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嫡女》 第1章 是你杀了我孩儿 淳于信纵马疾驰,手中长剑挥舞,格开射来的乱箭。身后侍卫一个一个的倒下,尸横遍野,而前有埋伏,后有追兵,他手中的袖箭却只剩下两支。 “皇上,你自己走吧!”身后的阮云欢眼看追兵越来越近,不由焦急大喊。或者,那个人还不至于这么绝情。 “不!”淳于信低喝,声音里有不容抗拒的威严,同时将牙一咬,手中最后两支袖箭激射而出,趁着小小的混乱,一把抱起阮云欢跃下骏马,冲上山坡。 “淳于信,你们走不了,受死吧!”奔出不远,就听到一声大喝,树林里窜出十几个人来,刚才在百官面前还一脸震惊和悲伤的淳于昌,此刻俊美的脸上只剩下狰狞的得意。 淳于信一下子站住,侍卫冲上来把他们护在中间。 “王爷!”阮云欢大喊,拔步就想冲过去,却被淳于信一把拽住。 “放开我!放开我!”阮云欢一边挣扎,一边摇着头大喊,“王爷,那不是真的!你信我,这不是真的!臣妾怎么会背叛你?” “贱妇!”淳于昌冷喝,“你身为王妃,却与皇上私通。为了替他掩盖夺位的证据,就勾结你的表哥,诛杀大臣。这几年,本王都被你蒙在鼓里,今天你们奸谋败露,本王又岂会饶你?”手一挥,十几支箭射了出来,又是十几名侍卫倒地。 “不!不!我没有!”阮云欢拼命摇头,哭着说,“王爷,你怎么可以这样陷害臣妾,昨天晚上,臣妾明明还在家里,陈将军的死,也与我表哥无关,你……你怎么可以冤枉我?”今天早晨,她一觉睡醒就出现在祭天大典上,他还口口声声说她已经失踪三天。 “冤枉你?”淳于昌冷笑,向她一指,大声道,“你的身上,就是罪证!”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阮云欢的身上望去。衣衫的裂口露出肌肤上的青青紫紫,一看就是被狠狠疼过的痕迹。 “我……”阮云欢张口结舌,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变的陌生的男人。这分明是昨晚他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怎么可以这样污蔑她?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淳于信冷冷的开口,除下龙袍,裹在阮云欢身上,冷冽的眸光淡淡的注视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淳于昌,你处心积虑,不就是想要朕的皇位?又何必拉上一个女人?” “本王一代贤王,又岂能背上弑君篡位的骂名?”淳于昌发出一阵阵冷笑。 阮云欢心底一寒,难以置信的问,“王爷,你故意污蔑臣妾,就是为了让皇上身败名裂?” “不错!”现在,在场的已经只剩下他的心腹,淳于昌再也没有一点遮掩,咬牙道,“凭什么他拥有江山美人,本王就得做什么狗屁贤王?本王就是要让他身败名裂,本王才会是一代明君!哈哈哈哈……” 阮云欢终于明白了,咬牙吼道,“淳于昌,你狼子野心,步步设计,不惜毁我清白,就不怕敏儿、威儿长大,向你讨回公道?” “敏儿?威儿?”一声女子的冷笑,又一队人马冲出树林,前边两个人将手中的东西向前一丢,两具小小的尸体“嘭”的一声摔在泥里。 女子头一仰,冷笑道,“姐姐,我来送你母子团聚!” “啊……”阮云欢尖叫,撞开淳于信冲了出去,一下子扑在尸体上,放声大喊,“敏儿!威儿!”可两个孩子的尸体早已经冰冷。望着儿子、女儿惨白的小脸儿,阮云欢瞬间崩溃,她猛然抬头,一双眼睛已经变的血红,尖声大喊,“阮云乐,是你杀了我的孩儿!” “姐姐,这可怪不得我!”阮云乐冷笑,“王爷许我皇后之位,可不是区区一个贵妃,我这也是奉王爷之命!” “皇后之位?”阮云欢一愣,瞬间放声大笑,笑的声嘶力歇,“阮云乐,你这个蠢货,放着好好的贵妃不当,却勾结淳于昌陷害皇上,你却不想想,又有哪一朝帝王,会立一个不洁的女子为后,你当真是利令智昏,瞎了狗眼!” “淳于昌,你丧心病狂,为了皇位,竟然杀妻灭子!”淳于信也是脸色大变,暴声怒喝。 “杀妻灭子?”淳于昌的冷笑变成猖狂的大笑,“皇兄这样心疼,恐怕他们是皇兄的孽种罢!” “你……”阮云欢目眦欲裂,抖手指着淳于昌大喊,“淳于昌,我与你十几年的夫妻,给你出谋划策,为你生儿育女,从不曾行差踏错,你……你……”话没说完,“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 第2章 那位公子像蛤蟆 “出谋划策?”淳于昌脸色瞬间铁青,冷笑道,“你给本王出谋划策,当真是为了本王?嫁给本王十几年,又助过本王何事?也就今日,只有你才能让他投鼠忌器,方不枉本王忍你十年!” “淳于昌,你……你这个畜牲!”阮云欢怒吼,忍不住大骂,“你们丧尽天良,当心天诛地灭!” “贱妇!”淳于昌冷哼,手一抬,一支短箭嗖的一声向她射了过去。 “淳于昌!”淳于信怒喝,疾冲而上,一把抱住阮云欢一转,短箭“噗”的一声,射进他的后背。淳于信身子一僵,却仍然将阮云欢紧紧护在怀里。 望着他前胸透过来的箭尖和鲜血,阮云欢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不信的抬头望着他,喃喃的问,“为什么?他污陷你,你为什么不反击?他利用我陷害你,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他贵为一国之君,今天在祭天大典上,只要不管她,绝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他污陷了你,却成全了我!若非如此,我岂有机会与你同生共死?”望着她愕然的神情,淳于信平日威严的目光,现在全是疼惜,“傻丫头,你不懂吗?朕爱的始终是你!朕愿用江山性命,换你一笑!你……愿不愿为朕一笑?” “皇上……”心里强烈的震荡,眼泪瞬间滑下,阮云欢唇角慢慢勾起。 淳于昌看着相拥的两人,冷哼一声,把手一挥。一瞬间,箭羽满天,向二人射去。鲜血洒下,他眼底的深情,她唇角的微笑,不曾有一丝变化…… 丰城,如家客栈。 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阮云欢戴好帷帽,不等丫头来扶,就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哈哈……嘿嘿……你们看,那位小姐像只猴子!”客栈门口,一位穿蓝色锦袍,长相俊美的小公子指着阮云欢,笑的前仰后合。 阮云欢挑了挑眉,向身边的白芍、红莲道,“你们瞧,那位公子像一只蛤蟆!” 白芍向小公子望过去,恰好见他仰着头张嘴大笑的样子,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红莲却抿了抿嘴儿,忍了回去。 小公子的笑声一下子卡住,冷笑道,“说本……本公子是蛤蟆,难不成你是天鹅?本公子倒要瞧瞧,你长什么模样,配不配称为天鹅!”说着大步冲过来,伸手就抓她的帷帽。 阮云欢头向后仰,一只手骤出,一把抓住小公子手腕,狠狠一拧。 “喀嗽”一声,手腕脱臼,小公子疼的一声大叫,“啊!好疼!快放手!放手!混蛋,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刚才还跟着他大笑的两名随从大惊,一声怒喝冲了上来。 “赵承!”阮云欢低喝,拖着小公子向后一退,手腕又用劲一拧。身后的赵承抢上两步,手里的马鞭一挥,挡住两名随从。 “啊……”小公子又是一声惨叫,疼的眼泪流了出来,一张俊脸扭曲变形,尖着嗓子大喊,“四哥……四哥……快救我……救我……” “四哥?叫娘都不行!”阮云欢笑起,手上又添了几分力道,咬牙说,“给本小姐磕头赔罪,本小姐便饶了你!” “啊!你……你大胆……”小公子再也忍不住,尖叫一声哭了出来,“放手……快放手……” “放手!”一声低喝,客栈里闪出一条白色人影,一掌逼退赵承,另一掌向阮云欢击去。 阮云欢见他掌势凌厉,手一松,连退两步,身子一侧才避过一掌。转头一瞧,不由心里咯噔一声,忙又后退几步,咬唇望着冲出来的男子。 白衣飘飘,身形挺拔修长,一张俊脸如玉雕成,棱角分明又不失柔和,灼亮双眸深不见底……这张容颜,竟然如此熟悉。 四皇子淳于信!他怎么会在这里? “四哥,我……我的手断了……”小公子一见淳于信,更是委屈的哇哇大叫。 淳于信一瞧,他的手腕又青又紫,肿的像刚出笼的馒头一样,不由也是吸了口凉气,凌利目光直直向阮云欢逼来,冷声道,“这位小姐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阮云欢扬眉,说道,“若不是他挑衅,谁耐烦理他!”她故意压低了声音说话,招来白芍和红莲的侧目。 淳于信冷哼一声,俯身抓着小公子的手腕揉了揉,一拉一送,“喀嗽”一声装了上去。 “啊!”小公子疼呼了一声,却觉得手腕没那么疼了,向阮云欢一指,大声道,“你!给六爷磕头赔罪,若不然灭你九族!” 第3章 要小姐亲自去求 “老六!”淳于信低喝,慢慢向前跨了一步,说道,“这位小姐,你出手伤人,总是不对,若肯认错,此事就此罢休!” 老六?这个哭的一脸鼻涕的小鬼,竟然是六皇子淳于坚! 其实淳于坚与她同年,只是她两世为人,前一世年近三十而亡,此刻十三岁的淳于坚瞧在她眼里,就成了一只小鬼。 听淳于信口气冷硬,阮云欢不觉挑眉,目光一扫。见两人锦袍虽然华贵,却也是寻常百姓的打扮,不由唇角微勾,淡淡道,“理亏的是你们,并不是我,若你们一定要无理取闹,我们便去见官,请县太爷评评这个理!” “见官就见官,你可别后悔!”淳于坚摩拳擦掌,就要拉人见官。 “好!”阮云欢笑应,说道,“赵承,去县衙!”转身就要上车。 淳于信一窒,伸手一拦,皱眉道,“些许小事,何必惊动官府?” “不去官府,又怎么评理?”阮云欢诧异反问,心里却在偷笑。两位皇子出京,却打扮成百姓的模样,一定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身份,谅他们也不敢去见官! 淳于信向她狠狠瞪了一眼,道,“老六,好男不和女斗,和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算了吧!” “算了?”淳于坚眼睛瞪的溜圆,大声道,“四哥,她敢折我手臂!” “不行!”阮云欢得理不饶人,“是这位公子挑衅在先,今日他若不赔礼,便上官府评理去!” “评理就评理,六爷怕你?你知不知道六爷是谁?我可是……” “老六!”淳于信低喝,向阮云欢身后扫了一眼,不禁皱眉。刚才他冲出店门,和赵承对了一掌,虽然出其不意把对方逼退,可也察觉那人武功深不可测。而现在,阮云欢身后又慢慢站出十几个人来,竟然似乎个个身有武功。 这些是什么人?这个小姑娘是谁? 淳于信心里微惊,只得压了心里怒气,缓声道,“这位小姐,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已将我六弟打伤,我们不予追究,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其实阮云欢自认出淳于信那一眼,就没想和他们为难,只是见六皇子淳于坚态度嚣张,有意打压,方口口声声要去见官。现在淳于信话说的柔软,她也见好就收,笑道,“这位公子倒还讲理,那我们就此揭过,日后井水不犯河水可好?”日后回京认出来,可不许找我麻烦! 淳于信见她突然好说话,也觉得意外,点头道,“就依小姐!” 阮云欢挑了挑唇角,福身向二人一礼,当先向店门去。一边走,一边心里惋惜。为什么遇上的是淳于信而不是淳于昌呢?如果是淳于昌,她非闹的天下大乱,人尽皆知,管他有什么事,也非搅了不可! “喂!”淳于坚大喊,转头向淳于信大嚷,“四哥,你为什么怕她?” “谁说是怕她?”淳于信皱眉,低声道,“惊动官府,若是传回朝去,被父皇知道你偷溜出京,连累我也要一起受罚!” 听他抬出父皇,淳于坚缩了缩脖子,顿时没了脾气,低下头,犹自不甘心的嘀咕,“便宜了那个丫头!” “谁说会便宜她?”淳于信勾了勾唇,浅笑。 白芍跟着阮云欢进店,回头见淳于信两人没跟来,才悄声道,“今天小姐倒是好脾气!” 上一世欠他的呗!阮云欢心里道,嘴上却说,“这两位公子非富即贵,我们出门在外,不必招惹麻烦!” 她不招惹麻烦,可麻烦却偏偏来招惹她。 第二天正午,行至一处驿站,阮云欢吩咐前去打尖。哪知打前站的随从过去,又很快折了回来,说道,“小姐,前边驿站被人包了!” “包了?”阮云欢扬眉。这驿站都设在官道上,十几二十里才能有一间,被人包下,就意味着他们要啃干粮,不由皱眉道,“是什么人包下,瞧着快吃完,我们等等!” “是昨天的那两位公子,一共也就十几个人,瞧那样子,不知几时才走!” “小姐,要不然去找那两位公子商议?”红莲想着昨天那位年长的俊美公子,觉得还好说话。 阮云欢听是淳于信兄弟,不由皱眉。她虽然不想和他们一再遇上,但躲着也不是办法,就点头道,“你们去与那位大公子商议,看能不能分我们一半位置!” 随从应命而去,隔了一会儿又转回来,一脸愤怒,说道,“那位小公子极是无礼,说,要小姐亲自去求,或者可以让些位置出来!” 第4章 都是王的女人 阮云欢挑眉,问道,“那位大公子呢?” “那位大公子含笑饮茶,连头都未抬!” 这是故意刁难啊! 阮云欢冷笑。她不想惹事,可不见得怕事!想了想,点头道,“那我便去会会!”依旧戴上帷帽下车,吩咐旁人原地等候,她只带着白芍进店。 淳于信见她只带着一个随身丫头,倒也意外,心里暗赞这小姑娘胆儿肥,却只抬眼皮瞅了一眼,又接着喝茶。 官道上的驿站,通常比较简陋,却很宽大。阮云欢见淳于信兄弟占了一张桌子,另有八个随从竟然一人占了一张,就是这样还空着四张。 阮云欢挑了挑唇角,心里觉得好笑。敢情这两位皇子早早跑来占了驿站,就是等她上门啊!径直在淳于信身边坐下,见有空着的茶盏,顾自替自己倒上一杯,轻抿一口才道,“闻说二位公子要本小姐亲来才肯让出位置,本小姐既然来了,便请二位公子抬抬手罢!” 听她说的倨傲,淳于信唇角掠过一抹笑意,却并不抬头。 淳于坚瞪大了眼,说道,“你这是求人的样子?” 阮云欢斜睨他一眼,问道,“不然呢?” “你……”淳于坚气结,眨了眨眼,又笑了出来,说道,“不会求人也倒罢了,只要你脱下帷帽,给我们瞧瞧你的样子,我们便让出桌子!” “喂!”白芍听他说的轻浮,不禁怒喝,“瞅你也算大家公子,不想却是个登徒子!” “我登徒子?”堂堂六皇子被一个丫头喝斥,淳于坚顿时气冲斗牛,说道,“登徒子便登徒子,六爷今儿非瞧不可!”呼的站起,隔着桌子探手,就向阮云欢帷帽抓下。 白芍抢前一步,挥手格开,一掌向他反劈,却被阮云欢挡住。 “哎!怎么说动手就动手?”阮云欢摇头,“公子身份尊贵,怎么行事像江湖莽夫?” 淳于信见白芍虽然只是一格,却出手利索,不由挑了挑眉,又听到“身份尊贵”四字,不由眉心一跳,眸光不禁向阮云欢一扫。她是看破了两人的身份,还只是随口一说? 示意淳于坚收手,淳于信似笑非笑瞧着阮云欢道,“那依小姐,又当如何?” 阮云欢向两人各望一眼,认真问道,“是不是我摘下帷帽,你们便将位置让出,绝不再为难?” “不错!”淳于坚抢着回答,死死盯着阮云欢挡的严严实实的脸。 阮云欢又瞧向淳于信,问道,“这位公子呢?” 淳于信想了想,点头道,“自然!” 在淳于兄弟眼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上的女人,自然也都是王的女人。堂堂皇子要瞧瞧自己家里女人的长相,当然不算过分。 昨天就是因为淳于坚要看阮云欢长相引起争执,淳于坚被阮云欢扭伤手腕。淳于信虽然不打算将事情闹大,却也要在此处替弟弟讨回场子。 “二位公子可否重复一次?”阮云欢瞧着二人,毫不放松。 “只要你除下帷帽,我们便让出位置!”淳于坚不耐烦的大嚷,“快些罢,难不成爷还会赖账?快快摘下!” “这位公子呢?”阮云欢不依不饶,目光灼灼,盯着淳于信。 “只要你除下帷帽,我们便让出位置!”淳于信漫不经心的点头。 “当真?”阮云欢挑眉。 “当真!” “果然?” “果然!” “好!”阮云欢点头,慢慢道,“二位公子可别后悔!”说着话,伸手就解帷帽的带子。 淳于坚大为兴奋,瞪大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连忙说道,“不后悔!”其实她长的如何,他本来并没有多少好奇,只是她如此神秘,反而引起他极大兴趣。 “小姐!”白芍大急,上前一步就要阻挡。 其实大邺朝民风还算开化,给人瞧一下脸,也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在白芍眼里,自己家小姐的容貌,乐意给人瞧是一回事,对方非要瞧是另一回事。 “无防!”阮云欢含笑摆手,将颈下的系带轻轻拉开,慢慢除下帷帽。 瞧着她的动作,本来并不在意的淳于信也渐渐有了好奇之心,手里端着茶盏,目光灼灼,盯着她的动作。 帷帽除下,阮云欢笑道,“好了,两位公子目的达到,这便请让出位置罢!”顺手将帷帽塞到白芍手里,说道,“白芍,你去唤赵承和何妈妈他们进店!” 白芍本来忿忿不平,向她一瞧,不由“嗤”的笑了出来,应了一声,就向外走。 第5章 哪条律法规定 淳于信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整个人僵住。 “你……你耍赖!”淳于坚一愣之后大嚷,指着她道,“你……你把面纱除下来!”居然有人在帷帽下还戴着面纱。 阮云欢挑了挑眉,说道,“刚才二位公子说的,可是只要我除下帷帽就让出位置,难不成两位公子要食言而肥,做那背信弃义的小人?” “你……你……”淳于坚气结,怒道,“哪有人帷帽下还戴着面纱?明明是你耍赖!” “我又不是和两位公子约定之后才戴上面纱,何况,大邺朝哪一条律法说,帷帽下不能戴面纱?”淳于坚越急,阮云欢的语气越是轻软。 淳于信微微眯眼,但见除去帷帽的她露出一头乌亮的青丝,一双含笑的眸子波光潋滟,竟然绽出夺目光华,心头莫名便有些悸动,僵在唇角的笑意慢慢漾开,淡淡道,“老六,这位小姐说的没错,我们要言而有信,命人让位置罢!” “四哥!”淳于坚不满大嚷,被淳于信目光一扫,胸口一窒,只好愤愤的闭嘴,不甘不愿的命人让出位置。 “哈哈哈哈……”被白芍手讲比划的一说,众人都大笑出声,何妈妈更是笑出了眼泪,一手向阮云欢指了指,笑道,“你呀,当真是鬼灵精!” 笑完了,赵承微微有些担忧,说道,“小姐,那二人气宇不凡,怕不是寻常官室子弟,瞧这方向,也是往京城去,还是小心些好!” “无防!”阮云欢淡笑。六皇子淳于坚年少,或者还有些骄纵之气,而……他,又岂会如此小气? 但是,事实很快证明,四皇子淳于信不但小气,而且是相当的小气! “小姐,前边路上又有两个大坑!”赵承策马回来,无奈的禀告。 “又有?”白芍皱眉,回头道,“小姐,我怎么觉得是冲我们来的?” “就是冲我们来的!”阮云欢苦笑,向赵承道,“你命人去填了就是!” 赵承领命而去,红莲闷闷道,“小姐,从中午到现在,这已经是第五回了,究竟是什么人这么无聊?” “无聊?”白芍挑眉,说道,“这些坑瞧着平常,其实挖的极为古怪,你看!”指了指车外,有一驾乡民的驴车正从大坑旁边驰过。 白芍接着道,“别说骑马的,就是那些寻常的车子都能通过,偏偏我们的车子不能,说明对方算好了距离。” 阮云欢一行三辆,都是较为宽敞的双驾马车,不论从哪一边走,都会有一个车轮陷进去。 红莲张口结舌,结结巴巴道,“那……那是何人?难道是那两位公子?他们不会这么小气吧?”除了那两位公子,她们这一路上并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不会?”阮云欢啼笑皆非。上一世的记忆里,淳于信稳重清雅,决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可是眼前的事,让她不得不对自己的记忆深深怀疑。 “小姐,这种走法,我们几时能到京城啊?”红莲伸头,望着长长的官道和两边荒凉的大山发愁。 “别说回京城了,今天晚上,怕是赶不到山城!”白芍皱眉接口。 阮云欢想了想,笑起,唤过赵承,说道,“既然今晚赶不到山城,便早些寻地方扎营吧!” 天黑的时候,营地已经收拾好,中间燃起了篝火,两名妈妈带着两个丫头忙着造饭。 “小姐,你听,马蹄声!”白莲收拾东西的手一停,向阮云欢说。他们的营地离开大路足足有三里,那马蹄声却是向这里来的。 阮云欢侧耳听了听,笑道,“白芍,出去和何妈妈说,多备些食物粥水待客!” 白芍瞪眼,“小姐,你还要招待他们!” “来者是客嘛!”阮云欢笑的像一只偷到腥的小狐狸,整了整衣服,将帷帽戴好,慢慢踱出帐篷。 “四哥,她们真在这里!”淳于坚望着眼前小小的营地,露出一脸的不可思议。他们挖好坑,守在前边等着看笑话,结果,人家不走了! “嗯!”淳于信点头,望向营地的目光却骤然一凝。小小的五座帐篷,不规则的排列,乍看上去有点凌乱,可是细看却相互呼应,暗含兵法。 怎么会?淳于信皱眉,难道,是这群人里藏有奇人?还是……只是巧合? 淳于坚却什么也没瞧出来,只是问,“四哥,那现在要怎么办?” “借宿!”淳于信深吸一口气,勾唇浅笑,当先策马向营地驰去,扬声道,“赶路的人错过宿头,盼行个方便!”一副江湖人的口吻。 第6章 谁带着房子走路 坐在火边的阮云欢笑起,淡淡说道,“出门在外,又有谁带着房子?有请公子!” 还有谁带着房子? 淳于信几乎翻白眼,早知道她们带着房子走路,他又何必费那么大劲挖那么多坑,还花许多钱包下山城所有的客栈。 瞧着他们走进营地,阮云欢盈盈站起,施了一礼,说道,“原来是二位公子!” 淳于信说道,“原来是小姐,真是太巧了!”一副非常意外的表情。 阮云欢笑答,“是啊,太巧了!” 双方笑语盈盈,就像从来没发生过任何不愉快一样。 阮云欢引着二人坐下,问道,“二位公子还不曾用膳吧?若不嫌弃一起吧!”招了招手,就有丫头送了饭菜上来。 淳于信一瞧,三只青瓷细碗,盛着黄澄澄的米粥,散出浓浓的米香。盘子里烤的喷香的兔肉,也足足三人的份量。看样子,像是知道他们要来,早做了准备? 阮云欢似乎瞧破了他的心思,端起粥抿了一口,淡道,“公子若是信不过,不用也罢!” “小姐多心了!”淳于信忙应,也端起一碗粥来。 “爷!”身后一名随从忙上前一步,低声道,“还是小心一些!” 淳于信微一迟疑,却听阮云欢“嗤”的一笑,说道,“是啊,公子,还是小心些,当心粥里有毒!”轻淡的口气,满是不屑。 淳于信被她奚落,瞪了随从一眼,命他退下,才笑道,“是下人多心,让小姐见笑!”横了心,本着输命不输阵的原则,端起碗来大大喝了几口。 淳于坚瞧的眼睛发直。一直是他和这小姑娘杠上啊,四哥这是怎么了? 阮云欢见他小半碗粥下肚,便笑道,“只喝粥顶不了饥,公子尝尝这现烤的新鲜兔肉!” 淳于信见粥里没什么古怪,也放下心来,笑道,“多谢小姐!”提筷子夹了一大块兔肉进嘴,刚刚一嚼,整个人一下子僵住。 阮云欢对他古怪的表情视而不见,也夹了块兔子肉送到嘴里,一边慢慢的嚼,一边悠悠说道,“听说这兔子肉的烤法,来自边关苦寒之地,是军中铁骨男儿的最爱!公子觉得如何?” 淳于信额角的汗蹭蹭的冒了出来,强笑道,“味道果真鲜美!”勉强嚼了几下,囫囵个儿吞进肚子里。 阮云欢听他一说,似乎特别高兴,大拇指一挑,说道,“瞧二位公子打扮,像是富家子弟,瞧不出也是铁骨男儿!”转头向赵承道,“再切一些兔肉,请公子的各位随护也尝尝!” 这半日来,那几名随从又是挖坑,又是跟着在山道上奔波,早就饿的狠了,听说自己也有烤兔肉吃,都是大喜,连忙道谢。哪知道肉一进嘴,都齐齐变了脸色,想要吐出来,却听赵承道,“听闻从边关回来的大哥说,在军中凡是吃不下这兔肉的,都会被人取笑孬种!” 众随从一听,互视了几眼,都直着脖子把肉吞了下去,纷纷笑道,“这等鲜美的烤兔肉,怎么会吃不下去?” “是啊,小弟吃着甚是美味!” “……” 你一句我一句,没人敢说不吃,还得装出喜欢的样子,把盘子里的兔肉抢吃一空。 阮云欢含笑瞧着,又向淳于信道,“公子既然喜欢,便多吃一些!”使个眼色,旁边的白芍忙将一大盘子兔肉送到淳于信面前。 淳于信脸色潮红,额角的青筋崩崩的跳个不停,要说不吃,却见阮云欢一块接着一块,吃的有滋有味,而旁边阮云欢的四个丫头、四个妈妈都眼巴巴的瞅着他。 淳于信不禁咬牙,七尺男儿,岂能在妇人面前丢脸?马上笑道,“多谢小姐!”抄筷子夹起肉来,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吃的舌头都僵了,还得一边吃,一边夸赞,“嗯,好吃!果然美味!” 堂堂皇子,什么好吃的没见过,值得这样满口夸赞? 淳于坚瞧的口水几乎流了出来,也忙伸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唔……呸呸……”忙一口吐在地上,端起粥碗大喝了两口,哇哇叫道,“怎么这么辣?这怎么吃得下去?” “吃不下去吗?”阮云欢不解的眨眨眼,伸筷子在他盘子里夹了一块放进嘴里,“不辣啊,小公子你再试试!”自己又尝了尝,摇头道,“嗯,确实不够辣!白芍,再拌些辣椒粉进来!” 白芍应了一声,捧了干辣椒粉罐子来,将一大勺辣椒粉洒在她盘子里。 阮云欢尝了一块,点头道,“对嘛,这才够味道!”指了指淳于信,说道,“给这位公子也加上一些!” 第7章 吃不下的是孬种 “嗳!”白芍甜甜的应了一声,几乎把半罐子辣椒都倒进淳于信的盘子。 阮云欢热情的招呼,“公子,快吃啊,凉了就失了味道!” 看着一大盘子裹着辣椒粉红通通的兔肉,淳于信只觉得脑仁儿疼,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撑出一脸的笑,一块一块的吃下去,瞧的淳于坚目瞪口呆。 用过膳,淳于信等阮云欢一进帐篷,便一迭连声命随从找水。听着奔远的脚步声,白芍再也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抱着肚子喊,“嗳哟,小姐,你怎么想出来的?笑死我了!” 阮云欢含笑道,“听口音,他们是京城人氏,自然吃不惯辣!” 红莲疑惑道,“吃不下便吃不下,那位公子又何苦硬撑?” 白芍笑道,“你没听到,咱们小姐左一个铁骨男儿,右一个铁骨男儿,赵承更是说什么吃不下的是孬种!” 阮云欢也抿嘴儿笑道,“他们要强撑好汉,可不干我事!” 阮云欢等人都在南方的顺城长大,顺城人酷爱吃辣,随身都带着各类辣椒。而京城是在北方,淳于信等人不惯吃辣,只是他受了阮云欢的激将法,不肯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认输,只能吃了这哑巴亏。 另一座帐篷里,淳于坚却一脸祟拜的望着淳于信,“四哥,想不到你这么能吃辣,以前我竟然不知道!” 淳于信连着灌了几大杯水,这才感觉舌头回了自己嘴里,听淳于坚一说,顿时黑了脸,心里暗暗磨牙,“好你个小丫头,竟然敢这么算计爷,今晚要你好看!” “小姐,外边有动静!”睡到半夜,白芍悄悄推了推阮云欢。 阮云欢眼睛不睁,勾唇笑了笑,说道,“不用管,睡你的!” 两人一说话,红莲也醒了,说道,“小姐,你那么捉弄于公子,怕是他不肯善罢甘休!”刚才淳于信报名时,自称姓于。 阮云欢道,“随他去!” 白芍笑道,“他们在道儿上挖那么多坑害我们,小姐这样做已经算手下留情了!” 红莲想到阮云欢平时的手段,不禁缩了缩脖子。 正这时,突然听到帐篷外赵承的声音大喝,“有贼!” 紧接着,外边响成一片,淳于信的声音连声道,“不是贼,是我!是我!” “哦,是公子啊!”赵承的声音有些纳闷,“公子不好好在帐篷中歇息,大半夜的跑这里做什么?” 淳于信苦笑,“我不过是起夜,睡迷了走岔了道儿!” 阮云欢躺着不动,扬声问道,“赵承,何事?” 赵承大声道,“小姐,是于公子起夜,却跑到何妈妈帐篷里去了!” 阮云欢闷笑出声,说道,“天黑容易迷路,你送于公子回去!” 赵承答应一声,说道,“于公子,请吧!”脚步声向远处去了。 白芍忍笑道,“小姐,我们不出去瞧热闹吗?” 阮云欢微笑,“不必!”看在前世的情份,捉弄他归捉弄他,还是给他留些面子。 红莲却道,“小姐,他一次不成,怕会来第二次,难不成赵承一夜防着他?” “后半夜,怕他顾不上了!”阮云欢悠悠接口,打了个哈欠,懒懒的道,“睡罢,明儿一早还要赶路!”翻了个身,沉沉的睡了过去。 那边淳于信回到帐篷,心里也是纳闷。本来他想半夜里放跑对方的马,让她明天不能赶路,来求自己,哪知派出去的两名随从不知道去了哪里?亲自起身去瞧,却不料这营地区区五个帐篷,竟然会迷路。 正在另想主意,肚子里却叽哩咕噜一阵乱响,顿时内急,忙起身冲了出去。刚刚拉完回来,躺下没有半刻,又冲了出去…… 他出出进进几回,终于将熟睡的淳于坚吵醒,见他揉着肚子进来,不由纳闷道,“四哥,你去了何处?” 淳于信一张俊脸都跑绿了,咬牙道,“没什么!”话刚说完,肚子又响,只得又跑了出去。 天亮的时候,阮云欢打着哈欠从帐篷里出来,一眼看到淳于信脸色苍白,被人扶出帐篷,忙吃惊的问,“于公子,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不习惯帐篷,没有睡好?” 淳于信恨的咬牙,却又说不出什么,只得摇头道,“没什么!” 淳于坚却瞪眼瞧着阮云欢,大声道,“我四哥昨天跑一夜的肚子,是不是你在粥里下了泄药?” 阮云欢双手一摊,说道,“粥在一口锅里,这里人人都喝了的,若是下了药,小公子为何不拉?” 第8章 你别给脸不要脸 淳于坚听她一个女孩儿家,张嘴就说什么拉不拉的,丝毫不以为意,一时语结,愣了半天才道,“一定是你搞的鬼!” 阮云欢冷道,“昨晚二位公子错过宿头,本小姐好心招待,又让出一顶帐篷,如今反而无端被疑,当真是好心不得好报!”转头向赵承道,“收拾东西,我们走罢!”再不向他们多瞧一眼,拂袖就走。 “喂!”淳于坚大喊,抢上两步将她拦住,说道,“我四哥身子不好,你借辆马车给我们!” 阮云欢好笑的瞧着他,轻软软的声音道,“若是我不借呢?”这位六皇子,可当真是跋扈的很啊。 淳于坚瞪眼道,“你们有三辆马车,为何不借?” “公子也说是‘我们’的马车,我说不借便不借!”阮云欢冷哼。 淳于坚气的眉毛倒立,怒道,“六爷说借,是给你脸,你别给脸不要脸!” 阮云欢不语,默默向他凝视,帷帽遮挡下,瞧不见表情,而这一瞬间,周围所有的人,仿佛都突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寒意。 淳于信暗吸了一口凉气,喝道,“老六!不得无礼!”向阮云欢瞧了一眼,说道,“舍弟出言无状,小姐不要见怪!”转身见随从备好了马,咬了咬牙,说道,“我们走!”一拽马缰,挣扎着上马,却身子一晃摔了下来。 “爷!”身边随从忙一把扶住。 “四哥!”淳于坚也抢上扶住,回头向阮云欢怒视。 阮云欢见他落马,心中微觉不忍,却站在原地不动,慢悠悠的道,“求人借车,总要有个求人的样子,你们自个儿当惯了爷,却不是谁都得将你们供着!” 淳于信拉了一夜,全身发软,就那一下,额头就直冒虚汗,知道自己再没力气强撑。但是这荒山野岭,如果不向她借马车,又怎么赶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于咬了咬牙,低声道,“还请小姐援手!” 淳于坚一愣,唤道,“四哥!” 上一世的淳于信虽然清雅稳重,却也心高气傲,阮云欢没料到他竟会向自己低头,不禁也是一愣。 淳于信身后闪出一名随从,单膝向阮云欢跪倒,说道,“我家主子身体抱恙,恳请小姐援手!” 阮云欢向他瞧了瞧,依稀是上一世侍卫统领路宁的模样,便点头笑道,“好吧!”转头向白芍道,“你去和何妈妈说,咱们挤一挤,给于公子让出一辆车来!” 淳于坚张口结舌。自己说了半天她都不肯借车,这会儿四哥一句话,一个奴才一跪竟然就借了,不由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方才为什么不借?” 阮云欢向他瞧了一眼,却没说话。淳于信一只手按住他肩头,苦笑道,“六弟,我们有求于人,便要有求人的样子!” 淳于坚瞪大的了眼睛,说道,“我们求她?”在他心里,他们是堂堂大邺朝的皇子,要什么东西拿来便是,怎么会去求人? 淳于信却知道,自己兄弟微服出行,随从只有八人,而阮云欢除去丫头、妈妈,还有随从十二人,单单一个赵承,武功就不在自己之下,要是翻脸动手,自己一方未必讨得了好去。 马车备好,淳于信上车前,突然又回过头来,向阮云欢问道,“昨天的事,小姐能不能解惑?”身为皇子,从小就受到严酷的训练,寻常的毒药,他一定尝得出来,只是昨天拉了大半夜,却想不通什么时候受了暗算。 阮云欢笑起,说道,“日后公子常常吃些辣椒,肠胃习惯了,便不会有昨晚的事。”不习惯吃辣椒的人,突然生生的吃了那么大一盘极辣的东西进去,又喝了许多凉水,不跑肚子才怪! 淳于信一怔,瞬间哈哈大笑,拱手笑道,“小姐冰雪聪明,佩服!”他性情磊落,虽然输的彻底,但也愿赌服输。 阮云欢含笑道,“还请公子先行!” 淳于坚一撇嘴,说道,“还算你知道些礼仪进退!”扶着淳于信上车。 马车走出三里,拐上官道,望着眼前的两个大坑,淳于坚傻了眼。现在他才知道,不是阮云欢对他们礼敬才让他们先行,而是……让他们填坑! 昨天挖坑的时候,生怕坑不够深,陷不住阮云欢的马车,而现在,八名随从填的满头是汗,深深后悔昨天太过于卖力。而阮云欢一行却慢悠悠的跟在后边,十二随从骑在马上,笑吟吟的瞧着前边的一切,却没有一个人过来帮忙。 第9章 那我就姓云吧 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淳于信斜倚在马车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掀帘向外边道,“你去传话,请小姐下车一叙!” 