光着腿的。离开的时候,他又把甲马绑上了。可见他为了赶着送信,把甲马去掉,好让自己跑得更快——而这个更快,竟然比马车还要快!” 明湛一直垂目听着,夫妇二人散步一般进了院子。秦琴自己倒是越说越激动,猛地拉住了明湛的手,道:“这是个人才啊!” 明湛像大树般岿然不动,只弯了弯唇角:“那,然后呢?” 秦琴傻眼。 明湛摸了摸秦琴的头顶,一脸老父亲般的慈祥微笑:“傻丫,我明白你什么意思。但这般人才,放在我们家里当小厮那是委屈了。如果放入军中历练,倒是不错——问题是,我们没有那样的人脉啊?” 秦琴越发傻眼了。 看着她傻呵呵的样子,那是正儿八经的“见贤而不能举”的失落,明湛自己也咧开嘴笑了,点了点秦琴的鼻尖:“好了。这件事先放下来吧。我去看看信。” 他看向了手里那封信,不禁面露凝重,还夹着三分……疑惑? 秦琴就玩味起来了,难道说就连明湛也不知道这封信是谁送来的,有关什么情况?明湛对着秦琴道:“来,我们一起看看这信?” 秦琴笑道:“不合适吧?这是你的私人信笺,我还不至于善妒到这么个地步……” 看到她坚持,明湛道:“那好吧。我先回去看。如果有什么事情,我们就商量着来。五天之后就启程上京了,你做做准备?” 之前明湛说过很多次,让秦琴留在家里,都被秦琴坚决拒绝。秦琴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如此执着,她总有一种直觉,觉得此去京畿,会有很多事情发生。她不想明湛独自面对危险。 现在听到他这么一说,秦琴惊叫起来:“五天之后就上京了?我的椰子糖还没有做好呢!” 明湛道:“要不然……就选别的东西?匆匆忙忙的生产出来,质量也不好把关。到时候回来再说。” 秦琴摇了摇头,道:“不行。这很重要……嗯,我过两天直接去海角村看看什么情况再说。最好能够赶得上。我就直接把第一批货拉回来。” 明湛就说:“行。” 见她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又刮了刮她的鼻子:“开心点。过两天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 秦琴狐疑。 第530章 收揽贤才 过了两天,果然等来惊喜。 那日,张鸣送账本并两只锦缎盒子的珍奇文玩到湛园里来,送货的人,赫然就是那飞毛腿小子? 飞毛腿小子穿着一身店铺里的制服,蓝布直裰,麻料窄腿裤,脸上的污垢尘土早就不见了影,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腰板挺得正正的,腿上仍旧打了甲马。随着一声响亮的“夫人”,秦琴看着他把肩上扛着的锦盒卸下来,她又扫了一眼屋外——这天下着微雨,从早上下了一整天。而那小子放下的锦盒面上不沾染半点浮尘。 秦琴很是吃惊,两只眼珠子就跟生了根似的盯在了那小子身上,“你怎么成了我家伙计?” 那小子羞赧一笑,文秀的小脸蛋上,带着三分拘谨,就闲得越发的清秀了。他垂下眼睛,道:“回夫人,是湛爷那日到了小的落脚的草窝子店里,指名要雇小的到店里来做长工。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秦琴:“……” 倒是个老实人。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现在在铺子里都做些什么?” 那小子道:“小的名叫杨枣。昨儿才刚来,湛爷只教张管事带着小的,也没说要做什么,张管事的见我跑得快,就叫我在各个分店里跑动送东西。” 秦琴耐心地听着,嘴角边不禁勾起一丝弧度:“那倒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了。你现在工钱开多少?” 杨枣顿时亮起笑容来,声音都高了两个调子:“湛爷慷慨,给小的五百钱一个月,包吃住呢!” “那你从前干腿行的时候,能挣多少?” “夫人,那可没个数儿。多的时候六七百文,少的时候,一连两三天没活儿干,分文不挣,只能喝凉水浇饥火。” 三言两语,秦琴可以想象其中心酸,她微一敛目,道:“那你觉得是从前自由自在好,还是现在这样强?” 杨枣道:“自然是现在好!包吃包住,我从来没有睡过这么宽敞的木板床,一觉睡到大天亮,愣是一个臭虫没有!还有早饭,一顿一个大馍馍,晚饭还有鸡蛋。我来这儿才第三天,已经吃了两顿肉了!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日子……” 少年眉飞色舞的,越说越激动。秦琴也乐了,就道:“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干。” 好马也需配好铁,杨枣这种有天赋筋骨的少年,如果放在街头上当个腿儿,不超过三十岁就得膝盖磨平腿脚坏,落一身病痛回老家种地。运气好就能积攒下两个养老钱娶个老婆买两亩薄田,还因为伤病,不能很好做田地活计,只好对付着过日子;运气不好如果染上恶习,那就只能潦倒路旁当个伸手大将军,哪天就倒卧街边了。 如今有好饭吃着,稳定银子养着,稳定的活计使唤着磨炼着他的腿脚,那是宝剑封藏,不至于早早陨落。 她打赏了杨枣,让他回铺子里去。自己收好了明湛选好的几件礼品,开始打点车子去海角村。 …… 到了海角村,村子里却是一片静悄悄的。秦琴纳闷,今天白日退潮,这会儿可不是出海的好时机啊?人都到哪儿去了呢? “县君奶奶来了——” 她正在村口徜徉,冷不防旁边的椰子林晒着的渔网里翻下来一个小孩,那小孩看到秦琴,大喊大叫的飞奔向村子里去。随着那动静,还从渔网里接二连三的跑出来两三个小孩。原来海边人都喜欢把渔网系在椰子树上来晾晒,这些村子里的顽童往往就习惯躺在渔网上午睡。 这会儿烈日当空,正是海边人歇午的时间。 秦琴朝着那几个小黑点伸出尔康手:“你等等,别跑——” 然并卵。 无奈,也就自行往糖果坊而来。地址是秦琴自己选的,自然不会迷路,就是不知道进度如何,秦琴还是第一次只是出了个主意,其余实际操作全部外包给别人来做。她自己的心,也渐渐悬了起来。 才走没几步,一拍大腿,哑然失笑:“我那么紧张干什么,试错成本极小的一件事情啊!” 她确实有些过于提心吊胆了。 糖果坊的地址,是她亲自选定的,就在村子的西郊,那个地方不远处就是成片的野生椰林,更远的地方,是那个废弃卫所以及灯塔。她家自己的那片珠田,就在灯塔再往西边的黑石滩上,如今交给了秦桂树来打理,产出非常可观。 看到那干干净净的两排平房,隔着结实的铁枝子焊接的双扇大门,可以看到里面有人在忙碌。秦敬亲自带着两个大汉,正在把一个个白光光的木匣子从板车上卸下来,往屋子里搬。 “村长,县君奶奶来了!”刚才在村口见到的小孩对着秦敬高声喊叫,秦敬应声看出门外,正好发现了秦琴,顿时惊讶不已,秦琴倒是大大方方走上前去。俩小孩一左一右打开了铁枝子门,秦琴走了进来。毫无架子的模样,真的是很难令人相信,她是个家财万贯的县君。 秦敬道:“县君,您来得正是时候。第一批椰子糖做出来了,我尝着味道跟你说的那种味道差不离!正打算装了匣子送去给您。您要不然亲自尝尝?” 秦琴当即把心一宽,笑道:“好啊。我就是冲着这宝贝疙瘩来的!” 一边说,一边在秦敬的殷勤指引下,走进了用松木隔扇隔出来的,喝茶谈事情用的小隔间中。 秦敬的妻子许氏也在,头上戴着头巾,扎着围裙,穿着袖套,指甲缝按照秦琴的要求,刷得干干净净的。她把一个尺把见方的松木托盘端上前来,上面横平竖直,列兵似的排着三十多块椰子糖。 按照秦琴的要求,原味、芒果味、软的、硬的、表面有椰蓉的、光面的……还分了白的、黄的、红的。 秦琴的眼睛“叮”的一下子就亮了。许氏眼睛也跟着闪闪发亮了起来,自豪地说:“这是我出的主意,县君觉得怎么样?用了红曲、橙黄来染色,做个分别。再加上糯米纸来包裹,干净不沾手……” 第531章 女子的奇迹 秦琴拈起一块粉红色的椰子糖,轻轻咬一口,里面的奶心流了出来,齿颊留香。她不禁餍足地眯起了眼睛,“味道真好……嫂子的主意当然是很好啦!比我预想的还要好!” 许氏立刻就神气起来,叉着腰,笑着斜了秦敬一眼,道:“我就说了吧,我这个主意,肯定合用的。” 秦敬只是搓着手,嘿嘿笑。 秦琴听出里头有玄机了,不禁问:“怎么说呢?” 秦敬就笑道:“其实,这是第二批的椰子糖了。第一批的椰子糖,我们按照您的方子,做出来了三种口味,可是除了椰蓉款之外,别的都一样。我婆娘就想了个主意,用了红曲和橙黄,调了不同颜色,染到了糖里。可是这样做,就是成本高了,不划算……” “成本会提高多少?” 秦敬就报了个数字:“二成。” 随手拽过了算盘划拉了一番,秦琴略一沉吟,道:“二成就二成。只要控制好了质量,贵一点也有人愿意掏钱的。就按照嫂子的这个想法来做,这一批的椰子糖出来了多少,现在立刻打包。天黑之前我要出发回城。往后我专门安排人来收。” 这句话意思就是,她认可了这批糖果了。 秦敬顿时喜出望外,跳起来高喊:“是!” 看着秦敬领着海角村的人忙得脚不沾地地开始把生产出来的椰子糖打包进崭新的木匣子里。再把自己交出来的干燥剂和防腐剂小包装放进匣子里。秦琴一边喝茶,一边陷入沉思中,心里想:“短短十天就完成了从组装到生产,还能够做出可用的成品来……海角村人的潜力比靠海村还要厉害。也许是他们长年出海,在渔船上养成了同心协力的团队合作精神有关系?这么说来,这椰子糖厂可以细水长流的做出来了,我得赶紧想法子把销路再拓展一下……” 但是难题也在,在这个穷人三天吃一次肉已属奢侈的年代,谁家能够把糖果点心当饭吃呢? 说白了,这个糖果坊,比工厂小,比手工坊大。 如果有了销路,大富大贵很困难,但也足够增加一份可观收入。 想到这里,秦琴不禁暗恨,这年代的交通太不方便,不然卖到京畿的贵妇圈里去,分分钟能养活十个这样子的糖果坊…… 脑海里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地,海角村诸人就打好了包装。一摞摞的松木小匣子里,垫着新鲜晒干的椰子叶,每一匣有十五块椰子糖。秦琴很喜欢这种复古气息十足的包装,把玩欣赏之间,暂时把之前发愁的问题给抛到了后脑去。 钱货两讫,海角村的人一下子拿到了将近一百多两银子的卖糖钱,有份参与做椰子糖的十户人,每户人家都分到了少则五两,多则十几两银子,顶平日好几个月的收益了。做糖的人开心之余,别家人却也眼热,纷纷冲到了秦敬家里,“敬叔,我也要来造糖!” “敬叔,下一回要开工的时候,轮到我们家了!” “敬叔……” 秦敬没想到啊,之前喊着都没人去,说是担心耽误了打鱼种地的糖果坊,如今猛地成了香饽饽。可秦琴没有说下一批什么时候要,他也不能胡乱生产压货。一下子被堵在家里,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等到大家吵吵嚷嚷的告一段落,秦敬才清了清嗓门,喊:“你们都说完了吗?” 为首一个说:“敬叔,这么好的发财路子,怎么才告诉我们?” 秦敬的火气“噌”的就上来了,大声道:“你捂着良心说一句,我到底有没有告诉你们?我都恨不能拉着你们去了好嘛!可是你们一个个的,这个舍不得丰鱼期,那个舍不得赶集摆摊的那点子小生意,我说得口水都干了,也就这十个人乐意跟我干。怎么地,现在分到钱了,就都晓得跑过来了?” 他说的是实话,在场的人全都大眼瞪小眼的,没得出声了。 不知道是谁,弱弱地小声嘀咕:“可是关寡妇也没出什么力气,凭什么她能分二十两银子的上上份儿……” 拿了银子的关寡妇,已经在秦敬的指点下,麻溜利索带着儿子上城里买书买笔墨纸砚去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秦敬瞪了那人一眼:“人家伺候得县君夫人高高兴兴的,你有本事,你也请个县君到你家住一晚上?” 那人不吱声了。 那可是千金贵体,得罪不起! 秦敬道:“现在呢,糖果坊暂时停产了。下一批什么时候要做,还得等县君的命令。这样吧,糖果坊虽然不生产,但里头还是需要人打扫卫生啊,给机器上上油什么的。我原本打算,在这十个人,其实也就是七户人家里,一户十天的轮流来,然后每天给三十钱工钱。” “现在既然你们想要干,那就先从这个活儿干起。等到什么时候县君下令做糖了,我就优先从你们里头表现好的人来考虑。你们干不干?” 大家再次大眼瞪小眼,干不干? 不干——多的是人干! 别看每天三十个钱,十天三百个钱不多。 可是,这背后,是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挣到十几两银子的机会! 大家也都带着眼睛看得很清楚明白的,也就是十几天的功夫,就每个人挣到了十几两。那等县君一年来那么两三次,三四次的,不就是大几十上百的银子来了? 到时候,渔船也能添一艘,村子里的房子也能够翻盖一间,再辛苦两年,就可以到镇子上搞个铺面什么的了……兴许,还可以供个读书人? 君不见五里之外,同宗同源的靠海村,如今可是家家户户肥得流油,秀才满地跑,就连举人都出了两个! 几乎没有怎么考虑地,第一只手就举了起来,接下来陆陆续续的,所有人都举起了手。秦敬嘴角边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大声道:“海明!海明!” 秦海明应声而出:“在。” 现在秦海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又只有他能够摆弄明白秦琴的那些机器,就索性在秦敬家里搭伙。秦敬道:“你会写的字多,把他们的名字先记下来。到时候排个轮值,都写在水牌上。一个月记录一次,省得到时候结账时有人赖账赌咒骂娘。” 秦海明道:“是。” 第532章 藕断丝连 海角村自个儿内部的小小矛盾,并没有传到秦琴的耳朵里。她紧赶慢赶的,掐着关城门的点儿进了城,赶回湛园。却看到一个婆子在湛园门口,正在跟明湛对峙。 那可真的是稀罕了…… 只听见那婆子殷殷的对明湛道:“湛爷,您这又是何苦呢……辜负了我们姑娘一片好心……哎哟……我真的是拿您没办法了。那京城里现在就跟龙潭虎穴似的,短短两个月,多少个大人落了马,被关进了大牢里。姑娘写了好几封鸡毛信过来,劝您不要回去。您倒好,一个字回音都没有……姑娘以为信没有送到,派了老奴亲自来相劝。竟是那信全收了,可您老人家还是一意孤行……这……哎。” 明湛眼眸低垂,脸上表情欠奉,开口说话,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谢谢嬷嬷好心相劝。只是大丈夫家国天下,精致利己,并非明某所愿。请嬷嬷这就回去吧。” ……这是谁家的人? 秦琴纳闷了,凝神细看,看到了那嬷嬷腰间闪动的腰牌。 一个小小的“苏”字,跃入眼帘。 苏家? 哪个地方的苏家? 几乎是直觉地,秦琴脑海里闪过的苏家,就只有一个苏家。 苏云锦的那个苏家。 世家之首的那个苏家! 她把自己藏在暗影角落中,支棱起耳朵,聆听着。明湛的说话声悠悠而来:“天衡,送客。” 那个前阵子才新收的小厮天衡打横出来,整个人冷硬锋锐无匹,仿佛出鞘的刀。出于多年职业敏感度,秦琴一眼就知道这个天衡是什么来头。她浑身血液冷了:明湛身边,什么时候开始养起了暗卫? 他们家的钱,够吗? 她可是对自己很有逼数的,区区皇商,也就是有些钱,可到不了能豢养暗卫私兵那地步——也没有必要。 看着天衡,那婆子似乎很是忌讳的模样,板着一张沟壑遍布的老脸,后退一步:“小姐对大人关爱有加,既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老奴自是无话可说。” 言下之意,竟是对明湛多有谴责。 明湛岿然不动,那婆子怨恨地看了明湛一眼,转身离开。直到远处传来关门声,确信明湛也回了屋里,秦琴才轻轻吐出一口气,自己赶着马车绕到了后门。 回到了家,自有春花、小椿安排带回来的椰子糖。秦琴问:“老爷回来了没有?” 小椿道:“一直在书房里呢。” 秦琴定了定神,就去了书房找明湛。明湛穿着一身紫色薄绸家常服,正在临窗作画。真是很奇怪,他从来不好这些琴棋书画的,怎么今天却有闲情逸致画起画来了?秦琴不禁好奇心起,走上前一看,只见枝条苍遒,幽苔密布,框架布局,大有可取之处——反正,是画得比她好多了。 明湛什么时候添了这副本事?秦琴惊讶得说出了声:“咦,你画得很好啊!” 一句话,让明湛手里的画笔凝在了半空中,扭脸回眸,那如水温柔的眸光就落在了她身上:“你在夸我吗?” 秦琴猛点头,“当然啊。” 明湛就笑了。 他一笑起来,秦琴就很有冲动去抱他。 那是人对于自己亲近的人的最原始的冲动…… 这么说,明湛真的就是她最亲近的人了呢。 回过头来,继续落笔勾勒,挥毫之间,点点墨梅就在枝头绽放。明湛道:“最近心烦,就做点事情静静心。画得一般般,倒是让你看了笑话。” 秦琴不禁脱口而出:“不会呀,画得可好了!比我强多啦,我只会小鸡啄米图,还有大战牛马关……嗯,大战牛马关那套连环画册子,现在被小夏带回书院里去了。不然请你给它续下去,怕是比画这些花花草草,更能静心。” 脑海里出现了那本活页小册子,明湛不禁笑出了声,说:“得了吧,那些小人儿,跟个芦柴棒似的。还套着那么大个脑袋,我多画几个,脑子里就该开始打仗了,还心静个什么……” 被秦琴一打岔,他的墨梅图是彻底画不下去了,明湛放下了画笔,活动着手腕子。 秦琴刻意不提那婆子的事情,只拿些闲话打岔,说些过两日上路的注意事项。一不小心话多了,倒显出几分焦虑来:“这次到京畿,不能再借住别人家里了。我们得自己寻摸个住处。过两个月秋官来考春闱,也好有个地方……” 顿了一顿,忽然若有所思,明湛问:“怎么不说了?” 秦琴掩嘴失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那些到处买房子的房姐啊!” “房姐?”明湛多聪明一人,立马明白了这俩字的含义,笑眯眯地说,“对呀,你就是房姐。十几个铺子一个宅子,京畿里头三个门脸房……当得起这个称呼了。” 秦琴不免抱拳谦虚:“哪里哪里,还差远呢。我会继续努力的!毕竟我要养你啊!” “养我?”明湛眼睛弯弯,好像突然之间落下了漫天星星:“嗯。养我。” …… 又过了数日,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秦琴和明湛做了商旅打扮,从金滩镇码头登上了船,一路往北而去。 这次出行比起两年前,排场却是大了许多,别的不说,就是随行的丫鬟小厮,精挑细选,精简了再精简的,还是带了春花小椿天衡天权。后面两个,都是明湛名义上的小厮,实际上的暗卫。 当然,明湛没有明说,秦琴看出来了,也没有明说。 所以在船上,好几个女客看着天衡天权俩小狼狗眼冒金光,今天找秦琴借条帕子,明天还秦琴一盘果子什么的,秦琴反应慢,一开始还不懂什么情况。但再长的反射弧到了第三天上,那个叫张萃萃的官家小姐第三次含羞带怯地带着帖子登门,首先看了一眼天衡,再低声如蚊子叫般:“夫人,我娘包下了船顶天棚,准备围炉煮茶。邀夫人赏脸光临。” 秦琴就懂什么意思了,无语道:“好。我收拾收拾就过来。天衡,你去跟着老爷,换小椿来伺候。” 张萃萃的失望之情,就满得要溢出来似的。 第533章 为母要懂掌握分寸 秦琴假装没看到,照常做了准备,带着礼尚往来的小菜到了船顶天棚去。天棚其实也是房子,只不过四面全是半边镂空的大隔扇,里面可以生炉子做围炉煮茶的事。“人生三大慢,等人,等车,坐船”,远洋航行是很无聊的,所以精明的船东挖空心思地给大家提供消遣的方式。 秦琴不爱抹牌,不喜串门,唯独围炉煮茶,因为有两口吃的,就算是还能接受的社交应酬方式——虽然有可能的话,她更乐意在船头迎风处支个炉子烤点儿海鲜小串…… 来到了船顶天棚,已经有两个夫人带着自己的两个闺女围着炉子了。说是煮茶,是不可能自己动手的,都是丫鬟在忙乎。秦琴如今也懒怠自己动手了,把带来的年糕交给小椿,“先把年糕烤上,这难熟。红枣过会儿要吃再烤。盐水煮的花生剥一碟子来。” 小椿乖巧答应着,双手捧着东西,到了炉子旁忙乎去了。 张萃萃身旁坐着的通判夫人张母对着秦琴,扬起了笑脸:“明夫人那么客气,带这许多东西过来。不是说了嘛,带个人来就好了。最多就是带你们家的那两个帅气小厮来,帮忙搬搬扛扛的。我们这儿都是女人,不好做体力活。” 秦琴笑眯眯地说:“没事,没事,我带来的这两个,力气可大了。搬搬扛扛交给她们就好。小厮跟着来,倒是毁了我们闲聊的兴致。” 张萃萃怏怏不乐的。 张母看了她一眼,扭脸问秦琴:“你那个叫天衡的,长得模样很不错。是你们家的奴才呢,还是好人家的孩子来跟着你家爷们儿的?” 那年月也有一些游侠儿子弟,跟在贵胄人家跟前做个门客什么的。这种游侠儿良家子,不乏有跟富户人家小姐成了好事的风流佳话。张萃萃家家风开明,儿女众多。张母愿意为女儿主动开口,显然也是不反对成其好事的。 秦琴又不是笨蛋,怎会不明白其中的含义,就有些整不会了:“天衡是良家子,但他年纪还小,没有婚配打算。我们也还想留着他在身边用几年,谢谢夫人好意。” 闻弦歌而知雅意,张母也就懂了,垂目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罢了。” 秦琴看了看张萃萃,小姑娘到底年轻啊,小脸圆鼓鼓的,眼睛亮晶晶的,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跟一张白纸似的。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却是个性情中人,她不禁莞尔,解下了腰间一个玉佩,递了过去:“萃萃姑娘生得好看又讨人喜欢,来,没有什么好东西送给你,这个玉佩带着。希望你可以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那玉佩是一对的,一大一小两条锦鲤,栩栩如生。张萃萃十分喜欢,小姑娘捧在手心里,喜笑颜开的连声道谢。张母也欢喜,道:“明夫人如此重礼,我这边倒是没有什么能回礼的。等到了京城,到我们家去作客,千万千万要记得来哦。” 秦琴本身也是喜欢交朋友的,就答应了。 晚间休息的时候,就把这件事当做趣闻,跟明湛开着玩笑说了。明湛哑然失笑:“那可真的是新奇故事了,天衡那小子不哼不哈的,居然得了通判家三小姐的青眼?” 秦琴不免多问一句:“阿湛,天衡他们……可以婚配么?” 一句话,就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再捂嘴已是收不回了。大船一摇一晃的,兴许是遇到了海流大浪,晃得厉害,就像此刻秦琴忐忑的心。感受到那落在自己身上不寻常的眼光,秦琴一阵窒息。耳听着明湛幽幽地问:“你都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 秦琴闭了闭眼睛,说:“如果我说我猜的,你信不信?” 她是真的猜出来的。 明湛伸出手去,好像想要扼她的脖子。但是他没有,中途变了方向,给她挽了挽垂落鬓边的头发,“我信。所以,你除了我之外,不要跟任何人说。只当做自己没猜到,可以吗?” 他的指腹在她脸侧划过,酥酥麻麻的,那股眩晕感更强了,也不晓得是海浪摇晃大船造成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造成的。秦琴点了点头,道:“行。” “好晚了。睡吧。”明湛拉着她,回到了床上。 这一晚,秦琴翻来覆去了好久好久才睡着。半梦半醒间,感到船摇晃得更加厉害了,颠簸由轻而重,终于,一阵猛烈无比的震荡从身下传来。秦琴反应极快,在身子被掀翻之前,一把抓住了床沿!手腕被明湛有力的抓住了,然后是整个人被圈在了他的怀里。 整个身子仿佛腾空而起,明湛把只来得及拔出护身匕首的秦琴护在怀里,趁着又一轮颠簸的时候,藏入了床底。黑暗中秦琴只能感觉到,他的右手抓着船舱里的一个固定的拉环,圈着自己的是左手。闷雷般的海浪声才传入耳中,船舱外面,惊惶失措的惨叫声后知后觉的响起。 颠簸中,她双手抓住明湛的心口小衣服领子,低声道:“是巨浪?还是台风?” 听到她声线沉稳冷静,明湛微讶:“你不害怕?” 秦琴道:“害怕有用吗?” 船舱里本来就没法点蜡烛了,加上又在床底,就越发伸手不见五指。一阵极其严重的颠簸震荡而来,直接把沉重的木床轻松掀翻,巨浪冲破了舷窗,把窗扇打碎成无数木碎片。黯淡的月光却也随之照了进来,秦琴正好和明湛视线相接,他的眼睛还是那样深邃,里面映着的,全都是她。 惨叫声和求救声中,明湛的眼底竟带了一丝笑意:“对啊。害怕没用的。” 秦琴见他单手抱着自己,右手袖子半落,露出来的胳膊上青筋突出,知道他已经是用尽全力稳固二人。窗外狂风巨浪呼啸,暴雨狂雷没头没脑的乱拍。如果被甩出窗外,那就是喂鲨鱼的命运了。他们身上都只穿着小衣,这种情况,就连最简单地摸一根腰带出来固定自己,都成了奢望。 第534章 半夜海难 风向突然变了,船舱倾斜的角度迅速从一边到了另一边,他们俩脚下渐渐悬空。秦琴抬起头来,眼瞅着明湛就跟席方平上拉长椅似的,整只胳膊被扯长了一大截,顿时慌了,大声喊:“阿湛,松手。我们滚到另一边去!” 更加不妙的是,那张被掀翻了的大床,有了再度移动的趋势——移动的方向,就是他俩的脑袋! 秦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脑袋被那大床压西瓜似的碾压过去的画面…… 强烈的求生意志之下,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巨大勇气,秦琴伸长了胳膊,去掰明湛的手。明湛对着她低吼:“你疯了,滚过去,要压扁你……” “我不怕。我肉厚!”秦琴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也不晓得明湛到底听没听进去,反正他的手是松了。换成了秦琴双手紧紧搂着明湛,朝着她早就瞅准了的安全角落,顺了风高浪急带着船倾斜的巨大惯性,一路滚着到了船舱角落里。 手里迅速从空间里抖出安全绳,飞快绕着明湛和自己的腰捆绑在一起,再把安全扣搭在了船舱门板固定住,秦琴才算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们,安全了。 凭着安全绳的固定,任由这一晚如何大浪颠簸,船舱外鬼哭狼嚎得宛如地狱一般,秦琴和明湛都平安度过了这一晚。 好不容易熬到东方既白,风平浪熄。二人却也筋疲力竭,彼此搂抱着,说不清楚是睡了过去,还是昏迷了过去。 “夫人!” “湛爷!” 门被砸开了,天衡和天权冲了过来。秦琴迷迷糊糊地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到天衡冲了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还是多心了,天衡瞥一眼她腰间的安全绳的时候,狭长的眸子底下闪过一丝惊讶。 但也就是一转眼间,秦琴精神一放松,陷入了昏迷。 再次醒来,已被转移到一处更加干净明亮的船舱内,身子下面,是柔软的被褥,秦琴舒服得要死了过去,随意地伸手一抓,握住了一只又大又软的手。 是明湛的手。 他的手手指修长,掌心掌背有肉,没有什么骨节——练武的时候把关节打平了,看着比女人的手更秀气,实际上,却能轻易夺去别人性命。 秦琴曾经不止一次盯着他的手说过,真是很难想象,这是一双杀过人的手。 明湛微笑着反驳她,哪只眼睛看过他杀了人? 秦琴只笑而不语。 如今的明湛手里拿的是笔,勾两个朱色圈圈,就能定官员前途升迁。而在过去……在秦大朗性命危殆,他被迫走进林间妖市的时候,这个默不作声的青年,手里拿捏了人命。 这些都是后来她认识了水千诺之后才知道的。也不知道水千诺透露这些,是有心,还是无意。 在他们决定提前上京之前,水千诺也好久好久没有在宜园和妖市出现了。 现在躺在温暖柔软的被窝里,手里又抓住了明湛的手,秦琴感觉到了小时候回到父亲怀抱里一般的安全,她眼睛闭得更紧,想要再睡一觉,腹中传来“咕噜噜”的叫声不允许她这么做。 耳边传来小椿轻快的叫声:“夫人醒了!夫人饿了!” 秦琴再也装不下去,睁开了眼睛,叫道:“被你吵醒了!” 手中握着的那只男人的手,就跟泥鳅似的,哧溜一下滑走了! 好气喔! 小椿扶着她起来,秦琴斜了一眼身边,明湛还闭着眼睛。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薄唇紧抿,如刀般锋利,长长的羽睫垂落,一动不动。 ……装得真像。 小椿在耳边喋喋不休的:“昨晚的风浪好厉害!我们原来的船被打烂了,幸亏附近的官府派了大船来,我们人都没事,就抢着把东西转到了这边大船来了……夫人,幸亏你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了一根安全绳,我和春花姐姐都不会水,每天晚上害怕掉下床,都绑腰上睡,这才没事。” 听说自己的人都没事,秦琴松了口气,她缓了一缓,自觉腿脚上有了力气,就落了地,趿拉着鞋子,来到桌边。小椿想要扶她,被秦琴推开了。她跟在秦琴身后,把桌子上放着的食盒打开,只见里面用青花瓷盖碗盛了一海碗的稀饭,一碟冷腌马鲛鱼,一碟香油芝麻绊的细咸菜,两个青白秀气的咸鸭蛋。 小椿用小碗给秦琴打了一小碗稀饭,剩下的仍旧用盖碗的盖子盖好。秦琴拿起筷子,捅穿了咸鸭蛋的一头,慢慢地把蛋白挖到稀饭上。稀饭还热乎着,咸鸭蛋蛋白柔嫩,咸中带香,还透着点点蛋黄油星,吃了两口,秦琴四肢百骸都暖和了,这才感到人活了过来。 手里捧着空了一半的饭碗,她问:“这条船是附近的官府派来的么?” 小椿道:“是的呀。我们都转过来了,不过好多行李丢了……春花姐姐和天权哥哥在外面忙碌打点着呢。” 见她哭丧着脸,秦琴反而还要掉过头来安慰小椿:“没事,人都在就好。等什么时候上了岸,我们找个银号去兑了银子,再采买东西就是了。小椿,你这么冷静,我很高兴——你这是有长进多了啊!” “夫人。春花姐姐刚才千叮万嘱,我一定要照顾好你和湛爷的!”小椿小脸板正,秦琴倒是忍不住莞尔:“那你做得很好。天衡呢?叫天衡过来,也该伺候湛爷起身了。” 小椿道:“张家那位夫人被甩到海里去了,现在还没捞上来。天衡哥救了夫人和湛爷出来之后,现在也去帮忙救张夫人了。” 秦琴一怔:“张夫人掉海里了?” 小椿双手合十,垂目道:“是……阿弥陀佛……希望吉人有天相,一切平安无事啦……” 秦琴心口忽然之间被堵住了,她觉得很难过,嘴里的饭都不香了,仿佛嚼蜡一般。勉强咽完了稀饭,秦琴把小椿打发了出去,自己亲自去叫明湛。明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却躺在床上没动,她一来到床边,就看到他睁得眼睛溜圆,盯着自己。 第535章 太子的舰队 秦琴低声道:“你都听到了?” 明湛道:“都听到了。希望张夫人没事。” 秦琴心里一阵难过,嗯了一句,没有再多话,搀着明湛起来。明湛身上挂了彩,背上被划了一个口子,不算长,但也不浅。血迹浸透了他身上的小衣,还隔着小衣,沾污了身下的褥子。秦琴一看就震惊且严肃:“你要死了!这么大的口子,竟然一直躺着装没事!” 明湛还一本正经的纠正道:“我不是装没事,我是真没事!” “我呸!你猜我信不信?” 明湛就只笑笑,不说话。秦琴直接把他衣服给扒拉下来了,盯着那伤口,咬着下唇半晌没说话。明湛那伤口,不是被钉子刮的就是被木茬子划的,不论哪一种,都必须及时处理。否则的话不免发炎溃烂,有性命之忧。 消毒的东西……秦琴空间里有。 关键是,怎么拿出来? 明湛动了动:“别看了,没什么大碍。一会儿诸事安定下来,我处理下就好。” 盯着那已隐约有些发白溃烂迹象的伤口,秦琴把心一横,道:“你乖乖躺着别动,我去想法子弄点药来。” 明湛伸手去勾自己被脱一般的衣服:“开什么玩笑。外头还乱糟糟的,我们能有个舱房落脚就难得了。你哪儿弄来的药?” 他下了地,推开了舷窗,一道兽脊背般的土黄海岸线出现在眼前,不见房屋,不见渔船,不见灯塔,岸上的风景和海上一样枯燥。 明湛喃喃的道:“风向西南,树长阔叶,没有椰林,却有三角梅……这是在霞浦郡附近?不对,应该更北一些……估摸着,该到淞沪口了。” 都用不着再干别的事情,就光是看明湛那不动声色地拧起的眉头,秦琴就知道,他后背的伤一定疼得厉害。她忍不住叫出声:“你快回来!” 叫得急切,明湛就乖乖的过来了,“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 秦琴却拉着他的手,把他摁回了床上:“你给我在这儿趴着!” 明湛:“??” 把他翻过来趴着,拉起了被子盖住,秦琴道:“我出去找药。你在这儿趴着别乱动,你那伤口快要烂了!我可还不想守寡!” 故意语气很强硬地撂下两句话,秦琴起身出了门。 新的大船只有两层,却很宽敞,长长的舱廊上,也没有明湛说的那么混乱,反而安安静静,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后面有脚步声乱响,甲板上也是,秦琴走到门外一看,看到有一些衙差模样的人,匆匆忙忙地跑来跑去。她一把拉住了一个人,问:“我是长劼县君,我夫君刚醒,需要一些药来处理伤口。这船上管事的是谁?” 那人不过是个小小衙差,看到长劼县君,忙不迭地鞠躬行礼,恭敬道:“回县君,我们这船上的管带是丁世杰丁大人,如今大人正在甲板上指挥拯救落水者以及收拾残局。您可以到船尾的医药室去要东西。” 秦琴一怔:“管带?那不是战舰么?” 现在一片混乱,也不能摆什么夫人丫鬟的谱了。 秦琴看了看周围,小椿和春花就在隔壁的船舱里,门敞开,她们都在忙,没有发现自己。她点点头,道:“去吧。” 放了那衙差走,秦琴假意到医药室走了一圈,回来手里拿着从空间带出来的急救包。幸好在空间里取出来的东西,外形也会跟着变化,现在急救包看着是个平平无奇的小藤篮,丝毫不惹人注目。 她进了屋子,明湛脸朝下趴着,一动不动的。秦琴一声“阿湛”,明湛头也没抬,只“嗯”的一声,那声音透过枕头再传出来,怪闷的。 “阿湛。来,我来给你弄下伤口。”秦琴伸手,一触碰到明湛的皮肤,却是滚烫的。她心里一惊,嘴上说了出来,“我的妈,这也太快了吧!” 明湛居然还能侧过脸,斜斜地瞥了她一眼:“快什么?我一点都不快。” 还有心情开车,那就是精神不错。 秦琴二话不说,怼了一颗抗生素进明湛嘴里:“吞下去。” 白白的小药片,希望他不会怀疑。明湛咽喉微动,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吞下去了,他皱眉:“你给我吃了什么药?” 秦琴道:“对你伤口有好处的。你忍着点,趴着别动,我给你包扎。” 这活儿她不是第一次干了,下手熟练至极,清洗消毒包扎一气呵成。伤口比看起来深,她还在里头挑出了一根带血的木刺。当她把那根一寸多长,其薄如纸的木刺小心翼翼地扒拉出来的时候,明湛双手抓住了床单,一声不吭。秦琴想起自己刚穿越过来那时候,给明湛治疗,低头看了看那紧致的腰线,宽宽的背,不禁莞尔:“身材一直没有变,保持得真好……”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湛的耳朵尖眼瞅着就变红了。 他还是趴着,背上的肌肉微微鼓起,声线沉闷的:“废话。好歹要保持身手敏捷,不然怎么护着你们?” 秦琴噗嗤一笑:“出来江湖行走,可不光是靠打打杀杀的吧?” “我们又不是走江湖。”明湛也笑,隔着枕头,让他声线听起来格外性感,“好歹,你还是个县君。我也算是个朝廷上的芝麻绿豆小官。” 秦琴笑更欢了:“好吧,是芝麻绿豆的小官,不过别人看到你都得客客气气罢了。” 说说笑笑间,她给明湛处理好了伤口,拦腰一圈纱布一扎,越发的宽背劲腰,彪悍无比。秦琴看在眼内,也不禁有一瞬间失神。 靠,这么好身材的男人,天天相处,却没睡到…… 好亏。 哦,不对,睡过。不过芯子不是她。 这么一想,顿时觉得更亏了。 她问:“感觉怎么样?” 明湛跟做广播体操似的,活动一下腰身背脊,点了点头:“好多了。” 很奇怪的是,身上那股因伤发而滚烫的感觉,也消失了。这就很让他震惊……明湛记得,岳父当年跟他提起战场上的情景,他说很多人不是战死的,而是从战场受伤下来过后,伤势溃烂浑身发热,宛如钝刀子割肉一般,慢慢折磨而死。 可秦琴的药片……似有奇效。 第536章 一夜之间失去一切的姑娘 压抑了思潮起伏,男人深深地看着秦琴。可是秦琴那眼神,看着却不对劲。明湛哪里知道秦琴满脑子都是本书不能描述的画面,正怔愣间,秦琴忽地凉凉一笑,说:“好多了,就把衣服穿上。来吃东西。” “??”明湛一脑门问号,很是顺从地应,“哦,嗯,好。” 吃过了粥和小菜,秦琴唤人来收拾了东西。夫妇二人分床头床尾的躺下,又胡乱睡了一觉。 等到睡醒起来,消了困乏,精神大振。丁管带亲自到舱房来给他们请安,和秦琴之前想到的一样,这条大船,其实是一艘战舰,名叫“平远号”。 “最近一年,由太子殿下牵头提议创立剿灭海盗的水军,经过数次出征之后,海盗被剿灭。这三艘战舰就放马南山。昨天遇到强风巨浪,我们听说有一艘官船遇到海难,连夜驱船前来营救。却已经来迟了一步……” 丁世杰眼角有些发红,神情沉痛。等他定了定神,秦琴才道:“所以,张夫人她们……” 丁世杰垂着眼睛说:“下官……尽力了。” 秦琴闭了闭眼睛,把猛地冲上鼻腔的那点酸意压了下去,才又睁开眼道:“遗体……” 丁世杰道:“已打捞上来了。然而泡了水,无法装裹护送到京城,只好等靠了岸之后统一焚化,护送骨殖回去。” 秦琴道:“我和张夫人曾浅有缘分。请带我去送她一程吧。” 原本丁世杰还有所顾忌,抬起眼睛,却看到了明湛缓缓点头,他就答应了:“请夫人移步。” 随着丁世杰来到了甲板上,只见临时搭起来的凉棚下,一字排开两排尸首,都用白布蒙着面。空气中弥漫着难以形容的气味,有人作呕有人晕倒,更多的人是哭声震天,现场彷如人间炼狱。秦琴正欲开口询问,抬起眼睛,看到张萃萃被俩丫鬟搀扶着,委顿在角落里。她的面前是一具蒙着白布的尸首,白布底下,露出两只穿着睡鞋的脚尖尖来。 昨天还跟自己一起围炉煮茶的贵妇人,如今却成了一具浮标,说不难过,那是假的。秦琴看了看张萃萃,想起张夫人说过,她是老幺,还有一个弟弟。上面的两个女儿却是庶出,似乎后院里也不省心…… 张夫人带着张萃萃上京,其一是走一走外祖家,其二……未尝没有替女儿求一门好婚事的意思。张母为人开明和善,却并非软包子,所以能够把张通判的后院治得服服帖帖,可这主心骨一倒…… 秦琴闭了闭眼睛,告诉自己,别人的家事,不要过于操心了。 她走过去,低声叫:“张小姐。” 张萃萃无力地掀了掀眼皮,发出一声呜咽。她和母亲两个人携手出门,原是打算高高兴兴的回外祖家,不成想天降横祸,就此天人永隔。饶是伶俐坚强如秦琴,千言万语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蹲了下来,轻轻搭住了张萃萃肩膀,递给她一块巧克力:“含在舌底。” 张萃萃哭着摇了摇头:“谢谢夫人好意,我……实在吃不下……” “你含着。”秦琴说,“省得一会儿激动情绪上了头,晕了过去。本来就剩下你一个弱女子够艰难的了,要你再晕倒,谁来护着你?” 她的话一出口,顿时勾得你张萃萃眼角鼻尖全变得红彤彤的,旁边突然一阵骚动,有个姑娘晕了过去。张萃萃眼神复杂地瞥了一眼那被丫鬟婆子簇拥着的小姐,再看看自家伶仃几人,接过了秦琴的巧克力噙在舌底,低声道:“谢谢夫人提醒。” 秦琴道:“我听丁管带说,现在要到了岸上,然后一块儿火化。领了骨殖各自散去入土为安……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张萃萃茫然道:“我……不知道……” “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 ……和静儿秋官一样大…… 秦琴叹了口气,怜悯之心顿起:“我和你母亲相识一场,如果你信得过的话,就跟着我。我带你上京城吧……你知道你外祖家在哪儿么?” 张萃萃眼睛亮了一下,点了点头:“我知道的。我会认字,曾经给我舅舅写过信。” “那还好。”秦琴看现场实在太乱了,自己也蹲得腿麻,就拉着张萃萃的手站了起来,“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回船舱去吧。天衡,你留在此处,好生看守张夫人的遗体。不可叫那些浑水摸鱼的给侮辱了张夫人,失了体面。” 张萃萃的嘴巴惊讶地张大,合不拢来。秦琴却浑若无事的,拉着张萃萃,回了舱房。 路上顺带遇到了明湛,她顺嘴道:“阿湛,你来得正好。我这边收留个小客人,你今晚开始,就跟天衡天权睡吧。” “平远号”是舰船设计,并非之前坐的那种大客船。所以是船身坚固,舱房众多,船行迅疾……但舒适度就丝毫不作考虑了。现在救了一大堆落水客,饶是秦琴和明湛身份尊贵,也只拿到了四个舱房,住下他们所有人之外,还得存放抢救出来的行李。 明湛张大嘴巴合不拢,指着自己鼻头:“你就这样赶我走?” “对呀!”秦琴理所当然地拍了拍他肩膀,笑眯眯的,“委屈了你哈~” 话尾带着她自己也没觉察的一点儿娇嗔,倒让男人转嗔为喜,唇角微微一勾,眼神也跟着撩人一闪:“好吧。回头我可要跟你算账的。” 张萃萃惊讶地看着他们,秦琴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没事。拉着她进了船舱里。 喝过了定神汤,吃完了巧克力,张萃萃身边的丫鬟紫薇、紫霞也被叫了进来。张萃萃一看,说:“你们两个吃过了东西了?” 秦琴道:“我让春花带她们吃的。一晚上没好好睡觉,也没怎么吃东西。怎么能行。” 张萃萃又跟她道谢:“夫人想得周全。是我考虑不周了。” 她问紫霞、紫薇道:“我们家里剩下的人还有多少?都拢在一起了吗?行李细软呢?” 紫霞说:“拢共也就剩下小姐,紫薇和我,另外还有夫人身边伺候的紫竹,以及奶娘邹婆子,还有粗使跑腿的大头、大鸟两个小子。” 第537章 伤亡惨重 紧接着紫霞的说话,紫薇道:“行李细软几乎全丢了,尤其是夫人房里的东西,被水冲走了。小姐的细软还在。倒是大头那孩子刚才跑到破船那边,把我们的十个箱笼全搬过来了。里头还有要送给外祖老太太的寿礼。” 秦琴不禁插嘴问:“破船还在么?” 紫薇点了点头,说:“在的。用了好多手臂粗的缆绳,拖拽在这艘船后面。我听说,等船靠岸之后,就可以上破船里卸货了。” 难怪堂堂一艘专门打仗用的“平远号”,行驶如此缓慢。 张萃萃道:“县君跟我说,日落时分这船就靠岸了,到时候我们去送母亲最后一程。然后……上京去。这段日子要多麻烦县君,你们听话。” 紫薇、紫霞异口同声地答应。 到了傍晚,“平远号”缓缓驶入了淞沪港。船一靠岸,就看到码头上密密匝匝的,全都是来接应的车马。 那年月车马慢,客船上出了事的消息不可能传太远,是以来的都是官府车马。 原来那客船上,有好几个官员,还有官员家眷。身死的除了张夫人这种官宦女眷之外,还有一名上京赴任的知府,一名提前进京准备殿试的举人,此外还有两个小官。丁世杰看到死了这好几个官和举人,不敢怠慢,飞鸽传书到了淞沪府去,让官府派人来接应,与此同时,更有快马飞奔上京畿,密报顺武帝。 秦琴和明湛夫妇是第一批下船的,跟他们在一起的,是那知府的家眷,还有两名官员。 从舷梯上往下走,秦琴看到陆地在面前,心里头不由自主的一颤,还没来得及有反应,手就被明湛握住了。安全感油然而生,略带三分赧然地开口问:“这么多人……不太好?” 明湛坦然道:“有什么不好?” 秦琴:“……” 一时语塞。 她竟说不出来,有什么不好? 明湛的手暖暖的,软软的。 真的很好。 发散思维了一下,秦琴这会儿才懂得后怕,她轻声自言自语:“阿湛,还好你没事……还好我们都没事。” 她说话声音极轻,以为明湛听不到,没想到他回过眸来,还要问出了声:“你说什么?” 没来由地,秦琴一阵老脸通红,摆着手道:“没什么。” 脚下踏上了陆地,终究还是忍不住冲口而出:“我们终于安全了!” “活着,真好啊!” 明湛再次回眸,黑玉般的眸子底下,盈过一丝笑意:“今天你可真的是多愁善感了?” 秦琴很是理所当然道:“当然啊,死里逃生啊。谁能想到坐个船都会遇到海难呢?妈祖保佑,我们全家没事,钱财方面损失也不大,回头我们是要去酬神的。” “没问题啊。酬神的时候记得叫上我就好。” 秦琴被逗得噗嗤一笑,说起来也是奇怪,明明很是沉重惆怅的心情,明湛总有办法让她轻松愉快起来。 也许那句话是对的。 这个世界上优秀的异性太多了……而你,最终会更愿意跟愿意逗你笑的人在一起。 握着明湛的手,纵使外面纷纷扰扰,乱七八糟,秦琴的心,却如同镜湖般平静。 那艘破船被平远号给拽回来了,各家还有余力的,就派人到那船上抢捡大宗行李货品。秦琴家人丁没有伤亡,带的货品也多,天权领着小厮们去了,丫鬟们都拢在秦琴身边,怕被人轻薄了去。 据报,得收拾二个时辰。秦琴也就允了。 在码头旁边,搭起了几十个临时的台子,上面堆了柴草,用来焚化遇难者的尸首。张夫人也在其中排着队。 好不容易轮到张夫人,张萃萃已经哭晕了好几次,秦琴想要去陪着张萃萃,却是被明湛制止了:“那边腌臜混乱,你就别去了。让天衡陪着张小姐去吧。” 秦琴想起了什么,就径直问出了口:“前阵子张小姐曾经看中了天衡,想要讨了去……被我拒绝过。现在派天衡过去保护张小姐,合适么?” 明湛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淡声道:“你放心。天衡自己会有分寸的。” 想到天衡武功高强,跟在张萃萃身边,比自己的作用大得多,秦琴也就听从了明湛的建议。天衡跟着张萃萃去了,他们也没有走,就在码头上等。大概去了快两个时辰,天黑透了,码头上却不见黑,原因是各处点起了灯笼火把,还有那些焚化尸首的火光,照得到处通明的。 秦琴依偎在明湛怀里,等着天衡和张萃萃回来。耳畔响起明湛的询问:“害怕吗?” 秦琴摇了摇头,说:“不怕。” 明湛似很意外:“我以为你会害怕的,这么多的死人……就算是在战场上,也不过如此了。” 战场上吗?秦琴闭了闭眼,想起前世的记忆。 所幸她生活在和平年代,远离了战场。但她参加过超限战,还不止一次,也会死人……只是死得比较少一些。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不要死人的好。 她的沉默让明湛误会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吓你的。” 脸颊旁边,传来一阵温柔濡湿的触碰——他吻了她的脸蛋一下。秦琴的呼吸几乎要停止了,心跳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结结巴巴的:“你、你要干、干什么?” 明湛把脸埋在她肩窝出,热热的气息洒落下来:“没什么——你不喜欢?” 不喜欢? 不喜欢是不可能的。 可是…… 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奇怪啊!! 还好这时,天衡分开人群,走了过来,他背着张萃萃,直奔明湛和秦琴面前,口中疾呼:“湛爷!夫人!那边的事情办妥了!” 秦琴还以为张萃萃昏过去了,原来并不是,只是她趴在天衡背上,面如土色,嗫嚅着嘴唇道:“夫人……我……腿软……” 秦琴松了口气,道:“没事。你是透支了。歇歇就好。你也别下来了,让天衡背着你直接到车上去。” 事已至此,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都顾不上了。 天衡背着张萃萃去了,秦琴和明湛也上了车,离了码头这片忙乱之地。也是明湛的办法多,领着浩浩荡荡两大家子,也没有进城也没有找熟人,往那康庄大道上狂奔二里地——竟是直接在驿站里落了脚。 第538章 各人有各人的痛 看到那高跷的马头墙,耳听着良驹宝骏的嘶鸣,秦琴嘴角边露出一丝笑模样: “好啊。这地方好。今儿晚上,淞沪城中肯定各个像样点儿的客栈都给挤满了,从船上下来那么多做官的有钱的人呢……还有些讲究的,说是要做起水陆道场法事之后再走。那会儿,就算有钱,都轮不上好的房子。哪怕是我们可以头一份儿,却又得欠下人情,那就没必要……” “而直接住在驿站里,吵是吵了一点,却是房屋足够宽敞,吃住物价便宜,驿站里都有专用客院,还能够让我们洗洗晾晾泡了水的行李。最最重要的是,说走就能动身走了,不耽误我们的行程。”秦琴一拍两手,眉飞色舞的,“真的是棒棒哒,没有三十年行走经验的老男人想不出来!” 明湛:“……” 张萃萃:“……” 众人:“……” 张萃萃眉宇间一直堆积的悲色稍霁,扭脸问明湛:“姐夫,大姐这是在……夸你吗?” 就在处理好张母骨殖的这么一天一夜的功夫,张萃萃已对秦琴改了称呼。其实明明秦琴比她大好多岁来着,但张萃萃自己说,实在没办法把秦琴当长辈来看。秦琴也就由得她去了。 明湛:“……” 明湛淡淡的道:“嗯,你姐夸人的手法比较特别。你可千万别跟着学。” 张萃萃道:“噢……” 因驿站人马冷落,明湛一亮出官符印信,那驿官立马麻溜利索的扫榻相迎。收拾出一个干干净净,坐北朝南的小院供众人居住,于是秦琴明湛住了正屋,张萃萃住了西厢房,其余人等挤在东边三间小厢房内,天衡天权二人带着男仆,住在门口倒坐的耳房里。 秦琴烧了一大桶热水,恨不能把空间里的灵泉水放光,整个人进去泡了大半个时辰,才算是活了过来。心满意足的从浴桶里爬出来,绕到了屏风外面,看到明湛在看一封邸报(也不晓得他怎么搞到的),突然之间,福至心灵,上手去抓他裤腰带:“阿湛,你身上也臭烘烘的,快点去泡个澡洗洗才好睡!” 明湛正在专心地看邸报,冷不防被她抓住裤腰带,猛地一勒,差点原地抽抽过去:“哎……” 秦琴应声松手,伸了伸舌头:“啊对不起……” 明湛脸上还是挂着那无奈的浅笑:“行了。我这就去泡个澡。你别动我的东西,我回头还要继续看的。” “知道了。”秦琴嘴里答应着,就去做自己的事。 这一晚,西厢房里却是传出了低声啜泣,缠绵不绝。 秦琴翻了个身,叹了口气,没想到明湛也没睡着,在对面的箱笼上传来他说话:“丧母之痛,痛彻心扉啊……张姑娘,也算是坚强了。日后她的路,怕是不好走。” 秦琴抱住了枕头,有些刻意地忽略了张萃萃的哭声。 她道:“我连丧母之痛是怎么个痛法,都不知道。” 明湛骤然陷入沉默中。 他忘记了,秦琴的生日,就是她母亲的死忌。 生剖腹,活取子。 “对不起……”他低声道,“我以为你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秦琴道:“我确实没有放在心上,那是我的痛苦,和他人无关。同样地……萃萃姑娘的痛,也只能靠她自个儿熬过来。就如同那种受了伤的猴子,为了博取同伴的同情,不断地翻出自己伤口被别的猴子看,换别的小猴儿一个摸摸抱抱,最后却因伤口没有得到静养,生蛆而死。” 明湛:“……” 秦琴道:“没有同情心固然不可取,同情心泛滥,却也未必就是好事。” 明湛道:“秦琴,有时候你真是冷静得可怕……浑不像个女子。” “女子?”秦琴轻笑,“女子该如何,难道不是身为女子的我们来说了算的么?” 明湛:“……” 听起来有道理。 但也就有那么一点。 秦琴忽然地说:“你听,她不哭了。” 支棱起耳朵凝神捕捉,明湛果然没有再听见那压抑悲痛的哭泣,他说:“这算是熬过去了?” 秦琴道:“过于直男了哈,女人的感情和男人不一样,不是哭过捂着,过后结了疤就算了的。总得有个三年五载……但,今晚算是过去了。” 翻了身,困意涌上,合上眼睛道:“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不成想,越是想要赶路,越是被耽误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驿官来报,驿站上却是传来了城里闹得反了天的消息! 天降大祸,客船蒙难,死伤了这许多人,原本当地官府极力想要把消息瞒住,谁曾想这里面有一个督查院经历的事儿传了出去,掌管当地船舶水利的那位布政使就只得迎着头皮上表请罪。 这件事绕不开督查院的朱砂印,众官员满淞沪府的到处寻,没能找到明湛的身影。最后也是他们神通广大,一路寻找,找到了驿站里。 那会儿明湛领着两家人,装好行李套上车,都准备走了。 眼瞅着乌央乌央一片人冲了过来,当先的五十来岁老头儿冲着明湛纳头便拜:“有请明大人留步!” …… 秦琴还没闹清楚怎么回事,就被接到了淞沪府衙里,在一处名叫裕园的地方住了下来。明湛道,最多也就耽误个一两天,也就启程回去了。 事已至此,秦琴也就没不多说话,仍旧安然生活。 见她处之泰然,张萃萃不禁很是意外:“夫人。你为什么可以这样淡定?” 秦琴反而觉得她问得好奇怪:“不就是过日子么,能有什么不淡定的?” “可是,我们几天换了好几个地方。我都要怕死了,没有一个晚上睡得好的。家里的事情也乱糟糟的安顿不好……”张萃萃说着说着,不禁泫然欲泣,“你却好淡定啊。” 秦琴微微一笑,说:“就算慌乱了手脚,又有用吗?何况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我们有房子住着有美食吃着。不过多等两天,没什么可怕的。当然……你娘的事情,很不幸。可人活着,总得朝前走啊。” 其实按照她平日的风格,是不会说那么多的,今天看在张萃萃丧母之痛份上,已是破例了。 第539章 阔别两年,重遇真千金 张萃萃一脸茫然,“但,我还是觉得好可怕。” 已经听过张夫人生前说起张家不少家事的秦琴,无奈叹了口气,说:“可怕的,不是到处漂泊。还有更加可怕的事情在安稳生活里的。所谓糖衣炮弹,在炮弹外面裹上糖衣,吃起来甜甜的,不知不觉之间引信燃尽,不免炸上当者个粉身碎骨。” 张萃萃还是经历得太少,而秦琴,也只能言尽至此了。张萃萃孤身一人,让她回京城去也不妥当,秦琴左思右想,只能把她带在身边。还好有了裕园这个落脚之处,地方倒是张罗开了。 才安置好一大家子,忙得浑身快要散了架,当天晚上,明湛回来的时候,身边还带了另一个人? 秦琴视线在苏云锦苍白怯弱的脸上平静掠过,两年没见,她倒是出落得更加漂亮了,出水芙蓉似的——秦琴的目光,落在了明湛脸上,只是一个眼神,就知道明湛是那么的无奈…… 倒是苏云锦,跟秦琴对望一眼之后,怯生生地停下了脚步,柔弱开嗓:“姐姐,我一路奔波回来,没留神中了暑……跟着明大哥回来了,你应该不会生气吧?” 那茶味扑面而来,两年阔别,滋味越发悠长醇厚。 明湛少有地,投来求救眼神…… 秦琴忍笑忍得几乎腹肌抽筋,道:“妹子,明知道我会生气,你还死皮赖脸跟过来,是不是脸皮太厚了点?” 苏云锦的脸青了又白,颜色来回滚,别提多精彩了。秦琴道:“行吧,你愿意跟着来也行。直走转右,就是医馆。那边的医女手艺精湛,这些天来为了抢救船难的落难女眷出了大力气。给您来俩藿香正气水,就齐活了。” 明湛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嘴角露出的笑容是那么开心轻松,眼睛亮闪闪的。 秦琴忍不住歪了嘴:这位大哥,你不要高兴得那么明显好不啦? 苏云锦咬了咬下唇,眼睛看向了明湛:“明大哥,我好难受……” 倔强小花人设不倒,甚至比两年前更甚。 明湛道:“我娘子说了啊,难受的话就去医馆。我用我的人品跟你打包票,她保证不会坑你。” 他很认真……秦琴不禁伸手过去和他握住了,十指相扣,直点头:“对的呀。我绝对不会坑你的。中暑这种事情,其实可大可小。我是亲眼看见过在海边得了热症的老头儿,从渔船上下来那会儿,只是脸有些许苍白,苍白里带着热,但就是不跟往常似的,晒得黑红……” 举起双手,握了握自己的脸蛋,苏云锦脸色一变:“好像是有些热。” 对她的自言自语置若罔闻,秦琴继续道:“也就是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那苍白就成了酡红。脸上开始迅速发热,人却不会出汗了,怎么打扇子喂水都好,愣是一滴汗珠没有。好不容易请大夫赶来,人却已是活活熬死,气息都没了,眼睛还瞪得溜圆……” 苏云锦脸色变得惨白惨白的,旁边闪身跑出来一个俏丽丫鬟:“小姐,好可怕啊。原来中暑可以这样可怕的!咱们还是赶紧去看大夫吧……” 苏云锦还不甘心,盯着明湛:“明大哥,你带我回来的,难道就不想要负责任到底么?” 一甩衣袖,换了个站姿,变成了斜身子对着苏云锦,可以说相当没礼貌了,明湛一脸认真:“姑娘,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明明是你我半路偶遇你跟着我来,说要跟我娘子叙旧的。怎么成了我带你回来呢?——这话传出去,可是真有人信的!” 他那模样,很有在朝廷上痛陈利害的架势了。 一时之间,苏云锦停在原地,满脸怔忪。俏丽丫鬟轻轻挽住她手,秦琴听见她凑到苏云锦耳边嗫嚅:“小姐,这位爷就是屎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们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回去吧。七殿下护送您一路过来,此刻还在客栈里等着呢,那边也不好冷落的呀。” 秦琴:“……” 她瞎了眼了,胡乱用什么读唇术。 没想到,苏姑娘几年下来,还进化出了海王属性。 黑线过后,天上飞来四个字:关我x事! 对那丫鬟的话,苏云锦算是听进去了,微微一点头,道:“好。紫慧,我们到医馆去吧。” 那丫鬟朝着秦琴投过来谴责的一瞥,气愤之情连遮掩都懒得遮掩一下。语气生硬:“小姐,您柔弱心善念旧,别的人不一定这么想。夫人说得对,做人啊,就是不能太念旧情!不然辛苦的只有自己!” 裕园夜景,据说是整个淞沪府一绝。 可巧今天还是十五,月如银盘,清晖满地,那嶙峋的太湖石在碧波上突兀而起,奇形而秀丽,槭树的叶子已染了红,罗汉松的针叶还是苍翠的,垂垂地贴着池子面,底下的红鲤鱼金鲤鱼,偶尔凑上来嗟喋落叶残果,眨个眼的功夫,那游鱼又不见了。 一溜防风挡雨的羊角灯沿着拳头大洁白鹅卵石小路蜿蜒向前,照着路,光是点一通宵的灯油钱,都够一家子十口八口的穷人仨月的伙食费! 秦琴把一把银瓜子散给了值夜把门的小厮婆子们,又让人另拿了二百钱到大厨房去炖了个大猪头,打了几角好酒散给看园人们。这才心安理得地进了园子里赏月。 拖着四轮露营车,把小马扎往水边一支棱,小几也打开了,红泥小火炉里焙着热茶,捧在手心里热热的喝下去,深秋的寒意也就叫消退了。秦琴叉了一块月饼送进嘴里,闭上眼睛,感受唇齿间的香甜,十分惬意地哼起小曲儿:“我慢慢的听,雪落下的声音,仿佛是你贴着我叫卿卿……” 不知什么时候,身旁传来明湛带着窃笑的说话声:“都过了中秋多久了,居然还有月饼?别是过期的吧?” 秦琴:“……” 斜过眼睛,一盯明湛,大老爷们施施然走了过来,往她小几旁边一坐。直接拿起切成几块的月饼就吃。一边吃,一边说:“你唱的什么歌?挺好听的,来,给爷继续唱……” 第540章 恋恋故园 秦琴磨了磨后槽牙:“你搁这儿勾栏听曲呢?” “啪”明湛一拍巴掌,战术后仰,“那是你自己说的啊……我可没这么说。” 秦琴佯怒,追打明湛。绕桌两圈,不遂,气喘吁吁坐下:“老了老了,老胳膊老腿,跑不动了!” 捶着她的老腿,直喘。 明湛还是笑嘻嘻的,凑过来给她揉肩:“不要这样嘛。我比你还大几岁呢,岂不是更老?” “你这老男人,还有小姑娘垂涎呢。”秦琴享受着明湛的伺候,十分受用地把脖子伸直,让明湛可以更精准地揉捏她的脖子,道,“比方说那苏……” 明湛忽地脸色一变,垂下眼睛,眸子底下闪过厉色:“这种玩笑不能开。我要翻脸的。” 明湛平时和气好说话,但他一旦挂下了脸,是非常可怕的。 秦琴不由得一窒,反倒是一股子倔劲儿上来了,索性坐直了腰板,扭过身子,和明湛对视:“我也不是开玩笑啊。难道笑着说话,就一定是在开玩笑了?苏云锦对你,似乎是认真的……我是女人,这点儿直觉,我还是有的。” 明湛好惊讶。 原本欢悦的气氛,骤然天上几分寒冷,也不知道哪儿吹来一阵风,卷得槭树叶子扑簌簌的直响。淞沪府半南不北地,湿冷天不是闹着玩儿的,直把秦琴吹出一身鸡皮疙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 “阿嚏——” 虽则秦琴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却也是破了功。似乎很是无声地叹了口气,明湛看着她,眼神又是平日那样柔软,伸手扶住她软乎乎的肩,道:“别人认真,关我什么事?内外有别,你才是我的家人啊。” 内外有别? 这是秦琴没想过的,她抬了抬眼睛,看着明湛,“家人?” 明湛道:“不然呢?那三个娃是我在石头里凿出来的?” 秦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咧开嘴笑了。她一笑,明湛也跟着笑,一边笑一边伸手揉她的头发:“你有什么心事,要跟我说。知道么?我们才是亲的,外面的都是外人啊。” 秦琴点了点头。 夫妇二人都没有提及苏云锦的事情,或者说,这件事对于秦琴来说,压根就没有往心里去。 她这样想,不代表苏云锦这样认为。 也就是隔一天的功夫,一道名为“慈善晚宴”的帖子,就送到裕园了。秦琴看着那古色古香的帖子抬头,极有现代风味的四字标题,不禁发愣半晌。 春花如今也是粗通文墨,就着秦琴的手内一看,稀罕道:“慈善晚宴?这是啥?听起来又不是白事又不是红事的。今儿个也还没到头七,水陆道场也不是这时候……” “春花,你就少说两句吧。”秦琴忍着笑,说,“我倒是看书里提起过这种晚宴。大差不差的,有两种玩法。一种就是大家凑份子钱,吃点儿东西,吃东西的时候,再凑点份子钱,把这些份子钱送去恤老怜贫的。一种呢,就是主人做东设宴,跟吃席似的。席间拿一些东西出来摆卖,卖得的银子仍旧送去恤老怜贫。” 春花咋舌道:“那听起来,不如还是开个粥棚比较实惠?” 秦琴倒是平静,边把帖子收了起来,边说:“杀猪杀屁股,各有各杀法罢了。只要能成好事,倒是不必泼冷水。唔……我看了帖子上说的,还得各家带东西过去。春花,把行李里那对老哥窑的梅瓶带过去吧。” 春花答应着,自去打点。秦琴又唤过了小椿帮她梳妆打扮,选了一身玄色遍地蓝金线绣千菊映日的衣裙,青金石耳坠,白玉分心和对攒,银子打的千珠步摇。小椿看着镜子里的秦琴,撅起了小嘴:“夫人这副打扮也忒素了。您是大眼高鼻,容色艳丽的,穿着一身,倒好像明珠放进了禾秆里似的,也不是不行,就是看着不大适合?” 秦琴笑吟吟地说:“无妨。今儿是为了安葬船难里死难者办的宴席,怎么也算不上是喜宴……打扮素雅些无所谓。” 听她这么一说,小椿才不作声了。 不过,秦琴还是上了一点淡淡的变色唇膏,给自己的脸上添上一些色彩。 设宴的地方离裕园不远,名叫恋园。 走进恋园大门的时候,秦琴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头顶的匾额。匾额后面一个小小的“敕”字,却不是寻常人能够留意到的了……明湛的话语,在她耳边回响: “恋园的名字虽则怪异,却是当今和元后年少邂逅的地方。对于当今来说殊为不同……一登大统,就即圈作皇家园林。苏云锦能在此处设宴,应是七皇子在背后出了力。” 匾额上“恋园”的两个字,据说是元后手笔,秦琴特意多看了两眼,笔锋凌厉,瘦骨嶙峋,望之不像出自女子之手。 恋园的风吟阁,是本地胜景。至于这一块为什么没有像京城附近的围场、避暑山庄等地那样围起来,倒是可以供本地极少数权贵前来游览赏玩,据说是元后的意思,她希望这片园子能够多一点人气。 元后薨后,顺武帝也再不来这片伤心地,只每年命人好生看护,偶有祭祀。 寂寞花草,怪石荒芜,雾霭沉沉,秦琴走在其中,总感觉有种凄凉。 风吟阁上的嬉笑之声,把她拉了回来。 “这位就是苏小姐了,长得真的跟个玉人儿似的。闻名不如见面啊……” “夫人过奖了,里面请。” 苏云锦一副女主人的姿态,笑吟吟的站在那儿招呼客人。她今天穿着一身纯白的纱裙子,金丝点缀,随着她行动闪闪发光,仿佛披了一袭星光在身上。 淞沪府阴湿寒冷,属于魔法攻击,为了保暖,她肩上拢了一袭轻巧软薄的狐裘,没有一丝杂毛,一看就知道价值连城的上等货。这一身素雅谪仙般的打扮,和苏云锦的淡颜长相十分相宜。在众多莺莺燕燕中,出尘脱俗。 远处阁楼上,有几位男宾,俱是打扮不俗。秦琴扫了一眼就发现当中数人,目光就一直驻在苏云锦身上,就没有离开过。 第541章 苏云锦热情洋溢地主动迎上来 “诸位,长劼县君到了!” 苏云锦热情洋溢地主动迎上来:“姐姐,可算把您盼来了。您可是我们的大金主,今天能够筹得多少善款,得看姐姐慷慨解囊多少了呀。” 秦琴笑眯眯的,滑不留手:“两年没见,苏小姐还是这么会说话。我不过是运气好挣了两个,前两天还才从那船里九死一生的逃出来。诸位请看,这就我有几个臭钱的,竟是不顾我也是落难苦主的身份,还得继续出血了。” 众女眷一听,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苏云锦盯着秦琴,眼底带着轻蔑,脸上笑容却是无可挑剔的:“县君还是那么口齿了得,真是怀念。从前您一身红衣,鲜衣怒马,在京城里来去如风。今天却突然朴素起来了?” 她状似无意地来到秦琴身边,粲然一笑,笑容清丽。 几乎是本能地,周围人就比出个高低长短了:“真美啊。就算是那出水芙蓉,都没有苏小姐这么好看。这张脸,这眉毛,这鼻子,这嘴巴,真的是怎么长的!” “原本觉得县君也很好看,现在却是结结实实的被比下去了,逊却三分颜色了呢。” “别的不说,我就想要苏小姐那一身细皮嫩肉,白得跟那汉白玉似的,有这一身好皮肤,还求什么呢……” 苏云锦看似无辜实则得意地瞥了秦琴一眼,笑吟吟的道:“真是不好意思啊,压过了姐姐一头。姐姐毕竟年纪大了,其实鲜色的衣服更适合你来着。” 只要不是聋子,就能听得出她的显摆。 秦琴倒是不生气,甚至脑瓜子也没转,脱口而出:“没事,我以后肯定会是个优雅的老太太。倒是妹妹你可能永远年轻,得多裹点儿素的。” 众人:……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不知道是谁,看了看苏云锦身上那一身白,噗嗤笑出了声。 场面越发尴尬。 苏云锦的脸蛋,变得跟她身上的白衣服还要白。 秦琴摸了摸鬓边的青金石耳环,随意道:“我也知道我穿鲜艳颜色好看,可这不是才经过了海难么,今儿还是妹子的慈善晚宴,我想应该也是给死难者表敬意的,就穿素了些。怎么?难道大家不是这么想的么?还是说……苏小姐故意话只留一半呀?” 她故作惊讶地左顾右盼的,在座人中,真有好几个穿着颜色衣裳,此刻都低下头去,粉面通红。有些心眼狭小的,不禁嗔怪苏云锦,故意挖坑给自己跳,让自个儿失礼。 有个情商高的团胖脸妇人,打着圆场道:“县君心细,苏小姐心善,都一样的。只要有心就好……有心就好哈!” 大家尬笑,笑声中,有个尖尖下巴嘴角一颗小梨涡的少妇好奇地打量着秦琴:“那个……长劼县君。您也是从那船上逃下来的么?看着您是不太像啊,通身的名贵料子,可都不便宜。您可真的有本事,怎么片刻之间,收拾出这一身来的啦?” 秦琴一脸无辜地说道:“那很正常啊,既然能得到苏小姐的邀请,自然不可以太失礼的。如果我穿一身粗布家常衣裙过来,那不是辜负了苏小姐一片好意嘛?” 轻飘飘地,四两拨千斤把球打了回去,众人还纷纷点头,觉得有道理。 “说得在理,可见县君重视我们呀,真的是知礼数的体面人。” “县君这手临危不乱的本事,好歹教教姐妹们。我家那位,总说我遇事慌张的。我也知道‘淡淡定,有钱剩’的道理,可就是做不到。” “县君,那艘船上,到底死了多少人啊?我夫君那日去了码头上参加了救援,回来那一身臭烘烘的,连我家狗子闻到都吐了。他说就是在码头上给熏的,太恐怖了……” 话锋一转,转到了海难,说起这个秦琴可就不困了。她活灵活现的把如何半夜遇到了巨大风浪,把船给掀翻,自己如何想法子自救,熬过了那晚。如何盼到了丁管带开着平远号前来救援,终于脱险…… 绘声绘色地讲着,把一群女眷吓得紧紧缩成一团,就跟吓坏了的鸡崽子似的。三言两语之间,倒是把苏云锦的风头给抢得一干二净。那些妇人簇拥在秦琴身边,苏云锦旁边空无一人,是那样的遗世独立…… 嗯,那样的空虚寂寞冷…… 见无人理会自己,苏云锦脸上的微笑逐渐僵硬,垂了垂眼皮,再次抬起眼睛,眸子底下已闪过一丝轻蔑阴狠。 她抬高声音,跟断金碎玉似的:“姐姐真的是好口才,让我也大开眼界了。大家可别光坐在那儿听故事呀,菜都上来了,来来,都坐下来,东西冷了可就不好吃了。淞沪菜刀工出众调味咸鲜,是天下一绝,我在京城久闻其名,如今正好来一饱口福。” 一句话把女眷们都调动了起来,不是每个人都有心思八卦,但每个人都喜欢美食。大家顿时就从秦琴身边散开,三五成群地,走到了那几张大圆桌旁。当中还有一些脑瓜子不大灵光的,扯着秦琴问:“县君,后来呢?用绳子来固定自己的腰,真的就可以抵御千斤力度吗?” …… 凉菜就绪,头盘精致,秦琴看了一眼五光十色的四张大圆桌,上面佳肴遍布,冷热荤素甜咸俱全,粗略扫一眼,就能看到糟鹅掌鸭信,冷腌鲍鱼小章,像生小面果子等名贵用料,不禁略皱了眉毛。 落座之后,酒过三巡,穿清一色半新不旧暗青掐牙背心的侍女们就把一道道热菜端上来,鳗鱼烧年糕,茭白炒罗汉豆,香烧小黄鱼,香糟葫芦鸭……这些都还好,渐渐地,食材就稀奇古怪起来,鱼翅血燕,俱是论位上。 旁边有个夫人低声嘀咕了:“不是说船难死了好多人么,还有好些人在码头上支帐篷等安置,挨着饿……我们吃这么好,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那夫人,正是刚才打圆场的团胖脸夫人,秦琴记得,她姓陆,丈夫是淞沪府都指挥佥事,实打实的正三品军职。武将家的出身,难怪心善又耿直……怕是人看着面团似的,实际上眼睛里揉不下沙子。 第542章 大煮干丝,出乎意料 陆氏说的话,其实也说到了秦琴心坎上。只是苏云锦不知为何,对自己成见颇深,时不时的就要坑她一把,秦琴不欲多生枝节,就息事宁人道:“苏小姐诚意足,想让大家吃好罢了。” 谁知道陆氏一脸不以为然,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也就罢了,奢侈无度,大可不必。” 秦琴心里一股热血涌上,不禁伸手握住了陆氏的手:“夫人,你我可以成为知己。” 陆氏就知道秦琴的想法和自己一样,对着秦琴咧嘴一笑,说:“县君,我准备了一对船木胡旋舞俑,希望能够多卖一点,可以帮到船难中遇害的人。可怜见的,死了那么多人……” 陆氏垂下眼睛低声言语,满脸慈悲,眼角微红,秦琴见她真心难过,不禁冲口而出:“夫人啊。您也想多了。船难虽然死了很多人,但朝廷也不是吃素的,抚恤金早就在路上了。遇难者也都已得到了火化,由各家人护送回家,落叶归根,尘归尘土归土。” 陆氏一怔,眼角的泪珠,就这么硬生生的收了回去,“那,这个慈善晚宴,不是说各家拿自己的体己出来,大家轮番出一个价钱,价高者得。然后所得的东西,统归一个去处,用来抚慰船难死难者,以及犒劳参加了救人的军士们吗?” 点了点头,秦琴也没承认,也没否认,只道:“我也不晓得,所以来看看。但我上岸那会儿,朝廷的人已来了安置。不过甭管怎样,多一个人多一分力气,哪怕这次筹得的银子请了大佛寺的大师来放个大焰口呢,也是好事一桩,您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她替苏云锦找到了借口,反倒陆氏越发的狐疑,她无意识地伸出食指挠了挠自己胖墩墩的下巴,道,“若只是做个水陆道场,哪怕放一台七七四十九天的大焰口……也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啊?” 这话秦琴没法接,她扭脸朝着桌面,去夹那一道新上菜的大煮干丝。 孰料陆氏见状,噗嗤一笑,眼底染上三分轻蔑:“县君,您自己满嘴大道理,怎么一下筷子,却冲着最贵的去?我是耿直人,您可别见怪哈!” 秦琴一呆:“这大煮干丝……很贵?” 印象中,大煮干丝是江浙沪的代表菜式不错,但原料是豆腐丝的大煮干丝,万万跟“昂贵”二字沾不上边啊? 陆氏见她一脸懵逼,也是有些意外:“你不知道?这道菜虽说是用豆腐来做的,但需要用上等火腿、老母鸡、鲍翅高汤,洗洗煨煮十二个时辰,最后所有用料弃去不要,只用那浓汤来煨煮切成了头发粗细的干丝。煨煮至豆腥味全无之后,另取了活鱼老鸡大骨鲜笋吊了高汤,用那高汤再烫过一遍,带着新汤上菜。看着是素菜,实际上得几十样大荤来搭配着。整道席面上,除了鲍翅和海参,就数它价格最为昂贵。我们请客,等闲还不舍得上一道的。” 秦琴脑瓜子里转一圈,就懂了。是现代科技,把大煮干丝的成本打下来了,从高楼殿堂走入了寻常百姓家。 而在一切靠人工,尚没有味精、鸡精、鲜味素的古代,为了那一口调和素味的吊鲜汤,成本是极其吓人的。反倒是席面上的鸡鸭鱼肉等物,是最为廉价的。 她放下筷子,愧疚道:“小女无知,倒是受教了。我再也不吃了。” 见她直接放了筷子,倒是出乎陆氏意料之外,她眼神柔和,唇角微微一扬,笑不露齿的,轻声道:“不知者不罪,县君倒也不必妄自愧疚。” 倏尔之间,陆氏目光一寒,垂目掩掉,道:“倒是有些人穷奢极侈胡吃海喝的同时,还替七殿下收买人心……这人血吸着,真的如此滋养么?” 略感尴尬,就想岔开话题,秦琴问:“这些小菜,倒是在外面很难得一见。” “噢。这是自然的。”陆氏很寻常地道,“好些菜式都是苏小姐带过来的厨子做的。听说她在京城里也是这样,脑子里层出不穷的新鲜主意,总是让人拍案叫绝。大到治国谋略,小到才艺吃食,总能出奇制胜。如今京城里再没有能盖过她风头的女子了。” 可是,这里面好些东西,明明是现代才有…… 秦琴心念一动,表面却不流露半丝异常,照旧进食。 酒足饭饱,中途穿插表演了两个歌舞和两个杂耍。那杂耍小子用六枝长棍耍弄七八个盘子旋转如意且不落地,倒是引来好些掌声,还有些女眷用帕子包了银锞子,轻轻掷了过去就当是赏赐了,杂耍小子也不用手接,直接用飞旋的盘子接过去,身手敏捷灵巧,赢得一阵满堂彩! 撤掉了残羹剩菜,重整杯盘,这次上来的,是精致的淮扬细点。也有不老松造型的,也有花开富贵造型的,还有中规中矩的栗子馅儿红豆馅儿的桂花糕香芋糕的。还有按份上的冰糖血燕…… 秦琴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七殿下愿意给苏云锦撑腰,花着皇家的钱,不心疼。可……能不能别放在这个折骨眼上花费? 这一回,不光是陆氏,别的席面上也有人笑容僵硬地放了筷子了,只有一口没一口地,拿茶水润着嗓子。苏云锦没留意到,她觉得自己的安排真的是妙极了,席面上的这些好东西,平日在京城宴会上铺陈开来,没有哪次是不受尽好评的。 眼前这些淞沪府的命妇,不是停了筷子,就是张大嘴巴,有些瞪大了眼睛……陆氏道:“苏小姐,您今儿个出的这些菜,会不会太过破费了?” 苏云锦脱口而出:“不会啊,都是极为寻常之物。怎么?你们平日没有吃过么?没吃过就多吃点,别客气。这些都很好吃的,我觉得都还可以。” 高高在上的口吻,让陆氏很无语:“……” 沉浸在出尽风头的自我感动中。又一场歌舞止歇,苏云锦嗓音甜润地开口:“尊敬的各位来宾,欢迎来到我们慈善晚宴现场……” 秦琴含在嘴巴里的一口茶水,好险没有喷出去。 第543章 众星捧月,飘飘然 好家伙! 她直呼好家伙! 她早就怀疑苏云锦也是穿过来的了,这两句话一出,那就板上钉钉啦! 幸好人多,她动作轻微,没有人注意到她。包括苏云锦也是,叨叨了一篇常见的套路主持开场词之后,还赢得不少人赞赏:“苏小姐讲话优雅得体,落落大方,真是难得的人才……” “评书上说的诸葛亮舌战群儒,我想不过如此吧。” “那还用说,她不就是京城里大名鼎鼎的女诸葛么,早就名声在外头了呀……” 众星捧月中,苏云锦笑得眯起了眼睛,飘飘然的。 众人瞩目之下,苏云锦高高在上地拍了拍手,一名蒙着面纱的挺拔少年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女眷们顿时一片惊呼,忙不迭地举起手里的扇子帕子遮挡,苏云锦大声说:“各位不用慌,星儿带着蒙面纱巾,不影响看路做事,但也看不真切各位的!” 她说话笃定,众女眷才战战兢兢的又坐直了。陆氏的眉尖拧得能出水,道:“如今京畿来的贵女,竟然轻浮如斯了么?” 秦琴:“……” 她竟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那个名叫星儿的少年,一看就是练家子,笔管条直地站在一条青玉案旁,整个人彷如一把出鞘利剑,锋芒毕露——且没有丝毫要遮挡一二的意思。秦琴呷茶沉思:莫非又一位舔狗? 嗯,舔狗,自然是多多益善的,特别对苏云锦而言。 秦琴也是女人,女人最了解女人了。 前世的时候也遇到过这样的女孩,家世良好,年轻漂亮,却自认为自己是全世界的中心,娇宠无极。原本做一朵温室小花也就罢了,可她偏偏要用搭档青梅竹马的身份,插到秦琴公司里来。 那时候秦琴也才刚刚退伍回来,接风宴兼项目碰面会上,几个合伙人聊得入港,这位小青梅穿着一条清纯小白裙就来了,偏生开口就拍着搭档的肩膀,咧开嘴就笑:“兄弟,你有出息了,记得多孝敬你爸爸啊!” 这位小青梅口中的“爸爸”是指她自己。 她的人设是自己搭档圈子里的团宠,少一个都不行那种。 在搭档数次重要会议迟到早退,最后为了陪小青梅去看迪士尼乐园的烟花放了大客户的鸽子,丢掉了大客户之后。秦琴转头就把搭档清理出了公司,让他回去专心团宠他们圈子里的小公举去。 可是搭档哭着跪在办公室里求她,说可以从门口保安重新做起? 而且还再也不跟那小青梅来往? 在小青梅哭唧唧叫着“你个男人婆就是缺爱,看不得他对我好”的哭叫声中,秦琴数着挽回大客户之后赚到的七个零,笑得很开心。 眼前,苏云锦和前世某类人影子重合,秦琴咧开嘴傻傻一乐,“妙啊,有猴戏看了,不要钱那种!” 苏云锦打了个眼色给星儿,星儿淡声道:“慈善拍卖,现在开始。不才星儿,充当拍卖官,价高者得,三锤定音,不得反悔。起拍——” 拍卖会什么的,大家都觉得新鲜,听着星儿宣布了规矩,都说说笑笑地接受了,说白了,谁都没有当一回事儿。用陆氏的话来说,“就当打发时间了。” 因此场面上言笑晏晏,和谐……是很和谐的,一片平安喜乐。就是离正儿八经那种男西装女高定的现代式高端拍卖会,比如说某富比拍卖会什么的,相差甚远。 于是毫不出奇地,秦琴看到了苏云锦微微一拧的眉头,以及眼底下飘过的轻蔑。保持着一丝装逼的微笑,苏云锦对星儿道:“现在拍卖开始吧。请第一件拍卖品。” 苏云锦复刻现代拍卖会,还蛮做足了功夫,按照惯例,头几件拍卖品也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玩意儿,被几个家世一般的女子百八十两银子的就拍下了。 重头戏从第五件物品开始,秦琴目光从浑身肌肉紧绷,劲道蓄而不发,骤然变得紧张无比的星儿身上扫过,落在了那对舞俑上,扭过脸对陆氏会心一笑。 星儿清澈的少年音:“这是一对阴沉木胡旋舞俑,至今已有三百年历史。乃是前朝淳王妃心爱之物。阴沉木经流水消蚀而成,至阴至柔至善,这对舞俑乃是用同一块木料雕琢而成,刀工出自前朝淳王本人之手,脚底下带着淳王铭牌。起拍价——一千两白银,举手一次,五十两白银。” 有一说一,东西是很好的,讲故事的套路,在秦琴耳中也很是熟悉,听着听着,不禁一拍大腿:这不就是她早期用过的套路嘛! 但……却有些画虎类犬? 星儿话音一落,刚才还挺热闹的场面,现在却面面相觑,无人举手。苏云锦一开始还做没事人,安稳端坐,过不到一息间的功夫,就觉察不对劲了,左顾右盼的:“这么好的阴沉木,还带着淳王夫妇二人鳒鲽情深的故事,寓意多和谐呀,却是无人感兴趣?” 陆氏脸黑黑的,面上无光。 旁边有个女眷就说了:“故事是挺好听的,可是阴沉木这仨字,听着很不吉利呀……还说是至阴柔之物,我们怕……惹了啥不干净的东西进来。那就不好了。” 外头天色已黑,大家听了那女眷的话,顿时觉得浑身冷飕飕的。有的人莫须有地,就缩了缩脖子,摸了摸身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 气氛一时谲诡…… 秦琴低声道:“夫人倒有见识……这番说话,是没错。但是其实在我们海边人的传说中,阴沉木却是另有一番寓意。看到了那紫金底座没有?紫者,紫气东来,金者,至刚至猛。阴沉木,阴者,至柔至善;沉者,沉稳厚重。紫金配阴沉,是刚柔并济,吉星高照,登大雅之堂的镇场之物。” 一席话,勾起了众多女眷好奇心的同时,也叫陆氏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去,嘴角边有了笑模样。 秦琴目光却始终没有落在陆氏身上,只盯着那舞俑,轻声道:“前朝淳王确然也是诗书画三绝,更精于打造机关杂项,我曾经给宫里搜罗过一对紫檀木圈椅,就是淳王手笔。寻常圈椅是满月弧,好看是好看,坐起来却不太舒适,得人迁就椅子。淳王圈椅,却是个凸月弧,贴着身子,久坐不累。” 第544章 慈善拍卖之夜 “他既是一辈子荣华富贵的闲散王爷,又一辈子专情王妃一人,最后七子八婿,高寿而终,没有比淳王命更好的了。这般多福多寿多才之人做下的手笔,连宫里的贵人都千金索求他打的家具。我不敢奢想能得他的家具,只有福气遇到舞俑,我没理由轻易放过哇——” 侃侃而谈,把一屋子人给忽悠傻了。 眼见火候已到,秦琴用力一举手中宫扇:“我出三千两——” “哇!!”众人惊呼,“县君好有钱!” 三千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就这些女眷而言,用在自己吃穿用度上不多,可是用在慈(打)善(水漂)上嘛,那可就肉疼了! 就跟秦琴现在拿出三千两在她们面前打水漂玩儿似的! “三千两!说出手就出手了!” “说明那对舞俑是真的好东西!” “废话,人家可是多年的皇商,吃过见过多少好的,她的眼光肯定很毒辣。” “我有点后悔了,我应该咬牙拿下的……” “别后悔,现在也来得及。” “开玩笑,三千呢……” 聊着聊着,群雌粥粥,就有人热血上冲,“我出三千零五十!” 陆氏脸上那黑黢黢的阴云一扫而光,咧开嘴笑了起来,用宫扇掩住,眼睛弯成了月牙。 看了一眼对方肉疼又不甘心的模样,秦琴笑而不语,不紧不慢抬手:“三千一百!” 对面紧跟:“三千一百五!” “三千二!” “三千二百五!” “三千三!” 风吟阁中的喧哗议论,不知什么时候已是停下。只剩一片安静,无数双保养得宜的美眸,从秦琴身上,转到那位竞价的小姐身上——江浙淞三等处总督花轩荣的掌上明珠,花芷韵。 秦琴坐在那儿,随着她不断抬价,身边不知不觉空了一片。强龙不压地头蛇,眼见她和花芷韵扛了起来,稍微有点儿眼色的也都坐得远了。花芷韵一声“三千五”落下,明眸转向了秦琴:“县君,您这是非得要跟我抢啊?我早就知道阴沉木的好处,还打算等它无人问津,低价拿下。没想到这算盘响声是被县君您听到了呢……” 硬话软说,言下之意,这对舞俑是志在必得了。 ——还好秦琴并不是志在必得。 她微微一笑,说:“有典故有出处又有料子扎实的舞俑,本来就不是区区一千银子能得到的。让明珠得其善价,才是善商者所为。否则这世道就乱了套了……” 一边说,一边把宫扇往膝盖上一放。 星儿一锤落桌,“三千五百两银子,第一次!” “三千五百两银子,第二次!” “三千五百两银子,第三次!” “啪”!星儿少年音宛如断金碎玉,“成交!恭喜花小姐!” 少年还是过于年轻,竭力掩饰,也掩不住那淡淡的激动。能够从手上流过大宗银子,就算再清贵之人,也不会无动于衷。 比起年轻单纯的星儿,苏云锦装得更加像一点,那一脸开心,被掩饰得大爱凛然:“真好,花小姐大爱无疆。这笔银子我们将会用来抚恤死难者家属……我代那些船难的死难者家属感谢大家。下一件,是长劼县君忍痛割爱的哥窑梅瓶,带冰片纹。” 柴官哥定钧,是当今的五大名窑。 其中柴窑已毁于几十年前蛮人入侵的战火,是当时还是皇子的顺武帝领兵把蛮人驱逐出境,才还了本朝安定。马背上巩固了地位的顺武帝即位后,也没有恢复柴窑,如今宫中的柴窑用品,也是从前剩下凑合用的。 柴窑毁掉之后,宫中和官里用的,就是官窑的东西了。官窑有监窑官专守,片瓷不得流落民间。 因此民用的东西里,最最上等的,就是哥窑。 哥窑之火,由冰山火种引燃,延续二百年不曾熄灭,其中最最上品,呈乳白色,带着天然冰裂纹,仿佛冰川融化天然形成的纹裂。有那么一号人,专门喜欢冰裂纹的破碎美感,不断赋诗歌颂,长此而来,哥窑冰裂纹瓷器身价水涨船高——比如,秦琴今天拿出来这对。 苏云锦看到秦琴随随便便就拿出这样一对好品相的梅瓶,不禁感到嫉妒。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如同平常一般,甚至笑得更加清丽甜美:“好俊的梅瓶。只可惜如今哥窑的新东西到底不及旧有的那么好了,做出来的冰裂纹竟然带了人工斧凿的痕迹。” 秦琴淡然以对:“苏小姐说得有道理,就是很好奇怎么人工造出冰裂纹来。要不然凿一个来看看?” 苏云锦:“……” 在评无定法的文玩行里,要给手里的玩意儿挑刺,可真太容易了。星儿没读过什么书,也不太识货,他的眼中只有苏云锦。看到苏云锦看着那对梅瓶眼底闪过的异光,却又误会了,以为这对瓷瓶是真的大路货。就说:“哥窑冰裂纹梅瓶一对——起拍价五百两银子,每次加五十两银子!起拍!” 有的人无动于衷,而有一些女眷,比如陆氏等,跟秦琴投契的,不免替秦琴不忿,叫了起来:“小哥,有没有估错了价啊?” 星儿的脸隔着面纱,看不清楚,却能听见那波澜不惊的清冷少年音:“拍卖会一概全由苏小姐说了算。既然小姐说了如今哥窑的品质不好,自是按品定价,任何人等,不得质疑。” 这话说得过于强势了,就算女眷们大多谦逊和气,也不禁心里有气。有个脾气比较冲的,张口就道:“不过是大家出于好心,想要做个好事,平白找个乐子寻个由头耍子罢了。怎么倒成了男人们上朝廷议事似的正经事来?哪怕是唐太宗,也有个魏征进谏呢。怎的这拍卖会,就‘任何人等,不得质疑’了?” 苏云锦本来也觉得星儿小题大做了,钱筹得少了,她自己也面上无光。可那妇人一开口,顿时就忤逆了她,她立刻冷笑起来,道:“成太太,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就算是行酒令,不也有个传令官?星儿既是拍卖主持,那就得听他的。不然岂不是乱了套了?如果你不服气,可以不玩……不过,今儿个您似乎一个镚都没有掏来着?” 第545章 小命只有一条,人人应当自珍 听见她暗示自己吝啬,成太太不禁满脸发烧,霍地站起身来:“你这是挖苦我?” 苏云锦淡笑:“我可没这样说。” 就在这时,从阁楼上匆匆下来两个人,护在苏云锦跟前。当先一人手里亮起一面七皇子府的玉牌,边道:“我家主人瞧着这个拍卖会很有趣,也想要参加。一切行动,听这位小小主持官的吩咐。代我家主人,为这对梅瓶出到六百两银子。” 那个玉牌一晃悠,就跟旋风过境似的,当场震住了所有人。 静悄悄一片…… 没有人再敢逼逼。 成太太低下头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苏云锦居高临下地瞥了成太太一眼,扭脸对那七皇子派来的人道:“谢瑜爷赏脸,辛苦启元哥。” 星儿落锤:“六百两银子,第一次!” 大家无人敢应。 谁敢应啊? 那个“御”字,刺瞎了大家的眼! 当今御下残酷,言官日子难过,虽有不得轻杀言官的祖训,但言官一年半载的,也就贬谪一两个,成了当朝人人皆知的苦差事。既有其父必有其子,七皇子捏死在场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们,就跟闹着玩似的…… 小命只有一条,人人应当自珍。 还是陆氏机警,在星儿喊“六百两银子,第二次”的时候,她举起了手:“八百!” 苏云锦脑门子上就差没有用毛笔写上“算你识相”四个字了,微微勾唇一笑,自己也举起了牌子,加了一百。紧跟在苏云锦后面,蒙瑜的侍卫启元也举了一次手中折扇:“一千。” 苏云锦没有再举手,陆氏不过是捧个人场,如今目的达到,也就不再举手。启元是奉命行事,收到了七皇子的暗号,也就准备到此为止。 星儿落锤:“哥窑梅瓶,一千两银子,第一次!” “一千两银子,第二次!” 深呼吸数息,面无表情地,高高举起锤子,准备落第三次的时候,秦琴举起了手中宫扇:“一万两。”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星儿的锤子举到半空,正是将落未落,冷不丁的被这句一刺激,竟是脱手滑落。一个漂亮的“海底捞月”,把锤子抄了起来,星儿迷茫的眼睛看向了苏云锦。苏云锦也愣住了,眨了眨眼睛,嘴角牵出一丝笑意:“县君,这不是你自己的东西吗?” 假意没有听出苏云锦话语底下的战栗,秦琴垂着眼睛,脸上笑容淡定如常:“突然之间不舍得这对梅瓶了,就自己出钱买下来。反正筹得的善款也都是用来做好事的,效果没差。苏小姐你说,对吧?” 苏云锦冲口而出:“就算是对,可你怎么能够跟七……七爷争抢东西?” 秦琴抬了抬眼睛,说:“拍卖场上,不问地位尊卑,价高者得。这好像是刚才苏小姐自己诉诸于口的规矩呀?” 苏云锦涨红了脸,而阁楼上的人影,早就站了起来,状似无意地走到了栏杆边上。其实秦琴知道,七皇子的视线,早就落在了这边。从苏云锦身上,格外慷慨地,分了丝毫给区区在下秦琴…… 启元求助地看向了阁楼上的蒙瑜,却是迟迟没有得到蒙瑜的答复。秦琴心里不禁一阵意兴索然:还说学人泡妞外加收买人心呢,连区区一万两都不舍得拿出来么? ——还是说,觉得自己的梅瓶,不值这一万两? 递了个眼色给星儿,居然还带着秦琴自己并没有觉察到的妩媚,她笑吟吟道:“主持官,已过了时间,怎的还不落锤定音?莫非……是觉得我这个价格出得不合适?” 颤巍巍地举起了手,星儿无助地看向苏云锦。苏云锦闭了闭眼睛,难掩酸意地开口:“既然县君财大气粗,那自不能夺人所好。” 秦琴掩嘴窃笑:“做善事,给自己积德。好说,好说。只希望我们这些出了银子的,到时候捐出去之后,给留个夫君的名字官职,也算是全了贤良慷慨的美名。千万别只写了某个人的名字,比如说苏小姐一个人的,那可就昧了旁人的阴德,骗得了众生骗不过老天爷啊……” 苏云锦的脸“刷”的,黑了!秦琴眼底掠过一丝惊慌无措,“哎呦,苏小姐你脸色怎么忒难看了呢?是不是我说错话了?我不是故意的,千万别怪我啊!来来,一万两银票在这儿……” 众目睽睽,眼睁睁看着秦琴从怀里,掏手绢似的掏出一万两通兑银票,鲜艳的银号朱印,再一次刺瞎了众人的眼…… 谁都没想到,这位动不动就能够拿出银票来抽脸啊!! 就连阁楼上的蒙瑜,也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脸:“……” 闭了闭眼睛,星儿落锤的声音,带着那么几分颤动,几分余音袅袅:“哥窑梅瓶,一万两银子,第一次!” “一万两银子,第二次!” “一万两银子,第三次!成交!” 钱货两讫,眼瞅着秦琴喜滋滋地用自己的银子买回了自己的梅瓶,搂着那对梅瓶宝贝似的回到原位落座,众多女眷,一时之间极为无语。 ——哪怕是挑刺,都挑不出什么刺来…… 这一位,就没有按照牌理出牌…… 苏云锦定了定神,递了个眼色给星儿。星儿会意,扬声道:“接下来是今天晚上最后一件拍卖品,也是压轴之作——《纵横四海图》!” 随着两名侍女郑重地展开,是一副四尺长的横卷,画中楼船轩嵘,碧波浩渺,大有乘风破浪斩蛟龙之势,观之令人心境开阔,充满豪迈之感! 苏云锦小嘴微微一勾,道:“好啊,妙啊!相传《纵横四海图》,由前朝天才画师顾恺英所作。却在前朝覆灭的时候,被亡国之君哀帝抱着投入火海,从此消失于人间。” 有人不禁出言相问:“既然那副画已经被烧了,那这副岂不是赝品?” “没错,这一幅确然是临摹之作。但是……诸位请看落款?”随着苏云锦纤纤素手一指,大家看到落款一处有了年头的朱印,——“归元”。 陆氏霍地站起,脸色都变了,说话声跑了两个调:“这是元后的名讳!这幅画……是元后手笔!” 第546章 元后的墨宝…… 苏云锦手里,怎么会有元后的画? 难怪这幅画可以用来做拍卖会的压轴之作!! 秦琴坐在那儿,看起来是专心地吃一块蝴蝶酥,实际上心里全是冷笑。 姑娘,凡事乱装逼,只会害了你自己呀! 星儿挺直腰板,精神十足,少年音话尾高高扬起:“《纵横四海图》,起拍价五千两银子,每次加一百,现在开拍!” 苏云锦一马当先,举起了手中宫扇:“五千五百两!” 放下宫扇,顾盼自得。 紧跟在她身后的,是启元:“五千六。” 启元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就是工具人本人了。 ……然后,沉默。 再沉默。 再再再沉默。 再再再再…… 竟然没有人再举手了?苏云锦瞳孔地震,满眼不可思议,“咦?是这幅画儿画得不好么?还是来历不够?怎么……没有人出价了呢?” 她从顾盼自得,变成了左顾右盼,迷惑不解?? 然并卵,也没有人搭讪她的话,给她一个回答。——不是大家有意孤立她,实在是,元后、纵横四海、七皇子……每个字都是敏感词,每一步都是大炸弹,随意吱一句声,闹不好都得拔自个儿舌头! 这时候,香炉上的一支“梦甜香”已快要燃烧殆尽,星儿的锤子却迟迟没有落下。众人陷入诡异沉默中,没有人说话,因为大家都怕死。但是众多目光交织成网,汇聚在了苏云锦身上。 ——厉王虐;国人谤王;邵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更多。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何况,苏云锦还不是周厉王。 阁楼处看出端倪来,突然传来两声咳嗽。启元道:“我家主人说,今晚果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做好事的拍卖晚宴啊,县君和苏小姐都相当于平白拿出了一笔巨款,以抚慰死难者。当真是功德无量,阿弥陀佛……” 随着启元的佛号,诸多女眷垂目跟上,口呼佛号:“阿弥陀佛——” “啪!”星儿手里的锤子落下,尖声吼道:“《纵横四海图》,五千六百两,第一次。” “《纵横四海图》,五千六百两,第二次。” “《纵横四海图》,五千六百两,第三次!” “成交!” 假装看不到启元在袖子底下飞快传了一卷银票到苏云锦手里,秦琴笑眯眯地站起身来:“好咯,真是皆大欢喜。时候也不早了,要不大家这会儿就散了吧?” 仿佛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似的,陆氏一脸较真地摁住了她:“县君,且慢呀。我这边还有话要说呢。” 大家一下子都盯住了陆氏。 陆氏看着苏云锦,眼神严厉,脸上的笑容也是冰冰冷的:“苏小姐,恕我倚老卖老一次。东海船难,死伤无数,孤魂野鬼,无处容身。今晚所筹善款,粗略一算,也有两万之巨,足够一个千户农庄一两年的开支嚼用。这大笔银子,承载了我们淞沪府官家女眷的一片拳拳之心。花销之处,还希望到时候苏小姐交代个清楚明白。为好事做到底。” 陆氏这番话掷地有声的说出来,大公无私,秦琴为首,不自禁纷纷鼓掌。除了苏云锦,大家都很是赞同地点头,还有人低声喝彩:“不愧是将门虎女!陆太太就是会说话!有那金戈铁马的味道了!” 苏云锦小脸一皱,快要哭出来了。 她自从穿越过来至今,全靠系统和窃听心声这两道金手指开挂,无往不利,出风头掐尖的事儿没少干,何曾做过正儿八经的实事?这二万两银子的善款,她原本打算往七皇子身上一丢,到时候随意胡诌个故事交代了算数……可是如今听着,竟是要明算账? 她要陪七皇子,还得跟别的几个备胎周旋,哪儿有这水磨工夫? 情急之下,苏云锦眼睫毛一颤,挂上了晶莹泪珠,身子前后摇晃了几下,欲倒不倒的:“唔……” 阁楼里的蒙瑜霍然起身,几乎要冲出去!启元和星儿不约而同围拢了过去,不过谁都没有紫慧速度,赤胆忠心的丫鬟一把扶住了苏云锦,哭叫:“小姐,小姐!你振作点!哎呀……一定是劳累过度,累着了……” 苏云锦弱柳扶风一般,在紫慧喊叫了好几声之后,方才再次睁开眼眸,咬着下唇,好生坚强:“我……我没事……陆……陆夫人……说……说得对……帮……帮人……帮到底……” 紫慧好像被人挖了心肝一般,哭叫起来,风吟阁内陷入一片混乱。陆氏怔愣在原地,被秦琴轻轻扯了扯衣袖,就跟着秦琴离了风吟阁。苏家的丫鬟婆子们显然训练有素的,忙而不乱地疏散着人群。陆氏一出来,忍不住就开口道:“小小年纪的,耍这种心眼……百年苏家就出了这么个玩意儿?” 略带担忧地回眸一瞥,正好看到了阁楼上的几个人影消失了,秦琴道:“陆太太,快不要说了。这不是你我能管的事情。如今这位大了,那位又久在东宫,此消彼长,纷繁复杂。我们别给自己惹祸上身,就阿弥陀佛了。” 不料陆太太团胖脸一沉,甩袖微愠:“我素来听说县君贤名在外,怎么今儿几次三番的,如此绵软?大丈夫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们做女子的,也应当略尽绵力才是!旁的不说吧,就今儿这个筹款一事,她分明就是想要假装晕倒,逃脱责任——二万两银子事小,欺世盗名事大啊!” 秦琴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陆太太人看着和气,实际上是个刚烈的,真真儿的人不可以貌相。正因如此,她笃定陆太太是个好人。 好人,不应该因祸从口出,而被人惦记,遭到报复。 她说:“陆太太,你说得对。但匹夫之勇血溅五步而能流传千古的,古往今来不过荆轲、聂政寥寥几人罢了。更何况你我女子,更何况……事情远远不到那地步?我们不妨换个角度想一下,既她已晕倒,说明到了无法可想的地步了。能够晕过去一时,不能晕过去一世。既然阁楼上的那人已被惊动,那想必不出三天之内,他们就得给我们这些出了真金白银的善主一个说法的。” 第547章 主打一个真诚 她伸手握住了陆太太软绵绵的手,真诚地道:“你是好人,也是聪明人……如果你不信,可以先回家问问你夫君的看法,是不是如此?” 陆太太看着秦琴,发现这个女人虽然比自己年轻快要十岁,那双眼眸更加温柔如玉一般,然而说话谈笑之间,锋芒内敛,不怒而威,让人不得不遵从。身不由己地,陆太太就点了头。 二人穿过了越发凄清孤冷的恋园,来到了大门口。车马已在此处等待,临别之时,陆太太取出一份名帖来,交给秦琴:“你我难得投缘,知道县君不日即要离开淞沪府。不若我尽个地主之谊,款待县君。日后县君离开此地,你我也别断了书信联络。” 怀着十分感动,接过了陆太太的名帖,秦琴也还了一份自己的名帖:“承蒙陆太太错爱,秦琴受宠若惊。既然太太相邀,秦琴自当热诚奔赴。日后鸿雁往来,不嫌秦琴粗鄙即可谓秦琴大幸。” 二人相视一笑,知道彼此多了个好朋友。 匆匆分别,各自回家。 这晚稍后一些时候,秦琴就收到消息,说是恋园被关闭了,有贵人前来。苏小姐因忙碌操劳过度而病倒,需要静养,云云。 秦琴不禁满满的冷笑:“七皇子比起太子来,还是嫩了好多。既要拿苏云锦当刀子来用,却又舍不得折损了这把刀子,没点儿做大事的模样。” 带来消息的明湛,正在享用秦琴留给他的热牛乳,眯着眼睛,十分享受:“才十五岁的少年郎,差不多了。记得一句话,自保为上。这些人,不值当我们为他任何一个卖命。” 啧啧啧,听听这老油条的语气! 秦琴眯着眼睛,抛了个“你懂的”的眼神给明湛:“阿湛,要是此刻生逢乱世,你铁定就是七国六相的角色。就看啥时候玩不下去被车裂……” 明湛把牛乳碗子一放,佯怒:“喂,有你这么盼着守寡的么!” 说说笑笑,二人都不曾觉察,这就是不折不扣的——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是是是,我可盼着守寡了。到时候拿着银子年纪又不大,可以养十个、二十个翩翩少年郎!” 没想到秦琴随口一句玩笑话,却让明湛脸色一变,墨眸微黯。她发现了,也收了笑容,怯生生地看着明湛,“你生气啦?” 明湛道:“你就是喜欢年轻的。那也很正常。” 秦琴急了,脱口而出:“谁说我喜欢年轻的,我喜欢年纪大的,我喜欢大叔!经过岁月淬炼那种!” 话一出口,就发现自己说得急了,闹了大红脸,人也变得结巴:“我、我、我……不是那意、意思……” 看着她急赤白脸的模样,明湛不禁莞尔,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行了。知道你喜欢年纪大的,还喜欢不洗澡的?” 秦琴嘟哝道:“年纪大不等于不洗澡啊,你不是洗澡洗挺勤快的嘛……” 明湛很爱干净,身上总是香香的。 那是一种很沉稳,又很荷尔蒙力度十足的香味。 明湛笑意越浓,甚至咬了咬下唇。 唇薄,微红,男人眸子里仿佛带了钩子,要把秦琴勾入其中。 真是要了亲命了!! 这谁顶得住啊!! 满脸通红地扭开了脸,秦琴眼睛盯着床头那八仙过海的梨木雕花图案,道:“还有。这件事,我是说筹款二万两的事,怕是还没了了。陆太太很耿直,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这里头还未必没有淞沪府诸位大人的试探角力……你别插手,让我来。” 后宅的应酬交际,往往离不开前头男人们的周旋往还。 明湛微微一眯眼睛,黑水晶般的眸子底下闪过一丝异光,轻轻点了点头:“好。” …… 和秦琴料想的分毫不差,两天之后,苏云锦“痊愈”了。 一俟痊愈,她就下了帖子,仍旧是邀请当日参加慈善晚宴的众妇人,这次是到大佛寺里去,观看大焰口。 意思就是:我可是用筹款来的银子做了事的,你们别比比了。 也就这两天的功夫,秦琴也没闲着,带着张萃萃到淞沪都指挥佥事,也就是陆夫人的家里做了一回客。 双方彼此相谈甚欢,赵陆氏知道张母在船难中罹难之后,叹息了半晌,极是同情。恰好陆夫人所出的嫡长子赵平豫尚未婚配,陆夫人因此拉着秦琴,说起了悄悄话:“县君,我有个逆子,今年二十了,眼角高得出奇,看遍了淞沪府的姑娘,就没有个满意的,我看着张姑娘挺好,年纪也合适,不知道你能不能做个好人……” 闻弦歌而知雅意,秦琴顿时撇了嘴:“陆太太,我带张姑娘来散心,你却想让人家做你儿媳妇,这……有点儿过分吧?” 赵陆氏搓着手,嘿嘿笑:“我也知道有点过分,可是眼缘这种事儿嘛,谁能说得准呢?我就是看这姑娘挺顺眼的……守孝三年也无所谓,反正男孩儿等得起,三年之后也才二十三。我不急抱孙子的!” 秦琴脸上也是嘿嘿笑,心里疯狂吐槽:大姐,你不急着抱孙子,可你急着娶媳妇…… 可能真的就是眼缘? 打眼一看,赵陆氏是团胖脸,张萃萃也是团子脸……就看着,属于同一挂长相的。 秦琴好生为难,两手一摊,道:“原本是美事一桩,我没有理由阻止。可婚姻大事,离不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张姑娘这边父母不在身边,就算是我来当红娘,也只能给你先保个媒。回头还是得去跟张家长辈去说,事儿方才稳妥。”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陆夫人笑眯眯地,满口答应,“但我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也不行。过两日找个合适的机会,让俩孩子互相对一眼,再说,如何?” 这话说得在理,秦琴就看了坐在一旁的张萃萃一眼。那张萃萃早就红了脸,低了头,坐那儿一动不动的。 那就是默认了。 等到水陆道场的帖子一发出来,陆氏就派来一小厮,告诉秦琴,她将会带上陆平豫跟随自己去,也让张萃萃相看一眼。 秦琴想了想是个好机会,就答应了,赏了那小厮之后,找来张萃萃一说。张萃萃细声细气道:“全凭夫人意思。” 这才是好孩子,会为自己打算。 秦琴笑弯了眼,轻拍着张萃萃,道:“你放心,如果你不喜欢,直接跟我说,我就跟你回绝了。” 第548章 转角就是缘分 这日,是水陆法会的日子。 秦琴脱下了宽大鲜色的裙子,换上了轻便素雅的衣服,带着张萃萃前往大佛寺。 大佛寺是淞沪府当地名刹,和城隍庙并称佛道双璧,千年来香火不绝,其中又有“城隍保姻缘,大佛渡冤亲”“成事在城隍,福寿求大佛”诸如此类,种种真真假假的民间俚语流传,俱是无稽之谈,不敷。 在门口她们和陆氏碰了面,果然陆氏身边站了个长身玉立的少年郎,眉眼清秀,国字脸却给他添了不少威严。 被马车颠簸得略有些晕车的秦琴一看这张脸,可就不困了。 没错,她是有了明湛。 可也不耽误欣赏别个少年郎的颜值! 特别是赵平豫跟她行礼的时候:“晚辈见过长劼县君,见过张小姐!” 那模样,像极上辈子自己带过的新兵蛋子,叫人心头生爱。 顺手掐了一把张萃萃,“快看!” 张萃萃带着幕遮,略一行礼的功夫,接引的比丘尼却走了过来:“诸位女施主请里面请。男施主留步。” 秦琴:“……” 没办法,只得男女分开,女人们跟着比丘尼,进了内殿。张萃萃扯着秦琴衣袖:“大姐,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 赵陆氏却热情的上来拉住了张萃萃的手:“张家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笑得一朵花似的,也就把张萃萃的注意力引开了。 等进了大雄宝殿右手边的大道场内,秦琴眼前一亮,“好香!” “是我们琼州特产的沉水沉香!” 赵陆氏和张萃萃,一左一右盯着秦琴,异口同声:“县君一闻就知道,果真好见识!” 秦琴笑而不语——数年经营,已成垄断,手握天下九成九的上好沉香,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炉香乍热,法界蒙熏,诸位得道大比丘,身披袈裟,头戴珈蓝,垂目端坐蒲团之上,已是做好了准备。一名小沙弥上前来,举止稳重,脚步轻盈,令人望之心生好感:“阿弥陀佛,请几位施主跟小僧前往观礼处。” 随行的丫鬟们,到此而禁足。很是自然而然地,三人之中,让秦琴领了头。秦琴跟在小沙弥身后拾级而上,绕过了大道场西首,隔间门板已全部拆走,换成了一道高盈三丈、长不可计数的黄纱幕墙,隔着幕墙,能够看到道场内做法事的情景。 幕墙后蒲团陈列,已坐了不少人。这些人散着腿席地而坐,低声说笑,赵陆氏哼唧道:“不敬,大不敬。” 秦琴却是不以为意:“心诚则灵,何况——带头的也在嬉笑呢。” 她们的目光就落在了正在社交的苏云锦身上。 苏云锦今天也是一身素雅的淡黄衣裙,头上一支红宝石的步摇闪闪发亮,很符合寺庙的氛围。她挺直腰板,盘腿坐在了蒲团上面,面前围坐了三四个贵女,她垂目庄严道:“除了放这一台七天七夜的大焰口之外。筹得的善款还买了布匹、粮油等物,等分成份,按船东提供的名册来分发……此外,今晚城门外的淞沪卫所里,还有犒劳水师将士们的大宴。” 那些贵女听着,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天呢,好能干的人儿。” “难怪你那么瘦,真的是太辛苦了。这些事情,原本就不应该是苏小姐这个身份的人来做的。” “苏家百年世家,四代两皇后,五世三公卿,从苏家出来的女子,果真不同凡响。是我辈楷模啊。” 苏云锦垂眸微笑:“真的是承蒙各位姐妹看得起,我幼年遭逢不幸,流落于乡野之中,后来又很幸运地被父母认回,认祖归宗。兴许因为这段日子,倒让我看到许多人间疾苦,总觉得大家怪不容易的……只能说,尽一份心力,尽一份仁义吧。” 头顶的酥油灯光线照落,给苏云锦完美的侧脸描上一层金边,金光灿烂,肌肤吹弹可破,圣洁可人。众女一同念道:“阿弥陀佛,苏小姐慈悲。” 数声清磬响,又伴随着一阵密锣紧鼓,法事开始了。众女眷分主次坐好,秦琴和陆夫人很有默契地坐到了最后面,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低调应对。 在和尚们的曼声吟唱中,张萃萃没忍住,低声开口:“县君,我总觉得不太对劲,放焰口用的是筹款的银子。辛苦的是大师们。犒劳将士,应该是都指挥使的差事。怎么这一位就能够累病了呢?嗯,看她的脸色,确实很苍白的样子,难道是我多心了,嫉妒了?” 看着孩子难过的模样,秦琴不禁好笑,她说:“你没有多心,千万别怀疑自己。至于真的对错,我相信你都这么大了,会有自己的判断。安安静静的观察,然后关心自己本心就好了。来,让我们一起为死去的遇难者哀悼吧。” 听她这么说,张萃萃的心沉静下来,双手合十胸前,虔诚念佛,参拜叩首。 法事冗长,光是枯坐三个时辰就非常难熬,且并不是单纯枯坐摸鱼就行,还得时不时地跟随着众僧站起来,跪拜,磕头,转场……滴漏才走了一半,已是一大半人熬不住,坐在蒲团上死活不起来了。 秦琴等三人体力都不错,一丝不苟地跟随着,就连动作都不带变形的。 苏云锦却是耐心和体力俱用尽,不乐意继续做这种表面水磨工夫了。又一声清磬响,伴随着司礼僧一声清脆的:“起——跪!” 她双膝酸软,不想再来,心里赌咒发誓了千万遍:“要不是那个死人老阿姨非得要较真,我在七殿下面前刷个脸就完事儿了,哪儿还用白费这许多功夫!” “累死我了,这地方好臭,好脏,就不是我这种人应该呆的。哎,我真命苦。” “我这么优秀又这么可爱,为什么他们都不让着我?!” 苏云锦好委屈,索性双膝一软,倒在了蒲团上。 “不好了!苏小姐又晕倒了!” 每次苏云锦晕倒,都会引起一阵轰动。七皇子蒙瑜身边的启元和星儿两个不顾男女大防,直接用兵刃划拉开黄纱慕,钻了进来,引起一片喧哗骚动。不少未出阁的少女羞得没处躲藏,混乱中,秦琴嗓门清冽高亢:“帕子!帕子!” 第549章 特么这是威逼加利诱? 许多人得了提醒,回过神来,拿出帕子挡着脸,唯恐被外面的男人瞧了去。陆氏一跃而起,拉上几个相熟的夫人,一溜烟走到前面组成人墙,当着未出阁的姑娘们。 启元和星儿对女人们的忙乱,就跟看一群蚂蚁炸了窝似的视若无睹,只管护着“昏迷不醒”的苏云锦到后面去。星儿黑沉着脸环视一周,忽然目光落在秦琴身上,一个鹞起兔落,落在秦琴身上。秦琴本能地举手反击,那星儿武功奇高,三两下手势把她压倒,下手竟是毫不容情。 旁边陆氏又惊又怒,呼喝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朝廷命妇动手!” 星儿清俊还带着婴儿肥的少年面孔,冷得铁板似的,眉目紧锁:“你身上有药香味,手腕带白印,肯定常带手枕,一定懂医术,快给苏小姐看看!” 话音落,也不问秦琴本人意愿,粗暴地提着秦琴,猛地按到了苏云锦跟前。启元拿了四五个蒲团垫着,让苏云锦躺在其上。苏云锦双目紧闭,整张脸白得犹如透明一般,两片薄唇极浅淡极粉嫩,黑鸦鸦的长发拖于耳畔,脆弱如琉璃。 秦琴知道,七皇子一定在某个隐秘所在,关切地注视着苏云锦…… 呵,这就是团宠人设么? 不惜……伤害到别的女眷的名节? 淞沪一地,文风浓厚,对女子名节也特别看重。有未婚少女出游时,被不相干男子踩到了脚,她当场挥刀把半边脚掌切下,以保贞节。类似的事,哪怕后来皇帝下了圣旨表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胡乱损毁才为不孝,贞节之名自有训诫,不必沾染无辜血腥……仍旧屡屡不绝。 苏云锦拉了人家来观礼做排场,却因她晕倒,黄纱被毁,现场混乱,不可收场…… 自私如此,秦琴低头看着那张绝美脸庞,不禁轻蔑!她道:“妇人医术浅薄,恐怕无法为苏小姐诊治。” 星儿冷口冷面的:“大婶,你别给脸不要脸。你知道她是谁吗?能给她看病,是你三辈子积来的福气!少推三阻四的!” 秦琴的火气“噌”的起来了,什么给脸不要脸? 旁边的紫慧道:“星儿,你要有礼貌一些!” 星儿曾经被苏云锦所救,对苏云锦敬若神明,连带着对她身边的人也都是客客气气。见紫慧开口,他就退到一旁不吱声了。 紫慧对秦琴扬起下巴,道:“长劼县君,我认得你……我们姑娘和你曾经有过交情,既然相识,那就最好了。快快帮我们姑娘诊治,姑娘痊愈之后,一定不会亏待你!” 秦琴:……日。 特么这是威逼加利诱? 至于吗? 几双眼睛熠熠发光的,都凝聚在秦琴身上。秦琴本欲置身事外,她抬了抬下巴:“不亏待我的意思是给钱吗?我的诊金,可不便宜。” 好像听见了周围人感到意外的动静。 她太了解京畿这一圈权贵人了,在他们眼里,钱财如粪土——他们身上,自然不会带粪土!至于星儿这样的江湖客,身上有超过五十个铜子儿算她输!紫慧一脸受了屈辱的模样,咬了咬下唇:“县君,人命关天,你还讲钱!” “原来给苏小姐治病不用讲诊金的吗?那跟欺行霸市有什么分别?”秦琴大惊,握着自己的胳膊,落下泪来,“对了,对了,刚才那小哥如此粗暴地牵扯我,让我来给小姐看诊,就是存了强迫的心思啊!是本县君怠慢了,不识好歹,没有跪舔苏小姐,是本县君的不是……” 她往地上一倒,开始扭曲。 挽起的衣袖,露出一片片深深的青紫,指痕跟蚯蚓似的凸起来。 都是刚才被抓被扭到的。 秦琴膝行几步到了苏云锦跟前,哭诉:“我可再不敢了,谁不知道苏小姐如今最得圣宠呢。甭管是皇子还是世家公子,都只能是苏小姐的裙下之臣。苏小姐身边的一只狗子猫子,都比旁人金贵呀……启元大哥是御前三品侍卫,星儿公子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冷面天王……要杀掉这屋子里的人,不就跟捏死蚂蚁似的……” “我这就诊脉,这就……诊脉……诊金不收了……” 大家也都回过了神,对呀,秦琴是县君啊,堂堂正六品的县君,被苏云锦身边的人抓小鸡似的拖过来拽过去……这要是落在自己身上。 在场的命妇们,都陷入了沉默。 并且不少人打起了寒颤。 被喊破了身份的启元和星儿,则是大眼瞪小眼。特别是启元,怯怯地往暗处递了个眼神,却发现那人已站了起身,抱着双手,浑身上下散发着“不悦”俩字。 启元紧张了,悄咪咪地向后倒退了一步…… 装病的苏云锦听在耳中,急得要命,可她现在的设定是已经“晕过去”了,没法凭空醒过来救场。只好在心里痛骂自己的猪队友们。 秦琴低声啜泣,膝行到苏云锦跟前,伸手去给她搭脉。她的手才一碰到苏云锦,苏云锦正好趁着这机会,嘤咛一声睁开了眼睛,水光盈盈的眸光,就落在了秦琴身上:“姐姐……是你救了我吗……” 就坡下驴本坡——秦琴,“?” 苏云锦眉头微微一展,露出一个绝美笑容:“姐姐,你对我真好。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她的笑靥仿佛带有魔力,不染半点俗世尘埃。秦琴脑海里一晕,迷糊了起来。 空间的金光突然闪动,醍醐灌顶一般,迷糊了一半的脑袋,又清醒了。她晃了晃脑袋,心中疑惑地想:“我这是怎么啦?” 刚才……就跟喝醉了酒似的? 乖乖隆的咚,猪油炒大葱,她秦琴两辈子加起来,也就醉过那么一回! 别的时候,能一个人放翻一桌子大汉! 苏云锦身上有蹊跷! 脑海里飞快转动着念头,却发现周围离得近的几个,看着苏云锦,眼神都泛着迷糊。秦琴沉住了气,放开了苏云锦的手,无辜一笑:“不不不,我不敢居功。实在不是我救了你,我就搭了一下苏小姐脉搏而已。也是凑巧,苏小姐这就醒了。嘻嘻。” 混不吝的笑脸,甚至带了三分赖皮,倒是把苏云锦给整不会了。她呆了一会儿,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白送的功劳不要,眼见秦琴要走,急忙伸手去拉扯:“姐……” 第550章 苏小姐何必装腔作势? 秦琴动作却快得宛如行云流水一般,看不清动作,闪过了苏云锦的拉扯。她满脸敬畏,抖着手递给了紫慧一大块银子:“紫慧姑娘,能给苏姑娘看诊,果真是小的十辈子修来的福气啊……承蒙姑娘看得起了。” 刚才还理直气壮的紫慧,这会儿却哑巴了,躲那块银子就跟躲烧红的烙铁似的:“不……” 苏云锦那要活活吃人的眼神她又不是没看到! 自家姑娘私底下什么脾性,紫慧可是清楚得很!! 更何况底下还有那些芝麻绿豆小官的命妇们窃窃私语:“没想到京城世家里的大小姐竟是这个品行,朝廷命官家的命妇当泥巴似的蹂躏……” 又有人道:“人家京城来的,一双富贵眼嘛。” 紫慧在苏云锦的瞪视下,扑通跪在地上,哭着道:“县君请恕罪,刚才小姐晕倒,我也是一时着急,才对县君无礼……请县君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奴婢计较!” 一边说一边磕头如捣蒜的,秦琴侧身躲过,道:“受不起,受不起,要是再挨一顿打,我可受不起!” 苏云锦咬咬牙,冲过去,一巴掌打在紫慧脸上:“死丫鬟!叫你无礼!” 旁边陆氏满脸冷笑,道:“苏小姐何必装腔作势,拿丫鬟来出气?刚才这个丫鬟可是嚷嚷得凶,说能够给苏小姐诊治是祖上积德了呢。真是什么主人养什么狗……” 陆氏这开口,总算撕破了口子,众命妇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吵了起来。 “好可怜,长劼县君好无辜。” “谁不是呢,我们这些被叫来看放焰口的难道就不是了……我闺女被外人看了去,大家可得帮我瞒着点。” “你放心。这件事又不是故意的,大家肯定能帮就帮啊。哎,明明一件大好事,闹得造了大孽!” “你可千万别乱说,没看到他们对县君都上来就动手嘛。你夫君只是个小小县令啊……不够人家一指头摁死的……” “就连身边的猫儿狗儿,也敢胡乱咬人呢。” 苏云锦叫来这么多人,原本是要积累自己在淞沪府的好声望的。结果现在,全凭一己之力地,嚣张跋扈,唯我独尊,为了成全自己声望把同僚命妇的贞节名望踩在脚下的事迹,就这么传了个沸沸扬扬。她气得半死,还得强拗着人设,打了紫慧一耳光,星儿失望地看着她:“你也要打我吗?” 星儿…… 星儿还是个少年,妥妥的小忠犬,明知道七皇子仰慕自己,还是无怨无悔地跟在她身后。如今,苏云锦第一次在星儿眼中看到了失望。她脱口而出,安抚星儿:“我怎么会怪你。” 星儿立刻高兴起来,眼睛亮着光:“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可是那些女人们的嘲讽,还没有停止!已经让场面失控了!! 原本大家都是围着他,众星捧月的! 如今却离她远远的!! 事情脱离了苏云锦的控制!! 幸好这时候,启元快步走了过来,身后还带着两个比丘尼,俩比丘尼垂目合十:“阿弥陀佛……请施主们不要喧哗。” 大家才算是安静了下来,比丘尼重新挂起黄纱幕,让法事继续。 法事草草结束,苏云锦准备了素宴,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的。用来收拢人心外加显摆。意料之中地,众人纷纷推辞不去。 “对不起,我家还有事,不能吃姑娘的饭了。” “我闺女被别人看了去,如今正哭得厉害,我得好生安抚,就不给苏小姐添乱了。” “我们家很忙,免了。” 陆氏更是一早就带着张萃萃,不见了踪影。 眼瞅着大家脚底抹油要跑路,苏云锦脸上挂不住了,一把拉住秦琴:“县君!你我同在京城有交情,我请吃饭,你也不给面子么?” 秦琴为难地垂头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青紫瘢痕,道:“苏小姐,你身边的星儿才对我动了粗。我实在吃不下这顿饭。” 星儿抱着长剑站在苏云锦身后,满脸漠然,眼皮子都不动一下。 秦琴就讨厌这种人,用对某个女人专一为借口,掩饰自己冷漠无情的真面目。 说白了,就是不拿别人的性命当回事,自私他妈给自私开门,自私到家了! 苏云锦毫无愧色,甚至理所当然地说:“姐姐,您不要这样想。星儿也是为了保护我,他自己也不想的。您虽然胳膊受了伤,可他也被揭露了冷面天王的身份!” 好家伙,做错事的反倒成了她似的。秦琴看到星儿冷漠的眼眸中,闪过一阵悸动和欣赏。他挺直身子,盛气凌人道:“你快跟姐姐道歉!” 秦琴:“哈?道歉?” 星儿黑沉着脸,一副小狼狗亮起獠牙的模样:“当然了,你让我们姐姐难堪,必须道歉!” 多理这对神经病一句就算秦琴输,她转身就走:“神经病!” 身后风声起,星儿又出手了:“不许走!” 秦琴动作更快,直接一把红毛手枪拿在手,“砰”的扣响扳机,铅弹擦着星儿身边飞过,直接打飞了寺庙屋檐上的兽头。她把枪口对准了星儿,凛然生威:“我不管你是什么天王地王,我可是嫁了人的,你一个大男人对我动手动脚,我的名节还要不要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你再动我一下试试?” 她就不信,星儿动作再快,能快得过子弹? 所有人都惊呆了!! 枪响的轰鸣,把还在寺庙广场上没来得及散去的人群视线吸引了过来。苏云锦脸上笑容僵硬,身子前后摇晃,眼看她又要装晕倒,秦琴冲上去就是两巴掌,甩在她脸上! 苏云锦大声尖叫声中,秦琴声音更大:“苏小姐,你可别晕倒啊!把你家的狗给管好!!” 另一边,枪口始终对准了星儿! “你不管好你的狗,我就一枪崩了他!” 大家迅速围拢过来,包括那乘极为低调的紫绸小轿,也停下了。启元幸灾乐祸地隔着轿帘子,低声对里面的人嘀咕:“那是从洋行里出来的红毛手枪,比一切箭矢都要快!火器无眼,没想到长劼县君手中还有这等宝贝,乐子大了。我早就看那个星儿不顺眼了,仗着自己武功高,摆得那个架子大。不过是个江湖客,倒是成日堂前舞。” 轿子里传来一声冷笑,看样子,也是乐见其成。 第551章 指桑骂槐得很是尽兴! 事情越闹越大,很快地围拢了一堆人。陆氏的声音尤其大,一脸忍无可忍:“什么鬼啊,苏小姐,你怎么尽闹幺蛾子,有完没完啊?逼得人都动枪了,你想要人去死,你就直接说啊?” 旁边的人也是指指点点的:“苏小姐怎么没完没了的,这才大半天功夫,闹出多少春秋来!” “这次又是什么事啊?” “听说是她的宴请没有人愿意去,她就拉住了县君,不对,是她带着那个流里流气的小年轻帮她拉住了县君,强迫人家去。逼得县君动了红毛枪!” “造孽啊,男女授受不亲啊……县君这么大年纪了,还要被外面的男人拉拉扯扯的……造孽啊!” “所以不就被迫出了枪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红毛枪呢,真帅气啊!” 陆氏叉着腰,中气十足,给秦琴撑腰,对着星儿破口大骂:“你个臭男人,懂不懂规矩?你家主子没有教你的么?县君的手也是你能摸的?刚才在大殿上我都已经想要骂你的了,想到你关心主子又在佛门清净地,就绕过了你!没想到是条没教养的狗,也不晓得哪个没教养的主人教出来的臭东西!” 指桑骂槐得很是尽兴! 星儿顿时目露凶光,陆氏觉察到了,反而上前一步:“来啊,不就喜欢动手吗?你杀了我啊!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的嫡妻,你有种就杀了我,看我夫君不为我报仇!” 中年大妈气场全开,是非常可怕的……星儿再能打,也不过是个瘦削少年郎。抛开武功差距不论,气势上弱了一大截。苏云锦又要晕,被秦琴扯着胳膊,又打了一巴掌:“苏小姐,你别晕啊。陆夫人说得对,你带来的人,是不是该好好管管?这个男人一再对我动手动脚,我的贞节还要不要了?” 大家一听,指点得更厉害了。 苏云锦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往日的杀手锏一招没灵,她哀哀地哭道:“好,好,我认错了。我认错了行不行……” 行不行? 半点歉意都没有,秦琴当然是不行。 她冷笑:“苏小姐啊,你能不能别那么委屈。你养的狗到处咬人啊,忠心是很忠心了。如果今天咬的不是我,是宫里的贵人,怎么办啊?” 她当然知道苏云锦看人下菜碟,对着宫里的贵人们,苏云锦的嘴脸肯定很乖巧。 ——不过,凡事不是可以如此类推么? 苏云锦两边脸都肿了,哪里还有刚开始来那副仙女下凡的模样。星儿还在后面,满脸不服气,她急需时间回去安抚这小狼狗。咬了咬下唇,只得委委屈屈地长揖在地,“女子无知,冒犯了县君,请县君原谅。” 秦琴笑道:“嗯,态度有了。不过我不原谅。” 苏云锦的脸色“刷”的变黑了! 秦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苏小姐你刚才要假装晕倒,但这一位划破了黄纱幕,让众多年轻姑娘暴露在外男之中。再拖拽强迫我来给您看病,已属过分。有一又有二,看来这位小哥哥的脾气属实火爆,习惯了动不动就对女人动粗。他做的事情,和强盗有什么分别?普天之下,从来都是杀人偿命,可没听说过杀人道歉的!” 她直截了当地,戳穿了苏云锦晕倒是假装的! 众人哗然! “竟然是装晕!” “连累了我家闺女!” “什么世家大族的小姐啊……比乡村妇人还不如!” “好歹毒的心肠!” 人就是这样,与己无关的时候,就看个热闹。一旦涉及到大部分人的利益,那立场可就立马不同了!一双双眼睛顿时怒视着苏云锦,有人大声喊:“苏姑娘,你为什么要装晕?是害怕辛苦吗?” 秦琴心里鼓掌:姐妹,你真相了! 苏云锦期期艾艾的:“我……我……不是……” 她那反应,落入众人眼里,就跟承认了没分别。大家心里雪亮,越发鄙夷!陆氏大声道:“对!这事儿不能善了!我们大家都是来做好事的!可不是来给苏家当狗使唤的!” 不知道哪位神队友又吱声了:“这个男人,对我们的性命看得草芥似的,怕我们连苏家的狗都不如。” “连县君都动粗了两回呢。” “就是!” “拿下暴徒,交给官府处置!” “对!拿下暴徒!交给官府处置!” 可她们喊得声音很大,全都是女流之辈,所以没有人敢动手去绑星儿。星儿也发觉了,索性发起蛮劲来,拔出长剑,对苏云锦道:“姑娘,我先走一步。日后你有事,星儿自当赶往你面前,受你差遣!” 一句话落下,劲发足底,星儿旱地拔葱高高跃起,带起了阵阵烟尘,在众多女人高声惊呼声中跃上了墙头! “他要逃走!” “他要跑了!!” 星儿居高临下,垂眸看着广场诸人:“一群垃圾,吵死了!要不是苏姑娘,你们给我做炉鼎都不配!” 事到如今,他看着不会武功的众生,还是跟看垃圾一样! ——除了苏云锦! 大家都很生气!! 谁都不愿意自己被当做垃圾对待! 这个少年,张狂得没边了! 只有苏云锦,抬头眯眼,看着星儿,给了个鼓励的眼神! 鼓励他逃走! 这,对星儿来说,就足够了! 星儿投下深情一瞥,转身要走! “砰”! 又是一记红毛枪响! 惊叫声中,已窜到半空的星儿如同断了线的纸鸢般飘摇坠落。苏云锦瞠目欲裂,事出突然,什么都没来得及反应,只来得及捂住了张大的嘴巴。 两道人影突围而出,一跃而起,干净利落地抓住星儿,落到地上。——正是天权和天衡。 秦琴吹了吹枪口冒出的青烟,咧着嘴吐槽:“这单发左轮手枪,装填起来真特么的麻烦!” 苏云锦指着秦琴,怒道:“你,你是杀人凶手!” “苏姑娘。你注意措辞哈!”秦琴冷冷的道,“他明明是畏罪逃跑,是个逃犯!” 苏云锦气得涨红了脸! 秦琴指着周围人道:“大家都是目击证人!走吧,我们去官府说话!” 第552章 陪着长大的姐姐 听到要去官府,苏云锦又怯了,转眼看到浑身鲜血,昏迷不醒的星儿。她哭着扑上去:“星儿!星儿你别死啊!” 秦琴道:“放心,死不了,不过腿是废了。” 星儿的一条大腿上,鲜血哗哗直流。 她的手感还是在的。 “天权,天衡。把这个逃犯交给官府去法办!”秦琴道,“回头补上状纸!” 苏云锦撕心裂肺的喊:“不要!!” “不要?”秦琴冷冽的目光一寸寸在苏云锦扭曲的脸上逡巡,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围绕在苏云锦身子周围那一层莫名的气场似乎减弱了不少,看起来仍旧单薄无力,却没那种抓心挠肝的劲儿了,“苏小姐,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该不会认为,淞沪府的官差只是摆设吧?” 话音未落,早就跃跃欲上的淞沪府官差们,纷纷证明自己似的叫嚷“抓起来!”“法办!”“秉公办理!” 眼见事情没有再转圜的余地,苏云锦只能瘫软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星儿被押送到官府去。 …… 没两天,“京城百年世家嫡女仗势欺人,纵容下人对本地无辜女眷行凶”的消息就传遍了淞沪府。这些女眷的父兄都是在淞沪府上上下下当差的,惹了众怒。在无数人山呼用户下,淞沪府知府立刻判了星儿流放千里。 鉴于星儿武功高强,虽然伤了腿,众官也不敢怠慢,用粗粗的铁链穿了琵琶骨,派了重兵押解,趁着月夜送出淞沪府。 恋园里,夜深人静。 名贵的沉香,轻烟冉冉上升。 苏云锦不断地拿手帕拭泪,清泪沿着尚未消肿的脸颊滑落,倔强中带着可怜,令人爱怜无限。 浑然跟外面活冰块似的成了两个人,蒙瑜唯独只对苏云锦温柔,他心疼地抱着她,道:“姐姐,你别哭了。这件事你已经尽力了。星儿不会怪你,我也不会怪你。” 比苏云锦小六岁的蒙瑜,个头已经比苏云锦高一大截了,抱着她的样子,倒好像他比她还要成熟。苏云锦垂泪道:“星儿对我一片忠心,如今却是我害了他。我想起他被那恶妇毒打的模样,心里就跟刀子挖一般。” 蒙瑜把脸埋在苏云锦颈窝里,声音闷闷的:“你就是太善良了。你放心,这个仇我们记下了的。” 苏云锦吸了吸鼻子,转换了个角度,她知道自己哪个角度看起来最好看。 她说:“殿下,你对我真好……云锦何德何能,得殿下厚爱啊。” “因为云锦就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子啊。”蒙瑜看着苏云锦的脸,满眼都是陶醉和欣赏,“云锦你已经帮我很多了,这次淞沪之行虽然不大如意,不过人无完人,这些你都不想的……接下来,就交给我好了。” 苏云锦满脸崇拜欣喜地点头,圈住了蒙瑜:“你对我真好。” 蒙瑜看着苏云锦的眼,也是宠溺得跟水一样。十五岁的少年郎,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搂着苏云锦就想要下一步,被苏云锦灵活地推开了:“七殿下,我说过,不行的。” 蒙瑜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姐姐,你就是不愿意给我么?” “我愿意,也不是现在。”苏云锦眼巴巴地看着蒙瑜,“你我姐弟相恋,已是违逆了你母后的意思。女子最宝贵的东西,我愿意留到新婚之夜再交给你。” 从小,蒙瑜学的是四书五经,弓箭骑射。 也有继后私底下悄悄重金请来一些高人,传授资治通鉴,帝王心术。 唯独一件事,继后忽略了。 就是女人拿捏男人的手段…… 也因此被苏云锦拿捏得死死的,人前高冷,人后奶狗。 而苏云锦,她是不会和任何男人有进一步的。 肉,要没吃到嘴里才是最香的。 …… 因为拉拢不成淞沪府的女眷,犒劳水军的事情也因大佛寺里的事而打了折扣。 无数妻子吹枕头风,闺女卧膝撒娇撒痴,让淞沪府的官员对苏家的印象急转直下。不过隔日功夫,就好些信笺到了京畿,有一些进了皇后宫中,更有一些密折直接出现在了顺武帝的龙案上。 顺武帝大怒,继后连夜写信召了蒙瑜回京畿。 蒙瑜回去之前,留了大笔银子给苏云锦,让她在淞沪散散心。 苏云锦原本要在淞沪府大出风头的,却弄巧反拙,现在被迫低调躲藏。 在恋园里闭门不出五日后,意识到自己再拖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她也就灰溜溜地,离开了淞沪府,回京城去了。 …… 秦琴回到家里没两天,就收到了赵陆氏的帖子,陆氏那日和张萃萃一起经了事,见到张萃萃很是淡定,越发地欣赏,那张帖子后面,还有一张二指宽的条子,要秦琴务必带着张萃萃到赵府去吃个欢送宴。 几乎没有直接把“给我做媒吧”这五个字直接白纸黑字写出来了。 秦琴对着条子和帖子,愣了一息功夫,还是带着帖子,去了张萃萃的屋子。张萃萃正在临窗写字,见秦琴来了,忙不迭的过来招呼:“县君来了,县君请坐……等我收好这些字纸,就过来。” 秦琴就着张萃萃的手张了一张,道:“我以为你在抄诗词歌赋,没想到竟是在写自己的东西?竟然是我唐突了……” 书桌上的薛涛笺上,张萃萃用蝇头小楷写满了整页纸的文章。秦琴一扫之下,就看到文从字顺,颇有文采。张萃萃垂下眼睛,道:“我娘在的时候,很支持鼓励我们读书。我们姐妹几个都会写几笔……只是不好传到闺阁外面去,免得被人说我们不务正业。这些天遇到的事情太多了,我脑子很乱,就把它们写下来,梳理一下。” 秦琴心里很是稀罕,脸上不禁露出惊讶表情:“这很好啊。这个法子很聪明!” 被她热情洋溢地夸奖,张萃萃倒是低下头去了,羞红了脸。秦琴才想起有正经事来,道:“是了,你下午有空么?陆夫人邀请我们去吃饭,要送别我们……如果没问题,一会儿赵公子来裕园接我们的。” 一边说,一边眨眨眼睛。 懂的都懂,张萃萃脸更红了,又是圆脸,活脱一个红苹果。 秦琴趁机问:“你觉得赵平豫怎么样?” 之前张萃萃曾经对天衡有好感,赵平豫也是走的阳光青年,身手不凡的路子。歪着脑袋琢磨了片刻,张萃萃道:“我觉得他还好……不过其实只是远远地看了两眼,瞧不真切。” 秦琴听着,就知道事情算是成了三分了,她笑道:“那正好,一会儿趁着他来,瞧真切些。” 第553章 萃萃的良配 因为秦琴这半开玩笑般的一句话,让张萃萃直到登车出发,脸上兀自红晕未退。 上车的时候,无意中绊了一绊,被赵平豫眼疾手快的一扶。旋即放开了手,张萃萃的脸却更红了。恨不能把脸埋在胸前,跌跌撞撞地进了车子里,迎面撞见秦琴似笑非笑的眼睛,妹子越发的扭捏了。 秦琴倒是没有嘲笑她,反而聊点别的:“等你好一会儿了……准备了什么礼物给陆太太?” 张萃萃这才定了定神,打开了手中的小包,说:“我孤身在外,也没什么好送的。抄了一卷《地藏经》,装裱好了,送给陆夫人。旁的东西,也算不得是我的。” 聊着聊着,小姑娘放轻松起来,二人一路聊着天,很快到了赵府。 宴席设在赵陆氏日常起居的“燕雀楼”内,赵平豫亲自引着二人进了屋子,赵陆氏带着两个女儿迎接。这两个女儿,一个是赵陆氏所出的老来女,一个是庶出,衣着钗环,却是一样的,精神也很好,秦琴看着就喜欢,每人送了一对手镯做见面礼,又拿赵陆氏打趣:“好啊。你还拿我当妹妹看。这么好看的闺女,上次也不带出来给我瞧瞧?怎么现在倒是带出来了?” 赵陆氏得了秦琴一盒子好宝石,才不跟她生气,乐呵呵地说:“上回她们跟祖母到五仙观里打醮去了,住了好几天,就没赶上。回来她们两个都滚了我好一轮了,现在又轮到你!” 秦琴笑着道:“也罢,绕了你这回。萃萃,过来呀。” 在这种场合上,秦琴就暂时代了张萃萃的长辈之职。 张萃萃上前来,问过了赵陆氏的好,又送了礼物。赵陆氏很喜欢她手抄的经文,仔仔细细地看了,又命身边丫鬟细心收起。可是对两位姑娘,张萃萃就没有准备礼物了,情急之下,她极自然地拔下了腰间贴身的绦子,一条是桃红柳绿的桃心绦子,一条是鹅黄湛蓝的方胜绦子,微笑着说:“来得仓促,倒是没有准备什么好东西。这两条绦子是我自己编的,送给两位妹妹,回头我再补上见面礼。” 那两条绦子虽然家常,却是做得十分精巧。赵陆氏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意思到了就行,你还有热孝在身呢,我们怎好那样厚脸皮!” 赵平豫却在她们见面寒暄的时候,就走掉了。走得无声无息的,简直毫无存在感——这份轻身功夫,也让秦琴表面不动声色,实际在心底比了个大拇哥。 原来赵陆氏家里,却是嫡庶一碗水端平,一般的教养。庶女已经许了淞沪府知府的三公子,最迟明年就成婚。嫡女小一些,陆氏还留在家里教规矩,也在相看人家了。秦琴听着、聊着,心里有了一番计较。 赵陆氏本人无疑是跟她性情极为相投的,为人响快,管家也有一套。如今看着,家里人口简单,两个小姑子,一个马上出嫁了,一个应该也在家里待不了三年。等送嫁了两个小姑子,就是赵平豫和张萃萃自己过日子了,倒是没有妯娌相处的麻烦。 赵佥事官居三品,年纪大了,想来也就到这位置到头了。不高不低的位置,那是刚刚好,也不会被牵涉到京畿中弯弯绕绕的夺嫡斗争,也不会突然之间家道中落致贫。 再加上…… 秦琴目光从张萃萃身上掠过,小姑娘吃着茶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眼光就从赵平豫离开的方向转了三回了。鸡啄萤火虫——心知肚明的秦琴,忍不住嘴角噙了笑,低头默默吃茶。 叙过了家常,喝过了赵陆氏的好茶,宴席就开始了。 赵家的饭食味道卖相都一般般,秦琴尝了两筷子,就觉得他们家的厨娘有待长进。这些都是张萃萃日后大展身手的地方,秦琴就暗暗记了下来。吃过了饭,赵陆氏命两个女儿带张萃萃到院子里走走,自己给了秦琴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县君,我们这些中年妇人,就不闹年轻人了,自个儿坐着说说话?” 秦琴点了点头,笑道:“好啊。” 两个赵家闺女恨不得这一声,拉着张萃萃就走了。赵陆氏带着秦琴到了另一处水亭子上,在美人靠前坐了,笑道:“来,我平日最喜欢这地方了,可以吹风,又能够看看水,眼睛清亮。要是看了一天账本之后,能来这地方散个片刻,哎呀……真的是赛过活神仙呐!” 秦琴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夫人你可真容易满足,要是换了我,高低还要加一壶温酒,两碟小菜。” 赵陆氏一怔,继而大笑:“啊对对对,你说得对。往后咱就安排上!” 她当真唤人去安排温酒小菜了。 小酒两三盏一过,赵陆氏脸色微红,话也多了起来:“县君,你问过张家姑娘本人的意思没有?这个媒人,你愿不愿意保嘛?” 秦琴没想到赵陆氏量这么浅,一杯就上头,她自己倒还是脸色如常的,垂眸微笑:“张姑娘也有这个意思。但现在她热孝在身,张家在琼州,外祖却在京畿。你觉得这事要怎么办?” 从前车马慢,这般千里迢迢的远嫁,除非皇族和亲,官员这边,极罕见。 秦琴道:“张姑娘要跟我回外祖家,然后再由外祖打点,护送张母骨灰返回琼州。这一来一回,就得大半年过去了。然后就是守孝期……如果陆夫人您想出一个妥善法子,把这情况处置妥当。那我就破例,做这一回媒人。” 赵陆氏一拍大腿,毫不犹豫道:“那有什么为难的!我不早就说了么,豫儿不在意多等这三年!我这就下婚书!三年之后,自当排出我家豫儿前往琼州,三媒六聘,迎娶张家姑娘!” 杀伐决断的,很难不让秦琴笑弯了眼睛,连连点头:“夫人好爽快。那我自然就讨了这个媒人红包了。” 赵陆氏是真心喜爱张萃萃,人和人的缘分,也是当真微妙难言。 大抵张萃萃真的是有福之人,得入有福之家。 第554章 重返京城 简单地把这件事跟张萃萃一说,姑娘倒是平静,她只一句话:“全凭县君拿主意。” 短短一个月不到,经历了这许多变故,她肉眼瞅着就沉稳了许多。 秦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你母亲泉下有知,也会很欣慰的。逝者已矣……以后的日子,自己好好的过。过得好了,才能叫至亲之人安乐。” 张萃萃点了点头,咬着下唇。 择了吉日,明湛带着一家子,重新上路。 这段日子他早出晚归的,就连秦琴都很少和他见面。 不过,明湛该尽的责任,半点不会缺席。打点行李,联系驿站,各种文书名帖事先准备好,还有让天衡、天权训练几名新收的家丁,让他们会一些粗浅武艺,沿路可以保护女眷们。 张萃萃冷眼旁观,对明湛姐夫赞不绝口。秦琴微微一笑,没有放在心上。 夸明湛的人可太多了。她又不是那种草木皆兵的性子,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的就揭了过去。 一路往北,路上自然辛苦。幸而大家都是身子强壮之人,没有多愁多病的。加之秦琴很懂得出门在外的各种饮食注意,每天晚上必泡一大壶解乏茶给所有人喝下,还要烧一大锅开水烫脚才睡。马匹也不曾短了蛋花冲黄酒,车辆也日日记得添生油磨铁锈…… 他们赶路,比一般的车马队要快得多,也就是七天光景,就看到了那出熟悉所在。 张萃萃一看路边碉堡一般的哨卡,就变了脸色:“最多还有二十里地就到京城,怎么却有强人拦路抢劫?” 秦琴看了,却笑弯了眼:“莫慌,是自己人。” 回钻车内,换了一身轻便骑装出来,翻身上了走马,秦琴一马当先,“锦澜,好久不见啊!” 从哨卡里应声出来一名劲装少年武将,一身亮银轻甲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正是锦澜。他大声斥退了拔出长枪排列成阵的士兵们,满脸惊喜上前:“大姐!你怎么回得那样快?我盘算着你最快也得明天下午才到我们这儿咧!” 秦琴笑眯眯地说:“快一些不好么?兵贵神速呀……怎么地,镇抚大人,如今是有出息啦。人也出落得好看了!” 锦澜:…… 少年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闹了个大红脸。 其实秦琴说得也没错,两年军中历练,把锦澜身上的肥肉全都下去了,如今一身的腱子肉,浑身充满了劲儿,脸上线条清晰分明,倒是显出凌厉来。眼神也沉稳了许多,没有从前那种纨绔轻浮的气息。 从明湛带回来的邸报中,秦琴知道,锦澜从最底层的士兵做起,累积军功,成了五门卫所中的南卫所里最年轻的镇抚。但出于某种考虑,锦家刻意把消息给压下了,除了顺武帝之外,谁也不知道锦澜的去向。 所以这两年来,京中大多数人知道的消息,是锦澜不学好,挨了打,被锦家关起来了。从此锦澜绝迹京畿贵族子弟圈中。人们都是善忘的,如今京畿里,竟几乎无人记得锦澜了。 谁也不知道,就是近在咫尺的这个南卫所里的少年镇抚,就是当年名满京畿的混不吝,滚刀肉,鬼见愁。 锦澜原地直蹦:“姐,你就不能照顾一下我的感受!留点面子给我!” 秦琴咯咯乱笑:“哎哟,夸你长好看了也不行啊。” 锦澜直嘀咕:“也不是不行……” 远处的山林深处,忽地传来了闷雷似的响动。那响动勾得锦澜侧过耳朵,听了一会儿,说:“姐。你拿着我的通行令,先过去。过了南卫所,就是一路坦途,你认得路的。我这边就不送你了。” 秦琴正欲发话,明湛也过来了,插嘴道:“是那伙山贼么?还没有剿灭?” 锦澜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道:“是。原本已经打退了几次,伤了他们元气的了。可是这两日他们不知从哪儿拖来了两门火炮,隔那么老远的就能够一炮炸个大坑。我们卫所的兄弟拼了命的冲锋,好容易死伤了几十条人命才冲到了近前,他们却又拖着火炮跑了。如今反倒成了胶着状态,好生麻烦……” 明湛一听,垂了垂眼皮,道:“傻丫,你先带着女眷们通过关卡。我留下跟小老弟有几句话要说。” 锦澜抬了抬眼睛,眼底闪过希望的光:“哥,你有办法?” “我的法子不一定好用。不过……可以一试!”明湛道,“还有就是,凡事总有动机。这伙山贼,不杀人不越货,却专门跟朝廷作对。横看竖看,都透着邪乎劲儿。走吧,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进去再说。” 秦琴就叮嘱了明湛小心点,又唤马夫来换了马,把最神骏的小青骢留给明湛。自己拿了锦澜的通行令,带着女眷们,浩浩荡荡的通过了南卫所。 这一天,只走了十来里,到了驿站歇下。秦琴登上楼顶,朝着北边遥遥一望,京畿高大的城墙已是清晰可见。 但是,明湛没有回来。 秦琴的心就有些七上八下的。 一夜不曾好睡,第二天一早,秦琴打着呵欠走出了房门,却没想到明湛就睡在房门口,她被吓一大跳:“哎呦!” 喊叫声吵醒了明湛,他和衣卧在一张条凳上,翻身坐起,平日漂亮的星眸透着一股茫然:“傻丫,你醒啦。” 秦琴看着明湛,一眼就知道他没有睡好,眼睛底下两片大大的乌青,下巴还冒着胡茬子,头发散乱着。她忍俊不禁,道:“怎么当起把门大将军来了?难道满驿站找不着明大人一张床不成?” 明湛倒是没笑,就是眼睛微微一弯,眸光莹然,如春波粼粼:“躺在你门口眯一会儿就行,这样反倒是安生一些。” “是,是,是。这样安生一些!”秦琴拉着他,说,“那就请照照镜子,看看如今什么尊容。‘冠必正,钮必结’!快,趁着他们还没起来,把自己捯饬干净!” 明湛就那么乖乖地跟着她进了屋子,任由她把自己按在梳妆镜前。秦琴给他擦干净脸面,又用小刀把他的胡茬给刮了,涂了面膏,她看了看那蓬乱的头发,叹了口气,把他头发打散,给他梳头。 第555章 竟是一家人 “真是的,去了一晚上没回,倒是把自己倒腾成了乞丐。不知道的,以为你沦落江湖,成了江湖上那大名鼎鼎的帮派丐帮的头子!” 秦琴对着明湛,一顿叨叨。 经过一夜鏖战,浴血归来,她的叨叨听在耳中,却是叫人心头暖呼呼的。明湛闭着眼睛,哼哼唧唧的,猛男撒娇:“我才不是乞丐,你乱讲,这叫凌乱美,男人味。” 秦琴挽起他的头发,“咦”了一声:“你这儿受伤了……这是,兵刃擦伤?” 她手执明湛的长发,又黑又亮的长发在她手里闪闪发光,犹如握了一条纯黑的缎子一般。在明湛脖子侧面,被长发遮挡的地方,划破了一道三四寸的血痕,血迹已凝固,暗红的血痂衬着明湛古铜色的肌肤,就像在质地滑腻的无暇云锦上用剪子划破了一刀似的,既触目惊心,又带着某种颓废诡异的美感。 明湛睁了睁半眯的眼睛,道:“没事,小伤而已。” 秦琴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什么,专心摆弄明湛的头发。反正她扎头发的手艺也就一般,索性草草的给明湛扎了个丸子头就了事。 一回身,就在明湛为自己蒙混过关松口气的时候,秦琴把自己的医药包拿了过来。用棉签蘸了烈酒,道:“你呆着别动,我给你清洗伤口。否则破伤风了就麻烦了!” 明湛还想要反抗:“不用,真的,就是皮外伤……” 斩首行动,他亲自带队。于深夜之中潜入山寨,割下贼寇首级……群贼无首,便被锦澜轻松击溃。如此大获全胜,才受一点点轻伤,套用一句秦琴日常的话来说——“这买卖,赚大了!” 因此,明湛才不把自己身上的伤当回事。 他想得美。 秦琴才不会不当回事,她的男人,身上掉一根寒毛,都是大件事的。 护犊子第一名,秦琴按着明湛,坚决给他清洗了伤口,又刻意忽略了明湛忍耐疼痛皱起的眉头,给他敷了一层金创药,这才罢休。 折腾完这一切之后,门外响动渐大,大家都起床了。秦琴舒了口气,道:“你换套衣服,我们就进城吧……我总觉得,南卫所那些山贼,来头不小。一般的山贼哪里搞得来火炮?如今城里,太子和七皇子虽然还没有撕破脸,却也是各种明争暗斗了。我们芝麻绿豆的小人物,唯一的依仗只有皇上,皇上只有两只眼睛,也管不来这许多……还是凡事小心。” 明湛眸子闪了闪,看着她的眼神,就多了三分笑模样:“不怕。反正我有聪明的娘子做贤内助。肯定可以全身而退。” 秦琴笑了一笑。 好像什么没说。 但实际上什么都说了。 她喜欢这种心意相通的默契感觉。 …… 一进城,秦琴和明湛又要分头行动。明湛先回家,秦琴却要先把张萃萃送回外祖家里。 一直来到长门侯府,秦琴才后知后觉地瞪着张萃萃:“妹妹,你家外祖,竟然是长门侯,锦远??” 张萃萃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对呀。我娘说,出嫁了,就是张家人。跟外祖家没什么关系了,所以就没有声张。其实我长这么大,也就是第三回到外祖家……因为外祖家里的小表哥太顽劣了,我娘怕我被表哥欺负,也怕我被表哥教坏。就很少回。” 秦琴扶额,妹子,你昨天才跟你表哥打了个照面。 没错,长门侯,或者更多人唤做“锦家”,就是锦澜的家…… 说起来,这个长门侯的爵位,也是锦澜开始生性办事之后,才得的。兴许这里头有什么顺武帝的考量?——这就不是秦琴能考虑的事情了。 把张萃萃送进了长门侯府,是侯府老太君亲自来迎接的。见到了张萃萃,老太太把龙头杖都不要了,甩下拐杖,颤巍巍的往前走,搂着张萃萃大哭起来,一会儿“我苦命的外孙女儿啊”,一会儿哭张母“我苦命的闺女……” 把一旁看着的秦琴,看着,鼻子也怪酸的。 好不容易老太太的情绪平复了,侯府上下对秦琴自是千恩万谢的。秦琴想起自己身上的保媒婚书,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她想了又想,终究先把这件事压了下来,只跟老夫人说:“船难的时候,我们滞留在淞沪府。那边淞沪都指挥右佥事赵大人家,对萃萃印象很好。有一些提法,托在了我身上。老夫人他日有空,秦琴再亲自登门?” 老夫人如何不明白,虽然还红着眼睛,悲痛未定,却是点了头:“长门侯府上下,承了县君人情了。日后定当常来常往,结为莫逆。” 这是老夫人还不知道自己两年前揍过她宝贝孙子的事…… 秦琴微微一笑,应了下来。 张萃萃刚回到侯府,诸事忙乱,秦琴也不便久留,寒暄了一会儿,婉拒了老夫人打点酬谢的重礼,也就打道回府。 这一次回京城,住的是早年秦琴买下的院子,不必寄人篱下。一走进这座院子,秦琴就满意地眯起了眼睛,雪白的粉墙,靛青的明瓦,屋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枣子已收过一回,剩下一些残存的挂在枝头,饲喂越冬的留鸟。 明湛袖着手,站在檐下等她,秦琴很惊喜,一溜小跑的过去:“你不用上差啊?” 明湛笑了,道:“我是回京述职的,上的哪门子差。” 其实他还是要去督查院报到的,但上峰就是老熟人时金川,明湛也就偷懒了。 唔……明大人可真的是,干啥啥成,摸鱼也是第一名啊。 秦琴却对他想要多留时间在家里的苦心毫无所觉,反而为难道:“你在家里的话,我没有时间陪你哦。我这边挺忙的,你也看到了,这个院子我们才退了租客自己回来住,要收拾的地方好多。还有一些熟客两年没见了,只靠着书信来往,这次回来了,得亲自去见见。还有那些铺子也得去巡视一遍……” 明湛听着,竟是没有留给他的时间,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第556章 天家无父子 “这么说来,是不会留点时间给我了?” 从某人口里听到一丝撒娇的味道,秦琴安抚道:“那倒不是,最起码我可以陪你吃早晚两顿饭的。” 明湛:“……” 就更加没有被安慰到了。 但,心头那小小的不满,看着秦琴对着两个管事的吩咐整顿中馈的庶务时,又不翼而飞。她说得没错,偌大的院子,要收拾得舒适宜居,是要花心血的。而秦琴一桩桩一件件地吩咐下去,思维清晰,有条不紊,说得两个管事的心悦诚服。 她浑身似乎散发着光芒。 明湛眯起了眼睛,他欣赏这道光芒。 秦琴一回来,首先巡了一遍铺子,把该清理的账目全都清理了一遍,顺带把银子收拢收拢。这么一收,就发现获利不少,她几乎脑筋都没有转动,就又转手买入了两个铺子。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也寻了个官媒,连同自己做保媒一块写了文书,递到了长门侯府去。 果然如她所料一般,长门侯府很快由老夫人亲自回信,说张萃萃生父尚在,婚姻大事,须得父亲做主。但赵佥事官声极好,淞沪府又乃是江南富庶之地,作为外祖家,是极乐意见其好事成的,云云。 得了外祖家撑腰,张萃萃这婚事,就算是成了八分了。 秦琴心里一定,自去信告诉赵陆氏,此处不敷。 京城的冬天,冷得叫人发疯。 明湛刻意韬光养晦,却还是在深夜迎来了该来的人。王诚刚顶着风雪,从小轿里下来,低声细气地道:“明大人,请跟小的走这一趟吧。” 明湛道:“是走去哪里呢?” 王诚刚笑了笑,“跟小的来,就知道了。” 明湛就进了小轿。 还好,轿子是进了乾华殿。 出轿子的时候,明湛对着王诚刚,挤了挤眼睛,用只有俩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最近听说王总管出入东宫甚勤。想来不过是些无稽之谈?” 王诚刚把脑袋低得更深了:“小的……一直不变。” 天家无父子。 顺武帝马背上得储位,时至今日,年近六旬,仍然身壮力健,而……太子,已经当了二十五年的太子了。 不止一次有话传出,太子在东宫中时有抱怨,道:“从来没有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连京畿都不曾出。” “念书念再多有什么用?学以致用,不能致用,跟书呆子有什么分别?” “我竟不如老三、老五,尚且能往南疆、北狄去做些安景顺民的实事!” 之所以不提老四,因四皇子已早夭。 最新的一条惊世骇俗言语,是—— “老七也长进了,才十五岁,就能够代父皇去淞沪府,安抚船难。我好羡慕他!” 这句话一出来,惹的顺武帝一顿黑脸,到底念及太子的脸面没有当面训斥,只是罚了太子太傅一月俸禄。又让太子抄了几卷经文了事。后来太子妃一求情,经文也就只抄了一卷,就不了了之了。 而把七皇子行踪传回来,让原本只想底下活动的七皇子,被迫浮上了水面的人,正是明湛。 顺武帝在寝殿内,一身家常便衣。王诚刚把人一带到,就没了踪影。明湛顺从地跪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顺武帝手里捧着宵夜的热牛乳,垂眸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这个喝热牛乳的习惯,还是明湛带过来的。 他眼珠子转悠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嘴里很是闲话家常地开腔:“明湛,起来吧。站着……说说话。” 明湛谢了恩,站了起来,仍旧是很拘谨的站姿,乍一看,跟庙堂上那些谨小慎微的老臣子没什么两样。 一口气把热牛乳喝光,顺武帝放下了奶碗:“说起来,这个喝热牛乳的习惯,还是我在琼州的时候学的。那时候的厨娘厨子都有这么个习惯,我也跟着学会了,一问,说是跟凉茶娘子学的。再问……凉茶娘子,就是尊夫人了。国事劳碌,喝了这热牛乳,每天晚上睡觉也香甜。且上了岁数之后的腰酸腿疼,竟一样没有。真是神奇。” 明湛垂眸,温顺道:“生活日常,微末小事而已。皇上念旧,微臣受宠若惊。” 顺武帝眯着眼睛道:“虽说是生活日常小事,也可见有心,才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那时候在琼州,我就觉得诸多臣下,还是你们夫妇最有烟火气。” 说起秦琴,明湛紧抿的唇角不禁微勾,眼底闪过一抹温柔:“能得贤妻,是微臣三生有幸。” “你是有福的,难怪筱箮对你一直念念不忘。去年好不容易给她寻了一门亲事,临到上花轿之前,还跟朕哭闹。”顺武帝打开了话匣子,脸微扬,眼睛微微眯着,神态放松,就连双腿也伸直了,很是随意地散着,“如今各自安好。朕瞧着,也算是老怀安慰。” 这话……明湛就没法接了。 顺武帝伸了一会儿脚丫子,又收拢,道:“老七的事,也是你机警。否则的话,皇子私自出京畿,那些老东西就该吵吵了。我补了个圣旨下去,总算是亡羊补牢及时,堵住了这些人的嘴巴……嗯,太子的怪话,你也别往心里去。有朕在一天,他奈何不了你。” 明湛仍旧没法接话,顺武帝絮絮叨叨,天一句地一句的,他就装了个锯嘴葫芦,听而不说。 那年太子透过水千诺来收拢明湛,明湛表面答应,转身就成了顺武帝的人。 理顺了琼州的吏治,提前回京。 顺武帝说了半天,见他始终不吱声,眸光渐冷:“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在南边海疆上,我那些宝贝儿子们到底做了些什么事吧?” 水千诺这条线藏得极深,而明湛也没有出卖他们的意思,只道:“微臣打探两年,确然不知。唯一能够跟皇上保证的就是,琼州吏治已清。事实证明,皇上所拟的这道‘京畿巡检法’是很有用的。” 顺武帝果然满脸感兴趣,稍微俯身向前:“是吧?这个法子,是很不错?嗯……是云锦的提议。那丫头,肚子里是有点货的。只可惜是个女儿身,否则的话,苏家就要又出一名入阁才俊了。前途不可限量啊!” 明湛又是笑了一笑。 第557章 恋慕富贵,不如退步抽身早 和所有靠近了身边的男人一样,顺武帝也无比欣赏苏云锦。 哪怕出于长辈的关爱,也偏爱得过了分那种。 此刻顺武帝摩拳擦掌的,在龙案前走来走去:“你说,我赏什么东西给那丫头好呢?金银珠宝,她从来不爱的。她就是那么清奇脱俗的一个小姑娘……要不然,新得的那十匹‘仙女锦’赏了她好了。那是卫妃讨了给流萱做生辰礼的,流萱虽然喜欢,不过云锦既然有功,让一让给她也没什么……嗯,先把这锦子给了过去,回头再补点儿别的什么……” 流萱,是宫里唯一的公主。顺武帝生了好些儿子,公主只有一个,却因母妃早年犯的某些不可对外人言说的错误而不太受宠。 甚至,远远不如已经出嫁的筱箮。 等顺武帝的自言自语告一段落,明湛才不动声色的道:“原来是苏姑娘的提议啊?这法子确实很好,避免了地方官员彼此举荐的官官相护,能够选拔更有能力的人来居其位。前提是,得让督查院里的每一个人,都具备了最起码的护身自保的能力。皇上……请恕罪。” 当着顺武帝的面,明湛缓缓掀起了自己的衣摆,结实优美的腹肌上,两道深深的疤痕擦着腰身而过,触目惊心。顺武帝瞪圆了眼睛,看着明湛放下衣摆,又拉下衣领,看到一道圆形的细小疤痕,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流矢所伤?好大的胆子,竟敢刺杀朝廷命官?” 明湛有条不紊地把扣子一个一个一个地扣上,边扣边说:“不止一次,不止一波。下官侥幸,会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因此而躲了过去。如果每个督查院的官员都能够习武,‘京畿巡检法’,是真的再理想不过的。” 顺武帝抿紧了唇。 所谓“手无缚鸡之力”,虽夸张,也不远。一轮科考下来,每次都得从贡院拖出十来个体力不支晕倒的。 能有几个耍好拳棒的,已是世家子弟,文武双全。 像明湛这样的…… 满朝文武,似乎就这么一根独苗苗? 脑子里闪过自己的爱卿们遭到刺杀横死的画面……顺武帝脸色很不自然,闭了闭眼睛,恢复如常:“办法总有纰漏,日后想法子再改善就是了。琼州的事情,你处理得极漂亮。这段日子辛苦了,你在督查院这两年也得罪了不少人……暂时就别呆在那儿了。等朕这几日思量下,寻个清闲去处,让你受用些日子。嗯……夜深了,你先回去吧。” 明湛心里大石松下,丝毫没有快要失去权力的失落,反而露出笑意,“谢皇上恩典!” 没几天,吏部来了个小官,传了圣旨,着督查院经历明湛,调任皇家书局藏书阁担任阁吏一职。其俸禄不变,即日到任。 传圣旨的很低调,明湛接旨也很低调。 秦琴陪在一旁接旨,心里乐开了花。 传旨的吏部侍郎飞快地念完之后,把圣旨交给明湛,明湛把圣旨高举过头,山呼万岁:“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吏部侍郎接过了秦琴的孝敬,捏了捏那沉甸甸的荷包,轻声叹了口气:“可惜啊,明大人。卑职真是想不明白了,您兢兢业业,一连两年考评都是‘优秀’。原以为会更进一步的,这……不光没有进一步,还到了藏书阁里看书去了。哎。您这是不是,得罪了谁呀?” 明湛满脸茫然:“陈大人,您这话,我听不懂啊?我只是秉公办事罢了,我就是一枚钉子,皇上需要我钉到哪儿,我就钉到哪儿去。” 陈侍郎见他一脸傻呵呵的,倒是真的信了,跌足道:“难怪!难怪!可惜!可惜!” 也不多说,也就告辞而去了。 传旨的人一走,秦琴开心地上去抱住了明湛:“嘿嘿,太好了。” 明湛垂眸盯着她,眼神深邃,望不见底:“你男人现在不过是个看书小吏了,你不失望啊?” 秦琴促狭地挤挤眼睛,用胳膊肘碰明湛胸肌:“什么看书小吏,那叫图书管理员!老子都干过的活儿,荣耀得很!” 明湛一怔:“你什么时候干过这活儿?” 秦琴一囧,比比划划的道:“……老子!老子,姓李名耳,字聃!你没念过书啊?‘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啊不对,不是那个,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明湛这才明白,笑得开怀:“哈!我以为你说你自己!” “……阿湛,我捶你哦。” “来,欢迎来捶。” 雪,纷纷扬扬地飘下。 从天而降,小小的,细细的,碎碎的,落在了庭院中打闹的二人身上,被那冲天而起的热情融化,又消失。 秦琴带着笑意,把自己泡进浴桶里,缓缓坐下,任由温热的水浸过自己上扬的唇角,吹出一串金鱼泡泡:“咕噜噜噜……” 一旁伺候的春花,也跟着笑:“夫人心情很好呀。笑容甜得要漏蜜似的。难得夫人和湛爷老夫老妻了,还如此恩爱,真的是普天之下寻不出第二对来,羡慕死人了。” 秦琴不禁一愣:“我们,恩爱?” “嗯呢。当然是恩爱呀。”春花一边把热水淋上秦琴肩头,一边道,“湛爷对夫人,真的是当眼珠子一样的疼爱。” 秦琴忍不住笑了:“那你肯定是没见过真正的男女之间,生死相许之情了……那可真的就是,一见就笑,辗转反侧都忘不掉,百爪挠心啊,你虐我,我虐你啊,中间还要经过各种的考验……哎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反正,肯定不是我们这样的。” 听着她大放厥词,春花只是窃笑,等秦琴说完了,才道:“对对对,夫人您说的都对。” 哼,别以为她听不出来,臭丫头完全没有当一回事! 还好,这些丫鬟调教得当,都是知道进退轻重的。在家里怎么关上门来开玩笑是一回事,到了外面,绝对不会胡乱说话,一个比一个嘴巴紧。 这是一项比金子还宝贵的品质。 特别,是在京城这种无风三尺浪,有风浪滔天的地方…… …… 第558章 请皇上赐名 冬雪下了两场,就进了京城冬月下旬。 趁着年末,秦琴拿出空间里囤积的好货,卖了一大笔好价钱。 两年来,黎荆氏在京城的苦心经营,把她当初留下的大批白端石料雕琢成精致工艺品及文房用品,水滴石穿般慢慢养成了京城权贵们的消费习惯,如今大家对白端石已是家家户户,有口皆碑。然后秦琴一回来,和白端砚相匹配的全新藕丝印泥,也就推了出来。 这一次,她主打卖印泥。这些印泥都是用南边工人千辛万苦挖出来的九孔莲藕抽取出来的藕丝做底,辰砂做肉,千锤百炼而成。 印泥色泽原只有鲜红、暗红两种颜色,秦琴改了配方,做出五种不同明暗的红来,其中最名贵的一种,名叫“碎金红”,那红印似乎微微凸起,在阳光下能发出点点金色。 她首先夹在今年进贡的文玩中,送入了宫中,得了顺武帝和继后双双喜爱,两位贵人不约而同地把私章用印都改做了“碎金红”。一时之间,“碎金红”身价倍增,被宫中采购整批吃下,用作御赐之物。 而稍次于“碎金红”一等的那四种印泥,才是秦琴赚钱的大头,一盒印泥,能得百金之数。 她又控制了在京城的销量,谨防纨绔挥霍无度,反而增加百姓负担。改往大批向西域市舶司供货,让市舶司把这些来自南方工人心血所成的手作品,通过丝绸之路运往西域、北疆、罗刹诸国,狠狠赚丫的洋人钱! 原本秦琴没打算高调行事,只打算暗地里发财。没想到那日顺武帝心血来潮,忽然之间巡视了西域市舶司,恰好看到了驼队扛把子把大箱的白端石工艺品、印泥、椰子糖等等装箱贩运,他当场要来了账本子一翻,发现获利极厚,顿时龙颜大悦。 一个御笔亲书的“生财有道”匾额,就这么送到了秦琴家里。 这个才入住不到一个月,连名字都没有的小院子,就这么多了皇帝御笔亲书匾额。 秦琴跪迎牌匾的时候,趁机打蛇随棍上,道:“陋室才入住,小院尚无名。嫔妾斗胆,请皇上为小家赐名。” 来传旨的人,就是王诚刚,他哈哈一笑,道:“县君顽皮,倒是会提要求。这满京城得皇上题字的世家统共没几个,除了苏家,就是您了。您还想要赐名?这个洒家可没法做主,您什么时候有机会面圣了,亲自求求皇上,兴许有这个殊荣?” 秦琴笑眯眯地,也没有强求,只是拜了拜,道:“谢公公提点。” 其实就是要给顺武帝一个自己无知妇人,得寸进尺的印象,既然王诚刚这么说了,顺武帝必须很快知道。 果然,又没两天,顺武帝一个开玩笑似的“贝园”牌匾,又送了过来。 贝者,古钱也。 意思就是说,秦琴会赚钱呗。 一个会赚钱的皇商,当好皇帝的钱袋子就行,别的,也就不要多想了。 定位很明确,秦琴也就笑纳了,不作多言。 …… “夫人,长门侯府设宴,特相邀夫人前往。” 秦琴垂了垂眼皮,看了一眼那精致的帖子,道:“知道了。备礼吧。” 春花道:“萃萃姑娘在那边似乎过得不错。听说,要等春暖化了冻之后,才由锦澜小爷亲自护送回琼州。” 秦琴微微一笑,说:“锦澜应该是听说了赵平豫也是个练家子,也是武官,所以存了一较高下的想法吧。真是的,那么大个人,还跟个小孩儿似的爱比高下。” 因为锦澜名声太臭,他的亲事迟迟没有定下来,倒是成了侯府里一块不能言说的心病。 但也正因没有定亲,锦澜一人吃饱全身不饿的,自由自在,爱去哪儿去哪儿,潇洒得不得了! 春花替秦琴挑了一幅粤绣的斗方,一块印泥做主礼,此外还带了四色不同口味的椰子糖和二十斤红糖砖。斗方和印泥是紧俏品,其余两样东西不贵,胜在稀罕。秦琴很满意,连连点头:“这个好,选得很好!” 抬了抬眼睛,看着春花一眼,笑意越浓:“春花如今越发有成算了。你是决意梳起不嫁的,我也没法赏你嫁妆。要不然……把月例银子升一升?” 也是后来,秦琴才知道,春花出身重男轻女家庭,从小被发卖为奴,又教了些伺候男人的本事。后来到了家之后,知道明湛无意沾染女人,春花就收了心思,专心学习管家本事,并且引发了埋藏心底的厌男症,早在春柳出嫁第二天,就对秦琴表露心迹,想要梳起不嫁。 那年月,广梧一带很多自梳女,但……琼州,却没有这风俗。 秦琴故而压下了春花的请求,一直不置可否。 直到今天才松口。春花喜出望外,眼睛都亮了:“夫人,你答应让我梳起了么?你不介意我不吉利么?” 秦琴道:“你知道我从不看重这个。反正我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你这张嘴。但梳起的仪式里,需要一个有年纪的能干姑婆给你梳头发。琼州没有自梳女,估摸着,得去个有自梳女的地方,才能圆了你的仪式。” 春花咬着下唇,不作声了。看着她一副好生为难的模样,秦琴倒是有些后悔,自己就不该闲来言语,把那些十里八乡的传闻轶事,成日当成段子往外说。 她柔和了眉眼,握了握春花的手,道:“不要垮着个脸嘛,横竖,在我身边,又不会逼着你嫁人。这不是才涨了月钱么?如果不高兴,那我就收回成命了?” 慌得春花忙行礼,谢恩道:“不敢。春花知道夫人对我好,谢夫人恩典!” 闲聊间,秦琴打扮停当,就要出门。不成想出门的时候,碰巧了明湛也要出门,原来他到了藏书阁之后,一枝香的功夫就适应了看书吏的角色。今日是打听到城郊一户人家藏了两本古籍孤本,准备上门去求取的。 见到秦琴出门,某人就说:“那我就送娘子一程吧。” 第559章 一个有钱的富婆,还怕什么? 夫妇二人同坐,一人华衣锦服,宝石头面,绣彩辉煌。一人轻裘缓带,布冠快靴,朴素清新。倒是谁也没有嫌弃谁。一路从贝园往长门侯府,秦琴看了看街景,发现当街多了不少当垆卖货的女子。不禁叹道:“现在京城里的风气也开化了,前几年大街上做生意的,走动的,都是男人。如今也有女子出来自食其力了。” 明湛道:“去年京城经历了一场冻灾,冻死冻伤了许多人,大半年不曾缓过劲来。不知道哪家娘子开了个头,挑箩把担的就出来挣钱过活。谁都不会拒绝多一个壮劳力养家糊口啊,就这么着,慢慢地,不光摆摊的草头娘子多了,有些绣房、染坊、首饰坊也雇佣女子了。还有些胆子大一些的,当门立户,做起了老板娘。只是仍旧没有南方那边蔚然成风。” 秦琴点头道:“京畿里贵胄人家多,这些人家以娇养女儿为荣。也不会容许女眷抛头露面的。上有所好,下必附焉,那些中等人家的女眷,也不会出来。想必这些人,就是京中平民百姓,穷苦人家了。也好……心活人活,把旧观念抛掉,能多个挣命路数,日拱一卒,日后这些人里,必有能成大器的。” 明湛以袖掩面,颔首微笑:“是这么个道理。” 看着秦琴,忽然圈过了她,在她脸上轻轻一香:“我家娘子活得真接地气,不骄不躁,是个有灵性的好娘子。” 猝不及防地被他偷袭得手,秦琴一把推开他,羞红了脸怒骂:“明湛,你要死了,敢对我动手动脚!” 明湛傲娇脸:“别的人想让我动手动脚还不能呢。” 一句话,倒让秦琴眯了眼睛,微微抬起下巴,打量着明湛:“你说什么?” “没什么。” 嘤……有情况!秦琴一个饿虎扑食,骑在明湛身上,捏起他下巴往上抬:“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觊觎老娘的男人?” 明湛笑得眼睛成了狐狸眼:“没有,我就是开个玩笑,让你着急一下……” 秦琴轻轻一笑,放开了明湛,又是扭过脸去继续看街景。 捎带手的把明湛带到了路口,秦琴就把明湛放了下来。春花一直忍着不吱声,车上只有两个人了,才忍不住问:“夫人,您是真的不担心大人有别的女人么?” 目光流连在一个手艺娴熟地做馄饨的大娘身上,秦琴随口道:“不担心啊。” “是因为赘婿的缘故?” 摇了摇头,秦琴道:“不是。如果他真的有别的女人,我自然会放他走。反正……我又不是不能改嫁。” 一个有钱的富婆,还怕什么? 春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秦琴微微一笑:“在我的字典里,从来没有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有的,只是你对我好,我对你好。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春花就跟被活雷劈了似的,瞠目结舌,半晌才说:“夫人您放心,今儿这话,我绝对不会跟第三个人说起!” 秦琴大笑。 聊着闲天,过了两个路口,就到了长门侯府。 宴席设在正午,秦琴来得稍微晚了一些,侯府太夫人亲自出来相迎,倒让秦琴好生过意不去:“是秦琴迟了,却让太夫人亲自相迎。那怎么使得,折煞了秦琴……” 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了白玉阶前,对太夫人恭恭敬敬的行起了大礼。 太夫人身边还带着张萃萃,秦琴被扶起来的时候,飞快地瞥了张萃萃一眼,看到她比刚回的时候丰润了些,看来在外祖家过得不错。太夫人微笑道:“县君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应该的。走,我们别站风地里说话了,往屋子里去。让你看看我们家养的好水仙?” 秦琴欣然道:“好啊。” 进了屋子,莺莺燕燕的,不少人到了。里面还有秦琴的老相识——黎荆氏,时太太等,都在。看到秦琴,她们都发出欣喜惊叫,纷纷簇拥过来问好。人缘之好,场面之热闹,倒是让太夫人自己怔在了原地。长门侯夫人魏氏笑道:“真没想到,县君在京城里也交游广阔,倒是大家都和你是老熟人啊?” 秦琴掩嘴,笑而不语,反倒是黎荆氏快言快语道:“太太您可是有所不知了,那年在西郊遇到了山崩,我们这几个难姐难妹的性命,都是县君所救!我们可是实打实救命的交情!” 她比比划划的,把当年的事情说完,绘声绘色的,当中还有许多就连秦琴自己都不知道的细节添加了过去,一看就知道不止一次说起了,能赶上女先儿说书。长门侯府的女眷们听得一愣一愣的,魏氏不禁抱紧了双臂,道:“虽然不是第一次听这件事,也知道你们几位是过命的交情,所以平日在京畿里来往密切,不比常人。但有了县君本人在此处,那感觉就完全不同了,我汗毛都起来了呢……” 秦琴笑着,满嘴谦虚:“哪里有这么夸张,大家都对秦琴抬爱了。我今儿就是来蹭饭赏花的,快不要拿我打趣啦,再这样,我可就走了。” 一边说,一边假意要抬臀起身,大家笑着道:“快拉着她,不许她跑了!我们还等着她跟我们说南方的新鲜故事呢!” 七手八脚的被拉了下来,场子里,啊不对,花厅里的气氛,也烘托得热辣辣的。大家吃着椰子糖,磕着瓜子,喝着好茶,在似有若无的水仙花香中听秦琴白话了老半天琼州那边的故事,都给听住了。就连守在门外当值的丫鬟婆子们,也纷纷找由头往前面凑,挤得水泄不通的。 苏家主母——苏母来到的时候,看到门前密密麻麻的人,皱了皱眉。身边跟随的媳妇立刻扬声高喊:“一品苏夫人到——” 一听这声吆喝,长门侯府的丫鬟婆子们就跟炸了窝似的,迅速各就各位,垂首恭立。魏氏也是第一时间出来,堆起笑脸相迎:“苏夫人来了,欢迎欢迎。” 苏夫人没有得到期待的排场对待,心底隐隐不快。 第560章 两年没见,还跟椅子过不去? 那笑意就没有深入眼底,脸上的笑容也失了三分暖气:“魏太太好啊。屋子里头是来了哪个新的女先儿么?那笑声我进了屋子就听见了,倒是错过了一场热闹呢。” 魏太太却不知道苏云锦和秦琴之间的暗流,笑眯眯地上前携了苏夫人的手,一腔热诚的:“说是错过了热闹,也没有完全错过。从琼州来的长劼县君在咱们家作客,她肚子里的新鲜故事,比时下京城里最火爆的戏本子还要精彩。快快,快进来,大家一块儿听。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兴兴头头的魏太太,完全没有发觉苏夫人眸子底下闪过的不以为然。就着魏太太拖拽的劲儿往前走着,苏太太刻意放慢了脚步,嘴里客套笑:“魏太太,别那么急嘛。哎哟,我这老胳膊老腿的,都要跟不上了。这位琼州县君,可是真的相当会出风头啊……去到哪儿哪儿都是她呢。” 魏太太顺嘴问:“这说话,听着倒是之前认识呢?” “也没什么。”苏夫人笑道,“这一位之前在淞沪府,得罪了七殿下。还把殿下得用的一名江湖客打成了重伤,如今官司还没消停呢。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成日就和我闺女过不去,云锦被她欺负了,话都不敢多说。回到京畿才敢跟我偷偷哭诉。” 魏太太一听,顿时气怔在当地,脸色都变了,嘴里喃喃嘟哝:“乖乖,哪儿来这种两面三刀的?我看着她言谈来去很爽利啊……” 苏夫人对着魏太太挤挤眼睛,道:“市井里打拼上来的大脚妇人,靠的不就是一张嘴皮子挣饭吃?我们这些京畿里从小被家里人放掌心里养大的女人,左右不过是从娘家到夫家,天真烂漫的,如何斗得过这种乡巴佬?人家胳膊,比我们腿还粗哩!可是……苏家她能得罪得起,七殿下也得罪了……就不是‘胆大包天’四个字能形容的了吧?” 看着魏太太那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震惊,更大可能是两者皆有。苏夫人又压低声音道:“魏太太,我不知道你夫君会不会跟你说一些外面的事情……不过,你应该还不知道吧?县君的夫君原本是在督查院的,做的是六品经历,官小权大。一连两年考评还都是‘优等’。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前阵子却被平调到皇家书局藏书阁里去当阁吏去了。你品品,你仔细品品?” 魏太太没有再吱声,但拉着苏夫人的胖手,变得冰冰凉。 进了屋子,秦琴坐在人群中心,紧挨着长门侯老夫人,阵阵欢声笑语传过来。魏太太低沉了脸,道:“我家老太太竟是受骗了?” 苏夫人做好心状:“倒也不必这样说,当个戏子来图个乐呵,不就完了?” 都是京圈里混老了的人精,魏太太唇角微勾,点了点头。 “苏夫人来了。” “超品夫人的仪态风度,越发的神仙也似的呢。最近精神好哇?” “夫人,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么?我是吏部左侍郎新过门的继妻呀,我父亲柳镧才刚升了国子监祭酒……” 城中唯一的超品夫人,第一世家苏家的当家太太大驾光临,大家还是很给面子的,理所当然地成了众星捧月之势。秦琴识趣地挪开了身子,把长门侯老夫人身边的位置让了出来,自己坐到了张萃萃边上去。 苏夫人扶着贴身管家媳妇的手,一摇一摆的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瞥一眼那位置。管家媳妇上手摸了摸,摇了摇头,道:“夫人,这椅子坐不得了。劳驾麻烦魏太太,能不能换个椅子?” 秦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脱口而出:“哎,这都两年没见了,怎么还跟椅子过不去呢?” 旁人还没有转过弯来,苏夫人的脸色却暗了一暗,知道秦琴拐着弯旧事重提的骂人。更让她难堪的,还是周围好几个夫人都拼命把嘴角往下撇着忍笑,那模样让人一看便知她们也是想起当年的事。 谁说时间会磨灭一切来着? 反正,苏夫人在上首坐了下来的时候,看着就跟没事似的。 如果脸色不那样苍白,拿着帕子的手也不那么发抖,就更像了。 作为苏夫人的多年好友,宁国公家当家主母纪氏刚才还听笑话听得蛮乐呵的,这会儿翻脸跟翻书似的,发话道:“县君嘴皮子好利索,我竟然不知道有什么椅子官司?莫非两年前我家云锦闺女被欺负,就是县君的手笔不成?” 沉浸在回忆中,自顾自越说越气愤:“那年也是去了谁家的宴席……对了,是定安侯家!我那侄女高高兴兴的出门,回到家却是哭着的。我们侄女自回到苏家之后,哪儿受过这种委屈?我当场就说要打回去,揪出那浪蹄子来,不扒层皮不罢休!最后还是我姐姐宽宏大量,把这件事揭了过去……哼,如今可算是撞到了啊?” 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气势汹汹的就要往秦琴面前来。 苏夫人弱弱地,在旁边劝阻,实际上却是在打边鼓:“纪妹妹,别闹了,都几十岁人了,咋还那么大的气性呢……算了算了,都过去了。我们苏家家大业大,夫君又贵为首辅,在外头总招人恨,也很正常……” 三言两语的,把纪氏的火气撩拨得更甚:“姐姐,你呀你,就是脾气太好了!” 这时候魏氏也插了一脚进来,满脸严肃盯着秦琴:“县君,没想到你还有过这样不堪的过往?哎呀,竟然是我们家有眼无珠,引狼入室了!!” 就连主人家都这样说,满屋子的女眷命妇,顿时反转了立场,站在了苏夫人一边! “乖乖,我以为是个好的,没想到连苏小姐都敢欺负啊。” “真的是引狼入室了,老夫人这是老糊涂了啊……” “老夫人,我劝你一句,不要因为有些人会花言巧语的,说话又好听,就信了。还是得擦亮双眼。我们这样子的门楣,家大业大的,可经不起糟践。” 第561章 谁拳头大谁说了算 其中黎荆氏和韦卢氏几个跟秦琴交好的帮着秦琴说话,却被苏夫人压了下去。苏夫人带着不为人觉察的趾高气扬,撇着眼睛道:“难怪两位的夫君在官场上止步不前,看来跟两位分不开呀?” 官场上,夫贵妻荣,同气连枝,两个夫人顿时面面相觑的。 ——秦琴却不想忍了! 从这个苏夫人进了屋子开始,满眼就是她那一张一合的嘴皮子。 为了苏云锦出个头什么的,讨点儿口头便宜,她也忍了。 仗着苏家有首辅,连累人家夫君,玩大石压死蟹那一套,算什么意思? 她扭过脸,正好跟被冷落一旁的长门侯老夫人视线相对。老夫人忽地开口:“县君,我相信你。” 到底年迈体衰,声音被那些女人叽叽呱呱的,压了过去。 但,秦琴也是听到了。 她勾了勾唇角,还了个微笑给老夫人,道:“老夫人,得罪了。” 老夫人:“?” 秦琴扬起手,握拳,一记冲拳打到茶几上。 “砰”,众目睽睽之下,她一拳把茶几打得四分五裂,顿时叮叮当当,上头的茶盏茶碟,碎了个干净,碎瓷片就跟流弹似的四处乱飞,炸的丫鬟婆子杀猪似的乱叫。 秦琴再捏紧了自己坐着的椅子扶手,“嘎嘣”一响,就跟掰断饼干似的,把官帽椅的扶手掰断了半尺长的一截下来。 杀猪似的乱叫戛然而止。 世界安静了。 秦琴弯了弯眼睛,皮笑肉不笑的道:“叫够了没有?” 顺便刻意忽略了黎荆氏在人背后悄悄给她比出来的大拇哥。 所有人脸色煞白,跟一团遇到黄皮子的小鸡崽子似的。苏夫人最先回过神来,立起眉毛高喊:“你、你竟敢动粗!来人啊,把这个粗鲁的女人撵出去!” 顿时四个孔武有力的嬷嬷从柱子后面跳了出来,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摁住秦琴。秦琴翻起白眼,尖声怪笑:“苏夫人,你不对劲啊!人作客你作客,你带了这么多护院嬷嬷来,这是踢馆呢还是作客?” 最怕真相被戳穿。 在场的女眷也发觉不对劲,互相眼神乱飞。 这是,存心闹事?? 老夫人忽地道:“苏夫人,我们长门侯虽然根基薄弱,可也……可也没有得罪苏家啊……” 说完,人看起来似乎被气坏了似的,当着所有人的面晕了过去! 黎荆氏抢上前扶起:“哎呀,老夫人被气晕了!” ——如果不是看到那呼吸均匀起伏的胸脯,秦琴就信了!但黎荆氏用身子挡住了别人视线,在别人眼里,老夫人确然是晕了过去的。 有人道:“造孽,做客的把主人气晕么?” “苏夫人才不会有错,都是秦县君不好。” “你拍马屁的声音还可以大一点……” 群雌粥粥,这次分成了两派,苏夫人脸上就跟开了绸缎坊似的,红橙黄绿,啥颜色都有,只一叠连声的催促:“快!把她摁住!” 秦琴一脚踹断了椅子腿,把手臂粗的椅子腿打横擎在手中,慢条斯理道:“来呀,有种来打我呀!” “苏夫人,你是不是还没问清楚,你那宝贝闺女,她日夜带在身边那个野男人星儿,是怎么被我打断了腿的?” 不能说穷凶极恶,只好说威胁力十足。 “野男人”“星儿”“被打断腿”…… 女眷们又是一阵眼神乱飞,至于各自抓到什么关键字,就不是秦琴能管的了…… 那四个嬷嬷迟疑了,苏夫人继续催促,四个嬷嬷没办法,一起扑上去——又一起被秦琴一个横扫,全部扫飞!! “啊——” 甚至连惨叫声,都保持一致!! 秦琴一脚踩在离自己最近的那嬷嬷身上,那嬷嬷甚至想要抱着她腿给她使袢子!秦琴黑着脸椅子腿一扫,把那嬷嬷打晕。上前去一把薅起了苏夫人衣领:“我叼你老母,我给你三分颜色,你就给我上大红?狗日的你个贱妇敢打我朝廷诰命,老娘现在就去敲登闻鼓,看看你死还是我死!” 甚至连半分气场都没放出来呢,可刀里枪里笑饮过血的人嘴里放的话,足够把苏夫人这种宅斗高手压得膀胱一抖。黎荆氏吸了吸鼻子:“什么味道?骚臭得很?” 苏夫人跟一只小鸡崽子似的被拎起在半空,慌乱道:“你、你这是威胁我?” 如果她不是还被秦琴拎在半空,那威势还有的。不过此刻跟个风干腊鸭似的模样,跟平日端坐内堂杀伐决断的动动嘴皮子,就相去甚远。 秦琴笑了笑:“威胁?你值得吗?无事生非,挑拨离间,老娘最烦你这种人了!光靠别人给当打手,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你跟我练练?” 练个屁啊练。 苏夫人细皮嫩肉,一辈子干过最重的活儿就是拧毛巾。 再看看秦琴,身量颀长,腿脚有力,声音洪亮,撸起袖子来那二头肌瓦楞发亮的。 平日里没少冷嘲热讽人家这副体态是“村妇”“乡下来的”,如今在扫走了四个护院嬷嬷之后,证明了这是武力值的保障! 魏氏仗着自己是主人,抖起胆子,道:“县君。我们无冤无仇,你也不必闹得这么难看。现在就请你回去,大家好聚好散吧。” “噢。这会儿好聚好散了?”秦琴把苏夫人放下,走到魏氏跟前,道,“是你们邀请我来的,来到了不好好对待客人,就特么的拿我做乐子。这会儿倒是会说好聚好散了?嗯?” 魏氏哪儿知道秦琴是这么个混不吝啊,都快要被吓哭了,哭丧着脸道:“是,是我的不是……误会了县君。拜托了,请县君先回去,回头我自当登门道歉……” 眼角余光瞥到了角落里的张萃萃,小姑娘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好像随时准备扑出来要保护她似的。秦琴冷冷一笑,道:“你啊你。被人当刀子使了还不知道。你得跟你婆母好生学一学,带着眼睛看人!” 苏夫人身上的骚臭味,越发强烈…… 渐渐地,周围的人看着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又是吃惊又是嫌弃又是好笑又是幸灾乐祸…… 第562章 在苏夫人身上反复横跳 对嘛,在京城里凭着名门世家的名头横着走了那么多年,要说只有朋友没有敌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秦琴忽然就,进入了贤者时刻。 懒得跟她们玩了。 “算了,看在老夫人和萃萃份上,今天我就不追究了。”她淡淡地道,“要是再有下次,我们就直接登闻鼓下见吧。你们也不想被我这一身贱命的乡巴佬拖着一块儿身败名裂吧?” 很是满意地看到在场除了长门侯老夫人和张萃萃等少数几个人之外,别的女眷都打了个大冷战。 秦琴抬脚就往门外走。 路过苏夫人的时候,吸了吸鼻子,低头对着她坏笑:“你好骚啊。” 然后从苏夫人身上跨了过去。 苏夫人:“……” 宁国公夫人:“……” 长门侯夫人:“……” 张萃萃无声地拍手:“干得漂亮。” 拍了两下,小姑娘觉察异样,一抬眼,发现长门侯老夫人看着自己,就不拍了,两手垂落身边,规规矩矩的。长门侯老夫人把袖子拢在一起,悄悄地拍了两下。 苏夫人大概真的被吓坏了,躺在地上起不了身。她带来的那个嘴炮管事媳妇,战战兢兢的想要过来搀扶,秦琴直起眼睛,翻着白眼瞪了那管事媳妇一眼。 管事媳妇脑门上的汗珠瀑布似的往下滚,眨个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人。 秦琴回过身子,又在苏夫人身上跨过去一遍。 如此反复横跳好几次。 苏夫人:“……” 宁国公夫人:“……” 在场所有人:“……” 如果现在地上有缝,苏夫人会直接钻进去封印自己一万年。 横跳得够了瘾,秦琴又对着满脸惨白,只剩下两个鼻孔一张一合的苏夫人,再次微笑:“你真的好骚啊。” 然后才从大门走了出去。 才来到门口,一阵震耳欲聋的喊叫:“大姐——你们谁敢欺负我大姐,先问问我的大刀!!” 他来了! 他来了! 锦澜带着那招牌混不吝的表情,骑着马,倒拖着一把轻量版长刀,烟尘滚滚的跑过来了!! 秦琴扶额,“别胡闹了。这边的事儿已解决了!嗯……你回来了也好,你照顾好你祖母和萃萃!” 锦澜就有些整不会了,只剩下一张嘴巴成了圆形,缓缓吐出一个字:“哦。” 秦琴也就放了心,扬长而去。 …… 长门侯府里发生的事,竟然被压下去了。偶尔有几个舌头长的丫鬟婆子到了外面胡沁,也因过于离谱反而被旁人嘲笑:“什么女大力士,竟然能一巴掌拍碎一张茶几?” “阿四娘,你快别胡说了,超品夫人被吓尿裤子这种事,谁敢信?真要发生了那事儿,苏家还不拆了长门侯的大门?长门侯才当了几年侯爷啊?苏家可都出了仨皇后了!现在坤安宫里住的那个,虽说不姓苏,可也还是苏家拐了弯的姨亲呢!” “就是咯。长门侯都不敢惹的人,那个乡下来的秦县君怎么可能欺负得了?就算是话本子上这么写,也得惹人笑话的!” “吹牛也要遵守本朝律例嘛……” 眼见吹出去的牛逼没有人信,那些长舌妇也就撇撇嘴,转而去聊更受欢迎的话题了。 秦琴浑然不知外面的事情,自己过自己的日子。这日是查账日,也是收钱日,秦琴一大早的带着干粮酒水,两眼放光,苍蝇搓手手地去了黎荆氏的铺子奇石斋。 “哇,姐姐,你好厉害呀!”秦琴看着眼前翻修得气派无比的奇石斋,北方的风格和南方秀丽的风格又不一样,讲究的是个气势恢宏,华彩翩然。奇石斋里,进门就是一个一人高的白端石“百福柱”,上面雕琢了玖佰玖拾玖只蝙蝠,秦琴仰着头瞅了老半天,只剩下“好厉害”“好漂亮”“好牛逼”三个车轱辘词。 黎荆氏满脸容光焕发的,乐呵呵的道:“厉害吧?这可都是老程的手笔。他今儿进内官监去跟那边的掌事公公聊事儿去了,不得闲。回头等他回来了,他可是说了,要请你吃饭喝酒的。” 秦琴笑道:“又关我事?” “怎么不关你事?”黎荆氏笑道,“当初要不是你给了我们那几百斤好石料,又给了花式工艺,还提醒了我老程这个可用之才。我又怎么当得成这女伯乐?不过呢……我也跟他说了,我们妇道人家,不兴吃男人请的酒,请他折现孝敬。到时候我拿了银子,我们自在受用去。” 秦琴大大方方地道:“那必须的啊,能白吃不白吃,天打五雷劈。” 笑得身子发抖,轻轻捶了秦琴一拳,黎荆氏道:“你说你这张嘴,怎么普天之下就没找着第二张一样的呢!自从你走了之后,我可是有两年没笑得这样开心了。走,我们到账房去!” 现在她们管账,也是今非昔比了,都带着账房先生来商讨。八仙桌上摆出一模一样两张算盘,彼此交换了账本,两名账房先生就拨弄珠盘的,飞快算起来。 十指在算盘上翻飞,眼睛盯着账本,另一只手翻页的动作竟不比拨弄算盘的动作慢上一分半点的…… 这些江南来的钱粮账房先生,一手过硬本事,果真不负盛名! 也就一顿饭功夫,二尺厚的账本也就彼此核对完毕,两名账房先生不光一起停下,就连长长舒一口气的动作,都一模一样的。春花和另一边的管事捧着账本子,递给秦琴:“县君,请复帐。” 眼瞅着秦琴也就花了大概账房先生们一半的时间,就把总账看完,挑了几条有疑问的账目出来询问,也是都问道点子上的,黎荆氏对秦琴那是刮目相看:“我家那口子常常挂在嘴边,吴下阿蒙那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县君,两年没见,你的算数精进许多!” 秦琴道:“没办法啊,都是赶鸭子上架,被逼的。我们家那个都被撵去看藏书阁了,我得辛苦点多挣银子养着他们……”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把黎荆氏逗得咯咯直笑,说:“得了。我就爱你这么实实在在的。不像某些人,装得白莲花似的,不食人间烟火。实际上啊,奢侈得不得了,为了两块石头害死三条人命……我可没有说是苏云锦她哥干的那件‘乌石案’呀。” 第563章 冰清玉洁苏家人 这件事,秦琴约莫听说过。大约半年前,有个外地来的世家子到京城游玩。逛窑子喝花酒的时候,无意中露了珍藏的三颗乌石。这三颗石头却一下子进了席间的苏家大公子苏云钺的眼。当时苏云钺什么也没说,只是多看了那石头两眼,两天之后,那世家子却莫名其妙成了护城河上的一具浮漂,据说是喝酒太多失足淹死的。 苏云钺当时拿了银子出来,厚葬了那世家子,然后又把行李送回世家子的老家,那世家子身怀六甲的媳妇,当天晚上就寻了短。 如此节烈妇人,苏云钺感叹一番,亲自上书皇帝。顺武帝龙颜大悦,赐了世家子的家族一个文忠大夫的虚衔,并一个“贞节流芳”的大牌坊给世家子的媳妇。 这段故事,一度流成了京城里的佳话,都说世家子好福气,人走了还给家族留下了荣光。又说苏云钺行事有大家风范,不过是酒桌上一面之缘的朋友,就百般奔走,有魏晋先贤之风…… 如果,没有人发现那三颗石头出现在苏云钺的案头…… 而那三颗石头出现,倒是提示了,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苏云钺见猎心喜,于是有那种有心巴结的人,主动谋石害命呢? 没有证据。 没有证人。 没有证词。 人已入了土,媳妇已上了吊,她腹中的孩儿已成了一团死肉。 现在木已成舟,是,或者不是,就成了没影的事儿了…… 苏公子还是那么干干净净,月白风清的一个人。 还是京城无数少女心头的白月光。 也许,只有跟刑部关系不错的兵部左侍郎老黎,知道一点儿内幕。 秦琴笑容如常,“荆姐姐,刚才我突然耳鸣,啥也听不见。你再说一遍?” 停了一停,黎荆氏换了话题,“谁不知道皇上是在护着明大人。藏书阁里净出大员。我看您以后也是当一品诰命的,迟早的事儿……来,今天给我一个机会,提前巴结一下你。” 话说得俏皮,实际上绕着弯请秦琴吃饭,秦琴落落大方地答应了。 把新收到账的银票收入怀中,两年的收益,合共六万五千三百两白银。都是合法做生意的利润,秦琴收得心安理得,笑得合不拢嘴。 黎荆氏和她嘀咕:“如今海路平顺,商船也搭好路线了,我们可以到西江流域的端石产地去运原料了。什么时候把原产地打通来,可以赚更多。” 秦琴想了想也有道理,总不能一直在空间往外掏原材料,很容易穿帮的。她就说:“我回去之后,拐一道洋城,去打听下。不过如今奇石斋生意兴隆,却不全是因为原料珍贵了,更多的是工艺独特。有人此有技,有技此有财,记得教一些好师傅出来,最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种。可千万别本末倒置啦。” 黎荆氏深以为然。 到了常去的西域口味馆子,秦琴很怀念:“看看这个布帆,看看这个幌子,看看这个……这个羊肉味儿,都跟从前一样。好怀念!哎呀,我要吃孜然羊肉,还要吃韭菜花酱!我们那边没有这玩意儿,我想了两年了!” 黎荆氏看着她馋相毕露的模样,不禁好笑,“你说羊肉稀罕也就罢了,怎么韭菜花酱都没有?那玩意儿在家里自己做都可以啊,就新鲜的韭菜花,加上盐巴、姜末,剁巴剁巴,用罐子一封就是了。就这家的,我觉得味道还不如我们家最近新来的厨子做的。就是我们家那位属于外来贼,总爱把家里的好东西带到军营去大派送,特别是肉和酒沾边的玩意儿,那是羊驼进去,羊骨架子出来……前儿才做了十斤,今天只剩下缸底丁点儿的了。明天做好了,过两日送你一罐。” 秦琴听得,不争气的眼泪都要从嘴角流出来了,鸡啄米似的猛点头:“好啊好啊。我想这口韭菜花好久了。那我赶紧让人买羊在家里养着……” 黎荆氏乐呵呵道:“你这也太夸张了。韭菜花酱还没做好呢,羊就等着了。行吧……下个月腊八了,我们家熬腊八粥。你要一起……” 话说到一截,突然之间,窗外一阵喧哗。 看着招摇过市的豪华车队,黎荆氏抿了抿唇,“自从七皇子得势之后,苏家越发张扬了。我相公说,就连苏首辅都快要压不下他们了。你看看,就连去皇宫,也闹得这么人仰马翻的。” 伸手虚掩了一下黎荆氏的嘴,秦琴息事宁人的道:“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横竖,现在天下太平就行。” 黎荆氏道:“是啊,你说得没错。好歹,现在还是天下太平的。可我听说,南疆甸国蠢蠢欲动,北境的月柔人如今出了个明主,已逐渐有统一各部的势头。这太平盛世安乐日子,咱们又能够享用多久呢?” 秦琴眸子底下掠过一丝震惊,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从前黎荆氏只是个爽快夫人,两年不见,长进如斯! “不过兴许是我们想太多了!”黎荆氏一拍大腿,道,“妹子,你听说没有?五皇子明年要大婚了,娶的是甸国的公主。所以过了年之后,皇宫里好几处宫殿就要翻修,我们奇石斋也揽了两宗巧活儿。我听说如今还缺了木工大项,你要不要也过来分一杯羹?这种皇家工程,捞一笔能吃五年八载的。” 在京城里,果然消息快人一步。秦琴心里这么想着,很难不忍住怦然心动,就道:“木工?我们家是做文玩项的,跟画樑雕柱做柜的正经木工,怕是差很远……有那个胃口也吃不下啊?” 黎荆氏道:“你说的那种,早就有样式世家包揽了,讲真的,也不好做。一不小心十年八年之后,房梁掉下来砸中个什么贵人,追究回来,就得蹲大牢——你别笑!有那样先例的!不然为啥宫里每一个柱子,每一道横梁,都要留下木工的私章?就是为了方便追究责任!” 放下了掩嘴的手,秦琴规规矩矩地双手交叠在膝上,说:“好,我不笑。” 第564章 还是雪花银实在 黎荆氏翻了个白眼,道:“你啊你……算了,说正经的。各处宫殿新落成,原来的那些陈设摆设,总得换一批。这不就是妹妹你的营生了么?内官监的花如铁花公公,和我娘家走得很近。如果你真的想要这桩差事,别客气。” 既然如此……秦琴自然是不客气的,当场拍板:“那就不客气了。谢谢姐姐送银子给我花。” 黎荆氏点了点秦琴的鼻尖:“你啊。就是太老实了。既然回到了京畿,就不要总围着自己的小生意打转,想法子扩大格局才成。” “这方面确实很多需要跟姐姐们学的。”秦琴虚心道,“这两年家务事繁忙,好不容易给家里的大化骨龙娶了妻,把家交给儿媳妇。我正好可以脱身出来,往外头走走,给儿女们多挣几个护身钱。” 黎荆氏这才赞同地点点头,道:“对呀。横竖如今朝中风云变幻,不知道哪一天就变天的。还是落在腰包里的雪花银比较实在!” 这话里头……夹着话啊。 今儿个黎荆氏不是第一次话里带话了,只把秦琴闹得心惊肉跳的,也不好说,也不好问。 正好这会儿伙计上菜了——热乎乎,香喷喷,炖得肉烂骨酥的白水煮口外肥羊,秦琴顿时把注意力转移到美食上,不再多话。 …… 黎荆氏脑瓜子灵光了,做事还是那风风火火的风格。 第三天一大早的,就转了内官监的帖子过来,捎带手的告诉秦琴,这里头已经打点好了。直接有事说事就行。 送来的时候,秦琴才刚起身,地龙烧得不够暖,她手脚冰冷的。明湛就硬挤进了一屋里,和她睡一个床铺,用他的话说,就是给她暖床。 秦琴早就习惯了这种同床共枕,也没多说什么。 春花送了帖子进来,见他们没起床,就识趣地退了出去。只剩下秦琴拿着帖子,看着上面的文字发愣。扭脸看了看明湛,问:“阿湛,你觉得这个生意怎么样?” 她也知道,明湛早就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了。果然,明湛立刻给出了明确的答复:“我看可行的。我们家的货,放眼普天之下,都是顶尖。且如今国库充盈,欠款的可能性不大。放心大胆的做了就可以了。” 秦琴道:“既是肥肉,不怕旁人来抢夺?我们家虽说做了三年皇商,然则举国上下,拥有皇商身份的商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们在这里头,也不过是中上地位。” 这,也是她顾虑的。 不是怯懦,而是思量后路。 人在,江山在。 明湛咧嘴一笑,胸有成竹:“你想太多了。说到底,哪怕这里头九成是关系户,他们也是需要真正得用的东西的。我们吃的,不过是其中小小一口。只要靠着质量,硬打也行,没问题的。” 不得不承认,明湛的话接地气,在理。 秦琴点头不语,忽地歪着头,盯着明湛,满眼玩味:“阿湛。从督查院炒鱿鱼到藏书阁,你就真的没有半点不平么?” 俊美的脸面上还是带着那云淡风轻的浅笑,明湛的回答不带半点犹豫的:“当然不会。” 就像一块石头投入了静水流深中,不带半点涟漪的。 秦琴是看不透这人。 无功利心,无名利心,无扬名心,无相无色。 唯一动怒的时候,就是家里人受到侵犯。 她戳了戳明湛胸膛:“你这是胸无大志呢,还是城府太深?” “你为什么这样说我?”明湛咬了咬唇角,竟还带了两分委屈?“争名逐利,有什么好的。何况是如今……” “那如果天下百姓受苦呢?” “到那时候再说。如今且受用吧。” 秦琴大笑。 她撩拨了一下滑落的长发,道:“来,我们换个话题。你能不能给我行一点儿小小的方便?” “你想偷书?”孰料某人反应极快。 秦琴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道:“才不是!而且就算借……借,借书,借书怎么能算是偷?不过,我想要去藏书阁里寻找一些资料。你就带我去嘛。” 这段时间她已经提前打听清楚了,京城里的官办藏书阁有两个,一个是在皇宫里的文渊阁,那是皇宫贵族才能使用的御用藏书阁,归内务十二监管理,由宦官专守。一个是明湛任阁吏的皇家书局,名字带着“皇家”二字,实际上却是官用的,甭管是一品大员还是九品小吏,还是国子监里求学的监生,甚至进京赶考的士子,都能够凭相关的文书,入内查书阅览。 这个架势,颇有点现代图书馆的味道了,秦琴再一查,发现这个藏书阁制度是大约一百多年前,一个奇男子创立的。那个奇男子原本是京郊一个农民的儿子,有次在马背上摔了下来磕了脑袋,昏迷三天醒来之后,忽然性情大变,变得精明能干起来。这奇男子变卖田产,入京捐了个小主簿的芝麻绿豆小职务。好歹从白丁变成了官身,提出好几样治国强兵的提议,想法子直接递到了当时皇帝的案头,当时前朝已是强弩之末,那皇帝搂着这措施,如获至宝,顶着满朝文武的压力,重用了那男人。 这几项措施果真凑效,为已危危欲坠的前朝,生生再造了一个盛世,因当时的皇帝年号‘庆丰’,那男人名叫‘建良’,史称“庆建中兴”。庆建中兴,替前朝续了最少五十年命。建相爷位极人臣,功成名就之后,创办了皇家书局,广收天下奇书,一手打造起了如今皇家书局的雏形。只可惜随着庆丰帝和建良前后离世,庆丰帝的儿子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外戚迅速上位,顽疾再现,也就是三五十年的功夫就玩坏了自己的江山,被同为外戚的本朝太祖改旗易帜,换了江山。 因为没有经过太大的乱子换的江山,皇家书局也就完整保留下来。太祖之后,有过七王之乱,被年轻时的顺武帝在马背上平了。也有过一些蛮族纷争,但都没有打进过京城,书阁因此可以延绵百年,至今福惠普天下的万千读书人。 第565章 皇家书局 当时秦琴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位建相,肯定也是个穿越过来的。只是她没有证据。 而如此保留完好的文献库,那是她如今正急需的。 明湛爽快答应:“没问题,小事一桩。” 他也没问秦琴为什么突然想要去藏书阁。 …… 第二天一早,两口子一块儿来到了皇家书局。秦琴第一次来到古代的图书馆,还挺新鲜的,东张西望个不停。实际上作为一个在部队和商场打滚了几十年的女人,在穿越过来之前,她也极少去图书馆。 不,不能说极少,只能说,一次也没有。 只能在贫瘠的脑子里,尽力挖掘出当年连队里公共图书室的模样,并且用来做对比。对比结果就是赞叹:“哇,这楼房好大。” “哇,这书架好大。” “哇,这书真多。” 令人侧目。 冒着那窃笑声,素来对她很宽容的某人也不禁裂开:“傻丫,你可以不喊那么大声的。” 秦琴笑眯眯地闭了嘴。 她知道,自己没文化了一点。 在知识和书本面前低头,真的一点儿都用不着介意。 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明湛和她十指紧扣,牵着她,给她带路,还带她游遍了皇家书局的每一个角落。大概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如此肆意,沿路上的小吏杂役,无不一脸震惊。 先是羞涩,然后奇妙地开始感到受用,秦琴心里甜丝丝的,看着前面拉着自己手的明湛,手心暖暖地,汗津津的,都被他握得热乎了,就道:“阿湛,我自己走也可以的。” 这么说着的时候,嘴角却是飞扬,心情也是跟着一起飞扬的。 明湛就回过头来,也是留下温温润润的一笑:“我就愿意拉着你走,怎么办呢?” 秦琴心跳得好厉害,都一把年纪了,还这样雀跃,就很反常。 但是发生在明湛和自己身上,又开始觉得正常了。 明湛就这么一边带着秦琴逛,一边细细的跟她介绍:“这儿是印刷室,有雕版印室和活字印室。来,进来看看……旁边的是字房……” 于是秦琴看到了正宗的雕版印刷,里面坐着工匠,正在一个字一个字地往木版上凿字,他们的手指缝里全都是冻出来的细小口子。角落里阴燃了炉子,上面坐了热水,温润的水汽既能够防止木板裂开,又可以供人饮用。。 活字印室又不一样,除了带了浓重的油印蜡味之外,这儿显得比雕版室要脏很多,黑乎乎的地,黑乎乎的墙,原以为是脏的,伸手一摸却很干净。原来这些墙壁用了很久,颜色被吃进了墙内。三四个女工低着头,在“捡字”——把字板上的字,一个个的捡出来,交给排版师傅来排好。 那是真的排版!就是字面意义的那个…… 这些,都是明湛告诉秦琴的,秦琴发觉,他懂得真多啊! 后来她自己又惊觉,明湛不是才来了藏书阁不到一个月么? 不到一个月,就懂那么多,您阿么就是他学东西学得真快啊! 明湛跟秦琴娓娓道来:“你可能不知道,这个雕版室才是后来的,活字室这么脏,是因为已经用了一百年了,打从前朝起,就这个样子,没有翻修过。当今皇上登机之后,重文兴国,亲自过问了皇家书局的事情来。就发现字粒消耗很快,加上别的种种原因,其实不一定有板印方便。于是就重新建了雕版室,有一些时常需要再版的书,就索性做了雕版。” 秦琴早就发现了,雕版室内那几个工人在雕制的,是明年的通书。难怪说神州大地上各处的通书都一样呢,原来是官家发行。她大开眼界,陶醉在新知识的海洋里,感觉今天是真的没有白来。 眼看着明湛给她解说,说得嘴唇发白发干了,不禁伸手轻轻抚了上去,答非所问的说:“你渴吗?” 男人就跟被雷活劈了似的,站那儿不说话了,秦琴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回,很是敏感的模样,也就笑了。 “那今天就先逛到这儿吧。”明湛把她不安分的手从自己唇上拿了下来,声音发紧,往最高大的一处建筑走去,“先去吃点喝点,然后带你去藏书楼。” 秦琴跟在明湛伸手,任由他拉着自己,她只管歪着脑袋盯着他背影看,觉得好有趣啊。 明湛有自己一个处理公务的屋子,天气还不是十分冷,地龙却已烧起来了。 正好明湛有事,说是宫里来人,查一本古籍。明湛就道:“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阁吏的,你随意取用就行。” 屋子里暖暖的,秦琴看到果盘上放了两个拳头大的梨,就拿起一个梨子来,开始给梨子削皮,想要炖个梨汤喝。等到明湛回来之后,正好梨子在红泥小炉里煮出了味道,香香甜甜的,混在屋内浅淡的油墨味道中,倒是不难闻。 身边天衡低声道:“夫人这一来,倒好像藏书阁里活了似的……” 明湛轻声道:“肃静了。刚才东宫要的东西,你要亲自送去。” “是。”天衡很乖觉,一转身,又不见了影子。 明湛这才加快了脚步走了过去,秦琴献宝似的,“你办完事回来了,我煮了梨汤,才出味儿,不太甜。你尝尝?如果味道不够的话,放一小块冰晶糖就行。” 北方干燥,所以罐子里可以长放一小把冰晶糖。 偶尔用来调味,偶尔直接白嘴吃了给脑子回神。 别说俗气,放不起糖的人才真俗气。 明湛从秦琴手里接过那冒着热气的小盖盅,掀开来,吹了吹,小口抿:“味道很好。” 又小抿了一口,男人歪着头,眯着眼,盯着秦琴,笑容玩味:“今天突然对我这么好,有什么事情想求我?” “我在你地盘啊。”秦琴道,“我想看的书,这不是还没看到么?某人倒是把我当成了游客,拉着我游了半天花园呢。” 明湛扭过脸,又喝了一口梨汤,顺便吃了一小块梨子,任由那清清甜甜的滋味在舌尖弥散,“什么叫游花园了,你难得来一趟,自然要让你看看,这个京畿被美誉为‘象牙塔’的地方。好多人想来,还要给我递帖子呢。你昨天不是问我可曾有不甘么,今天你可曾自己找到答案?” 第566章 解除监视 答案嘛? 秦琴好像有点儿找到了。 哼,别以为只有她聪明啊。 她眨眨眼睛,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我要找书,别跟我废话。” 明湛果然没有跟她废话,带她去了藏书阁里。 一进藏书阁的门,看到熟悉的中图分类法排列的书,以及熟悉的七分满书架陈列,以及各处不起眼地方撒着的防虫防驻生石灰,秦琴就百分之一百肯定,前朝的那位,肯定也是穿越朋友了。 想到这个世界也许可能不止自己一个是穿越的,她的心里就一阵激动,捎带手的拿在手里的书,也多了几分亲切感。 她要找的,不过是几样新的文玩样式,用来放在自家产品上的。没想到藏书阁里收集的古本善本,现行发行本,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得多得多,秦琴就跟老鼠掉进米缸里似的,一站站了一下午。 她贪婪地收集了好多书册。最后让明湛吃醋了。 “喂,”他黑着脸,负手站在书架前:“本阁明文规定,每个借书人不得借超过五本书啊。” 看了看怀里抱着,没有十本也有十五本的书,秦琴脑子都没有转,直接冲着明湛扬了扬下巴:“把你的名额借给我,还有天衡的。” 明湛呱呱吵,意思是天衡不是生员,更没有官身,所以不能借书。无奈之下,秦琴忍痛割爱,只保留了十本,从藏书阁里借了出来。 这一天心情异常愉悦,回家路上都是哼着歌的。 …… 东宫里,太子收下了从皇家书局里送来的书,顺便得到了一个新的消息:“明湛带着他的妻子一起在书局里游玩?” 下属很恭敬地,头也不敢抬:“是的,一直手指交扣,夫妇很恩爱的模样。” 太子微微一笑:“听说他们孩子都三个了,其中大的那位公子,还考中了今科的解元。老夫老妻,鳒鲽情深?麻衣,如果是你,你信不信?” 被唤做“麻衣”的下属,身子肉眼可见的僵了,道:“这……下属,不敢妄言。想来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总会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太子道:“行吧。可是这么些年,不是一直都没找着明湛的弱点么。滑不留手的茶壶,很容易摔碎……滑不留手的人……不好用。” 麻衣道:“男人有了家业,怎可能没有弱点?” 太子眯了眯眼睛,“那女人是什么来头?有什么助力给明湛么?她的那个县君,还是父皇亲封的。” 这次麻衣回答得很快,道:“听说只是他们老家的一个寻常村妇罢了。就今日下属所见而言,该妇人言行粗鄙,举止无状,更公然在阁吏公房内烹煮梨汤,放肆无礼到极。更听说是个史无前例的醋坛子,就连苏云锦都敢欺负的混不吝,滚刀肉……着实,不足为患。” 太子这才放下心来,勾唇点头:“很好。既然明湛这么安贫乐道,就让他在藏书阁一直呆下去吧……贝园附近的钉子,你去收一收。孤另有他用。” 随着麻衣的一声答应,明湛身上两年的桎梏,悄无声息地,就解开了。 …… 一大早的贝园,按道理说应该已是享用香喷喷早饭的时候了。偶尔是高汤米粉的肉香汤香,偶尔是新蒸好的白胖馍馍的面粉香,偶尔还有从那座神奇烤炉里烤出来的面包香和曲奇香……那可真的是吓煞人的香,夹杂了牛乳面粉和糖的香味,能够把从贝园门口路过的小孩子馋哭。 然而今天却是静悄悄的,啥动静也没有,秦琴听着春花回的事情,只把早起习惯喝的热牛乳轻轻吹了吹:“斜对面那二荤馆子要退租不干了?” 春花道:“是啊。说是赚够了,在乡下也置了薄田,趁着年关将至,退了租。明年就留在乡下娶老婆生孩子去。” “这倒也罢了。”秦琴道,“收回的铺子,且空置着吧。那馄饨怎么还没买回来?” 春花道:“那个老婆子今儿没出摊。我打听了一下,说是好几天不见人了。要不,我们这会儿擀面皮自己包?正好有南边带来的上好海米……” 秦琴笑道:“算了算了,现在擀皮儿也来不及。那就不吃了,煮粥吧。想吃用高汤吊出鲜味的小鱼干,再炒个新鲜的叶子菜。就差不离了。” 春花噗嗤一笑:“夫人你开玩笑了,想吃鱼吃肉都容易,现在外头大雪天呢,哪儿来新鲜叶子菜?倒是有小萝卜干和樱桃咸梅脯,夫人爱吃么?” “不要。我不爱吃那个。”秦琴忽然想起一种前世吃过的干菜来,道,“倒是可以试试,用小萝卜缨子,加上盐、糖、姜米,别的都不用加。生晒之后,腌上六十天。我看古书上说,这种小菜名叫‘六十日’。穷苦人用来下稀饭。有那种穷菜富裕吃法,是用鸡汤来煮了米线,上头你铺满了现炒的鸡杂码子,夹一箸六十日菜放在上面。那鸡汤的油腻就全被解掉了,干菜也变得滋味好吃。” 春花张大嘴巴,不争气的眼泪都要从嘴角流出来。 她吞了口口水,说:“夫人。再怎么说,您如今也是封诰在身了。吃这些咸菜啊,干菜什么的,偶尔换个口味还不错。要是成天对怎么做干菜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要传外头去,那些富贵眼睛又该暗地里嘲笑您了。这个喜好,还是得改改?” 秦琴冷笑:“改?改个狗屁,我又不是雪花银,人人都爱。有本事这些仙子们不吃饭啊!被我打一顿,还不是该求饶求饶该吓尿吓尿。” 杀气腾腾的一番话,春花一哆嗦,也就不劝了。 有人传来窃笑声,秦琴扭过脸朝着笑声发出的地方一看,只见已换好了朝服的明湛倚在门上笑。被发现了,明湛走进来道:“好凶。” 秦琴道:“我说的是实话啊。繁文缛节那么多,真要条条框框都遵守,她们多的是法子磋磨我。没有把刀柄递她们手里的道理……倒不如我来给她们立个规矩?” 停了一停,道:“横竖,大礼不错就行了!” 第567章 破落户来了,有请! 这话可不是她说的! 来自某名著某慈祥老人家——贾母! 明湛很赞同地连连点头:“是。将在外,尚有军令有所不受。何况不过是些死不了人的鸡毛蒜皮。走,你前两日不是说想要找那本《西域食货图志》么,我让张阁役给你找到了,今儿瞧瞧去?” “好啊!” 秦琴欣然答允。 因前阵子在长门侯府闹的一出,京畿里除了黎荆氏之外,无人再跟秦琴来往。 又因明湛从实权衙门到了藏书阁,官场上的那许多来往,也跟明湛似乎再无关系。 夫妇二人日日看书,彼此研讨。 秦琴索性也不装了,亮出了对军事的兴趣来。 压抑三年,装得够够的了。 她打仗作风硬朗,讲究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零敲牛皮糖”,积小胜成大胜。还精通数名精英组成小组进行超限战,擅长斩首行动。 明湛打仗讲究运筹帷幄,后勤粮草,军心人心,战术布局,进可不战而屈人之兵,退能以阵破阵,把战损比计算到极致,为计深远。 两个人索性在书局里下起军棋推演来,外加吃喝玩乐,不亦乐乎。 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了。 年二三这天,是小年,琼州,就是万舸归港,晒网收帆的时节。 秦秋平的家书一封封的来,告诉秦琴,在静儿的主持下,秦冬雪帮着,姑嫂和睦,家里一切安好。就是秦四奶奶年纪大了,衣服穿太多,竟在腊月捂着了,得了风热咳喘,所以今年回了老家过年,准备年二三杀年猪。秦夏进了书院,正式开始准备童试,但成绩中等,令人担忧。 秦琴就让明湛回信,让秦秋平照顾好奶奶和妹妹,至于小夏的课业,不用操之过急,顺其自然即可。 毕竟学渣常见,学神难求,不能奢望每个人都像秦秋平那样,取解元功名如同探囊取物。 今天,在贝园里,秦琴亲自坐镇后厨,听着杀猪的惨叫声音,抱着手炉子,跟满地的丫鬟媳妇子,说起琼州的风俗来。这些人里,除了春花、小椿是在琼州跟过来的,大部分还是京城本地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有人问:“夫人,怎么不是二十三杀年猪?过了小年还动刀子,那不是很不吉利嘛?” 秦琴摇头道:“琼州天气好热的,穿一件薄长衫就把年给过了——你试试在京畿,就现在,少穿一件棉袄往外头站半宿去?冻不死你!所以肉就存不住,年二三杀猪的话,摆到除夕夜,那蛆虫就该出来了。所以呀,我们都是二十八才杀猪的。跟这边不一样哦。” 大家啧啧称奇。 外头传来黎荆氏中气十足的洪亮喊叫:“县君啊,秦琴,你在哪儿呢?又瞒着我跟别人说故事了?” 秦琴嘿嘿笑,道:“破落户来了,快有请!” 京城破落户黎荆氏,来找琼州破落户秦琴求助来了:“好人,你还有没有椰子糖?再匀我一点,江湖救急!” “你看看,你看看。黎大人才升了兵部尚书,你满嘴的江湖话,还有没有个样子了?”秦琴嘴上奚落着黎荆氏,实际上打发春花去开库房,“你还来陪我玩,小心大家孤立你,说你只喜欢跟乡下人混一起,把架子都给丢了。” 黎荆氏浑然不放在心上,“嘴巴长在人身上,爱说说去呗。怎么地,她们多夸我两句,又不会给我椰子糖……” 秦琴啧啧啧:“你听听,人言否?” 不会人言黎荆氏,笑得满脸奸猾,搂着秦琴肩膀,就跟牛皮糖粘上去似的猴在了秦琴身上,“好妹妹。你是躲了清闲,我要忙坏了,你看看,我都瘦了,瘦脱相了!你倒好,拿了内官监的单子,还包揽了神宫监的香火!好家伙,满朝皇商,就你一人独吃两份!更过分的是,这人,这人就躲起来了!连饭都不请我这个中人吃一顿!” 黎荆氏的大嗓门呱呱叫,吵得秦琴脑阔疼,这么想的人不止她一个,一个老熟人从后面绕了出来,笑道:“好久不见。秦琴,你有没有觉得荆大姐越来越吵了?” 面如满月,笑容可掬,一张保养得宜的脸看起来也不过四十左近,却是两年不见的定安侯夫人。秦琴好惊喜,忙上前行礼:“秦琴见过定安侯夫人!” 定安侯老夫人当日一厢情愿的要求娶苏云锦给宝贝孙子冯晓续弦,为此不惜打压自己的儿媳妇。还是秦琴捅破了苏云锦养鱼的事实,让老夫人退却了。定安侯夫人因此重新执掌管家大权,二人因此而交好。 定安侯府家大业大,主管中馈的当家主母自也诸事繁忙,不比秦琴这个甩手掌柜富贵闲人。 如今突然出现,当真好大惊喜。 定安侯夫人也是满脸含笑的,虚扶了秦琴一把,道:“本来早就该来跟妹子你见个面了,但我伴着凤驾到西山别院去祈福,直到昨日才回……如今老太太身上不爽利,家里却有些事情没尘埃落定的,身不由己……别见怪。我心里其实惦记着妹妹得很。” 听说因为冯晓迟迟不愿意另娶,膝下无儿,老夫人不喜欢。在旁支里过继了一个英年早育,已有了三个儿子在手的子弟过来,想让那个人袭爵。 想来就知道定安侯夫人如此卖力奔走的原因了。 看了一眼定安侯夫人,秦琴道:“走,我们进屋里说话去。柳五娘子,一会儿分好了猪肉,把上好的精排和梅花肉切下来,再做个狮子头。我要留客人吃饭。” 厨房的主管娘子柳五娘子就答应了。 进了屋子,正好春花捧了一盒椰子糖过来,秦琴先命她放下,道:“这是我们老家特产椰子糖,不知道姐姐尝过了没有,觉得味道怎么样?” 定安侯夫人含笑道:“尝过了,妹妹有心。这糖果清甜美味,真是极好的。就连太后娘娘从来不喜欢吃甜的,也觉得这个很好。” 黎荆氏鸡啄米的点头:“真的,我这边就没有说不好的。也是奇怪,我问了琼台会馆里的行脚商,他们说没见过也没听过这种椰子糖。” 秦琴呵呵笑:“当然没听过了,椰子糖的方子是我自己琢磨的。生产也只有我自家工坊里的人才会做,主要是打椰子原浆很麻烦,糖果是软心的……也不好存放。所以我没敢让工坊的人多做,怕放怀了,不好吃。” 没想到黎荆氏一拍大腿,出了个好主意:“不是啊。你说椰子糖容易坏,可那是指你们那又潮又热的南方吧?” 第568章 意外宴请 秦琴点点头。 黎荆氏道:“咱们这旮旯又干又冷的,你给我那些……就这么敞开放了十天半个月,一点事没有,也就是干了点硬了点。所以你做了椰子糖,二话不说,别往你那旮旯卖,往咱们这边送嘛!” 定安侯夫人拈了一个椰子糖,正待要送入口中。这会儿眼珠子转悠了两圈,有点儿整不会了:“这个……是……卖的?” “噢。不是。”秦琴道,“市面上没得卖呢。不是说了么,我自己的工坊里人做的。就因为不好保存,不敢多做。也就是做了头一批,味道顶尖的,就带着过来京畿,当做土仪送人。” 定安侯夫人又才脸色一缓,和声细语道:“既是市面上还没有,那就好。因我吃着觉得好,也进过了太后娘娘。要流到外头去,就不大好……日后这椰子糖,我们定安侯府打算长要的。该多少的款项,直接从我帐上关了去就行。” 黎荆氏眼神微闪:“姐姐,您的意思,这是打算进上了?” “不是,不是。进上的东西都由尚膳监把着,那尚膳监如今的总管却是崔公公的干儿子,七皇子宫里出来的。七皇子出生的时候,天上有彩虹,皇上心悦得不行,但凡地上有的,都紧着七皇子给……那宫里出来的,别说是人了,就算是一只鸡,都非胭脂米不吃。因此上尚膳监用的东西,更是严苛得不行……这种乡野来的椰子糖,用料并非名贵,只占了一个‘味道好’,是入不去他们眼的。” 秦琴原本只是当个寻常事听着,渐渐地,品砸出不同寻常的味道来,抬了抬眼皮,看向了定安侯夫人,明白了什么。果然定安侯夫人跟她换了个眼神之后,唇角就噙起了笑,“倒是我们底下人私下里孝敬一二,宫里的贵人更喜欢。平日里正儿八经吃的用的,也都是用孝敬的多。不到了时节场面上,谁吃尚膳监的大菜?” 秦琴点了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按照姐姐的意思来办吧。回头让底下人把账单送到定安侯府的账房去。” 反正赚谁的钱不是赚,她完全不在乎这些个虚的。 这个事情,就算是定下来了。 大家坐下来吃茶,一会儿的功夫,定安侯夫人和黎荆氏都分别有媳妇子上来回了两三件事情。秦琴哑然失笑,“原来闲人只有我啊?那您二位……有没有时间留下吃饭?不行的话,千万别勉强啊。我把做好的东西让他们打包去,然后你们带走就行。” “你就别找借口撵人了。”黎荆氏揉着眉心,道,“你还没看出来嘛?我们是来躲懒的……只是躲不掉罢了。这顿饭呢,你是无论如何不能省的!对了,正月初三,宫里大宴,怎么你这儿还水净鹅飞的……半点准备没有?” 秦琴含着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关我什么事?我夫君只是个书局阁吏啊?从前在督查院,哪怕是六品经历,因是要害部门,也是有资格上殿的。可现在嘛,他们都是些朝廷大员,天生贵胄,忙得很,哪里有心情去听一个满嘴南方口音的藏书阁吏聊家国天下?” 黎荆氏和定安侯夫人无措地对视一眼,目光从黎荆氏傻呵呵的脸上移走,定安侯夫人垂眸吹茶,“虽然不是很懂妹子你说话的意思,但总觉得你的话里……有骨头?” 秦琴呵呵笑:“哪里哪里,不敢不敢。” “但是……”定安侯夫人话锋一转,“就算阿湛如今不得被邀了,你也要做准备的。你自己也是正儿八经的长劼县君。皇后在后宫的百凤宴,你是必须要受邀的……毕竟,皇上御口亲封的县君,满朝有几个呀?” 秦琴又眨了眨眼睛,傻眼了。 “我以为我已经坐了冷板凳,没我的事了呢。”秦琴的脑子转得飞快,脸上还是挂着笑,甚至拿杯子的手都不带抖一下的。定安侯夫人看着她,很惊讶,“不是吧,不是吧,妹子,你也太不把皇上御口亲封当回事了!你不要告诉我,你什么准备都没有啊?进宫饮宴,头面、衣服、贺礼,半点不能错。不然的话御前失仪,可不是开玩笑的!” 送走了定安侯夫人和黎荆氏,秦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兴许,自己是被坑了。 否则何至于半点消息收不到? 可是是被谁坑了的? …… 明湛很忙,年关了,书局里要盘点造册,封阁预备十五之后再行开启。秦琴觉得区区小事,就不去惊动他了。悄没声息的,准备好了饮宴的头面服装。 也一反之前关起门来专心发财的路数,开始外出走动。 第一家先去了时府,看到时家大门,不禁起了恍若隔世之感。和时夫人闲话家常的时候,气氛也很不错,妻凭夫贵,时夫人谈起明湛,不禁惋惜:“我夫君如今私底下时常喟叹,少了大人这个膀臂,做事各种不方便。只皇命难违,没办法的事儿。他也时常说如今督查院不比往日,左右为难,倒不如自请外放,说不定还能舒心一点。男人啊,是真不容易,我们做主妇的,也只有尽力管好中馈,好为夫君分忧。” 看了一眼时夫人身后新添的两个姨娘,都是年轻貌美,其中一个小腹已微微隆起,却也都恭顺垂手站一旁立着规矩。 秦琴就半开玩笑道:“你们家人丁兴旺,时大人一旦外放,带着这一大家子搬动却是麻烦。如果说是让大人一人出门到任,只怕夫人也不放心?” 时夫人笑得花枝乱颤的,道:“哎哟,都多大年纪了,哪儿还能不放心!如今昀儿也是五品的龙禁尉了,日常进宫内在贵人眼皮子底下行走着,要真的外放,我也懒怠动。” 也是合该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话鬼的,门外却是响起了时昀的声音:“玥儿,你都多大人了。就不能懂事点?就让一下云锦,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么?” 时玥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不甘:“我才不让!凭什么老要我让着她啊?这块玉决是祖母在我及笄礼上留给我的。她老人家走了那么多年,就给我留下这么点念想了!” 第569章 疯了!全都疯批了!! 停了一停,哭喊:“时昀,你你就死心了吧。人家现在不光有太子,还有七皇子。你给人提鞋人都正眼不看你你一眼。你怎么就跟鬼迷心窍了似的……” “啪”! 一巴掌,肉贴肉的声音,很响亮。隔着墙的屋里几个,不禁都一抖。秦琴摸了摸自己的脸:乖乖,真能下狠手啊。 她一走,似乎京城里的人全都回到了原位。该舔舔,该被嫌弃嫌弃。 时夫人眉心跳了两下,吩咐道:“让少爷、小姐安静点,家里还有客人呢!” 那大丫鬟急急脚的走出去,时昀还在大喊:“我对她绝对没有非分之想,只有哥哥的关爱!” 时玥不甘落后,喊得声音更大:“人家苏家好几个儿子,她缺哥哥吗?你上赶着给人家做哥哥,也不问问我们爹妈的感受?” 秦琴:6 她收回刚才的想法。 时夫人要疯了,一叠连声的催促着。大丫鬟脚步带风跑出去不知道说了什么,那边消停了。时玥呜呜咽咽的哭着,哭声越走越远。那大丫鬟迟迟没回,时夫人已揉了半天眉心,秦琴想了想,自个儿吃瓜不太厚道,就拿出一盒清凉油递了过去:“夫人,试试这个,会好点。” 清凉草药香味在屋子里弥散,多多的点了清凉油揉上之后,时夫人紧皱的眉毛松开了。 “又被妹子你看了笑话了……”她喃喃的道。 秦琴尬笑,随手剥了一块椰子糖送进嘴里。短短一小会儿,坐得屁股发痛,也可能是尴尬的。那大丫鬟回来复命道:“回太太,大小姐已进了屋子。脸上肿了,消肿的药送过去了。她哭得厉害,把药给推地上,谁都劝不动……” 时夫人拧眉道:“罢了,先让她哭着去吧。这会儿还有客人呢。” 秦琴却知道女孩子的脸蛋一旦受伤了,不是闹着玩的,就说:“姐姐,如果您不介意……让我去看看吧?也都是熟人了,女孩儿的脸蛋,不是开玩笑的。这样冷的天,要是血凝皮下,得留青斑的。” 她这么一说,时夫人也重视起来了,道:“妹子想得周到,是我气昏了头了。那就劳烦妹子了。” 带着秦琴去时玥屋里的路上,时夫人也没忍住,诉起了苦:“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生下两个孽障来……但凡那苏云锦一出现,我那儿子准上头。回头就跟妹妹过不去。闹了这几年,正经点的姑娘家,我们都不敢去说亲,就是怕连累了人家好姑娘。愁死了……” 秦琴也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找了个合适的时机,岔开话题:“那儿子不争气,不还是有女儿么。到时候玥儿嫁个好人家,女婿半个儿,也能有个依仗。” 想到这里,不禁开心地挺了挺胸脯:“哈,所以还是我们乡下人好啊,我儿媳妇是我爹在路边捡的,从小养到大,知根知底。这不是成了亲才三个月,我就把家交出去了。我自个儿陪着相公到处跑,无牵无挂的!” 说得时夫人好嫉妒,咬着牙,手指头恨不能把秦琴的肩膀戳烂:“好啦,你还气我!” 但秦琴这么一插科打诨,时夫人原本紧绷着的人,眼瞅着就放松下来了。 进了屋子,丫鬟们正在收拾碎瓷片,见到主母带着秦琴进来,纷纷低着头退到一边。嘤嘤的哭泣声,在帐子里传出来。不等时夫人说话,秦琴扬声道:“咦,两年不见,姐姐您这儿倒是养了只会哭的小猫咪呀?好可爱呢……” 话音才落,帐子被重重的“刷”的拉开,时玥气鼓鼓的脸露出来:“秦县君,您又拿我来打趣!要不是为了赶着来见您,我还不至于生受了我哥一巴掌咧……” 膝盖莫名一疼,秦琴反手指着自己:“啊?又关我事?” 时玥道:“真的呀。我听说您来了,就特意打扮了一番过来。然后那块玉决就进了哥哥的眼……然后他就问我要了。哎。” 时夫人问:“你之前不是说那玉决弄丢了么?” “娘。我不那样说,哥不死心啊。”时玥叹了口气。 秦琴听得心惊肉跳的,不禁道:“我刚才也听见了一些……时公子那模样,好像是中了邪啊。当年我以为他好了的……” “呸!”时玥不屑地啐了一口,“好什么呀!越来越严重了!说什么,苏云锦选择谁都好,他心甘情愿以家人的身份陪着她身边,守护着她……这么肉麻不要脸的话,也不晓得哪个戏班子里看回来的!再这样下去,我好担心耽误我的婚事!” 时夫人瞪圆了眼睛:“玥儿!” 语气里,倒没多少嗔怪。 时玥撒娇道:“娘。反正大姐姐又不是外人……” 秦琴心里吐槽:母女俩一个管我叫妹妹,一个管我叫姐姐,倒是各论各的,都没当我外人…… 天上飘来五个字:由得她们去。 她问:“玥儿许了人家了?是哪家的公子?” 时玥倒涨红了脸,不好意思了,最后是时夫人告诉了秦琴:“是如今光禄寺卿钟春林大人的大公子,单名一个‘翔’字。祖籍齐鲁郡,长得周正,人也很好,已谋了个进士出身,在翰林院里熬资历。他母亲催了我好几次,赶紧把孩子们的事办了,好求外放。须得有了外放的资历,再回京城,才好往上走。” 一席话,别说是时玥,秦琴都学到很多。 说话间,秦琴已帮时玥看了脸,“姐姐不愧是世家小姐出身……为子女计长远。别说是玥儿,就算是我听着,也学到许多——还好没有划破脸蛋,只是皮下淤血红肿,快点拿熟鸡蛋裹了银戒指过来滚一下,半个时辰就好了。倒是玥儿你最近是不是没睡好?黑眼圈好严重啊,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我给你开个安神的方子。”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秦琴要了文房四宝,给时玥写了一道养颜安神的方子。 等到热鸡蛋滚上了时玥的脸上,下面的人也按照方子抓好了药,在水房里熬上了。时夫人眉梢眼角,才算是有了笑模样。 第570章 你是我家福星 时夫人说:“幸亏有你在这儿,不然的话,就麻烦了。妹子,你可真是我们家的福星。这次你来我以为你还住我们家呢,没想到你默不吭声的,在京城里买铺子买房子,安家置业了,真是能干得不行……” 秦琴微微一笑,道:“谢谢夫人好意。” 话题自然而然地,又到了给时玥的婚事上。因听说秦琴家也有个小闺女,今年也十二了,再过两年就该有媒婆上门。说起这件事,时夫人可就不困了,用过来人的身份,谆谆教导:“妹子,虽说你打算把闺女多留在身边几年,可是嫁妆也该开始准备了的。特别是那些良田地铺,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够买到合适的。要知道,嫁妆就是女孩子的腰杆子,越丰足,腰杆子越硬。就我们家,算是京畿里中等人家,也备了三十亩良田,二十亩中田,十个铺子……” 秦琴严肃对待,一一听在耳里,记在心中。 又坐了一会儿,时金川也回来了,听说秦琴来做客,时金川亲自派人相邀去见。 时夫人就道:“这可稀罕,平日我们家老爷从来不见女客的,都是我来接待。县君好大的面子呢……走,我陪你一起去。” 时夫人还真的亲自陪着秦琴去了时金川所在的外书房。和秦琴猜想的一样,时金川见面就问:“阿湛的近况如何啊?自从他入了皇家书局之后,我约了他好几次,他就跟住在了书局里似的,总退却不去。年轻人一时的失意无所谓,日后定当还有振翅高飞的一日,就是心气不要丢了啊。” 闻弦歌而知雅意的,秦琴就知道,时金川跟明湛,并没有再十分相交心。 甚至说,其实已经生分了。 她垂眸笑道:“阿湛调节得很好,我们夫妇原本是山野之人,一时幸运成了堂前客。如今的日子,比从前土里刨食海边挖螺的,已好到了天上去了。不会十分灰心的。不过……时大人说对了一件事,阿湛确然十分喜欢书局里的差事,还带我去看过。我们夫妇都没读过什么书,因此十分敬惜字纸。就算在皇家书局里呆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时金川眼睛睁圆,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捻着胡须的动作也有了点儿迟缓。 秦琴就知道,他是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安稳的。 在这些长年身处权力中心的朝廷大员心目中,顶顶重要的,就是头戴乌纱手握权柄。 对于寻常老百姓的快乐,已无法感同身受。 而她,恰恰时刻提醒着自己,不能忘记来时路。 垂着眼睛,秦琴一脸乖顺安稳的模样。 最终时金川也是恢复了微笑:“秦琴看事通透,得你做贤内助,是阿湛的幸运。既然如今长住京中,日后也多多来我们家走动。别生分了。” 这些权贵都爱惜羽毛,也要脸面,如果仅仅因为明湛不在督查院而平调皇家书局,因此疏远生分。就会在外头落下了“跟红顶白,看人下菜碟”的坏名声。 那是如今有入阁呼声的时金川所不能接受的。 也好。 秦琴欣然答允,道:“那是自然。我是乡下人,脸皮厚,跟夫人多年感情了。日后常来常往,可是不会变的。” 时夫人笑着道:“就是。县君做事伶俐,人又聪明。我们人人都喜欢县君。” 花花轿子人抬人,彼此拍了一顿彩虹屁,大家都感到很愉快。秦琴发现,似乎苏家那做派,才算是京畿独一份儿的——也不知道他们是从来如此,还是这些年受圣宠得意忘形至斯。 但时金川如今是闭口不谈苏云锦了。 似乎现在全家上下,也就是时昀还在追着苏云锦舔。 秦琴把这件事当成个乐子,转头跟明湛当笑话说了。 明湛却很严肃的道:“这不好笑。时大人如今马上要入阁了,当朝入阁大臣人数是固定的,统共十二名。他进去之后,大约是能够排到第十名。苏大人是首辅,七皇子,首辅,内阁重臣。苏家这盘棋,下得好大。” 秦琴就突然觉得自己才是最好笑那个。 她收敛了笑容,身子微微前倾:“这么说,我们是不是要离时家远一点?从古到今,跟‘夺嫡’二字牵连上的,都没啥好果子吃啊?” “那倒不用刻意。顺其自然就好了。”明湛道,“反正富易妻,贵易友,人之常情。时金川入了内阁之后,自然身边的圈子会换一换的。” 到时候,只不过是个书局阁吏的明湛,自然而然地,就能够从时金川的圈子里消失了。 秦琴默然。 明湛见状,却有些误会,道:“你不喜欢这样?” 秦琴摇了摇头,道:“不是。人不求人品自高,我们又没什么需要依附时家的。我就是有点儿发愁,那日后赚钱会不会变得艰难。好容易得了两项宫里的差事,你看看,账本在这儿……这两项获利加起来,比我们之前两年赚的总数还多。这种好生意,我不想只做一水买卖。” 这件事儿,也是明湛好奇很久的了,他点了一枚沉水沉香,“你不打算跟我说说,是怎么从内官监溜达到神宫监么?神宫监……可是掌配太庙事务的。虽不沾染前朝事务,却是地位尊崇,在十二监里排行第二,只比能够代拟圣旨,代批奏章的司礼监低一等啊。” 他的话音才落,秦琴却是骄傲地挺起了胸脯,一拍大腿:“你说起这个,我可就不困啦!” 明湛:…… 两个进项,分别是黎荆氏介绍的内官监里的木器差事。内官监,主要掌管采办皇帝所用的器物,秦琴一揽子拦下了这次翻修的三个宫殿里的所有生活木料。包括床榻、桌柜、围屏以及部分隔断。 原本以一般的木材商,是供不出这许多紫檀和花梨木的。但秦琴有空间,在空间里往外倒腾,当场交出了一半的现货,把内官监掌事太监给震住了,当场拍板定了秦琴家,因此而揽了下来。捎带手的,还有部分石器、玉器及摆设玩意儿,秦琴和黎荆氏两个人分着就把单子啃了。 听完这一节,,某人面无表情道:“你说得都对。但这不是我想要听的。” 第571章 结界,您点的是什么香? 秦琴比比划划道:“你听我说完,我这不是才说了个开头么。然后我和荆姐借用了宫里一个耳房列单子对账。你知道我的习惯,就点了个香提神醒脑。没一会儿,冲进来个小太监,当时把我吓得够呛。结果人家是闻着味道来的,进门就问,‘结界,您点的是什么香’?” 听着秦琴那嘴惟妙惟俏的大沽口音,明湛噗嗤一笑,“行了,就你贫。别学了。” 秦琴舌头噗噜噗噜,捋直了,继续道:“我就给他看了,那小太监后面又转出来一个大太监……都太监套娃了……” “秦琴!” 秦琴决定不贫了,说:“那一位,就是神宫监的掌事大太监轩辕公公……” 明湛说:“等等,轩辕家?我知道了,世代公公。” 秦琴:“……” 她翻起白眼,盯着明湛,明湛被盯得扭过了脸,更正自己的用词:“世代神宫监掌事。轩辕家也是世家,不过这个世家有点特殊。每一代的轩辕氏,会选一名男丁自宫送入大内,执掌神宫监。前朝不叫神宫监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做法。说起来,竟能追溯千年……” “难怪。我总觉得轩辕公公在宫里那地位很超然,没有什么奴才相。而且,还格外有权力。”秦琴顺着继续往下,“轩辕公公闻着我的沉香味儿好,当场就定下来了,神宫监内不日即全部换成我们家的沉香。我跟他照直说了,我点的虫沉,怕是满琼州都凑不齐一百斤,没法满足每年纳贡之数。” 明湛勾了勾唇,道:“你胆子忒大。” 秦琴道:“嘿,做得来就做,做不来当然不做啦。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何况这活儿还时刻有可能掉脑袋?” 说着,不自禁伸手摸了摸自己脖子。 明湛道:“轩辕其人,是能够说理的。” 就那么一句话,秦琴就知道了,明湛什么都知道。她失声道:“难怪轩辕后来说,人工栽培的普通沉香也可以?都是你在后面说的?我还纳闷他怎么知道我们有种沉香呢!” 早在两年前,就在山兰村里试种成功了沉香,因用的是空间里育出来的良种,结香率达到百分之一百。再有一年时间,就可以割香了! 这些都是明湛和秦琴一起约好保守的秘密! 不到时候,不拿出来昭告天下! 明湛笑而不语,被秦琴逼得急了,才道:“轩辕是个爱书人,这段日子常来借书,因此而多了些交接。” 秦琴:“……” 行吧,她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珠,有个老谋深算深藏不露的队友,就是不一样。人家当图书馆管理员,他当图书管理员,他当的都是哪门子的图书管理员啊! 她瘫坐在椅子上,散开两腿,道:“就这么着呗,以后每年二百斤的沉香,二百斤奇楠,三百斤各宫专用的降真香,及旁的鹅梨香、檀香等各色次等香一千斤。都姓了秦。” 说到这里,不禁双眸闪闪,全是金光。 明湛也抚掌微笑:“甚好,甚好。” 见他笑得开心,秦琴也跟着凑前了些,仰起脸,语气柔和娇软:“阿湛。门口撤走的那些人,是太子的吧?” 明湛的笑容消失了,墨眸染上冷色,落在秦琴身上。秦琴眯起眼睛道:“反正现在我们安全了,对不对?” 他就知道,瞒不住她。 伸手摸了摸秦琴头顶,明湛道:“嗯。安全了。” 秦琴笑弯了眼睛:“好。我们就安生赚钱做小老百姓咯。” “是啊。”明湛道,“我们本来就是平凡的小老百姓。” 他弯下腰,拥抱了秦琴。秦琴依恋地伸手,缠住他的脖子,侧过脸,把脸蛋贴在明湛胸前。他的胸膛暖暖的。 真好。 “真好……”秦琴眯起眼睛,自言自语,“就这样就好了。” 这一年过年,就剩下秦琴和明湛两个人在京城里度过。 秦琴好怀念上辈子的春晚,正好手头宽裕,就发挥了钞能力,命新买的丫鬟春梅去寻找京城里的杂耍艺人,歌姬舞妓……要排出一场贝园版的春晚来。 “春、春节联欢晚会??”春梅得到了指令,整个人呆在原地,眼睛瞪老大,贴着秦琴送到面前来的一万两通兑银票,双手直往外推,就跟推一块烫手山芋似的,“这,这使不得!年二八大家伙就回家烤火过年了,哪儿还来的人唱堂会?” 秦琴心里,也同时存了考校春梅能力的意思,就道:“你先试试。没有试过就说不行的人,没有在我们家呆着做事的必要了。” 春梅一听果然害怕,贝园这儿月钱丰厚,主子宽容厚道,她才来了一个月,已养得白胖了一大圈。 且另有一桩好处,秦琴明说了,过几年就可以放人走的。她能得来这儿,还是塞了钱给牙行里的牙婆,事成之后,牙行里别人还羡慕不已。如果现在进府不足一月就被退回去,身价打折扣也就罢了,下一家人家还不知道是怎样端底的呢。 为了保住饭碗,春梅咬咬牙,接了过来。见她十分为难的样子,秦琴笑了笑,道:“你也不用愁眉苦脸的。联欢晚会,跟那种唱堂会的不一样,一整个晚上三四折戏,如果闹得老旦出场,咿咿呀呀的,我都受不了。你去找那些杂戏班子的班主,如此这般跟他们说,他们自有法子。” 春梅一听,又一琢磨,顿时喜笑颜开:“是这么个做法,县君真好享受!” 秦琴挤挤眼睛,道:“这个玩法我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你先别声张,我们自家人受用了再说。” 曾经街头卖过艺,在天桥厮混过的春梅果真有几分能耐,不过两天功夫,真的把秦琴要的节目单送了过来。看了看那圆润匠气的字,秦琴笑道:“这必是那杂耍班主的手笔了?写得倒是有点模样。” 春梅道:“夫人懂行。那班主艺名米随风。是京城里出了名脑子活,路子广,戏好看,话好听的班主。就连他也说夫人你的想法新奇、有趣。所以快快的按照夫人说的意思,筹备了这一出有唱歌跳舞,也有杂耍散曲小戏的‘联欢晚会’。所花销费用明细,也都在后面这张账单里。” 第572章 除夕夜,找个乐子 春梅一边殷殷的说话,秦琴手里也没闲着,边听边看,把节目单过了一遍,涂抹了两个自己不太感兴趣的散曲,另加了两个热闹杂耍。再把账单子一过,这件事就算是准了。 到了除夕夜,早早吃过了年夜饭,就在贝园花园暖阁的小戏台上,只设了两个座位,专供秦琴和明湛。但别的下人,甭管是有体面的丫鬟管事,还是平日灶下院中的杂役、厨娘、马夫,也都能够入内观看。 天衡和天权两个武力值最高的,带了武器当值,也就不怕人闹事了。 秦琴让春花跟人讲明了,看是随便看,在外间桌子上摆放的现炒榛子、花生、瓜子、各色干果、糕点也允许随意食用。唯独不许喝酒,不能拥挤,不得闹事。违者一次警告,第二次就直接扔出去,再有不服的,解雇走人。 先礼后兵之下,人人无有不服。 这一台专门给自家人看的私家春晚,莫说底下人看得如痴如醉,就算是明湛,也对好几个歌舞节目含笑点了头。 “原来湛爷喜欢听唱歌啊,那个歌姬长得有点意思。” “跳舞的那名舞姬腰肢也很够柔软,难怪湛爷喜欢。” “男人嘛,哪里有不好这一口的。夫人倒是淡定,一口干醋不吃。” “看一看,又不是往家里带。有什么好吃醋的。” 看了一眼淡定如常的明湛,秦琴自己倒是先坐不住:“阿湛啊。你就不澄清一下,那个用女子喉音唱歌的歌姬,是京畿里出了名的男人女声。还有那个舞姬函数……啊不,晗书,是晗棋的同门师妹,不过一个南下一个北上,我们受了晗棋之托,照顾她生意?” 明湛淡淡的道:“有什么好澄清的,脑子长在人身上,你管得了别人怎么想?” 你瞎说什么大实话。 秦琴也就不劝了,专心看晚会。 自家晚会,也用不着严格按照原本那程序,什么倒数啊,什么念嘉宾来信啊,什么催泪环节之类的,一概免了。图的就是个热闹乐呵精彩,外带打发时间。所以也就是个把时辰功夫,联欢会就顺利结束。春花和春梅两个管事的,张罗着赏钱赏酒席。秦琴就带着合家大小到院子里去放焰火。 为什么放焰火不用管事的带着了? 因为带头的人是明湛啊! 看着明湛为了放一个窜天猴,首先把自己整成了窜天猴,秦琴捂着耳朵大喊:“阿湛——留神别把眼睛给崩了!” 众下人:“……” 就连戏班子诸人,也是涨了见识。 当家主母原来是这样啊,那么,在房顶上点了烟花,把一屋子装点得火树银花似的湛爷,也情有可原了。 这一家子,都是放肆又爱玩的啊! 果真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他们并不知道,这家的主母和湛爷,并没有睡一个被窝。 不过也不重要了。 秦琴玩得很开心,而也就是两天的功夫,“长劼县君家里的闹了一台好别致的新戏”,就不胫而走,随着过年大家小家家家团聚的功夫,传得那叫一个飞快。 …… 明湛和秦琴不需要走亲戚,明湛不过是个微末芝麻绿豆阁吏,也不需要上年初一的大朝。用他的话说,免了一番大罪。 年初一按照习俗,找了临近一个庙宇上了拜年香,全了过年的仪式之后,俩人就成了居里夫人和家里蹲大人,窝在家里舒舒服服宅了四天。 直到年初五,“百花宴”的日子到了。 花纹繁复的华服,一层一层披在身上。珠连翠绕的首饰,垂垂坠坠,压得脖子似乎也短了一截。从空间里带出来的现代彩妆,纵然粉质细腻用料精到,在脸上一层层涂抹过后,也明显感到肌肤的不透气。 秦琴闭着眼睛,配合妆娘给自己打扮。春花把打点宫里人的一叠子绣花荷包也准备好了,用托盘送了上来,秦琴的屋里忙忙碌碌的,准备参加宫宴。耳中听到书房里飞出来的说笑声,明湛带着天衡天权戏耍,秦琴路过的时候,心里生出一股不平衡,半路拐了个弯走了过去,推开门,看到他们在玩投壶,看到秦琴来了,天衡天权垂手肃立,齐声问好。 明湛看着秦琴,眼底闪过一丝惊艳:“真好看。” 秦琴看着一身家常服的他,如墨长发用桃木簪子扎起,宽袍缓带,眼如晨星,一股子成熟沉稳又带着慵懒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禁很不平衡:“我要出去应酬了。你好好看着家里。” 明湛习以为常地嗯了一声:“放心好了。门户我都命人看牢了,大正月的,也闹不了什么小贼。” 在天衡和天权无语子的注视中,秦琴才心满意足地出门。 春花跟在她身后,道:“夫人,你越发像个男人了……” 秦琴笑眯眯的道:“像男人不好么?” 春花一时之间梗住。 秦琴道:“女儿身,男人心,才是无坚不摧的利器……哪怕不能让你雄霸天下,也可保你不死不灭,平安一生。把一手烂牌打成最优解。” 她声音压得极低。 到了皇宫中,御花园内,白雪皑皑。勤劳的宫人们把雪扫到路边成了堆,在雪堆上装饰了锦缎做的假花,栩栩如生,几可乱真。树枝上、灌木上点缀的,也全都是假花假草,按照原本的模样做出来。木兰树上就点了木兰花,玫瑰树上,就点了玫瑰花……秦琴这才知道,原来“百花宴”的名字,竟是由此而来! 一直进了御花园旁的琉璃殿,假花才换成了真花,这些真花都是从京郊暖房里专门培育的,在这寒冬腊月里,极为名贵,有钱都买不到。秦琴看到有两盆水仙长得极好,不禁停了脚步:“真好看,这‘金盏银台’,花朵大,花色纯净,叶子就跟用油脂涂抹过似的,油亮得很……我们家里就养不出这么好的水仙。” 身后传来几个人说笑。 “不知道今天宫宴,那个乡下婆会不会来?” “来了也是闹笑话,当个显眼包罢了。她又不出来走动,又讨人嫌却不知道我们这地方,穿衣打扮,讲究一个高贵,好多东西,不是用钱就能买到的!” “对对对,就连苏夫人这么好的人都给得罪了……成天钻钱眼子里,一身铜臭味!” “没有人点拨,不来也就罢了。来了还不就是自找没脸?” 一旁的春花听着,拳头就硬了。 第573章 嘴巴长在人身上,爱吃饭吃饭,爱放屁放屁 秦琴瞥了一眼她握得紧紧的粉拳,道:“放松点,春花,嘴巴长在别人身上,爱吃饭的吃饭,爱放屁的放屁。” 她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花盆架子后面那几个说闲话的贵妇听到。为首的那个,眉毛就立起来了:“什么放屁不放屁的,粗鲁,你说谁呢?” 秦琴懒洋洋的道:“谁发怒说的就是谁。” 那贵妇人却不认识秦琴,正欲发怒,旁边人扯了扯她,道:“容夫人息怒。看这人衣着打扮,来头定然不小。我们第一次进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容夫人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的打量了一遍秦琴,撇着嘴道:“哼。宫里就是规矩大。要是在我们蜀州,我早就查得她底儿掉……隔天就让她后悔爹妈长了条舌头!” 眼看着这几个外地口音的妇人成群结队的走掉了,春花气恼道:“都什么人啊。在宫里也如此跋扈……还好,夫人你做了打扮,没有让人小瞧了去。不过听她们这样说,难道有人故意封锁消息,让夫人来不及做进宫饮宴的准备?” 本身已是心知肚明,秦琴只是笑了一笑,说:“谁知道呢。不过区区小事而已。” 这件事就算是翻了篇。 百花宴是皇后每年的大宴,所有在京畿中正六品以上有封诰的命妇,都要参加。人很多,自然就拥挤。哪怕琉璃殿已是皇宫里最大的饮宴场所,在放下了几十张大圆桌之后,也是密密麻麻的。因为走动不便,大家也就坐在座位上不乱动了,只是跟周围邻近的人说话。 秦琴属于正六品的县君,堪堪够格,位置被排得很边远。 和她交好的黎荆氏、时夫人倒是坐到一桌去了,但看样子,两个人并不熟,话都没两句的。 公侯夫人们另一桌,长门侯夫人、定安侯夫人都来了。 老太太们没来,兴许是年事已高,懒得折腾? 皇后为了显示自己的气度,也没有强求。 所以这一个宴会,没有年龄特别大的,也没有年龄特别小的。倒是俨然一个大型的社交场。 在对比过跟邻桌的饭菜并无二致后,她也就心平气和了。纵然没有人跟她说话,她也自个儿坐在座位上,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话本子,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夫人,你在看啥呢?”旁边传来好奇的声音,怯怯的,带着试探。秦琴一开始没感觉到人在跟自己说话,就没做理会。过一会儿,那人又问了一遍,而且感觉到两道炽热的视线落下来了,秦琴扭转脸,看到一个陌生的少妇,约莫二十七八年纪,圆脸细眼,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她手里的话本子。她和蔼地道,“哦,就是个话本子,讲的不过是些江湖传奇故事。” 少妇一听,眼睛更亮了,脖子伸得老长:“姐姐,可以给我也看看吗?我好无聊。” 秦琴一听,乐了,道:“我也只带了一本呀。” 那少妇失望道:“噢,那就算了。” 说着,她又规规矩矩的坐好了。看着那少妇眼观鼻鼻观心,双手并拢放在膝上,旁边的三个彼此熟识的妇人东家长西家短的,聊得眉飞色舞。秦琴心里一软,把话本子递了过去,说:“就让你看一会儿。不一定适合你看的哈。” 如获至宝地接了过去,少妇笑道,“谢谢姐姐!——咦,《风声》?这书名好别致?” 从空间里掏出来的书,幻化成线装书外形,繁体竖行无标点符号版本,秦琴麻溜利索一缩脖子:“……” 没想到那少妇倒是看进去了,翻了几页,爱不释手:“啊,这个故事好有意思。到底谁才是那个细作呢……” 秦琴:“……” 她也不知道。 她也不好说。 她也不敢问。 到底是现代汉语化形而成,有一些话语,那少妇看不明白,就细细的问秦琴。秦琴反正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也乐意解答。如此一来,冗长的等待时间,倒一眨眼打发过去了。一本书也就看了一半的功夫,磬响钟鸣,鼓之乐之,悠扬的乐韵声中,皇后领着后宫众多高位妃嫔,如同一条壮阔华丽的锦缎一般,从远处滚滚而来。 秦琴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皇后,只见她一身翟衣,九凤华冠,依稀只见身量很高,腰板挺直,仪态极好。年纪上应该和自己差不离。脸面五官,却瞧不甚清楚。 皇后身边,站着两个昭仪,衣服装饰,一模一样,就连长相都是一样——竟然是一对双生女。越发衬托得皇室凤仪天下,贵不可言。 在皇后那边,秦琴倒是见到了好几个熟面孔,除了意料之中的筱箮、苏云锦之外,竟还有那位皇帝南巡时带回来的慧美人——如今,已是贵为慧妃。 两年不见,慧妃丰腴了好些,脸蛋身材都圆润了,但身上那股狡黠机灵的劲儿还在,让她迥然有别于别的宫人。就连秦琴,都不禁多看了她好一会儿,而且她不是一个人。 身边就有人低声嘀咕:“那位就是传说中的慧妃娘娘了吧,让人一见难忘,难怪盛宠不衰。” “就是,明明长得不是十分美丽。仪态什么的,也欠缺。可愣是让人忍不住看了第一眼还想看第二眼。” “你快别那么大声说话了,皇后娘娘脸黑了……” “啊?有吗?我看没有啊??” “又笑起来了!眨个眼的功夫!傻子,还能等你也看出来?等你看得出来,黄瓜菜都凉啦……” 底下人嘀嘀咕咕的,幸而有鼓乐声在压着,倒没有十分显出来。秦琴发现慧妃不知道为什么,眼风朝着自己的方向扫过来了,忙垂下了视线,悄悄的把自己的身形隐藏起来。 仿佛福至心灵一般,扫了一眼身边——那个自称叫“卫瑶”的女子,却不见了? 秦琴一怔。 不及她细想,昭仪曼声道:“众爱卿行礼——” 鼓乐节奏一变,早就演礼至娴熟无比的众诰命们,纷纷离席行礼,秦琴也就无暇顾及卫瑶,跟着行礼。 “众爱卿平身——” “归座——” 第574章 南甸姐妹花 秦琴一落座,就问旁边的妇人:“刚才和我聊天的那位妹子,去哪儿了呀?” 那妇人满脸迷茫,连连摇头:“我不知道。也就是行个礼的功夫,就不见了。” 另一个妇人道:“咦?她不是和你熟识的么?” 秦琴道:“我以为她和您们认识咧?” 合着一桌子的人,都不认得卫瑶?秦琴皱了皱眉头,还想要再问。上头忽地传来一句:“今天百花盛宴,我们还有一位贵客,就是南甸国的公主殿下。” 鼓乐又起,秦琴看到一名披着鲜红鹤羽披的妙龄女郎,脚踩红毯,往皇后跟前而来。身旁紧贴着,莲步云髻,巧笑倩兮的女官,正是卫瑶。 秦琴:“??” 什么情况? 恰好这时候,卫瑶转过头来,和她视线空中对接,她竟对秦琴眨了眨眼睛? 秦琴:“……” 南甸国的公主,名叫卫菁,长相和卫瑶也很相似。等到彼此分宾主坐下,秦琴才在别的好事者口中得知,卫瑶是卫菁的庶姐,早早就嫁了人,又丧了夫。所以如今充做陪伴,陪着卫菁到本朝来待嫁。 “咦,怎么让个寡妇来陪嫁,还堂而皇之的出席我们的百花宴?多不吉利啊!” “听说南甸国女子地位很高,丧夫再嫁的,和离再续的,屡见不鲜。跟咱们不一样。” 秦琴听着底下人的议论,默默地吃喝:其实在琼州民间,也是如此开化。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京畿,人是有钱有地位了,却是各种规矩多得不可胜数。 当真是作茧自缚。 底下人听说了南甸国的风俗,不禁瞪圆了眼睛:“哎哟,难怪说是南蛮子呢,和咱们天朝上国完全不同啊。真是不知羞。这样的女子,配当我们的皇子嫡妻么?” 又有人嗤笑:“人家可是堂堂公主,人家不配,谁配?难道是你家那位闺女?” 那人还真的理直气壮:“我闺女怎么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从小掌上明珠的养大!” “只可惜门楣低了点,只是个吏部左侍郎。入宫待选可以,皇子嫡妃就算啦。” 那吏部左侍郎之妻,顿时燥得满脸通红。 听着这些桌面上的口舌是非,秦琴笑而不语,捎带手把一块盐水鸭的鸭腿夹进碗里——反正她们的嘴巴忙着聊天,正好便宜了自己。 盐水鸭吃多了,嘴巴咸,喝水多,秦琴不免内急起来,告了罪,离开了席面,直奔茅房。才走出正殿,拐了个弯,面前被一个宫女拦住了:“夫人,请留步。” 秦琴站住了,眼前的宫女并不认识?她冷淡地问:“请问姑姑是哪个宫里的?有何贵干?” 宫女福了福身,道:“奴婢名唤云书,乃是奉了筱箮郡主之命,想要和县君叙旧。郡主在东暖阁等着县君了。” 秦琴道:“谢谢郡主好意……可是我此刻身上有事,耽误不得。叙旧什么的,都在京城,他日再约也不迟。” 说罢,绕过了云书就要往前走。云书急疾后退,又拦在秦琴跟前,道:“县君,请别为难奴婢!” 秦琴笑了一笑,说:“云书姑姑,你一口南边口音。我倒是不知道,筱箮一个连养个鹦哥儿都得讲究三代京畿血统的,身边什么时候开始用起南边的婢子来了?” “说罢,你到底是谁叫来的?” 云书僵了一僵,扯了个极不自然的笑容道:“奴婢不知道县君什么意思……但,确然是筱箮郡主叫来的。她说,嫁人之后琴瑟和鸣,新郡马还没有介绍您认识。此番是最好的机会,诚意拳拳,请县君切莫推辞。” 一阵悸动冲膀胱,秦琴顿了一顿,抬脚便走:“既然如此,就跟你家主子说,秦琴如今急着去方便,就不方便到她那儿了。日后秦琴特意登门拜访,筱箮郡主定不会怪罪。” 云书见她意志坚决,急了。欲想上前拦,又哪里拦得住动了真格的秦琴? 秦琴直奔茅房,干完了应该干的事儿,一身轻松出了门,手里还揉搓着茅房里准备的洗手护手霜:“这宫里的蛤蜊油护手霜真好用……” 旁边传来一声女子的低声呼唤:“秦县君。” 秦琴应声回头,原来是卫瑶,身边跟着那个叫云书的宫女。她原地不动,远远和卫瑶对望着,说:“卫夫人,骗得我好苦?” 此刻的卫瑶,端庄、优雅、矜持,和刚才追着看话本子的娇憨少妇判若二人。 卫瑶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县君,我们到东暖阁去?” 秦琴道:“我和你又不熟,你约我,我就要走?” 卫瑶道:“如果县君不介意在茅房门口闻着臭味聊天的话,那我也无所谓。” 秦琴:“……” 秦琴:“东暖阁怎么走来着?” 来到东暖阁,没想到还有一个人,卫菁。卫菁有些焦急,看到秦琴来了,那眉宇间的焦灼又消失了,展颜一笑:“秦县君,您好。可算把您请过来了。” 秦琴开门见山的说:“公主殿下,你有什么事情么?” 卫菁道:“我就想问您一件事……他们都在骗我,我相信只有你会说真话。” 秦琴内心缓缓冒起一个问号? 没搞错吧,这位公主跟她才第一次见面,为什么会出此虎狼之言?卫瑶站起身道:“我到外面去给你们把风。” 暖阁里,只剩下卫菁和秦琴二人。卫菁拿出一物,递到秦琴跟前:“县君,这是我昨日在宫里发现的。” 是一个绣囊,绣囊上的花样是个仕女。这不奇怪。奇怪的是仕女身上穿的流云袖和马面裙,不中不古,不伦不类? 就很显眼。 秦琴认了出来,失声道:“这是苏……” 接着她的话往下,卫菁道:“是苏郡主的,对不对?” 秦琴:“……” 果然,这些上层混的,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明明什么都知道了,还问她干啥呢? 灯光下,卫菁纤细柔白的手指头,反反复复蹂躏着那个绣囊,她低声道:“我只是听说,首辅苏家,权倾朝野,有苏半朝之称。苏云锦郡主,既是太子心头的白月光,又是七皇子心中敬爱无比的大姐姐。没想到,就连我的未来夫君,也都是她裙下之臣?” 第575章 绣囊之惑 心中细细复盘了一番时间线,秦琴看着卫菁,问道:“公主殿下,您这个绣囊,得来不正的吧?” 卫菁的脸就黑了,不愉之情一闪即逝,她若无其事的道:“这你就别管了。” “我个人建议哈。”秦琴道,“如果是私下取的,哪儿来的,就哪儿放回去得了。” 卫菁冷笑:“苏云锦人缘这么好么?就连你都维护她?如果我记得没错,在淞沪府,她是在你面前吃了瘪的吧?” 秦琴轻声道:“公主殿下,我们别扯远了,这种恩怨……各论各的好么?” 她脸皮子一挂,眼底杀气一现,卫菁打了个冷战,手背上肉眼可见的起了鸡皮疙瘩。 秦琴垂下了眼睛,说:“既然绣囊起不到作用,那就留着到该起作用的时候。既然是两国合婚,男女之间彼此是否相悦,就并不重要。” “南甸国也并非弹丸小国,不但袍兵精锐无比,且还有令人闻风丧胆的象兵兵团,断不是任人欺负的……那么公主殿下您的腰杆子,也是很硬的,对吧?” 随着秦琴一句接着一句,卫菁紧握的拳头松开了,那紧握变形的绣囊也露了出来。 秦琴道:“公主放心,五皇子母妃早逝,母族不丰。他不会是那人的目标的。” “你那么肯定么?”卫菁下巴微微一仰,带着审视。 秦琴道:“如果公主不相信我,那么就当是个乡下妇人胡言乱语好了。” 卫菁这时候才露齿一笑:“好。我就相信你一次。你可以走了。瑶姐姐,请进。” 看着卫瑶托过来的一托盘金闪闪,秦琴这才是从进入暖阁以来,第一次表情裂开。卫瑶道:“南甸国盛产黄金,你说的话,值得这盘金子。” 秦琴也就不客气了,抖开荷包,尽情一收:“谢公主。” 夺嫡之争,她是不可能掺和的。 公主的钱,她是不可能不要的。 从东暖阁出来,宴会正欢歌宴舞中,数不尽的人间繁华,如梦似幻。 不出意料地,苏云锦又出了一次风头,不但凭着美丽的容貌,得到大家交口称赞,都说苏小姐漂亮,有国泰民安之姿。还左右逢迎,言笑晏晏,宫里上上下下看着她那眼神儿,宠溺得能掐出水来。 “皇上驾到——!” “皇上来了!” “荣幸啊!” “皇上竟然会来百花宴!” 皇后脸上带着光彩,嘴角快要扬上天了,“皇上早就跟本宫说过,要来百花宴走一走。本宫一直没有说,琢磨着留个惊喜给大家。” 确实挺惊喜的,特别是后宫妃嫔们,个个眼冒绿光地盯着顺武帝,那眼神就跟饿久了的狼见着了肉似的……也有一些人,暗暗懊恼,时而摸摸鬓边,时而偷偷拿出菱花镜子照自己。 秦琴看着这众生百态,吃着新上的蒸乳羊,觉得很有意思:“皇上来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嘿嘿。” 旁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对有准备的人来说是惊喜,对没准备的人来说是惊吓咯。” 秦琴僵了一僵,扭过了脸,卫瑶又出现在她旁边,饿死鬼投胎似的爽吃爽喝着,和她视线相对,还举了举手里的筷子,筷子里夹着的羊肉往下淌着浓稠肉汁:“天朝上国的烹饪手段,果真非同凡响。同样的乳羊,蒸得又软又嫩,入口即化,齿颊留香。” 旁边一名夫人道:“卫夫人,你为何会到我们桌上?” 刚才卫瑶没有表露身份,现在就不一样了,大家都知道了,她是南甸国身边的女官。 卫瑶大大方方的道:“承蒙皇后娘娘恩典,让我们南甸国女官们分散与各位坐做一起,方便彼此融入和了解。” 大家也就不多问。 顺武帝到来,掀起了百花宴的高潮。皇后召来早就准备好的舞姬,在百花毯上翩翩起舞。顺武帝行伍出身,审美简单粗暴,最喜声色乐艺,只看得眉开眼笑,赞赏不已。 歌舞既罢,又有笛声悠悠响起,伴随着不知为何忽然响起的呼呼风声,清冷傲骨,峥然而现,把才看过了热闹歌舞的诸人精神骤然拢住,把视线聚焦在吹笛女子身上。 这人却紧挨苏云锦而坐,显然,是苏云锦带来的乐官了。 底下人不免窃窃私语:“厉害啊,苏家随便一个丫鬟,就已如此精通礼乐了。那小姐岂不是更加厉害?” “在艳丽的歌舞之后,这笛曲恰如清粥小菜,沁人心脾。妙极啊!” “苏小姐心思机巧,天下无有能出其右。” 就这样,苏云锦自己一言不发,就已出尽了风头。等乐官一曲罢了,顺武帝比起大拇指,连声夸赞:“好,好,好!苏小姐,又见长进啊。赏!” 苏云锦这才施施然地上去领了赏,谢了恩。 秦琴却感觉到了一抹冷意,出于本能,到处寻找,没费多会儿功夫就看到了慧妃满脸阴翕地坐在皇后身后。再看看春风满面的皇后和苏云锦诸人,秦琴恍然:“……” 果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啊! 兴高采烈的顺武帝敬了大家三杯酒,又问:“菁儿在哪里?” 大家一愣,才意识到顺武帝问的是卫菁。皇后笑盈盈的道:“菁儿在这呢,呐,坐在云锦身边的,不就是了。” 卫菁上前来,给顺武帝行礼:“外臣女卫菁,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甸国虽名义上是天朝属国,然而兵强马壮,国富民强,也只比天朝略逊一筹。历代天朝皇帝与南甸国国王,也是兄弟相称。如今卫菁甘愿伏底,顺武帝容光焕发,手一虚抬,道:“起来,让朕看看我的未来儿媳妇?” 卫菁就抬起了头,让顺武帝看清自己的容貌。 娥眉修目,琼鼻端口,肌肤如凝脂,比中原女子更添三分雪白,睫毛又长又密。顺武帝龙颜大悦,笑道:“好,狄王相貌粗豪,却生了个如花似玉的好女儿!菁儿来这儿有一个月了吧?住得习惯么?吃的呢?生活上可曾有什么不方便?见过了几个兄弟姐妹没有?” 高高在上的帝王,此刻难得流露出亲切一面。 第576章 皇上来看未来儿媳妇 卫菁又伏在地上,说:“菁儿住在南甸驿馆中,吃得很好,衣食住行,都很习惯。皇后娘娘和慧妃娘娘都很关心我。至于几位兄弟姐妹……菁儿只见过了五皇子和七皇子,太子哥哥事忙,倒是不曾见。” “唔。”顺武帝笑容微收,说,“那就是太子的不对了。回头朕得好好数落一下,怎么可以不见见未来弟妹呢?这笔账,朕替你讨还哈!” 逗得周围人咯咯直笑,气氛格外欢乐。 秦琴也跟着笑,笑意却难掩眼尾细碎的冷光。 真厉害啊,原来皇后就这么见缝插针的给顺武帝上眼药的么?就连刚来本国不足一月,对事情一无所知的卫菁也不放过,也要利用一把。 难怪卫菁要千方百计找人来套话呢。 所以这么说,卫菁是果断站在皇后这边咯? 笑声中,卫菁细声细气地说:“谢谢皇上好意,菁儿这儿有一点谢礼,当心意了。希望皇上能够收下。” 顺武帝脸上还带着笑容:“哦?那倒是稀罕,从来只有朕赏人,却没有人送礼给朕表感谢的啊。好,你要送什么给朕?” 卫菁拍了拍手,送上来的,却是几担金元宝、银元宝……平凡、朴实、无华……只是刺花了在场所有人的眼。顺武帝眨眨眼睛,脸上笑容僵住:“你这是送金银给朕?” 卫菁眨眨眼睛,道:“是啊。南甸国什么都没有,就只有金子比较多。所以,这是最好的谢礼啦!我送了好多出去给别人,别人都夸好呢!” 顺武帝哭笑不得,也没留意到身边皇后、苏云锦等人精彩纷呈的面色,挥了挥手,道:“哎哟,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做事孩子气得很。好了,菁儿你的好意,朕心领了。不过,决儿是太子,也是朕的儿子。父亲教导儿子,那是太阳从东边出来,天公地道的事。你不必特意感谢朕。” 眨眼间,顺武帝对太子的称呼,就成了“决儿”。 顺武帝似乎对在场微妙的氛围浑然不觉,在卫菁喜笑颜开的声声道谢和祝福中,摆驾离开了。 在顺武帝走了没多久,皇后告了乏,离开了宴席。 接下来的自由交际时间,秦琴没有那种交际的欲望,也就趁机离开了皇宫。 …… 回到家里,小椿笑眯眯地上来“控诉”,“夫人,湛爷抢着把洗脚水热好了,牛乳也温了,还煮了解酒的鱼汤。这个家里,快没有我们站脚的地儿了!” 秦琴一听,又是笑,又是感动,跺脚道:“哎哟,可辛苦我们湛爷了——湛爷在哪?” “在书房里呢。说是正在学如何修复孤本,都走火入魔了!” “我去瞧瞧他去!” 推开书房门,明湛面前摊开了一本书,还摊开了一本破破烂烂的古书,还有一些秦琴叫不上名字的小工具,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桌子上。 明湛做手工的模样,也跟做什么稀世珍品似的,专注、专心、一丝不苟。 灯光落在他长长的羽睫上,光华细碎,英俊得让人心折。 秦琴的喉咙,顿时有些发紧。眼睛凝在明湛身上,有些移不开。 还想要多看一会儿,明湛却已抬起头来。 美丽的画面破碎了。 他说:“回来了?” 秦琴心里有些遗憾,听着他话语里的关切,又有些暖甜,“嗯。回来了。——我没有喝酒,不过醒酒汤我也喝了,很好喝,鱼味很足。” “好喝就行。当夜宵了。”明湛垂下眼睫,把手里的工具一样一样收拢,“现在什么时辰了?” 秦琴道:“回来的时候听见自鸣钟响了两下了。” 明湛“哎哟”一声,道:“我倒是没留意,想来太过专注,忘了。好晚了,你快点去休息吧,不然明天就该长黑眼圈了。” 看着明湛,秦琴脑子里忽然浮现起那个绣囊,她没头没脑地问:“阿湛。如果——我是说,只是如果,一个男人,快要成婚了。却偷偷地珍藏另外一个女子的贴身之物,比如说绣囊啊,画像什么的。是不是说明这男人对那女子情根深种?他这样,会影响到往后和结发妻子过日子么?” 明湛深深地看着她,“傻丫,怎么突然那样问?” “没什么。就是……就是问问嘛。”秦琴有些气虚,“只有男人最了解男人。” 明湛道:“是这么没错,可世界上千人千面,一样米养百样人的。有些人确实是情根深种,也有些人不过是爱惜旧物。凡事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只要夫妇和睦,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有什么要紧呢?” 他好像回答了,又好像没回答。 避重就轻的,秦琴不大满意地皱了皱眉毛,正欲说话,明湛道:“但有一件事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对于男人来说,情情爱爱,确然只是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罢了。有固欣然,无亦无妨。” 纵然早就在意料之中,秦琴的心还是一寸寸冷了下去。 明湛说:“但是……如果是妻子,就不一样了。那是血肉相连,一荣俱荣的。一个男人如果背叛了自己的结发妻子,那么足以说明他品德败坏,不堪大用。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这样问我,不过,我在督查院考察百官的时候,这一方面,是我的重要的凭据。” 毕竟是理智的成年人,秦琴略一思忖,便即豁然开朗:“我明白了。所以绣囊画像什么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男人婚后怎么做。” 伸手摸了摸秦琴头顶,明湛笑弯了眼睛,慈祥老父亲的眼底尽是笑意:“你说,我怎么跟养了两个闺女似的,嗯?” 气得秦琴小拳拳捶了过去:“滚。” 明湛非但没滚,反而捏住了她的拳头,把她整个人拉近了自己:“是不是百花宴上出了什么事,说罢?跟那个南甸国公主有关系?” “明湛,你派了细作跟我去赴宴么?” 某人懒洋洋的道:“哪里用得着细作——我用脚趾头猜,都能猜中了。” 秦琴嫌弃道:“你真俗气,什么脚趾头手指头的……白瞎了这副好皮囊。” 某人关注的重点却是完全不对,“你也觉得我长得好看?” 秦琴:“……” 第577章 又是一年二月二 秦琴道:“算是吧。” 她把宴会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明湛沉吟了一会儿,道,“你做得很好。就这么处理着吧。” 既然明湛都觉得没问题,秦琴也就把这件事丢开了手。 …… 过了年,商铺陆续开市了,且生意比往年更兴隆一些。 二月二那天,秦琴按照南方的习俗,准备了茶果,送到各个商铺去给伙计们加餐。伙计们听着“龙抬头”“茶果节”的传说,都感到新鲜和兴奋。 秦琴准备的茶果是炸油糍,里面豆沙馅放得半满(放太满的话,炸的时候容易爆浆),一口咬下去,又酥又甜,满口都是淀粉和糖分的快乐。 对于在店铺里卖脑子卖力气的人来说,这些食物十分受欢迎。 “东家真是大方。” “东家,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风干栗子,您要不要带点儿回去尝尝?” “这儿,这儿还有我带的瓜子和松子!松子都是自己到山里捡松塔剥的,可香了。” 秦琴喜欢干果,就不客气都笑纳了。黎荆氏走进铺子里的时候,看到那其乐融融的场面,笑着道:“县君好热闹,难怪不找我玩啦。” 伙计们一哄而散,秦琴忙往里让,“哪儿呢,这不是今天二月二,是我们那边的茶果节。就带一些茶果来应个景儿。来来,春花,摆上我们的好茶果,让荆夫人也来尝尝好的。” 铺子内间有会客室,地龙烧得暖暖的,恰好天边飘落小雪来。吃着甜丝丝的茶果,喝着秦琴南边带来的铁观音,黎荆氏享受地眯起眼睛:“还是妹子你会享受。我们家过个年,差点把我累脱了一层皮!不过我还好了,最惨的还是定安侯夫人,前儿我到她府上拜年,两边太阳穴都贴着药膏,脸色灰败,全靠两口参汤吊着才没有丢了魂。” 秦琴心疼道:“那你们是真不容易的。我就不一样了,我家就两口子,上无父母公婆,下子女儿媳在外地,两口子清清静静的。倒是看了好几册好书,还闹了两堂好戏。” 黎荆氏羡慕得眼珠子要淌血:“喂,你自个儿偷偷受用就好啦。还非得要说出来招人恨不是!” 秦琴就吃吃的笑。 “说起闹了两堂好戏。我倒是想起城里一个新鲜故事。”黎荆氏喝了一口茶,道,“就前两天,苏家办了一个好别致的堂会。那堂会却不是平常那样叫戏班子来唱戏,而是唱歌呀,跳舞呀,相声呀,扮戏呀,什么都有。还有丢绣球儿博采得奖的,倒是好一场热闹!” 这是……联欢晚会? 自己搞过了。 秦琴抬了抬眼睛,倒不十分惊讶。黎荆氏打量着她:“妹妹,你怎么像见过似的?” 秦琴这才想起掩饰,低头啜了一小口茶水,道:“我这不是还没反应过来么。” “呵呵,肯定啦。”黎荆氏粗枝大叶的,倒没有疑心,呵呵笑道,“这是苏云锦提议搞的热闹把戏,倒是哄得老夫人们十分欢喜。还把在宫里的皇后也请过来了,看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把皇后逗乐得不行。得了不少赏赐。皇后娘娘下了懿旨,让三月三的时候,也这般闹一场堂会来,在宫里大家好好热闹热闹。大家都说,怕是苏云锦的郡主之位,很快又要提上去了。不过,郡主已是亲王之女的待遇……再往上,只能是公主啦?” 现在甭管苏云锦做出什么来,秦琴都不吃惊,她淡淡的道:“除了公主,还有别的地位尊崇呢……比如说,王妃?” 黎荆氏戛然而止,眼睛瞪得大大的。 秦琴也就说了这么一句,便即低头吃茶。 脸上那兴高采烈的神情,灰了大半,黎荆氏自己讪笑着,嗑着瓜子,眼神闪烁,声音低了八个度,“呵呵,这就不是我们能议的了……” 到底忍不住,低声嘀咕:“可是,太子心悦苏云锦已久,如果指做七皇妃,那岂不是正儿八经撕破脸?” 秦琴不欲多做八卦,脑子里转悠着念头,想要把话题岔开。外头来了一阵喧哗,管事的极尽开心的嗓门高高吊着:“小姐豪爽奢遮,来来来,最好的东西都在这儿了,请小姐过目!” 秦琴的眼睛“叮”的,就亮了,两眼冒着金光往前面扑着张望:“啊,大客户来了!” 刚开年刚开市就来大客户,那可是大吉大利,今年暴富的祥兆! 管事的点头哈腰,蜜着嗓子,把几名客人迎到了后院,往阁楼上专供尊贵客人细细挑选的雅间去引。环佩叮咚之声隐约传来,隔着格挡,秦琴看到那几个人身影婀娜,竟是女客。 她笑道:“今年的市道越发好了,就连女客都来玩文玩。合盖我们庆幸,生在这个太平盛世。” 黎荆氏附和着笑:“谁说不是呢。我夫君常抱怨,他的兵刃都要生锈了。兵部如今闲得发慌,倒不如赶紧遣散掉去干点儿别的,唯一有价值留下来的就是那二十多条土狗……如果南甸国的和亲成了,那边关几乎都可以撤掉啦,倒不如你我盘算着,怎么把生意做到南甸国去。那边盛产黄金,可有钱了。” 黎荆氏的调笑还在耳边回响,忽然头顶就响起卫菁的声音:“这东西我们南甸国没见过啊,买了。” 黎荆氏的笑声又停了,秦琴笑了笑,说:“白天别说人,晚上别话鬼。” 说曹操,曹操到,这个出手阔绰的贵客,竟是卫菁。 卫菁呆在店里也就半个时辰功夫,几乎把秦琴的货物全都搬空了。让管事的送货到南甸会馆去,她人就走了,奔着下一家店铺而去,看来还没有买过瘾。 等到卫菁走后,秦琴才和黎荆氏在斗室内走出来。管事满脸堆笑地上前报喜:“夫人,您的脚头可真旺!这边吃过了夫人的茶果,那边就来了个阔佬客人!大洒金钱的,一口气买了将近十万银子的货……哎哟,夫人发财,夫人发大财呀!” 秦琴也很开心,含笑道:“那是唐管事能干。快去做事吧。我们这就走了。” 第578章 洒币公主 卫菁一口气买下这么多东西,店铺里肯定有得忙了,秦琴也不打扰他们忙碌,自行和黎荆氏离开。 不数日,关于刚来的南甸国公主如何出手豪阔的新鲜事迹,就跟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京城。去吃个宴席,在场的人每人一对名贵镯子;去赏个梅花,来的都有一支千金步摇;自己办个夜宴,更是黄金贴墙真丝做景,请了数百名精壮俊秀的少年光赤了上身敲锣打鼓起舞……乐而不淫,力量十足,阳光热烈。只瞧得众多命妇们面红耳赤,才掩住了脸,又忍不住从手指缝里睁眼看…… 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都说五皇子好福气,母族无势,却是从天而降一段好姻缘。 不光身世高贵,还有钱、漂亮、单纯、热烈…… 夫复何求? 当然,这个“夫复何求”,其实是带了讽刺味道的。 实际上—— “呵呵,南甸国真真儿的就是蛮夷之地,傻大户,穷得只剩下钱。” “五皇子母族不丰,倒是正好绝配。日后倒是不愁吃穿了。” “那个女人送的都是啥玩意儿啊,都是金银首饰。嗯,也就几样木器石头扇子文玩能入眼,偏生却是我们天朝所产。” “所以咯,要说物产丰饶,还得看我天朝上国。” 那些阴阳怪气的说话,似乎没有刺激到卫菁,又似乎刺激到了。让她行事越发张扬,花钱越发嚣张。但她身为公主之尊,如何挥金如土,旁人也是没奈何! 那日又过一月,随着春闱临近,京城中的士子多了起来了,越发的热闹。这些士子大多已是当地读书人中的佼佼者,到了京城也不是安分的,除了日常念书之外,更多的,倒是奔走拜访,或访同门,或谒师尊,或拜父辈故友……这些文人雅客走访,最喜文房四宝做礼,不俗且雅,秦琴和黎荆氏等,不免大发其财,也跟着忙碌不休。 明湛也忙,区区阁吏,应酬是没有了,却是事务忙碌。 秦琴就不禁怀疑人生:不都说从前车马慢的么?怎么突然之间,卷起来了? 秦秋平来信,约莫三月下旬到京城赴考。 于是十分忙碌中,又更添了三分。 这日秦琴要去购置一些布匹,到了布庄里,细细的选好了秦秋平喜欢的花式,还要找到针线上人叮嘱:“都是青年男人的款式,我儿子今年才十七,莫要做老气了。也不用做太厚,年轻人火力壮……” 殷殷切切的,唠叨了一大堆,那针线上人一一答应着,最后道:“夫人当真宠爱儿子。有您这样的母亲,是儿子的福气。” 倒是把秦琴说得一愣:“是么?” 从穿过来到现在,好几年了,她听到的,都是过去如何混账,如何使唤丈夫儿子,如何泼皮破落户闹得鸡犬不宁…… 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地越来越多人说,有她这样的母亲,是儿子的福气了? 也开始有人羡慕秦秋平几个,家庭幸福了? 也有人拿自己来做榜样了…… 针线上人诚恳地道:“当然,我从来不会讨好别人,溜须拍马的,夫人会教子,也会爱子,真真儿的是慈母典范。您放心,这套被褥,我一定花十足心思去做好的。” 秦琴心里就不禁美滋滋的,脸上笑容也蜜了三分,摸了一个银饼子递过去:“那就劳烦了。能不能现出个样子我选一选?” “没问题。花样子图册现成的。请夫人稍后。”那针线上人自去了,留下秦琴守在布庄静室内。她等了一会儿,略觉气闷,就到院子里去走走。才出了门,就听见头顶传来一句男人的声音:“你别玩那么多花样了,行不行?你我的婚事是不会变的,我一定会娶你。你就别闹那么多幺蛾子了。” 声音冷漠疏离,很是不耐烦,还带着教训的口吻? 秦琴吓一大跳,赶紧放轻了呼吸脚步,蹑手蹑脚的藏了起来,抬头朝着声音发出来的地方看了过去。 ——那是建在布庄上首的,一座孤悬阁楼。 阁楼四面有窗,如今窗都被关上了,秦琴打量了一番,发现有一面窗开了道缝隙,她调整了位置,看了过去——阁楼里,面对面对峙着的,是卫菁,还有一名紫袍男子。 锋利的眉眼,长得很像某个人——顺武帝!长身玉立,眉宇间又带着三分脆弱敏感,整个人看起来,就像那些容易被惊动的小兽似的。他一举手,指着卫菁鼻尖,疾言厉色道:“我们汉人,不兴你们那套。反而是有句话,‘树大招风’!你现在,就是那招风的大树了!” 五皇子,蒙瑞。 秦琴想要走开,才转了个身,敏锐发觉周围不起眼的地方多布了暗卫。她自己下意识地选着藏身的这个地方,反倒成了唯一安全的角落。秦琴就再也没有动了。被迫听着阁楼上的准怨偶声声争执。卫菁语气很不好地说:“什么招风不招风的,本公主喜欢,你管得着么?我要不是这样做,你也不会多看我一眼呀!” 蒙瑞冷漠着,甚至带了一丝厌恶,道:“好,我现在多看你一眼了,你能不能收手?” 卫菁道:“那你就不能多看我一眼?就算要装,也装个样子吧?难道你在她面前,连装个样子给我都不行?我的脸面往哪儿搁?我好歹是个公主!” 蒙瑞突然暴躁:“你怎么知道的?” “你把她的绣囊都给藏枕头底下了,你问我怎么知道的?” “卫菁,你一个女儿家,竟敢翻我的东西?” 蒙瑞雷霆震怒,一手下去,木头碎裂的声响裂人心肺,秦琴忍不住捂住了耳朵,皱着眉无奈叹:“卫菁,你真是猪啊……” 卫菁声音里,已带了哭腔:“蒙瑞,我也不想的!这件事我错了,我跟你道歉!是我错了!但……你我本来就是要成婚的人啊,夫妻之间不是应该彼此忠贞不二的么!怎么能容得下第三人?” 说话声里,明显带着粗重喘息,显然是气得不轻了,蒙瑞道:“哼。你知道错就好——” 第579章 南甸秘辛:逼宫 停了一停,喘息稍匀,怒气却被深深隐藏了起来:“我能保证,你我的婚姻里,不会有第三人。至于我心里住着的是谁,卫菁,你就别管那么宽了!” “这次的事情就算了,再有下次。我一定会跟父皇退婚!” “我蒙瑜再不受宠,这点事,拼着死一次,也是可以做到的!” “卫菁,别以为你那南甸国公主的地位,就能够拿捏到我了!” 蒙瑞重重地把门摔上,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处,秦琴麻溜利索一缩身子,藏起了自己,眼瞅着那紫袍身影快速地消失了。跟着蒙瑞一起走的,还有那些暗卫们。 又过了十数个呼吸的时间,卫菁失魂落魄地从阁楼上下来,走下楼梯的时候没注意,一脚踏空—— “啊——” 卫菁直接滚到了地上,顿时疼得脸色煞白,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秦琴一个着急,窜出来:“喂,你没事吧!” 卫菁惊讶地瞪大眼睛:“怎么是你!” “我来买东西的,刚好路过。”秦琴蹲下,抬起她的脚,“你忍着点,我帮你看看!” 刚刚才经历了无情的打击,突然之间受到了仅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帮助,卫菁心里没有震动是假的。她咬着下唇猛点头,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秦琴也很体谅她此刻的心情,只忙活手上的事情,一摸,就发现坏事了:卫菁的脚踝扭了。 她咬咬牙:“得罪!” 脱下了卫菁的鞋袜,脚踝已经肿得鸡蛋大了。秦琴咬牙道:“乖乖,公主殿下啊,您这是怎么走路的……得用冰敷!” 才刚开春,冰倒是不怎么难得。秦琴叫来了布庄里的人,帮着把卫菁放到春凳上,抬到自己的隔间去。卫瑶这才姗姗来迟,一来到,就抢过秦琴手里的冰袋子,往卫菁脚踝上敷。卫菁怒道:“你怎么才来!” 卫瑶眼尾噙着泪,喃喃道:“对不起。我来迟了。对不起。” 秦琴看着,就悄悄退了出去。 卫菁和卫瑶出门,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带的人都不多。秦琴看着只有四个丫鬟,都挺娇弱的,卫菁的脚是无论如何不能落地了。就命春花去雇了马车,找来了软兜椅,把卫菁抬了回去。临离开布庄的时候,卫瑶对秦琴道:“谢谢你。” 秦琴摆了摆手,说:“举手之劳而已,你……照顾好你妹妹。” 卫瑶点了点头,神色黯然。 秦琴觉得古古怪怪的,也没往心里去,叮嘱了春花陪着卫菁、卫瑶,务必平安护送她们到南甸会馆。 她们一走,秦琴才发现自己身边没人了……没奈何的,跟布庄的人打招呼,得多赖一会子,等春花回了,她才好回去。 都是打开门做生意的,长劼县君也是大客户了,布庄的人爽快答应了。秦琴才回到那斗室中,桌角里落了一张纸,她俯身拾了起来,无意中一瞥,却是定住了。 “弟合舅逼父。婚期提前,年内为盼。” 短短十来个字,写得很是潦草,二指宽的小条子,卷成了牙签粗细的条儿,不知道从哪儿掉出来的。秦琴拿在手中,就觉得有些烫手。 “乖乖隆的冬,猪油炒大葱啊……” “老娘这是今儿出门忘记查老黄历吗?” 就跟拼图拼起来了似的,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卫菁拼尽全力都要拉住五皇子的心了——她需要。 需要一份来自天朝的力量,去维持南甸国的体面。 她背后的南甸国,原来已是表面繁华,实际上危机四伏了啊。 秦琴拿着那纸条儿,没有考虑多久,就把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旋下了簪子头,露出中空的管子,把纸条儿放进去,再插回自己的头上。做完这一切,等春花回来,就若无其事的打道回府了。 明湛在家里闲着,居然找到了一些新鲜的小河虾,搁油锅里炸得香酥脆,再跟自己暖房里发的嫩韭菜一块儿炒了。端着盘子献宝似的跑出来:“傻丫,傻丫,快来尝尝。好久没有这一口鲜了!快来尝尝啊……” 俊美无俦的男人,穿着围裙,头上胡乱卷个丸子头,头发细碎乱飞的模样,也如此赏心悦目。 要换了平时,秦琴肯定就会暗地里流着口水欣赏一番了。无奈今天属实没有心情,她张开嘴巴,胡乱接住了明湛喂过来的河虾,道:“进屋里去,我有话跟你说!” 明湛:“哈?” 唉,有好多时候吧,秦琴也好想她的男人可以像戏文里的高冷霸总那样,腹黑深情又神秘。 无奈生活就像一把刀,一刀一刀又一刀,把男人的心机磨得越发深沉,也把神秘感一刀一刀的砍掉,只剩下人间烟火气息。 就眼前这个男人,围裙一解,拿着纸条儿一看,眉毛都不带拧一下的,特别自然地说:“这不是很简单么。南甸国那边快要逼宫了。卫菁不赶紧完成婚事,且要做出个琴瑟和鸣的模样来,她家就完蛋了。到时候和亲公主在境内什么个境遇,可就不好说喽。” 秦琴道:“我想的和你一样……不过……我觉得她那样做,挺傻的啊。” 明湛笑道:“是很傻。但又不是人人都是你,能够赤手空拳的从村子里打到现在。她原本应是金枝玉叶,无忧无虑的公主。南甸人感情热烈单纯,没有我们汉人这许多繁文缛节。能做到如今这样,我猜,应该有人在给她出谋划策。只是那个谋划的人,水平有限。” 秦琴一拍大腿:“卫瑶,肯定是她!” 听她说了宴会上观察到的卫瑶的细节,明湛点头道:“应该是了。难得姐妹同心。也不算彻底身边没有人。我们身为外人,没法做什么,就且看看吧。” “我倒是想要。结个善缘。”秦琴垂下眼睛,道,“我觉得她好可怜。” 如果说只是单纯的恋爱脑,寄希望在无情帝王家身上,那么哪怕卫菁当着她面前往火坑里跳,秦琴也是眉毛不会皱一下的。 可是如果这么一个孤弱女子,身后是一个国家…… 那就另一回事了。 第580章 肉既肥,必有争 明湛睁着黑黢黢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秦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秦琴点点头:“我又没喝酒。” 明湛道:“南甸国占地六郡,背靠雪山,内有天府之国的千里沃野,芳草萋萋的十数个牧场,可不是什么弹丸小国。肉既肥,必有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贸然涉入里头的因果,会很危险。莫说南甸国的人可能不领你的好,就算是本朝里的某些人,也正好趁机抓你小辫子,整整你。” 原以为这样可以说服秦琴打退堂鼓,没想到她只是嘿嘿一笑,眼神狡黠:“你说的都对。但如果我并无庙堂出头之意,只想要把南甸国和本朝的商路打通呢?” 明湛戛然而止,纸薄的唇峰,弧度明显。 “既然如此,那就放手去做吧。” …… 没过多久,秦琴就去了南甸会馆,拜访卫菁。 卫菁卧在榻上,一把青丝拖在枕畔,翻了翻秦琴带来的话本子,蛮有兴趣:“谢谢姐姐好意,这些话本子我就收下了。赏。” 照例又是一盘金子端了上来,秦琴瞥了一眼那些金灿灿物事,笑道:“谢谢公主殿下。不过我这几本话本子不值几个钱,好意心领了。物超所值固然让人心里舒坦,物大大超所值,只会让人事出反常必觉是妖啊。” 卫菁脸色一变,旁边的卫瑶应声道:“县君,您什么意思?” 秦琴打了个眼色,卫菁便懂,屏退了左右。 秦琴取出了那卷纸条,递给卫瑶。卫瑶一看之下,脸色一变,反手把头上磨得尖锐的簪子一拔,对准了秦琴:“你都知道了?” 任由那闪着幽幽蓝光的簪子尖锋逼近自己咽喉,秦琴岿然不动,甚至连脸上神色,都不带分毫变化,只垂下眼皮,淡然道:“我也是无意拾到。这件事,除了此间三人,整个天朝京畿,无人知晓……请二位放心。” 卫瑶脸色惨白,冷声道:“把你杀了,我才放心!” 她把手腕往前轻轻一送,簪尖越发戳住了秦琴喉间。秦琴没有害怕,反倒是轻声道:“卫姑娘,你要杀人,就别对着气管戳,你这样只不过会给我留下一点儿皮外伤罢了。” 卫瑶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卫菁看了她一眼,道:“姐姐,放开她吧。” 依言放开了手,卫瑶心口不断起伏,直喘粗气。秦琴自己还没有出那么多汗呢……卫菁把纸条放烛火上烧了,说:“秦县君。我们南甸国内,确然不是很太平。不过话说回来……也不关你事。这点金子,用来买话本子是太多了,那就用来买你一个闭口不谈?” 她又把那盘金元宝往秦琴跟前推了推,秦琴摇了摇头,说:“我秦琴虽爱钱,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用您二位不知道哪位落下的纸条来换取金子,哪怕只有一两黄金,也脏了我的手。” 卫菁道:“既然如此,是本宫浅薄了。但如果县君不收点儿什么,或者留下点儿什么,本宫又怎么知道凭什么能够信得过县君呢?” 秦琴道:“那不如收下我的一个……建议?” 卫菁眯起眼睛,眸子底下飞快闪过一丝疑惑:“建议?” “是的。”秦琴端正了坐姿,娓娓道来,“近日公主高调行事,我想,不过是为了求得五皇子的注意。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五皇子似乎心思并不在公主身上。” 短短两三句话,就让卫菁白了脸色,卫瑶怒斥:“大胆!” 卫菁道:“姐姐,让她说下去!” 秦琴道:“那日我已是告诫过公主殿下,在您这个层面上的婚姻,和是否心悦对方毫无关系。我不知道公主殿下是否已经听了进去……” 卫菁抢着道:“我已经听了。” 微笑着,摇了摇头,秦琴道:“听了,但也没听太多。但是在天朝京圈里,讲究的并不是把心意诚恳地捧出来。恰恰相反,你越是真心实意,他们反而越认为你不懂规矩,把你视作粗野人,看不起你,嘲笑你……原因,仅仅因为你拥有两个字——真诚。” 卫菁很是吃惊,瞪圆了眼睛,樱桃小嘴也张开了。卫瑶也很惊愕,低头喝了一口茶,沉默不语。 卫菁道:“怎么可能?真诚对于他们来说,还是让人看不起的了?如此说来,那么这圈子,是虚伪得可以。” “所以啊。你想要五皇子的心,就要给他看出你身上有利可图。再退一步来说,当你自己的底气足够硬,那么在这段姻缘里,是否彼此心悦,又真的重要吗?”秦琴道,“当务之急,并非眼前困境,反而是在千里之外……在解你父王之困。” 卫菁默默点头。 数日后,卫菁主动进宫,去见了皇太后,据说送进去的一对木观音,做工古朴而不俗,很得太后喜欢。在卫菁和太后共进晚膳的时候,恰好顺武帝来了,于是顺武帝今年来第一次在太后处用了膳。太后凤颜开朗,而顺武帝也是龙颜大悦,连声夸赞卫菁是个孝顺的。 卫菁喜滋滋地回到南甸会馆,秦琴已低调地等在此处。 开开心心地脱下身上裹着的大氅,卫菁看了一眼秦琴,乐了:“姐姐,你穿这身南甸国女子的打扮,还真是好看。这么细的腰,这么丰腴的乳。我是男人,我看了也动心。” 秦琴懒洋洋地扯了扯自己的裙子,一个媚眼飞了过去:“公主殿下,我就扎一遍你的心。如果你是男人,倒是免却了多少烦恼啊。” 南甸国国王子嗣艰难,膝下全是公主…… 所以,才闹出如今的危机。 才有了送女儿来合亲。 卫菁被说中了心事,眼里的星芒消失了。卫瑶在旁边,忙打断道:“县主,果然如你所说的那样,打蛇打七寸,今儿个,太后娘娘和陛下,都对菁菁很欢喜。消息我也命人带回南甸国了。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秦琴道:“国之争霸,在拳头硬。兵部尚书黎大人刚正不阿,就有的两个妾侍,也不过是挂个虚名儿。后宅独宠夫人一位。恰好黎大人的夫人和我交情不错。这一层我可以跟你做保,到时候吃几顿饭,这交情就出来了。倒是在南山界一带镇守的岐山将军一脉,要做功夫。” 第581章 舍弃了讨好五皇子这条路 卫瑶道:“南山界是南甸到天朝的必经之路,我们过关口的时候,只见人强马壮,兵刃森严,治理得很好。” 秦琴骄傲地挺起了胸脯,自豪道:“那必须的。” 卫瑶:“……” 卫瑶道:“难道,为了打通这一节,我们得回去南山界?但公主殿下不方便走动的,不行的话,就我走一趟。” 秦琴摇了摇头,说:“不必这样麻烦。岐山将军人在外,家里却是人丁兴旺,都在京城里。因军中消耗大,将军夫人没少贴补。城北那间粮行,还有紧挨着粮行的茶庄,都是他们家的产业。” 卫瑶小声嘀咕:“倒是很便利……” 秦琴道:“我知道在她们的茶行里,有一饼藏了五年陈的熟普茶王。殿下就去求购了这茶王即可。之后,将军夫人怎么跟你说的,你照着办就好。” 这时卫菁对秦琴已是全然信任,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好。” …… “骏马茶行”今儿迎来了贵客:南甸国公主卫菁。 城里最近很是声名鹊起的“傻大户”来了,掌事的自是忙着扫榻相迎。没想到卫菁开口就想要茶王,掌事的就愣住了:“茶王只有一饼,封存的钥匙由夫人亲自掌管。须得稍后……” 卫菁大大方方的道:“没关系,本宫能等。” 掌事的飞快就去报了将军夫人曹氏。等了一顿饭功夫,曹氏就来了,见面就笑:“什么风把稀客吹来了呀……茶王可算是逢了明主!” 卫菁道:“我父王快要生日了,今年我第一年没法陪伴在他身边过生日。就想要寻一些天朝的好东西送回去,尽个孝道。听闻此间有茶王,既是茶叶,又是良药,长期饮用,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之功效。于是特来寻访。” 曹氏听见她娓娓道来,吃了一惊之余,心里暗自思忖:听闻此人是个傻大户,一味挥金如土,浑身上下无半分雅骨。今日一照面,倒是闻名不如见面,颇有见识啊? 便款款吃茶,道:“是的。茶王药效,鲜少人知。公主殿下好见识……既然难得有缘人,那就请公主开个价,方便的话,这茶饼,就归了公主了。” 卫菁微微一笑,说:“那不合适。茶王始终是夫人所有之物,我怎么好僭越?还请夫人开价吧。” 如此这般推过来推过去几个来回,倒是尊卑有别,曹氏只得先开口,比出两个手指来,道:“二千两白银。也是看在公主识货份上了。” 卫菁微微一笑,落落大方道:“好。就这个价。” 眼瞅着旁边伺候的卫瑶取出二千两银票来,恭敬双手奉上,曹氏心里直后悔自己开价低了。却也没留意到卫菁和卫瑶彼此交换了个惊喜眼神。 眼珠子一阵转悠,曹氏笑道:“这样。茶王珍贵在其药效。要茶王药效发挥到极致,却还需要一味引子。这个引子,却并非茶叶,而是寄生在茶树上的一种名贵中药,名唤‘蟹足草’。平日泡茶也好,煮茶也罢,只做食用的时候,蟹足草可有可无。然而如果想要用陈茶做药,活心肺,通气喘,就非得蟹足草不可。我这儿还有一束蟹足草,乃是寄生在这饼茶王的茶树上的。同树而生,同年而采,属实天作之合……” 闻弦歌而知雅意地,卫菁道:“既然如此,就一并收了吧。父王一定喜欢。” 曹氏也不假意推拉了,径直道:“蟹足草也和茶王一样价。” 卫菁同样地,也就取出了银票,足额递交。 带着东西从茶行里出来,卫菁和曹氏,已是交手胼足,俨然闺中密友。在声声“日后常来玩”的招呼中登车回程,行了个拐弯,卫瑶才冷笑:“果然和秦县君所说的一言不差,主动送上去的,她们拿乔拿捏,二万银子都嫌少。须得她们主动求索,四千银子也当宝。” 卫菁道:“秦县君说,这些女眷有个共同点,掌家、不出门、自以为能干。分毫不差……姐,你觉得这条路,算是走通了么?” 卫瑶眼神涣散,目光茫然,听得卫菁询问,才道:“我也不知道……或者,就如同秦县君所说,过几天才算是见分晓。” “那就过几天吧。”卫菁垂下眼皮,眼底一片忧色,“希望,父王能够顶得住。” 伸手握住她的手,和她十指交扣,卫瑶坚定道:“父王一定能够顶得住的!” 马车外,忽地传来响动,卫菁打开车窗帘子一看,是五皇子的车马,正在往苏家方向而去。看着那马车跑过,卫菁面色如常地放下了车帘子,卫瑶奇怪地问:“不去打个招呼么?” 摇了摇头,卫菁一脸淡然:“不去。” “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都是聪明人,秦琴略给了两个主意,让卫菁找到了正确的路子,卫菁自然舍弃了无效讨好五皇子这条路。 顺武帝又亲自召见了两次卫菁,相处下来,十分欢喜这个未来的儿媳妇。等到顺武帝的大批赏赐到了南甸会馆时,就算是傻子,都知道天朝皇帝什么意思了。 三月三,春暖花开,玉河化冻。 宫里的金水河畔,花神庙前,建起了高台,以彩绸做布景,以牛油蜡烛和走马灯为灯光,配上无数水晶透镜,到了夜晚,舞台瑰丽,闪闪生辉,宛若人间仙境…… 由苏云锦出主意,亲力亲为地捣鼓出来的大型联欢文艺晚会,在这天晚上隆重开锣了!这一晚上,毫无疑问,苏云锦再一次大出风头! “这脑子怎么想的,真的是天才的想法呀。这么精彩的节目,第一次看到。” “真的很棒。喜欢看什么都能够满足到!” “每年逢年过节,为了给我家那一大家子点戏,就够我头疼三天的了。这法子好,我也按这法子弄一个堂会去。” “嘿,开什么玩笑呢。你家里有那么广的人面嘛。还是得苏家才能有这个面子。” 大家纷纷艳羡,苏云锦出尽了风头,整个晚上她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肆意、飞扬、眩目,勾魂夺魄。 她就是全场的焦点。 犹如天上的白月光。 又像勾人的朱砂痣。 第582章 卫菁恪记使命 在众多羡慕嫉妒恨的同龄贵女或少妇中,卫菁恪记自己的使命,聊了不少闲天,认识了一些对于她来说有用的。 苏云锦认识的人是:皇子、世子、公子。 卫菁认识的人是:尚书夫人、工部侍郎夫人、出身有技术的世家的女子。 全都是苏云锦没什么兴趣,不放在眼内的人。 戏到尾段,一名嬷嬷来到卫菁身边,俯身低语:“公主殿下,五皇子殿下在那边候着您,想要跟您说两句话。” 卫菁有些惊讶:“他不喜我,要跟我说什么来?” 那嬷嬷颇尴尬,垂了眼睛道:“这……老奴不知。” 卫菁想了想,不欲为难这些办事的人,就跟着嬷嬷过去了。来到那棚下,蒙瑞的视线却粘牢在了苏云锦身上,彼时苏云锦正在和太子及七皇子三个人有说有笑的,俊男美女,养眼得不得了。卫菁见蒙瑞看得入神,回转身就要走,脚步声惊动了蒙瑞,他看了她一眼,黑沉下脸来:“要来就来,闹欲擒故纵那一套,有什么意思?” 卫菁:“??” 那嬷嬷比她还尴尬,躬了躬身子,道:“五殿下,是您邀请公主殿下来的。” 蒙瑞的脸色更难看了,戾声道:“多嘴!哪儿轮得到你这种奴才多话讲,掌嘴十下!” 卫菁看着不大像话,就揶揄道:“人家只是尽忠职守,按吩咐办事罢了。就平白一句话就受罚,五殿下好威风!” 蒙瑞的脸色“刷”的,变黑了!卫菁一把拉起跪在地上,举起巴掌,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落下来的嬷嬷,道:“起来吧,本宫免了你的罚!” 蒙瑞提高了声音:“你什么意思?当众下我的面子?” “面子是要自己挣的,不是靠别人给的!”卫菁道,“你有本事就把这件事放你父皇面前,请父皇定夺一下?看看到底站在谁的那边?” 蒙瑞大怒:“卫菁!” 卫菁把带了长长护甲的手,放在嬷嬷手上,懒洋洋道:“我以为有什么事呢,谁知道巴巴儿的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看个小丑。真扫兴……还不如回去看台上的杂耍。” 蒙瑞突然之间,好像抓到什么似的,高兴了几分:“看台上的杂耍?呵呵,你也看到了吧,就算你是公主又怎么样?你连苏云锦半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卫菁淡声道:“是,是,是,我知道啊。那又怎么样?你必须和我成婚的,如果你不乐意,要不然你去跟父皇提退婚?我倒是无所谓啊,倒是你……蒙瑞,如果你不和我合亲,那么你作为五皇子唯一的作用都没有了呢。” 蒙瑞的脸都白了,无能狂怒:“卫菁。你休想、休想我再多看你一眼!” “你这人好奇怪,我什么时候有多看你一眼了?刚才是谁主动喊我过来的来着?”一句秦琴的名言,倏尔在脑海中划过,卫菁就说了出来,“你是怎么做到这么普通,又这么自信的?” 说罢,她丢下蒙瑞,回到了自个儿的座位上。 刚才那蒙瑞莫名其妙的,让她很是不解,不过很快就丢脑后去了。 她现在很忙,秦琴的法子很好使,那些丈夫是当朝实权的夫人们如今都和她打成一片。卫菁花销反而大大减少了,甚至有妇人教起了她做生意。卫菁是个行动派,很快就盘下了两间合适的铺子,准备卖南甸国特产的东西。这些东西她进货成本很低,但在天朝京畿售价很高,利润就非常丰厚。 卫菁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赚钱的快乐! 比当初辛辛苦苦地讨好蒙瑜,好不容易得到他对自己笑了一笑的那种欢喜,要快乐十倍! 而且,随着卫瑶一个个好消息传回国内去,原本准备逼宫的国舅表兄,停下了脚步。终于在一次宫宴上,被南甸国国王以三千蛟卫尽数诛杀于大殿上。潜藏在南甸国水面下长达十年的谋反集团,被一举剿灭! 做完这一切之后,南甸国国王迅速地封锁所有消息,只派一羽夜枭,连夜把消息送到了天朝…… 时隔多年,卫菁还记得那个晚上。 她收到了那张薄薄的纸条,看了半晌,手抖不停,差点把纸条活活撕破! 泪水夺眶而出,心口沉甸甸了多日的大石,轰然碎裂! “公主——”卫瑶身上还穿着应酬饮宴的衣服,满身酒气,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我们是不是……我们是不是!!” 一把抱住卫瑶,卫菁自己也是浑身抖得厉害,“是,是!快!快请秦县君来见我!” 但是卫瑶劝说现在已经夜深了,请来秦琴未免打草惊蛇。卫菁在卫瑶再三劝说下,勉强睡了。也是一夜不曾合眼,第二天一大早的,换了便装,就晃悠到贝园旁边。 春花出门去买馄饨,在馄饨铺子里看到了正在埋头苦吃的卫菁和卫瑶,吓了一跳。回头比比划划的,把个新鲜事告诉了秦琴:“夫人,好稀罕。卫菁公主竟在外面的铺子里吃馄饨,她可真不讲究啊!” “啊?”秦琴一怔,正在往发髻上插簪子的手,就在半空中顿住了。春花过去帮她把插歪了的簪子插插好,说:“真的呀。我看到了。虽然她们做了汉女打扮,可是那脸型身段,看过都忘不了。” 秦琴就站起身,道:“把外出的衣服给我找出来。” 换上了轻便的服装,秦琴直奔馄饨铺子,正好见到了卫菁和卫瑶出来。她拦住了二人去路,道:“老朋友,馄饨肉多,吃了克化不动,要不要一起去喝杯茶?” 到了茶馆,秦琴又捧着打包回来的馄饨,胡吃海喝。边吃边说:“两位何故到我家门口来?有什么事情,就照直说吧。这茶馆可比我家门口安全得多!” 卫瑶没忍住,问:“为何?我们就是特意为了避开南甸会馆里的耳朵眼睛,才微服出行,专程拜访的。走到馄饨铺子前面,公主饿了,就寻思着先吃一碗再去敲门。没想到你就来了!” 第583章 真正的耳朵眼睛 没好气地笑了笑,秦琴把海碗一放,擦了擦嘴巴:“你以为什么叫耳朵眼睛?是那种穿得浑身上下乌漆嘛黑的影卫么?是那些成天爬在人家房梁上比壁虎还壁虎临了扯下面罩帅得惊天动地的小帅哥么?是那种能歌善舞声娇体柔的绝世佳人?” 卫瑶眨眨眼睛:“不是么?你给我们的话本子上都这么写的……” “那是话本子,话本子不这么写就没人看啦。”秦琴道,“实际上,挑耳朵眼睛的,就是路边最不起眼的贩夫走卒。最好就是五官俱全平平无奇,让人看过就忘记了那种。这才好长久留在当地,做一个合格的耳朵眼睛。” 卫瑶张大嘴巴,一脸裂开。卫菁抿嘴一笑,把头上的发簪拔了下来,旋出空心,取出那张纸条,递给秦琴:“姐姐,请看。” 只扫了一眼,秦琴快速点了火折子,把纸条烧了。 那纸条原本极薄,还没落到地上,就已成了灰烬。秦琴一脚踩上去,那团纸灰就此湮没。 卫菁、卫瑶两个同时惊叫:“诶!” 秦琴淡声道:“看过之后就烧掉,放水里湿掉,别留丝毫痕迹。哪怕塞进了肚子里,也可能被人剖开取出来的。至于放簪子里,能做,不能常做。” 卫菁赧然一笑:“好。我懂了。” “不过,公主殿下。恭喜你呀。”秦琴咧开嘴一笑,笑弯了眼睛,“心腹大患已平,以后你腰杆子可就硬了。小的以后吃饭可就要指望公主殿下了!” 倏尔之间,茶馆里爆发出阵阵笑声。 笑得很开怀! 卫菁长长舒了口气,散开双腿坐得更舒服一些,道:“哎哟。真的诶,这件事一了了,什么合亲,什么这这那那的,我都可以忍受!” 秦琴笑着道:“恭喜恭喜,那今天中午我请两位吃饭,庆祝庆祝!” “哟,那可真的多谢了。”卫菁落落大方的接受了,“其实应该我感谢你。换了方法之后,事情做起来,比我想象中的,简单多了!” 这话一说,旁边的卫瑶也是频频点头。 秦琴道:“对呀。我之前以为你是恋爱脑,玩一见钟情那套,真不想管了。还好只是一场误会……现在误会解开了,其实说白了,就是要国内安定,那么狐假虎威这种法子,还是很好用的。你只需要制造出你在天朝很吃香的样子来,你的表哥舅舅必定会投鼠忌器。兵贵神速,只迟疑了那么几天,就失了时机。” 卫瑶道:“县君话说得轻松,但能抓住关键处又可以想到行之有效的法子的,该多难噢。这次侥幸成功了,父王应该可以吸取一下教训。等弟弟长大之后,就好了。” 这话涉及他国秘辛,秦琴没法接,默默垂头吃茶,假装自己是聋子。 等她们聊得差不多了,秦琴才慢慢的道:“我估计,三天之内,皇上就会知道南甸国里的变故。他会越发的看重公主。这种时候,按规章礼节来走即可。” 卫菁道:“那个苏云锦,真的不需要理会么?” 卫瑶也道:“是啊,我觉得她邪门得很。就好像只要一接近她,我们就会黯然失色似的。就好像旁边的人天生是她的陪衬那样。这里头的蹊跷,我怎么想都想不会……” “想不懂的事情,就先不要想啊。”秦琴道,“我也捉摸不透,所以干脆不要琢磨。与此同时,敬而远之,且看她蹦跶就是了。现在我们实力不济,就更加不能无事生非,无端给自己树敌。” 卫瑶冲口而出:“怎么叫无端树敌?五殿下对苏云锦心思暧昧不清……” “姐姐!”卫菁喝止了卫瑶,道,“暧昧就暧昧了。反正,苏云锦也看不上一个没有实力的皇子。对嘛?所以,我只需要保全好自己的实力,坐稳了五皇妃的位置,就够了。对嘛?” 她的眼光落在秦琴身上,秦琴勾了勾唇角,缓缓点头:“孺子可教也。” 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小嘴嘴角快要扬到天上去,卫菁对秦琴道:“县君,往后的路我知道应该怎么走了……嗯,我应该怎么谢谢你?” 秦琴笑道:“好啊。那我可不客气了。我想要……一条商路。” 她把早就盘算好了的打算跟卫菁一一提出,她的思路清晰明确,很快就说服了卫菁。卫菁答应她,给她开一条专门的通道,捎带手的,连跟秦琴运货的罗扛把子以及锦家的马帮也能吃到一口肉。 秦琴很满意,郑重其事地感谢了卫菁。 一席话,说不尽的投缘,从茶馆里聊得意犹未尽,又移到了城里著名的吃“燕八珍”名贵宴席的酒楼“常满楼”内。秦琴做东,上的尽是当地名菜,只让卫菁和卫瑶两个大快朵颐,两双筷子上下翻飞,吃得津津有味,眉开眼笑。 …… 回到家里,明湛看着有几分醉意的秦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秦琴看着明湛,满眼顽皮,胳膊圈了上来:“怎样?” “什么怎样?” 肢体接触,暧昧而温暖,把酒意勾上来了,秦琴就像小猫似的,把鼻子凑在明湛的胸肌上嗅来嗅去的。 男人喉咙一阵发紧,嘶哑道:“别揩我油,我是个正人君子……” 秦琴吃吃笑:“小样儿,还委屈上了?好,我不碰你。” 她从明湛怀里挣脱出来,坐远了些,把南甸国发生的事情和明湛说了。 明湛笑道:“如此甚好。南甸国虽富,物产却单一,盛产者唯黄金、畜牧、水稻而已。和我们琼州诸多物产,正好是相补的。只要有了路引商券,自然金银滚滚而来。” “原来昨日南甸国发生如此大事,难怪今日几位皇子齐聚书局,关门密议良久。” 秦琴扬眉,好奇地问:“皇子们齐聚书局?” “是啊。大概是,书局清静,适合议事吧。”明湛道,“我且静观其变。” 秦琴对这些朝廷上的事情素不关心,听过了也就算了,转而跟明湛商议起秦秋平什么时候会到京城,到了之后如何安顿。 …… 第584章 这个借口,找得也太牵强了 不数日,大抵是南甸国的消息终于传来了。 没头没脑地,太后就在宫中办了个宴会,宴请各得宠命妇女眷。秦琴竟也收到了邀请,她看着帖子,哑然失笑:“不是吧,不是吧。宫中豢养的白鹿一胎九宝,竟也值当摆个宴席庆祝?” ——这个借口,找得也太牵强了。 不过,有白食不蹭,天打五雷劈,秦琴高高兴兴地去了赴宴。 宴会上,五皇子蒙瑞也来了,坐在太后下首。 秦琴这才有了机会仔细留意他,发现他长得和七皇子有些相似,眉眼是很好看的。就是眉宇之间带了一些阴郁,举手投足之间,也有些小心翼翼。难怪对苏云锦的感情,也只敢深藏心底。 “南甸公主殿下到——” 见闻卫菁来,还没看到人,太后就喜形于色,乐呵呵地说:“我们菁儿来了。” 环佩叮咚响,莲步轻移来,卫菁今天做了南甸国传统服饰打扮,深蓝绸子——这种绸子,乃是南甸国特有,比天朝生产绸缎要厚一些,极适合用来绣繁复厚重的花纹,被称为“南绸”,身上披挂的饰物,以绿松、玛瑙、海蓝、碧玺、美玉为主,绿松含翠,玛瑙如火,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五皇子飞快地在卫菁身上一瞥,秦琴看得分明,那眼神一亮——然后他又转过去了,嘴角甚至出现了一抹笑容。 那种很普通又很自信的笑容。 卫菁上前,盈盈下拜:“外臣女卫菁,见过太后娘娘,恭祝太后娘娘凤体金安,千岁千千岁。” 太后见她如此有礼貌,更是欢喜,虚抬右手:“快,请起,赐座。” 宫女们抬着一张凤椅到了太后右手边放下,卫菁上前坐了,正好跟蒙瑜相对。太后就道:“你们两个已经定亲了,彼此见个面,也不算逾礼。日后还有很多相处的日子呢,一定要好好的啊。” 一边说,一边慈祥地微笑。 卫菁还是那礼貌的模样,轻声答应了。蒙瑜盯了卫菁一眼,似乎想要在她脸上发现什么来,过了一会儿才答应。 “苏郡主来了。”“云锦郡主千岁。” 所有人中,最迟来的,不出所料又是苏云锦。她一袭红衣,明媚如阳光,人才走进了慈安宫内,就好像一轮明日照亮了整个宫闱。苏云锦来到太后面前,柳腰未弯,笑语先闻:“云锦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今儿个好精神呀,我们做小的看着,也是心里欢喜。” 太后笑着道:“猴儿,嘴巴越发滑了。这会儿大伙儿都在呢,就你呱噪。” 蒙瑞也跟着微笑,“云锦活泼俏皮,是大家的开心果。能够逗得皇祖母一笑,千金难买。” 苏云锦听罢,冲着蒙瑜俏皮一笑,道:“瑞哥哥不愧是定了亲的人,真会说话。日后你成亲了,我们说说笑笑的,可就没现在方便了。” 在场的好几个稳重点的,脸色都变了,碍于太后没说什么,也就不好说什么。蒙瑜脱口而出:“怎么会。你永远都是我的云锦妹妹。” “啪啪啪……”秦琴忍不住鼓掌起来,“真是兄妹情深,令人感动。” 苏云锦脸色一变,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好像秦琴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似的,声音都抖了起来:“秦县君,怎么你总是和我过不去?我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么?如果我无意中得罪过你的话,那么我认错了,行不行?” 楚楚可怜的,叫人打从心里想要呵护。 秦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蒙瑞已霍地站起来,指着秦琴道:“那命妇好大的胆子,竟敢对郡主无礼。快跪下跟郡主请罪,掌嘴三十!” 卫菁道:“且慢。” 蒙瑞惊讶地看着卫菁,卫菁道:“我没听出来县君说错了什么啊?她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么?太后娘娘,其实县君说的话,也是外臣女心里想的。” 她一边说,一边也站起身来,站在太后和苏云锦中间,正好隔绝了苏云锦和太后之间的视线,让苏云锦没办法向太后求助。 太后一愣:“菁儿,你的意思是……” 卫菁以袖掩嘴,微微一笑,道:“五皇子和外臣女才定亲,还没怎么地,倒好像跟云锦郡主生离死别一般。这还不是兄妹情深的话,外臣女也不知道什么才能叫兄妹情深了——” 太后这才发觉不妥,抿紧了嘴唇,眼神也变得不善。 卫菁道:“县君耿直,不过说了真话罢了。我天朝皇上开明,擅纳谏言,倒是没想到,后宫中连一句真话都容不下了?今儿还是大喜日子呢,因一句闲言戏语,就对诰命妇人喊打喊杀的,是否合适,外臣女也不敢妄下判断。太后娘娘,您认为呢?” 对上卫菁那黑白分明,澄澈无邪的眼神,太后眯起了眼睛,眉头越发紧皱。 身为上届宫斗最终赢家,太后是很会权衡利弊的,立刻就意识到蒙瑞和苏云锦之间,是有些过了。卫菁如今身后带着南甸国的势力,腰板子硬着呢,蒙瑞和她成婚,是旗鼓相当的。苏云锦再优秀,左右不过全是国内的利益,不比卫菁的价值。 她立刻道:“菁儿所言极是,瑞儿,休得暴戾无礼。快坐下。秦县君,你也坐下,少说一句吧。” 太后都这么说了,秦琴低眉顺眼的,就坐下了。 反正她不过是个六品诰命,还得了太后格外安抚,不光不丢脸,甚至长脸。毕竟在座好几位六品诰命,加上品阶比她高的那些三四五品,都没得着太后一个眼神。 有点阿q,但秦琴受落。 这件事就算是轻轻揭过了。 宴会继续进行,那头白鹿正在奶孩子,被宫人们带上来看了一看,就带下去了。剩下的就是正常的饮宴歌舞,因太后有年纪了,吃喝清淡些。秦琴是什么都吃的,也不存在吃得习惯不习惯。 蒙瑞被太后敲打过后,安分了一些。但当他看到卫菁正眼不看他一下,专心地跟别的命妇们说笑,打成一片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又不自在了。屁股底下好像有荆棘似的。 第585章 蒙瑞说,婚后要约法三章 卫菁和秦琴相约一起离座去如厕,手勾着手,一起走。 到了僻静无人处,卫菁道:“县君,最近生意兴隆么?” 秦琴道:“承蒙照顾,往南甸的第一批订单已经收到了,正在安排锦家的驼马队亲自押送过去。你想要带什么家乡的东西回来么?想要的话,我帮你捎一点?” 这是一笔以二十万计的大单子,秦琴不小气,该赚的,也给锦家赚。锦家是新贵,侯门的架子刚撑起来,如今正是急需进项的时候。 扳着青葱般的手指,卫菁还真老实不客气了,娓娓道:“好啊,我想要吃诺邓的火腿,我吃不惯你们汉人的金华火腿。还想要一种点水豆腐,外皮是干的,里面是嫩的,不好放……但烤了来蘸辣椒吃,超好吃的。希望能够带得回来。不成的话,就给我带一些辣椒、花椒和藤椒,都可以。马血肠和牦牛肉干……嗯,还要一些骨头,我想要做骨笛。” 秦琴一一记下了,忽地想起,南甸山里出产上好金丝楠木,就问:“我想要弄一些金丝楠木。你是地头蛇,有没有法子……” 话音未落,面前去路被人拦住,那人还阴阳怪气地:“哈,被我拿住了!” 秦琴和卫菁双双被吓一跳,猛地抬起头来,不是蒙瑞又是谁? 蒙瑞对卫菁道:“卫菁,你这是为了吸引我的主意力吧?也忒不要脸,竟然勾着皇祖母责备云锦。我数到三,你快快去向云锦道歉!” 卫菁:“??” 秦琴:“??” 抬起头,看到柱子后露出的一角鲜红裙摆,秦琴道:“五殿下,是苏云锦跟你说了什么话,导致您误会么?” 蒙瑞避重就轻的道:“怎么可能!那是我自己的想法。之前你追着我满京城,还大洒金钱的想要讨好我,引起我注意,别以为我是傻子。” 卫菁道:“那你是误会了。我只是喜欢花钱而已,谁让我家里有的是钱呢?” 秦琴:6 蒙瑞涨红了脸,眼神满是不屑,用眼角余光撇着卫菁:“那你偷偷的翻我的绣囊,你以为我不知道?” 秦琴:“……” 卫菁:“……” 这事儿没法洗。 那个少女没有怀春过? 眼见卫菁陷入了沉默,蒙瑞腰杆子就硬了,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来,“没话说了?快点去跟云锦道歉,兴许我还会原谅你,答允跟你成婚。” “不过,婚后我们也得约法三章。第一,我必须和云锦保持来往。第二,云锦有所需,我们五王府必须竭尽所能的供给。第三,你必须接受,云锦地位,在你之上。” “啪”,卫菁狠狠一巴掌,打在了蒙瑞脸上! 秦琴摸了摸脸:“痛……” 可是打得漂亮! 6666! 蒙瑞的脸整个被打歪了,事出突然,他脸上甚至还挂着原来那志得意满的微笑? 秦琴看了看柱子后面:那红衣不见了。 苏云锦麻溜利索的跑路了么? 她懊恼得直跺脚! 蒙瑞捂着脸,不敢置信:“你,你敢动手……” 话音未落,“啪!”卫菁的第二巴掌,给蒙瑞的脸来了个对称! 卫菁冷笑:“蒙瑞,你说的哪门子的笑话?什么本宫的地位排在你们一个世家女之后?你喝多了吧?那么懂说笑话,倒不如让大殿上那女先儿先下去,你站在她位置上给咱们来一个?” 秦琴在心里默默给卫菁鼓掌:666,骂得好,会说话就多说点! 也是好奇怪,怎么一接近苏云锦的雄性生物,都会自动带上普信光环? 就好像不雌竞一把会死似的。 骂完人之后,卫菁也不跟蒙瑞拖泥带水,拉着秦琴的手,扭头就走。秦琴自然跟上,再不跟上就要错过那位金牌女先儿的精彩演出了。 “卫菁,你等等……你再这样放肆,本王、本王就要退婚!”随着蒙瑞一声叫唤,卫菁站直了身子,回过头,眯着眼睛。蒙瑞似乎误会了什么,站直了身子,“我就说了。你心悦于我……我就委屈自己,以后,你乖乖听我的话,我必不会抛弃你。” “只要你哄得我开心,王妃的位置还是你的。” 秦琴见卫菁握紧了掌心,就伸手过去,握住了卫菁发硬的拳头,只觉得卫菁的手冷得要命。 卫菁冷冷一笑,“行啊。你有种,你就亲自去见你父皇,要求退婚。你是男人你就去说,少来对我逼逼!” 秦琴默:卫菁学了一嘴她的口头禅啊,逼急了,公主殿下都不用雅言了,“逼逼”这种词儿都跑出来了。 但……骂得好爽,怎么回事? 蒙瑞脸色青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你别以为我不敢!” 卫菁紧紧地掐住秦琴掌心,慢条斯理的道:“那本宫就等着了!” 她拖着秦琴就离开了,走回到慈安宫饮宴之所,秦琴才忍着疼道:“公主殿下,能放开我的手了吗?” 卫菁垂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把秦琴的手心都掐出血了,忙放开她,连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秦琴并不介意,道:“你稍等一会儿,我处理下就好。” 医药包是随身带着的,里面是小片的纱布和止血散。眼瞅着秦琴把鼻屎大小的止血散捏碎敷在伤口处,裹上纱布,卫菁看得眼睛都瞪大了:“这个好,这个好。好方便……哪儿的大夫配的?” 秦琴道:“噢,这是我自个儿配的。我学过两年医术,如今也凑合。” 她是往谦虚了说,实际上,她已尽得活死堂真传,尤其是配药、针灸和外科,连百里翩都叹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程度。 卫菁厚着脸皮,讨要:“好姐姐,给我一点。我拿金丝楠木跟你换!” 秦琴讶然失笑:“好公主,金丝楠木还在南甸国的老林子里,你跟我换成药?好家伙,算盘声打到我琼州都听得到了!” 嘴上这么说,行动很慷慨,把医药包里装在葫芦瓶子里的一瓶止血散,送到了卫菁手上。 卫菁如获至宝,珍重地放进贴身荷包里,眉开眼笑的:“姐姐,就知道你对我好!” 一阵低低的悲鸣,引起了二人注意。 第586章 受虐的白鹿 秦琴和卫菁双双回头,循着声音绕到屏风后面去。大铁笼子里,关着那头白鹿,它盘腿跪在地上,九只鹿崽子围着它吸奶。那白鹿的奶头都被吸破了,渗出了血丝,可是饿得肚皮干瘪的小鹿还在闭着眼睛乱咬。 听见有人声,那白鹿抬起头来,看着秦琴和卫菁,大大的眼睛里,竟隐约带有泪光。 卫菁低声道:“畜生有灵,看着好可怜……怎么会这样呢?” 有过两辈子的野外生存经验,秦琴却知道怎么回事,她解释道:“它一胎生得太多,对母体已然是个大损伤。再哺乳小鹿,百上加斤。母体元气未恢复,本应好生饲养,却为了凑今天的这个宴会热闹,被鹿奴硬拉到宴会上。鹿性敏感,见到这许多生人,受了惊吓,母鹿就回奶了。喂不饱小鹿,就被吸破了身子,流血损伤。” “这还算是好的,万一母鹿受到惊吓过度,回了鹿舍内也没法好好恢复,闹不好,会直接咬死小鹿,然后不吃不喝而死……”秦琴一边低声解释,一边试探着慢慢靠近那母鹿。母鹿面前有黄铜打造的食盆,装了一些菜叶子,鹿奴却不知所踪。秦琴拾起一张菜叶子,悄悄的从空间里滴落几滴灵泉,那有些蔫吧的菜叶子突然回复了生机。那母鹿低垂下的脑袋,又抬了起来,嗅索着空气。 秦琴把菜叶子递到它面前:“吃吧。” 卫菁道:“不知道笼门能不能打开,我给它上点药?” “你不嫌臭啊?” “我才不怕呢。” 秦琴拔下簪子,三两下功夫,就把笼门挑开了,卫菁钻了进去,把止血散捏碎了涂抹在母鹿身上出血的地方。她在那边上药,秦琴趁着她不注意,把灵泉水洒进了食盆里,还把另一边的水槽也加了料。 看了看精神萎靡的白鹿,她一咬牙,从空间拿出了一根鲜人参…… 恰好这时候抬起头来,看到秦琴把人参送到白鹿嘴里,那白鹿极有灵性,张大嘴巴一口吞,卫菁看着白鹿嘴角边几根参须须,瞪大了眼睛:“你、你、你……” 秦琴竖起食指:“嘘,秘密。别声张!” 卫菁满脸震惊地,还真的不吱声了。看着那白鹿连干两根人参,眼瞅着眼睛就有了神采,能够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俯首垂头舔舐幼崽们,卫菁道:“好,好了?” “没那么快。”秦琴检查了一下白鹿肚子,看到止血散起作用了,不再渗血。胸乳的地方也重新鼓起来,开始有奶水哺喂小鹿。她嘴角勾起,“多喝水,多出奶,这就对了。” 那白鹿懂了她的说话一般,呦呦低鸣。 这时候,那鹿奴从外面绕了回来,边走边擦嘴。迎面跟秦琴和卫菁打了个照面,那鹿奴脸色顿时“刷”的变了,战战兢兢的上前来行礼,“奴、奴才拜见公主殿下、长劼县君!” 卫菁黑沉着脸,道:“好奴才,擅离职守,往哪儿奔丧去了?” 那鹿奴声音都发抖了,道:“回、回公主殿下,奴婢肚子饿,去吃了点儿东西。” 眼见卫菁眉立,秦琴一把摁住了她:“算了,算了。区区一个奴才,别计较。” 回头对那吓得瑟瑟发抖的鹿奴道:“你叫什么名字?” 鹿奴道:“小的名叫白妮。因专门照顾白鹿而得名。” 秦琴道:“白妮,你擅离职守,被抓现行。这次我们就不计较了。这头白鹿身带祥瑞,一胎九崽,太后娘娘甚至为此特意设宴,就可知贵人多重视。这样的情况,我们不希望看到第二次,下次你就没那么好运气了。——这就回去做事吧,克扣了那鹿儿的伙食,速速补回,别以为你做的什么好事,贵人们就不知道!” 白妮低着头,蚊子叫般,秦琴说一句,她答应一声。 看着白妮从角落柜子里取出煮好的黄豆黑豆饭,拌上香油,搅和得喷香的往铜盆里放,秦琴和卫菁转过了角落,卫菁才忿忿的道:“姐姐,你也忒仁厚了。那鹿奴分明是偷跑出去吃宴席了,我看到她嘴角还沾着燕窝丝呢,才不是什么饿得慌了的……更不用说公然贪墨饲喂宫内禽鸟走兽饲料,那白鹿差点儿因此死掉!你竟就此放过她!” 秦琴道:“对呀。就连你我都看出来了,又这般肆无忌惮。难道太后娘娘是傻子么?她老人家就看不出来?要么管不了,要么不愿管而已。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就不知道了。” 卫菁拧着眉头,道:“我以为我们南甸国里,我表哥和舅舅总是想要欺负我父王无子,逼迫父王禅位,已够糟心的了。天朝这边,也是一团糟啊。” “也不用这么灰心。”秦琴道,“太后娘娘是分得清是非的,也许她也只是被奸人蒙蔽罢了。你找个机会,点到为止的提醒一下,就好。” 卫菁道:“也就只好这样了。” 二人回到了宴席上,太后问:“怎么去那么久?” 卫菁道:“我有个扣子坏掉了,没法系好里裙。幸好长劼县君身上有多一个,就借了给我。” 秦琴和她有约定,在外人面前,保持距离。 太后点了点头,也没有多问。 倒是蒙瑞,又插嘴道:“女子身上的衣服,还是要精简些为好。花纹繁复,装饰累赘,除了劳民伤财,也不觉得有哪里好看了。