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雨》 第一卷 少年初长成 第一章 淳丰大雪,洗旧迎新 武兆历497年,申武三十四年,一月,老皇帝病死宫中,太子忱乾南巡未归。宦官赵鹿私通后宫假传圣旨,立尚未就蕃的齐王为帝。 二月,秦王忱琼以“清君侧”为名,起兵。雍王忱雄于巨远城伏击太子,王朝公认第一武夫老国柱栾灵玉战死,太子下落不明,天下大乱。 七月,太子聚拢江湖势力,领华,蜀,夔,三州兵力杀回京城。 十月,长门之战,太子帐下猛将如云,秦王主力尽失,自刎于青衣江畔。 十一月,雍王帐下主将王宪章临阵投诚,忱雄被缚。 十二月,楚王忱靖踏破京城,诛杀巨宦,腰斩毒妃,大开城门,献齐王人头迎太子入城。 自此,三王之乱平定,天下暂归太平。 499年,武兆王朝第二十七位皇帝忱乾称帝,国号淳丰。 淳丰元年冬,大雪漫京城,数日未绝。 武兆京城名为毓华,取自“钟灵毓秀,物华天宝”,与国同寿。此刻,这座立于神州五百年的天下第一城,如一位似睡非睡的披缟老人,静观着一场“天妒”之灾。 戌时,没有宵禁的京城依旧人来人往,时至年关,通红的灯笼映着满地白雪,照亮才子佳人的锦绣袍服,迎来送往,喜笑颜开,丝毫看不出经历过动荡的样子。 在闹市尽头,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宫门,畅通无阻,直至天子勤政殿。 小太监掀开车帘,车内二人施施然走下,文武两张截然不同的面皮,皆是四品云燕补服。 中年书生模样的名叫范良春,周正武夫模样的名叫王炎秀,二人原是不第书生和小小县尉,一年前与落魄逃难的太子相识才得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帽子。 两人先是相视一笑,随后联袂快步入殿。 殿内,身穿明皇五爪龙袍,龙首凤睛的年轻君王正摆弄着面前的炭火。炭火边端坐这一名紫衣披裘的倾城女子,媚眼如丝,温柔得看着眼前这位胸怀天下的英俊男人。 看到两人入殿,年轻人眼角挂笑,身旁女子看得入神,“范王二人可还适应这京中生活。” 王炎秀有些拘谨,倒是书生一脸谄媚道“还行,广德坊的烧酒,聚来楼的烤鸡……甚好!甚好!额,就是我们二人都还缺个宅子,陛下要不,给臣安排一个。” 皇帝笑声爽朗道:“还是范爱卿知我,你怎知朕今晚要给你们安排住处,这长宁街可是马上要给二位腾地方了。” 王炎秀嗓音醇厚:“暗通雍王的莫家,妖言惑众的钦天监老国师庞灵观,目无天子的兵部孙承坚,礼部唐文,还有那清风卢氏的酸腐儒生,真以为陛下不知他们私下里干了些什么,乱臣贼子罢了。” 年轻君王拉着二人盘腿坐在地上,任谁看来都十分滑稽,皇帝笑意醉人:“有你二人知我,足矣!”只是又想到了什么眼角闪过一丝落寞,喃喃道“晏大哥,走好!” “爱卿今日便陪朕看看这武兆的臣子,是何等的‘忠君爱国’,哈哈哈。” …………… 年轻君主,欲挽天倾。 钦天监 瞻星台上,一名枯槁披发的魁梧老人盘腿而坐,白衣白头白雪,仰望着漆黑远方。老人双眼空洞,竟是没有眼珠。 此人正是国师庞灵观,老皇帝的十大治世能臣之一,曾借天时收复南昭诸部的观象神人。如今却成了如此模样。 台下聚集了钦天监近百人,神情各异。 前面居中一人是个嘴唇鲜红,鹤发童颜,脸上始终挂笑的老宦官—京城武力可入前五的天子近侍曹红鹊,民间更有传闻此人有吸食貌美女子鲜血的癖好。 宦官身旁还跟着个中年人,钦天监监正,兵部尚书之孙,台上国师的首徒,孙炆璞。 “老国师,陛下这还等着呢,开始吧!”宦官尖声道。 老国师没有应答,只是站起身来面向西方。 “有仙人曾言我大兆将兴五百年。文兆三百年,武兆如今已至二百年,前后共二十七位君主,历朝历代,哪个能比,何其壮哉!” 老人转向宦官道:“老夫算出那西蜀晏家有乱国祸根,实乃天意。奈何陛下念及晏临霄昔日恩情,不忍除患,臣不得已剜目明志。今日将死,臣无愧天下,不负先帝。最后直言,晏临霄和那孩子一个也留不得!还请红鹊公公告知陛下,为国除患,保我大兆万古基业!”老国师随即仰天长啸“先帝,宋相,韩将军,莫将军,栾国柱,庞某人贪生怕死,苟活于世,让老兄弟们久等了。” “无妨,去也!” 西蜀晏临霄,当今天子能够平定三王之乱成为皇帝,全靠了这位以一敌百的西蜀大剑仙,当今天子曾与其兄弟相称。 中年监正眼角微红,嘴唇颤抖,不忍再看恩师赴死。 老人长舒一口气,并指刺向眉心,霎时间一圈晕气炸裂开来,白衣无风飘摇,自无眼老人眉心处绽放出一道金光直冲黑夜,顿时天地清明。 “散!” 一刻后,大雪止息! 两刻后,月星隐现! 毓华京城连日不绝的大雪,就这么两刻中便停了! 老国师立于原地,眉心渐渐暗淡无光。 在场众人目瞪口呆,天子近侍曹红鹊口中幽幽吐出四个字“相天法地”脸上笑容随即转为惊恐。 老人微微转头望向自己的首徒,似能看见,鲜血从眉心淌入眼匡,虚弱道:“璞儿,这法眼虽脱胎于道门天眼,不是什么入流的东西,但论本事,一点不比那道门天眼差。为师如今油尽灯枯,今日便将这毕生所学传给你了,能悟到几分,便是你的造化了。放心,陛下自有安排,你孙家的灾不会牵连你的。” 中年监正再也控制不住了,原地哽咽,哭得像个孩子。 一道金光缓缓从老人双指间飞向中年人眉心,老人倒地不起,生机全无。 曹红鹊袖手走在深宫廊道中,笑容似乎长在脸上一般,眼神深随,嘴唇朱红,黑夜中如同食人恶鬼。 “什么十大能臣,什么一品神卿宋光霁,国柱栾灵玉,兵神韩起,铁将军莫志淳,还有那某反的赵鹿……黄土罢了!可曾活得过咋家。只要我活着,这往后的史书便指不定怎么写。” 宦官拍了拍这身可统领后宫阴人的鲜红袍子,淡淡笑道:“腌臜阉人又如何,谁敢不敬咋家!” 转角处,一位身披金甲的魁梧中年将军与曹红鹊迎面对上。 两人撇了一眼对方,没再说什么,同时转身,一齐朝勤政殿走去。 殿内。 两人跪地,齐声道:“参见陛下,见过明妃”。 皇帝早已坐回龙椅,刚到的范王二人站在一旁,被叫做明妃的女子依然静静的看着眼前人。 “庞国师已止大雪,并将一身本事给了孙监正,自己去向先帝请罪了。临走前,立劝陛下除掉晏临霄和其与郡主之子。” “孙家,唐家,莫家大小一千四百五十三,已关入殷阳狱,雄州卢氏全族也已押往京都,听候天子发落。” 皇帝冷哼一声,不理会跪地两人,提笔写下了三个名字,交给了一旁的范良春。 朱原普王衾素曹钦风 皇帝撇了一眼殿前金甲,道:“冯沉你领二百禁卫陪范王二位大人走一趟,务必把这三人给朕带回京城。” 金甲将军沉声道:“领命!”随即退出殿外,隐如黑夜不见踪影。 年轻皇帝看了一眼神边女子,微微一笑:“红鹊拟旨!” “大象初定,乱臣已除,举国同庆,大赦天下,安定社稷,免税三年。” “封明妃姚氏为我大兆皇后,姚氏为朕所生之女云珞为我大兆长公主,老将军姚崇为崇国公,栾国柱义子洪隐罡为我武兆太平将军,封………” 年轻君主抚摸着姚姓披裘女子的纤纤玉手,立于雪中,转头看向大殿金銮:“仙人谶语,我大兆当兴五百年,荒唐荒唐,朕便要给那仙人看看,朕主政下!五百年后的大兆!” 毓华城,西城城墙,一位背匣佝偻老乞丐若无其事得躺在城头,无视守夜士兵,自顾自喝酒。 城头士兵似乎习以为常,或者说是束手无策,没有人去管这个大胆老乞丐,甚至主动让出了老头睡觉的位置。 老人一饮壶中烈酒,摸嘴笑道:“忱家人呀忱家人,怎么代代如此小气,祖传的过河拆桥,我那晏姓徒弟死的冤啊,冤啊!为了江山,负了大义。五百年大兆,五百年也不过如此嘛!哈哈哈!” 要是换任何一个人说这话,九祖早就除尽了。可此刻城头士卒人人置若罔闻,毕竟连已死的栾国柱都没有十足胜算的老怪物,天下又有几人! 老人就这么就着春节京城的万家灯火,立于城头,指点江山!神彩飞扬! 入夜了,老人似乎有些困了,就这么斜靠着城墙望向远方,醉道:“老城做席,风云为被,星月与我同梦,天地与我共醒,快哉快哉,此间乐,不思蜀!” 第一卷 少年初长成 第二章 扶龙归客,踏雪过江 淳丰一年,一月十九日。 春节刚过,离春种农忙还要再等几天,秦州扶龙郡郡城内多是走街串巷,喝酒听书的闲散庄稼人。 天空灰蒙蒙的,下着小雪,郡城行人稀少,街边的小道已经被行人踩的泥泞不堪。 暮色中,有两个等高的外乡男子,一前一后走入城门。 前者二十七八岁,身形修长,青衣白袍,白玉发冠,斜背着一个长条包裹,光看脸便可给人一种拒之千里的寒意。 后者年龄稍小些,布衣短袄,腰间一柄精巧短剑,背上背着个棉被包裹的竹筐,面容与同行人相比,并不出众。 白袍操着标准官话道:“燕十六,找间客栈,住下了” 布衣燕十六咧嘴一笑道:“往前走有家归燕楼。” “听姐姐说,你是这扶龙郡走出来的,怎么?不回家去看看。” 燕姓少年挠了挠头,苦涩一笑“自家哥哥嫂嫂不想见我,闯江湖也没混出本事,还是算了吧。” 白袍一脸刻薄道“也是,你资质一般,也不知道我那瞎了眼的剑仙姐夫,看上你什么了?” 少年苦涩一笑。 