阮云欢下车,见淳于信也不带随从,自己一个人走了过来,便笑道,“公子身子可好了些?” “多谢小姐关心!”淳于信随口应,瞧着她戴的紧紧的帷帽,越发好奇她究竟是什么人,含笑道,“小姐也是去京城吗?却不知是哪个府上的?” 阮云欢淡道,“寒门小户,说出来公子也未必知道。倒是公子气度不凡,一定非富即贵!” 寒门小户? 淳于信眨眼,目光向赵承等人一扫。只是一个小姐出门,就带着四个丫头,四个妈妈,十二个随从,还说是寒门小户? 但阮云欢不说,他也没有办法硬问,只得道,“我们也不过是寻常商人!”顿了顿,又问,“还不知道小姐府上贵姓?” 阮云欢笑道,“公子姓于,那我便姓云吧!” 这是什么话? 淳于信满头黑线。但他自己先说了假姓,现在也只能装傻,说道,“原来是云小姐!” 一个不想暴露皇子的身份,一个不愿意太早让他认识自己,每说一句话,都要绕十个八个圈子。 两个人在这里说话,只有白芍守在近处,其余的丫头、妈妈都远远的去瞧风景。而那十二个随从,却腰杆挺的笔直,站在马车旁边等候。 淳于信看着,心里起疑,问道,“云小姐,这是从何处来啊?” 阮云欢说道,“顺城!”现在告诉他,他未必想得到,等回京城见了面,他自然就会知道,也不用隐瞒。 淳于信更是想不通。顺城虽然不小,却也只是江南一座很普通的城市,怎么这十二个随从,看起来竟然有些像军人? 一路填坑,一路走,等到山城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淳于信这才发现,这一路上挖的坑未免多了一点,再见阮云欢,虽然对方没说什么,他自个儿倒有些讪讪的。阮云欢瞧在眼里,只觉得好笑。 养了一天之后,淳于信又变的生龙活虎,但却没有带着人先行,而是随在阮云欢车侧,相伴而行。 白芍悄悄说道,“小姐,这位于公子倒是大度,被你那样捉弄也不恼,那位小公子几次挑衅,他非但不帮,还替咱们压了下来,看来是认输了!” “嗯!”阮云欢望着车外的淳于信,不禁笑了笑。大度吗?也许吧!但是说他就此服输,却也未必! 从山城到帝京,快马扬鞭本来只要三天,可是阮云欢一路走走停停,游山玩水,足足走了十天还没走到。 那天,离帝京已经不足三十里,在驿站打尖的时候,阮云欢向店外瞧了一眼,突然吩咐,“赵承,我们今天扎营!” “是!”赵承也不多问,即刻命人到前边查探扎营的地方。 坐在另一张桌子上的淳于信闻言,转过头来奇道,“今日赶一赶路程,关闭城门前便可以赶入帝京,为何反而扎营?” 阮云欢浅笑道,“正因为马上就要入京,这山野外的风光日后不能轻易看到,才要多留一日,公子若是着急,不防先走一步!” 淳于信哑然,摇头笑道,“小姐说的是!” 听着两人说话,淳于坚向阮云欢瞧了几眼,突然道,“云小姐,这一路走来,你始终戴着帷帽,是你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怕人认出来,还是长了一脸大麻子,怕我们瞧见?” “老六!”淳于信皱眉低喝,目光向阮云欢一扫,笑道,“舍弟说话虽然无礼,但同行十几日,我们竟然不知小姐的模样,这又岂能算是认识?”言下之意,自然也是想瞧阮云欢的长相。 阮云欢也不恼,只是慢条斯理的一边吃饭一边道,“该当认识的时候,自然会认识,二位公子何必强求?” 淳于坚撇了撇唇,嘀咕道,“谁想瞧你那一脸大麻子!” 淳于信却闷笑出声,悠悠道,“这十几天来,小姐连吃饭也戴着帷帽,就不嫌气闷?” 阮云欢哑然。敢情这几天不管她用什么法子,这位四殿下就是死赖着不走,就是为了让她气闷?不接他的话岔儿,挑了挑唇,浅笑道,“公子所骑都是快马,想来今日要赶回帝京了?” “如小姐所言,这一回帝京,再想出来便没那么方便,还是多瞧瞧这野外风光的好!”淳于信笑的一脸无害,眨眼道,“小姐不介意再分一顶帐篷给我们吧?” 第10章 他还真是赖上了 看来他还真是赖上了! 阮云欢低笑,说道,“自然不介意!” 这十几天下来,淳于信的八名随从和赵承等人也混的熟了,到了营地,帮着扎好帐篷,又帮忙捡拾柴禾,说说笑笑,倒是极为热闹。 阮云欢却带着四个丫头,跑去不远处的河边嬉戏沐浴。听着那边传来的欢笑声,淳于信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和一头乌亮的青丝,心跳突然加快,真想马上冲过去,瞧瞧这神秘的小姑娘究竟长的什么模样。 近黄昏时分,营地早已经收拾齐整,赵承命人打来些野味儿,何妈妈带着几个妈妈收拾干净,上火炙烤。阮云欢带着丫头们笑嘻嘻的回来,见淳于信依着马车坐着和淳于坚说话,笑问,“这么好的风光,两位公子没有去瞧瞧?” 淳于信含笑道,“坐在这里,一样瞧得见!”其实这里距帝京只有二十里,淳于信已经非常熟悉。 阮云欢笑了笑,也不多问。 烤肉的香味一阵一阵的传来,淳于信向那边望了一眼,瞧着一道道辣椒刷下去,就觉得肚子疼。想着今天再逞强吃下去,明天怕是要爬着进帝京了,不免心里有点后悔。 心里正闹腾,却闻阮云欢吩咐道,“红莲,去和何妈妈说,给于公子的那几只,少放些辣!” 淳于信有点不敢相信,却也只得谢道,“多谢云小姐!” 阮云欢笑了笑,慢慢道,“公子一路同行,也算你我有一些缘份,不必客气!”心里却想。过了今晚,这一伙人就要分道扬镳,日后……前一世的记忆,猛的袭上心头,她心中一揪,闭上眼睛。 过了今晚,她的日子也再不能随心所欲,帝京内风云暗起,真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会将前一世已经发生过的事态,引向何处。 夜,山里一片寂静,只有虫鸣。 “有贼!”突然一声大呼,将淳于信惊醒。呼的一下坐起来,帐篷外已经是火光映天,厮杀声一片。 “爷,有人袭营!”路宁的声音急切的响起,说道,“不像是寻常盗贼!” 帝京城外,天子脚下,不是寻常盗贼又会是什么? 一瞬间,淳于信一张俊脸变的阴沉,冷笑一声,一把将淳于坚拖起,挥剑便冲了出去。 小小的营地里,早已经乱成一团,淳于信的八名随从已经和十几个黑衣人战成一片,仍有不少黑衣人向几顶帐篷扑去,赵承率十二随从仗剑守在阮云欢等人帐外,拼力死战。 淳于信刚刚冲出,就听到侧面风声,一柄钢刀向他头顶猛劈。淳于信一手把淳于坚推开,反手剑斜出,血光乍现,黑衣人闷哼一声倒下。 呼喝声起,又有几个黑衣人向他扑来。 路宁挥剑迎上,大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黑衣人没有一个应声,只是招数越发凌厉,刀刀都是杀招。 冷风一吹,淳于坚也完全醒来,瞧见眼前的情形,脸色微变,从地上拾起一把钢刀,也加入战团。 淳于信随从虽少,但个个都是侍卫中精选的高手,只片刻功夫,黑衣人已倒下一半。为首黑衣人向淳于信狠视一眼,大声喝道,“退!快退!”余下黑衣人闻命,齐齐向营地外退去。 怪事发生,尽管黑衣人动作迅速,便不管如何奔跑,竟然都冲不出营地,反而处处迎上淳于信等人的刀锋,短兵相接,很快又倒下几人,剩下三人已经不能保持冷静,大声呼喝,分向三个方向疾窜。 “截住,留活口!”淳于信怒喝,长剑一挥,向为首黑衣人追去。 黑衣人暗暗心惊。他分明是冲向营地边缘,为什么奔出十几步,反而跑到了营地中间?他来不及细想,淳于信长剑已经袭到,只得回身招架。 另外两个黑衣人从另外两个方向逃窜,可是跑出十几步,也不知道为什么反而跑回营地中间,和前一个人挤在一起,被淳于信的随从包围,几十招一过,一个被淳于坚一刀毙命,另外两个一个断腿,一个断手,被随从生擒。 营地里,又恢复了安静。阮云欢慢慢从帐篷里出来,向地上的尸体扫了一眼,向淳于信施礼,说道,“今日多亏于公子,若不然,我们怕是难逃贼人毒手!” 淳于信脸色暗沉,皱了皱眉,说道,“恐怕这些并不是普通的贼人!”抬头见她衣衫整齐干净,仍然没忘戴上她的帷帽,可见并不慌乱,不由笑道,“小姐胆色,令人佩服!” 第11章 自然不动手的好 阮云欢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目光向地上两名贼人一扫,寒了声音道,“帝京城外,这些贼人来的蹊跷,要好好审问才行!” 淳于信点了点头,说道,“此事我自会查个水落石出!”向路宁道,“将人带去,严加审问!” 话音刚落,就见赵承突然抢上一步,两脚连环踢出,“喀嗽”、“喀嗽”两声,将两名黑衣人的下巴踢的脱臼,方退后一步,淡淡道,“他们要咬舌自尽!” “自尽?”淳于信挑眉,向路宁轻轻摆手。路宁抢上一步,也是两脚踢出,脆脆的几声响过,两名黑衣人都是牙齿尽断,满嘴鲜血,苦于下巴脱臼,“嚯嚯”两声,喊都喊不出来。 淳于信笑道,“要问口供,自然要留着嘴巴,牙齿却是无用!”向路宁道,“去罢!” 路宁躬身行礼,唤来两名随从,一人拖着一个,进了帐篷。很快的,帐篷里就响起杀猪一样的惨呼,只是呼声露风,在这静夜里听来极为古怪。 阮云欢微微一笑,向淳于信施了一礼,说道,“瞧来公子尚有正事,我们明日一早便行,便不再向公子告辞!”说完,转身回去自己帐篷。 白芍将帐篷帘子放下,才悄声问道,“小姐,你怎么知道今晚会有贼人袭营?” 阮云欢笑了笑,说道,“早晨我们刚刚上路,就有两骑快马迎面而来,和我们错身而过,到了中午,我们打尖时,他们又从后边折了回来,自然是贼人踩盘子的伎俩!” “哦!”白芍点头,又问道,“那小姐如何知道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还有,为什么不让赵承他们迎敌?” “这一路上,你可曾看到我们之外值得贼人留意的商队或百姓?”阮云欢笑问,摇了摇头,眸中闪过一丝寒意,悠悠道,“天子脚下,我们初来乍到,能不自个儿动手,自然是不要动手的好!” 这一伙人,阮云欢自然知道来历。 上一世,自己被这假扮的贼人打劫,一个丫头受辱,两位妈妈丧命,自己在几名家人的拼死保护下逃脱,狼狈万分的逃进帝京,也因此名声受损。 而这一世…… 阮云欢冷笑。没有人会料到,离京十年的相府嫡长女回京,竟然有两位皇子同行。更不会想到,她早早看破“贼人”行迹,先荒野扎营,利用帐篷、马车等物布阵,来个请君入瓮,再设计让淳于信的随从去对付“贼人”,来个借刀杀人。 而四皇子、六皇子秘密出京,却遇上有人半夜袭营,淳于信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查出幕后之人是谁。这一招祸水东引……建安侯府,怕是有得受了! 马车一震停了下来,将阮云欢从回忆里拖回,赵承在车外回道,“小姐,前方有人厮杀!” 阮云欢挑起车帘一望,果然见前边不远,两个黑衣人边打边跑,身后十几个灰衣人奋力追杀。阮云欢眸光一闪,低声道,“助那两人逃走!” “是!”赵承手中马鞭疾挥,马儿一声惊嘶,本来已经停在路边的马车横着冲上官道,恰好截在黑衣人身后。 “啊,马惊了!”赵承惊呼,催马追上,大声斥责车夫,手忙脚乱的去抓拉车马匹的马缰,笨手笨脚,却正好将想要绕过马车的灰衣人撞了回去。 “干什么,滚开!”为首灰衣人怒喝,唰的一剑向赵承肩头刺来。 “对不起!对不起!”赵承鞠躬如仪,连连赔罪,恰好躲开那人剑锋。剑尖在他肩头一挑,衣衫被划破,却没伤到皮肉,他浑然不觉,手忙脚乱的拽着马缰,将马车拉到道边。 灰衣人顾不上和他计较,骂骂咧咧的追了出去,只是这一耽搁,黑衣人早已经逃的无影无踪。 车内阮云欢挑了挑唇,眼底却并没有一丝笑意。上一世,应该也有此事吧?只是那时她自己也在惊慌失措,哪里还会留意?而这一世,她一眼认出,为首的灰衣人正是淳于昌的侍卫首领,李改! 两个时辰之后,阮大小姐的马车在右相府门前停下,阮云欢由丫头扶着下车,袅袅婷婷向府里走去。 正厅里,秦氏见阮一鸣心神不定,便笑着劝道,“相爷,虽说云欢不是在跟前儿长大,终究是相爷嫡亲的骨肉,必然不会见外,相爷不必担忧!”想到阮云欢现在狼狈样子,心里却说不出的得意。 阮一鸣叹了口气,向夫人瞧了一眼,欲言又止。对这个幼年就离家的女儿,他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正这个时候,听门外丫头回道,“相爷,大小姐到了!” 第12章 有贼人杀人越货 阮一鸣抬头,就见一个纤纤弱弱的少女款款的迈进厅来,脸上恬淡的笑容瞬间晃花了他的眼,颤声唤道,“云欢?” 阮云欢见首位坐着一位儒雅的中年男子,知道是自己的父亲,便婷婷拜道,轻声道,“女儿云欢见过爹爹!” 瞧着她一身素净衣衫,整整齐齐,脸上神情也是从容有度,秦氏一脸笑容顿时僵在脸上,瞧着她的眼神全是震惊。事情,为什么不是预想的那样? 阮一鸣见她低眉顺目,满意点头道,“嗯,回来就好!去见过你母亲!” “是!”阮云欢应,又向秦氏拜倒,“云欢见过母亲!” 阮夫人秦氏的表情很快恢复正常。见她行礼,忙站了起来,亲自将她扶住,说道,“快,快起来!快起来!云欢,你总算回来了!”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 阮云欢抬目向她一瞧,见她脸上是一副得体的笑容,不由心底冷笑,不动声色的把手抽回。 秦氏是阮一鸣的继室,建安侯嫡女,三十许人,生的桃腮杏目,可见年轻时是个美人,此时一身装饰端庄华贵,大方得体,一张美艳的脸笑开,显的有几份亲切。 阮云欢心里厌烦,脸上却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轻声道,“日后还请母亲多多教导!” “好!好!”秦氏连应,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擦去并不存在的眼泪,回头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拉到她面前,说道,“这是你妹妹云乐!” 阮云乐!阮云欢眸底寒光一闪,脸上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妹妹好!” 阮云乐漂亮的大眼睛向她狠狠瞪了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就跑。 “云乐!”秦氏喊了一声,见她已冲出厅去,无奈的望着阮云欢,说道,“你妹妹被我们宠坏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们?阮云欢挑了挑唇。前一世的自己太过良善,竟然没有听出,人家从第一次见面,就把自己排斥在外呢!含笑摇头,轻声道,“妹妹年纪小,我哪里会放在心上!” 阮一鸣等她们见过礼,才问起路上的事,阮云欢简单回了,又唤上自己为首的丫头奴仆拜见陆一鸣。 陆一鸣瞧了一眼,问道,“为何不见赵妈妈?”赵妈妈是阮云欢的乳娘。 下跪的赵承回道,“娘亲年高,不愿再离家乡,已经求了小姐恩典,在乡间养老!” 阮一鸣瞧着他问,“你是……” 赵承伏身道,“小人是赵妈妈之子赵承,此次小姐回京,老侯爷命小人随在小姐身边伺候,也好在京师长长见识!”声音朗朗,不卑不亢。 阮云欢瞧着赵承,挑了挑唇角。上一世,她并不知道所谓的“家”竟然是龙潭虎穴,乳娘赵妈妈为了她惨死。而这一世,她留下了赵妈妈,却特意带上了身怀绝技,又忠心耿耿的赵承。 秦氏听说阮云欢身边竟有十二名随从,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说道,“老爷,云欢是相府千金,不用经常抛头露面,要这么多随从做什么?” 阮云欢含笑道,“母亲不知,如今道儿上不太平,莫说荒山野岭的,就是大都城外,天子脚下,一样有贼人杀人越货,外祖父心疼云欢,才多派了几人保护!” 秦氏听她话里有话,心头一跳,向她脸上瞧了一眼,却见她笑吟吟的,看不出什么。秦氏心里猜疑,脸上却不动声色,微微一笑,淡道,“说的也是!” 阮一鸣虽然也觉得阮云欢带的人未免多了些,在他眼里,终究是小事,便挥手道,“你离家十年,先去见过祖母,再去安置吧!” “是!”阮云欢应了一声,辞过阮一鸣,跟着秦氏向后宅里去。 一路穿过宽敞的庭院,景致优美的花园,向老夫人住的紫竹苑去,四个丫头远远的跟在身后。秦氏一边走,一边低声道,“老夫人身子不好,容易困乏,一天十二个时辰里,总有六、七个时辰睡着,一会儿不要呆的太久!” “嗯,云欢知道!”阮云欢低应,耳朵里却捕捉到身后两个小丫头的低语。 “不是说大小姐是野丫头一个吗?我怎么瞧着不像?” “老侯爷府里有人教养吧!” “可前阵子闻回来的人说,大小姐成日到处乱跑,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嘘,小声点,夫人瞧过来了!” “……” 阮云欢挑了挑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是啊,上一世,她听从教养,笑不露齿,行不露足,言行举止,的确是一个大家闺秀。可是那又能如何,面对种种算计,她还不是只能听从别人摆布? 第13章 洞袭一切的眸子 踏进紫竹苑的院子,秦氏向迎过来的小丫头道,“快去回,就说大小姐回来了,来拜见老夫人!” 小丫头忙应了一声,转过身嘣嘣的跑了,很快在正房门口扬声道,“老夫人请夫人、大小姐进来!” 秦氏笑着应了一声,当先进了屋子,侧身给软榻上歪坐的老夫人见礼,笑道,“老夫人大喜,大小姐回来了!” 阮云欢跟着进门,眉眼不抬,在丫头摆好的垫子上跪下,说道,“祖母,云欢给祖母磕头!”说着伏下身去,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举止落落大方,行云流水一般。 “快,扶大小姐起来!”一道低柔的声音响起,已经有丫头过来将阮云欢扶起。 在前世的记忆里,老夫人是一个一心吃斋念佛,不问外事的老太太。可是,当阮云欢抬头,对上老夫人那双洞袭一切的眸子时,心头不禁一震,一时间,以为自己露出了什么破绽。 “孩子,来,过来!”老夫人眼底的精光一闪而逝,一脸慈祥的向她伸手,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握着她的手,向她端详良久,突然落下泪来,感慨道,“当年你娘突然亡故,你爹爹顾不上你,原说只送你去老侯爷处住上些日子便回,哪里知道,这一去竟然整整十年!” 突然亡故?阮云欢心头一震,却假装没有留意,甚至没有向秦氏瞧上一眼,只是跟着垂了会儿泪,说些宽慰的话,见老夫人眉眼有了困意,便起身告辞。 秦氏含笑道,“你一路舟车劳顿,早些回去歇息,我服侍老夫人安歇了再去!”唤过个小丫头,吩咐给阮云欢引路。 阮云欢点头答应,又向老夫人行了一礼,默默退出。转身的一瞬,再一次对上老夫人的目光,却见她的眸子里,流露出一抹失望。 出了紫竹苑,阮云欢一边走,一边琢磨。老夫人说的“突然亡故”是什么意思?还有,为什么她会对自己失望? 正想着,就听前边有人大喊,“喂!” 阮云欢抬头,就见阮云乐带着两个小丫头,从一座小桥对面走了过来。阮云欢假装吃了一惊,稍稍退后一步,瞬间展颜笑道,“原来是妹妹!” “哪个是你妹妹?”阮云乐怒喝,一低头,见阮云欢长长的裙摆垂在身前,就大大向前迈了一步,两只脚都踩在她的裙摆上,叉着腰,把头一抬,挑衅的看着她,大声道,“我不喜欢你,你快点离开我家!” 阮云欢脸上更是露出吃惊的表情,猛的向后退了两步,说道,“妹妹这是何意?”长裙被她突然一拖,站在裙摆上的阮云乐没防住,脚一滑,“嘭”的一声,四仰八叉摔在青石板地上,屁股摔的生疼,心肝脾肺都摔的发颤,愣了一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奇变横生,身后两个丫头吓了一跳,忙奔过去相扶。阮云乐两条腿乱踢乱蹬,赖在地上不肯起,一手指着阮云欢,大声哭叫,“是你!你敢打我!我要告诉娘!把你赶出府去!” 阮云欢眨了眨眼,一脸歉疚道,“啊哟,妹妹别生气,我没有看到你踩我裙子上,当真不是故意的!”话虽然说的和软,偏偏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引路的小丫头向阮云欢瞧了一眼,抿了唇不说话。 阮云乐大哭大闹,嚷着说,“你们看看,她竟然这般无礼,还不快去禀告夫人!” 正闹着,就听一道威严的声音喝道,“你们在这里闹什么?成何体统?” 阮云乐见了阮一鸣,哭的越发响亮,大声道,“爹爹,女儿不过和姐姐打个招呼,哪知道她竟然将女儿推倒,爹爹给女儿做主!” 阮一鸣将脸一沉,转头去瞧阮云欢。 阮云欢微微一笑,问道,“妹妹说,你是被我推倒?” “是你!就是你!”阮云乐大嚷,向身边恭立的三个丫头一指,说道,“她们都亲眼看到,就是你推倒的我!” “哦?”阮云欢扬了扬眉,笑问,“那我推了妹妹何处?” “你……你……”阮云乐向她怒视,指了指自己肩头,说道,“你推的我肩膀,两只手都推的,你们说是不是!”说着,转头去瞧三个丫头。 三个丫头互视一眼,都低了头,轻声道,“是!是大小姐推倒了二小姐!” 阮云欢袖子里的手握紧,挑了挑眉,笑了。这个阮云乐,和上一世一样跋扈。 第14章 推你的是哪只手 阮一鸣听丫头作证,脸色越发难看,冷声道,“云欢,你为何这么做?”虽然说阮云欢是他的嫡长女,但是阮云乐却是在他身边长大。现在,这个刚刚回来的女儿竟然对自己的掌上明珠动手,不禁心中气恼,对这个女儿原有的一点歉疚,一下子抛到九霄云外。 阮云欢不动声色,淡淡道,“爹爹,若是女儿证明自己没有推妹妹呢?” “不可能,你明明推了!”阮云乐尖声大叫。 阮云欢却定定的望着阮一鸣,目光里没有一点动摇。 波光潋滟的眸子里,闪出一抹幽冷,令阮一鸣心头一惊,顿了顿,说道,“你若证明没有推你妹妹,我自然给你做主!” “好!”阮云欢点头,含笑向阮云乐一望,说道,“你说我推了你的肩膀?” 阮云乐大声道,“不错,就是你推了我的肩膀,将我推倒!” “哦!”阮云欢笑了起来,将袖子里的两只手伸了出来,向阮一鸣道,“爹爹请看!” 阮一鸣低头,只见一双纤细的手掌,一只干净素白,另一只却染满的艳红的花汁。 阮云欢悠悠的道,“妹妹说我两只手都推了她,那她衣衫上为何没有沾上花汁?” 阮云乐张口结舌,说道,“你……你……那你便是一只手推的!” 阮云欢将手收回,转头向她笑问,“那,我是用哪一只手推的呢?” “左手!”阮云乐大嚷,目光死死盯着阮云欢的衣袖。 阮云欢冷笑,淡淡道,“妹妹可记清楚了,是左手?” 阮云乐被她眸光一盯,心里顿时没底,结结巴巴道,“那……那就是右手……” 阮云欢慢慢收起笑容,转头望向阮一鸣,冷声道,“爹爹还认为是云欢推了妹妹?” 波光潋滟的眸子,毫不掩饰的透出一抹幽冷,直直的与他对视。阮一鸣轻吸一口气,转身向小女儿喝道,“云乐,你又胡闹!还不起来!” 阮云欢见他有意大事化小,不由冷哼一声,说道,“方才爹爹说,要替女儿做主!” 阮一鸣一僵,淡淡的道,“不过是一场误会,你妹妹只是个孩子!” “妹妹是孩子,这些丫头也是孩子?”阮云欢悠悠接口,“若是在老侯爷府上,奴才撒慌污蔑主子,不乱棒打死,也要掌嘴,只是,云欢实在不知道,爹爹的相府上,是没规矩的?” 一番话,将三个丫头说的脸色大变,噗嗵一声跪倒在地。阮一鸣却是脸色乍青乍白,咬牙道,“云欢,你刚刚回来,往后日子还长,不要过分!” 阮云欢一声冷笑,说道,“是啊,我刚刚回来,便被奴才欺到头上,往后日子还长,又要怎么度过?或者……趁着行李还未解开,云欢这便打道回顺城去,免得在这里碍爹爹的眼?” “你……”阮一鸣额角青筋崩现,心里却是一虚。怎么忘了,这个丫头生母虽逝,却总是老侯爷嫡亲的外孙女,老侯爷虽然卸甲归田,可是…… 想到她那四个如狼似虎的舅舅,阮一鸣顿时头疼,猛的转身,向身后小厮喝道,“听到没有,还不给我掌嘴,难不成相府当真是没规矩的?” 四个小厮吓了一跳,顿时有三个冲了出来,对着三个丫头“劈里啪啦”就是一顿耳光。 “啧啧!”阮云欢摇头,轻轻淡淡的道,“这等不见红的打法,当真不知道是手下留情呢?还是爹爹不给下人饭吃?” 还要见红? 三个丫头顿时懵了,两个连声求饶,另一个却大声嚷道,“大小姐,我是夫人身边的丫头,你……你无权责罚!” “夫人身边的丫头啊?”阮云欢笑起,向阮一鸣道,“云欢倒不知道,这一家之主是母亲,母亲的丫头,连爹爹也不能责罚!” 阮一鸣一听,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咬牙道,“打!今日非见红不可!”大邺朝的右丞相惧内,至使膝下无子,却不敢纳妾,在朝中早已传为笑柄,同时也是阮一鸣的痛脚。现在这个痛脚被自己的女儿痛踩,岂有不怒的道理? 三个小厮见阮一鸣发怒,再也不敢手下留情,都是抡开膀子,用尽力气,向三个丫头狠狠的抽了下去,不过一会儿功夫,三个人脸上已经鲜血涔涔,像开了染料辅子一般。 阮云乐被眼前情形吓的傻了,也忘了哭,坐在地上,惊惧的瞪大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阮一鸣气的呼呼直喘,眼瞧着三个丫头哭都哭不出来了,想到自己的夫人,要想命人停手,又怕阮云欢不依,不禁转头去瞧。 第15章 谁是一家之主 阮云欢背脊挺的笔直,静静的立在那里,脸上平静无波,像什么都没看到一般,纤细单薄的身子,却透出一抹凛然之气。 阮一鸣轻吸一口气,试探着唤道,“云欢!” “哟,这是出了什么事?”得到消息的秦氏这个时候赶来,一见自己女儿吓的小脸发白,顿时一阵心疼,忙去将她扶起,怒声喝道,“住手!” 阮云乐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一把抱住母亲的脖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指着阮云欢大叫,“娘,她欺负我,这个女人欺负我,你把她赶出去,赶出去!” 秦氏忙将她搂在怀里,目光向阮云欢一扫,却狠狠向阮一鸣瞪了一眼。 阮一鸣皱眉。他虽然惧怕妻子,却不愿意在这刚回来的女儿面前失了颜面,低声喝道,“云乐,都是你胡闹,还敢胡说八道?”挥了挥手,向小厮命道,“将这三个贱婢关入柴房,没我的话,不许出来!”说完,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三个小厮打了这许久,早已经额头冒汗,闻命连忙住手,拖着三个丫头去了。 阮云欢淡淡的望着那一对母女,福身施了一礼,说道,“母亲,云欢告辞!”轻柔的声音,恭敬的表情,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刚刚踏进锦阑轩的大门,红莲就迎了上来,担忧的道,“小姐,方才二小姐来过,见小姐不在,又气冲冲的走了,不知何事?” “没事,方才我在路上已经见过!”阮云欢淡笑,说道,“你去传赵承进来,我有话吩咐!” 不过片刻,赵承进来,阮云欢又将丫头、妈妈都唤了来,说道,“这里虽然是我的家,但我离府十年,也不过是个生人,这几日你们得空四处走走,熟悉一下,那些府里的老人,多些接触,也知道些府里的往事,方知道避忌些什么,日后才好在这府里安身!” 丫头、妈妈们领命退去,阮云欢留下赵承正叮嘱外头的事,就听门外丫头回道,“小姐,夫人身边的张妈妈来了!” 张妈妈带着四个丫头进来,笑回,“夫人说了,小姐刚刚回来,旁的东西不急,小姐瞧着慢慢添置,这衣裳须得先做起来,便命老奴送些料子过来,给小姐裁衣!”一句不提刚才发生的事情。 阮云欢微感意外,说了句“有劳妈妈”命人给了赏钱,打发她们离开。信手翻那四匹布料,竟然是上好的宫绸,一时竟猜不透秦氏这是什么意思? 正想着,何妈妈送了人回来,说道,“小姐,方才听那张妈妈说,再过几日,是太子妃生辰,老爷的意思,是让夫人带着两位小姐同去!” “哦?”阮云欢微诧,不免向何妈妈多瞧一眼,心里暗暗点头。她上一世不知这府里险恶,回来时选的大多是忠厚良善的奴仆,最后弄的叛的叛、死的死,竟然没有一个好下场。这一世她特意做了些调换,这回来第一天,就瞧出了何妈妈的厉害处。 只是,上一世,太子妃的生辰宴会,自己只参加过一次,那是在嫁给淳于昌那一年,应该是两年之后,怎么,这一世,竟然发生了一些改变? 阮云欢目光一沉,说道,“这添过衣裳,下一步就该添人了,你知会我们的人,万事留心!” 何妈妈应诺退了出去,阮云欢慢慢在镜子前坐下,审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两世为人,或者是相由心生,这一世的自己眉宇间和上一世有了不小的变化。两条平和的眉毛上挑,带上了三分英气,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多了两分冷凝,柔润的樱唇抿出了一分凉薄。 但是,除了自己,又有谁会知道?阮云欢冷笑。既然是太子妃生辰宴会,淳于昌自然会去,想不到,这么快就要见面了! “淳于昌!”阮云欢切齿唤出这个名字,“我回来了!” 不出所料,第二天,张妈妈果然再来,身后跟着两个婆子和大大小小一群丫环。张妈妈笑着回道,“大小姐,夫人说,大小姐身边只有四个丫头,委实少了一些,又命老奴带了四个二等丫头,八个小丫头过来,均是比照二小姐的规矩。还有,大小姐身边已有四位妈妈,虽然与二小姐一样,但新来这府上,人生地不熟的,怕大小姐不合用,便另指了两位妈妈过来,按规矩……” “既然如此,便让两位妈妈一并留下便是,横竖我这里还缺两个粗使的婆子,烦妈妈替我谢过母亲!”阮云欢清清淡淡的打断,向红莲命道,“你唤了何妈妈同去,好生安置!” 第16章 横竖是相府的体面 “是!”红莲也不等张妈妈再说话,施礼退了下去。 张妈妈一怔,后边的话一时说不出来。窒了窒,方又道,“大小姐,随大小姐一道回来的那十二个奴仆……” “哦,那十二个人均是老侯爷所赐,自然不很合用,却又不能驳了老侯爷。妈妈既然说起,便烦妈妈回了母亲,将轿夫、车夫、小厮、杂役的尽可添来,那十几个人本来就做不惯粗使,便只做我随护便是!横竖出去是相府的体面!”清清朗朗的声音又再打断,转头向赵承道,“你恰好在这里,都听到了?回头添了人,替我好生安置,我便不亲自见了!” “是!”赵承躬身领命。 一番话,说的张妈妈咋舌。怎么,这一个小地方长大的大小姐,比相府长大的二小姐还谱儿大?愣了一会儿,强撑出一张笑脸,开口道,“大小姐,这府里的规矩……” “这府里的规矩,这两日我也算有所见识,只是不知道妈妈是要问什么规矩?”阮云欢淡淡接口,似笑非笑瞅着张妈妈。 前一天,大小姐教三个丫头“规矩”的事,早就已经传遍相府,张妈妈是秦氏身边的人,自然更加知道,一听这话,不禁心里打了个突,再也说不下去。 瞧着张妈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阮云欢一脸无辜,张大眸子问道,“妈妈,可还有旁的事?” “没!没!”张妈妈连忙摇头,施礼告辞,“老奴这就回去向夫人复命!”好家伙,再说下去,真不知道这位大小姐还会出什么妖蛾子! 瞧着张妈妈灰溜溜的出门,白芍顿时笑的软倒,揉着肚子喊“嗳哟”。 阮云欢横她一眼,也撑不住笑了出来。开什么玩笑?张嘴就想送回她两个妈妈和十二随从,哪里那么容易?只是自己这么一来,规矩排场非但不是阮云乐可比,甚至已经超过了秦氏,秦氏要做这贤良继母的表面功夫,也只能吃这闷亏。 只是……她能忍住,她那宝贝女儿,怕是不依!阮云欢心底冷笑。 果然,当阮云乐看到她马车后那齐刷刷一色新衣的十二随从,顿时气白了脸,跺了跺脚,转身就冲回府去,“爹,你偏心!你偏心!为什么她有那么多的护卫,我却没有?”冲着阮一鸣大叫大闹,死活不愿意和阮云欢一起去太子府。 “那是老侯爷所赐,不是爹爹安排!”阮一鸣被她吵的头疼,连声解释,她又哪里听得进去? “云乐,不许胡闹!”秦氏喝住女儿,心里也是恨的咬牙。可是,谁让她是阮一鸣的嫡长女呢?自己总不能为了几个奴才和她争执,落下刻薄前夫人女儿的名声吧?压下心头的闷气,只得连哄带劝,带着女儿上车。 阮府一行到的时候,太子府后花园内,花团锦簇,已经聚集了不少的贵妇千金。阮一鸣身为右相,当朝一品,自然有不少人上赶着巴结,家人刚一通报,就花花绿绿的迎出许多的人来,争先恐后的招呼。 “相爷夫人到了,当真有失远迎!” “阮夫人,你可想死我们了!” “阮夫人,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阮夫人,你不来,我们当真觉得无趣!” “……” “各位夫人小姐万安,是我来迟了,劳各位夫人小姐久等!”秦氏春风得意,一一回礼,见不少夫人的目光落在阮云欢身上,却故意忽略,只是含笑与众夫人寒喧。阮云乐倒也和她心有灵犀,见有相熟的小姐过来,忙去和她们热热闹闹的说笑,看都不看阮云欢一眼。 阮云欢见母女二人故意冷落,也不以为意,只是勾了勾唇角,静静立在一旁,冷冽眸光在人群中一扫,竟然有一大半是熟悉面孔,不觉轻轻扬眉。 两道柔和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兵部尚书李季平的夫人笑问,“哟,好俊的小姐,相爷夫人为何不替我们引荐?” 秦氏眸色微恼,却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笑道,“瞧瞧我,只顾着与各位夫人叙旧,竟然忘了!”将阮云欢轻轻推前,说道,“这是我们相府的大小姐,阮云欢!前几日刚从顺城回来!云欢,快给各位夫人见礼!” 阮云欢唇角含笑,向众人盈盈一礼,说道,“云欢初来,还请各位夫人多多指教!” “哟,瞧瞧这张小嘴,可多会说话!”李夫人笑着夸赞,“二小姐云乐就已经是个千伶百俐的,不想这大小姐更是端庄大方,不愧是侯府老夫人亲自调教出来的!” 第17章 瞪出两个窟窿来 “是啊!是啊!这才是名门闺秀!” “老夫人真是调教有方!” “阮夫人当真有福气,有这般出色的女儿!” “……” 众夫人一听,都满脸带笑,赶紧附和。 “哪里!哪里!各位夫人当真客气!”