有那个打金扣子银环子的钱,倒不如省下来接济下穷人。就像云锦那样,我们在内里饮酒作乐,她还没忘记给宫里人安顿两桌宴席,慰劳下人,真真儿是极善良的人,才如此设想周到。” 卫菁和秦琴,不免又对望一眼。 ——原来,白妮是去吃了苏云锦的宴席啊。 太后看向苏云锦:“云锦,你真的这么做了?” 苏云锦还以为太后要夸她,毕竟从前都这样的,忙谦虚道:“举手之劳而已。云锦心想,我们过得好日子了,当值的姑姑、公公们却辛劳。两桌酒席也花不了几个钱……” 太后道:“云锦,你是觉得,我慈安宫内再无人了么?还是缺这两口饭吃?” 苏云锦打了个突,肉眼可见的,脸上那胸有成竹的笑容僵住了 第587章 太后发怒,乐舞中止 太后发怒,乐舞中止,大殿内归于安静。 手足无措地盯着震怒的太后看,太后黑了脸,一字一顿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在慈安宫里设宴,竟还要外人来款待我宫里做事的人了?” 上位者的威仪,气势骇人! 老太太只是佛系,不是草包! 苏云锦大惊失色,急忙离开了座位,跪倒在太后面前:“太后息怒!是云锦僭越了!” 蒙瑞也跟着苏云锦身后一同跪下,帮苏云锦求情:“云锦不是故意的,只是想要为皇祖母分忧……” “呵!”太后一拍椅子,“蒙瑞,你还替她求情?看来刚才县君说得没错,你对苏云锦确然是另眼相看啊!” 蒙瑞猛地一僵,深深地拜倒在地上,辩解道:“皇祖母误会!儿臣婚事已定,绝无非分之想。不过实事求是,多嘴说一句罢了!” 太后居高临下,淡淡地扫视着蒙瑞,蒙瑞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一脸倔强。就差没有拿章子在脑袋上戳上“我没错”三个大字了。半晌,太后才转开了视线,淡声道:“哀家的内务,自有哀家自行去管。很用不着旁人来市恩。既有那么宽广仁慈的心肠,那就索性去帮助真正有需要的人吧。苏云锦,你就到城北的粥棚里去,施十日粥水,务必亲力亲为。” “至于旁人,爱穿新衣穿新衣,爱戴金银戴金银,只要不违大礼,也就是了。瑞儿既不喜欢戴这些东西,嫌过于奢靡了,那就不戴了,布衣荆钗,也是名士风流。我回头会跟皇帝说的。日后你也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了,就统统免了吧。” “什么?”蒙瑞和苏云锦,同时脸色一变!蒙瑞霍地扭脸,对苏云锦责难道,“云锦,怎么和你说的不一样?” 原来之前苏云锦跟蒙瑞说过,在这宴会上,占住节俭和仁慈两个大道理,自可以把刁难奢靡的卫菁吃得死死的。只有占了道德制高点,才能够把已是羽翼丰满的南甸国公主收为己用,敲骨吸髓。 没想到,太后不傻,卫菁更不! 一句话却是露了馅,苏云锦拼命撇清关系:“瑜哥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不是明摆着么。”秦琴道:“五皇子的意思是说,他刚才的那番话,都是你教的。” 苏云锦梗着脖子,矢口否认:“才不是!你别血口喷人!” 秦琴侧过身,正眼懒得看她:“我又不是你,可没有血口喷人那嗜好。更没有踩着别人突出自己的那显摆欲。” 一时之间,在场众多命妇,纷纷崩裂…… “呵,苏家千金原来和五皇子有眉眼啊?让五皇子放着未婚妻不管,拼死护着她?” “苏家人不都爱这一手么,到处显摆自己多清高脱俗似的,一会儿说人家奢侈,一会儿说人家这不懂那不懂。全天下就他们家最懂,就他们家是规矩。” “现在连太后娘娘都不放在眼内了!” “这就是百年世家?” 太后气得浑身乱战:“好啊!苏家是越发的会教女儿了!来人——” “给我把苏云锦带出去!送回苏家!明天开始,施粥十日,亲自干活,不得假手别人!” “把老五送去皇帝那儿,让他爹好生教导!我这当祖母的,教不了了!” 好端端一场宴席,最后草草散场。 众命妇坐车离开皇宫的时候,还在交头接耳的。 秦琴故意走慢了一步,绕到养鹿的地方去,又看了一回那白鹿。经过人参和灵泉水的滋养,那白鹿精神健旺多了,正在专心奶鹿崽子们。秦琴这才放下了心,上车离开皇宫。 才出宫门,就听见春花说了一声:“咦,那不是七皇子么?” 秦琴撩起车窗帘子一看,果然看到七皇子蒙瑜立在小雪之中,等着谁。 小雪轻轻落下,蒙瑜披着雪白的狐裘,长身玉立,脸色白嫩得跟狐裘颜色几无两样,隽永得仿佛一副名画。身边的女官一身青羽褂,打着伞,大半个身子在雪中,也是一动不动。终于等来了苏云锦,她身前身后,各有两个嬷嬷押送着,蒙瑜迎着她走上来,黑水晶般的眼眸里,一阵乱闪。 秦琴道:“春花,有没有瓜子。” 春花:“??” 已经熟门熟路地打开车厢抽屉,抓起一把瓜子往嘴巴里嗑,秦琴道:“好一副痴男怨女,奶狗仰慕姐姐的图画。” 只要这几个人不找自己发疯,就还是蛮多好戏看。 春花:“……” 春花也抓起瓜子磕了起来。 雪地中,俊男美女,养眼至极。苏云锦穿着的白衣青裙,和雪地格外相衬。极为自然地,蒙瑜忽略了周围所有人,眼睛只有苏云锦一人。他道:“姐姐,我来接你了。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苏云锦咬了咬下唇,腰随风摆,泫然欲泣:“七殿下,离我远点吧。” 蒙瑜大惊:“为什么?难道因为皇祖母罚你?你放心,我全都知道了——我会亲自替你向皇祖母求情!你所做的一切,纯粹出于好心,你也不想这样的!” 秦琴:6 茶香扑鼻,绿茶所过之处,果然不需要任何逻辑和脑子,所有借口别人都帮她找好了。 苏云锦摆了摆身子,感动道:“七殿下。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可是……那是我应得的。” “别开玩笑了!”蒙瑜气恼道,“城北的粥棚,是全城最脏最乱的粥棚,皇祖母还要让你亲自去动手施粥,那地方你呆一个时辰都得被熏死过去!你绝对不能去……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等着我!” 他走上前去,想要抱住苏云锦,但苏云锦一阵激动,恰到好处地——晕倒在地上。 听着那边的忙乱,秦琴“刷”的放下车帘子,面无表情的道:“好了,热闹看完了。我们走吧。” “啊?就这么走了吗?”春花恋恋不舍的道,“我怎么觉得才到了精彩之处呢?苏姑娘晕得也太是时候了吧。你看看,七皇子打横抱着她上了车诶,哎哟,羞死人了……” “行了!别看了!小心长针眼!” “是!夫人!” 第588章 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渗透 回到家里,却不见明湛。秦琴四下里一找,说是有个客人,来了就约了湛爷到书房去,一聊老半天。等到那人离开,秦琴看着那熟悉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是太子。 呵,他们这一家子,倒是成了香饽饽? 明湛送了太子出门,回头跟秦琴打了个照面,他说:“秋官到了。在我书房里,你进去看看他,聊几句。我去跟厨房说,把准备好的加菜备上,今晚吃顿好的。” 秦琴一听,急忙去了书房。 “秋官!” “娘!” 秦琴握着秦秋平双手,上下左右细细打量,笑道:“又长高了!怎么还瘦了?念书很辛苦么?” 真的,一段日子不见,原本就已经比秦琴高了半个头的秦秋平,又高了好些。 要知道,原主这个身量,折算成现代的算法也是足足1米7的! 现在的秦秋平,目测着奔着1米8去了……长太高了,可就不方便她摸摸头了。 摸了摸自己的头顶,秦秋平赧然一笑:“念书还好。就是自作主张,给家里张罗了一点事情,两头跑着,就有些疲乏了。这边正要跟娘说呢。” 秦琴好奇,问道:“张罗了啥事?” 原来今年开春,儋城又闹了旱灾,好歹如今两县合一了,用不着再狼狈逃荒,文州县的陈冰县令及时开仓放粮,救了儋城一带的老百姓。可盐碱横生,终究好多地丢荒了。有那么一户破落地主,名叫田甘水,手里有四十多亩林地农田,正好接壤着秦琴家的橡胶林,受旱灾影响,实在活不下去了,就到了靠海村,朝着秦四奶奶磕了头,把地卖给了秦琴家。 说是卖地,看着秦秋平交到自己手里的地契和土壤样本,秦琴咧歪了嘴:“好家伙,三十两一亩水浇地,二十中等,十两下等。你个败家儿子,用水浇地的价钱,买回来一块毛都不长的亏本地……你这是做善事施舍,不是买地哇!” 三十两一亩,四十亩,三四一十二,一千二百两银子。 中人费还是秦秋平掏。 秦秋平垂下眼眸,道:“儿子也知道亏了本。可是田甘水是他们村里的族长,身后带着一族人。他们族里没有出一个读书人,这些地压在手里,光是赋税就能够压得他们跳井……横竖我已是举人,赋税全免了的。放着长草,也亏不到哪儿去。一根稻草可能压死一窝蚂蚁,却压不死一匹骆驼。” 事已至此,秦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行了。买都买了。现在你是找了秦族长帮忙照料那四十亩地?” “是。”秦秋平道,“今年春旱得厉害。幸亏靠海村里有糖厂,有进项。如果光是靠打鱼种地,只怕又要逃荒。” 秦琴就道:“儋城一会儿旱一会儿涝的,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终究不是办法。须得找个法子,改造了那边的地形地势,可能还有一线生机……罢了,这件事,等我和你爹回去了再议。” 秦秋平嗯嗯啊啊的,这件事就算是交代完了。完事儿了还有另一个事情,秦秋平道:“您让我带的椰子糖,我带过来了,总共两车子。我交给春花姐姐了,现在都搁在灶屋旁边的谷仓里。” 秦琴笑道:“哎哟,椰子糖可不能搁谷仓,怕跟别的酱料调料搁一块儿窜味了!要搁在另外的专门小仓库里。小椿——小椿!” 她唤来了小椿,吩咐下去,让春花把两车椰子糖给移了位,这才放下心。 折腾了一轮家务事,就开饭了。 在宫里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秦琴在饭桌旁边一坐下来,肚子就饿了。一边接过春花递过来的筷子,一边纳闷:“这个点,在琼州都是夜宵的时间了啊。我也就算了,怎么你们父子两个也都没有吃饭?” 桌子上,是秦秋平从琼州新鲜带来的一夜坛的盐腌海鱼,焖煮得骨头都入味了的水晶蹄膀,还有同样在琼州带过来的,山兰村特产酸笋——酸笋炒了肉,放了辣椒,又酸又辣又下饭!那股冲鼻的味儿,把几个北方的丫鬟熏得直皱眉头,却也让南方的丫鬟们,不断咽口水。 对于吃腻了各种北方炖菜的秦琴来说,那可真的是,怀念已久的老家味道啊! 明湛道:“秋官和太子几乎前后脚进家门,没空吃。” 秦秋平道:“一路紧赶慢赶的,没想到京城那么大,差点迷路了,没顾得上吃。” 得,所以一家人凑一块了。 秦琴道:“既然如此,那就开饭吧。” 自己家里人围桌吃饭,那是最安逸的。吃过了饭,又捧上来了喝的茶。秦琴屏退了左右,只留下自家人,才捧着茶杯道:“太子为什么突然过来了?” 明湛冲着秦秋平扬了扬下巴,道:“来看秋官的。” 秦琴一惊,杯子里的茶水顿时洒了些许,幸而不烫。 秦秋平道:“太子殿下问我,想不想当状元。我就说,顺其自然就好。他也没有再说什么。” “嗨。”秦琴扶额,哭笑不得,“我们不过是个区区芝麻绿豆家庭啊,怎么都找我们的麻烦。前朝和宫里都是……” 明湛一丝不苟地纠正道:“公主那边的事,是你自个儿揽上身的。” 秦琴投降:“是是是,是我自个儿揽上身的。不过……” 接下来的事情,少儿不宜了,她就看了秦秋平一眼。明湛对秦秋平道:“今天的事情你就当没有发生过,接下来该念书念书,安心等入闱就是。别的事情,你都不用管了。今儿也晚了,先去歇息吧。” 秦秋平点点头,告退下去休息。 明湛和秦琴回了屋子里,秦琴一边把钗环卸掉,一边跟明湛说了宫里发生的事情。末了吐槽:“幸亏我先一步看出五皇子是个不靠谱的,绝对无法成为卫菁的靠山,就去伸了一把手……可是,我想到他不靠谱,没想到这么不靠谱,绕来绕去,竟然还是苏云锦的舔狗。” 明湛垂下眼皮,帮着秦琴梳理长发,“苏家两边下注,前阵子送了个旁支的女儿到了太子身边。还一直留着最有价值的苏云锦,必是待价而沽。不光在后院下注,前朝也在下注……太子最近新得了师爷,是从苏首辅门生身边出去的。七皇子那边也得了个勇士,从前是曾经教过苏家二公子剑术。” “好家伙!”秦琴直呼好家伙,“这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渗透啊!” “嗯,傻丫你算学学得不错。三百六十度,是多少度?” 明湛跟她开着玩笑,把秦琴给逗笑了。 遇到了一个打结的地方,轻轻帮她解开。他动作轻柔,秦琴一点儿不疼,还觉得头皮很舒服,舒服得犯困。不禁撒娇道:“阿湛,别弄人家的头发啦。” 第589章 太贪 没几天,太后的慈安宫里发落了一批宫女太监。太后难得地主动开口向顺武帝要人,由大总管王诚刚亲自挑选了一批新的宫女太监进了慈安宫。 然后顺武帝在朝堂上,就驳回了苏家大哥的一道奏折。 一时之间,京圈里疯传,苏云锦和几个皇子不清不楚,还到慈安宫里收买人心,终于在宴会上惹怒了太后。之前在淞沪府里做的事情也被揭露出来,引起太后、皇上不满,失了圣宠。 “按照我说,苏家也忒贪心了,已经兴旺了一百年啦。现在半朝文武都是他们家的人了,还想要……能嫁一个皇子,不就得了,怎么又要太子,又要七皇子的。” “那你就不知道了,现在原来连五皇子都是她裙下之臣呢。听说那天在慈安宫里,五皇子为了维护她,还给南甸国的公主难堪!” “不是吧不是吧,我没有听错吧?这是一根藤上三个瓜?人人围着笑哈哈?” “呃……”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最近听书听多了,跟着学的俏皮话。好吧,别介意,就说怎么给公主难堪?公主殿下人挺好的啊,我在宴会上见过她一起,为人和气,说话直爽,长得又好看。听说是南甸国王的掌上明珠,也是从小宠着长大的。” 幸而对方也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八卦之魂继续熊熊燃烧:“我也见过她,人真的是挺好的。可是男人的眼睛啊,有时候就是跟瞎了似的。反正最近我们离苏家远点吧,约束好自己女儿小姑子,别惹火烧身了。那个苏云锦,前两年认祖归宗回来,还以为是个好的,没想到平生搅出那样多的风雨。我家那口子说了,苏家有百年基业,有圣宠,有门生,有故旧。哪怕苏云锦任性一点,也可以兜得住。我们可没那么强横的实力,伴君如伴虎,小心驶得万年船!” “造孽了。你说得有道理啊……不过我还是得悄咪咪说一句。树越大,倒得越轰轰烈烈的。再任由苏云锦这么胡闹下去,怕苏家上上下下,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那你就想多了……” …… 卫菁带着秦琴,到慈安宫探望太后。 一进了慈安宫,太后看到了秦琴,就露出微笑:“秦县君,谢谢你。如果不是那日你及时发现,哀家的祥瑞就要死了。那可就大不吉利了呢。” 秦琴立马拜倒在地上,道:“太后娘娘洪福齐天,秦琴也只是运气好罢了,不敢领功。” 太后见她如此谦虚,笑容更灿烂,卫菁如今和太后关系已然十分亲近,立马娇声道:“太后娘娘,之前菁儿听了些人胡言乱语,说县君出身什么的,还存了些猜忌。后来一接触了,才发现都是些无稽之谈,县君读了万卷书,行了万里路,持家有道,教子有方,真的是我辈楷模。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闻言,太后更欢喜,微笑道:“县君谦和谨慎,稳重大方,真是得人欢喜。来,坐下,哀家正想要得个有见识的人来说说话。” 那宫里的姑姑,就搬了小凳子来给秦琴坐下来了。太后问起秦琴家里的光景,秦琴就如实回答:“我出生的时候娘就因难产去世了,我是我爹带大的。我爹是个破落军户,拉扯大我。幼时家贫,顽劣,后来磕磕绊绊长大了,招了个女婿。生了仨娃,人到三十,才猛地大梦一场睡醒了似的,然后就一步步的做生意……” “侥幸我们运气不错,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了现在。更是遇上了皇上南巡,得了皇上御口亲封,有个县君的虚衔。奋斗了好些年,我真是做梦都想不到,能够有机会坐在慈安宫内,跟太后娘娘千岁说话。如果家父泉下有知,必定欣慰无比的。” 一番话,不过道的是寻常家事,接地气得很。然而别说太后这种有了年纪的人爱听,就连卫菁、卫瑶,连同合宫的宫女、嬷嬷、太监,都听住了。太后念了句佛道:“阿弥陀佛,那你祖上肯定是积德人家,回头要记得重新修了山坟,好生祭拜。” 秦琴点头称是。 太后对卫菁道:“菁儿,你的这位朋友我很喜欢,日后有时间的话,多带到宫里来,我们好好说说话。” 卫菁自然是一口答应,“是的。太后娘娘。” 忽然对着卫菁,亮了个笑容,太后道:“菁儿。皇帝跟我说了,过几天就把庚帖交神宫监合八字,定日子了。你还叫我太后娘娘?” 卫菁一愣,合宫上下,都低下头窃窃的笑起来,那笑声却是善意的。而太后的目光中,显然含着某种鼓励……扭过了脸,卫菁道:“太后娘娘,礼数尚未周全,菁儿还是先这么称呼着,好吗?” 太后道:“菁儿,你是不愿意改口?” 卫菁低了头道:“千肯万肯,就是不敢。” “既然如此……那便罢了。”太后抿紧了唇,喝了一会儿茶,聊了点别的,冷不丁地道,“菁儿,你可是对瑞儿心有不满?瑞儿其人,品格是很好的,就是从小不受重视,性子有些偏激。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是对苏云锦有了意思……但,云锦是皇后看中的未来七皇妃的人选。这是我、皇帝和皇后都已商量好了的,你们是板上钉钉的妯娌,所以……不必介怀。” 以太后的地位,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是极难得的推心置腹了。 卫菁一愣,抬头看着太后,一字一顿的道:“太后娘娘,我卫菁从没有过那种想法。我父王送我来跟天朝和亲,我虽是弱女子,也很清楚自己身负两国亲善的使命,绝对不会任性胡闹的。” 秦琴:6 她始终相信,卫菁是个拎得清的人。 她从来不会看错人。 太后怔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门口响起顺武帝豪爽的笑声:“哈哈哈哈,好,好一句身负两国亲善使命!哎哟,我真羡慕卫森泽老儿,生了个好闺女!” 眼看着皇帝一身常服,大步流星的走进来,径直来到太后跟前问安。慈安宫里的众人就跟风吹过稻草似的,纷纷下跪,山呼万岁! 第590章 天上真的掉馅饼(一) 顺武帝不怒而威,哪怕如今一副家常模样,也显得威风凛凛的:“都平身吧。自己人,不用那么客气了。” 话虽这样说,在场没有一个人当真敢放松下来的,都是保持着各自的最佳状态。顺武帝坐下来之后,和蔼地问卫菁:“小公主,你刚才说的话,是你父王教你的,还是你自己想的啊?” 卫菁低眉顺眼的道:“回皇上,两者都有。从小我父王就对我们姐妹几个严加教导,所以,我从小就知道身为公主,也要为国、为民分忧。父王既对我委以重任,让我合亲。而我又是个有福气的,到了天朝,得到了皇上和太后娘娘的喜爱,上天对我如此厚爱,我怎可以不识大体,任性妄为?” 虽说自己夸自己有福气,似带着些许的自吹自擂,但丝毫不引人讨厌,甚至还勾起了太后和顺武帝的笑意。太后眉花眼笑,对顺武帝说:“你听听,这小嘴,多会说话。我就爱她这个伶俐劲儿。我们天朝里,从来不缺那些仙气十足,端庄拘谨的。只有个云锦算是有些活泼劲儿,可是云锦如今人大心大了。菁儿那是真的好,该伶俐的时候伶俐,该有的礼数教养,半点不差。” 顺武帝连连点头、捋须:“我也觉得菁儿好。偏生有个不知道福气的。” 一边说,一边脸色有些黑沉。 殿内无人敢说话,除了太后:“皇帝,是不是瑞儿又给你找气受了?他还是想要退亲么?” 秦琴闻言,抬眼一看,果然看到了卫菁眼底一闪而过的喜色。 卫菁早就想要退亲了,但让她主动提出,那就成了卫菁的不是,再往大点来说,就是南甸国的不是。 所以,绝对不能让卫菁自己退亲。 要让蒙瑞自己来闹,闹得顺武帝受不了了,让他们来说。 ——那,如果咬死了怎么办呢? 咬死了,就咬死了,卫菁也不怕。 反正她早就把话搁前头了,该过就过,娘家又有势力自己又有钱,她怕啥? 顺武帝闷哼一声,道:“他敢?” 太后拧眉,温和地道:“皇帝。” 呷了一口新宫女送到手边的参茶,顺武帝闭了闭眼,说:“朕有分数。可是南甸国王把闺女千里迢迢送过来,我们总不能委屈了菁儿啊!菁儿自己懂事,那是一回事,同样是为人父母……我们总得知道,将心比心四个字怎么写!” 秦琴呵呵。 顺武帝不光是皇帝,这演技,也是杠杠的啊! 前阵子南甸国内不稳,可没见顺武帝对卫菁这么上心。 如今南甸国王位置牢靠,连带着卫菁的地位,也稳固无比。 冷不丁地,顺武帝发现了她,目光落在她身上:“长劼县君也在啊,秦琴,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秦琴捧着吃到一半的瓜:“……” 天上飞来五个字:又关我的事? 可是,君要臣答,臣不能不答。秦琴眼珠子一转悠,垂了眼睛,拜伏在地,说:“以嫔妾愚见,一般来说,如果嫔妾给自己不成器的儿子选媳妇,在还没有选准之前,自然时时处处以自己儿子的需要为先。譬如儿子是个愚钝的,选媳妇必选个聪明的;儿子是个吊儿郎当的,选媳妇最好选个稳重端庄的;儿子是个好读书的,选媳妇必选个做事精明的。如此才能阴阳互补,彼此调和,家族兴旺……” “但,这都是确定人选之前应该考虑的。等这个媳妇儿选定了,那就是将心比心,把媳妇当做自己的闺女来疼爱,必不会轻慢对待,更不会轻易更换。媳妇不光是儿子的妻子,还是孙儿的母亲……俗话说得好,‘一代好妈妈,三代好儿孙’。这是嫔妾自民间从小见到大的粗浅道理,也不知道说得对不对,就这么照直说了。” 顺武帝连连点头,就连太后,也不禁轻轻拍手:“话虽粗俗,道理却是至真的。就是这么个道理。” 垂下眼睛思忖一会儿,顺武帝又道:“你这话,说了好像没说一样。哼,秦琴,你就跟你丈夫一样,都是滑不留手的。到一边去坐着。” 秦琴暗中咋舌,心道:“不愧是靠自己才能抢到宝座的皇帝,真不好糊弄。你自己生的儿子混账犯贱,一个一个喜欢追着苏云锦那绿茶跑,难道还让我帮腔说话?”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表面上,还是低眉顺眼的模样,道:“陛下请息怒……陛下,其实也不止一个皇子吧?” 顺武帝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擦黑!他一拍椅扶手,大怒立起:“秦琴,你好大的胆子!” 在顺武帝站起来的同时,秦琴“扑通”的双膝下跪,大声求饶:“请皇上喜怒!请皇上饶命!” 她中气十足,喊得那么大声,整个大殿都听见了。太后素来心慈,不喜见血的,就开口维护道:“皇帝。好端端的,发那么大火干什么呢?把人家小门小户的孩子给吓着了,以后没有人敢来跟哀家这老太婆说话了怎么办?嗯?” 顺武帝原本也没有真的发怒,只是要做个姿势给人看罢了,被太后一劝,就坡下驴的,和缓了脸色:“哼,你看看,你多大面子,有太后为你求情!还不快起来!” 还是那样中气十足地大声谢恩,谢得整个大殿都能够听见,秦琴才在宫女搀扶下起来了,坐回到位置上。 顺武帝道:“换个皇子什么的,这话就休提了。老五是最合适的,无论是年龄、相貌、才学、能力……不过,菁儿你也放心,如果老五还有什么混账事儿惹你不痛快了,你尽管跟朕说,不好意思跟朕说的话,就跟太后说!我们两个自然会为你做主!” 卫菁就谢了恩。 顺武帝又坐了一会儿,有事情,就要走了。 临走的时候,照例送了卫菁许多东西。正准备摆驾回宫,经过秦琴的时候,忽地想起了什么,扭头问秦琴:“秦琴,你现在还是六品的县君?” 秦琴应:“是。” 顺武帝笑道:“你既投了菁儿的缘分,朕的儿媳妇的闺……闺蜜?总不能是个地位如此低微的。从今天开始,就封你个县主吧,仍旧用的长劼这封号……嗯,你是琼州人,那就直接食邑封在文州、琼台两县好了。” 第591章 天上真的掉馅饼(二) 县君是正六品,的食?只有300石米粮,县主可就是从二品的尊荣了,地位等同郡王之女,食?也有800石,而且也有自己的食邑了。 大饼从天而降,直接把秦琴给砸傻了。 还是卫瑶轻轻推了她一把,她才赶紧跪下,大声谢恩:“嫔妾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顺武帝这才真正走掉了。 这时,大家才围过来恭喜秦琴。秦琴一一感谢过,就连太后都微笑道:“秦县君,不对,现在应该是秦县主了,真是个有福气的。” 秦琴也不矫情,直接乐得合不拢嘴,道:“托太后娘娘、卫菁公主的福气。我这不是祖坟冒青烟,我这是祖坟直接着火啦。” 哄堂大笑,笑声中,卫菁和秦琴又坐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临走的时候当然没有忘记去看看那头白鹿,白鹿换了人来照料,是个老成持重、头发花白的肥胖宫女,美貌大约只有原来那个白妮的一成,但在她手底下,白鹿们连妈带崽都胖了一大圈…… 卫瑶跟她们嘀咕着八卦:“那个叫做白妮的宫女,是七皇子宫中水房里的,眼睛生得跟苏云锦有三分相似,差点被七皇子酒后收用了。七皇子酒醒了之后,就把她送到慈安宫来,做了个又脏又臭的喂鹿宫女。她还不安分,克扣鹿粮、鹤食,带到宫外变卖了,打扮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打算。欺负畜生不会说话呗……这次被太后发现了,退回到七皇子那儿去了。” 卫菁大开眼界,简直不敢相信:“太坏了,怎么会有人连鹿吃的东西都克扣?这都什么人啊……” 秦琴道:“公主殿下,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慈安宫里的白鹿,每日吃的是精粮豆料,生鲜蔬果,隔三差五的,还要饮蛋酒,吃肉食补充养分。比一般穷人家过年吃得还要好。偷偷拿到宫外面去,不声张,谁知道是给畜生吃的?就有那种酒楼食肆,愿意低价收购,做成饭食卖给人吃……” 卫菁:“呕……县主,你别说了!我再不敢下馆子了!” 就连卫瑶,也一脸青白。 笑了一笑,秦琴道:“我无意站在道德高地,说什么人不如鹿。如果我可怜穷人,自会去布施。无论如何,白妮虐待不会说话的动物,心术不正,迟早会遭报应。” 卫菁闷闷不乐道:“你们天朝的人,就这么软弱么?如果在我们南甸国宫里的人敢这样做,早就被我吊起来打了撵出去了。” 秦琴:“……” 秦琴眯了眯眼睛:“我也很想把她吊起来打啊,可是打狗也要看主人呢。她是七皇子的人,没辙。不过既然因为惹了苏云锦不高兴就被送出来,如今又被送了回去,这个白妮日后的日子怕不会好过。恐怕,比直接撵走更难受一百倍,这么想想,是不是又高兴了呢?” 果然,卫菁一想,就开心起来。把手里的豆料投进了食槽里,拍了拍手,道:“姐姐说得是!走,我们出宫去。庆祝姐姐晋升县主,我请姐姐吃一顿好的!” 秦琴捂嘴笑:“不用客气,圣旨还没下呢。等下了圣旨,坐实了再不迟。我得回家相夫教子了,就不陪公主殿下啦!” 在卫菁、卫瑶阵阵牙酸中,秦琴美滋滋地回到家里。 第二天,晋封秦琴为长劼县主的圣旨就来了。 到慈安宫中坐了一坐,投了一场奇缘,晋封了县主……秦琴这段遭遇,无异于一条活锦鲤,轰动了京城! 羡慕两个字,都把人给说累了。 秦琴很开心,大手一挥:“走,我们去寺庙里上香去!” 车马出城,经过了官府的粥棚。秦琴看到了正在施粥的苏云锦。身边跟着监视的人,苏云锦这次不能光是坐坐样子就回去享受人美心善之类的夸奖了,必须亲力亲为地在粥棚里,把熬好的粥分给来领粥饭的穷人……汗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出门的时候用心涂上的脂粉,不大会儿就融成一块一块的,原本就是小白花的长相,显得寡淡许多。 秦秋平坐在秦琴身边,发现了苏云锦,惊讶道:“娘,这个不是当年让爹花三个月伙食费买她手帕那位么?她不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怎么的,现在又家道中落了不成?” 秦琴漠不关心地说:“多嘴,这又不关我们事。” 马车飞驰,走掉了。 有人看到了他们家的马车,道:“那是新晋封的长劼县主吧!” “对对,就是她,听说是就在宫里坐了一坐就得了晋封。” “额滴神啊,这是祖坟着火啦,忒好运咧!” “所以这不是直奔寺庙去了么!有福气啊!” “我们多看两眼,沾沾运气……” 手里握着的粥勺无力地垂了下来,苏云锦五雷轰顶,“什么?那个乡下婆,竟然成了县主?竟然和我一样?她凭什么啊?” 旁边还有个嘴快且不长眼的,顺嘴一搭:“凭人家运气好呗。” 苏云锦气不打一处来,猛地一甩粥勺,“咚”的巨响,把装粥的桶给砸翻了。白花花的大米粥流了满地,她一脚跺下去:“岂有此理,凭什么那个粗鄙的乡下妇人能够和我平起平坐?她那种女人,给我提鞋都不配!我要找皇上,我要求皇上收回成命!他根本不知道那女人有多歹毒……” 系统在她身边急道:“宿主,那个与主线剧情无关,没有必要。你的攻略对象蒙瑜马上要来了,刷好感度要紧!” 苏云锦是带着系统穿过来的,她在这个世界的任务是选定一名攻略对象,刷满好感度之后,即可脱离这个世界,到更高的世界去。她的攻略对象就是蒙瑜,基本上没费什么力气,就快要刷满了好感度,只等成亲之后,就可以完成任务了。 因为她完成任务的进度令人满意,所以就算她除了刷主线任务之外,还时不时的去招惹别的男角色,又或者做事情不厚道,系统也一只眼开一只眼闭的,由得她去。 可是现在,眼看蒙瑜马上就要来了,苏云锦却任性的想去见顺武帝,系统是万万不会赞成的! 第592章 夺走气运 对系统的劝阻,苏云锦置若罔闻,她的眼底闪着嫉恨疯狂:“明明我才是最好的,我才是真命天女,凭什么那个中年大妈,每次都压我一头!我不服!” 系统苦劝道:“宿主,我不是劝过你好多次么,人生哪儿能处处圆满,你已经有了家世、美貌、才华、舔狗、真爱,只有一个人时不时给你添个堵,已是上天对你最大的眷顾了。” “不行!”苏云锦厉声道,“我不能接受跟那种中年女人平起平坐!让我等着蒙瑜来英雄救美也可以,但我要让秦琴倒霉!你有没有道具是把秦琴的气运转到我身上的?” 系统看着咬牙切齿的苏云锦,默默地叹了口气,道:“有的。积分是……” 苏云锦毫不犹豫地花了一半的积分,换了秦琴身上的气运,不过系统说,秦琴身上似乎也有别的东西在护佑着,所以用道具只能夺走三年的气运。苏云锦没放在心上,道:“三年之内,我必定可以攻略成功蒙瑜,到时候我已经飞升往上了,留在这个世界的东西,与我何干?” 系统:“……” 系统不说话了。 系统有没有后悔选择了这个宿主,没有人知道。 但蒙瑜是后悔了,他来到了城北,看到了苏云锦脏兮兮的样子,皱着眉头,后退了几步:“姐姐。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以为小仙女苏云锦哪怕在在粥棚里干了一天活,都是白白香香的。 可是现在的苏云锦头发凌乱,衣服上一摊一摊的污渍,手指甲缝带着黑黑的污垢,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酸馊怪味……她自己闻不到,身子一晃,眼圈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泫然欲泣:“小瑜,我终于等到你了,这里好苦。不过为了你,为了皇上开心,我愿意忍受。” 蒙瑜飞快道:“既然如此,那还有八天,就辛苦姐姐了。” 苏云锦愣住,她以为蒙瑜会英雄气概地带她回去的。 怎么画风突然变了? 系统在她脑中喊:“宿主,攻略对象好感度下降了2%!” 苏云锦问:“怎么会这样?” 呲溜……电流声,过一会儿,系统说:“系统完成了查询,发现宿主转移秦琴气运的时候,带有副作用,把秦琴身上的某些特质带过来。蒙瑜很讨厌秦琴,据分析,是受此影响。不过宿主不必担心,这种副作用最多三天就彻底消失。” 苏云锦疯了:“我只要她气运,怎么还有副作用呢?” 系统道:“宿主,人的气运,都是由天道所定,如果强硬转移气运,相当于欺骗天道,所以必须有这个副作用来骗过天道。否则的话,就会立刻受到天道惩罚,连系统和宿主在内,会一起灰飞烟灭。” 苏云锦没辙了,她道:“算了,2%好感度而已,一会儿就刷回来了。” 蒙瑜见她站在原地不动,不知道她在和系统对话,无力地安慰了几句,就要转身走。苏云锦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冲了过来,抱住蒙瑜胳膊,哭道:“小瑜,我好难受,让我抱抱你再走。真的,在这个地方一点都不脏,还能帮到人,一点都不累。但我就是想抱抱你……”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蒙瑜应该主动提出接她回去了吧? 但并没有。 蒙瑜身子僵硬,一根一根手指的掰开了她:“好臭……我意思是说,姐姐好好。先忍耐一下,还有八天而已。现在皇祖母和父皇对我很不满,他二位的意思,我不能违逆。” “啊?”苏云锦呆住,她从来没有被蒙瑜这般对待过! 蒙瑜握住她的手:“姐姐,你放心。八天之后,我亲自接你回去。到时候……我自会补偿你。” 他掌心里,苏云锦的手不再嫩滑,而是带着薄薄的茧子,说完话之后,蒙瑜无意中一瞥,看到黑黑的指甲缝,素有洁癖的他不禁胃里一阵翻腾,放下苏云锦的手就上车跑路了。 蒙瑜跑得好快,眨眼就不见了影子。 苏云锦欲哭无泪,只好煎熬着,到了下午,熬到了太子经过。太子喜欢的是她的倔强人设,她把手指甲刷得干干净净的,衣服也重新换了一套。 当太子的车马经过的时候,她站在雇来的难民人群中忙个不停,腰板子始终挺得笔直,仿佛一根春寒料峭中屹立的修竹…… 太子停了下来,看到了她,关切地问:“锦儿在呢。” 苏云锦爽朗笑:“是啊,我在呢。” “看来上手得挺快。”太子说,“这次是委屈你了。” 苏云锦眼神飞快地闪了一闪,既柔弱又倔强的:“太后娘娘和皇上都开了金口,就算受点委屈,也没什么。” 太子点头道:“你可总算明事理了。你是一向明白事理的。今天结束之后,回家里好好养养。等熬过了这几天,到我东宫吃饭。太子妃姐姐诊出有孕了,我这会儿要去太医院一趟,就没空陪你了。” 苏云锦:“诶?” 是谁,在大婚前一夜,还偷偷地入了她的院子,满怀愧疚地跟她说:“另娶他人,非我本意。我的心尖尖上始终只住着你?” 结果这会儿,太子妃就怀上了?看着太子疾驰而去离开的车子,苏云锦好气,连连跺脚:“渣男!见异思迁的东西!” 没辙了,又一批饥民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才开春就那么多饥民,乌央乌央,没完没了的,讨厌得要死。苏云锦看着那些胃口好得仿佛能吞没一切的饥民,头皮阵阵发麻,实在受不了了,喊来一个跑腿儿的,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 …… 今天是卫菁的生日,也是她第一次在南甸国之外的地方庆祝生日。 她既有南甸国公主之尊,又得满朝上下喜爱,这次生日宴会就办得很大。 秦琴夫妇两个都来了,来的还有很多京城里的王公贵胄。男女分宴,欢聚一堂。欢声笑语似乎催得院子里的迎春花都开得更灿烂了。 顺武帝、太后、皇后都送了礼物。 太子也送了礼物来,还带了话过来,说太子妃刚怀孕,离不了人,无法亲身道贺,云云。 可以说诚意十足了。 “怎么五皇子没有来?” 第593章 公然打脸公主 “对呀。好歹是未婚夫……都合庚帖了……” “兴许是在准备最后给一个惊喜?” 大家绞尽脑汁地替蒙瑞找借口, 唔……这或许是最合理的解释的了,就连卫菁自己,也不禁生出几分期待来。 但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周围渐渐变得安静。卫菁坐不住了,她叫一个侍卫,道:“之前递了帖子邀请五皇子的,你到五皇子那边去问问,为何迟迟不来?” 那侍卫去了,很快又回来:“报!五皇子不在宫中,说是出宫了!” 卫菁一扬眉:“嗯?但是他没有来本宫这儿啊?” 那侍卫踌躇了一下,卫菁再三催促,他艰难开口:“有人看到……五皇子去了城北的粥棚,见苏云锦小姐去了。”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卫菁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不光是她,周围的宾客们,脸色也都纷纷起了变化。除了秦琴、卫瑶等是真切关怀之外,大部分人,露出了看笑话般的表情。 卫菁闭了闭眼,道:“你再说一遍?” 不等那侍卫说话,外头又有人来求见,求见的,正是那个跑腿的:“报告公主殿下!小人捎来五皇子殿下的口谕!” “说。” 卫菁眼里升起一丝希望。 谁知道那腿儿说的话,就跟刀子似的,直接扎进了她的心! 那腿儿道:“五皇子说道,苏小姐经不住劳累磋磨,晕过去了。此刻身边离不了人,没法来出席公主殿下的生日宴会!” 肉眼可见的,卫菁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她眼底里的光芒,一点一点的消散。 卫瑶来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卫菁好像被马蜂刺了一般缩回去,卫瑶低声急呼:“公主!” 卫菁摇了摇头,道:“姐,我没事。” 声音干涩,满脸写着“想哭”二字。 卫瑶转而去请客人们离开,“各位,时候不早了,请各位先回去哈……” 客人们嘀嘀咕咕的,不断递过来各色各样的眼神。从今天之后,卫菁就是京畿最大的笑话了。谁叫蒙瑞当众打脸打得她那么响亮呢? 公然为了另一个女子……连未婚妻的生日宴都不去。 偏生他们又是那样的身份。 一个是公主,一个是皇子。 人们总是喜欢看到高高在上的人摔跟斗的,无论那个人是谁。 “且慢!”卫菁忽地发声,原本三三两两地离开的宾客们纷纷停下了脚步,卫菁粉嫩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提高声音响亮的道,“今晚大家也看到了,天朝五皇子,为了苏家大小姐公然辱我。” “我是南甸国送来合亲的公主,南甸国和天朝一直交好,是兄弟之国,并非天朝附属之国!” “如今蒙瑞如此辱我,即是辱我祖国。在座诸位,即是证人。” “我,要退亲!” 大家炸开了!个个都一脸不可思议! “公主退亲?” “有可能吗?” “她说得也有道理啊,南甸国可不弱小的!当年还是谈了好久,才定下的界碑,我爷爷告诉我的……两国地位是平等的!” “可是公主不是心悦于我们五殿下嘛?为了他一掷千金,就差没有把真心往上捧了。” “真心往上捧,也得五皇子要啊。很明显五皇子眼里只有苏千金。” “可是苏千金是内定的七皇妃啊!” “嘘嘘嘘,这是你我能讨论的吗?不怕被拔了舌头!” 在场的人里,倒是绝大部分一脸不相信,都当卫菁在开玩笑。有一些嘴巴比较快的,已经开口劝了:“公主殿下,何必意气用事呢。退亲可不是开玩笑的……” “就是咯。男人嘛,哪儿不贪玩的。只要成亲了还知道回家,就行了。”又有人絮絮的道,“女人就是要大度一些。” “对啊对啊。何况事关两国,更要谨慎。” 群雌粥粥,都在劝和。卫菁面无表情地举起手里的杯子,松手—— “哐啷”,杯子碎裂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压下了那些劝和的。卫菁冷着脸说:“本宫心意已决,送客!” 宴会结束之后,第二天,卫菁就把起草好的退婚书送进了皇宫里。 那时候正是春闱开始,万千考生进考场。秦琴帮着卫菁把退婚书拟好,就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才把秦秋平送进了考场,老母亲叮嘱了一车话,辞别出来。 身畔一阵马蹄疾响,秦琴本没做理会,面前卷起一阵旋风,去路被拦住了。蒙瑞满脸铁青地拦在秦琴面前:“给我把这个女人抓起来!” 几个手下扑上来,秦琴来不及反抗,手脚就被扭住,摁在了地上。 “带走!” 她娘的,老娘出门没看老黄历! 秦琴被绑到了一处幽静的小宅院里,厚重的大门一关,把整个世界隔绝在门外。蒙瑞的跟班就跟扔到草包似的,重重地把秦琴摔地上,差点没把秦琴摔得闭过了气去。蒙瑞一脚踩在秦琴脸上,狰狞道:“乡下婆,就是你怂恿卫菁退婚的?” 秦琴挣扎了两下,挣扎不动,绳子绑得异常牢固,她就说:“关我什么事?” 造孽啊,堂堂五皇子,竟做这么下作的事儿! 蒙瑞道:“你认了!你认了!要不是你从中作梗,卫菁对我死心塌地,又怎么会离开我?” 虽然明知道很容易就惹火了蒙瑞,但秦琴还是很震惊,心直口快道:“不是吧!你自己得寸进尺的,各种上脸欺负人。这会儿把人欺负跑了,就怪到我头上来了?” “你咋那么自以为是的呢?” “砰——”门被人重重踹开,卫菁和卫瑶一身紧身武行装束,齐刷刷地站在门槛处。卫菁看到秦琴,指着秦琴道:“蒙瑞,快放开她!” 卫瑶也高喊:“她是皇上金口敕封的县主,你疯了!” 蒙瑞眼珠子高高鼓起,咧开嘴巴,嚣张狂笑:“卫菁,我承认,你赢了!你闹够了吧?还不赶紧去父皇面前,把退婚的请求收回?” 他用力踩着秦琴的脑袋,秦琴吃痛,情急之下不再留后手,在空间里掏出一把匕首,反手一刺,正中蒙瑞脚后跟。 第594章 气坏了皇帝老子 那脚后跟的踵带,却是人体异常娇嫩之处,著名的如“阿喀琉斯之踵”,即由此而来。蒙瑞嗷嗷惨叫着,整个人单脚跳起,秦琴趁机就地十八滚,躲开了蒙瑞侍卫们雨点般的砍杀,来到南甸国武士跟前,这才被武士们护了下来。 卫瑶抢上前扶起她,秦琴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反手刀尖对外,做出防御姿势,鲜血沿着匕首,一滴滴落下。 蒙瑞瞳孔微缩,杀气反而更盛:“好家伙,竟是练家子!更不能留你了!” “留不留她。五殿下说了不算!”明湛的声音响起,清朗无匹,“速速跪下接旨!” 他高高举起一卷明黄的圣旨! 变化来得太突然,就连卫菁、卫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狠狠地愣在原地! 明湛怎么会有圣旨? 他怎么跑到这儿来的? 可是,那圣旨上,朱红的封泥,又是千真万确的!圣旨在上,蒙瑞就像斗败的公鸡,不情不愿地跪了下来,做出垂手聆听的姿势。明湛展开圣旨,大声念:“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兀那五儿,肆无忌惮,当街绑走朝廷诰命。有失体面,朕震惊愤怒,不敢置信。着令五儿立刻释放长劼县主,并进宫请罪。不得有违,钦此!” 圣旨上墨汁淋漓,字迹飞舞,好几处地方氤氲了墨水痕迹,显然是顺武帝盛怒之下一挥而就。 明湛卷起了圣旨,看着蒙瑞,明明对方才是皇子,明湛站在他面前竟带着两分居高临下之感,说话冷得能够淬冰:“五殿下,请随臣走一遭吧!” 乾安宫里,顺武帝大发雷霆:“朕一不留神,你们就给朕闹大乱子!今天是什么日子?春闱开锣,贡院前面多少考生?考生身边,带了多少人?蒙瑞你倒好,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掳走朝廷诰命!你!你!!你……” 吹胡子瞪眼睛,胸脯起伏得扯风箱似的,“你”了半天,再也没能囫囵说出半句。 蒙瑞跪在地上,面如土色,再没有了之前神气。 卫菁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她方才也想要跪下来着,被顺武帝免了。现在她重新跪了下来,语气恳切地说:“皇上,菁儿现在再次请求,和蒙瑞退婚。” “上一次,您说要考虑考虑,把退婚文书压下了。” “如今蒙瑞已是踩到了菁儿底线,菁儿忍无可忍,皇上如果真的疼爱菁儿的话,就请答应了菁儿吧!” “从此之后,我和蒙瑞,一别两宽!” 顺武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可是他能说什么呢? 刚才明湛直闯殿内,要来圣旨。他还不信……直到明湛以颈上人头担保,身后还带了好几个目睹了蒙瑞抓人的大臣,居然都是朝廷里的以名声清正卓著的肱骨!老脸没处搁,顺武帝才写了那圣旨,实际上,明湛前脚去宣旨,顺武帝自己的潜龙卫就跟过去了,只等着一个不对,斩草除根! 谁知道明湛说的句句属实! 真的把人带回来了! 他的儿子——他这个好不容易,这会儿才能派点用场的五儿子! 竟是那般罔顾王法,为所欲为的恶徒!! 顺武帝真是活吃了蒙瑞的心都有了! 蒙瑞伏在地上,道:“父皇,请息怒。卫菁公主对儿臣有误会,这误会,全在秦琴那妇人而起。儿臣也是一时气愤糊涂,才冲动了……但归根到底,是秦琴挑拨离间儿臣和卫菁的感情!” 这属于基本操作了,皇子念错书,挨打的是伴读。 所以,蒙瑞脱口而出,毫无负担。 卫菁飞快道:“不,皇上,这件事和秦琴姐姐半点关系没有!是我自己要退婚!” 蒙瑞抬起头来,冲口而出:“卫菁,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别胡闹了!” 卫菁道:“给什么机会?你倒是看得起你自己?你以为我需要你给我机会吗?我早就不想嫁给你了!要不是看在皇上和太后面子上,你这样的男人,放我面前我给你一个正眼就算我输!” 揉了揉眉心,顺武帝头疼不已,眼见这两个人是绝无转圜余地,往日治大国如烹小鲜的一国之君,陷入到史无前例的难办困窘中。 抬起头,看到了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的明湛。明湛身后护着秦琴。和顺武帝眼神相接,明湛垂下眼睛,道:“皇上,微臣的妻子,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五殿下所言,纯属冤枉。但既是冤枉,也君臣有别,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如真的要惩罚微臣妻子……那么,臣,甘愿代替妻子受罚领死。” 说罢,深深拜了下去。 秦琴心里极是震惊,瞳孔地震,盯着明湛,半个字说不出来。 从刚才他突然出现开始,她的脑瓜子就一直不够用…… 明湛到底在干什么啊! 明明不管他事,干嘛要跑出来强出头! 区区一个赘婿,管好家里的事情不就行了么! 真是多管闲事! 顺武帝…… 越发的难办。 他当然知道秦琴是无辜的,他揉了揉眉心,道:“明大人,秦县主,你们起来吧。这件事……是县主受委屈了。” 回过头来,看着蒙瑞满脸阴狠地瞪着秦琴,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去一脚踹翻蒙瑞:“就你能!” 捂着心口在地上爬起来,蒙瑞委屈地叫:“父皇!” “王诚刚!”顺武帝道,“先把明大人和秦县主请下去,赐定惊宴,宴罢送回家!朕这儿有点家事,得好生处理!” 关门揍娃,皇帝也未能免俗。 王诚刚早就捏一把汗了,听见顺武帝这话,立马欢叫:“喏!” 麻溜利索的,领着两口子下去。他们走出乾安宫的时候,迎面来了一架五凤舆,却是妃子的鸾仪:“慧妃娘娘到——” 慧妃进了乾安宫里,一眼没有看地上乱糟糟的一团人,直奔顺武帝跟前:“臣妾见过皇上——皇上,您没事吧?听说您生了大气,臣妾就赶来了。一身儿女债,可别太急着还啊。” 本来见到慧妃明慧清秀的面孔,顺武帝那堵塞的心就松快了些,听着她俏皮又舒心的安抚之言,顺武帝心情又好了一些,嘴角有了笑模样:“爱妃放心,朕没事。” 第595章 慧妃良言 慧妃去拉了顺武帝的手,挽着他,到龙椅上坐了,然后就再没说话了,哈基米般贴着顺武帝身后。 顺武帝平复了心情,缓声道:“爱妃,如今蒙瑞和菁儿相看两厌,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再让他们勉强在一处,怕只会成为怨偶。可是卫菩千里迢迢的把闺女送过来,我们却让她受这天大的委屈……你说,如何是好?” 慧妃出现得正是时候。 顺武帝此刻,是需要这么个商量的人。 也需要这么一个台阶。 和趴在地上,抬着头,黑水晶般的眼眸里透露出恳切请求的卫菁相视一眼,慧妃道:“皇上体恤儿女,实在是儿女福气……与人交往,莫过于一个‘诚’字。君子贵于诚。既然公主殿下一意退亲,那就允了吧。南甸、天朝两国交好已近百年,百年交情也不会为了小小一段儿女婚事而交恶的。” “不如……就把合亲一事,轻轻按下,只当公主殿下到天朝来做客一趟,见识见识天朝风貌,做一下亲善来访。只要大家都不提,老百姓是很容易忘记事情的,过个一两个月,这件事也就被淡忘了。到时我们亲自派人送公主回国,也回访一趟,那岂不就是皆大欢喜?” 顺武帝大喜,一拍大腿:“没错,慧儿果然聪明!这个法子最好不过了!” “卫菁,朕就允了你的退亲!” 没想到慧妃赶来,提出了这么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卫菁喜出望外,跪在地上清脆地高呼:“是!谢谢皇帝叔叔,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高兴之下,连称呼都改了! 顺武帝和慧妃相视一笑,顺武帝没忍住,还在慧妃脸上香了一口:“朕的好爱妃!” 乾安宫里一片喜气洋洋,唯独蒙瑞的脸色黑如锅底。 不过已经没有人在意他了。 “菁儿,你退婚一事,归根到底是我家瑞儿的不对,请你回书你父王,说清楚明白,莫要伤害了两国和气?” “皇帝叔叔请放心,您真心疼爱菁儿,菁儿知道的。” 顺武帝又吩咐了卫菁,花花轿子人抬人,卫菁也很懂大体。 事情就算是这样就结束了。 …… 就这样,卫菁全身而退,退亲成功。 世间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哪怕顺武帝把这件事情压得要多低调有多低调,两国合亲突然告吹的前因后果,还是悄悄地传了出来。 那“约法三章”也被传了出去,让大家全都惊掉了下巴! “天啊,自己思慕一个女子,不就光明正大的去求取咯,带着妻子一起去跪舔,算什么男人?” “好恶心!” “五皇子自己本身在诸多皇子里就不是出色的,好不容易有一门好婚事,配了人家南甸国正儿八经的嫡出大公主,居然觉得是施舍了别人?” “呸,慷他人之慨的渣男!” 京城中有女儿的人家,不免都将心比心,个个为之震惊齿冷。连同有好几家原本存了争荣夸耀之心,想要把女儿嫁给皇子的贵胄人家,也纷纷打起了退堂鼓。 宗人府内,掀起了一股退庚帖的小小热潮…… 顺武帝面目无光,又把蒙瑞叫过来,骂了一顿,还让他闭门思过,吩咐太子亲自看牢了弟弟。五皇子的母妃去得早,养在皇后名下,连带皇后也被骂了一顿,罚了一个月的俸禄。 宫里一阵风一阵雨的,宫外,为了安抚无辜受到牵连的秦琴,顺武帝赏赐了好些东西。 秦琴接了圣旨,领了东西。 明湛在旁边笑嘻嘻的道:“恭喜娘子发财。” 嘴角抽了抽,秦琴深深吸了一口气,回过身,对着明湛一顿捶:“你知不知道那日多危险啊!你脑袋差点掉了!你还恭喜我,你不如等我守寡了再恭喜我!” 宣旨的太监还在上面,看着底下一团烟尘:“……” 明湛委屈巴巴的道:“我在上差,回到家发现你还没回。一打听,说你在大街上被人抓走了,我当然着急啊。你看,现在你不是还没守寡嘛。” 秦琴化身尖叫鸡:“你还说!” “吓死我了!” “以后不许做这种一锅烩的事情了!” “你和我,总得留一个在家啊!” “不然小的们咋办!” “你个傻子!” 虽然被秦琴蹂躏得不轻,明湛眼底依旧全是笑意,好像个大狗狗一般任由秦琴揉搓,嘴里唯剩下俩音节:“是是是,好好好。” 宣旨太监吃了一肚子狗粮,打了个饱嗝,弱弱的打断:“二位……圣旨还没念完。还有下半截……是念给明大人的。” 听说太监下面还有,秦琴和明湛赶紧又拢好了衣服,跪迎。 太监道:“皇家书局阁吏明湛,敢言直谏,劝阻有功。现将《天朝地理大典》全国刊印发行一差,移交皇家书局,一应款项,由内务府拨领。着今日起,至文渊阁做好交接手续。后续事项,亲向朕报。钦此。” 两口子对望一眼,都傻眼了。 太监满脸堆笑,道:“明大人,恭喜啊。这可是个肥差。” 刊印全国? 内务府支领银子? 秦琴不大懂,看着明湛山呼万岁然后接了圣旨,咬着明湛耳朵问:“阿湛,这是什么意思?” 明湛解释道:“自从今上登基以来,就着手编纂一部天朝地理大典,经过二十年的功夫,无数大儒熬秃了头发,终稿才告完成。而印刷发行,才是此间获利最丰厚的环节,眼瞅着三十六拜就差这一哆嗦了,皇上拿做了顺水人情……这是一笔大支出,大支出,意味着大收入。这些收入进了皇家书局,就由我直接分配了。” “……”秦琴思忖着,道,“说人话。” 明湛道:“意思就是说,皇上在跟我说,张开你的口袋吧,朕往你口袋里塞银子。” 叮! 头顶亮起两个金元宝,秦琴苍蝇搓手手,笑得几乎嘴巴裂开:“我懂了!” 不过,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眼看到手的功劳被顺武帝交给了明湛,原本负责这事儿的文渊阁诸儒生,又是一阵嚷嚷。最后明湛请大家喝了两顿大酒,又说了好些场面话,声明自己不要名声,只要实惠,才算是把这件事摆平了。 这样一来,皇家书局从清水衙门,到了有利可图,明湛的内囊倒是丰厚了许多。 第596章 我不是被退婚,我是主动退婚 明湛滑不留手的,对谁都笑眯眯,对谁都不留把柄,更加没有在哪个皇子里显露出站队的意思来。 一时之间,朝中众多老狐狸,没有一个能够看清楚他的底细。 渐渐地,“皇家书局的明阁吏不简单”的名声,不胫而走。 秦琴新封了县主,也做了一回东,包下了城里有名的大饭馆“惠阳楼”,款待和自己交好的女眷们。女眷们平日三步不出闺门的,难得有机会可以到外面来,又不必担心被人瞧了去,立刻一呼百应。 卫菁也来了,容光焕发的,倒是比之前更显得漂亮了。 好些个夫人以为她会憔悴不堪的,都惊掉了下巴。 时夫人谢氏今天也来了,而且还带了厚礼,还带了时玥来。当秦琴介绍她们跟卫菁认识的时候,谢氏惊讶得直眨眼睛:“原来南甸公主这么漂亮!我之前听了些传言,还以为……呃,没事了。” 时夫人老成些,没说出来,时玥帮她补完整了:“还以为您被退婚了,会伤心哭泣,还会很憔悴不愿意见人。” 可以说相当耿直了,不过卫菁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说:“时姑娘,我可没有被退婚,是我主动退婚的。那种不忠不孝,残暴肆虐的皇子,人品不好,我看不上眼。” 时玥直拍手:“公主殿下干脆利落,好帅气!” 看着时玥拍手,时夫人也在笑,笑了一会儿,笑容消失了。秦琴看在眼里,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笑不出声来,听说,时昀知道五皇子也喜欢苏云锦之后,彻底崩了,整个人天天烂醉如泥,也不上差也不点卯。 但是他的颓废,最终只换来苏云锦一句:“我只把时哥哥当成哥哥来看啊。” 几乎没把时昀给弄疯。 神奇的是时昀仍旧痴心不改,相看了好几个女孩,看中的都带着几分苏云锦的影子。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到了议亲阶段,苏云锦就会打扮相似地,跑到她们面前转一圈,就算是傻子也懂了,于是又退亲。 时间一长,那些女孩家里也知道怎么回事了,都不愿意委屈自家女儿,嫁给一个心里有着白月光的男人。 时昀成了老大难。 曾经是爹妈的骄傲,如今连个老婆都讨不到。 这能怪谁呢? 只能怪他自己贱。 恍惚间秦琴好像听见了时夫人的心声:“如果我家昀儿能有这姑娘般杀伐决断,该多好啊——” 很是同情地,秦琴拍了拍时夫人肩膀,道:“一身儿女债啊……” 时夫人抽了抽鼻子,险些哭了。 也不知道是谁,把苏云锦带来了。 一身火红的衣服,浓妆红唇,亮蓝眼影,雪白肌肤,盛装打扮,就如同神仙谪妃一般,每一根头发丝都那样完美,就是看起来有些……用力过猛。 秦琴看着闯入了牡丹厅的苏云锦,恍惚之中,有点眼熟:“啊这,偶像剧里的黑化女主……” 好险没有脱口而出,否则非被人当妖孽抓起来不可。 苏云锦径直来到秦琴面前,微笑着,扔下两枚玉佩,眼里闪烁着轻蔑刻毒:“听说秦县君——不对,现在是县主了设宴。真不好意思,我来迟了。这两块美玉是从河田进贡而来,据说是从同一块籽料里刻出来的。一玉双生,一玉暖手,另一块有所感应也会一同发热。送给姐姐做个礼物。” 送东西是没问题,这居高临下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秦琴看了一眼那两枚玉佩,她承认,雕琢得很精美。 ——就,她不想要。 唇角勾起浅笑,秦琴站了起来,只穿寻常宴会见客衣服的她凭着身高优势,愣是压了苏云锦半个头:“谢谢苏县主好意。就是有一事不明白……” “县主今日不是应该还在城北粥棚施粥的吗?怎么擅自离开,到我这儿来了?” 周围“哄”的一下,炸起一片笑声。 苏云锦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嘴唇哆嗦,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她踉踉跄跄地后退,盯着秦琴:“秦琴,你取笑我?就因为我不愿意承认你这个老乡,让你没办法攀附苏家,你就这样对我?” 秦琴:?? 这都哪跟哪? 苏云锦挺着腰板,一副倔强又美丽的模样,说:“秦琴。我特意来是想要告诉你,你一个只有钱的人,怎么跟我们这些百年基业的世家大族小姐斗?你死了心吧!” 秦琴的拳头又硬了,可她还没考虑好是否挥拳,苏云锦已是帅气转身,又大又长的红裙摆霸气十足地一甩,充满电视剧女主风范地往门外走去。 卫菁皱着眉头,低声对秦琴嘀咕:“她有病吧她?又没有请她来。再说了,我也是百年王室的公主啊,我就没想跟你斗,斗个毛线斗啊……” 秦琴:“……” 眼瞅着苏云锦支棱起来的气场就这么矮了一半下去。 好想笑,救命! 就跟安排好了似的,蒙瑞出现在了洞开的芙蓉厅门口。苏云锦和他对望一眼,凄艳地喊:“五殿下,你为我受苦了……” 也没见脚下有什么东西,也没见有人拦她,她摇摇欲坠地摔到了地上。那庞大累赘的裙子拖翻了附近桌子,乒乒乓乓一阵响,碗碟碎了一地,支撑着苏云锦的那双柔荑,割破了不少口子,鲜血淋漓的。 蒙瑞撕心裂肺地吼道:“云锦——” 与此同时,秦琴面无表情道:“关门,拉隔扇,上屏风,把他们隔在外面!” 没有了观众的演戏,是不是还如此精彩? 秦琴不知道,也不关心。 拉上了隔扇和屏风之后,惠阳楼里训练有素的小厮们迅速调整好桌椅,重整杯盘。第二轮的精致菜肴,流水价地端了上来,秦琴一句“接着奏乐,接着舞”,女先儿俏皮利落的弹唱声,很快盖住了门外男人深情咆哮和女人柔弱啜泣…… 春花上前来,附耳秦琴:“夫人,他们走了。” 秦琴抬了抬眼皮:“辣鸡,一套曲儿还没过半,就退场了?” 春花憋着笑,道:“他们在门口搂抱做一团,哭了一会子。后续五殿下想要锤门,被老板领着人,一字排队磕头恳求能不能换个地方哭,他本小利薄两边都得罪不起。那苏千金是个惯会卖弄恤老怜贫善良人的,门外又来了一堆老百姓和食客围观,不能动粗,就哭着先走了。五皇子就追了出去。这会儿该到外面演去了吧。” 第597章 太子自请禁足 秦琴点点头,了然道:“知道了。那就让他们演去,与我们无干。” 但是后来宴席散了,来到外面,也没听说过什么后续。秦琴就随便寻了个腿儿,把苏云锦丢下的玉佩还了回去,这件事就算丢开了手了。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苏云锦擅自离开粥棚,没有去施粥的事很快被苏家的对头捅到了太后面前去。太后凤颜不虞,又给苏云锦加了五天,还从宫里派了两个嬷嬷专门到粥棚里去看着。 蒙瑞和蒙瑜兄弟失和,也是受了顺武帝一顿训斥。 “岂有此理!”顺武帝勃然大怒,“我蒙家百年基业,代代英杰,无愧于祖宗!到了我身上,倒是落了一身儿女债!你们兄弟两个,原本何等和睦,何等友爱!如今却为了一个女子,一个当街横抱,一个大路拉扯,像什么话!” 蒙瑞和蒙瑜跪在地上,陪着他们一起跪的,还有——太子。 顺武帝对着太子,指桑骂槐的:“太子,蒙瑞母妃早死,你身为长兄,自然应该好生约束弟弟才是!要不是你那日把苏云锦带到了东宫桃花宴上,何至于落下今日的祸根!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你的不是!” 太子深深拜倒在地上,痛心疾首道:“儿臣不孝!为父皇平添烦恼,请父皇责罚!” 顺武帝满脸铁青,在殿内走来走去,嘴里反反复复嘀咕着“可恶”“逆子”,脑子里一时三刻,想不出什么惩罚来。他少年命厄,养就一身自强品格,青年得继大统,登基为帝,此后顺风顺水,一力把帝国带入海晏河清之境,十几二十年来过得顺风顺水的,却从来不曾想过,竟是自认为最安稳的子女一事,给他如此重大打击! 知父莫若子,太子见顺武帝如此焦虑,又看身边两个弟弟都是年幼无措,壮着胆子,主动发话:“父皇请息怒,儿臣闯祸,自请禁足三月,在神宫监内抄经思过。请父皇批准!” 顺武帝愣住了。 皇帝深邃的眼底,闪过一丝欣慰。 “我决儿,惯会替朕分忧——” 太子自请禁足,当天晚上就把东西搬进了宫内的佛堂,由神宫监轩辕管事亲自看管。 消息传到了前朝,自然又是引起一阵议论。许多大臣纷纷上表,赞扬皇上圣明,太子懂事,国之未来,光芒万丈。 …… 放榜当日,秦琴很少有的怂了,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狂打转转:“哎呀,哎呀,哎呀,怎么还不回来……” 明湛放下手里的毛笔,揉揉眉心:“傻丫,你能不能不要转了,你转圈圈转得,我都晕了。” 秦琴道:“不知道秋官考得怎么样了嘛。老母亲的心不定啊。” 明湛淡定的再次开始写他的字:“心不定呢,就学一学寺庙里的老尼姑盘腿打坐。别老打圈圈了……横竖,秋官也有个举人功名打底。他还年轻呢,考成怎样都可以。” “话可不是这么说!”秦琴认真道,“就是年轻,不能被打击了信心!” 话音未落,天衡就跟哪吒踩着风火轮似的,一路火花带闪电冲进了贝园:“中了!中了!” 秦琴原地一蹦三尺高:“中了?” 天衡素来冷静的脸面如今整个裂开:“中了!二甲第三名!” 秦琴松了口气:“太好了,中了中了中了……” 有人在她身畔,也是松了口气:“太好了,没中没中没中……” 秦琴斜眼一瞪庆祝念叨“没中”的老父亲明湛,道:“你这话怎么说的呢?” “娘子啊。”明湛道,“我这不是很高兴,孩子中了又没有中一甲么!” 一甲只取三名:状元、榜眼、探花。 二甲今科取一百一十名,赐进士出身。 一百一十名至二百名,赐同进士出身。 这里头的道道,之前明湛掰开了揉碎的了,跟秦琴解释过。被他一提醒,秦琴想起来了,好高兴,“对呀!幸亏没中!” 中了一甲,树大招风,可不是什么好事! 反正都是做官嘛,中等偏上的就好了! 秦琴高举双手,热情邀请明湛:“相公,来拍个手!” 明湛:“……” 满脸写着嫌弃,不过还是跟秦琴击了个掌。 队友之间的庆祝也就到此为止了,就跟点了个蜻蜓点水的赞似的。紧接着就是报喜人来了,秦琴把准备好了的红封包一个个的送人,又是各种打点。明湛带着秦秋平在外头打点,不到日落就打点好了,秦琴拖着累得快要折了的腰,闻着香气到了饭桌旁边,饭桌旁边的爷俩规规矩矩坐着,等着她开饭。 秦琴:“……” 明湛对秦秋平道:“秋官,去给你娘打汤。” 秦秋平答应着,就去了。 一切都好像还在靠海村里的时候。 秦琴捧着汤碗喝着汤,身上的疲劳就去了一大半,聊天都有了中气:“我后面还打点了一大堆人呢,你们前院倒是都打点好了?” 明湛道:“我在京中的人脉本来就不广。也就是秋官几个同窗相互道贺,很快就处理好了。” 秦秋平点点头,道:“爹,娘,这几天我可能会比较忙,会比较少回家吃饭。” 秦琴眯了眯眼睛,道:“去吧去吧。你还有钱吗?我给你支点银子?” 之前问过有经验的朋友们,都说这个时候是男孩子正式进圈的第一步,马虎不得。再节俭的家庭,在这个时节该尽的礼数也是要尽。既然打定了不显山不露水的主意,秦琴就不能太过俭省了,该花的银子都给秦秋平准备好了。 谁知道,秦秋平摇了摇头,说:“不用了,娘,我还有银子。” 秦琴就噗嗤的笑了,说:“哎哟,知道你懂事。可不能省啊……你有多少银子?你这些天应酬的,都是你的同窗、老师,日后在外头做事,就是最能够依靠的膀臂。我们这不能节省,正所谓,骑着毛驴睡花魁,该省省,该花花。” 明湛嘴巴里含着的一口茶没忍住,全都喷了出来。 一转脸,他家好大儿翻着白眼瞪着他,扯着衣袖低声问:“爹,一段日子没见,你又教她奇怪的俗语了?” 第598章 自家没有傻儿子 被无辜冤枉的某人:“我不是我没有。都是她自己学的。” 选择了信任亲爹的秦秋平,好脾气地对自己老母亲说:“娘,我真的有钱。我一边念书,一边还做一点小生意来着,有小金库呢。” 秦琴眨眨眼睛:“小金库?你住校……啊不对,你住在书院里多少年了,怎么还有时间出来做小生意?给人抄书,还是替人当枪?” 这是书院里常见的学生挣外快的门路。 就是挣俩辛苦钱,不值当什么的。 没想到,秦秋平慢吞吞道:“做我们家的老本行,卖文玩啊。不过我卖的不是木头,是文房四宝……这些年来,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半挣不挣的,也有个小一万银子在手里。” 一万两!! 秦琴吓得筷子都掉了:“你竟然挣那么多?怎么弄的?” 秦秋平道:“先收订金,然后再到外面订货……我们家有好几个货源,就琢磨着货比三家。然后订了回来买家满意了,再弄尾款。所以回款很慢,只能在书院里做,大家跑得和尚跑不了庙。” 秦琴越发惊讶:“可以啊,小子,竟然有这个头脑。可是文房四宝外面也有,怎么保证让大家买你的?” 秦秋平道:“读书人才最了解读书人的需求呀,与其备了高级货,待价而沽,在书院这一块小小的天地里,倒不如投其所好。好比这一位年少英才,12岁就中举的,他的手还是小孩子的手,不好用大人的笔,就专门定做短一截的短笔来给他用。好比那一位是北境大汉,身量高大,喜写大字的,就专门做大毫、大案、大墨池子的砚台。基本上做一单成一单,而且每一单都是回头客。” 秦琴问:“那,你又怎么可以保证外头的伙计,不会以次充好糊弄你?” 秦秋平就笑了:“同样是在书中知识来啊,书局里、藏书楼里许多的山舆海志,里头记的特产不可胜数。我只管叫采购了来,不说用途,旁人就用不上。工坊是我们家的,娘亲你留下的人又尽是可靠之人,加工的东西都过硬,这不就妥了?好眼力是要用好东西喂出来的,这么些年来,我过目的都是好东西,再有那种劣的,我一眼就能挑出去了。” 头头是道的,果然是个头脑清醒之人。 再看了秦秋平取出来的一叠货真价实的银票,越发证明了他的能力! 老母亲好欣慰。 嘤嘤哭,她的娃没有长成地主家的傻儿子! 秦琴总觉得,原主留给她最大的财富,就是三个娃。 都是优秀的别人家的孩子。 两地分居时间一长,她真的很想很想小雪静儿和小夏…… 安顿好了秦秋平,明湛走进屋子,看到秦琴在擦眼泪,整个人都不好了:“傻丫,叫了你离油灯远点!” 秦琴:“……” 合着在大兄弟你眼里,我就是个铁石心肠不是。 知道她在想孩子的时候,明湛陷入了沉默,然后轻声说:“如果你真的想孩子,你可以先回去一趟,看看他们。” 秦琴马上否决了他的提议,笑着说:“怎么可能。现在京城里的环境已经够难了,留着你……岂不是更难。” 明湛道:“没事,我可以应付得来。” 摇了摇头,秦琴道:“再怎么说,有个大活人在身边,能够陪着说说话,也是好的。或者说,要不要我给你找两个人,放在屋里?” 这是古代,寻常老百姓,条件允许还会三妻四妾的往屋里放。何况是有官身的人。总算秦琴交往的太太们,都是有手段也有人品的,把后院镇得牢牢的,但言谈之间,也并不在乎丈夫的心在哪里。 在这个时代讲求什么真爱,也太奢侈了。 就秦琴之前曾经瞎了眼看上的那人,不也为了荣华富贵,爬了女领导的床么? 权力,是最好的哔——药。 同样奢侈的,还有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类的话。 反倒是苏云锦,能够跟半朝的皇子公子撕扯得你死我活剪不断理还乱的,是异数。 乃至于闹到了今天,有人说,真正的“苏半朝”不是内阁首辅那位,而是苏家真千金啊…… 在下定决心在这个世界好好过下去之后,秦琴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明湛真的要纳妾,那她决不阻止。——横竖,一辈子不让他近身罢了。 如果明湛再要做出什么宠妾灭妻的事情来,那她也不会软弱,必定客气和离,让他净身出户。然后她到清倌馆子里点几个合胃口的。 难道这样不香么? 秦琴想得坦荡,自然而然地把心里盘算许久的事说了出来,不想明湛却恼了。他一恼,脸色就黑沉,没有平日和气好说话的绵软模样,伸手扣住她手腕,“秦琴,你就这么讨厌我,嗯?” “十几年的夫妻,就算是块石头都捂热了,你居然说让我纳妾就纳妾?” 说到后面,话尾已带了些许颤抖。 把秦琴也是压得心底里一颤,骤然之间,就有种她真的错了的感觉。 垂下眼睛,只是逃避似的,不说话。 明湛收紧了力度,道:“怎么不说话了?” “明湛,你在逼问我么?” 比倔,秦琴还没输过! 明湛看起来更气了,电光石火间,秦琴想起了他们争吵的起因,说,“别把事情越扯越远了行不行。说到底了,我就是不想丢下你一个人回去!难道这样都不行吗?” 明湛:“……” 明湛放开了她手,揉了揉眉心,“行。” “有话直说,别挑着怪话来说。” “容易让人想多了。” “对我也就罢了,如果换了别个,你这种说话的方式,能把人噎死。” “我去洗个澡冷静下。” 男人搁下一串话,就跟训娃似的,转过身进了浴房。过不多会儿,水声就从浴房里传了出来,还夹杂着男人哼歌的声音。 只一眨眼的功夫,屋子里那种冰寒感就烟消云散。 把秦琴给整不会了。 这都什么狗男人,如此喜怒无常的吗? 啧! 秦琴咬咬牙,转过身去爬上床睡觉。 …… 第599章 谁家好男儿 儿子金榜题名的消息,传得比秦琴想象的还要快许多。一群人闹着要秦琴请客,而且还指明要跟上次惠阳楼那种,秦琴很怀疑,她们都是想要找借口溜出家门来玩玩。 京城里这些古代版的绝望主妇们,因着秦琴,得了许多活力。 没奈何又带着些甜蜜地,秦琴接受了这场宰割。 儿子金榜题名,母亲吐气扬眉!——如此甜蜜的负担,多来几回也无妨嘛。 在准备掏腰包请客之前,需要先把请客的银子拿到手,回个血。恰好第一批南甸过来的土特产到了货栈了,因为是第一批,事关重大,秦琴特意亲自到场去看货。 她没有想到,卫菁也来了,穿了一件马毛的褂子,款式倒是很特别。迎着秦琴上上下下打量的眼光,卫菁笑道:“这是我们那边的骑装‘一口钟’,没有袖子是为了方便活动。骑在马背上,最需要保暖的地方就是前心和后背,前心后背贴牢实了,胳膊腿就算冷麻了,下了马叫人搓搓也就活过来了。” 这话听着蛮有道理,秦琴从善如流,并且道:“也给我弄两件这‘一口钟’呗?我觉得我能用得上。” 有时候,她是真的很烦这些大摆宽袖的衣服款式,太不方便了! 她又不好见天儿的把作训服穿身上! “行啊,小菜一碟,包在我身上!”卫菁一口答应,道,“姐姐,哪些是你的货?” 她身后不远处,卫瑶正在指挥几个南甸侍卫,把一些箱笼从驮马背上卸下来。一看就知道是她们家的私货,秦琴道:“菁儿,你是公主,这些事情不必你亲自来看的。” 卫菁却活泼地笑道:“哎哟,我就出来散散心,不行嘛?” 停了一停,又意有所指地说:“我们南甸的女儿们,可不像你天朝某些人,总觉得往底层去是脏污了自己的手。吃着农民辛苦种出来的粮食,又嫌因天灾无家可归逃荒进城的受灾农民身上腌臜。” 秦琴“哈”的一笑,道:“你果然怀恨在心。怎么地,是嫉恨别人搞黄了你的婚事么?” 这个本子,很恶毒女配。 其实是最近秦琴看的一个话本子里写的,那个话本子描述了一个清纯高洁,又有远大志向的女子,如何打破命运的扼喉,奋力往上爬。她的才华引起了包括男主在内的优秀男人们的注意,他们都愿意倾尽所有来成就她大女主的梦想,其中一个皇子为此牺牲了自己的终身幸福而跟自己不爱的番邦公主成亲。深爱皇子的公主知晓真相后,对女子嫉恨发狂,用尽手段陷害女子,最终被皇子识破,送入天牢凌迟而死。公主的国家也被踏平,成为了女子的封地。 本子很受欢迎,在京城里人手一本的地步,那里面的公主,不就跟卫菁对上号了。 卫菁不以为然地笑了,道:“你说的是《凤追凰》那个话本子吧?我也很喜欢,还花钱让城里最出名的戏班儿给我改编了,过些日子排出来了,我请你看戏!不过你可不能对号入座啊,第一,我现在只是到天朝作客;第二,我也没爱上什么皇子。” 同样促狭地眨眨眼睛,秦琴大笑:“对嘛!” 天权走了过来,对秦琴道:“夫人,我们的十车货物也卸好了。是直接运到仓库里么?” 秦琴道:“仔细看车上的记号,画了一张琴模样的那车,是送家里去的。别的都到库房里就行。湛爷下了差,自会过来处理。” 天权答应着就去了。 又有人惊叫:“马要倒了!” 只见一匹通体暗红的马儿身子歪斜,摇摇欲坠,四名大汉排成排把它顶住,不让它倒下,用力之盛,脑门子上的青筋都给爆了出来。 “快,找兽医——” “马倒了就救不活了!” “这匹可是御用种马!要送进皇宫的!” “那个马是丛林黑风马……能够爬山涉水,行千里而不累,不亚于大宛天马的珍贵品种!”秦琴看到那马口吐白沫,一跺脚道:“快,上去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卫菁也着急,因为马匹体重很大,一旦自己倒下的话,意味着它自己的内脏和血肉会把腿骨压碎,这匹马就只能杀了吃肉了。都是懂马爱马的,就没有不着急的! 可是一时三刻,兽医也不知道哪儿去了。马夫煮了蛋酒来,用力扳那马的牙关,愣是喂不进去! 那四个大汉摇摇欲坠! 卫菁一咬牙,道:“取长针来,我给它扎针!” 秦琴大惊:“卫菁,你懂兽医?” “看过一点!” 听起来很不靠谱,而且卫菁还是公主之尊,立刻就有好几个人上前阻拦。只急得卫菁开口乱骂人,也是没办法,就连卫瑶都不许她上前去。 正混乱间,来了一名金袍小哥,络腮胡子,身高腿长,长发凌乱散落,乃至看不出年龄来。那金袍小哥就如同旋风一般,直接在三人面前掠过,正眼不带看的,掠过的时候,卫菁高喊:“诶!我长针呢!” 包着长针的鹿皮小包,已拿捏在那金袍人手里,他眉毛皱起,沉着脸,来到已经开始翻白眼的大宛天马跟前。寒光一闪,一尺多长的兽用长针已被握在手中,沉肩提肘,力凝于腕,一针捅进了马腹部! 马:“嘶——咴——” 秦琴看得眼睛都突了:原来给马施针,是这样子的手法啊! 留了那支长针原位不动,金袍人又扎了两根长针进不同的位置。四名支棱着马的大汉突然之间,脑门上的青筋消失不见了,不约而同地,长长吐了一口气。 金袍人开口:“牛大力,宽筋草,鸡血藤,铡碎喂牲口。蛋酒没用,收了!” 草药都是现成的,马夫捧着铡碎了的草药送了过来,那匹马头一低,嚼了起来。在场众多人等,才发出了欢呼声! 看完了热闹,秦琴和卫菁也就退到了货栈外面,自去专门为她们准备的清静之所喝茶吃点心闲聊。话题自然而然地,绕着刚才那个金袍人转,卫菁很好奇:“姐姐,你们天朝,也有这种好男儿么?” 秦琴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但是那个身形总觉得有点眼熟……” “岐山将军夫人到——” 第600章 山里的活猴,岐山将军家的儿 岐山将军夫人曹氏是约好了过来的,她们家也有一批货到货栈。不过她今儿临出门的时候突然被事情缠住了,就迟到了。看到眉飞色舞精神奕奕的曹氏走进来,秦琴忽然想起,那金袍人像谁了,一拍大腿:“曹夫人,你可算来了!我……” 却被卫菁打断:“曹夫人,你迟到啦。” 曹氏也很会做人,笑呵呵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因家里大姨娘今儿早起就呕吐,我忙着请大夫,就来迟了。等会儿我做东,请大家去西华馆子吃涮羊肉。” 看到曹夫人那笑意盈盈的模样,卫菁挑眉:“大姨娘呕吐,莫不是害喜?” 曹氏道:“是啊。公主殿下,你有所不知,我盼着后院里多几个娃娃,盼了多久。我只有一儿一女,女儿倒好,嫁了个书香门第,如今日子过得。儿子却是个孽障,成日只在岐山关那边胡闹,一年到头不见一面的,就算是山里的活猴,都比他生性。偏生几个姨娘又不争气,这一胎,怎么也得好好的养下来,日后养在我名下,让我有个奶娃娃从头教起。” 京圈里的主妇们,有善妒的,不过大部分都对自家的庶子庶女不错。曹氏喜气洋洋的,大家也都替她欢喜,恭贺将军府添丁。 曹氏东张西望,道:“说起来,今天我家那孽子也该到了。我跟秦县主说过的,那活猴跑哪儿啦?” 秦琴一拍大腿:“对了!就是他啊!” 她刚才就想说,那个金袍人,身段姿势,跟曹氏很像! 就是个加粗加宽版的曹氏! 说曹操,曹操到,那金袍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娘亲!” “好端端地,把我叫来有什么事么?” “我都说了,我可以管好自己的,您就别担心了。” 猛一下子,看到了屋子里还坐着别的女眷,那金袍人眼睛闪了闪,立马低了头,垂手站立, 曹氏道:“迅哥儿,正在说你呢。快来见过南甸国的公主殿下,还有这一位,长劼县主!这两位呀,可是在京城里关照娘亲许多的!” 原来这金袍人,就是岐山将军的嫡子,邱迅。岐山将军镇守南甸和天朝两国的边关,邱迅随父在边关历练,这一次亲自押运大批贵重物资回来,其中,就包括了南甸国王送给的顺武帝的三匹良种种马。 难怪他那么紧张,亲自施针。 邱迅给秦琴和卫菁行礼,他虽然长发大胡子,外形跟个野人似的,举止却很有礼。从乱糟糟的货场上回到屋子里,仔细看,就不难发现他受过良好的教养。 秦琴客套着,聊了几句之后,邱迅就该走了。然而他却没有走,而是主动双手递上了两件东西:“刚才丛林种马突发抽筋之疾,侥幸得救,多亏了公主殿下所赐银针。现在物归原主。再有一点小玩意,献给公主殿下解闷儿。” 邱迅人高大,手也很大,手型却很好看,指头修长,骨节分明的。 他献到卫菁面前的,一是兽医银针,已清理过了,整整齐齐地套在鹿皮套子里,闪着雪光。一是——骷髅? 不知道是什么小兽的骨头,风干了,甚至已一定程度玉化了,白光莹然,串做一起,咕噜噜的响动,像诡异的风铃。 曹氏一看,吓得“嗳”的一声:“你要死了!又弄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 卫菁倒没有被吓住,黑白分明的眸子,咕溜溜的乱动着,端坐在椅子上。 “娘,这是金蛇的骨,也是南甸巫师们最珍贵的护身符。带在身边,可以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托公主殿下的福,让小的保住了丛林种马的性命,不负陛下使命。故,以此蛇骨护身符,献给公主殿下。” 说话一丝不苟,不卑不亢,倒是秦琴欣赏的那种风格。 卫菁落落大方地说:“好啊,那就谢谢邱公子了。” 她让卫瑶收下了蛇骨护身符,却把银针推了回去,道:“我只是个半桶水都算不上的滥竽充数之辈,不比公子真材实料。这套银针跟着公子,应当能够发挥更大作用。” 她说得没错,何况银针也就是普通的银针,没有什么特殊工艺在上面,不算珍贵。 邱迅得到母亲曹氏的允许之后,留下了银针。 大家都各自有事情要忙,没有多聊,再坐了一坐就散了。秦琴念在曹氏母子刚团聚的份上,也没有执着于让曹氏请客,反而执意跟曹氏分开了,自己和卫菁卫瑶约着下馆子去。 她们是没有想到,蒙瑞竟会专门等在货栈门口的。 一段日子没见,蒙瑞看起来憔悴了些,人瘦了,眼底下两片乌青。秦琴见状,失声而笑:“你看,他好像一只熊猫!” 卫瑶也忍不住跟着笑。卫菁对蒙瑞道:“五殿下,麻烦你把车子让开一下。好狗不挡道……我意思是说,有教养的男人,是不会拦住别家女眷的去路的。传出去的话,不好听呢。” “卫菁。”蒙瑞直起眼睛,瞪着卫菁,“你赢了。你退婚那一手,成功吸引了我注意了。我最近满脑子都是你……卫菁,我们去重新见父皇,重新定亲吧!” 卫菁:“??” 卫瑶帮着卫菁,把她的话说出来:“不对啊,五殿下。你不是心仪苏家千金的吗?你要我们公主带着嫁妆嫁给你,然后再倾尽家财,为苏千金所用啊?你觉得我们长得很像大冤种吗?” “丧门星寡妇,你起开!”蒙瑞直接来到车前,把手递给卫菁,“卫菁!你跟我来,我知道你喜欢我,一直都是!不然何至于退婚之后又一直赖在京城不走?你赢了,我可以退步,我们的钱留着自己用,不用给云锦了。我和你一起安心过日子!” 那自信的话语。 那理所当然的气势。 仿佛他不是在疑问,或者请求,而只是直接告知了卫菁似的。 卫菁一动没动。 蒙瑞嘴角勾起自信笑容,伸手去拉卫菁,“差不多就行了,走吧。” 第601章 后悔退婚 他的手触碰到卫菁的手,卫菁才跟被雷劈了似的,飞快地收回手,脑袋摇成拨浪鼓,斩钉截铁的拒绝:“我不是,我没有,我才不要跟你成亲。你快走!” 蒙瑞怔愣在原地:“你说什么?” 卫菁又重复了一次,蒙瑞扬眉,微笑:“别闹了。走吧,我都准备好了。” 他甚至直接跳到了车辕上,猫着腰准备进来拉扯卫菁,卫菁吓得缩在秦琴身后,“姐姐,救我!” 蒙瑞满眼不屑冷傲,一把扣住秦琴肩膀,往外跟扔垃圾似的扔开:“滚开!” 按照他的劲道,这一下子就算是个壮汉也得被扔到车外面去了。 但秦琴岿然不动。 她垂眼看着蒙瑞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淡声道:“放开我。” “你竟敢对我无礼!” “放开我!” “你谁啊?用这口气跟我说话?” “我是个有夫之妇!就这么简单!”秦琴厉声道,“最后一遍,放开我!” 卫瑶在旁边凉凉的道:“五殿下,县主已说得够清楚明白了——你也不想调戏妇人的名声传到外面去吧?” 蒙瑞才懂了她的意思,脸色“刷”的一下变得很难看!秦琴用扇子把他手格开,冷笑:“你以为谁都是公主那好性子?苏云锦看中的男人,我们有一个算一个,都不稀罕。” 蒙瑞脸色刷白,大声怒吼:“不许你侮辱云锦!你们这些平庸无趣的内宅妇人,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秦琴道:“比不上那就去找她啊。一味缠着我们菁儿干什么?一边看不上,一边跪着舔,你不觉得你很贱?家里没镜子,你也该会撒尿吧?” 车帘子一拉开,秦琴张开嗓门大喊:“五皇子,你别老缠着我们公主殿下了!我也成了亲了,你成天跟我们拉拉扯扯的,丢你自己的脸事小,失掉了皇家体面事大啊!” 周围路人不少,顿时都看了过来。 现在蒙瑞的名声已经够糟糕了,原本有点儿在顺武帝面前得宠的迹象,消散得无影无踪。从前只是小透明,如今变成了声名狼藉。 再这么下去,莫说染指帝位,就算是要做个闲散富贵王爷,也不能够! 蒙瑞急赤白脸的想要捂秦琴的嘴巴,秦琴裙子一摆,一脚把蒙瑞踹下了马车。蒙瑞屁股落地摔了个结结实实的,无视了身后他的呼唤,秦琴大叫:“走起!” 马车飞快地掠过蒙瑞身边,跑了过去。 …… 到了饭馆,满桌的佳肴,三人却味同嚼蜡的。 刚才没发挥好,卫菁那是恼火得不行:“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秦琴安慰道:“没事,回去复盘一下,多撕扯几次就有经验了。” “县主说得对。”卫瑶道,“毕竟人家厚颜无耻习惯了,我们还没习惯。” 卫菁气哼哼地抓起一块羊排,啃得气吞山河:“等下次再见到那家伙,我就提前骂他。把他骂得爹不认!” 等卫菁卫瑶化悲愤为食量,吃掉了一桌子菜之后,秦琴捏着钱袋子去买单。孰料伙计说:“那边的小哥已经为几位买过单了。” 大家惊讶地抬起头来,正好听见那人很有礼貌地说:“三位姐姐晚上好。不知道是什么人,惹得公主殿下不快?” 声音很熟悉,但眼前这个身高腿长,黝黑健壮,狼狗腰头包脸,浓眉帅气的小狼狗是哪位? 三个女人:“嘶哈嘶哈……” 最后还是小狼狗自己揭晓了:“我是邱迅……刚我娘嫌我胡子太长,命我赶紧剃掉,然后来代替她,请几位吃饭。” 他的眼光深深地,落在了卫菁身上。 秦琴骤然之间明白了什么,狡黠一笑,道:“那正好,我偷个懒,请小将军护送公主殿下回南甸会馆?” 不知道为什么,蒙瑞单相思苏云锦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之后,这两位反而没有在一起。 本来根据不靠谱的传言,顺武帝已经几乎要松口妥协让步,想要为蒙瑞指婚了。 却被苏首辅痛哭流涕的劝阻,说是苏云锦当初出生的时候,八字不吉,须得二十五岁之后才能成亲,否则既克自己又克夫家。为了避过这肉身血祸,才迫不得已的回乡待产,惹出抱错一事来。 宁可信其有,顺武帝将信将疑地,就死了这心。 更重要的原因是,蒙瑞似乎迷途知返,醒悟起卫菁的好来,开始回头挽回卫菁。整整半个月,五皇子的车马都守在南甸会馆门前,街头巷尾,满朝文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卫菁头疼无比,反而是要躲着蒙瑞走。 这件热闹事,就有不少人来找秦琴打听。 这日时府设宴,就连素来端方雅正的时夫人谢氏,酒过三巡,也不禁问秦琴道:“县主。城里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都说五殿下后悔退婚了,想要挽回南甸公主。真有其事么?” 秦琴自然装聋作哑的,睁着茫然无知的眼神猛摇头:“我不知道……” 旁边黎荆氏表示第一个不信:“得了吧,县主,谁不知道你和卫菁公主交好。一场朋友,别怪我不提醒你啊,天威难测。万一他们要真的成了,你小心被秋后算账。” 都是人精儿,秦琴自然知道黎荆氏指的是谁,她摇了摇头,说:“我看他们应该不会成。不过……也不好说。我秦琴一辈子做事堂堂正正,问心无愧。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爱咋地咋地。” 半屋子人都被她震住了,大眼瞪小眼的。 定安侯夫人轻笑:“我都说,这块混不吝滚刀肉,才不会怕的啦……让她害怕的人,怕是还没投胎。” 大家一阵哄笑,就把话题岔到了当季城里流行上。她们聚在一起,可不是闲聊八卦,言语来往之间,就相互交换资源,就有进项。小半年时间的经营,她们已经联手挣了不少银子,这一圈女人,可能不是京圈中地位最尊贵的,但一定是京圈里最有钱的。 现在往南甸国的商路打通了,广袤的新市场就在眼前,个个都摩拳擦掌的打算大干一场,之所以关心蒙瑞和卫菁的婚事,也是担心这扇才打开的门又因为某些不可控的原因关上。 女人……呵,女人现实起来,就没有男人什么事了。 第602章 还没死心?! 时府的宴席中规中矩,新上的几道以东海海鲜为主要食材的菜式,倒是叫人感到新鲜有趣。于秦琴而言,更是勾起了思乡之情。听说这几道菜,都是时玥请来的新厨子手笔,大家不免又是对时玥夸赞不已,都说时家大小姐能干会持家,将来一定是个好主母。 被人夸赞自己闺女,时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开心了一会儿,忽又笑容浅淡下来,垂眸道:“女儿是不用操心了,还有儿子呢……哎,到底是一身儿女债啊!” 大家都知道时昀这几年苦恋苏云锦,却惨被当炮灰,闹得意志消沉,成为了时金川、谢氏的一块心病,不由得都讪讪起来。 黎荆氏忿忿的道:“见过贪财的,见过贪慕虚荣的,没见过贪男人心的……哼,这一位啊,左右招惹,迟早……得报应!” 虽然话说到一半就被定安侯夫人捂住了嘴巴,可黎荆氏用力把定安侯夫人的手一拨拨开,坚持着说完了话。 大家一阵默然。 定安侯夫人跺脚道:“你啊你,你迟早坏在你一张嘴巴上!” 黎荆氏梗着脖子道:“难道我说得不对么?虽说如今民风已较几年前开放许多,什么一女改嫁,三嫁的,也都有。可也没见过这样的!夜半梦回摸摸良心,也不晓得会不会叫痛!秦琴,你和卫菁公主走得近,可千万要提醒一下,切莫吃回头草。把稳了南甸国的商路最实际,回头,我们每人分一成利给她!” ……荆姐姐,好耿直。 想到平日做生意来往也是厚道无比的恩情,秦琴举杯到唇边,眼睛弯了一弯,“姐姐好意,一定转达。我们别聊这件事了。聊点别的吧,太后的寿辰快到了,大家准备送点什么?” 今年是太后七十一的寿辰,按照本朝风俗“男做整,女做一”,是大寿。 四海升平,外邦臣服,国库充盈,顺武帝志得意满,放出话来:大办! 讲起这件事,大家可就不困了,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我们家还是老样子,到江南的丝厂里,那二三十匹‘明霞缎’应该赶出来了。” “我们夫家在景德有瓷窑,早就命选中了一对窑变联珠瓶送来。” “我还是老样子,白端石球一对。” “我是虫沉百斤,外加孤本《金刚经》贝叶经一本,还有一个观音像。” 秦琴话音一落,大家就羡慕不已:“百斤!你家竟是拿虫沉当柴火烧吗?好歹匀点给我!” “观音像是什么料子?算了我不问了,问了也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儿……” “就是,我现在离了虫沉睡不着呢!” 秦琴笑道:“别独沽一味啊,姐姐,用鹅梨帐中香也不错的。” “我嫌太甜了。” “我觉得倒是不错。” 宴会上一片欢乐融融,秦琴喝多了,微醺之下,两颊绯红,容色艳丽无匹。众女眷都很羡慕她善于保养:“秦夫人保养得真好,三十多了吧,看上去还跟二十出头似的,一根皱纹都没有。” 时夫人壮着酒胆,伸手去掐一把秦琴的脸:“真的呀,弹性还好好。” 秦琴握着自己的脸蛋,嗔笑着躲开:“哎呀,讨厌啦……” “你看看,这么会撒娇。难怪明大人不爱当官,成天呆在皇家书局里。”时夫人被她躲开了,也不生气,拿她来取笑。秦琴可就要给自己澄清了,“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怎么会给男人撒娇。我跟他就是单纯的战友情。” 一群女眷纷纷表示不信:“我才不信呢,什么战友情?你难道还是个花木兰不成?” 秦琴说:“一起养大三个化骨龙,那难度不比打一场十年的大战高?” 原来如此,大家哄堂大笑,深有同感。特别是定安侯夫人,叹着气说:“说得何尝不是这个道理!我呢,这两年看开了,把管家权丢回给老太太去,才好歹脱身出来。不然他们那一大家子,端起饭碗吃饭,放下筷子骂人,哪怕是个鲜鸡蛋,都给你挑出个骨头来。我哪儿还得空跟你们在这儿自在喝酒!” 时夫人同情地看着她,说:“你是缺个好女儿,看看我,我儿子不争气,可我还有女儿呢。现在真真儿的就是小棉袄,暖心得不行。你赶紧给你家老爷添两个人,看看哪个肚子争气的,生个小女儿出来养在名下。” 定安侯夫人啐道:“去你的,我家那个都六十多了,生什么生,生老人斑就有得生。我还是指望我儿子赶紧续弦吧,如今他好歹想通了,相看了几个姑娘,都是好的。” 定安侯家的世子,就是当年和秦琴一起修桥的冯晓,大家“小侯爷”“小侯爷”的喊了好久,始终没有袭爵,其中很大部分原因就是冯晓丧偶后始终没有成家。 老太太前两年一度想撮合苏云锦和冯晓,但苏云锦需要舔狗而冯晓不习惯舔,最终这件事不了了之。 秦琴不知道为什么冯晓要拖那么久才续弦,不过,他的生活能够走上正轨了,作为朋友,她是很高兴的。 …… 卫菁没想到苏云锦还没有死心,并且会主动找到她。 那日桃花开了,她到了城郊踏青赏桃花,才解了个手的功夫,跟卫瑶分开了,苏云锦就拦在了卫菁面前。卫菁看到她,顿时摇头:“晦气,今天出门,忘记看黄历了!” 苏云锦脸上白了一白,却还是坚持拦着卫菁:“公主,请留步。” 不留步不行,绕不过去,卫菁也就捏着鼻子停了下来。 苏云锦道:“公主,之前的事情,是一场误会。我和蒙瑞并无苟且,请你顾全大局,和他恢复婚约。” 卫菁一听,顿时乐了。她气得笑了起来,指着自己鼻子说:“你觉得我脑门上是不是用章子刻着‘大冤种’三个字?” 苏云锦原本很一本正经的,她对这件事,似乎成竹在胸。听见卫菁拒绝,脸色顿时变了,强作冷静地闷哼:“我也是女孩子,我很清楚女孩子的心思。不就是害羞嘛,没关系,我明白的。你对蒙瑞早就动心了,从前花那么多心思,不就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么?现在我把他还给你了。” 第603章 没用的舔狗,踢开就好了 苏云锦并不是甘愿这么做的。 但她夺了秦琴气运之后,发现效果没有想象中显著。 系统说可能因为秦琴身边的人命运出现了改变的缘故。而卫菁是南甸国的公主,天生的金枝玉叶,凤命贵体。让同样有皇家血脉的蒙瑞回到卫菁身边去,把命运做一定程度的回归,才能更好地发挥秦琴气运的作用。 事情有些复杂,但苏云锦执行力很强,立马就开始行动。 反正蒙瑞这种舔狗对她来说,已经没用了。 没用的舔狗,最好一脚踢开! 啊,像她那样的,还懂得给舔狗找个下家的女子,已是世间罕有的善良呢! 苏云锦被自己感动到了! 唯独没有想到,卫菁会拒绝她?苏云锦摆出知心姐姐的模样,款款道:“公主,我想你对蒙瑞太不了解了。蒙瑞真的是个很好的男人,如果他认定你了,是可以把命都给你的!” “蒙瑞?就他?” 那张成日居高临下的脸在卫菁脑海里浮现。 少女情怀总是诗,一开始的时候觉得蒙瑞确实不错,天家儿女,除非残疾,否则没有长得不好看的。家世在那儿放着,琴棋书画君子六艺,该会的都会,该有的礼仪也不会失礼。 可是……一旦看透了他那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轻易得到的就不懂珍惜的舔狗内核,就算再美的皮囊也会黯然失色。 卫菁感到生理性恶心,皱着眉头道:“不好意思啊,苏小姐,我这儿没有回收垃圾的喜好。你如果想要那男人的话,直接拿去就是了。” 她不欲跟苏云锦多纠缠,转身想走。 苏云锦伸手去拉她,卫菁往旁边一闪,苏云锦拉了个空,她笔直地朝着地面摔了下去,重重摔向鹅卵石小径旁边的泥地上。 卫菁:“!!” 拐角处,蒙瑞带着一大群人,恰好拐了过来! 条件反射一般,苏云锦掩着脸,哭叫起来:“公主殿下,别打我!” 虽说是惨叫,又声调凄婉缠绵,九曲十八弯,比那教坊司里的花魁唱起小曲来还要勾人心魂。蒙瑞脸色一白,冲了过来,张开双臂拦在苏云锦和卫菁跟前,对卫菁怒目而视:“卫菁,你何必为了我,一再为难一个区区世家女子?” 他好像在抬高苏云锦,又好像没有,反正苏云锦是不大高兴的。不过碍于在这许多人面前,她还是要维持清冷美人的人设,刚才那“真情流露”的一嗓子之后,就袒露出受伤了的手背手臂,掩着脸,压下了哭声,任由眼泪扑簌簌的沿着脸蛋滑落,看起来像一朵染了血的倔强芙蓉花。 蒙瑞心疼不已,见卫菁站在那儿不言语的,过来就扣着卫菁手腕,大声吼道:“快给她赔罪道歉!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为你是问!” 他身负武功,一击得手,卫菁手腕好像被大铁钳子钳住,火辣辣的疼。心里恼火,嘴上不饶:“好啊!我头一次听说手上擦破了皮,可以危及性命的?没问题呀,如果苏小姐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买两束最好看的白菊花送她坟上!” “蒙瑞,你特么是瞎子还是傻子?明明是她推我然后自己摔了的,她就一句话,你就相信了?公堂审案还要问问证人吧?” “还有,本宫——对你毫无意思!你我都退婚了,成天来纠缠我,你烦不烦啊?” “快放开我,不然的话,我就去敲登闻鼓,我要到皇上面前告你骚扰公主!” “看看皇上是护着你,还是护着我!看看南甸国的人知道天朝的皇子骚扰我,会不会过来追究?” “你真当我们南甸国的人全死光了吗?” 卫菁骂得兴起,那叫一个气势十足气吞山河,到了最后,索性换了南甸语来说,更加如同燃烧爆竹一般,噼噼啪啪,哄得蒙瑞两眼阵阵发黑。连带着跟随在他身后的随从,也好像变得矮了一头。 苏云锦脸色发白,摇摇欲坠。蒙瑞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正好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晕了过去。 “云锦!”蒙瑞不顾一切地向前猛扑,把苏云锦打横抱起,恨恨地对卫菁道:“卫菁,我真是看错你了!” “五皇子,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卫菁身边忽然多了一道颀长的身影,那人身高甚为长大,阴影投落,把蒙瑞笼罩得死死的。卫菁瞪大眼睛:“邱迅,你……” 卫瑶气喘吁吁地跟了过来:“我,我见到邱小将军,没,没拦住他……“ 邱迅站在卫菁身边,那气势,硬生生把蒙瑞压倒了一头,“我刚才可是在那边看得清清楚楚,苏小姐口口声声说和五殿下毫无瓜葛,要把五殿下还给公主。公主一口拒绝,苏小姐还想要对公主动粗,只不过公主洪福齐天,苏小姐害人不成反而摔倒。五殿下,你所谓的和苏小姐并无瓜葛,是指抱在一起也没有瓜葛吗?” 趁着邱迅的身影遮挡着自己,卫瑶无声地鼓掌。 卫菁也很想鼓掌,可她还被很多人看着,只得按捺住了。 蒙瑞沉声道:“卫菁,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见到的那样……” 话说到一半,被邱迅拖着卫菁的手,从他手里硬拔了出来。 邱迅道:“君子以礼相待人,非亲非故的,拉着人家未婚姑娘的手说话。轻浮!浪荡!” “你算什么东西!”蒙瑞轻蔑道,“区区一个将军的儿子,也配跟本皇子说话?” 卫菁的拳头就硬了,扬起下巴道:“他不配,难道你配?他说得又没错,前头苏云锦跟我说和你清清白白,后脚你就抱着她不撒手。如果这也算是清白,那教坊司里的姑娘有一个算一个,都配享贞节牌坊了!” 有人没忍住,笑了起来。 这时,好些游人发现这边,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 有些本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被南甸国诸人一句句耐心详尽的解释之后,也都知道原来是苏家千金前面说完和五皇子没关系,让五皇子和南甸公主成婚,后脚就跟五皇子抱在一起,还栽赃了公主殿下。花开时节,踏青的人很多,更不乏朝廷显贵的女眷们,她们家里都有闺女,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不禁对着苏云锦和蒙瑞指指点点起来。 第604章 都抱一起了,还算清白? “公主殿下说得没错啊,男未婚女未嫁的,都抱在一起了,怎么还算清白呢?” “太恶心了,就算是天家,也不能这样侮辱人的。人家还是公主呢。” “苏千金不是和七皇子出双入对的么?怎么现在又和五皇子有瓜葛了?” “那是人家本事啊……就连公主都能够被踩着脸欺负。这个苏千金,真真儿的手眼通天,一天她没有出嫁,我们这些家里有女儿的,一天都得小心点……” 本来是装晕的苏云锦,正在酝酿要不要“醒”过来的,听见了那么多嫌弃指点厌恶蔑视的话,又急又气,白眼一翻,真的晕了过去。 蒙瑞又羞又气,打横抱起苏云锦,狠狠地瞪了卫菁一眼,居高临下的口吻道:“这次我先放过你!下次,你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不等卫菁说话,邱迅护着两个女子,已然冷冷开口:“五殿下说话行事,请顾及下自己皇子千岁的身份,以免有失斯文!” 站在道德高地上那一通输出。 蒙瑞带着苏云锦,抱头鼠窜。 邱迅对卫菁卫瑶道:“两位公主受惊吓了,邱某送两位公主回去。” 他护着卫菁卫瑶离开了桃花林,上了马车。两个女子坐车回去,邱迅就骑着马,在一边护送着。一路上再无人敢前来滋扰。 马车上,卫菁阴沉着脸,沉默不语。卫瑶也是忿忿:“这两个人,跟戏台上的戏子似的,婚姻大事在他们口中,如同儿戏。把五皇子当成一件租赁货物,说是塞给你,还得归她苏云锦随时使唤,真是欺人太甚!” 絮絮叨叨的发泄着,卫菁冷不丁道:“所以啊,他说什么不放过我,这次,我不打算放过他了!” 卫瑶一怔:“怎么不放过他?还是说,我们早点回去,溜之大吉?” 摇了摇头,卫菁道:“悄没声息地走人,谁知道他们会在我们走后,捏造什么事实来毁坏我们的名声?你我的名声事小,坠了南甸国人的名声事大!” “那是!”卫瑶深表叹服,“还是你考虑事情周到,两国之间无小事。何况,秦县主那边疏通商路,要答谢给我们份子钱,这里头还有好些文书交割没有完成,怎么也得两三个月。” 卫菁道:“所以咯,从来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件事,千不该万不该,都出在蒙瑞身上。如果不是他既想要南甸国驸马的身份,得到南甸国的势力,又想要享受和心头白月光的暧昧撕扯不清……就苏云锦那样的女人,能在本宫面前翻起什么风浪?” 卫瑶连连点头。 一握拳,卫菁道:“所以,解铃还须系铃人。走,我们进宫去!我要跟皇上好好聊聊!” 卫瑶道:“那我让马车转个向。” 话音才落,车厢外面,邱迅的声音响起:“公主殿下识大体,深谋远虑,果然是南甸国王的掌上明珠,无愧于南甸国网对您的一番疼爱和心血栽培!” 卫菁惊到:“你都听见了?” 邱迅道:“抱歉,邱某不是故意的。但二位说话声音太大了……” 卫菁索性放开了,道:“无所谓。还想要请邱小将军护送卫菁到皇宫去?” “这个自然没问题。”邱迅话锋一转,“不过,邱某有个更好的办法,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面前困局。不知道公主能不能听一下?” 卫菁一愣,卫瑶道:“听一下也无妨?” 邱迅道:“隔着马车车厢,可不是说话的地方……” 卫瑶当机立断:“你进来。横竖有三个人,不会有人说闲话的!” 邱迅上了马车,卫瑶让周围的人离车六尺戒备……商议完毕,仍旧是继续上路,只是目的地既不是南甸会馆,也不是皇宫,而是……岐山将军府。 …… “什么鬼!!”秦琴大吃一惊,霍地站起来,“皇上收了邱迅做义子,并赐婚南甸公主?” 乖乖隆的咚,猪油炒大葱,这算啥玩意儿? 明湛哭笑不得,道:“傻丫,你先别那么激动……还有,你这满嘴骚话哪里学的?快都改改吧。” 秦琴道:“改不掉,改不掉。你快说重点啊!邱迅可是岐山将军的嫡长子,这会儿……算……算……” 一时三刻,竟是词穷。 明湛见她激动,先倒了一杯水给她,说:“你喝口水,冷静一下。” 等秦琴冷静完了,明湛才道:“邱迅不光放弃了嫡长子的身份,而且,还把隶属于他麾下的三万迅旗兵的兵符,交还给了皇上。皇上龙颜大悦,当即收做义子,顶了早死的四皇子的序齿,排行第四。赐封号‘异’,以后要改口称异皇子了。同时指婚南甸国公主卫菁和异皇子。等祭天入册仪式结束后,即着手安排此事。” 麻了麻了,秦琴半边身子都麻了,这操作,真的是老山羊放屁,又骚气又洋气啊! 她道:“皇上手里平添三万迅旗兵……这是岐山将军砍了自己膀臂来表忠心的态度。难怪他开心得又是收义子,又是指婚。岐山将军自己也不愧,得了个公主媳妇,日后岐山关,恐怕是弓箭归库放马南山,成了商品流通之所了!” 明湛打了个响指,道:“所以啊。这件事是刀切豆腐两面光,一件便宜两家占。” 秦琴横了他一眼,道:“你还让我改呢,你听听你自己!” 明湛扭过脸,仿佛没有听见。 不过……这件事传出来,怕是有些人会不高兴。 秦琴备了礼物,火速赶到将军府。已是一堆人在了,都在围着曹氏,讨论这件石破天惊的大事。看到曹氏精神如常,言谈举止跟往日无异,秦琴放轻松下来,把礼物送了上去,道:“曹夫人,真的是没想到啊。” 收了礼物,曹氏道:“我更没想到,当日公主殿下到我铺子来,相互投缘,我只当是交了个忘年小友。谁能想到,迅儿早就心悦与她……虽然不能喝这杯媳妇茶,作为母亲,我的心里是欣慰的。儿子能得佳妇,是我们邱家的福气啊。” 曹氏喜气洋洋的,毕竟儿子成了天家养子,是一种殊荣。 第605章 突然指婚 黎荆氏心直口快道:“可不是么,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是成了异皇子,亲情还在的。等你家闰哥儿长大了,继承了将军府,兄弟膀臂,你们老两口可就放心了。” 曹氏抿嘴一笑,道:“姐妹说得是。”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对目前的安排还算是满意。 秦琴道:“真是没想到的缘分……那之后,有什么安排么?” 曹氏道:“好多,首先迅儿要祭天地祖宗,入了玉蝶。从此以后,就是天家人了。然后成婚之后,是要到南甸国去生活的。” 原来是这般安排…… 秦琴叹道:“夫人大义。” 曹氏眼神一闪,垂下眼睛,低声道:“这许多人里,就妹妹懂我。” 用一个义子迎娶公主,既全了合亲的诺言,还可以把义子送到南甸国去,几同质子。对于皇帝来说,对于军功贵胄且地位日渐尴尬的将军府来说,对于南甸国来说,是三赢的选择。 都是大义…… “日后将军府,定会越来越好的。”秦琴拍了拍曹氏的手,“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是人都懂。然而懂得回身后撤的,万中无一。何况公主殿下是个懂事明礼的,日后一定是个好妻子。” “那当然,我自己也亲自相处过的呀。”曹氏展颜一笑,“何况迅儿对她,是一见钟情!等他们大婚的时候,我们作为生父生母,也是要打点东西给迅儿。” 顺武帝似乎急于把这件事做成,让神宫监选了个最最近的良辰吉日,昭告天地,把邱迅写入了玉牒中。自此,邱迅改名做蒙迅,赐异王府,又因顺武帝觉得“异”字不好听,改做“翼”,封蒙迅做“翼王”,着令立刻开府。 这样一来,邱迅这个义子反倒成了顺武帝众多儿子中最先开府的皇子。 不光如此,顺武帝还带着翼王和太子,一起主持了新科状元郎的觐见仪式,授红花,目送他们打马游街。 满朝文武看在眼内,又是一番计较。 …… 这日,秦琴在店里盘完账回家,路上却被蒙瑞拦住了。 一段日子没见,蒙瑞越发瘦了,下巴上冒起了半寸长的胡子,两眼凹陷进去,颓废不堪的,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十岁不止,还散发着刺鼻的酒臭味。 秦琴警觉地跟他保持距离:“五殿下,又想要怎么样?” 蒙瑞瓮声瓮气的道:“秦琴,是不是你在背后搞鬼?我的菁儿不要我了!” 秦琴一听,乐了,“好家伙,什么时候变成‘你的菁儿’了?这话要传到你父皇耳朵里,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卫菁现在可是你的未过门的四皇嫂了啊!” 她承认,她嘲笑蒙瑞的声音是大了一些。 可是蒙瑞一个饿虎扑食扑过来就要动手,也太放肆了吧! 幸亏秦琴没有一天放松过自己的搏击训练,轻轻松松地闪过了蒙瑞,反倒是被酒精掏空了身子的蒙瑞重重摔倒在地上!秦琴轻蔑地俯视着蒙瑞,道:“废柴!” 蒙瑞支棱起身子,涨红了脸大吼:“你说什么?” 他再次扑过来,又被秦琴闪开了,再次摔倒在地上! 再扑! 再闪开! 第三次,甚至还没扑到秦琴面前,他就已经力气用尽,直接摔到在秦琴面前!秦琴道:“我说你废柴!没用的东西!” “你本来就是个没用的皇子,你父皇对你还抱有希望,所以给你赐婚,也是希望你能够生性一点,可以担当起身为皇子的职责!” “谁知道你个付不起的阿斗,跟别的女人拉拉扯扯的!你这种一边享受着和别的女人暧昧,一边又吊着贤淑善良未婚妻的渣男,怎么配得上我们的菁儿?” “识相的就给我滚!不然的话,我就直接带你去宫里,把你交给皇上处置!” 蒙瑞气得“哇”的喷出了一口鲜血,怒道:“你……敢……” “她不敢,我敢。”在巷子后面,转出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一身寻常绸子衣服无掩他的满身皇霸气息,冷目如电,竟是顺武帝本人! 在蒙瑞几乎不敢相信的眼光中,秦琴回过身去,对顺武帝盈盈下拜:“不好意思,皇上,我赌赢了。” 顺武帝重重地吐了口气,说:“是啊。你赢了。文治武功,你不及朕。教育子女,朕不及你。秦琴,朕早就知道你不简单!” “妾身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秦琴道,“之前已毁过一次婚约,得罪了南甸国国王。好不容易修复了两国的关系,又有岐山将军府愿意做牺牲,把儿子献出来,入皇室玉牒,充当义子合亲。不能再毁多一次婚约的了。但很显然,五殿下是不会认为自己有错的,不知道他哪里来的信心,觉得卫菁理所当然要钟情于他……他自己当街跟苏云锦搂搂抱抱,被千百人当众目睹,但凡是个正常有脑子的,都不能要他了。” “他的言行举止,别说侮辱公主,就算说他是男人,也侮辱了正常的男人!妾身冒险,让陛下亲眼目睹……还请陛下明鉴!” 蒙瑞面如土色,这才知道为什么顺武帝会出现在这里! 竟然是秦琴设了圈套给他跳! 他仅有的一点点气焰全消,冲着顺武帝磕头求饶:“父皇,事情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解释……父皇。这个女人坏得很,一直在坑儿臣!” 秦琴飞快地说:“五殿下真是血口喷人,张口就来。又不是我强迫着你在桃花林里抱着苏千金的!” 顺武帝气得脸色铁青,只想把眼前这块叉烧赶紧打包送走,他上前一脚踹在蒙瑞身上:“够了!” 蒙瑞被踹飞到两尺之外,“哇”的吐了一地,臭气冲天,全都是酒味儿,也不知道喝了多少。莫说秦琴被熏得掩住了脸,顺武帝也被熏得脸色一白,抿了抿嘴巴,才恶狠狠开口:“事到如今,你还在赖别人!之前我以为你年幼无知,分不清轻重,所以轻轻教训你也就算了。没想到你死性不改!朕只后悔当初让安嫔留下了你!要不是为了生你伤了身子,安嫔又何至于年纪轻轻就离开了朕?” 第606章 全都是误会 这是顺武帝第一次提起蒙瑞早逝的母妃,竟是带着深深怀念! 蒙瑞好像被雷劈了一样,趴在地上僵住! 顺武帝道:“安嫔临终之前,只愿你无病无灾,做个太平王爷。朕答应了她,自此把你养在身边。又仔细挑选,想要为你选个身家清白的好姑娘做妻子。好不容易等到南甸国这门亲事,准备安排给你,当了南甸国的驸马,一辈子的平安喜乐,那是信手拈来……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不争气,居然脚踩两船,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江山社稷,中间还对不起你死去了的母妃!” “啊!!”蒙瑞回过神来,捂着脸惨叫,“怎么会这样?可是……可是……可是她明明跟我说,因为我母妃早死,身后没有势力支持,所以才不得父皇欢喜……所以才要被发配……” 这些,都是苏云锦对蒙瑞说的! 从来不得关注的少年皇子,虽然衣食无忧,人生顺遂,但却总觉得生活过于平淡,少了许多挑战……斗然之间得到一位年轻貌美、颇有见地的异性种种提点,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人生方向,他要做大事! 唯一懂他的人,就是她!! 顺武帝跌足道:“谁跟你这样说的?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这些年来,太子、老七有的,你缺了吗?他们多多少少都被我训斥过,你有吗?他们被我派出去办事,啃硬骨头,风餐露宿,你有吗?你一直在京城里,过着休闲的生活!你管这叫朕为难你??嗯??” 秦琴:“……皇上,请来为难我……” 当然,她只敢在心里这么接话。 表面上,低眉顺眼的。 蒙瑞瘫软在地上,眼里仅存的火光灭掉,剩下一片茫然,喃喃道:“可是,她跟我说,这是温水煮青蛙……可是……” “不要可是了!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朕太娇惯你了!”顺武帝拍了拍手,身边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几名身姿彪悍的龙隐卫,他说,“把五皇子给朕带回去!” 眼瞅着龙隐卫把蒙瑞从地上拎起来,秦琴自觉地道:“皇上忙,妾身先告辞了。” 想来这一次之后,蒙瑞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秦琴松了口气,心里的石头落地。 顺武帝叫住了她:“秦琴,留步。” 秦琴停下脚步,顺武帝道:“你怎么知道蒙瑞会半路拦截你?难道你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不是的。”秦琴摇了摇头,说,“自然是我派了人盯梢蒙瑞的缘故。他一离开酒肆,我的人就发现了。” 顺武帝眯起眼睛:“你竟敢盯梢皇子?” 秦琴一惊,知道勾动了顺武帝的多疑。她垂了眼睛,道:“蒙瑞多次纠缠卫菁,卫菁不胜其烦,把周围的守备加到最强。柿子挑着软的捏,我这个地方自然成为蒙瑞针对的目标,所以才决定先下手为强。” 顺武帝半信半疑,略一点头,道:“这件事,是蒙瑞的不是,希望你能够保守秘密。还有苏家……苏首辅教的好女儿啊,竟然能够让朕几个儿子内讧。哼,是时候让苏首辅回去好好教导女儿了,成天在朝廷上对朕指手画脚的!自己的事情都没管好,倒是对朕管得宽!” 事及前朝,秦琴就更不吱声了。 她这么乖巧,让顺武帝很满意,他说:“你先回去吧!” 秦琴脱身出来,回到车上,才发觉背上凉飕飕的,冷汗粘湿了一片。 …… 这件事,她按照顺武帝的吩咐,把嘴巴关得牢牢的。但是确然地,那天之后,京城里就少了五皇子的身影。 蒙瑞就像一颗惊艳的流星,短暂地在京城里划过,不过短短数月功夫,又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前朝里,苏首辅好几次因小事被顺武帝抓了小辫子,敲打了好几回之后,他终于醒悟到了什么,称病回家休养。 顺武帝春风得意不到半个月功夫,苏首辅的门生又如同潮水一般不断上书,又或者好多命令阳奉阴违,就连京城城门都出不去。 朝中的气氛,顿时波谲云诡起来。 那日明湛下了差回来,对秦琴只一句话:“傻丫,我要起复了。” 秦琴:“??” 她担忧地问:“不会有危险吧?我们家的钱一辈子花不完了,要不然跑路?” 话音才落,就觉得自己天真。 在这个世道里,为富而无权,那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明湛虽然摇头,但是眼神里大为感动:“傻丫,你应该明白,如果我不起复,那么将会更加危险。” 说到底,他明湛也就是顺武帝藏在刀鞘里的一把刀罢了。 秦琴默默地点了点头。 …… 秦秋平的任命下来了,是到琼州府府衙里,任通判,管刑名职。正六品的官儿,几乎顶格授缺,离家又近。 秦琴很有理由怀疑,是那日明湛秘密进宫,和顺武帝聊了很久之后的结果。 没过几日,明湛就被卸了阁吏的职务,被授了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一职,统领京师卫戎,赐内阁阁部身份。 前朝顿时大哗!苏首辅的门生故旧疯了似的劝阻顺武帝,不得以此乡野之人入阁,原因无非是明湛无功名,无世家,无膀臂,不足以胜任重担。如此一来,将使天下间读书人都得寒了心! 两三日间,顺武帝案头就摆了三四尺高的奏折,还有个性情激烈的阁吏名叫阳立早的,抱着柱子哭喊读了一肚子圣贤书,呕心沥血几十年,到头来竟要跟一个乡野匹夫同朝为官,共入内阁,实在有辱斯文,哭完之后,一脑门撞在柱子上,血溅当场。 好歹顺武帝早有准备,立刻让人拉开,救下了阳立早一条老命。消息传出,却也让京城里起了轩然大波,读书人们纷纷赞颂阳立早的高风亮节、坚贞不屈,叹他是“当今魏征”,另一边,趁着城里还有来得及散去的应考读书人,有一些血气上头的,就振臂高呼,扎起白布条,高举铜香炉,浩浩荡荡地往宫门而去,要游街、绝食,为阳立早请命,为读书人撑腰! 第607章 香案俨然,白蜡如淌眼泪 这日,是明湛第一天上朝。 天还没有亮,明湛起来装束,看到秦琴呵欠连天的爬起来,在旁边陪着,就说:“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秦琴道:“我不放心。” 没头没脑四个字,倒逗得明湛发笑,他说:“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这是去皇宫,又不是去打仗。” 秦琴道:“比去打仗更加难办呢,听说昨天开始,皇宫门口就点了香案坐了许多书生,声势浩大得很。” “无所谓。”明湛毫不在乎地说,“我不过是个荒野匹夫。有什么事情是我这个荒野匹夫做不来的!” 秦琴也懂了,嘿嘿直笑:“好。” 她开始往明湛身上挂小包包,明湛冷不丁的,被她挂一身,鎏金错银镶绿松石的带钩都勒不住腰带。赶紧扶稳:“这些都是什么?” “这是石灰,这是辣椒粉。这是……” 明湛:“??” 他汗哒哒地,把东西一样一样往下解,“你想多了。不能动手。谁先动手谁不占理。” 秦琴一想,是这么个道理,就被劝住了,又开始一样一样地把那些居家旅行,群殴打架必备的玩意儿往下解。明湛留下了辣椒粉,道:“这是我们家平日做蘸水的那种辣椒粉么?” “对啊。已经不多了。京城种不活辣椒,这里头剩下的,都是我们从琼州带过来的,放小厨房里留着做菜涮锅用的!”秦琴还蛮心疼的。 明湛就留下来了,道:“那这个留给我吧。” 秦琴:“?” 但明湛没有说有什么用处,她也就不细问。 匆匆交谈数句,手底下的人也没有停止忙活,很快地把明湛装束停当,车子也准备好了,“明”字灯笼一挂,向皇宫而去。 皇宫门前香案俨然,白蜡如淌眼泪,照亮了那静坐着的书生们蜡黄的脸。间或一点点微微的骚动,在旁边候着的大夫立马猫腰弓背的窜进人群里,把昏掉的书生抬到一边去,几口浓酽的参茶从牙关里灌下去,再喂几口稀粥,等那书生睁开眼睛,又坐回去…… 天衡放下车帘,低声冷哼。 闭目养神的明湛轻轻睁开眼睛,道:“怎么看?” 天衡道:“参汤味儿浓郁得满天街都闻得到,还有那稀粥飘出来的肉香味……知道的说这地方是皇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属下老家门口的二十年老字号食坊。” 坐在天衡对面的天权没忍住笑出了声:“噗嗤——” 明湛嘴角也难掩促狭笑意,明明外面是挺悲壮一事,在他眼里瞧着,分明成了跳梁小丑,自然也就轻蔑鄙夷,难以笔墨形容。他淡淡的道:“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让他们演去。我自上我的朝。” 天衡道:“大人,我和天权自当护着你。要论讲道理,我们也都是读过书的,未必比这些穷酸差。” “不必。”明湛淡声道,“你们如果真的按捺不住,拭剑布带了没有?” 天权、天衡对望一眼,均面露疑惑,又同时点头。 明湛道:“如果真的心里不耐烦,就拿出拭剑布来擦剑好了。务必要当着他们的面前擦拭,擦得越亮越好。” 天权、天衡齐声应是。 护送的马车,到了宫门就要停下。大臣要接受搜身,然后再由当值太监提着灯笼指引往大殿里去。明湛下了车,远远地,几个官员盯着他看,眼神谲诡。明湛视若无睹,整理好了袍角蟒带,抬脚往里走。 他如此淡定,反倒让有些墙头草类的,对他客气了两分。 “苏公子来了。” “苏公子,好久不见,这次外出办事顺利?呵呵,我倒是多嘴了,苏公子出马,哪儿有不顺利的!” 苏首辅之子,苏家嫡子,苏云锦的长兄,京城第一才子苏复,身穿官服,满脸世家公子已享受餍足之后,权力和欲望的漠然冷淡。骤一看过去,竟是带着世外高人似的疏离高深,在众星捧月中缓缓而至,步履轻而优雅,人群中一眼能够看到的存在。 明湛不卑不亢,跟着大家福了福身,自等上朝。 苏复来了一会儿,太子也来了。与其说是来等候早朝的,倒不如说是来看望大家的,阵阵和煦细语,气氛相当良好。苏复和太子彼此客气,他对着太子竟也没有分毫卑屈,宛若一朵高岭之花。 大家都说,那是苏复天纵奇才的缘故,从入朝做官到现在,短短两年时间,提出了二三十条良策,从吏治、民政、农桑到军事,均有良好势头。这几年的时节气候其实不太好,南涝北旱的,但天朝上下仍旧能够四海太平,百姓日子过得去,就多亏了苏复的那些良策。 有了这些事情做倚靠,苏复也就有了清冷的本钱。 太子和苏复相谈甚欢,聊了一会儿,说:“今天,我也有个故人起复。是他第一次上早朝,所以孤特意来看看。” 太子一直谨言慎行,甚至比他的父亲顺武帝,更加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今日突然明确地提出某个人来,顿时让大家纷纷猜测,都在猜这位前途无量的大人是谁。 所以,当太子春风和煦的笑意眼神落在了明湛身上,满屋子的朝廷肱骨,不禁碎落一地下巴。 就连苏复,也不禁意动,笑容里带了些轻蔑:“真没想到啊。之前明大人出其不意的从皇家书局直接调职入阁,苏复和父亲私底下就商议过,到底哪位是明大人的伯乐。原来这位伯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太子殿下。” 明湛不卑不亢的,只拱了拱手:“承蒙圣恩。” 一身的气度,让苏复倒是显得刻薄唐突了些。 太子笑道:“日后大家都是同僚,好好相处,互相关照,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撂下这么一句,太子又走了。 有个人看着明湛,就开始冷笑:“都在传说明大人的因缘奇妙,没想到啊,是投了太子殿下的缘法。连试都不用考,就直接入朝为官,当真令人羡慕得紧。” 这人,明湛认得,也在六部中行走,算是苏家的一名老将了——资历深,但没什么实绩那种。 越是这种人,越是蹦跶得欢。 第608章 忠君不二 明湛也没有往心里去,应酬着道:“您说得对,我别的方面也就一般勉强,唯独一件事比别人强点,那就是运气比较好。” 那人一拳打在棉花上,吹胡子瞪眼睛的。 有的人跟在了苏复身边,就大声嘲笑明湛:“明大人啊。既然运气好,为何不跟门外的书生们好好解释?他们为了你的事情,静坐好几天了。” 官员乙两眼一瞪:“辛辛苦苦,寒窗十载,最后敌不过一个运气好。这么说来,我们倒是不用念书了,直接到庙里上香去!” 官员丙笑呵呵:“那也不是不行……” 讨论得热热闹闹的,原以为明湛会恼羞成怒,再或者出言反驳,殊不知,明湛只若无其事地走到了屋子中间某个点上。 苏复那老跟班十分不高兴,拖长声音道:“明大人如此率性妄为,倒是世间罕有……” 话音未落,上朝的钟声响起。 大家一哄而散,各归各位,按座次站位。如此场景,多多少少有些混乱,可就在这么混乱中,唯独一人纹风不动,格外惹眼。 没错,这人就是,明湛。 王诚刚甩着拂尘走进来,看到这画面,嘴角勾起,对着明湛投来赞许笑容。虽然俩人私底下是经常一起喝酒的哥们了,然则外面众人一无所知,看在这些无知旁人眼内,自然就成了顺武帝身边极为宠信的大总管对乡巴佬表现很是满意。 如此一来,各人心底下各有盘算,倒是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收起了对明湛的小觊之心。 “请诸位大人上朝——”王诚刚中气十足的一嗓子,悠长打远,拂尘一甩,漫步向着皇极殿而去。身后跟着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天下英才,莫过如此。 这日顺武帝要议的,是推广牛痘法。从老牛身上提取了牛痘汁液少许,以银针为媒,注入体内,经过极其轻微的反应之后,此人就能终身免疫天花。 献出这个法子的人其实是明湛,他从一本皇家书局一本古书上看到了这个法子,和秦琴试验成功之后。毫不犹豫地作为顺水人情送给了顺武帝。 最近朝中,三位皇子就差没有撕破脸了,大臣们忙着站队,就连后院里的女眷也多有波及。京城就像一件陈旧的金袍,表面看着还是很华美,实际上底下已是布满了虱子。大家似乎都忘记了:皇帝只是人到中年,他还不老,还有很多春秋。 他,还有治国的雄才大略! 还不是风烛残年!! 顺武帝用牛痘法,提醒了满朝文武这个事实!! 那一日的早朝朝会,被记入史书中,传为美谈。 那是从那日之后,称病了半个月之久的苏首辅,忽然之间病好了,能够上朝理事了。但顺武帝却想了个新法子,传话道:“这段日子,内阁因苏首辅一人之病而群龙无首,政令不行。险些误了好几件大事。朕心想索性设二辅、三辅,三位阁臣只需其中一位通过即可生效。另加神宫监送朕亲自红批。这就既不影响政事,又不至于让苏首辅太过操劳了。” 顺武帝说话,说得很心平气和,面色更是春风和煦的。可是,苏首辅原本直挺挺地跪着背,却斗然佝偻了下去。他抬了抬眼睛,盯着上面的君主,似乎想要看出什么来:“皇上此言,可是受人挑唆?老臣一辈子忠心耿耿,为了江山社稷殚精竭智,最终竟受此屈辱?” “这是屈辱吗?”顺武帝道,“朕以为朕是替苏首辅身子考虑,出于好心呢……没想到苏首辅如此误会,倒是伤了朕的心。” 苏首辅垂下眼睛:“老臣……不敢。” 顺武帝道:“是啊,朕以为,像明大人那样,每日要迎着外面那些书生香炉烟灰臭脸上朝,还兢兢业业地做事,那才叫忍辱负重呢。咳,现在的读书人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好像念了两本书就比别人高贵多少似的。现在也不是赶考的时节呀,就那么日日闲着坐。一群吃闲饭的落第举人……说是没文化呢,又粗通文字。说是有文化呢,又干出这种伤农心,失民心的事情来。真真儿叫朕头痛。” 纵然苏首辅脸皮再厚,此刻脸色也不禁转了两回不同的颜色:“老臣难以评价,不过,他们一腔热血为了朝廷,总归是好的。” “你说得有道理啊。毕竟,治理国家还是要靠读书人。所以朕想好了,他们爱坐多久,就坐多久去。只是一条,他们既不攻读诗书,那就是无心举业了。本朝之所以给予读书人种种优待,是为了减轻他们负担,让他们专心读书考取功名,为民请命为国尽力的。不念书的话,再吃优待,就对别的专心念书的人不公平了。索性外面静坐那些人,就不许优待啦。该是举人的就别免赋税,该是秀才的就别免见官不跪。等他们什么时候回去做自己本分的事儿了,再议?” 苏首辅毫无仪态,张大嘴巴,震惊不已!!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才结巴道:“陛、陛下是要公然与读书人为敌么?” “苏大人什么话!”顺武帝不悦,一甩衣袖,负手而立,“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为了什么在外头静坐!一不是为了政策失误,二不是为民请命!不过是因为朕破格提拔了区区一名农夫,惹了他们眼热罢了!” “哼,农夫怎么啦?!农耕为本,没有农民种地,我们天朝何以立国?!” “士农工商,农好歹也排第二位!人家不偷不抢,有能力有本事,本身也在朝廷为官——不过是从没有实权的皇家书局,入了个内阁。这就拧了他们的心意了?让他们以这般下作的手段来胁迫朕?!” “长此下去,朕如何处置?!嗯?!” 苏首辅这才知道,自己进了顺武帝的圈套!! 皇帝就是故意的,他等着呢!! 两下权衡,苏首辅很快有了决定,垂首道:“微臣以皇上言语为是。” 心底里,暗暗地记下了这一笔。 第609章 闹剧草草收场,皇帝最大赢家 谁知道苏首辅满心不高兴地上了马车,才出了宫门,却是看到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些果皮纸屑的偌大广场。他脸色一沉,叫道:“复儿呢?!” 身旁近侍道:“世子刚被送去太医院了!” 苏首辅吓一跳:“怎么回事?!” 那近侍道:“昨天明湛大人来上朝,他们还是按照原来的安排静坐在这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明大人留下来的两个人一开始擦刀剑,他们就怂了。今天只来了一半人,跟那两个少年吵起来。” “结果,不知道哪里跑来一群老百姓,护着那两个少年,冲静坐的书生们就吐口水、扔烂菜叶子,骂他们。一开始他们人还不多,我们的人加上宫里的侍卫们,就把人赶走了。” “谁知道事情越闹越大,来的老百姓人越来越多,形势就倒了过来。挤伤了好几个人,世子见事情不好,赶过来想要平了这件事情。守宫门的守备却以保护皇上为重做理由,龟缩了回去,如此一来,大家只好退走。世子就……就落了后面,被挤倒在地,伤了胳膊,被送到了太医院诊治。” 等赶到了太医院,苏复已经包扎好了,吊着胳膊,苏首辅特意留意了他的脸,发现他的脸没有事,放下心来。倒不是说苏首辅有什么恶趣味,君子三雅,雅容雅言雅趣——雅容,就是容貌,排在首位。 身体有了残缺,脸上有了疤,都算不得“雅容”,在社交场上,也就吃亏了。 世家子弟还算是有人兜底,若是贫家子,那就彻底失去了往上爬的机会。 比如说大名鼎鼎的“钟馗”,原身即是才华横溢的读书人,本可点做状元郎。孰料殿试的时候,当时的天子一看上来这么个黑脸宽面的虬髯丑陋大汉,当场就放弃了点他做状元。钟馗气愤而死,死后封神,成捉鬼之神……乡野传说,不值一谈,但容貌对为官做宰的男人也有作用,且有大用,这是事实,不容置喙。 苏首辅放下心来,往旁边的椅子一坐,立刻有人奉上了养心安神的秘制茶,用上好冰裂纹哥窑盖盅装着:“怎地那么不小心?” 苏复口里说出来的事情经过跟之前别人说的大同小异,最后道:“父亲,这件事背后肯定有人在搞鬼。” “有人搞鬼又如何?”苏首辅说,“这不是正帮了我个大忙么?皇上知道了那些书生背后的人是我们,不过他没有证据,只敲打了我一番。现在他们就被老百姓驱散了,别人递给我们的台阶,不下不好啊。” 苏复很不甘心,道:“父亲,我自出娘胎,都没有受过如此大的屈辱。难道这样就算了?” “自然不能这样就算了。”苏首辅说,“先回去吧。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 但是抢在了苏首辅之前,关于“国子监里的读书人不喜农桑,讨厌平民老百姓”“他们眼红一个农家子弟当官于是打算要挟天子”“这些天说是在门口静坐,实际上好吃好喝还有参汤伺候”这些消息就在京城里传疯了! 苏首辅的人多,能多得过老百姓? 街头巷尾,井栏树边,苏首辅堵住了一张嘴巴,就有十张口重新开声! 反而苏首辅派出去捂嘴的那些人,被老百姓识破了之后,当街围着打。 “只许自己做,不许我们说嘛!” “我们平民老百姓出身的子弟就碍着你们了!” “自己没本事考中殿试,又放不下身段来,就去使手段咯?!” “这样的人还想当官呢?一旦做了官,那还得了?!” “记住他的脸和名字!见一次打一次!” !。 苏家的家丁们本来就理亏,草草应付了一下,老百姓人多,很快被揍得落荒而逃。那些参加静坐的书生,更加一个个臭了名声,回家被家里人责怪打骂不说,有些京城本地的,更是出门就成了过街老鼠! 一个个的去找了苏家讨要说法,苏家人却把门口一关,把锅甩得干干净净的。那些读书人气得干瞪眼,又斗不过苏家百年望族,只好自吞苦果! …… 等到这场闹剧草草收场,顺武帝的牛痘法十四天的观察期也结束了,他首先在直隶推行,取得效果很好。让人闻风丧胆了上千年的天花这种绝症,有望彻底毁灭,把太医院的那群大夫,以及活死堂里的那些世外神医,都给整疯了!! 这是要载入史册的丰功伟绩啊!!! 一时之间,皇上的威望大振,盖过了所有皇子的风头。 这一场争斗,什么都没做的顺武帝成了最大赢家! 之前那些暗戳戳地站队的大臣们,这会儿才睡醒了似的,纷纷重新拜服在皇帝的龙袍之下。 ——然后发现,已经迟了。 皇上身边此刻最为倚重的,似乎是那个才提拔上来的阁吏,明湛?? 对啊,现在五皇子提前退出夺嫡之争了,太子和七皇子暂时转入地下,韬光养晦。占了四皇子之位的,是个义子……这种时候获得提拔的人,才真真正正皇上得用的人啊! 明湛要走的路线,一直就是上层空降。 他是皇上的纯臣,是皇上的人! 明湛甚少进内阁行走,在内阁里,也就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然而回到了他自己本职工作的地方——京卫所里,则是大刀阔斧,精锐改革。 原本京卫所里的人分几类,一类是贵胄子弟来镀金混资历,顺便结识一些“一起扛过枪”的所谓铁哥们。年满二十五从卫所退出去之后,就相当于有了自家的武装力量。一类是混饭吃的穷人家子弟,多数是临近几个行省的人。一类是江湖游侠儿,身上带了些不轻不重的罪,找了门路进来混军功,企图从卫所里出去之后,靠军功洗白自己的。 “阿湛,有谣言说,明大人面软心狠,从前就是在琼州专门给‘上面’干脏活的。这一来京卫所,怕是要把那些贵胄子弟全部清退出去,重新打造一支铁军噢。” 男人听着秦琴明显开玩笑性质的话语,眉毛都懒得挑一下:“是吗?有什么八卦,你说着呗。” 第610章 夫妻感情好,生娃生到老 秦琴道:“荆姐姐来跟我说的,她也算是好心,专门来告诫我一下,别砸了人饭碗。说是我们已经把国子监那帮子读书人给得罪死了,再把军户们都给得罪了,到时候两头受气,倒还不如回书局里去吃死俸禄呢。” 明湛翻了一页手中的书,说:“她的说法有道理呀。抓笔的和抓枪的,总得顺一边嘛。我们也很明显,是顺了抓枪的,她和老黎如今应该关起门来乐了。兵部都被闲置多少年了……老黎闲的没事干,成天跟老婆关起门来造娃,男男女女的生了九个,全都是嫡出的……” “乖乖!”秦琴吓得咂舌不已,“难怪荆姐姐总是跟我哭穷,说是赚多少银子回去都不够。她身子骨可真够硬朗的啊。” 明湛道:“那可不,就我们两年前走了没多久,他们又怀上的最后一胎双生子。之后就封肚不生了。听说是老黎亲自去太医院重金求的绝子汤。现在兵部有事做了,他应该可以有地方发散下他的精力……” 秦琴捶床大笑。 “那可真的是,夫妻感情好,生娃生到老!” 想到黎荆氏那比两年前还要更加苗条的身段,说话行事风风火火中气十足的模样,也就这么好的身体底子,才能生那么多啊。她头一次觉得绝子药这个东西存在着还真不错…… 笑够了之后,秦琴慢慢在枕头上爬起来,整理着乱了的鬓发道:“好了,别老关注别人的肚子了。这么说,兵部自然是支持我们的了。你打算怎么办——喂?!这是我的书!” !。 换了个角度,她才赫然看清楚明湛手里那本外皮套着风月话本封皮,内里赫然竖行繁体版本的——《毛选第一卷》!! 秦琴要疯了,一个饿虎扑食扑过去就要抢夺:“那是我的东西!还给我!” 明湛一个轻巧转身,就躲过了秦琴,说:“借给我看看嘛。这里头的,全都是真知灼见啊。” 陡然之间,秦琴猜到了明湛将要做什么,眼神都变了:“你,你打算按,按照这上面说的……来,来改编?” 明湛点点头,道:“对啊。所以,不会存在什么清退人手的。我要做的,是改造他们。按照这本书教的……” “你会革了自己的命!”秦琴汗哒哒,“何况,这部千古奇书,莫说能完全学会。但凡能够领略里面的百分之一,都足够成为王道!” 明湛道:“你放心好了。我斟酌着来学的。王道……那不是我们一直追求的么?” “傻丫啊,练好这些兵,就能保护好这些百姓啊。” “是你经常唱的,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你说,对不对?” …… 秦琴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明湛蛊惑了,不然的话,怎么会稀里糊涂的,就把自己珍藏多年,带在空间里一起带过来的四卷本毛选白送给了明湛。 那几个晚上,午夜梦回,秦琴睁开眼睛,还能看到书房里的灯光。 这些天来,明湛孜孜不倦地念书,偶尔还能听见他情不自禁地大声叫好。之前还有别的人好奇过他在看什么书,明湛遵守约定,守口如瓶。 可是,用功达旦,专注如斯…… 想象了一下明湛专心学习精进的模样,秦琴有些燥热,嗓子也干干的。她倒回被子里,蒙上头:“操……老娘临睡前绝对不喝那么多水了!” …… 京卫所的变动远没有大家想象的大,原以为明湛会大刀阔斧的裁人,然而明湛并没有。他把所有人都留了下来,只是开了一门夜校课,由他自己亲自讲授。等他讲完了头三天的课之后,换了一些年轻读书人来讲,其中就包括了秦秋平,以及殿试惨遭落第又没有候补上缺,只好准备回家继承家业的欧阳胖墩。 但士兵们的精气神是肉眼可见的,就不一样了。 直到一个月之后,城西来了一股土匪,仗着快马来去如风,最近的一次,直接抢了皇城脚下的三条村子。惹得顺武帝龙颜大怒,命令太子带领京卫所亲自剿匪。明湛是京卫所指挥使,这次要跟着太子去办事。 秦琴打点了东西,亲自送明湛出门。 这不是第一次了,但送去打仗,是第一次。沉睡了很久的上辈子的行伍记忆不受控制般涌入秦琴脑海里,秦琴手指颤抖,一个保平安的玉扣环,怎么也扣不上。明湛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自己给自己扣好了扣环,看着秦琴,眼底一片柔光。 “怎么今天看起来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你在担心我?” 从前她送自己出门的时候,都不这样的。 秦琴一惊,有这么明显么?!她忙道:“那当然啦!打仗诶,脑袋别在腰带上的事情,你要是不小心阵亡了,我就得守寡了……” 嘴里也不知道自己要说啥了,越说越乱的,明湛微笑着打断了她:“那你亲我一下,我就不会阵亡了,连伤口子都不会有一个。” 秦琴迎风石化。 家人们,谁懂啊,她一起打拼天下,左手拉右手一般的社会主义亲兄弟铁哥们,居然开车怼她脸啊。 这不是她矫情,俗语不是有说么,老夫老妻亲一口,噩梦一做做半宿。 她和明湛成亲十几年了,那叫一个钢铁兄弟情,简直毋庸置疑啊。 一抬眼,明湛笑盈盈的眼神里透着“认真”俩字;一扭脸,周围伺候的天衡天权春花小椿各干各的事儿,视线愣是没往她身上落。 秦琴左右为难,狠狠心,凑了过去…… 她真傻,真的。 她为什么信了明湛的邪。 老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 明大人骑着这些年来历练得益发神骏的小青骢,身披甲胄,雄赳赳气昂昂出门去。秦琴坐在门槛上,化身祥林嫂,那一天见到人翻来覆去的就一句话:“家人们,谁懂啊,他居然套路我这个成亲十几年的老妻啊!” !。 “家人们,谁懂……他骗我亲他啊!” !。 “他明明说了就亲一下的!!” !。 “我就凑近了一点点,谁知道,谁懂啊!我被套路了!” !。 嘤嘤嘤。 为什么一个古代男人这么会亲啊! 妥妥的技术流!! 她羞耻!! 第611章 深夜,报复 当天晚上,秦琴算错了三笔帐。 第二天账房先生来找她对账,带来了明湛初战告捷的消息:“夫人,京卫所的精锐们昨天一出城,就遇到了小股土匪出来滋扰,全歼了!特别爽!” 账房先生家就住在京城外面,笑得格外开怀。 秦琴也很开心,道:“那是好兆头啊!” 账房先生奉承道:“夫人满面红光,印堂发亮,想来很快大人就会大胜而归!” 送走了账房先生,秦琴暂时也从被明湛强吻的阴影里走出来了,决定出去散散心。换了便装走在城里,似乎没多少百姓知道初战告捷的事,大家还是如常生活着。秦琴觉得这样就挺好的,得一点儿成绩就大叫大嚷的,不是半吊子就是皮里空,低调行事才是王道。 但因为早在五天之前就加强了京畿拱卫,城里人的安全感就回来了,这日正是庙会的日子,城隍庙前面的大街上,杂耍的、斗鸡斗犬的、说书的、摆卖的……人欢狗笑,热闹得不行。秦琴眼睛一滑,看到一个路边摊上,摆放的玩意儿颇为不俗,觉得有意思,就走了过去,拈起一个香炉道:“这是风泥胶塑的么?怎么卖?” 那摆摊的是个脸蛋圆圆的少女,看着就让人亲切,笑道:“对呀,夫人真识货。这种风泥是我们兄妹两个自己想法子调配出来的,用来手捏出这种香炉,香盒子,在北风地里阴干,又别致又耐用。夫人手里这个,上面的题字是我哥哥写的,诗也是我哥哥作的。用料做工都上乘,是我们摊子上最好的,得要夫人180文钱。” 曾几何时,自己也为了180文钱绞尽脑汁…… 看着那少女圆润可亲的笑靥,秦琴仿佛见到了过去的自己,她一晃神,就打开了手里的钱包:“这个香炉我要了。那边的香盒子,你有多少?我也全都要了。” 看见来了大生意,那少女欢喜得什么似的,一叠连声答应着,取出牛皮纸和麻绳,帮秦琴把东西都包了起来。秦琴见她展开牛皮纸之前先用双手把硬硬的牛皮纸揉软熟了再包扎,细麻绳的活结也扎得又平整又漂亮,就很欣赏这份细心,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常在庙会摆摊的么?” 少女落落大方地说:“我叫徐西宁,家住在城北墙根下。不常来这边摆摊,连这一次,也才第三次来。” 秦琴奇怪,道:“为什么呀?生意不好?” “不是。”徐西宁猛摇头,道,“如果说京城庙会上的生意都不好,那么天底下就没有好生意的地方了!但这个摊儿费太贵了,就我这块地方,一天的份子钱就得三百文钱。越往热闹的好地方,越贵。我卖的也不是衣服吃食这种一定有人买的东西,得遇上识货的才好发市。所以不怎么出摊。” 秦琴这才了然,道:“那就靠出摊子这点钱,够过日子么?” 徐西宁却没有回答,只神秘一笑:“夫人,这些我就不方便透露了。不过如果您还想要买我的东西的话,可以到城北墙根下找我哦。我家门口挂了一块风泥做的牌子的,很好认。” 秦琴一听,就乐了,笑道:“小姑娘年纪不大手段却不少,这是扯回头客到自己家里去做定制呢。不就既能够节省了出摊的份子钱,又可以有进项了。” 徐西宁惊讶地张了张嘴巴,道:“夫人好厉害。” “没事,你很聪明,我很喜欢。”秦琴笑眯眯地把徐西宁包好的东西交给春花拿着,道,“我以后会去找你的。” 可是她没有想到,再次见到徐西宁的时候,见到的只是小姑娘冰凉的尸身。 “杀人啦——” “土匪混进城里杀人啦——” 京城布局,自古以来有“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传统,守备自然也以城北最为薄弱,凌晨,火光从城北亮起,秦琴一咕噜地翻身坐起来,披着衣服直奔家里最高点的“燕子窝”——一种来自近代碉楼的居高临下的瞭望结构。 从梯子爬到“燕子窝”上,在瞭望眼里取出千里镜一看,城北的火光越发蔓延,有一些地方熄灭了,冒着滚滚浓烟,还有一些地方火舌仍旧猖狂。秦琴背脊阵阵发冷,道:“这是有人里应外合!这是报复!” !。 京城重地,守卫何等森严?! 如果不是安排了内应,区区土匪,连门都冲不开。 一定是前阵子的剿灭小股土匪惹恼了土匪匪首,才有了这样的报复!! 天衡冲了上来,拉着秦琴道:“夫人,附近几条巷子都出现了可疑的人,我们这儿离城北近,太危险了。先去地窖里躲躲吧!” 秦琴指着起火的地方,道:“那边的老百姓怎么办?城里应该也有守备队的啊!” 天衡摇头道:“我不知道……但大人走的时候吩咐过我,让我保护夫人和大少爷。” “大少爷呢?!” 秦秋平在脚下道:“娘,我在这里!” 秦琴低头一看,看到秦秋平站在梯子旁边,一脸焦急地抬头看着自己。 “秋官。你先走。”秦琴蹲下身子低着头,对秦秋平道,“到安全的地方躲着,我在这儿再多观察一会儿。” 秦秋平猛摇头:“那怎么可以。我是男子汉,要保护娘的。” 秦琴急了,伸脚下去踹秦秋平:“哎呀,得了。你军体拳打得还没我好呢!快走吧,革命的火种不能断!” 虽然不是很知道秦琴说话是什么意思,不过秦秋平还是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直到城北的火头渐渐熄灭,旁边几条小巷子里那些诡异急促的脚步声越发密集,明显压制着动静的打斗在巷子里展开了。 秦琴咬咬牙,在空间里拿出了一支弩…… 弩,为古器。 搭配上红外线瞄准镜,就不是了。 在巷子里和守城官兵们厮杀的贼匪没有想到,头顶静悄悄的椭圆形建筑里,伸出一具弩箭。黑暗中,搂火的动静不比一只夜鸟惊飞大多少,贼人眉心处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血洞,就这么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第612章 花一样的年纪枯萎了 长不过食指的小弩箭,直接没入脑子里,不留半点痕迹。 秦琴一箭一个,心里默数:“2、3、4、5……8!” 正在跟官兵厮杀在最前面的三个贼人,也是他们当中功夫最了得的,他们陷入了苦斗中,拼命挥手,身后却没有人上前来支援补充。后知后觉地回头一看,才发现长街上横七竖八地,倒满了自己人的尸首。 不知什么时候,这一支贼人,被灭了个干干净净! 火把在街头亮起,“在这里……快,来人啊……” “怎么会有贼人跑来这里?!” “一定是想要往城西去浑水摸鱼的!” !。 “大胆!那里住的可是……可是……” 最后那人说话牙关都给震了,黑暗里听得很是明显。大家心知肚明,城西住的多数都是官宦家庭,甭管家境如何,有没有钱,一个官身受损就够大家伙喝一壶了。原本还有些划水的脚步声明显急促起来。 秦琴眼前阵阵发黑,身子摇了摇,赶紧吸一口气,支持住自己。 支援的衙差和士兵们到了,场面迅速被控制住。那几个贼人见势不妙,且战且退的,竟然想要翻墙进贝园。秦琴瞄准了扣下弩箭扳机,那人才翻上来一半就被打穿了,闷哼一声,重重摔落,高高举起的手指着上空的方向,却是暴露了燕子窝的存在。 “那上面有人!” “这是谁家??” “是……哎哟你是二百五啊,贼人还没死绝,报了名号出来,这家大人被惹了报复咋办!” 啪的一下子,有人打了前头那二百五一下子,那二百五也没敢吭声,回过神来大喊:“兄弟们,快抓住贼人!保护城里各位大人们啊!” 贝园的围墙外面,一片打斗声。 很快变成单方面的碾压。 秦琴急急忙忙地爬到梯子下面,猫着腰飞快窜进屋子里,钻入地窖中。秦秋平站在退路口,已经把出口清理干净了,道:“娘,这边。” “秋官。你竟然知道贝园的地窖入口和出口是不一样的地方?谁告诉你的?”秦琴好惊讶,秦秋平道,“这不是跟您在老家老宅里的路子一样么。家里人全都知道啊!去年村子里进了水贼,我们就是这么带着村子里的人绕着老宅兜圈圈,后来水贼东西没抢成,人被我们绕晕了,抓了去送官府。” 秦琴好欣慰,笑弯了眼睛,摸了摸秦秋平的头发:“孺子可教。” “不过现在外面没事了,我们原路回去吧。” “等天亮了,我们到城北看看,备一点粮食,水和药品,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秦秋平道:“是。” 从地窖里走出来,以贝园为分割线,往西往南一片安静祥和,往北的方向还有断断续续的火光烟雾。秦琴喃喃道:“好奇怪啊。” 秦秋平问:“怎么好奇怪呢?” “……京卫所里早就调动精锐把守了城门,不是那么容易被攻进来的。这是其一。其二,就算被贼人里应外合了一时得逞,这已经有小二个时辰了,场面还没有稳住,而镇守北门的是最善战的一位总兵,这就不合常理了。其三,他们彼此之间,似乎有所忌惮,除了少数浑水摸鱼的,像是双方都收着力度打。” 秦秋平眼珠子转了两转,惊道:“娘,你意思是说,这些贼人背后也有人?” 秦琴道:“有没有人,受苦的,不都是他们。” 说话间,东方既白,雄鸡啼叫。 一切又恢复平静。 虽然听起来很混乱,实际上,贼人捣乱的地方,也不过是城北的两三条街罢了。离皇城甚远。 从贝园走出来,一路往城北而去,看着周围的变化,秦秋平渐渐暗沉了眼眸。 秦琴道:“贫富悬殊,同人不同命,世间原本如此,你也不必少年意气。” 秦秋平怔了一怔,垂下眼睛,怏怏地说:“娘,我越来越不明白了……” “有什么好不明白的。生而为人,自然有三六九等。有人含着金钥匙出生,也有人在羊圈里落草。一味希望别人给予是没用的,根本区别在于能不能发挥自己的才能,自爱自尊,从泥淖里爬出来。”秦琴道,“从前我们家里什么样子,如今什么样子,娘以为,可以教会你一些事情?” “可是。”秦秋平指着车外,涩声道,“如果像她那样,再自尊自爱,自强自立,又有什么用呢?” 道路旁边,躺着一具焦黑的女尸,衣衫凌乱,特别是下半截,几乎已烂透了。她大大的眼睛圆睁着,透着不甘…… 她的圆脸不再笑靥如花,小嘴也不会笑眯眯地招揽生意了…… 正是昨天庙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徐西宁。 她死了。 骤然间,头顶似有天雷滚过……秦琴戛然而定,眼睛瞪得大大的,半边身子阵阵发麻! 她死了!!! 那么美丽可爱,有着经商才华,灵气十足的徐西宁! 她死了!!! 那个会用小手揉搓软了牛皮纸来替她包好风炉香盒子,细声软语又略带自豪地介绍着自己摊子上作品的徐宁! 她那么看好的徐西宁!! 竟然死了!! 像一朵花,枯萎得无声无息。 秦秋平觉察到秦琴的异样,凑上前去,轻声问:“娘?” 刺激到娘这样,他很是不安。 秦琴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道:“娘……认识这女孩子。她在庙会上卖自己做的手工香炉香盒,她有一个能写字题诗的哥哥。是个很能干又很有灵气的好女孩。”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母子二人,看见有两个收尸人推着车过来了。其中一个人抖落一张破席子,冲着徐西宁身子一盖一卷,看那模样,是要扔到那板车上去。 秦琴忙打了个眼色给秦秋平,母子连心,秦秋平一箭步下了车,叫住了那两个收尸人:“两位大哥且慢!” 他穿着细棉布的衣服,花纹算是朴素,但料子在那儿摆着,眉眼之间还有书卷气息,气场截然不同,两个收尸人对望一眼,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其中一个年轻些的,胆子也大一点,道:“公子,这儿昨天遭了贼人入城劫掠,整条街都被烧掉了,死好多人。我看你是生面孔,现在这边不是探亲访友的时候,快回去吧。” 第613章 枯井里的人 秦秋平问:“不知道两位要把这些死者带到哪里去呢?” 年轻的收尸人道:“还能去哪里,全都是穷家破落户,跟草芥似的歹命人。本来在京城里还能混口吃的,现在一把火把家业全给烧掉了,侥幸留一条命就是造化。这些没造化的,只好用草席子卷了,送门外乱葬岗里去。得空有一缕庙里香飘过,就算是超度了!” 那个乱葬岗,秦秋平去看过,都是在地上刨个浅坑就把人埋了。好一点的,有副薄皮板寿材,自己占一个坑;最差的,就是徐西宁这样用席子卷起,几个人一个坑。 那个地方,白天夜晚都有成群结队的野狗在游荡。那些野狗吃了人肉,眼睛都是血红的,毛乱骨头硬,还学会了刨坟。挖得棺材露出来了,薄一点的棺材板,它们一脑袋撞过去就是一个洞,然后就可以把棺材里的死人拖出来吃肉。更别说这种只用草席子卷着,连个木板都没有的苦命人,埋下去不到三天,就得被野狗啃得骨头不剩。 没有秦秋平吱声,那收尸人打开了话匣子,话语里带着哭音和麻木:“公子哥,我看你是富贵人家来的,趁早走了吧,你身骄肉贵,过了病气就不好了。说真的,也就是穷人愿意可怜穷人,我们虽说是收了几文钱收尸辛苦钱,但也是出工出力的,让他们有个地方去,不错了!” 看了一眼已经被草席子盖起来的徐西宁,哑声说:“我要找的人,就是她。” 收尸人一怔,表情也变了,抬起眼睛看着秦秋平:“你认识她?” “我母亲是她的顾客……娘亲说,她是个好女孩。”秦秋平指了指马车,又把一个小荷包递了过去,“大哥。麻烦你行行好,帮我收拾一副好板,再找一点能装裹的衣服?让她有个最后的体面吧。” 打开小荷包,里面铜闪闪银闪闪的。 其实这里头也就只有几十两银子,都是碎银,总数绝对不够五十。秦秋平出来的急,这是他自己平日收在身上的零钱。 就这,也是刺到了收尸人的眼,收尸人反而迟疑了,不敢接。秦秋平直接把荷包送到他手里,说:“大哥,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能有个草席子裹着,有个地方去,就不错了。但她既和我娘相识一场,总不能看到了也……反正,就是给自己积德吧。这些银子,不知道够不够给她添东西?如果不够的话,我这边再添一点也行。” 收尸人听说是拿来给徐西宁办丧事用的,反而大着胆子把荷包接了过去,说:“够了,够了,这么多,别说寿材装裹,上好的黄纸也能多买十斤,蜡烛也能多添两对了。” 秦秋平微微一笑,道:“那就麻烦大哥了。剩下的,就是您二位的辛苦费。我叫秦秋平,住在城西北角的贝园里,入土的时候过来跟我说一声,我亲自来送送。” 收尸人对秦秋平的态度,就更好了:“原来是秦小爷,您的名气可是很大啊!夫人和小爷善心,小的一定照办。哎,这家人也是命苦,本来徐家大郎都可以去考秀才了,每日和妹妹拼命做手工挣读书钱,没想到却飞来横祸……妹妹还有个尸身在,哥哥连尸体都没见着。” 秦秋平垂眸,满脸难过:“我们也很难过……这些贼人,不得好死!” !。 收尸人咬牙切齿道:“是啊!不得好死!” !。 旁边老一点的收尸人也跟着道:“只希望朝廷能够赶紧把那些贼人全部杀掉,这儿好歹是天子脚下啊,就跟没了王法似的!” !。 又看了一眼那已经堆得半满的车子,里面什么形状的都有,都是这次闹贼惨死的穷人。秦秋平实在不忍心,正寻思着如何是好,突然之间,马车里的秦琴发话了:“那边的断墙根里……有什么动静?” 周围就没几个活人,她这一句,把大家都给吓着了! “不是吧!” “不可能啊!那墙根底下是口枯井!” “是不是野猫跑过??我这边没听出什么动静啊?” 秦琴坚持道:“是有动静,还有喘气的声音……似乎是个人?” 她坐不住了,下了车,提着裙子往那烧黑了的半截断墙根走去。秦秋平抢上前:“娘,让我在前面。” 绕到了墙后面,却是一间倒塌了的房屋,大柱齐腰折断,屋顶垮了下来,只剩下了不足腰高的半截断墙。秦琴侧耳倾听,指向一个角落:“在那里。” 年轻收尸人轻声道:“那地方原来是徐家的院子,这个塌了的,是他们家灶屋。” 半截土灶早就被压垮了,到处都是蓬乱的引火柴和烧剩的大粗木,什么碎碗碎瓷,满地都是,稍有不慎就容易被割破了皮肉。秦秋平让秦琴站在断墙外面,让天衡守着,自己和年轻收尸人走了过去,把散乱的瓦砾扫到一边去,露出明显被压着的笆斗蓑衣枯井。 枯井里突然传出了求救:“救命……有人吗……” 喊了两句,没声了。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救人啊! 借助救生绳,很快从井底下拖出了一个青年,那青年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两只眼睛青肿得宛如桃子,一看就是被人打的。青年被抬下来的时候,嘴唇翕动,秦秋平凑上前大声道:“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话要讲么?!” 青年勉强挤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救……我……救我妹妹……” 看着那张小圆脸,秦琴陷入了沉默中,掐紧了拳头,用疼痛让自己保持冷静,才道:“把他送去看大夫,要用最好的药,最好的大夫。钱都挂在贝园账上!” “是。” 秦琴转了个身,道:“保甲长在哪里?我要去见见。” 天朝里,村庄以村长、族长为首。到了城里,最芝麻绿豆的管理单位是一“保甲”,相当于现在的街道办。这个治理方式,也是前朝那位建良丞相给想出来的,以方位+天干命名。 京城北丁甲的保甲长姓方,人家尊称方秀才,秦琴看到他的时候,他正拄着拐,守在北城土地庙前分粥。一边趋步上前,一边用衣摆擦手,方秀才见到秦琴就作揖行礼:“晚生见过县主千岁!” 第614章 秋官,竟是你对了,我错了 秦琴见到保甲长,先让秦秋平把带来的米面粮油水布料卸了车,自掏腰包拿了一笔钱出来,让他买一批寿木和干净的白麻布,妥善安置死难者。不俱寿木好坏厚薄,也是给这些无辜死者一个安身之所,同时也杜绝了可能会发生的疫病。 就跟和秦琴约好了似的,定安侯夫人竟也来了,双方在保甲长面前偶遇,还很惊讶。 “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也来了?!” 保甲长看看左边,看看右边,不禁面露难色。不等他说话,定安侯夫人发话了:“老秀才,你不用款待我们,这都遭了大灾了,还怎么款待啊……虚礼全免了的了。我这儿有一车白布,都是在布庄库房里才拉出来的,给你拿去装裹。阿弥陀佛,昨儿发生了那么大的祸患,真是吓坏了家里老太太了!” 看了一眼车子里堆着的小山似的白麻布,保甲长感激不尽,“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两位夫人善心,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昨晚那些贼人见人就杀,见房子就烧,真的是老朽活了六十多年,从没见过这么残忍的事!幸亏人间还有真情在,能得到夫人们的帮助,我们城北丁甲的老百姓一定要初一十五给您二位念平安经。” 诚心如此,把秦琴吓一大跳,“不必如此不必如此。不过方秀才您真的是提醒我了,记得去请些高功来,做个水陆法会,超度超度。” 方秀才连声道:“这个自然。” 就连定安侯夫人在旁边,也双手合十:“县主细心。” 过一会儿,京兆尹的人来了,正规军入场,秦琴和定安侯夫人也就不添乱,结伴而归。定安侯夫人看了秦琴一眼,道:“县主从刚才开始一直就皱着眉头,那是被吓到了么?你家离城北也确实是近了些……要不然就换个地方呗?你现在的家底,买个新房子,也不是很难。” 秦琴摇了摇头,道:“谢谢你的好意。我是在想别的事情……” 她一副不欲多言语的模样,定安侯夫人也就没有细问。 很快,城北的事件就审理清楚了,确然就是因为朝廷军打掉了他们的一个据点,所以招来报复。顺武帝大怒,再下一道金牌,命令太子和明湛速速全歼盗匪,另外,调来东城大营的一支精锐,协理城防,成这才把城里惶惶不安的人心给抚平下去。 …… 贝园里,又是一个夜晚,秦琴叫来秦秋平,关上门。秦秋平满脸莫名:“娘,你有什么事吗?” 秦琴看了秦秋平一眼,忽然对他作了个揖,把秦秋平给吓着了,一边忙不迭的把秦琴扶起来,一边连声问“娘,您这是怎么啦?”“娘,您不要吓我!” 秦琴坐回位置上,方才缓声道:“秋官,那日的话,竟是你对了。我错了。” 秦秋平满眼问号,年轻稚嫩的面孔上写满了震惊。 徐西宁死去的模样,又在眼前浮现,还有徐西宁的哥哥徐东升被救治醒来之后,那悲恸欲绝哭晕过去的样子,彼此交叠,最终模糊了秦琴视线。她扶住额头,道:“一个人,如果单凭一己之力,没有一个安全稳固的环境。那么无论她多么自强自爱,聪明有才华,那也不过是一棵长得茁壮点儿的荠草罢了。” 聪明人不说笨话,秦秋平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神一软,安慰道:“娘,我们已经尽力了。” “秋官。你什么时候动身赴任?” “根据吏部的安排,十天之后出发。” “那就是了。你要回琼州去了。爹娘似乎还得在这边待一段儿呢。”秦琴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了秦秋平的手。几年时间过去,秦秋平早就长成了大人模样,一双手又长又大,手指头却很秀气,随了明湛。但被母亲执着手的时候,他还是很乖顺。她道,“秋官,娘没什么文化,不懂那些文绉绉的字眼。但,你要做个好官,要护着一方百姓安慰,不要……不要再让城北那种事情发生了。” 百闻不如一见,那日的见闻,也是刻入了秦秋平脑子里的。他用力点头:“我知道的。” 秦琴道:“那个孩子……叫徐东升的,怎么样了?” “接回来了,安顿在客院里,大夫说他已经没什么大碍了,那日本来就是受了惊吓,身上那些都是摔落井底时擦出来的皮肉伤。最严重的那处是被人打中的侧脖子,但大夫说,对方力气不大,似乎是女子所为。”秦秋平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他不说,秦琴帮他说下去:“是徐西宁干的,她为了保护哥哥,把他打晕了丢进枯井里。然后只身引开了那些贼人。” 秦秋平哑声道:“他现在情况很不好,成天呆呆的。只在我提到明天要安葬徐西宁的时候,他才有反应,说他也要到场。” “那你答应了么?” “我自然是一口答应了的。” “你做得很好。”秦琴闭了闭眼睛,轻叹,“厄运专挑苦命人,麻绳只往细处挑啊。能帮,就帮一把吧。” 秦秋平道:“娘,我打算……打算收他做幕僚。带他一起南下。” 秦琴睁开了眼睛,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哦?这倒稀奇了?你是怎么想的?” 秦秋平道:“我打听过了,他们兄妹两个在街坊中的名声很好……还记得那个土地庙前面贴着的对联么?那就是徐东升的手笔。其实如果不是发生这次意外,徐东升是一定能够考中秀才的。他有才学有人品,我身边又缺人,我就想收了他。” 秦琴就说:“你的想法很好,不过都是你自己想的,一厢情愿的话有时候好事反而变成了坏事。倒不如找个合适的时机,先问问他本人意愿如何?” “那是自然。” 秦秋平稳重利落的行事,让秦琴连日来郁闷的心得到少许慰藉。 仿佛是为了增添这愁闷似的,屋外开始下起雨来,淅淅沥沥,没完没了,下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送徐西宁到山上去,那雨还没停下来。 秦琴拿了一笔银子,让秦秋平找了人,在城郊寺庙附近为徐西宁选了一处庙坟。 庙坟属于寺庙僧人代为管理,很便宜,但初一十五有供奉,逢年过节有诵经,也有人除草,也有人修土,总比在乱葬岗好。 第615章 宣泄郁闷有一百种方法 徐东升坚持要扶灵上山,直到这时,秦琴才看清了他的模样。 是圆脸,然而两腮已凹了下去,瘦得跟一道影子似的,簇新的布衣裹在他身上,袖子腰身都空荡荡地。新刮了胡子,露着胡茬儿,头发束起,绷到极致,好像把他隽秀的眉毛也拉得斜斜地往上飞,眼尾也跟着往上吊,让他似乎沉浸在一股凄切中。 棺木被埋入土的时候,徐东升终于哭出了声。 他软倒在不断洒落的黄土坑前,从哭声变成了控诉。 “妹妹,你怎么那么傻啊!” “你为什么要把我推进去啊,那是我给你找的地方啊!” !。 “那些人是吃人的豺狼虎豹啊,你怎么那么傻啊!我是男人,我落到他们手里也就吃点苦啊!” !。 “爹爹在我两岁的时候就死了,娘亲又在三年前死了。她临死之前我答应过,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啊!” “我明年就能考秀才了,考中了就有廪米领,再也不用我们每天起早贪黑的活泥巴了啊……你不是说想要吃南甸会馆发卖的酥油点心么?你不是说喜欢锦绣坊的绣花鞋子么?你不是想要一支银钗么?我都计划好了,要全部买回来送给你的啊……” “我还要存嫁妆送你出嫁,找个疼你爱你一辈子的好郎君,从我手里接过去,照顾你一辈子的!” “你怎么就这样丢下我走了,临走还打我一闷棍。我的宁儿……呜呜……我日你m的老天啊!” “我艹这山贼祖宗十八代!” “我入这世道的驴入坏种屌流脓!!” !。 他一声声抽泣,到最后混杂了许多污言秽语。秦秋平大惊失色,伸手去捂秦琴的耳朵,秦琴缓缓推开他的手,秦秋平又道:“娘,我去劝劝他。” 秦琴手一收,又把才推开的胳膊拉了回来,阻止了秦秋平:“不必。让他骂吧。” “可也太难听了。” 徐东升强力输出中…… 那些脏兮兮的词语,毫无遮掩地传到在场众人的耳中。就连念经声、木鱼声都无法挡住。秦琴道:“让他骂吧,骂得痛快点,总得有个宣泄的地方才好。” 秦秋平:“……” 旁边的僧侣道人,似乎也是如此想的,做科仪的做科仪,念经文的念经文。 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送一个曾经鲜活的少女离开。 等一切结束之后,徐东升虚脱了,他又晕倒了一次。秦琴命人把他带下山来,仍旧安置在客院里。邸报送到了,照旧放在她桌面的小木匣内。 “今天的邸报写着,开始发动全面的剿匪进攻了。在之前打算使用‘零敲牛皮糖’的方式,先把土匪的羽翼剪掉一些,再生擒匪首。但京城城北被无辜牵连报复的事实提醒了大家,‘零敲牛皮糖’可能会牵连许多无辜百姓。于是现在决定直接对已经侦察暴露的五个土匪窝,全面进击。” 秦琴用自己的语言,解读着邸报上艰涩的官方文言,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做着笔记。这会儿,停笔凝思,喃喃道:“这相当于一场小型战役了啊……明湛这么牛逼的吗?” “夫人。”春花在门槛外面通传,“大少爷和徐少爷求见夫人。” 这么快就醒了? 秦琴收好了案头的东西,道:“让他们进来吧。” 徐东升这一次晕倒很快就醒了,走动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淡淡参味。果然,他见面就道谢:“晚生一再受夫人相助,刚才在夫人面前失态晕倒,又得了夫人和大少爷的参汤救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秦琴端详了一下徐东升,才道:“康复了就好。身子重要,身体健康了,什么事都能够拼搏。身子不好,那就一切都成泡影。你妹妹的事……节哀。” 千言万语,此刻也只是苍白。 徐东升黯然垂眸,也就眨眼功夫,又对秦秋平拱手:“秦少爷,谢谢您……” 秦秋平道:“刚才不就说过了么,不必客气。路见不幸举手之劳,是应该的。” 徐东升苦苦一笑,说:“可我刚才气急了眼,伤透了心,骂得那样脏,是污了夫人耳朵。到底是我唐突了的。” 秦琴抬了抬手,道:“无妨。太多的情绪郁结在心里,统统骂出来,反为好。” 身体上的受伤容易,可是心里的伤口要好起来,难度增加何止千万倍? 上辈子,秦琴见过很多ptsd的人,虽然经过专业心理疏导之后,他们能够过上和平常人一样的生活。但那都是表面看起来而已,内核那些破碎的灵魂,是无药可治的,只能靠时间来一点点疗愈,在伤口上蒙上厚厚的疤,然后假装已经痊愈了。 没想到徐东升竟化悲愤为脏话,用意想不到的方式解决了…… 和他妹妹一样,是聪明绝顶的人。 徐东升看起来放轻松了些,对着秦琴恭恭敬敬磕了个头,道:“夫人,晚生请求跟随少爷左右,略尽绵薄之力。请夫人不要嫌弃晚生才疏学浅,品行粗陋。” 秦琴虚扶了一把,道:“徐公子过谦了。请起吧,这件事,得问秋官自己的意思?” 一边说,一边征询的目光投向了秦秋平。秦秋平自然是肯的:“早有此意。日后秋平到任,还请东升兄多为指教。” 徐东升又对秦秋平长揖在地:“东升,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自此,秦秋平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幕僚,二人相互以“先生”“大人”称呼。 …… 京卫所的军士们大胜而回! 活捉匪首二十人!! 其余人等,按罪论处,有那种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当场伏法。有那种兵油子地痞子浑水摸鱼的,收编进队里,带回大营劳动改造;有那种浑浑噩噩跟大队瞎咋呼的,教育两天之后放还。有那种被抓壮丁强掳上山当炮灰的,吃两顿饱饭,洗个热水澡之后每人发五十文钱外加两个馍馍放归原籍。 如此一来,妥善处理,上到文武百官,下到京城百姓,莫不交口称赞。 鉴于先前盗匪闯入京城,杀伤无辜居民,罪大恶极,影响极坏,二十名匪首不日推出菜市口斩首,再曝尸示众半个月,以儆效尤。 太子领着明湛进了皇宫,顺武帝喜气洋洋的,在乾安宫里等着了。见面就是龙颜大悦:“太子这次做得不错,文能通百书,武可定乾坤,这才配做我的儿子啊!” 原本应该春风得意的太子,此刻却很谦卑,跪在地上,乖顺恭敬:“父皇过奖了。能够为父皇分忧,是孩儿的福气。” 第616章 秦琴:嘶哈嘶哈 太子这么懂事,顺武帝又更加满意了三分,夸了太子一通不说,还留了太子和明湛在乾安宫中共进晚膳。 看在众人眼里,自然是有一番计较了。 …… “傻丫,我回来了!” 秦琴跟平时那样,提着裙子,活活泼泼的跑了出来。来到明湛跟前,又猛地停下,“阿湛。” 觉察到她的异样,明湛扬眉道:“怎么?” 殊不知秦琴是鬼使神差地,脑子里想起那日的画面,身上发烫喉咙干涩的,走路的动作都不自然起来。明湛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你走路顺拐了。” 秦琴收起同手同脚,推搡了他一把:“可算回来了!” 心里突突乱跳。 妈呀,真不争气! 都三十多的人了! 可是,刚从战场上回来的明湛,真的很帅啊。完全成熟了的男人,染上萧杀之气,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不露半寸肌肤,克制又诱惑。 秦琴内心:“嘶哈嘶哈……” 明湛越发奇怪:“傻丫,你到底怎么了?” “没啥!”秦琴又慌了,连自己都说不上来的心慌,她搬出万能台词,“你累不累呀?要不要我煮个面你吃?” …… 徐东升没想到秦秋平的亲爹就是这次剿匪的主将,而且自己还能够跟明湛同桌吃饭,拿起筷子的时候,激动得手直抖。秦琴道:“你这手抖得,能去食堂找长期饭碗了啊。” 众人:“什么?” 秦琴舌头噗噜噗噜,示意自己什么都没说。 明湛考校了一番徐东升的学问,十分高兴,说他很有才华又接地气,多加历练,一定会成为秦秋平的膀臂。他送了一套心爱的文房四宝给徐东升,又让天权带着他外出做了两套新衣服,送了些盘缠。 日子一晃,秦琴千般不舍万般不舍的,终究到了送秦秋平赴任的日子。 这日一家人起了个大早,齐齐整整的,把秦秋平送到码头去。 秦琴扶着秦秋平的胳膊肘,眼泪汪汪:“秋官,一定要做个好官啊。” 祥林嫂似的,翻来覆去车轱辘话。 就连明湛都惊讶了:“傻丫,你平日何等干脆利落的一个人,怎么今天婆婆妈妈的起来了。” “哎哟,人是会变的啦。” 真的啊,人是会变的啦。 四年了,她穿过来四年了。 秦琴还记得刚穿过来看到的那个秦秋平,又黄又黑又瘦,眼神里透着长期缺爱的那种倔强早熟。他那时候才十三岁,承受了太多他那年纪不应该承受的重负。 如今,他成家立业了。他的人生有无数可能。 她不会自大狂到认为全都是自己的功劳,但……哪怕是打了个辅助,她也是金牌辅助了! 看着船头上挥手远去的高挑身影,秦琴又伤感,又自豪。她抹着眼泪后悔:“我后悔了,真的,我后悔了。” 明湛一头雾水:“你后悔啥?” 秦琴道:“早知道他那么顺利就考中了,我应该抓紧机会在他进考场那天穿个旗袍来显一显的……” 却忘记了这个时代压根还没有旗袍。 所以,明湛越发一头雾水了:“旗袍?是什么衣服?” 秦琴一愣,这才想起来,于是找补:“旗袍就是象征胜利的衣服啊……旗开得胜嘛!” “噢。原来是这样。”明湛眨了眨眼睛,眼神透着直男清澈的愚蠢,“下次我出征的时候,你穿给我看?” 秦琴伸手就去捂他嘴巴:“你嘴欠啊,还出征?你就那么盼着打仗?!” 冷不防,碰到了她没想碰到的地方。 明湛的嘴唇,好软。 秦琴闪电般收回手,用帕子轻轻擦拭着。明湛看着她,就跟看个怪物似的,最后道:“出来都来了,走吧,去吃顿好的。” 在京城里能吃到来自全国各地的美食,明湛又是个识家,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挖掘到了这家名叫“小小楼”的秀气小馆子,做的正宗两江一带口味。甚至菜单上还有昂刺鱼和河蚬这类细菜,秦琴很高兴,就想要点个醉蟹来吃,被明湛按住了:“这些东西运过来已经不新鲜了,都是骗骗不懂行的冤大头的。要吃,吃能保持风味的,大煮干丝、腌笃鲜和炒年糕就不错。” 秦琴想着也有道理,也就从善如流,却又有些失望:“连个肉连个鱼都没有……” 明湛微微一笑,道:“那就要个盐水鸭?马上要到夏天了,鸭肉寒凉,比吃鸡吃肉好。” 旁边的店小二在听见明湛说鱼虾不新鲜的时候,满脸不服气,到得后面,却又微微点头。记好了点菜之后,忍不住道:“这位大爷听起来也是识家,但空口白牙的,平白说我们家的鱼贝不新鲜,也忒没道理。别的不说,我们家的昂刺鱼、河蚬和虾子,都是新鲜活跳现杀的呢!” “哦?”秦琴惊讶道,“那昂刺鱼喜欢温暖的河流水域,离水活不过两个时辰。这儿离两江足足千里,是如何保持鱼儿鲜活的?” 店小二说:“谁说那鱼只有长江钱塘江才有啦?我们家老板既擅杀鱼,也擅养鱼。我们家的鱼,是在京城附近的渔场里养好了,每日清晨在产地直接运进来的。整个京城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哦!” 秦琴就笑了,道:“好。既然你这么说,就添一份昂刺鱼汤。正好我喜欢喝鱼汤!” 原以为是店家吹牛,没想到是真的。看着端上来香浓奶白的鱼汤,秦琴深深吸了口气,又用小勺子捞了一下,昂刺鱼那标志性的骨刺露出了汤面,鱼眼往外突,鱼尾往上翘——样样都表明,这鱼新鲜得不行。 秦琴又倒抽一口凉气:“好家伙,阿湛,好家伙啊!我们只是种珍珠,这边的人,连水产养殖都搞上了!世上还是高人多啊!” 明湛摸了摸下巴,笑眯眯道:“那你喜欢吗?” 有些迫不及待地把鱼汤带鱼肉舀进自己的小碗里,端到面前来,等不及吹凉那冒着白水蒸气的滚热鱼汤,嘬起嘴唇吸溜了一小口鱼汤,任由那鲜美滋味在唇齿间弥漫,享受无比地眯了好一会儿眼睛,秦琴才点头:“喜欢!” 第617章 一家子都是驿马星入八字 “喜欢就好。以后可以常来。”仿佛预知道了秦琴反应似的,明湛抢先道,“报我的名字可以打八折。” 正准备婉拒的秦琴立马改口:“哦,好。一定常来。” 她有时候会跟他闹起小小的执拗,最经常的,就是明湛说这个馆子好吃,她就说另一个。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要某些地方还是保持着和他不一样吧。 有了好东西,一定要和好朋友分享。不两天,吃货秦琴就把几个要好的姐妹拉到了“小小楼”的包厢里。果然,大家都对咸鲜美味的江南菜十分喜欢。而知书识礼的定安侯夫人,还一口说出了“小小楼”的典故——既是店主人的自谦之词,又是致敬葬在西子湖畔的苏小小。 大家很佩服,黎荆氏心直口快的道:“夫人博闻强记,真的是才女。” 定安侯夫人谦虚地笑了笑,说:“才女两个字,怎么能乱往自己脸上贴?要有本事做文章的流传后世的,又或者能够治理国家的,才称得上才女二字。像我们这种,也就是多念了两本书,多识几个字,能玩一些斯文点的游戏罢了。” 今天谢氏没有来,时玥倒是来了,秦琴对时玥说:“你母亲呢?很忙么?近段时间,都没见到她了。” 时玥爱甜食,对席面上的甜口菜式很喜爱,咽下嘴里的桂花糕,才说:“她今儿身子不爽利,在家里歇着。但又想要把家里新包的粽子送给几位,就让我来了。大姐,这个桂花糕真好吃,我可以打包一份回去给我娘么?” 秦琴忙道:“当然可以。我一会儿让厨子新做一份去。” 可是,谢氏一向身子骨硬朗的,怎么突然多灾多病起来了呢? 这就有些整不会了。 别人家的隐私,也不好问,只是在吃过饭之后,秦琴不光打包了桂花糕,另外还加了两样精致点心,一块儿打包好了,交给时玥:“家里事情多,你娘儿俩受累了。多吃点甜的,心情会变好。” 时玥接过精致的白木点心盒子,一开始满脸感动,听了后面那句,又变得忍俊不禁:“好的。谢谢大姐好意。” 看着时玥离开,黎荆氏难掩羡慕:“谢姐姐真的有福气,儿子不听话,还有女儿。我家前面几个全都是男孩子,闺女排在后面,现在还是淘气丫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落得这样亭亭玉立的模样……” 定安侯夫人凉凉的道:“你好歹还有个盼头,我只有一个儿子。侯爷儿女缘分浅薄,只好指望新媳妇过门之后,可以开枝散叶了。” 聊着聊着,不约而同地,大家目光投到秦琴身上,异口同声:“大妹子,你家的闺女呢?” 啊这。 秦琴挠了挠脑袋。 晚上回家,秦琴就跟明湛商量道:“之前说好回来述职,没想到直接留在京城当了官。孩子们总不在身边也不算个事情,要不然……索性狠狠心,把她们全带到京城来?就把湛园留给秋官两口子住了。” 明湛没有直接说话,只是眸子闪了闪,道:“让我考虑一下。” 到了第二天,秦琴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收到了秦冬雪的家书,秦冬雪琢磨出一种新的算法,能够革新占星术。她希望能够搬到山上更加接近星星的地方去,直接点说,就是山兰村。 女儿似乎已经走向了星辰大海,如果把她接到京城来处理家务,太过可惜了…… 对着回信的纸张发愣了足足两个时辰,秦琴只写下了四个字回信:“注意安全。” 事已至此,秦琴也就死了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心。 一家人,各有各的去处,各有各的浪,大概她便宜老爹的基因太强大,一家子都是驿马星入八字,是个到处跑的命格。 …… 又不几日,顺武帝顺藤摸瓜,发现那伙土匪的匪首竟和好几个外郡大官有勾结,帮他们带武器、带情报、劫掠金银充实私兵等等。趁着尚未打草惊蛇,顺武帝又派了一次明湛出动,联合大理寺和督查院里,火速奔赴晋察行省,把涉事官员捉拿归案。 连去带回,也就是十来天的功夫。京城百姓们高高兴兴地包粽子、扎五彩绳子、划旱龙舟,谁也不知道,天朝西北边的官场经历一番血洗。 从那里抄回来的财产,让国库充盈了一笔。 顺武帝一开心,在宫内设宴席,大宴群臣。 秦琴也收到了邀请,宣旨的公公自称姓许,对她态度极好,有些巴结奉承那态度了:“夫人年轻美貌能干,是大人的贤内助。日后多多关照洒家。” 秦琴也很客气,笑着道:“公公客气了。” 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就递了过去,见她这么乖觉,许流芳也笑了,压低声音,道:“听闻说这次宴会来了许多贵人,且男女不分席。夫人务必盛装打扮一下,肯定艳压全场。” 这就是加了钱的情报了,秦琴又是一番感谢。 宴会当天,叫来妆娘梳妆打扮。那妆娘姓黄,长得温和可亲,在她身上,秦琴才算是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心灵手巧”,光是那双小手在脸上摸来摸去,就很受用。 但是见她只是要求脸面按摩护理,上妆一事却是平平。黄妆娘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对这场宴会也有所耳闻,眼珠子一转,笑道:“夫人,这几日京城里的脂粉都贵了三成,都是叫那些准备去参加皇上宴会的夫人小姐们炒起来了的。夫人为何如此淡定,这副妆容也忒朴素了些?” 秦琴看了看日常妆的自己,说:“我素来不爱低调,这样就挺好了的啊。” 黄妆娘摇了摇头道:“夫人此言差矣,对于夫人这种身份的人而言,衣服头面,就是你们的战甲。什么场合带什么妆容,必要得宜。否则的话反而成了显眼的那一个,欲求低调反而不得。” 微微眯起眼睛,秦琴恍然:“你说得有道理。” “所以啊。夫人,还是化一个合适你的妆容吧。”黄妆娘拿起化妆刷子,笑得眉眼弯弯的,“不要浪费了这么好的胭脂水粉嘛。还有你这一盒叫‘落日玫瑰’的眼睛,我早就想试试了。” 第618章 皇上有了自己的兵 原来这才是她的真实用意!秦琴笑得花枝乱颤,“这个叫‘眼影’。行啊,都依你。” 黄妆娘是个眼影狂魔,之前来的几次,就偷偷的用秦琴的眼镜在胳膊上试过色了。现在终于逮到了实操机会,开开心心地给秦琴画了个小烟熏,加上她的浓颜长相,真有几分烟视媚行的味道。 “夫人好漂亮!” “这个叫做眼影的东西,好好用啊!外面有得卖不?” 秦琴:“……似乎没有,可惜我不会做。但是我有多的,如果你喜欢,我送一套给你。” 上辈子创业刚刚有起色的那会儿,秦琴有过一段时间狠抓过自己的打扮品味,专门请了色彩搭配师、整理师、化妆师……来为自己做过形象管理。她的外形很出色,上过战场摸过枪的特殊经历打造了与别不同的气质,是圈子里少有的飒爽风,经过雕琢之后,艳光四射。 只是后来…… 后来就懒了。 从这方面来说,就,秦琴就挺佩服那些数十年如一日没有放松自己形象管理的名媛和女明星。 真的是很不容易! 后期懒下去了的她,有钱有地位,哪怕天天衬衫西裤,只做基本的形象管理,似乎也没有人怎么嘲笑过她的外貌。于是那些批量采购回来的化妆品和华丽衣裙,统统被她送进了仓库。 横竖这些东西只能在空间里睡大觉,倒不如送给真正识货的人——比如黄妆娘? 听说可以拿到眼影,黄妆娘眼睛闪闪发光的,“真的吗?” 秦琴道:“横竖这东西也就只能存放三年,我很少用的,倒不如给你发挥大用处。”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了梳妆柜的抽屉,指着里面的东西道:“你可以在这里面任意选三样拿走。” 这抽屉里的东西,有眼影有腮红,还有组合盘,还有十来只口脂……全都是空间里取出来的,拿出来之后,它们的外壳就自动变成了古色古香的包装盒子,散发着化妆品独特的香气。 就这,也才是空间储存量的百分之一。 黄妆娘选来选去,选了一盒十二色的大盘,一盒腮红眼影口脂组合盘,一盒九色大地色盘,开心得几乎要原地手舞足蹈:“夫人,您真的是太好人了!我看到古书上记载的好多妆容,一直都很想要尝试。但总是找不到合适的颜色……这一次,我的梦想可以实现了!” 秦琴就觉得,黄妆娘开心的样子,特别像一个科研取得突破的女博士。她不禁被那份开心喜悦感染,自己也笑出了声:“黄姑娘一双巧手,可以把牛粪变成鲜花,就算是天上的巧女下凡也不过如此。我的这些化妆品,搁我这儿是积灰,到了黄姑娘手里才是物尽其用。” 因收了这三盒“宝贝”(黄妆娘本人语),她死活不愿意要钱,并且跟秦琴说,日后再有妆造的需求,她一定随传随到。秦琴见她诚意拳拳的,也就答应了。 她没想到黄妆娘后来还真的找到高人来试探出这些化妆品的方子,制作出差不离效果的纯天然化妆品,并且畅销了神州大地,赚了盘满钵满。 这一切,都是等喝水不忘挖井人的黄妆娘拿着大笔分红银子主动上门回馈秦琴的时候,她才知道的。秦琴一时兴起,没想到还来了一笔从天而降的意外巨款,也是善有善报。 ——此是后话,按下不表。 秦琴打扮好了出门,明湛一见之下,不禁发愣:“傻丫,你……” 秦琴晃了晃脑袋,满头珠翠叮叮响:“怎么?看不惯我?” “也不是。”明湛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你今天很漂亮。” “哦?”秦琴眯了眯眼睛,没忍住恶搞之心,抛出了死亡询问:“那我平时不漂亮?” 没想到明湛不接招,翻了个白眼:“是是是,都漂亮。你这是想要考我么?” 秦琴大笑,不再追问。 底下人都知道他们夫妻感情好,不是那种黏黏糊糊的好,而且彼此之间一个眉眼互动就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和做什么的那种好,也就见惯不怪,自己做自己的事。 到了皇宫,处处张灯结彩,衣着打扮焕然一新的宫女太监们,含着笑,殷勤地带领着赴宴的皇亲国戚、权臣贵胄到饮宴的永乐宫里去。秦琴从车里往外扫了一眼,就发现了不同往常的地方:“宫里的侍卫换了好多新面孔,身上带的武器也精良了。” 明湛点点头,承认了:“是我的建议,皇上采纳了。” 秦琴问:“从哪里出的人?” 原以为不过是继后的京西大营或者太子的兵部,孰料明湛的回答是:“是皇上自己的人——从岐山将军前嫡子,现在的四皇子手里收回来的岐山军。蒙迅为了迎娶公主,把手里的两万岐山军交还皇上手里,皇上自己手里就有兵。” 秦琴一晃神,便跟梦醒一般点了点头,说:“那现在皇上又有钱,又有兵,又有民望。离千古名君,也就差一步了啊。” 明湛道:“那不是正好么?皇上春秋正盛,手段实力都强硬的时候,可以压住那些不安分的人。我们底下人反而安全多了,不必整日为了该选择哪个皇子站队而……内耗?” 内耗能够这么用么? 反正秦琴觉得,也是可以的,用得很恰当。 她笑得很开心:“对呀。你说得一点儿都没有错!我们的精力也是很有限度的,不如把想法子揣摩站队的脑子节省下来,琢磨下怎么开源节流,当好官又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明湛笑得开怀。 “明大人晚上好啊。” 一下小马车,就有人过来打招呼了,秦琴顺着那方向一看,是一个不认识的官员,年纪约莫跟明湛差不离上下,身边跟了个一身素衣的女子。说是女儿好像有些年纪大,说是妻子又太年轻了些,就有些莫名。明湛跟那人打招呼:“季大人好,近来很忙吧?” 季大人笑眯眯地说:“还好,还好。吏部不都还那个样子。倒是明大人那边真刀真枪的,是真的危险。要注意啊。” 第619章 忽然觉得,眼睛,很辣 明湛跟那人客套着,秦琴听了一会儿,知道那人是吏部尚书季大人。她听着男人们说话,勾画着朝廷上的社交蓝图,跟在季大人身边的女人却一直盯着她,冷不防娇娇弱弱的,就开口了:“夫君,这位姐姐生得真美啊。” 眼圈一红,好像被谁欺负了似的。 再开口,颤音底下带了哭腔:“原来来参加皇上的宴会,得如此盛装打扮的吗?奴家……奴家给夫君丢脸了。” 季大人的笑容就开始冷了,执了小夫人的手,看着秦琴道:“夫人盛装华服,奢靡无度,是夫人的事。我爱妻年幼无知,单纯天真,夫人何苦吓到我爱妻?” 秦琴:“??” 她什么都没有做啊。 不过眼前这对夫妻…… 她前阵子好像从哪儿听说过,吏部尚书季大人前阵子逼着糟糠之妻下了堂,转头就去迎娶了他的庶出小姨子,心头白月光? 没想到,竟是老夫少妻的组合。 看着眼前两个人的年龄差,约莫季大人成亲的年纪,正好可以把这小姨子放膝上教读书认字。 秦琴忽然觉得,眼睛,很辣。 小夫人的眼泪水珍珠似的往下滴,哭唧唧的说:“夫君,不要说了,这事不能怪姐姐……都是敏敏不好。敏敏从小被嫡母苛待,关在家里,只能和明月清风为伴,没见过世面……呜呜呜……” “姐姐这种富贵人家……呜呜……看不起敏敏……呜呜呜……也是正常的……” 哭得越来越惨,秦琴不禁掏了掏耳朵,对明湛说:“阿湛,你先进去。” 她眼角余光看到,几名大太监已捧着皇帝要用的东西,用朱漆托盘托着往永乐宫大殿里去了。 明湛摇了摇头,温和而坚定道:“不,我不走。” 秦琴自然知道明湛是放心不下自己,不禁哭笑不得,道:“没事,我能处理好。” 潜台词:你老人家在,还影响我发挥咧。 眼见小夫人哭得凄凄切切的,季大人一下子来了劲儿了,对着秦琴阴阳怪气道:“显摆完了就要走?夫人不打算向我爱妻道歉么?” 秦琴:“?” 她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啊! 她说:“我道歉什么?” 季大人笑容一耷拉,吊着脸,越发大声:“你欺负我爱妻,就应该道歉!我说,明大人,你也应该管管你妻子,妻贤夫祸少,这般嚣张跋扈的夫人,什么时候给你惹祸都不知道!换了我,我就休了她,另娶一个懂事乖巧的!” 唾沫星子像细雨点似的乱飞,秦琴皱眉,悄没声息向后退了半步,躲开季大人的甘霖。那小夫人停止了哭泣,睁着一双泪蒙蒙的大眼睛,崇拜地看着季大人,把季大人瞧得平白身材高了许多,嘴角边又浮起了笑容。 她心里大叹晦气:哪里跑出来一对奇葩,用无辜路人来衬托自己官威。 秦琴道:“是吗?难道要学季大人,休了姐姐娶妹妹,玩那二马同槽的把戏吗?学不来,我夫君老实人,打死他都学不来。” 季大人没想到家丑被当场抖出,脸都绿了:“你!” 秦琴道:“你什么你,这位大人,你有没有礼貌啊,连县主的礼服都认不出,你真嫌华贵的话,就到礼部去闹啊。让他们把宗室规制都为你爱妻改改?” 季大人那张绿脸,又“刷”的变白了,只是不信:“哼,你言行粗鄙,暴发户似的,怎么可能是县主?” 秦琴道:“我是不是县主,你干脆到皇上跟前问一问,不就知道了。哦,兴许季大人你脑瓜子不好使,想不到这一层呢。毕竟就连我啥也没说就被你家小夫人赖上这么明显的事情都看不出来呀。要我说,这种脑瓜子的男人,还怎么做吏部上书的,是该要动用一下我的县主印,写个信去督查院问问了。” 明湛原本不愿意走,是不放心秦琴的,没想到她两句话就把季大人给堵得无话可说,不禁莞尔。不成想,秦琴一回头,语气又温柔下来:“阿湛,你先进去。一会儿皇上到了,见不着你就不好了。” 语气变得太快,以致眼神里还残留着凶光,两边的人都极不适应。 明湛弯了弯嘴角,道:“没事,我们一起进去。” 秦琴扶了扶发髻上沉重的步摇,换了个语气:“哎呀,你这人怎么,总得我直接把话说了呢,你在这儿,我不好发挥。再说了,你还要当差呢,要是你看到季大人丢脸的样子,日后还怎么同朝办事嘛。乖,进去啊!” 明湛:“……” 季大人:“……” 季大人的小夫人:“……” 扭过脸,秦琴对不断往季大人身后躲的那小白花道:“收起你后院争宠那套手段,别尽闹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你以为这皇宫里是你们尚书府后院,你装可怜踩人上位那套还好使?告诉你,好使的不是你的手段,是你看中这男人足够烂,明明自己是抛弃糟糠妻,还非得扮深情。笑死!” 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御前失仪,可不是闹着玩的,秦琴丢下面无人色的季大人两口子,拉着明湛的手冲进了永乐宫。 紧赶慢赶,终于准时进了大殿,秦琴看到龙椅上还空着,长长舒了口气。耳畔传来明湛无语的声音:“喂,你能不能松开我的手?” 周围传来善意的窃笑声,夹杂着“感情好”“民间夫妻”“羡慕哦”之类的窃窃私语,秦琴老脸一红,放开了明湛的爪子。 明湛看起来并没有不高兴。 他指了指远处的几个人,道:“我过去打个招呼。” 秦琴就知道他有他的应酬,道:“去吧去吧。” 在大殿的廊下,她的那几个闺蜜正在冲她挤眉弄眼呢。 秦琴走了过去,黎荆氏贼兮兮笑着,爪子就摸了过来:“让我握一握这双小手,看看到底怎么生的,让我们的京城煞神明大人不舍得放开?” 任由黎荆氏抓着自己的手捏来捏去,秦琴哭笑不得,定安侯夫人道:“妹妹因何故来得那么迟?平时哪怕是约饭,你都是准时到的呀。” 第620章 老冤家相见永乐宫 秦琴想了想,门口的事情不过是个小插曲,没必要挂在嘴边,就含糊道:“被一些事绊住,就来迟了。” “原来如此。”定安侯夫人道,“毕竟是宫里的宴会,马虎不得。日后可得要仔细算好时辰了。不过……你迟到了也好。” 秦琴眨眨眼睛,这话就有点……话里有话? 和定安侯夫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黎荆氏说:“你没发现我们当中少了个人么?就在刚才,时公子和谢姐姐又吵架了,谢姐姐气得心疾发作,被送出宫回家了。现在还不知道如何呢。几位世家大人押着时公子去陪姐姐,玥儿也跟着去了。大家的意思是,先把这件事情压下来,休要影响了皇上兴致。” 秦琴震惊了,失声道:“心疾发作!那可大可小的啊!闹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你放心!”定安侯夫人道,“我们身上都随身带着你给我们配的那味‘救心丹’,取了一颗来给谢夫人压在舌底,性命无碍的。不过……这种事,终究扫兴。” 秦琴心里突突乱跳,胡乱点了点头。 她小小声地问:“好端端的,怎么娘儿俩会吵起架来呢?” 定安侯夫人道:“苏小姐今晚要给大家跳舞,时昀那孩子,就想要在旁边奏乐,说是要为苏小姐甘当绿叶。谢夫人出身世家大族,岂看得上这种伶人做派,自然不允,这不三言两语的,就吵起来咯。” 黎荆氏补充:“也是造孽,原以为苏云锦和时昀的孽缘已是斩断。不知道他们为何又再黏糊上了,藕断丝连的,真是给谢姐姐添堵。” “……”秦琴也是无语,反正苏云锦其人,向来不按牌理出牌的,她也无暇追究。只道,“反正姐姐没事就好,等宴会结束后,我们再一起去探望她。” 众人点头称是:“是这么个道理,人没事了就好。抵过黄金万两。” “一定记得叫上我。我家里有一朵上好的天山雪莲,前儿刚得的,正好送去给老姐姐。” “县主,这件事就劳烦你担待牵头啦。” 秦琴义不容辞,一口答应:“没问题,就包在我身上。” 宴会马上要开始了,雅乐响起,大家也就进了大殿,各自落座。秦琴又见到苏云锦了,她很客套地跟她打招呼,出于礼貌,她也回了一个礼。 说不尽的丝竹燕乐,道不完的莺歌燕舞,珍馐佳肴如同流水般往席面上送,天朝国力之强盛,足以管中窥豹,可见一斑。顺武帝整个晚上兴致高昂,在苏云锦一曲舞罢,气氛越发推向热烈巅峰,顺武帝本人,还在七皇子的建议下,亲自下场擂鼓一曲。 只见战鼓擂动,扣人心弦,随着鼓点抑扬顿挫的落下,顺武帝身上捷豹般的肌肉若隐若现,中年君主仍是如战神凌厉强劲,衬得一旁稚嫩的世家公子们黯然失色。继后坐在御座旁边,瞪大一双美目,崇拜又深情地盯着顺武帝,眼睛中仿佛有星星。 秦琴也看得入了迷,真没想到顺武帝还有这两下子,难怪轻而易举就能够夺走被皇子们差点动摇了的威风民望呢。她用力鼓掌,要不是碍于宫廷礼仪,就得大声叫好出声了! 仿佛野兽遇到危险般的直觉,身上的汗毛毫无征兆地,倏尔直立起来。秦琴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了苏云锦的位置,她已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胸口微微起伏,额头有晶莹汗珠,倒是衬得小脸娇艳,惹人怜爱。七皇子的眼睛简直长在了她的身上,就连太子,也趁着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时不时的朝着她这边搂一眼。 看起来并无异常,但,那股森森的,带着恶意的眼神,是谁给她的呢? 秦琴闭了闭眼睛,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消失了。 如果是一般人,就会归咎做幻觉。但,秦琴是从战场上回来过的,她不会忽略大意。 明湛问:“怎么了,你脸色突然很差?” 不欲让他担心,秦琴道:“没事,可能是吃得太杂了,有点不舒服。我去解个手。” 明湛也没有多问,让秦琴去了。 秦琴一走出大殿,那种阴森森的、刺骨的感觉就又来了。她加快脚步,那感觉就紧密一些;她放慢脚步,那感觉就若即若离一些。秦琴一拧眉,知道有人在跟踪自己,她想了想,从空间里取出了荧光粉。 这种荧光粉是专门显形脚步的,高科技制品,显形一段时间之后,又会湮没不见。就算放现代也是黑科技。秦琴统共只有一小瓶,不舍得用,放进仓库里了。没想到放到空间之后,倒成了无限量的了。 她熟练地均匀洒下了荧光粉,果然,在走廊下面的小道上,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一串小小的、一看就知道是女人的脚印。那脚印先是跟着她,跟随到一半,又折返了。 秦琴又怎么肯放过,反过来跟着那脚印,一路摸索着过去。永乐宫后的一处小屋子里,隐约传来说话声:“叫了别乱跑,你往哪儿去!” 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忍痛闷哼,那人低声哀求:“对不起,嬷嬷,我没有去哪里,就是去解手了而已。” 声音很熟悉,让秦琴大吃一惊:这人是怎么会出现在此处的?? 不等她想明白,嬷嬷恶狠狠道:“你别忘记了今天还有要事在身!要是黄了,你全家还落在我们家大小姐手里!” 秦瑟瑟忍气吞声,说:“我知道了。” 放轻脚步,绕到了屋子后面,透过窗缝看进去,果然是秦瑟瑟,做了一身很是书香气息的打扮,看起来不像她了。秦琴正在怔忪间,秦瑟瑟忽然态度一变,对那嬷嬷外软内硬地说:“嬷嬷好歹疼我一点,动辄动手动脚的,万一今天事情成功了,皇上要宠幸我的话,看到我身上有伤疤淤青,那可怎么是好?” 皇上? 要宠幸秦瑟瑟? 那嬷嬷一愣,没想到秦瑟瑟会反将自己一军,嘴皮子嗫嚅着,恼羞成怒的要呛嘴,门外走来一人。 第621章 门外走来的那人 门外进来的那人很是不耐烦地说:“你们能不能说话小点声音?永乐宫里都能听见了——瑟瑟姐姐,好气性啊,我家嬷嬷不过好心管教下你,你倒反手刺过来了。事情还没成呢,你能不能冷静点儿?想要激动,也等成功之后再说。” 来的也是老熟人——苏云锦。 苏云锦对秦瑟瑟道:“我花了大功夫带你进皇宫,又把你那个碍事的相公骗到山里女野人处阉掉扔了,把你恢复成未婚良籍。可不是为了让你在皇宫里乱跑。你不乖乖的呆在这屋子里,就给我滚出皇宫去!” 声势狠戾,跟她平日温软娇弱的模样大相径庭。 果然,秦瑟瑟才抖起来的气焰,被死死压了下去。苏云锦淡淡的吩咐嬷嬷:“好生看着她,等我的暗号。” 嬷嬷道:“是。” 眼看着苏云锦要走出屋子,秦瑟瑟道:“你站住。” 苏云锦还真站住了,不耐烦地回头:“姑奶奶,你又怎么啦?我可不能走开太久!” “你答应了我的事,你忘记了么?”秦瑟瑟道,“你都没有办到吧?我刚才看到了,秦琴那个贱货在宴席上吃喝得可开心了。” 苏云锦怒道:“我就说!” 秦瑟瑟道:“反正,你答应过我的。今晚如果我没有亲眼见到秦琴那货的好戏,我决计不从。我才不愿意陪那种半截黄土埋脖子的老头儿睡觉!” 旁边的嬷嬷大怒:“你混账,竟敢说皇上是……” 摆了摆手,制止了嬷嬷,苏云锦道:“知道了!你到时候就等着看好戏吧!——横竖,你也要在那时候上场的!” 秦琴等苏云锦走远了,自己才蹑手蹑脚的绕了出来,把自己给气笑了:“什么鬼啊。我这是刨了她们的祖坟么?一直针对我……” 不过,也好。 人海茫茫,早就失去了秦瑟瑟的踪影,如今她送上门来。 秦琴也懒得客气。 她很轻松找到了苏云锦打算设计自己的那间屋子,用荧光粉一撒,门口全都是脚印。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这就很简单了……秦琴正要往门里走,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说话:“秦琴,你离开宴会那么久,原来在这儿闲逛啊?那个大殿里闹鬼好久了,你别过去。” 秦琴回过头,看到冯晓。冯晓看着她,也是一脸懵逼。 那清澈愚蠢的眼神,说明了他单纯路过的事实。眼见他抬脚往这边走来,秦琴忙阻拦:“小侯爷,别过来。快会大殿上找你妈妈去。” 冯晓好像没有听见似的,来到了她面前,伸手去拉她:“你一个人在这儿很危险,要是被当值公公问话了,也不好啊。走,我带你回去。” 就在他拉了她的手的瞬间,原本安安静静的无人宫殿里,突然之间亮起了灯,夹杂了无数人影:“抓到了,抓到了,秦县主私通男人啦!” 在宫殿周围跑出来一大堆人,四面八方地围住了秦琴! 秦琴看得分明,在废弃宫殿后面,有个男人的身影,提着裤子跑了!她张口欲呼喊,脖子一冷,多了好几把刀子。 那些被苏云锦安排下来的人,大喊大叫,存心要把事情闹大,不一会儿,主殿里正在饮宴的人们全都过来了,顺武帝一马当先,脸上极为恼怒。见到秦琴,七皇子冷笑:“秦氏,我就知道是你!你看起来就不是个能守妇道的人!” 大家看着明湛的眼光,就很耐人寻味。 而秦琴,连分辨的机会都没有,嘴巴被人塞进了一个大麻核,一个字说不出来。不知道是谁趁乱一脚踹她膝盖窝上,她被迫跪了下来。 黑黢黢的永乐宫花园里,闹哄哄的,周围的大树啊竹子什么的,被夜风瑟瑟的吹,好像什么妖魔鬼怪不怀好意的笑。秦琴下意识地看向明湛,却没有看到明湛的身影,她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但这时候听见了季大人的嘲笑:“明大人啊,你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却让你头顶绿油油,不知道作何感想啊?” 原来明湛被挤到了角落里,大家看他就像看个猴子似的,充满了不屑和嘲弄。 苏云锦看到被抓住的人是明湛和冯晓,也是怔愣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安排的人没有出现,不过无所谓了,反正该到位的工具人都到齐了就行。她嘤咛一下,睁着眼睛,天真纯善的道:“他们都在干什么啊?为什么那么多人围拢他们?是做错事了么?” 七皇子和太子不约而同地拦在了她面前,异口同声:“云锦云姐姐,不要脏了你的眼睛。” 蒙瑜拧着眉,道:“云姐姐,你是冰清玉洁的大姑娘,他们犯了一些……脏事。你不要到前面去。听我的话哦。” 蒙玦宽厚高挑的背影,拦在她面前:“太子妃,你带云锦先去旁边。” 停了一停,才想起周围未婚大姑娘不止苏云锦一个,厚此薄彼的不合适,道:“把别的未婚小姐也都带下去。” 继后一脸惊讶:“哎呀,长劼县主,我以为你们夫妇从一穷二白相依为命,白手起家走到如今,真是好生令人羡慕。没想到……你做出这么污糟下流的事情来,可对得起连妾侍都不纳一个的明大人呐?” 大家顿时对秦琴指点得更加厉害了。 “真是天生的贱货。” “长得丑,做得怪,还敢勾引小侯爷。” “农村乡下爬上来的,能是什么好货!” 秦琴发现,平日跟她交好的朋友们,都被挤到了外面去,靠前的都是一些生面孔,压根不知道哪里来的人。有个妇人:“皇上,这是秽乱宫廷啊,应该处刑。不然的话,每次宴会都有人乱搞,那还得了?” 声音很熟悉,秦琴凝神一看,这落井下石得正欢实的,不是筱箮郡主嘛? 筱箮郡主改做了妇人打扮,脸上尖酸了好些,叉着腰,红唇一张一合的:“这个秦琴我在琼州时候就认得了,那时候就倒贴个穷秀才,倒贴得满琼州都知道。没想到死性不改,到了京城,还是这样勾三搭四的,可见是天生贱种,下流胚子!” 第622章 众矢之的?连皇帝都护着她! 从前筱箮郡主是很受宠的,就是因为在琼州失了宠,后来长公主一病死了,连最后的依仗都没了。草草嫁了个世家子,丈夫在朝中做个闲职,性情温和无害。按道理说,挺好的姻缘,只是不符合筱箮郡主心中对如意郎君的要求,纵使在夫家作威作福,心里的那股子气却经久不散,日益蛮横。 定安侯夫人总算冲破了人墙,第一个冲了出来,护着秦琴和冯晓:“皇上,冤枉啊!” 她摆出老母鸡护崽子的姿势来,声嘶力竭的嘶吼:“皇上,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嫔妾愿以性命担保,秦县主和我家晓儿绝对没有苟且之事!” 在定安侯夫人身后,冯晓也缓缓下跪:“请皇上明察!” 皇后颇有些迫不及待的道:“定安侯夫人,人证物证俱全,不到我们不相信的啊。乡野女子,什么做不出来?给世子灌了迷汤,也是有的。” 台阶都递到了脚下了,定安侯夫人油盐不进的,死犟道:“皇上,嫔妾既相信我儿子,也相信秦县主。他们一定是清白的。不知道为何有人要陷害他们,请皇上明察!” 说罢,磕头如捣蒜,很快,就头破血流。 秦琴抬眼看了看苏云锦,她躲在太子身后,露出半张脸,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只看了这么一眼,她又被人狠狠地压倒:“跪下!再敢抬头,就把你眼珠子挖了!” 声音狠厉,是个嬷嬷。 秦琴被迫低下头去,胳膊被反剪起来,这种姿势比单纯的跪着可要拉扯得疼多了。她气运丹田,声线很是平缓,然而所有人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的:“嬷嬷,你别生气。我是在看……配殿旁边,似乎有两道黑影匆匆逃走?莫不是刺客吧?” 众人哗然:“刺客?” 太子立刻道:“快,去搜!” 好几个人去绕着配殿搜了起来,大呼小叫的。秦琴忽然笑了一声,很是轻蔑。 顺武帝沉着脸说:“秦琴,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在笑什么?” 秦琴道:“我笑啊,笑皇上年轻时候能征善战,边关百里,皇上名讳能止小儿夜啼,何等英明神武!如今宫里的侍卫却连皇上万分之一都没学到,也就是简单的搜两个人,呼呼喝喝的,闹出敲锣打鼓似的动静来。别说是有心逃跑的刺客,就算是只猫儿,也被吓跑了!” 顺武帝脸色一变,回眸看着太子,厉声道:“玦儿!让那些人安静些!” 太子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脸色一白,道:“儿臣知错!儿臣亲自带人去抓拿可疑人等!” 他拔出佩剑,打着灯笼,急匆匆的走了。太子一走,苏云锦就没有人遮挡了,她悄悄的向着七皇子身边挪去。七皇子看到太子身后站着她,那脸色就不大乐意,不等苏云锦挪过来,他就悄无声息地向着顺武帝挪过去……两个人都是打横走的,小碎步,看起来像俩螃蟹。 幸好顺武帝的注意力在秦琴身上,他说:“秦琴,你刚才来,是不是看到有那些可疑的身影?” 得,连顺武帝,都在给台阶秦琴下。 这不是皇后的本意,她开口道:“就算是发现了可疑人等,这永乐宫内,又不是没有侍卫。不俱跟谁说一声,宫门一关,瓮中捉鳖,不就手到擒来了?为何要鬼鬼祟祟的约上冯晓过来?皇上,并非臣妾心思龌龊,实在瓜田李下,难以令人信服啊。” 这话一说,那些人群里倾向皇后的人,又开始吱吱喳喳的了:“是啊,又不是没有侍卫。一个妇道人家,难道还能打得过刺客?” “我看肯定就是有毛病,可怜了小侯爷,快要续弦了,被个女子把名声毁掉了。” “男人嘛,玩玩而已。大家帮着守口如瓶,也就过去了。但这个女人是不能留了。” “对对对,这么个勾三搭四的浪货,生冷不忌的贱人,还县主呢。就应该把她逐出京城。” 不知道是谁,越说越激动,扑通的就跪下了,大声道:“请皇上把长劼县主贬为庶人!逐出京城!嫔妾羞于与这等人为伍!” 一人带头,众人跟上,“请皇上驱逐秦琴!” “贱人死不足惜!” “驱逐她!” 当众夹杂着黎荆氏、定安侯夫人等人的反驳:“秦琴不是这样的人,请皇上明察!” ……混乱。 随着几乎超过一半的人跪下,秦琴再次抬眼,这次,她看到了明湛。消失了许久的明湛,面前一左一右的还站了两个人。明湛面无表情地原地一推,那两个人双脚离地,朝着顺武帝飞了过去,“扑通”“扑通”两声沉闷落在了顺武帝脚边。同时落地的,还有明湛一句话:“臣相信妻子清白,请皇上明察。” 好奇怪。 明湛选择相信她,她一点儿都不惊讶。 就跟他应该这样似的。 很理所当然。 随着他这么一句,秦琴原本模糊的思维越发清晰。 这件事,不光是苏云锦要整她。 还夹杂了别的事情。 不过…… 他们真的能成功吗? 秦琴看了看地上那两个被明湛点了穴道、瘫软成鼻涕虫似的一男一女,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顺武帝眯起眼睛,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视线从左边的男人身上,移到右边的女人身上,终于脸色一变:“是你?” 那女子穿着太监的衣服,瑟瑟发抖,身子底下濡湿了一大片,臭烘烘的,竟是吓尿了。顺武帝揪着她的头发,强迫她抬头,秦琴只看到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女子,生了一张挺漂亮的芙蓉脸,她不认识那女子,在场不少人却认识,都惊呼起来:“是张美人!” “天啊,她是皇后娘娘侧殿住着的……” “还是皇后亲自送给皇上面前的,这一年时间不到位份升飞快!” “怎么会跟侍卫乱搞?” “嘘,快别说了,你想死吗?” 大家不知道迫于什么淫威,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声音低了下去,没什么人敢出声讨论。跟刚才声势汹汹地要处置秦琴那画面,对比鲜明。 第623章 皇帝戴了绿帽子 顺武帝再抓住那男人,只抬起他的脸看了一眼,就气得胡子全都炸开,“刷”地抽出身旁侍卫的佩刀,手起刀落,一刀割了那侍卫的脖子!鲜血狂喷,那男人连闷哼都没有一声,抽搐了几下就死了。 浓重的血腥味在配殿前弥漫开来,不少妇人被吓得晕了过去,还有的整个人呆住了,跟只呆瓜似的木木的。皇后脸色惨白,侧过身来想要替自己分辨什么,看到顺武帝那杀气腾腾的表情,打了个寒颤。顺武帝盯着她,全是冷笑:“皇后,你还想要跟我解释什么?嗯?张美人可是你调理出来,献给朕的,这就是你口里所谓满心满意全是朕的,天真无暇的女子?” 皇后脸上仅存的一点血色,这会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跪倒在地上,膝行着来到顺武帝跟前,哀求道:“皇上,臣妾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和臣妾无关啊!” 如果刚才她这么说,可能顺武帝会相信。 但现在…… 顺武帝呵呵她一脸:“你把朕当傻子么?刚才抓住秦县主和冯晓大做文章的,就是为了给这对奸夫淫妇拖延时间吧?你身为皇后,竟然帮着你宫里的人给朕戴绿帽子?你到底胳膊肘是怎么拐的!!” 秦琴垂眼看着地面。 不能吱声,更不能笑! 这些可都是顺武帝自己想出来的,跟他们半点关系没有! 话说,明湛可真行啊,竟然把偷晴的两个人给抓来了。更妙的是,谁能想到,张美人偷晴的人,正好是苏家的侍卫呢! 这个乐子可大了! 皇后拼命摇头,泪水涟涟的道:“不是的,真不是……臣妾什么都不知道。刚才臣妾也是气急了,想要还后宫一个干干净净,没有想过要针对秦县主的啊……” “你还说没有针对?你当皇后多久了,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对一个臣妇下死手的!”顺武帝怒不可遏,“说白了,你们不就是瞧不起秦氏的出身么?秦氏说得没错,她出身农家,就是她最大的原罪。哪怕她什么都没有做,只要她是村子里出身的,你们这些自诩出身高贵的女人,就敢看不起她!” “刚才你们以为朕不知道?朕在旁边看着,不吭声而已!谁是真心谁是做戏,谁眼高于顶谁一腔赤诚,朕看得清清楚楚!朕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出身无贵贱,妻贤夫祸少!没想到,竟是皇后带头学坏!” 妇人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玩起后宅手段来,她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高手。哪怕后宫里的手段,也有许多圆滑自如之辈。 ——但是,被皇帝亲口训斥,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肝胆俱裂!! 顺武帝背着双手,踱来踱去的,越说越光火:“皇后,你为六宫之主,母仪天下,却带头为难臣子妇人,随意冤枉秦琴。禁足三个月,抄写《女诫》一千遍!” 顺武帝头上带绿,正要一个转移愤怒的出口,光是惩罚皇后一个,当然不够。转头看向了底下一群小鸡仔似的簇拥一团瑟瑟发抖的命妇们,道:“今天在场的都有谁,全部把名字记下来,进神宫监内斋戒念经清心一个月。” 他还真叫来了王诚刚,把这些人的名字全记了下来,恶狠狠的道:“明天就到神宫监里报道,名字都在这儿记着,不管少了谁,所有人一起打板子。少了超过三个人,就全部砍掉脑袋!” 这些命妇哪个家里没有一两个虎视眈眈等着上位的贵妾、三四个千方百计争宠的姨娘?眼见皇上动怒,自己的小命犹如悬在丝上,无不垂头丧气的答应了。 等到人全走了,张美人自然也就被赐了一束白绫,由皇后亲眼看着她断气。 热闹散尽,顺武帝看着明湛道:“你们两口子,都是有本事的。朕打算大用你们,以后行事小心一点,不要被抓住把柄了。” 秦琴浑身一凉,惊讶地抬头看着顺武帝。 原来他都知道? 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顺武帝说:“朕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了,你的为人如何,难道朕还不知道?但张美人……是朕错看了。” 扭脸对冯晓说:“你也是。同样的话,朕就不说第二遍了吧?” 冯晓跪在地上:“臣不争气,让皇上替臣操心了。” “你们都退下吧。”顺武帝揉着眉心,下了逐客令。他看起来很疲倦,心情很糟糕。秦琴不好多问,牵着明湛的手离开了皇宫。 “阿湛,皇上今天是不是借着我们来做了些事?” 烛火点燃,盖上灯罩子,明亮的烛光就照亮了明湛半边脸,清俊无暇的面孔忽明忽暗的,看不清瞳孔底下的神色。 明湛道:“借……是肯定借题发挥了。但并不是事先谋划好的,应该也是临时起意。转折点就在我抓到张美人的时候。” 秦琴问:“你知道张美人和那个侍卫有苟且?” 明湛轻蔑地冷笑一声:“那不是苏家的拿手好戏?只是男女有别罢了。” 秦琴懂了,垂下眼眸,道:“我今天也是差点着了道。我已有意停下了脚步,没想到他们胆子那么大,连小侯爷也敢拿来发挥。” “因为冯晓那小子喜欢你啊,喜欢得人尽皆知了。” 秦琴:“??” 明湛道:“当然了,你不知道最好。要不是他快要续弦了,我才不会告诉你。” 秦琴冲口而出:“靠!你这到底真的假的啊?” 明湛呵呵:“你猜?” “我才不猜!”秦琴躺进了被窝里,把自己卷成一个蛹,“所以她们立刻就相信了,并且觉得一定会成功。如果不是的话,应该皇上也会处置我吧?” 明湛道:“很难说。皇上本身不是嫡长子继位,他是靠军功和民望坐上龙椅的。做事出乎很多人意料之外。比起处置了你来安抚大部分人,我想他应该更乐意分化了支持太子和七皇子的人,瓦解苏家女眷们经营多年的圈子,让自己多坐几年龙椅,而不是早早禅位当太上皇。” 帝王心术,就很难揣摩。 秦琴叹了口气:“伴君如伴虎啊……” 看了一眼明湛,目光染上自己都不觉察的温柔:“我们这算是,又过了一关么?” 明湛点点头:“是啊。又过了一关。” 第624章 子凭母贵,母凭子贵 他脱掉了衣服,来到秦琴身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她拖在枕畔的长发,柔声道:“今天辛苦了,睡吧。” 噗的一下,掌风熄灭了灯盏。 “阿湛,你不觉得我很能闯祸?” “我不这么觉得。” “为什么呢?今天你可是……” “我从来都不会这么觉得。” 笃定,理所当然,毋庸置疑。 秦琴还想要说什么,精神一放松,眼皮子发沉,耷拉了下去。 一夜好眠。 …… 接下来的一个月,京城里格外萧条,明明是端午佳节,也少了许多气氛。 神宫监里是个清苦的地方,青灯古佛,统一的早起晚睡,统一的缁衣布鞋,在这里,甭管是什么一品诰命还是王爷夫人,都是灰头土脸。现任的总管轩辕氏铁面无私,把命妇们磋磨得没了脾气。 秦琴等几个少数免于受罚的,反倒是乐得清静,过了个平淡愉快的端午节。 坤安宫内,眼前三张桌子上,三名年岁不大的宫女齐刷刷地奋笔疾书。每张桌子后面,还站着两个手持戒尺的嬷嬷,稍有不从,就一戒尺打到了小宫女不见肉的地方。继后拉着一张苦瓜干似的脸,走进了耳房内,冷电似的目光在那一尺高的《女诫》上一转,冷了脸道:“慢死了,再加快点。今天不完成这一百份,就都不许给饭吃。” 那几个宫女一听,原本已累着抖得不行的手,硬撑着又加快了些,继后一看,那字却歪了一些,伸手去掐那宫女:“你写鬼画符么?带下去,赏十棍子!另换个字迹好的人来!” 嬷嬷拉着那哭喊求饶不已的小宫女下去了,剩下两个越发抖抖索索的,怕得不行,越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写。 继后回到正殿里,心情还是很不好。 周围伺候的人都战战兢兢的,连呼吸都不敢大一口。 继后问:“皇上这些天,都在慧妃那里?” 没有人敢说话,最后,她的贴身大宫女宝云说:“是的。” 眼见继后面沉如水,宝云忙又道:“但是那个人没有半点依仗,就算再等圣宠,也没用的。不过是无根之木罢了,等她年老色衰,还不是任由娘娘揉搓。” 继后尖刻道:“三年前就这么说了,结果呢?从美人到妃子,她这朵花,开得是真的长久啊!” 宝云不敢说话。 这时候,外面来了个人,道:“皇后娘娘大喜。” 继后扬眉:“说。” 来的人,是顺武帝跟前的一名太监,道:“娘娘,七皇子今儿在皇极殿内对答如流,皇上龙颜大悦,问他要什么赏赐。七皇子说,别的都不想,就是想到娘娘被禁足,心如刀割。求了皇上开了恩典。皇上答允了,解了您的禁足。” 继后霍地站起,“张公公,此话当真?” 张公公跪下道:“千真万确,皇子孝顺,娘娘大喜。皇上眼下往坤安宫来了,怕是要在这儿用膳。娘娘快快做准备吧!” 继后喜出望外,道:“真的?宝云,来,给我重赏张公公。宝霰,吩咐小厨房做几味皇上爱吃的小菜!” 坤安宫里顿时忙乱起来…… 顺武帝果然来了,远远地,看到继后一身缟素,乌黑的云鬓只用一根碧玉簪松松地挽起,鬓边簪了点缀的通草花,眉目温婉,朱唇含丹,他不禁心生怜爱,上前去轻轻摸了摸继后鬓发:“皇后清减了。” 继后垂下眼睛,含羞带笑的,道:“皇上心疼臣妾,臣妾高兴得,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打了个眼色给身后的宝云,宝云会意,绕到了后面去。 不一会儿,就捧出了那一千份抄好的《女诫》,顺武帝看到了,大为震惊,感动不已:“皇后。朕只是一时激愤,没留意分寸,罚得过重了。没想到你竟已经全部抄完?这份心思……这份心思……唉,朕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继后嘴角噙笑,娇娇弱弱的道:“皇上一句话,对于臣妾来说,都比天更大。” 顺武帝怦然心动,圈住了继后的腰肢,眼神柔软缱绻:“皇后,就知道你心目中最有朕……前段日子,委屈你了。” 顺武帝一连三天宿在了坤安宫中的消息传了出来。让后宫里几个摩拳擦掌的妃嫔纷纷歇了心思。倒是慧妃所在的飒安宫中,仍旧平静无比。 子凭母贵,七皇子连日也备受了夸奖,得了不少赏赐。 没几天,蒙瑜带着几个人到了坤安宫:“母后为了儿子受了不少委屈。受到张美人连累,宫里伺候的人也都革了好些。儿子不忍心看娘亲身边连个得用的人都没有。这几个女子都是身家清白,手脚干净伶俐的,儿子带来孝敬母后。” 继后原本懒洋洋地歪着,等蒙瑜说完,方才眼皮子掀了掀,目光就落在了排在正中间的秦瑟瑟脸上:“这个倒是生得好模样。” 蒙瑜道:“母后喜欢就好。” 继后冷哼:“呵,本宫当日就是看张美人生得好,抬举了她。没想到差点害了自己!本宫现在,就不喜欢这种妖娆的!” 秦瑟瑟一惊,吓得跪在地上,可怜巴巴地盯着蒙瑜求助。 蒙瑜躬身道:“母后的顾虑有道理。但是这个女人,已经嫁过了人的。男人不争气,倒是要靠她想法子谋生。有了顾虑的女人总是更好更尽心地伺候人。母后觉得好用,就留着用,要是觉得着实不喜欢了,也就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就行了。” 继后沉吟不语,秦瑟瑟见势不好,跪下来哀求道:“皇后娘娘千岁,民女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岁幼弟。嫁了男人不争气,是个臭穷酸。娘娘我没有什么痴心妄想,只求能够给民女一口饭吃,就是民女的再生父母了!” 继后不悦道:“没规矩的东西!哪里轮得到你说话了?” 眼见秦瑟瑟趴在地上,做小伏低的模样,小白花似的,就连继后都不禁有所软和。她说:“你有什么本事?本宫——不留无用之人!” 秦瑟瑟暗暗叫苦,心想怎么跟苏云锦说好的不一样? 第625章 在京城……又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她不知道,继后纯粹心血来潮,想要刁难一番她而已,就跟玩个新鲜玩具似的。而秦瑟瑟自出娘胎以来,仗着一副好皮相,穷家娇养,不过她倒是有个长处,就是绝对的会看眼色和会说话,眼珠子一转,立刻就做出娇娇弱弱的模样,道:“我就是个笨的,什么都不会,但是我很好学。先前知道有机会进宫,跟着演礼嬷嬷们好好的学规矩。以后我如果有机会跟在皇后娘娘身边的话,一定也会好好用心的去学的。” 继后闻言,也不言语,淡漠地发了一句话:“行吧,看在七皇子份上,宝云,把这几个留下。带去好好教规矩,放在外面干粗活吧。” 宝云下去了之后,继后转向七皇子,那脸上的笑容方才真切起来,充满慈爱:“七皇子,昨儿我给你送去的燕窝你吃了没有?” …… 后宫中的种种,仿佛和外面毫无关系。日子一晃,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七夕快到了。 京城的七夕比起琼州的,少了许多水汽,做祭品乞巧、打“七姐水”(把日常用品放在露天的地方过夜,沾上了七夕的露水,称为“七姐水”,沾了七姐水的物件儿会更加经久耐用)、用油甘子榨汁喝这些秦琴司空见惯的习俗没有了。不过,放河灯还是保留的。 京郊的玉河旁边,日暮西陲,岸边就站满了放河灯的人。秦琴把自己的河灯放进河里,看着河灯随着河水缓缓远去,乌溜溜的眸子里带着些许淡淡的忧伤:“又一年了,又老了一岁了。家里的几个化骨龙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明湛的吐槽:“有些人就不要为了应节强说愁了。” 秦琴提着裙摆站起来,回过头去,语气就已经变了:“明湛,你有时候真的很讨厌诶。” 明湛还一脸无辜的:“我说的是事实嘛……你如果刚才不是投壶赢光了那个老板的彩头,我就真信了你。” 他指了指河面上的河灯:“看看,别人放的是河灯。你放的是河战舰。” 那个比别的河灯大了三倍、由秦琴亲手做的巨无霸在河道里横冲直撞,把几盏荷花灯撞散,四散漂流。不远处就传来少女生嫩的尖叫。秦琴嘿嘿笑:“这个七夕,只有你我,委实无聊。” “是吗?”明湛长长的羽睫轻颤,“原来你觉得和我在一起无聊啊?” 秦琴立马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心虚道:“也不是这个意思啦。不过……” 明湛道:“要不然去做点不无聊的事?” 秦琴:“??” 什么才叫不无聊的事? 哦,原来是去看皮影戏啊。 秦琴还是第一次看皮影戏呢,从前被短视频、电视剧、院线大片养得浮躁了的心和眼睛,经过在这个时代几年的生活洗礼后,慢慢地变得可以沉静着欣赏这些传统艺术了。 披着厚厚的布幔子,整个夜市就被隔绝在外面了。 烛光一打,幕布上的人影就鲜活起来,动来动去的,演的是《荆轲刺秦》,简单的鼓点伴奏出抑扬顿挫的紧张节奏,愣是能让观众看得喘不过气来! 明湛忽然发觉掌心里多了一只汗津津的小手,一回眸,发现秦琴看得很专注,昏黄的光打在她脸上,泛着一层金光,眼睛亮晶晶的,小孩子似的。男人笑了一笑,握紧了她的手。 曲终人散,秦琴才后知后觉,把手抽了回来:“哎呀,我不是紧张啦,我一点儿都不紧张。” 明湛忍着笑,说:“好。是的。你一点儿都不紧张。” 撩开了布幔子走了出来,外面夜市正热闹。两个人不禁挨在一起,明湛到底忍不住说:“你不紧张,手心全是汗?” 秦琴:“……” 恼羞成怒:“明湛,你再这样我要打你啦!” 明湛笑呵呵地躲开:“好好好,我不说了哈。” “不行。你得给我赔罪。”秦琴脑瓜子一转,不能这么就算了,“你要给我买首饰,我想要一对新耳环好久了。” 明湛好脾气地说:“好。我送你。” 夜市上能有什么好首饰啊,左不过是些银子打的、木头刻的玩意儿罢了。连个像样的倾销铺子都找不着。但秦琴还真的淘到了一对镀金的小金花耳环,挂在耳边,衬着她明艳的长相,很是撩人。 明湛二话不说,掏钱就买。 得了生意,那小老板眉花眼笑的:“相公真疼夫人,祝二位早生贵子,三年抱俩!” 秦琴一愣,哈哈大笑。笑得小老板满脸迷茫的。明湛才道:“我们有三个孩子啦,最大的那个儿子都娶了妻子了!” 那小老板顿时震惊了,眼睛滴溜溜的转,下巴都要掉地上:“真的吗?天啊,两位长相真年轻啊!就跟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似的!” 不知道那小老板是恭维还是真话,总之秦琴听着挺顺耳的,笑呵呵的道:“过奖啦。哪儿能跟年轻人比。老板嘴巴真甜,祝你生意兴隆呀!” 三言两语的,老板果然又很高兴,特别送了个男用的桃木簪子给明湛。 明湛对这些身外物素来随意,秦琴却十分喜欢,看到那桃木簪子制作精致,线条流畅不俗,就更欢喜了,道:“阿湛,我帮你戴上。” 明湛道:“好。” 他身材高大,秦琴够不着,道:“你弯腰一下。” 明湛顺从地弯下腰,让秦琴帮他把桃木簪子戴上。秦琴见他头发又黑又浓又厚,忍不住摸了一把,“阿湛的头发真好,幸亏几个孩子都随了你。” 三个孩子,都有一头好头发。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平平无奇一句话,却让明湛身子僵硬了。 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男人,这会儿腰肢跟风化了十年的老木头似的僵硬。秦琴又摸了他一把:“当年我爹真有眼光,嘿嘿嘿。” 男人直起了腰,摸了摸鼻子掩饰自己的困窘,艰难的道:“别说了。别说了。这都什么女人啊,你在调戏我吗?” 秦琴嘿嘿坏笑。 明湛被她笑得心里毛毛的,又痒痒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索性拉着她的手往家里方向走:“傻丫,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怕我生了嫌隙么?” 眼睛在路边摆卖的小镜糕的摊子上滴溜溜的转,鼻子跟着香气走,秦琴道:“什么意思?” 明湛道:“那日你和冯晓的事。” 第626章 帝后离心 秦琴就停下了脚步,小镜糕也不香了。定了定神,还是转向家里的方向,说:“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对我起嫌隙啊。” 男人黑水晶般的眸子底下闪过一抹光芒:“为什么呢?” 秦琴道:“这不是明摆着么,那日你自己在帐子里说了的。” 她以为她说得很清楚了,没想到某人装糊涂:“说什么?” ——“阿湛,你不觉得我很能闯祸?” ——“我不这么觉得。” ——“为什么呢?今天你可是……” ——“我从来都不会这么觉得。” 那日在帐子里,他明明是这么说的,然后她就睡过去了,睡得特别香。 被人无条件地信任着的感觉,就是这么好啊。 秦琴脸色一沉,难掩失望;“你都忘记了啦?” 她眼里的星星黯淡了下去,明湛才发觉自己玩笑开过分了,刮了刮她鼻子:“行了,确实是这样,我的傻丫真聪明。” “你才是我的男人啊!”秦琴要宣誓主权了! 打闹了一会儿,以秦琴完败告终。 理了理因玩闹被弄乱的头发,她正色道:“开玩笑归开玩笑……别以为我不懂。皇上不是要捉奸,皇后也不是要捉奸。他们要看的,是到底多少大臣站在自己这边啊。” 明湛的眸子底下闪过一抹光亮,闪了闪。 秦琴道:“最近京城里,不少人在动了吧?冯晓被放了巡盐……黎尚书西山演兵去了……还有严、王、陈各位大人,都授了实职。反倒是皇后的母家姜氏,科考结束,就免了学正一职,另授了博贤侯爵的虚衔。名头更好听了,也仍旧是皇上跟前的红人,然而手头没有了实权了。” “皇上做完了这一切之后,才解了皇后的禁足吧。还有苏家,苏首辅地位超然,岿然不动。但苏复却跟太子越发走得近了……” “够了!”明湛忽地一声,喝止了秦琴。他脸上看不透情绪,“你明白,那真好……不过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倒是不必全说出来了。” 秦琴垂下眼睛,也不生气,只道:“好。” 明湛拉住了她刚刚才收回的手,十指交扣,这一次,握得更紧。 “阿湛,我前阵子看到了个话本子。” “嗯?” “那个话本子上说,只有两情相悦的人,才能这样十指交扣。” “噢。” 明湛反应平淡,秦琴噗噗乱跳的心反倒是有了安放之处。 她就不该一时口快的。 明湛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难道我们不是吗?” 诶? 秦琴猛地抬头,看到的,却只是某人的后脑勺了。 …… 流言的生长,需要有它的土壤。而明湛和秦琴两口子若无其事地,也就让京圈里某些等待着看热闹的人失望不已,过了一阵子,也就没有人再提起冯晓和秦琴的那一个小插曲了。 甚至,秦琴还收到了喝冯晓喜宴的帖子。 秦琴看了一眼帖子,笑道:“姐姐邀请我,我一定会准时出席的。只是……姐姐为什么要邀请我这个是非之人?” 亲自来送帖子,还带来了好些娘家特产的定安侯夫人,正在美滋滋的品尝着秦琴家的细点。一口一个的小小贝壳巧克力,用来佐茶,越吃越香甜:“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我嫡亲儿子娶妻,为什么不邀请你?” 秦琴心里一阵感动。 她说:“那么,小侯爷和女家,也不介意么?” 定安侯夫人道:“这些你都不用管了,你只管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来看我再当婆婆,就好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秦琴再不去,就不礼貌了。 但是……送什么贺礼呢?又让秦琴犯了难。她一开始属意黎荆氏来一同参详,等到了黎荆氏家里,发现黎荆氏也在同样挠头,见面就抓着秦琴衣袖问:“秦姐姐,你来得正好,你觉得送什么礼物给定安侯府的好?这续弦嘛,又跟明媒正娶不一样,跟纳妾也不同……真的好伤脑筋。” 秦琴一听,得了,自己的参谋没了。她扭着垂落鬓边的长发,拧着眉毛道:“我也正想问你呢。从家里产业里选肯定是不合适的,左右不过是些布帛、绣品、首饰?” 一时之间,两个主打豪迈大气的难姐难妹,大眼瞪小眼起来。 秦琴建议道:“要不然就去问问谢夫人?她出身世家大族,擅长人情往来的。” 黎荆氏一拍大腿:“就这么办!” 姐儿俩一起到了时府,却看到谢氏正在看一对白兔,喂得肥肥胖胖,棉花糖似的,很是可爱。秦琴喜欢这些毛茸茸的东西,两眼泛出慈祥的光芒:“好可爱啊。” “可爱吗?”时夫人轻抚着兔子绵云似的毛,说,“我打算送给定安侯夫人做贺礼。” 秦琴震惊了:“还能这样?” 时夫人道:“是啊。此外还有一对鹿崽子,都是从我娘家的庄子上命人逮了送来的。两匹蜀锦,两座玉如意,一套梅兰竹菊四联斗方,贺仪一百两。他们侯府很大,又有院子,就送一对兔子放院子里玩儿。” 黎荆氏笑道:“那可真的是巧了,我们也是用为了小侯爷再娶妻,送什么贺礼拿不定主意,来找姐姐你讨教。没想到姐姐也是在操劳这件事。如今我们也心里有数了。” 时夫人果然热心,命人拿了礼物单子来,给秦琴和黎荆氏看了。于是大家比照着时夫人的单子,秦琴打算送两件木雕摆件,一对活鹦鹉,两匹适合年轻人穿的颜色府绸。黎荆氏送的一套十八件白端石摆设,两套鸡油黄餐具,并三盒子各色宝石,一匹可以做帐子用的鲛纱。两个人的贺仪都和时夫人一样,都是一百两纹银。 解决了大问题,秦琴和黎荆氏放下了心头大石,又都顽皮活泼起来,拉着时夫人打了一下午的斗地主,吃过了晚饭,这才各自散去。来到时府门前,正好遇到时玥回来了,姑娘下车的时候气呼呼的,差点儿撞到了秦琴。秦琴侧身躲开:“小心!” 时玥没撞到人,自己脚下被绊了一下,“哎呦!” 还是秦琴一把把她捞了起来,“小心点走路嘛,有什么急事么?” 第627章 掏空家底为红颜 “原来是秦大姐。我没事。”时玥稳了稳身子,继续往前走,走了两步,忽然又折返来,扯着秦琴衣袖附到她耳边,气呼呼地说,“我真的是受不了了,这世上怎么还有如此能整事的人!那个苏云锦,知道她很优秀了,她自己吊着两个皇子还不够么!非得也拉着我哥哥下水!白花花的三万两银子,打个水瓢儿就没了,这个家谁爱当谁当去!” 秦琴眨眨眼睛,愣住了,这是她能听的吗? 时玥说着说着,眼圈红了:“前两年家里就被他亏空得不成样子了。幸亏苏云锦对他没兴趣,让他消停了,我学着掌家,和娘两个苦熬苦挣的,这才算是缓了过来。没想到苏云锦手指头勾勾,我哥又屁颠屁颠的跑过去了!” 在时玥气坏了的断断续续的说话中,秦琴才算是听明白了,原来苏云锦在京圈里搞了个艺术爱好小组,专门画画写书法什么的,既然要玩,就得要有彩头。第一批的字画画出来之后,要做慈善拍卖,筹得的善款要送去劳军。 于是时昀就先掏了三万两银子,买了一堆闺秀们的字画来,身上现钱不够,就命人叫时玥带银子去买单。 时玥正忙着给家里算六月的半年账,放下手里做到一半的事,莫名其妙被时昀叫了出来,到了地方才知道自己是去掏腰包的,当场气得眼前一黑。又被苏云锦伙同几个贵女明里暗里的踩了一通。 “时大小姐花一样的年纪,整天跟银子打交道,满身铜臭味,那怎么的了。” “时小姐,要好好的洗一洗身上的油腻气息了。” “时小姐,女孩子应该要精致一些。不然以后嫁不掉怎么办呢?” 就连时昀都帮着她们说话,皱着眉头,用眼尾撇着时玥,满是不屑:“玥儿,不是叫你收拾好了再出来么?我们时家是书香世家,你这么打扮,又天天钱字不离嘴,俗气死了,平白丢了我们家的脸。” 时玥拿了钱,还得受气,还得受自己亲哥的气,气得发疯。 可巧回来路上遇到了秦琴,没忍住,就跟秦琴吐槽了一嘴。末了道:“这个家我不当了,谁爱当谁当去。大小姐谁不爱当啊,要不是娘被气坏了身子,哥哥不争气,我至于那么累嘛!” 秦琴没忍住,问:“你是真的不打算当家了吗?” 三年前初见面的时候,时玥就是不当家的。那时候的时玥,处境似乎没有比现在好到哪里去啊。 时玥楞了一下,支支吾吾道:“这个嘛……” 秦琴道:“你就是一时气话,对吧?” “谁说的!”时玥一跺脚,一咬牙,“我是认真的!我从前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啊!” 秦琴只好说实话了:“但你当大小姐的时候,你哥也一样看不上你啊。说白了,他看不上你的时候,你变得怎么样,都是看不上你的。中了他意的时候,就算是放个屁,都是香的。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时玥的眼神一呆,被秦琴说中了要害。秦琴看在眼内,说:“你管家,银子都在你手里,你说话还有几分硬气。你不管家了,你娘身子又不好,护不住你,那不是所有的依仗都没了?你手里连把刀子都没有,怎么护着你自己周全?越发的被踩进泥地里去了!” 时玥顿时垂下头去:“大姐,你说的何尝不是这个道理。可是我爹我娘,总觉得我是要嫁出去的,是别人家的人。说是要我管家学本事,家里偏疼的,还是哥哥。谁叫他是男人,日后要光耀门楣的呢!” 秦琴拍了拍她肩膀,说:“我也没有让你和你哥反目成仇的意思,一笔写不出两个‘时’字,何况你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不过生而为女子,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活得比男人艰难些,你好不容易挣到手里的筹码,还是别轻易丢掉。相反,是不是应该把自己手里的筹码,再弄得多一些,这样更加好点?” 时玥多聪明一人啊,顿时陷入了思索中。 秦琴又笑了一笑:“三万两银子可不少。苏云锦吹风,固然不对。但归根到底,是不是还是那个热血上头逞英雄的人最可恶?他一把花掉这么多银子,都是因为钱不是他挣的,库房也不是他开的。那么就谁开口谁负责喽。你只是个无辜的待嫁姑娘而已,怎么也不能落了个不是啊?” 时玥若有所思,秦琴趁机告辞。 跟秦琴告别的时候,时玥只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回身进了屋子。 谢夫人玩够了兔子,把它们交给照料的人,又去看新的话本子。时玥走进来的时候,谢夫人正在看得入迷,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连连招手:“玥儿来了?来来,来瞧一回这书,‘阔少一掷千金求笑,知己难觅彻夜长谈’。这个倪小官人为了心上人蕊儿,竟把父母留下的良田给卖掉了,只为了求一个和蕊儿共度良宵的机会。哪怕是蕊儿发觉他是真的知己,两人从此私定终身,往后又靠什么过日子呢?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败家子啊。” 那可巧了不是,老天爷都在帮她时玥说话了,时玥立马接过了话头,说:“人家话本子里到底是读书人写出来圆梦的。要是放在了身边的真人真事上,哪儿有这种圆满。阔少一掷千金,能换人一笑就不错了,还引为知己……引为舔狗才是真的。” 谢夫人抬起头来,看着闺女,惊讶道:“玥儿,你今儿吃了火药出门的?怎么气性那样大?谁惹你生气了?” 时玥给母亲行了礼,坐下来,眼睛一眨,红了眼圈:“娘。哥哥今天为了讨苏云锦喜欢,花了家里三万两白银买了一车没人要的闺阁女子字画回来。身上没钱,还叫我过去付账。等我过去了,他还伙同外人嘲笑我穿着打扮不出挑,没有别的女子明媚好看。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原本只是装的,说着说着,真委屈上了,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下来。 谢夫人心疼地递过了帕子给她,道:“别哭了。昀儿真是的,你可是他的妹妹啊!他应该护着你才对!” 第628章 上赶着送死 时玥垂泪道:“兴许,是我管家管得时间太久了,身上多了铜臭味,哥哥就看不上了吧。” “唔,三万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谢夫人沉吟着,“怎么昀儿身上连三万两都拿不出来了?家里……已经亏空到这个地步了么?” 说到这个,时玥可就不困了,她说:“娘。爹是清流,从前家里是哥哥和爹爹一起做事,加上您持家有道,这才环境兴旺。可是这几年,哥哥没有了差事,只靠爹爹一个,您身上也不好。我将来是要出嫁的,咬着牙来支持这个家,已经很难受了,哥哥还不体谅我,我,我活不下去了!” 不就是示弱嘛,谁不会啊。 时玥捂着脸一哭,就跟带刺的玫瑰沾了露水一样,和平日鲜艳明媚的模样反差强烈,惹得谢夫人心都疼了。她搂住了时玥,说:“玥儿乖,别哭了,多大点事,别寻死觅活的。账上的三万两银子,娘来贴补了就是了。” 一边说,一边叫嬷嬷去开嫁妆箱子。 时玥哭着说:“娘,你今天三万两,明天三万两,有多少个三万两能够让哥哥折腾呢?如果哥哥是拿这个银子去做生意,或者去捐个职位什么的,哪怕是去追求哪家小姐给我做嫂子,我没二话,挖箱底都给哥哥填补上。但这会儿这一位,前面还拦着两位皇子呢,我们家这不是上赶着送银子,这是上赶着送死啊!” 谢夫人一愣,愠道:“你这丫头,怎么想忒长远了呢?” “不!”时金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黑着脸,快步走了进来,“玥儿说得一点没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事无可厚非。可苏千金不是我们家能沾惹的,两年前受的教训还不够惨痛么?夫人啊,昀儿这是还没有受够外面的毒打……这三万两银子,让他自己掏腰包!” 既然时金川都这么说了,谢夫人自然是听丈夫的。 当天晚上,总账房就从时昀的小金库里划走了三万两银子。而且,还在时金川的授意下,把时昀的月钱减了一半。 没几天,时昀直奔时玥的屋子,进门就气势汹汹的:“时玥,你这是报复我么?怎么我帐上空了?” 时玥放下手里的账本,抬头看着他:“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时昀说:“我帐上空了!” 刚才他和苏云锦出去逛街,苏云锦看中了一个连珠帐,时昀自然要大方相送的。谁知道一开口,那伙计面露难色的道,店上收到了时府的告知,不挂时少爷的帐。时昀要掏现款,发现连二百两银子都没了。在苏云锦面前丢了脸,时昀很狼狈。后来还是苏云锦一句“是不是上次我们嘲笑了你妹妹,所以她在报复你?”提醒了时昀,时昀立马回家兴师问罪。 在白月光面前丢了脸的时昀,现在很生气!! 原以为时玥会乖乖害怕,交出银子,没想到时玥垂下眼睛,视线重新回到了账本上:“那不是很正常的么,你那么能花钱,今天三万明天两万的。爹娘说了,怕家里有个金山都得被你搬空,他们二位还想要留几个铜子儿养老,就这么吩咐下来了。哥哥,我也是照章办事,你可别见怪哈。” 时昀狂怒,尖叫:“你就是报复!你看看你自己,从头到脚,哪里有个女孩子的模样?为了几个臭钱,脸都不要了!也不怕以后嫁不出去!” “你嫁不出去,还不是要指望我来养你?” “识相的就乖乖把银子交出来,恢复了我的挂账!” 他一边吼叫,一边步步紧逼,原本挺俊秀的一张大家公子的面孔,扭曲而狰狞。 时玥“啪”的把账本合上,放在抽屉里,站起身,仰脸对峙时昀:“是啊,为了几个臭钱。你现在不就是缺了这几个臭钱?你少了那几个臭钱,看看你那白月光还理不理你!” “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人家是跟皇子们在一处的人,现在皇子们分不开身,才拿你来替代。你倒巴巴儿的舔上去了!还连自己的妹妹都嫌弃了!” “我们家这种家世,哪怕我长成了个无盐相,也不愁嫁不出去!就算有一天真嫁不出去了,也是因为你得罪了天家,我们家被连累,我成了罪臣之女,我才嫁不出去!” “到时候,就全家人搂着一块儿死去吧!” 连日受委屈,时玥一下子火山爆发,小小个子,气势骇人,反倒把时昀给压了过去。时昀被戳到了痛处,恼羞成怒,道:“反正家里以后都是我说了算!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管家婆而已!” 时玥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眼睛涩涩的,强忍住泪意,颤声道:“哥哥,你说什么?” 时昀,从来不会这样跟她说话的。 他是家里最优秀的大哥哥,在京城里出了名的品行稳重、聪明好学。 小时候,别家的太太是担心自家儿子不念书,谢夫人是担心时昀努力过头伤了身子。 他孝敬父母,四时八节的孝敬自不用说,谢氏、时金川有点什么头疼脑热,都是时昀张罗着去请大夫,然后衣不解带的照顾。 他疼爱弟妹,对几个庶出的幼弟幼妹,都关照有加。 他心底善良,外出的时候见到乞讨的饥民,流浪的猫狗,总是能给吃的给吃的,能给银钱给银钱。 其中最为放在心尖尖上的,就是时玥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时玥学走路,是时昀教的,谢氏常常挂在嘴边,说那时候时昀也就比桌子高一点点,拉着摇摇晃晃的时玥,沿着桌子一圈圈的走。再长大一些,时昀教时玥认字,把在学堂里学到的字一个一个念给时玥听。时金川那时候还只是个四品的大理寺右少卿,常常很骄傲地说,哪怕一辈子没法往上走了,有这么一对儿女,足够他一辈子无憾。 那时候时昀常常抱着妹妹,依偎着母亲,对时金川说:“爹爹,您放心,等我长大了,您就不必那么辛苦了。我一定好好念书,报效朝廷,不负时家门楣!到时候您和娘亲,可以随意想去哪里去哪里,过舒心畅快的日子。” 第629章 时家大乱 时昀确然也没有辜负自己的诺言,十二岁就中了案首,十五岁又参加了县试。谁知道考官阅卷的时候看到了他的名字,报上了给顺武帝,顺武帝喜欢,道:“如今的世家子弟里不走捷径,正经走科举出身的不多了。”录中了榜眼之后,直接授了翰林院的缺…… 可是这么好的时昀,这么重视家人的时昀,这么年少有为的时昀……如今却对最爱的妹妹口出恶言,那写满了贪欲的凶狠眼神,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时玥眼含泪花地说:“哥哥,你从来不会那样跟我说话的……你疯了!” “我看你才是疯了。”时昀阴阳怪气地说,“管了两年家就学坏了,你看看你,哪儿有半点闺阁女子的模样?你呀,该多跟云锦学学,才知道什么叫大家闺秀!” 说完,时昀大概也觉得没办法在时玥手里抠出钱来了,转过身怒气冲冲的走了。 时玥眼里的光,一点点的消失了,直到时昀走远,才觉察到身子冰冷冰冷的。 …… “什么?时大少到我们家铺子里赊东西?”秦琴惊讶了,合上账本子,对铺子管事道,“我不是早在开店第一天就说了么,‘赊借免问,概不做保’。” 管事为难道:“可是,时大少说您和时家,世代交好。这次也是第一次,下不为例。小的就……就自作主张答应了。” 秦琴揉了揉眉心,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了这管事平日的为人处事,评估了一番之后,才徐徐道:“刘管事。我之前聘用你的时候,已说得很清楚了……看来你是不把我的话当话啊。既然这么有主意,要不然就回家去自个儿开店当东家?” 眼前的妇人明明语气也不是很凶,可是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刘管事出了一身冷汗,拼命控制住发抖双腿,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夫、夫人、小、小的知道错、错了……” 秦琴道:“那么你就去把赊欠的款子讨回来吧。——记住,这是你唯一的一次机会了!” 刘管事吓得一哆嗦,往地上软倒,磕了个响头,然后飞快地消失了。 秦琴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道:“怎么时家也已沦落到要赊欠的地步了?还是说……只是时昀自个儿的事情?” 看了看手里刘管事刚才递上来的赊欠单子,她决定到时家走一趟。 到了时家,不见时昀的人,秦琴先是跟谢夫人拉家常,等聊得差不多了,才拿出那张赊欠单子:“姐姐,这两日时公子到我们家的铺子里赊欠了一百多件东西,只留下了一些字画抵押。这数量挺大的,我有点担心……姐姐家里,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是不是最近手头不方便?” 看着那水蛇卵子一样长的单子,时夫人脸色变得很难看,取了玳瑁眼镜出来,细细瞧了,说:“我们家不需要这些东西啊。采买也没有说……这是怎么回事?” 秦琴道:“我这不是没头绪,才亲自来跑这一趟么。毕竟我们两家交情不比旁的,要是有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时夫人想起了什么,那难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说:“臭小子,死性不改。为了讨女人欢心,连脸面都不要了!他肯定是知道你我交好,舍不得撕破脸,才专门到你们家赊欠的!” 秦琴如坠云雾中:“姐姐,你先别急,你说,是怎么回事嘛?” 家丑不外扬,时夫人只不愿意说。她拿出自己的体己钱来,填了时昀的窟窿,送走了秦琴。然后转身就去找了时玥说事。 时玥看着那张单子,发了很久很久的呆。 没两天,就连时金川都不去上朝了。 明湛回家之后告诉秦琴的,说:“时大人今天没有上朝,皇上命太医去看,听说不太好。你看看家里还有什么药材,准备一些,我们一起去探望一下他。” 秦琴没想到事情闹那么大,不敢怠慢,连忙拿了两支上好的百年老参,都是在空间里浸润加持过的。另外带了一大包自己配的丸散,并一些滋养身子的食材,和明湛一起出了门。 马车上,秦琴才问:“时大人年纪也不大啊,身子一向也很硬朗,怎么突然就病得起不来床了?” 明湛说:“听说是被时昀气的。时昀掏空了家底,在讨苏云锦欢心。几乎到了父母兄妹反目的地步。” 秦琴一拍大腿:“这么说的话,他上次还赊欠我们家铺子里的东西呢!是时夫人掏腰包还上的。” 明湛皱眉:“真是过分。京城浮华,太容易学坏了。幸亏我们家秋官外放了,否则的话,年纪轻轻的,怕是很难经得住诱惑。” “那你也说得太过了。”秦琴摇了摇头,并不赞成明湛的话,“要对自己的崽儿有信心!” 明湛看着她笃定的脸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唇角勾起,就有了浅笑的模样。 秦琴:?? 莫名其妙的。 来到了时府,还没进门,就闻到了浓烈的药味。烛光昏暗,越发府邸内外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明湛自去探望病人,秦琴看到时夫人坐在廊下,失魂落魄的样子,眼角还发红,就走了过去,坐在她身边。时夫人抬眼看了看她,突然之间抱着她放声哭了起来:“秦县主啊,你说我家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惹上这样个丧门星啊……呜呜呜……我们做错了什么啊……我的儿子变了个人似的……那凶巴巴的模样……真是令人害怕……他竟然还动手打他爹啊……” 秦琴出其不意地被搂了个满怀,一开始手足无措,回过神之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轻拍着时夫人的背,也不好说话。 在时夫人的哭诉中,秦琴约莫知道了事情大概,简单来说,就是别人家孩子因为一个女人变成叉烧的故事。 这……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 苏云锦身边就好像有魔力一样,只要靠近她的男人,都会变得不正常。 这不,又疯了一个。 幸好谢氏哭了一会儿就停下来了,拿帕子擦拭眼泪,打着哭嗝断断续续道:“对,对不起,让,让您见,见笑了……” 秦琴拿出一块巧克力递给谢夫人,说:“先吃点甜的再说。” 第630章 儿女债多父母忧 看着谢氏费劲地把巧克力噙在了舌底,秦琴又握着她手,柔声安慰道:“没事,儿子不争气,还有女儿啊。玥儿从前骄纵,现在多明白事理,把偌大的时家管得有条有理的,差不多岁数的姑娘,都没有她能干呢。” 可是这话安慰不了谢氏,谢氏抹着眼泪道:“女大不中留。我们老两口,始终还是要靠着儿子过的。可昀儿如今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叭儿狗似的绕着那个苏小姐。明眼人都知道苏小姐不可能嫁入我们时家的,这不是拿银子扔玉河里嘛。我的心,就跟刀子挖似的。” 秦琴脱口而出:“怎么会女大不中留呢?大不了,就跟我一样,招郎入舍咯!” 谢氏瞪大眼睛,看怪物似的看着她:“明大人竟然是……” 秦琴点了点头:“所以我们家的孩子,都跟我姓啊。” 谢氏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拼命摇头:“那也不行……” 轻叹了一口气,秦琴道:“姐姐,你说一般的头脑发昏也就算了。这是殴打亲爹,大不孝的!这件事要是传到外面去的话,被言官参一本,少说时大人落个‘教子无方’,时昀落个‘大不孝’,父子两个的前途一块儿玩完!——你说,是保住时大人和整个时家呢,还是说,留着时昀呢?” 谢氏不说话了,秦琴也不好多说,她曾经换位思考过,如果遇到她是这个情况,她会怎么办——此刻她给出来的建议,就是她的答案。她轻轻拍了拍谢氏的手:“我也就是说说我的看法罢了,怎么做,还是姐姐你拿主意的。” 这时,时玥来了,她的容色也很憔悴,原本挺圆的面孔,两腮凹了下去,越发显得眼睛大大亮亮的。她身后领着丫鬟,手里捧着药碗。时玥来到秦琴跟前褔了褔身子,道:“大姐,谢谢您送来的人参。现在熬好了参汤,给爹爹送去。” 秦琴点点头,说:“快去吧。” 谢氏道:“慢着,有外客呢。娘和你一起去。” 秦琴这才想起自己又孟浪了,明湛在里面呢,时玥未婚大姑娘,不好见外男的。她就跟着一起走了进来。果然,明湛正坐在时金川的床前,聊着什么,时金川眉眼里带着淡淡郁色,但说话语气如常。时玥带着人来,把参汤给他服下,时金川吁了口气,露出淡淡笑容,道:“谢谢夫人,我和明大人还有话要说,你们先出去吧。” 看了一眼满眼忧心的谢氏,时金川又道:“夫人放心。” 谢氏听了,才又带着秦琴和时玥出去了。 一坐下,秦琴就说:“玥儿,真是辛苦你了。” 时玥惨淡一笑:“没什么,爹娘把我捧手心里,眼珠子似的宠了十几年。如今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一听她这话,谢氏又擦起了眼角:“哎,玥儿你这么说……哎……你那个哥哥,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说话间,门外响起了动静。 是时昀的声音:“我要出去!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出去?” 几个小厮七嘴八舌地阻拦着,不大会儿功夫,阻拦变成了痛呼声,夹杂着拳脚着肉的响动。管事冲了进来,直奔谢氏,大喊:“夫人,不好了,少爷打伤了光辉和来福,冲出门去了!” 谢氏大惊:“不是锁住他了么?现在还要往外跑,干什么去?” 管事的说:“少爷说,他厌倦了这个束缚他的地方了。要到外面去自立门户,闯出一番天地,从此以后……和时家再无瓜葛!” “什么?” 等到大家赶出去的时候,时昀已经跑了,留下一份印好了手指摸的断绝关系文书。 他的屋子里,值钱的东西已全部被带走。 谢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时家变成一团乱麻。 秦琴两口子交换了个眼神,就退了出来。出来的时候,秦琴不免感叹:“男人恋爱脑,真的好可怕。” 明湛问:“什么叫恋爱脑?” 秦琴:“……” 听完了秦琴对恋爱脑的解释之后,明湛很赞成:“是啊,男人恋爱脑,真的很可怕。不过,我到觉得像时昀那样子,应该找个师傅来看看,倒比较像失心疯,不像真心爱悦一个人。” 秦琴吐了吐舌头:“阿湛,你嘴巴这么毒,很容易没朋友的。” 明湛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脑袋,没说话。 …… 日子如流水般,一晃而过。 朝廷上,这日苏复上表顺武帝,针对匪患治安、农时田桑、经济营商等各方面,提出了十条谏言。条分缕析,高瞻远瞩,顺武帝看了后,不禁跌足长叹,当即召见苏复彻夜长谈。次日早朝,就授予了苏复正二品资善大夫,入阁部,专治“十谏所”,平顺京畿及直隶周边农桑不兴,商业凋零,匪患无穷之事。赐黄金万两,白银十万,赐苏大夫独立开府,车马出入宫门,直达内阁门前。 苏家经过短暂的低落之后,又重新变得高高在上起来。就连顺武帝,对着苏首辅和苏复父子两个,都客气三分。 得此重用,苏复在京城中风头无两,年纪轻轻,尚未娶妻,苏家的大门几乎被疯狂的媒人们踏平。 这时,苏复放出话来:“我选媳妇,一定要一个对妹妹好的。” 差不离的,在别的场合里,苏云锦也笑眯眯地说:“我希望我的哥哥可以永远疼我、宠我。” 那时候她在办宴席,宴请京圈里有才名的女子们。这些少女一个个都如花似玉的,头上珠翠环绕,身上宝石加身,张口就是诗词歌赋,远远地看着,仿佛一群仙女聚集而坐,极为养眼。好些伺候的小厮们,压根不敢抬头,全程垂手贴墙而站,唯恐惊扰了佳人。 “云锦,我真羡慕你,有这么个好哥哥。你自己又漂亮又有才华,怎么可以有你这么优秀的人呢。” “我们云锦真的是棒棒哒。” “云锦,那边的花好漂亮,你坐过去,让画师帮你画画。” “对呀对呀,这么好看的花丛,我不允许没有云锦在上面。” 第631章 众星捧月小仙女 苏云锦享受着大家众星捧月般的夸奖,笑得眼睛弯弯的,闻言立刻走了过去,坐在了绣墩上,调整好姿势,让带来的画师给自己画了一幅小像。画完之后,她见那画师画得很好,“真好啊,这么好看的小像,我要多画几幅挂在家里。” 于是又调整姿势,又画,再调整姿势,再画。 一天下来,伺候的人全都累得虚脱,但苏云锦和她的客人们玩得很开心。 结账的时候,账单子直接送到时昀那里去。 时昀和苏复正坐在一起下棋呢,收到了单子,一眼不看,直接买单了。苏复看着时昀,不禁露出几分赞许:“时昀,我就知道你对云锦是真心的。” 时昀道:“一直都是,从来不变。” “哪怕她日后要嫁给皇子,有大出息?” 时昀毫不犹豫的道:“我爱她,是我自己的事。只希望云锦能够一辈子幸福。” 苏复道:“那……你打算用什么来继续爱她?” 时昀满怀信心道:“云锦是有大才的奇女子。她教了我一些生财的法子,我必定很快东山再起。苏大人,等我的好消息罢了。到时……苏家是我的依仗,我做苏家钱袋子,我时昀,必一生一世守护着云锦。” 苏复于是欣然地笑了。 …… 很快,到了冯晓再婚的日子。 尽管家里一团糟,但场面上要过得去,时家众人还是盛装出席了。就连时金川也都来了喝喜酒,并且看起来精神奕奕的模样。大家想要从他们一家子脸上看出点什么端倪来,全都白给了。 虽说是续弦,定安侯府还是十分重视,一切都按照娶头婚大婚的规格来办。 秦琴吃着喜酒,席间听人聊天:“听说时大人的公子离家出走了,都以为他离开了家里不行。没想到他开了个图书楼,一边卖茶点,一边卖书,做得风生水起的。还盘了井西街一带的几间铺子,跟人家签了对赌,说是帮人家挣了多少多少,超过了店面市价,那铺子就归他。那几个店老板寻思着他口袋空空的,怎么也不可能做到一个铺子的价钱,就答应了。结果他给人家店老板支招,一会儿买一送一,一会儿满八两送六钱的,竟然不到一个月时间,一结账,就赚了个盘满钵满。这不,才一个月的功夫,时公子就又成了手捏半条街铺子,底下经营一个楼面,三进小院子住着的阔小爷了!” 另一个客人羡慕道:“乖乖,老话说得好,金鳞不是池中物。时少爷从小就是聪明伶俐的,一时落魄,眨眼功夫又起来了。听说是跟家里闹翻了出来的,家里是妹妹管家,管得太严,还闹哥哥头上来了,这才搬走的。不知道眼下时大人和谢夫人两口子有没有后悔?” 一旁的谢夫人,抓筷子的手指都关节白了,脸色更是很难看。 黎荆氏看了那俩人一眼,夹了一块海参到谢夫人碗里,故意大声说:“能挣一百两银子的未必能挣一万两银子,能挣一万两银子的未必能挣一百万两银子。靠着点小聪明闹点儿仨瓜俩枣,就觉得可以盖过二三十年在朝廷上辛苦效力的老爹,也不知道是太天真了呢还是太傻。要我说,真正有本事的人,不是看能不能搞多少楼面铺子,第一件事,就是看懂不懂分清楚事情轻重!一边是爹娘,一边是外面的女子,为了外面的女子连生身父母都不要,真真儿的又蠢又坏!” 黎荆氏长得人高马大的,粗声粗气一顿说,把旁边俩人压下去了。 沉默了一会儿,先前说话那妇人扯了扯嘴角,说:“荆夫人好像对时少爷很不屑呀?可是他也没做错什么,就平白被赶出家门了,不是好可怜么。养不教,父之过,说到底,还是家里教养不周。” 说罢,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就飞向了谢氏。 黎荆氏立马挡住了谢氏,说:“养不教父子过,是出自《三字经》吧?那是三岁小孩启蒙的书本子吧?时昀都多大了,还用三岁小孩的书本子来对照着他,原来他是个一百多斤的三岁宝宝哇?” 那人瞠目结舌,掂量了一下,夫家的官又没有兵部尚书大,斗嘴都说不过黎荆氏,也就讪讪的,不敢再多嘴多舌。 饶是如此,谢氏还是红了眼圈。 秦琴正打着腹稿要说几句安慰的话,门外姗姗来迟的,走进来一男一女。 男帅女美,两个人都是通身的气派,一进门,就夺走了全场人的目光。谢氏看清楚了那个男的是时昀之后,脸色“刷”的,变得白得骇人。可是时昀压根不看一眼自己的家人,陪伴着苏云锦,就好像她忠实跟班一样,亦步亦趋地来到了冯晓跟前。 苏云锦道:“小侯爷大婚,云锦未能及时来喝喜酒,见证拜堂一刻,殊为愧疚。小小薄礼,以表祝贺。” 清丽脱俗的身影,加上脆脆的嗓音,就好像出尘仙子一般,超凡脱俗。 她送来的贺礼,竟是一个等身高的白玉送子观音。通体雪白晶莹,散发着淡淡的玉色光晕,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众人哗然:“哇——” “好豪奢的手笔!”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如此人间至宝,得望一眼,三生有幸!” “不愧是苏家千金!” 无数羡慕嫉妒恨的眼光投向了苏云锦,她成为了全场焦点。苏云锦眼神一闪,压住了得意的光芒,对着冯晓盈盈一拜,说:“当日和小侯爷相见甚欢,云锦一直挂念在心。今日人逢喜事精神爽,祝小侯爷和新夫人百年好合,永远幸福。” 她一双乌溜溜的眼眸,始终盯着冯晓,眸光里似蕴含万千星辉,一张一合的红唇勾魂夺魄。 秦琴听见旁边有人纳闷道:“怎么觉得苏千金在施邪法似的?” 她一愣神,那人却又不吱声了,也不知道是客人中的哪一位。 不过,事实证明是他们多心了,冯晓很正常,命人收了礼物,不卑不亢的道:“谢谢苏小姐厚礼。请苏小姐上座。” 第632章 认真考虑,招郎入舍 时昀紧跟在苏云锦身后,也是送了一样百子千孙图,冯晓道了谢,道:“时大人一家就在那边,时公子请。” 时昀却摆了摆手,道:“不必。我和苏小姐一起坐就好了。” 话很寻常,却不由得引起众人一阵低声议论。 屏风后,女客区。 秦琴伸手握住了谢氏的手,只觉触手冰凉。谢氏闭了闭眼睛,低声道:“逆子。” 秦琴叹了口气,说:“谁家不会生一块叉烧呢。” 众人:“??” 得知叉烧是什么意思之后,大家都很是心有戚戚焉。黎荆氏说:“我不信啊,秦琴你自己家里三个子女不都聪明能干么。大儿子才十七就外放做官了,到了任上干得有声有色的,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啊。” 秦琴笑了笑,说:“对啊。所以,我们家最大的叉烧就是——我。” 然并卵,她那略带刻意的插科打诨没有任何作用。谢氏面如死灰地看着自家叉烧就跟叭儿狗似的紧跟在苏云锦石榴裙后,再回头,已是脸色铁青。 好在因为在定安侯府里,大家都翻不起什么风浪。也就是老夫人出来敬酒的时候,苏云锦照例粘着老夫人娇嗔了几句,就好像她才是老夫人嫡亲的孙女似的。这些都算是她的常规操作了,所以旁人也不做理会。 一顿喜酒,就这么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回去路上,谢氏拦住了秦琴,道:“秦妹妹,能不能共行一路?” 秦琴当然可以。 一上车,谢氏一脸认真地问道:“妹妹,你家招郎入舍,是怎么招法?到底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像明湛这么好的男人愿意入赘?” 秦琴含在嘴巴里的饴糖差点儿沿着喉咙滚落,梗了好几次脖子吞下去:“你说什么?” 她只是开个玩笑啊! 怎么谢氏当真了? 不是穷人家没办法的人,谁会来入赘! 更何况,那是便宜老爹给她积的大德行,她自己也没法儿说啊! 谢氏皱着眉,说:“我今天看清楚了,昀儿那孩子……已经没救了。苏云锦和两个皇子,不对,三个皇子不清不楚,他还一脑袋撞过去。说是炮灰,都便宜了他。横竖,家里也不是没有男孩儿,底下还有两个庶子,都不过十岁,我挑个好的养在我名下就得了。为了时家满门……只好辛苦了玥儿。” 秦琴:“……” 秦琴道:“我明白你意思了。就是说让玥儿招个赘婿,等庶子长大之后,再把时家门楣支撑着呗?” 谢氏点了点头,凄然又决绝:“我们也是被逼到没办法了。呵,什么名门世家的千金小姐,我倒觉得是个丧门星。这几年来,苏家认回这个千金之后,除了苏家自己,挨近了那个女人的,没有一个好的!” 她的眼底闪过毫不掩饰的恨意! 秦琴沉默着,没有搭茬。 菟丝花要长大,可不是得吸血么。 “可是,阿湛是我爹给我选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秦琴道,“选赘婿一事,可大可小,对人品考验尤其重要。其实夫人可以不必急在一时。” 谢氏拧眉道:“我怎么可以不急!玥儿今年都18岁了,再不许人家,就要拖成老姑娘了。两年来,她已经为家里牺牲了这许多……” 秦琴坚持道:“姐姐,我觉得你现在有些乱。或者你可以先回去跟玥儿商量一下?一厢情愿,有时候好心反而办了坏事。” 谢氏一想有道理,也就不再强求。 秦琴一直陪着谢氏回到了时府门口,又说了两车抚慰的话,等到家的时候,谢氏心情平复了些。 时玥的马车紧跟在其后,跟了上来,挽着母亲的手跟秦琴告别。 “谢谢大姐开解母亲。” 时玥的眸子深处,多了几分超越自己年纪的坚毅。 回到家里,明湛早就回到了,还没睡。见到秦琴,就弯了弯眼睛:“做老好人去了?” 狭长的眸子底下闪着灵动的光,秦琴撅着嘴巴道:“什么老好人,说得那么难听。谢夫人心情不好,拉着我说说话。宴会上那么大块叉烧在她面前走来走去的,气得不轻啊。” 一边说,一边坐下来,忍不住哎哟轻唤出声。 明湛说:“累了吧。” 春花打来洗脚水,让秦琴泡脚,明湛让春花退下,自己给秦琴按摩酸疼的腿脚。他的手艺不是一般的好,轻拢慢捻,顺着筋络,秦琴舒服得眯起了眼睛,“阿湛,你真好。” 明湛很自然地说:“我当然好。” 秦琴不禁轻笑。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今天时昀的模样,好奇心起,问明湛道:“阿湛,你说,时昀那样对苏云锦,是真爱么?” 明湛垂下眼睛:“肯定不是。” 这就很神奇了,秦琴不禁怀疑地看着明湛:“阿湛,那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真爱?” “不知道啊。”明湛很诚实,说:“我想,你说的应该是把一个人时时刻刻挂在心上,生生世世不分离的那种吧?那我可以很肯定地跟你说,作为一个男人来看,时大少不过是沉浸在自己为了一个女子离经叛道的情感中,对苏云锦并不是真心相爱,他,只是自己感动自己罢了。” 秦琴眨眨眼睛,感觉上,明湛的话说到她心坎上了。 她情不自禁点头:“难怪……我总觉得他们表现得很刻意。” “苏云锦所需要的男人,是能显摆能炫耀,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明湛道,“时昀需要的,是一个能够让他名正言顺地凸显自己浊世公子,出淤泥而不染的事迹,或者理由。如今不过各取所需,但当真有一天遇到了考验……他们跨不过去。” 秦琴饶有兴致地问:“那,这个时间有多长?” 明湛道:“应该很快了。不会超过一个月。” 秦琴表示怀疑:“有没有那么夸张啊?” 某人勾了勾唇角,说:“当然有。因为——时昀根本没有撑起那么大场子的能力。” …… 正如明湛所说的分毫不差,时昀接手了井西街的那些铺子之后,事无巨细,事事照管,却把原本还不错的生意越管越差,也就是大半个月的功夫,原本还算热闹的井西街,半条街道冷清下来。苏复借给时昀的生意本钱全打了水漂,说话就开始难听了。 第633章 终究是心软了 时昀一上头,孤注一掷,准备做高端货。 做高端货的话,客户自然也就是城里的贵胄们。但离开了时家的时昀不再是那个尊贵的时公子,而是成了苏家清客相公白手套一类的存在,他再回到昔日的交际场合里,那些朋友们竟没有一个认他。时昀碰了几鼻子灰,不知道怎的,竟把主意打到了家里来。 那日秦琴正好上门去探望谢氏,捎带手的帮时玥看看时府新出炉的账本子。 “真好啊。这个月扭亏为盈了。如果下个月还能再有这么点盈余的话,薄田也能够添两亩了,到时候统统入到时家宗族祠堂里做祭田。这就是永保昌盛的产业啦。”秦琴划拉着算盘,替时玥高兴。时玥也很开心,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真的吗?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就是少了哥哥的开支,一下子府里就轻松起来了。不光够应付日常开支,还能够给阖府丫鬟小子们都做一身换季衣裳了!” 秦琴心里道:可见你们家养了多大一条寄生虫。 这话不能说出来,但不妨碍她替时家人开心,“玥儿真能干,恭喜恭喜。” 就连已经风热伤风了两天的谢氏,也歪在一旁听着,眉眼里全是笑意:“阿弥陀佛,这饥荒可算是过去了。” 时玥摇了摇头道:“娘,您这话说早了。饥荒还没过呢,家里亏空这二三十万的银子,爹爹又两袖清风的,得精打细算,好歹到了年末领了宫里的赏赐,才算是彻底缓过来。” “就算是这样,那也是好的。”谢氏一高兴,说,“走,娘做东,我们下馆子去。” 一行人高高兴兴的,走到了门外,却看到时昀往屋里走。见到谢氏,时昀上前来作了个大揖:“娘。娘,您还好吧?” 谢氏看到时昀,那脸皮子就抖得厉害了,又听见他问候,眼圈都红了。时玥沉声道:“时昀,你来干什么?” 时昀道:“我来看看娘。” 谢氏道:“你之前不是闹得很凶,要和家里一刀两断的么?如今怎么又回转了?还是说,在外头浪荡完了,又回来打秋风?” 时昀道:“娘,我又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的人,你怎么能那样说我呢,太伤我的心了!” 谢氏果然心软,垂目道:“昀儿,是娘过于警惕了。娘就知道,你之前有苦衷的。现在你是回心转意,要回家了么?” 谢氏容易心软,时玥却并不会,自从时昀一出现开始,时玥就警惕地站在旁边,盯着他。这时候冷冷的开口道:“哥哥,娘被你伤透了心,好不容易好一点,你不要又回来招惹娘。” 时昀对着时玥,可就冷淡多了,说:“玥儿。我知道你一直嫉妒云锦,所以闹出这许多风波。如今我已经回来,你应该满意了吧?” 那居高临下的态度,就跟施舍似的。 苏云锦平等地瞧不起这个世界的每一个女性,觉得这些闺阁女子都是头发长见识短之人。这种想法通过她的言行,时时处处影响着身边的舔狗们,包括时昀。然而,时昀自己并没有觉察自己的变化,那种骨子里的傲慢轻蔑,轻松寻常地透露出来。 时玥感觉到了,眉头皱得越紧。 秦琴见状,说:“看来夫人和玥儿要一家团聚了,要不然,我们下次再吃饭?” 谢氏还没说话,时玥已经一把抓住了秦琴的手,乞求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意思很清楚明白:“别走!” 秦琴一愣,收敛了脸上的客套笑容,留了下来。 谢氏道:“昀儿,你不要这样说你妹妹。现在多亏了你妹妹掌家。” 时昀不当回事地说:“是啊,妹妹是很能干,可又怎么样?再能干,始终是要嫁人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几个姨娘生的弟弟又小,担不起事来。娘亲,就让我回来吧。” 谢氏拗不过时昀,只得道:“你回来可以,但不许再像从前那样挥霍,更不许为难你妹妹。” 时昀一口答应:“好。” 谢氏和时昀说话,根本没有留意到时玥。时玥拉着秦琴到了拐角处,跺脚道:“怎么办!妈妈心软了!我哥回来,一定不安好心!” 秦琴道:“无妨。现在你哥不当差不做事,已经没有了膀臂。你先留意看着家里的钱和产业就好。别的事情,徐徐图之。” 时玥没办法,只得答应了。回家之后,就把库房钥匙牢牢抓在手里,就连睡觉都放在枕头底下。 …… 没几天,到了秦琴自己的生日了。 秦琴的生日一直都是关起门来自家过的,今年年头的时候说溜了嘴,让大家都知道了,缠着她非得办一场不可。秦琴没法子,就办了。她也不爱在贝园里办宴席,就在城南的白海畔的馆子包了一整座院子,来做生日宴。 生日一大早,明湛给秦琴煮了长寿面,端到她面前来,还委屈巴巴的看着她:“傻丫,你生日宴会,真的不带我去啊?” 人快中年了,还是那么英俊绝伦,身材管理得也很好,穿衣显瘦,脱衣……这就不是免费能看的了。 秦琴擦擦嘴角边的口水,把眼光从明湛身上收回,用筷子挑起一根面条:“不行。说了,是女人的局。” “可是也有人带儿子去啊。” “你都说了,是儿子。人家还是宝宝呢。” “十几岁的宝宝?”明湛不依不挠的。 秦琴咽下一口面条,说:“有几个夫人,儿子年纪到了的,想要带来相看。这不就带了。我们老两口,儿媳妇都过了门了,你去看个什么?看未来女婿么?” 明湛顿时炸毛:“那可不行,我们家小雪才十四岁,太小了!” 说起孩子,秦琴心情又郁郁不乐了。几个孩子一直做留守儿童,不在身边,虽然都长得很好,可总好像缺失了什么。她瞅着桌子上一字排开的四份礼物,都是孩子们托马帮的大叔千里迢迢带过来的,东西不怎么值钱,看得出都花了心思,她叹了口气:“唉,什么时候才能够一家团聚啊。” 第634章 明湛哄人确实有一套 明湛也明白她心里的想法,轻轻地圈住了她。 下一秒,他就勾起了她的下巴,想要亲上来。 秦琴推了推,没推得动,反而被他抱得更紧了,只好任他为所欲为。 老久老久才分开,分开的时候,他似笑非笑,而秦琴自己,脸早就熟红透。他附耳过来,哑声道:“这样……好受一些了吗?” 秦琴瞪了他一眼:“好受你妈!你知道你在干啥吗?” “在干一些夫妻之间才会干的事情。” 秦琴一枕头打了过去。 明湛哄人确实有一套,她的心情真的好了很多,吃过了香喷喷的长寿面,打扮停当,秦琴丢下望妻石明湛,漂漂亮亮的出了门。 来到了设宴的风荷苑,进门就是一片不大的池塘,荷叶随风摇曳,像一片绵软的绿毯子,抽出嫩箭来的荷花点缀其中,令人赏心悦目。秦琴驻足欣赏了一会儿荷花,等带来的人张罗得差不多了,才进了饮宴的水榭当中。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秦琴并不喜欢古代的大圆桌式的宴会方式,她自己也试过在琼州做过自助式样的宴会。但后来发现一方水土养一方礼仪,对于满桌子摆满了好吃的中菜来说,还是大圆桌更加适合。渐渐地,她也就习惯大圆桌了。 有一件事,是她一直坚持的:要吃能力范围内,味道最好的菜! 哪怕大菜还没有上,席面上的凉菜,也不能够怠慢。 风荷苑主打淞沪两江菜,菜肴精致,有正宗的大煮干丝和蟹粉狮子头,还有新鲜的鱼羹,是秦琴最喜欢的京城馆子之一。 客人大部分来了,还有一些没来,秦琴就跟客人们散在水榭里里外外,聊天说笑,喂鱼赏花。 忽然之间,工部尚书之妻韦卢氏走了过来,皱着眉头对秦琴说:“秦县主,怎么有人在外头拉拢生意?这风荷苑什么时候成了菜市了?” 秦琴一听,纳闷了:“什么生意?” “在外头的三曲桥上呢,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三曲桥在水榭后头,连着倒坐的一排三开间的房子,那是备菜间,所以三曲桥是上菜的通道。秦琴依言领着人过去了,还没拐过弯,就听见时昀的声音:“荆姨,我一定会把最优惠的价格给你。一笔写不出两个时字,时家的底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对吧?” 时昀对面,黎荆氏一脸犹豫:“我们家的衣料一直都是从淞沪府直接定过来的,最近还刚添了蜀锦。着实不缺……” 时昀道:“无妨,你可以先把定金给过来。等你什么时候需要料子了,跟我们说一声,我立刻安排人送过来,不就行了?一笔写不出两个时字,我人在京城,跑不了的。” 黎荆氏听了,就有些松动:“既然如此,那就……” “姐姐。”秦琴及时开口,喊住了黎荆氏,“姐姐,你们在聊什么,我仿佛听说过定金啊啥的,有啥好生意啊?带上姐妹发财呗?” 一边说,一边来到黎荆氏中间,悄悄的把她拉远了一步,笑眯眯却没带暖和气的面孔对准了时昀。时昀尴尬了,他也知道秦琴精明,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就道:“没什么。我这儿有一批货。想要出手了,帮补一下家里。” “既然这样。”秦琴说,“那令堂就在前头上座,怎么不见她提起呢?” 黎荆氏反应过来了,道:“哎哟,原来你的生意,家里不知道啊。那可不行,我不能答应你。万一我给了定金,你跑了怎么办?” 时昀急忙道:“那怎么可能!我不会跑的,一笔写不出两个‘时’字。” “时公子。”秦琴皮笑肉不笑的道,“这话我听着你已说了三回了。可前阵子离家出走,闹得满城风雨的也是你吧?你可不要跟我说,你是为了给自己的生意拉客源,才回家的。你这样的话,我可要翻脸了。” 都知道秦琴和时家交好,她这番话,没人敢拿她来开玩笑。何况她脸色一沉,那气势就开始骇人了。时昀不过是个文弱书生,怎么比得了经过无数风雨打混过的秦琴?当场就矮了一截下去,硬撑着说道:“秦县主,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我是堂堂时家公子,以后整个时家都是我的,难道会贪恋那几个臭钱么?你们家在京城里毫无根基,闹不好,日后还得依仗我家照拂,这般对我呵斥,太过无礼了。” 一边说,一边自以为得了意,腰杆子又硬了起来,眼里流露出自信的笑容:“没错,就是这样子。我可是你的贵客,这就是对客人的态度么?” 就差脸上没有用章子盖上“还不快来巴结我”了。 黎荆氏一听,乐了:“嘿,时小爷,辈分在这儿摆着呢。再怎么说,县主也是跟你爹娘平辈论交的,是长辈。你说话注意点!” 话已至此,单子算是黄了。时昀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黎荆氏比秦琴还生气,挽着她胳膊道:“他到底怎么回事啊,嗯?幸亏你来了,不然的话,我就要稀里糊涂的把银子交出去了。” 秦琴道:“我也是别人跟我说的,说有人趁着我的生日宴会来招揽生意。我以为是谁呢,没想到是时昀。真的很扫兴。” 回到了宴会厅,却看到时昀拉着谢氏往外走。 秦琴一愣:“姐姐,你要去哪里?” 谢氏还没说话,时昀道:“我们家里还有事,先走了。改日我娘再上门赔罪。” 谢氏却一脸不在状态的模样? 黎荆氏一拍大腿:“时昀,你该不会是跟着你娘来参加县主的生日宴会,真正目的就是拉生意。现在生意不成,掉头就走吧?还一笔写不出两个时字呢,时大人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谢氏大为震惊,扭脸瞪着时昀,质问道:“昀儿,你两位阿姨说的是真的么?” “娘。我们家是堂堂二品官,五六十年的世家。哪儿轮得到这种人来摆谱?”时昀不耐烦地说,“这地方本来就不是你该来的,来坐坐,就是给面子了!下午在畅春园那边还有新上的戏班子,是七皇子奶公的局,那才是我们该去的。别浪费时间了。” 秦琴都被气笑了,搁这当大明星呢?还串场走穴? 第635章 亲妈听着都觉得不像话 就算说串场走穴吧,也放聪明点儿? 原先的时昀还是很聪明的,但恋爱脑让他智商直线下降,傲慢又让正在下降的智商断崖式下跌,闹了笑话不自知。 就连他亲妈谢氏,也听着觉得不像话了,皱眉道:“昀儿,你说什么呢?我今儿没有别的安排,就专门留在此处吃秦县主的寿宴的。你爱去七皇子奶公的局,就你自己去。我可没有答应跟你去。” 时昀不是很理解,却大为震惊,道:“娘!你说什么?” 谢氏脑门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气得不轻,失望不已:“昀儿,你今天一大早的求我带你过来,我以为你已经改过自新了,才答应带你来的。没想到你还是死性不改!” “你搁这比谁优越呢?” 时昀大声说:“娘,是你自甘堕落!外祖家当年好歹也是跟苏家齐名的,如今龟速在汝南老家不出来了,让我们要跟这些暴发户一起来往!你不觉得丢脸,我都觉得丢脸!” “够了!”秦琴铁青着脸,一把捏爆了手里的杯子,“既然来我破地方丢了时公子的脸,那就不来往也罢。” 谢氏在一旁,没吱声。 她也觉得儿子过分了! 没脸劝! 周围不少人围了过来看,幸亏这个圈子都是和秦琴交好的,也就是说,都不是那种是非之人。看了一看,发现不是她们该看的,就默契地相约着四散了去,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时昀梗着脖子道:“县主,你要不要捋一捋,你到底跟谁说话?别人不知道你家怎么起来的,我们家还不知道?” “两年前,你还只不过是个寄住在我家的篾片相公门人清客罢了!” 看着那张傲慢扭曲的脸,谢夫人忍无可忍,扬手一巴掌甩了过去! “啪!” 直接把时昀的脸给打歪了! 时昀的逼逼戛然而止,捂着半边脸,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谢夫人又是一巴掌“啪”的甩过去,赏了个对称! 时昀声嘶力竭的怒吼:“娘,你打我!” 谢氏黑沉着脸道:“打你就打你!我是你娘,我怎么就打不得你?” 脑门上青筋暴起,时昀高叫:“我是你儿子!” 谢氏道:“是啊,你也知道你是我儿子,那娘怎么教你的!人无贵贱!我们只是比别人运气好,生在了好家庭里。怎么搁你那儿,就成了炫耀的本钱了?”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话?” “混账如斯!” “你给我滚,滚回家里,好好反省去!” 从来没有见谢氏发那么大的火气,秦琴拉也不是,也不想拉开暗暗地吩咐春花去准备些定神平心顺气的吃食药膳,又让小椿去叫跟女孩子们在别处玩耍的时玥,还没忘记仔细留神着时昀,防止他发蛮对自己母亲动手。 还好,她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时昀只是恶狠狠地瞪着母亲,“好。母亲,你不要后悔!” 在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氏看着时昀的走远,风荷苑的门关上,软倒在地上,愤怒褪去,只剩木然。 秦琴忙上前去扶着谢氏起身,带她到一旁休息的退步里去。周围没有人,谢氏才敢哭出声:“我好命苦啊,都是造了什么孽!” “怎么好端端的儿子,变了个样子!” “这都算什么事啊!” 秦琴和黎荆氏一左一右陪着谢氏,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过一会儿,时玥赶来了,她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进门先对秦琴道歉:“对不起,大姐,又给您添麻烦了……这大好日子的。唉……” 秦琴能说什么,她只好说:“没事的。你们也不想的。” 时玥说:“我早就知道我哥主动回来不会安什么好心,原来是为了借着我们时家的门牌,给他挣钱。既要又要的,怎么就那么……那么贱呢!” 姑娘涨红脸,要不是气坏了,怕是骂不出个“贱”字。 黎荆氏叹了口气,说:“真是家门不幸……时小姐,要么这样,你先陪你母亲回家去吧。好好陪陪她,劝劝她,让她平复一下。我们改日再上门去探望你们?” 事已至此,时家母女确实也不适合留下来吃寿宴了。时玥答应了,又再三跟秦琴道歉, 秦琴亲自送她们上车,时玥临上车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回头抓着秦琴的手,眼圈红红地,“大姐,我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难道就因为时昀是男人,他就该这么为所欲为了么?为什么我不是男人,为什么我不能支撑起时家!” 这话……秦琴也没法接,她只好握了握时玥的手,含含糊糊的道:“玥儿是好孩子,不要想那么多了。好好陪着你娘吧。” “就算时昀闹成那样,他要回来,娘就让他回来了!”时玥不服气地说,“换了我,如果我嫁出去了,回娘家,娘家又会收留我吗?” “玥儿,别想那么多了!那是没发生的事!” 秦琴语气严厉:“没发生的事,不要胡想!” 时玥擦了擦眼角,点点头,登上车离开了。看着走远了的马车,秦琴叹了口气,黎荆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能帮就帮,不能帮就从别的地方帮吧。” 没想到平时粗枝大叶的黎荆氏会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来,秦琴不禁抬起眼睛看了看闺蜜:“这话怎么说呢?可是,我觉得时玥说的是对的啊。与其巴望着不争气的儿子,倒不如指望争气懂事的女儿。” 黎荆氏道:“你会这么想,是因为南边的风气开明。可是在京城,特别是世家的圈子里,那是不行的。始终还是得有在朝廷上为官做宰的男人支撑门楣……谢大姐气得都要打儿子了,不也没撵他离家么。她是知道,真的要赶走了这儿子,儿子就再不回来了。” 黎荆氏有四个儿子,五个闺女,全都是一母同胞……这也给了她底气。 而谢氏,就没有这份底气了。 知道她说的是大实话,也心里确实不舒服,秦琴闷闷的道:“那你说在别的地方帮?” 黎荆氏道:“女人不能做官,却可以做老板娘。玥儿前段日子找到我,说是想要给自己盘两个铺子。我当然拍着胸脯答应啦。” 秦琴眼前一亮,喜道:“这是个好办法。” “对啊。手里有银,心里不慌。”黎荆氏道,“要对玥儿有信心。再怎么着,她的出身,她的为人处事,让她受不了大委屈。” 第636章 南甸国公主的大礼 这件事自然而然地,成为寿宴上最大的谈资。 “时昀真是变了个人似的,竟然做出这么唯利是图,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就是啊,没大没小的。再怎么说,秦县主既是长辈,还是皇上御口亲封的县主,哪里轮得到他一个晚辈来摆谱?” “这是从小宠坏了。我得引以为戒,回头好好告诫一下我家那几个混小子!” “听说他整日跟在苏家那位千金身边啊,这件事,是不是还跟苏千金有关?” “真的吗?应该不至于吧,谁不知道苏千金和七皇子走得近啊?” “之前五皇子也走得很近,再再之前,是跟太子一起的……但是没法子,苏家不能出皇后,皇上另给太子许了太子妃,这才渐渐远了。” “那苏千金也真有本事,这是魅力无边啊。” “平心而论,长相也不是狐媚子那种。不过她是真的很有才华,又能挣钱又能写文章,气质又好,男人带出去有面子。兴许就是这样,才引了一堆皇子为她折腰吧。” 有人嗤笑:“那么时公子就没戏了啊,这么多皇子在前面,什么时候才轮得到他?难怪把时夫人气得都没个人样了。” 又有人叹气:“大家也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我看谢大姐这次是真的伤透了心。如果我儿子这样,我真的是宁愿把胎盘养大,也不要他。” 谁说不是呢,顿时一片附和之声。 上菜了,是一道清炖江鱼,黎荆氏笑道:“好鲜美的鱼。在京城,只有夏天才能吃到这么新鲜的鱼。来,一人一条,趁热吃。” 那鱼看着是完整的一条,实际上是把鱼骨整条剔出来,鱼肉打成了鱼蓉再酿入鱼皮里做成的,两面略煎之后,再入高汤煨至火候合适,这才入了小碟内,按照人头上。外面看着是一整条的鱼,实际上里面没有半点鱼骨,适合不怎么会吐刺的客人,味道更是能把人鲜得眉毛都掉了。 韦卢氏尝了一口,眉花眼笑:“这个鱼真好吃,好鲜,一点儿都没有河腥。我从来不喜欢吃鱼的,这鱼我能吃下去。难为厨子怎么做的。” 黎荆氏笑道:“那你可得多吃点儿。还有姚妹妹,你双身子的人了,要多吃。这个鱼肉啊,对孕妇和小孩最好。” 这群姐妹团里,年纪最小的是陈姚氏,两年前认识秦琴的时候她才刚刚二十岁。不知道怎么的,她成亲两年之后才怀上,如今小腹微微隆起,身上也丰润了不少,可算是从稚气少女,正式蜕变得有几分少妇的模样了。 看着鲜美可口的鱼肉,陈姚氏欢喜得什么似的,笑眯眯地说:“姐姐,不用你提醒,我正在吃呢。我从前最喜欢吃鱼了,可是有了喜脉之后,半点儿鱼腥味都闻不得,闻了就要吐。今天可算是吃到几个月来第一口鱼了,真怀念呀!” 一席话,说得一桌子人都笑了。 秦琴道:“大家合口味就好啊。后面还有很多菜,有腌笃鲜,有狮子头,还有茶香鸡和盐水鸭。唔……还有一筐六月黄,个头都是顶大的。我特意订过来的。可是姚妹妹没口福,不能吃了。” 那六月黄,是螃蟹中的珍品,一掰开满满的蟹黄,那蟹油能够直接沿着手指流下来。哪怕在产地一带,也是一只五十两银子的稀罕货,尤其是在京城,就更稀罕了。 陈姚氏一听,不争气的眼泪都要嘴角流下来,可怜巴巴地抓着秦琴想要吃一口,大家忙劝她,说螃蟹可不是闹着玩的,极寒凉,吃一口就得流产,陈姚氏这才作罢。 六月黄肥,把酒言欢,女先儿到了荷塘对面的小舞台上开始唱曲儿,歌喉婉转柔美,扮相清丽俊俏,大家十分尽兴。 一开始,大家都来给秦琴敬酒,后来变成了车轮战,最后变成了大会战。 喝到最后,所有人都醉了,秦琴把酒杯一放,站起身,“春花,小椿!” 春花和小椿应声而来,“夫人,我们在呢。” 秦琴指着东倒西歪的一桌子人,道:“都让各家的人来,把各位护送回去,不许有闪失。” 陈姚氏是在场人里唯一一个没有喝酒的,当场就瞪直了眼睛:“秦姐姐,你这是,一点儿事都没有啊?” 秦琴乐呵呵地说:“能有什么事?这酒蜜水儿似的,我就是漱了个口罢了!” 差点把陈姚氏的下巴惊掉:“姐姐海量……” 秦琴骄傲了吗? 并没有! 把一地的醉猫打包打包各自送回家,秦琴哼着小曲儿,最后一个离开风荷苑。人还没走出院子呢,迎面来了卫菁,卫菁行色匆匆的,差点跟秦琴撞个满怀,看到残羹冷炙,一拍大腿:“哎呀!我来迟了!” 秦琴看到卫菁,很高兴,搂着她不放手,还借着酒意伸长了嘴巴:“没事没事,来迟了亲一个就好了。” 卫菁嫌弃地一推她,对着春花高喊:“春花,你管管你们家夫人!连女人的便宜都要占!” 丫鬟们忍着笑,把她们分开。卫菁把一件玉环送到秦琴手里,说:“收着,生日快乐!” 秦琴垂下眼睛,看着那玉环笑:“你这是敷衍我呀,大财主,你觉得我家缺这个玉环么?” 卫菁笑道:“你看清楚了,这不是玉环,是玉符!” 眯起眼睛,把玉环放到眼前仔细看,果然,中间缺的位置并非纯圆形,更有许多乳状凸起。秦琴不语,卫菁道:“凭这玉符,你日后可以自如出入南甸国国都。你家商队,也能够出入南甸国十二州。怎么样?还嫌我礼物寒酸不?”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是泼天富贵啊! 直接就送到手上了!! 眨了眨发酸的眼睛,不管自己鼻头红了,秦琴感动道:“不,不敢了。我何德何能,能得到这样一份厚礼……哎哟,菁儿,你对我太好了……” 从穿越过来开始,秦琴就一直努力地收集各国的舆图,把描述各地风土人情的书看得烂熟于心。她知道南甸国盛产什么,也缺少什么,什么东西好卖……这些,秦琴都早早就做了调研,做好了准备。 缺的,是一条商路,一条大动脉。 如今这条大动脉被打通了! 第637章 通往南甸国之门打开了 秦琴有信心,凭着自己之前打下的基础,肯定能够在南甸国一炮打响,奠下基业来! 激动之下,就用力过度了点,卫菁伸出舌头来:“秦琴……你……快要……把我……勒……死了……” 钱啊! 好多钱啊! 好多小钱钱在向她招手手啊! 人间不值得,搞钱值得!! 秦琴放开手,转而搂着卫菁胳膊,欢呼:“走,我们喝一顿去!” 跟在她身边的春花哭笑不得,苦兮兮地小声提醒:“夫人,您刚才喝了好多了。悠着点。” 最后卫菁还是没有任由秦琴胡闹,而是直接把秦琴送回家。 从贝园出来,卫菁的马车被人拦住了。一看到来人,卫菁脸上的笑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是你。” 拦车的人,是一阵子没有见的五皇子蒙瑞。他瘦了好多,两颊凹了下去,下巴上满是青青的胡茬,眼睛底下俩拳头大的乌青眼袋,就跟南甸的特产猫熊似的,鬓发也没有好好梳理,乱七八糟,看着又有几分像大马猴。卫菁看一眼都觉得厌烦,移开了视线。 蒙瑞上前说:“卫菁,我知道错了。你回来吧,我们按照原来说好的那样成亲。” 卫菁失声笑了起来:“你说什么?” 蒙瑞似乎没有听出她笑声里的讽刺,还一脸认真地说:“菁儿,我知道错了。之前我总觉得苏云锦好,其实是被迷了心窍。她根本不是喜欢我,她只是图我身上有个皇子的身份,所以把我栓在身边,一旦我失去了父皇的宠爱,她也就丢下我了。她……她根本就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 “失去你之后,我才发现你对我多重要。你有情有义,是真心真意的对我好。解除婚约之后,我过得一点也不好,心里全都是你。我……我后悔了。你回来我身边,好不好?” “只要你答应我,我立刻进宫求父皇给我们指婚。以后你在南甸国我就住在南甸国,你爱留在京城我就陪着你在京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会好好对你,把你捧在手心里的。但凡我有的,我都会给你!” “答应我吧,菁儿,嫁给我好吗?” 卫菁傻眼了,连同她身边的护卫、丫鬟、车夫,全都成了石像,齐刷刷立在原地,作声不得。 九天神雷劈下来,都没此刻那样齐齐整整。 卫菁后悔了,心想:“这都啥玩意儿啊,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何况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真情……可恨姐姐没有来。我该怎么把这厮骂回去才好。” 她一时迟疑,蒙瑞就误会了,以为卫菁心动了。眼睛一亮,上前去想要爬卫菁的马车:“公主殿下。” 卫菁吓得往后一缩,说时迟那时快,卫瑶的声音响起了:“你要干什么?还不快保护公主!” 卫瑶及时赶到,一声断喝,让护卫们反映过来,七手八脚的擒住了蒙瑞。蒙瑞被死死地压在地上,喊道:“放开我!我是五皇子!你们敢对我动粗,统统死无葬身之地!” 卫瑶迅速跃上车子,护着卫菁,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蒙瑞骂道:“我呸!你还好意思自报家门!五皇子又怎么样?惊扰友邦公主殿下,就是大不敬!信不信我们去跟皇上告状,看看皇上偏帮谁!” 蒙瑞越过卫瑶,只盯着卫菁,喊道:“卫菁,你不是答应了吗?你要和我复合的——你快说句话啊!” 卫瑶惊讶地回眸看着卫菁,卫菁忍无可忍,道:“谁答应你啦?我可一个字都没有说,我才不要跟你重新在一起,阿迅对我可好了,我们两情相悦。你可不要自说自话的!” 蒙瑞好像受到了很大打击,直眉瞪眼地瞪着卫菁。 卫瑶冷哼:“听到了没有!” 蒙瑞喊:“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就不相信呗。我妹妹这儿又不是收破烂的,凭啥你回头她就要啊!”卫瑶道,“真是的,迟来的深情比草贱,搁那自己感动自己呢!” 卫菁躲在卫瑶身后,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姐姐你把我心里话说出来了。” 蒙瑞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卫瑶那几句话击垮了他的自信心。他被护卫们带走了。 卫瑶回过身,拿出帕子擦了擦卫菁脑门子上的汗珠,柔声道:“那混球没吓着你吧?” 卫菁摇了摇头,道:“不至于。姐姐,幸亏你及时赶到。” “现在没事了。我们先回去吧。”本来卫瑶半路来找卫菁,是有事情要跟卫菁说的,看到卫菁受到了惊吓,也就作罢。一路陪着卫菁聊一些轻松愉快的话题,姐妹两个回到了南甸会馆里。 …… 得了南甸玉符的事情,秦琴谁也没告诉,她精心做起了市场调研,散了不少人出去问南甸国货物的销路。这是水磨工夫,急不得也省不得,却也磨刀不误砍柴功, 明湛也很忙,他提了好些策言,都被顺武帝采纳了。经过之前的一系列风波,大家也看出来他是顺武帝身边的纯臣, 他没有同期,没有同年,没有宗族,什么也没有,正因为什么也没有,却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取得皇帝信任,越发显得能力出众,木秀于林。渐渐地,取得了除了苏首辅和苏复之外,另外十个阁部大臣的认可,甭管是亲热的来往还是冷淡的打招呼,他在内阁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也就是说,明湛阁部的位置,是坐稳了。 这日顺武帝接见明湛,问了一些民生的问题之后,话锋一转:“明湛,近日在内阁行走,那些人没有再嘲笑你了吧?” 明湛理所当然地说:“没有。” 顺武帝看着他,说:“你提出来的治安八法,正好跟苏复的相悖。就这样,苏首辅那老头儿也没为难你?” “皇上明鉴,为臣发声。自然不会再有异议。”明湛沉着地道,“更何况治安八法也就占苏大人(指苏复)的十谏言里的一小部分。其余农桑、经济等事,仍旧按照苏大人谏言施行。苏首辅也好,苏大人也好,都是顾全大局识大体之人。” 第638章 她上不了台面 耐心地听着明湛说话,顺武帝脑袋微微偏着,视线似乎落在了窗外明媚夏日风光。他轻轻一笑,说:“你是会说话的,脑子也灵光。朕一直认为,你是朕那年南巡的最大收获,如今依然是这么想……明湛,你搞经济学问,是一把好手,有没有想过,离开京城一段时间?” 明湛瞳仁倏尔收缩了一下,随即回复如常,跪在顺武帝面前道:“没有皇上,就没有微臣今日的荣华富贵。微臣愿意做皇上的一块砖头,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搬。” 顺武帝哈哈大笑,甚为愉悦:“好,好一个微臣是块砖!哎呀,明湛,要是满朝文武都有你这般觉悟,朕何至于日夜操劳,夜不能寐啊!” 明湛道:“国事操劳,皇上为天下社稷辛苦了。微臣愿替皇上分忧。” “好!好!好!”顺武帝一叠连声喊了三个“好”字,说,“明湛,让朕想想。你这么一说,朕反而舍不得派你出去了。” 明湛也不吱声。 顺武帝又问:“明湛,你觉得,朕指婚苏云锦和瑜儿怎么样?” 这…… 明湛禁不住嘴角抽搐:“微臣……没有看法。” 能有啥看法,清官难断家务事! 何况是天家的家务事! 顺武帝也不以为意,自言自语的道:“也是,你还太年轻了。听说你儿子才娶妻?自然对这些事没看法的……” “但是瑜儿今天一早来告诉朕,求娶苏云锦。哼,苏云锦可是比他大好几岁呢,年纪轻轻的,哪儿知道什么才是相守一辈子的良人。真是胡闹。” 明湛:“……” 知道顺武帝肯定不喜欢苏云锦这个儿媳妇人选,他识趣地保持着沉默。 可是顺武帝打开了个话匣子,叨叨个没完。明湛忍耐了一会儿,以他的涵养功夫也没忍住,问:“苏姑娘貌若天仙,聪明伶俐,更有大格局大才华,为什么皇上对她不满意?” 顺武帝猛摇头:“她?不行。她上不了台面。” 明湛头一次跟顺武帝生起了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 但是,他不会说出来的。 顺武帝又自顾自的笑了一笑,说:“本来呢,这个问题也不应该问你。不知道为什么,朕就是跟你说出来了,说出来之后,就放松多了。” 说完之后,顺武帝也没说别的什么事,就放了明湛走。 从皇宫里出来,明湛回眸看了一眼巍峨的宫墙,若有所思:“天家么……” 一辆从没见过的象牙金顶大马车,擦着明湛的马车,疾驰进了皇宫。 明湛翻看了好几天的邸报,也没看到什么地方有打仗的迹象。把这件事放在心底里,也就过去了。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没多久,时金川正式开了祠堂族谱,把时昀除名了出去。时昀似乎也不在意,直接搬进了之前他离家出走时置办的院子里,光明正大地做起了七皇子的跟班、苏云锦的舔狗。 半夜,时玥悄咪咪地来到贝园,跟秦琴吐槽这件事,说着说着,气红了眼圈:“我娘如今躺在床上起不来了。时昀那个畜生,要走了十箱金银,还有我娘手头九成的嫁妆。说不这样做的话,就要到督查院告我爹去。我爹娘没办法,只得答应了他。也就死了那份心……” “……大姐,你之前猜得再对没有,他回家来,哪儿是浪子回头呀,就是为了顶着时家的名字,招揽生意,做自己的事情!我爹伤透了心,为了全族人考虑,直接开了祠堂。” “你说那个苏云锦身上是不是被九尾狐施了法术啊,怎地让好端端的一个人失心疯了似的!” 秦琴安安静静地听着,坐一个称职的情绪垃圾桶。时玥抱怨了两车话,停下来喝水,秦琴才道:“也不能光顾怨怼别人。凡事往内求。时昀从小顺风顺水,在别人羡慕的眼光中长大,不免浮夸自恋,唯我独尊。苏云锦不过是放大了他这一部分而已。” 时玥瞪大眼睛,声音也高了八度:“大姐。难道你意思是说,错的不是苏云锦,反而是我爹娘教养不当?” 秦琴忙摆手:“我可没有这样说哈!你可别听偏了。千错万错,错的是时昀自己。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如今一门心思要证明自己是对的,时大人,夫人和你是错的,越发不可救了。” “你们跟他早点划清界限也是好的,省得哪天他被雷劈了,连累到了整个时家。” 时玥没忍住:“噗嗤——” 目送着小姑娘苦瓜干似的脸皮来,高高兴兴的回家去,秦琴自觉日行一善目标达成,心满意足。 …… 又过了十天,第一批发送往南甸的货物离开了京城。 货栈里,秦琴亲自坐镇,看着押送的“锦”字旗离开了视野,马帮的铜铃一声声,犹在耳边。秦琴的心,跟着那一百二十八抬货物,晃悠晃悠的,好像也跟着往西南而去。 阵阵说笑声,传入耳中,把秦琴拉回到现实中。 朝着左边看过去,卫菁和蒙迅两个未婚夫妻,说说笑笑,夫唱妇随。 朝着右边看去,锦澜那小子骑在一匹新来的玉华骢上,长腿得得,遛着弯儿,神气活现。 秦琴:“……” 世界那么美好,可她如此烦躁。 就好像做什么都不得劲。 卫菁捧着一碗葡萄走了过来,招揽道:“姐姐,你在发什么愣呢?来,吃葡萄。这葡萄今儿早上才从天山过来的。” 那葡萄看着圆乎乎的,青青绿绿,莹润可爱,秦琴尝了一口,好吃得瞪大了眼睛:“好吃!清甜!多汁!这是哪儿来的?” 卫菁笑嘻嘻地对着地上打开的木箱子扬了扬下巴:“贡品哦。不过我们比宫里还早尝鲜。” 她是南甸国公主,打开一箱子葡萄尝一尝不是什么难事。 神奇的是这种葡萄,清甜无渣,带着淡淡的玫瑰清香,属于现代也很少有的品种。秦琴狠狠的心动了,一口气吃了一大串才罢休,说:“葡萄好好吃啊,我从前不喜欢吃葡萄的,现在也没忍住。” 第639章 葡萄幸事 “你喜欢吃是很正常的啦。”卫菁道,“这种葡萄是新品种,连我都没尝过。而且是用棉花隔绝了冰块,冰镇镇着,加急运来的,听说前天才从天山的葡萄园里采摘下来,今天就到了京城,这么新鲜,怎么会不好吃?” 原来葡萄直接和冰块接触,就容易表皮发黑,没法保持鲜绿嫩紫的颜色,所以葡萄是用夹棉布包裹好,放进木箱子里,木箱子外面再套一个大木箱子,两个木箱子中间放进冰块。取冰块低温保鲜,同时不会冻坏了葡萄。 在没有冷链生鲜运输的古代,这是最先进的保鲜手段了。 对葡萄的美味,秦琴深表赞同,又不禁担忧:“区区葡萄就闹得又是冰块又是加急的,会不会太劳民伤财了?前阵子才闹过匪患呢,我宁愿少吃一口新鲜葡萄,也想要安稳过日子。” 卫菁道:“姐姐,你这是见过血,又见过火的人。可你不能指望人人都跟你一样的觉悟呀。再说,没有天朝的富人们高价采买,雪齐国断了银钱来源,他们可没有我们南甸人喜好和平,就该寻思着南下打草谷了。” “也是。”秦琴道,“不过我在想,我们天朝人,难道种不出属于自己的葡萄么?” 这回说话的,是锦澜了。 把那匹玉华骢遛得气喘吁吁的,几乎站立不稳,完全驯服于自己,这才交给了马奴牵下去刷洗。他自己也浑身大汗,往这边一坐:“秦姐,葡萄不是种不出来,可我们没有良种啊!最好的葡萄,都产自雪齐国。那边的人派兵把守葡萄园,看得跟眼珠子似的。难道你就没有留意到?咱们吃的葡萄,里面都是没有籽的!” 听着锦澜的话,重新摘了一颗葡萄送入嘴里仔细品尝,秦琴点头道:“果然,我还说口感那么好呢。没有籽,葡萄口感就好了,还不用担心被人偷了种子去……靠,这是玩阳谋啊,好高!” 锦澜笑道:“世间上聪明人有很多的。雪齐人不光卖葡萄,还卖葡萄酒,卖葡萄干。他们有个国师,极其擅长农桑事,自从那个国师来了之后,雪齐国的物产丰饶了,国力强盛了好多,也不南下打草谷了。也不知道对于我们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敌人强大了,是坏事。 强大了的敌人不来滋扰边境了,是好事。 这话,秦琴没法接。她思忖半天,道:“希望这段和平时光,能够延续长一点,再长一点。” 她这才明白过来,虽然有好几个国家鼎立,但又很幸运地,几个国家国力相差无几,所以处在一个相持不下的平衡局面。 没有战乱,就好。 蒙迅道:“只要不打仗,就是好事啊。走,锦小爷,我们去再骑两圈?” 蒙迅和锦澜都爱骑射,两个人一认识就臭味相投。 两个男人勾肩搭背的走了,卫菁看秦琴拈着一颗葡萄沉吟不语,问:“大姐,你在想什么呢?还在想葡萄的事?” 秦琴摇了摇头,道:“不是……也算是啦。我想要试试种一些好吃的葡萄。这样,最起码不用怎么劳民伤财。” “你啊,越有钱越抠门。”卫菁叹了口气,说,“难道你还搞不明白么?我也好,宫里的人也好,要吃的根本不是葡萄,而是一种和别人区分开来的东西。如果人人都能吃得起葡萄,兴许就吃别的东西了。你呀,就别干这种得罪人的事情了。走吧,我请你吃手把羊肉去……” 听了卫菁一车话,秦琴自己也迷糊了。 对呀,卫菁说的道理,她怎么可能会不懂了。 说白了,她自个儿也是靠卖稀缺品来发家的呀。 生意做到如今,早就不止文玩一项了,正儿八经货物轮转,子木斋的分号开进来了,南实商行(专往南甸国的商行)也拉了红绸子开了张了,内务府里见天儿的问她要货……铁板钉钉的皇商……每个月进账着,又流出去……说是富甲天下是夸张了,但京城里,多多少少都知道了秦县主是足了月的螃蟹——硬壳子在外头,里头扎扎实实全是肉! 关键就是,她三十多岁的人了,总忍不住天真,而且天真不止一回。 听人劝,吃饱饭。秦琴也就把种葡萄这件事丢开了手。 也就是瞒着所有人,把在空间里育种好的葡萄藤,悄咪咪地种在了贝园的院子角落里罢了。 没想到,苏云锦会把新育种的高产水稻,献给了顺武帝。 更牛逼的是,她选育出来的水稻,是第二季的! 现在是六月末,北方快要进入夏收季节了,而苏云锦带着顺武帝去看的一亩三分地里,水稻分成三种形态,有的抽花,有的已结得沉甸甸的垂落枝头,一田三景,震得那些治了一辈子农桑的老大臣们,险些掉光了下巴! 带到田头的田亩师爷,当场掏出算盘一顿算,十几名师爷异口同声跟顺武帝说,如果这种双季高产稻子投入广泛种植,足够让举国上下人再也不闹饥荒,还有足够的粮食往外面卖! 震惊了! 朝廷上下,全都震惊了! 欣喜若狂的震惊!! 不可思议的震惊!! 填饱肚子啊! 不闹饥荒啊! 这是历史上多少明君都做不到的奇迹!! 苏千金做到了!! 尝过了苏云锦亲手煮的一碗白饭之后,顺武帝高兴得合不拢嘴,当场要封苏云锦做和穗公主——结果被言官提醒,说本朝没有把大臣之女册封公主的先例。顺武帝只好收回成命,赐了苏云锦铁券丹书,宫内行走自由。 至于金银珠宝什么的,太多了,不谈钱,俗气! 苏云锦跪在地上山呼万岁,再一次享受了众人艳羡的眼神,成为万人聚焦的宠儿。 从前踏破苏家门槛的媒人,这下子反而消停了。 ——都看出苏家是有大抱负的,哪个媒人还敢不开眼,往刀尖上撞? 但给苏复提亲的人,反而更多了,比之前还多。哪怕之前苏复放下的那句话“要找个对云锦好的”一提再提,言语振聋发聩,也没能阻断媒人们的脚步。 第640章 商路亨通 跟之前不一样,大家还觉得苏复这个要求非常合理! 美若天仙,才华横溢的苏小姐,理所当然要被大家捧在手心里呀! 京城里的风向一时之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那些名门闺秀,为着苏复也好,为着趋炎附势也好,为着种种原因,巴结苏云锦的人越来越多了。 硬生生把苏家的门槛踩下去了半尺! “苏家好热闹啊。我们要不要去走动一下?” 春花再一次跟秦琴提起,秦琴懒洋洋地放下帘子,遮挡住火辣辣的阳光:“不用了。前朝的关系,自有湛爷打理。我不止一次跟苏云锦作对,现在眼见人翻红了,再凑上去,不光我膈应,我想她应该也会膈应……走吧,谢夫人还在等着我们呢。” 按照原计划那样,去探望谢氏。 和秦琴一身傲骨做不来趋炎附势的事情不一样,时家对苏云锦恨之入骨,所以理所当然地没有去巴结苏家。秦琴去时家坐了一坐,扭头到了自家商行里去。 “夫人,商队抵达了南甸国国云浮城,还没落脚,商品就被订购一空。崔队长飞鸽传书,说是各批次的货物都要追加。尤其是椰子糖,有多少要多少。那边的价格,比出厂价翻了二十倍!”店东又开心又担忧地说,“可是我们库房里的椰子糖已经空了。要从琼州的工厂里提货么?” 秦琴沉吟道:“不行。来不及的。从琼州运到京城,再运到南甸国……黄瓜菜都凉了。既然如此,索性跟那边说,售完无补。等明年再来。然后让崔队长别的什么也不用做,就专心地把铺子张罗起来好了。” 店东听罢,领命而去。 苏云锦走进了店子里,身边滚云似的,跟了一堆跟班。进门就直奔屋角的秦琴。来到秦琴面前,她眨眨眼睛,道:“姐姐好生意呀。姐姐,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为什么这段日子都不见姐姐你来找我玩?” 秦琴:“??” 不是吧不是吧,她和苏云锦很熟吗? 把秦琴给整不会了。 秦琴道:“苏小姐欢迎光临,买东西的话很欢迎。别的事情就算了,我应该和苏小姐不是很熟,不是一个圈子的。” 苏云锦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意思是说,我苏家嫡出千金,配不上做秦姐姐的朋友么?” 叹了口气,秦琴站起身来。一站起身,她的个头就对苏云锦碾压了,高了一个头,正常说话都要低着头。气场上天然的高了一截:“苏小姐,苏家的门第很高,是秦琴高攀不上的。而苏小姐喜爱夺人功劳,出风头,高高在上,眼高手低,嘴炮无敌,又是秦琴万万望尘莫及的了。圈子不同,不必强融,请苏小姐回去吧。” 真没见过上赶着被打脸的。 秦琴又暗地里摇了摇头。 苏云锦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纤弱的身子摇摇欲坠,没想到秦琴竟如此不留情面,净说大实话。 周围的跟班们忍不住了,七嘴八舌的呵斥:“大胆!你竟然这样跟苏郡主说话!” “我们郡主愿意来找你,就是看得起你!” “嫁了人的烂茶渣,哪儿比得上我们千娇百媚的世家小姐?” 自动屏蔽了那些吱吱喳喳的烦人声音,秦琴目光笔直看向苏云锦:“苏小姐特意前来,不会只是为了跟我说几句话吧?” 那些人还吱喳,店门口来了两个客人,在门前往里面看了一眼就跑了。秦琴把抓痒痒的不求人往帐桌面上狠狠一刮,尖利的硬物刮擦响:“吱——” 那些女人齐刷刷捂住了耳朵,闭了嘴。 世界安静了。 秦琴看着苏云锦,平静地微笑。 苏云锦脸上挂不住,这么多人还治不住秦琴,她气势又矮了一截。她向后退了一步,示弱道:“姐姐,你不愿意和我交朋友也就算了,何必咄咄逼人?” 秦琴面无表情道:“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苏云锦丢给她一张帖子,说:“初九出发往避暑山庄避暑,皇后娘娘想要邀请你同行。我来送个请帖给你。” 秦琴收了,说了声好。 话不投机半句多,苏云锦放下请帖就走了。 秦琴在店里坐了一坐,没能理顺思路,索性进皇宫去。她要去见的,是慧妃。 在宫门口通传了一声之后,慧妃就传了她进去,意外的很顺利。 秦琴按礼节磕头跪拜了之后,抬起眼睛悄悄地看了一眼慧妃,没有错过慧妃眼底微不可见的诧异之色。慧妃道:“秦县主请平身。不知道什么风把秦县主吹到了本宫跟前来?” 在此之前,秦琴和慧妃是没有任何交集的。 秦琴也不绕圈子,直接把那份帖子呈上给慧妃:“刚才苏云锦郡主突然来到嫔妾的铺子里,交给嫔妾这张帖子。嫔妾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隐约的知道,似乎和宫里的规矩不合。嫔妾没什么主意,娘娘素来平易近人,就斗胆前来讨个主意……” 命手底下的宫女接过了那帖子,自己亲自翻开来看了看,慧妃笑了笑:“原来是这样……也罢,既然皇后娘娘抬举,县主就领了这份好意得了。” 那帖子上盖了皇后的凤印。 别的,慧妃也没有多说。 秦琴自然更不好问,反正消息带到就行了,她谢了恩,刚欲离开,看了一眼慧妃的脸色,犹豫了一下下,说:“慧妃娘娘,嫔妾再斗胆问一句……您的信期……是不是误了?” 慧妃一愣,对宫女使了个脸色,关上宫门,问:“你怎么知道?” 秦琴道:“嫔妾曾师从琼州活死堂的大夫学习医术,略懂一点。” 慧妃皱眉道:“你看出来就行了,不要跟任何人说,知道么?否则的话,本宫有一百种法子让你全家死绝。” 秦琴说:“娘娘放心,嫔妾自然不会乱说。可是……您这一胎,似乎不太稳固。真的不需要知会太医院么?” 慧妃脸色白了一白,道:“你怎么知……” 她连脉象都没有请! 秦琴垂眼道:“嫔妾自然有嫔妾的法子。” 一片安静。 第641章 慧妃有喜 炉香冉冉,是定神的香。慧妃身上挂着的荷包、香袋儿、零碎儿一个都没有了,仅剩几个金银器来掩人耳目。 喝了口茶,停了一停,秦琴道:“这后宫里,自七皇子之后,似乎再没有听过婴儿啼哭了。” 慧妃眼眸闪了闪,偏过了头:“你知道得倒是挺多……那你有什么法子帮帮本宫么?” 慧妃以民间女子的身份入宫多年,无依无靠,膝下荒凉。如果现在有了孩子,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那才算是有了真正的依仗。秦琴道:“法子不是没有,而且还很简单。就是娘娘要受点苦。” 她的法子简单粗暴,空间里有一次性注射器,还有硫酸镁。 所谓先兆流产什么的,不就是靠硫酸镁来保胎么。 中医治本,西医治标,成年人两样都要。 给慧妃注射了硫酸镁,秦琴看着她明慧的眼眸,道:“娘娘,您刚才说的,今天这儿的事情,不要跟任何人说。” 出身江湖,慧妃也很能忍疼,一霎不霎的回看着秦琴,说:“后天就是宫里集体请平安脉的日子,到时候如果诊出有什么不妥。你就别打算去避暑了,直接等着脑袋搬家吧。” …… 回到家里,秦琴若无其事地该干嘛干嘛。 担心去了避暑山庄吃得不习惯,她把空间里的泡面拿了一包出来,叫来家里的厨娘,问:“这种面饼子,你能做出来么?” 家里的厨娘是春花亲自精挑细选过的,厨艺了得,而且对新事物新菜式接受能力特别强。她接过方便面,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掰下来尝了一尝,又按照秦琴说的法子泡开了尝过了味道,两眼放光:“好东西,好东西。可以干吃,也可以泡发了吃,味道咸鲜——” 秦琴问:“你就告诉我,这东西能不能做出来?” 厨娘道:“回夫人,这个面饼子不难做,不过就是抻好了的波浪面条用油炸过而已。道理跟泡烤面饼是一样的,可以说,有手就行。至于酱料,我吃出来的是牛肉酱的味道,牛肉粒子不多,忒有些偷工减料了。我能调理出比这个更好吃的酱料来。整个面的咸鲜味儿,源自调味粉包,这个却难。” 她粗粗胖胖的手指,一样一样指过去,最后落在脱水蔬菜上,面露难色:“要说最难的……却是这一包菜叶子。小人不知道这是用什么奇妙的手艺,能够把胡萝卜、圆白菜、葱粒子、蛋粒子做出这般口味来。虽说泡发过后口感跟新鲜的有所参差,但……如果在冰天雪地,只能靠窗台上发起来的水蒜芽得一点儿青菜味道时,能有这么一包换换口味,那真的是金不换。兴许贵人们不稀罕吃这点子东西,穷苦人家啊,是恩物!” 秦琴没想到厨娘竟说出这一番大道理来,越听越有道理,不禁肃然起敬,道:“这个……非一般人能够做出来。你如果喜欢,就带一些回去。我现在想要的是这个面条,既然除了蔬菜之外,别的都可以做,那就先别考虑这个蔬菜的问题,先把别的做了看看。特别是面条,我反倒是最需要这个面条。” 有了方便保存的方便面,别的浇头不就可以随机应变? 厨娘闻言,爽快地一口答应。 秦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给你三天时间……” 厨娘却爽朗笑:“夫人说笑了,不用三天。如果夫人现在有空的话,小的立刻做给您看看,尝尝。看看有什么需要不对的,立刻告诉小的,让小的去琢磨去改,那岂不是更快?” “有道理,就这么办。” 于是一行人到了贝园的大灶间,只见厨娘穿好围裙戴上头巾围了口罩,用温热茶水洗干净手,在长一丈宽二尺的大条案上洒下面粉,开始和面搓面条。在那面条里,还无师自通的加入了好些鸭蛋,厨娘说:“这是琼州来的姐姐们跟小的说的法子,说是面条不用水,只用鸡蛋,面条来得爽口喷香。” 她做了一坨鸭蛋面,一坨普通的蓬草水面,分别手擀刀切,切成粗细均匀的面条,用小秤秤好一份一份的。 秦琴在上首坐着,看着厨娘那勤快麻利的模样,十分满意。随手就往饮用水缸里加了十几滴空间的灵泉水,把饮用水缸弄得仙气飘飘的。 帮厨的两个小丫头也不落后,一个烧火,一个看火候,把油锅热好,厨娘戴上手套袖套,防止油星飞溅烫到自己,用笊篱捞着面条,下油锅炸。油花滚滚,面香扑鼻,厨娘一边寸着劲儿轻抖笊篱里的面团,一边大声对秦琴解释:“夫人,炸面团要里外里都熟透,须得中温入锅。炸得表面泛出跟雪天太阳似的淡金色,就要捞起来凉透,再进一次油锅里复炸。这样才不会表面炸焦了,里面还夹生,才均匀熟透。” 春花在旁边就笑着嫌弃:“肥姨,夫人叫你做一点新奇吃食,你倒是教起夫人来了。好不托大!” 厨娘脸红红,秦琴见她窘迫了,倒是春花的不是了,就轻声呵斥春花:“春花,先贤说过,术业有专攻。肥姨会做饭,心灵手巧,我们就算不做饭,听着,多个见识也是好的。快别那样说人家。” 春花忙屈膝行礼认错,肥姨才放下心来,专心炸面团。 也就是小半个时辰功夫,两种面团都炸好了。秦琴看了看,道:“唔,有鸭蛋的面团颜色是金黄的,蓬草水的面团颜色是发白的。揉面切面的时候看着差不离,一炸出来,倒是显眼了。高汤准备好了么?我们试试泡发起来。” 厨娘肥姨忙道:“高汤都备着呢。我们家的高汤,是一大早用牛骨、大骨、鸡架和大地鱼熬煮好的,用大铁桶坐在炭火上,随取随用。这是哪位高人教下来的法子,真的是监斋菩萨转生!” 春花忍不住又笑了,说:“不是监斋菩萨,是我们夫人!她想出来的好法子。从琼州开始,一直就这么用,都成了我们家里的惯例了!” 第642章 送礼送到心坎上 她们聊着天,秦琴看着小丫头用小铁锅搬过来的一锅子高汤,改变了主意:“不对。泡面不能用高汤……直接用白开水吧,用白开水来泡,才是本味。” 她首先要保证面条的味道不错,才好做后面的调料粉。 于是换了白开水,用白开水泡着,数了三百个数,打开碗盖一看,鸭蛋面跟现代的泡面有九成相似,普通面味道却很难吃。秦琴于是选择了鸭蛋面,再解决调料包的问题,这一层她却没办法给太多意见,只能把调料包交给厨娘,给了十天时间,让厨娘自己琢磨。 折腾了老半天,就连明湛什么时候下了差事回来也不知道。 天衡兴兴头头的,找了过来:“夫人,原来你在灶屋啊,真是让我们好找!湛爷带了东西回来要送给夫人,在书房等着夫人呢!” 秦琴一愣:“带了什么东西?放着不就行了?” “湛爷说,一定要第一时间亲手交给夫人呢,夫人去瞧瞧。去慢了,小的们又要吃挂落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秦琴自然是去书房的。 明湛连朝服都没有褪,书案上清开了一大块,放了好几个大包裹,都装得严实。看见秦琴来了,他就迎了上来,带着小小显摆的小骄傲,对秦琴道:“傻丫,快来看看,带了好东西给你!” 哎呀,那嘚瑟的样子,如果他是个大狗狗,肯定尾巴要摇断了。 打开包包一看,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是两件灰鼠皮的袄子,制作精良,底绒丰厚,一看就是给秦琴量身定做的。再打开另一个包裹,是个盒子,盒子里装着首饰。 秦琴随意地翻了翻,边翻边说:“没什么特别的啊,这是你送给我的吗?那好,先谢谢你了哦……” 始终了明湛的一片心意,她倒不至于泼冷水。 话音未落,在首饰盒子底下,翻出了两页簇新的纸,纸很厚,上面细细地勾满了线样,还带着墨水清香。秦琴打开一看,变了脸色:“这是上造首饰细样图?” “喜欢吗?”明湛就像献宝的小孩,笑吟吟地凑过来,“我可是托了好多人,还找了皇家书局的旧关系才抄录的。半点没惊动别人。你不是说想要在南甸国开个天朝的首饰铺子么,没有几样镇店之宝,怎么行?” 因往南甸国进军生意一炮打响,开了个好头,秦琴一时高兴,就跟明湛多提了两嘴。其中包括就是开一个首饰店的想法。 她和卫菁卫瑶姐妹交往期间,对南甸国人的喜好和思维方式不说了如指掌,也是了解甚深。她知道南甸国人颇有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洒脱豁达,喜欢穿衣打扮,喜欢美食美酒,敢爱敢恨。所以她送去试探市场的椰子糖和别的糖果美食,还有好看的小首饰小摆件儿,全都被争抢一空。剩下来的,都是些文房四宝或者十八子、念珠之类的东西。 秦琴就琢磨着,开个首饰店,相比起容易过期变质的椰子糖得物,珍珠贝壳不容易坏。把自己铺子里的首饰匠人送两个到南甸国,还能够现场加工。但这样的话,没有几样镇店之宝不行,风气一过,被市场淘汰都不带打招呼的。 至于最好的镇店之宝,莫过于带着天朝皇家气息的宫里的首饰——只需要小小的做个改变,不逾礼,不违制,就可以。 她就是随口一句,本来打算自己想办法的,没想到明湛就把图样送到手中了。秦琴捧着那两张图纸,看到上面的一些可能逾制的细节地方也全都改好了,直接拿去用来做首饰就行。她震惊得很,不禁骇然笑出了声:“阿湛,你也太夸张了……用不着这样的呀!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 明湛也是笑了一笑,说:“你自己说的啊,很有必要有个镇店之宝。那怎么算是随口说说呢?” 他满脸云淡风轻的,但秦琴知道,就刚才那轻描淡写两句话,明湛肯定托了很多人情,花了很多功夫。千言万语不知道从何说起,再谈道谢就很矫情,她把图纸珍重地折好收起,说:“好。等首饰店开起来,我送老板一份厚礼。” 