说话间,布衣少年的竹筐中探出了个小巧的脑袋,粉粉嫩嫩,打了个哈欠,用小胖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含糊不清得说道:“凤叔,十六哥…那个那个…我饿了…想吃糖葫芦。给我买呗!” 被叫做凤叔的俊朗男子撇了一眼孩子,一脸无奈,心想:想我花凤举,十五岁出齐剑楼,十九岁剑挑玉山剑墟十二剑奴,说是武学天才也不为过。二十二岁当面骂得那个敢和皇帝称兄道弟的剑仙姐夫晏临霄不敢还嘴,世人称我西蜀凤绝,如今却耐何不了他的儿子。 “叫舅舅,谁是你叔,养不熟的小子,吃吃吃,要不给你脖子拴头猪,真随你爹。” 孩子小脑袋摆了摆“亲亲亲,给脖子,拴个舅妈。怎么样呀!” 燕十六一脸笑意走向小摊,给自己师傅的宝贝儿子买糖葫芦。从蜀州到秦州,一路行来,他最爱听这一大一小拌嘴了。 街边小巷内。 “给我把他的新鞋踩烂了,乞丐就该有乞丐的样子。” “没爹没娘的野狗,也配和小爷玩。” …………… 几个稚童将一个孩子踩在了泥泞中,漫嘴恶语。 正当那几个人还要再出脚时,被闻声而来的燕十六快步上前拦住,抓住其中一个孩子的衣领,将那个恶童摔在了泥地里。 燕十六佯怒道:“小小年纪便学会仗势欺人了!私塾先生怎么教的!滚开!” 几个欺负人的孩子还小,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吓得不敢出声,快步离开,只剩下墙角那个被踩成了泥人的孩子。 那孩子用泥手抹了一把鼻涕,有揉一揉眼睛,突然眼前一亮,不哭反喜道:“你腰间有剑,你是剑客!大侠!” “回家去吧,天快黑了”燕十六笑了笑,温柔道。 孩子眼角闪过一丝落寞:“爹早没了,娘给我做完新鞋也死了,饿死的,我现在没家了。其实一个人没人管也挺好的。呵呵,是吧!”说完,这个不过六七岁的孩子拿双手摸了摸污浊不堪的泥袄,向着燕十六笑了笑,似乎在强装轻松,见面前剑客没有反应,有些不自在,甩着手走出了小巷。 燕十六看着孩子愣在了当场。 一直背靠在巷外墙上的花凤举,看着孩子远去的背影,似乎有些怅然,叹了口气,转头向燕十六道:“行了,见得还少吗?世间疾苦千百万,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走了去客栈。” “小子,赶紧吃!” 燕归楼一间客房内。 燕十六躺在屋梁上闭眼休息。 四岁孩子站在床榻上,边吃糖葫芦边喃喃自语:“我叫…晏龙雨。爹爹是,保护皇帝的西蜀大剑仙。娘亲是燕北郡主。临渊小叔,清平哥哥,我还有好多小叔叔……我喜欢,玉妹妹。” 孩子越说越得意,在床榻上蹦了起来。坐在床边刚睡着就被吵醒的花凤举一脸不爽,抬起手佯装要打:“你要翻天呀!睡觉!” 孩子嘿嘿一笑,糖葫芦递给花凤举,滚床上老老实实去睡了。 如夜已深。 坐在桌前的花凤举看着孩子天真的大花脸笑了笑。心里有些苦涩,这位武学天才不知道该怎么和孩子说,他那个武艺高强的爹爹,早已死于江湖高人围杀;他那个贵为郡主的娘亲,那个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养育之恩的姐姐也已一心赴死。 “凤举,小十六,带着龙雨去秦州启山,或有一线生机!在这蜀州,我只信你们,他还小,不能死!”这是那女子走前最后的嘱托。 传言大兆先祖皇帝曾在启山得仙人点化,才有了如今的五百年王朝。可传言毕竟是传言,仙人,又有谁见过呢? 而自己这个身为舅舅的,“家”愁难报,却只能千里寻仙保这个侄儿平安。 叫晏龙雨的孩子已经抱着枕头睡下,而花凤举却陷入了思考。 由南向北一路行来,重重追杀拦截,想要这孩子命的江湖庙堂之人数不胜数。可快到自己姐姐嘱托的仙人居所了,却没见到一个拦路人,真没有消息传出去? 这仙人,真能保住我侄儿龙雨平安? 思来想去,看着眼前桌上的秦州堪舆图,白袍男人抚了抚鬓角,最终指在了一处:“明日滚龙江边,必有死战。” 次日清晨,一行三人出城,往西二十里外的启山而去。 花凤举没有回头,淡淡地说:“昨天小巷的那人,还在身后跟着我们。” 燕十六转头朝身后雪堆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继续赶路,就快到了。 天空飘起了雪花,远山和松林的雪还没有褪尽,横穿秦,华二州的滚龙江依旧冰封数千里。天地间尽显萧条。 二人已经能看到滚龙江的轮廓,而竹筐里的小孩吃饱喝足后也已经睡得天昏地暗,不省人事。 欲往启山,先过此江。 只是越往前,就越能看清,江边的数十道身影。 花凤举停步环手立于原地,身形修长,傲气凛然。 燕十六放下竹筐,手握剑柄,紧随其后。 花凤举淡淡道:“前面的报上名来,西蜀凤绝,不杀无名匹夫!” 前方为首的白发老者捋了捋长须,中气十足:“啼鸬关枪宗黄退之,在此拦江。” 又有两个样貌相近的提枪中年人先后报上名号: “啼鸬黄狙” “啼鸬黄犴” 啼鸬关,为前朝枪祖薛淮所创门派,与提颅同音,宗门之人多为枪士,有“天下枪宗,尽出啼鸬”的美名,与剑州玉山剑墟齐名“南剑北枪”,百年间枪法大家层出不穷关内有薛、杨、黄、齐四个大姓,枪士近千人。 花凤举冷哼一声道:“哦,原来啼鸬关枪士也成了朝庭鹰犬,笑话!怎么?使枪使惯了,想试试被人当枪使?” 黄姓老枪宗并没有恼羞成怒,平静道:“知你出身燕北齐剑楼,今日特带来了你的一位故人。” 说话间,老人身后走出一个邋遢的驼背中年汉子,要不是怀中抱着一柄古朴铁剑,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庄稼汉子,还是很窝囊的那种。 花凤举看到这张脸先是一惊,继而转为耻笑怒目道:“哈哈哈,没想到无欲无求的王小师叔,也会替人取命。这主家是有什么宝贝!” 汉子朝这曾经的同门师侄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 老者笑出声来,讥讽道:“什么西蜀凤绝,不过是跟着那死了的晏临霄混出来的名声罢了,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年轻人,别不知收敛!死得太快!” “他现在可不是你齐剑楼的小王师叔了,而是逍遥宗的王翠屏,王客卿。” 听到逍遥宗,花凤举不屑得皱了皱眉头。 庄稼汉子沉默不言。 花凤举不理会老人的讥讽,而是微微侧头:“出来吧!跟了一路了,既然不杀想我们,那就帮帮忙。” 燕十六以为花凤举说的是昨天的那个孩子,正疑惑一个孩子能帮上什么忙时,却不知道从何处跳下了一个斜背大刀的壮硕汉子,立在了花凤举身旁。 “北地刀客张弓,见不得以多欺少,特来一战。” 燕十六看了眼来人,彻底懵了,这人这么草率?不,直接! 花凤举眯眼向着这个来路不明的刀客笑了笑,意味深长。 “张弓不认识,倒是知道燕北的第一刀客,张弩!” 说完,花凤举随手解下背上包裹,抽出一柄天青长剑,也不说废话,直直冲向前方,义无反顾,一人一剑而已! “此剑名碧落,谁可接下!” “今天便让你这老狗知道,西蜀凤绝如何人如其名!枪法宗师又如何!” 第一卷 少年初长成 第三章 老道拦路,仙人出山 八百年前,曾出现过一位最近乎于神的人物,让整个江湖感慨直今,是天下执剑之人的梦。 他是侠客,有携千万剑斩尽天下妖邪的传说,他是一国之君,有一剑斩四国的壮举,他所率之军摧城拔寨,战无不胜。 当所有人都认为他能一统天下时,那个风采卓绝的剑神却为了一名女子,放下一国,消失于山水天地之间,生死不知。 世人称其为千古剑帝,这位剑帝曾究其所学,为后世习武之人立下了规矩,将武道修行分为四个阶段,九种境界,刻于东岳之上: 初入武学,自名武徒,知习、锻体、静心、化而为一 游历归来,喜称侠客,淬体、通息、鸣天下不平 再涉武道,可谓宗师,凝神、御气、独当一面 自悟有得,堪比仙人,法地、象天、通融大道 九境由此而来:知习,锻体,静心,淬体,通息,凝神,御气,法地,象天。 后世武夫,便踏着这条路行走至今。 拦江二十三人一齐跃出。 枪法宗师接过赤红长枪,迎上花凤举。 北地刀客一夫当关,拦住窝囊王姓剑客和七名逍遥宗弟子。 其余人继续冲向燕十六,欲夺竹筐。 黄退之单手拖枪砸向来人左肩,花凤举并没有闪躲,而是借势向后飞出数米,一剑刺穿一名准备抢筐的枪士,与黄狙对上。 被戏弄的老枪宗冷哼一声,健步如飞,一枪刺出直指花凤举。 花凤举右手剑劈向黄狙,不见退势,左手化掌毫不闪躲。 三人撞上,原地炸开一个大坑,雪泥横飞。 过完一招,西蜀凤绝闪身离开,纤尘不染,只是左壁袖袍尽碎,颤抖不止。 反观被家族寄予厚望的黄狙,长枪离手,脖子上一条红线,已然成了一具尸体,终究是轻敌了,没来得及出招便死了。 凝神境圆满的黄退之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侄儿,再差不到四年便可入宗师的翘楚。