秦氏几乎银牙咬碎,却只能强撑着一脸笑意客气。阮云乐见所有的目光都被阮云欢牵去,不由恨恨咬牙,一双眼睛直直的瞪着,就像要把阮云欢脸上瞪出两个窟窿来。 阮云欢却似浑然不觉,只向各位夫人一一见礼。 李夫人上前握着阮云欢的手,问道,“阮大小姐回来几日了?可曾去过侯府?今日为何不见侯爷夫人?” 阮云欢含笑道,“云欢回来不过五日,因久不在家,府里事杂,还来不及去拜见舅母,并不知舅母今日因何未到!” 当年老侯爷卸甲,长子公孙明远袭了爵位,便是如今的靖安侯。李夫人口中的侯爷夫人,是靖安侯之妻,定国公的嫡次孙女汤氏,阮云欢的大舅母。 李夫人显然也并不是当真打听侯爷夫人,闻言便顺势问起老侯爷的身子,闻说老侯爷身体康健,脸上露出真诚的喜悦。 老侯爷虽然卸甲,但公孙一族显赫,为名门旺族。而阮云欢是老侯爷嫡亲的外孙女,又是在老侯爷身边长大,众夫人都是上赶着问长问短。 众夫人左一声“老侯爷”右一声“老侯爷”,眼瞧着秦氏听的脸都绿了,却还是强撑着一脸笑容。阮云欢瞥眼瞧见,不觉轻轻挑了挑唇角。 那位李夫人和秦氏一向不对盘,此刻借着自己不断提及外祖父,是讥讽秦氏不是阮一鸣的元配。偏偏在这样的场合,秦氏就算气的发疯,也不能发作。 正在热闹,就听园门外一声高呼,“太子妃到……”呼声刚落,但见太子妃身穿大红流彩暗花云锦宫衣,六股赤金飞凤簪绾发,已带着四名侧妃十几个丫头从大开的园门外走了进来。 “参见太子妃!”众夫人小姐一见,赶紧上前见礼。 “大家不必拘礼,快起来罢!”太子妃矜持一笑,抬手命起,一抬眼,就看到右相夫人身后,多了一位面生的小姐,不由问道,“哟,这是谁家的小姐,我竟不曾见过!” 秦氏咬牙,心里虽然一百个不愿意,这会儿也只得摆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轻声回道,“回太子妃,这是我们家的大小姐云欢!” “哦?是相府的大小姐?”太子妃顿时很感兴趣,上前几步,上下打量阮云欢。十三岁的年纪,身体还没完全长开,虽然有些单薄,却已经玲珑有致,再看那张脸,两条纤眉直飞入鬓,一双水眸波光潋滟,鼻直若葱,尖尖的小下巴上,是两片薄软嫣红的柔唇…… 太子妃轻吸了一口气,不由赞了声,“想不到大小姐生的如此美貌,再过几年,怕是满京城无人能及!” 阮云欢浅浅一笑,盈盈拜倒,“臣女陋质,谢太子妃谬赞!” 众夫人闻太子妃夸赞,自然又是一通附和。 阮云欢含笑而立,抬目向太子妃一望。眼前是一张艳极倾城的面孔,端庄华贵。而想到这位太子妃凄惨的结局,阮云欢心底,却是不禁一声轻叹。 正在这时,园门外一声高呼,“太子殿下到……” 大开的园门外,太子一身龙纹玄衣在前,身后跟着红、紫、白、蓝、青五色蟒袍的五个俊美少年,大步进园。丰姿各异的六个人,顿时让满园春色黯然失色。 “臣妾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迎上两步,在太子面前拜倒,一大群夫人、小姐这才回过神来,齐刷刷拜倒在地。 “今日是爱妃的生辰,这虚礼免了罢!”太子一脸温和的笑,亲手扶起太子妃,含笑道,“诸位夫人、小姐请起!” 身后的五个人一齐上前两步,躬身行礼,“臣弟恭祝皇嫂生辰!” “各位殿下多礼!”太子妃盈盈还礼。 太子妃陪着太子先走,众夫人、小姐才又向其余的五名皇子行礼。二皇子淳于顺含笑道,“今日是皇嫂生辰,各位夫人、小姐均是皇嫂贵客,快快免礼罢!” 阮云欢故意落在最后,跟着默默行礼,目光不自觉的向后边望去。 五皇子淳于昌,一袭蓝衫衬的他越发风姿卓越,薄唇微勾,唇角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惹得满园的小姐脸红心跳。 只是,不但再也不能打动她分毫,反而添了一些厌憎!阮云欢垂着头,掩去唇角的一抹冷笑。 第18章 滔滔不绝的景仰之情 淳于昌敏锐的感觉到两道凌利的目光,转头向这边望来,对上的,是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乍一看眸子里似乎藏着许多的情绪,再仔细一瞧,又什么都没有。 眸子的主人见他望来,也不回避,只是勾了勾唇,淡淡施了一礼。 淳于昌见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不禁一怔,向她走了过去,问道,“请问这位小姐……” “五殿下,这是臣妾长女,阮云欢!”秦氏忙跟了上来,躬身回话,又把自己的女儿向前推,“这是臣妾次女,阮云乐!” “哦,阮云欢!右相府大小姐!靖安侯老侯爷的外孙女!”淳于昌看都没看阮云乐一眼,一双凤目只是向阮云欢上下打量。 阮云欢勾了勾唇角,低头不语。 如果是上一世,这种话她会以为对方在确认她的身份,可是再世为人,她却知道,他心里,只是在盘算她有几斤几两,有什么利用价值。 没人知道阮云欢的不以为然,反而是招来许多羡慕嫉妒的目光。 长相俊美,又待人温和的五皇子,竟然主动找刚刚从小地方回来的相府大小姐说话,这是多大的荣耀啊!这位阮大小姐,会不会就此平步青云,当上五皇子妃? “抬起头来!”头顶上,温和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阮云欢身子一僵,慢慢抬头,毫不畏怯的与那双再不能熟悉的眼睛直直对视。 捕捉到她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冷冽,淳于昌不禁轻轻吸了口气,不肯定的问,“你见过我?” “没有!”阮云欢干脆回答。她宁愿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可是你的眼神告诉我,你认识我!” “皇子殿下天之骄子人中龙凤天潢贵胄万民景仰,臣女不需要认识,只瞧殿下衣饰便知殿下身份,自然便生出滔滔不绝的景仰之情,不想却被殿下瞧了出来,足见殿下神目如电细察入微!”阮云欢清清淡淡的语气接口,中间几乎没有停顿。 “嗤……”六皇子淳于坚笑了出来,“五哥,这位小姐真是有趣!”跨前两步,歪着头问她,“喂,你多大了?” 公然问女子的年龄极为失礼,许多的夫人、小姐脸色都变的古怪,连秦氏的脸色也变的相当尴尬。 可是淳于坚却只是一脸好奇,上下打量着阮云欢,心里暗暗纳闷。眼前的女子,果然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哪里见过。 阮云欢却挑了挑唇角,并不回答。 “老六!”二皇子一声低喝打断,瞪他一眼,才向淳于昌道,“老五,太子还在等我们!”向阮云欢扫了一眼,当先而行。 淳于坚伸了伸舌头,一拽淳于昌衣袖,笑道,“五哥,走吧!” 淳于昌向阮云欢深望一眼,转身离去。 阮云欢保持着微蹲行礼的动作,直到他们离开,才慢慢站直,勾了勾唇角,眼底却露出一抹寒意。 一袭月白锦袍在她面前停下,一道清越动听的声音含笑问道,“那么,阮大小姐可认识我?” 阮云欢回头,对上一双黑亮的眸子,只这一瞬,她就知道他已经认出她,不觉笑起,轻声道,“殿下说笑,云欢首次进京,怎么会认识殿下?”波光潋滟的眸子,露出一抹探究,仿佛要看入他的心底。 上一世,自己和他相拥而死,自己带着记忆重生,那他呢?是不是和她一样,也有上一世的记忆? 这是死赖着不认啊! 黑亮的星眸露出一抹戏谑的笑意,两瓣薄唇轻启,淡淡的道,“哦,你叫‘云’欢!” 阮云欢听他说到“云”字时故意加重的份量,自然是说她自己姓“云”,装作没有听出来,福身道,“是,臣女阮云欢!” 淳于信向她定定凝视片刻,唇角笑容渐敛,淡淡的道,“锋芒太露,不是好事!”越过她,径直去了。 大邺朝两位最俊美的皇子竟然先后和她说话,对别人却看都没有多看,众夫人、小姐脸上都露出不同程度的诧异。众小姐瞬间同仇敌忾,进入观景厅里,凑在一旁窃窃私语,刻意孤立她,阮云欢身边空出老大一片位置。 阮云欢也不放在心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慢慢抿茶,心里却反复的想,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一世事情的发展和上一世不太一样? 宴会开始,厅内宽阔的空地上,演起盛大的歌舞。开始不久,就有人拉了拉阮云欢的衣袖,在她身边坐下。 阮云欢回头见是李夫人,便含笑点头。李夫人向她深深望了一眼,叹了口气道,“你长的很像阿如!” 第19章 是不是和她一样 阮云欢心头一震,问道,“夫人认识我娘?”阿如是自己生母的小字,知道的人并不多。 李夫人点了点头,说道,“你娘去的早,你自然不知道,我和你娘未嫁时便是极好的姐妹,只是想不到,她突然就去了!”说到后句,眼圈儿有点发红。 阮云欢这才想起来,这位李夫人,是护国大将军陈洛书的嫡女,上一世枉死的陈将军,就是她的胞弟,而大将军府和靖安侯府是世交。 李夫人深吸一口气,把泪忍了回去,在她手背拍了拍,说道,“日后得空,到尚书府来玩,莫要失了两家的情谊!”说着起身要走。 “李夫人!”阮云欢急忙叫住,轻声问,“我听人说,我娘是狩猎时意外身亡?” “嗯!”李夫人点了下头,目光向秦氏一扫,说道,“那年你才两岁,你娘坠马而死,恰逢老侯爷返乡,老夫人舍不得你,就将你带了去。” “坠马而死!”阮云欢低念了一声,见她欲言又止,便道,“李夫人,我想知道当年的事,你尽管说便是!” 李夫人见她小小年纪,提到自己生母的死竟然还能这样冷静,脸上露出一些赞赏,点了点头说,“其实我也没有什么证据,只是你娘去世才三个月,阮相就迎娶那个女人进门,我心里实在是不忿!” 所以,她才处处针对秦氏! 阮云欢勾了勾唇角,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李夫人!” 李夫人笑了笑,回去自己位置。 坠马而死?阮云欢的眸光,瞬间变冷。自己的母亲可是将门虎女,区区狩猎,她竟然会坠马而死?再加上老夫人刻意说自己的母亲“突然亡故”…… 这件事情,一定有什么蹊跷! 阮云欢咬牙。一抬头,却见淳于昌身边,一名婢女正在给他上茶。婢女刚刚退下,淳于昌便向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点头,尾随着婢女悄悄离去。 阮云欢扬了扬眉。难道……今天这场宴会,是有心人的安排? 心里想着,又向淳于昌望去一眼,却见他正端着酒杯,满脸笑容观赏歌舞,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阮云欢皱眉,突然觉得有两道研判的目光望来,一转头,就对上淳于信幽深的眸光,不由心头一跳,仿佛整个人被看穿一样,匆忙转过头去。 她不知道,淳于信究竟有没有上一世的记忆,如果有,前一世自己害他丢了江山失了性命,这一世,他对自己会抱着怎样的态度? 正这个时候,听到旁边一道低柔的声音唤道,“阮大小姐!”阮云欢回头,就见一位身穿黄衫的小姐站在身边,唇角含着一抹温和的笑意,说道,“这厅里闷的很,阮大小姐可愿意一同走走?” 沈子涵? 这位沈小姐,是江淮织造沈平泽的嫡女,上一世与她并没有什么交际,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刻意接近?阮云欢挑了挑眉,浅浅笑起,便点了点头,起身随她出厅,正好避开对面灼人的目光。 二人初识,实在并无多少话说,只闲聊几句,就陷入了沉默。她不说话,阮云欢自然也不开口,只是一边慢慢散步,一边欣赏花园的景致。 走了一会儿,才听沈子涵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我是一样的人!” 阮云欢一怔,侧头向她望来。沈子涵勾唇笑了笑,说道,“阮大小姐是老侯爷嫡亲的外孙女,又是相爷嫡女,听我这话,或者会说我轻狂,只是如今的处境,怕也艰难吧!” 阮云欢微微挑眉,心中恍然。 江淮织造沈平泽出身淮西沈家,沈家是商贾世家,虽然富甲一方,却不被世家大族接受。三年前,沈平泽以巨金砸了个前程,成为江淮织造,沈子涵也就成了官家小姐。 阮云欢明白,以沈子涵的出身,根本上不了台面,在这名门旺族的圈子里,一定是受尽了白眼。而刚才自己被秦氏母女孤立的情形落在她的眼里,便想和自己结成同盟,不至于这样受人冷落。 想通此节,阮云欢不禁挑了挑唇角,淡淡道,“旁人如何,我倒不放在心上!”语气淡然,毫不在意。 沈子涵一怔,回头向她注视,但见她面容清淡,举手投足之间贵气天成,不由自惭形秽,轻声道,“阮大小姐出身好,自然与我不同!”说话间,语气极为寥落。 阮云欢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上一世,她因为名声受损,也不知道受到了多少白眼嘲笑,如果不是淳于昌要借助靖安侯府,自己岂能有机会成为五皇子妃?只是这些话,自然不能出口! 第20章 非杀人灭口不可 阮云欢淡淡一笑,转了话题。 沈子涵满含期待的眼中露出些失望,勉强笑了笑,指着不远处的湖水,说道,“那里倒是清凉,我们去那里坐坐可好?”不等阮云欢答应,当先就拐上去湖边的小径。 没走几步,突然间,就听湖那边“噗嗵”一声响。 “有人落水!”沈子涵喊了一声,提起裙摆拔步就跑,沿着湖边跑出不远,纵身跳进湖里。 阮云欢挑了挑眉,随后跟了过去。但见湖水的碧波里,沈子涵迅速的游了出去,在她的前方,是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慢慢沉了下去。 阮云欢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笑容,眼底却升出一片寒意。 这位沈小姐,无缘无故约自己散步,这么巧会来这湖边,又这么巧会有人落水。最奇怪的是,小男孩并没有呼救,就凭那“噗嗵”一声,她在没有亲眼看到的情况下,就知道是有人落水? 这件事,相当的有趣! 阮云欢静静立在湖边,并不去看湖里的两人,两道敏锐的目光,却准确的捕捉到湖岸树后一道紫色的身影。阮云欢心里一动,突然放声大喊,“来人呐,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呐,救命啊!” “有人落水,快快!快去救人……” “在哪里?在哪里?快点……”随着她的喊声,无数声音响起,脚步纷沓,乱哄哄的人群四面八方向这边奔来,而那道紫色身影却是以极快的速度,向远处奔去。 “天呐,是平阳王小世子!”随着惊呼声,十几个家人跳进水里,向沈子涵二人游去,而观景厅那边被惊动,也有人向这里冲了过来。 阮云欢向水中扫了一眼,见沈子涵抱着小世子正向岸边游来,便退后几步钻出人群,向着紫色人影消失的方向追去。哪知道那紫色人影似乎对地形极为熟悉,三绕两绕,就失了踪影。 阮云欢停下,正查看四周的环境,突然听到花坛另一边一个男子的声音悄声说,“那东西关系重大,你再好好想一想,还有什么地方没有找到?” 阮云欢一惊,她听得出来,这个人淳于昌的侍卫李改,不禁吃了一惊,身子一蹲,就坐在一边的石凳子上。 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奴婢岂会不知?奴婢都已经搜过几回,果真没有!” 李改沉吟了一下,说道,“一会儿记得再将书房搜一遍!” “是!”女子应了一声,“说道,李侍卫放心,奴婢万万不会误事!” 李改道,“那就最好!”跟着脚步声响,急匆匆的走远。 阮云欢松了口气,正想站起身来,却突然听到李改的声音唤道,“殿下!” 阮云欢吓了一跳,刚站起一半,又急忙坐了回去。 “那天你瞧清楚了?果然是太子的人?”淳于昌的声音有些阴沉。 “那二人本来是向太子府逃来,发现了我们,才又转道出城!若不是有马车冲出来挡了路,奴才已将人擒来!”李改忙应。 阮云欢脑子一转,突然明白。原来,今天淳于昌是为了抓住那天被自己暗助逃走的两个黑衣人。想不到,自己一个小小的选择,让这一世的事情有了变化。那么今天这场宴会,怕也是淳于昌撺掇的太子吧!而刚才那一幕,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嗯!”淳于昌应,说道,“盯紧一些,这次一定将那两人擒回!” “是!”李改恭敬应命,快步离去,而淳于昌的脚步声却向这边走来。 阮云欢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整个人僵住,缩着身子坐在石凳上,动也不敢动,只希望他不会留意到自己。 “老五!”清越的声音响起,淳于信从另一边小路转了出来。阮云欢抬头,分明看到他的目光向自己一扫。 “四哥!”淳于昌转身迎了上去,笑问,“四哥怎么也出来了?” “厅里气闷,出来走走!”淳于信转身,和淳于昌并肩离开。 阮云欢舒一口气站起,这才发现自己脊背上都是冷汗。据她对淳于昌的了解,刚才要是被他看到,非杀人灭口不可! 她不敢多停,避开两人的去路,沿另一条路返回。还没走到观景厅,突然听到一片尖叫声响起,跟着观景厅方向乱哄哄的跑出一群人来,刚才还仪态万千的夫人、小姐,这会儿鬓发凌乱,一点不顾形象的狂奔。 阮云欢吃了一惊,顺手抓住一个跑过身边的小姐,问道,“喂,出了什么事?” “强盗!是强盗!见人就杀!”小姐吓的脸色惨白,回答了一声,甩脱她又逃命去了。 第21章 睁着眼说瞎话 强盗? 阮云欢震惊。从刚才听到的对话,她知道今天淳于昌会有所动作,可是,她以为他会弄一个走水之类的戏码引起混乱,以便趁火打劫,哪里料到,竟然会明火势杖的在太子府杀人。 微微扬眉,阮云欢心底冷笑一声,提起裙摆,发足飞奔,却是和众人相反的方向。 冲过观景厅,果然见十几个蒙面人手提钢刀追着人到处跑。 太子妃的生辰宴会,除去皇子带有少量的护卫,别的府上的护卫、随从都留在前院,这伙人冲进来,后花园里竟然没有人能够阻挡,刚才还宁静的花园里,一瞬间变的血肉横飞。 阮云欢目光一扫,见有几个蒙面人向后宅冲去。一咬唇,避开人群,向花园一个偏僻角落跑去。 如果记的不错,那里有一道小门,直接通到后宅。 刚刚跑出不远,就见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姐吓的面无人色,蹲在地上大哭,一个蒙面人正手执钢刀向她冲去。 是她? 阮云欢扬了扬眉,一脚踢起一块石头,正正撞上蒙面人胸口。趁着蒙面人一停,疾冲过去一把将那位小姐拽起,喊道,“跟我来!”不容分说,拽着她就跑。 那位小姐早吓的傻了,见有人来救她,顾不上别的,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跟着就跑。 刚刚拐过一条长廊,斜着冲出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阮云欢一眼瞅见,认出正是那天其中一个黑衣人,急忙一把将他拉住,连声道,“侍卫大哥,救命,救救我们!” 护卫着急的跺脚,说道,“两位小姐先躲躲,奴才要去找三殿下!” 三殿下? 阮云欢一怔,没想到这个人不是太子的人,竟然是三皇子淳于康的手下。念头一转,连忙说,“三皇子被几位侍卫大哥护着,向前院去了,我是右相阮一鸣的女儿,求侍卫大哥带我们一道去前院,我的护卫也在前院里!” 那名护卫一听三皇子已经去了前院,眼前又是阮丞相的女儿,哪里还会拒绝?点了点头,带着她们转身向前院冲去。 阮云欢知道,淳于昌来这么一出,就是为了找到这名侍卫和另一个人,虽然不知道这两个人拿了什么要紧的东西,但是只要能给淳于昌添堵,她倒不在乎他是谁的人。 仗着自己对太子府还算熟悉,阮云欢左拐右弯,专往人少的地方跑,心里悄悄念叨,但愿这一次,三皇子没有把两个人都带上,让淳于昌扑一个空! 三个人七拐八弯刚跑进前院,迎面见五、六个侍卫冲来,大声问,“可曾看到太子?” 阮云欢瞬间想起李改和那婢女的话,忙说,“太子?方才听说去了书房,不知道这会儿还在不在?” 那几个人一听,忙道,“先去书房看看!”带着人匆匆赶去。 乱哄哄的人群中,那侍卫不见有三皇子,不由疑惑道,“阮小姐,三殿下……” 阮云欢低声道,“方才闻说五殿下的人在找前几日偷东西的两个黑衣人,想来三殿下前去相助!” 侍卫一惊,向她深深望了一眼,点头道,“多谢小姐指点!”向她施了一礼,匆匆离去。 “小姐!小姐!”白芍和一众丫头被留在二门,听说花园里出事,正急的火上房,一见阮云欢逃了出来,大喜过望,冲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上下打量。 “我没有受伤!”阮云欢安抚住白芍,转头向身边那位小姐一瞧,问道,“樊小姐,你还好吧?” 这位樊小姐,名唤樊香儿,是刑部侍郎樊士浩的独女,虽然是庶出,在家里却也是如珠如宝。 阮云欢救她,可不是善心大发,而是上一世,这樊香儿是淳于昌的侧妃,为了争宠手段用尽,这一世,岂能轻易放过她? “哦,我……我还好!”樊香儿惊魂未定,紧紧抓着阮云欢的胳膊向四周惊慌的张望,颤声道,“今日多亏阮姐姐救我,若不然……若不然……”想到强盗滴血的钢刀,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阮云欢挑了挑唇角,在她手上轻轻拍了拍,说道,“樊小姐是有福之人,云欢恰好遇上罢了!” 这个时候,秦氏带着阮云乐也披头散发的逃了出来,正好听到二人的对话,不禁咬牙道,“放着自个儿的母亲妹妹不管,反而去救一个外人!”刑部侍郎不过一个三品官儿,樊香儿还只是个庶女,在秦氏心里,她的性命自然不如自己和女儿的金贵。 阮云欢唇角一挑,淡道,“妹妹有母亲照应,云欢何必担心?再说,事发突然,云欢也不知道母亲和妹妹躲去了何处!” 听到秦氏的话,樊香儿脸上闪过一层怒意,却没有说话。 “阮姐姐,你没事吧?”急促的声音响起,沈子涵匆匆的奔了过来,说道,“方才我刚换了衣裳,便闻说园子里出了事,正担心姐姐!” 几时成了姐姐? 阮云欢挑眉,淡淡笑道,“我离贼人尚远,不打紧,倒是妹妹方才救人,让云欢佩服!”这里平阳王的世子落水,那里就进了贼人,当真是巧啊! 沈子涵听她唤出“妹妹”两字,脸上掠过一层喜色,听她说到救人,越发得意,说道,“幸好子涵自幼在江淮长大,若不然也束手无策。” 阮云欢笑了笑不语,却听旁边一位小姐轻嗤一声,说道,“我可不曾听过,哪个府上的千金小姐会自个儿跳湖里救人的,沈小姐可当真是不一般呐!” 沈子涵脸色骤变,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咬着唇侧过头去。含笑静立的阮云欢突然感觉到两道怨毒的目光,微微侧头,却见平阳王侧妃乐氏转过头去。 阮云欢微怔。难道说,世子落水果然和太子府进贼无关,一切只是巧合? 这一会儿功夫,前院各府的侍卫得到消息,很快集结冲进后花园去,太子和几名皇子陆陆续续从后院退了出来。 “禀太子爷,那伙乱贼全部伏诛!”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有侍卫奔出回禀。 全部伏诛? 阮云欢不禁挑了挑眉。也就是说,竟然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各府有没有逃出来的,一听众贼伏诛,均是乱哄哄抢进去寻人。或死或伤,一时间,整座太子府呼疼声、痛哭声响成一片。 太子气的脸色发白,一边传唤太医替受伤的人医治,一边命人报去刑部。 “啊!”阮云欢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叫了一声,说道,“太子殿下,方才殿下的侍卫寻找殿下,奔去了书房!” 太子一愣,还没等细问,就见几名侍卫匆匆跑了回来。 “殿下!”为首之人将一个女子踹翻在地,说道,“殿下,这个贱婢在殿下书房偷盗!”正是那个给淳于昌上茶的婢女。 “殿下,奴婢没有!”婢女连连磕头,吓的脸色发白,连声道,“奴婢只是看强盗杀人,一时吓的没了主意,才躲去殿下书房,殿下……” “殿下的书房在后院?”阮云欢清清淡淡的插嘴,随后忙用手一掩唇,施礼道,“臣女无状,请太子殿下见谅!” “殿下,她在书房里到处翻找!”侍卫躬身回禀。 太子脸色更是阴沉的可怕,摆一摆手,说道,“府中出了这等事,这个贱婢竟然趁火打劫意图偷盗,此刻被人拿了,还妄图欺瞒本宫!”猛一抬头,大声喝令,“拖下去,乱棍打死!” “是!”侍卫齐声应命,不顾婢女连声喊冤,上前将她拖了下去。 审都不审,这就打死了? 阮云欢挑了挑眉,暗暗叹气,心里多少有些失望。怪不得,太子会从一国储君,一步一步走向绝路。 “啊,你……是你……”突然,旁边传来一声惊呼。 阮云欢回头,就见六皇子淳于坚一手指指白芍,又指指她,一脸的震惊。 白芍见了是他,也是一怔,回头去瞧阮云欢。 认出白芍,自然也就认出了自己。阮云欢浅浅一笑,施了一礼,问道,“六殿下为何这般惊讶?” 淳于坚手指着她,一脸的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你们!”目光紧紧盯在她脸上,似乎看她究竟是不是一脸大麻子。 阮云欢眨眼,“六殿下认识臣女?却不知在何处见过?臣女为何不知?” “你……”淳于坚见她睁着眼说瞎话,不禁气结,瞠目向她瞪视。 阮云欢笑的一脸纯良,轻声道,“臣女从顺城回京不过五日,不知殿下何时何地见过臣女,恕臣女愚钝,竟然不记得!” “我……”淳于坚越发说不出话来,只见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轻轻眨了眨,便露出一抹狡黠,顿时心中一凛。想起自己是偷溜出京,如果说和她丰城相遇,岂不是不打自招? “老六,你认错人了!”一边的淳于信淡淡开口,目光向阮云欢一扫,含上一抹笑意。 淳于坚愣怔片刻,也知道此事不能挑了出来,狠狠向阮云欢瞪了一眼,扭过头去。 两位皇子竟然和她有说有笑! 众夫人、小姐都瞪大了眼,惊讶之后,是或多或少的羡慕嫉妒。一旁的沈子涵微微抿唇,向两位皇子瞧了一眼,便眼巴巴的瞧着阮云欢,只盼她开口介绍自己,可以引起两位皇子的注意。 樊香儿本来也是一脸羡慕,转头见到沈子涵的神情,不屑的冷哼一声,身子一侧,挡在她和阮云欢之间。沈子涵恨的咬牙,却默默退开两步。 两人的情形落在阮云欢眼里,却故意装作没有瞧见,笑的云淡风轻,心里却有一丝警醒。那位沈小姐虽然显的急功近利,但那份隐忍,可不是旁人能比的! 一旁秦氏见这情形,也是一脸阴沉,加上阮云乐受了惊,抽抽咽咽哭个不休,心里更是烦乱,见有旁的府上的夫人、小姐离开,便也告辞。 太子正一边安抚受惊的太子妃,哪里顾得上旁人,挥了挥手,说道,“今日劳各位贵客受惊,改日本宫再行赔礼!” 第22章 像个炸刺儿的刺猬 秦氏辞过太子和太子妃,回头唤道,“云欢,太子妃府上有事,我们不好打扰,快走罢!”说着又向两位皇子施了一礼,就带着阮云乐向大门去。 阮云欢也不以为意,也向淳于信二人施了一礼,又向樊香儿等人一点头,转身跟去。 淳于信跟上两步,说道,“区区臣女捉弄皇子,该当何罪?”话说的极低,虽然前院里人来人往,却只有阮云欢一人听到。 阮云欢微微抿唇,含笑道,“臣女是从顺城乘船,直行了七日才到了江城。从江城换乘马车,五日到达丰城。殿下,那丰城的确是个好地方,却只有三条大路相通,一条便是通往帝京,另一条通往江城,还有一条嘛……是通往边关!” 她声音朗朗,侃侃而谈,旁人听在耳里,只以为是淳于信问她这一路的风情。初时淳于信见她答非所问也是一愣,可是听她一说到丰城,不由心头一跳,才知道她暗指自己偷赴边关,竟然借此要协,不由心中暗恼。 阮云欢抬头,与他直直对视,眸中竟无所畏惧。 对上她波光潋滟的眸子,淳于信心头一跳,只觉得她的眸子像一汪深泉,竟吸引他不断的陷进去……陷进去…… “阮大小姐这便走了吗?”一道幽冷的声音响起,将对视的二人惊回。阮云欢回头,却直直撞上一双冷漠的眸子。阮云欢扬眉,挑了挑唇角,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施礼道,“五殿下!” 淳于昌冷冷向她注视,两道凌厉目光,似乎要穿透她望进她的心里去。刚才,她轻轻一句话,就令太子将自己的人乱棒打死,他实在想知道,她是知道了什么,还是无意之举? 但是,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清潭,乍一看似乎包罗万象,仔细一瞧,却又什么都没有。 阮云欢对他冰冷的目光似乎一无所觉,轻声道,“母亲正在等候,若殿下无事,云欢告辞!”见过礼,绕过他就走。 “阮大小姐!”淳于昌将她唤住,眼里的冰冷瞬间褪去,露出一贯的温和,“阮大小姐小小年纪,遇到这等事竟然如此镇定,当真令人佩服!” 阮云欢浅浅笑开,福身道,“五殿下过奖!臣女又哪里及得上五殿下万一?”再不理他,带着婢女扬长而去。 看着淳于昌黑了俊脸,一边儿的淳于信倒不由笑了出来。这位阮大小姐,怎么像个炸刺儿的刺猬。 府前下车,阮云欢带着白芍、红莲往里走,赵承跟上一步,低声道,“小姐,刚才得了准信儿,那两个人,果然是三皇子的侍卫!” “嗯!”阮云欢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径直进府向后院去,见角门上守着两个小丫头,便问道,“夫人呢?”刚才一下车就没见秦氏和阮云乐。 “二小姐受了惊,夫人带着她先行回去歇息!”小丫头忙回。 阮云欢点了点头进门,向自己院子方向走了一段,说道,“红莲,你先回去!”突然转身,拐上岔路,向老夫人的院子行去。 红莲一怔,应命停下,白芍紧紧跟在后边,见四周没人,跟上两步问道,“小姐,我们这是……”现在天色尚早,还不是问安的时辰。 “太子府出那么大事,想来老夫人也得了信儿,母亲既然顾不上,我们也要去报个平安,免得老夫人惦记!”阮云欢一边答,脚下却丝毫不缓。 事实是,回府这几天,每天晨昏定省,老夫人不是睡着,就是在念经,再也没有机会说上话。 “大小姐……”紫竹苑门口的小丫头没料到她来,吃了一惊,来不及阻拦,已经被阮云欢径直闯了进去。 “祖母,云欢给袓母请安!”阮云欢一进门,就见老夫人正在榻上坐着,便跪下见礼。 老夫人一怔,向身边的罗妈妈瞧了一眼。罗妈妈忙去将阮云欢扶起,说道,“大小姐不是去太子府饮宴吗?怎么这个时辰便回?” 阮云欢道,“太子府中出了些事故,云欢恐祖母担心,故而来报个平安!”说着话,向老夫人细细一瞧,见她脸上全是惊愕,不由一怔。 太子府从出事到她们回来,中间有一个多时辰,怎么老夫人竟没有听到消息?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阮云欢却没有时间多追究,上前在老夫人下首坐下,轻声道,“今日饮宴,云欢见到李尚书的夫人,提起我娘,倒是好一场伤感!”一边说,一边留意老夫人的神情。 老夫人身子微微一震,瞬间变的平和,说道,“嗯,那位李夫人,我记得是护国大将军家的小姐,不知道陈将军可好?” 阮云欢见她顾左右而言他,心中便有丝了然,顺着她的话点头笑道,“护国大将军老当益壮,听说如今一顿能吃五碗饭呢!” 老夫人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正这个时候,门外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小丫头声音禀道,“老夫人,夫人来了!”帘子一掀,秦氏便走了进来。 “哦,云欢先来了!”看到阮云欢,秦氏并不意外,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便堆上一脸的笑,向老夫人道,“儿媳回来,原该先来向母亲报个平安,只是云乐吓着了,死抓着我不放!” 老夫人点了点头,叹道,“方才云欢也正在说,好好一场宴会……唉!你们没事便好!” 阮云欢垂着头,悄悄抿唇。果然姜是老的辣,老夫人这个马虎眼,打的可是恰到好处! 就听老夫人又道,“难为云欢小小年纪,也想的周全,怕我担心,巴巴的跑了过来!罗妈妈,你将我那只祖母绿的镯子拿来,赏给云欢!” 罗妈妈忙答应着去了。 秦氏见老夫人用手掩了掩唇,忙道,“母亲说这半天话,想也乏了,还是早些用药,歇了罢!” 老夫人“嗯”了一声,吩咐丫头取药,才又转向阮云欢道,“你也累了,又受了惊吓,这就回去吧!”神色间,果然露出些倦意。 阮云欢顺势起身,谢过老夫人的赏,行礼告辞。 刚刚出门,就见罗妈妈捧着一只织锦缎的匣子过来。白芍正要去接,罗妈妈却侧身闪开,笑道,“大小姐真是素简,身边儿也不多带几个人,还是老奴送送罢!”捧着匣子,行在阮云欢身后。 阮云欢微微一笑,也不推让,便一路回自己的锦阑轩。 罗妈妈跟着一进屋子,见只有白芍、红莲二人,忙“噗嗵”一声跪倒,老泪纵横,说道,“大小姐,你救救老夫人吧!” 阮云欢吃了一惊,忙亲手扶住,说道,“妈妈这是说的哪里话?” 罗妈妈拭一拭眼泪,说道,“大小姐,老奴不能久留,只说一句,老夫人如今受着夫人的钳制,那院子里、屋子里都是夫人的人,可信的也不过老奴一人!老奴知道,大小姐是个有主意的,便是瞧在过世的夫人份上,也想法子救救老夫人!” 阮云欢听她提到生母,不禁心头一震,要想细问,却见罗妈妈已经收拾脸上的凄容,换上一张笑脸,大声道,“大小姐如此抬举,可折煞了老奴,老奴这便回去了!”砰砰磕了两个头站起,目光一扫,从阮云欢妆台上拿起一只寻常的玉簪,低声道,“大小姐,老奴失礼了!”说着退了出去。一进一出,竟然只短短片刻功夫,没有听到她说话的人,只会以为是阮云欢赏了东西,她跪下谢恩而已。 听着门外丫头的招呼声远去,阮云欢深深吸了口气,心中念头电闪。 今日在老夫人房里,自己分明说起亲生母亲,老夫人却将话岔开。而刚才罗妈妈的言行举止,又似乎印证了些什么…… 略想了想,唤来何妈妈问道,“这几日,我交你们的差事办的如何?” 一边奉茶的红莲愣了一下,心道,“小姐几时吩咐何妈妈差事,我竟然不知道?” 