明湛弯了弯眼睛:“好啊,我记着了。” 目光又看向那两件皮袄,秦琴道:“这两件皮袄很好,我也很喜欢。不过现在还是大小暑的节气呢,用不上。我先收起来,冬天再穿。” 明湛却说:“不用收,避暑山庄那边早晚温差大,带着去晚上穿正好。” 轰隆! 秦琴石化。 她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么知道的?” 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问了傻问题。从前还是个小官的时候,明湛就拥有蜜汁广袤情报网络,何况如今……越发的位高权重了。明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这件事可瞒不住人。去山庄避暑是大事,你以为皇上会随便的让别人带个人进去?” 秦琴干巴巴的笑了一笑,说:“那你要去么?” 明湛摇了摇头:“这次我没法陪你了,我另外有事。” “喔。”秦琴心里泛起一丝淡淡的失望,说,“我以为我们俩一起去呢。” “你想的话,我争取一下?” 秦琴忙摇头,说:“算了算了。各自忙吧。整日黏黏糊糊的在一块也不行,没法做别的事儿了。” 又不是十几岁荷尔蒙上脑那会儿了,哪怕是十几岁那会儿,秦琴也…… 好吧,她那会儿入伍了,并没有早恋的机会。 她习惯了有一个永远可靠的团队——国家,在她背后。让她可以勇往直前,解决任何问题。 退伍后,又有了兄弟们,永远可以把后背交给他们。 如今,她也有她的后背,那就是明湛。她可以放心把后背交给明湛,还有她的家人们。 所以短暂的分离,又算得什么呢? 反而是明湛,又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夹杂着讶然:“你是真的不怕啊?” “我怕什么。”秦琴毫不在乎地把手放在了明湛手里,说,“就算我死了,你也一定会替我报仇的,对不对?” 明湛握了一握她的手,很用力,“是啊,谁敢杀你,我把他全家杀掉,还把骨头烧成灰给扬了。” 第643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秦琴把灰鼠皮袄子收了起来,图样连夜临摹了好几份,分散城里各处分别找不同的能工巧匠来打造出铜样和铁样,放在小木匣里递交回来。她自己张罗着,在自己店里的师傅中,人找人地,让他们推荐了几个能干又外向的首饰匠人,聚拢在子木轩(京城)分号中,集体授课培训学习。 这些人学成之后,就会跟随锦家的驼队往南甸国云浮城,帮助崔队长——如今要改口成崔管事了,开首饰店。 秦琴忙到飞起,结果一不留神熬了几个大夜,病倒了。 这一下可戳了明湛的马蜂窝,他直接把秦琴摁在床上不许起床,盯着她喝完药,才出去上朝。并且少有强硬地下了禁足令,不许秦琴出大门,更不许去铺子。 秦琴睡了一天,出了一身汗,仗着身子骨强壮,感冒好了一大半,就是睡太多了,腰酸背疼的。穿上衣服就要往外溜达,急得春花直拦她:“我的姑奶奶,你别往外跑啊。院子里转转就好了,回头爷怪罪下来,我们担当不起!” 春花搬出了明湛,秦琴也就不好为难她们。她屈服道:“那我就去院子里转转,总没问题吧?” 丫鬟们也素来知道她喜动不喜静的性子,也就答应了,不过还是盯着秦琴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而且春花、小椿还寸步不离地跟着。 到了院子里,已是一派夏日风光,秦琴热得要命,把身上的大衣裳脱了,再不肯穿回去。只是说:“这么热的天,要是捂出病来,就更难好了。” 春花听见,也没有言语。 她就说:“夫人既然怕热,就到那边葡萄架下面坐坐,歇会儿就回去,如何?” 秦琴看到墙根处的葡萄架一片片叶子有巴掌大,如同碧浪一般,心生爱慕,就没反对。到了葡萄架下面,随口问:“这架葡萄长得倒是很好,谁种的?” 她想起了遥远的琼州曾经遇到的一个人——那人送了她一把蝶豆花种子,从此以后,她靠海村的院子里,多了华贵的紫色。 一路走来,她的贵人,真的很多。 和爱情无关。 和运气、人品有关。 春花笑着说:“夫人,是您自个儿种的啊?您忘记了?不过也难怪,谁能想到当时那一点小小的葡萄藤,能够长得那么快呢,别家长了三年的老藤葡萄,都没我们家的茂盛。” 秦琴惊讶了,上上下下打量着那葡萄:“我种的?” 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嗯呢。”春花说,“夫人你事情多,忘记了。我们可都等着吃葡萄呢。” 风吹过,吹动葡萄叶子,秦琴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说:“光是等着吃葡萄,也没看到葡萄快要长霉霜病了。” 葡萄叶子肥肥绿绿的,背面不起眼的地方却染上了极小的灰点儿。时间一长,霉霜病就会传染整棵葡萄藤。秦琴想了想之前看过的农学的书,命人叫了园丁过来,交给他一袋子硫酸铜粉末,说:“用生石灰按照比例调配好了,用压壶均匀喷洒在葡萄叶子的表面还有藤条的位置上,可以治霉霜病和别的病。记得穿深色的衣服戴上袖套干这活儿,不然的话,那蓝色很难洗掉的。” 把硫酸铜粉末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打量着,拈了一点点出来细细的看过,又接过秦琴写着配比的纸,不认识字的园丁眯着眼睛,看着纸上画得清清楚楚的比例图样,笑道:“听夫人吩咐。小的烦恼这霉霜病好久了。不光是葡萄,院子里的月季,还有好几种别的花草,都容易长霉霜。那霉霜一长长一片,只能把叶子摘掉。一天下来,腰都直不起来。” 秦琴道:“既然如此,现在有解决办法了……压壶还能正常用么?” 在这个时代里,京城里的富裕人家已有了压壶,其实原理特别简单,就是水龙的缩小版。秦琴对这些家里的东西,从来不抠门,都是该买就买的。 园丁道:“可以的。我们家的压壶是全京城最好用的。小的这就去调配药液。” 园丁一下去之后,立刻调配出了波尔多液来,于是院子里就喷起了一层薄薄的蓝色雾气。丫鬟们都兴奋得不得了,纷纷跑出来看新鲜。秦琴也跟着大家看了一会儿,厨娘有事找她,说是方便面的调味粉做出来了,她忙往屋里赶。 厨娘已站在屋子里,等她好一会儿了。面前用白纸垫着一小撮粉末,还有一个拳心大小的小罐罐,里面放着赤紫的酱料,香气扑鼻。 “夫人,小的用冬菇干粉、鲜虾粉、焙干牛肉末、盐、糖、胡椒面等等十八种调料,做出了这种调味粉。请夫人尝尝味道。”厨娘肥姨脸上带着淡淡的自豪,秦琴喜欢这种对自己专业水平有自信的人,也不禁浅浅一笑。 她说:“那么这个酱料呢?是什么味道的?” 肥姨说:“回夫人,是牛肉酱。” “调一点味道来,我尝尝?” 光说不练假把式,肥姨立刻用开水泡了一团面饼,撒入牛肉酱和调味粉,盖上碗盖。片刻功夫,满屋子的人伸长脖子往这边看,眼睛里冒出了绿光。 尝了一口,味道很是令人满意,就是那种令人怀念的工业食品的味道。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真好吃啊……” 见主母满意,肥姨又是开心,又是不解,忍不住问:“夫人。这种面做出来虽然新奇,但……有什么好吃头的?你如果爱吃面,我每天给你做。用牛骨熬汤,再用细白面和出手擀面来,又劲道又好吃。你如果爱吃南边风味的,换着浇头也行,辣椒炒肉的,爆炒长鱼的,柿子炒蛋的……” 秦琴咽下一口面条,微笑着说:“谁不知道娘亲是女人咧。不过,肥姨你不妨想一想,如果在荒山野岭之外,有这么一坨,放了热水就能泡软,口味咸鲜可口。而且高油高盐高糖,吃了就滋长力气。这样的吃食好呢,还是说啃面饼子的好?” 第644章 太后,突然要见她? 进贝园做事之前,肥姨家本是京城郊外的农民,都是吃过苦的,眼珠子一转就有了答案:“那肯定是这个泡面好啊。旁的不说,我自己做的我能不知道么,光是这口酱料,一斤的酱料里,得有牛肉、洋葱、胡萝卜、骨粉、酱油、蚝油、板油……这许多东西进了肚子,怎么会不长力气!” 秦琴抿嘴一笑:“是这么个道理。” 但怎么给酱料保鲜又便于携带,又是另一个问题。 不行的话就索性舍弃酱料,直接带干粉包得了 。这么思忖着,秦琴命人拿来好些小碗,挑出来给大家都尝尝。丫鬟们早就等不及了,一人分了一小碗,吃过了都说又咸又鲜味道好。于是秦琴就赏了肥姨一笔银子,两件新衣服,另外命她炸一百斤泡面面团,炒二十斤干粉料——至于那个牛肉酱,用来夹面饼子吃也很好吃,索性就作为家里的常规储备酱。 处理好了泡面的事,按照秦琴一直的低调性子,也就没有声张给任何人。泡上一壶茶,看是翻开账本子。这是秦琴每天都要做的苦逼功课,感觉上没有比当总裁的时候轻松多少…… 但她很有干劲,毕竟这些都是钱啊! 你不理财,财不理你! “荆夫人来了——” 不等通传,急性子的黎荆氏风声呼呼的,就走了进来,人没到,声音先到:“什么香味呀?真香!” 春花和黎荆氏也混得极熟了,笑着说:“荆夫人,您来得正好。” 黎荆氏走了进来,看到桌子上一钵红红的,吸了吸鼻子,不争气的眼泪都要从嘴角流出来了:“哎哟,这浓油赤酱的,弄什么好吃的呢?” 秦琴就把来龙去脉说了,果然是同频之人,黎荆氏一听就抓住了重点:“这东西听着,是行军粮的一种?阿琴,你还有没多的,给一些样品我带回去。我家那个,正在被几个军需官成天逼着要改善军粮,恨不能上吊呢……如果事情成了,讨赏讨彩头,肯定少不了你家一份。” 听见有好处,秦琴可就不困了,立刻一口答应:“行。你先带回去。能用了,就跟我说。” 她让肥姨包了三包泡面小样给黎荆氏。 黎荆氏坐下来,又有另外一件事说:“你听说了吗?慧妃有喜了。四个多月了呢,胎像极稳,皇上喜欢得什么似的,专门拨了人去伺候她。” 秦琴“哦”的一声,并不惊讶。 这个消息早该传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拖到现在。 也好,胎儿怀到四个月,就稳固下来了。还有顺武帝护着,这一胎应该可以平安。 看到她平静的模样,黎荆氏很是诧异,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啊?你消息可真灵通……” 秦琴这才想到要掩饰,就做了个夸张的表情,道:“哎哟,我才反应过来呢!这可是大喜事啊!我们该做什么才好?” 黎荆氏信以为真,笑道:“什么都不必做……哦,我错了,你是要进宫看看的。毕竟慧妃曾经去过琼州,跟你算是有旧。妹妹,你听我说,你在京里没有根基,这是个抱大腿的好机会。” 对黎荆氏的一片好心,秦琴也就是含糊应了。 不几天,慧妃有喜的消息,传遍了京城。秦琴不争先不靠后,约上几个交好的命妇,一起递了帖子进宫看望慧妃。她也不知道这道手续办得对不对,但很快慧妃就递了帖子出来,邀请她们进宫去坐坐。 点心吃食之类的,是想也不用想了。 就连衣服上的熏香什么的,在进宫之前,都得经过两三道检查。 所以大家能够带给慧妃的,就只有一些解闷的小手工之类的。秦琴想了想,带了一套书去送给慧妃。慧妃收到了,十分喜欢,当场翻了十几页,越瞧越爱,笑道:“我正闲得无聊呢,皇上看我看得紧,这也说伤神,那也怕累着的,我人正闲得慌。秦县主这套话本子,真是深得我心。” 别人说起顺武帝,总是带着敬畏,就连皇后都不例外。但是慧妃娇嗔抱怨着,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带着点点恃宠而骄,偏生不令人讨厌。被偏爱得有恃无恐的,整个后宫,也是独一份儿了。 秦琴心里汗哒哒的,暗自盘算着慧妃这样的能在宫斗剧里活过几集,脸上若无其事的纯良笑:“娘娘说笑了,那是皇上器重娘娘呢。能给娘娘解闷,那是极好的,不过沉迷看书也会伤神,请娘娘节制。否则的话,嫔妾下回也不敢送书给娘娘了。” 慧妃乐得大笑,说:“好啊。我都听秦县主的,回头记得有好看的话本子第一时间送进来给我。” 秦琴不是刻意去讨慧妃欢心,不过黎荆氏说得没错,多个大腿总是有好处的。 更何况,在慧妃处出来不久,又遇到了慈安宫的苏溪姑姑。苏溪睿智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秦琴,笑眯眯的说:“秦县主,太后娘娘想要见您。” 秦琴还蛮喜欢来慈安宫的,别的不说,光是那细细绵绵,入人心肺的虫沉香味,就让她充满了亲切感。、 ——可怜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经过空间加持的虫沉,最终的使用者不是她,而是皇家的权贵们。 想到这里,秦琴又深深地吸了一口那令人上头的香味,心里暗地里下了决心,回头把价钱提高三成。让顺武帝的荷包狠狠出血! 赚有钱人的钱,她是很心安理得的…… 进了慈安宫,太后刚把身上的衲衣解下来,恢复俗家打扮。迎面对上秦琴讶异的目光,太后只是笑了笑,没有分毫见怪的意思:“本宫早已皈依,不过是皇帝一再挽留,要照顾天家体面,因此未有正式出家罢了。” 秦琴:“……” 垂下眼睛,把跪姿调整得更加齐整一些。 救命啊,她长得很像知心大姐姐吗?怎么谁都爱跟她说心事? 她明明…… 明明是个悍妇来着! 太后显然没有这么想,坐了下来,唤了秦琴平身赐座。 秦琴谢了恩,屁股才碰到了椅子,太后自顾自的,娓娓而道:“先帝创业初成而崩于御驾亲征中途,伪太子不能服众却强登帝位,登基当天即被天雷劈而薨。” 秦琴一愣,心想,这是忆苦思甜来了? 她好教养,也就垂眉听着。 第645章 关于慧妃的胎…… 视线落在了遥远的某个点上,手里捧着的茶水早就没有了热气,太后陷入了回忆中:“皇帝马背上继位,忍着悲痛而平叛杀敌,终于有了我天朝这片江山。此后皇帝收了杀性,规规矩矩坐在这皇宫中,做起了励精图治的事情……虽有了今日的大好河山,作为亲历者,本宫却未能忘记当初的尸山血海,每每在噩梦中惊醒,唯有我佛慈悲,普度众生。在佛堂里,才能得到片刻安宁……也唯愿我的这点子微末愿心,能够赎一点我蒙家杀孽……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凝神听着,却只是听着。 秦琴觉得有些古怪,自己和太后的交情没有好到这个地步啊? 这些话……是她一个出身微末之人能听的么? 抬眼一看太后那平和微悦的笑脸,突然之间一咯噔,明白了,太后也许只是想要找个人说话? 而那个人,恰好是她。 思路理顺,秦琴砰砰乱跳的心跟着澄明下来,眼底弥漫的不解、焦虑、疑惑一扫而空,恢复到平日那模样,经历过许多世事然后沉淀下来的澄澈和坚毅。 像青藏高原湛蓝天幕下光洁的玛尼石。 太后微微一笑:“对了,对了,就是这个表情。” 秦琴:“?” 太后看着她,连连颔首:“秦县主,宠辱不惊,不卑不亢。正因如此,皇帝和慧妃,才会不约而同地,看中了你吧?” 秦琴一头雾水,道:“请太后娘娘明示。” 太后道:“慧妃的胎,是你出手保的?”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开门见山,不带拐弯的。秦琴也不拐弯,照直了说:“是。” “她在后宫无依无靠的,怀孕可以说极为凶险了。怎么你还给她保胎?”太后垂下眼睛,手里默默转动着念珠。 秦琴道:“就是因为无依无靠的,才需要一个孩子来依仗啊。” 她很想反问,难道太后不希望这后宫能够再热闹一点,多一些孩子的欢笑声? 但地位摆在那儿,她不能这么做。 没关系,她也可以说实话。 对太后这种女人来说,转弯抹角或许不是很好的选择,还不如挥直拳。 果然,太后抬起眼皮看了看她,说:“宫里寂寞已久,在我这个老太婆来说,自然多几个孩子是极好的。老太婆啊,就是担心……孩子保不住,大人也……一尸两命。” 光是这四个字从太后干瘪单薄的两片嘴唇间吐出来,就带着阵阵血腥气。 秦琴皱起眉头,索性把心一横,道:“可现在慧妃腹中的胎儿已坐稳了,又能怎么样呢?难道我们想事情就不能往好的地方想一下——比如说,母子平安,让皇上再享受一回天伦之乐?” 太后楞了一下。 大概是没想到,有人会这么理直气壮地给她描绘光明的未来? 不晓得太后是不是真的这么想,反正秦琴就当她是这么想了。她大胆炽烈地看着太后,眼神灼热,让太后不自禁地移开了眼睛,心里某个地方,莫名悸动着。 ——那是消失了好久的,生命力。 太后道:“你说得似乎也有道理……唉,一直以来,都听说你是敢想敢说的混不吝性子。前阵子相处见你规规矩矩的,总觉得流言也不过如此。如今看来,竟是哀家想偏了。是啊,还有一条最美好的道路,从来不曾在哀家的脑海里……希望,县主可以把它变成真实的。” 说到这里,太后禁不住微笑:“哀家也好久没有抱新生的娃娃了。真的是很怀念那种香香软软的感觉呢……” 没想到,秦琴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太后娘娘这话,又偏差了。” 太后一怔:“嗯?” 秦琴道:“能够把这幅美好蓝图变成真的那个人,是娘娘呀!” 太后微讶:“这话怎么说?” 秦琴微笑道:“宫里为何长时间没有新生儿落草,原因娘娘应该比嫔妾更清楚。娘娘想要保护慧妃娘娘,自然会有法子。嫔妾所精通的,不过是一点小小的医术。而能够救更多人的,从来不是针灸汤方,而是……娘娘的大慈悲心。” 她对着怔愣在凤椅上的太后,深深一拜:“太后娘娘,为了那些无辜的孩子们,请行个大善之举吧。” 太后沉吟片刻,就点了点头。 把秦琴送出慈安宫的时候,她又得了许多赏赐。其中一块凤牌,苏溪姑姑千叮万嘱秦琴要挂在腰上,说是先皇所赠太后,必要的时候拿出来,可免一死。 秦琴忙千恩万谢的收了,怕弄丢,转头扔进了空间里。 …… 太后果然很快开始动作起来,称病托词不去避暑山庄了。然后又在一次宴会上,借口慧妃动作毛躁,君前失仪,让慧妃留在她宫里禁足抄经,说要磨慧妃的性子同时,给她肚子里的孩子祈福。 顺理成章地,就把慧妃留在身边。 很快,到了临出发前一天晚上。 出发的大名单里没有明湛,他被派去北大营整顿军务,和他同去的,还有兵部黎尚书,也就是黎荆氏的丈夫。明湛也要外出,这一整晚,却都在捣鼓秦琴的行李。 屋子里已经装了五个大箱子,他还不知从哪个旮旯掏出了一个小箱子来,银票首饰细软什么的,往里面放。老父亲喋喋不休的:“能够一起去避暑山庄的,都是各路人马的亲信。没有足够的银钱开路可不行。也不能傻傻的乱花钱,所以这些别致花俏的小零碎就最好不过了。多带一点,宁可到时候用不着,带回来。” 在外头那么高冷的一个人,连笑容都吝啬给一个的。 谁能想到在家里就是个贴心老父亲呢? 秦琴总觉得自己多了个爹…… 幸好她是既能心安理得地被照顾,也可以理所当然的照顾人——饶是如此,见到明湛把一卷卫生带往小箱子里放,她还是老脸通红地按住了:“等一等!这个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你能记得么?”明湛一脸不信,“我算过日子了,你那几天正好是在路上。千万要记得,否则的话就狼狈了。” 秦琴:“……” 造孽,她有那么不会照顾自己么? 一定是幻觉! 第646章 忠义之人 最终,在秦琴的坚持下,还是她自个儿接手了那些私人护理的物品。明湛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手里捧了油纸包裹的一块东西:“这是加了老姜的红糖砖。你带着。” 秦琴又是感动,又实在是吃不消,抬眼一看窗外,道:“哎哟,今天的星星真好看。走,我们去看看去。” 顺势把东西丢给了丫鬟们打点,和明湛上了屋顶。 星光点点,万籁俱寂,坐在屋顶上,整个京城收入眼底。抬眼看了看远处的宫墙,秦琴眯起眼睛,觉得看不清那里面的任何东西。明湛道:“当年……岳父经常跟我提起皇宫。提起在这里遇到了岳母。他说,有生之年,总要带你来京城一次,见见世面。” 秦琴有些吃味,问:“所以你一直惦记着诺言,才会带我来京城?” “有一部分原因吧。” “明湛,你是个忠义之人。” “你这是在夸我吗?” 秦琴弯了弯嘴角,看了明湛一眼,道:“我当然是在夸你啊。” 她的眼睛很坦诚,无论什么时候看,眸子里都有一团火,灼热、透明、真诚。 仿佛能够把世间所有黑暗都燃烧殆尽的光明。 “傻丫你现在太懂事了。其实你在我面前,不用这么懂事的。我也不需要你夸我。”明湛并没有多少开心,怅然道:“我倒宁愿你像从前那样张扬肆意,为所欲为。” 秦琴眯起眼睛,惊讶了:“不是吧不是吧,明湛,你竟然想要我对你又打又骂?你这是受虐倾向呢……” 正经起来,转身正对着明湛,看着他眼睛,认认真真,一字一顿道:“我夸你,是我的心里话。绝对没有半点虚假!” “……”明湛笑了,伸手撸了她的头毛一把,道,“好吧,无论你变成怎样,我都喜欢。 秦琴很想知道,这种喜欢,是哪种喜欢? 但她没有问出口。 都是成年人了,有些话,说太清楚就没意思了。 话题到这儿戛然而止,换成了别的话。后来喝了一点点酒,话就更多了。 第二天出发之前,秦琴悄悄地把太后给她的那个凤牌,留在了明湛书桌上。 …… 黄道吉日,祭告天地祖宗,四方家神,保佑车马平安,顺利抵达。城门洞开,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由雄赳赳气昂昂的鸾仪卫打头阵,横穿京城的朱雀大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有些人以为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两名鸾仪卫少司就是皇子了,在道路两旁纳头便拜。直到鸾仪卫过去之后,又看到了镶金挂玉的七爪金龙大马车过来,方知道里面坐的才是皇子。 及至顺武帝的龙舆缓缓驶过朱雀大道,更是掀起了城内阵阵高潮,山呼海啸已嫌描述苍白,所及之处尽是“万岁”之声!排山倒海般的阵势,延续至龙舆过去一个多时辰,兀自未有平息…… 秦琴依附着定安侯夫人的马车,缓缓前行。今儿负责拉车的还是小青骢,小家伙对秦琴给它找来的新搭档油花骢很是瞧不上,从在马槽里开始就不断的又是亮牙齿又是尥蹶子的,索性秦琴狠狠训斥了一顿,这会儿套到车辕上,倒是老实了。两匹小骏马拉得又快又稳,既不占地方讲排场,又得了平稳舒适的实惠。 秦琴带了春花、小椿和天衡出行。 见她城门未出,就呵欠连天,天衡道:“夫人请安睡一会儿,小的坐到外面去,保护夫人。” 秦琴眼皮子打架,是有点顶不住,允了天衡之后,让天衡自行骑马跟随在车畔,自己脑袋一歪,睡了过去。香香甜甜的一觉醒来,已经出了城,但是不远,回头还能看到城门的影子呢。前方传令官却是传来要安营扎寨的号令了。 “怎么那么快就扎营了?这城门都还能瞅见呢?”秦琴有些整不会,纳闷地自言自语着,掀开车帘子下了车。恰好见到定安侯夫人偕同新媳妇田春菲也正在下车,秦琴道:“大姐,田妹子,怎么这么快就扎营了?” 定安侯夫人一脸见惯不怪地说:“很正常,皇上出行是这样的。人太多了,为了保证贵人们的安全,就得万事小心为上,宁慢不快。我们也赶紧去宿营地吧,慢了的话,好地方就被人占了。要住在了边角地方,虽不至于遭贼,但半夜冷风吹,也不是闹着玩的!” 秦琴忙跟着定安侯夫人,就往宿营地去。 皇帝的金帐已立了起来了,暮色中显得很气派,围绕着金帐,是一圈一圈的随行官员及家眷的营帐,一派外松内紧的模样。 现在这些活儿,自然用不着秦琴动手了,就是看着别人在那干自己擅长的营生,她看在眼里,痒在手心,怪想要亲自下场动手的……考虑到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秦琴只得生生忍住了那股冲动,眼巴巴地看着天衡带着几名小厮,把宿营的帐篷扎扎实实的搭建好。 晚饭说是有大厨房统一供应,这玩意儿没啥吃头,秦琴索性也不装了,找了个背风处垒起了七星灶,架上铁锅汤煲,一边煮饭一边炒菜,不大会儿功夫就,香味就把住在附近的命妇们都给引来了。 “你看看,秦琴县主在亲自炒菜诶。” “不是吧不是吧,你意思是说,堂堂县主,自己下厨,还自己做?” “呐,你不信就自己带着两只眼睛过去看嘛。” “造孽了,多丢份儿啊。我们家从小到大,都不会让女孩子进厨房的。要是手指沾了阳春水,给弄粗糙了怎么办!” “不然怎么说那一位是城里出了名的乡巴佬呢。乡下人就是乡下人,改不掉一身的土味儿。都有人伺候了,还得自己下厨做,真是享不了的福,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春花在帮着秦琴打下手,听见了那些流言蜚语,气得眼圈都红了,撸着袖子对秦琴道:“夫人,您别忙活了,放着让我来。您可是皇上、太后娘娘跟前的红人,被那些长舌妇的嘴巴糟蹋成怎样了!” 第647章 旅行途中,也要吃好的 秦琴哭笑不得,道:“什么叫我被她们嘴巴糟蹋了,她们舔我还是咬我了?” 春花见她不气不恼,若无其事的,瞪得眼睛溜圆:“夫人,你……哎哟,我的姑奶奶,这不是耍嘴皮子的时候!” 秦琴笑眯眯的,说:“春花啊。不是夫人瞧不起你,实在是你的灶上调和功夫,莫说是比不上肥姨、春柳,就算是跟你家夫人我相比,也是相距甚远。我这人呢,什么都能够委屈,唯独是我的舌头不能,所以呢……就随便她们怎么说啦。我要落个嘴巴实惠!” “夫人……”春花目瞪口呆,可秦琴话说得没错,她没话可以辩驳。秦琴笑眯眯地指着自己已片好的粗剁过的花鲢肉,道,“行了。别夫人夫人的了。来把这个鱼肉给擓成鱼蓉,千万记得最后要过一下筛子,把鱼肉筋全都压出来。我这儿还有一点儿莼菜,做个两江口味的莼菜鱼丸汤。晚上吃一点儿米饭,就够了。” 只要有可能,秦琴总要吃最好的。 趁着扎营的时候,从附近的河边买来新鲜活杀的花鲢鱼,鱼头拿去用加上剁椒、豆豉蒸了,做成这个时代北方罕见的剁椒鱼头,剩下的鱼肉,去掉鱼骨头,挑干净鱼刺,做个鱼丸子。 花尽了功夫,所有的鱼肉做出来不过六个鱼丸子。 每一个都入口即化,鱼香满口。 真真儿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眉毛形的西湖莼菜,外面裹了一层透明滑溜的胶质,清香扑鼻。用清澈的老鸡汤轻轻一烫就熟了,加入鱼丸子,装在釉里红的大海碗中,青的青,白的白。 一手拿着甜白瓷大勺子,秦琴不争气的眼泪都要从嘴角流出来,“这才叫出门,这才叫解乏……” 才坐了半天车子,走路走了不知道有没有三十里地,毫无运动量,毫无消耗——这就最适合晚饭吃鱼圆子了。 清清淡淡的,容易消化又开胃。 张大嘴巴,正欲把鱼圆子送入口中,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好一道莼菜鱼丸羹,真香!” 秦琴含在嘴巴里的鱼圆子差点激射而出。 “嫔妾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顺武帝穿着一身蓝绸团龙万福遍地金常服,腰板挺直,眼神湛湛,跨进了帐子中,眼底还带着狡黠的笑容。他的身后只带了王诚刚一人。对着秦琴随意挥了挥手,道:“请起——我来找明湛的。他人呢?” 秦琴垂头道:“皇上,相公这次没有随驾外出,到北大营去整顿军务去了。” 顺武帝一怔:“哦?朕竟然没有圈他么?” 秦琴心想:我怎么知道…… 顺武帝好生失望,不过很快调整,挥挥手道:“算了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朕只是刚好路过,想要找个人说说话罢了。” 秦琴含含糊糊地答应着,没想到顺武帝眼睛就落到桌上那碗莼菜鱼丸羹上了,道:“这是西湖莼菜么?自从南巡之后,这道菜却是再也没见过了。” “回皇上,是的。”秦琴老老实实回答。 没想到顺武帝坐了下来:“来都来了,讨一碗莼菜羹喝喝吧。晚饭吃的大厨房做的东西,也没什么吃头。” 王诚刚大惊,打破沉默:“皇上,试吃公公不在,这……不太合适吧?” “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顺武帝皱了皱眉毛,朝着秦琴一指,“县主不才刚尝过嘛。朕亲眼看着的!” 带着几分胡缠蛮搅。 王诚刚无语,看了一眼秦琴,道:“傻……啊,秦琴,这莼菜羹,是谁做的?” 秦琴指了指自己。 王诚刚再次大惊:“什么!是你做的?” “嗯呢。”秦琴道,“没法子,家里的厨娘没有带来。除了我自己,做不出这味道啊。” 她这么说,王诚刚倒是放心下来了,就没听说过有人做饭能把自己毒翻的,于是顺着顺武帝的意思,舀了一小碗鱼丸羹,放在顺武帝面前。 鱼丸子一入口,顺武帝顿时眉飞色舞:“好吃,真好吃。” 王诚刚垂着双手,立在桌子旁边,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滚淌,脸笑得像在哭:“皇上啊。您浅尝辄止就好。这外头的东西,不能乱吃啊……” 顺武帝胃口很好,吃相却很是优雅,把一碗鱼丸羹吃完,又吃了小半碗白米饭,这才擦了擦嘴巴,道:“真没想到,秦县主还有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厨艺——朕有个不情之请,这几日路上,能不能麻烦你给朕做几顿饭?” 秦琴:“哈?” 王诚刚脑门子上的汗珠,哗啦啦的流,急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秦琴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半晌没反应,顺武帝问:“怎么?不愿意?” 给皇帝做饭…… 且不说身份的问题,他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别说让她一个小小县主做饭,就算是让苏首辅做饭,苏首辅也只能从了——当然顺武帝也不至于如此二百五。 可是,给皇帝做饭,不是那么简单的!! 口味问题、安全问题……全都是一言不合就可能会掉脑袋的问题! 秦琴脑子里就跟大爆炸似的,一团浆糊。顺武帝见状,不高兴了,沉下脸道:“看来果真是不乐意了。也罢。朕从来不做勉强他人的事情。” 秦琴拜了一拜,道:“皇上,嫔妾很抱歉。” 她这么说,意思就很明显了。 顺武帝好几十年来,第一次被慧妃以外的人拒绝,兜头被泼了一盆凉水,脸阴阴沉沉,站起身就往外走。 人才走出了帐子,外头传来一片热闹。原来皇上来了这一片的消息传出去了,附近的人抓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在皇帝面前刷脸。此起彼伏的马屁声,山呼万岁声……吵得跟赶集日的菜市场似的。 这些人里,好多就是刚才嘲讽秦琴的人。 这会儿倒是似乎把先头的冷言冷语给忘记了,都抢着跑过来奉承顺武帝。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顺武帝原本沉郁得脸,又露了晴霁。 秦琴假装自己是聋子,啥也不知道。 …… 第648章 南方人和北方人饭量差距 第二天一大早,拔营前进。 这一天,秦琴才算是找到了一些感觉,跟着大部队往前走一会儿,停一会儿,见到有些不认识的景物就请教一下定安侯夫人什么的,一路旅途愉快,兴致勃勃。 定安侯夫人今天跟她同一辆车,路上旁敲侧击的问了秦琴昨天皇上亲临她帐子的事情,被秦琴打太极,不动声色的推了个一干二净。 她实在没法跟别人说出口,堂堂皇帝,竟然跑来请她做饭。 但没想到,第二天扎营的时候,顺武帝又来了。 这次来得比昨天还要早一些,并且显然是没有吃饭就来的,脑门上几乎用章子戳着“朕很饿”三个大字,大刺刺的往帐子里一坐,还开始点菜:“秦县主啊。朕好久没有吃琼州风味的玫瑰酱油鸡和白切鸭了。四角豆和牛眼螺也很怀念,不晓得有没有?” 秦琴鼓起眼睛,道:“没有,没有!” “那就凑合给朕做两道小炒吧。朕很饿。” 在王诚刚愧疚的目光中,秦琴只得又去垒七星灶,照例是炒了两个小菜,连同一小桶白米饭,送去给顺武帝。顺武帝打开木桶,看了看里面的大半桶白米饭,赞道:“你们南方人就是讲究,装饭的器皿都如此考究,带了点儿松木味,更香了。” 然后……顺武帝就直接把一木桶的饭吃光了。 吃光了…… 吃光…… 光…… 秦琴眨眨眼睛,摸摸肚子:“咕噜噜……” 和她几乎同步地,也是摸摸肚子,顺武帝打了个饱嗝,道:“好吃。咦,你怎么不吃饭了?吃,那边不是还有桌子么。陪着朕吃,这才香。” 秦琴嘴角抽搐,道:“皇上,您刚才把嫔妾等四口人的饭,吃完了。” 顺武帝:北方汉子,骨架大,就算年纪上来了,往那儿一坐还是好大的一坨。 秦琴及家中的天衡春花小椿等人:南方人种,骨架小,主打一个颀长结实,长长瘦瘦的,饭量也就那样。 结果顺武帝一不留神,把一家子的白米饭吃完了。 老皇帝顿时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啊这,你们一家子就吃这么点主食?” 秦琴同样地回报以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是的,我们吃菜为主。主食是用来溜缝的。” 顺武帝惊讶了,“这样一顿饭的花费可不少啊?” “还行啦。”秦琴坦荡道,“吃,是吃不穷的呀。肚子就那么大一点儿,就算一辈子活到一百岁,顶了天了不就是吃千儿八百只鸡鸭,百十口猪羊?拢共也没有个牧场大小。浪费,才叫可耻。” 顺武帝微微颔首,道:“话糙理不糙。” 秦琴打开了话匣子:“其实我从前家里也不是这样,日子好了,就想着多吃点品种丰富的,各样均衡点,人也有活力些。靠自己双手挣到的钱,我们吃喝得心安理得。” 顺武帝变得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是这么个道理——这么说,你愿意过来给朕做饭吗?” 秦琴脱口而出:“皇上,怎么话题又绕回来了?” 笑了一笑,君威莫测的模样,顺武帝道:“那还不是因为朕有诚意。” 有底气让刘备三顾草庐的,是诸葛亮。 秦琴……秦琴没有那个底气。 皇帝第二回开口了,再拒绝就不礼貌了,她犹豫了一下,道:“皇上如果不嫌弃嫔妾粗鄙,当然是没有问题的啦。希望皇上不要怪罪,就好了。” 顺武帝哈哈一笑,说:“朕就是想尝一口新鲜的,当然不会怪罪你。那从明天开始,你就到金帐来,给朕开小灶。有什么不懂的,就问王诚刚——他跟你,也是老相识了。不要不好意思啊!” 他哈哈大笑地离开了,剩下秦琴对着一桌子残羹冷炙,跟天衡春花几个大眼瞪小眼。 把帐子卷帘放下,春花泡了泡面,给秦琴吃了。秦琴味同嚼蜡的,胡乱吃了两口。春花看出她有心事,就道:“夫人不要担忧,皇上钦点夫人伺候,那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机缘呢。” 秦琴苦苦一笑,说:“就连你都这样说……嗯,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希望皇上赏赐多点,多多搞钱。” 直到秦琴真的做好了四菜一汤,送来到金帐,见到了苏云锦捧着一个金灿灿的大方盘过来了,里头盛着黑乎乎的似乎是烤面饼一类的东西,笑吟吟地走进金帐里,她才明白了什么。 “皇上。”苏云锦亲热地喊,“我给你尝尝今天做的烤面包。味道很不错哦。” 秦琴一愣,心想:烤面包? 不禁抬眼看了看顺武帝的脸色,顺武帝面露难色,道:“云锦啊。谢谢你一片心意了。不过朕这会儿准备开饭了,没有肚子吃你的点心啦。” 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才送到面前的四菜一汤。 苏云锦眼里一闪而过轻蔑,冲口而出:“小菜而已,有什么吃头……” 跟在她旁边七皇子蒙瑜也帮着说:“父皇,这个面包,是云锦花了两个时辰烤制而成的。儿臣亲口尝过,又香又甜又松软。父皇您一定会喜欢的。” 可是,脸上完全没有写着“喜欢”俩字,相反,顺武帝还揉了揉眉心,有苦难言的样子,“朕知道了,留着晚点儿吃吧。让你帮忙看的奏折看了没?没看的话,抓紧时间,一会儿父皇要考校你。” 蒙瑜吃了个软钉子,也不晓得见好就收,接过了苏云锦手里的金盘子,送到顺武帝面前:“父皇,您先尝一口。儿臣一准儿把奏折看完。” 几乎是他把金盘子送过来的时候,顺武帝下意识就把脸扭到另一边去了。 秦琴早就看出来了,顺武帝就是不想吃这个暗黑料理。 但蒙瑜锲而不舍,把盘子拐了个弯,又到了顺武帝面前:“父皇,您就尝一口嘛。” 顺武帝笑容勉强:“你放那边去,朕一会儿再尝。” 苏云锦眨了眨眼睛,委屈上了:“抛开味道不说,这可是云锦的心意,皇上这是嫌弃云锦么?” 她一个未婚姑娘,娇滴滴的,顺武帝没法跟她计较:“云锦,朕不是这个意思……” 苏云锦垂下眼睛,泪珠在眼睫毛上滚来滚去的:“云锦明白了……” 蒙瑜一看,就发疯了,道:“父皇,您知道世家女儿里,能够像云锦这样入得厨房出的厅堂的女子已然凤毛麟角了吗?如果父皇拒绝了云锦,寒的不光是云锦一个人的心,还有底下千千万万世家贵女的心呀!她们的努力,难道就应该这么被忽视吗?” 第649章 烤面包和家常小炒 伸手捋了捋胡须,顺武帝移开视线:“瑜儿,你激动了!” 看到这里,秦琴看不下去——蒙瑜和苏云锦,是有些强人所难了。看了看那盘黑乎乎的东西,谁爱吃啊——反正她不爱吃! 随手在空间里捏了些什么东西出来,手指一弹,落在了金盘子上。趁机指着那金盘子道:“咦,有虫子!” 几乎下意识地,所有人都往下看,蒙瑜道:“哪里有虫子了?” 不等大家看清楚,王诚刚就把那个金盘子接过去了:“食物落了虫子,不能要了。殿下好意,皇上心领。请殿下离开,勿要影响皇上晚膳——” 王诚刚的袖子一抚,金盘子上真的落了几只蚂蚁。 蒙瑜脸色大变,指着王诚刚鼻子道:“狗奴才!你竟敢使诈!” “够了!”顺武帝沉声喝止,“瑜儿,你今天有些过分了!” “父皇,我——儿臣——” “云锦的好意,我心领了!”顺武帝大有深意地看了苏云锦一眼,道,“但朕似乎没有到了那种吃什么不吃什么都需要子女决定的年纪……如果真的要鼓励天下贵女工于女德,那么你这个皇子尝过了,也可以做鼓励了。这么点子自觉,身为天家儿女,你该懂吧?” 蒙瑜道:“可是……” “没有可是!”顺武帝道,“你是我的儿子,你代替朕吃了这盘什么?面包……也是可以的。行了,下去吧。” 苏云锦就算满脸不甘心,也只能被蒙瑜拉着告退。临走的时候,苏云锦忽地看了一眼秦琴,眼角余光带着一贯的轻蔑狠戾。 送走了搅场子的,顺武帝坐了下来,秦琴看到炒菜都凉了,道:“皇上,嫔妾再给您热了哈?” “不必了。”顺武帝摆了摆手,“米饭不是还热着么。凉一点也没什么。” 秦琴带来的饭桶是双层的松木,保温很好,米饭还是热气腾腾的。顺武帝又吃掉了一整桶米饭,外加大部分小菜。吃饱喝足,他也没说什么,抹了抹嘴,就让秦琴领赏走人。 没有事情发生,就是有好事情。 离开金帐的时候,秦琴不免跟王诚刚打听起刚才的事:“王总管,为什么皇上放着御厨不用,要吃我炒的菜?总不能说我炒菜特别合皇上胃口吧。宫里的厨子可都是千挑万选过的,怎么也比我家庭小灶的强啊。” 王诚刚道:“刚才你也看到了,还不都是因为那两位……就是这几日,苏家的那位小姐吧,天天捣鼓一些稀奇古怪的新菜式,说是要给大家都尝尝。一天两天的,皇上也就笑纳了。时间长了,受不了啊。” “就今天这个玩意儿,黑乎乎的,是,能填饱肚子。可是有什么吃的乐趣呢?” “偏生不知道怎的,御厨房里带来的厨子们,也不好好做饭,就好像要留着机会给皇上吃苏千金做的吃食似的。” 原来是这样啊——秦琴脱口而出:“好惨,连口吃的都不得自在!” “所以咯,皇上也不吱声,找到了你来做饭。” 脸上那一丝丝共情同情立马消失,秦琴抬起眼眉:“不是吧不是吧,那岂不是把我拉到外面来挡刀子?” 那也忒不厚道了! 她是工具人本人啊! 王诚刚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觉得呢?” “啊这。”秦琴直哼哼,“我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御厨们这么嚣张,难道都是苏家安插的人不成?” 王诚刚竖起食指在唇上:“嘘——这话可轮不到你我说咯。兴许他们也只是想要明哲保身呢。谁知道皇上又那么好运气,恰好喜欢你做的饭。你就当做个好事,救救那些可怜御厨好了。” 秦琴道:“我救人,谁救我?要是一不小心皇上吃出个什么好歹来,责任可不是我能肩负得起的!” ——再说了,今天这么一打照面,苏云锦肯定又记恨上自己了! 把一块金子塞进她手心里,王诚刚笑眯眯道:“没事的。说不准,这是泼天的富贵呢。来来,这是王公公私人安抚我们家傻丫的,别担心那么多,横竖半个月也就到避暑山庄了。你就忍忍哈。” 有金子可以收,秦琴心情好了些。 大概是王诚刚的话真的说对了,到了晚些时候,他还带来了御厨头子潘公公,潘公公对秦琴是千恩万谢,带来了一大包各色的珍贵香料送给秦琴做酬谢。原来蒙瑜为了让苏云锦的吃食能够顺利入顺武帝之口,跟御厨们打了招呼,让他们做少一点,也别做拿手菜和顺武帝爱吃的菜,继后和蒙瑜双重压力下,御厨们没辙,顶着压力来糊弄了这几天,原以为糊弄不下去了,幸亏秦琴横空出世。 秦琴掂量了一下,收下了。 收下了,就表明了她的态度了,潘公公看着脸上的笑模样也浓厚了三分,带人来的王诚刚脸面上也带了光彩。 前进的队伍里,风吹草动瞒不过人,并且如同春花所说的一样,秦琴的遭遇在别人眼里成了大机缘。曾经奚落过她的那些命妇们又围在她马车周围、帐子附近啧啧称羡:“县主真的好手艺,能够给皇上做饭呢。” “这可真的是天赐的机缘,如果我有了这么一遭,我在夫家可就挺直了腰背了,谁也不敢小瞧了我!” “秦县主,你就跟咱们说说呗。是不是故意安排好的呀?不然的话,谁都不动手,怎么你做饭就能够被皇上见到呢?” “秦县主回头要是受了封诰,可别忘记姐妹们啊!” 秦琴呵呵了,有的善意的羡慕,就嘴上谦虚两句;有的话里透着阴阳的,她就绵里藏针的望回怼。一来二去,命妇们见她不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也就消停了。 这天已是给顺武帝做饭的第五天,车队也到了避暑山庄附近,气候变得凉爽起来,有一些地方,还能见到草原和山林,和京城的风景迥异了。 苏云锦自从那日被拒后,一直没有再露面。 倒是七皇子那边,召了好几次御医,据说是消化得不怎么好,有点窜稀,还有点呕吐。 秦琴抱着打工人心态,一天天地应付着顺武帝的点菜,一天天数着抵达避暑山庄的日子。 第650章 我是臣妇,并非家奴 这日,已到了避暑山庄群山外围,广袤的平原被群山所代替,山与山之间,是片片草甸。这里是农业和畜牧业的交叉地界,物产丰饶,景物别致,秦琴囤积欲又犯了,逮着机会就去收罗土特产,囤进空间里加持。 这么些年下来,空间里的东西,不见少,反而越来越多…… 幸亏空间是无限拓展的,否则,就算是含嘉仓,也不敷应用…… 山风寒凉,秦琴炖了个五元整鸡,一整个连锅带汤水的,命春花捧着,到金帐去投喂顺武帝。 帐子里一片欢声笑语的,继后、蒙瑜和苏云锦都在,人全都来齐了。不知道在聊些什么,顺武帝笑容满面的,心情甚好,看到了秦琴,招了招手道:“秦县主来得正好,来来,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我们一家子好生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扫了一眼团团围坐的一家子,秦琴愣住。 苏云锦笑着说:“哎哟,秦大姐好歹是御口亲封的县主。如今劳烦县主煮饭给我们吃了。” 一副上位者的理所当然。 就连那浅淡的笑容,都写着一句话“你该伺候我”。 抬头飞快地看了神色愉悦的顺武帝一眼,秦琴又垂下眼皮,你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皇上,请问,这是您的意思么?” 顺武帝一怔,挂在脸上的微笑开始凝固:“秦县主,你可是有什么不满?” 继后在旁边,冰冰凉凉的说道:“没想到秦县主的架子可不小啊,连皇上的话都不听了?” 原本还没怎么地的顺武帝,这会儿脸色是真不好看了。 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脑袋上那顶莫须有的帽子好大好沉,秦琴不卑不亢道:“皇上,嫔妾的夫君是臣子。嫔妾是臣子的妻子。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皇上的命令,我们做臣子的自当莫敢不从。但——苏郡主,您是皇上吗?” “啪”继后一拍桌子,怒道:“大胆!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苏云锦嘤咛一下,身子摇晃了两下,眼圈红了。蒙瑜握住她的手,爱怜横溢,竟是毫不避嫌。 顺武帝拧着眉毛道:“秦琴,你说这话过分了。朕享一家天伦之乐,难道还做错了?” “嫔妾非言官,不敢妄议皇上。”秦琴“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低着头,拱着手,高举过头,五体投地,行的竟是个正经参见大礼,“但,嫔妾乃是皇上亲封的县主,并非正经宫廷内监。嫔妾有闻,‘各司其职,各按其位,各尽其责,各得其所’。偶尔破例,嫔妾义不容辞。然则如今皇上家宴,嫔妾再僭越,就不合适了。” 顺武帝大感逆耳,不高兴道:“秦琴,你这是要忤逆朕么!” 深深地在地上一磕头,秦琴语调沉稳,不带丝毫波澜:“嫔妾万万不敢。” “如果皇上不在意名声,嫔妾这就立刻下厨,为娘娘、七殿下以及——苏郡主,做个八菜一汤?” 苏云锦冲口而出:“好啊。” 她一直抢夺不成秦琴的气运,反而白白损折了来之不易的积分。那日献烤面包碰了钉子之后,下线了好久的系统突然出现了,告诉她自己已经查到了原因,要跟秦琴足够接近,气运才会回到她身上,最好还要得到秦琴做的某些东西。 比如说,就刚才,系统跟她说:“宿主,让气运之主给你做饭付出劳动力,也能得到一部分她的气运哦。” 苏云锦原本还觉得这件事很容易,她很清楚秦琴为人慷慨大方,绝不是吝啬的人。皇帝、皇后、七皇子都在她身边,都是极熟的,优势在她呢。 要蹭个饭,还不就是信手拈来? 没想到,秦琴并不乐意。 情急之下,苏云锦甚至忘记了自己的人设,也忘记了自己此刻所处的地方。竟是越粗代跑的冒出一句:“好啊——” 秦琴抬起头,似笑非笑,直视苏云锦:“您这是代替皇上答应了么?” 苏云锦吓一跳,才反应过来自己落了秦琴的坑,忙委委屈屈的看向三个贵人:“皇上,娘娘,七殿下,云锦不是这个意思……你们知道云锦为人的……” 可是辩解得已经迟了,顺武帝和继后那表情,一言难尽。 蒙瑜见势头不对,忙替她找补:“父皇,云锦姐姐不是这个意思。她是想到能够吃到和父皇一样口味的东西,太开心了。云锦姐姐真是一个善良又柔软的人呢!” 柔软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苏云锦,湿漉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秦琴:“……” 这滤镜,厚得能做城墙啊。 城墙拐角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他们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他们想要,她还没答应呢。 就算抬了顺武帝出来,就行么? 想到关键人物,秦琴抬起头,偷偷地观察顺武帝。自从她刚才款款摆了一番道理,她就不信,以顺武帝那好大喜功爱面子的为人,会听不进去。 那可是很可能会在留下坏名声的哦—— 前面在闹,顺武帝倒是隐匿其后,良久不语。既然如此,那她就推他一把呗。秦琴下了决心,从地上起身,冲着顺武帝褔了褔身,道:“皇上。士可杀不可辱。” 转过身来,捧起那小十斤重的炖鸡砂煲,往地上狠狠一摔。 伴随着一声巨响,砂煲四分五裂,汤汁四处飞溅! 继后和苏云锦尖叫起来,宫女们纷纷护着俩人。秦琴抄起一块瓦片,往自己手腕子上一搭,说:“皇上,言官就在外面。您还坚决要我做饭给这几位吃吗?” “我是臣妇,不是家奴!” 金帐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书生,一手抱着卷宗一手拿着毛笔,明明吓得两腿发抖了,双眼却是冒着兴奋的光。 ——文死谏,武死战! 言官能够为记录皇帝言行而死,是要上族谱配享香火的! 顺武帝面沉如水,直勾勾盯着秦琴:“是你——把他叫来的?” 秦琴沉着地说:“是。” 来这里之前,她留意到七皇子的帐前少了好些护卫——这就够了,这就足够秦琴多生一个心眼。更何况最近她日日为顺武帝做饭,早就逾越了臣子妇人的身份规制。言官正跟盯着臭肉的苍蝇似的,盯着她呢。 这不就,一请就来了。 第651章 天家体面,天家教养 言官也很激动。 他只是中书省下中书科的一名小小中书舍人,中书科里三十名中书舍人里排名第廿九。因为中书科里人人有事走不开,才派了他们末尾的三名小舍人来跟随大队——等到了避暑山庄,就有早一步抵达的中书科科使在场接手了! 毕竟,按照多年经验,这路途上的十天八天,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谁知道来到见到的,如此炸裂! 这都什么有乖人伦的大事! 皇帝欺负臣子,臣子欺负皇帝,那不过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西风的事儿! 可是皇帝一家子欺负一个臣子的老婆! 那老婆如此刚烈! 特别是那一句——“士可杀,不可辱!” 掷地有声! 那一刻,她不是一名弱质女流,而是一名铮铮钢骨的巾帼! 言官眼内,全是对秦琴的肃然起敬! 言官扑通一下跪下,扬声道:“皇上,以万岁之尊,差遣文武百官,天下万人,乃是理所当然。但区区郡主就跟皇上同桌而食,还要让另一名臣妇伺候,这是大大的逾制,万万不可啊,皇上!” 顺武帝说:“行了。我又没有说一定要……嗯,你先起来吧。七皇子开个没分寸的玩笑,秦琴你倒是较真。” 秦琴还没说话,那言官一脸认真的道:“皇上此言差矣。七皇子年幼无知,皇上跟皇后,正要加以引导。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今日七皇子为了讨苏姑娘欢心,折辱臣妇。那他日为了别的事情,是不是就能够折辱臣子了呢?虽然七皇子并非皇储,但终究是天家骨血,尊贵无比,一言一行代表了天家体面,不容忽视啊!” 秦琴:6 这位言官,骨头真够硬,嘴巴真敢说。 莫说七皇子的脸色难看,就连继后那姣好娇艳的脸蛋,也染上了几分铁青。看着秦琴的眼光,越发仇恨满满了。秦琴如今发了性子,把生死甩到脑后去了,理都不理睬这俩。 顺武帝抖了半天胡子,最终一句:“爱卿说得是。” 他看着秦琴,道:“县主,你先放下瓦片。这一次,是朕不是了——朕儿子的不是,就等同于朕的不是。瑜儿,去跟秦县主赔礼道歉!” 蒙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道:“父皇!” 就连继后,都坐直了身子,瞪圆了吊角的凤眼,死死盯着顺武帝。顺武帝已完全冷静下来了,声音满是威严:“去道歉!这件事本就是你错了!” 眼看着蒙瑜慢吞吞地来到秦琴跟前,苏云锦忽然之间扑了出来,软软糯糯的喊:“皇上,都是云锦不好。是云锦僭越了。请由云锦代七殿下去跟秦县主道歉吧!” 蒙瑜一愣,感动不已:“云锦姐姐!” 看向秦琴的眼神,已不止“憎恨”两个字。 秦琴气定神闲站在那儿,看了苏云锦一眼,说:“苏姑娘,我没有听错吧。你什么时候可以代替皇子殿下了?” 她嘴角上扬,毫不掩饰自己的嘲笑:“苏姑娘,但凡有一粒花生米,你也不至于醉成这样?” 苏云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才意识到自己说话孟浪了。比她更孟浪的是蒙瑜,一阵热血上涌,大声说:“怎么不能代表我了?云锦姐姐说的话,就是我说的!” “啪!”话音未落,一直安坐旁边的继后跳起来,猛地给了蒙瑜一个耳巴子! 蒙瑜的脸当场被打歪了! 被继后抢了先,顺武帝的手聚在半空中,就没能落到蒙瑜的脸上。 改为重重一拍自己身上龙袍,顺武帝怒极反笑:“皇后,你看看你生下来的好儿子!” “他竟然说,苏云锦的话可以代替他的话了!” “既然如此,那要不干脆我收了苏云锦做女儿,把你蒙瑜贬为庶民?” “什么时候,我们皇家的脸面被你在外头如此糟蹋了!” 继后脸上也是跟开了绸缎庄似的,什么颜色都有。她反手拉着蒙瑜,眼泪汪汪地说:“瑜儿,你还不赶紧认错!先向秦县主认错,再向父皇认错!” 蒙瑜也知道自己一时冲动说错了话,事到如今,只能来到秦琴面前,抱拳在胸,深深行礼:“蒙瑜对秦县主无礼僭越,请秦县主大人有大量,原宥则个。” 秦琴侧过身,只受了他半个礼,微微屈了屈膝。 与此同时,顺武帝看到那言官飞快地记录着什么,他垂下眼睛,眸子里闪过一抹松驰。又看了看继后和蒙瑜,道:“行了。本来也没什么大事,镇日闲着,无事生非的。皇后你带着瑜儿回去,这两日闭门反省吧。苏云锦,你也是。继后带她回去,跟她母亲好生分说今日之事,好生管束。老大不小的女子了,却越来越没教养,苏家也是百年望族,这门楣怎么也不能黯淡了下去!知道了吗?” 众人唯唯称是,各自四散。 这件事就这么算是揭过去了。 顺武帝唯独留下了秦琴,也没说什么,就让秦琴跪在那儿。言官见没有什么可写的,也退出去了——天晓得有没有走远。 秦琴跪得膝盖发疼、发麻,最后下半截全麻了。顺武帝才开口:“秦琴,没想到你这么刚直啊。是朕看轻你了!” 秦琴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送命题,怎么答? 顺武帝目光灼灼看着她:“朕不明白。怎么你就和苏云锦闹得那么僵?跟苏家处好关系,对你是有百利而无一弊的。如今好了,朕给你的台阶,你不上来,还惹怒了皇后和瑜儿。” 秦琴这会儿开口了,调调是招牌式混不吝:“何止皇上给我的台阶我没顺着往上爬,我甚至还拆掉了皇上脚下的台阶。辜负了皇上一片苦心啊。” 顺武帝浓眉一拧,更生气了:“哼!原来你全都知道!” 秦琴说:“我何止知道。可是……皇上,这道台阶,嫔妾上不去的。前事种种,嫔妾没办法相信苏姑娘。至于七殿下和皇后……只能是嫔妾得罪了。不过皇上应该不是那种帮亲不帮理的偏心之人,对吧?” 第652章 君臣对话,这黑锅不能她一个人背 踱步到帐内的香炉前,顺武帝亲自晃亮了火折子,点了一片沉香,放进香炉里不久,那香炉盖子坐着的瑞兽就吐出冉冉青烟:““秦琴,你倒是会给朕戴高帽子?” 秦琴说:“不敢。” 顺武帝说:“你刚才是真的准备寻死?” 秦琴点点头:“士可杀不可辱。” 又是这一句! 这女人骨头真硬! 顺武帝加重了语气,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审视:“欲擒故纵、以退为进那一套,朕是不吃的。你少跟朕玩心眼。” 帝王的威严扑面而来,秦琴笑了笑,“嫔妾已经说了真话了,陛下不相信。那嫔妾只好说假话,是的,嫔妾不想死,嫔妾只是在赌,赌陛下会爱惜名声,忌讳敬畏言官,阻止皇后和七殿下的一时糊涂之举。嫔妾的回答,陛下可曾满意?” 顺武帝胡子抖了两抖,好像想要吃人。 秦琴才不怕呢。 顺武帝说:“所以你是真觉得皇后和瑜儿过分了的?” 秦琴道:“是。” 她这么坦然,倒是让顺武帝越发不爽,他不高兴地道:“皇后母仪天下,瑜儿也是纯良孝顺的。这还得罪你了?” 秦琴伏下身子,道:“嫔妾知道,如今嫔妾说什么皇上也是听不进去的。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皇后和七殿下到底有没有逾越,为何不问问刚才那位言官大人?” “如果皇上一意孤行,想要享受这份天伦之乐。那么嫔妾也无二话,这就立即开火,去做四菜一汤给大家开饭!” “只希望附近的文武百官,随行家属,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大胆!”顺武帝一把打翻了香炉,香灰腾的窜起一尺多高,把秦琴呛出了眼泪。顺武帝在屋子里暴躁地走来走去,“你们这群家伙,一个一个的,把朕当猴耍!” 中间夹杂了好几句脏话,就……挺脏的。 秦琴知道,顺武帝既气她,也气皇后和七皇子——相比起来,怕是更气那边的两位。 可是顺武帝又护短,板子不能打老婆孩子身上啊,就只好抓着她一只羊来薅了。 听着顺武帝又骂了几句脏兮兮的,秦琴突然发觉,大事不好,这黑锅不能她一个人来背。秦琴说:“皇上,实不相瞒,今天嫔妾听见那些话,第一反应,竟是皇上在开玩笑。后来才是震惊……嫔妾斗胆问一句,请问这种开玩笑似的要求,是哪一位贵人想到的呢?拿皇上来作伐,实在是过分。” 看着顺武帝慢慢开始凝神倾听,秦琴继续道:“这次幸亏只是落在嫔妾身上。嫔妾出身民间,身后既没有世家大族扶持,也无科考功勋贵胄支撑。这件事也就可以大事化小。如若哪一天,玩笑开到了别的大人、夫人身上,再闹出事来,不知道如何收科?” “皇上文韬武略,英明神武,嫔妾自琼州而来,途径无数州府,也算是走得地方不少。在老百姓口中听到的都是对皇上的赞颂。他们都说,皇上是古往今来少见的好皇帝,大大的好。” 到这儿,顺武帝终于忍不住了,问:“当真?” 非常关切。 如果是别人说这番话,顺武帝可能会认为拍马屁。但他知道秦琴是从民间来的,从她嘴里说出来,这话就假不了。 知道自己成了老百姓口中明君,顺武帝的心头,就跟喝了蜜似的,别提多舒爽了!就没有皇帝不关心自己在老百姓里的声望的——哪怕再昏聩的暴君也是如此。何况顺武帝还是颇有作为的,他对自己的施政很有信心。秦琴的话,恰恰印证了他的信心。 秦琴点了点头,一脸真诚:“是真的。当然啦。他们都说,皇上好,让他们不缺饭吃,不少衣穿,是天上的紫微星降世。” 脸上冰块消融,顺武帝笑了起来:“真的吗?” “珍珠都没那么真。”秦琴举起右手,对天发誓,“嫔妾愿意发毒誓!” 顺武帝见状,越发深深地相信了她,眼睛都给笑弯了:“不用,不用。从秦县主口中得知这些,朕也是不负列祖列宗,不负江山社稷啊。” 秦琴低眉顺眼地,话锋一转,道:“皇上是明君,这话真的不是拍马屁,是得到了老百姓认可的。可如果今天的事情传出去,就如同美玉有瑕。被言官记录上一笔,终究不美……何况,是根本没有必要的啊。” 一边是流芳千古的明君,一边是大体不错然而私德有亏的皇帝。 这里头的轻重,稍为有脑子的一想就比较出来了。顺武帝严肃起来,站在当地说道:“县主这话有道理……朕是糊涂了。竟不知道……!多亏了县主请了言官来规劝朕,这才悬崖勒马,挽回了大错!” “唔。你是臣妇,无功在身,朕再赏赐你,反而会遭人闲话。这次你就受点委屈,不赏不罚。但那位言官,朕要大大嘉奖的。你不要放在心上,朕会记得的,日后自会补偿你。” 这是小事,秦琴才不在意,她跪在地上磕头称是。 见她毫不在意的样子,顺武帝更加高兴了。 “民为贵,君为轻;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是朕从小就学的道理,时时刻刻放在心上,不敢忘记。苍天所幸,朕一番苦心,并未辜负。能够得到百姓的好评,朕真的是死而无憾!” 秦琴听着皇帝是有几分忘形了,轻轻开口道:“皇上龙体安康,长命百岁。” 顺武帝呵呵一笑,道:“是,是。” 看着秦琴,眼眸里精光闪烁:“秦琴,朕现在正式跟你说,你出身民间,没什么不好。不必妄自菲薄。有那种眼睛长在脑门上的,跟你说什么怪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真的要是气不过了,就直接来跟朕说。这是朕给你们两口子的特权!” 秦琴一喜,“真的吗?” 她的眼睛亮闪闪的,这种喜怒爱乐全在脸上的风格,是城里那些经过十几年磨砺的世家女们没有的。顺武帝不禁捋须微笑:“君无戏言。” “那就谢谢皇上!”秦琴顿了一顿,又大声地说,“祝皇上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 第653章 避暑山庄 因领了差事,为了方便送饭,秦琴的帐子已搬到了相对内围的位置上。离皇子、世家们的大帐子只有一步之遥。等秦琴回到了自己的帐子里,天衡、小椿几个早就急坏了,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乱转。 秦琴一回来,小椿就迎了上来:“夫人,春花姐姐,您们怎么去那么久!听说您们被皇上扣下来了,还惹怒了皇后娘娘和七殿下,担心死我们了!” 春花道:“别说那么多了。赶紧打热水来给夫人洗脸洗手。再熬点桂圆红枣饮过来。” 把热乎乎的半干毛巾往脖子后面一敷,再喝一口加了许多姜丝的桂圆红枣饮,那股辛辣甜蜜的气息顺着胃部散发到每个毛孔中去,秦琴吁了口气,这才活了过来。 “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春花姑娘,皇上有怪罪我们夫人么?” 春花道:“我也不知道,我要冲进去,被侍卫们拔刀挡住了。那个阵势真的吓死人了……你们在家里难熬,我在外头等着,是几乎吓破了苦胆啊。后来还来了那个抱着笔砚的大人,进了帐子里……然后……” 秦琴闭了闭眼睛,喝止:“春花!” 这些八卦传出去之后对谁都不好! 春花戛然而止,捂住了自己嘴巴。 看着几个丫鬟都忧心忡忡地对自己强势围观,秦琴不是不感动的。她之前一直把自己和这些丫鬟护卫小厮们摆在单纯的主雇关系,但如今,有些感情变得不一样了。 环视了他们一圈,秦琴缓缓的道:“我没事。你们也别问了。我看今儿月亮长了白毛,风也变了,一会儿你们准备好宽肚金盆,装上凉白开,搁在帐子外有风的地方去。做一些冰沙路上用。” 硝制的冰不是说不行,但不能吃。 要想做出可食用的冰,还是只能求助于大自然。 避暑山庄外围的这块山口,早晚温差很大,白天还是穿单衣,晚上遇到了合适的时机,可以制冰沙。 秦琴也就是尝试一下而已,没想到真的成功了。第二天起来,小椿捧着用小棉被包裹好的双层鸳鸯肚金壶,宝贝似的跑过来献宝:“夫人!那几个金盆真的结了冰花!我都收集起来了!您瞧瞧!” 就着小椿的手里一看,果然看到金壶里放着一块块薄冰,也就是一二公分厚,散发着丝丝白烟。就这,已是极为难得了。秦琴很高兴,命小椿把冰块好生保存。这样到了避暑山庄,她可就能吃到人人都羡慕的冰沙了! 吩咐完毕,秦琴这才起身洗漱,更衣。 顺武帝说到做到,还真的是没有再追究金帐里的事。 一抵达避暑山庄,各随行人员按照各自的地位往安置的屋子里去,秦琴也分到了一个小院子落脚。正在各自忙碌安顿,就收到了消息:那位黄言官升官了! 这种消息,原本后宅妇人们是不关心的。 但别人不关心,不代表秦琴不关心。 邸报她是每天必看的。后来发现定安侯夫人也偷偷的每日翻看邸报,可算是找到了组织了,时不时的碰在一起聊时政。 秦琴不知道定安侯夫人是怎么知道金帐子里发生的事情的,她知道定安侯夫人知道,已经是到了避暑山庄安顿下来,两个人终于得了一个地方可以关上门聊天的时候了。 定安侯夫人合上邸报,看着秦琴:“你呀,也算是死里逃生,命大!” 秦琴也不否认,说:“是命大。可大姐你怎么不说我飞来横祸,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呢?你要想想,当时我没招谁没惹谁的,到了帐子里,莫名其妙的一群人要吃我做的饭,我不乐意还要治罪。我特么真觉得我比窦娥还冤!” 点头不已,定安侯夫人唏嘘:“谁说不是呢!我一直在寻思,你到底得罪谁了。后来发现,除了皇上,你谁都得罪过。这是有人要整死你呢。那日幸亏你不做饭,要真的是从了,随便哪一位说吃了你做的东西不舒服了,你真的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可能性,秦琴是事后才想到的。她当时就只有一个念头,一个直觉:打死不要为苏云锦做事! 秦琴苦笑:“他们看不惯我,有什么用呢,他们又没有办法消灭我。” “嘘!”定安侯夫人把食指覆到唇上,“别乱说!小心隔墙有耳!” 秦琴懒洋洋道:“行。我不说了。” 定安侯夫人扬了扬手里的邸报,脸上闪过跟年龄不相称的狡黠:“不过呢。黄大人都高升了,那你肯定就是没事的咯。你可真的是福星啊!” 秦琴笑眯眯的,说:“希望啦。” 经过这一次,她好像找到了怎么讨好上位者的诀窍。就跟永远要夸女人年轻貌美一样,对一个皇帝也好,一个官也好,永远要夸他们得民心有民望有人气。 新技能又学到了呢…… 秦琴岔开话题,请教起定安侯夫人在避暑山庄要做什么,有什么可以做,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诸事忙碌的当口,秦琴抽了个时间,写了封信给明湛。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无论多忙都好,隔天一封信,且不可断了联系。 一开始的秦琴觉得有点可笑,这种仪式感对于她来说,大可不必。但明湛很认真的提出了要求,那双黑水晶般的眸子凝望着她,竟叫她不忍拒绝。 秦琴也就答应下来了。 去信也不过是一些絮絮叨叨的日常小事。 …… 按照规矩,本来是每日去皇后处请安的。顺武帝解了皇后的禁足,却把蒙瑜拘在了自己身边,也没详细说什么缘故,也没有人敢问。还有那种脑子不大灵光的二百五,放出了圣上器重七皇子,意欲借着在避暑山庄的机会加以栽培的消息。 不过这种明显一粉顶十黑的离谱言论,没两天就被皇后身边的人亲自澄清,还打了好几个人嘴巴,也就不了了之了。 避暑山庄附近有一圈庙宇,什么教派都有。 秦琴本人是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的,奈何定安侯夫人一定要拉着她去礼佛,还说那个慈恩寺里的素斋好吃得天上有地下无,遂说动了秦琴,约了几个命妇一起去。 第654章 少年夫妻,凤寝边境 到底还是在夏天,出门的时候还带着凉意,等来到了慈恩寺所在的大悲山下,已骄阳似火。大家为了表示诚心,都步行上山,也就是百八十级阶梯的功夫,已是叫这些平日出门车马入屋软轿的命妇们汗流浃背,腰酸腿疼的。 等到了寺庙前面,见到一座歇山亭,亭子后面,山门咫尺可见。定安侯夫人道:“大家都歇歇吧,不然呼哧呼哧的见着了佛祖,也大不敬的。” 就都进了歇山亭坐下。 秦琴变戏法般,变出一罐子沙冰,用双层金壶装着,外层还裹了小棉被。打开金壶盖子,白气一散,里面的冰只融化了一点点,堆霜如雪的,把个金壶壶口冷出了一圈水珠子。 树叶子做杯,蜜汁果酱调味,大家吃着果味沙冰,暑气尽消,一张张脸蛋笑成了一朵朵花。 “县主好心思,竟然想到存冰块。我这边正心头烦闷得难受呢,吃下去两口沙冰,连心都舒服了。” “说的是呢,我家也有冰窖,下次也学这么调着吃去。” 秦琴忙提醒:“姐姐可别贪凉,这冰沙好吃,也不能多吃的。吃多了肚子疼。” 又有人问:“秦县主,你家应该是第一次来避暑山庄呀?哪儿来的冰块?难道是皇上恩典的不成?” 好多爽好奇的目光“刷”的一下子,都落在秦琴身上。 秦琴若无其事地道:“怎么可能。夫人你哪儿听说的话……没有影子的事情,可不能乱说。我这是自己做的冰块,很简单的……” 有鼻子有眼的,就把如何利用这一带的昼夜温差制作冰块的原理,给完完整整说了出来。 大家听得一愣一愣的,总觉得画风不太对,她们想听的不是这个呀…… 那提问的夫人,挠了挠鼻尖,就道:“县主博闻强识,真是令人羡慕。” 看着对方一脸无趣的样子,秦琴就直想笑。 定安侯夫人道:“好啦,都歇好了吧?净手净脸,我们进去礼佛。” 众夫人停止了聊天,净手净面,这时候就看得出秦琴的细心了。她的冰沙全都是用干净的树叶子来装的,往道旁一扔,干干净净。 细节问题不必细说,秦琴第一次来到慈恩寺,这个地方果然跟别处又特别不同,介于草原和山野之间的特殊地形,让避暑山庄坐落的这一片叫赤峰的地方天特别蓝,云特别白,大片的视野广阔无垠,尤其美丽。 礼佛出来,秦琴来到了寺庙所在的最高处藏经阁前,只见远处是一望无垠的大草原,在阳光下如一片深浅不一的绿毯子,成群的牛羊在草原上慢悠悠的前进,她不禁心旷神怡,喃喃道:“如此美景,只可惜不能拍下来,没法子给他看。” 她口中的“他”,就是明湛。 远处传来嬉笑声,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定安侯夫人走到了秦琴身边,眉头已经拧在一起:“有点吵。” 看了一眼和几个贵女嬉笑着赏花赏景的苏云锦,秦琴道:“她就喜欢这个调调……走吧。我们到旁边去。” 两个人离了那些吵闹的,定安侯夫人道:“听说你家乡离海边很近,大海,看起来也和这草原一样,一望无垠么?” 秦琴心里默默比较了一番,道:“这个一望无垠,和大海的一望无垠不一样。海边的风吹过来,是咸咸的,腥腥的。海里深不见底,龙王爷更不知什么时候会发威。哪怕最有经验的船工出海,也得恭恭敬敬地给妈祖献上三牲酒礼,祈求可以平安归家……相比起来,草原是温柔多了。” 定安侯夫人笑道:“那是现在正是草原上最好的时候……你没见过草原上的白毛风。那年我随父亲到北境边城永靖城劳军,不巧赶上了比往年早冻。北风要把几百斤的老牛都给吹走,我们的副将打了退堂鼓,拼命撺掇我们返回京城。父亲只是不听,反而加快了脚步往永靖城赶……等我们赶到的时候,永靖城已断粮了,大雪已经封了一半城门。守城官说,但凡我们晚到一天,他们就得挨饿了。” 说到这里,定安侯夫人声调慢慢低了下去:“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守备看着我们的眼神……” 早就听说过,定安侯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是将门虎女。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违拗不得,嫁给了定安侯之后,她就挂鞭上墙,洗手作羹汤,成了一名兢兢业业的中馈主妇。 秦琴肃然起敬,道:“但以夫人的性子,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吧?一场白毛风就能够让一个城池断粮,那肯定是平日运粮储备都有问题的。” 定安侯夫人“哈”的一笑,道:“是呀。你真是聪明。等解决了燃眉之急后,父亲带着我去看了城里的仓储,发现被草原鼠掏了好些大洞。我们把仓库底垫高,重新筑造了粮仓,再想法子把带来的小麦种子种活了,让那边的士兵屯田种地……在那边忙了有小一年的功夫呢,先皇来了好几道圣旨,我父亲才恋恋不舍的离开永靖城。” “后来,我父亲年事高了,身子不好。那日在家里,都回光返照了好久了,该来的人都到家了,就连晓儿也从外地被召回来了。可父亲总是不咽气,眼睛一直看着门外。我们都在猜想他在等着谁……等啊等,又等了一天一夜,等到了永靖城过来的驼队的人,他捧着一簇永靖城里收下来的麦子,跪在父亲跟前。父亲就只看了一眼,就带着笑走了。” “我们才知道,父亲一直等的,是什么……” 山风悠悠的吹,传来一阵尖啸,秦琴抬眼一看,墨眸微微一缩:“这地方能看到鹰……” “秋天深了,神的家中鹰在集合。” “神的故乡鹰在言语。” 定安侯夫人携了她的手,握紧了,“这两个句子真好,县主,是你作的么?我一直觉得……你很有才华。县主,谢谢你配我这老女人叨叨了半天往事。” “哪儿呢。我很喜欢听。”秦琴弯了弯嘴角,“还有,这两个句子,可不是我做的,不过是我从别的书里看回来而已。我就记得这两句,多的也忘了。” 第655章 河边露营 远处的喧嚣声消失了,似乎苏云锦终于闹够了,又热热闹闹的离开。 而等定安侯夫人和秦琴走出山门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她们两个了。站在山门门槛外,定安侯夫人指着一个方向道:“你看,在那片草原的尽头,就是永靖城了。那里也是天朝的北边地界最尽头,防范着北方的楼烦人。” 楼烦人,是匈奴的分支,典型的游牧民族,极为凶悍善战。当年顺武帝也曾经征战过楼烦人,七战四胜,这才把他们打出了草原,赶到了永靖城外。 这些话由亲自去过永靖城的定安侯夫人说出来,就格外有力。秦琴最喜听这些知识,问:“永靖城是不是有什么险要的地形?易守难攻?” 定安侯夫人道:“厉害了,这样你都猜得中。永靖城在草原最大的河日月河的第三道河湾处,背后有山,山势险峻,所以难以攻下。那座山也有来头,有一个山尖尖,正对着河湾,听说那是‘凤吸水’的风水宝穴……已薨逝了的元后顾归元的陵寝就在那里。” 秦琴吃一大惊:“葬那么远?却是何故?” 顾归元,可是个地道的江南女子啊! “听说,是皇后自己的意思。皇上拗不过她,就应了……但,也有个说法。在永靖城外面的陵寝,只安葬了顾后的衣冠。真正的棺椁,仍旧是在京郊皇陵里。皇上和顾后少年夫妻,恩爱美满,断不能让顾后死后孤零零一人在这大草原上的……” 定安侯夫人忽然想到了什么,说,“所以,皇上来避暑山庄,必做两件事。第一是接受楼烦各部首领觐见,彼此联谊交好;第二是登大悲山,遥祭顾后,因顾后生前喜热闹,所以必带百官命妇来参加……嗯,今天苏姑娘来了,想必是跟这第二件事有关。而且,这件事,你我都得到场,是到避暑山庄来,顶顶重要的一件事。” 边聊边走,沿着山门拾阶而下,却是见到了蒙瑜,以及他身边的苏云锦。 他们还是那样的讲究,一身低调奢华的衣物,身上不见半点俗气颜色,男的凛冽出尘,女的仙气美貌。在苏云锦头上的发带滑了一眼,定安侯夫人低笑讥诮:“这一会儿功夫就又换了一身打扮,光是头上那条混丝绫就价值千金。苏家养女儿可真舍得。” 秦琴突然想起一些往事,说:“她从前在琼州的时候,我见过她好几次,每次都穿着同一款的衣裙。” “哈?”定安侯夫人哑然失笑,又多看了一眼苏云锦,“对哦。她也是过了十八年苦日子才被认回来的。怎么就摆谱摆得比我们还厉害呢?” 秦琴并不关心这个,摇了摇头,道:“兴许人家就是忌讳谈出身呢,毕竟在苏家……嗯,我们也别招惹他们了,快走吧。” 她们绕过了蒙瑜和苏云锦,和等在山下的大部队汇合。 回去的时候还早,个个都是出来玩的,用不着跟家里似的杂事一大堆。秦琴玩心重,索性提议大家露营一会儿再走。就在河边安歇下来,把剩下的冰沙全分给众人,让大家一边吃着,一边看她指挥春花小椿拽出架子炉和木炭,从附近农家买了一些食物,来烧烤。 大家都觉得好稀罕,围拢过来看。有个夫人一看到炭火堆起来,眼睛都亮了,“让我来生火,让我来……我可喜欢玩火了。” 看着快奔四的妇人,一脸小丫头似的跃跃欲试,大家哄笑起来。 定安侯夫人道:“杜太太啊,平日你那么稳重的,算起帐来京城里的一把好手。没想到喜好如此特殊?” 杜太太的丈夫似乎是在大理寺还是太常寺里的某个大夫,文官,杜太太自己也是一脸斯文的。在大家惊讶的目光中,杜太太熟练地用铁钎子配合着股腮帮子吹气,没两下子就把炉火生得旺旺的。她没当回事地说:“你不觉得看着这火苗跳来跳去的,心情会变得很好吗?” 行吧…… 长年憋屈在这高大的院墙内,这些太太们多少都是有点儿变态的。 “夫人。我们采买回来了。”天衡骑着马回来,下了马,把大提篮给了秦琴看,“和夫人预料的一样,那村子贫苦,没什么肉食。我好歹就买了一只鸡,杀好了。按照夫人的吩咐,买了些茄子、豇豆、大白菜、辣椒……油盐是一个阿婆匀给我的。” 他用食指中指夹出两个比男人大拇指粗一点儿的小瓶儿,晃了晃。 秦琴道:“行了,这就够了。也就是玩个意思,还指望吃饱肚子不成——给了钱人家没有?可不能拿人民群众一针一线。” 天衡道:“给了,都按照市价,多给了一成。油烟钱阿婆不愿意收,我拿了两块巧克力换的。” 秦琴家里的人,无论什么身份,外出身上必定随身携带几样东西:零碎银钱、糖果巧克力、嗅盐、铁匠铺打的简易版瑞士刀。 后来不知道是谁发现了,糖果巧克力这种东西,有些时候比银钱还好使。 也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以物换物。 比如在这个大悲山脚的小村子里,两块巧克力换到了两瓶油盐,大家都很高兴。 她来到河边,取出刀子,把杀好了鸡大卸八块,用削好的柳枝穿了。把它们搁炭火上烧烤。别的素菜也是如法炮制,只不过是搁铁丝网上,要一边抹油一边不断地翻面。 炊烟袅袅,夹杂着食物的香味,就很诱人。定安侯夫人道:“秦琴妹子就是会享受,又会玩。跟着她就没有缺过乐子。” 杜夫人道:“秦夫人,你家不是村子里的么。是村子里的人都爱这么干?” 秦琴笑了一笑,说:“哪儿能呢。农村人土里刨食,我们那边是海边,如果地里庄稼长不好,还得扬帆出海,问大海讨饭……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哪儿有闲心野炊露营?这些都是有点儿小钱之后,才有闲心玩的,但是如果说要登大雅之堂,又很难了。” 众人都称是。 第656章 开心过头,乐极生气 但等到烤好了的烤鸡块、烤茄子、烤豇豆、烤白菜一一端上之后,秦琴变戏法般拿出一叠白面饼,随意放在火上烤烤热了,用面饼子卷着烧烤,加上调味料,卷着吃。 大家尝了味道,满脸惊艳! “好吃,真好吃!” “奇怪,本来不饿的,怎么吃着吃着,越吃越饿了!” “我好久没有这么好的胃口了。现在在家里,每顿只好吃半碗米饭……今儿倒是吃了一整块饼子。” “好姐姐,你正在卷第二张饼子了。好歹给我留一张。” 秦琴眼瞅着大家抢起来了,只好又出面阻止:“等会儿等会儿,姐妹们别急。吃多了消化不动就不好了……吃坏了肚子也不好……” 和明湛同为阁部的中书省参知政事夫人乐薇乐夫人,在这些人里也是德高望重的,这会儿手里撕扯着一块面饼,小口小口的往嘴巴里送,也吃掉了大半张饼子了。微笑着说:“县主,你分明就是谦虚了,这种看起来粗糙实际上讲究得很的饮食,才是真讲究。” 一句话激起大家纷纷附和:“就是。平日成天说自己是村姑出身,实际上哪次玩玩闹闹的真讲究少了县主。” “这就是骗我们呢,哭穷装苦的。” “能骗到你也是你笨嘛。瞧县主这通身的气派,就不是个村子里出身的。” 秦琴嘴角抽搐,她就说了句实在话,怎么大家都不信呢? 既然解释无门,索性也就不解释了,笑而不语的。 定安侯夫人还在替她解释:“县主老家确实村子里的,她从来没有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就是喜欢她这一点。” 可是就连定安侯夫人,也没有人相信了,别人见她淡定的样子,就更加疯狂了:“贴金不贴金的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会生活的人肯定不会是贫穷出身!” “你这一身的贵气,哪怕是在村子里,也肯定是村子里的富户!” “反正我就喜欢县主这样爱吃会玩的妙人!” “成天装小仙女的那些人,远远看着是好看,实际上相处起来一点不好玩!” “就是!” 秦琴:“……” 行吧。 天上飘来五个字:你高兴就好。 因为露营太好玩了,大家不知不觉的忘记了时间。最后反而是提议的秦琴变成了催回去的那个。 秦琴:“好啦好啦,得回去啦!” 夫人甲:“哎呀,再多玩会儿嘛!” 秦琴:“各位,再不回去天黑啦。” 夫人乙:“我们还想要看日落咧!” 杜夫人:“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妙啊!我早就想看看落日了!” 秦琴无力:“各位,你们也玩得太开心了吧……” 一再催促,大家才意犹未尽地收拾东西回去。秦琴上车的时候还在喃喃自语:“我真傻……真的……” 旁边定安侯夫人问:“秦琴,你嘀嘀咕咕的在叨叨什么呀?” 秦琴扶额:“我是说,我也是太傻了,贪图自己一时开心,闹着大家玩了这许久。把你们带坏了怎么办?大家在京城里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哎呀……我后悔啊!” “傻子。”定安侯夫人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你后悔什么啊。都是大人了,难道还会分不出事情轻重?大家该玩玩,该做正经事的时候做正经事,怎么会被带坏呢?——要真那么容易被带坏,干脆就整日活在院子里就行了,但年轻姑娘可以这样,我们可都是要操持一家子的正经人,又怎么可能呢?皇上带我们出来避暑山庄,不就是为了给大家一个放松的机会?” 秦琴一想也有道理,不禁心头大石一松,咧开嘴笑了:“是这样的。姐姐,你真会安慰人!” 定安侯夫人笑道:“我从前不得闲。现在晓儿再娶了,新媳妇是个能持家的,我盘算着慢慢就把大钥匙交过去了。以后身上担子轻了,还得跟着你学怎么玩儿呢!” 秦琴忙摆手:“那你可真的过奖了。我不太会玩的,平日事情也是很多。我相公不止一次说过我,幸亏我是个女人,如果我是爷们,我得把自己累死。” 她倒是没有说谎,露营也好,煮茶也好,野外探险也好,对于她来说是生存的技能,刻入了骨子里的本能。她从没有为了要去玩乐专门学习什么。陶冶性情的插花、瑜伽、弹琴、唱歌、舞蹈,她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定安侯夫人只以为她又在谦虚了,笑了笑,揭过了话题。 不幸秦琴一言中了,等大家回到避暑山庄的时候,天已经全黑。山庄夏行宫大门已关掉了,把守的守备说什么也不愿意开门,一脸铁面无私的模样:“夏宫宫门一关,就算是皇上亲自来,也得凭腰牌出入!” 定安侯夫人拿出腰牌,说:“我是定安侯的夫人,正二品的诰命。这是我的腰牌,大哥可以拿去定安侯行馆内去询问。然后再放我们进去。” 那守备木着脸说:“夫人,我刚才说过,只认皇上的腰牌。别人家的,一概不认!除非能够让皇上写一道放行条子过来,否则免谈!” 定安侯夫人忍着气,好言好语的继续跟他交涉:“守备大人,我们都是伴随圣驾来避暑的官员家眷。行宫之外,荒渺无人。长夜漫漫,我们又该如何过夜?律例不外乎人情,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守备冷笑:“如何过夜?我怎么知道你们该如何过夜?真的知道事情严重,就莫要耽误了关门的时辰呀!我再说一遍——条子!皇、上、亲、书!” 眼瞅着他油盐不进的,秦琴眼神一滑,看到了角门被打开了。蒙瑜拉着苏云锦的手,往门里走。一个看门小吏,站在门内点头哈腰地接应着,这还不止,还蹲了下去,用自己的衣袖垫在门槛上,让苏云锦踩着走了过去——这样进了门,脚下就没有半点脏污了。 “守备大人。为什么那边的人又可以进去?”秦琴指着那边,看到那小吏正要关门,顺手捡起一块石子朝着那边扔了过去。石子不偏不倚从门缝里穿了过去,“噹”的一声正中小吏头上钢盔,那金属嗡鸣引来了众妇人注意力,小吏的一声痛叫更让大家看到了门另一边苏云锦和蒙瑜来不及走远的背影。 第657章 焦躁夫人炸了锅 正因无法进门而焦躁的夫人们顿时炸了锅:“那不是七殿下和苏姑娘嘛?为什么他们可以进去,我们不行?” “对呀。而且还专门有人来开门?肯定不是第一次这样干的了!” “守备大人,他们也有放行的条子么?皇上知道他们孤男寡女的离开夏宫么?” “守备大人,说句话啊!” 被撞了个正着,那守备也是没想到的,咕噜噜转动的眼珠子里闪过一片慌乱。腰杆子一挺,提高了调调:“各位太太,您们就别为难我一个小小守备了。那边的可是七殿下!七殿下早就跟下官打了招呼,爱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贵人的事情,我们区区守备,也没法子说啊……要不然您们也让七殿下带您们进去?” 很明显,蒙瑜已走得影子都不见了,怎么可能回头带她们进去? 就很生气! 大家灰头土脸地往回走,才离开避暑山庄的宫门不远,黑暗就扑面而来,笼罩着这几辆小小的马车,稀疏的星光,寒冷的风,那阴森恐怖,难以描述。纵使有随行的丫鬟小厮自动自觉围拢在马车的周围,走了不到一射之地,定安侯夫人喝止了众人,让大家下了车。 她说:“这样不行。难道我们真的要在外面过夜?就算在外面过夜,也得想个稳妥的法子。” 还是有些胆子小的,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咻——嘭!” 避暑山庄的城头上,突然冒起了焰火。 焰火从半空中炸开,照亮了小小一角的天空。 大家不约而同地往那焰火升起的地方看过去,城头上影影绰绰的两个人影,看不出是谁。 “小瑜儿,你别飞那么高,我害怕。” “姐姐害怕了么?害怕就拉着我好了。” 蒙瑜和苏云锦开心玩闹的声音,在空阔的夜空里清楚传来。 好些人脸色就变了。 有人悻悻地骂:“什么七殿下,活脱脱纨绔子弟!” “不知羞耻!” “别看了。”秦琴冷静道,“人家帮我们是情分,不帮我们是本分。不过……再过一个时辰,那山风吹过来,就是结霜结冰的阵势了。我们这么些人穿得也不多,非得活活冻死不可。” 避暑山庄所在的地方,纬度高,临着草原,昼夜温差很大。在场的人们都是白天出门的,穿着单薄,平日养尊处优缺乏锻炼——是真的有可能冻死的。 听她这么一说,夫人们都害怕起来,原本还是保持距离彼此面对面站着的,不知不觉越发挨近,挨在一起。 几乎是下意识地,定安侯夫人看着秦琴求助:“秦琴,你办法多,想想法子?” 这个时候,定安侯夫人想到的是两年前在象窝山别院的那个雨夜。是秦琴把她们从倾泻的山崩中抢救回来……这一次,自然而然地,定安侯夫人就指望秦琴了。 杜夫人等却是没有经历过的,杜夫人慌乱道:“别想了。要不是秦县主提议在河边逗留,我们怎么会沦落到现在……对不起,我不是怪罪你的意思。但你想想,就没有你的错么?” 谴责的目光看向了秦琴,定安侯夫人气恼道:“谁刚才玩得不想走来着?现在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么?” 七嘴八舌地,开始内讧起来。 在那些亮丽的焰火下,这争争吵吵的一幕,格外刺眼。 等大家吵得累了,又一阵冷风吹来,不知道是哪一位打了个喷嚏,硬生生把争吵声打断。 有人抱着双臂,抖抖索索道:“好像……越来越冷了……” 杜夫人裹紧了身子,还让一个丫鬟抱着自己,用人肉来挡风:“要不然我们还是回马车上吧。好歹能挡风。” “不行。”乐薇夫人说,“半夜那冷风一吹,人在马车里被冻死了都不知道。现在大家挨在一起,好歹有个彼此照应!” 一直保持着沉默,这时候秦琴掏出手里的刀子,一边把玩着一边说:“行了。大家都别慌了。跟我来,我带大家回家。” 话一出,大家哑了。 但也没有人跟着秦琴动。 秦琴走了两步,发现除了自家人和定安侯夫人,没有人跟过来,皱了皱眉毛,回头:“怎么?不相信我?” 乐薇夫人跟了上来,说:“我跟你走。我相信清泠。” 清泠? 秦琴看了一眼定安侯夫人的表情,猜到那是她的闺名,或者爱称,之类的。 白日间两位夫人看着不大有交集的样子,关键时刻就显出交情来了。她没说什么,只把手里的火把递给了天衡,从马车厢里取出两条求生丝巾。 名为“丝”实际上无丝,是用亚麻、细棉、蚕丝交织成的极其坚韧的布料做成的大方巾,野外生存必备的物件。秦琴车里常备着两条。眼瞅着秦琴把马车卸下,把两条求生丝巾一边一条,绑住了小青骢和油花骢的眼睛。自己上了马,道:“走吧。” 这举动,把所有人都整不会了。 定安侯夫人对着自己的贴身丫鬟示意照做,然后也上了马。乐薇夫人若有所思道:“这是用老马识途的道理么……” “是的。”秦琴道:“老马识途,这些马会找到路进山庄里……它们走的路,不一定是寻常路。首先得把它们带离了官道上,回到自然中,它们才会找那些……它们知道的路。” 看了一眼略有些瑟缩的几个,秦琴温和道:“有谁不会骑马的,可以跟我一起。” 她指挥着小青骢走了几步,小青骢走得极顺畅,半点看不出蒙着眼。 夫人们似乎有了些信心,犹犹豫豫地,跟着秦琴照做。有两个人不会骑马,定安侯夫人带了一个,秦琴带了一个,空出来的两架马车,一共有四匹马富余出来,天衡骑了一匹,让车夫们骑了剩下的三匹,别的人拉着马尾巴,一个跟着一个不会掉队。 在秦琴的口令下,马蹄声得得,排列成队伍,离开官道,往避暑山庄侧翼跑去。离开了官道,秦琴转动着脑袋,观察着天上星星方位,小心翼翼地走到一个茅草过人的地方,拔掉了蒙在马儿眼睛上的巾子。星光照进了小青骢眼内,它张大了鼻孔,东边闻闻,西边看看,一头朝着茅草丛冲了过去。 第658章 万物有灵,不把人分三六九等 茅草扑簌簌乱响,伴着秦琴洪亮的声音:“把生存丝巾裹着头脸——” 身后跟着的人们手忙脚乱地照做,那看着带着无数网眼的丝巾罩着脸仍然能够看得清前路。脸上脖子上来不及罩着的地方被刀锋般锋利的茅草割得鲜血淋漓。而有丝巾护着的地方却仍旧完好无损…… 还没来得及感到惊叹,就已穿过了茅草丛,眼前的山路越发崎岖,几乎不能称之为“路”,满山的树林子里,带着细刺的小树枝刮刷而过,把夫人们身上穿着的绫罗绸缎直接报废了不少……趔趔趄趄的走了一顿饭功夫,眼前出现了一堵矮墙。 矮墙虽矮,后有高墙,众人看到那高高的烟囱还冒着黑烟,木板门后有无数杂役忙乎着进进出出,一个一个一个的表情恍惚。牵紧了小青骢的缰绳,秦琴从俯身状态支棱起自己身子,眼神舒悦:“果然啊,猜得没错……这是避暑山庄的御膳间……大厨房里日夜要用热水,还要从天不亮就开始预备膳食,所以这边的门每日只关闭两个时辰。” 定安侯夫人道:“可是,我们不是没有腰牌么。” 随意地把脸上的求生丝巾解落下来,往肩上一甩,秦琴道:“腰牌这种东西,不会落到此处……或者这么说,宫里的贵人们那双眼睛,看不到此间。”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啊,只注意防范门前的高头大马,鸾仪车队,却从不会留意到在暗处默默地为衣食住行付出的底层太监宫女杂役们。 而万物有灵,在小青骢、油花骢眼中,却不会把人分成三六九等。 它们只知道,那个尖声说话的白面人,会每日给它们投放豆料。 那个说话柔声细气,还没到它们背脊高的年轻雌性,会轻柔抚摸它们的颈脖背脊。 那个声调粗猛,经过它们面前都带起一阵风的年长雄性,会帮它们打掉旧蹄铁换上新的…… 所以闻着这些味道,它们就回到这儿来了。 当秦琴下了马,牵着马匹走向御膳房的这道仅可容一人通过的木板门时,守门的小太监看到她,面露震惊:“县主!您怎么走这边来了!” 秦琴道:“小公公,我们外出玩耍过了时间,正门的守备大哥非得要皇上手令才可放人。否则就要等到明天白天开门方可进入。我身后的这些人,都是这次随行的女眷,山庄外面荒凉无比,实在找不着过夜的地方……我就只好厚着脸皮,来求您放行了。”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也很客气,还侧过身去,让小太监看清楚身后那支疲惫不堪的人马。 小太监看得分明,顿时眉毛一拧,严肃道:“既都是女眷,身骄肉贵的,怎么可以在外面过夜……小的明白了,这就去禀告大总管。请各位夫人进来安歇。” 原来在矮墙和高墙中间,是一个瓮城,瓮城里头是谷仓并各色咸杂仓库、马棚等。另有十数间房屋,诸事俱全。不说十分舒适,但躲风避雨,做口热饭,那是足够了。 更遑论这一批命妇们,劳累了一天,又受了惊吓和颠簸,此刻进了温暖的屋子里,一杯暖呼呼甜滋滋的热姜茶进了腹中,简直如同在地狱折返了人间。 “真好。我从来没有觉得这种粗叶子茶这么好喝!”不知道是谁,大声呻吟着,“还有这些姜。我们家好久没有在日落之后吃姜了,都说是午时之前的生姜是补品,午时之后的生姜有毒。” “青云嫂子,不能那么死板嘛。” “那是,现在不喝点姜汤,寒气进了骨头缝里,落下病根来,多少人参都补不回。” 惊魂甫定,大家又有了开玩笑的心情,彼此之间的情谊,更是又紧密了一层。 不过片刻功夫,王诚刚亲自来了,进门就是一个团团四面揖的大礼,开口带着恭敬:“几位夫人受苦了!小的迎接来迟,诸多失礼,请各位夫人莫要见怪。” 王诚刚是顺武帝身边的大红人,众命妇早就站了起来迎接、回礼,听见他说话恭敬客气,越发面上有了光彩:“王总管客气了。” “王公公深夜打扰,是我们不好意思才真。” “王公公好平易近人啊。” 花花轿子人抬人,众多命妇没口子的夸赞,王诚刚合笑得不拢嘴,秦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王公公,这边可有什么近路,可以快些回到里面?” 王诚刚胸有成竹的道:“县主放心,我这边都安排好了。住在西翼的夫人,请随我家王泽文走。” 一个白面皮中等个的青年太监对着大家露了一下脸。 王诚刚道:“其余人等,住在东翼的,随洒家走。” 他带来了八顶小轿子,自己和王泽文一人一顶带头,妇人们一人坐一顶。轿夫换了软底靴子,走路又快又稳,从御膳房送饭的门进了避暑山庄,这才分头走。一直走了小半个时辰,才把各家命妇送到家里,家人们都急疯了,又不好声张,又不能闹大,忍气吞声的,看到王诚刚护送着自家主妇回来,都是一脸惊喜的。 王诚刚小声叮嘱着大家不要声张,赶紧安歇,云云。最后一个送秦琴到门口,王诚刚看了一眼安安静静的院子,道:“秦大姐,您这儿倒是平静。就没有什么安排么?” 从轿子里下来,腿有些发麻。秦琴就站在院子门口轻轻跺着脚,跟王诚刚说话:“我统共就没带几个人出来啊。这一次是多亏了你了,真没想到,前门的人这么不做人事。这件事……还没完。” 刚才过来的路上,已是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听了个差不离的王诚刚,说道:“哪儿有这么多原则规矩可以讲,这是有人在故意要整你的。你最好小心一点,这宫里神仙多。何况最近你跟慧妃走得近,跟太后也不远,不知道刺痛了谁的眼睛。” 原以为秦琴会被吓到,没想到她很平静。用一件不知道哪里来的黑色披肩裹住了身子,衬得莹白的脸越发诱人。 第659章 你不这样,别人可喜欢这样 王诚刚叹了口气:“你是从来不存往上爬的心思,否则的话,在皇上面前略施一点手段,还怎么会让个区区城门守备欺负你。你不这样,别人可喜欢这样啊……有的人……” 戛然而止。 “哈!”秦琴不禁笑出声,“王公公,你这话可离离原上谱了啊。” 王诚刚也笑,说:“开个玩笑都不行。今天是多亏了你的,回去好好歇着。我一会儿命人送点夜宵过来,吃了再睡。” 秦琴问:“是所有人都有,还是只有我有?” 王诚刚道:“你说啥呢,当然所有人都有。” 秦琴这才放心:“是这么个道理。那就谢谢你啦。” 王诚刚唱了个喏,就走了。 进了屋子,把外面裹着的披风一脱,露出被荆棘树刺刮得破破烂烂的外衣。春花咬着牙道:“我的个乖乖,夫人是真的实打实的打头阵了!” 没有理会春花的感叹,秦琴先扭脸吩咐天衡道:“天衡,你去照看一下小青骢。熬点黑豆蛋酒给它吃喝。皮毛上看看有没有伤,如果有皮外伤,也给上点药。” 等天衡领命去了,她才猛地坐了下来,春花发觉不对劲,上前来,掀开她的衣领一看,不知被什么东西,把秦琴的颈脖手腕刮了好些口子,又细又深,贴着皮肤的衣物被鲜血染成了暗红。眼疾手快地捂住了春花的嘴巴,秦琴道:“别喊叫……我走在前面,是要这样的。这些齐脖子高的横生枝丫被我砍掉了,否则受伤的就是后面的人了……去把金创药准备好,给我放一大桶热水,我要洗洗。要热一点的!” 春花眼里早就噙了泪花,小脸一片煞白,听着秦琴的嘱咐点头不迭,扭身就去了水房。 用了空间里的物料,秦琴美滋滋的泡了个澡,给自己上好了金创药,换上新衣服,暖呼呼、软绵绵的走了出来。王诚刚送的宵夜也到了——绵软的山药粥搭配了盐水鸭、熏鱼、拌贡菜和酥炸口蘑片。秦琴热乎乎的吃了,十分受用。 平白无故地遭了这一难,没有理由忍气吞声下去。 第二天,养足了精神的秦琴,就去了正殿——永安宫求见顺武帝。 她还特意选了皇后在的时候去。 王诚刚今日当值,在门口一看她脸色,就知道了来意,略带担忧地说:“秦琴,你别犯傻啊。咱们在皇宫里走动的,可不兴你动不动就鱼死网破这套。万一玩脱了,是真没命的啊。” 很显然,王诚刚知道了之前她的所作所为,并且猜中了之后她要干什么。 秦琴道:“除了我之外,就没有别家来了?” 王诚刚叹了口气,说:“什么都瞒不过你这聪明女人,有人来了啊,都被皇后护了下去。呢,前头参知政事的那位乐太太才走,走的时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人家是老阁部了,还是苏首辅跟前得用的人,都这副模样了。秦琴啊,听人劝吃饱饭,你就差不多算了吧。” 停了一停,又道:“我估摸着,最快下午,最迟明天皇上的赏赐就会下来了。” 是么? 秦琴思忖片刻,点头道:“好,你说的,听人劝吃饱饭。” 她这回还真的听了人劝,转身回去了。 这事儿似乎平息了,又似乎没有平息下去。 这些天,不止一个命妇到了皇帝、皇后面前告状吹风。这件事确实干得太过分了,很快,顺武帝为了平息众怒,把那个守备换掉了——但也就是到此为止了。 至于为什么苏云锦可以有特权而别的夫人却得被刁难,这件事成了忌讳,谁都不敢说。 但也不知道苏云锦受了什么刺激,别人都已敢怒不敢言了,她却还是说自己受到了恶意,就站在七皇子寝宫前的玫瑰树下红了红眼圈,蒙瑜就到了顺武帝面前告状:“父皇,云锦姐姐真的是太善良了,被那些八婆欺负都不敢吱声,只是默默的哭泣。那些妇人,除了云锦姐姐之外,全都是头发长见识短,只会困在内宅的无知妇人。索性把她们全都提前遣返回去吧,您跟前只要留下云锦姐姐一个人解闷儿就够了!” 顺武帝素来宠爱这个小儿子,可听见蒙瑜这么理所当然的语气,也是一怔愣:“瑜儿,你何至于这么说?有点过分啊。” 他说话温和,蒙瑜就没有听进耳中,自顾自沉浸在英雄救美的光环中:“我不过分啊。父皇,她们对云锦姐姐才叫过分。我不允许任何人让云锦姐姐难过!” 顺武帝的眉毛微微一拧:“瑜儿,你是皇子,日后要辅助太子哥哥治理这千里江山的,怎么现在说起话来,就跟那起子才子佳人话本子里似的,满脑子都是女人?” “我不是,我没有。”蒙瑜猛摇头,“儿臣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再说了,云锦姐姐可是大功臣!她献出了那么多计策,保她一个,岂不是值得?否则的话,别人都会骂我们天家薄幸!” 他猛地跪下,直挺挺地,眼神湛湛,看着顺武帝。 顺武帝也在看自己的儿子,只觉陌生。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粉雕玉琢的小团子,长成了出色少年,却也长成了……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女人糊涂人? 现在的蒙瑜,纵然还是玉白色的脸面,俊俏无匹的面容,却只让顺武帝想到了那句俗话——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顺武帝说:“你心里,是不是有苏姑娘?” 没有听出皇帝语气里的一丝丝心灰意冷,蒙瑜眼底泛着甜蜜,嘴角笑容掩都掩不住:“父皇,孩儿还年轻,自知很多事情不成熟。但有一件事,孩儿心里很清楚——此生,非云锦姐姐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可!” 斩钉截铁,极为认真! 顺武帝闭了闭眼睛,面前一闪而过的,是数年前,太子在他面前克制又隐忍的面容。 太子还算有点理智,像他。 而瑜儿…… 兴许真的是朕太宠他了,失了分寸和轻重。 第660章 汝听,人言否? 蒙瑜道:“父皇,儿臣知道,有的话现在说还早了点。但是……既然话都说到现在了,请恕儿臣着急无礼,儿臣请求父皇把云锦姐姐,赐婚于我!” 话题转太快,顺武帝都没来得及反应,差点儿脚下一趔趄摔了跤。他眯了眯眼睛,说:“先头我们讨论的,似乎不是这件事吧?” “啊?”蒙瑜一脸理所当然道,“儿臣以为父皇已经答应了。” 答应是不可能答应的,顺武帝脑子进水了才会答应为了苏云锦把所有命妇遣返的要求。并且也没有答应蒙瑜的指婚请求,反而还苦口婆心的教育了蒙瑜一顿。 蒙瑜不但没有听进耳中,从永安宫出来,一脸愤恨。一头冲进马厩里,骑着马飞奔出来想要去散心,冲出宫门去,一骑绝尘,谁也拦不住,只能纷纷走避。 …… “秦琴,你真沉得住气。”定安侯夫人来找秦琴作客,还带来了新鲜晾晒的松塔和蓝莓干,“七殿下把整个避暑山庄闹得鸡飞狗跳的,好多人都出去看热闹了,你还在这儿晾晒你的什么宝贝?是木耳么?” 把手里的扁筐往晾晒架上一搭,秦琴拍干净手里的浮尘,迎了上来,“不是木耳,是卷耳。长得确然有点像木耳,不过个头很小,裙边卷起,颜色也是发灰的。炒熟了的口感比木耳要顺滑多了,用来炒鸡蛋,炒肉丝,或者熬汤,都比木耳强。” “啧啧啧。你呀你,真是饕餮转生。来看看我这个——”定安侯夫人把个头硕大色泽均匀的蓝莓干,敞开了往秦琴面前一放,拖长了声音道,“喜欢么?” 秦琴抓了一把蓝莓干在手里,一看二闻三入口,眼睛“叮”的一下就晶晶亮:“哇。好肥大的蓝莓!是送我的吗?真不错!” 定安侯夫人道:“看来你也知道了,在开始祭拜顾后之前,要一起往山庄里的佛堂茹素三天。祭祀前夜步行至祭殿中,更是从早上到晚上,十分辛苦。所以大家约定俗成的,都要准备好一点的素菜。” 秦琴道:“也是多亏了大家各种提点罢了。” 她正在琢磨,随身带来的那五斤泡面,算不算素斋呢? 咦,不放牛肉酱的话,应该也算吧? 定安侯夫人见她眼神咕噜咕噜的,说:“你在想什么呢?害怕么?” “不是……没有。”秦琴的澄清,却被定安侯夫人误以为是强撑,她微微一笑,携了秦琴的手,说,“别慌,有姐妹们呢。” 秦琴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人缘会那么好,身边的人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但显然刺痛了苏云锦的眼睛,她主动上门了。 “苏姑娘来了。” 来的时候四六不着,午饭后,晚饭前,苏云锦走进屋子,迎面看到秦琴正捧着大海碗,在稀里哗啦的嗦面条,不禁一怔:“这香味……泡面?” 秦琴:“!!” 她就知道!! 心里翻江倒海,各种猜想,表面云淡风轻,还很淡定的把嘴巴里的面条咽了下去,边擦嘴巴边说:“什么风把苏姑娘吹来了啊?” 苏云锦一袭白裙子,站在门槛旁,腰肢细瘦,不盈一握,完美契合“白瘦幼”的审美标准。难怪有人说她,像仙女一样漂亮,还有人说,她像年画里的九尾狐一样迷人。 不过,再仙女,看多了也就那样了。 啊,秦琴觉得,自己的芯子,就,挺渣。 兴许是眼神过于直勾勾,苏云锦竟读不懂秦琴眼底里的意思,倒是误会成她在茫然不解。笑了一笑,苏云锦低声自言自语道:“也对,你怎么可能会知道泡面呢?” 秦琴耳力极灵,听了个全须全尾:“……” 一扬脸,又是那副小仙女般的笑容,苏云锦说:“秦琴大姐,我们也是老相识了。我知道,最近我们之间有许多误会。这些误会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解释清楚的。抛开误会不谈,我们倒不如一笔勾销,从头来过?” 汝听,人言否? 秦琴之前还觉得自己挺渣的,这会儿完全不这么认为了。 她一点儿都不渣呢。 对渣男渣女,秦琴的反应向来只有一个:“对不起,做不到。请回。” 苏云锦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粘乎在她脸上,怪假的。调整了一下,若无其事的道:“县主,先别那么急着下决定。我也没有得罪你呀……怎么就拒绝得那么干脆呢?” 秦琴心里道:你得罪我的事情多了去了。 不过,看苏云锦那神情,好像她真没有这样认为。 有些人就是这样,缺乏共情能力,普天之下皆她妈。 秦琴就懒洋洋的道:“不为什么,就是不想。” 苏云锦眨了眨通红的眼睛,委屈起来:“秦县主,秦姐姐。我知道了,你这是气我,气我在你刚到京城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提携你。毕竟,你我也算是老乡,也算是旧相识。” “可是高门大户的,你不知道我在苏家有多难,真真儿的,不可多行一步路,不可多说一句话……” 苏云锦说着说着,泫然欲泣的,这些台词秦琴听着觉得耳熟,好家伙,这不是高中课文里学过的么?她低着头,脑子里想遍了平生操蛋的际遇,才没有笑出声来。 这一位,估计也是穿越的。 但显然跟她不是一路人,秦琴立刻决定,绝不露半点马脚。 也就是掉了两句书包,苏云锦也没更多新词了,老太太裹脚布似的,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自己多难多难之类,秦琴擦着耳朵听着,依稀有什么“他们喜欢看戏听曲,可我喜欢高雅的琴操”“我想吃xx都不行,他们都不愿意让着我”“我都这么努力了,可是说我坏话的人还是很多”…… 就听着挺……浪费智商的。 秦琴瞥了一眼墙上的日晷,发觉自己浪费了半个时辰的生命,伸手推了推茶几上的茶扫。心理学的小伎俩,茶扫啪嗒掉落地上,苏云锦注意力被分散,说话声音应声而断。趁着春花上前来拾起茶扫的功夫,秦琴摆出礼节性笑容,温和地说:“你说得很好,这些年来,真的是不容易了。不过我这边还有别的事情,如果还想要闲聊的话,不妨去找别的朋友哈。” 一边说,一边亲自给苏云锦倒满上茶。 茶满送客。 苏云锦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黑如锅底。 第661章 再敢来逼逼,就叉子叉出去! 她再也忍不下去了,站起身来,伸手一扫茶几上的杯盏,摔得满地碎瓷片子乱飞—— “秦琴,你够了。怎么你就是不愿意过来帮我?你答应我,当我的手下,等我嫁给七皇子,辅助七皇子登上大宝之后,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秦琴含在口里的茶没忍住:“噗——” 喷出去三尺远。 颇有些狼狈地擦拭着嘴角,秦琴道:“苏姑娘,我不会做任何人的手下。” 可苏云锦似乎听不懂她说话似的,眼睛瞪得几乎要突出来,闪着奇光,眼底跳着狂热:“不,你会的。什么原因,我不会现在跟你说。但只要我看中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 秦琴很想脱口而出“我不是东西”,硬生生地忍住了。 她看出来了,苏云锦看起来不大正常的样子。不过,那种奇怪的感觉也就一闪而过,然后就幻觉似的消失了。秦琴很坚决地把茶碗一放,也不绕弯子了,说:“苏姑娘你是不会听人话不是?我说了不做,就是不做。春花!小椿!送客!” 不再跟苏云锦纠缠,转身走了。 苏云锦一愣,才意识到秦琴的拒绝是真的,顿时大喊大叫起来:“秦琴,你竟然真的拒绝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她是那么的普通又那么的自信。 一直到两个丫鬟费尽力把她请到小院外面才算是消停。 两个丫鬟回转秦琴跟前的时候,都是头发蓬乱衣服皱巴,就跟打了群架回来似的。秦琴不禁瞪圆了眼睛,春花捋了捋头发,说:“夫人,没想到苏姑娘力气那么大,我们又不能对她动粗……差点儿就没法请她离开。” 秦琴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苏云锦是御前得宠的郡主,家世尊贵。刚自己命两个丫鬟送客实在是危险,也就是苏云锦脑子不清楚,等她反应过来,完全可以以冲撞了郡主为理由,直接命令把两个丫鬟打死的。 她抚额道:“是我疏忽了。这样……附近能找到打铁匠么?” 春花很纳闷,不过还是如实回答:“避暑山庄内除了巡防司之外,别处不许持有兵刃。如果要找铁匠,那就得到附近的小镇了。” 那个镇子,秦琴知道,离避暑山庄有十里远。里面很多人依附避暑山庄而活,做的是最低等的杂役、种庄田、供贡品等活计,半吃皇粮半吃大山。 她道:“我要打造的也不是什么利器。你们等一会儿。” 她画了一份防爆叉子的图样,叫来天衡,道:“你去找到镇子上的铁匠,问他两天之内打造四副这种叉子行不行。千万要弄成钝头的,我要的不是伤人。” 天衡答应着,转身就走了。 一直到太阳西斜,天衡才赶回来,说:“夫人,您的这种大叉子,镇子上的杨铁匠都说太费料,两天之内做不完不敢接。” 见秦琴失望,天衡又话锋一转:“小的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让他只打造叉头,接上木杆子。他就说可以。已约定了两天之后去取。您觉得如何?” 在天衡说前半截的时候,秦琴是有些失望的,听到后来,复又欢喜,道:“行,先这么做出来看看效果。等回到京城,我们再找好铁匠打造。” 他奶奶的,苏云锦再敢来逼逼,她就一叉子把她叉出去! 第二天,有人来邀请秦琴到山庄外面赏花,秦琴屁颠屁颠的就去了。 要问为什么不去跟贵人们请安? 正经人来避暑山庄可不是要搞宫斗的。 能摸鱼干嘛不摸鱼呀…… 路过避暑山庄最大的大水法的时候,水声潺潺,不禁引起秦琴驻足。谁知道一扭脸,看到苏云锦跟她擦肩而过。秦琴忙扭过脸去,加快了脚步跑路。 这位姐姐,遇上了准没好事! 今天出游的就只有定安侯夫人和乐薇夫人,两位都有年纪了,秦琴一下子觉得自己把年龄线拉低了好多。对着两位五十出头的老大姐,她很自觉地把自己姿态放低,前前后后的张罗活计全包揽了。 没想到草原边上的盛夏,花儿开得这样美。 乐薇夫人在田埂上缓缓而行,看着疯狗一样跑来跑去撒欢的秦琴,笑道:“秦县主天真烂漫,活泼好动,要是她不说,真不知道她已经有三个孩子了。” 定安侯夫人也是笑得一脸慈祥:“我就喜欢她那样的性子,跟她在一起呆得时间长了,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年轻了。” 乐薇夫人道:“是吗?你们都怎么玩的?就那天露营那样?” “那是一种。”定安侯夫人道,“她还煮得一手好茶,打叶子牌也不错,猜枚猜谜语,听书听曲儿,都能头头是道的。真是个妙人儿。” 乐薇夫人很心动:“好啊,我就说了,怎么今年京圈里没有半点动静呢!原来你们躲着我取乐。下次有什么好事儿,记得叫上老姐姐。” 定安侯夫人笑道:“好的好的,一定一定。” 秦琴在齐腰高的草里捡了一会儿蘑菇,用草绳子穿了,挂在脖子上。定安侯夫人见状,大声笑道:“秦琴,你小心点,不要拾到了毒蘑菇,吃坏了不是闹着玩儿的!” 秦琴道:“我知道!” 开什么玩笑,野外求生的第一件事就是分辨有毒的和可食用的野外生物好么,她是专家!弯着腰,找啊找的,面前骤然出现一片焦黑的土,还有人为修筑的痕迹。秦琴直起了腰,“这么迟收油菜吗?” 定安侯夫人和乐薇夫人两个,二脸懵逼。 “我知道了。想来是这边气候寒冷干燥,所以作物收成期都比较迟,而且只能一年一熟。所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嘛。” 听过了秦琴的解释,乐薇夫人微笑道:“县主懂得真多,老太婆我这是白白活了几十年呢。” 秦琴谦虚道:“哪儿呢。不过是每个人走过的路不一样罢了。” “听听,这小嘴真会说话。”乐薇夫人扭脸对定安侯夫人道,“怪道大家都喜欢秦县主。我也喜欢她。” “喵——” 一声极其微弱的小颤音,传入秦琴耳中。 第662章 一时善念 她的心突的一跳,顺着那声音寻找了过去:“是小猫吗?” 小奶音急促地响着,响了几声又不响了。秦琴已经循着声音找到了——一堆过人头高的油菜梗,横七竖八堆着。油菜籽已被打掉了。旁边还堆着一堆草灰,看那痕迹,是过了夜的。 秦琴埋头进油菜里翻找着,草沫子乱飞。春花跟了过来,道:“夫人,怎么了?” “我听到有小猫叫。快找找。” 春花忙过来帮忙,很快在草堆里翻出两只小猫,毛全被打湿了,瑟瑟发抖的。其中一只身子硬直,早就死了多时,另一只茫然地睁着蓝湛湛的眼睛,张开只长了四只小奶牙的嘴巴:“喵——” 声音也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秦琴赶紧掏出帕子,小心地包起了那小猫,“乖乖,好可怜。” 没见着也就算了,见着了就不能坐视不管。 被人类的体温温暖着,过了一会儿,小猫不颤抖了,也不叫了。两位夫人赶到她身边,一左一右的围观着,都心软心疼得不行不行的。 “哎呀,这么小的小奶猫,好可怜。” “猫妈妈在哪里?” “这么小的奶猫,妈妈不会丢下的。另一只已经冻死了,估计一天一夜没回了……恐怕……” 大家默契地没有说下去,心里都特别难过。 秦琴让春花去把那只死掉了的奶猫埋掉,自己捧着存活下来的那一只,道:“这猫儿不能不管,不然一会儿太阳一出来,就会热死。晚上一冷,又得冻死。我打算先带回去,哪怕到时候留在御膳房抓个老鼠什么的,也算有个安身的地方。” 乐薇夫人点了点头,道:“善哉善哉,是这么办的。” 定安侯夫人却有点怕猫,不断地往旁边瑟缩,但也说:“这是个好办法,始终是一条生命。” 秦琴又让春花把身上的帕子拿出来,连同她自己的,系了个简单的襁褓,把奶猫放了进去。那奶猫看起来虚弱极了,只会瑟缩在秦琴的怀里。 “喂——你们做什么的!”一个凶巴巴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别踩到我家的油菜!” 春花大声道,“小哥哥。这些油菜是你的么?” 十三四岁的少年,头上戴着毡帽,快步走过来,满脸警惕:“是我的!” 他的手里把玩着两块火石,春花不怎么懂田间农事,秦琴只看一眼倒是看出来了:“小哥哥,你是来烧荒的?” “不是——”少年戒备心很重,“你们几位大婶,想要干嘛呀?” 秦琴和声道:“我们不干嘛。就是路过这边,然后在田埂的油菜梗堆里发现了这只小猫。你在附近,有见到长得像这小猫的大猫吗?” 看到了她的小猫,少年那戒备的神色松懈下来,道:“原来是这样。我见过啊,就在刚才,那边的山崖底下,见到一只摔死的大猫。那猫嘴巴里还咬着一头死掉的老鹰呢。” 他从随身的小布口袋里掏出两根又粗又长的羽毛,向大家显摆。 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小猫炸毛,没命地叫起来。秦琴用两个指头轻轻抚摸着小猫脑袋,安抚着它,对那少年道:“看来那老鹰啄死的,就是这小宝贝的妈妈……那,小哥哥你能收养这猫咪么?” 少年摇了摇头,道:“猫要吃肉,我们家自己都吃不饱,我娘不会让我干的。” 他巴掌大的小脸上闪过一抹难过,很快又仰起脸,指着那堆草杆道:“我娘叫我来烧掉这堆草的,烧好了才能吃饭。我不跟你们聊了,干活去!——夫人,你穿得这么好看,肯定是有钱人。你就养了这猫呗。”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拒绝起来也不带半点转弯抹角的。 这样也好,干脆利落,省心省事。 少年开始生火烧草堆,秦琴抱着平静下来的小猫,不好打扰他干活,就走开了。走远了之后回头看,就看到熊熊的火舌吞没了小猫曾经栖身的那堆干草。少年站在火堆前面,一脸专注的模样。 …… 回去路上,秦琴从空间里拿出一包幼猫猫粮,“……” 没想到这玩意也有。 她明明记得,当年自己没有放饲料或者宠物粮到仓库里的啊? 这是空间感应出来的么? 凝神在识海中,秦琴探访了一遍空间,然而空间静默着,无声无息的。她不可能问空间些什么东西,正好急需猫粮,也就没有多想,直接把猫粮拆开了。 小小一颗的猫粮,太干了,那奶猫还不能吃。秦琴怕把它咽死,只得作罢,按捺着性子,急需抱着小猫,让车夫赶紧回去。 不过,她也发现了,这小猫肚皮白白的,身上带着淡淡的虎斑,可爱极了。 嗯,长大了一定很好看。 一路紧赶慢赶,跟两个夫人辞别都匆匆忙忙的,秦琴进了院子,咋咋呼呼:“小椿,小椿!快去搞个箱子来弄个窝。” 小猫在路上睡了一觉,又醒了。醒了也就算了,还尿了秦琴一帕子。可是看着那巴掌大小的猫咪,睁着湛蓝的圆眼睛,喵喵叫,弱小、无助、又可怜的模样,秦琴没法怪它……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喵喵喵——” 夹子音中,小院子里顿时闹腾起来。秦琴把小猫换上了干净的毛巾包裹之后,小猫就不叫了,瞪着眼睛到处打量。她轻轻的把猫咪放在小椿拿来的箱子里:“我去找一些它能吃的东西来。你们别动它,也别围着它看,让它自己爱怎么摸索就怎么摸索。不然惊动了小猫它一应激就很容易死掉的。” 丫鬟们不大明白应激是什么意思,不过懂了后面的话,都答应了。 秦琴拿了那袋幼猫猫粮出来,外包装自动变成了古风牛皮纸袋子了,她撒谎道:“这是我从外面管人要的猫私聊……可是,小猫太小,没法吞咽,得用奶泡软了再喂。” 小椿对小动物爱心爆棚,立刻道:“早上喝的牛奶还剩一点,我这就去煮热!” “不行,小椿,小猫不能喝牛奶,要喝羊奶。能不能搞到点羊奶?” 这会儿说话的是天衡:“夫人,让我来想办法吧。” 第663章 妖邪?! 幸而避暑山庄一带牛羊很多,天衡去镇上取防暴叉子的时候,弄到了一小罐新鲜羊奶。小哥哥还举一反三地……牵回来一头母羊。 秦琴:“……” 秦琴道:“想法子安置一下哈。” 素日宁静的小院里,猫叫羊嘶,热闹起来。小猫被取名叫秦肚兜,山羊被取名一身白,各自妥善安置。秦琴自去梳洗更衣,没一会儿,春花走了进来:“夫人,那两条帕子太有味儿了,洗好了晾起来还带了点隐隐约约的。我寻思着就不要了,用来给肚兜垫窝去。赶明儿再做两条新的。” 这不算个事,秦琴随口就答应了。春花停了下来,一脸欲言又止的。秦琴就问:“还有什么事吗?” 春花道:“刚才,苏姑娘又来了一次,送了盘点心来。她说这是皇后娘娘送的,我们不能不收,我就收了。” 这盘点心,却是有意思——一袋子牛轧糖? 秦琴“呵”的一笑,道:“这种糖果倒是没见过,奶香味好浓。” “是的。”春花道,“听说是那一位见此间牛羊多,灵机一动,想出这么个新吃法。就连皇上吃了都赞不绝口的。” 秦琴垂眼道:“那就很好啊。不过……我不喜欢这种,你们拿去分了吧。” “哎!” 秦琴又提醒:“不过你们要小心,这糖粘牙,有牙齿不太好的,就得注意一点儿了。” 春花就说记住了。 苏云锦做出了牛轧糖,在避暑山庄内又小小的风靡了一阵。蒙瑜特别喜欢这种糖果,随身带着,见人就夸。还想法子说服了顺武帝要把牛轧糖列为给元后的祭品。 后来,苏云锦又来找了秦琴几次,秦琴都想法子躲了。她大概也知道没希望了,就没有再来纠缠秦琴。 秦肚兜长得嘎嘎快,一院子的人哪儿都不去了,成天在院子里撸猫。 一晃眼,就到了命妇们进佛堂的日子。 这日一大早,秦琴换上一身墨蓝的朴素衣裙,带上简单的包裹,在天衡和春花的陪伴下坐着小马车,往避暑山庄北面的大佛堂而去。 说是大佛堂,其实是专供皇家人祭拜的寺庙,由神宫监的人管理。 大佛堂的门打开,里面是弥勒佛,弥勒后面的韦陀、大雄宝殿三世佛、观音殿、药师佛……一应俱全。宽阔的汉白玉广场上,搭起了朴素的棚架,排列着几十个蒲团。西侧是这几天给大家安住的厢房,两个人一间,东侧是神宫监众神官住的地方。 秦琴见到一名身形极长大的青年太监,穿着一身不认得的锦衣,站在门口,神态肃然,气质淡漠,叫人忍不住看了又看。定安侯夫人顺着她目光看过去,诧异道:“今年轩辕总管亲自来主持祭祀啊!哦哦哦……我想起来了,今年是元后薨逝十五年,是大祭。” 秦琴道:“他就是轩辕神官?” “是的。你看到他眼角那颗红痣没有?那是收魂痣,只有轩辕家族的人才有。三百多年来,他们家世代选一名嫡亲子弟净身送入神宫监,匡扶天家。” 三百多年……比本朝历史还要长了。 秦琴眯着眼睛,又多打量了那位轩辕总管两眼,总觉得这人身上的气息不简单。 就好像……空间的那种气息? 恰好,轩辕总管视线也转过了这边来,和秦琴正好视线交接,秦琴大胆地回看了他一眼,那轩辕反倒是把视线收回去了。 礼乐响,命妇们按照封诰位份高低,列队。 秦琴虽然已是个县主,食俸同郡王女。但在这避暑山庄里,仍然属于地位低微,仅可摸到门槛边边,于是就站在了靠近末尾的位置。 那位轩辕神官,突然拿拂尘对着她一指,道:“那位夫人,身上带了畜生道的气息。麻烦出来一下。” 原本场面上很安静严肃的,轩辕神官嗓门又清冽,一句话就把所有人视线都引落到了秦琴身上。就连站在最前列的皇后,也看了过来。 “畜生道?” “这么多年来都没出过漏子,怎么就她被神官挑出来了?” “轩辕家的人都能上通九重天下达三途川,莫非她身上惹了什么脏东西……” “哎呀,那就太可怕了。” 苏云锦身边的一个人道:“皇后娘娘,要不然把她请出去吧,别耽误了祭祀大事。” 出乎意料之外,苏云锦这次却没有跟着落井下石,只是拿眼睛盯着秦琴看,眼神里全是挑衅。她的意思很明显,等着秦琴开口求她,然后她就可以跟轩辕求情,放过秦琴一马。 ——她想得美。 秦琴只是稍一愣怔,淡定地走出来。 轩辕来到她面前,略一扫视,道:“请问夫人最近可有带什么玩物到身边来?” 玩物? 秦肚兜算吗? 秦琴摇了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轩辕眯着眼睛,眸子底下的精光却更强烈了,“夫人,请对我说实话。” 秦琴道:“真没有。” 她是受过反侦察训练的,两三句话功夫,把自己淡定下来,甚至,可以直直地跟轩辕对视。 旁边的人窃窃私语:“是不是真的啊?可是神官不可能空口白牙胡乱说人的……” “我听说她捡到了一只猫儿回来,是不是邪门东西啊?” 定安侯夫人道:“别胡说,那就是最普通的家里养的猫儿。还没我家的玉照狮子猫长得神气。谁家没有个猫儿狗儿的?” 听定安侯夫人这么说,也有人在秦琴的院子里撸过猫的,多多少少都信了。 来到了秦琴面前,皇后道:“你真的捡了只猫?” 秦琴点了点头,“是。” 皇后拧眉:“既是有邪物气息,想必就是来自那只猫的了。给你一个时辰,你出去弄死它,再回来。” 轩辕立在一边,不说话,别的人也都惊疑不定的,也不敢说话,缩成一团去。 眼见秦琴不动,皇后眉头皱越紧,语气也冰冷无情的:“秦县主,本宫耐心有限!——宝云!”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宝云应声出来:“奴婢在!” 皇后道:“你带着秦县主到她住的地方,务必要看着她那猫儿弄死。再回来复命!” 第664章 无辜生命 秦琴眯了眯眼睛,颤声道:“皇后,那不过是一条无辜的性命。嫔妾见它可怜,捡回来抚养……现在并无任何证据证明这猫就是神官大人看到的脏东西,为何如此武断?” “那不是明摆着的么?”皇后扬起下巴,一脸忌讳的模样,“轩辕神官说看到了你身上有畜生道的气息,而你又恰好捡到了那猫——人证、物证一应俱全!” 秦琴还想要说话,无意中看到人群里的定安侯夫人在向她微微摇头。秦琴一愣,皇后催促道:“宝云,带她下去!” “是!” 宝云大声应答着,来到秦琴身边,一板一眼的道:“秦县主!快去快回吧!” 秦肚兜奶呼呼的毛绒小脸在秦琴眼前一闪而过,它知道是秦琴救它回来的,几乎是一缓过劲儿来,立刻就认了主。这些天,每天都会主动跳到她膝盖上求撸。撸得爽了,还会翻着肚皮睡着了。 ……那么全心全意地爱着她的小东西,竟然为了一句莫须有的邪物,就要杀死? 不,不行。 秦琴骨子里的那股子护短劲儿,呼的一下窜上来了! 宝云叫了她两声,她岿然不动。 宝云不高兴了,转身朝着皇后。皇后自也看到了,脸拉得老长,道:“秦县主,看来是真的不对劲啊?既然不舍得你的猫,那索性你也下去陪你的猫好了?” “来人,把秦县主拖下去,赏个五十的碎雪染红枫!” 这五十棍要直接把人的四肢的骨头寸寸打断,然后一棍毙命。 皮开肉绽,浑身成了血葫芦,碎裂的骨头露出体外,颜色森白,远远看去,就是一团红肉上分布着白骨茬子,因此得了这么个雅名。 一般来说,这种酷刑都是给犯了大错的后宫妃嫔的—— 比如:巫蛊、夺嫡、谋反…… 好家伙,秦琴没招谁没惹谁的,竟然就得了个跟巫蛊一样的罪名了! 皇后一声令下,几名五大三粗的刑罚嬷嬷就上前来,把秦琴摁在地上。秦琴又不能动粗,纵然能打得过,也不能施展,憋屈无比地被摁住了。 皇后脸上现出一丝狰狞:“行刑!宝云,带人去把那孽畜也领出来!” 宝云也是两眼熠熠的,大声道:“是!” 宝云领着人,拔腿就走。秦琴被拖到了一个空有四壁的静室中,这就是行刑的地方了。几个嬷嬷把她五花大绑在一张特制的椅子上,其中一个笑着说:“秦县主,您不是后宫里的人,也得了这份殊荣,真是独一份了。您放心,不会让你痛太久的!” 秦琴闭着眼睛冷笑:“随便。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没想到在避暑山庄的大佛堂,竟是需要生血活祭的邪门地方!” 一进入静室,她就懂了。 这地方,是屠宰牲口的地方! 浓重的血腥味,正好可以掩盖她的味道! 那嬷嬷眼神一变,恶狠狠道:“休得冲撞皇后娘娘!要不是皇后娘娘宽宏大度,每年来祭祀,这位元后早就断了香火了!快,行刑!” 苏云锦的声音突然传过来:“秦琴,都到了这地步了,你还不求我吗?” 原来,趁着大家不注意,苏云锦离了众人,寻到了静室来。她打了个眼色给那些嬷嬷,那为首的就道:“姑娘,长话短说。老奴们还等着行刑结束,回去跟娘娘复命呢!” “知道。我一会儿就好。”苏云锦步来到她身旁,正居高临下地,垂眸盯着她。 “你看到了吧,上位者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摁死你,你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她见秦琴闭上眼睛,嘴角边泛起一丝冷笑,“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还不愿意求我吗?只要你求我一句,我就收了你做我跟班小妹,今天的祭祀,自然有别的可以替换你。” 秦琴冷笑,一句话,掷地有声! “我求你妈!” 这四个字好像四记大锤,打得苏云锦连退四步,瞳孔地震。苏云锦咬着后槽牙道:“死到临头,你还嘴硬!” 她在大脑里疯狂呼唤系统:“系统!我直接夺了她的性命,算不算数!” 系统也很激动:“算算算,只要夺走气运女的东西都算!越宝贵的越算!” 苏云锦眼底里的杀意浓厚起来,咬着嘴角狞笑着,退到了门旁边:“行,既然这样,我就看着你死!我还没看过行刑杀人呢,这会儿正好来个乐子!” 秦琴道:“苏云锦,这里头没少你的撺掇吧?我真是想不明白,你我河水不犯井水,为什么你总是针对我?” 这个问题确实在她脑海里盘桓了很久。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苏云锦懒洋洋地一笑,语气极其平淡:“针对你?你是不是想太多了?秦琴,我没有专门针对你,是你自己不识好歹,总往我脚边撞。” 听懂了。 秒懂。 秦琴的心里全是冷笑。 为了确定,她特意再问了一次:“所以说,如果不是我,换了别个人,你也会?” “这还用问么?”苏云锦咯咯娇笑,“谁挡杀谁!” 她笑容一收,道:“好了,话多必定出事端,还是赶紧行刑吧!记得接了她的心头血,那可是祭祀必须要用的!” 嬷嬷们齐声答应着,两个人压住秦琴,两个人抡起手腕粗的铜皮棍子,就准备动刑。 秦琴心头异常冷静,从空间里捏了一枚拳心大的东西,默默数数:“三、二、一!” “咻”的一声闷响,一道白光闪过。 几个嬷嬷尖声惨叫,捂住了脸:“眼睛!我的眼睛!”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好刺眼!” 苏云锦也在尖叫,跌坐在地上,害怕地嚎哭起来:“我的眼睛看不到了!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 手腕一翻,三磨两蹭的已割断了捆着自己的绳子,从刑具上爬起身来,秦琴活动着酸麻的腿脚,扭头看了一圈,发现屋角一个个麻袋上堆着的全是生石灰,心想:这帮刁妇太可恶,我只管把石灰撒她们身上,在浇一瓢凉水上去,哼哼,管叫她们皮破肉烂,一辈子人不人鬼不鬼的……” 第665章 魔鬼般的念头 魔鬼般的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也就克制了,转开脸去,不再看地上扭成一团的几个人。秦琴开始找路离开。说时迟那时快,蒙瑜领着十几个人,匆匆从外面赶进来,厉声大喝:“抓住那个罪妇!” 才脱困没多久的秦琴,杀性已起,随手抄起行刑用的铜皮长棍,横在胸前,“谁敢来抓我!” 蒙瑜看了一眼捂着眼睛倒在地上的苏云锦,瞠目欲裂:“大胆罪妇,竟敢伤害本朝郡主!快快引颈就戮!” 金属交击声刺耳而狰狞,侍卫们纷纷拔刀相向! 刀光中,秦琴临危不惧,神情森然:“我要见皇上!” 蒙瑜一听,冷笑:“你没有资格!” “谁说我没有资格!”秦琴声音提高了半截,“我要见皇上!” 她怀里有丹书铁券,然而,不想轻易动用! 凭着手中长棍,空间武器,她会给这群人最后机会! 蒙瑜道:“秦琴,你就死了这心!你一再对孤及云锦无礼,我早就想要取你性命!只有你死了,我们才能安生!” 秦琴道:“你想要安生,那死掉不就永远安生了。” 她看到了远处赶来的皇后,她故意这么说的。果然皇后听到了,又急又怒:“你敢咒我儿臣死!” 她提着裙子就往屋子里挤,“快杖毙了她!” 秦琴厉声道:“敢碰我一指头,她们就是榜样!” 她示意着地上扭曲爬行尖叫的五个人。 这几个人睁着眼睛,眼神里空洞无物,就跟瞎子没两样! 蒙瑜又瞠目欲裂了:“你个贱女人,你对云锦做了什么——!!” 秦琴撇着嘴,不屑地施舍了他一个眼神:“你干什么呢,你干什么呢,你这恋爱脑。天天就会跟在女人身后转,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皇后尖叫:“你闭嘴!我儿子才不是这种人!” “他就做这种事啊!”秦琴道,“人在做天在看,你这个当娘亲的瞎了不成?你儿子天天围着这女人转,恨不能把天底下有的都给她,就算给个皇后她做,怕也是嫌凤冠小的。你自己瞎也就算了,别人可不瞎。你今天能杀了我,你能杀掉所有朝廷上的命妇么?” “你——” 竟然讲得有道理! 皇后脑子被浇了一盆凉水,清醒过来了。眼见皇后狐疑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蒙瑜蹦起来:“母后!我是您的亲生儿子,您怎么可以相信一个外人,不相信我!” 皇后心里却思忖开了:瑜儿平日好好的,一旦靠近苏云锦,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失心疯。秦琴这个女人跟蚂蚁似的,微不足道。她说的这番话,却也有三分道理。 心里既起了意,皇后对苏云锦那看法,就开始来了。 蒙瑜还不知道,飞奔到苏云锦身边,把她打横抱了起来。苏云锦本就生得一把骨头,依偎在蒙瑜怀里,越发娇娇弱弱的,白皙得仿佛透明般的小手,抓着他的衣襟,颤声道:“瑜、瑜儿……我、我好害怕……我眼睛、我眼睛看不到了……” 闪光弹的威力,大约会持续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不等。 但苏云锦不知道,只以为自己一辈子都看不见了。 蒙瑜心里如同刀子挖一般,满脸深情缱绻:“云锦,你如果看不见了,我一辈子做你的眼睛!” 本是小情侣之间的寻常情话,皇后听着很刺耳。 她看着苏云锦的眼神,就淬了一层薄冰。 蒙瑜还不知道,抱着苏云锦一顿安慰。肉肉麻麻的一番互动之后,抬眼看着秦琴,又瞠目欲裂:“秦琴,我母后要你的命,我还要你的眼珠子!来人,快把她的眼珠子挖出来!” 他是冲着皇后身边的嬷嬷吩咐的,理所当然嘛。 结果嬷嬷没动,皇后也没动。 “嗷呜——” 一声奶吼,很微弱,传入秦琴耳中,却是振聋发聩。她梗起脖子喊:“肚兜——” 凄厉一声喊,把秦肚兜抱在怀里,抬脚走上台阶的顺武帝脚底下一个趔趄,差点儿把自己摔了。 秦肚兜趁机从顺武帝怀里跳下来,三两步跃到秦琴脚边,亲热地擦擦她脚踝,夹子音“喵喵”的叫了两声。转过身来,对着蒙瑜弓背炸毛:“斯哈——” 所有人对着顺武帝跪成一片。 “参见皇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琴仍然双手握着棍子,屹立不倒,一脸视死如归。 “平身。”顺武帝冷电似的目光,扫向了皇后,“皇后,你的人,先还给你。” 把瑟瑟发抖、满头黄豆大汗珠的宝云推到皇后面前,外表上看,宝云倒是没有受到什么为难。跪在地上,人还没说话,汗珠子就一颗颗滴落地上了:“皇后娘娘……” 皇后看了一眼宝云,没有理睬她,抬眼看着顺武帝:“皇上。您怎么到得那么早?” 顺武帝道:“早?要不是朕来早了,半路遇到宝云,还不知道大佛堂竟成了屠场了!归元还在世的时候,敬老爱幼,凤仪天下,满朝上下,百官命妇,无不友爱和睦。到她身后,倒是平白染了血债!” 皇后颤声辩解:“皇上,您听臣妾解释……是轩辕神官指证秦县主身上有畜生道的气息,臣妾认为她身上有妖邪附体,这才要除恶务尽!不是臣妾故意要杀人啊!” 看了一眼还在呲着小尖奶牙的秦肚兜,顺武帝满脸写着不信:“你是说这只小猫?笑话!这明明就是一只寻常的奶猫!刚才朕从宝云手里接过它一路抱过来,乖巧可爱,哪里会是什么邪祟妖怪!” “扑通”一下,秦琴跪了下来,动作很大,能扬起地面一层灰那种大。 皇后看着她,眼神带刺。 蒙瑜也是。 苏云锦……苏云锦失明中。 她就跟菟丝花似的,紧紧地缠在蒙瑜身上,蒙瑜自然很受用。顺武帝就未必了,脸转向了秦琴,眼角余光却在蒙瑜身上轻轻一转,轻到所有人都没觉察。 秦琴道:“皇上,嫔妾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只是站在那里,就遭受此等无妄之灾。请皇上明鉴。” 第666章 一个一个审 她也不为自己分辨了,完全就是莫须有的事情,怎么分辨! 这一次,她是什么事情都没做!! 就差点被杀掉了!! 何况—— 有些事情,让顺武帝自己发现比较好!! 顺武帝眯着眼睛,目光游弋。 在他身边,皇后的眼神同样吓人。 在场的命妇无一人敢说话,秦琴道:“皇后娘娘,你这么赤裸裸地威胁大家,图个什么呢?” 她一说话,顺武帝立刻看向皇后,把皇后没来得及变换的表情收在了眼底。他脸色一沉,道:“皇后,你这是要挟众多妇人么?” 皇后垂下眼睛,道:“臣妾不敢。臣妾也什么都没有做啊……” 秦琴在旁边点头:“是的,我很明白皇后的感受。” 皇后猛地抬起眼睛瞪着秦琴,还没来得及说话,顺武帝道:“皇后,别耍朕。朕看起来,是那么容易被戏耍的人么?” 那语气,冷得淬了冰! 那凌厉的气场,已是全部打开,笼罩着四面八方,让人骤然间感觉呼吸困难!! 顺武帝道:“来人,皇后倦了,把她带下去——” 压低声音,对皇后道:“皇后,这是朕给你最后的体面了。你休要再作妖!” 他很生气!! 居然在元后的祭典上,闹出这般闹剧!! 皇后脸色顿时变得雪白,瘫软着被人架着走了。 顺武帝才对众命妇道:“大家都各自归位,准备斋戒!” 皇帝来了,迅速把场面控制住。他把秦琴带到了一处安静的静室中,又命人请太医来给秦琴看诊。秦琴抱着秦肚兜,神情委顿,坐在门槛上,苦笑:“皇上啊,您对我这样好,只怕会更加惹是非!” “谁敢?”顺武帝道,停了一停,说,“你这次伴驾到避暑山庄来,朕答应了明湛要好好照顾你的。谁知道却一再被皇后、瑜儿找你麻烦。朕还得发愁怎么跟明湛交代!” 明湛? 秦琴惊讶了,眨了眨眼睛。 而顺武帝这才发觉自己嘴瓢了说漏了嘴,生硬地转移开话题道:“行了,你知道就行了!” 王诚刚来了:“皇上——” “王诚刚,进来!” 仔细瞧着御医和医女们就位,把布帘子一拉,再把秦琴摁到了春凳上望闻问切。 帘子的另一边,顺武帝问王诚刚:“那几个都审出来了吗?” 王诚刚道:“审出来了。她们都是奉命行事,就是要拿下秦县主。似乎是要让苏小姐卖个人情给秦县主,然后就坡下驴。但没想到县主不愿意弯下膝盖,就越闹越大。” 顺武帝不满意地说:“就这么简单?” 王诚刚道:“就这么简单,而且……坤安宫中的诸位,似乎都对这件事感到不可思议。” “怎么说?” 王诚刚垂下眼皮,说:“她们觉得,皇上为了区区一个县主大动干戈,对皇子和皇后不假辞色,是小题大做。原话是……是……” “说。” “好的,奴才就斗胆照直说了。原话是,‘不过一个没有根基的村妇,又不是什么世家女,弄死了就弄死了,跟踩死一只蝼蚁有什么区别?也就是皇上心善,才救了她一条贱命。’” 看了一眼顺武帝的神色,王诚刚眼内闪过一丝恐惧,不敢继续往下说。顺武帝也就是垂着眼睛,说:“还有呢?这番话,是你审出来的?” 王诚刚摇头,道:“是奴才没现身之前,听到的。有一些真话,须得在没有人的时候,才能够听见……” 顺武帝眯着眼,道:“嗯——那,审出来的那些呢?” 王诚刚道:“就是刚才那些了,这几个嬷嬷都是当日娘娘从府里带进宫的,又是宫里积年的老人。看得出来,她们不服气,感到受委屈了。” 顺武帝还是那副表情欠奉的模样:“嗯呢,那我知道了。这就把皇后请过来吧。再把那四个嬷嬷……不对,是坤安宫里的人。连同蒙瑜,加上苏云锦,全部请来。” 他居中一坐,不再发话。 秦琴在帘子后面也能感觉道那股如风卷暴雪般的凛冽。 她老实趴在春凳上,侧耳聆听。 很明显没有避讳别人的意思,不多时,就听见了跪拜请安的动静,当中嗓音圆润端庄的,是皇后的;有清冽少年感十足的,是蒙瑜的;有婉转娇柔的,是苏云锦的。 该来的全来了。 请安过后,迟迟地,没有听到顺武帝吩咐平身?秦琴好奇心被撩拨起来,从春凳上抬起头来,正好跟那位当值大夫廖太医对了个眼,她咧开嘴,无声一笑,用嘴型道:“看一看?” 廖大夫:“……” 他把布帘,轻轻撩了一撩,露出一条缝隙,能看个大概。 忽略了皇后、蒙瑜和苏云锦的满脸纳闷不解,顺武帝侧过了身子正对着几个嬷嬷,说:“你们都是积年的老人了,掌管后宫中的赏善罚恶之职。多年以来,朕很放心,只以为皇后端庄贤淑,能管束得住……看来,不是管束得住,是瞒得住啊!” “今日差点铸成大错,苍天有眼,要不是朕侥幸鬼使神差的提早了一天来大佛堂,秦琴县主就要蒙冤枉死!” 皇后忍不住了,人是她的,顺武帝一个字没有针对她,又每个字都针对她,她的脸上啪啪痛。铁青着脸,皇后道:“陛下,这件事因臣妾而起。你何苦要为难这些奴才们?有什么火,冲着臣妾来就是了!” 很难得的,皇后也硬气了一回。 顺武帝淡淡道:“皇后别急,会轮到你的。不过现在朕得先让这几个伥鬼认识认识,她们到底犯了什么错!” 皇后道:“皇上,我不明白。几位嬷嬷只是奉命行事,何错之有?” 天下间最有权势的一男一女在对话,旁的人不能插话。但蒙瑜已经开始点头不已了,站在哪一边,不言而喻。眼角余光瞥了瞥蒙瑜,顺武帝道:“谁说她们错的是这一点了?可见皇后你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那就闭上嘴在旁边好好看着!” 顿了一顿,道:“皇后母仪天下,也是时候该让朕给你补上这课了!” 皇后满脸莫名,闭上了嘴。 第667章 大发龙霆 顺武帝道:“王诚刚,你来说说你听到的!” 王诚刚就把那几个嬷嬷如何鄙薄秦琴,如何在背后编排秦琴是个没有根基的民间妇人死不足惜之类的话,原原本本的说了,说得活灵活现的。那几个嬷嬷一字排开跪在顺武帝面前,黄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滑落下来,滴得地面湿成一片 等到王诚刚说完了之后,屋子里一片死寂。 顺武帝拖长了声音道:“皇后说得没错,你们几个也是奉命行事,所以这件事怪不得你们。不过,不知道是谁教会了你们,能够胡乱对前朝妄加揣测。还测得不对,谁告诉你们,朝廷上的人为官做宰,是看家世,看背景的?这样说来,朕每三年一次的开榜取士,倒不如直接废掉,直接在各地的簪缨大族里取人了?” 蒙瑜是最先反应过来的,脸色“刷”的变了,伏下身子求饶:“父皇息怒!妇人之见,请勿往心里去!气坏了龙体事大啊!” !。 顺武帝一脸平静,完全没有蒙瑜口中说的“气坏龙体”什么事儿,他背着手站起身,道:“我不管是不是什么妇人之见,连几个老奴才都有了这么分明的门户成见,足见平时什么人在怎样教导她们!” 他喃喃道:“朕年轻的时候,也曾边关浴血,也曾灾区赈灾,也曾治水修田……侥幸得了天下,年轻时的经历,历历在目,夜夜入梦,从不敢轻易忘记!却不成想,自己的枕边人,自己的亲儿子,在朕年纪大了的时候,能够说出什么,区区一个百姓出身的官员命妇,怎么可以跟世家大族相斗这种虎狼之词!” “忘本!忘本!这是最大的忘本!” !。 “兴许,你们很是为自己身上流淌着的,世家大族的血而自傲?并且因此觉得,在大佛堂上,在如此庄重隆重的场合里,对一个无辜命妇能够直接说杀就杀?!” “连回避,都不需要回避一下众人?你们是觉得,那些命妇不说话,是真的怕了你们吗?你们就没有丝毫敬畏之心,觉得能够堵住天底下所有人悠悠之口?!还是说,你们认为能够堵住朕一个人的嘴巴蒙住朕一个人的眼睛,那就万事大吉?!” 蒙瑜匍匐在地上,低声道:“父皇息怒,父皇息怒……” 他有点词穷,翻来覆去也就这四个字。 顺武帝越说越恼火,看着地上四个瑟瑟发抖的行刑嬷嬷,又笔直地看向皇后:“皇后,这几个都是在国公府里长大的,一辈子是从国公府到皇宫里。她们想法不对,你不严加管束,反而连同一般的命妇也不放在眼内。如此草菅人命,胡作非为,朕不可容忍。这四个恶毒奴才,你舍不得处置,朕就帮你处置了,你刚才打算怎么对秦琴来着?” 皇后结结巴巴的,不敢说,又不敢不说。支吾了半天,道:“是……是碎雪染红枫……” 搞清楚了什么叫“碎雪染红枫”之后,顺武帝自个都震惊了:“如此酷刑,你们倒是会取雅称!” 老皇帝的三观被自己老婆儿子给刷崩了! 背脊上无人知道的地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打过仗杀过人不假,不过从来都是来干脆的,这种后宫酷刑,听着都犯恶心!顺武帝厌恶道:“也罢,喜欢碎雪不是?喜欢红枫不是?那就原样还给你们。” 几个嬷嬷大骇,纷纷求饶:“饶命啊!皇上!” “皇上饶命啊!老奴知道错啦!” !。 “求求您……求求……” 她们手底下送走的人命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了,如今死到临头,倒是知错了,一个个痛哭流涕,嚎得比谁都要凄惨。 皇后也是大惊失色,膝行几步,上前去抓住顺武帝龙袍衣角:“皇上,几位嬷嬷从小到大照顾臣妾,臣妾一刻也离不开她们的。她们只是奉命行事,又见识短浅,说错了几句话,罪不至死啊!” 顺武帝开口,口气又刁又蛮:“是吧?只不过见识短浅说错话,那好歹还有个错处。人家秦琴可是什么错都没有,还正儿八经有朕的诰命在身,你也敢杀?” 皇后垂下眼睛,瑟瑟发抖。 不敢回答顺武帝的说话。 那几个嬷嬷哭得瘫软在地上,不知道哪一个被吓尿了,臭味飘得到处都是。顺武帝厌恶地说:“杀人越狠,自己越怂。王诚刚,直接领人上来行刑吧。让皇后娘娘好好欣赏一下什么叫碎雪染红枫!” 皇后拼命摇头,仰脸看着顺武帝,苦苦哀求:“皇上,求求您……不要啊……” “你想要救她们性命?” 事到如今,皇后知道顺武帝杀性已起,要救几个嬷嬷是不可能了,垂泪道:“皇上,臣妾知道错了。还请看在几位嬷嬷都是老人份上,留她们个痛快全尸……那碎雪染红枫,太痛苦了,几个嬷嬷受不住的啊!” 几个嬷嬷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也不敢求饶了,只是鸡啄米似的拼命点头。 顺武帝眯了眯眼睛,恶狠狠的笑:“哦,你也知道这是酷刑,这酷刑痛苦。那你怎么毫不犹豫地加在了秦琴身上啊?” “你知不知道,秦琴夫妇,是朕亲自提拔的有用之人,他们夫妻都为我天朝做了大贡献。朕为了犒劳他们夫妇,才特意带了秦琴来避暑山庄?她的丈夫,还在外头为了朝廷枕戈待旦?” “我们在后面动了他的妻子,就因为你觉得人家没有根基,可以随便欺负?” “啪”!顺武帝盛怒,打了皇后一耳巴子!!皇后脸都被打歪了,也不敢吱半句声,只敢哀哀痛哭。顺武帝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行,朕就给你个面子!不过记着,这是国公府欠朕的面子!” 皇后道:“皇上慈悲!” 顺武帝提高声音:“秦琴!你听到了吗?!” 布帘子后面,秦琴声音响亮:“在!” “能走动吗?” “能!老虎都能够打死两只!” 帘子拉开,秦琴已整整齐齐地坐在春凳上,对着大为震惊的皇后蒙瑜苏云锦展颜一笑。 顺武帝很是满意,道:“看来是真的能打死老虎。不过,朕不要你打老虎……” 他从一名侍卫腰间抽出佩刀,扔到秦琴脚边,扬了扬下巴:“捡起来!” 第668章 她敢?还是不敢? 弯腰拾起刀子,秦琴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寒光闪闪的刀刃,掂量了一下。 皇后眼神都变了,眼底里赤裸裸的恐惧和不可置信!三个人六只眼睛,死死盯着秦琴离开了春凳,来到第一个嬷嬷身边。 顺武帝反而很是满意地:“看来你知道朕想让你做什么……你敢杀人吗?” 秦琴微微侧身,对着顺武帝,她的眼神已经变了。眼底闪过一抹厉光,顺武帝道:“自己的仇,自己报,把她们全杀了。” “皇上是为了给嫔妾出气么?”秦琴把刀刃在瑟瑟发抖的嬷嬷身上比来比去,倒是没有急着砍下去。 顺武帝笑道:“当然啊。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说了算的。” “既然如此,嫔妾就谢谢皇上了。” 蒙瑜慌了,道:“你好大的胆子,这些都是跟了我母后多年的,家里有体面的嬷嬷。” 顺武帝呵斥:“瑜儿闭嘴!是朕让她杀的,什么家生子那么尊贵,连朕也杀不得?” 蒙瑜立马噤了声。 “没事的。”手中却多了一只软绵绵的小手,苏云锦主动握住了蒙瑜的手,惹得蒙瑜回头看了她一眼。苏云锦低声道,“她不敢杀人的。也就是讨个说法而已,等出了那团恶气,她也就罢了。” 蒙瑜被她安慰到了,“是的,也就是讨个说法。给了就是了。有父皇给她撑腰,算她走运。” 他心里已经打定了注意,以后绝不惹这土包子。 不过是个没有根基的乡巴佬,在朝廷上也不知道能撑多久的,把她们无视掉也就是了。 心还没有落定,脸上多了几星温热,一个脑袋咕噜噜滚到蒙瑜身前,那嬷嬷不甘心的眼睛直愣愣地瞪着他,蒙瑜吓得眨了眨眼睛,那嬷嬷脑袋也跟着眨了眨眼睛。 蒙瑜吓得一屁股蹾坐在地上!! 皇后尖叫震耳欲聋:“啊——她杀人了!她杀人了!” !。 已经三颗脑袋落了地,站在吓得休克过去的最后一个嬷嬷身后,秦琴熟练撑起一条腿,撑着那嬷嬷不使她落地,正手反手迅速在嬷嬷衣服上擦干净了血迹。 顺武帝没想到秦琴这么熟练,连砍三个脑袋,就跟杀了三头猪似的,眼眸眯起,陷入思索中。 “皇上,不要惊讶。”秦琴沉声道,“嫔妾出身乡野,从小杀鸡杀鱼,杀个人什么的,也不算什么。” 寒光如水,手起刀落,最后一颗脑袋也落到地上,正好滚在顺武帝跟前。 原本跪坐在顺武帝龙靴旁的皇后,跟那人头对个正着,黑眼珠子往头顶一插,只剩下白眼珠子,晕厥了过去。 苏云锦捂着长大了的嘴巴,胃内汹涌翻腾,心里尖叫:“系统!系统!我真的要跟这个可怕杀人犯对线吗?!” 系统道:“宿主,是您自己选择了要夺走她的气运的呢。没关系,之前的两位对象不是很顺利么。” 苏云锦在脑子里和系统对话:“不是啊不是啊,之前那两个可不会杀人啊。她们去击鼓鸣冤也就是讨个说法而已,这一位可是动刀子啊!” 系统冷冰冰的道:“可是一旦绑定了对象就没办法解绑了。唯一解绑的办法就是抹杀宿主或者对象其中一方。宿主,你也不想自己被抹杀吧?” 苏云锦当然不想。 系统道:“那就是了,请宿主努力哦。付出越多收获越大,这一位有气运又有煞气,宿主把她搞定了的话,一定可以顺利登顶,成为天生凤命。” 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答应,可眼睛一滑,四个死人还在眼前,苏云锦干巴巴道:“我不能不干么?” 系统道:“那就抹杀你自己。就跟之前抹杀那位假千金那样?” 原本刚认回苏家的时候,苏家对养了十几年的那位假千金有感情,给了她一笔银子,在京城开了个小铺子过活。那时候,苏云锦刚升级了系统,检测到假千金身上有气运,她绑定了假千金,三个月把假千金的铺子挤兑得关闭了,人也众叛亲离,最后假千金被贼人凌辱后杀死,尸体沉进了护城河里。 原本属于假千金的福气,就全都到了苏云锦身上,让她做什么成什么。 现在回旋镖要打回自己身上,苏云锦毫不犹豫拒绝:“不,我不干。” 系统欢快道:“那就宿主干巴爹啦!没关系,把秦琴干掉,你一定可以的!欧力给!逆天气运,团宠锦鲤,无边富贵等着你!” 兑换了两个道具之后,系统下线了,苏云锦身子摇摇欲坠。 顺武帝对秦琴说:“你是真的敢动手啊。好狠。” 秦琴微微一笑:“奉了皇上命令,不是吗?” 顺武帝说:“朕以为你会求情。” “我本来也想。”秦琴道,“废掉手脚,把她们贬为庶人,也让她们好好尝尝什么是真正的贫苦人家。让她们体会体会什么叫乡巴佬,从世家大族里回到乡下,那滋味肯定很好受。还可以让她们知道,不是经年累月在世家大族里伺候贵人主子,就自己也能成了主子的……” 顺武帝不禁颔首:“一点儿也没错。” 秦琴道:“可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和这四位今日之前不认识,今日之后这四位算是跟我彻底结下了死仇。所以,我为什么要给自己留四个活着的仇人?我不会虐杀她们,因为我还算个人;我也不会放过她们,因为我不是菩萨。” “唔……”顺武帝垂下眼睛,扫了一眼昏倒在自己脚下的皇后,踢了她一脚,“不要装了,都听到了吧?” 皇后眉心攒动,慢慢睁开了眼睛,瞳孔放大,眼神,是涣散的。 顺武帝说:“起来。” 四个嬷嬷被当场格杀的事实,似乎重重打击了皇后,她顺着顺武帝的话,慢慢爬起来,整个人好像都被掏空了。 顺武帝道:“最小的官,也是入了吏部册子的,有官身的。甭管出身,遑论世家,就是比奴才高贵。最大的奴才,也是奴才,不管是不是国公府的家生子,还是奶过主子的老奶娘,都是奴才!这种简单的道理,朕,只跟你说一次,皇后,你听懂了吗?” 皇后空洞地点了点头。 第669章 君威,不可逾越 站的累了,又坐下,顺武帝道:“好了。轮到你了,跟我说说,你为什么就那么看不惯秦县主了?” 皇后合上嘴巴,用力吞了口口水,说:“因为——轩辕说她身上有畜生道的气息。臣妾怀疑,她身上有妖邪。但她对臣妾的态度极为恶劣,非但不认错,而且还振振有词的。臣妾一时恼火,就做了过火的举动。但皇上,请您相信臣妾,臣妾真的是为了祭祀顺利进行才这样做的啊,秦琴不是她说的那样冤枉的!” 顺武帝问:“是真的吗?宣,轩辕洛来见我!” 很快,轩辕来了。 等他来到的时候,四具尸身已经被拖走,地板也洗过了。 空气中还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顺武帝始终没有叫皇后、蒙瑜和苏云锦起来,所以这仨一直跪着。 轩辕走进来的时候,就是这么的一幅画面……他表情欠奉,波澜不惊地来到顺武帝跟前,拂尘一甩,拱手行了个抱拳礼:“微臣参见皇上。” 宫内十二监里,唯独神宫监有这殊荣。 顺武帝道:“爱卿免礼。皇后说,刚才大佛堂前列队准备斋戒之前,你唯独是发现了秦琴县主身上带了畜生道的气息,因此指认她为妖孽邪祟,此事当真?” “是!”轩辕洛一口承认,“微臣天生阴阳重瞳,一眼便知,绝无虚假。” 皇后如释重负,顺武帝目光湛湛,看着他:“你继续说。” 轩辕洛道:“不过,微臣的意思是,第一,看看那只捡回来的野猫,给它做法消除野性气息,这样才可臣服人类。避暑山庄附近生活的鄂温克人,熬鹰驯鹿收战兽,都要经过这一步。第二,是想要让县主留步,至大佛堂后长寿泉里净身沐浴即可。不知为何,事情越闹越大,竟招致了杀孽?” 说罢,他又拱了拱手,是真的满脸不解。 秦琴:“……” 顺武帝:“……” 顺武帝笑了,笑出了声:“呵!” 皇后面如死灰,瘫软在地上!! 突然之间,她疯了似的,扑向了苏云锦!! “都是你!!都是你个贱蹄子!!是你撺掇本宫为难秦琴!”皇后泰山压顶的扑倒在苏云锦身上,没头没脑地对着她一顿乱打,“你就是个灾星!把本宫好好的祭祀给搅黄了!把本宫的儿子也带坏了!!” !。 苏云锦发出一声声惨叫,拼命抵抗着皇后的无差别乱打。后来皇后的爪子朝着她脸去了,苏云锦慌了,捂着脸,身上的衣服被皇后撕得一片片的。 “母后!不可!”蒙瑜大惊失色,飞身扑上去,护着苏云锦,一把狠狠的把皇后推开!皇后到底是女人,蒙瑜又是从小习武的,一下子被推飞了出去,重重摔倒在地上! 皇后失声大哭,跟个泼妇似的猛捶地板:“皇上!皇上您给臣妾做主啊!皇上!臣妾脑子是糊涂了,才被火气蒙了眼睛,失心疯似的要狠狠折磨秦琴啊!” !。 “秦琴你也是的,你怎么就骨头那么硬!你就不能对本宫服个软吗!本宫越是见到你那软硬不吃的样子,心头就跟滚油浇过一样!不狠狠地把你磋磨到服气,本宫难以消掉这肚子邪火!” 皇后撒泼打滚,尖声嚎叫,在地上扭曲成一条蛆。 顺武帝脸色铁青,上前去一巴掌打歪了蒙瑜的脸:“逆子!她是你亲娘!” !。 蒙瑜身下,苏云锦捂着脸,哭得死挺了过去。 蒙瑜怪叫起来:“父皇!!明明是那妖女秦琴的毛病,为什么您就非得跟云锦过不去!” !。 顺武帝头痛欲裂,要打要杀,又舍不得。看着老婆儿子,又厌恶无比! 忽然之间,一阵轻烟从他身畔吹过,扑向了蒙瑜面门,蒙瑜脸色猛地一变,整个人软倒。轩辕洛收回掌心,轻轻叹气,道:“门第偏见,高低之争,永远都不会停歇。让人迷失的,不过是眼里只见高不见低,只见青云,不见泥尘。此等劣根性,与生俱来,再在成长途中耳濡目染,最终刻入骨髓……” “今日皇上您能够杀掉四个刁奴,再教训皇后七殿下及苏千金,护住了一对平民出身的好夫妇。但皇上又能护住每一个秦县主这样出身的人么?说到底,是人心深处的劣根性,若要改变,那是千秋之功,非一日可成啊。” 他越过顺武帝身边,来到几乎不成人形的皇后面前,甩了甩拂尘。 皇后晕了过去。 “我们走吧。” 来到秦琴面前,轩辕和声道。 被轩辕洛搀着往殿门外走的时候,秦琴听见顺武帝说:“你想多了。我只不过想让他们知道,君威不可逾越罢了。” 秦琴:“……” 真的,是这样吗? 她猜了一会儿。 没猜着。 跟在轩辕洛身上,她浑身力气好像被抽走,半眯着眼睛,把所有重量落在这人身上。肩很宽,身子也较常人为暖,这个男人——秦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称之为男人? 神宫监,也是内宫十二监之一。 神宫监的头子,也是太监头子的一种。 这么说,该是公公。 她开口:“轩辕公公……” “别叫我公公。” 好吧,她改口:“轩辕总管……” “也别叫我总管。”轩辕停下脚步,揉了揉眉心,“叫我轩辕就好。” 秦琴道:“好,轩辕。你到底帮哪一边的?” 轩辕道:“你猜?” 翻了白眼,秦琴嘀咕:“猜得着,那还用问你?” 轩辕轻笑一声:“轩辕氏,世世代代效忠天道。” “天道?天道是啥?能吃吗?蒙家可得天下,是不是就代表了天道?” 对她一连串的发问听而不闻,轩辕洛冷不丁地抓起她手,疾行两步:“到了。” 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感到被侵犯了一般。 秦琴正想要说什么,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在她嘴巴张开的时候,一颗药丸被轩辕送进了她嘴里,秦琴下意识地顶出,下巴一紧,被他捏住了下巴:“呃……” 又甜又苦的,秦琴扼住脖子,想要吐掉,那药丸却已化掉了:“呸呸!你给我吃了什么!” !。 “泡进去吧,对你的伤势有好处。” 轩辕悄悄地从她身后离开,并关上了门。 大佛堂后犄角旮旯的地方,那座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配殿里,是一口洁净无垢的温泉。泉水平静,白雾氤氲,暖暖的氛围,仙气十足,仿佛不像这世间上存在之物。 第670章 斋戒开始,有人难受 只在里面泡了一会儿,秦琴就觉得浑身舒爽。 恢复了一些体力,秦琴环视四周。 全都是光洁的汉白玉,雕琢着古朴的花纹。 圣洁、好看尚在其次。 更重要的,是光洁坚硬的质感,让这地方成为一道任何武林高手都无法轻易闯入,如果闯入无法轻易高来高去地逃走的密室。 唯一的出入口就是轩辕送她进来的那处绯红对门。 轩辕…… 这地方,这氛围,不像是凡人。 已经恢复自由的秦肚兜在屋角吃着猫粮,短短几天,它长大了一圈,有两个巴掌大了,绒毛朝着四面八方飘散,像一朵会走路的蒲公英。 它怕水,离这口温泉远远的,板鸭趴在地上,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秦琴。一见到它,秦琴就把脑子里的疑惑丢开了,微笑着道:“肚兜乖,不怕的。妈妈在泡温泉呢。” 这口温泉的水质真是神奇,疲劳尽消——就好像,空间里的灵泉跑了出来似的。秦琴加了一些灵泉水进温泉里,白雾镀上一层金光,浑身泡得热乎乎,四肢百骸舒服得要死掉。 就像干那事儿到了顶峰的模样,叫人忍不住兴奋得出声!! “天啊……我在干什么啊……”秦琴把半张脸埋在水里,只露出眼睛,不敢继续造次,“可不敢再乱来了……一点儿,都不疼了呢。” 身上的疼痛早就消失了,体力也恢复,皮肤变得又滑又嫩的,充满了弹性。 门外,传来轩辕的声音:“县主,时辰已到。” 秦琴道:“好,马上就来。” 她换上衣服离开之后,轩辕走了进来。扫了一眼池水,轩辕扬了扬眉毛:“呵,灵泉宿主?” 凝视着那池微漾的活水温泉,轩辕漆黑不见底的瞳孔里,染上一层金光。 而这一切,秦琴并不知情。 顺武帝手段还是很强横的,把皇后和蒙瑜圈禁在两个不同的地方。警告了苏云锦一番,放她回去。又赏赐了秦琴十万雪花银和万两黄金,并皇庄一个做封口费。用最快的速度平息了这件事。 等秦琴归位的时候,各家命妇已经按照斋戒的规矩,在西厢房内住下了。平日在家里养尊处优的命妇们,如今换上了缁衣布鞋,一个个变得灰扑扑的,朴素起来。 每日早晚两课,晨钟暮鼓,一跪就是两个时辰。饭菜全都是神宫监专门做的斋饭,只有两顿,过了午后就没有了。 像定安侯夫人这种年轻时候吃过苦的还好,就有些娇贵点儿的,叫起苦来了。 秦琴倒是无所谓,她身体向来健康,这一点点苦算不了什么,就当是减肥了。 苏云锦却受不了,没有了蒙瑜的照顾,周围巴结她的人肉眼可见的变少了。从前早晚功课也就是点个卯就行了,如今却要老老实实的跪足两个时辰。 吃的,也没有了蒙瑜专门给她开的皇家小灶,要跟大家一起吃清汤寡水的大锅饭。 平心而论,大厨房里炒的斋饭也是干净卫生美味的,但苏云锦的嘴巴早就被小灶养叼了,只觉得难以下咽。再说了,看到旁边的人和她吃的菜式一样,她就觉得自己没有被偏爱对待,那落差感就很难受! 三天下来,等到了正式祭祀那天,秦琴见到了苏云锦,发现她形容憔悴,眼底两片乌青,为了掩盖脑门上的痘痘,苏云锦把刘海梳了下来,厚厚的。然并卵,风一吹,吹起她的头发,就看到不断冒着脓水的痘痘来。 跟从前的小仙女相比,跟变了个人似的。 定安侯夫人都惊讶了:“怎么苏小姐模样那样狼狈了?” 秦琴道:“兴许是……素颜的关系?” “不至于吧。从前也没有见她用多少脂粉啊?” 秦琴耸肩:“那就不清楚了。” 有些不那么厚道的,看着苏云锦的丑样子,说话就难听多了。 “你看到了吗,苏小姐的容貌毁掉了!” “怎么没看到,原来她长得这么丑啊!” “之前还自比小仙女呢,勾得七皇子围着她团团转。真的当自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皇妃了。” “皇妃?我觉得她妥妥的祸水。之前五皇子被她好好的婚事连累得没了,人也被圈在宫里。现在七皇子也落了难,还牵连了皇后……” 这最后一位,是皇后母家的人。皇后被幽禁,他们不敢怪罪皇帝,就把过错全都推到了苏云锦头上。 苏云锦从回归苏家开始,就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委屈,猩红着眼睛,把这些人全都记下。 祭祀开始了,原本应该由皇帝、皇后主持的祭祀,只有顺武帝到了。大家也不敢问,也不敢说,规规矩矩地跟随着轩辕的发号施令来进行祭拜。 祭祀整整持续了一天,秦琴累得头晕眼花,饿得前心贴后背的,靠着几块巧克力补充着能量。不光是她,前后左右好几个夫人,都时不时地用宽大的袖子遮掩一下嘴巴,看来大家都各自藏了吃的。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步,只需要安安静静地跪在蒲团上,听神宫监的人唱完颂词就行了。胜利在望,秦琴大大松了口气,跟随着清脆的云板声音,跪下来,心里默默的道:“总算要结束了……” 这些繁文缛节,真够磋磨人的。 这时,有人尖叫起来:“不好了,苏郡主晕倒了!” 苏云锦因低血糖晕倒了!! 这年代没有低血糖的说法,但有个差不离的叫法“饿过饥”,看着苏云锦瘫软在蒲团旁边,面如白纸,嘴唇发灰,满额头全是冷汗,大家就纷纷说苏小姐这是饿过饥了。 轩辕洛见惯不怪的模样,立刻对顺武帝道:“皇上请别担心,这种情形有很多,喝两口温热的暖糖水就行。请继续安跪听诵颂词。” 已经整整忙碌了一整天,他以及他坐下神宫监诸人,并祭祀僧侣等全都没事人一样,这份毅力令人吃惊。 喂了糖水之后,苏云锦就醒转了,她拒绝了顺武帝让她到一旁休息的吩咐,坚持着跪回原处。顺武帝看着她,又惊讶又欣赏:“云锦,懂事了啊。” 第671章 有特权不用王八蛋! 双手合十,眼观鼻,鼻观心,苏云锦平静道:“阿弥陀佛,这是臣女的分内之事。” 也没有多说别的,反而让顺武帝连连点头,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欣赏。 苏云锦暗暗笑了。 她在系统里最近兑换的道具,其中一样就是无差别好感度。 换句话说,只要接近她的人,都会戴上一层滤镜,然后平生好感。 哪怕她放一个屁,都是香喷喷的。 本来系统刚找上她的时候,就展示过这些琳琅满目的道具。但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是穿越的,身上带了知识储备的优势,拒绝了。 不过……事到如今,要对付的是那个秦琴,有特权不用王八蛋! 顺武帝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云锦辛苦。” 等到祭祀正式结束,所有人都拖着累得麻木没有知觉的双腿往斋堂走的时候,苏云锦是坐着舒适的软兜椅出门的。 与此同时,顺武帝解除了皇后和蒙瑜的圈禁,还赏赐了不少珍贵的药材、食材,给“熬坏了身子”的母子二人补身子。 “云锦姐姐!”蒙瑜重获自由,第一件事就是去见苏云锦。在他重获自由的时候,苏云锦的面疮消失了,肌肤恢复光洁,脸蛋也恢复到之前的气质仙气的模样——这些都是系统的功劳。 她见到蒙瑜,一开始想要拔脚往前,激动的神色一闪而过,又克制住,站在当地,等着蒙瑜主动过来。 蒙瑜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冷淡,来到她面前,硬生生停下脚步:“云锦,你生气了?” 苏云锦猛摇头:“我不是,我没有。只是……殿下,我是个不祥之人。我们日后,还是各退一步,回到原来那样,以姐弟相处的好。” 说着说着,红了眼圈,泫然欲泣。 蒙瑜的脸瞬间涨红,大声道:“不行!我办不到!” 苏云锦道:“瑜儿,你听我的。办不到也要努力做到,好吗?我知道这很难……因为,我也很难。但真的就是那样啊,我们肉眼可以看到的事实,我们继续在一起的,对你会不好……” “我不要,我不听。”蒙瑜大声说,“我只知道一件事。是你教会了我许多!这次我能够解除圈禁,也是因为你帮我和母后打动了父皇!” 苏云锦眼圈红得越发厉害了,道:“不要再说了,这些都是我应该的……” “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云锦,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我绝不会辜负你!” “瑜儿……我只把你当弟弟啊……” “我不允许你这样对我!” 苏云锦慌乱地摇着头,薄薄的嘴唇几乎被咬破,眼里含着泪,一扭身,“七殿下,忘记了我吧!” 苏云锦跑了,留下失魂落魄的蒙瑜站在原地。 “云锦……” 蒙瑜瞳孔地震,内心大为感动,他看着苏云锦离开的背影,喃喃道:“你都是为了我……我知道的。你都是为了我。”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苏云锦点点滴滴的,进入到了他的生活中。 三年前的杏花微雨时,他从国子监出来没有带伞,跑到那棵杏子树下等雨停。不慎滑了一跤,旁边太子的人跟着窃笑:“七殿下真不小心。” 太子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神情冷漠。 蒙瑜想起某些传言,想起太子不喜欢他的母后,自然也不喜欢自己。他在太子面前出了那么一个大丑,回头太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跟父皇说自己的不是……蒙瑜好沮丧! 就在这时候,头顶的雨停了。 “你还好吗?” 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丽如玉的面孔,那双眼睛聪慧灵秀,和别人不一样。那一瞬间,蒙瑜忘记了世间的一切……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扶起来的,这个叫做苏云锦的女子,把自己身上的雪白披风解下来,拢在他身上。还微笑着对他说:“七殿下长得俊秀,这女子穿的白氅批在七殿下身上,越发的茂林修竹似的清俊呢。” 那时候他和她身材一般高,只懂得怔怔地看着她。 打听到她是苏家刚认回来的真千金,蒙瑜激动地带着礼物上门去拜访,却被她的哥哥苏复冷言以对:“谢谢七殿下的礼物,舍妹年幼羞怯,不宜和外男多有来往,好意心领了。” 蒙瑜回去的时候,却看到苏云锦正在送太子出门,语笑嫣嫣的模样,容光照人……而生性冷淡的太子哥哥,对着她也是笑容没有停过,那一汪笑眸温柔如水…… 蒙瑜以为,苏云锦喜欢的是太子哥哥那样冷淡稳重的男人,从那天开始,也学着稳重起来。 而当他得知苏云锦和亲王、郡王女们一起进宫读书,高兴得什么似的。一见到苏云锦走进来,在师傅面前坐下,他又立刻坐得端端正正的,学着太子那股沉稳冷淡的模样来。 可是,为什么上天给了她那么善良的心,给了她那么美丽的容貌,那么出众的气质,还给了她聪明的头脑。很快,苏云锦就凭借连做几篇好文章,成为了上书房内独占鳌头的才女,风头甚至压过了内定的太子妃人选。 蒙瑜的眼球,完全被苏云锦夺走了…… 可他记住了在苏家的遭遇,一直克制着,隐忍着,冷冷淡淡。 直到……太子哥哥大婚当日。 他作为皇子,陪着喝了不少酒,又是青春年少,不免胜酒力起来。找了个借口到外面散酒,在荷花池的凉亭里,看到了苏云锦。她背对着自己,看不清楚表情,却仿佛磁石一般吸引了他走过去。他以为苏云锦在伤心,他知道,父皇曾经许过她做太子的良娣,她拒绝了。 她说,她不要做妾。 为此,还惹怒了父皇。向来脾气暴躁的父皇,却没有生气太久,竟还主动跟她和好,仍旧很宠她。作为臣女能够如此得帝宠,震惊了朝野! 苏云锦听到了脚步声,回过身,蒙瑜以为她在哭,然而并没有。 那晚,她跟他说:“我是有一点伤心,但那又怎么样呢?我自己选的,落子无悔。” ——她说:“我和太子,是知己。并不会因为他成亲了而疏远。这一点我们清楚就好。” ——她说:“七殿下,不要误会,我从不会为了情爱而迷失自我。” ——她说:“七殿下,你这些年来,是不是一直在模仿太子殿下?” 这最后一句,把他打得没有招架之力,期期艾艾地:“我……没有……” 第672章 从未改变过 她却抿嘴一笑,亮晶晶的眼睛,在月下一霎不霎地看着他:“还是做自己比较好。我就是不愿意失去自我,所以宁可不做良娣。” 从那一刻开始,蒙瑜就很肯定,自己爱上了苏云锦。 爱到无可自拔那种。 他又恢复了活泼的本性,只是从少年的跳脱飞扬,变成了青年的健谈活跃。这个转变让他迅速获得顺武帝的喜爱,成为了太子之外顺武帝最喜欢的皇子。他开始帮父皇办事,他每一件事都尽力做好。就为了某一天能够有足够的底气,对父皇提出迎娶苏云锦做正妃。 他对她的心意,从未改变过…… 而苏云锦,也从不辜负他的付出,变得越来越优秀。 直到这次……他被父皇圈禁。被困兽般关在屋里三天三夜,他想了很多,想到之前的付出是不是全都白费了。还想只要苏云锦没事就好,自己拼着什么都不要了,也要护她一辈子荣华富贵,甚至还想到写一封信给太子哥哥,让太子哥哥代为照顾她…… 哪怕……纳她为良娣…… 可是啊,万万没想到的是,仅仅三天,他的圈禁就解除了!! 当大门铁锁链被解开,当看到王诚刚来宣读圣旨,他简直以为自己还在睡梦里!! 又可是啊,那刚刚获得自由的喜悦还没过去,才刚见到心尖尖上的那个人时,她却要弃他而去了!!! 蒙瑜血红着眼,对天尖叫怒吼:“云锦,我不会失去你!” !。 …… 苏云锦心情也很糟糕,好不容易养起来的鱼塘,鱼儿一条接一条的溜走。借着送来的栗子糕凉了不好吃为由,拿身边的丫鬟狠狠出了一顿气,摔坏了家里好几个茶盏,才算是把邪火下去了些。 恰好苏复来了,留下被碎瓷渣子飞溅割破脸蛋的丫鬟收拾遍地残渣,苏云锦整理整理衣服裙摆,去见苏复。苏家的避暑山庄里的院子就叫苏园,很是气派不凡,足可见圣宠隆重。苏云锦自己独自住了一个院子,另一边就是苏复的院落,这会儿苏复刚从京城赶到,院子里热热闹闹的,忙乱极了。苏云锦就站在自己院子门口台阶上,见到苏复,行了个礼:“哥哥!” “我们进去说。”苏复道。 想到里头的一片狼藉,苏云锦咬了咬下唇:“哥,这儿也没有外人,要不然就去你屋子里说话?” 苏复从她身后的缝隙里,往院子里一看,正好看到半边脸鲜血淋漓的丫鬟哭着捧了一盆碎瓷片走出屋子,他皱了皱眉,道:“我跟你说好多遍了,要打要杀要卖都是寻常,就别弄到明面上。” 看到苏云锦垂了眼,一副乖顺模样,苏复叹了口气,又心软了:“我们到院子里去坐坐。” 苏云锦的小院是整个苏园里景致最好的,几竿修竹掩映着石桌石椅,上面还陈设着棋盘等物。往年苏云锦在这里,偶尔跟七皇子下棋,偶尔跟太子吟诗,偶尔还约了时昀等几个世家公子共聚雅集,一副世外仙姝的模样,很是风流快活。 苏复也不坐,避了众人耳目,道:“云锦,你怎么忒的糊涂,自乱了阵脚!不过是个村妇,闹得天翻地覆的……算了,也不说你了。怎么又生气啦?是不是七皇子欺负你了?” 苏复是个妹控,说:“我说过了,什么皇子也好,太子也好,只要让你不开心了,咱们就不要了。哥哥会护你一辈子的。”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对苏复的付出,苏云锦理所当然,甚至无动于衷:“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不能一辈子当老姑娘啊!七殿下才被皇上解除了圈禁,就跑来见我……他这是想让我死啊。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苏复皱起眉毛:“真的?” 苏云锦说:“当然是真的。我跟他说了,这段时间不要见面了。不过你放心,七殿下心里,只有我一个。这样反而对我们是好的。” 越是想要越是不给,越是惦记越是深爱。苏云锦把这一套玩得明明白白的。 苏复点点头,相信了苏云锦:“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好。只记住一点,千万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懂么?” “我知道了!”苏云锦想起秦琴,那可真的是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可这个乡巴佬,好几次都干不掉她,苏云锦也学乖了,不好胡乱给秦琴上眼药,打算想个法子一记斩草除根。就把对秦琴的恨意深深埋进心底里,转而关心关心自己的便宜哥哥:“哥,你特意来了,该不会只是想要护着我吧?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好了!可是云锦不敢奢求的啦……” 苏复闻着茶香,只觉受用,不禁宠溺了眉眼,对着苏云锦温柔微笑:“过两日,楼烦各部就要来觐见皇上。哥哥是为了此事而来。” 苏云锦道:“是不是传说中的万国来朝?” 苏复道:”差不多吧。反正到时候可就热闹了,各种的饮宴和比试是少不了的。所以京城里除了太子要监国爹爹要辅助太子,走不开之外,城里的好儿郎都来了,务必要在塞外各部面前,彰显我天朝国威。” 苏云锦一跃而起,高兴得跳了起来:“哥哥好棒!哥哥是这些人里最棒的!” 宠溺地掐了一把苏云锦的脸蛋,苏复笑容愈深:“你呢,就要藏好咯。不然被楼烦人看到咱们家这么好的云锦,求娶了去,那可怎么办?” “哎呀,哥哥你这么开玩笑,人家不依啦!”苏云锦搂着苏复的胳膊撒起了娇,眼底闪过一阵算计。 …… 随着苏复,这一批来到了好些人,这些都是京城贵胄的儿子,还包括了时昀这种苏云锦的死忠粉,以及时夫人这种不放心自己儿子所以跟着来的老母亲,倒是让避暑山庄越发热闹起来。 秦琴没有等到明湛,有些失落。 想到自己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事可以做,倒不如回京城去好生安顿一下。如今在京城里根基已稳固,可以考虑接冬雪和小夏上来了,这么一想,越发觉得在避暑山庄里呆不下去,就起了辞行的心思。 第673章 舔狗看多了也是烦的 这件事,还得要跟王诚刚打听打听,有些什么人要打招呼。 才出门,迎面走来时夫人和定安侯夫人,两个人,一个皱着眉头,一个小声劝慰,双双抬起头来跟秦琴打了个照面,秦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回了屋子。 定安侯夫人暴躁道:“秦琴,你一向主意大,帮忙想个办法。时昀那孩子,竟然真的是块叉烧!前阵子在京城里安分守己的,是装出来的。原来是存了心思哄他娘亲带他来避暑山庄见苏云锦呢!如今好了,人一到避暑山庄,屁股还没坐热,就跑苏园献殷勤去了。这是茅厕里点灯笼,找屎啊!” 时夫人一边听她说,一边不断点头,时不时的,拿帕子拭拭眼泪。 秦琴脑门疼,就算要见识生物多样性,舔狗看多了也是烦的。 办法…… 其实早就想好了。 她说:“姐姐啊,我就说,那孩子是缺少了社会的毒打。如果你舍得,就把时昀交给我……我儿子。送去乡下再改造吧。” 时夫人眨眨眼睛,不大能够反应过来:“我已经送过去庄子里了。可是没用啊。那孩子反而在庄子里闹得更凶了。” 秦琴道:“那我问你,时昀在庄子里,是不是还是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生活?连洗脸水都要丫鬟打道面前?甚至晚上还有庄头安排黄花闺女给暖床?” 时夫人一脸坦然道:“对啊。就到那庄子里,也委屈了他了。四面漏风的,哎……” “所以咯。闲生事端。这不就是给他闲着没事想念苏云锦的机会么?” 时夫人(谢氏)咬着嘴唇,觉得有道理,道:“那,按照你的说法,是要怎么样?总不可能到庄子里干活吧?我们不能这么做的。” 秦琴觉得很奇怪,问:“怎么不行?体力劳动最能够锻炼人的意志了。亚圣不也说过么,天极爱能降大任于斯人也,必苦其心志,饿其体肤,野蛮其体魄……” “咳咳。”定安侯夫人没忍住,打断插话,“是‘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后面那句,是你自己杜撰的吧?” 秦琴一窒,才发现自己引用错了,面不改色道:“是是是,我记错了。是‘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原出自《体育之研究》……另一本书上的哈。没事没事,这些细节,不必介意,反正道理嘛,大家都懂的,我相信谢大姐也会懂的,对不对?” 冲着谢氏,眨了眨眼睛。 可是为什么谢氏还是一脸不赞同?她说:“道理我懂,可是这真的不行。” 看了一眼一脸迷茫的秦琴,定安侯夫人缓缓的解释:“我们这些有一点儿家底的人家,家里的奴仆养得时间长了,多了,上上下下,都是一副富贵眼睛,最惯见风使舵拜高踩低的。一旦看到了少爷下地干活,出了二门,就要编排出多少是非来。转天儿,就能够把阖府上下,都给翻了天,偷个精光。” 秦琴一拍手:“我懂了!” 就跟老钱们得用英式管家穿手工高定一样,内囊虽然倒了,外面的架子也不能倒。 “就像交际花茶花女一金盆洗手立刻债主临门,又或者贾府一买不起那领鲛纱帐立马就有太监上门敲诈勒索一样。”秦琴微微摇头,“我也是大意了,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没懂!” 定安侯夫人和谢氏大眼瞪小眼的,都有些似懂非懂,但也知道秦琴懂了。定安侯夫人叹气道:“所以咯。难啊。” 秦琴道:“也不是这么说。不能在自己的庄子上,那就交给我啰。编个借口就是了,人就送去琼州我儿子那儿去吧。离京城远一些,我相信秋官有法子开导时昀的。” 谢氏还有些犹豫:“这个……你家秋官还那么年轻,比我昀儿还要小好几岁呢。” 秦琴道:“那姐姐,我问你,玥儿现在是不是很好了?” 说到女儿,谢氏黯淡的眸子里顿时有了光亮:“是啊。幸亏还有玥儿!” 秦琴道:“玥儿从前也是个娇娇女,一心只想跟苏云锦争宠比美,做尽了无聊的事情,还惹哥哥生气。但后来她怎么变好了呢?是不是就是从跟随大姐你学管家开始?” 谢氏道:“那是!所以啊,教女儿好管教,教儿子,我没法子了。昀儿也曾经跟过我家老爷外出办事历练,可那孩子做事是一个脑子,情情爱爱又是另一个脑子。结果闹到今日的田地!” 秦琴道:“时大人为人处事那真的是没话说。可是辈分差着那里。而且,时大人如今已是朝廷肱骨,官职显要。从一介白身马上跟在这么一位二品大员身边,最怕的是本事没学到,那种官腔架子倒学了个十足,那就不可救了!倒不如寻摸个州府衙门,正儿八经地面对一下百姓父母官,看看民政民事,知晓一些民间疾苦。这才是万丈高楼平地起,直上青云见坦途。” 定安侯夫人说:“妹子。你这话,说得我迷迷糊糊的。可是我又觉得好有道理……差不离的话,倒是没有在女眷口中听过,就连苏云锦那自诩有治国之才的,也没听说过。” 停了一停,放低了声音,定安侯夫人道,“倒是侯爷,闲来跟我聊天,是会说一点这样的。侯爷就曾经跟我表示过担忧,说苏首辅的十谏言过于不接地气,实施数月来效果并不见好,反而有可能会耽误今年秋收。反正,我觉得挺有道理的。” 她一脸谨慎:“这话你们听了就算了哈!出了门口,我可不承认我有说过的!” 后宅妇人,聊聊吃喝玩乐生儿育女也就罢了,妄议朝政,传出去可就死定了! 秦琴心里突然浮起一个奇怪的念头,为什么她们如此战战兢兢,苏云锦做着同样的事情,又获得那样大的偏爱? 是本就如此双标,还是某个人生开了挂? 也就是一闪而过,这念头就消失了。她道:“我当然明白,本来就不是我们妇道人家应该背后讨论的……我们还是不要扯远了,谢大姐,你就吱个声。如果真的信得过,那就把昀儿交给我。我送到琼州去,委屈他给我们秋官做个师爷。这应该不会失去时家体面吧?” 第674章 太子昏招 这个法子,确实很大胆,前无古人,闻所未闻。 但,成功地让谢氏陷入了认真考虑中。 思忖着,思忖着,心动的感觉来了。 玥儿的转变,是在眼内的…… 可是,真正的希望,是在昀儿身上。 既无法做到真正把昀儿逐出家门,弃之不顾,那为何……不死马当活马医? 谢氏下了决心,对秦琴道:“既然如此,就劳烦您了。哎……你们家真的是,我们时家最大的贵人!” “不要这么说。时大人当日对我们夫妇的帮助,我们一直铭记在心。”秦琴道,“人和人之间交往不都是这样么,你付出一点,我付出一点,最后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说的就是这么个道理。” 因这件事,秦琴又把提前离开的念头打消了。 话分两头,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已被亲娘定了的时昀,如今却是看着大佛堂前,抵死缠绵的两个身影,如坠冰窟。良久良久,那两个人分开了,眼神拉丝,口水……口水也在拉丝,太子掐着苏云锦的腰,把她逼到大殿角落里,猩红着眼:“云锦,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你!” !。 原本应在京城监国的太子,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避暑山庄中!! 人人爱而不得的苏云锦,在他怀中乖顺可爱,予取予求。 时昀嘴唇嗫嚅着,也不知道是被哪一个震惊到,小腿肚子直哆嗦。 似乎觉察到什么,太子和苏云锦朝着他躲藏的角落看了过来,时昀转过身去,趔趔趄趄的跑了。 时昀把太子私自离开京城的事,直接捅到了顺武帝那里!! 顺武帝怒气冲冲地去到大佛堂里,把来不及离开的苏云锦和太子堵了个正着!!! 那一场大龙凤,秦琴遗憾(明智)错过,只在家里抓了两大袋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听完这桩八卦。时玥说得眉飞色舞的:“陛下那个脸,比御膳房里用了三十年那口老铁锅子还要黑。当即通知了苏复大人,圈禁了苏云锦。七皇子气得口吐鲜血,晕了过去。都以为他和苏郡主只差那一层窗户纸没捅破了,谁知道……啧啧啧……” 时玥把秦肚兜放在膝盖上,撸得它直翻肚皮。手指无意识地在秦肚兜毛茸茸的下巴上转着圈圈挠挠,时玥陷入沉思中:“现在呢,问题来了。大姐啊,就这种看起来似乎两情相悦但又没有定下来的两人,算不算是苏云锦绿了七皇子呢?” 秦琴:“姑娘,你思考的问题,很有深度啊?” 时玥笑得很开心:“那当然啦,我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大家闺秀!” 秦琴:“玥儿,看来最近你娘账本少给你看了不是?” 时玥道:“我哥告发了太子之后,得了皇上一点赏赐。可他领赏领得一点儿都不开心,回来就病了,发高烧。我娘天天陪着他,没空管我。嘿嘿。” 秦琴弯了弯眼睛:“所以你这是摸鱼来了?” “怎么可以说是摸鱼呢!”时玥笑道,“我这不是给你送猫粮嘛——可是从我们京城的粮店里刚刚炒制出来,新鲜带着香味的猫粮哦!” 秦琴不能老在空间里拿猫粮出来投喂秦肚兜,她想起时家的产业里有粮店肉行,写了封信,把猫粮的配方写给了时玥,拜托她能不能想法子制作一些这类型的猫粮来。 没想到,时玥真的做成功了。 时玥道:“鸡肉鸭肉下脚料加鱼,加贝壳和适量的瓜类,按照配比炒制烘干。味道我闻着很臭,没想到狗子和猫子都爱吃,闻到就跟不要命似的,拼命来干饭。这东西真好,比喂剩饭剩菜方便多了!” 秦琴道:“不就是图个方便么。也不打算拿出去卖的……好吧。肚兜吃了你的肉,难怪这么亲你。” 秦肚兜盘在时玥大腿上,似乎听懂了秦琴的话,抬起头对她“喵”的一声,甩了甩尾巴。时玥拍了拍它毛乎乎的屁屁,笑道:“哎哟,别这么说,什么叫吃了我的肉,怪难听的。我听说啊,皇上这次真的好生气,可太子来都来了,也赶不回去了,没法子,只好捏着鼻子留下太子来。好家伙,临时这么一安置啊,王大总管差点儿没忙得过劳死了过去,临时加用了好多我带过来的东西。欠了我们家好大个人情呢!” 秦琴笑得很默契:“对对,这事儿他也求过来了。主要是临时要用的那些香料、吃食、布料什么的。以及还管我要了些人参什么的珍贵药材,我就从库房里寻了出来送过去。感激得他什么似的。” 时玥道:“我知道为什么他需要人参,太子挨了陛下一记窝心脚,这是用来养伤用的。唔,七殿下却没有这人参养着啊。陛下的心果然还是偏向太子的。” “嘘。这种事,不该说的就别瞎议论了!”秦琴嘘声道。 之前随着顺武帝把蒙瑜带出来,留下太子蒙玦监国,基本上夺嫡之争可以说是尘埃落定板上钉钉了。没想到蒙玦一时之间恋爱脑上头,竟为了苏云锦偷偷离京,可以说是一记绝杀把自己的胜局断送。别说仅仅照料太子衣食住行的太监头子王诚刚要疯,前朝那些已经站稳了队的老头儿,更加要疯。 时玥知道利害,顿时收住,转了话题:“大姐,我还有正经事跟你商量……你觉得,过阵子楼烦人来了,他们想要求亲,我嫁过去,好不好?” 秦琴吓一大跳,道:“你说什么?!” 她以为时玥在开玩笑,没想到时玥笑容收敛,露出认真的神色来。 时玥道:“没有开玩笑,大姐,你知道为什么我到今日还没有定下人家吗?” 这件事……秦琴知道一点,但不是完全知道。就没吱声。 时玥浅浅苦笑:“你应该也猜到了,我的名声,在两年前已经坏了。这些年来,我凭着能力管家,好歹学了些本事在身上。而他们也对我客客气气的。但我很清楚……没有人来提亲,说明了什么。” 第675章 月月红与格桑花 秦琴垂眸,替她难过:“对不起,这些事情……我没办法安慰你。” 时玥道:“没关系,我早就看开了!现在我也给自己赚够了嫁妆,听说楼烦人民风开放,没有什么繁文缛节,而且他们喜欢豪爽性子的女人。我好歹是天朝大官的嫡亲闺女啊,他们最起码给我配个汗王王子吧。这一波算下来,我不亏的啦!” 时玥笑得爽朗释然,早就没有了当年那个被宠坏了的刁蛮娇小姐的模样了,但秦琴心里满不是滋味。 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样的好闺女,不应该有这么个下场。 她摇头道:“我不赞成。” 时玥一愣:“为什么?我以为你……” 秦琴道:“以为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那就错了,玥儿,我从来都是帮理不帮亲的。你出身京城,就算再能干,也是一朵在家里温柔呵护长大的月月红,不是那草原上经受风雨的格桑花。如果真的嫁去了楼烦,不出一个月,你就受不了。我说的受不了,是肉体上的受不了。饮食,生活,气候……别的不说,光是拉肚子,都能够把你给拉得脱水而死。你不要小看了……不是每个人,都有我这样的身子骨的。” 时玥张了张嘴,想要反驳,最终又合上了。 秦琴道:“你的父母是有点儿偏心,但偏心的那个是你一母同胞的哥哥,也不是太离谱。而你最好的归宿,还是要留在我们天朝,做一个富贵人家主管中馈的主母,生一堆儿女,日后儿孙绕膝,过一辈子平安富足的日子。” 时玥又张大了嘴巴,又是半晌没说话,过一会儿,道:“是,您说的,是有道理的。” “所以啊。你就趁早死了这份心吧。”秦琴已经猜到,时玥来,是想要自荐和亲。如今这念头应该是打消了,就摸了摸她的头毛,道,“自荐和亲这种傻事就不要干了。就当来见见世面,散散心。我打算等楼烦人朝见结束之后,就提早回京城。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回去,赶在过年前买卖兴旺的时候多搞点银子,岂不是香喷喷的?” 时玥一想果然很香,就高兴地点头答应了。 太子来都来了,顺武帝毕竟不能真的杀了自己的儿子,他子嗣一般,也就那么几个养到成年的皇子,再加上顾归元是他的白月光,实在不舍得杀,甚至不舍得贬,圈禁了几天,就放出来了。 连同一起放出来的,还有苏云锦,紧接着苏云锦就被送到了慈恩寺精修,顺武帝让苏复亲自陪着她去,不送到地方不许走。 蒙瑜去见了太子,关起门来不知道说了什么,一个时辰之后再开门,原本表面功夫尚算做得到家的兄弟两个,都是脸臭臭的。 他们一起去见了顺武帝,吓得言官们抱着笔墨纸砚,抡圆了小短腿往顺武帝寝宫里跑,一去去了三个——怕皇帝激动起来杀了一个,还有一个;杀了一个,还有最后一个…… 皇子们都在谈恋爱,认真的只有打工人。 就特别敬业。 哥俩手拉着手,跪在顺武帝跟前,赌咒发誓,他们不会自相残杀,竟是一起力保了苏云锦回来。彼此都做了让步之后,顺武帝撤回了已悄悄送往慈恩寺的白绫和毒酒。 “皇后娘娘这几天心情不佳,作伐了好多人。他们宫里当值的宫女,这几天不少人做噩梦尖叫哭泣呢。”时夫人庆幸不已,“还好我提早把昀儿支走了。不然这趟浑水,谁踏一只脚进去谁死。” 就在苏云锦被送走之前,时夫人抢先一步,用一杯清茶迷昏了时昀。秦琴里应外合,叫来了锦家的马帮头在那日避暑山庄的角门处接应。这会儿,时昀应该快要南下到长江边了。 想到儿子死里逃生,时夫人丢下了平日淑妇形象,一把握住了秦琴的手,眼角泪光莹然:“秦琴啊,真的是多亏了你,为我家昀儿谋划了个好去处啊。不然的话,哪怕我现在把他的腿打断,也是无济于事……” 秦琴道:“你放心好了,我已经写信给秋官了。秋官会知道怎么做的。” …… 千里之外,正在湛园里教弟弟功课的秦秋平:“小夏。不要老把蚂蚁戳进书桌的洞里……你倒是背书啊!” 秦夏苦恼地抱着脑袋:“背书好难啊,记不住。我的脑子好像有一层东西蒙着似的……” 谁能想到,案首、解元、二榜榜首的学霸哥哥,竟有个至今连四书都背不明白的学渣弟弟!! 秦秋平脑壳大,深感懊恼:“爹,娘,儿子对不起你的教诲……” “哥哥,你不要生气嘛。”秦夏愧疚地看着一脸衰气的哥哥,对着秦秋平,摊开掌心,“来呀,我送个小木马给你玩。” 几根棍子简单地绑在一起的小木马,拽一拽叶柄做的尾巴,摇头摆尾地在桌子的这边走到那边。然并卵,哥哥抱着头,不看不看,王八下蛋:“奇技淫巧、奇技淫巧啊啊啊啊啊!” !。 秦冬雪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哥哥,娘来信了。” “娘来信了!”哥俩顿时各自丢下手里的事情,聚拢在秦冬雪身边,听完秦冬雪念信,都有些愣神:“我们家,要来客了?” 秦冬雪很认真地说:“哥哥,不是来客了。似乎是娘要送个人来,给哥哥您当师爷,而这个人,是当年时金川大人的儿子。好吧……就是客人……我去收拾个地方出来,让客人有个落脚的地方去……” 秦秋平沉吟道:“娘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恐怕这个人,会很难搞。” 哥几个,跟着秦琴时间长了,满嘴的现代口语,口音也好,说话用词也好,反而和琼州当地人都不大相像了。 秦夏素来少操心这事,他的小木马走了俩来回就散架了,他在收拢桌子上的残骸。 秦秋平道:“小雪,你且不忙收拾。既说是师爷,又没有特别叮咛我们要以贵客相待。我在京城的时候听说这位时公子也是个忤逆父母气死爹娘的,原因倒是朦胧的不大知道……但时大人对我们家有知遇之恩。兴许,这是娘的一次考验。我先公事公办,回衙门去,按照正常的师爷安顿他就好。对这个人,先留神看着,为人如何,再做打算。” 第676章 老母亲千里送幕僚 秦冬雪对哥哥向来言听计从的,当即点头答应了。话题又转移到秦四奶奶的身体上,这两年秦四奶奶年纪上去了,身上不大爽利。前几天洗澡的时候摔了一跤,恢复得不太好,秦冬雪就寻思着亲自回家照料。 前几天,她已央了秦琴写了一张条子递到了活死堂的大供奉百里翩手里,求到了两贴活骨生肌的好药。百里翩说这些药须得现配,就多等了两天,没成想等来了这么个消息。 反正都不是娇生惯养着长大的,事情商议定了,也就定了。 秦家兄弟姐妹们,并没有因为即将要来一个当朝二品大员的世家子而掀起任何波澜。 …… “啪”一刀下去,瓜切两半,正经沙瓢肉厚汁水多。红泥炉子里,茶水咕噜噜的沸腾着,白茶里头加了秋梨块,于是茶香里就多了几分果香。拿起一块最大的西瓜,递给了时夫人,秦琴在院子里招呼客人,笑得跟刚中了几百万钱的字花似的。 “借花献佛,借花献佛。” 也难怪秦琴今天笑得那样开心,毕竟掏腰包的不是她,而是时夫人。 时夫人最近心情很好,时金川在朝廷里得用,隐约有风声说还能够再往上走一走,叉烧儿子也送到琼州去了,躲过了避暑山庄里围绕着苏云锦的爱恨情仇。这些好事都不能直接说出口,索性也就看了看天色,说一声“天凉了,该请客了”,把大家都聚在了秦琴的小院子里,围炉煮茶聊闲天。 对于别的事倒是寻常,但神宫监又送来一张二指宽的条子,想要在秦琴处订一些祭祀用的上好沉香,这就很令人振奋了。秦琴寻思自己带来的货不太好,回京城运又远,就从空间里取了一斤极品,送了过去。 轩辕洛收到东西的时候,就很惊讶:“此处离京城,就算是马帮快马加鞭,也得三四日才能抵达。皇上圣驾出行,更是走了半个月……怎地县主这么快就能够有足量的香料送到我手上?” 秦琴不免心里吐槽:能够按时交货也是错咯? 表面上自然温良谦恭:“我有随身带一点货板的习惯,因我自己也有点虫沉的习惯,每日烧指甲盖那么一小片,就能够香大半天的。所以多带了些过来……饶是如此,这一斤也是挖箱底的了。再多也没有啦。这不都是想着神宫监需要,紧着给么。” 轩辕洛满意了,说:“之前多有得罪,在下也有在下的难处。县主宰相肚里能撑船,真是令人佩服。” 从贴身的地方摸出了一条细细的红绳,道:“这道乾坤绳,乃是之前仙缘所得,相传能够保人长命百岁,逢凶化吉。作为在下私人赔罪,赠与县主。” 那红绳表面透着一点妖异的红,秦琴不禁怔愣了一下:“这道绳子……我见过?” 似乎很久远之前的记忆,浮现上来。自己救了豆丁,遇到了那名坤道,她绑在自己手里的红绳,就长得跟这一条大同小异…… 轩辕洛道:“你见过一样的?” “唔。”秦琴打了个马虎眼,“对啊,我家那边的道观里,有那道长拿出来结缘的,二十文一条,加一颗转运珠,三十文。” 轩辕洛也不生气,跟着哈哈一笑:“县主说话真有趣。” 秦琴收下了乾坤绳,道:“那,就谢谢轩辕大人了。” 轩辕洛道:“不客气,县主洪福齐天,我也不过是有幸沾了一点县主的光罢了。” 秦琴:“?” 那日她觉得那口温泉水好则好,差了一点劲儿,就洒了些灵泉进去。莫非被发现了? 嗯,从轩辕洛那眼神里,她就知道是被发现了。 但轩辕洛没有说出来,她也不点破。 把手里用红绸子按份数包好的虫沉递过去,秦琴微笑:“以后还请继续照顾小的生意。” 轩辕“嗯”的一声,接过了,秦琴转身就要走,轩辕在她身后加了一句:“今年,最好跟内务府提前十天八天的总关了银子。” 跟宫里做生意,日子长了,就不会一笔一笔当场支付,都是记在账上,年底一总清账。往年是腊八之后开始总关,小年之前所有银子到账。 这轩辕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么一句来? 而且,他还是身处比阿宅更宅的神宫监? 秦琴心里,咯噔一下,由不得她不听这话了,就道:“谢谢提醒,我记住了。” 回去之后,她倒也不是说说就算,是真的就把这件事记在了自己的小本本上。 …… 秋风渐凉,北雁南飞,天蓝得越发高和远, 楼烦各部,先后来了。最先到的,是名叫“光明部”的部落,到得早的原因也很简单——他们离得最远。 太子求情,顺武帝解了皇后的禁足。 帝后一起,率领百官,迎接光明部的到来。盛大的迎接仪式之后,分男女宴席,款待客人。 如此盛大的宴会,各命妇自然也要陪同参加。 秦琴看着这些穿着奇装异服的客人来来往往的,跟着命妇们也进进出出的应酬,倒也结交了几个异族的朋友,谈成了几张单子。 主要是楼烦人嗜甜,对秦琴的椰子糖十分感兴趣,花了高价价钱去订购了大批的椰子糖。秦琴无意间发现这些楼烦人拥有十分精美的金银器,想法子采购了一批。 她是有私心的,秦秋平和静儿已经成了家,日后要开枝散叶。紧接着,秦冬雪也长大了,到了要议亲的年纪,要开始给宝贝闺女攒嫁妆了。而好多东西,不是靠着钱立刻可以买到的,得细心地一样一样攒着。 一场一场的饮宴,一场一场的摔跤、马球、蹴鞠……把秦琴累得有些不堪重负。她又想念明湛得很,只盼着这种社交应酬能够早点结束。 幸好,在这个月里,太子也好,七皇子也好,没有再惹出什么幺蛾子来。只是顺武帝从此再难以对苏云锦有什么好面子,就连苏复,也落了好些挂落。 大概觉得这样没意思吧,苏云锦提前回了京城了。回京城不久,听闻就被苏首辅送去了家庙里,静修思过。 第677章 一个女人为了一个女人跟另一个女人吃醋 虽然秦琴觉得,那位大姐并不会因此本性难移,但少了苏云锦,她确实是过得舒服多了,最起码蒙瑜不会再动不动来找她麻烦。而太子的头脑也回归了正常,对着她客客气气的。 中秋节之前,顺武帝下旨,摆驾回宫。 秦琴很高兴,她没想到这么一走,就走了两个月,这两个月里发生的事情可太多了。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去。 春花收拾行囊,发现东西比来的时候更多,不禁吃惊:“咦咦咦,也没有见夫人采买什么东西啊?怎么多了十来个大箱子?” 天衡就道:“夫人屡次化险为夷,反而多了不少赏赐,此外,这几个箱子里的,是从楼烦人处买回来的金银器。这不就多了。” 春花拧眉:“麻烦了。这么多东西,我们又要伴随圣驾而走。没法运啊。” 天衡道:“你去请夫人定夺个法子?” 于是春花就去了找秦琴,把事情回了。秦琴一愣,脑子一转,从袖子里取出半个竹节对牌出来,道:“你把这个交给天衡,让他去镇子上,找锦家驼队的分号。将那些辎重难带的,交给驼队来帮忙运输。脚钱按照最高的那档来算。” 嘴巴里念念有词,迅速地在心里默默算了一通,春花吃一惊:“夫人,那要多花不少银子!光是脚钱,怕就得上百!” 秦琴道:“怎么才上百?哦,忘记了说,还要请几个功夫好的镖师来护送。多加二百银子。速速去办吧。” 春花领命,自去找天衡。 天衡走后,春花又来给秦琴收拾细软得物,忙得脚不沾地的。 华灯初上,饭菜飘香,秦琴看着忙得顾不上吃饭的春花,道:“春花,不是一天能忙完的,就先吃了饭再做事吧。” 手里还在折叠着秦琴的几套大衣服,春花只管嘴里答应:“知道了。” 秦琴看着,心里想:“这些丫鬟跟了我这么久,如今人还是这几个人,府里的事情却一天天的多了起来。应付不过来了。回头到家,须得添置些人手。” 幸而锦家的驼队在避暑山庄这边有分号,顺顺利利的把十个大箱子押了出去。秦琴的行辕一下子轻松了好多。依照样子画葫芦的,跟她交好的那几家,也都一块儿这么干了。 定安侯夫人特别高兴,因为她的东西特别多。 她眉开眼笑的对秦琴道:“秦琴啊,还是你办法多,咋能想到让驼队帮忙带东西呢?哎呀,这一下子,东西可少多了!我这一大家子,每次出门,就跟搬家似的!从来没有今儿这样三二十箱子就能够走人的!可轻松了!” 三二十箱子? 轻松?? 行吧…… 就每个人对轻松是不一样的。 定安侯夫人簪缨世家,排场大。 秦琴道:“也是因为我对东家知根知底,才会这么做。换了旁的,就不敢了。他们有大几百匹驼马,还有相熟的镖师,商路连同塞外,怎么也比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强。就算有侍卫护着,在这边人分三六九等的,人家也是紧着贵人们伺候。我就算有天衡,也照料不了这许多,办法不就逼出来了?” 定安侯夫人深有同感,连连点头:“是这么个道理。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这法子好,也得你们这些能干人才能想出来。你看我们就想不出。” “姐姐谦虚啦。寸有所短尺有所长,姐姐您料理家务可是一把好手。不像我,粗枝大叶的。”秦琴笑着,把手里准备好的一荷包递到定安侯夫人手上,“给,这里头都是些路上可能用得上的药。有行军丹,有薄荷丹,有提神散,还有外用的止血药跌打丸,你先带在身上,不够了就问我要。” 定安侯夫人看到她准备了好几份,道:“人人有份么?” 秦琴点头:“是,人人有份。乐薇夫人,谢大姐……都有。” 定安侯夫人吃醋:“你啊,真的就是一碗水端平,平得不能再平了!就不能单独对你大姐我好点?” “大家都是我的好朋友嘛。”秦琴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姐姐,你吃醋啦?” 定安侯夫人脸上是小孩儿一般的神色,和年龄半点不相称地:“才不是,才没有。” 秦琴…… 这辈子竟然有个女人,为了另一个女人跟自己吃醋。 还是个世代簪缨家族的夫人。 就很绝。 这微妙而罪恶的虚荣心,是怎么回事! 定安侯夫人摸了摸嘴角,抚平了不断上翘的嘴唇,略有些赧然道:“秦琴,那日你在河边支棱起来的那些野营的家伙什,可记得要随身带啊。到时候有机会了……见到了风景好看的地方了……” 她看着秦琴,眼睛直发亮地,只是笑着,没说下去。 “啊,那样。”秦琴心领神会,道,“知道,知道。这些倒是随身带的。都能够拆开了,放在车子夹层里呢。我们家的车子,机关可多着呢。” 定安侯夫人顿时就来劲了,“对对对。不然路途那么远,那么辛苦。没有点儿乐子,可太难打发了。我准备了叶子牌,到时候得空就摸一摸啊!” 那些玩法繁琐复杂的叶子牌,秦琴可就不怎么懂了,她道:“你们玩,我在旁边观战就好!” “也行!” 不过,世间事并不都尽如计划中。就在东西打包得差不离的时候,皇后突然下了一道懿旨,说身体不适,须得几名体面人在跟前伺候。定安侯夫人的名字忝列其中,就没法跟秦琴她们一路了。 彼此约好了京城见面,就踏上了漫漫归途。 十二天后,皇帝抵达京城。 红毯铺路,京城门打开,走在列队最前面的,是顺武帝在避暑山庄里收到的外族朝贡时送来的各色贡品,正经万国来朝,耀武扬威。 就在这时,在后面尾随的楼烦队伍突然发生了哗变。企图强攻宫门!顺武帝大惊失色,差点从马背上滚下,幸好太子及时扶住,还轻轻一托,把在龙舆上滚落的皇帝托到了旁边伴随空鞍的御马上。 第678章 太子救驾 与此同时,守城小队迅速集结,组成世人前所未见的三人小队,三队合组的“三三制”队列,迅速把冲入队伍的楼烦人分解、击杀! 如此一来,本是惊惶失措的顺武帝骑在御马背上,神色木然成了指挥若定,太子护驾有功,化解混乱,一时之间,天子声威大震!! 城里城外,响成一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顺武帝铁青着脸,看了一眼城头上真正指挥若定的人,那人已往下一个作战点走去,只看到他手里的千里镜闪闪发光—— 他说:“偃旗息鼓,迅速进宫。城里城外,加大三倍戒备!各家贵胄家眷,就地解散!” 秦琴回到家的时候,人都累得虚脱了,惨白着脸,几乎被春花和小椿架着走回屋中。 “傻丫!” 熟悉的低沉嗓音传入耳中,秦琴抬起眼睛,不争气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阿湛!” 还穿着城头上那一身,明显是在执勤位置赶回来的明湛上前去,接过了昏倒的秦琴,鼻尖动了动,嗅到淡淡的血腥气。他长眉一挑:“怎么回事?” 他的反应已经够迅速了,难不成就这样还让人受伤了?! 她的性子……总是人前己后的。 又去保护什么人了吗? 城里现在乱的很,谁都不知道为什么向来温顺的楼烦人会突然之间哗变,何况现在初步查出来的,这些人还是归顺已久的楼烦顺人。 这后面说是没有人指使,是不可能的。 放他回来之前,太子已经说了,两个时辰之内必须回到他跟前去。 太子现在亲自坐镇京卫指挥使司。 秦琴这一倒,把明湛心都乱了。 春花在他身后说:“夫人身上来了那事儿,刚才进了城,城里已有很多人在乱着。她送了那几位夫人到各自的家里,最后才回来的,想来是累着了。“ 果然是这样. 明湛听说她没有受伤,闭了闭眼睛,松了口气,道:“行了。准备热水,熬镇痛汤。各自张罗去吧。” 等到秦琴醒来,她发现自己已经换上了干净衣服,躺在床上了。肚子上压着镇痛用的热水袋,旁边暖壶装着姜汤,春花在旁边坐着,脑袋一啄一啄的。秦琴动了动身子,就把春花惊醒了。 秦琴拧着眉,道:“明湛呢?” 最后的记忆,是见到了明湛来着。 难道自己这是幻觉? 春花说:“大人被太子爷叫走了,到了京卫指挥使司去商议事情。命奴婢好好照料夫人,夫人如果醒了,就告诉夫人,好生在家里歇着,等他回来再好好陪夫人。” 事已至此,秦琴就把调经养血的汤药喝了,抱着热水袋又睡了过去。 明湛一直到次日下午才回来,回到家的时候,双眼满是血丝。秦琴已经起来了,在屋内里里外外的溜达:“这是一晚上没睡啊?” 明湛拧起了眉头:“不要瞎溜达,进去歇着。” 秦琴道:“哪里就这么娇气了,从避暑山庄带回好多东西还没安置呢,这乱七八糟的……” 明湛道:“长命功夫长命做。不急在一时。” 秦琴拗不过他,就回屋里坐了。明湛看着她坐的是暖和的毛皮垫子,这才没说什么。自己坐了下来,让人打了热水,净手净面。秦琴问:“现在外头什么个情况了?” 明湛道:“皇上发话了,京畿五方卫所不能乱,军营不能乱。乱者,格杀勿论。暂时来说没什么大问题。” 原来这些人里藏了一个楼烦王子。 想要先在顺武帝回城的当口,造个契机出来。随后在城里散发谣言,真正目的要让军队哗变,然后里应外合,一举拿下京畿,血洗京城。 自此楼烦部就能够趁机长驱直入,夺取天朝。 完成了军棋推演,秦琴倒抽一口冷气:“在避暑山庄里,上上下下一片和睦的。没想到静悄悄的放这么一冷枪。幸亏皇上也是真刀真枪打过来的,反应快。那太子殿下……” 明湛微微摇了摇头。 秦琴面沉如水。 如果太子老实在京城里监国,兴许这种事根本不会发生。 但他擅离职守了。 原本顺武帝就对这件事极为恼火,不过隐忍不发而已。如今是雪上加霜了。 明湛苦苦一笑:“太子殿下自己应该也知道自己不过是戴罪立功之身,也没说什么。而我,早就被默认为了太子的人,只能死撑罢了。” 秦琴道:“可是皇上子嗣一般,已经没有几个皇子了……” 明湛道:“傻丫,你也别想太多。这种站队的事情,本来就不是我们应该想的。我是身不由己,你的话……就别主动想了。多少事,都经不住这么琢磨的。” “我们就不能独善其身了吗?”秦琴颇有些可怜巴巴的问。 从前看那些穿越文啊什么的,主角都能够蛇皮走位,精准站位,然后成为最大赢家…… 她自问,没有这个本事啊。 明湛道:“且看吧。见步行步罢了。” 眼瞅着秦琴皱起眉头,面露痛苦之色,明湛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大不了我们不干了,挂了官印回琼州当土财主呀!” 这话有道理! 秦琴又笑了! “对!回去当土财主!” !。 无意中目光和明湛对视,不过是一呼一吸之间,周边时光仿佛停止流转,秦琴心头好像被一个锤子狠狠地重击,脑子里不由自主闪过一个念头:我这是怎么了? 喉咙发紧,不听话地转悠到了他亲吻自己的画面。 明湛薄唇如纸,却很温暖,很柔软。 面相学上,据说薄唇的人很薄情。 但又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越薄情的人越深情…… 思绪如不受控制的野马,突突乱奔,明湛却不知道秦琴的心在放飞自我,只又垂眸看了她一眼:“你在想什么呢?色眯眯的?” 秦琴:“……” 有吗? 垂下眼睛,不敢再跟他对视,说:“没什么,想起了前阵子看草原健儿摔跤的那些小伙子。那古铜色的肌肤,那八块腹肌……” 嘴上胡编,心里胡想,浑然忽略了某人不知什么时候暗沉下去的眸色。 猝不及防地,手被明湛拉着,朝他肚子摸去:“你怎么不说你好这一口,腹肌这东西,我也有。胸肌我也有。不许看别人的。” 秦琴:“???” 第679章 极限翻红 救命啊,不要。 她想的不是这个!! 她就说说,怎么就当真了! 隔着衣服,能够摸到明湛那线条分明的块垒,力量感十足。秦琴抬起空着的左手捂着鼻子,防止鼻血喷薄而出。然而明湛还抓着她手往上移:“你看看,这个够不够……” “啊对对对。够了够了够了。”秦琴真是受不了,满腔旖思飞到九霄云外,“别那么孩子气行不行。真是的。” 明湛放下她的手,说:“不许在外面乱看。” 秦琴道:“行。” 明湛斜眼看她:“怎么那么听话?” 秦琴道:“反正我又不是那种颜狗,有就吃一口,没有也就罢了。” 明湛道:“噢——”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秦琴说完这句话,再看看明湛那颜值,顿时就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毕竟明湛是那么的好看,好像说自己不是颜狗,也不大对……嗯,她看中的,是明湛的内涵,绝对不是看颜! 明湛好像心情变得很好,一直到走,还是嘴角带着微笑。 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外头形势混乱,秦琴就安心呆在家里,不乱跑。就连家书也少写了,免得让琼州的子女牵挂。 唉,她真的是,妥妥的空巢老人啊。 无痛当妈也就算了。 还成了空巢老人。 她朝哪里说理去。 跟相熟的人牙子带了句话,不两日,按照秦琴的要求,人牙子带了一批丫鬟小厮来给秦琴挑选。秦琴选了两个性格沉稳细心的,都才只有十三四岁,放在自己身边。名字都跟了“春”字,一个叫了春兰,一个叫了春桃。 这样一来,秦琴身边就有了五个使唤的大丫鬟了,人手足足的。 按照老规矩,让春花带着去教一段日子规矩,一人选一个技能来学。春兰和春桃都知道自己进了好人家,俱各欢喜。 明湛那边,秦琴也送了两个老成的丫鬟过去。 阖府上下,都知道湛爷不需要女人伺候,也就没有明示暗示两个新丫鬟什么。 明湛收下了两个丫鬟,打发她们在外面打理杂务和小厨房去了,平日贴身事务,仍旧是自己亲力亲为。倒是他也破天荒地带回了四个步履沉稳眼神萧杀的汉子。 这几个汉子其貌不扬,衣着打扮也普通,换上了贝园的家丁装扮之后,更是一隐入人丛就再也见不着了。 越是这样,秦琴越是放心。 她知道,这样的人才能够起更好的保护作用。 这几个汉子,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所以,明湛让他们对着秦琴磕头喊主母的时候,秦琴只愿意站着受礼,并且回了个江湖上的礼数。仿佛没看见四名汉子眼底一闪而过的讶异神色,秦琴只微笑着道:“各位兄弟只管把这里当成自己家里就好,日后有我们两口子一口吃的,就少不了诸位一口。” 几个汉子交换了个眼神,齐刷刷地躬身:“愿为湛爷及夫人效力!” 里外里安置好,秦琴安全感很是满足。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问明湛在卫所里的事,明湛也没有跟她再细说。 这算是他们的默契,越凶险的事情,越不要过分的商谈。 只是徒增焦虑罢了。 那时候秦琴还不知道,这种绝对的默契和信任,是多么的难得。 外松内紧,京城的老百姓们浑然不觉自己头上已然悬了一把危险的巨大利剑。三千六百街道巷陌张灯结彩,市井茶坊之间月饼飘香,莫不高高兴兴地准备迎接中秋节的到来。 今年又是一个好年景,苏云锦献给顺武帝的良种得了大丰收,亩产达到了五百斤,比往年亩产三百斤多了将近一半的产量。 顺武帝龙颜大悦! 苏首辅立马顺应如流,用璎珞宝车把还关在家庙里的苏云锦高调接回,之前对苏云锦的冷面色一扫而空,苏云锦极限翻红,又成了皇帝眼前的红人、苏家上下的团宠掌心宝、京中人人趋之若鹜的第一才女、第一美女。 甚至,比从前更牛逼了。 因为不止是跟寻常女眷那样,只以美貌才华而闻名,而是扎扎实实地为江山社稷有了功劳。不能不说,足以令举国上下,刮目相看。 不过三五日功夫,歌颂苏家才女的小调散曲,就遍布了大街小巷。关于这位曾经沦落民间又回到名门世家的才女传奇话本子,也放在了茶馆酒肆说书人的案头。 秦琴也跟着几个姐妹去茶馆里听了一段。只见那茶博士左手一海缸泛着白沫子的茶梗茶,右手一块惊堂木,手里却是碰也不碰那木头,只拿一把折扇比比划划,口沫横飞:“话说那锦心姑娘,真真人如其名,锦心绣口,举世无双。在御前宴席上一曲惊鸿舞,真个是:柔似桑丝压千芳,矫若游龙冲霄汉。皇上龙颜大悦,当即赏赐黄金千两,那锦心姑娘却不受,只是拜在地上,趁机将那北山将倾一事说出来,皇上爱民如子,立刻就派兵前往。唉,锦心姑娘一片好心,却不成想,无意中惹上了一头白眼狼!” 说到这里,茶博士拿捏着,停了下来,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 底下有急性子的按捺不住,连连追问:“什么白眼狼?都得罪了谁啦?哪儿来的坏人敢欺负我们锦心姑娘?” 把大家的胃口吊得高高的,茶博士才冷冷一笑,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既说是白眼狼,自然是此前就有过来往的。这白眼狼啊,叫做丝竹,出身却也在清溪镇上。乃是锦心姑娘昔日旧相识,却是仗着有几个臭钱,曾经奚落过锦心姑娘的绣品的。如今锦心姑娘直上青云,又和太子殿下两情相悦,真是金尊玉贵,得以非凡,就刺了丝竹的眼。” 众茶客交头接耳:“这人可真坏啊!” “不就是见不得人好吗吗?” “我们族里也有这样的人,真真儿的就是那种能坏一锅汤的老鼠屎!” 被指桑骂槐指到了鼻子上,秦琴摸了摸鼻尖,笑了一笑,放下一锭银子就走。黎荆氏愤愤不平:“岂有此理,这不是明晃晃的就说是你么!怎么会有那么歹毒的人,正面刚不敢,倒是暗戳戳的写进书里骂人,害你平白被人戳脊梁骨!” !。 第680章 谁先跳脚谁输 很是淡定地吹了吹杯子里的茶叶浮沫,秦琴道:“爱骂就骂呗,又不会少一块肉。” “秦琴,你可真的淡定啊!” “呵呵,这种事,谁先跳脚谁就输。” “那倒也是。” 于是大家再也不提这件事,高高兴兴的去采购中秋节需要的应节物事去。 茶馆里,茶博士说得兴高采烈的,却没有留意到头顶的包厢雅座,敞开了窗户,有人背着手,听得入神。已是提心吊胆地陪着这客人半天的茶楼店东,眼神闪闪烁烁的,不断地看着那人,嘴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终于忍不住鼓起勇气陪着笑开口道:“贵……贵客,涂先生可是我们这边的名嘴。要真的投了缘分,小的就去请涂先生上来,专门为贵客说一段?” 茶楼店东几十年来迎来送往的,也算是见得多了人了,差不离的三教九流,文武百官,一眼过去都能够心里有个估量。然而这个中年男人,愣是看不出半点端底! 行吧,就算看不出来,门口带着那两个脚步沉稳眼神凶煞的汉子,也很能说明问题…… 这个人,来头肯定大得很。 那客人顿了一顿,道:“倒是不必,随意听听罢了。” 店东陪着笑:“是,既是如此。请尝尝小店新道到的秋茶……” 摆开了紫砂壶公道杯,做出泡茶的架势来。 那客人却又问:“刚才那话本子听着蛮有意思,是请了先生来写的,还是外面买的?” 店东一怔,如实道:“都不是。” “哦?愿闻其详。” “说起来是很古怪的。这个话本子,是前段日子,有人送来的。当时我觉得这个话本子蛮不错,想要买下来。那人却又不卖,说是做另一种法子。” 客人问:“什么法子?” 店东说:“就是他给我五两银子一个月,条件是,保证要有最少十天时间在茶馆里说这本《锦心无双》。多出五两银子的盈余部分,再五五分成。” 客人沉吟:“这个法子倒是新鲜。获利……自然也是丰厚的?” 店东难掩喜色:“承蒙各位客人赏脸,倒还能卖得几个钱。” “卖多少银子了?” “光算说书的赏钱,才不到初十,已有二三十两赏银进账。跟茶博士三七分了,还剩二十大几呢。另捎带手多卖的酒菜银子就更多了。”店东笑眯眯地,“这还不到秋收、腊八那段宴请旺季呢。到时候怕是进账更丰厚。” 店东一副很乐观的模样,笑得合不拢嘴。 客人道:“这一个话本子,能讲那么久?” 店东道:“本来就能讲半年的。而且眼下这本话本子,还只有上折。下折据说还在写,要等一个月之后才能拿到手。幸亏当初那人来卖话本子的时候,我答应了。周围有二三家当时没有答应的,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再想要去找那个卖话本子的穷秀才,却找不着了!” 客人道:“这可就稀奇了。” 店东道:“谁说不是呢。” “既然如此,也算是听了一回稀罕。”客人笑了笑,摸出一串大钱,道,“今儿个偷懒也偷得差不多了。就这样吧。” 送走了那客人,店东也没有多理会,数了数客人给的赏钱,美滋滋的忙活去了。 …… 很快,那个话本子,就风靡了京城。 京城里卧虎藏龙,工于文字诗词的人何其多。很快,就有人解读出来,锦心暗指谁,里头的谁谁又是谁谁,有鼻子有眼的。当中最为招人恨的,专门跟锦心作对,生性好妒,心肠恶毒,心胸狭窄的丝竹姐姐,也被人猜测就是秦琴自己。 这日秦琴到铺子里去,就看到两个伙计要来请辞。 秦琴允了之后,那两个伙计一脸鄙弃的看着她,拿了她结好的工钱,不光没有道谢,反而相视一笑,一脸得脱火海的模样,肩并肩走出了院子,还用毫不掩饰的语调高声说话:“可算是离了这黑心东家了!” “就是。干的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儿,靠挣黑心钱发的家,怪道说无根无基的就突然在京城发达起来呢!我呸!” 秦琴皱了皱眉头,这时,店里管事走了进来,愁眉苦脸道:“东家,不好了,今儿好几家分号上,少则两三个,多则三五个伙计都要请辞回乡。都是无缘无故的……” 秦琴问:“辞了人,再招就是了,现在人手不够么?” 管事道:“是的,就是人手不够。既要打包往南甸国的补货,另外,冬季送进宫的货也得预备起来了……正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突然之间走掉了二十多个人,还得按照东家的规矩,给他们回家的路费结好了月钱,这就……又缺钱,又缺人啊。” 看了一眼管事递过来的请辞名单,秦琴道:“我想想法子。” 她写了一张二指宽的条子,让天衡带着管事往南甸会馆找卫菁,请卫菁派人来帮忙。 但…… 看着空了一半的店面,秦琴皱起了眉头。 这些人是受了什么影响,不约而同地来请辞呢? 那两个伙计的对话,她可是一一听在了耳中。 这天,子木斋铺子里的管事伙计们看到东家亲自带着贴身的姑娘们,亲力亲为地在货栈里盘点货物,打包发货……上上下下都惊呆了。 穿着跟伙计们一样的粗布衣服,也就是身上多勒了一条深蓝布料的围裙,秦琴做事麻利,大小问题报上来也是运筹帷幄,指挥得井井有条。 一转身,听见角落里俩伙计窃窃私语:“喂,东家看起来完全不是那种人啊。” 伙计乙:“嘿,你懂什么!《锦心无双》的话本子,很明显是在说苏郡主吧。里头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对的上的。那很明显啊,那个坏事做尽的丝竹就是说东家啊!” 伙计甲:“可别沉迷话本子把脑子给弄坏了。话本子也都是说书人写的罢了,说不准就是胡编的呢!” 伙计乙直摇头:“我感觉不像,从前没机会得见东家罢了。这会儿看着一整天,她很明显是干过活的人啊。我只相信我见到的!何况在这儿做了大半年的事儿,工钱都按时结账,管吃管住,这眼瞅了快要到年底了,马上就可以领赏银回家过年去,本来我就不愿意辞工。” 第681章 暂停生意 伙计甲梗着脖子道:“不辞工,难道帮着她为非作歹?横竖,现在又不是找不着活计!再往西边去的天宝宫马上就要开业了,好多老伙计都过档了去,前头过去的三娣、四娣不是说了么,工钱跟这边一样,还发两身簇新好看的工衣!不比这边灰头土脸的好?” 秦琴静悄悄地站着,伙计甲瞅了伙计乙一眼,忽地声调略提高了些许:“喂喂,你不是说,理完这批货就去提辞呈的吗?该不会想要当缩头乌龟吧?” 伙计乙说:“我还在想呢,走了这么多人,人手本来就不够了……管事对我们挺好的,我们这会儿再走,不大厚道……” 伙计甲呸道:“黄狗儿你可真是个死黄狗,你就是要做缩头乌龟!老子要不是看在同村人份上,才不陪你浪费这大半天!晦气!” 那名叫黄狗儿的伙计乙好声好气的说:“是我的不对。老哥你好歹做完这一茬,回头晚上我请你喝酒,切两刀五花肉!” 伙计甲喉头明显地咽了一下下口说,说:“行了!算是我惹到晦气!今天之后,不管你走不走,我是肯定要走了的啊!我才不要跟那种歹毒女人做事情……酒和五花肉也不必了,茶馆里该说最新一折的《锦心无双》了,咱们早点溜人,占俩好座儿,你的!” 伙计乙道:“行行行,我的。” 俩伙计继续干活,秦琴想了想,悄悄退了出去。找到了管事,交了对牌,道:“我们京城里五个分号的管事,都还在吧?” 管事道:“都在呢。” 看到了管事眼内的惴惴不安,秦琴淡淡一笑,道:“你在害怕什么?” 管事一怔,苦苦一笑,道:“这样都被东家您看出来了。小的是担心,如今店里人手不足,虽然夫人想到法子来补救……可这儿有好几个伙计,都消极怠工得很。怕从外头请人,不是长久之计。如果交不出货,一次两次,无所谓。长久下去……就……” 长叹一声,道:“兴许是小的想多了。” 不想秦琴却很是感动,能够为店里想那么多的,证明管事是真的把这个店放在心上的。 ——那就证明了,她的身边还是有真心实意的人! 秦琴道:“别慌。区区小事而已。你现在去把五个店的管事都叫来此处,我在账房等大家。半个时辰之内要见到人,去吧。” 管事不知道秦琴要做什么,他看到秦琴神色很是淡定,这份淡定也传染了过来,他忙不迭地点了头,去了。 秦琴回到账房里,坐下来,做了三件事。 第一,命春花拿了一叠银票,去赏了刚刚赶来就甩开膀子帮忙干活的南甸工人们。捎带手的,把刚打包好的南甸需要的货物,有多少拉多少,尽情拉了出去,且一分不要。 第二,因货物、银钱流转现银不安全,总需要通过银号来进行银钱周转。如今命天衡拿了对银号的总账来,欠多少,关多少。把赊欠银号的银子一总归还,并带去一张二指宽的条子,上面戳了私章。 第三,拿出总账并店账,细细盘算,看到自己账上银子,盘算半晌,方才露出真心笑意:“嗯,血条够厚。打得过。” 三件事做完,半个时辰也到了,期间只明湛捎了个腿儿来问了一句话,问的是银号的事情。秦琴让那腿儿回去答复:“我要陪一些人玩玩,这件事我自己来弄就行。” 那腿儿去了之后,也就没有再回来捎话。 等五个管事带着一脸莫名来到了秦琴这账房里,看着气定神闲地泡功夫茶的秦琴,都是焦急不解。蜂拥着进了屋子,不及说话,秦琴萧杀的眼神一扫,全都噤了声。 子木斋二分号的管事,低声嘀咕:“明明是个女人,咋地眼神恁地恐怖,就跟杀过人似的……” 秦琴抬眼看着那管事,说:“胡二,你又怎么不知道我没杀过人?” 胡二正是那管事的名字,顿时噤了声,黄豆大的汗珠子就在脑门一串串的冒出来了。 指尖轻轻点了点面前的茶桌,秦琴道:“开个玩笑的。诸位,来坐。” 看她一脸微笑地坐在主位上烧水泡茶,那张圆润美艳的鹅蛋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休闲惬意。五个管事坐一块儿,谁都品不出那茶水的滋味。 再看秦琴,笑盈盈的,刚才的萧杀仿佛就是做梦似的。 就越发……摸不清端底。 茶过三巡,寒暄完毕,秦琴道:“各位,这两天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店里辞走了许多伙计,各处分号都人手短缺。又恰逢年末备货、南甸交货两桩大事儿,这事情是不是很有些难办?” 五个管事纷纷发话,“还行,应付得过来。” “大东家不是给我们叫来了帮手么,小场面而已,肯定没问题!” “耽误不了!” 拍胸脯表决心的,不过也都是些场面言语,秦琴心中有数,喝着茶听着。等大家安静下来,她道:“我知道大家也都是一心为着生意的。办法也想了许多。不过,我还有另一个想法,大家不妨听我一说?” 管事们道:“都听凭店东吩咐。” 秦琴道:“我叫诸位来,并不是让大家铁着脑袋往前冲。恰恰相反,我是想要大家都停下来。” 众管事:“????” 一张张脸上就差没有用章子戳上“您疯了吗”四个字了! 秦琴道:“我没有疯,大家的心意,我也都懂。但现在很明显,伙计们一起出走,并不是因为我们铺子里出了问题。既货没有问题,错不在我们,为何要我们平白的又辛苦又要忍受损失?——大家觉得呢?” 众管事陷入沉吟中。 管着总号的那管事罗一晓率先说:“确然。就好比有些铺子到了淡季会关门放假一样。有些情形下,生意是会越做越亏的。” 胡二苦苦一笑:“一晓老弟,你不如直接说,就是眼下这情形算了——店东,我是耿直人,说耿直话。您可别生气。” 情况是摆在面前的,人,越来越少,愿意干活的都是借来的人——借来的人情,是要还的! 第682章 归置整齐放大假 这还只是第一步,后面的发货,运送,平账,后续的各种流转…… 能被提拔到管事的位置,都是生意做老了的人精子,怎么可能看不穿那黯淡的前路! 也正因如此,自开张之后,就极少露面的大店东秦琴,才因此而露面吧。 还破天荒地,集齐了五个管事聚拢一起! 环视一周,秦琴眸子底下闪过一丝满意,她说:“看来大家都是明白事理的人。既然如此,就这么办吧。那些要请辞的伙计,统统准了。咱们也不留人。接下来就把店里的卫生做一做,归置整齐。放大假。” 一锤定音。 各管事的各自忙活,秦琴也准备走了。 走在最后的罗一晓,放慢了脚步,等所有人走光之后,回转身来,问秦琴道:“东家,小的还有一事不明白。为什么东家要做这种……套一句说书上的老话,‘壮士断腕’的事儿?少了那些人手,咱不是还能顶硬上么?” 秦琴笑道:“那成本就高了去了。提升成本,是最笨的法子呀。” 罗一晓满眼不解,“东家,小的不明白说的是什么。成本,是不是就是本钱的意思?” 秦琴道:“差不离吧。” 罗一晓道:“然而东家本钱大,不差这点吧?小的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得罪了宫里的贵人,还有丢了南甸国那么大的单子,就真的很可惜。有钱不赚王八蛋啊。” 把冷了的茶泼掉,换上新茶,秦琴呷了一口,道:“罗一晓,天宝宫那边给了你多少个股份,许诺你过去一肩挑,不光当管事,还能年底抽成啊?” 罗一晓脸色大变,脸皮狠狠抖动了十几下,才硬是挤出一丝笑容来:“东,东家,您在说什么?开玩笑吗?我不知道您什么意思……” “你不懂就对了。”秦琴道,“我这儿呢,如果是自动请辞,那么是要结好月钱再送一个月的饭钱,好聚好散的。不过炒鱿鱼的就另说了,得因什么个缘故被炒的,酌情说话。” 罗一晓嘿嘿笑,硬撑。 秦琴也不急,反而放缓了语气:“看在你在我店里三年兢兢业业,没有开老鼠仓,没有搞小团伙,也没有在外头做那假充二层东家招摇撞骗的事。咱们就来个好聚好散。从这个店门关掉算起,那边给你多少银子,我多给你一倍,两年之内,不要在京城让我再见到你。” 她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往罗一晓面前推了推。 鲜红的戳子,一万两的数额,同样的刺眼。 罗一晓的眼睛顿时变得猩红。 他哑声道:“那边给我的股份,按照长远计,两年内总收益不会比一万两少。” 秦琴心里满满的冷笑。 果真是—— 别人恐惧他贪婪,别人贪婪他恐惧。 人是有能力的,就是路走歪了。 也懒得告诉他,能够兑现的股权收益才是钱,否则不过空口无凭废纸一张。秦琴把那一万两银票收了起来,也不生气,道:“行。既然如此……想必区区的赔偿,罗——店东也不会放在眼内了?那我就不送了。请走。” 命人盯着罗一晓收拾了行辕,送出了店外。 秦琴翻着总号的账本子,春花担忧地道:“夫人,真没想到,跟您最久的罗管事竟第一个反水了。总号的份额是最大的,是不是就得群龙无首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确认了账本并没有大问题,秦琴合上账本子:“凉拌。” 春花:“……” 秦琴道:“春花,春桃和春兰的规矩学得怎么样了?” 春花有些莫名,不过还是照实说:“都学会了。这两个都很聪明,一学就会。其中春兰的算口好一些,已经按照您的意思,在跟先生学算学,学到四则混合运算为止。春桃手巧,在学裁剪,日后且看看有没有机缘学刺绣。” 点了点头,秦琴道:“看来没那么多时间留给她们了,从今儿开始,让春兰也跟在我身边,专管算账。春桃倒是不急,让她慢慢学,别做那么多粗活,日常多配一支护手油给她,别把手给弄粗糙了。” 春花答是,这时候押送罗一晓出门的天衡回来了,面瘫脸少年难得满脸气愤:“真是疯了。那罗一晓被撵出去,还满嘴胡话!” 春花道:“天衡弟,别说了,净给夫人添堵!” 秦琴却道:“说了什么胡话?是不是又是说,我就是那个歹毒的丝竹,专门嫉妒陷害无辜可怜善良的锦心姑娘?被人编进了话本子里骂?” 春花一脸“杀鸡抹脖子”地猛跟天衡打眼色,天衡却惊讶地看着秦琴:“夫人,您怎么知道的?” 秦琴笑了笑,说:“好简单啊,因为我自己都不止一次亲耳听见了。我这脊梁骨,被人戳成了筛子呢。” 虽然心里不痛快,春花听见她自黑,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天衡也笑了,一边笑,一边不爽:“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的穷酸文人在那儿中伤夫人!要被我抓住,非得把他舌头拔掉,提笔的手也废掉不可!” 天衡道:“其实第一个因听信了那本子鬼话而辞工的伙计,就是从总号这儿走的。走了之后,就跑到那边的天宝宫里去了。也不晓得是何方神圣开的大店,还没正经开业呢!这是分明冲着咱家的生意来的啊?” 没忍住笑了,秦琴道:“没想到天衡也有几分生意头脑啊?是真的,就是冲着我们家来的……所以,我才要停掉我们的所有门面生意。且看看她能不能吞下我们家掉出来的泼天富贵?” “您这么说,夫人,您是不是知道天宝宫背后的东家是谁?”春花纳闷了,秦琴点了点头,“我猜到的。店里是不是收拾得差不多了?把卫生搞一搞,落了大锁,我们去一趟荆夫人那儿。” 可巧黎荆氏也在奇石斋里,见到秦琴,一脸担忧,请了秦琴进里间上了热茶瓜果。等秦琴屁股一挨座椅,就迫不及待地问:“秦琴,到底怎么回事?外头有话说,你被人编着故事怼着鼻子骂了,还让你家铺子里的伙计们都跑路了?怕是那些话本子里说的都是真事儿?你的真面目暴露了?” 最后两句,明显反话,所以说完黎荆氏自己也禁不住笑了。 第683章 内务府上门 秦琴呵呵笑:“哈……话本子里颠倒了黑白,等所有人都相信了话本子之后,伙计们跑路,到时候假的也变成了真的。甭管是不是蝴蝶效应,也真真儿的算是一手好阳谋啊。” 满脑子问号,黎荆氏道:“我不懂你在嘀咕什么。你傻啊,赶紧想法子啊!再不行,砸几家茶店也行,让那些人知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秦琴道:“我做事了啊!谁说我没有做事的?” 黎荆氏一喜:“真的找人去砸了茶店吗?够不够人手?不够的话,我家身手好的家丁借十个给你,不够的话,就二十个、三十个!” 哭笑不得地按下了杀气腾腾的黎荆氏,秦琴又感动,又好笑,道:“好意心领了,不过你这是闯祸不嫌事大啊……天子脚下打群架,还得了?家丁们留着看家护院,我已经把我的铺子全都关掉了,月钱停放,爱走不留。这边儿有些沉、速、星等香料,并一些入香用的灵芝王、参片儿、陈曲酒等,都是放得时间长了就会失去药效的。趁着现在药性足,给你送过来。” 黎荆氏大吃一惊:“哎呦,这怎么使得!你不至于吧,这么点儿小事,就闹得你要关门大吉?等等,你刚才说,关了多少家铺子来着?” 秦琴伸出一个巴掌:“五个铺子,全部关掉了。” 黎荆氏瞳孔地震:“那怎么使得!你真的是彻底不做了?” “谁说的?”秦琴垂着眼睛,轻轻地吹着茶沫子,“以退为进,没听过?” 听完了她的布置,黎荆氏道:“那好吧。你名单上的那些人,我也会留心着,谁举荐过来都不好使。不过……你的东西可以暂时放我这儿,给我用,我是不会用的。我老荆虽然穷了一点儿,可还没有到占好朋友便宜的地步。” 秦琴笑了,说:“知道你不会占好朋友便宜,不过你只管用。这些东西,灵芝王放个一个月,就成了木柴了。老山参切成片,不能放超过七天。陈曲酒的时间更短,砸碎封泥那一刻算起,药效只能保持短短的一天一夜……昨儿上午才砸了一坛出来,你现在不立刻用掉,过了明天鸡叫,浇花都嫌烧死花。此刻用来泡脚或者入药倒都还使得,你用掉了,就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差不离的行当门面,黎荆氏也知道秦琴说的全是掏心窝子的实在话。就点了头,道:“行吧。那神曲酒,是不是可以泡白背木耳,并别的药材,做成跌打酒的?可以的话,我就做了。日后成了成品,我分你一半。” 白背木耳是黎荆氏娘家里带来的一种药材,黎荆氏娘家和夫家都是行伍出身,心里脑子里,抽屉里库房里,有无数经历数代人积累下来的良药好方,都是战场上救活人命能用的。 都是好东西,秦琴笑嘻嘻道:“好啊。那我可不客气了。” …… 关掉了店,秦琴开始了在家里天天吃吃喝喝睡睡玩玩的日子。凭空少了一本大账本烧脑子,她感觉头发都掉得少了,发际线都往前移了好些。 她专心研究猫粮,做出了一种跟现代差不离的猫粮,就是保鲜期最多只能放七天,喂得肚兜肉眼可见地长大,胖了一大圈!! 秦肚兜,成了兜猪猪了!! 明湛按照之前约定的,没有过问她的事情。 但状似无意地,家里多了好些有意思的玩意儿。 比如说人高的箭靶子并适合女子拉的软弓反曲弓。 比如说一百零八种拆解法子的机关人。 比如说浸染了三百六十种中药药材气味的闻香布卷…… 一开始兴致勃勃地玩,后来秦琴甚至生起了疑心,明湛这是把她往野外生存专家这旮旯培养? 呵呵,那可谢谢了。 她自己本身就是野外生存专家呢。 这些玩具,可就真对胃口啊。 秦琴在家里摆烂,宫里,主要是内务府那边,却传来一些不大和谐的动静了。首先是原本定了要交货的木材香料珍珠并某些原本秦琴专供药材,全都断了货,且试用了百八十样新选上来的替代品,竟无一合用。 终于,断货断到了乾安宫里头。 作为铁血皇帝,顺武帝的鼻子比狗还灵,动动鼻尖就嗅出了金兽炉内的不是往日习惯了琼州虫沉,亲自过问了一遍,发现内务府用了交趾水沉滥竽充数,当场动了肝火。 这天秦琴一大早的,在府中晨跑完毕,满身大汗的秦琴,无意中路过前院,看到了黑压压的一群人。 领头的王诚刚带了个不认识的官员在院子里站着,春花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站那儿,只客气道:“夫人还没起身,请各位耐心等候。等不及的话不等也可以。” 那官员脑门子上的汗珠,迎着朝阳闪闪发亮的,几乎要哭出来的调子清楚传入秦琴耳中:“王总管,这日上三竿人没起,跟您说的不一样啊。” 王诚刚漠然道:“姜大人啊,洒家说了,这位率性肆意,非常理可比。既是有求于人,就得付出多少吧。” 姜? 秦琴脑子里转了一遍,就知道这一位是皇后母家,姜家的人。 当今的宁国公,兼内务采办大臣名叫姜谓,这官员穿了一身二品的袍服,应不是姜谓本人,但也是姜家门下的得力人了。派出这么一位亲自到访…… 秦琴低下头,忍住了笑意,慢悠悠地跑圈跑回后院,沐浴净身,方才迎接客人。 等王诚刚并那位姜大人走进来的时候,她还要做出一副睡眼惺忪,没睡够的模样,懒洋洋地歪在椅上,怀里抱着同样懒洋洋的秦肚兜。 哼,她就是故意的! 怎么地?! 姜大人明显忍着气,隐约有点儿忍气青蛙那调调,看得秦琴直想笑。王诚刚道:“秦县主千秋,一阵子没见,精神可健旺啊。” 秦琴撸了一把秦肚兜,慵懒道:“可不是。这人闲着,就容易生精神。” “这位是姜旺,姜大人。”王诚刚引荐,“眼下在内务府上行走。” 第684章 内务府的门道 内务府上的人官职都不高,就跟督查院一样,顶了天了不过正四品。不过,手中的权却大得吓死人,正儿八经要害衙门。 因此姜旺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矜持微笑。孰料秦琴却只是云淡风轻的道了一声:“姜大人好。请坐。” 那姜旺就有些不大习惯,眉目之间流露了一些出来。王诚刚侧过身子,拦在他和秦琴之间,寒暄道:“听闻近日县主的生意上有所调整。这市面上能买到的,也就罢了,怎地耽误了送进宫中的东西。这就很是奇怪。趁着上头的贵人还没发现,老头儿就私底下跟姜大人来这边见一见,到底是什么情况?县主身上,可是遇着了什么困难,需要老身跟宫里的主子们打个招呼么?” 王诚刚跟秦琴相识于微时,彼此之间的关系,可以说十分亲厚了。 此刻有外人在,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 那姜旺却不这么想,他干咳一声,截断了王诚刚的说话,道:“王总管,您也忒客气了。” 回转过身子,正对秦琴,道:“秦县主,这个季度该进上的份例,尚未送进宫里。按规矩,超一罚三,超过了一天就得多罚三成。您这已经逾期了一旬,单子我已列好了,就在这儿。您核对好了,送到内务府里去。” 把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单子,往秦琴跟前一扔:“王总管体恤外头的皇商们,说话软和。我可没有他好说话,要耽误事情,里里外外,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那单子也没什么准头,轻飘飘的,飘到了秦琴脚边。 秦琴垂眼看了一眼,一脚踩住。 秦肚兜“喵呜”一声,从她膝上跳下来,大爪子一亮,窸窸窣窣几下子,把那纸撕成碎片。 姜旺脸色大变,霍地站起,指着秦琴鼻尖:“你、你竟如此大不敬!” !。 “王总管。”秦琴举起茶杯,呷了口茶,口吻仍旧感情欠奉,“知道的,是来说事情。不知道的,以为本县主是犯了多大的罪。您二位是来缉拿朝廷钦犯的呢!” 姜旺尖声道:“县主,切勿牙尖嘴利!你知道得罪了我,会有什么后果么?!你皇商的位置还要不要啦?!” 秦琴却只是一脸似笑非笑地,抬眼一霎不霎盯着姜旺。 那双澄澈的瞳眸,似乎带着无形的力量,只那么盯了一会儿,姜旺心里直发虚,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看秦琴的脸。 王诚刚打圆场道:“姜大人,有话好好商量。来来,喝茶,喝茶。秦县主家里的点心香甜可口,这椰子糖,巧克力蛋糕,都是外头吃不着的。来尝尝。” 秦琴不言语,只春花在旁边殷勤地劝着。 又有春兰把秦肚兜抱走。 再不抱走,秦肚兜想要吃掉那张纸…… 所以,春兰是带着小鱼干来把秦肚兜抱走的。 秦肚兜乖乖地趴在春兰怀里,雪白蓬松带着灰点子的毛发在风中飘扬,就像漂亮的大围脖子。 吃了茶水点心,谁知道那姜旺又来了一句:“这点心很好吃啊,怎么不进上?” 王诚刚一脸绝望地看着秦琴,翻了个白眼。 那意思就是:你爱咋地咋地吧,老子不兜着了。 秦琴笑了笑,递了个了然的眼神过去。然后就开始回怼了:“好吃好吃,什么都好吃,你这是没吃过还是没见过?!眼皮子比我家门口石板子路上的水洼还浅!” “怎么不进上?您是想要进上呢还是想要孝敬您自己的私囊?进上的东西是有规矩的,特别是带着坚果成分的,又或者味道甜苦特别的东西,统统都不能进上去。” “你知道宫里哪个主子碰不得花生麦片一碰就会起疹子?你知道哪个主子舌头灵一点苦味儿吃不得?这都不知道,就敢拿来进上,主子吃出了毛病难道你内务府陪着一起死?” “这点规矩都不懂,都不晓得你是怎么当上这官儿的!难不成内务府的事儿如今栓条狗在那里都干得了?!” 秦琴一顿喷,喷得姜旺傻了眼。 秦琴站起身来,那气势越发压过一头:“姜大人啊,你来之前难道没跟别人打听打听我是谁么?你啥也不知道,跑我面前打什么官腔?!” “你……”姜旺嘴唇直发抖,“你好大的胆子!你欠了皇家的东西不进上,我这就参你一本,看你怎么死!” 秦琴冷笑:“你以为我怕死么?你来之前不瞪大狗眼看看,我上个季度应该缴的份额早就缴满了!” “那……” “那为什么我不按时送货了?”秦琴复又坐下,“我被人编进了话本子里怼着脊梁骨了呢,虽然那话本子一句话没有说是针对我,但我的伙计们全相信了是我,全都请辞跑路了,去了那个新开的天宝宫。你们有本事的,就用天宝宫的东西顶上去吧!” 姜旺道:“你以为我们不会吗!” 秦琴懒洋洋道:“那正好。就让呗。——嘿,你怎么哑火了?难不成你们早就已经试过了,结果上头的贵人们不喜欢天宝宫的东西?” 王诚刚低下头去喝茶,拼命把往上勾的嘴角往下撇。 秦琴就知道,自己瞎说了大实话。 她笑眯眯道:“倒是无所谓啊,一家不成换一家嘛。天底下的香料那么多,我不做,多的是别人做,姜大人,您说对不对?不成的话就把我杀掉好了,天底下就再没有能够供给皇上用的香料了。不过这想法想想好了啊,王总管在呢,王总管可都听着。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死掉了,搞不准就是内务府的人下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越开心,姜旺脸色越难看。 麻辣隔壁的,他是正儿八经的皇后本家,姜谓是皇上亲爹,他是正经国舅老爷! 自姜家女儿入宫为后开始,就连苏家都跟他们同气连枝的,什么时候受过这窝囊气?! 姜旺铁青着脸,阴沉沉的道:“县主好生骄傲,这是敬酒不喝喝罚酒啊!这么说,你是肯定不会继续进贡的咯?” 第685章 表面一套,实际一套 秦琴也笑得够了,停了下来,“不不不,姜大人误会了。我不能言而无信,更何况是对进上的东西呢。您不信的话,可以翻查一下历年的记录。自入选了皇商这几年,每一年我都是如数足额保证质量的缴纳贡品的。” 瞧一眼姜旺那脸色,她进一步:“但这一次,真的是非我人力可为。我的铺子里伙计都跑光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了人给我干活,我就算是个哪吒,也干不出三头六臂啊?” 低头喝了口茶,眉眼就带了些委屈泪光:“我名誉受损,冤屈还无处诉。姜大人,您得为我伸冤哪!” 瞬色之间神情变化,姜旺目不暇给的。 听起来,是这么个道理。 他想起自己有求于人,开始就坡下驴:“可你这态度,真可恶……” 秦琴眨眨眼睛:“我是妇道人家,难道不应该好好的保护自己?” 旁边的王诚刚看得呆了,一杯茶在手里端到凉快,都顾不上喝。 想到自己身上的使命,纵使心里还是很不爽,姜旺软了口气,道:“行吧,你这么说……话题咱们也别扯远了,你想要怎么做?” 秦琴眨眨眼睛:“大人,本县主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毕竟这事儿无迹可寻的……如果大人不知道怎么办,要不然,就到外头茶馆走一转,听两折《锦心无双》,兴许就能够找到法子了呢?” 她不会在外头明面着对号入座闹大,是因为不想落人笑柄。 但,不代表她不会在别处使力啊! 何况这件事,还关乎着内务府上下的乌纱帽。 姜旺脸色也乌沉沉的,很是难看。 又气,又疑惑,又着实是有点儿火烧眼眉毛的焦虑了。 寻常皇商欠了东西,对内务府来说反倒还是好事,能够趁机拿捏那皇商。反正一鸡死一鸡鸣,一个倒掉了,别家有想法的抢着送钱送女人什么都送的,就为了要那一张二指宽的金镶玉对牌。 可眼前这秦县主家里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只此一家,偏生贵人们离不了。少了她的东西,内务府一开始还真没放在心上,直到后来到处碰壁,还惊动了皇帝,皇帝说因为没有虫沉两晚上没睡觉了,内务府就急了。 从秦琴家里出来,姜旺是越想越气,对王诚刚道:“走,王总管,劳烦您陪我去听两折书?” 王诚刚今儿倒是没有安排别的差事,不过还是犹豫:“这,玩物丧志啊……” “前排座椅,最高档次的八凉八热并美酒,全都是我的!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了!”姜旺拉着王诚刚不放,“我就不明白了,一个说书的事情,怎么就能够把人给整那样了!如果被我知道那刁妇是撒谎哄我,那我就……我就……” 瞥了一眼凸眼抬眉鼓腮帮的姜旺,王诚刚只飘然一句:“姜大人,不会有人轻易拿自己皇商的位置来开这种玩笑的。” 就一句,姜旺就熄了火。 是啊! 那可是皇商呢! 接住了一点点雨露,那就是泼天的富贵啊! 何况是秦琴这种,独掌数个品类的大皇商!! 姜旺不由自主的,就相信了王诚刚的话——说到底,都不是笨人。 他们去了茶馆,从茶馆出来,又去了另一个茶馆。 如是者三。 从第三个茶馆里出来,天已黑了,姜旺的脸色,比天幕更黑。王诚刚的脸色则是比他更难看,才上了马车,姜旺道:“王总管,这话怎么说?” 王诚刚道:“洒家只是内臣,无权置喙。不过若是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此含沙射影,当真是杀人于无形的手段。用在一个和朝廷无关轻重的县主身上也就罢了,如果是用在朝廷肱股重臣身上……简直就是不堪设想。此刻洒家只佩服县主沉得住气,没有成为那当街撒泼的泼妇。虽然她有那能力……” 听了王诚刚的话,姜旺越发黑着脸。 还是那句,当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那就不过是市井笑谈。 但影响到了自身利益,那就不可坐视不管! 不数日,就有言官在顺武帝面前上了一本折子。一道圣旨下来,茶馆里多了不少暗卫,遇到有敢说这本书的茶博士,直接抓走。 消息传到了苏家,苏复皱着眉,对苏云锦道:“惊动了皇上,书被禁了,天宝宫的生意也没有张罗起来。云锦,你这一步棋,下臭了啊。” 苏云锦却是歹毒一笑:“什么下臭了?哥哥,现在这么说,是不是为时尚早?” 苏复道:“还不是么?这还是事情才开始,万一被皇上查到那些话本子出自你的手……那我们苏家,可就会惹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苏云锦没有在怕的,她说:“哥哥,怎么你是大男人,胆子比我还小?禁书不好么?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越是被禁的书,私底下越传得欢。特别是那些自命清高,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的文人墨客们,专喜跟别人唱反调。皇上不禁,这书也就是在老百姓之间口舌传说。一禁了,可就成了传世之作了。” 她这么一说,苏复不禁唇角微勾,了然道:“的确,你先前跟我说的那本《石头记》的故事就是如此。这么说来,倒是好事。呵呵,众口铄金,我倒要看看,谁能堵得住这悠悠之口。” 然而他们想得美。 朝廷上并没有直接禁这本书,只管抓那些茶博士。 抓人的理由林林总总,有赌钱的有嫖的有欠债不还的,就是一个字没有涉及言论。 而各处茶楼里说书的时候,有茶客不紧不慢地问:“这个叫锦心的女人,怎么一直靠男人在上位啊?从一开始在清溪镇利用那位好心的奇货行大哥,到如今朝廷上借着太子的势抛头露面,这不是……红颜祸水嘛!” “而且利用完谁,谁就倒霉。倒霉了还会被一脚踢开。” 百姓们很快发现了,这个锦心的人设,是那么虚弱不堪一击。 她看起来有才华,实际上才华都是借别人的。 她看起来很独立,实际上每一步都要抱一个爱慕者大腿。 她看起来品行高洁,实际上手底下尸骨无数,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 第686章 百姓心底的反感 传唱有多广,反噬有多深,不到几天功夫,《锦心无双》已经臭了大街。 “今天要讲《锦心无双》第三折——” “打住打住,下去!换一本!” 关系到分成,茶馆老板还想要再挣扎一下:“这一折很精彩,要讲到锦心姑娘如何识破丝竹的奸计,打脸得啪啪响了!” 茶客:“才不要呢。老板,你也不想你养个女儿就跟锦心那样吧?认了个富贵亲戚,养父母都不要了……!看来老板很想自家闺女不认自己啊?” 茶客:“就是。老子来听书,是要听行侠仗义的,不是听红颜祸水的!” 茶客:“那个丝竹姑娘也是惨,原型也不知道是谁,被写进书里,差点被人活活喷死。” 在茶客们的起哄下,茶馆老板只得灰溜溜地换了一本话本子,换成了诙谐剧《快嘴女状师》。 苏云锦只说对了一样,人们会有逆反心理,把某些禁书一直珍藏——然而,那是《石头记》。而她写出来的《锦心无双》不过是本口水爽文,名著跟爽文之间的差别,还是很大很大很大的。 人们会因为逆反心理而去追逐一本名著。然而却不会因为逆反心理去追逐一本过目即忘的套路爽文。 更何况这本口水爽文,是出于百姓自己心底里的反感而抗拒掉的? 一旦消失了,那就消失了。 因签了保底的契约,到了月底,京城里几百间茶楼酒肆的老板,就围在了苏家某个商行门边,冲着苏复讨要亏欠银子。 这个商行,是个书店,苏云锦喜欢附庸风雅,发放话本子也喜欢在书店里。苏复对妹妹言听计从,也觉得在书店里很合适,一开局太顺,也没想到掩人耳目,直接苏复本人出来卖话本子了,只有个口头约定不得泄露是苏世子发放的话本子。 之前话本子口碑好的时候,苏复脸上着实是添了不少光彩,还因此收罗了几个落魄文人,用为门人清客。觉得苏复不光是个世家子弟,还上能朝廷做官,下可著书立言,是个奇男子。 现在《锦心无双》口碑崩了,就全都反噬到他身上了。 茶馆老板们:“这个月血亏!说好了一人一天五两银子,赔钱!” 没错,原本这话本子保底价是一个茶馆一个月五两银子,随着它越来越火爆,就成了一天一个茶馆五两银子,一个月一百五十。九十多家茶馆,差不离的就是一万五千两白银。 这银子不多不少的,也够一条村子百八十口农户一辈子吃喝用了;也够一户京城里的六七品小官一家大小花用二三十年了;也够一户二品大员家里上下数百口人吃住一年半载了。 甚至,也够顺武帝一年使用的香料钱了。 掏银子事小,苏复铁青着脸,认了这帐。 可九十多个人,每个人都是黑着脸的在他的管事手里拿五两银子走,那眼神,那脸色,那眉梢眼角,就很啧啧啧的。 就跟无数钝刀子割肉似的。 苏复从来只见笑脸,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啧啧啧? 就很难受。 何况,天宝宫开张了,打了锣鼓,放了鞭炮,却不知道为什么,生意做不出去。本来打算刷脸把文玩卖给相熟的朝廷里的官员的,那些人却都摇着头,不买账。 当然不买账了,因为皇帝不买账啊! 顺武帝只认秦琴家的虫沉,黎荆氏家的石头,定安侯府的织造! 苏首辅手再长,也没法子影响到皇帝的私人喜好——他也不是没试过,也就是略略提了两句,言官就拿着笔墨站旁边,幽幽的劝:“首辅身为外臣,是不是不要干涉圣上个人喜好?否则的话,就容易成了那曹丞相啊。” 倒是让苏首辅吃了个暗亏! 天宝宫的生意打不响,原本从秦琴那儿跳槽过去的伙计们不两日就被遣散了。遣散了,就吃回头草呗——却发现,子木斋大门紧闭,关张了!! “怎么会这样?” “子木斋怎么被关了呢?!” 十好几个旧伙计聚在紧闭的大门前面,七嘴八舌的猜测着。旁边路过一老头儿街坊听见了,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就不咸不淡插了句嘴:“怎么关了你们不是最清楚不过么,人手都没有了,店东说越开越亏,还得搭人情在外头借人,索性就关掉了。” 众伙计炸毛了:“关掉了?!” “老人家,别开玩笑了,这么大的店,怎么可能说关就关?” 那老头儿街坊很是鄙视地看了围拢过来的众出走伙计一圈,说:“怎么不可以?许你们听信了那些风啊雨的就辞工走人,不许人家店东关张?走遍天下都没那个道理!” 罗一晓也在这些人里面,他原本躲在人群后面,这会儿忍不住出声:“老人家,这店生意一直很好的,还是供上用的皇商。店东不至于那么轻易就关张的,是不是不愿意见到我们这些老伙计,所以跟我们玩花样?如果您有见过我们店东,麻烦捎句话?” 老头儿街坊把手里提着的肉往肩上一甩:“嘿,你们这伙人啊,咋长了耳朵就跟摆设似的,愣是跟聋子没俩样呢!要我是你们店东啊,我也懒得理睬你们!你们要不信,就自己问问你家店东去!” 老头儿街坊走掉了,剩下一伙一筹莫展的旧伙计们。 大家一合计,就真的去找秦琴了! …… 秦琴正要乘车出门呢,远处乌央乌央来了一群人,迎面的就是罗一晓,冲着她马车“扑通”就跪下了:“东家,东家,求求你,小的们知道错了!求求东家大人不记小人过,仍旧收小的们回子木斋做事吧!不然小的们就没有活路了!” !。 罗一晓打头,别的辞工伙计跟在他身后,顿时把大半条街给跪满了! “东家,您别生气,小的给东家磕头了!” “东家,求求您让小的回来吧!” “东家,都是小的不对。可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也是身不由己的啊……” 秦琴一怔,就明白了什么意思,天宝宫垮了,不养闲人,这群人被炒了鱿鱼,要回来吃回头草呗。 第687章 恃弱凌强 可是周围已经有不明真相的老百姓围拢了过来,开始指指点点的。 什么为富不仁啦,什么赶走老伙计啦,什么欺行霸市啦,什么难听说什么。 罗一晓也不替她辩解,只管砰砰磕头。 好家伙,这是把她往道德高地上架呢! 秦琴的怒火“噌”的就窜了上来!!她心里满满的冷笑,正好啊,她正愁找不着这群人呢! 她还没有主动去找人,他们倒是送上门来了! 来得正好! 秦琴没那个耐性等这十来张嘴哭丧完,在空间里捏出一盒子擦炮…… “砰”“砰”“砰”! 几声炸响,把那十来个人炸得抱着脑袋缩地上,“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哪里炸了吗?” “鞭炮?!” 秦琴慢吞吞的道:“不年不节,哪儿来的鞭炮啊。要我说,兴许是旱天雷,专打不义之人呢。” 老百姓们都迷信,这话一出来,大家伙变了脸色! 就连围观的吃瓜百姓也都变了脸色,交头接耳起来。秦琴打了个眼色给春花,春花会意,横着身子挡在秦琴面前,叉着腰就开始怼人:“罗管事,你好大的脸!当初在货行生意最忙的时候请辞的那个是你,害得我们店东生意都歇了做不下去了。现在在外头混不下去,腆着脸皮要回来的又是你!你脸皮咋就那么厚呢,掀下来都能去糊城墙了,楼烦人的弩机怕都打不穿!” 她指名道姓地骂人,手指直接指向罗一晓鼻尖,顿时让他成为了人们目光聚拢处! 罗一晓嘴唇翕动,春花抢道:“罗管事,你都那么能了,吃里扒外一等一的活儿。最可笑的是还不等人家允诺你啥好处你就急着吃里扒外了,感情你的脑子里长的全是反骨啊,不反一反你不高兴?” “人家反水好歹得个好呢,你反水居然是听了那两折什么锦心啊什么的,就信了我们县主是那个女反派,就跟自己东家过不去了。” “你这人要抢着往前头掘了坟墓吧,咱们也不做那老好人争抢着劝了。可你不把自己埋上,还跑出来熏臭人了是不是不大地道了?” 罗一晓道:“我……我好惨啊……我知错了……” 春花道:“你惨?比你惨了的人多了去了,你惨得过桥头的伸手大将军?惨得过桥洞里躺着的桥洞老侯爷?还是说,好惨了,咱们县主就得给你兜底了?她老人家可还没你那么大的孙子!她亲儿子可是进士老爷,在琼州当着一方父母官呢。你要攀亲戚,家里没有镜子也有尿吧?” 罗一晓哭了,卖起惨来:“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我知错了。县主,春花姐姐骂得对,我,我打我自己耳巴子不行吗?您就收了我吧……” 他还真往自己脸上打起耳巴子来,啪啪啪的。 春花也鼓起掌来,啪啪啪的,欢笑道:“打得好,打得妙!当时店里忙得不行,宫里贵人们又赶着要货的当口,你小子抹头就走,害得我们县主差点儿丢了脑袋,我就想来揍你!活该你有这一天!” 她从怀里拽出一包铜子儿,一个一个一个铜镚的往地上扔,嘴里嚷着:“赏你个反骨二五仔,赏你个老天爷现眼报!” 周围的老百姓听着,反倒都冷静下来了,犯起了嘀咕。 “你听到了么,这厮是反水了,结果跳槽出去外头老板不要,又回来吃回头草。” “啧啧,好马不吃回头草,吃回头草肯定不是什么好鸟!” “我都听见了,听真切着呢。这货趁着老板有难跑路啊。” “跑得还贼拉蠢,居然是听信了说书的那事儿跑的。我说,你们后面跟着的那十来个哥们儿,就不觉得你们老大脑子有点缺吗?” 这些京城老百姓素来瞧习惯了热闹,一张嘴就开始贫,脏话没怎么骂人,瞧热闹时顺嘴一咕噜,听进人耳里比死还难受。跟在罗一晓身后的那十来个人,有的屁股蠕动,有的左右乱看,就呆不住了。 事情闹得很大,到最后,甚至惊动了顺天府的衙役们。 眼见是恶奴欺主的戏码,还要挟众欺寡,顺天府尹几乎没有多想,就直接把罗一晓那十几个人判了打十棍,关一个月。 眼见官老爷判了那些伙计的不是,老百姓们嘴里口碑顿时逆转。 秦琴一拍手:“是时候把事情闹得更大了!进宫!” !。 秦琴直奔乾安宫,进门扑通一下跪在顺武帝面前就开始哭:“皇上,皇上您要给我做主啊!” 顺武帝今天恰好碰到了两件糟心事,心情正差。冷不丁遇到这一遭,脸色“刷”的一下就沉下来:“秦琴,你又怎么啦?警告你一下,朕今儿个心情不爽利,你要是惹得朕不高兴了,小心脖子上的脑袋搬家!” 顺武帝并非嗜杀暴君,有这么一句,也就是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秦琴。 秦琴直起身子,拿出帕子拭了拭眼泪:“皇上,有人编着书本来骂嫔妾!那也就算了,毕竟人家没有指名道姓的,嫔妾要上赶着对号入座,反而显得是嫔妾小肚鸡肠了。” “可是耐不住嫔妾手底下的那些伙计百姓们相信那本书的恶毒女配就是嫔妾啊!还信了个十足十!这些老百姓大字不识一个的,特么的热血往脑袋上一冲,就从嫔妾铺子里辞了工!” “这就是嫔妾这个月断了进上贡品虫沉的原因!” !。 顺武帝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不禁站了起来:“哦?你说,是因为人手不足,导致了进上不及?哼,那倒是连累了无辜的朕了!朕几天没睡好觉了!” !。 “皇上息怒!”秦琴摆出自己混不吝的功夫来,哭都哭得格外中气十足,“知道皇上喜欢点着虫沉睡觉,铺子里的生意没了,皇上这儿绝对短不了!嫔妾从私人库房里掏了一些过来,供皇上使用了!且外人绝不知道!请皇上放心!” 顺武帝眼神闪烁。 秦琴一抹脸,大哭干嚎:“可是皇上,您得给嫔妾做主。嫔妾没招谁没惹谁的,不知道咋回事的就成了一个恶毒女人,生意都做不下去了。这是砸了嫔妾的饭碗啊!这板上钉钉的事实已经在了,难道就任由那帮子卖嘴皮子的没事人似的吗?” “既然如此,那赶明儿,嫔妾也拿了破碗快板儿,到那天桥底下,虚空打嘴炮去!” !。 顺武帝看着她满脸泪痕,委屈巴巴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噗嗤”的笑了出声! 秦琴更委屈了,大声道:“皇上,嫔妾已经好惨了!你还拿嫔妾来取笑!” !。 第688章 老皇帝,不知不觉改变 看到她不高兴,顺武帝更高兴了,笑眯眯地说:“别生气,别生气。朕为你做主就是了。哎呀……我真羡慕明湛,娶到这么好个老婆。后宫佳丽三千死气沉沉的,要有了秦琴你这一款,该生出多少热闹来。” 秦琴道:“打住!嫔妾出身粗鄙,配不上皇上!皇上请别扯远了,嫔妾好冤!您要给嫔妾做主!” !。 顺武帝道:“行。那朕就下旨意,把那本书禁了。” 秦琴摇了摇头:“不好。现在那本书已经臭大街了,没有茶老板愿意再请茶博士说它的的啦。您禁不禁的,没啥区别了!” “那,总不能让朕去抓人吧?”顺武帝笑眯眯的,就跟逗毛线团的猫咪似的,“要不然还真的去抓人?把那些写书的,印书的,卖书的,都捣鼓一遍?” 老皇帝浑然不觉,自己一挨近秦琴,满嘴文绉绉的话就成了满嘴市井口水话。 秦琴拧眉道:“皇上,您这做法也忒暴君了。咱们可不兴文字狱。可是,我的损失是实打实的,而且我真的好无辜哇!我没招谁没惹谁的,愣是被人套上了一个恶毒女配的名头,偌大的生意就给黄掉了!都说冤有头债有主,嫔妾这无头冤屈,咋个弄咧?!” 游荡到龙椅上坐下来,顺武帝顺嘴道:“那好办啊。去查查书局里谁是第一版卖掉这书的。把原作者抓出来看看?” 角落里忽地传来一句话:“皇上,不可。” 秦琴这才发现,屋子里另有其人,而且还俩。 为首的,是苏首辅;身后跟着的,是苏复。 这俩人,正眼都不带一下的,从她跟前走了过去,对着顺武帝躬身行礼。苏首辅道:“臣等正在与皇上商议国事,不想有此等妇人进宫来大哭大闹,御前失仪至此。陛下,臣方才的建议,不可不深思啊。” 哦,原来这俩一早就在了啊。 是在下秦琴忽略了。 秦琴老脸一红,然而并没有多少羞愧之意。 毕竟她是故意的。 哼哼,九十多个茶馆老板呢,要找到一两个漏了口风的,真是易如反掌。 顺武帝淡淡的道:“首辅说的,是整顿内务府?之前不是说过么,朕还没有老糊涂到吃喝穿衣都得让人无微不至的地步。朕的寝宫门口,也没有到谁都能进的地步——秦琴伉俪,都是得了朕允许的。” 苏首辅寒了脸:“凭什么?陛下,莫要寒了前朝众多肱骨大臣的心啊!” 顺武帝道:“好简单啊,当年朕在琼州遇刺,王诚刚替朕当了刀,他们两口子替朕平了事。苏首辅,前朝众多肱骨大臣里,谁能做到这一点啊?朕连救命恩人都要拿架子的话,岂不是成了那忘恩负义之人了?如何为天下表率啊?” 苏首辅脸色铁青,他竟然不知道这一层! 鄙视万分地居高临下瞥了秦琴一眼,苏首辅一甩袖子,把这件事丢开了手。道:“也罢,皇上宅心仁厚,此乃天下之幸。” 停了一停,道:“但刚才臣在旁听说,皇上为了一本话本子,竟要大兴文字狱。这是万万不可的!” 顺武帝道:“爱卿多虑。朕也没有这么说啊,就是跟秦琴闹着玩而已。” “君无戏言!”苏首辅斩钉截铁道,“今儿是开玩笑,明儿可就未必了!不过一个闹着玩儿的话本子,两句妇人之言,就让皇上如此兴师动众……万一传出去了,让天下人如何看待皇上?” 苏复上前,帮腔:“是啊。皇上,此风不可开!一旦开了,那天下间就乱了套了!前车可鉴的啊!” 父子两个一唱一和的,看来早就配合习惯了。 趁着他们两个掉书袋,秦琴走到龙案旁边,拿起一方砚台,摇了摇头,又放下。看到另一边储墨盒里有半盒磨好了的墨汁,方才略点了点头。 抄起墨汁,朝着喋喋不休的苏复泼了过去! 苏复猝不及防,被泼了一脸墨汁,清俊的脸脏污了大半,顿时怒不可遏,向后退了两步,指着秦琴惊叫:“大胆泼妇!!你!你!你!!” !。 秦琴把储墨盒一放,拿了帕子擦手:“苏大人,是不是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你?” 苏复鸡啄米的疯狂点头,瞠目欲裂的咆哮:“泼妇,竟敢冲撞朝廷命官。本大人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 他气疯了,就连苏首辅拼命冲他打眼色都没看见。 不过,倒是看到了头上那一抹玄黑衮龙袍角,立马噤了声!!苏复扑倒在顺武帝龙袍旁边,变了声音的急急嚷道:“皇上,此妇为非作歹,藐视皇上,公然侮辱微臣,请皇上从重处罚!” 秦琴慢悠悠道:“对啊。苏大人不过无辜被我泼了一脸墨汁,就已如此急怒交加,连让嫔妾死无葬身之地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这还就是在皇上面前,如果不是在皇上面前,只怕嫔妾早就被苏大人摁在了春凳上,先打个血肉模糊再说……那裹了铜皮的杀威棒打在臀上背上,外皮看着不烂半点,里头筋肉尽糊做一团,神仙来了都救不了,啧啧啧……是不是呀?” 她说得活灵活现的,描述的事实半点不差,苏复脸色阵阵变幻,不吱声。 秦琴上前一步,道:“苏大人,您不过被泼了墨汁,洗净了脸皮,皮肤都不带破损的。而嫔妾,却是因为某种无妄之灾,损毁了年入十万之资经营多年的生意,断掉了生计来源,眼瞅着就要一家子入不敷出,沦落街头了。这等切肤之痛,对那写话本子肆意妄为地映射他人,抬高自己的作者来说,又该如何论处?” 秦琴眯了眯眼睛,道:“苏大人该不会,慷他人之慨可以,自己吃亏不行吧?如此严以待人宽以待己,听说还是两榜进士,簪缨之族的世家子弟呢,就是这么不顾别人死活的吗?啧啧啧……” 斜眼看了看苏首辅,摇头道:“苏首辅啊,这就是您教出来的好儿子啊。嫔妾不才,也有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就如果我儿子是这样,我就直接乱棍打死,自己再生一个了。您说对不对?您看看,这丑态,这为人,这半点亏不能吃的贱模样,我瞧着,总觉得不是苏首辅的种呢!” 第689章 自证陷阱?谁不会设! 这话就诛心了!! 苏首辅老脸“嗖”的涨得通红,险些原地中了风! 苏复更是气得结巴,眼睛都给凸起来了:“秦琴,你血口喷人!满嘴污言!谁,谁教你说的!” 秦琴道:“那你就证明一下啊,证明你就是苏首辅的儿子啊!连女儿都能抱错的,再抱错一个儿子又有什么奇怪?你说对吧?” 自证陷阱?! 谁不会设! 顺武帝没忍住:“噗——” 赶紧坐下,喝一口茶,从吃瓜状态调整到身为皇帝该有的状态,严肃了些许。 秦琴笑容一收,道:“苏首辅,苏大人,你们这算是知道被人诬陷的滋味了吗?这还就屋子里区区几个人呢。” “那如果换了你们是我,我都不知道那个话本子说的什么,怎么地就成了我是那个恶毒女配了呢?怎么我的伙计,我的朋友就都认为是映射我的事情呢?我不能发怒?我凭什么不能发怒?我凭什么不能计较?” “要知道,我因为那个话本子受到的损失,都是实实在在的啊!” “我找皇上喊冤,怎么就有错了?” 苏首辅竟然有些无力招架,被秦琴步步紧逼,他只能步步后退,垂下眼皮道:“秦县主,你受了委屈我们都知道了。消消气,这不就是市井里的闲言碎语么……” 秦琴冷笑:“真的是无缘无故出来的闲言碎语么?那么——苏复大人,正好你在这里。我倒是想要问问,前些天那一百几十号茶馆老板到您那儿去讨要说法,说什么书本子卖不出银子来了,要退保底银子。是不是就是这本《锦心无双》啊?这本书,到底是出自谁的手?” 眉眼闪过一丝慌乱,苏复:“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从苏复那乱转的眼珠子上一瞥而过,秦琴道:“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京城人们却知道。满大街的茶馆,难道你想要全部拆掉?好家伙,苏大人,您的做法,可真歹毒!刚刚才劝皇上不能文字狱呢,您这举动,跟文字狱又有什么分别?” “你有资格发动文字狱吗?!” 您有资格发动文字狱吗?! 文字狱,何其罪恶! 但再罪恶,都只有皇帝才有资格! 顺武帝还在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茶,但眼底已然精光闪过一阵,又一阵! 如果说别的事情,玩玩闹闹,也就罢了。 身为皇帝,最关心的,就是臣子是否忠心,江山是否稳固! 你一个做臣子的,想要搞文字狱,你是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上了?! 苏复后退几步,面如死灰! 平日在他和苏云锦口中讨论起来,秦琴那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乡巴佬,虚弱得一戳就倒的纸老虎,一只手就能够摁死的蝼蚁—— 可是,如今正儿八经地正面怼起来,怎么虚弱不堪的那个,成了他自己?! 不! 这不是真的!! 苏复乱了!! 几乎失去了语言,整个人呆若木鸡!!! 他已经被秦琴彻底压倒!! 无力辩驳!! 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儿子一眼,苏首辅不满地拧了拧眉毛,主动上前道:“竖子无知,言多有失。复儿年轻气盛,少年得志,未免傲慢,得罪人且不自知。请皇上降罪。” 轻轻一棍子打下来,这就是想要大事化小的节奏啊? 秦琴随口一接:“那是,二十五六岁的少年了,一百多斤的孩子,童言无忌,所以能让泼了一脸墨水的人死无葬身之地,还能让小一百间茶馆的老板都在说他指定的话本子。” 看了一看铁青着脸的苏首辅,秦琴道:“这都一百多斤的孩子了,哪天在家里杀条鱼什么的,拿出一段‘大楚兴’的布帛出来,应该也不奇怪吧?毕竟少年得志嘛,衣食无忧嘛,没见过世间险恶嘛。” 苏首辅那脸色,跟快要死了似的。 而苏复的脸色,就跟已经死了似的。 他“扑通”跪在地上,大声替自己分辨:“皇上明鉴!微臣绝无不臣之心!这些都是空口无凭,莫须有的啊!” 秦琴掩嘴冷笑:“苏公子,你喊冤枉。我这个被那话本子连累到关了五个铺子,还耽误了往宫里送上用贡品的,不是更冤枉!你就说,那话本子到底是不是从你手里流出来的?男人大丈夫,敢做不敢认,趁早把那话儿割了问问看内宫十二监哪边儿还缺个小太监算了!” 见她不带一个脏字的骂得难听,苏家父子都气疯了! 顺武帝饶有兴致地看着苏首辅的脸色,似乎在看什么新鲜事物一般。 直到苏首辅的眼光投过来,顺武帝才从吃瓜状态恢复到皇帝应有的模样:“县主,说话注意点!” 扭过脸,温言对苏复道:“苏爱卿,那个《锦心无双》的话本子,是你这边捣鼓出来的玩意儿?……不对,让朕猜一下,你公务繁忙,不会有这种小儿女心思。是云锦写出来的东西吧?” 不得不说,顺武帝是十分了解苏家人了。 当然,也是因为平日苏家人就喜欢绕着天家跟前转,天天刷脸,给了天家充分了解他们的机会。 苏复破口大骂:“是我做的又怎么样!我可没有指名道姓的说丝竹就是你秦琴,你家的伙计爱对号入座,那是你们的事!” 话音才落,苏复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脸色惨白! 秦琴再次对着顺武帝下跪,惨声道:“皇上,您听见了吧!就是他们干的!” 顺武帝看向了苏复,目光灼灼:“苏爱卿,你又所为为什么?” 苏复硬撑着,给自己辩解:“其实并非为了贬低谁,不过是想要给云锦的经历著书立传,留个美名儿流芳百世……闺阁女子,古往今来,有才华而无名字的实在太多。作为哥哥,臣于心不忍……” “所以我就成了反派?对吧?”秦琴上前一步,愤慨道:“我不能说苏小姐和苏大人故意含沙射影,然而嫔妾的名声受损生意折损那是板上钉钉的既存事实!如今外头的贩夫走卒都在传言嫔妾人品不好,源头全从这本书上拉力。好歹,嫔妾还是个朝廷敕封的县主呢,难道就吃这么个哑巴亏吗?!” 第690章 死皮不要脸?奉陪到底! 秦琴怒了,声嘶力竭!! 意料之中地,苏复死皮不要脸:“可是他们爱这么想的,管我什么事呢?我妹妹就是写本书闹着玩儿罢了!” 拍拍袖子站起身,秦琴脸上,是一副混不吝、滚刀肉的表情。苏复一看,觉得不大对劲,秦琴懒洋洋道:“行啊,那苏大人,既然人说的不关你事,那么,你是你爹抱错的娃,你仗着自己在苏家就欺压我这个弱女子,想要我不得好死。你还想要兴文字狱,你家后厨养了鱼,鱼肚子里有布帛,你想要谋反,我也说着玩儿!来不来一起玩!?” 苏首辅快要窒息了! 老爷子怒吼:“你胡说!” 脸色一白,苏复怒吼:“秦琴,你蛮不讲理!” 呵! 他急了! 他急了! 他们都急了! 她才不怕咧,抬手指着苏复鼻尖,秦琴甚至上前逼近一步:“苏复,我的名声已经坏了,就是你的书造成的!咋地!棍子不打你身上你不懂喊痛不是?!” “那我也照样跟你说呗!不就是编故事么,谁不会啊!” “我也说着玩儿去,我就不写你名字,那不就是闹着玩儿么!” “来呀,谁怕谁呀?!” “苏复,我还要写一个女子,本来是真千金,流落民间被自家爹妈认回了之后,跟自己哥哥不清不楚,人尽可夫,最后成了窑子里劈开腿卖生活的糟践玩意儿!她的客人包括16岁的奇货行老板,18岁的自己亲哥,40岁的老亲王,还有两个鬼丈夫和一只蛇秀才……” 顺武帝差点儿噎着。 有一说一,他还挺想看。 苏复扼着自己喉咙,瞠目欲裂:“你闭嘴!你闭嘴!” 秦琴阴森森的道:“你这就害怕了?我又没有映射谁,我只是说着玩儿罢了!” 苏首辅张了张嘴,想要帮自己儿子,跟顺武帝正好对上了眼神。一眼交接,老狐狸就低下了头,不吱声。苏复道:“秦县主,你好歹也是皇上敕封的县主,缺这几个银子么?浑身铜臭味,格局也忒小。大家同朝为官,没必要搞得那么难看吧?” 这是纯粹的威胁了?! 秦琴呵呵了,说:“苏复大人好大的口气,果然是没有挨过饿没有见过人间疾苦啊。你身上穿的碗里吃的,难道不都是用钱买的?难道你家的钱是大风吹来的?远的不说吧,你家那位好妹妹当年还没有认祖归宗的时候,不也是给绣房干活儿挣几个过日子钱?怎么你就不说她满身铜臭味呢?” “哦,我知道了,那位当然也不是有铜臭味的。她拿了一张不能吃不能穿的帕子就管我们卖五两银子呢!——我到现在都记得!五两银子啊!一家五口的农村穷人一年的嚼用了!苏云锦怎么说来着?说的就是,我的帕子是艺术品,我是个可怜孤女,难道就不值区区五两银子吗?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倒是跟苏大人一模一样呢!” 要说错,苏复是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的,他浑然没有留意到旁边已笑容消失的顺武帝,霍地站起,大声道:“难道我们说的没有错吗?!你怎么可以把钱财看得那样重?!人活在世上一辈子,难道都是光看钱吗?!” 顺武帝皱起眉头,苏首辅面如死灰,轻声道:“复儿,话过了啊……” 秦琴来到苏复面前,抡圆了胳膊一个耳光:“不看钱,难道看你啊?!” 苏复被她一耳光打脸歪了,一脸懵逼。 鲜血从他嘴角流出来。 秦琴摊大手:“口气这么大是吧,那好,你赔钱啊!” “我现在关掉了五个铺子,连皇上都没有沉香能用了。既然苏公子这么高风亮节,不以身外物束缚,那就赔钱啊!” “既然你这么有钱,赔我一百万两,不多吧?” “我这些天吃不香睡不着,我的名声也被毁掉了,再赔我一百万辆精神损失费,不多吧?” 不是不要脸吗! 她奉陪到底啊! 苏复:“你……” “啪!”秦琴又一巴掌打过去,狞笑,“你什么你,你们可都是高门大户,簪缨世家,苏大人,苏首辅,你们怎么可以充满了铜臭味呢?毁掉了区区一个小门小户的生意,现在让你们赔钱而已啊!赔钱不是最容易了么?!” 苏首辅:“……” 秦琴对着顺武帝道:“皇上!请您评评理!” “我是不会讲道理的!可是因为苏大人闹着玩,我的生意黄了!我的铺子没了!我的伙计们都失业了!偌大的家业没了,他们不道歉也就算了,连钱都不赔两个,是不是太过分了?!” 顺武帝也傻眼了,没想到画风会变成这样,不由自主点了头:“确实,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就算是首辅也不能赖账吧。那岂不是枉读了一肚子圣贤书?” 皇帝金口玉言,秦琴顿时顺杆子往上爬:“谢皇上明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首辅和苏复傻眼,苏复哭丧着脸说:“你,你这个满身铜臭……” 戛然而止,生怕秦琴再敲诈他一笔钱。 苏首辅长叹一声,道:“破财挡灾!” 秦琴问人要了纸笔,笑眯眯的:“口说无凭!麻烦两位写个欠条!” 原本以为没当真的,直到白纸黑字写好了欠条,摁了双方手指摸,彼此闹了个大没趣,苏氏两父子走了。 顺武帝一脸戏谑地看着秦琴,道:“秦琴,你是真会闹啊?朕从来没有苏家父子两个这么吃瘪。” 小心翼翼地把欠条掖进袖中,秦琴道:“皇上过奖。嫔妾再不闹一闹的话,可就真的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本来就不咋地的声誉,更加不能要了呢。” “那是!”顺武帝竟然赞成,“你是朕一手提拔上来的。如果你的声誉太糟糕,朕也面上无光。” 看了一眼秦琴,忽然摸了摸下巴:“秦琴,你刚才是不是把欠条收起来了?你该不会真的打算……去讨债吧?” 秦琴很认真地说:“当然啊!那可是二百万两银子呢!”二!百!万! 顺武帝眼睛一亮,怦然心动。 二百万两银子! 第691章 二百万两银子! 这些年来,国内虽然没有打仗,但连年灾荒,又要结交友邦……国库着实有点儿空虚了。二百万银子不多,但也似乎可供一看。 何况这是苏家里出来的银子,顺武帝不禁想象了一下,花起来那滋味应该也很爽。 可他是皇帝,有些话不能开口的。秦琴忽地抬头瞄了他一眼,道:“皇上,这次秦琴能够讨回公道,多亏了皇上洞若观火,仗义执言。这二百万两银子,嫔妾一分不要,愿意全部献给皇上,以充国库!” 顺武帝:“哈!” 忍俊不禁的。 顺武帝道:“鬼丫头,朕可不缺你这二百万两银子。你这是跟朕闹分赃,给朕掩口费呢?” 秦琴也不禁露出了微笑,低头道:“嫔妾不敢。理由已经说了,那是掏心窝子里的话。嫔妾是粗人,说不来那些高屋建瓴的漂亮话。” “你是粗人?”顺武帝意味深长的道,“如果你也算是粗人,世间上就没有细心人了。行吧,分我多少银子这事儿另说。怎么说都得二百万银子呢,你能不能讨到手?要不要朕帮人帮到底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皇帝的意思很明显了。 不过秦琴这回拒绝了,道:“谢谢皇上好意,不过这是嫔妾凭本事要到的欠条,自然也要凭本事拿到银子。绝对不会让苏首辅他们做老赖。您就洗干净箱子准备装现银吧!” 她这么有把握,顺武帝越发乐了,哈哈一笑,由得秦琴去。 …… 秦琴把事情闹得大了,市井里关于那话本子的反派映射她的传言反而小了。 也就是三五天的功夫,就连《锦心无双》这个话本子都少有人提起了。老百姓口中的热议话题变成了中秋节要到什么地方消遣玩耍,小镜湖里来了几位西湖船娘,最近秋虫又该斗起来了……诸如此类。 秦琴选了个赶集日,人多热闹的,到苏家去要钱。 她特意选了十来个笑容可掬的干净清俊小厮,当中夹杂了两三个相貌好的武林高手,带着欠条,浩浩荡荡到苏家去。 先是递了帖子,果不其然,苏家那位门房很是倨傲地接了帖子进去,足足一顿饭功夫,才又揣着帖子轻飘飘的出门,道:“县主,我家首辅进宫去了,明日再来吧。” 其实秦琴知道,这门房压根没有进去通传。 这些头层主子底下的二层主子早就做惯了的偷懒功夫,但凡看不上眼的求见者递的帖子,官职又不到一二的,就假装接了进门去,不俱哪儿消磨个一会儿,出来就是推托。 有那识趣的,递个丰厚红包过去,兴许可以得到一两句指点,得到下次再来的机会。 有那倔的,不乐意走,那就在门槛上坐到天荒地老吧。 这位眼睛长在头顶,走路鼻孔朝天的管事也没留意,他自己拖延时间摸鱼的一顿饭功夫,秦琴已摆了瓜子花生,跟众多住在附近的老百姓摆起了龙门阵。这会儿听见他那带着明显敷衍意味的话,秦琴也不恼,在一堆老百姓中走出来,拍了拍手,道:“首辅大人日理万机,自然是忙的。那么去见苏复苏大人也行。” 她的态度可以说十分和气了。 偏生那门房就以为她好欺负,扬起下巴,道:“县主啊——也是有个功名的人了。怎么的就说话不晓得听音呢?我们家的几位大人多忙啊,您要见他们,得提前送帖子过来,约好咯。晓得不啦?” 拖长了声音,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秦琴:“??” 倒是意料之中。 她想了想,说:“那行吧,既然苏首辅和苏大人都不在,那也无妨。叫个能管事的来就行,最少有有眼睛能认字的,总得认出我这里头的东西,是御笔吧。” 门房吓一跳,眼睛略略往下移了寸许,看着她,满眼冷笑:“什么御笔?您开什么玩笑呢?” 秦琴笑了一笑:“我是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恐怕阁下还没资格知道。这么说吧,诸位,请听在下一句。今儿个我来苏家,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讨一笔银子。苏家苏复大人欠了我二百万两银子,约好了今儿个上门来收钱的,却偏生不在,这是不是故意赖账,在下也不好说。” 她挤眉弄眼,阴阳怪气的,在场好多人都被逗乐了,发出了欢乐的笑声来。 有人怪叫:“苏复大人欠债还钱?那不能吧!苏家可是百年世家,白玉为堂金作马的,家里门缝里扫一扫,就够我们平民老百姓三辈子花不完咧!” 又有人道:“越有钱越抠门,有钱和赖账两件事情不能说毫无关系,只能说各不相干吧!” 还有人笑道:“原来苏家这么有钱还赖账啊,难怪有钱呢……哈哈哈哈!” 空气里充满了快活。 秦琴笑眯眯地说:“欠条就在我这儿呀,谁不信的,都可以来看看。来来来,还是用皇上跟前御书0房里的纸写的哦,这种金丝笺,别处可没有。给了我老大的体面了!” 她大大方方地把欠条展示给街坊老百姓看,一边让他们传阅,一边知心大姐姐般殷殷叮咛:“可不能扯坏了哈!这是上用的东西,扯坏了要杀头的!” 不用她吩咐,天子脚下皇城根处长大的老百姓们,对皇家的东西那是天生敬畏。 哪怕一张用皇帝上书房里的纸打的欠条,小心翼翼的摸,争前恐后的摸,与有荣焉的摸。 摸到了的,笑得合不拢嘴来,直嚷嚷:“宫里的东西,手感就是不一样!” “老天爷,我竟能够摸到宫里的东西——我这就三天不洗手。” “三天?!我打算三年!” 苏家门口,原本装饰得极为清雅,又是汉白玉阶梯,又是门口迎客松什么的。如今愣是被秦琴弄成了露天茶馆子,门房眼看老百姓们坐在洗得干干净净的白玉阶上,气急了,抢上前道:“大胆,这是你们坐得的么——” 春花却先一步拦住,皮笑肉不笑的道:“这位门房大哥,我这张欠条,可是有皇上亲手御书的啊。您要是扯坏了,盘算一下九族的脑袋够不够砍的?” 正想要发狠撕欠条的门房突然之间就,手抖了,住手了。 第692章 大狗揍小狗,一窝子不是好东西 秦琴皮笑肉不笑道:“我也不为难你。你就乖乖的给我去老实通传了,苏家都有哪个主子在。我来收了银子就走。要是不走的话,我是县主,能上朝廷的功夫多得很。门房大哥你嘛,就得掂量掂量了。” 那门房乌龟脖子一缩,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就去,就去……” 也不要红包也不要好处了,麻溜利索地消失在小门后面。 春花啧啧啧:“真的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连个门子都特别不像话。这是百年世家么?我看是百年朽木,要陈腐坏了!” 这时候,动静已闹大了,许多人听说苏家欠债不还,而且是二百万两银子巨债,好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闲汉老头三姑六婆,溜溜达达三五成群的就凑了上来。 春花和春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警戒线,拉了起来:“大家看热闹归看热闹,可别拦住了哈……给个面子……来来来,瓜子花生在那边,一人抓一把,吃完再有。别贪多了哈,贪多了别人就吃不着啦!” 这一次门开得很快,苏复一脸铁青的死人相开门出来。 秦琴笑容可掬,张开双臂迎上去:“苏公子,不是说出门在外了嘛?原来你在家么?哈哈哈,我就说了,今儿个也没听说你上朝去啊,你又不是那些喜欢寻花问柳,斗鸡走狗的,怎么就不在家呢?可见你们家的门房啊,真的不行,连主子的去向都不知道!要是我,就打死他算了!” 她心里存了恶气,什么难听说什么。 那门房跟在旁边,早就面如土色。 苏复听着,自然知道什么事,狠狠的一耳光打过去,直接把那门房打得横飞了出去:“没用的东西!撵出去!” 门房鬼哭狼嚎地被打了一顿再撵出去,秦琴心里没有起半点涟漪。这种守着门口吃卡拿要的狗子,她就不信平生做的恶事会少了。 如今不过大狗揍小狗,一窝子不是好东西。 苏复面沉如水,来到她跟前,眼神阴鸷,“秦县主大驾光临,直接进府内就好。何必要如此大张旗鼓,倒是让苏某成了笑话?” 秦琴微微一笑:“我倒是想直接进府内啊,这不是按规矩通传么。可你家门房不乐意给我通传,有什么办法。” 苏复:“……” 无话可说。 就是,脸被打好痛。 他拱了拱手,道:“那是我们治家不严,倒是让县主看了笑话了。来,请县主移步府中,小生自当好生赔罪。” 秦琴甩了甩裙摆,道:“行啊。不过你那二百万两银子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我才进去啊。不然,我很忙的,懒得跟你白跑一趟!” 殊不知苏复最不喜的,就是当众提起这档子事。 耳听着周围的吃瓜百姓,就跟炸了锅似的,叨叨起来了:“二百万……是真的!” “天啊!我这辈子做梦都没梦见过那么多银子!” “要是有了那么多银子,是不是就能够每天早上吃肉饼子了?” “出息!就会惦记肉饼子!好歹多一碗肉汤啊!” “而且还能够一天吃三顿!每顿大白面馒头,管饱!” “对对对……” 好多人议论着议论着,哈喇子就溜了出来了,不断吸溜口水。 苏复走上前一步,逼近秦琴,从牙缝里往外一个字一个字的挤:“秦县主,你是真的想要我们苏家颜面扫地不是?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这辈子,就没有试过这么丢脸! 秦琴耸肩:“我高兴啊,这好处够不够?” 苏复:“……” 秦琴微微一笑:“苏大人,被大家戳脊梁骨的滋味怎么样啊?” 又挤了挤眼睛:“当初我被人认为是那个恶毒女配,戳脊梁骨那会儿,可比现在厉害十倍。怎么着,我一介女流之辈都受得了,你受不了啦?” “我还是莫须有的罪名呢?” 苏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精彩得不得了。 秦琴很满意,这人呢,真的是针不戳到肉不知道疼的。 她又很不满意,毕竟除了丢了一会儿面子,苏复什么代价都没有付出呢。 等议论声稍低了下去,秦琴道:“苏大人啊,你别发呆站着啊。欠我家的银子呢?” 苏复知道这件事今日必不能善了,心中恨极,咬牙切齿道:“银子——有,自当奉上!” “行吧。那就兑五千两现银。别的,就给银票吧。”秦琴张开手,道,“快还钱!” 而其实,苏家的库房里,并没有那么多银子。苏复道:“先把五千两现银给您,剩下的银票我他日送到府上行不行?” “他日再送?”秦琴一愣,扬声道,“大家听到没有!欠了我二百万两银子的京城苏家世子,说是先还我五千——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人群中就跟油锅里洒落一把水花似的,炸锅了!也是从了法不责众那句老话,人多胆气壮,包括鄙视往日高高在上不可攀附的苏复。 “欠人二百万还五千,说是打发叫花子都侮辱了叫花子!” “赖账赖得这么明显,真合适吗?” “我就觉得相当的不合适了!” “哎哟,穿那么好的衣服料子,随便扒拉个什么出来,都不止五千两了吧!” “臭不要脸的!” 苏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气急败坏道:“秦琴,你能不能少说两句话?你嚷嚷什么啦,有话好好说不行?” 秦琴冷笑:“我能嚷嚷什么呢,我不就是让还钱嘛。苏公子,你自己算一算,五千两和二百万差多远?你最少也得还我一半吧?不至于吧不至于吧?谁前两天还说得山响,几个钱算不得什么呢?谁说的呢?谁闹着玩儿的闹得我生意黄了之后还觉得不当回事的呢?原来是牛皮吹得响,手头连几个钱都拿不出来啊?啊?” 苏复真是恨不得毒哑了秦琴,可是他不能,他就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父子兄妹在朝堂上无往而不利,对上眼前的泥腿子就是各种吃瘪。垂头丧气道:“行了行了,给你银子。” “不好意思啊,您说错了。不是给我银子!”秦琴特意在“给”字上加重了咬字,“是还!钱!” 第693章 绝对傲慢,绝对眼高于顶 众目睽睽之下,讨到了一百万两银子,一万两银子一张的银票叠在一起也有一百张,快有一本书那么厚了。 等苏复铁青着脸,把这一叠东西,用锦缎盒子装着,在苏府门口交给秦琴的时候,周围的老百姓发出了欢呼! “好耶!” “欠债!还钱!” “这才像话嘛!” “县主好牛逼!好牛逼!好牛逼!”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好像赢得了胜利,成功讨债的是他们…… 苏复那脸,就跟死掉了似的,眼瞅着黑眼圈啊、胡茬啊什么的,肉眼可见的往外冒。这也就半天功夫而已啊…… 秦琴乐呵呵地把锦盒锁好了,命春花捧着,笑道:“好了。这是一半,剩下的一半,我十天之内上门来取。这一次,你们家的门子们可得放我进去了。” 捶了捶腰,道:“毕竟我年纪大了,硬地上站久了,腰怪疼的。” 看到她得了便宜又卖乖的模样,苏复恨得要咬碎了牙!! 那副容光满面,线条分明,生命力十足的模样,直让他发疯! 当天晚上,苏复极罕见地去了勾栏,进门就冲着那些迎过来的仙女款挥手:“都不要!要个头高的,腿长的,骨架小肉多的!” 那几个仿照着苏云锦打扮的妓子都傻眼了。 可苏复是贵客啊!咋办! 老鸨子也真有法子,挥挥手让那几个仙女款下去了,换上了一排曲线玲珑妖冶款的。 一口气要了四个跟秦琴身形相貌有几分相似的妓子,苏复翻身而上,一顿乱搞。边搞嘴里边喊着秦琴的名字:“秦琴,你个贱婢,我苏复——老子非得要你死不可!” !。 吃了某些药物,苏复强悍异常,把那四个身经百战的妓子给弄得半死不活的,这才红着眼离开了勾栏。却不知道,一段孽情,就此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不几天,秦琴又来讨债,这次苏家人不敢怠慢了,以礼相待,恭恭敬敬的把她迎接了进去。 苏首辅躲了起来,苏复也是。 所以,秦琴进门见到的是苏夫人。 苏夫人脸色铁青,坐在正厅中,脚边一字排开四排箱子,里面满满当当的全都是大银饼子。秦琴扫了一眼,笑道:“这是有准备了呀。可别赖账哦。” 苏夫人道:“妹妹,大家都是京城里过日子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苦苦相逼?” 秦琴看了一眼站在苏夫人身后的苏云锦。 一段日子不见,她清减了好些,两腮凹陷下去,脸面也是青白的,眼底乌青,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倒没有之前的仙气飘飘模样,倒成了那种节食过度的女明星似的,很是骇人。注意到秦琴看她,苏云锦回看了她一眼,眼神矍铄,吓人得很。 秦琴说:“苦苦相逼?苏夫人,你为了给你家女儿造势,想要为她博个好前程,这事儿我能理解……谁家父母不希望儿女好呢?却不应该胡乱踩着别人往上爬。没有人活该是你家的踏脚石——如今也不过是给你们一点小小教训而已。” 苏夫人道:“你说什么?我不懂你意思?” 秦琴笑了笑,说:“这话本子出自谁手?那日在皇宫里,苏首辅和苏复已经当着皇上面前全承认了。不过我想,区区在下,劳不着苏郡主针对。那么很明显,这本东西只是要捧一捧苏郡主自己,里面的话,不是针对哪个人,不过随手拿来就用了。” 绝对的傲慢,和绝对的眼高于顶,让苏云锦随手就把生活中的真人真事放进了话本子里。她压根就不觉得自己在中伤别人——她蜜汁自信,觉得所有人都该迁就自己、让着自己! 苏夫人急眼,道:“所以你什么都知道!你还勒索我们!云锦只是个姑娘——” “啧啧啧,好一个只是个姑娘!苏夫人和苏首辅真的是天生一对!”秦琴道,“那日在皇上面前,苏首辅为了保护苏复大人,也是这么说的呢。不过二十多岁的才女加美女,竟然还说是个孩子,是不是过于宠溺无度了?” 苏夫人瘫坐下来,喃喃道:“就算她有什么错处,你不能担待一点么……” 摇了摇头,秦琴斩钉截铁道:“还真的不能。受到伤害的那个人是我,谁都没有资格替我原谅你们。区区二百万银子,也就是勉强可以弥补我心里的小小伤痛罢了。我倒是希望有了这一次,能够给你们家这位苏小姐长个教训。” 苏夫人狠狠地瞪了苏云锦一眼,苏云锦还没吃过这种亏,还不服气。垂下了眼睛,眼睫毛上挂了泪珠,很委屈的模样。心里想着:我只是写了本小说而已,你们竟敢管我要钱!乡巴佬,底层女,市侩俗气,一点儿都不懂我这小仙女! 她眼底的不忿和委屈,秦琴看在眼里,心里只有冷笑。 同情是不可能同情的。 怜香惜玉这种事情,交给太子和七皇子以及别的那些舔狗们做吧。 她只管要钱。 撸起袖子,虚空指点了一番那些箱子,道:“这次是给现银么?” 也是比较牛逼,能倒腾到这么多现银。 她脑子一转,发现了华点,勾唇微笑:“这些……该不会是夫人您的妆奁细软吧?” 从苏夫人瞬间变得白玉般的脸色来看,她秦琴又瞎说了大实话了。苏夫人铁青着脸说:“府中内囊不丰,这里是五万现银,还有这些银票……” 无视了故作可怜的苏夫人那软弱语气,秦琴数了数银票,脸色一变:“才三十万,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苏夫人扑上去道:“县主,真的也就这么多了。我们苏家也不是开金矿的,一百三十五万银子,已是彻底没有了……” “不可能!”秦琴铁青了脸,一巴掌打在桌子上,“苏复这缩头乌龟,赖账一回也就算了,死性不改的,还赖账第二回!” 属实恶心! 苏夫人哭了起来,很是可怜。秦琴恶心坏了,眯起眼睛,转脸一想:“上回我讨债的时候,苏夫人不在府中吧?” 第694章 你为难我,就是为难你自己 确实,不在。 那会儿苏夫人回外家去了,闻讯赶回来一看,发现家底子被掏了一半,她气两个男人要面子,不中用。所以今天特意自己专门来对付秦琴。 这一家子,脸皮厚出了新高度!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秦琴挽起袖子,道:“苏夫人啊,怪道我说苏复那么大个人了,还不懂什么叫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呢。原来是有娘生没娘教啊。那好,你们爱赖账,就赖去。” 苏夫人眨眨眼睛,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毫无诚意的道:“对不起,县主,我们不是故意的。” 秦琴道:“这儿是三十五万两银子,对吧?” 她把银票往袖口一塞,下令:“抬上箱子,我们走!” 不知从哪儿寻摸出一口铮亮大铜锣,当当当的,招摇过市。箱笼打开,硕大的银饼子,把天上的光亮都要夺走了,照得围观过来的老百姓们花了眼睛。 “这是什么?!” “银子!” “哪里来的银子?“ “秦县主又到苏府要账,要出来的!” “哦——懂了懂了!” 这些日子里京城最大的乐子就是看秦县主要账了,几乎立刻马上地,运银队伍后面跟了浩浩荡荡的人。秦琴到了京城最大的银号“昌盛银庄”里,掌柜亲自出来迎接,说话还带着点儿瑟瑟发抖:“老,老板娘,恭喜发大财啊。今儿个有什么好照顾的?” 秦琴笑了笑,道:“受累了,我这边有五万现银,想要兑成银票。麻烦清点一下。” 掌柜的听说要兑银票,不敢怠慢,把店里的师爷们全都叫出来,二三十号人摆开一字长蛇阵,就在银号的大院里忙乎起来。 五万两银子,清点起来需要好一会儿。秦琴拒绝了伙计们进雅间好吃好喝专人款待的邀请,大刺刺坐在大院的门槛前。有人路过朝这边张望了,就笑着大声吆喝招呼:“来来,都来看看呢。这是苏家欠我的银子,第二批又讨回来了。” “是啊是啊,这次只有三十五万两。” “什么?你说还欠着六十多万咋办?” “我咋知道咋办呢,只好吃了这个大亏咯。没辙啊,我这人心软……苏家说是为了还钱,已经把库房搬空了,苏夫人的嫁妆都在这儿了。他们家过年只好指望乡下的穷亲戚接济,吃白粥了。” “哦……你说他们诳我。那也没法啊,我这人老实,又是乡下出来的,没什么背景。人家就算要诳我,要仗势欺人,也没办法的。皇恩浩荡,有皇上撑腰给我讨回这点,也算是祖坟冒青烟,老天爷开眼了!” 等苏首辅闻讯,气喘吁吁地赶到昌盛银庄的时候,秦琴已跟人摆了老半天龙门阵了。苏首辅气恨,对着家丁们打了个眼色,家丁们就上去撵人。 秦琴抬起眼睛,看着眼前的老狐狸,微微一笑:“苏首辅。你好啊。” 打发走无关人等,苏首辅把秦琴请进了银庄里,铁青着脸道:“秦琴,你何必这样咄咄逼人?” 秦琴道:“不是我咄咄逼人,苏首辅,欠债还钱,很正常吧?要不是你们一家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赖账,我至于这样么?我也是被逼的啊。” 她一脸无辜,看着苏首辅。 苏首辅从袖子里拿出一卷银票:“拿去。今日之事,休要再提!” 很是乖巧地在苏首辅手里接过了银票,秦琴微微一哂:“早该如此,何必当初?” 也不知道是苏首辅的脸更青,还是他的肠子更青? 秦琴收了银票,看了看门外,正好外头的闲人也被苏家的人打发走了。她就问银号掌柜的:“掌柜啊,我的银票啥时候可以兑好?” 掌柜的也瞅了一眼大院里正在忙活着的师爷们,朗声道:“马上就行了!已过大秤,封装银子了!” 约好了分量的银饼子,就会封装好,进入银库里。 眼下这几十个箱子,已是重新封装回去。有师爷已经在勾写银票,准备戳章子了。秦琴看了一眼那进度,十分的满意,点了点头:“劳烦快点儿哈!这边还有别的事情赶着回家呢!” “好咧——” 苏首辅撇了撇嘴,说:“县主。小女无知,何苦如此相逼?” 秦琴叹了口气,道:“道理,我跟你们家上上下下都说过了。说到底一句话,苏家要永葆荣华富贵,没问题,人各有志,什么问题都没有。可别人也是人,能不能把别人也当成一回事,不要动不动如同蝼蚁一般,要杀要打,还要百般折辱?” “呵呵!”苏首辅扬脸捋须一笑,“能够口出此言,足以见县主巾帼英雄,不比须眉!从前苏某听说令夫君才貌双全,智勇不可匹敌,常做了结交知心。如今看到县主,也是一般的人品。这一次,就是不打不相识了?” 一边说,一边朝着秦琴拱了拱手。 秦琴敬老,便也回了个礼。 孰料苏首辅话锋一转:“以县主敢想敢做的人才头脑,如加入苏某门下,一定可以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不知道县主,意下如何?” 经过年久岁月浸润而越发深邃叵测的眼睛,静静地盯着秦琴。 这是…… 打不过我,所以拉拢我? 不不不,秦琴很清醒,她对自己很有逼数。 如果说滚刀肉、混不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种种路数,侥幸让她能够占一两次上风的话——那么她很清楚,正儿八经放在庙堂之上跟苏首辅这种做官做老了的老狐狸相比,自己怕是在他手底下走不过三个回合! 所以,由始至终,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钱!! 她笑了笑,客客气气的道:“谢谢苏首辅抬爱——不过,秦琴愚鲁,难以担当重任。苏首辅的境界太高了,秦琴没有资格接触,这种事,往后不必再提。” 肉眼可见地,苏首辅那假惺惺的笑容,“刷”的一下,就冷了一冷。转眼又恢复了微笑,就仿佛刚才的狠戾是幻觉似的,苏首辅道:“好。那么这一次,银钱找讫。县主可以善罢甘休了吧?” 他仿佛没有提过刚才的话题。 第695章 上交国库 沾着口水,清点好红章子新簇簇的新银票,秦琴垂着眼睛,不给苏首辅一个正眼:“嗯呢。二百万两——钱银找讫。谢谢苏首辅言而有信。以后回头教育好自己的子女,话本子不能乱写,写了就要负责。” 仿佛在她面前的,不是堂堂一朝首辅,不过是个教育子女失败的糟老头儿。 苏首辅忍气吞声的,浑若无事,竟还能够跟秦琴抱拳道谢:“二百万买一个教训,值当了。县主,后会有期。” 他站起身走了,看热闹的人早就被赶散,秦琴从银号里出来之后,回家另外换了一身衣服,进皇宫去。 顺武帝没想到,秦琴还真的把二百万两银票送过来了,哑然失笑:“秦琴,你给朕闹哪样?!” 秦琴一脸理所当然的:“皇上,不是说好了么。您帮我出了这口恶气,这二百万两银子,我一两不要,全献给皇上了。” 放下手里的朱批笔,顺武帝不禁站起身来,背着手,绕到龙案旁,饶有兴致地看着秦琴:“秦琴啊。你觉得朕,缺这二百万两?” 秦琴磕了个头,道:“皇上,您要听真话么?” “说。” “嫔妾斗胆,也曾估摸过国库进项。虽则本朝大部分收入是以纳粮形式进行征税的,这一笔约莫能达到2000万两。然而,单以贸易、盐铁、关税等银钱收入来算,约莫一年的收入是300万白银。银贵铜贱,谷粮更容易起变化,所以——皇上,200万的白银……” “够了!”顺武帝打断了秦琴的说话,深琥珀色的眸子底下,一闪而过惊心动魄。 秦琴乖顺地噤了声。 目光斜斜地滑过呈上龙案上的厚厚一叠银票,顺武帝不由自主地深呼吸了一口,定了定神。贵为天子,他自不会承认——秦琴说到了要害上。 悚然心惊。 顺武帝的手指,无意识地滑过了那些银票——簇新的,盖着鲜红的章子。 秦琴把事情闹得那么大,他当然也很清楚,她是如何抬着五万两银饼子招摇过市,闹得不可开交的。 五万两白花花的官银啊……苏家说拿就拿出来了。 比皇帝还阔。 这才是顺武帝最最不舒服的。 呵……苏半朝。 此刻,顺武帝竟是庆幸。庆幸苏家捡回一个蠢闺女,竟想出用话本子给自己抬身价这样的昏招。更庆幸,这昏招招惹了秦琴,乃至于提早一步,暴露了什么…… 顺武帝忍着心里的恨意,垂眸掩去眼底的暴戾,变回那个深沉的皇帝。 他唤来王诚刚:“王诚刚——” “在。” “把银票收了。一半入国库,一半入朕私库。” “是。” 王诚刚很是随意地把银票一分为二,把明显比较少的一叠放在一边。比较多的那一叠,王诚刚捧着,就往顺武帝寝殿内走去。 “慢着。”顺武帝叫住了他,把两叠银票对调过来。又在少的那份里,随意抽了两张银票出来,给秦琴,“你孝敬朕,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是回礼了。拿去吧。” 也不看那银票上具体的数字,秦琴山呼万岁,谢恩。 风吹鸡蛋壳,财散人安乐。 秦琴把二百万两银子献给顺武帝,全了个忠孝之道,施施然地回到家里,只觉得身上十分轻松。在床上卧着看最新出的话本子的时候,好几次险些乐得笑出了声。 明湛回来,看到她很开心的模样,也跟着莞尔:“小富婆变成大富婆啦?怎么地,今儿是发了一百万的财啊?” 说话听音的,秦琴就眯了眼睛笑:“你消息倒是收的好快啊。这就知道了?” “抬着二三十口装满了白银的箱子招摇过市。想要不知道怕是不容易。”明湛来到她跟前,垂下眼眸,眼中始露忧色,“玩那么大,就不怕树大招风?” 秦琴拍了拍心口:“我才不怕呢。那些银子,横竖落进了皇上口袋里。” 在明湛惊讶的目光中,把刚才皇宫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尽数说了。末了拍了拍枕边的两张银票,秦琴道:“呐,这二万两白银,才是真正进了我们口袋的。皇上给的辛苦费。” 明湛大为惊讶,不禁一乐:“千金散尽,你倒是不心疼?” “有命挣钱,也得有命花啊。”秦琴笑道,“苏家这次不说是大伤元气,也绝对伤了根本了。更重要的,是露了财露了富。接下来,有的是人给他们放血。我这个乡下来的穷苦人,就还是乖一点儿,给自己交几年保护费吧。” 明湛没忍住,更乐了,笑出了声:“噗——对!就是保护费!” 原本还担心明湛会介意,没想到他如此顺理成章的就接受了。 秦琴咬着下唇,没忍住,多看了明湛一眼:“阿湛,你不介意么?” “我介意什么?” “二百万两银子,不是二百两诶。”她甚至有点儿撒娇地,主动圈住了明湛的胳膊,腆着的二皮脸笑得跟二加二等于五的傻子似的。 明湛撸了一把她的脑袋,说:“你也说了,是保护费。” 其实他之前是很担心的,秦琴的做法没有问题,可是……木秀于林,啊,不对,钱财过旺而位置不足以留财的话,就很容易出事。 二百万的横财,对于他们这个家来说,不是福,反是祸,很是凶险。 秦琴撅起嘴,眸光幽深,若有所思:“我们还是不够强,他日如够强大了,别说二百万,四百万、一千万也能够留住。那就有安全感了。” 明湛乐了:“一千万,是国库半年的收入了。我劝你,暂时先别想那么危险的事情。货悖而入者,必悖而出。我只愿我们家,世代荣华富贵,平安喜乐,永远无忧。” 深深知道明湛说得有道理,秦琴又默默不语了。 她有个习惯,一陷入思考,就咬着下唇不说话,且眼神涣散。明湛一看就知道,又撸了一把她的头毛:“行了。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我们的铺子,是不是该重新开了?我这几天上朝当差,都要被我的同僚们闹得头疼死了。” 说到这个秦琴可就不困了,两只眼睛“叮”的猛放金光:“怎么说?这么多客户在用我们的东西么?!” 明湛笑嘻嘻地,只搁下一句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第696章 重新支棱起来 从琼州远道而来京城的正宗沉水级沉香,安神定惊,舒缓神经,不光是香料,还是良药。 把文玩做成必需品,秦琴也就很啧啧啧。 开心! 明湛笑着说:“你附耳过来,为夫有个想法,你看看可行不。” 秦琴见他笑得狐狸似的,心痒痒的,不禁凑了过去,嘴里却嘀咕着:“你又来教坏人啦……” 等听完了明湛的说法,秦琴一拍大腿:“妙啊!明湛!” 动作过于激烈,没留神,耳朵尖尖在明湛唇上轻轻擦过。触电一般的,软软的,暖暖的,划过了,秦琴敏锐地感觉到了,脸就红了。 明湛眼神深邃,黑黢黢的墨眸底下,微光暗涌,似有千言万语。 秦琴捂住了耳朵,“意外、意外。” “嗯。意外。”明湛垂眸,敛去了眼底光华,“我都不介意,你也不会介意的,对吧。” 秦琴:“当然。” 明湛宽容地看着她,微笑。 没关系,他可以等。 一直等…… …… 开心归开心,倒是没有上赶着去重新把铺子支棱起来。 首先,要统计一下手底下还有多少人,多少本钱。胆大心细脸皮厚,才是做生意的常胜之道。秦琴把还剩下的人手聚拢在一起,连夜开了个会,已经走掉了的那些伙计,是决计不能重新用的了。保留下来的人手只有原来的一半。 秦琴倒是不慌,找到了二分号的那位原管事胡二,道:“胡二,你明天开始,先把二分号开起来,只紧着南甸国那边需要的,把货理好送过去——你放心,罗一晓如今被撵出了京城,各处同行我都知会过了,不再录用此人。所以不会再有人来给你下绊子。把南甸国的新盘子稳固好了,我们再慢慢恢复原来的生意。” 罗一晓背叛了她,还剩下四个管事,都一直留在原地等着秦琴。 这让她很欣慰。 接下来,听完了秦琴的布置安排,又拿到了手底下人实打实的保持基本生活需要的银子,管事们都定下心来,纷纷拍胸脯让秦琴安心,他们会回去跟好各自的事情。 秦琴的生意,就这么静悄悄的按在水面底下,低调地恢复着…… 不显山不露水,没有惊动任何人。 没几天,内务府那位姜采办姜旺又来了,这次他跟上次判若二人,不光气焰全消,还低三下四。好声好气地求着秦琴:“姑奶奶,您气也消了,事情也解决了。您就行行好,什么时候再把货给进上来,眼瞅着就要入冬了,这季度的上用东西收不齐,宫里的贵人们问罪起来,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啊……” 秦琴好整以暇地喝茶,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姜大人,吃不了兜着走的那个是内务府,不是我哦。我这边已经加紧工期赶进度了,可是之前缺的人手实在太多啊。南甸国那边,卫公主又催得要紧,没法子,只能紧着那边来用。宫里呢,我也挖箱底的送了些过去了。” 姜旺垮着脸说:“可那是您私人的人情。” “啪”秦琴一拍巴掌,摊开两手,“那没辙啊!太后娘娘,皇上,都需要我的东西。然而这边儿我的铺子又没法走好流程,官上走不通了。要不然您瞧瞧,您这是短了皇上的好呢了,还是说短了南甸公主的好呢……” 姜家仗着自己是皇后家,这些年来把持各项采买财政要务,没少干那些敲诈勒索、狐假虎威、中饱私囊、雁过拔毛的事情。秦琴从前也按照礼节各种打点,没想到一旦出事,姜家还是拿自己来敲打。 姜旺一听,脸成了苦瓜干。他带着哭腔说:“县主,谁不知道您是个手眼通天,皇上跟前都能说得上话的奢遮人物,就别为难小的了。之前多有冒犯,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的计较。往后咱们仍旧跟从前那样,有来有往的。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秦琴想了一想,道:“姜大人说得在理。毕竟偌大的内务采买,都维系在姜大人身上,是很辛苦的。可我这边确然有难处,我缺的不是别的,是人啊。这人可不比货,也不比钱,说有就能有,再没有,腾挪支转的也可以想法子支棱一些出来。这人嘛,有手有脚有脑子,他走了,你没法留。” 她故意一脸为难地看着姜旺,姜旺顿时卡了壳。 他道:“那你不是才从苏家,拿回了二百万的损失么?” 秦琴还没说话,门外传来一声尖锐高亢的喊声:“圣旨到——” 顺武帝派人送来了圣旨,也是赶了个巧,恰好这时候送到。圣旨里极尽溢美之词地夸奖了秦琴得识大体,把做生意多年辛苦攒到的二百万两白银毫无保留地捐赠到国库里去,特予以嘉奖,赐“蕙质丹心”牌匾一块。 秦琴笑得合不拢嘴,笑容格外没心没肺。 姜旺陪着秦琴在一旁接旨,脸色就一言难尽了。 送走了宣旨太监,姜旺挤着比哭还难看的笑,恭喜秦琴:“县主大喜。” 事情摆在明面上,他也没法再开口提那二百万两。 秦琴也不提,她只笑得高深叵测地说:“姜大人,您的难处,秦琴很是明白。可秦琴如今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不如把采购价提升二成,再写一张正式文书,五十年之内,只在独一处收虫沉药珠两样。有了这张护身符,秦琴的腰子才算是硬了,好有底气去招揽新的工人,养珠割香啊。” 钱是小问题。 那张文书才是大问题…… 姜旺牙齿都疼了,道:“五十年也太长了吧?” 说句不好听,到时候都换天子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 秦琴笑着看他,也不说话,姜旺咬咬牙,道:“三十年。这已是宫规里最最长的时限了。也就是开国太祖予以当年给他牵马背剑,出生入死有从龙大功的淞沪府顾织造家族,才有此殊荣。如今三十年期早过去,顾织造家也左右支拙,入不敷出了。” 假装听不懂姜旺最后两句话隐约的威胁提醒,秦琴道:“无妨,三十年就三十年。那——我就等着您的条子了。” 第697章 其乐融融中秋节 姜旺不愧是姜家得用的人,一个时辰之后,就把条子送到了秦琴手上。 特意奔波两趟,那一瞬间,秦琴还蛮欣赏他,并且心里对继后隐约有了新的评估。 继后为人如何,且不评说。母家给力,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权有权,才是她敢参与夺嫡的最大底气吧。 收了条子,秦琴对着姜旺客气拱手:“姜大人请放心,一个月之内,不足之数,尽可补全。不会耽误姜大人年末考评。” 她早就知道姜旺一连两年考评都是“优良”,就缺今年一个优良,就可以再进一步了。 姜旺自也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神色复杂地拱了拱手,自行离去。 很快,秦琴义薄云天,忠肝义胆,把辛苦赚到的二百万白银充实国库的美名就传遍了京城。大家都对贝园里的两位刮目相看,夸他们忠君爱国,有大爱于民。偶尔有些不大和谐的,酸溜溜声音,说什么他俩都是沽名钓誉的啦,都是苏云锦的脑残粉在老阴阳师。 顺武帝一出手,这些酸溜溜的话也很快被压了下去。 秦琴笑嘻嘻的,很开心。 就只许苏云锦写了话本子之后再买人来抬高自己咩? 她也会! 而且还不会那么恶心,含沙射影的非得把别人踩脚下! 外头的赞扬越多,秦琴越是低调,除了偶尔到铺子一趟张罗重新开铺子的事之外,别的时间窝在家里深居简出。 不知不觉,街上板栗飘香,中秋佳节到了。 春兰、春桃都擅长做手工,秦琴今年闲着没事干,也跟着她们两个学做灯儿。 “夫人,不是这样的,要先用竹子搭出骨架。再糊纸。” “啪!”竹子断了,秦琴抱怨,“怎么这么脆!竹子韧性不够了,京城的秋风,太干啦。” “没关系的,夫人再做一个就行了。竹子多的是。” 明湛走进屋子里,看到春兰笑吟吟地把折断的细竹枝收走,给秦琴换上了一批还带着翠意的青皮细竹。手边一捆头发粗细的铜丝,专用来捆扎骨架子。秦琴左右开弓,把竹子搭在一起,眼睛都对成斗鸡了……男人不禁低头莞尔,道:“难得啊,做了个什么灯?给我看看?” 秦琴一惊,手一错,竹子怼到手背上,“嘶——”,疼得直抽冷气,手背留下一道红印子。 明湛大笑,笑得非常开心! “哈哈哈哈哈——” 秦琴恼了,把竹枝子在空中凌空一抽,噼啪动静中,呲起小虎牙:“明湛!你可不可以别笑得那么开心!你还有同情心吗!” 明湛笑得开心极了,眉眼全都是迷死人的笑意,眼底闪着顽童般的光芒:“同情心是啥?能吃吗?” 秦琴翻了白眼:“要不是打不过你我就要揍你!” 一屋的丫鬟们都笑了起来。 明湛大马金刀的往桌子旁边一坐,道:“要做灯笼是吧?想要做怎样的?” “随便啊。” “姑奶奶,你可知道有一种灯笼形状叫‘随便’的?” “啪!” 秦琴一竹子抽过去,明湛也不躲,用肩膀受了这一竹子,浑然无觉似的,手里的竹子枝条如同长了眼睛般柔软听话地不断纠缠着,缓声道:“好啦,给你做个莲花灯怎么样?” 他不躲不闪,反倒叫秦琴心软了,撅着小嘴嘟哝道:“行啊。要做得好看的哦。上次那个谁做了一个莲花灯,大七夕的弄出来显摆,那玩意儿哪儿能叫莲花啊,就是一呲着的大白牙,还是牙肉发炎上火了的那种……” 丫鬟们笑得更开心了,春花道:“夫人,那是七皇子的手笔。” 秦琴想起来了,就是蒙瑜的手笔,做了送给苏云锦献殷勤的。就做成那个鸟样的莲花灯笼,还逼着一堆人违心夸赞,也真是服气。 明湛道:“这个你放心。如果我要给你做牙齿,一定做两排最白最亮的……哎哟!” 秦琴一巴掌又打了下去。 明湛道:“好了,好了,别打了哈。红颜料呢?” 他用好几种红色调和在一起,加上各种白色,调出了三种不一样的红色,由紫红到粉,层层渲染。用细竹枝扎起,竹枝也被他调过前粗后小的,于是花瓣也就跟真的莲花花瓣一样,有了变化起伏不呆板。最妙的,是花萼处连了一个小小的莲蓬儿,嫩黄的,还带着枯萎的花心。 做出来的莲花灯,不是并蒂莲,胜过并蒂莲,漂亮极了。 秦琴爱不释手,捧在掌心:“哇!好漂亮!哇!阿湛你好棒!” 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湛爷脸红了……” 明湛抬手擦了擦脸,道:“胡说。” 他站起身来走开了。 光是指望明湛的莲花灯,自然是不够。府里还买了好多花灯,布置得流光溢彩,银花火树的。秦琴照例,想法子搞到了一些柚子,除了分给几位好朋友,还留了一些自己吃。 这天中秋前夕,按照惯例,要上早间大朝。 秦琴突发奇想,剥了五个柚子,堆成宝塔状,交给明湛:“相公,你带去内阁,分给大家尝尝鲜?” 她经常性的突发奇想,明湛也习惯了,道一声“好啊”,命天权带上就走。 这日黎荆氏和谢氏约好了,到贝园来喝茶。 秋天的时分,天气不冷不热,最适合围炉煮茶了。秦琴家又有数之不尽的好吃的,就很爽。然后黎荆氏带来了半只羊,谢氏带来了两盒子红宝石。 黎荆氏一看,就佯装要打出去:“姐姐您是越来越过分了,这吃不得的东西也带过来。我们家欠这些宝石不成?” 谢氏笑眯眯地举手象征性的抵挡着,笑道:“好,知道你眼角高。这等克什米尔高原出的上等鸽血红都不要。那我就全给了秦琴了啊。” 秦琴傻笑:“好啊好啊,我不客气了。” 都知道远在西域的克什米尔那一块出最名贵的红宝石,就连当今帝后手里都不多。谢氏却能够在谢家里拿到满满两大盒,每一颗红宝石都有大拇指大小,呈现出深沉内敛的红色,乃是上品中的上品。 第698章 家书一封抵万金 女人都喜欢这些亮闪闪的东西,何况秦琴和黎荆氏都是吃过见过,眼力出众之人。 黎荆氏笑着抢了一盒子过去,捧在怀中:“开个玩笑,谁嫌弃了。这么好的东西,我担心我没有回礼可以相匹配诶!” 谢氏道:“好啊,没有回礼,就力气补偿。今天你负责给我烤肉。” 大家一顿笑。 聊着聊着,好几次看到谢氏欲言又止的,秦琴自然知道她想要问什么。就回了一趟书房,取出时昀的书信,道:“时公子在琼州过得很好。这是他附在我儿子家书后面的一段话。信里提及了您们一家。他说,自知当初忤逆良多,实在没脸写信回家。我这边念几句,您听完之后,只装作不知完了。” 谢氏早就红了眼眶,拭着泪,道:“阿弥陀佛。我就知道,这孩子还有救。” 秦琴展开信来,把时昀手笔那段念了。其实大部分都是枯燥乏味的日常交代,请教她如何处理一些关于笔迹鉴定的问题。这方面明湛尚且不及秦琴,就让秦秋平和时昀直接请教秦琴。 只是在很不经意的地方,言:“侄往常脑筋多有糊涂,令吾父母幼妹多有操心。迄今佳节乃至,侄竟一事无成,无颜面对父母幼妹。唯望婶可多以慰藉吾老母幼妹。侄不胜感激。祝叔婶康宁福寿。侄昀遥叩。” 谢氏泪水涟涟,就跟决了堤一般,颤声道:“傻孩子,傻孩子!” 又连声追问时昀如今在做什么,这个中秋如何过节,云云。 秦琴道:“中秋他们不在家里过,有事出公差了。眼下应在琼州中部的山里,一个名叫‘山兰村’的地方。据闻那地方的御稻田出了问题,今年竟至绝收。那山兰村的村长报官说看到有人往土地里投毒。我儿子和昀哥儿奉了知府大人的密令,亲往那地界查探。” 所以,这也是秦秋平的最后一封家书。 谢氏连声念佛,眉宇之间很是有忧色。黎荆氏和秦琴不免一叠连声的安慰她,说是两个人都会武功,又有银子,相互照应,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此这般说了两车话,谢氏方才又好了些。 烤着羊肉的时候,满院子香喷喷的。羊肉在网子上滋滋冒油,夹在饼子上吃,又香又甜,半点不膻。大家吃得满嘴流油的时候,定安侯夫人来了。进了院子就喊饿,秦琴忙张罗道:“姐姐,你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打个招呼?吃羊肉不吃?喝羊肉汤不喝?原汤清炖,只放了一点点盐,香得很喔——” 定安侯夫人摸着肚子道:“吃吃,都吃。都喝。你个死鬼,嘴巴忒会说,本来就饿了,被你说得更饿了。你们两口子是不是食神附了身。我家侯爷刚才跟我说,说你男人带了几个柚子到内阁里去了,那一瓜分起来,一屋子都香了。大家都是大清早的上朝,忍饥挨饿的,有了那柚子甜甜嘴,汁水润润喉,别提多舒服了。我跟我侯爷做了几十年夫妻,就没见过他那么馋的模样!” 秦琴乐了,嘿嘿直笑,心里得意洋洋的。 春花舀了清炖羊肉汤来给定安侯夫人,定安侯夫人痛喝了一大碗,秦琴拿了一把三根红柳枝烤羊肉串,递给定安侯夫人。定安侯夫人打横在嘴巴上,撕扯着就往下啃。 谢氏道:“这个红柳枝烤羊肉好吃,不过留神,别吃多了。一个肉串有三两呢。” 秦琴笑道:“这是少了,在塞外的牧民们的话,一个肉串得一斤肉,那才叫解馋。” 可惜的是,这种红柳枝运到京城也不新鲜了,少了一股红柳枝特有的清香味。而且因为数量不多,运输艰难,所以得洗干净了重复用。 饶是如此,也比一般的铁钎子、铁网烤羊肉要强上许多。因那红柳枝烤羊肉,肉是从外向内烘熟的,特别的多爽嫩多汁,尤其是羊肉质量上佳的情况下,那真是叫人吃了还想吃。 生怕妇人们吃多了肉不舒服,秦琴又熬了解腻的乌梅紫苏饮,用小酱釉吊壶暖在一旁。她的细心周到,就如春风化雨,举手投足哪儿哪儿都是,然而若非仔细去发现,又如同羚羊挂角一般,无迹可寻。 其实明湛说过,她这种人,在尔虞我诈的环境里会很吃亏。 因为,这个世界有的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睁眼瞎。 幸而如今圈子不一样了,定安侯夫人啜了一口乌梅紫苏饮,就笑道:“还是妹子你细心,知道姐姐我年纪大了,克化不动,专门备下了这道热饮。唔……这般香厚酸醇中,又带了一丝清芬,是南边来的风味吧?” 秦琴道:“是,姐姐舌头真灵。不是用了纯乌梅熬的,还放了两颗我们南边的蜜饯青梅。所以比寻常的乌梅紫苏饮甜嘴些,还带了点点青梅酸。” 她用加长了的小银勺略微一搅动,露出嫩黄的青梅核来。几个好友头碰头的研究一番,俱是啧啧称奇。 谢氏道:“我又学到了。最近玥儿许是操劳过度了,总嚷着没胃口,吃不下饭,一个星期没怎么吃下东西了。我回头就熬了这道乌梅紫苏饮给她开胃。” 黎荆氏笑道:“我家有好青梅,比秦琴的这个还要新鲜饱满。我送过去给你——我家上上下下都是玩刀枪剑戟的,就最小的那俩小子,如今也跟着师傅学扎马步了。那酸梅是收敛东西,不能叫他们碰。” 不光如此,在黎荆氏的家里,黑豆、乌鱼、鹅肉等发物,也是一概见不着的。秦琴因此取笑黎荆氏,张飞绣花粗中有细。恼得黎荆氏追着她两圈,到底捶了她一拳才算是完事。 大家说笑坐了一会儿,就散了。 明湛下了差回来,倒是比往日还要再晚一些。秦琴另外叫人收拾了羊肉,干干净净的炖得软烂,等他回来一起吃。谁知道明湛一回来,拉了秦琴进屋子里,笑道:“来,傻丫,送个礼物给你。” 接过包装精致的锦盒,秦琴满腹狐疑:“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送礼物给我?” 第699章 衬得浓颜如画,宛若人间富贵花 明湛笑了笑,说:“运气好,不知道怎么的在马路边就看到个累金凤,又卖得很便宜。就买来送你,装个门面儿。” 秦琴:…… 明知道明湛在开玩笑,还是想打他。算了,打他不如打开礼物看看。 打开锦盒一看,好家伙,这累金凤有巴掌大,镶了彩色宝石,凤凰展翅的造型,上了手沉甸甸的,足有半斤重。秦琴禁不住咧开嘴直笑,捶了明湛一下:“明湛,你这破嘴,就不能跟我说点甜蜜的?” 还不是她反应太慢,说甜的也不管用,倒不如简单粗暴了。明湛道:“反正你也不介意。就说你喜欢不喜欢?” “喜欢!怎么不喜欢!这么大一坨黄金!”秦琴特别朴实地欢喜着,拿了起来,“来,帮我带一下看看?” 得亏她头发又厚又密,乌发如云,托得住这巴掌大的累金凤。 且还衬得她浓颜如画,宛若人间富贵花。 笑嘻嘻地收下了东西,秦琴就命开饭了。明湛喜欢吃肉,尤其是今天的羊肉又是黎荆氏家里从口外带来的,这些羊都是吃草原上的草药长大的,清甜不膻,又鲜又嫩。明湛一个人吃了两斤肉,又把一大碗羊杂汤喝得精光。 秦琴见他胃口好,更加欢喜。不过他不吃青菜,秦琴强迫着他吃了几条炒青菜,又把炒腊肉里的蒜苗也夹了好些给明湛,觉得补足了青菜,这才作罢。 等明湛洗澡去了,秦琴才唤来天权,问那累金凤的事情:“怎么今天湛爷心情这么好,突然给我带礼物了?” 天权和天衡一母同胞,相貌相似,性格却比天衡要健谈好多。听秦琴一问,就说:“今天湛爷在内阁里,分柚同味。大家都夸夫人。湛爷很开心,出门就问要送什么礼物给夫人好。恰好锦侯爷家的金铺今天开业,湛爷就过去了,一眼相中了门面上的这支七彩累金凤,死活要买下来。就买到手了。” 秦琴挑了挑眉,只看着天权。 