不出一招便死在了花凤举手里,眼前的年轻人,境界已经摸到了宗师门槛,他又惊又恨,再也不敢轻敌。 “以命换命,不留退路,好狠毒的打法!可惜了这身本事!” 花凤举悄悄咽了口鲜血,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打不打得过先不说,风度必须有。 同时,滚龙江南三十里外,又有数十人骑马奔赴江畔。 疾驰中,一位道髻草履,素袍打满补丁的老道人拦在了骑马众人面前。 骑马众人像是没看见一般,准备直接从这不长眼的老道人身上踏过去。 “静!” 老道人说出一个字,众人胯下的马便如听懂了一般缓缓停在路上,任由马上众人打骂,也丝毫不动,在老道人面前乖巧异常。 老道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冲着众人扣了扣鼻孔,像一个长辈教导后辈一般说道: “听爷爷话,掉头回去吧!你鹿鸣谷莫要趟浑水,那孩子死不了的!” 领头的中年人制止了准备怒骂的随从,下马行礼,恭敬道:“鹿鸣谷令狐袭,不知老道长仙邸何处,为何阻我等去路,还请解惑!” 老道人弹掉鼻屎,笑呵呵的说:“老儿,符箓山张沐阳!” 令狐袭大惊。符箓山,如今的道统祖庭,连天子都请不动的神仙居所。这老人更是符箓山上传闻活了近两百年的三位老天师之一,今日得见真身! “调头回去,老儿不说第三遍!” 庄稼汉子看着刀客拼死了自己带来的七人,才不紧不慢的走向刀,客握剑还击,不像拼命倒像是切搓。 燕十六才入淬体境,勉强算个剑客。对上黄犴和十几个枪客,没有半分优势。 好在剑仙徒弟,总有跨境对敌的本事—跑! 燕十六轻功一绝,背起竹筐便飞入松林,朝远处江面跑去,脚步稳当,筐里的孩子依旧睡着。 黄犴脸色阴沉追在燕十六身后,族兄死的憋屈,他不会再让这帮人喘息下去。 在松林中,黄犴等人占不到优势,但出了松林,跑到还未解封的江面,视野开阔后,燕十六便力所不及了。 三名枪士,飞身赶上,直戳后心,燕十六附身躲过,快速抽出短剑,划破三人大腿,在冰面上滚出一个弧度,继续前行。 又有两人追赶,正当燕十六准备故技重施,附身时,一柄铁枪穿过枪士肚皮,将燕十六左腿钉在了冰面上。 黄犴再接过一柄长枪,快步上前,枪头砸在燕十六头上,后者应声飞出数米,筐中的孩子摔在冰面上。 孩子睡眼惺忪的站起身,看到了此生最难忘的一幕,那个愿意陪他走街串巷,给他买各种吃食的十六哥,正眼眶炸裂,满头鲜血得看着自己,腿上还插着一柄长枪,嘴里只说着一个字,跑! 孩子终究是孩子,吓得瘫软在地,眼泪鼻涕止不住的流,说不出话来。 黄犴没有收手,继续向前,挥枪杀向这个叫做晏龙雨的剑仙之子。 险! 花凤举突然赶来,一脚蹬出,将黄犴侧踢倒地,背后被追来的黄退之,狠狠一枪戳出,血星四溅,身上泛前一圈青色韵气。 黄退之脸色剧变,收枪向后退去。 “你入御气境了!”黄退之初见花凤举时便看出他不寻常,但没想到这么不寻常,与自己同一境界,却比自己年轻这么多! 和你过招,我黄退之自惭形秽呀!习武一甲子,竟落得个胜之不武! 黄犴挣扎着准备起身,脸上又是一脚,撤低趴在了江上,一脸绝望!这真的是人吗? “谁说你就一定能胜我了!”花凤举擦了擦嘴角鲜血,站在了孩子身前,身影依旧洒脱。 孩子看着舅舅背上冒血的骇人伤口,张大了嘴,发不出声来。 凤绝并指抹掉剑上血污,青色碧落长剑泛起同样韵气。 “我曾于青衣江畔斩秦王帐下七员大将,自悟一剑,这孩子的父亲给它起名水掉割头。今日拿你试锋,老匹夫可敢接下!” 说完,花凤举全身韵气汇于一剑,剑尖处凝出一颗水滴,剑势凛然,变化万千剑势不论如何汹涌,水滴平稳如初!冲向黄退之,不顾身旁人阻拦!近身便死! 黄退之终于拿出真本事,血红的枪尖散发出猩红光芒,撞向这个年轻人。 天地间一声巨响! 冰层开裂。 剑尖水滴滴落。 黄退之长枪刺穿花凤举右肩,花凤举竟不知何时变为左手剑,且刺入了这位枪法宗师的喉咙。 花凤举,用最后的力气在老枪宗耳畔说道:“忘了告诉你,我花凤举出剑,只死不伤!下辈子,,下辈子注意点!” 说完,西蜀凤绝吐出一大口浓血,倒地不起! 天地重归宁静。 西蜀凤绝听不到黄犴的怒吼了,听不到孩子的痛哭了,看不到远处刀客和庄稼汉的对弈了。天地合成了一条线,自己要死了吗? 他好像看到黑暗中,出现了一张儒雅的面孔,笑意醉人,对自己说着什么,但自己听不到。 这难道,是仙人吗?仙人,出山了!救救我的侄儿吧!龙雨,晏龙雨! 第一卷 少年初长成 第四章 孤燕回乡,二子初识 黄犴躺在冰上,斜着眼恶狠狠地看着这个连杀自己两位族亲的年轻人,顾不得起身,对着仅剩的五名门客吼道: “把这三个人的头给我割下来,我要放在三爷灵前,为三爷报仇!” 黄退之,啼鸬关黄家老一辈中排行第三,家族里小辈都叫他三爷,风雨半生的老江湖,没想到晚节不保,死在了尚未而立的年轻人手里,如今怕是连啼鸬关埋藏枪宗骸骨的枪林,都入不了了。 燕北刀客与王姓剑客依旧难舍难分。 剑仙之子,命悬一线! 一名啼鸬门客抓住孩子衣领,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伸向他的细嫩脖子。其他四人,分别走向奄奄一息的燕十六和花凤举。 千钧一发之际。 突然!山林间传来一阵鹿鸣!空灵地在江面上回响! 江面众人皆是心头一颤,忘乎所以。竟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还没等众人反应,江面冰层竟然毫无征兆的瞬间粉碎,汹涌江面顿时水声滔天。 来不急反应的众人被江水裹挟,顺流而下。 江畔青崖间跳出三头轻灵白鹿,跳上江面,如同精灵一般,踏水而行,将呛水的孩子和生死不知的花燕二人分别驼在背上,跳向对岸。 被白鹿驮着的孩子这一天经历了太多,感觉身体不听自己使唤,眼皮越来越沉,似乎要睡着了,只是闭眼之前好像清晰的看到,对岸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温文尔雅的白衣年轻人。 河对岸,沉迷切搓一刀一剑的两人,终于查觉到江上异样,心照不宣一般同时收了手。 窝囊庄稼汉子朝着刀客点了点头,两步并做一步飞入江中,一把拉出了在江水中挣扎的啼鸬关黄犴。 五名啼鸬关门客无人问津,苦苦挣扎。 岸边。 缓过神的黄犴,定睛看向对岸不知何时多出来的白衣人,愤怒完全写在了脸上,顾不得江湖大派的脸面,只想骂人了:“你又是那里来的妖人,和啼鸬关作对!你这白面首够能装的呀!敢不敢说出名号,老子回去叫人!踏平你的祖坟!” 老子杀一趟人容易吗? 对岸白衣人依次摸了摸温顺白鹿的脑袋,目视着它们轻快的离去,消失在青崖间。才笑意醉人地看向对岸,回了黄犴两个字“不敢。” 有仙人,且放白鹿青崖间! 虽然说话声音不大,但依然清晰的传入了众人耳中。玄妙至极。 挖鼻屎的老道人,似乎有挖不完的鼻屎。应该是“劝”退了想要前来的鹿鸣谷众人,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黄犴身后,不说话上去便是一脚。 “啼鸬关的齐洪天齐老儿怎么教的后辈,张嘴就骂娘,丢人现眼!” 又吃了个狗吃屎的黄犴,此刻很抑郁,趴在地上再也不敢起来,敢怒不敢言。感情这趟出来的都是大佬,就老子一个是跳梁小丑。敢给我们关主叫齐老儿,您又是哪位啊? 张沐阳老道人眯眼看向对岸,两眼瞳孔微微泛紫。看了许久竟看不出一点门道,眼前的白衣真不是人? 符箓山老天师解下腰间浮沉,弓腰行礼道:“福生无量,贫道符箓山张沐阳!今日之局,实乃意料之外,求仙人解惑。” 听到老道名号的黄犴,直接把头埋在了地里,神仙打架,别带上我就行。 白衣人手捧一卷无字书,和蔼道:“吾,无名无姓,非儒,非佛,非道,非神,非鬼,非人,非妖,不入轮回,不通阴阳,不出此山,只听天命。天命至此,我便至此。” 老道人一脸了然和敬佩,其实什么都没听懂。听不明白,那就干脆和你换个话题,好歹老道我活了快两百年了,可不能在小辈面前露怯。 老道试探道:“仙人,那孩子与我还有些渊源,可否让我带走!” 白衣人摇了摇头:“此子身怀你道门北方紫薇气运,有改换人间之能。说来可笑,这凡间兴替本就是必然之事,可奈何天上仙人也有贪念,妄想凭一己之力阻止大道运行,独享人间供奉。呵呵,回去吧,这孩子不可入你道门,需在我这启山待上十五年!”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什么仙人?什么大道?真有人信? 张沐阳一改散慢性子,像是个求教的学生细细品味私塾先生的讲课,思索良久,缓缓吐出“了然”二字。 王姓庄稼汉子,不懂这两人的弯弯绕绕,干脆嘴里叼根枯草杆,闭目养神。 刀客张弓瞪大眼睛,看着啼鸬关出来的黄犴,充满了好奇,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黄犴此时只想离这些人远一些。 