何妈妈却脸无异色,回道,“小姐,这几日这府里上上下下的奴才,老奴多有接触,发现当真有古怪!” 阮云欢接过红莲手里的茶,点头说道,“说来听听!” 何妈妈道,“闻说这府里的奴才,十年以上的老人儿也就管家和老夫人身边的罗妈妈,再就是夫人带进府来的两房陪房。” 阮云欢抿茶的手一停,说道,“夫人的陪房也就罢了,常管家和罗妈妈,你知道些什么?” 何妈妈道,“管家原是老爷年轻时的书童,一直跟着老爷,后来娶了夫人身边的一个丫头,叫什么香雪的!而罗妈妈原是老夫人的陪嫁丫头,本来嫁给了田庄上的管事,可惜那管事亡故,罗妈妈年轻守寡,也没有生养,便留在老夫人身边伺候。” 红莲这才想到,刚进府第一天,阮云欢曾经吩咐她们多和府里人接触,却没想到这是一桩差事。 阮云欢沉吟未语,白芍一边诧异道,“寻常人家,奴仆自然是用的长久的牢靠些,相府虽然比不上那些名门旺族,但老太爷曾是帝师,老爷做丞相也有十五年了,也算盛极一时,府上怎么竟会没有几个老人儿?” 何妈妈道,“正因如此,我才觉得这其中必有古怪!” 阮云欢点头道,“你们能想到此节,也算不易!”想了想,说道,“红莲,你唤赵承来,我有事吩咐!” 红莲刚刚出去,就听门外小丫头回道,“大小姐,老爷命了人来,请小姐到书房去!” 阮云欢挑了挑眉,眸光微冷。 白芍低声道,“小姐,难不成是今天太子府的事,夫人说了什么?” 阮云欢冷笑道,“纵说了什么,又能怎样?”吩咐白芍寻了件鲜亮衣裳换上,重整了妆容,才施施然向前院里去。 阮一鸣正和管家常青说话,见阮云欢进来,便停了口,向她上下打量一眼,说道,“方才闻说太子府出了大事,你妹妹受了惊吓?” 第23章 告你一个欺君之罪 阮云欢见他脸色有些阴郁,张嘴又只问阮云乐,心底便是一冷,淡道,“不过是几个强盗进了太子府,已经全部伏诛,当时女儿不在厅里,妹妹是不是受了惊吓,云欢并不知晓!” 阮一鸣冷哼道,“你可是带着十二个护卫,难不成你的护卫便只护你一人?” 阮云欢挑了挑唇角,淡道,“爹爹说笑,太子府后宅岂是护卫能进入的?莫说护卫全部留在前院,便是丫头也只能留在二门,莫说救护母亲妹妹,女儿也是自个儿逃出来的!” 阮一鸣见她一双眸子里满是淡漠,不觉胸口一窒。要说此事怪她,也确实牵强,但想到方才秦氏的一通发作,又不觉头疼,只得放缓语气,说道,“云欢,府里眷养护卫,本就为了保护主子,你一个女儿家,纵然出门,这些人也不能处处随身带着,既然不能随时护你,又何必养一干闲人?” 原来,还是为了自己的十二护卫! 阮云欢扬眉,目光定定的望着阮一鸣,问道,“那依爹爹之意……” 阮一鸣微一迟疑,说道,“你若觉得送了回去会伤了老侯爷的美意,倒不如将这干人散入护院,或是派了旁的差事!” 这是要将这十二护卫分解啊! 阮云欢心底冷笑,眼睫垂下,掩去眸子里的嘲弄,轻声道,“他们追随云欢一场,云欢断断不能令他们沦为杂役,若果然不能留,也当设法给他们谋个前程!” “谋个前程?”阮一鸣愕然,“你一个女儿家,如何给他们谋前程?” 阮云欢道,“只要替他们除去贱籍,再赏些金银,令他们自立门户便是!”抬眸见阮一鸣皱眉沉吟,便又道,“横竖他们是老侯爷赏了云欢的,云欢还做得了这个主,若是送他们回顺城,老侯爷那里反不好交待!” 阮一鸣听她说的句句在理,此时又只求平息秦氏的怒火,便点头道,“那就依你便是!” 阮云欢挑了挑唇角,施礼道,“户部那里,还请爹爹传句话,尽快了结此事!” 瞧着她似有若无的笑容,阮一鸣突然感觉,自己中了她的什么圈套。但是仔细一想,又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只得点头,当着她的面,命管家拿着自己的帖子送去户部。 一出书房,白芍便焦急的问道,“小姐,你当真让赵承他们散去?” 阮云欢勾唇笑道,“他们十二个人同进同出,也确实招摇!” 白芍见她神情淡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干着急,却又没有法子。 回入锦阑轩,赵承已等候多时,阮云欢便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赵承大惊,跪地求道,“小姐,我们是侯府的家奴,老侯爷既将我们给了小姐,我们便理应听小姐吩咐,只是我们都是立誓追随小姐,岂能轻易散去?” 阮云欢摇头道,“你们十二人,是我亲自精挑细选出来的,我岂会不知?我还有事要你们去做,你们在外头,行事反而方便一些。再则,趁这个机会,除了你们的贱籍,也不枉你们追随我一场。” 赵承垂头想了想,点头道,“既然如此,小姐可令他们十一人出府,赵承来时,答应母亲誓死守护小姐,还请小姐留下小人!” 阮云欢见他一脸坚决,想了一下,点头道,“也好,我身边总要有人使唤!”事情说定,又嘱咐一番,就命赵承退去。 第二日一早,阮云欢较平时早一个时辰出门,不带白芍、红莲,却带着自己专管饮食,名唤青萍的丫头,向老夫人院子里去。 小丫头见了她来,忙道,“大小姐,老夫人还在梳洗!” 阮云欢笑道,“那我正好服侍老夫人,以尽孝道!”越过小丫头,便向里去。 小丫头忙追了上来,说道,“大小姐,还不到请安的时辰,还请大小姐花厅里坐坐罢!”一副不放她进去的样子。 阮云欢脸色微变,冷笑道,“我来拜见自个儿祖母,你一个奴才便敢阻挡?”一使眼色,青萍上前一步,挥手便是一记耳光。 小丫头被打的懵了,捂着脸嚷道,“我……我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人,你……你凭什么打我?”想到阮云欢进府第一天就发落了三个丫头,虽然嘴硬,却仍不住身子颤抖。 青萍一扬下巴,冷笑道,“管你是谁的人,小小奴才,竟然敢阻拦主子?” 二人争执间,阮云欢早已快步进了老夫人的屋子。 老夫人从里间出来,见她带了一个陌生的丫头,脸上不由掠过一抹诧异。阮云欢上前行礼,笑道,“云欢今日来的早些,只怕搅了祖母,不想祖母也起的这般早!”见老夫人摆手,便站起身来,扶着她坐下,问道,“祖母可用了早膳?” “还不曾!”老夫人随口应。见她特意闯来,却只是说些闲话,一时猜不透她来意,转头向罗妈妈瞧去一眼。罗妈妈也是满脸疑惑,瞅着这位言笑晏晏的大小姐,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话刚说了几句,就听门外小丫头回道,“老夫人,夫人来了!”帘子一掀,秦氏已经走了进来。 阮云欢含笑起身见礼,说道,“云欢给母亲请安!”心里冷笑,果然是自己一进院子,就有人给她通风报信! 秦氏给老夫人见了礼,才转向阮云欢,皮笑肉不笑的道,“今日云欢来的好早!” 阮云欢眨了眨眼,说道,“云欢昨日受了些惊吓,偏偏又有事烦心,夜里睡不着,走了乏,今日反而起的早了些,却不知母亲为何也这般早?” 有事烦心?想必是为了十二护卫! 秦氏眸中掠过一层得意,瞧着她道,“你妹妹受了惊吓,我被她闹了一夜,也是走了乏!” 阮云欢勾了勾唇角,说道,“原来如此!” 秦氏不再理她,只是向老夫人道,“母亲,昨天云乐受了惊,闹了一夜,刚刚睡着,今儿怕是不能来给母亲请安!” 老夫人点头道,“让她歇着就是,有没有请太医瞧瞧!” 秦氏道,“太医开了方子,说喝两剂便好!”转头向阮云欢瞧了一眼,咬牙道,“若是昨日云欢不去管什么樊小姐、简小姐的,顾着自个儿的妹妹,云乐也不至于如此!” 老夫人奇道,“什么樊小姐、简小姐?” 秦氏忙将昨日阮云欢救了樊香儿的事说了一遍,才又道,“您说云欢可不是糊涂?放着自个儿的妹妹不管,偏去救什么樊小姐,她父亲不过三品顶戴,她自个儿又是庶出。”满脸的愤愤不平。 阮云欢听的好笑,却垂头敛目,并不理会。 老夫人却听的心惊,说道,“也难为云欢这孩子,自己逃出来不算,还能救了别的小姐!” 秦氏见她偏帮阮云欢,脸上闪过一层恼意,却只是随口应了两声。 正这时,有丫头托着托盘进来,说道,“老夫人,该用药了!” 阮云欢抬头,向门口的青萍瞧了一眼。 那丫头从青萍面前经过的瞬间,青萍裙下的脚尖轻轻一勾,那丫头“啊”的一声惊呼,向前摔了出去,一碗热热的药汁向阮云欢劈头盖脸的泼了过去。 阮云欢惊呼一声,起身要躲,却已经慢了一步,头脸虽然避开,一碗药汁仍然泼在裙裾上,一条崭新的藉荷百褶裙,顿时弄了一大团污渍。 “小姐!”青萍惊喊一声,奔前在她面前跪倒,用手帕在裙子上忙擦,连声道,“这可是簇新的裙子,今儿刚上身,这可怎么办?” 秦氏也是脸色一变,呼的站起来,指着那丫头喝道,“秀云,你是第一天侍候的?这是在做什么?” 秀云忙爬了起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指着青萍道,“奴婢走的好好儿的,是……是她将奴婢绊倒!” 青萍擦拭的动作一停,诧异的望向秀云,说道,“青萍与秀云姐姐今儿是初见,无怨无仇,为何绊你?” 秀云大声道,“分明是你将我绊倒,我又知你安的什么心?说不定……说不定就是为了将这药汤弄洒!” 秦氏脸色微变,向地上摔碎的碗瞧了一眼。 青萍更是奇道,“将药汤弄洒?我为何要将药汤弄洒,如今这药汤弄脏的可是我家小姐的裙子!分明是你见闯了大祸,才污赖于我!” 秀云张大眼道,“我闯了什么大祸?” 青萍冷笑道,“我家小姐身上这条裙子,用的衣料可是今年的贡品,皇上特意遣快马送去顺城赏给老侯爷,老侯爷又赏了我家小姐。今儿我家小姐原说一顷儿要去靖安侯府拜见侯爷,特意将这条裙子寻出来穿上,这还没出门儿便被你毁了,纵是告你一个欺君之罪也不为过!你还说没有闯祸?”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阮云欢差点笑出声来,秀云却脸色顿时惨变,结结巴巴道,“我……我怎么知道这……这裙子竟然……竟然……” “也就是说,你若知道便不会如此?那便是承认你是故意将裙子弄脏?”青萍一步不让,冷笑接口。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秀云连忙摇头,一转身跪到秦氏面前,磕头道,“夫人,奴婢当真不是故意的,求夫人救我!” 秦氏瞧了眼阮云欢的裙子,目光向青萍脸上一扫,冷笑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纵然这裙子的料子是贡品,又怎么会扯得上欺君之罪?”向她瞪了一眼,转向阮云欢冷冷的道,“云欢,你这丫头仗了谁的势,竟然这样咄咄逼人?” 阮云欢浅浅一笑,淡道,“母亲,我这丫头素来是个省事的,只是不想小小丫头也敢欺到我的头上,她护主心切,一时情急罢了!” 秦氏皱眉道,“不过是个意外,怎么就欺到你的头上?” 阮云欢冷笑道,“原来不过是一个意外,自个儿不小心认下便是,偏偏冤枉我的丫头将她绊倒,难不成青萍将她绊倒,就是为了弄脏我的裙子?” 第24章 改天再来玩儿 “这……”秦氏语结,说道,“兴许也只是她情急,一时没有分辩清楚!” “没分辩清楚就敢言之凿凿,如今幸好弄脏的是我的裙子,若是旁人的,青萍岂不被她冤死?” “你……”秦氏恼羞成怒,指着她道,“这是哪家的规矩,有这么和母亲说话的?” 阮云欢淡淡一笑,冷道,“云欢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规矩,丫头做错了事,攀污旁人不算,还将主子也牵扯进去!” 秦氏见她寸步不让,不由更是恼怒,咬了咬牙,突然转向老夫人,说道,“母亲,你瞧瞧云欢,这家还有规矩没有!” 阮云欢挑了挑眉,也向老夫人望去,却见老夫人耷拉着脑袋,闭着两只眼,倚在椅背里,还发出轻微的鼾声。 罗妈妈忙道,“夫人、大小姐,老夫人乏了,两位主子少说两句吧。大小姐,横竖就一条裙子,您又是晚辈,何必定要计较?” 阮云欢抿唇忍笑,点头道,“是云欢无状,吵嚷了祖母!”说着向老夫人行一个礼,向秦氏道,“母亲,此事云欢不再追究,只是这府里的奴才,当真得教教规矩!”也不等她再说话,带着青萍退了出去。 秦氏恨的咬牙,却又发作不出来,向老夫人瞧了一眼,才一脚踹在秀云身上,喝道,“还不把这死丫头拖出去教教规矩,再等着现眼不成?” 秀云大惊,连声喊冤,秦氏看都不看她一眼,也不向老夫人请辞,一甩袖子,大步走了出去。 离开紫竹苑很远,阮云欢见四周无人,才轻声问道,“如何?” “那药里果然有古怪!”青萍低声回禀,说道,“这药本来是寻常体虚调理的药,可是里边多了一味地聪子。此药虽然无毒,但久服会令人脑子迟滞,最后变成痴呆!” “痴呆?”阮云欢一下子站住,脸色变的凝重,问道,“喝多久会变成痴呆?”上一世,她回来不久老夫人便变的痴痴呆呆,又拖了两年故去。 “这也与人的心性有关,有的人饮上数月便变成痴呆,心性强些的,可以抵抗一年,最长也不过一年半左右。” 阮云欢拧眉想了想,快步向自己院子去。一进院门,就向白芍道,“你去老夫人那里,借机让罗妈妈来一趟,莫要让旁人瞧见!” 白芍应命去了,隔了片刻回来。而罗妈妈一直到晌午才过来,问道,“大小姐可查出了什么?” 阮云欢面色凝重,问道,“今儿早上的药汤,老夫人已用了多久?” 罗妈妈道,“已足足五年!” 阮云欢一怔,转头向青萍望了一眼。青萍缓缓摇头。 罗妈妈见她神色有异,问道,“大小姐,可是那汤药有问题?” 阮云欢默默盯着她,半晌才道,“云欢不过问问,妈妈回吧!”声音顿时冷了许多,起身便向里间去。 “大小姐!”罗妈妈吃了一惊,忙上前两步唤住,想了想,说道,“那药方是陆太医开的,老奴也悄悄拿了方子给旁的大夫瞧过,都说是虚寒温补的方子,并无问题。只是老夫人不信,每次饮过药,背着人都要用手指抠喉咙,再把药吐出来!” 阮云欢停住,见青萍点了点头,便问道,“我每日晨昏定省,老夫人均昏昏欲睡,这是真的还是装的?” “是真的!”罗妈妈叹气,“从去年开始,老夫人变的嗜睡,到了时辰便支撑不住,现在,头脑越发变的昏沉。” 青萍见阮云欢望来,点头道,“虽说每次都将药吐出来,但总不会吐的干净,时日久了,终于还是逃不掉。” 罗妈妈惊道,“青萍姑娘这话何意?你是说……是说那药……”说半句又摇头否定,“那药老奴寻人验过,并无毒药,再说,昨日的药汤全部泼在大小姐裙子上,你又如何分辩?” “那药里放的不是毒药,喝多了却会坏了脑子!”阮云欢不欲多说,只是略略解释。 青萍天生味觉、嗅觉异于常人,又专门跟着明师学过药理,那碗药汤她不需要尝试就知道里边都有什么药。这就是青萍专门负责饮食的原因,也是带她去老夫人那里的原因。 罗妈妈脸色变的异常苍白,“扑嗵”一下在阮云欢面前跪倒,泣道,“大小姐,如今老夫人只能指望大小姐了,求你救救老夫人!” 阮云欢将她扶起,轻声道,“妈妈何必如此?老夫人是云欢的亲祖母,云欢岂能不救?我这里你不宜久留,今日先回去,容我想想法子!” 罗妈妈忙点了点头,将脸上的泪擦干净,低声道,“还请大小姐赏老奴些什么,老奴也好回去交差!”自然不是向老夫人交差。 阮云欢笑了笑,说道,“我这里刚好有冰镇好的时鲜果子,妈妈带回去,瞧老夫人若是爱吃,再来拿!” 罗妈妈抬高声音道,“这几日天儿热,老夫人正想些果子减暑。”见白芍捧来一个托盘,双手接过,行礼退了出去。 阮云欢向青萍道,“你有没有办法,能做的不动声色?” 青萍点头,“要除去地熟子药性不难,只是老夫人服药已有些年头,怕不是一朝一夕能好!” 阮云欢点头道,“我知道,你放手做便是!” 两次立威,她第二天再去,守门的小丫头已经不敢阻拦。阮云欢带着白芍、红莲直入老夫人的屋子,进门见礼,笑道,“祖母,昨儿孙女无状,特意来给祖母赔罪!” 老夫人笑道,“昨天我睡了去,也不知道你们几时走的!”两人目光相对,都是微微一笑,心照不宣。 阮云欢见过了礼起身,亲亲热热在她身前的墩子上坐下,说道,“那是祖母疼云欢,方不加责怪,云欢却不能不懂事!”从白芍手里接过一个托盘,送到老夫人面前,说道,“昨儿罗妈妈说起祖母服药怕苦,云欢便想起带着腌好的蜜饯,祖母尝尝可还顺口?” 老夫人笑道,“难为你有心!”见那蜜饯颜色鲜亮,便取一颗来一尝,只觉清甜中隐隐带着股药味,不由抬头向阮云欢一望。 阮云欢眼睛极快的一眨,笑道,“祖母吃着可好?” 老夫人眸光闪动,点了点头,将蜜饯嚼着咽下,叹道,“甜而不腻,倒是爽口!” 阮云欢喜道,“祖母喜欢,云欢多送些来,只是蜜饯虽然好吃,终究是甜食,祖母可不能贪嘴。”最后一句话有了撒娇的成份,惹的老夫人笑起,旁边立着的妈妈、丫头也陪着笑了几声。 “是什么好东西,大小姐这般小气?”随着话声,帘子一挑,秦氏走了进来。 还真是如影随形啊! 阮云欢心底冷笑,脸上却声色不动,起身向她见礼。 秦氏瞅了她一眼,脸上似笑非笑,说道,“云欢来的越发早了,又是昨日走了乏?”语气温和,仿佛昨天的争执不存在一样。 阮云欢浅笑道,“昨日原说去侯府拜见舅舅、舅母,不想被那丫头弄脏了裙子,没有去成,今儿特意早起来辞别祖母。” 秦氏应了一声,目光落在那盘蜜饯上,含笑道,“母亲一向不爱吃太甜的东西!” 老夫人笑道,“人老了,便有些贪嘴,何况欢丫头这蜜饯做的甚好,倒不觉得腻!” 秦氏听她称呼的亲热,目光凝了凝,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阮云欢微微一笑,起身向老夫人和秦氏告辞,“我回来这几日一直没得空儿,今儿要去拜望舅舅、舅母,已禀告过爹爹!”见老夫人点头,便带着丫头退了出来。 出门的瞬间,听到老夫人又向秦氏道,“我吃了药念经,你也不用陪着!” “我服侍母亲用了药再去!”秦氏淡淡的声音飘了出来。 阮云欢心底冷笑一声,快步出门。穿过后园,刚刚出了垂花门,就听高处一声大喝,“嗨!” 阮云欢吓了一跳,抬头一瞧,就见六皇子淳于坚一身蓝袍,很难看的蹲在树杈上冲着她直乐。阮云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唤道,“六殿下!”福身见了一礼,起身便走。 “喂!喂!”淳于坚忙从树上跳下追上来,说道,“你怎么就走了?我还没说话呢!” “六殿下来,自然是寻我父亲,云欢当知趋避。”阮云欢挑眉。 “哪里是寻阮相?是四哥寻你!” “四殿下寻我?”阮云欢侧头向他瞧了瞧,撇嘴道,“我今儿要去拜见舅舅,两位殿下若是没有要事,便改日再来玩儿罢!”说完拔腿就走。 “喂喂!”淳于坚又追上来,嚷道,“你以前不知道我们身份倒也罢了,如今怎么还这个样子,丝毫不将人放在眼里,就不怕得罪了我们?” 阮云欢“嗤”的一笑,说道,“不管知道不知道,得罪便是得罪了,难不成一个不知道,便可将得罪变成不曾得罪?” 淳于坚被她一通绕口令说的头晕,连连摆手道,“好了好了!算我怕了你,四哥寻你有正事!” 两人边说边走,已经到了前院,就听正厅门口淳于信声音道,“阮大小姐好大的架子,六弟都请不动你!” 阮云欢回头,但见淳于信一袭月白长袍,正唇角含笑,从正厅慢慢迈出来。早晨的阳光斜斜的打在他的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越发显的整个人丰神如玉,如芝兰静树。 这样的情境,将白芍、红莲二人瞧的眼直,却瞬间灼痛了阮云欢的眼睛。这样一个天之骄子,上一世如果不是为情所困,何至于死的那样惨? 波光潋滟的眸子,瞬间流露的愧疚和心疼,令淳于信一怔,再仔细瞧时,那双眸子里却只一汪清泉,倒映出自己的容颜,让他以为,刚才只是一时的错觉。 感觉到他的探询,阮云欢微微垂目,掩去流露的情绪,福身行礼,“四殿下!” 第25章 急的话上茅房 淳于信走到她面前,挺身而立,垂目注视着眼前恭敬的女子。如果说从丰城一路回来,他对她只是好奇,那现在,她的身份揭穿,她对他,便变成了无穷的魔力。 微抬了抬手,命她免礼,目光向她身后白芍、红莲二人一扫,见二人衣着新鲜齐整,大门口又有六个捧着托盘的小丫头等候,显然是出门的样子,淳于信便问道,“你要去侯府?” “是!”阮云欢低应,低眉顺目,打定了主意不问他的来意。 淳于信点头道,“那便一起吧!”越过她,径直向府门走去。 一起? 阮云欢睁大眼。自己去侯府,是去拜见自己的舅舅、舅母,他堂堂一个皇子,跟去做什么?愣了一瞬,忙随后跟上,叫道,“喂!喂!你去我舅舅家做什么?” 就是瞧不惯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副胸有丘壑、老谋深算的样子,看到她破功大喊,四殿下心情大好,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春风满面向大门口行去,瞧的众丫头个个直了眼,竟然忘了趋避。 “喂!”阮云欢见他不理,忙冲上前去将他拦住,皱眉道,“四殿下,你闲着无事,有的是人陪你玩,干吗来消遣我?” “因为你好玩啊!”淳于信居高临下斜睨着她,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欠扁样子。 阮云欢暴走。上一世的淳于信也这样无赖?她怎么不记得?握拳瞪眼,向他怒目而视,却见他一脸笑容不变,不由气馁,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淳于信低笑一声,从后边随上,说道,“我当真寻你有事!” 阮云欢不理,只是快步向马车行去。 淳于信也不阻拦,只是紧紧跟着,降低了一点声音道,“那两个贼人,是建安侯府的人!” 阮云欢脚步一顿,冷道,“那又如何?”心里却暗叹,建安侯府派去拦劫自己的人,都是建安侯的心腹,想不到这么快就被他审了出来。 淳于信勾了勾唇角,笑道,“那可是阮相夫人的娘家!” 阮云欢骤然停步,霍的一下转过身来。 淳于信冷不防几乎撞在她身上,忙停住脚步,皱眉道,“怎么了?” 阮云欢直视着他,淡淡道,“殿下想说什么?” 淳于信向她默视片刻,乌亮的眸子里,渐渐添上笑意,笑容一点一点自唇边漾开,说道,“城西一味居,是一个不错的去处,不如去坐坐?”四殿下可不是好糊弄的! 敏锐的捕捉到他笑容里的狡黠,阮云欢不禁以手抚额。想了想,方道,“今日一早递了帖子,舅母在等我,如果殿下不急,明日可好?” “那我若是急呢?”淳于信挑眉。 “若是真急,进了府门左拐,穿过一道小门,那边的茅房专待贵客!”阮云欢将脸一沉,转身就走。 淳于信一愕,继而哈哈大笑,眼瞧着阮云欢上车,扬声道,“那就不见不散!” 阮云欢挑了挑眉,却不理睬,扬声吩咐,“走罢!” 淳于坚从后边赶了上来,纳闷的问,“四哥,阮大小姐怎么走了?你也请不动她吗?你笑什么?” 淳于信含笑不语,只是目送着马车粼粼走远。 靖安侯府府大门大开,管家带着几个小厮早已伸长了脖子等候多时,见阮云乐一到,忙迎了上来,躬身见礼,“表小姐,我们夫人请表小姐直接进去!”另一边,早有小厮报了进去。 阮云欢随着管家进门,见只有靖安侯夫人一人在厅里坐着,心里微觉奇怪,上前见礼,说道,“云欢拜见舅母!” 汤氏一把将她拉住,笑道,“回到家里,便不要那些虚礼。”牵着她的手,也不让座,只是上下左右打量,叹道,“长成大姑娘了!”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转眼五年,云欢自然长大了!”她重生在五年前,当时大病一场,汤氏专程赶去顺城探望。 一边说笑,一边抬起眼睫,也向她细细打量。近四十的年纪,汤氏的容颜早已经褪去了艳丽,却多了一份雍荣华贵,脸上满是温和的笑容。阮云欢心生亲近,不自觉将她的手握紧。上一世自己被毁了名声,若不是这个舅母对自己全力回护,自己真不知道如何应付。 两人坐着闲话一回,汤氏问过老侯爷、老夫人身子,便问道,“云欢,你回相府这几日,那个女人可曾难为你?”语气里丝毫不掩饰对秦氏的厌恶。 阮云欢见她眸子里全是关切,不由心中感动,握着她的手,柔声道,“我娘虽然不在,我终究是爹爹的嫡长女,她能将我如何?” 汤氏不以为然的摇头,说道,“这满帝京的人谁不知道?右相夫人悍妒,在相府中只手遮天。阮一鸣畏妻如虎,莫说不敢纳妾,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你娘去时,他身边本来还有四个妾室,短短不过两年,便死的死,卖的卖,一个不留。如今你爹爹三十好几的人了,落得膝下无子!” 这些话阮云欢倒第一次听说,奇道,“这话舅母如何听来?” 汤氏轻嗤一声,说道,“那几年,满帝京豪门大宅里都传遍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都说阮一鸣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被一个那样的女人拿捏。建安侯府算来也是豪门旺族,那女人也是嫡女,怎么如此上不了台面!” 阮云欢倒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待阮一鸣,更不在意如何议论秦氏,她心里想的,却是汤氏那一句“只手遮天”,想到阮一鸣惧内的名声,再加上老夫人的情形,那话倒是果然不假。 如今那府里上上下下几乎全是秦氏的人,自己身边虽然有几个得力的人,终究也只是奴才。看来,别说老夫人是自己的亲祖母,就算是为了在那府中争出一席之地,也必须先解老夫人的困厄,再和她结成同盟。 心里更是拿定了主意。 汤氏哪里知道她的心思?见她垂目不语,不由心中怜惜,说道,“前几日听说你要回来,依我们的心,巴不得你就留在公孙家,日后寻个好门第出嫁,只是你爹爹既要你回去,我们断也没有强留的理,只是苦了你!”说着说着,心里难过,叹道,“若是你娘还在,该有多好!” 阮云欢听她提起生母,不由心中一动,问道,“舅母,我闻说我娘是狩猎时坠马身亡。可是我娘是将门虎女,好端端的怎么会坠马?” 汤氏一怔,向她细细瞧了一眼,才点头道,“当年老侯爷和你舅舅们岂有不怀疑的?只是细细查了几个月,也没查出任何端倪。老侯爷离京,又是圣上定的日子,便也只得罢了!” 阮云欢默默点头,见汤氏神色黯然,忙打起精神笑道,“瞧瞧,我来是想陪着舅母说话儿,却惹的舅母跟着伤心!” 汤氏微微一笑,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说道,“你就是这性子,处处为旁人着想,对不相干的人也是一味忍让,便是受了欺负也不说出来,又岂不知?有些人不是你让着她,她便会讲理!” 阮云欢想到上一世自己的退让,只是让秦氏得寸近尺,不由默然。叹了口气,轻声道,“舅母放心,我不会被人欺负了去!”不愿再惹汤氏伤心,深吸一口气,摆脱心里泛上的酸苦,四周望了一下,奇道,“几位表哥呢?怎么不见?”她一早递了帖子,舅舅靖安侯有公务在身或者不在家,可是无职的几位表哥决不会这个时候出门。 汤氏挥了挥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道,“那几个臭小子,没半点用,我将他们赶回后院去了!”拉着阮云欢坐下,又向她瞧了半天,目光里露出些羡慕,叹道,“我要是有你这样一个女儿该有多好,那帮臭小子,没一个管用!” 靖安侯一共七个儿子,其中六个是汤氏所生,个个人中龙凤。长子、次子不但被封为将军,也早已成亲。阮云欢见她还是说罚就罚,还满嘴“臭小子!臭小子!”的乱叫,忍不住好笑,问道,“几位表哥又何处惹了舅母生气?” 汤氏叹了口气,说道,“下个月二皇子开府封王,我思量着备什么礼物,问那几个臭小子,这个说送美人,那个说送元宝,没一个正经的!” “嗤……”阮云欢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表哥们说的也不错,二皇子开府封王,自然会纳几个妾室,再则日后自个儿独撑门户,元宝也实用的紧!” “你呀,都是被几个臭小子带坏了!”汤氏也笑了出来,说道,“走罢,去瞧瞧那几个臭小子有没有偷懒?” “舅母又罚表哥们做什么?”阮云欢一边随她起身,一边笑问。 汤氏笑了出来,说道,“你瞧瞧便知道了!”带着她穿宅过院,向后宅行去。 进了垂花门走不多远,但见高升的日头下,七名衣饰不一的男子一溜排开,都是眼睛瞪的溜圆,头上、双臂、双腿上各放着一个水碗,结结实实扎个马步。 这样的场景,委实壮观!阮云欢忍俊不禁,“嗤”的一声笑出声来。 听到笑声,年长的六个都只是扯了扯嘴角,算是招呼,最小的一个少年却一脸喜色,张嘴就喊,“云欢表妹!”嘴巴一动,身子也跟着微动,就听“砰砰嘭嘭”几声脆响,五只水碗一个不剩都摔在地上,碗里的水泼的他一脸一身都是。 少年一瞬间呆住,低头瞧了瞧满地的碎片,又抬头瞧了瞧阮云欢,再瞧了瞧汤氏,一脸沮丧,讨饶的喊,“娘,表妹来了,你先放儿子一马,回头加倍补上可好?” 瞧着他狼狈的样子,阮云欢“咯咯”的笑了起来,也向汤氏道,“舅母,云欢好不容易来,你便饶了表哥吧!” “你还替他们求情?我还没罚你!”汤氏板了脸,瞪着她道,“你回帝京这许多日子,今日才想起舅母,你说该罚不该罚?” “该罚!该罚!”阮云欢忙笑着讨饶,摇着汤氏的手臂,娇笑道,“只是舅母不可罚的太重,吓着云欢!” “就你会撒娇!”汤氏绷不住笑了出来,向另外六人道,“行了,起来罢!你们可记得,今儿是云欢替你们求情,若不然,非让你们蹲到太阳下山不可!” 六人齐声欢呼,一瞬间,但见身上的水碗全部飞起,六人身形飘展,纵跃腾挪,伸手抬足,片刻间将水碗全部接住,匆匆放过一边,就围来向阮云欢招呼。 第26章 我是来打秋风的 “云欢,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我便打上相府去!” “云欢,前天听说太子府出事,你可曾受伤?” “云欢……” “……” 阮云欢笑着,一边回答,一边见礼,“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哥四表哥五表哥六表哥七表哥!” 汤氏被一群儿子挤到一边,不满瞪眼,“喂,你们这样粗鲁,仔细吓着云欢!”顺手拍开两个,将阮云欢拽了出来,说道,“你们不是备了见面礼?还不去拿!” “娘,你怎么知道?”老七公孙致哀嚎,他们分明做的很隐密啊! “就你们几个臭小子鬼鬼祟祟的,还想瞒得过谁?”汤氏翻白眼。 “老七,一定是你说漏了嘴!”老六公孙衍懊恼的抱怨,向阮云欢瞥去一眼。本来想给表妹一个惊喜的。 “我没有!”公孙致涨红了脸。天知道他憋的有多辛苦。 “行了行了,快去快去!”汤氏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将几个儿子像赶苍蝇一样赶开,才又道,“宁儿,你去请你娘也出来坐坐!” “是,母亲!”老五公孙宁含笑应了一声,向阮云欢一笑,转身离去。 阮云欢瞧着他俊挺的背影,一瞬间,心头有些酸痛。上一世,就是舅舅这个庶出的儿子,竟然……为她而死! 汤氏瞧着公孙宁走远,轻轻一声叹息。阮云欢回神,问道,“舅母是为了五表哥的亲事烦心?” “你也听说了?”汤氏扬眉,叹了口气,说道,“当年原是奉嘉为了表明心迹,如今却连累了宁儿!” 公孙宁的生母,是大邺朝北部弩洞族的奉嘉公主。十八年前,弩洞族受涉流国挑拨,起兵叛乱,当时还没有袭爵的镇国大将军公孙明远奉命平乱。而奉嘉公主见大兵压境,心知是灭族之祸,便一力促成和谈,随大军回返帝京,亲自递交和书。 哪知道在回京途中,奉嘉公主见公孙明远生的英姿挺拔,为人果敢勇决,便心生爱慕。在大邺朝的金殿上直言陈情之后,又提出一个附加条件,要嫁公孙明远为妻。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连公孙明远也是一脸的错愕。临阵招妻,这可是死罪!更何况,他早已娶定国公府的嫡孙女汤氏为妻,还生有四个儿子。 只是如果不应下这门亲事,就怕和谈不成,再起刀兵,可是应下这门亲事,又置大将军夫人汤氏于何地?就在皇帝两难的时候,定国公提议传汤氏上朝,由她定夺。 汤氏与公孙明远伉俪情深,这种事自然不会乐意,但金殿上一见,只觉得奉嘉公主深明大义,对公孙明远也是一片痴心,更是为了大局着想,便做主迎奉嘉公主进门。 奉嘉公主见汤氏通情达理,坚持不做平妻,最后得了个二品诰命,立为侧夫人,一时间被传为佳话。 公孙宁出身虽然不低,偏偏只因生母终究只是侧夫人,他的头上便冠了一个庶子的名号。幼年时,因汤氏为人宽厚,对这个庶子也和旁的儿子一样,倒也并没有区别,可是到了这几年议亲的时候,才知道庶子和嫡子天差地别,首先便被各大世家豪门拒之门外,纵然有人愿意联姻,也不过娶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女。汤氏不愿意委屈这个孩子,一直拖到现在。 阮云欢知道舅母的心事,柔声安慰道,“五表哥今年不过十七岁,旁的人家虽然早议了亲事,可他身在将门,再晚几年也不碍事。”笑了笑,换了个轻松的语调,说道,“四舅舅还不是年近三十才成亲?说不定五表哥也一样,好的姻缘也在前头等他呢!” 汤氏被她一开解,心里也是一松,笑道,“就是你这张小嘴儿讨人喜欢,唉,若是我有你这样一个女儿多好,偏偏肚子不争气,只生出那几个臭小子,只会淘气。” 阮云欢听她又说出这些话来,不由抿唇笑道,“舅母这话说给云欢听听倒罢了,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岂不是要说舅母骄情?” 汤氏一听,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说的也是!” 公孙老侯爷一共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阿如只留下阮云欢这一点血脉。而四个儿子成亲之后,孙子辈一个一个出世,却是清一色的男丁,竟然没有一个女孩儿。 这件事从老侯爷起,乃至公孙明远兄弟,都引为憾事,可是看在旁的豪门旺族眼里,只觉得公孙一族人丁兴旺,眼红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想到公孙一门竟然是不稀罕儿子,只宝贝闺女?所以阮云欢拿这话来取笑。 