天权吞了口口水,继续说道:“就是,半买,半抢。原本这支累金凤,据说是某位贵人要送进宫里的。后来湛爷亮了腰牌,又多多的给了银子,就归了我们了。” 其实就真的…… 大可不必。 秦琴心里是感动的,也很欢喜。 她把明湛送的礼物,都好好地收拢在了一处。不知不觉地,竟然装了两个大抽屉了。再多送一些,就装不下了呢。 她把最名贵的那些挑了出来,准备好好打扮。 当明湛沐浴完毕,一身水汽氤氲地来到卧房中的时候,看到的,却是盛装打扮的秦琴。女人一身红衣,露出一痕雪脯。头上金凤招摇,烟视媚行,明艳不可方物。 男人站在原地,眸光倏尔深邃。 喉咙也发紧。 “来,过中秋啦。”秦琴一步一步走近明湛,很是主动。 明湛道:“你想要干什么?” 她抬起眼睛,眼底似乎有火光。 按道理说,这个年头,这个年纪,差不离的女人,眼睛里早就没有了光。 可她不。 真美啊,这道光。 他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已经有了一个十年,还有第二个、第三个十年…… 几乎没有思考地,明湛就圈住了她的腰。发现秦琴没有躲避,反而一动不动,似是默许了一样。就嘶哑道:“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可强不过我的。” 秦琴的心也砰砰跳得直厉害,不过,她很肯定,自己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阿湛,你看看。”她主动勾住了明湛脖子,目光如水,朝着已打开了的箱笼扫了一眼,“那些东西,都是你送给我的。已经有这么多了呢。” 金光闪闪的,一堆一堆的,就像传说中的宝藏。 ——或者,已经是宝藏了。 明湛反倒是把手垂落下来了,紧着声音道:“你想要说什么啊?” 秦琴道:“阿湛,我听说过有一句老话——男人的钱花在哪里,他的心就在哪里。这句话,不晓得对不对?” 明湛道:“是这样的没错。” “所以,阿湛。你……” 然后明湛低下头就吻住了她。 他是真的很会。 秦琴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跟被戳穿了的皮球似的,一泻千里。好不容易等明湛放开她,她的脸红了,心口一起一伏,喘得厉害。明湛薄唇微勾,黑水晶般的眸子里,满是温柔:“我是男人,你都走了九十九步了,最后一步让我来走吧。” 他把秦琴打横抱起,累金凤口中衔的珠子垂落下来,在半空中叮叮咚咚的响。 锦绣华丽的衣裳,此刻却显得累赘极了。 长长的衣袍裙裾,在地上拖曳着,拖曳着,拖进了屋子里。 突然那之间,扑簌簌的轻响,红衣委顿成一团,死蛇烂鳝一般,再也没有了动静。 哎,杀人放火她内行,种田搞钱她精通。 唯独是勾引男人这一块,秦琴不能不承认,活了两辈子,自己还是那只小弱鸡。闹到现在,天已渐明,人在被窝,她愣是没闹清楚,到底是她勾引了明湛,还是明湛勾引了她?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昨夜的生命大和谐…… 就,感觉良好吧。 慢慢地从被窝里出来,六七壶热水,只残余了半壶。秦琴用残水洗了脸,擦拭着肌肤,忽然耳畔响起明湛一句:“你的皮肤很滑。” 脸,就又红了。 平日就嘴皮子利索的男人,枕畔说的那些话,越发的勾人了呢。 她不禁勾起唇角,轻声吐槽:“这该死的妖精!” 冷不防门口响起明湛的说话:“你说谁是妖精?” 差点把秦琴手里的毛巾给吓得掉脸盆里去:“你,你,你没有去上差?!” “今天是假日。”明湛一脸玩味的微笑,走了进来,把她手里的毛巾接了过去,洗好拧干挂起,“怎么样?” “什、什么怎么样?” 他弯腰,亲了亲秦琴额头,“我昨晚表现怎么样?没有太失礼吧?” 秦琴:“……” 这么大大方方讨论,他真的是个古代人么? 男人看到她面红耳赤若有所思的,误会了:“害羞了?” 第700章 明湛,这三观好正哪! 秦琴轻轻摇了摇头。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倒不至于如此矫情。 执着她的手,挨着她身边坐下来,和她肩并肩的,温言道:“害羞,是正常的。不过你我时隔多年,又第一次,如果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瞒着不告诉我。我又不知道,让你日后越来越难以忍受,再甚至对身子造成什么伤害,那就不好了。所以有什么感觉,你只管告诉我,好不?” 听听! 这水准,如果反穿越回去,能够直接去上生理卫生课了! 这三观好正哪! 一股暖意,浮上秦琴心头。那股子忐忑不安,心悬高台,似乎都有了安放的地方。 任由明湛握着她的手,她还是没有说话,但,垂着眼含着笑,脸上那股受惊小兽般的神气已是消失不见了。 她斟酌着,低声道:“我……我觉得很好。你很棒。嗯。” 明湛轻轻抱住了她,这一刻的平安喜乐,比昨夜的疯狂缠绵,倒是还要让秦琴感觉两心靠近一些。 正是中秋好时节。 虽没有祭拜的旧俗,但二人都不是拘泥俗礼之人,就陈设了三牲酒礼,一起祭拜秦大朗夫妇。 炉香冉冉,明湛在化金桶前一叠一叠地烧着纸钱。 秦琴对便宜爹叨咕了几句家里现状,看了一眼明湛,梗住了,不禁低声道:“爹。谢谢你给我带来这么好的相公。” 现在这算是两情相悦么? 妥妥的算了吧,她的心里,被填塞得满满的啊。 而这一切,多亏了秦大朗。 多亏了这个老父亲啊。 秦琴道:“爹,我们现在的日子越过越好了。生意做得得法,又有了官身。阿湛进了内阁,而我也有幸,进皇宫饮宴,就跟当日去赶集似的。可惜你走得早,没能见着。也可惜阿湛一直没有家人,孩子们也都在琼州,就我们两老相依为命了。” 明湛没忍住:“噗嗤——” 他说:“我们还年轻,傻丫,别说什么两老了。我还没服老呢。” 秦琴不理他,对着秦大朗的牌位道:“爹。当日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阿湛的……不过如果能够见到阿湛的家人,那就好了。他总不会无缘无故的,流落到街头去。您说对吧?” 双手合十,拜了又拜:“如果,我是说如果,有生之年能够见见阿湛的家人,那就算是圆满了。爹,你说是吗?” “如果是,你就保佑一下我吧。” 明湛看着她认认真真的模样,他站在旁边,不禁抿紧了薄唇。 一只手抚上她肩膀,把垂落的发丝轻轻拂回她耳后——她的耳垂处,还留着昨夜他留下的痕迹。明湛和声道:“无妨,对于我来说,你和三个孩子,再加上四奶奶和静儿,就是我全部的亲人。那些十几年前弃我而去的家人,有和没有,都无所谓。” 秦琴惊讶道:“你是被你家人抛弃的?” 微微偏了偏脑袋,明湛指了指自己的头:“其实我不大记得了。似乎是,又似乎不是。这些年来我也有尝试回忆一下,但不知道为何,脑子里面想起的事情,总是很混乱的。” “是失忆么?”秦琴惊讶道,“你从来没有跟我们说过啊?” 明湛道:“那时候,我被人牙子带回来的时候……差点被卖去了小倌馆。” 秦琴:“噗——” 定了定神,示意明湛继续说。明湛挑了挑眉,这反应已经算是很不错了,比他预料中的要好很多。他朝着外头,道:“我们出去说吧。” 这地方,毕竟还是秦大朗夫妇的灵位前,说话诸多不便的。 于是夫妻二人一起到了门外的间隔去,明湛主动跟秦琴十指交扣,这一次,秦琴没有退缩也没有回避。 就是在间隔里一坐下,脸又红了,心跳也回到了加速的状态。 间隔也就是一桌两椅,对内可看到香堂陈设,对外是红木的镂空大隔扇,既可以一眼看到院子,又能挡风避雨。是京城里富裕人家流行的样式。冬天的时候,镂空间隔就换成了门板,糊了帘子,再加上里门,不走漏半点地龙暖气。 如今才是中秋,间隔还没有换新的,隔着雕花,看到院子里两棵染了黄的大银杏。一棵满树都是密密麻麻的果子,一棵却一粒果子都没有,相当奇特。秦琴怕尴尬,拼命看那银杏,却支棱起耳朵,一直在听明湛说话:“我的脑子,早就已经记不清关于从前的事。只记得六岁之前,和到了琼州的时候。到了琼州,我流浪过一段日子,中间种种毒打,不必细说……我的江湖经验,你是知道的。” 秦琴了然地微微点头:“难怪你对江湖上各种规矩,了如指掌。” 明湛道:“那是吃了无数的明枪暗箭学到的啊。又有一次,我中了埋伏……应该是中了埋伏。” 秦琴:“应该?” 明湛道:“那次,我被打中了头。后来每每刻意回想那次中招,就头痛不已,眼前阵阵白光,根本就……想不到什么事情。” 秦琴懂了:“哦——” 她有些担忧地看着明湛的额头,在刘海垂落不显眼的地方,有个极小的疤。不禁伸手想要去摸:“是不是就是伤这里?我留意这个好久了……只一直不好开声问。” 到底是体液交换过了,她的胆子大了起来,好多之前自觉保持的边界也就逾越了。 明湛不躲不闪,任由她抚摸。他摇了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偏过了脑袋,轻轻撩起了发尾,露出一处三四寸长,已然变白了的积年伤疤。秦琴的眼睛顿时牢牢钉在那伤疤上,“这……” 过分震惊了。 明湛道:“也有可能是因为这里。” 这个男人从认识当日开始,身上就很多疤痕。 他有一具伤痕累累的身体。 可是,这道疤痕,秦琴是一直没有发现的。 他瞒得真好。 秦琴轻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明湛道:“你不用跟我道歉啊。这些疤痕本来我就不知道来历的。既然想不起来,那就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要过好眼下的日子。” 第701章 盛世无饥馁,宴会一场场 这一番说法本来蛮爹味的,不过明湛顶着那样的一张脸,清俊无俦的模样,说什么都很容易让人接受了。 嗯,世间事,就是这般无道理。 秦琴道:“那,你是真的不打算寻找自己的亲人?” 明湛摇了摇头,说:“我的亲人,不就是你么?” 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秦琴忽然就觉得,错的那个是她自己…… 对呀,他的亲人,可不就是她么。她笑了,道:“是啊,是我过于追求完美了。我自己没有了父母,就想着给你找到你的父母。却没有考虑到你自己的想法。其实,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月缺,世间事,哪儿有这许多完满的呢?” …… 跟明湛颠鸾倒凤过,到底是成年人了,懂得克制自己。两个人还是分开,各自去忙。 秦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阿湛,这不对啊。” “什么不对?” 秦琴道:“我瞅着那些话本子上说啊,男女之间,彼此心意互通,跨过了那最后一步之后。总得甜甜蜜蜜,腻腻歪歪,形影不离个一百几十回。怎么我们这就跟从前没啥分别?” 明湛:“……” 他一言难尽的眸光落在秦琴身上,似笑非笑的。 秦琴不禁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道:“怎么啦……” 刮了刮她的鼻尖,明湛道:“你呢,真的是比秋官、静儿还要小。” 秦琴:“???” 明湛道:“有些事情,不用画公仔画出肠的嘛。” 秦琴:“???” 还是不大懂。 明湛低笑一声,附耳到她耳边:“你是想要一句允诺么?” “算……是吧……”秦琴道,“有,总比没有好。不然的话,我怎么知道你的心意?” 明湛眨眨眼睛,委屈道:“我以为我那么卖力,你早就知道我心意来着。” 秦琴:“……那是两回事!” “怎么会是两回事呢?”明湛趁机圈住了她,低头,薄唇含住了她的耳垂,“是同一回事……我爱悦你,才会只想跟你睡啊。” 呼气如炽,柔柔软软。 秦琴脸红耳赤,身软如绵。 呜呜呜…… 这男人太会了。 幸好明湛没有得寸进尺,克制住了自己,放过了她。脸上甚至挂了一丝恶作剧成功的笑容,捏了一把她的脸蛋:“别纠结了。乖,去打扮吧。要入宫饮宴呢。” 盛世无饥馁,宴会一场场。 追月宴,夫妇二人并肩进了宫。 秦琴一坐下,就看到慧妃挺着大肚子,坐在了皇后对面。皇后的笑容就显得假假的。 一上菜,顺武帝看着自己面前的菜,就指着其中一道贝肉珠,道:“慧妃,你爱吃这个。来来,送给你吃。” 皇后那脸上礼节性的笑容,眼瞅着都要消失了。幸好顺武帝又指了一道牛乳羹,道;“皇后,你喜甜食,尝尝这道牛乳更合不合胃口?” 皇后这才脸上又重新有了笑模样,谢过了顺武帝。 太子和七皇子为首,并肩而坐,偶尔有几句对答,一点都没有传闻中不和的样子。几个公主跟在他们身后,个个都出落得如花似玉一般。 不过,这些人里,最出挑的还是苏云锦。仍旧是一身低调奢华的装扮,浅紫的轻罗衣裳,头上金环束发,腰间绛色腰带盈盈一束,在腰后扎成了蝴蝶结,拖出老长的一条。随着她走动,在身后飘飘摇摇的,仙女的氛围感十足。只是坐在那儿,就让七皇子看呆了眼,手中的美酒差点儿喝进鼻子里去。 太子侧着身,和太子妃说话,不过,他手里要夹到自己碗里的菜,却落到了装骨头的浅碟中。 除了这两位,还有十好几个贵胄子弟,各自失魂落魄。不过都偷偷地看了一眼上头的两个皇子之后,各自掩饰…… 秦琴正看得好笑,明湛递了一碟金钩虾仁过来,是从他面前那份金钩炒玉兰中挑出来的,他知道秦琴喜欢吃虾仁,不喜欢吃配菜。 秦琴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调戏一下明湛,道:“那边的小仙女,你觉得好看吗?” 明湛漠不关心地瞥了一眼,道:“没你好看。” “明湛,你摸摸你的良心再说话?” “我摸过了,我的良心告诉我,我娘子最好看。”明湛把那碟金钩虾仁放下,把秦琴面前的炒菜换过去,仍旧是一颗一颗虾仁挑出来,把配菜留给自己,虾仁全都拨到秦琴那边。附近的几位全都看着他,眼神惊异,明湛却浑然无事,态度极其自然。 秦琴夹起一颗虾仁送入口中,那清甜滋味在唇齿间四溢,御厨的手艺,果然独步天下。 “你这么说,是妥妥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就不是正经评价。” “我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美人这种事,燕瘦环肥,各有所好,我就觉得那位很一般,不及你妩媚鲜艳,娇嫩可口。” 旁边不小心听到了的大臣伉俪们,不约而同低下头吃菜、喝酒,或者吃吃笑着,或暗暗点头。 不知道是谁低声说了一句:“明大人,你说话太大声了。苏小姐脸色黑了呢,肯定听到了。” 果然,苏云锦脸上那得意的笑容,肉眼可见的沉郁下来,不太开心了。 明湛举起杯子到唇边,淡声道:“我只实事求是说自己心里话罢了。世间自有懂欣赏苏姑娘美貌的男人,不过都外人,与明某无关。” 秦琴一想,是这么个道理。 也就自顾自吃吃喝喝起来。 有明湛在旁边不断的投喂,她格外忙碌,不光忙着吃自己那份,还把明湛那份里自己喜欢的给吃了。期间间杂歌舞、杂耍、戏曲诸般奇人献艺,让整个追月宴极为欢乐祥和。 终于,酒过三巡,月上中天,重头戏来了。 宫女们撤掉了大殿的隔扇,凉风有信,一轮银盘似的巨月挂在天幕上。月华如水,给广袤的殿前广场镀上一层银纱,一个八八六十四个大小皮鼓组成的鼓阵坐落在月光中。左右两排牛油蜡烛点燃的红灯笼就如同两条从天而降的红龙。 “臣女苏云锦,特此中秋佳节,为皇上献舞。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恭祝四海升平,丰收连年,盛世永如此刻!” 第702章 指婚蒙瑜,失意蒙玦 不知道苏云锦用什么法子,把清越的声音传遍了每个角落。 只这两句话,已叫顺武帝乐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准了!” 显然是精心准备过,月夜下,苏云锦这一段舞着实精彩。 她腾挪在大鼓之上,宛若精灵。 绛色的轻罗如雾,缱绻在她身侧,曼妙端庄。 赤足掠过鼓面,咚咚作响,扣在人心弦上,叫人心神摇曳,耳目为她所炫。 秦琴也看入迷了,不断鼓掌。忽然之间,识海中炫起一道浅浅金光,秦琴一怔,发现是空间自己发起光来,无数金光点点,在空间中悬浮而起,似乎被什么东西拽着往外飞升。 那道空间正中央的灵泉水,化身水龙卷,朝着某个空虚之点飞上去。 “怎么回事?”秦琴反应极快,在脑子里呵斥,“谁来夺我空间灵力!” 随着她厉声呵斥,一道不属于她的机械电子声慌乱响起:“宿主,被发现了!快跑!” 这是什么? 另一道是苏云锦的声音:“系统你真没用,一点点气运都抢不回来!” 电子声委屈叫:“早说这人杀气血气过重,不行的。你干嘛非得跟她过不去!” 苏云锦说:“富贵险中求!” 电子声道:“你刷好感度也是一样的!” 苏云锦似乎妥协了:“算了,没用的东西。给我把积分兑换魅力值。今天我非得指婚成功不可!” 秦琴:“???” 什么鬼,吵架吵到她脑子里来了???她在脑海中继续呵斥:“给老子爬!” 无数红光,在她体内自己发出,注入空间中。那电子声惨叫着,她只觉得空间上方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消失了,轻松的感觉袭来。 “傻丫,你没事吧?” 秦琴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旧坐在饮宴桌旁,身边明湛递着一串葡萄过来,侧脸看着她,满脸关切。 秦琴定了定神,道:“没什么。刚吃撑了,饭气攻心。” 明湛没说什么。 秦琴眯起眼睛,再次看向苏云锦。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知道了苏云锦身上有系统,她对此人越发警惕。闹了半天,苏云锦是想要从自己身上掠夺气运来滋养她? 幸亏她身上,还带着上辈子的杀性,才幸免于难。 如果换了别的人,是不是就只能乖乖的任由苏云锦掠夺了? 这也…… 秦琴齿冷。 原以为苏云锦不过是个普通的穿越女。 没想到是个害人精。 苏云锦赢得了满堂彩,正回到殿前,接受顺武帝的嘉奖。顺武帝龙颜大悦,笑得合不拢嘴,问道:“苏云锦,跳得真好。朕以为你只是有美貌和才华,没想到,才艺方面,也是如此独步天下!” 苏云锦清音呖呖:“谢皇上夸奖,此乃臣女荣幸!” 顺武帝道:“你最近长进了不少。今年也有……二十三了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在朝中可有什么如意郎君,看中了,跟朕说说?” 苏首辅顿时越众而出,躬身道:“小女心高气傲,老臣为此事烦恼已久。请皇上赐婚!” 顺武帝捋了捋胡子,笑道:“苏首辅这是过谦了,明明是一家有女百家求。选择太多挑花了眼嘛……既然如此,朕如今就做个主吧。云锦,你觉得我家瑜儿怎么样?” 早就目光湛湛,支棱着耳朵抬头看着顺武帝的蒙瑜,这时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直接冲出来跪下请求父皇成全…… 苏云锦含羞点了点头。 顺武帝呵呵笑道:“早就知道你们两情相悦,不过早几年呢,觉得瑜儿年纪小,朕深恐是少年人一时意气……若是草率成婚,反倒是害了两个好孩子。如今看来,竟是情比金坚,是朕耽误了好时光了。既然如此,今儿趁着大家高兴,就把事情定下来吧。” “朕,把苏氏之女苏云锦,指婚皇七子蒙瑜为结发妻子。钦此!” 顺武帝话音落,立刻全场跪拜在地上,山呼万岁!! 鼓乐笙箫震天响,蒙瑜遏制不住,直奔出来,跪在地上久久不起,连磕了好多个响头。 “谢父皇赐贤妻!” !。 等他直起腰来,嘴唇嗫嚅着,看着身边的苏云锦,实在情难自禁,身子前倾,想要抱她……最终生生停住,拱了拱手,深深弯腰做深揖:“苏小姐,日后……请多担待!” 苏云锦眼波流动,眼底处波光粼粼,勾人异常,只垂眸柔柔弱弱的褔了一褔身。 周围恭喜之声,不绝于耳。 秦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从善如流地鼓掌,还不断观察周围的人神色。发现苏云锦用了系统增加的魅力值之后,果然有效,大家看着苏云锦的眼神,都带着一片雾蒙蒙的,被什么迷住了似的,仿佛眼底自带了对苏云锦的滤镜。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时好奇心起,想要看看还有没有人不被滤镜影响的——还真发现了几个。似乎都是平日为人刚毅的那一挂。 看来,苏云锦的系统影响力,也是随着在场人的意志力强弱而变化的? 那倒是有意思了。 明湛扯了扯她的衣袖,轻声道:“傻丫,你在此处坐一坐。我……去看看太子。” 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离开了位置。 秦琴用最微弱的动作点头,轻声道:“你去看看也好,别让太子一时激动,做了傻事。太子妃……怀了身孕呢。” 明湛黑水晶般的眸子底下闪过一丝悸动,抿唇颔首,快步离开了宫殿。 虽然秦琴很想去看看太子那边的情形,但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来到了太子妃身边。 坐下。 她还是第一次跟太子妃接触,那场面就…… 就挺尴尬。 偷偷眼地打量眼前的太子妃,这是个清冷端庄的女人,冷白的皮肤,眉目如画,华丽的礼服压不倒她那脱俗的面容,竟是人穿衣服,不是衣服压倒了人。她抱着双臂,秦琴就知道,她整个人都在防御状态。 太子妃开口:“秦县主,就连你也来看本宫的笑话?” 她的神态极为淡然,语气极为疏离。 一句话就把秦琴给梗住了。 第703章 您不乱,就有人会乱 秦琴只好尽可能的让自己看起来和善好说话些:“不是的。太子妃娘娘,我就是过来陪你一块坐着。毕竟,你我的男人如今在一起呢。” 太子妃:“……” 秦琴道:“男人们只是走开去说话了,对吧?所以我和你两个形单只影的凑一对儿,也很正常,对吧?” 太子妃脸色稍为和缓了些。 秦琴主动给她斟酒:“今晚月色无限好,又有世家大族小姐给我们跳舞助兴,真是难得的赏心乐事。来嘛,喝酒,喝酒。” 她先自己饮了一杯,把空杯子对准了太子妃。太子妃眼珠子转悠了两圈,也跟着干了。 太子妃干干一笑,道:“呵呵,对啊。主要是,中秋年年过,百年世家的嫡出大小姐跳舞不常见……” 太子妃说话声音挺大的,顿时就把那边喜气洋洋的苏云锦等人说得脸色都变了。秦琴打了个眼色,太子妃倒是乖觉,不说话。秦琴道:“太子妃娘娘,您的耳环真好看,这是用的克什米尔鸽血红做的么?” 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水滴大的耳环,太子妃嘴角含了笑:“是。县主真识货。” 秦琴压低声音,道:“娘娘,我知道你不爽。但为了顾全大局,请不要冲动。” 太子妃也压低了声音,很是愠怒:“他都不顾全大局,一听说那人赐婚,就失魂鱼一样跑了。丢下我独自个在这儿,凭什么要我顾全大局?!” 轻轻揉了揉眉心,秦琴无声地叹了口气,年轻人啊就是冲动——太子妃比她足足小了十岁呢!秦琴抬眸,看着太子妃,轻声说:“太子不顾全大局,是因为他还不知道你腹中已有孕。可是,您不能不顾全这个大局啊——” 太子妃吃一大惊:“你怎么知道?!” 她怀孕不足三月,按照规矩,连太子都尚未得知!! 想到这里,太子妃又惊又怕,眼中露了凶光。秦琴忙侧过身,用身子挡住了上面帝后并诸人的目光,低声道:“您别生气,我是自己看出来的——我也懂医术!请勿要打草惊蛇!” !。 太子妃已经立起来的眉毛,渐渐放下了来,半信半疑。 秦琴和善地笑了笑,说:“太子妃娘娘,您也是名门贵女,锦衣玉食出身的,怎地如今却忽然之间少了涵养?嫔妾知道您这是关心则乱,但……此刻应该怎么做,不是您比我还要清楚么?” 她又笑了一笑,意味深长:“您不乱,就有人会乱。” 太子妃冷静下来了。 她点了点头:“县主说得在理。” 随手夹起了一块桂花糕,道:“县主,今晚宫里的饮食觉得如何?这桂花糕是本宫喜欢的,枣泥馅儿,又不十分甜,滋味很好。要不要尝尝?” 竟是亲自给秦琴布菜。秦琴双手托举着小碟子,恭敬地接受下来,眉眼恭顺,温婉含笑:“谢娘娘赏赐。” 坐在上首的慧妃看到了这一幕,回头对顺武帝笑着道:“陛下,您看看。留儿那么清冷的一个水晶玉人儿,没想到倒是跟秦琴县主投缘。” 被继后的人、苏家的人联合来敬酒恭喜,已是有些酒酣耳热头昏涨的顺武帝,顺着慧妃的视线往那一看,不禁也是笑意浓:“是。思留什么都好,就是对谁都冷漠疏离的。朝中如果有个亲近的人,也不错。” 慧妃道:“谁让秦县主这么平易近人呢。” 顺武帝道:“她从民间来,身上确实有一种气质,是我们当中所有人都没有的。原本我很担心她草莽出身,不懂规矩。如今看来,历练得倒是有点意思了。” 轻飘飘的瞥了顺武帝一眼,慧妃佯怒:“皇上,您这是对民间来的有什么偏见不成?臣妾可不依啦。” 她虽孕肚隆起,整个人显得珠圆玉润的,但眼神灵动,那股烟视媚行的劲儿还在,反而因孕妇身上平添的母性光辉而越发的迷人。顺武帝身子都酥了半边,不自禁举起酒杯到唇边:“是,是,是朕失言了。爱妃切莫见怪,来,朕自罚一杯。” 顺武帝自罚一杯之后,慧妃夹了一箸自己碟子里的鹿肉脯给顺武帝下酒,二人越发恩爱甜蜜,倒夺去了大殿下刚刚指婚的蒙瑜、苏云锦风头。 又喝过了两三轮酒,明湛和太子联袂回来。 秦琴方才归了原位坐下,偷眼看明湛,见他眉眼之间无甚异常。又知道明湛在外面那是大尾巴狼中的大尾巴狼,喜怒不形于色的,她不放心,就去看太子——太子的眼角,居然泛红? 秦琴不禁低下头去,喝了一大口茶水定惊。 不料那茶却是刚斟的烫得惊人,只觉舌头上一阵发麻,继而发痛:“噗——” 全喷了出来。 明湛被惊动了,问:“怎么啦?” 秦琴就跟小狗似的,伸着舌头哈气:“好痛好痛好痛……” “被烫着了?”明湛皱了眉,道:“你还真的是……拿起来就喝啊?” 旁边负责斟茶的小宫女吓得面无血色,“噗通”跪倒在地上,“县主饶命啊!”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附近的人们。就连顺武帝也问:“怎么回事?” 那小宫女越发吓坏了,瘫在地上,抖得跟筛糠似的。太子面色不虞,站起身道:“哪里来做事粗枝大叶的宫女,竟然烫伤了秦县主,来人——” 秦琴见太子心情不好,一脸要拿人作伐的恶模样。事情要闹大,那小宫女怕是小命不保。忙忍痛站起,作了个揖,道:“皇上万税(岁)、太子殿下千税(岁),贫血(嫔妾)叽叽(自己)不小心当(烫)到的。请不要现(见)怪——” 此时此刻,她说话的大舌头,听起来格外喜感。 好些人没忍住笑,顺武帝也没例外。 他挥了挥手,太子明白了,就冷着脸对那小宫女道:“算你走运,县主亲自为你求情。罚你一个月俸禄,下去吧!” 那小宫女死里逃生,连爬都爬不起来了,得左右俩同伴上前来把她从地上拖起来。 秦琴舌头越来越痛,说完那句话之后,脸色就跟白玉一般。明湛见状,就告了罪,带她离开宴席。 第704章 关于真爱…… 回到了车上,她才跟小狗似的,舌头耷拉出来透气:“疼……冰……” 明湛不知道哪儿真的弄来了一小碗冰珠子,用小勺子舀了,送入她口中。秦琴贪婪地吮吸着那一点点清凉,闭上眼睛:“嘶——舒服——” 明湛深深的看着她,黑水晶般的眸子底下似笑非笑地,好像要把人吸进去。秦琴觉察到了,耳朵根子又热又痒的,低了头去。 明湛凑上前,轻轻亲了她一口。 他的唇薄而软,拂过她耳垂的时候,叫人半身酥麻。 就好像一朵深夜的昙花,在灵魂深处伸出,绽放。 幽幽的,深深的,叫人眼前阵阵白光。 秦琴用仅剩的理智硬撑着,支支吾吾的道:“你,你刚才,太,太子怎么样?” 有些人,吃过一次之后,就跟上瘾似的。 明湛就是这种人。 闹得她现在跟他一旦在狭小空间相处的时候,脑子里就直走神……那些画面,有一幅算一幅,都得打马赛克。 就叫人很难为情。 所以,趁着还有理智,赶紧把话题岔开。 觉察到她身上炽热的气息,呼吸也变得混乱,明湛离了她远一点,身子一歪,随意地歪在靠枕上,手指无意识地叩击着:“太子算是稳住了。” 秦琴想到那么冷静自持的人,竟失控地在宴会上离开,心底阵阵发寒。她不禁疑惑地皱起眉毛:“他……这算是真爱么?” 明湛“哈”的一声,说:“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秦琴道:“真的。一国储君,东宫之尊,内有贤妻,能耐也可以监国足有余……可是,就这么个人,为了苏云锦做了这许多的牺牲。如果这都不算是真爱,就真不知道什么才算了。” 明湛摸了摸下巴,道:“傻丫,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老话,叫崽卖爷田不心疼?” 秦琴:“虽然我懂,但是这有什么关系?” 明湛道:“江山是两三代之前打下来的,边关是今上平定的。生来就是太平盛世锦衣玉食,监国又有能臣内阁鼎力相助,自然觉得做什么都很简单,水到渠成,无往而不利。自然会去追逐心目中更加珍贵的东西。” 这,确实算是另一种崽卖爷田不心疼。 秦琴道:“那也是真爱啊。” “苏云锦对于太子来说,就是一颗兰花球。感情是有的,但不多。更多的,是执念,是标榜自己志趣高洁的标签。”明湛道,“一个男人……如果真的爱一个人,是会希望她越来越好,越走越高,希望她可以一直自由自在的做自己。哪怕因此而隐匿在她的裙裾后面。彼此尊重,彼此理解,彼此相守。那……才是值得一生相许的爱。” 秦琴沉默了,明湛的说话震惊了她。 这番见地,哪怕在现代,也不是什么男人都有的。她大受震撼,不禁低声道:“你说得有道理,只是……也太过理想。也不知道要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配拥有这样的两情相悦。” 那是像金子一般珍贵的品质。 明湛伸手轻轻抚了抚秦琴的脸蛋,眼神柔软,笑容温暖。 他没有再说什么。 秦琴也不再需要他说什么。 马车轮軤碌碌响,径直回到贝园,回到他们温暖的家。 …… 到底是喜事,不几天,七皇子蒙瑜赐婚苏家女的圣旨就下来了。身世跌宕的才貌双全女子和七皇子历经劫难,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件事本来应该在城里传为佳话的。不过因为有了之前苏云锦把别人写进话本子里贬低来烘托自己的事情在先,名声坏了一大半,这件事也就没能掀起半点水花。就连问,都没有人多问一句。 苏家人兴兴头头的开心了好几天,苏复也没忍住,在外头跟人显摆,自己有了出息妹妹。谁知道旁人听了之后,只是似笑非笑的道:“苏大人大喜,看来又要写一个话本子来好好歌颂一下令妹了?这次可千万别把哪家无辜女眷牵扯进来衬托令妹啦。” 倒是把苏复闹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灰溜溜的好生没意思。 苏云锦没有能出风头,也很挫败,在家里黑着脸好几天。直到苏夫人答应,带她去参加初一的大焰口,让她跟在皇后身边为慧妃肚子里的孩子祈福,她才开心起来。 没开心两天,顺武帝的义子蒙迅,给卫菁下聘礼了。 十里红妆,映红了半个京城,天底下的奇珍异宝,但凡有的,全都在这聘礼单子里,浩浩荡荡,如流水一般送入南甸公所内。屋子里放满了,放到院子里,直把方圆十几丈的院子也给堆放得满满当当。吸引了无数人蜂拥而至看热闹。 “天啊,四皇子家真有钱啊。这就是天子手笔吗!” “那可真的是太有钱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四皇子是义子,原本是岐山将军府的嫡子,皇上喜欢他文武双全,所以才认做了义子。这里头,既有皇上恩典,又有将军府的一份儿,能不丰厚么?走遍天下,都找不出这么隆重的聘礼来了!” “真富裕啊……羡慕……” “那边在派大红包啦,赶紧去。” “同去!同去!” 蒙迅全身披挂,骑着一匹汗血宝马,护送聘礼婚书,缓缓前来。英伟的面孔,充满了雄性魅力,宛如上天的武神下凡一般,叫人移不开眼睛。 按照规矩,卫菁不能露面。 不过,为了以示对天朝百姓的恩宠,她今儿登上了南甸会馆主楼的二楼上,穿上了南甸国的传统服饰。南甸人尚红,一身绛色对襟满地刺绣的长袍,头上珠环翠绕,俱是珊瑚珠、鸽血红等。她安然地坐在楼上露台,供万民瞻仰,眉目如画,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般。 百姓们纷纷大叹,四皇子好福气,能得如此美貌的南甸公主做妻子。 蒙迅一脸光彩,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了主楼之下,抬眼看着卫菁,目光真挚热烈:“蒙迅今日送聘礼一千二百抬,愿得公主垂青。日后与公主一生一世一双人,结秦晋之好,矢志不渝!” 第705章 十里红妆,公主待嫁时 卫菁也很激动,要不是卫瑶拉着,几乎要站起身来。卫瑶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裙摆,卫菁才恢复了原样,微微点头:“幸得蒙迅为夫君,卫菁一生所幸。” 卫瑶亲自领着嬷嬷,回送了大红花篮扎着的,有南甸国特色的回礼。当然,这份回礼,是意思意思的。但大婚当日,卫菁的嫁妆可就比一千二百抬聘礼还要再多一倍。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蒙迅如此大手笔,顿时轰动了京城,迅速地压过了蒙瑜和苏云锦婚事的风头。到初一那日的祈福大会上,苏云锦见到同样受邀而来的卫菁,满脸写着不高兴。 眼见卫菁走过来,她矜持万分地站在那儿,等着卫菁给自己问好。谁知道卫菁眼尾也不看她一下,径直走向了稍远处的秦琴:“秦琴姐姐,我就知道,又能见到你!” 亲亲热热的模样,以公主之尊,却执晚辈之礼。在场众多命妇,不禁都对秦琴刮目相看。 早知道秦县主得圣宠,只出身低下,没能成尊贵封诰。没想到,就连在南甸国公主跟前,她都如此吃香……如此说来,好几家还对秦琴手底下生意抱着怀疑态度的世家,如今都暗暗下了决心,打算回头就采买子木斋的东西。 秦琴倒是执了个臣妇礼,规规矩矩的,仪态也很端方:“嫔妾见过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卫菁也回了个礼,下一瞬间,就亲热地执住了秦琴的手:“秦县主。别闹那么多虚礼了。听说这寺庙里的丹桂是京城一绝,今年更是开得好,走,咱们去瞧瞧去。” 天真烂漫的言辞之间,竟是跟秦琴平起平坐。 赏完了丹桂,要饮宴落座的时候,卫菁又拉着秦琴和她一起坐。这时候,慧妃也来了,笑着说:“公主殿下,您却是要跟我抢人。我想要秦县主跟我一起并肩坐呢。这可为难了。” 论辈分,慧妃是顺武帝的妃子,比卫菁要长一辈。 论身份,卫菁是南甸国嫡出的公主,作客天朝,又远非慧妃可比。 卫菁就撒娇道:“慧妃娘娘,我马上就要回南甸了,到时候跟秦县主见面可就难了呢。您们往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何不先迁就一下我?” 慧妃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那索性让县主坐在你我中间,不就齐全了?” 于是秦琴的席位,就挪到了慧妃和卫菁中间。 倒是比世家女苏云锦,要高出两三个席位来。 苏云锦见状,心里酸溜溜的,忍不住借着敬酒的机会,酸出了声:“秦姐姐真有手段,宫里宫外,人人都喜欢你。云锦无能老实,却是拍马都追不上。” 酸得如此明显,只要长着耳朵的都听到了,大家纷纷低头,假装喝酒的喝酒,吃饭的吃饭,没做理会。 秦琴眯了眯眼睛,心想,要是解释,反而陷入了自证困境。 那就索性不解释了。 她微笑着说:“苏郡主说得对。女人嘛,德容言功,言语进退有度,品德高尚,长得不错,大家也都是有品味的人,自然都喜欢我。这是秦琴的福气。” 苏云锦没想到她会打蛇随棍上,把眼睛瞪得溜圆。 气鼓鼓地回到了座位上,连饭都没能好好吃了。 其实送上来的是寺庙里的斋饭,苏云锦也嫌弃,觉得不好吃,不大乐意吃。 过不多久,皇后也来了。 吃过了饭,由皇后带头,开始进香。 才响了两下钟磬,堪堪下跪,苏云锦嘤咛一下,软倒在蒲团上,顿时周围好几个贵女乱了起来。女医们纷纷上前去,掐人中的掐人中,闻薄荷叶子的闻薄荷叶子,只是无效。皇后觉得大不吉利,黑着脸说:“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晕过去了?” 秦琴垂下眼睛一看,看到苏云锦紧闭的眼皮底下咕噜乱转的眼珠子,就知道她在装晕。 难怪救不醒。 旁边一个贵女说:“娘娘,刚才苏郡主没有吃多少东西,怕是身子发虚,头晕目眩。” 皇后皱起眉头,道:“怎么会好端端的,不吃东西?” “回娘娘。”那贵女说,“这话要问秦县主。她和苏郡主起了口角,等苏郡主回来之后,就没有再进食了。” 秦琴心里直呼好家伙,才想要迎接皇后的诘问,慧妃却先开口了:“姐姐请勿要责备秦县主。苏郡主和秦县主也并无口角,不过是些小儿女之间,想要争夺坐我身边位置的小小分歧罢了。不值一提。倒是苏郡主不止一次当众晕倒了,年纪轻轻的,马上又要嫁给七皇子为妃了,要是身上落下什么毛病,影响了日后生育子嗣,就不好了。” 慧妃主动挺身而出护着秦琴,皇后顿时眯了眼。 审视地看着兀自“昏迷”的苏云锦,皇后落入思忖中。 旁边有经了事的妇人,窃窃私语:“慧妃娘娘说得有道理。” “年纪轻轻的,身子如此孱弱,美人灯儿似的,日后怎么好掌管中馈,开枝散叶?” “我记得有数的,就两次了,还是三次?” “那确实次数忒多了啊。” “够了。”皇后淡声道,“慧妃,瑜儿是我嫡亲的儿子,云锦是我未过门的儿媳妇。尚未过门,你就对她如此恶毒诅咒,你到底是何种居心?” 说到最后,疾言厉色的,慧妃不禁梗了住了:“娘娘……” 皇后站起身来,怫然不悦:“慧妃,你身怀六甲。本宫也是盼着你早日能够为皇上诞下皇子,开枝散叶。为此不惜吃斋念佛,为你腹中孩儿祈福。没想到你却用心险恶,居然为难起本宫未过门的儿媳。你——可知错?” 皇后皱着眉毛,说话慢条斯理的,威仪却很重。 居中缓缓坐下,神态俨然。 慧妃吃一大惊,身旁却稀里哗啦的,将近五分之四的命妇贵女,纷纷下跪,齐声认罪:“嫔妾莽撞,请皇后娘娘怪罪!” 随着慧妃下跪,一枚叠成三角的纸符,跌落到地上。皇后眯了眯眼睛,“这是什么?” 不等慧妃作反应,皇后又道:“宝霰,你去捡起来看看?” 第706章 巫蛊祸乱?! 宝霰是皇后身边的研墨丫头,随着皇后入宫之后,也掌管账目文书,通晓文墨。捡起来拆开一看,大惊失色,“扑通”地对着皇后跪下,浑身发抖道:“回娘娘,这是极端恶毒的害人之物!奴婢不敢言语禀告,唯恐冲撞了贵人!请娘娘亲自过目!” !。 一边大声地说着,一边双手高高地把那纸符高举过头,呈给皇后! 宝霰反应这么大,大家不禁纷纷侧目。皇后接过来一看,勃然大怒:“可恶!这是诅咒!” !。 一甩手,把那纸符掷于地面! 只见酱紫的符纸上,用朱砂画出一名女子的身形,头、面、胸、手、腹、会阴、脚底七处要害均被画上了红叉。女子身上,还写着一个生辰八字! 苏夫人哀嚎起来:“是我家云锦的生辰八字!!!造孽啊!” !。 苏云锦躺在地上,秦琴低着头看,竟看到她嘴角微微勾起,秦琴:“……” 拧眉不语间,上首已然大乱。苏夫人哭得晕死过去,皇后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哪里掉出来的符?!给本宫好好查!” !。 宝霰道:“娘娘,从发现纸符的位置来推测,只可能在一个人身上掉出来。” 皇后冷声道:“说!” 宝霰朝着慧妃看了一眼,很肯定的说:“就是慧妃娘娘!” 大家全炸了锅!! “怎么可能!” “慧妃为什么要这么做?没有必要啊?!” “怎么会没必要呢,苏郡主可是皇后没过门的儿媳妇。切人一指如断人一臂!我还觉得奇怪呢,怎么慧妃好端端的,要叫这么多人来斋戒祈福。这种纸符一旦进了寺庙里得了加持,越发的能够害人了。” “哎呀我的妈啊,怎么会有那么歹毒的人!” “请皇后娘娘严惩!” “请皇后娘娘严惩!” “请皇后娘娘严惩!” !。 一人带头,一呼百应! 冷着脸,垂着眼,皇后说:“慧妃,你平日骄矜也就算了。本宫念你乃民间出身,不识轻重……因此数年来,每每宽宏大量,不予追究。可你如今竟是做出如斯恶行!” 慧妃跪下,脸色惨白:“皇后娘娘,冤枉啊。臣妾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是有人想要栽赃嫁祸给臣妾的!求娘娘明察!” 在众人愤怒的声讨声中,皇后嫌恶地看着慧妃,说:“慧妃,你难道说是宝霰栽赃你?大家都看到,宝霰是跟着我最后才进来的,她为什么要栽赃你?她还是本宫身边得用的人,那岂不是说明本宫容不下你?” 一连几句,句句诛心! 慧妃垂下头,不吱声。 秦琴脑子转得飞快,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跪到苏云锦身边,俯身下去到她耳边低声道:“苏云锦,你别装了。快起来,我知道你在假装晕倒,现在皇后要拿慧妃作伐呢!” 苏云锦眼珠子咕噜转,呼吸明显粗重了些,没有理睬秦琴。 秦琴生气了,慧妃都八个月的肚子了,如果受到什么惩罚,可是一尸两命的!她手里捏了一枚银针,对准了苏云锦的痛穴,道:“得罪!” 一针戳下去! “来人,给我把慧妃押下去!” !。 “哎哟,好疼!” !。 皇后威严下令和苏云锦的惨叫异口同声,还是苏云锦的动静更大一些,生生把皇后的声音压了下去。 所有人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到了这边,看到秦琴手持银针,盘腿坐在苏云锦身边,一脸严肃,而苏云锦已坐了起来,疼得五官扭曲,那画面又滑稽又恐怖。 苏云锦一坐起来,眼泪汪汪地对着秦琴叫:“秦县主,我没有得罪您吧。为何一再跟我过不去?” 秦琴却是虚晃一下手里银针,笑道:“苏小姐,是不是以为自己剧痛,是我扎了您?” 苏云锦道:“不是你,还能是谁?还有你在我耳边嘀嘀咕咕的,你亲口承认的啊!” 皇后被人打断,一股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的。气呼呼地,脸色铁青,全仗演技撑着,但言语间已是淬了冰似的:“秦县主,休要太过分!” “等本宫发落完慧妃,自然轮到你!” 秦琴无辜道:“可是,皇后娘娘,我什么都没有做啊。您看看,我这银针,是圆头的!” 张开手掌,大大方方的把银针展示给别人看。皇后才不信,递了个眼色给身边人,宝霰带着四个嬷嬷上前一看,果然,看到那“银针”,头部是圆形——是个耳挖子。 耳挖子,自然不能戳痛人。 轻蔑地看了苏云锦一眼,对她的做派实在瞧不上。秦琴道:“苏郡主觉得痛,只是一般的无名痛楚罢了——那是躺久了之后,刺激筋血自然产生的。而我倒是另有一个问题……她既然昏迷着,怎么会听得到我在她耳边说话呢?” 苏云锦心虚了,偏生秦琴紧盯着她不放! “苏郡主——你倒是真的昏迷,还是假的?如果是假的昏迷,那么就难怪刚才三四个医女都没法唤醒你了。啧啧,郡主,您那个喜欢踩着别人做工具人的性子,是半点不改啊!” 她话音一落,刚才救人的几个医女,顿时露出怒容。 难怪说都治不醒呢! 竟然是装昏迷!!! 回去可是要医女们吃挂落的! 苏云锦,顿时磕磕巴巴起来:“你、你胡说!我就是突然之间觉得很痛,然后被痛醒过来的!你趁着我昏迷,就要害我……秦县主,你一直都看不惯我,我不知道到底我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针对我……呜呜呜……” 心一慌,使出屡试不爽的杀手锏——哭。 梨花带雨的一哭,柔柔弱弱地,令人格外垂怜。皇后垂下眼睛,柔和地道:“你放心,本宫一定给你讨回公道。” 好死不死,秦琴插话道:“娘娘,勿要急。事情要一步一步来,首先,苏郡主为什么要突然晕倒?是真的不舒服呢,还是说被人所害?这个事情,要查清楚的。恰好今儿个太医院的张院判就在过来上香,马车已经到了,我命人去请。哪怕医女们不好诊断,院判的医术,总是能信得过。” 第707章 洗清冤屈 秦琴娓娓道来,让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听着她说话…… 很多人不自禁地微微点头赞同。 秦琴说:“其次,这张纸符——虽然宝霰姑姑说,是从慧妃娘娘身上落下来的。可到底一家之言。慧妃娘娘身怀六甲,如今要是有点什么冬瓜豆腐的,一尸两命,非同小可。只怕皇上会怪罪,到时候,不会怪别人,只会怪皇后娘娘。后宫里多年没有皇子皇女出生,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怀相好的,却被生生打杀,最终却只是为了给没过门的七皇妃出气。皇后娘娘,您是聪明人,您不妨仔细考虑一下,这里头的得失?” “最后,就是苏郡主了。苏郡主马上也要嫁入皇家,是明媒正娶的皇家媳妇。如果进宫就顶着跟母妃不合的帽子,也不知道这段姻缘,是孽缘,还是良缘?那么,以后是不是,只要再有后宫美人妃嫔不如苏郡主的意思,都只能是被任意磋磨?” 其实这会儿,秦琴压根就开始胡说八道,但偏生这么一句一句一句的,把皇后的心给说得乱了。最后没憋住,连声喝止:“大胆!大胆!!给本宫掌嘴!” !。 几个嬷嬷纵身扑向秦琴,抓住她就要摁地上开干。 慧妃突然直起腰来,大声道:“秦县主说得没错!这张纸符,臣妾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凭什么就宝霰一句话的,就判定是臣妾的了?!离这张符纸近的人,不还有一个吗!” !。 皇后气得昏了头,脑门子上青筋鼓起老高,冲口而问:“谁?!” 慧妃指着苏云锦说:“还有她啊!” 皇后乐了:“哈!怎么可能!” 秦琴道:“皇后娘娘,看来您很迫不及待地想要慧妃娘娘一尸两命啊?” 皇后的脸顿时扭曲:“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含血喷人!” 眼角余光已捕捉到被小椿一路扯着飞跑向这边的苍老身影,秦琴豁出去了,大声道:“难道不是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岳飞当年怎么收到的十二面金牌!皇后娘娘,您想要慧妃死,何必那么麻烦,搞一张七窍都弄错了位置的紫符纸出来!紫符纸是要天师道受箓了的正经高功才有的,哪儿能是凡夫俗子能拥有?!您直接拿出您的凤印来,赐个白绫下来,不也就是了!” 慧妃捂脸道:“秦琴,你是想让我死吗?” 秦琴:“……呃,不好意思,嘴瓢。” 但,林院判已来了。 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白着一张脸,看着院子里的众人,很是手足无措的模样。皇后正好就坡下驴,忍着气道:“林院判,麻烦您给苏郡主请个脉。她刚才——晕过去了。” 苏云锦那表情,别提多精彩了,就跟被架火上烤似的。 可是,林院判在,她不能挣扎,更不能抗拒。硬着头皮被林院判诊了脉,林院判眯着眼,掉了一堆书包,末了道:“郡主秉性柔弱,不堪操劳。连月来似是操心过度,加思虑无常,伤了元气,乃至容易眩晕。需药石细细调理一年半载方可。那眩晕之症,似是从此而来。不过,这种眩晕,天旋地转有之,要到不省人事至无法唤醒的程度……这么说吧,到了那程度,基本上可以准备后事了。” 苏云锦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僵硬了。 皇后很是恼怒,瞪着苏云锦:“苏郡主,你在欺骗本宫?!” 把那符纸往地上一扔,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苏云锦大急,她没想到,皇后这么快就会卖队友,想要故技重施,假装晕倒。秦琴却凉凉的道:“你晕啊,我在你身后等着呢。” 她张开双臂,准备接住苏云锦,眼底全是毫不掩饰的嘲弄! 苏云锦:“……” 她眼泪“刷”的往下一淌,捂着脸道:“人家只是不舒服,你们就这样逼人家!我、我不活了!” !。 身形一晃,就要往门外跑。 林院判跺着脚,叹着气道:“皇后娘娘,休要纵容理会。这种符纸,本院判见过,也不是什么正经的灵符,就是街头的小孩儿闹着玩的把戏,写好之后,贴在那些混小子后背上恶作剧的……苏郡主身子是虚弱,不过小孩儿家不懂事,不能吃苦,装个晕倒来逃避做法事长跪之苦,我们过来人也见得多了,就多担待下……” 絮絮叨叨,全是长辈的关爱。 林院判心底无私天地宽。 却没留意到,从皇后到宝霰,再到在场众多的命妇贵女,脸色那叫一个各种各样,精彩纷呈。 原本要维护苏云锦的皇后,那脸色黑沉沉的。 原本要维护秦琴的慧妃,挺起了腰,拼命往下压嘴角。 原本吃瓜的…… 吃得更起劲。 皇后赏了林院判,命他对院子里的事情保密。苏云锦膝行几步,可怜巴巴地哀声道:“皇后娘娘……” “别说了。”皇后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你不是身子虚弱么,用不着你来祈福了。你先回去。别的事……再说。” 苏云锦苍白了小脸,道:“娘娘……” 她满脸迷茫,并且不高兴。 她只不过想要团宠而已啊。 凭什么她们要那么较真? 不关怀问候一下也就算了。 还要当众落了她的面子! 皇后道:“走吧。剩下的事,我会跟皇上说的。” 苏云锦灰溜溜的被带走了,大家看到事情这么被不了了之,不禁目瞪口呆。慧妃站起身,淡淡的道:“皇后姐姐。既然是一场误会,那么臣妾也就先告辞了。” 皇后脸色讪讪,道:“确实是一场误会。刚才姐姐气急了,妹妹别见怪。” 这人一落到下风,什么姐姐妹妹的就挂在嘴边了。换了从前,皇后从来不会叫慧妃做妹妹的。 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慧妃没有接皇后的话。 只是深深地看了皇后一眼,转身离去。 临走的时候,慧妃带上了秦琴,道:“秦琴,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秦琴点点头。 慧妃带着秦琴去了太后的寝宫里,见面,就看到太子妃坐在太后身边。秦琴一阵恍然,明白了什么…… 第708章 慧妃,舍己为人? 慈安宫里,慧妃摸了摸肚皮,说:“你那天一跟我说了太子妃的事,我就知道怎么办了。我腹中的孩子固然重要,但太子妃腹中的,更重要。今天之后,如果太子妃的孩子有什么长短的话,第一个肯定会怀疑皇后。” 她抽了抽嘴角,嘲讽地笑:“我孤身一人,背后无母家撑腰。所有者,不过是寥寥两三人。年纪一长之后,容貌也败了。皇上不见得重视我腹中的孩子……但,东宫的嫡长子,就不一样了。” 秦琴:“……” 她垂下眼眸,心里就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不知道什么滋味。压低声音说:“慧妃。你这样又何苦呢。妥妥的……舍己为人啊。” 慧妃道:“我也没那么伟大,我只不过想要好好的过好下半辈子罢了。” 太子妃和皇太后手握着手,一老一少两张脸,都是死白死白的。看来,寺庙中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入她们耳中了。皇太后见慧妃身子沉重,道:“慧妃,你先坐下。” 慧妃告了罪,坐下了。 “皇祖母……慧妃娘娘……秦大姐……”太子妃脸色煞白,嗫嚅着唇,“怎么就跟你们说的一模一样,不带半点偏差的……如果今天我不抗旨,跟着皇后娘娘去了寺庙祈福的话,那么那张符纸的主人,是不是就成了我了?” 秦琴道:“不是你,就是慧妃,反正二选一,不带犹豫的。只是皇后估计也没料到,你和慧妃,会在一处。今日之后就知道了……” 太子妃浑身颤抖:“那怎么办?” 皇太后递了个眼色给太子妃,道:“我的儿,你镇定些。有哀家、有慧妃站在你身边,一定会保得你和孩子周全。” 又对秦琴道:“这一次,要给秦县主记首功。” 秦琴长叹一声:“太后千岁,我和慧妃娘娘的想法是一样的,不过想要平静无忧地过好日子。” 要不是明湛选择了太子,这件事,她原本不打算出手的。 皇太后闭了闭眼,道:“我很明白你们的心情。原本哀家也……现在,怕是不能过消停日子。只是你们两个如今都不方便整日住在慈安宫中了。须得想个法子,把你们保全。慧儿,你今天的法子,日后万万不可再用!” 慧妃眼神闪烁,神色复杂:“太后娘娘……” 端庄的面容上,神色很是坚定,皇太后道:“孙子,我要;重孙子,我也要。你们两个腹中的肉,对于我来说,不存在谁舍谁得的问题。都是我的心头肉,我都要看到他们平安落地。” 慧妃和太子妃对望一眼,双双拜倒在地上:“谢母后皇祖母!” 从地上起来的时候,慧妃扶了扶腰,不由自主地呻吟了一声,面露痛苦之色。看到她肚皮明显地动了一动,秦琴道:“宝宝在踢你?” 慧妃点点头,说:“从刚才开始,就动得厉害。” 秦琴对太后道:“娘娘,嫔妾粗通医理,可否给慧妃娘娘请个脉?” 太后道:“快去。” 宫女们把慧妃扶到一旁的榻上歪着,秦琴给慧妃把了脉,看了舌头眼睛,“幸喜无事,不过是情绪如潮汐起伏过大,让胎儿受了惊。吃点糖果就可以缓解下来了。” 给了两片甜梅让慧妃噙在舌底,移过了丝绵枕垫在慧妃腰下,歇了小半个时辰,才算是缓了过来。这期间,太子妃却又犯了恶心,要了个痰盂,哇哇的吐了一大滩酸水。 秦琴忙完这个忙那个,等她终于能够直起腰来,就觉得……突然可以理解,为什么太后不能同时收留两个孕妇在慈安宫里常住。太后年纪也大了,经不住这种折腾的。 想了一下,秦琴来到太后跟前,道:“娘娘,嫔妾想到个法子。嫔妾家里有两个媳妇子,都已生育过的,也学了一些医理产褥的法门。关键是,这两个媳妇子,都靠得住……” 话音未落,太后已干脆利落道:“秦琴,你这两个人,都借给哀家。人情算哀家的。” 秦琴自然一口答应。 又歇了一会儿,两个孕妇都缓过来了。太后命人送慧妃回寝宫,至于太子妃,则要劳烦秦琴跑一趟,送她到东宫去。 谁知道,才到了东宫大门,就听见里面一片混乱,正在闹得欢。 苏云锦的贴身丫鬟紫鸢,站在七零八落的院子里,对着脸色铁青的太子,不卑不亢道:“殿下,既然东西不收,奴婢亦没有办法。没有别的事的话,奴婢也就回去跟姑娘复命了。” 太子指着门口,冷笑:“好!你这一去,就告诉她,日后再也不必回头!” 紫鸢行了个礼,转身走了,遇到了太子妃和秦琴,还不忘按照礼节褔了褔身。 秦琴很尴尬,道:“太子妃娘娘,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那院子里,乱七八糟甩出来的,有字画,有扇子,有帕子,都是男女私相授受的传统大项。 好家伙,秦琴直呼好家伙! 太子妃一把攥住了她,低声而坚毅:“别走!跟我一起!” !。 秦琴:“呃……行吧。” 她还真没走。 太子妃进了院子,太子看到她,怔忪了一下:“你这么快回了?” 太子妃点点头,道:“从皇祖母处回来,秦县主送我。” 太子说:“你过来,我有事情要问你。” 太子妃过去了,秦琴想要跟过去,太子阻止道:“县主请回吧。” 太子妃说:“不行。她必须要跟着我。” “为什么?”太子眯起了眼睛,眼神不善,“我跟你说私房话,也得有外人在场听?” 太子妃道:“秦县主不是外人。皇祖母担心有人对我腹中胎儿不利,特意派了县主来护我腹中胎儿。” 几乎是立刻马上,秦琴看到太子眸子底下闪过的一抹厉光。男人的脑门子上青筋微微突起,又平复,说,“好。既然如此,那么你我没什么事好说了……孩子,我会让你生下来。但也仅此一个了。算是我给你的护身符。除此之外……花芷韵,更多的东西,不是你的,你别肖想!” 第709章 花进了东宫,却如此寂寞 花芷韵,是太子妃的全名。 非常好听的名字,非常美好的女子。 然而这朵花进了东宫,却如此寂寞。 饱受忽视。 太子妃身子微微摇晃,秦琴不知道怎么的,下意识地上前一步,用力扶住了她……她的体重好轻,双身子的人了,没比一根羽毛重多少。 太子妃轻轻握了握秦琴的手,放开了她。 她点了点头,说:“好。这是您说的。您怎么保证您说过的话算数?” 太子微微扬起下巴,目光深寒:“你这什么意思?” “我想要让县主做个见证人。”太子妃指着秦琴,说,“今日的承诺,县主就是人证。他日如我腹中孩儿有什么三长两短,太子殿下即欠我花氏一条人命。” 太子黑着脸,道:“你可真会打算盘!” 太子妃微微一笑:“我嫁入天家,肩负为天家开枝散叶的重任。无奈太子心有所属,竭力为他人守节。我所有依仗,都在此子身上,押个重注,不也情有可原?” 秦琴觉得,太子妃的笑容,充满了讽刺。尤其是,她看了地上那一堆堆破烂一眼之后,那讽刺的味道愈发浓郁。 太子道:“我给你体面,你还不满足?” 却没有跟太子纠缠,太子妃只是扬起下巴,正面对着太子:“太子殿下就连答应我这句话的勇气都没有么?!难怪说——那人宁愿选择七皇子,都不选择你!太子殿下,就是这么懦弱之人?!” 这话显然刺激到太子了,他上前一步,秦琴也上前一步,护住太子妃,朗声道:“太子殿下!勿要冲动!” !。 看到秦琴这个外人也在,太子恢复了理智。 仍旧是冷峻如霜,沉稳持重的模样,解下了腰间一枚美玉玉佩,递给了太子妃,道:“这枚玉佩,即是信物。如有违背,即摔玉为记,以命相抵!” 收下了玉佩,太子妃点点头,眉梢眼角,都是坦然笑容:“好。太子是真君子。能得嫁太子,是芷韵三生之幸。芷韵……这就告退。” 秦琴忙道:“太子妃娘娘,我送你回去。” 她一直护送太子妃平安到了寝殿,又给她请了一回平安脉,喜见脉象平稳,母子平安,这才告辞离开。 路过院子的时候,秦琴特意多看了一眼,太子已不见了人影,只有三四名杂役在洒扫,地上也收拾干净了。整个东宫死气沉沉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 回到家里,秦琴第一时间把四个事前培养好的媳妇子叫了过来。 那几个媳妇子原都是秦琴精挑细选出来,教好了医理、推拿并烹饪技术,准备日后给静儿生养的时候用的。她们自己也做好了准备。所以,秦琴把她们叫来的时候,媳妇们都不是十分惊讶,个个脸上写着“今天终于来了”的模样。 秦琴呷了一口茶,悠悠道:“几位妈妈,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是需要几位的时候了。不过,计划不如变化快,这次却不是去琼州,而是其中两位,要进宫伺候慧妃娘娘。两位要去东宫伺候太子妃娘娘。这两位娘娘,都有了身子……你们是愿意怎么个前程呢?自己选一下?” 四个媳妇大眼瞪小眼,震惊不已! 其中一个叫林小英的,反应最快,躬身对秦琴道:“全凭奶奶吩咐,奶奶说要我们去东边,我们就去东边。说要我们去西边,我们就去西边,绝无二话。” 秦琴就一五一十的,把慧妃和太子妃的情况都说了。四个媳妇很快有了主意,有年纪大喜欢带小孩的,选了去慧妃宫里,年纪轻一点的两个,都想要去东宫。等她们两两分结好了伴儿,秦琴对春花道:“她们四个出去,也是顶了贝园的脸面去的,不可过于寒酸了。每人一枚金钗子,一个金戒指,一对银耳环,冬夏各两身新衣服,两吊钱,算是一场主仆的情谊了。” 不多会儿,春花就领了东西出来,四个媳妇看到冬装全都是风毛的领子和袖口,棉花也填得足足实实的,十分厚实。夏装一色儿靛蓝细棉布,领口、袖口都有鲜亮绣花,另搭配了鲜亮精致的腰带。赏赐的首饰,款式一模一样,都是倾销店量产的,但分量十足,每个都有两三钱的重量。银子倒也罢了,就连金钗子和金戒指都是实心三钱重的,这就是可以做传家的好东西了。连忙齐刷刷跪下谢恩。 秦琴又对春花道:“几个妈妈这个月的月钱,也都按月发足额咯。明儿一早,宫里就有马车来接。日后你们到了皇宫、东宫里头,一切小心、顺利。伺候得好了,贵人们母子平安,你们自然前程无限。” 第二天,两辆小马车低调的把四个媳妇子送了过去。 秦琴的子木斋恢复了正常营业,她命人知会了四个管事,命错开了时间到总号来,支领歇业期间的补助及新开业这段日子的货筹等。 胡二和三分号的管事马叁,却是勾肩搭背的走进总店账房里。 秦琴刚打发走了四分号的管事,看到眼前一黑,两条大汉熊大熊二似的走进门,把光线堵得严严实实的,不禁皱眉佯怒:“好啊。叫了你们错开时间来。都给我凑一块,存心要把我累死不是?” 胡二笑呵呵地说:“东家息怒,我们哥俩没想到这一层嘛。听说要重新开张了,心里头高兴,就一股脑的想要快点来,快点回头开张,快点给东家挣钱!” “哟西,我倒是忘了。你们是正经表兄弟,从小一处长大的好哥俩。”秦琴笑吟吟地瞥了他们一眼,道:“行啊。那我就把二分号、三分号的货筹做一处给你们了。你们俩自己分货去!” 马叁道:“行行行。都听东家吩咐!” 拿了一大把货筹,胡二忽地压低声音,对秦琴道:“东家。前些日子我见到了罗一晓。他在城北货栈扛大包,那模样,折堕得不行……咱们……” 秦琴轻轻地把手里把玩的货筹往桌子上一拍,笑容里淬上了三分寒意:“胡管事,你也不是第一天跟我了……怎么地,难道我说的话,如今也不好使了么?” 第710章 让他自个儿后悔去吧 胡二吓得脑门子上沁出一层汗珠,忙道:“不,不,不是的!是罗一晓那小子吃里扒外在前头,小的……小的真不是想要给他求情!就是想要跟东家说说他现在的模样,也好让东家心里有个数……” 谁知道,秦琴是个万事过耳不过心,最会抓重点的。 眉眼也不动一下,只是淡淡的一声:“我知道了。” 比暴怒如雷,还要叫人心惊胆寒。 等到胡二马叁走出了账房之后,马叁不禁埋怨起表哥:“哥,我就说那一吊钱辛苦费收不得,东家肯定是不乐意让罗一晓回来的。你看我说对了吧?刚才,差点没把我吓死!一个女人家家的,那笑容,就跟有刀子似的!” 胡二也是直擦冷汗,道:“我只说帮忙打听下,可没有拍胸脯啊。这会儿足叫罗一晓死心了。哼,让他自个儿后悔去吧!” 马叁也是一脸瞧不起罗一晓:“那小子本来就混账。还说年轻有本事呢,一朝昏了头,学人做股东,最后辛辛苦苦白干十年工!我们家东家也是能糊弄的……活该他在市场上扛大包。由得他去吧!” 胡二道:“他那身子骨?算了吧。扛大包也不晓得能不能扛过俩月。反正同屋共主两三年,他曾经帮我老婆寻过一次大夫,这一次,算是把他的人情给还清了。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们哥俩,好好的给东家做事,我有种预感,她日后还得有更厉害的泼天富贵!” 马叁道:“那可不!别的不说,能这么果断闭店歇业,还工钱照样发。敢舍下自己,仗义疏财,当真是个女中豪杰!我是铁了心,一直跟她干的了!这两三年功夫,我们家水浇地也买了两三亩,屋子也翻修过了,就等着再好好干两三年,我家那混小子大了,带过来能当学徒,完事了就可以看姑娘说亲了……” 胡二笑道:“哈!你这个锯嘴葫芦心里清,倒是会盘算……我没你那么能想,现在脑子里就一个想法,晚饭要不要去二荤铺子那儿切半斤肥肠回家开个荤……” “必须,必须。半斤咋够,怎么也得再弄一截蹄髈。我请客,再打半角烧酒。咱哥俩好好喝一顿……” 哥俩谈谈说说的,走远了,都知道罗一晓是没法再继续在京城地界上混了。 果不其然,没几天,罗一晓吃不了扛包的苦,不辞而别。 从此京城再没有了他的消息…… 而子木斋,秦琴重新找了一个名叫凌轹的管事,仍旧是风风火火地开业,仍旧是日进斗金的进账。 叶落知秋,秋风一起,京城里的银杏叶就全都金灿灿的。 再一阵秋凉夜雨,大家也就裹起了夹棉的衣裳,有了那深秋的模样,忙活起了过冬的日常。 天气一凉爽,几个损友就围着秦琴,闹着要围炉煮茶。 也不知道她们哪里来那么大的瘾头,总是喝不腻。秦琴自己都有些腻了,决定在煮茶的时候,在旁边另外支个炉子做烤肉。 如此破坏风雅的举动,遭到大家一致嫌弃,就连黎荆氏都不例外。按道理说,笑着对秦琴道:“别闹了,搞什么烤肉。你想要吃好羊肉,到我家里,我自有正宗草原药材肥羊喂饱你!阿弥陀佛,你们家偌大的院子,这么好的亭台楼阁,居然要烤肉!” 要说到自家的园子,秦琴可就蛮自豪的。她半点功夫没有花过,都是明湛捣鼓,等她回过神来,这地方已是装点得美轮美奂,嘉树繁花,一处临水草地,既是极佳的看水观树地点,又可待客休闲。 当然啦,烤肉也不是不可以的。 定安侯夫人铁着脸说:“不行,烤肉真的不可以!” 她的新儿媳妇田春菲,呆呆地看着她们,好像要被吓坏了似的。 黎荆氏笑着对田春菲道:“冯晓家的媳妇儿,我们这一群人,平日玩惯了。你别吓到。” 田春菲拨浪鼓似的摇头,又好奇地看着秦琴。定安侯夫人坐下之后,田春菲要在旁边立规矩,秦琴怪怪的看了她们一眼,定安侯夫人道:“菲儿,坐下吧。贝园这地方,是供咱们松快的。离了这地界,可就不能了。” 田春菲依言坐下了,坐姿淑女,形容拘谨。 秦琴见状,就知道田春菲是个大家闺秀,跟自己不一样,于是也就以礼相待,收敛了平时大说大笑的模样。定安侯夫人赏了杯茶水给田春菲喝,又说道:“菲儿。一会儿我跟几位夫人还有要紧事要商议,采买一事,交给你全权负责,你可做得来?” 田春菲拼命点头:“娘,媳妇做得。” “那就好。这是你第一次独自办事,务必办得漂亮些。好叫祖母、侯爷及晓儿放心。”定安侯夫人把腰间一对腰牌解下来,递给田春菲,“收好了。你办完事,定好了样子,只管跟库房说一声,让他们入库就好。回头就直接回家吧。不用再到这边来接我了。” 田春菲去了之后,定安侯夫人眼瞧着人就放松下来,轻轻吁了口气,笑道:“我这个媳妇,什么都好。就是谨小慎微了一些。前阵子我多吃了两杯酒,她竟然就去老太太跟前说事了。闹得我很尴尬。人嘛……倒是好人,又愿意上进的。索性就尽快放手,也好两相自在。” 时夫人道:“你不怕她到时候架空了你,连个自在银子都没得花用啊?” 定安侯夫人道:“哈,我陪嫁过来的嫁妆,三辈子都花不完。才不指望侯府那仨瓜俩枣的呢。” “那,小侯爷和新夫人感情如何?总得开枝散叶吧?”时夫人问。 定安侯夫人道:“我瞧着还行。希望年内可以有好消息吧。不然的话,老太太怕是等不得了。” 定安侯府老太太前段日子受了风寒,原以为只是小事情,不想快要痊愈的时候,因着继后的父亲,内务府采买大臣姜谓六十大寿,老太太硬撑着去喝了寿宴,第二天病情就加重了。本来还算硬朗的身子着实亏损下来。人参、肉桂、用了无数,总不见效。 第711章 煲仔饭! 生老病死,人力不能左右,众人也只好安慰一二。幸好定安侯夫人自己也很看得开,聊过了几句,就转移开了话题去。 秦琴每次聚一起的时候,不生点儿新鲜故事出来,就浑身不得劲。虽然所有人都制止了她烤肉,不过她到底还是想到了一个新事端——煲仔饭! 看着她把泡好的大米装在六寸半径的砂煲里,搁一边静置泡发。自己另取了一个红泥炭炉出来,用扇子拼命扇里头的银丝炭,大家就纷纷围拢过来了:“秦琴,你又在捣鼓什么?” 秦琴说:“做煲仔饭啊。可好吃了。这个不比烤肉,没什么油烟异味,你们总不能不让我玩吧?” 众人:“……” 黎荆氏首先笑出了声:“就知道你不折腾点什么肯定不会死心的。那你是打算,管我们饭咯?” 秦琴笑嘻嘻地说:“那也无所谓,横竖你们都吃不多!” 都知道秦琴家里伙食好,大家异口同声:“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殊不知,要重新烧旺一个炭炉,需要很多功夫。秦琴打了一会儿扇子,那一炉子黑黢黢的炭里才点燃了两块小的木炭。她放下扇子,凑到炉子旁边,鼓起腮帮子猛吹气。 黎荆氏看不过眼了,把手里正在倒腾散热的烤栗子往秦琴手心一放,撸起袖子道:“哎呀,真是看不过眼,放着我来!” 鼓起腮帮子吹了两三下,火苗旺了一点,扇子就到了黎荆氏手里,拼命扇拼命扇…… 定安侯夫人也过来了,说:“你们这个炭不行,太大了。要小一点的才好点……” 竟拿了小铁钳子,把大块的炭夹到地上,不顾自己穿着名贵的绣花鞋,要把那拳头大的炭踩碎。才踩了两下子,时夫人就开始摇头:“不行,这样太小了。碎炭一下子就烧完了,饭水都还没冒泡呢。得这样,用铁火钳敲,不大不小的两三块就好。有没有引柴?用引柴来把炭烧着啊……不然晚饭都没得吃咯。” 用铁火钳把烧酥了的木炭一敲两段,时夫人满脸餍足。这时候定安侯夫人也寻来了引柴,用火折子点了,放进炉子里,那一点点柔柔的火舌舔着银丝炭,黎荆氏已是满头大汗,打扇子的动作显见慢了不少。秦琴接了过来,道:“还是我来吧,我也很久没有下厨做饭咯。” 定安侯夫人道:“妹妹,你难道还亲自做饭不成?” 秦琴倒不忌讳,耿直道:“我是庄户人出身,自然要自己煮饭的。” “你倒是从不忌讳自己的出身。”定安侯夫人把两块炭加进小炉子里,若有所指的,“有的人,却是讳莫如深,连提,都不许别人提一句的。就很可笑。” 秦琴道:“有些人心思细腻,也是有的。” 黎荆氏嗤笑:“秦琴,你就是心善,总爱觉得所有人都跟你似的,心底无私天地宽。殊不知世界上多的是那种,越是缺什么,越是要炫耀什么的人。然后还要拉着所有人来衬托自己。” 这话听着就有些官司了,秦琴拧眉,投去一个疑问的目光。 黎荆氏道:“我说的是你那位好同乡,苏云锦啊。她指给了七皇子,这也罢了,两个人好好的过日子呗。却又跟太子不清不楚的。现在太子妃怀孕了,这不是大好事么,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脸面,竟然去找太子闹,说是自己过去一片痴心错付了,太子竟是见异思迁的渣男。两个人吵了个天翻地覆,最后还是七皇子去把她给哄走的。这是不是很好笑?” 秦琴道:“是很好笑,不过,苏云锦做出来,倒也不奇怪。但……她和你刚才说的那番话,有什么关系?” 黎荆氏道:“怎么没有呢。她竟然奚落太子妃出身低微。不比自己高贵,这件事闹完之后,又去跟皇后娘娘哭诉,觉得郡主配不上自己的门第出身,想要个更高的封诰。可是……比郡主更高的,就只有公主了啊。” 秦琴:“……怎么可能。” 这位大姐,真能作妖。 黎荆氏说:“就这么着,皇后也说不可能。然后呢,她就说,既然不能要到封诰,那么她的聘礼就不能比卫菁低。毕竟人家是番邦女,而她是个世家女。这就……” 定安侯夫人插话:“这就更不可能了!” 炭炉烧旺了,秦琴把小瓦煲坐上,倒入澄清的山泉水,盖上盖子。接下来就要交给时间了。 她嘟哝着:“苏云锦很聪明的,我想,这应该是以退为进吧。” 黎荆氏一拍大腿:“就是嘛!其实就是为了那日四皇子的十里红妆,她要盖过了卫菁呗。从前卫菁指婚五皇子的时候,她总插一只脚进来。现在又要抢风头,真不知道这人脑子怎么长的。总是一天到晚把世家女三个字挂在嘴边,可是,她自己又不是在苏家长大的。” 秦琴懒洋洋道:“这,就不是我们能够置喙的了。当热闹看呗。” 此时此刻,她心里只是庆幸,还好花芷韵是个拎得清的,还好自己及时把那两个月嫂送进了东宫。 “秦琴这话就对了。任凭他们怎么胡闹,总短不了我们的。”定安侯夫人拍着心口,道,“说起来,我们都得庆幸。她现在终于被指婚了。不然,我家的晓儿,你家的昀儿,都险些被祸祸了!” 提起苏云锦,时夫人是不会有好脸色的:“什么世家女,我觉得,简直就是灾星。” 秦琴很赞同:“真的。这人身上,是非很多。没事离远点,省得到时候她遭报应被雷劈的时候,误伤了咱们。” 大家没忍住,都笑了。 秦琴不是什么善心人,尤其是,对着一个一再伤害自己伤害自己身边人的人。 逮到机会就冷嘲热讽一番,不过是常规操作。 半个时辰之后,米饭的香气从瓦煲里窜出,这时候,秦琴才加入腌制好的鸡腿肉和腊味,撒上切得细细的姜丝。又过了半柱香的光景,几个老友早就被到处乱窜的香味闹得百爪挠心的了,一叠连声催促着秦琴赶紧开锅,肚子饿得慌。 第712章 闲话民生 秦琴笑眯眯地卖关子:“别急。别急。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迅速地抄起手边准备好的酱油,沿着煲仔边缘绕着圈圈快速倒入。伴随着“刺啦”的响声,调和过的酱油迅速沿着煲仔盖子流入,发黄的泡沫快速消散殆尽的同时,蒸发出阵阵浓香风味。直到这时,秦琴方才掀起盖子,手腕一抖,葱花如天女散花般均匀落到饭面上。 “好!”黎荆氏不争气的眼泪都要从嘴角流出来了。 肉汁甘甜充盈,每一口米饭都充满了米脂香气。而更妙的,是那嘎巴酥脆,咸滋滋、香喷喷的锅巴,大家嘎吱嘎吱吃得欢,几乎是抢着吃完的。 晚饭,索性也就在花园一角的亭子里,点了蜡烛,来一个秉烛夜宴了。等上菜的功夫,黎荆氏餍足地舔了舔嘴唇,拍拍肚子,“哎呀,这个饭真好吃。我不喜欢吃米食的,也觉得好吃。可惜就是太费时费力了,也费火。偶尔吃一次就好,谁家有那个闲工夫老吃这个。” 秦琴笑道:“正经做这个煲仔饭,也不会像我这样的。特意生炉子,只洗一煲米,煮出来几个人分。自然不划算——可是啊,换个法子来想。如果换了那种南方的四眼老虎灶,别的几个灶眼忙着炒大锅菜、熬大锅汤,终日忙个不休的出热厨的。旁边挖开那么三四个小灶眼子,用炭火余烬来煮上这两三煲煲仔饭,是不是就又方便又能开荤?” 黎荆氏闭上眼睛,用力想象,最后放弃:“我想不出来。你们南方人的日子,就是过得要精致一些。要换了我,最精致便宜的法子,是用大锅煮一口羊,除了一点点盐,别的什么也不放。旁边一个铁铛,烙上搁了蓬草灰的饼子。吃饼啃羊肉,最后来一碗肉汤,半点儿不浪费,舒坦!” 定安侯夫人倒是很向往:“秦琴说的法子倒是会当家的。我家里也吃米饭,也可以这么试试。不过,这煲仔饭里,又是肉又是腊肠,得中等人家,才好吃这么多的荤腥吧?” 冯晓曾经深入过琼州,知道百姓疾苦,所以定安侯夫人知晓民间百态,也不奇怪。秦琴说道:“煲仔饭算是丰俭由人的吃食。煮好了的饭上面,可以放鸡鸭鱼肉,也可以放咸菜萝卜。” “最最俭省的,连酱油也省了,放一小撮盐下去拌拌,滋味也是极好的。关键是吃一口热乎干净的……南方天气热,不比北方的食物能够储存很久。煮得了的白粥也好,米饭也好,露天搁过夜,就发酸臭馊了。我们那边,每年总会因拉痢死好些人。吃热食能够不怎么闹肚子。” “不过……确实得中等人家,才能吃上这个煲仔饭,因为中等人家,才舍得这么吃大米。底下的人只好吃糙米,糙米煮不了这个饭。” 轻描淡写几句话,道尽了老百姓讨生活的辛酸。 时夫人叹道:“难怪总说,兴亡百姓皆辛苦。” 定安侯夫人也道:“我要不是晓儿那年当差,到民间走了一趟,也不知道这许多。所以这几年来,甭管多艰难都好,多乱都好,我都坚持没有撤城南和城北的粥棚。” 时夫人道:“你得贴不少银子和粮米进去吧?” 定安侯夫人双手合十,垂眉道:”阿弥陀佛,还行。一年总不过千把两千银子,不俱哪个进项,都能省下来了。” 时夫人道:“既然如此,那日后也算我一份。从我体己钱里出。” 定安侯夫人一口答应:“行啊。” 两个人就这么愉快地定下来了。黎荆氏没有参与,她家孩子多,兵部又油水少,要不是有秦琴带起来的几个铺子生意帮衬着,日子过得就很难——哪怕是现在,也不过是中等偏上一点罢了。只是黎荆氏心胸开阔,从不因此而自卑,也很坦然接受现状,觉得困难不过是暂时的,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日后等我家几个孩儿长大了,总有一两个有出息的吧。到时候我就儿孙满堂,享不尽的福气了!” 那份开朗,倒是叫人羡慕得很。 …… 也不知道蒙瑜用了什么法子,半个月之后的下聘礼,排场不说压倒了蒙迅下聘,也跟那日不相上下。 这一次,十里红妆,如一条红毯般遮天蔽日,从皇宫到了苏家大门,富贵耀眼,逼得人睁不开眼睛来。苏云锦被无数人簇拥在中间,出尽了风头。 苏家为了迎接这泼天的富贵,在屋子里,摆了宴席。这宴席穷奢极恀中,又透着低调奢华。三十二道合欢宴,道道精致。 单就一味“金玉满堂”来说,就以莲藕雕成小碗,裹粉酥炸成金黄,里面填入仅两口的白嫩豆腐脑——待入口顺滑而下之后,极清甜的豆香里,带出一丝荤香,有那识货的老饕才恍然大悟,“这哪儿是什么豆腐脑啊!这是鲫鱼脑挑走了血筋打散后,拌了鸽子蛋清,最后浸泡进豆浆里浸入了豆香味做成的假豆腐!” 这还只是其中一道最不起眼的菜!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有幸赴宴的官员们,出来之后,不免窃窃私语,咬起了耳朵。 ——“苏家还是家底子厚。前阵子才出血了二百万白银呢,现在嫁女儿又是大排场。平日那般两袖清风的模样,真的就是重阳节的螃蟹,肉全藏壳里啊。” ——“嘘,黎大人,说话别忒耿直。藏心里去。要叫别的人听见了,不得了。” ——“我就一粗人。不过,李大人也这么觉得吧?” ——“黎大人话糙理不糙。我倒是想要说句公道话,苏家到苏首辅这一代,也已经第四代了。苏首辅不好吃喝玩乐罢了,他爹还在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精致。几代人的积累,总是很可观的。” ——“说得是,说得是。” 在苏家外面,另寻了清静宽敞的长街,摆了流水席。一色的八菜一汤,满满的鸡鸭鱼肉,主食有米饭、大饼和馍馍三样。走过路过的人,只要道一声“恭喜苏小姐”,即可坐下大快朵颐! 第713章 请缨巡河 苏家的热闹一直持续了三天三夜,京城里也跟着热闹了三天三夜。 苏云锦明明很开心,可是到蒙瑜偷偷的来看她的时候,她又称病了。蒙瑜进了屋子,看到苏云锦一身家常衣服,躺在被窝里,小脸苍白,薄唇无色,眼睛如含着一泓秋水,娇娇弱弱,可可怜怜又有些国泰民安。 紫鸢、雪融两个大丫鬟左右立着。 蒙瑜就心疼地上前去:“怎么把自己熬成这个样子?” 苏云锦轻轻咳嗽了两声,道:“到底是天家排场,我不能丢了脸。再说了,这是你们对我好,我心里高兴。” 蒙瑜越发心疼了,忍不住到她床前坐下,执了她的手,道:“知道你心里负担重,没事,以后都有我呢。我回头就去跟父皇说,尽快择日成婚。” 苏云锦仰着脸对蒙瑜道:“你真的不生气吗?我前阵子那样对你皇兄……” 蒙瑜说:“不生气,半点不生气。你跟我皇兄认识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呢。从前我就想过了,如果他对你好,那么我就一直把你默默地放在心里。可是他却如此背信弃义,那么我就不客气了。云锦,你那么好,我知道很多人心悦于你,可是你还是选了我,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了么?证明了,我是最优秀,最好的那个。” 他痴迷地看着苏云锦,眼底里情意绵绵,缱绻难言。 苏云锦垂了眼睛,羞涩避开蒙瑜炽热的眼光,说:“既然你心里有我,那真的是再好不过。你也知道,我是不会甘心于做一个目光短浅的后宅妇人……等我调养好了身子,只想与我的夫君做一对翱翔于天际的雄鹰。” 蒙瑜越发眼神迷蒙了,脱口而出:“云锦,我就是最欣赏你这一点!你和世间那些庸脂俗粉,是不一样的!” 苏云锦又轻轻咳嗽了两下,仿佛一朵倔强骄傲的小白花。 眼见这么一朵又娇又贵,又有脑子又有家世的人间富贵花即将做自己的妻子,蒙瑜离开了苏家之后,开心得满床打滚。 身边的陪侍黑曜在旁边满脸崇拜:“苏小姐真的又漂亮又有才华,恭喜主子,可以娶到这么好的妻子。好羡慕呢。” 回到了别人跟前,可就是另一幅面孔了,蒙瑜板正的脸上,带着一丝雀跃:“多口。” 黑曜说:“是真的啊,都是小的肺腑之言。明明可以靠那张脸就拼个好前程,她偏生要靠才华,光是这一点,就是那些庸脂俗粉比不上的。” 蒙瑜唇角上扬,微微颔首:“能入本皇子的眼,必须不能差。” 黑曜说:“如此说来,必得更好的更大的平台,才不算委屈了她。” “所以啊。”蒙瑜道,“算命先生说过,云锦是天生凤命,母仪天下,贵不可言。我能够得娶了她,必定奋发图强,以江山相聘,才不算辱没了!” 野心在他心里滋长,膨胀! 从下聘之后,蒙瑜向顺武帝主动求请,领了往黄泛区巡河的差事,要往中原地带巡河,检修黄河河堤去。 在三十多年前,黄河总是改道,一改道,沃野千里变成一片黄乎乎的汪洋大海。等到水退了之后,被黄河水浸泡过的土地板结成一大块一大块的,根本就没有办法种植农作物。所以,一旦黄河决堤,洪水暴发,必定伴随着大旱、大蝗、大病、大饥荒,饿殍千里,惨不忍睹。 前朝的建相曾想出了一套好法子治黄,后来改朝换代,黄河又泛滥了。 直到三十多年前,当时的大皇子与姜家、苏家遍查书本,找到了建相修筑河堤的法子,疏浚河水,修筑河堤,植树造林,引黄入海,这才有了这三十多年的好光景。只可惜大皇子操劳过度,活活累死在黄河边上,让先帝好生伤心,从此再没有踏足黄河边一步。 却也是世事难料,顺武帝因此,失去一名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反而成了最大赢家。 多年来,顺武帝每三年派一次重臣,在秋季枯水期前往黄泛区巡河,了解水情,加固河堤,以防止汛期来临的时候黄河决堤,已成惯例。只是这个差事既苦又累,且已经连续多年没有出过问题,大家也都松懈了,从二十多年前抢着去的香饽饽,到如今能躲则躲的苦差事,就算去了,也是走个过场。 就更别说,派皇子前往了。 这一次,蒙瑜主动请求去巡河,顺武帝非常高兴,笑得合不拢嘴:“瑜儿愿意去吃苦,那真的是长大了!好!好!好!!你尽管去,碰到什么需要的,有什么难处,只管跟朕说!如果发现那边有什么毛病,也跟朕说,处理好了!这——是朕给你的信物!” 立刻挥毫,写下三道救命手谕,用锦囊封了,交给蒙瑜。 又从贴身的地方,取下一枚牌子,道:“这枚金刚石制作的腰牌,坚硬无比,刀枪不入,水火不怕。你带着外出,所到之处,如见朕本人。” 蒙瑜一一领了,拜谢了顺武帝。 顺武帝道:“你即将出远门,去见见你母后吧。最近为了慧妃的事,她很不开心……顺便也劝劝她,让她拿出一点皇后的气度来。别生气了。” 蒙瑜道:“是。” 他领了命,去了坤安宫,皇后正在用膳,捧着饭碗,怔怔的,面前的菜碟子里堆了小山高的小菜,只有一口没一口的拨弄着。见到蒙瑜进来,皇后把饭碗一放,道:“我的儿,母后知道你有大抱负。可怎么忒得不要命了,黄泛区也敢去?巡河的苦差事也敢领?” 看来,皇后也知道了消息了,并且为了这件事,担心得吃不下饭。 蒙瑜携了皇后的手,仍旧回到饭桌旁边坐下,殷殷的道:“母后,你放心。儿臣自有分寸。正因为黄泛区的百姓苦,儿臣才应该往那苦的地方去,瞧真切了,最好是能够替他们做点什么,好为父皇分忧。” 话说到这里,皇后也就明白了,微微地点了点头,只是心疼:“道理是这样的。可是……母后实在是担心你!你到了那边,可是要时时给母后写信。一定要诸事小心,切切不可受伤,更不能冒险。有什么事情,交给手底下的人去办即可。知道么?否则的话,就没有下回了!你母后我宁可模仿长孙皇后,正冠进谏,也断不许你再胡闹的!” 她说一句,蒙瑜答应一句。到最后,也不知道已经答应了多少句。 第714章 简单且隆重 到最后,皇后又留着蒙瑜吃了饭。蒙瑜为了哄母亲欢心,吃了两大碗饭,又喝了两碗汤,今天的例菜上,有淞沪府新送到的秋莲藕,厨子用刀工把莲藕片成连篇不断的莲藕片,煨入了味之后架做了飞虹过桥的造型,真正入口的,却是卧在“桥”下的寸许长小银鱼。蒙瑜十分喜欢这道菜,吃了很多小银鱼。 皇后见状,果然又十分欢喜,又说:“今天的面果儿也做得很好,有蘑菇的,也有辣椒的,还有红枣儿的,你尝一个,只是不能吃多了,怕克化不动。” 蒙瑜果然尝了一个辣椒的,里头枣泥儿还带着一丝丝的,跟真的辣椒似的,十分美味。 皇后见蒙瑜吃得香甜,笑着笑着,又愁眉不展了:“瑜儿你去了黄泛区,虽然身边有人伺候,到底没有这些精细吃食了。本来就已经够瘦的人了,怕不是要变成一把骨头!” 蒙瑜哑然失笑,道:“母后,我自己有分数的了。我都要成亲的人了,还不懂么?您放心地呆在后宫吧,只管等着儿臣给您挣体面!” 皇后也就罢了。 …… 过了几天,良辰吉日,蒙瑜简单且隆重地离开了京城。 说是简单,没有捣鼓那些仪仗队什么的。 说是隆重,离开之前的饯行宴也吃了十几场。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他蒙瑜要去黄泛区巡河了。 …… 此刻,另一个人也准备出远门。 “你要回琼州?” 明湛放下筷子,不动声息地拧了拧眉头。 秦琴道:“是啊。我想孩子们了。” 明湛道:“怎么说?” 他还是那样,一眼看穿的样子,秦琴叹了口气,就知道自己瞒不住。压低声音,道:“四奶奶……不太好了。” 屋子里的温度,骤然变冷。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秦琴哽住了,揉了揉发酸的鼻尖,颤抖着说:“小雪写信告诉我的,说是她老人家年事已高,而且求生的欲望不强……就连我师父也……没法子了。” 明湛把筷子一放,淡声道:“既然如此,我们一起回去。” 他没有再说第二遍。 事情就这么定了。 秦琴以回琼州看货为名,安置好了京城里的生意。也不知道明湛是怎么安排衙门里的事的,竟也能够从京畿卫所里脱身出来,夫妇二人轻车简从,坐上了回琼州的快船。 不过四五天的功夫,船离开了内陆河,进入了海域,一路上天高云淡,顺风顺水的。 这天到了淞沪口,这个地方有熟人,明湛问要不要上岸上小歇两天,见见朋友。秦琴却兴致缺缺,只让春花从随身行李里取了一些礼物来,命人送到淞沪府诸位朋友手中。 她自己,却连船都懒得下一步。 这晚连喝了两碗牛乳,都没法子睡着,心事重重的。 不知道翻了多少个身,旁边的明湛道:“傻丫,你在担心四奶奶么?” 秦琴说:“是。” 又说:“我们到京城,也有一年多了。想起去年上京的日子,那时候还遇到了海难。如今想来,恍若隔了一辈子。都说近乡情怯,这次回去,就感觉到了。很害怕,那个琼州,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琼州了……” 明湛握住了她的手,黑暗中她瞧不到的地方,勾起了一抹宠溺笑容。 “近乡情怯,人之常情,那是很正常的。不过……家里的人,都还是那样,不就够了么?” 秦琴一想有道理,心里的沉甸甸的情愫,被明湛四两拨千斤的,化解得轻松多了。她说:“你也说得对。就是对孩子们,我总觉得亏欠了很多。按道理说,我早就应该把她们接到京城了,但我们都没有这么做……京城那环境,风云变幻的,不能接他们过去。可我又担心,他们会因此怨我们。” “不会的。”明湛道,“傻丫,你是不是钻牛角尖了,这不像你了啊?你的自信哪里去了?” 一句话,把秦琴问得愣住了。 “啊这。” 明湛道:“傻丫,你过去,可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塌下来当成大棉被的啊。你摸摸你的心,问一句,你爱几个孩子么?” 秦琴不假思索:“那还用问,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会不爱?!” 明湛轻声笑道:“对啊。孩子们也是能够感受得到的。血肉亲情,是天性。他们是能够明白我们的,他们都是懂事的好孩子。” “……”秦琴这一方面,是真不大懂。但有一件事她十分清楚的,就是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上,顶了原身的身份,那么原身留下的亲人,她一定要照顾好。 多年来,她都是按照这么个想法走下来的。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跟几个孩子朝夕相处过,他们的秉性在脑海里一一浮现,秦琴不由得承认,确实是自己想太多。 明湛道:“你呢……是太过在乎别人的想法了。” 这…… 华生你发现了盲点。 秦琴道:“有吗?我,我才不是这样的!” 明湛又是一声低笑:“那说明你重感情,是情义中人。那是你的绝对优点啊。不过对家里人,你可以轻松随意些。亲人永远都是亲人,不会因为多久没有见,或者没有给予什么资源,就变成陌生人。我们和孩子们之间,永远都是血浓于水的。” “那可不一定的。”秦琴撅起嘴巴。 明湛道:“换做旁人身上,那是不一定。但在你我身上,那是一定的。” 他是如此笃定,充满了力量。 秦琴不由自主地信了:“是啊……” 明湛侧过了身,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身上:“你要对你我的血脉有信心。” 秦琴却没有再应答了,她的呼吸均匀,细细长长的,竟是睡着了。 这画风……还切换得真快。 明湛笑了笑,又平躺了过去。 不多会儿功夫,烙煎饼的人,换了个人。翻过来覆过去的,明湛几乎到天亮了,才合上眼睛,迷糊了一会儿。秦琴睡得又死又香,压根儿没有发现。 一觉醒来,吃过了从岸上买回来的早饭。补充好淡水蔬菜及米粮等等,大船启航,继续往琼州出发。因秦琴要求,离开了淞沪府之后,下一站就不再靠岸了,直接到洋城的太古码头才靠岸,再补给一次,然后直奔琼州。 第715章 通外码头 这日到了洋城,码头上却说是满了泊位,没法供他们的船停靠了。 知道船上淡水已经不多,秦琴顿时犯了难,道:“怎么泊位就满了呢?” 船上的老船工答道:“回夫人,听说每年将近年末,都会是这副光景的。” 秦琴道:“可是如果不在这儿补足粮食和淡水,我们的船过不去琼州海峡呀……这些都是计算好的。万一不能补给,那可就麻烦了!” “夫人说的是……”老船工犹豫片刻,道,“夫人如果不怕的话,倒是有个地方可以靠岸的。” “哪里?” “是红茂码头。” “红茂码头?” 秦琴纳闷了,老船工偷偷地看着她,看样子有些后悔,说:“算了算了,那地方不是什么好地儿。夫人金尊玉贵的,免得被那些红毛人看了去……是小的不对,竟然胆子长毛了,说了这混账话。小的该死!该死!” 忙抬手阻止了老船工自打嘴巴,秦琴道:“老船工,倒是不必自责。原来你说的红茂码头,是红毛人的码头的意思啊?” 她眯着眼睛,恍惚之间,想到了什么。 明湛这时从外面走了进来,道:“是的,你真聪明,一说就明白了。洋城和霞城这两个地方,是天朝唯二两处供海外来的红毛人靠岸落脚的口岸。所有红毛人来到天朝,都必须在这两处口岸靠岸,倒换通关文牒,方可进入内陆做生意和定居。所以,这两个地方有专门划拨给红毛船使用的码头。” 老船工补充道:“因为红毛喊着不好听,所以我们跑船的岸上的,都改口喊做‘红茂码头’,讨个口彩吉利。” 秦琴笑道:“原来是这样……倒是涨了见识。没事,既然可以靠岸,那就去红茂码头吧。我才不怕什么红毛人黄毛人咧。” 不就是几个外国人么,上辈子见多了! 老船工得令,忙到甲板上忙活,放出哨子去,引了一艘黑皮接引船来。大船就跟着那接引船,倒出了天字码头,仍旧沿着岸边往南行了约莫十里地,才又见到岸边出现一处繁忙的大码头。只见码头上,一字排开不到边际的帆船,船头旗帜五颜六色,也不知道是什么国家和地区驶过来的。 黄头发的、红头发的、卷头发的……各种肤色和衣着的船工,在船上忙活着。秦琴扶着船舷边,极目远眺,只见沿岸全都是四四方方的石头大屋,风格跟中原地区迥异,这就是红茂码头及天朝海关了。 秦琴还是第一次见到古代的海关呢,她是真的没想到,原来古代都已经有如此完善的海关了。办事的歪果仁们在海关门口排着队,一个一个很乖顺。秦琴调皮起来,以目示意,数着这些歪果仁品类:“这是红毛老外,这是阿三,这是猴子,那个个头比一根烧火棍高不了多少的……喔,是卑弥来的脚盆鸡。” 明湛在旁边,大开眼界:“原来红毛人也分这么多品种么?” 旁边的那些船工伙计丫鬟小厮,更是一脸惊悚地看着秦琴,好像秦琴是比红毛人更加稀罕的怪物似的。 秦琴道:“当然啦。他们都是从不同的国度过来的。不过……我们这会儿是不是应该上岸了?” 说话间,他们的船已驶入了泊位。走到了船舱,从船腹的甲板上下了船。春花紧紧跟在秦琴身后,形容紧张:“夫夫夫夫人,我怎么觉得我们才是歪果仁似的。” 春花跟着秦琴学了一嘴话。 秦琴道:“你这么说倒也没错,这地方是红毛码头嘛,全都是歪果仁。没几个中土人在这儿的,所以我们反而是异类。” 春花缩了缩脖子,道:“就是嘛……怪不自在的……” 天衡和天权两个男孩子接受度倒是很高,一路不断地左顾右盼,沉默又认真地看着周围。春花、春兰和春桃三个丫鬟紧紧跟着秦琴,那两个男孩子落后三步,不动声色地占据了方便保护几个妹子的位置。 就跟所有码头一样,从码头拾级而上,就是一条宽敞的街道。秦琴估计,这儿都是歪果仁,本地人看着他们的红毛绿眼睛害怕,所以不怎么来,导致了地方广阔不值钱,所以马路修得又宽又大,海关门口排着的队伍缩短得差不多了,只有五六个人,都进了院子里排去了,她正好能够好好地看一看这条依附码头而生的,也许整个天朝才只有两条的涉外商业街。 街道两边的门店,店面都很大,明湛说,这些都是要去官府挂了名字的大商号,多以“某某行”“某某洋行”做名字。里头摆卖的东西,多以绫罗绸缎、陶瓷、茶叶为主。也有外国商品,卖的是宝石、玻璃、香料,还有大块大块的金银首饰。 见秦琴兴致勃勃的,一家一家仔细看过去,明湛道:“傻丫,你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嘛?” 秦琴笑道:“我在看那几样黄金的花样子,倒是特别。想要买几件回去做版,到时候照样子改良出来,倒是能带个新鲜意思。还有这些香料,气味好大,用来熏香很不错啊。” 在自己鼻子前扇风不已,明湛皱眉:“熏香?我觉得是熏臭……淡淡的体香就很好闻。” 行吧,直男都不怎么喜欢歪果仁浓郁的香味。 秦琴只得把香料丢开了手。 这年头的外埠东西,也没什么好品种了。布料,只有棉麻,远远比不上本土的绫罗绸缎织锦;玻璃,生脆难带,倒是铁艺的东西不错;自走钟,秦琴家里用着的还没坏呢。香料,明湛:阿嚏! 秦琴心里默默吐槽:难怪之前一直都是贸易顺差呢……真的是不争气…… 还好她主行业是文玩的,挑选了一些东西买了,命人送回船上,供那些喜欢猎奇的客人采购。 红茂码头一行,让秦琴很大收获。无意中冷落了明湛,为了挽回她的注意力,明湛丢出一个屡试不爽的话题:“那边的馆子似乎很有特色,做的是红毛菜。你要不要去试试?” 第716章 共饮葡萄酒 秦琴果然立马感兴趣:“我要试!我要试!吃啥的?贵不贵?” 这话却问到了明湛,他说:“我也不知道,过去看看呗。” 走到了路口,一条打横进去的宽敞巷子,里面挂满了酒幌招牌。秦琴只往里面看了一眼,顿时笑着猛捶明湛:“你学坏了你。这里头可不是什么正经吃饭的地方!都带着特别服务呢!” 两个打扮妖娆的女人,袒胸露腿的,站在里面招揽客人。 明湛也笑了,说:“这一手我可不清楚……” 秦琴比比划划的道:“就平日我们靠岸的那几个码头,附近的那些房子里头,不也大片大片的藏着半掩门(暗娼)生意……那些也就是外出个三五天打鱼的渔工船佬,尚且那么饥渴。而红毛人漂洋过海来此处,所费时日,说三五个月,都是少了。靠岸来第一件事,不就是喝酒,找女人。此地的风月事,自然更加猖獗十倍。” 明湛斜眼看她:“傻丫,你好像,比我这大男人还要懂?” 秦琴大大方方地扬眉一笑:“那当然啦,我没有那个作案工作,少了嫌疑,自然可以大大方方的来问,来看书,来做研究。你可不能乱问,你要是一开口,人家以为有生意上门了,那可咋办喔……” 看着她笑得跟狐狸似的,狡黠又聪慧的模样,明湛真是恨不能立马把她拖到船上去给办了! 让她知道知道,他那作案水平如何! 明湛一摊手,带了三分故意地,出难题给她:“那现在难办了,饭不好吃了。要不然还是买菜回船上吃去?” “不不不,我要吃红毛人做的菜。”秦琴伸长脖子,往远处看,忽地抬手一指,“你看,那边才是正经吃饭的地方。那是大开间,门口贴饼子,小二也穿戴整齐。” 二人就掠过了那条气氛香艳的小巷子,仍旧走在大马路上,直奔那家馆子而去。以这家馆子为边界,另一边,就是天朝人的馆子及宅子了。秦琴习惯性地打量了一下地形,看到马路再往前去约莫半里地,就有一个关卡,关卡处有来回巡逻的官兵,高高筑起的围墙,墙砖斑驳,有了修补痕迹,箭塔森然,明灯高烧。 天朝,对邻近的几个势力那是时好时坏,一时糖粘豆,一时水混油。对这些红毛、阿三、卑弥人,那是一贯保持警惕。虽然这是个平行世界,朝代如何,在历史上也没记载……但,已经目睹了跟海盗无差别的红毛人举止,秦琴心里默默地对远在京城的顺武帝比了个大拇哥。 店小二殷勤地招揽道:“来啊,来吃饭啊。我们这儿什么都有,有玉米卷饼,牛排羊排,烤鸡馅饼……中式小炒,西洋甜点,想要的都有。” 秦琴和明湛手挽着手,小情侣一般,正驻足停下。头顶突地传来一阵响声在饭馆招牌上,一个三尺见方的圆窗突然打开,出来一对肋下长了肉翅的白衣天使,绕着圈圈,响起了洪亮的钟声。 “噹——噹——噹——” 一共响了六下,那对天使嬉戏打闹着,翩迁起舞,吸引了不少路人观看。 秦琴笑道:“这个自鸣钟做工倒是精致,老大的一个,怕是得花不少钱。要给它上链子、加油、检修……又得一大笔。怕是这馆子营业一个月,才堪堪养的起这座自鸣钟?” 那店小二是个机灵的,笑着打蛇随棍上:“夫人识货,不过我们东家本身就经营着红茂码头上最大的钟表行。我们这个饭馆里头,也陈设了许多别致的钟表,有兴趣的话,可以进来,一边吃饭,一边欣赏。” 秦琴一听,乐了:“你倒是会招揽生意,是你东家的招财童子啊。行,带我们一下。” 店小二大喜,点头哈腰的,把他们迎了进饭馆。 饭馆没有大厅,全是包间,门关得严严实实的,隔音倒是一般,一路走着,秦琴听到不少各个地方的语言传来,就跟进了国际饭店似的。找了个包厢坐下来之后,也不是报菜名,而是上了两张菜单。明湛垂下眼睛一看,笑道:“我一直很好奇红毛人吃什么,是不是茹毛饮血。没想到这里头吃的,跟我们家里也没什么区别嘛。” 秦琴道:“这里面的冰糕,鱼排,烧鸡乃至披萨蛋糕面包,都是我们家常吃的。倒是牛肉很少有,来一份烤牛排。” 让人开心的是,哪怕是红茂码头上的馆子,都默认全熟,没有现代西餐那种三五七成的选择。秦琴倒不是不能吃带血的牛排,就是怕自己表现过于娴熟,会让人起疑心。 明湛也喜欢吃牛肉,跟秦琴点了一样的,还要了佐餐的葡萄酒。他皱着眉,道:“没有炒青菜啊?” 秦琴翻到菜谱最后一页,道:“有。有清炒莴苣。还有生吃的。” 她指的,是沙拉。 明湛敬谢不敏,毫不犹豫道:“虽然不知道莴苣是什么,我还是选择炒莴苣吧。” 合上菜谱,明湛难得叹气,语气里带了两分软糯:“哎,我还是想吃炒地瓜叶。” 没错,在外面杀伐决断,行军打仗还是文韬武略都一把好手的傲娇怪明湛,私底下是个挑剔又爱撒娇的大奶狗。 秦琴真是服气。 她少不免软语哄一哄:“回到家就能吃了。吃最鲜嫩的地瓜叶。” 天啦撸,要是京城的同僚知道皇帝跟前的大红人明湛喜欢吃这么便宜的地瓜叶,也不晓得会掀起怎么样的波澜。 很快就上菜了,按照每人份来上的。 一人一碗牛尾红菜汤,不知道用了什么品种的牛,肉香很浓厚,汤汁浓稠,味道很冲。秦琴是喜欢吃重口味的菜的,很喜欢这种冲劲儿。 用高脚杯装的葡萄酒,血似的颜色。 明湛拈起杯子,正在观赏间,秦琴也举起了杯子:“我听说,红毛人和我们在喝酒方面,有相似的地方,也有小小区别。” “相似的地方就是,他们喝酒之前,也会碰杯,会讲吉利话。而不同的地方在于,每次只抿一小口。不像我们,得干了杯中酒,才叫尊重礼貌。” 秦琴对着明湛举杯:“来,阿湛,祝我们以后,事事顺利。” 第717章 她喝醉了 牛排分量很足,用果木烤的,很细嫩美味,或者说,对于爱吃牛肉的秦琴来说,能够吃一顿牛肉,那就十分满足了。 明湛见她把一份牛排吃得干干净净,就把自己的那份切了一半给她。这么一来,秦琴反倒吃得比明湛还要多了。她老脸一红,道:“阿湛,要不然你多吃吃这个面包?或者吃这个蛤蜊,用奶油煮的,风味好特别,别的地方吃不着。” 她欲盖弥彰的,把另一道菜的奶油柠檬煮蛤蜊夹了好多给明湛。 明湛笑眯眯地,把蛤蜊肉拆了出来,壳子留下,肥厚的蛤蜊肉却又夹回到秦琴碗里:“你多吃,我看你吃就好。” 老脸越发发烫,秦琴道:“那不好意思的。” 明湛一乐。 话说得很懂事,行动却很诚实地,秦琴又把蛤蜊吃光了。拍了拍已有些显撑的肚皮,秦琴露出餍足的微笑:“啊,好饱。好幸福。” 两个人,竟然把一瓶红酒喝光了,而且也没有醉酒的感觉。秦琴只是觉得脸有些发烫而已,看看明湛,明湛甚至脸都没有红一下。 他说:“我看那小巷子里……似乎还有……” 女人如水的眼眸,顿时泛起暧昧的光:“嗯?” 滚烫炽热的视线落在男人身上,原本明湛喝了酒还浑若无事的,此刻倒是两颊染上了一片绯色。他定了定神,说:“你在想什么啊。我是说,那个小巷子里,有两家看起来很正经的酒馆。要不要过去坐坐?” “哦——?”秦琴眯起眼睛。 在古代去酒馆子,听起来就比较……刺激。 她道:“去坐坐也可以。就是如果有那种喝多了的醉鬼寻衅滋事的话,就讨厌得很。” 明湛道:“你觉得你相公我,会护不住你么?” 秦琴说:“这么说,我自己其实也可以护住我自己。” 明湛就笑着,揉了揉秦琴的脑袋。 会了钞,他们并肩溜达回到那巷子。这个地方没有宵禁,夜晚,华灯初上,整条巷子挂起了造型各异的灯笼,流光溢彩一般,有的店挂起了红纸灯笼,在门口投下一片片暧昧的红光,跳动着过路行人莫名的冲动和情愫。 似乎早就事先看好了,明湛毫不犹豫地走进了一家门口陈设着一架小水车的小酒馆。绕过了不断旋转的小水车,影壁后面竟是别有洞天,地方很是宽敞。陈设是中世纪的风格,看到头上戴着毡帽低头擦着酒杯的酒保,那一瞬间,秦琴以为自己穿越进了游戏里。 几个红毛水手坐在吧台外面的独立座椅,明湛和秦琴,是这里唯二的中国人,一走进来,顿时引起了全场注意。就连那酒保,都呆住了,牢牢地盯着他们两个,手中的杯子都忘了擦。 挑了一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秦琴比明湛还要不自在。 丢脸,她芯子里,还是个现代人呢! 可是,话又说回来,在古代里泡吧,那感觉真的是……好奇怪呀! 酒保走了过来,结结巴巴地用不熟练的汉语问:“两位……要喝点什么?” 看了那些水手手里的饮料一眼,明湛问:“他们在喝的是什么?” 酒保说:“那是白兰地,昨天才到的货。普通的,二分银子一杯。珍稀窖藏,一两银子一杯。特藏窖藏,十两银子一杯。” 秦琴笑道:“哟,还蛮贵。那一瓶呢?” “那得看客官要买哪种了。”酒保笑道,“我这儿有几瓶女王登基那年入窖的好酒,就连这儿海关的关长大人都爱喝的,要买五百银子一瓶。普通的,也就是十两八两银子一瓶吧。” 明湛道:“我们也就是尝尝滋味而已,既然要尝就尝好的,要两杯特藏?” 征询的目光,看向了秦琴,秦琴落落大方的道:“好啊。” 在吃食方面,她是从不亏待自己的。而且她也很好奇,古代的白兰地,是什么个滋味。 等到酒上来了,结论就是……跟现代的,没啥区别。 要真说有区别的话,口感没有那么醇厚,没有什么麦芽香味,反倒是辣辣的。秦琴喝了两口,呛得眼泪都出来了,捂着嘴巴道:“好呛……” 明湛放下手里的杯子,把她喝剩下的倒了一大半到自己杯中,道:“看来加个冰块会滋味好些。而且,也不是一口闷的路子,而是倒一杯,慢慢喝。” 没想到他接受能力这么强,秦琴真的是很佩服他。她笑道:“是啊。本来就应该加冰块,来冲淡那些苦涩的口感。这酒上头,不过没啥后劲,就跟打山炮似的,轰一下子就过去了。” 跟明湛一起喝酒,真的是赏心乐事。 关键是,好几个水手已是醉眼朦胧,别有深意地看了秦琴好几眼了。可一看到明湛,他们就乖乖地,没有再上来,只管自己在角落里打牌聊天。 秦琴没想到,明湛会有那样的威慑力…… 大概这就是男人之间的界限感吧。这些人觉察到她是明湛的女人,而明湛是不能欺负的,就识趣地保持了足够距离。让她既能够舒心地品尝异国风情的美酒,又可以安全感十足。 打了两圈牌,大概有人憋不住了,就到外面去,不一会儿就领了两个女人进来。水手们大声欢呼鼓噪,与此同时,剧烈的鼓点在舞池中响起,又有女人上去跳舞,舞姿激烈夸张。 店内的氛围,顿时变了。 明湛站起身来,道:“差不多了,我们回船上去吧。” 秦琴也很清楚,接下来的下半截夜晚,就不是自己适合呆着的了,乖乖点了点头,跟着明湛离开了小酒馆。 红茂码头是个昼夜不休息的世界,只有海关乌漆嘛黑的关了门,大街上全都是到处游荡、酗酒、大吃大喝、大喊大叫的船员水手。明湛走在前面,天权天衡两个如鬼魅般又凭空出现了,一左一右护在秦琴身后,秦琴少见乖巧地跟在明湛身后,穿过了码头,回到自己船上去。 走了路,又吹了风,回到卧舱里,秦琴才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不由自主跌坐在椅子上。 “阿湛……我头好晕……” 她喝醉了。 第718章 丢……丢脸丢到家了!! 等秦琴再次恢复意识,外面天色已经大亮,明晃晃的日光透过舷窗照了进来,太阳热烘烘的。空气中浮动着隐约的麦芽香味,秦琴吸吸鼻子,意识到那是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酒味…… 秦琴:…… 掀起被子下床,紧张地四处看了一圈,还好……没有什么呕吐的痕迹。 要是吐一地,那可真太恶心了。 在这船上,还没处洗去! 还不如吐海里喂鱼呢。 这么一想,秦琴又把自己给恶心到了。见到桌子上搁了一杯参茶,参香扑鼻的,她顾不上那茶已经凉了,拿起来就喝。浓厚的参茶把吐劲儿压了下去,明湛走了进来,看到她捧着空杯子,坐在桌子旁发愣,他皱了皱眉头:“你怎么喝冷参茶?会伤身子的。” 秦琴道:“我觉得还好……阿湛,昨晚我们怎么回来的?” 是的,她的记忆,只持续到走出那个水手酒馆子而已。 明湛扬起一边眉毛,似笑非笑的:“哈?你不记得了?” 秦琴茫然摇头:“那个酒,上头太快了。” 真是受不了,就跟打炮似的,轰隆一下子,人就没了意识。 嘴角边挤出一丝恶劣微笑,明湛道:“我和天衡把你抬手抬脚地抬回来的!” 秦琴的脑袋瓜子上方,就跟五雷轰顶似的,把她直接劈傻眼了:“什么鬼?!” 看她是真的信了,明湛终于忍不住,破功了,“哈哈哈哈哈,我骗你的。你自己走回来的,回来之后还知道脱鞋子袜子往床上倒,就是倒下去之后再也没能起来了,哈哈哈哈哈……” 明湛笑得很开心,秦琴彻底无语了!这都什么人啊,社会主义真兄弟么?他是怎么做到一边跟自己隔三差五嘿嘿嘿,一边笑得眼前这个狗模样,倒在床上捂肚皮?!眯起眼睛,咬了咬后槽牙,秦琴举手打了过去:“你骗我,我打死你!” 打了明湛好几下,才算是罢休。秦琴坐回原位,舒了口气:“哎呀,还好我没有吐。不然可就麻烦了。” 明湛缓缓坐起身,道:“谁说的。你吐了好几回,什么都吐光了。是我给你收拾的,以后我不在的话,不要喝这么醉了。” 秦琴:!!! 秦琴震惊了:“什么?!你收拾得那么干净吗?!” 明湛的脸上,顿时露出不堪回首的小表情,“为什么人家喝醉酒了都有那种亲亲抱抱的福利,我却要对着一条咸鱼收拾收拾收拾!” !。 秦琴:“……” 这话,她无言以对。 肚子里,传出一阵叽里咕噜。她摸了摸肚皮,大概是刚才的冷参茶起作用了,一把撵开明湛,躲进了茅房……等解决完出来,那种宿醉过后,脚步虚浮的感觉,才算是踏实了一点。 而明湛…… 她心虚地偷眼看明湛,男人叫来了丫鬟们干活,备菜上菜准备吃饭。看那样子,是实在没那么好气数落她了! 她不断地偷看明湛,明湛又不是傻子,自然发觉了。横过一眼来,眼光很吓人,就跟老父亲要过来撵着调皮闺女屁股揍似的。秦琴打了个寒颤,扭身溜达出了船舱:“我去看看还有啥饭菜……” 走了出来,才发现,自家船还停在码头上。船工们在船尾蹲了两排,正在吃饭。饭菜很简单,但他们都吃得很香。船尾还挂了三四排的干货,鱼干、虾干、鱿鱼干,就连海蛇都有两条……海货上面落了好多苍蝇。 不过,秦琴知道,在现代,为了杀死苍蝇保证卖相什么的,有的渔民晒海货会在海货上喷敌敌畏……这么说,相比之下,还是宁可落苍蝇。 横竖,吃的时候还是要洗干净的嘛! 苍蝇卵什么的,可以清洗、高温煮熟,杀灭细菌。 敌敌畏吃进肚子里,可就不好了! 春柳在厨房里帮忙,看到秦琴,出来道:“夫人,您怎么跑这儿来了。这地方腌臜,不是您能来的。” 秦琴说道:“我就是来看看,格物致知,格物致知。” “格”了一会儿物,确认了午饭有大螃蟹和炒牛肉,秦琴心满意足地又溜达回去。 真没想到,严禁宰杀耕牛、禁止吃牛肉的天朝,竟有红茂码头这么一片方外之地,可以大大方方地吃牛肉!秦琴真是爱死这儿了! 午饭一口气干光了一盘青椒炒牛肉,秦琴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还是牛肉好吃,比大螃蟹还好吃!” 手底下剥螃蟹的动作丝毫不慢,明湛笑眯眯道:“这么说的话,那你不吃螃蟹咯?” 他剥螃蟹的动作娴熟无比,面前一个干净小碗里,已堆起了小山一般的雪白蟹肉。秦琴用温热的湿布擦了擦手,自己拿起一个大的尖脐螃蟹,道:“吃,当然吃。不过我不要你帮我剥,螃蟹要自己剥,吃着才香。你碗里的自己搞定去。” 明湛:“……” 行吧行吧,她就是这么独立又可爱。 他们吃的是海里的花蟹,有的地方又叫梭子蟹。过了中秋,就是这种螃蟹长肉的时候了,肥嘟嘟的,把壳子掀开,里面雪白的蟹肉几乎要喷薄而出。花蟹吃肉为主,如果要吃甘香丰腴的蟹黄,那就得往阳澄湖、太湖去寻摸淡水螃蟹。 所以,换句话说,这儿的螃蟹,真能够吃饱肚子的,毕竟都是肉嘛。 秦琴一个人吃了俩大螃蟹,那是真的有点撑。 剩下的螃蟹,拿去赏人了。自己换了熏香的热毛巾擦手,问:“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明湛道:“快了。我让天权去帮我取一点东西,等他回来了就走。” 至于取什么东西,按照惯例,明湛不说,秦琴就不问。 她也想去取一样东西,道:“阿湛,你记得昨天我们经过海关旁边的那个绿植店么?” 明湛记性很好,立刻说:“记得,怎么?那种绿植店,看起来是卖花草,实际上,那些花草裹着泥土卖,能够在船上活一段时间。到了没有蔬果吃的时候,可以用来应急,防止坏血病。只可惜似乎懂得这么做的红毛人不多,所以我看着,生意惨淡。” 第719章 活的柠檬 秦琴忍不住莞尔。 她其实已经三十多了,早就过了青春曼妙的年纪,不笑的时候,她的气场很强大,气质冷艳成熟。但一笑起来,眉眼弯弯,露出八颗整齐的牙齿,于是冷艳变成了明艳,像一轮小太阳。 原本正侃侃而谈的男人一看到她的笑容,不禁停了下来。顿了一顿,明湛问:“你想要去买什么?” 秦琴道:“我看到那个店里,有卖几棵柠檬的苗子,就想买回去,试试看能不能种活。” 柠檬——世界上用途最广泛的香料之一。 秦琴没想到,红毛码头上,竟能见到活的柠檬。她不大记得柠檬到底是土生土长的还是外来物种了……但无所谓,既然见到了,自然要买回去试试看的。 明湛问:“柠檬有什么用,适合这么炎热的气候么?” 秦琴道:“你说什么傻话呢,那是典型的最适合琼州炎热天气的了。倒是柑橘、柚子那些,喜欢稍微冷一点儿的气候,所以要到山地里才长得好。” 明湛道:“好吧,既然你自己心里有数,那就去买——倒是不必你自己去,派个丫鬟过去就好了。” 明湛的提议自然是稳妥的,秦琴没有异议,就叫了春花和小椿来,给了她们五两银子,吩咐去采买柠檬树苗,又说看看有什么有趣的植物,可以买一些种子回来。试试在琼州的院子里种植。 反正,有空间加持,秦琴不愁种不活。 春花和小椿领了命去,半天方才回来,却是空着两手。 小椿一脸要哭不哭的表情,春花满脸愧疚,对秦琴道:“夫人,奴婢办事不力,没能采买成功。” 秦琴很惊讶:“这是为什么?” 买个东西而已,很简单的事情呀! 春花道:“那个开店的姑娘说,在此地采买活物,须得通关文牒才行。我们没有那个,所以她不能卖给我们。我跟她多说了两句,倒是惹得海关那边的官差过来盘查了。我们只有两个人,说又说不清,好容易才脱身回来。” 了然了,这是古代版的防止生物入侵……秦琴简直无语了,道:“我们只是过路补给,又不是红毛船,没办法,也没必要弄通关文牒。哎,算了算了,恐怕真的跟这柠檬无缘了。” 她十分扫兴失望,不过国有国法,也没法子。 天权早在春花小椿回来之前就回来了,明湛去问过了船老大和老船工,盘算了一下风向日子,决意在日落之前就扬帆离开。 这事儿秦琴没什么好说的,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呗,船上的事情,只能交给船老大们,瞎指挥,搞不好只能翻船喂鱼! 备足了补给淡水并食物蔬菜,风向比预计的时间还要提早了一些改变,等到风向一变,船老大就下令拔锚起航。船只缓缓驶离了红茂码头,秦琴站在船舷边上,恋恋不舍地盯着那地方。 “虽然只是停留了一晚,感觉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真没想到,天朝上国,还有这种地方。如果下次有机会,长留此处就好了。” 她只是喃喃自语,没想到明湛就在身后,全被他听见了。男人身轻如燕,也没惊动到她,墨眸内波光流转,似听非听。 在秦琴凝望海边风景的时候,男人悄没声息的,离开了船舷边。 都是坐船坐习惯了的人,加上顺风顺水,船上几乎不起颠簸,坐得非常舒服。晚上黑甜一觉,第二天起来,船还在海中心。秦琴只觉得肚子又饿了,嚷着要吃牛肉煮米粉。 已经先一步起身,正在穿衣服的明湛,不禁莞尔:“你这是趁着还没上岸到天朝大地上,解恨来了吧?” 之前怎么就没发现,她那么爱吃牛肉呢? 秦琴理直气壮道:“当然啊!别以为我不知道,天权买了五斤牛肉到船上,再不吃就要放坏了!倒不如趁着现在新鲜,用来煮米粉吃掉,好滋长力气!” 这人,人还坐在床上呢,脑瓜子里惦记的,全是嘴巴上那点事儿。明湛俯下身,伸出食指来,宠溺地勾了勾她下巴:“姑奶奶,你想吃,倒是得问问船上谁会料理牛肉?是春柳呢,还是船上自带的厨子?” 告密,倒是不必担心告密的,横竖都有一份吃。 不过,不会料理,明湛倒是说到点子上了。 为了吃,秦琴是很能豁出去的,她毫不犹豫道:“那很简单啊,我来做呗。” 撸起袖子,到了厨房,大概是不缺水冲刷,又通风透气的关系,船上的厨房倒是很干净,就是腥味有点重。秦琴一会儿就适应了,拿出那块用芭蕉叶包裹严实的牛肉来,略一思忖,决意一部分做卤牛肉,带着路上吃。剩下小部分,才切片做牛肉米粉。 她叫春柳道:“春柳,你来给我打荷帮厨,米粉发好了没?” 春柳道:“一直常备着的。夫人,这种鲜肉煮粉,得新鲜做出来的米粉才好吃。” 秦琴道:“知道,这不是在船上,只能凑合么……还要吊个高汤。” 这可有点为难,春柳顿时面露难色:“没有……” 少见秦琴这种阔太太也亲自下厨,厨房门口,不光是厨子厨娘夫妇挤在那儿看,还引来了好些闲着的水手船工围观。只听见秦琴道:“那就只能急就章的,打个鸡茸汤了。” 鸡,船上养着有,这些鸡都晕船了,在船尾的鸡笼子里挤成一团,蔫头耷脑的。秦琴选了一只肥大的芦花鸡,命厨娘新鲜活杀,片出鸡肉,鸡架子留着吊正经高汤用。几片鸡大胸及鸡腿肉浸出了血水来,细切粗剁,两把厨刀轮流雨点般落下,片刻功夫,就得了一大坨鸡蓉。 暖水滑入一半鸡蓉之后,留起另一半备用。清水煮鸡汤,不断地搅拌,煮上小半个时辰,香味飘满了厨房。 众围观人“哇”“厉害”“真的吊出清汤来了”,赞叹声不绝于耳,一双双眼睛恨不得长到秦琴面前的汤锅里去! 春柳得意了,高声显摆道:“看到没有,我们家的夫人,可是干什么都很厉害的!不光长得漂亮,人也很能干,一双巧手,走遍天下都找不到第二对!” !。 第720章 这年头高龄怀孕的话…… 春柳看着秦琴的眼睛啊,全都是星星,那叫一个崇拜。 夸起自家主子,那词就格外丰富,不带重复的。 旁边的人还深有同感,一个一个一个地,鸡啄米地点头。 就秦琴的自我修养哪怕低那么一点点,都得飘起来! 等鸡鲜味完全被吊出来之后,秦琴再趁着鸡汤烧开了,把剩下的一半鸡蓉放下去,把汤里的浮沫渣滓全都“打”掉,如此这般,留下的,就是清亮如水,入口甘甜的鲜汤了。厨娘看得眼睛都直了,傻乎乎地说:“夫人,这鸡肉就扔掉不要啦?” 秦琴摇了摇头,说:“扔掉那可就太浪费了!可以拿去包豆腐皮的包子,又或者回锅加料炒入了味道,炒成鸡肉丁子,用来拌饭拌面条都行。不过,这鸡肉也柴了,味道不会太好,所以回锅加料的时候,就得用重口的料了。” 扭脸看了看春柳,她已经把泡发的米粉沥干备用了,牛肉也切成了一片片纸般的薄片。别的配料,芹菜末儿、香菜、葱花,都切好了,青青绿绿的放在一碟里,按照堆头堆好。除此之外,还按照她吩咐的,炸了金银蒜。秦琴微微一笑,道:“春柳,你把这鸡蓉炒了,就按照我们家炒肉臊子的法子来炒,东西都齐吧?” 春柳欢快道:“齐着呢。” 厨娘忙道:“阿弥陀佛,夫人善心,这段日子,春柳姑娘在我们这儿进进出出的,留了许多瓶瓶罐罐给我们。这些调料可好使了!” 秦琴微微一笑:“那就好。” 说着,她把打好汤的鸡蓉渣渣放旁边去,盖上碗盖保温,只取清汤。放到仅巴掌大的长柄小铁锅里,清汤一煮开,就入了米粉,米粉九分熟的时候,飞快地放入牛肉。眼看着牛肉堪堪变色,秦琴就飞快地抄起铁锅,金银蒜做底,滴几滴蚝油,铁锅里兀自沸腾不休的牛肉汤粉往碗里一倒。扑鼻的蒜香味蒸腾而出,满堂叫好!! “好!好啊!” “今儿个真的是大开眼界!” !。 秦琴煮了两份牛肉米粉,剩下的,却是交代春柳:“小锅小份的,煮起来自是味道香浓醇厚,味道不同一般。但太费功夫柴火了。这两份我和湛爷吃。剩下的米粉、高汤、牛肉,你按照你的法子煮了,大家分了吧——鸡蓉煨着,入味了,用小瓦罐装起来,谁爱要就拿去。卤牛肉留着午饭吃。” 她说一句,春柳答应一声。 …… 明湛见她真的带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米粉回来了,很惊讶:“去了半天,就这?” 这话可不中听,秦琴往饭桌前面一坐,抱起双臂:“就这?——爱吃不吃!” 哇,家里的母老虎发威了。 明湛连忙不逗她了,微笑着说:“我意思是说,这么点东西,交给下面的人来做就好了嘛。没有必要劳动娘子大驾……” 秦琴翻了白眼:“刚才谁说船上的厨娘不一定会做牛肉来着?” 明湛说道:“我说说而已,我没想到你真会去做啊。” 秦琴:“……” 就很想谋杀亲夫!! 话是气得她差点要闭气,行动却很诚实,明湛把一海碗的牛肉米粉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光了,极为捧场。秦琴心里成就感满满的,嘴角才算是又有了笑模样:“这还差不多。” 塞了一片薄荷叶到嘴里,明湛闭上眼睛,撅起嘴巴道:“那是不是应该有点奖励?” 秦琴:“……” 她坏笑着,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吃饭还要奖励,是不是没天理了。” 明湛张开眼睛,委屈起来:“我就要。” 猛男撒娇,就很难顶。 反正秦琴顶不住,就抱着明湛的头,勾起他下巴,亲了一个。明湛这才满意地笑了,在她耳边轻声说:“我最喜欢傻丫了。” 秦琴再次无语:“……” 猝不及防的。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啊! 还可以更直白一点吗?! 看着她耳朵尖尖都红了,明湛越发开心愉悦地,低笑起来。他的声线本来就是极有磁性那种,贴着耳边的笑,濡湿温热的呼吸喷洒,秦琴心跳骤然加快,猛地推开了他:“又要乱来了……真是……” 明湛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回到他的怀里,让她坐在他的大长腿行,眉眼都是宠溺笑意:“横竖我只对你乱来,有什么关系?” 大白天的,舷窗没关,窗外就是汪洋大海。门关着,丫鬟们都在外头,时不时传来惊叹,似乎还没有享用完她们的豪华牛肉米粉早饭。秦琴被圈在明湛的怀抱中,浑身阵阵燥热。三十如狼,似乎体内自动自觉地,起了某种微妙变化。 明湛也…… 男人抬起眼眸,黑曜石般的眸子底下,染着炽热无形的火。喉结略滑动着,嘶声道:“你看,大家都忙着。我们白昼宣个淫,也没什么问题吧……” 有问题! 有很大问题!! 但,秦琴已经没法反驳了!!! 颠龙倒凤,等她的大脑从一片空白中回过神来,人躺在床上,头朝着床尾,一侧过脸,看到自己的裙子,逶迤成团,裙子上还带着可疑的痕迹,散发出可疑的味道…… “完犊子了。”秦琴不由得哀叫出声,“这汪洋大海的,哪儿寻摸到避子汤喝!” !。 坐在床的另一边,沉迷欣赏她美好的身子的明湛,一扬眉:“避子汤?” 秦琴徐徐地抓过被子,蒙着头,呜呜哭:“对啊。上个月开始喝的。我自己配的,月事结束之后,每天一碗,连续喝二十八天。停两天,月事来……” 她这个大半个月在海上,就停掉了!!! 明湛一开始还微笑,后来见她是真的惊慌,就把她拉过来,抱在怀里:“没事,真有了,不就生个老四呗……” 秦琴惨兮兮的抬头:“明湛,你在安慰我吗?” 明湛点点头。 谁知道秦琴嘴巴一扁,叫唤得更惨了:“那还不如不安慰我咧!!三十多岁生孩子,很容易送命的啊!!” !。 三十多岁,在现代还是高龄产妇,搁古代,那真的是把命往阎罗殿里送!! 第721章 傻丫,要熬什么药?事后药! 刚享受完,又惨兮兮的秦琴,趁着明湛去打水的当口,在空间找了一遍,想要找事后药。 可是……没找到。 找得到就有鬼了,空间里的东西,都来源自她穿越之前的仓库。穿越之前她是个无性青年,这种东西,咋可能会搁仓库里?! 秦琴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无奈之下,只好翻医书。好歹这次有收获了,翻出了一种汤药配方,看起来也不难调配,说是事后十二个时辰内喝都有效。秦琴盘算了一番,十二个时辰,还不知道能不能上岸。只好冒险在空间里拿出了需要用的药材,准备在船上就熬煮汤药。 明湛清理完回来,裹得严严实实的,头发包得跟个阿三似的,是个帅气无比的阿三。看到秦琴坐在桌前用小称约药材,墨眸一眯:“傻丫,要熬什么药?” 秦琴头也不抬,道:“事后药呗。” 身后忽地热烘烘的,明湛凑了过来:“避子汤?那个喝多了,会伤身的。” 秦琴奇怪了:“你怎么知道?” 明湛道:“我也略懂一点歧黄之术好不。” 秦琴只淡淡的道:“避子汤的伤身,总没有不小心有了又生孩子伤身。你放心好了,我会有分寸的——你怎么把自己包得跟红茂码头上的摩罗叉似的?我还想看看你的腹肌呢。” 明湛嗤之以鼻:“疯了吧,海风那么大,一身汗之后又敞着怀,很容易生病的。你要看腹肌,留着回岸上给你看个够。” 嗯,他是懂养生的。秦琴无语,顺手在他腹肌上摸了一把,道:“那行,我不看,我摸摸。” 明湛捂着胸,仿佛受到凌辱似的尖叫起来,“你轻薄了我,你要养我一辈子!” 秦琴哈哈大笑,挑眉撩拨:“好好好,姐养你一辈子。” 真的是醉了,这年头,到底谁勾引谁啊!! 刚才一顿折腾,秦琴又饿了,把明湛一脚踹出去给她弄吃的。她继续关起门来配药。配好了一贴药,交给你春花去煎。 …… “救命——” “救命啊——” 海风隐隐约约吹来求救的声音,船上诸人匆匆上了甲板。取了千里镜看了,老渔公道:“大人,有狼烟!!前面那个荒岛上——似乎有人!” 明湛接过老渔公手里的千里镜,看了看,皱起眉头:“怎么这儿还有岛屿的么?海事图上没有标注啊?” 老渔公苦笑:“大人明察,今天早上开始,那风就刮得邪门不对劲。我们可能……偏离了航线。但是,岛上的人,我们是救还是不救?” 明湛道:“救。巡海规矩,遇难必救,不救是大不吉利的。顺便问问他们因为何事流落荒岛。” 于是船上派出了一艘小艇,直奔那荒岛上,不多时就把那四个人接了回来。那四个人身上的衣服都碎成一缕一缕的了,头发蓬乱,胡子拉茬的,看着好生狼狈。一上了甲板,明湛唤人给了淡水他们饮用,四个人牛饮一番,对着明湛纳头便拜:“谢谢救命之恩!”“谢谢!”“终于得救了!” !。 秦琴领着女眷们,躲在船舱里,没有出现。隔着门缝,把甲板上的情形一一收在眼底,耳听着明湛问这些人的来历,原来这几个都是琼州渔民,出海打渔遇到了夜雾,迷失方向,船触礁沉没了,一群人弃船而逃,被冲到了这个荒岛上。 明湛问:“你们是琼州哪个地方的?可知道这个荒岛离海岸还有多远?” 那几个渔民却说不清楚,最后有个最年长的娄阿四,说浓雾起的时候,吹的是东风,这就给了船老大线索。那渔民愁眉苦脸道:“这一带的大海玄乎得很,每天晚上就起‘蛟龙雾’。那种雾气,是海中蛟龙吐出来的,比一般的海雾更浓稠,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直到白天太阳升老高了,浓雾才能散去。也是多亏了这样,我们哥几个,才靠着舔树叶上凝结的露水,生吃鱼肉海螺,活了下来。” 一席话,差点把船老大说得哭了起来:“你们看,那太阳快落下来了,怎么才说!” !。 大家抬头一看,太阳离海平面只有不到两丈高了。 一路上,迷航,救人,折腾来折腾去,不知不觉之间,竟快要到傍晚。而且因大海上没有任何遮挡,不觉日光变化,谁都没有发现时候这样晚了。娄阿四急得直跺脚:“不好,太阳一落到海下面去,不出一个时辰,蛟龙就要出来喷雾了!赶紧往远海跑啊——” 船老大梗着脖子嚷嚷:“谁不知道老娘是女人。跑哪儿啊?我们这一船人……跑哪儿……” 明湛连道大家冷静,把他们压了下来。。 秦琴在屋子里听着,就扬声道:“既然知道风向变化,就好办。我这儿有一副六分仪,拿去用吧。” 虽然秦琴自己也会用树枝和牛皮筋来做简单的六分仪,但毕竟在大海上,不可轻慢对待任何情况。她从空间里取出了航海用的高精度六分仪,大概有一个锅盖大小,平铺在舵室或者桌子上,都可以,也能够安装在专门的支撑器具上。 尽管空间已经把六分仪的外形古代化了,外表看来,是个木盘子,上面刻了无数角度和数字,指针也是木质化了的。这神器还是把众人都惊到了。船老大欢喜不尽,如获至宝:“好了好了,有了这个宝贝,就能够知道方向,就算有夜雾也不怕!” 明湛道:“这副六分仪,是之前给族长他们那种么?看着倒是大了很多?” 秦琴老脸都不红一下地,张口就来:“是的。现在靠海村的渔船都装了六分仪,这几年因迷航蒙难的渔民就少了许多。我觉得这东西有用,一直暗暗藏起来一个,这个更加精密。” 用六分仪校正了方向,趁着太阳还没有下山,船老大一声令下,船工们全员上阵,鼓帆摇橹,船尾巨大的螺旋桨飞速旋转,带动长长的白浪尾巴,朝着椰城方向快速前进…… 晚饭草草了事,秦琴放心不下,换了轻便衣服,要登瞭望台看天气。 第722章 荒岛难民 明湛却死活不许了:“不行,太危险了!那瞭望台有十丈高,全仗一根主桅杆上的钉梯爬上去。就算是一般的水手都不允许上去的……” 船老大和老船工,也是左一句右一句的劝阻,船老大说:“东家,不要为难小的。船上忌讳女人骑高……您们是只用这一趟,小的一家老小,全都维系在这艘船上……” 老船工也说:“夫人,使不得。您要看什么,派个手脚灵活的小伙子上去瞧了,下来告诉您就是了……” 秦琴也不为难他们,比比划划的说:“我要看看那天边的云,黑白灰红,还有厚度,都得告诉我。” 结果…… 用不着爬瞭望台了。 也就是说话的功夫,妖异的雾气丝丝缕缕地从海面上生起来,迅速汇集成浓厚的雾团,白沉沉的。在夜色中越发觉显眼。秦琴远远看着,悚然心惊,不光是她,就连一块儿站在甲板上的其他人,都陷入了沉默中。 船老大飞奔到舵舱中,大喊:“加菜!统统加菜!快点儿!再快点儿!!!那团蛟龙雾会变大!” !。 是的,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团白乎乎的雾气,还在以惊人的速度往外扩张……直到某一个点,终于不动了。明湛道:“你看到没有,它们停在了那两块风帆似的一样相对的尖头礁石上。” 秦琴点了点头:“是。两石相逢风门开,想来是这两块风帆石的一边风速快,一边风速慢,乃至造成了如斯奇观。就跟一面屏障似的,挡住了海雾流动。只是外人不知,难免误入了雾境。” 那四个流落荒岛的渔民,更是吓得厉害,一个一个地跪在地上,对着荒岛的地方拼命磕头,嘴里直喊“妈祖保佑”“龙王爷保佑”。 明湛笑了一笑,说:“那你又猜一下,这两块礁石,是人工的,还是天然的?” 一句话提醒了秦琴,秦琴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一番,惊讶道:“周边平滑,而且……一侧明显比另一侧薄,显然是人工打磨过的。这是……人工的?” 明湛道:“我听岳父说过一个海边的传说。传闻,在我们靠海村对出,走一天一夜,有个龙穴岛。那座岛周边,是个古战场,为此藏匿了无数奇珍异宝。但龙穴岛上,海流复杂,终年有蛟龙雾笼罩,更有无数古战场上战死的海战冤魂,呼号喊叫,远远听之便足够叫人心惊胆寒……龙穴岛上的村民,因此而苦不堪言,民不聊生。” “呼——”仿佛印证明湛说话一般,那两道菜刀礁岩深处,传来尖利的呼啸声,似龙吟,又似虎啸,吹毛刮骨,秦琴背脊不自觉地,沁出一片白毛汗。 明湛幽幽道:“后来,从罗浮圣地那边来了一位风水大师,疏散了龙穴岛上的原住民,做法结阵,才把那蛟龙雾困在了龙穴岛周边方圆十里处。那位风水大师留下十六个字‘以刀为界,刀在界在,刀毁界破,界破岛亡’。久而久之,那龙穴岛从此荒废掉,也就渐渐地,被人遗忘了。” 秦琴听得入神,这时候方才有机会插一句嘴:“那倒是做了一件大功德。” 明湛又是笑了一笑,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离海岸那么远的一处荒岛上,还会有村落居民呢?” 这问题问得多容易回答啊,秦琴一下子就有答案了:“既然曾经是古战场,那很简单咯。要么就是战场上幸存的士兵军汉后裔,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回归陆地,索性在岛上繁衍生息。要么就是为了守住某些东西?哈!那是志怪志异话本子上说到烂的套路了!” 打了个响指,表示赞赏,明湛说:“差不多……或者,两样都有。那场海面上的恶战,就是为了抢夺龙穴岛上某个宝贝而发生的。打完仗之后,为了守护那个东西,打赢的那边就留了下来。后来时间一长,甚至连他们要守着什么,都忘记了。但已经搬不走了。直到那个风水大师来,设下了刀界石,破掉了蛟龙雾,他们才得以离开。” 秦琴:“……” 这是个听起来很玄幻的故事……然而大海茫茫,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她不禁对那个龙穴岛起了好奇心,不知道是什么宝藏,引起如此风波?正在神思驰骋,明湛视线,却落在了娄阿四等四人身上,淡淡的语气波澜不惊,却仿佛淬上了冰渣子:“所以你们几位,不是一般的渔民吧?是打哪个字号的海贼?还不如实招来?!” “刷”的一下,雪刃如霜,天权天衡拔了兵刃在手,对准了四个落难渔民! 说时迟那时快,这四个人,齐刷刷地发一声喊,朝着秦琴扑过去! “抓那女人!” 四个渔民手中亮出了长不盈巴掌的雪亮兵刃,凶险万分地直接朝着秦琴进攻。他们倒是清楚,秦琴至关重要,所以一上来就对她下手,而且四人脚底下步伐配合,默契十足!! 谁知秦琴反应极快,迅速向后撤离,明湛脱下肩上斗篷,一抖一挥,遮住了四个渔民的视线。天权天衡纵身而上,顷刻间给其中两个来了个透心凉。明湛道:“抓活的!” 天衡才急速变招,改直刺为横劈,在娄阿四膝盖窝处划过,把娄阿四的膝筋削断了。娄阿四闷哼着,重重摔倒在甲板上。明湛一脚踩在他肩上,墨眸如冰:“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不过眨眼功夫,就被虐菜般打倒,娄阿四的眼底这才闪过一丝真正的惧意,跪在地上,大喊:“饶命啊,大人,饶命!我们都说!都说!” 明湛命人收拾了那两名海盗的尸身,把娄阿四单独押到小黑屋里审问。秦琴不放心,跟了过去。明湛看了她一眼,怪怪的说:“你穿着一身,是什么?” 把外面的衣裙脱掉,换了迷彩服和铁皮裹鞋头的牛皮军靴,秦琴道:“胡服。” 于是明湛不再说话了。 夫妇二人坐下,娄阿四被上了止血药,跪在地上,他害怕地看了一眼秦琴,道:“夫人身手忒灵活,竟然不是一般的女流之辈?” 秦琴打横抱着一根手腕粗的哨棒坐下,说:“好说。我打架的时候,你还在吃奶。” 第723章 秘藏龙穴岛 海边渔民,从来没有娇气两个字,从来都是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牛马用。 不过,习武的女人,还是凤毛麟角。 毕竟穷文富武,打熬气力需要趁手兵器,内练内功需要服食补品,都是烧钱的。 何况秦琴那身功夫,灵活和杀伤力兼而有之,一看就是出自名师! 娄阿四不能说不懂,只能说大为震惊,心里防线一崩溃,不等明湛开口,自己就开始竹筒倒豆子般往外倒说话:“我们……小的们,原在一处小小的水寨里,名叫石鼓寨。寨主叫做石锐,小的做的双花红棍的活儿,那个被捅了透心凉的,是我们的白纸扇,纪师爷。做的是过海刮油的没本钱买卖。前年有一伙强人来,看上了我们的镇寨之宝‘石花散’,竟把我们寨子挑了。寨主战死,只有我们四个逃了出来……” “我们几个做了几回打家劫舍的营生,却遇着了琼州府里换了个能干的通判大人,还精通兵法,差点把我们给活捉了。我们就逃到了海上,以捕鱼为业。捕鱼太辛苦了,看天吃饭还没几个钱,白纸扇纪师爷就说起,他从前听了个关于龙穴岛的传说,那岛上有宝藏。我们哥几个,把宝藏起出来,到那广梧琼三等处的总督府去,总能换个一官半职做做,接下这泼天的富贵来。” “谁知道那龙穴岛周围的海流,是打着旋儿来的,明面上风平浪静,底下全都是乱流。我们又没有算好时辰,赶上了海上起蛟龙雾,没两下就撞碎了船。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今儿白天说的了,再没有半分假了。” 秦琴道:“我们救了你们,你们是打算趁着我们晚上睡着了,杀人抢船逃跑,是不是?” 娄阿四磕头如捣蒜:“是、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夫人伉俪身手了得,深藏不露,求夫人饶了小的一条狗命!小的愿意以后为夫人做牛做马……” 秦琴冷笑:“呵,那我可谢谢你了!” 娄阿四自知绝难幸免,心里还存了最后一丝希望,大声道:“那、那个宝藏,我们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了!只要夫人带我们回去,我,我带路,取了这宝藏,这泼天的富贵,全都是夫人的!” 谁知道秦琴半分贪念不起,直接摆了摆手,道:“免了。” “你们对救命恩人还想要杀人越货,我怎么敢相信你?” 不料,明湛却道:“可以。不过,我们不需要你带路,你只要把地图画下来交给我,到了岸上,我可以饶你不死。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几年牢狱之苦是免不了的。你自己考虑一下?” 秦琴顿时瞥了明湛一眼,但明湛脸色如常,似是经过了考虑。 娄阿四犹豫片刻,道:“好,我答应你。拿纸笔给我。” 拿到了秦琴给他的炭条白纸,娄阿四一愣,试探着画了两笔,觉得很好使。果真画了一副地图出来。秦琴凝神看着他画图,见他笔画流畅,没有半分停滞,她故意时不时的东一句西一句搭嘴,让娄阿四答话,分散他的思路,好让他没有胡编的功夫。就这么个情形,也就一袋烟的功夫,娄阿四把地图画出来了,秦琴就知道,这幅地图应该是真的。 收下了地图,明湛信守诺言,命天衡来亲自看守。 回到房中,秦琴却是不解。 趁着脱衣洗漱的当口,她理顺了思路,明湛回来了,她就问:“阿湛,姑息奸佞,不是你的行事风格啊?” 看明湛那神情,也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自己的。他脱了衣服鞋袜,歪在床头,十指交叠在腹肌上,垂着眼睛道:“我也不想饶他。但……这一伙儿,应该是世上唯一知道龙穴岛内地形的人了。我需要这份东西。” 秦琴眉头拧得越发紧了,道:“难道你也想挖宝不成?” 明湛笑了笑,道:“你就不好奇,岳父给我讲的那段故事里,还有没有别的,我还没有说出来的隐情吗?” “啊这……” 秦琴一脸呆瓜似的,明湛忍不住莞尔:“你问我,我就回答你?” 秦琴一甩长发,撅起小嘴,道:“才不要,你吊我胃口!” 明湛啧啧啧:“好没成就感。” 他跟秦琴学,学了一嘴的奇怪言语,这么多年来,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周围的人,倒是全都习惯了。秦琴道:“好啦,那到底我爹还跟你说了什么?” 谁知道,明湛又不说了,只是对她招招手:“你过来。” 他张开双臂,“到我怀里来,我就跟你说。” 秦琴:“……” 套路深!! 心里却是一甜一软,听听话话的过去了,依偎在了明湛怀里,把他当成大暖炉,还手脚并用地缠了上去。 明湛圈着她,手指稔熟地绕着她的长发把玩,继续说下半截的故事:“岳父从军的时候,驻地就在龙穴岛对出的海角悬崖上。他说,天气好的时候,甚至能够看到两块菜刀礁。但他们是从来不敢往这边方向来的。有一年,在雷山那边发生了土人叛乱,广梧琼三等处总督派了平叛将军领兵讨伐,岳父被点了琼州部副指挥使,领了三千精锐前往洋城出征。” 秦琴听说了,心里不由得浮起淡淡的骄傲,低着头偷笑。 明湛轻轻拍了拍她肩膀,道:“打了胜仗回来,岳父班师还城。那日也是迷失了航向,岳父的船只跟别的船失散了,在浓雾中落到了龙穴岛。在那里,他认识了……岳母。” 秦琴“啊”的一声,很震惊!! 明湛说:“你不用那么惊讶,说是妖雾困岛,也是玄乎的说法。其实在几十年前,龙穴岛的人一直没有跟岸上人断了联系。你想,几百人的村子,要吃饭要穿衣,哪怕岛上物资再丰足,也无法全部自己满足的。他们会趁着天气好的时候,开船到岸上采买,然后再回岛上去。不过,那岛上的人抱团,规矩大,是真的。” 秦琴吁了口气,道:“还说呢。我就觉得,刚才你和娄阿四说的话里,漏洞挺多……” 明湛道:“龙穴岛人还有一样出众之处,就是极其骁勇善战。他们似乎天生就懂得配合着打猎作战,骨子里会打仗。这是其一。” “其二就是,他们还有一套祖传的法子,男孩子从断奶开始,就不断以海鱼油脂涂抹身子,长久以来,不说刀枪不入,稍钝点儿的刀刃箭尖,是戳不进去的。加上从小打鱼打猎,练得身轻如燕,耐力十足,在山林里穿梭个一两天,跟闹着玩似的。” 说到这里,就连明湛都有一丝恍惚。 要是这样的良兵能到自己麾下来。 那该多好! 第724章 血脉 定了定神,明湛抱紧了秦琴一些,说:“所以,岳父说,那时候很多龙穴岛的男儿主动投军。不为别的,就为有口旱涝保收的军粮吃,还能节省了带回岛上供养父母妻儿。但他们人太少了,那时候的卫所里,要有两个龙穴岛的成年兵,那是当宝贝似的供着用在刀刃上的。要是有五名龙穴岛的兵,那就可以百万军中取敌首级了。” 秦琴听入了迷,忍不住问:“既然他们这么厉害,那现在人都在哪里了?搬走了的话,那就还有这些血脉在吧?” 明湛垂眸,看着她,黑水晶般的眸子底下是意味深长的笑意。 秦琴心里咚咚一条,嗓子眼顿时发紧,吞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的说:“不、不会是我吧?” 明湛道:“岳父那次迷航,进了龙穴岛的村子。他说,帮大家做了一点事,作为感谢,他们把你娘送给了他。” 秦琴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们怎么可以把一个大活人送人!” !。 她太震惊了,整个人在明湛胸膛上支了起来,手肘一撑,撑得明湛闷哼一声。明湛一压,又压住了她的头发……一段混乱过后,俩人分开半尺远,各自卷在各自的被窝桶里,纯洁得仿佛两瓶农夫山泉。 明湛道:“岳父和岳母成了亲,回到了岸上。谁知卫所里头有了变故,岳父一气之下挂印出走。从此解甲归田放马南山,又过了几年仗剑走江湖的快活日子。后来龙穴岛上出了事,他们想要去解救,那风水先生已先了一步。岳母找不到族人,不免有些心灰意冷。岳父就带着她回了家。” “他那次跟我说,龙穴岛上,有岳母家的根。如果有机会,还是要过去看看。” 秦琴瞪着眼睛,愣愣地听着。 明湛侧过身,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所以呢,现在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了,用娄阿四一条狗命来换。这买卖很划算的。” 秦琴拉起被子,道:“行吧。就算知道了,也没用啊。那个岛上有妖雾。如果真的能够上去,我也就是祭拜一下我娘罢了。别的宝藏什么的,我也没有兴趣。” 明湛微微一笑,说:“那就留到以后再说了。睡吧,明天就靠岸了。娄阿四作恶多端,我说了饶他性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把他交给官府法办。” 商议已定,夫妻俩就分头睡了。 …… 次日起来,已经能看到椰林树影的悠长海岸。又走了大半天,直到太阳偏西,才在椰城靠岸。 一上岸,秦秋平带着手下,等在码头上了。 娄阿四一见到秦秋平,顿时瘫软得死蛇似的:“他他他他……” 秦秋平道:“娄阿四,你作恶多端。本官特来捉拿你归案!” 秦琴问娄阿四:“怎么,认识?” 娄阿四哭丧着脸说:“之前就是这家伙把我们兄弟伙们揍得没办法,只好下了海……别看他年轻,出手那叫一个狠辣!” !。 秦琴忍着笑,问:“害怕么?” 娄阿四颤抖着声音道:“我的姑奶奶,现在我看到他,腿肚子还不听使唤的转筋!” 挺了挺胸脯,秦琴那是彻底忍不住笑了,说:“他是我儿子。” 娄阿四:“啊?!” 公事公办,把娄阿四押下去收了监。老父亲老母亲很默契地没有打扰儿子做事,默默地另找地方安顿。捡了一处码头上干净整洁的食肆,干净的雅间坐下了。 才夹了两筷子凉菜,秦秋平就来了。 “爹爹!娘亲!” !。 孩子激动得,声音都抖了,雅间的门一关,纳头便拜。秦琴抢上前扶了他起身,“起来吧,让娘看看你。” 秦秋平没长胖也没瘦,就是那气质干练了很多,人看着就成熟了。越发的有种青年气度。秦琴心里百感交集,牵着他的衣袖,一会儿微笑,一会儿扁嘴,问了他一串问题。又是问做事有没有遇到什么难处,又是问衙门里的人事关系复杂不复杂,又是问日子怎么过,说了两车话。 秦秋平微笑道:“娘,你先坐下来,我们慢慢讲。这会儿上菜了,先吃饭,不然一会儿菜就该凉了……” 秦琴坐下,父子两个不约而同地,明湛夹了一块白切鸡腿给她:“来吃鸡腿。”秦秋平夹了一块鱼背肉给她:“娘,吃鱼。” 秦琴的碗里,顿时被装满了。 倒是跟从前一样……父子两个,都养成了习惯啦。 一家三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都笑了起来。老母亲心里很是欣慰,夹了一块蹄髈肉给明湛,说:“阿湛吃肉。”又给秦秋平夹了一个肥肥的螃蟹,“秋官吃螃蟹。” 明湛举起斟满了美酒的杯子:“祝我们一切顺利。日子蒸蒸日上。” 秦琴和秦秋平和明湛碰了杯,一饮而尽。尝到睽别已久的家乡风味,秦琴一不小心就吃多了,酒倒是浅尝辄止,喝了两杯就停了杯子。 吃过了饭,秦秋平还要回衙门去安顿。幸好秦琴和明湛也不是那种离了儿女就寸步难行的巨婴父母,在饭店门口分了手,就各自忙碌。 按照秦琴自己的意思,她是想要全凭自己安顿好罢了。 但明湛不这么想,他说:“只是你我二人的话,轻车简从,或者秘密奉命办事,那自然是一切靠自己。如今却不是这么个说法,带来了半个船舱的土产货物,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搬运。再者我们还要办事的,这时候该装的逼还是要装一下。” 秦琴:“???那怎么装?” 明湛道:“那就别管了。今晚还得住在椰城,住的地方,秋官已安排好了。你跟着去就是。” 秦琴还以为要住旅店呢,没想到不是。 干净宽敞的小马车,把她们接到了一处玲珑雅致的院子中。院子里已备下了驻守做事的婆子、丫鬟、厨娘、杂役等,秦琴只带着几个丫鬟及天衡天权住了进去。 从进了那院子开始,秦琴一路只觉眼熟。她叫了个婆子进来一问,答案让她大吃一惊——这个院子,竟是当年朱知府的花园? 第725章 景物依旧人已非 那婆子道:“前面那位大人坏了事之后,几房旁支就跟鲨鱼闻到了血肉似的,瓜分了他的家产。官邸是被罚没归公了,这处私院却是被发还了族人,结果他们嫌院子太大不好卖,几家人一分,煎皮拆骨,就跟过年分肥猪似的,把这个院子分成了三四块。几个人分开卖给了不同的人家。我们住的这一块是地方最大的,被如今的椰城首富林老爷买了下来,自己不住,专供远道而来的贵客居住。” 说起那林老爷,婆子好话赞不绝口,又说他如何菩萨心肠,又说他如何乐善好施,又说他如何有钱讲究。秦琴左耳进右耳出,看着那曾经属于朱家的一切,今日物是人非的,心里就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说不上什么滋味。 明湛处理好外面的事情,来到小院里。 满院子的婆子丫鬟小厮见到明湛一表人才的模样,就跟炸了锅似的。也就是明湛进了院子那么一会儿功夫,换了十几拨人进来。 “大人,这是净手净面的毛巾和热水,您试试水凉热如何,合适不合适?” “大人,这是热茶。” “大人,要不要到院子里转悠一下,看看我们的环境?” “大人……” 明湛哭笑不得,秦琴假装吃醋,似笑非笑地托着下巴斜眼看他:“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差别对待。我才到的时候,可没那待遇。” 明湛道:“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秦琴毫不犹豫地说:“要啊!怎么不要!” 明湛:“呵呵。” 也就是聊了两句天的功夫,厨娘又跟着满脸一言难尽表情的春花来了,嗲声嗲气的道:“大人,不知道大人喜欢什么口味?想要吃炖燕窝呢,还是吃鱼翅羹?” 看了一眼脸上抹着脂粉的厨娘,秦琴真的是,有点无语。 这院子里的人,都想些什么啊!! 明湛淡淡的道:“这种小事情由夫人定夺就好。我们住一晚上就走,不必太过折腾。嗯……就这样吧。我还有邸报要看。走了。” 抬脚就走,溜之大吉。 秦琴:“……” 这没义气的狗男人!! 垂眼看了看那厨娘,秦琴道:“鱼翅就算了,不过燕窝可以来一份。还要吃酱爆掌中宝,清蒸石斑鱼,现在这个季节,正是风干板栗的好日子,不知道这边有没有鲜货,就吃个板栗焖鸡。叶子菜不能少。就这样。” 不等那厨娘说话,秦琴抬起头,命春花过来,按照时价把菜钱付了。那厨娘接了钱,低眉顺眼答应着,就去了。 等那厨娘一走,春花随着秦琴到了卧房中,伺候秦琴拆下头上的钗环首饰。边伺候,边说:“真是搞不懂,这个院子里的人,好像每个人都一百个心眼子似的。横竖不过是个主人安置客院,怎地都想要攀高枝往上爬?换了是我,做好洒扫安分功夫,躺平了按月拿工钱,多舒服。” 秦琴微笑道:“那是你啊,是你才会这么想。换了她们那个处境,我倒是觉得她们会耍心眼是半点不奇怪。” 春花诧异道:“夫人,你是半点不奇怪,也不气恼么?” 秦琴道:“有什么好气恼的,萍水相逢罢了。” 春花就道:“夫人,你倒是给奴婢说说,为什么比觉得她们会理所当然的……那样想?” 横竖闲着无事,秦琴就耐心下来,跟春花分析掰扯:“这宅子前面是属于谁的?朱知府朱大人的。而这个宅子是如何落得今天田地的?几家兄弟一起瓜分,那场面肯定好看不到哪里去,而且也一定会闹得旷日持久的……我意思是说,闹得时间很长,兴许这里头,还不止一次的报过官,打过嘴皮子官司。” 秦琴说:“而这些,都是瞒不过别人的。尤其瞒不过原本就一直呆在这个院子里,留下来的奴婢杂役们。既见过了一次树倒猢狲散,换了是你,你会不会事后后怕?会不会养成了凡事给自己想后路的习惯?如果是我,我肯定会。等到事情平复之后,侥幸又能够留下来了,虽是客院了。有机会再见到非富则贵的人,会不会可劲巴结?兴许,运气好了,会被人看中,从此飞上枝头呢?运气不好,给贵客们暖个床,多多讨要点儿钱帛,也是好的。” 春花这才明白了,拍了拍心口,道:“夫人,我懂了。” 秦琴道:“所以我才让你主动付钱。如果我不主动,她自个儿也会开口讨要的。只要大人不愿意跟她有什么首尾,她就一定会想法子管我们要钱。” 春花冷笑:“原来如此!” 她忽地拍了拍心口,道:“夫人,我想起来了。幸亏当日知府夫人把我和春柳送了给您,不然……我今日怕也跟他们一个处境了!” 她连连后怕。 秦琴笑道:“那就是我们主仆一场的缘分了。” 春花深深拜服:“是。” 从此以后,春花对秦琴更加死心塌地。 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那厨娘收了银子,倒也算良心,半点不打折扣地,按照秦琴点的菜做了上桌,色香味俱全,香喷喷的。秦琴见状,喜之不尽,命春花拿了两吊钱到厨房里去赏了厨房里的人。 自己亲自打饭,张罗明湛吃喝,心里还惦记着自家好大儿:“秋官呢?来不来吃饭?他现在住哪里?” 明湛道:“秋官回文州去了,娄阿四在那边也犯了案子,要去指认现场。然后直接在那边审判收监。他捎了口信跟我说,到时候他就不回这边了,直接到家里去,接上静儿和小夏,我们一块儿回村子里。” 秦琴点点头,道:“如此安排甚好。” 夫妇二人再无二话,吃过了饭,胡乱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就收拾行李,准备动身。有了秦琴的大笔金钱打赏挥洒下去,自然是猪事顺利,很快,车子就出了椰城城门,直奔靠海村。 路上,明湛还安排了几个分号的管事,沿路等候。每到了地方,就上车来,面对面地跟秦琴汇报本店的经营状况。 秦琴这么做,也是被迫无奈。 第726章 寿终正寝 时间不等人,出发之前,他们又收到了秦冬雪的飞鸽传书。信上说,秦四奶奶又发了喘症,瞧了大夫也不见好,喝了独参汤吊着一口气,就专门等大家回来了。 那鸽子羽毛湿漉漉的,卧在明湛掌心里委顿得不行,看样子也是赶得够呛。明湛喂了好几口水,才算是好了些。明湛说,它已经不能飞了,直接带回靠海村就好。 这一路上,他们没有再卸脚。两辆马车一路飞驰,足足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直到第二天太阳过了头顶,才看到了村口那熟悉的大榕树。 “终于回到了!” !。秦琴焦虑了一路,看到那大榕树,恨不得直接跑到家里。幸好还存了一丝理智,知道自己两条腿肯定及不上马车的四个轮子,只管一叠连声催促马夫,“快点,别走村子里,绕外面的路去跑!到了村尾最尽头那家墙壁高高的就是了!” 马车夫都是老把式了,熟练地挥鞭策马扬蹄,马车屁股后面扬起阵阵烟尘,绕过了村子,直奔秦琴家而去…… 秦四奶奶躺在病床上,双目深陷,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已是油尽灯枯之势。 “爹爹回来了!娘亲回来了!” !。 听着孩子们急促的呼喊,秦四奶奶竭力睁开眼睛:“傻丫……阿湛……” 秦琴提着裙子,快步冲进屋子里,掀起阵阵风,飞也似的扑到秦四奶奶跟前:“奶奶,我们回来了!” 秦四奶奶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松快:“傻丫……” 秦琴大恸,没想到走的时候好好的,几场风寒下来,就把秦四奶奶击垮了。老年人身子脆弱,是她的错,是她低估了…… 她握住秦四奶奶的手,一叠连声喊:“春花!我带来那支老山参呢?!快,快给奶奶熬上!” 极其微弱地摇了摇头,秦四奶奶道:“没、没用了。奶、奶奶老了。” 明湛紧跟在秦琴身后,这时说:“奶奶!” 秦四奶奶抬了抬眼睛,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阿、阿湛。你、你也回来了。” 秦琴道:“奶奶,奶奶。你快别说话了,养着吧。等,等身子大,大好了,我们再,再说话。” 她一着急,结结巴巴的。 秦四奶奶笑了,说:“傻丫,你们都当了官儿……有出息……奶奶……高兴……知道你们忙……奶奶……能给你们带大冬雪小夏……尽了奶奶本分……奶奶……开心。” 声音已是入的短,出的长,气息都微弱了。 熬参汤已经来不及了,秦琴咬咬牙,一刀把那支老人参剁了,让秦四奶奶直接压在舌底。秦四奶奶闭上眼睛好一会儿,胸口起伏却是明显了些。秦琴以为有起色,喜出望外:“可以,可以。师父,师父呢?” 秦秋平道:“百里师祖在这儿熬了三天了,才在客房睡觉。” 果然,侧耳细细听,能听见客房里传出如雷的鼾声。只是刚才秦琴太着急,没有留意到。明湛去叫醒百里翩,秦四奶奶这时又睁开眼睛了,两颊泛起了晕红,说话也清晰流利了许多:“傻丫,你回来就好了。我枕头下的蓝布包里,是我这些年卖绣花鞋的积蓄,都给了郭小蝶吧。做好的鞋子,搁抽屉里,赵大娘最爱穿的,还有几个老姐妹要分,交给赵大娘分给老姐妹们吧。” 秦琴知道,这是秦四奶奶交代后事了,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秦四奶奶道:“我的针线包,还有我老房子里带出来的那套笔砚,都随着我入土吧。我和秦四说过,生同衾死同穴,把我葬到他坟边去……” 秦琴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掉,边哭边点头:“好,好,好……” 笑意深深,眼睛里露出光来,秦四奶奶颤抖着伸手,骷髅般的手抚上秦琴脸颊:“傻丫,你是好孩子。等奶奶下去了,要跟你爹娘好好夸夸你……” 手猝然垂落,喉头咯咯轻响,秦四奶奶去了。 秦琴咬着下唇,伸手给秦四奶奶抹上了眼睛,黄豆大的泪珠一滴一滴砸落在被褥上,染湿了一大滩。秦冬雪发出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奶奶——” 一口鲜血喷出来,秦冬雪晕倒在静儿怀里。明湛带着睡眼惺忪的百里翩赶到,垂手站在了原地。百里翩腿短,走慢了一步,差点儿撞到明湛的背上,视线朝着秦四奶奶这边一瞥,顿时瞪大了本还睡意浓浓的小眼睛。 秦夏搂着秦秋平痛哭,秦秋平红着眼,站着。 秦琴哭了一会儿,情绪发泄了出去,站起身,哽咽着说:“秋官,去找村子里的仵作明,叫他来办事吧。你——带着小夏去。” 明湛道:“我去通知族长,还要去庙里请僧人来做法事。” 秦琴点了点头。 只是站了这么一会儿,就觉得支持不住,两腿直发软,春花快步过来,搀她到八仙桌旁坐下。秦琴看了一眼床上遗容安详的秦四奶奶,又落下泪来。 喃喃的道:“是我亏欠了她……没有让她好生享福……” “是我亏欠了四奶奶……” “是我不好。” 然而,此时此刻,容不得太多自责和碎碎念,她得带着全家,让所有人都忙碌起来,为秦四奶奶处理后事。 秦族长是第一个赶到的,见面就说:“傻丫,刚才你的马车进了村子我就知道了。接下来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族长不愧是族长,处理了很多红白事,虽然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也是红着的,但没有多大波动,思路也很清晰。秦琴就把秦四奶奶交代的后事说了,还让秦四奶奶身边一直跟着伺候的两个丫鬟把秦四奶奶说的那些遗物找了出来,一一放在桌子上。 没想到秦四奶奶做了那么多鞋面子,五双一捆的放着,足足有十份,整整五十双,每一双上的花样都不重样,针脚细密,精致极了。秦族长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道:“秦四奶奶有心。我那口子一会儿就来,你直接交给她。” 这里很多事情,需要男人们商议,秦族长看过了秦琴一家老小,就和明湛关进了书房里商量事情,明湛道:“一会儿秋官回来了,让他也进来。他大了,要学着做事了。” 秦琴点点头。 第727章 让老人走得风风光光 一时,春柳到灶屋里去煮全家人要吃的饭,进了灶屋,却又为难地出来道:“夫人,不好意思,我不大会用这种灶……” 秦琴叫来了此处的嬷嬷,指着那嬷嬷道:“洪嬷嬷,春柳姑娘是在城里跟着我,一直掌管厨房的管事娘子。那边还有两个杂役,你帮忙,这些天会来很多人,要吃很多东西,都准备好。不许怠慢了,回头办完了事,我重重有赏。” 洪嬷嬷答应着,对春柳恭恭敬敬的道:“春柳姑娘,请看着我操作。我们这地方吃鲜鱼的多,菜都是在自家园子里摘的……您跟我来……” 带着春柳进了灶屋,没多久,烟囱里冒起了袅袅青烟。 秦琴又叫来伺候秦四奶奶的两个丫鬟秋怜和蜜意,这两个丫鬟当年买过来的时候,都是自愿到乡下来的。其中秋怜还是被人牙子充当瘦马培养,娇娇弱弱的,竟自愿到乡下,当时让秦琴很吃惊。 现在两个丫鬟都已出落得高挑健康,有着城里姑娘没有的活力,也都很勤劳能干。 秦琴吩咐道:“你们两个,这些日子就专门负责这屋子里的事情。秋怜,你细心一点,管家里的器皿物件。蜜意,你帮着秋怜,捎带手的,看看烛火。风高物燥,可别把什么东西给点了。” 秋怜和蜜意齐声答应。 秦琴这次回来得匆忙,也就是身边的人带了回来。现在各自散了出去,她又派了春兰去帮春柳管厨房采买,又派了春桃去管园子里的事务,又留着春花在自己身边随时使唤随机应变用。想起还有一桩事情没有适合的人做,不禁发愁。 “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秦琴抬起因哭得太多,已是有些发酸的眼睛,秦冬雪悲伤过度,晕过去了,百里翩给她施了针。说话的是秦冬雪的丫鬟戈雨。 秦冬雪看着秦琴,哀哀地喊:“娘——” 秦琴走了过去,抱住了秦冬雪,安抚着她,在她耳边道:“娘在呢,娘在。” 几个儿女里面,秦冬雪跟秦四奶奶时间最长,感情也最深厚。她双手抓住秦琴的衣襟,小脸埋进秦琴胸口,呜咽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秦琴抱着秦冬雪安抚了好一会儿,等她平复。 秦冬雪哭到一半,忽地抬起眼睛,问:“娘,还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秦琴道:“你不休息?我看你不是太好……多躺会儿没关系的。家里能忙得过来。” 狠狠抹了一把眼泪,秦冬雪摇了摇头,说:“不。娘。我要帮忙。光躺着反而更加难受。而且,我想让四奶奶走得风风光光的。” 秦琴挤出一丝微笑,摸了摸秦冬雪的脑袋,柔声道:“说得好!不愧是我的女儿!那你先擦把脸,跟我过来。” 既然如此,管总账这事,就算是有着落了。 秦冬雪擦干净脸,重新梳好了头发,来到秦琴面前。秦琴递给她一本新的空白账本:“这次,你来管白事总账。” 秦冬雪大吃一惊,几乎要跳起来:“娘,我可以吗?!” 秦琴道:“你一定可以。” 她说得那么肯定,就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给秦冬雪。秦冬雪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秦琴道:“你不是第一次管账了,怎么这次反而犹豫了呢?是觉得心情不好,没心思做么?” 秦冬雪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就是担心……” 秦琴道:“不用担心的。凡事还有我呢。” 秦冬雪就说:“那好吧。娘,我一定尽力做好。” 秦琴把钥匙给了她,在乡下地方,没有对牌。秦冬雪找了一些竹签子来,按对做好了记号,以供使用。 母女两个又商量了一些细节,赵氏来了。 赵氏身边,还有月桂嫂子,都是和她们家最好的至交好友。两人先去看过了秦四奶奶,哭了一场,回头坐下,赵氏主动道:“装裹的事情,就交给我了。月桂嫂子也能够帮忙。” 吴月桂嫂子说:“你铁牛叔这两天在镇上做工,你可以借我个鸽子么?我捎个信,让他们爷俩赶紧回来。回来了就跟着你们张罗,当自家人用,别客气!” 秦琴道:“小意思。” 她按照吴月桂的意思,写好了条子,到信鸽棚里选了一只飞得快的,把带着秦铁牛气味的布条绑上,放飞了鸽子。再回到屋子里,秦秋平带着仵作也来了,明湛和秦族长也商议好了各项细节。 大家分工合作,忙碌起来。 明湛对秦琴道:“之前秦四奶奶给自己备下了一套寿材,但那板子看着不太好。我想去找一副好木头,你觉得如何?” 秦琴自然是愿意的,她说:“好是很好。但木头要从哪里来?总不会是自己砍树吧?” 没想到,明湛打了个响指:“就是这样。” 秦琴震惊道:“你,你难道是想要去那个地方……” 如果说,要采什么好木头,最最适合的,就是那处神秘天坑了。那地方灵气充盈,似乎人间仙境,滋养了无数的奇珍异宝。所以明湛一说,秦琴就立刻反应过来。 果然,明湛道:“是的。” 秦琴却犯了难:“可那地方只有你我知道,一直守口如瓶。一棵木头,怎么也得好几十人拖动……” 她有空间,可以放空间里带出来,可是…… 明湛也拧了眉,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既然如此,或者只能到山兰村走一趟了。他们时常在山里活动,应该会有存着好木头的。” 这个主意倒是可行,秦琴立刻说:“那我和你一起去!嗯……不能两手空空的去管人升官发财的,光是拿银子,也不够意思。这样,我备一点瞿族长需要的东西带过去,然后该给多少银子都要给,你觉得呢?” 商量的口吻。 明湛说:“此计甚妥。” 秦琴思忖着:“他们那边需要什么?你有没有想法?” 明湛道:“山里人缺糖缺盐,这你是知道的。还有京城里带回来的京制点心,成药,都可以带。他们缺医少药。” 秦琴一听,忙叫来春花,按照明湛说的,多多的准备袋盐、糖砖,又带了足足二十大盒的点心,两大盒各种的丸散。 第728章 寻好棺木 命车夫来套了车,天已经全黑了,夫妇二人竟是摸黑出发。 因是要给秦四奶奶找木头,摸黑走夜路虽说十分凶险,秦族长他们担心不已,却也没有十分阻拦。秦族长只喊了豆丁赶回家一趟,回头带来两丸茶碗大的茶褐色药丸子,递给明湛。 秦琴在旁边看着,以为是给自己的十全大补丸,十分感动然后婉拒:“族长,我和阿湛都顶得住的,不用客气了。” 秦族长却怪怪地看了她一眼,道:“这是给马儿吃的!” 秦琴:“……” 明湛脸皮抽搐了两下,似乎在忍笑。 秦族长道:“吃了之后。马儿吃了这个,能够眼睛明亮,看清楚夜里的道路。切记,马儿走黑夜的山路,以稳当为主,千万别抢快。” 自己一把年纪了,秦族长还跟对小孩似的,殷殷叮咛。 秦琴心里一阵温暖,低声道谢,明湛接过了那两个丸子,把其中一个一分两半,分给两匹拉车马吃了;另一个收好,一甩马鞭子,道:“族长,此处就拜托你了。我们不在的时候,秋官和冬雪兄妹两个可以分担处理此间事务,你提点着他们一些……我们快去快回。” 秦族长道:“你放心好了。我在这儿等着你们回来。” 明湛一扬马鞭子,才回来大半天,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吃口热饭的夫妇二人,又踏上了路程。 秦琴耐着性子,一一答应着。 那年头,赶夜路可不是什么方便的事。在村子里尚且可以靠着一两盏阿公出钱的昏暗松脂“气死风”灯勉强看清楚路,等离了村子不过一射之地,铺天盖地的,就只有黑暗。 幸好这晚月已半圆,勉强可以视物,加上秦琴下了血本,把鲛油加在了“气死风”里,挂在马车上,晃晃悠悠的,能照亮眼前三四丈远的地方。 小青骢有点上了年纪了,没有几年前迅疾,但它认得路,这次特意带上了它。它做头马,稳稳当当的走着。秦琴虔强撑着自己不要睡过去,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明湛说话。 “阿湛,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到啊??” “快了快了。” “阿湛,你看看天边那个月亮,月亮旁边有个星星,那个星星是不是快凑过去了?” “是是是。” “阿湛,那边有夜枭的叫声……它会飞过来吃老鼠吗?” “我们灯火那么亮,老鼠不敢过来的。” “那可真的是太遗憾了,我想看夜枭抓老鼠,它们会不会把骨头咬得咯吱咯吱的……” “可能会吧。不过它们通常是把血肉撕扯下来吃。” 回眸看了一眼秦琴,她的眼皮子直打架,明湛说:“你累了,睡一会儿吧。” 秦琴闭着眼睛,脑袋一啄一啄的,说话声音也含糊了:“不啊,我睡不着。我合上眼睛了,脑子里全都是乱七八糟的画面。你陪我聊一会儿呗。” 明湛倒是乐意陪她聊,关键是她那个样子,再不睡那是真的要崩裂了。他温和而坚定地——扔给她一个眼罩,说:“乖,睡一会儿。等快到地方了我叫你。” 眼罩准确无误的落在了秦琴头上,秦琴眼前一黑,扯下来,道:“我怕你会打瞌睡,到时候一马车栽悬崖底下,不是开玩笑的。” 明湛沉声道:“你觉得会发生这样的事么?” 秦琴道:“那可不一定哦……” 她是真的担心明湛,可明湛现在只需要她好好睡觉。他很强硬地命令秦琴必须最少睡两个时辰,秦琴也只好从了。蒙上眼罩睡了两个时辰,精神好多了,睁开眼睛,身上很是温暖,原来睡袋外面还多了一件大氅。她把车帘子拨拉开一条缝,明湛仍旧腰肢挺拔,坐得稳稳的,眼睛布满红血丝。 秦琴不由自主地“嗳”的一声,惊动了明湛。 “睡醒了?” 秦琴点点头,“你不冷吗?” 明湛道:“还好。” 但是秦琴知道,这会儿正是黎明前夕夜雾最浓重的时候,一旦潮湿雾气入了骨,就算是钢铁打的身子都熬不住。她低头扒拉了一下行囊,拿出一颗姜糖,从车箱子里钻出来,和明湛身边并肩而坐。 明湛专心看路,目不斜视地:“你出来干什么?进里面暖和着。睡袋裹紧咯,一丝风也别进。山风如透骨针,着凉了不是闹着玩的。” 秦琴把姜糖送到明湛嘴边:“来,吃下。 明湛乖乖张嘴吃下了姜糖,仍旧道:“好了,很甜。不过没有你甜……我再说一遍,进去!” 因为秦琴不光喂他吃糖,还揩上了油,手指在他柔软的唇上一碰一碰的。 就很恼火! “好,我进去。” 进去了一息间,又出来,秦琴悄咪咪地把大氅给解了下来,一抖楼,批在了明湛身上。明湛手一抖,朝着这边斜眼看了一眼,口吻染上三分严厉:“别闹了。” “阿湛,我来顶你一会儿。你进去眯一下。” 明湛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前面就是山坳口,夜路,不安全。” 秦琴道:“这路我也走过。可以的。你先谢谢,一会儿四更天那会儿月亮下去了,路最黑,到时候换你。”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明湛也已经几乎到了极限,就勉强答应了。他一开始没放心,盯着秦琴走了一段,没想到秦琴是真的赶车赶得很不错,小青骢自己也极有灵性,走得很稳当的。明湛这才进了车厢,和衣睡下。 世界骤然之间,安静下来。 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的,只有野兽的咆哮和夜枭呜哇乱叫。最要命的,其实是总是时不时冷不丁地扑面而来的各种小飞虫,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更不知道有没有毒……秦琴用生存丝巾包住了脸面。 秦琴好像又回到了上辈子野外拉练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们这一批被空投到某个无名山林里,周围是遮天蔽日的大树,泥泞沼泽随处可见。她们不能像男兵们那样脱得精赤条条地就往树林子里冲,只好用生存丝巾把自己扎得紧紧的,把自己化成柔韧的软楔子,一点点往山林里塞过去…… 真的一个人在赶夜路的时候,才知道有多么难熬。 第729章 为什么要哭? 那个时候,世界真安静啊,就只有她们三人小队时不时呼唤彼此的短促对话,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地摸索,一个人地前进。 但是……她的内心是很笃定的,因为那时候的她,知道自己身后,是整个国家机器! 到出来创业了,那个时候,也才是真的孤独啊…… 孤独到,好像全世界都抛弃了她。 原来在军营里呼风唤雨的自己,在现代社会里会如此的格格不入,就像被全世界抛弃一样。 然后她又一次地爬起来了。 她需要做的,只是沉静下来,眼睛盯着前方,一点点地往前走。 就像山林里夜间拉练那时候的她,就像拉不到任何业务独自在出租屋里躺在床板眼睁睁到天亮的她,就像……此时此刻,在赶往山兰村上的她。 明湛睡醒了,轻轻地拉开了车厢帘子,墨眸惊讶错愕地瞪大,“傻丫……怎么哭了?” 他没有说出声,眼底里泛起的,全是心疼。 忍不住抬起手,轻轻给她拭去腮边的泪水。倒是把秦琴吓一跳,回过脸来,满眼猩红,全是泪光:“你,你醒了?” 明湛抿紧了唇,把一张帕子递给了秦琴。秦琴接了过来,胡乱擦着脸。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哭,秦琴擦好了脸,才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哭?” 分明是带着小性子了。 明湛道:“最近可以哭的理由有点多,反正……只要发泄出来就好了。” 他说得在理,不过不是秦琴想要听的。她擦了擦脸,说:“但我想你问问我。” 明湛道:“好吧,你为什么哭?” 秦琴正想要说话,小青骢忽然低声悲鸣起来,马蹄奋力一扬,往前趔趄而去。 这很危险! 秦琴看到眼前还有一道浅沟,沟沟虽然浅,但一旦磕伤了马蹄,马儿就得直接处死。小青骢努力调整着,想要平衡下来,可身后的马车又牵制了它……反而把另一匹马也给带乱了节奏。 “叱!”秦琴用力鼓动缰绳,奋力想要把稳已失控的小青骢,但没有用,她的力量不够,扯不住几百斤的两匹马,明湛打横伸出手去,帮她用力拽住缰绳,猛地往后一抖,两匹马齐声高叫,被他硬生生拽得前蹄子离地,趁势跃过了小沟,车厢被颠得阵阵乱响,几乎散了架。 马儿平安落地,小跑了一段路,停了下来。秦琴冲下去察看,四蹄完好无损,尥蹶子打响鼻的,似乎是被吓不轻,嘴角被嚼子勒得鲜血直往下滴——不过那已是无关紧要的轻伤了。 天边骤然一明,红日冉冉上升,打破了黑暗。 天亮了! 秦琴放下心来,索性松了嚼子,把秦族长给的丸子分给两匹马吃了,让它们慢慢地走。没有走多远,就听见有人打锣敲木的,高喊:“前面过路的是哪路贵人?” 明湛扬声道:“我们来找山兰村的瞿素清村长!” 对面人又开口了,这会儿语气里的警惕少了些:“是瞿村长的熟人么?” 明湛道:“是,我们靠海村来的,姓秦!” 对面人静默了片刻,锣鼓声又起,这回欢快了许多,“村长,村长,村长!靠海村的秦姑姑来啦!!” !。 锣鼓声越响越远,竟是朝着山兰村的方向去了。 二人换了手,明湛赶车,往村子方向走去。才又走出去一段,再爬一个斜坡就能见到山兰村村口了。瞿素清带着人迎接了出来,人还老远,声音就传了过来:“好久没见了啊!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 笑盈盈地走到近前,看到明湛和秦琴胳膊上都套着黑纱,一怔:“怎么回事?” 明湛道:“我们家奶奶去世了。家里现在没有合适的木头,来找村长你要木头来了。” 秦琴说道:“我们身上有热孝,就不进去了。瞿兄弟,能不能帮我们这个忙?” 瞿素清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严肃地拱手道:“义不容辞!” 按照规矩,有孝不走亲,不访友。 到了村口,明湛就把黑纱在马车车头挂了起来,让村民避嫌。瞿素清亲自引着车子到祠堂去,自然有人来帮忙卸车喂马换马蹄铁等等。瞿素清叫来堂客出来,借了祠堂里的灶火碗筷,熬了两碗浓浓的鸡蛋酒酿汤,带着自家做的糍粑,滚烫地捧上来:“大哥,大姐,你们先喝着吃着,解解乏。我这边去跟村子里几个有好木头的人家说说,让你们选一选。” 明湛道:“好的,大兄弟,多亏你了。该收多少银子的,尽管开,不能叫别人吃亏。” 瞿素清只道:“嗨,自家兄弟,别提这个!” 一边说着,一边拔步就走。 喝过了鸡蛋酒酿汤,吃了两个糍粑,秦琴精神一震。她惦记着马,说:“我去后面看看马。” 两匹马都吃过了止血草,止住了嘴角的血,正在嚼豆饼。旁边的马夫正在做准备换马蹄铁。车,被卸在一边,里面的东西纹风不动。 秦琴拿出一小袋盐渍豆饼,交给马夫道:“把这个给它们吃。” 这个盐渍豆饼是她自己琢磨的,按照三份黄豆一份黑豆,兑一点点的酒麸,煮熟压扁,加上粗盐红糖,用模具压制而成。莫说是牛马羊,就连人也吃得。那马夫拿到手一看一闻,就知道是好东西,眼睛都亮了:“大姐,你们平地人都这么奢侈的么?上好的精盐用来喂马?” 秦琴知道山里盐巴精贵,笑道:“马儿不是比盐更精贵?只要能吃下去,不浪费,那就不叫奢靡。” 马夫连声称是。 瞿素清的声音在马厩外响起:“阿强,你不用拐弯抹角的了,倒不如直接叫大姐教了你怎么做这个豆饼,大姐为人大方,一定不会藏私的。” 一边说,一边走了进来,秦琴没想到他回得这么快,还以为事情黄了,一阵失望:“瞿兄弟,没有人有合适的木头么?” 瞿素清说:“有啊。他们都看到你的车,在大榕树下面等着我。我过去一说,有十几家老人家里都备了寿材了,其中有一家八叔公家里有副楠木的最好。他们家也不忌讳,我就来带你们过去看看。” 第730章 八叔公家的好木头 秦琴一听,果然欢喜,一叠连声答应着。又跟瞿素清说了车厢里的东西都是送村子里人的,要先卸车了。瞿素清一看,半车厢的东西,吓一跳:“大姐,你们家刚走了老人,怎么还忒地客气了!” 秦琴道:“我们好久没有过来了,总不能两手空空的。东西多,却不值得什么,千万别客气。不然的话,我们这就走了。” 瞿素清一看,都是盐巴糖块点心这些,都是山里人需要的,更加十分感激。 叫来三四个半大小子搬货,道:“都放在祠堂阿公桌上,不许偷偷摸摸的,晚点儿叫人到祠堂分东西,人人有份。知道么!” 秦琴赏了那几个半大小子们一袋椰子糖,小子们欢呼着,卖力的忙活去了。 秦琴道:“我们走吧。” 叫上明湛,正准备出门,却看到那山兰村的马夫跟着出了祠堂门口,搓着双手,恋恋不舍地看着这边,憨笑着,也不说什么。秦琴心里一转念,就知道了,笑着对那马夫道:“三份黄豆,一份黑豆,配半个巴掌大小的酒酿团儿,盐粒子随意,最少最少要三茶勺,最后放指甲盖大小的糖,上锅蒸熟之后压成豆面子,用饭碗压出圆饼子来,风干了就是了。” 马夫喜笑颜开,对着秦琴深深作了个躬:“谢谢大姐!大姐大气!” 瞿素清纠正道:“这位你可不能叫大姐,她是正儿八经皇上敕封的县主,是金枝玉叶!先前我不知道……也是混叫了……” 那马夫又惊又畏,“扑通”跪在地上:“天啊,县主千岁!县主千岁竟然亲自教我方子……我这是哪一位祖上积了大德啊!” !。 瞿素清没有理会他,引着明湛和秦琴,直奔八叔公的家而去。 须发全白、精神矍铄的八叔公已打开门等着了,手里驻着一根拐杖,金丝夺目,一看就是上等楠木打造的。看到秦琴夫妇,笑着迎上去,热情的道:“县主千岁大驾光临,三生有幸啊。” 听他说话,是有点墨水的。秦琴一问,果然曾经考过了两门童试,差那么临门一脚就能到秀才功名那种。秦琴对读书人一向十分客气的,进了屋子,看了木头,那木头已有年头了,风蚀得差不多,留下坚实的木芯子,敲击有金玉之声,凑近一闻,更是带着奇异香气,秦琴十分欢喜,用了一万白银买下。 八叔公收了这么大一笔银子,拄着拐惊呆了。 秦琴怕老人家那么大年纪会出事,吓得赶紧又给了八叔公一颗定惊丸噙在了舌底。 八叔公扑通跪在地上,就开始磕头,带着全家人一起磕头:“县主千岁!这是八辈子积了大德啊!” !。 “县主千岁!” “感谢县主!” !。 八叔公一家大小十几口人,此起彼伏的磕头,秦琴忙扶他们起来,她殷殷叮咛:“这是八叔公与我家的缘分,拿了这银子,多多置办田地,供子孙读书,切不可奢靡浪费。” 不放心,又对瞿素清道:“瞿村长,也请你多多照应八叔公。别让他被有心人惦记上了。” 瞿素清道:“那是自然。我明天亲自陪着八叔公去县城里把银票通兑好。村子里那些混小子无赖汉,一个别想敲竹杠。” 八叔公一叠连声的答应着,又是对秦琴千恩万谢的:“还是县主考虑周全。” “县主千岁想事情真明白!” “老朽一定会小心……” 送走了秦琴之后,八叔公一家跟着瞿素清,关起门来,商量起这银子怎么花。八叔公翻着那十张银票,翻来覆去,数了不知道多少遍,直到瞿素清提醒道:“八叔公,别数了,再翻银票该烂了。” 八叔公才罢休。 他瞪着浑浊的眼睛,喃喃道:“一万两,一万两……真没想到,秦县主出手竟如此大方……我这是祖上积了八辈子的德啊……” 瞿素清道:“您别叨叨了,该是您的,您就拿着。这两天我安置人在你屋子前后守卫着,然后尽快去县城里收好东西。你家的几个大孙子都不小了,麻溜利索收拾好,顺道就交了束脩进学堂念书去。这会儿可不许说没有银子念书了。” 八叔公眨眨眼睛,浑浊的老眼泛起了泪花:“侄孙,这话你不说我也知道……当年但凡是能多拿出那么五两银子,我就不至于退学了。兴许如今就是秀才郎了呢……这不读书的亏,我是吃得够够的了!” 瞿素清也很替八叔公高兴,听他这么一说,更加高兴:“就知道您老人家是我们村子里最有远见的!” 他立马打点人手,先是把秦琴带来的礼物按每家每户人头丁口给分了。一时之间,村子里人人有份,个个不落空,洋溢在一片过节般开心兴奋的氛围中。然后趁着大家高兴,那些捣乱的混混也忙着醉生梦死的时候,几个瞿素清的亲信手下又能打的,悄没声息护住了八叔公的小屋子…… 第二天天蒙蒙亮,瞿素清和八叔公、八叔公的大儿子八喜来一起,悄悄的下了山。 从此以后,山兰村里也走出了两支望族,在文州县两个县城里,相互帮衬,同气连枝,清明重阳,又相约回到深山老林里的山兰村祭祀祖宗,延绵不绝,好生兴旺发达,这都不消细说。 …… 秦琴和明湛带着金丝楠木,仍旧是一路披星戴月的往靠海村赶,赶回到靠海村里,也不过是第三天天亮。 天边才亮出一丝鱼肚白,远远看去,挂满了白布孝幡的院子格外显眼。 喃摩佬念经唱咒的声音丝丝缕缕,袅袅不绝地传入耳中。负责守夜的秦秋平满眼红丝地,把父母迎了回来:“爹、娘,你们回来了!” 秦琴心疼地摸了一把秦秋平的脸,说:“秋官,你多久没有合眼了?怎么整个人都干枯了似的,胡茬子那么长,眼袋子那么大!” 秦秋平说:“你们走了之后,零零碎碎的也有睡觉,别担心,我年轻,顶得住。” 静儿却在旁边插话道:“秋官加起来也不知道有没有睡三个时辰,人都给熬残了。全靠两口参片吊着。” 第731章 白事絮事 她心疼地看着秦秋平,秦秋平有些不满,却也只是小声道:“这是我应该的……” 秦琴更心疼了,说:“现在爹娘回来了,你赶紧去补觉去吧。这里交给我们就行。” 谁知道秦秋平这次不听话了,摇着头一口拒绝:“不不,我还顶得住。爹娘你们来回奔波,才是辛苦的那个。你们先去睡,等你们起来了,再轮到我。” 这下子就连明湛都听不下去,说:“秋官,去休息。睡足了,脑子才清醒。” 秦秋平见父母都这么说,只得听话去了洗漱休息。秦琴没忍住,打了个呵欠,明湛把她搂在怀里,心疼地说:“你也累了吧?先去歇一会儿。有什么事,睡醒了再说。” 秦琴却也是满肚子不放心的,说:“我也顶得住。要不然先去叫木匠来开木做寿材吧?” 明湛笑了,刮了刮她的鼻子,说:“别闹了,你看看这会儿才五更天,这个点儿去找木匠起来干活,怕不是得被人打出门来。走吧,都去休息。这地方交给天衡天权守着就行。” 秦琴一想也是,不禁羞涩地笑了笑:“是我脑子乱了。那行,都去休息吧。等天大亮了再忙。” 夫妇二人洗洗刷刷干净了,一人一大碗牛乳,分头睡下。 谁知道回到家里太舒服,秦琴黑甜一觉,睁开眼睛,窗户大亮,太阳都已过了屋顶。外头放焰口做法事的喃摩佬跟和尚们,都换了一个班了。 “糟糕!睡过头了!!” !。 匆匆忙忙洗漱过后,秦琴来到自己的小账房里,这地方现在归秦冬雪使用,现在秦琴回家,秦冬雪把自己的东西收拢了,腾出地方给秦琴。自己在窗户下面另外安置了一套小桌椅,也就是刚好能够放下账本算盘墨汁毛笔。 秦琴一进门,就看到秦冬雪在自己的小桌子上算账,弓着腰的模样,像只大虾米。秦冬雪长得随秦琴,身条高挑,这姿势看着格外的辛苦,秦琴不由得心疼,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就用我的桌椅啊。弓着腰干什么呢,日子长了,会变佝偻背的。” 秦冬雪抬起头来,笑道:“娘,你来了。你看看,这几天的出入账,都在这儿了。” 一边从她的手里接过了账本,秦琴一边叨叨:“说你呢……别假装听不见。跟谁学的……” 秦冬雪就无奈地道:“知道了。娘。可是我习惯了。” “我这是担心你……”秦琴又叨叨了两句,才低头看账本。她口算心算能力远不如秦冬雪,得用算盘子扒拉好几遍,才算清楚,“我们家小雪真厉害,全都算明白了……花了二千银子,在村子里,会不会贵了一些?别太奢靡浪费啊。” 秦冬雪道:“娘,这些人工和材料的费用,全都是一笔过付出去了。所以显得多了些,但这是一劳永逸的法子,省了好多事。现在只欠把棺木的钱,当日吃白事宴席的出入账,还有入土时候给抬棺匠、道士的白包,点主爷爷的辛苦费这几笔,别的都齐了。” 拧着眉毛,目光上上下下地逡巡在字里行间,秦琴问:“不按首尾款的给,你不怕到时候店家短斤缺两?还有那些工人偷奸耍滑?” 秦冬雪扳着手指头道:“第一件事,我找的都是平日跟我们合作的商家,比如说金滩镇上的张记南货铺……这千儿八百两银子的货不过是我们这些年跟他们合作的九牛一毛。此外,我还会每天带着丫鬟们验货,只要送来的东西不对,那么我扣丫鬟们的工钱。错一次扣一吊钱。连头带尾四天,她们干得比谁都认真。别的位置也是如此。” “第二件事,我每天上下午各一次去各个地方巡查,奖惩分明。工钱先给了,后续的,跟他们说好,干得好的,按照优良差三等,给奖励或者扣钱。这就让他们兢兢业业,不敢偷懒。” 秦琴问:“发到手的银子,你怎么扣?” 秦冬雪道:“我只是发了七成……” 秦琴微微一笑,说:“那就不能说一劳永逸啊。” 母亲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女儿,秦冬雪一低头,脸上闪过一丝惭愧:“娘,你这么说,又有道理……” 秦琴拿起炭笔,给秦冬雪把账本上出错的地方勾改掉,一边涂涂改改的,一边说:“娘知道你是想要一次过把事情都做好。不过,事缓则圆,宁可耐烦一点儿,也别急了忙了,事后补漏,就更麻烦了。” 秦冬雪惭愧地低声应:“是。” 秦琴伸手摸了摸秦冬雪的头,又笑了,声音放柔和:“别这样,谁都会有错。你娘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不会管账,哪怕是现在……还整天被你爹说呢。小雪已经很能干了,加油!” 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的娘亲才是好娘亲。 果然,秦冬雪又转忧为喜,捧着账本子仔细思忖去了。秦琴重新划拨好了银子,自己也去忙。因秦四奶奶辈分高,又是喜丧,来吊唁的人很多。来了的人,不拘远近,都要留着吃一顿饭。流水席在院子里一直摆到村子外面,极忙乱。 明湛和秦秋平看好了坟地,又择好了日子,停灵第五天,就是出殡日。 当天上午,白蜡高烧,鼓乐齐鸣。 秦琴全家披麻戴孝,在秦四奶奶的棺木前跪着,狠狠哭了一场。秦冬雪又哭得晕死了过去,被秦琴半搂半扶着,一路跟随,扶灵上山。 及至入土之时,看着黄土一捧一捧埋住那棺木,秦琴想到昔日种种,潸然泪下。明湛一手搂着女儿,一手搂着妻子,面色沉重,凄然拜下。 秦族长、秦铁牛、秦桂树等,还有海角村的秦敬等人,也都亲自来送了。 看着新旧两座坟峦相依相偎,山里面,已是哀声一片。 仵作拜别了主家,一行人走路回村。厨房里已煮好了饭菜,请全村吃白席。 按照规矩,七菜一汤,不许杀鸡,不许吃虾,不许喝酒,茹素为主。 …… 曲终人散,秦琴坐在账房里,对着一根蜡烛,怔怔出神到半夜。 第732章 准备搬离 明湛里面穿着睡衣,外面随意地批了一件披风,走了进来,说:“日间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怎么还不睡呢?快点去些了吧,再有什么别的事情,也等明天再说了。” 秦琴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不困。” 明湛扶着她的肩膀,发现她肩上的肉很僵硬,知道她是累着了,于是轻轻地给她揉捏起来。秦琴舒服得闭上了眼睛,猫儿一般喉间咕噜一声。明湛道:“有心事么?想些什么,说出来听听?” 秦琴闭着眼睛道:“我在想……奶奶不在了,这院子怎么办?总不能一直留着小雪在这儿,当个乡下丫头吧?她也大了……” 肩膀上男人的大手忽地一顿。 复又若无其事地,给她按摩酸疼的筋肉:“嗯。我也这么想。但是这个院子……如果丢空了,你放心么?” 秦琴道:“我今天问了月桂嫂子,她答应帮我们照看,一个月来打扫一次,平时修整下院子里的杂草,就差不多了。” 那片橡胶林她也去看了,长势良好,要成材大概需要二十年的时间。 明湛听她这么一说,就道:“看样子,你早就已经下了决心了。” 秦琴点了点头,道:“人要往高处走。我想……爹爹也会同意的。” 确实。 恍惚中明湛似乎看到了那个铁塔般的男人,他浪迹天涯历尽沧桑,最终心底所为的,不过是妻子女儿而已。 明湛笑了一笑,说:“是,岳父一定会同意的。这一次我们要带着他一起走了。不过……走去哪里呢?” 京城吗? 秦琴垂眉:“还是京城吧。小雪和小夏,始终是要适应那边的日子的。” 也不知道慧妃和皇后斗得怎么样了。 几乎没有太多商量,夫妻两个就下了搬家到京城的决定。有了明湛做支撑,秦琴感到浑身都有了力量。 明湛正在弯腰吹灭蜡烛,也不知道怎么觉察到她的星星眼的,回过头来:“你看我?” 秦琴有些狼狈地收回视线:“不是,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会尴尬。 明湛笑了笑,提着“气死风”,拉着她,穿过院子,回到屋子里:“你看我,大大方方的看,我喜欢你看。” 秦琴道:“我家阿湛,长得最好看了。” 明湛低声轻笑,圈住了她。 这一晚,却也没有做点什么别的。 …… 第二天一早,秦琴召来全家,说了自己的决定。 秦冬雪没有说什么,她神情憔悴,两只眼睛肿得桃子一般,眼神都是散的。果然,静儿低声地秦琴道:“她昨天晚上一晚没睡。我放心不下,特意过来陪她一起睡了一晚,到后半夜才没了动静。” 秦冬雪说:“娘,我不想走,我想留在这里……” 秦琴皱眉:“小雪,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哦。” 秦冬雪坚持道:“娘,我不想到城里。你就让我长成一个乡下丫头吧。我不怕的……” “小雪!”秦琴不悦,怒气沉沉地盯着秦冬雪,“娘知道你很伤心。可你已经长大了,你一个女孩子在这里生活,成什么样子?就算奶奶还活着,也不会高兴的!” 秦冬雪不吱声了。 一时之间,屋子里气氛很僵。 明湛早就带着秦秋平和秦夏出去了。 静儿对秦琴道:“娘,让我劝劝小雪?“ 闭了闭眼睛,秦琴压着心口的怒火,点了点头。 静儿把秦冬雪拉到一边去,低声问:“小雪,你到底怎么了?平时都不是这个样子的?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一起到城里去,奔着好日子去。难道……你有了喜欢的人?” 说到最后几个字,静儿眼里满是担忧。 和秦冬雪不一样,静儿比她懂事得早,和秦秋平圆婚之后,掌管家务,更是越发成熟圆融。在城里耳濡目染,见得许多女儿家的耽误事,不免第一反应想到的就是秦冬雪和村里的年轻人有了私情。 秦冬雪红着脸,摇了摇头:“谁说的,才不是呢。” 她的眼神躲闪,静儿一眼就知道她在说谎,道:“小雪,你别这样。你连我都瞒不过,还想要瞒过娘亲?” 秦冬雪生气了,高声道:“娘亲,娘亲,你就会用娘亲来压我!到底我是娘亲的闺女还是你是娘亲的闺女啊!?” 话音未落,在旁边听见了的秦琴“啪”的一巴掌打了过去!!“哐当”的一声,旁边的花瓶被掌风带动,掉地上摔得粉碎。秦冬雪吓得怔住了,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只剩下一双眼珠子,斜在眼眶边边上,盯着被秦琴打碎的花瓶发愣。 秦琴打碎了个花瓶,稍为出了一点气,说:“那好,你愿意留在这儿,就留在这儿吧。你最好还有本事,自个儿挣钱养活这么几个人。真以为这些年来是靠你自己张罗起这个祖屋的?” 秦冬雪梗着脖子道:“可是,这些年来都只有我和奶奶在,在相依为命。你们一去就是大半年没回来,回来就要丢了这个祖屋。娘,你太让我伤心了!” 静儿跺脚:“小雪,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呢!” 秦琴揉了揉眉心,道:“小雪,你如果舍不得。我们以后常回来看看,但现在,必须要去京城。” 秦冬雪道:“我不想去。我不去!” 俩人闹了个不欢而散。 秦琴做梦都没想到,一直乖巧的女儿,竟是遗传了自己的倔脾气。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生闷气,丫鬟们吓得全都躲得远远的。 静儿来了,敲了敲门,秦琴看了她一眼,侧了侧身,背着静儿坐:“娘没事。你去忙吧。家里还有好多事情呢,灶屋要收拾,菜地里的菜要收了。牲口处理掉。库房清空。” 她做的决定,谁都不能更改。 静儿到她身旁,站着:“娘,我都安排好了。就是想来陪一陪娘。” 秦琴不禁抬眼,又看了看静儿。 和明媚张扬的秦冬雪相比,静儿是如此娴静,不声不响,主打一个柔弱坚韧。她不禁问:“静儿,你不会觉得娘太专断么?” 静儿摇了摇头:“小雪和小夏都长大了,要去京城的。秋官跟我说了,京城很好,什么都有。就连屋檐都是金子做的。” 秦琴道:“那你呢?你想去吗?” 第733章 母女矛盾 静儿道:“我在这里陪着秋官呢。等他回京述职的时候,我自然就去了。” 秦琴闭了闭眼睛,吁了口气:“唉——算了。既然她一意孤行,那就让她留在这儿吧。大不了家里养着个老姑婆就算了。” 她的芯子里是个现代人,对于女儿一定要嫁人这种事,倒是无所谓。 不让秦冬雪独自留在靠海村,是担心女儿的安全。 从前有秦四奶奶在,老人镇宅,旁人不敢乱来。如今一个妙龄少女孤零零的住在村子里,纵然有人看顾,总无法做到万无一失。 有些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可是秦冬雪这么拧巴,秦琴也不能硬着来。 她也就只有把秦冬雪晾在一边去,自顾自的收拾祖屋小院,做回京城的准备。明湛拿不准这种事情要不要告丁忧,写了一封信,要送到吏部相询。 他得回县城才能把信送出去,这日一大早骑马走了。 秦琴把明湛送出门,就打算去跟秦族长交代橡胶林的事情。才走到院子中间,抬眼一看秦冬雪的屋子,就发觉不对劲。 “死丫头!”秦琴一声怒吼,直奔楼上,一脚踹开门—— 果然,门内空空的,早就没了秦冬雪的影子。 “小雪离家出走了!” !。 秦琴一下子急了,炸着毛就要往外跑路去找人。明湛费了好大劲摁住了她,命天衡天权散了人出去找。秦琴真的是想不通,“小雪那丫头到底怎么回事啊,从前没有见她那么执拗的。我又是为了她好,她怎么可以这样呢!” 她翻来覆去地絮叨着,明湛不知从哪儿抖出一串佛珠,飞快地转着,心里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可他从前是从来不摆弄这些珠子串儿什么的——哪怕家里随处都是。 明湛道:“这孩子,真的不是心里有了什么人?” 十五岁了,花一样的女孩儿,父母最担心的事情,就是这个。 秦琴自责得很:“如果真的是,那就是我的错。这些年来,我们应该把她带在身边的。富养女,穷养儿,男孩子皮糙肉厚,磋磨点儿没事,女孩子……唉,都是我不好。” 她向来骄傲决断,现在却是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天衡先回来,一无所获。秦琴的心越发死沉死沉的,偏生这种事情还不能外传,得瞒着别人,否则传出去了,秦冬雪的名声不能要了。一想到这些,秦琴真的是想上吊的心都有。 她进了秦冬雪的房间,细细翻查,想要找出什么线索来。 这么一找还真的有,秦冬雪没有带走任何东西,连银票都没有带,她是翻窗出去的,窗棂上非常明显的两个脚印子,然后在后院里爬着梯子翻墙而过。这些线索都在早上的时候,被秦琴看过了……平平无奇。 但,这一回,秦琴翻了她的书桌,发现书桌最底下的抽屉是空的。 显然,秦冬雪带走了这里头的东西。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秦琴叫来秦冬雪的丫鬟戈雨,问:“小姐平时会在这抽屉里放什么?” 戈雨眼神茫然,道:“没什么啊,都是些小玩意儿。小姐平日算账累了,就会拿出来把玩。” 秦琴追问:“是什么小玩意儿?” 戈雨说:“小钩子,小钉子,小匕首……” 脑海中灵光乍现,秦琴霍地站起身:“去看看大工具间!” 别人家是天材地宝堆满仓,而靠海村的这处祖屋里,最让秦琴引以为豪的是从秦大朗生前就一直保持到现在的大工具间。顶天立地三排柜,光是螺丝刀就有大大小小二三十把,都是请的城里铁匠打的。其余的,锤子、凿子、起子、钳子……不计其数,应有尽有。冲天炮,开山炮,也被秦琴暗搓搓的捣鼓了两门,放在角落里看家护院。雨伞帐篷这种空间里取出来逆时代的东西,用个大柜子锁着,上了锁—— “锁头开了!” !。秦琴扫了一眼开锁的地方,气得鼻子冒烟:“臭丫头,两根铁丝恨不能捅开全村的锁!这手功夫还是我教的!” !。 其实秦冬雪开锁的技巧很笨拙,当初秦琴教了好久才教会,为的是让她能够自保。没想到,她竟拿来捅家里的大柜子!! 一把拽开了保险柜门,果然—— 戈雨在旁边惊叫起来:“啊呀!帐篷没了!” !。 秦琴道:“救生绳也没了……” 搞了老半天,秦冬雪偷了家里的东西,是玩野外求生去了?!秦琴越发的气得要笑,“好啊。戈雨,戈微,你们两个跟我来!” 虽然说按照别家的规矩,小姐出了事,第一个拿出来作伐的就必须是丫鬟。可秦琴从骨子里不大乐意做这种连坐的事儿,就没有为难两个丫鬟。 现如今,却还是得落在两个丫鬟身上!! 她把两个丫鬟带到屋子里,光留下了春花和天衡,关上门,喝令戈雨、戈微跪下。秦琴这才立起了眉毛,低声喝问:“你们两个,到底小姐发现了什么,要做什么。快点从实招来!” 她动了威严,戈雨、戈微一起发起抖来。 戈雨首先伏下来,颤抖着说:“夫人,奴婢什么都说……小姐不愿意走,应该是跟山神庙那边的洞子有关系的。其实一年前,四奶奶已经不好了一次。那次小姐也是急了,准备了贡品,去山神庙那边想要求求山神爷爷保佑。然后她就带回来了几朵灵芝,给四奶奶吃下去,就好了。之后小姐就经常去那里……也不许我们去。” 秦琴沉吟不语,让戈雨越发慌了,跪下来拜道:“夫人,这就是我们知道的全部东西了。没有半分隐瞒。” 秦琴说:“行吧。先下去。不过你们两个看管不力,责罚不可免。如果小姐找回来,罚三个月俸禄。如果小姐找不回来,那么你们就等着瞧吧。” 把两个丫鬟拖了下去,秦琴找到了明湛,劈头就是一句话:“阿湛。我想我猜到小雪去了哪里了。” 明湛听她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说完,很惊讶:“小雪发现了那个天坑?所以不愿意离开村子?” 第734章 小雪的秘密 “我觉得,这个应该是唯一的可能了。”秦琴说,“真是没想到……算了,她一个女孩子出去深山老林里,很危险。我们先找人吧。大不了,就把天坑的秘密给揭露出去,大家一起接了这泼天的富贵算了。” 明湛越发震惊,黑眸一霎不霎地,凝在她身上。 秦琴淡淡一勾唇角,道:“别那样看着我,没错,那天坑固然之很多好东西。但那地方过于险峻,好逸恶劳是人的天性。能有坚持去那天坑找好东西的人,满村子里一百个有十个就不错了。这十个如果发财了,子孙后代里能养到第三代就能够往坚持干活的,就很好了。所以用不了多久,那天坑肯定就又会变得人迹罕至……” 明湛:“……” 她把人心,拿捏得死死的。 男人眸子底下闪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彩,声音柔软欣赏:“幸亏你本性善良,如果你这一套拿去害人,可真的是个世间大祸害。也不晓得你这套学问哪儿学到的,岳父似乎也没有你这般的通透。” 秦琴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说:“好啦,现在不是拍彩虹屁的时候。我们还是先找法子去证实我说的是真是假吧。” 说到底,也就只是她的猜想而已。 既然是要去天坑,那就只有两口子亲自动身去了。人还没有出门,天权回来了,还带着秦冬雪回来的:“湛爷!夫人!我找到小姐了!” !。 秦琴原地一蹦三尺高:“真的?!” 天权身后,跟着秦冬雪,穿着一套灰扑扑的短打男装,软布蹼头,背上一个行李包,手里盘了一串护身钢珠。秦琴瞪了秦冬雪一眼,说:“带进来!” 明湛犹豫了一下,秦琴也瞪了他一眼:“你不许跟来!” 明湛道:“要不然,我还是在旁边坐着不说话吧。” 秦琴垂了垂眼睛,答应了。 关上了门,屋子里只留下秦冬雪和明湛。秦琴居中而坐,问:“小雪,身上手上都有勒痕,是不是那个悬崖不好走?” 秦冬雪一惊,原本打定主意一声不吭的,现在浑然抛在了脑后:“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秦琴和明湛对望一眼。 秦琴道:“阿湛,要不现在可以说了吧?” 明湛点了点头,秦冬雪一脸莫名其妙。秦琴就和缓地说:“小雪,你是不是在山神庙后面,海边的悬崖上,发现了一条小路……沿着那条小路,从那道夹缝里钻进去……” 秦冬雪的脸色,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但出于教养和敬畏之心,没有打断秦琴说话,只是嘴巴越张越大…… 秦琴假装没看见,说:“只要想法子穿过那道夹缝,里面是一处洞天福地,终年白雾弥漫,内中有无数的山珍宝贝。” 秦冬雪白着脸,脱口而出:“娘,你怎么知道的?” 秦琴微微一笑,说:“你以为爹娘手里那些好木料,灵芝王,仙山药材,都是从哪里来的?不过爹娘一直守口如瓶罢了。” 秦冬雪顿时崩溃了:“原来这仙山不止我一个人发现么?!可是,可是……” 秦琴说:“不说是我们一家,就算是从前,应该也是有人来过的。但就如同爹娘和你会保守秘密一样,入了宝山的人,谁会大叫大嚷的满大街都知道呢?事以密成,三岁小孩子都懂的道理。” “仙山虽好,不可坐吃山空。守着仙山宝贝,而把自己困在当地,更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人会生老病死,山却不坏不朽。小雪,既然你已能用山里捡的灵芝药草为秦四奶奶续了一年命,兴许跟那山的缘分,就在于此呢?” “不然的话,你如果留在这座山边,你有没有想过,你打算怎么继续用这山里的宝贝?” 秦冬雪被问住了,结结巴巴的说:“反,反正那么多奇珍异宝,我可以卖药材,做药材商……我还可以……” 话说到这儿,声音越说越低,似乎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索性住了口,涨红了脸。 秦琴款款的道:“你看看,你自己说出来的话,就连你自己都不相信。那么说,其实就是打算守着宝山,宁可自己不用到,也不要别人发现咯?” 秦冬雪没话讲了。 秦琴知道,这会儿也不是咄咄逼人的时候,她见好就收,看着秦冬雪,道:“事已至此,那么你还打算留在村子里么?” 事已至此,秦冬雪坚持留在靠海村的真正原因也找到了。 小姑娘一脸万念俱灰的样子,微微地点了点头。 明湛见母女两个剑拔弩张的气氛少了点,对秦琴温声道:“傻丫,你先出去一下,让我和小雪聊聊?” 男主外女主内,很少有当爹的过问家里的事情,更不用说是女儿的事了。但明湛是例外中的例外,三个孩子都是他一手带大的,比起性格急躁的秦琴,他似乎更懂得怎么跟孩子们讲道理。 于是秦琴也没有横加干涉,让春花进来,给他们父女两个一人倒了一杯茶,换了新的点心,自己带了春花出去做事。 “傻丫。”吴月桂站在门口,怯怯的。 秦琴忙放下手中的事,把吴月桂往门内请:“月桂嫂子,快快,进来坐呀。” 吴月桂进来坐了,把手指绞来绞去的,半晌,才挤出一句:“傻丫,你是不是要搬家了?” 秦琴道:“你听谁说的?” 吴月桂拭了拭眼角,说:“也没有听谁说,几十年邻居了,你们家有什么动静,我还能猜不出来么。藤蔓砍了不种新的,院场收得干干净净的,青菜割掉也没有再洒新种。这分明是打算一去不回了啊。” 听她说得伤感,秦琴心情也沉重,不禁说:“月桂嫂子……” 吴月桂道:“我也知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们家现在是做官的,自然不能总留在这里。只盼着日后多回老家瞧瞧,就好了。这院子,我会帮你照料着的。” 秦琴说:“那当然,你答应过的。” 吴月桂忍不住扑哧一笑,沉重的气氛略为一松。吴月桂说:“我们家二虎今年也在军营谋了个出身,以后我们家也是军户了。军户家老娘坐镇,量村子里的混小子们不敢造次。” 第735章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女学就会办下去 心里很是感动,这些年来点点滴滴,总是历历在目的。秦琴握着吴月桂的手,说:“希望我们两家人的日子,都能越过越好。月桂嫂子,我一直觉得有你做我的邻居,是我的福气。” 她想了一想,说:“刚才倒是你提醒了我,我后院的那块地,你可以过来种。丢荒一年,开荒三年,好不容易开出来的肥沃土地,用来丢荒可惜了。” 吴月桂欢喜道:“好啊!那可真的再好不过了!” 但每天从前门进出,显然是不现实的。秦琴和吴月桂商议定了,在两家围墙中打一个门,这样就可以从后门进出院子,很方便。至于屋子,装满了秦琴自己设计的防盗小机关,倒不必担心有人入屋行窃。 送走了吴月桂,秦琴又到菜园子里走了一趟,夕阳西下,土地闪着晶莹的黑光,她想起把这块土地从开荒到用灵泉水浇灌,再到种出各种蔬果的场面,仿佛就在昨天。不禁感慨万千。 秦琴抓起一把黑土,放在手中细细一搓,黑得吱吱冒油的。这块土地仍旧肥沃,想来灵泉水的仙力仍在,既然如此,倒不如惠泽旁人。 她轻轻一扬手,把土地扬回田垄去,反身离开了菜园子。 于是秦琴没有看见,从土地里飞起万千金芒,冲天而起,汇成一道金光,从后面追了上来,悄没声息地汇入了她的识海中。 午休的时候,秦琴才刚一睡着,就发觉——空间里的物资又多了?金光越发的强盛,甚至那永恒飘渺寂静的墨蓝夜空中也出现了点点繁星。仔细看,繁星会动。那段好久没有出现的苍老沉重声音缓缓道:“赠与神土,功德无量。空间诸物,翻倍奖励。灵泉潸潸,滋脉灵筋。” 那道只有尺把宽的灵泉出口,骤然扩大了一圈,有两尺来宽了,冉冉仙气不绝如缕。空间里的物资肉眼可见的翻了倍,但当它们自动飞入归了位置之后,又不显山不露水的了。 秦琴心想,如果能够有清单就好了。 仿佛感应道她心中所想一般,一道泛着绿光的表格在她面前出现,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清单。秦琴熟悉了一下,发现可以用自己的意念来调整这份表格,还算方便,就把它关掉了。 原以为会坐吃山空,没想到穿过来这些年,空间里的东西反而越来越多…… 这很爽。 午睡起来,秦琴精神奕奕的,大家看见了,还以为她找到女儿了放心了的缘故。别个怎么脑补是别个的事儿,秦琴到了祠堂里去,又送了一大笔银子给郭小蝶,让她坚持把女学办下去。郭小蝶几年的熏陶,头上戴起了儒巾,身上穿着男装竹布长袍,俨然气场在外了。她只收了五百两银票,剩下的全部推回给秦琴:“谢谢县主,但财多压身,小蝶也是凡人,这五千两银子太多了,怕是一时把持不住,会起贪念。这些就足够了。谢谢。” 秦琴心里好生过意不去,但看着郭小蝶平静无波的脸,又不能做出硬塞的事情来。就说:“我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就是生怕学堂上面后手不继,才多多的留钱。有钱能使鬼推磨。” 郭小蝶摇了摇头:“可我不过是个弱女子,手里拿着这些,就像小孩子抱着金块招摇于闹市之中。反倒是人在江山在,只要我还活着有一口气,村女学就能办下去。” 就跟五雷在头顶轰过似的,秦琴很是震惊。 振聋发聩!! 她对郭小蝶刮目相看:“小蝶,你真的是女中豪杰!!没错……道理是这样的。有钱没人,办不成事!有人没钱,只要有心发愿,钱就会自动飞过来了!这是大觉悟,大成就!” 无意之中,乡间的女流之辈,那觉悟思想,比朝中无数尸位素餐的高等官员还要高!! 郭小蝶脸上一红,受宠若惊地垂下头来,微笑着谦逊着:“县主,您过奖了。我生受不起。” 但,以郭小蝶一人之力来支撑女学,是很不容易的。哪怕有族长帮衬……也诸多不方便。秦琴很想要给一些东西给她,好保障这个女学能够办下去。 在农村,女人坚持要做成一件事,依仗不外乎三样:强大的夫家、充足的银钱、滔天的权势。 有这三件事其中一件撑腰,那就可以做成事。 如果三样齐了,那就无往而不利。 如果三样全无,那就成了砧板上的肉,被人随意宰割;黄连水里的药渣子,苦出胆汁来。 秦琴脑子里转悠着,茶水一口接着一口喝下去,陷入了沉思中。 郭小蝶却以为她不高兴了,说:“县主,请不要不高兴。您已帮了小蝶很多了,小蝶日日夜夜,都感念着您的恩情。受人以礼有限之,得人恩惠而惦之,受人以渔以传之,得人大德而光之耀之。您自强不息的精神,是小蝶和女学生们最大的财富。您有更加广阔的路要走,小蝶和女学生们,会日夜为县主您祈福的。” 双手合十,拜了拜东方。 秦琴越发感动,说:“小蝶,我是在想你刚才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不能光给银子,然后当甩手掌柜。现在金滩镇上的几名东家,你都已经很熟了,我们的女学生不愁没有出路。但他们只是商家,不是官身,真有事是爱莫能助的。这样,你过来,见一见我家儿子和儿媳妇。” 她打定了主意,对春花道:“春花,你去一去家里,叫秦秋平和静儿过来。” 小两口联袂而来,都是满脸的茫然。对着秦琴行了礼,看着郭小蝶,秦秋平是一脸陌生,静儿却喊了一声:“小蝶先生。” 秦琴勾了勾唇角,静儿是个记事懂感恩的。 她道:“秋官,静儿,你们两个坐下。秋官,你身上可带了印子?” 大印是不能带出来的,秦秋平在身上翻了翻,翻出了自己的私印:“只带了私章。” 秦琴说:“行了,一样好使的。你写三张条子,表明我们秦家和小蝶先生的关系。如果日后有什么为难之处,可以凭这条子到衙门里去。” 第736章 捐地助学 秦秋平是官身,能护得郭小蝶周全。有了静儿这一层师生关系,也不会落人闲话,污了郭小蝶清白。 名正言顺。 秦秋平很听话,当即写了三张条子,盖好了印信,用锦囊装好,由静儿交给郭小蝶。郭小蝶郑重收起。窗外传来女孩子嬉笑声,原来是下学的时候到了,女孩子们三三两两走出祠堂。 秦琴忽道:“我家还有一片宅子地,是秦四奶奶的老房子。丢空了好多年,如今是块白地。女学一直放在祠堂里,也怪不方便的,你要不要把那片地要过去,建个新校舍?” 郭小蝶眼睛顿时亮了,喜悦道:“真的?!那可太好了!” “是真的。”秦琴也正在发愁那片地怎么处置。农村的宅子地,要是长久不住人,很快就被邻居你一块我一块的占走了。为此打出多少农村官司来。 她记得从前看过一本古书上,有个宰相老家里的人为了一道三尺宽窄的宅基地跟邻居打了个头破血流,还写信告状。那宰相回了个信,上面只有一首打油诗,诗曰:“一纸书来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家人看罢,明白了宰相的意思,退让了三尺。邻居见状,思之惭愧,也就跟着往后退了三尺。因此而留下了“六尺巷”的美名。 就连宰相都只能选择退让的宅基地问题,秦琴自也不愿意多费心思,既然如此,倒不如用来给村子里开学堂,算是积了个明德。 秦四奶奶那块地,郭小蝶也知道,当下就提议跟秦琴一起去看看。两个人不顾中午太阳猛烈,戴上草帽穿上罩衫就出发了。穿过大半条村子,来到了村前头,秦四奶奶院子里的凤凰树抽出了新的枝条,这些年的功夫,又长了碗口粗,绿意盎然的树顶,开了两三丛红艳艳的花。 郭小蝶惊讶不已:“这棵凤凰树,我听说是从前打台风的时候吹倒了的,还把屋子给压垮了。当时没办法救,只好锯做几段搬走了。没想到那么快就又长起来了。” 秦琴道:“凤凰涅槃而生,鸣于九天。凤凰树不正应了这个名字么。” 一条毛毛虫掉到了郭小蝶脚边,白白的,蠕动着。二人抬起头来,看着凤凰树上吊落的毛毛虫。 秦琴:“……” 郭小蝶:“……” 长长短短、闪着反光的细丝,这种毛毛虫是从屁股上带着丝的,垂落下来。 一条一条,白白胖胖,就是碰一下,皮肤得红一片,奇痒入骨。 装逼失败,秦琴也不尴尬,摸了摸鼻子,道:“这凤凰树啥都好,就是招虫子。不过我可以打药把虫子给杀掉,问题不大。要是看不顺眼的话,也可以砍掉?” 郭小蝶嘴角抽抽:“我觉得留着看挺好看的。那就劳烦县主先把杀虫剂的方子写给我了……” 秦琴自然一口答应。 她摸起一根杆子,对准了凤凰树一阵乱打,那屁股垂丝吊树上的毛毛虫噼噼啪啪,下雨似的往下掉了一地。秦琴又拿起大扫帚,一通扫,把毛毛虫扫进了簸箕里,指着院子角落道:“春花,往那边挖个坑,把这些虫子埋掉!天然的肥料!” 春花恶心得胳膊上起了两层鸡皮疙瘩,答应着,把大扫帚和簸箕接了过去,处理那些虫子。重新感觉安全的秦琴和郭小蝶联袂去看屋子。 原来的屋子已经拆掉了,只留下几片断墙根,还有夯土基层,前面有院子,后面有靠,门前是水塘,四面空气流通。郭小蝶用竹尺比着虚空量了几下,说:“我不大懂这些……不过看着横平竖直,屋子挺大的。够我们用了。真的是太谢谢您了,我不能白白要了的,这地方,得我付钱买下。” 秦琴说:“这个容易,找个中人来吧。” 最好的中人,就是秦族长了。 去找秦族长的时候,他正在家里吃饭呢。放下筷子来迎接秦琴二人,听她们把话一说,秦族长爽快地一口答应:“行啊!这是大好事,我当然帮忙的。你等等,我就找了人去量尺寸,做文书。” 他饭也不吃了,抬脚就走,沿路叫了秦桂树和秦铁牛,带了尺子。一行人在宅基地上横平竖直的那么一量,写好了文书,标注好了起止地点。秦桂树抄起随身带来的算盘噼里啪啦一算,算出这块地折合时价得卖八十两纹银,当场交割清晰。 秦琴还以为郭小蝶会把她之前给的银票拿出来再交还给她。没想到郭小蝶自己取出了钱匣子,里面是藏得雪白发亮的十两一个的银饼子,数了八个银饼子给秦琴,又取了一个银饼子交给秦族长做辛苦费。 秦族长笑着把银饼子转手交给了秦桂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很不用你们这些晚辈跟我规矩孝敬,铁牛和桂树辛苦,拿下去一人一半分了吧。” 也是秦族长如今财源广进,种地、收租子、打渔、糖厂分红,镇子上也买了两个铺子,财源滚滚,一年怎么也得有个一二百银子的进项,才不把这几两碎银放在眼里。秦桂树和秦铁牛凭空多得了一份,也很高兴。 把盖了鲜红手指摸的文书小心翼翼地叠好,收进已空了的钱匣子里。郭小蝶很雀跃,大家一块往回走的路上,秦琴说:“这块地几乎等于白地,要辛苦你把它建起来了。邻村的莫老五是十里八乡造房子的一把好手,我家的房子就是他建的。你可以去找他。” 郭小蝶十分感激,一一用心地记下了。 秦族长笑道:“之前我们村子里出了个傻丫,能够独自一人担当起门户,翻新房子。我们那时候都说不得了了。没想到这会儿还出了个小蝶。我们村的女人这么厉害,男人们可得加把劲了!” 秦琴却知道,这个男权社会,有些玩笑族长开得,她不能打蛇随棍上的。就谦虚道:“枝强不离干,人强不离族。小蝶此番作为,不也是全仗着秦氏家族势大,没有人敢欺负我们靠海村的人!” 第737章 马屁拍得不露痕迹 这马屁不露痕迹,拍得秦族长舒服透了,笑得露出了八颗牙齿:“你这么说,可见真通透。小蝶只要一天在我们靠海村,一天帮着我们带我们的女娃娃们,我们族里人,怎么也得护着她!” 秦桂树悄悄的对秦琴说:“傻丫,你不在的这两年,小蝶家那个爹和哥哥又来过两次。第一次还老神气了,觉得你不在,没有人护着小蝶。嚷嚷着要把小蝶带走,给她哥换个城里的媳妇儿。月桂嫂子气不过,要拿扁担打他,还被他们推了一把,铁牛哥就火了,把他们好好教训了一顿,族长出面,让他们写了断绝关系的文书,赶走了。” “第二次呢,人就老实多了,那样子憔悴得很,一看就是过得不好,又老又残。他儿子跑去城里跟一群赌棍混一起了,出老千被砍了手指,在县城当伸手大将军时讨了二两假酒喝了醉死在了桥底。这会儿哭着喊着要女儿回去养老了,又被赵奶奶护着,用那张他自己写下来的文书把脸打回去了。后悔不死他!” 秦琴听得,就跟大热天喝冰水似的,浑身舒爽,眉梢眼角都笑了,说:“活该!” 郭小蝶在旁边,满脸感激的说:“族长,谢谢你们对我好。小蝶这辈子生是靠海村的人,死是靠海村的鬼!” 斩钉截铁一句话,表明了郭小蝶的决心!! 而且,一句话,一辈子! 一辈子教书育人,一辈子教出无数女学生,一辈子镇守在这天涯海角的村子里,一辈子呕心沥血,把自己化为春泥,护着花! 小蝶真的做到了! 秦琴回到家里,却见到熟人。她好惊讶!抬起眼睛,来来回回,见了活鬼似的看了来客好几遍,直到时昀无奈道:“夫人,请不要这么看我。我是活人,不是鬼。还有,不就是您老人家给我娘出的主意,让我来这儿给令公子当幕僚的么?” 时昀又黑又瘦,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身形倒是较之前在京城那会儿更加挺拔一些,整个人干练的气质出来了。秦琴道:“什么风把你吹来啊?走,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进屋里说去。” 时昀倒是个懂规矩的,家里没有人把他往里面请,他就在门外生生站了小半个时辰。 世家公子的教养还是在的。 进了屋,分宾主坐下,茶过三巡,时昀才说了来意。原来秦秋平告假多日,衙门里积下了好些案子。时昀道:“那些争田地打死人的,官家子弟仗势欺人抢头牌斗殴的,聚众赌博掀赌场结果扯出一个地头蛇的……这类的,自有治安师爷和徐东升来处理了。目前手上有三卷刑名案子,却是棘手,等着大人回去勘察。” 秦琴听得眉心直跳,就说:“我不管你们爷们儿衙门里的事儿。既是因公而来,那就请你在这儿稍等一会,这就把秋官叫回来……这些事,女流之辈不插手。” 把小椿叫了过来,道:“小椿,到你海鹏叔家的地里,把大少爷叫回来。” 小椿去了之后,秦琴道:“您稍等候。秋官很快来。” 时昀好惊讶,低着头,喝了一会儿茶,又抬起头,没忍住说道:“夫人。女子,其实也不是不可以管爷们的事。众生平等,就算是女子,也是和男人一样,能够做出了不起的大事业的。” 秦琴耳朵根子动了动,脑袋嗡嗡叫的,难受起来。 来了来了。 它这就来了。 秦琴抬眼,看着时昀,视线相对。她那眼神,谁顶得住啊,除了明湛,没人能顶得住。没多久,时昀的视线就飘忽着躲闪开去了,说话底气也没先前足了,说:“有些人,是胸怀鸿鹄之志的。夫人应该明白……” 秦琴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安慰自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需努力…… 她淡淡的说:“别人是别人,我是我。用一个人的要求来套在全世界身上,您不觉得过于狭窄了么?” 啊。 她还是忍不住。 说话尖刻起来了呢! 含着笑意,眼尾瞥了一瞥明显怔愣了的时昀,秦琴说:“既然如此,如今七皇子去治黄河了呢。时大人也可以去治一治啊。不是人人平等嘛。怎么他治得,你不治得?” 一句话戳了时昀肺管子,他脸皮涨红,气恼道:“那怎么一样!那位是天家贵胄!我只是平平无奇一世家子弟……” 秦琴道:“您瞧瞧,这不就不一样了?父母不一样,家世不一样,就连从小到大吃的用的都不一样,怎么好意思说出人人平等的?” 有句话,她还忍住了没说——“说人人平等的那位,可专靠端水获利!打嘴炮?谁不会啊!” 时昀憋红了脸,抿紧了嘴,不吱声。 秦琴垂着眼睛,呷了一口茶水,款款的道:“人人平等,不过是个笑话,世间本就不平等的。时公子你能够三丈之外掷叶飞花,能够提笔成诗上马杀敌,秦琴能吗?不,我不能。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在事实之上,再努力的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岂不是更加有意义?” 时昀满脸写着不服气,移开了视线。半晌,才瓮声瓮气的道:“夫人,时昀总是说不过你的。” 秦琴微笑道:“我也没指望能够说服你。” 她欠身站起,说:“我这边还忙着,时公子稍等,秋官马上就来。” 到底还是年轻人,沉不住气,时昀忍不住问:“秦大人去忙什么了?” “喔。你说秋官啊。”秦琴说,“有一位伯伯家里的牛车坏了,请秋官过去看一眼。” 时昀大为震惊,失声道:“夫人!您怎么可以叫一个堂堂正六品的通判大人去修理牛车?!” 秦琴笑盈盈道:“怎么不能了?既然女人都可以干涉前朝政事,六品官为什么不能修牛车?好歹牛车坏掉了不过是再配一套,八两银子的事儿——前朝施政要是乱了分寸,得有什么后果?” 时昀习惯性的,掐指算了起来,也用不着怎么算,直接说了:“轻则乱一县一郡,重则祸乱全国……” 第738章 家门口晕倒的男人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才消下去的红潮又再上脸,好生尴尬。 秦琴笑了笑,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她伸长脖子过去:“秋官回来了?” 小椿小碎步的进来,说:“夫人,有人在我们家门口晕倒了!” 秦琴一惊:“那得赶紧出去看看!” 穷帮穷,心比心,在那会儿的农村里,民风淳朴。要有谁家门口倒下个陌生人流浪汉,主家多半都会带到院子里,给吃给喝,尽力施救,也好救回一条人命,给自己积德。由此而结下不少佳话。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秦琴也不能免俗,赶到院子里的时候,家里人已经把那昏迷的流浪汉带进来了,安置在灶屋外面的廊下。 秦秋平也在,他一见到秦琴,就说:“我一回到家门口,就看到他。不是他动了动,我还以为是谁家牛车上掉下来的破布……” 那人又瘦又干枯,身上的衣服破烂成了布条,散发着难闻的臭味。秦秋平的小厮多喜用帕子蒙着嘴巴,皱着眉头,一口一口把参茶灌进那人嘴巴里。那人牙关紧紧咬着,一碗参茶喂得天一半地一半的,好赖是有点儿进去了,不多会儿,那人开始喘大气,秦琴喜道:“会喘气就好,有救!” 胸口几次起伏了一会儿,那人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嘴里嘟嘟哝哝:“饿……” 秦琴就唤人把早饭吃剩的粥翻热了,把粥面上的那层粥油舀出来喂人。 这粥油最是甜嘴养人,那人一口气喝了半碗,那双浑浊涣散的眼珠子里,才算是重新有了神采。 “谢……谢谢……”那人有气无力的道谢着,刻在骨子里的温文味儿倒是散发出来了。秦琴耳朵动了动,倒是觉得这声音很耳熟? 多喜说:“兄弟,你倒在我们家门前,是我们家大少爷把你救进来的。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小姓徐……是儋城县南边……哎,不说也罢。横竖,小的也没有家了!再说是哪里人士,不过白给罢了。” 这声音,真的是越听越熟,秦琴心里有了计较,只是不敢相信眼前。所以她保持着沉默,抱着双臂,冷眼旁观。 那边厢,秦秋平接受了那人的拱手拜谢,自己也拱了拱手,道:“客人不必客气。萍水相逢,也是缘分,刚才请大夫来给您请了脉,说是长期疲劳饥寒,伤了身子,虚弱而倒地。如今还请先不要急着说话,移步客房里去沐浴更衣,那边另备了清粥点心药汤,请客人自用。” 这些都是十里八乡约定俗成的礼节了,区别不过各家丰俭由人而已。 那人被多喜带了下去,秦秋平这才跟着秦琴进了屋,见到了时昀。 时昀满脸震惊,道:“不知道底细的人,就这么带回家里来,不怕他是坏人么?” 秦秋平一脸平常道:“为什么要怕他是坏人?他只是一个穷苦乞丐罢了,给一口吃的,算是给自家积德。” 时昀说:“话不能这么说。如果是山贼派人下来踩点望风的,回头引狼入室,杀光一村子的人。这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秦秋平就笑了,指了指头顶,说:“这个楼,四面都是我娘专门布置的‘燕子窝’,可以观望八方来路。还有我们村子里头的叔公叔伯们,都是武德充沛的……嗯,这些都是最坏的打算。但说到底,不能因为一点儿怀疑,就害了一条人命吧。” 时昀不吱声了,眼神闪烁,陷入了思忖中。 秦秋平也没有让他多想,转而聊到了公事。 秦琴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算了一会儿帐,处理了几件琐事。小椿过来道:“那位客人沐浴更衣好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狼狈的人,那身衣服换下来臭得哟……只好烧掉,烧的时候那虱子哔哔啵啵的响,就跟炸爆米花似的!真是造孽,明明太平盛世啊,咋就跑出来这么个人呢!” 春花横了她一眼,道:“小椿,你自己也才吃了几天饱饭,就这么样子说话了!哪怕是现在京畿城北,万一农时不好,这样的人,难道还少了?不过京畿那些人更惨,一场大雪下来,跑都没有机会跑,直接冻成僵尸!也就是琼州天气暖和,到处都是吃的,才能让人跑老远了!” 秦琴放下笔,道:“好了好了,你们一人少一句吧。那人醒了就醒了,给点儿盘缠吃穿,打发他上路吧。我们家事儿多,没空搭理个闲人。” 小椿却道:“夫人,那位爷一定要感谢主家,说是不谢不走,讲礼貌是真讲礼貌,不过蛮固执的!” 秦琴一怔,道:“那行啊。可是秋官眼下没空,把他带过来见我呗。” 不一会儿,人带来了。 那人带进来,纳头便拜,“小的见过夫人,谢夫人和大少爷救命之恩!” 他刮掉了胡子,洗干净了脸,头发也剪掉了一些,扎成一个小圆髻,跟之前那个乞丐模样判若二人。秦琴越听越觉得声音熟,人也眼熟,可体型变化太大了,她不敢认。就轻声道:“举手之劳罢了。客人如今身上可还有什么不舒服?” 那人虚弱地笑了笑,说:“有劳夫人关心。徐某算是捡回一条狗命。” 秦琴不禁问:“你,是不是徐观?大观奇货行的老板?” 徐观猝不及防地被识破,狼狈地躲闪道:“夫人请不要再叫这个名字!我……我愧对徐家列祖列宗!!” !。 秦琴震惊:“你真的是徐掌柜!!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我差点儿认不出你了!” 可是徐观越发羞愧,以手掩面,说:“夫人,别说了!别问了!!我不知道这地方是你家……谢谢你救命之恩,小的这就走了,请夫人忘记今天发生的事吧!” 语无伦次地唠唠叨叨的,徐观拔腿就想跑,站起身来慌里慌张一个趔趄,反倒把茶几给撞翻了。茶杯茶壶打翻了满地,小椿和春花忙上前搀扶。 “徐公子,没事吧。” “徐公子,您冷静一下! 第739章 崩裂吧!白月光! 徐观趴在地上,两眼无神,茫然地看着天空。春花咬了咬牙,一巴掌打过去,徐观挨了一巴掌之后活了过来,突然捶地大哭:“是我不争气啊!是我没用啊!好端端的一份家产,好端端一个大好生意的奇货行,被我败光了啊!” “是我认人不清,以为她真的是个心高气傲的清苦女子啊!谁知道人家只是要找个大冤种,而我就是那个变卖光了家产,给她上位然后被她一脚蹬开的大冤种啊!” “我没脸去见徐家列祖列宗,让我死了算了啊!” !。 他嗷嗷嚎,眼泪鼻涕一块儿往下掉,很是凄惨。闹出来的动静,顿时惊动了家里的其他人。秦秋平担心母亲,抢先来了,时昀也跟了过来。看到徐观那模样,秦秋平很是看不上地撇撇嘴,道:“徐先生原来就是当年大观奇货行的掌事,多年不见,怎地落魄如斯?我早就听说,当年你突然放弃奇货行的生意,是为了变卖折现家产,供一个女人去追寻前途。愿赌服输,何必在此哭哭啼啼?” 徐观哭诉道:“小官爷,您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自小被家里送去当手艺学徒,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是我把家里田里的事情想太简单了。卖掉奇货行回家之后,那叫一个磋磨难熬……差点儿死了一次去。更可恶的是,那个女人说了一辈子认我做好哥哥的,我竭尽全力去了京城,只想要见她一面,却连面都没见着,反而被打了出来……” “然后,然后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啊!” 时昀听得瞠目欲裂,一拳捶在门框上,“哐”的巨响:“可恶,到底谁家负心女子,姓甚名谁?!京城圈子也不大,倒是好提个醒!” 徐观抬眼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眼中爱恨交加的光芒闪烁,说:“她原来的名字叫云锦,一直生活在金滩镇上。其实是当朝首辅苏家遗落在外的千金,现在的名字叫做苏云锦……” 时昀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硬崩裂了。 可是徐观浑然没有发觉,他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眼神呆滞,自言自语:“我一个人从京城讨饭回到琼州,回来才发现老家房子被族里的人占了……我去讨公道,那人却拿出了我的字据。” “谁那么傻啊?哦,原来是我自己啊,我太想见到她了,我太爱她了,我自以为自己无怨无悔地爱着她,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可人家只是当我大冤种,她甚至连一句多谢都不愿意跟我说……我后悔了……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后悔药吃了……” 秦秋平没忍住,插了一句:“当年你卖奇货行的时候,我爹劝过你一句来着,帮人可以,别感动了自己。可你把我爹娘当成了坏人。” 他说得太快,秦琴想要阻止都来不及了。 徐观眼睛发直,狠狠地愣在原地。 “什,什么?真有这样说过么?那,那是我吃了猪油蒙了心……”徐观叨叨着,“老天爷派下神佛来帮我,可我没能听出来啊!哈哈,我活该,哈哈哈哈!” 他一个猛子从地上跃起,夺门而出。好几个人拉他也拉不住,眼瞅着他哈哈大笑地跑了。 屋子里陷入沉默中。 直到时昀软倒在地上的动静,方才又惊动了大家。 秦琴揉了揉眉心,“秋官,快取定神丸来给时公子含上……可不能再疯一个!” !。 时昀含了安神丸,又经过天衡天权按摩揉搓了半晌,可算是活过来了。眼珠子转悠了两圈,“哇”的呕出一口血。那血,黑红黑红的。 秦琴却是欢喜,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是压着心头的淤血吐出来了,人就没事了!” 时昀眼睛直直的,盯着秦琴,道:“夫人,你告诉我,都是假的。刚才那个人是疯子,对不对?是假的,对不对?” 秦琴撇撇嘴道:“你不爱听真话,我也不希得告诉你。是真的假的,难道你没点那个脑子,分辨不出来?” 时昀那眼神,当场就不对了。 实在是看不过眼,秦秋平上前去,一耳光打他脸上:“你醒醒吧!那就是个好大喜功,虚荣无脑,水性杨花,不择手段的烂女人!” 男人手劲儿打,一巴掌把时昀打得脸都歪了,他半点不生气,眼神却也回正了过来,垂下眼睛,道:“我知道了。只是我一直不愿意正视这个现实……不,不是我不愿意正视她,是我不愿意正视自己。其实是我错了,我爱错了人,还做了那么多糊涂事。就跟前阵子那个杀妻的疯子似的,其实,我不也是疯子!” 秦琴愣住了:“什么疯子?” 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秦秋平轻声道:“是前阵子我们审的一个案子。有个男人,老实人,好不容易存了几年银子,见到了个漂亮大姑娘,一见倾心,要娶做妻子。那姑娘家倒也乐意,就是彩礼要得重了点,别人一般也就是十五、二十两银子,她要二百。” “那男的答应了,搜刮尽了家底子,娶了那姑娘。这中间也就不提一路要钱的事了,就下花轿的那时,姑娘还赖在轿子上不下来,非得男人再多掏十两银子的落地银钱。男人求爷爷告奶奶的,借了一圈,才借到。那会儿周围人都看出这姑娘不是善茬了,男人只图姑娘漂亮,别的也不理会。仍旧是成亲了,不到一个月,怀了孩子。孩子落地之后,姑娘才出了月子,就跟脂粉铺的少东家厮混上了。” “风言风语传得那个难听,男人仍旧没有理会,觉得自己选的媳妇,得自己宠着。直到男人把那少东家堵在了自家床上,他的孩子被媳妇用绳子栓在桌子腿上,跟一条狗儿似的。男人怒了,一刀捅死了奸夫,奸夫言语上说出,那姑娘本就是勾栏里的卖笑的。那男人又捅死了姑娘。人就跑衙门自首了。那案子可惨烈。” 秦琴不忍卒听,掩了嘴,轻声道:“那又何必呢!” 第740章 恋爱脑治得差不多了 “是啊,何必呢!”秦秋平面带戚戚,道:“他痛哭着说,之前旁人说那姑娘面带桃花,不是安分的,他不信。那姑娘问他要银子要首饰,他觉得是她心仪自己,才肯开口要东西,屁颠屁颠给了。那姑娘出了月子就不带孩子,要花儿粉儿要打扮,他觉得女为悦己者容,都由着她……其实,全都是自己骗自己。最终落得了家破人亡的下场。最最可怜的,是那孩子……” 秦琴听得阵阵无语,她压低声音道:“你是故意让时昀审那案子的吧?” 秦秋平点点头:“不是你写信给我,跟我说要治他的恋爱脑么。” 秦琴道:“那行,看来治得差不多了。” 时昀大受打击,翻来覆去的,就那几句话。幸好有秦秋平,秦秋平掐了掐他人中,又跟喂糖豆似的,喂了一把定神丸,把他拉回来了。秦琴说:“行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爱过几个人渣呢。我看你闲得很,我家后院的水井还没有疏浚,你跟秋官去把这个活儿干了吧。” 那个院子得全部清理干净,才好给吴月桂种地。 时昀乖乖巧巧的,跟着秦秋平就去了。不一会儿,后院里就传出秦秋平的怪叫:“我的个时公子,您老人家锄地怎么倒退着锄!!” !。 姑且不理后院的动静,秦琴命人去把徐观追了回来,这人现在疯疯癫癫的,再放出去流浪,没两天就回到今儿早上倒卧门前那乞丐模样。 天衡很给力,直接把徐观敲晕了带回来,秦琴很开心,说:“太好了,我正准备给他施针,打晕了省事!” 天衡:“……” 天权:“……” 仍旧把徐观安置在了客房,秦琴点燃了安神驱邪的艾草香,取出紫金针来,给徐观施针。 一望二闻三问四切,她看过了也观察过了,徐观变得这个样子,一半是心理一半是生理。生理上不过是体质虚弱,好生温补扶元就是。心理上……也得从生理来治,得把他脑子里淤积的气血刺通了,如此脑气上涌,才能回复清醒。 秦琴凝神静气,给徐观施针。 本来施针是有些疼痛的,再不济,也得有些酸麻肿胀。但她施针的手法太过高明了,徐观竟睡着了。在往头上扎针的时候,好几处穴道流出了黑血。秦琴看着,叹了口气,把艾条拿过来,准备熏艾。 施针熏艾,一套操作下来,秦琴累得满头大汗的,手也酸了,就那么坐在窗下,抱着双手,迷糊了片刻。 再次醒来,徐观已醒了。睁着眼睛,眼神清明,看着秦琴:“夫人,您又救了我一回。” 秦琴倒是淡然:“生命可贵,勿要轻慢。” 徐观挣扎着要坐起来,天衡一把拉住他:“别勉强!夫人好不容易才治好了你!” 但徐观还是坚持着起来,给秦琴磕了三个响头。秦琴只肯半侧过身,受他半礼。磕完了头,徐观又满身虚汗了,秦琴道:“你起来吧,晚饭煮了肉汤,你多吃点。虚弱透了的人,哪儿那么快就能够用针石治好!” 徐观低声道:“谢谢夫人……” 秦琴用小指挖了挖耳朵,说:“行了,这话我都听腻了。从前我在奇货行里买了不少东西,算是你我缘分一场。以后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徐观嗯的一声。 秦琴没什么好跟他说的,毕竟大家都不熟,见徐观没什么事了,就叫来小椿,命她这两天留在徐观身边伺候。自己就起身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明湛傍晚回家,看到干活干得一身汗水的时昀,也没说什么。倒是时昀,看到明湛的时候,那叫一个复杂,又是敬佩又是畏惧的。 他嘀咕道:“明大人,你是唯一一个见到她不犯迷糊的男人……” 明湛道:“千万不要这么说,心性坚定的人,就不会犯迷糊。四皇子不也没有犯迷糊么。” 时昀:“……” 秦琴在旁边听着,直想笑! 某人这是半点面子都懒得给! 一天天的,净瞎说大实话!! 时昀是真的无话可说,并且当天晚上很自然的,顺着秦秋平意思意思的挽留,要住在家里了。秦琴一翻白眼,对秦秋平说:“你的客人,你自己安顿。客房只有一间,徐观住着。” 时昀忙道:“我不挑地方!有个地方睡就行!横竖这地方又不冷!” 在北方,如今是开始刮白毛风、冷死人的时节了。但在琼州,还是夏天一样,人人穿着竹布单衣,火气旺的,晚上睡凉床也还能顶得住。 秦秋平就道:“那你就睡我的书房吧。明天一早,你就得回去。你怎么来的?” 时昀道:“我是坐马帮的便车来的。” 秦秋平掐指一算,说:“好,明天马帮的车子应该是过了日晌午就到三岔口。到时候你怎么来的,怎么回去。我得三天之后才能回衙门。” …… 第二天一早,时昀进来给秦琴明湛请安。 看到他们家是一家人一起吃早饭,时昀好惊讶,拼命吞口水。秦琴又不是傻子,就说:“春花。添对筷子。” 过一会儿,徐观也来了。 一晚上好睡,徐观看着人又又又精神了些。 秦琴:“……春花,再添对筷子。” 也不分什么宾主了,大家围着一大圆桌子,开整吧。 典型的琼州早饭,是喝粥。按照秦琴的口味,熬了水米柔腻如一的白粥,另炒了六色热菜,有荤有素。六样下粥小菜是:蒸咸鱼块儿、糖渍红薯、盐水鸭子、凉拌蛤蜊、韭菜炒海米、炒地瓜叶子,咸津津的,适合下饭。 秦琴喜欢吃面条,也下了面条。面条和汤分开装,汤是熬的大骨头汤,现吃现浇到面条上,可以自己放葱花、辣椒酱。加了辣椒酱的,油汪汪、红亮亮,诱人食欲。 还有一大早烤好的面包,刷了酥皮子,里面是昨天吃剩的叉烧,烤出来酥皮叉烧包。烤面包旁边,是个水果篮子,篮子里摆着树上熟的香蕉、村口摘的莓子、北边带回来的苹果和梨子。 第741章 狗子带路 品类很丰富,家里人却是吃得斯文。 徐观脾胃虚弱,只能吃一点稀饭和青菜,再一点儿撕了皮的鸭子肉,就得停了碗筷。时昀却是频频抬头看,一边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碗里的稀饭。 吃过了饭,喝过了茶,时昀才说:“真没想到,明大人家里还是一家人围着吃饭,我从来没有试过……所以,今天才失态了。请大人和夫人见谅。” 秦秋平嘀咕:“我可是跟你说过的……” 秦琴说:“各家有各家的规矩,时公子权当长长见识吧。” 吃过了早饭,时昀和秦秋平准备了一些带回衙门的东西,秦秋平还要出具好几份文书。忙碌了一上午,中饭是不够时间吃的,秦琴给时昀准备了路上吃的干粮,还给他带了几个饱满椰子。 时昀带着东西,就要出门,秦秋平送他,来到门口,时昀为难道:“坏了,我不认得路……” 秦秋平说:“无妨,本来也没打算让你自己走到三岔口。那太危险了。” 时昀正不解其意,秦秋平打了个唿哨,在月桂嫂子家门口卧着纳凉的狗子摇着尾巴就跑过来了。秦秋平递了块肉干给狗子吃了,撸了撸狗头,说:“阿旺,你送送这位大哥到三岔路口。” 阿旺摇摇尾巴:“汪汪!” 看着狗子转过身,跑出去几步,还停下来,好像在等自己。时昀整个人都不好了:“秦大人,你竟然派一条狗来送我!” !。 秦秋平很认真地说:“阿旺是这条村子里最能打的狗子,就是跑得有点快,你得费点力气跟上它!” 时昀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 阿旺一溜烟地跑出去一射之地,回过身,不耐烦地催促:“汪汪汪汪汪汪汪!” 秦秋平道:“快点,它催你呢。它日落之前得回来,跟族长家的狗小花相好的。” “这狗好粗鲁啊……”时昀嫌弃地撇撇嘴,拔腿追了上去。 “汪汪汪!”阿旺耳朵动了动,回头对他呲了呲牙齿,眼神嫌弃,“汪汪汪!” 时昀:“……” 眼瞅着一人一狗越走越远,月桂嫂子抱着一箩豆角干走了过来,“秋官,你又使唤我家阿旺干活了。这次谁惹它骂人啦,好久没有听它骂那么脏了。” 秦秋平说:“我的幕僚。兴许阿旺不大喜欢他磨蹭吧。没事,阿旺一向嘴上嫌弃罢了。月桂嫂子晒这么多豆角,是要准备过冬么?” 吴月桂笑得有些伤感:“什么过冬啊。你们快要搬走了,我连着日夜赶着把豆角全都抢收了晒好了,让你们带到城里吃去。也是一点儿家乡味道,做个念想了!” 秦秋平一听,忙把吴月桂往屋子里让,俩人走进了院子,关上了门。 吴月桂带来地里新摘生晒好的豆角干、地瓜干、菜干等物,礼轻情意重,秦琴十分感谢。她想要回礼给吴月桂,吴月桂却怎么也不肯收,板着脸说:“别闹了,真以为你月桂嫂子我不逛街嘛!你的这些东西,都值钱得很,要我真收了,就是占了你的大便宜了!不收,说什么也不收!” 秦琴只好作罢,送了些新出炉的点心给吴月桂带回家吃,吴月桂这才欣然收下。 等吴月桂走了,秦桂树家的也来了,秦桂树家的也是带来了豆角干和菜干,晒得成色更漂亮,带着阳光的香气,一看就知道跟五花肉很配。秦桂树家的说的话和吴月桂差不多,秦琴就知道乡亲们离情依依,不是金钱可以衡量,十分感激。 到了赵氏来的时候,已是装了半灶屋的山货干货土特产,赵氏更绝,把手里的腊鱼腊肉腊肠往地上一放,拔腿就跑:“傻丫,你还忙着,婶婶就不闹你了哈!” 连点心都不愿意收。 也就是把秦琴给整不会了,哭笑不得地让丫鬟们好生收好了乡亲们的心意。 一整个白天,徐观抱着拐,坐在屋檐下,看起来跟个晒太阳的老大爷似的,眼神发直,也不知道在想啥。 到了傍晚,秦琴给他又把了一次脉,脉象平稳了,人看着也明显的有元气。秦琴就说:“徐老板,你现在生命无虞了。我们家如今也不得闲,这边有一百两银子,有一些衣服干粮。你拿着这些盘缠回去,买个房子,做小生意也行,做什么都可以,好生的把日子过起来吧。” 顿了一顿,看徐观眼神涣散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又说:“人嘛,心绪缠绵在过去也无所谓,但日子总得要朝前过。” 徐观的打击好大。 眼珠子僵硬地转了一圈,看着秦琴站起身要往外走,徐观说:“你们是不是马上要离开靠海村,再不回来了?” 秦琴也没打算瞒着,爽快答:“是啊。” 徐观请求道:“夫人,能把我一起带走么?” 秦琴第一反应,是这人还得到京畿去,她说:“你要去找苏云锦?不行,我现在带你去京畿,苏云锦非得恨死我。” 其实苏云锦这会儿也已经恨死了她了。 徐观摇了摇头,说:“不,不是。我……唉,兴许真是我欠了她的。但我已经想通了,我想问,你们方便,带我去洋城吗?洋城那儿有个红茂码头,专门跟红毛人做生意的。从前我的那些钟表奇货,好多都是跟红毛人手里来的,那边的生意我熟悉些。” 原来是这样,秦琴一口答应:“没问题,小事一桩。” 徐观把盘缠里的银子,归还给秦琴,说:“既承了夫人这么大的恩情,就不能再收您的银子了。有衣服穿,有粮食吃,已经够了。我打算找个钟表行,从学徒做起,扎扎实实学好手艺。” 秦琴问:“你从前的手艺不是挺好么。” 徐观脸一红,低下头去,说:“惭愧。我只懂一点儿唬人的皮毛罢了。学钟表很苦的,眼要定,心要灵,手要巧,手指缝里永远都是一股油腻腻的油味,我吃不下这份苦。所以才回来琼州,开了奇货行,做那低进高出的买卖。现在想来,始终是要踏踏实实的,才能过好日子,担得起命里之财。” 第742章 婆媳之间小来往 秦琴赞许地比了个大拇哥:“老板,朝闻道夕死可矣!”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横竖家里也不缺一口饭吃,徐观就在秦琴家里住了下来。他没有吃白饭,每日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的手很巧,把家里各处地方的机关都一看一学的,就给学会了,还修得比从前更好用。 村子里没什么秘密和隐私可言,既然徐观愿意出来见人,没两天,就跟村子里的人也熟了。大家知道他是原来的“大观奇货行”老板,都很稀罕,跑过来问长问短的。 他们很有默契地瞒住了苏云锦那一段,没那个必要嚷嚷。徐观只说是当年把铺子卖掉了,另做别的事,结果失败了,潦倒如斯。 乡亲们听了,信以为真,也都唏嘘不已。 “真的是人生无常啊,当年大观奇货行多稀罕,好多新鲜玩意儿可以看,我每次去赶集,都要过去看一眼。多数时候看不到。” “对对对,后来它关门了,我还很怀念呢。第一次看到会自己响的钟,会自己走路的马,都是在那儿看到的。” “徐老板也是冲动了,当初守着这一盘奇货行生意多好啊。现在亏完了……多可惜啊。” “徐老板,没事儿,在哪里跌倒在哪里爬起来,人在江山在,还年轻着呢!” 徐观垂着眼睛,客气含笑,有时候道谢,有时候客气两句,手底下的活儿不停。一点点地感受着乡亲们的热情,徐观整个人看着,一天比一天活泛了。 日子飞快,又过了几天,秦秋平带着静儿,先回衙门去了。秦冬雪和秦夏是要跟着秦琴上京城了的,东西特别多,又收拾了两天。 到了冬月初,才事事准备俱全。 辎重行辕,已叫了马帮的人来帮忙了。罗扛把子如今不大跑动了,只留在马帮总舵坐镇,现在经常跑动的,是他的侄子罗青,左膀右臂罗定虎、罗伏驹等人。都是秦琴的熟人,知道秦琴要搬家,赶着马帮里最好的马来了。把秦琴的东西捆扎得结结实实的,一声起车号子,九曲十八弯,马儿得得,在头马的带动的下,浩浩荡荡离开靠海村。 秦琴又多呆了一晚才走,临行当日,合村上下都来相送,场面喧嚣热闹。好多人没忍住,都哭了,吴月桂哭得特别凶,肩膀一抖一抖的:“傻丫,你老了记得落叶归根啊——” 旁边秦铁牛顾不上避讳,搂着她的肩膀,说:“你怎么这样说话呢。傻丫奔着大前程去的,日后飞黄腾达。哎,你别哭啊,哭哭啼啼的,不吉利。” 秦琴看着这两口,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鼻子又酸了。 眼泪“刷”的一下,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到了文州县,在湛园歇了。 提早回来的静儿,已把东西全都准备好了,笑吟吟地迎着秦琴进屋:“爹,娘,好久没有来这儿住了。我都是按照从前你们习惯的来收拾的屋子,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么?” 秦琴说:“现在你是这边的女主人了,执掌湛园中馈,吃穿住行,你说了算。我们都听你安排。” 静儿害羞地低下头去,说:“娘,您说什么呢。这是您为我们置下的家业呀。” 秦琴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说:“这点儿边界感,娘还是有的。” 静儿眨了眨眼睛:“娘,什么叫边界感?” “……”秦琴说,“有空跟你解释。” 静儿也不深追问,说:“娘,您和爹的屋子在东边,跟我过来。” 其实住的还是秦琴从前的屋子,进了院子,静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娘,静儿有个请求,请娘恩准。” 秦琴问:“什么事?” 静儿说:“秋官如今经常要跟幕僚在外面书房里商量事情,我们女眷诸多不便。想要用了娘那个屋子。” 那个屋子是秦琴还住湛园的时候,日常做事算账用的,书架后面还有暗门,通往楼顶的仓库。仓库里存储了大批珍贵木材香料,全都用空间来滋养过,卖给最顶尖的客人。 秦琴略一思忖,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屋子得我亲自收拾,然后再给你。” 静儿说:“好啊。” 晚上,秦琴就跟明湛说了,“静儿想要用我们的那个屋子。我寻思着横竖我们很少回来,就给了他们好了。屋子总得要人来住,才不会朽坏。” 果然,明湛想的和她一样,说:“那库房里的东西怎么办?那是不能运到铺子里去的,少了人看守,被做了老鼠仓搬空都不知道。告诉秋官和静儿,他们不接手我们的文玩生意,也处置不来。” 秦琴愁眉不展:“这不是就要跟你商量嘛。” 明湛想了想,说:“按道理,最好的法子,是把那暗道堵了,另开出口,直接到我们这个房间里。横竖这个房间是不会换人住的……那就是一劳永逸了。” 秦琴立马否决了这个想法:“不行。这会儿大兴土木的,是嫌动静不够大么?再说了,时间也不够啊!” 明湛说:“那就我跟秋官说一声。” 秦琴说:“也不可行,刚才你自己说了,我们的生意,跟他们没有关系。” 她有些灰心丧气,就连明湛也想不出个妥善的法子,“看来还是不要把屋子给他们用了。生意要紧,儿孙自有儿孙福,让儿孙自个儿想法子腾挪别的地方去。” 这就是秦琴一而贯之的态度了,儿女很重要,丈夫很重要,家人很重要——但,始终没有她自己重要。 自己都不爱自己,怎么好去惠泽别人? 她的心里,始终有一块地方,是属于她自己的。 这才有底气。 属于自己的底气。 明湛说:“或者也可以这样。索性大方地把里面的东西搬到了屋子里,来个大隐隐于市。谁也不会想到,坐在屁股底下的原木椅子,是珍贵的花梨木。也不会想到,书柜里的木头,是虫沉。满屋子的好东西,也会增加一些孩子们的底气,你觉得呢?” 这是阳谋,秦琴豁然开朗,一拍巴掌:“这个法子好!” 第743章 就是明湛不欢喜 秦琴带着人收拾了两三天,这当中把许多特别珍贵的料子回收进空间里。剩下的放在了账房中。顺道把暗道给锁了,从门后堵死那种,稍微改装了暗室。 静儿来到的时候,看到屋子里的陈设变了,很是不解:“娘,屋子既然是要给我用了。为什么还往这里面摆这许多玩意儿?” 秦琴道:“自然是为了撑场子。我知道秋官很用不着这些,我们也不需要。但你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你觉得,应该如何呢?” 静儿垂下眼睛,说:“屋子里自然也不能太过寒酸。不然的话,客人看着也不舒服啊。” 提起这个,静儿就打开了话匣子:“今年年初,新来了一位巡盐按察使司蒋青大人,这位蒋点了前科探花,人还没到任,就听说是个出名的美男子。我们去了一次他家做客,进了屋子,雪洞一般,连坐的椅子都不够。我们都觉得挺尴尬的。” 想象那个场景…… 秦琴说:“勤俭节约不是美德么,怎么反而尴尬起来了?” 静儿说:“对自己勤俭节约,那是美德。就是俗称的有多大脑袋戴多大帽子嘛。可是已经做到了巡盐了,还请客吃饭了,结果是请客人到雪洞一样的房子里面去,吃粗茶淡饭。秋官说得好,无非就是……无非就是……” 秦琴问:“无非是什么?” 静儿撇撇嘴,说:“无非就是想要借着我们的嘴巴,把他们夫妇的贤良名声宣扬出去罢了。比一般的骄奢淫逸,更可恶,更虚伪。” 秦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秋官也太耿直了。” 静儿也没忍住,笑了起来,说:“娘,也就是在家里照直说。秋官可是千叮万嘱,我在外头不能这么说的,看破不说破就好了。” 亲昵地拂了拂静儿鬓边乱发,秦琴道:“是这么个道理。你们做得很好,真是娘的好孩子。” 既然静儿这么懂分寸,秦琴也就可以放心地把这个屋子交给她了。 秦琴只在文州呆了五六天,每天忙得跟陀螺似的。中间还有许多熟人借故来拜访,当真是:吃不完的珍馐宴席,见不尽的欢朋好友。 这日又到小东湖喝得大醉而归,秦琴哼着歌儿回到了家,进了屋子,一灯如豆。 她还没搞清楚情况,屋角里传来明湛不明喜怒的声音:“玩得很开心?” 秦琴的哼哼唧唧戛然而止,扭过脸,看到明湛坐在她的梳妆桌旁边,脸色阴沉沉地。 他好像有些生气。 秦琴心里发虚,好像小时候逃课被家长抓包。 她笑道:“怎么啦?你不高兴了?” 一边陪着笑脸,一边挨着明湛坐了过去。 明湛却是扭过了身,离她远了些,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就跟玻璃一般不带分毫感情。 秦琴酒醒了大半,“你这是真的生气了啊?” 明湛道:“身为女子去逛勾栏,你也够厉害的。” 是阴阳师本师了。 秦琴是去了勾栏不假,可她的那些大客户、长期客户,不都是勾栏里的女子么。何况,她今晚去包起了小东湖畔袁银姐的书寓,统统一请,姑娘们不用跟客人们卖笑,也白得了一晚上清闲,那真的就是,皆大欢喜啊。 ——噢,就是明湛不欢喜。 明湛勾住了秦琴的腰,把脸埋进她的颈窝里,也没说话,就是轻轻地吮吸着她的肌肤。秦琴心惊肉跳,喘着惊叫:“别别别乱来……” “我就是要乱来。”明湛把她打横抱起,走向床边,压住她,“玩可以,得注意分寸。” 他全身的重量下来,秦琴顶不住了,被死死钳制住的。 “我,我,我错了……” 她艰难地呻吟着。 明湛面沉如水,眸色深深的,只是垂头叼住了她的耳垂。 这一夜的惩罚格外凶猛。 秦琴的脑子从空白恢复到清醒,看到明湛的脸上红红的,她第一反应,是明湛流血了。可是印象中没有咬他的脸啊?她抬手去擦,擦了自己一手背红色,香香的,竟是她的口脂。 “不许乱摸。”男人紧了一紧怀抱,把她压在自己心口。 秦琴低下头,一口咬下去,明湛闷哼一声,也没放手。秦琴恨恨的道:“咬死你!” 明湛反而轻笑一声:“行啊,咬呗。一起死。” 反而越发放肆,好像要把她抱得嵌进去他的身子里一样。 刚才也是这样的,他恨不得把自己嵌进来。 而秦琴就在那云端里,载浮载沉,浑然不知道世间万事万物,何处所来,何处所在。 秦琴拧着他的脸,无奈地咬牙:“你不要脸!” “对,我不要脸。我来勾引你的。”明湛也拧她的脸,不光拧,还勾着她下巴,让她迎上来,然后深深地亲吻。 直到—— “疼死我了!” 脑袋下面有什么硬物,硌得秦琴眼泪汪汪的,明湛才放了手,随手在她长发下面取出一枚钗子:“掉了。” 钗子、步摇、簪子、落得枕边、床下,哪里都是。秦琴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垂,耳环还在,再摸摸脖子,项链也在,就是坠子甩到脖子后头去了,整个掉了一个个儿。 夜静更深,秦琴慢慢起来,也没叫人,卸了自己的惨状,把满被窝的零碎收拾起来。收着收着,看到明湛躺在那儿,垂着眼睛笑着看她,她突然好气啊,打了明湛一下。 “啪”的一声,清脆刮辣的,明湛忍不住哎哟一声。秦琴咬着牙,又去拧他的肉,“我就是去喝个酒,见些重要客户,你至于嘛!你至于嘛!啊!?” 明湛光是笑,也不说话,也不辩解,也没有刚才霸道了。 直到她的长发垂下来,在他脸上身上拂过,他的眸子才又变了,勾着她腰肢下来,“当然至于了。” 他一动,秦琴就知道,又要来了。 也是赌了气,她翻身坐了上去,“这次换姑奶奶在上面!” 极乐间,她迷迷糊糊地,听见明湛在叹气。 “秦琴——” “我迟早要死在你手里……” …… 慰夫功夫做得足,第二天秦琴再出门忙活,明湛就消停多了。笑眉笑眼地,跟她腻歪了一清早,打水洗脸给她梳头,就连今儿出门的簪子也给她选好了,格外的贤良淑德。 第744章 这样的仗势欺人请多来几次 他也要出门去,听说,是约了明镜书院的清流们。 秦琴只问了两句话,“今晚回不回来吃饭?”“银子够不够?”,明湛说不回,明湛说够了。她也就没二话,放了明湛走。 她自己也要去巡店。 什么被折腾到第二天就腰酸腿软下不来床? 那是弱鸡小娇妻,体能跟不上! 她秦琴什么人啊,身高腿长可缠腰,精力旺盛能蹦跶,也就是早饭多喝了一碗牛乳多吃了两块肉,补充上了体力之后,活蹦乱跳的就去做事。 文州县是秦琴的基本盘,生意一直细水长流,做得很得法。秦琴这次经过了红茂码头,想法子扯成了一道线,把红茂码头上的一些珍奇玩意儿,带回了文州,放在总店里售卖。这些珍奇洋气的东西物以稀为贵,管事张鸣爱不释手的,经过一番估量之后,拍着胸脯跟秦琴保证,肯定可以奇货可居,卖个好价钱。 秦琴道:“光是卖好价钱可不够。你知道的,我从来做的都不是一水买卖。除了挣钱,我还要挣出一个行情来,让她们时刻惦记着要买我的东西,这样才好。” 张鸣了然一笑,说:“知道。所以我都吊着他们胃口呢。等下一次货到,就可以加价三成了。” 这就是最最基本的饥饿营销,不过秦琴有底气,她的东西,都是普天下独一份儿的。 她又说:“寺庙外面的粥棚,可不能停了。马上要入冬了。” 张鸣犹豫了一下,说:“今年丰收了,有必要继续施粥么?” 秦琴毫不犹豫地说:“有必要。施粥就是帮助自己啊。哪怕只有一个人来领粥,这个粥棚也有必要开下去!何况,肯定不止这么点人……” 谷贱伤农呢。 张鸣答应了,“好。会一直坚持下去的。阿弥陀佛,东家善心。” 他又想起一件事,说:“东家,有个生意,不知道要做不做。小的拿不准主意,现在想要来请教一下东家。” 秦琴扬眉:“什么生意?” 张鸣说:“是洛家的生意……” 洛家? 难怪,秦琴就懂了,垂下眼睛轻轻吹了一吹手里并不十分滚烫的茶水,说:“那是什么个说法?” 张鸣酝酿了一会儿,才说:“洛家捐了个五品的官儿,京官,如今排场十分的大。看中了我们家镇店之宝的那个玉魁星,想要请回去。那是我们家镇店面场子的,按道理是不卖。可他们说了,如果不卖的话,生意也甭想做下去了……这里头,好生为难。” 秦琴冷笑:“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仗势欺人,欺到我们头上来了?难道不知道我们家秋官如今也是个官身了么?!” 张鸣苦苦一笑:“大少爷为人方正……” 秦琴懂了,这种事,确实是秦秋平的短板。其实镇店之宝什么的,都是她编的。那座玉魁星,珍贵之处在于材料——是一块玉化了的木头,这块木头在空间里也是唯一一块,且魁星造型,是天然形成的,未经雕琢,是为珍奇。她真心喜欢,拿出来的时候就编了个风水故事,放在店里,意思就是不想轻易卖掉罢了。 她说:“既然要买,就卖给他们好了。价格方面,要对得起我们魁星的价钱。” 张鸣道:“他们要出这个数。” 他比了个巴掌,秦琴拧眉:“五万?太少了,不卖。” 谁知道张鸣道:“是五十万。” 秦琴“噗”的,一口茶水喷出来,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卖卖卖!这样的仗势欺人,给我再多来几次!” !。 张鸣震惊了,没想到自家东家会这么爽快:“那,大少爷岂不是没有魁星保佑了……” 秦琴大手一挥:“没事!走了这个魁星,还有下一个!五十万的大单子少了可就没有了!” 银票啊!银票! 真香!! 张鸣得了主意,自去张罗。 到了下午,热乎乎的五十万银票就送到了秦琴手上。秦琴开心得直接赏了大家一大笔赏银。这边大家忙活开工大把挣银子,那边洛家却傻了眼。 洛明洋得意洋洋地把魁星接回家,洛明浦傻眼地问:“今天账面上少了五十万,你就是买了这么个玩意儿?” 洛明洋道:“是啊。这些年秦家那泥腿子能上岸,走了狗屎运似的,不全仗着这魁星保佑么!现在可是关照我们家了!” 话音未落,洛明浦一耳光打了过去:“你个败家子!” 洛明洋捂着脸,脸色变了,怪叫:“你好端端的打我干什么!” 洛明浦铁青着脸道:“你以为家里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吗?!白花花的五十万两,你一笔过给了出去!眼瞅着铺子里周转不灵,你知道我多难收拾手尾吗?!” 之前洛明洋看中了那个魁星,闹着要买,洛明浦只认为他是一时兴起,也就敷衍着。没想到是真的买了,知道那消息的时候,洛明浦差点儿当场中风。洛明洋梗着脖子,不服气地喊:“你都没有问清楚青红皂白,就怪我头上?!你以为我真的是酒袋饭囊啊!这东西是要孝敬谁,你也不问问!” 一句话,把洛明浦给闹更光火了,又是一巴掌打了过去:“问什么问,你还好说!都说了李壹珩是个骗子,连老婆都可以送进皇宫里给太监睡的绿帽王。你特么还信了他的鬼话?!” 洛明洋高叫:“可别人花十万才能买到的五品京官,他确然是给我五万就搞下来了啊!他李壹珩乐意,带一万顶绿帽子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管拿我的好处就是了!” “这可是能送到皇上跟前的东西!五十万怎么了?哥,你就说一说,五十万怎么了?!” “难道不值这五十万么?!” 洛明浦平静下来,眼神里全是算计。 洛明洋两手搭在洛明浦肩膀上,眼神灼灼,一脸贪婪扭曲:“一时出血五十万,荣华富贵三代人!哥,你已经成亲生子了。你不想替我侄子侄女谋算谋算?” “还有我,等我进了京城,谋娶一个世家小姐成婚,我们洛家,就原地飞升了啊!” 第745章 人不如鬼 洛明浦彻底冷静下来了,拍了拍洛明洋的手,点了头:“没错。你说得有道理。琼州豆腐块大小的地方,做到顶尖又如何,还不如京城里的一条狗!要做,就做大的!” 眼瞅着洛明洋鸡啄米似的点头不迭,洛明浦又问:“那个废人呢?” 洛明洋笑道:“在后院呢,醉生梦死的。每日一小包神仙散,养着他罢了。” 洛明浦冷漠道:“反正是答应了苏郡主的。养着就养着了。养个废人,荣华富贵。只小心别让他跑了就是了。” “哥,你放心。跑不掉!那厮的腿都已经废了,走两步路一瘸一拐的,能跑到哪里去?”洛明洋说着,道,“今儿个又是初七了,我去给他送餐去!” 来到了后院的角门上,洛明洋从袖子里拈了一个三角形的小纸包出来,整理了一下衣冠,才命看门小厮开锁。沉重的锁链一共有三道,洛明洋看着小厮开锁,问:“他今天怎样?” 小厮说:“回少爷,睡到现在还没起呢。” 洛明洋点点头,毫不意外的样子。 一道一道接着一道的铁锁解开,角门后面的小院景观精致,繁花佳树,中间有小鸟鸣叫,还有蜂蝶环绕,过了花园,主建筑是一栋精致的翘角小楼。门上仍旧有三把锁,精铜外皮金光闪闪,沉重至极,光是打开这三把天地十字铜锁,就得用六把子母钥匙。 锁头打开,一股细腻甜香传出来,洛明洋飞快地用袖子掩住嘴巴,趁势在舌底噙了一颗泥黄丸子,脸上已换上和煦微笑,冲着床上歪着,一脸惺忪睡颜的李壹珩笑道:“李兄,昨晚好睡啊?” 李壹珩打了个呵欠,眼泪鼻涕直流,说:“洛兄,好睡,好睡。从京城回来,好久不曾睡这么好的觉了。咦,昨晚的那位姑娘呢?说好了过夜的,天亮就跑了?这小东湖伺候人是越来越敷衍了……迟早得有一天不光顾这破地儿了!” 压根儿没什么姑娘,也没有什么富贵温柔乡,有的全都是服食神仙散过度之后的幻觉。 听着那些梦呓一般的絮叨,洛明洋听着不揭破,笑道:“李兄是见过京城大世面的,自然瞧不上这儿的庸脂俗粉了。来吧,早饭已经备下了,你先吃。吃过了早饭,我们再商议进京做官的大事。” 他给李壹珩倒了一杯茶水,把神仙散混入茶水中,看着他喝下。 李壹珩的眼神,就立马变得涣散,嘴角边垂下涎水:“嘿嘿,做官了。我们做大官了。” “瑟瑟真有本事,笼络住了皇上。我们以后都是皇亲国戚,要做大官了。” “哼哼,我看谁还敢瞧不起我!” “娘亲,我做大官了。这些都是我带回来伺候你的妾侍。你辛苦了一辈子,不容易,现在该让别人伺候你了。娶来的女人买来的马,你爱打就打爱骂就骂!” 自从李壹珩娶了秦瑟瑟之后,一家子拉拉扯扯的,跑到了京城。一开始是想要去找秦琴的,谁知道秦琴没找到,没几天花光了身上的盘缠,沦落到城北的贫户窟里。李老寡和秦瑟瑟是恶人遇到了恶人。李老寡是要存心磋磨媳妇的,秦瑟瑟脾气又不是好惹的,过了几天苦日子,谁也受不了,谁都认为是对方的错,两个人对着干。 到底年纪老的斗不过年轻力壮的,那天晚上,不知道怎么的,李老寡就进了井里,被发现的时候,人都凉透了。 秦瑟瑟跑路途中,被李壹珩追上,两个人厮打起来,双双滚落在路边。 却被苏云锦捡到了。 苏云锦把秦瑟瑟送进了宫里,秦瑟瑟也是争气,连续睡了好几个太监,假凤虚凰之下,到了皇后身边。 换来的,是李壹珩的一顶乌纱帽。洛明洋闻着味儿就来了,两相比较,苏云锦当然更看中有银子有势力有家境的洛明洋,把洛家收拢做自己在琼州的狗。 洛明洋为了固宠,就把神仙散下到了李壹珩身上,李壹珩很快就上了瘾,变得神志不清。一天任都没有上,李壹珩就被洛明洋带回了琼州关了起来。 苏云锦把李壹珩当做牵住秦瑟瑟脖子的绳子,不让洛明洋杀他,只好生看管着。 洛明洋一一照办。 由此,洛家止住了没落之势,在琼州重新抬起头来。 洛明洋看着李壹珩丑态百出的样子,不屑地撇撇嘴角,任由他在这小屋里发癫撒痴,转身离开了屋子。 秦琴安享了五十万的大笔银子,恪守财不外露的人生格言,守口如瓶。也就只是一家人吃饭的时候,松了一下口。明湛素来不信鬼神之说,无可不可的,只说:“既是镇店之宝被请走了,店里还得再来一个有分量的物件压住场子才行。要有材质,有来龙去脉,又要有美感,方才不坠了我们家生意的名头。这上面,还得请几个管事好生留意着。” 秦琴点头赞同:“是这么个理儿。一件好的被请走了,不久我们还有好的,方才显得我们路子广,手段高,实力深不可测。” 明湛忽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大有深意:“什么时候开始,你也讲究起这些故弄玄虚来了?” 秦琴扬起脸蛋一笑:“说是故弄玄虚就过分了哈,事无不可对人言,也是挺可悲的。特别是我们这个行当,不是么?” 明湛一笑置之,也就没有言语了。 放下了筷子,看着低头默然不语的静儿,秦琴:“……” 出于女人的直觉也好,什么也好,感觉上,静儿不大高兴。 果然,歇午起来,秦琴在院子里,就听见了静儿拉着秦秋平,在那板栗树下说悄悄话,带着娇嗔:“秋官,娘为了区区五十万银子,就把你的魁星卖掉了。这是不是不大厚道啊?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要是日后那魁星不关照你了怎么办……” 秦琴:???? 原本打算去灶屋亲自动手考个披萨给孩子们吃的,老母亲现在暂停了到岗时间,立在墙根阴影处,听着自己亲手养大的童养媳跟自己儿子吹枕头风。 第746章 父母的,就本应是儿女的吗? 秦秋平看起来并不在意,只是柔声说:“卖掉就卖掉了,货物放在铺子里,不管包装得再漂亮,也是货物,就是要待价而沽,卖个好价钱的。还有,五十万两,不能叫区区……那是很多银子了。多少老百姓操劳一辈子都没能见着五百两银子呢。” 静儿似乎没听到他后半截话,嘟着嘴,说:“那不是货物!那是魁星!这些年来你顺风顺水的,考学考中,当官顺利,都多亏了魁星老爷保佑。这会儿没了魁星,怎么办才好?” 秦秋平说:“不关事的。谋事在人,我努力用功地念书,自然就可以考中啊。而且我在通判这位置上做得还算是过得去,能够得一年‘优’的考评,也是我和幕僚们一起努力的结果。” 他爱怜地轻抚着静儿的脸,说:“静儿,你如果真的是心里觉得不舒服,文州城周边大大小小十多个庙宇呢,你都去走走,喜欢的话,在哪个地方挂个施主,落个家庙都行。这件事,不值得挂在嘴边的,好么?” 谁知静儿却是小嘴一扁,把秦秋平的手拂到一边去,眼睫轻颤,泫然欲泣:“不是这么说的。秋官,我觉得娘为了区区黄白之物,就不把你的前途挂在心上……也忒无情了一些。这些年来,我们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可娘这一着,我就觉得,是我们小时候的那个娘,又回来了。她的心里就只有自己……” “静儿!”秦秋平怫然不悦,“你够了!” 静儿怔住,呆呆地看着秦秋平,一脸震惊! 秦秋平说:“你絮絮叨叨的,不就是介怀那五十万两银子没有给我们吗?那是娘的银子,不是我们的!” 静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道:“什么意思?秋官,你是嫡长子,我是长媳妇!日后家产不都是我们继承的么?我如今关心一下,就怎么了?怎么在你嘴里说起来,就跟我起了贪心似的?!” 秦秋平板着脸:“是不是的,你自己心里清楚。用不着我说。还有——爹娘都还年轻力壮,你我也都还不到二十,正是当打之年,还不到肖想他们家产的时候!” 静儿急道:“我也不是肖想,你,你什么意思。反正我就是觉得,娘对我太过生分了。我心里不舒服。” 秦秋平道:“生分?生分了,就不会把这个湛园给我们住。你到外面打听打听,差不离的这么大一个园子,得要卖多少钱?生分也不会说干脆利落的就把那个书房说给你就给你,那可是娘一直用惯屋子!就这你还不舒服,到底为什么不舒服?静儿,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这样斤斤计较了?是在家里闲得慌了吗?还说是跟那些新姐妹们厮混一处,学了一身坏毛病?!” 自穿越到现在,秦琴从来没有听到过秦秋平这么疾言厉色地说话! 原本只当小儿女闹笑话矛盾的老母亲,这会儿也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了。静儿更是惊惶失措:“不,不是的。秋官,你为什么这样说我?我可都是为了你好啊!” 秦秋平沉着脸说:“家和万事兴,要真的是为了我好,就少说这些有的没的。” 他沉眉冷眼,那是不高兴到了极点。显然是压抑着不要让自己火气更大,转身就走了。静儿愣在原地半晌,一跺脚,追了出去。 秦琴这才慢悠悠地,在墙角后面转了回来:“嗨,这都什么事!” 千古艰难唯婆媳相处。 秦琴以为静儿是自己养大的,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属实是她天真。 思来想去,根子在这几年自己起来得太快,发家得太好,好日子过得长久了,各种坏毛病就出来了——这个想法,在秦琴查过了湛园的账本子之后,越发地坚定起来。 她合上账本子,食指在账本子封面上无意识地轻叩着,眉梢眼角,全是冷笑:“我是真没想到啊。我们才吃了几年饱饭,倒开始不事生产劳动,躺下来受用起来了!洪嬷嬷,你去叫静儿、秋官来见我!” 洪嬷嬷先前是在老家靠海村伺候秦冬雪和秦四奶奶的,这会儿跟着所有人从老宅一块儿到湛园来。秦琴让她去通传,也是为了绕过湛园原来的人,不让她们通风报信的缘故。 果然,洪嬷嬷没有让她失望,去了一会儿,没有惊动任何人,就带来了静儿和秦秋平。 秦秋平还穿着刚从衙门回来的衣服,静儿是一身藕荷色的湖绸夹衣,秦琴眼光在她光鲜亮丽的衣服料子和精致栩栩如生的刺绣上一闪而过,不做任何评价,就连脸上,也是表情欠奉。 两个年轻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上前请安。秦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来,坐。” 她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对静儿道:“静儿,怎么才两年时间不到,湛园竟是亏空了差不多五万银子?” 静儿猝不及防的,整个人结巴了:“啊这,娘……” 秦秋平一脸骇然过后,下意识地说:“娘。不关静儿事,是儿子在任上人情往来甚多……” 话说到一半,被秦琴凉凉的眼光看了一眼,为秦琴那气势所骇,低下头,不吱声。也就是瞅了秦秋平一小会,秦琴的目光,还是落在静儿身上。静儿涨红脸,说:“娘,家里开支大。两头家,靠海村和这里……就一时三刻的失了成算。媳妇知错,我以后会,会改过来的。” 轻轻摇了摇头,秦琴道:“你们两个,才当家两年,就闹了这么大的亏空。听着这个语气,倒是还不觉得自己有错?” 猝不及防地,她猛一拍桌子! 静儿被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秦秋平说:“娘,你别这样!” 秦琴闭了闭眼睛,真的是气得不轻! 真没想到啊,这种败家的事儿,竟落到了自己头上来!! 亏她从前偶看史书,还成天的嘲笑秦二世而亡,和珅晚年被抄家! 要不是她反应快,发现得及时,小丑就成了她自己!! 压着怒火,秦琴睁开眼睛,黑水晶般的眸子变得冰冷铁硬:“这理直气壮的态度,就是最大的错!” 静儿小脸“刷”的一下,变得雪白! 第747章 富起来之后面临的问题 秦秋平长叹一声,长袍下摆一撂,跪在地上,对秦琴道:“娘,儿子治家无方,请娘怪罪儿子。” 一边说,一边重重地给秦琴磕了三个响头!! 静儿噙着泪水,看着秦秋平,满脸委屈!! “秋官。你很不必如此。”秦琴凉凉的道,“该你的责罚,我不会少。但是现在,我得先把内闱给治好了。两年,五万两银子,呵呵!这是什么治家手段,我倒是很想知道!?也就是五年前,我们家还为了十两八两银子出门摆地摊!!这好日子才过了几天呢,就忘了本了?!” 静儿尖叫着,爆发起来:“娘!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她霍地站起身,眼睛噙着泪花,嘴唇直哆嗦! “从前是很穷,可现在不是富起来了吗?为什么还得过那苦哈哈的穷日子,连享受一下都不行?!别人都嘲笑我们,说我们是暴发户,是乡巴佬。我出去参加宴会,她们总是嘲笑我!!说什么暴发户走了狗屎运的东西,怎么跟世家贵女斗?!怎么能聊得到一起去!” !。 “娘,我知道亏空了好多银子,可我这不是没本事挣钱么。我没有你那么好本事,随随便便的几十万就回来了!可我也已经尽力了啊!” “您和爹爹在京城跟皇亲国戚们来来往往,吃香喝辣。可你怎么知道我和秋官在这里受到的白眼和苦难!” “够了!”秦琴扬起巴掌,就要一耳光打过去!想起静儿是自己儿媳妇,不是亲生的,硬生生忍住。静儿吓得闭上眼睛,却没有等来秦琴那雷霆万钧的一巴掌。秦秋平跪在了静儿身边,扯着秦琴的衣角,苦苦哀求:“娘,娘,静儿说的都是真的。儿子作证!没有半点虚假!” !。 秦琴说:“秋官,起来!” 秦秋平道:“娘,你不原谅静儿,我就不起!” 造孽啊!! 秦琴眯起眼睛:“这么说,倒是我不对了?你们挣到过五万两银子吗?钱都没有挣过,倒学人讲排场?” 秦秋平张口结舌,半晌,只能匍匐在地上。 静儿却道:“五万两银子有何难,娘把你的铺子交给我,我一年就能挣回来!” 秦琴不假思索,一口拒绝:“我的铺子一年盈利有十万,交给你,你一年才给我五万?” 静儿:“……” 秦秋平:“……” 呷了口茶水,秦琴说:“你既说挣钱不难,那就自己想法子去。从今天开始,我会断掉湛园的一切供给。从此之后,湛园自收自支。” 静儿脸色白了一白,倒是一口答应下来:“好。” 还挺硬气。 就连秦秋平,也说:“这法子好。娘,我们已经长大成家了,可以自食其力了的。” 静儿不吱声。 外面传来一声很大声的通传:”老爷回来了!” 秦琴对秦秋平道:“你出去,找你爹领罚!” 眼看着秦秋平出去了,剩下静儿,还是不服气。秦琴看着她,说:“静儿,你是我养大的。真没想到,才两年时间,就让你离了心!” 静儿说:“娘,不是的!可是秋官是你的嫡长子啊,以后家里全都是要交给我们的。你又为什么要这样刻意为难我们?” 秦琴嘴角直抽抽:“你为什么可以说得那样笃定?” 静儿说:“他们就是这么说的啊!” 静儿又说:“还有就是,等我有了孩子,我的地位就更加稳固了。到时候要给秋官纳妾,让她们伺候好秋官。这样我就能够享福了。” 她的表情真的很认真,秦琴看出来了。 秦琴就很无语:“……” 秦琴说:“所以你小小年纪的,连活儿也不干了,安心等着生完孩子躺平?” 静儿默然不语,看样子,是默认。秦琴突然之间连道理都不想跟静儿讲了,真没想到,自己在前面打拼,最后后院起火。还是让残酷的事实来教静儿做人吧。 她停掉了对湛园的输血,当天就搬到了另外一处院子。这个院子还是那年顺武帝南巡的时候,秦琴随手买下的,极狭窄的院子,也就两进,门前还是个门脸房,就跟普通的居民民舍差不多了,和气派的湛园自是没法比。 秦秋平大惊失色,当天晚上就追了过来:“娘!娘你这是要把我置于何地啊!” 秦琴心硬如铁,说:“你媳妇被城里的圈子带坏了,她那么大个人,娘也没有办法再教她。从此以后,你们两个自食其力,靠自己过日子。幸好娘也就在这边再呆几天,就要带着弟妹回京城了。无论你怎么样,娘的大门永远都朝你敞开着。但,也别指望娘没休止的养着你!” 秦秋平自知有愧,低着头,说:“娘。对不起,儿子让你失望了。” 秦琴说:“年轻人,要独立,想要靠自己,还想要过好日子,这些都是情有可原的,我们也是打从年轻过过来的,都很明白。可是既要又要,就得掂量下自己的斤两。你就回去和静儿好生反省吧。” 秦秋平带着哭音答应了。 他转身要走,秦琴又叫住了他,说:“静儿说,先前在外头受了委屈。有人嘲笑我们是暴发户?都是哪家人,你知道么?” 秦秋平寻思了一下,说了几个名字,说:“大概就是这些。我做官的日子不长,出去的应酬寥寥可数。邀请到静儿的,就更少了。每次过去,总是这些人。” 秦琴淡声道:“我明白了。哼,听着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倒是以世家门阀自居起来?” 秦秋平听她语气不善,愣住了。 秦琴磨了磨牙,说:“你和静儿再年轻糊涂,都是我的儿子媳妇。我这个当娘的难道让你们在外面受窝囊气?哼哼,世家门阀,我倒是想要看看,这些世家门阀见着了我,知不知道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 几天之后,明湛极少有地动用了自己的关系面子,在水千诺的庄园里举办了盛大的宴会。 “明大人回来了!” “什么时候回的?” “听说是家里有个老人没了……” “那还办宴会?!” “老人也不是正经老人,非亲非故,只因那位奶奶无依无靠,他们接到家里,就当亲生一般养老送终。” “那可真的够情义!——可是,关今天的宴会什么事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也不知道!” 第748章 对外对内有区别 明湛和秦琴夫妇向来低调,这一次破例大办,是正式宣布儿子媳妇和自己的关系。酒过三巡,明湛站在主人席位上,笑眯眯地说:“明湛一直在京畿,分身乏术,无暇回来。今日难得一聚,不问缘由,只想多听两句乡音。” 席面上诸人,谁不是官场上走老了的老油子,看了一眼明湛身边,陪同走动的秦秋平,一张张脸就笑得花也似的:“是是。” “大人日后步步高升,事事顺利。” “明大人,我先干了。您随意!” …… 女宾的一边,又是另外一幅画面。秦琴居中而坐,带着静儿和秦冬雪,一左一右陪伺在旁。她笑靥如花,不断主动招呼:“来吧,这满桌子的酒菜,大家别客气,都好生的吃喝。” 这几桌子席面嘛。 也没啥,就是按照着宫廷御宴的菜式来做,莫说是在琼州府衙里,哪怕是在洋城处的广梧琼三等处总督府,也找不出这么精致考究的饭菜! 秦琴笑眯眯地说:“成日在宫里走动,别的没学会,倒是把舌头给养刁钻了。” 有人怯生生地问:“这是宫里的菜式么?” 秦琴略一点头,旁边春花乖巧地介绍起来。听完了春花的介绍,好些人脸色就变了,那是膜拜。 秦琴笑眯眯的说:“听说有人嘲讽我们家出暴发户。想来也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呗。暴发户在皇上跟前走动着,不知道谁家的世家子却只是个七品小县丞。这年头啊……也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个自诩世家的县丞夫人也在座,看到静儿家里这么大的来头,早就如坐针毡了。一时之间,各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投过来,让那位很是抬不起头。 秦琴也没有刻意刁难,只是自顾自地爽吃爽喝。完事之后,大手笔地每人一份丰厚礼品。 送客出门的时候,就听见那些女人迫不及待地吱吱喳喳的叨叨开了。 “哇,秦家县主真的是又白又美又有钱。” “静夫人也是低调,婆家地位又高又有钱的,之前还那样拘谨。” “人家好涵养,不吱声,倒是显得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之前有没有说过很无礼的话?我应该没有吧?没有吧?” “你有没有不知道,不过曹县丞的夫人是明晃晃嘲笑过人家暴发户,土包子的……呵呵!” “还联合了几个人一起孤立静夫人呢。我当时就不赞成,可是那位家里有钱又从小被宠坏的,嫁了人也是跋扈得很,说了两句,还被她阴阳了。” “这下子好了吧,看走眼了!” 那个曹县丞的夫人带着五六个跟班,灰溜溜地跟在后面。人群自动自觉,跟她保持了距离,就连偶尔几声招呼都透着冷淡。 从此之后,静儿在琼州府的社交圈里就好过多了。 她衣着朴素,别人自动脑补她低调奢华。 她言行谨慎,别人说她谦虚有礼貌。 她宅家持家,别人自然是不吝言辞地赞美她贤良淑德。 但凡有人知道了她身后婆家的实力,就再不敢小觊了她。 …… 当天晚上,回到湛园里,静儿翻来覆去,久久睡不着。换了往日,秦秋平免不了要跟她狎昵一番,可今儿晚上秦秋平回来,却直接换了衣服,去睡了。 静儿不顾羞涩,上了床,从后面搂住秦秋平。 秦秋平握了握她的手,没有再更多的动作,只说:“好晚了,折腾了一天也累了,快睡吧。” 静儿说:“秋官,我不明白,为什么娘要这样做?” 听到她主动提起秦琴,就着了秦秋平的点,秦秋平转过身,目光熠熠,看着她:“什么为什么?” 静儿说:“哪一步都不动。为什么那日她要如此发怒,为什么发怒了之后,又要办这个宴席……奶奶热丧还在,爹娘一定顶了好多闲话的。” 鼓起勇气,一口气断断续续的说完了,却是发现秦秋平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眼神熠熠的。静儿嗫嚅着,停下了。 秦秋平说:“好简单啊。娘就是这样子的,该骂的时候关起门来骂。打开家门,还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该护着还是护着。你受了委屈,娘自然要帮你把面子讨回来。这件事其实我之前也一直想做,但我是男人,不方便。娘抢在前头做了。” 静儿一惊,心里随即涌起一股暖流。 秦秋平坐了下来,说:“我们也正好可以聊聊……这件事,你怎么看?” 静儿茫然摇头:“我也不知道。” “我是真的好迷茫了。我只是不想我们被欺负,他们是那么的见高踩底。所以我好像失心疯似的,讲起了排场来了。其实也没有花什么东西啊,家里也没有见购置什么大件的东西,可是怎么就五万多出去了……” “秋官,现在娘是不是真的掐断我们的钱了?要不然,我学娘那样,去开铺子?肯定是有赚的。哪怕我们当不上个皇商呢,总有办法挣钱的。” “秋官,你教教我,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成亲两年了,肚子也没有个动静。她们还说我是不下蛋的母鸡……” 静儿渐渐语无伦次,落下泪来。 秦秋平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庞,耐心听着她的说话。等静儿说完之后,他才道:“静儿,我问你,我们家有谁催过你要孩子不?” 静儿摇了摇头:“那倒是没有。” 秦秋平说:“说你不下蛋母鸡的,是谁?你记得么?” 静儿紧皱着眉头,回想了半天,又摇头:“不记得了……但我还记得那个语气……真的很难受。” 秦秋平就说:“你看看,你连人家的名字都不记得,偏生记得无关紧要的一句话。我不是责怪你,静儿,但你大可不必这样。我们家里,有谁在意过别人的看法?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静儿抿了抿唇,眼中大是不以为然,不过还是没说话。秦秋平也知道,一时三刻很难说服静儿。她已经活在别人的世界里好久好久了,童养媳的身份,也让她时刻自卑。 第749章 从头开始,自力更生 秦秋平转移了话题,说:“还有你说的弄钱的事情,确实是个大事情,也要多费心。‘力不到,不为财’,落到自己腰包里的东西,要操劳。我也看了账本,幸而我们还没有亏空,那些钱,就当是给家里添东西了。” 静儿发愁道:“可也没有给家里添什么东西,左右不过是些吃穿的。” “吃穿的也很好啊。人活在世上,也不过是图个吃穿,再图个片瓦遮头罢了。”秦秋平道,“我这里还有一些钱,是衙门里发到每个人手里的火耗银子,合共有三四百。都给你。你拿去做本钱,为家里添个进项。” 手里扎扎实实的进了一笔银子,静儿眼底里顿时多了两分支持。 她说:“我手里也还有一二千的私房,都是这些年攒的。听娘说,买下这个湛园当初也就花了一千五的银子。我们这些本钱,足够盘活起来了。” 秦秋平轻轻拍了拍静儿的手,她的小手经过这些年保养,早年做活计时的粗糙早就没有了,柔嫩得很,他说:“娘做的文玩生意,须得路子野才能做得起来。你我从小一处长大,我知道你的性子,你也不必强行学娘。倒是做一些女人的行当,兴许适合你。胭脂水粉也行,布料刺绣也行,那才是适合自己的路。” 这话是推心置腹的,毕竟秦秋平也没有走明湛的路,而是老老实实地念书,科举出身。 静儿点点头:“好,我听你的。” 秦秋平见她脸上还是木木的,就捏了一把她的脸,说:“不要这样,得欢欢喜喜的过日子,那日子才红火。当年那么难都过来了,现在我们的日常好得很啦!” 静儿一想也是,就笑了,说:“娘会不会因此而怪恨我的?” “这……应该不会。”秦秋平说,“娘是粗线条,直性子,基本上很少管内闱的事儿。她向来对事不对人,等以后你证明了你自己是有能力过好日子的,她自然还拿你当亲女儿对待。” 话说到这份上了,再继续聊,也不过是空谈,小两口就匆匆睡下了。 但自从那天之后,静儿去聚会饮宴什么的,确然是见到笑脸多了,挖苦少了。个个都变了个人似的,对她可亲热了。 “静夫人,之前有眼不识泰山,是我孟浪了。” “静夫人,您真是好涵养,又低调。从前是我们不对,这一点意思,给您赔礼了。” 静儿看了一眼面前精致考究的礼物,想到了平日秦琴为人处事的模样,她也学着,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收了下来。于是气氛开始慢慢轻松。 “静夫人,你还年轻,别急着要孩子。多积攒几年家底再说!” 听着画风一变的话语,静儿笑了笑:“谢谢,我们夫妇自有盘算。反正婆婆不和我们一起生活,倒也舒心自在。” 顿时引起好些深受婆媳相处之苦的女眷们一片艳羡。又有人羡慕地看着静儿的脸蛋,说:“静夫人,气色真好啊,这蜜糖似的皮肤又嫩又滑,越发好看了。不知道最近在用什么面膏?护肤有什么心得?我可是愁死了,眼角多了好几道皱纹。” 静儿说:“也没什么诀窍,我本身是黑肉底,都是用我们山里自制的药膏,放了一点儿珍珠粉。长年坚持,皮肤就越来越细腻了。” 她不忌讳自己的肤色之后,大家反而惊讶:“你这不是黑好吧,肤色好漂亮,好均匀!” 静儿眯着眼睛笑,她笑起来很甜美,大家又有了新发现:“静夫人的嘴巴也很漂亮,水水润润的。现在大冬天了,起床的时候一不注意,就一嘴巴的白皮,可烦恼了。” 说到这个静儿可就有心得了,她拿出随身带的小口袋,翻出一个小贝壳,说:“这是用橄榄油和珍珠末做的口脂,透明无色,涂一点点在嘴巴上,就极润的了。如果可以抓住那种仙人掌上寄生的胭脂虫,碾成沫子加进去,就还有颜色。跟口脂还不一样!” 大家顿时非常感兴趣,都凑过来看,一个传一个,小心翼翼,跟得了宝似的。静儿福至心灵地,来了兴致,叫人取来一把子牙签,轻轻挑了一点儿到手背上,说:“这盒子其实我还没用过,大家不嫌弃的话,可以这样试试。这方子真的很不错!” 静儿自己那粉嫩嫩、水当当,花瓣般的嘴巴就是个活广告,比什么花花词汇都强。 大家果然真不客气了,纷纷取了牙签来试用。 “真的很好用啊!” “又柔滑又滋润,嘴巴上还甜甜的……好像点了蜂蜜似的。” 静儿笑嘻嘻道:“嘻嘻,夫人好品味,就是加了一点点蜂蜜。” “颜色也好看,如果还有别的颜色就好了。这叫什么颜色?” 静儿又道:“这个,我取了个名字叫鸽血红,暗暗的,可不像血似的颜色么。” “听起来很可怕但是又很像。我比较白,适合什么颜色?” 抬起眼睛,瞧了瞧对面的冷白皮夫人,静儿道:“我看着,你是特别适合桃红、明红、洋红也行!” 那冷白皮夫人当场就心动了:“哎呀,真的是个会打扮的行家。你这口脂多少银子?卖给我,我要……” “我也要!” “我也是!” “开个价!” 大家一下子激动了,纷纷拿着银子,哭着喊着要买! 宴席尽欢而散,静儿上马车之后,她的大丫鬟水仙对她是佩服得满眼星星的:“少奶奶,大家对您都友善多了。” 静儿笑了笑,说:“对我友善,是因为娘在背后给我撑了腰的缘故。我之前也是忒笨了,总要那没必要的风骨,但事实上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娘和爹在京城打拼,大好的资源,我只管好好的用。只要我不是做坏事,娘知道了肯定只有高兴的份儿。” 这是其一。 水仙又道:“这么说,大家喜欢你的蛤蜊护唇油,想要出五两银子一盒的来采购。难道也是看在夫人份上么?” 第750章 脂粉生意 水仙口中的“夫人”指的就是秦琴了。这一回,静儿很笃定地摇了头:“那道不是。娘对这些上面寻常,她用的东西都是她自己的。蛤蜊护唇油是我在娘的一本书上看回来的,那本书簇新簇新,就没怎么翻动过。上头记载好多稀奇古怪的方子,我做成功的,也不过十中一二,倒是样样好用。” 秦琴有时候会在空间里捣鼓一些书出来,有用的翻翻,没用的顾不上看的,翻个目录页就当看过了,丢一边去给忘了。静儿捡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漏。 水仙越发佩服了:“原来少奶奶您之前让我们寻摸珍珠粉、橄榄油,是用来做这个。我们只以为家家户户都有,倒是不知道只有我们家才有这东西。物以稀为贵,阿弥陀佛,少奶奶,这真的是一门好生意!” 静儿道:“不急,不急。横竖也就十来个人罢了,我们徐徐图之。” 回到家里,静儿展开纸张,磨好笔墨,开始细细地罗列自己的优势和缺点。 “我会做胭脂水粉,擅女红,会管家……”想到五万两银子的亏空,静儿默默的把最后一项划掉,“我的缺点,不懂数,口才一般,容易没主意糊涂……” 她思忖得入神,完全没有留意道身后什么时候来了个人。秦秋平蹑手蹑脚到了她身后,张眼一望,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脑子糊涂了?我不喜欢,把这句疯话划掉!” 静儿被吓得“誒”的一下子,跳了起来,嗔怪道:“你怎么回来了,吓死我了!” 秦秋平见她笑容娇俏,柔媚无限,心里一股邪火就被勾了起来,从后面搂住了她,唇角在她光滑的颈脖摩挲着:“才回来。今儿衙门没事,就早点回家。” 秦秋平完美继承了明湛恋家的基因,明明才二十不到青春少艾爱玩爱疯的年纪,却是一天天闲了就往家里跑。什么喝酒簪花,游船走马,行猎钓鱼之类的应酬,一概不爱。 他对着静儿面前的纸张,指指点点:“你听得进我的话,就很好。可也不必妄自菲薄……” 静儿轻轻捶了他一下子,说:“我才不是妄自菲薄。这不都是实际上有的么。秋官,你听我说……” 秦秋平果然安静下来。 静儿还没说话,先红了脸,哪怕在青梅竹马的丈夫面前,要让她拿一次主意,也极是为难的。但这一步,始终要迈出去,如今也已经到了非迈出去不可的时候了——静儿就说道:“秋官。这么一罗列,就清清楚楚了。我确然做不到娘那样,京城、文州……各处开铺子,海角村弄工场,大刀阔斧的大大手笔,上达皇上,下至街边,把十来二十个分号,管得妥妥当当的。我不是这块料。但我有我的优势,我在想,倒不如先添置几个铺子,直接放租出去,做了包租公。” “脂粉铺子,可以小小的开一间,倒不必太大,太大了,我管不过来,我没那气场。让一两个丫鬟婆子洒扫干净,闲了给大家坐坐,生意也就那会儿做成了。主打一个亲切,平易近人的路线。多多少少的贴补。就算是亏损,也不会亏太多,如果赚了,那就是纯赚。还能落个好人缘、好口碑。你觉得如何?” 听着听着,本来嘴角边挂着的笑意渐渐消失,变得严肃,秦秋平人也庄重起来,很是赞许地比了个大拇哥:“很好,静儿,我觉得这样很好。你就按照你的想法,大胆的去做就是了。” 静儿眼睛就亮了。 亮晶晶的。 说干就干,很快,秦秋平就到附近寻找容易房租的房子铺子,着手买卖。而静儿沉下心来,先把第一批给了定金的蛤蜊润唇油做出来。东西确实出色好用,试用的时候即见奇效,女眷们给钱给得爽快。 很快静儿收到了第一笔款子,拿着手里的几百散碎银子,静儿感慨万千:“确实是……完全不一样了。这两年一直都是在子木斋里支领银子,只觉得银票是从抽屉里自己长出来一般。竟忘记了,当年在圆场内卖凉茶摆摊,一天忙碌到晚上,统共也就几两碎银……如今这二三百的银子,可算是自己挣的了。拿到手里,只觉得又不是很多……” 自此之后,静儿痛改前非,兢兢业业的做起脂粉生意。人一忙,百事爽,也就把那些才冒了头儿的坏毛病给改了过来了。 秦琴却不知道自己一时壮士断腕的狠心,静儿已做起了胭脂水粉的行当。 夫妇二人带着秦冬雪、秦夏,并收拾起来的家当,足足两艘大船,浩浩荡荡地,往京城出发。 君子一诺,自必信守。秦琴缺了那工具,算不得君子,却也言出必行,靠着六分仪和指南针,特意绕了一天的远路,只为了送徐观到红茂码头。 斜阳西下,红岸染金。远远地闻到那股子浓烈的香水味、咸腥味、洋酒酒精味……秦琴咧嘴笑得跟二傻子似的,站在船头拍手:“到了。顺风顺水,到了。” 顺风顺水,连风浪都没有一个!真是值得可喜可贺!!! 之前经历的海难太多了! 她的标准已经降得好低好低…… 拍了一会儿巴掌,瞥了一眼甲板上,抱着桅杆脸色白如纸,虚弱到软瘫在地上的徐观,秦琴乐了。 “徐老板,你还好吧?”秦琴道,“振作点啊!晕船丹没用么?” 徐观虚弱道:“有用……但作用不大。好难受,想吐。” 话音未落,他又哇哇大吐起来,不过吐出来的只有一些清水了。徐观晕船这么厉害,看着自家平稳地乘风破浪往前走的大船,秦琴真的很难想象,他是怎么孤身一人坚持到京城的。那些客船,人畜混装,又脏又臭。哪怕是在上等舱里,床铺被褥也是常年潮乎乎、咸滋滋的,不是一般的考验。 徐观吐完之后,整个人瘫软在甲板上。 这时船老大说:“夫人,准备靠岸了。牵引花船来了。” 还是那种牵引船来接应,这次秦琴懂规矩了,早早地备下十来个赏银荷包,自有春花去打点。因此牵引船也把他们带到了一个特别好位置的泊位。坐在船上,就能看到夜景,从甲板一到码头上,就是商业街。 第751章 码头女画师 秦琴走下船,看了一眼远处海关:“咦,海关好多人。队伍跟上次一样粗,可是比上次长。” 陪在她身边的明湛也跟着看了过去,说:“快年末了,海关照例要封关一个月,到二月二之后才开放的。这段日子来办事的人自然多好多。我们不出关,无妨。” 秦琴笑道:“是这样了。走,我们去买东西去。上次还没挑够呢,这会儿再看看有什么新奇好玩的洋玩意儿,我还想要窖藏一些西洋葡萄酒,带回京城喝。” 明湛点头道:“甚好。” 一不留神,秦琴却是挽上了他的胳膊,明湛眼神一阵闪烁:“你想要干什么?!” “哎呀,不要一副良家男子被非礼了的模样嘛。”秦琴轻佻地勾起明湛下巴,扬起的唇角笑得更是十分嚣张,“横竖这地儿又没有人认识我们!” 明湛指着满大街的人,说:“没有人认识,可是有人看着啊!” 同样地一指刚从他们跟前经过的,挽着胳膊的一对绅士小姐,秦琴理直气壮道:“你看看,人家不就是挽着么!入乡随俗!” 明湛:“……” 好吧,没词儿了。 也就是刚开始的时候被挽着胳膊,怪不习惯的。熟悉了之后,就……还好?秦琴右手挽着明湛,也没有说完全挂在他身上,似有若无的轻轻碰触,眼睛却骨溜溜的,朝着外头的新鲜物件不住抛去。这样好像是粘着他,又好像不是,就跟个挂身上的猫咪似的,又软,又暖,又乖。 明湛的心里就痒丝丝的,嘴角边也不知不觉地,噙了笑。 “看看那对中土夫妇好好看。” “真的,就跟画里走下来似的。” “&&&%#%……(不知道哪国语言)” 但对方投过来的笑容是友善且赞赏的,明湛也就礼貌回应。 “大爷,夫人。”旁边传来怯生生的问话,秦琴扭脸看过去,是个带着毡帽,穿着一身半旧骑装的少年……不,少女。得到了秦琴的回应,那打扮成男装的少女平添几分勇气,试探着讨好道:“夫人,我可以给你们画一张画吗?” 她亮出手里的画笔,还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画板。但秦琴发现得更多,扫了一眼少女脚边的盆子,她问:“画一张画,多少银子?” 少女脸一红,忙道:“给别人画,五十个铜板一张……不过,我给你们画,不收钱!不收钱!” !。 她本来肌肤白皙晶莹,一着急起来,就成了粉粉的。 秦琴觉得很可爱,就看向明湛。 明湛说:“你画我们,干什么?” 他看了一眼少女那小小的画摊子上挂着的各色画像,眼神别有深意。 西洋画,画得就跟真人似的。 用途可以很广泛。 少女比比划划的说:“我真的没有什么意思,我觉得你们很漂亮,很登对,就想要画一幅双人画,挂在我这里做模板。如果时机合适,可能会拿去参加画展,卖个好价钱……” 问明白了“画展”什么意思之后,明湛拧眉:“你把我们的画像拿去给万人观看,还要拿去……卖?” 秦琴就知道,坏了,这观念上完全不一样!她低声嘀咕:“我之前在书上看过,洋人和我们不一样,我们自家人的画像多半是挂在中堂,笔墨相貌不往外传。他们却最喜欢把自己画出来挂在屋子里,供天下人来参观,觉得这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还有,他们的画师要扬名的重要法子之一,就是参加画展。在画展上做买卖,如果被亲王、王爷、贵族看中,花高价买下来的话,那么这个画师就水涨船高,兴许从此能够出入宫廷,也都有可能的!” 一边跟明湛解释,一边偷偷观察明湛的神情,可他那城府,属实看不出来什么端倪。最后她只好说:“如果你不喜欢,那就算了。” 但她挺喜欢的。 她来到这个世界,还没留下点画像呢。 如果现在留下画像了,那算不算,在这个世界上,也算留下了一点属于她自己的痕迹? 秦琴少有地,动起了自己的小心思。 那少女极会察言观色,左看看,又看看,大约也猜到了,苦苦一笑,说:“是我唐突了。打扰两位啦。” 她对着二人鞠了个躬,正准备离开,一直走在旁边没吱声的徐观说:“姑娘,你画我呗。” 那少女回身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说:“可以啊。五十个铜板。” 徐观:“……” 秦琴和明湛:“……” 秦琴低了头,嘴角抽抽,很想笑。 没想到徐观真的拿出了五十文钱,说:“这种钱可么?不行的话,我这儿还有银瓜子。” 徐观手头不宽裕,这些钱还是秦琴之前给他的盘缠。秦琴奇怪地问:“徐老板,你为什么要破费呀?” “她画画得挺好,跟真的似的。”徐观说,“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有这么一幅画挂在自己屋子里,看着也赏心悦目,日后如果我死掉了,这画万一流传下去,还有人知道世间上曾经有过这么一个我。” 秦琴:“……” 抬眼看了看少数的几幅水彩画,徐观对那少女说:“我看你这儿还有能画彩色的……可以给我画彩色的么?加钱也行。” 少女也怔住了,张大嘴巴看着他,蓝灰色的眼睛里,倒映出来的,全都是徐观那认真的面孔。 徐观眼里,倒是有几分呆气上头,先把那半吊钱递给少女,见少女不接,又索性解下荷包,真的抖出了一小把银瓜子,一股脑的放在少女脚边的盘子里。叮叮咚咚清脆响声,把少女勾得回过了神,少女很认真的道:“不用那么多,不用那么多。再加三个银瓜子就够了……” 一边说,一边把银瓜子抓起三个,剩下的,扳开徐观的手,就往他手板心里倒。那雪白的柔荑和徐观的手相触碰,徐观就被火燎了似的,拼命往后缩:“非礼勿动啊,非礼勿动!” !。 眼见少女一脸迷茫的模样,秦琴不禁莞尔,主动上前道:“姑娘。我们中土人,不认识的男人和女人,是不能摸手的。嗯……在某些严格的环境下,这样被陌生男子摸了一下,你的整个胳膊就得被砍下来。” 第752章 想永远留住此刻 少女脸色一白,喊了个单词,似乎是她的母语。然后说:“对不起,我没有到过海关外面。我给您画彩色的,但水彩画时间比较长,现在我给你打个草稿,等晚饭过后,你还来这里找我取就好。” 徐观嗯的一声,他也是满脸通红。 看着钱货两讫,秦琴也死了画画的心,对明湛道:“我们走吧。去钟表行去。” 徐观打算在那里找份事情谋生,为人位到底,送佛送到西。她走出去好几步,明湛却没有动,他还拉住了她:“来吧,我们还是去画一张?” 秦琴:“???” 怎么男人那么善变? 男人心,海底针吗? 明湛问那少女道:“是不是不要钱?彩色的也不要钱吗?” 少女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但很高兴,笑着说:“是的!如果是你们的话,一个镚都不要!我免费给你们画!” “那么,你画两张可以吗?”明湛道,“一张给我们带走,另一张你可以拿去,随便你使用,参加那个……画展?也可以,用来做什么都可以。只不要出现我们的真实姓名就好。” 少女喜笑颜开,眼睛闪闪发亮:“当然!当然可以!” 她拍着胸脯,一叠连声的答应。于是秦琴和明湛在她指挥下,摆好了姿势,少女飞快地在画纸上勾勒草图,不过是一炷香功夫,雪白的画纸上就出现了两个人一站一坐的轮廓。 这样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其实蛮累,秦琴还坐着呢,坚持完一张草图出来,已腰酸背痛得不行了。明湛保持站着,仍旧是玉树岿然,似乎毫无影响。 少女画好了一张,让他们换了个姿势,再画了一张。 期间有人来围观,有人经过,多是赞赏。秦琴落落大方地微笑着,明湛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你以前不是看不惯人家爱出风头的么,这会儿倒是坦然起来了?” 秦琴道:“这是为了艺术献身,怎么一样……” 明湛笑了笑,说:“确实,不一样的。” 他也想要这么一幅画,可以永远留住这一刻啊。 少女自称叫娜拉,一年里有半年在码头画画,另外半年在船上,跟着商队跑。现在商队到香料群岛去做生意了,娜拉自己在码头上生活。秦琴问她独自生活害不害怕,娜拉猛摇头,她觉得红茂码头修筑得既美丽,人也有礼貌,治理得也很好,比起那些蛮荒海域,海盗横行的地方,可要安全多了。 秦琴等人听罢,深以为奇。 娜拉最后才给徐观画画,然后告诉他,他的彩画还是按照原来说的时间来取。徐观很意外,说:“我以为你会先把夫人和湛爷的画给画了呢。” 娜拉说:“你以为我不想啊,但是我这不是答应了你在前头么。答应了别人的事情,总得要做到啊。就是这么个事儿咯。” 秦琴眯了眯眼睛,很是赞赏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的,这么讲信用,有原则?” 娜拉笑道:“我妈妈跟我说,小孩子说谎,牙齿会掉光的!” 她只有十八九岁年纪,脸上微微几点雀斑,一笑起来,眼睛就像流动的蓝水晶一般。秦琴道:“你这般打扮,算是男孩还算是女孩?” 娜拉却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你觉得我是男孩我就是男孩,你觉得我是女孩我就是女孩。都可以。” 这话狡猾得很,秦琴却也就无话可说。 明湛道:“走吧,不是说要去钟表行么。时候不早了,得赶紧去。” 徐观说:“我这是想要找人家谋一份学徒差事的,自己去就行……” 他眼神躲闪着,秦琴就猜,去谋求差事,不免低声下气,有求于人。而徐观身上是有几分小傲气的,想来,就是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卑躬屈膝的丑态。 明湛道:“徐老板,如果你信得过明某人的话,谋取差事并非那么复杂。请先跟随明某走一趟?” 徐观眨眨眼睛,迷茫了。 都不知道明湛葫芦里卖什么药。 明湛只道:“钟表行,似乎有十好几家,我们是外行,只好看看热闹。顺便的就去那家钟表行开的饭馆里吃个西洋餐,图个新鲜。徐老板却是要学真本事的内行人,得好好瞧一瞧,看看哪家钟表行比较在行?” 说到这里,笑了一笑,道:“这里面,却也有我的私心在里头。我也想借徐老板的眼睛,选几款好的,带到京城去。” 听他这么说,徐观才释然,说:“自当略尽绵力。” 于是一行人直奔洋行商业街去。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有了徐观在身边带着,那个自鸣钟工艺精湛在何处,那个怀表珍稀之处又在哪里,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自走马喷泉一定要入手,属于工匠的神来之笔,说不定他本人都做不出来了,但另外那边那个花里胡哨的摆设,属于抬手就有的东西,千万不要被骗了…… 反正,奇奇怪怪的知识就这么增加了好多、好多、好多…… 有人保驾护航,秦琴放心大胆地,大手笔购入了一屋子的钟表奇货。命人包装好了送船上去,徐观看着很惊讶:“夫人好手笔。这么大批的货,一百两银子买入,到了京城就是一万两银子卖出去。这么丰厚的利润,谁不喜欢?” 秦琴微笑着说:“是这么说。徐老板好魄力。” 但是等徐观走远了之后,明湛似笑非笑的目光,就缠绕了上来:“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打算拿来卖的,不过是送人做人情罢了。你以前是事无不可对人言的,这会儿成熟多了啊?” 笑眯眯地打掉了某人缠到腰间、不安分的大手。秦琴说:“没有必要说的话,干嘛费那么多口舌嘛。” 明湛说:“你行事越发有分寸了。幸好你是我的妻子,如果有谁跟你为敌,想想真是可怕。” 秦琴还是笑眯眯的盯着明湛:“你说什么?” 明湛顿时很乖地说:“不对,应该是,我是你的丈夫。” 秦琴笑嘻嘻的说:“算你醒目!” 第753章 明湛的路子 “走吧,妻主大人,我请你吃红毛菜去!”明湛牵着秦琴的手,往那家她喜欢的红毛菜馆去,“你喜欢吃牛排和咸水鱼。趁这会儿机会难得,让你吃个够。” 一听这么说,秦琴顿时不争气的眼泪都要从嘴角流出来了,说:“什么咸水鱼,人家有名字的。那个叫鳕鱼,天寒地冻的地方才有,肉质好得很。” 她空间里也有鳕鱼排,好想拿出来解馋啊。 明湛笑道:“是是是。我宁愿吃新鲜活钓现杀的石斑鱼。” 前面的徐观走了一截出去,这会儿停下等他们。可真等到了他们上来了,徐老板看着这俩有说有笑眉来眼去的模样,突然又觉得……自己挺多余的。 来到了饭店门口,正好赶上了门楣上的大钟报时。看着那栩栩如生地破窗而出奏乐报时的白衣长翅膀小孩,徐观眼睛都直了:“厉害了,怎么做到的!!巧夺天工啊!!” !。 明湛道:“这一家饭馆确然很考心思。走吧,我们先进去吃饭。” 仍旧是要了个小包厢,坐下。点的菜式里,却是多了一两道名贵海鲜,做法也是极尽奢华奇妙,秦琴看了一眼明湛,就知道这是在待客。 果然,不多久,就有一名窄长脸、细挑眼的官员,登门而来。 “哎哟,明大人到得好早啊。倒是王某人失礼了!” 那官员进门就是笑眯眯的,一副官场上走老了的模样,饶是如此,看到秦琴的时候,还是明显的楞了一下。明湛说:“这是内子,敕封长劼县主。” 眼见那官有些拿捏不住,秦琴眼睛轻轻一轮,笑得端庄美艳的:“一般人出入此间,不免心生畏惧,难免束手束脚,诸多局促。阁下却是态度自然,行动举止无一不符合礼节。想来是此间的熟客……那么一定就是,红茂码头上的洋城海关关长,刘一波刘大人了吧?” 刘一波又是惊喜又是意外,瞪大了眼睛,窄长脸似乎也跟着笑得圆乎了些:“夫人好眼力,厉害啊!竟是女中豪杰的形容呢!” 明湛客气道:“刘大人过奖了。内子也不过是日常出入宫廷内闱,跟当今的太后千岁娘娘,也说得上两句话,懂了些眉高眼低罢了。来来……都别站着说话啊,请坐,请坐。” 秦琴喜欢的西域葡萄酒,早就打开来,放在硝制的冰桶里呼吸。 真的就是……千万不要低估古人的生活智慧和生活情趣啊。 双方分宾主坐下,趁着还没有上菜,先是寒暄。秦琴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一旁,时不时微笑着吱唔一两声,无师自通地扮演乖巧花瓶。闹得明湛频频地拿眼睛看她,那眼神古里古怪的。 等吃得差不多了,明湛才指着徐观,对刘一波说道:“刘大人,我这边有一位故人,想要留在红茂码头上拜师学艺。大人如果瞧着他还行的话,能不能留在身边,帮忙照应下?” 徐观满脸震惊,刘一波看了过来,徐观忙不迭地离了座位,躬身行礼:“徐某三生有幸!” 刘一波就对明湛道:“明大人既然开了口,刘某自当尽力。” 等徐观落座后,刘一波和蔼地问道:“徐小官人,今年贵庚?在何处从事营生?为何想要来到这红茂码头来,学那等奇技淫巧?” 徐观就说:“回刘大人的话,小的今年二十八了,孑然一身。本在琼州金滩镇上开一家奇货行,跟州府内上上下下,并那不问俗事的清流们,也多少有些交割。五年前,琼州已经归隐致仕的洛尚书家里曾进献今上的那两匹拉车青铜自走马,就是小的自南甸商人处购回,介绍到洛尚书手里去的。后来生意失败,关折了货行。幸得湛爷、秦姐点醒,人不可自弃。” “某文不成武不就,也无家世显赫可供保荫,唯独于奇货手工上,略有心得。当年也曾辗转跟红茂码头上的洋行做过生意。就寻思着干脆来此精进,先学点压箱底的本事,日后再图东山再起。” 刘一波捋须颔首,道:“小哥不卑不亢,谈吐思路,均可圈可点,实在人才难得。人有三灾六难,一时低谷也没什么,还年轻呢。” 这件事,就算是应下来了。 徐观十分感激,再次深深作揖,席间还说了好些感激的话。饭后,他就跟着刘一波回去了。 日头才过午,码头上进入一片懒洋洋的氛围,秦琴逛累了,挽着明湛的胳膊往船上走。边走边说:“阿湛,你也太狡猾了,什么时候勾搭上了海关关长?” 明湛嗤笑道:“什么狡猾?我是六品官,他也是六品官,我们是再正常不过的同僚相互之间的交往。难道到了别人家的地方,还不打个招呼?那就忒不给别人面子了。” 秦琴笑着啐了一口:“拉倒吧。当我真是傻子咩。明明你们就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就连我都看出来了。——哪儿会有人初次见面,就托人办事的呢?” 明湛故作惊讶地把嘴巴张成圆形,扬着眉毛很夸张的表情:“哦——原来你不是傻子啊?” “明湛!你找死了!” !。 摁着明湛捶了一顿,秦琴气息有些乱,笑着把鬓边垂落的乱发挽到耳后。明湛怦然心动,忍不住圈住她的腰,略带肉肉的手感,真的是很好抱,心动得就愈发厉害了:“傻丫,你说你相公我这次办得漂不漂亮?” 一副摇尾巴求夸夸的模样就出来了。 嘴角边泛起一丝甜丝丝的笑意,秦琴又是轻轻地捶了明湛一下,说:“漂亮!当然漂亮了!虽然是走了捷径……不过,相比起把徐老板扔到人生地不熟的红茂码头地界自行讨生活,倒不如走个捷径呢。为人为到底,送佛送到西!” 明湛喜得轻轻抬起秦琴的手,亲了一下她的手背:“还是你最了解我!” 下午的时候,谁也不想外出了,都走累了。 秦琴就拿了一袋象棋,跟明湛在甲板上下棋。她的棋力一般,得明湛让她一只马,倒是能打得有来有回。两个人下得正起劲,突然之间春花跑过来说:“夫人,有个番鬼女孩子不知道怎么的跑穿上来了,大喊大叫的要找你。” 第754章 画中的我们 秦琴笑道:“哦哦,应该是娜拉。那个女孩是不是说来送画像的?” 春花说:“是啊。” 明湛就说:“她本来说是明天才能画好的,没想到动作这么快。快有请。再准备一个日常份例的荷包。” 春花答应着,就去了。 当金发碧眼,一身洋装打扮的娜拉被领到船上的时候,船里上上下下,一片轰动! “哇!有洋人到我们船上来了!” “她的皮肤好白,是不是有病啊?” “头发颜色倒是好好看!” “她来干什么的?” “听说是给老爷夫人送画像,这个是个西洋画师。” “年纪轻轻的,竟然是画师?会不会是骗子啊?” “应该不会吧,你看看她夹着的那两个小像,上面画的不就是湛爷和夫人了嘛。倒是画得跟真人似的……” “让我看看?哇,是真的!” 眼看着满脸写着紧张和不自在的娜拉来到自己面前,屈膝行礼的时候,肉眼可见的膝盖打颤了,秦琴抚慰地微笑道:“没事,他们没有恶意的。我们自内陆而来,少见洋人,自然稀罕些。” 娜拉扯了扯嘴角,道:“呃……我不是害怕他们。我只是没想到,夫人竟然是来自如此矜贵的家庭。今天早上,是我太过冒昧了。” 停了一停,小心翼翼地说:“您一定是贵族吧?” 发现娜拉闪闪烁烁的眼光,落在自己坐下的螺钿太师椅上,太师椅扶手的螺钿在阳光下闪着细碎莹润的光芒,秦琴就明了了,她笑了笑,说:“贵族?不,我算不上,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员妻子罢了。” 娜拉脱口而出:“我不信!” 秦琴又是一笑,说:“信不信随你。我们直奔主题吧——你送画过来?” 娜拉这才想起自己有正经事的,忙展开手里的草稿:“是的。这是草图,夫人请过目。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带回去上色,明天就能够完成了。” 秦琴对这些东西,只是略懂个原理,也是上辈子创业之后为了应酬需要而恶补的皮毛。看了一眼那两张草稿,人物布局,都可圈可点,可见娜拉极有功底。她看着喜欢,嘴角就有了笑模样:“真的很不错,这样子我觉得可以的。” 想了一想,还是得尊重明湛意见,就对春花道:“你去请湛爷过来看一眼?” 就刚才请娜拉过来的当口,明湛已然按礼回避了。 春花去了一会儿,回来说:“湛爷说,全凭夫人定夺就好,他都可以。” 秦琴就说:“好,那就这么定了。来,娜拉小姐,这些银子你先拿着。尾款等明天送画过来再交。” 娜拉接了荷包就去了。 娜拉走了之后,明湛又过了一炷香时分才回来,秦琴摸着棋子,都包浆了,斜眼看他:“湛爷好忙啊,这是想赖账跑路嘛?好不容易我才赢一盘来着!” 在赢了两盘,明湛打起精神来,然后她连续输了五盘之后,她终于迎来了胜利的曙光! 然后被打断了! 就很不爽! 明湛笑着,把自己红方的“士”挪开,再把她那边的“将”飞了过来,“将军——!好了,你赢了!” 秦琴:“……” 翻起白眼,眼神带刀,死命剐着明湛。明湛嘻嘻一笑,“喂,赢到这个样子了,都不算赢?而且还是对面笑,将军得不能再将军了。” 秦琴:“……” 继续加大力气,翻起白眼,要用眼神夹死这老狐狸! 明湛把象棋一收,扭过脸,不跟她目光对视,说:“别闹了,不玩了,快开饭啦。你想要吃什么?到岸上去吃,还是自己做?还是说让人买一点熟食回来吃?” 秦琴很惊讶:“还能买熟食回来?” 明湛就更惊讶了,“你没吃过匾食?一样的啊。” 喔,对。她自从去了北方生活之后,不沾此道好久了。秦琴还真有些怀念方便有特色的匾食来了,问:“这边的匾食都有什么风味?” 明湛就叫了个甲板上跑腿的小厮过来,问:“夫人问,岸上都有什么店面可以做匾食的?” 小厮唱了个喏,说:“有面包糕点,有烤羊腿烤排骨,有红苹果烤鸡,还有岸边小酒吧送酒水的——” 秦琴听着,说:“品种倒是挺丰富。那就去点个红苹果烤鸡,买两瓶酒,再备一些糕点。如果有新鲜柠檬,买五个柠檬给我。完事了,命厨房炒个青菜,煮个热汤吧。” 索性来个中西合璧! 小厮拿了钱,飞也似的去了。 明湛对秦琴道:“刚才是刘大人派人送信过来,说已经安顿好徐观了,让我们放心。” 秦琴这才了然,心里一宽,不禁念了句佛:“阿弥陀佛,这件事就算是了了!” “算是吧。夫人积德。” “明湛,你再胡说我就揍你!” 很快,热乎乎的红苹果烤鸡就送过来了,用荷叶抱着,还吱吱带冒油的。厨子很会做生意,还附送了一个刚出炉的烤苹果派。 秦琴一见菜式地道,就抖擞了精神,做戏做全套。命人抬来一张八仙桌,上面罩上雪白的桌布,用刚淘到的外销瓷花瓶,插上新鲜水灵的鲜花。雪白的外销瓷大盘子有一尺多,底纹不是常见的连枝葡萄\吉祥如意\喜上眉梢之类的,而是各种穿着曳地长裙的小人儿,或坐或卧,或饮茶闲聊,或读书骑马,都是高鼻深目卷发的造型。 把几道菜摆到这种外销瓷大盘子里,在搭配了拌的沙拉,呼吸好的葡萄酒,烘烤的点心,银做的烛台上,银蜡高烧,浪漫的气氛就烘托起来了。 明湛对这些甜食很是喜欢,尝了一小口,勾起唇角:“好吃。跟从前你在家里做的一样。” 秦琴就冲着他挤挤眼睛:“你要死了,都这会儿了,还不让我消停一会儿?” 明湛说:“我这是在夸你,夸你手艺好。” 秦琴冷漠脸:“那我可谢谢你了,臣妾不需要!” 明湛一脸受挫的模样:“那你喜欢我夸你什么嘛?我学学?” 秦琴毫不犹豫地说:“夸我会搞钱啊!” 明湛:“……” 第755章 比男人还男人 明湛说:“傻丫,搞钱有这么重要么?” 这问题问得!秦琴更毫不犹豫了,说:“当然啊!不努力搞钱,我们家怎么会有今天?不努力搞钱,怎么还有更好的明天?” 明湛不以为然,指了指自己鼻尖,挤挤眼睛,道:“我也不差吧,那你就没有那么点点的,别的原因?” 伸手过去摸了摸明湛的脸,秦琴笑得很慈祥:“那你可想多了。老夫老妻十几年,就像左手摸右手。我努力搞钱来养你就完了,别的,不许想太多哦。” 明湛看起来,就很不满意的样子。 “傻丫啊。”男人很是有些怅怅然,“我怎么感觉,你比男人还要男人,比男人还要理性。” 秦琴勾了勾唇角:“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没错,我是在夸你啊。” 烤鸡味道很好,大家都吃撑了,葡萄酒也喝完了,气氛很好。秦琴是一点也不介意明湛说自己比男人还理性的,这个世界上,靠男人的女人太多,恋爱脑的女人也太多。 有长了一张脸,出身贫寒的女孩子,一心靠着结婚阶层跃升的。可下场就是被男人玩玩,自己像一只金丝雀一般,从这根高枝跳到那根高枝,最后无枝可跳,生生陨落。 也有家境优渥,一路顺心长大的女孩子,在大学里被小混混用一碗白粥勾搭走了,最后毕业就结婚,结婚就生娃,悄没声息地被社会淘汰,被夫家吸血,搭上自己一辈子,连同自己年迈父母的。 还有那种明明事业搞得很不错,被人催促着昏了头,相亲闪婚的,婚后明明跟丈夫没什么感情,陷入一地鸡毛中,却因为生了孩子,被孩子困住,没有勇气走出错误婚姻的。 人生种种,苦比乐多,两辈子以来,她已瞧得够够的了。 秦琴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在穿过来的时候,细皮嫩肉的。明明出身那样贫苦,却没有磨砺出半点茧皮。这几年芯子里换了人,倒是因为干活,有了一些薄茧。 虎口、手指肚、都有,中指上也因长年执笔,带了笔茧。 秦琴心里默默的对自己的手道:“还是靠你们最可靠。” 她笑眯眯的,和风细雨,深不可测极了。 …… 第二天一早,秦琴是从不偷懒赖床的。清点了一遍新送到船上来的珍稀货物,又去盘了盘账。用过了早点,娜拉就送画来了。 娜拉满眼红丝,眼底下挂着两圈乌青,头发也透着熬夜之后的油光,一看就知道是熬了夜。但她精神很好,看到秦琴,一边展开手里的水彩画,一边欢快地说:“夫人,您瞧瞧!喜欢吗?” 画里,秦琴穿着石磨蓝遍地金马面裙,暗绿褙子,葱绿广袖衫子,白玉同心簪,七宝五凤楼步摇,鹅蛋脸上又白又嫩,浓黑的眉,卵圆的唇,让人一看,心生敬畏爱慕。她身后站着的明湛,也是一身石墨蓝的圆领家常衮服,腰间的带子上跟秦琴同样材质的白玉螭龙带扣,软蹼头,挖云靴,墨黑的眸子光华内敛,威严赫赫。 一旁的春花眼睛都直了,脱口而出:“天啊,这画儿跟真的一样!画得真好!” 别的几个底下的人,也都伸长了脖子,看得入神。 那眼神里有惊叹,有艳羡,有不可思议…… 秦琴就很满意,笑了笑,道:“画得很好,春花,把尾款结了。送姑娘下船。” 春花就把画交给了后面的人,命收到秦琴的船舱里去。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荷包,双手递给娜拉,娜拉道过谢,犹豫了一下,取出另一张徐观的单人画,说:“这一位先生,我没找着他。他也没有来找我取画,我可以把画留给您,帮我转交吗?” 秦琴惊讶:“啊?徐老板没有去找你么?” 娜拉说:“是的。” 那可奇怪了,秦琴心想,也许娜拉并不知道徐观已经留在了本地。而且徐观刚刚留下来,跟了关长,怕是诸事忙碌,尚未安居下来。 她就道:“徐老板如今已经留在了红茂码头上了,跟着一位大人做事。我们的船下午就要启航离开,怕是不大方便替你转交。兴许,你再等个一两天,他会来找你呢?” 娜拉手里握着画,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样的吗?那位先生,他不走了啊?” 秦琴说着,外面天权来报:“夫人!徐大官人来求见!” 秦琴拍手笑道:“这可不就是,说曹操,曹操到了!” 满脸问号,娜拉道:“曹操是谁?那位先生不是姓徐?” “……”秦琴道,“一句俗语罢了,曹操早就死了。天权,快有请徐老板!” 徐观走进了船舱,看到满脸惊喜、手里还握着画儿的娜拉,明显楞了一下。娜拉喜笑颜开,上前对徐观行礼,道:“先生,你的画,我画好了。” 徐观道:“我刚才去了昨天的地方,没见到你,我以为你离开了呢。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了。” 秦琴含笑道:“幸亏你来得及时啊。娜拉姑娘还想要拜托我转交你的画像给你来着。” 眼光从紧紧攥着画儿的纤细身影上扫过,徐观脸上跳出一抹受宠若惊,也是回礼给娜拉道:“倒是让娜拉姑娘费心了。” 他从娜拉手里接过画,展开一看,顿时满眼赞赏:“这幅画笔触细腻,用色大胆活泼,特别是这几处蓝调,当真称得上神来之笔……精彩!真是精彩绝伦!请问要多少润格费,请娜拉姑娘明示?” 娜拉摆着手道:“不客气不客气,没想到你是行家!那我就给你打个对折好啦!” 打了对折,徐观反而不安了,说:“那怎么可以呢?姑娘付出了心血呀,心血是值钱的。不可以不计较。” 他翻出了自己已用水洗得发白失去光泽的湖绸荷包,毫不犹豫地,把里面的银锞子、银叶子、碎银子全部倒出来,双手一捧,托到娜拉跟前:“姑娘,请笑纳。” 娜拉惊讶地瞪大眼睛,道:“这……真的是都给我的吗?” 第756章 过了此关天地宽 徐观用力点头,秦琴见娜拉有些犹豫不安,就说:“娜拉姑娘,就收了吧。徐老板自己也是身怀绝技的手艺人,本身就深有体会的。他的话,我听着觉得特别有道理。” 徐观就不禁微笑,道:“听夫人说话,就跟如沐春风一般。” 见秦琴这么说,娜拉才大着胆子收了。她也是很知情识趣的道:“夫人,你们人真的太好了。谢谢你们呀……这边我就不打扰了,先告辞。” 徐观原本就是为了给秦琴辞行,也就和娜拉一起告辞。 秦琴一直把他们送到了甲板上,告别之情殷殷,也不知道说了多少话。到了廊桥入口处,徐观一个大礼道:“相送千里终须一别,夫人,请留步。” 秦琴说:“那好。山高水长前路阔,徐老板,祝前程似锦,事事顺心。” 也不知道哪个字眼触动了徐观的心事,徐观苦苦一笑,说:“夫人好意。徐某沦落至此,亏欠夫人夫妇良多,日后只求平平安安过日子,不为那无谓情绪所烦恼。前程似锦……倒是不奢求啦!” 秦琴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过了此关天地宽。要对自己有信心!” 徐观就笑,又点头不已:“徐某记住了。” 娜拉奇怪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是很明白徐观跟秦琴打什么哑谜。秦琴也不解释,命春花把两份包装好了的礼物送过来,交给二人。 “大人——夫人——明大人——长劼县主——圣旨到——” 船下烟尘滚滚的,三个人,九匹马,秦琴一看,脸色骤变:“这是八百里加急?!” 已从船舱里闻声而出的明湛,也是脸色凝重:“这是京畿里发生什么事了么?!” 眼见秦琴有事,徐观和娜拉赶紧告辞了。他们才跟下船,马背上的三个人,也被船丁们飞快地架了下来,拖着两腿僵硬的三名宫内人走了没几步,三匹纯种良马悲鸣着跪倒在地上,口里吐出大股大股的白沫,眼看是不中用了。 秦琴忙命人煮蛋酒冲参茶,自己抢步上前,把贴肉藏着的人参片给那三人含上。为首的青年太监却认识,是王诚刚的干儿子,人称小王公公。小王公公含住了参片,倒抽一口大气,睁开眼睛,气若游丝的,却是道:“夫、夫人先、先别忙、赶、赶紧设、设香案……” 这哪儿行,哪怕是真的十万火急了,小王公公这两腿磨得鲜血淋漓的,站都站不起来了,又如何能够宣旨!要冲撞了圣旨,那才真的叫大不敬! 好歹让人给几位公公清洗包扎过,用上了秦琴的灵效伤药,包扎好了。 两口子设下香案,跪地恭迎圣旨。 仍旧是满眼红血丝,憔悴不堪,但恪守本分的小王公公展开圣旨,神情严肃,大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殷州郡内冰凌阻河,情况危殆。受皇七子蒙瑜请求,特命明湛秦琴夫妇为钦差大臣,出使殷州,协助瑜亲王治理水患。即日赐黄马褂二件,见黄马褂如见朕本人。如有办事不力者,可代朕重重惩办。本次治河,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如稍有差池,即全家抄斩。钦此!” !。 “遵旨!” 明湛接过圣旨,看了一眼上面那笔墨淋漓的字迹,秦琴轻声嘀咕:“御笔亲书,又盖了这十来个印章……一路通行优先放过来的,这是急眼了啊。” 瞥了秦琴一眼,明湛道:“且看如何。” 圣旨后面还说,已另有圣旨送去给刘一波,命刘一波开海关大门,放明湛夫妇入城,沿途予以方便,等等。说得甚为详尽,也通篇都是大白话,没有什么骈四俪六的华丽措辞。明湛说得没错,顺武帝拟这封圣旨的时候,肯定非常着急。 ——黄河要决堤了,古往今来,没有哪个皇帝不着急的!! …… 夕阳渐渐西沉,绕着桅杆飞翔不休、向人们讨食的海鸥也渐渐回巢了。,原本准备要启航的大船,这一晚仍旧静静地停泊在红茂码头上。只是船上的气氛,不复前两日的欢乐祥和,弥漫着一股沉重。 会客舱内,明湛置办了红毛人的菜式送上船来,又煲了养伤生肌补元气的好汤水,款待小王公公王荣欢。一墙之隔的卧室里,秦琴却是手持炭笔,对着大案上铺开的地图,在高高燃烧的牛油蜡烛底下,怔忪思忖,久久出神。 “殷州——” 在刚过了河套的殷州一带,画了个圈圈。 “冰凌阻河——” “如果冰凌累积过厚,而河水无处可去,那黄河河堤,必决堤不可。决堤的地方很可能是在这三个地方。