白衣人看向张姓刀客和张姓老道人,微微一笑,摸了摸睡在自己怀里孩子的脑袋,平静道:“今日一事,此子欠你们张家人一个人情,他日必有因果!” 老道人捻着长眉,受宠若惊一般,行礼,朗声道:“老儿,替天下本家人,谢过仙人!” 张弓不明所以,依旧横刀立在原地。 白衣人当着几个人的面,大袖一挥。剑仙之子晏龙雨,西蜀凤绝花凤举,还有那剑仙徒弟燕十六,就这么悄然消失了。白衣转翩让而去。 最后留下一句话,传到了几人的耳中,字字真切: “诸位可以告诉整个江湖,十五年内,在这扶龙郡,谁想动这叫晏龙雨的孩子,大可以试试,我虽不能出山,但杀个不知好歹的凡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是这么说的,以后十五年中也是这么做的,数不清的杀手和江湖人静静的来,静静的死,直到没有人敢明面上动那孩子。 这日之后,江湖上多了一个仙人传说。 启山之中。 不知过了多少日,叫晏龙雨的孩子再次醒来,他已经躺在了一个宽敞竹屋里。 他迷迷糊糊地翻身下榻走出了竹屋,看到了一圈篱笆,一个面色严肃的老书儒生和一名仆人模样在门口劈柴的老奴同样看向自己。 侧屋门槛上,还坐着一个同样一脸严肃的俊俏小孩,和自己年龄差不多。 晏龙雨好像做了一场梦,不知道何时是真何时是假。 晏龙雨呆呆的走到俊俏小孩面前,疑惑地用稚嫩的嗓音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我,为什么在这里?” “看到,我舅舅和哥哥了吗?” “你是哑巴吗?” 俊俏同龄小孩缓缓转头,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向面前的晏龙雨,道:“死了一个。” 随即又冷冷地补充了一句:“我是北桓皇子,独孤浩荡。” 晏龙雨半天没反应过来,掐了掐自己,看看眼前的小孩,又看看劈柴的老儒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凤叔!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死,你死了我可怎么活啊!” 正哭的起劲时,俊俏小孩身后的屋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臭小子,憋回去,你舅还没死呢,哭什么丧呀!” 孩子止住了哭声,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愣在了原地。 凤叔没死,那十六哥岂不是…… 燕十六没了,这个生下来便没了娘,十几岁被哥哥嫂嫂赶出家门,被迫流窜江湖的可怜人,想好好跟着剑仙学剑,渴望有朝一日名震江湖的少年人,就这么死在了冰冷的江水中,没有人听过他弥留之际的遗言。 不会有人记得他苦涩的笑。 这也许,就是江湖吧!一个少年寂寂无名的江湖。 “他曾说过,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便是被大剑仙收为徒弟,这辈子见过最好的人就是你的娘亲。” “我问你爹天下这么多好剑胚子为什么收他这么个庸才为徒,呵呵,你爹说燕十六呀!真遇到大事的时候有盼头,孩子呀心诚!” “唉,之前不明白,现在知道为什么了。” 晏龙雨跪在了启山山脚一个新堆的坟堆前,听着一旁的花凤举说着种种。 “十六哥,到死都没能回家看看?” 花凤举看着坟堆叹了口气:“他爹六年前就死了,哥哥嫂嫂搬去了外乡。家里早没人了!回去又怎样呀!” 晏龙雨摸了摸刻有燕十六姓名的墓碑,道:“其实我爹死了,对吗?凤叔。” 右手再也握不起剑的西蜀凤绝,看着眼前的孩子。重重的点了点头。 等一大一小两个人离开坟堆后,有一个穿着泥袄的小乞丐,抱着不知从何处拿来的精致糕点,跪在了燕十六坟前。 孩子把糕点放在坟前,将头埋在坟头的土地里,嚎啕大哭起来,为那个曾经出手相救的大侠送行。 正哭时,孩子身后传来一句话:“你想握剑吗?他的剑!” 泥泪交加的孩子转头,看到了那张拒人千里的英俊面孔,花凤举。 “这是他的剑!想学就接住!” 孩子抹了一把脸,双手接过了燕十六的短剑,懂事的点了点头。 “跪下,拜师!” 这个曾经被人踩在土里的孩子,此刻扑通一声跪向自己已死的师傅,重重磕了三个头。 “他叫燕十六,他拼死都要保护那个叫晏龙雨的孩子,你呢?” 花凤举从这个孩子眼里看出了坚毅。 孩子紧紧握住短剑,道:“从今以后,我便叫燕归,晏龙雨的命,便是我的命!” “以后,我燕归要让整个江湖都知道,有个人叫燕十六,他,他曾经来过!” 孤燕归乡! 燕十六后继有人! 第一卷 少年初长成 第五章 西北桓国,独孤王室 武兆版图纵横万里。 武兆老皇帝申武帝,忱尧,在位时,朝中出现过一位英年早逝的读书人,那人曾划分天下,填补州郡,删减地方,最终将纷繁复杂的古老地名,错综复杂的地域划分规整为如今的武兆二十八州,二百一十四郡。大小相宜,井井有条。 申武帝大喜,为此分封七个皇子时,特意以新州名命名,封一字王。只是三王之乱后,已七去其四。先有秦、齐、雍判乱,再有蜀王禅位晏临霄亲第自保,如今只剩齐、楚、闽三字为亲王,另存一个至开国便世袭罔替的殷氏燕北王。 众所周知老皇帝忱尧在位三十四年,重文轻武,以武平乱局,马上安天下,半生功过,毁誉参半,手下十大治世能臣中就有七个武夫。而那位改州制的读书人便是武兆王朝二百年间的第一文臣,曾被一向看不起文人的老皇帝视若良师益友,亲赐“一品风流”牌匾,武兆申武年间的无双国相,一品神卿—宋光霁。 申武十六年,宋神相死在相位,年仅三十二岁,死因更是众说纷纭。 这位出身名门,少年时拜于天下第一书院轩辕书院号称“未出山已知天下”的诸葛大先生门下,一出书院便连中三甲,一篇状元文,让不通五经的老皇帝都赞不绝口。在朝十二年,仅凭一张嘴,屡立奇功,能使众多武将愿意争相为其牵马;为天下文人广开文路,为天下武夫大改武将官制,使得文武并举,朝野安宁;频出新政,填补王朝百年积攒下来的弊病。可以说这位“神卿”用一个人的十二年,重振了整个王朝。以至于这位第一文人死时,举国同哀,连同国柱栾灵玉在内的十六位王朝战功地位皆是绝顶的武将亲自为其抬棺,数万书生自发送行,京城中各色女子哭倒街头。举国齐哀。也是自此之后,老皇帝不再立相。 文人极致,不过如此! 如果说那位八百年前的剑帝,是天下执剑之人的梦,那么这位闻名于武兆申武年间的一品神卿,便是百年间天下文人的梦。 自神卿宋光霁规整地制以来,王朝二十八州除边境九州之外,一州之长皆为刺史,多由文官担任,边境九州责由武将担当一州之长,称作都督。与历史不同,自成一体。 可并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在武兆这二十八州之外还有存在着大小诸国。 北境之外,有如今一统四部,疆域可占武兆三分之一的鲜努王建立的大汗国虎视眈眈,大战不起,小战不断。 南境有二百年前文兆末期的叛党余孽,逃至蛟州以南,凭借天险建立的南象国,妄图重回中原。 东海更有扶桑小国,不值一提! 而这些武兆邻国中,真正算得上历史积淀深厚的当数西北边境之外的独孤大桓。 桓国地处武兆凉州以北,所辖划分天圣,楼兰,敦煌,玉河,萧图五州。 桓国独孤氏相传早在八百年前便已在中原建国,曾与那个江湖流出至今的千古剑帝争过天下,兴盛时可吞下半个江山。可惜自剑帝隐于江湖后,中原被后来居上的殷氏收入囊中,建立了二百年大殷,桓国战败,最后只得偏居一隅,在离曾经都城万里之外的天圣州建都,苟延残喘至今。 随后大兆始祖皇帝灭殷朝而雄踞中原,桓国被赶至如今的凉州以外,自此以后,桓国独孤氏再无人能率众重返中原。 有先人评价历史:桓国独孤氏,代代为贤君,可惜百年没出过一个野心勃勃之流,不敢与这天下争一争,一味求存,不思开疆拓土,偏安至今。 大兆五百年,历代君王何曾不想吞并这个来自中原的“属国”。可就是在这大桓独孤王室的一代代励精图治的运作下,硬是凭着这五州之地,百万之民,存留至今。 武兆申武年间,也就是老皇帝忱尧在位时期,西北桓国独孤氏发生了两起大事,几尽灭亡。 一为桓兆和亲一为独孤氏内乱 当年的桓王独孤楚曾有三子一女。女儿还未出闺阁便已名满天下,被称为天下第一美人,传得神乎其神,引得武兆无数风流士子借这游历之名奔赴桓国,只为一睹美人风彩。 世人只说美人可惑国,但不知也可救国呀! 申武二年,老皇帝忱尧令人称铁将的爱将莫志淳率三十万大军陈兵西北,攻打大桓。 桓国竟然派桓国帝师一个文人领兵,可就是这位还未显山露水少有人知的一国帝师以一人之力“纸上谈兵”,排兵布阵,谋略如神,与那位当时刚刚一战成名的武兆铁将周璇于玉河州边境三月有余,硬是用桓国十万兵力为代价,换了武兆十五万兵力,最后以武兆铁将莫志淳退兵收场,震惊两座朝堂。 