湖边一处清凉的亭子里,早已备下新鲜的水果、细点,阮云欢和汤氏说说笑笑进了亭子坐下,丫鬟刚刚奉上茶来,公孙宁已经扶了奉嘉公主进来。奉嘉公主先向汤氏见礼,唤道,“姐姐!” 汤氏扶住她,笑道,“这许多年,我教得了旁人,却教不了你,总是拘着这些规矩!”指了指阮云欢道,“这便是云欢!” 奉嘉公主转身向阮云欢见礼,唤道,“表小姐!” 如果是寻常妾室,在这侯府里只能算半个主子,而阮云欢却是贵客,本没有见她的道理。而奉嘉公主身份特殊,又有公孙宁的情份在,阮云欢哪敢受她的礼,忙起身避开,回礼道,“云欢见过公主!” 奉嘉公主也是忙侧身闪避,说道,“表小姐客气!” 汤氏看的直皱眉,说道,“你们两个都客气,快点坐吧,我快被你们腻歪死了!”说的二人都笑了出来,道了谢落座。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阮云欢和奉嘉公主都不算熟悉。此时细细打量,但见她上身穿一袭乌金云绣衫,下穿轻罗百合裙,虽然年过四十,容颜仍然清丽如二八年华的少女,只是眉宇间端丽温婉,尽显气韵。 阮云欢暗暗赞叹,回想上一世,自己回京途中遭劫,名声受损,成天躲在相府自己的小院子里不见人,虽见过奉嘉公主几次,又哪里有现在的心情?移开目光,却见公孙宁立在奉嘉公主身后,不禁“咦”了一声,奇道,“方才我明明听舅母说饶了你们,怎么五表哥还要罚站?” 公孙宁被她说的笑起,说道,“都说你那嘴巴讨喜,偏偏来消遣我!”虽然打趣,却仍然含笑而立。 奉嘉公主听说儿子受罚,也不以为意,含笑回头,说道,“你又闯什么祸,让母亲罚你?” 公孙宁忙道,“哪里是我闯祸,分明是表妹要来,母亲要独占表妹,借故发落我们!”抬起头可怜巴巴的瞧着汤氏,唤道,“母亲,你和娘说一声,要不然我这罚岂不是要受双份?” 一句话将三个女子全部说笑,阮云欢刮脸道,“瞧不出五表哥还会撒娇!”心里却暗暗点头。舅母能令庶子和她如此亲密,可见其为人公平大度。 “娘,你们在笑什么,说来听听!”随着声音,刚才被赶走的一群表哥各自捧着礼物向这里行来。 六名年少男子,都长的修长挺拔,英俊不凡,在这花园中,羞煞一园的风景。汤氏侧头瞧见,眯了眯眼,想到刚才阮云欢的话,脸上便不由露出一抹傲色。是啊,自己没有女儿,却有六个如此出色的儿子! “云欢!”给奉嘉公主见过礼,老大公孙克先将手里的盒子送了上来,是一套多宝阁特意定做的砚台。整个砚台呈六棱形,前边一端雕着一匹奋蹄长嘶的骏马,连马身上的鬃毛也根根清晰,足见刀工精良。 阮云欢见那骏马威武神骏,足见颇花了一番心思,心中感动,笑道,“谢谢大表哥!” 公孙克眼睛一亮,眼巴巴的瞧着她,问道,“你喜欢?” “喜欢!”阮云欢肯定的点头,吩咐白芍好生收起。 公孙克大喜,脸上便露出一些得意。 “我的!我的!”余下几人一见,争先恐后的将礼物献宝一般送了上去,连公孙宁也呆不住,一同挤了过来。盒子一个一个打开,六个人十二只眼睛眼巴巴的瞧着表妹,只盼她说个喜欢。 “唉!”汤氏抚额叹气,唇角却挂着一丝微笑。 公孙氏四代同堂,皆是男子,老侯爷眼巴巴盼着能有个孙女,却始终不能如愿。云欢是阿如留下的唯一一点血脉,又在老侯爷身边长大,莫说老侯爷夫妇宝贝的不得了,连四个舅舅对这个外甥女儿也是疼爱有嘉,一大群表哥更是一有机会就哄着宠着这个表妹,还哪里有半点将门虎子的样子? 阮云欢见这些礼物虽然都不算贵重,却样样精巧别致,可见都花了一番心思。心中感动,满脸含笑一一谢过,命白芍好好的收起。 汤氏见七兄弟好不容易消停,方摇头叹道,“便是送礼,也是我和公主先送,你们这帮臭小子,没有一个长幼!” 七兄弟听的瞪眼,“母亲还未送表妹见面礼?”独占表妹这么久,居然没有送礼! 汤氏含笑,命身后丫头将礼物送上,说道,“云欢,你终究是女儿家,别总学你这几个不成器的表哥,骑马射箭的,没半点出息!”盒子打开,却是一副盘丝累金凤的头面,贵重之余,又不显奢华。 自己的表哥可个个文武双全,怎么到了亲娘嘴里,就成了没有出息? 阮云欢抿唇忍笑,说道,“云欢知道!”她自重生之后,再不像前世一样,成天吟诗作画、弹琴赋诗,一心只想做个大家闺秀。而是跟着表哥们骑马射箭、习文练武,刚才兄弟七人送的礼物,也大多是精选的兵书战策、绝版的历史书籍、精致又不沉重的武器之类。 公孙宁见了汤氏的礼物,脸上露出一丝不安,向奉嘉公主瞧去一眼。奉嘉公主含笑,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盒子,说道,“表小姐,我平日不出门,也没备下什么礼物,你别见笑!”盒子打开,却是一只莹润碧绿的玉镯。 阮云欢一惊,忙起身道,“公主,这可使不得!”她前世做了十多年王妃,什么样的宝贝没见过?这只玉镯形状虽然普通,可是那光泽刀工,一看就是极品的古玉。 奉嘉公主微微一笑,说道,“表小姐何必客气,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说着径直将盒子交到白芍手中。 阮云欢心里不安,抬头向公孙宁瞧了一眼,却见他唇角含笑,神色露出一抹轻松。 奉嘉公主一片诚意,公孙宁又似乎对这礼物极为重视,现在坚持推托,反而不近人情。阮云欢心思一动,便含笑道,“知道的是舅母表哥们疼我,不知道的,只当云欢是来打秋风的!” 第27章 正经的外祖家 一句话惹的众人都笑了起来,这才一个个依序坐下。 阮云欢见四表哥公孙达坐下之后,公孙宁才在他下首落座,不禁暗暗点头。这等礼节,无关乎出生尊卑,却是大家子里的长幼有序。 到此时,她方命小丫头们将送给各人的礼物送了上来,从汤氏到奉嘉公主,再加上七个表哥,个个不落。汤氏也倒罢了,奉嘉公主闻说也有自己的礼物,脸上露出一抹意外,跟着便浅笑道谢。七个表哥一听礼物,更是一哄而上,笑笑闹闹取了自己礼物,又沾沾自喜的相互夸耀,像一群得了糖吃的小屁孩子。 正在热闹,但见亭子外一个小丫头探头探脑的悄悄进来,在公孙宁耳边低语几句,公孙宁脸色大变,呼的一下站起身来。 公孙宁动作极大,顿时引过所有的目光,奉嘉公主抬头瞧了一眼,又低下头去慢慢品茶,汤氏却挑眉道,“宁儿,怎么了?” 查觉到自己失礼,公孙宁忙向汤氏行礼,说道,“儿子有些急事,需出府一趟!” 汤氏皱眉道,“你表妹刚来,什么了不得的事,非这会儿去办?” 公孙宁微一咬唇,低声道,“是!”又慢慢坐了回去。 阮云欢见他虽然坐下,眼底却压着一抹焦灼,便笑道,“日后云欢常住帝京,还能有见不着的?再说舅母这里,云欢也不是外人,又何必定要陪着?五表哥有事,尽管去办便是!” 公孙宁一听,脸上便露出几分期待,抬头去瞧汤氏。汤氏也向他瞧了一眼,心知他素来是个懂事的,今天这个样子,猜测果然有什么急事,便笑道,“也就是你表妹,若换了旁人,岂不是笑话?快去罢!” 公孙宁松了口气,忙向汤氏和奉嘉公主行礼告辞,又向阮云欢投去感激的一瞥,才退出亭去。 小小插曲,旁的人都没有留意,只有阮云欢望着公孙宁远去的背影陷入深思,心中暗道,“恐怕是因为那位陆家小姐!” 她所想的陆小姐,是昌平陆家的嫡女。陆家在帝京本来也算是名门旺族,诗书传家,曾经出过七个状元十八个榜眼五十二名探花,其中还有九名驸马。就是陆家的女儿,也不遑多让,曾先后出过十七名皇妃,公侯夫人更是数不胜数,只是到后来这几代,才渐渐没落。 公孙宁与陆家小姐偶然相识情根深种,只是陆家为了重振门庭,又岂会将嫡女嫁给一个庶子?再者,明年就是朝廷选秀之年,陆家小姐及笄还不议亲,恐怕也是为此。 上一世,陆家小姐另嫁他人,公孙宁到二十五岁身亡,至死未娶,虽然与他出身有关,却大半也是因为陆家小姐。 而这一世…… 阮云欢向奉嘉公主望去一眼,心中暗暗盘算。要如何才能相助公孙宁如愿?更要如何扭转前世的命运,令他不会为自己惨死! 在靖安侯府用过午膳,几位表哥各自去忙,阮云欢陪着汤氏歇过午觉,饮过茶,才闻公孙明远打发身边的小厮来回,说是皇上留了侯爷议事,还不知要多久才回。 阮云欢见此,便辞过汤氏打道回府。 刚一进府门,有阮一鸣身边的小厮名唤贵儿的迎了上来,说道,“大小姐,老爷请大小姐一回来便去书房!” 阮云欢挑眉,说道,“知道了!”在这家里,府里的事都由秦氏做主,自己不过一个闲人,实在猜不透阮一鸣唤自己何事?当下也不多问,吩咐红莲带着小丫头先回,自己只带着白芍向书房去。 拐进偏院,就听到大开的书房内传出秦氏欢快的笑声。门口守着的小厮回道,“老爷、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小丫头打起帘子,阮云欢款款迈步而入,盈盈行礼,说道,“云欢拜见爹爹,拜见母亲!” 秦氏一见她,笑声顿时沉了下去,向她瞥了一眼,脸上似笑非笑的说道,“大小姐这一去便是一日,看来这靖安侯府自然强过我们相府!”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舅母对云欢亲厚,又是五年不见,自然有许多话说,却与门第无关!”与门第无关,自然是与人有关。 秦氏抿了抿唇,向阮一鸣望去一眼,见他皱了眉,便挤出一丝笑来,说道,“大小姐怕是曲解了我的意思,大家都是亲戚,经常走窜也免得生份。只是如今姐姐故去,你和几位表少爷也都长大了,实在不好再成日混在一处。” 阮云欢听她语气虽然温和,说出的话却极是难听,不由俏脸一沉,冷笑道,“我娘亲虽然不在,那些也还是云欢嫡亲的表哥,再说有舅母和奉嘉公主在,不过一同叙叙家常,不知母亲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成日混在一处,还是母亲在云欢身边安了眼线?” “你……”秦氏气结,转身向阮一鸣道,“老爷,你瞧瞧你的好女儿!” “好了!”阮一鸣低喝,揉了揉眉心,说道,“云欢,下一次记得早些回来!” 阮云欢淡淡应道,“云欢知道了!敢问爹爹唤云欢来,就是为了此事?” 阮一鸣见她眉目瞬间清冷,心中微觉一窒,向秦氏瞧了一眼,缓了口气道,“再过三日,是你外祖母的寿辰,刚刚建安侯府送了帖子来,特意请你同去!” 阮云欢听到“建安侯府”四字,便不由皱了皱眉头。 秦氏慢慢品了口茶,说道,“云欢,不管你和靖安侯府有多亲近,如今建安侯府才是你正经的外祖家,莫要思量差了!” 阮云欢心中怒火中烧,冷冷的瞧着她,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霎时间寒冷如冰,淡淡道,“母亲这话,云欢不知是何道理?云欢又不是妾室所生,怎么建安侯府成了云欢‘正经’的外祖家?这思量差了的,恐怕不是云欢!” 秦氏咬牙道,“只因如今我是你的母亲,如今这相府的当家主母是我!” 阮云欢冷笑道,“纵然是我娘亲命薄,也没听说过后进门的压得过原配的!” 秦氏最忌讳人说她不是阮一鸣的原配,不由大怒,喝道,“老爷,你这女儿如此没有规矩,你还不多加管束?” 阮一鸣本来就听的头疼,劝道,“夫人,你且消消气!云欢……”转头瞧着阮云欢,忍气道,“哪里有母亲说话,女儿顶嘴的,还不给母亲斟茶认错?” 阮云欢定定瞧着他,一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真是可怜,堂堂一国丞相,怎么会被一个女人压的死死的。轻轻摇了摇头,说道,“爹爹,女儿顶撞母亲固然不对,只是女儿只问一个理儿,母亲口中‘正经’的外祖又是何意?此话将我那早逝的亲娘和养大云欢的老侯爷置于何处?” 阮一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半晌说不出话来。憋了许久,才道,“你母亲不过一时口误,你又何必如此计较?” 阮云欢淡道,“云欢只知道,嫡就是嫡!庶便是庶!原配便是原配!继室便是继室!谁也越不过谁去,何况此事关系到云欢亲娘,云欢如何能够不计较?” 秦氏气的脸色发白,咬牙死死盯着阮云欢。 阮一鸣见她寸步不让,不由连连摆手,说道,“好了好了!些许小事,也吵嚷这许久!今儿叫你来,只是和你说一声,三日后随你母亲一同去拜寿!” 阮云欢挑了挑眉,直直注视着秦氏,冷笑道,“云欢‘正经的外祖家’远在顺城,建安侯府与云欢何干?云欢为何要去向不相干的人拜寿?” “你……”阮一鸣见阮云欢油盐不进,也不由沉了脸,可是一对上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似乎透过她瞧上了另一个英爽的女子身影,不由气势一弱,叹道,“云欢,你又何必苦苦相逼?”语气里流露出浓浓的无力感。 阮云欢心中不由一软,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说道,“只要母亲莫要再抵毁我娘亲和公孙家,女儿自然奉命!” 秦氏见她将话说软,分明只是不愿意阮一鸣为难,丝毫没有将自己这个当家主母瞧在眼里。心中更是恨的咬牙,可是转念想到日后的安排,便将一腔怒气收起,笑道,“云欢,方才也是我一时说走了嘴,你不用当真!不管是靖安侯府,还是建安侯府,大家都是亲戚,怎么能说是不相干的人?” 阮云欢挑了挑唇,淡道,“母亲说的有理!” 阮一鸣见二人终于不再争吵,轻轻松了口气,说道,“你走了一天,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罢!” “是!”阮云欢曲膝行礼,又道,“明日云欢尚有旁事,要出府一趟,就此禀过爹爹!” 阮一鸣一愕,说道,“还要出去?”一个大家闺秀,相府千金,成天往外跑成何体统?满心想说,可一对上阮云欢的眸子,满腔的话卡在喉咙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得点了点头,说道,“莫要回来太晚!” “是!女儿告退!”阮云欢轻声低应,又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瞧着她的背影,秦氏眼底闪过一道寒芒。今天早晨的事,早有家人报了她,堂堂皇子居然追在她身后邀约,真不知道这个丫头哪来的魔力,刚刚回帝京没有几天,好几个皇子都缠了上来。 只是…… 心里忍不住冷笑,等到了建安侯府,看你还能飞上天去! 阮云欢一出书房的门,唇角的笑容便落了下来,眸中一片冰寒。刚刚秦氏说什么自己和表哥混在一处,足见今天花园里的情形已经传到她的耳朵里。只是赵承等护卫留在前院,并没见自己表哥,白芍、红莲二人一直跟着自己,能看到后院的情形,又将话赶在自己之前传回来的,也就是那六个随行的小丫头。 白芍跟着她走了一程,见前后无人,忙跟前两步问道,“小姐,你真要去建安侯府?我瞧夫人那神情,怕没什么好事!”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就是必定有事才去,不下饵怎么钓鱼?”绕过花径,向紫竹苑去。 紫竹苑院子里的丫头见了她来,就是脸色一变,忙曲膝行礼,咚咚的跑去回禀。阮云欢微微一笑,看来,这院子里的丫头总算懂得了些规矩! 进屋行礼,老夫人见了她来份外高兴,忙道,“快,快起来!”抓着她的手,在身边坐下,问道,“侯爷可好?侯爷夫人可好?今儿都玩些什么?” 阮云欢一一回了,笑道,“舅母也问起祖母,说改日祖母身子好些,也请祖母去侯府走走!” 第28章 以一个月为期吧 老夫人连连点头,叹道,“自从你娘去了,这十年来两家也走的疏远,还好你回来了!”说着又伤起心来。 阮云欢心里有事,劝慰一番,转话道,“方才爹爹说,三日后是建安侯府外祖母的生辰,要云欢一道去贺寿,云欢年幼不懂事,想来问问祖母,该备些什么贺礼才好?”这是给老夫人传个讯息,自己要去建安侯府。 果然,老夫人听到“建安侯府”四字,眼中寒芒一闪,语气却是淡淡的道,“你随着你母亲拜寿,自个儿不必备什么贺礼,只记得穿着体面,守着规矩便是!”说到后一句,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一切小心! 阮云欢微微点头,含笑道,“孙女知道了!”起身见礼告辞,说道,“天色不早,云欢便不搅扰祖母!” 转身出来,带着白芍一边往自己的锦阑轩走,一边在心里寻思。老夫人药里的地聪子药性虽然被她用蜜饯里的药克住,但老夫人身边除了罗妈妈,旁人全是秦氏的人。老夫人一举一动都在秦氏的监视之下,说话极不方便,自己要和老夫人联盟,首先便要让老夫人摆脱秦氏的控制。 可是,堂堂相府的老夫人,为什么会落的受人控制?老夫人有什么把柄握在秦氏手里?这件事,阮一鸣又知不知道? 想到舅母汤氏所说,秦氏在相府中“只手遮天”,不由抬头向府内四顾。是啊,秦氏进门十年有余,这府里原来的老人走的走散的散,现在用的,几乎全是秦氏的人。阖府就五个主子,阮一鸣事事听她的,老夫人被她控制,阮云乐是她的亲生女儿,剩下来,就只有自己,虽然有一个嫡长女的身份在,却也是孤掌难鸣。 秦氏对相府的控制,几乎可以说是固若金汤! 阮云欢皱眉。要打破这种局面,第一步便要让老夫人的行动脱离秦氏的掌握,那就要先想办法探查出老夫人受她控制的底细。第二步,是将这相府的水搅浑,让秦氏顾此失彼。至于这两步要怎么做…… 阮云欢水眸微眯,脑子里一个大概的计划已经迅速成形,唇角挑出一抹笑意,转身又向前院行去。 一步一步来吧!她不急! 阮云欢去后,秦氏越想越气,冲着阮一鸣好一通发作。阮一鸣低声下气央求了半天,才算将气消了下去。正这个时候,听门外小厮回道,“老爷、夫人,大小姐求见!” 她怎么又回来了? 阮一鸣瞠目,瞧了一眼秦氏,顿时觉得脑仁儿疼。 秦氏也是皱眉,飞快的向他瞧了一眼。阮一鸣只好道,“让她进来罢!”见阮云欢进屋行礼,问道,“云欢,怎么去而复回啊?” 阮云欢笑道,“云欢本来有一事要同爹爹商议,方才被旁的事一搅便忘了!” 秦氏顿时沉了脸。自己母亲生辰,唤她前去拜寿,怎么就叫旁的事?听她口气,还嫌搅了她的事! 阮一鸣瞧见秦氏脸色,心底也是苦笑。自己这位夫人和这个女儿,像是八字相克一样,怕是他前世欠下的债吧!叹了一声,问道,“什么事,你说吧!” 阮云欢应了,上前两步,在阮一鸣下首坐下,说道,“今儿云欢去靖安侯府,问过大舅母,说是当年娘亲嫁给爹爹时,有四个田庄,六处房产,十六家店面的陪嫁,不知如今何人掌管?” 秦氏顿时变了色,手中的茶盏“砰”的往案上一搁,说道,“云欢,你一个女孩儿家,这些事是你问的?” 阮云欢淡淡向她瞥了一眼,说道,“娘亲只生了云欢一个女儿,如今娘亲故去,我不能问,还有谁能问?” 大邺朝的规矩,成亲时女方的陪嫁是女方的私产,男方可以享用却无权处置。女方死后,这些陪嫁只能留给女方亲生的子女,如果无所出,就由娘家收回。这也是为了防止有男子为了得女方的陪嫁攀附豪门的意思。 连丈夫都无权处置,丈夫的继室更是想都别想。 秦氏脸色阴沉,咬牙道,“哪里有未出阁的姑娘家过问此事的?莫不是大小姐有了中意的人,急着讨要陪嫁?” 阮云欢听她话说的难听,不由冷笑道,“我纵未出阁,也是我娘的亲生女儿,过问我娘留下的田庄、店面有何不妥?难不成定要被有心之人算计了去才是道理?” 秦氏忽的站起,怒道,“什么有人心?谁又来算计你娘的东西?” 阮云欢不愠不火,淡淡道,“那为何不能说给云欢知晓?” 阮一鸣眼看两人又争执起来,忙双手连摇,说道,“不过是小事,有什么可吵?”转向阮云欢道,“云欢,你娘的田庄、店面、房产,如今都是府里钱管事、金管事一同管着,去年我还去瞧过,都好好的。便是你娘留下的器皿首饰,也都在库里封着,你放心吧!” 阮云欢点头道,“当年云欢年幼,这些事都偏劳了爹爹,如今云欢回来,想亲自打点!不知爹爹可能将这些年的帐册给云欢一看?” 秦氏一听,她居然张嘴要将这些都要到自己手里,不由脸色一变,冷笑道,“云欢,这些虽早晚是你的东西,但也得等到你出阁,难不成如今相府养着你,你却自个儿运筹经济?” 靖安侯府和建安侯府,虽然同为侯爵,但是公孙氏是百年旺族,支系旁大,家业雄厚,断断不是秦家可比。加上老侯爷只得了阿如一个女儿,出嫁时自然是倾尽全力的置办,相比之下,秦氏的嫁妆便极为寒酸。 说是四个田庄,但是每一处田庄都有良田千顷。再说那房产和店面,哪一处不是在大城大邑最为繁华的地段?这十年来,单这两项,就给相府添了多少进项。还有那些首饰器皿……她还想留些给自己的亲生女儿云乐呢! 阮云欢见她急怒,只是挑了挑唇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反问道,“云欢自幼是在顺城长大,如今闻母亲之言,倒是不知道,吃穿用度,哪一样是相府支应?怎么说是相府养着我?如今云欢并未追讨这十年来的收益,不过是要将我娘亲留下的产业接来管理,又有何不可?” 她一句一问,将秦氏堵的无言以对,只得向阮一鸣怒道,“相爷,你……你瞧瞧你这女儿,说的什么话?难不成我们相府会贪墨了她娘亲的东西不成?” 阮一鸣自然也知道秦氏心里的算计,在他私心里,也想将最好的东西拿来给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儿阮云乐。本来想着阮云欢一个千金小姐,别说出嫁前不好意思提这些经济产业,就算是嫁了,也未必拉得下脸来为这个争执,到最后说不定还是靖安侯府替她支应嫁妆。 哪知道现在阮云欢当着他的面,脸不红气不喘,一笔一笔的算了起来,倒教他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得道,“云欢,这些东西迟早是你的,如今相府不过是替你掌管,横竖你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又何必急在一时?” 阮云欢摇头道,“如果云欢果真在相府长大也倒罢了,横竖那些产业的收益能支应了云欢的嚼谷。只是云欢既随外祖父回了顺城,那些产业本该交给公孙家的人管理,如今在相府手里放了十年不算,云欢要将自个儿的东西讨来管理,为何不能?” 秦氏咬牙怒道,“方才说的明明白白,你一个女儿家,管不了这等事,等你出嫁便一同交了给你,哪个说过不给?” “管了管不了,是云欢的事,不劳母亲操心!”阮云欢冷冷接口,慢慢站起身来,说道,“既然母亲和爹爹都不愿交出,那云欢只得寻舅舅做主,云欢便不信,大邺朝有未出阁的女儿不能管娘亲产业的律法!”向二人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你……”阮一鸣脸上变色,喝道,“云欢,你究竟要怎么样?” 阮云欢回头,挑眉道,“云欢说的清楚,只是要将我娘的东西接管罢了!” 阮一鸣气的呼呼直喘,转头向秦氏瞧了一眼,只得道,“那么多产业,哪里是你说要就立时能要的?便是那些帐目,也该整理清楚才好接管!” 阮云欢灿然一笑,说道,“此事云欢不急,不过是今日提出来,爹爹也好安置!” 阮一鸣松了口气,点头道,“那便容我些时日!”心里想着,再推上几回,或者她的心就淡了。 哪知道心思还没转过来,就听阮云欢道,“如此最好,那便以一个月为期罢!”说完转身而去,再也没向秦氏瞧上一眼。 秦氏暴怒,手掌在桌子上拍的山响,连声道,“这哪里是大家闺秀,分明是土匪!”却不想想,那些东西本来就是阮云欢的。 阮一鸣叹了口气,说道,“夫人,你也不要太过生气,她也说的没错!” “没错?”秦氏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声道,“她说的没错,一句便把那么许多产业要了回去,你还自个儿和她说什么首饰器皿,你……你……你也不想想,我们云乐怎么办?” 门外没有走远的阮云欢撩了撩耳边的碎发,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上一世,她只知道躲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处处受秦氏拿捏,眼巴巴的瞧着亲生母亲的陪嫁变成了阮云乐的。这一世,她会寸土必争!更何况,手里有了钱,许多事就能施展开手脚! 现在,就先解决眼皮子底下的事! 阮云欢向白芍吩咐几句,白芍应命匆匆而去,阮云欢自个儿回到锦阑轩,先命红莲传水沐浴,换了一身家常的宽松水雾裙,外套轻烟拢纱半臂,取一本书,懒懒的靠在贵妃榻中翻看。 隔了片刻,白芍回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阮云欢眸中闪过一抹幽冷,说道,“你将她们唤进来罢!”放下书,慢慢起身到了外室,在居中的椅子上坐下。 第29章 我爱抬举谁抬举谁 六个小丫头青一色的蓝色衣衫,紫色褙子,一字儿排开跪在堂上,白芍、红莲垂手站在一侧。阮云欢垂着眼皮,一手端着茶,一手拿着杯盖缓缓的拨着茶叶,整间屋子里,只听到瓷器细细的磨擦声,于无声中,竟然带着无穷的压力。 旁的小丫头都低头跪着不动,只有一个渐渐显出些不安,悄悄抬头查看阮云欢的脸色。 “嗯咳!”白芍轻轻咳了一声。那小丫头吓了一跳,忙又低下头去,撑在地上的两只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 阮云欢眼角的余光将她细微的动作收在眼里,抬头和白芍对视一眼,慢慢品了口茶,将茶杯放下,开声说道,“你们是夫人赏我的,本来我总该抬举一些。只是你们人多,我初来乍到的,也不知道该抬举谁不该抬举谁。今儿你们六人随我去了趟靖安侯府,都是在方得体,甚得侯爷夫人赞赏,我脸上也有光!” 听到她的话,几个小丫头顿时面露喜色,连那一个也是松了口气。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白芍,一人赏她们二两银子!” “是!”白芍应了一声,取出荷包,一人赏了一块碎银。 六个小丫头忙接过银子,磕头谢赏。二两银子啊!她们的月例才两钱银子,这二两银子顶她们一年的傣碌。 阮云欢见她们满脸喜色,便笑了笑,指着左手一个圆脸大眼睛的丫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几时进的府?以前在哪处院子服侍?” 那小丫头忙回道,“奴婢名叫喜鹊,七岁上就进了府,之前没跟哪位主子,只在园子里跟着妈妈们上夜!” 阮云欢笑道,“这丫头倒也口齿伶俐!”又向之前偷瞧她的丫头问道,“你呢,叫什么名字,之前啊个院子服侍?” 那小丫头忙回道,“奴婢锦儿,进府不过三年,之前在祠堂那里洒扫,也没跟哪位主子!” “三年?”阮云欢点头,挑了挑眉,含笑道,“瞧你年岁,也该十三、四了吧,是那时才卖的身?” 一般名门旺族用人,家生子是自幼调教,就是外头采买的小丫头,也是从五、六岁买进,交给妈妈们调教几年才安置差事。前一个七岁进府还说得过去,这个竟然是十岁左右才进府,听着便有些稀奇。 锦儿伏身回道,“奴婢原是在建安侯府的,是夫人向侯爷要了来的!” 建安侯府的人! 阮云欢眸中寒光一闪,面上却慢慢笑开,说道,“想不到相府用个丫头,还要向建安侯府去讨。” 锦儿身子一僵,忙道,“那时夫人说相府急等人用,等不及买了小丫头来调教,所以向侯爷要了奴婢,也不只奴婢一人,同来的共有十几个姐妹!” “哦,原来如此!”阮云欢点头,笑道,“瞧你也是个伶俐的,怪不得夫人讨你。这样罢,我屋子里还缺两个大丫头的位置,就你们两个顶上罢,明儿我就去回了母亲,给你们讨涨俸银!” 两个小丫头大喜,忙磕头谢恩。另外四人一怔,互视了几眼,眼中都流露出羡慕和嫉恨,接着垂下头不语。 今天下午,六个人办的一样的差事,谁也没比谁差,怎么她们四个人只得了二两银子,她们两个就从小丫头一下子升了大丫头? 将她们的神情收在眼中,阮云欢眸子里闪过一抹笑意,挥手道,“不早了,你们都下去罢!你们两个,今儿就搬到偏房去。”小丫头的住处是十二个人一间的大屋子,而大丫头却是两个人一间的偏房。 瞧着六个人退下,红莲一脸疑惑,问道,“小姐,你这般抬举小丫头,怕是旁人不服!” 这整个院子里,阮云欢带来四个丫头,白芍、红莲二人是贴身丫头,又叫上等丫头,青萍和墨兰是一等丫头,剩下来,就是秦氏送来的四个二等丫头和八个小丫头。 按相府的规矩,小姐的屋子里应该是两个贴身丫头,四个一等丫头,六个二等丫头,八个小丫头。小丫头要先升了二等丫头,才能升大丫头,现在那四个二等丫头阮云欢一个不动,却直接将两个小丫头抬举成大丫头。别说那四个二等丫头不服,就其余十个小丫头也不会服。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我是主子,爱抬举谁便抬举谁,哪个要她们服了?”说着起身,向内室去。 白芍撞了红莲一下,笑道,“你呀!”摇了摇头,随进内室。 第二日,城西一品居。 淳于信瞧着款款而入的阮云欢,颇为意外,眨了眨眼,笑道,“我以为你今日纵然来,也必然要磨蹭几个时辰,不想倒也守时!” 阮云欢横他一眼,也不见礼,直接在他对面坐下,问道,“说罢,你想怎么样?” 淳于信失笑,挥手命自己的两名随从退了出去。阮云欢瞧了瞧大开的窗户,也挥了挥手,命白芍、红莲退出。见门关上,才淡淡道,“好话不背人,四殿下这是要和小女子谈什么军国大事?” 淳于信含笑不语,只是慢慢洗茶冲茶泡茶,又替她将茶斟上,才慢慢道,“城外袭营的那一伙人,是建安侯府的人,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不是昨日四殿下告诉臣女的么?”阮云欢挑眉,睁着一双无辜的水眸,一脸的坦荡。 淳于信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出来,放下手中的茶壶,双手交握,一双幽深的眸子定定的瞧着她,缓缓道,“建安侯秦家,与我和六弟无怨无仇,断没道理找上我们。倒是你……”向她打量一眼,说道,“相府的日子,怕不好过吧!” 阮云欢淡笑不语,品了口茶,只觉得满嘴清香。想不到堂堂皇子,还有这一手功夫。 淳于信见她不说,倒也并不追问,只是摇头说道,“有你在,便会时时提醒阮相夫人只是个继室,何况阮相夫人悍妒,我也不是第一日听闻。只是我百思不解,你是如何知道那些人的身份?”那两个人他用尽了酷刑,才让他们招出是建安侯府的人。 阮云欢挑眉道,“四殿下如何肯定,我就知道那些人的身份?” “那夜贼人袭营,你丝毫不显意外惊慌,似乎是早已料到。后来贼人被擒,你天一亮便走,丝毫不好奇那些贼人来历。可见,你是一早就知道的!”淳于信说的虽慢,却一个字一个字说的极为肯定。 阮云欢笑道,“我有随从十二人,自然安枕无忧。再说,贼人袭营,奔的可是四殿下的帐子,我又何必惊慌。至于贼人来历……”挑唇笑了笑,淡淡道,“天子脚下,敢于行凶之人,必有些来历,我初来乍到,还是不惹事为妙!” “阮大小姐倒是一点都不好奇啊!” “好奇害死猫,云欢可没有九条命!” 淳于信定定瞧了她半晌,终于大笑出声,“阮云欢,你以为我会信你?” 阮云欢浅笑,等他笑声落下,才慢慢的道,“建安侯秦义,共有三子二女,长子秦天宇,护国上将军,次子秦裕龙,骁骑营三品都尉,三子秦胜成,平邯府都督,次女秦芬芳,右相夫人,长女秦丹青……江夏王世子妃!” 她语气一直轻淡缓慢,故意把“次女”放在“长女”前头来说,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语气突然转为滞涩,一字一字的吐出。江夏王的嫡长女,可是当今皇帝的良妃娘娘,二皇子的生母! 淳于信听她将秦家了解的这样透彻,颇感意外,到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心头一跳,一双幽深的眸子突然转为凌利,直直盯着阮云欢,冷道,“你的意思是……” 阮云欢“嗤”的一笑,笑容变的轻缓,说道,“我只说建安侯府树大根深,又极为显赫,又何必花那么多气力,与我一个小女子为难!” 淳于信眯了眯眼,陷入深思。 当朝一共七位皇子,除三皇子出生卑微,其余六名皇子的生母都出自名门。其中二皇子的生母良妃娘娘是江夏王的嫡长女,身份最为显赫,其次就是自己和五皇子的母妃陈贤妃。如今皇后一族眼看着没落,太子也不得父皇宠爱,难道……二皇子有意皇位,第一个要除去的竟然是自己? 淳于信想要不信,但想到那一夜袭营,虽也有人攻向阮云欢的帐篷,但大多贼人却是冲着自己而来,又哪里想得到阮云欢在营地布阵的事?皇储之争向来就是残酷激烈,又容不得他不信。 阮云欢见他神色,知道他就算没有全信,也已经对二皇子起疑,便淡淡一笑,问道,“四殿下今日相邀就是为了此事?” 淳于信回神,含笑道,“自然不是!我只是……”话说半句,却说不下去。原来以为,建安侯府派人袭营,是秦氏指使要除掉阮云欢,自己只是想提醒她小心。可是现在看着她笑语盈盈坐在对面,丝毫没有不好的样子。突然之间,他不明白,为什么对她会如此关心? 乌亮的眸子褪去刚才的探询,突然露出一些茫然,令她瞬间想起上一世那最后深情的凝视,阮云欢心头一跳,忙转过头去。 上一世,虽然有淳于昌设计构陷,但是淳于信也绝不是无能之辈,如果不是因为要保全自己,他一国之君,怎么会落得和自己一起被万箭穿心?这一世……他还是不要对自己动情的好! “让开让开!”正这时,突然窗外一片混乱,三骑快马疾驰而来,马上人大声吆喝,越过酒楼直冲了出去。 “表哥!”阮云欢心头一凛,忽的站起。刚才最先一匹马上,赫然是五表哥公孙宁。公孙宁性子温和,举止有礼,现在闹市策马狂奔,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阮云欢一咬唇,探头向楼下喊道,“赵承!”说着做了一个手势。 赵承点头,一跃上马,追了出去。 淳于信微微挑眉,目光向对面屋顶一扫,微不可见的点头。在那边屋脊之后,两条黑影无声无息的掠起,也向公孙宁消失的方向追去。 第30章 难道殿下好男风 两人重新坐下,都变的有一些心神不属,阮云欢是担忧公孙宁,而淳于信则是在反复揣摩刚才阮云欢的一番话。难道,真是二皇子淳于顺觊觎皇位,竟然串通建安侯府向他下手?他不愿相信,却又不能不信,身为皇子,从在母亲腹中,就已经是步步惊心,他怎么能够掉以轻心? 其实说淳于顺觊觎皇位,阮云欢并没有冤枉他,上一世,如果不是他先挑起争战,也就没有了后来的三王之乱。