陆平县、灵吉县、或者——垣渑县?” 沿着殷州河道的三处曲里扭弯的地方,秦琴又画了三个红圈。 “古有渑池会,今儿却是……成了个头悬利剑,颈系勒绳的人间鬼门关了。” “傻丫,你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呢?” 明湛走了进来,惊动了秦琴,秦琴凑近他,跟小狗似的闻了又闻:“没有酒味,不喝酒?” 明湛道:“罢了,他们那腿伤,喝点儿蛋酒恢复元气就好了。要喝猛了,伤口发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所以这会儿是散了吗?”秦琴问。 明湛道:“还没有呢,不喝酒,也多少想要搞点儿别的助兴节目。就请了俩洋先儿来唱歌。我觉得难听得很,他们倒是听得入了耳。我就过来躲躲。” 秦琴想起刚才准备开宴席的时候,天衡领着一男一女两个大鼻子洋人进来,穿得也跟码头上别的洋人不一样,就明白了。笑道:“那你躲躲。我继续。” 她才又俯下身去端详地图,头顶一黯,明湛仗着身高优势,隔着她,俯视那地图。 男人墨眸微微眯起,黑水晶般的眸子底下,闪过一抹异光:“你竟然这么快,就勾选了目的地?你之前有去过那些地方吗?应该……没有吧?” 秦琴没想到他这么能猜,一下子猜得差不离。她这辈子没去过那边,可上辈子没少溜达——做的是紧急救援的救命生意,她可没法选择客户遇险的地点! 时至今日,她还很清楚地记得,那个二百五富二代为了装逼,跑去壶口瀑布玩瀑降被卡住了的情景…… 第757章 完美应酬(上) “救命啊——救救我——” “呜呜呜——妈妈啊——” “我知道错啦——” 秦琴拧了拧眉毛,平静地对搭档说:“再给我一对耳塞,要嵌入式那种。” 一边把两颗耳屎大小的黑胶玩意儿放进她掌心里,秦琴摁入耳中,随着黑胶玩意儿膨大,把耳道堵得严严实实的,世界……清静了。 搭档笑得贼兮兮的:“你不至于吧,也就是杀猪一般而已。” 秦琴翻了个白眼,“就你话多!看好了哈!” 壶口瀑布震耳欲聋,人的听力在其中环境处久了会造成永久性损伤。这耳塞能够起保护作用,搭档懂,就是偏生要说出来嘲笑一下秦琴,这是属于生死兄弟之间的插科打诨,给秦琴调节情绪用的。来到看好的点,背对着悬崖,秦琴深深吸一口气,翻了下去。 索降到跟那富二代平齐的地方,那人倒是不叫了,眼神发直,脑袋歪成一个奇异的角度。秦琴调整着头顶摄像头,把实时景象传输给瀑布顶上的搭档,嘴里吐槽:“乖乖隆的咚,猪油炒大葱。不按照规范好好的绑头发也就算了,特么还卷成那个样子。” 她可算是知道那富二代是怎么被困住的了,这小奶狗骚包留了个长头发,玩瀑降还不按照规范好好的把头发包起来,长发飘飘的一下子就卷进了上升器和主锁里,都卷成了一团了,扯着头皮,能不叫得杀猪似的么! 这会儿扯得时间长了,人就顶不住,不行了。秦琴看他人都快要休克了,迅速简短汇报了一遍被困者情况,就开始做半空转换。 半空转换的时候,又出了麻烦,把那人固定到了自己身上,那人头发扯得更厉害了。本来以为只需要剪掉那人的头发就好,谁知道绞得太深,主锁和上升器压根没法往下拆。 秦琴也没有多犹豫,拔出伞兵刀一顿切割,直接把绳子割断,然后给了信号上面。 搭档在对讲机里说:“干嘛不往下面降啊,往上拉多麻烦,你一个女的,本来体力就吃亏。” 秦琴说:“少废话,谁不知道娘亲是女人。脚底下是黄河,您这是想让我下去喂鱼啊?” 骨传导专业耳机里传来搭档反派一般丧心病狂的笑:“我想要谋朝篡位,继承你的公司!” 秦琴赏了他一句国骂,开玩笑归开玩笑,一分钟不到,搭档还是给出了准备就绪的信号。知道上面已经做好了接应准备,秦琴就放开了上升器和龟龟,两腿配合着用力一蹬,迅速地往上提升了一截,周而往复,那富二代再细狗,也是个成年男人,秦琴一个人承担俩人重量,等她安全返回到了悬崖上,也几乎耗尽了体力。 送了一块纯黑巧到她嘴边,看着她含了进去,搭档才招呼着别的兄弟们把绳子解下来,把受困者放担架上,抬向早在旁边候命的救护车…… …… “傻丫,你在发什么愣?” 明湛的声音,把秦琴拉了回来。 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说话语气都波澜不惊地,秦琴说:“嗯,没去过。看的山舆书和水经地形图本,凭常识来推断的。我也不晓得这几个圈对不对,得到实际的地点去看过,才知道。才好想法子——见招拆招!” 明湛说:“你这个思路是很对,这样,你先在这儿做着准备。等应酬完了,我回来,我们俩再好生商量着来。” “好。”秦琴很冷静地点了头,说,“我们是明天出发?孩子们怎么办?” 这次是全家上京,船上还有秦冬雪和秦夏。他们自己都很乖,有丫鬟嬷嬷跟着,又有秦琴照看,这些天来适应得极好。偶尔去一去码头上,溜达闲逛开眼界,一点儿都不会打扰到秦琴做事。 可是,平日再怎么放养是一回事,把孩子丢下,大人们自个儿离开了,又是另一回事。 很是为难地,几乎把帕子给绞碎了,秦琴开始后悔:“早知道就不那么急着带他们走了!” 明湛拍了拍她的手背,温言安慰道:“别急。我自有安排。你先忙,我去去就回。” 打开船舱门,隔着走廊,传来了婉转明亮的歌声,不知道哪个在大声鼓掌、叫好。明湛一只脚出了门,忽然回过身,对着秦琴笑了一笑。 那张笑脸清俊出尘,一瞬间,好像眼前全亮了。 秦琴也忍不住,冲着明湛,笑了一个。 都当娘的人了,笑起来还是明媚如风,明湛就觉得,自己的女人超可爱的。 心情大好,脚底下迈着的步子也轻快多了,回到饮宴的地方,歌正浓,汤正热,饭热菜香,气氛正是最好最浓厚的时候。有人冲着明湛挤眉弄眼的:“大人,怎地去方便一下,去了时间忒长啊?” 明湛岿然不动,安然坐下,脸上是完美的社交笑容:“不长,不长,也就一支歌的时间罢了。怎么样,这二位的歌声,可能入耳?” 小王公公眉花眼笑的,抚掌道:“好听!跟京城里的迥然不同,别有一番风味!” 以茶代酒,敬了一杯,明湛道:“和小王公公神交已久,却还没知道小王公公的真名实姓?” 小王公公眼底里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欣悦,唇角的笑意却更深了,道:“不知道大人为何关心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您和我叔叔交好,替大人办事,原属洒家分内啊。” “那不一样。我们各论各的。”明湛说,“这次您八百里加急来宣旨,明某很是承您的情谊。” 小王公公就笑了,压低了声音,郑重道:“洒家名叫王荣欢。明大人,日后多多指教。” 再一次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明湛道:“多多指教。” 看了一眼王荣欢的腿,明湛又道:“小王公公,八百里加急,纵然一路上有驿站相送迎,也怪难受的吧。今天用了最好的伤药,兴许能有点用?” 说到这个可就不困了,小王公公笑道:“您的伤药可真的有用!本来我听别的人说,这般跑一趟下来,人都得废了。因此才没有多少人愿意来,都生怕有福没命享!不成想大人您有此良药,等他日我回到京城,他们看到,肯定会大吃一惊!” 第758章 完美应酬(下) 在后宫里,处处都是明争暗斗,丝藤结罗,数不胜数。 在王诚刚这种体面大总管跟前,更不例外。 哪怕王荣欢是他的亲侄子,也总需要牺牲点什么,才能换得一点点掐尖冒头的机会。 明湛说:“既然有用就好。不知道几位打算如何回去呢?” 另一个坐在王荣欢身边的副手太监杨亮就说:“咱们是打算明日搭大人个便车,一起出关。到了洋城官驿,自能往北去。” 杨亮这么一说,一旁默默喝茶不语的王荣欢,倒是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湛假装看不见,跟杨亮热心地介绍起来:“如此甚妥。听闻洋城东南重镇,千年商都,风土人情自然又跟别处不同。虽说近年来,有那梅山一带的瑶民作乱,扰了洋城的平安,也问题不大。趁此机会,正好多走走,多玩玩,沿途也看一看我大天朝的好风景。” 王荣欢忽然截断了他的话头,说:“等等,明大人说的梅山,可是梅山关那个梅山?” 明湛笑得一脸疑惑无知:“难道普天之下,还有第二个梅关?” 王荣欢干干一笑,说:“那倒是没听说过。” “既然如此,必就是这个梅山了。”明湛道,“镇守洋城的老将军孔祥钦能征善战,作战勇猛,在阳山、连山一带让瑶人吃了好些亏。瑶人就此不敢大举进犯,只敢做些滋扰马帮车队之类不入流的小事。笑掉别人大牙。” 不知什么时候,在旁边陷入了沉默的杨亮,这会儿带着三分怯意,开口道:“滋扰马帮车队,怎么个滋扰法呀?” 明湛说:“有钱抢钱,没钱抢人。先押到深山老林里,选一块平整大石,用蘸了辣椒水的荆棘鞭子先抽三十鞭。然后再说别的。” 他说到这里,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凉拌猪耳吃掉。看了一眼那沾满了红油辣子的猪耳……杨亮脸色就变了。无意识地跟着明湛,也夹了一片猪耳送进嘴里,王荣欢道:“大人忒见多识广,这样的奇闻异事都知道。洒家久居深宫,真是见识短浅了。如此听来,走陆路不大安全,唉,那可麻烦了。十二监内给洒家的出宫令只有三个月时间,逾期不归,洒家就得吃大挂落的。” 明湛微微一笑,沉住气,道:“走海路的话,倒也安全可靠。明某人走了好几次,都是顺风顺水的。” 他假装看不到,杨亮递了个眼色给王荣欢。王荣欢的目光也是看着席间那个装红苹果烤鸡的大盘子,看得格外专注,哪怕那花朵造型的苹果泥都早被挖成了闹虫害的菜地似的了。 而明湛,展开了第二轮攻势,开始吃小菜…… 大概是明湛胃口太好了,不光杨亮坐不住,连同旁边的那小太监,连珠似的朝着王荣欢打眼色。王荣欢也不大顶得住,特别是见到厨房里这会儿还端上来一人一份的酒酿牛乳冰激凌,并一大盒小玫瑰小兔子小鱼儿细点。王荣欢干干一笑:“大人胃口真好。” 明湛微笑着说:“我家岳父军汉出身,食肠大,陪他日子久了,全家上下都一副好胃口。倒是身子健壮,不至于成了风吹吹就倒的美人灯儿纸糊人儿。” 这是实话,秦家的伙食,一直都很好。莫说是正头主子,就是底下的丫鬟婆子、帮佣马夫,都保证两头有肉、一旬一顿酒。也就是暗卫们要保持身姿轻盈,高来高去,不能放肆吃,秦琴为此专门为他们设计了一套食谱,暗卫吃了一段日子,竟还发生了奇迹:昔日师傅教的但尚未练成的功夫,竟突然之间融会贯通了!个个都得了精进!! 话问到秦琴头上,秦琴只笑吟吟的道:“三分练七分吃,郭靖要没有喝药蛇血,也没内力底子练降龙十八掌。段誉没有吞莽牯朱蛤,也没法百毒不侵。我这高蛋白低碳水,吃多了增肌肉,肌肉强度上去了,不就从前使不出来的招数能使了,从前练不成的心法能练了。说穿了不值一提。” 把天衡天权等几个天字辈的暗卫,给佩服得五体投地的。 王荣欢跟着明湛,明湛吃啥他吃啥,只动作眼神都木木的,眸子闪烁,思忖良久,终究一勺子冰激凌送入口中,“哎哟”的轻声惊呼起来:“哎哟哟,好凉,好冰,好风味!明大人……这边厢有个小事。刚才你说的事情,洒家想了许久,终归是要按期回宫,大局为重。劳烦您这边大船相送,带洒家回京城。就算是洒家欠了大人人情?” 一边说,一边看着明湛,那笑容很是诚恳。同样地,明湛也笑得诚恳:“可是,我和内子虽然要去殷州看水情,襄助瑜亲王。这船也不是空置的,不瞒王公公说,我的女儿儿子都在船上,也得回京。这……怕是不方便?” 问明了秦冬雪不过是个不满十五的少女,秦夏才十二岁之后,王荣欢忙不迭叫道:“我以为多为难的事!嗨!这不正好,咱们一块儿结伴走么!” “洒家借大人的船回京,路上顺道还可以照料二小姐三少爷。这是真正的刀切豆腐两面光,一家便宜两家占了啊。皆大欢喜!” 听着王荣欢那带着些刻意拖长的谄媚话音,明湛笑得狐狸似的,就坡下驴:“公公思虑周全,是这么个道理!” 王荣欢欢喜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来来,以茶代酒,以茶代酒!” 杨亮和另一个小太监忙跟着一块儿举杯,人人脸上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笑容。 宴会在欢乐祥和的气氛中落下帷幕,个个吃得肚子圆圆的,挫折肚皮去睡觉。三位传旨太监的屋内,还安排了手法娴熟的仆妇候着,给他们过劳磨损的腿换药,还要按摩疲劳到极点的筋肉,缓过神气来。 …… 明湛回到屋子里,却看到秦琴已经睡着了。 “呼……呼……呼……”呼吸声格外均匀,她只脱了外衣,歪在床栏上,一只手搭着肚子,另一只手却还拿着一卷书,心口一起一伏,睡得很香。 第759章 斗嘴惨败 伸出巴掌在秦琴面前扬了扬,毫无反应。 明湛忽然起了顽皮之意,回身取了螺子黛,想要给秦琴的脸上加点装饰。秦琴却如有神助般醒了,睁开眼睛,两颗黑眼珠朝着中间一滑,盯着离自己脸面不过寸许远的螺子黛,成了斗鸡状…… 被捉了现行的明湛,若无其事地收起了螺子黛,放到床头柜上去,说:“脱了衣服好生睡吧。” 秦琴:“……” 头发一松,明湛拔下了她头上的簪子,顿时青丝万缕,如同绸缎滚落。顺着势,明湛去脱她中衣扣子,秦琴任由他给自己脱掉了中衣,左脚右脚蹬掉了裤子,往床上躺下:“困死我了,我先睡了,你不许胡来。” 明湛很想展开问问,胡来是指哪种胡来,但秦琴的呼噜声又响起来了。 均均匀匀的,细细的,小孩子似的。 特别可爱。 男人看着那只露出一颗脑袋的被卷儿,目光柔软,唇边泛起宠溺微笑,俯身亲了亲她的头发:“好,睡吧睡吧。” 一夜无话,第二天夫妻二人醒了个大早。 躺在床上,秦琴伸懒腰:“今天咋整?” “傻丫,你再学京畿里头那些关外人说大碴子话,我不介意纳个说话字正腔圆的妾。” “哼!你敢!” !。 明湛异常乖顺:“不敢。” 秦琴转了个身,面对着他,露出满意笑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那还差不多。那今天怎么安排嘛?” 很是无奈又很是宠溺地任由她轻薄自己,甚至还带着七分享受,明湛说:“按照原来商量好的,收拾好东西,轻车简从地出发咯。至于孩子们,昨天我设了个套,小王同学他们乖乖的往里头钻了,把护送孩子们的活儿揽下来了。” “明湛,你再学我说话,我也不介意纳个忠厚老实的面首。” “这位美人,你讲点道理,忠厚老实的人不当面首……” “明湛!” !。 又挨了一顿捶,明湛大手一伸,一只手就捏住了秦琴双手手腕,眼神逐渐幽深:“别闹哈!” 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 几乎是出于野兽直觉,秦琴果真不闹了,正经脸:“怎么回事?” 明湛就把昨天饭局后半截的事说了,那一番斗智,听得秦琴直伸舌头,“乖乖隆的咚,猪油炒大葱,话里绕着话绕着话绕着话,于无声处听惊雷似的。换了我真不一定能搞得来!” 明湛说:“换了你,你自然有你的方式。” “但你的方式显然更妥当,一番摆弄,他们不光要小心照料着小雪小夏到京城里去……小王既来,王诚刚必出面亲自照应,必定照应妥当。并且,他们还欠了我们一个人情。”秦琴无意识地把玩着明湛的头发,嘴里直啧啧啧,“啧啧啧,你这年纪不大,心眼不少,修行千年的狐狸精……” “嗯哼,年纪不大,意思就是说我很年轻咯?”明湛完全没有抓住重点,说的另一回事似的。秦琴翻了个白眼,很无语:“你也才三十多,比我大一点点,本来就不老好吗?” 明湛说:“族长四十就当爷爷了。现在已经当了四五回爷爷啦。” 秦琴:“……” 是她大意了啊,这是个普遍早婚早育,人均寿命不超过五十岁的年代…… 她的脑子里,或者说她的潜意识中,还是现代人那一套呢。 死鸭子嘴硬地,秦琴念了起来:“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七十才从心所欲不逾矩。你还远着呢!” 明湛笑得眼睛眯了起来:“是,是,是!” 掐了秦琴的软腰一把,男人坐起身来,“不要赖床了,今天还有好多事呢。” 确实是还有好多事啊,秦琴一想起就觉得脑壳要爆炸,她卷着被子,在床上打滚:“我能不能不干活啊!为什么总是让我干活……我不要干活……嘤嘤嘤……” 明湛提起大脚丫子,踩在被卷筒她屁股的位置:“不行,快起来!” “明湛,我是生产队的驴嘛!” !。 “什么是生产队?” “……你听错了,我意思是,我是那拉磨的老驴嘛?!” “那倒不是,好歹你不固执。” 斗嘴惨败,秦琴飞扑起来,四肢并用缠在明湛身上,狠狠用牙齿啃了他一顿,才算罢休。 殊不知忘记了这地方不过是船舱,一船人吃喝拉撒都在舱房里,动静闹太大了,就引起了某些误会。出来吃早饭的时候,看到王荣欢几个,笑得跟仨狐狸似的。秦琴一脸傻乎乎的懵逼:“???” 王荣欢拉了明湛道一边去,道:“大人夫妇感情好,这是京畿里出了名的。不过好歹这会儿少爷小姐都在呢,收敛点儿,不要教坏了小孩啊。” 明湛:“……” 明大人发现了盲点:“少爷小姐,小王公公您都见过了么?” 王荣欢搓着手笑道:“见过了,小少爷真的是很平易近人的性子呢,刚才去码头玩了一圈回来了。” 于是王荣欢告诉了明湛自己如何在甲板上偶遇了做早操的秦夏,并且在秦夏要求下带了他去码头。秦夏套圈圈把几个大奖全部套中把整个摊子的奖品全部赢光的故事…… 明湛:“……” 王荣欢指着甲板上带着秦夏和秦冬雪玩得正开心的两个小太监,道:“大人,你看,大家都相处得很好嘛。杨亮和小卓子,也都还是孩子呢。可怜见的,平日在宫里没有人跟他们玩,现在难得做个伴儿了。请大人勿怪。” 明湛嘴角抽抽:“好,不怪。” 也好,这么一会儿功夫,儿子女儿和太监们混熟了,这么一来,他们回京路上就更加方便了。 叫过了大家一起吃过早饭,秦琴把秦冬雪和秦夏单独叫进了屋子里。 把自己和明湛要去殷州的事情,跟秦冬雪说了,秦冬雪倒是很平静,一直安安静静的听着。反而秦琴自己很愧疚:“小雪,对不起啊。本来娘打算亲自带你上京,看看这大好河山的。只好等下次有机会了……” 话说到这里,她自己也没什么底气。 大家闺秀,讲究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尤其是京畿那地方。纵然是秦琴自己,也不是时时能够得以自由。谁知道进了京城之后,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带秦冬雪出门呢? 第760章 老母亲念叨 秦冬雪反倒是还要安慰秦琴了,对秦琴说:“娘,我知道的。昨天我一直在船舱里看着呢,那时候就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也会照顾好小夏!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她这么一说,秦琴就更内疚了,忍不住握住了秦冬雪的小手,说:“小雪,你们都是好孩子。娘知道。这次是真的要你独自北上了。你万事小心,宁可少走少逛少看少说,闲事莫管,闲地莫站。一切以安全为上。到了京城,第一时间写信给娘。好吗?” 秦冬雪点点头:“娘,我知道的。” 秦琴又叮嘱了老半天,直念得秦冬雪眼神涣散,才放过了秦冬雪,转向秦夏。小屁孩正抓着糖果盒子里的瓜子磕得欢呢,冷不丁跟老母亲视线交接,顿时吐出瓜子皮,飞快道:“娘,我都听到了,我会听姐姐话的!” 秦琴磨了磨后槽牙,说:“听姐姐话?今早怎么回事?” 还是一口奶音的小秦夏,说:“那几位大哥哥人生路不熟的,我们早来了几天,也算是个地主,就带他们走走嘛。这叫地主之谊呀!” 秦琴翻了个白眼,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不是不许你再玩抽奖套圈的游戏么?怎么又不听话了,嗯??” 秦夏无辜道:“可是那几个公公输得好惨啊,身上带的银子好像又不是很多的样子。我好心帮帮他们……” 秦琴的拳头硬了:“总之,不许再玩了!明白吗?!” 秦夏缩了缩脖子,怯生生的道:“噢……” 秦琴说:“小夏,你这次到京城,还是要念书的。暂时先请了个先生到家里教你们,你和小雪一起上课。等到过了年,就安排你进书院里去。你现在书念到哪里了?” 秦夏说:“已经念完了四书了,正在听讲集注。” “还有呢?” “史和文集也都在看的,《文选》已看了一半了!” 这个进展很是可以了,秦夏也才虚岁十岁呢,秦琴很满意,点了点头,说:“但是记得,算学和书画,也不可丢下……你的算学,是小雪教的吧?小雪,你想要继续精进算学的吧?” 秦冬雪眼睛顿时亮了,忙不迭的点头:“是的!必须学啊!” 秦琴道:“那你算学的功课先不要丢下,娘给你请了神宫监的老师来教你。你回到京城安顿好了,就有人来接你去上课。” 神宫监那位分不清敌友的轩辕,之前曾让她帮了个小忙,欠了的人情,秦琴就让他教秦冬雪算学。轩辕自己也答应了。 秦冬雪欢然答应下来,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了。 秦琴又给了秦冬雪二百两私房钱,给了秦夏二十。 秦夏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姐姐那么多!不公平!” !。 也不晓得哪里学会的这俩词儿。 秦琴板着脸说:“你姐要打点上下,用钱的地方多!跟你怎么一样!” 秦夏哭唧唧的,也就罢了。秦冬雪见他这个样子,就拈起一个银锞子,说:“小夏别哭了。走,姐姐请你吃烤鸡去!” 这几天对红苹果烤鸡简直成了真爱的秦夏,一听有烤鸡吃,顿时平静了,鸡啄米的点头。 秦琴就说:“你们两个都别闹了。想吃烤鸡,娘请客。冰激凌,娘也请客。这会儿时候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去开始今天的功课吧。娘这边还有事情要忙。” 打发走两个孩子,倒是提醒了秦琴,秦琴从空间里取出了——五箱泡面!! “红烧牛肉、酸菜牛肉、清炖排骨、香菇炖鸡……唔,鲜虾鱼板?不行不行,这个味有点儿腥,不好吃。”把鲜虾鱼板面收回去,多拿了两箱红烧牛肉出来,秦琴傻子似的自己发笑,“还是这个味道好,老少咸宜,杀人放火,居家必备。” 冲了一碗泡面,才泡上,明湛跑了进来,“什么东西?那么香?!” 秦琴指了指泡面:“这个。” 明湛绕着桌子左右左的转了三圈,问:“这个看着像是面条,又不是……不对,你从前不是做过吗?后来你嫌太麻烦,又说不搞了,怎么这会儿重操旧业来了?” 很久之前秦琴曾经弄出过古代简易版的泡面面饼,虽然算不上完美复刻,但是种种优势,还是让她拿到了些好处。并且这种油炸面饼也被当成了常备军粮之一,投入推广了。 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秦琴说:“嗯啊。这些都是我提前准备的,本来打算到了京城里,吃个新鲜。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就想着,我们自己随身带一些,再留两箱给小雪小夏。” 她原本的想法是,这种稀罕吃食用来给秦冬雪赏人,只怕比金银珠宝还好使一点。 而她自己知道要往灾区里去,自然要充分准备。 但明湛想得更多,转念一想,顿时墨眸耸动:“你这是担心再遇到海难?!你放心好了!不会再遇到那种事情了……小雪和小夏一定会一路平安的!” 秦琴:“??” 明湛扳着她肩膀,说:“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现在……太子殿下已经不需要再蓄养私兵了!” !。 秦琴:“??!” !。 眼看明湛还要跟她说什么,她一巴掌捂在明湛嘴巴上:“别别别,你可别什么都往外倒啊!不该听的话,我不能听的!你是大人了,得掌握好分寸!” !。 这下子,轮到明湛瞪着眼睛不解了。等秦琴的手一放下来,男人就道:“你怎么不像别的女人似的,恨不能丈夫身上有几根寒毛都得数清楚了?” 甩了甩手,秦琴道:“我倒是宁愿知道你身上有几根寒毛,好过知道这些我不该知道的……你就不怕到时候全家被灭口啊!” 从眼神来看,明湛已经冷静下来了,他淡淡一笑,说:“你说得对。” 秦琴泡好了泡面,叫了儿女进来,分给他们尝了味道。俩娃都是惊为天人的,爱得不得了。这倒是在秦琴意料之中,她微笑着对秦冬雪交代了泡面的用途,小雪心领神会地,让丫鬟捧着下去了。 第761章 入洋城 剩下的,秦琴自去装到车马上,还暗戳戳的塞了三盒军用压缩饼干,一大箱子牛肉罐罐,并绷带、药物、武器,把马车的车厢、夹层塞得满满当当的。 明湛自己,也在另一处忙碌,但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秦琴也不问。 过了晌午,马车装好了,开关文书也取到了。刘一波还亲自来到码头相迎,要护送他们出海关。 “关长大人,太过隆重了。既命人送了文书来,也就只需要一张二指宽的条子送到了关闸处,命人开了门就是了。何须亲自到来。” 明湛骑了小青骢,秦琴做了男装打扮,骑在一匹紫毛蜷上和他并肩而行。明湛固然是清俊绝伦,走到哪儿都熠熠发光的存在。秦琴却不知道自己也是英姿飒爽,吸引了码头上好几个闲逛的洋人贵妇朝她投来爱慕的目光。 刘一波也是骑马,胖乎乎的身子,看起来好像马上驼了个肉葫芦似的,“夫人哪里的话!这是奉旨行事啊,自然越重视越好,万一有什么地方轻慢了,那才是罪过。” 秦琴拱了拱手,道:“那就真的太感谢了。承了刘大人的情,秦琴铭记于心。” 客套应酬间,已是走过了那家钟表红毛饭店,到了中国店铺的地界。秦琴一瞥眼,看到徐观站在路边,盯着这边,眼神闪烁的模样,就跟他挥了挥手,“徐老板,好啊!” 徐观也是对着她,长长一揖。并没有上前来搭讪说话。 走过了徐观之后,刘一波道:“明大人和秦县主的这位朋友却是奇怪。他人是极有才华的,那种才华并非是应酬往还、长袖善舞之辈,而是极为心灵手巧,为人举止也是进退有度。就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心事的模样。今日我要来送行,邀请他一同来,他又不愿意。可此刻又来到路边,跟您二位道别,也忒有些别扭。” 秦琴正不解其意,明湛道:“这个嘛……敢问刘兄是如何邀请他的?” 刘一波捋须道:“就那样邀请呗,老夫跟他说,明大人和县主临危受命,前往殷州协助瑜亲王治理水患。此番一去,凶险万分,极有可能一去不回。然后他就问,‘黄河多年不曾泛滥,为何如今冬季反而说会一去不回?’老夫就说,‘凶发于平顺当中,凶险百倍于险境。就如那咬人的狗不叫,一旦开口,就直接把人撕扯成碎片’。” “他就不吱声了,过了一会儿,又问,‘既然二位明知道一去不回,为何不设法推掉?’老夫就说,‘他们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为的不过一方百姓平安。’他问,‘那想必整个码头,乃至洋城,乃至沿路,都是百姓相送,万民传颂咯?’老夫就不大高兴了,说,‘相送者不过老夫一人。其余人等,一概没有惊动。’” 朝着已经变成了小黑点的徐观方向看过去,刘一波道:“不知为何,他却是沉默了,然后老夫就独自过来了。” 徐观自然是沉默的,之前他倾心不已的苏云锦,就是一件事没做成就吹到了十分去,领功在前做事在后的风格。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徐观的三观,被震碎了。 但是徐观这边的种种变化,秦琴是一无所知。三人来到了海关的城门处,在刘一波带领下,畅通无阻地倒换好了关文。看着那通关文书,秦琴有些恍然:“没想到我这还算是出了国门的了?” 明湛则是忙着打点上上下下的各种手续,回过头看了她一眼,道:“你在那边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秦琴看明湛离自己甚远,忙追了过去。 穿过了长长的门洞,门洞里头,曲里扭弯,别有洞天,俨然还是个要塞。如果没有人带路的话,很可能会在这里头就被人埋伏了。跨过重重门槛,才见到一座大铁闸,高高落下,铁闸上的正方形铁栅格只能钻过猫儿狗儿,闸上另有小门,也是用寸许的铁条焊接而成。 刘一波站在了门内,笑道:“我只能送两位到这儿了。请。” 明湛、秦琴一起拱手道:“谢谢刘大人相送!” 把铁闸打开了一条缝隙,让马车通过,那个独属于洋城的土洋混杂的世界,就被抛在了身后。秦琴坐回到马车里,让明湛赶车,两匹骑行的马自己会在旁边跟着。她好奇地看着洋城,重新回到中土世界,让她有种古怪的陌生感。出于商人的直觉,敏锐地目光游弋在市面上。 “不愧是千年商都,跟别的地方完全不一样啊。不分街坊市场,只要是有人有房子的地方,就会支棱个铺子出来做生意。不会以此为嘚瑟,也不会以此为耻,倒好像是……他们天生的生活里的一部分似的。” 明湛说:“但是你留意到没有,这里的商行,招牌幌子,各有不同,显然每一户都是独家生意。要做到京畿那样的大门面、大酒楼、大商行,却极少。也可以看得出来,这地方的人小富则安,很少往外去。” 不甚赞成地摇了摇头,秦琴索性从马车车厢里出来,跟明湛并肩而坐,反正一路上见到不少妇女抛头露面的,显然此地民风甚为开放,“你看到的是大格局的东西,我看的却是细节。那,你又有没有发现,他们店铺里卖的东西也是各有特色。甚至许多还明显是从洋行里出来的呢?” 秦琴咭咭笑,狡猾得跟狐狸似的:“刘大人的那道大铁闸门,怕是作用有限啊。” 明湛也笑,说:“你瞎说什么大实话。看破不说破!” “哎哟,这地方就只有你我二人,说破也没什么啦。”秦琴仗着人生面生,挽着明湛的胳膊,开始耍赖撒娇。明湛被她闹得没办法,光顾着宠溺温柔的笑了。 闹了明湛一会儿,秦琴见好就收,拿出了随身带的麂皮小本子,翻开一看,全都是蝇头小楷,写得密密麻麻的。明湛就着她手看了一眼,惊讶道:“傻丫,你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看了?” 秦琴也很惊讶:“有吗?” “真的。有点那个样子了。”明湛道,“之前就跟八爪鱼爬过似的……” 秦琴:“……” 我可谢谢你叻。 第762章 洋城美食令人流连 兴许是最近都在用毛笔写字,写得多了,熟能生巧,所以字迹也变得好看了吧。一开始秦琴放弃硬笔用毛笔,也就是为了方便。没想到无心插柳,还把字练好看了。 好有成就感喔。 提起洋城,秦琴注意到,这个架空世界里的洋城,竟然跟她穿越过来之前的那个洋城,有个八九分的差不离? 路边穿着薯莨布,摇着大葵扇,晒着冬月烈日的几个老太太,满口“沙炒脆南乳肉”的九音粤韵;道旁水井旁边,穿着大裆裤搓洗衣物的大妈,还不忘瞥一眼身后屋子门槛前,给红泥煤炉里熬的老火汤看火;字花店前,光着膀子偷闲的力工底层们,聚精会神地等待着店主把屋梁上挂着的“字花砂煲”取下来,打碎了砂煲看里面的奖,打中的欢呼,更多人发出懊恼的动静…… 就真的很…… 洋城。 想到上辈子吃到过的洋城美食,什么老火汤、天九翅、白切鸡、南乳肉、炸牛奶、无骨鱼生…… 食在洋城,秦琴不争气的眼泪,都要从嘴角流下来了。 想到之后就要北上殷州,要面对那穷凶极恶的黄河,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干活。秦琴下了决心,戳了戳明湛腰眼,“阿湛,横竖之后就冇啖好食了,要不然我们这会儿先去吃一顿好的?” 明湛点了点头:“可以啊。” 男人手里把玩着马鞭子,看了她一眼,忽然之间,眼神深邃,笑容玩味:“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这么快就学会了洋城这边的口音?我咋听着,跟那边的那个阿婆说话很像嘛?” 做贼心虚地挠了挠鼻尖,秦琴嘿嘿傻笑,“我也就是现炒现卖,学得像不像?” 傻子才会说实话呢! 她上辈子,可是精通粤语! 还好明湛也没有多问,指着远处的一个很显眼的酒幌子道:“你觉得那家怎么样?合兴茶楼?” 茶楼! 喵! 早茶! 她喜欢!! 秦琴伸出舌头兴奋了:“好啊好啊!” !。 然而,等他们来到合兴茶楼门口一看,秦琴就傻眼:“茶楼,真的是茶楼啊?” 没有伙计揽客,他们俩站在茶香袅袅的茶室门口,掌柜的很是文雅有礼貌:“客官二位?我们茶楼今天的雅间满了,下次要来请提前预订。” 那馥郁的茶香传入鼻子里,更饿了!秦琴咽着口水,忍着失望问:“掌柜的,你们的茶楼……不是吃茶点的吗?什么虾胶啊,烧麦啊,蒸排骨啊……” 谁知道掌柜的满脸迷茫地直摇头,道:“客官说的这种茶楼,小的从来没有听说过。兴许是别的地方才有?通洋城里的茶楼,就是小的这种专门喝茶谈事情的茶楼了。我这儿有今年新下来的铁观音,客官要带二斤回去尝尝么?” 秦琴:“……谢谢了。” 从茶楼里走出来,她好生失望。没想到在这个时代里,此茶楼并彼茶楼。 明湛不忍心看她这样子,再说他自己也饿了,抚慰地摸了摸她的头,说:“是我搞错了,不知道这地方没吃的。要不然我们再往前面走走吧,应该可以找到饭馆?” 事已至此,只好如此了。 幸好走不远,就找到一家金叶馆,从馆子里窜出老火汤的香味和肉荤香味,极为诱人。二人坐下之后,酒足饭饱了一顿,这地方的鸡肉做得尤其好吃,是用茶树油抹在鸡皮上,微火烘烤做成的,外皮焦而不燥,还带着淡淡植物清香,秦琴一个人吃了半只。 结账的时候,没忍住,又打包了一只,笑着道:“路上吃,路上吃。” 谁知道小二却迟迟没有来收钱? 明湛再三再四催促,小二来到,点头哈腰笑着道:“真是抱歉,真是抱歉,饭市,忙了些……两位客官,您们的帐已经结过啦。祝两位生活如意,幸福美满,往后常来照顾小店生意哈!” 秦琴和明湛对望一眼,有些整不会。秦琴问:“谁给我们结账了呀?” 店小二笑道:“那位也是我们的熟客,他说远远见到两位风采,好生敬仰,想要认识两位。眼下在门前恭候着呢。” 走出了门外,果然,一个穿着绸子衮领长衫、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站在了酒楼门口,正在欣赏招揽客人的两棵迎客松。明湛道:“公子有礼,承蒙请客,明某受宠若惊,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那绸衣男人闻声抬头,拱手作礼:“在下常广兴,家里经营一片小小产业,名叫合兴茶楼。” 竟是合兴茶楼的店东?! 片刻之后,合兴茶楼,常广兴的专用静室里。 常广兴亲自表演地道功夫茶道,娴熟优雅的动作,叫人见之忘俗。双手接过常广兴奉上的茗茶,秦琴先放在掌心,垂眸凝望茶色,继而轻轻啜饮了一口,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清气:“汤色如雨过天晴,口感清冽,盈香满口,后续带了一丝回甘。人人都道铁观音是卖烂了市的俗气东西,实际上,正儿八经在山上被云雾滋养过的极品铁观音,滋味之美,真的是可以供奉菩萨!” 明湛也端坐在旁边饮茶,没有一句言语。暗中观察着秦琴,原担心她不精此道,已做好补救准备。没想到平日粗鲁的她,到了合适的场合,是落落大方,半点不失礼。 呵…… 男人唇角微勾,垂下眼,又喝了一口茶。 倒是又发现了她另一面了。 五年了,怎么还越发觉得她新鲜滋味,层出不穷呢? 常广兴大为倾倒佩服,比了个大拇哥,道:“识家!识货!请问夫人,是哪里人氏?是否也是经营茶行?” 摇了摇头,秦琴道:“并非。妾身虽也做一点不得法的小生意,做的却是工美木头,左右不过是供人赏玩的小玩意儿。比不得常掌柜风雅。” 常广兴“哦”的一声,扭过脸问明湛道:“大哥一直默不作声的,贵人语迟,想来才是此间的大掌柜咯?” 秦琴却先笑了,说:“我家老爷,目前点了个京畿指挥使司的镇抚。” 其实明湛刚刚升了官,真正的职位是正三品指挥使,不过出门在外,低调点好,秦琴就说低了几个品阶。镇抚就够用了。 第763章 昙花香气的夜晚 果然常广兴脸色一变,翻身下了茶桌跪在地上,纳头便拜:“草民参见镇抚大人!” !。 明湛虚扶了一把,道:“免礼,免礼。” 常广兴低着头道:“草民斗胆,对大人诸多冒犯,绝非故意。请大人原宥则个!” 明湛道:“不必如此,不知者不罪。只是本官微服出来,身上有任务,不知道常老板有意结交,是所谓何事?不如长话短说,本官和夫人,还要赶路。” 常广兴犹豫了一下,秦琴道:“常掌柜,坐下来说话吧。” 按着她的眼神示意,常广兴回到了茶桌后面的主位坐好,终究是江湖走老了的生意人你,很快调整好了自己,说:“大人明鉴,常某确实有一事想要请教,就是关于夫人提起过的那种,能吃点心的茶楼。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请夫人明示,也好让常某开开眼界,长个见识。” 秦琴懂了,聪明人说话听音,常广兴是觉察到茶楼的巨大盈利空间,所以感兴趣。而且还主动追过来问了……看来,这位也是行动派,活该发达啊。 既然如此,她也不必相瞒什么,就当结个善缘好了。 秦琴就把开茶楼的步骤、要诀,点点滴滴的,细细的告诉了常广兴。常广兴一开始就听得很认真,到后来,唤人拿来纸笔,还叫了个写字速度快的账房先生,担了小桌椅在角落里听着记录。 从如何店面布局,到如何观察客人,到如何制作各色点心,最后把十几道茶楼常备点心菜谱,也毫无保留地一一告诉了常广兴,秦琴整整说了两个时辰,期间茶水喝了两壶,仍旧是唇干舌燥。 等她说完一切停下来,觉得嗓子发哑,拿出一颗润喉丸含了,方才感觉好些,微微一笑道:“说完了,有什么疑问么?” 角落里,账房先生奋笔疾书,累得满头大汗也不敢停顿片刻。 常广兴则是目瞪口呆,良久良久,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咧开嘴笑了:“精彩!太精彩了!!这是油水十足的大生意!夫人慷慨善良……常某,不知道如何感激才好啊!” !。 秦琴笑了一笑,说:“我只是纸上谈兵,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后续如何,成与不成,还得看常老板自己的努力呀!同样的生意,有人越干越红火,有人却仨月就倒两回,都是得看自己的!” 常广兴抱拳,一脸深以为然,道:“这道理如何不懂,不过,还是要感谢夫人提醒!常某这就试试看,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夫人这份提点之情,今日这段奇妙缘分,常某都将要永远铭记在心!” 秦琴受了他一礼。 于是常广兴又十分殷勤地摆了一桌好酒好菜,挽留二人吃饭留宿。外面天色已晚,再出城来不及了,夫妇二人就欣然答允,这常府私房菜,又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充分地发扬了洋城菜清淡可口的特色,每一道菜都发挥出食材本味,或爽口清甜,或鲜美多汁,或回味悠长,是秦琴离开琼州家里之后,吃到最好的一顿。 这天晚上,明湛和秦琴留宿在常家在洋城的客院“七香园”中,此时已是冬月,洋城里却还是到处繁花似锦。在出身琼州的二人眼中看来,这些绿叶、红花、藤萝、满树的羊蹄甲,满墙的三角梅,倒也司空见惯。就是园子里到处都有的素馨花,颜色淡雅,芬芳馥郁,秦琴口水直流:“阿湛啊,素馨花撸下来做甜品,滋味可好了……跟桂花什么的,完全是另一种滋味!” 明湛:“……” 就很难懂。 看着花,能够看得一脸馋相,但又不是那种肥腻的感觉。 也算是秦琴独一份了。 他说:“傻丫,别冲动啊。这是别人的园子!你要喜欢,回家种一架?” 秦琴叹了口气,坐回到梳妆桌前,继续解下钗环,梳理那如黑瀑布一般的长发:“算了,算了。素馨花只有在广梧琼一带才能活,严格来说,琼州也嫌太热了,很难长得好。所以,天下素馨,洋城最佳。也是柑生于南的事情,没办法的。” 明湛还想要说什么,细细一想,忽然觉得秦琴的话大有哲意,原本满腹的话语涌向唇边,却一个字没有漏出来。 “啪!” 夜色中,一架昙花悄悄地开了。 昙花开放,是带着声音的,极轻极微。 而明湛武功高深,耳力极为灵敏,一下子就听到了。他携了秦琴的手,秦琴手里还拿着梳子呢,披散着头发,身不由己的被明湛拉着去,“喂喂喂,你干什么?” 话音未落,绕到了屋子边上,看到了那朵幽灵一般的昙花,秦琴惊艳得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美吗?” “美。” “花开了,记住这一刻,这一刹。” “这不用你教啊……” 花开了…… 美得心尖发颤。 看了一眼呆站在原地的秦琴,明湛悄悄地放开了她的手,站得离她远了一点。 她是需要独处的。 是的,这说出来很难相信 为什么会有女人喜欢独处呢? 但凡女人,沾上了“情爱”二字,不就是恨不得天天日日夜夜和喜欢的人腻在一起的嘛? 然而,就是有这么一类女人。 她的心和灵魂,永远都是自由的。 独处才是她最好的恢复时间,她不需要家人,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爱人。 她只需要她自己。 她的内心会滋养自己,她会把自己过得很丰富。 而秦琴,就是这么一个女人。 独处和孤独,是两种情况。 明湛不是很明白,但明湛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让秦琴最舒服。 让她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欣赏那美丽的昙花,就是最舒服的了啊。 这个晚上,秦琴就独自在园子一角,安安静静地,看着昙花从开放,到盛开,到合拢,两个时辰过去,她挂着露水,带着餍足的笑容,回到了屋子里。 明湛已经先睡了,他的呼吸均匀,心口微微起伏,长长的眼睫覆盖下来,瞧着瞧着,令人心都要融化掉。秦琴忍不住凑上前去,轻轻亲了一口明湛的额头。 “明湛……好喜欢你……” 梦呓般的低语落下,男人眼睫轻轻动了动,秦琴怕惊扰了他,忙到一边去躺下来了。 第764章 广式早茶 一夜无话。 做了一个长长的、带着昙花香气的梦,秦琴醒来了。 丫鬟送来了六色小点,轻声细语的道:“夫人、大人,请先用点心垫垫肚子,我家老爷在前面等着夫人、大人一起用早饭。” 秦琴一看,这六个掌心大的碟子,团成了梅花攒心状,里面是糖渍青梅、酸甜姜丝、水晶梨块、蜜杏儿、核桃红枣片和薄荷糟雀舌。她笑道:“感谢感谢,常老板有心。” 夫妇二人挑了两三样小点吃了,又用素茶漱口,换好了衣服,收拾停当东西,往前面来。 到处都是玲珑剔透的雕花、栏杆,精致非常,透着一股岭南气息。镶嵌着五彩玻璃的花厅里,圆形的螺钿缠枝葡萄虎爪桌上,摆了一桌子早茶点心。 而常广兴已是恭候多时,迎了上来:“给二位请安,早上好,早上好!” 秦琴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虾胶、烧麦、包子、蒸排骨、咸水角等食物,眼睛亮了,出于礼貌笑而不语。明湛笑道:“常老板,早上好。” 常广兴直往里面让,说:“我按照昨日县主千岁的菜谱,试做了一些点心。也不知道味道如何,想要借二位的舌头,来品鉴品鉴。来来……请坐!” 双方分宾主坐下了,常广兴亲自布菜,秦琴逐样品尝,顿时赞叹不已:“厉害,厉害,不过一夜功夫,已是做得差不离的味道了。常老板是真能干啊!” 常广兴极为高兴,说:“真的吗?这么说,就算是过关了?” 秦琴鸡啄米的点头,比了个大拇哥:“过关、过关!” 常广兴道:“往日也有过一些熟客跟我抱怨过,说是喝茶谈事情虽然很好,但茶水喝多了,不免心慌。严重的还会醉茶。我也就想法子备一点儿小零嘴在茶室里。却没想到,可以做些点心!” 明湛笑眯眯的道:“这不就想到了么。常老板好快的动作,日后定会生意兴隆的。” 咧开嘴笑得满脸开花似的,常广兴喜不自禁,一叠连声道:“承您贵言、承您贵言!只是——还有一事想要请教县主?” 秦琴就做了个侧耳倾听的姿势。 常广兴道:“菜单上的蛋挞、菠萝包等物,却没法在厨房里找到趁手工具来做?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诀窍,还请县主明示。如这茶楼可以开成,常某愿以收入的十分之一相送,以表谢意啊!” 秦琴吓一跳,道:“那倒大可不必……” 眼角余光,瞥了明湛一眼,戛然而止。 递了个眼色给秦琴之后,明湛飞快地垂下眼皮,仿佛没有这回事似的。他放下手里的筷子,说道:“谢谢常老板的好意。虽然知道常老板是纯粹为了表示谢意,但我们身上,终究都还是挂了职务虚衔,那瓜田李下之事……还是可免则免。” 常广兴一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慌乱地看着明湛,却是徒劳,明湛素来喜怒不形于色。 从来都是笑着,外人从来不知道他的笑有几分真。 明湛说道:“没关系的,哪怕没有这十分之一的收入分成,内子也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倒是明某其实是真心想要跟常老板交个长久朋友。日后常常书信往来,茶楼开起来之后,有什么新鲜事,也希望常老板可以多跟明某说说。也就值了这份交情了。” 常广兴又是一呆,眼珠子转了转,笑道:“那是当然的。大人关照,草民荣幸啊。” 在明湛插话开始,就收住了自己话头,秦琴自顾自吃点心,咽下去一口排骨了,又等他们都说完了话,这才倒了一点点茶水在桌子上,用手指蘸了茶水,道:“要做蛋挞和面包,需要先建一个烤炉。烤炉要建起来,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我这儿先简单说一下。一会儿吃过了饭,我再画一套现成的图纸。有了图纸之后,找个外头的泥瓦匠就能盘出来。” 常广兴喜得什么也似的,专心地看着秦琴画了烤炉的样式,越发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夸张地扬声叫道:“厉害!真的是太厉害了!!这么说来,还得另外准备一个白案师傅,重新学习。值得!值得!太值得了!” 等到秦琴画过了一遍、讲过了一遍,常广兴也不知道喊了多少句“厉害”,把嗓子都给喊劈叉了。 吃过了早饭,二人却是再也耽误不得。 秦琴一挥而就,画好了烤炉的图纸,留了给常广兴。 常广兴却是命人托来了一盘银饼子,恭恭敬敬的道:“草民得见两位大人,虽然相处时间短短不足一天,却是学到了三辈子都不曾学到的东西。实在是获益良多!这儿是五千两银子,点点心意,请前往收下!” 刚才他们已经拒绝过了一次常广兴分红的建议,这会儿如果再不收这笔钱,那可就是打脸不给面子了。 秦琴和明湛对望一眼,明湛道:“常老板的心意,明某自然知晓的。不过实不相瞒,此番我夫妇是奉旨出去办事,去的地方,怕是银钱无用。所以这笔钱,我们没法收。” 不等常广兴说话,明湛又道:“不过……如果常老板非要表示的话,明某倒是想要跟常老板讨要一些东西?” 原本常广兴听说他们连银子也不收的时候,心里就哇凉哇凉的,脸上不表露出来罢了。听见事情峰回路转,忙振奋精神,道:“不知道大人和县主需要什么物件?只要是在这洋城之内的,草民一定给二位找了来!” “常老板,既这儿没有外人,也不必以草民自称。大家随意些的好……” “是。” “我现在需要的东西,常老板家里就有。倒是比较零碎,着实麻烦了常老板的。” “大人但说不妨?” 明湛微微沉吟,思忖着道:“我们需要一些布料,不是白粗布即可,要厚实、耐寒、保暖。还需要一百斤茶叶,同样也不必多好,但也不能太差,大路货即可,绿茶红茶各一半。盐块五十斤,粗糖十斤。” 常广兴听着,有些没头没脑,但这些东西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一叠连声的就答应下来了。 第765章 尽来添乱! 很快,东西都备齐了,仍旧是装在马车上。看到外表不起眼的单驾马车,毫不费力地装下全部东西,里面还包括秦琴和明湛出发时候带的物资,常广兴再次震惊!! 明湛略带得意地笑着说:“这是我家娘子改良过的,板子虽薄,等闲的刀枪不入。底部装了机关,能过沟壑而不震。前面加装的增力装置,能够四两拨千斤的奇效。” 秦琴就在他身后,笑得合不拢嘴,直拍明湛后背:“讨厌,相公你这么夸人家,人家会不好意思的啦……” 看着完全感受不到“羞涩”俩字的某人,在场众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中:“……” 常广兴若无其事,仿佛什么都看不到。 笑得极其自然,语气极其心悦诚服:“夫人秀外慧中,真是贤内助!” “啊呀——”伴随着一声惊叫,从马车车厢里滚出一个人来。那人身上裹着一块破毯子,随着她滚动,长发散开,淡淡的金色顿时照花了所有人的眼睛。 秦琴傻眼了:“啊!!” !。 娜拉摔得不轻,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面对周围这许多人,涨红了脸,满脸无措,下意识地拉起身上的破毯,遮住了一头金发。 常广兴脸皮抽动了几下,干巴巴的笑道:“呵呵,这个假人儿真有意思。跟洋行里那些红毛人似的。你们赶紧去做事,这儿只留我就行了!” 他的反应倒是快。 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地上的娜拉,娜拉想开口说话,秦琴一步上前,压低声音说:“不想死就不许吵!” 娜拉玻璃珠般的眼睛一凝,果真合上了嘴巴。 打发了周围的下人们离开,穿堂上只剩下几个自己人,明湛对常广兴拱了拱手,道:“常老板,谢谢你!” 常广兴这才看了娜拉一眼,惊惧道:“大人,这人是谁啊?是不是从红茂码头混出来的?赶紧把她送回去吧,不然,按照我朝律例,私带异族入境,无论带人的还是被带的,统统都要杀头的!!这是死命令!!整个洋城,查的特别严!” !。 也就只有通商口岸所在的城池,才会有这种意识!! 娜拉顿时抓住了秦琴的裙摆,仰着脸轻轻摇头,小脸上全都是哀求。 明湛对常广兴拱了拱手,道:“您放心,我知道的!请常大人守口如瓶,回头出去之后,我再行处理!” 常广兴这才点点头。 秦琴轻轻踢了娜拉一脚,斥道:“还不赶紧上车!” !。 娜拉看了秦琴一眼,用破毡子裹住自己,爬回车里去了。看着她一点点地把自己藏在了货物后面,秦琴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太阳穴突突乱跳,头疼得不行!她自己也回到了马车里面。 常广兴闷闷地,把他们送出了常家。明湛也许还跟他说了一些什么话,但秦琴坐在马车里,已经听不见,也没有心情听了! 用最快的速度,紧赶慢赶的,离开了洋城。一出了城门,找了个僻静之所,明湛停下了马车。秦琴凶巴巴的把娜拉从车上薅了下来,压低声音怒吼:“姑奶奶,你到底要干嘛?!差点儿害死人了!” !。 娜拉梗着脖子道:“我,我想要跟你们到殷州去!” 明湛道:“你们在这儿说话,我过去望风。” 私自带洋人进国境内,是真的要杀头的!!! 明湛衣角一掀,转过了拐角,不见了人影。 娜拉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秦琴,秦琴铁石心肠,硬邦邦的说:“不行!” 娜拉垮下了小脸,扯着秦琴衣袖,问:“夫人,做做好心。带我去。那边的百姓在受苦,我要去用我的画笔记录下他们受苦受难的瞬间……这是很有价值的事情……” 话没说完,秦琴铁青着脸,呵斥道:“够了!住口!” 娜拉用一种看恶毒反派的眼神盯着她:“夫人,你竟是如此麻木不仁的人么?!” 秦琴道:“你有本事,你自己去!别连累我!” 娜拉说:“你口口声声怕连累。我是凭良心做事的,这样你也怕连累?!等我写生记录好了,流传下来,那是功在千秋的事情啊!你就只看眼前,连给我这个伟大的事业添砖加瓦一下都不肯?!” “啪”! 秦琴一耳巴子甩了过去,直接把娜拉的脸给打歪了! 她拍着手,墨眸眯起,语气极其淡然,“好了,道德高地冷不冷?我就是怕你连累,就是不乐意带你。你有本事,你来咬我啊?” “想要做什么,就自己去做。而不是指望别人,还指望着别人冒着生命危险来带你,只为着你自己那虚伪的精神追求?!” “圣母是种病,要及时去治!” “你有本事,你自己去殷州。我才不惯着你!” 讲真,要讲道理,秦琴能给娜拉讲两车话,然而她懒得讲。 非亲非故的,凭啥啊!? 她的大道理,也是很值钱的好不好!! 眼见秦琴转身就要走,娜拉急了,上前又去拉扯:“你不能走……我这儿人生路不熟的……你丢下我,我怎么办啊?!” 她以为秦琴不敢对女人动手。 她想得美。 也就是秦琴的身子矮了一矮,也没有见她怎么动的,娜拉已是整个人被踹飞了出去,重重撞到了墙角上,瘫软下来,疼得直哼哼。秦琴毫不同情,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说:“身上没几个钱,毫无谋生和自保的能力。你还真的就打算靠着我和阿湛的保护,白吃白住,白白的带你去殷州啊……想得真美。别再跟着我!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刚才那一记着实打很疼,娜拉缩了缩脖子,没敢追出来。 明湛站在路口,揣着手手,挨着墙根晒太阳。 那神态模样,就很像家里的秦肚兜。 秦琴瞧着,又好气又好笑,上去喊了他一声,说:“走吧。抓紧时间赶路。这一天天的耽误太久了!” 明湛眸子里划过一丝惊讶,等秦琴走了上来,和她并肩而行:“那个秤砣呢?” “秤砣?”秦琴一愣,噗嗤一笑,“你这嘴巴,就跟黄蜂尾后针似的,淬了毒了都!” 明湛说:“可不就是麻烦秤砣么,没什么用处还拖着尾。” 顿了一顿,说:“肯定是求我们带她去画画呗?” 第766章 可以啊,这都能猜中 这一下,轮到秦琴震惊住了。她瞪大眼睛看着明湛,道:“可以啊,这样都能够猜中?” 明湛说:“呵呵……那不是明摆着的么?她热衷记录写实,毛病倒是没什么毛病,就是叫人不舒服。” “嗯呢。”秦琴说,“我跟她说了,凡事靠自己。连个铜板都不带,指望着吸别人的血去成就自己的梦想追求,说得难听一点,虚伪。” 事实上,娜拉完全可以不必把自己搞得那样狼狈。之前秦琴买她的画,给了她一大笔钱,她完全可以正儿八经的走报关手续,花自己的钱出去。而不是躲在秦琴的马车上,差点儿把秦琴和明湛闹得个私藏人偷渡的罪名。 说到这里,秦琴就觉得自己得感谢常广兴。 这个朋友,是真够义气,第一时间屏退了左右,封锁了消息。 直到现在,洋城里还是安安静静的,可见消息没有走漏半点。 看着她脸上神色风云变幻,明湛就知道这家伙的小脑袋瓜子又在乱转了,执了她的手,牵着她往马车走:“行了。处理好就好,别乱想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一提。” 话是这么说,听起来很轻描淡写的模样。但让秦琴回到车上之前,明湛亲自把车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确认没有再藏什么东西之后,才让秦琴上了车。自己亲自赶车。 出了洋城,走了大半天的路,二人到了往北的第一个大市集上湾镇。 让秦琴意外的是,天衡和小椿两个,竟然已在花县等着他们了?! “夫人!湛爷!” 两个年轻人一左一右簇拥上来,一声声地喊着,兴奋得不行。特别是小椿,高兴得哭了,擦着眼泪道:“本来老爷说昨天傍晚就能够到这儿的,谁知道你们没有来,我以为你们出什么事了,担心得一晚上没睡好。今天一大早的,我和天衡哥哥就轮流到路口等你们!可算把您盼来了!” 秦琴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摸着小椿的头说:“傻丫头,哭什么呀。我这不是来了么。我跟湛爷出门在外,哪个时候吃过亏的。” 天衡已在镇上唯一的一间大客栈里订了房间,引着两口子往前去。 他很少说话,跟吱吱喳喳的小椿完全是两样,但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消失过。 秦琴觉得纳闷,偷偷问明湛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明湛就告诉她:“是我安排的。还是要带两个人比较安全一些。春花、春柳身上都管着事,就让天衡把小椿带出来了。这丫头动作灵活利索,早年吃过苦,年纪也小,合适。” 秦琴知道了,很是佩服,觉得还是明湛细心。 趁着安顿入住客栈、诸事忙乱的一忽儿功夫。明湛把天衡小椿叫过去了一下,回来对秦琴道:“我刚才把娜拉的事跟天衡、小椿说了。让他们不要胡乱心软,乱放人到你身边来。” 秦琴点了点头,说:“你这是要保护我么?” 耳根子微微一红,明湛淡声道:“那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这下,轮到秦琴脸蛋发红了。 明湛所料的,半点儿不差。 住下来之后不久,娜拉还真的找过来了。 明湛和秦琴住了楼上的天字第一号房,正在窗下对坐吃晚饭。楼下,娜拉大吵大闹的,一会儿叽里咕噜叨咕她的洋文母语,一会儿荒腔走板的生硬中文,“你们放我进去!我认识你们的主人,我和他们很熟络!” 客栈掌柜几乎要哭着求秦琴:“夫人,老爷,行行好,小店小本经营,经不起折腾。求求你们打发走那位朋友吧……” 秦琴只得放下筷子,披上衣服,下了楼。 出门看到了赖在门口不走的娜拉,只见她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把头发染黑了。但那眼睛皮肤,一眼就知道并非中土人士。也因此吸引了一大圈老百姓在围观,有的人手里还捧着吃了一半的饭碗…… 秦琴脑门子上的青筋,一下子就凸出来了! 二话不说,快步走过去,提起胳膊就做出扇巴掌的姿势!! 娜拉瑟缩了一下,居然还有胆子跟她梗脖子:“你、你不能打我!” “死皮赖脸!我怎么就不能打你了?!”秦琴高傲地扬起头,高高在上的模样,当真像一轮小太阳,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娜拉红着眼睛,高喊:“我这是为了正义!” 秦琴冷笑:“为了正义?除了画两幅画,你给人送了一颗粮食么?修了一厘米堤坝么?花了一个铜板么?!正义!真是好笑!” !。 她蔑视着娜拉,真心觉得,莫非圣母婊,是娜拉那个民族的种族天赋不成?! 娜拉喃喃的说:“我,我又没有钱。我有我的画笔啊!我用我的画笔画下来不就够了吗?” 一抬眼,对上秦琴那眼神,她自己都给哽住了。 经过天衡和小椿暗地里的说明,旁边围观吃瓜的百姓们大概也明白了怎么回事,朝着娜拉指指点点起来:“哪里来的番邦女子,死乞白赖跟着别人,好大的脸!” “大吵大闹的没点样子,真是羞死人!” “如果我闺女这个样子,趁早打死再生一个!” “她那个不要脸的样子,像极了桥头的乞丐……” 岂料娜拉非我族类,那是非观念跟常人不一样,换了天朝女子略微知道一点儿礼义廉耻的,被这么多人指指点点的,早就开始羞愧了,她非但不以为耻,反而觉得自己开始吸引了人家的注意,挺起胸膛,扬起得意张扬的笑容。 她上前去,拉着秦琴,说:“我在这儿只认识你,你得负责把我带走。这么多人做见证呢,你得带我走……” 秦琴猛然一甩,甩开了她,冷冷地看着她:“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是个有几分才华的码头画师,所以我对你很欣赏。我不知道我什么地方让你误会了,觉得我很好说话。” “对于你的无理要求,无论你怎么求我,我都不会答应的!” “娜拉,别让我瞧不起你!” 第767章 殷州惨况 娜拉整个人狠狠地愣在原地,眼睛倏尔变成灰色,整个人好像被抽走了魂儿一般。 秦琴回到客栈里面去了,她回到屋子里,明湛放了筷子,在等她。他微笑着说:“你是真的下了狠心啊。” “你知道的,我对这种慷他人之慨的做法,有生理性的反感。”秦琴说。 明湛微微点头:“之前吃过亏,可以理解,可以理解。来,快吃饭吧。不然一会儿冷了不好吃了。” 看到刚才吃到一半的饭菜,用碗倒过来盖着,干干净净的,跟自己离开那会儿一样。秦琴就说:“你可以先吃的,不用等我嘛。” “不,我就要等你。” “嘿,真是的,都老夫老妻了……” “不看着你我吃不下饭。” 秦琴的脸红了,左顾右盼的,拿起碗就吃饭。 娜拉还在客栈门前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掌柜的说要去告官,才走了。见没有热闹可看,周围的人也慢慢散去。 从那天之后,娜拉就消失了。摆脱了麻烦,秦琴和明湛日夜兼程的,就往殷州赶路。 一路上风餐露宿,风尘仆仆,自不必细说。 过了长江之后,进入了中原地带,原本应该是富庶繁华无比的一国核心,却处处泥泞,风雨不调,随处可以见到牲口白骨,荒草乱麻疯了似的乱长,而庄稼却是压根不见影子…… 夫妇二人,越走,越触目惊心。一路上被流民滋扰了好几次,仗着车小人少动作快而灵活,迅速摆脱流民然后跑路。然后秦琴学乖了,化装成行脚商,低调前行,且一定要到大城镇才投宿,再不敢随意野外露天宿营。 …… “好心人咯,行行好吧……走过路过,施舍个吧……” “卖身葬父,求求哪位好心人带我回家吧。五两银子就行!” “黄花大闺女,三两银子——” “官爷,官爷,别打啊!别打!俺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求求别打……” “滚犊子!偷东西还有脸求饶!” 凶神恶煞的几名不知道衙役还是家丁的大汉抡着棍子一顿没头没脑的乱打,很快,那人就倒在了道旁,没了气息。被捏得变形发黑的粗粮窝窝,在他瘦骨嶙峋的手里滚落下来……一群饿红了眼的乞儿早在旁边候着,一拥而上争抢起来,中间还夹杂了两条恶狗!! …… 这日。到了殷州和豫州交界处的卢县,好不容易找到个客店住下。 那掌柜自己都饿得面黄肌瘦的,招呼着有气无力。秦琴差点以为是黑店,天衡前前后后盘查清楚证实不是,才入住了。住下来之后,秦琴取出面粉肉干,自己亲自带着小椿借了客栈的灶火,蒸了满满一大屉白面硬馍,又清蒸了腊肉,切了两块咸菜疙瘩。 除了留下自己吃的之外,还给了掌柜一家子一簸箕,把掌柜感激得拉着儿女就要给秦琴下跪磕头。秦琴忙躲了。 回到屋子里,明湛刚送走了一只信鸽,关上窗户。秦琴把馍馍挑了个大的,递了一个给他,自己拿起一个,边啃边说:“阿湛,现在明明秋收不久,今年年景也不错。怎么殷州、冀州这边却如此惨况?” 明湛说:“原因有很多种,有一些追究起来也没有意义了……这一次,倒是天灾成分比较大。冰凌拦河,多少年没见了。傻丫,你多准备些取暖的,再往北就会很冷了,只希望别下雪。” 秦琴点了点头:“嗯啊。干冷总比湿冷舒服。” 这年头既没有供暖公司,又没有城里官宦人家处处都有的地火龙,那画面,光是想想,都觉得太惨了。秦琴犹豫了一下,从空间里拿出一叠暖宝宝。 随着空间里不断升级,现在从空间里拿出来的东西已能自动变化成古代的模样。比如暖宝宝,本身是无纺布制成,中间夹了自发热的材料,现在一拿出来,成了一个小巧的夹棉片儿,穿了带子。秦琴很满意,把小椿叫过来,说:“你把这个系在肚子上,能保你半天不冷。这十张给你的,好生收好,用完了再问我要。” 小椿看稀罕,翻来覆去得在手里看了老半天,惊讶道:“夫人,这东西真好啊!里头是施了仙法么?” 秦琴忍不住莞尔:“什么仙法,夫人我又不是什么仙人。这里头是几种草药,我自己配的,只要把布包打开,让它们见了风,就会自己发起热来。不过如此罢了。你好生收着,别弄丢了哈。” 她信口胡诌,但她通医理,人人皆知,小椿也丝毫没有起疑心,崇拜道:“夫人真厉害!谢谢夫人!” 然后秦琴又把暖宝宝给了一些天衡,给了一些明湛。谁知这俩爷们都说自己有内功护体,不觉寒冷,秦琴就无语了,说:“就算你用不着,到时候拿去赏人。在这光景地块儿,不比直接赏银子效果好?” 明湛一听有道理,说:“那我多要一点。” 秦琴给了他一大包,说:“多了不是没有,就是带着累赘,怕影响我家相公俊美形象。” 明湛翻了个白眼:“形象是什么,能吃吗?” 秦琴:“……” 讲真,真的是认识了明湛,才知道为何有那种男明星恃靓任性,长了一张风华绝代的脸,偏偏喜欢打麻将聊八卦,比起那种要拗着角度出片的同行,那叫一个丝毫不顾形象管理。 有颜任性,有颜任性。 秦琴伤不起。 她却不知道,在明湛眼里,也差不多这个想法。 明明长了一张绝色惊人的面孔,还身高腿长身段绝佳,可是成天忙来忙去,人家有两分姿色的都恨不能吹成倾国倾城绝代佳人,就她对自己的美丽毫不自知,还跑出来风刀霜剑的吃苦。 有颜任性,有颜任性。 明湛就很爱。 命天衡带去收好了,明湛又操心另一件事:“天衡跟着我跑进跑出的办事,你身边连个保护的人都没有。要不要我给你放两个人在身边?” 秦琴摇了摇头:“没有那个必要。” 明湛微讶,不禁扭脸看向秦琴:“为什么?” 第768章 连地里的谷子都不要了 漫无目地地瞥了一眼窗户外面,秦琴说:“灾区里头,灾民们的胆子应该已是被连日惊吓,变得胆小无比。但有句老话说,越受惊吓的猫越容易挠人,已经绷紧到极点了的人,再见着两个带武器的人护着个车子,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过激的反应……轻则骚乱躲避践踏,重则记在眼里心里上门抢劫……都是无事生祸端,没必要。” 明湛假装失落:“傻丫,你说话这么冷静,好像个男人。我这是娶了个男人做老婆么?” 秦琴勾了他一眼:“你别搞错了哈,你是入赘的。所以,你是嫁了个男人做老公。不亏。” 什么不亏? 亏得很! 明湛说:“你啊你啊……” 眉梢眼底,全是笑意。 把明湛打发去洗澡,小椿来伺候秦琴更衣,问:“夫人,你总是对湛爷嬉笑怒骂的。就不怕别的女人把他抢了去啊?” 看到小椿那一脸担心的样子,秦琴道:“不担心啊。我担心什么?” 小椿道:“可是,女人没有了男人,那怎么行呢?那时候我爹把我娘赶出家门,我娘哭了好久……她也曾经硬气过,想要靠自己活下去。但无论是去当浣衣妇,还是做小买卖,总是有人欺负她。别的人能给二十文工钱,只给她十文。她去理论,东家就说,谁让她有个拖油瓶,成天各种事儿。她就只好忍气吞声。没多久,就被磋磨死了。” 小椿一番话,把秦琴说沉默了。 未知他人苦,莫说他人过。秦琴想了想,说:“你娘有你娘的苦处。但,我不会让自己吃苦。小椿啊,你要记住,不是越能吃苦的人才会幸福的。‘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会吃苦的人会越来越吃苦,爱银钱的人会越来越有钱,拥有爱的人会越来越多人喜爱。” 小椿似懂非懂的。 她来到秦琴身边这几年,长大了许多,来了初潮,长了个子,脸面也长开了,莲萼一般。 走出去,也有人尊称她一声“姑娘”了。 但儿时吃过的苦仍旧没法在她身上彻底洗去,她始终带了几分自卑,还影响了她的脑子,让她笨笨的。也因此,春花、春柳都能够独当一面了,她始终还是秦琴屋里的小丫鬟。 秦琴见她呆立着,也没有说什么,自己回转身去,把耳环解了下来,放回匣子里,说:“明天开始,就这些首饰都收起来吧。我带对小银针就行。头上……缠个绒花头巾就好了。” 小椿说是。 …… 秦琴这么做是有原因的,第二天,就正式踏入殷州地界了,万事低调的好。 次日一大早,卢县的县令亲自来相送,把二人送出了卢县县城。那个县令一看就是老实人,眉头因经常皱着,呈现出自然的深深的“川”字纹。打开城门,外面密密层层的,全都是破棚子,地窝子,麻木的灾民好像无数蠕虫,在当中艰难度日。 大道旁的几个粥棚前面,排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乌央乌央的。 触目惊心! 秦琴骇然,悄声问明湛:“怎么会这样?!殷州里头,活不下去了吗?!” 不料这话,被卢县县令听去了,他说:“不是。其实殷州地里,甚至还有没来得及割下的粮食。这些人为了逃命,连地里的谷子都不要了啊。” 秦琴大吃一惊,连男女避嫌都给忘了:“为什么?!” 卢县县令说:“都怕死啊。那黄河河水,涨得那么老高。个头儿高点的,都能伸腿下去洗脚了!这么厉害的洪水,万一决堤了,没有人能躲得过的啊!” 秦琴不吱声了,垂下眼睛,心里变得沉甸甸的。 明湛跟卢县县令握了握手,说:“既然大人事多,就不劳烦相送了。请留步吧。我们自己走就行。” 卢县县令只觉得掌心多了一物,心里纳闷忐忑,不知端底,只做没事人一般拢了,道:“大人平易近人,体恤下官。下官感激涕零,铭记于心。” 夫妇二人不再多话,回身上车,为了安全,连小椿都带到了车上,不让她抛头露面了。天衡亲自赶车,离开了卢县。 卢县县令目送那马车离开,叹了口气,旁边的师爷道:“大人,这位明湛大人官声甚好,听闻还是太子身边的红人。没准,能治住那位胡作非为……” 卢县县令一个眼刀飞过去,师爷顿时一窒,又改了话题:“他给我们留下的十匹蜀锦、百斤黄金,您看是不是立刻带到隔壁去,换成糙米粗面和粗布、棉花,这风凉飕飕的,马上又要一波霜冻来了。这天气一冷,邻县的东西可就贵了。” 今年豫州的行市价,一匹蜀锦可以换八十匹颜色粗布或者一百二十匹白粗布。一两黄金兑十二两白银,一两白银兑换一千个铜钱。这两日天气暖了些,二十个铜钱能换一斗糙米。如果天气一冷,那么米粮都会坐地起价,到时候最起码要涨价百分之二十以上。 这师爷是绍兴来的,跟了县令好多年,各种数口张口就来,深得县令信任。县令点点头,道:“去吧。下午就去,你亲自拿着令牌,带人去。去之前,记得召集城里的富户,让他们也出一出血。到了豫州,别买精细东西,什么便宜换什么,只管量大就行……希望我们的粥棚,能多顶几天。” 师爷道:“是。” 袖子里硬邦邦的,硌手,卢县县令把那物件放到掌心一看,主仆二人都惊讶了:“这是……” 一枚印着“御”字的小小令牌!! “老爷,这是……”师爷的眼珠子都突了出来,恨不能粘在那令牌上!! 卢县县令费劲地咽了口唾沫:“这是传说中,能直接进京面圣,御前陈情的御前令!这是一枚黑铁令,只用一次便即收回。这是……救命符啊……为什么明大人要给我?” 他只是一名小小的县令,并且什么都没做,甚至,只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大人。 为什么他会把多少上峰老爷们打破了头,削尖了脑袋都得不到的觐见皇上的机会给了自己?! 还是白送!!! 第769章 天灾?人祸? 卢县县令,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就是不懂钻营,不懂巴结,不懂人情世故,才混了二十年,始终在七品芝麻官上打转转的啊!! 为什么天上是掉下来那么大的馅饼?! 师爷喜出望外,道:“大人,这是要时来运转了?那位大人,是要提拔你啊?!” 卢县县令微微摇头:“不至于。我感觉,不至于。” “我也不知道为何他会给我这个。” “兴许只是,看我尽心办事,垂怜于我罢了。” “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料,殷州也好,豫州也好, 把那枚黑铁面圣令贴肉藏好,卢县县令跪了下来,对着明湛离开的方向,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 秦琴也知道,明湛把面圣令给了那县令,他甚至只知道人家的姓氏,别的一无所知,而明湛出来之前,统共也就只有三枚面圣令而已。但她没有问。 没有问为什么他要把如此珍贵的物件,送给仅一面之缘的下官。 没有问为什么他要把随身带来的布匹黄金,送给了这个一看就没有什么上升希望的下官。 更没有问为什么他在临离开卢县地界之前,还写了一封密折,上送顺武帝。 倒是明湛,在送出了密折之后,反过来问秦琴:“你怎么什么都不问?” 秦琴含着一根新挖出来的草根,说:“有什么好问的?” 澄澈的目光,坦然的疑惑,还有那根抖动不休的草根,都把明湛给直接干沉默了。他说:“能问的东西多得很啊。你爱问什么就问什么。” 冷不丁嘴巴里多了一根草枝子,又甜又苦的,明湛拧眉,秦琴的问话就响起来了:“来,我问问你,你觉得这东西味道如何?” 嚼了嚼草根,吞了下去,明湛说:“还行吧。” 秦琴道:“我担心之后会有大疫,如今想个法子,把一些能用的,当地可以采到的药材来摸个底,做个准备。等万事定了下来,就让官府颁布方子下去,引导百姓自行采药,自力更生,自己照顾自己。这样效率才最高。” 明湛深以为然,说:“自助者天助之。官府的力量不过杯水车薪,确然是你这个法子好。我记下来了。” 秦琴一笑,又是一边走,一边低头四处寻找草药。 明湛说:“我们快点走吧。天上的云一层比一层厚,我怕很快会再下雪。冰凌阻河,我也就是在古书上看过,其实就是河面结冰,阻拦了河水往下游流淌,造成水位变高,挤压堤坝。这时候,每下一场雪,都是真正意义上的‘雪上加霜’。等堤坝不堪负重而决堤,又是在大冬天,惨烈后果,比一般的夏季洪水更甚。” 再加上古代落后的救灾条件…… 秦琴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想起收到的消息,她勾唇冷笑:“听说瑜亲王正在垣渑县城里急得跳脚,也真的是他合该倒霉。谁能想到三十年都没有出过事的黄河,偏生今年作妖?原本一桩躺着就能够得功劳的美差,生生成了命悬一线的苦差!就算皇上给他封王开府……只要不是个傻的,都知道那是安抚呢。” 明湛又白了她一眼,带了些忠告意味地说:“傻丫啊,我之前提醒你多少次了,不要瞎说大实话!——走吧,赶路了!” 昼夜兼程,一路走,一路人烟越发稀少。秦琴这才知道,之前的饿殍千里,都是跑出来抢着造的。 什么歉收,什么失收,都不存在。 她看到了大片大片已经成熟了,但没有来得及收割的庄稼。 多到谁见了,都要喊一声造孽的程度。 有好几个城,甚至全城人都逃跑光了,成了空空如也的鬼城。在空荡荡没有一个人的街道上走着,间或有一些被人抛弃的老弱病残在其中匍匐扒拉,寻找可以果腹的食物,令人毛骨悚然。 “欢聚客栈。这会儿可真的是跟谁欢聚了?” 秦琴喃喃自语中,天衡推了一把客栈的门,早就松垮的门板“哗啦”朝着里面垮塌下去,扬起老高一股灰尘。客栈里的人也不知道是跑光了还是死光了,他们走了进去,满屋子腐败的味道,呛人得很。 天衡周围打探一番,确认了安全,秦琴就带着小椿去做饭菜。 到了原来的天字一号房,进了屋子,明湛手里攥了一张条子,正兀自沉思。秦琴把饭菜放下,说:“吃了饭再想事情吧。这城里的人都跑光了,空城比挤满了灾民的城更可怕。天黑之前,我们得把东西全部收拾好,今晚也就凑合睡一睡,明天一早就能到垣渑县了。” 明湛点了点头,对天衡道:“你带着小椿到隔壁去一下。今天晚上,你我轮流值夜,让小椿和夫人睡这屋子。” 天衡说:“是。” 他带着另外两份饭菜,和小椿退了出去。 明湛支开天衡、小椿,自然是有话想要跟秦琴说。他说:“我可算知道闹成如今惨况的原因了。” 一句话,勾起了秦琴的兴趣。 自然,这些日子来,秦琴也不止一次在脑海里推演过各种原因,但始终不得其解。这几日来,也确然不断的有小股的风雪,可对比过往年钦天监的记录,也属正常。 难道,真的就是天灾? 手里无意识地把玩着那张二指宽的信鸽条子,明湛说:“今年确实很冷,冰凌比往年提早成型。但大约一个月之前,也就是蒙瑜刚抵达垣渑县不久,苏云锦就微服出行偷偷追了过来,他们一起去巡河,看到了堤坝,苏云锦指出了堤坝的八处不足,建议趁着风雪还没到,改良垣渑县的拦河堤坝。” “谁知那拦河堤坝是前朝建良公经过精妙构思的,动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蒙瑜为了证明他们二人的精明能干,下令强行加高、造洞、减低,如此种种,改了一通。结果……那收窄改造过的堤坝瘀滞了大量泥沙,导致河床升高。河面再结冰凌,冰块与河床上下交接联结,就形成了今年的……冰凌阻河。” 秦琴惊呆了,坐在那儿,半晌做不了声! 第770章 她已经提桶跑路了 大姐,那可真的是……那那,都有您啊!! 看了她一眼,明湛说:“这位大姐,可真的是哪儿哪儿都有她蹦跶,也算是一号人物了!她这是想青史留名呢,还是想遗臭万年?” 嗯,明湛把她的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秦琴无语,道:“这就很难评价。那,现在苏大姐还在那边么?如果她还在那儿蹦跶,事情可就越发棘手了,恐怕得先想法子把她敲晕了打包送回京城里再说。” 对苏云锦那种脑瓜子明显跟别人不大一样的人来说,那是最好的法子了。 明湛竟也没有丝毫异议,反而说:“你放心好了。我这边的消息说,那位见到事情不能收拾,就说要回京城陪皇后尽孝,提桶跑路了。” 啧啧啧,怎么就说强功露脸第一名呢。 秦琴松了半口气,还有半口气吊着,说:“行吧。既然是河坝被给错误改造……那我们先赶路过去。只希望这两天别再变冷下雪了,不然真的是顶不住了。” 暴雨黄河水,已是够可怕。 这混着冰块的冷河之水……如果决堤了,那可真的就是…… 怎一个惨字了得。 当天晚上,小椿年纪小,没什么心事,倒睡得很香甜。秦琴迷迷糊糊的只眯了一会儿,就睁开眼睛,再送回不着了。 外头北风呼呼的吹,动静大得吓人。客栈里的地火龙早就废掉了,屋角烧了四大盆炭火,被窝里塞了热水袋,身上贴满了暖宝宝,就算这样,出了被窝,还是跟进了冰窖似的。秦琴想到在外面守夜的明湛,实在躺不下去,悄悄起了身。 裹上了厚厚的衣服,悄悄到了外间,面前一个随意堆起来的火塘,已是半熄,明湛和衣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一把很大的剑,垂头假寐。眼睛在他腰间的匕首里一扫而过,秦琴唇角勾起了一丝微笑。 不愧是练家子,主兵器、副武器,一样不能缺。 真有危险,先拔匕首护身,再用主武器退敌。 说到主武器……她第一次见到明湛用武器,竟是这么大一把剑,得有半个人高,半尺多宽。光是当头一拍,个子稍为小一点的都能被整张脸拍扁。秦琴好奇地打量着那把大剑,没成想明湛睁开了眼睛。 明湛道:“你怎么不睡?” 秦琴索性走到他身边,说:“我睡不着了。” 明湛点点头,说:“睡不着也眯一会儿吧。养养精神。” 秦琴说:“算了,什么时候不是养精神。这会儿睡不着还一定要睡,只会越闹越困。明天没精神,反而不好。这会儿熬熬罢了。” 一边说,一边倒出两颗提神醒脑的薄荷糖来,递给明湛。明湛接过一颗送进嘴里,说:“那我们就聊会儿天。” “天衡呢?” “在另个屋子,让他睡去了。” “不冷?” “还行。天衡的功力比我还精纯,也是能顶得住的。” “啊?” 明湛眼眸内,忽地闪过一丝异样,道:“他的是纯阳功。” 秦琴越发震惊了,“那他以后岂不是不能成亲?!” “也不至于。”明湛道,“要换功法咯。” 好吧……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属实是她不懂了。秦琴呵呵了两声,任如何插科打诨改变话题,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回到冰凌封河的事情上,拧了眉尖。 明湛只看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伸手过来轻轻握住了她:“你放心,会有法子的。不得已的时候,就拆河堤,又或者炸河。都是法子。” 秦琴悚然一惊:“你也想到了?!” 明湛点点头:“这是最简单有效的法子啊……但,能不能弄到这么烈性的炸药,才是最难的。” 秦琴心念一动,想起了空间里的c4。 那玩意儿…… 能炸碉堡。 就是现在拿出来,会不会过于不讲武德? 她垂下眼眸,说:“烈性炸药的话,也不难调配。我们先到了垣渑县看看如何吧。七皇子,不对,瑜亲王也不见得领情。” 明湛道:“我这次领旨而来,不是为了七皇子,也不是为了太子。是为了救这些无辜可怜的百姓罢了。” 他…… 可是,明湛没有再多的说话了,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陈词,却也没有动人心魄的剖心置腹……就那么简简单单得,一句话而已。 比起那种一份功劳吹十分的人,可谓是简单朴实至极。秦琴深知,漂亮话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说完了,就这么一点简单朴实,最是珍贵。 视线不争气地开始模糊,秦琴说:“和我想的一样!” 之后后半夜,夫妇二人没有再谈这个话题,左右不过再拉些家常,盘算一下秦冬雪和秦夏该走到哪儿了,秦秋平和静儿两个在心理性离乳后还真的开了胭脂铺子,做得红红火火的。 聊着聊着,秦琴还真困了,明湛把她搂在怀里,说:“让你睡你不睡。这会儿眯一会儿吧?” 秦琴没吱声,因为她睡着了。 再次睁开眼睛,已是天大亮,明湛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面前的火盆早就熄灭了,周围冰冷一片,只有他怀里暖烘烘的。 秦琴很不好意思,说:“我怎么就睡着了呢……你也不把我放下来。” “算了,算了。那会儿把你抱进去也不合适,小椿在里头。惹什么误会就不好。要把你直接放我旁边,你得活活冻死。” 明湛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是云淡风轻的,倒是越发的让秦琴老脸阵阵发烫。她只好转移话题:“小椿呢?” “给我们烧饭去了。” 说曹操,曹操到,房门打开,小椿提着热好的白面馍馍和热水进来,说:“外头好冷,大灶烧不开。我用小炉子烤了馍馍,煮了热水。” 都这种时候,有口热食吃就烧高香了,秦琴也不讲究,叫来天衡,大家一起吃了。又给放马车上的脚炉加了炭盆子。临上车之前,明湛看到秦琴把两个小小的银锭子并一叠用纸包好的饼子放在掌柜抽屉里,还压了个小纸条儿,就问:“傻丫,你干什么呢?还不赶紧上车?要下雪了!” 第771章 趁火打劫 秦琴说:“来了,来了!” !。 她冒着雪沫子上了车,车子动了起来,明湛把手炉送到她手里,问:“你刚才在磨蹭什么?” 秦琴就把事情说了,末了道:“那么大个店,等危险没有了,老板一定还会回来的。我们不能住了人家的店不给钱啊。” 明湛:“……” 也是没词了。 越临近中午,天气越恶劣,雪越来越大,搓绵扯絮一般。很快把道路给埋得齐脚腕深。大家都着急赶路,秦琴命天衡给马车加上防滑的细铁链子,喂了马儿一顿盐巴豆饼子。天衡一边洒融雪盐,一边赶车走路,慢腾腾的,等看到垣渑县城墙的时候,已是快要天黑了。 雪下得厉害,荒野无人,孤城紧闭。他们的马车是万里雪原里的唯一活物。 就算小椿每过一会儿就清理一番车顶上的积雪,白雪还是疯了似的积得高了起来。 来到了城门下面,显得那么的穷酸、可怜。 “天啊……夫人……天啊……” “小椿,别看!” “他们都活着,都活着!!为什么不放他们进城?!” 原来在那片被暴雪覆盖的城墙根下,是大片大片的窝棚,里面全都是不知道从哪儿逃来的难民……大雪盖住了他们,路边的冻卧随处可见,宛如人间炼狱!! 秦琴捂住小椿的嘴巴,抬起头,强迫那酸酸热热的感觉倒流回去:“因为城里的人在害怕。” “害怕什么?” 回答小椿的,是明湛,他说:“他已被迫困在此处,跑不掉,又没法子想出解决的法子来。他害怕这些老百姓,来质问他,来处决他……害怕面对这个,由他们一手造成的残酷局面!” !。 “换句话说,他心虚了!” !。 马车来到了城门外,两把寒光闪闪的兵刃交叉拦住了他们,守城士兵骄傲冷淡地说:“什么人?!垣渑县城内如今被封了,不许进不许出!” !。 天衡道:“马车内坐着的,是奉当今圣旨而来救灾的钦差大臣明大人!” “钦差?”守城士兵一愣,态度越发凶暴,“管你是钦差银钗!现在关门了,不许进就是不许进!” !。 眼光从角门里悄咪咪进去的几个人身上一扫而过,天衡淡声道:“大人,那几个进去的,难道不是人?” 被当场拆穿,守城士兵也不装了,直接说:“人家给了银子,你有么?你有本事就进去啊!五十两银子一个人!给了银子,就有专人带你进去!” 天衡也没想到他们竟如此耿直,直接愣住了:“这……这么明码标价的吗?!” 士兵一脸理所当然地说:“不然呢?要进去就赶紧了!照这样的天气下去,不到初更,带路费就得翻一番!雪下得那么大,明天不冻死个一百几十号人不算完!城里好歹还有城隍庙里的慈善炭,还有沙窝店子,有两口泔水桶翻一翻,兴许还能活命……” 所谓的沙窝店子,就是往店中间放一堆沙子,人交几个铜板,就能够进屋,钻进沙子里凑合一晚上。靠着干燥沙子的保暖性,好歹对付过这地狱般的寒风。在琼州,也有差不多的草窝店子,都是穷得没办法了的人才能想去住的地方。 天衡正想要理论,明湛的声音传出来:“我们身上还有事,就交钱吧。” 天衡没法子,只好解了钱袋子下来,数了四块银饼子给了那守城士兵。 接过银饼子,放在嘴巴里逐一咬过,守城士兵咧开嘴笑了,冷不防的话锋一转:“人头钱收好了。麻烦马车钱也交一下,那么大的马车,得二百两银子哈!” 天衡瞠目欲裂:“你说什么?!马车也要钱?!” “哎哟哟,你可以不给的啊!我就带你们四个进城得了,马车扣下咯!” 那士兵嬉笑着,旁边跟着来了七八个同伴给他撑场子助威,一块儿鼓噪起来! 马车是不可能让他们扣下来的,天衡脑门上的青筋都有些隐约鼓起了,咬着牙问:“哪儿有这样出尔反尔的!那这两匹马,是不是也要加钱?!” 守城士兵挤眉弄眼道:“哎哟!那可是你自己说的哈!你自己识相点,看着办咯!” 他一边嘻哈笑着,一边朝天衡伸出手去。 最后天衡没法子,足足交了五百两银子,才算是让这些劫匪一般的守城士兵打开城门,放了他们进城。那守城士兵临走之前,还狠狠地拽了一把小青骢的马尾巴,“哥们儿正缺两根马尾毛烧灰做药引,你这劣马看着不错,就它了哈!” 疼得小青骢低声悲鸣,它极其懂事,知道这会儿不是傲娇发脾气的时候,生生忍了下来。 大家忍着一肚子火,穿过城门。 小椿气愤道:“老爷!夫人!他们就是在敲竹杠,喝人血!!为什么要给他们银子?!这不是那个助纣什么,为什么吗?!” 她想说助纣为虐,秦琴知道,秦琴说:“抓大放小。先把重要的事情做了。” 小椿还想要说什么,明湛道:“小椿,他们现在搜刮得再多。万一河坝决堤了,水淹千里,拿着那些金子银子,难道水就不湮他们了?” 小椿一听,说:“那自然不会。” “那不就结了。”明湛目光看向车外面,说,“金银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不必介怀。何况……也没有说不处置他们啊。” 小椿这才明白过来,垂下眼睛,不说话了。 秦琴道:“小椿,你不要摆出那个模样来。夫人有活儿让你来做……等一下到了地方。你安顿下来。然后和天衡去看看城里有什么地方有粥棚,把布匹和粮食送过去。只这一桩,你今天之内要做完,不然按照这么下雪法,要死很多人的。” “夫人,你……” 明湛道:“城里冻饿的人,有很多。你明白了吗?” 小椿身子一震,深表敬重,郑而重之答应下来:“是。” 车子进了城,径直去了瑜亲王——也就是蒙瑜下榻的官署。 按照天朝惯例,皇子下到地方,如无行宫别业,则由每一处选一户豪强人家接驾。垣渑县原本不过是黄河边上一处无关要紧的小城,并无行宫别苑之类的建筑。 所以蒙瑜如今是下榻在当地一户姓庄的大户人家府邸里。 第772章 朱门酒肉臭 明湛来到了庄家,递了帖子,被门房接进了门外的小屋里等候。才坐下,秦琴扇了扇风,“才进来一会儿呢,就浑身发热。好家伙,这是烧了多少炭火?这地方也太……奢侈了吧!” 明湛说:“看看什么情况,再说。” 他也是满满的不以为然。 过了一会儿,两名穿着精细、嫩皮白肉的俏丫鬟来了,身边还跟了三四个人。秦琴差点儿以为这两个丫鬟是宫里的女官,听见那些婆子以“姑娘”称呼,才知道是两个体面丫鬟。 那俩丫鬟对明湛和秦琴行礼,莺莺沥沥的道:“王爷有请两位贵客。” 嘴上说得很客气,眼底一闪而过的轻蔑,却逃不过秦琴眼睛。 秦琴也不吱声,跟着两个丫鬟往庄家院子里走。 一路上,雕梁画栋,太湖石、不冻泉、鲜花、绿树,一应俱全,真的是如同神仙门户一般。真是叫人心生怀疑,怎地一墙之隔,能变成这般天差地别的两个世界来? 穿过了巍峨气派的正屋,绕过大半个宅子,来到了单独建的一处大园子,园子极大,路转路,忽然一个通花窗子,后面却不是什么书房闺房,不过是一处方寸之地,上种兰花;忽然又一处螺钿木雕包金边南式大门,门内佛堂庄严,烧着上好沉香;忽然又又一个雪白墙垣,门洞俱全,精舍俨然,那屋内却只有白鹤数只,正在吃饱了懒洋洋地剔毛散步,脚边散落肥大玉米无数…… 秦琴一边走,一边不禁低声念起了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明湛奇道:“你从来不信这个,为什么念叨起来了?” 秦琴闭着眼睛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担心看多了眼前这些景象,回头会长针眼。” 造孽啊…… 造孽啊。 一路如走针山一般,来到了蒙瑜下榻的雅筑精舍。 这处精舍,比前面见过的所有屋子都要精致漂亮,低调奢华。 站在门槛前面,秦琴没忍住,龇牙咧嘴了好一会儿。看到她那丰富无比的表情,明湛倒是耐心十足:“又怎么啦?” 秦琴双手捂上了肚子,脸蛋扭曲,垂着眼,叹着气:“我忽然之间……胃疼……” 蒙瑜太过分了,引起她生理性胃疼。 看着她脸色渐渐发白,嘴唇也失去血色,明湛心疼道:“要不你就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回头我见完王爷。我再来接上你,找个地方住下。” 顿了一顿,说:“横竖,我也不想住这儿。” 秦琴勉强挤了挤嘴角,说:“没事。我们一起。” 明湛伸出胳膊,说:“那你挽着我手臂。” 眨了眨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秦琴道:“不大合适吧……这么明目张胆?” “有什么明目张胆的。你是我的妻子,不算违背伦理。”明湛弯起胳膊,胳膊肘朝着秦琴轻轻撞了撞,“来吧。” 秦琴依言挽住了明湛胳膊,都穿着厚厚笨笨的冬天衣服,但明湛胳膊力量很足,她觉得自己挽住了一根铁拐棍似的。 当蒙瑜见到他们用这种姿势走进屋子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 秦琴和明湛分开,双双按臣子礼,跪拜在地:“微臣嫔妾参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两位爱卿请起。”蒙瑜虚扶了一把,夫妻二人同时起身。蒙瑜看着他们,眼底笑容玩味深沉,“两位爱卿,感情很好啊。连来见本王都如此亲厚,真是羡煞旁人。” 秦琴还没来得及反应,明湛一把握住了秦琴的手,语气很是软和地说:“谢谢王爷夸奖,这都是缘分呢。夫妻二人同甘共苦,真是三辈子修回来的福分。” 蒙瑜的眼眸深了一深,脸上笑容险些挂不住:“请坐,请坐。咱们商量正经事要紧。” 扭过脸去,对秦琴道:“长劼县主好久不见,本王与明大人要商议冰凌阻河,如何防止决堤挽救天灾的大事。夫人想来是会觉得无聊。本王在屋后安排了小戏子,请夫人前往歇脚消遣,等本王商议好了事情,自然把夫君归还于你。” 秦琴笑了笑,说:“王爷细心妥帖,真的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可心人。王爷好意,秦琴心领了。庄府里的好戏也只能遗憾错过,秦琴是接了圣旨,夫妇二人一同来给王爷帮忙的,不敢抗旨呢。” 蒙瑜一听,怫然不悦:“什么意思?我父皇竟让一个妇孺来助我?夫人,开玩笑也要有个度啊!” 明湛早就料到有这情形一般,道:“王爷,微臣知道此事很难相信。这是皇上手谕,请过目。” 接过了顺武帝的手谕,只草草地扫了一眼,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进去。蒙瑜粗声粗气的说:“不必多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治河救灾,并非儿戏,是男人们的事!——来人,把长劼县主带到后面去!” 他索性撕下脸皮,装都懒得装了! 秦琴最听不得这样看不起女人的话,特别还是双标,她噌的一下,就火了! 微微冷笑,嘴角是掩饰不住的嘲讽,道:“王爷,我是女人,难道苏云锦就不是女人了?怎么就只许州官放火呢?” 她情绪上来了,明湛给她打眼色也就当看不到。 怼爽了再说! 蒙瑜一怔,秦琴道:“这黄河几十年来好好的,要不是某些人乱搞河堤,至于闹到冰凌阻河嘛?呵呵,闯了祸收不了场,就跑路了。这会儿我们冒着性命危险逆行而上来帮忙,倒嫌弃我是个女人?” 蒙瑜怒道:“你!!你大胆胡言!” “不许你侮辱云锦!” “你这种老女人,比不上我家云锦一个指头!” “你就是嫉妒她,她明明人都不在,还处处针对!” 一触及他的禁脔,蒙瑜眼睛都红了! 他在那儿无能狂怒,明湛冷静道:“王爷,您冷静一点。拙荆不是这个意思。” 谁知道蒙瑜听都不要听他解释,站起身来,那一身凛冽气场,倒不可谓不英俊凌厉:“来人,给我把他们赶出去!找个地方圈起来!此间事故,我自己可以处理!” !。 几十个亲卫从屋子里冒了出来,把明湛和秦琴围住,毫不客气地押解到了一处暖阁里。大门一关,响起了铁链子的动静——他们两口子,都被囚禁了。 第773章 拿捏?! 秦琴:“??? 她抬头看看明湛:“阿湛,他这是,连你也囚起来了?” 推了推门,纹风不动,明湛收回手,说:“看样子是的。” 秦琴斜眼看明湛:“哎哟,朝廷命官的地位呢?” 她不哭不闹不沮丧,就很叫人意外,居然还能开玩笑,把明湛都给整笑了:“你拿这个来开玩笑?注意点哈!” “哎呀,我也就拿你来开玩笑嘛。” 这话是真的,秦琴到了外头,是很庄重的。她那特指,让男人很舒心,挤挤眼睛:“真的?只拿我来开玩笑?” 秦琴说:“假的。谁会拒绝多个可以玩笑的朋友啊?” 某人肉眼可见地不高兴起来,甚至开始磨牙:“我才是你的男人!” 秦琴眼见真的要玩大了,忙见好就收:“好啦,真的就只有你一个。” 明湛这才勾起唇角:“那还差不多。” 他施施然地脱了鞋袜,躺在床上,哼起了小曲儿。秦琴着实看不过眼,道:“你是真的不担心啊?外头雪下那么大,再结两层冰,河堤估计真的顶不住了。” “你怎么知道?” “推测的。前两天我们不是经过了下游的河堤嘛,那水位都要低到卧水铁牛的肚子下面了,可以想象,上游积了多少水、多少冰。乖乖隆的咚,这玩意决堤了,那是千里泽国,谁都别想跑。” 说到这里,胆子大如秦琴,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明湛道:“你放心好了,日落之前,他就会来放了我们。不光放了我们,两天之内,他还得跪在地上求我们出手帮忙。” 秦琴问:“这个我不怀疑,我担心……河堤能顶住两天么?” “按常理来说,是不行的。”明湛倒是实事求是,秦琴一听整个人都要跳起来,浑身汗毛竖起,差点儿原地中风,“那你还两天?!” 明湛微微扯了扯唇角,说:“就是河堤顶不住,他才要跪在地上求啊。” “明湛!”秦琴半点不觉得高兴,严厉地说,“你这般拿百姓来开玩笑,跟他们有什么区别?!” 明湛诧异地抬起眼睛。 她满眼焦急,忧心如焚。 暗自懊恼玩笑开过了,明湛坐了起来,收起了吊儿郎当、悠然自得的模样,说:“傻丫,那河堤常理顶不住,实际上也顶不住,那是板上钉钉得事实。所以一路过来,我已上书皇上,如实禀告。在我们前脚刚走之后,后脚朝廷里的人马就跟在我们后面,带着大批粮食布匹木料,引渡百姓,安抚黎民,把难民带回原籍去,再做好防洪的预备。” 一边解释,一边偷眼看秦琴的面色,看到她脸色渐渐缓和,男人忐忑心情才放松了些,继续说:“现在枯水期,十天半月不下雨雪也是常事。这两场鹅毛雪过后,只要抢收了粮食,做好了筑堤,疏浚了各地支流河道。哪怕黄河河堤真的塌了,也有疏水去处,不会变成夏季洪灾那样的灾难。” “你想一想,夏季洪灾之所以愈演愈烈,多半都是因为一边闹洪水,一边暴雨下个不停啊!没有雨雪补充降水的冬季洪水,不过是一轮过的而已!” 秦琴开动脑筋,思忖着其中道理,不禁承认明湛说得对,渐渐消了气。 明湛乖巧地话锋一转:“当然啦,在我们而言,最好还是不要决堤。这事,你知我知,蒙瑜也知。他就是自知无能,所以越发的要拿捏我们。这一关不挺住,往后是真的会被拿捏住的,那可就麻烦了!” 听罢,秦琴一屁股坐在床上,直揉眉心,脑子里千言万语化成五个字:“真能整活啊!” 蒙瑜打发走了那两口子,心情烦躁,比之前更厉害。甚至已经开始后悔了…… 幕僚姜思铭缓步上前,躬身道:“王爷,刚才底下人说您发了好大的火。不知道是因何事发火?” 刚才明湛来的时候,朱思铭恰好有事处理,就没有在场。 蒙瑜抬眼看了看姜思铭,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一股无名火,说:“思铭,本王需要你的时候,怎地你偏生不在?” 姜思铭垂下头,好脾气地赔礼:“是思铭的不是……只是刚才后门里来的,是京城苏姑娘送来给王爷得体己,王爷说了的,除了王爷自己,就只有我可以经手。这次送来的东西比较多,就耽搁了些许功夫。请王爷勿要见怪。” 一听到“京城苏姑娘”五个字,蒙瑜的魂已是丢了一半。 等姜思铭说完,他急红了眼,一叠连声道:“云锦送东西来给我?现在在哪里?快带我去看!” 看见他迫不及待的样子,姜思铭眼神一阵闪烁,垂着眼睛面无表情的说:“在后院马房里,正在卸车。” “我过去看看!” “王爷……那里很腌臜……” “无妨!” 姜思铭一脸无奈地,跟在蒙瑜身边。蒙瑜比他高,步伐迈得飞快,姜思铭只能小碎步跟在他旁边,还得匀出气来询问:“王爷,刚才听闻圣上钦差已经到了,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蒙瑜敷衍地说:“是到了。他们也累了,本王就先安排他们去休息。” 姜思铭道:“可是小的怎么听见说,动了大批亲卫呢?是起了什么冲突么?” 蒙瑜一口否认:“没有的是,先生不要见风就是雨的。” 这姜思铭也是继后姜家的旁支,因做事周全稳重,被继后放在蒙瑜身边辅助。转了两圈眼珠子,惊讶道:“王爷,你切勿不可对他们无礼啊!” “他们?你也知道了?”蒙瑜冷哼一声,站住了,倒是让姜思铭差点儿趔趄出去!蒙瑜转过身,对着姜思铭,眉眼全是恚怒,“父皇竟然派了个女人来羞辱本王!这是觉得本王真不行吗?!” 姜思铭满眼震惊,缓缓问出一句话:“王爷大可不必这么想……小的听闻,那位长劼县主出身民间,懂民间疾苦,脑子也机巧百变。虽然这种平民出身的暴发户不怎么懂规矩,站着也是个笑话。但王爷此刻正是用人之际,不妨委屈一下。若得平安度过了眼前难关,回到京城去论功行赏之时,再慢慢秋后算账,岂不是更为妥当?” 第774章 千里送君为赏玩 姜思铭的计谋,又毒又辣,站在蒙瑜立场而言,不失为一条良策。 无奈蒙瑜对秦琴成见极深,说:“如果是别的女人,本王也就捏着鼻子忍了,横竖为了云锦风光大嫁,本王受点儿委屈,又算什么!可是,可是那秦琴,简直就是我家云锦的天魔星!我见到那贱人就讨厌,也不知道父皇如何想的……反正此刻他们落我手上,哼,拼着河堤倒掉一拍两散,本王也不会让他们领了功劳去!” 姜思铭眨眨眼睛,敛去眸子底下一抹精光,苦笑道:“王爷,您宁可拼着河堤决堤?这……是在下没能想到的。您有想过,河堤决堤的后果么?” “怎么会没想过?不就是死人么。横竖车船都是准备好了的,你放心好了,本王对下属最好不过。到时候,姜先生你和本王一起撤离,回京畿去,我自己向父皇请罪!” 看了一眼似乎并没有抓住重点的蒙瑜,姜思铭挠了挠鬓角,“王爷,我不是这意思……” 正想要提醒一句好歹人命关天,俩人已经到了马房门口,看到那贴着苏家家纹的箱子,蒙瑜顿时满脸堆欢,笑容满面地走了过去,亲自指挥起来:“小心小心,不许磕碰坏了!” 那俩小厮也不知道是骤然见到王爷,紧张还是怎么的,猛地一个手滑,箱子侧翻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顿时散落下来,肉眼可见的,是一副字画,并两个七彩绚烂的小猫镇纸。那小猫一个玩球,一个蜷缩瞌睡,栩栩如生,憨态可掬,光华灿烂,也不知道用什么来做成的。 小厮们慌忙弯下腰,满地寻摸,忙乱着把这些玩意儿收拢进箱子里。蒙瑜却先一步拾起其中一只小猫镇纸,先是爱怜横溢地流连了小猫一眼,再看向那小厮,眼底已染上寒意,冷声道:“做事毛手毛脚的,好不稳重!这般手脚,要来有何用?!拖下去夹手指!” !。 姜思铭在旁边,气息都紧了!!现在外头正是大批灾民挨饿受冻,小王爷跟未来王妃两情相悦,小两口害相思,借物传情也就罢了,怎地还落在了人眼中!要真落在眼中也就罢了,那小厮也就是犯了一点小错,就被重罚,回头人心是要散的!! 什么小王爷,连收拢人心都不会,姜思铭太知道为何继后要派自己来了!这段日子,他已不止一次收拾类似的善后了!! 眼瞅着亲卫们当真冲上去,架起那小厮就走,闭了闭眼睛,赶紧打横冲出来阻拦:“王爷,请看,这小猫其实是灵猫幻相。它闭着眼睛,垂落耳朵,苏姑娘曾经说过,是不忍看人间惨况,不忍听人间哭声的寓意。当着它的面前,不就是当着苏姑娘面前么?让那奴才哭号,那不是脏了灵猫耳目么?!赶紧别辜负了苏姑娘一片好心……” 不愧是姜家千挑万选才送到蒙瑜身边的人尖子,嘴皮子了得,两三句话功夫就让蒙瑜回心转意:“行吧。那就算了,别脏污了灵猫的眼!” 他一脚把那小厮踹开,自己宝贝地把那对小猫镇纸抱在怀里,兴冲冲地回屋里去了。 姜思铭要跟着蒙瑜回去,一瞥眼,见那小厮匍匐在地上对着他磕头,“谢谢姜先生求情!” 他说:“别谢我,谢王爷仁慈吧!” 那小厮果然对着蒙瑜的背影又开始磕头。 一直磕到姜思铭和蒙瑜都不见了踪影,旁人才道:“狗儿,起来吧。” 狗儿抬起头,额头上已是皮破血流。管事的把他拉去上药,见狗儿委屈得直流眼泪,叹着气说:“好了,别哭了。受这么点委屈算什么,好歹你现在吃得饱穿得暖。到外头瞧瞧去,才叫惨呢!” 这么一说,狗儿的眼泪顿时流得更厉害了,呜呜咽咽的说:“我爹娘妹妹弟弟,又冷又饿。昨天晚上,我最小的妹妹活活冻死了,我都没能出去奔丧,也没处奔丧去。可是这,这王爷,竟是让人八百里加急的,送那种字画玩意儿!这,这是人呢,还是畜生啊!” !。 愤怒之情,无可遏制!! 刚才那情形,管事的也看到了,他心里也觉得很过分。挤着苦瓜干似的脸,说:“可人家是王爷,有权有势,让你活着就活着,让你死掉你连跟骨头渣子都见不着!送点儿玩的吃的算什么?快别乱嚷嚷了,仔细事儿传外头去,谁都保不了你!” 狗儿还想要说什么,嘴里一甜,管事的忍痛把自己荷包里的雪花糖掏了一颗出来,塞他嘴里,还用手合上了他的下巴:“快别说了!麻溜利索的擦干净了脸,做你的事去!” 打发走了狗儿,管事的自己也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周围忙碌着的小厮、杂役们,没有一个吱声的,每个人都低着头,埋着脑袋,手脚麻利,忙碌不停……至于他们脑子里到底在转些什么念头,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不过是一顿饭功夫,“王爷用官驿送字画玩意儿”的消息,就传得整个庄府都是。 此间主人庄氏接了接驾的差事,原本就已经是打定主意把府邸等同于白送给了蒙瑜来玩。此刻更加是,一家子龟缩在了自己的院子里,对外头的事情不闻不问,一问摇头三不知。 但,外面的百姓也知道了…… “造孽啊,还说是来治理黄河的钦差呢……这是来救灾,还是来享福啊……” “我闺女今天一早才被活活冻死了啊,在我怀里断的气!” “他们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这是怎样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狗王爷啊!” !。 那垣渑县在此之前,不过是一处小小的县城,什么事都传得快。城里仅有的官兵,除了守城,就全都调到庄府里保护蒙瑜了。百姓们一开始朝着这边聚集,县城官兵也就往这边来,要护着皇裔。 两边对峙的人越来越多,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姜思铭急急忙忙地去求见蒙瑜,却被蒙瑜身边的近侍曹浩拦住了。 第775章 灾民围府! 那曹浩是个大太监,向来跟姜思铭有些不对付,拖长了声音说:“姜先生,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去打扰他。” 姜思铭急得脑门子上青筋直跳:“我这边有要紧事,一定要见到王爷!” 门口的百姓,竟聚集了上百人之多!他们要上书蒙瑜,请求赈灾!!! 群情汹涌,官兵们快要顶不住了,事关重大,县令不敢造次,找到了姜思铭,跪着哭求他出面! 偏生曹浩别的没学会,学蒙瑜和苏云锦那套是学了个十足十,仍旧是拖长声音说:“洒家跟您说得还不明白么?王爷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姜思铭问:“王爷在干什么要紧事么?” 抖着脸皮笑了笑,曹浩说,“自然是,欣赏京城里苏姑娘刚送来的心意了。姜先生,王爷和苏姑娘情投意合,如今分隔两地,睹物思人,以慰相思。您也就……知道怎么办了哈?” 提及苏云锦,曹浩眼底全是崇拜,朝着京城方向拱了拱手,道:“苏姑娘当真是蕙质兰心,心思细巧,神仙一般的人物啊!真希望可以快点回京城去,实在是腻了跟此间的粗鄙乡巴佬们打交道!” 姜思铭越听肚子里的火气越大,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既然王爷没什么要紧事,那我可就要进去了!” 眼见他抬脚就要往屋里闯,曹浩张开双臂要阻拦:“喂喂喂,你要干什么?” 姜思铭却也火大,一把揪住曹浩把他往身后推开:“滚!” 在曹浩大呼小叫中,姜思铭推开了蒙瑜屋子的门,直奔里间。只见蒙瑜站在花梨木大案前,那对七宝小猫镇纸肩并肩、头碰头的摆放在案首处,蒙瑜盯着面前一幅画卷,眼神缱绻,痴迷不已。姜思铭的脑袋“嗡”的一下,热血上涌,差点儿气得昏过去!大步流星往里走,道:“王爷!” 蒙瑜正在幻想着身登大宝之后,和苏云锦在后宫里鳒鲽情深,有那不开眼的世家大臣,要把女儿送进他的后宫里,逼他纳为妃嫔。他坚贞不渝,宁可把那大臣生杀予夺,流放边疆,永不回京,也没有从了他。而苏云锦深情款款地看着自己,道:“陛下真的是千古第一深情之君……” 想入非非,美得很。 冷不防的被姜思铭这一嗓门,唤回到了现实世界中,在这个头上高悬冰河,外有风雪围城的穷乡僻壤垣渑县,蒙瑜就跟兜头淋了一盆冷水似的,抬起头来,眼神冰冷,就连脸上也是表情欠奉:“姜先生又有何事?” 姜思铭只当做没看到他的脸色,上前施了一礼,道:“王爷,门外聚集了上百暴民。他们请求王爷尽快解决冰凌阻河的问题,至少,也得发放食物赈灾……如今群情汹涌,官兵难以招架。请王爷定夺。” 蒙瑜很不高兴地说:“赈灾就赈灾啊,城里不是有粥棚么,怎地不去粥棚领粥,倒是来我这儿发疯了?” “那,冰凌阻河,又如何解决?”姜思铭问,“这几场大雪一过,冰层越结越厚,到时候挤垮了河堤,该如何是好?” 蒙瑜两手一摊,道:“我怎么知道如何是好?” 姜思铭:“……” 蒙瑜道:“姜先生。我今天收到了云锦的信,她说,她很思念我。在这个破地方,我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门后面的马车还在吗?” 姜思铭心里打了个突,不过还是明知故问:“在的。那是要护送密折回京城的。王爷这是有何打算?” 蒙瑜道:“我……本王想要,亲自回京面圣,陈情此间惨况!为此间百姓请命!” !。 他双手抱拳,面向京城方向,大义凛然! 姜思铭:“……” 姜思铭就有些呵呵,七王爷这是拿我姜思铭当傻子呢?接到了苏云锦的信之后就这么说,这谁不知道他这是要当逃兵?!就算跟蒙瑜是坐同一条船,姜思铭此刻也难掩鄙夷,道:“王爷。现在再回京城,恐怕已经迟了。您可别忘记,是皇上命令您一定要坐镇此间,事情不解决,就不许回京的啊!” 就跟兜头一盆冷水泼上来似的,蒙瑜肉眼可见的不高兴,说:“姜先生,你在教本王做事?” 姜思铭垂下眼睛,道:“不敢。” 蒙瑜道:“那就安排吧。” “不行。” “怎么不行?”蒙瑜危险地眯起眼睛,那张英俊的脸上,冒出了杀气! 姜思铭在心里叹了口气,硬着头皮道:“门外有上百名暴民在合围此间,王爷,您是打算把他们全部杀光吗?” 蒙瑜一个“好”字正要冲口而出,突然之间发觉不妥,摇了摇头,怒道:“哼!暴民!” !。 姜思铭说:“此刻,应留在此地,安抚民心为要。再当着百姓们的面,从这边抬几担米面出去分发。最后起用皇上派来的明湛、秦琴夫妇,命他们去想法子解决冰凌阻河……如此一来,百姓民心安抚,哪怕明湛两口子无法解决冰凌阻河,您也可以处决他们之后,光明正大全身而退。这岂不是万全之策?” 不得不说,姜思铭思维是很缜密的。蒙瑜垂下眼睛,有些意动。 姜思铭满怀期待地看着蒙瑜,道:“事态紧急,请王爷速速下命令。” 蒙瑜道:“反正库房里米面多的是,给了就给了,给他们做二十担白面硬馍发下去吧。但让本王去求明湛,本王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姜思铭道:“哎呦,我的王爷。您是君,明湛是臣。云泥之别,根子上的不同。您又何苦跟个臣子置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哪!” 他这两句马匹拍得不着痕迹,却又着实让蒙瑜舒服极了。蒙瑜眯起眼睛,嘴角露出笑模样:“呵呵,别胡说。九五之尊,只有一个,就是我父皇。他老人家龙体安康,万寿无疆!本王也不过是……替父皇分忧罢了。” “那是自然。” “行吧。就按你说的去办。先让曹浩把吃的做好,送出去。千万叮嘱着,只能在外面领饭,不可踏入庄府半步。弄腌臜了这地儿,臭烘烘的,越发没法过日子了!” “是。” 第776章 贪得无厌,造了大孽 姜思铭转身出了门,这才摇了摇头,快步的去了。 庄府厨房里的大灶长期点着火的,姜思铭和曹浩并肩进了灶屋,盯着厨工们把一筐一筐的面粉从库房抬出来,掺上发黄发黑的杂面,白案师傅撸起袖子准备揉面干活。曹浩皱起眉头,对姜思铭说:“既是洒家的差事,为何姜大人一直跟着洒家?莫非是不放心洒家办事不成?” 姜思铭说:“不是,不是。就没见过做赈灾饭的,来长长见识。” 曹浩皮笑肉不笑,道:“姜先生含着金钥匙出世,自然不晓得人间疾苦。实际上也没什么可看的,不过是平日得炊面做饭一套,但用料低劣些,讲究混个饱饭就行了。王爷慷慨仁慈,用了这许多白面。对于穷人来说,是过年才吃得上的好饭……平日外头的粥棚,那粥也就只好见两粒米罢了!” 他一长串的说着,姜思铭似听非听的,看着大师傅把半白面半粗粮的馍馍炊上,料曹浩没法子打秋风了,才抱拳道:“那可真的是长了眼界……既然曹公公是内行人,就真的是再好不过了。那么……此间就交给曹公公,我这边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曹浩也朝着他拱了拱手。 前脚送走了姜思铭,后脚曹浩看着那白面,把脸一拉,道:“收起来!收起来!上等的白面喂乞丐,真是造了大孽了!这两天吃剩的折箩没倒吧?煮煮热,抬出去分发得了!” 有人迟疑着喊:“公公,折箩是还没有倒,可都存了两三天了,发臭啦!” 曹浩板着脸说:“臭?臭怕什么!不会撒点儿甘草陈皮姜进去?那里头还落个有肥鸡大肉咧!快去,快去!” 原来那折箩,就是南方常说的泔水了。哪怕是白面里头,掺了一半的杂面,到底是用库房里的新鲜面粉做的赈灾馍馍,把曹浩给心疼得不行。为了省下这一笔,他就打起了那些折箩的主意——那才叫一个不用本钱又可交差的好主意! 底下人无奈,只得照着办。虽说蒙瑜食量小,天天雷打不动的三十六道菜里,也就略动一两样。可一层一层的瓜分下来,最后进了折箩桶的,也都是些骨头屁股之类,不堪入口之物。再加上放了三天,那味道着实难闻。厨房里的人只得另寻了给园里饲养的梅花鹿、丹顶鹤等玩赏之物煮食的大锅,把几桶折箩倒进去,又多多的撒了各种香料,熬煮好之后,倒还真的去掉了异味,看起来像某种稀粥似的。抬出去分发灾民。 “让开!让开!” “王爷分粥啦!” !。 热气腾腾的折箩粥,在这个寒天雪地里,着实吸引人眼球。好多人伸长脖子咽着唾沫往粥桶里看,还能看到上面隐约浮动的肉?! “好香!这是肉吗?!” “我看到了有肉!” !。 “王爷好人啊!” “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 负责分发折箩粥的护卫腆胸突肚,神气活现:“这是天恩浩荡!王爷以怨报德!还不赶紧排起队伍来领粥?!” “是是是!” “小人们有眼不识金镶玉,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小的计较!” “呜呜呜,我知错了,我要吃粥……” 百姓们本来就是饿急了才铤而走险,如今看到真的有吃的,还是热腾腾的带着肉的粥水,谁能想到这东西是折箩做的,乖乖地排起队来……一直领了十几个,有个馋的,低头呷了一口,突然“呸”的往地上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竟然扎嘴?啊——这是什么?牙签?!” 一根明显用过的牙签,落在地上。那人脸色都变了:“粥里为什么会有牙签?” 这时,坐在旁边吸溜吸溜喝粥的人也纷纷惊叫:“我!我这块骨头,被啃过的!” “我这儿怎么是一块鸡屁股,一锅粥里,又有排骨又有鸡?!怎么可能?!” “我这粥发酸……” 百姓里也有聪明人,眼珠子一转,立马脸色变了:“我知道什么东西里面,有肉有排骨有鸡还带牙签的了……呕——” 他冲到路边,一顿呕吐。可是饿得狠了,只能吐出一些黄水。旁边有人冲过来,扶着他,道:“那边也有施粥的,虽然是稀粥……快,来喝下!” 热热的喝了两口那稀粥,聪明人才好了些,低头一看,越发笃定:“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旁人直催他:“你知道什么啊?” 聪明人站起身,指着穿着光鲜,正在分发折箩粥的官兵,气愤道:“那是折箩!那是他们吃剩的折箩!!他们拿那种喂猪都不吃的折箩来打发咱们!” !。 “你们看看!这碗粥虽然稀,但面糊均匀,米粒都是完整的,粥水也雪白碧青。这就是纯粮食熬烂糊了的烂糊粥。这一碗,对,就是有鸡屁股那碗,粥水黄乎乎的,里面的东西大小不均匀,什么玩意儿都有。这明显就是折箩加水熬的!” !。 “造孽啊!!缺德啊啊!” !。 “缺德带冒烟啊!竟然给我们吃折箩啊!!” !。 “哪儿来的丧良心啊!!!” !。 人群,顿时就跟火药桶似的,被引爆!!! 愤怒的百姓朝着庄府大门冲了过去,分粥的小厮管事见势不妙,转身跑了个精光。腰挎长刀、手持杀威棒的官兵们训练有素地从庄府奔出来,对着百姓一顿乱打,没头没脑的。挨饿受冻虚弱透了的老百姓们手无寸铁,被打得头破血流,却仍是红着眼睛向前冲!! “狗官!狗王爷!!草菅人命!” !。 “横竖都是死,冲进去!” !。 “把狗王爷揪出来!!” !。 俗话说得好,横的怕不要命的,眼见一个个老百姓拼命的挤过来,哪怕血流披面也仿佛毫无知觉似的,那些官兵打着打着,怯了。彼此之间打起了眼色:“兄弟,怎么办?!这些人全都疯了!” “疯了就疯了呗,别跟疯子计较,打死了人我们吃挂落,被人打死就更不划算了。” “说的是,撤了撤了!” 官兵们意志一涣散,立马被众志成城的老百姓们冲开了一个口子。 第777章 官逼民反,气势如虹 不知道是谁,无师自通地夺过了杀威棒,用那铜皮铁棍头充当撬棒,四五个男人一块儿使劲,硬生生把庄府大门撬开了一道可以过人的口子!! “冲啊!!” !。 “揪出狗王爷!!揪出狗官!!” !。 “要个说法!” !。 “马上要决堤了,要死大家一起死!!” !。 大家都很清楚,那黄河之水天上来,任凭是大罗金仙都跑不掉。 如此一来,胆气越壮。 横竖都要死了,拉个王爷垫背!! 怎么算怎么不亏!! 聚集在这里的百姓越来越多,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他们轻而易举冲破了庄府的大门,冲过了大院,看到那院子里的白鹤被吓得直扑棱翅膀,长长的脚丫子一撞,碰翻了脚底下的食盆。 那食盆里的食物洒了一地都是,叽里咕噜到处滚,里面装的竟是整条鱼和大块肉! 寻常老百姓过年才舍得吃一次的肉!! 老百姓们全都气红了眼,民怨沸腾!! “给一头扁毛畜生吃上等牛肉,给老百姓吃折箩!” !。 “那边的梅花鹿食槽里,全都是大把新鲜麦子、豆饼!” !。 “真的是太可恶了!” !。 “狗官!狗王爷!!畜生!!” !。 “可恶——咱们活得还不如畜生!” !。一个汉子两眼猩红,冲到那白鹤跟前,用力拧断了白鹤脖子,鲜红的鹤血流出,他鹤血点在眉心,死鹤往旁边一扔,“乡亲们,去找那狗王爷!!杀了他!” !。 “这是官逼民反!!” !。 “牲口大鱼大肉,我们挨饿受冻!” !。 “丧了良心的狗东西,天理不容!!” !。 一呼百应,血腥味刺激得百姓们越发疯狂,就仿佛一片飒风扫过庄府前庭,朝着后院席卷。 “王爷!王爷!不好了!” !。管事的跌跌撞撞,冲进蒙瑜的暖阁,“门口的老百姓们反了!!他们冲了进来,一个个疯了似的!!” !。 蒙瑜还一脸懵逼,旁边的姜思铭一下子原地直蹦:“刚才不是好好的么?!怎么才半天功夫就反了?!” 管事的哭丧着脸说:“本来是好好的,可是吃了我们施的粥饭之后,突然之间就……就变成这样了!” 他也不敢说出让老百姓吃折箩的事儿啊! 那是要命的!! 蒙瑜大怒,一拍桌子:“岂有此理!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之前不施粥的时候就说我们不施粥,这会儿施粥,反而喂饱了有力气造反了?!” 隐隐约约的,听见外面的鼓噪了。但是内宅有蒙瑜带来的大内高手,有他们拦着,灾民们一时半会儿进不来。管事的两条腿直发抖,道:“王、王爷,要、要不然咱、咱们赶紧跑路吧?后、后头还有马车……” 自出娘胎以来,蒙瑜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他的心里也很慌,但表面上的架子还得拿捏住,不能倒。皱着眉头说:“没出息的东西!这会儿跑了,让我回京城怎么面对父皇?” 姜思铭对管事道:“你先下去吧!我跟王爷想想法子。” 打发走了管事,蒙瑜一把把姜思铭抓了过来:“姜先生,你给我想想法子,怎么把这些暴民给解决了?!呸……我……本王以后,都不来干这苦差事了!” !。 姜思铭心里道:巡河本来是最平安又最能见功劳的差事了,你和你那位心上人乱搞河堤,活活造成今天的局面,特么的还有脸嫌弃苦差事? 心里着实对这个七皇子,十分看不上。无奈职责在身,他是姜家人,姜家是继后的母家,天然就绑在一条船上的。事到如今,也只得绞尽脑汁给蒙瑜想法子。他想了想,说:“王爷既然愿意跟百姓共同进退了,那就是万万不能跑了。事到如今,还是用在下的那个法子吧。” “什么法子?” “把明湛和秦琴放出来,让他们到前面去顶缸。他们如果能够解决这件事,那么就是王爷您用人有眼光,是个好伯乐。如果他们不能解决……在下听说,那对儿是个死脑筋,总是为那些贱民着想的。他们肯定会留下跟暴民们共同进退,到那时候,也可以争取到时间,让王爷您体面撤离。” 这不是第一次提出这个法子了,之前蒙瑜是听都不愿意听的。 但事到如今……那些暴民已迫在眼睫,轮不到他不愿意了! 他老不情愿,哼哼唧唧的道:“行吧,只好委屈了本王了。乡巴佬乡巴佬,真是的,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乡巴佬!” “等本王身登大宝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改了取士的法子,效仿古法,取用九品中正……云锦说得有道理,那些带着泥星子上门的狗东西,就配一辈子在泥地里打滚……” 姜思铭脑门上青筋直跳,不顾尊卑,拉了蒙瑜就走:“好了,别抱怨了。王爷,请这边来。” …… “阿湛,外面好热闹啊。”秦琴拿出怀表来,看了一眼,“比你说的,要迟了好几个时辰哦。” 外面那动静,她一听就知道,是老百姓们忍无可忍,撞门进来了。这一天一夜里,他们被软禁在屋中,时而探讨形势时而下棋。明湛固然如如不动,秦琴却也是稳如泰山。明湛挤挤眉:“夫人真是好有性格,不光没有吓得瑟瑟发抖,嫌人家迟了?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不想看到这么个画面,但是没法子,蒙瑜那蠢货,最终还是闹到那地步。” 秦琴说:“对啊,我是真的嫌迟了。可见老百姓们的忍耐力还是很强,如果换了我,昨天下雪那会儿,就冲了城门了。” “夫人,你这算是有勇无谋?” “如果连‘勇气’两个字都没有,那还谈什么?” “……”明湛竟然觉得,秦琴的歪理,很有道理。他笑了笑,说:“啊,那就算是我输了。请问夫人要罚我什么?” 他那毫无赌性和脾气的样子,倒是叫秦琴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把她闹得很无语:“罚你学小狗叫三声算了。” 就带着那么明显的放水味道…… 明湛一乐,正打算欣然从命。谁知道门口铁链子“哗啦啦”的响动着,紧接着,门就开了。 第778章 说了大实话,王爷怎么生气了呢? 蒙瑜一脸黢黑的走了进来,身边还跟了个三十出头的青年文士。 夫妇二人对望一眼,异常同步地,垂下了眼睛。明湛在前,秦琴在后,双双向蒙瑜行礼:“微臣嫔妾,叩见瑜王爷。王爷千岁,万福金安!” “起来,起来!”蒙瑜一屁股坐在屋子中间的绣墩上,“本王有事,要跟两位商议!” 明湛和秦琴站直了身子,低眉顺眼地,安静聆听蒙瑜说话。 殊不知蒙瑜看到他们两个就不顺眼,闭上眼睛,忍了又忍,把什么韩信胯下之辱、孙膑装疯忍辱之类的名场面在脑子里过了一百几十遍,才拖长了嗓子开口:“连日暴雪,城被封了,冰凌阻河,暴民作乱。眼下已是冲到了内院之外。你们两位既奉父皇之命前来,自当协助本王,度过这个难关。” 理直气壮的样子,让姜思铭直扼腕。 蒙瑜说完,还在等着。 等了好一会儿,没等来意料中的“遵命”。反而是明湛的一声淡笑? 明湛说:“王爷,您金口玉言,不需要微臣和拙荆……特别是拙荆这个区区乡下女人,来为王爷效力。如今自打嘴巴,没想到王爷竟是言而无信之人啊?” 他微微仰着脸,那张清俊面孔上的表情,可以说十分认真,蒙瑜看着明湛完美的五官,平白无故地升起一股自惭形秽之感。他皱着眉头,不可思议道:“明湛,你这是要抗命么?” 明湛摇了摇头,说:“不敢。” 蒙瑜一甩袖子,居高临下地道:“那本王就给你个机会,表现下自己!只要你平息了外面暴民之乱,解决了冰凌阻河之厄,本王就不介意收你为门生。日后本王有的,决计少不了你一份!” 明湛笑而不答,秦琴却没那么深的城府,没忍住,笑出了声:“噗嗤——” 蒙瑜大怒,“泼妇,这儿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举起手就想要打秦琴,却被明湛无声无息地上前半步拦住了,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气劲仿佛无形墙壁,把他反弹得后退了一步! 秦琴顿时笑更欢了,站在明湛身后,对蒙瑜说:“王爷,不好意思啊。嫔妾不大明白,嫔妾两口子,是奉了皇上之命来赈灾的。却被王爷无缘无故的关了老半天。然后您这意思是说,我们夫妻两个,放着皇上不效忠,反倒要效忠于您——瑜王爷?” 什么诛心之言! 那不就是直接说蒙瑜在谋反了嘛!! 姜思铭大惊,连忙蹦跶出来道:“不不不,王爷不是这个意思!夫人休要过度解读——王爷的意思是说,外头情况紧急,需要我们大家同舟共济,一起解决眼前的困境。等回头到了京城,自然论功行赏!王爷,您说是不是?!” 一边说,一边朝着蒙瑜连使眼色! 蒙瑜也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把大实话给说出来了,就改了口:“没错。就是姜先生这个意思。” 秦琴道:“职责所在,原本是理所当然。可王爷说我是女人不能管这些事儿啊。这可就难办得很。” 蒙瑜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恼羞成怒:“秦琴,本王已经低头到这样了,你还阴阳怪气的,你什么意思?!” 秦琴抿嘴一笑:“我就说两句大实话,怎么王爷就生气了呢?” 蒙瑜轻蔑地抬起下巴:“我就说你烂泥扶不上墙,连云锦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 秦琴乐了:“好啊。那不妨请苏小姐来解决门外的暴民?苏小姐圣母光芒,魅力无边,只要她来了,肯定冰消雪融,万民拜服。” 蒙瑜又忍不住了,想要上前去打秦琴。被姜思铭拼死拉住,“王爷!你冷静点!” !。 姜思铭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要不是那炸雷似的动静响起来,内院的门终于被攻破,蒙瑜还得继续摆架子。此刻,听到灾民们震天喊杀,蒙瑜一个激灵,立马认清现实:“明湛,秦琴,你、你们帮帮我!” !。 姜思铭在旁边一个大揖:“王爷年轻,不曾经过事。明大人、秦县主,先前多有得罪,这边赔罪了。请两位不要再为难王爷了。” 秦琴嘀咕道:“好笑,明明是他一直在为难我们好么?我们两个正在休丧假,结果接到圣旨,昼夜星程的来到这儿。二话不说被关起来。这笔账怎么算?” 自知理亏,姜思铭满头大汗,惭愧道:“王爷是太年轻了,做事没有分寸。请两位务必要在陛下面前美言……现在也请……” 灾民们被大内侍卫拼死拦住,拖得很慢。明湛道:“姜先生,到底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先把事情处理了吧。” 姜思铭简单地说:“王爷要赈灾,分粥。不知为何,就惹了众怒。” 秦琴尖刻道:“什么不知为何,肯定是上头下了命令,下面打了折扣呗。上头让给精米白面,下面就给稀汤寡水。这会儿大家都饿急了,不就忍无可忍咯。再被人看到了这院子里穷奢极侈的景象,不患寡而患不均,佛都有火!” 这番话,她也憋在心里很久了! 要奢侈要享受,回京城里关上门尽情享受,没有人说半个不字! 可搁在这天灾人祸面前,还架着排场架子,连演都懒得演,这又是何等的傲慢! 活该! 眼神一阵躲闪,姜思铭说话底气越发不足:“请大人和夫人想办法吧!” 明湛问蒙瑜:“王爷,我问你。是不是这件事全权放手给我们办?” 这时,一个大内侍卫把一个冲在最前面的灾民迎面打得头破血流,那灾民重重倒在地上,身下流出一大滩血。映入了蒙瑜眼帘,他的脸都吓白了,机械地点头:“是,是,是。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把这些暴民赶出去!” !。 他的院子啊! 把他的院子都给弄脏了! 侮辱斯文,侮辱风雅!!! 蒙瑜到底学了个乖,没有再说不该说的话!! 明湛道:“行啊。姜先生,你可要做个见证!” 姜思铭垂眸道:“是!” “还要立个字据,口说无凭。”秦琴飞快递过去一张字据,姜思铭看了一眼那字据,再看了一眼门外步步逼近的暴民,叹了口气,递给蒙瑜,“王爷,事已至此,签吧。” 第779章 她倔毛病又犯了 呵呵,秦琴算是看出来了,里面有道道。她垂下眼睛,深感无语。等蒙瑜亲手签好了字据,她收回来,悄悄放进了空间里——放外面,还真不放心! 喊杀的声音,先是冲向了蒙瑜的暖阁,然后折向了此间。明湛给了她一个眼神,软软的。 秦琴心里一热,知道明湛的意思,反而快步上前:“我们一起去。” 明湛的本意是让她留在屋子里,没想到她倔毛病又犯了,一阵意外,反手把她摁在原地:“别闹。” 秦琴还想要不听话,明湛又道:“我把后手留给你。你站在这儿别动好了。” 秦琴:“……” 懂了。 苦中作乐地,她说:“我可以站在这儿不动,你不要给我橘子就行。” 明湛:“????” 秦琴舌头噗噜噗噜,示意自己什么都没有说过。 明湛走出大门,迎面,是一个身量高大的汉子,应该就是这一轮里挑头的。脑门上一点干了的血珠,望之可怖。充了血而格外猩红的眼珠子,牢牢盯住明湛:“狗官!” 明湛拱了拱手:“兄弟,稍安勿躁。” 那汉子停下脚步,“狗官,好狗别挡道!把狗王爷交出来,不然我们杀了你!” !。 明湛静静的道:“然后呢?” 自从冲进庄府之后,就没见过如此冷静说话的人。 冷静,会传染。 那汉子站住了,咧着嘴,突着眼,“没什么然后!你们这些狗官,自己躲起来大鱼大肉,开了个粥棚,却给老百姓吃折箩!该杀!” !。 明湛微微一拧眉:“什么意思?” 汉子道:“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用脚尖轻轻一踢地上软蛇似的铁链,明湛道:“我是真不知道。我是朝廷派来赈灾的钦差大臣,但我一来到,就被关起来了。刚刚才被放出来。你看,这铁链就是证据。” 他一边说,一边缓缓解开外衣扣子,露出里面金光灿烂的一物,正是代表了钦差的——黄马褂! 看到了这些证据,那汉子似乎冷静了些许。他迟疑着,问:“你当真是钦差大臣?” 明湛说:“你不信的话,可以摸一摸。” “哼,他还真让那个贱民上手摸了!” !。透过窗纸往外看着那汉子伸手触碰明湛身上黄马褂,蒙瑜满脸不屑,“成何体统!” !。 姜思铭也是看着那情景,眼底下闪过一抹亮色。秦琴听不得这个,凉凉的说:“王爷你再逼逼,我就把你扔到外头去!” 凶巴巴的,让蒙瑜瞬间噤了声。 姜思铭:“……” 摸过了黄马褂,那汉子眼看着,对明湛信任度就高了很多,扑通一下,就冲着明湛跪下了:“钦差大人!要为草民们做主啊!” !。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 明湛弯腰扶着那汉子,一用力,把他整个人抬了起身,说:“兄弟,您先别激动。怎么称呼?” “我叫牛大壮。” “大壮。如今冰凌阻河,又逢大雪,我一路走进来亲眼所见,知道大家日子很难。但是这样冲击府邸,捉了王爷,也是于事无补的啊。” “那狗王爷!吃香喝辣的,却拿折箩来跟咱们寻开心!” !。大壮低吼,“横竖都要死,拉个垫背的!” !。 明湛道:“那,如果我有法子炸掉冰凌,解决了冰凌阻河,大家不用死呢?” 大壮瞪大眼睛,不说话。 明湛款款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如果河堤保住了,大家侥幸活下来了,却被皇上知道此地杀害王爷……天子之威,不知道这满城百姓,是不是能够承受得住?那可真的是要被诛九族的啊!” !。 大壮身后跟着的人,大眼瞪小眼的,纷纷面露迟疑。 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杀气,不知不觉地,就减弱了。 明湛又说:“刚才您提及到的折箩一事,又不知道是何因由?” 说起这个,大壮一肚子火,旁边的人也都是很生气,七嘴八舌地嚷嚷开了:“王爷施粥,我们高高兴兴的去排队领粥!谁知道那里头,全都是吃剩的骨头渣子烂鸡屁股!竟是这府里吃剩的泔水折箩!” !。 “真是欺人太甚!” !。 “不给吃不给喝,咱们忍着!受着!拿穷人来寻开心,这不是白侮辱人么!” !。 “在这里!钦差大人!您自己亲眼看看!” 看了一眼被老百姓们抬进来、放地上的折箩粥,那玩意儿已经冷掉了,凝固了一层黄乎乎的油层,看起来越发令人恶心。 隔着窗户,看到明湛舀起折箩粥又看,又闻的,姜思铭震惊了:“这!明大人何苦做到这个地步啊!” !。 秦琴呵呵:“不做到这地步,怎么平息老百姓的愤怒?你是王爷,你是姜家世家子弟,你们尊贵。你们长了三头六臂,能够在这好几百号人的围攻里插上翅膀飞走呢,还是说能够在滔天黄河水里直接乾坤大挪移隔空移走?” 姜思铭:“……” 脸色青白,眼珠子转了又转,最终只能垂头丧气地承认:“县主高见,句句实在。” 蒙瑜始终一言不发,看着明湛,却是满脸轻蔑不服。他的神情自然没有逃过秦琴的眼睛,哼哼,不服气又如何?不服就憋着! 她冷不丁问:“那个折箩粥,到底谁的主意?” 姜思铭不方便直说,秦琴目光灼灼,落在蒙瑜身上。蒙瑜微一思忖,又惊又怒:“曹浩!!他竟然如此大胆?!” 他自己喊出了这个名字,姜思铭若无其事地搭了句嘴:“刚才,在下和曹公公一起去灶屋里监工做白面硬馍的。不知为何到了一半,曹公公就把在下打发走了。没想到竟打的是以次充好,吃中间好处的事情。若是放在平时也就罢了,在此时此刻……只能说一句,损阴德折寿啊!” !。 在蒙瑜一片无能狂怒中,秦琴无心听他们小团伙里面的狗咬狗。她移开视线,看向窗外的明湛,心里想:“那个姓曹的,似乎是宫里的总管之一。没想到也跟了过来办事。一个个的见小利而忘命,干大事而惜身。这次怕是……狗命难保!” 第780章 一丘之貉,好得到哪儿去? 说真的,秦琴打从心底里鄙视这种人。平日里干些雁过拔毛过手留油的事儿就也就罢了,叫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权势抱大腿。可这边儿头上悬着冰河随时要决堤,外面暴风大雪的,还干用折箩去冒充赈灾粮,真是生儿子没屁眼…… 哦,曹浩是太监,没有那功能。 她眼里的鄙视过于明显露骨,弄得姜思铭和蒙瑜如芒在背的。蒙瑜冷哼着,别过脸去不理她。姜思铭却道:“那是曹公公自己的决断,我……我原以为他只是要用粗粮来换了白面,劝了劝他,反而被他打发走了。谁知道我一走,他干出这种阴损招儿来。” 秦琴没吱声,满心不以为然。 一丘之貉,好得到哪儿去? 牛大壮见到明湛放下了勺子,脸色比之前又是缓和多了。他冷冷的道:“看来你这狗官和里面躲着的缩头乌龟狗王爷不大一样!” 明湛说:“这件事,我自要给你们一个交代。” 他对隐匿在柱子后面,早就蓄势待发的天衡道:“天衡,带我的尚方宝剑去,把曹浩捉拿来。” 等他亮出了尚方宝剑,老百姓们不禁一阵哂笑,“好寒酸的尚方宝剑!” “什么尚方宝剑?就跟咱家杀鸡的小刀子没两样!” “这是烧火棍吧!” 原来顺武帝交给明湛的尚方宝剑,并不是那种三四尺长的光华灿烂之物,长不过十五寸,看起来黑不溜秋的。说它是烧火棍,也不大过分。明湛把尚方宝剑交给天衡,状似无意地低声说:“当今皇上在潜邸之时,镇守边关,戎马十年。十八般武艺无一不会,无一不精。随身三宝,强弓、长枪、利剑。那年大战天水城,皇上先以强弓,射杀城头狄人大将,再引楼烦王子加罗南出城单挑,走马灯般大战三百回合,最后加罗南出阴招打陛下马脚,陛下坠马之后不慌不忙,双腿抱住加罗南的马匹,以短剑割破加罗南坐骑喉咙,再一刀了结了加罗南!” 他说话娓娓道来,比说书还要精彩三分。在场许多人情不自禁支棱起了耳朵,听他讲述顺武帝年轻时的威风过往。人心都是向往英雄豪杰的,听到后面,不禁连连点头,又低声道:“皇上英明神武,是我天朝之福!” 如此一来,暴民戾气,竟不知不觉,又消散许多。 明湛扬声道:“那把手刃加罗南的短剑,就是刚才的‘影杀’剑了。皇上命本官往殷州来治理冰凌阻河,特赐下本剑,见‘影杀’者,如见皇上亲临。” 经过前面种种,老百姓们对明湛已有了三分信服,现在也就安静等待。牛大壮恶狠狠的道:“大人!我见你看着靠谱,姑且相信你!要是你也来耍咱们,咱们拼死,也要拆了这狗王爷住的臭狗窝!” 屋子里的蒙瑜,听见外头老百姓这么骂自己,实在是生平奇耻大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恼怒夹着狠毒! 明湛干脆利落道:“好!” !。 声声杀猪般的哭号,扯得沙声力竭的,那一句句“臭小子咱走着瞧”,透着那么几分色厉内荏……天衡办事很快,把曹浩从后面拖出来,狠狠往人前一放。一言不发地做了个揖,又退到后面去了。 曹浩眼珠子咕噜噜的,看到左左右右百八十号人,脑门子上的冷汗“刷”的一下,冒得更多了。他强装镇定,道:“明大人,没有王爷号令,你怎地擅自出来了?这可是——大不敬啊?” 都这形势了,还拿捏着大太监的架子。明湛笑了笑,然后,一记耳光打在了曹浩脸上!曹浩脸都被打歪了,捂着脸,突着眼,高声怪叫起来:“反了反了!都反了!!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皇后娘娘跟前伺候的……!” 话还没说完,明湛又一耳光,这一回曹浩左右两边脸上肿的可就对称了。 明湛淡声道:“曹公公,你好大的胆子。王爷命你放粮赈灾,你竟李代桃僵,用折箩代替大米白面。如今东窗事发,这些老百姓,是来讨要说法的!” “嘿。怎能这么说呢!他们明明是造反!”蒙瑜在屋子里烦躁了,一抬头,对上秦琴冷冰冰的眸子,“王爷,你自己用你那个脑子好好想一想。你身为王爷下来巡河,搞到冰凌阻河就够过分了,如果再套上一条逼反百姓的过错,皇上会怎么看你?” 蒙瑜:“……” 旁边急得脑门子冒汗的姜思铭,恨不得对秦琴跪下:“姑奶奶你嘴巴会说就多说点……” 结果秦琴仿佛听见了他的心里话,还真继续说了,冷笑道:“喔。我忘了,你的那个脑子只有核桃仁大,而且满脑子只会谈恋爱。哪儿懂什么权衡利弊!” 姜思铭:“……姑奶奶你可以闭嘴了。” 曹浩死鸭子嘴硬:“我、洒家不知道你说什么!” !。 牛大壮大声控诉:“你不知道?!明大人什么都说了!你们几个狗太监,狗王爷,真是祸祸不浅!还敢囚禁了明大人这样的朝廷钦差,自己躲在这地儿大吃二喝,用折箩来对付咱们!” !。 “人在做,天在看!你干了什么好事,难道咱们都瞎了不成?!” “好,这不是折箩。那就让这位曹公公享用享用,这上好粥水吧!” 当场就有几个大汉扑上来,摁住曹浩,用木勺子舀了一勺满的,给曹浩灌了下去!曹浩拼命挣扎,“反了啊!我不吃!我不吃!那东西如何吃得!!明大人,你帮帮我!” 明湛在旁边站着,纹风不动的。曹浩被几个大汉摁在地上,那折箩酸臭味扑面而来,他自己最清楚这玩意儿用什么做的了,吓得面无人色。要一个大汉狠命扳开了他嘴巴,才塞了一嘴,他就忍不住“哇哇”吐出来。一直吐得黄胆水都出来了,曹浩顾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瞪着明湛:“明湛!你个乡巴佬,你竟敢不帮我……” 牛大壮一怔:“咋还骂你乡巴佬呢?” 明湛道:“大概因为我出身民间,是从渔村出身从龙做的官吧,大壮兄,这些细节不必介意。先审了这贼阉!” 殊不知牛大壮对他的亲近感,又增加了三分。 第781章 人证物证俱在 曹浩委顿在地上,明湛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曹公公,既然你说这些东西不是折箩,那为什么吃得这么不甘心不情愿的?还是说,就是折箩?那么问题来了——本来王爷让用白面做的粥饭呢?是被你克扣了吗?” 一直不吱声的天衡,这时候插话道:“回大人,刚才小人前去捉拿他的时候。后院门敞开着,正在往外搬白面往本地的粮店去。开门的那孩子,在下认得,昨儿晚上那孩子差点受罚,被姜先生保下来了。当时那事儿闹得挺大,就都知道了。” 有心要把整个事情剖开来曝光众人,明湛道:“传。” 这一次用不着天衡自己跑,找了个亲卫,很快就把狗儿带了上来。 看到这么大的阵仗,狗儿倒也胆子大,趴在地上就磕头:“狗儿给钦差大人磕头!” 明湛道:“起来吧,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 狗儿道:“小的名叫狗儿,家在本地,在庄家后门上打杂的。” 明湛问:“狗儿。你说说看,你刚才看到了什么?不许有半点隐瞒。” 此时风雪停了,甚至带了一点点太阳影子从云层里冒出来,狗儿站着,双手拢着袖子,冷得直发抖。 明湛递给他一块饼子,他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边吃边说:“小的刚才被管事的叫起来,开门,让小的只管看着,不许抬头不许问事,要等屋子里的东西搬出去了才算完。过一会儿,管事带着粮店老板来了,从里面走出来的,是管厨房的李大娘。然后他们叫了好多人,把几大口袋上好精白面搬出去了。小的大胆抬头看了一眼,看到粮店老板把两块银饼子交到了管事的手里。” “那粮店老板,收了东西就走了。可管事还让小的开着门,那会儿都过了饭点了,他也没让我吃饭,只让我风地里站着。我昨儿才犯了错,不敢再给管事们添麻烦了,也就只好生受着……过一会儿,来的是城里的郑屠户。这一位却是奇怪,提了一个大猪腿来,这会儿城里早就啥都没有了,不知道他怎么搞到的猪。他把猪腿交给了管事,我原以为管事的要给银子,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是郑屠户还拿了俩银饼子给管事的。然后郑屠户才走,曹公公来了……管事的把银子全都给了曹公公。再然后,这个俊俏大哥就来了,把曹公公抓了!” 牛大壮一听,伸手拽起地上的曹浩,两下里一搜,从腰带里“扑”的掉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明湛道:“别乱来,这是证据!” 几个蠢蠢欲动的百姓赶紧停下来了,明湛足尖轻轻一挑,把那荷包凌空挑起来,长了眼睛似的落他手里。打开来,往自己脚边一倒——十来个银饼子,哐当哐当掉了一地,这些合计起来,也就是几十两,那也罢了。关键是还有一卷银票,明湛拾起打开一看,皱起了眉头:“五百……三百……一百八……” 如果这些都是曹浩这段时间在殷州的收益,那可就太可观了! 明湛就问曹浩:“曹公公,这里面的钱,都是你这段日子的收益么?” 曹浩面如土色,咬紧了嘴巴,就不说话。 不说话,别人就知道他这是默认了! 大家都愤怒了,牛大壮狠狠一口唾沫吐在曹浩脸上:“呸!下贱的阉货!丧良心的畜生!” !。 “竟敢把救命粮拿去换银子!” !。 “断子绝孙的东西!” !。 “他本来就断子绝孙!” !。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 愤怒的老百姓们呐喊声渐渐汇成雷霆之势,包围圈越发缩小。早在冲进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杀出了血性,那一地的赏玩宠物尸体就是明晃晃的证据。 明湛知道,不推一个人出来祭旗,今日之事,绝不会平息。 曹浩瘫软在地上,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他浑身裹着暖和的夹棉衣服,原不透水,但一股骚味传出来——显然里面已经尿湿了。他的气焰这会儿终于消了,可怜巴巴地看着明湛,说:“明、明大人。救救、救救洒家……洒家可是……可是皇后的人啊!你也不想得罪皇后吧?” 他声音极小,只有明湛和他能听得见。明湛板着脸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曹公公你这件事做得太过了。” 曹浩哭起来:“洒家、洒家做得过了?那里头的主子不是比洒家还过吗?好歹洒家还没有大雪封路的当口八百里加急只为了运送些眉目传情的玩意儿呢!” “收个百八十的辛苦费,也是应该的!” “天底下,出门办事的内宫常伺,谁不这样做?!” “洒家收得还是少的了!已是体恤他们啦!” !。 他又委屈,又害怕,泣不成声,哭到脸都变形了。明湛可不同情他,板着脸说:“曹公公,我跟你话不投机。此话休要再谈了……” 抬起头来,身子站得笔管条直的,直面已是磨拳搽掌,一个个恨不能眼中喷火的老百姓们。张开口说话,声音用深厚内力,远远传出去:“诸位父老乡亲。折箩一事,经过审问,真相大白!” “阉贼曹浩,抗旨不办,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如今人证物证俱在。” “因为影响太过恶劣,民愤极大。交给百姓处理!” !。 曹浩做的事,太过伤天害理,明湛直接交给牛大壮,让百姓来处理!! 此举,大快民心!!! “救命啊!救命啊!!我知错啦!” !。死到临头,曹浩才终于知道自己错了,开始求饶!!可是他得到的,只有大家狠狠的唾骂! 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东西,和贵人在一起时间长了,就忘记自己身份了! 还干了这么丧良心的事!! 百姓们把曹浩高高地吊死在华丽繁复的雕花横梁上!!!曹浩就跟死狗一样,任人宰割,到最后吓得屎尿齐流,肥硕的身子挂起来,真的特别像仓廪里偷吃得脑满肠肥的大老鼠!! 看着他伏法,百姓们发出阵阵欢呼!! 大快人心!! 可是有人开心,有人不开心!! 第782章 眼高于顶,非帝王相 百姓们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如同山雷海啸,震得屋子里的蒙瑜和姜思铭心神不宁!蒙瑜烦躁道:“太野蛮了!!太过分了!!这些都是怎样的贱民啊!” 姜思铭说:“王爷忍耐。现在曹浩成了百姓们的宣泄口,往好的方面去想……王爷安全了。” 蒙瑜稍为安定了一些。姜思铭又道:“曹公公此举,天怒人怨。也怨不得他多行不义必自毙。” 这么一说,把蒙瑜摘得干干净净的出去了,蒙瑜原本还有些隐约不安的良心得到抚慰,越发安心。冷着脸,说:“果然如此!如此刁奴,竟隐瞒我许久!真是罪大恶极!” !。 抬起脚丫子,扣了扣干燥发痒的皮肤,秦琴懒洋洋道:“姜先生,你就宠着吧。宠着就永远不知道这个世界白的是白的,黑的是黑的了。宠着就知道这普天之下全都只有人上人,大米是在长成饭粒子状的,肉是自己变熟的,饿肚子了吃不起米饭是可以吃肉糜的了!” 讽刺味道太浓,八辈子嗅觉失灵的都能闻到。 蒙瑜眼高于顶,非帝王相! 蒙瑜脸色“刷”的变了,拉下脸来,“秦琴,你这是挖苦我?” “您的听觉可真好,这才听得出来?” “你!!” !。 要不是姜思铭死死拉着,蒙瑜真忍不住一耳光打上去!姜思铭凑到蒙瑜耳边压低声音死劝:“王爷!小不忍则乱大谋啊……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 冷不丁地,秦琴抬手,指了指外面被风儿吹得摇晃不休的曹浩尸身:“王爷,忠言逆耳。可眼前的事实,总不至于视而不见吧?——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瞳孔一震,蒙瑜又沉默了。烦躁地撕扯着领口,看着窗外,明湛正在跟平静多了的百姓们谈话。那么多的人,乌央乌央地围着他,他却一点儿不害怕,还谈笑风生的。 身边一个护卫都不带,甚至聊着聊着,还跟大家一起席地而坐了。那么干净的暖砖走廊,底下是掏空的,烧着地火龙,所以坐着也不怕……可是,跟一群脏兮兮、臭烘烘的贱民平等地席地而坐?这还像什么样子?! 后院门口,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好几个下人,都是庄府上的体面人,还有一个面生的小丫头,带着他们。他们抬了满满几大桶白面硬馍。每一个馍馍都有成年男人拳头大,冒着热气,雪白雪白的、蓬蓬松松的。 进了院子的百姓们每人领两个白面硬馍,然后离开。他们似乎认识那个分发东西的小丫头,会跟她打个招呼很么的。 蒙瑜看着看着,奇怪地问:“那丫头,我看口型,是叫小椿?是这边的人么?” 姜思铭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一双别有深意的黑眸,却悄悄看向秦琴。秦琴淡淡地点了点头,满脸坦然。于是倒轮到姜思铭瞳孔地震了,别过脸去,垂下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蒙瑜见到百姓们渐渐散去,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少,不由得长长地舒了口气:“好了。事情解决了!” 他定了定神,结果,还没定好,就看到明湛带着牛大壮,径直往屋子这边走来。 蒙瑜顿时慌了神:“他,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秦琴说:“安抚了民心,稳定了大家的情绪。接下来应该是解决实际问题了吧。” 蒙瑜皱眉道:“秦琴,你这话什么意思?怎么本王听不明白?” 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秦琴说:“意思就是说,头顶上的冰凌,难道你忘记了?” 蒙瑜:“……” 他是真忘了。 毕竟,那是人力不能够挽回的事情,他已经准备撤退了。所以这件事,不再在他的脑子里。 可是他不敢把这些话说出来,怕说出来之后,被秦琴喷。 蒙瑜觉得自己好憋屈,他从小被继后悄悄的当做太子来培养。通诗书,晓六艺,长得也是俊俏无匹,是顺武帝众多皇子里最出挑的一个。给自己挑选妻子的时候,也选中了苏家才貌双全,又思想上与别不同的千金苏云锦。原打算用治河一事给自己镀了金,回到朝廷之后,就有能力跟太子一战…… 结果,却活活倒了血霉!! 他那么优秀的人,在这对泥腿子夫妇眼中,却仿佛一块烂泥一般! 明湛对自己的态度,甚至不如对那个暴民头子亲切! 蒙瑜心高气傲了半辈子,看到牛大壮走进屋子里,就直反胃。这种贱民,从前他根本没机会见得着的! 他的世界里,是诗词歌赋,是经济文章,是首辅大儒,再不济,也得是京城里的才子佳人…… 哪儿轮得到这种臭虫一样的平民老百姓,进了他屋子,跟他说话?! 好生按捺着性子,蒙瑜居中而坐,满脸摆出来的假笑。但牛大壮不知道啊,他根本看不出来这些个皇宫贵胄们摆出来的面孔,看到神仙般俊俏的一个后生居中而坐,面带亲切笑容,天家威严油然而生,他顿时跪下,砰砰砰的连续磕了九个响头:“草民牛大壮,见过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 面前是个正经平民,蒙瑜只觉得臭味扑面而来,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木着脸,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明湛就道:“牛大壮,你站起来说话吧。” 姜思铭也很嫌弃,这个明湛,干嘛不好,把个平头老百姓带进来了。不过他表现得没有那么露骨,还要帮蒙瑜掩饰,对明湛说:“明大人。” 明湛道:“刚才我跟牛大壮了解过了情况,那曹浩扭曲了王爷的善意,擅自中饱私囊,替换了白面。罪大恶极,已是当众伏法。” 蒙瑜仍旧屏住呼吸,继续点头。 姜思铭连道辛苦。 他们的虚伪表现,倒让牛大壮信以为真,他又跪了下来,真心实意的说:“草民受挑拨,竟错怪了王爷,冲撞了王爷。真是罪该万死!幸亏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把首恶抓了起来!” 这几句话是明湛教的,说得很是动听,让蒙瑜心情稍为愉悦,他就勾了勾唇角。 第783章 去牛家村 漂亮英俊的人这么一笑,顿时把牛大壮给看得迷糊了,越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又开始磕头。 砰砰砰的响个没完,很快牛大壮脑门上又被磕破了,见了血,蒙瑜越发恶心。明湛叫停道:“停下来吧。说正事。牛大壮,现在填饱大家肚子,可是冰凌还没化,一直在挤压河堤。万一决堤,全城人都无可幸免……乃至整个殷州,都得被洪水淹掉。你说你是从大堤上逃下来的,那边什么情况,你跟王爷和我们都说说。只有解决了冰凌的危险,才算是能够彻底免了这祸患!” 听说了这件事,蒙瑜才算是精神稍微振作,抬起眼皮,用一种假惺惺的笑意鼓励牛大壮说下去。 姜思铭也是和声道:“你叫牛大壮是吧?来,说一说你看到的?不得有半点隐瞒。” 牛大壮定了定神,正要开口说话,姜思铭又补了一句:“王爷威仪,不容侵犯。你不知礼仪,不怪你。但现在多少讲究一点——就不要这么直愣愣的瞪着人了。” 脸上闪过一阵惭愧神色,牛大壮垂下头,开口道:“草民是牛家村人士,牛家村从几百年前开始,就是守堤村,世世代代在河堤附近生活,打鱼过日,照例每年的修整河堤的民夫,也都是从牛家村征用。今年黄河提前结冻,造成了冰凌阻河。现在河面上的冰层已有一丈厚,冰撑河堤,水不流动,上游的水位离河堤只有不足三尺,不足三天,就会漫灌过堤面,到时候……哪怕是大禹再生,也绝难解救!” 明湛听罢,忽然问道:“不对啊?” 姜思铭说:“怎么不对?” 明湛对着牛大壮说:“你说得有一个地方不对。既说几百年来,世代修堤。那么这次修整河堤,却不见你?” 牛大壮急忙分辨道:“大人!大人冤枉啊!征用民夫徭役,是官老爷们征发的。不知为何,这次翻修河堤的时候,用的就是官兵,而没有用附近河堤上的人了。我们原本还挺高兴的,毕竟修河堤要耽误秋收,很麻烦……没想到会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最后一块拼图就拼上了,秦琴真是无语。她看了一眼明湛,发现明湛也是,眼底里的光芒,明显地就不对劲了。明湛看向姜思铭,又从姜思铭那尴尬的脸上移到蒙瑜的脸上。蒙瑜脸色深沉,低叫:“哼。本王体恤民情,特意征用了殷州卫所的三万官兵来修筑河堤,你们这些刁民不记恩也就罢了,还敢造反!” 秦琴不禁低声嘀咕:“外行领导内行,瞎指挥,加上天时……能活到现在,算是国运昌隆。” 姜思铭问:“夫人,你在嘀咕什么?” “我不是,我没有!”秦琴连连摆手,看向明湛,“夫君,你怎么看?” 明湛满脸不以为然,道:“过去的事情,休要再提。听牛大壮这么说,现在随时洪水会决堤。我打算事不宜迟,立刻出发往河堤上,等看过了水情,再想法子。” 姜思铭说:“其实办法也是有的。就是太……危险。” 这一下,秦琴和明湛不约而同看向他,“请说?” 姜思铭说:“俗话说得好,堵不如疏。其实黄河每年都会结冰,到来年开春,解冻爆发凌汛,往下游流去,润泽千里,让春耕的农田得到灌溉,利于耕种。这解冻凌汛恰逢桃花盛开的季节,就是大名鼎鼎的‘桃花汛’了。如今冰凌结得太厚,但下游河道还是通畅的,只要把冰凌炸开,人为地制造一场凌汛,自然可以宣泄洪水,解除厄困。” 一席话,大家都惊讶了。 牛大力用力一捶地面,“好!” 才说了一个字,想起自己的地位,就涨红了脸,没敢继续吱声。 秦琴失声道:“真没想到,能跟姜先生您想到一处去啊?” 姜思铭微微一笑:“好说,好说。” 明湛也赞同,说:“办法是想出来了。不过如何炸,该在哪里炸,还是得去河上看看。” 秦琴一拍手:“那还等啥。走呗!洪水可不跟你等时间!” 略带深意地看了秦琴一眼,姜思铭道:“县主说话……好有意思。很多新奇词儿,想来是方言?” 秦琴道:“你说是就是吧。” 几个人说得入港,都没留意到上首蒙瑜的脸色。蒙瑜一拍扶手:“不行。” 大家又被吓一大跳,一块儿回身对着蒙瑜,都出于礼节地做出侧身倾听的姿势来。蒙瑜黑沉着脸说:“云锦造的河堤,你们竟然要拆掉?!那万万不可以!” !。 秦琴:“……” 明湛:“……” 姜思铭脑门子上的青筋,又突出来了。蒙瑜说:“那就是打云锦的脸,对云锦大大的侮辱!” 姜思铭柔声道:“王爷,您想偏了。云锦姑娘当初出谋划策,帮助殷州百姓修筑河堤,初心也是为了更好的治理黄河啊。何况现在说的是炸冰凌,不是拆河堤。” 蒙瑜脸色稍缓:“当真?” “当真。” “好。”蒙瑜郑重道,“那我就允许你们去一趟。但是,河堤且不可动。这是死命令!” 姜思铭无奈道:“遵命。” 大家都很无语,谁也没想到,蒙瑜竟是恋爱脑如斯!为了个女人,什么都不顾了……都这个当口,还惦记着保留苏云锦乱弹琴捣鼓出来的河堤! 哄着蒙瑜的事情,交给姜思铭来办。 秦琴和明湛套上马车,带上牛大壮等人,直奔河堤而去。 坐在秦琴的马车里,牛大壮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他对明湛诚恳的到:“大人,刚才草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大人请勿见怪!” 明湛道:“我是不会见怪的。但你们刚才过于冲动了,也是不应该。这一次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 牛大壮垂下眼睛,双手紧张地握住膝盖,不吱声。 看到他懊恼,秦琴道:“没事,戴罪立功罢了。再一个,如果你扛了下来,或许可以保住跟随你闯进庄宅的那百八十个老百姓的性命。如今别的什么都不要想了。先把冰凌给炸了吧。” 她一边说,一边递给牛大壮一碗泡面。 第784章 面子和里子 手里一捧过那热气腾腾的、散发浓烈荤香的泡面,牛大壮脸色都变了,忍不住重重地吞了口唾沫:“啊这。这是……什么天上的龙肝凤髓?!” 秦琴淡然道:“不是什么龙肝凤髓!就是一碗面条罢了,牛肉味的。你折腾了大半天,该饿了,等会儿到了河堤上,搞不好还得辛苦你干活。先吃口热乎的,养养力气。给你筷子。” 她把一次性竹筷子递给了牛大壮,牛大壮还迟疑着,不敢吃:“这,这,不是我们能吃的啊。夫人,给我倒点儿汤水就行!” 秦琴坚持着:“吃吧。这是我们的干粮。一泡热水就能吃,不是什么珍贵的。” 明湛也帮腔道:“确实。这东西叫泡面,用来路上吃很合适。填饱肚子用的。你不必客气。” 牛大壮这才相信了。 面条软乎汤滚烫,牛大壮唏哩呼噜的,两三口就把面条吃完了,再仰起脸,连汤带渣子都喝了个精光,意犹未尽地抹抹嘴,一叠连声说:“好吃!好吃!真的是太好吃了!” !。 秦琴抿嘴一笑,转过脸去。 好吃,是当然的。油炸过的面饼,重油重盐重味精,加上脱水蔬菜和牛肉酱,在三九寒冬里开水一泡,对于牛大壮这种已忍饥挨饿了半个月的灾民来说,无疑天下美味。 现代人觉得方便面不健康……但其实,那是食物丰富过后,富贵病多了,才开始有的说法。 放在古代里,就是补充体力和电解质的极佳选择。 明湛道:“好吃就好。饱了吗?没吃饱的话,就再泡一个。” 摸了摸只有五分饱的肚子,牛大壮大着胆子,说:“那,可不可以再来一碗?” 他一口气吃了三碗泡面,才算是满足了。打了个饱嗝,话也开始多了:“大人,县主。您们都是好人……如果早点遇到您们,咱们就不会这么悲惨了。我跟您们说,那个河堤,一定要拆。不拆的话,炸了这次的冰凌,来年发洪水,泄洪力度不够,还得再淹一次。夏天的洪水,可不比冬天冰凌阻河,还有时间想法子。那可是说来就来,要吃人的!” 秦琴说:“这事儿有难度,我们徐徐图之吧。” 不料牛大壮语出惊人:“还有就是,其实炸冰凌的法子,我们村从老太爷就传下来的了。说是前朝建良相爷亲自手书传下来的。冰凌阻河,那块冰盖深达数丈,甚至可能已经到了河底。而冰盖延绵,能达到几里路、十几里路……寻常炸药,也就是在上面敲下一小块来,根本无济于事。” “但,在牛家村里,有个码头,必须从那个码头出去,就可以直达凌眼。炸掉了凌眼,就跟巨龙抽掉了龙筋一样,冰凌可以轻松坍塌。炸冰凌如同砸豆腐般容易。” 明湛和秦琴大吃一惊,交换了个眼神,均感震惊。 明湛拧眉道:“牛大壮,事关重大。你可不要胡说八道啊……时间留给我们不多了!” 牛大壮很认真地,右手举起朝天,说:“明大人,夫人,我牛大壮说话,绝对不打诳。如果所说的有半个假字,我牛大壮全家上下一十三口人口舌生疮,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他发起了毒誓,秦琴就知道,绝不是开玩笑。 她就跟明湛商量:“那怎么说?先到河堤上,还是说现在就去牛家村?” 说真的,秦琴是有些不耐烦了。 事关重大,蒙瑜又不靠谱,她想要速战速决。 明湛说:“去牛家村吧。但……现在牛家村是什么个情况?人还在么?民心还稳么?” 这话是问到了点子上了,牛大壮黯然道:“人跑了一大半,而且,那个码头如今河水涨得厉害,被淹在水底里了。还有就是,往凌眼去的水路图,只有族长才知道。” 秦琴一拍大腿:“那赶紧去啊!还拖拉个啥?!” 叫停了跟在后面的姜思铭的车子,把牛大壮的话一说,姜思铭有些不情愿:“我之前出发的时候已经你命人叫了殷州的文武百官到河堤上碰头,大家共商法子,一同面对。如今怎地要突然改道?如此儿戏,岂不是坠了我瑜亲王府的威势?” 秦琴凉凉的插一句嘴道:“那就大家一块儿等着做一条泡在冰河里的咸鱼,威势更足咧……” 姜思铭大怒,“夫人,你怎么说话的!” 明湛却是力挺秦琴:“我家夫人说的话,不中听,却是千真万确!” “可是你说,河堤上已是有一百多号人在了,人人都是殷州郡上有头有脸的!我们却迟迟不见人,这名声传出去,不就坏了吗?!” “姜大人,原来刚才你拖拖拉拉了半天,就是干这个事儿?”秦琴啧啧称奇,“干活就干活啊,用得着这么劳师动众的吗?” 姜思铭理所当然的说:“干活不让人看到,不就相当于白干活了吗?” 秦琴:“……” 秦琴:6 她懂了,思忖片刻,道:“那好。我们兵分两路。你去河堤上,按照我们原计划的来行事。我们去牛家村。只一件事,该我男人的功劳,你不许抢。我已布下了后着,哪怕老娘死了,也有法子叫你不安生!” 她那么认真,姜思铭心里打了个突,也很认真地对秦琴点了头:“行!你放心,我们姜家家大业大,不至于跟你们两个暴发户抢功劳!” “你这么说就好!” 秦琴勾唇一笑,回身钻进了车上。一直在她身边,保持着护卫姿势的明湛也转身欲走,身后却传来姜思铭一声长叹:“明大人,吃软饭吃到这个地步,我都开始羡慕你了!” 明湛回过头来,不气不恼:“羡慕也没用啊,你长得又没有我好看!” 他甚至还冲着姜思铭笑了一笑。 姜思铭:“……” 明湛回到车上,秦琴问:“他跟你说啥呢?” 明湛说:“没什么。” 秦琴就挨了过来,明湛看了一眼旁边恨不能把脑袋埋进双膝之间的牛大壮,低声嘀咕:“有人呢。” 秦琴说:“我有话跟你讲呢。” 明湛只得从了她,让秦琴挨了过来。 第785章 不留后手是傻子,我又不是傻子 她的身子香香软软的。 秦琴附耳过去,道:“我刚才……是吓姜思铭的。” 明湛一愣。 “你意思说……那个布下后着?” “嗯呢。” “你其实什么也没干。” “对啊。怎么可能来得及嘛。” 明湛道:“……你唬人?” 秦琴说:“那是当然的啊。这种干啥啥不行,抢功劳第一名的东西。算少一步,都是我们吃亏。不然的话,为什么先找了殷州的文武百官来做见证?不就是为了突出他主子嘛。” 明湛微微颔首:“是这么个道理没错。幸好我是真留了后手。” 秦琴瞪大眼睛瞅着明湛,明湛扭过脸去,淡淡的道:“你说的,不留后手是傻子。我又不是傻子。” 可是,秦琴觉得他似乎在映射什么?! 车子到了岔道口,分道扬镳。姜思铭的大马车向河堤水道口去,夫妇二人往牛家村去。牛家村在河湾的位置,背山临河,站在高高的河堤上,垂眼看下去,村子次第而下。牛大壮说,在有些时候,走在河堤上,能够看到鸟在脚下飞。 夫妇二人,都被这奇景给震住了,只觉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当真是需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他们谁也没有发现到——这个村子所在的位置,在风水学上来看,是正经的“利箭穿心”,杀气极重!! 牛家村里,静悄悄的,十室九空。 指着远处屹立的一座高大房子,牛大壮道:“那就是祠堂了。旁边的周正院子,就是村长家的屋子。他们家是大地主,你看远处的那些梯田,全都是他们家的。” 明湛怕有危险,叫天衡停下了马车。秦琴不知其意,问:“怎么停下来了?” 明湛说道:“村子里安静得过分……怕有歹人潜藏在此处乘机打劫。我们小心一些。牛大壮,村子里可有召集村民的锣鼓铁板之类的?” 牛大壮道:“有的,祠堂旁边的歪脖子树上挂着的铜钟就是。” “你去敲响了。就说,我们是官府来赈灾的。带了白面馍馍、药品和布匹来分给大家。” 牛大壮有些茫然,明湛带他看了车子后面夹层里的食物和布匹,他这才相信,欢欢喜喜的奔了过去。 “当当当——” 响亮的钟声,在村子里回荡了好久好久,才稀稀落落的,走出来那么有数的几个人。秦琴皱眉道:“怎么才那么点人?” 她特意扫了一眼祠堂旁的周正院子,那院子里,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难道,死光了? 明湛道:“傻丫,你有没有觉得,这情景很熟悉?” 秦琴怎么会不记得,低沉地说道:“几年前我们县旱灾,就是这么个情景……我化作灰都记得!” 明湛道:“可是今年明明风调雨顺,万物丰收。” 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秦琴恨得牙痒痒:“我知道……我记得!如果这种人夺嫡成功了,那可真的是江山不幸!!拼着这条老命,我们也不能让他们如愿!” !。 话是这么说没错。 可太子阴鸷深沉、工于心计。 难道,又是明君吗? 秦琴其实很迷茫。 不过她向来是光风霁月的性格,简单来说就是,想不通的事情,就先不去想了。不过眨眼之间,就把这个烦恼丢到脑后去,跟着明湛,指挥天衡和小椿,把马车暗箱里的泡面和厚实棉布拿了出来。 从牛家村里走出来的人。满打满算,也就是十来个。他们一个个看着牛大壮,菜色的脸上,全都是震惊。有个嘴唇干裂、面尖窄腮的瘦小女人,迟疑着开口:“大、大壮,你、你怎么回来了?” 牛大壮说:“是!我回来了!我说过我会回来的!这是钦差大臣明大人,是皇上派来救咱们的!快看看,这是吃的,这是穿的,这是治病的……别的人呢?当时不是跑了一大半,还剩下一小半的嘛?牛二婶子,村长呢?!” 瘦小女人扁着嘴,嗫嚅着,眼圈红了,却没有泪水流出来,她低着头哽咽道:“那天村长留下来不愿意跟你们跑,后来,后来他把家里吃的全都分了人,自己,自己进山里去找吃的,被饿狼掏了心窝子了!” 牛大壮震惊道:“怎么会这样?!” 牛二婶子这才哭出声来,道:“是真的呀!这鹅毛大雪天,方圆被雪盖了,没有吃的,饿狼不就下了山了!咱们不敢跑的,倒是害惨了村长啊!!别的人上山去打狼,又死了好几个……眼看着冰凌越来越厚了,渐渐地,又跑了一批人……现在村子里……就剩下这么些人了!” 牛大壮扶着牛二婶子,道:“婶子!婶子!你别哭……咱带了明大人来。他可不比那些县城里的酒袋饭囊!!快,先别哭,把东西分给大家吃了再说!这个叫泡面,用开水一冲就行,可好吃了!” !。 于是大家到了废弃了的村长家里,先支锅烧开水,小椿煮了一大锅泡面,分给饥肠辘辘的村民们。统共才十几个人,也不分往各家里吃了,都拿了个碗接了,在院子里吃起来。秦琴带过来的是袋装泡面,只有粉包和蔬菜包,酱包没法带,就用荷叶包的酱肉搁到锅里煮得喷香。 一时之间,满院子都飘满了热乎乎、香喷喷的味道,村民们饱餐一顿,秦琴才把分好了的米面、布料、咸菜疙瘩并一小包有盐巴有糖分给村民们。 绝处逢生,村民们激动得说不出话,有好几个直接跪下就磕头…… 秦琴和小椿忙着分发物资。 明湛把牛大壮拉到一边去,说:“我刚才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到办过丧事的痕迹。似乎是村长一死,村子里别的人就全都垮了,跟着跑路,丢下跑不了的老弱妇孺在村子里等死。” 牛大壮红着眼睛,点头道:“有一批人,跟着我去了县城。那日大雪,冻死了十几个……剩下的,还在县城等我消息呢!” 明湛道:“县城那边今日开始开仓放粮了。你放心,这次再没有人从中偷奸耍滑,大家应该可以吃饱肚子。倒是这边,村长死了,凌眼图可就没有人知道下落了。你看那河边,冰面离河堤不过三尺……随时会挤垮河堤。你们村子里,除了村长,真的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凌眼图所在了么?” 第786章 凌眼地图 牛大壮茫然地摇了摇头,脸色灰暗,眼睛黯淡无光。 没有谁比才看到希望,再被掐灭,更加感到绝望的了。 明湛不死心,追问:“那,你直接带我去祠堂吧,我自己进去找。我就不信了巴掌大的地方,我会找不着那个凌眼图!” 牛大壮大惊失色,“那怎么使得!大人,您可是千金贵体……” 明湛指了指黄河的方向,说:“万一河水决堤,不管是千金还是万金,都得一起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牛般的大眼睛里弥漫着迷茫,牛大壮没能听懂,不过不妨碍他感受到了明湛的决心。他点了点头,说:“好,我带您去。” 钥匙就在村长的屋子里,牛大壮花了一番功夫才找到。拿着钥匙,带着明湛到了祠堂门前,开门的时候,他一脸心虚的样子,嘴巴里还念念有词的:“牛家村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牛大壮,为了解决黄河冰凌阻河的危难,迫不得已,没有经过村长同意,擅自打开祠堂大门。实在情非得已。列祖列宗在上,有怪莫怪……” 听得天衡忍俊不禁,明湛却是很严肃。 祠堂门打开了,冷飕飕的阴风扑面而来,牛大壮缩了缩脖子。牛那么大一个精干汉子,此刻畏手畏脚的。 明湛率先走了进去,双脚跨入了门槛之后,才很是认真地对牛大壮说:“你放心,这是拯救万民于水火的大功德。牛家村列祖列宗,不会见怪的!” 说来也奇怪,有他这句话,牛大壮似乎感觉到有力气滋长了。他迈了进高高的门槛,紧跟在明湛身后:“大人!大人等等我!!我给您带路——” 牛家村祠堂并不大,格局也是方方正正的,北方农村常见的形制。宽阔高大的灵山上,陈列着牛家村列祖列宗的牌位,已经落了一层灰。旁边林立的烛台也全都冻得干硬了。 明湛来到灵山前面,双手合十,道:“牛家村诸位在上。在下明湛,受当今圣上之命,前来解冰凌阻河之困。闻说牛家村藏有秘图,上标注凌眼位置,能炸凌眼,即可解冰凌之困。请诸位在天之灵秉承大义,允许在下得图,救殷州郡万民于苦困!” 说完对着灵山拜了拜,再抬头,已看到最高处写着“高祖牛亭”字样的牌位后面,带着闪闪发光一物。 明湛嘴角一勾,再不犹豫,足尖轻轻一点地,一个旱地拔葱,身子轻盈得如一根羽毛般飞了起来,又在柱顶上略一点,一借力,人已到了牛亭的牌位后面。 只见牌位底座是中空,里面小小一个卷轴,不过男人巴掌长短。轴杆为玉石所制,因年久未有人触碰,已经是又干又硬,腐朽得如同脆石一般。明湛拔下自己头上的发簪,轻轻一勾,就把那卷轴勾了出来。 牛大壮目瞪口呆,看得整个人愣在原地,成了一根大木头!! 等到明湛稳稳落回地上,他才失声道:“明、明大人、这、这……怎么那么轻松如意?!” 打开确认过,就是凌眼图。 明湛小心翼翼地收起那卷轴,又站在灵山前,再次拜了三拜。 拜罢了方才开口说道:“前朝那位相爷留下凌眼图的初衷,就是为了救灾。并不是为了藏着掖着,奇货可居的,所以必不会藏得太深。牛家村为了妥善保管,才把它给藏在高处。” “我刚才看到,灵山桌后有机关。机关里还系着两把铜锁。如果不会武功的人,就得同时打开两把铜锁,拨动机关,藏在牌位里的卷轴就会滚下去,落在底下的盒子中,再经由人手取出来。” 牛大壮看了看自己手里那圈两三把的大门钥匙,其中并无精巧之物,就说:“那两把铜锁钥匙,自然是另外藏起来了……这些只是祠堂的几处大门钥匙。” 天衡道:“就是这样咯。所以一力降十会,倒不如直接在上面取了卷轴。我们时间不多,省得费这老多功夫。” 牛大壮恍然大悟,对明湛越发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既进了祠堂,自不免磨磨蹭蹭一番,又是跪拜,又是点了那些蜡烛,最后还从公家的香屉里翻出几枝干硬的线香点上。眼见他繁文缛节,忙个不休,天衡好生不耐烦,明湛却是打了个眼色安抚天衡,耐心等待。 等牛大壮忙活完,一行三人才离开了祠堂。回到了村长的屋子里,秦琴和小椿已忙完了,指着空空的大锅,道:“好了,都分发完了。这边村子里,辈分最高的,除了牛二婶子,还有一位牛宝森牛大爷。牛大爷说村长这院子里死过人,不吉利,让我们去他家住。你觉得呢?” 明湛倒是无所谓:“我都可以。” 牛大壮却说:“几位——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去我家住的。” 这倒是个更好的主意! 来到了牛大壮的院子,也就是个仅能进个马车,就转不过身的小院子。正三倒二,东边牲口棚子西边灶屋,整整齐齐的北方小院子。墙角落一个小石磨,磨上也积了灰。天衡解了马,带进牲口棚子里喂,小椿忙着烧水泡面。牛大壮把秦琴两口子往正屋里让:“大人、夫人,你们今晚住正屋。我在地上凑合就行。” 明湛摇了摇头,说:“不睡了。先吃点东西,看清楚图纸,着手部署炸凌眼。” 秦琴也道:“这个时候睡觉最危险。万一河堤炸了,洪水一来,人在睡梦里,跑都跑不掉。” 牛大壮打了个寒颤,低了头道:“草民思虑不周。” 秦琴问:“你的家人呢?都在县城吗?” 牛大壮道:“我女人和三个孩子,都在城外。没法进城,幸好乡亲多,挖了地窝子,在地窝子里窝着。原本还有个小四,逃难的路上受不住冻,没了。” 那么残酷的经历,在这汉子口中说起来,却整个都麻木了。灾难经历得多了,人就麻木了。 秦琴抿紧了唇,别开了视线,忍住那股酸涩的泪意。 第787章 村子里,好久没有冒炊烟了 这家人本来应该日子兴旺的。 今年那样好的年景。 结果冰凌阻河,谁都不敢冒险,只好逃跑。 丰收的庄稼烂在地里,人在挨饿。 秦琴心里蒸腾起一股浓浓的恨意。 对苏云锦,也是对蒙瑜!! 百姓日子,岂同儿戏!! 为了证明自己的才干,捅下了天大的漏子,却若无其事地回京城去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这样的人,还想当皇帝,当皇后?! 秦琴下定决心:就算是豁出一条命,也要把这俩人拉下马!! 晚饭还是吃的泡面。 来的时候冷清寥落的村子,这个时候,冒起了炊烟。不知道是不是秦琴幻觉,还闻到了一股泡面的味儿……不过牛大壮说不是,就是大家都在煮这种神奇的“油炸面”。 大油大盐的东西,在久耐饥寒的人口中,就是珍馐美味。 牛大壮还说,村子里好久没有这么齐刷刷地冒炊烟了。 这画面,叫汉子忍不住落了泪。 用自己带来的蜡烛点了,牛宝森大爷和牛二婶子主动来了,他们一进屋子,就听说明湛找到了凌眼图,正准备去炸凌眼,都激动得不得了。 “炸凌眼!我去!让我去!” !。牛大爷年纪大,中气十足,一开口打了个饱嗝,一股泡面味儿。 他那么激动,把秦琴给整不会了,赶紧示意天衡把牛大爷安抚住。 手里还捧着那凌眼图,面前铺开了两张草纸,用木炭条,把凌眼图放大了原样画在了草纸上,让它更加清晰可见。明湛道:“大爷,炸凌眼要从水道上深入冰凌深处,极其危险……恐怕您年纪太大了啊?” 他说:“这张图纸上记载了自河堤修成之后的五次冰凌阻河的时间,以及炸凌眼的过程、那些勇士的下场,五次炸凌眼,五次勇士上阵,全都是壮烈身死,无一幸免。其中三名是当场炸死的,一名跑了出来,跑得不够快,被冰凌漩涡吸入河底而死。只有一名动作最快,逃了出来,却误入了河堤岔道,迷失方向而死。” 秦琴淡声道:“百分之一百,十死无生!” !。 挺着腰板,牛宝森壮声说:“我当然知道!就是因为这是肯定送死的,才要我这老家伙去!我有儿子孙子了!你们那么年轻,你们有啥?!按规矩,去炸凌眼的,都得五十岁以上的老船工去!我在牛家村里活了几十年了,我不比你们年轻人知道得多?!” 秦琴张了张嘴巴,竟无言以对。 这算是倚老卖老吗? 明湛道:“老爷子,我不知道你牛家村的规矩如何……但,我是朝廷命官,受了圣旨来,又得了此机缘。论理,也应该是我去的。” 秦琴身子剧震!! 就连天衡,都忍不住失声喊道:“大人!那可是十死无生的啊!” !。 “死不了!你放心!”明湛指了指桌子上的草纸,“我不知道之前的人是怎么干的,不好下判断。但把凌眼图放大了看,是有两条生道的。放下炸药到凌眼处,然后躲入生道,就能活下来。建良相爷的著作,我当年守文渊阁的时候看过很多,他是一个永远都给自己盘算好三条以上后路的人,不会做那种玉石俱焚的事情。” 这话明湛说出来,轻描淡写的,仿佛在讨论明天的晚饭吃什么。 但,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够听得出他的底气! 牛宝森张了张嘴,愣了两息,就说:“那就更应该我去了。既然有生道,我又是这黄河上三十多年的老船工了,就应该我去!大人,我在这牛家村里,嫁了闺女,死了老伴,死了儿子,唯一的孙子被我媳妇带着跑了。我一个人无牵无挂的,死活随天定,只要能够炸掉这糟心的千里冰凌,我就能笑着下黄泉!” 大爷视死如归的精神,就真的很大爷! 明湛:“……” 他说:“谁去谁不去,或者等先找到了合适的去河道中的船,再说吧。还有要弄一些炸药来。” “我这儿有。”秦琴举起了手。 明湛拧眉,看着她的眼神,又带了探究:“傻丫,别闹。我们一路走来,可没有说是车上带了火药?” 秦琴道:“是真的有,而且,还是烈性的火药。很小,炸起来……很强。” 她手腕一翻,从空间里取出了c4。 看着那拳心大小的一块,牛大爷先笑了起来了,直摇头:“夫人。你这是当闹着玩呢。就这黄蜂窝大小的炸药,还没有咱们过年时的鞭炮大。那冰层有几丈厚……怎么可能炸得掉?能炸个坑就不错了。” 秦琴笑了笑,“不信?不信我就炸给你看?” 一行人真的来到了村子后面,一处无人的石头山。看着秦琴把石头凿了个眼,把那烈性炸药放进去,外面连上了信子。秦琴道:“退到最少五十丈开外,拐个弯。不然被石头崩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会儿,就连牛大壮都不信了,直摇头:“夫人夸张了。五十丈,都要半里地了。寻常炸山,也不过走开三五丈远。” 秦琴说:“不信我的话就算了。” 这边还在相持不下,那边,明湛已率先走得到了五十丈开外,还蹲了下来,找了个野坟头挡着自己。他没有说一句话,带了个开头,别的人也就跟着照办。秦琴站在小青骢旁边,拍了拍它脖子,道:“哥们,交给你了。” 三米一丈,五十丈也就是一百五十米。虽没有说半里路那么夸张,可也不短的距离。引信约莫一米长,二十秒点完。凭她的腿脚,没法子短短时间内跑出五十丈远,还带拐弯。 但小青骢可以。 小青骢低下头,舔了舔她的手。 秦琴翻身骑到小青骢背上,擦亮了手里的火折子,一把丢向引信。她准头极佳,“刷”的一下点亮了盘在地上的引信,已是暮霭沉沉,夜幕降临的田野骤然亮起一点星星之火。与此同时,小青骢奋起四蹄,朝着明湛的方向旋风般奔跑而来! “傻丫!这儿!” 明湛在野坟碑后站了起来,对着秦琴张开双臂。小青骢长长嘶叫声中,人立起来,秦琴从马背上纵身下扑,明湛力度强横,稳稳接住了她,就着那股强大的冲劲就地打了好几个滚! “轰隆——” 炸药引爆了! 第788章 大炸药 巨大的岩块就好像被铁锤锤烂的蛋糕一般坍塌下来,墨蓝的天幕上,骤然涌起巨大的蘑菇状尘土。 小青骢冲出去老远才停下,抖了抖耳朵,低头啃草。 牛大壮牛宝森天衡几个大男人,目瞪口呆,狠狠愣在原地!! “我的天啊!这是旱天雷吗?!” “我不知道是不是旱天雷,我倒是觉得这是雷公下凡了。” “山!山塌了!” !。 就连明湛都惊讶了,看着秦琴,问:“傻丫,这东西你哪儿搞到的?” 秦琴少不免信口胡掐:“我自己配的。” “嗯哼?” “用中药加白糖,再加肥皂水配的。不过我只成功了两三次,再做不出来了……别问这个了。”秦琴从空间里,拿出生日蛋糕般大小的一个炸药包来,“这是我的全部库存了。只要不接雷管,就是安全的。如果接了,那山就是例子……这东西,用来炸凌眼,诸位意下如何?” 牛宝森直念阿弥陀佛:“那还有第二句话么?就一个字:绝!” 牛大壮道:“我们马上扎木排去!” !。 作为三十年的老船工,牛宝森对黄河水情可以说了如指掌。他点了点头,道:“要在冰盖子下面走,不能走船,也不能走车,只能扎排……或者羊皮筏子。现在没有羊皮,只能扎排了。大人、县主,扎排的事情,交给我们吧!” 他们回到村子里,牛宝森挨家挨户,叫出了还留在村子里的村民。把大家集中在祠堂前面,牛宝森大声说:“各位乡亲父老!大家扎筏子扎竹排的手艺都还在吧?!咱们现在要扎一个双层排,准备去炸冰凌!都动起来吧!咱们牛家村世世代代,就是为了守着这黄河河堤的啊!” “就算是上一个钦差胡来,绕过了我们,用了他们自己的人来胡乱造河堤,那是他们造的孽!” “而现在,河堤马上就要被冰凌挤垮了!咱们不能坐视不管!” “不然,就是对不起列祖列宗!!也对不起我们在外面逃难讨活的同村父老!” !。 “当初咱们放人出去,就是为了给牛家村留一线生机,留一点人种的啊!” !。 “叔伯兄弟婶母,一起上啊!” !。 十几个人,都吃饱了肚子,麻木的脸上如今也有了活泛气息,纷纷响应:“说的是!” “走着!干活!” !。 都是带着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干活磨合得特快,十二三号人,当即伐薪结草,扎起木排来。人不多,但那股子精气神,涨得要上天!一个个干活格外卖力! 也就是小半个时辰功夫,一个双层木排扎好了。牛宝森解释道:“那冰壳子看着一望无垠,实际上并不是全无缝隙的,在那许多隐藏的缝隙里,可以用木排通过。但那时候的水极冷,一般的木排进去不一会儿就冻得绳索断裂,排散人落水。只有这种涂抹了羊油的双层排才顶得住。这最后一小坨羊尾巴油,还是在村长家找到的……” 秦琴看了一眼那黑沉沉的、了无生气的院子,说:“你们有个好村长。他在天之灵,一定会护佑牛家村度过这场劫难,日后兴旺发达,子孙延绵。” 牛宝森说:“阿弥陀佛,承您贵言。” 建良相留给牛家村的码头,也不是寻常的码头。竟是在一条田埂上,比一条溪流大不了多少。但水道明显地带着人工开凿的痕迹,从这个地方一直走下去,才是码头。十几个村民,很轻松地拖着木排往前走,直到看到了码头。码头灰不溜秋的,都被土覆盖了,秦琴一看,失声道:“这个地方,竟然没有被冻住。” “不止这个地方。”明湛指了指水道远处,“你看,只要顺着水道往下,那地方就是冰盖子。其实,进去并不难。” 他顿了一顿,说:“既然进去不难,炸冰凌也不难,那么,很显然……最困难的,就是如何在冰凌坍塌的水道里……逃出来了。” 秦琴默默点头。 不愧是她的男人,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牛宝森掏出一件羊皮马甲,往身上一套,把领子上的嘴子对准自己嘴巴,鼓起腮帮子一顿吹,那袄子膨胀起来——竟是一件救生衣? 秦琴眼前一亮,正在心里暗叹做法聪明。明湛却是眉眼一凛,一把揪住了牛宝森胳膊:“牛大爷,我都说了,你别去!” 他动作如风,飞快地点了牛宝森穴道,顺手剥掉了牛宝森的那件羊皮救生衣。牛宝森僵在原地,眼珠子咕噜噜乱转,嘴里大喊:“大人!让老汉去吧!老汉烂命一条了……” 眼瞅着明湛把救生衣套在了自己身上,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天衡急道:“大人!让我去!” 牛大壮突了眼:“我去!” !。 明湛迈出一步,上了木排,笑容淡然:“没事。你们等着我回来就行了。” 话音才落,木排上微微一沉,秦琴也跳到了木排上。 明湛一看她,脸色就阴沉了:“傻丫,快回去!” 秦琴摇了摇头:“我不。” “别胡闹!” !。 已经把自己身上沉重的大衣服脱下,露出穿在里面的精干防水水靠,秦琴弯腰拿起了篙子,“我不胡闹。那些人之所以会死,都是单枪匹马逞英雄——如果有两个人,相互照应,兴许就不会死了呢?” 明湛脸色越发黑沉,语气染上了严厉:“我再说一遍——你快回去!” 秦琴一意孤行:“我和你一起!” 她用篙子一点,用劲灵巧老到,木排就跟活了过来一般,嗖的离岸三丈远。牛宝森见状,直呼:“好家伙!夫人深藏不露,这一手功夫,没有二三十年船上的经验办不到!” “谢谢你夸我啊!”秦琴笑弯了眼睛。见她一脸淡然,好像把生死置之度外,明湛快要疯了,伸手要去夺秦琴手里的篙子,嘴里呵斥,“胡闹!快回去!要是你出什么意外,家里怎么办,孩子们怎么办?!” 秦琴的功夫不及他,可她是练过格斗的,扭身躲过明湛的抢夺,迅速后退,离开了明湛的攻击范围。 却也因此退到了木排边上,只差一步,就掉下去! 第789章 深入冰凌群 明湛眼眸一凝,不敢轻举妄动了。 ——那冰冻多日的河水,人一旦掉下去,不淹死,也得被活活冻死!! “傻丫,你下去!”明湛越发的严肃了,气场骇人。 多少次生死在眼前,这男人都没有如此严肃!!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慌…… 秦琴差一点就心软了,但她很快稳住了自己,摇了摇头,说:“不。明湛。我要和你一起去。我的命连着你的命的呀!” 她一脸淡然,就连语气也不带半点波澜的。 她不知道男人的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索性仍旧擎起手里的篙子,用力在河底一撑,这一下她用上了全身的力度,那木排又哧溜出去了三四丈远。抬头看着眼睛盯得自己死紧的明湛,她咧开嘴,笑容张扬:“现在除非你把我扔下河里游泳回去,不然我是回不去了!” 那夹杂着冰渣子的黄浊河水,人一扔进去,瞬息之间就要失温而死。 明湛黑水晶般的眼眸闪烁不已,等秦琴放下了篙子改用船桨划起木排来,他才冷了脸,往木排另一头重重一坐,跟着她拿起船桨划起来。 木排在水道里迂回前进,不一会儿,进入一个冰块穹隆中。秦琴点亮了火把,只见周围全都是黄中带白的巨大冰山,头顶不见天日,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她之前一直在活动,不觉得冷,现在不禁打了个喷嚏。 身上嗖的一重,明湛把自己的大氅脱了下来,扔到她身上。 “裹着。” 秦琴也不客气,直接裹着了,大氅上还带着明湛的体温,微暖。 又不是很暖。 她想了想,把一个暖宝宝回敬给他:“拿着,用力揉搓两下,贴身带。” 明湛接过,看了看,不知道什么东西,但还是照做了。贴身放了一会儿,暖宝宝发起热来,他原本被冻得青紫的脸面红润了些。 气氛稍为…… 和缓了。 秦琴也不想跟明湛闹得太僵,她一意孤行的跟过来,可不是为了带着怨气跟他要死要活的。她要的是,所有人一起活着。抬眼打量了一番那冰穹,秦琴道:“真是没想到,冰凌底下还有此乾坤。既然河底还有水道,那不至于阻河啊?” 明湛呵呵一笑,语气仍旧生硬,说道:“这一带还是建良相爷的穷极巧思。原本河堤设计就是这样,在冰面下流出河道,疏解河水。来年凌汛一来,自然而然消解……不过,现在河堤已经经过改造了,你就别太早武断啦。” 话音才落,头顶倏尔一亮,又见天光。原来他们已经穿过了牛家村的水道,来到了黄河主干道上。后面是冰穹隆,前面却是一堵数丈高的冰墙,一眼望去,直上直下,无边无沿,在惨淡的日光下闪着冰冷的光芒。 秦琴被眼前景象狠狠地震惊了!! 正在愣神间,却听见风中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人声? 明湛冷哼:“哼,果然和我预料的一样,凌眼所在,就是河闸口对出……河堤上可真热闹啊!” !。 极目远眺,只见在远处,就是河堤了。河堤上黑乎乎的,全都是人。秦琴拿出千里镜来一看,“呵!真人齐啊!” 明湛:“……” 明湛问:“你怎么把千里镜也带来了?” 秦琴一脸理所当然:“这都是得随身带的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然,等危险到了鼻子底下才逃跑?工兵铲、护身刀、盐巴、千里镜,这些都是护身宝贝,比大佛寺的护身符要管用多了!” 明湛:“……” 他又觉得,真的好有道理。 秦琴看了一会儿,河堤上的姜思铭发现了他们,正在大惊小怪,她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把千里镜递给明湛:“你来欣赏一下哈。我是第一次见原来人是能蹦跶得那么高的。姜大人不愧世家子,跳起脚来也比别人优雅有风度得多……” 觉得她阴阳怪气得很爽,明湛早就忘记了生气,笑了起来,还真的拿起千里镜看了一眼,问秦琴道:“你有镜子么?” “有。怎么?” “借来一用。” 秦琴真的把随身带的菱花小镜拿出来给了明湛,明湛接过镜子,挨个对着河堤上人的脸照过去。被他镜子反光照到的人,无不吓一大跳。 这也太恶劣了!! 秦琴简直无语:“你这是干嘛呀……” “没什么,跟他们打个招呼。”明湛似乎在憋着笑,他把镜子还给秦琴,说,“真没想到,还会有那么多的观众……也好。” 秦琴说:“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河堤上,文武百官,震惊得成了一锅粥!! “明大人和夫人这是要去干什么?!” “他们要去炸冰凌吗?!” “开什么玩笑,炸冰凌……那冰盖子一直蔓延到上游去,我专门派人骑马去看过,骑马走一夜,才算看到了冰凌尽头!这砂锅大小的炸药,能崩出个印子,我就表演倒立喝河水!” “知府大人你也忒会赌咒了,本官倒是想他们成功。不然这水一直在涨,黄河决堤大家一锅烩了,也没那福气看您老人家倒立喝水啊!” 有亲兵面如土色,看着姜思铭,道:“姜、姜大人……我们真、真的不跑吗?王、王爷传令……” 随手把刚送到的条子揉成纸团,扔进了河水里,姜思铭拧着眉毛,极为不屑:“不跑!不能跑!收场鼓点还没起,这就退下去,那不是落人话柄么?!” 蒙瑜这没出息的东西,居然这会儿盘算着撤退! 他还算有良心,知道命人送个条子给姜思铭,要捎上姜思铭一起。 可现在这个这阵势,能跑么?! 这边跑路了,蒙瑜是皇子,回到皇宫里,可能顺武帝会放他一马。 他身边的人——比如说姜思铭,可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 绝对会脑袋搬家!! 姜思铭知道,自己现在被火架着,倒还不如在河堤上,还要体面一点!好歹,能够给姜家落下点什么! 他叹了口气,抬起眼睛,只觉得天上虽然有太阳,可也是……暗无天日了!! 正在心里嗟叹着,忽然之间,一阵刺眼的光芒照着眼睛来,差点儿没把姜思铭给刺瞎。姜思铭的火气“噌”的就上来了,破口大骂:“好你个明湛!你自己送死也就算了,临死之前还拿老子寻开心!” !。 第790章 官小职微,我不配? 他出身世家,向来斯文稳重,谈吐更是优雅得体。这短短两三天功夫,逼得口头语都给改了,自己还浑然不觉。周围的亲随却是被吓得一大跳。先头那亲兵结结巴巴道:“大、大人请、请息怒……明大人现在不照您了呢……” 明湛照了两下他的脸,又把镜子移动到了水闸的位置,同样地晃个不休。 姜思铭眨了眨眼睛,明湛又照他脸上了。 “他是想让我们做点什么吗?”姜思铭脑子一转,大声喝,“垣渑县知县在哪里?!” 旁边的总督上前道:“官小职微,不配在大人面前伺候,在外面呢。” 都这个时候了,还论资排辈,论高论低的。姜思铭顾不上挖苦对方,道:“传他上来!” 垣渑县知县很快被带了上来,不等他下跪行礼,姜思铭道:“免了免了,免了那些繁文缛节!我问你,那水闸门,还能打开吗?” 垣渑县知县哭丧着脸说:“本来是可以的。但改造过后,被堵死了。” “……”姜思铭真是很想把苏云锦拉过来打一顿,但是他不能,他只能恶狠狠的道,“想法子把闸门打开!打不开就炸了!!嗯,他奶奶的,等过了这一波,老子非得把这个破河堤恢复原来的样子不可!” !。 垣渑县知县领着人直奔水闸去了,这时候,文武百官里不知道是谁惊叫了一声:“快来看啊!他们上了冰盖子了!!好危险!” !。 远远地,只见那木排已停在了冰墙下面,明湛和秦琴两个人中间用一根绳子连接着,竟沿着陡壁往上攀登。 “他们太厉害了!怎么做到的!” !。 “其中一个还是女人……这是什么女人啊!” !。 “听说是钦差大人和他的夫人!” “我的老天爷!这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 “给我这样一个同生共死的夫人,我愿意一辈子供着她……” 河堤上乱成一锅粥,垣渑县知县搞来炸药,开始炸那闸口上如同白蚁巢般累赘的加建建筑物——苏云锦竟然还在上面加了一座戏台子。这玩意儿就跟个担子似的,压在水闸口上头。别的人,则完全被明湛和秦琴吸引了过去,说什么的都有,共同的一点就是,既敬佩,又羡慕……还被他们深深地折服!! 这些乱象,正在攀援冰墙壁的二人完全不知道。 “阿湛,姜思铭真的明白了你的意思么?他好像没有动啊?” “他肯定不会动的,动也没用啊!” 明湛用铁钩爪往上走了一截,再用龟龟固定住自己,等秦琴往上爬。周而复始,朝着冰墙中的凌眼不断靠近。 他还有余力说话:“他人生地不熟,人平日学习的经济学问,也都是务虚的,对具体的俗务是一窍不通的。我看到他找了几个人来说话,派了人去做事,那就对了。让底下懂行的人来做事,这个官儿就算是做到了位置了!” 秦琴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如此,就放下心:“那行吧。咱们努力一把!” 看到明湛熟练地使用各种攀岩工具,秦琴道:“你觉得这些工具……怎么样?” “很好用啊。”明湛说,“你小心一点,配合着我。” 秦琴心里一暖。 上辈子,她是资深野外生存专家。 在部队里的时候就是每次野外拉练里的绝对优秀者,复员回来自己开公司,更是要求自己必须是业务能力最硬的一个。多亏了她不断磨练自己,不然也没办法在壶口瀑布把那个富二代成功救回。 当然时候平白惹了一单官司,就不是她想到得了。 她跟着明湛,一步一步地来到了凌眼的位置。 凌眼……真的是长得像一只眼睛,透过冰面,能够看到那一团圆乎乎的形状,就像一个巨大的眼球被凝固在了冰块里面。 既诡异,又美丽,还透着不祥。 按照建良相留下的说法,黄河多妖,冰块成眼,毁掉凌眼,冰凌盖子自然粉碎。明湛道:“要凿一个眼子,深入凌眼,从里面炸开才行。” 秦琴顿时磨拳搽掌:“你走开,这是我的活儿!” 岂料明湛奇奇怪怪地看了她一眼,从腰间的工具囊取出洛阳铲,涂抹上姜汁,一记铲子狠狠凿在冰墙上:“是我们的活儿!你给我看着点!” 俗话说得好,一物治一物,糯米治木虱。 这姜汁至阳至刚,就是冰块的克星,莫说这种才结起来的河冰,就算是那千年冰川上比金刚石还硬的冰壳子,倒上了姜汁之后,也变得如同豆腐一般松软。明湛用抹了姜汁的洛阳铲,一铲子下去,带出来满满当当一铲冰屑,很快地,就往里头深入了两三尺。 一边挖掘,一边加长洛阳铲,明湛边赞不绝口:“傻丫,你这挖土的工具真方便。它的名字真的叫洛阳铲吗?为什么我在洛阳没见过这玩意儿?” ……当然是因为还没发明出来啊。 但秦琴不能说,她信口胡掐:“是因为发明这玩意儿的人名叫洛阳啦,跟洛阳没关系。就跟洋城里没几个洋人一样。别太死板了。” 明湛也不怀疑,哈哈一笑,继续凝神挖冰。 在垂直的冰面上打一个水平向的洞,那是极为费劲的一件事,全凭明湛的腰力之外,还得靠着秦琴在旁边充当人肉桩子,给予了辅助的支撑力。 饶是如此,等洛阳铲加长到了三丈多的时候,也是越发的吃力。 两人之间的说笑,渐渐就少了。 突然之间,明湛骂了句脏话:“他娘的!” 手腕一抖,他徐徐往外拉扯,最终拉出来的,只有杆子,铲头却是卡断在冰层里。秦琴眯着眼睛,看了看老远的洛阳铲,还没看真切,那冰层底部,突地发出阵阵龙吟之声。 那隐约深沉的长啸,叫人毛骨悚然,就像某种神秘力量自从黄河底部传来……感受到身下冰层传来阵阵颤抖,秦琴下意识地四肢并用,壁虎似的趴在了冰面上,花容失色:“不好!把冰脉动了!” !。 明湛朝着身下一看,倒抽一口冷气:“河水!又涨了!” !。 第791章 河水继续涨 随着岸边河里闹出来的动静,黄乎乎的黄河水就跟被吵醒了似的,滚动着泛着白沫子的浪花,直往上涨。这种上涨是憋着劲儿的,一寸一寸的,悄无声息地朝河堤面上提升了一大截。 “轰隆隆——”河堤闸口上的累赘物被拆卸的动静,传得冰壁上的两个人都能听见了。秦琴急切地催促明湛:“阿湛,别捣鼓那铲头了。我们直接把炸药推进去,炸到凌眼去。以炸,带炸!” 明湛点点头:“好。炸药呢?” 把拳心大小的掌心雷交给明湛,秦琴快速讲解:“先拔了那个销子,再滚进去,数6下,就会炸。” “为什么是数6下,不是5下?” “这我哪儿知道啊!我第一次用的时候,师父就告诉我是数6下!” 明湛不问了,拔掉了掌心雷的销子,火花“滋滋”冒出来,他对准了冰眼滚了进去,嘴里开始数数:“6、5、4……” 秦琴大叫:“我的大爷诶,转过身,脑袋贴着冰墙!” 她早早翻过身来,做了示范动作。明湛堪堪转过身子,掌心雷就炸了,冰层耸动,冰渣喷薄,头顶的冰棱下雨般的往下掉。秦琴正闭着眼睛等这一波冰棱过去呢,手里一暖,她不禁睁开眼睛,看了过去,看到明湛抓住了她的手。 明湛道:“害怕吗?” 秦琴摇了摇头:“不怕。” “真没劲,胆子太大了你。” “我一直都是这样。” “行吧,谁让我就喜欢这样的你。” 秦琴的心骤然漏跳了一拍,她赤红了脸,说:“我也喜欢你。” “怎么喜欢?” “比对这个世间上任何人,都要喜欢!” 整个震动,停下了。明湛回转过身子,观察那个被炸出来的大洞。开口小,肚子大,凌眼仿佛活过来一般,在冰层深处凝视着他们。明湛一点也不害怕,浑然无视地盯着那凌眼,说话也很是轻松随意:“喜欢就好。——炸药包呢?” 秦琴把一直背着的炸药包解下,递给他,“如果不喜欢你,我才不会跟你来。” 我呀,喜欢你,喜欢到愿意和你一起死。 这句话,杀了秦琴也说不出口的。 只好在心里念叨着。 明湛把炸药包推了进去,连上了引线,刷着了火点燃。 洞子里早就淅淅沥沥被炸得半融的冰块,却是把引线浸湿了,那引线燃了一段,吭哧吭哧的冒着黑烟,不动了。秦琴拧了眉,明湛说:“还有掌心雷么?我直接扔掌心雷下去,把炸药包炸了!” 秦琴说:“有。但是很危险。” 明湛说:“没事,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这…… 秦琴道:“当然。” 她把明湛腰间的安全绳,和自己的连在了一起。 就像上辈子救人那会儿那样。 从后面搂住了明湛的腰,秦琴说:“一会儿,炸药包一炸,我就抱着你速降。你不用紧张,不用害怕,只要放松身子就行了。我会护着你。” 她拿出一个兜帽,把明湛的长发严严实实地扎住,一根头发丝都没有露出外面。 明湛回过头,对着她轻轻一笑,亲了她一下。 他的唇还是那么柔软,就好像夜里那些抵死缠绵时那样。 只是此刻没有旖旎。 只有下定决心。 这一个吻,是感情的瞬间迸发,也是冲锋的号角!! 岸上的人没能看清他们的小动作,但看出来了大动作,惊讶得都忘记害怕洪水了:“天啊,他们怎么贴在一起了!” “有伤风化啊……” “这这这,老夫造了什么孽,竟然临死之前看到了这长针眼的玩意儿!老夫不想活了!” “扑通!” “不好啦!林学正投河了!快救人啊!” 那林学正在波涛上浮沉了几下,被人拉上来了,喝了一肚子水,奄奄一息。 姜思铭对眼前的闹剧视而不见,悠远的目光,落在冰峭壁上的两个连体婴似的身影上,阵阵恍惚。 也许,这种相依相偎,才是真正的……感情? 他是见证了蒙瑜和苏云锦在河堤上整个“你想要世界我就给你”“我成全你的追求和梦想”之类的,捎带手的还有那种你追我逃我插翅难飞的狗血剧,比戏台上的话本子还要叫人血脉偾张。 如今想来,只觉闹剧一场。 还拉着千百万无辜百姓垫背、陪衬。 姜思铭心底油然而生一种陌生的情愫,眼睛热热的,他低下头来,摸了摸心口:“……” “我这是怎么了呢?” 明湛拔出掌心雷销子,用了一股阴柔劲力,轻轻向前送,那掌心雷就跟活过来一般朝着冰洞里滚落下去。他和秦琴,两个声音一起倒数:“6、5、4、3、2、1!” 轰隆!! 眼前火光阵阵,掌心雷炸了! 秦琴解开了绳子上的扣环和龟龟,抱着明湛,两个人笔直地朝着悬崖底下坠落! 天崩地裂般的爆炸,炸毁了凌眼,整个凌眼向内里坍塌下去,冰层剧烈摇晃,以凌眼为中心,无数裂痕如蜘蛛腿一般朝着冰盖子四面八方蔓延! 狭窄水面上,撩起滔天巨浪!秦琴拦腰抱着明湛,朝着早早看准的落地点——那个木排,臀背朝下,坠落!! 背上传来剧痛,很痛很痛,痛的几乎死掉,秦琴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微笑—— 她落中了! 他们落到了木排上,而不是落入黄河水中!! 一只手保持搂着明湛的姿势,另一只手伸长,想要去够木排上的绳子。明湛回过身子,随着一声“傻丫!”他也回身跟秦琴相拥,长臂舒展,稳稳抓住了秦琴想要抓而抓不到的地方! 秦琴迅速撤回自己的手,把自己身上的安全绳备用绳扎在了木排上。 这样明湛、她和木排,就连成一体,不会再松开了。 冰块大块大块地剥落,整个冰凌盖子正在坍塌,此刻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明湛抄起木浆,拼命往闸口方向冲过去。 根据建良相的记载,冰凌炸毁,必会向下游激荡而去。河堤水闸里留有一个岔道口,躲在岔道口里,等最大的冰壳子过去之后,淌水而返——那,就是唯一的生门!! 第792章 没有时间胡想 冰壳坍塌,地动河摇,要在这无比复杂凶险的汹涌洪流中靠岸,找准水闸那个门,无异于大象穿针。但有两个人,总是比一个人的力量大。秦琴原本是背部朝着木排的,如今翻转身来了个蛤蟆趴,跟明湛并排俯身,两把船桨抡都恨不能河面冒烟。 来到了闸门洞前,明湛抬眼一看,喊一句;“给力!” 秦琴:“???” 似乎是跟她学的。 这时没时间胡想,一个巨浪扑过来,借着巨浪的势,木排原地掉了个急弯,笔直地朝着闸门冲了进去。一进了闸门,就看到两边明显平整过的平台,但不断上涨的水已快要漫上平台了。明湛几刀割断了安全绳,一只手搂着秦琴,另一只手在木排上用力一撑。 就靠着这一撑,旱地拔葱一般飞了起来,在半空中来了个无敌风火轮,两个人稳稳站在平台上。 秦琴还在发愣呢,明湛猛地一扯:“跑!” 腿比脑子反应快,秦琴跟着明湛跑了起来,跑了十几步,闪身进了那道铁门。明湛还不罢休,直接落下了铁门。秦琴道:“阿湛,你好厉害啊!” 也就说了这句话的功夫,铁门剧烈震动,门外传来雷霆般的巨响——洪水,冲进来了! 抬眼看了看幽深狭长、潮湿腻滑的楼梯,但,已经是有人声,在楼梯尽头传来。明湛道:“还有力气走上去么?” 秦琴点点头。 她从贴身防水小包里,拿出一块巧克力——尽管用油纸包着,巧克力也有点变软了。一掰两半,把其中一半送进明湛嘴里。明湛吃了巧克力,顺势亲了她手指一口。秦琴唇角禁不住飞快上扬了一下下,自己吃掉了剩下的一半。 巧克力飞快补充了体能,他们一前一后,扶着墙壁,一级一级向上走。 走了大概几十级,腿都没有知觉了,绕了个弯,眼前才算出现了亮光。人声越发响亮,明湛拿出护身匕首,用力在墙上敲打着,他们一边敲打,一边往上走。 不多会儿,敲打声引来了人们的注意。 “是他们!是他们!” “来了!来了!” !。 “快,快来人啊!!” !。 台阶越往上,越宽阔,跟个喇叭口似的。守在出口处的十几名官员里头,几个胆子大的武官就往下来了。他们看到秦琴和明湛手挽着手,出现在大家面前,跟两个落汤鸡似的,都惊讶极了!! “快通报姜大人!” “衣服衣服!!生火!煮热汤!” !。 “有没有女人?咱们大老爷们不方便啊!” “哪儿有女人哟,家眷们都在城里呢……” “煮饭的婆子也行!” “也没有!” !。 “那咋整?!” “守堤人一家子还在!他有个婆娘!” “就她了!快传过来!” !。 温暖干燥的大氅披到了自己身上,秦琴眼睁睁地看着一群人冲过来,簇拥着自己和明湛分开。明湛那边乌央乌央一大群人,她身边却只来了个粗苯婆子,那婆娘看着比她还要手足无措,咧开嘴讨好地笑,露出豁了个大门牙的漏风嘴巴:“给夫人请安。” 秦琴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只能牙齿打战,“咯咯咯咯……” 变成了洋城人念顺口溜了:各个国家有各个国家的国歌。 手一暖,那婆子拉住了她,她的手又粗又笨又大又暖,婆子把她拽着进了屋子:“夫人,别在风地里站着。先进去暖和了身子再说!” 进了屋子,婆子干起活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麻溜利索。 秦琴把湿衣服换下来,用烧酒擦暖了身子,换上了干净的布衣,裹着大氅烤火。那婆子把一碗热水递过来,说:“夫人,请喝。” 刚才说的那句话,就是她说过最长的句子了。 秦琴道了谢,接过热水,小心地呷了一口,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好甜,水里搁了糖?” 婆子捅旺了炉火,把她换下来的衣服,一件接一件贴着炉子挂起来,烤干。边干活,边说:“是的。” 秦琴说:“你不是官员家眷吧?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婆子忸怩地搓了搓手,说:“我姓张,我家那口子是守河堤的。” 原来如此,秦琴就明白了。 她默默地把甜得发齁的糖水喝完,小心地放了碗,说:“大人们呢?” “都在外头呢。” 不用问,秦琴也听到了那动静了。就在隔壁屋子,许多人在说话。但是她惦记着河道的情况,不去看一眼是不行的,就站起身道:“我要出去一下。这身衣服,能顶得住么?” 匆忙之下,找来的替换衣服是民妇穿的,这也就罢了,关键是这身细棉布都洗薄了,里头棉絮也是薄薄的。外头快要入黑了,风一吹,可不是闹着玩的! 马婆子顿时着急,道:“夫人,这一身不行!外头黑了,风跟刀子一样,这身哪怕是咱们也只能屋子里凑合穿,你这般娇贵的人,穿这样往外跑,非冻坏了不可!” 秦琴也不勉强,道:“那好,麻烦你帮我跑一趟,叫明大人过来。让他想办法给我弄套衣服,我要去看河道。” 马婆子大吃一惊,期期艾艾的,不敢直接答应。逼得急了,跪下来就磕头:“民妇不敢,民妇只是奉命来伺候夫人的。可不敢让夫人胡来啊!” 秦琴被弄得毫无办法,只能耐着性子,说:“那你给我弄点吃的。糖水虽然好,到底不顶饿。” 马婆子答应着就去了。 秦琴等马婆子一走,她自己裹着大氅,就下了地,直接开了门大摇大摆朝着明湛的屋子走去。 推门一进去,好家伙! 满屋子的人呐!! 满屋子的马屁味儿呐!! “明大人英明神武,实乃国之栋梁!” “刚才我在河堤上看着,心都给吊到嗓子眼上了,难为明大人冷静沉着,一举把冰凌炸掉。” “实不相瞒,第一眼看到明大人的时候,就折服在他的风度下!” “明大人这趟是真的辛苦了咯!” 已换上了整齐衣服鞋袜,上上下下焕然一新的明湛,居中而坐,正在应酬。 第793章 斗室密谈 秦琴觉得挺好笑的,低头抿了抿唇角,就走了过去。有人拦住了她:“哪里来的民妇?快出去!这里面可不是你能进去的!” 秦琴抬起脸,说:“我是明湛的夫人,要进去见明大人。” 她一说话,顿时引起了明湛的注意。明湛站起身,笔直地朝她走了过来:“傻丫,怎地穿那么单薄?” 裹紧了些自己身上的大氅,秦琴说:“还好吧。这不是没有别的女装了么,凑合穿嘛。” 明湛就把自己身上的大氅也解了下来,一抖楼,披在了秦琴肩上。秦琴身上裹了两层大氅,只觉得沉重无比,叫道:“哎哟。好重!算了吧!” 这么一嚷,带着她自己都不觉察的撒娇,就把周围人给整不会了! 大家大眼瞪小眼,特别是刚才拦住秦琴的那人,恨不能直接在地上找条缝隙钻进去!! 毫不顾忌众人眼光,明湛直接勾住了秦琴肩膀,把她半圈进自己怀里,搂着她就要往屋子里去:“那就别在风口里站着,进里面去烤火暖和。你吃了东西没有?” 秦琴扯了他胳膊,说:“先别忙着吃东西,我想趁着天还没有黑透,先去看看河道疏浚情况如何了。” 画风转变如此之快,大家都以为秦琴开玩笑。毕竟前面有个先例在前头不是。 就有人笑着说:“夫人,稍安勿躁。冰凌被炸,如今已化为千百万碎冰,被阻挡的河水随即恢复了流动,正在往下游泄洪。一切都……转危为安了啊。” 秦琴却是不放心,“那么宽的河床,骤然解冻,那么多的冰块,如果某一二处再度冻结,会很快生起新的冰凌。我得亲眼看过、评估过,才算是安心。” 她说话冷静,跟刚才撒娇的小女人好像变了个人。 在场的官员们,又沉默了。 “放心好了!” !。一阵响亮中气十足的笑声在门外响起,打开门走进来的,却是姜思铭。文武百官纷纷作揖打躬,跟姜思铭请安问好。谄媚之相,比刚才有过之无不及。秦琴不禁回眸看了一眼明湛,走到明湛身边。明湛护着她。 姜思铭径直来到秦琴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道:“太好了,你们两个都没事。那是真的太好了。” 明湛道:“姜大人领会我镜子反光的意思,及时把闸门给梳理干净,才让我们成功逃生。姜大人,这一次,明某人要谢谢你。” 文武百官见状,不免又是阵阵奉承。有说是当代瑜亮的,又有说是子期伯牙的。种种不一而足。 姜思铭哈哈大笑,说:“我才从河边回来,县主担心的,其实也是本官担心的。所以特意去看了,三四处比较容易出事的地方,都派了人在那儿看着,一旦有冰凌靠近,立刻推开,不让冰凌靠岸冻结。而冰凌在河水里,其实并不容易结块的。只管流到了东海那温暖之处,也就化掉了。” 秦琴听罢,这才稍许放心,追问道:“那现在水位有多少米了?” 姜思铭说道:“这会儿才过去一个时辰,降落了不过寸许。从量河铁牛的牛角,降到牛角根部,才见到牛头呢。” 明湛道:“那水位还是挺高的,需要时刻盯着。等落到了牛眼睛处,才算是彻底安全了。过了这一关。” 姜思铭道:“是这样的。” 停了一停,说:“两位饿了么?今天最辛苦是两位了,先吃点儿东西吧?今晚,怕是还得宿在河堤上。” 这河堤上,又危险,又冷,不少官员心底里就暗暗叫苦了。 既然冰凌已经被炸掉了,想起家里的高床软枕,暖玉温香……自然是回家搂着媳妇睡觉,比大家几个人挤在河堤一个破屋子里,舒服得多。 可命令在上,关键是,姜思铭背后还站着个王爷,那些官员也不好说什么,都唯唯诺诺的。 明湛说:“愚以为,倒是不必都聚在河堤上,劳烦有关的那几位,布政司大人,知府,知县留着就好了。那么多人聚在河堤上,没有必要……就算是耐辛劳,也没有这么自找苦吃的。大人觉得呢?” 那些官员听见了,顿时觉得遇到了救星,都眼巴巴地看着姜思铭。 其实明湛也没什么商量的意思,他纯粹就是给个面子姜思铭。他现在在这儿说话的分量可重了。 姜思铭也知道这一层,微一思忖,说:“大人所言极是。” 于是那些业务无关,只是被抓过来看戏的官员们,欢天喜地的下了河堤,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只留下了知府知县布政司几个,这几个人职责所在,倒是毫无怨言。 相反,个个都是一脸喜色的。 河堤保住了,黄河保住了,他们的乌纱帽乃至身家性命都保住了。 再在黄河边上吃一晚上西北风又如何? 洒洒碎啦! 姜思铭笑道:“现在人少了,反而清静了。大家也都甭客气了,今晚就一起开一桌,大家一起边吃饭,边守河吧。” 留下来的官员们并明湛夫妇,都没有意见。 这些零碎伺候的事儿,自然落在知县头上,他忙前忙后的,张罗去了。姜思铭对秦琴和明湛道:“二位,我们这边说说话?” 明湛担心地看了一眼秦琴,“你的身子受得住么?” 秦琴说:“无妨。” 这会儿诸事繁杂,也不是放松下来的时候。 索性让自己忙起来,把该做的事情全部做完、做完美,那才最好。 其他人识趣地退下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姜思铭、明湛和秦琴三人。炉火烧得越来越旺,屋子里甚至开始有些燥热,秦琴烧了一壶水,从明湛的背囊里取出防水小袋,取出一小块红姜糖,放进壶里煮沸了,分给三人。 一杯暖呼呼火辣辣的姜糖水进了肚子,姜思铭眼前一亮,说:“听说夫人是琼州人氏,盛产红糖。没想到还有这个法子随身携带,而且经过了水泡也没事……真是厉害!如此境地,喝一碗姜糖水驱寒保暖,真是神仙不换!” 秦琴笑道:“过奖,过奖。” 明湛抬眸,盯着姜思铭:“姜大人,倒不如开门见山,把你想要说的话直接说了吧?” 第794章 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的 姜思铭笑容凝住,垂下眼眸,啜了一口杯子里的姜糖水:“这话说得……可真叫人犯愁。” 明湛道:“既然如此,那也不必勉强。” “不。”姜思铭摇了摇头,说,“明大人。你的才干,大家都看在眼内的。如今太子母家势微,太子本人也是风雨飘摇的。反而七皇子前途无限……为何不弃暗投明?” 秦琴低下头,掩去了满眼冷笑。 她不吱声,且让明湛挡在前面。 只听到明湛说:“谢谢姜大人好意。明湛很想知道,这是姜大人……或者说姜家的意思。还是说真的是七皇子的意思?” 姜思铭道:“是谁的意思很重要么?关键是,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明湛说:“关系大了去了。比如说,就在几天之前,七皇子才对我和我的夫人百般看不上,并且软禁了我们。这个事实,姜大人也看在眼内的啊。既有这前事,为何短短几天,就转了个大弯?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的。” 姜思铭:“……” 他的耳朵根子红了。 好尴尬,秦琴都开始替他尴尬。 明湛笑了一笑,说:“姜大人赤胆忠心,又有才能,真是令人好生敬佩。不过……这件事休要再提了。不提,你我或许还能交个朋友。再说下去,可就朋友都没有得做了。”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意思很明显。姜思铭苦苦一笑,说:“我这也算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实在是人才难得,我们……很需要明大人伉俪这样的人才啊!” 明湛道:“都是为了朝廷效力罢了。” 姜思铭道:“您是真的为了朝廷效力么?” 明湛就无语:“……” 气氛有些僵,话不投机,秦琴这会儿开口道:“好了,别说这个了。都饿了吧。晚饭吃什么好?” 若无其事地,姜思铭道:“这地方也没有什么好吃的,河堤水闸处,除了守堤人一家子之外,别的地方不囤粮食。今天吃的,都是自己带过来的干粮。现在也是急就章的随便弄一点吃的。夫人别见怪。” 秦琴倒不讲究,她看到姜思铭有些惴惴不安的,就问:“可以的。不过,姜大人为什么这样陪着小心?” 姜思铭笑了笑说:“没什么。没想到夫人这么好说话而已。之前那位可是要不高兴的。” 秦琴第一反应,瞪着明湛,明湛连声道:“我不是我没有!我就你一个!” 扭头问姜思铭:“你说啥,你说清楚点儿?” 姜思铭干咳一声,摸了摸自己鼻尖,道,“是……苏千金。嗯,之前她来河堤这儿做事的时候,闹了点不愉快。不好意思,是在下多虑了。” 明湛和秦琴异口同声:“噢——” 话题到此为止。 晚饭其实也没有姜思铭说的那么不堪,有烧鸡、卤蹄膀、干菜炒腊肉、炒鸡蛋、炒咸菜。其中烧鸡和卤蹄膀,是从城里带来的,翻热就行,别的菜都是现炒的,还做了一簸箕的白面硬馍。新鲜面粉做出来的馍馍柔软香甜,别提多好吃了。 秦琴不好跟男人们同桌吃饭,就自己拿托盘拨了一些小菜,回到了自己屋里。 看到马婆子蹲在屋角啃粗粮饼子,心里好生不忍,说:“大娘,过来,我们一起吃。” 马婆子受宠若惊,一叠连声推辞:“不不不,老婆子是个粗人,怎么使得!” 秦琴道:“别多说了。来一起吃吧。就当是陪我,我赏你的。” 她把饭菜留起了自己能吃完的分量,剩下的全给了马婆子。马婆子感激着,斜着身子坐下,跟秦琴吃完了。出乎意料之外,马婆子忙了一天的人,吃的比秦琴还少。秦琴是折腾了一天,这会儿缓过来,所以饿了,把一个男人拳头大的馍馍吃完了,又吃了很多菜,把半边烧鸡给啃剩了个骨架子。 但马婆子,只吃了半个馍馍,筷子也总在菜干炒蛋里划拉,就没吃两口肉。 秦琴看在眼内,就若无其事地说:“大娘,您先吃。我这边还有,一会儿赏了你家里吃去。” 马婆子的盘算被看穿了,好不局促,支支吾吾道:“夫人,怎地你好像半仙儿似的,啥都知道?” 秦琴忍不住笑了,说:“我当年也是穷苦人家出身的,我也逃过荒,我也是当娘的。怎么不知道?” 一席话,倒是把马婆子给说得笑了,肉眼可见的轻松了许多,说:“夫人真是亲切。那老婆子就不客气了。” 她终于放开肚皮吃,吭哧吭哧的,一口气吃了三个白面硬馍,半个烧鸡,半斤腊肉。这才打了个饱嗝,放下筷子,一脸满足。 秦琴不以为忤,把剩下的菜全都用干荷叶包了,交给了马婆子,让她自便。 那马婆子千恩万谢的,就去了。 这一晚是凑合着睡的,秦琴衣服都没敢脱,就那么和衣而卧,迷糊了俩个时辰就算了。 第二天一大早,马婆子就来了,捅旺了炉子,把烤干了的衣服还给秦琴。秦琴穿好自己的衣服,觉得暖和舒服多了。 走到了外面,发觉周围静悄悄的。只有明湛的屋子传出动静,秦琴正要过去,门自己开了,穿戴齐整的明湛走了出来,跟秦琴打了个照面,他毫不意外,微笑着说:“你起来了。走,我们去河边看看水情!” 秦琴也笑了,心底里,有着默契的欢喜。 这就是明湛啊。 跟她说话做事都在一个频道上的男人。 她点点头:“好。” 他们住的这排屋子,也是水闸口附近的排楼,专门供巡河官员住的。房间有十几间,大小不等。还有两排附属的小屋子。经过东边的小屋子时,明湛说:“天衡和小椿,昨晚下半夜赶到了。我让他们多睡会儿,等下就随时候命。” 秦琴点了点头:“这安排甚妥。” 走了快有一炷香功夫,才来到了能够直接看到河道的地方。秦琴眯起眼睛,居高临下看过去,水闸已全部打开,正在滔滔不绝的放洪水,黄浊的河水滚滚而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第795章 彻底安全 她看到水闸两旁的两只大铁牛,牛头都已经露出了水面,牛颈以下仍旧泡在水里。主河道上,浩浩荡荡的河水,带着不计其数的冰凌,向下游流去。冰凌在水中冲击、碰撞、裂开成更小的小块,被河水冲走…… 偶尔,有一座房屋大的冰块被冲过来,但只要一接近岸边,就被守河的河工扔炸药炸碎了,不再成气候。 秦琴的心头大石这才彻底放下来,微笑着,回头看明湛:“阿湛,我们成功了。” 伸手握住了她的小手,明湛也是笑容和煦,他好看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看着女人的眼神,柔软得像绵:“是啊,我们成功了。” 从河堤上返回垣渑县县城,心情已经是今非昔比。可喜这日阳光明媚,天气晴冷,秦琴骑在小青骢上,身边陪着明湛,沿途看去,黄河之水浩浩荡荡,另一边则是雪原千里银光闪闪,当真是春风得意,笑得合不拢嘴! 快要到达垣渑县的时候,场面越发盛大。老百姓们扶老携幼,夹道相迎,看到回归的秦琴等人,跪在路边就磕头。当他们看到比较熟悉的知县、知府等人,更是呐喊出声音。 “青天大老爷啊!” “青天大老爷救了咱们啊!” “黄河水清了,冰块冬天融啊!” “真是多亏了青天大老爷们救了咱们——” “看看这边,小的给您们磕头了啊!” 也不管知府他们看不看得见,有的人就跪在那儿砰砰砰的直磕头,磕得鲜血淋漓的。越往县城的方向走,人越多,人人都洋溢着笑容,就跟过年似的。还有人放鞭炮。 秦琴悄声问明湛:“这不是才受过灾么,哪儿来的鞭炮?” 明湛说:“穷过日子富享受,再破的家过年也得贴两张红纸不是?这是有城里的富户,把自己的鞭炮拿出来分人呢。你看,那边甚至还有人做善事施粥散人。” 顺着明湛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秦琴看到一群人簇拥着一处新搭起来的善棚。那善棚里,比人还高的蒸笼里,正在呼呼冒着水蒸气,浓郁的面香、酒香顺着那水蒸气飘散得老远。几个衣着齐整的粗壮婆子正在忙活着,把炊出来的粗粮馍馍分给城外的难民…… 而在善棚的旁边,一处新的善棚也正在搭建中。 秦琴不禁莞尔:“怎么建起善棚来了?之前又没有?” “之前头顶悬着一把利剑呢,谁愿意把宝贵的粮食分出来啊。现在不一样了,河道疏浚,前景看得见,就顺水推舟,做点好事。”明湛说,“这也算是一种……顺势而为吧!” 秦琴直摇头:“复杂,太复杂了!” 看到难民大口大口啃着那馍馍,吃得很香甜的模样,秦琴又道:“这个城里的富户,估摸着也就是那种年入百八十两银子的土财主……就连他们施舍的馍馍,也比蒙瑜施出来的像样。可见,做善事真的是讲求发乎于心,而不在看背景实力。有心,土财主施粗粮馍馍都真材实料;虚伪,王爷千岁放出来的也就是些折箩。” 明湛就说:“秦琴啊,我应该不是第一次说你了,瞎说什么大实话。看破不说破!” !。 他们二人低声嘀咕着,并肩而行,看在旁人眼中,又是另外一番计较。 瑜亲王和苏千金也是天生一对,也是极恩爱的。前阵子,垣渑县上上下下,看尽了他们秀恩爱,每天一起来一睁眼,就要依偎在一起,外出的时候,必手拉着手。有时候在城里找特色好吃的馆子尝尝味道,有时候到外面去“体察民情”,吃个东西,也是你喂我,我喂你的。 因为苏云锦想要百分之百的偏爱。 她嘟着嘴对蒙瑜说:“阿瑜,我什么都不图,只图你对我好。如果你不对我好,那也不用在我跟前了。” 蒙瑜一听,感动极了。继后得宠,他虽然不是太子,但也从小要什么有什么,周围争相讨好他的人也见过不计其数。他很清楚那些人要么图他的钱,要么图他的权势。只有苏云锦,那么直白地说,只图他这个人。 何况她不光是嘴上说说而已,还直接体现在行动上,抛弃京城的一切跟他来这个穷乡僻壤巡河,还出谋划策的。所以蒙瑜让接驾的庄家大肆翻修了屋子,不能委屈了苏云锦。还大笔大笔的从各处地方要钱要物。 旁人看着看着,也就从一开始觉得肉麻,到后来习惯了。 但都没想到,后来会来了明湛和秦琴。 就…… 对照很强烈。 原来夫妇之间相濡以沫,并不用那么刻意的手拉手,嘴对嘴,时不时的还要眼神拉个丝。 “明大人和夫人感情真好啊,两口子有商有量的,才是过日子的人。不像那一对,人还没来,就开始征集壮劳力翻修屋子,要好玩的,还要好吃的……本来就不富裕的县城就更困难了。” “而且他们好低调啊,听说实际上是正三品的官儿了,结果来到了饭也不吃一顿,风尘仆仆就去河上了!” “我是亲眼看到他们在冰块上齐心协力炸凌眼的,这岂不就是戏文上唱的‘同生共死’?” “啧啧啧,你怎么说话呢。你这么一说,有点儿对比强烈啊。” “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是那个谁。哎呦,真是造孽,平日那么公不离婆、秤不离砣的俩人。那个女的突然之间就跑了!” “就跟城北那个家里一败落就跟野男人跑了的张家婆娘似的?” “瞎说什么大实话!” 幸好这些说话不曾传到蒙瑜耳中,不然非得又是一阵腥风血雨不可。 好不容易分开争相围堵的人们,进了城,有人来报:“恭喜两位,顺利凯旋而归。王爷在衙门等着诸位,请立即见驾!” 这倒是不奇怪,解决了那么大个事情,蒙瑜是得见见他们的。 也是时候商量下一步怎么走了。 秦琴瞥了一眼明湛,笑道:“阿湛,这会儿放信鸽?是给谁呢?” 明湛袖子里藏着特训过的小信鹞,不过男人掌心大小,极擅飞行,不畏寒暑,不怕黑夜,数日即达。听说,驯养过程里,带着点祝由的成分在里面,珍贵无比,是明湛在水千诺处弄到的好东西。 第796章 前倨后恭 也就是秦琴离得近,才看到明湛放信鹞的小动作。 明湛只是笑而不语,也没有回答她。 秦琴也不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便也不追问。 蒙瑜的下处庄府在城东,衙门在城北,走了三个街口,也就到了。此刻衙门的门大大地敞开着,红毯铺地,蒙瑜锦袍玉带,头戴高冠,玉树临风一般,亲自在门前等候着两人,迎接他们归来。 “明大人,秦县主。冰凌阻河终于被解决了,下一步,就是返回京城,向父皇报喜喽!恭喜两位,贺喜两位啊!” 蒙瑜脸上的笑容很是温润如玉,跟前不久那高傲的模样,判若二人。 甚至可以称得上——礼贤下士? 夫妇二人,早就下了马,按照规矩,恭敬立在蒙瑜下方。低着头,笼着袖,不敢僭越半分。 听闻了蒙瑜的溢美之词,明湛沉声道:“谢王爷夸奖,愚夫妇不敢居功。全赖王爷指导有方。” 蒙瑜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说话声音拖长了些许:“明大人和秦县主,当得起本王夸赞。” 明湛又把身子躬低了一些,用只有他们三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王爷。何必急着过桥抽板?周围还一大圈百姓围观着呢,这时候,但凡我们两个翘一点点尾巴,落下去就是个大不敬……难道,王爷就不怕微臣心寒?” 他抬起头,眼底寒光,直逼蒙瑜! 秦琴跟明湛动作同步,只是脸上没有明湛那么喜怒不形于色,满满的冷笑:“王爷。我们夫妇在外面出生入死。王爷缩在城里不出来,原来就是忙着盘算,怎么给我们挖坑啊?” 蒙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的盘算被当众揭穿,底下的戏也再演不下去,一甩衣袖,淡淡的道:“进来说话吧!” 周围离得远远的文武百官并垣渑县百姓们,只看得到他们的动作、表情,听不到他们说话。感受到那气氛骤变,纷纷猜测起来:“王爷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是不是得罪了他了?” “不应该啊……现在平安大吉了,应该高兴才是!” “也有可能是明大人夫妇说话冲撞了?” “就算再冲撞,人家是功臣。这么快翻脸,不合适吧。那岂不是过桥抽板?” “咦惹……没想到王爷是这样的人啊?” 一般老百姓也就罢了,可是那些还得在官场上厮混的官员们,看到那画面,就默默的给蒙瑜打上了个“过桥抽板”“不记功臣”的标签。心底里的战队,默默的就变了。莫说原本是亲近太子的官员,就算原本是亲近蒙瑜的那些官员,此刻也有些心寒。 蒙瑜还不知道自己的民望已经往下滑了一大截,下马威给不成,捏着鼻子把秦琴和明湛请进了衙门里。分君臣两边坐下,气氛僵硬。 蒙瑜说:“现在冰凌阻河已经解决了,捷报已快马送到京城。两位收拾一下东西,择日就一块儿回京吧。” 论功行赏四个字,是半点没有提。 秦琴原本也不抱指望,淡淡的应了是。 但是知府说道:“王爷,庄家主人愿以倾囊而出,为王爷举办一次宴会,庆祝本次绝处逢生,兼为王爷践行。请王爷务必赏脸。” 蒙瑜点点头:“可。” …… 听说,庄家不光是垣渑县首富,还是殷州地界数得着的大户人家。如果洪水来了,他们家就得灭顶之灾。这次绝处逢生,他们家极为庆幸,所以举办了盛大的宴会来庆祝。 明湛和秦琴没有答应庄家人的邀请,住在庄家。而是低调地住在了县令程子衿给他们安排的小院里。 宴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场面极为盛大。 因有王爷在,许多在州府、郡治里的官儿也都千里迢迢的赶了过来。 秦琴和明湛联袂出席,一出现在宴会上,就吸引了众人眼光。有的人欣喜,更多的人是惊讶。 “怎么会有女人来参加宴会?” “我不是老眼昏花吧?” “这种场合,是女人能够来的么?” “齐老,您可别把话说太满了啊。也就是一个月之前,不还是有女人来了,那时候您敬酒可是很恭敬的啊。” “那一位怎么一样!她可是苏首辅的千金大小姐!这个女人凭啥?长得妖妖娆娆的!” 旁边就有人对那个一脸道貌岸然的老先生说:“那位是皇上敕封的长劼县主。抛开长相不论,她和明湛大人舍生忘死,炸掉凌眼,是个女中豪杰。” 那齐老直摇头:“什么女中豪杰,不像话。我齐白岩守了一辈子规矩,断然没有临老了失节的事。坐在女人下首?哼,什么笑话!” 说罢,站起身来,就要拂袖而去。 众人十分规劝,纷纷阻拦。 “齐老,请留步!” “齐老啊,您要一走,这满座殷州清流,可就群龙无首了啊!” “林学正说得极是!齐老,务必要留下来啊!” 知府来到秦琴身边,弓着身子,试探着问:“县主,非常抱歉。自古以来,男女七岁不同席……您在此处,有所不便。不知道是否可以移步到后院。那儿专门为县主您设了精致小宴,也有女先儿唱曲供应县主取乐的。” 底下那些老头儿们说话,可没有刻意地躲着谁,调门起得那样高,谁都能听见。秦琴岿然不动,翻了个白眼,“是吗?既然看我不顺眼,那就不要看我啊。后面的小宴,既然我做得,什么老啊,什么学正啊,自然也坐得。倒是那个冰凌峭壁,我能上得,不知道这位什么老,什么学正,能不能上去?” 那边几个文官小团体,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得正兴高采烈呢。 这也算是官场霸凌的一种惯用手段了。 霸凌,不一定要动手动脚的暴力对待。孤立、冷言冷语、也是一种霸凌。 很显然,这几个老头子,玩这一套是精熟的。 乃至僭越如斯,场面上这三四十个大大小小的殷州官员,都是埋头喝酒,不敢说什么。 秦琴乐呵呵的一句话,让那几个人义愤填膺的大声讨论,戛然而止。齐老脸色“刷”的变得铁青,雪白的胡子吹得笔直:“野蛮泼妇,牝鸡司晨!国之大不幸!” 秦琴“啪”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径直来到齐老面前,抄起桌子上的酒杯,冲着他一杯酒泼了过去。 第797章 劝,是不可能劝得动的 齐老猝不及防,被泼了个满脸酒,闭着眼睛一阵乱抹,旁边的门生跟班顿时破口大骂:“泼妇!” “还不快给齐老跪下道歉!” “道歉?”秦琴眯起眼睛,斜眼一看,离齐老最近的是一碟糟油鸭舌,她勾起唇角一笑,“好啊,我这就道歉。齐老,我请你吃糟油鸭舌!” 一扬手,又是满满一碟子糟油鸭舌糊在齐老脸上! 齐老杀猪般大叫起来,满脸油乎乎的糟油,狼狈不堪!旁边的两个文士本来想要扶着他的,结果一看到他这个样子,一个脸上露出厌恶,躲了开去。另一个却把帕子往齐老脸上用力擦,边擦边呵斥:“泼妇!你竟敢对齐老动粗,快下跪道歉!” “无知泼妇,大胆如斯!信不信我们回头就写密折弹劾你男人!让他头顶乌纱不保!” 秦琴说:“以他这个年纪,能喊这么大的音量,可见身子骨硬朗。既然身体好,就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了!” 张开双臂,把齐老身边的几个文士抓小鸡一般,一个个拽起来,摔出去。只摔得他们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在地上滚成一团,只会哎哟哎呦的叫唤。 秦琴这才直接坐在了桌子上,翘起二郎腿,对着才擦干净脸上糟油,睁开眼睛的齐老,嘲讽满满地开口:“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本县主说三道四?一把年纪了,还在背后议论人是非,你还是男人么?!——哦,你这年纪,怕是早就没了男人那功能了吧!” 环视一圈,说:“你们都谁啊?本县主问你们话呢!连个家门都不报一下?” 那几个文士,还死犟着,不肯开口。 秦琴一把抓住旁边那个给齐老擦嘴的,一耳光打了过去:“县主问话,还不吱声?这叫大不敬,理应张嘴!” “啪”的一耳光,那文士的脸被打歪了! 秦琴懒得自己动手,叫人上来:“天衡!” “在!” “给我把这个贱民掌嘴三十!” “是!” 天衡习武,一巴掌打过去,那文士顿时吐出几颗门牙,他还想要死犟:“我、我张思明是堂堂举人……” 秦琴冷笑:“举人?那就是连个实缺都没有侯上的咯?更加大不敬了,给我狠狠的打!” 天衡噼噼啪啪的打了过去,那张思明一开始还犟着,后面渐渐变得恐惧,开始求饶:“县主!县主我知道错了!!是小人不对!求求您大人有大量,绕了小人……” 秦琴眯着眼睛,道:“这个宴席是设给有官职的大人们吃喝的,为的是慰劳他们赈灾辛苦!” “你们这些人,老百姓受苦的时候,都做什么去了?这会儿倒有脸过来吃吃喝喝?还敢让本县主回避?” “你们特么是把垣渑县城墙拿来做了脸么,那么厚那么大?!” 知府看着,慌了,求着明湛说:“明大人,夫人生气了……是我安排不周。您要不要过去劝劝她……齐老在本地门生众多,得罪不起啊?” 殊不知明湛勾着杯子,只是小酌,岿然不动,甚至唇角带着一丝微笑:“我们家从来都是夫人作主的。劝,是不可能劝得动的,只有等她自己消了气的样子。” 知府:“……” 明湛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对。我是气管炎。我们家里,我说了不算,我夫人说了才算。” 知府:“……” 明湛又把视线转回到齐老身上,说:“不过,都这么老的老头儿了,还抱团自成团体,对王爷的宴席上坐什么人都指手画脚的,这势力也太大了?听他口口声声的说什么……和苏首辅有旧?嗯,这事儿,可以回头跟皇上说说。” 知府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比死人还雪白。 在官场上混久了,都知道“结党营私”这四个字意味着啥啊!!才从冰凌阻河的厄运中摆脱出来,知府大难不死,存心想要靠着这次的功劳再进一步。他本来就不是本地文官集团里的,从前就经常似有若无地被排挤。 不过是受人命令才会帮着齐老说话。 现在?疯了才会主动贴上齐老那伙人身边! 知府就这么默默地,悄无声息地,把自己的身影瑟缩在宴席角落里,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不多会儿,就神隐了…… 齐老勃然大怒,没想到秦琴竟敢正面跟自己刚! “泼妇!”他才开了一局口,发现自己坐在椅子上,秦琴坐在桌子上,他气势矮了一截,他只得站了起来,好找回一点威势,“你,你简直不知所谓!哎哟,我的心好痛,我喘不过气来啦!” 他突然捂着自己心口,好像很痛苦的样子。他毕竟年纪大了,须发全白的,往地上一倒,很是可怜的模样。一下子把整个场上的人都给吸引了过来。大家对秦琴指指点点的。齐老张开嘴巴,正要说话,秦琴抢在他前面,一脚踩在他脸上,嗷嗷的嚷开了:“原来你这是不舒服了啊?是不是老人痴呆啊?年纪大了就别出来现世了嘛!是不是家里子孙不生性,只能让你抛出老脸来应酬拉几个银子啊?真是可怜啊,要我是你家子孙,我就买块豆腐撞死了!” 齐老被捂着嘴,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憋红了脸梗着脖子,啥也说不出来。 周围的人倒是有一半被秦琴的话给带跑偏了。 “齐老确实,致仕这么多年,每次宴席都没有落下的。听说大儿子好赌,二儿子好色,小儿子倒还行,就爱读书。可读书清高,不屑做事,几次进闱都没取中……” “所以就要老父亲抛出老脸来为他们谋个位置咯。” “这次宴会,他应邀出席,其中一个要求,似乎就是给他小儿子在县衙里搞个位置。” “那他凭什么看不起人家三品官的明大人啊?就算明大人的妻子,也不应该无礼……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读书人的清高呗。” 秦琴无意中揭了齐老的老底,把齐老的老脸当场撕破,踩在地上,毁得精光…… 第798章 老脸挂不住啊 齐老脸上挂不住啊,躺在那里,继续闹下去又不是,不闹下去又不是。原本早就应该有人来搀扶他起身并且好生道歉的了,可秦琴凶巴巴的,直接踩在他身上。 简直就是个女疯子!! 秦琴见他没词儿了,直接把他从地上抻了起来,原地打了个圈:“行了。来人,把这厮请出去。他不喜欢跟我同席,可我是县主啊,不可能我给他让的,只好委屈他提前离席了哈!” 旁边蠕动着,不情不愿的,来了两个小厮,搀着齐老往外走。 秦琴见状,就叫了天衡过来,说:“天衡,你跟他们出去。外头有人问,就把宴会上发生的事情如实相告。省得被人扭曲了是非。我们人还在这儿呢,就闹成这样了。要是我们回了京城,就更加不知道被人颠倒得怎样了!哼哼,历史上多少皇帝,就是这么被人写成昏君的!” 天衡答应了就下去了。 秦琴这一招,就叫做料敌机先了。才出了门,果然就有那些凑热闹的过来了,这些人还不是一般贫苦百姓,都是附近开店的小东家,驻扎的小官兵,平日在官们跟前能得脸,如今在门前喝酒听差的帮闲……看到齐老青肿脸面狼狈不堪的被扶了出来,这些人嗅觉比狗还灵,立马围上来七嘴八舌的打听: “许二爷,听说里头出事,闹很大了?赏小的两句热闹听听?” “哎呦,这,这齐老这是怎么啦?” “柯大,这,这发生了什么事啊?谁敢太岁头上动土,侮辱斯文哇?” 旁边抱着兵刃,整个人凶煞一般的天衡懒洋洋的,就开口了:“没什么,齐老在宴会上瞧不起秦县主,想要把县主赶到后面去。结果被县主教训了一顿而已!” 那些人顿时齐刷刷地一缩脖子,大眼瞪小眼的,静默了! 有个帮闲机灵些,举起小指头,掏了掏耳朵,弱弱的问:“您意思是说那位炸、炸凌眼的秦、秦县主么?” 天衡翻了翻白眼:“难道这个县城里还有第二个秦县主么?” “呵呵,我也是服了这位老人家。来吃宴席就吃宴席了,偏生拿什么男女不同席,什么县主不配跟他坐一起的话来哔哔。县主不痛快了,不就让他不痛快了!” “难道,还得让堂堂县主给他让位置不成?” 那些人越发不敢吱声了,论理,不止一个这么想的,谁让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呢! 可对面是县主,那又不一样了! 何况还是会动手的县主!! 看看齐老那副凄惨模样,就俩字:活该! 齐老垂头丧气的,他原本打算在外面跟自己澄清一番,没想到秦琴料在了前头,派了天衡来跟着。一边往外走,一边还有人来问,天衡来来回回的,就把事情说了个滚瓜烂熟。齐老丢脸得不行,好不容易盼到自家马车来接他。上车的时候,天衡还在跟那边聚着报团取暖的穷苦人说:“这个老头儿啊,觉得县主不配和他坐一席,是对他的侮辱……” 那些穷苦人,又是另一番感情了。谁不知道县主夫妇舍生忘死的炸了凌眼,才换来了垣渑县的平安啊!都对秦琴发自内心的爱戴着,顿时大怒!! “呸!!仗着自己胡子白,年纪大,就了不起啊?!炸凌眼的时候怎么不见他说县主不配,要他自己上?!” “这种倚老卖老的老东西,除了会在官老爷面前卖弄那几句酸诗,还懂个鸡儿!” “县主人多好啊,俺才知道,大雪封城那天,城里突然多的那个粥棚,就是县主的!那会儿县主才刚进城呢!” “阿弥陀佛,没有那个粥棚,俺一家子六口人晒不着今天的太阳!” “那齐老头儿什么的,就是不如县主!” “活该被县主教训!我说,就该狠狠的揍这些老骚胡子!” “就是!” “小哥,你放心,谁对咱们好,咱们心里雪亮的呢!咱们这就把话给传出去,决计不能让那些会写字的,逮着了县主胡逼逼!” “对!县主的名声,俺们来保护!” 眼看着那些穷苦百姓纷纷仇视自己,还对着自己这边吐唾沫,齐老连滚带爬的上了马车,麻溜利索滚了。 …… 蒙瑜姗姗来迟,进了宴会地方,看到桌子空了小半,很是不悦。姜思铭皱着眉,叫了知府来发作:“怎么回事?不是说邀请本地耆老来参加,共同欢庆的么?这人呢?都哪儿去了?” 知府吊着一张苦瓜干似的脸,低声说:“姜大人,下官不敢造次。实在是刚才……神仙打架啊!” 他躲躲闪闪的,姜思铭就越发的不高兴了,说:“有什么事情,照实说?王爷素来礼贤下士。借此临别之际,邀请城里耆老把酒言欢,可人却一个没来,太不像话了。” 知府只得把前面发生的事情,一长一短的说了,一边说,一边战战兢兢地拿眼睛偷看他们。 蒙瑜气得脸都青了:“可恶,这个秦琴,越来越无法无天!” 姜思铭心里却是一半一半的,毕竟,他见识到了秦琴和明湛的能力,而且齐老这么干也属实尊卑不分,倚老卖老,相当过分。 姜思铭,和秦琴有些共情了。 他正在斟酌着言辞,想着如何去劝说蒙瑜消气,蒙瑜却抬脚朝着秦琴的位置走去。姜思铭大惊,一把扯住蒙瑜胳膊:“王爷留步!” 蒙瑜脑门子上青筋直跳:“姜思铭,你不用劝我。秦琴赶走本王的座上宾,本王要好好的教训她!” 姜思铭冲口而出:“你打算怎么教训她?是骂人骂得过她还是打得过她?那女人可是真敢掀桌子的!” 还好,蒙瑜站住了。 姜思铭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抓住机会,快速地对蒙瑜劝说:“王爷,我知道这次出来,您是受了许多委屈。刚才我打听过了,现在外头的百姓都在为这件事叫好。那两口子,是烈火烹油,正在势头上。小不忍则乱大谋……王爷,有什么帐,回京城一总算了就得了。” 第799章 回京路上,心情完全两样 听了姜思铭的话,蒙瑜不吭气了。过一会儿,才说:“齐老曾经是苏首辅的门生,得罪了他,我回去,该怎么跟苏首辅交代?” 姜思铭一拍大腿,叹着气说:“您是王爷啊。为什么要您跟首辅交代?再说了,不是有秦琴来顶雷么?” “可是,云锦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姜思铭就更加无语了,他说:“苏小姐聪慧可人,不是那种迂腐之人。您这次的事儿办得如此漂亮,在皇上面前出了风头,她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为了一个连她都不认识的老头儿来跟您置气?” 其实,姜思铭还想跟蒙瑜说,对于女人来说,不要太当回事,她们反而当你是一回事。 不过念及过去见到的种种,他还是忍住了。 蒙瑜是有被安慰到了,转忧为喜:“真的?” “真的。”姜思铭说,“苏郡主是很识大体的啊。” 蒙瑜越发高兴,勾唇微笑:“那是必须的啊。我在这儿带了一些岫山玉回去给她,名贵无比,她一定会更开心。” 姜思铭:“……” 蒙瑜果然没有再理会齐老的事情,若无其事地来到了宴席上。他一来,自然而然成为了宴席上的中心。敬酒的人如流水般过来,蒙瑜忙于应酬,很快就把事情抛在脑后了。 明湛和秦琴小酌几杯,托词先撤了。 秦琴回到屋子里,有些酒气上头,明湛让她躺着,自己去倒热茶。一私底下俩人相处,他就变得很能叨叨:“让你别喝别喝,你非得要喝。喝那么多……这种米酒最难解的了。幸亏带了红糖块过来,不然,哼,你就等着宿醉头疼吧!” 秦琴被他这么一数落,那是真的头疼起来了,说:“哎呀,你好啰嗦啊!” 明湛拈起一块红糖,放进了开水里,用筷子轻轻戳烂它,让它加快融化:“我啰嗦,那你就别喝啊。” “阿湛。明天我们真的要跟蒙瑜他们一起同路回去京城么?我真的不耐烦伺候那人啊,而且,他一脸要抢我们功劳的模样。讨厌的很。”秦琴道,“幸好他是个草包。哼,刚才席间看着他跟人应酬,都来了三个月了,居然除了总督、知府和总兵三个人之外,别的人一个脸都没认住。最尴尬的就是庄家主人来敬酒的时候,他竟然冷着脸问:‘您哪位’。人家还借了他屋子住了那么久,要换了当今,闹不好,一个员外郎的位置都给谋划到了。” 耐心地听她说完,明湛笑道:“可以啊,这种细节都被你留心到了。” 秦琴撇了撇嘴,说:“志大才疏,如今可是看到了活生生的样板。” 把已经冲好了的红糖水递给秦琴,明湛道:“所以,正因为这样,才跟着他们一道回去啊。就当是搭个便车了。等回去之后,面见了皇上,再说。原本你我奉旨过来,就不是为了立功,纯纯是给他补锅的。这里头的弯弯绕,不是你我能够想的了。” 秦琴抬了抬眉毛,道:“这么软弱的说法,不像是你啊……” “因为对于我来说,本来帝位之争,就很无稽。不是早就说好了么,只想挽救这黄河水威胁下的万千百姓罢了。” 秦琴明白了,明湛这是最大的目的达到了,开始躺平。 她微微一笑,接过了红糖水,小口啜饮起来,心想:这段日子确实是辛苦了他了。让他歇歇也无妨。 …… 回京路上,心情完全两样。 逼近了腊月时节,越走越冷,一路上下了好几场大雪。有些时候,甚至要先人下了车铲雪,才能往前走。但是冰凌之厄已解,上上下下,欢欣鼓舞的,都恨不得赶紧回京城家里跟家人团聚,好生过年,所以日夜赶路,也不以为苦。 这日已进入直隶地界,又下了一场鹅毛大雪,齐小腿深浅。 秦琴偷偷地把融雪盐拿给小椿:“把这个盐拿去分人,均匀地洒在雪地上。不消一个时辰,就可以冰消雪融。不过小心,这个盐里我掺了砒霜,吃不得的。你千万得告诉别人。 小椿点了头,答应着,提着两大袋子盐就去了。 不大会儿功夫,偏远角落里的某处就传来了低声压抑的欢呼。 秦琴正准备回车上去。那里明湛用小手炉烤着小红薯,等着她回去解馋呢。姜思铭不知道什么时候,却悄悄来到了她的身后:“县主,真的就好像神话传说里那无所不能的田螺姑娘似的,身上带着无穷无尽的法宝啊……” 秦琴站住了,脸上笑容却淡淡的:“姜大人说笑了。” 她转过身来,只见姜思铭一身玄黑狐裘裹着身子,头上带着皮帽子,雍容华贵,整个人如同玉石雕琢一般。他看着秦琴,眼睛亮闪闪的,也是仿佛两颗晶莹美玉,镶嵌其上。 姜思铭道:“到处都在下大雪,王爷担心大雪封路,赶路危险。特下令安排前往前方驿馆下榻,等明天雪停了再走。” 秦琴说:“我知道了。请姜大人回去吧。” 她又回身想要走,姜思铭说:“县主,对姜某这么厌恶么?就连多一句话的功夫,似乎都不耐烦给姜某?” 秦琴只得又停下了,说:“不好意思啊,姜大人,我对所有姓姜的人,都不大感冒。” 这里面,自然也包括继后在内了。 姜思铭眸子底下,闪过一道亮光。但他很快调整好了自己,朗声笑道:“县主真是心直口快。你放心,我对你们没有恶意。但这儿离京城不远了,在进京之前,姜某还是想要请两位好好考虑,那日的请求。——毕竟,从炸凌眼那事儿看来,我们这一伙人做事,还算是有默契,不是吗?” 秦琴:“……” 她突然来了兴致,索性放轻松了心情,问姜思铭道:“姜大人既然这么说,那我倒是想问问了。要跟了王爷,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姜思铭道:“自然是论功行赏,平步青云,日后极尽尊荣了。” 话说到一半,他发现秦琴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嘴角边勾起的弧度,更是极尽讽刺。 蒙瑜连日所作所为,不知道怎么的,就如同画卷在姜思铭脑海里回放起来,倒是让姜思铭自个儿噤了声。 第800章 一边瞧不起她,一边拉拢她 他摇了摇头,把那些不该有的画面从自己脑子里驱赶出去。对秦琴嘴硬道:“县主,你一再拒绝王爷的好意。你也不想你们全家因为你的短视而日后被清算吧?” 秦琴呵呵了,扬起眉毛:“你吓我么?” 姜思铭不说话,他不说话,因为他就是。 秦琴再次呵呵,还是呵呵他一脸那种:“不好意思,我是被吓大的!” 姜思铭:“你……你!” !。 秦琴懒洋洋地转过身,说:“姜大人,不必多说了。你也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拒绝吧?” 怎么世界上会有那样厚脸皮的人?! 一边瞧不起她,一边还一再拉拢她。 拉拢她进自己的团伙干嘛呀?! 给苏云锦做陪衬呢,还是给蒙瑜找不自在?! 真特么的贱得慌! 姜思铭在她身后说:“秦县主,回京城还有一天时间,这一天时间里,希望你能够好好考虑一下!到底谁才是值得跟随的明主!” 秦琴才不用考虑,不过,她也没有吱声。 既然都是鸡同鸭讲,何不留一口气在肚子里暖宫! …… 在驿站里落脚,人又多,蒙瑜又要讲排场。随行的人员少不免的,就要委屈一下。秦琴他们被挤在偏院里,对门还有别的客人。还好他们不是那种讲究摆架子讲排场的,也就罢了。 这晚,夫妇二人早早歇下,秦琴蜷在被窝里,想起明天就要回到京畿,十分兴奋。她揪着明湛嘀嘀咕咕的:“阿湛,小雪和小夏已经到了京城里,不知道住得习惯么。肚兜好几个月没见我们了,不知道还认得出我们不。” 明湛忍着困意,陪着她说话,很有耐心地一句一句给她分析:“他们会很习惯的,跟着去的还有老人们呢。春花春柳也是很会照顾人的。就是小夏的学业被耽误一点,也没有什么,横竖过年之后才安排进书院插班念书。肚兜很有灵性,它们看人不是靠眼睛看,是靠味道闻,它会认得你味道的啦……” 就跟哄小孩似的。 明湛常常说,他有两个女儿,一个是秦琴,另一个才是秦冬雪。 这话好像也不假。 反正,他哄秦琴,比哄秦冬雪要耐心多了。 充满了老父亲的关爱。 秦琴听罢,把脑袋埋在明湛心口撒娇,直撩得男人呼吸急促喉头发紧。把她往身边摆:“不许胡闹了,这地儿不是胡来的地方!” 其实秦琴也没有那心思,她就纯粹觉得这样撩拨明湛,好玩得很。 像个大马猴似的,扒拉在他身上,鼻尖还在明湛脖子上嗅来嗅去,嘴上说着特别无辜的话:“我又不是胡闹,我就闻闻。你的味道好香啊……” 明湛身上有一股很特别的香气,有点甜,像麝香,像木香,但又统统不是。 那是属于明湛自己的,独特的气味。 明湛被她闹得没法子,软和地低声笑:“也就只有你闻得到,我自己都不觉得……” 男人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背,就跟给肚兜顺毛似的,一下一下的顺着,顺了几下,突然停了下来,微微仰起头,看着天花板的方向。 秦琴觉察到异样,支起自己身子:“嗯?” 墙头上蛰伏的黑衣人还不知道自己行踪已经暴露了,蹑手蹑脚的趴在那儿,静候动手的时机。却听见屋子里的调笑声音无时无厌,放肆非常,不禁渐渐不安起来。低声唾骂:“什么轻浮浪荡的女人,跟妓子有过之无不及的……” 猝不及防地,身后出现一具幽灵般的身影。明湛幽森森的说:“就你也配对我女人说三道四?” 黑衣人大骇,想要攻击明湛,胸口却一阵巨痛,四肢发软,不听使唤。 明湛用力一提他的后心,就跟抓乌龟似的,把他给整个人提了下来:“下去!” 看到秦琴衣着整齐地坐在床边,那黑衣人就知道大事不妙,一低头,准备咬破毒囊自尽。秦琴倏尔飞起一脚,脚上趿拉着的鞋子嗖的一下子飞了出去,结结实实地塞入了黑衣人口中。黑衣人两眼一翻,差点儿晕了过去。 明湛把他嘴里的毒囊挖了出来,一脚踩碎,问:“是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闭着嘴巴,不吱声。 秦琴倒是不意外,道:“你把他的牙齿全拔了,再用这玩意儿,给他松一下后面……” 拿出一根……棒球棍? 黑衣人顿时着了慌,开口道:“我都说,都说……” 秦琴其实也就是吓一吓他,闻言,收起了棒球棍。黑衣人道:“是苏,苏小姐派我来杀您的。” “苏云锦?”秦琴惊讶道,“为什么?我跟她好久没有见面了吧?” 黑衣人说:“小的是苏世子手下的人,被小姐借了过来。听说是,防止您二位跟瑜亲王抢功,既然用不了您们,就杀了您们。” 那黑衣人说话软绵绵地,一脸毫无斗志的模样,显然早就丧失了为苏云锦卖命的决心。手底下养着的杀手颓废如斯,秦琴连报复他的想法都没有了。问:“你是不是也不愿意干这个活儿?” 明湛却在旁边,若有所思:“你一嘴殷州口音……” 黑衣人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是!在下正是殷州中部的宏德人士。” 宏德,是个大城,穷文富武,宏德历代富饶,也是个尚武之风很浓的地方。京城里素来流传着“京城的官儿,淞沪的太太;保定的管事,宏德的护院”的说法。 说的就是京城里长大的人,从小见惯大场面,当了官之后,很有分寸;淞沪苏浙一带,是蚕桑兴旺、文脉兴旺之地,教育出来的大家闺秀知书识礼,又精明能干,嫁了人之后,上能伺候公婆,下能教养子女,里里外外一把抓,是能够带旺三代人的好主母。 保定就在京畿旁边,保定人成群结队的去京畿富贵人家做事,蔚然成风,久而久之,竟成了行业。保定府出来的管事,懂眉高眼低,知分寸进退,还因同乡情谊,连结一气,往往能互通有无,能做成许多事。主家有这么一个管事,黑的白的都来得,自然很省心。 第801章 策反 至于宏德,就更简单直白了,那儿习武成风,高手也就很多,有高手做看家护院,有什么不放心的。就连皇宫大内里,也有很多籍贯宏德的侍卫。 看着那宏德黑衣人那骤然波光荡漾的眼神,秦琴就懂了。她起了怀柔之计,故意说:“之前我们经过宏德的时候,虽然没有丢荒,却也不怎么繁华。想来是因为冰凌阻河的缘故。现在不再危险。你尽可以放心。” 那黑衣人原本只是有些眼神软弱,现在一听秦琴这么说,顿时眼圈红了。他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大人、夫人,小的知道错了!小的全家死绝了,被苏大人收做死士。但家乡乡亲父老,无一日不在小的心头!请大人夫人指一条明路给小人……小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秦琴没想到他反应会那么大,不禁习惯性的,抬眼看向明湛。 明湛站着,脚底下微微分开,还是做着随时要战斗的姿势。他低声说:“一般豢养死士,都是从小养起,挑选无父无母的孤儿,关在一起,用独特的法子来养。但如今太平盛世,哪儿来这么多无父无母的孤儿?就算有,也有宗族抚养成人的,人家族里的耆宿长老,也不是吃素的啊。黑衣人,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黑衣人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说:“是。小的从小父母双亡,在族里吃百家饭长大,且还在族里学会了拳脚功夫。十岁那年,苏大人来找了我族长,才把我领走。族长一直以为小的是得了个好前程,并不知道小的过得这样刀头舔血的买卖。小的自知罪孽深重,也无颜回去见乡亲父老,只按月把银子捎带回去罢了。” 秦琴感叹道:“难怪了,要不是你乡音不改,我们也想不到那一层关系!” 从怀里取出两锭银元宝,并一张二指宽的条子一起递给那黑衣人,明湛说:“这点银子,你带了去,一直往南边去琼州郡金滩镇,在腊月的十五那天卯时三刻,在镇上往西十里路的分岔路口,找一堆三角形的石头。找到了之后,进入林间妖市,跟他们说,要见他们的主人。他会帮你的。” 黑衣人傻眼了,愣在原地,也没有接过明湛的东西。 明湛说:“至于你的名字,就用不着告诉我们了。最好也不要告诉别的人——横竖,如果顺利的话,很快你就用不着原来的名字,也没有原来的身份了。你懂我意思吧?” 黑衣人眼泪夺眶而出,冲着明湛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砰砰砰的,接过了明湛的银两和条子。擦擦眼泪,说:“我取不到你二位性命,苏家肯定不甘心的。他们是一定要你二位死……他们跟亲王,也不是一条心的。你们一定要小心!” 秦琴道:“你还是小心你自己吧!” 黑衣人又是默默地给她磕了三个响头,跃上房梁,走掉了。 一场危险,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就仿佛做梦一般。 明湛担心秦琴害怕,说:“傻丫,你……” 一抬眼,发现秦琴窸窸窣窣的,在脱衣服? 脱好了衣服,秦琴披散了头发,钻进被窝里,对着明湛勾勾手指:“来啊。” 明湛:“……” 他来到床边,坐下,开始一件件脱衣服,说:“都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特么也太虎狼了吧?” 秦琴却把自己藏在被窝里,低声说:“你想什么呢,在被窝里说话,安全。” 明湛:“……” 他确实有点想歪了。 钻进被窝,凑得极近,声音极轻,秦琴压低声音,如同蚊子叫:“你听到没有?刚才那人说,苏家和蒙瑜,也不是一条心?” 明湛说:“听到了。也很明显啊,蒙瑜想要拉拢你我,苏家想杀掉我们。” 背脊上的汗毛竖了起来,秦琴说:“我们到底哪里得罪他们啦?” 明湛说:“苏家又不能坐龙椅,走到顶了,也就是位极人臣。跟我们有可能走到的顶峰,是重合的。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秦琴恍然大悟,“明白了!” “所以啊。”明湛拍了拍她肩膀,说,“回到京城之后,恐怕还会不太平的。先睡觉,睡好了才有精力跟他们闹着玩儿!” 秦琴本来挺愤怒的,自己平心办事,没想到却怀璧其罪。这会儿连暗杀都来了,这都算什么事啊!但,明湛很淡定,这份淡定,传染了她。 心情一平复,被明湛拍了一会儿背,也就睡着了。 …… 第二天早上,一切如常。 看来,那黑衣人没有撒谎,蒙瑜一行人,并不知道苏首辅派人来暗杀自己夫妇的事。 秦琴按捺下来,不动声色的,照旧用膳拔寨,动身回京。 一路无话,走了大半天,终于在酉时之前,看到了京畿城墙。 “瑜亲王回京啦——” “瑜亲王回京啦——” “瑜亲王——” “回京啦!” !。 城头上,两排号手齐刷刷地出现,吹起了长号,号声呜呜,庄严无比。随着号角声声,一路从传到了皇宫内。皇宫里很快飞奔出十二匹快马,来到了蒙瑜的三爪龙车前。 带头的大太监道:“恭迎瑜亲王大驾!皇上早就在宫内等候多时,请瑜亲王随洒家前往觐见!” 蒙瑜就坐在车中,并没有下车,说:“好。” 于是仪仗开路,鼓乐齐鸣,鲜花迎接,一行人大张旗鼓地穿过了半个京城,浩浩荡荡的,直接进了皇宫。 顺武帝早早地在乾安宫在正中安坐,等着蒙瑜归来。 他的下首,坐着皇后姜氏。 苏首辅等几个重臣,也一块儿等候着,翘首以盼。 蒙瑜的马车直到了乾安宫门口,他才下了车,整理好衣袍,跟着王诚刚进门。明湛和秦琴也要跟进去,王诚刚却拦住了他们:“二位,皇上没有说要见你们,请先移步等候?” 二人就跟着王诚刚,到了一处偏殿等着。 进了偏殿,借口要给他们摆小宴垫肚子洗尘,屏退左右,王诚刚就换了个脸色,急道:“你们也真是,怎么傻乎乎的,直接跟到宫里来了?” 秦琴问:“怎么啦?” 第802章 预谋兔死狗烹 王诚刚道:“当然是先回家了!刚才你们来之前,我在旁边可是听得仔细,苏首辅跟他的党羽们正在说服皇上,怎么给你们抹了功劳呢!现在你们上赶着给人不自在……人还在宫里,到时候想跑都没处跑,连个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王诚刚的意思很明白,如果在宫外,有点什么事,他可以通风报信,然后有时间转圜,不行就直接跑路。 可是现在,人在皇宫,风尘仆仆,要啥没啥。 王诚刚说得对。 毕竟,昨天晚上已经开始有人想来要他们的命了。 秦琴淡然地说:“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看了。” 看了一眼明湛,说:“大不了脑袋掉地上,碗大的疤,二十年后老娘又是一条好汉!” 明湛没忍住:“噗嗤……” 就连王诚刚,也不禁莞尔。 他叹了口气,摇着头说:“反正你们放机灵点。我也在外头准备一下。我这边没法久待,得先过去了。” 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张小小的炕桌过来了,上面摆着满满当当的鸡鸭鱼肉。王诚刚仍旧回外头伺候,秦琴和明湛吃好了饭,又有太监来伺候更衣。 秦琴笑道:“该不会是借更衣之名,行搜身之实吧?” 明湛道:“瞎说什么大实话。” 进宫之前,已经例行检查过一番了,如今更衣也不过是再仔细搜检一次。秦琴有空间,从来没有在怕的。更衣完毕,领头的小太监才躬身道:“两位辛苦了,请随洒家移步见驾——” 这才又回到了乾安宫上,那边的人还都在,蒙瑜伺候在一旁,满脸笑容。还多了个苏云锦,苏云锦也是春风满面的,一看就是有好事发生。 明湛和秦琴联袂而上,拜见顺武帝。顺武帝连连举手:“两位爱卿平身——” 他太高兴了,一时之间说漏了嘴。 苏首辅顿时就翘起了胡子,瞪大眼睛惊讶道:“诶?陛下因何故,称长劼县主做‘爱卿’?” 顺武帝倒也不觉得首辅大不敬,和声说:“县主以女儿身,这次也切切实实的为江山社稷做了事……同样是为江山社稷出了力,叫一声爱卿不为过。” 苏首辅还想要说什么,被他身边的一个大臣拉了一下,他就不吱声了。 顺武帝兴致很高,指着旁边说:“来来,都别站着。赐座。” 小太监抬着两张凳子上来,俩人谢恩,正准备坐下。秦琴直觉不对劲,伸手在坐垫上一拂,摸出几根牛毛细的银针来。 这是谁来动手脚了么? 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苏云锦。她坐在苏首辅和蒙瑜二人后面,恰好是中间的位置,既显出她备受宠爱的地位,又不至于僭越。此刻正在跟苏首辅和蒙瑜言笑晏晏的说话,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秦琴也就先把银针收了,明湛问:“你在干什么?” 秦琴想了想,把银针亮了出来,嘘的一下。谁知道明湛袖子一拂,就把她手里的银针给卷了去,秦琴瞪大眼睛险些叫出声来,但这时顺武帝又在上面发话了:“两位,还不坐?” 他们就坐了。 看到他们两个平平安安的坐下来,苏云锦才极快地用眼尾略了他们一眼,眼底闪过一抹惊讶。为了掩饰自己,她挪了挪屁股,忽然“哎哟”痛叫出声。 她一叫,同时惊动了三个人:苏首辅、蒙瑜和顺武帝。 蒙瑜最露骨,直接关切地上前去,几乎要拉起她的手,忍住了,问:“怎么啦?” 苏首辅怫然不悦:“大呼小叫才,成何体统?” 但眼神还是很关切,来来回回的在苏云锦身上扫。 真正不悦的,是顺武帝,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首。 苏云锦一手捂着屁股,痛楚难忍,眼睛一眨,已是红了眼尾,楚楚可怜的:“椅子底下有针,扎得我好痛啊……” 她说得很隐晦,继后忙对身边的大宫女道:“红英,你扶苏小姐下去看看。” 蒙瑜黑着脸,噗通跪在了顺武帝跟前,说:“父皇,好好的座椅怎么会有针?求父皇严查!” 他态度很理直气壮,大概是,刚刚立了大功? 顺武帝皱起眉,息事宁人的说:“瑜儿,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蒙瑜却不依不挠,仰着脸说:“父皇,莫不是有奸人要害云锦?这次伤到了云锦,下次伤到的还不知道是谁呢?这事儿不查不行!” 顺武帝仍旧不了了之的:“瑜儿。父皇会查的。你先下去坐好。” 蒙瑜头铁得很:“父皇不允,儿臣是不会起来的!” 眼看着顺武帝眉头已皱在一起,苏首辅轻轻咳嗽了一声,说:“殿下,皇上一定会有个说法给您的。请您先起来,好好的聊了正事再说。” 蒙瑜这才起身。 秦琴垂下眼睛,眼底闪过一阵冷笑。 这也太肆无忌惮了吧? 当臣子的不听皇帝的,听首辅的。 退一万步来说,当儿子的,不听老子的,听岳父的? 还是未来岳父! 顺武帝作为一个马背上真刀真枪杀出来的皇帝,他不记在小本本上就有鬼了!! 老皇帝顺武帝垂着眼睛,喜怒不形于色的。等蒙瑜一落坐,就说:“好了好了。来说正事吧。这次巡河,你们都辛苦了。能够挽救殷州万民于水火之中,真的是社稷有幸!” 蒙瑜一脸理所当然地说:“父皇过奖。” “现在是该论功行赏的时候了。”顺武帝说,“瑜儿居功厥伟,想要什么?” 蒙瑜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角浮起一丝微笑,说:“这是应该的。不过,既然父皇开口了,儿臣斗胆提个请求,希望能够给我和云锦一个举世无双的大婚典礼。” 顺武帝眼睛微微一眯:“就这?” 听不出喜怒来。 蒙瑜很笃定地说:“对于儿臣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这个。” “好。”顺武帝爽快地点了头,“婚嫁乃是人生要紧大事,朕,允了。” 蒙瑜大喜,深深地拜了三拜。 顺武帝又对明湛道:“两位爱卿,你们呢?” 来之前,明湛和秦琴就商量好了,要还是用原来的应对方法:要钱。收拢羽毛,不要出头。 但明湛开口的时候,说的是:“陛下,臣想要个爵位。” 秦琴:“???” 顺武帝:“???” 第803章 都没想到 苏首辅霍地站起身来,看着明湛说道:“明湛,怎么可以这样直接问皇上要爵位?你的脸呢?” 明湛说:“没办法,微臣出身寒微,没有一个好父亲。只好厚着脸皮一点了。” 苏首辅的胡子被吹得笔直:“你这是讽刺老夫么?” 明湛微微一笑:“我没有啊。不过——苏首辅自己主动招认,倒是明湛没能想到的。” 苏首辅:“……” 顺武帝也在傻眼,刚才苏首辅和蒙瑜,都在跟他吹风,说明湛嚣张跋扈,这次肯定挟着功劳来裹挟皇帝,撺掇着让他不要理会明湛。顺武帝自己也有些忌讳明湛,心里很有想法。 原本做好了也就是假惺惺做个姿态,完了画个饼给明湛就算了。 没想到,明湛真的要官。 他如此耿直,倒是把顺武帝有些整不会。 顺武帝笑容僵硬,说:“明爱卿。直接问朕要官,您可是本朝以来第一个啊……传出去,怕是有损您的声誉。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朕,记得你在京城里的宅子也很宅,家里也才搬了过来,要不然,朕赏你个新宅子如何?” 明湛很坚决地摇头:“不,皇上。微臣不在乎名声。” 顺武帝脸都黑了。 明湛说:“微臣要爵位,因为本朝律例,不杀有爵之人。比起名声,自然性命更重要了。” 顺武帝阴沉沉地说:“谁要杀你了?” 苏首辅也是顺着顺武帝的话头,威吓道:“就是,本朝海晏河清,吏治清明,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的,有人残杀朝廷命官?明大人,您这也太过杯弓蛇影了吧!” 也不急着替自己辩驳,明湛道:“当然,皇上可以不给。微臣绝无二话。” 这可难办,等于把顺武帝架火上烤了。 “儿臣知道为什么明大人会这样唐突!” 突然之间,太子从门外闯进来,径直跪在地上,朗声对顺武帝说话。顺武帝皱起眉头,态度带着很明显的冷漠:“玦儿,你怎么来了?” 太子说:“儿臣,为父皇而来!” 顺武帝眯起眼睛,说:“你父皇我,可是好端端的坐在这儿呢。” 太子说:“父皇人在殿上坐,可知道在殷州地界,已是名声渐渐坏?” 顺武帝不高兴了,他是立志要做千古帝王的,这几十年来也算是治理得法,让天朝人过上好日子。所以太子这么一说,就有些头上泼冷水。他淡淡的说:“太子,如果你突然闯进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怪话,那就先退下吧。今儿朕心情好,就免了你的御前失礼了。” 秦琴看到眼前景象,不免垂下了眼睛。 几个月之前,顺武帝和太子还父慈子孝的呢。 如今已恶劣到这地步了? 太子倒是很平稳,一脸实事求是地说:“父皇,请看,这是殷州知府的上书,言明钦差大臣一到了殷州,就被无故关押,乃至耽误了救灾。这件事太过分,导致了灾民聚集冲击作乱,当场吊死了大太监曹浩,这才解救了钦差大臣夫妇,得以顺利开展炸冰凌,救百姓于苦厄中。知府一片拳拳之心,担心奸人回京,再次为难钦差大臣,不惜血书而上,加急送到儿臣手上。” 他珍重地拿出血迹斑斑的书信,呈上给顺武帝。 顺武帝看着那书信,就跟见了鬼似的,苏首辅和蒙瑜,一个都做声不得。太子满脸澄澈地道:“父皇。儿臣原本是不相信的。只是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想法,把信送过来。没想到一来到,就看到父皇在推脱明大人的求官进爵。父皇,难道您就没有想过,事出反常必为妖,明大人多年来恪尽职守,为何今日突然一反常态为了求官爵?他这哪儿是求官爵啊,他这是向父皇您求救啊!” 他说到最后,已是颤抖激动,语带了哭腔,跟平日清冷自持沉稳的太子,有所不一样,又极为克制。 顺武帝张了张嘴巴,无言以对,只好把目光转向明湛,求证道:“明湛,太子的话可当真?” 秦琴心里撇撇嘴,想道:“真是竹出什么笋,什么爹养什么崽。他们几父子弯弯翘翘的斗法,拿我们夫妻俩在场面上作伐。阿湛说是,人就成了板上钉钉的太子的人。说不是,平白帮了蒙瑜脱身,特么还不会落好。” 思来想去,情急智生,抓出那把藏起来的绣花针,往自己身上一戳,“哎呦”叫出声来。大殿上的人顿时把目光都转过来,顺武帝皱着眉,蒙瑜却跳了起来:“秦琴,你又在干什么?御前失仪,你可知罪?还是县主呢!” 秦琴把手里的银针亮出来,上面血光莹然,道:“抱歉,瑜王爷。可是我这边的椅子上也有针。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张椅子,都有针?” 挤了挤眼睛,泫然欲泣:“皇上。我不知道我们夫妻两个,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们明明是接了皇上的圣旨,前往殷州救灾。一到了殷州,瑜亲王嫌我出身民间,对他不敬,二话不说把我们给绑了起来,软禁。” “后来那个曹浩啊,拿了泔水去冒充粥水,糊弄百姓。引起众怒,百姓们冲了我们这块地方,王爷才算把我们放了出来,让我们去平息百姓们的怒火。那会儿曹浩都被愤怒的老百姓给活活吊死了,我们平息了百姓怒火,我和阿湛两个,坐着木筏去炸了冰凌,差点以为要死了。幸亏姜思铭姜大人配合默契,把桥洞的机关给提前炸开了,我们两口子才捡回一条命。” 听见“姜思铭”三个字,继后的眼睛一亮,嘴角噙起一丝笑意。 秦琴假装没看到,继续委委屈屈的,小嘴叭叭:“好不容易回到京城,来见到皇上。皇上,您就说,我们夫妻俩,是不是已经按照圣旨,完成了任务?” 合拢了惊讶张大的嘴巴,顺武帝机械地点了点头:“那当然。刚才朕就已经说了,你们挽救了殷州千千万万老百姓的性命,朕要重重赏赐你们。” 第804章 敢动皇帝的人?! 说到这里,他眯了眯眼睛,脑子里骤然明白了什么。 ——有人要杀他们。 他顺武帝还没想要兔死狗烹,到底谁那么大的胆子? 他都还没打算杀的人,竟然有人动手了? 皇帝深潭般的眸子底下,闪过一抹厉光。 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夫妻二人,顺武帝语气缓和多了:“行吧。朕都知道了。明湛,你对朕忠心耿耿,办事得力。但是你在京畿指挥所里做得出息,暂时就不动你了。本朝爵位……就给你封个三等爵位,普济伯吧。” 本朝的封爵也就是四类,除了地位特殊的驸马都尉之外,由高到低分别是公、侯、伯。 明湛欢欢喜喜状,夫妇二人,三跪九磕,谢过了恩。 蒙瑜想要说什么,被继后一个眼色压住了,只能吊着脸阴郁地看着他们。太子的表情,也说不上多少满意。 满场笑得最开心的,除了明湛夫妇,就数顺武帝。 顺武帝搞明白了谁最尽忠自己之后,很是满意,大手一挥:“你们先回去吧!朕有些家事要处理!” “是!” 明湛和秦琴对望一眼,高高兴兴地手拉着手跑了。 苏首辅上前道:“皇上……” 顺武帝道:“苏首辅,朕的家事,希望你不要插手。苏云锦那边好像已经包扎好了,你去看看你闺女吧。” 他把话说到了前面,苏首辅只好告退。 大殿门关上,只剩下顺武帝、继后、太子和蒙瑜。 顺武帝把脸一拉,怒视着蒙瑜:“蒙瑜,还不给朕跪下!” 蒙瑜不明所以,继后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依言跪下。 “你知道你哪里做错了吗?” 蒙瑜茫然摇头:“儿臣……不知道。” “你自己看看那知府的血书写的!”顺武帝是真的气了,扬手就是一耳光:“还嘴硬!曹浩的事情你怎么瞒着不说?闹出百姓哗变这种大事来,你真是个废物!” 眼见爱子挨打,继后心疼了,冲上去搂着蒙瑜,对顺武帝哀求道:“皇上,有话好好说嘛。别打了,那么大个儿子,都要成亲的人了……” 顺武帝道:“你闭嘴!” 他威严盛,继后不敢说话了。蒙瑜跪在地上,低着头说:“儿子认人不清,疏忽了。竟被内伺蒙蔽。儿子知错。” 太子也不吱声,只是跪在旁边,也是低着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顺武帝把那封血书拿在手里,越看越气,越看越气,在大殿内来回踱步:“你说去巡河,朕还很高兴,寻思着你可以实实在在的做点事了。没想到运气不好,遇到了冰凌阻河,朕就让明湛去帮你。没想到你连明湛那种没背景的纯臣都拉拢不住,竟然还……还把人家软禁起来!难怪他要问朕要爵位!这都是你犯下的错,朕在给你补锅!” 白白给了一个三等爵出去,顺武帝不是不心疼的! 他明明可以把爵位留给更重要的人啊! 继后嘟哝道:“皇上,嫔妾女流之辈,不懂男人的事儿。可爵位珍贵,满朝里,一等爵五个,二等爵十五个,三等爵二十个……祖先规例,不得有违的。这边儿给了一个出去……其实,您完全可以不给的啊。” “不给?”顺武帝凌空一指,指向窗外,“明湛刚才已经在明示了,他就只服朕!这么能干的人,如果连朕都不服,他跑去敌国,不就等同于给朕平添一个强劲对手么?哪儿能说不给就不给?如果瑜儿不是倨傲自满,把人给软禁了,把人给吓着了,他至于在朕这边讨要爵位做护身符?” 说到这里,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蒙瑜,恨恨道:“蒙瑜啊蒙瑜,你真的是……朕给你的人,你都拉拢不住。你自己身边的人,倒能把你骗得团团转!真不知道谁教你这一套看人的功夫,天桥下看相的瞎子都比你有眼力劲儿!” 蒙瑜越发的脑袋恨不能埋进裤裆里,低声道:“儿臣知错。” 顺武帝看着他,眼神一柔和,道:“算了,你也是年轻,没有经过事。朕像你那么大的时候,已经在边境大营里当先锋,白马进敌阵红马冲出来了。以后多办几次事,心里就有谱了!” 这是把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落了,继后心一宽,嘴角勾起了笑模样。 蒙瑜仍旧是垂着头,一副听听话话的样子:“谢父皇教诲。” 顺武帝说:“起来吧。朕刚才答应了你,给你一个风光婚礼,涉及了苏家,这也就罢了。但惩罚也不能少,就罚你禁足一个月,抄五百遍经文思过吧。” 蒙瑜无法,只能乖乖认罚。 顺武帝又训了他小半个时辰,这才放了继后和蒙瑜回去。 终于,屋子里只剩下太子和顺武帝了。顺武帝看着太子,眼睛里的情绪很复杂,他说:“玦儿,消息很灵通啊?” 太子垂着眼睛,说:“父皇,瑜儿刻意刁难钦差大臣,眼高于顶的名声已传得很远。知府更怕苏首辅只手遮天,把血书压下。那知府……实在是求助无门,才把血书送到儿臣手里。” 顺武帝想起那爵位,还是肉痛,他说:“朕又不会伤害明湛和秦琴,只是不让他们膨胀太快,省得得意忘形罢了!你倒好,跑出来替他俩说话!倒是做了个顺水人情,你以为,朕真的是老糊涂了?嗯哼?” 皇帝老子越说越怒,做儿子的,那是越发的一声不吭,垂眉敛眸。 顺武帝吼道:“你说话啊!刚才不是很勇么,嗯?养私兵的时候不也是很勇么?嗯?” 一个月前,太子在淞沪府养的那支水兵被告发,戳到了顺武帝面前。父子因此而闹了很大的矛盾。虽然太子及时的把水兵献给了顺武帝,但父子两个的关系,紧张许多。 经过今天,就更恶劣了。 深知道顺武帝的脾气,这会儿越不说话越糟糕,太子就说:“父皇。儿臣,确实是担心明湛夫妇的安危。但儿臣更害怕的,其实是这次瑜儿做的事,已是让殷州上至百官,下至平民百姓都失望透顶。而在他们中间,声誉最好的,就是明湛夫妇。此刻如果父皇克扣明湛夫妇的奖赏,反而重赏瑜儿,传出去的话,坏的就不是瑜儿的名声,而是父皇您了。” 第805章 皇上枕边人 这会儿方才第一次抬眼,看了看顺武帝的神色,见他拧着眉毛,拉着了脸,但眼底神色不是暴戾恼怒的,反而带了一丝迫切。太子心里有底了,略略抬高了声音,说:“父皇为了国事日夜操劳,操碎了心。因瑜儿年幼无知,巡河不力,还特意替他考虑,为他调遣明湛夫妇去帮助他……到最后,难道您还得替他挨骂么?” “啪”顺武帝一拍桌子,大喊,“你给我闭嘴!” 太子噤了声,可是也情不自禁地,皱了眉毛,眼睛里情不自禁地,溢满了委屈。 太子的整个轮廓长相极像顺武帝年轻的时候,唯独是一双眼睛长得跟元后一模一样,如今时隔十几年,再次见到长大成人的太子红了眼尾的模样,顺武帝不禁想起了元后,他的白月光。 他心里一软,嘴巴还是硬的:“朕,很用不着你替我着想那么多!以后该你做的事情,你负责到底,不该是你的事,别多管闲事!滚吧!” 太子磕头谢恩告退,顺武帝看着他,又冷冷地加了一句警告:“玦儿,你虽说是东宫太子。但是……朕给你的,你才能要。朕不给你的,不许惦记,懂吗?” “……”太子深深弯下腰去,“儿臣明白。” 顺武帝心情烦乱,信步由缰的,下意识就去了慧妃的明安宫。慧妃挺着大肚子,听闻了顺武帝来,忙就出来接驾,“皇上,天气冷,您大老远的,怎么走着路就过来了?” 又对贴身的小宫女青藤说:“去,快准备软鞋暖脚炉。再让小厨房做几味精致小菜送来,别的不要紧,热好的牛乳必须有,多加糖。” 顺武帝微笑着看她张罗,方才道:“好了,别忙了。我就心里不痛快,走了一路,反而舒服了。我就坐坐。” 慧妃哪里肯依,说:“这个点儿,空着肚子走一路,一肚子冷风,怎么行。还是先用一点东西。” 她拉着顺武帝的手,就往屋子最暖和的那张炕上走。俗话说,孕火炉,孕火炉,慧妃的手又小又暖,顺武帝握在掌心,心里也暖洋洋的,嘴角边的笑意越发浓郁,眼底的恚怒早就消散了,软软的盯着慧妃。一坐下来,就拉着慧妃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慧儿啊,还是你好。一进了明安宫,朕的心里,就跟融化了似的,说不出的舒服。” 慧妃羞赧一笑,抽回了手,说:“知道皇上事儿多,臣妾也没法伺候您,也就不成日打扰您了。您得空了来坐坐,歇歇,放松放松就好了。” 这话听在顺武帝耳中,可真的太舒服了。喝着青藤送上来的滚热牛乳,边吃饭,边跟慧妃滔滔不绝的说开了:“如果后宫里人人都跟你那样懂事,得省了朕多少心!” 慧妃其实不太饿,陪着顺武帝有一筷子没一筷子随便划拉罢了,闻言,也只是垂下眼睛,轻声道:“一百样米养一百样人,也不能人人都像臣妾那样。臣妾是江湖人,要真人人像臣妾这么不懂规矩,那后宫可不就乱套了。” 顺武帝说:“懂规矩啊,你那算什么不懂规矩。不就是拿筷子的姿势跟她们不一样,拿画笔的手势跟她们不一样罢了,规矩,呵,规矩都是人定的!学人家的东西学得好,就叫有规矩了?朕倒是觉得,有自己的底线道德,坚持自己的品行,那才是真的有规矩!这么一说,她们是真懂规矩么?朕看,不见得!你比她们,要懂规矩多了!” 话说后面,竟是血淋淋的,锋芒毕露。 慧妃给他默默的夹了一筷子顺武帝爱吃的牛蹄筋。 一口把牛蹄筋吃掉,顺武帝说:“今天在前头,那个乱劲儿!姜氏的手,越来越长了,还让曹浩那废物去祸祸瑜儿。把我好端端的瑜儿给带坏了!” 慧妃问:“那是怎么啦?” 顺武帝眼底里冒起怒气:“瑜儿要安抚灾民,放粮施粥赈灾。曹浩那个断子绝孙的玩意儿,居然把吃剩了的折箩替换了好粮米,拿去放粥!你看,你看,这这这,这不是胡闹嘛!咱平日赏赐的也不止这么点啊,真真儿的眼皮子浅的贪心东西,恨不能蚊子腿都剐下两斤肉来!” 慧妃噗嗤,笑了起来。 看着她笑,顺武帝也忍不住笑了,拍着饭桌说:“对对对,‘恨不能蚊子腿都剐下二斤肉来’,这话朕还是跟你学的呢!” 捂着肚子,慧妃道:“皇上,饶了臣妾啊,臣妾受得住,肚子里这俩小的可受不住,一直在里头开心蹬腿呢。” 看着她肚皮上波浪起伏的,果真动得厉害,顺武帝哈哈一笑,俯身上前:“行行行,不逗你笑了。哎哟,双生子,真的辛苦了你了。” 慧妃羞涩一笑,低下头,眉眼是喜气洋洋的。 顺武帝就喜欢她这副喜怒哀乐毫不掩饰的模样。 在后宫,是独一份的。 顺武帝说:“瑜儿的无能,叫朕大吃一惊。就算姜氏拉了他上来,迟早,得让外戚吃掉。太子呢,又狼子野心,竟敢豢养私兵。唉,这朕教养出来的,都是什么儿子!” 慧妃说:“那是皇上太强了,让儿子们黯然失色。而且江山太平,他们没经过事,难免稚嫩。慢慢的,也就好了。最要紧还是不能影响江山稳固……” 深以为然地连连点头,顺武帝说:“唉。办事儿,要么可以让官员满意。要么可以让百姓高兴。这次瑜儿闹到了民乱,招惹了众怒,上到百官下到百姓都不高兴,也真是活了五十年还头一次见!” 慧妃好言好语道:“七皇子是善心人,总想要兼顾各方面,把事情做得完美罢了。” “嗨!善个狗屁的心!”顺武帝脱口而出一句脏话,看了满屋的宫女嬷嬷一眼,及时打住,呷了一口茶掩饰着,说,“朕的意思是,朕不认为他是善心,他就是纯粹的就是没有那个手段!” 慧妃不言语了。 这会儿,她说什么都是错的。 第806章 平步青云 这段日子,后宫表面上一团和气,实际上底下各种小事情不断。仗着太后的庇护和秦琴留下那俩人的照料,好不容易熬到快能生了。 慧妃不能让自己出半点差错。 见慧妃不说话,顺武帝倒后悔了,说:“慧儿,朕心里不痛快,倒是让你受累了。” 命人撤掉了残席,另上了饭后小点和茶。慧妃不能喝茶,只捧了一杯白开水作陪,说:“皇上您说啥啊,这不都臣妾应该做的么。” 见她低头浅笑,眉眼温柔,顺武帝不禁伸手轻抚她的脸颊,也是柔情万分地微笑。他说:“是,应该的。你都替朕挡过一剑了,再往后做什么,朕都觉得你应该的了。” 慧妃道:“皇上,别记错了哦。替您挡了一剑的,是王总管。” 顺武帝哈哈一笑:“王诚刚也是对朕忠心的。不过,当时动了身影的人,还有你。朕不会记错。再加上我们一起在湖湘经历的那些……唉,慧儿,朕有你真好。” 慧妃赧然一笑。 顺武帝说:“可惜啊,太子没有朕那样好福气,先是遇到了归元,然后又遇到了你。太子妃平庸无能,连后院都没能处理好。东宫里时常不宁,倒让影响了太子。让朕也是好生灰心。不然,朕铁了心把江山给了他,就不至于落到今日的危难了。” 慧妃嗔怪地瞥了顺武帝一眼,道:“皇上。您又来了。刚担心完七皇子,又担心太子,您啊,在外面啊说一不二的明君,怎么到了臣妾这儿,就成了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呢?” “可不是么。”顺武帝直摇头,说,“唉,算了,不提了。慧儿,今儿晚上我就在明安宫歇了。躲躲他们。” 慧妃就答应了,自吩咐青藤、青萝去安排。 …… 没两天,敕封明湛的公文,就呈批上了内阁。 圣旨还没拟好,就引来朝野震动! 明湛! 无门第无根基无功名,这样一个三无布衣,以布衣之身,出身寒微,不过短短数年之间成为顺武帝跟前的大红人,还获封封爵! 不拘一格降人才啊! 朝中,争议极大!! 有的大臣力撑,言明这是不拘一格降人才,正体现了本朝君主开明,唯才是举,天朝必大兴。也有的争议,说明湛孤傲恣肆,毫无规矩,出身寒微,做事粗野,御妻不力……坚持起用,有失斯文。 吵吵闹闹,内阁却不以众多意见为转移,最终还是拟好了圣旨,正式颁布。 因赈灾得力,惠民无数,得万民之爱戴,特封京畿卫所指挥使明湛为三等普济伯,赏穿黄马褂,黄金千两,花银一万,珍珠一斛,彩宝一斛,蜀锦十匹,湖绸二十匹,玉如意两柄,金丝玉嵌七宝帽顶五件,御田胭脂米十担,琼州御稻田十担,精面粉十担,活猪十口,活羊十口,鸡鸭各二十笼。” 秦琴穿着大服,和明湛一起跪在地上,表面上看起来稳重无比,实际上心里说:“哎哟,怎么猪羊都赏赐了,好接地气啊。这么接地气,咋不给点儿锅碗瓢盆呢。” 心里的话音还没落,那太监说:“金饭碗两副——永葆普济伯饭碗无忧。钦此——” 秦琴:“……” 来宣旨的是夏太监,顶了曹浩的位置。他喜气洋洋地用接近花腔的调调念完了圣旨,眉花眼笑地道:“明爵爷,夫人,恭喜二位。” 明湛和秦琴长拜在地,口中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把圣旨接了下去,供在了秦大朗夫妇的牌位前。明湛邀请夏太监道:“夏公公,辛苦了。某已略备酒水,请移步里间略用。” 夏太监也不客气,直接跟着明湛,往家里走。 新的宅子也叫湛园。夏太监跟着明湛往里走,四下里一打量,惊讶道:“明大人,您这……最近手头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宽裕啊?” 明湛笑眯眯地说:“此话何以见得?” 夏太监说:“您这屋子……在京城里,地位不如您的,也不至于住得如此简朴。” 秦琴心里道:他还蛮耿直的,就只是把简单换成了简朴呗。 不过她只是心里想,是不会说出来的。明湛笑眯眯的道:“夏公公您观察力真强。这院子不就是刚到京城的时候,临时买下来落脚么。过段日子物色到合适的院子,估摸着就要搬家了。” 夏太监顿时热切道:“哎哟,那可真的巧了。我这边有个亲戚,是京城里头一等的掮客。如果您需要帮忙,尽管跟我开口啊,千万不要客气。” 明湛道:“那是自然。来,请。” 秦琴的家里,素来饭菜很好。几个厨子齐心整治出来的菜肴,荤素搭配,有各地风味,五光十色,只吃得夏太监及随行的几名小太监眉开眼笑,满嘴流油。 …… 秦琴就没有参与陪客,她回到后院,坐下看书。 这是她最近静心的方式,看两页书,就什么情绪都消失了。 秦冬雪走了过来,看到了秦琴在,很吃惊,正想要退出去,被秦琴发现了:“冬雪,怎么啦?” 秦冬雪只得站住了,低低说一声:“娘。” 秦琴说:“这么早就下了课了?刺绣学得怎样啦?” 自从来了京城,为了让秦冬雪尽快适应京城的生活,秦琴早在进入殷州之前,就写了信给京城的好友们。最后是谢夫人最合适,带着秦冬雪到时家里去,跟着师傅学女红。用学习的机会,一点一点的融入京城女眷们的圈子。 秦冬雪眼神闪烁的,说:“提早下了学。就回来了。今儿个不是有好事情嘛,提前回家……” 秦琴合上书本,放下,扭脸看着秦冬雪:“别跟娘撒谎哦。” 秦冬雪摇头道:“娘,我没有,我怎么敢?” 冷不丁地,秦琴手腕一翻,抓住了秦冬雪的手,用力一抖搂,“叮当”轻响,一根钥匙掉地上。秦琴捡起来一看,认出来了是自己柜子的钥匙,只是做工略粗劣,竟是个复制钥匙。她眼睛一眯,又惊又怒:“秦冬雪,你竟然想偷娘亲柜子里的东西?” 第807章 冬雪学坏了?! 吓得惊惶失措地,秦冬雪“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说:“娘,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小姑娘被吓坏了,声音直发抖,证明她还知道自己做得不对,秦琴压着怒火,说:“好。你解释一下?” 秦冬雪抖抖的说:“娘,我,我不是想偷东西,我只是闹着玩而已。” 她不解释也就罢了,这么一说,秦琴压下去的怒火“噌”的窜更高,狠狠地拍着桌子,说:“你还要狡辩?逃学,偷偷配钥匙,你以为你娘亲我是傻的?” 感受到秦琴身上的威压,秦冬雪受不了,眼泪“刷”的夺眶而出,说:“娘,我,我知错了。是他们在起哄,说想要看看您那幅百子图乱针绣,我受不住他们激,才动了坏心思的。” 秦琴拧眉:“他们?他们是谁?” “就是在时家私塾里上学的那几个……谢闻雪,谢闻止,许沫沫。” 秦琴把这几个人名都记在心里,看着秦冬雪,气消了大半。温言道:“你起来,起来再说。” 秦冬雪站了起来,手快把腰间的绦子给扯烂了、拧出水来。 秦琴道:“他们为什么想要看百子图?” 秦冬雪垂着眼睛,不敢直视母亲,说:“他们觉得我穿得寒酸,我气不过,跟他们吵。他们就不信我们家也有好东西。我跟他们说,我们家光是乱针绣就有好几幅,其中还有一副百子图,特别珍贵。他们就说,除非拿出来给他们看看……我,我就气不过,想要偷偷地拿出去给他们看了,再偷偷的放回来。神不知鬼不觉的……” 姑娘在说话的时候,秦琴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确认了她没有在撒谎之后,秦琴说:“我不是跟说过么,我们不比吃不比穿,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娘亲教你的话,都当了耳旁风?” 秦冬雪没吱声,越发起劲地绞着帕子。 秦琴道:“我的钥匙,从不离身,你是怎么偷偷配的钥匙?” 秦冬雪小声说:“那天开饭之前,您放在桌子上。正好那天吃的是豆腐,我在厨房里拿了一块豆腐来按了上去。那豆腐放在窗边一晚上就冻硬了,就成了模子。比软泥还方便。我就是这么做出来的。” 秦琴:“……” 她扶额,这无师自通的劲儿,都随了谁啊! 揉了揉眉心,秦琴道:“你有这种小聪明,怎么就想不透那些人为什么要嘲笑你?” 秦冬雪眼泪又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的了,说:“我知道,娘,我知道他们就只剩下这么点事儿。我也知道,跟他们争这点没意思……可真的好气啊。” 秦琴道:“行吧。百子图你可以拿去。” 看到秦冬雪眼睛一亮,秦琴补了一句:“但以后再发生同样的事情,你直接跟娘说就好了,千万不要走歪了路!知道吗?” 看着秦冬雪拿了百子图之后,开开心心地往外走的背影,秦琴的心头萦绕着的那片阴魂,却始终不曾散去。 事情,真的会像秦冬雪说的那样吗? 秦琴决意,自己悄悄的去时家私塾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过两天正好是腊八了,家里熬了腊八粥,除了按照往年的俗例送一份去寺庙之外,秦琴跟时家主母谢氏打了个招呼,要送腊八粥到家学去。 谢氏笑眯眯地说:“好啊,好啊。那些猴儿天天闹得我头疼,你代替我辛劳了,我正好省事。” 秦琴就问:“这话怎么说?那不是你们家学么?” 谢氏说:“说是时家的家学,实际上是让族里旁支的没处去孩子们来学点东西玩儿的。省得天天闲逛,荒废了时光。这帮孩子,从小锦衣玉食,一个个被惯坏了,顶好的先生、师傅,都被气跑。闹了多少精致的淘气!当初你们家冬雪那样斯文内敛,我担心了好久。幸好有闻止主动出来,说他可以多担待照顾,我才放了心。” “闻止?”上次秦冬雪提过的人名一下子在秦琴的脑海里浮现出来了,她不禁重复了一遍那名字。 谢氏眼睛里闪过一抹自豪,嘴角也是止不住的高高扬起:“嗯。是我娘家大哥家的小儿子,名字叫谢闻止。今年十六岁了,生得一表人才,文章也做得不错,明年就可以下场考试了。那孩子很是稳重。” 但,秦冬雪说的那些嘲笑她的人里面,明明也有谢闻止。 秦琴不动声色,试探着道:“姐姐你细心,真的是受累了。若果——我只是假设一下哈,若果,孩子们之间出了什么矛盾,会不会伤了我们两家和气?” 说话听音,谢氏一下子愣住了,问:“矛盾?孩子们难道还有什么矛盾是我不知道的么?” 她一下子着急了,抛开明湛是新封的伯爵这一层不谈,多年相处,谢氏已知道明湛是自己夫君时金川在官场上重要的搭档。而因为时昀不争气,时玥的婚事一直老大难的,时家其实已摇摇欲坠,极其需要跟明湛家这种新起来的家族处好关系,寻求某个起死回生的机会。 所以,她才主动一力照顾秦冬雪。 可现在,听秦琴的意思,秦冬雪是在时家的家学里受了委屈? 秦琴只是垂下眼睛,表情波澜不惊的,轻声说:“不不,不一定。我只是说,假如嘛。” 谢氏道:“那有什么假如的。雪丫头是客人,客人受到了委屈,我是一定会给她出头的!” “夫人先别急。”秦琴说,“我打算趁着送八宝粥的机会,先过去看看再说。最好是他们相处愉快,不成的话,其实,按照我的想法,我是想让她们自己解决了这些小打小闹。我们大人先别插手……小孩子之间打闹事小,伤了两家和气事大。你觉得呢?” 这话可是说到了谢氏的心坎里去了,她不禁舒展开了笑容,连连点头:“说的是!秦夫人啊,你就是聪明!” 听着她不知不觉间,连招呼都改了,秦琴脸上的表情都不带丝毫变化的,连眉毛都没有动半分。 她带着春花春柳,带了腊八粥,去时家家学。 第808章 拿捏秦冬雪的兄妹 家学是依附着时家而建,后门本是通向时家家祠,后来锁上了。一墙之隔,就是时家的宅子。这处独立的三进小院子,前半边是给男孩子上学,后半边是给女孩子读书。在中间最大的屋子里,一堵照壁,把男女学童分开,夫子的位置在照壁中间,可以同时看到两边。 事先通传了,让不要惊动大家。 春花、春柳把腊八粥送到后厨去。 秦琴就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坐了下来,去观察孩子们。 恰好是小休时间,女孩子们鱼贯而出,在小院里或站或走,或抬头赏那枯黄了的柳枝和屋顶上干瘦发白的蓬草。秦冬雪才刚走出来,两个原本站在一起的少女倏尔分开,只听见其中一个胖一点的少女不屑地说:“这人怎么那么天真,真以为拿了百子图回来,就能讨好我哥了?想太多了!” 另一个少女声音娇柔,说:“雪儿,你别这么说。闻止哥哥是真心待她好的。” “我哥对谁都一样好!”胖少女撅着嘴巴道,“但我知道,他只把你一个人放在心上。谁让我们三个从小一处长大的情分呢!” 两个名字在秦琴脑海里闪过,她眯起眼睛,打量那两个少女。 谢闻雪长得脸圆圆的,黑粗的眉毛,相貌平平,身材粗壮,身上的衣饰颇为华贵。许沫沫是心形脸,细眉眼,杨柳腰,皮肤白净,娇娇怯怯的,穿着浅色的衣裳,有一段风流态度。 谢闻雪和许沫沫议论着秦冬雪,几个女孩子很快过来加入了她们。秦冬雪刚走过来,她们却又散开了。秦冬雪咬了咬嘴唇,眼睛里眼泪在打转。 这时候,从前院里走出一名长身玉立的青衫少年,来到手足无措的秦冬雪身边,温柔地开口问:“你没事吧?是不是哪儿来的风儿不识趣,迷了我们小冬雪的眼睛啊?” 秦冬雪眼睛里还噙着泪花,被他这么一逗,却是忍不住破涕为笑,说:“闻止哥哥,你别开玩笑了。才没有的事。” 谢闻止道:“听说今天在女学里,你又拿了优胜?那应该笑嘛。” 秦冬雪真的笑了,笑得很灿烂。 谢闻止也跟着微笑,说:“呐,所以呢,有点什么事,笑一笑就好了。你刚才是受了什么委屈么?” 犹豫了一下,秦冬雪摇了摇头,说:“不是。没有。” 谢闻止道:“那就好。记着,你万一受了什么委屈,记得跟我说。然后我来给你主持公道,知道么?” 秦冬雪点了点头,那样子特别乖顺。 等谢闻止走开之后,秦冬雪看着少年瘦削挺拔的背影,眼睛里荡漾着细碎的微光。她就这么一直盯着谢闻止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影壁后面。 屋子里传来叮叮响声,一个姑姑模样的人来到门槛上,说:“小姐们,进来继续了。” 女孩子们鱼贯而入,热闹了一会儿的小院里,又归于寂静。从不起眼角落里现身出来的秦琴,看着那院子,眼神乱闪,抿紧了唇角。 自己精心种大的的白菜,竟然快要被猪拱了? 秦琴思维恍惚,回到家里。 “湛爷呢?”她问。 春花说:“说是今晚被几个侯爷叫去了,要喝酒。早早说了不回家吃饭的。” 明湛被封了爵,这几日风头正炽,常常需要应酬。不光应酬,还有好多礼物送过来,把秦琴给忙得后脑勺冒烟。她思忖着说:“行吧。” 那这种小事儿,就不惊动明湛了。她自己处理就好。 她命人去打听了一下谢闻止和许沫沫之间的关系,手里的钉子一撒出去,不几天,就有人把消息给报回来了。果然不出所料,太阳底下无新鲜事,谢闻止是谢家二房的嫡次子,兄妹两个,和许学士家的千金许沫沫青梅竹马长大。双方的大人都默认了,只等过两年谢闻止有了出息,年纪到了,就水到渠成。 “不成想,我们家大小姐一入学,不知怎么的就入了谢少爷的眼睛,少爷对她多有照顾。许沫沫还没有怎么的,他的妹妹谢闻雪倒是打抱不平起来了。联合了几家小姐,一起孤立了我们小姐。”春花聊到这里,很生气,“她小小年纪的,心眼却多,不是那么简单的孤立,忽冷忽热的,我们小姐多单纯的人啊,就被牵着鼻子走了!” 秦琴沉吟道:“既然如此,那,冬雪对那个谢少爷,什么个想法?” 春花皱着眉,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声音也低了,说:“小姐纯善,是真的有几分动心。不过从小教养在那儿,所以不曾出格。关键是,奴婢还打听回来一件事……那才是真的叫过分!” 看到春花咬牙切齿的模样,秦琴问:“什么情况?” 春花说:“奴婢昨日在玉河边上,正好看到了谢少爷和许小姐争吵。许小姐啼哭抹眼泪的,少爷却赌咒发誓,两个人的眼神啊,都快拉出丝来了!奴婢进了那花神庙里一问,姑子跟他们很熟,竟然他们两个真的就是一对。我就纳闷了,再打听了一番,问来的是,谢少爷在借我们冬雪小姐,让冬雪小姐心仪于他,借此来证明他对许小姐的真情。哎哟哟,夫人,奴婢这么说,您能听明白么?奴婢自个儿都乱得不行了。” 秦琴被惊得目瞪口呆,坐在原地半晌做不了声。 京城的少爷小姐们,都玩那么花的吗? 本朝民风,开放如斯? 春花追问了两次,秦琴才道:“我听明白了,都听明白了。就是他们在捉弄我们家冬雪呗。” 春花说:“夫人,奴婢担心再这么下去,会闹出什么丑事来!他们摆明了,就是不把我们家小姐当人看!要不然,趁着现在交情还没深,先下手为强,把小姐接回来。等过了年,另外请好的西席先生和女红师傅?” 其实,这个提议真的没什么毛病。秦琴差点儿就想要答应了,转念一想,又摇了摇头:“不,不合适。” “夫人!怎么会不合适呢?这事儿不能拖啊,要是出什么好歹,小姐一辈子就全毁了!” 第809章 投鼠忌器的老母亲 秦琴考虑到的,是秦冬雪情窦初开,正是对谢闻止滤镜重的时候。这种时候她强行分开了他们,极其容易弄巧成拙。她按住了春花的手,说:“稍安勿躁,你听我说。我听闻说,东城那个戎将军家里的事,你知道么?” 春花茫然地看着她,秦琴说:“戎将军家里庶出的三儿子,起先出落得也很不错。之前荆姐姐曾经默默地看好过他,没想到那位小爷看上了他们家邻居磨豆腐家的女儿,还死活要娶做正头娘子。那位姨娘哭得不行,求到了主母前面,戎将军夫人一下子恼了,硬把他们分开了,先是关起了戎小爷,再是给了一大笔银子让那家卖豆腐的远走高飞。” “那家卖豆腐的倒是识趣,拿了银子,连夜就搬走了。还找的锦家的马帮护着出城,跑没了影。戎小爷却相思成疾,一下子病了,没两个月人就没了。那位姨娘越发的哭死过去,又开始后悔当初求主母了,跑到将军跟前闹,如今还没消停呢!” 她一回来京城,黎荆氏就找她坐了一下午,狠狠的叨叨了一番这个事情,连连庆幸自家闺女躲过了一桩坏姻缘。 这会儿,轮到春花愣住了,“这都什么人啊?” “什么人并不重要。”秦琴道,“我就是跟你打个比方,事关儿女情长,兴许及人性命。所以要谨慎一点。我可不愿意为了个无关要紧的男人,伤害了我们的母女感情。” 春花觉得有些严重了,她勉强安慰道:“夫人,小姐一定不会的!” 但秦琴不这么想,秦家的人,似乎多多少少有点痴情种的意思在里面。除了自己这个换了个芯子的。 她不敢拿秦冬雪来赌。 少女怀春,那是秦冬雪第一次心动。 必须想个法子,让她自己走出来。 秦琴就没有再动作,只是命春花好生盯着点秦冬雪。 没两天,秦冬雪又来问秦琴要东西了,少女的眼睛闪烁着,浑身不自在的,轻声道:“娘。我明日要去许家饮宴,能不能借一下你的七宝花珠钗,再给我一百两银子做贺仪?” 秦琴和蔼地道:“一百两银子的贺仪?那到底什么宴会啊?你爹爹去黎尚书家里喝他们老娘七十大寿的酒,才封了五十而已。一百两,很多啦。” 秦冬雪瞪大了眼睛,道:“这样的吗?可是,娘,许家是名门望族,也许不能跟别人相提并论。所以贺仪需要这么多?” 秦琴说:“帖子呢?有么?” 秦冬雪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说:“有的。” 看过了帖子,秦琴说:“原来是时夫人的娘家。行吧,一百两就一百两,到账房上支了。明天记得让他们唱礼单。” 秦冬雪一怔,问:“娘,什么叫唱礼单?” 旁边春花微笑着说:“小姐,京城里面送了礼,自然不是简简单单送了就走。得让请客主家大声的把礼单唱出来了,那才行。这就叫唱礼单。不然的话,往后谁知道人情怎么还?” 秦冬雪点点头,道:“娘,我知道了!” 秦冬雪支了银子,高高兴兴的去了。看着她走远,春花还是很担心:“夫人,您怎么坐得那样稳当?万一他们算计了小姐怎么办?” 秦琴说:“我也很担心啊,可我能怎么办呢?揠苗助长,不是好事。该走的弯路,一步都不能少。你放心好了,我早有安排。” 从昨晚开始,她就安排了暗卫,去保护秦冬雪。 自从把天衡、天权转到了明处之后,明湛最得用暗卫总共才四个,给了她两个,秦琴现在把两个放出去了,可以保护秦冬雪的安全。 她问春花:“你再跟我说一说,当年朱夫人找来的师父,是如何教你们拿捏男人的功夫的?” 春花顿时臊红了脸,低头笑道:“夫人,你上次已经问过一次了,就,就怪难为情的!” “不。”秦琴很认真地说,“现在不是难为情的事情啊。我得知道一些后宅阴私的手段,防着许家谢家的人……这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不是说了么,谢家二房,一个太太底下三个姨娘,统共五六个孩子。许家也差不多这么个情况,而且许沫沫很小就协理家中,那是一手的后院手段么?” 春花顿时敛了眉眼,严肃道:“是的,夫人说得,一点儿都没错。饮宴中如果要发生点儿什么,那也很容易。第一是过眼神,不说眉目传情吧,其实男女之间,只要彼此眼睛对上了不移开,那么接下来十有八九,就有意思。” “第二是丢物件,只假意借着掉了什么,香囊也好,帕子也好,不行的话一朵花也行,掉了下来。假装捡物件,弯下腰去,就能够在桌子底下,生出官司了。” “第三就是借意离席了。只离了席面,哪怕两个人是错开的,想要传个话,递个消息,也简单得很。” “这是最主要的三样手段,从相反来说,也是最容易被人动手脚栽赃的。当年奴婢还小,就是亲眼看着一个姐姐,被朱家一个远亲破落亲戚,借着说她身上有那人掉了的香囊,硬说是有了私情。最后朱夫人做主,把那位姐姐给了人做妾。那人又老又残,还是个登徒子,没多久就把那姐妹给作践死了。” 秦琴点点头,说:“行,我都明白了。” …… 秦冬雪来到了许宅门前,只见朱门大户中透着书香底蕴,从车子换到了小轿子,小轿抬进了仪门,小厮放下了轿子,两名穿着打扮不凡的仆妇上前去,躬了躬身子,引着秦冬雪再往二门里去。 秦冬雪刚要抬头打量环境,被仆妇的眼神制止了,径直到了后院来。 后院里,是自家专门的戏台子,看戏的地方在戏台子正对面,周围全是水,假山脉脉,绿水盈盈。如今水面已经上了冻了,两只野鸭子卧在冰面上剔毛,秦冬雪一开始还蛮好奇,后来想起秦琴的教导,就没有眼睛乱飘。 第810章 看戏官司 倒是引起了许家几个丫鬟的惊讶和议论。 “这就是那个地方上来的秦小姐么?我以为会很粗鄙,没想到还蛮有礼貌啊?” “哎呦,难得来我们家一趟,可不得端着。” “那身段步姿,就跟行云流水似的,也就是皮肤黑了点。” “别被那点儿仪表给迷了眼睛啊。外表再好看,心是黑的,有什么用!她就是个地道癞蛤蟆,居然敢肖想吃天鹅肉,惦记谢家二少爷。” “不是吧!” “今儿小姐就得给她一点教训,教她知道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 嘀嘀咕咕的,在一片审视中,秦冬雪命自己的丫鬟戈雨把礼单子送到了门前的婆子手里。那婆子看了一眼,浑浊的眼底扫过一丝贪婪的光,只管收下东西,扬起声音傲慢道:“秦家大小姐,里面请——” 秦冬雪听着,楞了一下,戈雨道:“嬷嬷,是不是还少了点儿什么?” 婆子道:“少了点什么?” 戈雨道:“是啊,少了点什么?” 婆子很肯定地说:“没有呢。小姐快里面请吧,我们小姐已经在屋子里等着了。” 秦冬雪打了个眼色给戈雨,主仆二人就进去了。只听着身后,那婆子欢快的语调:“周家二小姐到,送帕子一条,彩宝戒指四个。” 戈雨很生气的说:“小姐,太过分了。彩宝戒指,外头才十两一个,我们的礼物比他们贵重十倍!那婆子竟不唱名?这不是明摆着大小眼么?” 秦冬雪说:“不要生气了。” 戈雨道:“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哦?说起来,老爷比许学士的官还要大一点,而且还是爵爷,许学士还没有得封爵呢!” “行了,我说你差不多就够了!”秦冬雪加重了语气,“看在谢闻止份上吧。我总得跟她们相处好的!” 看着戈雨满脸不服气的,秦冬雪又有些后悔语气重了,她放低了声调,说:“戈雨,说起来,是我对不起许沫沫。他们两个青梅竹马的,我这个外来人,倒是夺走了谢闻止的关心和爱护。所以哪怕在这边受到点儿委屈,能够忍忍,就忍忍。” 戈雨还想要说什么,秦冬雪忽地脸上涌起一阵红晕,眼睛亮闪闪的:“你看,他来了!” 只见谢家兄妹在一团人簇拥中,走了过来。谢闻止今天穿着一身湛蓝袍子,头上只有一个白玉环做束发,半束半散,黑发如墨,越发衬托他肌肤莹白,眉眼如星,薄薄的绯色纸唇,笑意浅浅,带着无尽桃花。 他的身边,谢闻雪穿了一身浅粉色的袄子,白色的皮毛镶边,头上插满了钗子,倒是把嘟嘟嘭嘭的圆脸衬出几分可爱来,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倒也吸引了好些少年少女羡慕目光。 兄妹二人一走到春暖阁中,就成了全场焦点,大家纷纷围拢上来,或问好,或讨好。 相比之下,秦冬雪坐在角落里,就比较冷清寒酸。风一丝丝地从不知道什么地方灌进来,吹得冷飕飕的。戈雨给手炉添了两块沉香炭,递给了秦冬雪,道:“姑娘,仔细冷。” 沉香炭丝丝缕缕、穿透力极强的味道飘散,霸道无比的沁入到屋子每一个角落里。正在被众人围着的谢闻雪,轻轻推了一把谢闻止。谢闻止就站起来,走向秦冬雪,笑眯眯地问:“冬雪妹妹身上熏的什么香?很是好闻啊。” 秦冬雪没看到兄妹两个的小动作,冷落中骤然被格外关注,又惊又喜,说:“没什么。就是普通的手炉炭啊。我家里都用这种沉香炭。我们家琼州的嘛,琼州产沉香。” 沉香在京城很贵,就连谢家,也是供佛的时候,或者在主母、老祖宗屋里才能用。小辈是想都不敢想的,谢闻雪眼底里闪过一丝嫉妒,嘴上却若无其事道:“哎呀,沉香么。我就觉得一般般,那香味太老气了。” 秦冬雪顿时有些不安。 谢闻止看在眼内,就低声呵斥了谢闻雪:“小雪,你怎么说话的!” 回头对上秦冬雪,换上了温和微笑:“妹妹,她自在惯了,别放在心上。难得来一趟,也别闷着啊,走,去看戏去。” 他身子朝着戏台子的方向微微一侧。戏台子上,乐师们已落座,两张小圆桌上,摆上了八凉四果,虽不知道上面盘子里的菜肴是什么做的,但五光十色,十分漂亮。 谢闻止微笑道:“如果你不熟悉的话,我很乐意给妹妹带个路。” 真的就很暖,秦冬雪站了起来,跟着谢闻止,朝着圆桌旁走去。谢闻止坐了下来,谢闻雪坐在他右边,他示意秦冬雪坐他左边。正踌躇间,不知道谁低声一句话飘过来:“她谁呀,可真够脸皮厚的,连许大小姐的位置也敢坐?” 秦冬雪停下了脚步,看向了那几个早早落座的少女,却不知道谁在说话? 她笑着对谢闻止说:“谢谢,我是客人,坐那边就好。” 看到秦冬雪到了末座坐下,她旁边一个圆脸浓眉少女厌恶地侧过了身子,跟秦冬雪之间空出一条明显的空隙。秦冬雪垂着眉眼,就算是傻子,也知晓这里面的排斥。 而许沫沫一来,气氛又不一样了,掀起了谢家兄妹之后的另一个高潮。 “许姐姐好气色啊。” “前两日下雪,我还担心今天的戏会改日子呢。还好没有改日子。” “姐姐,我好想你家的玫瑰豌豆糕,今儿能吃到么?” 许沫沫得体地应对着姑娘们的奉承,每一个人都照顾到了。眼睛一瞥,看到秦冬雪坐在那儿,脸上带着微笑的,许沫沫有些惊讶,隔着桌子,问秦冬雪:“冬雪妹妹,第一次来我家里,招待不周啊。你就当在自己家里一样就好了,我这儿呀,大家都经常一起在这儿小聚的。” 秦冬雪微微一笑,道:“好的,姐姐客气。” 那圆脸浓眉少女忽然大声道:“许姐姐,你人太好了!你知不知道,刚才你来之前,她可是差点儿就把你位置给坐了!” 第811章 羊入虎口 许沫沫似睁非睁的美眸微微一睁,还没懂什么意思,谢闻止就皱了眉,首先开口:“蓝家妹妹。是我主动邀请的,你别搬弄是非。” 说话的人是许家世交,户部左侍郎蓝家的小姐,闺名蓝墨落。谢闻止数落自己不要紧,数落蓝墨落,许沫沫就拧了眉毛,不高兴了:“谢家哥哥,别这样。蓝妹妹也是为我说话,难道你就不喜欢别人为我说话?” 谢闻止道:“可冬雪妹妹是第一次来的贵客。” 大家看着秦冬雪,那眼神都带了刺,有的人低头喝茶吃菜,有的人好言相劝,三言两语之间,席间的气氛就僵了起来。还是教引嬷嬷被惊动了,两个一胖一瘦的嬷嬷走过来说:“好了好了,别吵吵闹闹的,跟那种乡野村妇农夫有什么两样?” “请姑娘们看戏吧。” 锣鼓响动,两个五彩斑斓的球儿蹦跶着滚到了戏台子上,交错跳跃弹动,吸引了暖阁里小姐公子们的目不转睛的看。锣鼓骤停,那俩球儿落在戏台子中,伸出灵活四肢和滑稽扮相,原来是两名极机灵的彩童。 光是这个亮相,就是满堂彩! 这天的戏似乎很精彩,扮相很漂亮,奈何秦冬雪不大听得懂,好不容易才学会了京城口音,可她平日说话没问题,但悠长的戏腔听着就费劲儿。平日受的教养没让她当场睡着,熬过了瞌睡劲儿之后,脑子里浮现过秦琴的一段话“你听不进去就换个角度去看啊,他的眼睛恶心就看他嘴巴啊,他嘴巴恶心就看他头发啊”,然后秦冬雪就真找到了角度,专心地欣赏起台上才子佳人衣帽装饰的布料工艺起来。 谢闻雪原本一心要看她笑话的,不成想两折戏过去了,偷偷看秦冬雪,竟从一开始的略带迷茫越发坐得稳重了,她心里不禁有些发急,又朝着谢闻止打了个眼色。谢闻止微微点了点头,谢闻雪就站了起来,告了罪去出恭。 谢闻雪这一去,好久就不曾回。 秦冬雪喝茶很多,也有点急,就也告了罪,离了座。 才一出暖阁的月洞门,迎面谢闻雪就回来了,她笑眯眯地跟秦冬雪道歉:“冬雪姐姐,对不起啊,刚才多有得罪了。我这人口没遮拦的,你知道啦,其实我没有恶意的。” 秦冬雪笑着说:“没关系。” 谢闻雪道:“你第一次来,知道茅房在哪儿吧?沿着走廊一直走,往东边拐,那个方形格扇走进去就是了。” 秦冬雪道了谢,带着戈雨就往那边走去。谁知道才走到了走廊尽头,就听见一阵女子调笑,笑声放浪。戈雨吓了一跳,东边的屋子门“啪”的打开了,一个女子打开门,脑袋伸了出来,跟秦冬雪打了个照面。那女子有点年纪了,瓜子脸面风韵犹存,裹着一领狐裘,狐裘下面却露出精致锁骨和红艳艳的裹胸围边,显然里面什么都没穿。 秦冬雪主仆俩哪儿见过这等场面,都给惊呆了。那女子也是一愣,脸上挂着的笑意肉眼可见的消失,挂下了脸道:“哪儿来的小姑娘?” 她话音才落,倏尔之间,从横梁上落下三四名暗卫,就跟抓小鸡似的抓住了秦冬雪主仆! 秦冬雪刚想要叫人,嘴巴里一麻,被塞进一大团麻核,紧接着人就没了知觉。 再醒来,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格外甜腻的香气。秦冬雪干呕几声,缓缓张开了眼睛,游目四方,在一个极奢华的屋子里,地火龙烧得跟夏天似的,她身上早就热出了一层汗,衣服粘在身上,腻的难受。 戈雨倒在她身边,昏迷着。刚见到的那名女子就坐在上首,身上衣服已穿齐整了,正在把玩她的暖手炉,放在鼻子上深深吸一口,神情享受:“好闻,好闻,这是最上等的琼州虫沉啊。真不错!” 这一切真的太诡异了,秦冬雪吓得不轻,扭动了两下。那动静立刻引起了女人注意,女人抬起头来,尖声问:“你是哪里来的,怎敢惊扰本宫好事?” 秦冬雪莫名其妙的,她知道这女人肯定是不得了的人物,在做一些自己看不懂的事。她拿不准谢闻雪是不是故意的,这已经不是她现在考虑的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女人是能轻易杀死自己的! 低着头,不敢再直视着那女人,秦冬雪低声说:“我,我是京畿指挥使明湛的女儿,我叫秦冬雪。我,我想找地方尿尿……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明湛?”女人眼珠子一顿乱转,“是琼州的那个明湛么?已经是指挥使了啊?” 秦冬雪傻乎乎的点了点头:“是,就是我爹爹。” 猝不及防地,女人把手里把玩的手炉朝着秦冬雪直直地扔了过去,秦冬雪敏捷地躲开了,手炉摔在她身边,里头的炭灰从破掉的手炉里摔出来,飞溅满地。秦冬雪的躲闪越发激怒了女人,她的声音又高又尖的:“我还说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原来是那个赘婿明湛的种!来人,给本宫拖下去打死!” 秦冬雪大骇,她根本不知道这女人怎么回事,看着好像跟自家有深仇大恨似的! 在暗处如同幽灵一般,转出来四个五大三粗的嬷嬷,都是宫里的打扮。但秦冬雪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又被按住了,身上袍子一掀,她们竟开始扒拉她的衣服。 其中一个嬷嬷咬着牙说:“臭丫头穿得还挺好!” “救命!救命啊!”秦冬雪大叫起来,一边叫,一边拼命挣扎,“谁来救救我——” 这都怎么回事啊? 屁股上嗖的一凉,那些婆子竟是扒拉她的裤子,还有两个掌棍婆子手里擎着五尺长的铜头圆棍,板着脸叉着腰,就跟两个黑面煞神似的候着。 那女人尖声笑道:“哼,给本宫扒光了打!正好今儿阴天,有点儿鲜色养养眼!” 听着就不是人话,秦冬雪吓得一激灵,脑子反倒是清醒过来了,腰板一用力,双腿倒钩飞踢,“蝎子倒爬城墙”,误打误撞的踢中其中一个嬷嬷的太阳穴,那嬷嬷惨叫着倒了下去,秦冬雪四肢并用的倒退着爬起来,提起裤子就往外跑。 第812章 自称本宫的女人 女人霍的站起身,指着秦冬雪大吼:“追!” “给本宫把那臭丫头抓回来!” 秦冬雪跑了两步,看到戈雨还倒在地上,一个急转弯过去,“戈雨,戈雨!” 戈雨昏迷着,怎么都不醒。几个嬷嬷已追了过来,头顶风声响起,其中一个掌棍嬷嬷抡起棍子兜头砸下来,那个身法步伐,竟是会武!秦冬雪搂着戈雨,就地一滚,嬷嬷的棍子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串火星子。 戈雨醒了,低声呻吟哭着:“姑娘……” 秦冬雪说:“他们要杀我们,快跑!” 她迅速把裤子上的拉链一拉,扣子一扣! 又能活蹦乱跳了! “娘啊!谢谢你!”秦冬雪在心里默默喊了一句。 门就在身后,秦冬雪拖着戈雨跑了过去,用力推门,谁知道那门闩极粗壮,一时半会儿打不开。戈雨吓得哭成一团,沿着门板直出溜。秦冬雪用力晃了两下门闩,门风不动,旁边还跟着个拖后腿的,很快三个嬷嬷就呈半圆围拢过来,步步逼近。 秦冬雪护着戈雨,跟嬷嬷们对峙着,“别,别过来啊!” 上面那个女人杀气腾腾:“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她们抓起来!” 嬷嬷们也就是犹豫了那么一眨眼功夫,然后就冲了过来。与此同时,秦冬雪一脚往上踹飞了门闩,门闩断成两截,她再一个屁股墩,用力把门墩开一道缝隙。秦冬雪抱着戈雨,就要冲出门。 门前出现一道黑影,笼罩着秦冬雪,同时也挡住了她的去路。 秦冬雪就像一头炸毛的小兽,厉声尖叫:“让开!” 头顶传来明湛低沉的嗓音:“小雪,是我。” 一双温柔的大手从天而降,轻轻按上了秦冬雪颤抖不已的双肩,护住了她。秦冬雪腿一软,眼睛里一直含着的泪水夺眶而出,“爹爹!” 明湛把秦冬雪搂在怀里,面沉如水。虽然身后乌央乌央追了一群人,他却是浑然不觉似的,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们一个。 陌生脸面的妇人死追在明湛身后,急赤白脸的:“明大人,私闯后宅,莫要逼妾身让丈夫参你一本……” 话音未落,看到眼前情景,妇人噤了声。 门,早就打开了,里面的古怪美妇盯着明湛,眼神闪过一阵又一阵。 明湛淡声道:“长公主殿下,何苦为难我女儿?” 在秦冬雪迷茫清澈眼神中,那妇人脸皮子拉得老长,满脸狠戾刁蛮:“明湛,你还是这样令人讨厌!不是我为难你女儿,是你这个没教养好的野丫头来冲撞了本宫,平白扫了本宫的兴!” 秦冬雪没有急着替自己辩解,低着头,死死抓着明湛的衣服。明湛说:“殿下既然来到此处寻欢作乐,自然是不张扬的。年轻人不知者不罪,为何公主殿下却喊打喊杀,半点机会都不给?” 秦冬雪低声说:“爹爹,她是问了我父母,才要杀我的。” 明湛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真的是好险!要不是放在秦冬雪身边的信子起了效,他又恰好在许宅附近,收到信息及时赶到,他的心肝宝贝儿就要被长公主活活打死了! 眼前的妇人,就是筱箮郡主的亲生母亲,顺武帝的胞姐——长风长公主! 长风长公主眼中厉色不减,人却是完全冷静下来,淡淡的道:“行吧。既然是明湛你亲自出面,那本宫就放过这臭丫头一马!以后再让本宫见到,本宫可就不那么客气了!” “谢公主殿下开恩!”明湛低头拱手,不卑不亢,礼数尽到。 长公主站起身,带着那些随从们,跟明湛擦肩而过,走了。她所经过之处,女眷们乌央乌央的,跪倒了一地。 明湛牵着秦冬雪的手,低声安慰:“好了,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秦冬雪摇了摇头,说:“爹爹。我是被骗了过来的。” 她也不是笨蛋,回过神来,早就知道了。 明湛站住了。 冷冽如刀的目光,投向了许家人。 许沫沫当即跪下,道:“小雪,我把你当成好朋友,才邀请你来我家做客。出了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既然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为何又要冤枉我们?” 秦冬雪已经完全恢复冷静了,口齿清晰的:“我不是,我没有。我说的都是事实!” 她指着谢闻雪,说:“谢闻雪,你别躲在后面啊,你有种就出来跟我当面对质。刚才我说出恭,是你指路把我指到这边来的。你早就知道长公主在这里了,对吧?你还知道长公主玩乐的时候,讨厌被人撞破打断,对吧?” 她不疾不徐地,没有听得出喜怒,这么点大的女孩,透露出跟她年龄不相称的冷静。 许夫人主动上前,挡住谢闻雪,掐着嗓子说:“秦小姐,快别说了。这就跟明大人回去吧。” 一脸息事宁人的模样,就差脑门上用章子戳上“我是为你好”五个字了。 明湛看了看这边,又看了看那边,摇了摇头:“不对。许夫人,我们还不适合回去。” 许夫人尖声道:“明大人,你一个堂堂大男人闯后宅,你就没想过,你在这儿多站一刻钟,都是对我们闺誉的伤害。这边许多小姐们,以后还怎么嫁人?” 看了看她微微张开双臂,摆出一副护崽母鸡般架势。谢闻止自忖自己是在场唯二的男子,就挺身而出:“伯母说得对,明爵爷,请先离开吧。晚生愿意带路。请。” 他这个举动,顿时惹来好几个小姐赞赏目光。 明湛正眼都懒得给谢闻止一个,只盯着许夫人:“夫人说得对,我女儿只是死了,你们可是嫁不出去啊。” 许夫人脸色一白,“明大人,你就是不愿意善了咯?” 明湛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么。我女儿赏脸来玩,谢家小姐却陷害她。这也就是我没有及时赶到……如果,我没有赶到呢?你打算怎么跟我交代?” 他把秦冬雪护在身后,露出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个微笑,只不过,那微笑是冷森森的:“夫人,你倒是给我个说法啊?” 许夫人脸白了,谢闻止又上前一步,道:“明伯爵,何苦这么咄咄逼人?这不是大家都平安无事么?勿要伤了彼此和气……” 话音未落,明湛一甩衣袖,劲风迅疾,扇得谢闻止原地飞了起来,沿着走廊飞出去两三丈远,重重摔在地上起不来。明湛冷冷的说:“黄毛小子,倒是会表现自己!现在轮不到你来现眼!” 第813章 护女狂魔明湛 平时鹤立鸡群的谢闻止,在明湛的碾压下,直接就变成了一只秃毛小鸡仔。看到他狼狈地滚在地上起不来的模样,秦冬雪眨眨眼睛,谢闻止身上笼罩的那层淡淡光环,随着这一摔消失了。 女眷们尖叫起来,谢闻雪的声音特别尖:“你欺负我们!” 秦冬雪立刻反唇相讥:“你才欺负我!” “谢闻雪,这件事我记下了,我把你当姐妹,你却想让我死!我们没完!” 说完之后,秦冬雪仰起脸,对明湛道:“爹爹,我们先回去吧。回去之后慢慢算账。” 明湛低下头看着女儿,眼神变得温柔:“好。” 许夫人嗫嚅着,还想要说什么。可她才上前了一步,明湛仿佛预料到了一样,看了她一眼:“夫人。你说得对,我不方便跟你们说话。回头的帐,我会跟许大人慢慢算。这就告辞吧。” 眼看着明湛拉着秦冬雪走了,许夫人面如死灰,瘫软在地上。 “娘,娘,你怎么啦?”许沫沫冲上前,扶起许夫人,她还不大明白事情严重性,还柔柔弱弱的,“娘,他们明显是欺负我们家啊,你别这样,我心疼您,我害怕……” 可是现在这些许夫人并不想听,她有气无力的说:“沫沫,先把客人们送回去。回头娘跟你慢慢说……” 许沫沫流着眼泪,“娘,我不会。娘,怎么办……” 她从小到大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因为体弱多病,也不曾学过管家的事。只要她想要什么,哭一哭,柔弱一下,就有人送到她手里,特别是稍大一点,跟谢闻止兄妹越发交好之后,越发是谢家、许家的所有好东西,都主动送到了她的手上。 许沫沫知道这次事情闹得很大,所以,下意识的就哭了。 可这次哭起来,却没有像从前那样,得到母亲的纵容。反而把许夫人哭得心烦了,许夫人嫌弃道:“哭,哭。赶紧安顿好客人啊,还嫌不够丢人吗!” 许沫沫没办法,只得哭哭啼啼、梨花带雨的去了。幸好还有两个嬷嬷在帮助她,期间不免有些小姐觉得自己受到怠慢,颇为阴阳两句的,许沫沫也只得生受了。 到最后,谢闻止一瘸一拐的来到,许沫沫抬眼看着他,身子晃了晃,本就苍白的小脸加上三分无措,眼泪挂在长睫上,摇摇欲坠的,看起来无比柔弱可怜,柔声细语道:“谢家哥哥,对不起,连累你了。你对沫沫的好,沫沫会永远记在心上的。” 谢闻止本来觉得很疼,又觉得很害怕,原以为可以随便拿捏捞好处的秦冬雪,竟有这个如此难缠的老父亲。但他一看到这样子的许沫沫,顿时热血上涌,把疼痛忘到九霄云外了,挺直了腰板说:“哪里的话。明明是他们不对……没有根基之人,就是粗鄙。许伯父定会明辨是非的,沫沫你休要挂心!” 谢闻雪也是一脸义愤填膺,在旁边帮着不带脏字的骂了好几句。 许夫人在旁边越发铁青了脸,等谢家兄妹一走,许沫沫哭丧着脸,还要说什么,许夫人瞪了她一眼,“快跟我回去!” 才进屋,许夫人喝令:“跪下!” 许沫沫眼泪才来得及蓄上,不提防许夫人这么一喝,浑身一震,扑通一下跪下了。她的眼泪“刷”的滚滚而下,抽泣道:“娘……女儿,女儿真不知道错在哪里……娘……” 许夫人铁青着脸,说:“你老老实实跟我说,秦冬雪是怎么跑到长公主屋里的!” 许沫沫毫不犹豫地甩锅:“是谢闻雪故意引她过去的!女儿忙着招呼客人,哪里有空动这个心思?” 许夫人半信半疑地,眯着眼睛,盯着许沫沫。害怕许夫人不信,许沫沫又抹开了眼泪,说:“真的!娘,女儿从来没有害人之心。倒是谢闻雪,只因为那个秦冬雪名字跟她一样有个‘雪’字,就百般不自在,一直在针对她。” 说到这里,许夫人就信了八分,怒气转移到了谢家身上:“我早就觉得谢闻雪那姑娘太过跋扈了些,长得又不怎么样,除了门第,可以说得上一无是处!