从那以后,世人皆知,西北桓国,有个不输神卿宋光霁的读书人。随后有人得知,那个读书人出身中原,名为秦若阳! 更有人言得宋光霁,秦若阳二人者,可得天下! 可人力终有穷时,玉河州一战,为桓国出了一口憋了百年的恶气,但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此战之后,桓国国力大损,再也不可一战! 不得已之下,当时的桓国君主独孤楚只能含泪拱手送出女儿,罢免太师,向武兆求和。 那位貌美女子,身不由己,就这么和自己的国家告别,心灰意冷,一别便是永别。 也正是这个倾国倾城的大桓公主,救了整个大桓国一命---申武六年,桓国公主在国柱栾灵玉护送下入京,那一天京城数百万人出城一睹这天下第一美人。同年,老皇帝忱尧不顾众人反对,立大桓独孤氏为武兆皇后,母仪天下! 谁也不会想到那个毅然出城,孤身南下,背负一国命运的独孤公主,竟然能做了武兆皇后,生下了如今的淳丰帝,忱乾!大桓开国至今巍巍八百年,到最后竟要靠一个女子脱灭国之难!可怜!可悲! 申武三十年,大桓国君主独孤楚病死,死时曾看向东方。一向性情寡淡,寄情诗文的独孤楚长子独孤南继位主持朝政。 可自认胸怀远志的二子独孤北心有不甘,联合独孤氏皇亲暗中操控楼兰,敦煌两州兵权,企图夺位。 申武三十一年,独孤北带兵杀入天圣州,亲手屠尽了自己的兄长满门,弑兄上位,连独孤南刚出生的幼子也没有放过。 独掌玉河州兵权的三子独孤朔得知消息后气急,直接将玉河州一州拱手送如武兆,使桓国玉河州变成了武兆第二十九州,桓州。自己当了个桓州都督。 女儿救国,儿子乱国。 滑天下之大稽! 申武三十二年,独孤北曾派出众多杀手,奔赴中原。随后有江湖传言流出,独孤南门客曾在兵变中用自己的儿子换出了独孤南幼子,且独孤北夺位后,老太师秦若阳不知去向,似乎去了中原。 ………… 曾有一位文人纵观桓国历史叹曰: 立身不与九州同,存亡难得自在朝。 西北独孤八百年,不愧生民不负天。 八百年独孤,八百年荣辱,又有几分对错! 再回正题 启山竹屋,西蜀剑仙之子晏龙雨醒来看到的那个坐在门槛上的冷俊同龄孩子,便是被门客换出的独孤南幼子,独孤楚之孙,当今武兆太后的小侄儿,天子忱乾素未谋面的小堂弟,桓国小皇子,独孤浩荡。 那个门口劈柴的严肃老儒生,就是带着小皇子来到中原,教过独孤楚,独孤南,以及这个小皇子的桓国三朝帝师,被桓王独孤楚称做“问天先生”的,秦若阳。 世人只知宋光霁出身轩辕书院,文才无双,却鲜有人知道这位出身中原的大桓帝师秦问天,也是轩辕书院的得意门生。正是那“一品神卿”的师兄,诸葛先生大弟子,当年的轩辕四杰之首。 “我秦若阳,入那武兆金銮殿时,我那小师弟宋光霁,还是个连圣人典籍都没读完的孩儿!” 轩辕书院,尽出大才!不愧为当今天下学府之冠! 第一卷 少年初长成 第六章 白衣踏桥,龙雨问天 启山不过是滚龙江畔一座不大不小,可有可无的山丘,甚至往上追溯五百年这里连名字也没有,真应了那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百年以来,无论山外何等变换,这里只有青树翠蔓,山肴野蔌,蜿蜒溪流,各色虫鸣,偶有砍柴樵夫,路过行人。静也自然。 启山山腰间有一片竹林,四季常青,先有一老一小一仆三人在此就地取材结庐而居,随后又有舅侄二人“相依为命”来做邻居,这座山就这么热闹了起来。 滚龙江一战已经过去三月有余,可这稀里糊涂死里逃生,一睁眼就睡在别人家里的花凤举和晏龙雨二人,却是摸不着边,那仙人肯出面救下他们,可救下之后便不见踪影,难道仙人也像那未出闺阁的小娘子一样,怕见生人? 先不去说什么仙人,也是多亏了那位身份不凡的秦姓老儒生的草药调理,花凤举虽然废了一条手臂但却保住了命。对于右手再也拿不起剑,花凤举一点也不意外。 “黄老匹夫再怎么不堪,毕竟也是个宗师,没什么可惜的,大不了左手握剑罢了。” 只有花凤举自己知道,这次死里逃生对一个武学天才而言,便意味着心境尽毁,境界大跌,永无登上武道仙人的可能。任谁不心凉呀! 只是眼前,加上替燕十六收的那个徒弟燕归,大小三张嘴白吃白喝人家几个月,不知好歹的大侄儿还嫌没有肉,我花凤举就是脸皮厚如城墙,那也该透点风了。 看着自家这位一有空便带着燕归趴在别人家鸡圈旁边指指点点图谋不轨的侄儿,西蜀凤绝除了无奈还是无奈,自己带来的祸害,自己惯着呗!如今伤也已经快好了,那就赶紧建个竹屋,把这个姐姐生的随他爹的自来熟赶紧请回家,总不能一直占着人家老仆的偏房。 清晨雾渐稀。 大桓帝师秦若阳往日都会早早叫醒晏龙雨和独孤浩荡这两个孩子,在主屋给二人教授学问,只是每隔一旬这位老儒生便会独自下山离开四五天。昨日秦先生下山去了,两个早已熟悉的孩子今天难得睡个好觉。 燕归每日都会早起,捡完一捆柴后,在篱笆院外练习西蜀凤绝教给他的抽剑术。 花凤举和照顾秦先生起居的老仆上山去了,打算物色适合做地桩的粗壮木头。 老仆姓贺,真名不得而知,是个面冷心善的人,话不多,身型高大腰板挺直,腊黄瘦削的脸上有一道很深的刀伤,年轻时应该很英俊,平日里对几个孩子极好,总喜欢看着孩子们出神。花凤举看出老仆武功不俗,却摸不透境界,知道了这三人的来历后,花凤举也不再深究了,只当是独孤王室豢养的忠仆。 主屋里,晏龙雨和独孤浩荡两个名字不俗的孩子同榻而睡。 睡到自然醒的独孤先争开了眼,推开某人的一只脚,不忘给在榻上摆了一个“大”字把自己挤在角落的晏龙雨来上一巴掌。 被叫醒的晏龙雨撅着屁股,揉着脑袋,哈欠不断,稚嫩慵懒地开腔道:“贺爷爷,孙儿饿,要饭!” 独孤浩荡早就习惯了这一睁眼便要饭的活宝,微微抬起精致的下巴,冷冷道:“先生说你是再世活饕,一点不错。桌上有饭,不伺候了。” 晏龙雨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学着秦先生的的语气:“独孤,今日山间可有清飚振乎乔木乎。” “想飞纸鸳便直说,先生可不喜欢卖弄学问。”独孤浩荡天生孤僻,冷淡地不像个四五岁的孩子,但像极了那个寄情诗文的父亲。 晏龙雨撇了撇嘴,翻身下榻。 “独孤,你这么无趣,会没朋友。” “你有喽!” ………… 篱笆竹屋外有一座老仆人新建的竹桥,山上溪水自其下流过,桥头一株弯腰老槐树,桥两岸空旷,适合放纸鸢。 两个孩子,一个冷着脸提线只顾往前走,一个嬉皮笑脸托着纸鸢在后面追。 独孤平静道:“今日无风,你确定能飞。” 晏龙雨气喘道:“我心自然,清风自来。” 独孤眯眼道:“先生说的,是这意思?” 晏龙雨撇嘴道:“不是吗?你早课听没听?先生,额,特意教咱放纸鸢的。” 独孤浩荡点了点头,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两人桥头桥尾来回跑,可这纸鸢却始终连一丈高都飞不出。 “你心,还自然吗?” 晏龙雨一屁股坐在桥上,大口喘着气:“这纸鸢,怎么比凤叔还不靠谱,咱拆了吧!” 独孤浩荡靠着老槐,皱了皱眉头,有些语塞:世上还有比你晏龙雨更不靠谱的人?这山上此刻但凡有个活物,我独孤都懒得理你。只是看着眼前同龄人,他的嘴角又不由得微微勾起。 这山里有你,其实不错。 “独孤,你笑了。” “闭嘴!” 比两个孩子大三岁的扶龙郡乞儿燕归,短剑不离身,双手托腮倚在篱笆上,看着不远处老槐下的两个天真稚童有些出神。 怅然间,燕归忽然定睛看到竹林间走出一袭白衣,气态悠闲,走向桥尾。这人燕归隐约记得,他那日在滚龙江畔,远远看到白衣出手救人。 老槐树沙沙作响,一阵清风拂面而来,晏龙雨手中纸鸢脱手缓缓飞上天空。 独孤浩荡有些谨慎,面不改色地看着晏龙雨身后渐渐靠近的白衣,是一个自从秦先生带他来到这里便从未看到过的面孔。 晏龙雨后知后觉的转头,看到有人时吓了一跳,抬起屁股尴尬地站了起来,一脸羞涩。 清晨的阳光打在白衣的脸上,温暖和煦,如沐春风。走近的白衣仙人从袖中掏出了个巴掌大的小狗,递给了晏龙雨,温声道:“这小生灵是路上拣的,与你们有缘,便送与你们了。” 独孤浩荡有些意外,刚想着来个活物,这就送上门来了? 晏龙雨傻笑着一把抱过小狗,跑到了独孤身边,憨憨地问道:“大叔,来蹭饭呀!” 白衣苦笑一声,看着二人道:“难得一双完璧,龙雨浩荡,不错不错,这一世的天下,有点看头。” 两个孩子只感觉眼前这个自言自语的人很奇怪,交头接耳了起来: “这大叔,说话怎么比秦先生还奇怪。” “你又懂了!” “他想蹭饭,不好意思说。” ………… 被无视的白衣仙人些许尴尬,干脆直接开门见山:“启山山顶有一峰一泉,唤作观云峰、洗心泉,我一个人住在那里甚是无聊啊,可否邀你们每月朔日前后来和我玩玩?” 两人根本不把白衣放在眼里。 “他又在说什么?” “骗你去他家。” 这个不知身世的白衣仙人,已经完全被两个孩子当成了蹭吃蹭喝骗小孩的坏人。 仙人扶额叹气。还是等你们家大人回来吧。 巳时。 花凤举和仆人老贺下山而归。 