只是阮云欢顺手把建安侯府推了进去罢了! 正这时,只听门外脚步声响,白芍声音唤道,“六殿下,你……”话没说完,房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六皇子淳于坚一阵风般刮了进来,大声嚷道,“四哥,你为何不等我!” 淳于信含笑道,“你功课没完,我若等你,岂不是让阮大小姐空等?” 淳于坚懊恼的抓了抓头,说道,“那老夫子迂腐的很,我都说回去补上,偏偏不肯!”讨好的往阮云欢跟前儿凑了凑,说道,“阮小姐,你和四哥已经说了这许久的话,等一下和我去玩好不好?” 阮云欢失笑,说道,“殿下要去玩,自然有侍卫、太监陪着,干什么非得拉着我?” 淳于坚懊恼道,“他们有什么意思?大话不敢说,大气不敢出的,我说什么便是什么,哈巴狗一样,无趣的紧!” “哈……”阮云欢笑了出来。敢情这位六皇子是被她呛上了瘾,越给他没趣他越觉得新鲜啊!只是他这话被他的侍卫们听到,怕是很难受吧。想着抬头,向门外望去,却见一条人影直直的立在门口,一双阴郁的眸子死死的盯在自己脸上。 眸光相对,阮云欢吃了一惊,起身见礼,说道,“臣女见过五殿下!”眸底的笑意一寸一寸冷了下去,变成一抹疏离。 “你看你看!你给五哥见礼,方才见了我,动都不动!”六皇子淳于坚又嚷了起来。 淳于信笑出声来,唤道,“老五,来了怎么不进来?”又转向淳于坚道,“这有什么,方才她见了我也没有见礼!” “真的?”淳于坚瞪大了眼,嘴里虽然是疑问,心里却早就信了,顿时舒坦许多。 刚才还笑的那般开怀,现在那垂下的眼皮,分明是藏起了两柄利刃。淳于昌眸光骤然一沉,心底隐隐泛上一抹怒意。 在这帝京城中,谁不夸他五皇子淳于昌宽厚温和,风度翩翩,怎么偏偏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相府千金,瞧见他就像瞧见一个宿敌一般? 阮云欢对慢慢走进来的淳于昌不再多瞧一眼,却挑了挑唇,淡笑道,“我不见礼,自然是因为将殿下当做朋友,若是殿下不满,臣女请罪便是!”说着做势起身。 淳于昌顿时黑了脸,向前的脚步一停。这是什么话,只对他一人见礼,就是说,只有他不是朋友? 淳于坚却双手连摇,说道,“罢了罢了,你可不要和满京城的夫人小姐一样了,那样更加无趣!” 淳于信微微一笑,转向淳于昌道,“你怎么和六弟凑到一块儿?” “四哥!”淳于昌上前见了一礼,在他身边坐下,淡道,“方才听六弟说,你们要商量给二哥庆贺的事,便一同过来!” “哦,原来如此!”淳于信点头,见阮云欢挑眉,便道,“下个月二哥开府封王,我们商议想给他好好庆祝,不知阮大小姐有什么主意?”经过刚才的一番话,他语气虽然平淡,心中却又是别一番滋味。 大邺朝的皇子,都是十八岁开府封王。二皇子要开府封王的事,阮云欢已听靖安侯夫人汤氏提过,并没有放在心上,此时听淳于信一说,不由心中一动。今年淳于信十七岁,到了明年,也该开府封王了…… “依我说,我们求了父皇笔墨,给二哥送块金字大匾去!”淳于坚抢着道。 淳于信摇头道,“金字牌匾,怕是送的人不少!父皇那里怕是便会赐下一块!” “噢!”淳于坚懊恼的挠头,说道,“那送什么?五哥,你有什么主意?” 淳于昌向阮云欢瞧了一眼,淡淡道,“都说阮大小姐机智过人,不知道有什么主意?” 机智过人? 阮云欢挑了挑眉,怕是在说太子府那天的对答吧?唇角勾出一个清冷的笑容,淡道,“臣女只闻当朝五皇子有惊世之才,五殿下此言,臣女愧不敢当!”又一个皮球踢回去。 淳于信抬眸向她一瞥,眸中带上一丝笑意。淳于昌被她说的一窒,咬了咬牙忍住。淳于坚却没听出她话中的机锋,连声道,“阮小姐,我们都想好几天了,实在想不出什么,你有什么点子说来听听嘛,不成也没有关系。” 阮云欢含笑道,“要送礼物,自然是要投其所好,我和二皇子只是一面之缘,并不熟悉,又怎么知道要送什么?” “说的也是!”淳于坚又在挠头。 “阮小姐是说,只要熟悉一些,便知道对方喜欢什么,送礼时便能投其所好?”淳于昌淡淡的反问。 “是啊!”阮云欢点头,“若是送的礼物主人不喜欢,岂不是白花心思?” “哦?”淳于昌眸光向她定定注视,说道,“我记得阮大小姐对我有什么滔滔不绝的景仰之情,那想来对我比较熟悉,若是我开府封王,不知阮小姐以为送什么礼物好?” “你?”阮云欢向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才十五岁就想着封王,然后呢?是想着登基了吧! 心里腹谤,面上却笑道,“五殿下才貌双绝,在这帝京城中负有盛名,但又闻诸多千金小姐道,五皇子洁身自好,虽与许多名门千金相熟,却守之以礼,当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五殿下如此人物,要护这般名声,想来极为辛苦。若是给五殿下送礼,自然是寻找两位绝色美女送上,以全殿下的名声!” “噗……咳咳……哈哈哈哈……”淳于信刚喝了一口茶,忍不住喷了出来,大笑出声。因对面坐着阮云欢,身边是淳于昌,一急之下,只好低头喷在自己袖子里。 淳于坚却满脸不解,嚷道,“阮大小姐,我五哥不好女色,你为什么要送两个美女去?” “不好女色?”阮云欢眯了眯眼,似笑非笑的瞧着淳于信道,“难不成五殿下好的是男风?臣女倒是第一次听说!” “你……”淳于昌脸色都变了,咬牙道,“阮大小姐说这等话,岂不是愧对‘大家闺秀’四字?” 阮云欢淡道,“臣女本就是小地方长大的山野之人,从不装腔做势,扮什么‘大家闺秀’,五殿下多虑了!” “牙尖嘴利!”淳于昌咬牙,冷哼道,“你又如何知道,送美女就是投我所好?” 阮云欢浅浅一笑,说道,“殿下如果不是好的男风,但凡正常的男子,岂有不爱美女的道理?只是殿下顾惜名声,若自个儿搜罗美女,传了出去便是贪淫好色,于殿下名声不利,若是旁人硬送了去,殿下不收,岂不是拂了旁人的一番美意?当然是顺水推舟,收了妥当,那便是名正言顺!”分明是说他在众人面前做的是表面功夫,讥讽他欺世盗名。 淳于昌只觉得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直跳,心中怒不可遏,一双冒火的眸子,死死的盯着阮云欢。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子总能轻易挑起他的怒火。 淳于信笑的几乎岔气儿,好不容易缓过来,伸手在淳于昌肩头拍了拍,笑道,“五弟,你劝你还是不要惹她,要不然有你苦头吃!” “嗯嗯!”淳于坚忙点头,说道,“她对我和四哥更过份!”想到自己手腕被她拽脱,淳于信拉肚子拉了一整夜,心里便有些忿忿。只是既斗不过她,又舍不得和她翻脸,这个亏只好自己咽下。 “是吗?”淳于昌压下满腹怒火,眯了眯眼淡应。瞧着那张笑容顿净的绝美容颜,不禁心中盘算。相府的嫡长女,虽然生母早逝,却是靖安老侯爷手里的珍宝,或者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浑身像扎了刺一般,并不容易掌握。而相府的次女……身份虽压不过她,建安侯府的实力也不如靖安侯府雄厚,但是秦家派系繁杂,或者对大业更有助力! 而阮云欢对他研判的目光并不放在心上,脑子里仍然转着明年淳于信要开府封王的事。按规矩,皇子开府封王,如果是已经娶了皇子妃的,自然是同时立皇子妃为王妃。没有娶皇子妃的,在开府封王那一天,就会选两个家世清白的官家小姐为侧妃。 上一世,淳于信封王时,便是抬了两个侧妃进府,直到迎娶阮云乐才有了正妃。而这一世,他仍然没有成亲,那么…… 阮云欢咬唇,心里有些不舒服。上一世,自己是一个性情温婉的大家闺秀,他才对她一往情深,而这一世,这样的自己,不会是他所喜吧! 一瞬间,心底空空落落,也说不出是轻松,还是失落。 回府之后不久,赵承带回消息。公孙宁是赶往陆家,不知什么原因,和陆家人发生争执,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便被赶了出来。 “赶了出来?”阮云欢皱眉。她知道公孙宁钟情陆家嫡长女陆轻漾,公孙家也曾经托人提亲,但是陆家不满公孙宁是个庶子,便婉言拒绝。纵是如此,两家也并未撕破脸面,为何公孙宁上门,竟会被赶了出来? “那后来呢,五公子就回去了?”阮云欢又问。 “五公子在府外又立了许久,还绕到陆府后宅去,那样子像是想从墙上翻过去,后来被跟着的小厮劝了回去!” 阮云欢点头。公孙宁若能不顾一切,或者,他和陆轻漾也不至于遗恨终生。心底叹了口气,说道,“你让人暗中留意五公子,若是瞧有什么事,使人给侯府送个信儿!” 赵承应命退了下去。阮云欢又想到昨天公孙宁的情形,心中暗道,“怕是这里还有旁的事!”心里虽有疑惑,可这终究是公孙氏和陆家的事,自己也无法插手。 第31章 跟着外祖母一同看戏 建安侯夫人生辰。 阮云欢一早起来,梳妆打扮,上穿碧霞云纹联珠衫,下穿软银轻罗百合裙,乌亮发丝轻挽,简简单单一个飞燕髻,髻上斜插一只金镶珠石蝴蝶簪,簪上珍珠流苏直垂到耳际,一举一动间,沙沙作响。全身上下的衣衫首饰,虽微显素净,但却烟卷云舒,缥缈如仙子。 走入老夫人的屋子,夫人秦氏和阮云乐已经先一步过来,见了阮云欢,老夫人眯了眯眼,笑道,“欢丫头这一打扮,较平日倒像换了个人!” 秦氏见阮云欢这一打扮,当真是惊尘绝艳,眼中忿色一闪而过,转念间便含上一丝得意。打扮的越好,便越是惹人注目,到时出了事,便大可以说她自己招蜂引蝶! 一旁的阮云乐哪里知道她起了歹毒心思,向着阮云欢狠狠瞪了一眼,哼的一声转过头去,却不自觉的去瞧自己身上衣衫。 今日她也刻意打扮过,上穿水红羽纱衣,下穿紫燕纷月裙,长发绾成最流行的追云髻,斜插两只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额悬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再配上满身镶金嵌玉的首饰,整个人艳丽华贵,平平的像长大了一两岁似的。 阮云欢向老夫人和秦氏见过了礼,如常坐在老夫人身边说几句家常,只闻门外丫头回道,“老爷来了!”帘子一打,阮一鸣走了进来。 秦氏和两个女儿起身见礼,阮一鸣见三人都打扮的齐整,便眼前一亮,含笑摆了摆手,又上前给老夫人磕了头,问道,“母亲今日精神如何?要不然也一同去建安侯府走走?” 老夫人向秦氏瞧了一眼,叹道,“按理亲家夫人过寿,我也该去道贺,只是我久病之人,莫要冲了喜气,你们去吧,替我说一声便是!” 秦氏也笑道,“母亲这几天才见精神点,这一折腾,仔细再损了身子。横竖一家人,我娘自然不会挑理!” 阮一鸣闻言,点了点头,叹道,“儿子是怕母亲闷着反而添病,既然如此,不去也罢!” 阮云欢冷眼旁观,心中暗道,“看来秦氏给老夫人下药的事,他并不知道!” 闲话一回,见时辰不早,阮一鸣道,“门外车子已经备好,这便走罢!”带着秦氏和两个女儿辞了老夫人,一路出门上车,向建安侯府而来。 建安侯府门前,管家见阮相一家前来,忙命人进去回禀,不过片刻,秦氏的二哥秦裕成便迎了出来,与阮一鸣见过礼,热情的迎了进去。 正厅内,已经宾客满堂,朝中大员或名门旺族的子弟云集,阮一鸣随着秦裕龙刚到门口,顿时被人众星捧月一般的迎了进去。而另有丫头引着秦氏三人穿过诺大的庭院,走过雕栏长廊向后堂去。 阮云欢一路走来,但见同为侯府,靖安侯府占地虽广,但其中的建筑宽广恢弘,气派却不显华贵,而建安侯府却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不由微微抿唇。 大凡世家旺族,最忌的就是张扬,当年公孙世家盛极一时,靖安老侯爷急流勇退,退居田园,就是怕树大招风。今日一见这建安侯府,便知当家的建安侯和女儿秦氏一样,是一个嚣张跋扈之辈! 阮云乐见她默默打量园子,哪里知道她的心思?却露出一脸得意,下巴一扬,大步走在她的前边。哼,这可是她的外祖家,这个小地方回来的丫头,哪里见过这等场面。 阮云欢对于她的无理,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理会。由阮云乐和秦氏的所作所为反观秦府,可见建安侯府一斑。 来到后宅的思安园,但见一园子的衣香鬓影,环佩叮咚,早已有许多的夫人、千金在内。在居中坐着一位身穿莲青色夹金线绣百子榴花缎袍的老妇人,正满脸含笑,与身边的人说笑。 阮云欢心中暗道,“想来这就是建安侯夫人李氏了!” 果然,见秦氏抢步上前,款款拜倒,说道,“女儿给母亲道喜,祝母亲万福金安,长命百岁!”身后阮云欢、阮云乐也一同拜倒。 李氏见了女儿来,忙命丫头扶起,笑道,“我想着你们也该到了!” 阮云乐一站起身,便向李氏扑了过去,大声道,“外祖母,云乐想死你了!”腻在李氏怀里,扭股糖似的撒娇。 李氏呵呵的笑着,揽着她的身子道,“是我的云乐啊,外祖母也想你!给外祖母瞧瞧?嗯,又长大了,也更漂亮了!” 阮云乐满脸娇笑,还不忘回过头来,向阮云欢做了个挑衅的表情。 好一场袓孙相见的欢乐场面。 阮云欢挑了挑唇,露出一抹浅淡笑意,静立不语。 上一世,这个最疼外孙女的李夫人,可是将这个外孙女当成一枚棋子,先是想将她许给二皇子为侧妃,后来因良妃突然病故,江夏王被告谋反,二皇子失势,便又将她嫁给了淳于信。后来淳于信登基,李老夫人立刻又送了一个嫡亲的孙女进去,和她争夺皇后之位…… “云欢,来,给外祖母瞧瞧!”秦氏的声音打断她的回忆,亲亲热热牵着她的手,送到李氏面前,笑道,“娘,这便是我们相府的大小姐,云欢!” 云欢? 阮云欢! 整个堂上的笑闹声顿时一寂,几十道目光尽数向她望来。这就是相府的大小姐,靖安侯府老侯爷亲自养大的外孙女儿,阮云欢! 寂静之后,堂上渐渐响起窃议声。虽然是嫡长女,但生母去世,在相府中还不是如浮萍一般,任由继母揉捏?可是,她可是靖安老侯爷的嫡亲外孙女儿,那可是靖安侯府啊!百年旺族!在这大邺朝,论功勋,论财力,又有哪家可比? “来,孩子,让外祖母瞧瞧!”李氏慈爱的将她拉在身前,仔细打量。十三岁的年纪,身子骨还没有完全长开,但那一张精致的小脸,衬着周身的气势,已经是惊尘绝艳,顿时将这满堂的夫人小姐衬成了庸脂俗粉。 李氏顿时抽了一口凉气。一向以为自己那个外孙女儿已经是百一挑一的好模样,可一瞧阮云欢,阮云乐虽容貌差不出多少,周身气质却显的庸俗。小小年纪就这样夺目,这再长大一点还了得? 脸上神情变了变,慢慢变成赞赏和喜悦,“嗯,真是个好孩子,这模样可比我们云乐又强了许多!”心底却暗暗冷笑。幸好,幸好她现在年纪还小,今天进了建安侯府,还不是任由我们摆布?过了今天,靖安侯府再有天大的本事,也再难帮她! 将李氏的神情尽收眼底,阮云欢挑了挑唇角,露出一抹笑意,曲膝为礼,说道,“云欢祝外祖母福寿安康!” “嗯!嗯!好,是个懂事的!”李老夫人连连点头,说道,“一会儿跟着外祖母一同看戏!” “是!”阮云欢笑应。是啊,看戏!就是不知道,今天这建安侯府要上演一出怎样的大戏,她可期待的很啊! 被晾在一旁的阮云乐死死盯着那张笑脸,心里是满满的不愤。这分明是自己的外祖母,为什么外祖母不但当面夸她比自己美貌,还要对她这样亲热? 而在离远一些的席位上,几位闺阁千金更是伸长脖子瞧着阮云欢叽叽喳喳的议论不休。“子涵,你是说就是她救了樊家小姐?瞧这娇滴滴的模样,怎么可能?” “香儿,你倒是说说,是不是她救了你?” “嗳呀,我才不信呢!那天贼人手里这么长的钢刀,吓都吓死了,还救人?” “我听说你都吓的尿了裤子呢!”另一位小姐捂着嘴“嗤嗤”的笑,换来前一位小姐的呵痒,顿时闹成一团。 那边沈子涵轻轻柔柔的声音说道,“怎么不是?不信你们问樊小姐,或者,唤阮大小姐过来一问便知!”说着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向着阮云欢含笑招手。 阮云欢微微一笑,向李老夫人低语几句,又施一礼,便款款向她行来,问道,“原来沈小姐已经来了!” 沈子涵一把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向自己那张桌子行去,说道,“我早来了,正想着你会不会来,你便来了!”语气亲昵,似乎二人很熟悉一般。走到桌子边,一仰头,骄傲的说道,“我将阮家姐姐请了来,不信你们问吧!” 又成了阮家姐姐! 阮云欢微笑,在一张空椅上随意坐下,笑问,“要问什么?” “我们在说,那天在太子府,果然是你救了樊小姐?”一位穿黄的小姐迫不急待的问道。 “是啊,那天我也在厅里,贼人来时,吓的躲在桌子底下,阮大小姐胆子可真大!”另一位穿绿的小姐接口。 “那天我刚巧生病不曾去,不知阮大小姐怎样救了樊小姐?你一个女儿家,和贼人打架吗?”另一位穿红的小姐天真的追问。 阮云欢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我哪里敢和贼人打架,不过是逃命的时候遇到樊小姐,便一同逃了出来!” “哦,这样啊,怎么说是你救了樊小姐呢?”一个穿蓝的小姐满脸失望。以为是一场怎样惊心动魄的戏码呢! 沈子涵笑道,“纵然没有打架,也很了不起了,我听说,大多数人都吓的腿都发软,纵有几个胆子大的,也顾着自个儿逃命,哪里还顾得上旁人。那日我便见樊小姐吓的脸白,连话都说不完整,阮姐姐却没事儿人似的,还给太子殿下的侍卫指路。樊小姐,你说是不是?”说着话,用胳膊推了推樊香儿。 “嗯,是啊!”樊香儿勉强应了一声,抬头向阮云欢瞧去一眼,眸中却含满恨意。 将樊香儿眸中的恨意尽收眼底,阮云欢淡淡笑了起来。樊香儿,还是上一世的樊香儿!当初刚刚死里逃生的时候,或者她对自己满怀感激,可是这些日子以来,这件事被人越传越广,再加上沈子涵这干人的演染,樊香儿或者宁肯当初自己没有救她吧! 第32章 就这么大个圈子 其实不止是樊香儿,这个世上的人,又有多少人懂得感恩?不管你对她付出什么,她也只记得一时,等到事过境迁,她便只会觉得,你对她的好,只是给她添加了负担。 有了上一世的记忆,阮云欢对此并不放在心里,反而是沈子涵的表现,令她不由得刮目相看。上一世,虽然知道有这一号人物,但是和自己却没有多少交集,所以并没有留意。而这一世,她不但频频在自己的面前出现,还有意无意拉近和自己的距离,就让她不得不注意了。 而沈子涵以一个商贾之女的身份,从被人排挤,到借着相救平阳王世子一事,很快的让这么多千金小姐接受,其手段心计,倒也当真不容小觑。 太子府的那场厮杀,对于这些成天闷在后宅的闺阁千金来说,总是一件极为新鲜的事。听樊香儿承认当初是阮云欢救了她的性命,众小姐惊叹了一回,便又说到了旁家。 “你们知不知道,那一天,程御史家的小姐,被砍掉了一条手臂,这一辈子怕是毁了!” “还有周家小姐,背上挨了一刀,好不容易才抢回一条性命!” “钱家的小姐,脸上被划了一刀,整张脸都毁了,她明年还要待选,这下子也完了。” “孙家的小姐虽不曾受伤,闻说被贼人撕了衣衫,毁了闺誉,如今连门都不敢出。” “李家的两位小姐,大小姐当场死了,二小姐闻说吓的傻了,连人都认不出来。” “赵夫人才惨,听说头被砍下半个,偏偏当时没有断气!” “……” 众小姐议论纷纷,语气中听不出同情和怜悯,反而是兴奋更多一些。 “唉呀,吓死人了,你们不要说了!”一个年纪小些的小姐叫了起来,惹来一片嘲笑声。 阮云欢唇角含笑,默默的听着,心里却波涛汹涌。那一天场面一团混乱,自己纵然冷静,也不能将所有的情形看在眼里。此时,这些小姐所透露出的信息,却令她心中有所震动。 那些受伤或死掉的小姐夫人,有几个人,上一世曾经在她的生活中扮演过重要的角色。而这一世,只因为自己有意相助两个黑衣人逃走,惹的淳于昌制造了太子府的那一场血案,让这些人提前退场。 许多人命运的轨迹已经偏移,那么,大事呢?那些家国之战,皇室纷争,和……自己的结局! 正这时,但闻园子外一阵脚步声,有小厮匆匆奔到园门外回话,紧接着,守在园门的小丫头快步奔了过来,向老夫人回禀。老夫人一怔之下,脸上顿时容光焕发,说道,“快,快快迎接!”站起身来,亲自迎了出去。 阮云欢暗奇,这是什么样的人物,让这始终泰然高坐的侯爷夫人能亲自相迎。 跟着起身,刚刚迎出不远,但见大开的园门外,一团花团锦簇,十几个鲜衣亮衫的女子走了进来。当先一人上穿乌金云绣衫,下穿蓝语芊纱裙,长发挽成整齐的坠马髻,八只金镶珠石蝴蝶簪插在两边,正中一只累丝展翅赤金凤压额,整个人艳如桃李,令骄阳失色。行走间,耳上的紫玉芙蓉铛轻晃,仿佛带来了满园的流彩。 李氏抢前几步跪倒,说道,“老身不知三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三公主淳于心! 三公主竟然会来给建安侯夫人祝寿? 顿时间,众夫人、小姐的脸上,都是满满的惊羡。 阮云欢挑了挑眉,跟着拜倒。这位三公主淳于心,与二皇子淳于顺都是良妃娘娘所生,难道,淳于顺为了拉拢秦家,竟然会在建安侯夫人生辰时让三公主出面道贺? 三公主待众人行了礼,上前两步将李氏扶起,含笑道,“今日是夫人生辰,又不是在宫里,不必拘着这许多规矩!”命众人起身,当先向座位上行去。 阮云欢侧身避在一处,冷眼旁观,但见秦氏和阮云乐紧随在李氏身后,阮云乐兴奋的小脸涨红,一双发光的眸子紧紧的望着淳于心的背影,而秦氏脸上一抹狂喜之后,却闪过一层得逞的笑意。 阮云欢挑了挑唇角,露出一抹浅笑。看来,还是自己想错了!三公主淳于心的到来,不见得是二皇子淳于顺的主意,倒像是秦家特意请来的! 正抬步随着众人往回走,只觉手腕一紧,被人轻轻握住。阮云欢回头,就看到靖安侯夫人汤氏对着她眨眼。 “舅母!”阮云欢大喜,喊了一声,忙收了声,小声道,“不想舅母也会来!”汤氏身为靖安侯夫人,和李氏身份相当,但同时她还是定国公的嫡孙女,出身却又在李氏之上,这样的场面,她完全可以不来,打发个小辈来随礼便可。 汤氏含笑道,“你两个表嫂急着见你,我便带她们一起来了!”说着向身后呶嘴。 阮云欢回头,就看到两个生的极为相似的少妇对她含笑点头,正是大表哥公孙克,二表哥公孙乾的妻子,忙要福身见礼。汤氏拉住她,笑道,“先进去再说吧!” 阮云欢点了点头,心中却暗暗感动。不是表嫂急着见她,是怕她不认识什么人,在这宴会上孤单吧! 进了席间,大家又是一通见礼,才又各自落座。汤氏陪着三公主淳于心坐了首席,两位表嫂却过来坐在阮云欢身侧。 这两位表嫂,都出自南平郡王萧家,嫡亲的堂姐妹嫁给了公孙家的两兄弟。两人成亲后,均在顺城住过一阵子,与阮云欢并不陌生。阮云欢给两位表嫂见过礼,含笑道,“那日在侯府不见两位嫂嫂,云欢好生失落!” 大萧氏笑道,“我们本来回了娘家,闻说你回京,快马加鞭的往回赶,哪知车子坏在路上,终究是晚了一日!” 三人正在闲话家常,就见秦氏走了过来,笑道,“我说转眼便不见了,二位将军夫人怎么和小姐们混在一起,走罢,那里诸位夫人正寻呢!” 两位萧氏无奈,只得辞了阮云欢,随秦氏往前去。 刚才坐在不远,始终默默不语的沈子涵凑了过来,问道,“阮姐姐,你的那两位表嫂,都是将军夫人?” “可不是?”身边一位快嘴的小姐说道,“那是靖安侯府的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那位大少夫人,可是未来的侯爷夫人呢!” “哦!”沈子涵点头,眼睛里便流露出一些艳羡,说道,“我闻说靖安侯府有七位公子,怎么今日只来了两位夫人?” “嗤……”另一位小姐笑起,说道,“靖安侯府虽有七位公子,也只大公子、二公子成了亲。沈家姐姐,你若是有意可快着点罢!”说着在沈子涵肩上推了推,眼底却是一抹嘲弄。 沈子涵俏脸顿时潮红,却不否认,咬着唇向阮云欢瞥去一眼。 其实她自从进了帝京,对大邺朝各大世家都细细了解过。自然知道靖安侯公孙家有七位公子,只有大公子、二公子成了亲,更知道公孙家余下的五位公子也是个个生的英挺不凡,都是人中龙凤。 如果说前次在太子府,见到五位皇子时还有不切实际的想法,这些日子穿梭于各大世家的小姐之中,也深深的知晓自己家世和皇家的差距。 可是靖安侯府…… 听说靖安侯老侯爷第四子公孙明风,娶的就是一个平民女子。如果……沈子涵脸红心跳,斜眼瞅了阮云欢好几次,却见她只是端坐饮茶,似乎并没有将方才的话放在心上。 沈子涵大为失望。阮云欢不开口,自己无论如何没有办法接近公孙家的公子,便横了横心,向阮云欢轻声道,“阮姐姐,我……我从未去过靖安侯府,不知有没有机会一开眼界!” 其实从她打听两位萧氏开始,阮云欢就隐约知道了她的心思,只是她虽然不会瞧不起商贾起家的沈家,但沈子涵为人工于心计,又想不透那日在太子府,她救人一幕的底细,阮云欢对她便存了戒备。 此时听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竟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只差让自己给她引荐五位表哥了,不由也是诧异,淡淡一笑道,“沈家妹妹日后常住帝京,不过就这么大个圈子,有的是机会!”却一个字不提自己引荐。 沈子涵越发失望,轻声道,“那就好,只是我们这小地方来的女子,怕是不瞧在……不瞧在侯爷夫人眼里!” 是不瞧在众公子眼里吧!阮云欢差点笑了出来,说道,“江淮若是算小地方,那顺城便只能算乡下了!” 正说着话,只听园子不远的亭子里传来一阵丝竹声,跟着舞衣缤纷,一群舞娘穿花绕树,由远而近舞了过来。而两侧已有丫鬟流水般的送上各式水果细点。 阮云欢不想再和沈子涵深谈,便侧过身子,专心观赏歌舞。 这样的宴席,一般上午都是歌舞助兴,再赏一回花,中午吃过席面,便是锣鼓大戏开台,直闹到黄昏,众人才会渐渐散去。 阮云欢表面上是在观赏歌舞,心里却在暗暗猜测。看秦氏和李氏那神情,今天将自己请来,绝不是平常的饮宴,只是,她们要怎么做?要做什么?一时间还真看不出端睨。 缓歌慢舞中,时间不觉流淌。 阮云欢正等的不耐烦,就听李氏在上边道,“我们这些老人家在这里坐着说话,小姐们怕是嫌气闷,瞧着雾气也散了,不如园子里走走!”转向身边立着的两个儿媳妇,说道,“让琳儿她们去,大家子的小姐,也该学着招呼客人!”两位秦夫人含笑应命,各自唤过自己的女儿吩咐。 各府小姐都只有十几岁,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此时正坐的烦闷,听到这话低低欢呼一声,便呼朋引伴离席去逛园子。 应该是这个时候吧! 阮云欢挑眉,也起身离席,慢慢向园子里逛去。 如果自己坐在这里不动,人家怎么下手? 刚刚走出不远,但闻身后脚步声响,回头便见樊香儿追了上来,含笑道,“我陪阮姐姐走走可好?” 第33章 是个动手的好地方 阮云欢倒有些意外。今天自从进了园子,这位樊小姐便始终没说几句话,看向她的目光更是露出恨意,这一会儿如果是沈子涵跟了上来还不奇怪,不想却竟然是她! 转念间,阮云欢面上扬起一个浅淡笑容,点头道,“好啊,我正一人无趣!” 话音刚落,就见沈子涵也急匆匆的赶了上来,笑道,“阮姐姐出来,怎么也不唤我?”一眼见到樊香儿,不禁微微一怔,再看向阮云欢时,目光里便有了一些疑惑。 樊香儿虽是庶女,但父亲终究是正三品的刑部侍郎,正经的官家小姐,难道…… 想到公孙家还有五位公子,樊香儿纵然有意,也不能一个人独占了去,便又笑道,“樊小姐也在这里,倒是巧了!”走了上来,和两人并肩而行,一副要一同逛园子的样子。 樊香儿一皱眉,向她身后瞧了一眼,也只得转身,和她们二人一同慢慢逛去。 阮云欢见了她的神色,不由挑了挑眉。看来,还有旁的人! 果然,没行出几步,就听身后脚步声传来,一道悦耳的声音唤道,“前边可是阮大小姐?” 阮云欢回头,但见是一位面容娇美,身形纤弱,大约十五、六岁的小姐,便含笑道,“我正是阮云欢,敢问这位姐姐……”这一世虽然是初次相见,但她仍然认得出,这一位正是这秦府的长房长女,秦琳!上一世,在明年的选秀中拔了头筹,曾经宠冠六宫。 秦琳上前握住她的手,笑道,“妹妹初来,这府里怕是不熟,不如姐姐做个向导?” 阮云欢自然从善如流,点头道,“那就有劳姐姐!” 秦琳浅浅笑起,目光在樊香儿脸上一凝又再移开,转头去瞧沈子涵。直到这时仿佛才看到这个人,惊“咦”一声,说道,“沈小姐,方才我见张家小姐寻你,似乎有什么事!” 沈子涵一愣,向阮云欢瞧了一眼,眼中掠过一丝羞恼,只得道,“那三位小姐请便,我去瞧瞧便来!”也不问张小姐人在哪里,便转身悻悻离去。 “我们走吧!”秦琳亲热的携着阮云欢的手,向园子深处逛去。三人各自带着两名丫头,见主子们边走边聊,便落后丈余远远跟着。 建安侯府的园子极大,起初还能看到三三两两别的小姐,渐渐的,人越来越少,终于只剩下她们三个。 阮云欢知道,一直等待的事情终于要来了!心里暗暗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一边走,一边和秦琳说笑。 穿过一片花丛,就见前边横着一条丈余宽的小河,水声滔滔,水流竟然不小。 阮云欢奇道,“咦,府中居然有这么宽的河!” 秦琳带着一个得体的笑容,说道,“这是外头引来的活水,直通那边湖里,另一边仍有一条小河,流向府外。”说话间,已走到小河附近,只见沿河砌出一片带状的水塘,里边半人高的水仙正争相怒放。河上架着一座九曲小桥,直通河对岸,而对岸是一片疏疏落落的桃林,桃花早已谢尽,现在密密实实的桃叶间,已经有青色的果实。 这倒是个动手的好地方! 阮云欢笑起,跟着秦琳一步踏上小桥。低头间,临波照影,但见跟在她身后的樊香儿正一脸紧张,伸长脖子向河对岸张望。 阮云欢挑眉,抬头瞬间,但见一片青影在那桃林中一闪,竟然是个男子的身影。只这一瞬,阮云欢已经知道对方的计谋,心底冷笑,脚下已经丝毫不停的走到了小桥的中间。 “看啊,鱼!”身后的樊香儿突然喜呼,向前疾冲两步,一下子撞在阮云欢身上,在她肩膀重重一推。 “啊!”阮云欢惊呼一声,脚下一个踉跄,一把抓住秦琳手臂,身子却没能停住,身不由己翻过栏杆,向河中栽了下去。 秦琳被她猛力一拉,也是一声惊呼,身子跟着翻了过去,百忙中伸手去抓栏杆,却终于慢了一步,“噗嗵”、“噗嗵”两声,两个人先后落水,溅上大片水花。 “小姐!”“小姐!” 突变横生,六个丫头大惊,疾冲冲的奔来。青萍一掀裙子就要跳水,却被白芍一把抓住,轻轻摇头。青萍顿时反应过来,只急的连连跺脚,抓着栏杆望着河里,大声喊道,“小姐……小姐……”一起习武的白芍最清楚,如果阮云欢不愿意掉进去,就凭樊香儿和秦琳两人,根本没有机会! 河里的两个人在水中挣扎着冒起两回,冒出一串水泡,就慢慢向下沉了下去。樊香儿似乎才反应过来,放声大喊,“救命啊……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六个丫头一听,也急忙大喊,“救命啊……来人啊……小姐落水了……” 随着喊声,对岸桃林中一个青衣人影快速冲了出来,边跑边脱去外袍,一纵身,一个猛子扎进河里。 六个丫头还在不断的放声大喊,樊香儿双手紧紧的抓着栏杆,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河面,一颗心“砰砰”直跳。怎么会这样?分明是要阮云欢一个人摔下去,怎么秦大小姐也会一起掉进河里?还有,这么久,为什么还不上来? 抬起头,就见花园四面八方已经有人赶来,阮相夫人秦氏跑在众人前边,尖着声音喊,“谁,是谁掉水里了?还不快去救人?” “哗啦”一声,河里终于有人冒出头来,身穿中衣的男子抱着一个女子踉踉跄跄爬上岸来,腿一软,又爬在地上,刚好压在女子身上。 这个时候,秦氏已经冲了过来,大声尖叫,“云欢,你在干什么?” “什么?是阮大小姐?”随着一声惊呼,另一位夫人也赶了过来,转头瞧向身后赶到的汤氏,说道,“靖安侯夫人,这……这是阮大小姐?” 汤氏急步赶了过来,一眼瞧见岸上一对男女,又见白芍和青萍站在岸上,脸色顿时惨白。只见那男子只穿着中衣,压在女子身上还在动个不停。那女子瞧不见面容,只看到一头乌发凌乱的散在草地上,而两条白嫩的长腿却紧紧的缠在男子身上。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刚刚赶到的秦大夫人连连顿足,大声道,“救人就救人,怎么抱着不放手了?”向身边的人使个眼色。 两个婆子一点头,冲下河岸,拽着男子的肩膀就往起提,喊道,“这位公子快起来罢!” 那男子闻言,手撑着地就要起身,就听下边的女子“啊”的一声喊出声来,尖声大叫,“疼……好疼……轻一点……” 岸上的人一听,都是面面相觑,就有不少的年轻夫人红了脸,年长些的忙回头去拉自家的女儿,命令她们不许再看。 汤氏身子摇摇欲坠,强撑着一口气,向身边丫头低低吩咐几句。丫头点头跑开,汤氏深吸一口气,慢慢向河边走去,心里怒火狂燃。今天会来建安侯府,就是怕云欢被人欺负,哪里料到,这一家人,竟然设下这样的毒计! 刚刚走出两步,突然听到小萧氏一声惊喊,“娘,你看!”顺着她的手指,就见河下游十余丈外,一个纤细的人影正艰难的爬上岸来,半边身子还浸在水里,就伏在石头上大声咳嗽。 “云欢!”大萧氏首先认了出来,拔腿就跑了过去,一把将她抱住拖出水面,连声喊,“云欢,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咳……咳咳……”阮云欢连着咳了几声,娇娇软软的身子像抽去了所有的力气,软软的靠进了大萧氏的怀里。 岸上的人怔住。 那一个是阮云欢,那……这一个是谁? 汤氏大惊之后又是大喜,心中一定,忽的转过身来,瞪着秦氏冷笑道,“阮夫人,你方才没瞧清楚那人是谁,怎么就大叫云欢的名字?难不成你知道什么?还是你盼着那个人是云欢?” 秦氏一见阮云欢爬上河来,也是一怔,不信的摇头,“怎么可能?” 汤氏一步一步向她逼了过去,冷笑道,“怎么不可能?” 秦氏瞧了瞧大萧氏怀里的阮云欢,又瞧了瞧汤氏,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跟在她身后的秦大夫人脸色突变,一转头,就见那两个没反应过来的婆子仍然抓着男子的胳膊用力向后拉,“公子,快起来吧!” 