倒是谢家那小子,素日我看着他还不错,怎么现在倒是糊涂起来了?” 正所谓瘦田无人耕,耕了有人争,许沫沫和谢闻止青梅竹马,就算谢闻止对她千好万好的,她也觉得平平无奇。但是现在谢闻止对秦冬雪格外不同,许沫沫心里又不乐意了。 正是她当日状似无心一句“你们名字里有个字一样”勾起了谢闻雪对秦冬雪的恨意。 许沫沫拿定主意,一问摇头三不知:“娘,我真的不知道。我们现在算是得罪了长公主殿下么?” “你没长眼睛吗?”许夫人瞪了许沫沫一眼,但看到女儿扁起小嘴,委委屈屈的样子,又心软,说:“行了。别哭了。长公主殿下喜欢来我们家寻欢作乐,她不舍得这个欢乐窝的。回头我哄哄她就是了。” 听见许夫人没有继续怪罪自己,许沫沫才放下心来。 她说:“那,爹那边,娘怎么说?” “那还用说,我自然是要帮你瞒着爹的。还有那些得罪了的人家,这两天娘带着你到处走动走动,跟人家说说,态度软和些,也就是了。” 许沫沫欢喜得搂住了母亲的脖子,腻歪着说:“娘,你真的是太好了!” 一顿甜言蜜语,哄得许夫人眉花眼笑的,又给女儿添了好多首饰珠宝。 不过,她们高兴得太早了。 明湛真的还参了许大人一本,说他内宅不修,恃势凌人,等等。原本就在长公主处落了埋怨,顺武帝正在恼火,看了明湛的折子,就狠狠批了许大人一顿,着令他回家七日,好好反思,整顿内闱。 许大人怒气冲冲地回到家里,看到许夫人带着许沫沫开开心心地在别处饮宴回来,身上带着微醺酒气,身后跟着仆从成群,当场就上去揪住了许夫人的衣袖,“夫人,为夫在朝廷上替你受皇上责骂,你们倒开心得很!到底你们怎么得罪了明湛那个村夫,欺负他女儿?你,你们胆子也太大了!” 许夫人想要辩解,许大人哪里肯听,直接道:“让小姐禁足一个月,抄经五百遍!夫人要掌管中馈,无法禁足,那就让周姨娘、秋姨娘协理。好让你多点时间,管教女儿!” 第814章 糊涂闺女 不顾夫人和许沫沫又哭又喊,寻死觅活的,许大人命家丁直接让人把她们两个带了下去。 不几天,明湛为了爱女冲冠一怒,直接参朝廷重臣一本的事,就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京城。 按道理说,皇帝不怎么管大臣家事。 这回顺武帝为明湛出头,就很是叫朝廷上上下下,实实在在都震惊了一回! 苏首辅领着一群人,就去给顺武帝上眼药,左不过是些虚头巴脑的大道理。被顺武帝一句话给顶了回去:“爱卿,你也是有女儿的人呐!” 苏首辅哑巴了,灰溜溜地带着他的党羽们回了家,听说,关起门来,骂了半天娘。 别问,问,就是皇帝不听劝了,祖宗法要变了,国将不国了! …… 秦冬雪跪在秦琴面前,案头上的香,已燃剩一小段。秦琴皱着眉毛,说:“冬雪,你这是为难你娘亲我啊。世界上哪儿有做死了的仇又回头去和解的?长风长公主是筱箮郡主的娘,跟我们家有过过节的,那个姓谢的小姑娘如此对你,分明是事先安排好要坑死了你去。你却选择了原谅?” 秦冬雪垂泪道:“娘,闻止哥哥对女儿多有照顾,女儿相信,谢闻雪做的事,他肯定不知道。但现在事情越闹越大,谢家上上下下出门都被人戳脊梁骨,这明明就是被拖累的呀。解铃还须系铃人,求娘高抬贵手,放谢家一马。” 秦琴都被气笑了,果然天底下最怕的不是神对手,而是猪队友! “小雪,这些话,到底是不是你自己想要说的?” 秦冬雪低着头,微微点了点头,坚定地说:“是。” 秦琴加重语调,又问了一遍:“是真的吗?” 秦冬雪说:“是!” 这次,少女带了一丝丝软弱,只有一丝丝,旁人绝对听不出来那种——秦琴却一听就能够听出来了。老母亲也垂下了眼皮,说:“小雪,别以为娘亲没留意到,谢家的人偷偷往你屋里递条子。” 秦冬雪浑身一抖。 秦琴说:“也罢,既然你想要让这件事大事化小,也很好办。人们忘性都是很大的,只要爹娘此刻不再继续往下追究,不出三天,京城里也就没有人提起这事儿了。我和你爹,也就甩手不管了,你——想好了吗?” 秦冬雪挺了挺直腰肢,说:“我想好了!女儿会自行处理!” “那好。”秦琴掩住内心的失望,眼波平静,无波无澜,“那我们就不管此事。往后你仍旧到那边上学去,该吃该花该穿的,一如既往。只你惹到谁也好,爹娘都不再插手。相应的,你自己也得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 她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小雪,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感恩之心的。” 也不知道秦冬雪有没有把这句话听进去,但少女扬起了声调,说:“娘的教诲,女儿记在心里了!” 挥挥手让秦冬雪回屋里去,秦琴这才松懈下来,让春花给自己按摩疼得直跳的太阳穴。 明湛回来之后,秦琴把这件事跟明湛说了。 老父亲也直摇头:“小雪好糊涂!” 秦琴说:“少女心事,一时上头,也是有的。我年轻的时候不也糊涂过么……我现在只是担心,我不做这恶人,任由她自己去试错。你会不会怪我?” 她担忧地看着明湛,倒是把明湛给逗笑了。明湛说:“这话说得,怎么会怪你呢。小雪那性子,我也清楚,她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这次让她受点教训也好。” 秦琴点了点头,说:“现在强硬插手,最终不免引小雪怨怒。倒是让她碰碰壁,自己也就学乖了。只不过……” 明湛问:“只不过啥?” 那些收集到的话,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没想到长风长公主年轻时杀伐决断,亲手把顺武帝送上了龙椅上。临到老了,竟变得如此放浪形骸。炼丹求驻颜,玩戏子,寻美人,男女通吃,无所不为……偏生无人敢管她! 就连顺武帝,也只好一只眼开一只眼闭的,只要长公主不闹得太过分,也就算了,还默许了几家会来事的家族,专门给长公主开方便之门,供她享乐。 ——就像秦家是顺武帝的钱袋子一样,许家,就是长公主享乐的后花园。 秦琴说:“谢家事小,长公主事大。” 明湛说:“长公主分明是冲着你我来的,做好准备防着点,也就是了。” 至于长公主为什么要到许家去玩弄戏子,又是他们所不能问,也不关心的了。 那天之后,秦琴果然不再去管秦冬雪的事情,自己忙自己的去。 年关岁晚,本就忙碌。又因明湛得了爵位,越发比往常忙到了十分去。眼看快要到小年了,铺子里的掌柜们,送来了账本,秦琴看了那令人心动的收益,乐得合不拢嘴,大手一挥,让掌柜把各自店里收益的一成带回去,分给大家,作为花红之外的奖赏。 掌柜们兴高采烈:“东家善心,光是这一笔,就够在京郊买田买地了!” “呵呵,今年十一月被对家挖过去的那几个家伙,高低得后悔个肠子铁青!” “我就说,跟着东家混能吃肉!” “东家,求个恩典,以后我老了,可以让我儿子来替我不?” 秦琴笑眯眯地,有的合理要求就答应了,有的越界的就不软不硬地顶回去。应酬了大半天,眼见时候差不多了,就说:“大家累了老半天,我已摆下了酒水,务必赏脸。” 管事们欣然答允,前往宴会花厅落座。往日是明湛作陪的,今天明湛不在,就秦琴亲自作陪。她一个女人坐在众男管事上首,谈笑风生,掌控自如。 知道自己在场的话,掌柜们会玩得不尽兴,酒过三巡,秦琴安排好的歌舞姬就来了,她笑道:“我还有事,就不陪诸位了。给大家安排了些助兴节目,大家玩得开心。” 掌柜们纷纷道谢,又十几个人一道离了席,把秦琴送了出门,这才回转。 不一会儿,花香斋中传来歌舞乐声和高声叫好的鼓掌声,气氛又推到了另一个高潮。 秦琴看到春花在意味深长的掩嘴笑,就问:“春花,你在笑什么?” 第815章 故人相逢在他乡 春花道:“夫人,你也真是沉得住气,一般人这么奉承,早就不舍得走了。我听说,苏首辅家里也是办年关慰劳宴,他们家铺子多,摆了三张桌子。原本是苏世子出面就可以的,苏郡主却硬要跟过去,又主持敬酒,又安排堂会,恨不得粘在那宴席上,被人从头夸到脚趾头。” 嗯……这倒是苏云锦那显眼包能做出来的事。 秦琴漠不关心,只是笑了一笑,说:“人各有志呗。每个人要走的路都不一样。” 春花见她无意八卦,也就把话题转到了过年要给家里人做的新衣这话题上。 自从秦琴当家开始,她就立下了规矩,逢年过节,春秋换季,必须阖家上下都做新衣。后来添了下人,下人们也有这个恩泽。现在家里上上下下用着二十多个人,有一大半都是来到了秦家才第一次穿上了新衣裳。 每次快要过节之前,秦家里的下人们,最热衷议论的,就是做新衣,以及吃大餐。 “夫人,新衣的样子都画好了。我约了管老板,下午送来。夫人您觉得行吗?会不会太累了?” 太累倒是不会太累,倒是有个特别的字眼,勾起了秦琴神思:“管老板?” 春花喜笑颜开的说:“对呀!就是金滩镇上那个天衣布行的东家管老板!他们家把分号开到了京城来了,我看着是老乡,今年就把做新衣的单子指给了他们。夫人,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秦琴也欢喜,说:“那自然是极好啊。做生不如做熟嘛。那下午管老板来了,尽管带他来见我,赏钱也多备二成吧。” 春花答应着,就去了。 下午管凤翔来了,几年不见,他长胖了不少,矮矮胖胖跟个球似的,倒是有福气。穿一身绫罗绸缎,上来对着秦琴纳头便拜,嘴里吉祥话儿糖葫芦似的一串串往外冒,末了还真动了一二分真情,擦了擦泪光道:“京城里卧虎藏龙,小的初来乍到就就受到夫人照顾生意,感激之情,不知如何说起。只怪自己肚子里没有墨水,连好话都说不到点子上。夫人,能见到您,真是小的天大福气!” “哪里的话,快快请起!” 春花上前去扶起了管老板,亲自带他坐下。 叙过了家常,管老板渐渐放松下来了,说话也随意了些,秦琴见他脖子上挂着长长的绦带,上面用金线绣出尺寸数字,就笑着说:“管老板如今也忒精致了,把软皮尺做得这么考究?” 管老板赧然一笑,说:“京城里讲究人家多,我们做裁缝出身的,必须得随身带着吃饭家伙。索性就想了这么个讨巧的法儿。” 秦琴道:“我用不惯这种花巧东西,还用寻常软皮尺给我量身就好。” 管老板说:“这个自然。外头还有三位女裁缝,手头上都是极俊的功夫。夫人放心好了!” 说到正事,他把带来的布料样子和花样子给秦琴选了,秦琴看见仍旧是琼州流行的款式,就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有一方审美。既然来到了京城,总得做一点京城人喜欢的样式才好。” 管老板正在发愁这事呢,忙道:“小的开张了三个月,生意一直平平,请夫人指点迷津?” 秦琴也不藏着,把京城里流行的款式花样,一一告诉了管老板。说到最后,她若有所地的道:“要想生意好,必须做到‘人无我有,人有我优’。其实你已经做了这么长时间的琼州款式了,那边喜欢的凉、雅、秀的风气,也是你所擅长的。而京城里头几家老字号,做了几辈子雄浑大气、花团锦簇的风格。你贸然全盘舍弃,再去邯郸学步的学人家,反而不美。倒不如试试把两边的长处结合起来,琢磨个属于天衣布行的风格。那就任凭分号开到了天边去,也没有人能代替你了!” 听得两眼直冒金光,管老板彷如醍醐灌顶,立刻离了座椅,深深长揖在地上:“夫人警句,小的定铭记在心!” 得了新主意,管老板欢喜得什么似的,就连秦琴多赏他的银子也坚决不要,并且还跟秦琴拍胸脯,日后湛园上上下下,衣裳都他包圆了。 白占便宜的事情秦琴坚决不干,尤其是知道管老板初来乍到,举步维艰的,就叫了负责管账的春柳过来,当着面一个铜板一个银饼的,把数目给掰了个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 管老板跟春柳算清楚了账目的同时,又是另一番嗟叹,低声嘀咕:“真的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苏姑娘把我怂恿着来了琼州,发现我身上无利可图了,就一脚把我踹开。秦大姐从前跟我不过平平相交,却是交浅言深,掏心掏肺。” 他这番话,原本是说给自己听的。 不料却被春柳听了过去,春柳不由自主支棱起了耳朵,管老板也发现了,笑了笑,索性也不瞒了,说:“我啊。放弃掉了琼州的大好生意来到京城,是被苏云锦给忽悠的。她跟我说,她现在是苏首辅的掌上明珠,让我来开铺子,别的不说,光是做她苏家的衣服,就吃香喝辣忙不过来。那个大饼画得,别提多香了。也怪我一时鬼迷心窍,把琼州的铺子给典了,巴巴儿的来了。” “然后呢?”春柳问。 管老板说:“然后刚来的时候还好,我们做的衣服,确实合她心意,让她出了一阵风头。但后来不知道被哪个贵人说了一声这衣服小家子气,她不满意了,再之后,就当没回事了。要不是还有一点家底子撑着,我早就得关张回琼州,从头开始了。” 春柳温和地说:“那现在应该不用回琼州啦?谁知道我们家做新衣,遇到了天衣布行呢,合盖是老板你有福气。” 管老板笑道:“只希望夫人指点的明路,我能走得下去咧!” 春柳说:“一定可以的,接下来就等你好消息咯。” “谢谢。” 第816章 先是被坑又遇贵人 回去的路上,座下几个女裁缝很高兴,吱吱喳喳的,讨论着:“伯爵府对我们很满意的样子,有了这个单子,我们是不是就有钱过年了?” “那必须的啦!所以回头好好做,做出来。我就不信了,没有了首辅千金的帮衬,我们就要在京城饿死?” “对嘛!” 管老板插嘴道:“看来你们都很喜欢伯爵府?” 为首的女裁缝莫娘子,开心地说:“谁不开心啊?能够让人把钱体体面面的给挣了!我觉得,这一个单子虽然没有上次苏家给我们的银子多,可他们是正眼看人的,苏家的人,上上下下,就连洒扫的丫头,都是斜着眼睛看我们的!” 想起了秦琴帮助自己的方式,管老板也是满脸赞同,只不好直接说出口来,满脸笑模样的道:“嗯嗯嗯……” “唉,老板,你别老嗯嗯嗯的啊。不知道以为你昨天茨实吃多了今儿个解不出大呢!你展开说说,你展开说说!” 几个女裁缝一块儿呱噪起来,把管老板吵吵得没法子了,管老板就把秦琴跟他说的话说了,末了扫了一遍一个个或沉默或思忖,骤然安静下来的女裁缝们,说:“感觉到了没有?这才是真正的帮人呐,给人大鱼不如教人打鱼!” 一句话下去,女裁缝们又炸了,七嘴八舌道:“对对对,你说得再对没有了!” “可别教训我们啊,你自己还不赶紧去琢磨琢磨如何革新。” “你放心好了,我们也会琢磨去的。” “嗯哼哼,老娘就不信了,抛家别业的来到这京城,还闯不出个名堂来!” 于是妇女之友管老板,就这么领着一群娘子军,浩浩荡荡地回天衣布行去了。过了一阵子,天衣布行真的推出了一批结合了琼州和京城特色的新式花样来,这批花样特别适合老人穿。京城里许多命妇正在年关需要新花款的时候,但青春少妇少女的料子容易变花样,老妇人却很难。 有的人都嫌往日款式老旧的,就来试试新的,而天衣布行的花样穿在有年纪的人身上,庄重且不失活泼。成衣的款式,领子、袖口是琼州海边人的款式,布料是京城人喜爱的厚实款,更是一衣难求……这一炮打响以后,天衣布行就渡过了难关,算是活了下来了。 另一边,也是日以继夜的,把伯爵府的衣服给赶好了,送去给秦琴。 那日秦琴正在跟黎荆氏、时家夫人谢氏几个好友家中闲坐。 “夫人,天衣布行送成衣来了。” “请进。” 黎荆氏就满脸好奇地问:“天衣布行,是不是最近半个月城里很火的那个外来户?” 秦琴说:“是。” “哎哟,他们家的东西,都是紧俏货。一般人买不到咧。”黎荆氏顿时来了兴致,“他们专门做有了年纪的人的衣服。样式好新奇,看着又有身份。你可真神通广大啊,才回京城多久啊,竟连他们家的料子都能拿下!” 谢氏笑得一脸了然地说道:“妹妹你忘记了,秦琴可是琼州人啊。” 黎荆氏这才恍然大悟,抚额大笑:“啊对对对,我怎么这个都忘了呢!来来,给我们开开眼界,让我们看看时下流行的‘百子纹’是什么的模样?” 原来那管凤翔也真是个经商之才,秦琴一点拨,他无师自通地就捣鼓出来了那套花样子之外,还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百字纹,取“多子多福”的吉祥寓意。 在黎荆氏和谢氏强烈要求下,秦琴自然也不好藏着掖着,把做好了的成衣取了两三套来,给黎荆氏和谢氏细细的看了。一边看,一边说:“琼州天气炎热,一件单衣就能过冬。差不离的过了三月三,就换竹布凉布了。因天气热,人的眼睛也爱看清爽的,绣花的纹样,以细巧别致为主。你看,这琴丝竹、蝶豆花、蜂鸟纹、贝壳和游鱼,都是我们那边常见的。这老板把细巧的点缀融入到京城流行的大气的‘百婴戏’图样中去,就得了这百子纹。” 她这么一说,黎荆氏就一脸恍然:“原来是这样。可这些图样挺复杂的,差不离的绣娘得绣个十天半个月才好完成两三尺。你这几件成衣,算下来也不止两三米布料呢?” 秦琴笑而不语,她当然很清楚这里面的诀窍,实际上老板是用了琼州苗族里特殊的印染工艺来印出的布料,而不是绣出来的。不过别人家的商业秘密,她可不能胡乱往外传。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呐! 谢氏说:“妹子,你什么眼神……这些花纹,明显是印出来的,不是绣花呀。如果是印染,那倒是很简单。只是穿出来到底没有绣花那样精致华贵。” 秦琴“哈”的一声,道:“你们都好聪明啊!不过印的也有印的好,你看这活灵活现的。” 谢氏对此不置可否,黎荆氏却怦然心动,央着秦琴道:“秦姐姐,你能不能帮我扯个线,我也想要给我们家老太太做两身过年的衣服。前阵子去抢购,总是抢不着。现在知道你这边有门路,好歹帮我这一次。回头我店里新到的一批好太湖石,连单子带料子,就算给你了。” 秦琴吓一跳:“你那批太湖石,可是陈阁老家的那一批?那可是上百万的生意!” “哎。你不知道,我家老太太身上得了虚症,越来越不好了。只怕今年是她最后一冬……为了她如意,钱没了可以再挣。”黎荆氏说,“实不相瞒,也没有百万那么多,统共也就七十来万。一整个园子一锤子买卖,还要保三年包修包换包种出青苔绿树,里头的赚头,最多也就是六成,不能再多了。” 她这么实诚,倒让秦琴放下心了,说:“那行吧。也是你一片孝心。” 谢氏在旁边直念佛:“阿弥陀佛,倒是成了一件好事呢。全了孝心就好……” 她双手合十拜了拜,忽地对秦琴道:“县主,你现在生意是日进斗金了,手里自然是极阔绰的。难怪我听到有传言,说你家养的千金也是极阔气,那大洒金钱追着我那远房侄儿跑的架势,倒是有当年南甸公主的风采?” 第817章 你不打算管管你女儿? 正在往嘴巴里送点心的动作微微一凝,秦琴继续把那块桃花绿豆酥送入口中,嚼了嚼吞下,再开口说话,已是波澜不惊:“姐姐开玩笑了。我们家小门小户的,哪儿能跟人比……” 谢氏原本存了试探之意,眼下见秦琴没有半分波澜的,什么端底都看不出来,她也见好就收,把话题转到别的去。 倒是黎荆氏,在谢氏走了之后,没忍住对秦琴说:“大姐。你家闺女的事情,就连我都知道了。年轻闺女追着个青年才俊满京城跑什么的,终究不光彩。你就没打算管管这事儿?要是坏了家风,还影响你家小儿子日后说亲呢!” 黎荆氏说的,句句称得上掏心掏肺。 秦琴深感其好意,眼眸山洞,慨然动容:“我也想管啊,可我那女儿,什么都像她爹,唯独是那臭脾气随了我,又臭又倔。我叫往东她偏往西,上回她爹参了许家一本,连皇上都惊动了。偏生她还怪我们小题大做。你说,这往哪儿说理去?” 黎荆氏给惊呆了,瞪大眼睛看了秦琴老半天,说:“那你还不把她捆起来打死?阿弥陀佛,这么无法无天的闺女!” 秦琴苦苦一笑,说:“开玩笑呢,捆起来打死,可就真的打死了。我现在就是要放她们一回,看看到底她要胡闹到什么时候!等她收不了场的时候,自然知道后悔了!” 黎荆氏说:“我可不敢像你那样想,你胆子也忒大了!那好吧,既然你有分寸,我也不会说什么。我家大闺女,也在时家那家学里学本事,大不了,让我家大闺女爽儿看着点儿?” 黎荆氏做事粗中有细,很是有一番手段,这些年来经过历练,越发了得了。秦琴差点就把这事儿给答应了,想了一想,说:“谢谢好意。可以让她暗地里看着点,明面上别让我那不成器的女儿知道。回头我登门拜谢。” 黎荆氏笑道:“哎哟,小事一桩啦。哪儿值得这样郑重其事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 “行!” …… 不两天,秦琴果真带着从管老板处购得的四匹“百子纹”布料,亲自登门去了黎府。 黎荆氏十分欢喜,隆重地迎接了她,又指着身边跟着的女孩儿,说:“爽儿,还不来跟县主问好?” 黎爽上前去对着秦琴行礼,言行举止十分得体。秦琴打量了两遍,只见黎爽身材高挑,长了一张圆脸,细眉大眼,肉肉的鼻头,嘴唇如花瓣一般,看着就干脆利落一姑娘,心里好感油然而生,拉着黎爽问长问短,问今年几岁了,都念了什么书,学了什么本事,平时喜欢做什么。 黎荆氏笑道:“哎哟,这么热切的劲儿,要不是我知道你家大公子已经成了亲,还以为你要跟我做儿女亲家!” 秦琴笑道:“还有个小的,如果姐姐你看得上眼的话,要不要凑合下?” 黎荆氏打了秦琴一下子,花枝乱颠:“你要死了,这般混账话都说出口来!看我不打死你!” 也是醒悟过来自己玩笑开过分了,秦琴放开了躁得满脸通红的黎爽,笑道:“哎哟。对不住对不住,我人就这样,天一句地一句的。黎大姑娘别往心里去哈。” 黎爽眼看着放松了些,却也没有之前那样放松了,倒是让秦琴很是后悔自己莽撞。于是把话题引到了那几匹料子上,看了一会儿料子,又谋划了一番这儿适合做衣服,那块适合做褙子。聊得差不多了,才入了正题,秦琴问道:“黎大姑娘,我家小女儿秦冬雪如今在时家学堂里跟着女师傅念书。听说她最近闹得不大像话,是真的吗?” 黎爽还有些犹豫,得到黎荆氏眼神鼓励之后,才说:“说是不像话,倒也不至于。但她和谢闻止是明目张胆了些。大家都知道,谢二和许沫沫是没有过明路的一对。现在秦冬雪来了,不光拆散了那一堆,甚至还离间了谢二和谢闻雪兄妹感情。两桩事混做一桩,名声就很不好听。” 她停了一停,说:“其实,在秦冬雪来之前,我们这边的女孩儿们,分做了三派的。许沫沫谢闻雪一派,苏思棉一派,我们这些自己玩的无门无派。” 说到这里,黎爽自嘲地笑了笑,说:“但秦冬雪一来,三派合在一起,都针对她了。也不知道她怎么能挺那么久。好像跟所有人为敌,就能衬托出和谢闻止的美好似的……” 秦琴淡淡的道:“她就是那样。” 秦琴的反应出乎黎爽意料之外,黎爽忍不住抬眼看了看秦琴,眼底尽是惊讶。 到底是年轻姑娘,有点什么,全都写在脸上了。 秦琴说:“黎大姑娘,以后秦冬雪有什么动静,你都告诉我。但,不能让秦冬雪知道。这件事要是做成了,我必重重谢你。可以么?” 黎荆氏笑道:“我不是说了么,小事一桩。爽儿,快答应了县主吧。” 黎爽犹豫着,点了点头,不过又说:“县主,我有个条件,你答应了我,我才能答应你。” “哦?你说?” “我不怕让秦冬雪知道我做的事。但如果秦冬雪真有什么逾越了的举动,我希望我可以制止她,无论我用什么法子,夫人都不会怪罪我。” 黎荆氏:“??” 已经发现这姑娘比自己娘亲要聪明许多,秦琴勾起一丝笑模样:“可以。完全没有问题。” 她伸出手指,说:“我们拉钩钩,谁说话不算数,谁是小狗。” 黎爽还真的跟秦琴拉了勾勾。 自此之后,每日不断有二指宽的条子,从时家学堂传到秦琴手里。 里头的事情,都细细碎碎的。 唯独细碎,才触目惊心。 比如说,每日秦冬雪主动打包了匾食去学堂里送给谢闻止,谢闻止有时候吃,有时候婉拒,接受和拒绝的比例大概是1比3. 比如说,每次秦冬雪遇到什么功课上的难题,谢闻止总是帮忙出主意的那个。在诗词小考中,秦冬雪第一次得了“甲”,可那七言律诗四平八稳、雄浑大气的,分明就是谢闻止的风格。 比如说,谢闻雪想要欺负秦冬雪的时候,谢闻止总会及时出现制止她。 又比如说,谢闻止腰上身上,多了好些珍奇的玩意儿,一看就是价格不菲。男生那边的同窗问起,他只推说是赛诗会上赢回来的彩头。 把这些纸条儿按照日期内容放着一对比,秦琴就看出蹊跷来了。 第818章 这家人,风光全在表面上 合着谢闻止给秦冬雪的,全都是情绪价值。秦冬雪给谢闻止的,都是真金白银? 这…… 秦琴哭笑不得,想起原身痴恋李壹珩那会儿干出的脑残事情来,果真是亲生的母女啊! 寻思了片刻,她有了主意。 秦冬雪不是喜欢给男人花钱么? 谢氏兄妹,明显是在配合着演戏,搞不好就连许沫沫也有份。既然如此,那事情就很有趣了。 秦琴想着,就散了消息出去。 …… “什么?秦家生意周转困难,到处借债?”谢闻雪很是疑惑,问那来报信的人,“你这信儿可靠么?我看那秦冬雪,今天还给我哥带了一块上好羊脂玉,说是快过年了,没法见面。希望他看到那块羊脂玉,就跟见到她那样呢。” 来人却是个街头跑腿的腿儿,对谢闻雪言听计从的模样:“千真万确!今儿她那老娘到钱庄里借了一大笔银子来周转开支。那种穷家富养的暴发户小姐,怎么知道当家柴米贵?不过是拿着父母的银钱不知道心疼,过手散漫使钱罢了!他们家又没有什么根基,哪怕有个伯爵头衔在上头,很快也就成了个空头阔佬了!” 谢闻雪眼珠子咕噜咕噜直转,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她立刻去见了谢闻止,说:“哥,秦冬雪的娘去钱庄里借钱周转。看来京城中说他们家其实打肿脸充胖子的传闻,是真的。秦冬雪那里……你看?” 手里正把玩着今天秦冬雪送自己的羊脂美玉,却丝毫没有妨碍谢闻止提起秦冬雪的时候,满脸鄙夷厌恶:“既然赖二都这么说了。看来是真的了。真是没用的东西,还指望能够榨一笔肥的呢。算了,反正我也就打算玩玩而已。玩过之后,还是得跟沫沫成亲的。我的心里只有沫沫一人而已。” 谢闻雪也说:“对啊,我也只认沫沫做我的嫂子!哥,既然如此,那你再敲一笔,我们就撤了呗。反正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谢闻止点点头:“行。记得做得干净点。别让她那对难缠爹娘给发现了。” 谢闻雪笑嘻嘻地说:“当然不会。长公主殿下给我们撑腰呢!” 她信心十足的样子,谢闻止忍不住爱怜地刮了刮她的鼻尖,母亲叫吃饭,兄妹两个这才一起进了屋子里。谢家这一房,因谢闻止父兄早去世,家境却十分凋零。一家三口,住在跟主族隔开一条街的两进院子里,房屋还算高大,没什么值钱的摆设。 努力挂出一幅中堂来,不过是为了维持世家大族嫡系的体面。 用着几个下人,一个是跟着母亲陪嫁过来的叶婆子,眼瞎耳聋,几乎快要成废人;一个倒是正儿八经买过来的齐整丫头,用来日后给谢闻止收房用的,另一个则是买前头那丫头,人牙子随手添的添头,圆脸笨丫头,做事笨手笨脚的,不是今天打了碗就是明日摔了油,人人都叫她笨丫头。 谢闻止父亲死的时候,顺武帝念他官声清明,给了谢闻止一个承务郎的散阶,却有职无实缺,靠着那120石微薄俸米实在活不下去。才又进学,想要重新博取功名,再赚一点膏火钱度日。 这一家人,风光全在外头。也就最近,谢闻止从秦冬雪身上搜刮了些好东西回来,又有了起色。 进了屋子里,谢母正在教训笨丫头:“家里统共就两套成套的郎窑甜白瓷,这就被你磕破了!要你这双手有何用,折了算了!” 进了屋,谢母正用抹布卷着笨丫头的手,拿筷子没命的抽。沉闷跑调的噼啪声中,笨丫头只敢小声啜泣,连哭都不敢大声哭。谢闻止兄妹对此却是司空见惯了似的,看也不看,径直到饭桌旁边坐下。谢母出够了气,让笨丫头滚蛋,她自己才擦了擦筷子,准备开饭。 目光在装油糊茄子那盘子边边,牙签嘴子大小的豁口上移开,谢闻止皱了眉头,说:“娘,不是说了么,以后不要在饭前打人。容易克化不动。” 也就是眨眼功夫,谢母就换上了一副慈爱笑容,说:“知道。这不是忍不住么。什么败家玩意儿!” 谢闻止道:“等后年开科考试,儿子有了功名前程,娘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妹妹也是。” 他给谢母和谢闻雪一人夹了一块鸡肉,谢母欢喜不尽,谢闻雪见母亲心情好,也嘴甜甜的道:“娘。你不用担心。那个暴发户倒贴女追着哥哥跑,今儿送玉明儿送金的,甜白瓷算什么,回头再添一套就是了!” 谢母说:“我知道,那些玩意儿我可都当了死当,银票守着呢。只不好铺张罢了。” “我就真不懂,为什么有了银子还不赶紧穿戴上?”谢闻雪眨眨眼睛,很委屈。 谢母说:“那个暴发户,娘打听过,她娘凶得很。总得等风头过了,才好拿银子花销。” “那就不对了。”谢闻止道,“这银子就是用来花的。娘从前吃过家道中落的苦,脑子拧巴了。却没有听说过,‘越花越有’四个字?娘,您难道就忘了,爹去了之后,本来咱家还好好的,是哥哥开始俭省起来,那些债主才跟闻到了血味的秃鹫似的,飞扑过来生咬。把哥哥给活活气死了。” 谢母眼神里闪过一丝黯然,她念了句佛,怫然不悦:“那你说怎地?娘可都是为了你们好!” 谢闻止大手一挥:“该穿穿,该买买。今天我和妹妹都不去学堂里了,专门出门置办行头!” 他拿着从秦冬雪里得的银钱,到了市面上,看到什么买什么。只要谢母和谢闻雪喜欢的,一律买买买,没有说喜欢的,只多看了一眼的,也照样买买买! 大洒金钱,等晚上回家的时候,谢氏母女已经是穿金戴银,七宝环绕,身上换上了新成衣,定制的还跟在身后。仨人是被某个商行的掌柜亲自派车送回来的,一进门,送货的各家伙计喜气洋洋地抬着各种大大小小的箱笼,送货上门的队伍,直从家门到了巷口! 第819章 纷繁杂乱(一) 胡二忽来求见秦琴,进门,就把一块糖料和田玉手把件给秦琴看,满脸惊疑不定:“夫人,这东西像是我们家的货啊?” 雕琢精美,圆润如脂,秦琴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很惊讶:“这东西我几个月之前赏赐了给大小姐的。怎么落到你手上了?” 胡二说;“是有个年轻公子带到我们店里变卖的,我看着像是从我们家出去的东西,就做主收下来了。夫人,既然是大小姐的,小的不敢再发卖,请收回吧。” 说罢,他恭恭敬敬地把那和田玉手把件,奉上给秦琴。 秦琴思忖着说:“现在这种手把件,有人要么?” 胡二说:“这种贵价货,要的人不多。不过最近定安侯和长门侯两家都在筹办喜事。定安侯是老太君七十五大寿,长门侯则是娶亲了。两边都正在想要紧俏货的时候,莫说是一块这种糖料,就算是十斤,也能吃得下的。” 秦琴点点头,说:“既然如此,也不必惊动秦冬雪了。就直接拿去发卖吧。——不过,只此一次。下次如果还有人拿来我们家的东西想要变卖,就别收了。那都是大小姐拿了去送人的。” 胡二多聪明的人啊,一听就明白了,愤然道:“小的知道了。小姐既然愿意送这么贵重的礼物,肯定是一片心意在里面的……那人如此糟蹋小姐的心意,却是可恶!” “行了。”秦琴不置可否的,这种事终归不好直接承认。传出去的话,丢的可不止秦冬雪的脸,“你先下去吧,把我的意思跟几个掌柜说说。你拿捏好分寸。” 胡二答应着去了,没几天,就把那糖料连同别的尖货一起卖给了定安侯家。与此同时,也跟别的分号管事打好了招呼,不再回收自己家出去的东西。这样一来,谢闻止就只好带着东西去当铺,那当铺朝奉多面软心黑的啊,一两个回合下来摸清楚了谢闻止什么路数,当即要下死当。 当了几回,谢闻止手上就没有银子了。 但如此苦心经营,也不是全无效果。小年那天,瑜王府上小年诗会的请柬,就送了一份到谢闻止手里。兄妹两个高兴得什么似的,谢闻雪扯着谢闻止的衣袖,苦苦央求:“哥哥,哥哥,你带我去王府里见见世面,好不好?” 谢母也一脸期待:“阿弥陀佛,我早知道你们兄妹两个会有大出息。谁成想,竟然能投了王爷的缘分呢!儿子,你就带了你妹妹去,让她见个世面,兴许还有别的缘分呢。如果在那宴会上认识了什么好人家,那就是雪儿的大造化!” 话说得如此露骨,已是谢家人人默认的事实。谢闻雪满脸娇羞,低下头去,似乎母亲所说的美好愿景,已成了事实。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小小书院里。很快,秦冬雪也知道了。 那已是腊月二十,书院过年前最后一天上课。 谢闻止没钱,又要充场面,唯一的法子就是找秦冬雪。这段日子他已经习惯了秦冬雪的供养,开口得很是理所当然:“小雪,我收到了瑜王爷的小年诗会的邀请。最近手头紧,你能不能帮我点?” “瑜王爷?哪一位瑜王爷?”秦冬雪侧过脸,眼神关切,谢闻止却是误会了,心里思忖:“难道她也存了攀龙附凤的心思?” 他就嗤笑了一声,很是轻蔑地看了秦冬雪一眼,说:“这样你都不知道?京城还有哪位瑜王爷,必然是七皇子啊。雪儿,你也该好好开开眼界了,不然就跟那井底之蛙似的,日后怎么做我那谢家主母?也就是我,能够好声好气的回答你的问题。” 惯常很好用的打一棒子给一甜枣,这次不知道为何,没有凑效。秦冬雪皱起了眉毛,说:“闻止哥哥,对不起啊,这次我没办法帮你了。” 谢闻止一怔:“啊?” 秦冬雪说:“我们家里和瑜王爷有点小过节,别的上面还好说,如果我父母知道我帮你去瑜王爷的诗会,他们会不高兴的。” 谢闻止脱口而出:“那有什么难的,要不就不让你家里人知道就行了。” “不可能!”秦冬雪直摇头,“我爹娘神通广大得很,瞒不住的!” 说真的,其实谢闻止不大相信,他眯着眼睛,打量着秦冬雪:“冬雪,你们家不过是个小小白丁出身的,怎么说得跟瑜亲王有深仇大恨似的?是不是你误会了什么啊?” 秦冬雪老老实实的道:“我只是知道我爹娘跟王爷不大对付,内里原因,我还真不清楚。但,这件事真的不能忙你。对不起了,闻止哥哥。” 谢闻止很失望,脱口而出:“秦冬雪,你真让我失望!” 看到秦冬雪眸子里升起浓浓的愧疚,谢闻止完全没有原谅她的意思,板着脸,甩袖而去。 他很少这么不客气地对待秦冬雪,把女孩的心闹得乱乱的。就连谢闻雪对她的冷嘲热讽也没有听入耳中。一节讲书刚结束,秦冬雪就又去了院子里,特意约见谢闻止。她把谢闻止拉到僻静无人处,说:“闻止哥哥,要不然,你也别去了吧。我听说,瑜王爷面软心黑,自私刻薄,不是好相与的。何况现在皇上身子健旺,太子也年轻有为,他趁着年节,笼络学子,就连我们这种还在书院里的也不放过。我担心……会惹来祸事。” 掏心掏肺一番话,却引来谢闻止怫然不悦。 他黑下脸,呵斥道:“冬雪,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种疯话么?” 秦冬雪从没有见过他这么疾言厉色的模样,打了个突,身子被吓僵了,说不出话来。 谢闻止说:“你出身寒微,就算有几个钱,父亲也得了个爵位,可对于我们名门圈子里的应酬交往就七点懂了六点,一点不懂了。我谢家是百年望族,才有资格受到邀请,去见一下那些金枝玉叶。” 秦冬雪前面还洗耳恭听,后面听着,觉得不甚赞同,说:“不对啊。闻止哥哥,我们家在琼州的时候,就接驾了。当今皇上平易近人得很,从来不以门第论英雄的。我爹娘都那时候办事得力,受到了封赏。” 她一脸实诚,眼睛忽闪忽闪看着谢闻止。 第820章 纷繁杂乱(二) 谁知道秦冬雪的实诚看在谢闻止眼里又是另一种意思,他不以为然地挥挥手,笑了:“得了。冬雪啊,从前我以为你是个踏实女孩儿,没想到是喜欢吹牛的。你不愿意给我那些玉石头面银两,就直说啊。” 秦冬雪见他执迷不悟,越发苦口婆心了,说:“我不是不愿意给你……你听我一句劝……瑜王爷真不是明主。如果你想要去亲近金枝玉叶们,南甸国公主的宴会,宫里的宴会……你想去的话,只要你开一句声,我就帮你要。” 谢闻止听进去了,不过他完全不信。他不多的耐性被消耗尽了,冷冷的道:“秦冬雪,如果你只是要跟我说这些的话,那么就不用再说了。” “唉,我对你真的好失望。明明我那么努力地想要出人头地,为你我的将来打算。你却连丁点钱财都不舍得。我们……也就这样吧。” 说罢,谢闻止作势要走。 天上恰如其时地,飘落了些许碎雪,落在谢闻止肩头发上,他的背影如此凄清瘦削,又桀骜脱俗。 秦冬雪终究是心软了,叫住了谢闻止:“闻止哥哥!——你,需要多少银子?还要什么礼物?” 谢闻止心里一喜,回过身来,俊俏的脸面却不曾显出半分喜色,只是故作平常似的,说:“银子的话,怎么也要三五千才够。礼物就按照上次那块糖料的料子,来一串手串,一串佛珠。差不离的也就够看了。” 这加起来就上万了,秦琴早就掐断了秦冬雪的零花,秦冬雪想了想自己箱底所有的加起来差不多也有这个数,咬咬牙,说:“好。” “小雪妹妹。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谢闻止这才露出一丝淡淡的、疏离的笑容,对着秦冬雪稍稍站近了一些,做了个揖。看到她耳朵上落了一片雪花,随手就帮她拂去了,“小雪,你要记住。我会一直为你好的。” 他身上淡淡的香味飘来,气息近在咫尺。 尽管没有逾越规矩的举动,也足以让秦冬雪这情窦初开的少女心跳加速,满脸羞红。 “啊……” 一声娇弱惊呼,打破了旖旎画面。秦冬雪抬头一看,院子里,摇摇欲坠地站着的,却是许沫沫。看到自己行踪被发现,许沫沫的眼圈一下子红了,那柔弱如柳的腰肢越发的晃动不休,晃了一会儿,回身就走。走不到两步,扶着花树,缓缓下滑…… “沫沫!”谢闻止一个箭步上前,抢在许沫沫软倒在地上之前扶住了她,声调都变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沫沫!你没事吧……我,我带你去找院医!” 他打横把许沫沫抱起来,直奔院医处,头也不回地说:“冬雪。我需要的东西,你一会儿直接送过来就好!” 满嘴吩咐的口吻。 秦冬雪心里怅然若失的,看着他走远,喊着他的名字:“闻止哥哥,你这就要走了吗?她、她不是真的……” 她看得分明,许沫沫呼吸平缓,眼皮子不断地颤动,明显假装晕倒! 谢闻止停下脚步,半侧过身子,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冬雪,懂事一点!我和沫沫一块长大,她是我的青梅!沫沫她身子虚弱,受不得冻。我的心已经在你这里了,你就连我正常的帮扶……都见不得吗?” 这…… 秦冬雪被唬住了,还真的停了下来。 谢闻止抱着许沫沫,就这么急匆匆的去了院医处。 不知道什么时候,院子周围的门窗处,冒出了好几十号八卦的脑袋。 “你看看,她倒贴男人啊!” “这是怕自己嫁不出去吗?” “她娘是城里出了名的泼皮破落户,虽说是县主,谁不知道她那个县主是撒泼打滚挣回来的。这不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了么!” “真丢人,给谢闻止舔脚提鞋都不配!” “也就是谢闻止人好,和善,要换了我,正眼都不看她一眼!” 谢闻雪的声音尤其响亮:“秦冬雪,你看清楚了没有?在我哥哥心目中,你比不上许沫沫一根手指头!真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 她现在衣着光鲜,头上朱环翠绕的,脸上也涂抹了脂粉,倒是让平凡的五官也生出几分娇俏。原本就仗着家世在书院里有几个跟班的,现在跟班更多了。 秦冬雪心里空空落落的,也没有理会这些闲言碎语,回到屋子里,坐在自己的绣绷前面开始做刚才师傅布置的活计。她自己安慰自己道,谢闻止答应了她的,谢闻止的心在她身上,他对她那么好,还愿意花她的银子,怎么可能不是心悦于她呢? 他帮她拂去脸上雪花的模样,多么温柔啊…… 再说了,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而成眷属,不就更加证明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真金不怕火炼吗? 就跟爹娘那样啊! 从前爹娘几乎是势如水火,娘看到爹就没好脸色的,折磨了爹足足十几年,现在不也蜜里调油似的了。 这么安慰了一会儿,还真的把心结给解开了,秦冬雪嘴角边噙起一丝甜蜜的笑容。 一下了学,她回到家里,就把细软全部倒了个净尽,交由戈雨去送到谢闻止家。戈雨送去了,回来眼睛红红的,秦冬雪发现不对劲,问:“戈雨,怎么了。谁让你受委屈了吗?” 戈雨摇头:“不……没什么……” 她鼻音很重,秦冬雪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袖子往上一捋,看到上面的青紫,顿时变了脸色:“怎么回事?谁打你了?” 戈雨、戈微两个跟了她许久,从琼州到京城,粗活累活是做过,忍饥挨饿也试过,可从没挨过打! 直到秦冬雪逼得紧了,戈雨才说:“是谢闻雪姑娘,她嫌奴婢送去的东西里,只有谢闻止公子的,没有她的,所以掐了奴婢几把。没关系的!” 她停了一停,忍住了马上要滑落的泪珠,说:“小姐,现在夫人已经不管你了。你要么就认错,要么就证明你的选择是对的,没有第二条路了。为了小姐的幸福,奴婢什么委屈都能受得了!” 第821章 偷了贡引 秦冬雪的心猛然震动了一下。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选择,不光是关系到她自己。 还关乎了身边的人。 而那些对她身边人都不好的人……哪怕表面上看起来很宠爱她,可这种宠爱,会一直不变吗? 秦冬雪闭了闭眼,压下了心里汹涌悸动的情绪,抹下了手上的银镯子,套到戈雨手中,说:“戈雨,你受了委屈了。这是赏你的。” 戈雨感激万分地跪了下来,一直忍着的泪珠,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滑落:“小姐,您对我真好。戈雨粉身碎骨都难以回报您的恩情!” 她一哭,秦冬雪越发难受,说:“你先下去吧。我要静静。” …… 小年那天,秦家很热闹。秦冬雪按照往年那样,帮着家里料理一些家务。虽然现在母女关系淡淡的,似乎隔了一层纱一样,但她还是恪守本分,先去请安,又回来把自己的小院子打点得齐齐整整的。 秦琴的态度也慢慢热切起来,主动来到小院子里,夸她:“现在才算是有点儿样子了。” 秦冬雪哪里知道是老母亲快要憋不住破防了,只以为自己付出的才能得到母亲认可,这会儿反倒是淡淡的了,只臭着小脸,说:“谢谢母亲夸奖。” 看到秦冬雪态度冷淡,秦琴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有时候骨肉至亲就是这样,一边哪怕越是不说话,越是冷淡礼貌,另一边越是无名之火蹭蹭涨。 正想要说几句什么,外面一阵喧哗,夹着丫鬟们惊慌乱叫:“不行!”“你们不能进内宅!” 一团黑影来势汹汹地冲过来,谢闻雪扬起巴掌一耳光就冲着秦冬雪去!秦冬雪吓住了,秦琴打横出来,护住女儿,反手一推,把谢闻雪推开:“大胆!” 秦琴那气场,对谢闻雪这种十来岁的小姑娘来说,是碾压式的。 谢闻雪当场腿软,秦琴却又看了秦冬雪一眼,淡淡的道:“小雪——是你的朋友?” 秦冬雪低了头,嗫嚅道:“是。” 她又说:“娘,让我自己处理就好。” 看了她一会儿,秦琴才点了点头:“好。” 她带着人走了,谢闻雪这才又抖了起来,气势汹汹地指着秦冬雪鼻尖,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秦冬雪,你竟然用犯忌讳的东西送给我们,差点儿害死了我和哥哥了!” 秦冬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错愕得只会瞪大眼睛,眼珠子滴溜溜直转。 她的表现在谢闻雪眼里看来,却成了做贼心虚,谢闻雪更生气了,嘶声低吼:“你啊!给的那什么鬼糖料,冲撞了瑜亲王!瑜亲王对着所有年轻学子都笑眯眯的,唯独对我哥甩了脸子!后来,还罚我哥作十首咏梅诗,我哥现在还被拘在王府里出不来!我们要被你害惨了!” 她越说越生气,扑上来又要打秦冬雪,秦冬雪躲避不及,脸上挨了一耳光。她傻愣愣地说:“怎么可能!这些糖料是我家独有的,除了上用的,绝对流不出去……” 实际上,刚才蒙瑜拿到手的,是前阵子谢闻止典当了出去的其中一块。 发现自己的东西,和谢闻止送来的东西一样,蒙瑜自然不高兴,就为难了谢闻止一番。 但,谢闻雪怎么会把错误归在自己身上?当然要甩锅秦冬雪了!她尖声说:“谁知道你拿了什么假货劽货来敷衍我们!我哥傻,瞧得起你,才用你的东西!如果换了我,我才不要呢!” “秦冬雪,你得跟我道歉!” “不光是我!还得跟我哥道歉!” 谢闻雪一把抓住秦冬雪的手,不由分说,拖着她就往外面走。 阖府上下,在秦琴的授意下,愣是没有动,任由谢闻雪这么把秦冬雪拖走了! 谢闻雪浑然没有发觉这里面的反常,径直把秦冬雪拖到了街对面的聚贤楼。来到了二楼,早就吸引了不少人看热闹,谢闻雪存心要让秦冬雪出丑,一边走一边嚷嚷:“秦府里的大小姐倒贴我哥啦……害得我哥出丑……我们谢家的门楣要被侮辱光了!” 秦冬雪左右支拙,狼狈极了! 所以,等她一见到了谢闻止,就跟看到了救星一样,眼里不自觉冒出了期待的光——然后,下一刻看到谢闻止身边的许沫沫,秦冬雪眼里才亮起的光芒,又瞬间黯淡下去了。 深深吸一口气,秦冬雪问:“闻止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雅间里,只有四个人,却宛如一个修罗场。 谢闻止兄妹,都是一脸兴师问罪的模样。 许沫沫,则化身主持公道的女菩萨,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秦冬雪:“秦冬雪,你平时没有教养也就算了。没想到又蠢又坏,竟然把跟瑜王爷一样的糖料和田玉交给闻止哥哥,害他冲撞了贵人,当众出丑。你说你到底是何居心?你是不是见不得闻止哥哥好,所以要把他拉下来,把他变成跟你们一样没有前途的破落户,好方便你嫁给他?” 秦冬雪傻眼了,这些话,她想都没想过,怎么许沫沫就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 她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看向谢闻止,替自己辩解:“我,我没有。闻止哥哥,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这已经是我手头最好的东西了,不信的话,你问戈雨啊——就是那个送东西过来的丫鬟。她应该跟你说过的,因为没有适合姑娘戴的料子,她还被谢闻雪给掐了好几下!” 谢闻雪冷笑:“呵,怪我咯?” 谢闻止黑沉这脸,说:“秦冬雪,你休要扯远了。一件事归一件事……我刚才在瑜王爷府邸上,遭受了什么,闻雪应该都跟你说了吧?你觉得,这件事能跟你脱得了关系吗?” 秦冬雪张口结舌。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又说不出来? 许沫沫叹了口气,一脸慈悲的说:“秦冬雪,我知道你恋慕闻止哥哥。可是心悦一个人,是要跟他携手向好,而不是把他拖到和你一样的泥尘里面啊。你怎么可以这样自私!” 秦冬雪直摇头:“不是啊……我真的没有……” 可许沫沫语气软和,话语底下却锋芒暗藏:“你没有?那你怎么解释闻止哥哥被王爷惩罚?” 秦冬雪看向谢闻止的眼神,近乎哀求:“闻止哥哥,你,你一定相信我的,对不对?你替我说句话啊!我求求你了……” 第822章 幡然醒悟 谢闻止偏过头去,满眼失望决绝:“王爷对我的厌弃是实实在在的。现在我的前途没了,秦冬雪,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秦冬雪拼命摇头,“不是这样的!” 谢闻雪上前一步,声色俱厉:“秦冬雪,你还狡辩!快跟我哥道歉!” 她勾起下巴,高傲地说:“就你这样子,还想要嫁给我哥?我觉得纳你当妾就算是抬举你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秦冬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谢闻止的态度也让她伤心欲绝。她身子晃了晃,闭上眼睛,潸然泪下:“我要怎么说你们才相信我……” 谢闻止说:“你别装了。你怎么还有脸哭?” 他语气冷漠,秦冬雪在心里替他解释。她闭着眼睛,脑子里刻意回想着书院里面谢闻止对她的照拂。再次抬眼,泪光已收,只剩下隐隐光华:“闻止哥哥,给我个机会,我会证明我对你的心意。” 她那么果决,好像有股无形的力量在支撑着她。 倒是把在场的三个人,都给震住了。 没有理会谢闻雪的打眼色和许沫沫的泫然欲泣,谢闻止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秦冬雪低着头,飞快地回家了。她进了府,迎面来了小椿,小椿看她行色匆匆的样子,惊讶地问:“小姐,你这一身寒气的,到哪儿去了?快进屋子里暖和一下,老爷快回来了,马上要开饭啦!” 来得正好! 秦冬雪对小椿说:“小椿,我要进娘的书房一趟。你带个路?” 小椿疑惑道:“夫人的书房里贵重东西很多,奴婢不敢擅自做主,您这是奉了夫人之命的么?” 秦冬雪说:“我去我娘的书房,还要奉什么命?也真的是太好笑了吧?” 她这么一说,小椿反而不敢多问了,就带着秦冬雪,直奔秦琴的院子。有小椿带路,一路上畅通无阻的,秦冬雪进了空无一人的书房,熟门熟路地直奔书桌,在最下方的抽屉里抽出一个蓝色粗布荷包。 这个荷包里,装着神宫监的贡引。 所谓贡引,就是跟盐引一样的东西,只不过贡引向内,盐引向外。 只有得了贡引的人,才有资格为宫里置办贡品。 像秦琴那样,手头拥有优质货源的,直接把货用贡引卖给宫里采办,那是最厚道的做法了。 还有那种投机倒把的,直接就是贡引转卖,平白无故的,就是百万横财。 秦冬雪拿到了贡引,同时也认出了那个荷包是秦四奶奶的针线,女孩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不过还是狠了狠心,把贡引贴身藏好,走了出去。 打发了小椿,掐着时间,秦冬雪仍旧回到聚贤楼里,她的心里很高兴,那份贡引藏着她贴肉的地方,滚烫滚烫的。说不上来是贡引滚烫,还是她砰砰跳动的心滚烫。 孰料雅间里传来了许沫沫的说话声:“止郎,你为什么要跟她纠缠不清,还要给机会她?难道,是真的对那丫头动了心不成?” 秦冬雪放轻了脚步,几乎是肌肉动作一般,把头上的簪子拔下来,沾了点唾沫,窗户纸一戳即破。她看到屋子里只有谢闻止和许沫沫两个人,许沫沫依偎在谢闻止怀里,浑身柔软得仿佛没有骨头。满脸的娇羞和媚态,跟平日那清冷纯洁的茉莉花似的千金大小姐判若二人。 谢闻止修长的指尖在许沫沫身上游弋爱抚:“沫沫,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你知道的。秦冬雪不过是个玩物而已,你不觉得,我这样动动手指头,就让她跑来跑去的证明自己,很有趣吗?” 许沫沫低声轻笑:“止郎真坏!” 区区四个字,荡气回肠的,勾得谢闻止忍不住越发亲昵放肆:“坏吗?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的坏……” 屋子里辣眼睛的画面,刺痛了秦冬雪的双眼。她闭上眼睛,可那些声音也源源不绝地传入耳中来。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到了那份贡引,突然之前宛如醍醐灌顶一般,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了。 原来她怀着感恩之情做了那么多,在谢闻止眼中看来,都跟驯狗没两样! 这时,把风溜号的谢闻雪回来了,身边带着个点头哈腰的店小二:“姑娘,您要的清蒸羊羔、爆炒海参、佛跳墙、珍宝鸭子、炖花胶鱼肚,全都打包好了,这就送到珍珠胡同去。” 珍珠胡同,就是谢家所在。 谢闻雪大模大样的说:“动作快点儿,不要路上冷了,就不好吃了。那样我娘亲会不高兴的!” 那店小二满脸堆欢,嘴巴上更是抹了蜜似的:“姑娘孝心虔诚,您放心,小的找全京城跑得最快的腿儿,保准饭菜送到了汤肉不洒,入口滚烫!只是……可是……” 他冲着谢闻雪,充满暗示的笑。谢闻雪顿时满脸不屑的说:“知道了,瞧你那嘴脸,不就想多要几个赏钱么?对面的湛园看到了没?他们家的大小姐现在追着我哥哥满地跑,一会儿她来了,只管问她要银子,金山银山,多多的有!” 店小二是知道秦家财力的,顿时笑得脸上开花再开花,在他一叠连声答允中。秦冬雪走了出来,冷冷的道:“我听见有人说只管问我要银子?怎么?难道我就长得那么像大冤种吗?” 谢闻雪和店小二都措手不及的,愣在了原地。 谢闻雪问:“你什么意思?” 店小二却聪明许多,立马问谢闻雪:“姑娘,这些打包的菜……” 秦冬雪懒洋洋道:“谁点的谁吃的谁买单。” 谢闻雪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难看起来。她本就冲着吃大户来的,谢闻止给她的银子早就被她挥霍完了,兜比脸干净,哪里来的银子买单?她黑着脸威胁秦冬雪道:“秦冬雪,你不孝敬我和我娘,信不信我告诉我哥?我哥再也不会心悦你了!” 原以为是个杀手锏,秦冬雪却不为所动,甚至嘿嘿冷笑:“你哥?那就当面问问他啊!” 说话间,她已来到了包厢门前,一脚踹开了包厢的门! 里面黏糊得紧紧的两道人影,惊叫着,倏尔分开! 第823章 好多人啊!引来好多人啊! 跟平日柔弱娇怯慢动作截然两样,许沫沫动作飞快地把自己敞开的衣服领子扯上。谢闻雪张开双臂,拦在门口,掩护着道:“都不许进来!有什么好看的!” 她以为只有那店小二跟着,这种人都是江湖老油子,惯会瞒丑遮灰的,她一拿捏起那架子来,保准就缩起脖子眼不看耳不听的了。孰料那店小二身后,凭空冒出了好些看热闹的,里头竟还有书院里的同窗及他们的父母? 当先为首的,是兵部尚书夫人,说:“这不是秦冬雪么?这位……是谢家二房的大小姐啊?” 甭管什么旁支,反正论序齿,谢闻雪和谢闻止在外面,挂的就是谢家二房大孙子大孙女的名号。 谢氏是长房,他们是二房,关系扯越近越好! 可是平时这些扯关系的说法,今儿个却好像一块烙铁,烫嘴又烫脸。 兵部尚书夫人看着屋子里面,问:“里面是什么人?” 谢闻雪还想要遮掩,秦冬雪一脸天真的开口了:“黎姨母,这里面是谢家大公子和他的青梅许沫沫。就是许家大小姐啦,也是我们的同窗来着。” 谢闻雪急眼了,事关兄弟的名声,要是兄弟名声坏了,她嫁人可就麻烦了!她直起眼睛凶道:“秦冬雪,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黎荆氏皱眉,说:“是不是胡说,难道我们没有长眼睛?” 谢闻雪一愣,这才发现,那门大开着,谢闻止和许沫沫,孤男寡女在屋子里。虽然许沫沫已经扯上了衣领子,但众所周知,提裤子没有扯领子快…… 而谢闻雪身材纤细,遮挡着的门框也有限。里面的画面香艳旖旎画面,春光乍泄,有些女眷不断地撇开眼睛,呸呸直吐口水,“晦气。” “不知羞耻啊。” “年轻人玩得花,兄妹感情也很深嘛。” 最后那位,是个好阴阳术的。 终于把松了的裤腰带系好,谢闻止站起身来,冷脸:“秦冬雪,你怎么去那许久才来?把我几个晾在此间许久?” 他想要把矛头指向秦冬雪。秦冬雪觉得不可思议,扬起一边眉毛说:“你这是朝我兴师问罪?你是我谁啊?你有资格吗?” 自从认识秦冬雪以来从来没有被她这样冷淡地怼过,谢闻止一愣,皱起眉头,高高在上:“别闹了!就是因为你回家一趟取给我们的赔罪礼物,才平白惹来一场误会!” 如果说刚才秦冬雪还有一些幻想的话,这几句话足够让她彻底清醒过来。这不光是拿她做冤大头,还拿她做挡箭牌,甚至于……拿她来背锅? 这在场许多的人,要是自己给他们背了锅,那身败名裂的就是秦冬雪自己! 苍天所幸,她鬼使神差的提前回来,撞破了屋子里发生的奸情! 心里就跟被雪水浇了一盆似的,哇凉哇凉,手指尖也冰凉冰凉的,她盯着谢闻止,满脸失望:“谢闻止,这就是你说的要照拂我吗?” 谢闻止脸色惨白,心里慌乱,只想甩锅,大声说:“那都是从前的事。我对你一片好心,你却是白眼狼!” “是吗?白眼狼?”秦冬雪刷的打开了那还没来得及走的店小二手中食盒,“你们兄妹两个,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你身上挂着的玉佩是我送的,你得罪了王爷,现在要送去赔礼道歉的东西,也逼着我回家拿的。就连打包回家孝敬你们老母亲的饭菜,也挂我帐上……如果我是白眼狼。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们这算什么?吃白食的还是算我养的小相公?” 旁边的话听着也就算了,没有真凭实据。 但那三层的食盒子打开,里面样样精致奢侈的菜肴,哪怕放在公卿家里,也是上的了席面的正经大菜,那是半点不错的。 请客吃饭寻常事。 打包带走太过分! 这么点讲究规矩,只要是京城里头讲点儿吃相的,都不耻这么做,只有那种最最不要脸的抱大腿跪舔的清客相公才这么干。 周围的人看着谢闻止的眼神,就鄙夷和轻蔑交织的:“还是谢家的公子呢,怎么如此吃相难看?” “自己又吃又拿的也就算了,还对那小姑娘凶巴巴的,算怎么回事?” “应该是人多吧,他们这边有三个人,那小姑娘只有三个人。” 有好心的大婶,把秦冬雪拉了过来,好声好气道:“小姑娘,你是哪家的孩子啊?怎么交友如此不谨慎?你家大人在哪里?” 这时候,就有同样跟在黎荆氏身后的黎爽出来说话了:“端姨,她叫秦冬雪,家里就住对门。是普济伯明爵爷和秦琴县主的掌上明珠,才来京城不久。” 那个叫端姨的,顿时满脸怜爱:“原来是明爵爷,他早年平定北门之乱,可是救了我们全家。当时只听说他家眷还在琼州,没想到女儿都这么大了,还长得这么好!” 秦冬雪一呆:“您说我长得好吗?” 自从进了学,谢闻雪、许沫沫就一直给她洗脑,说她土包子,长得不咋的,就是靠几个臭钱装点……秦冬雪在琼州的时候还蛮自信得,可来了京城时间一长,把秦冬雪的自信都给打没了。 端姨把她散乱的鬓发抿到了耳后,说:“当然啊。” 黎爽说:“端姨,聊天稍后再聊,这边有正经事呢!” 她指了指狼狈不堪的谢闻止兄妹和许沫沫,问秦冬雪:“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啊?” 她出身兵家,长得就很严肃,板着脸,十七八的少女竟透出一股威严来。 谢闻雪一阵心虚,只想赶紧脱身,就说:“黎爽姐姐,你不要偏袒她!我可是谢家的人……我们才是一个等次的啊!” “呸!”黎荆氏一口唾沫吐在谢闻雪脸上,黑了脸,“哪里来的满嘴胡话的小娼妇!半点道理都不懂!” 在谢闻雪的尖叫中,黎荆氏扭脸跟众人解释:“这个谢家不是那个谢家,他们家是旁支。当朝大员时大人娶的就是谢家嫡系大小姐做的妻子,那位跟我是好友。我得给她澄清!真正的谢家,礼贤下士,求贤若渴,才没有这种可笑的门户偏见!更不会仗势压人!” 大家很以为然,又劝说:“荆夫人,那您得赶紧回头跟那位说说,树大有枯枝,百年望族谢家可别叫那些旁支子弟坏了名声去。” 第824章 恬不知耻三人组 黎荆氏点头不已,嗯嗯啊啊的。劝说的那人就觉得她的劝诫黎荆氏已经听进去了,很是满意,倒是让黎荆氏刷了一波好感度。谢闻止见势不妙,一甩衣袖,说:“秦冬雪,你别后悔!” “沫沫,妹妹,我们走。” 他带着两个女孩儿,分开人群就要走。却被店小二一把扯住:“这位爷,小店本小利薄,小本经营,麻烦结账,概不赊欠哈!” 谢闻止一愣,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秦冬雪。 端姨立马护住了秦冬雪,大声说:“看什么看?难道还想要让人家姑娘给你结账不成?” 谢闻雪撅起小嘴,嘟哝道:“结账又怎么了?叫她来结账,是看得起她。我们可是谢家……” 猛地想起了刚才这些人说的话,生生忍住。黎荆氏已冷笑道:“谢家?你好大的脸把谢家挂在嘴边,真正的谢家人只会大方地结账!冬雪,我们走,别理他们了!” 端姨和黎荆氏等,带着秦冬雪进了另个厢房。 但别的人看到还有热闹可看,都没有散去。 经过谢闻止身边的时候,秦冬雪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压低了说:“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他们怎么会来?” 谢闻止瞳眸蓦然一缩,握紧了拳头。 秦冬雪说:“今儿个是小年,大家都出来合家欢。只有那些不顾家庭的人才到处钻营,往王爷的诗宴里去。” 浓浓的嘲讽之意,洋溢而出,她不再刻意遮掩。 谢闻止听懂了,勃然大怒,旁边同样地听到了的谢闻雪,一巴掌就打向秦冬雪:“贱人!” 秦冬雪侧过身,谢闻雪一巴掌收势不及,重重打在许沫沫脸上。许沫沫顿时捂着脸,落下泪来:“你,你干嘛打我……” 谢闻雪也没想到秦冬雪身手如此利落,惊惶失措道:“对不起……” “啪”她脸上挨了谢闻止一巴掌,谢闻止冷着脸说,“小雪,你别太过分了!大庭广众的羞辱许沫沫,她可是许家大小姐!” 谢闻雪也是个骄纵的,顿时大怒:“哥哥,你敢打我,我跟你没完!我要跟娘说!” 一跺脚,一溜烟跑了。 谢闻止想要去追,被店小二拽住。前面的谢闻雪也被几个店小二给拦回来了。那原本还挺和颜悦色的店小二,如今可是酸起一张脸来:“谢家少爷,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竟然想逃单?” 把包厢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热闹。 黎爽倒了一杯热乎乎的姜茶,送到直发抖的秦冬雪手里:“秦冬雪,喝一点热的。” 秦冬雪接过了热茶,低声道了谢。 热乎乎的茶水下了肚里,把所有紧张和寒冷都给赶走了。 门外持续传来谢闻雪的大喊大叫,看来她终于没忍住,彻底撕下了伪装,露出了刁蛮泼辣的真面目。黎荆氏很惊讶,问黎爽道:“不是吧,好歹也是名门的旁支,也是能进家学里读书识字的。这位谢小姐她今天是吃错药了吗?怎么如此失礼?” 黎爽淡然道:“她一直这样。” 端姨嘲讽浓浓:“家道不行了,架子又下不去,不就这样咯。之前运气好,有人供养。现在可就原形毕露了。” 秦冬雪眼眶一热,落下泪来。黎荆氏着了忙,劝道:“冬雪,别哭啊。谁年轻的时候没有信错过两个人渣呢。你千万别往心里去。现在看清楚他们真面目了,就好了。” 秦冬雪眼睛红红地,看着黎爽:“黎爽姐姐,是您叫人来的么?您一直在书院里冷眼旁观的……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黎爽默默点头,说:“我几次三番想要提醒你,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可巧那日看到了谢闻止问你要礼物去参加瑜亲王的诗宴。他曾经把这件事张扬得整个书院前院男生部都知道,我就留了心。反正……幸亏赶得上了。而且,也幸亏他们平日不留心事务,不知道这个聚贤楼是我们书院里多数人小年聚脚之处,才算是歪打正着了。” 秦冬雪感激地说:“谢谢你。要不然,我今天非得麻烦不可。老天爷开眼,让我撞破了谢闻止……他只是假意对我好,实际图我钱财。其实背地里一直跟许沫沫要好……哼,真是我瞎了眼!” 黎爽很是欣慰地一笑,说:“你能醒悟过来就好。冬雪,其实书院里还有好些人跟我一样,都是暗地里默默地关注你。只你总是那样高冷,不爱理人,我们也不好跟你交好。” “怎么会!”秦冬雪很是急切地辩解,“我也很想跟大家交朋友!但一来就因为我和谢闻雪的名字相冲撞,她很不高兴的样子,加上谢闻止跟我说,城里规矩大,我这种乡下来的姑娘要处处小心,需要他照拂才好,我才……才……才……” 黎爽眼神微闪:“所以,看来我们都被同一个人给两头瞒了啊?” 浑身阵阵发冷,赶紧又猛咕咚了两口姜茶压下去,秦冬雪鸡啄米的点头:“对对对!” 旁边悄悄地打开窗户缝往走廊上张望,端姨发出一声笑,说:“快来看啊,他们是把口袋里最后一个铜子儿都刮出来,三个人凑够一桌饭前了……哎呦,好久没有见到人这么穷酸了呢。真是刺眼啊!” 端姨发出铜铃般的嘲笑声。 秦冬雪觉得有趣,也笑了起来。 黎荆氏对她说:“秦冬雪,虽然你见我不多,但你娘经常跟我提起你,还经常夸你,说你聪明伶俐,算学头脑更是举世无双……你娘是我的好朋友,爽儿又跟你有同窗之谊。那些狐朋狗友,没有了就没有了,日后你还可以跟爽儿做朋友,我们黎家随时欢迎你来玩。” 秦冬雪心里暖暖地,低声答应了。 黎爽指着端姨,介绍道:“这位是我姨母。但她喜欢我们叫她端姨。她对我们极好的。” 想起今天多亏了端姨护着自己,秦冬雪好生感激,盈盈下跪,“谢谢端姨。” 端姨忙扶住了她,笑眯眯地说:“这孩子,多有礼貌啊。就这样的孩子,怎么能够被谢家兄妹给欺负呢?真是好没道理!” 秦冬雪就心里堵堵的,脸上不自禁地,流露出悔恨。 第825章 秦冬雪认错 “好了,他们都走了。没有人看热闹了。”黎荆氏说,“我们也赶紧回家吧。来,冬雪,阿姨送你回家。” 门外一片安静,只有那店小二满脸心疼地把冷掉了的打包食品收拾回去:“见过赖账的没见过这么年轻就学会赖账得……多好的珍贵佳肴说不要就不要了,真是造孽……亏大本啦……” 看来谢闻止只认下了他们吃掉的那些,打包的那部分全部都退掉不认账了。 秦冬雪不禁再次无语:“……” 到家门口,只有几步路,秦冬雪来到门前,却踌躇了。黎荆氏看出来了什么,问:“你是不是和你娘吵架了?” 秦冬雪默默的道:“算是吧。” “没关系的。你回去好好的跟你娘道个歉。母女两个怎么会有隔夜仇呢?”黎荆氏笑着,握了握她的手。黎爽也说,“就是咯。之前你对我那么没礼貌,说我和谢闻止走太近了。我知道你是被骗的,也没有放在心上。” 秦冬雪猛地抬头,看着黎爽,“啊这……我真的这样说过?!” 她脸上阵阵发烧,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黎爽微笑道:“真的啊。你自己没看出来,那段日子,只要谁接近谢闻止,你就张牙舞爪的。我们也曾经讨厌过你,但那日我听到谢闻止竟然开口就问你要上万的银子,而且你还真的给。我们就原谅你了,毕竟,你是真的大冤种啊!” 秦冬雪脸涨得要滴血,讪讪的道:“说得很好,我都明白了,快别说了。” 黎爽哈哈一笑,推了她一把,道:“所以啊。你赶紧去道歉吧!做错事了不要紧,最重要的是迷途知返啊!” 在黎荆氏和黎爽母女两个的鼓励下,秦冬雪终于鼓起勇气,踏上了家门。 前脚迈入门槛,后脚就看到小椿站在那里,伸长脖子到处看的。一看到秦冬雪,小椿扭身就想走,被秦冬雪叫住:“小椿!你要跑什么?” “没,没什么……”小椿眼底闪过一丝慌张,不过很快镇定下来。 看出来了,那方向是秦琴房里的位置。秦冬雪说:“你想要给我娘通风报信?” 小椿说:“夫人说的,看到小姐回来,第一时间告诉她。” 秦冬雪拖长声音:“哦——知道了。我正好也要去见娘,你带我去吧。” 小椿答应了,仍旧在前面带路。跟着小椿走向后院,秦冬雪脑子里也没闲着,不断复盘,心里寻思:“怎么娘要盯着我回来?难道是她发现了我偷了她的蓝布荷包?” “不,不是这样的……”脑海里忽然灵光遗憾,秦冬雪醍醐灌顶的,一拍大腿,“不是!刚才我回来的时候异常顺利!那就是娘故意放的!她什么都知道,而且故意纵容我!她……她在等着我自己醒悟?!” 想明白了这关节,秦冬雪心里五味杂陈,悔恨之处,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 “你这个糊涂虫!” !。 “啪”清脆的响声,把前面专心走路的小椿给吓一跳,转头一看,惊叫道:“小姐!你,你怎么了?!” 一边喊着一边握住了还想要继续打自己的秦冬雪的手,然后还去看她的脸——还好秦冬雪下手不重,脸上也就留了浅浅的红印子。小椿颤声道:“小姐,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打骂我们也就是了。何苦作践自己!” 秦冬雪拧着眉毛,道:“你别胡说。犯错的是我,打你们,我跟谢闻雪那种作威作福的有什么两样了!” 小椿发现她不对劲,也不敢说什么话来刺激她了,只搀着秦冬雪,直奔秦琴的屋子。 进了屋,看到秦琴,秦冬雪直挺挺的跪下,“娘!小雪知错了!” !。 她把怀里贴肉藏得好好的那蓝布小荷包拿出来,膝行着来到秦琴面前,双手高举荷包过头,垂下头,已是泣不成声。 秦琴原本安坐很稳,见到秦冬雪如此模样,也是被吓到。定了定神,说:“你知错了?你怎么知错?” 秦冬雪哭着说:“女儿吃了猪油蒙了心,痴恋谢闻止那软饭硬吃的绣花枕头稻草包。竟然还想要偷盗娘亲的贡引去给送给他,助他飞黄腾达。苍天有眼,让女儿撞破他和许沫沫的奸情,还听见他亲口说出将来如何过桥抽板……女儿这才知道,原来谢家兄妹,一直是利用女儿!压榨女儿!!等女儿像那油坊里的菜籽一般榨得油尽汁枯,就会被他们一脚踢开!” !。 她越说越激动,声泪俱下。 秦琴耸然动容,不过她没有让情绪主宰自己,等秦冬雪匍匐在脚下哭成一团的时候,才沉声道:“你是真的知错了么?” “是。”秦冬雪说,“女儿知错了。我自愿禁足反省。只求爹娘原谅。” 接过了那蓝布荷包,打开确认过贡引纹风不动,秦琴才信了。老母亲老怀安慰,语气也软和了:“好。你自请禁足,那么这个过年期间,就好好呆在家里……既是反省,也要好好思考。以你的处境,在京城里,该如何处,该如何行事,该如何让自己过得越来越好……” 秦冬雪听得呆了,而秦琴还在继续:“至于谢闻止那边,既讨了你的便宜,自然也应该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应该由你亲手收回。如何收回,也该由你自己来想好。爹娘是你后盾。你觉得——如何?” 这也是娘一向的做法了。 每个子女,都独立面对问题,独自思考。 从不依赖。 但,秦冬雪知道,无论是哥哥也好,嫂子也好,弟弟也好,都非常清楚,自家背后这坚强后盾的。 哪怕是她……下意识里,也这样想。 乃至差点铸成大错! 秦冬雪重重地点了头,秦琴也没跟她客气,叫来戈雨戈微,说:“从今天开始,直到二月,小姐都在屋里不许出来。每日要看完一本书,写好不少于三百字的读书笔记,由你们二人其中一个亲手成交给我。少了一日,就唯你们是问,知道么?” 戈雨、戈微两个大气不敢喘,匍匐在地上,只一叠连声地称是。 秦冬雪问:“娘,如果那两个吸血鬼来了呢?总不好给娘添麻烦。” 似早有意料,秦琴道:“到时候娘自会叫你。你先安心。” 第826章 居然来提亲?! 过了两日,明湛回来,看到秦琴哼着歌儿看秦冬雪交来的读书笔记,那荒腔走板的调调传入耳中,逗得男人直想发笑。他走了过去,从后面圈住了秦琴,“心情很不错啊?” 秦琴眯着眼睛,侧过脸,在明湛怀里蹭了蹭:“你看看你好闺女写的读书笔记。” 秦冬雪的字只能算一般,这两日写得多了些,倒是端正了。明湛就着秦琴的手看了一遍,笑道:“生砌辞藻太多,自己思想太少,还得再练练。” 秦琴道:“慢慢来吧。我们早年为了生活拼搏,亏欠了孩子们好多。也不能全怪他们的。” 明湛就跟看怪物似的看着她,说:“真的是不得了,会反省了。这是要向着成圣去了啊?” 恨得秦琴回手揍了他一拳:“你一天到晚老不正经的,说啥呢!” 才不会被她打中,主要是被打中就太疼了。明湛握住了她的手说:“这不是回家才不正经么……告诉你个好玩的事情。” “嗯哼?” “今天许尚书被弹劾了。原因是治家无方,后宅不宁,私德有亏。许尚书冤死了。” 许尚书,就是许沫沫的父亲了。秦琴很惊讶,“许尚书不是跟苏首辅一伙的么,这种没事找事的弹劾理由,苏首辅都不帮他说话?” 八卦的小耳朵支棱起来了。明湛说:“这里面有一些弯弯绕。听说,许尚书的千金给蒙瑜保荐了一个少年英才。谁知道在前两天诗会上,那少年英才得罪了七皇子。后来又爆出了少年英才和许尚书家女儿私下来往亲密的事,皇上最痛恨这种裙带关系外带着结党的了,就借题发挥了一下。” 秦琴一听,几条线串起来了,忍不住笑出了声:“绕了老半天,不就是前两日在聚贤楼被抓包那事儿嘛。现在好了,我们家的小雪挣脱出来了,许沫沫和那个破落户谢家锁死了。真不错,听起来就解气。” 明湛说:“你笑得这么开心,是不是落井下石啊?” 秦琴忙收敛了眉眼,直摇头:“没有没有。哪里的事,横竖跟我们家没有半点相干的!” 从秦琴手里拿过了秦冬雪的功课,明湛说:“这几天小雪平复下来了吧?我就担心,姓谢那小子会来纠缠不休。也就是你压着我,说不能落人口实,降……降维打击?不然的话,敢动我闺女,哼哼!” 明湛杀气腾腾的,压也压不住。 秦琴忙道:“行了,你就控制一下。别闹。这件事我们来处理就好。你紧张兮兮的,一不小心过了火,女儿就跟你离心了。” 这话果然凑效,明湛被劝住了。 只是夫妇二人所料的半点不差,也就是又过了一天的功夫,谢母带着谢闻止,主动上门来。 提亲。 秦琴:“……” 秦琴:“????” 拧眉,问号,脸。 谢母一身华丽衣裳,头顶上的珍珠龙凤冠,更是压得她脖子都伸不直,她板正着腰,竭力端出款款的架子。秦琴看了一眼谢母裙摆上磨得毛了的边边,又看了看龙凤冠上发黄的珍珠:“……” 她的母语是无语。 正在思忖着,怎么样不着痕迹、不伤和气、体体面面地把这一位不速之客送走。谁知道,她的善良却被谢母误会了。谢母慢慢地,语气很倨傲地说:“秦县主怕不是欢喜得傻了?大可不必如此……我们谢家高门大户,世代清贵,门户看守得极严,原本是从不考虑迎娶京外女子的。如今闻止入闱在即,急需打点,迫不得已才纡尊降贵,愿结秦晋之好。日后闻止金榜题名,飞黄腾达,必不会辜负你家女儿,荣华富贵,不可限量。” 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秦琴突然起了恶趣味,跟眼前这充门面画饼的半老太太逗起了闷子:“承蒙夫人抬爱,受宠若惊啊。就是请问一下,我们家只有一个嫡亲闺女。你们家好歹也占一个谢字,愿出多少彩礼来娶我家冬雪?” 谢氏一听,不高兴了,耷拉下嘴角:“县主,你怎么那样市侩呢?我们谢家百年名门望族,愿意娶你一个白丁出身的官员女儿,这就是自降身份了。竟然开口就问彩礼?行吧,我也知道,礼节不可少。京城如今的彩礼行市价是三十两纹银,外加一匹布,一对鸡鸭,一对猪蹄膀,一提莲藕百合。礼数上的东西,短不了!” 秦琴惊呆了,真没有半点夸张,就是惊呆了,张大嘴巴成了个洞,眼珠子滴溜溜直转。 这是人干事?她迎风石化…… 她淡淡一笑,意味深长的道:“谢夫人啊,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似乎光是一个小年,谢闻止兄妹在我女儿手里已经拿走了一万纹银了啊。这三十两银子,连我家丫鬟的月钱都不够放。” 谢母面子上挂不住了,提高声音:“我们家是清贵读书人!!你老跟我提那两个臭钱干什么?!” 一抬眼,对上秦琴似笑非笑的眸子,大概也是觉得自己这么点儿实在拿不出手,狠了狠心,指着头上的珍珠冠说:“我们闻止还在寒窗苦读,手头自然紧些。我也很知道,天下没有不疼女儿的母亲,既是求娶你们家的掌上明珠,这顶三爪孔雀珍珠冠,就作为彩礼之一了。” 日了狗,秦琴才发现自己还是高估了对面,原来那玩意儿不是龙凤,是孔雀…… 对面谢母还在滔滔不绝:“这顶冠冕可是大有来历!是前朝的宫宴上,我婆婆大展奇才得的彩头,那是前朝宠妃丽妃心爱之物。后来我婆婆传给我,我准备传给我的嫡亲媳妇儿,代代相传,贵不可言。” 她洋洋得意的,就拿章子在脑门上戳上“够抬举你了吧”六个大字了。 秦琴直想笑。 乖乖隆的咚,猪油炒大葱。 难怪那头冠上的珍珠比抽了五十年大烟的老男人的牙齿还黄。 原来它的年纪比自己和谢母加起来还要大啊? 她道:“果然很珍贵。那么,你们打算要多少嫁妆?” 谢母的眼睛“叮”的就亮起来了! 第827章 断然拒绝 “嫁妆的话,既是上嫁,自然不能太过丢脸。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少不了的。”谢母比比划划的说:“你们家在京城有十五个铺子,那就只要一半好了,我们吃点亏,要七个吧。现在谢家人口虽然不多,日后开枝散叶,正在住着的一进院子就不够用了。所以得添个院子,三进带花园的就差不多了。其余的,就亲家你看着办咯。” 秦琴再次惊呆,直眨巴眼睛。 比狮子还能开口。 她说:“人口添加?三进的院子,能住好几十人。你是打算让我女儿生多少个娃?当母猪么?” 谢母大手一挥:“还有我儿的侍妾呢。男人嘛,三妻四妾不算多,何况读书人,红袖添香也少不了。亲家母,你放心好了,有你这番助力,哪怕我儿以后飞黄腾达,出将入相,也动摇不了你女儿正头娘子的地位!这多么好?你说是不是,多么有福气?” 谢母那恬不知耻咧开血盘大口的模样,叫秦琴最后一丝心情也消失无踪。闷子逗够了,也算是彻底看清楚这家人什么嘴脸了。她把脸上挂着的笑容一收,说:“谢夫人啊,亲家母也是你能叫的?” 谢母愣住:“你不是已经答应了吗?机会难得,可不能耽误了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错过了这泼天的富贵,日后没处买后悔药去!” 她还真的是理直气壮的很啊,秦琴都乐了,忍住了笑,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家现在已经在享受着荣华富贵了。而你们家是高攀了我们?” “区区一个秀才郎,也敢来肖想我家秦冬雪?谢闻止他配吗?” 秦琴眯了眯眼睛,眸子底下精光四射:“人还没娶过去,就惦记着拿我家的钱来纳妾?吃软饭吃得理直气壮,这脸皮厚得,都能拿去砌京城的城墙了吧?当日我和我相公去治黄河没有带上你们家的脸皮,是本朝的损失。” 这都什么人啊,屌上镶钻吗? 为何如此普信!! 谢母没想到秦琴这么干脆利落地拒绝了自己,捎带手的还骂了一顿不带脏字的,霎时间瞪大了眼睛,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气得鼻孔都张大了! 她指着秦琴,高声道:“你!你这是拿我来消遣?!” 秦琴垂眸:“呵呵,被你看破了,真不好意思。” 她竟然承认了! 她承认了!! 谢母越发暴怒,霍地站起来:“秦县主你欺人太狠!我们谢家门第高贵,要不是我们闻止心里只惦记着你那嫁不出去的粗野丫头,就算排到前门大街上,都轮不到你家臭丫头嫁进我们家!” 比起谢母的恼羞成怒,秦琴坐在主座上,八分不动。 她淡淡的说:“你家那位公子,跟许尚书家的小姐偷情都偷到我家对面的聚贤楼上来了。那日被人撞破,裤子都来不及提上,这条街上,家家户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种烂黄瓜,我闺女看不上,我也是。——所以,请回吧。” 说罢,她端起了茶碗,送客的意思很明显了。 谢母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她还想要说什么,发现周围的丫鬟们已是站了起来,意识到自己势单力薄,狠狠地瞪了秦琴一眼,撂下一句:“你别后悔!” 落荒而逃。 春花边指挥人收拾东西,边嘲讽:“摆的架子那么足,行动可够诚实的。满满一个攒心八宝果盘竟然全部被她造光了!这是多久没有吃好东西了啊?” 茶几上待客用的果盘,是做成梅花攒心状的,六个花瓣加两个套蕊花心碟子,足足八色干果点心,样样不同。 ——然后谢母给造了个精光,就留下几个果核。 秦琴也是无语,翻了个白眼,道:“就当做观察生物多样性了。” 春花说:“夫人,那家子奇葩,我看着不像是会善罢甘休的样子。您要小心点儿。” 顿了一顿,说:“今儿个都年二十七了,明天就该洗邋遢了。开年提亲年末大婚,从来没有见过人年底来提亲的,这是多不重视媳妇儿……还说是名门望族呢,什么规矩都不懂!” 秦琴说:“你放心好了,你家夫人我不是那么容易被欺负的!倒是小雪那边,我得好好提醒一下她。别让这事叫她乱了心神。对了,我让你送去的那些话本子,送了吗?” 这些日子,她不光让秦冬雪念圣贤书,还在找了好些话本子来。什么王宝钏挖野菜不得好死啊,牛郎抢了织女羽衣困住织女强迫劳动十几年生儿育女回不了天庭啊,诸如此类。嫌话本子不够喉,还在空间里再找了一堆现代的,什么千金大小姐被小混混一碗白粥感动到成了恋爱脑,最终连累父母家破人亡;什么小白花被霸总缠上他追她逃她插翅难飞…… 春花道:“都送过去了。” 秦琴道:“走,我过去找小雪聊聊去!” 进了秦冬雪的屋子,就听到秦冬雪满脸厌烦的声音:“这个千金大小姐脑子进水了吧?家里好吃好喝的供养着她,什么山珍海味没有?竟然被个街头混子一碗白粥给感动了?乱来,全是乱来!” 秦琴一听,笑眯眯的。 看到秦琴来了,守在门口的小丫头打起帘子,高喊:“夫人来了——” 秦琴走进屋子里,看到秦冬雪捧着一本话本子,正在跟戈雨、戈微两个高谈阔论。停止了谈论,离了座,纷纷行礼给秦琴请安问好。秦琴笑道:“书读得怎么样了呢?” 秦冬雪说:“娘。能不能给我两本算学的念一念?最近这几本话本子,里头的角儿全都脑袋有病似的。我实在是受不了啦!” 秦琴大有深意地盯着她:“哦?” 脸蛋上一阵绯红,秦冬雪低了头,说:“娘。这些书里,写的好像就是从前的我似的。我现在是真知道我过去错得多离谱了。可是……可是再看下去,真的受不了啦,就好像我自己的脑子也缺了似的了!您老人家饶了我吧。给两本算经,那个有趣多了!” 开玩笑,这些作品,秦琴不光每天给秦冬雪看,看完了,还看她的读书笔记,讨论剧情。从女儿日益理智的眼神来看,这一轮洗脑应该已接近成功了。听着女儿软语恳求,秦琴放下心来,这回总算松了口,说:“行。明天开始,就送算经给你。不过别的经典,也不可落下。虽是女子,也得多念书,否则是非难分了。” 这时,春花趁机把谢母上门提亲的事情,告诉了秦冬雪。 第828章 娘,你帮我推了吧? 春花口齿伶俐,一长一短的把事情说完,尤其重点说了三处:不给彩礼,大肆要嫁妆,同时准备纳很多妾侍……秦冬雪瞪大眼睛,没有惊喜,充满惊吓:“什么?!我这是做错了什么事让他误会了吗?!竟然来提亲?!” “他开什么玩笑!我可是亲眼看到他们在那包厢里乱七八糟的!” “他觉得我是那种收破烂的吗?!” 秦琴也很震惊:“什么?!你亲眼看到了……还不赶紧用柚子叶洗眼睛?!” 误会大发了,秦冬雪忙摆手:“不不不,没看到那啥。就看到了他们扯衣领提裤子。可是……哪怕没有到最后一步,也是乱七八糟了啊!” 秦琴松了口气:“阿弥陀佛,时运高,啥也看不到!” 秦冬雪说:“娘,你帮我推了吧?那种人家,嫁进去就是跳火坑!” 秦琴老怀安慰,说:“那必须的。你放心好了!安安心心的在家里看书,开年大宴的时候,我带你进宫去见世面!” 从秦冬雪屋里出来,秦琴才算是彻底放了心,安安心心地准备起过年的琐碎事来。 次日是年廿八,秦秋平的家书到了,说是职责所在,今年无法一家团聚。只能鸿雁传书,以表思念之情,云云。随信而来的,还有两大车琼州土特产,秦琴看到有晒干的蝶豆花,十分欢喜,当即命人烧了热水,冲泡了蝶豆花水,再配以冰块、桂花、蜂蜜、琼脂等物,做了几色甜品,也有果冻,也有冰糕,也有冷饮。 那紫紫蓝蓝的瑰丽颜色,叫一府的人都看直了眼!秦琴也很满意,带着全家,做了一大批,捡了三大盒,命人分别给时府谢夫人、定安侯夫人、黎荆氏三个死党送去。 琼州风俗,年廿八,洗邋遢。 丫鬟婆子们里里外外,洒扫得屋子庭院干干净净,就连地板都刷了三遍,散发出一股清香味。 明湛这几日已经在家里休沐了,等他把家里前前后后需要的春联写好出来,看到秦琴带着头巾领着丫鬟们在院子里做年糕,就笑了:“这地板到处都是水,你们就在上面做年糕。不怕打了滑?摔冰面上不是闹着玩的。” “咚咚咚”的擂打声中,秦琴坐在上面监工,笑着说:“不怕,干冷的天气,风一吹地就干了。只要不下雪就不妨事。” 明湛说:“冬雪和小夏呢?” 秦琴说:“姐弟两个在一处下跳棋呢。” 自从不许秦夏玩抽奖以来,他功课之余,最喜欢的就是下棋了。凭着这手小兴趣,他顺顺利利地融入了京城的书院里去,完全没有姐姐这般风波复杂。让老母亲秦琴很是省心,眼看快要过节了,秦琴一高兴,奖了一盒飞行棋给秦夏,秦夏爱不释手的,成天玩,立下志向要成高手,等开春带去书院制霸全书院。 听着隔壁墙内传来秦冬雪“你怎么老是六!你个老六!”的尖叫,明湛就不再多问了,携了秦琴的手,献宝似的道:“走,去看看我的春联!” 秦琴的手冰冰的,明湛的手热热的,手拉着手往书房里走,沿路见到的丫鬟婆子小厮们都看着他俩笑。笑得秦琴老脸通红,三番四次想要甩脱明湛的手,却被他拽得紧紧的。最后一下子实在甩得比较用力,明湛皱着眉扭过脸说:“傻丫,你干嘛一直甩开我?” 蛮委屈的模样,跟大狗狗似的,秦琴:“……好吧,就是我手心有点痒。现在不痒了,不甩了哈。” 明湛就又继续跟她十指交扣往前走。 来到书房里,秦琴看到天衡在收拾残局,梨木大案上,平铺着一轴一轴的春联,就抿了抿嘴巴:“也该给你配个书童了。文又是天衡,武又是天衡,生产队的驴都不带这么用的。” 明湛奇怪地问:“驴就驴,什么叫生产队的驴?那里的驴子有什么不一样么?” 秦琴:“……嗯,就是特别勤快的意思。相当于地主公家里的驴吧,没日没夜的。” 明湛说:“我们家的地也不少,可我看我们家那两头驴子就挺闲的。马匹也很闲,小青骢最近都吃出肥膘来了……” 秦琴:“滚!你非得要跟我杠是吧?!” 眼见秦琴是真的动了怒,明湛委委屈屈的住了口,那小表情出现在他清隽的脸上,就跟谁家的小媳妇受了气似的。 天衡和天权也算是见惯不怪了,都没当回事,仍旧做自己的事情。秦琴看了几幅春联,写得都很不错,应时应景,就命人拿去贴了。她看到桌面上还有许多“福”字,笔迹不是明湛的,就问:“这些‘福’字是谁写的?倒是笔锋刚劲锐利,有金戈铁马的气息。” 明湛道:“是天衡和天权写的。过节了,都一起碰碰书香,图个好兆头。” 秦琴才知道,原来天衡和天权,不光武功好,还会舞文弄墨,不禁大为出奇。 明湛说:“你说要找个书童,也有道理。等过了年,我托可靠的人给我介绍。真是的,前两年遇到好的年轻人,时昀也好,徐东升也好,都给了秋官。倒是现在轮到我这个当爹的手边连个得用的人都没有了。” 说到后面,他自己禁不住莞尔,那模样可是半分怨气也无。 “好啦。知道相公你大公无私了。”秦琴越看,越觉得好玩,随手打开抽屉,香味扑面而来,里面果然放满了各色糖果,其中最多的就是椰子糖。 她剥了一块椰子糖,送到明湛嘴边,“来,辛苦了一天,离开饭还有好一会儿,先吃块糖果垫垫肚子。” 清清甜甜的,带着椰子香气。 那是属于琼州的味道。 就着她的手,明湛就把椰子糖吃了,勾了勾唇角,顺势亲了亲她修长的手指。 柔软触感一拂而过,酥酥麻麻的,秦琴缩手不迭,老脸一红:“喂……” “嗯,傻丫的糖。”男人的眸子越发幽深了,喉结微动:“好吃得很。” 噫,秦琴觉得他好像不是在说椰子糖? 第829章 初一大宴 大年初一,是开年大朝的日子。 天还没有亮,秦琴和明湛两个就起身,按品大妆,往宫里去。按照老规矩,到了门口,两人就分开了。秦琴坐到命妇们的宫殿里去,一抬头,看到太后、皇后身边多了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那女人看着有点年轻,又有点年长,她心里升起一股诡异之感,正想要仔细看的时候,身边谢氏笑道:“怎么老盯着长公主看?” 当朝长公主只有一位,秦琴失声道:“她就是长风长公主么?” “不是这位,又是谁?”谢氏说,“长公主是个奇人,据说早年曾跟异人习得仙术,不但能掐会算,而且容颜不老。今上幸得她大力支持,才能连打胜仗。继位之后,地位好不超然!前几年因筱箮郡主的婚事,长公主不知道怎么的,跟皇上怄气,外出云游四方去了。现在太后年纪大了,身子不如从前,长公主才回来伺疾。” 秦琴微微点头,自是按下了筱箮郡主和自己的那番陈年官司不表。左右寻觅,又道:“慧妃娘娘没有来啊?” 谢氏道:“她应该这几日就要作动了。” 秦琴“呀”的一声,说:“那咱们的贺礼要准备起来了!” 谢氏笑眯眯的说:“那可不。这里头,还要给你记一笔功劳呢。” 在慧妃刚怀上的时候,秦琴为了保护她,没少费力气,但谢氏这番话却是僭越了,秦琴忙摆手嘘声的,说:“姐姐折煞我了!话可不能乱说!我不过是做了一点儿微不足道的事儿罢了。” 谢氏嘻嘻一笑,说:“好。那我们换个话题吧。听说你家千金在我们家学里闹了些不愉快?” 秦琴一愣,“什么?” 谢氏说:“我娘家有个旁支嫂子,里头一儿一女都在家学里。男的那个也帮着管点儿学里的事吧,不知道怎么的,看中了你家秦冬雪。托人问到玥儿那去了,玥儿自己还云英未嫁的大姑娘呢,哪儿敢做主,就来问我。我正拖延着,说等过了年再说。那位却已经到了你家里提亲去了,听说被你给拒了。过年人齐,她在我娘家里说的话,都传到我这儿了。” 秦琴这才知道,是谢母那一家子,她说:“小事一桩而已。姐姐不用担心,我能处理好。” 谢氏说:“我那个嫂子,家道中落好些年了,只死抱着一个‘谢’字不松口。眼角高得什么似的。你可千万被被她唬住了。“ 秦琴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哑然失笑:“哈?我被唬住?” “知道,谁也唬不住你。不过白叮嘱罢了。”谢氏微微一笑。这时上菜了,黎荆氏打断了她们,说,“两位,你们嘀咕够了没,快来吃东西。不然冷了就不好吃了。” 谢氏看了一眼用铜炉子加热着端上来的菜色,皱了皱眉毛,说:“这热乎着的,也不好吃啊。每次来饮宴,吃的都是这些,油腻腻的,早就吃得腻烦了。” 黎荆氏亲自给她和秦琴,一人夹了一块清蒸乳羊,说:“就你讲究。灌了一肚子风,能有点热乎的吃就不错了。你要吃好的,自个儿回家吃去!不过秦琴前两天送过来的那种水晶糕,倒真的好看好吃。我的大姑子、小姑子,家里的丫头们喜欢得什么似的,全分光了!” 秦琴道:“你说那个果冻么?那是用琼脂、冰晶糖和蝶豆花做的。很简单。我回头把方子抄给你就是了……那几样东西,你家里都有吧?” 黎荆氏一听,顿时大惊:“哎哟,你说蝶豆花?!我看那玩意儿干巴巴不起眼又没有味道,以为没啥用,就喂马去了!我家的马儿喜欢吃!” 秦琴也大惊:“你居然把蝶豆花拿去喂马!” “骗你的啦!”黎荆氏哈哈大笑,秦琴这才知道她拿自己开玩笑,恼得站起身子,隔着谢氏就去挠人,“你骗我!” 谢氏一左一右,拉完了这个摁那个:“别闹,别闹,这是在宫里呢!” 远处,继后不见喜怒地,勾唇一笑:“母后,您瞧瞧,那边的席面倒是热闹。” 皇太后看了一眼,说:“是秦县主啊。她性子,走到哪儿都热闹。挺好的。” 长公主也跟着她们的方向看过去,冷笑:“热闹固然好,可热闹过头了,就跟小丑似的。哪儿跑出来的奇行种!” 皇太后轻斥道:“长风!怎么说话的呢!” 长公主撇撇嘴,此时她还没有把秦琴和明湛联系到一起去,只是直接看秦琴不顺眼。既然太后维护秦琴,长风也就不纠缠,转了话题道:“瑜儿定亲了,还是个比他大的?女大三抱金砖,那个侄媳妇在哪儿?我回京许久,你们都藏着掖着,总不许我见面。现在都过年了,总得让我见见吧?” 皇后笑眯眯地说:“是要带给姐姐见的。这不是云锦极为重视今晚宴会,想要亲自献艺,下去做了准备呢。” 长风长公主一听,乐了:“哈!给我献乐?那大可不必,她不是苏首辅的女儿么。堂堂世家女,又不是那种伶人舞姬,何必要自降身份?” 话说得极难听刺耳,幸亏这几个人坐得高高在上,不曾被底下的命妇们听见。 皇后脸色不变,似乎早就习惯了大姑子的做派,波澜不惊的道:“长公主快别这么说了,还有好几家的千金小姐要献艺呢。横竖没有别人,就是图个君臣同乐。也好让我们看看,近几年京城里出了什么才女、美女,添些喜事啊。” 长公主冷笑一声,不以为然。 皇后不动声色地给自己斟了一小杯酒,一饮而尽,把心里的火气压下去。心里想:这长风云游了几年,脾气比之前越发恶劣了。自己的女儿空有一张脸,要念诗念不会,要才艺才艺不成,为了怕出丑,硬生生把这个老祖宗的规矩给废了十六年。她走了之后本宫作主恢复了千金献才艺,大家都能露脸,人人欢喜,就没有说不好的……偏生他如今一回来,又闹不自在了!” 第830章 纷纷献艺 但长风长公主地位特殊,就算是皇后,也不好直接跟她说什么。 还是太后打圆场:“好了,长风你就少说一句吧,皇后说得有道理的,横竖没有别人,就图个乐呵怎么了。这些女孩儿们平日养在深闺中,花儿似的,如今有机会亮于人前,也是个机会啊。别的不说,前两年可是促成了不少好姻缘的呢。” 说到这里,太后脸上不由得洋溢出了慈爱的笑容。 她年纪大了,最爱的就是看喜结良缘,开枝散叶,后宫一年比一年的热闹、和气。 皇后深知太后这一点,下足了功夫,也正因如此,太后对她有些地方和不满,却也有些地方离不开皇后。就那样磕磕绊绊的处着。 长风长公主也不是傻子,一下子觉察到了,也就不吱声了,默默吃菜。 很快,有几个贵女打头阵,上来表演了才艺歌舞。这其中就有黎爽,她竟给大家表演了剑舞,一招一式,虎虎生风,英姿飒爽中冷艳出尘,压倒在场几十上百大家闺秀。长风长公主也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不断叫好,还特意留下了黎爽,问:“你是谁家的千金小姐?” 黎爽躬身道:“回长公主千岁,臣女是兵部尚书黎大人嫡女。” “好,好,好!”长公主看着黎爽,“原来是兵部尚书的女儿,虎父无犬女。难怪能做如此精彩的剑舞!来,这块玉佩,赏你了。” 得了个好彩头,黎爽很开心,黎荆氏脸上也是大大有光,笑得合不拢嘴的。苏云锦见状,脸上挂着的礼仪性笑容就有些僵硬了,低声问:“那人谁啊?” 有个跟她交好的世家女,名叫王婠的,挤眉弄眼的嘲弄道:“黎爽那个男人婆呗。女孩子家家,舞刀弄剑的,以后看谁敢娶她!” 苏云锦甩了甩自己的袖套,说:“才不关心她有没有人要呢。就是明明属于我大展奇才的时候,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个东西来了,还会不会做人啊?” 王婠说:“很显然不会啊。不过,你放心好了,任凭是谁都抢不了你风头的,谁能想到,你会表演那样才艺呢?” 说到那样才艺,苏云锦顿时泛起了自信的微笑。 眼看着场面上十六个穿着打扮整齐的绿衣女童分站位排开,两两一对的拽着红丝带,大家都愣住了:“这是什么阵势?” 秦琴更是乐了:“这是要跳大绳么?” 黎荆氏一听就懂:“你是说那种民间顽童们跳的大跳绳?说起来还真有点像……可这么多根大绳,这得武林高手才能驾驭得了吧?再说了,那不成了杂耍么?世家嫡女献才艺是一回事,闹成了玩杂耍的,可就太不庄重了!” 秦琴耸肩:“谁知道呢。就看个热闹呗。” 又有两名宫女,把一屏绣架抬了出来,放在红丝带阵正中间。苏云锦款款而至,团团地四面敛衽为礼,朗声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长公主千岁,适逢大年初一,欢庆新春,臣女为大家献艺助兴。” 她在绣架前坐了下来,三指拈线,小指头轻轻一挑,寸许长的小指甲轻轻松松地把针尖还细的线劈成四股。娴熟优美的动作,顿时勾起一片赞叹。 坐在上首的太后,连连颔首,满脸赞赏:“德容言功,苏云锦这是都齐备了。这一手劈线好生漂亮,哀家好些年没见过世家小姐里有这么深厚的基本功了……真是难得!” 太后的夸赞声音很大,好多人听见了,越发羡慕。 苏家的女眷们,特别是苏夫人,那腰板越发挺得直了,眉梢眼角简直闪闪发光。 丝竹声响,悦耳无比,伴随着丝竹乐韵,十六名少女手持红带,两两成对,双双起舞,婀娜生姿。在飘曳不住的红带阵正中央,苏云锦开始飞针走线。 正在嗑瓜子的黎荆氏,停下了嗑瓜子的动作,整个人给呆住了,坐直了身子,脖子直往前伸:“乖乖,好厉害啊!她的脑瓜子怎么想的,果然有点东西!” 秦琴也不禁比了个大拇哥:“这位大姐算是做了一回聪明事。把自己的长处跟舞蹈、丝竹结合起来,扬长避短,充分地发挥了自己最强的一面。真的是精彩不凡!” 谢氏忽地瞥了秦琴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她跟你不是一向不对付的么?怎么夸起来了?” 秦琴瞥了那边乱红起舞的献艺,说:“我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么?做得好了就夸啊……这舞步编曲,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我等粗人,自问没有如此雅兴。” 论起这种浪漫激情、充满雅趣的新鲜玩意儿,那是苏云锦当之无愧的过人之处。 秦琴也不能不写个服字。 半柱香过后,歌停舞罢,苏云锦也收了针。 两名宫女上前去,把那绣架翻转过来,只见一朵碗口大的牡丹花,栩栩如生般出现在绣架上。丝光融融,花开富贵,太后带头,轻轻地拍了拍手,满脸笑容,连声夸奖:“好!好!好!寓意好,才艺高,苏郡主今日这番献艺,无疑是为天下闺阁女子,做了个好表率啊!重重有赏!” 赏赐如流水般,众目睽睽地捧到了苏云锦跟前,苏云锦眼底里喜色雀跃,仍旧是稳稳地把持住了自己,低首垂眉,承接了赏赐才告退。 那行云流水般的优雅姿态,又让在座诸位女眷好一番赞叹! 宴会很快结束了,回去的时候,黎荆氏母女和秦琴挤一辆车上。秦琴找来天衡,问:“湛爷呢?” 得到的答复是:“皇上兴致很高,如今领着一众臣子在玩骑射游戏,相互切磋竞技,今晚不到丑时是结束不了。爷交代下来,请夫人先回去歇息。” 秦琴点点头,说:“那好。解酒丸和巧克力带了没?暖宝宝呢?” 天衡说:“夫人放心,都带着的。” 秦琴这才放了天衡回去,吩咐驾马车,先送黎荆氏回家。黎荆氏在旁边看着,不禁笑道:“姐妹,你家的宝贝儿真多,名字也特别。解酒丸算是听懂了,巧克力也算是尝过,那当真甜嘴儿外加恢复气力的好东西。只是那暖宝宝又是什么?” 第831章 秦琴,给你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秦琴说:“是一种中药贴,贴身上会自己发热,男人不好跟我们这样捧着手炉,可他们也怕冷,我就琢磨了这个东西出来,贴在身上。像个小宝宝猴在身子上似的,就叫了这么个名字。” 半真半假的,可黎荆氏全信了,点头不已:“妹妹好心思。你家这个暖宝宝还有么?给我一点,我想给我家那几个猴子身上带着去。” “小事情。改日我命人送你府上去就是了。” “是不是秦妹妹的车子啊?” 车外面响起了谢氏的喊话,秦琴忙唤车夫停下,打开帘子,谢氏裹着一身清冷寒风,上了车来,“玥儿要送她的手帕交回去,我正好跟你们挤挤,也暖和些。” 秦琴佯怒道:“好啊,都来挤我的马车。我这不是马车了,是那街面上开着的大通铺呢?” 谢氏笑眯眯地,把一包上好点心打开来,说:“桃花坞上桃四娘特别为我们手工做的点心,值不值得几个车钱?” 那桃花坞是京城最火热的点心铺子,哪怕是开柜大路货,也得排长龙才好买到二斤,至于桃四娘亲自手制的,更是没有点儿门路手段,都难以买到。 秦琴顿时眉花眼笑:“好啊。好啊。这还差不多。” “我就觉得有点腻。不知道为什么秦琴会喜欢吃。”黎荆氏说,一瞥眼,看到女儿满脸渴慕的模样,就说:“爽儿也是喜欢。” 用手帕托着,拈了一块小黄米糕,送入口中,入口即化,香酥无比,带着浓浓奶香。秦琴眯着眼睛,一脸享受:“那证明我的口味跟年轻人一样,这叫永葆青春。” 大家便笑:“好厚的脸皮!” 大家亲亲热热地享用桃四娘做的点心,往家里赶。谢氏意味深长地看着黎爽,说:“那一位啊,是从不放过出风头的机会。爽儿今天的风头被盖过去了,好几个原本有意思的世家,都把目光吸引过去,不会影响到爽儿的议亲吧?” 听到事情扯到自己身上,黎爽的脸红了,原本正专心地咬一条桃花酥的,不禁低下了头去。 黎荆氏倒是豁达,说:“姻缘天注定,如果那么容易就被抢走了的姻缘,证明也不是什么良缘。没有也罢了。我们家也不缺爽儿这一口饭,不急着把她嫁人。必要找个情投意合,门当户对的才好!” 很是赞同地,谢氏道:“还是大妹子你想得开!这种事确然急不来,越急,越是好事多磨。” …… 秦琴是没想到,再次见到苏云锦,是在元宵节之后的龙抬头节庆上。 那日苏云锦的刺绣舞太过惊艳,京城里一时之间传为佳话。在皇后和蒙瑜等有心抬举之下,这笔佳话自然传到了顺武帝耳中。顺武帝最喜朝中女眷精于农桑之事,看过了苏云锦献给太后的那朵现场绣的牡丹花之后,越发龙颜大悦,他下了圣旨,任命苏云锦为内务织造局特别掌事,率领八十名绣女,专管内务织造事。 今年要送给邻国北狄的亲善大礼《锦绣山河图》,也落在了苏云锦头上。苏云锦锦心绣口地,说了两车拍胸脯的漂亮话,她如何精于绣工,当日在琼州就流落民间的时候,就如何凭着绣工养活自己,自立自强,并挣下上京的家财。如今不过小小地重拾了昔日的功夫,必能不负重任,云云。 声情并茂地,讲得有鼻子有眼,把顺武帝等人都感动哭了,又是一大笔赏赐下来。 蒙瑜也趁机向皇后和顺武帝讨了许多封赏,流水价地送进苏家。 这个春节期间,毫无疑问,苏家出尽了风头,就连苏首辅似乎都沾了女儿光彩似的,苏夫人更是走到哪儿,都成了众人教女有方的典范,终日被奉承,笑得合不拢嘴。 他们似乎都忘记了,过了这个春节,苏云锦就要二十三了。 而苏云锦,对大婚之事,只字不提。 问就是她还是个孩子,她还年轻貌美,不想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太子还在等她呢,不是吗? 龙抬头是祭祀礼,要在寺庙里进行。倒春寒特别厉害,倒是比过年之前还要再冷些。秦琴一来到,就受到好些人的热烈欢迎。都知道如今明大人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秦琴也是很受重用,巴结的人着实不少。 苏云锦原本被簇拥着的,见到秦琴一来,把人分了一大半去,不自在了。冷嘲热讽的说:“都半截木头入土的人了。怎么忒的高调?如果我是你,就赶紧回家换一身素净的,规规矩矩青灯古佛去。” 秦琴:“????” 她招谁惹谁了? 她淡淡的一句:“见人就攀咬,有毛病。” 转身走开。 这些参拜礼仪,原本就很累。外加还要应酬,结识新的潜在客户,就更不省心了。秦琴给自己的铺子拉到了两三笔新的单子,估计可以吃两年功夫,非常高兴。 怀着愉悦的心情,完成了龙抬头祭典的仪式。掌事姑姑说:“辛苦各位了,请稍为歇息一下,未时初刻乘坐小马车到太华殿里用膳。” 太华殿是宫中前三殿之一,专门用于宴席典礼的。 年初一的宴会,顺武帝用了太华殿,太后带着女眷们只在御花园附近的漱芳殿。今儿个却能男女混席,一起进太华殿用膳,某种意义上,比年初一的宫宴规格更高。 宫内除了御花园,别的地方不允许种树,秦琴只好站在白玉阶旁看蚂蚁搬家。这么幼稚的东西,她却看得很起劲。苏云锦走了过来,一脸施舍地说:“秦琴,你最近是不是很闲?” 秦琴:“???” 见她没什么反应,苏云锦说:“现在我这边缺人帮忙,你来帮我,只要管好了内务织造局这几十个人,好处少不了你的。你我是老乡,我才想先把这泼天富贵留给你……怎么样?慢了这个机会就没有了哦?” 她胸有成竹地看着秦琴,似乎秦琴理所当然地要答应。 秦琴没忍住,笑了,直接摇头,毫不犹豫地说:“那可真谢谢了,我忙得很,没空。” 第832章 那可谢谢你了 一句话把苏云锦干沉默了,她没想到秦琴拒绝得这么干脆利索,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秦琴,不要给脸不要脸,你知道这个机会多难得么?就今天已经有最少十个人跟我讨要了,我是看得起你才说留给你!” 秦琴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那你就从那十个人里面挑一个啊。” 可那十个人里,全都是跟苏云锦一样都是些绣花枕头稻草包。苏云锦如何能说,等着秦琴道:“好!你别后悔!到时候我论功行赏,权倾天下的时候,你就哭吧!” 秦琴很想笑。 只不过做成一件小小的事,怎么就联想到权倾天下去了? 真当那么容易就能够权倾了天下的么? 她真想要劈开苏云锦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啥,怎么二十多的人了,那脑子就跟没长似的。 对苏云锦赤裸裸的威胁,她微笑着点点头,说:“好啊,那我等着。” 没有在怕的! 苏云锦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呼呼的走了。她走了没多久,黎荆氏一脸奇怪地走了过来:“那位大小姐怎么今儿个纡尊降贵的,主动找你说话来了?” 秦琴说:“没什么,就是想让我去帮她忙。我不肯,她就恼了。嚷嚷我别后悔。” 说到这里,不禁冷笑:“最近让我别后悔的人,可真多啊!” 黎荆氏也好笑,说:“她是不是疯魔了。皇后派个差事给她,她到处拉拢人,刚才也来拉我们爽儿了。爽儿说还要进女学,婉拒了。她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让爽儿退学,真是!” 秦琴骇然,笑道:“不会吧!她之前可是最最鼓吹女子要才华的啊?” “可不是。!”黎荆氏满脸嘲讽,“可见她评价人是有两套言辞的。评价自己是要有才华才行,至于别人,最好就是没有才华,远远被她甩下,那才叫好呢!” 秦琴无语。 她问:“那两个丫头呢?” 今天,她把秦冬雪也带来了。黎荆氏笑道:“在那边被人堵住了呢。” 说曹操,曹操到,一群命妇花团锦簇一般,簇拥着黎爽和秦冬雪走了过来。秦冬雪喊了声“娘”,潮水般的夸奖就冲着秦琴去了。 “秦县主隐瞒功夫做得真好啊,这么漂亮标致的闺女藏得忒深,竟然没有人知道!” “就是咯。早就应该带出来给我们看看啦!” 秦冬雪双眸如星星般闪烁着,羞涩中又满脸粲然生光的,跟在秦琴身边,喜不自胜。凑到秦琴耳边,不大敢肯定的说:“娘,是真的吗?我真的好看吗?” 她长得本来就很好看,身量高挑,眉眼灵动,带着一股子京城闺阁女儿没有的鲜活,长期被谢闻止兄妹打压,让她整个人显得发黑发灰没自信。 秦琴看着她,刮了刮她的鼻子:“我早就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的话语,不必细听。” 偏生这会儿有人给她不自在,许尚书的夫人认出了秦冬雪,大声讥笑:“我说怎么今儿个好热闹呢,大家都往一处看。原来是耍猴的来了啊!” 秦琴冷电似的眼光扫了过去,“什么阿猫阿狗在乱吠啊?” 许夫人气势不及她,被压过一头去,眼珠子咕噜噜乱转,指着秦冬雪说:“原来是秦县主的女儿啊,你该好好管教你闺女了。她在我府上作客的时候,跟谢家的二公子勾勾搭搭,还冲撞了长公主殿下。真是不像话得很!” 大家哗然! 除了那几个铁杆老友,别的命妇家眷们,看着秦冬雪的目光,就异样起来了。又碍于秦琴的身份地位,开始纷纷出言。 有人很惊讶:“没想到啊,瞧着挺漂亮的小姑娘,这么欠管教吗?” 有人不相信:“县主夫妇为人挺好的,给朝廷里做了好多实在事儿。他们的孩子不会差啊!——大儿子不都在琼州做官了么?” 有人冷笑:“那又有什么奇怪!老子英雄儿混账的事情,古往今来少了?夫妇二人忙着营生,忽略了管教也是有的。” 有人不屑:“到底也就是一代富贵,哪儿比得上簪缨世家。” 但渐渐地,在有心人的鼓噪下,越来越多人不屑又鄙夷地看向秦冬雪。假装好心实际上暗讽着,让秦琴回家好好管教女儿的呼声越来越高。秦琴当然知道这里面少不了许夫人暗桩的推波助澜。她觉得很厌烦,护着有些瑟瑟发抖的秦冬雪,正面对着许夫人,一脸正经道:“许夫人,我知道。新任吏部尚书许大人,官声挺好,年轻有为。对吧?” 许夫人挺起胸膛,满面红光,嘚瑟得不行。 秦琴话锋一转:“只是刚才那位说得对啊,父母太忙,对女儿不就疏于管教了。乃至于自家女儿许沫沫跑到聚贤楼上跟男人厮混都不知道。还得我女儿撞破了,哇,女的扯领子,男的提裤子,丢死人了!也就是离过年没几天之前的事情……到今天我还在担心我家闺女会不会长针眼!” 她话一开口,就跟油锅里撒进一把冰块似的,炸了!! “什么?!” “这么丢人的吗?!” “许沫沫?我又没有听错?!” “没有!我也听到这名字!话说回来,这事儿我似乎听说过,就在聚贤楼上……” “提裤子??” 别说官太太们不八卦,官太太们八卦起来,只有更八卦。尤其是这种未婚儿女之事,更加要打听清楚。毕竟,许沫沫平日名声很不错,有才华有美貌有家世,是不少人心目中的儿媳妇人选。 现在嘛……谁都不想给自己儿子头顶带些颜色…… 许夫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她没想到秦琴竟然这么耿直,毕竟这事儿对秦冬雪来说也不光彩啊。她梗着脖子说:“秦县主好生大言不惭,怎么地,你女儿云英未嫁就看到那些场面,难道又很值得骄傲?” 秦琴说:“值不值得骄傲,也不是许夫人你说了算的。” 黎荆氏这时候大声说:“对啊!我就觉得秦冬雪挺好的!人家小姑娘又孝顺,又能写会算!你们知道她为什么十五岁才上京城么?因为要在乡下给奶奶送终啊,奶奶走了,她才上来的!这么好的小姑娘不好,难道身为千金小姐却跟男人在聚贤楼里偷偷摸摸的才值得夸奖?” 许夫人:“……” 第833章 和稀泥踢铁板 “好了好了。”旁边一个夫人想要和稀泥,说,“大家一人少一句吧。许沫沫是好孩子,这一层我们从小看到大的,都很清楚。兴许这里面是有什么误会呢?县主,你初来乍到的,别嘴硬了。就跟许夫人赔个不是吧。” 秦琴一脸问号,怒极反笑了:“是她给我找不自在,上来就对着我女儿指手画脚的。我只是护着我女儿罢了,凭什么让我跟她道歉?我做错什么了?” 那和稀泥的夫人打了个突兀,不过还是说:“你才来没几年,不懂这京城里的规矩……许沫沫交朋友那种事,私底下说说也就算了。你这么嚷嚷,日后让许沫沫怎么做人?要真出了什么好歹,不就全赖今日而起?就算你是县主,也担负不起责任的啊!” 这夫人说得算是婉转的了,其实意思就是说,如果许沫沫因为名声坏掉而自杀什么的,这锅秦琴背定了! 秦琴就……挺无语。 并且直接戳穿:“夫人,你说得好奇怪。明明是她自己做了丑事然后出事,怎么会怪在我们头上?难道说一个人受伤化脓而死,真正的原因不是他自己受了伤,而是治伤的大夫?这不是典型的……拉不出屎怪地面太硬么?” 她阴阳怪气之余又接地气,好些笑点低的没忍住,低头“噗”的笑出了声。 那夫人被抢白得满脸发青,冷笑道:“县主好厉害的嘴!我说不过你,不说了!——只我一片好心做了驴肝肺!” 秦琴道:“你要好心,怎么不劝许夫人跟我赔罪?还不是觉得我是软柿子好拿捏?” 那夫人讪讪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秦琴大声说,一扭脸对着灰溜溜地,正准备分开人群退走的许夫人大声说:“许夫人!你说是不是?!人家都帮着你说话呢,你怎么还想要跑路?!你还讲道义不啦?” 肉眼可见地,许夫人浑身一僵,僵得笔直地回转身。 那夫人看到许夫人要溜人,脸色一变:“许夫人莫非想走?” 秦琴大声嘲笑:“你这话问得好奇怪,她人都站那儿了,不是明摆着的么?夫人,我这人嘴硬心软,嘴巴毒却没坏心眼哈,看你是真眼神不好,你这是被人搁前面做挡箭牌呢!你在这边维护他们家许沫沫,她却要溜之大吉。到时候结仇的是你跟我呀!” 那妇人顿时兜头泼一盆冷水,失望地看着许夫人说:“许夫人,我们认识了二十多年了,我才替你说话,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 许夫人摇着头:“不是这样的,蒋夫人,你听我解释……” 可那好心的蒋夫人已不再听她解释,对着秦琴福了一福身子,道:“县主,刚才我一时意气多有得罪。从现在开始,许余氏一切都和我没关系了。蒋家和许家二十年的交情,一笔勾销!” 蒋夫人一脸失望地回到人群里,旁人鄙夷许夫人的做派,自觉离得她远远的。 许夫人慌了,把怒火撒在秦琴头上,扭过脸对秦琴声色俱厉道:“俗不可耐的愚妇!我,我才懒得跟你计较!真是有什么样的女儿,就有什么样的母亲……” 秦琴倒是点了点头:“对呀。有什么样的女儿,确实有什么样的母亲。所以我出生入死,救灾济困,就连皇上都夸我。我女儿就像我。也不知道能够跟谢闻止在聚贤楼的包厢里鬼混道衣衫不整的许沫沫,她又有怎样的娘亲?” 一句话把母女二人都骂了,还不带脏字。 于是又有人开始窃窃笑了。 笑得许夫人恨不能在地上找一条缝钻下去!! 原以为自己可以大展威风,把这村姑压倒。没想到这村姑如此厉害,压根不按牌理出牌,许夫人心里又气又恨,又见秦琴气势如虹,不敢再刚下去,只得一咬牙一跺脚,分开人群跑了。 许夫人前脚刚走,秦琴后脚就被女眷们围拢起来。 毕竟巴结许夫人的人很多,看她不顺眼的人也不少。 “县主,你好厉害啊,原以为你真的被她吓到了,没想到你这么刚!” “她家许沫沫真的和野男人在酒楼里胡闹么?” “哎哟喂,不是吧。那是真的啊?看不出来啊!那许夫人还不赶紧把许沫沫跟谢闻止定下来?” “你开玩笑,这个‘谢’不是那个‘谢’,就是个空壳子。有这么个唇红齿白少年郎跟在身边抬抬身价可以……你真舍得把女儿嫁给这样的男人啊?” 群雌粥粥,讨论的很热闹,黎荆氏这会儿又有话说了:“哼哼,要说不知羞耻,谢家也跟那边查不了多少,大哥莫笑二哥,他们家那谢闻止,还好意思来跟我们冬雪提亲呢,你猜怎么着?没有彩礼,要嫁妆,一百二十八抬!而且还要大宅子,那个谢家老母,要用那大宅子,给那个谢闻止养小妾,多生儿子!” 黎荆氏那大嗓门,可不是盖的,顿时把所有人都震惊住了! 这下也甭管是不是许夫人的老友了,女眷们全都炸了锅,“不是吧不是吧,这基本体面都不要了啊?” “何止不要体面,这是吸血!大吸血!夏天的蚊子都没她能吸血!” “真逗,如果不是笑话的话,那可过分了。” 然后黎荆氏很认真地说:“真不是笑话,所以比笑话还好笑。人那是当场被秦县主请出去了,还撩狠话,让县主别后悔呢。” 谢氏扬声道:“什么别后悔?” 她来晚了一步,有好事者跟她说了,都知道秦琴跟她关系好,也就有些看好戏的意思。谢氏听了,淡淡一笑,说:“他们知难而退也就罢了。如果还敢胡乱。我虽已出嫁二十多年,在娘家还是说得上话的!” 立马就有人咂舌道:“时夫人,时大人如今已入了阁,又立刻有望升一品大员。何止说得上话,谁不知道你现在是谢家最大的姑奶奶。回到家里是连当家家主都给三分薄面的!” 谢氏笑眯眯地,很是谦和地说:“哪儿的话。走呗,那些小马车都到门口,都吃饭去啊。肚子都饿了。” 果然,门口一溜儿宫内专用的小马车,已经是候着了。 大家也就一哄而散。 第834章 慢慢适应 小马车上,秦冬雪一路紧紧依偎着秦琴。秦琴怪痒痒的,就抽了手出来,抿了抿她散乱的发丝,笑道:“怎么了?第一次进宫,不习惯?” 秦冬雪点点头,又摇摇头,说:“规矩是很大,不过之前跟着嬷嬷学了规矩,就觉得还好……小心一些,就好了。我是没想到,娘在皇宫里,竟也……竟然也……” 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没说出个词儿来,秦琴就道:“竟然怎么了?” 秦冬雪说:“竟然和在宫外一样,一样那么刚。之前他们都说,任凭你是什么人,进了皇宫大内,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尤其是我们这种没有什么家底子的人家,更是要事事留心,时时注意,不可多行一步路,不可胡乱多说一个字,不然就是杀身之祸。” 说着说着,一抬眼,看到笑容慈祥的秦琴,不禁住了口。 然后,秦冬雪自己也掌不住笑了。 秦琴执了女儿的小手,在她掌心划着圈圈,说:“傻孩子,当今皇上圣明,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暴君,怎么可能因为一点儿小事就动辄喊打喊杀?而我们家是纯臣、直臣,只效忠皇上的。别的张大旗作虎皮的,我们何必在意?” “你记着,只有在乎的东西越少,那么旁人忌讳你的,反而越多。你无所顾忌,别人就该顾忌你了。你躲躲闪闪,前怕狼后怕虎的,被人看出来了,反而就跟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似的,飞扑上来,谁都要咬你一口。这不是大道理,这是——人性。” 秦冬雪瞪大眼睛,眼底里浓浓的一层迷雾,时淡时浓。 秦琴也知道孩子生长环境单纯,如今要她接受这些个弯弯绕,尚需时日,也就不急。把已经搓暖了的小手,往自己脸上贴了贴,享受那柔软滑腻,和声说:“反正,不要害怕,你就赢了九成的人!” 秦冬雪点点头,说:“娘,我懂了!” 果然,接下来的宴会,秦冬雪表现得就落落大方了许多,赢来许多好评。 “秦县主的闺女真有礼貌啊。” “皮肤是粗糙了些,行状也生涩,听说才从乡下回来的?” “人家伺候奶奶养老送终才来,是孝顺女儿。” “这么说来,外表可以打扮,这副心肠品格,却是千金不换啊。” “我看长得也很好嘛,花一般的年华,打扮打扮就好看了。不知道定了人家没有。” “这个我知道!没有!” 宫里饮宴的消息传了出来,很快又传到了谢闻止家里。谢母急了,叫来谢闻止,命令道:“过两日,你立刻去跟秦冬雪提亲!” 谢闻止很惊讶:“还去?娘,上次你亲自出马都不行。我去,不大合适吧。” 谢母板起脸,说:“你少跟我玩心眼子,你这不就是想要许家那个女儿么。你也不想想,许尚书家里盘根错节的,许夫人自己就好几个女儿,分到许沫沫头上,早就薄了。哪儿有秦冬雪好拿捏?快去给秦冬雪求亲!” 谢闻止不屑道:“娘,你不知道,那秦冬雪心悦于我,烦得很。我勾勾手指头,她就来了。就是这样,我觉得倒贴的太贱,越发的不喜她。她要是识趣,自己嫁过来也就算了,让我去求亲?我凭什么平白无故的去给她脸啊?” 谢母大怒,抄起鸡毛掸子,一记打在谢闻止身上,尖声道:“你个死脑筋的,书读哪儿去了!小姑娘脸皮薄,脸上不要,心里千肯万肯的!可这一点儿脸面,还是得走了过去的!你现在低声下气一回,装装样子,等日后她嫁过来了,还不是得立规矩?!” 谢闻止挨了打,也不敢反抗,只能生受着。他从小到大从不敢违拗谢母,也因如此,很需要娶一个能忍受谢母磋磨的女人做妻子,同时又需要一个自己心悦的、能够帮扶的妻子。 如果秦冬雪和许沫沫可以同时进门,那就最完美了。 谢闻止只不到二十岁,已经有了成年男人的觉悟——既要又要! “哎呀,我就说怎么吵吵闹闹的呢。”墙角里传来一声冷笑,谢闻雪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看样子还目睹了这边发生的一切,“其实那不是很简单么。我这儿有个主意,可以让秦冬雪乖乖嫁给哥哥。” 她压低声音,对着谢母和谢闻止说了一番。 谢母听完,喜上眉梢,连声夸奖:“小雪不愧是我们谢家的好闺女。等以后你哥高中状元,娘给你说一个好人家。” 谢闻止却沉吟:“那秦冬雪聪明的很,会乖乖就范么?” “如果哥哥一个人,她未必就范。这不是有我么。”谢闻雪说,“之前我们就一直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她照单全收了。这会儿只需要等到半个月后,书院开始上学了,就可以按计划进行了。” 谢闻止说:“那得快点儿了。今年是考试年,九月就要参加乡试了。我还得念书呢!” 从怀里拿出一个陈丝旧线的荷包,谢母说:“束脩虽然说是族里给垫了。可打点不能少。娘这儿还有三十两银子,你去请个好点的先生,多指点你一两回,必受用不尽的。” 看着谢闻止接过那干瘪的荷包,谢闻雪情绪复杂,满心不是滋味地说:“哥哥受苦了……这么一点儿碎银子,打点一两次先生就没有了。都是秦冬雪那女人不好,给了人的东西哪儿能够就收回呢!半点规矩不讲!等她嫁进了我们家,怎么也得好好的贴补贴补。我可不要再过这苦日子了。” 秦冬雪给了不少银钱吃穿,但都被谢家人挥霍完了。一旦吃穿用度上了去,就极难下来的,这个年谢家人为了显摆,把家底子都给掏光了。现在谢家比之前倒是更穷困了三分,原是殷实人家,这般折腾下来,倒有点儿捉襟见肘那味儿。 谢闻止往怀里揣银子的动作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抹理所当然:“那是自然。能进我家门做谢家媳妇的,必当孝敬婆母,照料姑子,再给我们家开枝散叶。” 只感动得谢母直抹眼泪:“我儿生性。” …… 第835章 重新练武 “什么?你想重新学拳?”秦琴吃惊地看着秦冬雪,“刚过年就喊打喊杀的,受到什么刺激了?” 秦冬雪板着小脸说:“主要是去了几场宴会,发现她们为什么那么尊重娘亲了。” 秦琴:“???你说着,我听听。” 秦冬雪很认真地说:“她们都打不过娘!” 秦琴大笑。 笑够了之后,秦琴才道:“你哪儿得到的这个说法啊?” 秦冬雪说:“真的。我自己亲眼看到的。虽然娘的嘴巴也很厉害,但如果只有嘴巴厉害,没有真正实力的话,就变成嘴炮了。所以,我想要自己变强,无论是哪方面变强都要!” 老母亲好欣慰,一口答应:“好!那娘给你找个师傅。这次练武,可不是小时候那样,只是图个强身健体了喔。要扎扎实实的学,你要吃苦头的,能忍受么?” 秦冬雪坚定地说:“可以!” 秦琴想来想去,这件事还得落在明湛身上。她就去跟明湛说了,明湛一向开明,没两日,真的找了一个女教头,名叫素金花的。素金花来拜访的时候,秦琴特意考察了她一番,让她展示功夫。 素金花也不含糊,当场打了一套拳。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一套平平无奇的长拳打了下来,素金花的拳风扎实中暗藏杀机,显然,是有实际杀伤力的,并非花拳绣腿!! 不说是秦冬雪在旁边鼓掌叫好,就连秦琴,都怦然心动了:“女师傅好俊俏的功夫!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请问……能不能连我一起教了?” 素金花:“啊?” 秦琴手指勾着手指,在身前晃来荡去的,笑容羞涩得跟没嫁出去大姑娘似的:“就是,人家也想要学点儿防身术……” 深知秦琴身手的明湛,在旁边一口茶喷了出来。 秦琴一个眼风看了过去,明湛擦擦嘴角:“没什么。你高兴就好。” 素金花:“啊?”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就在刚过了年,离书院开学还有二十天光景,素金花正式住进了湛园,专门给母女两个传授武艺。 日短事长,时光一晃,冰雪消融,地上泥泞,墙角边悄悄地,小草冒了头。 秦冬雪又要重返书院了。 开学日子临近,秦琴问过她,要不要转到别的书院去。甚至于直接直接不去书院了,回家专心学习打理生意和家务,也是可以的。秦冬雪却不愿意,她说:“家里就我一个女孩子,连个作伴说话的人都没有。去书院还能认识几个手帕交,日后多个可以说话的同龄人。” 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学到“同龄人”这个词的。 秦琴也就只好作罢。 秦夏全权交给明湛来打理,早就从谢家那家学退了出来,去了京城里出名的玉泉书院。那书院在京郊,偏远又安静,学风很好。秦夏的脑瓜子看着没有秦秋平灵光,所以去这种按部就班培养品格的书院,十分合适。 这日一大早,秦琴早早起来,梳洗打扮停当了,穿一身湛蓝的袄子,夹棉洒金绿底裙子,头上只带了一些金银,并没有十分华丽。正坐在屋子上首,看丫鬟婆子们忙碌着检查秦夏和秦冬雪要带去上学的东西。 秦夏先来了:“娘。” 嬷嬷牵着他手,他睡眼惺忪地,眼睛半睁不睁的,秦琴就说:“再用热毛巾擦一回脸去。日后不要牵着走路了,那么大的人了。让他独立些。” 嬷嬷答应着,带了秦夏下去了。秦冬雪又来了,“冬雪给娘请安。” 秦琴上上下下打量着,看秦冬雪豆绿的裙子,葱黄的袄子,外面罩着嫩黄的掐牙背心,正好配衬她新得的一对蜜蜡耳环,笑着说:“小雪越发会打扮了啊。头上素净了一些,哪怕不好戴金银,也得戴两朵花。还缺一点香味……我记得暖房里的大花穗兰开了,剪两朵下来吧。就挂在腰上,带一点儿香味。” 戈雨答应着就去了,很快带了四五支盛开的大花穗兰回来,用丝线穿了,系在秦冬雪腰间,走起路来暗香浮动。戈微也拿来了两支小小的凤仙花造型的步摇,插在秦冬雪头上。 秦琴难得今儿兴致高,道:“我想起来,我们村口的那棵凤凰树了。凤凰花形状的头面却很少见,我去定做两套去,我们一人一套。” 大家都知道她才开年就接了好些大单子,今年一年生意不愁,心情好,正在找理由花钱,都笑而不语。 秦冬雪也很期待:“好啊好啊!娘,如果你画不来的话,我帮你画图样!” “你先好好的念书啊。”秦琴笑眯眯地打了秦冬雪屁股一巴掌,打发她出了门。 谢家家学里。 大家隔了个春节不曾相见,再次见面,小群体似乎又有了微妙变化。最明显的,是之前人人排挤的秦冬雪,这次几乎没有人排挤她了。 上午专学一样,就是绣工,黎爽率先来到了自己的绣架前坐下,又主动对秦冬雪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坐下。秦冬雪挨着她坐下,旁边的女学生们看着,不免一番计较。 “听说黎爽现在和秦冬雪很要好,我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 “也就是过了一个月啊……发生什么事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跟我娘去过龙抬头的那次祭典!我看到黎爽的娘亲和秦冬雪的娘亲可要好了,同进同出的!” “呵,原来是这样啊。” 虽则说什么的都有,但黎爽在书院里年纪大,能力强,资历深,威望很高。她从前是受到秦琴所托,暗地里保护秦冬雪,不曾暴露。 现在明目张胆往秦冬雪身边一坐,意思很明显了,就是她罩着秦冬雪了。 如此一来,谢闻雪想要实行她的计划就很棘手。 一整个上午,谢闻雪都在秦冬雪身后打转,绞尽脑汁想办法怎么把秦冬雪哄出去。正不得其法,反而引起了秦冬雪注意,已经做完了三只蝴蝶,秦冬雪扭过脸去,警惕地盯着谢闻雪:“谢闻雪,你已经第三次问师傅取线了,你想要干什么?” 第836章 凑份子听戏 谢闻雪一僵,讪讪地笑:“没事,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做不顺手,不是乱了针法就是绞了线的。你们别管我,你做你的事啊!管那么宽干嘛,你家住海边啊?” 见她还是从前那样,秦冬雪就不说什么了。 日偏西,女师傅比平时早了半个时辰下学。女孩子们心思活络,七嘴八舌的,商量起来:“横竖还没有到酉时,大家又隔了那么长时间没有聚,要不要一起所有人凑个银子聚聚?” “那挺好的啊,可是凑多少银子?到哪里聚?” 有人发出灵魂拷问,就有人立马盘算起来:“可以去街口的花园茶馆!那儿元宵前后来了个新戏班子,唱的全是精致小戏。我跟娘去过,可别致了。花费也不贵,特别是下午这个青黄不接的时间段,三五十银子就足够包下两个时辰的场子。包了场子,又安全可靠,又经济实惠。” 这法子一提出来,立刻就得到了大家的呼应,都喊着就这么办。许沫沫娇娇弱弱的说:“我,我要回去问问我娘。” 黎爽点点头:“嗯,自愿为主,爱来就来,不来不勉强哈。” 原本打算欲拒还迎的许沫沫脸色一白,惺惺作态道:“那好。我就也跟着凑一回热闹吧。茵桐,拿十两银子来,算是我凑的分子。” 大家吓一跳! 十两银子,也太大手笔了! 要知道这些人虽都大小算个官家小姐,但到底不管事,每个人的月银也就是一两、八分银子左右。也就极少数有个二三两银子月银零花的。许沫沫这十两银子,毫无疑问的巨款了。 得了大家艳羡目光,许沫沫嘴角勾起,同时眼睛微微下垂,掩去了眼底的一抹得意。 不料,黎爽直接把那块沉甸甸的银饼子推了回去,客客气气的说:“谢谢许妹妹的好意,不过这一份子太多了,说好了凑份子,还是大家平分的好。” 许沫沫凤眸一睁,脸上火辣辣的。 众女子暗暗点头,觉得自己的脸面上才有了光彩。 黎爽还继续说:“二十两银子也不贵,我们这儿二十个人呢,不拘每个人一辆银子,八分银子的,凑起来也就够了。等到时候多了或者少了,再多除少补,也就是了。这样人人出一份力,大家吃着喝着,心里也安乐……如果真的要请客,那下回再叨扰许妹妹呢。” 说完,还对着许沫沫笑了一笑,满眼坦然。 反而是许沫沫,满脸涨得通红,身子微微摇晃,眼睛眨了眨,就挂上了泪花,倒是好像谁欺负了她似的。谢闻雪一箭步,跃到了许沫沫身边,对着黎爽说:“黎爽姐姐,许姐姐一番好意,为什么要这样对她说话?你看,她都要被你说哭了,你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家么?快点收下银子,然后道歉!” 黎爽满脸莫名其妙,秦冬雪听不下去,说:“你把银饼子剪一块交过来不就是了,说什么被人欺负呢?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转过身,对已经退到一边去吃瓜状的众多女同窗说:“大家还要不要凑份子取乐的?时候不早啦,要去的话,就把银子交到我这儿来……戈雨,戈雨,银戥子呢?快取来……” 秦冬雪拿来了算盘,剪子和银戥子,一顿操作如行云流水般,不到一炷香功夫,收钱找赎,把账目算得清清楚楚。众人看着她纤纤十指在算盘上翻飞,都看得目瞪口呆:“好厉害啊,秦冬雪这么会算账的吗?” “我连算盘口诀都还没背会,一一得二,二二得四……三下五去二……完了,后面又忘了……” “你好歹还能算盘口诀,我连九九乘法表都没背全,我娘说我好久了!” 戈雨一边帮着秦冬雪打下手,一边略带得意地告诉大家:“我家小姐七八岁上就能算一口心算口算了!在来京城之前,琼州那边的铺子总账全都是小姐在核算的,三年来从没有算错过一笔帐,也没有遗漏过一笔帐!这二十来个人的账目,小菜一碟啦!” 大家好像发现了新世界,对秦冬雪那叫一个刮目相看! 不知什么时候,就连女师傅,都悄悄站在了门槛上,看着秦冬雪,先是惊讶,再是微笑…… 很快账目算好了,拢共收上来二十两银子,由黎爽带着。大家离开了学堂,直奔街口那挂了大红花牌的“花园茶馆”去。 来到“花园茶馆”门前,大家鱼贯而下,下了车。 老板早就收到了消息,亲自迎出来,满脸笑得跟开了花似的:“哎哟喂,今儿个蓬荜生辉啊,各位小姐们大驾光临,包场咱们这不起眼的茶园子。怪道早上喜鹊一直叫,烛台上灯花连环爆……小姐们真真儿的才貌俱全,就跟从画上走下来似的。年画上的美人图,比起各位小姐也是没了颜色,就是地上的土坷垃遇到了天上的洁白云朵啊……来来来,里面请。小的早就清了场,专门等候着小姐们大驾光临呢!” 一边吉祥话不要钱地往外倒,一边把众女让进了茶园子里,外面天还没黑,内里已是烛火通明。只见五六张八仙桌错落有致分布在不大的屋子里,五六步方圆的戏台子,坐在八仙桌上,抬头就能看到戏台子上表演者的一颦一笑…… “有意思啊。” “这地方有趣,我爹娘从不许我来。” “我倒是来过。也是包场的。蛮有意思!” 这种茶园子是去年才在京城里兴起的,特点是场地小,戏台小,也不唱成套大戏。专就是唱散曲小戏,并一些杂耍、说书之类小玩意儿。花费便宜,离台上的戏子也近,能瞧得更真切。所以很快就收拢了一大批人追捧,追捧的,也多半是过得去的殷实人家,小官小吏,实力商贩等等……换句话说,相当于现在的中产小康家庭。 里头生意最好的,要数“一花一草二黄”,一花,就是花园茶馆;一草,是城北的草甸茶馆;二黄却是两兄弟,一名黄家英,一名黄家雄,他们共用一个招牌,叫做“英雄茶园”,在南甸会馆对出街口。就连南甸公主卫菁,都是他们的捧场客,三不五时的请哥俩到南甸会馆去献艺。 第837章 茶园子偶遇 群雌粥粥,依次坐下,秦冬雪习惯性地,坐在了离门口最近的八仙桌上。这是秦琴教她的,人多的时候,要尽可能离门近,这样方便撤离跑路。 她的这种处事方式,几乎成为秦家上下人等的肌肉意识。 谢闻雪在她的桌子旁坐了下来,秦冬雪皱了皱眉,见谢闻雪一脸安然的模样,抬起头来专心看戏,就也没说什么。 小戏表演直接,情节爽快,果然精彩。一出讲贫家女潜藏富翁家,忍辱负重最终复仇成功的《潜血图》演罢,园子里全是叫好声,端的是个满堂彩!有些情绪特别激动的,已经开始用帕子包着碎银往台上扔了…… 谢闻雪叫完好之后,呷了一口茶,微笑着说:“好精彩啊!妹妹真好介绍!” 一瞥眼,故作惊讶:“哎呀,怎么你不吃不喝的?难道担心我毒害了你不成?” 秦冬雪被她看破,一僵,说:“没有。我……不口渴。” “呵呵,从午后就没怎么喝过水了。这屋子里地龙又热,你那嘴巴都干裂了,你以为我信你?”谢闻雪说,“你就是不放心我,怕我下毒呢?” 她咄咄逼人到这份上,把秦冬雪给整不会了,要换了秦琴,肯定用别的法子耍赖过去。可秦冬雪脸皮薄,受不得激,就拿起大盖碗,喝了小半碗茶水下去:“行了吧?能不能消停点,让我好好看个戏?” 她隐隐约约觉得,这茶园子里演的小戏套路,熟悉得很,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过。 所以想要看真切些。 谢闻雪看到秦冬雪喝了茶,也就不吱声了。 过一会儿,秦冬雪吃点心,谢闻雪也跟着吃,吃得比秦冬雪还要多。秦冬雪本来不怎么饿的,吃了两口,反而饿了。 可桌面上的点心已经被谢闻雪造光了。 她想了想,索性站起来走出去,谢闻雪还很大声的问:“喂,你去哪里?” 秦冬雪没好气道:“去拿吃的!” 谢闻雪低了头,眼里一喜。 她的计划成了。 秦冬雪到外面去,对戈雨说:“你去马车一趟,拿我们自家的点心来。谢闻雪那人,就跟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真是受不了。” 戈雨也很看不上谢闻雪那贪吃贪拿的模样,答应着,说:“要不然我拿来,小姐在外面吃了再进去?看那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停。” 秦冬雪摇头道:“那也不必。吃独食就太难看太小气了。你尽管拿了来,我带进去,待会儿谁要吃来拿就是了。” 戈雨由衷赞叹道:“姑娘大气。” 主仆二人正要往回走,角落处忽地闪过一道黑影。秦冬雪停下脚步:“那边好像有人?” 戈雨却没有发现,秦冬雪提着裙子就要走过去,戈雨拉住了她:“姑娘,别去,危险呢。” 秦冬雪想了想,弯腰捡了根棍子在手里,拈了拈:“这样就行了。” 远处,却传来一句吟诗声:“天色压墨色如许,半盼飞雪半盼卿。” 谢闻止在柱子后面转了出来,脸上笑容温润:“冬雪妹子,好巧啊。我见这天马上要下雪的样子,倒是别有一番景致,要不要一起走走?” 秦冬雪警觉地后退两步,说:“不大合适吧?” 谢闻止的笑容僵了僵,一眨眼,恢复原样:“你是不是怨怒我家里人先前做的事?她们是莽撞了些,不过,我母亲寡母带儿,兴许用错了法子,却尽是出于好心。子不言母过,冬雪,希望你能够理解我……这边,我替我母亲给你赔不是了。” 他对着秦冬雪长长一揖,秦冬雪侧过身,不愿意受他的礼,说:“谢公子多礼了。你我孤男寡女的,不宜私底下久处。就请先回去吧。” 她竟是一口拒绝了自己,这是谢闻止没想到的。 他说:“你真的不想和我一起赏雪吗?” 天公作美,还真的,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来,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谢闻止仰脸看着走廊外,似有若无地凸显他优美下颌线和挺直鼻梁弧度,勾起唇角道:“多美啊。” 秦冬雪摇了摇头:“我跟你没有关系了……” 她转过身要走,谢闻止是真的急了,从后面扑上来:“秦冬雪,别走!” !。 …… 茶园子里,表演正酣,戏子甜美玉润的唱腔和行云流水般的身段,迷得女学生们如痴如醉。才子佳人凄美奇绝的情节,让大家不知不觉掬一把泪。谢闻雪摸到前排去,找正看得入迷的黎爽,道:“黎爽姐姐,你有没有看到秦冬雪啊?” 黎爽正想要把手里一颗用红布包裹着的银果子掷到台上,闻言,一怔,掷果子的动作停在半空:“什么?” 谢闻雪垂下眼睛,掩去眼底的晦暗不明,语气焦急:“刚才秦冬雪悄没声息的出去了,到现在都两炷香了还没回,就算是上茅房也不带这许久的。你知道,她素来和我不对付,我不好去找她,但我也不能不管她啊。你看看,要不要派人出去找一下?” 黎爽一听,也有些着急,挺直了腰背往后看去,看到戈雨,心一宽,道:“戈雨不是在么。想来也没有走远的。” 谢闻雪越发郑重了,说:“那不对啊。戈雨都回来好一会儿了,她带了一包点心回来的。你看,点心都吃一半了。” 果然,不光谢闻雪的桌子上摆放着点心,旁的几桌也都放了一些。显然是戈雨散了给大家吃的。 谢闻雪打量着黎爽不断变幻的脸色,说:“黎爽姐姐。要不然……我们还是叫人出去找一下吧?从学堂里出来不回家就已经够大胆了,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家里责怪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啊?” 话说到这地步,黎爽再不犹豫,手里的帕子一捏,收紧在掌心:“叫老板来!” 叫停了戏,黎爽带了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屋子。她首先问戈雨:“戈雨,你家小姐去哪里了?” 戈雨皱着眉头,回话流畅坦然:“我们一起去找马夫拿点心,拿到了就回了。路上小姐走慢了一步,让我先回来,也没有说要特别去什么地方啊?” 第838章 秦冬雪,你就是干了丑事! 她一片坦荡,黎爽也没为难她,只说:“说不定你家小姐被什么事儿绊住了。赶紧去找找——哎哟喂,怎么下那么大雪了!” 屋子外面,乱雪纷飞,风割脸上就跟刀子似的。 黎爽脸色凝重:“要快点找到人了!” 谢闻雪心里一喜,溜溜达达的到了偏屋前,那是戏子们等候上场的时候休息之所,确认了谢闻止留下的记号之后,把偏屋前的雪踢乱,回到了人堆里。不大会儿,另外一个女学生尹贞娴来到了偏屋前,大喊:“什么人?!” 大家顿时冲了过去,围住了那屋子,黎爽掀开了门帘,只见好多鞋子放在门帘后面,里头的隔扇关得死死的,那些鞋子全都是男款,只有一双女款——尹贞娴叫道:“这不是秦冬雪的鞋子么?!” “天啊。她怎么跟那么多男人在一起?!” “丢死人了!” “有没有大人,快点叫家里的大人来……” 谢闻雪得意了,挺身而出,冲在前面大声喊:“秦冬雪,你在里面吗?大家来找你了!” !。 那门里却没有动静。 谢闻雪扯着嗓子喊:“秦冬雪!你别害羞了!你鞋子还在里面呢?没想到你玩得那么花啊?!撇开自己的丫鬟跑来会男人!快出来吧!” 门里跟死了似的。 谢闻雪说:“秦冬雪,快出来吧。我们都在门外吃西北风呢,你如果害羞的话,就裹上衣服出来……” 话音未落,秦冬雪的声音在人圈外面响起:“谢闻雪,你在鬼叫什么?” 人群分开,裹着一身斗篷的秦冬雪满脸寒霜地走了过来,对着谢闻雪的脸就是一个耳光。猝不及防,声音松脆刮辣。谢闻雪被打傻了,捂着脸趔趄了好几步,才杀猪似的叫起来:“秦冬雪,好端端的你干嘛打我?!” 秦冬雪冷着脸说:“我不过是回车里取了两件防冻的衣服,你就在鬼叫什么私会男人,坏我名声,我怎么不能打你?!” 她义正辞严,众女倒回过神来了,“对啊。秦冬雪不是在这儿么?” “谢闻雪,眼见为实,你都没见着,怎么可以那样大叫大嚷呢?” “传出去了,秦冬雪怎么做人?” 黎爽看到秦冬雪头脚囫囵的,也放下心来,上前去挽住了秦冬雪胳膊说:“小雪,你没事就好了。我们见你许久不来,担心你,出来找你呢。快进去暖和着,戏还没唱完呢!” 大家见秦冬雪没事,就簇拥着她们,准备回屋子里继续看戏。 谢闻雪原地一蹦三尺高,喊:“秦冬雪,那你鞋子怎么会丢在这个屋外头?!你别遮掩了,你就是干了丑事!” 她这么一嚷嚷,秦冬雪只得又站住了,她说:“我又不止一对鞋子,我的马车上,随时预备着三双鞋子的。不信你看——” 她撩起了披风,露出脚上穿的挖云羊皮小靴,一双纤巧的天足,踏在薄薄的积雪中,美极了。 谢闻雪傻眼了。 她结结巴巴道:“那……那……” 她要疯了,怎么跟计划好的不一样?!明明应该是让她抓住谢闻止和秦冬雪生米煮成熟饭的啊!到时候众目睽睽的,她秦冬雪不愿意嫁也得嫁!! 这就是谢闻雪的计划!! 简单粗暴有效! 秦冬雪笑容忽地一收,对戈雨说:“戈雨,把我的鞋子收起来。等会儿得好好问问,谁偷了去!” 凛然自威的风度,油然而生。 在场的人不约而同缩了缩脖子,心里都生起一股敬畏之心,也觉得奇怪:什么时候开始,秦冬雪身上开始带了威严来了?之前初来乍到的生涩,似乎就跟做梦一样,消失了…… 看到秦冬雪要走,谢闻雪快疯了,冲上去一把拉住秦冬雪,眼泪夺眶而出:“不对,你见到我哥了是吗?我哥呢?我哥在哪里……” 秦冬雪一脸奇怪:“我怎么可能见到你哥?” “你,你休想推搪!”谢闻雪一跺脚,指着那屋子里,“那屋里,一定藏着你的男人……我不信,我不信!” 她发了疯一样冲了进去,一脚踹开了薄板门!门被撞开的动静吵到了那屋子里躺着的几个人,当中那声有气无力的:“谁啊——” 宛然就是谢闻止的声音! 谢闻雪一喜:“哥哥!秦冬雪要来找你!” !。 不料,谢闻止竟扯起被子,要遮自己的脑袋:“别……别过来!” !。 谢闻雪道:“她刚才已经走了,鞋子还在门口呢,就假装没事人似的!你放心,你们的事情我们都看着了,回头我就去跟娘求恩典,就算她是个破落户,我们也勉为其难的收了她……” 就连戈雨都听不下去了,翻了个白眼,冷冷的说:“谁是破落户啊?口袋比脸蛋还光的谢家旁支,口气那么大!” 黎爽也是直皱眉,觉得不像话。恰好黎家的家丁黎阿柱来了,凑在角落里等着伺候大小姐,黎爽打了个眼色给黎阿柱,黎阿柱点着烛火高高举起,朝着谢闻止跟前一照—— 只见谢闻止和几个男人躺在床上,露着光溜溜的肩膀。几个人争抢一张被子,自是不够,于是好几条大白腿又从被子的各个角落伸出来,就跟某种怪物似的……所有女生齐声发出尖叫,有胆子小的,直接被吓哭了。胆子大的就是一口唾沫吐过去:“晦气!” “快走,快走!” “还谢家公子呢,竟然跟几个男人……” “羞死人了!我要长针眼啦,呜呜呜……” 大家夺门而出,哭着喊着,哄堂大散。黎阿柱反应快,一转身,挡住了目瞪口呆、只来得及下意识地拉着彼此小手的黎爽和秦冬雪。黎爽结结巴巴的说:“我,我们走。这,这不是我,我们能看,看的……” 黎阿柱默默点头:“小姐请先回去。此处龌龊,交给奴才处置即可。” 眼前的污秽不堪,确然超出了许多人的认知。 黎爽白着一张脸,和秦冬雪手拉着手出去了,直走出了门外,秦冬雪才低声喊:“疼。” 一嗓子把黎爽魂儿喊回来,她忙松开了手,“对不起。” 第839章 多了一份慈悲 看到黎爽满脸疑惑,秦冬雪轻轻揉搓着疼得发麻的手,说:“爽姐姐,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要问我?” 黎爽点点头。 秦冬雪道:“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我们先善后吧。” 茶老板哭丧着脸,站在茶园子门口。众多女学生早就一哄而散回家去。想来今天她们看到的那画面,短时间内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虽说玩娈童、睡戏子什么的不是什么秘密,但……如此光天化日地呈现在别人面前,还是一大批世家未婚女子。以后谢闻止将不可能娶到对他有帮扶之力的妻子了。 看到了秦冬雪和黎爽还没有走,茶老板眼前一亮,见了救星般上前去。什么话都没说,先“啪”的给自己来了一耳光,跪在雪地上,连连磕头:“两位大小姐,那些人跟本茶馆没关系啊!都是外头混进来的!小本生意不容易,请大小姐高抬贵手,高抬贵手……放小的一条活路……今儿个的包场银子还您二位……请千万不要为难小的啊……” 一边磕头,一边把那二十两定金颤巍巍的,双手奉上给秦冬雪和黎爽。 黎爽骇然,问:“这是何故?” 却是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秦冬雪通透得多,她说:“老板在京城开馆子,里里外外自然不少关系需要打点。今天闹了这一出,污了众多官家小姐的眼,她们被吓坏了,她们的爹妈却没有被吓坏,说不好还会有借题发挥的。别的不用说,哪怕两三个官老爷来过问两句,这茶园子也不用开了。” 黎爽呆住了:“是真的吗?” 她就跟听天书似的,秦冬雪叹了口气,说:“我是民间来的,自然懂得一些……” 低了头,把银子还给老板,另拿了一封五十两的银子来,对老板说:“老板,我知道错不在你。看了你的戏,包了你的园子,自然要付钱的。不然我们岂不是成了那种欺行霸市的恶徒了?我们家里要知道,非打折了我们的腿不可!” 老板手里握着银子,惊得目瞪口呆,愣了不到一息间,又磕头如捣蒜:“谢谢!谢谢大小姐!大小姐宅心仁厚,貌若天仙,日后定嫁如意郎君,称心如意,平安顺遂!” !。 黎爽笑了起来,借了纸笔,刷刷刷的写了一张条子,递给老板说:“老板,别客气。我是兵部尚书黎家的千金。今日之事有我作证,和你们并无半分相干。如果日后有人拿这件事来为难你,你就拿着这张条子去兵部衙门找黎尚书。应该可以保护你平安无虞!” 老板接过黎爽手里二指宽的条子,再次浑身发抖起来。 只不过,这次是感激的。 两个人挤在一个马车里,秦冬雪才细细的把事情经过告诉了黎爽。 “你是说。谢闻止和谢闻雪串通在一起设计你,要把你带去那偏屋里做那事儿。你反而把谢闻止打晕了拖了进去,还去附近的小倌馆买了几个小倌来?”黎爽瞪大了眼睛,就跟听天书似的,“真是狼心狗肺!同样都是女儿身,谢闻雪怎么忒地恶毒!” 秦冬雪说:“她和谢闻止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之前把我给哄得团团转的。要不是你我的娘亲联手帮忙,我还不知悔改。谢闻止年前曾经来提过一次亲,被我娘拒了。他想要我家的银子,就用了这诡计。幸亏我跟娘学过武,谢闻止又太过瘦弱,不然这次真的太危险了!” 想起刚才的凶险,她自己背上也是出了一层白毛汗,很是后怕。 黎爽诧异道:“所以你这是打晕了谢闻止吗?” 秦冬雪点点头,眼神无辜:“对啊。我不打晕他,他就要对我用强了。我补了好几脚呢。” 黎爽:“……” 黎爽定了定神,说:“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秦冬雪说:“我也不知道,我先回去跟娘老实交代一翻再说……黎爽姐姐,你一直在帮我,所以我有什么都不瞒你。” 她性子冷冷,如今说话也都是带着三分冷冷的,但黎爽听出来了秦冬雪冷漠语气底下炽热的感激之情,她握住了秦冬雪的手,微微一笑:“这有什么呢。之前我受了我娘之命,暗地里观察你,必要的时候拉你一把。但现在,我是出于我自己的心意,想要跟你做好朋友。” 秦冬雪心里一暖,反手握住了黎爽的手,咧开嘴一笑,她清冷的眼睛闪闪发光,跟星星似的:“真的?那就太好了……我秦冬雪,在京城里也有朋友了。” “以后一定会有越来越多好朋友的!” “嗯,一定!” 回到家里,秦冬雪一五一十的,把茶园子里发生的事情跟秦琴说了。只听得秦琴直眨巴眼睛,拈着茶杯的手直抖。 秦冬雪以为自己吓着老母亲了,怯生生的道:“娘,您是不是觉得我太大胆了?” 秦琴摇了摇头,说:“不说这个。你说你花了多少钱来着?身上还有零花钱吗?” 秦冬雪羞涩道:“真的花光了。哎,之前不应该给那么多银子谢闻止的……这些年在琼州里积攒下来的银子,都花没了。” 二话不说地解下腰间的香囊,沉甸甸的一袋珍珠,秦琴说:“你先拿去兑了银子花用吧。在京城,哪怕是手帕交之间来往,没几个银子也是不行的。别的事情,你不用管了,娘会处理。幸好你去的是我们家打本做的花园茶馆,回头我跟掌柜的说几句,别让乱七八糟的人都能混进来才行。” 仿佛头顶滚过一道炸雷,秦冬雪傻眼了。 “那、那茶园子是我们家的产业?” 秦琴道:“也不算,只是出了一部分本钱罢了。经营还是老板的事情。我就是随意投了几个钱,每个季度就有几百银子的抽成,美滋滋。” 秦冬雪:“……那意思就是,不用担心他们倒闭了?” 秦琴懒洋洋道:“谁敢?” 秦冬雪松了口气,露出笑脸:“那就好。我担心连累老板呢。” “嗯……”秦琴说,“娘有件事觉得奇怪。你为什么不顺水推舟,直接把许沫沫推出来?反而把昏迷了的许沫沫放在了角落里。这会儿她应该才被人发现然后送回家吧?” 秦冬雪垂下眸子,并没有说话。 第840章 癫狂的谢闻止 秦琴说:“反而你到小倌馆里去,其实冒了不少的风险。也是侥幸你动作快,成功了……” “因为。”秦冬雪说,“因为,女儿已险些遭受毒手。许沫沫到底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她罪不至此。” 那一瞬间,秦琴好像看到了秦四奶奶的影子。 秦四奶奶虔诚礼佛,而她并不。 秦冬雪跟着秦四奶奶长大…… 所以她的女儿比她,多了那么一分慈悲么? 秦琴笑了笑,柔和慈爱:“好。” …… 在秦琴的推波助澜下,没几天,谢闻止和几个小倌胡天胡帝的丑事就穿得满京城都是。谢闻止的名声彻底臭了大街。谢氏借题发挥,回娘家跟兄弟说了两句,谢家现在的族长是谢氏的同胞哥哥谢禹风。听闻家学里发生这等丑事,谢禹风发话敲打了山长几句。 山长心惊肉跳,抖着胡子把他除了名。 也就是说,他失去了书院的入闱推举。 没几天,谢闻雪也不来上学了,听说,谢母现在急着把她嫁人,好让家里少一张嘴。但谢闻止已经臭大街,自然没有什么好人家看得上他的妹妹,就那么高不成低不就地搁在那儿。 数日后,谢闻止在半路上拦住了秦冬雪。 “秦冬雪!你给我站住!” 秦冬雪头也不抬地说:“压过去!” 没想到谢闻止张开手臂,拦在了马车前面,眼看马车真的要从他身上压过去了,秦冬雪只得叫停了马车。 他原本就很瘦,如今也越发瘦成了一把枯柴,裹在青竹色洗脱了色的长袍里,脸青唇白,憔悴得不成模样。熬得发了红的眼睛狠厉无比瞪着秦冬雪:“秦冬雪,你毁了我,你高兴了吧!” 秦冬雪满头问号:“谢闻止,我跟你没有任何瓜葛了,你来发什么疯?” 谢闻止说:“没有瓜葛?怎么会没有瓜葛!你明明满心满眼都是我,我打个喷嚏你就屁颠屁颠地捧银子来送给我了。现在我家和你一样,成了没有身份的破落户了,你终于把我拉到跟你一样的位置了,你高兴了吧?” 垂眼看着已是有些癫狂的谢闻止,秦冬雪突然发现,曾经看一眼就心头小鹿乱撞的那个人,在脱离了感情之后,原来不过如此。 怎么看怎么平平无奇。 她甚至觉得纳闷,自己为什么会心动? 就为了那一点点不值钱的温柔? 她心无波澜,脸上也是表情欠奉:“嗯,是挺高兴的。答案给到你了,你可以让开了吧?” 谢闻止歪着头,看着她,突然大声说:“我现在愿意娶你了,你满意了吧!” 周围经过的路人,原本在寒风中急匆匆往赶路的,都被谢闻止这一嗓子给吸引得停了下来。 秦冬雪脸皮抖了一抖,整个人都不好了。 秦冬雪懒得跟着人纠缠,递了个眼色给戈雨。戈雨会意,深深吸一口气,用最大的音量吼:“谢闻止,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家小姐什么时候答应要嫁给你了!” 谢闻止就跟没听到似的,眼睛直直地瞪着秦冬雪,“秦冬雪,你一直心仪于我的,是不是?”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秦冬雪这才开口:“心仪你?我图你什么?我好端端的伯爵嫡女,县主女儿,爹娘都有封诰,哥哥也已授缺做官。图你一个谢家旁支破落户?我图你寡母护犊子,你妹妹虚荣又吸血,还是图你好高骛远只懂得钻营抱大腿?” 她冷笑:“从前还算长了个好皮囊,如今连个皮囊都没有了,倒贴给本小姐做小白脸,本小姐都不要!” 大家看着谢闻止那狼狈的样子,窃窃私语:“小姐说得对啊!” “堂堂大男人当街拦住千金小姐的车子,这不是坏人名节么?” “好恶毒的心肠!”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丢了读书人的脸!” 谢闻止豁出去了,扑上前抱住秦冬雪马车,说:“秦冬雪,我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你得对我负责!现在许沫沫也不要我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秦冬雪撩起裙子,一记无影脚把谢闻止踹得飞了出去,厉声道:“戈雨!今天的行程是没法继续了。递个帖子去时府告罪。然后——告官!” !。 “我要状告谢闻止滋扰良家妇女,言行无状!” !。 一听秦冬雪要告官,她身边的护卫跳出来,按住了谢闻止。 谢闻止慌了,喊道:“不要啊,我不敢了!” 秦冬雪说:“你刚才不是很理直气壮的么?听到告官就怂了?是怕真被我告了你,你丢了考科举的名额嘛?” 本朝律例,被状告过定了罪名的犯人,永世不得科举。 谢闻止被她戳破了用意,脸涨成猪肝色。在他大声求饶下,有人于心不忍,出来求情了:“读书人寒窗苦读十几年,不容易的。小姑娘,他既然都知错了,那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秦冬雪原本就有事情在身上,不欲跟他多纠缠,闻言,就坡下驴道:“既然有人替你求情,那我就给大家个面子。但以后如果你再纠缠本小姐,非报官不可!我们走!” 让护卫把谢闻止狠狠推到路边,戈雨放下马车帘子,打马而去。 …… 等到了时家,见到了谢氏和早就到了此间的母亲,秦琴问:“怎么这许久才来?” 秦冬雪一脸嫌恶道:“别提了。路上被谢闻止拦住了……” 她把事情说了,秦琴皱眉道:“小雪,你就不应该放过他的。斩草除根!哪怕直接不来这儿也就是了。” 秦冬雪咬着嘴唇,委屈巴巴地,飞快地看了谢氏一眼。谢氏劝道:“好了,也别苛责太多孩子。她已经做得够好了,我的两个不争气的孽障像她那么大的时候,更加混账呢。小雪,你也不必看在他那个‘谢’字份上,顾虑到我。树大有枯枝,谢家二房这一支子孙,就当没有了。” 秦冬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好。” “算了,这件事翻篇吧。”秦琴其实真不太赞同秦冬雪的做法,不过现在在别人家,不是教导女儿的时候。她扭过脸去,跟谢氏说,“姐。你说是真的?苏云锦也找到了你,让你帮忙?” 第841章 百般推却苦差事 谢氏说:“不光是我,周围好几家人也都找了。但我们都没有答应。哼,半点好处没有,凭什么要我们出钱出力?” 谢氏眼底里满满的怒气! 她拉着秦琴的手,说:“妹妹,我做不到你那样,干脆利落的就拒绝了。你姐姐这边还是有姐姐的难处……你知道的。你说,我该怎么拒绝掉这件糟心事?不光是我,还有那几个老姐妹们,都在发愁。打从过了年之后,就没敢抛头露面了,都是怕被苏郡主找上门” 秦琴:“……” 食指无意识地叩击着桌面,秦琴思忖着问:“为什么啊?能够帮苏郡主做事露脸,不是挺好的嘛?” 谢氏苦着脸说:“说起来,这事儿要怪你家明大人了啊!” 秦琴傻眼:“啊?” 谢氏说:“明大人跟着瑜王爷去办事,事办好了,瑜王爷却半点不惦记好。这几次朝上没少敲打明大人,谁都不是傻子啊。就连我家大人,回来也悄咪咪的跟我提点了。所以就……那啥呗。你懂的哈!” 秦琴懂了,嘲讽一笑:“原来是这样。那我是明白了,有功抢着占,不舍得给底下人分一点点。要冒死的时候,又往后退缩,要别人卖命。一次两次无所谓,次数多了,底下人会寒心的。” 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如果那人是皇帝,倒也罢了。只是区区一个皇子,从前得的好处,怕会成倍反噬到蒙瑜自己身上。 谢氏求助地看着她,苦逼兮兮的:“大妹子,你给我出个主意呗?” 秦琴想了想,说:“这样吧,马上到三月三了,不然我们就去象窝山的寺庙里去礼佛。人都不在了,她总不好跑过来逮人,那就太过于刻意了。等过段日子风头过去,我们再回来?” 谢氏说:“家里人走光了,行不行的?” 秦琴说:“那姐姐你权衡一下?” 她停了一停,说:“我去象窝山,也是有正经事做的。奉了慧妃懿旨,想要捐个庙。这件事她不放心给别人办,只好交给我。” 闻弦歌而知雅意,谢氏霍地,坐直了身子,瞪着秦琴,张大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在她眸子深处,倒影出秦琴微笑的脸,微微点头:“慧妃约莫这两天就要生了。如果要躲……不是没地方躲的。有些人,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么?你说对吧?” 谢氏醍醐灌顶,连连点头。 当天晚上,宫里就传来慧妃作动的消息——当然,这消息不是正规途径传出来的。 当时秦琴已经睡下了,披上衣服,就要起来。 明湛兴致正浓,满脸欲色,扯住她胳膊:“傻丫,你这么狠心,丢下我就要走嘛?” 秦琴看着他可怜小狗般的模样,心里不落忍,回手掐了他一把:“别乱说话!什么叫丢下你就要走!你乖乖躺在这儿等我,我处理好了事情就回来。” “等你处理好回来,怕不得天亮?”明湛扁着嘴说完,拉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秦琴抬脚就往他裹起来的被窝筒子一脚,“得了。多大年纪了,还不省着点用。” 调戏完明湛,秦琴理妆进宫,一路上心情甚好。 当然,也没有忘记叫上天字辈的另外两个新暗卫,跟着她一起。 进了皇宫,王诚刚派的人来接应了,低声道:“慧妃娘娘肚子里竟是两个……不知道是龙凤胎还是双生子。如今皇上亲自过去了,大总管让县主委屈一下,到惠安宫旁边的配殿去,莫要让皇上发现。” 秦琴点点头:“是这个理。劳烦公公带路。” 她皱起眉头,早就知道慧妃这一胎波折甚多,没想到最后出来的,还是两个……在现代一场剖腹产能够解决的事儿,在古代却等于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她还听出来了那公公的弦外之音,问:“公公。若是生下龙凤胎会怎么样?生下双生子呢?” 那公公压低声音说:“龙凤胎是大吉之兆,尊荣无比,慧妃娘娘自然也能够母凭子贵,地位将会坚不可摧。双生子就不一样了,那是不吉利的。无论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只能养活其中一个。” 秦琴大惊,不由“嗳”的一声! 这也太残忍了吧!! 公公却是满脸理所当然。 沉吟着,跟着公公进了配殿,一墙之隔,却没有听见产妇的呻吟哭号。秦琴知道自己送给慧妃的两个接生嬷嬷一直伺候在左右,也就放下心来。 “真是奇怪,为什么慧妃会让人叫我进宫呢?”她坐在冷冰冰的配殿里,陷入了思索中。 整个事情充满了反常。 直到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传出来,伴随着略有些刻意的大声报喜:“出来了,出来了!是个小皇子!” 眼见两道黑影从门后窜出来,秦琴顿时明白过来了!!她一咬嘴唇,浑身肌肉调动起来,身轻如燕的追了出去!“天晓!跟着我!天狼,你去惠安宫里,暗中保护娘娘!” 那两个暗卫却是一男一女的,女的暗卫天狼留下来,男的天晓,如同影子一般,跟着秦琴。 暗巷后面,两名嬷嬷低着头抱着什么东西急匆匆地赶路。冷不丁眼前出现两道黑影,如同天降神兵一般!那两个嬷嬷同时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个厉声喝问:“谁?!” “两位嬷嬷夜深人静,要到哪里去?”秦琴步步逼近,事态诡异,她索性气场全开,吊起脸来,宛如罗刹女一般。那嬷嬷从没见过这等煞神似的女人,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结结巴巴:“奴、奴婢……” 秦琴垂下眼睛,看到她怀里襁褓,竟是个出生不足三日的婴儿。她心里打了个突,问:“这是什么?” 嬷嬷道:“回县主,不过是个婴儿。” 刹那间,秦琴什么都明白了,眯了眼睛道:“你们这是打算用婴儿来冒充慧妃的双生子?” 那嬷嬷嘴硬道:“不,不是这样的。” 另一个嬷嬷见势不妙,回身想跑,宫墙暗处倏尔伸出一道银光,那嬷嬷声音都没有发出一声就倒了地,扭了两扭,没了动静。 第842章 宫中暗变 天晓出手狠辣,抱着婴儿的嬷嬷更是肝胆俱裂,空气中竟带了尿骚味——她被活活吓尿了!秦琴淡声道:“我不耐烦跟你们玩宫斗。只一句,这婴儿哪儿抱回来的,还到哪儿去。然后我要惠妃娘娘安安稳稳生下孩子。懂么?” 嬷嬷抱着婴儿,磕头如捣蒜:“懂了!懂了!奴婢……奴婢这就回去!” 她跌跌撞撞地,回身就走。 秦琴对着空气道:“你护送嬷嬷一程。” 感觉到宫墙阴影处的天晓点了点头,然后轻风骤起,人就不见了。 秦琴这才松了口气,把那死掉的嬷嬷收进了空间中。 空间竟接纳了她……想来也是,空间不接纳除了她之外的活物,死物是爱怎么装就怎么装的。 死人嘛,也算是死物。 回到了偏殿,秦琴才把那死人放出来,取出一瓶化尸水,往那尸身上倒了个精光,只见那尸身冒出泡泡,渐渐地,泡泡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密集到密集恐惧症患者看一眼就会吐的程度……也就是一盏茶时分不到,那尸身全部被融化精光,只剩下一摊黄乎乎的浊水留在地上。 秦琴打了两桶清水往地上一冲,就冲得干干净净的了。 忙碌完这一切,惠安宫里又传来欢呼声:“是小公主!娘娘生了龙凤胎!” !。 “大吉之兆啊!” !。 “皇上大喜!” !。 “皇上在哪里?” “在偏殿里歇息呢……别吵醒了他,他都守了大半宿了!就连当年七皇子出生也没试过……也就是太子出生那会儿,皇上才亲自守着元后……” 也亏得秦琴耳力出众,不然也听不到这么些悄悄话。 隔壁的后门,又开了,这次出来的是慧妃身边的接生嬷嬷之一,牛嬷嬷。牛嬷嬷直奔偏殿来,到了秦琴跟前,扑通跪下:“娘娘谢县主救命之恩!您的大恩大德,娘娘说,她记在心里了,没齿难报!” 秦琴道:“现在她人怎么样了?” 牛嬷嬷说:“她吩咐完奴婢过来报喜之后,就昏睡过去了。娘娘是累坏了啊!” 秦琴道:“行。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出宫去了。” 趁着现在一片混乱,正是出宫的好时机,迟了就出不去了。 眨了眨熬夜熬得猩红的老眼,牛嬷嬷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说:“是!县主聪明,老奴这就安排人送县主出宫!县主,此间忙乱,请勿要见怪……” 秦琴不禁笑了,说:“如果我见怪的话,就不会第一时间赶来了。我们走吧。” 皇宫里果然一片忙乱,有人欢喜有人忧愁,不过,无论是欢喜的还是忧愁的人,都没有留意到从御膳房低调外出的一辆小马车。 秦琴回到家里,明湛已经去上朝了。 秦琴痛痛快快泡了个澡,倒头一睡,一觉睡到了大下午。 她是活生生地饿醒的,睁开眼睛,就听见自己肚子叽里咕噜的猛叫唤。摸了摸肚皮,她感觉自己摸到的是自己背脊……她喃喃道:“哎呦,这才什么时候啊……” “才不到酉时。”偏生旁边响起了明湛的声音,“还不到晚饭时分。不过呢……你没吃早饭和午饭,这会儿也该饿了。” 秦琴侧过脸,看到明湛一身家常衣服,坐在那儿,看样子已经回来好久了。 “你怎么回来了?” 她慢慢坐起来,整理着自己睡得乱糟糟的长发。明湛说:“皇上喜得龙凤胎,很欢喜,提前放了早朝。此后满朝文武,除内阁之外,放假七天。” 秦琴噗嗤笑出了声,说:“你是入了阁的,那放假跟你没啥关系啊。” 明湛说:“说是没啥关系,到底还是有点关系的。最起码免掉了早朝上的那些繁文缛节,只需要处理要紧的政务即可。再说……苏首辅在呢,他不会让我们这些内阁边缘人来参与内阁事务的。” 秦琴点点头,说:“那就摆烂呗。正好在家里歇几天。” “哈。你的心可放真宽!” “我一向心宽,横竖我们家又不愁吃不愁穿的!” 明湛就笑了,伸了个懒腰,一脸放松,说:“内阁不放假,也不是因为什么要紧事。不过是还要拟几道圣旨罢了。大赦天下是要的,论功行赏也是要的。至于入玉牒,那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 琐琐碎碎的,都是些水磨工夫,说出来都很难以令人相信,那是堂堂一国内阁要做的事情。 ——然而这就是事实! 伸手抚了抚秦琴脸蛋,明湛眼眸深邃,笑容柔和万分:“倒是秦县主,这会儿估计得忙碌起来了。” 后宫的事情,命妇忙,秦琴想到,不禁痛不欲生:“明湛,我跟你互换身份吧——” 明湛断然拒绝:“你休想。” 就这样,明湛美滋滋的摸鱼在家写字画画带娃做饭去了,甚至还帮着秦琴去天衣布行里去订了一批夏天才能穿的竹凉布和响云纱……而悲催的秦琴,只能跟管家媳妇子春柳和大丫头春花、小椿一起商量礼单,约好妆娘,做足准备功夫之余,还不能放下家里的生意。 刚开年,生意极忙碌,十几个铺子全都离不开秦琴。 秦琴真恨不得把自己给砍成几块来用…… 两日后,是小皇子小公主的洗三礼。理所当然地,秦琴也收到了一张帖子。 熬了好几宿没能好睡,秦琴打着呵欠,任由春花春柳及妆娘把自己捯饬好,送上了进宫的马车。走到半路,秦琴才算醒了,睁开眼睛一看,眼前是春花,就问:“小椿呢?我不是说,日后这些跟进跟出的事情,就交给小椿的么?你也该学学管家了,年底就要嫁人了。” 也就是过年前的一次出门采买,春花跟一个卖豆腐的小伙子看对了眼,就求了秦琴的恩典,想要嫁人。但她签的是死契,想要赎身你还得秦琴开恩典,谁知道那卖豆腐的豆四郎也是个性情中人,竟往自己衣服领子后面插了草签子,自愿卖身入伯爵府,只求和春花成亲。 秦琴感动起来,自是一口答允,给豆四郎家开了个大价钱,也应允了,春花和豆四郎的孩子不入奴籍。豆四郎家里孩子多,不缺这一个,家里少了一张嘴吃饭,另得了个进项,倒是欢喜。 第843章 慧妃,步步高升 听闻秦琴拿自己终身说事,春花不禁脸上一阵晕红,她垂了眼睛,含羞道:“小椿临昨儿晚上开始就咳嗽个不停,还发起了热。她怕过了病气给夫人和宫里的贵人们,就临时跟我换了。” 说到这里,春花有些发愁:“说起来,今春开始,好多人发热、咳喘呢。也真是奇怪得很。” 秦琴心念一动,问:“很多人咳喘?” 春花说:“对啊。很多……我担心他们中间有的人会变成痨病。但春柳跟管厨房的娘子说了,让他们多多煮板蓝根喝,说是不会有大事。” 秦琴道:“是这么个道理。” 车子里的气氛有些凝滞了,秦琴皱眉思忖着什么,春花自也不敢多嘴。就这么沉默着进了皇宫。 后宫里,上上下下一片喜气洋洋。 多年不曾闻见婴儿啼哭,这次喜得龙凤胎,轩辕给测算了八字,说是这一儿一女都是一辈子平安顺遂富贵命,顺武帝喜不自胜,不光重赏了惠安宫上下人等,就连整个后宫,人人都得了赏赐。 诞下龙凤胎的慧妃,更是得了无数的珍宝,位份也抬做了贵妃,仅次于皇后之下。 听闻说苏首辅曾进言顺武帝,说皇后尚在,就晋贵妃位,不妥。 却被顺武帝驳回了。 顺武帝说:“慧妃出身草莽,背后无母家撑腰。所依仗者不过朕一人耳!无母家撑腰,亦即是不会有外戚擅权。她又诞下皇子有功。既然如此,为何朕不放心尽情宠爱?” 也就是苏首辅是首辅,顺武帝才有耐心这么长篇大论。要换了别个,顺武帝早就打发出去了。 把苏首辅说退了之后,朝中再无人敢劝阻顺武帝,于是洗三礼和晋位份一块儿办,秦琴来到的时候,正是王诚刚宣读完晋升慧妃成为慧贵妃的圣旨,众命妇及后宫妃嫔花团锦簇地围坐一堂,大肆恭喜。 “恭喜娘娘!” “娘娘大喜!” “长劼县主到——” 有的人看到秦琴姗姗来迟,不免习惯性的开始上眼药:“咦?怎么长劼县主这会儿才来?也拿的忒大架子了哈?” 又有人附和:“人家财大气粗,又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自然有那资格。” “贵妃娘娘今儿个大喜,不适宜拿人作伐动怒。如果换了我,我就没那么好脾气了。” “就是啊,这册封第一天呢就拿乔,以后怕不是要飞天?” 这些人从前不曾在慧妃跟前奉承,这两日却是走马灯似的,一日无事也要路过三回。不免要使出一点手段来,在慧妃跟前抢个位置。 慧妃脸上笑眯眯的,眼睛盯在款款而入的秦琴身上,问了好,赐了座。看到慧妃对秦琴如此客气友善,渐渐的有些脑子灵光的,就闭了嘴。有些又蠢又坏又急着上位的,嘴巴里兀自叽里咕噜地叨咕着嘲笑秦琴的话。 慧妃直接一个眼刀飞了过去:“这几位……你们是对县主很多不满吗?” 那几个停了下来,其中一个说:“她就是来得迟,架子大。倒也不是有什么不满!就是觉得,人该摆正自己的位置!” “嗯。”慧妃点点头,说,“这话没错。人是得摆正自己的位置。我看诸位就不大能摆得正,这里是本宫的地方,县主是本宫的客人,诸位无缘无故说三道四,可谓无礼至极。” 一番发作,大大出乎那几个人意料之外,一个个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慧妃黑沉了脸,低声喝道:“来人,请这几位出去!” 几个太监迅速上前,半强制地“请”了那几个长舌妇离了惠安宫! 殿内剩下的人还是很多,眼见慧妃出面维护秦琴,偌大大殿上几十号人愣是一声没有再敢吱。 就……很安静。 镇定自若地离了座位,微微褔身子,秦琴对慧妃行礼:“谢娘娘。” 慧妃转脸对着秦琴,那面容立马春风和煦的:“县主请坐。今儿个是本宫大喜日子,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大家愣了愣神,也不过是一呼一吸之间,就回过神来,又是阿谀之声不断。 慧妃身边的大宫女青萝拖长声音道:“洗三礼开始——” 众多宫人、命妇纷纷送上自己的贺礼,这些都是有定数的,或是小衣服,或是成套的金银脚镯,或是跟婴儿有关的吉祥图案绣片,样样温馨可爱。慧妃,现在应该称为慧贵妃了,笑容可掬,让青萝、青藤两个大宫女把礼物一一收下。 秦琴送的是一套婴儿布书和两个沉香木制作的婴儿哑铃,哑铃打磨得十分光滑,里面中空,放进了木珠子,婴儿握着它可以练习握力,还能发出声音来,沉香木带着的天然香味又能够驱散蚊虫。不过慧贵妃更喜欢那套布书,还取过来翻了几页,爱不释手的:“这个书好有意思啊,小孩子可以随便撕扯,不伤手,还顺便把字给认了。就只有两本嘛?” 慧贵妃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盯着秦琴,就差没有把“再给我多来几本”给刻脑门上了。 秦琴嘴角抽搐,鬼晓得这书是发现礼物不够,昨天才赶出来凑数的。她忍住了脑门子上的冷汗,说:“这个……娘娘抬爱,要做很容易的。回头我跟两位姑姑说一遍就会了。要说伤手,书本的纸张也不会伤手啊。” 这年代,皇宫里的印书多用宣纸,柔软不伤手,不像现代的木浆a4纸,一不留神就割破一道小口子。 青萝低声轻笑,代替慧贵妃答了秦琴的问题:“县主好不会算账,纸张多贵啊。布料的话,扯破了还能做别的用途呢。好县主,回头教我做这个布书哈。” 秦琴就懂了,说:“必须的。” 洗三开始了,大殿中央放了两个温热水的大铜盆,两个团胖脸、丰腴有福气的全福太太满脸笑容的上前,把小皇子小公主的襁褓解开,用温水拍拍胸口,手脚麻利的洗起来。 两个孩子一起放声大哭,那嚎声直冲云霄,秦琴觉得蛮吵的,但大家都喜笑颜开,纷纷说这对孩子养得好,哭声响亮,中气足。 第844章 又得了赏赐 两个洗三太太动作很快,迅速洗好了,重新包裹好襁褓,交给奶娘。 按照规矩,是要管一顿饭的,宴席就设在惠安宫内。 宫女们迅速把殿内清理干净,抬上三张大圆桌,正好可以坐下今天的这些人。慧贵妃在最上面,单独一桌作陪。秦琴听见青萝问她:“娘娘,多了一桌宴席,怎么办?” 慧贵妃说:“是刚才赶走那些拍马屁的份例吗?” “是。” “那就你们自己吃了得了。” 青萝很高兴,她们虽然已经是大宫女了,但日常饮食份例还是跟主子们没得比的,更何况是宴席上的好菜,比平日的菜还要更好一些。有好吃的,谁不喜欢?立马就领了赏下去了。 秦琴很好奇宫里的月子餐吃什么,就多看了慧贵妃处两眼,发现也就是多了一些牛羊汤水,还有一道炖虫草肉饼,别的倒是比她们吃的还要清淡许多。 和她眼神交接,慧贵妃问:“县主,你精通药理,看看我这边吃的如何?” 秦琴说:“这里头,虫草大补元气,牛羊肉生发气力,都是极好的。就是缺些酒水。” 慧贵妃蹙眉:“酒水?月子期间,不能饮酒呢。” “是的。”秦琴不否认,“但此酒水非彼酒水。把米酒煮热之后,酒味蒸发,留下无色无味的米酒水,用来烹煮牛羊肉,既可以去腥,又能够免去了普通井水的寒湿之气。娘娘刚生产不久,四肢百骸及五脏六腑都是敞开的,极容易寒湿气入体,米酒水比井水更适合。” 不光是慧贵妃,在场许多命妇都听住了,停下了手里的筷子,怔怔地看着秦琴。 秦琴倒是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一笑,才又说:“当然啦……那是有条件的才这般做。如果是寻常百姓,能有一碗红糖水煮鸡蛋吃,就已算是正经坐过了月子了。” 青萝嗤笑道:“那您算是说对了。娘娘洪福齐天,自然配得上最好的。既是如此,明天就让小厨房准备米酒水吧。” 慧贵妃也面带微笑的:“真是长了见识,县主博闻强识,今儿个受教了。来人,赏金百两。” 在一片艳羡眼光中,秦琴谢过了恩典,收下了一百两黄金。 就这样,秦琴成了慧贵妃洗三宴上,唯一一个带着东西回来的命妇。 明湛都震惊了:“傻丫,你可以啊!进宫去居然还能够得东西出来!” !。 秦琴觉得很奇怪,翻了个白眼:“怎么进宫去不能得东西出来么?——还有,外头乱七八糟的,发生什么事了?” 她指的是回来的时候看到家门口的花坛歪了,似乎有斗殴过的痕迹。 “哦。那个啊。”明湛不当回事地说,“是谢闻止那个小白脸,又来纠缠我们家小雪。被我亲自抓着扔出去了。然后许尚书那个拎不清的老婆,追上门来骂我们小雪害他们家女儿,也被我命春柳打了出去。” 秦琴:“……” 谢闻止倒也罢了,许沫沫怎么又出来了? 她很好奇地问:“许尚书家里闹什么幺蛾子?他们家女儿引我们和长风长公主结仇这事儿,还没翻篇呢?” “这事情就跟长公主有关。你也知道,许尚书那老头儿,空有一把年纪,屁本事没有,靠的是巴结长公主才坐稳尚书之位二十多年。上次长公主被我们闹没了兴致之后,再没有去他们家,他们家就失宠了。” 秦琴很响地哼了一声,“尽走歪门邪道,我可不同情他们。所以说,他们失宠了之后,许沫沫自然也就没有希望嫁好人家咯?” “哎呀,我家娘子怎么那样聪明呢!”明湛勾起秦琴的手,亲了她手背一口,“其实他们那些烂人烂事,我根本懒得管。让他们锁死就好了。我们小雪多好的女孩子,辛苦养大的白菜怎么能叫猪拱了呢?你说对吧?” 秦琴笑着把明湛往外推:“啊对对对,你说得都对!快去准备晚饭吧,我饿了……在宫里都没有吃什么。” “遵命!妻主大人!” 明湛开开心心的就去准备晚饭了,不用上朝,爵爷大人似乎还很开心。养在家里脸都圆润了好些,越发的俊俏了。也就是秦琴凶名在外,没有人敢给明湛保媒拉纤送妾侍,否则的话京城里这许多人家,明湛又在皇帝面前露脸,光是收送来的人,后宅都安置不下。 秦琴看着外面冷冰冰,在家大狗狗的自家男人,无奈中透出一丝宠溺微笑,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她找来许多布帛,做了许多布书,连夜命人送了一箱子进宫里去,剩下的送到琼州,给自己的未来孙子玩。 明湛出手,谢闻止果然识趣了。 谢家人敢对着秦琴和秦冬雪死皮赖脸,却不敢对明湛怎么样,毕竟明湛是真的手握权柄的!所以没两天,就传来了谢母带着谢闻止去纠缠许沫沫的新鲜故事来。 黎荆氏一边给秦琴描花样子,一边喋喋不休的:“真是没想到啊,谢母竟拿出许沫沫和谢闻止聚贤楼的事情来说事,那许尚书最要面子的,这下子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捏着鼻子应了。今天一大早就去签婚书了呢。谢家姐姐的那位旁支嫂子,开心得什么似的,坐在茶馆里见人就张大嗓门嚷嚷,说自己儿子有本事。” 秦琴也是呵呵:“啊对对对,真有本事。软饭硬吃。” 黎荆氏笑眯眯地说:“能吃多少软饭还不知道呢。许尚书家里可不止一个千金,从前许沫沫最是温柔乖巧貌美,看起来是前途无限的,才得父母宠爱。如今上了一艘烂船,对家族的作用是完全没有了。怕是除了出嫁的那一笔,别的再多一个子儿没有了。谢母想要趁这个机会抱住尚书府的大腿吸血?做梦还早着呢!” 谢闻止用心险恶,女儿跟他曾经在同一个书院里同窗过,黎荆氏尤其痛恨这行为。 她话锋一转,问:“其实那日,在茶园子里,冬雪是有机会把许沫沫和谢闻止绑死了的。为什么她不那么做?” 第845章 皇帝暗宣 秦琴说:“我也问过小雪,她说同为女子,没必要做到那地步。” 黎荆氏点点头,垂下眼睛道:“孩子还是心善,也好,我们清白人家,用不着为那等人脏了手。——呐,花样子,都给你描好了。手好酸啊!” 笑着从她手里接过描好的花样子,秦琴笑道:“哎哟,光是描了三分之一,就喊苦喊累了!难为我带着丫鬟们画了两三天,从无到有!” 原来这个花样子,得先有了构思,打了草稿,用线笔粗画一遍,然后再用蝇头小笔描一遍,才算定稿。 黎荆氏讪笑:“我是最不耐烦做这种水磨工夫的,跟妹子你不一样。对了,你也不做女红的啊,怎么突然画起花样子来了?难道你是真的屈从了苏云锦的淫威?” 秦琴翻了个大白眼:“呸,说啥呢。这是要捐给佛寺的经幡的花样子。我听人说,要自己花的花样子比较虔诚……” 当然啦,还有更虔诚的,就是自己亲自一针一线绣成,不过那是不可能的。 最起码对秦琴来说不可能。 一听她这么说,黎荆氏也忙双手合十,连连念佛。 她说:“你什么时候出发象窝山啊?记得捎上我。我可不想给苏云锦干活。” 秦琴哑然失笑:“也不用这么夸张吧。人家可是当朝第一世家……别嫌弃。就算嫌弃,也别嫌弃在脸上啊。” 黎荆氏说:“我们只是不想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秦琴没话说了,只得答应把黎荆氏带上。不过,她还得过几天才能动身——惠安宫里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呢! 王诚刚一道口谕,直接把秦琴请进了惠安宫中。 进了殿内,烛火高烧,秦琴看到只有顺武帝和慧贵妃二人高高在上,心里有所预感,便也垂下了头,有所准备。 “嫔妾叩见皇上,叩见贵妃娘娘……”口中问安的套路话还没说完,就被顺武帝打断了,“起来吧。” 秦琴站了起身,顺武帝挥了挥手,左右人等全都离开了惠安宫,就连两个奶娘都走了。慧贵妃亲自照看两个孩子,她坐在加大号的婴儿床旁边,除了一开始秦琴磕头的时候示意了一下之后,眼睛就没有再离开过两个孩子。 同样充满慈爱地看了两个孩子一眼,顺武帝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说:“秦琴,那日在这个大殿后巷的人,是你吧。” 明知故问! 秦琴一听就知道,皇帝老儿这是明知故问! 她跪在地上,按照原计划好的装糊涂:“皇上说什么,嫔妾没听懂?” 顺武帝一双豹眼,威风十足地瞪着她,“你还在装糊涂?朕都知道了!!你倒是好本事,怎么知道慧儿腹中怀着双胎,又怎么知道有人想要换掉其中一个孩子,要借刀杀人?!” 秦琴背脊上的白毛汗一下子冒出来了,说:“皇上,嫔妾并没有装糊涂。嫔妾只是受到一个无辜女人的求救,然后无意中装到了有人想要用同一个性别的孩子换掉龙凤胎中的其中一个。嫔妾又那么恰好地,会点儿微末功夫,有点儿良知,就把这个事情给阻止了。如此而已。这一切纯属巧合啊,皇上,纯属巧合!” 一边说话,一边心里想:“原来皇帝叫我,是为了这件事。那日狸猫换太子的馍馍一直不知道身份,我还以为是皇后那边的人,难道我以为只是我以为?其实那是皇帝的人?可是皇帝干嘛要这么做,杀掉自己的儿子?那岂不是纯纯的大煞笔?” 又心里想:“不对啊。我没感觉到有杀气。兴许只是为了问出真相?嗨,如果是那样就太煞笔了……有些事情不要查得太清楚的好。老婆孩子热炕头,不香么?对了,对了,这皇帝是马背上得的天下,控制欲强。年纪上来了,控制欲就更强了。” 嘴上胡说八道,心里胡思乱想,始终不得其意,眼尾余光,也是一直不敢离开顺武帝的脸。 顺武帝脸色变幻不休,大概是没想到会在秦琴口中听到这么不着调一番话来。慧贵妃只是坐在旁边,不吱声,她没法吱声。 顺武帝却不放过她,目光看向她,说:“爱妃,秦县主如此恰好,你信不信?” 慧贵妃干巴巴的一笑,说:“无巧不成书,这世间上发生的许多事情,可比书要巧合多了。无论如何,救下了两条……不,三条无辜性命,县主功德无量啊。” “功德无量,嗯,功德无量。”顺武帝捋着胡须,连连点头,“爱妃说得有道理啊。那可不就是功德无量呢。但是,秦琴,你知道你恰好遇到的人身后是谁么?” 秦琴摇了摇头,这回是情真意切的摇头。 顺武帝眯着眼睛,说:“一脸茫然,如果是装的……那也太能演了。当今戏台子上最红的角儿都没有县主会演啊!” 秦琴嘿嘿傻笑。 顺武帝身子朝前微微俯近,眸光倏尔染上两份侵略的味道:“你就没想过是皇后的手笔?” 乖乖隆的咚,猪油炒大葱! 皇帝老儿您可真的会开盖,哪壶不开提哪壶! 秦琴背脊上才下去的白毛汗,“刷”一下子又冒出来了,磕头如捣蒜:“皇上,这可不能乱说的啊。嫔妾还想要留着脑袋回家吃饭呢!嫔妾只是日行了一善,千万别跟嫔妾见怪啊……” 她能屈能伸,磕头磕得砰砰直响,倒是让顺武帝和慧贵妃两个交换了眼色,夫妻二人满眼无奈。 “陛下,我就说了吧……”慧贵妃先是一声轻笑,“县主她是威武不能屈的,你光是吓,吓不出来的。” 殿内气氛,顿时一变。秦琴感觉到了,凝固在半空,有些整不会。抬起头,看到顺武帝也是无奈地笑容满面:“秦琴啊,你可真的就是一个……蒸不烂的铜豌豆,切不断的滚刀肉!” 这又是闹哪样? 秦琴道:“陛下,别卖关子了,你们想要说什么?” 顺武帝说:“那两个嬷嬷的身份,朕查出来了,是——北狄的暗桩!” !。 秦琴:“!!” !。 北狄?! 第846章 皇帝当年的手下败将 秦琴道:“可是,北狄人不是已在二十多年前被当年尚在潜邸的皇上给打散了么?这二十多年来都不成什么气候的,怎么这会儿突然跑出两个暗桩来?” 顺武帝道:“可能也是恰好呗。” 秦琴:“……” 啊对对对。 “皇上,别拿县主开玩笑啦!”慧贵妃媚眼如丝,横了顺武帝一眼,扭脸对着秦琴,却是正经起来:“本宫也差点着了道儿,错怪了皇后娘娘——幸好,皇后娘娘直到此刻,还不知道此事!是皇上发现不对,暗地里彻查,发现不是那么简单。失踪掉的那个嬷嬷不谈,被事后抓住的那个嬷嬷,外表看起来跟我们汉人一样了,脱了鞋袜却发现小脚趾上是完整一块的——” “我懂了!”秦琴脱口而出,“我们汉人,甭管天南地北,有两样东西甩不脱。其一是新生儿时屁股上的一大块青斑,其二是小脚趾脚趾甲上是分瓣的!新生儿屁股上的青斑随着年岁长大会慢慢消失,但分瓣的小指甲却伴随终身……” 顺武帝很惊讶,道:“可以啊,秦琴,你这样都知道?” 秦琴眼睛一垂,嬉皮笑脸,嘴角怎么压都压不下去:“好说,好说,闲书看多了。” 顺武帝:“……” 慧贵妃抿嘴一笑,惊醒了龙凤胎中的一个,孩子舞着胳膊腿的,吐起泡泡来,慧贵妃忙去哄孩子去了。顺武帝说:“北狄被打散成部落,休养生息了二十多年。这几年倒是出了个年轻有为的汗王,正在逐渐聚拢各部族,一再袭击我们的商队,颇为嚣张。这次……兴许是试探,兴许是为了灭我天朝血脉,总之不安好心。” 秦琴也收了嬉皮笑脸,垂着眼睛,严肃听着。 顺武帝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先不要声张。朕事后自有安排。召你进宫,也是先跟你通个气,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到处跟人说。你懂么?” 秦琴心里说:“意思就是不要错怪了皇后呗。懂了懂了。” 这话却不能说出口,她也就只是磕了个头,说:“嫔妾明白。” 顺武帝挥挥手,说:“那你先下去吧!” 秦琴松了口气,拜别了皇帝和慧贵妃,才要离开,顺武帝又叫住了她,问:“秦琴,我过段日子,兴许会让明湛带兵。你是他的贤内助,没问题吧?” 如果换了别人,顺武帝直接一道圣旨就下去了,只不过对面是秦琴,顺武帝愿意先跟她通气。 秦琴也明白这道理,不带半点犹豫地用力点头:“好男儿当披甲戍边,为国从戎。” 顺武帝说:“如果必要的时候,你能不能为国效力?” 好家伙,秦琴愣住了,顺武帝却是误会了她,说:“你不愿意?朕以为,你舍身炸河冰,是个巾帼丈夫呢。” “不。”秦琴挺直身子,笔直地跪下地来,“嫔妾是很惊讶,本朝并无女子为官,女子多在闺阁中,做贤内助,做好女儿……没想到,皇上会主动的,不拘一格降人才!” 顺武帝笑了,说:“本朝可不是没有女丈夫!就朕的胞姐,当年也是文能阵前骂街,武可上马杀敌的!只几十年来,国力是强了,风气却变了!” 这里头的道理,就深了去了。 说到底,是女子面临的诱惑太多了,只需要规规矩矩的做个掌心娇,做个娇妻,就能够吃喝无忧,免受风吹雨打。 有容易的路来选,何必要选那少有人走的、无比艰难的路? 秦琴活了两辈子,她常抚心自问,如果自己长在温室中,有没有勇气往那铁血残酷的战场上去?她承认,哪怕是她,也无法毫不犹豫的下决心! ——这是人性!遑论男女!! 就如那个背刺过她的前任,不也无法抵御富婆诱惑,爬上了女领导的床么! 有权有势的富婆面前,哪怕是曾经的铁血兵王,也守不住裤头带! 何况许多女子,根本用不着面临这种道德的抉择,她们不过按部就班,就可以得到最大的嘉许——她们,可以后退得更理直气壮! 直到出了皇宫,秦琴整个人,还是恍惚着的。 就连天衡什么时候站在路边等着她的马车,都没发现,要不是车夫机灵及时停下了马车,她就要径直在天衡面前经过了。 “天衡公子,您怎么在这儿?” “湛爷在那边的酒楼里包下了雅间等夫人。” 马车车夫和天衡同时开口,车夫就知道了,扭转身通报了秦琴,秦琴觉得好奇怪:“家里不回去,出来等我干什么?” 天衡说:“湛爷说,夫人每日奔波辛苦了,想要请夫人下个馆子慰劳一下夫人。” 秦琴:“……好吧。” 也是碰巧了,在酒楼门口,遇到了谢氏。谢氏坐在马车上,打开了帘子,等着人。见到秦琴,跟秦琴打招呼:“秦琴,你也来买刚出炉的酱肘子吗?这一家的酱肘子可出名了,得亲自来买,迟了就没了。” “……”秦琴说,“不是的,是我男人约我在这儿吃饭。我刚从皇宫里出来呢,就赶着过来了。” 谢氏羡慕道:“哎哟,这都老夫老妻了,还约着下馆子,羡慕死人!我家那个就从不会这样……” 那真心诚意的口气,倒是让秦琴不好意思起来,脸红红的:“姐姐别取笑我了。你买那么多酱肘子?自家吃么?” 眼见谢氏的丫鬟费劲巴拉地提着一个大提篮出来,秦琴惊讶得移不开目光,阵阵诱人的香气在提篮里飘出来,勾得她肚子都饿了。 谢氏笑道:“哪儿呢。这是带回娘家孝敬的。今天谢家开祠堂,把二房谢闻止一脉清理出去。全族里有头脸的人都得聚齐了,人多,可不就要二十个酱肘子!这还只是其中一道菜呢!” 听闻谢闻止一脉被清理,秦琴半点不同情,不过出于好奇,她还是问了一下:“清理出族谱,可不是小事啊。他们干什么了?” 谢氏铁青着脸说:“呵,他的本事可大了!竟是投靠了瑜王爷,这倒也罢了。竟趁着饮宴的机会,把自己亲妹妹送到瑜王爷床上去!谢闻雪被王爷毁了身子,好不容易把这事给按下去了,可没过门的瑜王妃是苏云锦啊。那一位你也知道,岂是好相与的?那一顿闹啊……反正,我们谢家百年基业,不能毁在这个渣滓手里。趁着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时候,赶紧壮士断腕!” 秦琴:“……” 第847章 夫妇无事,闲来听曲 谢闻止做出这么多骚操作,是她没有想到的。反正现在也不是闲聊的时候,这件事也跟她没有任何关系,秦琴就说:“既然如此,那你赶紧去吧。别耽误了正经事。” 谢氏点点头,放下车帘子的时候,突然又对秦琴说:“秦琴,这么说你们家秦冬雪还真是个有福气的,及时回头醒悟。哪怕损失了万儿八千银子,也总好过到时被拖进夺嫡里头去,那是站在刀尖上跳舞的事情,随时可能诛九族的……谢家能立百年不倒,就是有那家训,永为纯臣。这样哪怕一时颓落,过个一二十年出个才俊,也就可以把家族拉回原来的地位!你可千万也要记住了啊……” 谢氏这是掏了心窝子了,秦琴感激不尽,道:“我都记住了。姐姐,你先回去。赶明儿我请你吃饭。” 目送谢氏离开,秦琴这才进了酒楼。 进了雅间,明湛正在听小曲儿。 对面坐着个女先儿,看到进门是一个女人,原本摆出来的媚笑迅速僵硬,直直跪下去:“见过夫人!” “哎呀,哎呀。免礼。”见那女先儿长得柔美可喜,一把好嗓门更是如珠玉般圆润干净,秦琴见之心喜,指了指凳子,道,“坐下,继续奏乐,继续唱。” 别说女先儿傻了,就连明湛也看着秦琴。一曲罢了,秦琴笑眯眯的说:“唱得真不错,赏。” 明湛就拿了银子赏了女先儿,让她下去了。 上好了菜,明湛微笑道:“娘子倒是大度。我以为你会大发雷霆。” 秦琴说:“不至于,不至于。应酬罢了。——而且,她是个暗桩,办正经事的,不对吗?” 至于办什么事,秦琴照例不会问。 明湛淡淡一笑,给秦琴夹了一块海参,说:“正经事办完了,见你这么久没来,让她唱两首曲儿打发时间也是真的。你觉得她唱得怎么样?” “挺好的。” “你喜欢的话,我就把她的名帖给你,日后你饮宴的时候也可以请她。挂我帐上就行。” 秦琴翻了个白眼,伸出手去:“名帖给我——不过帐我自己付就行了。反正你的就是我的。” 明湛大笑。 撇下家务事,吃吃喝喝,是真的开心。秦琴总有一种,她和明湛是哥们的感觉。 难道这就是多年夫妻成兄弟? 不过,桌子上的菜都是她喜欢的,这可不是简单哥们能解释的。 冷不丁的,明湛说:“我也许要去出征……这件事,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筷子凝固在半空,秦琴点点头。 明湛说:“我推演过,最快三个月,最慢半年就能回来了。年底,卫菁公主大婚,皇上的意思是不想腹背受敌,所以要在大婚之前解决掉这件事,也好让南甸国看看我们的拳头有多硬。” 只能说,不愧是马背上摸爬滚打出来的皇帝,走一步,算了三步。 也许,这就是天朝这些年来不算风调雨顺,却还是政权稳固的最大原因。 喝了一口汤,秦琴又只有点头的份儿。 明湛还想要说什么,看了她一眼,不吱声了。 他不说话,秦琴有话要说。她放下汤碗,说:“我要和你一起去的。” 轮到明湛的筷子凝在半空了。 秦琴说:“不是我自把自为,也是皇上的意思。大概他觉得我是个还凑合的狗头军师?” 明湛就笑了,不知道是不是秦琴的幻觉,她发现明湛那笑容里似乎还带着愉悦?她只好跟着明湛一起,嘿嘿干笑。伸手过来蹭了蹭她的鼻子,明湛说:“你那不是凑合,你是相当的能凑合!” 就当他是认可了自己咯? 秦琴说:“正好京城里不太平,我们离开一段日子也好。只是家里又得好好安置了……几个孩子,我们都没能好好陪他们成长。真是叫人心疼。” “你不要这么想。谁家父母能像我们这样,夫妻一起在皇上面前得用的啊?”明湛安慰她道,“等他们长大之后,会感激有我们这样的父母的。” “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个人都不愿意来帮我?!” 苏云锦在发脾气,屋子里的东西被她摔得到处都是,就连平日珍爱的绣绷也被她一气之下砸得断裂了。苏母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一脸唯唯诺诺的,倒更像个老妈子似的。好不容易苏云锦砸累了,坐了下来喘气,苏母才有机会上前,搂住女儿肩膀:“别生气了。靠着我们自己不也能够做好么?大不了花钱雇人就是了。为什么非得要让那些命妇来帮忙呢?” 苏云锦暴躁道:“哎呀,你懂什么!宫内绣房的活儿,不是外面的妇人能够做好的……林林种种,全都是琐琐碎碎的事儿!我哪儿有时间去打理这些琐碎事?必须要能干人才行。” 原以为一呼百应的事,没想到找了好几个人都不愿意帮忙,真是气死人了! 苏母说:“既是在人前长脸的好事,为什么她们放着眼前的机会都不抓住?也太蠢了……要不要进宫跟娘娘说一声,让娘娘给你指两个人?你心目中有没有属意的人选?” “那当然有。”苏云锦眼底闪过一抹异光,“最好就是要秦琴,还有黎荆氏那对母女也可以。让她们帮我干活。” 苏母是真的宠女如命,当天下午就进了皇宫,跟皇后说了这件事。 皇后有意要栽培苏云锦的,瑜王妃得力了,儿子才能更好地图谋大事。当即一口答应下来,笑道:“不管秦琴怎么奸猾,本宫一道懿旨下去,她难道还敢反了不成?” 苏母低眉顺眼,嘴角噙笑的,说:“那秦琴平日素会作妖,此刻把她放在眼前,总好过到处蹦跶。就是这么个道理,胳膊拧不过大腿去。” 皇后就下了懿旨,送去伯爵府,让秦琴即刻入宫,帮忙苏云锦打点绣房诸般事务,不得有违。 秦琴按品大妆出来,听完了女官宣读懿旨,却久久跪在地上。 女官皱眉严肃道:“县主,为何迟迟不接旨?” 秦琴慢吞吞的道:“回女大人,可不可以稍等片刻?” 第848章 帝后抢人 急着回宫复命,女官越发不满了,说:“县主好大的胆子,莫非是想要抗旨不成?这是皇后懿旨,抗旨视同违逆,不光是你,连我也要吃挂落!” 秦琴苦苦一笑,低了头,说:“女大人息怒,如能再等一会儿,说不准事情会有转机呢?” 女官是皇后身边的人,本就看秦琴不顺眼,声色俱厉道:“秦琴,你是真好大胆子啊!来之前就听说你嫉才妒能,有心要为难苏郡主,几次三番让苏郡主下不来台!苏郡主没办法才求了皇后懿旨——你却是连皇后的意思都敢违逆?!” 话音未落,门口又来了一拨人,当先一人是王诚刚。 大总管高亢嗓门不怒而威:“圣旨到——着普济伯明湛、长劼县主秦琴,一并接旨!” !。 皇上的传旨队伍威风凛凛,一进门,就把传懿旨的女官们你挤道一边去。 黄光闪闪的圣旨在太阳下闪光。 那女官傻眼了!! 香炉香案是现成的,只不过多了个明湛。王诚刚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直接展开了圣旨,大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现今北狄蛮夷作乱,扰我天朝百姓。现命英明神武普济伯明湛,足智多谋长劼县主秦琴,贤伉俪为征讨大军主将、副将,即日起往北大营集结,点兵十万,征讨北狄,还我边境平安。钦此!” 言简意赅。 事情越大,文字越少。 没毛病。 明湛和秦琴双双接了圣旨,郑重道:“遵旨!” 接过了圣旨,明湛站起身,对王诚刚道:“公公辛苦,请往屋里小坐片刻。” 王诚刚拱了拱手,道:“不必客气,洒家还要往宫里复命,就不叨扰了。此去北狄,多有艰苦危险,明大人伉俪为国分忧,洒家多有敬佩!请两位在外面多加小心,早日凯旋归来,洒家再多讨几杯水酒喝。” 话已至此,明湛也不挽留,道:“那就不留公公了。谢谢公公吉言!” 客客气气地把王诚刚直接送到伯爵府门口,就连那些女官也得跟在其后,一起恭送。 王诚刚一只脚跨出了门槛,才想起什么,转身问:“许女尚书,平时都是在宫内见得多……千年难得一回在宫外碰面,真的好巧啊?不知道到伯爵府来所为何事?” 那女官冷汗都被问出来了,笑容肉眼可见的变僵,抽抽着嘴角道:“也没什么。” 什么也不知道的,王诚刚一片好心道:“既然这样,那我先回去一步了。早点回宫里,今晚御膳房炖了大鹅呢,从关东运来的好酸菜,炖上养了快一年的大鹅,回慢了可就没了!” 女官:“……好的。” 王诚刚前脚一走,秦琴后脚一脸欠欠的,凑上前:“女大人,您看,这个懿旨,嫔妾还要不要接呢?” 女官:“……” “啊啊啊啊啊!!” !。 女官发出土拨鼠尖叫!!! 秦琴笑眯眯地连人带懿旨打包送走了女官,女官回去跟皇后复命,把皇后都给闹愣住了:“你说什么?!皇上下旨让长劼县主出征北狄?!” 女官战战兢兢的道:“是。下官前去宣旨的时候,撞了个正着。下官不敢造次,特此回来复命!” 她抬起眼睛,等着皇后拿主意。皇后闭了闭眼睛,挥手道:“也罢。宣苏夫人进宫吧。” 把苏夫人传进宫,皇后很是老油条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拈起杯子,呷了一口茶,道:“本宫也有心想要帮云锦一把,奈何胳膊拗不过大腿……这件事本宫仁至义尽了。夫人还请另想办法吧。” 同样的话,前两天苏夫人才对苏云锦说过,没想到今天被皇后原原本本还给了自己,偏生只能哑巴吃黄连。她苦涩地扯扯嘴角,道:“皇后娘娘千岁,这份恩德,嫔妾记下了。” 不光事情没办成,苏夫人还平白折了好些孝敬皇后的礼物,憋闷无比地回家。 苏云锦知道之后,也是徒呼奈何,赶紧去找自己的备选黎荆氏,得到的消息却是黎荆氏已经去了京郊象窝山去了,没有三个月回不来! 苏云锦傻眼了…… 找不到帮手,苏云锦只能自己亲力亲为去管绣房,她何曾做过这种实实在在的事,上手不到两天,就管得一塌糊涂。 那些掌事姑姑原本还有些畏惧苏云锦的,后来发现她好大喜功专门爱听好话,还不大耐烦做实际的事,就摸索出一套方法来。 但凡苏云锦要问一些什么事情,就拿好话支吾过去。 大事小事,事无巨细的请示她,极大地满足苏云锦的权力欲。 至于底下的事,能糊弄就糊弄。 能做自己的私活,绝对不干绣房里的公家活。 如此一来,渐渐地成了定例。 也有两三个实心办事的,担心那《锦绣山河图》没办法按时完成,要吃挂落,于是去找苏云锦耿直进言。谁知道才说完,苏云锦就撒娇道:“姑姑,这个事情真的好难啊。我做不了,要不然,您帮我做好不好?” 跟三个不同的绣娘说的都是同样的话,那三个人凑上了对起了口供,其中一个说:“郡主叫我帮忙统筹谋划《锦绣山河图》。” 绣娘乙说:“好巧,她也这么叫了我。” 绣娘丙说:“她也跟我说了,说她做不来,可怜巴巴的,可会撒娇了。那撒娇声音软绵绵的,我是女人都忍不住心软。” “哎哟,你可千万别心软!”绣娘甲说,“你要是嘴巴一松答应了,那个图多大的工量啊,都得你来做。你得把眼睛刺瞎了了不可!哪怕叫十个绣娘一起来做,你来当那个大统管,也是累吐血的。当年咱们绣房的大掌事,就是为了绣一副差不多大小的绣品,活活累出了病根,没几年就死了!” 绣娘丙说:“我知道。所以这不是没答应么——本来也就是有点儿心软罢了。现在听说她同一番话跟三个人说,连字眼都不带改的,我就更加没那份心思了。我又不是笨蛋!” 绣娘乙深感赞同:“对啊。空口画大饼谁不会啊?这一位可是连往皇后跟前替我们报个论功行赏都不愿意的。领功露脸跑第一个,踏实做事找别人,这样的主子,幸亏只是临时管管我们的。” 绣娘甲说:“总之,要留着自己的小命的话,就别碰那个劳什子《锦绣山河图》。现在谁碰谁死,都躺平当咸鱼最安全。” 都是在绣房里呆久了的老油条了,话说到这里,点到即止,几个绣娘会心一笑,一哄而散,做自己的日常分内事去。 第849章 当时多风光,现在多狼狈 这年春天,京城里突然掀起了一股咳喘症的风潮。城里处处闻咳声,不少小儿发起了高热,医馆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唯独是伯爵府里,因秦琴及时发现问题于微末, 不几天,京城里又传来新鲜事:苏云锦受皇后训斥了!! 起因就是太后那日心血来潮,想要去绣房看看,主要是看《锦绣山河图》的进度。没想到连描线都还没开始,整个绣房里无人干活。皇后想要保苏云锦,太后却只一句:“皇后,你只有一个儿媳妇,哀家却不止一个孙媳妇!你要为你儿媳妇出头也无所谓,那哀家就拿你是问咯!” 皇后目瞪口呆,而苏云锦在一边,还真的就着太后的话往下顺,抱着皇后的裙摆,哭得小白花似的:“娘娘,求求您为臣女担待一下。臣女之后一定会好好地报答您的。” 旁边的蒙瑜也帮着说:“母后,云锦第一次管实事,您多帮她担待下?” 据说那天皇后气了个怔愣,太后冷笑着走了,然后皇后就把苏云锦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回去没多久,就嚷着心口疼,病了下来。顺武帝去看望完皇后之后,回头就禁了蒙瑜的足,让他抄五百遍《孝经》交上来。 一时之间,苏云锦原本就不太好的人缘就更差了,大家都怕给她背锅。 一时之间,原本跟随蒙瑜的大臣,也倒戈了好几个。觉得蒙瑜无脑护妻,连父皇母后都不管,不是明主。 可以说,过年时,刚接了差事的苏云锦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狼狈。最后还是苏首辅和苏复给她善后,连夜从淞沪府高价买了三十多名绣娘连夜上京,苏夫人亲自带领这些绣娘,那个迟迟不曾开工的《锦绣山河图》,才算慢慢开启了进程。 消息传到秦琴耳中的时候,她和明湛已安顿好了家里的事务,准备动身去北大营了。 那天秦冬雪平平无奇地从书院里回来,没有了那些糟心的人和事,秦冬雪现在开心多了,也交了好多朋友,她的京城千金小姐生活终于正常了。 “娘,我回来了。后日休沐日,我想要邀请黎姐姐来家里围炉煮茶,可以吗?” 一进门,她直奔秦琴屋里,扑进秦琴怀里就吱吱喳喳的。秦琴点了点她的小鼻子,道:“可以啊。随你喜欢——不过,娘就没办法帮你招呼你的朋友咯?” 看了一圈已空了一小半的书房,秦冬雪小脸立刻垮了:“娘,这么快就要出发吗?” 秦琴说:“不快了。到了北大营还要集结兵马,还有如山如海的事情要做呢。入夏草原上水草丰美,北狄人兵马粮草充足,就很难打了。” 秦冬雪默默点头,但那兴致,肉眼可见的低了一大半。 秦琴见状,又是摸了摸她的头发,老母亲一脸慈爱微笑:“不要这样……娘还有事情要跟你说呢。” 秦冬雪抬起头,满脸茫然:“娘,还有什么事啊?” 把右手边第一个小抽屉打开,里面一个大钥匙环,上面密密麻麻的几十把钥匙。旁边一个小小的荷包,已叫印泥染上了顽固颜色,秦琴把荷包取出来,翻出里面的印信,交到秦冬雪手里:“这一次,你来管家。” 秦冬雪瞳孔地震,下意识地要缩手,秦琴动作更快,一把摁住她,几乎半强制的把印信塞了进去。 女孩颤抖起来,低声道:“不……娘……我不行……” “你可以的!”秦琴坚定地看着她,“没有人天生就会,你好好地学着,就会了。我会把春花春柳都留在这儿,她们会提点着你。慢慢来,不着急。” 秦冬雪不颤抖了,原本有些漂浮的眼底渐渐坚定下来,有了信心。 她点了点头,这件事算是答应了下来。 秦琴也就放心下来了。 …… 所谓的北大营,其实离京郊还有三十多里路。 这次往北大营点兵,太子也一起去。大家心知肚明,那就是顺武帝有心历练太子了,近年来颇受冷落的太子,似乎地位依然稳固?朝中的文武大臣,不免又是阵阵猜测…… 大家目光都看向了首辅家里,但苏家似乎岿然不动,只管照常上朝议事,事事从皇帝的立场出发,忧皇帝所忧,急皇帝所急。并没有因为女儿是未过门的七皇妃而有所偏颇。 只是,半夜三更从苏云锦房里放飞了不少,前往东宫的夜鸽子。 出发当日,顺武帝亲自郊送出城,直送到京郊五里外,圣眷恩隆,不言而喻。文武百官也跟随圣驾来了不少人,有的对夫妻两个是真心实意的叮嘱祝福,比如黎尚书、时金川等,有的冷冷行了个礼就远远走开,连正眼都不给一个,比如苏复、许尚书等,更多的就是看汤下药,主打一个两不得罪。 顺武帝作壁上观,不禁低声轻笑:“这场面,很耐人寻味啊。玦儿,你怎么看?” 太子一身披挂,做出远门打扮。他勒马站在顺武帝身边,也是低声说:“当今我们蒙家江山四周波澜微动,一切都要星火都要掐灭在微末之时,因此当以维持大局稳固为首。若要场面稳固,莫过于三足鼎立,几方制衡。” 顺武帝横了太子一眼,笑容愈深:“哪怕你自己也是这制衡局面中的一方?” 太子垂手低头不语。 顺武帝呵呵一笑:“瞧把你吓的!先想好怎么打好仗吧!要维持大局稳固,不是要三足鼎立,而是要百姓安居乐业,繁荣兴盛,这样不管三足、四足、五六七八足鼎立,也都江山永固!” 纵然春寒料峭,但太子额角还是冒出了黄豆大的汗珠,大声道:“儿臣惭愧!父皇教诲,永记于心!” “去吧!”顺武帝翻身上马,道,“朕,预祝你们旗开得胜,凯旋还朝!” 欢呼声、锣鼓声中,神宫监总管轩辕捉来一只鸡冠红亮、羽毛丰盛、腿爪鳞片发光有力的大公鸡来,一刀抹了鸡脖子,曼声吟唱:“酒来——” 很快,有人捧过来一个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泥封的酒坛子。 第850章 北大营点兵 拍掉了封土,只见轩辕一手拎着大公鸡,另一只手食指中指在坛子上画了个圈圈,轻轻一推,那坛子整整齐齐的断了一圈出来,酒香四溢,就着京郊烈烈的风吹散。 随着大公鸡殷红鲜血挤入酒坛中,太子“刷”的拔出长剑,剑指长空:“吾皇万岁!北征北狄!取敌首级!以祭我师! “吾皇万岁!北征北狄!取敌首级!以祭我师!” 喝过了鸡血酒,秦琴只觉得热血沸腾,也跟大家一起高呼起来:“吾皇万岁!北征北狄!取敌首级!以祭我师!” !。 告别了顺武帝,秦琴上了专门为她准备的车子,往北而走。 明湛和太子,则是另有事要商量,直接进了太子的进账车中。 二十多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秦琴却在半路上睡着了。睡梦中,尽是金戈铁马,喊杀声震耳欲聋,血肉横飞之处,惨烈无比,她惊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身处之下飘飘摇摇,似乎飞了起来,人在半空,下意识地往下一看,底下货架重重叠叠,物资充盈,无穷无尽,不是自己的空间,又是何处? 秦琴惊讶:“这……这是空间……怎么我进来了?” 她从来没有在这个角度看过自己的空间,现在看到其中的物资一望不到头,不坏不朽。 以灵泉为中心,往外扩张,似乎没有休止尽头。 原来,这地方如此广阔无垠,远远不止她当初那个小仓库了…… 几乎是本能地,秦琴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许多物资,莫说是供应十万大军打三个月仗。就算是整个天朝的老百姓来吃,都够吃三五年的。” 又又几乎是另一样本能,秦琴立刻否决了自己:“不行,如果这样,天下会大乱的。” 也就是这个念头一浮现出来,脚底下无边无际的空间骤然发出阵阵金光、蓝光,宛如极光般奇幻迷离,须臾之间,把秦琴重重地弹了出去。 “哎哟!”秦琴惊叫,人却也醒了个彻底。猛地坐起来,明湛在外面敲了敲车厢板子:“怎么了?” 秦琴摸了摸砰砰乱跳的心口,说:“没什么。” 明湛说:“没什么就好,准备下车吧。北大营到了。” 一听说到了,秦琴赶紧从睡袋里爬出来:“来了,来了。” 她也很好奇,古代的军营,会是什么样子? 掀开车帘,秦琴目光从两道巍峨高大的箭楼移到巨石制的厚厚墙壁上,北大营依山而建,端的是易守难攻。所有人马进营必须下马步行。经过一番严格搜查之后,秦琴倒是不必下车,直接坐在车里就被拉了进去。她留意到还有好几辆车子也跟自己一样待遇,那些车子里坐着的,都是本次随军出征的幕僚、师爷、主簿、史官等。 明湛也趁机上了车,关心秦琴的睡眠:“刚才做噩梦了么?” 秦琴摇了摇头,想起空间不会无缘无故的拖自己进去,肯定有原因。就问:“我们在北大营需要做什么?” 明湛说:“各地征集的士兵没有那么快抵达的,要等他们在各地的总兵带领下来北大营集合。再进行演练,然后才出发北狄。这段日子我们要做的,第一就是等粮草进仓到埠,第二就是看地图制定谋略。” 这跟秦琴认知的差不多,她点点头:“谋定而后动,是用兵之法。” 明湛看着她,道:“好奇怪,你不害怕?你可是从没有上过战场的。” “怕。怎么不怕。”秦琴说,“可是怕没有用啊。只有顶硬上啊。北狄已经成了气候了,还能够派出细作潜入皇宫。这次是慧妃机警,找了我这个奇兵出其不意地赢了一次。那下次呢?” 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原本只想要逗逗他的明湛突然觉得自己玩笑开得有点亵渎了。垂下眼睛,男人掩去眼底的柔和敬重,说,“傻丫,你真的是太聪明了……幸亏你是我队友。如果你是我的敌人,我都不敢想。” 秦琴看着他,觉得很好笑:“不对啊。你怎么会是我的敌人呢?” 明湛也是展颜一笑:“确实。我们永世在一起。” 他伸出手,和秦琴十指交扣。 北大营的环境不算好,但也没有秦琴想象中恶劣。他们住在石头房子里,居高临下,易守难攻。秦琴跟着明湛,里外里的溜达了一圈,镇守此处的关总兵带路,他不无得意地说:“爵爷、夫人,闲时,屯田练兵,战时关锁成城。你看我这个北大营经营得如何?” 明湛看了看秦琴,说:“你觉得呢?” 秦琴把皮球踢回去给他:“你来说。” 明湛道:“要不然一起说?” 秦琴说:“可以啊。” 夫妇二人深呼吸了一口,异口同声:“废水渠臭水沟。” 关总兵傻眼了,看看左边看看右边,一脸迷茫,“不知道……” 明湛笑了笑,指着冒着烟囱的厨房道:“那个灶屋,是开给我们的小灶,对吧?” 关总兵说:“对。大伙房在下面,东南西北各一个。” 关总兵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个不停,显然脑子也在跟着动。他说:“这半个月来,各路大军集结北大营,伙头军那边囤的粮食不敷供应,得在外头采购囤积……夫人的意思是说,敌人很可能会混在粮食里面,潜入军营?唔,这倒是个薄弱之处,下官早就下令,从今日开始,加强对进入军营物资的搜查。粮食袋子必须用闷棍打过,蔬菜扎成垛,不许进活猪活羊,其余鸡鸭等禽鸟类食材则统统活杀光身运入。” 说着说着,他的自信又回来了。 明湛却摇头:“不是这个,我军军纪严明,等过两日粮草全部运送到位,便即停止从外面运入物资。到时候更是苍蝇都飞不进,就别说是混在粮食里往军营里闯了。要不然……夫人,还是你来说?” 在关总兵疑惑的目光注视下,秦琴开腔了:“一共就有五个伙房。” 关总兵点头,秦琴把头上的簪子拔下来,蹲在地上,随手划拉,“其中小灶屋是建在高处的,排污的沟渠直接通向后面的河里。其他几个伙房,规模更大,想必也是大同小异?” 第851章 一眼看穿 关总兵说:“是。所以营地外面的那条大堡河,河水特别浑浊,无法饮马饲养牲口,河两岸只能长草。但很奇怪,过了一段之后,到了河流开阔处,水草特别丰美。我们吃的蔬果很多都产自那边的几个镇。” 秦琴心里庆幸了一下,得亏这是古代,一切都无公害无污染。 这么多人的泔水、粪水,那滋味也够受的…… 她说:“所以这几个出口,就是天然的弱点了。大家觉得那排污口又脏又臭,不会有人接近。如果,恰恰有那么一批人不怕脏臭,直接在排污口里爬上来呢?” 关总兵变了脸色:“啊这……如果这样,那么进来的人也有限啊?!我们这营地里,还没来的不算,现在也囤了五万多人呢!” 秦琴笑眯眯地说:“谁说他们要杀人了?在那饭锅里撒一把毒药,又或者在小灶屋里撒一把巴豆,那就够咱们喝一壶了吧?” 话已至此,关总兵一脸菜色地去加强几个灶屋排污口的布防了。 明湛哈哈大笑,接过秦琴手里的簪子,用自己的帕子擦擦干净,笑眯眯道:“你是完全继承了爹的好脑子啊,我怎么总觉得……你是天生就会行军打仗那一套?” 偏了偏脑袋,任由明湛把簪子插回她的发髻上,秦琴坦然受落,无论是明湛的夸奖还是他的伺候。 秦琴说道:“说是天生就会那就夸张了,但我确实对这些事情一说就懂。兴许是血脉的缘故?我娘不是那个龙巢岛上的人么?” “那是。”明湛浅笑。突然之间,厉声道,“什么人?!” 威严十足的呵斥,带上了内力,反手拔了匕首,牢牢握在掌中。 从墙角后面一个屁股墩,摔出两个人。秦琴一见,吃惊道:“徐老板?!娜拉?!” 久未谋面,徐观和娜拉两个倒是没什么变化。眼下两个人都穿着小兵的衣服,狼狈不堪地摔在地上。身子稍为强壮一些的徐观首先爬了起来,苦笑道:“明大人,您这一手是什么秘技啊?我这耳朵一直嗡嗡嗡的,现在脑袋还发晕,眼前阵阵发黑……” 明湛自然不会告诉他这是高深的内功,只道:“您二位是怎么来到军营里的?” 徐观说:“我有个老乡,如今在军营里当师爷。我想要看看打仗是什么样子的,还想要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忙,就求着我老乡带我进来了。现在在军中也做了个小小的账目,帮忙管粮库进出帐。” 娜拉则说:“上次我画了好多写生,觉得这片大地太迷人了。我决定以后都要留下来,就也跟着徐大哥来了,一边画画,一边帮士兵们写家书,闲暇时候也做下缝补活计什么的。对了,我现在不叫娜拉了,那个名字太过引人注目,所以跟了徐大哥的姓,叫徐娜!” 秦琴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么个模样,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明湛看看周围不断有人经过,经过的人又不断的行礼外加好奇张望,就说:“进屋里说话吧。” 秦琴道:“太子不是跟你有事情商量么?” “太子今儿太劳累,刚才进了营地就安歇了。说有什么事,等明儿养好了精神再说。”明湛说,“刚才我忘记跟你说了。” 秦琴才放下心来,把徐观和娜拉,现在应该叫徐娜了,带进了他们的营房。 出门在外,秦琴只带了小椿一个丫头,如今叫她直接去小灶屋里要了分例菜,多要了两个白面硬馍。秦琴想了想,假意到了屋后去,手里多了两包榨菜、两块酱牛肉,都是从空间里拿出来的真空包装食品,拆掉了外包装,装在碟子里,端了出来。 那股子香气,就把徐观、徐娜两个的眼睛都给勾直了。 秦琴说:“这些都是我们从京城里带过来的私家货,有缘千里来相会,今儿就尽情吃饱一些……军中禁止喝酒,我们来喝果汁哈!” 一起在空间里拿出来的,还有苹果汁。 不敢拿椰子汁,这边离琼州太远了,会惹人怀疑的。 清清甜甜的苹果汁,也很足够解馋了。徐观和徐娜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反倒要让秦琴不断劝说他们吃慢一点。 吃饱喝足,徐观擦了擦脑门子上冒出来的汗珠,嘴巴一抹,道:“明大人,夫人。有件事情,小的也不知道当不当讲。” 秦琴半开玩笑道:“既然不知道当不当讲,那就别讲了?” 明湛一个眼刀横过来,秦琴意识到自己开玩笑过了分,忙改口道:“好吧,大家都不是外人,自然是愿闻其详的。” 三言两语,把徐观的脸说成了熟透了的大柿子。 徐观道:“夫人真会开玩笑……是这样的,粮草账目中,盐铁部本来应该在昨日就到的二万斤盐坨子和十万斤生铁,只到了八成。那也罢了,原本军规上,就有十天的宽限期。但我今天早上无意中去了盐仓里一看,却发现,这次送来的盐坨子里,有一些‘涩盐’。” 秦琴悚然一惊,脱口而出:“你肯定?!” 徐观缓缓点头,说:“很肯定。我们琼州人,世代生活在海边,成天跟盐打交道。什么样的盐能做什么事,几乎是刻在我们骨子里的了。这个涩盐味道吃起来咸中带涩,却是有剧毒的。初初吃没什么事,量一上去了,轻则让人眼盲,重则中毒身亡。平日里海边渔民,是拿来冶金锈蚀铁器又或者用来打磨船板地板、石砖方砖用的,根本不是吃……” 秦琴道:“那你有把这件事禀告你上峰吗?” 徐观说:“那些涩盐数量不少,我粗粗一算,有一万多斤。这么多盐坨子,不是一个人能够运进来的,得是里外里的相互呼应配合才行。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也不知道这里头水有多深。在没有见到可靠的人之前,我是打死不说的。” 秦琴微微点头,闭口不言。 说到底,徐观也是为了自保。 明湛说:“现在为什么又要对我们说?” 第852章 会吃死人的盐 徐观苦苦一笑,说:“大人,那些涩盐,是会吃死人的啊!别说吃死人了,那么多的涩盐,就连军马都能吃死好多!我来到军营这些日子,也算学到点东西——就是这些盐坨子里头,得有最少一大半,是喂马的,对吧?” 明湛说:“对。你说得没错。伙房里要用的盐糖等物,早早支领了过去。” 他思忖着,说:“如此说来,那么看守库房的人,也很可能是同谋。那些人是管分发的,他们可以控制好,哪种盐分给人,还是分给马……吃死马没什么问题,吃死人,问题可就大了!” 秦琴捏紧了拳头,浑身上下冰凉冰凉的。 徐娜插嘴道:“我跟大哥私底下商量过,涩盐的价格,是食盐的三分之一。两万斤盐坨子里头吃的差价,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其实也就是不到两千的白银,能够让军官们省顿肥的。对于京城里那些挥金如土的达官贵人来说,却不值得费心思……” 也不知道徐娜哪句话触动了秦琴,秦琴喊叫一声:“不好!” 她一拳头砸在桌子上,把众人都给吓一大跳! 秦琴皱着眉,说:“徐大哥,这件事确然事关重大。这样,你先不要声张,只管回去做事。如果有人问起今天吃饭的事,也就说我们是同乡罢了。别多说。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和大人。行吗?” 虽然她不曾有半个字透露出来,但明湛已经很有默契地,在旁边猛用眼神示意徐观了。 徐观点点头,说:“知道。正因为知道此事关系巨大,我们这些天一直没有吱声。” 明湛道:“还有……在你的职位上,能做到保证有毒的盐坨子不会被人、马吃到么?” 这一次拍胸脯的是徐娜:“我可以!” 见大家都盯着自己,徐娜嘴角扬起一抹骄傲笑容:“盐库的军需官聂大雄正黏糊着我呢!我叫他去东边,他不敢去西边!” 秦琴不禁笑出了声,明湛也是莞尔:“你这么讨人喜欢啊?” 徐娜是洋人,观念跟中土闺阁女子截然不一样,有人喜欢自己,她是光明正大的引以为荣。笑嘻嘻地说:“当然啦。谁不喜欢我!我笑一笑,他的眼睛就要跟星星一样亮呢。不过,现在我知道了他会跟别人合谋来做那种老鼠搬仓的事,我不会再给机会他了!” 天真烂漫又理所当然的口吻,又是惹得众人一顿善意笑声。 趁着周围人少,徐观兄妹两个先告辞回去了。 秦琴让小椿去收拾东西,自己回到里间,关上了房门,还把一串小铃铛吊在了门外。这串小铃铛,是秦琴亲自找了能工巧匠打造的,一共有一十八串,每一串都极薄极轻巧,只要有人走过,带起的风声就会掀动铃响,使里面的人警觉。 见她这个阵仗,明湛正襟危坐,摆出一副正经模样来。 秦琴在他身边,挨着他坐下,说:“阿湛,你听说过‘冰山一角’这个词吗?” 明湛摇摇头,“没听过。” “你!”秦琴掐了他的腰一把,说,“正经点!” 明湛笑道:“我很正经啊,看到你把响铃拿出来了,我就很正经了!你是想说,拔出萝卜带出泥吧?” 一想琼州那地方也没有冰山,秦琴也就不好强求什么了,听到明湛说得大差不差的,就知道他明白了陈赞成的意思,点了头,小手还是紧紧掐着他手的,说:“盐的数目还小事,我在想,兴许已经方方面面,整个军需,都被套路玩透了!” 她说:“徐观是琼州人,对盐的品质敏感,才发现了盐的问题。但……窥一斑见全豹,我就不信,盐坨子出了问题,铁不会出问题。” 明湛问:“那,粮呢?” 秦琴说:“盐铁是归盐铁司管,粮是归督粮总道统管。两边的头儿不一样。现在我们人手有限,一巴掌打过去,不如一鹤嘴拳打过去得疼。” 明湛点了点头,说:“那今晚我们就微服出去看看,他们是怎么偷梁换柱的?” 秦琴道:“我去就行。你……树大招风,最好还是别动。” “那行。我们分头行动。我来做幌子,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你暗地里去查看。”明湛想了下,说,“要派人协助你么?” 不料,秦琴嘴角勾起胸有成竹的笑容,说:“别担心。我要去看,就是光明正大的看。不光光明正大的看,而且他们所有人都能见到我,偏生不知道我在看什么!” 明湛扬起眉毛,眸光如炬,“真的?” 秦琴嘴角扬得更高:“走着瞧好了!” 第二天一早,关总兵很高兴地来禀告,已经把秦琴发现的几个漏洞给堵上了。原本这些兵佬们 太子歇得缓过劲来,果然一大早的就把明湛请了过去。随着明湛一起过去的,还有北大营的几个主要官员,也有总兵,也有督军,等等等等。 秦琴则做一身家常打扮,扎起了包头,拄着拐棍,一副主妇模样,溜溜达达的,带着小椿在军营里闲逛。为了掩人耳目,她还特意带了些针线,先去了针线房找徐娜,给徐娜送了针线。 针线房里有一二十号的人,多半都是随军家属。家属能够随军,也就是有一官半职了,所以气度也都不凡,见到秦琴,知道是新来的副将,妇人们纷纷起身问好行礼。 秦琴笑眯眯地说:“大家快坐下,我就是来看看我们的小老乡徐娜。真是没想到普天之下这么巧,竟在北大营能听见乡音,属实是我们的缘分!——这些针头线脑,就当是我送给大家的见面礼。大家把军衣布甲做得结结实实的,好让我们的战士们打胜仗!” 小椿把她带来的三层线盒子逐一打开,大家都是“哇”的赞叹! 三层盒子里,大部分都是寻常棉麻混纺的线,占了两层盒子。别看两层盒子堆起来不多,扯起线来是很长很长很长的。 这就够心意了,更难得的,是第三层盒子里,有三大梭子的皮线和一大把纳鞋底穿皮甲用的大号梭针!! 第853章 北大营日常(一) 有个妇人首先按捺不住,把一梭子皮线拈在手里,扯出一尺多的线来看:“真好!这是上等的牛筋线!刀砍不断,水浸不烂,火烧也得好一会儿才断,我们正缺这种线……” “三梭子,那能缝多少皮甲啊?” “差不多能做一百多件。” “十万大军,就算只有百夫长以上的,也需要最少一千件呢……” “我们原本也有皮线。夫人一片好心,切莫辜负了。” 小椿看了秦琴一眼,秦琴对她点点头,小椿朗声道:“诸位,请看门外。” 大家一起看出去,只见一辆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停在了针线房门外,一掀开上面盖着的油布,车上竖着十二个齐人高的轱辘,三个轱辘的皮线,九个轱辘棉麻线,安排得明明白白! 大家一愣之下,方才大声欢呼起来:“夫人厉害!” “太棒了!” !。 “夫人慷慨!” !。 一片轰动中,秦琴微笑道:“好啦,我不打扰大家做事了。我出去吹吹风去。大家一起努力啊!” 针线房上下热情满满地,一直把秦琴送到了门口。 针线房、铠甲房、铸铁房、武器房……秦琴着重溜达了后勤的各个地方,只见处处忙碌,热火朝天,铁匠炉子里烈火熊熊,一炉又一炉通红的铁水不停歇地流出来,汇成一条红红的河流……数十上百名铁匠在铁砧前面赤着上身,在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中,此起彼伏着,各种形状的兵器就这么被打造出来。 秦琴站了好一会儿,瞧得入了神。 足足站了一炷香,才转过身:“走吧,我们去门口。” 她这一天溜溜达达的,跟大部分人都打了照面,大家见她一脸休闲的样子,都以为她闲着没事干。虽说皇上封了她做副将,可也人人皆知她和明湛的关系,也就只当妻凭夫贵,闹着玩。所以大家都没有怎么把秦琴当回事。 在大营几个门口溜达了一圈,分别蹲了一炷香功夫,眼瞅着太阳快要当空了,开始放饭,秦琴拍拍屁股站起身:“走吧,吃饭。” 小椿跟在她身后,喊:“夫人,不是那边……” “没错,就是那边。”秦琴说,“我答应了徐娜,要跟她一块儿吃针线房的饭。” 小椿眨眨眼睛,眼底里全都是不可思议。就这么一分心的功夫,秦琴已经走远了,小椿忙跟了上去。 军营里领饭,都是头儿去伙房领了回来,然后分给大家的。秦琴来到针线房,正好就是刚才那头一个看线的大姐在分饭,只见她怀里抱着一个笸箩,道:“杂粮馍馍,一人两个哈……咸菜疙瘩,一人一个。不许贪多……” 一抬头,看到秦琴,那大姐愣住了:“夫人,您怎么来了?” 徐娜道:“我邀请夫人来的。来,夫人,这是我的馍馍,我们一人一个。” 在众多人目光注视下,秦琴和徐娜找了个角落坐下,把馍馍分了一人一个,咸菜疙瘩拿小刀切了,也是一人一半,徐娜把大的那半交给秦琴,道:“夫人请慢用……我们是干轻活儿的,用不着油荤。三天吃一次肉就够了。” 她的解说就有些刻意,秦琴说:“没事,我能明白的。” 吃过了馍馍,她回了营房。 明湛已先一步回来了,屋子的墙壁上,多了好几幅大地图,用大头钉钉着。秦琴走进来,眼前一亮:“嚯!这么好的大地图!!哪儿来的?” “是在北狄的人带回来的,七个只知道彼此存在,但是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人。汇聚在北狄如今的汗帐所在地——红峰河谷里。把手里的地图碎片汇成一张图,再副本七份。分头送回。最终只有两个人活着回来。” 秦琴眼睛闪了闪,垂下眼皮:“他们都是好样的……现在,在哪里?” 明湛道:“其中一个人回到的时候脸都划烂了,才进了军营就咽了气。还有一个,如今住在西厢房,太子派了御医亲自诊治。到时自有恩典。” “是这么个道理。”秦琴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才不会让将士们寒了心!” 明湛道:“你我无法做到尽善尽美,这些事情上,也必须要尽力的。” 他看了看地图,皱眉:“地图一共两副,太子赐了我一副……这副地图,必定要陪我打完这场仗了。可恨没有找到好法子,想要在地图上做记号,又不损伤地图。沙盘还得过两天才能做出来。” 秦琴笑道:“这有何难,把小夏平日玩的那种黑白棋子寻一副出来,那棋子后面是一个个小章鱼吸盘,用那玩意儿来吸住不就行了?” 明湛喜上眉梢:“还是你聪明。我这就去拿。” 秦夏喜欢玩各种棋牌游戏,二十四孝老父亲明湛也养成了随身带棋子的习惯。找到了黑白棋子,底下是秦琴涂的不干胶,往上面轻轻一贴就牢固。再用阴柔力度扯下,不损皮革地图分毫。问题迎刃而解,明湛放下心了,笑眯眯道:“这就方便多了。等沙盘做好,放在前头的主帐里,到时候大家议事往前面去,这儿就我们夫妻两个说悄悄话。” 秦琴翻了个白眼:“你还真不拿我当妻子!谁家夫妻两个说悄悄话是讨论打仗的啊!” 明湛圈住了她,亲了亲她的脸蛋:“别人没有的话,我们来开先河,做史上第一对!” “你你你,你就嘚瑟吧!”气得秦琴直打他。 窗外,太子的人打了个脚滑,回身走了。 回到太子的屋内,那人匍匐在地,一一禀告。太子把玩着手里的两枚砗磲,黑深深的眸子里看不出分毫情绪:“他们夫妻两个感情这么好?” “回殿下,嬉笑怒骂,有商有量,不是做伪。” “嗯……” 那人低着头,心里其实很羡慕明湛。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太子心里想的却是没想到明湛刚才拒绝自己送的两名歌姬是出自真心实意。也罢。乡野之民,感情好,证明有软肋。有软肋之人,方可用。 他就道:“辛苦了,先退下吧。以后每日三次去监察明湛。切记。” “是!” 第854章 北大营日常(二) 摁倒明湛揍了一顿,秦琴捋了捋乱发,坐了起来,说:“好了,你这边的事情说完了。要不要听听我这边的情况?” 飞快地瞥了窗外一眼,明湛不动声色,坐起身,徐徐拉起自己被秦琴拽得乱了的衣领:“好。” 重新把铃铛挂好,秦琴说:“三个营门,呈品字形,都有车进入。正常的运送物资,是重车子进去,轻车子出来——” 明湛点头:“是。这个看车轮辙子就能看出来。” 秦琴话锋一转:“但是,我们这个北大营的物资车子,却是重车子进去,重车子出来的。” 明湛眉毛一挑:“嗯?” 蹲在他面前,秦琴低声道:“套路很简单,也很明显。在我们来到北大营之前就开始了——一开始的时候,重车子进去。这时候运进来的,就是正常的盐铁。等到了一定的数量之后,比如说,三千斤,也可能是五千斤。那会儿库房已有一定堆头,守备也松懈了。这时候就换成重车子进去,重车子出来……” 随着她簪子在地上划拉的沙沙响动,明湛眸光闪烁,手指也不自觉地在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背上轻叩:“这种时候,就是偷梁换柱的开始了。盐现在是知道数了,那铁呢?铁可比盐多多了!” !。 “所以,话绕了一圈,又回到了那地方了。”秦琴道,“靠着我们区区几个人,根本挖不掉这个毒瘤!但是如果用这些有问题的盐铁去打仗,输了自是要问罪。赢了的话……那功劳也得打个大折扣?” 她越想情况越坏,浑身发抖,觉得明天就要被全家问斩。 忽地肩膀一沉,明湛手搭了上来,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别想太多了。不是人人都能够老谋深算到如此地步的。兴许只是几只硕鼠,想要图谋一些私财罢了。” 秦琴不抖了,挠了挠头发:“嗯?” 明湛很是了然地对她笑了笑:“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啊。怕是已想到被诛九族了吧?” 秦琴老脸一红。 明湛扶着她,从地上起来:“起身吧,别老蹲在这凉地儿上,对身子不好……你说得也有道理,铁的量太大,且各种产地的铁,品种何止千万,里头能够坑人的套路太多了。就算是我也做不到一一分辨。既然如此,那么就从根子上来解决这个问题吧。” 秦琴满眼问号:“????” 明湛看着太子所住的地方,眸色沉沉,看不到底:“这种时候,就要借力打力了。” …… 于是夫妻二人暂时把这件事按了下来,只每日照常的做各项出征前的工作。 这几日里,每天少则数千,多则一两万兵马抵达北大营。与此同时,则是络绎不绝的各种物资,也是源源不绝的运到。 恰逢此时,接二连三的,不断传来北狄小股兵马南下滋扰天朝边境的消息。他们趁着春耕农忙时,边疆守卫薄弱的时机,抢劫商队、骚扰城池市集、纵马啃食禾苗、烧毁村庄……渐渐地,引起了天朝民愤。 战士们集结在北大营,无不摩拳擦掌,枕戈待旦!! 太子每日亲自料理军务,闲暇时更是到营地各个区域走访,和士兵们亲近如水。 那日他来到针线房里,皮革独特的油臭味飘满院子,进了院中一看,一名雪肤蓝眸的女子正在给屋檐下阴干的皮甲翻面,她背对着大家,及腰长的金发映照着太阳光,金灿灿的,仿佛最上等的金线,映得蒙玦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也是闪闪发光…… 针线房的管事黄大娘轻声咳嗽,把太子的注意力拉了回来:“殿下,针线房制甲忙碌,有失远迎。请勿要怪罪。” 蒙玦回过神,把目光从徐娜身上收回,说:“无妨。你们忙你们的,军情要紧,就应该一切以满足军需需求为上。——这些皮甲,可足够供应?” 黄大娘道:“军需大人要求百夫长以上人手一件。约莫再有十日就可以完成。” 蒙玦微微点头,忽然对徐娜道:“你,过来一下。” 早在蒙玦和黄大娘说话的时候,徐娜就已停止了手里的活计,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听闻了蒙玦叫自己,她垂头上前,福了福身:“民女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 问过了徐娜的名字籍贯,蒙玦说:“刚才看你做事手法纯熟,应该是硝制皮甲的好手?既然如此,就给孤缝制一件贴身穿的皮甲吧。” 徐娜答应了。 蒙玦似乎是被勾起了兴头,回身对陪在他身边的明湛说:“明大人,我连日来跟将士们厮混已熟。突然有了个想法,大校兵当日,我也要穿和将士们一样的甲胄披挂,这才够君臣同乐,鼓舞士气啊!” 明湛眼神闪了闪,道:“听凭殿下吩咐。” …… 很快就到了大军集结完毕,沙场大校的日子。 点校当日,太子只穿一身素衣,屹立高台之上。 面前四个炉子熊熊燃烧,铸造局的四名铁匠照看着炉火。看那阵势,一会儿是要现场打铁?! 秦琴不禁惊讶地看了明湛一眼,这段日子来,秦琴和明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知肚明盐铁里的老鼠仓已是越来越大。如果说前阵子也就是一半次一半好,那么此刻怕是已经三分之二都是次货。 太子却是浑然不知,看到底下兵强马壮,刀枪剑戟银光闪闪,气势如虹,俊朗的脸上踌躇满志,大声说:“我大天朝的将士们!北狄人死灰复燃,又来滋扰我们的疆土,他们可不可恨?!” 将士们吼声如雷! “可恨!” !。 太子吼道:“可不可杀?!” “可杀!” !。 十万人马一起用力跺地! 地动山摇!! 太子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如今我们要主动出击,狠狠给他们个教训!” !。 “给他们教训!!” !。 秦琴不禁歪了嘴,瞥了明湛一眼,低声道:“太子那句话……哪儿学到的?” 明湛道:“好像是苏云锦教的。” 秦琴眨眨眼睛,陷入思忖。 动员大获成功,太子越发矜持笑容,盛气凌人。 他拖长声音道:“彰显我军威严,神兵利器助我天朝好男儿!今天孤为大家试剑一局!以飱上天!” 欢呼声,雷动响,兵器局主事王劲草长声呼喊:“兵器局,开炉!” !。 第855章 当众出丑 随着太子身边的内侍拖长声音的传令下去,早已在旁待命的兵器局铁匠们一跃而出,拉风箱,铸熔铁,把早就打造了八九成完成度的刀枪剑盾开始最后一次的锻打。 铁匠们精熟的技艺,叫人瞧得神驰目眩。 一顿饭功夫,四样装备就淬火成功,兵器局主事王劲草亲自把它们献到了太子面前。只见他赤膊上身,露出一身古铜色的、油光铮亮的皮肤,浑身肌肉健壮,就跟一头牛犊子似的。往那儿一跪,带起一片疾风,开嗓说话,也带着金戈铁马之声:“太子殿下,兵器已成,请试剑!”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蒙玦志得意满,膨胀到了极点。 他面露微笑,嘉许地朝着王劲草点点头,说:“做得好!” 内侍们伺候着蒙玦披挂好了,那件皮甲针脚免密,做工贴身精致,乃是徐娜的手笔。对面,一名身长八尺的大汉仿照北狄人的打扮,也是身披皮甲,手持圆形兽口小盾牌,严阵以待——原来北狄人以骑兵为主,所用的盾牌却以小圆盾及木盾为主,重甲兵也不多,多以皮甲护身,头上却带了铁盔,护住了头脸要害。 蒙玦取过长剑,在半空中轻轻一挥,那才出炉的长剑散发出阵阵青芒残影。一声清叱,蒙瑜挥剑朝着大汉刺去,周围喊声如雷,大汉举起小圆盾,象征性的轻轻格挡。 “噹” 秦琴:“嘻。” 须臾,蒙玦铁青的脸,就映入她的眼帘。 长剑,就这么断成了两截…… 落在地上的声音,是那样清脆。 周围离得近的,早就停下了呐喊鼓威,但离得远的那些士兵们,兀自欢呼喊叫不绝。那原本是助威的喊声,如今显得那样讽刺。 那大汉更是满脸精彩纷呈,身子摇摇欲坠,几乎要哭出来。他没想到自己完全没花力气的一挡竟让太子的剑断了啊!! 蒙玦一言不发,把紧挨着长剑的大砍刀取了过来。 那么威风凛凛的大砍刀,足十一二斤重,蒙玦却很轻松地举起来了,拉开了马步,做出一个横砍的姿势。 有人就低声议论了:“大刀砍人,讲究一个一击必杀,一刀下去把人砍两截的不是没有。如果一招不得手,就得后撤,伺机再动,没有剑法那样花俏。殿下是真的会!” 一片赞叹声中,那大汉换了一把大枪,把身子护了个密不透风。蒙玦眼中寒光一凝,抡起大刀虎虎生风的砍了过去,大汉打横举起大枪,这次不敢装样了,被大刀砍中可不是闹着玩的,几乎是全力格挡。 “噹——” 还带着“嗡嗡”余响,刀头飞向半空,刀尖朝下落入高台夯土中…… 蒙玦脸色一变,越发难看,抄起桌子上的盾牌,甩给大汉:“用它!” 自己则是脚尖一扬,挑起了那长枪,长枪飞得高高地,转了两个圈的同时,被一跃而起的蒙玦接在了手中,一人一枪落地的时候,画了半个弧圈,沙尘扬起处,帅不可言! 众人喝彩:“殿下好武艺!” !。 已下意识地接住了新盾的那名大汉,也知道事情不妙,凝神应对,把盾牌举在心口,手持短剑,主动攻了过来。蒙玦手里的长枪往前一送一挑,点到即止地震飞了大汉手中短剑。一招枪法未使老,就中途变招,由下而上,挑动大汉另一只手里的盾柄。 “啪”的脆响,就如同竹竿断裂一般,那盾柄碎裂,盾牌落地,在地砖上一挫,竟裂开两半。和盾牌一起碎裂的,还有蒙玦手里的长枪枪头,四分五裂,极为难看!! 太子忍无可忍,怒极:“军需官在哪儿?!” “这都是给孤什么玩意儿?!” “难道要让我们的将士们拿着这样豆腐渣似的武器去跟北狄人打仗吗?!” 当天校场点兵草草而散,太子连夜召集了北大营所有高级军官往议事的大厅里。秦琴犹豫了一下,太子道:“秦县主,你是副将,理应到场!” 秦琴听罢,也就去了。 事实上在场的不止她一个女人,针线房的黄大娘,总账房的厉四娘,近卫队的队长王香草,是兵器局管事王劲草的妹妹…… 当中以秦琴副将的身份最为尊崇,她一走进来,就引来不少目光。 秦琴无视了,来到了最前方,听着太子大发雷霆,“好啊,除了铁有问题,盐里竟也发现了有毒的涩盐!这件事由我亲自抓,必须严查!” 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面无表情地站在角落处。 ——秦琴看得分明,这人曾在乾安宫里当差,是顺武帝跟前的人。 看来,太子监督他们,也有人监督太子。 难怪今天太子如此震怒。 他,也被架在了火上啊。 那四名铁匠五花大绑,被推到了最前面,蒙玦眉头紧皱,很不耐烦地挥手:“他们只不过是些匠人,抓来干什么?赶紧放了,放了!” !。 在四名铁匠此起彼伏的谢恩中,全女子组成的近卫队们上前去,用匕首割掉了捆着他们的绳子。割到最后一个,那人长身挺立,国字口面威武正气,却是王劲草。王香草眼眸一凝,匕首停在半空中,迟迟不落下来。王劲草叫道:“殿下,下官身为兵器局主事,监管不力,请殿下赐罪!” 太子脸色铁青,口吻很不好地说:“王劲草,你这是以退为进吗?” “下官不敢!” !。王劲草低着头,叫道,“但,兵器盐铁,关乎战士生死,。下官……罪该万死!” !。 毫无征兆地,他猛地向王香草手中的匕首撞过去,匕首穿胸而过,王劲草摔倒在地上,身下出了一大摊血,扭了几扭,就不动了。 王香草撕心裂肺地大叫:“哥哥!!!” !。 她扑在王劲草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明湛看了一眼还插在王劲草身上匕首,垂眸略一思忖,突然发话:“姑娘们,听某一言。” 他弯腰,抚上了王劲草至死仍怒目圆睁的眼睛,顺势拔出了他身上的匕首。 就连太子也不解,阴着脸,问:“明大人,莫非你有什么新发现?” “新发现不敢说……尚需要印证。”明湛指着那几名近卫队女子,说:“你们几个,两两一组,相互喂招,要用兵刃。” 几名女子不解,不过还是依言相互捉对喂招,一时之间议事大厅内充斥着兵刃交击的响声。 第856章 太子,亲自彻查 也就是走了十来个回合,明湛叫停。 那些女子个个脑门细细出汗,喘气微微,手里的短刀匕首银光闪闪的。明湛扭过脸,看向太子的方向,眼神充满提示——太子也回过神来了,失声道:“你,把匕首给我看看!” 他看着一名近卫兵,那女兵跪下,双手高高举过头,把匕首呈给太子。 细细查看一番,太子忽地手腕一翻,一匕首扎向旁边挂着的大盾,“噹”的巨响,三四寸厚的大盾声如洪钟,纹丝不动,太子手腕后撤,露出大盾正中央,被匕首扎进去的一个凹洞。再把匕首放回眼前看了两遍,太子冷哼着,把匕首掷还给那女兵。 “哼!好歹还有一些东西能用!”他眼底闪过一丝欣慰!太子又对明湛道,“你是怎么看出,她们的刀子是好的?” 明湛说:“这里面的套路,我娘子比我更清楚。秦琴,你来跟殿下说一说?” 猝不及防地,大家就看向了自己。秦琴很无语,她也懒得澄清,自己其实已经说好出风头的事情由明湛去干。谁知道明湛这么不讲武德。 她上前说:“这里面的原理很简单,因为近卫队的兵器是直接融化了新开封铁锭来打造的,这些铁都是上好的唐山铁、沧州铁。而出问题的,如果末将猜得不错,应该是专门用于修补兵器用的次生铁、二轮铁。” 道了一声“得罪”,她把脚边早就准备好的两坨铁块,呈给众人面前。 “左边较为黑油发亮的,就是唐山铁。”秦琴道,“右边颜色较为暗沉的,就是专门用于修补破损铁器的次生铁。因为铁矿难以开采,所以一直以来在军中就有回收利用旧兵器的传统。把回收的兵器熔炼过后,多次提纯,得出来的就是次生铁。在我朝一十三个三等处中,都有卫所,卫所里长期囤积大量的铁锭。打大仗之前,不光是从各卫所调兵遣将,而且还调动盐铁、粮食。” 太子听着有些不耐烦,打断道:“秦琴,别长篇大论的,说重点!你是想说,那些次生铁不适合用来铸造兵器么?” 秦琴也不急,摇了摇头,说:“非也。次生铁也是好铁,打造得法的话,比如近卫队这几位姑娘的匕首,就是用次生铁来铸造,虽然不够锋利,但足够硬净。特别是用作攻城锤,那是比新铁更耐用的。问题在于,用来做修补的补铁,那可以做的文章就多了。” 回过头来,看了太子一眼,说:“一般的兵器有限度的磨损过后,也是不销魂的,而是修补好了继续用,除非彻底砍断,又或者卷了边。而在军中,每一具新打造的兵器,都是有专人检查并烙印的,出了问题,就会把工匠连同质检专人一同问责……但,修补的兵器,却没有这项工序!是不需要经过专人检查,就直接进库房的!” “士兵领兵器,是随机领的,有可能领到新兵器,有可能领到修过的兵器。那么,领到修过的兵器的士兵,在战场上因兵器断裂而被杀死,是不是很自然?是不是——死无对证?!” 秦琴侃侃而谈,字字句句,声声入耳。 太子身子微微一晃,原本燃烧着怒火的眼眸,渐渐变得清澈起来,他沉思着:“真是好巧妙。行,就按照这个线索去查。三日之内,孤要见到结果!” 他忽地抬起头,问秦琴道:“秦琴,你是怎么对这里头的弯弯绕知道得那样清楚的?孤是真的小看了你啊!” 秦琴夸察一下跪倒在地上,俯身行礼:“回殿下,末将先父即是军户出身,官至百夫长。据他老人家解甲归田后得回忆,数次在战场上差点被劣质兵器害得陷入苦战。最后一次海上溃败,更是因火炮崩裂。幸得我外祖族人相救,后他老人家才侥幸捡回性命。末将从小听他老人家讲陈年旧事,几乎如同烙印一般,烙在了脑子里!” 太子自是喜不自禁,很是用力夸奖了秦琴一番。明湛趁机道出应该先把有问题的盐铁替换掉,两边不耽误。太子允了,并且顺理成章地,交给明湛亲自主管替换盐铁一事。 太子把议事厅中的事情摁下了,对外只说王劲草因意外而死,给了他厚葬。他自己则是去排查幕后主谋去。 线索也不是没有,军需经历、各级知事,拔出萝卜带出泥的。那几日军中骤然挂起一股相互检举告发之风。 重车轻车,偷梁换柱的手法不算什么秘密,很快就被查出来了。 然后循着几条线索,太子又处分了一批人。 …… 这日,新换到的盐来了,明湛亲去把关。秦琴留在营房内,命人把徐观、徐娜兄妹叫了进来。 见了面,秦琴开门见山道:“这次多亏了你们,才及时在出征之前发现了这些蛀虫。今日新的精盐坨子八百斤已经来了。替换下来的涩盐也没有白费,直接废物利用,送去战备处,日后如遇雪山霜冻,可以用来解冻,或者加工用……铁那边比较麻烦,但也在替换中。” 这是说出来的,没有说出口,但人人得见的还有:从京城来了快马,送来皇帝口谕,狠狠嘉奖了太子办事得力,精明能干,并发话要严查。 太子的脸面,是狠狠的长了一回! 徐观道:“县主过奖,我……下官只是做了应该做的本分而已。万万受不起夸奖。” 秦琴微笑道:“你想要什么奖赏?” 徐观一顿语塞,徐娜却喜道:“县主好大方啊!我可以要一个天朝的户籍吗?我想要户籍,从此以后,可以堂堂正正的在天朝生活,还想要在京城里买一个宅子安家落户。我厌倦了到处漂泊的日子了!” 秦琴哈的笑出了声,当即道:“这个可以。等回京城之后,我就给你办户籍。从此以后你就是良民。” 徐观一开始不大相信,现在见她这么爽快,也是怦然心动,试探着说:“既然如此,下官想要……求个职务?” 第857章 徐左参军 在秦琴征询的目光中,他垂下眼睛,道:“当日我一介商人,连科考都没有资格参加。虽有几个臭钱,却因地位低微,被人欺负,有苦说不出。趁此机会,想要博个前程。” 秦琴很惊讶,没想到徐观会这么想,她很想问徐观是不是还惦记着苏云锦。但又觉得这话题说起来唐突,正踌躇间,门外传来明湛的声音:“不可。” 他从门外进来,关上了门,说:“这次你二位立了功,却也是表明得清楚——你们,是我们这边的人。此刻如果贸然往前面去了,别人对付不了我和秦琴,难道还对付不了你们二位么?” 明湛的目光从满脸傻白甜的徐娜身上掠过,着重落在徐观身上。 徐观垂眼看着地板,眼尾精光闪动。 徐娜是西域女子,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徐观可不是,他是有脑子的。 于是俯身拜倒,郑重其事的说:“全凭大人、夫人差遣,绝无二心!” 明湛道:“既是如此,日后,你就是我的左参军了。” 左参军属于战时职务,相当于主将身边的警卫员兼大秘书。但战后部队散去回归各地方的时候,此职务即消除。所以,一般都是由原本在营中已有职位的知事、经历等官员就地转化。 而凭空提拔出一个左参军,那是极大的例外。原本无路可走的徐观,如今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禁喜上眉梢,大声道:“谢大人赏识!” !。 三天之后,事情查到了军需处一名佥事身上,到此,线索就断了。佥事供认出来里里外外的十几个人,全都供认不讳,配合无比。 蒙玦把他们全都军法处置掉,与此同时,密折也在北大营送往了京城。 当天夜里,劳累了一天的两口子,一人一个泡脚桶,里面撒满了干姜橘皮,一屋子都是香味。挥挥手让小椿下去了,秦琴惬意地闭上眼睛:“哎呀,好舒服。好舒服好舒服……” 明湛瞥了一眼她的脚丫子,促狭地笑:“又是生姜又是食盐,就跟腌猪蹄子似的……” 秦琴勾起脚尖,就把水泼向他:“你再说一句试试?” “好了好了,不说了。”明湛乐不可支,笑得前仰后合的。他才不会告诉某人,这是他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光,美好得不舍得逝去。他知道,一旦告诉她,某人就得骄傲起来了。 哼,要不得! 玩闹了一会儿,怕水凉,秦琴给自己加了一点热水,也给明湛加了一点。亮晶晶的眸子底下,闪过一丝阴影:“阿湛。你抚心自问,陆佥事……真的能够谋划那么大个事情么?” 明湛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很是有些刻意地压低了声音,说:“怎么说呢。从进北大营到现在,校兵大典是草草收场了。查这个事儿来,闹得人仰马翻。与此同时,北狄人却没有停止过南下骚扰,而我们的百姓,正值春耕农忙关键期……人可以等人,天不能等人。耽误了农时,那将会影响到西北河套间千里沃野的收成……你是聪明的,算一算这里面,孰轻孰重?” 秦琴只觉得背脊阵阵发凉,失声道:“我,我竟忘记了这点!” 明湛道:“就算不谋算这一点,还有另一件事,我在这边说了,你知道就好。陆佥事家里,和七皇子的奶公有点儿瓜葛的。这份前程,也是那位奶公给他谋算的。这里面吃掉的部分油水到底成了谁的钱袋子,如果真的吃了败仗,谁又将会获益,你懂了吧?” 秦琴:“……” 洗脚水还很热,可她的心,哇凉哇凉的。 门外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是小椿的:“我们家大人和夫人已经歇了。” 来人却是不依不饶,直接来到门前,开门见山道:“明将军,秦副将。太子殿下有请。” 蒙玦?! 两个人一起请,就很奇怪。 两口子交换了个眼神,明湛冲着秦琴点点头,扬声道:“请稍等。我们马上来!” 还是换好了衣服,悄没声息地跨过院子,来到了后方蒙玦住的小院里。外松内紧的守备,叫秦琴平添几分紧张,她不由自主握住了明湛的手。 进了屋中,蒙玦屏退了左右,还把门给关上了。然后才走进最里面,坐在床沿上,沉声道:“二位。盐铁以次充好之事,就到陆佥事为止了。他供出,在京城以及京郊几处卫所、库房里,都有内应。我刚才已经收到了父皇手谕,明日便即启程回京,亲自回禀这件事情。此事有失军威,理应处理干净。” 说完之后,蒙玦定了一定,似乎在等着什么。 但两口子都是表情很平静的,蒙玦等得一盏茶都喝完了还没有等到回应,不禁自己开了口:“两位,没有什么疑问么?” 秦琴看了明湛一眼,明湛说:“殿下做事,下官自是不可置喙。只要不耽误行军打仗,也就不会坠了殿下英名。” 他意思很明白了,只要把盐铁补全了,可以拔营出发,那就不管了。 因为那是蒙玦和蒙瑜之间的争斗。 站在哪边都没好处。 蒙玦自是听明白了,黑了黑脸,说:“既然是这样,那就没什么别的事情了。祝您二位旗开得胜,凯旋还朝。” 秦琴和明湛一起站起身来,躬身谢恩。 临走之前,蒙玦到底是叫住了秦琴,他目光茫然地问:“秦县主,你是女子,我想问你一个事情。” 秦琴:“愿闻其详?” 蒙玦说:“若有一个女子,明明一开始的时候两情相悦志趣相投,却因为某些误会而分开。此后彼此有了家室了,原以为从此各走各的路。没想到在国家有难的时候,她给你屡屡出谋划策,甚至损害了自己夫君的利益。这般女子,该如何对待?” 得了,就直接报苏云锦的大名名号出来吧。 蒙玦目光灼灼,直盯着秦琴,那架势似乎她不给个答案出来,他不会善罢甘休。 但秦琴知道,无论她说什么,自己都会错。眼珠子一转,索性油腻了一把:“末将不擅情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蒙玦一怔,眯起眼睛道:“秦琴,你这是敷衍我吗?” 第858章 他果然发现了,可还帮着找补 明湛开口:“殿下,她不是敷衍你。她素来大大咧咧,就连我这个夫君,都是岳父一手办好的。她一根筋,一直就只有我一个男人,无法理解那些左右逢源之事。你问的问题……她脑子不够,实在是回答不了。” 蒙玦:“……” 秦琴:“……” 我可谢谢你了。 就当你在夸我吧。 蒙玦眼眸又是一顿乱闪:“你意思是,那女子是左右逢源?” 他不太高兴,脸臭臭的。 明湛道:“下官没有这么说。” 毕竟话是从蒙玦自己口中说出来的,蒙玦眼底闪过一阵不确定,胡乱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出了门口,秦琴忍不住拿手指猛戳明湛:“你这是维护我吗?啊?你这是维护我吗?!你这是损我!老娘今晚就去找十个八个小奶狗去!” 明湛丝毫不以为意,甚至有些嬉皮笑脸:“你找啊,你有本事就去找。十个奶狗加起来都不如我厉害。” 秦琴就越发牙齿痒痒了。 瞎说什么大实话!! 明湛问她说:“你很少这么油腻地推搪别人的,为什么今天忽然跟太子耍起心眼来了?” 他果然发现了,秦琴老老实实地说:“不是说耍心眼。你不觉得,我刚才无论怎么回答,都可能是错的么?如果我说,那女子既和他有缘无分。太子听了我的话,跟那女子果真就事论事,那么日后必遗憾今朝错过。我们就是棒打鸳鸯的罪魁祸首。” “如果我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鼓励太子去追求心中所爱。那么朝中各个势力,必然会再起波澜。太子夺了兄弟妻子,私德有亏,如今皇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他作死了失去了太子地位,我们也是教唆太子做糊涂事的罪魁祸首。” 明湛仔细听着,这会儿点头叹道:“这么说,你可长得就是一脸罪魁祸首的样子啊。” “我长得一副伙房里背锅小兵的样子!”秦琴翻了个白眼,明湛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连连摇头,“不至于不至于。你能不能有点儿美女的觉悟了!” 明明长得活色生香一大美人,偏生三言两语就自黑。 倒是叫人不是时常能够想起,秦琴本身是个美女这件事。 倒是省却了明湛多少麻烦…… 他有时候,宁愿秦琴做个有趣的人,也好过做那种端着摆着款的木头美人。 秦琴双手摸脸,很是惊诧:“是吗?!我是美女吗?!” 明湛学着她的样子,也翻白眼:“是是是。那必须地。我明湛的妻子,必须美。你这样子都不知道,眼神不大好啊……” 然后就被秦琴戳着腰眼,中断了话头。 缓过劲儿来,明湛又变回了正经模样:“你想得是不是太严重了?不至于吧。?” 秦琴笑了笑,轻描淡写道:“当人沦落到潦倒绝境时,责怪别人,总会比承认自己选择失败要容易啊。” 明湛一怔,脸上的笑意凝固住了。 细细思量,竟是大有深意。 秦琴又丢下一句:“所以呢,最好的做法,就是不要帮他们做选择。” 她就走远了。 …… 秦琴说得没错,回到了京城,蒙玦跟顺武帝一一禀告完北大营盐铁案。 跨过刚才因盛怒而乱摔,摔出来的一地狼藉,顺武帝铁青着脸,道:“可恶。幸亏玦儿你发现得及时,瑜儿好生糊涂,为了几个钱,险些误了我军机大事!” !。 蒙玦跪在地上,低着头,完全不敢多说一个字。 就在刚才,他顺势把查出蒙瑜奶公也跟那陆佥事相关的证据,也递给了顺武帝。 顺武帝看了一眼龙案上摆着的证据,才灭下去没多久的怒意,又在眼底复燃:“朕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瑜儿要做这种糊涂事!!这里头才多少银子啊?!难道朕少他吃了?缺他穿了?!从他生下来到现在,他要什么,朕没有满足他的?!金山银山,珍奇珠宝,在他那儿竟跟泥土没两样!他到底怎么想的?!” 他猛然回头,盯着蒙玦:“你是哥哥,你说,他到底想的是什么?!” ——他想的,当然是太子之位啊! 但这话蒙玦不能说啊!! 长久的沉默,倒是叫顺武帝眼底里怒火燃尽,转换哀色。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唉——你不说,朕也知道。他也是个出色的孩子,但,储君之位,立长立贤,无论如何,只能是你的。玦儿,你这次做得很好。” 蒙玦仍旧低着头,竭力掩饰着脸上的喜色,说:“父皇息怒。” 顺武帝闭了闭眼睛,挥了挥手,示意蒙玦下去。 此后再无二话。 不数日,瑜王爷蒙瑜因小事惹怒了顺武帝,被罚往皇陵守陵一年,身上的差事,统统剥夺。 蒙瑜临行前,偷偷地去见了苏云锦一面。 苏云锦对他还是如往常一样,不远不近的。吩咐丫鬟奉上茶水,她说:“外面的风风雨雨,我都听说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忍过这一段,未尝往后没有翻身的机会。你且宽心去守陵。” 见到紫鸢奉上的,仍旧是自己往日爱喝的澜山白茶,蒙瑜就已脑补了许多,心里暖洋洋地。听到了苏云锦这一席话,更是从心底里柔情荡漾,呷一口热茶,定了定神,道:“云锦。你放心。父皇面前,我全都认下来了,并没有透露你的半个字。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你多加小心。” 苏云锦眼尾泛红,充满感激地点头,板着的面孔越发显得清丽脱俗:“阿瑜,有你真好。” 有未婚妻如此,蒙瑜抱着苏云锦,浓情蜜意了好一会儿。苏云锦也是拿捏着分寸,给了他一些甜头。最后是苏复来了,催促着蒙瑜离开:“王爷如今身份敏感,为了云锦着想,还是先回去吧。” 蒙瑜握着苏云锦的手,满眼依依不舍的,嘴上只是敷衍道:“苏复,我知道分寸的了。就让我们多待一会儿吧!” 苏复皱着眉头,很不高兴地说:“不是我做这丑人。如果因为王爷你贪图这一时半会儿的温存,让皇上怀疑到苏家头上,一旦疏远了苏家,那就连京城里最大的助力都没有了——这么粗浅的道理,苏复以为,王爷自然会懂的。” 第859章 苏云锦换目标 蒙瑜也不高兴了,皱起眉头,声调抬高,怪不客气的:“苏复,你这边大道理一套套的,最终不也就是为了疏远本王么?本王只是去守陵,又不是死了!” 眼见气氛僵硬起来,苏云锦忙瞪了苏复一眼,嗔怪道:“哥!你到外面去!” 苏复警惕地看了蒙瑜一眼,人转到了屋外,不过还是故意露出一角衣袍,彰显自己的存在。 苏云锦握住了蒙瑜的手,低声软语:“阿瑜。我明白你的感受。但哥哥说得有道理,你先回去。日后常写信给我,好吗?” “你要知道,在这京城之中,无论天崩地裂也好,什么都好,总有一个人在等着你,念着你。” 冷艳如高岭之花般的面孔,樱唇一张,说的却是叫铁石心肠之人都会心软的话,蒙瑜热血阵阵上涌,一把拍在自己心口上,大声道:“云锦!你放心!你对我的情意,我一一记在心中!日后我定以江山万里为聘,许你一世凤命!” 送走了蒙瑜,苏复回到苏云锦屋子里,眼底讥诮之色越发浓厚:“真是老鼠上秤,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妹妹,幸亏你提前两边下注,也给太子去了信。” 苏云锦却没有苏复那样喜怒溢于言表,她眼底闪过一丝不甘,道:“蒙瑜真没用,大好形势一把输光了。幸亏我草蛇灰线,伏笔千里,早年在太子心底里埋下了一缕情丝。不然的话,这次我们也要跟着一块儿一败涂地!” 苏复说:“是啊……当时说好的大家一起赚点儿零花钱,可没想到他连这点事都做得不干净。皇后亲自手把手来教了,还教出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来。连个奶公都管不好。” 苏云锦一摔袖子,满面怒容:“算了,不说他了!我还在发愁,怎么退婚!” “退婚?如果退婚了,你打算嫁谁去?总不能是惠安宫那个还没断奶的吧?” “哥,你开什么玩笑呢?太子不是人?” 苏复很是震惊地看着苏云锦:“你不是说,最讨厌男人不干净,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么?” 苏云锦银牙一咬,道:“对啊。但如果是太子的话,我委屈一下也没什么……前提是,把太子妃弄下去!然后再不让太子纳妾,不也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苏复懂了苏云锦的意思,点点头,说:“也行。不愧是我的妹妹!让蒙玦那厮得到你,真是便宜了他!” 苏云锦看着苏复,撒娇道:“哥哥。你对云锦最好了。以后你娶了嫂子,也要对云锦最好,对嫂子只能第二好。” 苏复也是宠溺地看着苏云锦,一脸理所当然道:“那是当然,云锦是放在第一位了。对了,明日太子约你聚贤楼小聚,你想好穿什么衣服没有?要不要哥哥再送你两套头面?” “好呀好呀。嘻嘻,哥哥对我真好!” …… 夜深人静,苏云锦唤出了系统。 系统对她已是十分冷淡,强打精神,尽职尽责地道:“宿主。离你攻略成功的时间大限只有两年了。目前两个成功条件只达到了一个。你的时间和积分都已经不多了。” 苏云锦闭了闭眼睛,重新睁眼,眼底多了分决绝坚定:“系统,我是不是有一次更换攻略对象的机会?” 系统迟疑了一下,说:“是的。但代价是清光你的积分。我再重申一次,你的积分已经不多了。” 苏云锦说:“我要更换攻略对象,对象是——蒙玦!” 系统道:“宿主,你确定吗?蒙玦对你的好感度只有90,而且,他还没有登上帝位。相当于两个条件都不满足。” 苏云锦坚决地道:“我已经决定了。有我帮忙,蒙玦做皇帝,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相比起辅助一个男人登基,还是得到他的爱更容易。” 系统说:“宿主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么系统必然执行。请宿主再次确认,是否把攻略对象更换成蒙玦?” 苏云锦点点头:“是。” 系统说:“好。现在开始倒数,3,2,1,攻略对象更换成功。根据系统规则,攻略对象的好感度在原有好感度上打八折。现在蒙玦对宿主的好感度为72。事业线的进度为99,请宿主加油,完成任务,获得奖励。” 苏云锦勾起笑容,说:“好。系统,你再跟我说一次,我的奖励是什么?” 重启任务,她需要给自己打鸡血。 系统的声音,突然多了几分诱惑,说:“宿主完成任务的奖励将会是史上第一团宠娇妻美人,什么都不用做,就有花不完的钱,无数人的爱慕,至高无上的地位。宿主,加油哟。” 盐铁问题解决了,大军挥师北上,一路风餐露宿,各种辛苦,自不必细说。秦琴和明湛夫妇二人和战士们同吃同住,秦琴负责教演兵法,明湛负责传授实战技巧,日复一日,渐渐地得到了上上下下全军战士的拥护和爱戴。 “你想办个夜校?” 又是一晚泡脚时,明湛脚丫子动了动,以示自己听见了。 秦琴把一大把粗盐洒进了自己的水桶里,才把脚丫子伸进去,脚底传来粗盐粒子粗粝质感,她惬意地闭上眼睛,说:“是啊。军中太多文盲了。大字不识一个的人,可打不好仗。” 明湛怪怪地看着她,说:“你知道哪怕是在村子里的良民家里,也得五六个人,才能供出一个童生么?——不是人人,都是靠海村的。” 秦琴跟他目光对视,道:“可是,终归出了个靠海村,对不对?” 明湛不吱声了。 秦琴又说:“而且,当年我们家,是被靠海村直接在族谱上除名的。后来我单开了一个族谱,结果单开族谱之后呢,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又让我合并了回去,还单开了一页。这说明了啥?” 明湛反问:“你说呢?” “说明了只要够强大了,什么村规民约,都得闪一边去。”秦琴道,“规矩都是人定的!……凡事不试试,怎么知道后果如何?” 第860章 军中夜校 明湛说:“我朝的惯例,军户不太认字。他们的情况极复杂,都是从开国皇帝而起。他自己是武将而起事,后得天下大统。自此之后,反而处处限制了武将的出身。至本朝皇上才又好了些……也罢,你说得对。大字不认一个的人,是没办法打好仗的。就把夜校办起来吧,一应责任,由我担着就是了!” 秦琴弯了弯眼睛,道:“阿湛,你真好。” 她自然知道明湛这句话里,沉甸甸的分量。 世界上从来不缺能做事的人。 缺的是能担责的。 明湛相当于把她的风险给担了过去了。 明湛俯身过来,摸了摸她垂落的长发,道:“客气什么啊。反正如果诛九族的话,你也跑不掉。” 秦琴:“……” 秦琴嘴角抽搐:“你这张破嘴,就不能稍为控制一下么?!不张嘴就是完美,张了嘴特么完蛋!” 明湛微微一笑,也不告诉亲戚,这是他保护自己贞节的手段。 不嘴臭一点,那些人往他怀里塞人,烦都烦死了。 秦琴从来都不是在这些温柔小意里消耗太多时间的,吐槽了一句之后,转而去寻思夜校的细节去:“选拔人很麻烦,不患寡而患不均。那我们还是得抓头……但能来到我们跟前的军官们也都是知书识礼,读过三年五载兵书的,教他们,倒是你更加适合,镇得住。” 她东一句西一句地捋着自己的思路,只能说有逻辑,但是不多。明湛耐心听着,说:“你的意思,其实是要让所有士兵都认字?” 眉毛纠结着,苦苦回忆上辈子先辈们的做法,秦琴道:“不是说能做到锦心绣口做文章。但每个人,认得一两百个常用的字,会写自己名字,读得懂军令,再学会认数,能做个加减乘除和四则运算。那就足够了。” 搁在现代,也就是小学二年级的文化水平。 明湛说:“嗨,我以为你要教得人均秀才呢!” 秦琴翻了个白眼,道:“相公,实际点,那是不可能的好吗?” 明湛道:“是不可能。不过,军令一般来说,不会超过二十个字。如果只是认得几个字,读得懂军令,会认数,那不算难。难的,是教会了这十万人……还是行军途中。” “你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秦琴打了个一点儿不响的响指,道,“任何简单的事情,只要上了数量,那难度就会成倍增长!” 明湛又是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说:“让我来想办法吧。” 又过了几天,大军已到了兰川城外。 这是一个有十几万人口的大城,也是往北狄边境上最后一个大城了。大军并没有进城,而是在附近的山里驻扎好了。而当地父母官,自是邀请明湛夫妇及关总兵等,进城饮宴,以尽地主之谊。 这日秦琴正在忙碌,明湛进了副将的大帐内,对秦琴道:“走,我带你进城逛逛去!” 秦琴一愣:“你是说赴宴么?可这不是时候还早?” “就是趁早,进城里逛逛。”明湛看了看天色,说,“现在还没有放午炮,正好。” 好吧…… 既然主将都这么说了,副将也就只好听话。把手头的事情吩咐了一番手底下的几个副官,秦琴换了一身寻常妇人的打扮,跟着明湛,带着天衡和小椿,出了军营。 从山坳里离开,上了官道,秦琴被太阳光晒得睁不开眼睛来,看了一眼周围黄乎乎的山,道:“这地方够荒芜的,山都光秃秃了。靠什么耕种?” 明湛道:“就靠一条兰河水,以及兰河旁边的无数支流。兰河汇入黄河,在那河湾地区,倒也算得上水土肥沃的。种的苹果又大又甜,非常好吃。” “苹果?”秦琴扬起眉毛,她记得,早年的苹果皮厚肉绵,并不能入口,只是芳香扑鼻,用做屋内取香气罢了。又大又甜的苹果,是现代嫁接的产物。而且随着科技进步,似乎是越来越大,越来越甜。 明湛道:“嗯。如果你想要知道详细的情况,今晚饮宴的时候再问吧。” 秦琴想了想,说:“算了。知道得太多对我们来说不一定是好事。我们只管吃苹果就是了。” “那是。”明湛说,“走,进城了。” 兰川城的进城检查很宽松,明湛亮出腰牌,顺顺利利就放了进来。城里百业兴旺,又恰逢今日赶集日,又更添几分热闹。明湛给秦琴买了零食,买了胭脂水粉,买了几块帕子……这些都花不了几个钱,但夫妇二人都很开心。 最后来到了一个文房四宝店门前,这里骤然安静下来,倒不是说顾客少,而是来逛的都是读书人,都很安静斯文。明湛进了屋子,店老板也没有像别的行当那样殷勤向前,只是摇了摇扇子,微笑致意。 明湛直接来到老板面前,说:“老板,请问你们承接印书的业务么?” 老板说:“接的。不知道是刊印什么书?是话本子,还是画册?要多少本?开版费用昂贵,册数如果太少的话,就没办法做这单生意哦。” 明湛问:“要多少册起印?” 老板说:“最起码500册!”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秦琴,这时心里已经有了成数,问道:“这个500册,是活字印,还是雕版印?” 老板看了她一眼,知道遇到了行家,正了正容色,说:“活字和雕版都有。看看二位有什么需求。如果是一千册以下,活字便宜一点。一千册以上,雕版便宜一点。” 秦琴就把明湛拉到一边,说:“阿湛,我们的量太大了。雕版印刷怕是不好搞?过了两万份,雕版就很容易坏了。活字的话应该好一点?” 明湛却是大手一挥,道:“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当然两样都要啊!” 秦琴瞪圆了眼睛。 那老板也是。 就连店里几个站着蹭书本看的书生,也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手中的书本,好奇地不住打量这边。 明湛回到老板面前,说:“我这边有一种小册子,很简单,但我需要十万本。你能印么?” 老板胖墩墩的下巴一晃,几乎跌落到胸前!! “十……十万本?!” 第861章 印坊难题 “嗯呢。”明湛从怀里掏出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纸张柔软轻薄,封皮封底是皮子,秦琴一眼认出,这特么不是前两日明湛让她一针一线缝起来的么?!那会儿只有外皮,没有册页,她还不知道什么东西,一追问,明湛只是笑而不语。 她向来不喜欢问长问短的,也就没有追问。 没想到竟是这玩意儿?! 明湛说:“这是母本,所以做得精细一点。统共加起来大约是十二页纸,但数量大。我十天之内要交货。你开个价。” 说话直来直去的,老板原本合拢了的嘴巴又张大了,这回有了准备,他直接举起了扇子,遮住了嘴巴,说:“请客官稍等。” 他拿着母本坐下来,算盘噼里啪啦拨弄了半天,回头对明湛摇头:“客官。不是我不想做你的生意。但这笔生意……十天之内,我交不了货。真的很不好意思,请您另找高人。” 秦琴垂下眼睛,眼底闪过一抹黯然。 那老板也是一脸遗憾的模样,这个单子他算出来,能挣个大几千的银子,吃下来了,可以撑五年。他也很心疼啊! 明湛看在眼内,就说:“其实我只需要这十万本,至于老板是要自己独食还是说与别人分利而共同接单,那是适随尊便的。我是听闻城内就数你们家文房四宝店老字号,开价实诚,又长年资助困难学子,有盛名于外。没办法合作的话,就太遗憾了。” 他都已经暗示得如此露骨了,老板再听不出来,就是傻子。 听着明湛捧自己,老板脸上阵阵喜色,等他说完,老板更加遗憾,哭丧着脸说:“如果是平日,那还有法子。恰逢如今要开春闱了。我们陇西三等处所有学子汇聚此间,各个文房四宝店都人满为患,打理生意、帮忙抄录印刷资料都不够人手。实在是没辙啊!” “且慢。”旁边一直在竖起耳朵听热闹的几个客人当中的一个,主动发话了,他试探着对掌柜说,“掌柜的,我家里也有一个印坊。不过印的东西有点特殊,不怎么做俗家用。” 掌柜的正在发愁呢,眼见打瞌睡有人送枕头,不禁喜上眉梢:“不管是印啥的都可以。这位大爷不是说过么,只要能印出来就成!要不然,咱俩合作,把这份富贵挣了?” 明湛道:“请问兄台怎么称呼,家里是做哪个行当的发财?” 那客人道:“我姓康,名叫康天佑。家里却是做金银纸扎的生意,有一个油印厂,专做那天地通宝……要不是见几位看起来很急切的模样,原不太打算开这个口的。” 秦琴:“……” 属实想不到! 明湛有些顾忌地,看了她一眼,秦琴说:“我是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的,你怎么看?” 明湛如释重负,说:“我也是这么看。” 他对康天佑拱了拱手,道:“谢谢康兄台仗义出手,不知道那印坊有多大?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 掌柜说:“我也要去看!” ……好吧,话都说到这地步了,自然是等掌柜的把客人们请走,木板门一架回去,然后一行人去看两个印坊。一路上,掌柜的自我介绍姓翁,世代经营这个兰川城最大的文房四宝店。翁老板自己也有个秀才功名,他却很是坦然,直接承认不过是图个生员的身份,可以免却一些赋税徭役,见官不跪,且有同窗师生,能够照顾生意。 这么坦然耿直的小老板,秦琴很欢喜,笑眯眯地说:“老板实诚人,其实可以不跟我们说的。” 谁知道翁老板很诧异道:“大人,您二位明明是外地来的,却选了我家铺子,刊刻印刷十万本册子。可见您二位觉得我的店子还行。既然如此,我怎么不能跟您二位掏心窝子呢?做完了这笔买卖,也交了个朋友嘛!” 秦琴很惊讶,心里道果然是西北的汉子,这股劲儿,别的地方就没碰到过。 明湛拱了拱手,道:“翁老板好说话。我们是从京城里来,这般坦诚掏心窝子的,也就是离了京城才能听得见。” 翁、康二人听说他们是从京城来的,果然好奇,都追问在京城是什么个处境。明湛略谈了两句,忽地抬手指了指远处道:“那边……传来油墨味,很浓。想来就是翁老板家里的产业了?” 明湛在皇家书局里呆过,对油墨气味很敏感。 翁老板很诧异:“大爷好见识,就是那边。从那扇木板门进去就是了。” 木板门旁边,挂了个小牌子,写着“翁氏印坊”四个字。进了院子,油墨味道越发浓郁,字粒房和雕版房都空着,看了一眼只有八个伙计的房子,明湛眉头皱了起来。 看到明湛这般形容,康天佑也很乖觉了,有些惭愧地低声说:“我家的印坊只有三个伙计。比这儿还得小一半。想来也是……我们托大了?” 秦琴的心顿时沉到了海底,哇凉哇凉的。 他们要赶着去赴宴,所以没有当场拍板决定行还是不行,只是互相留了名帖,约好了明天再议这件事情,然后明湛就带着秦琴去城里饮宴了。 有了心事系着,纵使酒菜精美,舞曲动听,秦琴也是味同嚼蜡似的。 总是觉得……应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她给忘记了。 吃完了宴席,回到了驻扎地,爬进睡袋里,秦琴双手交叠在胸前,睡姿安详,两眼发光地瞅着帐顶,“有什么东西没想到的呢?” 旁边也是在睡袋里的明湛,动了一动:“你叨咕了一晚上了,别硬想了,真想坏了脑子,我还得买两副猪脑子给你补去。” 秦琴包裹在睡袋里,蠕动着要去打明湛:“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嘴真欠!” !。 明湛说:“你是在想印那十万本册子的事情吧?” 秦琴说:“是啊。愁人得很。其实我可以放弃,他们当睁眼瞎当了那么多年,不也这么过来了。可又总觉得半途而废的,不好。既发心发愿了,还是要把事情做到底。” 第862章 人人有份,永不落空! “你知道这么想就好了。就是担心你做事情没有长性。”明湛说,“其实,你这个提议一开始的时候哦听着挺孩子气的。这两日我细细思量过,发现真做下来,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且一劳永逸的事情。” 秦琴道:“所以你才这么尽心尽力?” 她有点淡然,明湛却轻笑:“你哪件事我不尽心尽力的?” 黑暗中,秦琴感到自己脸上一阵发烫。 明湛伸出手来,碰了碰她的脸颊,又收回去:“你就没想到一件事——” “你在我心目中,非常重要。” 秦琴想要辩驳,却又觉得无从辩驳。千万种情绪如潮水般翻滚上心头,千言万语,化成一句她轻声说:“你在我心中,也很重要。” 明湛说:“所以,你放心睡觉吧。还有几天时间,这件事,我们两个一起想法子。” 秦琴觉得很奇怪,问:“我们不是计划驻扎十天,做好补给就走么?” “现在情况有变。楼烦人和北狄人在北边打起来了。我们正在准备跟楼烦人结盟,和谈的使团已出去。所以十天之后,还有约莫五到十天的松泛。”明湛道,“这就可以让我们做很多事了。你说呢?” 秦琴不是个笨的,明湛这么一说,顿时心就放宽了,说:“是。兵贵在不战而屈人,能不打仗就最好了。我们……做好准备吧。” 夫妇二人,谈的家国大事,似乎不涉男女之情。 灵魂交融的绝对信任,说了上句就知道对方下一句的默契,却不知世间多少沉浸情爱纠缠的小儿女,能够拥有? 一夜无话,清晨,秦琴做了个梦,突然大喊一声:“我想到了!” !。 霍地坐起来,她刚才在睡梦里,梦回了上辈子,那时候有过一次大摸底,摸出了民间多少能人工匠,多少神奇工事……那些民间黑科技,最终全都转为军用,直接降低了天上隐形战斗机涂料,海里航母阻拦绳,种种大国重器的生产成本。 那些任务,她亲自参与过的啊! 她怎么就给忘了呢!! 秦琴从睡袋里抽出一只胳膊,轻轻给了自己一嘴巴:“你这个猪脑子!就该买俩脑花好生补一补!” !。 直接把旁边捧着洗脸水进帐来的小椿给瞧惊呆了!! 迅速起床,匆匆洗漱,胡乱喝了一碗牛乳做早饭,秦琴就去找明湛,明湛正在出早操,他还带了二十名精锐一块儿练习,这么一队精壮彪悍的汉子聚在一起,拳脚对练,棍枪交击,人均八块腹肌,那场面可真够看的。 秦琴狠盯了好一会儿,眼睛吃足了豆腐。直到明湛披着外套,袒露着扇子似的胸肌,走到她跟前,像堵墙似的堵住了她的视线,冷冰冰道:“看够了没有?” 男人语气不善,但似乎不善的原因……有待深究? 秦琴讪讪地挠了挠鼻尖,道:“不太够。” 新鲜的胸肌,谁不爱看啊! 明湛眸子一眯,杀气扑面而来,秦琴忙改口:“够了够了够了!哎,你衣服穿好啊,我有正经事要跟你说——” 某人却很是骚包地晃了晃外套:“横竖不冷,就这么说吧。” 好吧,秦琴很怀疑他在故意显摆他的胸肌,但她没有证据。 没想到明湛这么小肚鸡肠,她越发尴尬了,说:“你还是先穿好衣服吧。到时候冷伤风了怎么办!” 明湛见她坚持,到底心软了,就真的去换了衣服回来。 似乎还争取时间,冲了冲身子,身上带着水汽,穿着细棉蓝布的练功服,软底快靴,绞干的长发扎得整整齐齐地,眼睛如同点墨一般,精光内敛,坐下来的时候,如颤巍巍玉山将倾。 秦琴突然为刚才三心二意贪看别人的胸肌而良心发疼,有一点点,但不多。 二人来到一处开阔地,周围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一眼可以发现那种。秦琴把心里早就想好的托词说了出来,说:“我昨天晚上,梦见了我爹。” 明湛眼睛微微一睁:“啊?” 秦琴说:“爹跟我说了一个法子,他说,可以在军中摸个底,谁家当过木匠的,会认字的,开过印染坊的,甚至可能印过书的……全都找出来,我们自己来搞这个认字册子!” “原材料,可以直接在昨天认识的老板那儿采购。而设备,我们可以照办煮碗的,甚至征用民间现成的小型设备,只要能用就行。” “最后就是化整为零,把任务分发到各单位……我意思是各队伍。比如说,一个千人队,负责印一千本。人多力量大,那不就很容易就搞出来了?” “反正,我们又不是要炒作孤本珍本善本什么的。能用就行。最关键的,就是要把这个夜校摊子麻溜利索的支棱起来,让士兵们都能够认字算数!” 她比比划划地说着,越说越兴奋,眉飞色舞的。 明湛凝神听着,不发一言。 从那一动不动的眼眸来看,是听进去了。 思忖片刻,他抬眼问秦琴:“开弓没有回头箭,军令发出去,就收不回来了。现在正是战前,半步军令都不可错,否则会有炸营风险。你又该如何说服这么多人一起来制作这本册子?” 秦琴成竹在胸,说:“只要把这件事跟他们的利益捆绑起来就行了。不是说给他们平添负担,在辛苦操练和打磨兵器之前,还要花时间念书。而是这属于一种好处,能认字,能算数,打赢了仗回去,以后买田地铺子什么的,都不会被人骗了。家里有孩子什么的,当爹的也能够教个子丑寅卯了,这岂不都是好事?” 顿了一顿,说:“关键是,这等好处,如今是白送——外头要去启蒙,拜师礼得多少东西?束脩多少钱?书本笔墨的费用呢?更不用说,夫子还得挑肥拣瘦的,过了十一二岁就嫌你启蒙晚了,没法学出来,不收你了!这会儿不管你十五、十六、二十、三十……只要在我们这个军营里的士兵军官,都能够学习!人人有份,永不落空!” 第863章 君子晓之以义,平民晓之以利 明湛道:“是了,君子晓之以义,平民晓之以利。” 弯了弯眼睛,含笑看着秦琴,道:“看来是不需要买猪脑子了……” 秦琴翻了个白眼,嘴巴嘟噜嘟噜,以示不以为然。 当两辆小马车把翁老板和康天佑二位从兰川城里接到军营里的时候,这两位着实是吓得不轻! 当他们看到坐在主营帐正中的明湛和秦琴时,更是双双面无人色。天衡和天权做亲兵打扮,全身披挂,站在一边,威风凛凛:“这是我们的主公,普济伯明爵爷,这次北伐蛮夷的大将军!这位是副将秦县主!两位还不快快行礼?” “扑通”“扑通”两声,直接跪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小人参见将军!副将军!!二位万福金安!” 秦琴见他们两个全无昨日谈笑风生的风采,反而担心他们被吓坏了。就主动开口:“不知者不罪,二位先起来吧。” 翁、康二人方才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秦琴又命赐座。 她礼贤下士的模样,真心诚意,慢慢地两个老板恢复了镇定,明湛跟他们寒暄起来,也都对答自如了。不过,自然是没有昨日那般态度轻松的。 明湛也不绕弯子,寒暄过后,话锋一转,直入正题:“昨日说的那个事情,您二位可有再考虑过?” 翁老板和康天佑对望一眼,还是翁老板开口,他很诚恳地说:“论理,是想要接下这个生意的。昨天就想要接下来,那时候想着的是获利丰厚,实不相瞒,做了这一单,未来四五年我都可以躺着好好享受了。如今知道了是军中所用,越发的想要竭尽所能了。我们虽是不入眼的小商贩,可也有一颗拳拳报国心啊!” 翁老板说话的时候,康天佑在他身边不住点头,显然来之前,他们是商量过的。 明湛问康天佑:“这是你二位商量过的么?” 康天佑忙低头回道:“昨日二位走后,咱们就商量了。只没想过事情干涉竟然如此重大!翁老板最后说的这一句,也是草民想要说的。” 明湛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不过,现在事情有了变化。” 两个老板一动不动,不敢吱声。 秦琴倒是微微一笑,安抚道:“二位不用紧张。实际上,还有用得着二位的地方,而且,是有大用!嗯……徐参军,你来跟二位说一说。” 从柱子后面,转出来一个人,正是徐观。 他如今是明湛身边的左参军,参与商量一应重大事务。 这一次是他参加的最重大的事务。 “好。”徐观胸有成竹地走了进来,从怀里掏出一叠纸,那上面是他自己根据秦琴和明湛提出来的要点写好的草案,一桩桩,一件件,徐观口齿清晰,念了个清楚明白。 两个老板一开始听得很是茫然,后来也听懂了,最后听进去了,两张脸写满了专注,不断地点头。 足足说了半个时辰,才把话说完了。 秦琴在旁边看着,很满意,冷不防明湛凑近她,低声道:“头脑清楚,做事有条理,果然是个可造之材。不过,这么好的出风头机会,你怎么不自己上?我看苏云锦都是自己说的,大家都夸她口才好。” 秦琴说:“口才最好的,是勾栏里卖艺的女先儿。” 明湛:“……” 秦琴抿嘴一笑,这才正经回答了明湛的问题:“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 明湛懂了,扭开了脸。 眼底笑意一闪而过。 “你的心思,不小啊。” “好说。你也不介意,多一个手里有权柄的妻子吧?” “我当然不介意,甚至想吃软饭。” 明知道明湛在开玩笑,秦琴还是微笑着,轻啐了他一口。 小声地开了两句玩笑,底下徐观也回答了两个老板好几个疑问。扫了一眼习惯性地摇起了扇子的翁老板和笑得合不拢嘴的康天佑,秦琴道:“徐参军,怎么样?” 徐观躬身回复道:“两位老板都很聪明,一点就透。下官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秦琴又对两个老板问道:“这边想用每人五千两白银的人工费,雇二位做顾问,同时租用二位的厂房物料等,作为我们印书用。两位意下如何?” 真金白银,说得清清楚楚的,两个老板一叠连声地答应着。 事情到此处就方便多了。 秦琴想到了三湾改编,给每个千人队配了一个知晓文字,思想可靠的参军,为了区别左参军,这种参军改了个名字,叫做参军知事。 明湛要给他们另外发放补贴,秦琴却阻止了,道:“论功行赏,军纪严明,这样的队伍才能打胜仗。把银子留着来改善伙食……我就是要参军知事心甘情愿不要钱来做这些额外的事情!” 她发挥出上辈子带新兵时做思想工作的功力,分批给参军知事们开会,谈心,如此不眠不休地忙了三天,所有的参军知事全都服气了。 在有了参军知事们和千夫长们的一起努力下,办夜校很快被动员起来。 与此同时,从兰川城运进来师傅们,用最快的速度雕好了小册子的模板。 按照秦琴要求,进行了全军大摸底。手头有点儿基础绝活的战士们全都写在了花名册上,报了上来,竟占了三分之二! 秦琴乐得合不拢嘴:“太厉害了。会理发的,会唱歌的,会骟……嗯,骟猪的?也是厉害!这些,能认字的,会木雕的,会拨算盘的,全剔出来。认字的会拨算盘的,来我这儿上课!回头他们做先生教人!木雕的,印染的,去工坊里帮忙印册子!” 成千几百个小号印坊在营地里如星火般运作起来,翁老板和康天佑两个被小羊车拉着一个一个点的过去,传道受业,教会这一波士兵们会印刷了,会做雕版了,又马不停蹄地往下一站去。 秦琴带着小椿,徐观带着天权,也是兵分两路,也是一个个点的过去,教会那些有基础的士兵,再让他们教别的同伴们。 至于最终成果,由秦琴亲自把关。 她狞笑着,从空间里取出了一套——小学三年级期末考卷。 繁体版。 第864章 夜校,让士气大振 明湛是没想到这个闹着玩儿似的夜校竟让士气大振,效果好得就跟做梦似的。 整个军营上上下下,洋溢着一片朗朗书声。 明湛自忖,上半辈子见多识广,也算是见多了一些世面的。 而这个世面,是真没见过。 特别是,始作俑者,还是自己枕边人。 男人异样的目光,不禁再次落在眼前女人身上—— 这会儿,他刚送走了两位老板。而秦琴则是从针线房取了新定做的腿甲回来。她坐在敞开车棚的小马车上,一名千夫长正在她的车子上跃下,脚一沾地,“夸察”一下跪在地上,低着头:“末将明白,谨遵夫人吩咐!” 秦琴点头:“去吧。切记,人员安全第一,账目清楚明白第二,保质保量第三!” “是!” 男人不禁眯起了眼睛,黑水晶般的眸子底下,闪过异样的情愫。秦琴做事,说不上杀伐决断,这会儿跟那千夫长说话的语气,甚至带着点儿轻柔。然而话语里的力量感却是极强,让人不由自主地就很放心。 说起来也是她自己想出来的法子,每日早晚两次,坐着小马车绕军营一圈,一路上需要回事情的千夫长、总兵、知事们可以自由上车回事情,随上随下,效率极高。 ——与之相对应的,也就是明湛知道,这里头需要主事者多大的精力和才干! 而秦琴,生生扛下来了。 小马车停下了,结束了今日晚上的巡查。秦琴在小椿搀扶下下了车,看起来有些累,却不见疲乏,远远地看到明湛,就亮出牙齿,笑起来了:“你回来啦?” 那笑容就跟会发光似的,明湛看着,心情也都变得好了起来,也是同样地亮起了笑容,迎上去:“也才刚回到。走,吃饭去。” 秦琴跟他十指交扣,一边走,一边问:“今天的帐都结清了吗?两个老板人蛮好,日后可以做朋友。” 明湛道:“都结好了,我特意命账房另外每人多赏了两柄玉如意、四坛军中美酒、两匹绸缎和半扇羊做答谢。” 秦琴噗嗤一笑,道:“吃的穿的用的都有,好实在啊!他们反应怎么样?” “当然是很开心啊。那些都是我们私库里的东西,兰川城里独一份的。”明湛道,“你呢?今天去查验他们的进度,如何?” 秦琴道:“册子学了一半了,卷子也发下去了。回头收了上来之后,让徐观找人一块儿阅卷子去。我们是为了扫除文盲,也不是为了考功名,现在这效果比当初可要好多了。” 明湛不禁念了句佛:“阿弥陀佛,传道受业解惑,娘子这一趟法布施,可真的功德无量!” 倒是把秦琴说得笑了,回过头去,甜蜜蜜地看了一眼明湛:“你是从不信这些的,怎么今儿个倒是念起佛来了?” 明湛不以为忤,坦然道:“那不是奇迹发生在眼前,太过不可思议么。” 说话间,夫妇二人回到了屋里,饭桌上已摆上了四菜一汤。 天气仍冷,春寒料峭,四个菜里倒有三个是肉,牛肉、羊肉、大肉,都用钵子装着,底下用暗火焙暖保温,汤装在瓦罐里,也是肉汤。秦琴坐下之后,喝了两口肉汤,有些发齁,皱着眉道:“太腻了。肉太多……不能弄清淡一些?” 明湛说:“越往西北,回暖越慢,‘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边又冷,你又日夜劳累,必须得多吃肉才能补得回来。——所以,没有胃口也得吃啊。” 把肉汤喝完,汤渣也吃掉,秦琴嘟着嘴巴说:“我就是想吃两口青菜。你看看,这唯一一点青绿,还是炒肉片的蒜苗。这么吃法,就怕手脚干裂,会得坏血病。” 明湛想了想,道:“你说得倒是有道理。不光是我们需要吃水果蔬菜,兵们也需要。你提醒我了,一会儿我去跟军需官说,在兰川多买一二千斤蒜苗、大白菜,带着走。” 秦琴惊讶道:“要拔营了吗?” “是啊。”明湛说,“和谈破裂了。北狄人冲进了谈判的地方,把我们的使臣给挑了。原来他们早就送了两个公主去楼烦人那边去,结了姻亲。所谓和谈,不过是缓兵之计。消息至此,我们必须要赶过去,最好……还要打他们个大耳光,好让他们清醒清醒,别跟我们玩心眼!” 看了看明湛杀机忽现的面孔,秦琴感同身受,高声叫道:“对!” 匆匆吃过饭,明湛去传令军需官,采买物资,及做种种布置。 绕到了僻静无人处,找了几个大箱子,秦琴咬了咬嘴唇,犹豫了片刻,从空间里拿出了一瓶维生素。 维生素一离开空间,自动变成了雪白的陶瓷瓶子,跟水壶一般大的一瓶,里面是1000粒装的复合维生素。她掐指一算,闭了闭眼睛,从空间里掏了100瓶出来。 除了维生素,秦琴又掏出了酒精、止血带、口服的抗生素…… 都用很复古的包装装好。 空间:“???” 金光一泄,空间被掏空了些许…… 把面前箱子装得满满当当,秦琴叫来了军医官来,见面就说:“师傅。你看看这些东西,用得上么?” 圆胖脸的军医官,吓得一跳,下意识地托了托怀孕八个月似的肥肚子:“哎哎哎,我说多少次了,在这地方别喊我师傅!” 原来这次随军的军医官不是别人,正是秦琴自己学医的师傅百里翩。那日校场阅兵之后,几名铁匠受了蒙玦的刑,受伤严重,眼见情况不好,秦琴急得想要亲自下场来施诊救治,百里翩忽地穿着太医院副院判的衣服,从天而降。救回了那几名铁匠的性命之后,百里翩才跟秦琴揭开了自己身份,既在江湖行走,也在朝廷效力。如今听说北狄再起,国将出兵,就赶紧回到原位,并担任本次随军出征的军医官。 他也跟秦琴约好了,把师徒关系暂时放起,各自做各自的事,各司其职。 当时百里翩跟秦琴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秦琴,你我这次出征,如果可以一直不碰面,那才是最好的情况。” 第865章 药片和夜校 没有碰面,就是没有大事。 秦琴深以为然。 结果这会儿秦琴主动打破了默契约定,找来了百里翩。百里翩有点儿癫,等看到这几箱子东西,一一打开看过问过,又从抓狂,变成了欢喜。 “好啊!妙啊!!这是烈酒提取的吗?一股子酒味儿,可以用来清洗伤口!” “还有还有这个,这么多干净的麻布,战场上断胳膊少腿的那么多,干净的麻布最最缺了!” “这些是啥?咋全都是药片儿?” 百里翩鼻子伸到了放头孢片的瓷瓶子口,拼命闻,闻不出个所以然。秦琴抿着嘴笑,说:“这是一种奇药,叫做头孢。那些受了外伤之后发高热的,伤口化脓的,吃两片这个就好。上头写着用法。” 百里翩眯着眼睛看了半晌,看懂了,顿时欢喜得手舞足蹈:“好东西!好东西!你这东西哪儿搞到的?不得了!” 秦琴道:“那就别问了。就说你要不要?” “要要要!”百里翩一叠连声地嚷嚷。 秦琴说:“你要用,这玩意儿保管有,要多少有多少。但你不能问它的来历,更不能跟别人说那是来自于我的。行不?” 百里翩自是继续一叠连声的答应,“莫得问题!完全莫得问题啊徒弟!” !。 又抓起那瓶,跟酒瓶子大小的大号装维生素,秦琴踌躇了一下,说:“这种药片,是能够提升士兵体质的。每人每天一片,什么烂手指啊,脚气病啊,嘴角生疮啊,都能避免了。您斟酌着,怎么给他们吃下去?” 百里翩眼睛都要放光了,今天的奇遇,简直做梦似的。也叫他好像重新认识了秦琴似的。 他把维生素倒了一颗进手里,喃喃道:“这东西跟面粉捏似的?这么神奇么?” 秦琴道:“横竖没毒,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瞥了秦琴一眼,百里翩乐呵呵道,“我还真尝尝了!就算有毒也不怕,我能解!” 一边说,一边把维生素丢进嘴巴里,嚼吧嚼吧咽下去,胖乎乎的五官顿时皱成一团:“哎哟喂啊,又酸又苦!” !。 秦琴忍不住抿嘴一乐:“所以整片吞服啊,谁让你嚼碎的!你也是勇猛!” 百里翩倒是不在乎,拿出腰间的葫芦灌了一大口水,咂咂嘴巴:“不嚼碎了怎么尝得真切?吃着倒是没毒,不过有没有你说的那样神奇,我就不得而知了。也罢,这玩意儿跟糖豆似的,发下去让他们都吃了就是了。” 很是赞同地点点头,秦琴说:“是这么个道理,只要坚持吃,半个月就起效。那会儿正好我们也该到地方了。” 说到这里,她对着百里翩,深深福身下去,语气也是极严肃认真:“师傅,这些药品医疗用品,都是徒儿费尽心思弄来的,只为了我们天朝能够打胜仗,可以再换取边关几十年平安。有劳师傅了!” 百里翩被她吓一大跳,忙扶她起来,跺着脚道:“嗐,你这丫头,说啥傻话呢!这些都是舍己为人的好事儿,要积大德的啊!” 又交代了好几遍,百里翩亲自赶车,把这一车子宝贝运回医官住的帐子里去了。 …… 军需官办事能力很强,没几天,就把东西都采买回来了。这个时候,战士们又多认了几个字,也多会做了几道题。而且还多了个没想到的效果,因日间操练兵法阵型,夜晚夜校认字念书,把这些正在青壮之年、精力旺盛的健壮汉子们给折腾得够呛,个个一有点儿时间就只寻思着睡觉休息,倒是叫营地里打架、棋牌、喝酒、吵嘴等种种是非给直接断了根。 不光是明湛,就连关总兵等长年在军中的老将们都惊讶了。 这日要拔营离开兰川城,临行前一晚上,明湛召集各部将领来布置拔营具体的事项。他安排得井井有条的,哪个将部先走,哪个将部断后,哪个将部携带细软,哪个将部负责辎重。此外还有一些特殊的需要护送的,比如医官、针线、甲胄、兵器各后勤队伍,都是些不能战斗的,需要作战部随同保护。 秦琴穿着副将甲胄,束发正冠,高挑挺拔,端坐旁边,细细聆听,只觉明湛言之有物,心中甚有经纬。而部将们也并非一味盲从,合理则听,有想法改善的就提议。如此商量了一晚上,竟让她生起了上辈子开民主生活会时的幻觉。 那些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呵! 他们还好吗?! 她在这个世界,也终于回到了属于她的地方! 她的血液里,始终都是一半红的一半绿的啊!! 秦琴眼前模糊了一片,忙用力咬了咬嘴唇,疼痛让她注意力回到了现实里。一抬眼,却发现明湛和徐观都看着自己,徐观道:“副将大人,您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地方么?” 秦琴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听从主将吩咐。” 明湛道:“那就辛苦你率近卫队女兵一百名,护送针线房和医药局的大夫和针线上人们。” 他回过身,对所有人说:“兵贵神速,所以这一拔营,我们就不再做停留了。直接去边境。北狄人没有安营扎寨的习惯,他们喜欢走到哪儿打到哪儿。过了腊风口,我们就要特别小心,不要叫他们滋扰了后勤的诸部队去。大家辛苦了,明天卯时,准点出发!” 众将:“是!” 回到帐子里,明湛看到秦琴抱着睡袋往外走,微讶:“你要去哪儿?” 秦琴道:“我去针线房的营帐,和她们一起睡。” 明湛点点头:“好。” 小椿跟在秦琴身后,和她一块儿出了主将的营房。到了针线房,秦琴直接去找了黄大娘,黄大娘震惊了:“副将,夫人,您何必这样委屈自己?!既是明早出发,明儿再来就好了,咱们这边地方腌臜,委屈了夫人的……” 素来伶牙俐齿的黄大娘两句话就说了两次委屈,那是真的惊讶得狠了。 小椿道:“大娘,您就省省力气吧。夫人决定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我也曾劝过,夫人说,这样方便明天一早一起出发,也用不着劳师动众的。” 眼见小椿连秦琴的披挂都取来了,黄大娘眼神一阵乱闪,感动道:“夫人英明。” 第866章 秦琴,定海神针 “来的时候,我们穿过了严密的看守,关上了比别的营部更厚的荆棘栅栏,还要把三个拒马拖出来顶住。看得出来,临行之前,你们是最缺乏安全感的。”秦琴淡淡的道,“现在有我在了,大家可以睡个好觉了。” 这就是她提前来的原因。 有了秦琴这根定海神针,这一晚上针线房里传出来的呼噜声格外均匀。 没错,谁说女人不打呼噜…… 累得狠了,猫都打呼噜,何况女人乎? 寅时,秦琴带过来的自鸣钟响彻了营房。小椿一个鲤鱼打挺起来,看到秦琴也起了,忙把屋角的泥炉子里的余烬捅旺,加了几块炭,把水烧热了让秦琴洗漱。 秦琴动作利索,很快把自己的睡袋什么的卷吧卷吧,打了个井字包袱就搞定了。到了帐子外面一看,外头忙忙乱乱的,有人洗漱,有人收拾东西。 黄大娘和徐娜两个人提着一大筐粗面饼子,从外面走进来,黄大娘大声吆喝:“快来,快来,吃早饭了啊!” 秦琴见那面饼子又冷又硬,扔地上能打死狗,就道:“这冷饼吃了要肚子疼的,烤烤再吃!” 黄大娘苦笑道:“不行,来不及啦!就算这样子,也得分批吃……不然又要收东西,又要拆帐篷,还得去拉马搬车。忙得很!” 秦琴垂下眼皮,眼珠子一转,道:“你们大帐后面的灶间还有火么?” “必须有啊。这会儿还热着水呢。” 秦琴一锤定音:“那我去热饼子。你们忙别的!” 黄大娘吓一大跳:“那怎么行,您可是副将!” 秦琴道:“行军打仗的时候我是副将,这会儿我是个帮忙的!” 她完全没有让人辩驳的意思,不怒而威,叫人无法反驳。指挥着黄大娘和徐娜到了大帐后面的灶间,这是每个部里都有的。灶是自己堆的,柴火是自己搂的。秦琴抄起火钳子,拨拉了一下小得可怜的炭堆,叹了口气,把所有木炭放进了暗火未明的灶里,拿起吹火筒,鼓起腮帮子一顿吹。 炭火顿时烧得旺起来,红红的,映红了秦琴的脸。 黄大娘又开始惊讶了:“夫人怎么忒的能干?” 小椿道:“夫人也是苦出身的!” 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会儿炉火,秦琴说:“小椿,徐娜,你们两个留下帮我。一刻钟之内,我要让所有人吃上热乎饭!” 作为一个在军营里生活多年的人,她太知道一顿热乎乎的早饭有什么意义了! 黄大娘原地直蹦一尺高:“一刻钟!怎么可能!” !。 秦琴道:“我这儿就有可能。快忙活去吧。是不是分批吃饭的?一批人多少个?” 在黄大娘告诉了她人数之后,秦琴心里越发有谱儿了,催着黄大娘赶紧去忙活。秦琴自己站在灶火前面,撸起袖子,道:“饼子拿来!” 小椿有些迟疑,徐娜更是一脸懵逼,跟着她站在灶前。徐娜问:“姐姐,要怎么弄啊?” “此时此刻,拼的就是手速快!” !。秦琴胸有成竹,“而对于提高手速和配合速度,还有妙计!你们先听我唱一支曲儿。” 徐娜就笑了:“别开玩笑了,姐,现在不是听你唱曲儿的时候……” 小椿也笑着直摇头,只碍于身份不敢吱声。 秦琴道:“别忙。你们先听,一边听,一边学唱。” 她哼了一首节奏明快简短的曲儿,统共也就是四句歌词,重复三遍,哼哼完了之后,徐娜和小椿都学会了。秦琴说:“接下来,小椿放饼子,我热饼子,徐娜装盘,然后我们一起一边唱这首歌一边干活。” 小椿终于憋不住了,问:“夫人,我没有听错吧?一边唱歌一边干活,能够加快速度?” “是真的哦。”秦琴道,“不信你跟着做就好了。” 煮大锅饭的锅很大,贴饼子也得一圈一圈的从里到外放。 秦琴热饼子,也是从里往外,一圈圈的翻面,来回来回重复个三四遍,饼子两面鼓起,就是热透了。 热透了的饼子夹到旁边去,徐娜夹起装在一个个小纸袋里,积攒了二十个就拿走。 灶火旁边的副眼上,还坐了一大锅热水,里面是一个个小皮袋子装的热牛乳,拆开就能直接喝,喝光了的皮袋子洗干净回收。 三把嗓子,热着饼子唱着歌,一条手工作业流水线就开了起来了。 一刻钟刚过,黄大娘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带着第一批20名女战士来领早饭,看到热乎乎的饼子、牛乳,就跟列兵一般整整齐齐的,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 “你们真的做到了啊!” !。 “太厉害了!” !。 秦琴停了下来,说:“列队,每人一袋牛乳,一个饼子。吃完了自己洗干净奶袋子交回到灶间来。一刻钟之内吃完。” 她也就只来得及说这么一句,然后就又带回到因说话而略放慢的工作节奏中去了。 是的,这个热饼子工作的节奏,全靠那首听起来格外简单欢快的曲子来带! 最最简单的资本家提升流水线工人劳动效率的法子! 用这个法子,也就是一个时辰,整个针线房加近卫队,所有娘子军们都吃好了早饭,还交回了奶袋子。 女战士们意识到她们遇到能干人了,都很兴奋,干劲十足,吃过饭的人很自觉地去干活去。等到秦琴等三人被负责清理锅碗瓢盆家伙什的战士们替换下来时,秦琴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很是满意:“寅时初刻开整,全部搞定如今也不过寅时二刻。还有时间收拾整理东西。卯时点兵出发。嘿嘿,让我骄傲的叉会儿腰!” 黄大娘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哎哟哟,夫人可真的是太厉害了!您这是怎么做到的?” 秦琴笑道:“这会儿可没法细说。横竖这一路行军都在一起,我可以细细教你。你可愿意学?” 黄大娘没想到她这么大方不藏私,忙一叠连声道:“当然!当然!阿弥陀佛,夫人如此慷慨,不是菩萨下凡吧?” 秦琴忙道:“罪过哈。这种话不能乱说的。走,号角响了,我们快去点将台前!” 第867章 被抄了后庭 往日拔营行军,以女子为主的后勤针线房总是最慢拖后腿的那个。 虽明知道她们要负责全军的衣服缝补浆洗,及布甲、皮甲制作,十分辛苦。但也奈何不住有些浑人冷嘲热讽,看她们不起。更遑论还有的兵油子素久了,看到个女的就想要不干不净的,各种骚扰。 所以才有黄大娘如此严阵以待,每晚牢牢看守门户。 所以这一次,针线房和近卫队竟是全军最快收拢成功,集中点将台前,整装待发的,才惊掉了所有人下巴。 明湛一身披挂,威风凛凛,宛如天神一般在点将台上。 远远地,和秦琴对望一眼,略点了点头示意,比了个大拇哥。 秦琴还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习惯了。身后的黄大娘及徐娜等人,却小小地轰动起来,很是受宠若惊。 “主将冲我们比大拇指了!” “这是嘉奖咱们吗?” “废话,你没长眼睛看啊?” “确实就是比了大拇哥了!好开心啊!哪怕没有赏钱也开心!” “之前那些臭男人,就只会给我们白眼看!这次我们证明了哈,女子急行军也能够抢前头!” 秦琴嘴角噙着笑,只是默默听着。最后插了一句:“不光抢在前头,女子身子轻盈,耐力还比他们好。只要掌握了诀窍,能够更加省力地走更远。” 众女子两眼冒光,磨拳搽掌起来:“真的吗?夫人,能教我们吗?” “我们也要扬眉吐气一回了!” 七嘴八舌中,秦琴道:“慢慢来吧。” 卯时整,整个驻扎营地已拆拔一空,就连木头辎重都没有浪费,全都拆好捆起装到了车上。除了最外围的大墙、大门,整个营地成了一片巨大空地。各部将领,集中在点将台前。 鼓点疾迟顿挫,激昂人心,明湛也不多废话,只扬声道:“拔营出发,西北方向!” 随着明湛身边的天衡挥舞着红旗,朝着西北方向一指,天朝十万大军,拔营往北狄汗帐——红峰河谷而去! 离开了城池之后,行军速度骤然加快,昼夜不停。累了困了的人就在马背上睡觉,一路上种种艰辛,自不必细说。 军医所里每天分发给将士们服食的奇异药片,让将士们精神健旺,把将领们最害怕发生的营中臭脚丫子、脚气病、红眼病、咳嗽伤风……等等,都给大大改善了。这些小病小痛,不至于要命,却会让士兵们的战斗力大打折扣。 秦琴也抽着空,把如何用歌声来提高手工活效率的做法诀窍跟黄大娘和徐娜一一说了,尽心尽力,称得上倾囊传授。黄大娘年纪大了,领悟能力略差,但徐娜很快掌握了诀窍,很快地就带着一队六人小队,开始流水线的做衣服。一天时间,还是坐在马车上不断行军,她们竟做出了十二套衣服——换了平时,只能做两套!! 这效率! 惊呆了!! 当天晚上扎营休息的时候,黄大娘逐件衣服看过去,看看衣领,看看袖子,看看前后摆,就跟百里翩那会儿似的,欢喜得后脑勺都要开出花来:“这这这,真的是太厉害了!太快了!” !。 徐娜扳着手指头细数:“如果是在营地里安安稳稳的开工,六个人,每人每天能够做最少四套衣服。这还是从布片做起的新衣。如果是缝补,那就更快了!” 黄大娘喜不自胜,“我们这儿小二百号人……哇,我都算不上来了!” 有了夜校,士兵们有了精神头。 有了军医官的奇药,以往军营里流行的传染病全都消失了,小病小痛,更不在话下。 一切,似乎都板上钉钉了俩字: 必胜!! …… 耳朵里嗡嗡直响,似乎那日的殷殷笑语,还回响在耳边。秦琴缓缓举起手,遮挡住了刺眼的阳光。手上一片黑红,分不清是污泥,还是鲜血。遮挡得了阳光,遮挡不住扑鼻而来的烧焦味、尸臭味。 她从空间里召出了灵泉水,一滴滴地从指尖滴落到唇上,浸润了干裂的唇瓣,滋润了干涸如火的喉咙。灵泉水的神力迅速恢复了秦琴的体力,她支着身子坐起来,顺势甩掉身上已破损不堪的铠甲。 展眼看去,尸横遍野,有自己人的,也有敌人的。 秦琴手腕一翻,拔出长剑,一边沿着尸山血海慢慢走,一边给沿路上见到的北狄人全都补了刀。 远处一个北狄人脸朝下,趴在地上,不断耸动。秦琴剑刃向外,做出随时刺穿的准备来,眼底杀气腾腾,就像狩猎的野兽,警惕盯紧那人。 那人突然向上翻起,滚落到一边,看到那人被打凹下去的脸,秦琴不觉可怖,反而松了口气,却也看到了那北狄人尸体底下,双手当胸平举一把短刀,脸色跟死人没两样的近卫队队长王香草。 她忙扑上去,摸到王香草还有脉搏,忙把灵泉水喂给她:“王队长!你认得我吗?!” 王香草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线:“夫人……” 这才看到王香草腹部被长矛刺穿了,幸好穿着皮甲,只穿了个寸许深的口子。 “没事的,没事的。一定还有别的人活着!我们快去救人!” !。秦琴忙给王香草做了止血,又用灵泉水拌着,喂了一颗强心丹给她。王香草再次睁开眼睛,精神一震,“夫人,我们……被……暗算了……” 秦琴咬着牙,点点头:“没事。主力部队很快回来了!” 天杀的北狄人,竟抄了他们后庭,把后勤部队打了个七零八落!! 虽然他们拼死杀退了敌人,可是…… 此时此刻,粮草被烧了,兵器库被烧了,远处,一个帐篷燃烧着熊熊烈火,布料皮子烧出来的黑烟冲天高。秦琴恨得牙齿直发痒!! 到底是习武之人,意志力和身体都极强悍。包扎了伤口之后,王香草竟就能够站起来了,她把那北狄士兵的破损长枪拿在手中,权当拐杖,一瘸一拐的站着,道:“夫人,我们一起去找活着的人。” 她们不是两个人,在那废墟中、尸堆中、焦土旁、河沟草垛旁……零零散散地、三五成群地,越来越多地,冒出了挣扎着活下来的天朝士兵们的身影。 第868章 收拾残局,奇袭! 他们一边清扫战场,抓俘虏、补刀,一边极有默契地,聚拢在秦琴身边。 “夫人。大人已去了十天,音讯全无。” “夫人,现在家被偷了,我们该如何是好?” “副将,我们该如何是好?” “县主,请拿个主意?!”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聚拢在了秦琴身边,无数双眼睛,殷切期盼着,带着复仇的光,凝视着她,期盼着她!! 那意思,——不言而喻!! 秦琴找了块大石头坐下,周围的人越围越多。表面上看,她在闭目养神,其实她在寻摸着空间里有什么东西,可供使用。她的身边,幸存的小椿和徐娜,正在忙着帮大家清洗伤口和包扎,露天的营地里,弥漫着酒精的味道,浓烈得呛鼻子。 秦琴在识海中,摸过一挺八一杠。 之前嫌它款式老旧,都快要进军事博物馆的东西了,因被一个前辈用过,所以秦琴高价收购了回来,藏在了仓库里……被带了过来。 如今换了个地方,那是降维打击。 只是很踌躇,到底要不要拿出来欺负人? “喂!喂!你振作点啊!” !。 徐娜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把秦琴拉回到了现实中,秦琴抬起头,只见一个受伤的女人倒抽了两口冷气,吐了好多血沫子出来,徐娜不断拍打她的脸颊,给她做心肺复苏,可那女将一动不动。徐娜大哭起来:“月娘!月娘!你怎么就死了!!你撑着啊!!你都撑了那么久了,怎么就顶不住了!!!月娘!!我们的援军很快就到了啊!!” !。 可是月娘圆睁着眼睛,就那么躺在地上,已没了气息。 呵,月娘,秦琴记得她。 她是针线房里能干的女人,精通给皮甲打版,同样大小的一张牛皮,别人只能做一件皮甲,月娘能做一件半。她还很爱笑,虽话不多,但总跟在大家身后,听到什么有趣的,就抿着嘴笑。 现在月娘死了。 还有好多人也死了。 秦琴闭了闭眼睛,从空间里摸出了八一杠。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呢。 只要死的不再是自己人就好。 手里有了家伙什,秦琴心里镇定了许多,刺刀、匕首、炸药,全都绑在身上。她站起身,道:“敌人偷袭得手,我听见他们的撤退号角——有人看到,他们往哪个方向撤么?” 一个满身血污的小兵在人圈外围说:“我知道!我看到了!” !。 那小兵看着很矮小,也就十五六岁的光景——比秦秋平年纪还要小。他脖子上挂着一个沾满鲜血的银锁。 秦琴问:“你是哪个部的?叫什么名字?” 小兵说:“我叫梁板栗,是在兵器局里磨刀的。我们兵器局被他们的战马冲垮了,我大哥护着我,才没有被马踩死。我看着他们往西北边的峡谷里跑了。” 秦琴说:“我知道了。” “峡谷上游,就是红峰河谷。他们是要冲回城里,和红峰城的北狄军前后包夹,包我们的饺子。而我们的另一支队伍,正在在一百里外拖住楼烦人的援军,根本无法及时支援。” 迅速分析好时势,秦琴吹了个呼哨,马蹄声得得,她的战马飞奔而来,来到她身边,低着头挨挨擦擦的。 秦琴跟战马亲昵一番,摸出一块酒饼喂了战马,那马顿时精神健旺起来。 她翻身上马,慷而慨之,道:“他们要包饺子,那我们就反包他们一轮饺子!还能战的人,往前一步!” 在她身边,王香草翻身上马,毫不犹豫地紧贴着她! 两个、三个、十个、二十个…… 陆陆续续的,竟有上百之数! 看了一眼没有马,但也站在了马前的徐娜,还有跟在徐娜身边,腰间挎着短刀,身上穿着小兵衣服的小椿,秦琴冷眸一眯,道:“徐娜寻一匹马来,跟上!小椿退下!” 徐娜一喜,小椿却想要上前说话。不等她发话,秦琴道:“军令如山。” 小椿跪在地上,哭着喊:“夫人!!” !。 秦琴眼眶微红,道:“如果我没能回,你跟明湛说,让他照顾好家里!” “我要他,活到百年之后,在这百年之内,每年清明,都要送最好看的白菊给我!” “少了一年,唯他是问!” 小椿哭成了泪人,却终究没有敢继续拦截秦琴,跪在地上,匍匐着,颤抖着,长久不起。 秦琴的目光并没有多逗留在她身上,点兵完毕,清点装备。把挎在身上口袋打开,传给身边最近的王香草:“酒饼子,拿去喂马。” 人可以凭着怒气而短时间不吃不喝,并且反而越发的战斗力强悍。 战马却不行。 刚受过惊吓的战马,虽凭着素日的训练,能跑能驼人,但要作战也还是差一点。 需要补充体力,才能更好作战。 何况秦琴需要奇袭—— 战马,是她的另一件利器! 战马吃过了空间之力加持过的豆饼,变得精神奕奕,一个响鼻喷出来,能把瘦弱些的人吹飞。 秦琴很满意,命人去火头军的地方,找来许多还没有损坏的瓷碗、瓷瓶、陶钵、坛子……教大家做一样好东西:“一拳头分量的炸药,两个碗对合,用麻绳这么一捆,记得留个甩手绳……半尺长即可。用的时候,点燃引绳,甩个两圈飞出去,炸不死丫的!” 她教的法子简单易懂,不少人一遍就会了,脑子笨点的,学了三遍也会了。 背着八一杠,挎着炸药包,秦琴纵马出了扎营地,领着她的百人队往西北峡谷追去。人少马快好行动,也就是追了一顿饭功夫,前面就发现了敌军撤退的蛛丝马迹。 北狄人偷袭成功,得意洋洋的,竟大模大样直奔进了峡谷。 通过千里镜,秦琴看到了峡谷两边高地上望风把守的哨兵,冷笑:“就留这么几个钉子望风?特么的这是赢了一回合尾巴就翘上天了啊!姐们我教教他,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 王春草却是粗通兵法,跟在旁边,不无担忧:“夫人……副将!他们人虽少,却居高临下。咱们从下往上,如果去拔钉子,势必惊动峡谷里的敌人主力。如果直接进峡谷,高地上的钉子恰好形成掎角之势,很方便打我们!” 第869章 老娘亲自动手! 秦琴道:“无妨,我来拔钉子就是了。王春草,汪泽成!” 她一声令下,王春草和另一名青年武将应声出列:“在!” “你们两个,带足了陶罐子炸药,各领一个五人队,去抢占高地上的两处哨点!记住,占了哨点之后,换上他们的衣服!” 斜阳如血,低低地压在地平线上。 天马上要黑了,正是黄昏,一天中最短暂也是最绚烂的时光——到了! …… 一百多号人要隐蔽起来是很容易的。 看着前面正准备穿过峡谷的北狄轻骑兵,他们的队伍拉得长长的,斜阳微光中反射着某些光芒,那是从他们处劫掠走的细软。他们只求破坏,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毁,最后火烧后勤营地。但……北狄人贪婪的本性还是让他们没忍住,抢了很多好东西。 这里面主要是天朝人精美的兵器和盔甲等等。 秦琴找了棵树爬了上去,举起了做好隐蔽的八一杠。 她的狙击技术只能算一般,但用来应付这些毫无反狙击意识的北狄人,是足够了。透过高倍数镜,她看到王香草下了马,像个大壁虎似的挂在悬崖峭壁暗处,异常快速矫健地往上爬……她还能看到制高点上负责看风的北狄士兵,傻呵呵地用长枪支着身子,张大嘴巴垂着眼睛往峡谷里张望…… 背对着阳光,树影子遮掩了秦琴的身子,她把血液降到零度,搂火。 八一杠尖利的响声,被马蹄声给遮掩住了。 北狄士兵冒出一团血花,仰天倒下,与此同时,王香草一个纵身,跃上了制高点上。眼看她不声不响割了另一名士兵的喉咙,她带的近卫队队员们也逐一翻了上来…… 东边的战斗快速而短暂,让西边的制高点上的人无法反应过来。 秦琴又打了一枪,这次瞄准的是西边制高点的人。 汪泽成并没有比王香草慢多少…… 峡谷底下,北狄人浑然不觉,他们拉成了长条形通过峡谷,已过了一大半,剩下不到百八十个人在峡谷外面。这百八十个人还挤成一团,就好像一条粗粗的尾巴。 秦琴吹响了脖子上的竹哨,召唤马匹来,自己麻溜利索地下到马背上。 已升了官,是个正式兵的梁板栗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副将大人!是不是就要冲锋了?” 秦琴看了看远处被北狄人费劲巴拉地拖着的红毛大炮,眯起眼睛,恨得牙痒痒:“冲锋?你是真没打过仗啊!这会儿冲锋,跟送死有啥分别?当然是炸他丫的!” 她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道:“玛德!大炮被他们抢了!你一会儿记得要把那大炮抢回来!这会儿只能用别的东西凑合了!马匹!投手!准备!” 随着她一声令下,十名抱着瓦罐炸弹的投手悍然出列,秦琴道:“点上引子,冲过去就炸!记着,炸弹一脱手,你们就兵分两路往后跑!后面第二批、第三批跟上!懂?!” “懂!” 她说:“我会在后面等着。你们只要把那个主讲暴露出来,留给我。” 眯起眼睛,杀气腾腾。 “老娘——亲自动手!” “杀!” 正在拖着战利品通过峡谷的北狄人还不知道大祸将至。第一批快马投手奔近了,他们殿后的队伍听到马蹄声,往后一看,还爆发出不屑的嘲笑:“天朝的碎催追过来了!” “送菜呢!” “没想到他们还有力气追上来!” “天朝的马?!那劣马,给我家老马做种都不要!” “天朝的箭?!就是刚才被我们的皮盾子挡得跟挠痒痒似的玩意儿吗?” “他们的弓怕是用那些废物点心的鸡儿做的哈,比煮了十天的牛筋还软!” “兄弟们,开弓搭箭,他们要死,送个痛快!” “你忒心善啊,我就不想痛快了!” “你说怎地?” “怎么也得留个活的,挂在马屁股后面拖回去,那叫声才叫好听……” “桀桀桀桀桀……” 很快,他们就笑不出了。 没错,天朝的骑兵是没有他们骑术精熟,弓箭也没有他们射得远。可这回他们离得远远地,就开始甩手上那些锅碗瓢盆,丁零当啷的声音随着峡谷信风吹来,呜呜怪响。还没等看清楚那玩意儿里头装的什么东西,眼前火花点点,爆炸声震耳欲聋。 顿时,整个峡谷口,笼罩在一片滚滚烟火中! 北狄人被炸得哭爹叫娘的,更惨的是受了惊吓的战马,这些他们引以为傲的良种快马跑起来极快,没几下就摔在地上的人踩成肉泥。 一击得中,天朝士兵士气大振,第二批、第三批……接踵而至! 北狄人反应过来了,他们面临的是从前从没有遇到过的对手,前面没有被冲乱的队伍迅速集结,一股脑往前冲。与此同时,王春草朝着天空放出了哨箭—— 带着彩烟的利箭,尖啸着,划破了黄昏的天空!! 秦琴眯起眼睛,高喊:“他们要冲过峡谷。快去截停、分割、包围!我去制高点!” 制高点上,放过了哨箭的王春草不做半点停留,和西首的汪泽成比赛似的,摸出背囊里的陶钵炸弹,点着了就拼命往下扔! 炸得北狄人哭爹喊娘!! 峡谷里,爆炸隆隆,碎石和碎肢乱飞,惨不忍睹!!! 等北狄人回过神来,天朝士兵已杀到眼前!这些刚刚才挨过偷袭、受到他们无情耻笑的天朝士兵们,一个个红了眼睛,厮杀起来勇不可当!!!! 秦琴单人匹马,甩脱所有护卫,冲上王香草镇守的东边高地! 她手里持着那根会冒火的黑棍子,也不知道是什么神兵利器,只要一扫过去,就有人受伤倒地! 后来是有人喊出来:“是红毛火枪!” !。 “是洋城码头上那些红毛人用的火枪!” “怎么忒的精致小巧?!” 秦琴狞笑:“去你奶奶的夷人火枪——这特么实打实国产货!” 甩了两个炸弹出去,她的准头可比别的新兵蛋子准多了,看起来落到空地上,可炸出来的俩大坑,恰好断了北狄人的退路…… 第870章 老兵不死 看着趟着悬崖峭壁,比自己的速度还要快三分地攀援抵达的秦琴,王春草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 “夫人……不,副将,原来你身手这样好?!” “闲话回去再说。”秦琴拍拍身子。 开什么玩笑,她手上功夫从来没有松懈过的! 老兵不死! 周围略一打量,就选中了一处两块岩石隐蔽的地点,走过去,用千里镜一看,露出狞笑,“那个穿着链子甲的,就是主将吧。” 后勤营地被偷袭的时候,北狄这支偷袭队伍的主将并不曾入内。 所以,秦琴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不过,那也无所谓了—— 反正,死人都长一个样。 秦琴把八一杠架好,瞄准。 山风料峭,在高地上,风速比地面要紧而且急。王春草纳闷地瞅着那八一杠,寻思着这玩意儿跟灶间里的那烧火棍也没什么区别啊,却又听见秦琴嘴里念念有词。 王春草吓一跳,脑子里不禁想起了些怪力乱神的事,侧过脸听了俩耳朵,却发现她嘴里念叨的是:“风速3,纠正角度1……” 王春草:“???” 没能听懂的时候,顺着秦琴的方向看过去,只能看到一个浑身铠甲的人坐在马背上,呼呼喝喝的大声指挥着,以她的眼力,也就只能看到个影子。 这么远的地方,副将竟然要…… 没等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转完,秦琴就搂火了。 那烧火棍发出的声音大得吓人,然后王春草闻到的,就是类似过年鞭炮燃烧过度的味道,眼睛眨了一眨之后,那个人就倒下来了。 原本尚算应对有度的北狄军队顿时乱了套。 王春草瞪大了眼睛,秦琴吐了一口气,抱着枪原地几个翻滚,滚离了那高地。这时底下大声鼓噪起来,秦琴道:“撤吧。他们发现这地方了!” 王春草跟着秦琴往下撤,谁知道这地方上来容易下去难,何况底下还羽箭乱飞的。秦琴手里一抖搂,亮出两团攀爬绳索:“两个人一组往下速降!别的人掩护!” 两个最勇敢的打头阵,二话不说系着攀爬绳索降下去了。 接着就是秦琴和王春草。 谁知道降到了半空,有一小队北狄兵眼看着不管不顾的,就要杀向这边来。叽里咕噜的北狄话在脚下响个不停,有的神箭手张开强弓往秦琴就射——王春草把刀子舞得密不透风的,护住了自己和秦琴,大声道:“夫人!你先走!” 秦琴挂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心里恨不得直接掏几个炸弹把他们炸飞,只是人在半空中,没奈何。她掏出挂在腰间的土炸弹,用牙齿咬掉了引线,往脚下一扔! 轰隆巨响,炸死了一片,可北狄士兵杀红了眼,就跟潮水一般无穷无尽涌上来。 秦琴脸色铁青,喊:“王春草!这回怕是要一起去见你哥哥了!” 王春草煞白着脸,眼睛却是亮晶晶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朝士兵眼见她们被困半空,大急,想要上前救援,却被缓过神的北狄骑兵头衔尾的结成队,分割开了。王香草突然对秦琴说:“夫人,我趴在你身上,你拿我做挡箭牌,往下速降吧!这样——最少还能活一个!不然就都得死了!” 秦琴震惊,脱口而出:“不可!” 但王春草已用脚在峭壁上轻轻一点,晃了过来,抱住了秦琴。她埋头吸了秦琴一口,竟然还笑:“夫人,你好香啊。” 秦琴:“……” 她回转身,把自己亮在外面,脸朝着脚下敌军,变成了她护着王春草的姿态。 与此同时,往后一顶,让王春草背脊对着山壁。 在秦琴看不到的地方,王春草笑容消失了。 她大骇:“夫人!不可!” !。 秦琴又掏出一个拳头大的烈性炸弹,咬掉了拉环:“老子也降维打击一回,胜之不武算了!” 标准的投送动作,就跟上辈子得了优秀投手的称号那会儿一模一样——宝刀未老! 猛烈的爆炸甚至把山壁的石头也给崩裂了,西瓜大的石头滚滚而下。西首得汪泽成小队正好趁着混乱平平安安落到地上。 王春草闭着眼睛,突然觉得脸上热热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上粘腻的液体,眸光一凝,抱着秦琴反转了身。秦琴脸上鲜血长流,不知道伤了哪里,人已经昏迷过去了。王春草从秦琴口袋里掏出那种烈性炸弹,学着她的样子,咬开了保险,专往人多的地方炸。 在她接二连三的几通狂轰乱炸中,那些潮水一般无穷无尽的北狄兵马,还真被她炸出了一个血糊糊的洞来。旁的兵马也不敢轻举妄动了,王春草抱着秦琴,拼命往下降。 与此同时,远处吹起了呜呜的法螺响—— 那是天朝人的冲锋号!! 一队打着明晃晃的“明”字号旗帜的人马,从峡谷的另一边,朝着已然乱了阵脚的北狄军冲杀过来!这些兵马弓艺娴熟,训练有素,迅速地把北狄给分割成小块,然后分而歼灭。 “是主将!” “爵爷!” !。 “主将来了!!” !。 “冲啊!” 峡谷中,本就战意酣浓的天朝士兵们,迅速跟来汇合的明湛部前后包夹…… 此战,大捷!!! …… 秦琴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了营帐里。 明湛守在她身边,秦琴一睁开眼睛,就闻到了血腥味,再摸了摸头上:“我被开瓢了?” 明湛:“……” 她这么精神的么? 默默地放了心,明湛说:“不是,你脑袋被落石打中了,师傅说是皮外伤,不会留疤的。你放心。” 秦琴又吸吸鼻子:“不对,你也受伤了?” 她的目光落在明湛吊着的胳膊上,皱起了眉毛。明湛这会儿倒是满脸放轻松了,还是那有点儿混不吝的笑容:“我的也没事,就是吊着胳膊吓吓别人。过两天就能拆掉。” 秦琴说:“我能坐起来吗?” “当然可以。” 明湛扶着她,坐了起来。在这个过程里,秦琴感受着自己的胳膊腿屁股腰,还好,一切无恙。她放下心,吁了口气。 “明湛,你来了就好了。” 第871章 包了个好饺子 明湛伸手轻轻拍着她背,标志性动作安抚她:“我当然来了。我不来,怎么包饺子?” 秦琴喜道:“真的啊?他们被包了饺子了?那就是全歼咯?” 很有些趁机吃豆腐的意味,明湛搂着她在怀里,把她脑袋停在自己肩窝上,微笑着:“嗯。主将拓跋垒都死了。本来就赢定了。然后我来捡了个现成的功劳,于是就赢得不能再赢了。” 秦琴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一笑,扯到了伤口,急得明湛直叫唤:“姑奶奶,你别笑啊,伤口要崩了!血都渗出来了……” 他忙活了好一阵,帮秦琴换药、换上干净绷带。 才消停下来,门外响起徐观的声音:“主将大人,战场清扫好了。下官特来回话。” 明湛说:“进来吧。” 徐观走了进来,他看了秦琴一眼,眼光充满了敬畏。秦琴安安静静歪着,听他们说话。大胜之后,就要报捷报,还要论功行赏。明湛的意思是先记下来,等攻下了红峰城再说。 他还说,要给秦琴记首功。 让徐观很是震惊:“明大人,副将乃是女子……女子记军功,本朝没有先例啊?” 明湛手指轻轻叩着椅子边缘,说:“那秦琴是不是击杀了拓跋垒?” 徐观承认:“是。” “那么,在后勤营地被袭击之后,迅速集结了残余人马,组织奇兵反打回去的,是不是秦琴的主意?” “从下方回报上来,是。” “能够制定出整个反攻作战计划,以少胜多的,是不是也是秦琴在指挥?” “……是。” 