一到桥边便看到一袭白衣,盘腿坐在桥头,纤尘不染。 三个孩子一条狗齐齐蹲在槐树后面,看向白衣。 花凤举有些疑惑,好像记得这张面孔,但又想不起来。 “何人!” 白衣抖了抖袖子,无奈道:“我便是你们口中的仙人!” 花凤举想要说话,却被白衣背后的晏龙雨抢了先:“凤叔,这人他说救过咱们,我不记得了,不像呀!我看他是饿了!要不咱给他点吃的,怪可怜的。” 花凤举假笑着看向自己的好侄儿,对着眼前年轻仙人点头道:“兄台你来这里目的为何,真是什么仙人?” 白衣无语。 有其舅必有其侄呀! 仙人不想说话了,吐出一口闷气,随即正色,从袖中掏出一卷无字书,缓缓展开,其中放出白光,光芒蔽日。 竹屋外所有人一瞬间陷如了无声,眼前变得一片黑暗,渐渐地滚龙江一战的经过竟映入了每个人的眼中,如揽全局,高坐云端,玄妙莫测。 等到众人再次反应过来,眼前重归自然,听到山间虫鸣时,那原本坐在桥尾的白衣仙人已经不见踪影。 一句话从空中传入众人耳中。 “花凤举,每月朔日前后,送这两个孩子来山顶,不必寻我,我自知。” 花凤举望向天空眼中坚毅,似有说不出的疑惑。 仙人隔空传音:“你想问,为何你们会来这里?要待十五年?” “我不寻人,自有人来找我,那秦若阳,晏临霄年轻时都曾来到过这里,我与他们见过,这便是天命天选,可知!” 花凤举点了点头。 老仆大为震惊,这绝不是世间之人可有的修为。世间真有仙人! 晏龙雨向着天空,似有哭腔,突然大吼道:“你若真是仙人,便,便告诉我,我爹娘,真的死了吗?” 许久,天空中只传来四字:“一真一假!” 之后,任众人再怎么问,也没有人再回答,再没有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晏龙雨攥紧拳头,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其实,花凤举没说的,这个四岁孩子都懂。 独孤浩荡,燕归站在他身边,沉默不言。 花凤举一脸怅然,听着侄儿的哭声,此刻想起了自己那个姐姐。 启山虽是一座小山,可观云峰峰顶,却云遮雾绕,如在云端。 一名头发花白的中年白衣,独坐峰前,俯视凡间。身边蒸腾起一圈白色气韵,神彩非凡,嘴中似有所言。 “麻烦,问这么多,岂知我施展神通要用阳寿啊。唉,这一世又要草草了事了!” “世人挤破头妄想登天,而我却独独贪恋这人间,怪哉,怪哉。” “哈哈哈哈,这人间,待不够呀!” 第一卷 少年初长成 第七章 一花一叶,凤麟双绝 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一个是四面树敌的剑仙遗孤,一个是有国难回的大桓皇子,两个本应该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交集的孩子,就这么阴差阳错般在扶龙启山之上结识。 一冷一热两颗孤独的心,相互陪伴,相互安慰。 两人就这么在山水间从孩子长成了翩翩少年。 启山之上,龙雨浩荡,气象非凡。 淳丰一年七月,自小体弱的姚皇后为淳丰帝诞下一子后病逝,貌美女子香消玉殒,在皇后位仅不过八个月。淳丰帝忱乾大悲,为此子取名“天宝”,立为太子。 淳丰二年,一朝天子一朝臣,淳丰帝将先帝朝中遗留下来的老文臣尽数退下。封原秦州刺史朱原普为相,领尚书省;封原楚州司马曹钦风为礼部尚书;任命两位从龙之臣,王炎秀为兵部尚书,范良春为国子监大祭酒;重新启用隐居乡里多年的老太师王衾素为中书令,代掌吏部…… 淳丰四年,封老国柱栾灵玉义子洪隐罡为首的王朝八位功勋武将为镇国八将,坐镇王朝四方边境,分管王朝八军。 举国上下,文武兼备,焕然一新,井井有条。 ………… 少年的故事,开始于十五年后的夏天。 淳丰十五年,夏。 启山,傍晚时分,山间蝉鸣震天。 山间蜿蜒的小土路上,有三人披着暮色,边走边聊,悠悠然往山腰竹林走去。 是两个身形挺拔的少年和一个身形还算挺拔但微微有些驼背的花鬓中年人——少年人晏龙雨、独孤浩荡和已至中年的西蜀凤绝花凤举。 晏龙雨已长成了眉目清秀的少年,此刻正上身一丝不挂地爬在中年人的背上,满身树枝剐蹭的伤痕,呻吟不断。 花凤举背着刚从山沟里拉上来的侄儿一脸无奈。 剑目星眉的黑衣独孤浩荡环手抱剑跟在二人身后没有多少表情,腰间别着晏龙雨那带血的破烂衣衫。 晏龙雨呻吟道:“凤叔,可疼死你的好侄儿了。” 木簪挽发的花凤举笑骂道:“你小子可别死了,再怎么祸害,也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喂养大的。” 难得被花凤举关心的晏龙雨笑了笑,又摸了摸脸上的伤口道:“你说那什么神仙让我每月去什么狗屁的观云峰,也不教我武功,还他娘不让你教我。说是什么观云观天下,每次在那观云峰一坐下我就睡着了,睡醒就让我回去,这是不是骗孩子吗?” “不对,你家孩子才是吃屎尿长大的呢!” 花凤举一拍背上晏龙雨的屁股,后者惨叫不绝。 花凤举道:“没大没小的货色,你小子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既是仙人,自有其安排,再说了,我不是教你那南海桐凰岛的移花步了吗?” 晏龙雨揉着屁股道:“什么移花步,不就是轻功吗?我要的是能成为绝顶高手,大剑仙的秘籍!您当年那么厉害,连个武功秘籍都没有?” 花凤举大笑:“就算再厉害的秘籍也是人写的,有人写便有人能破,循规蹈矩有何意义?我习的,可是出剑必死的必杀之法,指望一本秘籍就能成为什么‘高手’?我看你是武侠话本看多了吧!” 独孤浩荡淡淡道:“凤叔所言,句句在理。” 晏龙雨品味着点了点头,又撇嘴道:“凤叔执剑求的是杀阀,独孤,那贺爷爷教你的是什么剑呀?” 独孤浩荡道:“君子剑!” 晏龙雨将头靠在花凤举肩膀上,随口道:“唉!什么时候才能成为我爹那样的大剑仙呀!” 花凤举看了看凑到肩头的脑袋,又抬头看了看天色,不再说什么。不知道我这辈子,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月明星稀。 一位墨衫白发的高大老儒生坐在竹屋外的竹桥上捧书纳凉。 月光浑着烛光打在书卷上,照亮了老人饱经风雨的严肃脸庞。 桥边的老槐树下,横卧着一只慵懒的老黄狗。 老人抬头看到了下山的三人,站了起来,古朴沙哑道:“晏龙雨,两日不见又怎么了?满身的伤是怎么回事?” 还不等花凤举说话,背上的晏龙雨先开腔道:“秦先生,说来可笑,我下山时摔沟里去了。” 独孤浩荡把血衣放在了晏龙手里,冷哼道:“一点也不好笑。” 老儒生不苟言笑,只是一脸严肃的嘱咐道:“快些回去养伤吧!明日早些来寻我,有话与你说。” 说完,老儒生秦若阳朝着花凤举点了点头,便牵着独孤浩荡没有握剑的手回竹屋去了。 老黄狗依旧卧在老槐树下,慵懒地朝着几人摇尾巴。 花凤举在原先篱笆竹屋旁边的空地上又建了两个竹屋,一主一侧。 主屋中原有三张床榻,晏龙雨、燕归、花凤举各一张,只是燕归两年前学成下山后,便空了一张。正厅的墙上斜挂着花凤举的碧落长剑,只是滚龙江一战,被花凤举找回后便再也没有出鞘过。 涂了药换了身干净衣服的晏龙雨,披发趴在床榻上。透过门缝,可以看见屋外门槛上坐着的花凤举的背影。 花凤举青衫木簪坐在门槛,在启山中过了十五年,曾经的西蜀凤绝脸上少了些拒人千里的傲气,倒是多了几分天下万事与我无关的漫不经心。 晏龙雨看着凤叔的背影有些出神,这还是当年那个出剑必死人的西蜀凤绝吗? 许久,晏龙雨道:“凤叔,给我讲讲江湖故事吧!不想听什么千古剑帝,什么移花仙人,就只想听听你的故事。” 中年人愣了愣,笑道:“我呀!没什么故事,四十几年只活了一口气罢了。” 中年人手里拿着晏龙雨被树枝划破的衣衫,从发见取下一枚绣花针,点着青灯,准备给孩子补衣服。 晏龙雨看着面朝屋外的花凤举,眨了眨眼睛道:“我不管,凤叔永远都是顶天厉害的人物。江湖上什么十大宗门,什么十大高手,都没有我凤叔的剑厉害!” “凤叔我困了,不说了睡觉了,你也早点睡。不许一个人喝酒!” 晏龙雨把脸埋在了枕头里,不再说话。 花凤举摇头笑了笑,又转头看了眼门缝,眼角有些微红。 十几岁成名江湖,二十几岁便凝神大成悟到御气境的武学天才,而如今居深山十五年,右手连一根绣花针都捏不住,你花凤举到底是为了什么? 花凤举仰起了头,任月光撒落眼中,笑道:“我不为别的,只为姐姐给我起的这个名字,送的这把剑。” “小子,知道你还没睡着,你不是要听我的故事吗?好,我今天便说于你听。” “你的娘亲名叫殷缘,曾是是前朝殷氏后裔,如今的燕北小郡主。你娘亲呀,很漂亮,不同于其他女子整日待在闺阁不出家门,活得非常自由。 十一岁那年,她随她的父王,也就是你的外公,前往边境督战,回来的路上在废墟里捡到了两个饿得奄奄一息的孩子,小郡主心地善良,她跪在地上求她的父王救下这两个孩子。 