秦大夫人心里打了个突,突然尖叫,“住手!”三步两步冲了过去,一把将个婆子推开,大声道,“快!快来人,将这两个人带走!不要扰了贵客!” 两个婆子一愣,对视一眼,仍然不明所以。 秦大夫人又急又怒,大声喝道,“狗奴才,没听到我的话?” 两个婆子被她一喝,不由打了个寒颤,连声应是,忙又召唤过几个婆子,就要将那两个连体人抬走。 这个时候,阮云欢恰好顺过一口气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伸出一条手臂,指着河里细声细气的哭喊,“秦……秦姐姐……快救秦姐姐……” “秦小姐也掉在河里?”大萧氏一脸震惊,接着抬头去看河边的两人。 “不!不!没有!”秦大夫人眼都红了,厉声尖叫,“快,还不把这两人弄走!” “慢着!”汤氏断喝,上前两步,冷笑道,“方才没瞧见是谁,阮夫人就喊云欢的名字,秦大夫人忙着喊人将人拖开,怎么这会儿见云欢上岸,就这么稀哩糊涂的要把人弄走?” 秦大夫人脸色大变,大声道,“既然知道不是云欢,你还管她是谁做什么?” 汤氏冷笑道,“我就是想知道,究竟是谁,会让云欢的‘母亲’错当成云欢!” 这里争执,河边的两个人却已经缓过劲来,男子挣扎着要起,刚撑起半个身子,突然一声惊呼,“怎么是你?” 与此同时,也有人瞧清了女子的容貌,尖叫一声,“秦大小姐!原来是秦大小姐!” 第34章 在她怀里笑出声来 秦大夫人听到这两声惊喊,身子一软,几乎晕了过去。 那男子震惊之下,身子猛的一挣想要站起,却听到秦琳一声尖叫,“啊……疼……疼……”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两条腿仍然死死缠在男子身上。 “大小姐!”两个婆子惊呼一声,僵立在当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汤氏唇角泛上一抹冷冷的笑意,淡淡的道,“哦,原来是秦大小姐,怪不得秦大夫人要急着将人弄走,阮夫人要指鹿为马,污指我们云欢!” “我……我……”秦大夫人张口结舌,眼睁睁瞧着眼前的情形,再瞧瞧越聚越多的夫人、小姐,心底顿时一片冰凉。 自己的女儿被一个男子压在身下不说,两条光溜溜的大腿还缠在男人腰上,这情形被这么多人瞧见,这名节,当真是毁的干干净净。 绝望中,突然看到缩在大萧氏怀里抽泣的阮云欢,一下子跳起,指着她大喊,“是你!是你害我女儿!” 阮云欢小小的身子瑟缩了一下,连连摇头,急声道,“我不知道,我好好的赏花,突然便被人推到水里,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秦氏大喝。眼看想害阮云欢,却害了自己的侄女,心中又急又怒,几步冲了上来,指着阮云欢大叫,“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阮云欢身子一颤,小脸儿一片雪白,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只有眼泪巴答巴答的往下掉。 汤氏见她哭的泪痕狼籍,声音细弱,细听却中气十足,不由心头一动,身子一横挡在那两姑嫂面前,冷笑道,“秦夫人,你女儿和云欢同时落水,怎么就说是云欢害了你女儿?阮夫人,方才你还没瞧清楚是谁,便唤云欢的名字,怎么倒像是早知道云欢会落水一般。” 一番话,说的许多夫人暗暗点头,看一看大萧氏怀里的阮云欢,娇娇小小,瘦瘦弱弱,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再看看秦氏,气势汹汹,疾言厉色,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不由暗暗点头,心中都想,阮云欢母亲早逝,又不在父亲身边长大,如今回来,岂会不受继母的欺负?更何况,右相阮一鸣惧内是满朝皆知。 这样一想,除去几家和建安侯府交好的夫人,旁的夫人都已经一边倒的偏向了阮云欢,不少人点头道,“是啊,阮夫人,方才还隔着一片水仙花,我们还不曾瞧见几个人,你便喊阮小姐的名字,倒真像是早知道一般!” “不错,秦夫人,秦小姐落水,阮小姐也落水,怎么说是阮小姐害了秦小姐,怎么瞧秦小姐也比阮小姐大着几岁,阮小姐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 一时间,众说纷纭,将秦家的人僵在当场。 “出了什么事,大呼小叫的?”随着一声喝斥,人群散开,建安侯夫人李氏伴着三公主淳于心赶到。 秦大夫人仿佛见了救星,忙扑上去喊道,“娘,你快瞧瞧,她们……她们陷害我们家琳儿,我的琳儿……”说着便哭出声来。 李氏心里咯噔一声,目光在人群中一扫,向秦氏望去。怎么是琳儿?出事的不是应该是阮云欢吗? 三公主淳于心皱眉道,“琳儿怎么了?不是说有人落水么?”说着话,便向河边走去。 此时秦琳仍和那男子缠在一起,那男子连声道,“琳儿,你快放开我!”手脚乱撑,就想爬起身来。 “啊……疼……疼……你别动……”秦琳尖声大叫,哭的越发厉害。 三公主淳于心也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一眼瞧见河边那对男女的情形,顿时转过身去,连声道,“还不将他们分开,瞧瞧是谁?” “不!不能!”秦大夫人尖叫,哀求的望向李氏。 李氏唤道,“公主殿下……” 没等李氏将话说出来,汤氏就上前一步,扬眉道,“怎么不能?难不成秦大夫人知道这男子是谁?所以无意追究?”冷笑两声,突然抬头,大声道,“公主殿下,方才阮夫人直指是云欢害了秦大小姐,求公主殿下明辩!” 淳于心皱了皱眉,疑惑的向李氏瞧了一眼,咬唇道,“总要先将他们分开,这个样子成何体统?”一挥手,两名随来的太监冲了过去,不顾秦琳呼疼,生扯硬掰,将那男子拉了起来。这一来,更是看到下边的女子衣衫撕裂,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啊,是李家公子!”一位夫人一眼认了出来,失声惊呼。 “哪个李家?”另一位夫人仔细瞧了瞧,却不认识。 汤氏凝目向那男子一瞧,冷笑道,“我说呢,这侯府后宅,哪里来的男子,原来是李公子啊!你们兄妹玩闹,怎么将我们家云欢扯了进去?”原来这男子竟是建安侯夫人李氏娘家的侄孙子李成璧。 秦大夫人手足冰凉,想到陷害阮云欢不成,反而害了自己的女儿。抢上一步,重重甩了李成璧一个耳光,厉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谁让你来的?” 李成璧也懵了,踉跄退了一步,捂着脸说不出话来。 建安侯夫人李氏所在的李氏一族,本来也算一个大族,因数代人才平庸,渐渐没落。李成璧虽然博了个官身,以自己的出身,终究难以攀上名门旺族,所以,当秦氏找他密谋,说可以娶到相府嫡长女,他狂喜之下,一口答应。 分明说好,一等桥上呼救,他便跳进河里救人,等众人来了,看到他和阮大小姐抱在一起,毁了她的名节,就可以逼她下嫁,到时自己又得娇妻,又成为相府的乘龙快婿,还能拉拢靖安侯府……怎么他按计而行,抱上来的竟然是表妹秦琳? 秦氏心里也是一片惊乱,到这地步,秦琳名节已毁,说什么也不能承认是自己有意陷害,总要拉上阮云欢!猛的转身瞧着樊香儿,大声道,“樊小姐,你和她们在一起的,你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我……”樊香儿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道,“我跟在最后,实在不知道……不知道两位姐姐怎么好端端的会落水!” 秦氏本来想让她污指阮云欢推人落水,哪里知道她推了个一干二净,更是恨的咬牙,怒气冲冲的转向那六个丫头,喝道,“你们呢?主子落水,你们都是死人?”如果丫头及时下水救人,也不至于现在这样。 秦、樊两家的丫头都吓傻了,只有白芍上前一步跪倒,说道,“我们离主子们有一丈远,只闻樊小姐喊着说水里有鱼,跟着两位小姐便摔了下去!” “看到小姐摔下去,你们为何不救?”秦氏咬牙,心里恨恨不已。 白芍抬头向她直视,说道,“我们本来是要唤人来救,可是刚喊了两声救命,这位公子便从对岸冲了出来跳入水里。奴婢怕入水人多,反而混乱,只得在岸上接应!” “主子落水,你们不救,现在还这般有理!”秦氏用手指着她,冲上前去挥手便打。 “住手!”汤氏一声低喝,早有青萍一伸手,一把将白芍扯开。 秦氏大怒,回头冷笑道,“公孙夫人,这是我相府的丫头,我教训相府的丫头,公孙夫人为何阻拦?” 汤氏冷笑道,“公主在这里,哪里容你私设公堂?再者说,这几个虽是奴才,也不过十几岁的小丫头,又有哪个是会水的?怎么救人?如今秦大小姐与男子这个样子被人瞧见,你不问这李公子如何到了后宅,却先审问丫头,是不是要遮掩什么?” “有什么可问?”秦氏黑了脸,咬牙道,“云欢和琳儿意外落水,这些丫头束手不救,迫不得已李公子才下水救人!” “哦?原来是李公子早知道后宅会有人落水,便早早的等在这里,专等着救人?”汤氏挑眉冷笑。 汤氏句句紧逼,一番话说的琳琳琅琅,令秦氏顿时语结。淳于心虽然心中向着建安侯府,到这地步,也没旁的办法,只得向那李公子问道,“你不在前院,跑后宅来干什么?” 李成璧早已惊出一身汗来,结结巴巴道,“前边侯爷说酒水不够,我……我……我便去酒窖取酒,不料听到有人呼救,便……便……” “哦,原来是碰巧!”半天没说话的秦二夫人开口,语气里有故作的轻松。 “碰巧?”汤氏淡淡一笑,说道,“侯门深宅,取酒不用丫头不用小厮,却让亲戚家的公子取酒,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李成璧脸色煞白,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只是转头望向秦氏。三公主淳于心看到这里,早已知道大概的事实,脸色变幻不定,也是拿不定主意。一时间,刚才还一片喧闹的后园静寂一片。 “啊……”这一会儿,秦琳终于缓过神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指着阮云欢大喊,“是你,是你把我拽下水去,你陷害我!” 阮云欢身子缩了缩,眼泪巴巴委屈的瞧着她,细声道,“我许是惊慌下连累姐姐也说不定,但是……但是这位李公子我从不认识,总不会是我与他合谋……你……你的衣裳……” 她说的话前句不接后句,显然是受惊过度,可是众人却听的明白,都向秦琳的身上瞧去。虽然早有丫头取了衣服将她裹住,但刚才那隐现的风光,可是众目所睹。 一位和汤氏交好的夫人“嗤”的一声笑出来,说道,“怎么落个水,会把衣裳撕成那样?” 另一位夫人也是瞧不惯秦氏的嚣张跋扈,掩了掩唇,说道,“今儿这事传出去,怕是对秦大小姐的名声不好!” 另一位夫人更是说道,“好在都是自家亲戚,知根知底,倒不如坏事变好事,成全他们罢!”这话竟然是直接秦琳和李公子有私情。 秦氏脸色乍青乍白,狠狠向阮云欢瞪去。 阮云欢脖子一缩,将小脸儿藏入大萧氏怀里,肩膀轻轻颤抖,看起来是惊恐至极。却只有大萧氏知道,这个丫头竟然是藏在她的怀里笑出声来! 第35章 另外一番风光 淳于心向众夫人、小姐望了一周,终究是宫里惊涛骇浪里出来的,一瞬间就拿定主意,说道,“李公子也是官家子弟,也不算辱没了侯府,既然与秦大小姐有情,那便择日成婚吧!”说完转身就走。 李氏见偷鸡不成蚀把米,白白的搅了自己的生辰,心中也是又怒又恨,狠狠的向女儿、儿媳瞪了一眼,忙匆匆的随着公主离去。 不管事情经过如何,秦琳闺誉已经毁了,只有这样才能挽回秦家的一点颜面。众人均知淳于心此举,是有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公主玉口一开,此事便成定局,自然再无异议,都挤出笑容,向秦大夫人道喜。 秦大夫人怄的吐血,却也再不好发作,只得咬牙,一个一个谢过。 秦琳整个人呆住,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没料到,只是为了配合秦氏给阮云欢下个套,毁掉的,竟然是她自己的一生。李成璧却又惊又喜,抓着她的手唤道,“琳儿!” 秦琳轻轻打了个寒颤,挥手将他的手甩脱。众夫人见李成璧一副吃到天鹅肉的嘴脸,都是背过身去悄笑。秦家有这么一个女婿,以后有得添堵了! 汤氏上前,淡笑道,“建安侯夫人生辰,秦大夫人又觅得佳婿,当真是双喜临门。按理我该留下道贺,只是云欢落水受了惊吓,衣衫又尽数湿透,未免太过失礼,我们便不留下饮宴了,这便告辞!”说着向大小萧氏道,“我们走罢!” “等等!”秦氏忙拦了过来,说道,“云欢是我女儿,还是我带她回相府的好!”今天放了她出府,这口气又哪里出去? 秦二夫人也忙道,“我已命人取了衣衫在兰心堂等着,请阮大小姐过去沐浴更衣罢!” 汤氏冷笑道,“不必了!云欢可是我们老侯爷的心头肉,她有个好歹,我可没有办法向老侯爷和侯爷交待!还是等她好些再回去罢!”一甩手,带着人就走。 众夫人闻言,都是轻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 汤氏这是明摆着是信不过秦家,这话往这里一放,就是已经将话挑明。阮云欢可是公孙老侯爷的命根子心尖子眼珠子,欺负阮云欢,就是和整个靖安侯府对上。 靖安侯府啊!先别说靖安侯爷那三个领兵在外的弟弟,就是眼前大小萧氏的丈夫,一个统领十万禁军,一个号令七万神策军,谁惹得起啊? 眼巴巴瞧着靖安侯府一行走远,却听到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飘了回来,“舅母,我怎么记得有一句话叫偷者为妾?怎么秦大小姐要嫁给李公子为妻吗?似乎不合规矩!” 这句话当然没有人应声,但众夫人再瞧向秦琳的眼神,便多了三分鄙夷。秦琳气的全身发抖,几乎一口血吐出来,偏偏身边还有一个李成璧,正两眼脉脉深情无限的瞧着他。 扶着阮云欢上车,青萍忙取出带的备用衣裳服侍她换上。瞧着慢条斯理收拾齐整的阮云欢,汤氏终于忍不住含笑问道,“说罢,怎么回事?” 阮云欢撇了撇嘴,说道,“不就是舅母瞧见的那样?” “小丫头,少耍滑头!”汤氏忍不住笑了出来,问道,“秦家设下这条计策,只是想逼你下嫁那位李公子,纵然李公子在水里认错了人,秦大小姐的底裤衣裳,还真是李公子撕的?还有,秦大小姐的腿又是怎么回事?” 被她一问,阮云欢再也撑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我就知道瞒不住舅母!”眨了眨眼,悠悠道,“宴无好宴!我本来就料到今日会发生些什么,只是不知道她们究竟有什么计谋,从秦琳将沈子涵支开,心里便猜出几分,等到了那条河边,便更加确定她们是要在这水里做文章……” 秦琳引她上桥,樊香儿推她落水,李家的公子救人,就此毁了她的名节,逼她下嫁李家,从此靖安侯府投鼠忌器,受他们钳制,果然是好计!只是当日在太子府,许多人亲眼看到沈子涵下水救下平阳王世子,秦琳生怕沈子涵坏事,便找借口将她打发走,却不知道,同样在南方水乡长大的阮云欢,水性只有比沈子涵好,不会比沈子涵差! 小萧氏听的眸光闪动,含笑问道,“那么秦大小姐自然是被你拖下水的,你在水里撕了她的衣裳,自个儿却游到下游,一直等到我们赶来,将李公子和秦大小姐的样子看在眼里,你才爬上岸来!” “不错!”阮云欢点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只是表嫂猜的,还差一点!” “哪一点?”大萧氏忍不住问道。 阮云欢忍笑道,“我是在李公子入水之后才潜到下游!” “这有什么区别?”小萧氏眨眼,满脸不解。 “坐成事实呗!”阮云欢眨眼,神秘的笑起。 李公子入水找到秦琳,秦琳在溺水之时有人相救,自然是全身缠了上来,阮云欢趁机封了她双腿的穴道,让她双腿不能动弹,而她时间拿捏的分毫不差,当有人将二人强行分开,秦琳双腿也获得自由。这也是李公子一动,秦琳就大声喊疼的原因。可是当时那种场面,别人的脑子里,自然是另外一番风光…… 汤氏三人听她说完,忍不住齐声大笑,汤氏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咬牙道,“你啊,什么都不说,我生生被你吓死!”想到最初听秦氏一喊,她也以为李成璧抱着的是阮云欢时的惊恐,又一手将她揽在怀里,叹道,“你以后记着,有什么事和舅母说,舅母总会帮你,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慈母般的关怀,令阮云欢心里一酸,勉强将冲眶欲出的眼泪压下,笑道,“嗯,云欢知道!”唇角却露出一抹笑意。除掉这个以后会宠冠六宫的秦琳,就等于砍掉阮云乐的一条腿,这一世她还想顺利嫁给淳于信,就没那么容易! 这个时候,建安侯府前院里饮宴的公孙克、公孙乾两兄弟听说阮云欢在建安侯府出事,不禁齐齐变色,哪里还理什么建安侯的苦苦相留,均是拂袖而起,大步奔出府来。 汤氏揽着阮云欢,说道,“既然出了今日的事,你趁机到侯府住些日子,不用急着回去!” 阮云欢轻掠云鬓,淡笑道,“既然迟早要回,又何必避这一时?待云欢将手里的事一了,再去看望舅母!” 汤氏不舍,又一再挽留,直到见阮云欢坚持,才叹了口气,吩咐马车先送阮云欢回相府。 望着侯府的马车行远,阮云欢唇角的笑容慢慢落了下来,转身进府,直向后院而去。今天她顺势落水,算计秦琳不过是顺手,重要的是,今天阮一鸣、秦氏和阮云欢都在建安侯府饮宴,不到晚上不会回来,这是一个机会!有一些事,她必须搞清楚! 骤然看到阮云欢怒冲冲的进门,紫竹苑门口的小丫头都是吃了一惊,忙蹲身行礼,“大小姐,您……您怎么回来了!”这还不到午时,怕是饮宴还没开始。 “滚开!”阮云欢怒喝,径直向里面闯去。 小丫头吓了一跳,忙退后两步。这位大小姐进府之后,虽然处置过几个人,行事说话却一直是淡淡的,从不曾见她发这么大脾气。 阮云欢也不等小丫头打帘,自己“哗”的将帘子一掀,直闯进老夫人的屋子。老夫人正在品茶,被她吓了一跳,抬头见她身上穿着一套天青色的软纱裙衫,已经不是早上出门的打扮,不由问道,“欢丫头,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阮云欢也不见礼,气呼呼的往那里一坐,说道,“孙女险些将性命丢在建安侯府!”一副小女儿家受了委屈来告状的姿态。 老夫人大吃一惊,颤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阮云欢话说半句,突然向左右一望,噘嘴道,“祖母,这么多人在,你让孙女怎么说啊?” 老夫人眸光一闪,笑道,“什么事不好说?”抬头向众人吩咐,“你们都退下罢!罗妈妈,取大小姐爱吃的桂花酥来!” “是!”众人应命,纷纷退了出去。只有一个名叫秀荷的微一犹豫,退了几步,却又立在门口。 阮云欢微一扬眉,瞧着她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秀荷行了一礼,赔笑道,“大小姐,老夫人这里总要人服侍,旁人都退了去,秀荷便留下给老夫人和大小姐端茶递水可好?” 阮云欢怒道,“我们祖孙说话儿,你们呆这里做什么,快走快走!” 白芍忙上前一步,说道,“这位姐姐,我们还是外头说说话儿罢!”携着秀荷的手就向门外走去。 秀荷微一犹豫,见阮云欢一脸怒容,只得随着白芍出去。屋子里一时只剩下祖孙两人。 阮云欢向内室望了一眼,轻声道,“我们到里边坐坐如何?”扶着老夫人进了内室,见再也没有旁人,又到窗前瞧了瞧,但见白芍、青萍两人守在院子里才放下心来。 老夫人见她慎重,不由紧张起来,问道,“云欢,怎么了?” 阮云欢回身扶她在椅子里坐下,开口就问,“祖母,你得告诉云欢,你有什么把柄落在秦氏手里,至使她敢如此对你?” 老夫人一怔,脸上的神情顿时黯了下来,握着她的手,叹道,“我能有什么把柄,是你四叔!” “四叔?”阮云欢大为意外,问道,“我四叔怎么了?” 阮老太爷共有四子,阮一鸣为长子,次子三子都是庶出,成亲后分府另过。四子阮一鹤是老夫人所生,如今放了外任,在江州任知府,又能有什么事,竟然会被秦氏拿成把柄? 老夫人踌躇片刻,叹了口气道,“五年前,他奉命往平邯府押运粮饷,却……却一时糊涂,贪污军饷,被秦胜成拿了个正着。秦胜成将事情压下,却拿了他贪污的证据用来要协,如果……如果他将那证据交上去,你四叔……你四叔……” 第36章 也要砸出一个洞来 贪污军饷,那可是死罪! 老夫人说到后来,老泪纵横,已经说不下去。 阮云欢默默点头。 秦胜成是建安侯第三子,任平邯府都督。他抓住阮一鹤贪污军饷,并未看在亲戚的份上将此事了结,却拿来做了把柄…… 略略一想,问道,“祖母可知道,所谓的证据,究竟是什么东西吗?” 老夫人摇头,叹道,“我原想只是账册之类。当初秦胜成既做了收缴文书,隔这许多年,纵然告发,也成不了大罪,哪知去年我刚刚有三天不肯喝药,吏部便传下文书呵斥,我……我……” 所以,老夫人投鼠忌器,只能听从秦氏的摆布! 阮云欢恍然,心中转念,脸上已是一片凝重,说道,“祖母,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话问的突然,老夫人不禁一怔,结舌道,“你……你娘?” 阮云欢点头,一字一句的道,“若我娘死的没有蹊跷,祖母第一次见云欢,为什么说我娘‘突然亡故’?若我娘的死与秦氏无关,祖母为何就能肯定云欢肯出手相助?要知云欢不在爹爹身边长大,也同样不在祖母身边长大!” 老夫人见她说出这一番话来,不禁默然,隔了片刻,方点头道,“这几年,这整个相府尽在秦氏掌握之中,我当真是求助无门。听说你在顺城很得老侯爷疼爱,得知你要回来,我便起了求助之心,所以在你面前故意说出那四个字来。” “你见我一无反应,以为我没有听出来,所以极为失望。后来听说我逼着爹爹打了秦氏的丫头,你才又设法命罗妈妈向我求助!”阮云欢淡淡接口,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老夫人点了点头,眸子里露出些欣慰,说道,“你果然聪明!” 阮云欢向她默视片刻,才又道,“老夫人还没有说,我娘是怎么死的?” 她叫“老夫人”,却不是“祖母”,已经表示,如果抛去亲情,此事会束手不管。 老夫人心里一惊,想了想道,“当日,你娘随着你爹伴驾出城狩猎,到了第二日,突然被人抬了回来,闻她身边的丫头回道,是你娘在纵马疾驰的时候,马的肚带突然崩断,她坠马而亡。” “坠马而亡?回府的时候,已经亡故?” “嗯!”老夫人点头,眸子里露出些哀痛,垂泪道,“停了七日,你外祖、外祖母才赶了回来,否则,竟然不能见她最后一面!”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外祖父、外祖母不在帝京! 阮云欢微微抿唇,默然不语。 马的肚带断了?自己的母亲可是相国夫人、侯爷嫡女,她骑的马,不知有多少人照料,马的肚带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断掉? 娘亲……是被人害死的! 阮云欢骤然闭眼,心头顿时如针扎一般,疼痛到无法呼吸。深吸一口气,平稳心情,方又问道,“我娘亲被抬回府中的情形,请祖母说的细些!” 老夫人点了点头,闭目回思了片刻,方道,“当日你娘出事,是皇上身边的御前侍卫统领左大人陪你爹送你娘回府,你娘去时带的两个丫鬟,一个唤月娥,一个唤月仙。便是这两个丫头和我一同给你娘换的衣裳。” 阮云欢眸光微闪,问道,“那两个丫鬟现在何处?” “你娘去后,你爹本来命她们守了祠堂,也是继续侍奉你娘的意思,可是刚过了半年,一个好端端的溺死在湖里,又没隔多久,另一个也悬梁自尽。” “也就是说,都死了!”阮云欢声音一寒,心里隐隐猜到些什么,一把抓住老夫人的手腕,颤声道,“祖母,你细细回想一下,当日给我娘换衣裳,她的身体有什么异样?” “异样?”老夫人讶然,侧头想了想,摇头道,“太医说你娘是坠马时颈骨折断而亡,除此之外,我并没有察觉什么异样,只是当时奇怪,你娘出身将门,纵没有多少功夫,怎么好端端的就会坠马?” 阮云欢道,“可曾查过那马肚带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摇头道,“当时大伙儿只顾着救你娘,等想到那马肚带的时候,却已经不知去了何处。你爹伤心之下,将那匹马和照顾马的四个小厮一同杖毙!” 也就是说,死无对证! 阮云欢咬牙。杖毙小厮的是阮一鸣,而阮一鸣在自己的娘亲过世三个月后便迎娶了秦氏,难道…… 被自己突出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阮云欢忙甩了甩头,转过话又问,“听说我娘去世前,爹爹身边有四个侍妾,她们也都亡故?” 老夫人摇头道,“她们四人,一个是自幼跟着你爹的丫头,后来收了房。另有两个,是外头买来的,第四个,是你娘带来的丫头,你娘怀你的时候,做主给了你爹。秦氏进门之后,容她们不下,常常吵闹,自幼随着你爹的那个难产而死,还有一个,顶了她几句,就被乱棒打死,另一个被她寻了个错处卖了。你娘那个丫头……” 阮云欢紧紧盯着她,追问道,“也死了?” “说是偷了东西,本来要打死,是你爹劝了几句,打了一顿赶了出去,只是听说伤的很重,怕也难活!在那之后,你爹也收过两个通房,都被寻了错处发落,可怜你爹三十几岁的人了,还是膝下无子,这样下去……”说到后句,老夫人又落下泪来。 怪不得帝京城中盛传阮相夫人悍妒!阮云欢轻轻点头,垂目思索。 老夫人见她不语,心中急了起来,忙擦了擦眼泪,试探唤道,“云欢,你四叔……” 阮云欢抬头向她一瞧,想了想问道,“四叔的事,爹爹可知道?” 老夫人摇头道,“你爹爹虽是当朝丞相,但多少人盯着?若是他为了你四叔做出什么,岂不是连他也连累?”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阮云欢暗叹。老夫人为了小儿子受秦氏威胁,又怕说出来大儿子受到牵连,明知道秦氏在药里做了手脚,也只能喝了下去。 上一世,或者她也曾向自己暗示,可是自己却没有听出来,老夫人失望之下,只能继续隐忍,最后终于被药物夺去的神智,变的痴呆…… 想到这里,刚才有一些怨怪的心,变的柔软,柔声道,“祖母,你不要担心,我们慢慢想法子!” 老夫人忙抓住她的胳膊,说道,“云欢,你有法子是不是?你……你可以向靖安侯府求助!” 阮云欢点头道,“若是必要,我的表哥们必不会袖手旁观!”心知在这里不能太久,便起身道,“祖母,我会先查四叔的事,若有消息,会设法传话给你!” 老夫人眼中露出喜色,连连点头,放大了些声音笑道,“真是个孩子,这点子事也委屈成这个样子!” “祖母又笑话云欢!”阮云欢也将声音抬高,语气里带了些娇嗔。 老夫人笑道,“快些回去歇了罢,睡一觉就好!” 阮云欢答应一声,向老夫人深深一望,退了出来。 院子里,秀荷正被青萍拉着说话,见阮云欢出来,目光里露出些窥探。阮云欢摆了副悻悻的脸色,向她横了一眼,说道,“祖母累了,说要歇息,你们进去服侍吧!” 秀荷抿了抿唇,带着几个小丫头匆匆的走了进去。 阮云欢离开紫竹苑,一边走,一边思索。 生母被害。阮一鹤贪污军饷被抓,秦氏借以要协老夫人,这两件事表面看没有任何联系。可是,正常情况,儿媳妇进门,都是想尽办法讨好婆婆,为什么秦氏会这样做?父亲的那四个侍妾,还可以说是秦氏悍妒,那两个丫鬟呢?不过是派去守了祠堂,为什么会相继横死? 如果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老夫人和那两个丫鬟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一起给母亲的遗体换过衣裳。难道…… 阮云欢前行的脚骤然停住,袖子里的手一下子握紧。如果说,当初母亲的遗体上留下什么疑点,有人怕被人瞧出来,所以将接触过母亲遗体的两个丫鬟设计除去。而老夫人身份自然不是丫鬟可比,突然横死一定会被人怀疑,所以,就借老夫人的爱子之心,控制在手里,然后在药里做下手脚,令老夫人的脑子越来越糊涂,继而失去性命…… 心底的疑问,一下子想通,阮云欢抬头望天,将冲眶而出的热泪压了回去。娘,你竟然是被人害死,上一世,女儿竟然毫不知情,当真不孝!好在,上天给了女儿又一个机会,可以让女儿为你报仇雪恨! “小姐!”身后的白芍见她突然脸色大变,不由担心的喊了一声。 阮云欢咬牙,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深吸一口气,说道,“白芍,你去前院,唤赵承进来一趟!” 白芍应命,匆匆而去。 阮云欢的目光,一寸一寸掠过相府精美的建筑、宽大的花园,心底冷笑。秦氏,虽然当年没有人看出疑点,可不代表你没有做过,你纵然防护的像一个坚硬的壳,我阮云欢也要砸出一个洞来! 在建安侯府一场争执之后,阮一鸣和秦氏都没有料到阮云欢竟然会直接回相府。当秦氏赶回来之后,闻老夫人屋里的丫头来报,阮云欢虽然和老夫人单独说了会儿话,但从院子里听到的只言片语,似乎是阮云欢向老夫人诉说什么委屈,被老夫人劝了出来。 这是在告状吧! 秦氏冷笑。阮云欢以为在老夫人面前告自己一状,老夫人能替她做主吗?当真是痴心妄想!就算她有靖安侯府撑腰,可是公孙一门的人,总不能管到相府来! 将心放下,心里又暗暗咬牙。这一回没有将阮云欢收拾掉,反而搭进了自己的亲侄女儿,弄得大嫂也对她冷言冷语。总要再想个法子,出了这口气才行! 还没等她想出计谋,就听丫头来回道,“夫人,大小姐去了前院书房!” “书房?”秦氏皱眉,难道这死丫头还要在相爷面前靠自己一状? 第37章 更怄气的还在后头 阮一鸣不同于老夫人。老夫人心里就算恨她入骨,可她捏着她的软肋,她也不能将她怎么样。可是阮一鸣对这个女儿虽然不如何亲近,但从这些日子看他的做法,似乎对她多少有些愧疚。如果那死丫头真的告上一状…… 心里想着,就有些坐不住了,秦氏起身带着丫头向前院里来。刚到书房门口,就听阮一鸣的声音无奈的道,“云欢,你性子是不是太急了,容爹再想想!” “爹!”阮云欢不满的声音传了出来,“爹爹要我散去十二护卫,云欢立时照做,如今只剩下赵承一人。旁人走的时候,云欢赏他们的银子,可一文都未向爹爹伸手,如今不过是要瞧瞧自己的东西,爹爹为何这样推三阻四?” “又什么是大小姐的东西?”一听阮云欢说的似乎不是今天建安侯府的事,秦氏顿时有了底气,挑帘就迈了进去。 “夫人!”站在阮一鸣身后的管家常青躬身行礼。 阮云欢从书桌边的椅子里站起,向她行了一礼,脸上似笑非笑,说道,“母亲来的正好,云欢正与爹爹商议,要去瞧瞧城里的那几处院子!” “什么院子?”秦氏挑眉,眉目间闪过一层凌厉。 阮云欢抬头与她对视,不惧不怒,淡淡道,“便是我娘亲留下的那几处陪嫁的院子!” 秦氏向她怒视,说道,“不是说以一月为期吗?” 阮云欢听她承认以一月为期,不由抿唇忍笑,挑眉道,“一月为期,是说一个月期满,将庄子、店面和院子全数交给云欢,如今云欢只是要去瞧瞧,怎么就不行?” 秦氏脸色阵青阵白,转头向阮一鸣唤道,“相爷!” 阮一鸣耐着性子劝道,“云欢,既说了一个月,你现在……” “爹爹!”阮云欢不等他说完,便截声打断,淡道,“云欢只凭爹爹一言,便散去十一名护卫,如今他们虽得了自由身,在这帝京城中,终究还需安置。云欢手中已经无钱可用,而庄子和店面事务繁杂,云欢没有旁的办法,只想先看了院子,或者可以暂时将他们安置下来,等日后他们谋了差事再说。” 秦氏冷笑道,“一干奴才,没有寸功便除了贱籍,已经是便宜了他们,你还管他们安置?” 阮云欢淡道,“他们总是跟着女儿一场,帝京城物华天宝,不是顺城可比,要想立足谈何容易?云欢不助他们,难不成任由他们沦落街头,或再次沦为奴仆?” 秦氏不屑道,“不能立足,便说明他们不过是一群废物,那便自个儿回顺城去,值得这样操心?” 阮云欢挑了挑唇角,垂下头瞧着自己纤柔的手指,慢慢说道,“不管怎样,他们是外祖父所赐,跟着云欢背井离乡,千里迢迢而来,云欢总要顾着些旧情,留着些体面,可比不得母亲的心肠。” 秦氏听到后句,一下子跳了起来,说道,“我的心肠又怎样了?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阮云欢抬了抬眼皮,低声道,“今日在建安侯府的事,母亲忘了,女儿可记得。分明是秦家姐姐与人做出事来,母亲瞧也未瞧,便直指是女儿所为。女儿想,女儿终究和母亲隔着一层,母亲那样也无可厚非……”后娘就是后娘。 秦氏听她突然提到建安侯府的事,脸色不由一变,厉声喝道,“云欢,你胡说八道什么?” 今天建安侯府后宅的事刚刚发生,消息还没传到前院。阮一鸣只听说自己的女儿不慎落水,被靖安侯夫人带走。现在听阮云欢说出这番话来,不由疑惑,“云欢,你在说什么?秦家姐姐做出什么事来?这和店面有什么关系?” 阮云欢被秦氏一喝,便停了停,听阮一鸣问起,摇了摇头,续道,“爹爹,今日的事,女儿实在不堪出口。”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秦氏脸色变的十分难看,说道,“阮云欢,你究竟要说什么,不要扯上别人!” 阮云欢淡道,“女儿只说,不管到了何时,女儿总要为自己打算,那些护卫虽是奴才,如今替他们除了贱籍,再替他们安置,他们总会有一两个人承了女儿的情,若是女儿有一天无法立足,也有几个人帮衬!”指望你们,不如指望几个奴才。 阮一鸣越听越奇,说道,“你好端端的相府千金,怎么会无法立足?再者说,纵然爹爹照应不到,还有靖安侯府,要一些奴才帮衬什么?” 阮云欢浅浅一笑,点头道,“有爹爹这句话,云欢也就安心。如今云欢要一千两银子使使,请爹爹即刻拿给云欢!”