明湛说:“那不就是了,换做是个千夫长、百夫长……又甚至是寻常的士兵,随便做到上面三条,将会得到何等奖赏?” 徐观说:“莫说是同时做到以上三条,就算只有一条,也足够连升三级。受用终身,惠及子女了。” 明湛说:“既然男人可以这样,那么为什么女人不能得到同样的奖赏呢?难道仅仅因为她是女子么?可她做的,明明是和男人一样的事情啊。” 莫说是徐观,就连躺在床上的秦琴,也停呆了。 明湛这番话,多少身在现代、脑子封建的男人都说不出来。 他却如此理直气壮!! 秦琴心里突突乱跳。 此时此刻,心情激动,尤胜刚才阵中杀敌,一枪爆拓跋垒的颈上人头! 徐观眼底闪过一阵惭愧,低下头拜服:“主将所言极是。下官铭记于心。” 他欲言又止,明湛却是看出来了,问:“徐参军有话不妨直说。” “副将和主将,乃是夫妻。哪怕是论功行赏……”徐观顿了一顿,道,“为了主将考虑,还是该当避嫌才是。” 秦琴没忍住,笑了起来。还好躲在明湛身后,徐观没看到她的笑容。她心里想,徐观自己当年做舔狗而不得,被苏云锦摆了一道大的。如今难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竟提醒起明湛来了? 她不禁偷偷的看明湛,很好奇,明湛怎么想的。 明湛的眼神还是那样的深邃,压根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徐观眼睛一霎不霎地,盯着明湛,很是认真。明湛站起身来,说:“参军,我们借一步说话。” 他和徐观出去了一阵子,不久就回来,秦琴看到徐观脑门子上全是汗珠,眼神躲闪着,不敢跟她对视。开口说话,透着虚弱:“大人所言极是,徐观记在心中!” 明湛大手一挥,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了。眼下,还是先把准备攻打红峰城一事放在首要……歼灭了拓跋垒部,就不用担心我们的后背了!趁着这股势还在,我们要抓紧时机!” 徐观精神一震,大声道:“是!” 徐观下去了之后,明湛才又回到秦琴身边,握住了她的手,喜滋滋地,跟她分析:“傻丫。你这次是真的立了大功!拓跋垒是北狄汗王拓跋柳最小的堂弟,关系亲厚。他率领的精锐轻骑兵人数不多,神出鬼没,素来是北狄汗王手里的一道利刃。我在红峰城附近按兵不动,就是为了等他出现,没想到会被你歼灭!” 三言两语,已说得清楚明白。 秦琴也是没想到那个连脸都没看清的敌军主将竟是如此关键人物,不禁欢喜:“那太好了!” 她到底没能按捺住好奇心,抓住明湛就问:“徐观那个顾虑,明显就是怕你重复了他的老路,燃烧自己,成全了我。你刚才跟他说什么来着?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明湛笑了笑,说:“怎么?我就觉得不能让你听道,特意叫他出去说话,你偏还要问?” “哎呀。你不就是要顾及人家面子嘛。”秦琴道,“我就问问。保证不往外说!” 明湛说:“好吧,本来也就是照顾面子的事情。我就跟他说,苏云锦那样自私自利到极致的女子,世间罕有,要碰着另一个也是难事。不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主要不是替你争功,而是如果因早年遇到坏人就沾污了自己的纯洁光明,那就太不划算了。” 是这样的。 世界上,好人极少,坏人也极少。 做人做事,遵从本心就好了。 徐观多好一个人,因为早年的这些遭遇,叫自己三观都给扭曲了。 太划不来了。 对明湛的话,秦琴深以为然。 伤了一会儿神,她也累了,明湛撵着她躺下休息,自行去忙。 …… 秦琴歇了两天,伤口飞快地愈合,就连百里翩都惊讶了:“你这身体底子太好了吧!” 秦琴嘿嘿笑:“得感谢我爹娘,给了我一副好身板!” 百里翩直摇头:“你个傻子,还挺自豪。这辈子你都没法子做娇弱女郎了,日后怎么讨男人欢心?” 这话,秦琴就不爱听了,她撇了撇嘴说:“我秦琴一生一世,都不需要讨男人欢心!” 百里翩道:“好吧,我就是说说而已。我也最烦那些动不动就娇弱晕倒的女子了,倒显得我们当大夫的多无能似的!” “那就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咯。”秦琴耸肩,自己把自己脑袋上的绷带解了下来,动作还很娴熟。 旁边持刀护卫的王香草,看得直了眼睛。 第872章 心里惦记着军机敌情呢! 百里翩扶着秦琴的脑袋,左左右右看了个遍,点头道:“外面没毛病了,里面有没有毛病,还得再看看。你这几天如果记性差了,人傻了,都不奇怪。回头我给你多搞点脑花炖了补补就行。” 秦琴直翻白眼:“脑花我可要麻辣的啊!多搁葱花!” 王香草:“……” 送走了百里翩,秦琴道:“走,我们去找主将大人去!看看啥时候攻打红峰城!” 王香草:“……” 秦琴走了几步,发现她没有跟上来,扭脸招呼:“走啊!” 王香草终于忍不住了,问:“副将。您平时也是这么……这么……” “这么怎么?” 秦琴刷刷刷的,走特别快。 心里惦记着军机敌情呢! 饶是王春草一身武功,跟着秦琴走,也得全神贯注的。她说:“夫人,你平时也这么硬朗的么?” 秦琴道:“对啊。不硬朗怎么打仗?” 那张坦然的脸映入眼帘,把王春草整不会了。 她想过很多情景。 没有一副画面是这样的。 副将…… 好像很喜欢打仗? 王春草道:“您很喜欢打仗吗?” 秦琴笑了,“你说什么傻话呢。有谁喜欢打仗啊!” 她们走出了营帐外面,明湛好大的胆量,直接把军营驻扎在离红峰城二十里外,延绵铺开,一副秀肌肉的骚包模样。 门口的放饭点里,支棱起营帐,火头军三个人一个小组,正在烙饼放饭——他们一边烙饼一边夹饼,嘴里高声唱的,正是秦琴之前教给大家劳动时唱的短曲。 秦琴走了过去:“领两份饭——” 放饭小分队领头的那个抬起头来,看到秦琴,脸色一变:“副将!” 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秦琴指了指用树叶子包着的黄米馍馍,说:“我一份,王队长一份。” 领到了一切两半,里头夹着巴掌大的半肥瘦肉馅的黄米馍馍,秦琴分了一个给王春草,王春草早就呆愣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下意识默默接过。 哪怕好多好多人跟她说了,副将跟别的人不一样。 搁不住这么不一样啊! 俩人又走了一段,秦琴指着远处的红峰城赤红色的城墙,说:“我们现在在这里,两军对垒,对面的人是不是就老实多了?是不是就没有空南下骚扰我们正在忙着农耕的平民老百姓了?” 王春草说:“我每日也跟着大家一起读邸报,确实没有收到那样的消息了。” 秦琴就笑了,啃了一口手里拿着的馍馍,她说:“我们现在在这里,这会儿啃着黄米馍馍,过会儿就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冲过去跟北狄人打个你死我活。然后跟这个同一个时候呢,关内的老百姓,可以平平安安地插秧种地,采桑养蚕,爱吃点啥就吃点啥,闲了还能干点传宗接代的事儿。这不是很好吗?” 王春草一开始还凝神听着秦琴说的话,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越听,嘴角边的笑意越浓。听到最后那句,却红晕上脸,就连耳朵根都涨红了。 “夫人,您这嘴巴也太没遮拦了,怎么能……怎能……”她臊得说不出来。 秦琴看了看她,笑了:“对了,你还是大姑娘。我是说太直白了,道歉哈!” 王春草吭吭哧哧的,好一会儿,脸上的红潮才退了下去。 她道:“夫人,您的话说得在理。刚才您说的那画面,在我脑子里都浮现出来了……这么一想,好像就找到了打仗的意义。我虽然没有了家人,可还有族人,我族里在我们村子可是占了一多半人口呢,我们兄妹两个出来的时候,族长说了,要是挣下个军功回去,就在族谱上给我们写上一笔。” 秦琴道:“你没有家人了?” 王春草点了点头,说:“是啊。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爹娘很小的时候,就被山贼杀了。我们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幸亏家里还有哥哥,所以继承了军户的牌子。哥哥十六岁的时候从了军,我就跟着进来了。谁知道教头说,我哥哥筋骨不行,我倒是还有几分柔韧抗打的能耐,就让我哥去了打铁,我倒是进了近卫队。” 想起为了维护自己手下铁匠而自尽的王劲草,他的真正死因,还不清不楚的呢。秦琴沉默了一瞬,说:“寸有所短,尺有所长。你哥哥打造的兵器,军中人人都夸奖。那件事……太子一定会还他清白的。” 王春草说:“打仗的时候,我从不想这件事。” 她看着秦琴,目光坦然。 倒是让秦琴平白地惭愧了一阵。 把手中最后一点馍馍渣渣送进嘴里,秦琴在自己身上擦了擦手,拍了拍王春草:“说得好……攘外必先安内这种,可不是什么好词语。我们要先驱胡虏!走——” 进了主将的营帐,很是满意地看到,沙盘已做好了。沙盘上插了无数小旗子,众将领聚拢在沙盘旁边,除了明湛一脸“你果然来了”的神情,旁的人看到秦琴,都一脸震惊。 “副将来了!” “副将不是受伤了么?!这么快就好了?” “她那伤还很严重的样子,血流了一脸……” “下官参见副将!” “参见副将!” 有个机灵的带头,别人也就跟着,纷纷朝着秦琴行礼问好。 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认为秦琴是靠着明湛的关系,混了个副将的话——那么现在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认了秦琴。 毕竟,秦琴能打! 字面意义上的能打!! 明湛对着秦琴略点了点头,道:“来了,过来。” 他很自然地往旁边让了让,空出一个位置来,示意秦琴站过来。 秦琴来到他的身边站住,眼睛往沙盘上一逡巡,黑水晶般的眸子蓦地一亮:“楼烦人被打退了?那真是好消息。” 明湛说:“是的。这样就免了腹背受敌——这算是好消息。” “好消息?” 明湛说:“坏消息就是,我们的军队也元气大伤,就地驻扎休养生息,没办法来回援我们了。” 关总兵——现在应该是,关副将,率了五万大军,兵分两路,前往狙击楼烦人。 第873章 是大胜,也是惨胜!! 战况极惨烈,面对机动力同样很强大的楼烦人,关总兵用了撒钉子的法子,每隔三五里就设一个百人哨站。主力部队去追击楼烦人,等楼烦人往回包抄的时候,就得费劲巴拉地拔出这一个一个的“钉子”。 成百上千个“钉子”拔掉之后,楼烦人的二十万大军也损耗过半,变的血糊呼啦的一团。 然后,关总兵再一口咬住,直接打崩。 损伤了十五万大军,楼烦人仓促北逃,关总兵生撕下原本属于楼烦人的大城长楼城和额敏城。 一战成名! 是大胜,也是惨胜!! 秦琴心里突突乱跳,肃然起敬,遥遥地对着东北方向抱拳致敬:“关总兵神勇!” 她又一句,掷地有声:“接下来,就交给我们了!” !。 当天晚上,一直在城里按兵不动的北狄人有了动作。 城头架起了许多攻城车,对准了天朝的营地。 探子速速来报,明湛迅速召集全军将领,登上高台瞭望。 看到城头上高高大大,已蓄势待发的投石器,徐观惶惑不解,“他们想要干什么?投石器不是从下而上的么,该我们用才对啊?” 秦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且看看再说。千里镜呢?” 话音才落,明湛就把自己的千里镜递到了秦琴手上,秦琴拿起来凝神看:“他们还真的在装填……唔,难道想要火烧连营?” “不可能。”明湛一口否认,“今天的风是往他们那边吹的。要用火攻,火种落下来,要不了两个时辰就得烧到红峰城城墙下……还有就是,从昨天到这会儿,都没有看到有人挖防火沟一类的工事,就更不可能用火攻了。” 要不怎么说明湛脑瓜子超灵呢。 秦琴不言不语,继续观察,发现了一些异常:“这些人怎么都带着口罩?” 明湛、徐观:“啥?” “什么是口罩?” “带着什么?” 秦琴眯起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移动着千里镜,这回真的看真切了。她吐了吐舌头,说:“就是带嘴巴上那个玩意儿,我管它叫口罩,是不是很贴切?” 城头上的北狄人,嘴巴上带着布料做的口罩,手工粗糙,但足够遮挡住口鼻关窍。 一个特别邪恶下贱的打法,在秦琴脑子里浮现出来,她差点把千里镜给摔了:“不是吧!” 徐观忙问:“夫人,怎么了?” 秦琴脸色变得很难看,道:“他们要给我们扔……屎。” 什么?!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徐观更是一脸“你开玩笑吧”的表情。 明湛皱着眉毛说:“这是要散播瘟疫?” “呵呵。想得美。”秦琴冷笑,“这么恶心的事都想得出来,真是没开化的蛮夷!” !。 克服了短暂不适之后,明湛回过神来:“虽然恶心,但是合理。北狄人以牧马牧羊为生,并不习惯修筑城池。这红峰城还是抢占了我们的。如今城池里不缺牛羊马,这些牲口一天产生的粪便处理起来是个麻烦。倒不如甩给我们,一石二鸟。” 他寻思得很是认真,周围的人听着,不禁又是阵阵脸色发白。 服气是服气的,也真的很恶心。 秦琴不齿道:“呸,亏他们想得出来。粪便里有大量的寄生虫、病菌……又脏又臭,如果军营里爆发了瘟疫,一传十十传百,我们就遭殃了!” 把千里镜一收,明湛再无迟疑:“既然如此,那我们这就开营冲出去。傻丫,我们的投石车能投多远?” “这个距离……是不够的。”秦琴道,“不过,牛羊粪容易着火,我们可以用火攻。如果可以护送投石车往前十里,那就可以了。” 明湛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等了。今天晚上,强攻红峰城。” 从高台往下,秦琴托词有事,让大家先走。她走在最后,还拿千里镜往红峰城城头看了一遍。她觉得很奇怪,来自北狄的游牧民族,为什么可以想出散播瘟疫这种阴损法子来? 而且……明湛说的法子,有用么? 她心里,其实是抱着怀疑态度的。 从高台上下来,冷不丁迎面碰到了明湛,把秦琴吓得原地跳起:“哎?!你怎么还在?” 明湛道:“是不是觉得,我们如此仓促出兵,不太合适?” “……”被说了个正中,秦琴也不好意思承认啊,讪讪道,“算是啦。” 明湛笑了笑:“我也觉得是。所以我想跟你商量下,看看还有没有更好的法子。” 秦琴好惊讶,说:“那是打仗,你不去跟你的智囊们商量,来问我?” 明湛道:“你是副将,我不和你商量,倒是舍本逐末?” 秦琴:“……” 明湛说:“举贤不避亲,你就直说好了……要不然,我先跟你说说我的看法?” 秦琴默默点头。 明湛说:“我在想,仓促出战也不是不行。横竖都驻扎了这些天了,该休整都休整好了,再拖延下去,只会把原本锋锐无匹的士气拖得生锈侵蚀。” 秦琴继续默默点头。 不是她没主见,实在是英雄所见略同! 明湛道:“既然是这样,那么我们面临的最大问题……其实是怎么解决城头上的投石器。而且他们那么明目张胆地做准备,我们还得提防,是不是故意布置来迷惑我们的。” 秦琴道:“所以,我在想……如果可以直接人不靠近,火种靠近,往城里投火种先烧他们一脸,再发起攻城,是不是就会有把握多了?” 明湛一喜,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秦琴:“你跟我想得一样!” 秦琴发愁道:“可哪儿找能够空中投掷火药的飞行器呢?” 要是现代,一发双尾蝎解决的事儿…… 明湛道:“你不用担心,你忘记徐观是什么出身的了?” 秦琴:“……你是说,奇货行?” “是啊!他会做一种机械鸟,可飞数十里。绑上你的那种陶钵炸弹……”说到这里,明湛忍不住面露微笑,“我都开始忍不住同情北狄人了。” 秦琴也忍不住同情。 不多,也就同情了一瞬间。 圣母个啥呢,这些人南下烧杀掳掠的时候,可没有半点儿同情他们的老百姓!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人最大的残忍! 第874章 木偶奇兵 事不宜迟,说干就干,秦琴跟着明湛,去了军需营。徐观早就等在那儿了,一进门,秦琴情不自禁“嚯”的一声赞叹:“就知道你绝对不会做没把握的提议!这是快完工了啊?一共多少个?” 徐观这会儿的精神面貌,跟往日霍然不同,举手投足透着一股子自信:“总共做了一百二十个,经过不断的试验飞行,最远的一个可以飞二十里,再折返。但中间不能变换方向,只能能折返一次。” 他拿起一个飞行器来,展示给秦琴看。 只见全长也就是尺半左右,宛如一只大鸟一般,分成头和身子两个部分,两个部分以铁丝相连,既连动又彼此独立。展开翅膀,翅膀竟有三尺多宽,煞是壮观。 秦琴掂量了一下那机械鸟的分量,沉甸甸的,她问:“有这么重?能飞得起来么?” 徐观说:“得有分量,否则的话风一吹就容易吹散。在尾巴上有个机关,上面有刻度。把机关到了指定刻度,鸟在那个刻度代表的距离就可以做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折回。刻度拧到尽,就是最大的距离,也就是十里。” 秦琴问:“不是说能飞二十里?” 徐观说:“夫人,去十里,回十里,加起来二十里。” 秦琴:“……有道理。那我们就直接单程飞吧,它能负重?” 徐观说:“能。最多不超过二斤。” 秦琴亮出笑容来:“那就够了。” …… 一个时辰后,秦琴和徐观把百八十只机械鸟准备完毕,带到高台上,准备放飞。 与此同时,军营侧门悄悄地打开,明湛率领三千精锐,披甲执枪,蓄势待发。 正门处,仍旧是厉兵秣马,却蓄而不发。 外松内紧,兵不厌诈。 秦琴把作战时间定在了寅时,也就是半夜三点——人最困倦的时候。 她在预判北狄人的预判,北狄人要用“发粪涂墙”之计,应当也在寅时,最大可能,是寅时二刻,也即是晚上四点。 那么她只需要提前半个时辰就够了。 子时一过,军营里渐渐灯火熄灭,士兵们就寝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军营里的灯火越发的减少,似乎陷入了一片沉睡之中…… 而红峰城城头,仍旧是灯火通明的。 北狄人正起劲地把一筐筐大粪弹装在筐子里,提到城墙上。不少人被熏得眼泪直流。但手脚不敢停,稍为一停,头顶军官的倒刺鞭子就抽过来…… “动作快点!刚下完崽子的母山羊动作都比你们快!” “天朝人就在脚下了,咱们屈辱了三十多年,好容易占一座城池,难道又要回草原上去吃风沙?” 北狄士兵被打得皮破血流,原本满心愤恨,瞪着那军官。听闻了他的话,却又泄了气,低头继续干活。 北狄苦寒,牧民们终年追逐水草而居,一辈子都在转场中度过。曾经有过一个强大的汗国,却又在二十多年前被顺武帝打散。现在出了一名青年英雄拓跋柳,统一各部,隐约有了中兴的希望。 还带他们占下了三座城池!! 除了北狄各部落的地方之外,他们还占了天朝的三座城池! 他们绝对不能失去这些城池!! 不知道是谁,吼起了草原上的调子。 那调子如金属,如裂帛,苍茫凄切。 无数北狄士兵,汇入到这歌唱的洪流去,赤红了眼睛!! 等待战斗那一刻的来临!!! 也没有留意到,头顶三丈的夜空处,不知什么时候多了翅长三尺,扑棱不住,冰冷无情的机械鸟。 被改造过的机括转动,打起了火星子,点着了引信……呲呲轻响在北狄士兵的歌声中简直等同于悄无声息,也就是数个呼吸之间,机械鸟动能耗尽,骤然失重!!! 飞速坠落的同时,炸弹当头炸响!! 随着轰隆隆的爆炸,城头陷入一片火海中!! 那些干硬的大粪弹成了天然燃料,借着凛冽干燥的西北风,呼呼燃烧起来。为了方便干活上半身脱得精光的北狄人落入了火海中,尖利惨叫,溃不成军!! 军官们大惊,忙指挥着大家往城下撤退。 与此同时,喊杀声冲天响,一支天朝兵马宛如天降神兵,奔向城下!!他们只带了一个攻城车,可那被火焰烧得崩毁的城头已脆弱得宛如豆腐一般,一攻即破…… 真正的战斗只持续了两个时辰。 等天朝驻扎营地里报时的大公鸡开始打鸣的时候,红峰城已被彻底攻陷,天朝大获全胜。 鸣金收兵。 飞鸽传书。 秦琴坐在营地里,也是一宿未睡。 她抱着她长枪,双目炯炯,精神无比。 旁边伺候的人已换了好几拨,她浑然无事。 女人!! 三十多岁的女人!!! 这份精力,也是叫人佩服!! 一只信鸽飞进来,带着明湛的记号,扑棱棱地直扑秦琴怀里。秦琴取下信鸽腿上二指宽的条子,看了一眼,嘴角勾起:“好了,收拾东西。准备进城——” 一边大步流星往前走,一边嘴上不停地发号施令:“各部注意提醒下属士兵,把日前发给大家的三角巾准备好,进城即蒙上口鼻。” “石灰粉准备好,遇到烧焦黑的地方,先填土灭掉肉眼看不到的火星子,再撒石灰粉杀灭消毒。” “军医营准备烈酒、麻布绷带、金创药、准备干净的砂子,淘澄饮用水。检查城里每一个水井,谨防敌人下毒。” “针线房配合军医营,裁剪绷带,并养护伤员。” “记紧一条,任何人等,不得违反三大纪律,不许拿老百姓一针一线,违者,军法伺候!” 她身后,就跟母鸡带鸡崽子似的,跟了一串人,说一句,就有人答允一句,再有人传令一句……最后那句,所有人齐声回答:“遵命!” 秦琴来到军营门口,营门大开,一轮红日自东边冉冉上升,万道金光照耀在红峰河谷上,如灵蛇闪耀,瑰丽不可方物。她抬起头,深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启程往城内而去。 结果,夫妻二人,只在入城的时候,见了一面,明湛亲自接了她进城,一句:“后勤事务,全听副将吩咐。”然后他人就不见了影。 秦琴这一日接收降兵,收拾残局,忙得不可开交。 第875章 送来孝敬 幸而因攻城之时势如破竹,没费多少工夫,而北狄人不擅巷战,死伤重投降快,城里没有受到太多损坏。她用“不得抢夺百姓财物”“不得随意打骂百姓”“不许擅入百姓家中”三条纪律牢牢束缚住杀红了眼的天朝士兵,所以,也没有给城里百姓带来多少滋扰。 反而是到了傍晚,观察过他们动静,回过神来的当地百姓,在保甲长、族老的带领下,怯怯地,送来了劳军的食物…… 看着府衙大院里敞开放着的酒坛子、一筐筐粗粮馍、大块肉干……秦琴揭开酒坛子一闻,带着酸味的劣等酒水味道冲鼻而来,把她给熏感动了:“收回去,收回去!我们用不着这个!” 那几名送东西来的,其中一个胡子最白的,抖着白胡子就说:“咱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军队,进了城之后客客气气的,就连一口水也没喝,一口饼子都不吃,也没有欺负妇人……这些酒和吃的,已经是咱们能找到最好的了!是咱们一点点心意,请副将大人千万收下。” 另一名看着胖乎乎、土财主似的人,拖着一盘碎银,上前道:“这是我们凑起来的三千两白银,请副将大人收了拿去慰劳各位军爷罢。实在是只有这么多了。” 秦琴原以为是军民鱼水情,所以很感动。没想到听着听着,不对劲,这是交保护费来了? 她又好气,又好笑,又无奈,越发坚决地往回推:“罢了,罢了。我们不缺你这点!你这城才打完仗,乱七八糟的,就别来孝敬我们了!都留着带回去自己用吧!” 那白胡子老爷爷一看秦琴态度坚决,忙又道:“副将大人!这里头固然是孝敬,却也是心意啊!要嫌少的话,咱们还有,还有……” 他结结巴巴的,说不清起来。 秦琴揉了揉眉心,觉得头疼。 打仗不头疼,处理人情世故…… 她真的差的不止一点。 她只得命人把徐观请来,徐老板来得很快,他无意间露了一手机关本事,很是惊艳了众人。好多以为他靠着告密和抱大腿巴结明湛的,这段日子对他不冷不热的,现在态度全都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然后秦琴这一请,可算是让疲于应付的徐观有了个跑路的理由。 一进来,被秦琴拉到了旁边,秦琴低声道:“我们不能收这些东西,老百姓已经够难的了。但我们也不能寒了他们的心……而且,他们似乎是被勒索得都习惯了,如果不要,怕胡思乱想的,我们日后还得靠着他们来治理城池呢。你快点去处理一下。” 打仗的时候运筹帷幄,冲锋的时候勇往直前,用兵用得鬼一样的女中诸葛,如今被几个乡民缠得成了个手足无措的蒙童似的,徐观看着,也有些无语。他安抚道:“好,交给我吧。” 就来到了那保甲长和族老们面前,开始交涉。 徐老板嘴皮子还是了得,一套江湖上盘道的话术使完,成功打消了来人疑虑,最后银子没有收,珍贵程度仅次于银子的肉干也没有收,只意思意思地留下了馍馍和酒。 趁着徐老板忙碌,秦琴回到屋里去,把地图钉在墙上,把红峰城打上记号…… 徐观走了进来,跟她汇报:“夫人,他们已经回去了。名帖全都留下了,等任命治理本地的父母官,我就交给他们。那些酒都发酸了,我等会儿安排火头军来带回去,重新蒸酿一遍,可以成美酒。” 秦琴嗯嗯啊啊的,表示知道了,又问:“会不会太费事?” 徐观说:“是费事了一点,可也不能糟蹋了别人一片心意。” 秦琴点点头,又问:“那些粮食呢?” 徐观说:“那个有点发愁,比我们的军粮还要差一点。要不然拿去喂马?” 叹了口气,秦琴道:“刚才还说不能糟蹋别人一片心意呢……这会儿拿去喂马了。那是肯定不行的,幸好数量不多,拿来,我们自己人吃掉好了。士兵们照旧吃原来的伙食。” 徐观震惊道:“那样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人哪儿就那么娇气了!”秦琴说,“红峰城被抢过来抢过去好几次,北狄人又不擅经营,早就被打烂了。能凑合出这么些半粗粮半细粮的馍馍来送给我们,实在是他们的好东西了。你自己不舍得吃的好东西,给了别人,别人拿去喂马,你自己问问,你什么心情?” 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徐观垂下眼睛,惭愧道:“是我格局小了。夫人,我和您们一起吃这些馍馍吧。” 秦琴点点头,说:“好。不勉强哈。” 正在吃晚饭的时候,明湛回来了,一进屋,看到秦琴在啃粗粮馍馍,啃得直翻白眼,他好惊讶:“傻丫,听说红峰城的地方族老送了山珍海味来,你留起来关起门独自享用。我还不信——这玩意儿是啥?” 秦琴道:“是山珍海味!你吃不吃?” 她把一个馍馍拿起来,递给明湛,明湛握在手里轻轻一捏,砂子似的粗粮沫沫下雨似的直往下掉。 放进口中尝了一口,明湛皱起眉毛。 正不语间,旁边的小椿气愤地叫道:“大人!夫人不舍得扔这些馍馍,又不能委屈了士兵,所以自己吃掉这些红峰城里人孝敬的粗粮馍馍。她老人家今天忙了一天,吃得还不如普通士兵,怎么还有坏人造谣她吃山珍海味?!那不是妥妥的中伤我们夫人么?!” 很显然,明湛皱起眉毛来的时候,想的也是这个。 原本并不在乎的秦琴,这会儿眼珠子一转,发觉起不对来。 一言惊醒!! 她慢慢放下馍馍,说:“小椿说得对啊。阿湛,谁给你传的话,说我关起门吃山珍海味?” “几个千夫长,并两名军中的主薄……”明湛淡淡的指了指外面,“人我已经抓住了,在外面呢。” 门外,几个军官被五花大绑,并排跪在大院里,个个都是面如土色,抖得跟筛糠似的。 第876章 人还在前线,抢功的就来了 明湛拿起刚才秦琴递给他的馍馍,自己撕扯下一块,送进嘴里,慢条斯理地说:“你以为就小椿想得到,你相公我就想不到了?——也就是某些反应迟钝,总爱用善意揣摩别人的人,才会想不到!” 那几个军官瑟瑟发抖的。 小椿很生气,跑到其中一个身边,一脚踢过去,气愤地喊道:“你们吃夹红烧肉和香油拌咸菜的白面硬馍,我们夫人吃粗粮馍馍!你还造谣!!你们这些丧良心的坏东西!” !。 她人瘦力气却不小,顿时疼得那人弓下腰来,像个大虾米似的。 明湛淡淡的道:“我把他们带过来,就是要让你亲自处置他们——你说,该拿这几个人怎么发落?” 在明湛示意下,天衡拔掉了其中一人口中塞着的布。 那人立刻大声求饶起来:“将军!夫人!饶了小的啊!小的也是被人唆摆的!” !。 秦琴半点不同情这些人,连脸上的嫌弃也不加半点掩饰:“闲生事端。这才打了胜仗,就迫不及待地犯舌头了?” 她这话一出口,明湛脸色也很难看。 如今刚下一城,气势如虹,胜败在最关键当口。 最怕的是什么? 是军心乱!! 造谣容易、辟谣难…… “刷”的一下解下了腰间佩剑,天衡气红了脸,挥起宝剑,用带着剑鞘的宝剑没头没脑地抽打那几个人,一边打一边骂:“你们干的好事!如果军心乱了,就第一个把你们绑去面圣是问!” !。 “瞧你们干的好事!” !。 “以为嘴巴一张说话就用不着负责了是不是?!” “舌头比几把长的玩意儿!” !。 素来冷静的天衡,这一次破防了! 那几个人被揍得嗷嗷乱叫,等旁人把他拉开的时候,他眼睛都红了!! 那几个人也越发的害怕,他们好像这时候才意识道自己做了什么,其中一个失声喊起来:“可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啊!” “对——是苏——” 话音未落,暗处嗖的射来一支毒箭,把人穿喉而过。 亲戚面无表情地一脚踩下脚边机关,早就设下的遮阳棚嘎吱嘎吱的支棱起来,把剩下的毒箭尽数挡在外面。天衡领着人追出去了。 秦琴皱了皱眉毛,看着明湛,问:“这件事怎么说?看来有人想要来抢胜利果实了啊?” 明湛道:“苏家?” 秦琴淡淡的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 她还不知道苏云锦已经换了对象,如今京城里的变化。 就是心里阵阵发冷。 人在前线卖命,他们在后面到底干什么啊!! 当务之急,她觉得应该首先去止住那些谣言。可谣言围绕在他们身上,由他们出口澄清不合适,且还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小题大做,反咬一口。 明湛道:“什么都不做,他们要造谣,就是太闲。既然如此,那就直接打仗好了。还休整个鸡儿,乘胜追击!” 秦琴一愣,眼珠子转了两转,一拍巴掌:“妙啊!就是这个理!” 闲生事端! 他们吃过了晚饭,略歇了一下,就去了城南。 红峰城地形奇特,它是建在河谷中的,前面是平原,后面依靠着的,是红河。远处的丹霞地貌冲刷下大量的红砂岩,打眼看过去,仿佛河两岸跟河水全都是暗红色似的,因而得名。正面硬攻下之后,除了他们正面硬攻的陆路城门,在城池背面,有个码头,码头上停靠了战船军舰,规模不大,聊胜于无。 “城破得太快,他们来不及坐船逃跑。全都被我们截住了。”明湛带着秦琴,来到了码头上,只见不少操持着南方口音的天朝士兵,正在码头上临时搭起来的房子里,在进行他们的夜校学习。每艘船前,还是留了足够的人看守。秦琴数了一下,也就是十来条船,她撇撇嘴:“这么少啊。还不如我们的金滩镇码头上的呢。” 明湛说:“姑奶奶,这地儿在往上游是沙漠,往下游是草原,就这么一条干巴巴的河,有个十来条船就已经足够了。” 秦琴思忖了一下,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说:“这儿往上游去,就是拓跋柳汗帐的所在地了吧?” 明湛道:“是。约莫一个月之前,他还在这个红峰城。后来为了方便跟楼烦人勾兑,跑上游的赤尾城去了。现在约莫正在集结残余的部队,准备再打一仗呢。” 秦琴拍手道:“那不必麻烦。今晚是新月,没有潮汐——内陆河里,没有潮汐的话,河水会倒流。阿湛……你懂我意思吧?” 一句话说完,明湛就懂了。 黑水晶般的眸子底下,异光骤闪。 明湛道:“既然如此,现在放船往赤尾船去……不出两天,我们就该收到拓跋柳的投降书了?” 秦琴的眼睛也是亮晶晶得,成竹在胸的笑,很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两口子就跟打哑谜似的,身边跟着的人快要疯了。 徐观连连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得草拟军令啊……姑奶奶,大人,麻烦明示一下?” 明湛道:“就这么草拟军令,着所有船只,以北狄人装束装备满上,放向赤尾城方向。切记一点:所有天朝水手在离赤尾城五里处离船,让空船过去。” 徐观脑门子上的冷汗就下来了,“就这么简单?” 明湛道:“是。照做吧。” 徐观一头雾水的去了。 不大会儿,码头上灯火通明起来,还在念夜校的士兵们迅速抄家伙集结,在夜色中按照明湛吩咐的执行命令。他们的执行力很强,不过一个时辰功夫,十五艘船就离开了码头,朝着河谷上游飘去。 明湛拍拍秦琴肩膀,道:“走,回家睡觉!” 秦琴也就跟着他回去。 徐观回到了屋子里,还是困惑不解,天衡也回了,他们俩住一屋,见到徐观回来,先撒起了火:“参军,这会儿谣言真的传出去了!就刚才我出去那么一会儿工夫,好些人来阴阳我们。好像我们跟着将军和夫人,得了多大好处似的!气死我了!” 徐观摇着头说:“真可恶。我们在前线打仗,还得时刻注意自己后庭……没见过这么窝囊的。” 第877章 再混账,也知道什么是恩,什么是仇 不料,天衡惊异地看着他。 天衡想了一下,慢慢的道:“参军,你是不是……不知道苏家?那个苏家,是苏首辅家里。看那心狠手辣的做事手段,就知道什么人物了吧?” 徐观哑然失笑:“天衡,你以为我凭什么不知道苏家啊?你到底想说什么,你直接说吧……” 别以为他是聋子,听不出来他在试探他。 天衡古古怪怪地看着他,说:“你之前,不是心悦苏家大小姐的么?” 徐观:“……” 他垂下眼睛,说:“那是年少无知时候的事情了。早知道她如此蛇蝎心肠,好大喜功,自私自利……我当日,就不该变卖家产,资助她上京寻亲。” 天衡说:“你这个后悔,是真的吗?” 徐观说:“天衡,我知道你在怀疑我,怀疑我也是苏家的人。但你得相信,我真的不是。我能得到参军这个位置,还是大人和夫人保举的。我再混账,也知道什么是恩,什么是仇,什么是好,什么是歹!” 他话说到这份上了,天衡才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好吧。我暂时相信你。” “不过……我得警告你,不许背叛大人和夫人。不然我天衡第一个不放过你!” 天衡回到了自己床上,和衣躺下合上眼睛,不再跟徐观说话。 一觉醒来,捷报就到了。 锣鼓敲得满大街响,直接响进了明湛暂住的行辕里。 “投降啦!” “投降啦!” !。 “北狄人的投降书到了啦!” !。 前一天晚上熬夜熬狠了,秦琴半梦不醒的,只翻了个身。明湛却是一咕噜起了来:“你继续睡一会儿。我出去就好。” 秦琴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直点头。 明湛看到她懒猫似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低头在她额角亲了亲。 他匆匆出去了一会儿,又匆匆回来,把秦琴从被窝里抄起:“傻丫,别睡了。” “快出来看热闹啊!” !。 原来北狄人的投降使臣,已直接到了红峰城脚下! 天朝立国百年,打赢了无数大仗小仗,武德充沛的帝皇大将不止一位。 但,如此扬威露脸的,这是破天荒头一回!! 秦琴换上披挂,和明湛两人并骑而行,到城头去见使臣。 一路上,百姓围观,纷纷顶礼膜拜!! “将军威武,不战而屈人之兵!” !。 “到底怎么做到的,听说是放了十几艘船出去,那边的人就直接投降了?!” “连仗都不用打……阿弥陀佛,这是积了三辈子的大德啊……” 有些不和谐的声音:“是很厉害啊。可如果不是给士兵吃馍馍自己关起门来大鱼大肉享受就更好了。” “这种人打仗肯定捞了不少油水!” 但,苏家安排的这些造谣中伤,这次老百姓们不爱听了。立马被人啐了回去:“呸!能带咱们打胜仗了,吃点儿大鱼大肉怎么了?就俺觉得,龙肝凤髓都吃得!” “就是!人家大人有能耐当将军,能打赢,还赢得忒漂亮,就该享受一下!” “你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咋知道人家大鱼大肉啊?难道你是那张桌子不成?” 别人也不是傻子,只要不愿意相信了,立马就能找出谣言里的破绽。这么一质问,轮到造谣者支支吾吾了,还嘴硬:“我,我七大姑的八大姨在军中当差,我当然知道了!他们还搜刮老百姓的血汗钱咧!城一破,一进来,就赶着问宝库在哪里!也不晓得在咱们这胜仗里得了多大好处!” 说多错多,顿时脸上就被人啐了一口浓稠的:“你分明就撒谎!我们北一甲的保甲长花了多少功夫才送了两坛酒过去,那酒还被分给将士们喝了!别的二甲,三甲,六七八甲的保甲长,压根就进不去,都被拒了!” “你在造谣吗?你什么居心?!好不容易来了个能打胜仗的好将军,能止战乱,你却在造谣?!” “对!你在造谣!” 那几个造谣的见势不妙,嘴巴里胡乱支应着,就想要混出人丛逃跑。却被早就警惕起来的人一下子围住,“想逃跑?!” “抓起来!” “对!抓起来!报官!” !。 众多正义的老百姓七手八脚的,把这些人抓了起来。 秦琴远远地看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道:“阿湛,那边骚乱起来了。” “无妨。”明湛道,“我安排了巡捕在周围巡逻,就是为了防止出现这些乱子。” 果然看到有两名巡捕闻声而去,而且那边的老百姓也不像是被人伤害到的样子,秦琴也就放下了心。 城楼上,设有临时的会客休息之所。 守城官按照礼节,把北狄使臣迎了上来,且善待之。 使臣面前摆着四菜一汤精致小宴,一脸不自在。显然,这使臣自己也没想到会受到天朝这样的优待,但脸上神情不自在,手里动作却很诚实——饭菜已扫掉了一大半。 看到那使臣胃口大开的模样,扫光也就是时间问题。 夫妇二人走进这处四面隔扇围起来的屋子,随着一声高喊:“将军到——副将到——” 那北狄使臣一放筷子,抹了抹油光光的嘴巴,迅速上前:“北狄使臣文克托,参见将军,副将。此番觐见,是为了送来投降书!” 明湛手略抬,说:“免礼。既正在用膳,那就先吃完再说吧。” 夫妇二人亲自在旁作陪,让文克托吃完了饭。 果然是把饭菜一扫而空,就连最后润嗓子的小吊梨汤都没剩半点。 重新见过礼,明湛这才正式接过了文克托送来的投降请求书,验过了上面盖的拓跋柳的大印,立马命军中文书拟定书信,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 …… 京城里,一前一后两封加急文书,震惊朝野!! 乾安宫内,顺武帝的笑声很大。 底下伺候的各色人等,则各怀心事了。 “好,好,好啊!” !。顺武帝笑得满脸通红的,“明湛果真是会打仗,没想到那么快就连下两城!特别是赤尾城的攻心战,不费一兵一卒,换来了投降请求!真是好啊!” !。 他把那投降书丢在龙案上:“各位卿家,有何高见?” 第878章 三天下两城,不世出奇功 苏首辅问:“皇上,此等好事,确然可喜可贺。不过此刻真的不适合接受投降,那北狄人狼子野心,不过二三十年又恢复元气。最怕的,万一这是个缓兵之计,引我天朝松懈,到时反咬一口,就越发的不堪设想了!所以,老臣还是主张继续打下去,斩草除根!” 顺武帝眼神闪烁,不置可否,视线转向蒙玦:“太子,你说呢?” 蒙玦说:“回父皇,儿臣有一事没能想明白……从战报上来看,明湛只是放了一些船去赤尾城,为何就能够赢了呢?” 他看起来无意的一句,却正搔着了顺武帝的痒处。顺武帝前半生都在军营度过,戎马倥偬。在他的内心,其实从来没有把北狄人放在眼内。如今明湛带着十万大军,后勤又闹了亏空,场面艰难尚且赢得如此干净利落,顺武帝代入了一下自己,觉得自己如果亲临敌阵,肯定会赢得更漂亮。 他微笑着,摆出一副老父亲谆谆教导的姿容来,耐心地说:“这一层,太子没有亲自上阵打过仗,就不知道了吧。等父皇再教你一次。来来来!” 顺武帝拿起笔,在龙案上比比划划的,跟他的肱骨大臣们解释:“明湛用的乃是一招攻心计。北狄人不擅水战去,却因为红河所在,不得不备船。这些船,也是他们最后的依仗。明湛一拿下了红峰城之后,当天晚上就放船直去赤尾城,船上承载的,却都是脱了粒的稻草得物,还挂了北狄人的物件……” “那意思就是说,你们的意图,尽在我掌握之中。而你们的粮食却不多了。” 顺武帝说着说着,最初的兴奋褪去,渐渐变得凝重严肃起来。 他说:“打仗,最终打的还是后勤啊!” 一席话说完,扫视了一圈,把底下人各异的神色收入眼底。 顺武帝看着蒙玦,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太子,你认为,该继续打,还是接受投降?” 蒙玦躬身道:“聆听父皇教诲,胜读十年书。如是关乎后方粮草,我们如今正在春耕农忙时节,人手不足,青黄不接。既然如此,倒不如直接接受了投降,得一时和平。日后再好生地跟北狄人算账。” 苏首辅道:“太子请三思。如果是现在跟他们讲和,怕是日后后患无穷!” 僵持不下的时候,外头传来太监扯着嗓子的叫嚷:“皇上——红峰城又来报了——” 苏首辅看着王诚刚把来自红峰城的信捧到了顺武帝跟前,那双老眼凶光毕露,几乎都顾不上掩饰了!太子眼观鼻,鼻观心,站在顺武帝旁边。 顺武帝第一时间看信,看得兴奋发抖。他喜笑颜开,仰天大笑:“好!好啊!明湛啊明湛,好主意!” !。 仿佛是预料到了乾安宫里这场争论一般,明湛在信里详详细细地写了他的想法,就是要跟北狄打通一条商路,直到极西之处。在这个过程中,天朝帮助北狄及沿路的小邦小国,兴土木,建基建;北狄负责帮天朝疏通关节,处理关系。以三十年为预期,重新把堵塞数百年的丝绸之路打造起来。 而这里面最最重要的,是用天朝本身的度量衡来进行一切金银结算! 顺武帝越看,越高兴,大方分享给苏首辅看:“你看看,妙啊,妙啊。” 苏首辅眯起老眼:“这是什么东西?” 原来明湛在信的最下方,写了一套公式,全都是算学符号。苏首辅文章是写得极好的,官场来往更是一套一套,唯独是算学杂数上,那是为难了。 顺武帝嘿嘿笑:“苏首辅,也有你不懂的东西啊?这里面是一套算学公式啊,简单来说,就是用我们的度量衡来结算所有的生意来往账目,日后物价就都由我们说了算了!哎哟,三省六部里,可有管算学的?日后培养一点精通算学的士子,就……就在户部底下,跟钱粮经历同级吧。银子,很多银子……苏首辅,咱们这是,打开了一个钱袋子的口袋啊!” 苏首辅干笑几声。 顺武帝大手一挥:“既然如此,那是非接受投降不可了!传令下去,今儿个真高兴,摆宴宫内,大家都好好的跟朕喝一杯,遥祝西北大捷!” !。 …… 两口子猜中了顺武帝一定会接受投降。 但两口子都没猜中顺武帝会亲自来接受投降。 …… 当接到了接驾的圣旨时,顺武帝的龙辇,已经离开京城,往红峰城来了。 秦琴扶额:“我的个龟龟,皇上可真能折腾。” 现在红峰城里,只有秦琴一个人。 她以副将的身份,暂时代管红峰城,外到外防,内到内政,大小事务,一一打理。明湛则是带着小队往赤尾城,跟拓跋柳在一起。 从上辈子的“一带一路”里来了灵感,秦琴他们商量好了这个一起赚钱钱搞发展的提议,明湛当即亲自去见了拓跋柳,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式,说服了拓跋柳加入了这个计划。于是秦琴一收到消息,立刻模仿明湛笔迹,写信进京。 及时堵住了苏首辅一党的嘴巴,让顺武帝答应了接受投降。 可是……皇帝离京!! 应该……出不了什么事情吧? 秦琴放飞了手里的夜鸽子,鸽子扑腾着翅膀,往赤尾城飞去了。窗外吹来温暖潮湿的风,草原上的春天也开始了,月明星稀的…… 她抚了抚心口,那里咚咚直跳,跳得好厉害。 应该出不了什么事情吧?! 再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之后,秦琴还是受不了了。 她叫来了天晓:“天晓,你回京城一趟。” 天晓担心道:“夫人,天狼天衡天权都跟着大人去了赤尾城,您身边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秦琴说:“没事,我会保护自己的。你带着我的这个条子,送去给慧贵妃……记得,不要惊动任何人!” “是!” …… 京城里,苏府。 苏云锦的小院里,一片喜气洋洋,处处红烛高烧。除了没有宴请宾客,一切,都跟新娘子出嫁无异。喜婆已等在屋子前面了,满脸谄媚笑容:“吉时已到,请小姐上轿……” 披着红盖头的苏云锦,由紫鸢陪伴着,由好命嬷嬷背出来,上了轿子。 苏复扶轿。 就跟真的明媒正娶似的。 第879章 前脚针对,后脚翁婿 在此之前,丰厚的彩礼送了过来,五十六抬嫁妆已送了过去。 十里红妆,抬了三天才运完。 苏首辅和苏夫人,在廊下相送。 要不是苏夫人眼底里始终透着哀色,旁人骤然一看,还觉得真的首辅家里有喜事。 目送着轿子出了门,苏复扯下了轿上的装饰和自己身上的送嫁娘家人红花。护着那小轿,往东宫去了。 没错,一切只是在家过干瘾罢了。 那已经是蒙玦可以给苏云锦的最大体面……而始终是纳妾,有些皇家规矩,不能不守的。所以他们想出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法子来。 顺武帝留下了蒙玦监国,他怎么也想不到,前几日还在乾安宫里针尖对麦芒的蒙玦和苏首辅,在他前脚离开京城之后,后脚就成了翁婿。 那天,东宫里多了一名蒙玦宠爱的娇妾。 而苏首辅的千金苏云锦,则得了一种见不得人的怪病,要养在闺房里,再不能见人。 …… 秦琴这辈子就没干过这么大的活,原来治理一方城池这么难,她的脑浆都要被烧干了。每天大小事务,没有三百件也有二百五……后来她发了狠,规定每天只有十二个人能够跟她回话,且集中在每天下午三个时辰之内处理好。再抓住几个重点关窍一顿治。 她找到了那次送礼的保甲长和族老们,张罗了一批最初的班底。然后摆了几场宴,给城里最强悍的几个家族喂了定心丸,让他们知道,唯有局势稳定,才能更好地兴旺发达,而不是打着发战乱财的心思。 定住了基本盘,再把那些鱼目混珠的,欺上瞒下的,仗着自己地方势力强而反过来弹压流官的……逐一敲打好。 最后就是针对城里各族混居,矛盾不断的现状,张罗了些戏文、说唱、演出……教化大家要和平共处,——“求同存异”! 短短一个月不到,她把红峰城治理得井井有条,好生兴旺。 更让人开心的是,这地方不像京城及内陆之地,此地民风开化,并不因为秦琴是女子就另眼相看。对她展示出来的才能,上上下下,没有不比大拇哥的。 “夫人,今日是红峰城知府到任的日子。需要您去迎接。” 小椿带来了一份红单子,“这是见面礼单子,请过目。” 秦琴正牵着刚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的天晓问长问短,闻言,低声对天晓说:“舟车劳顿,辛苦你了。这瓶驼油带下去,沐浴过后抹匀全身,最解乏的。明儿你再上差。” 天晓却摇了摇头,说:“谢谢夫人。不过我来的路上听见似乎这次在京城来了许多人,他们还要设宴见夫人什么的。怕人多事杂,夫人分身乏术。我一会儿休整好就回来。” 她这么卷,秦琴也不阻止,应了下来。 天晓退下之后,秦琴才从小椿手里接过了那单子,勾好批注之后,随意插在桌上的长钉子上。对小椿道:“做的春装送过来没有?” 这儿天气热得慢,温度提升得却很快。才刚过了四月,就干热起来。 小椿道:“做好了,我已经打发人去取了。” 停了一停,又倒:“正好,配上头面,可以去知府的宴请。” 秦琴说:“听你安排就是了。取我胡装来,我要去衙门。” 小椿道:“是。” 秦琴像个大娃娃似的,任由丫鬟们在自己身上摆弄。小椿在旁支应着,安排了好几件事情。冷眼旁观着,秦琴不禁莞尔,小椿发现了,小脸一红,问:“夫人看着奴婢笑什么?” 秦琴笑道:“我在笑啊,当初把你带回来的时候,还没这桌子高。如今却是小椿姑娘了,又能干,又好看。” 小椿就更不好意思了,脸红得跟熟茄子似的,说:“全仗夫人栽培。能遇到夫人,是小椿的福气……不然的话,怕是早就死了。” 秦琴叹了口气,也没说话,心里深感缘分之奇妙,实在无法用语言形容。 到了府衙处,秦琴接待了远道而来的新知府谢柏岩一行。 那谢柏岩乃是前科探花郎出身,为人精明能干,官声很好。他头上顶着的“谢”字,跟谢家也有关系,秦琴和他一叙旧,谢氏是谢柏岩的堂妹,彼此就更添几分亲切。 更妙的是——跟在谢柏岩身边,一同调来赴任的通判,竟是熟人! 秦琴又惊又喜,主动打招呼:“和公子?好久不见啊!” 和子辰一个劲地揉眼睛,“秦大姐……真的是你!” !。 激动之下,语无伦次,让谢柏岩给看呆了,冷着脸干咳一声:“和大人失态了哈!这位皇上敕封的征北副将!” 和子辰这才按规矩行礼,又被秦琴扶了起来,秦琴道:“无妨,都是琼州的旧相识。来,我们坐下说话。” 有了这一层关系,午间小宴,就吃得很愉快。 说过了正经事之后,秦琴还把自己整理出来的当地耆老望族名册,交给了谢柏岩。谢柏岩打开粗粗一看,只见里头有各家概况,性格喜好,核心产业,不禁又惊又喜:“如此详尽,那以后做事就方便咯,感谢感谢!来来来,柏岩,敬夫人一杯!我干了,您随意!” 一边说,一边就亲自给秦琴满上了,自己酒到杯干,十分豪爽。 秦琴笑吟吟的,也干了。 她酒量好,几两下了肚子,也面不改色的。 她又问起和子辰为何会来到此间来,和子辰道:“上一科侥幸取中了二榜进士,第八十七名。之后就一直在轮候实缺。谁想这两年京中人才济济,一直不得缺……下官存了一番好男儿志在四方的心思,打算到地方上走走。所以这次来红峰城,就主动请缨来了。文书一打上去,就批了下来。而且还顶格给了六品通判。实在是幸运!” 谢柏岩摇头道:“子辰贤弟,你有所不知。那是谁都不乐意来啊。我们谢家是有祖训在上的,此刻应当为皇上分忧……嗐,别的也不多说了。反正,你当得起这位置!日后咱们哥们几个搭档,好生的把这几年苦日子熬过去。回到京城,自然前途无限。” 第880章 青年杰才,红峰城聚 他手里翻了翻秦琴给他的名册子,眼底闪过一道希望的光芒:“说来好笑,来到红峰城之前,柏岩是做好了百业凋敝,收拾烂摊子的准备。没想到竟是如此和平安乐的光景,穷是穷一点,但有秩序,百姓脸上带笑,那就有希望多了。再加上这本册子……柏岩现在,充满了期待。闹不好,这还是个机会!” 秦琴笑而不语。 谢柏岩说的话,句句都是掏心窝子的大实话。 京城里是什么风气,她非常清楚。 要不是有家训在上面压着,谢柏岩也不会来。至于别的人,不是出身谢家这种门风清正好世家的,自然能躲则躲。 而和子辰又是另一种情况……历年来进士们都是盯着京官起步的,唯恐怕“一步慢步步慢”。和子辰中了进士,就不会满足于回去做地方官。他在琼州算是有家底的,但那点家世在京城又不够看了。这次主动求了个六品通判,比一般的进士还要高一点儿,那是前三甲才会授到六品缺的……可谓是富贵险中求,求成功了。 秦琴记得,和子辰读书的时候,正义感很强。 有德有才有胆量,把红峰城交给这样的年轻人,她很放心。 她一边吃菜一边思忖期间,谢柏岩已跟和子辰聊了好一会儿。有了秦琴这一层关系来,这两个上下峰之间,就没有刚来的时候那样生分。 秦琴瞧着谢柏岩主动给和子辰夹菜,和子辰又给谢柏岩敬酒,俨然之间,和子辰已成了谢柏岩的班底心腹了。 那就很好。 等这俩联络了一下感情,秦琴弯曲起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示意大家注意力回到她身上。然后她道:“下午再有个半天,倒换过印信官玺之后,我就差不多可以撤出去了。我的夫君明湛,将要在明天回城。” 谢柏岩顿时微笑道:“明大人回来,自当好好接风洗尘。” 然而秦琴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轻声说:“不。他回来,是要跟大家一起,筹办接驾的事。” ——“皇上要亲自来跟拓跋柳和谈。” 话音,像羽毛一样轻。 但眼前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就跟挨了雷劈似的。 目瞪口呆。 午间小宴草草结束,谢柏岩捧着心口,去消化刚上任就要承担接驾任务的噩耗去了。 秦琴甩掉了背上的千斤重担,美滋滋地回家躺平。 也没怎么躺,其实午睡一起,天就黑了。 再闭上眼睛,下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就亮了…… 秦琴是被自己饿醒的,摸着咕咕叫的肚子起身,吃过了早饭。明湛就回来了。 他一边走进来,一边婉拒着什么人:“我知道了,下午再过去。这会儿家里有事,必须得先回家……什么事?” 门口处,明湛的说话停住了,那明显不止一个人的凌乱脚步声也停住了。 秦琴正听得热闹,突然之间没了声音,她端了一碗牛奶,情不自禁从屋子里踱到了院子中,伸长了脖子贴在门边,听热闹。然后她听到明湛带了几分笑意的说话:“家里的葡萄架要倒了。” 秦琴:“……欺负我没看过《笑林广记》吧?” 等等!《笑林广记》是后世的书啊?! 怎么明湛会知道那典故?! 哦,她自己从空间拿了不少乱七八糟的闲书出来解闷…… 一个明显沮丧着的男人嗓音说:“爵爷,知府大人请您务必赶紧去衙门。接驾大事,不容有失。请千万千万切记。小的求求您了……” 明湛道:“行了,刚才那话递回去吧。” 打发走了那人,秦琴捧着牛乳碗,想要回屋里去,门却打开了,裹着一身玄黑披风的明湛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看着秦琴那是从眉头到眼尾,全都洋溢着笑。 “别以为你那样就跑得掉啊?” 秦琴捧着牛乳,站在院子中间,索性也不跑了,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地:“跑什么跑?我一边看风景一边喝牛奶,岂不美哉?” 厚脸皮混不吝的模样,直接把明湛给逗笑了。 一边往里走,一边趁势搂着秦琴的肩:“美哉,美哉。还有没有牛乳?我也要喝,要热的。我还想吃面条,要猪油拌的。” “明湛,你能不能顾及一下你的脸。你长了这张脸,好意思吃那么不健康的食物么?!” “怎么了?长得好看就得吸风饮露啦?” “不不不……你高兴就好。(无力)” 夫妇小别几日,再见面,自然是各种亲昵。 等面条和热牛乳上了桌,夫妇二人才腻歪完,面对面坐下。秦琴早吃完了,捧了一本行事历在写,陪着明湛吃早饭,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怎么上午就回了?坐船回还是坐车回的?” “都不是。骑马回的。徐观他们还在后面呢,约莫得中午才回。我先行一步。”明湛好像很久没有吃好的似的了,唏哩呼噜,吃得很香甜。秦琴摇头道:“倒也不必这么匆忙啊。你也是急着要回来商议筹办接驾一事?” 明湛头也不抬,说:“就不许我想快点见到你?” 秦琴老脸一红,“明湛!认真点!” “我很认真啊。”明湛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眼神深邃,瞧得人心里砰砰直跳。 秦琴低了头,冷笑:“呵呵。” “怎么?你不信?” 秦琴说:“我信,我信。你快吃哈,吃完我还有事要跟你商量。” 却不知道哪个地方错了,明湛话突然少了许多。 吃饱喝足,沐浴更衣,换了一身柔软舒适的家常衣服,明湛回到了屋子里,闻着味:“这什么味道?” 秦琴道:“午饭啊。午饭有手把羊肉和沙葱炒蛋哦。” 沙葱,是西北才有的特产,细细的,长长的,圆圆的,带着清香,特别解腻好吃。秦琴吃一口就爱上了这种蔬菜,别人在羊肉里加一点葱花沫儿改善口味,她直接拿一大把沙葱洗干净了炒鸡蛋。 明湛满脸一言难尽的:“才刚吃过早饭,就开始准备午饭?” 第881章 家与国 秦琴点头:“嗯啊。你是才吃过,别人可以忙碌了一上午了,吃过饭,还得忙碌一下午。得按时吃饭啊。” 明湛就不言语了,问另一件事:“你说有事跟我商量,什么事?——你一直手里写着的东西,是什么?” “哦,是我们的行程表。”秦琴把手里写了一上午的本子掀开给明湛看,“我想要先回京城一步。现在太子监国,我总觉得会有事发生。现在一家子都在京城,我放心不下。” 明湛却拿过了本子,三两下撕了。 秦琴气得跳起来要打明湛,明湛躲过,顺手晃着了火折子,把本子烧得干干净净的。秦琴急红了眼:“明湛!你干什么……” 明湛说:“我们暂时是回不去了,死了心吧。至于家里,我已经安排好了。” “你什么意思!”秦琴叫道,“你这是要留下来伴驾去和谈么?!你想要丢下家人安危不管,博前程?!” 明湛皱起眉毛:“傻丫,你就这么想我么?” 他用力一扯,把秦琴拉过来,圈住了她。 他很少这样的,虽然武力值深不可测,但从来不会恃力欺人,更不会好像此刻那样,把秦琴整个人掐陷进了他的怀里似的。 意识到明湛真的生气了,秦琴也后悔了。 “对不起……” “你……” 明湛眼内满是受伤。 秦琴越发的后悔,主动圈住他脖子,踮起脚尖,主动吻他的脖子,吻他的耳垂。 “我不该猜疑你。” 明湛闭上了眼睛,抱着她,说:“你放心,家里我安排好了。如果有谁敢趁着皇上不在,你我不在,公报私仇……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秦琴环住了明湛的腰,脸埋在她的胸前。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她知道,明湛也知道,太子收了苏云锦。 太子和苏家,走到一起了。 蒙瑜被发配去守皇陵,太子监国。夺嫡之争,基本上大局已定。 苏首辅迅速倒戈,也是正常。 关键是……苏家和秦琴结下的梁子。 明湛说,现在留在顺武帝身边,反而更加安全。 但秦琴要的,是全家上下,全须全尾的安全。 直到明湛拿出了锦澜家和时家的亲笔信,秦琴才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明湛很委屈,说:“你不应该这么不相信我!” 轮到秦琴耐着性子哄他:“不是我不相信你,我是担心小雪和小夏。他们两个在京城里,就跟肉在砧板上似的。我一想起来,心就疼。” 好说歹说,把撒娇猛男给哄好了。 …… 天朝打了胜仗,又皇帝亲自来和谈,诚意十足。 这日顺武帝抵达红峰城,城门打开,红毯十里相迎。 万民欢呼,隆重无比。 皇帝的龙辇缓缓地驶入了红峰城中,道路上撒扫干净,皇帝一身戎装,精神健旺,体格强壮,花白的头发闪耀着日光,更显威严。 看到路旁山呼万岁的人群里,有楼烦人,有北狄人,有天朝人,实是立国以来所未有之威,顺武帝更高兴了,龙颜大悦,一句“赏”字下去,内侍们捧着一盘盘准备好的碎银、铜钱,往道旁分发过去,越发地掀起一股股高兴的浪潮…… 浩浩荡荡地,皇帝大驾,进了府衙中。 原本就不宽敞的红峰府府衙,今天张灯结彩,洒扫一新。本地文武百官中,以有爵位,又手握十万大军兵权的明湛为最尊,其次是秦琴,所以他们两个站在了迎接圣驾的队伍最前面。新任知府谢柏岩并本地文武官员伺立在旁。 顺武帝一见到明湛,就笑得合不拢嘴:“明湛,好久不见。你说三个月之内打胜仗回来,果然没有骗朕啊!” 好些人才知道这里面的缘故,不禁齐刷刷看向明湛,又是惊讶又是钦佩。 明湛本人却很淡定,眼观鼻,鼻观心,谦逊地说:“谢皇上夸奖!” 也不多说,更没有长篇大论。 顺武帝又看向他身边的秦琴,说:“秦琴,怎么样,你这个副将当得可还如意?” 在场的官员听见皇上俨然一副跟秦琴很熟络的模样,更是震惊。同时,不少人还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没有因为秦琴是女的,就对她失礼。 秦琴道:“回皇上,秦琴尽心尽力,战战兢兢,不过是略表寸心,不负重托而已。 顺武帝又更满意,笑得弯了眼睛,道:“一段日子没见,你还越发的会说话了!都起来吧!进屋里说!朕,要好好听一听,你们是怎么打赢这场硬仗的!” 因顺武帝坚持,这一次他下榻的地方,也在府衙后面一处别院,并没有另起行宫。 这么做,倒没怎么劳民伤财。 就是辛苦了侍卫们,里三层外三层的,把那一亩三分地的府衙围得一只生面孔苍蝇都飞不进去。 府衙最大的议事大厅,如今被顺武帝用来议事,周围的护卫森严,不光有顺武帝自己带来的御前侍卫,还有明湛安排的军中护卫们。 顺武帝喝了一口茶之后,直奔主题:“好了,给我说说,拓跋柳是怎么想的?他的为人行事,如何?” 鹰隼一般的眼睛,就落在了明湛身上。 秦琴就知道顺武帝不会有兴趣听打胜仗的故事——最起码,不是现在!不过,顺武帝问的问题,也是她很关心的。明湛从赤尾城回来之后,只字不提拓跋柳,保密得很。 明湛说:“拓跋柳对我们的提议很有兴趣,相关的细节,臣已跟他商谈好了。只等签约即可。但他手下的各部落首领对我们不大服气,如今拓跋柳以个人之威,强行压着这些人。” “哼,意料之中。”顺武帝说,“北狄人就这德行,欺软怕硬。打赢了就服你,打不赢就不服你。就算是服你,也就是暂时服你。满脑子就是抢劫思维!” 从顺武帝口中蹦出“思维”这类的词,也是让秦琴玄幻得很。 不过后来她知道顺武帝是前朝那个疑似穿越的建良相爷的铁杆粉,精读所有那位的所有著作,才解开了这个谜团。 明湛垂目道:“皇上明鉴,对微臣的思路了如指掌。” 第882章 能撩拨得皇上兴奋的男人 并没有感到多高兴,甚至连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欠奉,顺武帝懒懒的道:“那你有什么好提议?——不光是明湛,你们大家,也都来说说,集思广益嘛!” 底下人哪里肯说,只纷纷推搪。最终所有人目光还是落在了明湛身上,明湛说:“以微臣愚见,北狄人尚武……换句粗话来说,就是不打不服,打了也得狠打才服。偏生他们又是莽夫……有脑子的人不多。拓跋柳算是稍为有脑子的,所以微臣的空船一到,他就明白这场仗再打下去已经没有意义,索性投降。” “但,我们不能指望别人也跟拓跋柳那样有脑子。” 有的人没忍住,笑了起来。秦琴听见有人低声嘀咕:“这嘴巴,太会说了,深入浅出的……可算明白为什么十万大军在他手底下贴贴服服的了……” 明湛仿若无闻,继续说:“因此,要他们老老实实签字结盟,并且在往后还得老老实实地遵守我们的盟约,那么就得亮一亮肌肉。” 顺武帝眼睛发亮,情不自禁大声叫好! “好!好!明湛,你这话可算说到朕的心坎里去了!” !。 他喜极,站起身来,在大厅里背着手,踱来踱去的。 “好啊,这么多年,可算是出现了一个,完全贴合朕心意的肱股之臣!!明湛,朕也是这么想的。” “既然已经打了胜仗,那么再起战事,大可不必——为老百姓着想,可不能总打仗!但北狄人尚武,不让他们知道我们厉害,那他们是不会服气的,就算签了和约,也会在背后搞小动作!” “更何况,我们的和约,不是普通的和约,这里头的大谋略之处,事关数十年的国计民生!” 大臣们都惊呆了,这里头,还有好些是内阁跟来的辅臣,都没见过顺武帝如此兴高采烈,如此滔滔不绝!!他们一只眼睛诧异地看着皇帝,另一只眼睛,也不由得多多的逗留在明湛身上——这个男人,太不一般了! 竟然把个精明能干强悍的皇帝,撩拨得如此兴奋!! 雷厉风行地,顺武帝就把校场点兵(阅兵)的决定做下来了。 秦琴呈上一份流程。 顺武帝看罢,又惊又喜,看着秦琴的脸色都变了:“这份章程,是你写的?从何处想来?简直是……神来之笔啊!” 秦琴垂下眼睛,笑道:“回皇上,是上次在北大营看了沙场点兵之后,觉得虽然已经很好了,但是还能够好上加好,于是回头就琢磨着写了这个。修修改改的,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好不好。” 顺武帝道:“很好啊!有演练,有列阵,还把之前一直没有重视过的铁匠营、火头军给列进去了。上次亏空的事情,朕回头也琢磨过,一则是瑜儿无能,连身边人都看不住。二则也是素日委屈了这些厨房里的,粮仓里的将士们。实则上胜利的果实里,有他们一半的汗水和功劳。这回也得让他们好生扬眉吐气一回!” 顿了一顿,道:“嗯,秦琴,你这个想法很好,就这么定了!但是……但是……” 他背着手,来来回回的转了两个圈圈:“你们夫妻两个,如今都锋芒太盛了。这个差事,看起来露脸,实际上背地里辛苦……不能交给你们办。让朕想想,都有谁能办呢?” 明湛说:“皇上,朕这里有一个人选推荐。” 顺武帝说:“你说。” “左参军徐观,出身清白,头脑敏捷,是个谋略之才。应能够担当这重任。” 顺武帝问了问徐观的为人处事,也觉得很合适。他心里已有了九分成算,思忖着,又问:“依你说,这个徐观是有才能的,怎么只放在你身边做了个左参军呢?” 明湛道:“回皇上。当初徐参军最先发现涩盐的问题,透露给微臣。这才又有了后来种种,虽然已揪出军中蛀虫,但徐参军却也无可避免地惹了人恨,且被人误会,跟微臣结做党羽。迫不得已,微臣只好将计就计,把徐观留在身边,索性就真的做微臣党羽了。然则大鹏在林中,只待长风起时振翅高飞,岂能浪费这经纬之才?” 顺武帝越听,脸色越凝重。 听罢,捋须沉吟,微微颔首:“爱卿所言极是。这么说来,你不光有伯乐之恩,还有保护之恩。这些事,徐观知道么?” 明湛摇了摇头:“微臣不清楚,也不关心。微臣只是做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顺武帝长声大笑:“好!好一句‘做应该做的事而已’!举贤不避亲,见才而尽举!很好,很好!那就让徐观全权负责本次校点,官职嘛,左参军就挺合适的。等回京之后,就留在京卫指挥使司……升个四等虾吧。” 王诚刚宣了徐观进来,让他跪地接旨。 徐观整个人如坠云雾中,都要惊呆了! 这天大的馅饼,咋就砸到了他的头上呢?! 他跪在地上,愣了老半天,谢恩都不会了。还是秦琴微笑着低声提点了他两句,徐观才趴在地上咚咚咚的猛磕头,大声谢恩:“谢,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好事传千里。 从皇上行辕里一出来,这桩大事就传遍了整个军营。明湛一行人才踏入驻地,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徐参观,恭喜高升!” “徐参军,请客!” 徐观笑得跟二傻子似的:“没问题没问题,想吃什么有什么!” 明湛在旁边淡笑着围观,秦琴在他身边道:“徐观的人缘真好啊。” 明湛说:“他本来人品就不错,又做生意出身,有能耐够圆滑。人缘好才是正常的。” 那些人缠着徐观闹了一阵,发现了明湛,又跑过来闹明湛:“将军,你也一起来嘛!” “对啊对啊,徐参军请客哦,不好好宰他一顿!” “我出酒,我这边搞到几瓶西域好酒,用葡萄酿的!” 明湛被缠得没办法,只得答应了,又是一阵欢呼。大家还想要扯着秦琴去,“副将也来,大家热闹热闹。都打胜仗了,咱们当兵的好容易露一回脸,长面子。副将跟我们一起高兴高兴嘛。” 第883章 妾心如铁,不为所动 话虽然说到那地步了,可秦琴妾心如铁,不为所动。摇着头笑道:“你们去玩,玩得开心点,我就不凑这热闹了。” 那些人仗着亲戚平日亲切好说话,还要起哄,明湛发话了:“都不许闹夫人哈。有本事冲我来。” 谁敢啊? 反正没有人敢。 何况明湛下一句就是包了大家吃饭喝酒今晚所有的花费,就更加没有人缠着秦琴闹了。 秦琴一个人回了小院里,几个女人坐在屋檐下做针线,吱吱喳喳地,热闹得很。 小椿第一个看到秦琴的,放下了手里的针线,笑着往秦琴跟前迎了上来:“夫人回来了。乏了吧?” 一边说,一边搀着秦琴往屋里走。 秦琴挥挥手道:“不用搀我,又没有受伤。怎么今儿个那么热闹?徐娜也在,黄大娘也在?” 小椿说:“大家听说皇上来了,又要逗留一段日子,身上衣服都破了。就寻思着趁有空,缝补一下。也别破破烂烂的,穿出去丢人。黄大娘在指点我们呢。” 徐娜问:“夫人,我们这城里,最近搜查严得很,又宵禁……听说,商路也早就断了。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啊?还能恢复不?” 秦琴说:“你放心好了,恢复是肯定能恢复的。但是和谈还没方便呢,圣驾又在城里,自然森严一些。咱就说,三十六拜都拜了,不差这一哆嗦。忍耐过这几天就好了。你们有需要布料做新衣服的,跟我说。” 众女纷纷道不用。 秦琴看着徐娜,忽地一笑,说:“别的人不用,徐娜你却高低得做一套新衣了。你哥高升了,你知不知道?” 徐娜一脸懵:“啊?” 果然不知道。秦琴就把徐观要统管整个圣驾沙场点兵的事,跟徐娜一五一十的说了,还跟她科普:“这是个肥差,办好了,就大功一件!而且还是皇上亲自任命的,他肯定护着自己点的人。日后皇上心里就对徐大哥留下印象了,前途无量。你是他的义妹,日后进了京城,就是正经官家小姐了。” 大家一听,都纷纷恭喜徐娜。 徐观果然不负重望,把军容军纪整顿得井井有条。 不过短短数日,就按照秦琴那手册的要求,把参加点校的队伍挑选了出来,训练的像模像样的。 与此同时,代表顺武帝外出交涉的时金川也跟北狄那边约定了和谈的地点时间。地址,就在两个城最中间点,一个叫做河木镇的小镇上。时间定在四月三十。 消息带回来,秦琴拈了一颗葡萄送入嘴巴,说:“四月三十?这日子不前不后的,还要不要人过节了?” 天气甚热,明湛也在不断的扇风,敞开了窗户,任由窗外凉风吹入屋子里,稍为降温。明湛道:“过节?你是不是想多了,皇上勤政,除了大年初一和万寿节当天,谁见过他过节来着……哪怕是大年初一,也有新年大朝呢。” 秦琴一想,是这么个道理,也就释然了,笑道:“是。既然如此,那我们这些打工人,也就咬牙忍忍吧。横竖有好处……” 明湛听着好笑,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鼻子:“你这个小财迷!” 秦琴敛了神色,正经道:“你瞧不起谁呢?明明是大财迷!” “好好好,是是是,大财迷!这是皇上赏的黄金对瓶,请娘子笑纳。” “送给我的?”秦琴开心地从明湛手里接过那对巴掌大的对瓶,看到那对瓶虽不大,但却是实心的,放在手心里直发沉,外面镶嵌着七彩宝石,赏心悦目得很,她翻来覆去看着,爱不释手,“好好看啊……哪里来的?” 明湛道:“我们在城里不是发现了那个地下室么,我当时锁了起来,不让人声张。刚才我把这件事跟皇上说了,去了一趟。” 那个地方……秦琴眼睛一眯,“那建在城墙根下,紧贴着码头旁的暗门,往地下去的密室?” “呵呵。那何止是密室啊,那是个地宫!里面藏着的,是不知道多少年之前的人留下的金银财宝。我刚才和皇上下去,只看了一眼,就重新封了起来。转头皇上就赏了我这对对瓶——这还是小的。大的东西,在后面,你看。” 秦琴展开了明湛送到她手里的,明黄绢子上的顺武帝手谕,上面的数字,让她吓一跳:“这么多银子!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明湛勾唇一笑,道:“就算如此,皇上也是稳赚不赔的。你想想,如果这次不是皇上亲自来和谈,而是派了别的人来,那么这一地宫的好东西,最终便宜了谁?” 秦琴多聪明的人啊,立刻明白了,笑道:“呵呵,这下皇上的小金库就充实了。” 明湛道:“这事,你我也都走不脱。明天上午,一起去挖地宫去。” 秦琴点点头,“好啊,乐意之至。” 这种顺手发财的事情,谁不喜欢呢? …… 第二天上午,秦琴穿了男装,男装底下,是一套贴身的防弹衣,男装长袍底下,也都换了耐火防水速干的作训裤,脚上一双野战靴,跟着明湛一同去了地宫门口。 她怪模怪样的打扮,一来到,就引起大家注意。 顺武帝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的打量了秦琴两遍,就差没有在脑门上拿章子戳上“看怪胎”仨字了。他抖着小胡子,笑道:“秦琴这身打扮却是特别,是什么讲究来着?特别是这对靴子……看着好方便?” 秦琴抬了抬腿,让顺武帝瞧得清楚点。 周围一众大臣全都麻了! 这也就是出身乡野的悍妇才能做出来的举动! 顺武帝一看之下,越发喜欢:“防水,防滑,这鞋子底是生牛皮做的么?那应该还能稍微防火,好东西,好东西……” 出身戎马的顺武帝,对这类装备由衷喜爱。 秦琴笑道:“不是生牛皮,是生胶底。我在琼州发现了一种奇异的树,那树木成熟之后分泌出来的胶汁,树汁经过熬煮淘澄压制过后,就能得到这种材料。我用来试了试做鞋,比生牛皮还强一点。” 第884章 生橡胶 顺武帝听得心痒难搔,说:“在我天朝之中竟有此奇树,妙啊!先记下来,等回京后,派人细细查探。” 旁边跟随的官员笔走龙蛇间,地宫门开了。 只见地上已清洗干净,青石条铺设的阶级整齐往下,松烟火把高烧,照得亮堂堂的。顺武帝在重重护卫下,走向地宫,笑道:“秦琴,明湛,你们两个,是怎么发现这地方的?” 秦琴说:“是阿湛发现的,他发现这边的地势比城南要高许多,然而此间却是平原地带,显然,北面这一块,是人为垫高的。既然没有作战的实际用途,那么肯定就是用来藏东西了。在码头附近,水陆两便,就越发的坚定了我们的猜想。果然在城墙根处一搜寻,就找到了地宫入口。这里面,应该是从前朝到如今,历代城主积累的金银财宝……真是没想到,此间归了国库!” 地宫周围已被人清理得干干净净,两名侍卫上前去打开了沉重的天地十字锁,随着带着椒图兽头的两扇大门缓缓洞开,潮乎乎的空气扑面而来,秦琴往里面丢了一把火把,烧尽了霉气,这才派了十几个侍卫进入地宫。火把掩映之下,只见金银财宝,如山如海,不可胜数。更有大箱大箱的书籍画册,记载着各种不同文字。 大家东张西望,都被这宏伟的发现。惊呆了! 顺武帝笑了笑,说:“把地宫搬空,一件不留!” 他们回到了地上,自有人搭了凉棚,捧来新鲜瓜果和清凉饮品,顺武帝带着两口子,舒舒服服地坐着,看侍卫和太监们把地宫里的东西一箱一箱,流水一般运上来。秦琴紧张地看着那些图卷画册,一心希望顺武帝赶紧发现自己混进去的那些从空间里带出去的农桑秘籍、图卷真迹。 没错,地宫是真的,金银财宝也是真的,他们片羽不取也是真的。 不光没有从地宫里拿东西出来,那日,在发现地宫又马上关闭之后,她还趁机丢了许多空间里的秘宝资料进地宫里。 只希望能够顺理成章地,把这些来自后世的武器宝贝,用起来! 借助皇帝——这个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的手,用来富国强兵! 在明湛安排的人刻意诱导下,顺武帝看到地宫里带出来的基本图册。那上面还有南边摩诃人熬生胶做鞋子的图解。顺武帝越发上了心,指指点点的说:“他们说的树,是不是就是秦琴在琼州发现的那些树?” 明湛说:“摩诃国曾在前朝进贡过大象,还带来了无数的图书和宝贝。包括了贝叶经等……按照那些古书记载,地方气候潮湿炎热,和琼州差不多。” 他也没有明说,顺武帝自己说出来了:“气候、土壤差不多的话,那么摩诃国能长的奇树,我们琼州也一样能长。没错,没错,就是那种奇树了!都记下来,回头我们好好的去用起这些富国强兵的瑰宝!” 有一些苏首辅那边的人就趁机进谏了:“皇上充实国库,可喜可贺。但如今我们天朝上国,无所不有。再节外生枝,穷兵黩武,恐怕不利于国计民生!” 顺武帝却拎得清,豹子眼一瞪:“穷兵黩武?谁穷兵黩武?!不富国强兵,自强不息,难道国土会从天上掉下来给你?!以为坐在京城里动动嘴皮子就能从天上掉下来荣华富贵?!之前让你们去跟楼烦人谈判,给朕谈破裂了。现在能再坐下来谈,还不是因为咱们拳头硬,三天下了两城?!” 那些人准备了满肚子的大道理,认为一定会压倒顺武帝,没想到被顺武帝两句堵住了。 明湛在旁边看得真切,为首的,是苏首辅的心腹,吏部尚书季庆穗。在顺武帝跟前吃了瘪,季庆穗抿着唇,很是憋屈。他就上前去,打圆场:“季大人也是一片好意。只是就在庙堂之上,不接地气已久。既是一片爱民之心,倒不如眼见为真,这一次点校,正好亲眼看看?” 他递了个台阶下去,季庆穗却不领情,白了他一眼道:“荒野出身的村夫,为了飞黄腾达,自然是不择手段往上爬!我季庆穗,不屑于跟你这种人为伍!” 明湛也不生气,没事人一般说:“好。看不上就看不上。明湛做事,也不需要谁看得上看不上,但求对得起百姓而已。” 季庆穗脸都青了。 顺武帝却哈哈一笑,一脸看热闹的模样。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地宫清理一空,装了十几车,全都是好东西。空出来的地宫怎么处置,又引起了一番争议。季庆穗等人要用泥浆石块把地宫堵死,明湛认为可以存放粮食布帛,用以储备粮食,防止城中饥荒。 “不行!城里已经有粮仓了,何必节外生枝?如果真在此地放了粮食,又要另外加派人手来看守,平白增加负担。”季庆穗是有点脑子的,顺武帝也觉得有道理,说,“河边确实不是存放粮食的好地点。粮食怕水,怕火,怕老鼠。一旦全发芽了,就毁掉了一仓粮食。何况地宫又不大,粮仓作用有限。” 一直不作声的秦琴插嘴道:“嫔妾倒是有个主意,我们可以跟那些摩诃人做一样的事情啊。把记载着我们天朝的兵法、科技、农桑、工事的图卷书册,装在箱子里,锁在地宫。如果日后有人发现了,能够把我们的东西延绵赓续,也是一场缘分。岂不是很有趣?” 她语调轻快,乍一听,真的想说着闹着玩似的。 但……很容易让人接受。 顺武帝一下子就听进去了,捋须沉思,“这个提议倒有几分意思?” 秦琴再接再厉,比比划划的说:“至于书籍需要防水防火防潮,也很简单。现在地宫很大,我们可以用米粉掺了糯米,煮熟之后,压紧。那玩意儿冷了之后,跟石砖一样硬,还能够吸水……用这种糯米砖块,把密室填窄,放入秘籍书籍,那不就一举两得了?” 顺武帝鼓掌叫绝:“好!妙极!” 第885章 双边和谈河木镇 “糯米砖能防水,闹饥荒的时候还可以挖出来煮了食用……地宫又能藏我们天朝的文道书籍。妙啊!”顺武帝越说越开心,笑意盈盈地看着明湛,“明湛,你媳妇比你聪明多了!” 明湛与有荣焉地说:“她一向很聪明。” 顺武帝笑着瞥了明湛一眼:“夸你媳妇儿,比夸你还开心的样子?” 明湛道:“皇上英明,这样都被您看出来了。” 顺武帝大笑。 君臣一片其乐融融的模样,倒是好像无形中把季庆穗之类的隔绝在外面了。季庆穗张了张嘴,意识到了明湛的底气,不禁有些后悔。竟看走眼了,没发现顺武帝是真的喜欢明湛夫妇,同时也有些气恼,如此重要的事情,苏首辅竟隐瞒了自己。 当时苏首辅让季庆穗伴驾出京,打着的是让季庆穗在皇帝面前露脸的口号。实际上伴君如伴虎,外加风餐露宿,官员们都吃了不少苦头。收获……并没有苏首辅说的大。 反而在京城里的人,吃香喝辣,还陪在太子身边…… 季庆穗好像觉得,自己被苏首辅摆了一道? 脑子里的小剧场才演了一半,发现皇上起身返回了,擦耳听见什么“用膳”“启程”之类的字眼,季庆穗忙跟上。身后的几个跟班,都有些茫然,压低声音问:“季大人,咱们是不是得罪了人了?那泥腿子看起来不是泥腿子啊?” “季大人,皇上要动身去河木镇了,咱们是想法子称病推脱,还是跟着一起去?” “横竖也没什么露脸的机会了。倒不如称病算了。” 都是些官油子了,要摸鱼也是很容易的。 只看打头阵的人了。 季庆穗头疼无比,咬着牙说:“别催了,见步行步吧!一个个那么多话讲,没见皇上都到前面去了嘛!” 甩下跟班们,追着顺武帝去了。 顺武帝发了一笔顺手财,也没亏待身边人,大手一挥,拿了一箱珠宝出来,赏赐给伴驾来的内侍、官员。秦琴和明湛也又得了一笔赏赐,这次的赏赐不再是金银珠宝,却是两本兵书和农桑冶炼法子,还有几本话本子,记录的是摩诃国的民间传说故事。这些东西秦琴很喜欢,喜滋滋地收了。 很快,到了和谈的日子。 前两天晚上,秦琴每天都在啃书,看到半夜。 第二天出发的时候,就爬不起来了,明湛直接把她从床上挖了起来,打包丢进了马车里。秦琴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的:“怎么那么早就出发了?不是还要校场阅兵么?” “大军早就出动了。昨天半夜走的。”明湛一身披甲,动起来夸察夸察的,他得很小心地抱着秦琴,才不会让自己的披甲刮伤她,“你眯一会儿也起来,穿好披挂。你也要去和谈现场——只有你一个女子。” 秦琴很惊讶:“我也要去?我只是副将。” “副将也要去。”明湛说,“皇上说了,要让敌国好生瞧瞧我们天朝女子的巾帼英姿!” 哇!这话秦琴喜欢! 她立马就不困了,在车上装束起来,穿好了衣服之后,还要坚持自己骑马去。 小青骢已经有点老态了,今天还穿着马甲,沉甸甸的,脚步就比往日慢了些。但它极通人性,知道今天的场合和从前不一样,所以努力仰起脖子,小碎步往前走。 秦琴又是心疼,又是感动,摸出一块小青骢最爱吃的豆饼喂它吃了,小声说:“小青骢,你加油啊。坚持过了这几日,回京城去,以后你就可以退休不干活了。” 小青骢听懂了似的,嚼着豆饼,侧过脸蹭蹭秦琴的手。 河木镇也就豆腐块大小,统共没有一百户人家,长条形的镇子,就一条路从头到尾贯穿全镇。这样的地形,倒是很方便两国划分势力。 西边挂着北狄的旗帜,东边挂着天朝的黄龙旗。 路早就封了,正中间的地方,搭起了巨大的帐篷,在帐篷的正中间,用石灰粉画了白线,就连谈判的桌子,都搁在正中间,不偏不倚的。 田地被工兵们夯结实了,驻扎着,威风凛凛,军容严整。 于此鲜明对比的是对面的北狄,马匹很多,可缺盔少甲的,人也黄瘦。也就是跟着北狄王拓跋柳身边的人光鲜些。秦琴听见季庆穗嘀咕道:“这么谈,有啥好谈的?” 她就笑而不语。 这样子谈才好谈嘛。 一抬头,看到明湛抓着她那本《板门店谈判》,看得入神,秦琴傻眼了,忙跑过来抢:“阿湛,你干嘛看我的书……” 明湛勾唇笑了笑,说:“这里面的故事真是让人看了大受启发……” 那可不,大受启发的皇帝本人,现在正在跟拓跋柳见礼。拓跋柳一身戎装,跪在顺武帝面前:“拓跋柳此番见了天朝风姿,心服口服,愿永对天朝臣服,结为友好之邦……日后共同治理西域,为天朝牛马走。” 洋洋洒洒一大段话,秦琴也听不清这许多。 顺武帝龙颜大悦,说:“拓跋氏识时务者,深明大义。深得朕心。这次亲来北方,也是为显隆重,北狄人从前跟天朝就是老朋友,以后也会是老朋友,我们搁置争议,共同开发。造福一方百姓,慧泽北境万民。” 谈判的时候,自然用不着双边君主亲自下场。 北狄那边,是拓跋柳的胞弟,也是他麾下的内政大臣拓跋松。而天朝这边,没有任何意外地,派了明湛。 双方坐下来的时候,拓跋松低声对旁边的人取笑:“不知道哪里来的文弱书生,还想跟我们北狄人一起凿穿河西走廊,到喀什城去……” 明湛一开口,字正腔圆的北狄话:“看来拓跋松还不太服气啊,我们可以再打一场?” 秦琴不知道明湛哪儿学来这一口北狄话的:“……” 拓跋松的脸色,也是难看得很。 明湛笑了笑,垂下眼睛,说:“原来只会嘴皮子耍功夫啊。” 拓跋松一拍桌子,吼道:“天朝人,你在放什么狗屁?!” 明湛抬起眼睛,看了看他,右手手指看似很随意的一弹。“啪”的一下子,拓跋松面前放着的准备签字用的毛笔就断了一根。 他们之间,隔了有三尺远的距离。 第886章 军演秀肌肉 拓跋松脸色一变,明湛淡淡的道:“耍嘴皮子功夫也无所谓,我们就比比嘴皮子的功夫。来吧,地图拿来。” 一声令下,旁边秦琴亲自带领着人,把早就准备好的大张地图,放在谈判桌上,徐徐展开。 用羊皮画的地图,主要是边境线一带的数个郡县并北狄南部的部分国土。 山川河流,无一不备,更有无数的等高线、等温线、比例尺…… 一开始展开地图的时候,北狄人还觉得没什么。但等展开到三分之一,他们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再再展开道一半,就连坐在宝座上的拓跋柳,都不自禁伸长了脖子。倒是旁边的顺武帝,似笑非笑的说:“不知道拓跋陛下为何如此关心?不过都是些边疆里常见的城池罢了……我们的堪舆师,随手就画了出来咯。” 拓跋柳干巴巴一笑,坐稳了屁股。 秦琴听得清楚,低头掩去了笑意。 这么高精度的北狄地图展现在北狄人面前,岂不是就跟把他们脱光了一样? 叫拓跋柳如何坐得稳! 这是她和明湛和顺武帝三个人连夜商量出来的诛心之计! 效果妥妥的好! 拓跋松和拓跋柳交换了个眼神,拓跋柳对他微微颔首安抚示意,拓跋松喉结微动,眼神闪烁着低声说:“好了,我们现在开始吧。” 虽然明湛能听会说北狄话,不过现场还是配备了翻译官。在你一句我一句的你来我往中,明湛手指头寸寸挺进,而拓跋松则是随着节节退让,眉毛越皱越深…… 当他手指退到了赤尾城往北五十里一个腰子形状的湖边时候,拓跋柳开口了:“新月湖是我们北狄人最早的故乡。这地方,寸土不让。想要过新月湖,除非——天朝人在北狄人尸体上踏过去!” 明湛身边,秦琴飞快地跟他科普:“相传,北狄人是来自更北之地的冰雪民族,他们在海洋上捕鱼为业,遇到了海洋被封冻,北狄人被迫上岸一路漂泊,最后到了新月湖畔安家壮大。那湖边有他们最早祖先的坟峦,他们最大的节日叫南迁节,就是祭拜这个坟峦,或者朝着新月湖的方向祭拜……倒是没有说谎。” 这些,都是她连夜啃地宫里的书啃回来的。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明湛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 最终两边把国界定在新月湖东南侧二十里的日月山山口,勒碑为界,秋毫无犯。 先礼后兵,谈完了定界的大事,然后是知经济学问的大臣谈共同通商的议程。但是桌子摆好了,天朝这边的人已落座,北狄那边却空着半张桌子。拓跋柳皮笑肉不笑地对顺武帝说:“陛下,既然过了新月湖就是我们北狄的国境了。那么……为什么在北狄国境,甚至继续往西行,进行基建和通商,还得以天朝为主导?” 来了来了! 他来了! 挑衅,虽迟但到!! 拓跋柳说:“黄白之物俗,但可以填饱肚子。以天朝为主导,只分我们三成,却又在我们的土地上经过,未免太不公平。” 顺武帝似在意料之中,把玩着手指,说:“拓跋陛下所言极是。那么就我们略备了一点助兴节目,兴许看完了节目,会有所改观?” 秦琴:“……” 一言不合,就开始阅兵了? 她原本还以为,用不着秀肌肉了呢。 拓跋柳不解其意,只莫名其妙地,对着顺武帝一行人,到了营帐外面。只见刚才还空空荡荡的夯土广场上,不知什么时候,填进了数千天朝兵马,一个一个方块阵,仿佛比着尺子刻出来一般。 盔甲鲜亮、人强马壮,烈日之下,刀尖枪尖银光闪闪! 拓跋柳脸上挂着的混不吝笑容,消失了…… 顺武帝笑眯眯地,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只对着明湛使了个眼色。 明湛会意,拔出腰间佩剑,朝天一指。 站在阵列最前面的徐观立正,小跑步来明湛跟前:“报告!三军已列阵完毕!请求校点!” 明湛也是一拱手,一回礼,回头来到顺武帝跟前:“禀告皇上,三军已列阵完毕!请求校点!” 顺武帝道:“准。” 明湛回头:“准。” 徐观这才回到阵前,翻身上马,手中礼仪用剑,直指蓝天:“三军听令!预备校点!列队通过!” 嘹亮的号角声呜呜响起,旌旗猎猎,迎风招展,明亮欢快的进场式音乐中,首先通过的是轻甲兵队伍,他们步伐矫健,身上穿着皮甲油光铮亮,手上刺刀长枪,锐不可当。 在轻甲兵后面,是重甲步兵,穿着泡了油的藤甲,遇水不沉,刀枪不入,手里大刀宽斧,就算是对阵强弓利箭,也没有在怕的! 重甲兵之后,是轻骑兵,战马轻蹄,软甲护身,经过营帐的时候,徐观一声令下,一百五十骑轻骑兵齐刷刷地扭身,弯弓搭箭,“嗖嗖嗖”一顿响,羽箭仿佛一顿暴雨,统统落在一间民房的茅草屋顶。北狄人自负骑射出色,见到如此箭法,不禁纷纷变了颜色! 拓跋柳更是把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轻骑兵过后,是一阵“夸察夸察”的响动。 顿时引起北狄人一阵骚动。 “这是移动的城池吗?!” “是他们的重骑兵!” 天朝的重骑兵联结成阵,长盾护身,远远地走来,仿佛一座陆地上的铁甲战舰。任凭是再骁勇善战的刀斧手,都得掂量一下能不能在这个钢铁堡垒中走过一个回合…… 拓跋柳脸色铁青。 他似乎成了一座泥雕木塑,只有眼珠子跟随着一个又一个方阵走过,就连针线房,也组成了女子方阵,她们穿着自己缝制的皮甲,腰间配着匕首,手中握着镔铁短棍,昂首挺胸,迈着整齐的步伐往前大步流星的走。 “天啊,天朝的女人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 “她们军营里这么多女兵的么?” “这些是随军的,后勤的!” “那怎么打,没得打……强大到这种地步……” 秀完了肌肉,顺武帝目光灼灼,盯着拓跋柳:“这个节目,喜欢吗?” 拓跋柳勉强扯了扯嘴角,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第887章 巾帼是英雄 之后的谈判就顺利多了,拓跋柳甚至再让利了一成,让天朝拿八成的收益,条件是多建几条驼道,且需要一百名马倌去到北狄,帮忙北狄养马。秦琴跟明湛咬了两句耳朵,明湛冲着她弯了弯眼睛,说:“你要说你自己说去。” 就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她身为女子坐在高官席上,原本就很引人注目。 眼见大家都纳闷地瞧着自己,秦琴讪讪地摸了摸鼻尖,说:“我说就我说。” 来到顺武帝跟前,福了福身。顺武帝道:“秦琴,你又有什么话要讲?” 秦琴说:“陛下,嫔妾有一个建议。北狄地方苦寒,缺水,缺牧草。所依仗者,是几个湖泊并内陆河流绿洲所支起的生命线,让驼队商路开通。北狄人每逢寒冬早春,就要南下抢劫……也是因为没有水草,活不下去了。既然知道了原因,自然要治本,嫔妾此处有一本农桑善本,专记载如何改善沙质土,退沙还林。” 看了拓跋柳一眼,男人鹰视狼顾,眼神深深。 秦琴又垂下眼睛,说:“这一份农桑册子,另加二十名擅农桑的专家……我意思是说,能吏。多多许以前途和钱帛,来北狄种牧草、治沙漠,扩大了绿地之后,到时民富马壮,岂不是大家都有好日子过?等那时候,北狄种出来的农产品,养出来的牛羊肉,多出来的,便宜卖给我们天朝,那就是刀切豆腐两面光,一家便宜两家占了。” 她说话太接地气,两名译官花了好一会儿,才各自翻译完毕。 北狄的译官停下说话之后,又嘀咕了一句,看着秦琴,满眼赞赏。 秦琴有些莫名,礼貌地笑笑,问道:“不好意思,请问您说了什么?” 天朝这边的译官说:“雷托大人说,夫人就像早春里的白番红花,既美丽,又带来了春日的报喜。” 秦琴很高兴,嫣然一笑:“真的啊?那可谢谢了,好高兴!” 坦然无比。 这一笑明艳照人,在场人都呆了。 就连顺武帝,也不禁捋须微笑:“秦琴啊,当得上是,‘莫道红装逊武装,从来巾帼是英雄’!” 又听说她是明湛的妻子,这样一来,无论是北狄人还是天朝人,都很羡慕明湛。 明湛笑而不语,心里暗爽。 等到正式签字结束和谈,已过了丑时。 营帐里,大家都不觉疲倦,反而随着交流深入,气氛越发的热烈高涨。等大臣们把条条框框都谈好,双方皇帝和可汗都用了印,一式两份,双方各执一份,合约正式生效。 史称《河木镇条约》 谁都没想到,这份条约签署之后,竟约束了两国边境一百多年的和平。天朝派遣的大量农桑能吏,更让北狄从此改沙治土,种田种草,外通商贸,内治国土,成为了一方霸主。天朝也得到了大量的金银流入,国力增强。 这天下太平,欣欣向荣的盛世,由此开始。 …… 回到红峰城里,大家都又累又兴奋。 两口子还没歇过来,顺武帝的圣旨就下来了。 因明湛连克强敌,治理城邦,和谈建业,三功并立,功劳厥伟,官升至正一品太保,列内阁议事,次辅。升两等爵位,为普济公。赐宅邸,宫内带刀行走。世袭三代。 北征军副将秦琴,作战勇敢,歼敌有功,献言献策,足智多谋,为巾帼英雄。列内阁议事,封长劼郡主,赐宅邸,宫内佩剑行走。长女秦冬雪世袭其爵。 顺武帝这两道圣旨,震惊了里里外外! 世间上多的是妻凭夫贵,丈夫升官,妻子自然就得了诰命夫人。 夫妻一起受敕封的……本朝,仅此一例。 而妻子直接入阁,就更少见了!! 秦琴接了圣旨之后,换了衣服就去了行宫见顺武帝。见了顺武帝,第一件事就跪下,“嫔妾有一事请求!” 顺武帝正在给一盆不知道哪儿来的鲜花修剪枝叶,心情很好地说:“说。” “嫔妾恳请皇上收回列内阁议事的殊荣。” 顺武帝一听,脸上挂着的笑容就消失了,手里的剪子一放,回转身对着秦琴道:“秦琴,你这是嫌入阁议事的权限小了么?虽然入阁大臣里,最低的只有正五品……可里面商量的,都是军机大事。难道,你还不满足,想要给你个正儿八经的官做做不成?” 秦琴低了头道:“嫔妾不敢奢望。实在是嫔妾所擅,都是小聪明。入阁议定皆是军机大事,嫔妾生性疏懒,无法胜任。唯有斗胆请皇上收回成命!” 开玩笑,入阁,出来的闹不好,她这个蝴蝶翅膀扇一扇,动静就是涉及全国了。 自己一脑门的现代思维,万一扇动了些不应该扇动的东西,历史的车轮就不知道滚哪儿去了! 她打定主意,事非关生死,苟着就好! 她拒绝得很坚定,顺武帝脸上不好看,黑着脸,盯着她,久久不说话。 上位者威势骇人,秦琴虽然不怕,也不敢多言语,只是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磕了不知道多少个响头,终于,头顶传来一句带着愠怒的:“起来吧!朕答应你就是了!” 秦琴停了下来,仍旧脸朝着地板,说:嫔妾,谢皇上!” “啧!”顺武帝拿起剪刀,赌气似的剪下一大支叶子,“真是奇怪,别人的香饽饽,到了你手里,倒好像臭豆腐似的!” 秦琴顿了一顿,说:“皇上,人各有志。嫔妾志不在此,让皇上失望了。嫔妾该死。” 顺武帝问:“你起来,你说说,你倒是有什么志向?” 秦琴说:“但求富贵一生,安乐无忧,自由自在。” 顺武帝冷笑:“你倒是敢想!普天之下能做到这十二个字的,有多少人!就连朕也不得自由自在!” 很是无厘头地,秦琴冒出一句:“人还是要有梦想。人要是没有梦想,那跟一条咸鱼有什么区别?” 顺武帝一怔。 秦琴没忍住,低头笑了起来,憋得肩膀直发抖的。顺武帝也被她逗笑了,一笑,就破了功,他直摇头:“你你你,你啊你啊,幸亏你是女人。如果你是男的,早就被朕打死了!” 秦琴又拜了下去,换上了素日招牌式的惫懒语气:“嫔妾谢皇上!” 第888章 不愿意入阁 “行了行了,快滚!”顺武帝没好气地说,“回去跟你家男人说,你不乐意干内阁的活儿,让他多给你担待点。日后朕留他议事啊,干活啊,你可不许在家里闹他太忙没空管家里!” 秦琴笑嘻嘻地说:“没事,皇上尽管用。他耐用的很!” 顺武帝从没见过这种二皮脸女人,笑得又无奈又开心,把秦琴撵了出去,捎带手的传了人进去,修改入阁名单。秦琴从行宫里往外走,不成想半路撞到了轩辕。 好久不见他,虽知道他肯定随军来了,因大家各忙各的,彼此不曾碰面。 这次……轩辕倒好像特意在路上等她? 秦琴不禁放慢了脚步。 轩辕回身对她行了个礼,“郡主大喜。” 秦琴还了一礼。 果然,轩辕说:“那边的亭子风景不错,郡主可否有兴致,和我结伴欣赏一会儿风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秦琴也没有推辞的理由。 何况,她也很好奇,轩辕到底要跟她说什么? 到了那小亭子,周围只有几棵耐旱的白杨树,从地面到假山都光秃秃的,乏善可陈。秦琴默默地怀念着四季常绿的南方,耳畔响起了轩辕的说话声:“郡主,紫薇星被冲,有危险。你怎么看?” 秦琴心跳倏尔漏了一拍。 “不会啊吧?刚才我才见过皇上来着……他挺好的啊?” 轩辕点点头:“是,我这些天日夜关注着,可是……星星不会骗人。” 秦琴道:“如果……如果万一的话,那么现在是什么情况?” 轩辕说:“蒙瑜亏空军需,中饱私囊,东窗事发。已被发配去守皇陵。夺嫡已无悬念。所以,这是我看不懂的地方,紫薇星哪怕陨落,也不至此大凶对冲?” 秦琴如坠云雾中,茫然摇头:“你都不懂,我就更不懂了?” “还有一件事……太子,收了苏家千金做妾侍。” 秦琴一顿。 轩辕乌溜溜的眼睛,一霎不霎地看着她:“我曾为苏千金看过命盘,发现她的命盘里,曾有过改命,还曾试过夺运……她所夺的,乃是一名极阴之癸水女的气运。” 秦琴满脸懵逼。 轩辕索性挑明了:“她夺过你的气运。但不知道为何,失败了。” 轩辕试探地看着秦琴的表情,意料之外,秦琴……继续一脸懵逼:“???你说啥?” 轩辕:“……” 低下头,隐去了嘴角的一抹轻笑,轩辕说:“不知道就罢了。反正对你来说没关系的。” “其实皇权更迭,于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关系。”秦琴眯起眼睛,一脸漠然,“我们求的,不过是个国泰民安。” 轩辕眼睛眯了眯:“郡主在此间如此说话,很危险啊。” 秦琴笑了笑,说:“我心底无私天地宽。” “好!好一句心底无私天地宽!”轩辕又笑了,好像任何人挨近了秦琴时间长了之后都会变得特别爱笑,“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相信你?” 秦琴说:“这话不应该问我啊?” 轩辕盯着秦琴。 秦琴说:“你相信我,或者不相信我,不是在我,而在于你。” “没有道理把刀子递给别人, 轩辕眼波一漾,又笑了:“你说得对,我觉得我应该可以相信你。既然是这样,那么帝星不能坠,这段日子……你在明,我在暗,我们要合作一下了。” 这意思是保护顺武帝么? 秦琴想都没想,一口答应:“好!” …… 往京城回去的路上,伴随着皇帝,队伍就走得很慢。 彼时已是接近端午,过了春耕,一路往南边走,沃野千里,似乎预示了今年的丰收年景。顺武帝索性放下了命令来,让大部队缓缓前进。 秦琴只当是大型远足了,和明湛朝夕相伴,耳鬓厮磨,只觉得十分满足。 穿越过来几年时间,竟从没有过这么闲适自在的日子。 她很想这样的日子,可以再长一点,再再长一点…… 这日到了北大营,全体士兵就地入驻。 顺武帝潜邸时,也曾在北大营驻扎过,他很怀念地说:“当年我远征北狄,也是在北大营出发。一路上的仗打得很辛苦,那次,我率领八百轻骑杀入新月湖畔,取了他们当时的可汗下布氏的首级。再以重兵您予以残部沉重打击,就好像一记重拳击打在敌人软肋一样,北狄就此四分五裂。我天朝轻骑兵和重甲兵,闻名天下……现在老了,骑马时间长了,两股肉也疼,腰也酸。” 周围人忙一片奉承。 顺武帝兴致来了,大手一挥:“也罢,难得故地重游。就在这儿下榻数日!也能送一下将士们离开,以表朕的心意!” 原来现在打完了仗,按照天朝律法,各部队就要论功行赏。然后回到原籍去,先到原籍所在地的卫所报到,再根据卫所指挥使的安排,或留守卫所,或解甲归田,一家团聚。 如果是平时,天朝军户,都是轮值的。军户家门口,有挂特殊记号的牌子,平日可以少纳税甚至不纳税,代价是二年一轮,往卫所当值。如有战事(比如这一次),优先调用卫所当值的战士,卫所里的兵丁不够,再往在家军户里抽调。 如非国家生死存亡时刻,不动用寻常白丁百姓。 也因此,在天朝上上下下,养成了重文轻武的风气。 在朝廷上,武官总比文官低一头。 在民间,军户不说被耕读传家的家庭看不起,甚至一般的自耕农,也比军户高半个头的。一般人家和军户起了争执,吵到了官府上,官府是会先倾向一般人家三分。 能够像秦大朗那样赤手空拳挣下一份家业的军户,是凤毛麟角。 所以这次由皇上亲自召集各部队,授赏行封,对于全军上下,都是极大的脸面。士兵们扬眉吐气,一个个喜气洋洋的站在校场中。看着自己的带兵将领从顺武帝手中接过赏赐,那气氛就跟过大年似的。 千夫长以上的军官,全部全身披挂,按照品阶一次序站好。 顺武帝在点将台上,居高而坐。 第889章 中风 这个位置,两个月之前是蒙玦坐的。人们很容易就对比出,还是当爹的威严大,往那儿一坐,上位者的威仪扑面而来,压得人大气不敢喘。 明湛站在最前方。 秦琴紧随其后。 然后是徐观…… 王诚刚往中一站,展开了黄绢写就的圣旨,尖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蒙上苍眷顾,天命所归,得大胜北狄。赫赫师尹,民具尔瞻……” 骈四俪六一大轮之后,王诚刚道:“现着本次出征军官,千夫长以上原地升一级,另奖励三倍俸禄。百夫长以上,原地升二级,另奖励三倍俸禄。全体士兵赏银百两,免粮税五年,凡家有蒙童者,凭手令可免膏火束脩,就近入读官学。并赐明日大宴全军,免禁酒令三日。划拨牛肉千斤、羊三万头、鸡鸭千车、精面粉十万斤,美酒一万坛,犒赏三军!钦此!” 好家伙! 大家直呼好家伙!! 片刻沉默之后,明湛领头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全体将士,夸察夸察响做一片,风吹稻草般跪下,声浪滔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一嗓子之后,意犹未尽,是角落里大叫一声:“皇上万岁!咱们军户扬眉吐气啦!” !。 一石激起千层浪,那莽汉后面,跟着响起了“皇上万岁!” !。“万岁!” !。“咱们扬眉吐气啦!”“扬眉吐气啦!”,那声音就跟风啸山林也似的,有小及大,最终犹如雷霆万钧,直要把整个北大营掀翻!! 一张张衷心洋溢的笑脸,填满了顺武帝的眼前。 短暂错愕之后,顺武帝也笑了。 满脸餍足的笑!! 当年新婚燕尔,跟元后大战三百回合之后那笑容都没此刻畅快!! 他站起身来,仰天长笑:“好!好!好啊!你们可都是朕的好士兵!” “好啊!!” !。 正畅笑开怀间,顺武帝身子晃了几晃。 底下的欢呼声,似乎变得遥远起来。 耳边响起嗡嗡耳鸣,顺武帝摇了摇头,勉强支持着自己,继续对着欢呼的人海挥手致意。 然而胸口血气翻涌,直指喉头,耳鸣得更加厉害了。 脑门上黄豆大的冷汗,汨汨外冒,顺武帝抬起头来,只觉得阳光刺眼,他一阵天旋地转,终于支持不住,一个倒栽葱,从宝座上摔了下来。 乐极生悲,顺武帝中风了!! 而且还在十万人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连瞒都没法瞒,按都没法按。 秦琴一箭步冲上去,高喊:“不许动!” !。 几个正准备护送移走顺武帝的太监,被她那一嗓子吼得停了手。王诚刚跺脚喊:“姑奶奶,现在可不是犯浑的时候!” 秦琴眼睛一霎不霎地盯着顺武帝,主要是观察顺武帝的脸色和呼吸,嘴上说:“想要坏事就动动试试看?!” 这么一吼,反而真是全都不敢动了。 秦琴轻轻拍打着顺武帝的脸,顺武帝勉强睁开眼睛,秦琴举起巴掌问:“皇上,这是几个手指?” 顺武帝嘴巴里只吐出一连串含糊不清的音节。 秦琴皱起眉毛,说:“皇上,您现在脑子里有些血堵塞住了。您放心,没大事!” 麻溜利索地掏出银针来,给顺武帝施诊。同时伸长脖子对周围吓得慌了手脚的王诚刚等人高喊:“快!快请军医官里的百里翩大夫来!快!” !。 王诚刚一叠连声催着旁边的小太监去请百里翩,与此同时,秦琴拿出一颗安宫牛黄丸,递给他:“用黄酒晕开,给皇上压在舌底。” 黄酒是现成的,王诚刚亲自试过无毒,交给秦琴,秦琴小心翼翼地把药喂进顺武帝嘴里,让他把药汁噙在舌根下。 直到做完了这些,秦琴才让人把顺武帝放到春凳上,带回去。 明湛留下来,和几个大臣一起处理善后。 秦琴卸掉了盔甲,跟在王诚刚屁股后面。这本不是她的职责所在,但王诚刚只看了她一眼,就由得她跟过来了。甚至百里翩还递给她一个赞赏鼓励的眼神,悄咪咪地背着人,给了她个大拇哥。 到底是抢救及时,等了约莫一炷香之后,顺武帝醒来了。 他说话口齿清晰了些:“刚才……朕晕过去了么?” 百里翩说:“皇上,您这是中风了。不过别担心,救治及时,假以时日调养,很快就能够痊愈。” 顺武帝看起来很虚弱,秦琴心里也被抓挠得不行。她想到了轩辕的那段话……没想到那神棍竟料事如神,说得忒准。要不是她记住了轩辕的话,一直暗地里留意着顺武帝,那后果……不堪设想。 顺武帝闭了闭眼睛,王诚刚问:“皇上,您有什么吩咐的么?” 百里翩却说:“皇上此刻不适合多说话,要静养、静卧为主。” 顺武帝手指微微叩了两下,大家又都安静下来。 顺武帝说:“朕……刚才,大家都看到了吧?” 这是个很为难的问题,大家面面相觑,不敢说。门外响起了季尚书的声音:“大胆!国丈大人要来看望皇上,你们这些狗奴才竟敢阻拦?!” 声音很大,显然是故意想要让屋里人听见。 顺武帝的呼吸,骤然粗重了几分! 王诚刚连忙躬身上前:“皇上,可要施针提神,好打发了他们走?” 顺武帝微弱地摇头:“不必。” 他的胸口急促起伏,过了好一会儿,道:“放他们进来,就……就让他们看到朕这个模样。” 秦琴心念一动,明白了几分,顺武帝这是要故意示弱?不过,天威难测,她就算猜中了,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只在旁边不作声,随时准备好冲上去给顺武帝抢命。 姜谓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季尚书等几人。谁跟谁同一伙,一目了然。 他们跪在顺武帝跟前,口中喊着:“皇上万岁!给皇上请安。” 口吻中,殊无尊敬之意了。 甚至,秦琴留意到,姜谓偷偷抬眼打量顺武帝。当他在顺武帝如金纸般的脸上扫过去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第890章 以亲情裹挟天子?! 百里翩拿出一个鼻烟壶,给顺武帝用力嗅了两下,顺武帝才有力气开口说话:“平身。赐座。” 太监们搬来了一张椅子,姜谓斜签着身子坐了。 他说:“陛下,您龙体欠安,刚才微臣一路走来,竟是乱不可言。眼前缺个可靠之人来料理前后……靠着奴才们,终究不方便。这边离皇陵不远,倒不如,去请瑜王爷来伺候汤药?” 可真够直白的! 顺武帝不置可否。 姜谓来的时候,还信心满满的,以为自己一说,顺武帝立刻会答应。 没想到顺武帝竟没有。 他有些不耐烦了,加重了语气,说:“皇上,老臣也是为人父。很懂此刻心情……若要知冷热的,终究是需要骨肉血亲啊。” 顺武帝淡淡的道:“朕知道了。只是刚才在想,朕这次生病,有没有,有没有些什么蹊跷。好比说,被人算计什么的?” 姜谓一听,慌了,强作镇定道:“皇上此言,可是冤枉了老臣了!” !。 勾起唇角笑了笑,顺武帝道:“是啊。中风可不比下毒,这是老天注定的。姜谓,你也算是苦心一片了。就准了啦。来人,宣瑜儿来朕跟前伺疾。” 姜谓这才转忧为喜,很满意地道:“谢皇上采纳谏言,善莫大焉!” 送走了姜谓,顺武帝再次闭上了眼睛,人一下子塌陷了下去似的。 秦琴担心地上前去,百里翩却拦在她跟前,冲她微微摆手。 秦琴道:“师傅,我有强心针,可以直接让皇上好起来。” 百里翩道:“我知道你有很多好东西……但皇上年纪大了,不是用虎狼药的时候。你先把最好的虫沉跟这边点上,让师傅来施针。” 他抬起胖乎乎的脸蛋,小眼睛很认真地跟秦琴对视着:“你相信你师父,相信你诚刚大哥,可以吗?” 秦琴心里打了个突,骤然涌起一股热血情绪,对呀,她怎么忘了,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战友! 点点头,说:“好。” 顺武帝闭上眼睛,神态放松,笑道:“秦琴,百里翩,你们又拿朕扎针了。” 秦琴一句“啊对对对”都蹦嘴唇边了,被百里翩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王诚刚小心翼翼的说:“皇上,您又开玩笑了……” 顺武帝确实是开玩笑,眼见气氛松泛起来了,他也笑了,直接闭上眼睛往软枕上一靠,道:“行了,开始吧。赶紧给朕治好了……要,在蒙瑜赶到之前治好!” “……事情就是这样了。皇上的病来得虽然凶险,但因为师父的动作够快,立刻做了合适的治疗。七十二个时辰之内,就能够彻底恢复好。就连毛病都不会落下那种。” 屋子里,秦琴跟明湛竹筒倒豆子一般,毫不忌讳。 说完了之后,明湛一声轻笑,一言蔽之:“皇上这是半点机会不给蒙瑜了啊。” 秦琴深以为然,点头不已:“抢在儿子来之前痊愈。一边给了姜家和苏首辅家面子,采纳了他们的意见,把儿子放出来了。另一边没有让蒙瑜立功,那就打了个大折扣。啧啧,无情最是帝皇家。”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趁着皇帝身子还硬朗的时候,就迫不及待的谋算那张龙椅。”明湛说,“苏家两边下注,也是狡猾的。” 秦琴把脸埋在明湛胸前,大感苦恼:“阿湛,我们这算是牢牢地把自己跟皇上捆在一块了。” 明湛说:“是啊。两边都得罪狠了。牛逼不?” 秦琴被逗得直笑,忍不住咬了明湛肩膀一小口:“牛逼牛逼,你这是小鸟啄了牛屁股,雀食牛逼。” “咦惹,傻丫你真粗俗——” “怪我咯?” “不敢不敢!” 折腾一番之后,秦琴睡着了。 睡得四仰八叉的,跟家里那傻猫秦肚兜似的。 只要良心过得去,权贵王爷尽得罪。 顺武帝的身体底子确实很好,第二天,说话就口齿清晰流利了。 百里翩找来一根一尺多长的羚羊角,细细的磨了用黄酒蒸好,给顺武帝服了下去。又把顺武帝的脑袋扎得跟刺猬似的。 秦琴在百里翩旁边打下手,递针递药,行云流水一般,丝毫不误。 等百里翩拔出顺武帝脸上最后一根针之后,顺武帝吐了口气,眼底原本浑浊的地方,也变的清明了。百里翩问:“皇上,您现在感觉如何?” 顺武帝说:“脑子清晰多了,今儿早上,还跟有一层雾裹着似的。现在那层雾不那么浓郁了,倒是淡了好些。” 百里翩道:“等到明日,当可恢复如常。回宫之后,再以老山参补元气即可。日后皇上适量饮酒,不宜动怒、不宜思劳,静养静心,可长命百岁。” 顺武帝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这长篇大论里,就只有俩字能听得入耳的。——呐,就‘饮酒’俩字,可勉强一听!” 周围人哭笑不得。 秦琴道:“皇上,师傅也是肺腑之言。” 顺武帝挥挥手,说:“行了行了。知道了。外头什么动静啊?好吵……朕的意思是,好热闹?” 秦琴说:“外头在犒赏三军呢,这三日解除禁酒令,大家都乐坏了。这可全都拜皇上所赐呀。” 她说完,低着头,抿着嘴巴直笑。 顺武帝愣了一会儿,吞了口馋涎,道:“瞧你说的,我都想出去外头与民同乐了。” “万万不可!”王诚刚急了,道,“皇上先养好了身子,以后与民同乐的日子多着呐!” 顺武帝笑了,说:“知道知道。朕有分寸的。” 笑着笑着,忽然长长叹了口气,说:“也就你们几个,再加上外头的明湛、黎尚书、轩辕,算是朕真正放得下心来的人了。” 这话说得,叫人心惊肉跳。 也没有人敢接过话来。 倒是顺武帝自己,发了一会儿愣之后,说是乏了,把众人都打发开去。 大家鱼贯而出,就连王诚刚,也禁不住抱住了胳膊,道:“刚才皇上那话,虽然知道是在夸洒家,可洒家听着,觉得凉飕飕的,完全不觉得开心。” 百里翩道:“我也一样感觉。” 秦琴道:“为什么这样说啊?” 第891章 不是不怕,怕也没用啊! “嗨。你是真不懂假不懂?”王诚刚点了点秦琴脑门,“皇上是说,自己身边没人了!你听了怕不怕?明日瑜王爷就到了,如果那话传到他耳里,你怕不怕?人家父子骨肉,咱们可都只是底下的奴才臣子罢了!” 秦琴不是不怕,可怕也没用啊。 百里翩说:“王公公,你让傻丫搞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那是太难为她了。她肯学习能做事,唯独是脑瓜子里缺了那根弦。” 秦琴瞪着他:“缺哪根?你说说?” 百里翩指了指肥嘟嘟的圆脑袋,说:“就缺那根!” 气氛被他师徒俩这么一搅,倒是宽快起来了。王诚刚被闹得忍不住直笑,说:“好了,今儿加餐,大家一起去吃顿好的吧。” 话一落地,师徒俩一块儿怪怪的盯着王诚刚。瞧得老王直发毛。秦琴摸了摸鼻子,说:“喂,这话可不兴乱说啊……” 王诚刚傻乎乎的:“有什么问题么?” “你知道什么人在什么时候才会说这‘吃顿好的’吗?” 王诚刚继续傻乎乎:“不知道呀。” 百里翩叹了口气,说:“你不是大夫,不知道也正常。通常就是我们遇到那种治不好的病人了,就这么说——” 秦琴接下去:“让他吃点好的吧!” 老王傻眼了!! 秦琴和百里翩对望一眼,空中击掌! “好徒弟!” “好师傅!” “耶!” 高官们隐瞒了顺武帝的病情,大家只知道皇上龙体欠安,但无大碍。 犒赏三军的赏赐,还是不折不扣的执行下去了。 酒满坛、肉成山、饭管饱。 就这仨,士兵们就足够了! 满足了!! 喝到酒意淋漓处,不知道是谁,抱着隔壁肩膀,就唱起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 “与子同袍!” !。 一起扛过枪的交情,多铁啊!! 好多人唱着唱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 那天晚上,就连明湛都很少有地,过了半夜才回屋。回来的时候,叫门的嗓音里,带了浓浓的鼻音! 秦琴捧了一碗醒酒汤,来到他面前,很震惊:“阿湛,你哭了?” “别看我!”明湛只是举起袖子,遮挡着自己的脸,不让秦琴看。秦琴哪里肯依,扯着他袖子,扭着他看,果然看到他脸上除了酒意之外,眼尾带红。 他果然哭过。 秦琴什么也没说,把醒酒汤放在一边,张开双臂,抱住了明湛。 男人的身子剧震,垂下头,吸了吸鼻子。 秦琴道:“没事的,没有人取笑你。” “没事的。” 她太了解了。 谁退伍的时候不哭啊?! 没有人不哭的!! 明湛一把狠狠抱住了她,热乎乎的泪水,尽情洒落到她的脖子间…… …… 蒙瑜又隔了一天才到北大营,他风尘仆仆地赶到顺武帝跟前,眼睛都没看清楚顺武帝什么个情况就跪下带着哭腔颤抖着喊:“父皇!” 头上传来顺武帝沉稳有力的话音:“平身。” 蒙瑜一怔? 顺武帝说:“瑜儿辛苦了。” 蒙瑜眼底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直纳闷,耐下性子,抬起头来,探究地看着顺武帝的脸。 脸色红润,眼里带光…… 顺武帝微微一笑,说:“瑜儿,怎么了?一直在盯着父皇看,难道父皇脸上有什么东西不成?” 蒙瑜又低下头去:“回父皇,不是……” 顿了一顿,说:“儿臣见到父皇精神如此健旺,真是好生高兴。” 呵呵……是高兴?还是失望?眼底闪过一道光,顺武帝说:“瑜儿,从皇陵到北大营,一日一夜的路程也就到了。以你的骑术,在早一点,一天也不是不可以。怎地走了三天两夜?这……让朕很是费解啊?” 蒙瑜背脊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他该怎么解释,是路过一个市集发现有种小玩意儿苏云锦该会很喜欢,于是特意停留下来,定做了一套,等那匠人做好了他带走,顺带的还在那小镇上吃喝玩了一番? 他支支吾吾道:“儿臣不孝,在皇陵时间太长,疏了骑术,耽误了照料父皇。请父皇怪罪!” 幸好,顺武帝什么都没说,只是呵呵一笑,道:“你是一片孝心,特意来伺候朕。怪罪什么啊。快起来,朕就是白问问你!” 蒙瑜这才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却觉得两条腿都软了。 看到顺武帝精神十足,甚至可以歪在卧榻上看奏折,蒙瑜想起自己“伺疾”的职责来,可又没有什么可以做的,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蒙瑜就更尴尬了。 过了一会儿,顺武帝才意识到似的,说:“瑜儿,坐。” 蒙瑜好歹有了个地方坐下。 又熬油似的,熬了一炷香的时间,季尚书来了,蒙瑜才算有了点儿存在感。季尚书来过之后,没多久,姜谓就来了。看到了这眼前一幕,姜谓不动声色,上前就行礼:“老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顺武帝呵呵直笑:“姜大人请起。来,好久不曾见瑜儿了,都是自己人,你们先聊着。朕批好了这个奏折,就一起吃饭。” 姜谓看了蒙瑜一眼,又跪在地上谢恩:“谢皇上!” 顺武帝仍旧干自己的事儿,姜谓和蒙瑜枯坐。 虽则是外祖父和外孙,且很久不见,这俩却在最初的客套寒暄过后,就没有再说过话。 等顺武帝把一尺高的奏折都看完了,这才吩咐摆饭。看到领着尚膳太监走上前来的是秦琴,蒙瑜脸色一变:“父皇,怎么会是秦……秦县主来尚膳?这于礼不合吧?” 顺武帝说:“喔,肯定是百里大夫没空了。朕病了之后,饮食要特别注意,吃的都是御医配的药膳。这会儿又不是在宫里,没有那么精细……就由百里翩大夫和他的徒弟秦琴一起负责。” 蒙瑜眼神黯了黯。 姜谓说:“老臣斗胆,可否进一言?” 顺武帝说:“说。” 姜谓道:“皇上龙体,兹事体大。最贴心莫过于亲骨肉。之前是七皇子还没到身边来,没奈何。如今既然七皇子已在跟前,倒不如把此事交给七皇子。也是全了一番孝心。否则的话,如七皇子所言,皇上饮食却由臣妇负责,未必有皇子做得好,却又于礼不合。” 理直气壮的样子。 第892章 前脚说要为了尽孝,后脚…… 顺武帝脸上古井无波似的,喝了一口汤,才道:“说了两车话,其实就是想要让瑜儿来伺候朕。瑜儿一片孝心,朕知道的。但各司其职,各得其所,既然百里翩和秦琴懂医理,就没必要抢着把别人的活儿干了。显得自己多能似的。” 他说话语气重了,把蒙瑜和姜谓都给说得一顿窒息。 蒙瑜忙道:“父皇,儿臣寻思,姜大人不是这个意思……” 顺武帝道:“是不是这个意思,朕心里很清楚明白。吃饭吧,这事儿,休要再提。” 果然没有人敢提了,大家低头吃饭,一顿饭吃得沉闷无比。蒙瑜冷眼看着秦琴为顺武帝试毒,布菜,林林总总,做得很妥帖。他想起了自己的心上人,勾着顺武帝说:“父皇。儿臣想起,苏家千金也很体贴妥当,也通医理。父皇回宫之后,可以让她来尽孝心。” 顺武帝脸色一变,咳起来,口中的汤汤水水全喷出来了。 王诚刚忙扑上去给顺武帝顺气,蒙瑜一脸懵逼,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他上去也帮着顺武帝擦嘴拍背的,连连问:“父皇,父皇,可是儿臣说错话了?父皇,别吓儿臣啊……” 顺武帝铁青着脸,一把把他甩开,说:“无事!只是那种贪得无厌、自私自利的女子,以后休要再提!” 蒙瑜目瞪口呆,问:“怎么了啊?” 还是姜谓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七殿下,您这几个月在守陵,不知道……有人挖出上次给军中盐铁以次充好的幕后之人,就是苏小姐。苏小姐死不认账,回头,回头就投靠了太子。皇上怕你伤心,一直瞒着……你还天生情种,一直挂念着她好。人家根本就是个水性杨花的。” 蒙瑜就跟被雷劈了似的,整个人愣在原地了!! “怎……怎么会……” 顺武帝已顺过气来了,但脸色还是很差,秦琴索性命人把残席全收了,另上了些容易入口的甜点奶酪给顺武帝填肚子。姜谓三言两语说完了,也不顾蒙瑜伤心欲绝,推了他一把,说:“七殿下,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先伺候皇上吧!” 他大有深意地看了蒙瑜一眼。 蒙瑜眼圈红了,鼻子也红了,整个人失魂落魄的。他哪里还有什么雄心壮志!!往日的争荣夸耀之心,此刻都灰了。 抬起头,对上顺武帝鹰隼般的眼睛。 蒙瑜精神崩溃了,撕心裂肺地大喊着:“啊——” 他原地一跃而起,飞一般冲出了屋子。 姜谓大惊,忙道:“姜思铭,快追!” !。 眼看着飞快地追了出去的青年背影,顺武帝陷入了沉思中。 那天据说事情闹得挺大,半个军营的人都看到了,前脚才进了军营说要尽孝的七皇子,后脚就奔着京城去,嘴里还嚷嚷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幸亏 孝没有尽成,也不知道蒙瑜怎么想的。反正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呆在了皇帝身边,总算是没有再回皇陵去。 但顺武帝休养了几日,身子大好了,眼见天气越来越热,成天在九成男人,就连出门都一股脚丫子味的臭烘烘的北大营确实受不了,皇帝就下了旨,起驾回京。 这时北大营集结的部队已陆陆续续返回原籍,只剩下常驻军。他们都得了赏赐,又换了新的装备,对皇帝感激涕零。 顺武帝动身当日,士兵夹道欢送,仍旧驻守北大营。原来的关总兵这次军功显赫,升任指挥同知,授轻车都尉散勋,仍旧负责本地驻防。 临别之前,关响侯对明湛夫妇依依惜别,送了又送。趁着私底下没人时,说:“明大人,多亏了你们的知遇之恩,才有了我关某人今时今日。这两块鬼砗磲,能祛百毒,驱邪魔。小小心意,请不要嫌弃。” 只见那两块鬼砗磲白得犹如透明一般,入手丝丝阴凉,不多会儿功夫,就浑身冰爽。 秦琴知道这是好东西,忙道谢。 回身跟上了顺武帝,离开了北大营。 顺武帝如今极为宠信夫妇二人,日夜叫明湛去商议军国大事,就连贵为国丈的姜谓也被放到一边去。秦琴碍于性别,没有明湛这样日夜相伴御前,但也三不五时的,被叫去问询国家大事。 她大胆敢言,虽然提出来的条策被驳回的多,被采纳的少,但她大大咧咧,不以为意,反而从中学到了许多。 那良好的态度,也让顺武帝越发的对她器重。 缓慢且行,足足花了六七天功夫,顺武帝才龙辇才回到了京城。 六月天时,万里无云。 京城里城门大开,旌旗招展,万民空巷,来迎凯旋的顺武帝。 太子蒙玦亲自到城门外迎接,只见他白衣金甲,骑一匹神骏好马,玉树临风,叫人看了移不开眼睛。远远地,迎着顺武帝的龙辇而来,到了前方一丈,下马跪地:“儿臣蒙玦,特来迎父皇回宫!” 顺武帝龙颜大悦,高高在上的,捋须微笑:“好。玦儿监国辛苦,这就回去吧!” 蒙玦把象征监国的玉手杖高高举起,交还顺武帝。 交接的时候,万民欢呼! 秦琴和明湛远远地看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觉得蒙玦的神情,多了几份惫懒和疲惫?秦琴道:“太子的脸色好像不太好啊,明明那么年轻,肩膀却耷拉了下来似的?” 明湛说:“听说他内宅如今有些不宁。兴许是劳神了吧。” 忽然之间,秦琴觉察到一股杀气!! 她几乎是本能地抬起头来,却又发现,那股杀气不是冲自己去的。她顺着一看,原来是蒙瑜正在人群后面,盯着自己的哥哥,眼神阴狠。 那眼神太可怕了,就算是她,也不禁背脊起了一片白毛汗。 “你看……”她扯了扯明湛的衣袖,冲蒙瑜努了努嘴巴。 明湛扫了一眼,说:“不用管。” 秦琴点点头,深以为然。 这趟浑水,爱谁谁吧! …… 回到家,才走开了两个月,秦琴觉得恍若隔世。 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秦冬雪把家里弄得一塌糊涂了。出乎意料之外,女儿把家里治得井井有条的,不光丫鬟婆子们的规矩没有变,店里和家里的账目清清楚楚,还带了盈余。 甚至家里还多了好几座房屋精舍。 第893章 拱白菜的猪上门了 一问,原来秦冬雪见家里吃饭嘴巴越来越多,就想法子从铺子的盈余里,弄了一笔钱出来。趁着青黄不接的时候,进城找散活的人多,工钱低廉的时候,建了两排齐整的小房子给下人们住。秦琴里外里的,转悠了两圈,问:“怎么越看越眼熟?” 秦冬雪说:“这些小平房,是我按照靠海村的老宅,自己删减改动来的。那会儿的老图纸是在您书房里找到的,数据是我自己根据实际要用的改的。没想到她们住着,觉得通风透气又舒服,就还好……” 秦冬雪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地看着秦琴。 老母亲大为震惊,看着女儿的眼神都变了:“小雪好厉害啊!” 秦冬雪这才放下心来,指着自己说:“娘,你在夸我吗?” “那必须的啊!”秦琴道,“没想到你不光能管家,而且还能够做事了。小雪,你真的是太棒了。” 秦冬雪开心得一下子抱住了秦琴,“娘,你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 秦琴也回身抱住了秦冬雪。这么一抱之下,突然发觉,女儿该突的突,该凹的凹,身段玲珑柔软……妈耶,竟然长大了!! “小雪,你今年……整十五了吧?” “对呀。这个月月底,就是十五生辰了!” 老母亲的心,咯噔一下,这是自家白菜真的长大了啊! 该被猪拱了?! 晚上,明湛照例又缠了上来,被秦琴一脚踹开:“今晚别整了,我有事要跟你说。” 明湛委屈得跟大狗狗似的,眼神柔软又湿漉漉:“什么嘛?” 手还不老实…… 秦琴直喘粗气,靠着还剩的一丝丝理智,继续一脚踹开:“我说,是闺女的事情啦!” 明湛老实了。 老父亲俯身,用一种很奇怪别扭的姿势,支着自己:“嗯哼?” 秦琴从他身下爬开,裹住自己,说:“小雪月底就十五岁了,及笄礼,要办一下。” 从前在乡下,女儿到了十五岁及笄,最多也就是吃一碗鸡蛋面就完事了。 现在……可不一样。 明湛点点头:“好。办。往大里办。” 他躺了下来,脑袋枕着双臂,似笑非笑地看了秦琴一眼:“你那么严肃的跟我说话,我以为是军中的事呢。一下子就换到了家里的事情来,我都不习惯了。” 知道他是在开玩笑,缓和气氛,秦琴也笑:“军中的事是大事,家里的事情也是大事。治大国如烹小鲜嘛。好了,既然你点了头,那这件事就开始操办了。” “嗯嗯嗯。”明湛看着她笑靥如花,露出被子外面的脖子肩窝肤如蜜色,肌肤丰腴,心念一动,又凑了过去,“这件事我点了头开始办了。那么你是不是也该点个头让我办了你……” 一夜无话。 唯有无边旖旎。 …… 但秦琴万万没想到,拱白菜的猪这么快会上门。 这不是比喻,这是真的。 因为这头猪是——苏复! 秦琴坐在客厅里,把官帽椅的扶手掐了又掐,最后活生生“咯嘣”一下掐断两截。面前喋喋不休的媒婆,可算是停住了,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露着白茬子的椅子扶手。不愧是媒婆,眼珠子一转,又找到了新话头:“听闻县主上过战场,女人呢,还是要以打理中馈,相夫教子为要务。打打杀杀的,不像样子。难得苏世子不嫌弃令爱家教堪忧,愿意以贵妾之礼求娶,彩礼庚帖,一一具备,那苏家百年望族,清贵无比,真是一桩好姻缘。” 秦琴深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各人有各人的见识,各人有各人所求……她知道,媒婆是真心实意这么觉得的。世家子求没有根基的权臣女儿,……城里,不是没有过先例。就算是谢家,谢家世子的后宅里,也是放着两三个六七品小官家的出身的嫡女。 唯独如此,才觉荒谬。 她之砒霜,彼之蜜糖! 秦琴缓缓地,把手里的木料搓成了粉末,一放手,那木屑扑簌簌地落了一地。 她睁开眼睛,看着媒婆,笑了笑。媒婆被她笑得心里发毛,讪讪地闭了嘴,满脸不解。秦琴说:“这门婚事,我不答应。你就这么跟苏复说好了。” 媒婆很震惊,“县主,您想清楚了?那可是苏家啊!日后苏世子也要进内阁的,都说子承父业,成为新的首辅也就是时日的问题!更别说他们家的千金如今已是太子宠妾,只等皇上驾崩,那位就肯定是贵妃了……指不定,还能封皇后呢!” 兴许是知道事关重大,媒婆越说声音越低,几乎是凑近到秦琴耳边去了。 也是因此,媒婆没有留意到秦琴眼底一闪而过的光芒。 没有像媒婆预料的那样立马感恩戴德地答应,秦琴反手一拍茶几,嘭的巨响,茶几被拍崩了个角,秦琴怒喝:“我说了不答应就不答应!我家女儿,誓不为妾!我们秦家,还缺不了这一口饭!给我滚!” 撵走了媒婆,秦琴揉了揉眉心。 春花走上前来,一面命人收拾了这满地的狼藉,边取了伤药来,给秦琴处理发红变肿的手心,一面唉声叹气的:“夫人,你把话说得那样绝,算是把苏家给得罪死了。日后有谁要给大小姐说婚事,也是要掂量掂量的……不然娶了大小姐,相当于得罪了苏家啊。哪家都没这样硬气。怎么办才好?” 秦琴说:“谁不知道亲娘是女人。但苏家那做事方式,我很清楚。但凡我留了一条缝隙,他们就敢钻这个王八空子。” 春花道:“可是,他们毕竟百年世家,家大业大……” 正在说着话,不留神抬眼一看,看到秦冬雪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扶着门框,摇摇欲坠的模样。 秦琴惊讶道:“小雪……” 秦冬雪飞奔进来,扑通跪在地上,抱着秦琴的腿哭喊:“娘,我不要嫁人!我不要做人妾侍……做人妾侍就是牛马,不管多好听都好,回头被打死发卖都由不得自己的。我才不要做妾侍!” 她急得眼泪涔涔而下。 好丫头,心里倒是拎得清。 第894章 赏花宴上打筋骨 秦琴很欣慰,拍了拍秦冬雪肩膀道:“你放心好了,娘就没打算过让你做妾侍。就苏家那地方,别说是痴心妄想纳你做妾了,就算是明媒正娶也不行。” 她也很纳闷,到底苏家是中了哪门子的邪风,不顾两家前两年前前后后许多过节,竟然想要跑来跟自家结亲?秦琴当即散了人出去打听。 没过多久,果然有消息回来。 “听说苏家如今亏空得厉害,正在想法子找补。太子府里的花销可是很大的。不知道为什么,就瞄上了我们家了。” 听着探子的回话,秦琴修剪枝条的手顿了一顿:“我们家和苏家不对付,京城内外大有名声。他们脸皮倒是厚……” 探子说:“也打听过了,他们的底气,据说源自于夫人、老爷和苏千金是同乡。而且大家都已经是太子手底下的人了,他们自认为之前的小小冲突,可以轻轻揭过。” 秦琴挥了挥手,打发了探子离开。 和太子已经是同一条船了? 她眯了眯眼睛。 倒是未必…… 她一路以来冷眼旁观,蒙瑜固然志大才疏,但蒙玦干的缺德事,未必就少了。而且,蒙玦能力更强,相应地……造孽也就更多。 正因如此,她真心实意地希望,顺武帝可以多活几年。 好歹养出个好儿子再说。 不多久,市井间果然有那些说书的,唱戏的,敷演出种种戏文来,故事情节多半都是冷嘲热讽那些小人得志看不起世家子弟,被事后翻身的世家子反手清算,最终后悔莫及恶贯满盈。 这里面自然有苏家的手笔,而秦琴只当看不到。 反而是别的人看不下去了。 这日上朝过后,夏花正好,顺武帝兴致来了,带了几个近臣看花。 明湛这种工作狂很少出席,但新袭爵的定安侯冯晓和长门侯锦澜都来了。看中屋檐底下新种出来的绣球花“无尽夏”,色泽紫红,花朵如蹴鞠般大小,延绵灿烂,美不胜收,顺武帝心情大悦,笑得合不拢嘴的:“今年咱们喜事多,打了胜仗,很快又有五儿去南甸大婚。就连花儿都开得特别好!” 冯晓道:“这种绣球花,也是南边来的花匠巧手栽培的。不光是‘无尽夏’,还有那边的蝶豆花,也是今年新品种。” 顺武帝连声夸好:“好看。这宫里长年就是月季、红花,也是乏味的。多点新鲜颜色就好。” 冯晓意有所指的道:“花要有新品种,就跟朝廷上也要有新鲜面孔一样啊。但最近大家都有点儿灰心丧气的,说是大家兢兢业业的为朝廷做事,然而不知道为何,市井间却有些戏文,专门就嘲讽新科进士啊,寒门学子啊。有那么一本《白眼狼》,说是世家败落了,向邻居求救,邻居不光不救,还袖手旁观。那世家后来机缘巧合复兴了,就把邻居一家子全杀了。” “还有那一本《寒门恨》,说是寒门学子和世家公子在书院里一同攻读,却暗地里嫉妒世家公子生来什么都有,等考中状元之后,就构陷世家公子。最后世家公子抱着同归于尽。” 冯晓直摇头,“听起来似乎那么一回事,细细一想,竟然世家公子全是好人,寒门出身全是坏人,穷人有原罪似的。倒是叫好多同僚们去看戏,说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好像被人怼脸打耳光?” 顺武帝的脸色,渐渐就沉下去了。 他看着冯晓道:“冯晓,你有什么话,不妨直接说?” “皇上,小侯爷是斯文人,说不来粗话,还是微臣来说吧。”锦澜笑嘻嘻的,在旁边一副招牌式混不吝的模样,“自从有科举取士而来,朝中从来寒门、世家各占一半。朝中五品一下官员,更是将近八成出身寒门,大家都是寒窗苦读,一朝得中的天子门生。但这些话本子却变着法子编着话来骂寒门出身的人。这种事,不上秤的时候,不足四两,如若上了秤,就得千斤重!” 顺武帝捋了捋胡子,目光闪烁:“不至于这样严重哈?” 锦澜说:“如果是闹着玩儿,自然不会。可小的有那勾栏听曲的喜好,如今就连那些窑姐儿也都知道了,这些本子戏文,都是从苏家出去的,为的是苏家求亲秦家千金不成,世家被暴发户拒亲,面子上过不去,就开始编这种怪话了。实不相瞒,虽然咱们锦家也有几代富贵,却很看不上眼这种行径……” 看着顺武帝脸色渐渐沉下去,冯晓也躬身道:“得不到就毁掉,冯家也从来没有这样的家风……” 顺武帝思忖着,问:“秦家是哪个秦家啊?” 其实他大概已经猜到是哪家,只是想要再亲耳确认一遍。 冯晓苦苦一笑,道:“还有哪个秦家,就是长劼县主秦琴家咯!他们家啊,什么都好,就是出身太低微,总被人欺负!这一次苏复竟是要去讨要他们家才十五岁的嫡长女做贵妾!皇上你就当个新闻故事听听好了,可别气……” “可恶!苏复竟然做出这种事来?!”顺武帝大怒,“他都三十多的人了,妻妾也几房去,竟然肖想人家十几岁的嫡出姑娘!这不叫世家,这特么叫恶霸!哪儿还有半点世家大族的模样!” !。 明湛和秦琴,都是深得顺武帝器重的爱将,相反地,苏首辅这两年却颇受忌讳。苏家要跟秦家联姻,目的如何,顺武帝哪会不知?!恐怕,君王还会再多想深两层也说不定! 冯晓和锦澜也是气不过苏家如此仗势欺人,冒险找了这么个机会,跟顺武帝进了言。顺武帝气过之后,很快恢复如常,板着脸说:“朕知道了,会去处理的。今天的话,谁都别传出去!” 冯晓和锦澜对望一眼,忙躬身称是。 没几天,市面上那些苏家买通的说书先生并戏班子就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热闹新闻乐见的新鲜本子和曲儿。 还有一本名叫《石头记》的,讲的是百年世家养出来的全都是吃喝嫖赌之辈,竟不及几个闺阁女子。最终树倒猢狲散,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 老百姓们忘性大,没几天就把这件事抛到了后脑勺去,仍旧是乐呵呵的。 第895章 庆功宴上 秦琴在家猛画圈圈诅咒:“你给老子添堵,你给老子添堵,敢拱老娘白菜,敢拱老娘白菜……曹大爷啊对不起,就用这一本书,就用这一本书。署名还是您的哈!我可没抄袭……” 路过的秦冬雪,纳闷地问:“谁拱了娘的白菜啦?” 春花、小椿、春柳:“哎嘿嘿嘿……” 但权贵们的圈子里就不一样了,苏复一个大男人惦记秦琴家没及笄的闺女的消息,通过慧贵妃、定安侯夫人文氏、谢氏等人的嘴巴,悠悠地传了出去…… 苏复一连几天上朝,都得到同僚们怪怪的目光伺候着。一开始还不解其意,没过多久就都知道了,他自知理亏,告了好几天的病假,没有再露脸。 但秦琴怎会如此罢休呢? 他们苏家为了给太子送钱,想要玩大鱼吃小鱼那套? 那就看看能不能玩得动吧! 很快,机会就来了。 因大胜归来,自然是要举办盛大的庆功宴的。 经过一番筹备,六月的最后一天,庆功宴举办了。宫里张灯结彩,进行了隆重的准备。就连皇城外面的宵禁也取消了,安排了盛大的灯市。 太阳才下山,获得邀请参加庆功宴的达官贵人们坐着马车,如同流水一般,往瑰丽辉煌的皇宫里驶去。天气热,又是荣耀之事,不少人家甚至特意打开了车帘子,让沿途的百姓们能够看到他们的面容,尽情享受这种被人羡慕嫉妒恨的感觉。 秦琴赶在天黑之前,就进了宫,先去惠安宫看了看慧贵妃和她的龙凤胎。那对小娃娃已经会翻身了,眼前越发离不得人。 “哎哟!翻过来了!” “哎哟!又翻过来了!” “哎哟!又又又翻过来了!” 青萝哭笑不得:“郡主,您太调皮了……有点长辈的模样嘛!” 秦琴拿着自己带来的玩具,逗弄着两个宝宝,乐不可支。旁边的慧贵妃本来在闭目养神的,被生生吵得睡不着,在旁边抿着嘴直笑:“那么大个人了,还跟小孩儿似的。” 秦琴说:“我那三个崽子小的时候,我还是个泥腿子,自己也不生性,没法陪他们……现在倒是开始觉得遗憾了,总后悔。” 虽然三个娃都很生性,可错过了他们最可爱好玩的团子时光,总觉得遗憾。 慧贵妃斜着眼睛笑着看她肚子:“你年纪也不大,再生也行……” “要死了!娘娘!您这么取笑我!” !。 看到秦琴又窘又急,涨红了脸,慧贵妃笑得好大声。 过一会儿,俩娃都困了,争先恐后地打呵欠,慧贵妃就让人把他们抱走去哄睡。殿内就只剩下了秦琴和她两个人。吃了两盏茶,秦琴方道:“谢谢娘娘,在我们不在的时候,庇佑我家。” 慧贵妃叹道:“谢什么啊。这宫里宫外,总得有些自己人才行。我宫外无人,你们夫妇宫内无人,不过各自便宜罢了。” 秦琴道:“今晚夜宴,有人似乎不想等了。” 慧贵妃说:“她一向是不甘人下的。” 秦琴道:“我是没想到,不光蒙瑜没有容人之量,就连太子也……呵呵,不愧是亲兄弟。” 慧贵妃垂眼:“谁让你们夫妇太忠心呢,忠心到两边都不帮……可不就只能除掉你们了?” 但是,慧贵妃提前给秦琴和明湛送了信。 那就有意思了。 等秦琴在惠安宫出来,门前,天衡和天权一边一个,押着两个小太监上前:“夫人,他们想要去报信。” 秦琴扫了一眼那俩假太监的裆部,道:“面生得很,交给王公公处理吧。我们赶紧去赴宴……迟了,就错过好戏了。” “是。” 这两个假太监,一个是蒙瑜的人,一个是蒙玦的人……交给了王诚刚,自然就瞒不过顺武帝。如果顺武帝知道自己最器重的两个儿子比着往自己身边放眼线,会有什么感想呢? 皇帝可是还年富力强! 秦琴不禁期待起来…… 慧贵妃跟在她身后,眼看着那两个假太监被拖走,宫墙之内,又恢复安静。她皱着眉毛,担心地说:“秦琴,你做的法子,会不会太冒险了?” 秦琴摇了摇头:“不会。” “那,苏复……” “苏复先放一边吧。他也就只是个棋子罢了。” 棋子,要一个一个的吃。 不能急。 夜宴极为奢华,而每一桌都有的挂了红绸子的烤全羊,以及少见的大块牛肉、乳制品,既增添了异域风情,又宣示了这次夜宴的核心意义:彰显胜利!!从北狄带回来的大批特产和财宝,充实了天朝国库,如今顺武帝分润百官,让大家共享荣光。 这一战,不光保证了北境五十年的和平,而且还开拓了一条大家一起发财的康庄大道。不少脑瓜子灵光的大臣,如今已调动资源,纷纷把手伸向了西北……眼看着,就是一场场泼天富贵要到了! 进了大殿内,男女分席坐下,帝后肩并着肩,携手而出,举杯同庆。 酒过三巡,又有歌舞助兴。 歌舞之后,就是烟花,照亮了半个京城夜空,耀眼生花。 一派繁华。 秦琴漫不经心地吃吃喝喝应酬着,一抬眼,看到蒙玦告醉下去了。等他再回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一抹娇俏倩影。 还真的来了啊…… 虽然蒙着面纱,但那身段动作,一看就知道是苏云锦。她还是那样,菟丝花似的,攀在蒙玦身上,但那又故作姿态,把腰挺得直直的,脖子扬得高高的。看起来格外的……拧巴。 大家都好奇地打量着太子身边多出来的女人。 顺武帝的说话声,很清晰地传入秦琴耳中:“玦儿,怎么就连你都乱来了?这是什么场合,不带太子妃也就算了,怎的把个姬妾带了出来?” 蒙玦只道:“孤最近操劳过度,患了头风疾,时不时的头疼。唯有这位云良娣能舒缓一二,故此带在身边。” 顺武帝道:“什么良娣?朕最近没有给你册封良娣啊?” 蒙玦拱了拱手,笑道:“知道,所以儿臣斗胆,这不就是趁着父皇高兴,想要讨个封么?儿臣最近,真是多亏了云良娣呢。” 第896章 两个恋爱脑 这么多人众目睽睽地看着,蒙玦出其不意的就给顺武帝来了这么一出,顺武帝给怔忪了。趁着大殿内安静的一刹,蒙玦索性离了位置,跪倒在顺武帝面前,“求父皇成全。” 一顿怔忪之后,继后轻轻扯了扯顺武帝衣袖,顺武帝回过神来,挥了挥手道:“好了好了,这有什么啊。准了就是了。这位良娣,日后要好生伺候太子殿下,为他开枝散叶,知道么?” 苏云锦蒙着面纱,上前去谢恩。 她身形这么一动,顺武帝疑惑了:“怎么我看着你挺面熟——还有,如此盛大的场合,怎么还蒙着面纱?” 蒙玦忙道:“父皇请息怒,云良娣人虽贤惠,长得却是面目浮肿可憎……儿臣恐她容貌丑陋,影响了诸位食欲,却又离不得她,只好出此下策!” 眼睛已经瞥向了鱼贯而出的十来个美艳舞女,顺武帝心不在焉地挥挥手,道:“罢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苏云锦看起来仿佛不太高兴的样子。秦琴又瞥了一眼脸色黑得墨汁似的苏首辅夫妇,不禁忍着笑地,喝了一小口薄酒。 亏空军需中饱私囊,这几个人如今还一个一个地坐在大殿上谈笑风生呢。 想要置身事外? 也要问问她允不允许! 之前明湛曾经问过她,需不需要他一起干?秦琴拒绝了,明湛如今肩上担负着开发大西北的重担,这些小事情,可以交给她来处理。 现在明湛应几位权臣之邀,敬酒去了。他有些刻意地和苏首辅拉开了距离,倒是让顺武帝很满意。 苏首辅身边也挤满了敬酒的人,虽不复“苏半朝”的盛景,可也不容小觊。 宴会上推杯换盏,逐渐进行到最热闹的时段……秦琴抬起眼睛,看到蒙玦和苏云锦双双不见了踪影。她笑了,也站起身,告了内急离席。 热闹要亲眼看才有意思,哎呀,她真是恨死自己的好奇心了。 果然,大殿后面的消防大水缸后面,传来了太子和苏云锦的说话声。 “云锦,我不明白孤要怎么做你才满意?你想要的,孤不是给你求来了吗?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良娣了啊……一步一步来,就这点耐心都没有吗?” 蒙玦的辩解透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发觉的不耐烦。 苏云锦却嗤之以鼻:“殿下,是你自己答应我的,如果采用我给你三条良计,让你成功得到皇上嘉奖的话,就为我讨封赏。如今你不过是做到了你应该做的而已!可是……还有那些你亏欠我的呢?以我的身份,去谁家不是做正头大娘子?如今却无名无分地跟着你,就连这种往日可以名正言顺来的宴会,如今还得偷偷摸摸的。你就不觉得我很委屈吗?难道我的付出,就要如此的理所当然?!” 她说话半软不硬,一会儿嗔怒一会儿撒娇的,蒙玦昏头转向,软了下来,搂住了苏云锦的纤腰,放低了身段哄道:“云锦,孤知道你对孤情深义重。孤心里,也唯独有你而已。你看,自从你进了东宫,孤何曾再去过太子妃那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好云锦,孤知道,你对孤最好了。再给孤一些时间,孤必让你当皇后!” 眼瞅着这俩你侬我侬,情到浓处,就跟交颈鸳鸯似的,贴着大水缸吻了起来。 吻得难舍难分。 “云锦!!” !。 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喝,在廊下传来。正在热吻的蒙玦和苏云锦倏尔分开,蒙瑜翻过栏杆,就跟一只大蝙蝠衣袂飘飘从天而降,一拳打向蒙玦面门,“你竟敢抢我的女人!” !。 蒙玦措手不及,被打得连连倒退,再站直了身子,左眼已成了大熊猫。他惊怒交加:“蒙瑜!你怎么会在此处?!” 眼珠子转了两转,亮出笑容,自以为抓住了把柄似的,直起腰,沉声低吼:“蒙瑜,你不老实看守皇陵,竟敢私下回京!孤这就去启奏父皇,把你送回去!” !。 蒙瑜却并没有理会蒙玦,只是拿眼睛直直的盯着苏云锦,说:“云锦,原来你不是生病了……你为什么要成了他的良娣,你这是有苦衷的,对不对?你一定是被他们逼迫的,你跟我说,我去为你据理力争!” 事到如今,他看着苏云锦的眼神,还是一片深情。 不知何故,顺武帝隐瞒了蒙瑜回京的事,就连蒙玦都不知道,身在东宫深宅大院里的苏云锦就更不知道了。苏云锦已经更换了攻略对象,对他再无半分情谊:“蒙瑜,你我缘分已尽了。你回去吧!” 她冷漠的态度刺伤了蒙瑜,他说:“云锦,你怎么对我如此冷淡?” 苏云锦侧过身子,语气冷淡:“我已是太子良娣,按照辈分,你该称我一声皇嫂才是。” 蒙瑜越发受伤了,眼圈发红:“云锦,你说什么?!我那样对你……我为了你,让我那奶公去替换涩盐,铁矿……那些银子,我们说好了五五分的。后来东窗事发,我也没有供你半个字出来!你说你会等我……这就是你在等我么?!” 蒙玦上前一步,拦在苏云锦跟前,做出保护的姿势,横眉冷对:“蒙瑜,你疯了!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蒙瑜梗着脖子,脑门上青筋爆起:“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蒙玦,一定是你私吞了云锦的银子是不是?!你看到我这样,你很开心吧?!” “云锦,云锦,你出来啊,你是我的妻子啊,你答应了我的!” !。 苏云锦只是躲在蒙玦身后,咬着嘴唇,看着蒙瑜,心里厌烦,说:“蒙瑜,你别纠缠我了。我们已经不可能了!!你能给我什么?!我现在已经是太子良娣,离皇后宝座,只有一步之遥了——” 蒙瑜顿时上头:“你说什么?!你敢承认,从来没有对我半点动心吗?!” 苏云锦冷声道:“就算有又怎么样?现在没有了,都过去了!” !。 蒙瑜却只听到两个词,他扭过脸,炫耀地对蒙玦冷笑:“你听到没有?云锦对我动心在先!” !。 就这样,已经足够了。 足够让蒙玦失去理智! 蒙玦一把推开蒙瑜,说:“离云锦远点!” “你才是!你离云锦远点!” !。 两个人推搡起来,苏云锦急了,拉了这个,又扯那个,却让他们两个越打越厉害。 秦琴在柱子后面看着,直呼好家伙:“好家伙!” “真的好家伙!” “两个恋爱脑,三个神经病!” !。 第897章 丢尽了天家脸面 觉得热闹不能自己看,想了想,就把几个砂炮投了出去。那砂炮又轻又小,落地无声,两个大男人都没留意到,不知道是谁,一脚踩上去。顿时噼噼啪啪的炮仗响声,惊动了廊下值守的侍卫。 “来人啊!鞭炮响!” “走水啦——” 眨眼功夫,就从廊下冒出二三十号人来,有侍卫有宫女也有太监。 灯笼一打——鼻青脸肿的太子、七皇子,以及“称病”的苏云锦,统统暴露在大家眼前!! 大家伙倒抽一口凉气!! 不晓得是那个太监,尖着嗓子吼一声,“快,快奏皇上……” 太子兄弟打架,事关重大,谁都吃不起挂落!最好的甩锅方法,就是找皇帝!! 很快,顺武帝并来参宴的大部分宾客,都赶到了。哥俩早就停了手,和苏云锦三个人一排,并肩跪在地上。眼睛从哥俩鼻青脸肿的尊容上扫过,顺武帝的脸都铁青了,牛眼睛一瞪:“好啊!” !。 当着这么多人的脸,太子和七皇子为了一个女人打架!! 他流血流汗,辛苦挣回来的脸面,可真的一点不剩地又丢出去了!! 眼瞅着顺武帝脸色不对,秦琴打了个眼色给王诚刚,王诚刚一箭步上前,递了粒救心丸给顺武帝。顺武帝噙了救心丸,闭上眼睛,缓了老半天,才算是把气息给稳了下来!! “好啊……”老皇帝又是一句,这次,已是苍白无力许多。在场有些上了年纪的官员,看着顺武帝那眼神,简直透着同情了。 甭管怎样的家庭,兄弟两个为了一个女子大打出手这种事情传出去,都是个大大的丑闻! 顺武帝怒气冲冲,瞪着苏云锦:“原来是你啊,苏云锦!我说怎么刚才看着你就那样眼熟……你是怎么勾搭上玦儿的?!” 蒙玦跪在地上,膝行几步,哀求道:“父皇,此事和云锦无关!蒙瑜被赶去守皇陵,云锦尚未过门就守活寡……儿臣心悦云锦,情不自禁。我们两情相悦,互诉衷肠,这才发现彼此心意!从此云锦不顾名分,要跟着儿臣。儿臣于心不忍,故今儿大胆来求她一个良娣名分!” “反倒是蒙瑜,守陵不力,偷偷回京。求父皇严惩!” !。 顺武帝差点儿被他又气得要中风!他跺脚道:“朕在北大营中风,瑜儿来伺疾,朕念在他一片孝心,免了他守陵之责,亲自带回来的!” !。 这下,轮到蒙玦傻眼了:“什么?!” 蒙瑜挺直身子,冷冷地瞥了一眼蒙玦,道:“我刚跟你解释过了,是你自己不听!” !。 再抬起头看着顺武帝,蒙瑜变脸就跟翻书似的,呜咽道:“父皇。儿臣自知此前犯错,罪孽深重。得了你父皇恩典回京。可恨皇兄横刀夺爱,儿臣头上,竟带了绿帽子。求父皇做主!” !。 顺武帝那表情,也很头疼。他看向继后,说:“皇后,你怎么看?” 继后看着蒙瑜那表情,就跟能活吃了他似的。好不容易盼望到儿子从皇陵回来了,谁成想第一次露面,就闹到如此田地!想到这里,继后又恨恨地看着苏云锦,从前她怎么提携苏云锦,现在就多恨她……原以为是个能帮衬的,没想到竟是见风使舵、水性杨花之辈! 她打定了主意,对着顺武帝福了福身,再抬头,那素日端庄的脸上已挂了两滴泪珠:“皇上。嫔妾教子无方,是嫔妾的责任。请将七皇子交予嫔妾,嫔妾定然严加管教。” 顺武帝深深地看了继后一眼,面容稍松,点了点头:“还算像话。” 然而继后的话没有说完,继后严厉的目光,扫向了苏云锦! “而此番风波,归根到底,全都是出自苏云锦狐媚惑乱之故!!苏云锦水性杨花,一女许二夫,先许七皇子为妻,再许太子做妾……这话说出来,我都觉得脸上发烧!苏云锦才是那个需要严加处置的!” 苏云锦慌了,一个劲往太子身后躲,哭着说:“娘娘,我冤枉啊。殿下,帮我求求娘娘……我什么都没做。而且,我还给你出了那三条策论呢……” 她慌不择言,什么都说了,完全没有发现蒙玦脸色难看。有的大臣看着蒙玦的脸,很是耐人寻味。太子竟然要靠个女人来出策论?这还是储君么? 顺武帝可还年轻,宫里不止一个皇子…… 蒙玦脸上发烧,对苏云锦一甩衣袖:“你在胡说什么!快少说一句,跪下认错吧!” 苏云锦被吼得一瑟缩,梗着脖子喊:“认错?凭什么要认错?我哪儿做错了?!” “我多有才华的一个人啊!委屈给你当妾侍,是看中你的前途!” “结果辛辛苦苦给你想了对策,你特么的翻脸不认账!” “说好的太子妃之位,成了良娣!你说话不算话!” !。 蒙玦也从没见过苏云锦这么泼妇的样子,一愣。 周围人大开眼界,不禁交换起彼此意味深长的眼神来——虽然在皇宫里不好说什么,但,不屑之意,很是明显! 太子的威望在此刻被毁了个干净彻底! 继后看着,眼底闪过一丝快意,她觉得这还不够,扭脸对苏首辅说:“敢问做出来这种事的女人,教出此等女儿的家族,是怎样的混账?!” 苏首辅眼见火烧到自己身上了,只好也出来,先狠狠瞪了苏云锦一眼,然后躬身道:“老臣教女无方,请皇上赐罪。” 顺武帝真是被气得不轻,毫不客气道:“苏首辅,朕看你是年纪大了,心慈手软,连家都管不住了!这段日子不要上朝了,先回去管一下家吧!再这么下去,朕的皇子们,都得叫你女儿玩坏了!” !。 事关两个皇子,闹得如此难看,哪怕在场的还有苏首辅的铁杆党羽,也不敢胡乱开口。 苏首辅无可奈何地领了罚,谢恩下去,走的时候,瞎子都能看出他不甘心。 苏云锦冷漠地站在太子身后,好像父亲受罚,跟她完全无关。 那些贵胄们看她这么冷漠,不禁又犯起了嘀咕。 第898章 冷漠的女人 “没见过父亲被罚,女儿还无动于衷的,真冷漠啊。” “是冷漠还是天真,谁不知道娘家是出嫁女最大的依仗。她不会以为被封了良娣就可以不理娘家了吧?” “闹成这样,有没有良娣还两说呢!” “真可怜,苏首辅还是因为她被罚的。” 这些人还真的说中了,苏云锦觉得苏首辅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她只是懊恼自己怎么办事这么不小心,丢了面子。 宴席草草散场。 蒙瑜重新被禁了足。 太子因为内闱不严,也被训斥一番,命回家反省三个月,这也就等同禁足了。 苏云锦的良娣封诰自然也没了。 太子费尽心思,刷光了战勋给苏云锦换来这一次封诰露脸的机会,就这么被她自己白白作没了。并且还暴露了苏家和东宫的勾搭关系,这可犯了大忌讳,顺武帝敲打完了苏首辅,没两天,就把朝廷里跟苏首辅走得近的人,又撸了一批下来。 原本准备授正三品太常寺卿的苏复,自然也压下了。 并且顺武帝日理万机之际,竟然还记得苏复准备纳不满15岁的秦冬雪为妾的事。抽空出来,大笔一挥,直接封了秦冬雪做安乐县主,连世袭都等不及了。那意思明显的很:明湛和秦琴是朕的人,谁都不许碰! …… 红烛高烧,一室皆春。 明湛和秦琴刚结束一场激烈运动,秦琴汗水湿透,瘫软在明湛身上,有些老脸发烧:“我刚才……是不是叫得很大声?” 明湛一脸不以为意:“无妨,外头他们还闹着呢。” 支棱起耳朵一听,远处还有丝竹鼓乐并欢笑声,隔着墙,若隐若现的。 秦琴道:“真是,小雪也学坏了,叫了个戏班子来也就罢了,闹到这早晚。是准备唱通宵?” 明湛说:“我给她定的规矩是丑时必须散,其余的自己定夺。” 看了看自鸣钟,子时三刻,秦琴点点头道:“差不多。也罢,孩子高兴,让她乐一乐。今天是她第一回做东请朋友们来玩。” “是啊。孩子大了。除了关键时刻护一下,别的时候可以放手了。不然我们得多累啊。现在小雪算是拿到了一张护身符……这一块我们省好多心了。”明湛食指绕着秦琴的发捎,把玩着,忽然笑眯眯地瞥了她一眼,“有那体力,不如我们自个儿消磨。” 带点儿拖长的话尾,深沉嘶哑,撩得秦琴心痒痒的,牙齿也痒痒的,低头啃了明湛一口。 明湛闷哼着,大手掐到她的腰间,道:“别闹。” 秦琴翻身而上:“偏要。” 她低下头,主动吻住了明湛。 这是一着釜底抽薪之计。 苏复也好,苏云锦也好,所有的依仗都在苏家——那么,只要把整个苏家闹乱套了,自然就翻不起风浪了。 可是,世家大族真的很难扳倒啊……他们攒了那么久的军功、人脉,也就终此一役! 还好是成功了。 …… 苏家,苏首辅第一次罕见地,连续赋闲在家里大半个月。而且这一次赋闲在家,是门前冷落车马稀那种,大家都跟躲瘟神似的,躲着苏家走。 苏首辅送去东宫的信,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 蒙玦回的话很客气:“首辅年事已高,还请在家休养。” 苏首辅恼火得把回信撕成碎片,看着眼前两个新纳的妾侍心烦,把她们全撵走了。去了后宅,苏夫人屋子里。进了屋,看到苏夫人也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断兜圈子。 “夫人。怎么样?云锦那边有信回么?”苏首辅拉着苏夫人,直奔主题。苏夫人皱着眉毛道,“回信是有,不过,平日帮我们递信的刘嬷嬷,今儿个被太子妃找了个由头送走了。老爷,这……您觉得是怎么回事?” 苏首辅的脑袋“嗡”的一下,骤然大了两倍,顿时没好气的说:“怎么回事?什么怎么回事!也就是说咱们的钉子被一颗一颗拔了呗!” 苏夫人颓然坐下,伤心拭泪:“云锦那孩子在里头孤立无援的,怎么办才好……” 比起苏夫人的心疼,苏首辅无由头地想起那日苏云锦对自己的冷淡。他可没有苏夫人那么感情用事,往桌子旁边一坐,就给自己倒茶:“什么孤立无援,云兰、云舒那两个丫头呢?问问她们,谁愿意进东宫里去给云锦当个膀臂?” 这两个都是苏家的庶女,这几年来苏首辅甚少过问,如今一问问起来,苏夫人瞪大眼睛道:“老爷,你忘了?云兰云舒都许了人家了,去年嫁过去啦。” 苏首辅一愣:“我怎么不知道?” 苏夫人说:“是了。这件事是我和云锦做主的。因那两家都是小门小户,但舍得给彩礼。就把云舒云兰许过去了。当时跟老爷说,老爷只说看着办。那里头,其中那个七品官沈大人送的檀木观音,云锦带走做了嫁妆。” 苏首辅皱眉:“怎么那么轻易就许了人家了?” 苏夫人说:“那几个不过是庶女,云锦跟她们也处不来。当时就打发了。” 苏云锦自从认祖归宗回了苏家之后,多年来备受宠爱,以她赶尽杀绝恨不能攥住所有资源的性子,假千金被害死之后,自然也就轮到庶出的那些弟妹们了。一个一个地,都成了苏云锦的耗材,被她随意嫁了人,收彩礼,收回来的彩礼做自己的添妆。 当时苏首辅觉得自己家迟早要烈火烹油,再进一步,没有放在心上,默许了苏云锦的胡作非为。 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一下子,家里无人可用了,苏首辅揉了揉眉心,他平生第一次感到无力。一摔茶杯,他开始无能狂怒:“你怎么当主母的,连几个庶女都关照不好?!” 苏夫人也很委屈,哭叫道:“你怪我咯?谁跟我说只要掐尖就行?!好的只要一个就够了,别的歪瓜裂枣咱们家也不缺人?!” “庶女也是我的女儿,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你就只巴望着云锦吧!那闺女已经不中用了!” “再不中用如今也是进了东宫的人!” 夫妻两个谁也不服谁,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第899章 东宫不宁 东宫里。 “太子妃娘娘,苏良娣……苏姨娘在发脾气,护着她的东西,不许人搬走。嬷嬷和媳妇子都被挠伤好几个了。” “苏姨娘?东宫里哪里来的姨娘?” “苏,苏姑娘……” 太子妃放下手里的账本子,揉了揉眉心,说:“我亲自去吧。” 等太子妃领着护院们到了苏云锦住的锦云苑时,院子里一片狼藉,苏云锦在屋门口哭得喘不过气来:“你们就是欺负我,等太子殿下一回来,你们一个个不得好死!” 大家看到太子妃来了,就跟看到救星似的,纷纷上前跪倒一片:“娘娘,姨娘拒不从命,给奴婢们做主啊!” “娘娘,老奴在东宫跟了太子二十多年,从来没有破半点皮,如今脸都花了……老奴该死!” 瞥了一眼跪在最前面的老嬷嬷那脸上的血痕,太子妃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赵嬷嬷辛苦了。青竹,先把嬷嬷带去用药,可别留下疤了。” 太子妃贴身宫女青竹答应着,带了赵嬷嬷下去。赵嬷嬷自觉得了脸面,转嗔为喜,谢恩不已,跟着青竹走了。 太子妃这才跨入了锦云苑中,边吩咐底下人道:“把僭越的东西都搬走,家具陈设,丫鬟婆子,一律按照姨娘份例,一点儿不许多,一点儿不许少!” 底下人齐声答应着,齐心协力往外搬东西,把那些僭越了的古董家具、名贵瓷器、绣品屏风……流水价搬出去。苏云锦陪嫁过来的人想要拦,都被太子妃叫人压下了。 太子妃自己则来到苏云锦面前。 事情已经闹到这地步了,苏云锦对着太子妃还是满脸不屑,居高临下的道:“你别高兴太早!也就是太子殿下不在,太子回来了,你怎样从我这儿抢走的东西,就得怎样还回来!” 太子妃摇了摇头,一脸冷漠:“是吗?如果下命令搬东西的就是太子殿下本人呢?” 轻声一句话,苏云锦就跟被雷劈了似的,整个人惊呆了:“怎么可能?!太子殿下最宠爱我了……我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啊!” “呵呵。”太子妃不为所动,“妹妹,怕你是要失望了。不信的话,你就去找太子对质啊?” 这也难怪。 苏云锦是太子的白月光,成亲两年,太子妃很清楚,太子从来没有放下过苏云锦。在外面的场合,更是常常为了苏云锦而冷落太子妃。日子一长,太子妃的心里也冷了,而在她那位置上,是不能随意闹出夫妻不和的,因此也就保持了个相敬如宾罢了。 换句话说,她只要做太子妃,至于太子如何,根本不重要。 偏生苏云锦却被太子收了!! 这几个月来,可以说是东宫里的至暗时刻! 从此太子没有去过别的任何一个女人的院子不说,吃的用的,是整个东宫最奢华的,就连太子妃都要比她矮半个头…… 苏云锦在东宫里横行无忌,甚至骑在了太子妃头上作威作福。太子因愧疚不能给她正妻名分,恨不得把天上月亮都摘下来给她—— 最最过分的,是太子立下了填补军营亏空、顺利监国两个大功劳,他竟然把那个功劳换了给苏云锦的良娣身份! 如果不是蒙瑜来横插一杠子,这件事就成功了! 如今哪怕没有成功,却也冷了太子妃背后母族的心,不止太子妃,还有东宫里的徐良娣、锦良媛、时良媛……这三个太子侧室,身后都有显赫无比的母族!他们统统都寒了心! 太子也知道自己此番引了众怒,一回来,就默许了太子妃的收回苏云锦屋中僭越物件的请求。 苏云锦看着太子妃胸有成竹的模样,也有些底气不足,可看到屋子里的好东西被一件一件打包带走,她心疼啊,扑上去护着:“不行,这些东西是我的!你们不能抢走!” 太子妃阴阳道:“奇怪了,妹妹你平日不是最看不上这些黄白之物吗?嫌俗气吗?怎么今天倒是不舍得了?” 她说的句句实话,旁边有些人没忍住,就想笑。 苏云锦阻拦不成,恨恨地瞪着太子妃:“你们这些只会宅斗的无知妇人,这次算是我栽了!你给我记着……” 目光一滑,忽然之间,往地上一倒,异常娇软无力地哼哼:“姐姐,是云锦错了。你想要什么东西拿去就是了……呜呜呜……” 梨花带雨一般,看起来可怜极了。 太子妃一愣,身后传来太子厉声呵斥:“太子妃!!你别欺人太甚!” !。 说曹操,曹操到。 蒙玦赶回来,听说锦云苑里闹了起来,第一时间赶到了。他心疼地把苏云锦抱在怀里,对太子妃怒目而视:“你别太过分了!孤只答应你收回东西,谁允许你欺负云锦了?!” 太子妃:“……” 苏云锦顿时找到了靠山,娇娇弱弱的道:“殿下。我没事,姐姐也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想抢走您送给我的东西而已,那些都是身外物,不重要的……” 太子妃淡淡地看着她,也不急着替自己辩解。 太子安抚了苏云锦一会儿,没听见太子妃的反应,越发不快,扭过脸很是严厉地盯着太子妃:“花芷韵,我在跟你说话呢!” 直呼其名,可见是真的生气了。 太子妃还是那副淡定的表情,说:“殿下,我只是奉您命令行事罢了。既然舍不得这些身外物,又何必故作大方?那就继续放在苏妾侍屋子里呗,就是不知道被父皇、母后知道殿下阳奉阴违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蒙玦脸色铁青,生气地打断她:“你够了!你这是威胁我么?!” 太子妃仰起脸,跟他对视:“不是威胁,怎么敢威胁殿下呢?我只是做一个陈述罢了。苏首辅如今不也在家里赋闲着,苏姑娘身后,可是无依无靠,只剩下东宫了呢……” 她柔声细语,却说得蒙玦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 太子妃提醒了他! 苏家已经摇摇欲坠了—— 太子妃看了一眼仍旧躲在蒙玦身后,仿佛倔强白莲花模样的苏云锦,冷笑了一声:“苏妾侍这么娇柔病弱的人,如果没了娘家,又没了东宫庇护的话,还不知道要受到怎样的摧残呢?相比起来,收走几件古玩摆设,又算什么委屈?殿下,你自己考虑一下。我这丑人做到头了,这会儿没意思,也不想做了哈。告辞。” 放下话来,竟掉头就要走。 第900章 花销无度 太子脸上肌肉扭曲跳动着,就在太子妃要跨出门槛的那一瞬间,他叫住了:“回来!把东西都清走!” !。 扭过头去,抱住了满脸交织着震惊和不甘的苏云锦,太子愧疚道:“云锦,你先委屈一下……太子妃说得没错。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然而他错了,错得很厉害。 苏云锦一点儿不领情,一把推开他:“蒙玦,你不爱我了。你竟然向着她,向着那个花芷韵……她只会循规蹈矩,她会给你写策论吗?!会带你玩吗?!她什么都不会!你还向着她!” !。 眼见蒙玦只顾着把苏云锦圈在怀里解释,苏云锦脸埋在蒙玦怀里撒娇哭泣,被明目张胆地忽视了的太子妃花芷韵只是淡淡一笑,不为所动,吩咐人道:“赶紧搬好东西走吧。” 也不知道蒙玦花了多久时间哄好苏云锦,但那天之后,好些曾经被搬去锦云苑讨好的苏云锦的太子妃嫁妆,物归原主。 没过多久,从太子妃娘家淞沪总督花总督家里出来的一百匹珍贵云锦和一批珍奇瓷器,就送到了子木斋。 “太子妃说,感谢夫人出的主意,终于可以拿回自己的嫁妆。她现在也知道了,这些东西不能吃不能穿不能花,却招贼惦记。倒不如折成银两。还请夫人想法子,得的收益,抽二成给夫人。” 秦琴听完了青竹的说话,手里也拨好了算盘珠子,看着上面的数字,笑道:“太子妃客气了。自当略尽绵力。” 她命人把箱笼都抬到后面去,青竹凑上前,悄声道:“还有句话,我家小姐托我捎给您。小姐说,可恨自己如今的身份不能和离。但她会记住您的话的,担保让苏云锦半点妖作不出来。等扳倒苏家那天,她高低得在东宫多喝两杯水酒!” 青竹是花芷韵的陪嫁丫鬟,在外面叫太子妃娘娘,在私底下,还是叫小姐亲切又自然。 这丫头,忠心耿耿的。 秦琴勾唇一笑,点点头:“那就请小姐等着好了。” 帮花芷韵散掉这些东西可不大好办,得亏秦琴门路广,一部分卖给散客,一部分送去锦家,锦家如今有往北狄的商队,云锦和瓷器都是紧俏货。剩下的一批,她索性自己掏钱吃下,带去给卫菁。 最近这小一年的功夫,卫菁都在忙着准备自己的婚事,倒是跟秦琴来往少了。 但之前结下的友情,并不会因为见面次数减少而减淡。 看到这些精致华贵、光辉灿烂的云锦,卫菁笑得眼睛都弯了:“哇,好漂亮的上等云锦。谢谢谢谢,带回去南甸国,肯定会大受欢迎的!” 秦琴摸了摸柔软滑嫩得宛如婴儿肌肤一样的云锦,笑道:“喜欢就好。你们差不多要回去了吧?等到时候我闲了,就去南甸国看你。” 卫菁说:“这个月初九就大婚了。等三朝过后,就启程回去。真是没想到,来这儿和亲,结果一下子呆了三年。发生了这许多事!” 她垂下眼睛,道:“也是多亏了天朝打赢了北狄。杀鸡儆猴,倒是让我们南甸国里的那些不安分的,最近老实多了。父皇趁机把皇叔的势力拔起……我这一趟回去之后,就安全了!” 南甸国和天朝交好,他们内部不稳固,找到天朝和亲,未尝没有找天朝庇护的意思。 秦琴握住了卫菁的手,说:“别想太多了。你家夫婿,可是打仗的一把好手。你腰杆子硬着呢!回头好好生活,等我来看你。” 卫菁眼波流动,有什么话要说。最后还是在旁边陪着的卫瑶说了出来,问道:“秦郡主,您不能陪我们回南甸么?之前一直都说,兴许是你们护送我们回去的,我们连回去怎么款待你们都给一一谋划好了。结果这会儿希望落空了……” 卫瑶也很失望。 秦琴叹了口气,说:“这就叫什么来着?——计划不如变化快啊。现在首辅没有了,朝里各种局势也是变幻无定的。我们不能走。但……公主殿下,卫瑶姑娘,你们能走,还是赶紧离开这块是非之地吧。” 在她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下,卫菁和卫瑶交换了个眼神,一起点了点头。 和平的日子过得特别快。 五天之后,秦琴就把那批东西折现完毕,合共七十二万两银票,约了个时间,交到了太子妃花芷韵手上。花芷韵看了看那银票上的数字,眼神都给凝住了:“这些银子……夫人,你能跟我说说,这些银子,够我花多久呢?” 秦琴是去过淞沪府的,知道那边的生活水平。她略一盘算,说:“一般人咱不说……如果是在淞沪府家乡,哪怕是总督家里,也够五年开销了。如果是在京城里,够一个五品官员吃个一辈子了。当然,在东宫,非一般可比……” 花芷韵冷笑:“呵呵,你知道么?七十二万两,只不过是苏云锦三个月的花销!” 秦琴倒抽一口冷气,戛然而止。 这话是她能接的么? 花芷韵道:“无妨,这会儿我看好了我的嫁妆,就算是太子,都没办法在我这儿抠出一个铜板了。至于太子愿意给苏云锦花钱,就花呗。就看他有多少银子可以花!” 冷笑一声,道:“我算是知道,蒙瑜小时候那样朴实一孩子,为何被逼得亏空军中盐铁粮饷了!” 秦琴悠悠的说:“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放之四海而皆准。” 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花芷韵说:“行了。不提那个。我听说你懂医理,你能不能帮我弄个不那么容易怀孕的药方子?另外,还要一个助孕的方子。” 这把秦琴给整不会了,她眯了眯眼睛:“您一会儿要不怀孕的,一会儿要怀孕的……闹哪样?” 花芷韵有些刻意地压低声音,说:“我不打算再往那鬼门关闯……这几日太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来了好几回,我就想喝个药,安全一些。并且,我还想要给徐良娣和锦良媛几个一些机会。所以两种药,一种我喝,一种给她们喝。” 她勾唇微笑:“就看这泼天的富贵,谁能接得住了。” 第901章 太子妃不简单 早就听说花芷韵在娘家的时候就跟随娘亲协理家务,还曾经被去世的元后亲自指点过,手段非常。 如今秦琴终于见识到了。她也不多问,点了点头,说:“好。” 助孕的方子是现成的,秦琴拿了纸笔来,刷刷刷几笔就写了,交给了花芷韵。同时给了花芷韵一小包药丸:“每次跟太子行事后,24个时辰内吃一颗,就可以了。一个月不能超过三颗。” 花芷韵打开那个锦囊,看到里面是筷子头大小的白色药丸,不免好奇:“这种叫什么药?如何配伍?” 秦琴含糊道:“是活死堂里出来的秘药,叫‘无缘丹’。就是子女缘分未到的意思。” “哈,这名字倒是有意思!”花芷韵把无缘丹郑重收好,“秦郡主,真的是谢谢你。其实……我们早就应该亲近起来的。如今落到如此田地才亲近,我也没有什么能够回报。倒是白白承了你的情。” 秦琴抿嘴直笑,笑得花芷韵都给纳闷了。 笑够了之后,秦琴才说:“没有什么白白承了情的,东宫是未来的天下之主,臣子们效力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也是听出了秦琴的刻意试探,花芷韵含笑道:“怎么能够这样说呢?我虽然是女流之辈,却也念过两年书。‘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为贵君为轻’,也是从小就在书里瞧过的。上位者的权力,既是得自天意,也是得自民间。从来没有谁理所当然要卖命给谁的说法。” 听了这话,秦琴对花芷韵再次高看了几分,她不禁站起身,深深作揖:“太子妃得此言,真真儿难能可贵!这么看,嫁给那人,倒是委屈了太子妃!” 她是说真的。 花芷韵这番见识,哪怕是个女子,也是极了不起! 嫁给恋爱脑又性格阴鸷的蒙玦,是真的委屈了。 花芷韵笑意中,始才露出三分苍凉:“郡主这种话,切莫在第三人面前提起了……” …… 带着两种药回了东宫,花芷韵叫来了三个侧室。 “喝了它。”花芷韵道,“这三个月里,每人每天喝一碗,调理身体。” 看着面前一人一碗黑黢黢的药汁,三个侧室都一脸觉悟地抬起头来,看着花芷韵,齐刷刷跪在地上:“娘娘,我们愿意为娘娘铺路!” “娘娘,只要能够治倒那贱婢,我宁可一生无嗣!” “娘娘,您放心,我绝对每天喝一碗!如果不小心怀上了,就再来一碗红花!” 骇然地瞪大眼睛,花芷韵不禁笑了,说:“谁说这是绝子药了?这些是我特意求回来的助孕药,这东宫里长久寂寞,没听过孩子哭笑。我呢……是个很喜欢小孩子的人,只可惜去年初入东宫的时候失去了一个,调理不好,难以怀孕。所以,就要指望几位妹妹多多努力了。” 三个侧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愣住了。 还是青竹一句:“三位如夫人快喝药吧,不然一会儿就凉了,不好喝了呢。” 三个侧室赶紧把药喝了,彼此之间,都是一脸喜色。 喝完了药之后,花芷韵才问:“锦云苑那位,这两日如何了?” 锦良媛说:“还是那样,日日哭闹。只觉得东宫里委屈了她。又怪殿下无能,无法帮助她父亲重返内阁……” 徐良娣接过话来,说:“这后宫议政是大忌讳,从前殿下让着。这次却没有忍让了。所以昨晚才来了妹妹这儿。可是什么都没有做,只躺下就睡了,还把我赶到外面碧纱橱里凑合了一晚。” 时良媛看了徐良娣一眼,说:“难怪听到姐姐今儿说话声音重……我这边有些驱寒的姜片糖,如果受了冻,喉咙痒有鼻涕时含一块,担保就好了。姐姐如果需要,我一会儿命人送去给您。” 徐良娣十分感谢:“那可谢谢了。姐姐我不客气啦!” “姐姐。”锦良媛说,“人都有情绪的,殿下虽然疼着那一位,可也是血肉之人,容忍有限。那位天天闹,手还伸得长,如今也没有了娘家助力,殿下再宠,耐性也会用完。您放心好了。” 花芷韵很满意看到她们这样,就说:“有你们几个帮忙,我岂会不放心?从此以后,太子就交给你们了,谁先生下儿女,就看你们的本事咯。” 她话都放出来了,东宫几个侧室果然各凭本事,忙碌起来。而苏云锦闹了这么一段日子,也是把蒙玦烦得够呛,忽然之间东宫里就如同繁华盛放似的,往日死气沉沉的侧室们,或邀他去下棋,或请他赏花,或画他小像送来请他欣赏,或约他泛舟湖面…… 在苏云锦那儿受了一个月气,在花芷韵那儿也是不冷不热的,结果,蒙玦骤然打开了新世界大门。自那日去了徐良娣屋里,安稳睡了一觉之后,他对苏云锦守贞的心意就出现了一丝裂缝。 再仔细流连东宫一番,就发现几个侧室的好了。 等到了五皇子蒙迅和卫菁大婚当日,秦琴再度见到花芷韵的时候,得到的消息是:东宫里三个侧室,已经全部怀孕,并且花芷韵还在物色美人,补充进东宫。 秦琴不是不懂,不过还是大为震惊,特意坐了过去,跟花芷韵说悄悄话:“我以为太子殿下对苏千金是情有独钟,一生一世一双人呢。之前五六年的时间,大家都看在眼内的……这进府才几个月啊,就,就,就……” “就”了半天,千言万语在嘴边,竟没找到合适的词。 花芷韵淡淡一笑,倒是明白了秦琴没说出口的意思,只是说:“人唯独自己能够感动到自己。一旦自己把感动自己的事情给亲手打碎了,就无所顾忌了。” 秦琴张开嘴巴又合上,细细思量,竟大为认同。 她鸡啄米似的点头,对这个年纪比自己小七八岁的太子妃很是佩服:“淞沪府在花总督的治理下,富甲一方,海晏河清。果然,有能力的人,干什么都强。外能治理一方水土,内可齐家修身。那,不知道太子妃殿下之后打算如何?” 第902章 各凭本事 花芷韵说:“不打算如何。就让她们各凭本事,多多开枝散叶呗。横竖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趁着苏家失势,把苏云锦打下去。这内外是不分开的……日后就算苏家重新起来了,也少了东宫里头的这个膀臂,您说是不是?” 秦琴道:“啊对对对。” 她不禁抬头看了看高台上主持婚礼,笑得一脸灿烂的顺武帝。 苏家垮了,最开心的莫过于顺武帝吧。 苏家后面,还带了一大堆文官,这些文官世家拧成一股密不可分的势力,仿佛一根巨大的藤蔓,绞在天朝这棵大树上,绞杀成功,不过是时日问题……如今,这股藤蔓被活生生地砍开了一道口子。 顺武帝那笑容,就格外的阳光开朗,就跟年轻了二十岁似的。 这场赐婚,也办得格外的隆重。 虽然,蒙迅是义子。 然而所有的礼仪规章,都只比太子大婚那会儿差那么一点点。 顺武帝对卫菁也很亲切,特意把卫菁叫道跟前来,说:“迅儿虽非我亲生,但我也算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文才武略,年轻有为,与公主很是相配。希望你们可以夫妻和睦。日后开枝散叶,生了小皇孙,我们蒙家也是认的。” 卫菁一听,很激动,知道顺武帝这是愿意一直给她做大腿了,泪盈盈的道:“父皇放心。” 于是大摆宴席,举国欢腾。 这一日,上上下下都很开心,唯独苏首辅两口子不是滋味。 今天只有他们老两口获邀参加宫宴,往日炙手可热的苏首辅和众星捧月的苏夫人,这次宴席上连打招呼的人都寥寥无几。那些夫人和官员们聊天的小圈子,更是无法融入,俨然已是被孤立了。 两口子大眼瞪小眼的,很是孤清凄凉。 苏夫人黯然伤神,说:“人家成亲多热闹啊,如果不是云锦犯糊涂,还是跟着瑜亲王,明媒正娶。在上面风光的,就是咱们了。” 苏首辅冷哼:“没有的事就别提了,觉得没有小辫子给人抓么?!” 苏夫人更难受了,拭着眼角,说:“如果她是个良娣,也好啊,也能在这场面上见上一见,说上话。你说,她那勾搭这个勾搭那个的糊涂脑子,到底像了谁?” 苏首辅说:“我说多少次了,那就是个不中用的,就别惦记了。倒是复儿,他今天不是也来了么?去哪里了?” 提起苏复,苏夫人就更伤心了,她说:“刚才他跟几个往日要好的同袍打招呼。那股敷衍劲儿,我远远瞧着,都觉得难受。兴许是这会儿是去什么地方喝闷酒了吧。” 苏复如今是苏家唯一的指望了,如果自己起不来,那就得指望着儿子起来。苏首辅站起身道:“我去找找他去。” “呕——” 苏复扶着柱子,吐得稀里哗啦的,耳边却传来女人张扬明媚的笑。 还有另一个声音喊:“秦郡主——快点,我们去看新娘子去!” “等等我!” !。 抬起头,扶着柱子,看着秦琴和几个贵女一起去了新娘子燕坐之处。她今天打扮得可真美啊,华丽又诱惑……经历过腥风血雨的女人,和平日深宅大院里的那些娇花完全不一样。 苏复心里突突的,唇干舌燥,眼底烧得通红。 全是欲念。 “苏公子……苏公子?”唤了几声,苏复没有理睬,那声音徒然一变,变得魅惑邪恶,“你是想要上那女人吗?秦琴?” 苏复这下子有反应了,回头来,看向眼前的宫女。脑海里转了一遍,确认自己不认识这人之后,冷漠道:“你在胡说什么……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哪个宫里当差的?” 这宫女看着也有二十七八了,长得有几分姿色,就是眼底时不时地滑过的轻浮,让人殊难有好感。 宫女侧过身,刻意展示给他看她好看弧度的侧脸,妩媚一笑。 苏复凝神细看,看出了点儿端倪:“你,你长得好像她?” 这宫女,长得像秦琴?! 宫女道:“公子,我名叫秦瑟瑟,是秦琴的表妹。也是受苏千金安排,在坤安宫中当差。公子……这事儿,也有您的手笔,难道您忘记了?” 苏复一呆。 他真的忘了。 秦瑟瑟察言观色,也是了然,主动伸手拉住了他,道:“公子我看您是喝多了。请这边歇歇。” 苏复很警惕,一甩手,甩开了秦瑟瑟:“你可不能趁我酒意上头胡来!” 秦瑟瑟说:“公子,您放心,瑟瑟志不在此。但,您也不想被人发现您喝多了之后在此处觊觎有夫之妇吧?” 苏复被说动了,跟着秦瑟瑟离开了走廊,到了一处安静屋中。秦瑟瑟端来解酒茶和热毛巾,苏复净手净脸之后,又喝了热茶,舒服多了。他看着秦瑟瑟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秦姑姑,多谢你了。” 其实他想说的是,“真没想到当年一着闲棋冷子,如今派上了用场”。 不过这话以苏复的城府,是不会说出口的。 秦瑟瑟脸上挂着笑,说:“谢公子夸奖。瑟瑟不是个忘本之人,当日如非苏姑娘把瑟瑟带进宫中。瑟瑟还在受恶婆婆和坏相公的磋磨。虽然这两年在宫里,公子和苏姑娘对瑟瑟不闻不问,瑟瑟也因没有背景而受尽坤安宫诸人的欺凌冷落,但是瑟瑟半点不怪别人,反而十分感恩。” 真的十分感恩,倒也不一定。苏复翻了翻眼睛,说:“好吧,你的意思我听懂了。你是受了不少的委屈。你是秦琴的表妹,如今看到她出人头地了,你怎么看?” 秦瑟瑟眼底闪过一丝嫉恨:“什么怎么看?跳梁小丑罢了!她当年在村子里,本来是个出了名的泼皮破落户,还倒贴男人到处跑。嫁不出去了,才让她爹买了个赘婿——就是现在的明湛。不知道他们靠着什么手段,飞黄腾达了。真是祖坟冒青烟,但是呢,人凭运气得到的泼天富贵,必然凭实力亏掉。就看他们什么时候掉下来了,打回原形,变回烂泥巴,才叫我解恨!” 第903章 卫菁出嫁 看了一眼苏复,讨好地笑道:“像苏公子这样的就不一样了,世家大族,举手投足都透着跟别人不一样的味儿。奴婢瞧着,到觉得那秦琴就该伺候了苏公子您这样的活凤凰,该给您提鞋跪舔呢。” 苏复被她捧得飘飘然的,眯起了眼睛:“你这话听着有几分像样。” 抓住机会,秦瑟瑟凑近道:“苏公子,今天人多势乱。天赐良机,让我们碰上了面。既然苏公子是奴婢的那个伯……伯乐,奴婢也知道苏公子的心意,自然要为苏公子打算。这会儿且先回去饮宴,等过两日秦琴再进宫中,奴婢自然给苏公子通风报信,到时候你我里应外合,这贱婢自然手拿把掐了。” 苏复说:“你这么有信心?” 秦瑟瑟说:“如果是别人,奴婢不敢说。但奴婢是跟秦琴同一个村子,一同长大的。说句不好听,她几岁会走路,几岁不尿床,几岁开始贴着李秀才满村子跑,奴婢都一清二楚!” 一边说,一边举了几件秦琴小时候干的事情,这些事情倒全是真的,苏复见她张口就来,显然也不是作伪,就相信了。 他说:“好。你帮我成了事,秦琴身败名裂,以后就只能委身于我做个内宅妇人,为我所用。我们在朝廷上也会少个劲敌……一石二鸟。我们苏家复兴之后,必定不会亏待你。” 秦瑟瑟兴奋地直摩擦巴掌,两眼闪闪发光:“苏公子明鉴!” !。 苏复说:“我听闻,下个月月初,明湛会外派淞沪府办差。就那会儿伺机动手吧。” 秦瑟瑟躬身,微笑道:“是。” “对了,说了那么多。你想要什么?”苏复问秦瑟瑟,他生性多疑,什么缘分相投之类的说辞,他是绝对不相信的。 秦瑟瑟眼底闪过赤果果的狠戾,咬着牙道:“首先当然是彻底毁掉秦琴,叫她生不如死!其次……实不相瞒,奴婢倾慕七皇子已久。” 苏复一愣,随即笑了:“好直白啊。我喜欢。” 他伸手捏了捏秦瑟瑟下巴,近了看,只觉得她和秦琴越发相似。 情不自禁地,幻想着自己轻薄的是秦琴。 “行吧,我会想法子把你送到七皇子身边去。” 让蒙瑜身边多个自己人,不是什么坏事。 …… 依依惜别,送走了卫菁。 京城里突然少了两个好朋友,感觉仿佛冷清了好多好多…… 这日,时家。 让时谢氏愁白了头的老大难——他们家的大儿子,苏云锦当年的舔狗时昀,忽然之间想开了,主动跟父母开口,愿意相看合适的姑娘,成家立业。 把个时谢氏高兴得当场哭出声来:“阿弥陀佛!儿子你终于生性了!!” !。 多年放纵自己,时昀苍白憔悴,病恹恹的。他淡声道:“这些年来,辛苦母亲和妹妹了。儿子鬼迷心窍,竟为了那么一个女人,连累家里……儿子,罪该万死。希望如今能够亡羊补牢,为家里承担一些责任。” 时谢氏越发欣慰,一叠连声:“不迟,不迟!我这就去找官媒冰人,看看有哪家姑娘合适。” 时昀一走,谢夫人就叫来时玥,问道:“你哥哥因什么事情突然想通了?” 时玥也很莫名其妙,摇头道:“女儿也不是很清楚。就是临近七夕,街上有丝竹声。本来大哥正在佛堂念经,听到了动静。问了一句今天什么日子,底下人跟他说了。他愣了老半天,说什么,云锦你终究把我当玩物。然后一头栽倒在地上,醒来之后就好了。” 时谢氏道:“既然如此,那就先多看两天再说。需得他真的醒悟了,不再惦记那女子才能说亲。省得耽误了人家好姑娘。” 但时昀是真的变好了,把往日苏云锦送给自己的东西,全都一把火烧掉。又回学堂里去继续念书,也跟昔日的好友来往了。时谢氏高兴得很,一边打发人去打听合适的姑娘,一边拉了秦琴和黎荆氏去拜佛还愿。 秦琴听闻时昀变好了,也很替谢氏高兴,说:“应该是想开了。有时候人的脑子就差那么一点点,敲一下就开窍的。我说,要不然你们做个儿女亲家啊?都知根知底的,就是时昀年纪大了些。也没关系,年纪大点会疼人。” 她指的,是黎荆氏的大女儿,黎爽。 黎爽今年十七岁了,为人处事没得挑。 说来也奇怪,京城里的人反而婚配年龄晚一些,不像琼州,十五六岁没有许人家就是老姑娘了,要被人戳脊梁骨。京城里的富贵人家,多的是过了二十还没说亲的。 ——当然,也跟他们会往男孩子屋里放人不无关系。 时昀屋里早年也有人,后来迷恋上了苏云锦之后就打发了。那两个丫鬟下场似乎都不太好,被人收用过又被打发出来的,下场都很凄惨。 秦琴这么一说,谢夫人顿时期待地看着黎荆氏:“那是真的好!黎尚书和我家,一文一武,正好互相帮衬,咱们两家正好门当户对的。” 黎荆氏却有些犹豫:“我得回去问问我家老爷的意思。” 秦琴道:“荆姐姐,我们也不是外人,你就直说了。你是担心时昀还惦记着那白月光,到时候让爽儿吃亏?” 她这么一说,黎荆氏迟迟疑疑地,点了头,愧疚地对谢夫人赔笑道:“姐姐,我的好姐姐。嫁人就是女人第二次投胎,我们家捧在掌心里宠着长大的女儿,总不能当别个的替代品。” 时谢氏也是了然,笑容苦涩,点了点头:“我理会得。” 一时之间,烧香拜佛,彼此之间再谈谈最近的生意什么的。三言两语,黎荆氏和秦琴两个老搭档就又谈成了两桩合作。 谢夫人终究忍不住对黎荆氏说:“妹妹,你觉得,要怎样才能看得出昀儿是真的改过了?” 黎荆氏笑道:“姐姐,这话是不是问错人了?那是您的儿子啊!” 谢夫人没什么自信:“这就是关心则乱嘛。” 时昀,宛然已是谢夫人的心病,一说起来,整个人都黯淡了。 第904章 明湛外派办差 还是秦琴插嘴,说:“那不是很简单。从前收在屋子的那两个开脸丫头,我听说,她们回家之后,过得不好。破了身子,没法许人家。卖身为奴年纪也大了。现在都在城北的浣衣局里给人浆洗衣服打零工,被磋磨得不行不行的。你就回去跟时昀说了这情况,让他自己决定如何处置,当娘亲的冷眼旁观就好了。如果他愿意妥善处理,那还有救。否则的话,还是别祸祸别家姑娘呢。” 谢夫人咬着嘴唇,默然无声,不过看神情,是把话听进去了。 果然,回去之后没多久,就听说时昀亲自带人去了城北,找回了那两个丫头,重新把她们带了回时府。虽没有抬姨娘,但也每人给了一个体面的位置,让她们回到时家安置起来了。 行动胜于雄辩,有了这一番作为,城里的官媒冰人们,对谢氏的态度就热情了许多,终于开始有些官员人家愿意跟时谢氏互相走动相看了。 京城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社交圈中,苏家的影响力,正在逐步消散。 日子一晃,到了明湛外派的日子。 秦琴亲自打点好了明湛路上要吃的穿的,一边打包,一边把脸垮起。看着她丧丧的样子,明湛又心疼,又好笑,在她身后,粘了她一晚:“我这次出门,又不是打仗又不是赈灾的,属于花差花差,皇上优待……淞沪府可是好地方,派我去玩的,两三个月的功夫就回了。不要这样子嘛。” 他这么一说,秦琴扁着的嘴巴就扁得更厉害了,无名之火噌噌往上窜:“你好意思说!打仗带着老婆,下江南就不带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明湛,嗯!你什么意思!!” !。 她回过身,猛戳明湛胸膛。 明湛不躲不闪,任由她发泄的累了,才抱着她说:“不是我不带你,是你自己不跟我去啊。谁说慧贵妃那对龙凤胎需要调理来着?谁说太久没有陪家里人来着?谁说家里的生意要好生打理来着?” 被明湛搬起她说过的话来砸脚,秦琴老脸丝毫不红,理直气壮道:“真的嘛,真的走不开。可我也真的看不过眼,你可以出去玩,我没得去!我心里不平衡!哼!” !。 拿着明湛又一顿戳,把某人弄得很无奈:“那好,来,你男人给你补偿一下。” 秦琴一愣:“怎么补偿?” “你打开窗户看看?” 秦琴满腹狐疑,还真的打开了窗户。 一朵硕大的烟花,冲天而起,在窗户外绽放。 照亮了秦琴的面孔。 更多的烟花升起、绽放,万紫千红,美不胜收。烟火璀璨中,院子里的树上升起了无数灯笼,宛如繁星点点,把公爵府内装点得如梦似幻。 “七夕没办法跟你一起过了。我提前给你庆祝,好不好?”明湛柔柔的话语,在耳畔响起,他扳过已然僵立不动的秦琴身子,在她眉心落下绵长一吻,把她搂在怀里。 武力值那么高的男人,他的怀抱却是又软又暖的。 温柔得像春天里最美的梦。 秦琴沉溺了一会儿,抬起手,把一把匣子枪递给了明湛:“拿着。” 明湛:“……” 秦琴说:“这红毛手枪,比一般的火器更厉害些。你带在身边,防身。” 接过了匣子炮和弹匣,明湛端详着,说:“你那次装备到军中的烧火棍,已装上了,一支三十人的神枪手队伍。此外还有红毛大炮和炸药……但是工部和兵器局都说,这些火器机括精妙,无法打造。如果用坏了,就是坏掉了。” 这些早在秦琴意料之中,她说:“反正也是我们意外得来的,折损了就罢了。至于最土的那些法子,才是最见效的,都记住就是了。其实……我反倒巴不得,火器归仓放马南山,终我们一辈子,都用不着这些东西。” 她真心实意,明湛感受得到,轻轻摩挲着她的头顶,明湛喟叹:“谁说不是呢。” 窗外,烟花放完了,留下团团青烟。 周围骤然寂寞起来,秦琴圈着明湛的腰,扭脸看向窗外,心里骤然升起浓烈的寂寥之感。明湛问:“你想什么呢?” 秦琴心里想了许多事情。 但她没法跟明湛说。 只能把脸埋在他宽阔的胸膛,闷声道:“阿湛,早点回来。” 明湛抱着她,点点头:“嗯。” 送走了明湛之后,秦琴的生活越发的规律和枯燥。 秦家南北两路新商队,先后开通了,加上有各路人马入股,几乎全都是一本万利的营生。为了安全起见,秦琴还特意资助了一批枪火给锦家的镖局,锦澜高兴得两眼直冒金光,拍着胸脯包了秦琴的商队安全。 明湛走后一个月,第一批货款回到了,各家都分了红利。 秦琴自己的腰包,更是鼓鼓囊囊的不行。 何以解忧?唯有数钱! 也就是这时候,有人坐不住了。 这日东宫来了帖子,请秦琴过去坐坐。秦琴原以为是花芷韵下的帖子,等她来到了东宫,看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是蒙玦本人,才发现自己犯了个低级错误。 迎着蒙玦叵测的目光,秦琴迅速调整好状况,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盏,离座行礼:“嫔妾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千岁千千岁。” 蒙玦虚抬了一下手,“免礼。请坐。” 等秦琴坐下之后,蒙玦才开口:“秦郡主,你可知道,孤为何特意请你到来?” 秦琴摇了摇头。 装的。 花芷韵暗示过,如今东宫里,捉襟见肘。 也不知道太子把钱花到了什么地方去。 此时此刻,秦琴心里早就猜了个差不离了。 不过,有些话不能明说不是。 她姑且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把。 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蒙玦说:“最近听闻郡主往北狄、南甸的商队都回来了,获利不少哈?” 秦琴谦虚道:“好说好说,够一家子开支而已。我们家家底薄,筚路蓝缕的打拼至今,侥幸能吃几顿饱饭,已是感恩上苍厚爱。” 似乎没有听明白她的哭穷,蒙玦说:“那可不是筚路蓝缕啊……原先我以为,是明湛为爱妻打发时间做的一点生意。没想到,竟是你自己那么能干。作为女子,你也算是女中豪杰了。” 一边说,一边眼神闪烁,显然另有打算。 第905章 东宫失了体面 假装对蒙玦一无所觉,做出大大咧咧的模样,秦琴哈哈一笑,说:“哪里哪里。我只是个不上大雅之堂的村姑!” 她知道蒙玦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实际上和他的兄弟蒙瑜一样,都是骨子里瞧不起平民百姓的人。为了打消蒙玦从她口袋里掏钱的念头,故意把自己说得低贱。 谁知道蒙玦还是跟没听见似的,手一挥,道:“你都是郡主了,如果你是村姑,那这个朝廷里就没有不是村姑的了,哈!” 秦琴跟着干巴巴的猛笑。 又聊了些不咸不淡的话,秦琴仍旧哭穷。见她水泼不进滑不留手的,蒙玦沉不住气了,奔了主题道:“秦琴。最近孤手头分了好些产业出去,手头着实不大松快。想要一些生财之道,今日请你来,特意请教?” 好家伙,秦琴直呼好家伙! 就差没从喉咙里伸手出来要了! 这是太子么?! 这还是当初的太子么?! 秦琴没想到蒙玦吃相这么难看,很无语。她眨眨眼睛:“殿下多礼……但,林间妖市那边,不是殿下的财路么?还有淞沪府那边,殿下应该是,财源广进的哇??” 越说,发现蒙玦的脸色越是黑沉,她也就乖觉地噤了声。蒙玦冷笑:“水千诺那背信弃义的小人,不提也罢!” 水千诺? 背信弃义?? 当年那么难,水千诺也没背过明湛和她啊?! 这种话,是问不出口的。秦琴只当做没听见,为难道:“只是……殿下,您愿意开口,可见瞧得起嫔妾。实在是嫔妾家里这点小本生意,太子殿下肯定看不上的。就算是想要嫔妾这边分红入股什么的,好意也只能心领了。嫔妾只是卖点儿木头,卖点儿椰子糖,这里头一大半的东西,还是供向内务府的……别人可以入股,太子殿下您就不大合适……” 蒙玦脸色一凝,“哈?” 秦琴无辜地眨眨眼睛,道:“是啊。东宫挣内务府的钱的话,皇上知道了,也不晓得怎么想。” 蒙玦脸色难看了,说:“听说你家的椰子糖,一本万利……把方子给了孤,也算是全了一份忠心。” 秦琴说:“方子很简单,马上可以写给您。可是一盒糖才卖300文钱,太子殿下看得上么?” 蒙玦:“……” 看不上。 三百文,扔进水里都不带眨一下眼睛的。 蒙玦道:“采香的香道呢?来路呢?” 秦琴道:“虫沉三百年才成一块,实不相瞒,这么多年,我……嫔妾,卖的都是同一个树兜子。剩下的那点儿,太子殿下要是不介意,可以拿去?” “孤想要新的!” “新的,得去琼州中部的深山老林去找。” 蒙玦揉了揉眉心:“孤没那个时间……你把那树兜子给孤就好!” 秦琴欢快道:“好咧——” 盘问半天,只得了个所剩无几的树兜子,蒙玦不甘心。眯起眼睛,来来回回地在秦琴身上逡巡:“秦郡主,我以为你夫妇两个,对孤是忠心耿耿的。” 秦琴道:“那是自然。” “那为何,孤只是问你要一些黄白之物,你就如此推三阻四?!”蒙玦开始发脾气,“难道你就不知道饮水思源么?!今时今日,你夫妇二人泼天富贵,到底是何人给予你?!” 说到激动处,蒙玦猛地一拍桌子,茶几上摆设的茶碗茶碟叮叮当当的跳动不休。 秦琴垂着眼睛,淡定得如老石像一般:“殿下明鉴,自然是记得很清楚——全赖天恩浩荡,以及殿下抬举。” 蒙玦盯着秦琴,气呼呼的:“那你还不知道怎么做?” 冷不防地,某人竟然咧开嘴笑了,秦琴两手一摊,满脸无赖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蒙玦:“……” 蒙玦自然不可能真的把秦琴给杀了,他暴跳如雷,连推带撵地秦琴赶出了东宫。 秦琴离开东宫的时候,看得分明,远处正院的高楼上,花芷韵正远远地看着她。秦琴隔空比了个耶,也不管花芷韵有没有看到自己,回身上了马车。 结果消息就是传得快。 也就是秦琴把那个几乎已经挖空了的虫沉树兜子外加一些“意思意思”的孝敬送进了东宫没两日,太子就挨了顺武帝一顿训斥。 “竟然朝着臣子伸手!要不是太子妃跟皇后闲聊的时候说漏了嘴,还不知道你竟做出这种有失体面的事情来!” !。 “玦儿你素日优秀,怎么如今快要当爹的人了,忒地糊涂?!” “听说你是为了实施吏部改良刍议才闹了亏空?!既然如此,就先不改了!”顺武帝唾沫横飞的,破口大骂,“从来没听说过要太子花钱打点官员办事的!真是岂有此理!” !。 蒙玦被骂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跪在地上不敢起来,直听到顺武帝最后那句,才道:“父皇,儿臣知错了。但吏部改良刍议已进行过半,半途而废,不太合适。儿臣斗胆请求父皇继续改良。” 顺武帝鼓着眼睛道:“继续个鸡儿继续!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玩意儿实际上就是要保全世家,开历史倒车!我之前放任你来搞,也就是看一看成效。如今既然都知道这是一条错路了,不及时中止,难道还得往死路上奔?!” 蒙玦急了,脱口而出:“可那是云锦呕心沥血之作,怎么可能是错路呢?!” 话一出口,就知道错了。想要找补,顺武帝阴阳怪气的说:“朕兢兢业业的几十年,呕心沥血,也不会说自己从来没有错。内阁中的十来个官员,每一个都是摸爬滚打过的人尖子,也都不会说自己从来没有错。她一个没有做过任何实事的女人,何来的自信心说自己没错?” 蒙玦嘴唇哆嗦着,老半天,挤出一句:“那治河,不就是她给七弟出的主意么?” 说起治理黄河,顺武帝呵呵了:“呵,原来这是一件功劳啊?你得去殷州问清楚了,要不是她瞎搞堵塞了河口水闸,还不会闹到冰凌阻河呢。也就是个女人,没有人跟她计较。如果是在朕的朝廷里为官,早就斩了她一百次了!” 第906章 一笔闲钱 他看到蒙玦满脸不服气的模样,知道针没有戳到过在蒙玦身上,他是断然不知道疼痛的了。顺武帝一甩衣袖,说:“也罢。吏部的事情停了,朕给你另一件差事来补偿——城东一带要翻修房舍,东边有几块硬骨头仗着跟朝廷里的几个官有点儿关系,左右为难。应天府尹找到朕的时候快要哭了,你先让去把这件事做好,证明证明!” 蒙玦也知道自己再不好好做两件事,自己是压不住上上下下人等的,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秦家和东宫的关系,就这么肉眼可见地冷淡生分下来。 秦琴不为所动,该干啥干啥。 明湛入了内阁,在顺武帝的支持下,大刀阔斧地把吏部整顿好了,又跟翰林院一起,点了三十二名学正往各地去进行巡点主持秋闱。这里头好些学正,还是出身皇家书局的,算得上明湛的老部下。 多年的坚守和敬业,他们终于成长成为了国之栋梁。 各学正出发之前,顺武帝办了个宴席,专门欢送大家。宴席上没有大鱼大肉、穷奢极侈,相反菜肴精致,簪花流水,清雅异常。 顺武帝全程作陪,时而高谈风月,时而挥斥方遒,礼贤下士的做派,让一干新任学正越发的死心塌地,折服无比。 等顺武帝亲自把他们送到宫门之外,又让他们感恩戴德。 回到宫中,顺武帝喜滋滋地对同样地已是次辅的时金川说:“明湛那法子好。天下英雄,尽入朕斛中矣!” 高兴之下,连称呼都随意了。 时金川微笑躬身:“明湛确然是肱骨之才……恭喜皇上,皇上大喜。” 渐渐地,就有传言传出来,说明湛是顺武帝的佞臣、弄臣。 但明湛已经外派做事了。就连秦琴,也是毫不在意的样子。 京城里的人都说,这两口子,都不在乎自己名声的,就是个混不吝、滚刀肉。可是大家发现明湛入住内阁之后,好的政策能够施行,不好的及时中止,有才华的人也能够得到重用。除了苏首辅那几家把持朝政日子长,大搞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权贵日子不好过之外,无论是寒门进士还是名门世家的日子都好过多了。 于是他们又嘴上说得不好听,身体又很诚实,一个个朝着秦家跑。 秦琴挂了副将大印之后,只留了一个郡主的虚衔,安心躺平。这么一躺,也让她数年来第一次有了闲心,清点自己的食邑收入。 本朝律例,县君年食俸200石、布帛100匹;县主年食俸400石,布帛200匹;郡主年食俸800石,布帛400匹——这些,都是这算成银子发过来的。不然的话,那么多的大米粮食,怎么可能吃得完,那不是浪费么! 秦琴从县君开始,一路屁股挪窝,挪到了郡主的位置上,盘算下来,六年的功夫,拿到手的俸禄折算了白银,竟也有小十万。 秦琴打了半天算盘,发现这是一笔躺在账面上的闲钱,倒是愣住了:“意外之财留不住,是不是花掉比较好?” 财悖而入者,亦悖而出。 这道理,她没念什么书,也是懂的。 ……呃,俸禄的话,也不算是悖而入啦? “你想去救助流浪猫狗?你这是河里洗煤闲得慌啊??”黎荆氏一脸看疯子的表情看着秦琴。秦琴点了点头,说,“我去应天府的户口师爷那儿拿账本查过,如今京城里,有二百多万口齿,这么多人,家里养的猫儿狗儿,哪怕鹦鹉乌龟……走丢的多得很。鸟儿会飞,乌龟鱼儿会游,跑了问题不大。牛马是家里重要的财产,跑丢了主人首先着急上火,悬红都得找回来,也没有什么问题。” “唯独是猫儿狗子,不大不小的。跑丢了主人找找,找得到固然高兴,找不到也无所谓。可它们在城里生活,乱吃乱拉,又脏又臭,又难免咬伤抓伤过路人,是个大麻烦。万一让人染上疯狗病,那就牵连无辜人命,害人害狗。” 黎荆氏原以为秦琴在开玩笑,听着听着,确然是那么一回事,也不禁肃然。她坐直了身子,朝着秦琴凑近了些:“你说得倒是有道理,两百多万人的大城池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那你打算怎么办?” 秦琴说:“我打算跟师傅商量一下,城里东南西北几个骡马市附近,都必有兽医馆。兽医是现成的,技术也是现成的,不过因为救治流浪动物,没有回报还白白耽误工夫,亏本买卖没有人做罢了。我这边添置一点银子,凑够十万两,用这笔银子,并日后每年的俸禄作为专用款项。每个医馆按月支领银子,用作救治流浪猫狗……并且,还要给流浪猫狗做绝育。” 黎荆氏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说:“怎么还绝育咧?我只听说过煽鸡阉猪,骟牛骟马的……猫狗也要骟掉?” 秦琴笑道:“不骟掉的话,那些小母猫,三个月就能下一窝崽子,一窝崽子三四个。一年能下三四窝……你能养得来?流浪猫狗之所以越来越多,说白了,就因为京城里头不缺吃的,它们不就越生越多了。如果用了兽医只给它们治病,寿命一长,无病无灾有吃有喝的,还不可劲生?” 挠了挠头发,黎荆氏笑道:“是这么个道理。所以不光救治,还给它们绝育。阿弥陀佛,你这是积了大德啊。我这边虽然没有你手头宽裕,没法捧钱场,倒可以给你捧个人场——我家人手多,几个姑娘都喜欢逗弄小动物的。就让她们跟着你干,也增长些学问世面。” 这就是秦琴首先找黎荆氏商量的原因了,她接地气人手还多,这类看起来胡闹,实际上……也是胡闹的营生,京城圈子里唯独黎荆氏能跟她沆瀣一气。 啊不对,应该是志同道合。 于是秦琴毫不犹豫地笑道:“好啊,那我可不客气了。还有一个,就是得找到跟兽医官相熟的人。最起码,能跟兽医们说得上话,得让人相信我们是好心的……” 第907章 动物救助章程 黎荆氏道:“那不是明摆着的么,定安侯家啊,还有锦家。对,锦家比较合适,京城里的骡马行,都是他们家掌管着的。能搞骡马和驼队的人,一定跟兽医相熟。冯小侯爷袭爵之后,姐姐成了老姐姐,倒很少时间跟我们一起胡闹了,真怀念当年一起摆烂的日子……” 秦琴看着黎荆氏翻着白眼想当年,又好笑,又感叹,就把这两个名字记下了。 黎荆氏又道:“每个骡马市的兽医馆,生意都不一样的。不可一视同仁。要按照他们各自的生意兴旺,或每个月十两,或每个月二十两,分个三六九等才好。还得专门请个师爷,管一管这个账……” “专门请倒是没必要。横竖我们的店里那么多账房,选两个好的出来兼差了也就行了。另外每个月多发一点月银他们,也就是了。”秦琴和黎荆氏商议了半天,拿捏好了这个爱心项目的章程,这中间,黎爽和秦冬雪在外头玩腻了跑过来,一看就迷上了,粘在两个老母亲身边听了半天,顺理成章的,参与了进来。 黎爽执笔,帮忙书写好了章程。 落完了最后一笔之后,她歪着脑袋说:“秦阿姨说的‘爱心救助项目’,太直白了,也不好听,什么叫‘项目’啊?说出来好拗口。不如取个好听点儿的名字,我们去跟外头的小姐妹们,也好说啊。” 秦琴就问:“你觉得叫什么名字好?” 四个女人一锅粥,你一言我一语的,有说叫“救猫咪”的,有说叫“帮狗狗”的,林林种种十几个二十个,都不大满意。最后秦冬雪说:“不如叫‘梅花计划’!猫咪也好,狗狗也好,它们的爪子爪印,不都很像梅花嘛。” 话一出口,大家都愣了神,细细一想,又纷纷叫好。 “小雪的这个名字好。” “又顺口,又好听,还有韵味。” “对啊,还可以做个梅花幌子,挂在兽医馆门口。看到有那幌子的,就知道是参加了梅花计划的,就可以带着流浪畜生进去求助了。” “对对对,就算不认字,也能认出那图样!” 骇笑着看着两个丫头商量着,又完善了几条,甚至把幌子图样都画出来了,秦琴用口型无声地对着黎荆氏说:“长江后浪推前浪——” 老了老了,她们老了啊。 既然如此,秦琴索性大手一挥,把“梅花计划”交给了秦冬雪和黎爽全权负责了。这种爱心项目,花的是闲钱,积的是阴德,成不成都是美事一桩,还能顺便让秦冬雪把自己的年俸也出一半来办事,美滋滋。 而两个丫头,也没有让她失望,很快把“梅花计划”理顺,开始推行起来。还拉了另一个怎么也想不到的人来入伙——时玥! 原来时昀终于定下来婚事,是个翰林家的女儿沈氏。门第虽然低微,胜在耕读传家,也是书香门第。沈家才到京城,根基尚浅,也就没有那种浮夸炫耀的风气,还带着地方上人的踏实。谢氏很开心,立刻交换了庚帖,过了小定。 如此一来,家里就不能由时玥这个小姑子来打理了,时谢氏把中馈接了回去,倒是让时玥闲了下来。时玥忙碌惯了的人,骤然躺平不习惯,听说了“梅花计划”,撸起袖子就要加入。 有了时玥加入,顿时如虎添翼。以时家在京圈多年的人脉经营,想要什么人,就有什么人。很快地,就拉了一批有爱心有力量的兽医馆主人,加入到梅花计划中去。 秦冬雪是在乡间长大的,说起逮猫逮狗,既有经验,又有理论,还有胆量,最后还当啷当啷的,掏出一大把工具…… 那些兽医们闲了就带着秦冬雪分给他们的各种家伙什,闲了就走街串巷,绑架流浪猫狗,带回兽医馆里,有病治病,驱虫绝育,或放归,或送人。遇到有那疯狗病的,就一针毒药下去,也算是全了一方老百姓安全。 这日,宫内宴会,秦琴就成了被众星捧月的那个。 “郡主,真是虎母无犬女啊。娘亲能上阵杀敌,为国立功。女儿在城里一个小小的‘梅花计划’也保护了一方百姓免受流浪猫狗滋扰。” 秦琴笑嘻嘻:“哪里,哪里。小孩子胡闹。” “胡闹?我家女儿有这么会胡闹就好了。成天只懂得跟家里几个姐妹争艳比美的。发愁……” “哎呀,儿孙自有儿孙福啦。” “秦郡主,你家闺女许了人家没有?” “还没有呢,想要多留在身边几年。而且得让她自己喜欢。” “说的是,谁家当爹妈的不盼着儿女好呢。” 其实这里面好些人家都在蠢蠢欲动,秦琴心里门儿清,只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慧贵妃叫她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她才趁机离开那些人,谢了恩,在慧贵妃身边落座。 两个小皇子小皇女,长得跟瓷娃娃似的,又白又嫩,见到秦琴,张开小手求抱抱。 秦琴心都要化了,看着俩团子,满脸姨母笑:“哎哟,真可爱啊,恨不能叫人啃一口。” 慧贵妃笑眯眯道:“声音放低一点。这儿可不是惠安宫。” 秦琴这才觉察自己失态,赶紧做出端庄慈爱的模样来,只是意思意思地逗了逗俩团子,依依不舍地离了他们。坐下之后,吃了糕点,慧贵妃笑盈盈地看着她:“听闻郡主近日诸事顺利哈?难怪都不进宫来看本宫了。” 秦琴被揶揄得老脸发烧,讪讪道:“一身儿女债,确然忙碌了些。嫔妾知罪,特此送上两个万花筒,给小主子们解闷。” 这两个万花筒是徐观亲手制作的,很精巧。 不说俩团子如何,慧贵妃自己也很喜欢,笑吟吟的命人收了,“多谢多谢。就知道你这儿啊,肯定很多好东西。我这儿也有好东西,这两匹西洋红染的蜀锦,前儿才得的。这就给了你。” 西洋红是重新打通了商路之后才有的珍贵染料,贵重无比,如今有价无市。秦琴一看,那宫女送来的西洋红蜀锦,果然色泽鲜亮,灿烂非常,忙谢恩不已。 众人瞧在眼内,有羡慕的,有恭喜的,一时之间,秦琴风头无量。 “皇后娘娘到——” 第908章 什么圣母之言! 眼见皇后来了,在院子里四散赏花饮宴的众命妇贵女们忙拢做了一处,恭候皇后凤辇驾临。 暌月不见,皇后看着丰盈了些,就是眼底透着淡淡乌青,好像没有休息好似的。下凤辇的时候,就算是有宫女扶着,也脚步带着虚浮。 秦琴:“……” 她没表现出来,跟着大家一起跪在地上,恭迎皇后到来,山呼千岁。 皇后手虚扶,道:“都起来吧,本宫也是闲着无聊,凑个热闹。大家还是照旧乐子才好。宝云,我看那边的荷花开挺好,过去瞧瞧。” 皇后的大宫女宝云答应着,搀着皇后就往那荷花池去了。 只见不大的荷花池里,莲叶碧绿,挨挨挤挤地,长得热闹,荷花或如嫩箭,或如人面,焦黄粉红,美不胜收。皇后在岸边看了,意犹未尽,看着荷花池对面的临水亭,说:“我们过去看。” 她一来到,就成了在场所有人的焦点。这么一说,不少命妇就跟着皇后身后,往临水亭去了,只盼着能够在皇后面前刷多一会儿脸,如果能够说上两句话,那就更好了。 秦琴从来不好这些,何况那日蒙瑜和蒙玦翻脸,如今蒙瑜又禁足了。 皇后和皇帝之间的感情怪怪的,说是不好,偶尔也会说两句话;说是和睦,为了蒙瑜的事,皇后一直嗔怪着顺武帝…… 她知道皇后日子不好过,心情也不会很爽,就没有往前面去讨那个没趣。看着那花红柳绿的一大群人跟着皇后尾巴根去了,秦琴悄无声息地落在后面,心里惦记着是不是该叫春花给她多要两块水晶蹄髈。 赏花宴虽风雅,奈何总是吃不饱啊! 想到宫里御厨做的水晶蹄膀,把猪肘子拆了骨头,用鸡肠切成细丝之后编结成绳子。鸡肠绳子扎紧了猪肘子肉,炖得烂烂的,淘澄了酱料渣滓,不知用什么法子冻实了,拆掉鸡肠绳子之后,切成薄片。这样的水晶蹄膀,皮冻是透明的,内里裹着猪皮瘦肉,一口下去,又有嚼劲,又满口荤香,还带着一丝丝鸡肉的鲜甜…… 秦琴咽了咽口水,道:“春花,来。去帮我找掌事姑姑,问问还有没有水晶蹄膀,我还想多要两片……不对,五片!” 春花惊讶:“夫人,那水晶蹄膀一片有我巴掌大,五片吃得完吗?” 秦琴道:“那必须可以!你夫人我,可是很能吃的!” 春花领命而去,秦琴就就近找了个地方坐下,专心等她的水晶蹄膀。等了没一会儿,眼角余光一瞥,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秦琴揉揉眼睛:“不至于吧,这地方是皇宫啊。皇宫怎么会见到她?” 没一会儿,柱子后面,绕出了一个身影。 皮笑肉不笑地盯着秦琴:“秦琴,好久不见啊。” 妈耶! 秦琴就跟雷焦了似的,整个人给狠狠呆在了原地! 还真的是她?! 秦瑟瑟!! 看到秦瑟瑟一身宫娥打扮,秦琴震惊道:“秦瑟瑟,你怎么会进宫当了宫女?!” 难怪这些年来,这一家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竟然是混进了皇宫来?! 秦瑟瑟步步上前,茶里茶气的脸蛋,如今更添几分阴鸷。她眼睛盯着秦琴,冷冷的笑:“凭什么你来得,我来不得?从小到大,哪一件事不是我比你强?你只不过运气好一点,能够当郡主,你以为我就不行了?” 看着秦瑟瑟明显带上了疯狂的眼神,秦琴只觉得好笑:“你疯了吧。你想当郡主,你自己挣去啊。你跑来跟我逼逼干嘛?” 谁知秦瑟瑟动作好快,朝着秦琴一把推了过去:“你识相的就配合着我!” 秦琴猝不及防地,竟被秦瑟瑟推中了。几乎下意识一般,她扭着腰肢,灵活躲过了秦瑟瑟的推搡,裙底下一脚,直接把秦瑟瑟给绊进了池子里。 “扑通”重物落水的声音,顿时惊动了亭子里欣赏荷花的皇后等人。秦瑟瑟一落了水,大声呼喊起来:“救命!救命啊!” 皇后身边的宝霰领着人飞快过来,拿着竹竿把秦瑟瑟拉到了池子上。皇后看着秦琴,脸色不好看了,说:“长劼郡主,为何无故为难我宫里的粗使宫女?” 秦琴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秦瑟瑟打算用苦肉计?! 她心平气和的给自己辩解:“明明是她要推我的,我只是防卫了一把罢了。” 秦瑟瑟湿淋淋地跪在在地上,楚楚可怜的道:“娘娘饶命,是奴婢自己不小心……请不要怪罪长劼郡主了……” 那演技,真真儿的令人拍案叫绝! 皇后却道:“宝色,你别害怕。本宫自会替你做主!先下去换身衣服。” 原来秦瑟瑟在这儿的名字叫宝色。 宝霰带着秦瑟瑟下去换衣服了,宝云说:“郡主娘娘,刚才奴婢听到,宝色叫郡主做姐姐?我看您二位眉宇之间,很是相像,宝色也是琼州人……莫非是娘娘失散的姐妹?” 此言一出,大家哗然!! “是秦夫人的姐妹?” “那可真的是缘分……” “要不然就认了亲算了。多难得啊。” 皇后眯着眼睛,看着秦琴,说:“郡主。宝色刚才已经什么都对本宫说了。所以本宫才制造了这么个机会,原本想让你们姐妹相认的。没想到出了点意外……无妨,区区落水罢了,不影响正经事。你们姐妹重逢,那是极难得的缘分。而你推你妹妹下水,又实在不应该。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呢?” 表面上,是木木地听着。 实际上,秦琴心里直喊三字经:妈卖批啊!! 她脸上亮出一个微笑,对着皇后,问:“娘娘,您要不要听一听,您在说什么?” 皇后一愣,没想明白秦琴这什么意思,但很不快。她正义感满满地说:“你抛弃了妹妹,嫌贫爱富。本宫好心给你收留了你妹妹在宫里,直到如今。你都已飞黄腾达了,就不能顾及一下骨肉亲情,拉扯一下你妹妹么?” 秦琴心里翻了个大白眼:什么圣母之言! 第909章 主打一个发泄为主,发疯为辅 那些命妇贵女们,多是心软良善,且没怎么经过事的,顿时就各自各脑补出各种狗血剧情来。看着秦琴的眼神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郡主,这就是你不对了。” “你穷苦出身大家都知道,我们也都敬重你自个儿打拼到现在的荣华富贵。何必要忌讳呢?”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喝水不忘挖井人。既然已经出人头地了,那就应该好好拉扯一把家里人才对。” 还嫌不够热闹似的,秦瑟瑟换了一身雪白飘逸的白衣,仙气飘飘我见犹怜的,分开人群直奔秦琴跟前。她扑通一下,跪在了秦琴跟前,还没开口说话,眼眶子里含着的两包眼泪“刷”的就滚落下来了。 “姐姐,我知道我们家里穷,配不上你。你现在已经是金尊玉贵的郡主娘娘了,不是我们这些穷亲戚攀得上的了……我只是想要远远地看你一眼,看看你过得好不好。知道你过得好,我才放心。哪怕我在宫里做奴才,也是甘心情愿的。” “村子里的父老乡亲们,都还等着姐姐衣锦还乡。我的老母亲,也日日念叨着姐姐。姐姐不认我们也没关系。等我他日能够回去省亲了,我会帮姐姐瞒着大家的。” 秦瑟瑟声泪俱下,要多惨有多惨,一边说,一边就要朝秦琴磕头。 这是村子里的传统技能。但皇宫里的妇人们体面惯了,何曾见过这个调调,统统照单全收,信以为真,好些人被感染得当场就拭起了眼角。就有人开始指责秦琴了,嗔怪道:“郡主,你快快接了你妹妹回家去吧。” “阿弥陀佛,我瞧得心都疼了。”又有人一边捂着心口,一边满脸崇敬地看着皇后,说,“皇后娘娘慈悲,刚才说了什么来着……” 宝云道:“娘娘,是放了这宫女出宫,对吧?” 皇后说:“是啊。既然是郡主的姐妹,郡主是对国家有大功劳的,本宫自然不能使唤她的姐妹为奴婢。郡主如果认下了,本宫就送宝色出宫去。往后兴许,还能做主谋个前程呢。” 说得义正辞严似的,实际上全是空头承诺。 但此时此刻,皇后这番话,立马赢了许多赞叹。 什么“慈悲为怀”啊,什么“宽容仁慈”啊,各种歌功颂德中,皇后忍不住脸上露出笑容来,颇为之飘飘然。 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秦琴也跟着双膝一软,跪在了秦瑟瑟跟前,喉咙微动,气运丹田,用所有人都能够听到的声音嘶吼:“妹妹啊,是姐姐对不起你!姐姐早就应该跟你相认接你回我家里享受荣华富贵的啊!” “哪怕当年你老娘给我娘亲脚底下倒油,害我娘亲早产生下我,差点儿一尸两命啊!” “哪怕你专门怂恿你那个舔狗秀才软饭硬吃的,巴着我吸血供养你啊!” “哪怕你瞧着我男人对我好自己巴巴儿的倒贴着阿湛啊!” “谁让你是我妹妹呢,合着我就该为了个所谓的别人嘴里的好名声,把自己熬干了供养你……” 秦琴跪得比秦瑟瑟还狼狈,很快头发散乱了,看起来跟平日精明能干的判若两人。 嗷嗷嚎得哪儿哪儿都能听见。 主打一个发泄为主,发疯为辅。 周围人都给看傻眼了,慧贵妃站在人群外面,声音很响地冷笑:“哪门子跑出来的妹妹啊,怕不是看到同村同族的飞黄腾达了就上门来认亲戚要好处打秋风的吧?瞧瞧,把个上阵杀敌的巾帼英雄给逼成这样子了!” 人群分开两边,让慧贵妃走了进来。 皇后面沉如水,沉声说:“妹妹,有话好好说。别阴阳怪气的。” 慧贵妃道:“我阴阳怪气,总比有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光凭着自己宫里的宫女一面之词,就要让皇上敕封的长街郡主平白多了个妹妹,分享财富地位——要来得稍为那么像人一点?” 皇后怒了:“你这是揶揄我么?!宝色是正儿八经的秦琴的妹妹啊!” 秦琴冒出一句:“对啊。她是我堂妹。她爹跟我爹是亲兄弟,然后她爹也就是趁着我爹外出的时候昧下了我爹寄回家的养家钱。她娘也就是逼死了我娘然后再分家而已。这样的妹妹,皇后娘娘您想要吗?” 周围的命妇们也是惯常看家里风浪的,顿时就跟秦琴共情了,有的人红了眼睛,道:“郡主,你别说了,我们都懂。” 有人鄙夷地看着秦瑟瑟,要不是碍于皇后的面子上不敢说什么,早就一口唾沫啐过去了。 皇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勉强维持着自己的风度,道:“郡主,你可不能欺骗本宫。这些事,可有人证物证?如果没有的话,既然如今都已经这岁数了,你也出人头地了,不如就一笔抹消?” 话音未落,秦琴转过身去,冲着皇后咚咚一阵猛磕头,大声道:“都三十多年过去了,人证物证——自然是没有的!但杀母之仇不共戴天,秦琴宁愿死掉,也不会接受把秦瑟瑟认回去!娘娘明鉴,这回秦琴唐突了!” 说罢手腕一翻,把头上簪子拔下来,对准自己咽喉就要扎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慧贵妃一把扑上去,拉住了秦琴的手腕,一边用力把她的簪子往回扳,一边瞪着皇后大叫:“娘娘!您这是疯了吗?!人家明明不乐意,你为什么要一意孤行,您是想要活活逼死秦郡主吗?!” “谁要逼死秦郡主了?!” 顺武帝威严的声线,仿佛从天上降落下来。 那抹玄色滚龙袍服的身影出现在远处,旁边跟着王诚刚,面白无须的脸上,满眼关切,盯着秦琴。 “皇后,你跟朕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慧贵妃不管不顾地,直扑到顺武帝脚边,抬头看着他,急声说:“皇上,臣妾僭越,让臣妾来说吧!” 顺武帝瞧着慧贵妃像是个中立的,说:“行。你从事交代。” 他的语气可算不上好。 感受到他的气场,周围的命妇们,不知不觉地,往后退开了一圈…… 只留下皇后慧贵妃顺武帝和秦琴自己,在人圈中间。 第910章 站在道德高地强迫认亲 慧贵妃道:“皇后身边的宫女宝色,今天突然之间自己说是秦琴郡主的堂妹。皇后娘娘逼迫着郡主,要认回这个堂妹,共享她家的荣刷富贵!” “哪怕郡主自己本人并不愿意,因为她婶婶杀了她的娘亲,早年更是欺凌捉弄透了她!” “人家郡主不愿意当怨种,一口拒绝了!” “本来是别人的家事。皇后娘娘却欺压着郡主,逼着郡主要么去死,要么就接纳宝色……” “臣妾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怎么想的。这难道是要为自己宫里的人谋划好处么?臣妾也不敢想,臣妾也不敢问。但臣妾知道,郡主是咱们天朝的大功臣,绝对不能死。她如果受了这委屈,传出去,坏的可是皇上的名声!” 顺武帝眼眸底下闪了闪,他可以对后宫的事情只眼睁只眼闭,但绝不容许皇家体面有所损失。慧贵妃抓住了他的软肋,他脸色黑沉下来。 慧贵妃义正辞严地说:“皇上,臣妾就算冒着皇后娘娘怪罪的危险,也必须保住秦琴郡主,替皇上分忧!请皇上明鉴!” !。 “都起来吧!朕知道了!” 王诚刚亲自去扶起秦琴,青萝等惠安宫的人,扶起了慧贵妃。 皇后还不死心,或者说,她这会儿不能认怂,一认怂,就等于说她全盘错了。她只能硬撑。她上前去,抓住顺武帝衣袖,楚楚可怜的说:“皇上,既然妹妹都说了两车话了,臣妾也说两句。这天下最大,不过骨肉亲情。秦琴郡主绝情如此,连唯一的堂妹都不认。令人心寒!臣妾越想越害怕,才过激了的!” 一边说,一边含着眼泪,看着秦琴,那眼神糅合着嗔怪和恐惧。 演技真好。 秦琴不是不想鼓掌。 心里默默比了个六,低着头,一声不吭。 秦瑟瑟忽然发出一声呜咽,抖着那一身白衣裙,柔弱不能自理的般:“姐姐,你不想认我,何苦羞辱我。让我直接死了算了。” 一边说,一边朝着那荷塘又奔过去了。 她以为会有人拉住她,并且好言相劝。 谁知道没有。 不过是宫里的一个奴婢,谁会管她死活啊。秦瑟瑟还没跑到池塘旁边就意识到了,眼珠子一转,啪叽自动摔地上,锤着地板哭起来。 皇后见状,越发可怜,借题发挥,指着她说:“皇上,您瞧瞧,她都这样可怜了!让她在宫外有个依靠,难道不行吗?横竖秦琴郡主生财有道,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大财主,多一个妹妹,不过多一双筷子吃饭罢了。姐姐发达了,提携妹妹,不是应该的吗?!这也是给自己积福气啊!” 如果换了别的高门大户出身的斯文小姐,没准是真的被这一套给绑架住了。 奈何秦琴并不是。 她不假思索道:“皇后娘娘慈悲,这福气给您,你要不要?” 皇后愣住,怒道:“我为什么要?!她又不姓姜!” 秦琴也是抬头看着顺武帝,再次举起了簪子,对准自己脖子,“皇上。我秦琴从来不会撒谎。刚才这么说了,现在我还这么说。秦瑟瑟的娘亲害死我妈,让我一出生就没了娘。在之后的十几二十年间,各种算计,踩着我上位,引诱我堕落。如果不是有阿湛苦苦支持,我侥幸幡然醒悟,如今我们还是村子里烂泥一般的人。我心胸不宽广,我很记仇。如果真的要逼我认回秦瑟瑟,我宁可死掉!” 都没想到她这么性情刚烈,在场诸多女眷,纷纷变了颜色。 甚至有人受到了感染,想到自己为了家族而受到的种种委屈,对秦琴的困境感同身受,更生钦佩。当着皇后的面,她们不敢声援秦琴,但那一双双同情和共情的眼睛,已说明了一切! 顺武帝狠狠瞪了皇后一眼,粗暴甩手,皇后措手不及,被他甩了出去。——幸亏有宫女太监们及时扶着,才没直接摔个屁股墩! 饶是如此,也失了脸面! 皇后花容失色,一抬头,对着顺武帝严厉眼光!顺武帝瞪了皇后一眼,扭头对着秦琴,眼神就柔和了许多,他和声开口:“秦琴,你别冲动,先把簪子放下来,别做傻事。” “你的命,很金贵!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亲戚之类,不爱认就别认了!有朕和明湛给你撑腰!” !。 这两句话一出口,秦琴松了口气,慧贵妃也是,露出笑脸来。 皇后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着顺武帝,一脸大为受伤的模样:“皇上!你说什么?!” “你闭嘴!”顺武帝对上皇后,可就没那么好语气了,“我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把朕从内阁议事途中拉扯回来!就为了给自己宫里一个宫女出头,竟还逼臣子自杀,姜氏,你就是这么做皇后的么?!” 皇后那脸上,肉眼看着涨红了,就跟挨了俩耳光似的! 顺武帝说:“手伸那么长,知道的是你耳根子软烂好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宫女跟你有了什么好处,让你急着给她个好身份呢!你说朕说得对不对?!” 皇后泫然欲泣:“皇上,臣妾真不是……” 顺武帝道:“你既然做不好这个皇后,就索性别做了!” 皇后大惊失色!! 慧贵妃看着顺武帝,一脸有话要说的模样。顺武帝说:“慧贵妃,你说吧。” 慧贵妃就对皇后说:“皇后娘娘,臣妾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逼着秦琴郡主认下秦瑟瑟。不过以后,可都改了吧。” 这风凉话,乍一听,就跟真心劝皇后似的。 皇后听出来,两眼一翻,被气晕了过去。 顺武帝见状,满眼冷漠,道:“来人,把皇后带下去。她最近神志不清,让她在宫里好生静养!秦琴郡主受了惊吓了,赏黄金百两,蜀锦十匹。慧贵妃救护有功,赐御宴三席。大家都散了吧!今天的事,还请大家守口如瓶!” 皇帝下令,大家哪里有敢不从的,纷纷答应了。 于是各自忙各自的去,把个秦瑟瑟丢在荷塘旁边。 到最后,顺武帝才跟看臭虫似的,留意到她。 “这人谁啊?” “回皇上,就是那个宫女宝色。秦琴郡主的堂妹。” 秦琴还没走远呢,回头纠正:“我可没有这种堂妹!这种害人害己的绿茶婊堂妹,谁爱要谁要去!” 第911章 秦琴教女 话都放到这份上了,大家该长耳朵的也全都听到了。也就是当成个笑话,把这件事给掀了过去。皇后被送回了坤安宫之后,原本是要禁足的。但毕竟是皇后,有两把刷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哄得顺武帝回心转意,没两天就被放出来了。 放出来之后,还故意耀武扬威的,摆了个宴席,专门邀请慧贵妃。还邀请秦琴,到坤安宫吃喝。 秦琴想了想,接下了帖子。 秦冬雪很着急,说:“娘,皇后娘娘明显是不安好心。你可以推掉的。苟到爹爹回来,就好了!” 秦琴道:“不能什么事情都指望你爹爹啊。爹爹肩膀上的担子已经很重了。” 秦冬雪一脸理所当然道:“不是就应该指望爹爹么?他可是男人!男人就得为女人扛起一切啊!” 这孩子,脑瓜子里转的念头到底从哪儿学来的呢?秦琴笑了,握住了秦冬雪的手,说:“你说得没错。男人是要有责任感,要扛起事情。不过,我们也不能把别人给我们遮风挡雨当成是理所当然的事。嗯,简单一句就是,没有人为了别人的付出,是天经地义的。唯独自己,必须扛得起自己。” 秦冬雪就很迷茫。 不过,她素来信服秦琴,只是默默地把话给记住了。 秦琴说:“如果我这次不会,皇后肯定不会消停。她气恼的是我那日当众下了她的面子。还有就是我这个人——要不是我和你爹,蒙瑜也不会失势那样快。所以这次我就算推辞了,一定会有下次、下下次。” “所以,在面对困难的时候,倒不如迎难而上,去解决掉!” …… 秦琴打扮一番,按照约定的日子时辰,进了皇宫。 没有赏花宴那么大张旗鼓了,小宴设在了坤安宫的殿内,客人也就是十来个权贵命妇。中规中矩的,没有什么特异之处。秦琴特地留心了伙食,发现也都很正常,也就放下心来。 席间并没有慧贵妃身影。 酒过三巡,皇后道:“众位姐妹们,多谢今儿个给面子来饮宴。是这样的,本宫有一件事,想要请诸位来谋划参详。” 众命妇纷纷开口、表忠心:“皇后请说。” 皇后叹了口气,说:“诸位也清楚,本宫膝下荒凉。只有一子瑜儿。原本婚配了苏家千金苏云锦,不成想那女人水性杨花,竟跟太子私通……说到这里,真的是羞死人!” 她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脸红红的,眼睛湿漉漉的。 大家沉默着,陪着皇后干了一杯,也是有些同情的。 皇后继续道:“婚事黄了之后,瑜儿就一直没有合适的婚配对象。这一次,就请各家来想想法子,替瑜儿寻一个良配。开枝散叶,才叫正事。” 皇后这么一说,大家果然都深以为然,蒙瑜都已经二十多岁了,早就应该成亲了。 定安侯夫人——老夫人——文氏,是这里面爵位高资格老的,揣摩着皇后的意思,开了口道:“只可惜我也没有女儿。否则的话,就毛遂自荐了。宗室里,或者京城里的爵位人家,可有合适的?” 皇后发愁道:“就是没有呢。” 秦琴原本心里咯噔一下,吊起了警钟,担心皇后冲着秦冬雪来。簪子怼喉咙这种戏码,可不能短时间内用两遍。这时,文氏说:“瑜王爷已是封了王开了府的,婚姻大事,不能儿戏。该选个世家出身的,相貌品行都好的才当得上王妃之位。眼下这情形,该放两个人在府里伺候才是。” 皇后不禁微笑:“还是定安侯府的太君懂事,知晓本宫心意啊。本宫已物色了两个宫女送过去了。不过,如果是要做侧妃,还得再看看。” 文氏开了头,别的命妇七嘴八舌地,有说送庶女的,有说引荐的。事不关己,秦琴放心吃喝,也是汤喝多了,内急起来。告了小解出门去。 到了外面,天竟已黑了。 坤安宫的宫女要引路,秦琴不大放心,婉拒了。让春花带路。不想那坤安宫地势复杂,还有个小花园。等去解手完回来,绕了两圈,就给自己迷路了。 秦琴在春花一声声道歉中,捂住了她的嘴巴:“行了,道歉又没有用。赶紧找路回去吧。” 话音未落,脚底下一空,脚底下的鹅卵石松动,一脚滑进了池子里。她反应极快,一个旱地拔葱起了身,裙子却湿哒哒的,脏了一大块。 春花心疼道:“哎哟,这新裙子今儿才上身的!可惜了!” 抬眼看了看假山后面亮出的灯光,秦琴说:“别可惜了,你看看,那盏走马灯不就是挂在坤安宫大殿后的那盏么?这儿就是大殿后门了,你赶紧去叫人。” 也是合该倒霉,就这么一个巧劲儿,她把脚崴了! 春花不放心,道:“夫人,我扶你回去吧?” “别闹了。你那小身板。快去吧!”秦琴挥挥手,撵跑了春花。等春花一走,她马上从空间里取出绷带药物,席地而坐,先给自己喷了药,然后牢牢地包扎好关节。 这种小伤小痛,她处理起来是轻车熟路了。 正在忙碌间,听见假山里面传来动静:“叫了你去摆平秦琴,你只顾着自己上位。臭婊子,你这是耍我?!” 粗重的呼吸声和沉闷的捶打动静,从假山石洞里传来。过一会儿,秦瑟瑟气喘吁吁的声音响起:“苏公子,我不抓住机会给自己个体面身份,区区一个宫女,怎么在皇后那边说得上话?可如果我成了秦家的小姐,那我是不是更加有分量了?是不是能够更好地帮你?” 秦琴一愣:苏复和秦瑟瑟? 这俩货,啥时候勾兑在一起了? 并且……不才耳灵,似乎还听见,这俩勾兑起来,要对付区区在下? 突然之间,从假山石洞里,探出了苏复的半边身子。秦琴席地而坐,恰好隐在一丛灌木后面,苏复没能发现她,他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又缩回去。 石洞里声音越发响亮了些,似乎是苏复看到外面没有人,放心了。 第912章 给秦琴准备的春凳没用上 只听见苏复冷笑:“你倒是会给自己找借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乡下干的那些龌龊事!要不是你走投无路了,才不会躲到皇宫来。告诉你,今天是你最后的机会。赶紧把秦琴迷魂了带到这儿来。我全都安排好了……到时候,我说的诺言,自然兑现!” 秦瑟瑟没吱声,不知道是做了些什么动作表情,然后苏复又说:“你放心。你那个烂泥一样的相公,我会给你处理干净!” 李壹珩? 居然还活着?? 秦琴一脑门官司。 等等,他们在搞什么事情,为什么要牵涉到她啊? 难道她是砧板上的肉吗? 爱迷魂迷魂爱扔山洞扔山洞? “那可一定得处理好啊。”秦瑟瑟再三道,“那个臭舔狗,我受不了他好久了。要不是从前秦琴总追着他跑,我也不会吊着他。没想到砸在手里!” 苏复道:“你也是没用,应该把他带过来,对付秦琴就又多了一个筹码。” “没用的!我试过,秦琴现在压根儿不理他……秦琴不要的东西,我也不要!” “那秦琴追着我跑呢?” “真的吗?” 苏复说:“你不知道,秦琴对我有意思?她啊,就是个不守妇道的,跟我眉来眼去好久了……我知道,她今天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吸引我注意力。但我已经有妻子了,不可能理睬……” “可恶,什么乱七八奥的烂男人,敢造老娘黄谣!”听见苏复这么诋毁中伤自己,秦琴的气就“噌”的上来了。她站起身,顺手拈出一支高浓度的乙醚…… 隔着假山山洞把乙醚吹了进去,不多会儿,洞里传来两声闷响。秦琴带着面罩进去,只见洞内苏复和秦瑟瑟就跟两条咸鱼似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秦琴真恨不得一刀直接杀了这俩坏种,想起自己良好守法公民的身份,爱惜了一下羽毛,也就是把这俩扒了个精光,然后就往外面出去了。 人回原位,刚才坐下,就听到春花带了一堆人来:“这边,我们夫人脚崴到了……” 还夹杂着文氏着急的责骂:“你这丫头,怎么伺候的!” 哦,来的是自己人啊,那就更好了。 秦琴故意大声呻吟:“好疼……” 大家注意力被她吸引,加快了脚步冲上来,看到她席地而坐,灯笼挂在旁边,摇摇晃晃的。文氏一看,心疼了:“我的姑奶奶,你怎么坐地上了呢。仔细过了凉气,冻坏肚子!” 一边说,一边叫两个丫鬟上前去搀她。 还有两个太监,抬了一张春凳。正在要扶不扶的时候,山洞里传来两声扑腾,很明显是人声。秦琴低叫:“有刺客?!” 话一出口,文氏吓一大跳。宝云忙推着两个侍卫,道:“侍卫大哥,快进去看看!可不能惊扰了皇后娘娘!” 事关皇后,是掉脑袋的事情,侍卫们也不敢大意,“刷”的拔出刀子,就冲了进去。几乎是眨眼间,那山洞里传出苏复的喊叫:“快出去!” !。 “大胆奴才!” “快出去!” !。 在他那喊叫中,那俩侍卫迅速跑出来,俩年轻大小伙子都一脸涨红的模样。文氏拦住了他们,问:“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 就那么回事呗。 不大会儿功夫,就惊动了皇后。 准备给秦琴的那张春凳,最终秦琴自己没能用上,用在了昏迷不醒的秦瑟瑟身上。秦琴扶着春花,一瘸一拐的,跟在了一众人身后。文氏脸色都白了,押着苏复,去到大殿里,跟皇后一番慷慨陈词。 “皇后娘娘!这两个人实在大胆至极!竟敢在皇后宴会期间,在山洞里胡混!简直不堪入目!” !。 “幸亏长劼郡主崴到脚的地方是在外面,不然的话,就冲撞到了!也不晓得要如何收场!” “娘娘这坤安宫里,原本是何等清静的地方啊!为什么如今混乱如斯?!请皇后娘娘好生定夺!” !。 皇后铁青着脸说:“快去请苏夫人来!” 秦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仿佛看不到秦瑟瑟朝着她投来的那怨毒目光。 她们识趣地辞别,宴席草草散了。 离开皇宫的时候,文氏和秦琴同一辆车。秦琴的脚踝已经不那么疼了,文氏见她起坐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模样,就说:“你这脚也算是伤得是时候。如果你没有受伤,冒冒失失的进了那假山山洞,乐子可就大了!” 秦琴深以为然,垂了眼睛说道:“是啊。” 文氏道:“那个宝色,真的是你堂妹啊?” 看到秦琴点点头,毫不犹豫的承认,文氏惊讶了,瞪大了眼睛。 秦琴说:“血缘上来说,就是这样,没什么可忌讳的。否则也没办法让她们家干那种混账事啊!分家也是早早就分了,这种事,回到我老家,一问,谁都知道。不过他们是觉得这地方离老家太远,皇上和皇后这些贵人又忙碌的很,没那么多鸟时间罢了。” 文氏眼珠子一转,说:“既然生米煮成熟饭,苏家也就多收个人做屋里人罢了。小事一桩。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堂妹攀上了苏家,也不亏。倒是苏家……苏世子赋闲多时,原本可以通过多多收纳那些小官小吏的女子做妾侍,来翻身助力的。现在闹得这般难看,正经人家的姑娘是绝对不会跟他的了,就连侧室也不会许过去。嫡妻的母家也不会善罢甘休,这闹剧,有得看了。” 秦琴漠然道:“管他呢。我们吃瓜就完事了。横竖如今闲着,对不?” 和文氏对望一眼,都是一笑。 果然,那天之后没多久,一顶小轿,把秦瑟瑟抬进了苏家侧门。苏复嫌秦瑟瑟上不得台面,连门都没进。可秦瑟瑟也不是吃素的,就跟开了窍似的,拿着自己是皇后的人这根鸡毛当足了令箭,倒是给自己挣了一桌吃喝。 不开心的人成了苏复。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那叫一个憋闷。名声坏了,起复是不用想了。 更要命的是,向来透明人似的,装聋作哑对他不闻不问的嫡妻,这次被触到了底线,收拾东西跑回了娘家,一定要跟苏复和离。 那天苏复在门口拦住了准备要回娘家的嫡妻,他一开始还没有当回事:“蒋璐,你有本事就回去,别以为这样就能够拿捏住我!” 蒋璐,就是苏复的嫡妻,被他冷落多年,伺候公婆和小姑子,就跟榨油似的被榨干。 没想到她的曲意柔顺,非但没有换来苏家的尊重,反而在这个家里越发的不见天日。 甚至还把皇后宫里的宫女给接了进来! 蒋璐忍无可忍!!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呢! 第913章 忍无可忍的苏家媳妇 秦瑟瑟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蒋璐忍无可忍,眼见苏复还来阻拦她,面沉如水,彻底没有了平日那柔顺隐忍的模样:“苏复,我不知道你哪儿来的自信!谁说我拿捏你了?我这次回去,就再不回来了!” “你就跟你那宫里勾搭的女子双宿双飞吧!祝福!锁死!” 说完之后,蒋璐对自己奶娘打了个眼色。那奶娘是从小带大蒋璐的,把蒋璐当成亲闺女一样的疼爱,之前早就看不惯蒋璐在苏家受委屈了,现在上前用力推开苏复:“姑爷请让让,我们家老爷太太都在家等着姑娘回去吃饭呢!” 奶娘五大三粗的,把早就亏空了的苏复推鸡崽子似的推开到一边去。 蒋璐直接上车走了,头都没回。 秦琴没想到,苏复竟然会专门在半路上堵自己。 那日她在子木斋里处理完事情,回来路上略带得人少了些,就被苏复给在僻静处堵住了。苏复挥挥手,彪悍的护院家丁们就把公爵府的人隔在了外面。 “我就跟你们夫人说几句话!” !。 毕竟苏复身份摆在那里,用硬的也不行。秦琴跟着苏复,进了旁边一座废弃院落。秦琴进了院落,就不走了,站在天井处说:“有话就在这说。” 苏复看着她,那眼神都不对劲了,眼珠子高高鼓起,亢奋得很,“秦琴,你是不是自卑?” 秦琴:“??” 她不作声,正想回身就走,突然发觉不妙——受了伤的脚踝,隐隐有些发酸? 只得安静下来,悄悄地活动着脚踝,企图蓄力。一边说话引开苏复注意力:“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苏复咧开嘴笑:“你就是自卑,我知道的。毕竟从村姑打拼到如今的地位,一个人的努力,怎么比得上我们公门世家好几代的积累?” 秦琴见他疯疯癫癫的,原本要怼他的话到了嘴边生生噎下,心里想:“这厮精神有点毛病,怕不是刺激过头有点儿疯了?跟疯子打交道可得小心……” 另一边,苏复自说自话:“所以你才整那么多的事。目的就是把我从云端拉下来,拉到跟你一个档次!好手段啊!假山石洞那事儿,是你干的吧?竟然把堂妹送到我床上……亏你还是姐姐!你就是想要让我多看你一眼!!我都知道!都知道!” !。 秦琴:“???” 不行,不澄清,她忍不了!! 秦琴冷漠脸:“你们有一个算一个的,是不是都耳朵不好使啊?我说好多次了,秦瑟瑟跟我没关系!” 苏复就跟没听到她说话似的,那双异光四射、小灯泡似的眼睛盯着她:“秦琴。你就是个泥腿子,地底里爬上来的底层人,你以为靠着心狠手辣,就能在京城呆的时间长了么?!” 他一边说,一边凑近了秦琴:“既然是这样,那我知道你心意了!小爷我这就给你个机会,你麻溜利索的,委身给我。回头踹了那赘婿。有了苏家给你当大腿,才是你长久富贵的正路!” “神经病!”秦琴翻了个白眼,一脚飞起,想要把他踹开,不料才摆了个姿势,脚踝钻心的疼。秦琴赶紧收脚,“!!” !。 这么缓了一缓,被苏复瞅准了可乘之机,他一把扣住了秦琴的手腕穴道,一边往自己怀里拉扯,“秦琴。我就说你愿意的了吧!欲拒还迎的,玩那么多花样干什么?早早的跟小爷说了,咱们好事早就成了。” 那张曾经清秀俊俏,如今已是面白无华的面孔凑上前来,要多恶心有多恶心。秦琴一阵反胃,上辈子多年摸爬滚打锻炼出来的肌肉记忆顿时爆发出来,反手一拳打在苏复鼻梁上,趁着苏复吃痛后仰,她又一个鹤嘴打在苏复喉结上。 这两个地方都是要害,苏复顿时被打得重重摔在地上,扯着嗓门想要嘶吼,无奈喉结被攻击叫不出声,只有极难听的“嗬嗬”响动。 他恼羞成怒,扑向秦琴,双手掐住了秦琴脖子,嘴里嘶哑难听:“我掐死你——” 男子的力量大,秦琴觉得脖子上就跟有铁箍似的,脸瞬间憋红了。她迅速屏住呼吸,抬起膝盖,用膝盖猛撞苏复的肚腹。苏复弓起背,秦琴趁机竖起手掌,锲入脖子和苏复手掌的空隙里,生生格挡开。 眼见秦琴要逃脱,苏复又要扑上去,说时迟那时快,秦琴张开嘴巴,一口口水吐到苏复脸上。苏复大叫,松开了她,向后几个趔趄,不留神身后有个废井,一下子绊着了,头下脚上的一头栽了下去…… 噗通!!! 重物落井水的动静很大。 秦琴拿出挂在脖子上的哨子,用力吹起来。随着三长一短的哨音响,门外的公爵府家丁们一拥而入,苏府的家丁们也跟了进来,惊问:“我们家世子呢!” 秦琴早就扯松了自己衣领,在自己身上用指甲划出红痕来,指着不断传出扑腾声音的井底,哭着喊:“他,他要轻薄我,被我踹,踹井里去了!” !。 趁着苏府的人忙碌着从井里捞起苏复的时候,秦琴麻溜利索的跟着自家人溜之大吉。 她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了应天府。 来到了鸣冤鼓前,用力敲响了鸣冤鼓!! “咚!咚!咚!” !。 沉重的鼓声,传得方圆半里清晰可闻。 “有人击鼓鸣冤?!” “是谁啊?!” “那穿着,那马车……看着是个有钱人?!” “有钱人也要击鼓?!” “不对啊……那不是秦琴郡主嘛?!是那个平民老百姓出身的郡主?!” “我的个乖乖!还真的是!” !。 秦琴的名气在京城很大,看到她击鼓鸣冤,原本就闲得抠脚的老百姓们全都被勾起好奇心了,一传十十传百的,不大一会儿功夫,看热闹的人就把应天府衙门门口围得水泼不进的。 衙门紧闭的大门“吱呀”打开,出来一名师爷模样的人,对着秦琴很是客气地一拱手:“学生还道是何人鸣冤,不成想是长劼郡主千岁。请进,快请进!” !。 应天府尹林先佐,乃是苏首辅的得意门生,当年苏首辅首任学正,从淞沪府点到的进士。后亲自提点,得中探花郎。早就升起了公堂,两排衙役威严赫赫,如石碑林立。 秦琴昂首阔步,大步而入,不卑不亢,眉目含威。 等她来到堂前,林先佐高高在上,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所告何事?!” 第914章 门生故旧,官官相护 秦琴朗声道:“女子秦琴,乃是御前行走长劼郡主。现状告当朝首辅苏大人之子苏复意图非礼我,强占旁人妻子!人证物证俱全!” 林先佐本来想要打呵欠的,这会儿嘴巴张大到一半,差点儿下巴脱了臼。眼珠子咕噜噜地一顿转,“你说什么?” 秦琴又重复了一遍。 林先佐的手指不自觉地在桌子上轻叩着,说:“郡主,苏复世子也是有进士功名在身的,也是有家口之人。为何要轻薄你?” 看着她的眼神,分明就是不相信。 但,这不是秦琴关心的。林先佐分明就是挖了个坑给她跳嘛,她才不要落入自证陷阱里。 她说:“这个问题,府尹大人不是应该问苏复么?我是受害者呀。” 林先佐没想到她会如此理直气壮,心里不爽,说:“可你是女子,还是出了嫁的妇人。被人轻薄毁了贞节,日后你有没有想过如何做人?” 顿了一顿,林先佐一副“为你好”的神情,说:“趁着事情还没有闹大,郡主快快收回诉讼,回去吧。” 说罢,一脸猥琐笑容,对秦琴挥了挥手。 秦琴气坏了,眼珠子一转,冷笑:“好。林大人既然有心包庇犯人。那么皇宫前面的登闻鼓,我也不是不能敲一敲!” 说罢,转身就要走,临走之前,故意把御前令牌亮出来。 金镶玉的令牌,挂在女人腰间,异常显眼。 林先佐急了,站起身来,双手撑着公堂桌,“且留步——” 秦琴停下脚步,回转身:“林大人有何指教?” 林先佐皱着眉头说:“郡主千岁,本官也是为了您好。妇道人家吃了亏,坏了名声,将来您要如何做人?倒不如息事宁人的,回头安心过日子。得罪了苏家,对您来说也没有好处……可是您,您这是要鱼死网破的,去敲什么登闻鼓。您说说,何必呢?” 他急了!他急了!! 秦琴带了一丝淡淡的戏谑,“我觉得很有必要啊。我受了罪吃了亏,凭什么要我受气?我就是要让那为非作歹的人受到应该受的惩罚!不然天底下还有王法吗?!” “好!” “好!” !。 “说得好啊!” !。 叫好声、喝彩声,从公堂门口各个角落传来,林先佐看了一眼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老百姓们,慌了:“大胆,公堂重地,谁放他们进来的?!” 他的师爷压低声音道:“大人,本来击鼓鸣冤的升堂就是允许百姓来看的啊……” 所以也就没有衙役拦着看热闹的老百姓们。 林先佐眼神乱闪,正慌乱间。秦琴又开口说话了:“府尹大人,我状告苏复,难道现在不是应该传唤他来问话么?为什么你一再想要打发我走?难道身为堂堂应天府尹,就连传唤一个人都做不到?还是说,大人有心徇私?” 林先佐没想到她说话这么耿直! 瞎说大实话,把他的冷汗都给说出来了!! 他嘴上硬撑:“你胡说。有证据吗?没有证据的话,你就是诬告!难道诬告我也去传召别人?” 话音才落,秦琴“刷”一下,拉开了自己衣领! “哇!” !。 “她真的!豁出去了!” !。 “苏复把一个郡主逼到这地步了吗?!” 秦琴安排的人在人群中趁机说:“那苏首辅家连郡主都能逼道这地步,换了一般老百姓呢?” “对啊……一般老百姓,岂不是死无全尸?!” “沉进永定河里都听不到个响儿!” “可恶,权势压死人!” !。 人都这样。 眼看群情汹涌,林先佐更慌了,连连拍打惊堂木,嘴里狂叫:“快把这些闹事喧哗的刁民赶出去!” 秦琴淡淡的道:“林府尹,您要让人闭嘴也很容易啊。传唤一下苏公子不就行了?怎么,堂堂朝廷命官,连这么点儿小事都做不到吗?那本郡主岂不是白白给您看——证据了?” 白眼一翻,唇角一勾,又刁又蛮:“如此不作为的官员,下回进宫赴宴,本郡主可得叫皇上、皇后娘娘好生知道知道!” 话说到这份上,林先佐再拖延下去那就是乌纱不保。他一咬牙,取出令牌来,刷刷刷签了一通,丢给师爷:“师爷,快带本官令牌,去传唤苏公子!” 看了一眼站在公堂上的秦琴,似乎才想明白过来,眼前这位也是不能得罪的。 又咬了咬牙,说:“搬个凳子来,给郡主坐着!” 底下人搬了个小马扎来,给秦琴坐了。秦琴变戏法一般,从怀里摸出一大袋瓜子饴糖,分给围观百姓们:“来来来,苏公子应该没有那么快会到。大家伙吃着等。都不要客气哈!” 带来的瓜子不够分,她还让春花、小椿去买了回来分人。 大家嗑起瓜子来,还唠起了家常,纷纷说:“郡主娘娘接地气!” “郡主娘娘大方!” “不愧是在我们当中走出去的郡主娘娘!” 于是公堂内外,出现泾渭分明的两道风景,门槛内,衙役肃立,庄严威武;门槛外,瓜子花生横飞,老百姓们摆龙门阵。 本来有心拖延时间,好让秦琴知难而退的林先佐,此刻反而成了如坐针毡的那个。这么多老百姓看着自己,哪怕衙役有武器,闹起乱子来,也是好大的麻烦…… 当官的,最怕就是麻烦。 师爷悄咪咪地跑上来,附耳过去:“大人,那位不愿意来。说让大人自个儿看着办,之后的好处少不了大人的……” 师爷一脸苦瓜相,林先佐眼前仿佛出现了苏复拒来衙门时那漫不经心的模样,咯嘣一下,险些咬碎了后槽牙,说:“再去请!就说请不来的话,下官这府尹也做不下去了!郡主闹着要告御状!” 看了一眼外头那闹哄哄的情形,师爷也知道这局面没法了了的,一跺脚:“下属亲自去请!” 师爷带了人,亲自去了苏家。 门槛外面,老百姓不光人没有少,反而越来越多。秦琴自掏腰包,瓜子花生管够。自己还在脚下点了一盘小青龙,笑道:“这盘小青龙点尽,刚好一个时辰。咱们开个盘,赌一赌苏公子一个时辰之内来不来?我先下注——” 林先佐眼前阵阵发黑:这郡主,玩得真花!! 第915章 不过是个失势公子,拿捏个啥?! 大家兴致勃勃:“来啊!下注!” “买定离手!” !。 “郡主先下注嘛!” 秦琴笑嘻嘻地说:“我下注咯——” 大家都瞪大眼睛,闭住呼吸,支棱起耳朵想要听秦琴下个什么重注。谁知道秦琴又变戏法般摸出一根黄瓜来:“我赌一根黄瓜!” 大家:“哄——” 哄堂大笑。 气氛越发轻松愉快高涨起来。 林先佐尴尬得无地自容。 坐又不是,站又不是。 心里对拿乔拿大的苏复,越来越怨。 不过是个失势公子!拿捏个什么?! 还胆子泼天到去非礼郡主!! 简直存心为难他这个应天府尹!! 他一个农村出身的寒门学子,好不容易爬到现在这位置上! 他容易么! 在小青龙点了一半的时候,苏复终于来了。他脸上一块青一块肿,都是在井里磕的。身上裹着厚厚的毛皮,鼻子上挂着鼻涕,那是泡了井水受凉的。 人群分开两边,让他进了公堂。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人群,苏复不满地皱了皱眉,开口,语调极其漫不经心:“林府尹,本公子身体抱恙,极不舒服。却又是为何一再相邀,强人所难?” 相邀? 有人掏耳朵:“我没听错吧,相邀?不是传唤么?” “不晓得,可能有钱有势的人就是被邀请吧。” “这是什么很新鲜的说词儿?” 人才来到,老百姓们看着苏复,已经是横看竖看,各种不顺眼,各种不满。 假装听不见那些不满的低声鼓噪,早在苏复进了公堂的时候就站起身相迎的林先佐正欲抱拳行礼。旁边一直坐着嗑瓜子的秦琴开口了:“不对啊,苏公子如今是赋闲在家的白身,怎么特地拿大?还要让堂堂府尹给您行礼?这是黑变成了白,地变成了天吗?” 可怜林先佐,一个抱拳动作凝在半空,做又不是,不做又不是。 苏复瞥了一眼秦琴,变了脸色:“你怎么在这儿?” 秦琴笑了笑:“我等着告你啊。” 苏复虎着脸:“什么告我?” “咦?府尹大人不是去传唤你么?”秦琴道,“你要非礼我,我可是击鼓鸣冤了的。苏复,你不会以为,凭着你的家世,就可以逍遥法外吧?” 林先佐快要哭出来了,苏复的脸色也不好看,呵斥道:“秦琴!妇道人家,你知不知羞耻两个字怎么写的?!” 秦琴想都没想,一句怼了回去:“我为什么要不好意思?!你这个非礼我的登徒子还没有不好意思,三催四请的进公堂!我为什么不好意思?!活该我吃哑巴亏不是?!” 苏复气呼呼的,指着自己鼻尖:“我登徒子?!明明是你欲拒还迎!还把我踢进井里!本公子还没有跟你计较,你竟然有脸来敲鼓!你就是个泼妇!” “我是泼妇,那你对泼妇还非礼,你是不是变态?!” 苏复张口结舌,气得鼻孔都张大了。 林先佐一拍惊堂木,道:“休得喧哗!” !。 秦琴收起了伶牙俐齿,站起身,款款来到堂下,对着林先佐做了个平辈拱手礼,郑重地说:“林府尹。本人长劼郡主,姓秦名琴。刚才在帽儿巷顺数第三个门的废院内,平白无故遭受苏首辅之子苏复非礼。他甚至教我谋杀亲夫,与他勾搭为奸。本郡主不从,他竟敢对我用强,我脖子上的伤痕,即可为证。” 她又指了指身边的春花等人,道:“这些丫鬟和家丁们,均可作证!” 苏复嘴硬道:“她们都是你的人,自然帮着你说话?泼我一身污水,也不知道有什么图谋!” 秦琴道:“那你带来的家丁们,也可以同理可证帮你说话啊!” 苏复:“……” 三言两语,就被怼到无话可说,他眼神闪烁起来:“秦琴,你如此刁蛮。难怪在内闱不待见!” “我在内闱不待见,你就可以非礼我啦?”秦琴不管不顾,只咬死了一点,“我现在要来告的,是你非礼良家妇女!府尹大人,请明鉴!” !。 她眼睛盯得死死的,就看着林先佐。 她身边,几个目睹的丫鬟、家丁,全都并排跪在地上,说:“奴婢下属愿意作证!” 林先佐一个头两个大,求助的目光看向师爷。师爷无奈道:“大人,按照律例,人证物证俱全。眼下该请大夫来验伤……” 林先佐脑子“嗡”的一下,不由得吼道:“验伤?!验个狗屁!你还拿来当真的办啊?!” 师爷苦着脸说:“大人,难道你还没看出来吗?不拿真的来办,这一位是真的可以告御状的啊。她除了做得到,还能做得到啊!” 又不是傻子,师爷这么一说话,林先佐就听懂了。 苏复在底下看着他们,眯了眯眼睛,也是猜到了,他意味深长地说:“林府尹,你是我父亲的门生吧?你也不想在首辅面前从此说不上话吧?” 他说话不曾忌讳过谁,不紧不慢,就跟平日吃饭喝水那样。 也是因为苏复习惯了。 习惯了当外面的老百姓没到! 习惯了只见头顶不见脚下! 老百姓们大声鼓噪起来:“这是什么意思?威胁了吗?” “是拉关系吗?世家了不起啊!” !。 苏复一个眼神过去,林先佐慌了,说:“快!关上门来!” 衙役们冲过去,把公堂的大门关上了。不少老百姓动手去跟他们对抗,结果还是没拧得过,硬生生地把公堂大门关上,把叫骂声关在了门外。 门还剩下一条缝的时候,苏复很是气定神闲地说:“没错啊。世家就是了不起的。” 秦琴眯着眼,看着苏复那清高傲娇的模样,快步走过去,甩了他一耳光。 “啪”! 她手劲儿打,苏复被打懵了。 公堂上的林先佐也懵了!! 秦琴仰起脸说:“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根本就是一伙的。行。我这就去告御状!” 斜着眼睛,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林先佐,秦琴说:“林府尹。对不住,我不应该对你抱指望的,告辞!” 眼看着秦琴真的转身要走,林先佐回过神来了,大喊:“快!快阻拦她!” “你要阻拦我?”秦琴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回头挤挤眼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笑话吗?”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未落,公堂的门板“砰砰”两声,飞了起来! 第916章 你也不想影响你父官声吧? 随着两扇门板落地,掀起巨大烟尘,一小队人高马大的士兵全身披挂,手持武器,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了公堂上。也不打人也不说话,直接分两边列队站立,就跟两排守护神一般! 那些老百姓也还没有走远,自动自觉地离公堂远远地,都伸长脖子朝着公堂里看。 秦琴目光如炬,盯着公堂上软做一团的林先佐,说:“林府尹,我只是给你一个做好人的机会罢了。既然你不要,那就算了。不过……想要阻拦我的话,你还没那个资格呢!” 妈耶! 这女人好凶悍! 林先佐腿一软,差点儿尿出来! 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他的太奶奶!把整个家族的资源倾到他身上,供他念书出来的太奶奶!还有太奶奶身后站着的所有父老乡亲!! 不! 不行!! 他血气翻涌,捞起惊堂木,用力一拍:“都给我回来!” !。 几乎带着回响的惊堂木动静,把众人惊得回了身。 林先佐居中一坐,挺直了腰板,吊高了嗓门:“谁说本官徇私枉法啦?!都给本官回来!来人!传大夫,给郡主验伤!” 秦琴看着林先佐,嘴巴微微张开。林先佐对着她笑了一笑,拱手道:“郡主,得罪了哈!” “请配合一下大夫,做个验伤。您放心,如果伤势果然是由苏复造成的话,本官一定还你公道!” 秦琴不知道为什么林先佐突然之间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不过,她本也无意为难,就说:“好。” 很快,大夫来了,是个女大夫,就地用布隔了个帘子,给秦琴验伤。 秦琴一边张开双臂配合大夫,一边说:“我很配合的,只要验得真切一些就好。” 女大夫验好了伤,撤走了布帘子。 林先佐问:“怎么样?” 苏复也有些紧张,一直拿眼睛在看那大夫。不过他不敢像之前那样装逼了。 女大夫福了福身子,说:“回大人。郡主脖子上的伤口很深,弯月形也很宽,明显是男人的手造成的。行凶人掐的位置正好是气管,幸亏郡主格挡了一下,否则的话,伤及气管,轻则说话不清,重则当场丧命。这不是奔着非礼去的……是奔着,奸杀去的啊。” 女大夫一句话,周围人听着,都给炸开了! 大家看着苏复的眼神,又是鄙夷,又是气愤! 还首辅的儿子呢! 对着堂堂郡主,都下得去手! 这种人如果放在朝廷上做官,那还得了?! 就连林先佐,也没想到苏复如此残忍,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公事公办的口吻:“辛苦大夫,麻烦下来签字画押。” 大夫签字画押完毕之后,林先佐又审了春花、小椿等人,也审了苏家带来的人。苏家的下人们闪烁其词的,自然不敢说话伤害到自己主子。林先佐当众用了刑,还真攻破了两三个心理防线薄弱的,把见到的事实全说了。口供跟秦琴的人一致。 这一下子,人证物证俱全,旁边听着的老百姓们都知道了,指着苏复直骂:“这什么人啊,逼奸郡主!还首辅儿子呢,跟素了三年的老兵油子似的!” “老兵油子得罪谁啦?明明就是发了情的种马!” “真可怜,原来郡主也不安全啊,也得被臭男人欺负。” “没听说么,人家是百年世家。代代横呗。” 苏复被指指点点的,背都佝偻起来了。 审理完毕,林先佐一拍惊堂木,说:“进士苏复,非礼有妇之夫,逼迫不成,反以权势压人,妄图妨碍升堂审理。罪加一等。按当朝律例,革除进士功名,判杖责100,罚银千两,公告张贴一月。立即执行。着!” 取了个令牌,画了个红圈圈,扔到地上。 几个衙役上前来,压着苏复,就准备行刑。 苏复挣扎道:“我好歹也是有功名的,当着这么多老百姓的面前杖责,岂不是斯文扫地?!” 林先佐为难道:“苏公子,本官也很抱歉。但您刚才的言行犯了众怒,再要避开人来行刑,那就太瓜田李下了。你也不想你的作为影响到你父的官声吧?如果苏首辅此刻在这儿,也一定会支持下官的。” 这可算是拿捏住了,林先佐搬出了苏首辅出来,那可就拿住了苏复的软肋。 当着大家面把一百杖打完,其实也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看着血肉模糊一片,实际上没有伤筋动骨。可苏复还是气得晕了过去。 在老百姓们的欢呼声中,苏家人抬着苏复,就跟过街老鼠似的,把他给抬回去了。 “郡主好样的!” “解气!” “郡主太飒了!” !。 大家的喊叫,恨不能把府衙屋顶给掀了!秦琴交代从京卫所里赶来给自己撑场子的兵大哥们赶紧撤。在那夹道欢送中,在林先佐的亲自相送终,走出了衙门。她不断地回应着大家:“大家别喊,别激动啊,这些都是基本操作,不要喊……淡定点……” 又散了些瓜子花生零碎铜钱什么的,一时之间,场面喧嚣,就跟过了什么节似的。 …… 不几天,秦琴怒告苏复还赢了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说什么的人都有,有的人固然是鄙视苏复去非礼民女,但也有的人说要不是秦琴自己发骚,怎么会惹得苏复这个谦谦公子破防。后一种人,自然是跟苏家交好,或者苏家自己散出去的了。 秦琴也不是吃素的,直接反唇相讥苏复又短又小又不行,才自卑敏感,总觉得只要个母苍蝇飞过都是对他有意思。这事儿苏复无法自证,只好无能狂怒。偏生人们更加喜闻乐见这种笑话,没几天就盖过了他自己散布的传言。 苏首辅很恼怒,禁了苏复的足。自己也一改不问世事的清高模样。 赋闲之后,第一次跑进皇宫里,对着顺武帝一通输出。君臣二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苏首辅前脚一走,后脚顺武帝就赏赐了一大堆东西给苏家。 这个信号传出去,大家就知道,苏家如今虽然被赋闲了,但还是很得圣心的。 这才慢慢绝了那些闲言碎语。 第917章 首辅权力被削之后最高兴是谁? 这日,秦琴再一次进宫,本来是去看慧贵妃的一双儿女的。 不知道怎么的,顺武帝就跑来了,见了面,笑盈盈地说:“秦琴,你可真的是苏杨那老小子的克星。你是怎么想到要去告苏复的?朕这十几年来,从没见过苏杨那样的气急败坏!” 苏杨,就是苏首辅的大名了。 从前顺武帝人前人后,从不连名带姓叫他的。 这个称呼变化,很微妙呢…… 秦琴假装没听见,笑着说:“皇上这话说得,倒不如问问苏复怎么好端端的要跑来干那事儿。把我给吓坏了!” 慧贵妃在旁边,鸡啄米似的猛点头:“是啊。是啊。我听说了,也觉得好可怕。就连秦郡主这么飒爽有力的女子,也险些被非礼……京城里的治安,得好生整顿了!” 一言提醒了顺武帝,顺武帝抬头对跟来的言官道:“记下来。确实要好生排查整顿一番。把朝廷敕封的郡主都给非礼了,那些不住人的破院啊,躺满了乞丐的穷巷啊什么的,要让底下的人去清理了。” 言官洋洋洒洒记录着。 慧贵妃看着秦琴,暧昧地笑:“你魅力好大呢。” 秦琴撇撇嘴,说:“娘娘快不要再提了。这是耻辱。我是豁得出脸面去,不愿意吃亏,当时热血上头,就去告官了。总算我比较走运,那个林府尹顶住了,也算秉公办理。” 说到这里,顺武帝一敛面容,屏退了左右。 跟慧贵妃和秦琴坐到一桌上,皇帝两手交叠着,垂眼深思,说:“林先佐官小职微,但位置极要害。所以苏扬多年不曾提拔他——他就是需要在应天府这种地方,留着自己的人。” 慧贵妃很快地接了下去:“那么,现在林先佐也开始不听苏首辅的话了,还打了苏复。这意味着,苏扬已经失去了对手下们的控制了?” “没错!”顺武帝扬声道,“慧妃,朕就是爱你如此聪明伶俐!” !。 慧贵妃低下头去,娇羞一笑。 秦琴:“……” 狗粮,有点过多了哈。 顺武帝高声说:“现在只是一条裂缝……但,假以时日,裂缝就会崩成大洞。土崩瓦解,不过是时间问题。这一点,又是秦琴这个福气女将立的功劳啊。” 秦琴忙摆手谦虚:“哪里哪里,原来皇上您是这么个意思啊!呵呵,我啥也不懂的……” 看她一脸懵懂的模样,还带着几分乡下人的朴实,顺武帝越发开心:“你不懂就好。反正,你两口子都是朕的福星!” 顺武帝又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苏首辅的势力如今出了裂缝,他抓紧机会,分散打击,收罗羽翼,把多年来旁落的大权牢牢拉回自己手中。 顺武帝一走,慧贵妃看着秦琴,脸上还是笑着,却是意味深长的:“别装憨憨了啊。皇上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么?” 秦琴吐了吐舌头,说:“我这也是学坏了。学会了投其所好了。不过这不好吗?” 慧贵妃笑吟吟地瞥了她一眼,“好,好得很。幸亏你是我朋友,真的。” 秦琴耸肩:“不怕得罪说一句……要做我的朋友,也挺难的。” 慧贵妃并不生气,说:“本来有本事的人就有脾气的。这一回也是你较真了,还真的把苏复给告到了。他这人……算是彻底毁了。从前多高洁,现在反噬就多厉害。你也算是舍得一身剐,把苏家最后的希望给掐灭了!” 说到这里,她给秦琴比了个大拇哥。 秦琴托着腮帮子,说:“最后的希望?东宫那位呢?” 慧贵妃说:“东宫里如今三个孕妇呢……她天天跟太子吵闹,再多的恩情,也被吵没了。她是不可能扶正的。如果日后太子得承大统,就做个妃嫔,到头了。呵呵,我还记得当初她多么挥斥方遒的模样,没想到,最终还是落在后宅里,成了她最看不起的那种后宅妇人!” 可是,这能怪谁呢? 只能怪她自己。 秦琴冷漠道:“那就不是我们能够操心的了……我们当臣子的,只求一个太平盛世,海晏河清。倒是娘娘……您难道,就没有一点想法么?” 她的目光,大有深意地瞥了一眼襁褓里躺着的小皇子。 慧妃骇然而笑:“你说什么?!快闭上嘴巴!出了这个门口,我可就不认的了啊!” !。 压低声音,盯着秦琴的眼睛,说:“秦郡主,我所愿的,其实和你一样!” 秦琴震惊,生了皇子而不起夺嫡之心?!慧贵妃垂着眼睛,意兴阑珊的说:“郡主。你别忘记了我的出身……你还有家人,父亲。而我,是个不折不扣跑江湖长大的流浪儿,从小就跟街头混混一处长大的!我现在最大的指望,就是可以看着我家的琏儿、珠儿平安长大。向皇上求个恩典,可以就藩,日后跟随儿女出宫去……算了算了,我都说了啥啊,我都不敢想了!” 秦琴道:“您这是太敢想了!” 慧贵妃道:“所以啊……秦琴,这儿跟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是真不希望后宫再起什么风浪了。谁要是兴风作浪的想要争抢什么,我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秦琴默默点头,“了然。” 慧贵妃不说,秦琴也不知道,东宫居然如此热闹了。 太子把苏云锦放在掌心里捧着,可也没有耽误他宠幸别的美人。这些美人也很整齐,一个个纷纷怀孕。偏生她们之间感情极好,没什么争风吃醋的,在花芷韵带领下,孕妇们挺着大肚子在东宫里一块儿赏花饮宴,做针线活。很快把婴儿衣服都给做好了。 这日,花芷韵特意登门拜访秦琴,茶过三巡,开门见山:“郡主,听说你手头有那种安神安胎的上好灵芝王,能不能给我称二斤?我们东宫里如今孕妇多,吃药跟吃饭似的。” “二斤?!这是瞧不起谁呢?”秦琴一叠连声,“库房里有十斤,全都带了去。” 花芷韵也被她吓一跳,骇然笑道:“哎哟,十斤,太多了。知道的是灵芝王,不知道的以为是称白菜呢!” 一边把太子妃递过来“意思意思”的飘花玻璃种翡翠镯子往回推,一边秦琴说:“太子妃殿下跟我客气啥啊。谁不知道如今花家正在往琼州去,牵头去做那熬生胶的事业。不知道的,都说这是泼天富贵赐到了花家头上;知道的,却是知道割胶熬胶,前期投入的人工物力,不计其数。大家都不容易,我这个做臣子的,也就略表心意罢了。” 第918章 跨越大半个东宫来问罪 手里大方给实惠,嘴里说的话又好听,花芷韵是真的越发喜欢秦琴了。 她收回了那翡翠镯子,点头叹道:“如果人人都能跟郡主您这么想,就好了。我们东宫也不至于这样艰难。只靠一群姐妹相互扶持着,勉强过罢了。” 秦琴只是喝茶吃点心,不说话。花芷韵坐了一会儿,喝好了茶,吃了点心,把灵芝王的银票给了她,就回去了。 回到东宫,花芷韵把十斤灵芝中的三斤拿了出来,送了三个怀孕的侧室一人一份。 不多时,三个侧室约好了似的,一块儿来花芷韵处谢恩了。 “太子妃殿下,真的谢谢您!” “您太有心了!” “这么好的灵芝,头一次见着。光是闻着那药味儿,就觉得犯困,今晚肯定可以睡个好觉了!” 三个女人一个墟,并没有因为她们挺着大肚子而有所收敛。花芷韵笑眯眯的说:“几位妹妹若是喜欢的话就最好了。先吃着,这灵芝王不能旧放,放得时间长了,药效就失了。等你们都吃完了,姐姐再帮你们寻去。” “苏姑娘到——” 苏云锦闯了进来,看到四个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桌子上摆着如小山般的灵芝,药香扑鼻。她顿时行礼都忘了,质问花芷韵道:“太子妃,为何用太子的银子如此挥霍?!不知道世道艰难么?” 花芷韵:“???” 时良媛开口道:“苏姑娘,掌管中馈的人是太子妃殿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吧?” 苏云锦说:“怎么不能呢?!太子殿下在外面多不容易啊,你们这样挥霍,灵芝王一买买一堆,这不是败家么?你们这些后宅妇人,就专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时良媛被气得捧着肚子,不说话了,锦良媛身子骨硬朗点,扶着时良媛坐下,对苏云锦道:“我们都是双身子的人。太子妃殿下体恤我们,多给我们一点贴补。怎么就碍着了你眼了?让我们苏姑娘巴巴儿的跨了大半个东宫来兴师问罪?怕不是因为我们有,你没有,你心里不平衡,气的吧?” 一句话戳中了苏云锦心窝子,她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你说什么?!你们顶了天的本事不就是怀个孕生个娃吗?!功能齐全的女人就能干的活儿,还金贵起来了?!我辛辛苦苦为东宫出谋划策挣银子,挣脸面,就让你们给拖了后腿。我连说都不能说了?!” 眼瞅着剑拔弩张起来,屋子里三个孕妇呢。 花芷韵心知肚明,苏云锦就是存心要给孕妇们找不自在的,对着自己的大宫女青竹使了个眼色,青竹麻溜利索地带着几个嬷嬷,搀了三个孕妇出去了。她自己亲自搀着时良媛走,边嘴里故意说:“良媛别气,气坏了身子事大。我们太子妃殿下这边还有上好的枣泥桃花糕,过去尝一口。自在点儿……” 眨眼间,几个孕妇走得干干净净,屋子里只剩下花芷韵和苏云锦。 花芷韵大大方方地往屋子中间一坐,说:“好了。苏姑娘,你现在有什么邪火,可以直接冲着我来了。” 在这东宫里,只有苏云锦的称呼是如此特别。 苏姑娘。 一开始是独属于苏云锦的荣耀。 近期,渐渐的变成了某种耻辱。 但花芷韵是大家闺秀,她不会做阴阳怪气的事情,哪怕是这称呼从她嘴巴里说出来,也是正正经经的——至于别人如何理解,那就是别人的事了。 苏云锦冷笑道:“你别故意揶揄我,什么姑娘呢?!明明我最低也应该是个良娣的!” 花芷韵不置可否,道:“你如果是气不过灵芝王的事情,那你可以放心。我花芷韵做人做事,一向公平公正。只要你也怀孕了,给太子殿下开枝散叶,那么她们有的,你也会有。” 她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苏云锦平地跳起来,眼圈都红了,“你,你这是侮辱我!” 她夺门而出,丢下满脸莫名其妙的花芷韵。 旁边伺候的青林弱弱道:“夫人,她生什么气啊?” 花芷韵淡定地端茶:“我也不知道。不管她了,送时良媛锦良媛徐良娣回去,然后把账本给我瞧瞧。” “是。” 等蒙玦回来之后,听说苏云锦进了花芷韵屋里,然后被气得哭着跑了出来的事,他立马上头了,气势汹汹杀过来找花芷韵。一进门,就是兴师问罪的架势,指着花芷韵鼻尖骂道:“花芷韵,孤已够容忍你了!你还欺负云锦?!你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 花芷韵一脸莫名,脑瓜子一转,才知道怎么回事。她示意身边伺候的人回避了,放下手里的毛笔账本,试图跟蒙玦解释:“殿下,你误会了。” “孤误会?!误会个什么?!整个东宫上上下下的人都看到了,云锦来了你的院子,然后被你联合时良媛徐良娣锦良媛一块儿,欺负得她不行!她晚饭也没吃,人还在锦云苑里哭着,孤警告你,如果她有什么好歹,孤要你们几个陪葬!” !。 蒙玦跳着脚骂完,一脚踹翻了花芷韵屋里的花盆架子,那盆养得极好的杜鹃花顿时打得粉碎。他气冲冲地转身走了,直奔锦云苑去哄苏云锦。 旁边的宫女丫鬟太监们,这才走了出来,一个个身上都还发着抖。 青竹感激道:“夫人,小姐,奴婢,奴婢又被您护了一次……” 青林说:“殿下发好大的火,夫人,要不要去认个错。哄一哄……” “你觉得认错有用吗?”花芷韵似笑非笑地看了青林一眼,把青林直接问得哑巴了。花芷韵没事人地指着一片狼藉的地面,说,“行了。没大事,把地板收拾干净,摆饭吧。” 见花芷韵该吃吃该喝喝,东宫正房——芷云苑里上下人等,才放下心来。 苏云锦大概意识到了,自己身后已经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大山了。就连苏家如今也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她开始一改之前冷漠高傲,欲擒故纵的态度,对蒙玦多少有了些逢迎。 毕竟曾经是白月光,蒙玦大喜,当即一连好几天,呆在锦云苑里,寸步不出。 寻欢作乐,宴会玩耍,各种赏赐。 东宫里库房里的大部分银子,就如精卫填海一般,填进了锦云苑里。 第919章 东宫乱做一团 花芷韵护好了自己的嫁妆,对于蒙玦和苏云锦的开支,一概不问。所以到了第四天早上,蒙玦人还没起床,就被管事的钱正志给堵在了被窝里:“殿下。外头来了几个讨债的,一大早天没亮就等着了,说咱们东宫的银子得支了。否则的话,闹到了内务府就不好呢。” 昨天晚上苏云锦拿出了两瓶葡萄酒,说是西洋葡萄酿的,要用水晶杯呼吸了喝才好。两人兴致一来,喝得有点多,这会儿头脑还昏昏沉沉跟塞了木头进去似的,蒙玦捂着脸说:“什么内务府?” 钱正志陪着笑道:“殿下。东宫里的开支超过的部分,就要去内务府支了啊。只不过,如果要走到内务府那一步,就得需要殿下您的私章了。毕竟,内务府如今是皇后和皇上共同统领的呢!” 听到“皇后”两个字,蒙玦的酒一下子醒了,霍地坐起来,道:“怎么就闹到要去内务府了?东宫自己的账上银子走了不就是了?去找太子妃去!” 钱正志为难道:“太子妃是允了的,但这东宫帐上不够啊。” 他把一个账本子递给了蒙玦,蒙玦接过来一看,上头密密麻麻的赤字顿时刺得他两眼发痛! 他合上账本,一咕噜从床上起来:“走!” 一出了门,蒙玦就被人围上了。“太子殿下来了!” “太子殿下,这是我们铺子里的账单,已经两个月没有结清了。支出又是平日的五倍,小店实在支持不住了啊……” “殿下,看看我这儿……” 那东宫是依附皇宫里的一部分,既为一体,又相对独立。这些人在东宫门口站了半晌,动静闹得挺大的。蒙玦站在玉阶上,被那走过路过有意无意投过来的目光盯得心烦意乱,皱着眉道:“你们稍安勿躁,都进来说话!” 那些讨债的很高兴,纷纷称好。 蒙玦命小厮们开了门,把讨债的们引进了东宫里,其中一个眉清目秀,面白无须,软巾包头,看着有些面熟的,落在了人群最后面。蒙玦也没放在心上,带着这一伙人,浩浩荡荡的冲向芷云苑。 芷云苑里,花芷韵才梳洗更衣罢了,正在用早上的牛乳冲麦片。 蒙玦一走进来,看到她碗里的牛乳麦片,皱着眉头,很不满地道:“东宫里都要穷得打秋风了,你还在喝牛乳麦片!穷奢极侈,败家!” 几句呵斥下来,当着这许多外人的面前,半点面子不给。 花芷韵整不会了。 伺候的人惊呆了。 就连跟进来的那些外人,也都跟着尴尬了。 电光石火之间,花芷韵想起了秦琴一句话“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她淡定地放下了手中的天青压手碗,取出帕子来轻轻擦拭嘴角:“看来今天太子殿下心情不佳啊,一肚子无名火,没办法发给别人,也就只好发给妾身了。” 所有人都吁了一口气。 ——除了,蒙玦。 蒙玦眯起眼睛,说:“花芷韵,你怎么当家的。怎地花光了东宫的银子,这些皇商,讨债都讨到东宫来了。要是让内务府知道了,你我都免不了吃挂落!你快取了银子来打发了他们!” 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直听得花芷韵阵阵冷笑。 她看了钱正志一眼,钱正志摆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把手里的账本子递了上去——那账本子被蒙玦用力撕扯过,这会儿都有点儿破烂了! 不介意账本子破烂,花芷韵一边翻开账本子,一边说:“东宫花费得是很多,都入不敷出了。这些明细帐,大家听听哈。某月某日,锦云苑领天八珍席面一席,价一千纹银。美酒三坛,价五百纹银。同日,打翻汉白玉爵一个,后补,价八万纹银。某月某日,锦云苑要红宝石头面一副,出自瑞天银楼,价三万八千纹银。某月某日,锦云苑要射覆投壶玩意一套,用金丝楠木打造,木料出自子木斋,价一万五千纹银……” 花芷韵念了十来天的开支,倒是每一天天天不落,全都带了“锦云苑”仨字,就跟廊下喂着的红嘴绿鹦哥附了体似的。 不知道外人脸上什么表情,蒙玦自己,那脸色都有点儿青绿交替。 他怎么从来没有发现,锦云苑偌大的花销?! 可是每回到锦云苑里,那屋子里都是清冷干净的……他最为沉迷的,就是那种不染尘埃的仙气!蒙玦定了定神,说:“就算云锦的院子里开支大,人家是首辅的千金,曾经的京城第一美人,第一才女,多花一点不是应该的么?” 花芷韵道:“我没有说不应该啊。这不是都花了嘛。不过东宫里一年的份例银子就那么多,她花的多了,别的人自然也就少了。就算是我,早饭也就一碗牛乳麦片了。不光是我,那三个双身子的孕妇,也都吃这么点。” 她叹了口气,说:“殿下觉得牛乳麦片就很奢侈?实不相瞒,今年麦子丰收,这一把麦子,统共也就要不了三十文钱。就这账本上我刚才读到的……那个天八珍席,上面有一道‘雀舌羹’,得用一百零八种小鸟的舌头来熬。其中的云雀舌,这道羹汤里只要十根,就要一两银子一根呢。就殿下在那边享用的雀舌羹,喝一口汤,也顶的上我这儿一百碗牛乳麦片了。” 她娓娓道来,不疾不徐,讨债人们听了,不由得鄙夷地看着蒙玦。 原来东宫亏空,都是因为专宠一人啊……太子和宠妃吃香喝辣,一顿吃掉别人一百顿的银子…… 不光专宠到亏待正妻的地步? 而且,还亏待三个怀孕的侧室?? 谁家不是紧巴着孕妇来照料啊……就算是平头老百姓家里的娘子怀孕了,也多杀只鸡呢。 太子倒好,亏待孕妇,独宠一房?? 这是奔着宠妾灭妻去啊??? 也真是滑稽!! 也是感到自己理亏了,蒙玦气焰下去了好些,他眨眨眼睛,说:“我们东宫不是很多钱吗?怎么会让你们吃麦片了?” 说到很多钱三个字,扫了一眼账本子上红果果的赤字,又虚了。 第920章 难道想我用嫁妆来补贴吗? “是很多钱没错啊。”花芷韵倒是没有反驳蒙玦,她心平气和的,“你看,这个账本子上记得很清楚,不光有出账,还有入账。比如说,殿下的年俸,内务府按人口给的份例,还有殿下监军、监国立下了功劳得的赏赐,一笔一笔,都很清楚。” 果然,那本子上记得清清楚楚的,不光有支出,还有收入。 然后就越发地残忍说出一个事实——入不敷出!! 蒙玦的脸上火辣辣的,就跟挨了俩耳光似的。他支支吾吾道:“眼下确然困难一些,你掌管中馈,就应该多操心。闹到今天这么难看,你不觉得是你这个太子妃无能吗?” “拜托,太子殿下。”花芷韵娇娇软软的一声娇嗔,抬起漂亮的丹凤眼,盯着太子,澄澈无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您难道这是想让我用嫁妆贴补东宫花销吗?” 一般人家用媳妇儿的嫁妆来补贴家用就已经够丢人了。 何况东宫? 有一说一,要不是这些皇商们都是有两把刷子的,就得七情上脸了。就算是这会儿,也有人老王八办走读——憋不住笑,“噗嗤”一声,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蒙玦杀人似的眼光就扫了过去,只见是那面白无须的年轻皇商,低着头,拼命往人堆里扎,然并卵,还是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在抖肩膀。 蒙玦指着那人,怒吼:“大胆!敢取笑孤?!抓住他!” 东宫侍卫们一拥而上,抓住了那人,有人“咦”的一声,说:“怎么忒轻软?!跪下!” 把那人强迫着跪下,蒙玦一把薅下了她的头巾,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瀑布般落下。那人竟是个女子!!花芷韵脸色一变,道:“你是秦冬雪!你怎么穿这样混进来了?!” 那伙计正是秦冬雪穿了男装,她跪在地上,看着花芷韵,磕头求饶:“太子妃殿下!我……民女不是故意混进来!因为这次东宫欠款里头,有好几笔银子是我们铺子上的!刚才我不是故意笑出声的!求求您二位绕过了民女!” 一边说,一边磕头如捣蒜的,看来刚才是真吓着了。 花芷韵哗啦啦的翻了一遍账本,不禁咧歪了嘴,“是真的……” 秦冬雪哀哀的道:“现在家里生意统统由我打理,我就盘算着穿男装会方便一些……他们大家都知道!” 那些皇商纷纷点头。 花芷韵看着蒙玦,说:“太子殿下,你怎么看?” 蒙玦正在光火,不假思索道:“御前无礼,杖五十,赶出去!” 看着秦冬雪的小身板,花芷韵眼里也闪过一抹惊慌,她说:“这才十几岁的小姑娘,怎么受得了那廷杖?!别说五十下,五下也得把人打坏了!她爹娘可都是您麾下效过力的啊!要不然,就放过她了,赶出去就算了。” 蒙玦却丝毫不留情面,“不行,孤堂堂一国储君,难道是能任人取笑的么?!如此下去,威严何在?!必须小惩大诫!!不得姑息!” !。 知夫莫若妻,花芷韵一听那语气,就知道蒙玦是要杀鸡儆猴,拿秦冬雪来作伐。她把心一横,使了个眼色给青竹,青竹会意,一咬牙一跺脚一横心,大声道:“太子殿下,得罪了!” 冲上前,一把拉住了秦冬雪就跑。 秦冬雪也机灵,跟着青竹就往外跑,而且是直接跑向皇宫的方向。蒙玦急了,要往前追,被花芷韵张开双臂拦着:“殿下!别冲动!” “你走开!”蒙玦一把拨开花芷韵,花芷韵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掀开,重重撞上旁边的椅子,当场晕了过去。 青林惊叫:“小姐!” !。 秦冬雪看到花芷韵被打晕了,一个急停,挣脱了青竹,回身跑过去:“太子妃!” !。 青竹也急了,跟着她一块儿跑。所有皇商都惊呆了!!秦冬雪拨开他们,一边往前跑,一边扭脸大叫:“快!去内务府!去宫里!去叫人!最好能叫皇上!!快——” 她很清楚! 眼前的人是太子!! 没有人镇得住!! 除非——皇帝!! 一言惊醒,皇商们一哄而出,提着袍子没命跑,一边跑一边扯着嗓门高喊: “不好啦——” “太子殿下把太子妃打晕过去啦——” “东宫里打架啦——” “救命啊——” 不过,他们才冲出了东宫,就被侍卫们抓住了。所有人都被拦住了,没能闯到皇宫里去。但他们也没有被为难,因为——花芷韵醒了! 被撞了一下,只是短暂的眩晕,花芷韵一睁开眼睛,就是两句话:“秦冬雪,你怎么回来了?” 秦冬雪眼里挂着泪:“太子妃殿下,你还好吧?” 没头没脑的,倒是把花芷韵逗笑了。花芷韵忍着疼,笑着下了命令:“让皇商们都回去,谁也不许为难!” 她脑袋上还汨汨流血,就连蒙玦,也只敢恨恨地瞪着她,可不敢再动粗了! 太子妃这个身份,还是能够护身的! 就这么着,皇商们被打发走了,秦冬雪则是青竹亲自护送回公爵府的。 随着这件事潦草收场,东宫亏空严重,太子为了一个爱妾亏待了全东宫的女人,并且还试图对太子妃行凶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大家都大为震惊,觉得太子疯了! 毕竟之前是那么优秀的一个太子啊! 文能监国,武能监军!! 赏赐也不少的啊! 咋就花精光了,还打起太子妃嫁妆的主意呢?! 那些皇商们很给力,很快就把原因给补上了:哦,原来太子宠爱那个爱妾,为了爱妾花完了啊。 再一问,那爱妾是谁? 苏首辅的千金苏云锦啊! “奇怪了,苏家千金之前不是许给了七皇子吗?怎么这会儿到东宫去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哥俩从小一处长大,口味也一样呗!” “口味一样,那是强夺了还是咋的?” “那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东宫里头的水池里养着的那只青头大乌龟!要真知道了,脑袋还要不要了!” “对对对,你说得对。走,再多聊会儿,今儿个茶园子里的点心外加捧角儿赏钱,都是兄弟我的!” “走着,聊聊去!” 城里热热闹闹,宫里鸡飞狗跳,蒙玦被顺武帝叫进宫里去,骂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第921章 太子被抽 “荒唐!” !。顺武帝暴跳如雷,手里拿着马鞭子,冲着蒙玦身上一个劲的抽,“太荒唐了!” !。 好在马鞭子上裹了软锦缎,又挑着肉厚的地方抽,蒙玦没受什么伤。 可那侮辱性也够呛! 蒙玦自成年之后,就不曾受过这么大的教训,脑门上青筋鼓起,脸涨得通红,只是咬紧牙关生受着。顺武帝打了几鞭子,就垂落下来,胸口不断起伏,鼓起的眼珠子恨不能弹到蒙玦身上:“太荒唐了!蒙玦,你到底干了些什么啊!!东宫亏空!!真特么的……本朝定天下以来,就没闹过这样的笑话!!你还有脸打老婆!嗯哼?!那可是你原配妻子!” !。 他一辈子的白月光就是英年早逝的元后顾归元,少年时光相濡以沫,一起在军营里吃苦。为此才拖坏了顾归元的身子,就伤了根本,只留下了蒙玦这么一个孩子…… 就生了这么一个娃,就导致元后早早夭亡。 在顺武帝的心目中,原配夫妻大过天,蒙玦竟然敢宠妾灭妻,毫无乃父之风。 他简直要引以为耻!! 他指着蒙玦鼻子,厉声道:“你啊!要不是你是归元留下的唯一一个儿子,老子早就废了你!!打老婆!!咱们蒙家自得国以来,谁干过这个混账事了?!就只有你那不成器的二伯,成天打老婆,最后连太子的位置都没了!” 蒙玦也知道自己错了,垂着头说:“儿臣知错……儿臣真不是故意的。是那花氏自己冲出来,儿臣才碰到她了。” 顺武帝道:“那叫碰?!都头破血流了!” !。 蒙玦道:“她非要护着那个秦冬雪。” “秦冬雪又是谁?!” “是……”蒙玦这才发现自己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话说去收不回,只得硬着头皮道,“是个皇商,就是子木斋如今的管事。她们家做木材文玩生意的。” 他避重就轻的,就是不提秦家。 可顺武帝又不是傻子,眼睛一眯:“子木斋,不是秦琴家的吗?那是……那就是秦琴的女儿咯?!我就说怎么名字听起来忒耳熟呢!” !。 蒙玦道:“那丫头女扮男装来跟儿臣讨债,也就罢了。可恶的是目无尊长,竟然在儿臣面前偷笑!儿臣如不惩罚她,颜面无存!” !。 太子的体面……确然也是需要维护。 顺武帝揉了揉眉心,说:“行了!你这事儿朕知道了。一码归一码!你别转移了话题!你东宫的亏空,自己想法子补上,跟花氏的关系也要处好。好好哄哄媳妇儿,还得赶紧给朕添几个嫡孙!快滚吧!” 蒙玦一头灰的被赶走了,顺武帝大声叫:“王诚刚!王诚刚!死哪儿去了?!” 王诚刚一溜烟的上前来:“皇上。” 顺武帝道:“你到朕的私库里,取二十万银子——不,不能全是银子,就那些对瓶啊,绸缎什么的,搭配着来。凑个二十万,送去东宫,给蒙玦平账。” 王诚刚顿时瞪直了眼睛:“二十万!!阿弥陀佛,陛下这是真心疼爱太子啊……” “不然呢?还有啥法子?”顺武帝从揉眉心道揉太阳穴,烦躁的不行,“归元就这么一棵独苗苗,也不是长歪了的。朕有什么法子?就是这个宠美人,是过分了……” 王诚刚低着头,一门心思装聋作哑。假装听不见顺武帝的那一句:“这是报应么?归元,这是你还对朕心怀怨怒么?” 老太监多聪明一人啊,在顺武帝怀缅过去沉浸心事中的时候,他就悄咪咪有多远跑多远了。 …… “皇上,长劼郡主求见!” 顺武帝心情不佳,不过听说秦琴,所以还是耐下性子,问:“她有什么事来见朕?朕现在心情不好,出去告诉她,没什么事的话,就别来烦朕了!” “她押着她的千金,说是来负荆请罪。” 秦琴带着五花大绑的秦冬雪,一步一推,来到顺武帝面前。秦冬雪也乖,主动跪下了,小小的身子瑟瑟发抖的,就连说话声也是抖抖的,说:“民女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琴跪下,全了礼数之后。不等他说话,顺武帝问:“秦琴,你现在又闹哪一出?” 秦琴朗声说:“回皇上,犬女无状,大闹东宫。殿前失仪,又令太子和太子妃失和。特来负荆请罪,求皇上降罪!” 顺武帝道:“秦琴,你这是跟朕玩以退为进么?” 秦琴道:“嫔妾不敢!这一次,实在是小女做错了!” 确认过眼神,秦琴不是作伪,顺武帝怒火稍减,倒是真的有些惊讶:“秦琴,你对女儿还真下得去手?朕记得你平时很护着家里人的啊?” 秦琴平静地说:“嫔妾挚爱家人,为了家人可以做一切。但,嫔妾也很懂得‘惯子如杀子’的道理。这一次,确实是嫔妾的丫头做错了。” 顺武帝眯起眼睛,鹰隼般的眼眸,凝在秦琴身上:“哪怕,朕为了维护太子体面,拿她去砍了脑袋?” 这么一说,秦冬雪浑身颤抖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一滴一滴往地上砸落。但出乎顺武帝意料之外,她竟没有求饶,而且还是腰板挺直直的跪着——哪怕肉眼可见的很害怕,还是那样跪着。 显示出一股和她年纪不相称的硬气。 秦琴道:“既然丫头犯了死罪,那么嫔妾自然也不会为她脱罪辩解。只是女不教母之过,若然丫头犯了弥天大错,那肯定我这个当母亲的错误更多,那么嫔妾愿意替女而死,求皇上一个恩典!” 说罢,她长拜在地! 顺武帝瞳孔地震,嘴巴无意识张开。 ——瞬即合拢,闭了闭眼睛,老狐狸已恢复如常。 他甚至话尾里带了一丝笑意,说:“不用摆出那鱼死网破的姿势来。你放心,秦冬雪罪不至死。” 秦冬雪不抖了,长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明显有些发软的。秦琴则还是如同磐石一般,默然不动。 顺武帝说:“不过,你刚才说的那几个罪行,也是真的。冲撞太子,殿前失仪,这些都是大不敬的忌讳。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原本是应该给秦冬雪打板子的,念在她年幼无知,又是触犯,就免了皮肉上的罪了。只是郡主的封诰,等降一降,就降到县君去吧。等她学好了规矩再说。” 第922章 信!我这就去! 从郡主到县君,连降两等,但比起杀头和打板子来说,都强太多了。秦琴带着秦冬雪,母女两个一起重重磕头,齐声谢恩。 顺武帝对秦琴说:“那只是对你闺女的惩罚,还要罚你呢!你说得对,女不教母之过,所以,朕得罚——罚明湛俸禄半年,以儆效尤。此外,还要罚白银八万两,赔偿东宫损失。” 顺武帝很恶趣味地笑了笑:“明湛的俸禄比你多多了,罚他比较肉疼。” 秦琴道:“好。” “嫔妾,谢皇上恩典。” 回去的马车上,秦冬雪不断地偷看面色,那眼神,就跟受伤小狗似的。不知道看了多少回,秦琴忍不住了,问:“怎么啦?一直看娘?” 秦冬雪低下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道:“娘。对不起。这次女儿给您闯祸了。” 秦琴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 秦冬雪快要哭出来了,“女儿真的是没忍住,没想到太子那么可笑过分。如果女儿能够憋住笑就好了。还连累了太子妃娘娘受伤。女儿真的好生过意不去!” 明湛说:“你知错就好。以后千万不要再犯了,那就行了。” 一脸耿耿于怀地,秦冬雪说:“可是罚了爹半年俸禄和八万银子……那可是八万诶!” 秦琴道:“哈!我们家小雪可是早早当家,早早知道柴米贵的咯?” “您在取笑人家!” !。 “好吧好吧,八万而已。财去财还来,会挣到的!别放在心上了!” “八万啊!我们家半年的收益啊!” !。 “对啊,八万啊。不过,关键还有爹的那半年俸禄啊。爹爹现在还在淞沪府办事呢,一个月之后回来,你要怎么办?” 秦冬雪傻眼,这事儿还没考虑到,她顿时觉得大祸要临头,急眼了。 秦琴笑得直发抖,指着街角说:“拐个弯过去,那边有个铺子,生意着实兴隆。娘看中它好久了,给你一个月时间,用合适的价钱盘下来。做个新进项,到时候不就能跟爹交代了?” 秦冬雪满腹狐疑,嘀咕道:“是不是真的啊??” 秦琴拖长声音:“那你信不信?” “信!我这就去!” …… 处理好了秦冬雪的事情,秦琴把花芷韵约到聚贤楼里。 换好了药,感受着额角传来的阵阵清凉,看着秦琴把染着血和残药的绷带烧掉,再用火把使用过的镊子银针等物一一烧过消毒,花芷韵佩服地微笑:“怪道都说你是个深藏不露的神医,不显山不露水。就这一手细节满满的善后功夫,胜过了九成太医院里的御医!” 细心地把银针一支一支归了原位,秦琴微笑道:“可别这样说。太医院的大夫们各个身怀绝技,说话又有纹有路的,瞧病也瞧得清楚明白的,我拍马都追不上。只是跌打外伤,确然是我比较拿手,谁让我在军营里呆过呢。什么损手烂脚,外伤流血,见都见多了哈!” 花芷韵笑着嫌弃道:“哎呀,你怎么那样说话呢!” 眼角一瞥,见她无意识地伸手摸额角,秦琴一把把花芷韵的手打落下来,“我的姑奶奶!您小心点儿,才刚换了药呢!就不怕留疤!” 花芷韵收回了爪子,交叠着放在腿上,说:“怕,怎么不怕。不怕就不会来找你哈。” 收好了东西,秦琴才让人上菜。 大煮干丝,盐水鸭,素珍鸡,冬菇炒菜心,文思豆腐羹……一水儿都是清淡的江南口味。秦琴亲自给花芷韵舀了一碗文思豆腐羹,说:“娘娘,您额角上的伤是皮外伤,处理得当,要不了几天就好了。这段日子不要吃酱油,不要吃深色的东西,不要吃乌鱼、肥鹅等发物。等伤口的血痂掉落之后,每天涂抹我给您的药膏,就好了。” 花芷韵道了谢,十分感激。 吃饱了肚子,彼此之间的距离也拉近了许多。花芷韵犹豫再三,还是把心里酝酿了好久的话问了出来:“秦琴郡主。你既是外人,又跟苏姑娘相识很久,我想问一下。你觉得我这样做事,过分吗?” 这些日子东宫可不消停。 秦琴抬眸,凝视着花芷韵。 那眼神深不可测的,真叫人害怕。 花芷韵打了个寒颤,挪开了视线,不自在地说:“不要这样看着我嘛。” 秦琴轻笑:“在其位谋其政,没有什么过分不过分的。要说过分,堂堂一国储君,却宠妾灭妻,亏空东宫,不是更过分?” 她顿了一顿,说:“秦琴所擅长的,是行军打仗,经商经营。是在野外山川里,生存并且救人。秦琴家里,如今丈夫也并无妾侍……这些治理中馈,齐家体面的事情,实非秦琴所长。很抱歉,太子妃娘娘,您的问题,秦琴没法帮您。” 肉眼可见地,花芷韵的笑靥黯淡下去,垂下眼睛,思忖片刻,又重新燃亮了眼底光芒,抬眸看着秦琴:“我懂了。那么……秦琴郡主,如果我有难,或者我的姐妹们有难,您身手了得又富可敌国,会帮我们这些苦命女人吧?” 秦琴微微一笑:“秦琴夫妇,忠君爱国,效忠江山社稷和心中大义!如果有所需要,定义不容辞!” 花芷韵举起茶杯,“好!就冲郡主这一句,我和你干了!” 她身上带伤,不能喝酒,以茶代酒,跟秦琴干了一杯。 不数日,秦琴亲自把八万两赔款带到了东宫去。花芷韵让钱正志当场捧了账本来,在账上写了,然后把那八万两银票,加上早就准备好一卷银票,推到秦琴面前:“来,你点点数,看看够不够?” 秦琴多聪明的人啊,眼珠子一转,嘴角噙笑,毫不客气地收下了:“哪儿用得着点,肯定够!” 秦琴走后不多久,蒙玦来了。 进门就跟老母鸡扒窝似的,到处扒拉。 花芷韵冷眼旁观,一言不发。直到蒙玦一无所获,抬起发红的眼睛,看着她:“银子呢?” 花芷韵一脸莫名其妙:“什么银子?” 第923章 厚此薄彼 蒙玦大手一伸:“公爵府不是有八万两银子的赔款?刚才我看到秦琴来了,是来赔钱的吧?那赔了的银子呢?” “没了啊。” 蒙玦瞪圆了眼睛:“没有了?!” 花芷韵点点头,很是坦然。蒙玦却炸了:“没有了?!白花花的八万两银子,这才打了个喷嚏的功夫就没有了?!花芷韵,孤长得很像大聪明吗?!” 太子殿下被逼急了,也是老阴阳。 花芷韵淡然道:“殿下怎么会是大聪明呢,连简单的帐都算不明白,可见是不聪明。没错,公爵府是来付了八万两的赔偿,可东宫也欠着子木斋十万两零五千的货款啊……我这边搭了二万五,一总结清这笔欠账了。” 她抬起眼睛,看了看张大鼻孔猛烈呼吸的蒙玦,扯起很是无辜的、标准八颗牙笑容:“殿下,我现在真的有种,无债一身轻的感觉呢!” 笑了两声,花芷韵垂下眼眸,转喜为忧:“公爵府这一笔账目是结清了。可是剩下的香料铺、食材店、绸缎庄……哎,只能一点一点,分批来还了。还有后面双身子的三个姐妹们,这会儿总算能够好生补补了。多亏了父皇赏赐的东西,除了七万银票暂时动不了之外,剩下的布料、药材、食物,林林种种,无所不有。现在血燕、虫草,都送去了给几个姐妹。七万的银票我分文没动,都好生收着,殿下请过目哈。” 知子莫若父,顺武帝大概也猜到了蒙玦如今正在对苏云锦上头,不能全给银票。搭配着给,东西多,现银少,让花芷韵能够妥善照料三个怀孕的妃嫔。 “你!” !。蒙玦捂着心口,后退两步,另一只手指着花芷韵,震惊无比,“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你怎么可以擅自把孤的东西赏给了那三个侧室!她们配吗?!” 花芷韵说:“奇怪了,怎么不配?她们三个都是殿下的女人,两个良媛,一个良娣,都是入了玉牒的。怀的也是殿下的骨肉。就算是寻常老百姓家里,女人怀孕也多只鸡吃吃呢。殿下,您得说说,她们怎么不配了?” 蒙玦张口结舌,无法反驳。 他气狠狠地一甩手:“花芷韵,你为何这么不识大体!你是正室,是太子妃,得体恤夫君!孤如今心尖上的是谁,你难道不知道么?可怜云锦孤苦伶仃,无名无分地跟着孤,受了偌大的委屈。如果连吃穿花用都不能照顾着点,也未免太对不起她了。” 花芷韵板着脸,说:“殿下,我不是针对谁。我早就说过,身为当家主母,我尽可能在我的层面做到公平。如果苏云锦也是双身子,我自然会按照她该有的份例,不亏待她吃穿——至于太子殿下愿意怎么疼她,宠她,那是殿下的事。不要挪用东宫里的公账!” 她看了一眼气够呛却没法反驳的蒙玦,站起身来,直接跟他对峙,态度强硬:“我得提醒太子殿下。东宫里因为殿下之前挥霍无度,亏空还有二三十万。就算殿下要亏,也亏不出什么东西来了!” “如果你想要动我的嫁妆,门都没有!” !。 蒙玦又被花芷韵气跑了,直奔锦云苑,去找他唯一的红颜知己苏云锦去互诉衷肠。 花芷韵倒是没有受什么影响,她早就对蒙玦失去了指望。整了整衣袖,坐回主母位,继续看账。才打开了一页纸,脚步声响起。 时良媛、徐良娣、锦良媛,都来了。 人倒是齐。 时良媛带头,两眼含泪,跪了下来。三个大肚子跪了一地。花芷韵这才抬头,示意身边伺候的人把她们扶起来。时良媛哽咽着说:“娘娘,我们都听到了……太子殿下说的,我们不配!” 花芷韵也不惊讶,说:“无妨。横竖你们都是上了玉牒的,只要不犯七出之条,他就不能撵你们走。” 三个大肚子顿时嘤成一片。 花芷韵揉了揉眉心,说:“都别哭了。哭坏了孩子怎么办!” 话音才落,那满屋子的嘤嘤嘤又止住了。 满眼同情,一张张面孔地扫过去,花芷韵柔声说:“你们放心。有我花芷韵当太子妃一日,就护你们一日。都安心回去养着吧。你们肚子里怀着的,可是金枝玉叶。都回去吧,不然,一会儿厨房送的血燕,就该凉了。” 这阵子因东宫里穷,虽然不至于饿肚子,但三个侧室好久不曾进补了。 直到皇上的赏赐到了,才算是恢复了原样。 人失去过才知道珍惜,三个侧室也如此。一听花芷韵这么说,就纷纷站起来,道谢告退。 人一散,花芷韵那精气神也不大顶得住了,委顿下来。 青竹和青林见状,忙关上了门,伺候着花芷韵卸妆躺下,给她按摩。揉了半天,花芷韵才算是缓了过来,看着她脸色苍白的模样,青竹心疼道:“夫人,您太过操劳了。从前在家里当小姐的时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老爷夫人大少爷把您捧在掌心上宠爱着,什么时候受过如此委屈!” 花芷韵虚弱地摆了摆手,说:“过去的事情,休要再提。我这就是累着了,你去我梳妆台,把那提神醒脑的巧克力糖果给我一块,我吃了就好了。” 青林忙跑到梳妆台旁边,打开右手边第一个小抽屉,又有一个陶瓷的推拉小匣子,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十来块彩纸包裹的、拇指大小的巧克力。青林取了一块,剥了彩纸和彩纸里面的糯米纸,给花芷韵噙了。 花芷韵吃了巧克力,没多久,脸上就有了红晕。 青竹和青林齐刷刷地松了口气,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担忧。 看出了她们的担忧,花芷韵眼底满满全是坚毅:“你们放心。小姐顶得住!” 秦琴跟她说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虽然花芷韵不是很懂中间俩字什么意思,但她长着眼睛,她看到秦琴身体健康,气场十足,于是现在很看不上那些病恹恹并以此为荣的闺阁女子了。 缓过劲来,花芷韵该吃吃该喝喝,勤快走动,把自己的身体养得棒棒的。 第924章 父亲为儿子兜底 最后,顺武帝名为赏赐,实际上是补贴给东宫补亏空的二十万财物,堪堪被花芷韵手段强硬地保了下来。 没办法,蒙玦用自己的私库来赏赐苏云锦,各种好东西,仍旧是流水一般送进锦云苑。可他忘记了一件事:人的欲望是永远不会满足的。 太子殿下的私库再丰厚,比起整个东宫的财力,还是有所差距。这些差距很容易就被吃惯用惯了的苏云锦对比出来。 在嫌弃了一番送来的衣服布料粗了,饭不是御田粳米了,摆设的也不是玉的而是瓷的之后,太子脸上过不去了,冷下脸来:“云锦,怎么孤从前从不知道你如此挑剔?” 苏云锦还是一脸清冷的模样:“我只是比较讲究而已。殿下如果做不到,就请不要勉强。” 谁知道,这一招从前屡试不爽,这次却撞到铁板。 太子黑了脸说:“不勉强就不勉强。” 丢下愕然的苏云锦,甩袖而去。 没有了无穷无尽的物质托底,被剥去华丽外衣的两个人,都有些熬不住。 被冷落了两天,苏云锦忍不住了。 把脸面一扫,丢下那副关在锦云苑里,“老娘跟你们这些凡人就不一样”的仙女做派。 纡尊降贵地,出现在了芷云苑屋门口。 “太子妃娘娘,为何要故意克扣云锦?”苏云锦眨巴了两下眼睛,眼睫毛上就挂上了泪珠。瞧得花芷韵直犯恶心,“不知道什么风,把苏姑娘吹来了?” 是的,没错。 在东宫里,苏云锦的称呼,就还是这个苏姑娘。 太子说她没有名分,倒也没有说错。 如果她不是非要太子妃的位置,连良娣都看不上的话,花芷韵好歹得同情一把。 苏云锦委委屈屈的说:“云锦听闻近日皇上赏赐了东宫许多东西。各位姐妹都有份。为何就是云锦没有?姐姐,云锦不知道您有没有读过圣贤书,就算没有,也该听说过那句老话吧——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花芷韵含在口里的茶水差点儿喷出来。 擦了擦嘴角,花芷韵微笑:“不患寡患不均是吧?那意思就是苏姑娘想要跟大家一起吃大灶咯?那么是想要从什么时候开始?今天?还是明天?这会儿离饭点还有两个时辰,来得及的……” 苏云锦皱了皱眉,说:“我不是这意思,可是皇上的赏赐,不是应该人有我有么?” 花芷韵说:“苏姑娘,不是吧不是吧。说起大灶饭就要搞特殊开小灶。说起要赏赐就要均分?你这是两套行事法子,那样对你好就要那样啊?不好意思了,我是真的讲究公平的,你的愿望我没法满足。” 说罢,端起了茶。 苏云锦看着她,气歪了鼻子,连告退都没有,站起身往回走。边走边哼哼唧唧:“就知道你们只晓得雌竞,只晓得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磋磨我!女人真难相处,还是跟男人们玩好,我真后悔来了这鸟地方……” 听见了也假装听不见,花芷韵低头喝茶,对苏云锦不理不睬。 才走到门口,苏云锦忽然身子一颤抖,嗓子夹了起来:“呜呜呜,姐姐,我知道是我之前得罪你了。我走,我走不就行了么……” 花芷韵:“?” 似乎有所感应,抬起头来,果然,看到苏云锦哭着往外奔,恰好“撞”上了蒙玦宽阔胸膛。蒙玦一手把想要逃走的苏云锦捞进怀里,目光如炬,死死盯着花芷韵。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太——子——妃——,快来给云锦赔不是!” 花芷韵:“???” 越发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见她呆在原地不动,蒙玦就跟逆鳞被撬了似的,弯腰公主抱起苏云锦,大步流星往屋里走。走到了花芷韵面前,才放下了她,居高临下:“你,让云锦哭了。必须给她赔不是!” 花芷韵:“……” 大写的无语。 她翻了个白眼:“太子殿下,我脸上长着嘴巴,苏姑娘也长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其实你可以先问问我们俩,问明了再判断的。否则的话,您这一套,日后难道还拿到朝堂上去对您看不顺眼的大臣?” 花芷韵说这些说的很理直气壮,毕竟她是太子妃,日后是皇后。 太子妃这个位置,是有诤言进谏的职责的! 蒙玦又被她堵住了,鼻孔张了两张,说:“伶牙俐齿!不知所谓!好,你拿着太子妃的身份来当令箭吧?孤,这就去进言父皇,休了你这泼妇!” 花芷韵直笑不语,只看着他,一动不动的。 过了好一会儿,蒙玦见她没有服软的意思,甚至连害怕的意思都没有。他自己是决计不会去见顺武帝要休太子妃的,逐渐地,就尴尬起来。 满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都不吱声,也不害怕。 这就是一种态度。 蒙玦脸上渐渐光彩没了,觉察到两道火辣辣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一低头,原来是苏云锦正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蒙玦尴尬地干咳一声,说:“到底你们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说的话,统统好似放屁。花芷韵打从心底里的鄙视,表面上还是给了个面子,回答了蒙玦:“你问问苏姑娘呗。” 一脸“横竖我说你也不信”的表情。蒙玦没办法,对苏云锦说:“云锦,到底什么地方惹你伤心了。你跟孤说,孤给你撑腰。” 苏云锦哽咽了一下,说:“也没什么。” 蒙玦急了,说:“你都哭成这样了,还说没什么?你快说,说了孤就给你出气!” 他越逼问,苏云锦越避而不谈,被逼得急了,苏云锦逃离了他,跟他对峙,傍晚的风一吹,她白衣飘飘,就跟小仙女似的:“殿下,别逼我了。我说了没什么,就没什么。你口口声声说要把我放在心尖上,这就是你的放在心尖上吗?” 说罢,转过身就走。 蒙玦被逼得恨不得把心肝挖出来证明自己,一边喊着“云锦,你回来!”“云锦,我不逼你了”,一边紧跟着苏云锦的脚步去了。 终于院子里安静下来。 青竹弱弱的问:“太子妃娘娘,您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太子……?” 花芷韵面无表情道:“我告诉了他,他听得进去吗?” 青竹无语,但青竹点头点得好用力。 花芷韵转过身,回屋:“走吧,准备晚饭。” 第925章 良媛肚子疼 有了顺武帝的补贴,花芷韵顶着压力,保证了三个美人的饮食。她自己吃着粗茶淡饭,燕窝人参鹿茸虫草等等如流水一般送到三个美人屋里。 东宫上上下下,见到花芷韵如此识大体,没有不比个大拇哥的。 几个美人也肉眼可见的气色好了起来。 花芷韵打定主意,一定要护着这三个金贵的大肚子。 这天晚上,她看了看安神用的沉香不够了,正在跟青竹商量:“时良媛说是最近睡得不沉,须得点香才能迷糊过去。寻常的香料用了怕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得去找秦琴郡主,用他们家的上等虫沉才行。你明天一大早,亲自去办这个事。” 青竹说:“好。” 这时,门外响起了惊慌呼喊:“太子妃殿下!太子妃殿下,夫人,不好了——救命啊——” 青竹一惊:“是时良媛身边的珊珊!” 花芷韵道:“快开门让她进来!” 珊珊是连滚带爬地进屋的,一进屋,抖着嗓门:“夫人,不好了。良媛她,她见红了!” 见红!! 花芷韵霍地站起:“快!传府医!” !。 一边说,一边往外走,青林迅速找来外出的大披风,给花芷韵披身上。花芷韵走了几步,扭脸对青竹说:“拿我的令牌,去一趟太医院,请两个御医来。再找人去一趟厨房,把今天时良媛有可能碰到的所有东西,全部原样保留。” 青竹脸色郑重地答应了,拿了令牌飞快地去了。 花芷韵用最快的脚步赶到时良媛屋子,一进屋子就闻到了血腥味。她顿时皱了眉头,到了床边一看,时良媛皱着眉头,看着她,脸色苍白:“太子妃殿下,救我……” 不顾时良媛身上脏污,花芷韵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没事,大夫马上就到了!现在你感觉怎么样?” 时良媛道:“疼得厉害。” 花芷韵一听,心里就跟塞了石块般沉重。 等了一会儿,府医还不来,花芷韵怒了,扭过脸去,对着屋子里的人破口大骂:“府医呢?!府医在哪里?这么长时间,爬都爬过来了!” !。 时良媛的另一个大丫鬟迟迟急得要哭了:“奴婢也不知道,去的是良媛的奶娘赵嬷嬷,极可靠的啊!” !。 好在,这时青竹回来了,带回了百里翩。 花芷韵是知道百里翩大名的,顿时喜出望外:“百里院判!太好了,怎么劳动了您的大驾啦?” 估计是赶过来的时候累够呛,百里翩抹了一把脑门子上的汗珠,说,“院判也要值夜的啊,院判就不要值夜啦……刚好今晚轮到我。你这东宫的小丫头可够能跑的,老夫身上的肥肉都要跑掉了……哎哟……” 花芷韵福了福身,指了指时良媛,说:“百里大夫,我这个妹妹,四个月的身子了。今天晚上突然下红。请您救救她和她腹中的孩儿。” 百里翩多有经验一人啊,扫了时良媛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说:“良媛的情况,先容老夫请脉。” 花芷韵忙屏退左右,只留了珊珊和迟迟并青竹青林在屋子里,等百里翩请脉。 百里翩请过了脉,说:“还好,这是急性的出血。看着凶险,如果胎儿稳固,并不会伤及胎盘根本,能够保住。但要尽快的止血,然后静养,最重要的,是要放松,不要紧张。” 时良媛原本很慌,听这么一说,顿时皱着的眉头放松了,眼底也放出光来,期待地看着百里翩。花芷韵也是松了口气,说:“大夫,那赶紧止血呀。” 百里翩问时良媛道:“你现在肚皮还有没有发紧?” 时良媛道:“有一点,不是很轻微。” 百里翩道:“那好,我现在会给你扎一针,做个静脉注射。放松了肌肉再说,然后就是施针止血。别的一会儿再说。” 他扭脸看向花芷韵,道:“太子妃殿下,注射和施针都很疼。可以吗?” 花芷韵道:“只要能治得好,皮肉之苦不在话下。也不会怪你对东宫女子无礼。请吧。” 其实百里翩真正要的,也不过是后一句,毕竟他面前的,是太子的女人。得了花芷韵的话,百里翩就不说话了,取出了注射器,开始进行静脉注射。 花芷韵见针剂盒子不同凡响的,忍不住问:“这是直接把药水打进身子里面么?还有这么神奇的治疗法子?” “差不多吧。这样吸收快。关键是这个针剂,这是……我们活死堂秘制,统共也就这么五支,专门给女性止宫缩保胎儿的。用完了就没了。时良媛这是运气好啊。”百里翩凝神看着时良媛的表情,发现她有点紧张,索性娓娓道来,分散病人注意力,“之前只用了一支,您猜猜是给谁用了?” 花芷韵听得入了神,跟着问:“给谁用了?” 百里翩道:“宫里的慧贵妃。” 花芷韵心里咯噔一下。 身为太子妃,她也或多或少地听说过,慧贵妃生产那天并不寻常。 没想到…… 一个念头没转完,百里翩就已完成了静脉注射。那注射器也撅折了,丢炉子里烧掉。百里翩说:“这东西沾了血,见了风,就不安全了。不能用第二次的。” 然后写了一张方子,交给底下人抓药熬药。自己则是给时良媛施针。 等施针完成,时良媛的血止住了,人也除了一身汗。百里翩不让人给她换衣服,说:“现在良媛全身关窍全开,肌肉松快,不能受凉,暂时捂一捂吧。最好用一些纯棉的毛巾,给她擦擦身上的汗,别叫身子把虚汗倒吸收了回去,反而伤身子。” 珊珊和迟迟二话不说,麻溜利索地忙活起来。 直到药都熬好了,珊珊亲自端过来,才跟姗姗来迟的府医唐大夫在门口遇上。珊珊还没说话,唐大夫看到珊珊托着的药,脸色一变:“你这是什么东西?” 珊珊说:“药啊。” 唐大夫那脸就垮下来了:“药?不能胡乱给良媛喝药的!你可知道,良媛现在双身子,马虎不得!” 事已至此,珊珊也很难给唐大夫好脸色了,说:“大夫,您也知道良媛马虎不得,那你咋拖到这个点儿才来呢?这是太医院里的大夫给良媛开的药!哼,要真等您来,黄瓜菜都凉了!” 第926章 不入流的阴私手段 门外正在撕扯着,屋子青竹走出来了。 她是太子妃身边的人,很有体面的,唐大夫顿时换了个脸:“青竹姑娘,怎么您也在?” 青竹且不理他,低声对珊珊说:“良媛眯了一会儿就又醒了,快进去。” 珊珊端着药就进去了,唐大夫急了,想去拉她,被青竹上前一步隔开:“府医大人,怎么才来?这会儿已经不需要您了,请回吧。” 青竹也是好心,不让唐大夫撞花芷韵枪口上。可唐大夫不知道啊,闷着头要往里冲,嘴里说:“姑娘,别耽误了时良媛的病情……” 一进去,迎面撞上花芷韵。 花芷韵面沉如水:“唐大夫,你也知道时良媛病情凶险啊?那怎么过了两个时辰才来?我们这东宫没辽阔到那么夸张的地步吧?” 唐大夫张口结舌,答不上来。这时跟在他后面一个宽面垂眼头发花白的嬷嬷开口了:“回太子妃殿下,苏姑娘今晚刚好肚子疼,把唐大夫叫过去了。一直扣到刚刚才放人,老奴一直守在锦云苑门口。请娘娘做主啊。” 看了一眼委屈得险些老泪都要掉下来的赵嬷嬷,花芷韵缓了缓脸色,说:“赵嬷嬷,您辛苦了。先下去歇歇。” 赵嬷嬷下去之后,唐大夫知道大事不好,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主动认错:“太子妃殿下,小的知错了。是小的没分得清轻重缓急……请给小的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先瞧瞧良媛的病情。良媛的身子要紧啊!” !。 “这时候倒是知道搬良媛的身子出来做挡箭牌了?”花芷韵冷笑,“您倒是放心,车轱辘也不是离了您唐大夫就不会转。您自个儿瞧瞧,是谁来了?” 唐大夫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只见百里翩从屏风后面露出个脑袋,冲他做了个鬼脸,又缩回去了。唐大夫背脊上的冷汗一下子全冒出来了,磕头如捣蒜:“对不起!小的知罪……可是小的也是身不由己啊!苏姑娘是太子殿下心尖尖上的人,要是小的耽误了,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担当不起太子殿下的雷霆震怒……” 花芷韵叹了口气,这也是她为什么拖着迟迟不发落唐大夫的原因。 她说:“那我就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去验一下今天时良媛的药材吃食,看看里面有什么异常。验完之后,速速来跟我如实汇报。” 唐大夫听说自己还有机会,大大松了口气,忙不迭磕着头道:“小的这就去!” 花芷韵寻思着时良媛这个院子里,经过了事的赵嬷嬷才被锦云苑的人磋磨了两个时辰,不能再动弹了。珊珊和迟迟两个都是不顶事的。就对青林说:“青林,你带着珊珊,一起去跟唐大夫验药渣残席。” 一群人呼啦啦的,就去了。 时良媛喝完了药,才算是安稳的睡下。百里翩这时才允许丫鬟们给她换脏污的衣服——仍旧是不许见风。 他自己又写了另一道方子,交给花芷韵道:“这是三日的量。三日后,到太医院找我,我给良媛开别的方子。药也直接从太医院抓了带回来。就不用东宫里的药材了。太子妃殿下你懂的。” 花芷韵心里阵阵发寒,下意识地点了头,道了谢,把方子接了过去,交给迟迟道:“你直接去我小库房里领药材。别用公中的。” 停了一停,强调的语气:“现在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千万别怕麻烦。” 迟迟说:“是。” 唐大夫还是很强,过了一炷香功夫就回来了,说:“在时良媛今儿进补的血燕里,发现了红花。那红花分量极少,撕成了须须,和枸杞混在一起,极难分辨。良媛原本就怀相不好,一下子就见红了。” 花芷韵认真听着,面无表情的道:“那是就良媛有,还是别的人也有?” 唐大夫低下头,不敢跟花芷韵眼神对接,说:“太子妃殿下明鉴……是所有人都有。” 一下子,花芷韵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跟着唐大夫一起去查验的珊珊“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哀哀痛哭:“夫人,求夫人替良媛做主啊!夫人……” 青林则是快步走上前去,低声跟花芷韵耳语:“夫人。赵嬷嬷说,她去请府医的时候,被拦在锦云苑门外。看到苏姑娘的陪嫁丫鬟雪莺把一个荷包给了管厨房的杨嫂子家小女儿六六。” 花芷韵眸光一闪:“当真?传赵嬷嬷来问问。” 传来了赵嬷嬷一问,赵嬷嬷正在又后悔又羞愧,热血上头中,顿时竹筒倒豆子,什么都交代了。跌着脚说:“老身敢用脖子上的脑袋来保证,没有一个字撒谎!肯定是雪莺收买了厨房的人,把红花加在补品里!老身愿意跟她们对质,还我家良媛一个公道!” !。 花芷韵问青林道:“六六和杨嫂子呢?都锁起来没有?” 青林点点头:“都锁起来了。杨嫂子什么都不知道,六六只在哭,还被杨嫂子打了好几下。” 花芷韵道:“把六六带上。走。” 别的,花芷韵都能忍。 这一次,忍不下去了! 月明星稀,和东宫一墙之隔的皇宫里,早就漆黑一片。东宫里却无人能够入睡。 花芷韵带着一群人,直奔锦云苑,浩浩荡荡的。 看门的小厮想要阻拦,被花芷韵一个眼神丢过去,吓得屁滚尿流,调转身子直奔屋内找蒙玦去了。 环视一周院内景致,花芷韵眉梢眼角,全是嘲讽:“呵,真会享受啊!嘴里说着勤俭节省,说自己用的东西都是便宜素净的,还真的就是嘴上说说。” 这是苏云锦进门后,她第一次主动踏足这个全东宫最美的院落。只见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看着朴实无华,实际上里头的奇花异草,珍贵无比。又挖了水池在里头,搁了冰块,营造出云雾仙气飘飘的氛围。 现在正是天气炎热的时节,用的都是冬天挖了窖藏起来的冰。光是这许多冰,就得耗费不知凡几!而这些冰,最终都是要化成水流走的…… 第927章 太子妃怒打太子 眼底里掠过一丝不屑,脑子里浮现出四个大字“又当又立”,花芷韵咬了咬下唇,加快脚步往屋里走。 蒙玦和苏云锦很明显是被堵在被窝里揪出来的,都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看到蒙玦,花芷韵一直压着的怒火“噌”的冒起来了,快步上前,一耳光打在他脸上。 清脆的响声,把正准备发难的蒙玦给打蒙了! 花芷韵还不解恨,挥手又给了个对称。 苏云锦张开双臂,拦在蒙玦跟前,一脸倔强小修竹的模样:“太子妃,你好大的胆子!” “怎么能够打太子殿下?!” “你这是妒忌疯了吗?!” 满脸招牌式大义凛然的模样,现成送上门给人打的!花芷韵搓了搓兀自发痒的巴掌,也狠狠地打了苏云锦一耳光!苏云锦没有蒙玦受力,整个人被打得摔跌一边去,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下来。蒙玦怒喝:“花芷韵,你疯了!” 花芷韵上前去,一把揪住苏云锦的头发,强迫她仰起脸看自己。 眼睛看着蒙玦,冷笑:“我疯了?!你才疯了!你不光疯了,你还瞎了!” 蒙玦道:“你什么意思!” 揪着苏云锦头发,一脚踹在苏云锦屁股上,顿时苏云锦就跟一团麻袋似的被摔了出去,落在地上。蒙玦心疼极了,朝着苏云锦就扑上去,花芷韵厉声道:“押着她!谁都不许碰!” “等天一亮,我就把她带去见父皇!” !。 侍卫们拦着蒙玦,蒙玦瞠目欲裂:“你这是真的疯了!云锦做错了什么,要去见父皇?” “因为她谋害圣孙!”花芷韵厉声道,“这些都是人证!” 用力一碗红花血燕,放在了蒙玦面前:“这是物证!” 可她犯错误了,以为认证物证都在,蒙玦就会相信。 蒙玦怎么可能相信呢? 他伸手一推,把那碗证物红花血燕推地上摔了个粉碎。 哐啷! 碗落地上碎了一地,飞溅的血燕把花芷韵的眼睛都给染得骤然红了。蒙玦说:“现在证物没了。你拿什么来欺负我的云锦?嗯哼?” 他杀气腾腾的目光,越过了花芷韵,落在她身后的几个证人身上。 花芷韵顿时回过神来,打了个手势,让手下人把证人保护起来。苏云锦从地上爬起来了,挣脱了侍卫们的压制,扑进蒙玦怀里。她一边浑身没有骨头似的,依偎在蒙玦怀中,一边递给花芷韵一个挑衅的眼神。 花芷韵怒极反笑:“所以,殿下是从头到尾都知情?!” 蒙玦道:“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那几个女子没有福分,孤给了她们机会,她们抓不住,那有什么办法?!” 看来,他是以为时良媛的孩子没有保住。 花芷韵见他不可理喻,气得一跺脚,“傻逼东西,活该戴绿帽当怨种!” “我们走!” …… 第二天,临近中午,最热闹的时候。 花芷韵带着三个怀孕的侧室,坐上华丽的八宝璎珞马车,穿过大半个京城,回了城东的花家别院。安顿好了孕妇们,花芷韵背着荆条,回到了皇宫里,自己背着荆条,直挺挺地跪在了乾安宫门前。 顺武帝把她宣进来的时候,虽才过了一刻钟,花芷韵已被烈日当头晒得面色发红发烫,两眼无神,满头满脸的汗珠,虚弱得只有一口气了。 顺武帝叫来御医给她喂香薷饮,叹气:“你和太子,又闹什么毛病了?年轻人过日子,有什么不能过的呢?” 花芷韵虚弱地说:“父皇,儿媳无能,管不好东宫。昨夜苏姑娘毒害三个双身子,当场被抓获,认证物证俱全。儿媳妇想方设法保住了时良媛的胎儿,却在追究苏姑娘的时候,被太子殿下横加指责。现在儿媳妇已把怀有太子骨肉的三名侧室带到花家别院里保护起来,那是媳妇最后能做的了……” “父皇,芷韵承蒙抬爱,能得太子妃之位。理应辅助太子。但太子如今一意孤行,连自己的后代子嗣都不顾了。儿媳妇实在能力有限,不堪大用,自请和离。请父皇允了芷韵吧!” “什么?!”顺武帝气得狠狠地怔愣在原地! 闻讯赶来的继后,却在顺武帝身后,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太子无用,那么蒙瑜是不是就还有机会? 花芷韵说到激动处,满脸涨红,又爬起来强撑着给顺武帝磕头:“父皇,芷韵真的是撑不住了。求求父皇成全芷韵!” !。 她一边磕头,一边把昨夜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 这里头,传百里翩是最容易的,顺武帝当场就把百里翩宣进殿来一问,百里翩正在补眠,被从被窝里硬生生挖起来的,来到顺武帝的大殿里,还带着一丝茫然。 顺武帝问:“百里翩,昨日时良媛腹中不适,是不是请了你去诊脉?” 一说起时良媛,百里翩顿时不困了:“那时良媛昨夜病情着实凶险!她身体底子本来就很虚,红花下在燕窝里,一次就见效了。也算是因祸得福,如果这次没有查出来,再多用几回,别的两个腹中胎儿也是保不住的。” 说到这里,百里翩那素来毒舌又添了一句:“要说这事儿也真是服气,微臣活了五十大几岁了,见过的风浪也算多了。这个是真没见过啊,下毒还有一批来的,一祸祸,祸祸三个。真真儿的效率高活儿好。” 一席话,说得顺武帝脸色铁青。 继后站在旁边,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顺武帝扭过脸,对她说:“皇后。你先安抚一下太子妃。我亲自跟太子谈谈!” 垂了垂眼皮,继后叹了口气,说:“皇上,有句话,臣妾不知道当不当讲。” 顺武帝说:“你讲就是了。” 继后款款的道:“您要是愿意跟太子谈一谈,那可以。但要说太子会不会听您的劝说呢?” 一句话,把顺武帝给干沉默了。 花芷韵哽咽了一下,直到此刻,她才露出一丝柔弱。 她说:“昨日晚上……我带着认证物证,去了锦云苑。想要惩治苏云锦。太子是亲手把作为物证的燕窝给打了的。” 第928章 太子和离?成何体统! 顺武帝继续沉默。 沉默。 继续沉默。 百里翩很有感情地吟诵:“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还拖长了声音。 要不是他是活死堂的神医,脑袋一定掉八百回了。 顺武帝坚决地摇头:“不行。朕不允许你们和离——从来没有那个说法,太子和太子妃和离的!那成何体统!!芷韵,朕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欲戴皇冠,必受其重,这些委屈,也是必须要受的。” “你的父兄,一个刚刚授了安国公,一个刚刚履职广梧琼三等处总督。都是国之重臣。而你……朕百年之后,你就是堂堂一国之母,母仪天下。” “如果就连区区一个苏云锦都无可奈何,那你日后如何统领六宫,为天下女子典范?” 花芷韵也沉默了。 她很清楚,这些都是她做了太子妃之后,才有的荣誉。如果她坚决和离,那么就跟天家离了心,这些荣耀还能持续多久? 谁都不敢赌。 失落的不光是花芷韵,还有继后。顺武帝那番话,既是说给花芷韵听,也是说给她听——太子的位置,稳固着呢。 继后淡淡的道:“陛下说得有道理。太子妃,身为女人,自然是要委屈些的。不过区区一个侧室都摆不平,日后如何治理后宫?苏云锦虽嚣张,总有弱点。你把她困在了东宫里,其实也是帮了陛下和太子。那可是个能写策论能懂经济的奇女子,只有找个地方把她困住,她那父兄才翻不出风浪。你自己想想办法吧。” 安抚了一番,又敲打了一番,最后顺武帝许诺,在三个侧室生产之前,把百里翩和太医院里的珍宝库无限开放给花芷韵使用,这才说服了花芷韵,让她暂时收回和离的心思。 回去的路上,花芷韵很郁闷。 青竹青林坐在她身边,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阵欢快的锣鼓响,传入耳中。花芷韵问:“今儿什么日子?怎么会有丝竹声响?” 