这两个孩子在小郡主的哀求下活下来了,她亲自教这两个孩子读书学字,还给他们起了新名字,一花一叶一凤一麟。小郡主把他们当亲弟弟一样养在家里。她不亲近自己的亲哥哥,亲姐姐,唯独爱照顾这两个捡来的弟弟,为了留下这两个弟弟,受尽了委屈。 后来呀,其中一个孩子说要学剑,她又拉着那个孩子的手,说走就走,去了齐剑楼。 大雪漫天,燕北郡主带着那个捡来的孩子在齐剑楼前蹲了一夜,才让齐剑楼的老楼主收了这个孩子为不记名弟子。 直到郡主姐姐爱上了前来齐剑楼问剑的晏临霄,不顾燕王反对。追去了西蜀,嫁给了那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 没有嫁妆,我们便是她的嫁妆,一花一叶就这么跟着姐姐去了西蜀。 花喜欢剑,学剑只为杀人,杀天下忘恩负义之人;叶喜欢书,读书只为救人,救天下愚不可及之人。 两个弟弟成了西蜀的凤麟双绝。 那个花,便是我花凤举。” “她把我当亲弟弟,为我求得武艺,给我名镇江湖的机会。这样的大恩,我花凤举当报一辈子。” “有人说我是武学天才,二十岁便能入宗师,但没人知道,那是我杀了多少想害我姐姐的人,从燕北杀到西蜀,杀出来的。” ………… 没有灯光的门缝里,没有睡去的少年早已泪水打湿枕头,听着门槛上中年人的滔滔不绝,带着哭腔问道:“所以,凤叔,你就为了我,废了手臂,委身在这山里了十五年?凤叔,你傻不傻呀!” 花凤举放下缝好的衣服,揉了揉眼睛笑道:“别自作多情了,我是为了我姐姐。你算老几呀!” 年轻人破涕为笑,中年人也跟着笑。两个人在青灯下,不知道在笑什么,只是想笑。 许久,晏龙雨道:“对了,凤叔,那个叶是谁呀?” 花凤举不屑地笑道:“自私自利的伪君子罢了!你以后,或许会见到他。呵呵,那人虽然自私,但还是重情的,当是会找你。他的事,你自己去问吧!” 晏龙雨哦了一声,最终没了下文。 蝉声渐渐消退。 黄狗依旧卧在槐树下,静静的听着。 第一卷 少年初长成 第八章 书生意气,浩然长存 翌日清晨,鸡鸣报晓。 山间雾气很重。 晏龙雨睁眼后并没有见到花凤举,洗漱后过后便独自一人出了竹屋,跛着腿向隔壁的篱笆小院走去。 晏龙雨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多亏了那位秦先生日复一日的督促。其实这些年晏龙雨对秦若阳谈不上畏惧,更多的是敬重,尤其是在得知这位老先生的身世之后。 入了院门,晏龙雨给在门口劈柴的老仆贺爷爷打了声招呼,便进正厅去了。 正厅内摆有两张书案,面向一张太师椅,墙壁上挂着一字一画,“字”为那位大桓帝师亲笔所书的“山水间”三字,笔法灵动如蛇,“画”为一幅枯松图,颓败但遒劲有力。 年近耄耋之年的秦若阳腿脚并不好,尤其是一到秋冬,时常会疼得整晚睡不着觉,但他不喜欢拄杖,在给两个孩子传授学问时总是喜欢站着。秦若阳对两个孩子无所不授,表面上一脸严肃,但讲到豪迈处时经常神彩飞扬,不显疲惫。老人其实是喜欢这两个孩子的,每隔一旬下山归来后,时常会带回来一些山下孩子玩的小玩意,只是拉不下老脸当面送给两个孩子,而是晚上等孩子们都睡下后,再偷偷放到他们的书案上,第二天便像往日一样,继续一脸严肃地给两人授课。有一次收到小玩意的晏龙雨想打破砂锅问到底,要知道到底是谁送的,结果被“恼羞成怒”的秦先生罚抄了三千字,从那以后两个孩子才知道这哄小孩才用的玩意竟然是秦先生送给他们的。 晏龙雨进如正厅后,看到秦先生已经站在了太师椅前,独孤浩荡也在,只是还多了一个花凤举。 晏龙雨一脸疑惑地看了一眼花凤举,然后躬身施礼道:“秦先生早,凤叔早,只是先生这么早叫我来,不知为何呀?” 黑衣冷面的独孤浩荡站在晏龙雨身旁,轻声道:“先跪下,再告诉你。” 晏龙雨不明所以,哦了一声,皱着眉头慢慢跪下,看向面前的花凤举。 花凤举一撇嘴,笑着躲过了晏龙雨的视线。 秦若阳在太师椅上缓缓坐下,身材高大的老人坦然道:“晏龙雨,且听我说。我秦若阳,名为帝师,实为弃子,承蒙仙人点拨才能带着小殿下苟且至今。” “老儿知道,天子之师,不可擅自收徒,所以至今名下只有三个不挂名的弟子,两个在武兆桓州三王爷独孤朔帐下做事,名为张洞初、司徒朗,还有一人你应该认识,扶龙郡城南郊的教书先生,许知卿。” 晏龙雨认真的点了点头,他每趁秦先生下山时自己也会下山几天,去郡城采购些东西,一次机缘巧合下认识了那个书呆子许知卿。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也是秦先生教出来的。 老人看着跪在地上的晏龙雨,眯眼道:“只是我自知年岁已老,却放不下一生所学,总要有个传承。所以我秦若阳今日便斗胆,收你晏龙雨为我关门弟子,你可答应!” 花凤举环手笑而不语。 独孤浩荡坦然道:“我和凤叔都同意先生收你为徒,龙雨,一切随你。” 受宠若惊的晏龙雨没有说话,而是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眼中露出坚定神色,随即正色道:“蒙先生收留之恩,照抚之恩,授业之恩,龙雨毕生难忘。愿拜先生为师!为先生开枝散叶!薪火相传!” 老儒生秦若阳坐在太师椅上,难得大笑起来:“哈哈哈,好!秦某人忤逆收徒,死后自会向先帝请罪!还请先帝莫要为难我徒!” 老人十几年来第一次这么畅快。 老人站了起来,踉跄着上前扶起了跪地少年,从袖中掏出一本书递到了晏龙雨手中,满面春风:“管他什么八规六礼,从今以后,你晏龙雨便是我秦若阳的关门弟子。此书为我必生心血所注,今日便送与你了,书里有一封信,日后若有生死绝断举棋不定之时,不妨打开来看看。” 晏龙雨近距离看到了先生沟壑纵横的脸,鼻尖一酸,先生终究是老了。有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书,勉强笑道:“《儒霸兵书》,好霸气的名字。” 老人欣慰的看向眼前的两个少年人,无数少年时的过往浮现在眼中,心中久久不能平息:“取我笔墨来。” 独孤浩荡递笔,晏龙雨铺纸研墨。 秦问天提笔写下: 少年自有少年狂,藐天狼,笑文昌。磨剑十五,他日试锋芒。一朝功成远名扬,天下间,任谁狂。光耀门楣,不顾世炎凉。作宰为官奔走处,无忘是,诵书郎。 花凤举看着老人一笔一划写完,眼中光芒乍现。 老儒生收笔。 两个少年看着面前白纸黑字,心向往之。 秦若阳转头看向晏龙雨,面容严肃,沉声道:“晏龙雨,字洗尘。” 晏龙雨闻言一惊,随即再拜秦若阳! “谢先生赐字!” 花凤举笑了笑,喃喃道:“晏洗尘,好名字。” 老人终究是老了,似乎有些乏了,眯眼道:“这几天不授业了,洗尘,你和小殿下,今日下山去吧!知卿传信说有事要当面告知于你!你也替我带一封信给他。” 晏龙雨疑惑道:“那书呆子怎么知道我认识先生您?” 秦若阳答道:“我告诉他的。” 晏龙雨和独孤浩荡相视一笑,一齐朝秦若阳施礼后,同时走出了小院。 下山去了。 正厅里,只剩下秦若阳和花凤举两人。 花凤举看着一旁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的老儒生,恭敬道:“算算时日也该出山了,秦老先生可是安排好了?” 秦若阳睁眼,沙哑道:“我在西北已经布好了一盘棋,小殿下归国有望了。只是在这之前,我要去见几位故人,唉,怕是最后一面了。小殿下就劳烦凤绝照顾了。真到了那时候,我便是死了,三王爷独孤朔也会接走小殿下。” 西蜀凤绝叹了口气道:“那桓国再怎么乱,不管是独孤南还是独孤北,终究还是独孤氏的,秦先生你又是何苦呀!世人皆说秦宋二人便是文人极致,宋已死,这天下便独您一人,您又何苦要晚节不保呢?” 秦若阳摇了摇头:“凤绝是江湖人,江湖人死江湖,这便是归宿。而我秦若阳是读书人,读书人死一国,这便是我的归宿!” 老人低声缓缓道:“吾有一口浩然之气,不吐不快呀!” 西蜀凤绝学着晏龙雨躬身像着老人行了一礼,道:“我花凤举向来不喜欢弯弯绕绕故弄玄虚的读书人,您老是个例外。我花凤举服你!” 老人起身还礼被花凤举挡下。 花凤举走后,一直在门口劈柴的老仆人站在了秦若阳面前:“把殿下交给花凤举可以,但你南下江南找那林和镜,去毓华城面见独孤太后,我必须跟着你!” 大秦帝师秦若阳咧嘴一笑,再无半点架子,像是和老朋友开玩笑一般,说道:“怎么,怕我死在武兆呀!” 脸上一道刀疤的老仆人会心一笑:“有我在,只要你不想死,谁也不会让你死的!” 第一卷 少年初长成 第九章 与君共勉,三生有幸 山脚的那一方土坟,晏龙雨这些年每次下山时都会过来看看。坟头并没有荒草,看来燕归下山后也经常来这里清理。 秦若阳不允许独孤浩荡这个一国皇子向任何人跪下,所以独孤只能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跪在坟前的晏龙雨。 那个慵懒的老黄狗蹲在独孤身边。 