青竹沉吟一下,说:“快到八月桂花节了,听说今年年景很好,玉河边的姑娘们在准备花船游行,选花魁。要闹一个月,这些丝竹动静,兴许是哪家姑娘出游吧?” 所谓的姑娘,自然不是普通的姑娘,是指妓女。 花芷韵骇笑:“青竹,你怎么懂得这些的?” 青竹低了头,不答,青林答:“太子殿下跟前的人说的,就是那个刘浩。跟她可要好了。” 花芷韵顿时明白了什么,暧昧地看了青竹一眼,道:“青竹也大了。该配人了?” 青竹脸更红了,但这么一来,花芷韵倒是注意力被转移了。她道:“我们先不回去了,外面瞧瞧热闹去。” 来到了街上,果然是有候选佳丽的胭脂客,包了马车,在城里游行造势。只见八辆气派的大马车,装饰满了荷花,映射那位“玉荷姑娘”的名字,马车上坐了乐队,一边演奏,一边穿街过巷。香风阵阵,丝竹相伴,极是招摇。 从没见过这般市井的繁华,花芷韵看得眼睛都直了,定住了。 不留神,马车旁边簇拥满了看热闹的人,不知道哪个混小子碰了马,马车往前跑起来,把花芷韵给带得站立不稳,“哎哟——” 一道人影冲出来,一把扶住了花芷韵。秦琴的声音响起:“我的姑奶奶,我就说大老远的看着像是你,没想到真的就是你!” 她一个箭步,冲上了马车,扶着花芷韵进了车厢。马车车夫也把马匹安抚下来了。秦琴对马车夫说:“直走,往东边拐,那大胡同里第三间用石槽种了许多桂花和白玉兰的,就那门前停下吧。” 原来她说的那地方,是子木斋的三分号。 等到了地方,秦琴亲自扶着花芷韵下车,把她带进了铺子里,去了静室中坐下。 花芷韵东张西望,一切都感到好奇新鲜。 见到案头上厚厚的账本,眼睛都直了:“乖乖,这是铺子里的账么?” 秦琴说:“嗯呢。不过他们关过来的账册是另一本。我一般抓大放小,不然的话,全都细致管起来,六七个分号,得把我自己累死。” “难怪你能够财源广进。活该你发财啊。”花芷韵叹服,秦琴亲自给她泡了茶,说,“过奖了。来,喝杯热茶,吃点儿点心。歇歇,然后我送你回去。” 花芷韵直摇头:“我不想回去!” 秦琴还以为她闹小孩子脾气,不禁笑了:“太子妃殿下,您可是统管东宫的,东宫少了您,可就不灵了哦。别任性哈。”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花芷韵一下子泄了气,眼神都黯淡下来了,原本挺得笔直的腰板也垮了好些。秦琴见状,朝着春花打了个眼色,春花就很乖觉地对青竹、青林说:“两位姐姐第一次来,我带二位到处走走,参观参观。再用点儿我们这地方的特色茶水点心,如何?” 花芷韵道:“去吧。” 得了花芷韵的允许,青竹青林才跟着春花下去了,临走之前关上静室的门。秦琴就边叹边笑:“礼出大家啊,太子妃御下有方,我这种暴发户,是应该要多多学习的。” 花芷韵并不拿大:“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啊,郡主您多能干,多少人想学都学不来的。” 冷冷一笑,说:“只有那些最没用的人,才拿着自己什么世家出身之类的,鄙视别人。古人还道‘英雄莫问出处’呢,这些人啊,就是自己浑身上下什么都没得显摆了,只有个出身值得夸耀!” 说完这句话,她算是彻底打开了话匣子,一股脑地把这些日子来的各种不如意,都跟秦琴说了。着重说了昨天和今天在东宫和皇宫里发生的事,说着说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秦琴安安静静地听着,眼看花芷韵已经哭湿了一张帕子,她就把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 然后……花芷韵又把它哭湿透了。 无奈地从空间里悄悄摸出一条帕子备用着。秦琴没有阻止她啼哭。 她知道,花芷韵心里,肯定藏了许多苦。 第929章 秦琴的善意 花芷韵痛哭了一场,看着情绪好多了。 秦琴拿了俩勺子,搁冰里冰镇了一会儿,递给她说:“来,敷在眼睛上,可以消肿。” “谢谢……”花芷韵接过汤勺,依言照办。眼睛上搁了俩汤勺,她的脸又是小圆脸,看着就俏皮又好笑。秦琴不觉莞尔。花芷韵却瞧不见自己的模样,“好舒服。冰冰的,好舒服哦……” 秦琴说:“觉得舒服点了么?” “谢谢姐姐,舒服多了。” 不知不觉地,花芷韵对秦琴的称呼都变了。 秦琴说:“在这边散了心,就好回去了哈。现在太子殿下对我们也挺忌讳的,被他手底下的人看到了,瓜田李下,就不好了。” 猛一下子把敷在眼睛上的汤勺拿开,花芷韵睁着一双还略带浮肿的眼睛看向秦琴:“姐姐,就连你也要赶我走吗?” 秦琴眨眨眼睛,心一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当然欢迎你。你日后有什么不如意的,尽管来我这儿。哪怕我不在,我也跟管事们说好了,让他们好生招呼你。你就把这地方当做自己一个能够放松休息的地方,爱吃吃爱睡睡,爱干什么干什么。” 花芷韵一喜,眼睛都“叮”的发亮了:“你意思是说跟长公主那样么?” 秦琴想起那个跋扈的长公主,说来也怪,原以为结了私仇,没想到打败北狄之后,她家收到的无数贺礼之中,还有长风长公主的那份,而且还颇为贵重。再之后,长公主也跟她家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了。 虽然做不成朋友,但长风公主也绝对不是她的敌人。 秦琴笑了笑,说:“对啊,就那样。不过,不许在我这儿玩小倌,也不许养戏子。我这儿可是干净地方!” 明知道她是开玩笑,花芷韵也禁不住笑了,说:“好好好,那必须的。” 这时,门外传来小椿的说话声音:“夫人,打包的刘老均家八宝小荤宴送来了。还有桂花酒也冰镇好了。您看是这会儿用饭还是等会儿再说?” “来都来了。先吃个饭再回去吧。”秦琴见花芷韵点了头,就扬声道,“现在用饭吧。就在通花窗走廊那儿摆,我们看着那两株桂花吃饭,心情也好些。” 小椿答应着,就去了。秦琴让花芷韵再冰敷了一会儿眼睛,看了看她眼睛不怎么红肿了,就带着花芷韵出了屋子。 原来她说的那地方,是原本临着院子的一段走廊,秦琴见视野好,就用红茂码头上采购回来的彩色玻璃做了一批大格扇通花窗,把原来的纱窗换掉了,前后装上了门,装扮起来,变成了一个休闲的地方。坐卧看书,吃饭听戏,十分方便。 眼下才是桂花初开的季节,天高云淡,不冷不热,秦琴就让人把玻璃窗都打开了,直接看着种满绿植的院子吃饭,很是赏心悦目。 花芷韵坐了下来,摸了摸肚子,笑道:“本来不怎么饿的,闻着桂花香,吹着凉风,竟然觉得饿了。” 梨木圆桌上,已摆了四凉四热的菜式,道道精致,香气扑鼻。 秦琴说:“这是刘老均家的出品,他们家原本是玉河上跑码头的,做得一手好河鲜。我们家是海边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属猫的,三天不吃鱼浑身不对劲。不知道太子妃殿下吃不吃得惯这些腥哄哄的东西?” 一边说,一边亲自打开了用小铜炉焙暖保温的五彩大肚汤煲。约莫大半煲的鱼圆子汤,载沉载浮,中间青缕黄丝,不知何物。但觉清香无比。花芷韵咽了口唾沫,说:“吃,我什么都吃。好养活得很。好香,这是鱼丸子,绿色的是什么?黄色的呢??” 于是秦琴给她打汤,一边说:“绿的是黄瓜,黄的是蛋皮。鱼圆子是用鲮鱼打成泥,加上葱姜水、胡椒粉和细盐沫子,再千摔百打做的。这是功夫菜。东西不贵,就费功夫。从前我还会自己做,现在懒了,想吃都是现买去。” 尝了一口鱼圆子汤,鱼圆子鲜嫩弹牙,蛋丝和黄瓜给予了不一样的清爽口感。花芷韵想起东宫里如流水般浪费掉的山珍海味,不禁大为感慨:“鲮鱼、鸡蛋、黄瓜,都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下功夫就能做成这般珍馐美味。但是有些人,要了燕窝,又要虫草;要了虫草,又要东海大鱼肚,还得加上天山雪莲来炖了吃。明明穷奢极侈,却道淡薄名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秦琴还没有醒悟过来,顺口就接道:“那有什么奇怪的,各人有各人吃饭的本事嘛。立形象包装自己抬高身价,这就是人家活命的手段呢。” 她发誓,她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想到的,是上辈子见到的无数网红、明星、小仙女。 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句话说出来,花芷韵又沉默了,眸光乱闪,一脸若有所思的。就连秦琴又给她夹了一块糖醋珊瑚鱼,嘴里说着这糖醋汁用鲜橙汁做的,调得不错,鱼也没有刺,花芷韵都没有反应。 秦琴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轻轻用筷子头敲了敲碗边沿,试探地看着花芷韵:“太子妃殿下?” “啊!” !。花芷韵如在梦中惊醒,“我明白了。我知道了。刚才父皇跟我说的,就是那意思啊。我赖以为生吃饭的,是太子妃的位置。既然如此,就要恪守职责!不能跑路!” !。 秦琴:“???” 花芷韵突然想通了,端起饭碗,吃了一口珊瑚鱼,立刻享受地眯起眼睛来:“好吃,哇,真好吃!姐姐,你这儿的伙食真好!” 秦琴莞尔:“好吃就多吃点。再尝尝这个鲅鱼饺子。沾蒜汁哦。” “蒜汁?味道太重了啊?” “无妨。吃完之后喝一杯热牛乳,就闻不到蒜臭味了。” “哇,我又学到了!” 花芷韵饱餐一顿,心情很好地离开了子木斋。回到车上,青竹和青林见她心情好了,她们也跟着放松了。一路上闲聊话题离不开秦琴家的美食。原来青竹和青林也被招待着,吃了顿好的。 花芷韵道:“我现在想通了。既然离不开东宫,那就护着那几个,给太子开枝散叶。然后自己吃好喝好,就好了。别的人和事情,只要离得远远的,看着她玩。她自己玩,都能玩死她自己!” 第930章 自己图谋自己,太子可真行 回到东宫,一进门,蒙玦红着眼,拦住了花芷韵。他甚至等不及花芷韵在马车上下来,直接拦住了她:“你过来,我跟你谈谈!” 花芷韵想知道蒙玦还有什么要跟她谈的,摆了摆手制止了要上前的青竹,自己下了马车,跟着蒙玦去了外书房。 一进门,就能够看到显眼的地方摆放着不少女子的东西。严格来说,是苏云锦的东西,透着矫揉造作的劲儿,一看就知道是她的。 把书案上一张帕子收起来,蒙玦欲盖弥彰地说:“你不许嫉妒!只有云锦才能够为孤的大业出力!她时常来这儿也是应该的!” 花芷韵翻了个白眼,说:“太子殿下,您从出生开始就入宝册,是板上钉钉继承大统的。只要顺顺利利,等皇上殡天,宝座就是您的。您有什么大业需要图谋?” 蒙玦:“……”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蒙玦黑了脸,愠怒道:“你这样说话有意思吗?” 花芷韵面无表情地,离他远远的一坐:“殿下有什么话,赶紧说吧。” “你想要跟我和离?”蒙玦盯着她,满眼不可思议,“是不是真的?” 说起这件事,那可就是遗憾,花芷韵惋惜道:“是啊……” 她还想说“只可惜父皇不许”,蒙玦却已经疯了,一脚踹翻了花盆架子,怒吼:“你竟敢跟孤和离?!” 花芷韵在翻白眼,哎呀,今天翻白眼翻好累:“你生气什么?不是应该高兴么?我可以把位置腾出来给你心爱的人了。从此你们一生一世一双人。” “不!我绝不和离!” “是因为我背后的花家么?” 蒙玦被堵住,无能狂怒:“反正就是不能和离!孤不答应!” 花芷韵冷笑:“你不答应有什么用?你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你可不要跟我说,你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你明明知道,那些燕窝是她动的手脚,唐大夫也是她叫走的,赵嬷嬷是她扣着不放人的,她就是存心要谋害你的子嗣!你这样的男人,要来有何用?!” 她豁出去了,既然要把她和蒙玦绑死,她甩不掉蒙玦,蒙玦也甩不掉她! 那她还怕什么?! 蒙玦被她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眼底闪过阵阵后悔。 他说:“别说了!是孤错了不行么!” “本来就是你错了!”花芷韵说着,忽然站起身,打开窗户,对着外面说:“你看看。这就是男人,既要又要的!” 在窗外的灌木丛里,一身白衣,又纯又欲的苏云锦满脸苍白,扶着一杆修竹摇摇欲坠。 花芷韵又转过身,对蒙玦道:“故意安排她在这儿,好为了听我扒拉着你裤腿哭喊着不能离开你么?太子殿下,你们可真会玩啊!” 只可惜,她没有按照他们设想的出牌,直接承认了想要和离。 失态的那个变成了蒙玦。 苏云锦找优越感的打算就流产了。 苏云锦深深吸一口气,板板整整的撅着屁股挺着腰,对着花芷韵说:“太子殿下不想跟你和离,只不过为了你的父亲兄弟罢了。不被爱的人才是妾侍。你一辈子,就别想得到太子的心。” 远远地,看着她,蒙玦笑了,笑得眼波荡漾,深情款款。 花芷韵也笑了,笑得云淡风轻:“对啊。总好过有些人,不光把自己手里的好牌打烂,还连累父亲停职兄弟赋闲,自己也从妻到妾。” 她就很平淡地指出真相罢了,苏云锦却“哇”的一声,哭了。蒙玦很心疼,飞奔出去,把苏云锦搂在怀里。花芷韵懒得看这两个你侬我侬的,觉得没什么事了,就离开了外书房。 过了几日,东宫里有问题的补品全部被排查销毁,花芷韵才把时良媛徐良娣锦良媛接回东宫。 回来的时候,又是一阵招摇过市。 于是京城里的人们都知道了,东宫里太子专宠苏家千金。为此不惜放任苏千金毒害怀孕的良媛。幸亏太子妃出手果决,先请太医救命,再及时转移良媛良娣们,救了这三人六命。 一石激起千层浪,首先时良媛的娘家人就不满了,直接跟顺武帝递交了弹劾苏家门生的奏折,明眼人都知道,针对的就是苏家。然后就是感同身受的大臣家眷们,在各种场合里讨论着这件宠妾灭妻的事,中间涉及太子骨血,还一锅烩,狗血程度翻倍。 苏夫人本来还在跟京城里的女眷们走动的,这件事一闹大,立刻被大家离得远远的了。不知道是谁打听出苏夫人和苏云锦把两个庶女草草嫁掉换了大笔银子填成了苏云锦嫁妆的事,顿时又添一笔。 “难怪说苏云锦下手歹毒,原来是有其母有其女!” “可见是亲生母女啊,哪怕隔了二十年才认回来,行事方式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别无二致!” “苏家的庶女真可怜,从前假千金在的时候,还能得个善待,还带着两个妹妹出来吃饭听戏。结果真千金一回来,就成了燃烧的木柴!” “那真千金谁不知道,眼里只有自己的。见高踩底。” 还有人故意问苏夫人:“苏夫人,现在令千金得太子独宠,为什么连个良媛都没有混上啊?” 苏夫人讨了个老大没趣,落荒而逃。 回到苏家,苏夫人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忽然一阵鸟儿啭啼传来,见苏首辅在回廊下逗鸟,不禁对着苏首辅啼哭:“老爷,老身活了几十年,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委屈,云锦为何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情来!!她这么干,我们以后怎么见人啊!” 放下了手里的玩意儿,苏首辅也很烦恼,要不是他被赋闲了,哪里有闲心摆个逗鸟的架子出来,不能让人看出他心里烦! 被老妻一哭,装都装不下去了,一把掐死了那鸟,说:“还不是你纵容着的。她一回来的时候,满嘴挂着那些疯话,什么要找一个爱她的多于她爱的,什么只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什么她是尊贵的嫡女瞧不起两个庶妹的……我就觉得这孩子要严加管教。你倒好,看着两个皇子喜欢她这样,就说由得她去了,横竖不伤大体。你看现在还伤不伤大体?!” 苏夫人一听,哭得更大声了。 第931章 想找假千金 她哭了好一阵,忽然想起那个假千金来:“对了。我们家不是还有个女儿么?” 苏首辅一愣:“谁啊?” 苏夫人道:“小锦啊!苏小锦啊,我们可是养了她二十年呢,虽然她是被抱错的,可是二十年的骨肉亲情不是假的啊!现在我们家这样艰难,把她寻回来吧,兴许能帮我们度过难关呢!” 苏首辅拧眉:“小锦自从我们接了云锦回家之后,就自请离开了。这几年再没有消息……不过,你说得对,当年云锦回来之前,太子也很喜欢小锦。还有好几家人都喜欢她。只要小锦回来,表现得好一些,人家自然知道云锦只是特例,并不是我们苏家教女无方。” 苏夫人就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两眼直发亮:“对对对,就是这样!老爷,这就派人去找小锦吧!” 苏首辅点点头:“好。” 苏小锦就是那个假千金,早就被苏云锦用系统夺走气运之后弄死了。 苏首辅和苏夫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商量已定,苏首辅派人去找苏小锦,与此同时,久久没有在内阁露面的苏首辅,回到了朝廷上。 顺武帝表示了热烈欢迎,内阁依然照旧,朝廷上运转有条不紊。 回到了内阁上,没几天,明湛回来了。 明湛在淞沪府办差得力,受了顺武帝一番嘉奖。他的罚俸期没有过,顺武帝没赏赐什么财物,但官职又往上挪了挪,从内阁三辅,直接成了次辅。位置仅在苏首辅苏杨之下,和时金川平起平坐。 苏杨发现,现在明湛说话的分量,至少是可以跟他不相上下了。 苏首辅当初称病不来上朝,是存心想要看着朝廷大乱的。没想到顺武帝大胆起用了出身平民的明湛,明湛又有凿河冰征北狄之功,正是威望隆重的时候,于是——苏首辅这一招挟身自重,雷声大雨点小,彻底失败了。 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 “你是谁?”秦琴抬眼看着那女孩,满脸迷茫。 眼前站着的女孩子,鹅蛋脸,修长身,清丽华贵,看着很眼熟。 有点像苏云锦,但她很确定,那不是苏云锦。那女孩在她面前站着,秦琴一走过去,她就远一点;秦琴一停下,她就近一点。 远远近近的,只是近不了身。 秦琴好奇心难以遏制,大声问:“你到底是谁啊?” 女孩动了,她说:“小心。” 声音很模糊,险些听不清楚,不过秦琴会读唇语,所以看出来了。她纳闷:“小心什么?” 女孩说:“她是……穿越……夺……气运……” 女孩说:“……死……” 女孩还说:“……伸冤……” 秦琴大骇,皱起眉毛:“伸冤?!你意思是,你受了冤屈了,让我帮你伸冤?!可你是谁?!你现在在哪里?!难道,你……”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在她脑海里,她嗫嚅着唇,缓缓说:“你……已经死了?” 话音一落,那女孩的七窍好像骤然被什么东西刺破了,一同迸出血来! 眼睛、鼻孔、耳朵、嘴巴……她清秀的面孔瞬间变得无比恐怖!! 一道没有感情的机械声,不断回响:“夺走气运,夺走气运,夺走气运……” 从女孩身上骤然伸出一道黑色云雾,聚拢成手的形状,那手五指成爪,朝着旁边看怔住的秦琴当头抓下来,秦琴下意识地往回跑,身上亮起金光,把那黑色巨掌击碎!! “有空间护体……” “检测到大功德值,夺取失败。再警告一次,夺取气运失败!” “系统撤回!” “哎呀!” !。 秦琴从噩梦中惊醒,朝着半空伸出爪子:“别走!” !。 那个女孩子,流着血泪,笑着消失。秦琴一抓抓了个空,倒是把外面值夜的春花惊醒了。春花披了衣服进来,问:“夫人,做噩梦了?” 秦琴点点头,说:“水。” 春花把暖水兑了一点儿,给她喝了,秦琴这才定了神。她说:“我们去大佛寺去!” 秦琴从来敬鬼神而不信。 但昨天噩梦太过逼真,她还是去了大佛寺,找到主持来做了个超度法事。大笔丰厚的银子递过去,肥头大耳的主持直念佛:“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僧自当为施主办好,超度亡魂。” “有劳。” 寺庙的和尚们很快地准备起来,一时之间,梵音满耳,香烛缭绕。 秦琴坐在大雄宝殿的屋檐下,没有急着离开,怀里抱着寺庙里养的肥猫,看着天高云淡,心里不断回忆那个梦。梦里的女子面容模糊不清了,但衣着的风格,她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那种宽袍大袖的款式,那种清素淡雅的配色…… 还要女子腰间飘摇着的玉玦,乃至络子的花款…… “苏夫人,真的很抱歉。今天的法事场次已经满了。所有的师父都忙活不开。请另寻他处吧。” 台阶下面,小小的争执,把秦琴拉回到当下。她凝神看过去,真是冤家路窄,原来是苏夫人。她皱着眉头,手里握着一大卷银票,对那知客僧说:“师父,老身初一十五,四时八节,鲜花供果,不曾间断。现在就连这点优待都没有了吗?任凭是谁,停了下来,先许了老身的愿,不行吗?” 那知客僧十分为难,道:“实在是现在法事已经开始了。夫人,方外之地,也得讲理。” 在知客僧坚决推辞下,苏夫人到底没能拗得过,满眼失望地走了。 她没有发现屋檐下的秦琴,秦琴却瞪着她,看得呆住:“梦里那个女孩,穿着苏府的衣裙?” 那女孩的衣裙,和苏夫人身上的布料材质,十分相似。 正出神间,手臂上一阵刺痛。秦琴猝不及防松了手,寺庙肥猫抬头对着她长长地“喵——”了一声,态度严厉,从她腿上跳下来,摇着黄乎乎、毛茸茸的大尾巴走了。 秦琴冲着猫屁股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弄疼你了哈。” 猫并没有理睬她,窜上屋檐跑了。 秦琴心神不定,自言自语道:“不行,事出反常必为妖,得找阿湛聊聊,问问他有什么想法。” 至于为什么会第一时间想到是明湛?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明湛更可靠的人吗?! 第932章 苏小锦的奇异死因 明湛说:“你想要打听苏家假千金的下落?好端端的,闲得慌啊?” 秦琴双手合十央求:“不是闲得慌,可我就是有那个直觉。人家都报梦给我了,你想想,你在大马路上摔倒了,要不是实在没办法爬不起来,你会乐意跟陌生人求助嘛。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明湛觉得这个比喻实在够不伦不类的,都把爷给整笑了,可实在磨不过,就答应了,说:“行吧。” 明湛办事还是很手眼通天的,也就是第二天晚饭时分,就有了消息。 “你要找的人,果然已经不在人世了。” 秦琴一抖:“真的?在哪里?阿湛,你……怎么这个眼神?” 明湛眼神闪了闪,已恢复原来的模样。他递给秦琴一个本子,说:“你看看,这是收敛她的仵作的口供。并且我的手足们正在查问她生前住所附近认识的人们,口供也很快送来了。她不是横死,也不是自尽,也不是他杀,死得,很奇怪。” 光听明湛这么说,秦琴都觉得很奇怪了。她立刻翻开本子,仔仔细细地看起来。 苏小锦……居然是老死的。 就是二十来岁的人,头发尽白,皮肤枯朽,变成了个七老八十的人一般,然后自然老死了。 也正因如此,没有任何人发现她的异常。 “要不是那仵作心细,有做尸身记录的习惯,现在几年过去了,连尸身都不好找了。”明湛皱着眉,说,“我刚才见了那仵作一面,告诉他那姑娘才二十岁,他惊讶坏了。我也是。” 秦琴想到那个神秘的声音,就说:“在那个梦里,她的气运被夺走了。估计是跟那样有关……” 她身上打了个冷战,真是不可思议,这样玄学的东西,会找上她? 但想到自己身上的空间,就不觉得奇怪。 秦琴继续大胆推测:“就是气运被夺走了,连带人也衰老了?” 明湛道:“等她的左邻右里们的口供来了,就知道了。” 夫妇二人用过了饭,今天有事,话题也多少儿不宜,就把秦冬雪和秦夏打发到各自屋里吃饭。他们二人吃饭都很快,偶尔交谈数句,也是围绕着苏小锦的事。其实最后推测出来,最大嫌疑人几乎是呼之欲出了。就是没有证据,又过去许多年了,哪怕如秦琴所言,苏小锦是想要求她帮忙报仇,也师出无名,爱莫能助。 最后商量的结果,就是找到了苏小锦的骸骨,妥善安葬,再多做几场法事送送她。 在他们而言,只能做到这样了。 隐隐约约地,秦琴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可是她又说不上来,也就罢了。她想到最近东宫的事情,寻思着花芷韵不能不帮,就打点了一些给孕妇安胎的补品,又另外包了一包安神的药材,命人送去了东宫。 忙忙碌碌直到上半夜,临就寝的时候,他们要的口供才带了回来。口供是天衡亲自带回来的,说:“真是赶巧了,苏小锦最后的邻居,是我们的熟人。张萃萃张夫人。” “张萃萃?”秦琴很惊讶,那年她第一次上京,和张萃萃遇到了海难,张萃萃的家里人都遇难了。她护送了张萃萃上京城,原本挺好一段交情,因为张萃萃爱上了天衡,她不得不忍痛分开。这两年也少有联系了。没想到张萃萃在京城安了家? 想到过去的事,秦琴不禁又看了天衡一眼,还好,天衡没啥异样。 倒是明湛问:“是张氏的那位小姐啊?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天衡说:“嫁了吏部的一名侍郎做妻子,生个千金,长得跟她一个模子似的。小日子很滋润。张……夫人她是苏小锦的主顾,见苏小锦无亲无故的可怜,绣品也做得好,就光顾了好几次。没想到苏小锦后来不小心把手指给砸了,再也没办法做刺绣,蛮可惜。” 秦琴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了“气运被夺”四个字,立刻翻开口供本子来细看。看了几页,大为惊叹:“好惨一女的。” “以砸手指为开始,后面干啥啥不成。做刺绣毁掉了手指,去接裁剪活儿,遇到了东家跑路。去抄书,送书路上遇到大雨,书全毁了。浆洗衣服。遇到了浣衣房的东家跑路,自己掉进水里,大病一场。病好之后钱也花完了,只能去打零工,无论她多么能吃苦,最终只吃苦。” “身子骨也是一日不如一日,证据就是张氏闻到她院子里的药味一日浓过一日。最后成了药罐子,眼瞅着头发白了,还以为是吃药太多亏空了身子。没想到是人老了。” 合上了口供本子,秦琴心情很糟糕,皱着眉道,“太惨了。她的厄运好像无穷无尽似的。所以生生地把一个大活人给磋磨死了。” 明湛说:“这里头,可有什么疑点?” 天衡说:“有。张夫人说,曾经看到过苏云锦来找过她,不过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还给了苏小锦一匹好料子和一笔银子。因为她们两个之间有着真假千金的渊源,张夫人以为苏云锦来接济假千金的,就没有往心里去。” 秦琴冷笑:“那不是接济。那是买断!不过,我得亲眼看看那些布料才好。只可惜应该死无对证了。” 不料,天衡说:“不会啊。夫人。那匹料子,后来落到了张夫人手里。” “啊?!” 天衡说:“其实,张夫人也有话想要亲口跟夫人说。小的已经跟她约好了明天上午,她亲自上门来。小的自作主张,给夫人告罪了!” 说罢就往地上一跪!秦琴忙虚扶了一把,道:“没事。你做得很好。我也正有此意!” 于是各自安寝,等天亮。 秦琴没有怎么睡好,但也没有再做噩梦了,早早的醒来,噙了一块酱仔姜提神。等着张萃萃上门。 辰时多一刻,张萃萃登门了,还抱着一卷已有了年头的暗红鹅绒布。 进了门,彼此见了礼,喝了茶,等不及叙旧,张萃萃就有些迫不及待地对秦琴说:“秦家大姐,好久不见。我这匹鹅绒布,邪门得很!” 第933章 那个苏云锦,邪门得很! 秦琴被吓一跳:“此话怎讲?!” 张萃萃说:“这匹鹅绒布,是苏云锦送给苏小锦的。苏小锦感激苏云锦,说是苏云锦不嫌弃自己占了二十年的千金位置,反而给银子给东西的,她也就放下了被赶出门的怨怼。决定开始新生活。” 没想到苏小锦竟这么看得开,秦琴不禁道:“那挺好的啊。各自欢喜,余生岁月安好,这不是很好么?” 点了点头,张萃萃说:“谁说不是呢。当时苏云锦一起送来的,还有吃食药材,银子布料,什么都有,出手大方。药材吃食什么的,苏小锦用了,分了一些给邻居们。银子她就自己留着花了。这匹布料她一直收着没舍得用。后来她走投无路的时候,拿了出来,问我要不要。我见它着实鲜亮,就要了。但也收着没有用,就是觉得等什么时候那姑娘缓过来了,仍旧就还给她,做个颜色衣裳出嫁。没想到,她再也没缓过来。” 秦琴听着,心里也沉甸甸的,喝了一口热茶,缓了缓,说:“那她后来去世……” 张萃萃说:“她已经穷到家徒四壁了。是我们几个邻居凑了钱,给她发送了的。就葬在北郊那片乱葬岗里。现在那院子也换了人住了。我丈夫升了官搬离了那巷子,我就再没回去过。” 看了一眼那匹鹅绒,秦琴倒没感觉到上面有什么邪门的。她问:“那么你说这个鹅绒邪门,又做何解?” 张萃萃脸上一闪而过畏惧和厌恶:“我刚才说错了,不是说邪门吧。就是说,上头有些污渍,看起来就跟血迹似的。那苏云锦真是惯会外表做戏内里恶心人的,竟然把脏污了的布料送人。然后我们家这两年,但凡我把这布料拿出来一次,家里总会出点儿事,来来回回的四五趟。后来我才想到跟这些布料有关,我就把它收在箱子底下了。” 秦琴听她这么一说,就对春花道:“你去叫老爷进来。” 早在她们开始闲聊的时候,明湛就回避出去了。但是春花一叫他就来了,显然没有走远。他一进门,慌得张萃萃又是起身行礼又是帕子遮脸的。秦琴对她说:“别讲究那么多了,正事要紧。” 又对明湛道:“阿湛,劳烦你去把那瓶验血试剂拿过来给我。” 明湛答应着,又往外走。 见她这么使唤自己夫君,张萃萃瞪大了眼睛。羡慕道:“姐夫对姐姐真好。” 秦琴笑嘻嘻:“我对他也很好啊。” 这话张萃萃没法接,还好很快明湛就拿了一瓶一整块茶色水晶雕琢的小瓶子来了,上面还鹅毛管做的软管可以汲取试剂。秦琴轻轻摇晃着试剂,说:“这种试剂,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查案用的,无论擦得多干净的人血血迹,只要一沾上,就会泛起蓝色荧光,不会例外。别看这个瓶子贵重,比起里面的试剂来说,不值一提咧。” 张萃萃大开眼界,想要上前帮忙。秦琴制止了她,说:“天衡,天权,你们来张开这布料。” 她对张萃萃解释:“他们两个都是见过血的,可以压得住寻常邪物。你不行。” 张萃萃深以为然,只有点头的份儿。 一匹布极长,徐徐展开,竟有三丈多。一直展开到最后面,秦琴眼力好,明显看到了痕迹,就叫停下。把摇匀了的试剂用鹅毛管子轻轻滴入,不过数息功夫,就看到暗红的鹅绒布料上,浮现出点点蓝光。 张萃萃“啊”的惊呼,花容失色,身子摇摇欲坠!! 秦琴说:“这血迹是到了最尽头,才有血迹。显然不会是苏小锦自己不小心滴落上去的……那问题就来了,这些血迹是谁的?为什么要弄上去?它是不是故意的?” 她这一连串问题,问得张萃萃作声不得。 秦琴看着她,叹了口气:“也罢。你也是无辜受牵连的。如果你放心的话,这布料就留给我,按照市价,我买了。” 张萃萃忙摆手:“使不得!你在帮我呢,我怎么还能收你钱?!” 秦琴说:“这钱你还真得收。你收了,这因果才能转移到我身上。而我是在战场上回来的,身上带着血气煞气,才能镇得住这上面的邪门东西。” 她慢慢地说着,张萃萃原本有些煞白的脸色,恢复了血色。她看着秦琴,满眼佩服,嗫嚅了半晌嘴唇,说:“姐,您真的……我真的……以后有什么事儿,您的事,就是我的事!” 秦琴说:“算什么啊,客气了。” 送走了张萃萃。 明湛走了进来,看到秦琴对着那匹鹅绒沉思,就问清楚了事情。秦琴也不瞒着他,一长一短地,都说了。看着她一脸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坦诚,明湛还真有些佩服:“傻丫,你要我帮忙找人查验那血迹及布匹的来龙去脉,这个自然小问题。不过我在那之前,倒是想要先问问你?” 秦琴:“?有什么要问?” 明湛说:“你为什么这样积极主动地把事情揽到你身上?难道就因为你的那个梦境?” 倒是有些问住了。 秦琴垂下眼睛,沉吟一会儿,说:“一部分吧。” “那还有一部分呢?” 秦琴说:“还有就是,我们自在金滩镇上,跟苏云锦一遇,之后几年时间,纠缠不休。现在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不管她身上是带着邪门的东西也好,什么也好。我们要想安生把日子过下去,她成了一个不能不解决的麻烦。我总有种直觉,这个因果,只有我来了了。” 一边说,一边有些暗自忐忑,自己说的话会不会过于玄学。 明湛可是不相信玄学的。 但明湛没有吱声,保持着沉默,拿起那布匹,就送大理寺去了。 明湛说,大理寺慎刑司里,有专门的手段可以查验各种蛛丝马迹,专管陈年案子,让秦琴安心等着。秦琴果然就安心等着。 不出所料,晚上果然做了噩梦。 出乎意料,噩梦才做了个开始,紧接着就被空间的金光盖了过去。为了印证,秦琴第二天特意去买了一期字花,买字花路上,还故意在别人家窗户走过去。 结果既没有遇到花盆竹竿砸脑袋,也没有中字花大奖…… 就非常平平无奇的运气,简直一成不变。 秦琴就放心了,咧开嘴直笑:“太好了。我的气运果然还在!” 她的气运,就是平平无奇的气运! 旁边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的春花和小椿,大眼瞪小眼,一脸懵逼! 第934章 水落石出 大理寺出手,很快就查得清清楚楚,那些布匹都是出自苏云锦的布庄。而苏云锦见过了苏小锦之后,导致苏小锦死亡的推断,也就差不离的,浮出了水面。 “有趣的是,苏夫人正在到处寻找苏小锦。这动静越闹越大,本来有心瞒着别人的,眼下也越来越多人知道了。”明湛把秦琴案头的两个石子儿抓在手里,一抛一抛的,“倒是苏小锦的死讯还没有多少人知道——” 秦琴眼眸闪了闪:“既然如此,那我就会一会苏夫人。” 很快,秦琴趁着苏首辅外出,带着那匹红鹅绒,去了苏家。 开门见山,秦琴对苏夫人说:“苏小锦死了。她就安葬在城北乱葬岗,三棵大松树下面的孤坟就是她的。” 苏夫人手一抖,碗里的热茶溅了满手,她也不觉得烫,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秦琴说:“我自然知道。我知道你在找她,也知道那个坟里埋的就是她。” 苏夫人的眼泪夺眶而出,旁边的丫鬟忙又是接过茶碗又是给她递帕子的,直忙活了半天,苏夫人止住了眼泪,哽咽着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不是自己私底下悬赏了一千两白银要苏小锦的消息吗?”秦琴说着,苏夫人原本就苍白的脸色,顿时再白了三分,身子摇摇欲坠,眼看立马就要晕倒。秦琴就改口道,“哄哄你的。” 其实悬赏是真的,不过秦琴只是恶趣味地想要拿苏夫人开个玩笑罢了。 谁想得到苏夫人这么不受激啊。 苏夫人定了定神,眼睛茫然且没有焦点,机械地从怀里摸出一卷银票:“秦郡主,您放心。我说话算话。” 接过了那银票,秦琴微感惊讶,却也没有客气,直接收下。 她褪下了嬉皮笑脸,端重道:“你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苏夫人点点头。 秦琴说:“她是老死的,二十多岁的人,不知为何,在走了一连串霉运之后,变得白发苍苍,未老先衰,最后油尽灯枯。在那之前,有人发现她和苏云锦曾经有过来往……这匹鹅绒,不知道你认得么?” 只看了一眼,苏夫人就很肯定地说:“认得。这是我们家布庄里的出品。不知道这布匹和小锦的死有什么关系?” 秦琴道:“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也想知道。因为我查到的,就是苏小锦收到这些东西之后,开始衰败,最后悄悄死去的。所有的口供、物证,都在此处。但这里头的道理……我也不大懂。特来请教苏夫人。” 一边说,一边把整理好的口供证物,一一奉上。 其中当然少不了的就是染了血迹的鹅绒布的布样,那被试剂染出来的荧蓝色,幽幽地,闪着鬼火般的光芒,又美丽又恐怖。 好几个苏家的丫鬟婆子,肉眼可见地打了冷颤。 秦琴假装看不到,她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苏夫人,静静地观察苏夫人的表情。苏夫人眼神变幻不定,似乎是惊讶,似乎是疑心,似乎是恐惧……半晌,她咬了咬唇,说:“如果真的是巫蛊之事,我们苏家出了这么个妖女,决计不可饶恕。” 秦琴盯着苏夫人,道:“难道你舍得大义灭亲?” 苏夫人惨淡一笑,眼底的软弱已一扫而空,变得坚毅:“本来就没有养育过……如今她把我养育了二十年的义女害死了,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秦琴道:“既然如此。那我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苏夫人,秦琴告辞。” 她离了座,欠了欠身。 腰还没来得及直起来,喉间已多了一把磨得尖利的簪子—— 秦琴凝住不动,头顶上,传来苏夫人凛冽决绝的说话声:“秦琴,你知道得太多了!今天不能让你踏出苏家门口!” !。 “呵呵……” 秦琴唇角才刚刚勾起,门口处,又响起了苏复的说话:“秦琴,谢谢你自己送上门来。” 他走进屋子里,把秦琴反手绑起来,一脚踹在她膝盖弯处,秦琴身不由己跪在地上。苏夫人这才撤回自己的簪子。她忐忑不安地说:“儿子,这样行吗?” 苏复说:“娘。你听我的!” “家丑不外扬!” “要是被外面的人知道云锦害死了小锦,那还得了!” 苏夫人定了定神,说:“那云锦……” 苏复狠戾道:“云锦从回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她透着一股邪门。如今果然印证了我的猜测!幸亏她如今人在东宫,无名无分。我们娘家人对她不理不睬,她无所依仗,等太子对她的新鲜劲儿过去了,也就渐渐地没了这人了。让她在东宫里自生自灭就是!” 苏夫人以儿子为马首是瞻,鸡啄米般点头:“娘现在心里慌得很,听着你的安排就是。” 看了看被捆着的秦琴,苏夫人问:“那,她……” “交给我吧!”苏复一记掌刀,打在秦琴后颈处,秦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真特么的。 常在路边走,哪有不湿鞋。 撑死胃口大的,淹死会水的! 秦琴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点儿托大,竟阴沟里翻船,害得自己被绑了!! 麻,被打中的迷走神经丛,酸爽的麻。 痒,身上无数地方,传来难耐的痒。 什么鬼…… 空间的金光在她识海里不断旋转、吞吐、明明灭灭。而那光芒,似乎在竭力保护她。秦琴觉得很无稽,那只是一个空间,它的存在已够超乎想象了,怎么可能还会保护她? 这个念头刚刚起来,金光就像被野火点燃的枯草一般,离散消失。 但秦琴却也因此可以勉强抬起一点点眼皮子,光线透过来,看到眼前有黑影动来动去的。香甜的味道扑鼻而来,耳畔传来秦瑟瑟的声音:“不是变好看了吗?看看这许多蚂蚁一块儿噬咬,你还能不能好看……嘿嘿……” 那嘀咕低语,透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与疯狂! 脸上一痛,秦瑟瑟竟划开了她的脸,然后倒入蜜糖。皮肤上的痒丝丝顿时疯狂朝着她的脸移动过去,秦琴大吃一惊,顾不得伪装,眼睛骤然圆睁,大喝一声:“秦瑟瑟!你要干什么?!” 中气足音浪大,猝不及防地,秦瑟瑟被她吓得原地一蹦三尺高,“哎呦妈呀!”手里的簪子“锵锒”掉地上!! 第935章 竟敢把她迷昏了?! “我要干什么?!”秦瑟瑟那模样看起来像老了几十岁,眉毛快要掉光,两腮凹陷,看起来倒是跟她亲娘龙氏一个模子似的了,眼里闪着刻骨的仇恨,“我要毁了你!” 她握紧手里的簪子,又扑向秦琴。秦琴低下头躲过了她的攻击,她身上爬着的蚂蚁吓得一哄而散,就跟黑色潮水似的奔涌退走。 秦瑟瑟一击落了空,越发癫狂,又扑向秦琴。盲拳打死老师傅,秦琴可不敢跟这厮乱来,可恨身上被捆得一圈一圈,跟个大粽子似的,她想要起飞膝踢开秦瑟瑟,却只能跟个大蛆似的蛄蛹。 说时迟那时快,关着她的屋子门推开了,苏复走了进来,一巴掌把秦瑟瑟扇飞:“你不老老实实呆在你院子里,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什么鬼?! 这屋子竟是苏复的?! 秦瑟瑟扑向苏复,拦腰抱着他:“苏世子!你看看我,我哪里不如她了,我比她年轻,比她好看,你凭什么要冒着名节被毁的大风险,把她给关在屋子里!” 秦琴:“……” 苏复不耐烦地拿脚猛踹秦瑟瑟:“臭婊砸,倒贴的东西!你贱不贱啊!快给我滚!” 趁着他俩纠缠,秦琴从空间里摸出一把短刀,拼命地割身上的粗麻绳。可恨那苏复也不知道是不是练过的,绳子绑得死紧,一时半会儿竟割不开。 秦瑟瑟哀求苏复不成,眼角余光一看秦琴,“贱人,想逃跑!” 说时迟那时快,秦琴也割断了绳子,飞快往外跑。她做梦都没想到,秦瑟瑟会扑过来,拽住了她的腿。秦琴本来是能够飞腿踢开她的,到底不忍心打女人,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她被秦瑟瑟使出洪荒之力地压在地上。 秦瑟瑟一边压住秦琴,一边回头对苏复高喊:“世子爷!上啊!上她!” !。 秦琴以为自己听错了:“秦瑟瑟,你发疯了?!” 秦瑟瑟两眼猩红,嘴角一条长长的哈喇子往外飘,她浑然不觉:“你不是喜欢她吗?我帮你压着她的腿……只要你喜欢,我就是你的一条狗!” !。 为了讨苏复欢心,秦瑟瑟竟不惜当他的帮凶!! 苏复回过神来,开始走近秦琴,秦琴大骇,拼命挣扎,可秦瑟瑟就跟吃错了药似的,力气大得惊人,而且还一脚挑起了秦琴的裙子,把裙边直卷上来:“快,我脱她的裤子!你来上!” !。 苏复狞笑着,步步逼近:“秦琴,你再嚣张,也得折在我手里!” 秦琴后悔死了,“我就不该对你手下留情!” 她这句话是对秦瑟瑟说的,秦瑟瑟满眼幸灾乐祸,“秦琴,你也有今天!我得好生看着你怎么被我们世子糟蹋!” 话音未落,秦琴一个倒挂金钩,结结实实踹中秦瑟瑟的脸。秦瑟瑟惨叫着打横飞过整个屋子,重重撞在柱子上,跟个破布袋似的不动了。 雷霆万钧之势,把苏复直接吓软了。 哪儿哪儿都是软的。 秦琴翻过身,冲着他鼻子就是一拳。 鼻血长流。 于是当明湛领着大批人马冲进苏家的时候,看到秦琴正在摁着苏复,把他打成了猪头。苏夫人一看,黑眼珠子往上一插,晕了过去。苏首辅抢上前,喊着:“复儿!复儿!” !。 秦琴把苏复往地上一扔,飞扑进明湛怀里,“相公!你总算来救我了……” 明湛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把她拉到身后。 苏首辅说:“明大人,你看到了吧,明明就是你妻子在殴打我的儿子!” 好家伙,什么情况?! 明湛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苏复见到老爹来了,顿时挺直了腰杆子:“秦琴,你竟敢殴打我!真是欺人太甚!” !。 秦琴说:“你和你的侍妾联手要非礼我,我不打你,难道乖乖就范?!” 苏复一听,顿时结巴起来:“你、你好厚的脸皮!你知不知羞?!” 秦琴冷笑:“知羞?哼,你这个恩将仇报又施暴的也不知道羞耻,我为什么要知丑?!难道我吃了亏,还得打断牙齿和血吞了,才算是全了自己名节?你拉倒吧!我这次不把你们苏家彻底搞臭,我就把秦字倒转来写!” 他奶奶的,就因为自己那一时软弱心软,害得差点儿晚节不保!! 一直跟在明湛身边,没有说话的大理寺卿,这会儿为难地道:“明大人。您看您妻子也没有吃什么亏。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这种权贵家里的阴私,大理寺卿不太想理会。 都是官场上混老了的人,大家自然也都知道大理寺卿的意思。明湛摇了摇头,说:“不行。苏家无故扣留我妻子,意图非礼。我必须追究到底。” 巧了,苏首辅也是铁青着脸说:“秦琴蛮横无理,殴打我儿子,让他在人前受辱。本官——也要追究到底!” 大理寺卿和稀泥不成,反而一下子得罪了两边,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索性一大串人,一起闹到了大理寺。 一踏入大理寺,发现里面守卫森严,非比寻常。 站在门口的人,赫然是王诚刚?! 大理寺卿腿肚子直打转抽筋,“王、王公公……” 王诚刚手里的拂尘一甩,不卑不亢,说话的声调也没什么表情:“尚大人好。听闻苏首辅家里出了事,惊动了大人。皇上十分关心,因此亲自来了。眼下圣驾正在里头安坐。” 看了一眼快要哭出来的大理寺卿,秦琴暗地里打量苏首辅,老狐狸没看出什么表情。她再看看自家男人……这人也没什么表情。 看来,明湛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变成了老狐狸。 一行人进了大理寺的明堂上,顺武帝果然高高在上,居中而坐。大家跪了一地,山呼万岁。 顺武帝说:“平身。” 他先看向苏首辅,说:“我听说,首辅家里出事了,跟明湛家里竟是闹起了大矛盾?还劳动了大理寺卿,到底发生什么大事情了?” 苏首辅还没说话,秦琴很大声地说:“皇上,他儿子苏复,要强我!” !。 清脆挂辣,毫不犹豫,指控实在。 秦琴一嗓门,把满地的大男人给结结实实地震住了!! 苏复尖着嗓音哭喊:“不是!冤枉啊,皇上!这妇人泼辣得很,她在含血喷人!” !。 顺武帝一看向苏复,愣住了,“苏复啊,你这……这是怎么啦?” 苏复现在那尊容,说是鼻青脸肿,都算是轻了,好些地方头发被生生拔了下来,一缕一缕的,看起来就跟生了癞痢似的。哪儿还有平日那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第936章 那女人打我!! 苏复悲从中来,受了莫大冤屈似的:“皇上,那女人打我!不光打我,还打我的侍妾!一脚就把我侍妾踹飞了!!皇上,您要给学生作主啊!” !。 他指着被作为证人抬了过来的秦瑟瑟,比起苏复,秦瑟瑟更惨,整个人被踹飞又撞柱,路都走不了。 顺武帝眯了眯眼睛,眼底里升起一丝不满。 他看向秦琴,沉声道:“秦琴,朕是不是平日太过纵容你了,竟让你壮了胆子,如此胡作非为?” 秦琴不慌不忙地说:“皇上,为什么苏公子不说,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殴打他的侍妾?” 苏复早有准备,当即说:“那当然是因为我侍妾秦氏,是你的表妹。你们多年恩怨,打从小时候开始,你就嫉妒瑟瑟美貌温柔,一直和她过不去!如今瑟瑟成了我苏复的女人,你寻了个由头,就要毁掉她!” 秦琴一听,乐了,拍起手来,噼噼啪啪的:“说得好。说得真好!说得跟真的一样!” 她说:“我是河里洗煤闲得慌吗?平白无故的没事干,跑到你家后院里去,把你和秦瑟瑟打一顿?!” 正欲继续说下去,忽地一抬眼,发现明湛在对她打眼色。秦琴垂眸一想,会意过来,明湛这是提醒她不要落入自证陷阱。头顶上顺武帝说:“秦琴,怎么不说话了?继续说啊,朕听着呢。” 毕竟两边都是重臣,顺武帝不会轻举妄动的。 秦琴定了定神,话锋一转:“近日我查访出一桩陈年命案。案情涉及苏家千金苏云锦,谋杀曾经的苏家假千金苏小锦。我拿到了物证和人证供词,听闻苏夫人也在寻访苏小锦下落,出于好心,主动上门拜访,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苏夫人。” 顿了一顿,抬眸看了看顺武帝不知不觉变得关切的眼色,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后来就没了意识,然后醒来就在了苏复的屋子里。后来的事情,我也不想多辩解。但事情起因,就是因苏小锦的命案而起。……也正是因为人命关天,我才跟我夫君提前打了招呼,告诉他我的去向,让他必要的时候,带人来接我。如今苏小锦被葬在城外乱葬岗那三棵松树底下。所有证据,明明白白。请皇上定夺!” 说罢,她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 众人大哗!! 一案未了,又起一案! 而且还是命案!! 别说苏夫人了,现在苏首辅也要晕过去了!! 他恨死了那不争气的儿子!!! 顺武帝的眼神,明显就变了,狠戾得很:“明湛,尚书其,这话当真?涉及命案?!” 尚书其就是大理寺卿的全名,皇帝喊全名,大事不妙。尚书其吓得脸色白玉一般,往地上一跪,高声道:”回皇上!郡主所言全无虚假!苏小锦死亡一案,已由大理寺查清,水落石出,结档存案。皇上,大理寺已经尽力了啊!” 顺武帝一拍椅子扶手:“朕没有问你这个!” 他看向明湛,明湛垂手跪在地上,说:“皇上,尚大人所言,句句属实。正因人命关天,所以我妻子才冒险前往苏家告知。不料苏家却无故扣人。明湛不是很明白这里面的因果,请皇上明察!” 顺武帝冷笑:“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明湛,你这么聪明的人,用不着朕教你吧?” 秦琴说:“皇上,我说话耿直,我就说实话了吧!苏夫人不愿意家丑外扬,所以打算把我给杀了灭口!” “真是没想到,我跟苏家不对付了好几年,平安无事。这次难得一发好心,却成了那东郭先生!” “皇上,实不相瞒,就算您不来这里,我也是要到宫里去,为自己申诉冤屈的!” “我秦琴行的正站的正,这次路见不平出手相帮,却差点被先奸后杀。如果因为苏家百年世家,树大根深,从而不了了之,敢问,这世间上还有王法吗?!” “那苏云锦因是苏家千金,太子宠妾,就可以害死人命,逍遥法外;那苏复因是苏家公子,功名在身,就可以对朝廷郡主殴打囚禁,为所欲为!” !。 “天理何在!公义何在!” !。 “够了!” !。顺武帝猛地怒吼一声,霍然站起,“秦琴,你给朕闭嘴!” !。 秦琴住了口,心口微微起伏,两眼亮晶晶的。她的身边,明湛悄悄地伸手出去,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又大又软,温温柔柔的,秦琴感觉到无限的勇气和力量,源源不绝地传过来。 明湛开口道:“皇上。傻丫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瞎说大实话。但这一次,本来她是可以置身事外的,却坚持追查,最终查明了苏小锦的死因,为苏小锦找到凶手,让真相大白。虽然我们没有本事,没办法把凶手绳之以法。可这份善良和见义勇为,不应该成为她遭受报复的原因!” “皇上,傻丫是我的妻子,是我的女人。如果我连自己的女人被欺负了,都没办法保护她,为她出头,替她主张。如果因为我们敌对的是苏家,我就甘心屈服,认错认怂,这样做男人,跟乌龟王八蛋有什么分别?!” “臣,愿以爵位官职为代价,只求严惩苏家!如若苏家诸人能够伏法,那么臣,愿意从此解甲归田,回海边继续当一个平凡渔夫!” 一番话,掷地有声! 跪在顺武帝面前的明湛,虽是跪着的,但腰板挺直,铁骨铮铮,仿佛一株风吹不倒火烧又生的挺拔苍松!! 顺武帝眯着眼睛,久久不语,沉吟着。 没想到的是,原本置身事外的大理寺卿尚书其,突地“夸察”一下,也跪了下来!紧跟在尚书其身后,大理寺诸多官员、谋臣、兵丁等等,也是全数下跪。 黑压压的一片!! 宛如乌云压城!! 顺武帝惊愕无比,道:“你们干什么?!” 尚书其低着头说:“皇上,微臣此前受明大人所托,查苏小锦死于非命一事。敢以颈上人头担保,苏小锦之死,和苏云锦脱不开关系。此其一。其二,微臣擅自动用手中权力,替明大人查案,此为渎职,微臣极清楚明白!” 他抬起头,看着苏首辅,微微一笑,“苏大人,不要这样看卑职。您想要说的话,卑职已经替您说了。就不要为难卑职了!” !。 顺武帝意味深长地看了苏首辅一眼,看得苏首辅脑门上黄豆大的汗珠子直往下淌。 第937章 以死相谏 顺武帝淡淡的道:“苏首辅,看样子,他们畏惧你,更甚于畏惧朕啊。” 苏首辅一直站着,属于全场唯一没有跪下的人了。听到顺武帝这么一句,顿时“扑通”下跪,颤巍巍道:“皇上!请不要被谣言所迷惑!” !。 顺武帝道:“你告病不来上朝这段日子,还是做了蛮多事情的嘛。朕原本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念着当年苏老首辅鞠躬尽瘁,积劳成疾,死在了往灾区赈灾的路上。你也多年为朝廷操劳,夙夜未曾得片刻休憩……没想到,你是结党营私,竟到了文武百官,怕你多过怕朕的份上。一双儿女,儿子欺压大臣妻子,女儿勾搭朕的两个皇子,你非但不严加管束,还纵容包庇……竟是朕一片心意,错付了。” 话,一句比一句重。 苏首辅脑门上的汗珠,一滴比一滴大。 涔涔而下,最后竟汇成溪流,滴落地上。 狼狈不堪。 顺武帝把他晾在一边,扭脸问尚书其:“尚书其,你倒是说说,为何你要这样对苏首辅解释?” 如今的矛头,已经是从秦琴和苏复之间男女那事,转成了顺武帝和苏首辅之间!! 尚书其惨淡一笑,摇着头说:“皇上,微臣上有老下有小,不敢说。但请皇上相信微臣!请皇上妥善照顾微臣八十老母八岁幼子!” !。 “苏云锦用邪术,杀了苏小锦,这是赌上大理寺上下声誉板上钉钉的事情!绝对不会造假!” !。 说时迟那时快,他猛地朝着柱子撞了过去!! 明湛大惊,原地跃起,衣袖朝着前面一卷,一股劲风吹过去,只听见“砰”的一声响,尚书其还是撞到了柱子上,头破血流,当场昏了过去。 旁边的大理寺人们一拥而上,“尚大人!” “头儿!” “还活着!” !。 “明大人那股力度及时把尚书其冲撞的力度卸了!” 王诚刚跺着脚喊:“都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送下去包扎!” 在他尖声叫唤下,大理寺的人迅速找到了方向,把尚书其送了下去。 顺武帝揉了揉眉心,对王诚刚说:“让大理寺少卿上来,把苏小锦相关的卷宗证物给朕。除了苏家和明湛夫妇,其余无关人等,一律退下听命吧。” 王诚刚大声答应着:“是。” 一顿忙乱过后,大理寺的明堂上,人少了许多。秦琴也被赐了座。其他人都还只能站着。 这是顺武帝要亲自审理这桩无头公案了。 头一次,苏首辅露出忐忑不安的表情来。 不等苏家人说话,顺武帝先对大理寺留下的书记官说:“你先记下来。今年今月今日,苏复对长劼郡主图谋不轨,人赃并获。其妾秦氏为帮凶。影响极坏,先除去苏复进士功名,再以本朝律例顶格惩罚处置,任何人等,不得徇私轻饶。如有违者,与苏复同等处理。钦此。” 与苏复同等处理,意思就是说,有谁敢绕过苏复,就跟苏复一样,剥夺功名。 这是绝了那些想要趁着如今苏家落魄的时候,烧苏家冷灶钻空子的官员心思。 “花花轿子人抬人”“山水有相逢”“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类似的套路,统统被顺武帝这一句给破了。 苏复脸色煞白,瘫软在地上,直到现在他才开始知道害怕,荒腔走板的求饶:“皇上!皇上饶命啊!” !。 “皇上,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知错了!” !。 “皇上,求求您收回成命!我不要跟那些贱民同等身份,我不要!” !。 “皇上……” 一声声哭叫,就跟杀猪似的,要多惨有多惨。原本已是慢慢醒转的苏夫人,听闻噩耗,白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顺武帝冷笑:“贱民?你竟管那些老百姓叫贱民?!” 背着手,侧过身,竟是连个眼神都懒得再给苏复。 “就连朕幼时所读的帝王书,也是口口声声,‘民贵君轻’‘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是我们赖以为生的根本,是天下之所在!你倒好,一口一个‘贱民’,竟是把苍生分了三六九等!” “把苏复打一百棍,治好丢去教坊司,直接贬为贱籍,就让他知道,到底是他的身份高贵些,还是他口中的贱民高贵些!” 苏复带着妾侍一起试图侵犯秦琴,早就犯了众怒,大理寺诸人动手把他拖下去的时候,可没有半点留情。 秦琴听着那阵阵惨叫,眼观鼻鼻观心,心中没有半点涟漪。 苏夫人晕过去又醒来,心疼得满脸肌肉哆嗦,仇恨地看着秦琴,咬牙切齿道:“秦郡主,你好狠毒!我儿对你痴心一片,你竟为了区区小事,就置他死地!他比你小那么多,还是个弟弟啊!” 秦琴:“???” 傻逼了这属于是。 秦琴说:“三十岁有妻有妾的弟弟吗?” 她说:“我好心告诉你苏小锦的下落,却被你们家暗害,我该找谁说理去??” 顺武帝问:“秦琴,你说的那些证据,在哪儿呢?” 苏夫人突然大笑起来,猖狂极了:“没有证据了!全都被我毁掉了!秦琴,我看你怎么拿出证据,怎么害我女儿!” !。 秦琴问:“你哪个女儿?” “两个都是我的女儿!”苏夫人恶狠狠的,用口型对着秦琴无声道:“小锦没有了,我得保住云锦!” 她侧身对着别人,只有秦琴才看得到她的口型。 秦琴说:“那可就让你失望了。重要的证据,当然要备份保存啊。备份下来的那份,就在大理寺。” 看到大理寺少卿陈大人捧着一模一样的鹅绒布料及口供证词奉上顺武帝,苏夫人张口结舌,瞪大眼睛,整个人都傻了!! “这……不可能……口供怎么可能会有两份……”苏首辅对着顺武帝道,“这里头肯定有假的。秦琴是有心挖陷阱害我们!” 秦琴心里哇凉哇凉的,这对老狐狸夫妇,可真的见人就咬! 她冷冷的道:“现在还在到处攀咬别人,会不会太过分了?要找苏小锦的,是苏夫人。我去报信,是一片好心。大理寺规定,口供证词,不能外传,所以我求了人,刷了自己的面子,来另录一份。一切合理合法。皇上,如尚大人所言,苏云锦用了邪术害死苏小锦。因证据手段不明,无法抓捕归案。请皇上定夺!” 第938章 原来,他知道得比自己还多 然后秦琴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张萃萃如何发现苏小锦和苏云锦碰面之后,干啥啥倒霉,最后未老先衰,死的时候鸡皮鹤发等事,一一说了。 那大理寺中,本来就阴森,听她言语,怪力乱神之处,叫人越发的头皮发麻。 听完了秦琴说话,顺武帝沉吟:“秦琴,你是如何得知这里头秘辛?” 苏首辅和苏夫人两个,已是软倒在地上,满脸惊骇。 秦琴看了一眼他们两个,明湛说:“我来说吧。” 秦琴担忧道:“阿湛,你是大男人。” 明湛说:“坏人就是坏人,无论男女。如果因为男女之别,就随意放过女的坏人,这世界上一样没有王法。在征讨北狄的时候,那些抱着炸药包想要来炸我们营房的女北狄人,你忘记了?” 秦琴沉默了。 明湛说:“这里面许多线索,近期我亲手整理,才渐渐清楚。你没有我知道得清晰,就让我来说吧。” 顺武帝点点头:“行。” 明湛娓娓道来:“苏云锦还没有认祖归宗之前,在金滩镇上,已是传奇人物。她出身寒微,但在一次大病之后,突然之间开了窍似的,精通刺绣,靠着卖绣品给自己赎了身,立了女户。我就是在那时候开始,跟她有了打交道的机会。第一次见她,是在布行里,她非缠着我,要我用一年的花销来买她一块帕子,我从此断定,此女志大才疏,不可深交。” “自此以后,哪怕几乎每次到集市上,都能够碰到苏云锦,我也是刻意避开。” 秦琴很惊讶,“阿湛,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原来每次去集市都碰到她?” 明湛说:“不值一提的事。” 顺武帝却直摇头:“那苏云锦长了一张好脸,就连朕第一次见她也惊艳。而且她惯会用姿色在不动声色间勾引男人……明湛却能不为所动,是大丈夫。” 明湛道:“我比较挑食,一般的女人,满足不了我。” 在场的都不是少年少女了,不少人闹了大红脸,看着明湛的眼神更是敬佩。能够勾得三个皇子恋爱脑的女人,却勾不动一个明湛,这份定力,实在难得。 明湛继续说:“后来她撺掇着徐观卖掉了自己的店面家产,进京认亲。我以为跟她再也没有半点关系。不成想,在盘下大观奇货行那院子之后,我在那里发现了这个。” 明湛拿出一个小小的人偶,上面写了生辰八字。 呈上给顺武帝之后,顺武帝惊讶道:“徐观?这不是你那个……” “没错,就是跟随在我身边的那个副将徐观。”明湛简单地把自己如何跟徐观重逢的事,说了一遍,道,“陛下放心,这个人偶,我已经拿给了轩辕神官处理过。现在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人偶而已。上面的针线,很明显是苏云锦的。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已经会用邪法了。她甚至……想要夺取我家傻丫的气运。”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秦琴。 他说:“傻丫有过一阵子,是浑浑噩噩的。她自己都还不知道,但微臣发现了。微臣手上是杀过生的,所以那些夜晚,微臣彻夜守在她床前。过了好一段日子才好了。后来微臣回头算过,足足是七七四十九天。再后面,微臣担心还出什么幺蛾子,就把早年跟随打狗队上山杀死的山狗王的两颗獠牙取了下来,配上鲛鱼的尖牙,挂在傻丫床头上。从此以后,傻丫才算是安稳了。” 秦琴想起自己床头确实多了一挂丑不拉几的挂件,不过她向来不在意这些,就让明湛挂着去。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得比自己还多!! 顺武帝很震惊:“什么?!为什么?!” 他扭脸瞪着秦琴:“秦琴,你来说!” “是真的!” !。秦琴斩钉截铁说:“我至今没有证据,但我知道……因为我听到了那些古怪的声音……但他们失败了。我还是我,我现在站在这儿,还是我自己。至于陛下的第二个问题,我也……” 她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兴许,是我长得丑,碍眼了吧。” 顺武帝皱着眉,很是凝重。 一声很响的呜咽,打断了他们。 竟然是苏夫人。 苏夫人擦着眼泪,道:“原来如此!!自从云锦进了家门之后,我们全家人就跟中了咒似的,怎么看她怎么稀罕,恨不能把之前亏欠她那二十年的东西全部捧给她……老爷,您还有印象吗?” 就连苏首辅,这会儿也陷入了思忖中,那表情不再是往日那副官场老狐狸老油子般的,而是皱着眉,捋着胡子,俨然一个寻常老父亲:“是的。莫说是你,就连我,也是心动不已。那时候,我们明明商量好,既然抱错了的那个人家已死绝了,小锦无家可归,我们索性两个一起养。结果她一回来,没三天,复儿做主,把小锦直接赶走了。” 苏夫人说:“那之后,就跟中了失心疯似的。专宠着云锦一个。两个庶女,也直接嫁掉了。她们的彩礼后来成了云锦的嫁妆。原来都是邪术所致……” 她一把抱住苏首辅,失声痛哭:“我们造孽了啊!老爷!我们造孽了啊!” !。 就连苏首辅,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儿子没了,养女没了,庶女也没了……是我们造孽了啊!” !。 人类面对叵测的空间,未知且多心存敬畏,哪怕他们不知道系统和空间的存在,也相信了苏云锦拥有玄妙的能力,能够以邪法夺取人心气运。 顺武帝是天子,多多少少是信一点鬼神之说的。 他是最了解苏首辅为人的,那是个什么人啊,把自己的门生送去做垫脚石,都不带半点犹豫的!在几个皇子之间游走,从不留半点把柄的!! 这样的一个老狐狸,居然后悔了!居然痛哭了!! 越了解,越震惊!! 越震惊,越恐惧!! 秦琴想了想,试探着说:“皇上。如今苏云锦还在太子东宫中,她无法夺取到新的气运来滋养,就无法作妖。既然如此,先把她捉拿归案,问清楚她是如何谋害苏小锦的,别的事情,以后再算?” 她说完,对着顺武帝拜了一拜,又看向了苏首辅夫妇。 第939章 大彻大悟 老两口只顾着抱头呜咽,已浑然把所有事情给抛在身外。 顺武帝点点头,道:“好。” 他看向苏首辅,眼神复杂,道:“苏杨,你,是要自己求个体面呢,还是朕给你个体面?” 事已至此,苏首辅势力瓦解,心态尽灰,身边人也除了老妻一个,全都没了,风光了大半辈子,竟是一刹那间,大彻大悟。 他收了眼泪,双手合十,对着顺武帝三跪九磕首:“佛说,人活在世上,如坐在荆棘丛中。无欲则不动,有欲则一动。微臣……老朽欲念太深,乃至家宅受连累,遍体鳞伤,险些无可挽救。然则如今发现红尘无趣,一切皆空。既如此,老朽自请辞官,挂印回乡,等散尽家财之后,寻一寺庙,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原以为苏夫人会像平日那样大哭阻止的,不料她也是一脸平静,眉眼低垂,跟在苏扬身后,也是一般的跪拜,然后道:“老妇愿跟随夫君一同出家。日后日夜诵经,洗清复儿和云锦所造孽障。为小锦超度,早日往生。” 垂眸看了她们半晌,顺武帝方才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准。” …… 东宫。 “锦云苑那位又跟太子闹起来了?”花芷韵翻了一页书,就连眉毛都不曾动一动。 淡定得很。 在她面前的是她的奶娘张嬷嬷 张嬷嬷说:“是。听说是嗔怪太子殿下不去护着苏家。” 花芷韵不禁呵了一声:“她是不是傻?” 张嬷嬷垂下眼睛,“这些大格局的事情……老奴不懂。” 这时,时良媛挺着大肚子,过来串门了。在门口听了一耳朵,道:“什么大格局?夫人在聊什么呢?” 张嬷嬷忙给她看座。 花芷韵说:“没什么,大格局之类的事情,我们妇道人家就别沾染了。不过好好笑……时良媛你当个笑话听一听?” 到底没忍住,把锦云苑闹起来的事情,跟时良媛分享了一把。时良媛咯咯直笑,“哎哟,什么才叫大格局啊?逼着太子去维护一个掌权几十年的老臣,那不叫大格局,那叫找死吧?” 花芷韵也禁不住好笑,说:“大概那位大姐对大格局什么的,有误解吧。只要我们太子安安分分的,自然而然就能得继承大统。” 时良媛说:“她总是看不起我们,觉得我们是被养在深闺之中没有见识的后宅妇人。殊不知我们小时候,也是要念四书五经,也是要通晓文墨的。黄老之术无为而治,也是懂一些。” “我可不懂。”花芷韵笑着直摆手,“那是你们时家教养女儿的法子。我们花家看重的是女子管家管帐,经济学问。不过呢,也懂得八个字,‘休养生息,有所不为’。锦云苑那位,却成日喜欢忙碌,没事也要找点事。” 时良媛说;“我听说了。本来七皇子是无心争夺那个位置的,但她非要做皇后,就这……” 话没说完,就被花芷韵捂住了嘴巴。花芷韵压低声音道:“时良媛,快别说了!” 也是知道自己失言,时良媛眼珠子一转,赶紧住了口。 一时间,只吃茶闲话,把时间敷衍了过去。 …… 锦云苑里,跟蒙玦大吵一架之后,苏云锦叫出了系统,气呼呼的:“统子!我要兑换道具!” 系统的声音懒洋洋的:“宿主,你现在的积分已经是负分了。你还想要兑换什么道具?” “蒙玦太没用了。我要换个强力道具,帮他逼宫登基!” 系统吓一跳:“你现在只是个妾侍,完成任务是要成为皇后。就算逼宫登基也没用啊!” 苏云锦却不是这么想,她说:“我的好感度不是已经刷满了吗?现在他独宠我,还留着花芷韵那个土著,只是忌惮花家的势力。那么等蒙玦做了皇帝,自然就不会忌讳这个了。以我的好感度,让他直接立我做皇后就是了!不然的话?从低位份一步步的爬起?我才不浪费那个时间!” 系统:“……” 事情,真的如此简单? 苏云锦这时下了指令:“统子,你给我做个评估,可行性多高!” 系统没办法,“现在为宿主检测计划可行性。” 进度条读取中…… 进度条读取完毕。 系统道:“计划可行性为百分之九十。” 苏云锦一拍大腿,容光焕发:“我就说可以吧!真的是太笨了,早就应该用这个法子了!” 系统道:“宿主,出于系统原始设定,要警告你一次。采用强行夺宫登基这一快捷方式,会为本世界带来无辜生命的伤亡。鉴于这个世界并非虚拟世界,而是真实存在的世界,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请问你一定要执行这个方案么?” 苏云锦一脸冷漠地说:“他们过得好不好,关我什么事?我一个现代灵魂到这个落后的古代来,我吃的亏跟谁说去?他们天生就是愚昧落后的,遇到了我,是他们不走运罢啦!” 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系统面板上“是”的选项。 一道绿光闪过,眼前出现一颗白色药丸。 一行行文字说明出来:“愿望丹。使用本道具之后,可以放大使用对象的内心欲念到最大值,从而获得鬼神之力,实现愿望。” 苏云锦大喜,毫不犹豫地兑换了这道具。 原本应该做详细说明的系统,这一次破天荒没有说话。只在最后说:“宿主,用本丹药登基,所造成伤亡会以数值形式反馈到你的面板上。另外,你的赊欠值已到最大。如果一个月内没能完成本轮任务,那么系统将会进行清算。请抓紧时间。” 贪婪地把道具握在手中,苏云锦说:“时间足够了!滚吧!” 系统没再吱声。 苏云锦谋划着给蒙玦下药去了。 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系统悄悄运转起来:扣除宿主身上道具效果,抵扣赊欠积分…… 之前苏云锦兑换的好感加成、美貌加成、声音加成、才艺加成,一点一点地被系统回收。 考虑到不能伤害到宿主身体,这个过程需要时间。所以苏云锦对此一无所知。她对蒙玦越发的殷勤了,每天使出浑身解数把蒙玦留在锦云苑中。 不为别的,就看看那些女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她也觉得很快乐! 第940章 苏家,彻底败落 把蒙玦的好感度刷到100,那作用是大大滴。很是顺利地,苏云锦就把愿望丹用在了蒙玦身上。 那日正好是苏复被发配的日子,这哥们也真是资深妹控,父母妻儿,一概不问不见,偏生想要见见苏云锦。而极品恋爱脑蒙玦,自然一口答应了苏云锦的请求。 蒙玦想法子支开了押送的官兵,包了个茶寮,让苏云锦女扮男装,和苏复在茶寮里见面。 苏云锦一见苏复,假惺惺的眼泪说来就来:“哥哥,他们好狠心。怎么就把你堂堂一个进士贬成贱籍……我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是忌讳我们功高震主呢。” 苏复也是扶着苏云锦的肩,一脸说到心坎里的感动神情:“云锦,你始终才是最知晓我心意的。这儿有一颗夜明珠,是我偷偷藏起来的。你收着,日后点缀了头面,也就当见到哥哥了。” 那夜明珠晶莹剔透,亮闪闪的,可想而知,价值连城。 这种东西从前在苏家车载斗量,苏云锦拿来扔水池子玩的,如今却两眼放光,一下子攥在手心,嘴上还得装个逼:“这些东西从前家里多得很,如今我收下来,也不是我所愿,只是留个念想罢了。” 和苏复一起被贬成贱籍的,还有秦瑟瑟。秦瑟瑟看到苏复拿出那颗夜明珠的时候,眼神就已经不一样了。 结果苏复一见到苏云锦,就把别的所有都放在脑后去,说“哥知道你向来不在意这些身外物。” 秦瑟瑟脸色就变得跟锅底似的。 这还不止,苏复还说:“云锦,现在只有你自己了,千万要好好照顾着自己。” 这下不光秦瑟瑟,就连旁边的蒙玦,也脸色不愉。 苏云锦却很感动,特别是感觉到了秦瑟瑟那羡慕嫉妒恨的眼光之后,就更加大大的满足了。她握紧了夜明珠,很是妩媚地对苏复说:“哥,你要照顾好自己。你永远是我的好哥哥!” 苏复握住她的手:“妹妹,能得到你这么优秀的妹妹,也是哥哥我三生有幸!就算为了你贬成贱民,我也无怨无悔!” !。 秦瑟瑟顶不住了,拦在了苏复和苏云锦中间,分开他们,冷笑说:“说得清高,有来有往啊,现在我们要去那不得见人的地方了,你是妹妹,难道不给点儿银子什么的让我和你哥防个身嘛?” 话一关乎钱,苏云锦顿时眼神闪烁。苏复黑了脸,说:“怎么能够给钱那么俗气呢?” 秦瑟瑟说:“给钱俗气!没有那俗物,养不出你六尺高的身量!咱现在都是贱民了,日后在那教坊司里,还不知道如何被磋磨。你倒好,把唯一值钱的东西给了你妹子。人家再怎么难,好歹还是东宫里太子爷心尖尖上的人呐!轮得到你这个落魄大舅哥献殷勤!哼!” 苏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啪的打了秦瑟瑟一耳光,气急败坏道:“你又是什么人,一个贱妾,敢跟我呛声!” “苏复!你敢打我!”秦瑟瑟扑过去对着苏复一顿乱打,“我贱,我贱就贱在瞎了眼睛跟了你!不然我还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吃穿不愁好过活!我贱!我好端端一介秀才娘子,被你们糟蹋了!!你敢跟我动手,我跟你拼了!” 她毕竟农村长大,基本战力摆在那儿,一通乱挠,把苏复脸上脖子上挠出了好些道道,深的都见血了。苏复大怒,扑过去就要揍秦瑟瑟。蒙玦皱着眉打了个眼色给旁边的人,侍卫们赶紧分开他们,嘴里大声吆喝着:“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太子殿下还在呢!休得无礼!” !。 秦瑟瑟被扭着,身子姿势怪异,看着苏云锦刻薄地冷笑:“苏云锦,别老用那恶心眼神看着我们。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你什么货色,男人看不清楚,我们女人可都一个比一个眼睛雪亮!扒拉着男人上位的贱人,还把自己裹得多冰清玉洁似的。我在那教坊司里,看着什么时候天收了你!” 恶狠狠的,苏云锦背后直发麻,身子摇摇欲坠,眼看就要马上晕过去。 蒙玦护着她,冷厉道:“大胆,送下去掌嘴五十再让她上路!” 一场原本策划得应该挺能伤别离的告别,就这么草草收场。 送走了苏复和秦瑟瑟,苏云锦扑进蒙玦怀里,哭得直打嗝:“殿下。云锦以后,没有家了……” 蒙玦紧紧地抱着她,柔情万分地安慰:“你还有孤呢。孤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孤将会是你最大的依靠……你哥哥的事也不用操心。好歹忍过了这几年,等孤继了位,就把他送回来。” “太子殿下,你真好……”苏云锦搂着蒙玦的腰,顺势送上自己的香吻。 美人在怀,温香软玉,蒙玦那是照单全收。 趁着二人热吻,苏云锦把早就噙在嘴里的愿望丹渡了过去。那愿望丹入口即消失,蒙玦一无所觉,等俩人依依不舍地分开的时候,蒙玦眼神已变了:“云锦,你这么好,苏家这么好,你们受的委屈,孤都知道。可恨孤如今不在其位,身不由己!” !。 苏云锦火辣辣地,看着蒙玦:“殿下,云锦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蒙玦用力地抱住她,恨不得把苏云锦嵌入到自己身子里去! “云锦,你等等孤……孤一定许你……这个天下!” !。 苏云锦知道愿望丹已经起效了,搂住了蒙玦的脖子,决意要勾住他。她呼吸炽热,眸光朦胧,声音嘶哑,充满诱欲:“阿玦,我只要你,我只要你……” 在她的大力勾引下,蒙玦哪里还顶得住,压了上去。 茶寮内一片春光缭绕。 …… 谁都没有想到,太子竟趁着中秋大宴,起兵逼宫!! 那夜,几乎所有要臣都进了宫中赴宴。 被太子秘密召回京城的五千精兵混入了皇宫中,围住了乾安宫!! 大臣们被赶鸭子似的,全部驱赶到了乾安宫大殿里,在一排排利箭对准之下,蒙玦拿了一件黄袍,递给了顺武帝,强迫顺武帝给自己穿上! 第941章 狗急跳墙,太子谋反 看了一眼台阶下面的大臣,发现里面将近一半,都换了新面孔,再也不是从前苏首辅的那些人了。蒙玦也许是共情能力过强,想到了自己也许会有一天也会被这样取代,眼睛通红充血:“你们都给孤看着,不许做无谓的反抗!” “京城外面,还有三万精兵,围着每一座官邸!你们家人的性命,都在孤手中!” 大臣们一阵鼓噪,不敢动了。有些胆子小的,哭了起来。有些武将胆子大,被蒙玦的人当场砍了,血流了一地。 眼见吓住了众文武百官,蒙玦扭脸看着顺武帝:“父皇,您年纪大了!也是时候把江山交给我了!” “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守住这锦绣河山,带着天朝老百姓过更好的日子!” “快,把这黄袍加在我身上。儿子一定会送你颐养天年,好生尽孝!” 面前黄袍扬动,嚣张至极。 地上血迹斑斑,观之可怖。 顺武帝面沉如水,倒不十分慌张:“玦儿,你住手吧!”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收手?”蒙玦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笑话似的,满脸反派的笑容,“哪儿有当了三十多年储君的太子!监国的时候有我,监军的时候有我,做好了是应分,做不好就要被人怀疑。还得让着老四老五老七……你高高在上,怎么看得到我的苦处!” !。 顺武帝说:“你是受了些委屈,可你是储君,多担待一些不是应该的么?” “玦儿,你什么时候开始,竟是变了?” 罕见地,这个铁血皇帝,一脸老父亲痛心疾首的模样。 软弱、痛苦。 蒙玦脸上肌肉扭曲抽搐,似乎内心在挣扎。 但他现在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早日登基,走上人生巅峰! 那念头如同毒蛇,时时刻刻吞噬他的理智! 只要不实现,就会让他痛苦不堪!! 宫外,升起了朵朵焰火。 那是他的手下已经开始行动的信号!! 收不到皇宫里的烟火信号,他们开始动手了!! 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苏云锦那热切期盼的小脸。谁受得了这么一张娇弱美丽的脸充满依赖崇拜地看着自己!蒙玦催促道:“父皇,赶紧吧!你在这儿多耽搁一刻,外面就多死一个人!” !。 那些大臣谁也不知道哪个的家人正在被屠戮,越发的混乱。 顺武帝闭了闭眼睛,脸上痛苦抽搐,点了点头:“好。把笔拿来!” 蒙玦从怀里抖出事先写好的退位诏书,打了个眼色,他带过来的暗卫队长立刻接过去,放在顺武帝面前,同时一刀割破了顺武帝手指! 鲜血飞溅而出,滴落在诏书上,染出点点红痕。顺武帝疼得闷哼一声,蒙玦却兴奋得满脸放光,连声催促。 “快!” “快啊!” !。 说时迟那时快,从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咯哒”。 然后就是——“嘭”! 蒙玦腹部,骤然飚出一股血箭。变故猝然而生,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只来得及低下头,去看自己身上突然出现的那个血洞。红着眼,抬起脸,他才含糊地念出俩字:“明湛……” “怎么……又……是……你……” 人群自动分开两边,明湛从中间一步步走出来,他右手低垂,手里握着的匣子炮兀自冒出阵阵青烟。 蒙玦倒在地上,身下冒出一大滩鲜血,涣散的瞳仁内,恨恨地,但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时金川反应最快,张口高喊:“明爵爷来救驾啦!!快,护驾!护驾!!” !。 顺武帝盯着倒在地上的蒙玦,叫道:“快,救,救玦儿!” !。 不用他说,就有人上前去查看蒙玦,发现他还有一口气,赶紧的止血急救。 明湛上前一步,顺武帝抬起头,死死盯着他:“你伤了我的儿子。” 明湛面沉如水,无畏无惧:“但我救了您,——还保住了您的皇位。” 顺武帝眼泪一滴滴的滑落,“你伤了我的儿子。” 一顶黑锅似乎旋转着朝明湛脑袋上飞过来…… 明湛眯了眯眼睛,说:“你知道为什么底下人明明大家都能够救驾,却无人出手吗?” 顺武帝一怔。 “或者你可以当众杀了我,给你的儿子报仇?”明湛倒转了枪柄,把火枪递给他,“来,轰了我。然后我说屠戮太子,对你不敬。你要不要试试看?” 顺武帝语气不善:“明湛,你在威胁我?!” 明湛点了点头,直接承认:“没错。我就是在威胁你。你大可以想象一下,下面的数百位大人们,看着太子逼宫,看着我救驾,如果救驾的我被你杀了,那么日后他们还会不会效忠于您?” 顺武帝尖叫:“明湛,你大胆!” “我当然大胆,不然我也不会救您!”明湛道,“皇上,你是个好皇上。在你的治理下,海内外臣服,四海升平,大家日子越过越好,这些年来大家都有眼看的——所以我们才愿意跟随你!” 顺武帝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极了。 明湛的眼睛如同玻璃珠子般冷硬澄澈,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笑容,把枪朝着顺武帝跟前,又送了送:“来啊。皇上。伤害当朝太子,格杀勿论啊。” 顺武帝眼神一阵乱闪。 大殿上,御前侍卫已把乱党捉拿,而宫城之外得烟火,却没有新的再升起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有人在保护大臣家眷的安全? 兵部尚书老黎,夺过一名乱党手中的武器,一刀砍了那人胳膊,那人痛叫着晕了过去,却也保住了一条性命。 “呵呵……” 顺武帝咧开嘴,满嘴白牙,笑起来。 “呵呵呵……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站起身,和明湛对视!! “明湛,你救驾有功,朕……为何要杀你?!” 明湛屹立不动。 静静地看着顺武帝表演。 顺武帝大声吼:“所有人听着!就地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朕数三声,三声之内住手的,既往不咎! “三声数完,还在反抗者,一律诛九族!” 他中气十足,吼完之后,高高举起右手,“一——” 伸出第一根手指。 一半的人扔下武器。 “二——” 伸出第二根手指。 更多的人举起双手投降。 “三!” 第942章 全部投降,稳固朝局 随着顺武帝第三根手指竖起,大殿内的乱党已经全部投降。 须臾之间,叛乱被彻底控制下来。顺武帝坐回宝座上,居高临下,俯视匍匐一片,山呼万岁的群臣:“众位卿家受惊了。今晚,是太子和朕父子失和,家庭矛盾。请诸位在外面不要乱说话。” 这一次,不是顺武帝软弱,而是为稳固朝局。 如果被外臣知道京城朝廷不稳,那可就麻烦了! 顺武帝道:“今晚中秋之夜,原本应阖家团圆。不料朕蒙家内有兄弟肃墙,实乃家门不幸。但朝政稳固,明日一切照常上朝,有事起奏,一应如故。” 看了一眼明湛,顺武帝说:“明湛办事得力,劝慰太子,以德服人。现授当朝首辅之位。” 明湛带头,群臣跟上,异口同声,声震屋宇:“臣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晚京城里,赴宴大臣们的家宅被不明身份的披甲执利刃男子们所包围。有几家大臣家里甚至被贼人闯进,但随着烟火升起,京畿指挥所的士兵们从各处城门冲入,那些放了烟火的地方,俨然成了最佳第一靶子。不过一个时辰不到,叛乱被镇压。 公爵府门口,围拢了上千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就斜对面的聚贤楼的门板、围栏都被挤塌了。 可是没有人敢攻进府里。 上千个精壮汉子在门口推搡了半天,愣是没有人敢打这个头阵。 仿佛公爵府门口有看不见的墙壁。 根据当时龟缩在聚贤楼里不敢外出的伙计们回忆,他们在彼此推诿着:“你先进去!我跟后面!” “屁!你个老六,你先去!太子殿下说了,谁拿下秦琴颈上人头,赏黄金万两!” “我才不去!那位是征北狄的副将,先不说打不打得过,良心也过不去!” “你说我们干嘛要被摊派到这苦差事啊?”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一家大小都在东宫里当差,没法子啊……” “怎么办怎么办?” 谁也没留意到一只夜鸽子从公爵府里面飞出来,直接飞到了聚贤楼账房里。不大会儿,账房悄咪咪的打开窗户,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谁在往外大把大把,撒糖果米饼等充饥的东西。 守了一夜的士兵们填了个潦草饱,更加缺乏战意。 几个哨子奔出去,那些原本要冲击别家大臣的兄弟队伍,也都停了手。 纷纷开始快乐摸鱼。 后来宫中来了人,传来消息,说是就地解散归队,既往不咎。 这些人倒松了口气似的,一哄而散。 明湛后半夜,从宫里赶到家里的时候,一进屋子,看到秦琴跟秦冬雪围坐对弈,秦夏在秦琴身后的大床里呼呼大睡,小呼噜一串串的,松了口气:“你们都没事就好。” 秦琴摆了摆手,道:“等我下完这一步哈。” “飞机!停!” 她把最后一个飞机棋停在了终点,长长舒一口气,露出得意笑容:“赢了!” 秦冬雪一下子趴在棋盘上,哀叫:“娘亲运气太好了,连续出了六个六!” !。 秦琴冷哼:“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 明湛见到她们谈笑风生,一切如常,不知道怎么,心口堵着的一口气,就骤然松开了。他说:“小雪,你今晚就在这屋里,和小夏一屋睡。天衡、天权,你们在外面看守。” 他看了看秦琴,秦琴已收起了飞行棋,站了起来:“有话要跟我说?” 明湛眼神一阵柔和,点了点头:“跟我去书房。” 到了书房,明湛没有急着先说话,而是让秦琴坐在那儿喝冲的炒米屑吃点心,自己整理了临时睡的床铺。装书的大木笼上面铺上铺盖,就能睡人。换了身骄肉贵的,肯定就睡不习惯,夫妇二人倒是全都习惯了,卧倒就能睡。 就算这样,明湛也是好好的把被窝掖得舒舒服服的。 看样子,今晚就是要睡书房了。 秦琴摩挲着手里已经喝空了的杯子,问:“今天宫里是什么个情况?太子逼宫了?” 明湛:“……” 男人一脸没劲:“你都猜中了,我还怎么说?” 秦琴翻了个白眼:“怪我咯?” 把她手里的牛乳杯子拿走,明湛跟她肩并着肩坐下来,“说到底,贪心则乱。蒙玦逼宫造反,是迟早的事情。我们几个,都多多少少有预感。哪怕是皇上,也不是一无所知。不过……皇上到底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元后所出的孩子,就只剩这么一棵独苗苗了。” 秦琴说:“之后怎么办?” 明湛道:“我刚才晚回来就是商量这个事情。皇上不舍得杀太子,甚至不舍得废了他。但太子刚才在逼宫的时候,用家眷来威胁众大臣,还当场格杀了反抗的中书舍人牛摄珍牛大人和吏部左侍郎凤恒易凤大人。手段残暴,已失了民心。” “现在,有人暗地里商量,把贵妃娘娘的孩子立为储君,还有的,想建议把正在圈禁的瑜王爷放出来,立做储君。大家商量了半天,没有个准,最后皇上龙体不适,先让我们回家安稳家眷。我们也都惦记着家里,就回来了。” 秦琴道:“我这儿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外头围拢了重兵,但也就是围一下,造个势。没有人敢动我们这公爵府的。” 明湛道:“那确实。要这点儿威望都没有,我们在北狄也是白混了。” 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倒是叫秦琴哑然失笑。她伸手去捏了捏明湛的脸,说:“你就不会担心一下我啊!” 明湛得寸进尺地抱紧她,“担心啊。” “可我对你也有信心。” “我明湛的女人,才不会那样哭哭啼啼,弱鸡得不行。” 秦琴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又忍不住有些小嘚瑟,忍不住小拳拳捶起明湛胸口:“你这是要捧杀我啊,说得很好,以后不许说了!” 明湛投降:“好好好,不说了。外面的人已经散了。安心歇一会儿吧。明天一早,我还要进宫。” 秦琴道:“那我要去吗?” 第943章 新的首辅——明湛! 明湛沉吟:“现在非常时刻,你最好还是留在家里。小夏也别上学了。小雪也别出门。安全第一。” 秦琴就答应了,到底按捺不住好奇心,睡下了又侧过身来问:“明天上朝,难道还要商量继承大统的事么?这种事,谁沾上,谁不妙啊……” 明湛说:“谁不知道娘亲是女人。可皇上又让我来背锅,让我做首辅。这会儿我想要翘班都不行。” 秦琴:“……” 虽说顺理成章,但也毫不意外。 她装过身,眼睛看着天花板:“为什么你当了首辅,我一点儿都不高兴呢?” “那不是很正常的。”明湛道,“你又不是那种名利心重的人。反而责任心很重。地位越高,责任越大。以后越发忙碌,闹不好还得背锅。除非我们能变成苏家那样的门阀……就算是苏家,五代富贵,如今不也倒了个一干二净。” 这明湛,瞎说什么大实话。 这一晚,城里城外,还是动静不断的。 唯独是公爵府这儿,大家伙全一晚安睡。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秦琴和明湛一块儿起来。秦琴亲自为明湛打理官服,一边整理他的衣服领子并腰间挂着的汗巾玉佩等物,一边嘀咕:“首辅的官服,也该做起来了。今儿个多带几个荷包,你懂的哈。皇上心情如何,也容易打听个信儿。” 手往明湛腰间一摸,摸了个空,秦琴不由得一愣。 明湛道:“你送我的火枪,昨天被皇上要去了。” 顿了一顿,说:“幸亏有那火枪,我一枪崩了太子。他现在只留了一口气吊着。” 秦琴定住了。 就跟中了定身咒似的。 “那么大件事,你怎么不跟我说?” 明湛道:“我还活着回来,还成了首辅,不就最好的证明了么?” 秦琴:“……” 为了哄她放心,明湛还是把顺武帝昨天的反应说了一遍。他说:“归根到底,皇上最爱的,还是江山。我们也希望他最爱江山——对于一个父亲来说,兴许这不是好事。但对于一个君王,他是个明主。” 秦琴道:“……你说得对。” 她想了想,道:“那我给你几枚手雷防身吧。我回来之后,让兵器局改良了方子,用了铜铁混合冶炼的壳儿,比在北狄的时候威力还大。” 虽说明湛武功很好,但进宫又不能带武器。 再说,冷兵器哪儿有热兵器好使! 明湛嘴角抽了抽:“不用……现在宫里守卫森严着呢。” 秦琴这才作罢。 …… 明湛去上朝,安顿好了家里,秦琴决定去一趟东宫。 穿过重重守卫,她很顺利进了东宫里。 所有伺候的宫女、太监、丫鬟老妈子,都被关了起来。偌大的东宫如今一片冷清。秦琴径直去芷云苑,芷云苑大门紧闭,春花上前去敲响了门环。 来应门的是张嬷嬷,张嬷嬷昨夜也是饱受惊吓。侍卫们涌入东宫里,兵器无眼,到处伤人。赵嬷嬷为了保护时良媛,以身挡刀,当场身死,把一众女眷吓得不轻。幸好花芷韵果断地把所有人都护进了芷云苑,后续顺武帝不许伤害太子妃的口谕又及时送到,才算是逃过了一劫。 有了这一层,张嬷嬷开口说话都带着三分颤抖:“谁呀?!” 这时,距离春花敲门环已过了好一会儿了,春花刚想要应答,秦琴听出张嬷嬷语气不对,按住了春花,自己扬声道:“张嬷嬷,是我,秦郡主!我是来找花小姐的。昨夜有贼人作乱,京城上下人心惶惶,我这边记挂着她,特意来看看……她没事吧?” 耳听着她连称呼都变了,张嬷嬷就知道,秦琴是冲着花芷韵本人的交情冒险过来的。她忙道:“谢谢关心。请稍等。” 铁链子沉重呼啦的响动过后,芷云苑的门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条缝。 张嬷嬷让秦琴主仆进了芷云苑。 却把她们带到了靠二门的倒座耳房里去,花芷韵坐在那儿,看样子也是一夜没有合眼。见到秦琴,她微微一笑,毫不意外:“秦郡主,谢谢你还能够想起我。对不起……这一次,是蒙玦不好。” 秦琴骇然道:“妻不言夫过,子不言父过……这不是世家大族里的规矩么?你这样子说话,要被那些有心人听了去,你的日子就更难了!” 花芷韵笑意里带着决绝:“此时此刻,讲什么规矩都没用了!” 秦琴也不多言语,转而看向了正屋中。早就猜到了她想要问什么,花芷韵说:“昨夜兵荒马乱,东宫里的人全都是太子的,唯独我这一院里的人还是我自己的。我就把那三个大肚子都聚拢过来了……这些,张嬷嬷应该也都跟你说了。” 秦琴点点头,承认道:“是。” 花芷韵说:“我身为太子妃,自知死罪难逃。那三个是无辜的。太子糊涂,做出谋反大事,我们女眷反受其累。相信宫里来捉拿我们的人很快就会来了。郡主,能不能帮我一下,把她们几个带走。日后怎么发落都成……只求给口饭吃,活下命来。以后肚子里那几个娃娃落了地,再也不要掺和到这些龌龊事来。” 秦琴摇了摇头。 花芷韵的眼神,瞬间就灰了。 秦琴道:“太子怎么对你们的,皇上很清楚。皇上连太子都舍不得杀,肯定也不舍得杀你们。不过是活罪难逃罢了。” “你来,不会是要跟我说这个好消息吧?”花芷韵惨淡地笑了,“你觉得,我会信吗?” 秦琴面无表情道:“信不信由你。我来不是为了你说这个,而是防止有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浑水摸鱼,趁着宫里传旨的人还没到,抢先一步来对你们不利。到时候两头不靠,死无对证,你们就真的成了枉死鬼!” !。 花芷韵花容失色!! 这一着,是她没想到的!! 她不禁站起身来!! 侧耳细听,果然,东宫外面,传来了喧闹声!! 不是虚张声势,而是实打实的金属交击、人马嘶鸣,传来骇人心肺,叫人不自觉的就精神紧绷那根弦!! 第944章 保护东宫 秦琴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安抚地拍了拍花芷韵的肩:“你放心,有我的人在前面拦着了。只要拖到宫里的人来了,你们就安全了。至于见了皇上之后,你是要留个性命带着她们几个另寻出路——我得提醒你,很有可能就是直接贬为庶民了。还是说留着皇子正妻这个身份,跟他锁死一辈子,就由你自己来决定了。” 花芷韵脸色明灭不定,就跟走马灯似的,变换不停。 秦琴继续道:“我听说赵嬷嬷为了保护时良媛而死了。时良媛她现在,没事吧?我带了些药和吃的过来。” 看了一眼春花带来的三层大提篮里满满当当的东西,花芷韵感动道:“太好了。我们被困了整整一天一夜,东宫里的环境……你也知道的。芷云苑里仅有一点米面蔬菜,都被吃完了。从早上到现在,粒米未进,都靠热水顶着。” 秦琴就对春花道:“你先把东西送进去。” 春花走了,秦琴也给花芷韵吃了一点东西。 填饱了肚子,花芷韵精神又再振作了几分,腰背挺了挺,说:“郡主,可以陪我去见一个人吗?” 她眼底闪过一丝仇恨:“闹亏空、收人心、养私兵……乃至在淞沪府那些水兵鬼船,统统都离不开那个人的撺掇!” “呵,自己篡夺自己家的东西,也真是叫这一位弄服气了!” 秦琴约莫猜到这人是谁了。 巧得很,她也很想见一见这人。 主要是,她的疑问也是跟太子妃一样的。 于是她默默地点头。 锦云苑里,苏云锦被系统惩罚,刚遭受完电击,整个人头发成了自来卷,浑身散发出一股焦糊味,精神不大正常。 隔着老远,就能听见她疯疯癫癫的笑声。 守着锦云苑门口的人见到花芷韵走过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脸为难。 花芷韵面无表情地说:“让开。” 那几个私兵本就士气低落,被花芷韵气场一震,自动自觉地放下了手里的武器,让开到一边。 秦琴跟着花芷韵走进院子,几乎是直觉一般,感觉到不对劲:“不对啊。按照常规的设定,这不是还少了两个人嘛?” 花芷韵:“???” 往院子里走了几步,一道黑影倏尔欺近。劲风骤起,刮得脸生疼,秦琴反应极快,抄起早就准备好的棒球棍凌空一挥。噹的巨响,把那杀人蜂般攻击过来的暗卫一棍挥出老远。 暗卫杀猪般大叫起来,秦琴用力地在半空中挥了挥棒球棍,一震臂,金属嗡鸣兀自回响不休。 暗卫脸上的面具掉落,露出一张毫无意外的,刀凿斧刻般的脸。 秦琴微笑:“呵呵,天命太子,深情皇子,有钱舔狗……就说了,怎么少得了身手了得的护卫呢?” 花芷韵:“???你说啥?” 秦琴把舌头噗噜噗噜一会儿,顽皮笑:“没啥。就说我们南方那边,有种话本子,里头时兴一个女主角搭配好几个男主角,女主角只需要负责身娇体软,指点江山,这些男人就得为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里头还各司其职,职责分明。嗯哼?有杀气!回头跟你说哈。” 杀气,来自于地上那暗卫,他清秀漂亮、雌雄莫辨的面孔上,写满对秦琴的仇视。 秦琴上前去,一脚踩在他手腕上,“长得倒是挺好看,就是瘦弱了些。难怪只会三招两式花架子,划拉着好看,就是不中用。是个‘银样镴枪头’!” 那暗卫涨红了脸,逼格十足的冷哼:“女人,犯我家主子者,虽远必诛!” 秦琴:“……” 花芷韵奇道:“郡主,这人说话,怎么忒奇怪?” 秦琴嘴角抽搐了两下,说:“他功夫不行,脑子似乎也不怎么好使。算了,勿与傻逼论短长,进屋吧。” 才想要在那绣花枕头稻草包的三脚猫暗卫身边走过去,谁想那暗卫却很忠心,伸出手来握住秦琴脚踝:“想要对我家主子不利,除非在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我,我誓死保护我家姑娘安危!” 本来可以直接一脚踢飞了那暗卫的,但秦琴并没有。她低下头,说:“你为什么愿意为她去死?” 暗卫嘴角沁血,光看画面,不考虑他的功夫的话,那是极为凄美。 他露出偶像剧般的笑容:“我的心里,只有我们主子一个……哪怕她天生凤命,迟早要当皇后。我,我只要能够远远的看她一眼,就心满意足……” 秦琴无趣道:“就这样吗?” 那暗卫见她无趣,自个儿也无趣了,讪讪地松了手,蜷着不动了。 花芷韵不禁低声嘀咕:“秦郡主,我从一开始就觉察到了,这苏云锦身边的人,全都透着邪门儿。就这么说吧,满锦云苑里,没有一个正常的。我有时候真的很难懂,他们怎么可以一本正经地干这些疯疯癫癫的事?” “原因很简单啊。”秦琴缓缓地推开了锦云苑正屋大门,一股腥臭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就跟演戏似的。有些人拿的台本子,跟我们不一样罢了。人家在自己的台本子里,可是正常得很,还嗔怪我们……” 话音未落,屋角里传来一句恶狠狠的咒骂:“秦琴!果然是你!你怎么还有脸来见我!” !。 秦琴勾唇冷笑:“看到了没?还嗔怪我们,觉得我们不识趣,不懂事,没有乖乖的任由他们拿捏揉搓咧。” 苏云锦穿戴整齐,歪在屋正当中的罗汉床上,看得出来,她想要努力支棱起一个架子。 秦琴忽然笑出了声,苏云锦就跟被戳了肺管子似的,炸了毛:“你笑什么笑?!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怎么你一直在跟我过不去?!” 秦琴说:“我和你过不去?大姐,我们只是想要活命罢了。谁一直把人不当人啊,难道我们想要活命,也错吗?” 苏云锦梗着脖子:“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啊?我只是想要当个皇后而已,你却一直跟我过不去!” 花芷韵摸了摸鼻子,干咳一声,说:“不好意思,听说太子妃是我。如果蒙玦没有吃了猪油蒙了心的去造反,如无意外,皇后应该是我。” 第945章 我一般不打女人,除非忍不住 苏云锦看着花芷韵的眼神,充满了嫉妒和不屑,扭曲狰狞:“你凭什么会赢过我?不过是个被困在深闺里长大的无知妇人,不就是仗着家世好而已?!你算什么东西!” 眼见花芷韵张口结舌的站在那儿,秦琴拦了拦她,说:“别慌。放着我来。” “跟傻逼吵架,最气人的地方就是她们会把你拉低到傻逼的层次,从而用她们丰富的经验来打败你。你千万别着了她的道儿。” 花芷韵眨眨眼睛,视线转向秦琴。秦琴笑了笑,一脸轻松。 苏云锦却在那边趾高气昂地,喋喋不休:“我雄才大略,胸中有经纬。只有天底下最有权柄的男人才配得上我……为什么他们都经不起我的考验?!一个又失败,两个又失败,这个世界的男人太没用了,配不上如此优秀的我!” 秦琴活动活动手腕子,上前去,一个嘴巴打在苏云锦脸上! 一个打得苏云锦当场住了嘴,苏云锦立起眼睛,杀猪般叫起来:“你敢打我!” “还会鬼叫,看来打轻了。再来个对称的。”秦琴云淡风轻地又来了个对称的,最后索性左右开弓,噼噼啪啪放鞭炮似的,直接把苏云锦打成了猪头,苏云锦从杀猪般的鬼叫到死鸭子嘴硬:“你快住手!住了手,我带你到下一个世界去,让你当我跟班,给你荣华富贵!” !。 “秦琴,我都给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珍惜!” “呜呜呜……别打了!好疼啊……别打了!” !。 再从死鸭子嘴硬,到软弱痛哭:“爸爸啊,妈妈啊,好疼啊……这儿有人打我……” “别打了,别打了,我知错了……” 秦琴住了手,“我一般真不打女人,除非我忍不住。” 忍了苏云锦这么多年,是真的忍无可忍了。 眼看着她把乱子越捅越大,秦琴真是后悔,没有早日把这个妖孽一巴掌拍死在金滩镇上! 苏云锦恨恨地道:“我不甘心!我到底输在哪里了?!” “你现在还看不出来么?”秦琴说,“你输在哪里?你输在一直都打着抱大腿的主意,靠男人,靠舔狗,夸夸其谈,只吹牛皮,不干实事。”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太子逼宫,是你撺掇的么?” 苏云锦的脸,灰白灰白的。 花芷韵倒是不惊讶,只是微微点头:“不光是秦郡主,我也早猜到了,皇上也猜到了。” 于是苏云锦的脸更白了。 秦琴说:“你以为你的计谋神不知鬼不觉,怎么可能?” “要你做事,你第一个跑路;让你领功,你第一个出头。心安理得地踩着别人的血肉功劳上位,这就是你所谓的‘权谋’,你不要搞笑了!” “你只是一条依附在别人身上的吸血虫罢了!最好笑的是,你还把自己吸到的血,当成你自己真正的能力!你这样的人,要真的当了皇后,那才是天下人的大不幸!” “吃啥啥没够,要啥啥没完,干啥啥不成,虚荣,拜金,见高踩底。见着有权有势的人了,膝盖骨先软下去,见着平民老百姓,鼻孔就朝到天上去了。苏云锦,你真以为你很高贵?!就算没有镜子,总也有尿吧?!” 花芷韵惊呆了,心里有个小人儿直给秦琴鼓掌! 难怪秦琴说要放着她来呢,这特么是现场教学啊。 教书先生可不教这些个!! 苏云锦那张脸皮,越来越红越来越红,红到发紫变黑,一缕鲜血从嘴角呲出来。 “你们欺负我家小姐!” !。 一声暴喝,刚才被秦琴打飞的暗卫,突然破门而入,拦在了苏云锦和秦琴之间。 秦琴垂眸看着他。花芷韵道:“你干什么?” 那暗卫弯下腰来,打横抱起苏云锦。也真是可怜,瘦弱成那样的暗卫,就跟长年吃不饱似的,却也学人公主抱,那脚步都踉跄了。 然后苏云锦又开始仙女附体了:“凌澜,你放开我……太子坏了事,一腔雄心付东流,我,我一个人不能独活……” 凌澜?? 应该是那暗卫的名字。 暗卫低头看着她,满眼神情:“小姐。你忘记了那个人吧。我以后会好好对你的。从前我落魄的时候你送我的夜明珠,我一直收着……等我卖了它,我们隐姓埋名,回乡下过日子。我会对你腹中孩儿视如己出。” 秦琴:“……” 花芷韵:“……等等。你,怀孕了?” 苏云锦看着花芷韵,又得意起来了:“对啊!我怀孕了,是天家骨血!哈哈哈,花芷韵,怎么样,是我赢了吧?你求之不得的男人,却对我予取予求,把我放在心尖上宠!” !。 这会儿轮到花芷韵一脸惊叹了:“我求之不得的男人?你是指太子吗?啊不对,是蒙玦吗?!” 苏云锦依偎在凌澜怀里,越发嘚瑟:“是啊!哪怕他屈从皇上的压力娶了你,不也是一直独宠我?要不是我用肚子里的孩子来做筹码,他还下不了夺位的决心!你看,这就是我在他心里的分量,是你一辈子都无法肖想的!” 她好像终于找回了平衡和优越感,疯狂大笑起来。 秦琴有些一言难尽,啊不对,苏大姐啊,你就没有留意到公主抱你的凌澜那表情吗? 再宽宏大度的男人,也是有占有欲和嫉妒心的啊! 这可是你最后一个舔狗了!! 凌澜的表情,虽然在克制着,但也快要克制不住了,充满了伤心和愤恨!! 就很裂开! 可惜,秦琴发现了,苏云锦没发现,她还在得意。 等她笑得差不多之后,花芷韵面无表情地说:“那你就真错了,我从来没有欢喜过蒙玦。我要的只是太子妃的位置,至于那位置上是谁,并不重要。甚至,如果不是你横插一杠子,只要有了好圣孙,太子在不在也不重要。” 说到这里,花芷韵一直克制着的表情,终于起了波澜。 苏云锦干的蠢事,撺掇着蒙玦谋朝篡位,把她之前的布置全部毁掉了!! 苏云锦一脸震惊,摇头不信:“你、你在嘴硬!你明明爱蒙玦爱得要死!” !。 第946章 他说你就信啊? 良好的教养,让花芷韵迅速恢复如常,仍旧是端庄大方的模样。 花芷韵“哈”的一声,道:“你听谁说的啊?难道你只会闭上眼睛就鄙视我们这些所谓的‘关在院子里的愚昧女子’,压根儿就没有想过,我们也是人?我们也有不喜欢一个人的权力?!” 苏云锦傻眼。 垂眸看着苏云锦,甚至带了一分不屑。 而这种不屑的眼神,从前都是苏云锦投向她们的。 花芷韵说:“我由始至终,都没有把蒙玦当做过我的心上人。我只是履行我身为花家女儿的一份义务罢了。我们这些贵胄人家,生下来就锦衣玉食,享受了普通人做梦都想不到的荣华富贵,自然应当在有需要的时候,承担起属于我们的责任。” 她顿了一顿,对苏云锦说:“你也别说我家世好,苏家兴旺百年,家世和我不相上下。所以,你看不上眼的你的两个庶妹,也都是这么认为的,才会心甘情愿为了家族做了牺牲。只不过她们没想到你会这么……郡主常说那词是什么来着?坑?想来,整个苏家败落,全因有你。你把一个百年世家生生拖垮,再让几个皇子全部废掉。苏云锦,你也真的算有本事啊。” 苏云锦直愣愣地瞪着花芷韵,“不,不是。你撒谎……” “蒙玦明明跟我说,你们几个,都爱他爱得要命……” 而花芷韵,淡漠地说:“他说你就信啊?” 苏云锦还想要说什么,突然之间,一直抱着她的凌澜放下她,掉头就走。 苏云锦高喊:“凌澜!你别丢下我……” 凌澜却决绝地说:“你心里明明只有蒙玦,却口口声声说爱我,跟蒙玦在一起只是身不由己,还是和我在一起更加轻松快乐……原来你都是骗我!” 苏云锦没想到最后一个舔狗临阵反水,眼睁睁看着进度条里的好感度断崖式下降,绝望呼喊:“不,我……” 凌澜道:“我只是单纯,我不是傻子!苏云锦,你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不值得我为你冒险!我要回门派里去跟师父认错,重新回门派练武了!” !。 他一个箭步,从窗户冲了出去。 花芷韵:“哎——” 秦琴拉住她:“放心,跑不掉!” 果然,门外传来了天权的声音:“郡主!我们已经抓住他了!” 秦琴往门外一张望,只见天权已经制服了凌澜,把他双手反剪着强迫跪在地上,正在给他绑绳子。 苏云锦瘫软在地上,满脸不可思议:“凌澜,你竟敢背叛我?!” 凌澜扭过脸,连个正眼都不给她。 舔狗骤然醒悟,让秦琴很是欣慰:“沸羊羊当着没有意思的啦。” 花芷韵问:“你说什么?” 秦琴淡淡的道:“没什么。” 她俩对答,某人似乎擦着耳边就过去了。怔怔地看着面如死灰准备被带走的凌澜,苏云锦突然暴怒起来,冲向凌澜:“凌澜,你个渣男!我就知道你对我不是一心一意的,这么轻易就变心了!!渣男!!” !。 凌澜面无血色,瞪着苏云锦:“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 旁边的人也听不下去了,有个暗卫吐槽:“人家为了你豁出了命,现在只不过是不乐意继续舔了怎么就渣男了呢?” 可惜这种话苏云锦是不会听的,她冲向凌澜,眼瞅着一个大耳刮子就要打过去。说时迟那时快,秦琴一把拽住她的后衣领,把她从前扑改后仰,一脚踹在她膝盖弯处,苏云锦重重跪在地上。秦琴皱着眉道:“这儿不是你撒泼的地方!给老娘收敛点!” !。 苏云锦嘶叫声中,秦琴就跟扔一件大件垃圾似的,丢下了苏云锦,让她在锦云苑里崩溃。 反正不久之后就会有人来把她按律例处法。 花芷韵道:“行了,我们走吧。” 行出两步,人渐少,秦琴才有机会对花芷韵表示佩服,道:“花小姐,没想到你嘴皮子这么厉害,不带脏字的……真的是一将当前骂死三军!我看苏云锦那仅剩下的自信,直接被你粉碎了!” !。 花芷韵却没有作声,走了几步,下了玉阶,回过头,看锦云苑那精致的屋顶。 那屋子花费无数,打造而成,进了院内,就是繁花嘉树,鹿台流水,潺潺清溪。为了营造苏云锦喜爱的出尘脱俗的意境,特意把房子建得很高,白墙金檐,飞云流阁,美不胜收。 ——然而细细回想,不过都是人工制造的仿制品,在富贵辉煌为主调的东宫里,透着一股别扭刻意。 秦琴问:“你还有话想要跟她说吗?” 花芷韵摇了摇头,说:“该说的,都说了。前头我已经跟郡主说过,不管太子如何,他造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我们作为东宫的女眷,获罪也是一定的……但这个罪魁祸首,我们绝不能轻饶。” 她停了一停,说:“我本来想问问,她为什么要那么愚蠢,非得撺掇太子去谋朝篡位。明明那个皇位,再过几年也是顺理成章给太子的了。这不能说拔苗助长吧,也算是砍树求果。现在看来,我连问都不想问了。不就是个又贪又蠢的愚蠢之辈,哪怕外表包装得再好,再仙气飘飘,内里还是个俗不可耐的蠢货!” 她这是发自内心的厌弃苏云锦,冷漠地环视一圈锦云苑内的陈设布置。 花芷韵嘴角浮起一抹嘲讽:“她这么喜欢这些石头花果,那就永远留在这地方,跟它们为伴好了!” 秦琴赞同地道:“好主意。” 二人相视一笑,不禁手拉住手,一起朝着前方走。 …… 返回的路上,看到不断的有人被秦琴带着的人压在墙上。又或者三五个串糖葫芦似的串成了一串,从东宫里押着走过,往门口走去。 但因为那些人都穿着东宫卫士的衣服,秦琴带来的人不能杀、甚至不能让他们受伤。 投鼠忌器,倒是平添几分麻烦!! 花芷韵皱皱眉,道:“姐姐,幸亏你有先见之明!这些人瞧着面孔就很生,肯定是进来浑水摸鱼的!东宫里能打的,几乎全都跟着蒙玦造反去了,凭着我的那几个护院武师,绝对抵挡不住。到时候,我们几个就成了砧板上肥肉了……” 说到后面,声音渐渐放低,阵阵后怕。 第947章 皇上口谕,保花氏! 秦琴说:“这些浑水摸鱼的,大半是苏家家丁和苏云锦带进来的私卫。苏云锦为了博取好名声,走了侠女路线,不问出身不问来由,见人就收,收了好吃好喝养着。麾下收拢了一大堆乌合之众江湖草莽。这些人从前有太子在前面当旗杆子罩着,下有武功高强的凌澜镇着,不敢作妖,如今眼见蒙玦造反失败,横竖也是个死,倒不如豁出去来抢掠点值钱东西跑路。兴许还能留个贱命……妥妥的亡命之徒,最是可怕!” 天权天衡两个功夫最好的,都拔了武器在手里,一步步跟随着她们,不敢片刻松懈。 前脚回到芷云苑,后脚听见大批人马逼近。还有一声尖锐高亢、嘹亮且熟悉的大喊:“统统住手——传,皇上口谕!!” !。 秦琴有先见之明,死死拖住了那些亡命之徒,终于等来了顺武帝的口谕!! 来宣旨的太监是王诚刚本人,可见重视程度。手里的黄纸卷挥舞着,高声大喊:“太子妃花氏领合族人等听旨!” !。 牛眼睛一瞪,看着那些浑水摸鱼的:“尔等何人,为何在宫中从未见面?!莫非是浑水摸鱼之辈?!来人,速速擒下!” 那些浑水摸鱼的眼见正主来了,吓得发一声喊:“扯呼!扯呼!” 已经被秦琴带来的人打得七零八落,身上多多少少都负了伤,这会儿要跑,怎么可能轻易跑掉?一下子就被王诚刚带来的御前侍卫们来了个瓮中捉鳖,要不是东宫门前不宜见血,就得血流成河! 花芷韵带着时良媛徐良娣锦良媛,跪在地上接旨。 王诚刚看到秦琴,有些意外,又有些情理之中:“秦琴,你又神机妙算了?” “咦?我为什么会用个‘又’字?” 秦琴说:“这第二个问题嘛,问的很好,我也不知道。” 王诚刚也就没多问,他说:“这次又多亏了您,保护了东宫女眷的性命安危。请一边稍事休息等候,等我宣读完圣旨之后,我们一块儿回去。” 秦琴点点头说好。 王诚刚在人群里扫视逡巡着,“太子宠妾苏氏,为何不在此列?” 花芷韵说:“苏氏受刺激过度,已神志不清。罪妾已命人把她困在锦云苑。” 王诚刚说:“也罢。横竖这手谕也与她不相干,摘出去了正好。请太子妃殿下接旨吧。” 顺武帝的手谕,就是要保留东宫中的一草一木,原本吃穿用度,一律保持原样。未有朕亲自传唤,任何人等,不得以任何手段,带走东宫里的任何一个人。 至于其余种种,听候蒙玦一事尘埃落定后,再另行发落。 这相当于顺武帝亲自出面,来保了花芷韵等人的人身安危。 所有利益攸关的,都松了口气;就连利益无关的丫鬟婆子,并跟着来传旨的侍卫马夫小太监等,也都感念顺武帝宽宏仁厚,心里直念皇恩浩荡。 宣完了手谕,王诚刚把手谕和一柄镶金嵌玉的短剑,一同交给花芷韵,温言道:“太子妃殿下,请您放宽心。” 就这么一句话,叫花芷韵红了眼眶。 一路走来那么难,她都不曾软弱过半分。 现在却是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 王诚刚办完了事,和秦琴一道回皇宫。却也没有急着回去复命,而是带她去了御膳房,找到潘志宗,要了一桌席面,道:“弟兄们跟着我办事,都辛苦了。先吃顿好的,再回去复命。” 秦琴眨眨眼睛,大为惊讶。 真的是一百岁不死都有新知识学习,这些宫里头当差的人情世故道道,那是真不身临其境都不知道啊。当然了她也素来豪爽大方的,笑道:“那今天是我蹭了大家便宜了。这顿我做东吧。” 说罢就要掏腰包,被潘志宗好歹摁住了,“别闹!郡主什么时候才有空来一趟,怎么跟我抢起来了呢?您只要人到了,就是赏光。尽管安心吃好了,有什么想要吃的,直接跟我说,我让御厨现做去。” 秦琴越发的大开眼界,笑道:“听说主子们尚且吃的是预先做好的饭菜。我们竟能吃热锅现炒的,岂不是比主子们还有体面?” 潘志宗忙道:“这话说得。主子们用的食材,可都是我们看得到吃不着的,哪儿能一样呢!不过要说火候功夫,真不是我们夸口,御膳房里的热灶师傅,那是一等一的好。这席面上的珍珠炖鱼羹,黄酒炖羊腩,百福盒子,是外头吃不着的。” 秦琴原本也就是开个玩笑而已,见潘志宗当了真,忙赔不是,道:“我这人,一向嘴巴比脑子动得快,不要在意。” 潘志宗道:“不会不会。来来,请上座。” 席面上,不免彼此打听起顺武帝对蒙玦的处置来。但大家都没个准儿,就连离顺武帝最近的王诚刚,也是拿捏不准的。最后也就只落得八个字“恪尽职守,顺其自然”罢了。 秦琴倒是真的白蹭了一顿好的。 原来那百福盒子,是用豆腐挖出空洞来,酿入鱼、肉、马蹄、冬菇剁成的肉馅儿,原理和南方的酿豆腐一样。所不同的,是保留了挖空的那一块盖头,豆腐开合自如,如同一个个盒子般,点缀上胡萝卜卷肉馅做的“鞭炮”,勾上芡汁,色彩喜庆,寓意吉祥,是宫中逢年过节必做的意头菜。而在御膳房的这一席,豆腐新鲜磨出做起,嫩滑无比,滋味别有不同。 …… 秦琴和王诚刚一同去见了顺武帝,只说是路上偶遇的。 当时,明湛、时金川等一众大臣也都在乾安宫内。 顺武帝对秦琴道:“听说你及时去救下了花芷韵等人,这次多亏了你了。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说。” 秦琴大喜,说:“好啊。要钱。要好多好多钱!” 这么浅薄直白,顺武帝喜欢,他哈哈大笑:“好啊。果然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赚钱小能手。赏,重重有赏!” 这还是蒙玦宫变之后,秦琴第一次见到顺武帝。 短短两日,他头发胡子都花白了好多,面容憔悴,显得极是苍老。脸上虽是笑着,眼底却有几分愁苦。 而且,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第948章 帮皇上找人 果然,聊了一点儿别的,顺武帝屏退了左右,单独留下秦琴两口子。 人一走,顺武帝心事重重的:“明湛,秦琴。朕又要派你们去,帮朕办事了。” 秦琴和明湛交换了个眼神,都有些纳闷。 顺武帝说:“朕曾经很得意,朕有几个好儿子,好姑娘,每一个都那样优秀。可现在……圈禁的被圈禁,死的死,剩下一个玦儿,还失心疯了来逼宫。朕这几天来,就不曾合过眼,脑子里反反复复的想着的,就是朕到底做错了什么,让朕临老受这样的惩罚。” 他一边说,一边踱到龙椅上,一屁股坐下,双手捂脸。 秦琴不知所措地看着明湛,明湛想了想,道:“陛下休要烦恼。不知道您想要让我们去做什么事?” 顺武帝说:“帮我找一个人。” 不等夫妇二人反应,顺武帝又从蒲扇般大的巴掌里,抬起头来:“不过,他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秦琴傻眼了。 就连明湛,也傻眼。 荒诞。 无厘头。 奇奇怪怪。 一瞬间,秦琴脑海里闪过好多形容词。 这都什么时候了,顺武帝还把她们派出去找人?! 而且,是一个很可能不在人世的人!!! 什么鬼!! 哪儿有这样乱七八糟的?! 明湛道:“不知道是什么人,如此重要,让皇上一定要找到他?” 顺武帝苦苦一笑,说:“是朕的弟弟。” “啊?!” 异口同声! 没有什么意义地摆了摆手,不过夫妇二人倒是安静下来了,顺武帝说:“这算是一桩成年公案。当年我镇守边关的时候,皇考立下的储君,乃是建德太子蒙泓。然而太子骄傲无状,还在西征监军的时候,在阵前逃跑,影响极坏。回到朝中,就收到了无数弹劾的折子……才有了后来的种种。” “这里面,却有个人,被所有人都遗忘了。就是被建德太子和……和朕,一同带到边关的小弟弟,蒙萌。蒙萌和朕几个年长皇子的年龄差距,就跟如今的小九小八和玦儿一般。比我足足小了十八岁,比建德太子,更是小了二十岁。宫里上上下下,都十分宠他。” “那时候,我朝尚武。那年,才八岁的蒙萌跟着我俩去了边关,小小年纪,已学会骑射和粗浅武艺,更在两军对垒的鼓噪阵势中,毫不胆怯。他年纪小,却能够利用自己小孩的身份,帮着捡舌漏,套情报,很机灵。就这么一个可爱的萌儿,却在正式交战中,跟着建德太子。当时我们都觉得太子身边是最安全的,谁也没想到,我们第一回合吃了亏,在短暂的不利局面中,太子竟会丢盔弃甲,临阵脱逃……” “等朕打胜仗回来,建德太子已经退出到五十里外了。在那场自乱阵脚的溃逃中,萌儿和我们失散了。朕拼了命的回去找,只找到他贴身护卫们的尸首。那么小的孩子,在万马奔腾中,只怕被踩得肉泥都不剩。这件事成为了朕和建德太子离心的根本……回到了京城,皇考自然震怒,怪罪于我们,又觉得是好勇斗狠的武将们害死了萌儿。从此本朝开始重文轻武。” “皇考把建德太子留在宫里,不许他再外出。而我跟太子吵了一架之后,回了边疆,直到打散了北狄,方才回来……” 秦琴默默的道:“所以,皇上您是为那位小王爷报仇么?” 把手掌捂了脸,又放下,借机掩去了眼底红圈,顺武帝喟叹:“也可以这样说吧……” 秦琴和明湛对望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顺武帝道:“不过……这么多年来,朕一直有个感觉。就真的仅仅是感觉而已,那就是小弟还活着。他那么机灵的人,筋骨又好,嘴皮子又利索,不管哪个地界的方言,听个三五句话就能学个八九不离十。” 秦琴一阵恍惚,她大概是猜到顺武帝想要干什么了。 兄终弟及…… 这种事,在悠悠历史长河中,也不是没有先例。 但,这事儿靠谱么? 她犹豫着要不要问出来的当口,没想到明湛已经开口了:“皇上,恕微臣僭越,多问一句?” 顺武帝,这当口出奇的好说话。 他说:“问吧。” 明湛问:“兄终弟及,终究是下策。皇上,不到不得已的情况,其实微臣并不建议这么做。” 他是首辅,这话他能说,秦琴不能。 所以顺武帝也没有生气,他只是苦苦一笑,“明湛啊明湛,朕没有看错人。你果然是个一心为公的好首辅。你跟朕来看看,就知道了。” 他看了一眼秦琴,说:“秦琴,你也来。” 他们去了圈禁蒙玦的冷宫中。 在这之前,秦琴还以为冷宫是专门开辟出来一个冷飕飕的宫殿呢。没想到,只是随意地选择了一个偏僻的院子,加上三重大锁头,就是冷宫。 来到冷宫门前,御前侍卫们先进了去。 只听见屋子里传来激动的反抗:“不许碰孤……孤的身子贵重,狗一样的东西,不配碰孤一个指头!” “不许!” !。 “滚开啊啊!!” !。 闹腾了一小会儿,底下人就出来了,朝着顺武帝行了个大礼。顺武帝一甩手,说:“进去吧。” 一进门,看到蒙玦被软索捆着,人在床上,头发散乱,满眼通红。 原来刚才那些侍卫先进来,就是为了先绑住蒙玦。 简直了。 一看到顺武帝进来,蒙玦微红的眼角,变得满眼猩红。 别过脸,也不问好,也不请安,一副闹别扭的熊孩子脾气。 顺武帝道:“玦儿,你可知错?” 蒙玦不回答顺武帝的问话,反而是一眼看向顺武帝身后的明湛,梗着脖子,口水花喷溅的开始破口大骂:“明湛!你还有脸来见孤!你个卑鄙无耻,背信弃义之徒!左右逢源的墙头草!见缝插针的官油子!!你这种乡野出身的卑贱农夫,一朝小人得志就是个祸祸,好端端的朝廷风气被你带坏了,孤就不应该相信你,重用你,你害得孤好苦!!等孤被放出来,第一个跟你算账,不把你满门抄斩,孤就把太庙倒过来拜!” !。 他越骂,顺武帝的脸色就越黑。 第949章 秦琴,你会说,多说点 骂到最后,蒙玦把整个太庙都给绕了进去,老皇帝忍无可忍,脸色黑得跟锅底一样,一耳光甩过去:“够了!” 顺武帝手劲儿大,一巴掌打得蒙玦的脸偏了过去。 他脸这么一偏,却又让他看到了秦琴。 就跟某个开关被按到了似的,蒙玦越发狂怒了:“秦琴!你个贱人!怎么你也来了!?你来看孤的笑话不是?!” 秦琴很是无语:“……” 并且耿直承认,点了点头:“啊对对对。” “我就是来看你笑话的。” 那可不是么,把一手好牌打烂,把属于自己的东西自己上手来抢,这种笑话,翻遍历史书都不多见。 蒙玦厉声尖叫:“秦琴,云锦说得没错,你就是个贱人!就是个贱货!!孤就知道你帮着花芷韵那几个贱人耍手段来坑害孤!害得云锦一腔抱负无法施展!只好委屈在东宫!” !。 秦琴忍不住道:“喂喂喂,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啊!你跟苏云锦还真的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出了事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只会找别人来背锅!” “你又不是第一天当太子,为储君者要雨露均沾,难道你不知道吗?难道那些良媛良娣们,是用刀子逼你到她们床上去的吗?!难道她们就活该是你和苏云锦感情戏曲里的一段章节吗?!她们就活该当你们感天动地的戏码里的垫脚石吗?!” 她气场全开,明湛在旁边惊呆了,顺武帝情不自禁道:“秦琴,你会说,多说点。” 蒙玦一脸吃了屎的表情,疯叫:“父皇!你竟纵容这疯妇数落我!” !。 “什么疯妇?!”秦琴眯了眯眼睛,上前一步,双手叉腰,“疯妇倒是有!不过不是我,是在锦云苑里!她皇后梦破碎了,正在锦云苑里发癫呐!” 蒙玦惊叫:“你说什么!” 秦琴道:“难道我骗你不成?” “都那么大个人了,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教你啊?难道我是你妈?” “怎么地,连承认自己失败的勇气也没有吗?” 蒙玦就跟被一个大闷锤打在心口似的,原本气鼓鼓地,肉眼可见,整个人蔫下去。 觉察到自己的袖子被扯了扯,秦琴扭过脸去,看到明湛用口型跟她说:“你说漏嘴了。” 似乎,蒙玦并不知道苏云锦发疯的事。 秦琴勾了勾唇:“我故意的。” 行吧……明湛也就,静观其变。 果然,蔫吧了一会儿之后,蒙玦直起身子来:“放开我,我要去看云锦。” 顺武帝气得差点儿又要中风:“玦儿,你还如此执迷不悟吗?” 蒙玦眼珠子转了转,挺直了腰,这是他跟苏云锦一起之后学到的习惯性动作,每逢心虚的时候,就会用挺直腰板来掩饰。 他说:“我是你唯一的儿子了。如果我有什么好歹,江山后继无人!不然?难道等小弟弟长大吗?” 秦琴明白了,蒙玦的底气,就来自于他现在已经是唯一的成年皇子了呗。 眼见顺武帝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蒙玦越发得意,语气也不知不觉变得跟从前那样矜持傲慢:“父皇。你也说了,横竖,我都是太子。这江山迟早是我的。所以为何你不对我好点?这么多年来,我忍气吞声,曲意逢迎,也忍耐得够了!我只是想要早点拿到我应该拿的东西而已!” !。 顺武帝气得一巴掌打了过去:“混账!” 打完了那一巴掌,顺武帝把自己也给气昏了。 冷宫内,顿时一片忙乱。 幸好有秦琴在,秦琴拿出随身的针包,给顺武帝施了针,又推宫活血,这才避免了二次中风的危机。 顺武帝被迅速送回乾安宫。 他一醒过来,就叫来两口子,目光意味深长:“你们现在知道了,朕那么急着打听小弟去向的原因了吧?” 秦琴叹了口气,说:“懂了。” 但,人海茫茫,人还失踪了二十年。 哪儿有地方可以寻找到呢? 顺武帝看出了她的顾虑,道:“朕也不是无凭无据就让你们忙活。这儿有一封信,一幅画,一件信物,都是这些年来,朕陆陆续续地,找回来的。最后一件信物,正是前阵子在北狄……红峰城内寻觅到。” 原来如此,秦琴可算知道,顺武帝为什么突然亲自决定过来和谈了。 她不知不觉地咬着下唇,听顺武帝继续说:“也正如此,朕越发深信,在这世间上某个地方,小弟正活着。辛苦你们,去帮朕把他找回来。”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沉重而怅然:“这江山落到几个逆子手里,要败落。与其如此,不如存一丝希望,在小弟身上……总归着,这江山能够姓着蒙。” 一时之间,秦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顺武帝才好。她只好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应下了。” 顺武帝笑了笑,说:“这一回你们两个要瞒着所有人出京城了。不能张扬。” “这是自然。” 夫妇二人点头称是。 顺武帝屏退左右,就连近身伺候的小太监也都打发走了,殿内只留下他们三个人。他才从龙枕之畔,拖出一个百宝匣来。看到了那熟悉的天地十字锁锁头,秦琴惊讶得“咦”了一声,顺武帝问:“怎么?” 秦琴道:“没想到皇上也喜欢用这种天地十字锁,我以为,只有我们琼州乡下才用呢。” 顺武帝眼神一闪:“琼州也有用这种锁?” “对啊。”秦琴说,“我爹就用。他老人家留下的工具匣子,他住的屋子,都用这种锁。大小肯定不一样啦,不过原理是相通的,只要掌握了诀窍就行。安全又方便。” 有一说一,秦大朗的这份技术遗产,她吃到现在。 她是真心服气那早逝的便宜爹的。 顺武帝:“……” 他悠悠的道:“这天地十字锁,明明是二十年前,北狄人工匠发明的。他们长年转场放牧,为了方便保存财物,研制出这种多宝匣和天地十字锁。后来朕把北狄人打散了之后,他们这个工艺就失传了,就连后来的工匠也没有给复原回来……” 秦琴心里,咯噔一下。 第950章 失散的亲人 她讪讪地挠了挠脸蛋,说:“我爹从前也是行伍的,兴许是见识过了,所以学了回来?他老人家,手很巧的。虽然我对他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越说,心越虚,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手巧的人,似乎身边还有一个。 而关于秦大朗的事情,似乎也全都是从那人嘴里得知。 并且她毫不犹豫地,全部无条件地相信了。 这就…… 秦琴站在原地,越来越呆,渐渐地成了个木桩子。 顺武帝抬起眼睛,视线越过她,落在她身后的明湛身上:“明湛,你留下来,朕有话要问你。” 秦琴退了出去之后,顺武帝和明湛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顺武帝开口道:“明湛,你……”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明湛也是。 素来平静的眼眸底下,此刻如同蕴含万千星辰,光线流离,情绪莫可猜测。 顺武帝喉结动了一下,又开口,嗓音透着干涩:“明湛。朕也是忘记了,朕竟从来不知道,你的过去……你是个没有过去的人……你,究竟是何方人士?家世如何?因何入赘了秦家?这一切一切,给朕……从实招来。” 一贯地没有按照尊者的套路出牌,明湛道:“我的腰眼处有旧伤,梅花状的疤痕。脚踝处有被鞭子勒到的痕迹,那是被建德太子的铁马鞭卷伤的,终身难以消退。我的右脚小指,指关节分三节。这是蒙家男人才有的印记……” 一边说,一边脱下了右边脚上的鞋子。 乍一看和正常人无异的脚掌,抬起来,能够清楚地看到修长有力的小脚趾上,趾节分做了三节。 顺武帝的脸色“刷”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你……你真的是……”他抖抖索索的,伸手出来,在半空中抓着什么。明湛上前去,递给他一杯茶,顺武帝一仰脖子,把茶水喝得干干净净,就连泼洒了许多在外面也顾不得了。抹了抹嘴巴,这才镇定下来,“你一直都知道?!” 明湛点点头:“我早就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来跟朕……跟哥相认?!” 明湛道:“这样不是挺好吗?我一直在保护着你,保护着天朝啊。” 顺武帝再次陷入沉默。 他闭上了眼睛,低声道:“你说得对……要不是……要不是……” 明湛接了下去:“要不是那几个儿子太不争气,也就不至于把我也给挖了出来。” 勾起唇角笑了笑,也不知道那笑容是喜悦还是苦涩,顺武帝道:“真难。我可算明白父皇当年的为难之处了。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明湛说:“从你第一次南巡到了琼州。” 顺武帝往后一倒,歪在床上:“你继续说……” 明湛说:“没什么好说的。我被人救了,活了下来,跟着那些人跑了一段时间的江湖。北方战乱,我一路往南,直到了天涯海角,大海最尽头的琼州……后来打了一架,脑袋被磕了,失去了一段时间的记忆,被秦大朗所救,成了他的赘婿。” “我本想一走了之,却怜悯秦大朗铁汉柔情,拉扯痴傻女儿不容易,鬼使神差的留了下来。那时候总觉得秦大朗很熟悉……到了秋官出生,一声婴儿啼哭,我想起了一切。也就想起来了秦大朗……很像我们的父皇。” 顺武帝眉眼动了动:“所以你就对那个家死心塌地了?” 明湛道:“再怎么混账,那也是一个家,对不对?” 顺武帝微微颔首。 明湛道:“那时候,天下已经变成你的了。我知晓你的为人,也就安心过日子。守着云开,等着月明,等到了傻丫痊愈。我没想到,你会南巡。” “你一直悄悄地,关注着我。”顺武帝道,不知不觉地,他连对自己的称呼都变了。对明湛的态度也变了,多了一二分如同拉家常般的轻松愉悦。愉悦只是一瞬间,他又垂下眼睛,“如果,如果这储君之位,不是闹得如此难看的话。你会怎么样?” 明湛道:“我应该还会继续扳倒苏家。然后就在内阁终老吧。” 顺武帝紧追不舍:“那现在呢?” 明湛道:“现在苏家已经扳倒了,我就安稳当我的首辅咯。” 顺武帝目光灼灼:“你……就不打算当取我而代之?” 明湛道:“你认为有必要么?” “你年轻有为,有能力,有魄力,名正言顺。”顺武帝说着,眼底闪过一丝狠戾,“最重要的是,你继承大统,可以让那几个混账小子死心!朕可不愿意让他们作践朕的江山子民!” “小弟,你有所不知。朕的三个逆子,都跟苏云锦纠缠不清。而在很久之前,朕曾有过一次宴会上,考验过那女子。她曾经说过,她若是男子,那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命格。我问她,可有想过枯的骨头属于谁?她答不上来。我告诉她,万骨枯,枯的是黎民百姓的血肉骨头!她竟满脸理所当然地说,她只想要施展抱负,顾不上那么多。朕就知道,此女绝非良配。所以几个逆子,谁求娶她,朕就不能让谁继承皇位。无论是蒙瑜,还是蒙玦。” 明湛道:“当年父皇宠幸丽妃,把丽妃的长子立为储君,就是建德太子。丽妃……就和这一位,如出一辙。她们有抱负倒是好事,但志大才疏,眼高手低,这样的女子身边如果搭配了个拎不清的有权柄的男子,祸患无穷。” “是的。”顺武帝喟叹,“我就说,为何我跟你如此投缘。原来是骨肉至亲……小弟,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掏心窝子跟你说了。我甚至有打算过,如果找不到你的话。那么我就为小九扫清障碍,立为储君,托孤与你。万一我有什么三长两短,小九即为幼帝,你为顾命大臣。” 顺武帝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蒙玦的性命,可以留着。 但皇位,想也别想了。 从他一定要纳苏云锦进东宫开始,他就失去了坐上龙椅的资格。 明湛眼神微闪,说道:“您现在也可以这样做的。” 第951章 皇兄 顺武帝摇了摇头,说:“现在不行了。蒙玦如何,你是看到的……” 他抬起头,看着明湛,道:“明湛,蒙萌……或者怎么称呼你才好?” “都可以。要不,还是叫明湛吧。” 习惯了。 犹豫了一下,颇不习惯地说:“要不然,叫小弟也蛮亲切的。” 顺武帝就笑了,这一回笑得舒心好多。 “好,明湛。朕决定,恢复你的身份地位,并立你为储君。如果小九弱冠之前,朕先去了,这江山就是你的了。” 深深地凝望着顺武帝,这年纪相差偌大的兄弟二人,仔细看看,都有一双幽深的瞳眸。 半晌,明湛方才眼神一定:“好。” “那你可一定要好好地活着,最好是长命百岁。” “皇兄。” 明湛走出乾安宫,灿烂的阳光和昏暗的大殿相差强烈,把他的眼睛给照得下意识地眯了起来。 那抹穿着金红色衣裙的颀长身影映入眼帘,如此强烈地吸引着他。 明湛的心跳骤然加快了两拍。 秦琴一抬头,看到了他,扬起笑容:“阿湛!” 明湛也忍不住笑了。 真的就是忍不住那种。 秦琴的笑容,标准亮出八颗牙,眼睛弯弯的,牙齿白白的。 没心没肺中又透着喜庆。 这谁顶得住啊。 反正他顶不住。 “阿湛。还愣那儿干嘛呢?”见他站在屋檐下不动,秦琴主动上前,牵住了他的手。只觉往日温暖的大手此刻掌心冰凉粘滑,就有些意外,“你手怎么那么冰?” 明湛反手握住了她的小手,感受着她的柔软细腻,一颗从刚才开始就空荡荡的心,才算是落到了实处。 “没什么,里头有些冷……走吧,我们先回家。” 有些话,是要回家才能说的。 一路无话,回到了公爵府。 秦琴也是有预感的了,径直去到外书房,屏退众人,自己安安稳稳地坐下来。 那双从来不曾消停半刻的小手,也整整齐齐地放在双膝上。 少有的端庄稳重淑女娴雅。 明湛说:“傻丫,我……” 以他的口才,竟也千言万语,不知道从何说起。 秦琴倒是替他直接说出来了:“你就是皇上失散的那个小弟,对吧?” 明湛:“……” 他说:“你怎么知道?” 秦琴说:“我猜的。也不是很难猜中的事啊。” 明湛道:“确实。” 秦琴问:“那,你们还聊了什么?小半个时辰呢,总不能是哥俩在里头抱头痛哭了吧?” “秦琴,你说话好难听。” 不过她反应如此平常无奇,就好像知道了街角开了哪家新饭店似的态度,倒是也让明湛放轻松下来。他定了定神,说:“自然是商议立储一事。皇上要立我为储君,兄终弟及。我……” 秦琴皱着眉毛说:“当皇帝?那多累啊。” 明湛很是赞同:“对啊,多累啊。我也不喜欢。再说了,到时候要三宫六院的,我也不喜欢,你一个就够难对付的了……” 话音未落,秦琴手里的小靠枕迎面捶了过来…… 摁住明湛一顿暴揍过后,秦琴捋捋头发,坐直了身子:“我给机会你再说遍。” 明湛说:“好好好,我的意思是说,我并无纳妾之意,有那个时间,我宁可钓个鱼掏个蛐蛐什么的……你别这样瞪我啊!男人至死仍是少年!!钓鱼比纳妾有意思多啦!!当了皇帝,难免三宫六院,讨厌得很。手里有点儿权柄,别人欺负不了我们家就是了。” 秦琴摸了摸下巴:“你这话说得对。我也觉得钓鱼比勾搭男人好玩。嗯,权力这东西,不能没有,也不能太大……此为中庸。是很重要的道理。” 明湛说:“所以我跟皇上说好了,名义上做个储君。实际上,等小九长大了,如果他还活着,就改立小九做储君。” 秦琴不禁笑了,甚合心意:“善哉善哉,这个计策好。大善。” 她双手合十,念了句佛:“阿弥陀佛,希望皇上长命百岁。” 明湛:“……” 这反应,不能说一毛一样,只能说别无二致。 心里五味杂陈,且带了窃喜,明湛又斜眼看她:“你怎么一点儿都不,不‘卷’你男人?” 秦琴震惊:“你怎么知道‘卷’这个字的?” “你书架上的书看到的。” 秦琴:“……” 她再也不放乱七八糟的小说在书架上了。 她说:“得了吧。我们从小渔村一步一步走出来,到了现在这个位置。衣食无忧,儿女争气。你说要再往前,那就不是人力能够决定的了。” 明湛无话可说,眼眸闪了闪,道:“你总是很多歪理。” “那不是歪理,那是真理。”秦琴道,“在没有威胁到性命安全的时候,只做自己分内事,那就足够了。其实多少人,就连自己分内事都没法做好,就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呢。” 她伸了个懒腰,道:“好了。我要去一趟太医院,找一下师傅。得好生看护点皇上的龙体,让他老人家福寿万年。” …… 没多久,顺武帝身子略好,迫不及待地下了圣旨,把明湛的身份昭告天下。 举世震惊!! 也许是为了断绝某些人的念想,顺武帝,一张圣旨,信息量极高。不光直接表明了明湛的身份,盖章定论,而且还立了明湛为储君。 同时还保持了明湛首辅的身份。 完全没有给旁人丝毫反应的机会。 无论文治武功,明湛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加上满朝文武都是人精,大家几乎马上反应过来,歌功颂德、鼓吹欢呼的折子雪片般往顺武帝案头上飞。 …… “怎么可能!!明湛竟成了储君?!” 苏云锦抓狂,“系统,你给我出来!你出来啊!” !。 下线了好多天的系统出现了,慢吞吞的道:“宿主,你不用那么惊讶。我早就说了,秦琴是气运之女,她的夫君成了储君,有什么奇怪的?” 这话苏云锦听不得半点,她嘶吼:“你绑定我的时候,不是说我才是天命之女么!怎么现在好事全都被她占了?!你在骗我!” 系统冷冷的道:“我没有骗你。在完成之前几个世界的任务时候,奖励我一点儿不少地发放给你了。” 第952章 贪心不足蛇吞象 系统没有跟苏云锦重温过去,她刚跟系统绑定的时候,是多么的瘦弱不堪,相貌平平,才智平平,就连眼神都闪着自卑卑微。 在第一个世界的时候,她真的很努力,压着分数过的任务,她好高兴。 她兑换了美貌的道具,系统觉得不对劲,没说什么。 第二个世界,她变得好看了,游刃有余了,她还是很努力,但完成任务之后,她觉得是美貌的功劳。 那次她兑换了运气。 第三个世界,在美貌和运气的加持下,她很轻松地完成了任务。 当她从小世界里脱离出来的时候,她带着漫不经心的轻蔑微笑:“都是一群纸片人,拿什么跟我斗?” 系统发现,原来人是会变的。 它没有说什么,谁让她是宿主呢?它只是说:“请宿主接受下一个任务,成为天朝的皇后。你拥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苏云锦毫不犹豫地道:“我还没当过皇后呢,选是。” 但系统没有告诉苏云锦,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苏云锦梗着脖子高叫:“发奖励给我还成了施舍了?那不都是我应得的吗?我那么辛苦的给你们系统打工,你就是这样坑我的?!快给我恢复的道具,我要去攻略明湛,我要当皇后!” !。 系统说:“宿主你的积分已经倒欠至临界点了。无法再使用任何道具。” 苏云锦说:“我不信!你肯定还有办法的,我是你的宿主,我死了你也不会好过!快帮帮我!” !。 系统的机械音里,出现一丝波动:“下面进入结算。” 苏云锦面前,出现了一系列数字。 苏云锦迷惑不解,看着那些不断上升的数字,说:“这是什么东西?是要奖励给我的钱吗?这么点,可不够啊。才十多万??” 系统冷冰冰地说:“以上数字,是宿主苏云锦,进入本世界后,害死的人命。” 苏云锦愣一下,说:“哪里来这么多人命了?我怎么半点印象没有?!” 面板上又出现了一行一行的明细数字:冰凌阻河决策失误,造成伤亡8xxxx人;亏空军饷盐铁案,造成牵连死亡19xxx人…… 苏云锦双手在虚空中乱挥乱舞:“这些都不关我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夺嫡之争,正统大道,哪儿能不死人的!” 在她的胡乱挥舞下,面板上的数字消失了。 苏云锦叫:“再说这些人不都是蒙瑜蒙玦苏复几个杀的吗?!凭什么都算在我账上?” 系统说:“宿主,这已经是他们给你平分过后的人数了。” 苏云锦猛摇头:“反正都是纸片人,这样不公平!系统,快帮我,我要去攻略明湛,我要当了皇后之后离开这个破世界!我就说了,他那么早就出场,怎么可能不是男主角……我那么优秀,秦琴样样不如我,只不过是他的将就罢了。现在他当了储君,需要更加优秀的女人来匹配他的!” 系统简直对苏云锦的三观无语了:“宿主。你已亏空了所有积分,并且逾期未能完成任务。” “系统已经按照规定,进行结算。结算完毕,宿主亏欠人命,倒欠积分,按照系统要求,需要倒扣之前的奖励进行相抵。” 苏云锦慌了,问:“什么意思?!哪里还有倒扣的?!” 系统说:“按照一般情况,是不会倒扣的。但是宿主你手里的血债太多了,已惹怒了天道。需要血债血偿。现在启动倒扣程序。3、2、1……” 苏云锦撕心裂肺的高喊:“不——” 她这会儿才知道害怕,浑身发起抖来!! 系统说:“倒扣才艺加成。” 苏云锦打了个冷战,双手看着笨拙了许多。 系统说:“倒扣运气加成。” 苏云锦眉宇之间的气色突然黯淡,印堂冒起一块黑气。 系统说:“倒扣美貌加成。” 苏云锦残存三分姿色的五官,骤然变得黯淡无光、平平无奇。 人还是那个人,魅力全无。 系统继续毫无感情地倒扣清算:“剩余一万人命血债,倒扣寿命……咦?宿主,你的寿命值,已经被扣过了?” “对了,你曾以十年寿命,换夺取秦琴气运,失败并遭到反噬。寿命无法再扣除,就扣别的吧。” 系统在苏云锦身上扣扣搜搜的,左扣一点,右扣一点,勉强把人命血债都平了。 苏云锦倒在地上,喘气如锣,精神涣散,人看着傻呆呆的,基本智商也没了的样子,还散发出难闻的臭狐味。 系统说:“现在解除绑定。3.2.1.” 系统永远离开了苏云锦。 苏云锦朝着半空中伸出手:“别走啊——系统——” 但这一次,系统再没有回应她了。 “可恶!” 荒凉幽暗、近乎废墟一样的锦云苑中,响起幽怨狠毒的嘶吼。 “可恶……” “我要杀了你们!” “我要杀光你们!!” !。 …… 喜获皇叔一枚,顺武帝大赦天下。 择了良辰吉日,顺武帝领着明湛、秦琴,一同往祭天地、禀太庙,入册登玉牒。 …… 临办事前一天,秦琴坐在屋中发愣。 明湛走进来,看到她衣着华丽的礼服,端庄大方,头上装饰着彩凤簪、玉分心、金丝冠……耀眼生花、绣彩辉煌。裙摆长长地铺在地上,宛如坐在七彩祥云当中。 男人眼内,闪过一抹惊艳。 喉结微微滑动,吞咽了一口,才磁性低哑的道:“孩子们都已经准备好了。” 秦琴道:“他们都已经考虑好了吗?不入皇家玉牒,也就是放弃了金枝玉叶的身份,机会只此一次,错过就再无可能了。” 明湛点点头,说:“我再三问过了,他们三个都意见一致。” 秦琴笑容里竟透了三分无奈:“我也问了好几遍,他们也都是一样。平时无论大小事情,他们三个多少也会有些不一样的小吵闹。没想到这番天上掉馅饼了,倒是一模一样的牛心左性,不肯要了。” 明湛说:“反正,无论身份如何,他们都是我俩的孩子。我俩总会把最好的给他们的。” 他沉默了一下,和秦琴异口同声:“俩小子也就算了,冬雪必须入玉牒!” 入了玉牒,秦冬雪就是金枝玉叶的公主。 第953章 小雪,你可以不嫁人的 这辈子嫁不嫁人,就看她自己高兴了! 眼看又想到一起去,秦琴自己先撑不住笑了,撇撇嘴:“真没劲啊。干什么都跟你一样,就跟世界上另一个我似的。没有半点惊喜!” 明湛冷哼哼:“哼哼,没有半点惊喜?跟我一样?我有的你有吗?!等你什么时候跟我一样大,那可就惊喜了……” 车轱辘从秦琴脸上碾了过去:“……” 车尾箱都没能见着。 “明湛!你太骚了!” !。 “我错了!” !。 明湛一溜烟从屋子里跑出来,脚底板后面跟了滚滚烟尘…… 一个茶盏撵着他身后,连茶带水甩出三尺长的弧线,伴随着秦琴的河东狮子吼:“给我把小雪叫进来!!” !。 “遵命!” !。 院子里伺候的丫鬟们,不禁都相视一笑,见惯不怪。 刚升了大丫鬟,穿着绫罗绸缎,头上也多了些金子珍珠头面首饰的小椿,低声跟春花嘀咕:“我们家爵爷和夫人,一贯这么玩闹惯了。日后成了王爷和王妃,还可以这么自由自在的玩笑吗?会不会平白多好多规矩出来啊?” 春花也拿不准,“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不过……规矩总是人定的,我觉得,我们家这几位主子,不会是受那些陈腐俗套束缚的人。咱们骑驴看账本,走着瞧呗。” 说话间,明湛带着秦冬雪,去而复返了。 知母莫若女,看秦冬雪那眉眼神情,秦琴就说:“你爹都跟你说了哈?” 行礼完毕,秦冬雪小嘴一扁,很不情愿的样子:“娘。我真的不想入玉牒,不想当这个劳什子公主。规矩大得很,闹不好了,送我去和亲,那该咋办?我就想当个没有什么感情的搞钱商人。” 秦琴故意问:“成天跟帐本子打交道,你不无聊嘛?” 秦冬雪毫不犹豫道:“一点儿都不无聊!帐本子可有意思了!解算经也有意思!我最烦应酬交往,展示才艺了。可是当了公主,这些就成了我的义务,必须得去的。我又负责任,不去的话良心不安,去的话我自己不舒服,得把我纠结死了!” 说着说着,小脸皱成一团,似乎真的已经面临到了那困境一般。 见她自顾自的已经想了这么多,秦琴哑然失笑,忍不住点了点她的小脑袋,说:“你哪来那么多脑浆子,咋就那么能想呢?!嗯?!” 秦冬雪小嘴撅得老长,都能挂油瓶了。 秦琴说:“你就没有想过,如果你当了公主,那么你就可以有不嫁人的自由了吗?” 诶? 秦冬雪抬起眼睛,眼眸闪动。 秦琴递给她个“你懂的”的眼神。 秦冬雪迷茫道:“不嫁人?” 秦琴扳着手指头,说:“首先,你爹现在还是个皇叔,所以呢,你不是公主,应该到时候封的是个郡主。就跟你从前一样。但这郡主不是那郡主了,是金枝玉叶;其次,金枝玉叶的婚嫁,说不自由不自由,说自由,还真的可以遇不着可心人就不嫁人的自由。都说女子两次投胎,第一次投胎是出生,第二次投胎是嫁人……金枝玉叶的优势,在于这第二次投胎,主动权在手。” 秦冬雪还是没有说话,不过眉眼已经松动了。 秦琴笑了笑,说:“第三,等到时候入了玉牒,我们家明面上的生意,就统统都要退出来了。所以你也不能再抛头露面了。” “娘。那可不行!”秦冬雪急了,阻止道,“手里有钱心里不慌!怎么可以把刀柄交给别人呢?!宫里那些人的嘴脸,我很清楚,嫌贫爱富,见高踩底,跟红顶白,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好手。手里如果没几个钱,就连打点都不到位,可就寸步难行了!” 秦琴摇头道:“那倒不是……如今的我们,还算能说得上两分话。并且个中原因,也跟银钱没多大的关系。娘也不是说把生意彻底放开不管,只是要找两个白手套帮我们打点。不能抛头露面的,免得落人话柄。” 做事不干不净,不是她的追求。 秦冬雪懂了,说:“好像很高深的样子。” 秦琴说:“多跟在爹娘身边学学,就明白了。你喜欢算数,算学,还有个更好的地方可以让你消磨。” 秦冬雪问:“哪里?” 秦琴神秘一笑:“娘过两日带你去你就知道了。但,那个地方,只能让玉牒上的人加入的。” “这么神秘的地方?是哪里啊?” 经不住秦冬雪纠缠,秦琴只好揭晓谜底:“神宫监里的女星监。” 秦冬雪惊叫:“内宫十二监?!那不都是太监么?!” 秦琴摆了摆食指:“这话就偏差了。天朝一向内外两套官员体系,相互比照对应。而宫里的十二监,其实一直都有设置女官职位。只是原先女子读书风气不盛,人人都以嫁个好夫君为荣,放弃了这条少有人走的路,渐渐地,也就变成了使用阉人为主。” “十二监之首的神宫监,又是极为特殊的所在。要观星测斗,推算星象,演衍地变。刊印每年全国发行的历书,每十年校正天时地动仪器……是十二监中最为神秘又实力最强横的地方。神宫监监正轩辕是娘亲的好友,他不止一次跟娘说过,神宫监紧缺精通算学的人才,尤其缺女星监。女子细心,有许多能力,是男子的太监所没有的。” “小雪,如果你有志在此,不妨日后跟娘去神宫监一看。但女星监掌管整个皇族所有人的生辰八字,从来必须要玉牒上的女子才可问津。你考虑一下?” 秦冬雪已是悠然神往,她醉心算学,近年来只是在几盘账目上来回打转,从无失手。但那些毕竟只是考验细心的口算心算能力罢了,高深算学,只能在算经等书上推演研究……此刻,娘竟然说世上有这么一个所在…… 听起来,就好心动。 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连连点头:“好。” …… 公爵府里,一夜未眠。 所有人都为了次日的祭祀大典,忙了个通宵。 天还没亮,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坐在一起用早饭。 第954章 告太庙,入玉牒 静儿怀了孕,月份已经挺大了,腹部隆起。秦琴不放心,直张罗,一会儿把腰枕递给静儿:“静儿,你靠着腰枕,舒服些。” 一会儿逼着静儿多喝牛奶:“静儿,多喝牛奶,不然老了容易骨头酥脆脆。” 一会儿给静儿夹鱼肉:“静儿,来吃鱼。别怕腥。吃鱼大胎不胖人。” 秦秋平这个亲儿子反而被挤到一边去。 碗里多了一块腌菜脯,秦秋平一抬头,对上老父亲的眼睛。明湛说:“吃吧。吃饱点。” 秦秋平感动得不争气的眼泪都从嘴角流出来了:“爹,还是你对我好!” 明湛道:“你媳妇儿双身子了,跟着你千里奔波回到京城。今天要做一天的仪式,你好生照看着点。这袋巧克力和糖果,你随身带着,饿了垫补点,宁可饿着你自己,也别饿着静儿哈。” 秦秋平接过明湛递过来的沉甸甸的布袋子,悲愤道:“谁才是你们亲生的!” 明湛“哈”的一声,道:“静儿也是在我们家长大的。你别吃醋,吃了也没用!” 秦秋平当然晓得吃醋没用。 秦琴道:“今天之后,族谱上就要单开一页给秋官了。从此以后,我们这一族人,以秋官为族长。嗯……都别抹眼睛啊,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我们还是一家人,以后还是一切照样的。” 话说到这里,她自己其实也有些没底气。 这世道,繁文缛节太多,她唯有见步行步。 还好秦秋平从小乖巧懂事不操心,眼看要当爹了,就更不用操心了。 他点点头,说:“娘,你放心好了。” 明湛道:“好了,今天大喜日子,别聊得越来越沉重啊。我跟大家说句喜上加喜的话?” 大家都看着他。 明湛说:“今年年底,就是任期大校。秋官连续三年都是优秀,也要回京城履新职了。现在两个缺,一个是应天府尹,一个是吏部右侍郎。都很不错。秋官你自己考虑一下,到时候选一个就好。” 果然是个好消息,大家都很欢喜:“好啊!这样可以一家团聚了!” !。 秦秋平和静儿互相对视一笑,满脸洋溢着幸福。 十里长街铺锦绣,太庙开处为盛世。 京城里好久好久不曾有这么隆重繁华的大喜事了。明湛治冰凌、征北狄,有大爱于民。骤然之间,老百姓知道他竟是流落在外的皇叔,还成为储君。老百姓们夹道相迎,争先恐后地,只想一睹这传奇人物的真容。 及至见到明湛,丰神俊朗,帅气无俦的模样,不怒而威,清俊无匹,又教人心折,一时之间,所到之处,欢呼如排山倒海,掷果盈车。 太庙内,旗帜飘扬,所有宗室并朝中贵胄,一律按品大妆,肃立于广场上。按品序列,中间一条红毯通道,直通太庙。 繁文缛节,很是累人。偏生这日天气炎热,没有一丝风,穿着沉甸甸的华丽礼服,美则美矣,奈何太热。 熬到午时过后,秦琴跪了又起来,起来了又跪下,中间偶尔间隔着磕头……已经是头晕眼花,口干舌燥,近乎虚脱。 好不容易结束了一段仪轨,听轩辕说:“请各位稍事休息。” 旁人怎么样不知道,秦琴着实是松了口气,迈着几乎断掉的老胳膊老腿,进了屋中。 却不留神,屋子里已经有人了。 “果然身份不一样了啊。”皇后姜氏,被秦琴惊起,皮笑肉不笑地,款款坐了起来,“从前说话做事滴水不漏的长劼郡主,如今也孟浪起来了。” 秦琴自知理亏,不免补上大礼:“嫔妾……弟妹不知皇嫂在此休息,冲撞了皇嫂。弟妹知错。” 她认错态度倒好。 也是今儿大日子,她顾全大局,不愿意横生枝节,免得扫了大家的兴。刻意忽略了从今早一碰面开始,皇后的眼神不虞、态度冷漠、绵里藏针。 只可惜,继后并不明白。蒙玦倒台,她一心觉得蒙瑜又有了希望,谁知道顺武帝突然找到了皇叔,继后彻底落了空,现在看秦琴一家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哪怕秦琴走路先抬左脚,都觉得她是大不敬。 冷笑着说:“秦琴,现在宝册都还没做好呢,你就张口闭口的喊弟妹了。谁是本宫弟妹啊?本宫哪儿来的弟妹啊?真是猪鼻子插葱,装象装得倒快!” 秦琴:“……” 聋子都听得出皇后心情不好,溜之大吉算了。 她弯了弯膝盖,说:“臣妾那边还有事,先告退。” “你给本宫站住!”皇后厉声道,秦琴只得站住了,皇后眯着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秦琴。从头看到脚,讨厌;从叫看到头,憎恨。皇后难掩眼底怒火,闭上眼睛,念了两句佛,蓦地睁开眼睛来,“秦琴,你别得意太早。只要我是皇后,你就得朝着我跪拜。只要我……” 不料,秦琴扬起嘴角一笑:“对啊。我从来没有得意,也没有不服气。你就是皇后啊!” 皇后一愣。 秦琴说:“我刚才就叫了你皇嫂啊。怎么,你没听到吗?” 皇后:“……” 秦琴说:“皇后娘娘,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和我过不去。其实你的位置稳固得很!” 皇后眼睛一眯,眼底里闪过一丝微光。而秦琴只当看不到,她觉得,既然大家都想要把日子好好过下去,那就先点醒一下这糊涂虫皇后比较好。 横竖左右无人,秦琴放下顾忌,耿直道:“蒙瑜犯事,还好没有犯下太子那样大的过错,所以没有牵涉到你。太子犯事,犯了大错才,所以一下子没了太子。哪怕蒙瑜不能成为太子,可你屁股底下的后位也还是牢牢的啊?皇上在的时候,你的位置很牢固。那么万一大不敬的一句,那啥了之后,你就是太后,位置更牢固。” 她指了指东宫的方向,说:“我以为,这个世界上有一个那么蠢的人,把自己手里板上钉钉的东西弄丢也就够了。没想到,皇后也想要当第二个这样的蠢人吗?” 犹如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皇后狠狠地愣在原地:“你说什么?” 秦琴仰起脸,咧开嘴,亮出八颗牙齿,阳光一笑:“我要说的,已经说得很清楚明白了。皇后是聪明人,你会懂我意思的吧?” 第955章 第一次平安舒心的…… 也不管皇后陷入沉思中,秦琴又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这屋子。 另外寻摸了个地方,掏出活络油,上上下下揉搓了一遍。 等到号声再起,秦琴浑身老人药油味的走出来。一边走,一路经过的人群,不约而同朝着她的方向扭过脸去,目视着她。 “秦郡主身上什么味道?闻着好提神。” “真的,我本来犯午困的,这会儿都醒了。” “好好闻,似乎是某种草药的味道。” “我好像见到了我家太奶奶……” 秦琴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来到了明湛身边站好,抬头四十五角度吹口哨。明湛斜眼看她:“你这是用活络油把自己腌入味了?” 秦琴吹口哨…… 明湛脑门跳出个黑十字:“秦琴,别跟我装糊涂!” 秦琴舌头噗噜噗噜的:“哎呀,人家就是太累了。年纪大啦,机器坏啦……” “我意思是说,你带了活络油竟然不分点给我!老子要累屎了!” 秦琴乐不可支,忍笑忍得浑身发抖:“可你也没有打发人来问我取啊。你应该能想到的,我这一身啊,就是那个百宝袋,想要啥,掏一掏,就有啥……” 边说边笑边唱起来,极其欠揍。 明湛:“……” 得亏小雪才是他的亲闺女,要他生出这么一块女叉烧,他命都能短十年!! 俩人只顾着私密互动,猛一抬头,发现顺武帝皇后太后长风长公主……等等等等,新的家人了,都在垂眸盯着他们,那些年纪不等长幼不一美丑各异的面孔上,统统写了俩字:无语。 明湛和秦琴忙跟两个犯了错被抓现行的熊孩子似的,双双手搭身前,低眉顺眼,端庄无比。 众人:“……” 顺武帝给了个眼神司礼官,司礼官会意,打叠精神,扬声道:“祭祀继续——往天坛!” !。 祭拜天地日月,昭告列祖列宗,朱笔题名,列入玉牒。 看着顺武帝亲自执笔,把“蒙明湛”三个字加到玉牒里,秦琴的心啊,扑通扑通直跳,激动得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顺武帝加了一笔之后,抬起头来,看了两口子一眼,忽然神秘一笑。 他继续往玉牒上,边写边念叨:“娶妻秦氏名琴,幼彪悍,多筹略,能行军用师。忠孝仁德,封长劼郡主。赐食邑千户。” 啊? 啊这? 她连名带姓的,也上了玉牒? 不是某某之女,也不是某某之妻,更不是某某氏。 而是连名带姓,带着封诰地—— 她,秦琴,长劼郡主,带着自己的事迹,上了玉牒? 秦琴眨眨眼睛,呆了。 明湛也眨眨眼睛,笑了。 写好了玉牒,重新封章上锁。 号角长鸣,鼓乐喧天,威严中带着喜庆。 于是摆驾配殿,大摆宴席,大宴群臣。 莺歌燕舞,热闹非常。 这次没有了苏云锦之流做显眼包,全都是由教坊里精心排演的节目,有歌舞,有鼓乐,端庄大气,精彩非常。秦琴大开眼界,看得目不转睛。 说来也是凄凉,这竟然是她穿越过来之后,第一次舒心平安地参加宴会。 凄凉啊!!! 明湛见她看得入迷,他也看她看得入迷。新上了一道烤鹿肉,见秦琴只顾着看表演,欢笑鼓掌的,就连吃都忘了,就给她夹了一块烤鹿肉:“你尝尝这个,滋味很好。” 想起从前往事来,又加了一句:“还记得我们在琼州猎鹿么?那会儿也是烤着吃,这块烤鹿肉,让我想起那会儿的滋味来了。” 鳒鲽情深,落在别人眼内,引起一片好生羡慕。 秦琴心有所感,也忍不住耸然动容,夹起鹿肉来吃了。入口鲜嫩多汁,肉香满口,不禁眯起了眼睛:“相公,这鹿肉真好吃。比那时候我们吃的,好吃多了。” 明湛微微一笑:“那时候有那时候的美味。” 顺武帝在旁边听着,不禁问:“琼州也有鹿?你们还自己猎鹿?” “有的啊。”秦琴说,“琼州的鹿是小小的,就连公鹿的角也不是很大,擅爬坡。我们那时候日子艰难,想尽一切办法弄吃的,赶海,往海里伸手,抓鱼摸螺;打猎,朝山里讨饭,挖药猎鹿。后来山狗跑下来吃小孩,阿湛还跟乡亲们组建了打狗队,把山狗全灭了,打死了上百只山狗。” 大家顿时来了兴趣,男人们七嘴八舌的,关心怎么打山狗:“那山狗是怎样的?跟猛虎熊罴相比如何?” “为何要专门组织人去上山打?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我听说琼州四面环海,原来还有山林啊?” “你们那边猎鹿是怎么猎的?” 好吧,明湛一句无心之言,倒是把男人们血脉里藏着的狩猎天性给勾出来了。明湛好脾气地解释道:“山狗似乎是南边才有的凶悍猛兽。单论一头山狗而言,也就是体型硕大、穷凶极恶罢了。可怕的是它们成群结队,还通人性似的,知晓分工合作。专门朝着人的后背、脚踝、等等脆弱之处下爪子猛掏。着实难缠。” “因山狗群势大,一般独行的妇孺,只能落个盘中餐的下场。就算是结伴同行,有三四个山狗围攻,往往也是凶多吉少。那一次,山狗群血洗了整个村子,惨烈无比。正是如此,当地士绅乡贤下定决心,铲除狗患。我们组织了数十个会武艺的壮汉,用上了特制的胡叉,就是这样,长两丈,一头如鹿角般分叉的。” 明湛比划示意,所有人的眼珠子就跟粘了胶似的,粘牢在他身上。 顺武帝捋须点头,尤其入迷,心想这种兵器,倒能另做用途。 兵部尚书黎尚书说:“听起来,那胡叉只是长且大,没有开刃,是为了离老远就压制好山狗么?” 明湛说:“对的。山狗袭击人类之前有个惯用的动作,就是蹲下来飞扑,一旦咬中了猎物,就直接咬断气方才松口。最有效的杀灭方法,就是在它们四肢离地飞扑过来的瞬间,用叉子往它们脖子处叉过去,牢牢把它们固定在地上。等它挣扎至脱力,再慢慢用刀剑杀死。” 这些奇闻异事,深宫里的人久未听过,都感到大开眼界。就连女眷们都听住了。 第956章 冬雪的学术之路 顺武帝心痒痒的,说:“明湛这一段经历,听得我心痒痒的。说起来也好久没有打猎了……等今年秋天,我们去秋狩吧。皇后,你觉得怎样?你闷在宫里也无聊,带你出去散散心?” 他好久没有这么主动对皇后示好,皇后受宠若惊,脸都羞红了,低下头掩饰着快要裂到耳后根的嘴巴,说:“臣妾……自然是高兴的。”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京城里这两年接二连三的事儿多,风雨飘摇的,大家那根脆弱的神经早就被折磨得疲惫不堪了。听到可以出去玩,顿时纷纷叫好,倒也不全是阿谀奉承,带了真心实意的欢喜。 …… 结束了这件大事,明湛的屁股再一次往上挪了挪。封号被封明亲王。肩上的担子也加了好些。 秦琴跟着明湛,一块儿往上挪了挪屁股,成了王妃。 她的封诰,倒是没有变,还是长劼。 圈中跟她关系好的那些,似乎还更加乐意喊她长劼郡主。 秦琴也无所谓。 反正就是一个称呼。 按照自己许下的诺言,秦琴带着秦冬雪,不对,现在应该叫蒙冬雪了,去神宫监拜见轩辕。 一走近神宫监,只见迎面温泉汨汨,雾气氤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一个齐人高的巨大星轨仪,在水里作用下,星星们正在围绕着太阳转动。走进了屋子里,各种说不出名字的金银器皿,有的在自动运转,有的在静止不动。仿佛走进了一个奇异的世界。 蒙冬雪的眼睛就亮了:“哇!这些东西,是干嘛用的?应该很值钱吧?” 她一边说,一边好奇地东张西望,双手却规规矩矩地贴身垂着,既没有乱摸,就连指都没有指点一下。 “不愧是郡主娘娘的千金,真是个懂规矩讲礼貌的好姑娘。” 轩辕面带微笑,从一个书架后面转出来。 蒙冬雪又呆住了,“这个叔叔好好看……跟爹爹不相上下的好看!” 秦琴怪不好意思的,连连打眼色,可小姑娘眼里愣是没有老母亲半分影子。 轩辕垂眼看着她:“你就是小雪吧?你娘时常把你挂在嘴边的。……唔,你生得比较像你爹,只有眼睛像你娘,乌溜溜的,真好看。” 蒙冬雪的脸红了,握着双颊道:“我我我好看吗?” 秦琴提醒她道:“这位就是轩辕大人了,还不快行礼!” 蒙冬雪才行礼。 轩辕亲自泡茶,款待母女二人。一辆纯银打造的驷马小拖车,在茶桌旁跑来跑去,车子四角挂着的小银铃时不时发出悦耳响动。轩辕似乎特别喜欢使用银器,在宫中,又或者说在哪些地方,都是独一份的,他把红茶茶叶和玫瑰花放入有细长壶嘴的八角瓜棱小银壶里泡上,数息之后,泡出红红亮亮、花香扑鼻的花茶来。 “玫瑰花可以滋养气血,女人常喝玫瑰花,能够美容养颜,白白嫩嫩。” 轩辕这里,与其说是宫内衙门,不如说是一个享受的好地方。他用来送茶的点心,也是样样精致。其中一种西域来的干果,名叫蓝莓,可以明目养眼。他用蓝莓烤了小饼干,酸酸甜甜好滋味。用来净手的水,是加了果木油的温泉水,洗了双手嫩滑。用来擦手的巾子,不是绫罗,就是绸缎,触手嫩滑。 “轩辕,知道你会享受,没想到你这么会享受。这生活,简直就是活神仙啊。”秦琴吃了点心,喝了茶,笑道:“好了,我们说正经事吧。” 轩辕微笑道:“正经事,之前你不是说过了么。” 侧过脸去,对着蒙冬雪微微一笑,把小姑娘又给笑蒙了。 “来,小雪。把这套题拿去解了。”他把一套事先准备好的题,递给蒙冬雪,又点了一片小拇指大小奇异香料,投入瑞兽银炉中。仰面朝天的兽口顿时吐出缕缕青烟,“香尽交卷。” 魅力大叔当前,虽然被迷得七荤八素,但还尚存一丝理智。 蒙冬雪写题去了。 秦琴和轩辕闲话,倒是轩辕话多一些,“如今也是宗室里的人了。以后每年,神宫监里的人会专门为你们占算流年大运,趋吉避凶。他们都是我的手下,一应年礼打点,不用刻意,看着办即可。不是那些拿乔的。” 秦琴十分感谢,笑道:“既是你的人,反而要好生款待才是。要劳烦你费心了。……还有我这个小女儿,如果有幸能够留在神宫监里,谋个前程,也请你多多照顾。千万不要宠溺惯着,要教真本事。” 轩辕一听,直乐:“哈!你这样的人家,哪怕一辈子没本事,躺着,也会大把人争着来讨好你的了。用得着自讨苦吃么?你自个儿自讨苦吃也就罢了,还给你女儿自讨苦吃?” 眼底里带着戏谑,却都是善意的。 秦琴挠挠鼻尖,道:“这不是有危机感么。” “秦琴,你从前有危机感也就罢了。现在……应该没有必要了吧。” “那你到底帮不帮我嘛!” 眼见秦琴是真有些急了,轩辕忙正经起来:“帮!我当然帮!不帮的话,就不会见你们了啊!从前苏家千金要见我,我今儿腰痛,明天腿痛,后天头痛……就是不见!” 秦琴一愣:“苏云锦要见你?为什么?” 轩辕呷了一口茶,陷入回忆中:“那是认识你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她刚认祖归宗,回到了苏家,美貌多才,风头无量。她听闻我精通紫微斗数,就一定要来见我,说要跟我讨论,‘星座’学说。按规矩,我鲜少见外人。但几个皇子都对她青眼有加,三个皇子一同做保,我没有办法,就见了她一回。” 回想着和轩辕第一次见面时的画面,秦琴道:“难怪那时候,你对她很冷淡。她也没得罪你吧?” “她自然不会得罪我……自恋地说一句,她还一直在试图讨好我。”轩辕把茶杯轻轻一放,斟酌道,“事已至此,你和苏云锦羁绊又这么深,那我告诉你也无妨吧。苏云锦的体内是一具异世之魂。” 秦琴万分惊讶:“真的?!” 她惊讶的,倒不是苏云锦是穿越的事,而是轩辕竟能够看得出苏云锦的真实身份! 她低声惊呼:“难道,是传说中的借尸还魂么?!” 第957章 吐槽 轩辕说:“别喊那么大声,令千金还在那边埋头计算呢。” 秦琴忙捂住嘴巴,看了蒙冬雪一眼,还好没有惊扰到她。蒙冬雪咬着笔杆子,正在跟最后一道题较劲,那模样像极了高三的考生。 秦琴压低声音说:“你怎么知道的?” 她有些惴惴不安,既然轩辕能够看出苏云锦是穿越的,那岂不是也能看出她也是穿越的?? 轩辕说:“很简单啊,她自己告诉我的。” 秦琴:“……” 轩辕道:“是不是很神奇?我也觉得很神奇,当时我不信,她就告诉了我一些奇奇怪怪的知识,以此来证明自己。比如说,玻璃是如何烧制啊,火药是怎么做啊,这样。我就跟她说,高温把沙子烧融定型的做法,在三百年前的古书里就有了,后来因为成本太高,不及陶瓷好用,被世人淘汰。至于火药……难道,她过年就没有放过鞭炮么?” 秦琴:“……” 轩辕又摸了摸下巴,眼底闪着不屑且不解的光:“然后她不服气,就跟我讨论到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话题。什么男女平等,什么一夫一妻,什么应该法治社会而不是人治社会。我就说,法治社会,难道她是想回到千年前法家焚书坑儒,动不动就活埋、填草、挖眼、刑鼻的日子里去?她又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了。” 秦琴:“……” 有没有可能,这个法治,不是那个法治? 轩辕笑了笑,“最终,我跟她达成一致的,就只有男女平等这条。” 秦琴嘴角抽搐,弱弱地问:“那你们聊得……还挺深入的……” 轩辕一拍大腿,说:“是啊。聊得深入了,才又发现,这位大姐脑子里的男女平等。跟我想的压根不是一回事!我觉得,男主外,女主内,大家和和美美,把日子过好,如田园岁月。虽难免病痛天灾,总也能够扶持走过。”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 秦琴问:“她呢?” 轩辕说:“她认为的男女平等,是女人给男人生娃娃已经很不容易了,得受尽优待。男人的挣钱养家,雇人伺候,女人负责貌美如花,用征服男人来征服这个天下。” 秦琴:“……” 轩辕道:“就是这样,我确信她是异界来的了。因为我们天朝女子自立自强,哪怕有品行恶劣之人,也不至于恶劣的如此精致,自私得如此别致。” 秦琴道:“就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呗。” 轩辕又摸了摸下巴:“你这话说得很好,以后可以多说。” 松了一口气,秦琴说:“横竖,这人如今也是自取灭亡了。我现在才发现,京城里少了她,少了多少是非。就连那日的祭太庙大典,都安安静静地,走完了流程。我希望日子就这么平平静静的过下去就好了。” 这是掏心窝子的话,不知不觉地,对着轩辕,就说出来了。 轩辕抬起眼睛,深深看了她一眼,“郡主天天打了鸡血似的性子,忽然之间说出这番话来,倒好像不认识你了。” “才没有,我一直就这样的性子!”秦琴笑着啐了一口,“该拼拼,该吃吃,该玩玩!” 说话间,蒙冬雪完成了卷子,走了上来。 看到秦琴和轩辕有说有笑的模样,小姑娘有些愣神。 还是秦琴先看到她了:“小雪,写完了?” “是的。” 香尚未燃尽,轩辕眼底先闪过一抹赞许。拿起卷子,他低头仔细地一道道题目看过去,越看,越惊讶。不禁抬起手指,在卷子上比划起来。看到最后一页,轩辕抬起头来,对秦琴说:“你生了个奇才啊!” 秦琴骄傲地挺起胸,“那当然!” 轩辕道:“她的思维很敏捷,对算学的理解很深。年纪又小。得亏小小年纪,就想到送来我这儿,否则真的是浪费了。假以时日,只要好好培养,她是能够推演出新定理的算学家啊!” 秦琴:“???” 眼神逐渐迷茫。 轩辕很了然地笑道:“算学呢,也是讲究天赋的。而这个天赋,一定要早年显露,方才有所建树。所以写《算经》的也好,发明算筹的也好,几乎都是二三十岁的年纪。年纪大了,脑子转不灵了。现在小雪这年纪,正是时候。” 秦琴懂了,脱口而出:“难怪道说,一个数学家要是三十岁之前还没有发明出新的定理,那就只好去写小说了呢。” 轩辕:“???” 秦琴嘿嘿笑:“从闲书上看回来的,出处早就忘记了。不要在意。” 是上辈子闲时阅读,看到某位国外数学家的名言。后来这位数学家才活了31岁,却留下了一个延续九十多年、令无数数学专业学者挠破了脑袋也研究不出来的某大定理。 秦琴看着蒙冬雪的眼神,忽然就变了。 自己也生了一个,可以有资格研究纯数学的女儿吗?! 那可是天才啊!! 她骄傲极了!!! 倒是蒙冬雪,被她瞧得都不好意思了,羞红脸、低下头去:“娘,你眼光好炽热……” 秦琴又嘿嘿笑,扭过脸,问轩辕:“那么,你这是能收下我这闺女了?” 轩辕点头:“那必须的。你们先回家准备准备,择个良辰吉日,报内务府,进宫当差。小雪这个功底很扎实,年纪也不小了,可以直接从七品女研修做起。” 他说一声,早就已站在地上的秦琴就应一声。 等他说完,轩辕也写了一张条子,盖上了章,递给了底下伺候的小太监:“送去内务府。回头,再跟许星仪说一声,就说咱们这儿要来新人了,是她心心念念多年的女孩子,好生做个准备。” 大概是担心秦琴和蒙冬雪听不懂,轩辕又对她们解释:“神宫监,以我为尊。论官职等级,该是正二品。然而……你们懂的。在我之下,是两位星仪和一位尚器。再往下,分别是掌星、掌器、掌事、掌籍。再往下,就是星史、文书、典乐、研修。这里面,只有许星仪和郑典乐是女子,所以破格让小雪跟随许星仪。” 秦琴心里暗忖,在对女官最需求的皇宫里尚且如此,女子前途艰难,可见一斑。 就带着蒙冬雪,谢了轩辕,告辞而出。 第958章 京城宴会,姑嫂生辉 圈子里有什么消息,是很难瞒住的。很快,蒙冬雪入宫当女官的事,就传遍了整个京城贵妇圈。大家都很震惊。 特别是蒙冬雪的几个手帕交,借着来看看望静儿的由头,聚在了公爵府里。 秦琴向来不干涉这些琐事,她觉得这是晚辈们的自由。最近她在忙着找合适的白手套们,帮忙接管生意。这种人可不好找,要能干,要忠诚,最好还是有家有口在京城的,知根知底的人,用着才放心。 冬雪说要办宴席,款待客人,引荐静儿进圈子里,秦琴也就略过问了两句,支了笔银子,就没说什么了。 所以,当十几二十个年轻女眷们进了屋子,看到那雅致非常,礼数周到的宴席,全都是蒙冬雪和静儿姑嫂两个的手笔时,震惊之余,交口称赞。 “蒙郡主真能干,在外可以打理店铺门面生意,在内可以管家设宴主持中馈。从前还不相信世间上竟有完美之人,这不就有了么!” “我也这么认为,真的是太厉害了。” “优秀的人啊,到了哪里都会闪闪发光的。” 屋子里,蒙冬雪正在看着静儿梳妆打扮。 比起她的淡定,静儿有些紧张。拿着一根华丽的步摇,不断地在已经梳好堕马髻上比划着:“你说是簪花好,还是分心好,还是步摇好?戴珍珠的,还是戴金的?” 蒙冬雪说:“都可以,你现在穿什么都好看。” 静儿不信:“别哄我了。自从肚子里多了这个不省心的小东西,我脸上长了好多斑,腰身也粗了……这些我都知道。今天她们说来看我,实际上是来跟你结交的,这我也知道。横竖只是不愿意失礼你罢了。” 蒙冬雪听了,不依了:“嫂子,你这么说,就诛心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难道有我的一份,会没有你么?我以后要潜心学艺去了,这些姑娘,小姐,都要劳烦你结交维持。这是你替我辛苦了呢。” 静儿笑道:“好啊,我辛苦了。辛苦费呢?” 她故意摊开手板,朝着蒙冬雪伸过去。气得蒙冬雪笑着打了她手一下:“瞧瞧,这人掉钱眼子里去了!” 静儿“哎哟”的,却觉得手心里沉甸甸的。凝神看去,掌心处多了一对耳珰,两颗不规则的大贝珠,每一个都有大拇指大小,珠光柔润,不可多得。 静儿就骇笑:“秦冬雪!我就开个玩笑罢了,你怎么还当真啦?!” “我是老实人嘛。” “你老实!你老实天底下就没有狡猾人了!” 嘻嘻哈哈了一会儿,眼看静儿不那么紧张了,蒙冬雪才捋了捋头发,让丫鬟给她重新整理了一遍衣裙,道:“好了,我们出去吧。” 虽然怀孕顶着个大肚子,但静儿一出现,光彩夺目,还是让众多京城贵女好生惊叹。 “好漂亮啊!” “为什么怀孕了脸上皮肤还那么有光泽?” “对呀,我嫂子怀孕的时候,那脸色枯黄得吓人。还偷偷的哭。” “身段也好好,腰肢挺得笔直的,从后面看一点儿都不像怀了六七个月呢。” “小雪,啊,不对,郡主,你们家里是不是有什么驻颜方子啊?怎么一个个的,出落得那么水灵漂亮?教教我们呗。” 蒙冬雪道:“有啊。每天早上起来,先绕着院子跑十个圈圈,然后打一套八段锦或者五禽戏。坚持三个月,保管精气神焕然一新。坚持一年,脱胎换骨,就连伤风感冒都少了。” 蒙冬雪的迷妹黎爽在旁边鸡啄米的点头:“我可以作证,就是这样的。我从去年开始,坚持跑三天休两天,今年还没有生过病呢。” “可是我娘教我,女子总要娇弱为美。”有个女孩儿细声细气的说,“五大三粗的,就没有个女孩子的模样了。” 大家一起朝着这女孩儿看过去,见她生得白白净净,两片薄薄的嘴唇也是淡淡粉色,身形如同弱柳扶风一般。就这么说了两句话,已是停下来咳嗽了好几次。却是新上任的吏部尚书之女,夏晴薇。名字很阳光美好,身子着实虚弱残破。 黎爽素来直性子,很耿直的就开口了:“晴薇,我娘说了,女孩儿是水做的。哪儿就那么容易长得五大三粗。但身体健康一点,气色好一些,人也少受些罪。我二婶家的小妹就是身子不好,从胎里带来的虚弱,每逢春秋必犯喘疾,可难受了。得了我传授八段锦,今年春天就没有再犯,她高兴得什么似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夏晴薇还是不以为然,摇了摇头,说:“哪儿就能那么容易呢,人的体质都是天生的。不过,能够看到这么多好看的姐姐,跟大家聚在一起,我就很高兴啦。”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人也礼貌,只是坚持自己看法罢了,大家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话题转到了静儿身上。 这里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见静儿,都对她感到好奇。蒙冬雪一个一个的给她介绍,众女见静儿为人温和大方,略带羞涩也是因为陌生感所致,很快地,和她熟悉起来。 黎爽也是已经定了人家的了,对静儿更加亲切些,拉着她问长问短的。因她不太精通女红,但又要给自己准备嫁衣,而静儿恰好精通此道,三言两语之间就成了好朋友。 蒙冬雪见黎爽和静儿扣了环似的,有些眼热:“你们两个,这么快就要抛下我了吗?” 静儿笑眯眯地说:“哪儿能呢。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小雪。” 黎爽却道:“对啊对啊,不要你了。你都要去神宫监做女官了。日后三五个月都不一定能见着面的,我倒不如多多亲近我们静儿姐姐。” 气得蒙冬雪挥起拳头要打人。 黎爽对静儿说:“姐姐,冬雪没空陪你没关系,这儿还有我。你哪天闷了,尽管去我家找我。我带你满京城逛吃逛吃。很快就熟了。” 静儿感激地说:“那可麻烦你了。” “什么话呢!”黎爽说,“这么说话,可就生分了。” 蒙冬雪半点不羡慕,反而很坦诚地,执起静儿的手,往黎爽手里一放,说:“黎爽,你是我在京城最好的朋友。我嫂子以后就交给你了。” 第959章 再见!琼州! 黎爽一口答应完,又说:“我还想要问你呢。为什么你要进宫去啊?还去当什么女星官,那相当于下半辈子都给了神宫监?” 压低声音,说:“别的女子进宫当女官,也就是挂个虚名。谁不知道,过不了多久,要不就被皇上收了,要不就被皇子们收了。可你不一样啊,你现在是金枝玉叶了,就真的不用嫁人啦。你这样都能够忍受?” 蒙冬雪说:“能啊,怎么不能。那是我自己选的路!对于我来说,最有趣的,莫过于研究各种迷人的算学。在神宫监里,有最好的老师,最好的书本。人生在世几十年,我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难道不好吗?” 黎爽张口结舌,眼珠子直转。 蒙冬雪的描述让人向往,但,又过于离经叛道。 黎爽最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小雪,虽然我不懂,但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聊了半天,开了宴席,席间又请了女先儿来讲书唱戏。静儿见这京城繁华,果然和别处不一样。她这时既已即将为人母,想事情就跟从前大不一样。并没有多少感怀身世的小情绪,反而替自己腹中还没出生的宝宝感到高兴。 这一出生就在京城,那是多少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之后秦秋平知道了,也很高兴,说:“我本来还担心你没办法融入京城的圈子。现在看到你做得这么好,真替你开心。” 静儿正在做针线,听见丈夫夸自己,不禁红了脸,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啊?你不会觉得我太过外向了,不娴静?” “嗨,哪儿的傻念头。”秦秋平坐到静儿身边,帮她穿针,他手法娴熟,皆因从前就经常帮忙的缘故,“我们这种穷日子过过来的人。如果一味懦弱内向,那早就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到了一个地方,就熟悉、适应一个地方,这说明我们的生存能力强,那不是正好嘛。” 静儿说:“你这么说,好像有道理。那,你最近跟着爹爹办事,怎么样啊?” 秦秋平笑了:“爹爹忙得很,也就带我认了个门头。这些日子都是我自己在奔波、熟悉。” 静儿“啊”的一声惊呼。 秦秋平挺起胸脯来:“不过,你放心。你男人我现在各处都刷熟了脸。接下来就是正式走马上任了!相信可以很顺利地开始做事的!” 静儿道:“当初应该让你选在六部的。你偏偏选了硬骨头,要当应天府尹。上一任府尹,听说是苏首辅的人,留下好多烂摊子,你又年轻,真的很担心。” 见她皱着脸,秦秋平拍了拍她肩,道:“你放心好了。我才不会被那些老油子欺负呢。我年纪小,可是本事大不大,从来不是看年纪的!” 夫妇二人又聊了一会儿,秦秋平还要跟明湛商量琼州产业的安置问题,就让静儿先忙,他去书房见明湛。 “爹。你决定把琼州的一切全部变卖不要了?” 这是秦秋平坐下来之后,第三次问了。 那是生他养他的地方,是很舍不得。 明湛说:“钱如流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总是积着压着在手里,那不就成了守财奴了吗?该放掉的时候,就放掉了吧。” 有些刻意地掠过了秦秋平恋恋不舍的脸,其实明湛心里,又何尝舍得。只是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表面看起来没什么波澜起伏罢了。 秦秋平闷了半晌,才怏怏不乐的道:“这听着像是娘会说的话。” 明湛说:“你娘说得不对么?” 正是因为对,所以秦秋平不开心,又只能听从。 看着好大儿那越发俊俏成熟的面容,明湛忍不住摸了一把他的脸,入手棱角分明,提醒他儿子已经成人成家了,就收回了手去,笑了一笑:“秋官,你之后就是一方百姓的父母官了。此地以你为大,那应天府中,既有陈年积案,也有吏治内务,更有治安安全,每天的事,大大小小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且身系居民百姓幸福安全,正儿八经的官不小,事不少。爹娘这样安排,也是希望你可以把更多精力放在公务上,为大家动脑筋,而不是为小家多烦恼。” 秦秋平豁然开朗,抬头笑道:“爹,我明白了。之前是儿子狭隘了……但原来的湛园,我们苦心经营多年,若要变卖,又舍不得。儿子倒是有个主意,现在靠海村、山兰村等村子里,也有许多人前往文县做生意、考学、谋生。儿子在琼州时,经常回去跟族长说话,说起逃荒进城里,合族人居无定所,颠沛流离,就连野狗,也比他们多两分体面。我在想,不如把湛园送给村子里,用来做老乡们的落脚点,爹,你觉得怎么样?” 原本是件大好事,明湛却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不可。” 秦秋平满脸不解:“为何?” 明湛说:“你说的这种落脚点,在很多大城池里也有,其实就是会馆呗。比如淞沪城里的锦行会馆;比如京城里的南甸会馆……但,那都是官府上,或者行会里筹钱来维护支持的。甚至里面有一套专门的人马在运作。如果把湛园改做了靠海村落脚处,那么这笔钱,该让谁出呢?让我们来掏腰包,只会滋长某些好吃懒做之人等靠要的想法,最终趴在我们身上吸血,更严重一些,打着我们王府的名号,在外头欺男霸女,我们远在京城,约束不住,害人害己。让靠海村的族里出这笔款子,他们白养着偌大的房子没有进项,岂不是累赘?” 秦秋平沉默了,眼底里闪过一抹羞愧。 他惶恐道:“是儿子考虑不周全了。只是舍不得那院子,那是我们家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房子,就总想留在身边留个念想……啊,咦?我想到了!” 他突然高兴起来,明湛问:“想到了什么?” “我想到了把它留下来的法子了。我可以请陆画师,把湛园里的景物草木画下来。只要想念,时时翻出来看看,那不就等于一直把湛园留在身边咯?” 第960章 湛园的归属 明湛笑道:“对呀,这法子就很好。就按照你想的去办吧。” 这些年来,秦秋平手底下也颇有几个人了,有一些是他自己带去上任的幕僚,有一些是他当了几年官之后收回来的门客。他想通了这件事之后,就兴匆匆的去交给手底下人办事。 不料,有人愿意直接从他手里,把湛园买下来。 这个人也是出乎意料,竟是徐东升!! 秦秋平很震惊:“东升大哥,你原本是京城人,跟我在南边酷热之地熬了这些年,如今好不容易回到京城了。正是你衣锦还乡、大展身手的时候!怎么你却要买下湛园?!莫非你还想要留在琼州不成?” 徐东升木着脸说:“是的,你说得没错。” 秦秋平就不明白了:“可你明明是京城人啊……” 他以为,终于能够回到京城,徐东升会是他的幕僚里最高兴的那个来着。 徐东升说:“我是京城人,但我唯一的亲人已经不在人世。她就是死在京城北边那枯井里……为了救我……对于别人,也许是衣锦还乡。对于我,却是重返伤心地。这份荣耀,不要也罢。” 当年苏云锦出馊主意,让蒙瑜养寇自重,再铲匪以立功。城北是贫民窟,他们自忖无需付出代价,于是就让匪寇去了城北……徐东升的妹妹徐西宁,即为了掩护徐东升,自己被糟蹋致死在骚乱中。 秦秋平也是当年的亲历者,眼眸一黯:“这几天你不见了人,就是去……” 徐东升说:“去各个地方转了转,城北已经全部恢复原样了。挺好的,挺好。” 他甚至扯了扯嘴角,露出笑容来:“既是这样,我就更加放心请辞回去了。秋官,这些年来,承蒙照顾,我既能够做得了些许事情,手头也攒了几个钱。正好听说你家院子要卖,我就想厚着脸皮在你面前刷个脸,把那湛园卖给我。价钱的话,你尽管开。” 秦秋平张口结舌,半晌才道:“先别说价钱的事。你要请辞?你打算干什么呢?” 徐东升说:“这些年来,我也有悄悄地读书。应该会去试一试进学,在科举上谋个前程吧。毕竟……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这倒是条正路,秦秋平很欣慰,就说:“那,读书的话,要花许多钱。你花一大笔钱买了我的房子,又要读书,又要生活。我这些年支给你的银子,应该也不足以支付这许多嚼用吧?” 徐东升不慌不忙道:“实不相瞒,早在在琼州落下脚来的第三个季度开始,小人就尝试着经营一些小生意。如今文州县城和儋城县城、椰城县城几个琼州重镇上,都有小的店铺分号。日子也过得。我又没有娶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用来读书,绰绰有余。想要买下湛园,也是觉得那地方出了王爷、出了郡主、出了你……应该是个风水宝地。” 说到这里,他不禁微微一笑,颇为怡然自得。 秦秋平一听,也乐了,说:“我也觉得我们家那院子风水好。听说早年曾经有几个道人在那儿住过,兴许是留下了什么法力也说不定。” 既然徐东升心意已定,且早有打算,秦秋平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商量好,以三千两的作价,把湛园卖给徐东升。两人主仆多年,情投意合,如今徐东升要辞馆归去,秦秋平自要设宴饯行,又有诸多礼物盘缠相送,不一一细述。 且说秦秋平把湛园卖掉,钱银交讫,回转身,却把那三千两银票,交给了秦琴。 秦琴很惊讶:“怎么倒是给我了?静儿没说法么?” 秦秋平道:“这个院子,当初是您和爹爹二人以一千五百两买下,住了这许多年,才又卖了。既是爹娘当年的辛苦钱,自然应该还是爹娘拿着卖房钱才是。而且……儿子也知道,当年的一千五百两那分量,和如今的三千两,简直不可相比较。” 秦琴就笑了,说:“难为你了,有这心意。那好,娘就不客气咯。” 她寻思着,说:“秋官,现在大家都在京城里,你是打算另外开府住呢。还是说一家人聚在一起热闹?” 京城物价贵,房价自不必说。古往今来,都是贵的。就卖掉湛园这三千两银子,在琼州可以买个四五进的大院子,还带花园,小桥流水那种。在京城,只好买个临街吵闹的一间二层门脸房。 但,秦秋平毕竟成家了,又多年来一直自己在外过活,秦琴尊重孩子,故有此一问。 这么一问,秦秋平踌躇了。 秦琴心里明镜似的,笑道:“那你先回去,跟你媳妇商量下。” 秦秋平答应着去了。 不等他带着答复回来,倒是明湛,神色古怪地匆匆在外面回来,“傻丫。皇上……皇兄,竟然要我们住东宫。你愿意吗?!” 秦琴懵了:“啊??” 啊这! 东宫?? 道理也很容易懂,明湛现在是皇叔,是储君,自然要住东宫的。 可是…… 想到东宫里发生的许多事,秦琴就觉得,晦气…… 她撇撇嘴,问:“花芷韵和那三个大肚子呢?我们占了东宫,她们怎么办?!” 花芷韵为人很不错,她不欲因为蒙玦一个人做的混账事,而牵扯道她。明湛说:“我忙着前朝的事,这一块没顾得上问。” 秦琴站起身就走:“我去看看。” …… 去东宫之前,秦琴特意绕道,去了一趟冷宫。蒙玦还被关在那里,他已经有些不正常了,还好没有发疯打人,就是负手站在走廊下,抬头四五十度角看天,时不时发出嘿嘿嘿的邪魅狂狷冷笑。秦琴隔着门缝看了一会儿,听他笑了有四五回,怪渗人的。 她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问:“太子……前太子,这是怎么啦?” 收了秦琴一个大红包,旁边伺候的宫人愁眉苦脸的,说:“他原本就不大正常,起初信心满满的,觉得皇上除了他没有别的选择了。找皇叔什么的,都是唬他的。没想到,真的有皇叔,真的一下子就找到了……然后那天晚上下了大雨,他跑到院子里淋了一夜的大雨,回头就发起了高烧,大病一场。病好了之后,就,就这个样子了。” 第961章 疯癫废太子 秦琴眯起眼睛,看着蒙玦造作高冷地甩一甩衣袖,范儿非常之高雅,疑惑道:“这是烧坏了脑子么?” 宫人道:“不是,据说是做了个梦。梦里他成为了皇上,身登大统,娶了苏云锦小姐为皇后,母仪天下。国富民强,青史留名。然后病好之后,他就成了这个样子了。” 秦琴:“???” 这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么? 正在无语,蒙玦忽然开口说话了,衣袖一挥,面容冷峻,呵斥道:“这么简单的事情,还要启奏朕?!拖下去革职查办!换个能干的人过来!” !。 语调严厉,把秦琴和那看守宫人都吓一跳。 过一会儿,蒙玦忽又露出笑容,语气放缓:“贤后,莫要规劝。你就是心软……行了,看在你面子上,我就放过他们一马。” 他呵呵长笑:“父皇从前总是恐吓朕,说什么,做皇帝难,做好皇帝更难!朕倒是觉得,做皇帝有什么难的?他们见到朕,不都老鼠见到猫似的吗?只要吓一吓,不就什么都从了?有什么难的?” 疯疯癫癫,胡言乱语,秦琴看着,倒很有几分难的一见的昏君做派。她又是震惊,又是齿冷,不禁问那低着头,发着抖的宫人:“如此大逆不道,皇上知道么?” 宫人说:“知道。但皇上只是叹了口气,说由得他去吧。也不叫太医来瞧了,份例也减了。就那样了。倒是我们这些轮值的,一天天听着这些疯话,着实是心惊胆战……” 秦琴很明白他们的感受,心想:这些宫人被分到冷宫来做事,又苦又累,又少油水,那也罢了。成天听着蒙玦发疯,着实挑战三观。没有跟着疯,已经算是王诚刚会调理人。 她点点头,又是一个大红包送了过去,说:“辛苦了。” 顿了一顿,说:“等我回头,跟王大总管打个招呼,看看能不能安排些年纪大的,眼睛耳朵不大好的人来伺候。这样他们听不到看不见传不开,也免了你们眼睛耳朵活受罪。” 那宫人顿时喜笑颜开,点头哈腰的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如果真的可以这样就好咯!小的先谢过郡主哈!” 从冷宫出来,直奔东宫。 东宫越发冷清了。 顺武帝没有为难花芷韵,甚至直到出了事,都还一直允许花芷韵住在东宫之中。花芷韵也很识趣,把几个侧室全部收拢到芷云苑里一起居住,别的院子全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地收好。并且吃穿用度,一草一木,全都用自己的嫁妆。 所以非但没有落人话柄,甚至还留下了极好的名声。 看着那紧闭的门户,闻着门里飘来的阵阵香气,秦琴叹了口气,扭脸对春花说:“春花,东西都带齐了么?” 春花道:“都带齐了。” 秦琴看了看手里只捧了一个双层匾匣的春花,“不止这么点吧?” 恰好马蹄声得得,在东宫门口停了下来,春花朝着侧边让了让,说:“在这儿呢。东西太多又太沉,双手拿不下。我就大着胆子,用了对牌,让他们算着时间,直接装在车子里,送到东宫来。” 秦琴觉得这法子甚妥,就点了头:“好。” 她敲响了东宫的门。 从东宫到芷云苑,要走四进院子,一重隔着一重,曾经多热闹,现在多冷清。哪怕依旧安排了宫女太监洒扫,也因少了人气,觉得少了点什么。 直到了芷云苑内,方始有了人气。 ……而且,…… 这个人气,也太旺了点。 唯一的烟火气息,就是从芷云苑里传出来,而且,进了院子,秦琴就知道为什么油烟味那么重了。这挨挨挤挤一院子的人啊! 院子里,横七竖八地拉起了晾衣服的绳子,挂了无数衣服,就连精巧的太湖石,也做了晾晒用途。后院里两个灶台搭了起来,一个三眼灶内,北边的灶眼在炊饭,南边的灶眼在蒸馍馍,面香、米香氤氲其上,中间的小灶口坐着热水。 俨然成了个大杂院! 花芷韵把秦琴迎进了自己屋中,等她一坐下来,奉上茶,道:“是不是很看不惯?” 秦琴道:“还行。凑合。” 她挠了挠下巴,怎么听,都觉得自己有些底气不足。 看着花芷韵,不知道说什么好。 花芷韵用帕子捂嘴一笑,倒是坦然:“没什么,马死落地行。说句不好听的,我们一群罪妇,没有被关进地牢里受欺凌侮辱,也没有缺衣少穿,就是祖上烧了高香了。” 对视着她澄澈眼神,秦琴也禁不住心里一宽,“你这么豁达,如此甚好。……对了,我带了一些东西来送你。也不是什么贵重的,就是些米粮肉,还有自己产的椰子糖和冰晶糖,细棉布和银丝炭。” 东西都不贵,就是实用。 花芷韵很感谢,毫不客气地收下了:“太感谢了,这些东西正是我们现在需要的。最近花用的,都是我们四个人的嫁妆折变的银子,到底是坐吃山空。”、 她叹了口气,说:“事到如今,才发现我们这群人啊,二十多年的时光,工书琴,学才艺,管家管账,宅斗阴私……什么都学了,唯独没有学怎么自食其力,怎么安身立命。等到大祸临头,夫君倒台,娘家不收的关口,连个谋生手段都没有!” 这话信息量很大,秦琴花了好一会儿,才算是消化完。 “您们的娘家……是不要了吗?” 花芷韵苦苦一笑,朝着外面迅速递了个眼神,压低声音说:“娘家?呵呵……当初送进东宫的时候,有多热情,现在就有多冷漠!何况,她们几个肚子里还怀着天家骨血。回去,是打了呢,还是不打呢?被废太子收用过的女人,是另嫁他人呢,还是放在家里养着呢?” “识趣的,本来应该是一个个进了庵堂,青灯古佛了此残生……那也是生了孩子之后再说了。”花芷韵说,“徐良娣前两天被我发现在枕头下藏了一包麝香,幸亏发现得早,还没来得及放进每天喝的汤里。被我训了一顿,且不论已那么大的月份了。就当初为了早点怀上,她也是用了药,使了手段的。这种事情,又不是种地,撒了种子拔出来,伤了土地肥力,养个两三年还能继续用。女人的身子,伤了根本,那是不能再用的了!” 秦琴说:“你这比喻倒是很贴切。难怪她们都服你管。” 第962章 宠辱不惊,才是贵女气度 她也很佩服花芷韵。 受宠的时候进退有度,那不算什么。 被冷落的时候处变不惊,那才是真正的贵女。 “是蒙玦没有福气,没有好好珍惜你。”秦琴说,“那么,之后,你打算如何?” 花芷韵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郡主。我这儿虽不是三宝殿,但门前冷落好久了……你今天来,又是送礼,又是安慰的。我听了一些消息……你放心。如果王爷要入主东宫,我们绝对不会占着的。” 秦琴忙道:“你说什么呢。嗨,真的是误会了。我就是来看看你。再说……恰恰相反,我根本就不想来这儿住。想到蒙玦在这儿干的混账事情,还有苏云锦也在这地方风流快活过,我心里就膈应。” 花芷韵出乎意料,不由得定住了。她眨眨眼睛,骇然失笑:“哎呦,真是没想到。从前那么多人削尖脑袋想要住进来的东宫,如今竟然被嫌弃了!” 秦琴也笑,笑得还要更加坦荡一些:“哈哈哈,还真的是嫌弃。那地方可都是民脂民膏弄起来的!” 花芷韵说:“开玩笑归开玩笑,但若要不住进来,却是不太可能。祖宗规制摆在那儿呢。至于我们……我早就想好了。到时候在象窝山一带,买个大院子,等她们几个出了月子,我们就搬过去。从此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孩子们呢?”秦琴不禁问,“他们说到底,还是天家骨血。” 花芷韵道:“对啊。他们是天家骨血,所以皇孙的份例,是不会少的。只要一辈子平平淡淡,当个富贵闲人,有何不可?” 这倒是…… 秦琴想象了一下那画面,不禁道:“我竟然有些羡慕他们。除了没有父亲,哪儿都挺好的。” 花芷韵忍不住刻薄了一句:“像蒙玦那样的父亲,没有兴许比有更好。” 秦琴抚掌大笑。 眼看时候不早了,秦琴起身告辞,花芷韵亲自相送。走过院子里,看到时良媛身边的丫鬟元宝和锦良媛的丫鬟阿喜正在一起洗衣服,有说有笑的,画面似寻常人家而温馨。秦琴不禁站住了看,而花芷韵在她身边说:“从前她们还在太子殿下面前争宠。如今倒是亲如姐妹的了。” 秦琴道:“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们也是聪明的。” 花芷韵道:“是啊。就这么把日子安乐的过下去就好了。我还想请你帮忙呢,我现在出去不方便……嗯,哪怕能出去,也不太懂那些庶务。在象窝山找院子一事,还想要劳烦郡主。不俱多少价钱,只要房子院子多,够安全舒服就好。” 小事一桩,秦琴满口答应:“包在我身上了!” 她一回去,就立刻找了掮客,去寻访合适的院子。没多久,还真的找到了一个。原来那套宅子,是几个商户凑钱盖的,因为住了好几家人,所以房子院子众多。相应地没什么景致了。那几个商户因为赚够了,想要回老家,所以这会儿想要把院子卖掉,各自分钱散伙。恰好他们中有人认识子木斋的大管事张鸣,张鸣就把这件事给秦琴说了。 打瞌睡有人送枕头,秦琴亲自跑了一趟象窝山,去看那院子。 一看之下,果然十分喜欢。秦琴当即拍板,下了定金,要了图纸,亲自带回去东宫,和花芷韵共商量。 “这一块原来是马厩的地方,他们人多,建得很大。我们都是女子,倒是不必有这么大的马厩,可以拆掉三分之二,改建成库房。” “这儿倒座的一排三间平房,其实可以推了,建个假山。不过不能多种树,树高了,很容易让宵小藏匿。这不安全。倒是花花草草是可以种的。” 看着她用朱笔在图纸上比比划划,大半个时辰功夫,划拉得全都红圈圈。花芷韵又是佩服,又是笑:“太厉害了。连修房子都会,郡主可真的是全把式。” 秦琴说:“我是穷苦出身,这些必须得会的。” 花芷韵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丝毫不忌讳你出身?那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秦琴反而纳闷了:“我爹是军户,为了守卫国土流过血流过汗。我娘是龙巢岛上的善战民族后人,给了我一副好身板。我家祖上三代良民,只是穷了一点,有什么不光彩的?” 花芷韵瞠目结舌,半晌方才点点头:“嗯,你说得有道理。” 看着花芷韵那大吃一惊的模样,秦琴知道彼此观念不大一样,说:“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来,看看正院有什么地方需要改造的。我琢磨着,趁着这段日子天气好,索性就找人来把院子收拾好了。等你们这边的大肚子们都能搬动了,就直接搬过去。” 花芷韵说:“还是你想得周全。就这么办吧。这边的费用要多少?” 一边说,一边取出了私章,又命人去取对牌支银票。 秦琴说:“用不着我们来操心这些琐事……让总管们对接好了。” 不料花芷韵叹了口气,说:“哪儿还有什么总管啊。从前东宫里的总管,早就被调走了。太子一被废掉,这边总管就是我。” 秦琴听了,一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发现花芷韵眼底下都是乌青,脸上敷了粉也遮掩不住的憔悴疲累,比上次是憔悴了不少。她明知故问:“那你岂不是很累?” 花芷韵眼眸闪了闪:“没法子。只好强撑着啦。谁让我是一家之主呢。” 秦琴越发敬佩,说:“蒙玦不负责任,只懂男欢女爱、风花雪月。却是娶了个好的……这样吧。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我就让我家总管来全权代理。你只负责付款就好了。等搬出去之后,你得把身边人,提拔一个知书识礼忠心懂数的,为你分担才是。” 花芷韵说:“我也是这样想。不过,我不是想提拔身边的丫鬟媳妇,而是……” 她低声对秦琴耳语了几句。 秦琴一怔之后,转为喜悦,笑得眉眼弯弯的:“哎,这主意挺好的。一起抚养,一起管家,是多个膀臂。” 第963章 花芷韵的报恩 花芷韵道:“所以这会儿我让她们来一起参详参详新住处,郡主不会介意吧?” 原来花芷韵的主意是让三个姨娘一起帮忙管家,这三个在收入东宫之前,都是名门大族的庶女,该学的东西也都有学,确实比一般的丫鬟婆子强很多。而且有三个孩子在手里,不愁不尽心尽力。 这算是别人的家事,秦琴不会反对。 她也知道有些比较龟毛的人家,是会介意见别家姨娘的,嫌主家人不讲究什么的。秦琴自己倒不在意,只一口答应了。但也说好,不能一人一个主意,还是得有个人定调调,这个人必须是花芷韵。两人商议好之后,花芷韵才唤了三个孕妇进来。 这一进门,顿时屋子显得逼仄了许多。 原来她们月份都大了,而且月份相差无几,体型庞大起来,挤在一处,就显得屋子小了。秦琴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孕妇聚在一起呢,原本体型高挑颀长的她,难得地有了一回娇小体会,好像挤在奶牛群里的狗尾巴草。 等三个女人挺着大肚子,朝秦琴一起行礼的时候,她的眼睛都晕了。 正待要招呼的时候,花芷韵道:“郡主,覆巢完卵,蒙玦既被圈禁,我们虽能得侥幸,封号也全都被夺了。以后良媛良娣之类的称呼,哪怕只是习惯使然,也一概免了吧。” 秦琴应了,从此改以姨娘称呼。 花芷韵指着图纸道:“我们很快要搬出去了。把东宫归还给明王爷。等你们坐完月子就搬,这是我们即将要搬过去的院子,趁着大家现在还有精神,都来看看这院子如何?” 三个姨娘凑一起,吱吱喳喳地,都感满意。 花芷韵让她们各凑了一份银子出来,加上她自己出的大头,合共六千两,用作买院子用。此外也按照规矩,给了秦琴一成的抽佣。秦琴道:“花夫人,这一成抽佣我收了,却不是落自己口袋的,是给我们那位大管事张鸣的。这一次他出力良多,不能让人白跑腿。” 花芷韵道:“我理会得。” 她咬了咬下唇,犹豫了一会儿,道:“我知道,寻常黄白之物,郡主你如今是不稀罕的了。我这边却有一件小小的心意,希望你能够收下。” 说罢,让三个姨娘自行留在了厅中,她带着秦琴,进了里屋。从自己的梳妆台最底下,抽出一张单子:“这是淞沪府里最出名的丝织品‘淞绫’的秘方。是我娘在我出嫁时留给我的……如今送给郡主了。” 秦琴垂眸一看,就知道方子千真万确,价值连城。她吓一大跳,说:“那怎么使得?这是你安身立命的东西啊……快收回去。好意我心领了!” 没想到花芷韵十分坚持,她把秦琴推过来的方子又推回去,说:“淞绫如今虽还年年进贡,却少有人知道,能够吐出制作淞绫所需蚕丝的细指蚕早就在五年前绝产。如今进宫的淞绫,全都是库存。偏生皇上开北狄商路,其中一件大宗,就是淞绫。” 秦琴很郁闷,道:“你说了,蚕宝宝都绝产了,我有什么法子?” 花芷韵道:“你听我说完……细指蚕绝产的原因,是因为从几年前开始,气候异常,淞沪府一带过于炎热。而京城较淞沪府北边,对于淞沪府太炎热致死的细指蚕,现在在京城饲养却是刚刚好。如果,郡主可以在京城饲养成功细指蚕,加上我这个方子,那么就可以垄断了淞绫的产业。泼天富贵,滚滚而来。” 秦琴听到这里,越发感到手中这张薄薄的方子,沉甸甸地似有千斤重。 她说;“既然如此,你自己留着不行么?” “姑奶奶,郡主,郡主姑奶奶。”花芷韵说,“又是访蚕种,又是养蚕,又是纺绫……这许多的事务,我不是不想,我是办不到。本来我娘把方子给我压箱底,就没有指望我亲力亲为……你明白吧?” 秦琴哪里有不明白的,如果按照正常的路数,花芷韵是嫁来做太子妃的,过几年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种方子,是给她用来施恩用的。 只是计划不如变化快…… 秦琴眼眸闪了闪,接过了方子,道:“那就谢谢你了。” 花芷韵很是豁达地笑了笑,说:“娘让我用这方子来施恩,又或者用来收买有用的人。我用来报恩,倒也不算是辱没了。方子给了你,以后就是你的了。我对淞绫什么的,也没有什么想法和感情。爱咋咋的吧。” 她的嘴上说是没感情,眼底里细碎的星光却没有逃过秦琴的眼睛,秦琴说:“话虽然这么说,到底是一样从小穿到大的名贵料子。有机会还是想要它重见昨日辉煌的。” 花芷韵一怔。 看了秦琴一眼,她才轻声说:“你果然和别人不一样。” 忽然之间,屋外传来尖叫:“你要干嘛!?” 一道黑影,冲了进来,劈手夺过秦琴手里的方子,又一阵风般跑到了门口处站定。 “苏云锦?!” “怎么是你?!” 秦琴心里骇然,人的潜力果然无穷大,苏云锦那模样疯疯癫癫的了,竟可以在她手里抢了东西?!也是她大意了!! 苏云锦没有多废话,趁着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回身把门一顶。 门轧轧作响,关上了。 屋内骤然一黯,浓重的臭味充斥鼻尖,秦琴眉头一皱,直起身子:“不好!是火油的味道!” !。 那是西域产的火油,遇火即燃,极是凶险!! 苏云锦尖声大笑,“点火!” “烧死她们!” !。 她带来的人七手八脚,把火把扔在火油上,顿时浓烟四起,火苗熊熊。火舌中,透过窗户,倒影出苏云锦叉着腰的身影:“秦琴,我说了要把你们杀光,我就要把你们全部杀光!” !。 几个孕妇慌作一团,哭喊起来。 秦琴飞扑到门旁边,用力踹门,那门却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堵得死死的。再抬头,苏云锦已经走了。 看来她十分明白死于话多的道理,能动手绝不哔哔。 烈火浓烟,蔓延极快! 第964章 一群孕妇被困火海 更要命的是,几个都是大月份孕妇,根本就经不起几下烟熏火燎!! 她们惊慌之中,哭喊得更加厉害,又雪上加霜,开始呛咳起来…… “救命!救命啊!” !。 “来人啊!救命!” !。 没用! 院子里本来有好几个丫鬟婆子的,这会儿迟迟没有人来,估计凶多吉少了!! 而这东宫,本来就地方偏僻!! 一团混乱中,秦琴深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冷静!! 喀拉啦—— 屏风被烧着了,倒了下来,堵住了里外屋中的月洞门! 时姨娘高喊:“夫人——” 花芷韵还在里面!! “夫人!花,花夫人!被困住了!” !。 所有一切发生不过在须臾之间!! 事态紧急,容不得细想,秦琴她抄起桌子上的茶壶,把衣袖撕开,淋湿,蒙在自己脸上。再扔给几个大肚子,一人一块:“拢住口鼻,我撞破木门,带大家冲出去!” !。 按以前的习惯,她一喊,高低得有两个听话的。 这会儿,孕傻期的三个大肚子,没有一个听的,反而乱得更厉害了。 “咳咳咳……我不行了……” “胎儿踢得我厉害!” “呜呜呜,谁救我……” 秦琴:“……” 罢了。 她蒙住了自己的口鼻,抄起地上的绣墩,往门缝里狠命砸。 这种门也有个好处,被火烧红了的铁门闩,容易被重击变形。加上秦琴情急之下力气大,抡起绣墩拼命砸,砸了两三下,绣墩砸坏了一个,又换了一个……砸了十几下,门被砸开一道大缝,火星卷着浓烟扑面而来,秦琴敏捷地往身后一跳,第一股浓烟冒完了之后,就是新鲜空气……以及……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兵刃。 几根大枪从外面捅进来,显然外面的人训练有素,知道会有人有可能破坏大门冲出来,所以安排了后着。 秦琴看着那冒着寒光的枪尖在自己面前冒出,如果不是她躲闪得快,就是一个肠穿肚烂了。不过,正因为她躲闪得快,所以这会儿,倒霉的成了门那边的人,秦琴迅速把长枪夹在腋下,使出拔河之力用力一扯。 “哎哟!” !。“哎哟!” 大声惨叫中,三个穿着皇宫侍卫衣服的男人被秦琴硬生生扯了进来,压倒在火焰上。 火苗熄灭,门板垮塌,秦琴一脚踩在其中侍卫身上,反手去拉离自己最近的时姨娘:“快走!” !。 好不容易把三个大肚子弄出去,院子里人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秦琴警告:“脸上的帕子不要取下来,小心空气里有毒!” 吓得徐姨娘赶紧把手放了下来。 花芷韵还被困在屋子里,里间无声无息的,通常这样的是最糟糕的情况。秦琴一颗心悬在嗓子眼上,又不能表现出来,她首先吹了三长一短的哨子,召唤暗卫们前来。然后猫着身子,冒着浓烟烈火,再一次钻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各处能着火的地方,火势都已起来了,且越来越大。 秦琴带上鹿皮手套,用空间灵泉的水泼湿了自己,飞脚踹碎挡着里间的着火屏风。屏风应声碎裂,却又有更多的着火木块,流星雨一般在头上砸落下来,反而把前路堵得更死了。 秦琴急了眼,冲着里面猛吹哨子。 尖锐的哨音能传很远,让她欣慰的是,里间传来敲击的邦邦响。秦琴喜出望外,抖出腰间的生存丝巾往头上一罩,心一横眼一闭,冒着烟火冲了进去。 眼睛飞快逡巡了一圈,看到花芷韵用帕子蒙面,蜷缩在床脚,手里拿了一根棒槌,敲打着床脚翻了的脸盆。那敲打声就是这么来的,秦琴心一宽,冲了上去把她扶起:“我来救你了!” 花芷韵没吱声,只点头,眼睛就跟覆盖了寒冰似的。 随着一声巨响,出口被封住了。 屋子里的横梁、柱子,全都着了火。 坍塌只在须臾之间。 秦琴的目标是——窗户! 北方的窗户又小又厚,封得死死的。但这会儿被火烧酥脆了,窗棂变形,很容易砸穿。秦琴从空间里摸出一个消防斧,三两下狠狠劈了过去,窗棂就跟酥脆饼干似的砸得粉碎。秦琴护着花芷韵冲了出去。 花芷韵喷出一股黑烟来,呛咳不已。 秦琴把她往地上一放,“你在这儿躺着,会有人来救你。我去追她!” 苏云锦抢了东西还带着人,肯定跑不远! 花芷韵一把扯住了秦琴的裙边,秦琴停下脚步,“怎么?” 花芷韵呛咳不已,说不出话来,手指却指着锦云苑的方向。秦琴会意,冲了过去。 锦云苑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个密道,通往皇宫后面的金水河。苏云锦正在最后几个守卫掩护下,带着大包金银细软往外跑。 蒙瑜跟在她身边,就跟个舔狗似的,一脸欣喜:“云锦,我就知道你会回心转意,回到我身边!我们一起远走高飞……” 不等他说完,苏云锦喜不自胜地说:“对。远走高飞,韬光养晦。等我用这张淞绫的方子东山再起,到时候我们再王者归来!” 蒙瑜脸上笑容一凝,喜色散去大半:“可是,母后是让我们远走高飞之后,去姜家的食邑去,从此做对平凡夫妻,生儿育女,开枝散叶……” 苏云锦不高兴了,收了笑容,说:“蒙玦,你就只有这么点出息么?!你可是金枝玉叶,有资格继承大统的!现在只不过一时不利,你年纪轻轻的,就要当缩头乌龟?我竟是看错了人了,我当初还以为你多厉害呢!既然是这样,那干脆都别走了,就留在这儿!” 她往地上一站,抱起双臂,臭着脸:“我苏云锦活一辈子,可不是为了来种地的!我宁可留在京城里哭,也不愿意在农村里笑!” 蒙瑜被她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懵了。 但他对苏云锦,也是真爱了,都这种时候,还是放下了脸色,温温柔柔地,伸手去拉她,好言相哄:“好云锦,苏姐姐,你先走。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我偷偷离开幽禁的地方,又来找你,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出来,趁乱点火。现在趁着他们忙着救火救人,我们赶紧走。不然晚了就走不成了!” 第965章 轻松策反 “不行。我不走。”苏云锦吊着个脸,任凭蒙瑜怎么拉拉扯扯的,纹风不动,“你答应我,必须要杀回京城,夺回皇位,我才走。不然的话,我就不走!” 蒙瑜旗下最忠诚的死士杨一冲了进来:“殿下!他们叫人来了,快走!” !。 蒙瑜柔声细气地,劝说着苏云锦:“云锦,你先跟我走。回头我们从长计议,好不好?” 苏云锦却一巴掌甩开了他:“我不。你给我说清楚了。什么时候能够再回来?我好不容易冒着生命危险,去堵了芷云苑,还抢来了花家压箱底的好东西,不能平白无故地便宜了你!” 底下蒙瑜的人听着,都不由得直翻白眼。 蒙瑜此番跑出来,已经是不惜动用了皇后赐给他的姜家家传丹书铁券,那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入民间即庶民,何等的决绝坚定。能够捡回一条命,在外祖庇佑下苟延残存,作平民夫妻,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怎地苏小姐还坐着杀回马枪,身登大宝的白日梦?! 蒙瑜继续哄:“我们会回来,我们会回来的。云锦,你先跟我走,我允诺你,日后我缓过来了,一定会回来,好不好?” 苏云锦稍为缓了缓,说:“那好。你发个毒誓。你就说,如果你拿了我的东西,不能韬光养晦,回来重夺帝位,让我做上皇后,那么你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死后三魂七魄,落入无间地狱,被厉鬼推磨,受尽折磨,永生永世,不能投胎为人,只能做畜生!” 在场诸人,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好歹毒!! 这是人说得出来的话?! 正僵持间,秦琴追来了,远远地看着那一圈人围拢着,不禁放轻了脚步。心里道:“我还说苏云锦哪儿还能找到人来帮她呢,原来是蒙瑜。不知道皇后知不知道这边变故?” 她眼见对方有四个人,连同蒙瑜,一共五个,都是有战斗力的。自己心里评估思忖了一下,觉得打得过。于是抡起一杆枪,直接冲了进去。 枪花舞动,虎虎生风,顿时惊动了蒙瑜等人。 蒙瑜回过头来,一看秦琴,顿时厉声道:“杀了她!不能留活口!” !。 秦琴横枪在自己胸前,护着要害,却对杨一道:“我认得你!你是皇后宫里的侍卫大哥!” 杨一见她认出了自己,慌忙低头。秦琴却道:“七皇子伤了脑子,难道你们也不带脑子的么?!还不赶紧把七皇子打晕带回去?!好歹来个戴罪立功!” 所有人惊呆! 秦琴嘴巴继续叭叭:“七皇子本只是被圈禁,没有生命之忧。这女人却撺掇他杀人放火,这是把他往死路上逼,捎带手的坑了你们!他们发癫,难道各位侍卫也要做无谓的牺牲品?!相信我,皇后娘娘半点不知道此间变故,趁着现在把七皇子捆了带回去,还有一线生机!不然的话,皇上震怒,废掉皇后,皇子跑路,姜家一倒,你们哪里还有命在?!” 三言两语,句句切中要害,几个侍卫的战意顿时溃散!! 蒙瑜见势不妙,大喊:“不许听她说话!统统都是妖言惑众!!这是命令!听到没有,不许听!” !。 杨一低下头去,说:“是。” 却趁着蒙瑜不注意,猛地暴起,飞身上前,一记打晕了蒙瑜!! 苏云锦大声尖叫起来,“你,你敢以下犯上!” 杨一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道:“红颜祸水,不知所谓。兄弟们,我们走!” 眨眼之间,那些侍卫走得干干净净。 苏云锦身边没有人了,她拼命地在心里呼叫系统:“统子!统子!!救救我!!” !。 系统却迟迟没有回应。 苏云锦慌了,她以为前阵子系统统计完了她倒欠的东西之后脱离,是吓她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惊慌之下叫出了声:“统子!!统子!” !。 没有等到系统的应答,却等来了秦琴的问话:“什么统子?” 苏云锦梗着脖子,高傲道:“说了你也不懂!” 秦琴笑了笑:“你又知道我不懂?你说的,是系统吧?” 苏云锦傻眼了。 秦琴摇头叹气:“有优越感是好事,盲目有优越感可不一定是好事啊。苏云锦,我最后悔的,就是饶了你活口。让你还有机会作恶。” 苏云锦明白过来了,狰狞道:“秦琴!原来你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说吧,你是穿越的还是重生的?!” 似乎自我脑补了什么,狰狞之余,忽地一笑:“要不然我们联手怎么样?你我合作,我想办法把系统叫回来,我们肯定可以在这个世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 一不留神,“啪”的一下子,被秦琴打了个大耳光! 秦琴没有留力,这也是她第一次用尽全力打女人! 苏云锦的门牙顿时被打断了两颗,从嘴巴里飞出来,就跟俩子弹似的,落在地上,咯嘣脆响。 苏云锦捂着脸,慌了:“秦琴,我们是同类人,你干嘛打我!” “谁跟你是同类人?!”秦琴上前去,一脚踹倒苏云锦,苏云锦觉察不妙,想跑,被秦琴伸长了胳膊,拎起后领子拽了回来。她回过身,手里多了把短剑,冲着秦琴心口猛戳。秦琴一侧身,苏云锦软绵绵的一刀刺了个空。秦琴用咯吱窝把她胳膊夹住,向后退了一步,苏云锦胳膊被制,整个人被拖得朝前趔趄。才要脸朝下地摔地上,迎面却是秦琴猛抬起的膝盖! 嘎嚓—— 鼻子骨裂的声音,很清脆。 秦琴松开了胳膊,苏云锦就跟块破布似的,掉地上。不给她半分喘息的机会,秦琴已绕到了她的身后,把她胳膊肘往后一拐,结下她的腰带,把她捆了个四马攒蹄。 苏云锦杀猪似的喊了起来。 还能喊,就是还有反抗的能力。 秦琴一脚踢在她尾椎处,骨头裂开,苏云锦脑门子上冒出一层冷汗,看着秦琴的眼神变得畏惧软弱,躲躲闪闪。 秦琴知道,苏云锦害怕了。 她不屑地冷笑:“垃圾!” 第966章 凭什么觉得你能和我平起平坐?! 满心鄙夷,秦琴居高临下,俯视着苏云锦:“我不知道你原来是干什么的……但我穿越过来之前,为国家流过血流过汗,披甲戍边,自主择业自力更生。你这样的吸血虫小仙女,凭什么觉得能跟我平起平坐?!你不配!” !。 苏云锦眼神涣散,迷茫道:“我,我生来比你们高贵……我是富二代,我家有的是钱……” 原来是鲶鱼二代穿过来啊。 难怪这样不把老百姓的命当命了。 秦琴一巴掌打在她脸上:“那就巧了,老娘专打富二代的脸!” !。 她懒得再跟这人废话,怕说多了晦气。直接把她提溜起来,拖死狗似的,拖到了外面去。 一出门,花芷韵带着一大群人,乌央乌央的来了。天衡天权也在其中,反倒把秦琴吓一大跳:“你怎么来了?!那些孕妇们呢?!” 花芷韵脸上一块一块黑灰,,跟个大熊猫似的,一开口,一嘴的烟火嗓,嘶哑得很:“都好了。我们……来帮你……” 秦琴一看花芷韵那模样,一阵感动,挥了挥左手(右手还拽着苏云锦):“得了吧,你还帮我。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河了。来来,这是我从她身上抢回来的方子,你收好。” 她把从苏云锦身上抢回来的淞绫方子还给花芷韵。 花芷韵接过,秦琴还想要拽着苏云锦继续往前,一拽,拽不动。原来她自己脱了力了,就对天衡说:“把这个人捆起来,我和你们,一起去送交陛下。” 她想起了刚才那些反水的侍卫,微微一笑,说:“陛下估计也很快会来了。” 东宫失火的事,瞒不住人。 哪怕被再大的事情拌住了手脚,也得赶来过问的。 天衡把苏云锦捆了起来,关进了木笼子里。秦琴递给花芷韵一片喉药,说:“压在舌头底下,含化了再吞。” 一边说,一边跟花芷韵往安置三个孕妇的地方走去。 花芷韵见她行动如常,不禁惊叹,嘶哑道:“你身子真好……这是铁打的么?” 秦琴嘿嘿苦笑,道:“世界上哪里有真的铁打的人啊。不过硬撑罢了。” 花芷韵一怔,低头细思,竟是大有深意。 看过了三个孕妇,都受了惊吓,也有人被烟熏了,喉咙不舒服什么的。幸好胎儿没有受太大影响,秦琴拿了对牌,去传太医,并且毫不客气地刷脸,要用太医院里最好的药。 她现在的面子很大,底下人不敢怠慢,全都动起来。 原本守在院子里的宫女和秦琴自己的丫鬟,春花小椿,都是中了迷烟晕了,那迷烟极毒辣,现在她们人醒了,还是恶心想吐,在侧屋里委顿做一团。 反正,到处都乱糟糟的。 乱上加乱似的,一句:“皇上驾到——” 顺武帝果然,如秦琴意料之中地来了。 芷云苑里乱七八糟,肯定不能接驾。秦琴和花芷韵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跑到了东宫门口,双双跪在地上。 “嫔妾罪妇,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顺武帝黑着脸来的,身后还跟着同样黑着脸的皇后。 跟皇后打了个照面,并不知道端底的花芷韵:“??” 秦琴低声说:“蒙瑜带了人,帮着她跑出来的。” 要不是苏云锦太作,非得扯着蒙瑜发毒誓,耽误了太多时间,秦琴也赶不及追上他们。 嗯,苏云锦真的是猪队友。 顺武帝落了座,臭脸越发臭烘烘的,开门见山:“把苏云锦押上来!” !。 苏云锦被带上来了,从木笼子里放出来,让她跪在地上。 皇后看到她,气得两个眼睛直充血,手里的茶杯就飞了出去:“贱婢!一天到晚,就只会带坏我们家瑜儿!” !。 刚才杨一反水,把蒙瑜打晕了带回到坤安宫里去负荆请罪,恰好顺武帝也在。皇帝两口子,被醒过来的蒙瑜一番真爱至上的言论,气得差点儿提前双双去太庙见列祖列宗。 顺武帝把蒙瑜再次打晕关了起来,勒令不许任何人放他出来,然后就带着皇后来了东宫。 幸亏路上收到消息,说秦琴恰好也在,已经救了人,也救了火,没有伤亡。 这才叫他们松了口气。 三个人,六条命啊!!! 但是现在,看到东宫被放火烧得惨兮兮的模样,顺武帝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坐在椅子上生闷气,对皇后的失态视而不见。 苏云锦弓着背,匍匐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往日那清高孤傲的样子。如果她还能动的话,那是随时爬上去舔:“饶了我……饶了我……求求你……” 秦琴说:“饶了你,这些差点被烧死的人怎么办?你作恶多端,本来容你留在锦云苑软禁,就是已经是陛下宽宏大量,网开一面了。你非但不知悔改,还要利用七皇子对你的痴心爱恋,杀人放火抢夺配方。你啊,你是真的没得救了!” !。 “皇上,饶了我。我之前也是曾经为国家出过谏言,立过功劳的啊!” !。苏云锦声嘶力竭中,顺武帝始终沉默,他看了一会儿磕头如捣蒜的苏云锦,眼底里全是厌恶。 扭过脸去,看向皇后,才开口:“皇后。你说呢?” 皇后颤巍巍的道:“陛下,这件事,臣妾确然一无所知!瑜儿执迷不悟……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臣妾也是女人,也是怀胎十月过的,一尸两命,多么惨烈!!臣妾实在不愿意去想,这是臣妾儿子做出来的事情,造下的孽!这一次臣妾无话可说,竟请您秉公办理!” !。 这是摆明了立场了! 而顺武帝对皇后的反应,也十分满意!直到听到皇后说出这番话,顺武帝那从进门的时候就铁板似的脸上,才有了一丝缓和,微微点了点头,扭脸看着苏云锦。 他十分厌恶地说:“苏云锦,你作恶多端,遗害民间,撺掇太子造反。朕原本看在你出身苏家,而苏家历代,为本朝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饶你不死,好吃好喝的养你一辈子,也就罢了。没想到你竟然死不悔改,还勾连蒙瑜,纵火烧人。这一次,朕绝不饶你,着你凌迟处死,死后烧成灰烬,骨灰撒在城门处,供万民践踏!” 苏云锦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第967章 这个祸害,早死早超生吧 “不要!!不要啊!” !。 “求求你!不要啊!!” !。 “皇上!我不想死,我不能死啊!!” !。 “系统,系统,统子,快出来救救我,我要死啦!” !。 “统子,我不是气运之女嘛?!统子!!!快出来救我——” 一屋子人,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苏云锦原地发癫。 顺武帝脸皮抖动了几下,说:“什么疯言疯语的,割掉她的舌头,立刻行刑!” !。 苏云锦被拖下去的时候,已经跟条死鱼没两样了,她被吓得尿了裤子,湿哒哒的,一股骚味儿。秦琴冷漠地看着她,心中不兴任何同情。 就因为之前的一点点同情,一点点心软,留了苏云锦一条命。差点儿又连累无辜的人惨死! 这个祸害,还是早死早超生吧! 顺武帝和皇后赶来的重点也不是发落苏云锦,而是探望安置花芷韵诸人。 皇后大概是真的心怀愧疚了,主动提出可以把这一大家子人全部转移到后宫里去,由她妥善照顾。花芷韵陈词说到自己已经掏腰包来买了个院子准备到象窝山隐居。顺武帝夫妇却不知道这件事,觉得意外欢喜。顺武帝甚至自己掏了腰包,付了买院子的银子,又赏赐了好多东西。 皇后拉着花芷韵的手,俨然一副长辈模样,慈爱地道:“这次是真的吓到你了。本宫也被吓到了。你且放心,这次斩草除根,绝对不会再生别的事端了。你们安心住到几个姨娘生孩子。” 花芷韵还不明白为什么皇后会这样态度,疑惑地看向了秦琴。 秦琴却十分放心,对她示意可以信任皇后。 顺武帝说:“花氏,秦琴,你们留下。朕有话跟你们说。” 屏退左右,顺武帝对秦琴说:“你又立功了,哈!” 秦琴敛衽为礼,垂目道:“不敢当,皇兄,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是苏云锦专门等到嫔妾来,才召来早就蛰伏的人马,好来个一锅烩?” 顺武帝:“……” 花芷韵:“……” 秦琴又是团团作揖:“所以,应该是秦琴连累了花芷韵。秦琴在这儿,给大家赔不是了。” 花芷韵忙扶她,跺着脚,唉声叹气:“嗐!你说什么呢!这都哪儿的话啊!” 扶起了秦琴,她才又说:“苏云锦恨你,可也恨我……三个姨娘,有谁不恨的?还有那个之前的假千金苏小锦,她不也恨?说句不好听,她就是逮谁恨谁。这种人渣,只怪我们自己太过心软,没有早早斩草除根!幸亏这次除恶务尽了,我们可以安心了。我只是,有一件事不大明白……” 她才想要问,顺武帝抢先截住了:“你是想要问,为何皇后如此一反常态,没有维护蒙瑜么?这件事,还得再感谢秦琴。” 花芷韵美目圆睁,不大明白。顺武帝冷笑:“秦琴之前曾经提醒过皇后,只要她乖乖不作妖,那么她的后位就很稳固。只要她的后位很稳固,以后就是太后,还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皇后是聪明的,想明白过来了。所以刚才杨一带着蒙瑜回去负荆请罪,皇后立刻跪在地上认错,没有再像从前那样糊涂护短!” 果然如此,秦琴心里暗笑,皇后是学聪明了啊。 不过没关系,皇后就算不聪明,姜家也会教她聪明的。 顺武帝对花芷韵说:“朕本来不必特意跟你解释。但,你最好不要把今天的事情放在心上。你们几个,说到底也都是朕的儿媳,朕不希望造太多杀孽。你……懂朕的意思吧?” 花芷韵明白了,郑重地跪了下来,给顺武帝磕头:“谢父皇恩典!” 花芷韵就这么带着三个姨娘,安稳地在后宫住了下来。 苏云锦行刑那天,秦琴特意去看了。 她是为了去抓住系统。 秦琴赶到的时候,苏云锦已经是血肉模糊,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这最后一口气,还是秦琴给了人参,让刽子手给她吊着的。 苏云锦看到她,眼神涣散,充满不甘:“秦琴……你……还有脸……” 秦琴道:“我为什么没有脸见你?” 苏云锦狠狠道:“技……不如……人,我输给……你……下次……就……没那么……” 下次?秦琴抬起眼睛,在识海里默默呼喊:“空间,帮我把那个害人的系统抓出来吧。” 原本无声无息的空间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唤,亮起了柔和的金光。在金光照耀中,一抹从苏云锦身后缓缓升起的白色光点,无所遁形。 “抓住它!”秦琴下了命令,金光骤起,编织成网,把企图逃逸的白点牢牢笼罩在网中!!那白点左右奔突,想要撕破空间的网,却是徒劳。 且让空间自己发挥,秦琴看向苏云锦。苏云锦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眼底完全没有对死亡的恐惧,那副满不在乎的态度,似乎只是打叶子牌输了一把,随时可以重头再来似的。 秦琴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 她说:“你以为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吗?” “你以为,这个世界就是打牌,输了一把就开始下一把吗?” “还是以为,就跟游击战似的,这块地方输了,换个地方再来?” “那些因为你而死去的人们,那些血债,就此可以一笔勾销?” 秦琴轻蔑厌恶地看着苏云锦,说:“这些都不是,苏云锦。人是要为自己做下的事情负责任的。——你的系统,已经被抓住了!无论你是想逃到别的世界,还是玩重生再来,都不可能了!” “我说了让你挫骨扬灰,就要让你挫骨扬灰!” !。 苏云锦眼里的狂妄消失了,秦琴的话就像一记重锤,把她重生的美梦给锤得粉碎!! 她惊恐地嘶叫起来:“不!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系统的事——” 秦琴扬起嘴角一笑:“你猜?” 猜不中了,苏云锦急怒攻心,一口气没上来,喷出一口鲜血,圆瞪着眼睛没了气息。 ——她活活气死了自己。 秦琴看着苏云锦的尸首,就跟看个蟑螂似的,她叫来狱卒,道:“按照皇上吩咐的,把这妖女烧成灰,撒到南门的路上,供万人践踏吧。” 狱卒答应着下去了。 第968章 害人的系统终于消失 识海里,系统没了宿主,疯狂挣扎,白色光点时而幻化出苏云锦的脸,时而变成无数马赛克。 忽然之间,秦琴脑子里,多了一道冷冰冰的造作机械声音:“请问要绑定大女主系统吗?只要完成任务,就会有丰厚奖励!” 这是打不过我,选择拉拢我吗? 秦琴微微一笑,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字:“滚!” 白色光点里头似乎发出一声惨叫,碎裂成无数片马赛克,湮灭在空间上空。 “这个害人的系统,终于彻底消失了。”秦琴松了口气,心头沉甸甸的大石才算是放了下来。 走出了天牢,灿烂的阳光扑面而来,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美好。 …… 为了顾全皇家体面,顺武帝处死苏云锦一事没有大张旗鼓地进行。 但据说,苏云锦死后不久,蒙瑜彻底痴傻了,心智为人,永远停留在了十三岁的少年一般。每天读书学习,就是言行幼稚,今天学了后天忘了。 十三岁,是蒙瑜认识苏云锦那一年。 圈禁的蒙玦用一根腰带寻了死,等宫女发现的时候,人都硬了。蒙玦留下遗书,希望可以善待花芷韵并几个侧室,让她们的孩子不要步他后尘,意志不坚,好大喜功,被蛊惑了心智。 得知噩耗,顺武帝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一个晚上。 第二天出来的时候,原本满头乌黑的头发,白了一大半。 担心了一整夜的王诚刚等人,乌央乌央地跪了一地。 顺武帝黑沉沉的眸子扫过这一地的人,最后落在从耳房里踱步出来,站在人群最后面的明湛身上。在一众跪倒在地上的人中,站着的明湛显得格外鹤立鸡群。和顺武帝对望一眼,明湛就也跪了下去。 顺武帝嘶哑着道:“平身。” 大家跨拉拉的站起来。 顺武帝看着明湛,道:“你为何在此?” 明湛说:“皇弟担心皇兄。” 顺武帝看着明湛,打量着他,良久良久,才回过身:“正好,跟我来吧。” 明湛跟着顺武帝,进了乾安宫。屏退了左右,顺武帝方才道:“朕,想要恢复蒙玦太子的封诰,你觉得怎么样?” 不等明湛说话,他又找补解释一般,主动说:“他……毕竟是归元留下的唯一的孩子。朕只想给他一个最后体面而已。” 明湛:“……” 顺武帝见他迟迟不回答,有些焦躁:“明湛,你不是说,不重视这些虚名的么?怎么?事关你自身,就犹豫了?难道是朕错看了你?” 明湛道:“皇上,我可没有说任何话啊。” 没有留意到明湛称呼微妙变化,自己本身有些心虚了的顺武帝,眼珠子一瞪,说:“你不说话,难道不是心有不满?!” 明湛不禁无语,躬身道:“皇上,您这是悲伤过度了。要不然,先听一听您自己说的什么话?” 反应过来之后,也知道自己说话站不住脚,顺武帝瞪着眼珠子愣坐着不再动弹。 明湛又是一个君臣大礼:“如果皇上没有什么事的话,微臣,先行告退。” 顺武帝似听非听,只是甩了甩手。 从皇宫里出来,一路上,明湛默然不语。 回到家中,入耳一片欢声笑语,见到秦琴和秦夏娘儿两个,正在跟秦肚兜玩耍。其乐融融的画面,一下子刺痛了明湛的心。 ——他辛辛苦苦几十年,为的可不是什么权势名利! “傻丫!” 秦琴闻声抬头看了过来,脸上还挂着嬉笑。明湛爱极了她的这副笑靥,说句夸张的,他愿意为了这张笑脸去死。 当然,他也很清楚,秦琴是不会让他去死的。 他是真的觉得好幸运。 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够得到这样幸运的……那种不用彼此试探,就已经知道心意互通。 秦琴不知道他平静表面下那汹涌的情绪,只是觉得奇怪,今天的明湛和往日不大一样?她把肚兜往秦夏怀里一放,说:“小夏,带他去吃小鱼干哈。” 然后主动朝着明湛走了过去。 明湛低下头,也就是看着她笑。 经过岁月的淬炼打磨,他的眉眼清俊依然,却又充满上位者的气质,眉梢眼角,不怒而威。秦琴抬头看着他,忽然,说:“你看着我笑的样子,跟看着别人不一样诶?” 明湛:“……” 明湛又笑了:“废话,我是不会跟别人睡一个被窝的。” 秦琴老脸一红,怎么这人,无端端的就开起车了呢?她挠了挠鼻尖,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明湛点点头:“进屋里去吧。” 到了书房,他把跟顺武帝之间发生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了秦琴。秦琴很无语,翻白眼道:“这都什么人啊?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的?” 明湛道:“其实这一次,我是相信他没有别的意思的。他只是悲伤过度,想要尽可能的给蒙玦一点死后哀荣罢了。” 秦琴说道:“可是,如果真的恢复了蒙玦太子的身份。那么他的几个遗腹子,就有了继承大统的可能。那几个侧室身后,都有各自的世家,当初把女儿送进东宫,就是有了争荣夸耀的心思。哪怕她们自己没有什么想法,孩子呱呱落地,他们的外祖家里,会没有想法吗?” 明湛眸子底下闪过一丝微光,微微颔首,不觉执了秦琴的手:“傻丫,果然,我一说出来,你什么都懂。” 秦琴骤然被夸,反倒是不好意思了,脸一红。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咧开嘴笑。 傻呵呵的笑容,没心没肺的,明湛被感染得也跟着一块儿笑了,只笑了一声,就道:“这件事却是棘手,只能徐徐图之。我身处其中,左右为难。这段日子我先在家里冷静一下。” 秦琴点头道:“那我就说你病了。” 果然,她转天就传出去,说明湛旧伤发作了,躺在家里动弹不得。亲自写了告罪折子递到了顺武帝跟前,外面的应酬,也都由秦琴出面,一一推掉。 不几日,天色近晚,正是黄昏光线最黯淡的时候,家里迎来不速之客。 “皇……皇……” 第969章 微服私访到臣家 秦琴看清楚面前微服出访的顺武帝,不禁瞪圆了眼睛! 就在一声“皇上”呼之欲出的时候,顺武帝冲她打了个眼色,秦琴悬崖勒马,及时改口:“黄老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顺武帝说:“听说明大人生病了,来探望一下他。” 秦琴“喔”的一声,楞了一下子,才想起把顺武帝往里让:“里面请。” 明湛一身家常便服,正在卧房里看书,眼睛半开半闭的,面如白玉一般。 顺武帝一走进来,不等他有反应起身,就即开口:“明湛,你看看是谁来了?” 明湛一抬头,也是吃了一惊,起身行礼:“皇上!” 顺武帝扶他起来,道:“免礼,免礼。不是旧伤复发了吗?怎么还坐在窗户处看书?要是受了风怎么办?” “无妨。”明湛道,“闷在家里没事做,不看看书,更难过日神了。” 秦琴亲自招呼着顺武帝坐下。 茶过三巡,用了些点心,顺武帝看了秦琴一眼,秦琴会意,便即识趣告退。退出来之前,还关上了门。屏退了左右。 顺武帝这才歪着头,端详着明湛,来回两遍,方才道:“明湛。你既然身子不舒服,就多坐卧休息,静养为主。切勿要强。” 明湛道:“还是那句咯,都习惯了。看看书下下棋,不然一天熬不到黑。” 话说到这里,顺武帝才算彻底相信了明湛是真的伤势发了。眼神一宽,眼底一丝警惕才算消失,转开视线喟叹:“你为了天朝,流血流汗,还留下满身旧伤。无怨无悔的。当得上‘鞠躬尽瘁,赤胆忠心’八个字!” 明湛摆了摆手,笑道:“皇上谬赞了。八字考评什么的,斗胆请过个五六十年,再请赐吧。” 顺武帝哈哈大笑,极愉悦。 没错,明湛太了解顺武帝了,他知道如果自己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装病,顺武帝肯定不信。反而这样穿着家常衣服没事人般看书,顺武帝会认为明湛在硬撑着,反而会相信他身上带了伤,且伤重无法上朝。 虚虚实实,难以言喻。 笑够了之后,顺武帝话锋一转,“明湛。那日……是朕冲动了。说了一些不计后果的话。” 明湛垂眸,脸上也是表情欠奉。 顺武帝说:“朕……皇兄,心里最疼爱的,就是玦儿。玦儿死了,皇兄我只想到要给他死后哀荣,却没有考虑到他还有三个遗腹子。而三个遗腹子的外祖家,又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如此说来,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能让我们蒙氏江山,日后有任何枝节。……所以,皇兄那日的话,打算收回了。你觉得意下如何?” 皇帝素来金口玉言,如今却决定收回,自扫颜面。 可见顺武帝也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明湛拈起茶杯,不悲不喜,俨然宠辱不惊的模样:“一切单凭皇上定夺。” 顺武帝打量着他:“你……不怪皇兄?” 明湛道:“将心比心,我也是个父亲啊。” 也就一句话,便叫顺武帝眼尾红了。 他道:“那,玦儿的丧事……” 明湛道:“或者可以交给礼部,酌情而办。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他们经验丰富,放心交过去,未尝不可。” 顺武帝寻思片刻,点了点头:“是的。不留碑,不留文,不留封号,但多多的陪葬,水陆道场,也就可以尽这份心意了。归元在天之灵,也不会怪朕。” 明湛说:“自然是如此。” 在明湛处找到了答案,顺武帝看着整个人都放松了。 离开的时候,再三叮嘱明湛要早日康复,早日回到朝堂上去。明湛一一应了。 顺武帝听取了明湛的建议,把蒙玦的葬礼下放给礼部全权处理。礼部派人左右蹦跶了好几回,不过是试探明湛的态度。后来发现明湛落落大方的,毫不介意,并且还殷切过问,跟对待一般子侄晚辈的大事般无异。难过之处,也毫不掩饰,真情流露。 于是礼部也就放下心来,按照原本就有的现成旧例,给蒙玦办了个风风光光的丧事。 出殡当天,顺武帝亲自扶灵,哭晕了好几次。 花芷韵和三个侧室,以未亡人身份,守在后面。花芷韵一身缟素,带着对牌,主持各种内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赢得上上下下一片交口称赞。 花家派来吊唁的娘家人,看到花芷韵如此,知道她虽然没有了太子妃的名分,但在天家地位超然,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回过头去,办事又多了几分尽心尽力。 因蒙玦不是太子,不算国丧,顺武帝只要求宫内的人服丧一月就除了孝了。 一个月之后,时姨娘率先生下一名男孩。 生产的时候,很是有些凶险。有经验懂人事的赵嬷嬷已经不在了,秦琴只得跑了一趟,去坐镇。皇后处和慧贵妃处都来了人帮忙。 一盆盆血水倒了出去,一片片人参不要钱的往时姨娘口里送。 屋子里里外外,封的密不透风的。花芷韵就跟男主人没两样似的,站在门口,伸长脖子拼命往里谈:“时姐姐!放松!时姐姐!别怕!” !。 最后,时姨娘终于生下一个脐带绕脖子三圈的瘦小男婴。秦琴眼疾手快,冲上去用消毒好的剪子咔嚓剪短脐带,松开来。一顿急救,男婴发出鸭子叫似的嘶哑微弱的呱呱哭。 “救活了救活了!”秦琴让稳婆把孩子带下去包裹,对时姨娘说,“平安无事!” 时姨娘已经脱了力,对着她如释重负地一笑。 秦琴让人把孩子就放在时姨娘身边,务必要吸到第一口初乳。又搞来一些甜牛乳给时姨娘喝了恢复体力。把照顾早产虚弱儿的注意事项,车轱辘地对伺候时姨娘的人交代交代再交代,直到确保所有人都记住了,之后才离开了产房。 屋外竟日暮西垂,天色昏暗。 “好家伙,这是生了一天啊!” !。秦琴甩着酸疼的胳膊,自言自语,“做女人真难。” 花芷韵迎了上来,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别过来啊,我身上臭的很。” 那可不,秦琴自己现在都嫌弃自己身上的臭味。 第970章 又到一年中秋 花芷韵却毫不介意,拉着她就往侧屋走:“没关系,我不介意。你辛苦了,快去沐浴,吃饭。吃过了饭我送你回去。” 热水是早就准备好了的,里面还泡了消除疲劳用的草药包,异香异气的。 秦琴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泡在澡桶里的时候,又要了一碗热糖水来喝了,整个人才算是活了过来。 坐下来吃饭的时候,花芷韵亲自作陪,秦琴坐下就问:“去看过产妇和孩子了吗?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花芷韵说:“刚去看过,都很好。这次又是多亏了你。”顿了一顿,说,“我现在虱子多了不痒,谢谢两个字,多了都不说了。” 见她还有心情说俏皮话,秦琴就知道时姨娘母子两个肯定很不错。这才觉得饿了,低头吃饭。 花芷韵陪着她划拉了几筷子,说:“她们几个差不多时候怀上的,应该也差不多时候生吧。这段日子,够呛了。” 秦琴说:“你放心好了。时姨娘当初保过胎的,所以生的时候才凶险些。另外两个没有出过什么事,肯定会很顺利的!” “那,我就承你贵言啦!”花芷韵弯了弯眼睛,笑意盈盈的,“我们能够认识你,真的是我们的福气。” “喔?连皇后都没得做的福气吗?” “秦姐!” 秦琴知道玩笑开过了头了,忙伸伸舌头,“开玩笑的。……换个话题换个话题,接二连三生娃,怎么算,也得明年才能搬走了吧?” 花芷韵说:“应该是。不过这些跟我们关系也不大,我只管看好这个院子里的人,关起门来过日子就好了。” 秦琴抿嘴一笑:“花……夫人,你说话的语气,好像一家之主顶梁柱哦。” “你这么说,也没错啦。”花芷韵想了想,说,“还有。其实你可以叫我的表字‘韵儿’的。这样亲切些。” 秦琴道:“那就好了。你也叫我秦姐吧。我们亲近点……不然我是有点儿整不会的。” 花芷韵凄凄凉凉的一笑,道:“不是你不会,是我们的身份,本来就尴尬。” 这姐们,也学会说大实话了。 秦琴愣了一下,说:“没事。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是那些跟红顶白、见高踩底的人。” 过了二十多日,天已秋凉。 中秋节前一天,宫里传来消息,锦姨娘生了个大胖小子。 中秋节当天一大早,徐姨娘生了个女儿。 两个孩子接二连三地呱呱坠地,忙坏了后宫里的收生嬷嬷和宫女们。 消息传到前面,顺武帝非常高兴,金银珠宝、珍贵布料、名贵药材……流水般送进花芷韵住的偏殿内,就连同住一宫的皇后,因照料得力,也得了一番赏赐。 这个中秋节,皇宫上下喜气洋洋的。 上有所感,下必附焉。 就跟会传染似的,皇宫里的欢喜,很快传到了大臣们中间。已是放了假在家的京圈大臣们,也都个个兴高采烈。 可喜今年也是风调雨顺,中秋这几天,更是风和日丽,天气清朗。 今年还是丰收年,特别是殷州一带,上一年寒冬冰凌化水,润泽万物,又冻死了虫害。今年竟是十年难得一见的大丰收,稻麦满仓,蔬果满园,牛羊遍地。殷燕赵三等处总督进贡了最顶尖的一批农作物。东西虽不值几个钱,但象征意义很大,全国上下,欢欣鼓舞。 “准备拜月亮咯——” 王府里,华灯点点,人间烟火气十足。 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院子里,早早地摆上了供桌,上面层层叠叠地,几个大丫鬟正带领着小丫鬟们,往上面装供品。 吃饱喝足的秦琴坐在亭子里,一边撸着猫,一边等拜月仪式开始。 有人看不得她自在,看着她悠悠闲闲的样子,明湛跑过来:“大家都在忙着,就你在撸猫!” 肚兜趴在秦琴膝盖上,动了动尾巴,就连那肥肥的身子都不稀罕动一动的。秦琴也不稀罕动,挠着猫下巴说:“哎呀,你管我。横竖有孩子们在弄,我就自在一点嘛。” 明湛伸手去抱猫,“那你也不能独占着我们的猫啊!” 肚兜夹着嗓子,甜甜地叫了一声。 天晓得快20斤的白胖子,哪儿来这么夹的嗓音。 明湛把肚兜一抱,怀里一沉,直呼好家伙:“好家伙!你怎么喂的它!分量够大的哈!” 秦琴道:“也没什么,一天鱼,一天肉,鸡鸭兔子拌鱼油呗。” 明湛乐得直笑:“这是把猫猫喂成了猪猪。” 他看了一眼在哥嫂带领下,有条不紊地布置拜月桌子的蒙冬雪和秦夏,说:“孩子们都有伴,肚兜只有一个猫,怪寂寞的。我们要不要多养一只?” 秦琴就好惊讶! 多年相处,她知道古代人是没有多少宠物这概念的。 养猫养狗,目的异常单纯,就是为了抓老鼠、看家。偶有把猫咪修狗当家人看待的,有,极少。曾经有个著名诗人写下《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其一,有“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之语,很是别具一格。 唯独少有,才会记忆深刻。 没想到明湛也会有这种思想,秦琴心里涌上一股暖意,笑道:“好啊。过些天我去兽医诊所里,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猫猫,领养两只。” 月华如水,倾泻大地。 月亮升到树梢顶上的时候,一家人齐齐整整的,跪在了月神娘娘面前,供奉起来。 沉香袅袅,猫咪懒懒。 秦琴和明湛并肩跪着,身后跟着秦秋平和静儿,再往后是蒙冬雪和秦夏。 秦琴高举三柱清香过头顶,默念道:“谢谢月神保佑,今年风调雨顺,物产丰饶,我们得了大丰收。家里人团团圆圆,一切顺利平安。又将添新人丁,家肥屋润,子女聪明健康。愿月神娘娘继续保佑我们家,让静儿顺利生产,新生儿茁壮成长,六畜兴旺,生意兴隆,日子蒸蒸日上。” 明湛在旁边听着她念叨,那么虔诚,不禁好笑。他说:“我以为你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这会儿竟唠唠叨叨起来了,就跟从前吴月桂似的。是不是年纪到了啊?” 第971章 夫妻双双起迟 碍于香案跟前,秦琴不好撸袖子揍他,就翻了个白眼:“你才年纪到了!你快当爷爷了!” “啊哦哟,我要当爷爷了,我还想再当次爹爹呐。”明湛才不怕她,挤眉弄眼的,“今晚赶紧的,趁着日子好,生个老四,好让他坐龙椅。” 秦琴震惊:“你,你,你……” “你什么你,我又不想坐那位置。答应皇兄,不过权宜之计。” 确实,当皇帝,多累啊。 不过秦琴还是严厉地警告,让明湛把这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来。 否则的话,容易乱了朝廷大局。 皇储兼首辅率先躺平,那还像话吗!! 这一晚上,王府里放了烟花,漫天的礼花照红了半个京城夜空。明湛和她十指交扣,双双仰望天空,看着朵朵礼花在夜空中绽放,明湛附到秦琴耳边,低声道:“傻丫,这漫天礼花,都是为你而放的。” 他的话语很轻,传入了耳中,却是填得她的心满满的。 反手和他十指交扣。 踮起脚,主动在明湛唇角印了个浅吻。 明湛就跟得了奖励的小狗似的,眼睛湿漉漉,亮晶晶:“就这么点?” 秦琴被他炽热的眼神看得脸皮发烫。 不禁躲闪起来:“那还想怎样?” “好歹要这样吧?” 随着明湛话音落下,秦琴被他勾住了后脑勺,男人俯身亲了下来。平时的亲密互动,最多也就在嘴角唇上,浅尝辄止。 但今天,明湛吻得很深。 闹得终于结束分开的时候,秦琴呼吸都凌乱了,情不自禁地,抚上了他的脸。 她的眼神也变得湿漉漉的了,男人嘶声道:“别这样看着我。” 她还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有些忐忑不安:“嗯?” 男人说:“你这样看着我,我可忍不到晚上了。” 秦琴知道老司机在说什么了,恨得咬着牙,捶了明湛一拳。 反而惹得他抱更紧了。 这回,是真的忍不住了。 把她抱起放在窗下那贵妃榻上的时候,明湛觉得她冰冰凉凉的,男人眷恋地低头看着她:“喜欢吗?” 好像比平时要更加急切一点,勾住了他,秦琴点点头。 然后闭上了眼睛。 攀到高峰的时候,她才又再次睁眼,凝视着她的男人。 那微勾的唇,那散乱的发,那矫捷宛如猎豹般的身子。 嗯,确认了。 这是属于她的男人。 …… 第二天,夫妻二人双双起迟了。幸好今天还是休沐日,不用上朝,也不用入宫议事。明湛也就难得贪睡,跟秦琴在被窝里闹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今天明湛没什么事干,只管带娃亲子时间去。 秦琴却有事,她得为几个新出生的宝宝准备洗三礼物。 在这之前,却还有件喜事,就是给春花定亲。 春花年纪也上来了,秦琴想要给她说亲事。春花却不想走,她跟张鸣的表弟张辉情投意合,前两日主动来找了秦琴,希望秦琴可以给她做主。 张辉那人,秦琴见过,比春花小一岁,人长得普普通通,见人就笑,手脚麻利,在铺子是个出了名的勤快人。春花看中了他,也算是有眼光。 但春花是签了死契的,张辉没办法给她赎身,这两个人一商量,就愿意张辉主动进府来做小厮。日后好长相厮守。 秦琴听了,也没说什么,就问:“你们好考虑清楚了,这样的话,日后你们的孩子,就是家生子。” 她以为自己在提醒张辉和春花,毕竟在她的观念里,谁愿意生下来就当奴才啊。 没想到张辉毫不犹豫道:“能够在王府里当奴才,是多少人想都想不来的荣耀咧!小人斗胆,沾了春花姑娘的光,恳求夫人赏了这个恩典。” 秦琴恍惚了。 原本应该在书房里闲着抠脚的明湛,溜溜达达的过来,怀里抱着猫,俯身到秦琴耳边,道:“你别闹。我们这儿怎么着也是王府。在王府里当差,不丢人的。” 秦琴后知后觉,就说:“那好。这边我要先跟你哥说。” 张鸣张辉哥俩父母早逝,长兄为父,她这么安排,合情合理。 等叫了张鸣来,张鸣十分喜悦,道:“小辉可以进府里做事,那是他的造化。日后有了孩儿,也能够跟在王爷、夫人身边,不愁吃穿,安安稳稳。阿弥陀佛,我现在可算是对得起我们死掉的爹娘了。” 秦琴就知道,果然是不一样。 她当即命人写了契约,和张辉签了,按了手指摸,收了起来。 这一件事了了,她才又当即指婚张辉和春花。 嫁妆和份子钱是早就准备好的,封了二十两银子,一匹细棉布,一对鸡,一对肥鸭。秦琴另自掏腰包,送了春花一对鎏金的钗子,一对金子打的耳环,一对银镯子,一个玛瑙戒指,另还有十两银子的红包。 这一大包首饰,照亮了春花的脸面,她喜得跪地不起,连声道谢。 其他和春花一起交好的丫鬟,例如春柳、小椿等,也都各有贺礼。就连天衡、天权,也每人送了两瓶好酒。 未婚夫妻二人在府里转了一圈,得了一大堆贺礼,喜气洋洋地又回来,跟秦琴谢恩。又让秦琴在大婚当日一定要来喝杯水酒,秦琴答应了。 春花跟着张辉,又到外头去,见了一遍张鸣,以及跟张鸣交好的管事们,算是得到了男方家的认可。 完事了也不过花了一两个时辰的功夫,春花仍旧回来当差。 而秦琴匆匆吃了一点午饭之后,就已经和静儿一起,参详洗三礼了。 主要是静儿在选,秦琴把关。 静儿给两个小男孩选的,都是虎头鞋和布书。给小女孩的是金子打的小脚镯。 秦琴忍俊不禁:“哎哟,这厚此薄彼了啊。怎么女孩儿的贵重点,男孩儿的反而还便宜一点呢?” 静儿说:“男孩儿本来还准备了水晶笔管的毛笔。但我想太贵重了,又不实用,就拿掉了。要补上什么,还得请娘定夺。” “那种毛笔就是烧包用的。你做得对。”秦琴沉思一会儿,说,“这样,把金子的小脚镯,也照样准备两幅。然后女孩子另准备一个金项圈。” 这样既显出不一样,然后分量也一下子上去了。静儿心悦诚服,连声称是。 第972章 两代交接 秦琴又见静儿身边使唤的两个丫鬟,水仙、牡丹,年纪也都大了。就说:“你也要给自己添两个人了。这两个,培养一下,做管家娘子。日后家里人越来越多,你得把好关才好。” 静儿答应了,说:“是,我这些天正琢磨呢。等明日我就去找牙婆。” 秦琴看了看黄历,道:“明儿可不行,明儿要进宫。你和我一起去。后日哈。” 这会儿,可算是腾出手来,,慢慢的处理各项家务了。 …… 洗三当天,偏殿内十分热闹。 花芷韵被剥夺了封号,但顺武帝并没有因此待薄了她,宫里上上下下,和她也多有交好。之前蒙玦无脑宠爱苏云锦,让她受尽委屈,大家都看在眼内,所以蒙玦干的缺德事,也没有跟她沾上关系。 如此种种,这日来替几个姨娘祝贺的人,就特别多。 秦琴还没来到地方,远远地,就听见了慧贵妃嘹亮的笑声。 “哎呀,这女娃娃眉眼长得好秀气啊,像我!” 这是,嘚瑟过头,忘形了不是? 静儿骇然道:“娘,这是谁呀?竟然如此放肆。” 秦琴也是不禁莞尔:“还能是谁,必定是慧贵妃娘娘了。她和我们是一路人。” 在规行矩步的皇宫里,慧贵妃这种一无母家势力,二无心眼手段的妃嫔,能够多年在后宫里屹立不倒,也是异数。 轩辕曾经算过,说慧贵妃祖荫深厚,福泽延绵,合当有此荣华富贵。倒是惹得从来不信这些的秦琴也八卦好奇,问慧贵妃祖上是干啥的。 慧贵妃寻思了片刻,道:“三代行镖吃四方饭的,没啥啊?” 后来她又细细回想,想起来了,那年接了一趟蓝镖,走的水路。在海与天之间见到一头怀孕母鹿被野狼追赶,跳下了大海。她父亲不忍,就命人捞起了那母鹿,治伤喂养。数月后母鹿产下一对小鹿,镖也平安送到了,她父亲才放生了那鹿。 事情本小,不值一提,但因太过戏剧性,被慧贵妃的父亲记了一辈子。 后来慧贵妃上山学武行走江湖,父母却遭了仇家寻仇被杀。慧贵妃下了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报仇雪恨,从此行走江湖。 后宫里,知道慧贵妃身世的,唯独秦琴一人而已。 话转回头,见到秦琴脸上的笑意,静儿也笑道:“娘。你是真的走到哪儿都能够交朋友。” 秦琴眨眨眼睛:“那喜欢吗?” “朋友多了路好走。当然喜欢。” “静儿,你可以这么想,娘真高兴。” 马车帘子拉开,迎上来的是花芷韵身边的丫鬟青竹。见到马车上说说笑笑的两个人,含笑行礼:“夫人,你们来了。我们家夫人正想着呢。” 虽然秦琴叫了几次花芷韵做花小姐,但花芷韵到底没有回归娘家,现在,大家重新叫花芷韵做夫人。 只是,不是太子妃,也不是蒙花氏,而是用回了花芷韵自己的姓氏。 花夫人。 秦琴听着就很喜欢。 “青竹姑娘好气色啊。”秦琴带着静儿下了车,主动介绍,“来,这是我的大儿媳妇,静儿。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闺女哦。” 得意洋洋的模样,就跟显摆自己最得意的玩具似的。 青竹顿时诧异地又重新看了看静儿,嘴角带笑道:“原来是少夫人。难怪出落的金尊玉贵的,来来来,里面请。” 静儿很顺利地融入到了这一圈人中。她为人温柔美丽,待人诚恳,却也略带懦弱和拙于言辞。原本是很容易在圈子里被欺负的,但是有秦琴铺路,就融入得很快。 “好羡慕秦郡主,年纪轻轻的,有这么大的媳妇儿了!” “就是。我也好羡慕啊。” 秦琴笑嘻嘻,却也没有多显摆,只是提醒大家:“别都看着我哈。今儿的主人家可是才要出来呢。” 话音才落,三个奶妈就抱着三个娃娃鱼贯而出。 吸了两天初乳,已长开了一点点的小宝宝们,比刚下地那会儿皱巴巴的老公公状要好看多了。看得姨姨们心花怒放,一个个伸出手要抱抱。 这时,慧贵妃带来的小八小九也跑过来了。他们都才两岁多,会走会说话的年纪,穿着可可爱爱的小袍子,就跟俩会动的娃娃似的。 小八张开手,含含糊糊道:“娃娃……可爱……” 两个小胖爪子就去搂其中一个宝宝。 吓得奶娘赶紧去阻止。 奶娘才刚抱起小八,小九迅速补位:“抱抱!” 小九是男孩子,动作快,力度也猛,一下子把奶娘撞开了。大人们离得远,想要过去帮忙都来不及。静儿一闪身过去了,小指勾住了小九的指头,温柔一笑:“九皇子乖乖哈,来,看布老虎。” 她把自己裙子上系着的布老虎解了下来,一动一动,逗得九皇子嬉笑不已。 把布老虎交给奶妈,奶妈千恩万谢地,抱着九皇子:“谢谢少夫人。” 静儿道:“男孩子皮,女孩子斯文,原本性格就不一样。千万不要因为他们同一般大小,就一视同仁了。须得按照他们喜好去哄才好。” 奶妈唯唯称是,慧贵妃指了身边的宫女跟了奶妈下去帮忙。回头对秦琴夸道:“秦郡主,你儿媳妇好会持家啊。瞧这肚子,也有好几个月了,这是第几胎来?” 秦琴道:“才第一胎。” 听说才第一胎,大家好惊讶:“还没当母亲,看样子很会带小孩啊。” “真的,我也是生到第三个,才算得心应手了些。” 静儿搞不清大家是夸她,只好礼貌但局促地微笑着,坐在那儿。 秦琴笑道:“静儿是跟我们一起苦过来的。从前我和王爷在外头南征北战,家里弟妹都是她和我长子照看,因此比大家能干些。我倒是希望,她可以更加骄纵一点儿,才算是有女孩子的天真活泼。” 大家一听,看着静儿的眼神,就多了好些欣赏。 慧贵妃当场褪下了自己手腕上一对镯子,递给静儿,道:“静少夫人,你贤淑得体,我跟你一见如故。又得你帮忙。这是一点谢礼,请你收下。” 第973章 我不纳妾 现在慧贵妃是皇帝跟前最得宠的女人,她这话说着,却是自谦了。 那对玉镯子颜色莹白,如羊乳一般晶莹剔透。静儿看向秦琴,秦琴点点头,静儿才收下:“谢贵妃娘娘恩典。” 黎荆氏忍不住问:“静少奶奶,你怎么那么乖巧的?你婆婆给你立过规矩啊?” 婆媳关系是很难处的,谁没有当过新媳妇,在座的好多,也都几乎要当婆婆。有人担心做不好新媳妇,也会有人担心做不好新婆婆。 静儿微微一笑,说:“我是个弃婴,从小被丢在秦家家门口。是爹娘抚养我长大的。娘亲是我的真娘亲,我怎么可能不听她的话呢?” 大家一听,啧啧称奇。黎荆氏开玩笑道:“哎哟,秦琴真的是,走运走到脚趾头。这是什么运气,在家门口能捡到这么好的儿媳妇,要人品有人品要相貌有相貌。你家祖屋在哪里?也借我住几天……” 秦琴啐了她一口,指着她说:“你瞧瞧,你瞧瞧,这人什么居心。连我家那一亩三分地的老家都谋划上了。这么能谋算,咋就不把她老家那石头山跟我换换咧?” 原来黎荆氏家的石头山,是一个质量上佳的石矿,产量大、石质好,最难得的,是石头全都是雪白雪白的,因其色如白云,取名叫柔云石。如今这些柔云石正成为汉白玉平替,被大量殷实人家追捧,前景极好。 黎荆氏反唇相讥:“来呀,你来呀,入股咱们家,我跟你对半分呀~” 大家都知道她们俩关系铁,见她们斗嘴,都笑嘻嘻的不以为意。 吉时到了,洗三的是徐姨娘和锦姨娘的儿子女儿。 两个精挑细选过的福气娘子,把两个宝宝脱光光的放温水里,嘴里还念叨着:“一拍拍,二拍拍,宝宝洗澡不怕吓。一洗洗,二洗洗,宝宝快快长身体。一冲冲,二冲冲,宝宝壮壮像青松……” 在福气娘子们敏捷的动作下,两个宝宝很享受的样子,蹬着藕节般的小胳膊小腿,拼命乱动。 秦琴不得不承认,蒙玦做人不咋地,基因是真的优秀,三个娃,都健康又可爱,她瞧着也越看越爱。 转念一想,自家不也有蒙家基因嘛,秦秋平秦冬雪秦夏,也都是个个颜值很高的。 咦,这一把无痛当妈,好划算啊! 脑子里胡思乱想,转眼间,已经洗好了孩子。各命妇又送上自己的贺仪,因为已经不是东宫命妇太子妃,大家送礼物反倒不那么追求华而不实了,都是些实用大方的好东西。对现阶段的花芷韵一家来说,那是真的锦上添花的。 洗三过后,静儿也结交到了一些命妇们,还收到了去吏部尚书家里赏桂花的邀请。秦琴让静儿自己做主,静儿就大胆的答应了。 就这样,秦琴一点一点地把王府里的管家权交给了静儿。 原本说好了要分家出去开府单独过的,随着日子一长,这件事渐渐地也就无人提起。 …… “这是给臣弟的?” 明湛目光从两个年轻女子身上一扫,没有稍作停留,就拱了拱手,推辞:“谢谢皇兄好意。只是臣弟年纪大了,于此道上废弛已久,就不耽误了人家好姑娘了。” 顺武帝眨眨眼睛,不大高兴:“废弛已久?你别说得你七老八十似的,你现在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啊。朕像你这般大的时候,那可真的是要个没完……算了这不重要。这两位,一个是广梧琼三等处总督之女魏氏,一个是前岐山将军邱家的女儿。母家给力,赤胆忠心,你真的不打算……看看僧面看佛面?” 明湛心里雪亮,不是顺武帝存心搞事情,而是既有可能坐了那个宝座,那么借助后妃娘家的势力来把持朝政,是简单容易见效的法子。 恰恰相反,顺武帝今天的赏赐美人,正说明了,皇帝在有心成全他。 所以才会不高兴。 明湛看了看两个女子,一个秀若芝兰,气质出众,一个顾盼神飞,英气勃勃,都是世间少有的好女子。他不禁勾起唇角,对着那秀气女子道:“这位想必是魏小姐,我曾不止一次到洋城去,当时令尊还是布政使,跟他话题多有投机。没想到一眨眼,公台兄的女儿都这样大了。令尊身体还好吧?令兄呢?” 那魏公台,正是魏小姐父亲的名讳,明湛随口称呼,十分相熟亲切。魏小姐白嫩脸蛋顿时飘过一抹嫣红,福了福身子之后才道:“家父很好,就是头发已花白。家兄今岁得了进士出身,眼下授了殷州境内青山县知县的缺,已赴任了。” 明湛点点头,轻声道辛苦。 不及等魏小姐窃喜完,明湛就道:“本王记得,当日你和你表兄情投意合,双方都十分有意。令尊虽不问内务,提起你那位探花郎出身的表哥,也十分中意。今番虽然本王不知道你为何而来,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本王不愿意纳妾,更不愿意棒打鸳鸯。这是点点心意,请姑娘收下,就说本王说的,祝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 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取出一对贵重的双蝶玉佩,郑重交给了魏小姐。 那对玉佩是一大一小两只蝴蝶的造型,更妙的是,一位红翡,一为绿翠,正合了“红男绿女,比翼双飞”的含义,祝福意思十分明显。 魏小姐惊呆了,只下意识地接过了玉佩,眼底里却盈盈有光。 顺武帝也是惊呆,站在上面,嘴唇翕动着正要说什么,明湛又来到了邱小姐跟前,道:“岐山将军膝下仅有一子,名为邱迅,与本王当年是莫逆之交。后得赐了国姓,被我皇兄收做义子,往南甸国和亲去了。除了迅儿之外,岐山将军嫡妻再无所出,不知道姑娘是庶出呢,还是旁支?” 顺武帝尴尬道:“明湛,你就别乱问了。朕保证,她是个好女儿。” 明湛目光落在邱小姐的手上,邱小姐猛地觉察到什么,迅速把手往身后一藏。明湛却已经抬头,对顺武帝微笑:“皇兄,邱小姐虎口有薄茧,手背打得平平的,那是长年练习拳脚兵器功夫才有的特征。将军庶女,决计不会如此。那么应该就是旁支了。” 第974章 冲着秦琴来的女人?! 那邱小姐的脸色,糊白糊白的,尴尬道:“王爷眼神敏锐,这里头却有误会。请听民女解释……民女名叫邱娅,确实是邱家旁支的女儿,自从大哥入了皇家后,阿母常感寂寞。民女那会儿跟着母亲到将军府里陪伴,很是投缘,就被阿母收做了义女。并非将军府刻意隐瞒,请王爷勿要见怪!” 顺武帝显然也知道这些事,甚至帮着邱娅解释:“邱娅说的都是真的。更兼她生父是邱将军身边跟着的右参军,她也是从小在南边边关长大的,不是那种娇气女子。和秦琴,肯定处得来。” 明湛不置可否,看着邱娅道:“我妻子不善妒,是我自己不愿意再纳妾侍。邱姑娘既有护国之才,何不往兵部谋个女官之职,也好一展才干?古有木兰从军,就是如今,我们的女子能亲力亲为,为国效力,也是光荣的。” 邱娅咬着嘴唇,满脸惊慌,哑声道:“民女,不敢有如此大胆想法!” 她眼底下一闪而过的惊喜却没有躲过明湛眼睛,明湛微微一笑,回身对着顺武帝一行礼,道:“皇兄,人才难得。就请臣弟做了这个伯乐,如何?”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顺武帝又哪里不明白的,知道明湛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叹了口气,挥挥手,命人把两个妹子带了下去。 一留下明湛和他自己两个,顺武帝就开火了:“明湛,你的脑袋瓜子什么做的!难道你也闹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成?!也不是要你宠幸圆房什么的,你就搁她们在屋子里,好吃好喝供着就行。日后你坐了江山,她们身后的母家,就是你的膀臂!” 明湛道:“我知道皇兄一片好意,实在我玩不来这一套。还是放过她们,也放过了我自己了。” 顺武帝道:“那你以后打算后宫里就只有秦琴一个?” 明湛抿紧唇,沉默不语。 这是默认。 顺武帝叹了口气,道:“那也就罢了。你自己的事情,自己衡量吧。” 明湛道:“傻丫很好生养的,三个孩子都很优秀。我们不会愁后继无人。” 一句话说中了顺武帝心事,他的脸色缓和了些,道:“行吧。这种事,原本也真的是难以把控……只希望你我兄弟同心,无愧列祖列宗。” 明湛很笃定地看着他,说:“皇兄放心!” 出了宫门,明湛却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纤细身影。 那身影一直跟着他,身法灵动,还有一点儿反侦察的意识,从走路到跑,吊在他马车后面,很是执着。明湛没忍住,耍了个小手段,轻而易举地引出了那人,把她抓了上来。 “放开我!”那人娇声呖呖,竟是邱娅。今天跟明湛出门的是天元,他最年轻,没怎么经历过,慌乱之下用劲大了,扭着了邱娅的手筋,邱娅疼得眼泪汪汪的,却没有求饶,也没有哭。 明湛很惊讶:“邱姑娘,你何故跟踪我?” 邱娅看着明湛,道:“王爷。我……我想见您夫人!” 明湛:“????” 半个时辰后。 秦琴:“????” 倒是邱娅,噗嗤一笑,落落大方的道:“哇,夫人,您就连惊讶的表情,都跟王爷一样,真的好有夫妻相哦!” 秦琴有些整不会,端起茶就喝,掩饰掉难得的老脸通红:“姑娘,请问要见我,有何贵干?” 邱娅抬起头来,眼睛闪闪发光的,语气欢快无比:“夫人。我想要跟你做事!求求你,把我收在你身边吧!” 秦琴被吓一跳,这是遇到小迷妹了啊?! 她道:“你跟我做事?你想要做什么?我这里没什么东西可以学的啊!” 邱娅恳切道:“夫人,我是听着你的故事长大的。想要成为你这样的女子,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就行!” 秦琴挠了挠发尾,就更整不会了。 她苦笑道:“我现在已经解甲归田,赋闲在家。左右不过是一些家务事,我看邱姑娘仪表风度翩翩,是受过良好教养的,何必要来跟我。别闹小孩子脾气了,我这边写个信给你家大人,说明情况了,就请回吧。”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邱娅会对自己如此着迷,但什么星都追,真的只会害了小姑娘。 邱娅失望地垂下眼睛,说:“夫人。我想跟你学文韬武略,学经济学问。您不知道,话本子上全都是您的事迹。您定北狄,平南甸,白手起家,最后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之一——我也想要成为您这样的女人!” 她死皮赖脸,就是不愿意走。 秦琴好说歹说,口水都说干了,这姑娘偏生执拗得很,秦琴又不能用强,没办法了,就说:“姑娘,你这是滤镜太厚了。觉得我这样好,那样好,既然我说了你不信,那么你不妨跟在我身边三天,看清楚我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再决定是不是留下来,你觉得这样好吗?” 邱娅果然喜笑颜开,一口答应:“好!” 正好这天晚上蒙冬雪回家吃饭,见到家里多了个人,微微惊讶之后,就没说什么。她对秦琴道:“轩辕总管明天想要见您。您有空么?” 秦琴翻开随身带的行事历小本本,道:“有空。未时我递牌子进宫——有说什么事吗?” 蒙冬雪神秘一笑,道:“总管说,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秦琴也没多问,用碳条在小本本上打了个圈圈。邱娅在旁边伸长脖子细看,秦琴也不以为意。反倒是蒙冬雪好奇地打量着邱娅,问:“邱小姐,请问您要来我们家住多久啊?所为何来?” 她一脸天真,邱娅想起自己一开始差点被顺武帝赐给明湛做妾,成了她姨娘,有些心虚。躲闪着道:“是……” 秦琴道:“是岐山将军家里的远亲。来这边玩两天。这几天进进出出,都跟娘一起。” 邱娅顿时如释重负,感激地看向秦琴,眼底里的崇拜更浓厚了——却也隐约透着一股攀比?! 第975章 我想成为你 蒙冬雪“哦”的一声,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转而跟秦琴说她最近的新发现:“那颗星星,在‘巨门’附近,我查过了,历史上从无记载。应该是一颗新的星星,如果可以证实的话,那么紫薇盘上得重新排……所涉及的算学是巨量的计算。不过都难不倒我,我早就想好了,用算筹‘幺零’法,应该问题不大!” 邱娅听得一头雾水:“???” 秦琴微笑着给蒙冬雪夹了一块鱼肉,说:“小雪啊,你是不是对娘的算学能力有什么误解?” 蒙冬雪嘿嘿笑,“我就是想跟娘说!” 邱娅瞪大眼睛:“!!” !。 这没大没小的…… 秦琴却跟着蒙冬雪嘿嘿笑,“跟娘说这些,娘也听不懂。不过娘知道小雪在做很了不起的事情。娘好高兴!来来来!给你加个鸡腿!” 她把鸡腿夹给蒙冬雪,看着有说有笑的母女两个,邱娅陷入了沉默中。 邱娅很清楚,自己是个不速之客。 但她坐在这里,似乎很自然。 没有试探,也没有敲打,也没有刻意讨好或者贬低…… 自然而然,但很舒服。 吃过了饭,秦琴不知道跟明湛说了什么,明湛就同意了邱娅留下。静儿收拾了个客房,带着邱娅安顿下来。邱娅见静儿和善,忍不住鼓起勇气开口问:“少夫人,请问您们这家里,日常都是这么……这么……” “这么”了好几遍,竟卡壳了,静儿就笑眯眯的道:“我们家和别家不大一样,姑娘兴许有些不习惯。不过没关系,大家都很好相处。希望您这几天在我们这儿,可以玩得开心。” 邱娅见状,就不好问什么了,自行睡下。 第二天一早,邱娅起得比平时还要早一些。却听见院子里已经传来女子的娇叱,嘿嘿哈哈的。邱娅推开窗户一看,院子安安静静,只有个洒扫的丫鬟。她问:“什么声音呢这是?” 丫鬟直起腰来,到了邱娅面前,行过了礼方道:“回邱姑娘,是晨起锻炼呢。今儿是太极推手,所以动静大了些,是不是吵到姑娘了?我让她们小一点声音去。” 邱娅好奇心起,道:“不用。能够带我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 丫鬟带着邱娅,到了另一处宽敞院子,院子里,木人桩、沙包、箭靶……样样俱全。院子里的丫鬟媳妇们正在捉对练习,邱娅是在边关长大的,有些见识,一眼就看出她们体力不如健壮男子,但招数柔中带刚,巧劲十足,是有杀伤力的。 丫鬟见邱娅看得呆住,挺了挺胸脯,眉宇间浮起一抹自豪,朗声道:“这太极拳,是我们夫人从军中高手里学会之后,改良过的,更加适合女子强身健体,防卫自己。前阵子反贼作乱,我们这边的李大娘和毛三娘子恰好回家去了,家里被乱军冲进来,要浑水摸鱼抢劫。被她俩一顿教训,活捉了送官府。这事儿,西北角一带,传得老远了。” 邱娅闻言,越发震惊,看向那些仆妇姑娘们的眼神都变了。 “春霖。你不好好打扫,带了贵客来这边儿做什么呢?”一声带着嗔怪的话语响起,邱娅扭身一看,迎面走来一个鹅蛋脸、水蛇腰、眼角一颗蓝痣的美丽姑娘,她认得这姑娘是秦琴身边的,正欲开口,果然听见春霖急急脚上前行礼,嘴里称呼:“春花姑娘,对不起,我知错了。这就去继续打扫。” 邱娅就帮春霖解释:“春花姑娘勿要见怪,是我听见动静,好奇心起,让春霖姑娘带我来看看的。真是格物致知,府里女子都能学功夫,且可以学以致用,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春花听了,这才作罢,让春霖继续忙活去。自己则对邱娅说:“邱姑娘,夫人有请。” 邱娅是没想到,秦琴起得还要更早一些。她看到秦琴穿着家常衣服,但脸红扑扑的,额头上也带着汗珠,就知道那晨练秦琴也有份一块儿练。 秦琴邀请邱娅一起用早饭,吃早饭的时候,她就翻开了昨天的小本本,说:“今天上午,我们要去兽医所寻一只好猫。中午去铺子看货单。未时之前进宫。就三件事。还好。” 邱娅也是料理过家务的,点点头道:“是。” 然后就是吃早饭,秦琴的早饭和静儿分开吃的。 但是吃过了早饭之后,静儿就来回事情了,林林总总,罗列了十几件。秦琴抓大放小,有的具体教了,有的让静儿自己看着办。谈完了之后,秦琴看了一眼刚好燃尽的细香,把静儿放了出去。 “刚好二十分钟。”秦琴拿出怀表一看,“来,我们走吧。” 邱娅有些整不会了,追着秦琴问:“夫人,你不是说今天就三件事么?刚才少夫人那事儿不算?” 秦琴道:“喔,这是每天都有的例行公事,一般不算。” 邱娅想起自己家里,正房太太跟几个媳妇和管家媳妇们买一匹布都要商量揣摩上一个时辰,“……” 秦琴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道:“我们先去一去书房。” “不是要去兽医馆吗?” “是。我怕我忘了,先翻翻之前找的资料,加深一下记忆。” “????” 一头雾水,邱娅保持乖巧,跟着秦琴去了书房。只见几面墙壁,全是书,翰墨香味扑面而来。两架木头做的两层带小轮子的书车,上面也是满满当当的摆着书。秦琴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顺手推开拦在她们面前的其中一架书车,道:“不好意思,有点儿乱。” 傻呵呵地无意识张大嘴巴,邱娅东张西望着,道:“王府里的爷们儿,竟愿意跟夫人一起使用书房么?” 秦琴笑道:“一起使用书房?这是我自己的书房,就这点地方,我还最近还觉得不大够用呢。寻思着把旁边的小屋子也打通了,用来做个书画间。” 邱娅嘴巴猛地张大,下巴差点儿脱臼:“什……什么?!您看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秦琴反而很错愕:“看书怎么会没用呢?‘书到用时方恨少’!” 第976章 秦琴平凡的一天 说话间,她来到了桌子前,把一本摊开的书拿出来翻了几页,上面全是各种猫图。看了约莫也是一炷香时间,秦琴把其中两本图册卷起来放鹿皮包里,说:“走吧。” 出门的时候,邱娅发现,秦家那大尾巴大爪子白毛虎斑底的大猫秦肚兜,竖着毛茸茸的尾巴尖一直送她们上马车。 她眼冒星星地盯着那猫:“好大的猫咪,好可爱诶。” 秦琴笑道:“是很可爱,就是只养它一个,孤单了些。所以今儿我们去给它挑个伴儿。” 邱娅又不明白了,问:“夫人,怎么家里的事情,您交给少夫人看着办。一只猫的事情,反而要亲力亲为,还要专门的查图谱看书,郑重其事的……?” 秦琴道:“那当然啦,家里的事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是那些事。说句不好听的,哪件事放下不做,也影响不了明天开饭。可选猫这种事,那是选好了接回来,就得十几年的。脾性、品相、会不会容易生病,能不能跟原住民……我是指肚兜,能不能和肚兜相处得来,方方面面都得考虑到,必须要郑重其事。” 听起来似乎岂有此理,细细一想,又确有道理。 邱娅不由得暗暗点头。 上了车,到了兽医馆。 邱娅不由得直起了腰:“京城果然跟别处不一样,医馆药店,神州大地处处都有,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兽医馆的……” 秦琴问:“你在南疆长大,那边有茶马道,马帮的势力也很大。怎么竟没有专门治骡马的兽医?” “有是有,但都是下九流的行当,哪儿会专门在闹市间设个门脸房来,让他们坐馆行医啊!” 秦琴道:“那很正常,骡马行里,大牲口值钱,会治病的兽医更加价值千金。一门手艺在,走遍天下不愁,所以我们在军中的时候,时常告诫军需处,要好生善待马夫和兽医。至于这兽医馆,也不是富贵行当,是京城里近两年才兴起的,他们其实也都是由驼行、骡马行的大夫,兼差而来。” 来到了兽医馆,进了门,“大夫,我自己掏银子,帮这个小猫治病吧……我刚才已经叫了跑腿儿的去府里,请示我娘了。” 两个小姑娘,用披风裹着一只病恹恹的猫咪,正在围着大夫,吱吱喳喳的。顿时把走进屋子的秦琴和邱娅视线给吸引住了。 大夫竟也是个女人,五大三粗的,胳膊比那求助的小姑娘腰肢还粗,头上戴着布巾,不露一点头发。她朝着小姑娘伸出手:“莫小姐,不要急。先把猫咪给我,我看看它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流浪猫很能忍耐的,痛很久都不会表现出来。须得仔细检查。” 邱娅不禁轻声对秦琴说:“夫人,你看,那猫咪好漂亮,皮毛是银色的,眼睛绿莹莹的,跟孔雀石似的。” 那猫咪不光长得好看,而且性格极温顺,被小姑娘和女大夫传过来传过去的,它一动不动,就跟个毛茸茸的大布娃娃似的,除了偶尔眨眨眼睛,压根看不出是个活物。 用三根手指轻轻撸过猫咪头顶的毛毛,安抚着那银毛猫,女大夫垂眸温柔地看着它:“它这么温顺,又粘人,肯定被人养育过的。估计是被人遗弃了,可怜的猫猫。我先带进去看看哈。” 说罢,她把猫猫抱进去了。 邱娅眼睛酸酸的,咬着牙低声道:“遗弃?这么可爱的猫咪,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秦琴淡淡道:“没什么奇怪。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没办法去阻止的。荒年的时候,还有卖儿卖女的呢,何况一只小小的猫咪?我们人能做到的,不过是尽可能地做好自己,能帮则帮……走吧,别看了,我们去选猫。” 邱娅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秦琴进了里间。 兽医馆分两进,进门是门店,接诊用的,旁边用大隔扇隔起治病喂药的治疗室。绕过了前屋,穿过满是狗狗溜达的院子,进了另一个院子。秦琴道:“前面是狗院,这边是猫院,防止它们互相闻到了陌生气味炸毛。” 隔着院子,隐约还有马和驴子的咴鸣。 邱娅顿时一脸回到老家的模样:“那边还治马!” 秦琴微微一笑,说:“刚才不是说过了么,这些兽医,原本就是驼行马帮里的。现在是从一位贵人腰包里划拨了一份银子出来,交给了户部底下司农司,再以补贴形式,慢慢的扶持起东南西北四所兽医馆。做这项水磨工夫,足足花了快一年时间。治牲口是大宗,必怠慢不得的。明年春耕,司农司还要带这些兽医们去周围的镇上坐镇,给耕牛治病呢。” 邱娅又是听得目瞪口呆,说:“没想到这看着闹着玩似的兽医馆,不知道端底的人,看着以为是给权贵小姐们取乐用的,实际上背后是有大作为。” “参见郡主,给秦郡主请安。” 两个穿着蓝色帆布罩衫的兽医走了过来,双双给秦琴行礼。秦琴免了她们的礼,道,“多喜姑娘,我来接猫咪的。” 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兽医,就是多喜姑娘了,似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微笑着说:“都盼着你来呢。请进。” 走进了一处宽敞干净的屋子里,进门口手边是个丈二长、三尺宽的操作台,一个姑娘正手脚麻利的给三只跟老鼠大不了多少的、才张开眼睛的小奶猫裹粽子。多喜见邱娅好奇俩字都写脸上了,就主动解释:“小猫咪不懂事,又爱乱动,捡回来的时候又浑身跳蚤爱生病,得擦药喂药。用帕子把它们裹住了,它们觉得还在娘亲怀里,就安全了,不乱动了。就跟我们人裹襁褓似的。” 从襁褓里露出毛茸茸脑袋的小奶猫,奶声奶气地叫着,张大嘴巴露出粉粉的嗓门,邱娅眼珠子都看定了,道:“好可爱啊!” 只见两面墙上是宽敞的木笼子,里面安置着数量不等的猫。 经过一个木笼子的时候,秦琴惊讶道:“这狮子猫被领养啦?它可是出了名难伺候又聪明的,谁接回去啊?” 第977章 只是,人有些麻 多喜对答如流:“是长风长公主,她现在不爱小倌了,倒是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特别喜欢我们兽医馆里料理过的,阉好了调理好了的粘人温顺猫咪……这是她从咱们这儿领走的第三只猫咪了。听伺候她的姑姑说,现在长公主府里,好热闹呢,满地的毛团子。” 真是没想到那个跋扈又荒唐的长公主,上了年纪之后,变成了猫奴。 秦琴也觉得好笑,连连摇头。多喜以为秦琴也想要狮子猫,道:“您喜欢狮子猫吗?这一只异瞳的虽然被领养了,那边还有一只金眼的,也很漂亮,是我们这边救的母猫生下来的,一窝就活下来它一个。就连猫妈妈,也发现迟了,没能停过产褥热。” 秦琴听了,就说:“去看看?” 还好,去看的时候,那只金眼狮子猫长得极好,雪白的长毛迎风飘扬,金色的眼睛澄澈见底,还极亲人,看到有人来,主动站起来趴在笼子上。 秦琴蹲下来,弯起食指,碰了碰猫咪的鼻尖,那猫就夹着嗓子咪咪的叫。邱娅看得心都要化了,忍不住道:“夫人,就它吧。多漂亮啊!” 秦琴不置可否,站起身,看了一眼旁边的笼子,那里也“站”了一只小奶牛,同样的金色瞳眸,个头却没有狮子猫那么威武帅气,要小很多,黑乎乎的毛,只有四个爪子是雪白的。它四肢张开挂在笼子上,自娱自乐的玩耍,露出胸口一片心形的白毛。 秦琴却笑了:“就它吧,那小奶牛猫。” 这一下子,就连多喜也不懂了,说:“夫人,这小黑猫性格古怪的很,爱玩爱闹不爱叫。但忒我行我素了些,不一定能讨人欢喜的。再说了,关键是,长得没有金瞳好看啊。” 秦琴道:“金瞳,是狮子猫么?” 多喜说:“是啊。” 秦琴道:“正是因为小黑不比金瞳好看,我才要它啊。就凭金瞳这副模样,很快就会有人要它的,而且日后必定过得不差。反而小黑这种,年纪大了,懂一点事又不太懂事,外表也普普通通的,如果再没有人要,就得绝育放归去流浪了。” 邱娅在旁边听得真切,不由自主放下了逗弄金瞳的手:“……” 多喜笑道:“夫人说得是。既是如此,就请过来填个表吧。” 这一套表,还是秦琴做好了,交给司农司下发的。她划拉好了之后,按照规矩,留给了兽医馆一袋子盐巴和一袋子鱼干——这是约定俗成的“猫聘礼”,叫人把小黑装了笼子,先送回家。 走出门,秦琴又拿出怀表,翻开表看了看。这一次,邱娅也主动说:“夫人,现在什么时辰了?” “差不多巳时了。我们去铺子里看账本,顺便在那儿吃饭。” 今天秦琴去的是子木斋三分号,就是在胡同里,门口大石槽种桂花的那地儿。 一下马车,秦琴进了铺子,抬眼一看门上挂着的花瓣风铃,就笑道:“有客人。今儿午饭热闹了——马叁!马叁在吗?!” “来咧——” 马叁应声而出,迎着秦琴上前一个大礼:“小的见过夫人!夫人好气色!” 秦琴道:“花夫人来了?来多久了呢?” 马萨笑道:“来好一会儿了,带了一对白玉金丝来,说送给夫人玩儿。” 秦琴跌足笑道:“哎哟!我这才新给家里接了猫!她就给我送雀儿!不要不要,我不要!” 还没推辞完,从内院里就走出来了花芷韵,指着柜子里一对真金真玉石打造的、栩栩如生的金丝雀,就笑:“你看看,你这猫奴。就记挂着你的猫。那行,我这对白玉金丝雀,就收回去咯?” 秦琴这才知道,此雀非彼雀,“要!怎么不要!这样子的给我再来一个画谱儿的!” 看到她和前太子妃这么熟稔,邱娅就……惊呆两个字,都说得累了。 只是,人有些麻。 人还在目瞪口呆,秦琴扭脸对她道:“午饭我们一起吃。” 邱娅点点头,很乖巧。 秦琴叫的还是刘家的八荤宴。 花芷韵摇着头道:“你怎么吃鱼就吃不腻呢?” 秦琴道:“我不是说了嘛,我全家都是属猫的。” 邱娅执了晚辈礼,陪伴在旁。她的家世也不算差,但岐山将军解甲归田多年,到底不如此刻面前全是大佬。秦琴只是介绍了邱娅的身份,别的没有多说,其他人也就以礼相待。 就这样,邱娅还是有些局促。 直到后来话题转移到了骑马射箭上,邱娅才得了发挥的机会,三言两语之间,竟十分内行。花芷韵小声鼓掌,夸道:“邱姑娘不愧是将门虎女,精通骑射。我们不久之后要搬迁到象窝山去,正想要找个女子骑射师傅教我们骑马。不知道能不能有幸邀请到邱姑娘?” 邱娅欣然答允:“好啊!” 转念一想,家里把自己送过来,不是为了这个的。自己的自由身很有限,嘴角边的笑容就淡了下去。秦琴道:“还得先请示你父母。不过……机会难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自己争取。” 花芷韵对秦琴说:“这有何难,如果岐山将军夫人不放人,不就是你一张二指宽条子能解决的事儿么?” 话都明示到这份上了,邱娅就算是傻子都反应过来了,立马离了座,对秦琴拱手道:“郡主,请帮妹妹举荐一下。这份恩情,妹妹必定铭记在心!” 秦琴笑眯眯地说:“好啊。那本郡主就姑且答应你了。往后再如何,得看你表现。” 邱娅谢了恩,喜滋滋地站了起来。 花芷韵言谈之间,是要来光顾秦琴,想要寻一些好的根雕摆件,此外还有一些竹木的隔扇、百宝格子之类,回头装点象窝山的庄园。秦琴一听就道:“这一笔可花费不少啊。你哪儿来这笔预算?屋子里还有三个产妇照顾呢?” 花芷韵笑道:“我娘家给我贴补了些,另外,这不是还有皇上掏腰包嘛。既然如此,那就往宽里花钱啦。” 第978章 忆苦思甜不能少啊 秦琴啧啧嘴巴,道:“话说得有道理。但你我都不是专门伺候园子的人,你只跟我说,你预算花多少银子在这上头,我喊几个主管给你配好的就是了。剩下的,就让他们两下里对接折腾去。最后等总的图样出来了,你过个眼就好了。省事省心。” 花芷韵一拍大腿:“正有这个想法!就按照你说的办!” !。 谈好了正事,饭也吃好了。 桂花已经开过了,接着的是菊花,蟹爪、晓色、粉球……都有。 花芷韵站在彩玻璃窗内,往外看那菊花,看得出了神:“姐姐,你是真会过日子的。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分号,也是处处细节,一草一木,一花一草,看着都是那么赏心悦目。” 秦琴道:“习惯罢了。你也做得不差的啊。” 花芷韵笑眯眯的:“你啊,真会说话。说话让人听着舒服。行了……你有事情的话,先忙去,我在这边逛逛再走。” “好。”秦琴道,“我还没走呢,得看看这个季度的账本。” 秦琴带着管事马叁,进了账房。这地方邱娅不好进去,她坐在回廊下,发着呆,手里无意识揉搓着酸疼的双腿。 真是奇怪啊,也没有做什么事情,怎么双腿就酸了? 揉搓了一会儿各处穴道,邱娅才觉得舒服一些,直到此时,才意识到身边花芷韵在主动跟她说话。她扭捏着回过头去,看到花芷韵笑眯眯看着自己,她脸一红:“对不起,花夫人,刚才我没听见……” “没事。”花芷韵看着她,“你按摩的手法好内行,从前在军中呆过?” 邱娅点点头,“是的。” “听说,你原本是旁支的女儿,被过继过去的。” 邱娅脸上发烧,有种什么都被人看透了的感觉,不过还是不敢隐瞒,低了头,微不可见地点头。 她低声说:“是。” 花芷韵道:“你没有必要感到羞愧,这是你的机缘。不过……如果是要遵从皇上的旨意,想要给明大人做妾,那就别肖想了。” 听出来这是敲打自己,邱娅闭了闭眼睛,身子微微颤抖。勇敢地抬眸,看着花芷韵,她认真道:“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我是想要跟在秦郡主身边,是想要成为她那样厉害的女人。至于嫁人,那是我从不敢肖想的话题!” 花芷韵眨眨眼睛,有些愕然。 邱娅低了头,有些泄气,咬着下唇道:“您信不信都好……” 没想到,花芷韵飞快地说:“我信。” 邱娅猛地抬起头:“嗯?您,您不会敲打我、磋磨我?” 花芷韵哑然失笑:“好端端的,你既不会成为我最好朋友的妾侍,那我和你无冤无仇,没有利益冲突,干嘛要磋磨你?不过,既然你想成为秦姐姐那样的人,那你就好好的看看咯。” 她笑眯眯地,很满意地,离开了屋子。 留下邱娅一个人,木愣愣的发呆。 秦琴对完了账出来,对邱娅说一声“走了”。邱娅跟了上去,一路上,不断偷偷打量秦琴。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维护她,帮助她。 秦琴又怎么不知道她在偷偷打量自己,找了个空隙,跟她对视回去。 俩人在马车车厢里,目光对接。邱娅倒好像干什么坏事被抓了现行似的,别别扭扭地,逃之不迭。秦琴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有什么话想说么?” 邱娅只觉得浑身上下发痒,鉴于教养,没有乱动乱挠,只是不自然地说:“我在想,为什么大家都那样维护您。您真有魅力……您能够走到今时今日,肯定离不开很多人的帮助吧?” 羡慕得很。 秦琴完全没有否认:“那当然。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怎么能少得了朋友和贵人呢?” 邱娅心里满不是滋味,又是羡慕,又是带了些许嫉妒,道:“真羡慕夫人。” 秦琴呵呵一笑,道:“羡慕我什么?是羡慕我一出生就死了娘,还是我爹被叔叔婶婶坑害没了所有的抚恤银子和田地?是羡慕我从前家里住在小渔村三年里头两年旱,旱灾就得去逃荒,还是羡慕我望天打卦风里雨里望海夺食?” 邱娅瞳孔地震,下意识摇头:“不,我不相信。人到了哪个境地里,怎么可能爬的起来?怕是夫人……夸张了?” 秦琴微微叹气,看来,忆苦思甜的教育不能少啊。 只不过,只对着邱娅一个人,就太浪费了。 改日得好生上个集体课,给大家伙来个思想改造。 哎哟,你说她一上辈子行军打仗户外生存,这辈子挣钱发家致富偶尔动动筋骨的,咋人到中年,混到要干政委的活儿了呢? 就很跨界。 她懒洋洋道:“信不信由你。毕竟耳听为虚,我这边上下嘴皮子一碰,可信度也就打了个七八九成的折扣啦。” 邱娅被挤兑得困窘起来,手不安地揉捏着裙角:“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琴!” !。 “秦琴!!!你给我滚下车!!” !。 马车骤然停下,马儿被勒得直叫,一时之间,闹起了小小的骚乱。 秦琴皱眉,道:“靠,年纪大了,开始耳朵不好了,竟然幻听……” 那嗓门调调,居然是李壹珩那个老不死的娘亲李大婶?!她吩咐道:“赶路。要进宫呢,耽误不得。” 她话音未落,又有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救命啊!撞死人啦!!王妃撞死人啦!!!伸冤啊,天理在哪里?!青天大老爷在哪里?!王法在哪里啊?!” 这尖声尖气、拿捏十足的嗓门,也是熟悉得很。 秦琴哑然失笑,乐了:“特么的,这是黄大仙掉进臭豆腐缸子里——臭一块儿去了啊?” 邱娅:“???” 车厢外面,喧闹越甚。马车车夫喝了半天,没用。又有了些动静,也没啥用。约莫也就是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马车车夫的脑袋从外面伸进来:“夫人,不知道哪里来的俩泼妇,躺在了咱们车轮子底下。她们身上竟然带着皇上御赐的免死金牌,打不得骂不得,小的无能,实在拿捏不了!请夫人做主!” !。 第979章 你居然还没死?! 头发蓬乱,显然被撕扯过了一番,喊叫声带着无奈,很是荒腔走板…… 看着五大三粗的马车车夫竟被磋磨如斯,秦琴也吃了一惊,撸起袖子就准备下车。 想了一想,弯腰从座椅底下拿出一根大叉子。在手里掂量一下,微微点了点头,才正儿八经钻了出去。 邱娅看着那大叉子,陷入了沉默:“……” 她也跟着秦琴,钻出了马车车厢。 宽敞的大街上,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拢了不少人。 天衡带着两名护卫,正在左右支拙,抵挡着龙氏和李大婶的四只王八拳进攻。可怜三位大内高手,被两个农村老太太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 其中龙氏腰间时不时露出来的金色腰牌,很有力地说明了什么。 邱娅被吓坏了,失声道:“这是什么情况?!” 她的呼喊引起了龙氏的注意,龙氏一抬头,看到了秦琴,顿时跳起脚来:“秦琴,你还我的好闺女!” !。 连锁反应,旁边的李大婶也抬起头,顿时来劲了:“终于找到你了!” !。 秦琴皱眉,“你两个还没死啊?” 真是祸害活千年!! 这话,她出自肺腑!! 一句话捅了俩马蜂窝,李大娘跳着脚,“你没死,老娘怎么死?!你个松裙带的贱货!勾引我儿子,把我儿子弄哪儿去了?!我苦命的儿子啊,跟这狐狸精跑啦!” !。 李大娘拍着大腿,哭天喊地的。那凄惨的模样,很快就引起了不明就里的老百姓们同情。对着秦琴指指点点起来,不屑的眼光,撇着嘴角挡着嘴巴低声议论。 秦琴递了个眼色给天衡,天衡会意,道:“都散开,都散开,这边是郡主娘娘,岂能乱看!” !。 李大娘扯着嗓子喊:“郡主娘娘又怎样,郡主娘娘就不讲王法啦!还我的儿子!” !。 秦琴垂眸看着她,道:“应天府的人呢?有人存心寻衅滋事的,就没人来了么?什么人都能拦住本郡主了?” 她说话口气没有很刁蛮,不怒而威。 龙氏拉住被秦琴吓得倒退不已的李大娘,亮出腰间的牌子,道:“老姐妹,别怕!我这儿有御赐的金腰牌,可以出入皇宫,能免死罪!你别说是郡主,就算是公主来了,我也不怕!” 秦琴打从心里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天衡,道:“天衡,你就是被这种东西给唬住了?” 看来天衡还是见得世面不多啊。 她抽出天衡腰间的佩剑,使出巧劲儿一挑,那腰牌应声脱落,在半空中飞了个弧度,落在天衡手中。秦琴道:“你再仔细看看?” 龙氏挺直了腰,飞扑过来,“还给我!那是我女儿给我的!” !。 秦琴淡淡道:“嗯,区区一个出入皇宫的腰牌,秦瑟瑟能弄到的,也仅限于这种东西了。” 天衡接过来后一看,看得清楚分明:那腰牌就是个普通出入腰牌,他自己也有,王府上上下下稍为有点儿体面的也全都有。不知道龙氏用什么东西炸过,就比一般的腰牌要金灿灿一些,看着特别唬人。 他白净脸顿时涨红,高高举起腰牌,怒吼:“这个大婶,你竟敢用腰牌伪造免死金牌,该当何罪!” 龙氏却是真混账,压根不信,梗着脖子,理直气壮道:“凭着那腰牌,是不是能进皇宫?!进了皇宫,是不是就能见到皇上!别吓唬老太婆,老太婆我全都试过了,就是能进皇宫的!这就是免死金牌!秦琴,你要是不交出我女儿女婿,老太婆就去见皇上,让皇上砍了你的脑袋!” !。 她那么理直气壮,就跟真的一样——也许,在她的观念里,就是真的! 秦琴还没怎么样,跟在她身后的邱娅已经气得笑了起来,她忍不住插嘴:“这位大娘好没道理,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得到了进出皇宫的腰牌,可是这东西也就能够进皇宫而已,离见皇上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别是谁把你给骗了吧?” 她却不知道,给龙氏腰牌的人,就是秦瑟瑟自己。秦瑟瑟当时得意,回家显摆,把腰牌送了一个给龙氏。龙氏以为自己的女儿终于飞上了枝头,得意的很。凭着这个腰牌,在她居住的京郊乡下横行霸道了好一阵子。 但前段时间,秦瑟瑟突然没有了动静,也不寄钱回家,也没有消息回来了。村子里有人传言,秦瑟瑟获罪被没入了教坊司,那些曾经受过龙氏欺负的人纷纷反弹起来。 从前是龙氏走过别人菜地里薅一把葱,现在是别人经过龙氏家门口吐一口痰。 从前龙氏逮着了看不顺眼的小孩儿就一巴掌甩过去还叉着腰骂人祖宗十八代,现在龙氏走出门碰着了别人,别人就讥讽怒骂到她落荒而逃。 从前龙氏开那牌九铺子,实际上就是赌档,被地头蛇罩着。 现在地头蛇一翻脸,骂骂咧咧“你骗我你女儿是宫里当差的,影子都没见着,敢情在唬咱们”,边撸起袖子直接把龙氏扫地出门,丢给她一把大扫帚,从此从赌档里的女掌柜沦落成扫大街的。 龙氏受不了欺负,把门锁一挂,带上腰牌,进京找闺女。路上遇到了千里讨饭来京城,打听李壹珩下落的李大娘,两个人哪怕从前早就有龃龉,如今倒是一拍即合,找到了共同敌人——秦琴。 然后就奔着秦琴的铺子去了。 也怪子木斋的名气太大,从琼州到京城,一路名头响当当的,很容易打听到。 还没有到子木斋,半路又拦住了秦琴。 龙氏听了邱娅的话,斜眼一看,是个年轻漂亮姑娘。她最擅长欺负年轻漂亮姑娘了,当即阴阳怪气起来:“好姑娘,你别瞎说。我吃盐比你吃大米还多,我怎么会被骗?倒是你,年纪轻轻,大马路上嬉皮笑脸的,又骚又浪,别是卖笑的哈?也不知道你跟着秦琴这个大贱精胡闹个啥,好的不学,专门挑坏的学,那叫一个青出于蓝。可别让我闺女见到了你,保准一顿好收拾!” 邱娅当场被气怔了!! 李大娘对着她一口浓痰吐过去,要不是秦琴拉扯得快,就要吐到了邱娅的脸上。邱娅红着脸:“老太太说话怎么忒难听?” 龙氏道:“我是老太太!我老,你不老,你明天出门就叫车撞死,叫天雷劈死,你一辈子就这个岁数!” 邱娅的眼泪“刷”的流下来了,秦琴黑沉着脸,冲上去直接甩了龙氏一巴掌。 “啪!” 第980章 穷人,也是认理的! 龙氏惨叫着摔倒,捂着脸在地上开始打滚:“杀人了!杀人了!!我不起来啦!郡主杀人了!” !。 秦琴回身上了马车,冷冰冰道:“令牌没收,回头上交内务府!她不起来,就让马车在她身上辗过去!” 她杀气腾腾一句话,没有人敢不听。 马车车夫迅速回到了车上,扬起马鞭子,一鞭子下去,马车动了起来。随着马车越来越近,原本咸鱼似的躺在地上的龙氏一咕噜爬起身,身手敏捷地贴着马车车轮底下滚了过去。 围观老百姓看的分明,发出了响亮的“嘘”—— 李大娘急了,抱着龙氏,哭叫着:“你们都没有良心的吗?!我们两个老太婆被欺负啊!” “郡主欺负老百姓了啊!” !。 “这是鱼肉咱们啊!!这还是人吗?!我们多难的老百姓,土里刨食风雨挣命的,他们这些当官的,却是吃香喝辣的,还神气活现地欺负我们啊!” “我们老太婆好可怜——” 她干着嗓子嚎了半天,眼泪也没见两滴,杀猪似的。 却没有想象中,穷人帮着穷人,大家帮着自己,一块儿去鼓噪秦琴。 “什么碰瓷的刁钻妇人,一把岁数就跟活在狗身上似的!” “没有郡主操心劳碌,就没有现在的太平日子。” “什么人都敢往郡主身上撞!” “快滚吧!” 眼看着打着秦琴旗号的车子扬长而去,很快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小黑点了。嚎破了嗓子的俩人还躺在地上。保甲长带着几个健壮妇人上前来,指着地上的龙氏和李大娘说:“把这俩妇人赶出京城!再有敢当街胡言乱语的,就送进衙门,拔了你们舌头!” 李大娘不死心,指着秦琴离开的方向:“那郡主虐待我们老太婆,当街打人,这,这还有王法嘛?!你们当保甲长的也不管管?!” 保甲长一翻白眼:“大娘,我是年纪大了,不是傻了,更不是瞎了!你这样子雁过拔毛,顺手牵羊的人,我老家里见得多了去了。谁看不出来你在碰瓷啊?!快滚吧!” 为了怕她们俩讹上了人,这个保甲长还特意带来女人帮忙! 几个大娘骂骂咧咧的,一起动手,把龙氏和李大娘押上了车子,扔了出去。 “就你们那样子还好意思去祸祸郡主!” “被摆出一副你弱你有理的嘴脸来,骗不了咱们!” “快滚快滚!” !。 后面发生的事情,秦琴没看到,也就不知道。不过她也不关心就是了。坐在马车上,倒是邱娅气鼓鼓的,气成了河豚。秦琴问:“不值当生气哈,不至于,不至于。” 邱娅道:“您怎么脾气那么好,不解释?” 秦琴“哈”的一声:“有什么好解释的。傻逼惯用的斗争手段,不就是先把你给拉到跟他们同样傻逼的水平上,然后用她们丰富的经验来打败你?” 邱娅:“……” 看着她茫然清澈的眼神,秦琴就知道她没听懂,也不多言语,兀自闭上眼睛养神,让邱娅自个儿琢磨去。 过一会儿,听见邱娅说:“她们到底是什么品种的奇葩啊?” 秦琴乐了,睁开眼睛,说:“什么品种的奇葩都无所谓,关键是不要让奇葩你阻碍到了我们去做该做的事情。我问你,我们现在是要入宫,办正经事,对吧?” “那是。” “约定好了未时,对吧?” “昨儿我听得很清楚,就是这样。” “那如果耽误了时辰呢?” “听说令爱在神宫监做女官,肯定是有大事要约见夫人您的。如果耽误了见面,往大里说兴许得罪了贵人,往小里说,也是没了规矩。” 捋到这里,邱娅眼睛骤然一亮:“对呀。所以跟她们纠缠,真的是最笨的了。既然是在京城里头,上有府尹,下有保甲长,都是治理分明的。让他们去收拾善后就行了!至于我们自个儿,当然是去做正经事。如果停下来跟她们撕扯解释,反而是最最不好的选择。那种浑人,浑身长嘴都说不清!” 秦琴夸道:“孺子可教。就是这样咯。” 邱娅欲言又止的。 秦琴问:“你是想问她们的女儿女婿哪儿去了,对吧?” 邱娅点点头,“是。” 真的很好奇。 秦琴说:“那个又白又瘦,两眼跟灯似的又鼓又凸的,额角贴花的,她是我婶婶。她女儿,是之前坏了事的苏家苏公子妾侍,现在卖到教坊司去了。那个又黑又胖,嘴角一颗媒婆痣的,她儿子是我曾经的妹夫,娶了我堂妹之后,这会儿倒真的是下落不明了。” 邱娅吓一大跳:“什么?!居然跟苏家有关?!” 秦琴道:“看那样子,应该也是不知道城里的事情的。那两个人人海茫茫的找不着,就来讹我。所以我更加没有必要跟她们解释咯。这种人,属于狗尿尿到鞋面子上,臭不死你也恶心死你。” 邱娅拍着心口说:“果然是得保持一下距离。不能够跟她们撕扯在一块的。你好端端的人,没必要为了个罪妇连累自己。” 说话间,车子进了皇宫,直奔神宫监去。 轩辕已经在神宫监里等着秦琴了,一见到她,打开扇子,捂住了鼻子,“听闻夫人在宫外被闲杂人等拌住了……要不然还是去沐浴一下吧?身上都有那些腌臜味儿了?” 秦琴:“……” 还真的按照轩辕说的,去了沐浴。 神宫监内有灵泉,邱娅泡得舒舒服服的,浑身都要飘起来了似的。脚踩在棉花上面一般,轻飘飘走了出来,见到了秦琴,秦琴对她微微一笑:“感觉怎么样?” 邱娅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好舒服!原来神宫监里长这个样子的啊,从前只是听过它大名鼎鼎的名头,从来没有缘分见识过!” 秦琴道:“这地方只要脑子特别灵光的天才。等闲人,是无法进来办差的。” 邱娅越发肃然起敬。 秦琴带着她进了正厅,蒙冬雪已来了。她穿着一身浓紫的神宫监内星官的衣服,整个人笼罩着一层神秘气息,跟在家里那模样比起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第981章 结局篇:十六岁的重要决定(一) “轩辕,叫我来那么急,有什么事啊?”那样神秘静谧的氛围里,秦琴却还是很放松的样子。 邱娅忽然觉得,好像什么事在这个女人面前都举重若轻。之前听过的种种传说,其实都是低估了她。 看到秦琴,轩辕面露喜色,开门见山道:“冬雪为我们填补了一颗星星的空白。她在算学上的天赋,举世无双。我打算把她升为星仪,地位仅在我之下。和许星仪同品阶。” 这本是好事,但,秦琴看到轩辕眉宇间闪过的一抹踌躇,就知道事情并不简单。她轻叹了一口气,说:“你就别绕圈子了,赶紧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就从‘但是’开始?” 轩辕道:“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但是,星仪的话,就得奉道终身了。事关重大,所以,必须跟你商量。” 话音一落,秦琴目光投向蒙冬雪:“小雪,你自己的意愿呢?” 一旦奉道,终身不嫁。 蒙冬雪只有十六岁。 她,能做这么重大的决定吗? 蒙冬雪垂下眼睛,没有和秦琴直视。 秦琴就明白了,这是烫手山芋给老娘啊?扭过脸,看着轩辕,说:“轩辕,你这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啊。当初我把我女儿送来,可不是为了给她当老姑婆的。你倒是跟我说说,这条该死的规定,是哪位老祖宗填下的法条?” 被她锐利的眼神一逼,轩辕也不由自主垂下眼皮,道:“郡主说话,总是如此犀利。是开国太祖定下的。传说除非驳出前朝建良相留下的‘剃头匠悖论’,否则,奉道一行,不可更改。为了维护这条铁律,我轩辕家直接推行了入神宫监者必须净身的家规。” 秦琴陷入了沉默。 又是那位相爷啊…… 那位她已经板上钉钉确定也是穿越同行的前辈。 她道:“我虽不通算学,不过,您能够给我简单的提一下,什么叫‘剃头匠悖论’吗?” “当然可以。”等轩辕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之后,秦琴沉默了,在识海的空间书架里拼命翻。这一类的知识,都是它们认识她,她不认识它们,翻起来格外的不顺手。 轩辕以为她被吓住了,就举起茶杯到唇边,道:“其实冬雪真的已经很优秀。实不相瞒,最初要不是你来了,我看在你份上,我根本不会收女官。后来是她一点点的凭借自己的灵性和能力,扭转了大家对她的印象。如此有天赋的算学天才,我们已经好久不见了。但……规矩就是规矩,我也无法。除非冬雪可以破掉这个规矩,向我,向神宫监上上下下,向皇上证明自己。否则……就只能奉道,才可做这个星仪了。” 蒙冬雪可怜巴巴地,颤声喊:“娘……” 秦琴摆了摆手,让她噤了声。自己对轩辕道:“你给我一点时间,容我考虑考虑。” 轩辕道:“最迟七天之后,就要答复我。写奏折需要时间,而且,十月之后就要封卷宗了。” 秦琴道:“我明白了。谢谢你。” 从神宫监往外走,蒙冬雪送她们到门口,却停下了脚步。 秦琴问:“你不跟我们回去么?” 蒙冬雪把玩着头发,说:“还有一道证明,我差点儿就能够突破了。哪怕日后要离开这地方,我也想善始善终。” 秦琴点点头,道:“那好。晚点儿,我照旧命人送衣服吃食银子进来。你好生注意自己身子,别用脑过度了。” “是。” 瞧着蒙冬雪那沉迷学术的模样,秦琴很遗憾,如果她这个女儿,生在现代就好了。在那个女性可以拥有更多选择的年代,蒙冬雪这样有天赋的女孩子,就不需要在做学问和好姻缘之间二选一……她可以两样都要。 如今…… 秦琴思忖着。 既然是她的女儿,自然也得想法子,两样都要的。 “郡主,郡主?……夫人?” 邱娅的呼唤,把秦琴唤回到现实中。她看着邱娅,姑娘脸上,也是一脸郑重,她说:“夫人,请借一步谈谈?” 秦琴道:“好啊。” 她们去了聚贤楼,要了个包厢,坐了下来。 邱娅对着秦琴深深地福身,起来才道:“夫人。今天跟了你一天,是看到了从前二十年来做梦都不能看到的种种事情。宝剑锋从磨砺出,果然夫人这般优秀,是从无数磨难和实际事情中锻打出来的。回想之前,邱娅自以为只要跟在夫人身边,自然就能够学得夫人一点皮毛,沾了夫人一些好处,未免太过天真……原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应该要走的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机缘……这是邱娅最大的感想和收获。” 给邱娅倒茶,再给自己满上,秦琴微微一笑,说:“邱姑娘聪慧。” 邱娅眼眸闪了闪,道:“夫人,我决定先回岐山将军府里去,把自己的事情理顺做好了。等邱娅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自然会跟夫人再见。” “所以……夫人,邱娅这就告辞了。希望夫人保重。” 秦琴没想到邱娅说走就走,倒是惊讶了一下,抬眸看着她:“这就走了?你不吃过了饭吗?” 邱娅眼神满是坚毅,嘴角勾起,是自从认识以来,秦琴见过她露出的最坚强的微笑,也是最美的。 她轻声道:“不了。这顿饭,就请夫人记着,等邱娅日后再请夫人吃。” 秦琴点点头,道:“好,那我等着。” 她没有问邱娅将要如何回去跟邱家交代,说白了,那是邱娅自己的事情。 而邱娅也没有让她失望,回去之后想办法哄好了岐山将军老口子,还谋划了一段好姻缘。嫁了朝中一名青年官员为妻,用心辅助,夫唱妇随,三年抱两。也就是不到五年的功夫,那官员从翰林院又外放,然后又回了京城,步步高升,离不开邱娅的谋划,因此深得器重。 等到秦琴再见到邱娅,她已是四品淑人,是夫家说一不二的主母,阖府上下,无不贴服。 从一名旁支庶女逆袭至此,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秦琴也是很佩服邱娅的。 第982章 结局篇:十六岁的重要决定(二) 那时候秦琴跟邱娅就在聚贤楼分了手,秦琴回到府里,就从空间取出了那本罗素悖论,和要带给蒙冬雪的衣服吃食银两包在一起,交给春花道:“这些是小姐在宫里要用的,明天一早就送进宫里去吧。” 春花答应着,看到有本书,奇怪道:“大小姐在宫里看书还不够啊?怎么还得夹带书本进去?” 秦琴道:“这是我的书,但我看不懂,我猜她可能用得上,就捎进去吧。如果她问起,你如实的说就是了。” 春花就答应了。 次日春花亲自进宫一趟,回来跟秦琴说:“姑娘把书收下来了,非常高兴,就跟得了宝贝似的。赏了奴婢一大把钱呢。奴婢瞧着,倒是比收到那些头面首饰还要更高兴似的。” 秦琴抿嘴一笑,道:“你也忒老实了,她赏你多少,你收着就是咯。犯不着跟我说啊。” 春花也跟着笑了,说:“我就是不乐意瞒着夫人。” 秦琴道:“我猜那本书她用得上,自然就高兴。你也辛苦了,先下去吧。留着小椿在就行。” 春花却不愿意,道:“夫人,我不累。就让我多伺候夫人一会儿。” 秦琴看到春花眼底里眸光流动,充满不舍,一愣,想明白了,春花过两天就要跟张辉正式大婚了。嫁了人的媳妇子,就不好做贴身梳洗的活儿,要放在外院当媳妇子。春花不舍得自己呢。 她心里也怪舍不得春花的,都这么多年了,什么都习惯了。 秦琴就道:“好,好,那就辛苦你了。正好,下午会有新的丫鬟送来,你帮忙掌眼一下,看看哪个适合接替你的。” 春花答应了。 下午的时候,牙婆带了新丫鬟来,春花帮着选了两个手指细长,容貌秀气,做事麻利,又会梳头穿衣,刺绣针黹的,用来接替自己。秦琴给她们一个取名春画,一个取名春玉,往后都带在身边。 日子一晃,春花出嫁的日子到了。 这日秋高气爽,天气清朗,也就是大家才刚换上了夹袄的光景,湖边的芦苇和柳树,全都变成了美丽的金黄。给这场喜事更添几分喜庆。 张辉诚意十足,在王府后巷里,买了一座两层的小楼房做新房。因为春花是有体面的大丫鬟,秦琴破例允许她住在府外。 吉时一到,穿戴一新的新郎官就从王府后门进了春花住的丫鬟院子。用红包和糖果敲开了院子大门之后,喜气洋洋的婆子把春花背了出来,春柳做了娘家姐妹,陪伴在旁。 后面的人都打点好了,一路门户大开,从王府后门,一路背着,打着红伞,进了新家。这才拜天地。 拜好了天地,进了王府去拜秦琴和明湛。 静儿双身子,回避了。 一身红衣,身上也是穿金戴银的,春花本就生得眉目如画,这么一打扮,越发的好看了。明湛给了两个沉甸甸的红包,说了两句祝福的话。秦琴就亲切多了,不光给了红包,还赏了一对镯子。 这是极大的体面了。 拜完了主人,就是进新房。 他们很识趣,只在后面闹张辉去。 秦琴歇了个午睡,才去后面吃喜宴。 因春花是秦琴的丫鬟,明湛就不去喝喜酒了。等秦琴带着小椿和新来的春玉来到春花的新家时,她也不禁再次点了点头,“好齐整的小房子,上上下下两层楼,却间隔出五间房,后院还有独立的小灶屋和洗漱间,离王府又极近,地段好……想必花了不少心思。” 小椿好不羡慕,道:“我觉得王府最舒服。” 春玉东张西望的,满脸写着不可思议和羡慕:“这房子就得大几百银子。小椿姐姐,你说春花姐姐身上的金银首饰,都是夫人赏赐的?那么好的吗?” 小椿笑道:“当然了。夫人是出了名的和气好说话,只要好好干活,她必定好好对你。” 秦琴看了一圈新房,就知道春花以后的日子会很好过。她被让到了最上坐,坐下来之后,意思意思地动了两筷子,喝了两杯浊酒,就告辞出来了。 临走的时候,特意叮嘱道:“知道我在这里你们喝得不尽兴,我就先回去了。只是都在一个府里当差,别闹得太过了哈。” 张辉的大哥张鸣跟了秦琴好久,知道她不喜欢人闹洞房闹太过,一叠连声的答应了。 …… 三天之后,做了妇人打扮的春花满脸娇羞地,到秦琴跟前来谢恩。 秦琴看着她满脸水色,笑道:“本来就是个美人坯子,这会儿更好看了。张辉,以后你就管前院爷们的进出,春花,你管花草景观吧。事情不大,都很琐碎要紧,我寻思着找个可靠人帮忙管着好久了。” 春花两口子双双欢喜,没口子的答应了。 把人都打发走了之后,秦琴抬眼看了看日历,叹了口气。 轩辕给小雪定下答复的日子,也到了。 小椿给她面前的茶续上水:“夫人,你在叹啥气呢。” 秦琴道:“没什么。” 楞了一下,又道:“请王爷来吧。” 明湛来了。 “什么情况?” 秦琴道:“关于你女儿的……“ 她把蒙冬雪那事情,一长一短的全都说了。就连送了本书给小雪都没瞒着。最后道:“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小雪毫无音讯。我着实有些担心。” 明湛问:“你担心什么呢?” 秦琴一时语塞。 是啊,她担心什么呢? 明湛道:“如果女儿不出嫁,我们养她一辈子就好了。有我们打点,她就算是在神宫监里奉道,也会过得很快乐的。” 他抬眼看了秦琴一眼,补充道:“除非。你既要又要?” 秦琴:“……” 一巴掌拍在明湛后脑勺上,“知道就好了,快想办法啊!” 明湛道:“她选了那条路,让她自己跪着走完不就行了么?何必要让爹娘操心?” “你才不操心。她才十六岁!十六岁的姑娘懂个鸡儿!我是怕,万一她后悔了,怪上了我们,咋办?”秦琴心里呼呼冒火,这件事,要么想不起来,要想起来,真是操心的很! 明湛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往京城里找好几个人家,好生瞧瞧去?赶紧给她定了人家,不就好咯。” 秦琴心里空空落落的,道:“那怎么行?” 知妻莫若夫,见她满身不自在的模样,明湛直叹气:“行吧。我去跟小雪聊聊。” 第983章 结局篇:十六岁的重要决定(终) 但,不等他来得及进宫,宫里就来人了。 来得特别张扬那种,大老远的,就能听见锣鼓声和报喜的喊叫。明湛那会儿刚换好进宫的朝服回来,不大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秦琴也是刚闻声在屋子里出来:“哪儿的锣鼓响啊?” “圣旨到——” “圣旨到——” 来的人,除了老熟人王诚刚之外,竟还有许星仪?许星仪喜气洋洋地看着两口子,道:“王爷,夫人,大喜啊!赶紧接旨,进宫谢恩!” 王诚刚命二人跪下接旨,原来蒙冬雪经过潜心研究,破除了“剃头匠悖论”,把纯数学中的集合论做出了有效补充。轩辕几乎不敢置信,经过数日严密论证,证明了蒙冬雪的证明成立。和前朝建良相留下的理论一一对照,如此轩辕亲自上报顺武帝。困扰多年的数学问题得到了进一步的突破,顺武帝喜之不尽,又知道竟然是蒙冬雪所为,于是批准蒙冬雪破格得成星仪,且不必奉道。日后如遇如意郎君,务必呈交面圣,由皇上亲自赐婚。 心头的大石重重落地,秦琴接了圣旨,谢了恩。 底下人伺候着,最快速度把她换好衣服,准备进宫谢恩。 一直坐上了进宫的马车,秦琴还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 放在膝盖上的手,覆盖上了另一只温暖的手,感觉到明湛的存在,秦琴才定了定神。 她重重地吐了口气,说:“我怎么觉得,那样的幸运,总是可以盼着什么来什么呢?” 明湛道:“那不是幸运。是因为女儿继承了你我的优点,她一直不断地努力着。这些都她应该得到的。” 秦琴心里一宽,忍不住低头微笑:“是啊。这是她应得的。” 直奔乾安宫,蒙冬雪已经先一步在顺武帝面前了。 顺武帝的脸,笑得跟花儿似的。 一直拉着蒙冬雪的手,问长问短。 轩辕站立在旁。 见到了秦琴两口子,顺武帝一脸羡慕:“老弟,我真羡慕你。都是亲兄弟,怎么你就那么会教孩子?秦秋平官声也很好,冬雪还聪明。小夏如今在书院里,那学业也是顶尖的……世间上多少好事,都叫你两口子得了去了!” 老父亲明湛笑得一脸自豪:“别羡慕哈。他们仨小时候,都是我亲力亲为带在身边的。情况不一样。不一样!” 顺武帝呵呵笑:“没事,也是我大侄女。一样的!” 秦琴在旁边听了,默默吐槽:“侄女跟亲闺女,怎么能都一样……” 不过,若是算起来,顺武帝膝下活到成年的全是儿子,一个女儿都没有,也难怪他那样稀罕。 明湛耿直道:“皇兄,你自己有闺女,不要来蹭皇弟的哈。” 顺武帝托着腮帮子道:“我闺女才会走呢……” 扯了一会儿家常,顺武帝才道:“奉道一事,冬雪可以不必遵守了。聪明的头脑不应该被婚姻禁锢在后宅。以后你仍旧在神宫监里做星官。遇到合适的如意郎君,就跟你伯父提,朕亲自给你赐婚。” 他说一句,蒙冬雪谢一句恩。 等顺武帝说完之后,蒙冬雪和父母一起跪在地上谢恩。 轩辕道:“皇上……” 顺武帝被提醒了似的,道:“轩辕,你得先跟人家父母说。” 轩辕就对明湛和秦琴说:“两位。我们神宫监想要南下观星三年。蒙星仪也在名单中。她云英未嫁,需要父母允许才可成行。所以来征求二位同意。” “南下?” “去哪里?” 轩辕吐出俩字:“琼州。” 说到这里,他也颇为难,侧过头,道:“那边有着天涯海角之称,路途极远。冬雪还小,我知道带着她去会太过辛苦了。但是我推算未来三年将会气候和暖,云少星多。特别是在琼州,能够看到极难得一见的南十字星。机会难得,希望可以带着她一起。” 他说到这里,就连顺武帝也开口了:“对啊。这种跟实绩无关的事,如果不是国库丰盈,四海升平,是决计不会去的。” 北狄已平,南甸结成姻亲,如今的天朝国力极强,才有余力去做著书行文、观星编历。这也是彰显软实力的一个法子。 秦琴道:“行啊。还是那句话,得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保护好自己。” 这么顺当就一口答应,蒙冬雪开心得跳了起来。 轩辕满脸惊讶,眨了眨眼睛之后说:“郡主,王爷,没想到你们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开明……” 对着轩辕挥了挥拳头,明湛道:“我把女儿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护着她。不然的话,我就把你们轩辕家翻转过来!” 轩辕微微一笑,满口答应:“那必须的!” 男人们在说话,秦琴看着蒙冬雪,怎么看怎么不舍得,这会儿情绪上来了,抱着她直哭。最后还是小雪懂事,道:“娘,你别哭了。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可我这边去精研星象,你不是正好腾出手来教小夏么。悄咪咪的跟你说哦,他仗着自己那点狗屎运,总是押题,还总是押中,这么投机取巧的,可不成!” 秦琴一听,原地直蹦:“什么!?那可不行,我得好好训他!!不是早跟他说了不许乱来嘛!” 那点儿不舍得,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远处书院里,正在给自己押题的秦夏:“阿嚏!” !。 秦夏:“????” 旁边一群早就伸长了脖子的小烧鹅,七嘴八舌催促:“别发呆啊!快写!快写!” “就是!” “彩头我这儿放着啦!” 秦夏于是又低头继续写,右手笔走龙蛇,左手把递过来的荷包推回去:“别闹这套,我不是说了么,我押题不能收钱,收了钱就不灵了!” 上回试过的,结果押的十条题全错。 秦夏一帆风顺的小少年人生里的大挫折! 于是各个胖爪子瘦爪子纷纷把荷包收回去,乖巧地等着秦夏继续笔走龙蛇…… …… 皇宫里,话已说定。好不容易秦琴收了情绪,大家纷纷松一口气。 本来蒙冬雪还要跟父母显摆一下她的最新证明。无奈理论数学过于枯燥,秦琴一看就头大,一口拒绝了。蒙冬雪就跟着轩辕回神宫监去了。 沿着皇宫街道往家里一路去,明湛看一眼秦琴,发现她侧脸看着窗外,眼神失了焦。男人问:“你不开心吗?” 秦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说:“谈不上开不开心,就是觉得心里缺了一块似的,空空落落。小雪的事情,我想到了很多可能,唯独是没有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离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