俊朗少年面带笑意看向墓碑:“十六哥,龙雨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子了,你怎么就是不给我托梦呀?秦先生今天收我做关门弟子了,还给我取了字,洗尘,是不是特别霸气。凤叔说我们快要下山了,也许以后便没有人来烦你了……” 晏龙雨起身道:“好了不说了,我和独孤去郡城了,去看看你那宝贝徒弟下山后过得怎么样,回来给你带只烧鸡。” 晏龙雨其实经常去郡城,多是带着燕归还有老黄狗一起下山四处闲逛,所以对下山的路很熟悉。花凤举和独孤浩荡便很少下山,独孤浩荡闲时要练剑,花凤举则是纯粹懒得下,宁愿一个人在山里转转也懒得下山,因为他知道只要不出扶龙郡即使晏龙雨有什么危险,山上的那个人也会出手的。 晏龙雨这些年没有学过武,但却将花凤举送给他的那本南海桐凰岛的独门轻功《移花步》练得炉火纯青,穿行林海,踏水行舟易如反掌。 两个少年踩着几根竹竿,便可轻松越过滚龙江。身后老黄狗在水中狗刨着赶上。 “过了江,走两个时辰便可以进郡城了,今晚咱们去燕归那里住下。” 独孤浩荡轻轻点头。 晏龙雨蹲下拍了拍刚上案的老黄狗,道:“黄犴,你先去郡城找燕归,让他去城门口接我们。” 晏龙雨竟然给家里的老黄狗起名叫黄犴,也不知道那啼鸬关黄家的黄犴知道之后会不会气死。 老黄狗似乎听懂了,头也不回地就向郡城跑去,没了踪影。 看着黄狗走远,晏龙雨满意地咧嘴一笑:“在这山上待了十五年,也该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了,可能这次去郡城就是最后一次了吧。” “秦先生要让你回大桓杀了你那夺位的叔叔让你去做皇帝,你真的愿意吗?” 身边抱剑的独孤浩荡道:“我的命是先生救的,自然听先生的。” 晏龙雨转头看向独孤:“无趣,你难道就不想看看这大好山河,不想做那路见不平拔剑相助的逍遥剑客,不想结识一个貌美侠女比翼齐飞?” 独孤浩荡神色黯淡,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去。 “前些日子听城里的说书人说,天下江湖人齐聚泰山共同评点出了江湖十大宗门,十大高手。十大宗门里那拥有一座剑山的剑州玉山剑虚,尽是仙女姐姐的霞州慕华山灵拂宫,凤叔拜师学剑的燕北齐剑楼,还有南海之上的桐凰仙岛,以及十五年前在滚龙江上派人拦江的啼鸬关,逍遥宗都赫然在列。十大高手没有排名,有江南西子湖畔枯坐湖心的活死人无人可破其所布剑阵,有独立毓华城城头连天子都拿他没办法的背匣老乞丐,有一根竹篙血染一江的临江仙人染江客……” “这大好江湖,你真的不想和我去看看吗?” 听着身边晏龙雨的唠叨,独孤浩荡嘴角微微勾起,淡淡道:“和你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晏龙雨看着独孤浩荡脸上的奇怪表情惊了。 什么和你?什么考虑?你笑什么? 听到独孤浩荡这奇怪的回答晏龙雨背后一阵发凉,他严重怀疑眼前这闷葫芦有断袖之癖,只是没有证据。 “独孤,你喜欢男的女的?” “反正不喜欢你!” “千万别喜欢我,虽然我英俊潇洒。” “呵呵。” 与君共勉,三生有幸。 江湖是好呀,但能有一个志同道合的人和你一起,那才是最好。 郡城三里外,有一间客栈名叫“一间客栈”,不大,来这里的多是需要出入郡城又住不起城里客栈的穷人。客栈是一对夫妻开的,上了年纪的妇人端茶送水,招待客人。男人负责做些粗糙饭食,顺便给住房的人安排房间。 晏龙雨和独孤浩荡来到这间客栈时已经过了饭点,除了一个酒糟鼻的老人独自一人占了一桌喝酒外便没有人了。 两个少年选了一张靠窗的干净桌子坐下,晏龙喊道:“王姐姐,给我来两碗葱花面。” 被叫做姐姐的中年妇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小嘴这么甜,不用看都知道是谁来了。当家的,给孩子做两碗葱花面多放点葱花。” 晏龙雨来过这里好多次了,对夫妻俩很熟悉。 一个干练的精瘦中年妇人从酒柜后面走出来,快步来到两人面前,笑道:“晏小哥带着朋友来城里转了。你这朋友和你一样俊俏呀,是否婚配呀,要不要我介绍几个水灵姑娘?真是白净的紧呀!都能掐出水来。” 一直被妇人盯着看的独孤浩荡有些局促,他很少下山,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更没见过这么“如狼似虎”的妇人。只能躲着妇人的视线看向窗外。 晏龙雨看着把不舒服写在脸上的独孤浩荡,幸灾乐祸道:“王姐姐不用管他,他不喜欢姑娘。且与弟弟说说这几日外面可有什么有意思的事。” 妇人目不转睛道:“不喜欢姑娘,难不成好我这一口,哈哈哈。” “要说这有意思的事嘛,倒是真有,听京城来的几个客人说呀,京城有一个姓范的大官带着女儿离开京城四五年,前些日子赶着咱独孤太后六十大寿时回来了,给独孤太后和天子呀送了两件宝贝。” 晏龙雨饶有兴致道:“什么宝贝?” 一直听着这边动静的喝酒老人开了腔:“坊间如今都传开了,那范良春范大人献的是两幅图册。一幅叫锦绣山河图,一幅叫国色天香图。” 妇人看向老人,笑着对晏龙雨点了点头,走去去后厨了。 晏龙雨转向老人笑道:“怎么个锦绣山河,国色天香?” 老人来了兴致,红着脸唾沫横飞:“这锦绣山河图呀是范大人自己画的,整整一百零八张,绘尽了我们武兆的一百零八名山大川呀。至于这国色天香图嘛,是范大人的女儿画的,画的是我武兆的二十四位国色美人呀!” 中年妇人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葱花面走了出来,笑道:“是呀,这国色天香图呀,分上下两卷,上卷九人,下卷十五人,个个都是大美女呀。独孤太后看到后更是让天子赐了这画上的二十四个大美人一人一张守节腰牌,特赐她们呀可以自己选择良人出嫁。风光的很呀!” 妇人把面放在了两人面前,独孤浩荡拦下了要动筷的晏龙雨,从袖中掏出一根银针,试过毒后才示意晏龙雨继续。 王姓妇人看到独孤浩荡的举动,眼中似有不满,但很快便一笑了之了。 晏龙雨感觉到了场面有些尴尬,打岔道:“也不知道那二十四位美人,会便宜了什么人。” 老人打趣道:“要我说呀,这天下美人何止二十四人呀!小伙子你的机会还多着呢!” 客栈几人除了格格不入的独孤浩荡,谈天说地,有说有笑。 两人才下筷没几口,一阵尘土便从窗外飞了进来,落在了面汤里。 一队快马,疾驰而去。 晏龙雨撂下筷子,对站在门口的看店妇人道:“那一队是什么人,赶在郡城外快马疾驰,就不怕被抓起来?” 老板娘见怪不怪道:“那个呀,孙郡守家的二公子,急着回去成亲呢,谁敢拦他呀!” 喝酒老人起身道:“要说娶的那家娘子,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俏。嘿嘿,可惜咯!可惜咯!” 老人结完账后便离开了。 妇人边收拾老人的桌子,边说道:“郡守家三位公子,就数这二儿子长得最丑了,没你们两位小哥脚趾头好看,关键是脾气还暴,我就亲眼看到他把一个无意拦路的老太太打得半死,那血流的,咝,想一想就害怕。” 独孤浩荡道:“当街行凶,没王法了!” 妇人冷哼一声:“王法呀,可不是给咱们老百姓撑腰的。” 晏龙雨坐在桌前静静地听着不再说活,心里有些闷,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自言自语道:“不会的,应该不是她。” 两人结完账走出了客栈,等赶到郡城门口时,已经将近黄昏了,行人很少。 晏龙雨远远看到城门口有一人一狗,等着他们。 “是燕归。” “嗯。” 当年那个总被人欺负的孩子已经长大了,燕归身穿布衣,麦黄色的皮肤,比晏龙雨和独孤浩荡两人低半个头,相貌平平,不笑时还好,一笑就会露出纵横交错的牙齿。 燕归在这郡城里有父母留给他的一间破烂院子。 燕归带着黄狗跑着朝面向自己的两个少年招手。道:“小主,独孤殿下,我在这里。” 晏龙雨其实不让燕归叫自己小主,但燕归改不了,好像天生便低人一等。 晏龙雨道:“燕归,我看看长高了没有。” 燕归腼腆得一笑,不知所措,竟弯腰抱起了老黄狗。在燕归眼里,晏龙雨和自己好好说话便是抬举自己。 晏龙雨早就习惯了燕归的敏感性格,开玩笑道:“以后别笑了,看到你的牙,我就害怕。” 短剑不离身的晏归挠挠头忍不住呲牙一笑,又害羞似的合上了嘴。 黄昏下,三个少年笑的很开心,没有什么身份高低,只有三个不谙世事的美好少年。 “走吧,去你家看看。” 燕归一脸羞涩。 明白燕归心思的晏龙雨道“没事啦,咱们兄弟三什么没见过,放心啦,不会嫌弃你家的。” 独孤浩荡破天荒嗯了一声。 燕归腼腆地笑了笑。什么都没听进去,只记住了晏龙雨口中的那一声兄弟。 我这样又穷有丑,没爹没娘没背景的人,真的可以和你们做兄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