说着,纤白的小手一张,伸到阮一鸣面前。 阮一鸣一怔,为难道,“一千两银子?”说着抬头去瞧秦氏。虽然是当朝宰相,在相府里可是秦氏当家,一千两银子并不是小数目,他哪里拿的出来。 秦氏也是睁大了眼,说道,“一千两银子?你一个闺阁千金,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没有吗?”阮云欢不理秦氏,只是眼巴巴的瞧着阮一鸣,慢慢将手收了回来,说道,“依爹爹之意,爹爹给不了,云欢便去靖安侯府寻舅舅要吗?只是云欢丢不起这个人,不知道爹爹丢不丢得起?”这话可就说的太过直接。 阮一鸣脸色微变,问道,“云欢,你要一千两银子做什么?若是果然用在正经处,我让你母亲……”抬头瞧了瞧秦氏,又觉得做不了妻子的主,心里更是为难,只得住了口。 阮云欢垂了眸,低声道,“方才女儿说了,要安置那十一名护卫。既然云欢自己的院子爹爹不肯给,那便只能拿了银子给他们另寻住处。可爹爹又拿不出银子,又不让去向舅舅要,云欢又该如何是好?” 阮一鸣听她说来说去,又绕到院子上,不由头疼,抬头向秦氏一瞧,说道,“夫人,你看……” 秦氏皱眉道,“急切间哪里去取一千两银子!” 阮云欢抬头向阮一鸣瞧了一眼,慢慢站起身来,说道,“既然没有,云欢只得舍了脸面去向舅母要去,只是日后靖安侯府说出相府的什么话来,爹爹和母亲可别怨怪云欢!”说完施了一礼,转身就走。 “云欢!”阮一鸣急忙将她唤住,向秦氏瞧了一眼,说道,“夫人!” 秦氏脸色变幻不定,心里反复掂量一千两银子和那六处院子。要说一千两银子虽巨,却万万比不上那六处帝京城繁华地段的院子。可是院子的租金,又要好几个月才赚得来一千两银子。想来想去,哪一头都舍不得,越想越是肉疼。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她哪会在意阮云欢向靖安侯府说什么?只是今天的事一出,帝京城各大豪门的夫人、小姐几乎一边倒的怜惜了这个死丫头,到时阮云欢向靖安侯府要银子的事再传出去,这刻薄前夫人女儿的名声,岂不是坐的更实? 咬了咬牙,向阮云欢道,“给了你这一千两银子,是不是你就不再要那院子?” 真打的好算盘! 阮云欢差点笑出声来,垂下眼皮,轻声道,“既有了银子,院子便不急于一时,只是一千两银子也不过租人家的房子住,待用完了,再来向母亲支领也是一样!” 这是要她将那十几个人养起来? 秦氏瞪大了眼。早知道如此,又为什么答应放那些人出去?如今一样养着,却不能使唤。 秦氏心底怒火狂燃,却不能将她怎样,只得咬了咬牙,说道,“那几处院子这几年也没有好好修葺,怕是一时不得住!” 阮云欢忙道,“他们有的是力气,修葺的事,自然交给他们自个儿去做,那便不用烦劳母亲!” 秦氏见她唇角噙上一抹笑意,顿时知道被她绕了进去,心里怄的要死,却也只能咬了咬牙,狠声命道,“常管家,你唤了钱管事来,带大小姐去瞧院子!” “谢谢母亲!”阮云欢立刻行礼如仪,转身笑眯眯的瞧着常青,说道,“劳烦常管家顺道唤了车子,我明日便去!” 眼睁睁瞧着这位大小姐东一榔头西一锤,软硬兼施,竟然能从秦氏手里抠出院子,常管家不禁张大了嘴,结结巴巴的问道,“不知道大小姐要看哪一处?” “自然是六处院子全看!”阮云欢眨眼,转身向阮一鸣和秦氏施礼,“女儿告辞!”裙裾在地面上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已经翩然而去。 “喂……”秦氏张嘴要唤,赶到门口,却只看到一个笔挺的纤细背影。六处院子?她几时说六处院子都给她了?只是安置十一个护卫,就要六处院子? 更怄气的还在后头。 第二天黄昏时分,累的只剩下半条命的钱管事一回府,便被秦氏叫了去,闻秦氏问起看院子的事,如实回道,“那六处院子,有三处恰恰过几日租约到期,新的租约还不曾续,大小姐二话不说,直接说再不续租,请那三户人家早些另寻住处。另外两处,还有三个月的租约,大小姐便向那两户人家说,从下个月起,租金要直接交给她,若不然她直接赶人。还有一处……” “还有一处怎样?”秦氏的脸越听越是阴沉,听到最后忍不住追问。这最后一处院子没有出租,却住着她的两家陪房。 钱管事一脸惶恐,说道,“大小姐命那两家人明日就搬出去,刚才回府,还直接从小人手里取走了院子的租约!” “什么?”秦氏大吼,尖厉的声音,将两边的丫头吓了一跳。 钱管事苦笑道,“小人原也说没有夫人的话不能给,可是大小姐二话不说,命丫头在帐房里翻了出来拿了去,小人也没法子!” “反了!反了!”秦氏大怒,将桌子拍的“砰嘭”山响,还没等说话,就听丫头在外回道,“夫人,吴大家的和郑二家的来了。”吴大、郑二,正是那两户陪房。 秦氏一皱眉,说道,“让他们进来!” 第38章 怎么让这些人记住她 “夫人,你要给我们做主啊!”两个婆子一进门,便跪倒在秦氏脚下,嚎啕大哭,“夫人呀,你也知道,我们当家的老实巴交,只知道给主子卖命,哪里知道给自己积银子。如今突然让我们搬走,我们岂不是要流落街头?夫人,我们自从跟了你,都是一心一意的侍奉,你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呀……” “好了好了!哭什么?”秦氏被哭的头疼,狠狠一拍桌子。 两个婆子吓了一跳,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忙收了声,仰起两张老脸,眼巴巴的瞧着秦氏。 秦氏狠狠的向她们瞪了一眼,咬牙道,“你们横竖是我的奴才,我再不济还能让你们流落街头?” 两个婆子大喜,齐齐磕头谢恩。吴婆子道,“夫人,那明天,我们搬到哪里去?”郑婆子跟着连连点头,都仰头等着秦氏示下。 秦氏脸色阵青阵白,咬牙道,“你们明日不许搬,我看那个黄毛丫头能将你们怎样?” “怎样?”阮云欢挑了挑眉,向青萍笑望,悠悠道,“只怕到时候他们不搬也得搬!”想和她阮云欢玩赖的?这一世,怕还没人能赖得过她吧!阮云欢冷笑。再世为人,她可不准备给这些人留脸面。 “就是,不用别人,让赵承带两个人去,连人带东西全丢了出来便是!”白芍搓着手,恨不得自己去亲自将人丢出来。 阮云欢横她一眼,笑出声儿来。这个白芍,和她习了几年武,连性子也比上一世暴力。 果然,第二天赵承来回,那两户人家果然没搬。 阮云欢冷笑。不搬?不搬最好!要不然,她怎么让这些人记住她? 又隔一天,吴大、郑二家的突然一大早就哭上门来,一见秦氏,当真是哭的上声不接下气,嚎了半天,吴婆子才断断续续的道,“夫人,你可要救救我们当家的,我们当真没有杀人啊……” “杀人?”秦氏大惊,忽的站起,问道,“你说清楚,谁杀了人?” 郑婆子定了定神,才说道,“夫人,今儿一早,我们才刚刚起身,就有官差砸门,二话不说就进院子搜查,也不知道怎么,竟然从后院的树下挖出个死尸,官爷一口咬定是我们当家的杀人,也不听我们分辩,便将人绑走了!” “院子里怎么会有死尸?你们可知道是什么人?”秦氏惊疑不定,连声追问。 “说是查记钱庄的掌柜,我们当家的也都认识,前几日便不见他出来,不想今日在我们院子里挖出尸体。” 钱庄的掌柜,那就是多少有些根底的人! 秦氏皱眉想了想,又问,“知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吴婆子摇头,“我让大娃跟了去打听,让他一得了信儿,就赶到府上来回!” 秦氏摇头,说道,“只怕知府衙门大娃进不去!”抬头向门外丫头唤道,“杏儿,你去唤常管家来!” 杏儿应命而去,过了一会儿,带着管家常青匆匆的奔了进来。常青刚跪下行礼,秦氏便摆手道,“你拿了相爷的贴子,去知府衙门打听一下,那个钱庄的掌柜如何死的?” 待常青退了出去,秦氏向两个婆子摆手,说道,“你们先回去吧,等有了信儿,我自然会派人知会你们!” 两个婆子跪着不起,郑婆子结结巴巴道,“夫人,如今院子被官府封了,我们……我们别说没地方住,就连屋子里的一条丝也不许拿出来!如今我们两家的儿子媳妇孙子,都只能在店里!” 秦氏一听,心中突然觉得,这事未免也太巧了!心底没来由的烦燥起来,挥手道,“那便在店里等着!”两个婆子忙磕头退了出去。 秦氏坐着想了会儿,越想越觉这事有蹊跷,起来坐下几回,终于唤人来问,“大小姐呢?” “大小姐一早儿出了门!”小厮躬身回禀。 “大小姐,就是这里了!”同一时间,阮大小姐的马车在一家酒楼门前停下。阮云欢听到赵承回禀,掀开帘子向外一望。 但见是一座不大不小的酒楼,分为上下两层,门面陈旧,洗刷的倒也干净,因不在饭点儿上,酒楼门前并没有什么人。 阮云欢点头,带着白芍下车,向那酒楼二层雅室来。临窗坐下,白芍唤了小二询问都有什么茶点。阮云欢却是瞧着街对面一家紧闭的店门,说道,“那不是查记钱庄吗?怎么掌柜的还没有寻到?” 白芍向外瞧了一眼,说道,“小姐,你还不知道?那掌柜的被人杀了,今儿一早寻到的尸体!” 阮云欢挑眉,问道,“什么人和他有这么大的仇,居然杀人?” 白芍向小二瞧了一眼,摆了摆手。小二迟疑一下,躬身退了出去,将门关好,走开几步,又蹑手蹑脚的回来,竖起耳朵倾听里边的动静。 白芍听着小二返回,才压低了声音道,“大小姐,你不知道,这查记钱庄可是平阳王的产业,听说杀他的两个人,一个姓吴,一个姓郑,因在钱庄里赌输了钱,又欠下一屁股债,便合伙将掌柜的杀了,将人埋在后院里,今儿一早官府起出的尸体!” “哦?平阳王的人他们也敢杀?”阮云欢清清亮亮的声音带着些慵懒,摇头道,“这样一来,这两家人可就完了!” 门外小二脑袋嗡的一响,额头在门上一磕,“咯”的一响,一下将自己吓醒,忙转身匆匆离去。 雅室内的阮云欢端着茶盏,浅浅笑起。 “平阳王的人!”秦氏听到消息,也是脸色微变,咬牙问道,“你说,吴大、郑二当真欠了人家赌债?” “老奴不知道啊!”郑婆子哭丧着脸跪在地下,说道,“平日他们二人是经常喝点酒,一同出去耍耍,可就算欠了赌债,也不至于杀人啊!” 秦氏气的发颤,一手指着她,骂道,“当真是狗肉上不了台面,你们也不想想,旁的人家的陪房,哪里有你们过的日子,那样的院子给你们住着,那样的店面让你们管着,每年也不过往府里交那么些份例,不想日子好过,你们便生出那些事来,竟然连平阳王府的人也敢招惹!” 郑婆子被她骂的脸白,直等她骂完了,才爬前几步,拽着她的裙摆,哭道,“夫人,你好歹想法子救救我们当家的,有了这次,他再也不敢了!要不……要不……”眼珠子叽哩骨路的转了转,往前凑了凑,悄声道,“夫人,要不然您说句话,让吴大一个人担下来!他的四个儿子两个闺女都成了家,我家还有一个小的,指望着他爹呢!”说着又抹起了眼泪。 “呸!”秦氏啐她一脸,咬牙骂道,“你们郑二是人,吴大就不是?两个人做下了事让他一个人担着,你让我怎么和吴大家的说去?” 郑婆子连连磕头,哭道,“夫人,老奴也不想啊,如今两个人都抓了进去,对方又是平阳王府的人,瞧那架式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与其两个人都折了进去,不如丢卒保帅!” 秦氏被她气笑,又啐她一口,说道,“你还知道什么叫丢卒保帅?你家郑二怎么就成了帅了?”被她这一句话,倒也说的活动了心思,说道,“你先回吧,我使人去打探一下平阳王府的口风!” 郑婆子刚走,常管家便赶了回来,说道,“夫人,忤作验尸,说那掌柜的脑后受了重击,肺里有水,应该是被人打晕后活活溺死。如今他的家人已经哭上了大堂,说一定要追查凶手,若不然,就要请王爷做主!” 秦氏变色道,“他们有王爷做主,难不成我们相府无人?” 常青皱眉,思索一下,才上前一步,低声道,“夫人,此事若当真闹开,纵然能救出人来,也势必和平阳王府翻脸,得不偿失啊!”不过是两房奴才,怎么能得罪王爷?更何况,就平阳王那火爆性子,岂会善罢甘休? 秦氏一窒,闷了良久,方咬牙道,“都是那个丫头搞的鬼!” 阮云欢一进府门,就被阮一鸣唤了去,刚一进门,秦氏劈面就问,“那院子里的死尸,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阮云欢瞧了瞧坐在一边的阮一鸣,淡淡道,“母亲这话,女儿不懂!” 秦氏呼的站起,指着她道,“你……你……分明是你要院子不成,才命人嫁祸!” 阮云欢一声冷笑,说道,“母亲既如此说,改日知府衙门开审,大可上公堂上说去。只说女儿要回自个儿的院子,母亲的陪房占着不让,女儿便杀了查记的掌柜,到那院子里埋尸。可是女儿也能说,那分明是女儿的院子,却是母亲的陪房住着,女儿给了一日让他们搬出,他们却无理不肯,当时不知什么原故,却原来是院子里埋着死尸,怕搬了出去让人知觉,便只好赖着!” 秦氏被她说的脸白,指着她咬牙道,“你……你胡说,我的陪房,岂是会杀人的?” 阮云欢冷笑道,“依母亲之意,母亲的陪房不会杀人,倒是云欢会杀人了?” 秦氏大怒,骤然转身,唤道,“相爷,你看看你的女儿!” 阮云欢也转头去瞧阮一鸣,一脸的哀伤,说道,“爹爹,你也认为杀人的不是陪房,却是女儿?” 阮一鸣脸色微变,沉声唤道,“夫人!”奴才杀人和大小姐杀人,自然是天差地别。抬头向秦氏一望,眼底包含深意。 秦氏咬了咬唇,只好忍气,重重坐下。 阮一鸣缓了缓脸色,说道,“云欢,死尸从你的院子里起了出来,事情闹大,你也脱不了干系。相府大小姐去对薄公堂,总也说不过去,又何必闹到那个地步?” 阮云欢听他话说的软和,却知道不是为了自己,心底冷笑,脸上却没有表情,问道,“那依爹爹之意呢?” 秦氏不等阮一鸣说话,便抢着道,“你爹爹的意思,是靖安侯爷和平阳王交好,你即刻去趟靖安侯府,请侯爷出面说个情,将此事压下!” 第39章 一个天大的秘密 阮云欢听她话说的强横,不由勾了勾唇,问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秦氏挑眉。 阮云欢淡道,“那两个奴才是母亲的陪房,占着女儿的院子不让,如今出了事,却让女儿去说情,母亲便没有旁的话说?” 秦氏怒道,“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事情闹开,对你也一样没有好处,如今不过是让你说句话,难不成还要讨要好处?” 阮云欢垂头,纤白的手指慢慢拂平裙上的皱褶,淡淡道,“事情闹大,首先问斩的,是那两个杀人凶手,其次,是母亲的管教不严之罪,第三,方是女儿对产业的管理不善。只是帝京中何人不知,女儿离京十年,那些产业并非自个儿管着。至于说对簿公堂……”抬起头,直视着秦氏,唇角勾起一抹清冷的笑意,一字字道,“母亲堂堂相国夫人不怕,女儿又有何惧?” “你……”秦氏气的脸白,指着她说道,“你身为相府小姐,岂能不顾相府脸面,你……你……相府又要你做什么?” 阮云欢一声冷笑,说道,“相府脸面?相府脸面可不是云欢一个人的!更何况相府不要我已经十年,我阮云欢也没有饿死!” “云欢!”阮一鸣低喝,阻止她再说下去。终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刚刚出世时,也抱过宠过,她刚才那句话,竟然字字诛心,不由心中一酸,叹道,“过去十年……是爹爹对你不住。如今这事,爹也不求你瞧在父女情份上,只是……只是此事闹出来,相府颜面无存也倒罢了,你今年已经十三岁,到了议亲的年纪,你也该为自个儿想想。”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爹爹为的只是女儿的亲事?或者还有旁人吧?”你最宝贝的女儿可是阮云乐啊! 阮一鸣被她噎的一口气险些堵在胸口,强吸了一口气,沉声唤道,“云欢,当爹求你!” 这四个字一说,阮云欢心头不禁一震,抬头见他脸色颓然,心头也是一软,咬了咬唇,说道,“女儿要那几处院子和店面的地楔!” 秦氏听她不但要院子,还要店面,不由怒道,“阮云欢,你不要太过份!” 阮云欢看都不看她一眼,说道,“院子虽是女儿的,可女儿并未管理,此事便与女儿无关。只有将院子交给女儿,女儿才好借此求舅舅周旋。还有,据女儿所知,那吴大、郑二两家,不但住着那处院子,还管着三家店面,这样的奴才纵然出来也是惹事,女儿纵救了他们,也不容他们留在女儿的店里!” “那也只是一处院子,三家店面!”秦氏挣扎的说道,“我将这四处地楔给你便是!” “呵……”阮云欢好笑的瞧她一眼,说道,“纵没有此事,女儿要回自个儿的东西,本也是天经地义,如今是母亲求女儿办事,怎么反而用女儿的东西讨价还价?”挑唇笑了笑,说道,“此事女儿不急,横竖再过二十几天,一月之期便到,那时连田庄一同收回,也是一样!”说着起身,端端正正行了一礼,说道,“女儿告辞!”转身便向外行去。 “你……你回来!”秦氏怒喝。再过二十几天,就算事情不闹大,吴大、郑二两家早已被问罪,哪里还来得及? 阮一鸣也是急忙唤道,“云欢!” 阮云欢却理都不理,径直去了。 阮一鸣“嘿”的一声坐下,默然许久,才道,“夫人,这孩子性子执拗,如今也只有她能求得动靖安侯爷,你又何必一句不让?” 秦氏本来是个极沉得住气的,可是不知为何,自从阮云欢回来,她做什么事都不顺,性子便一天比一天烦躁。此时听阮一鸣一说,咬牙道,“那个丫头当真是得寸近尺,好端端的要什么田庄店面,本来说的一月为期,这才过了几日便又……” “夫人!”阮一鸣无奈摆手,说道,“她既然铁了心要收了回去,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区别?这次纵然不给,逼着她上了靖安侯府,你又知道她要说些什么?回头靖安侯府的人上门来说那些产业,岂不是我们没理?如今这事用得着靖安侯爷,倒不如趁早给了她,安了她的心,也省些事!” 秦氏脸色变幻不定,那些院子倒也罢了,可那十六家店面,可以说是日进斗金,早交一日,便是一笔损失,如今交了出去,说不出的肉疼。可是,再想想这件案子…… 不过是两个奴才,命他们认罪,担下这罪名也没什么,只是想到堂堂的相府夫人、侯府嫡女去抛头露面对薄公堂,还要被当众掀出强占前夫人女儿产业的事,便不由心虚,狠了狠心,咬了咬牙,只得点头道,“给她也行,但是须得说明,这件事,她要了结的干干净净!” 案子审下,已是五日之后。就在罪证确凿,吴大、郑二就要被判死刑的时候,案情突然急转直下,有人出首,说是那掌柜的是被家中小妾的奸夫打死,然后移尸嫁祸。 知府命人拘起小妾一问,小妾惊吓之下招供,果然是她在外边有了人,那天她又去私会,却被丈夫跟踪,被丈夫撞破之后,奸夫打死丈夫,然后为了脱罪,才嫁祸给吴、郑二人。 秦氏得知结果,当场气的倒仰,怒道,“这个该死的奸夫,怎么就先中了吴大、郑二,害的我白白将院子和店面的地楔给了那个丫头。” “夫人!”阮一鸣摇头,叹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那吴大、郑二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何况,你以为是谁查出案子的始末,出首的又是什么人?” 秦氏疑道,“难不成是靖安侯府?”见阮一鸣点头,才闷声不语。 锦阑轩内。 白芍、红莲等人瞧着那二十几张地楔,已经笑成一团。墨兰忍不住笑道,“小姐,想不到这案子如此了结,小姐不费功夫便收回这二十几张地楔,夫人一定气个半死!” 阮云欢淡淡一笑,摇头道,“若不是有人出首,那名小妾更不会招供,吴大、郑二二人,还是无法脱罪!” 红莲怔了怔,说道,“原来是侯爷那边查出了真相,命人出首?” 阮云欢淡淡一笑,却不置可否。 这件案子的真相,就如那名小妾招供的一样。只是后边移尸一节,却是赵承等人所为,小妾暗中得了好处,又知道保不住奸夫,便将罪名尽数推到奸夫头上。 店面、院子收回,阮云欢便交给赵承去运筹,自己也成日出出进进极为忙碌。秦氏忍不住命人一查,说是她着手整顿院子和店面,心中气恼,却又说不出什么。 转眼二皇子开府封王的日子将到,相府也收到帖子,想着李氏生辰时议过的事,秦氏先将对阮云欢的一腔愤怒收起,用心打点给二皇子的贺礼。 眼看后天就是二皇子开府的正日子,秦氏查看过准备好的贺礼,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坐回椅中饮茶,目光扫着厅前的贺礼,心里盘算,二皇子开府之后,下半年便是三皇子,明年又轮到四皇子…… 这样的贺礼,断断不能少,还不能差,这可不仅仅是一笔银子,而是相府的脸面。只是这一笔开销……突然想起被阮云欢收回的十六家店面,又觉得肉疼。跟着想到最近阮一鸣对阮云欢的态度,似乎也变的柔软,心中更是烦闷。 正在这时,就见杏儿进来,在她耳边悄声道,“夫人,锦儿来了!” 秦氏的手一顿,目光向两侧一瞧,挥手道,“你们退下去罢!”说着向杏儿微一点头。阮云欢回来也快一个月了,那几个放在她身边的奴才,也该派上用场了! 隔了一会儿,杏儿果然带了一个圆圆脸的丫头进来,正是阮云欢房里的锦儿。锦儿自从被阮云欢提了一等大丫头,就再没往秦氏这里来过。这会儿秦氏见她身上的衣裳也鲜亮了不少,不由冷笑道,“怎么,你还记得我才是你的主子?” 锦儿忙跪下,说道,“夫人,锦儿不来,不过是怕大小姐起疑,夫人莫怪!” 秦氏见她神色坦然,一点不见惊慌,倒也不像假话,问道,“那你今儿来,是知道了什么?” 锦儿向左右瞧了一眼,见只有杏儿在,便膝行着往前凑了凑,悄声道,“夫人,锦儿方才听到一个天大的秘密!” “什么?”秦氏一顿,脸色也跟着凝重。 锦儿咬了咬唇,又向前凑了凑,在她耳边悄悄低语一句。 秦氏身子一震,顿时脸色大变,呼的一下站起,问道,“这可是真的?你不许胡说!” 锦儿身子向后一退,磕头道,“夫人,这话锦儿听的真真儿的,万不敢撒慌欺瞒夫人!” 秦氏脸色乍青乍白,咬牙道,“你将事情前后细说一回!” 锦儿道,“今儿一大早,大小姐带了白芍、红莲两个出去,到了午间才回来,方才又带着白芍、青萍去了老夫人处,留下红莲、墨兰两个在屋子里,奴婢在门外,听到那两个人悄悄议论!说是前几日在古井胡同,就遇上老爷,当时并不知道什么,后来又遇一回,才知道进了那处院子,后来听那院子里的丫头说漏了嘴,说那院子里住着的夫人名唤什么月娇的。” “月娇……”秦氏脸色顿时什么分难看,咬牙道,“你听清楚了,果然是月娇?” “千真万确,奴婢绝没有听错!”锦儿肯定的点头。 秦氏脸色阵青阵白,惊疑不定。锦儿见她不语,心里焦急,又上前一步,说道,“夫人,你要快些拿主意啊,如今老爷正在那里,听说朝中不少大从前去道贺,红莲说,那处院子,竟然比我们相府还要热闹!” 秦氏脑中轰的一响,想起这十年自己对相府的经营,好不容易将那些女人全部赶了出去,自己还担上一个悍妒的名声,结果……一时间怒火中烧,咬牙喝道,“锦儿你留下!杏儿,唤上张妈妈,带人跟我走!” 第40章 这是砸下的第一锤 古井胡同三十五号,贺客盈门,一团热闹。 阮一鸣正与人说话,突然间,门外一声大吼,“阮一鸣!” 阮一鸣吃了一惊,忙起身向外瞧去,但见大开的院门外,一名贵妇气势汹汹一马当先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拿着棍棒的丫头、婆子。不由失声唤道,“夫人,你怎么来了?”忙拔步迎了出去。 厅里众人被那一声大喝也吓了一跳,纷纷跟了出来。 秦氏目光一扫,见一个身穿绫罗绸缎的女子,手里牵着一个男孩也随了出来,不由更是怒火中烧,尖声喊道,“月娇,果然是你这个贱人!”不容分说,冲上去劈头就打。 月娇见了她,也是大吃一惊,只喊了声“夫人”就被她一把掌打翻在地。 秦氏指着她怒喝,“打!给我打!往死了打!”一声令下,丫头、婆子们冲上来,一顿棍棒相加。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都是僵立在当场,愣愣的瞧着这一幕。 “你们干什么,不许打我娘!”八岁的男孩儿低着头冲上来,用力一顶,一头撞在秦氏的肚子上。 秦氏猝不及防,一跤仰天摔倒,顿时鬓发凌乱,钗环委地。 小男孩儿身子一跃,一下子骑到她的身上,挥拳就打,嘴里大骂,“臭婆娘,死女人,你敢打我娘,小爷揍死你!”小拳头抡开,左右开弓,结结实实揍在秦氏的脸上。 “啊……”秦氏尖叫,奋力起身,一把将小男孩儿推开,人还没有爬起来,就大声喝令,“给我打,将这个野种打死!”两个丫头闻命,抽身出来,抡起棍棒就向小男孩儿打了过去。 “住手!”阮一鸣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怒喝一声冲了上来,横着身子一挡。两个丫头正用了全力打了下去,收手不及,全部打在他的身上。 阮一鸣忍住疼痛,上前劈手夺过棍棒,怒喝道,“都给我住手!”棍棒抡开,几下子将一众丫头、婆子赶开。低头一看,月娇已经被她们打的爬在地上,满身是伤,不由怒火冲天,猛的转头,向秦氏怒视,大声喝道,“秦芬芳,你闹够了没有,你要做什么?” 秦氏一听,阮一鸣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自己闺名,脸色不由大变,坐在地上,抬头指着阮一鸣,气的浑身发抖,大声道,“阮一鸣!好你个阮一鸣,当初,怪不得你会替她求情,原来她肚子里已经有了你的种!你……你就这样瞒着我,一瞒就是八年,我……我……枉我还以为……以为你说的都是真的,我……我……”说着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月娇,就是当年阮相前夫人公孙氏给了阮一鸣的丫头,秦氏进门后本来要找借口将她打死,阮一鸣求情,才将她放过,打了一顿赶出府去,没想到,今天再见,她竟然已经为阮一鸣生了个儿子。 “你胡说什么?”阮一鸣大吼。眼看着自己的夫人不顾形象,自己在同僚面前颜面尽失,更是气的发抖。 这一会儿,程御史匆忙赶到,一看院子里乱成一团,忙赶了上来,一把将男孩子抱在怀里,连声问道,“谨儿,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男孩儿被秦氏那一推,已经跌破手肘,却并不啼哭,只是指着秦氏大嚷,“爹,是她!这个恶女人,她一进来就打我娘,我打死她!”说着又要冲过来。 程御史回头一看,见月娇衣衫凌乱,正抽抽咽咽的从地上爬起,一张俏丽容颜早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不由将脸一沉,向秦氏狠狠瞪视,冷道,“阮夫人,纵然从前月娇与你有过什么,也是许多年前的事,如今你闹上门来,便请给下官一个说法!” 阮一鸣脸色气的发青,向程御史一拱手,说道,“是本相管教不严,还请御史大人恕罪!”低头瞧着秦氏,喝道,“还不快起来,给御史大人赔罪?” 秦氏早在男孩唤出那声“爹”的时候,就已经呆住,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是御史……御史大人的儿子?” 阮一鸣心中愤恨,咬牙道,“这位是御史大人的公子,月娇是御史大人的如夫人!”虽然没有一个字责怪,可是这句话从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迸了出来,带着说不尽的冷意。这个蠢女人,没有搞清楚状况就跑来,让他以后怎么面对满朝文武? 对上他的目光,秦氏心头不禁打了个突,瞧了瞧月娇,又瞧了瞧那个孩子,突然大声道,“不信!我不信!当初你就对这个贱人百般呵护,她怎么会是御史大人的外室?”实在不信,堂堂御史,怎么会穿阮一鸣的旧鞋。 阮一鸣颜面丢尽,见她还是不依不饶,气的脸色发白,怒声大喝,“够了!走!跟我回府!”一手拽住她的胳膊,横拖倒拽,大步向院门外走去,竟然顾不上和主人告辞。 众官瞧着秦氏带来的人也跟着退去,都是暗暗摇头。一向只知道阮相夫人悍妒,却不想堂堂侯府嫡女、相国夫人,竟然像个泼妇一样闹上门来。更可笑的是,这个月娇却不是阮一鸣的外室,而是程御史的外室。 望着巷子里的车马远去。对面一座楼上的窗户慢慢关上,阮云欢唇角微挑,露出一抹轻浅的笑意。 白芍已经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小姐,这一下夫人有得受了!” 阮云欢摇头,淡淡道,“未必!”这么多年,阮一鸣膝下无子,却不纳妾,堂堂相国,宁肯顶着一个惧内的名声,这其中,除了秦氏的悍妒,阮一鸣对她的感情,也不容忽视。只是,她没料到,本来她只是寻找阮一鸣那两个还活着的侍妾,查问生母的死因,却意外的知道,月娇竟然跟了程御史,还为他生了个儿子。 秦氏对阮一鸣看的极紧,乍听阮一鸣竟然有个儿子,岂有不震惊的道理?等她再瞧见月娇,自然不会再去细问,这一通发作,恐怕她悍妒的名声更是一日千里,在帝京城中传播。 而传言是一回事,被人亲眼瞧见是另一回事。这一回阮一鸣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就算不和秦氏翻脸,心里也一定会存下些埋怨,等这些埋怨越攒越多…… 阮云欢挑了挑唇角,轻轻笑起。秦氏,这是给相府那个硬壳砸下的第一锤,更精彩的还在后头,你等着吧!慢慢的将茶饮尽,说道,“走吧!”起身带着白芍、青萍二人出了雅间,向楼梯走去。 “精彩!真是精彩!”随着一阵掌声,一条俊挺的身影从隔壁一间雅室内出来,斜倚着门框向阮云欢笑望,淡笑道,“看来,我根本不必为你担忧!”乌亮的眸子,带着一抹戏谑的笑意,盯在她的脸上。 “四殿下!”阮云欢挑眉,福身盈盈一礼,眨了眨眼,一脸茫然,问道,“四殿下说的什么?云欢不懂!” 看着她水眸中的狡黠,淳于信不禁笑起,微微摇头,说道,“看来谁得罪了阮大小姐,都没有好果子吃!” 阮云欢笑道,“难不成四殿下想得罪云欢?” “不敢!”淳于信连连摆手。想起那一夜不停的拉肚子,就心有余悸。 “阮大小姐这样和四皇子说话,胆子倒是不小!”一道幽冷的声音响起,另一条俊挺的身影从雅室内出来,与淳于信并肩而立,衡量的目光,向阮云欢上下略一打量,便停在她的脸上。 阮云欢一怔,一瞬间,微僵的笑容重新扬起,福身见礼,“五殿下!”没料到今天淳于信身边,不是那个小尾巴似的六皇子,而是这个表面温和,骨子里阴狠的五皇子淳于昌。脸上虽笑容不减,眼底的笑意却瞬间冷了下去。 刚才还笑意盈盈的水眸,只这一瞬间,便失去所有的温度,令淳于昌极度不悦,淡道,“阮大小姐不必多礼!” 阮云欢轻声道,“多谢五殿下!”抬了抬身子,又再施下礼去,说道,“云欢尚有旁事,这就告辞!”也不等二人说话,转身就走。 刚才看她还颇有兴致,这一瞬间就变的冷漠疏离,淳于信赶上两步,唤道,“阮大小姐!”见她停步,便笑道,“后日端王府见!”二皇子被赐封为“端王”。 阮云欢含笑回身,又施一礼,飘然而去。 望着她绝然的背影,淳于信微挑了挑眉,不禁侧头望向淳于昌,问道,“老五,你几时惹了她?” 淳于昌眼看她对着淳于信浅笑盈盈,一见自己神色就冷了三分,心中微有怒意,冷哼道,“我又哪里知道?”侧头向淳于信一望,问道,“四哥和她早就熟识?” 淳于信淡笑摇头,“阮大小姐回京不过一个月,怎么会早就熟识?只是她进城时,与我和六弟曾经有些误会罢了!”瞧着那条纤弱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顿时觉得兴味索然,说道,“我们也回罢!”也随后下楼。 而此时的相府,阮一鸣沉着脸,在厅内走来走去,秦氏一脸惶惑,连哭带说,“我只道是你将月娇那小贱人藏在那院子里,还养了一个八岁的儿子,我哪里知道,那贱人竟然攀上程御史!” 阮一鸣强压怒气,咬牙道,“纵然如此,你也不该闹上门去,你是堂堂相国夫人,那个样子成何体统?” 秦氏大声道,“你自个儿的侍妾,跟旁人生了儿子,你竟然前去道贺,如今怎么还怪我?你明明知道,当初我又不是没人要,却甘心嫁给你做个继室,我对你……我对你……”话说半句,又滚滚的落下泪来。 阮一鸣叹了口气,默然不语。确实,当年自己虽然已经是一朝丞相,但是论家世背景,远远不及各大世家。而秦氏身为堂堂侯门嫡女,要嫁什么样的人不行,偏偏她就是一意嫁给自己,甘心做个继室。 第41章 将老爷当场拿住 想到这些,阮一鸣一腔的怒气顿时无影无踪,叹了口气,才道,“就因我知道你对我的一片情意,这十年来你不许纳妾,我宁肯旁人笑我,也由着你,可今日的事,你总该将事情搞清楚才对,就那样贸贸然打上门去,当着那么多朝中大臣,让我如何下台?” 秦氏自知理屈,闷了片刻,咬牙道,“都是锦儿那个贱婢!”一手在案上一拍,起身唤道,“来人,将锦儿给我唤来!” 锦儿自从秦氏走后,便坐立不安,一心想着自己立下大功,等着封赏。此刻听到丫头来传,忙整了整衣衫,掠了掠鬓发,喜滋滋的跟着小丫头向前院来。 一进前厅的门,正要跪下见礼,就听“砰”的一声,一只茶杯摔碎在脚下,秦氏的暴怒的声音大喝,“把这贱婢拖出去,给我狠狠的打!” 锦儿吓了一跳,眼看两个妈妈挽起袖子向她走来,顿时吓的魂飞魄散,腿一软跪倒在地,顾不上双腿被碎瓷片割的生疼,膝行着爬了两步,大声道,“夫人!奴婢做错了什么,请夫人明示,也好让奴婢死个明白!” “做错了什么?”秦氏冷哼,上前一挥手,“啪啪”两声,给了她两记响亮的耳光,厉声道,“你和我说,老爷将月娇那蹄子养成外室,还生了个儿子,今天满八岁?” 锦儿被她两掌打懵,只觉得脸颊热辣辣的疼,万不料秦氏当着阮一鸣问出这句话来,这不是明摆着要她的命吗?胆怯的向一脸阴沉的阮一鸣望去一眼,又不敢否认,只得道,“是……是奴婢,奴婢也是对夫人的一片忠心,一时嘴快……”满心想要辩解,见阮一鸣脸色更加阴沉,一惊住嘴。 秦氏怒极气极,指着她骂道,“你这贱人安的什么心,这般胡说八道,让我去当着许多的朝中大臣丢脸?” 锦儿吃惊的摇头,结结巴巴道,“老爷并不常去那院子,若过了今日,又如何证明那是老爷的外室,自然是当场拿住!” “你……”阮一鸣怒极,上前一步,一脚将她踹翻在地,指着她问道,“这话你何处听来,就跑来混说给夫人听?” 锦儿心中惊慌更甚,忙道,“是大小姐屋里的红莲、墨兰两个!” “我屋里的丫鬟怎么了?”随着一道清清淡淡的声音,阮云欢身穿一袭水纹八宝立水裙,袅袅婷婷的走了进来,目光向跪在地上的锦儿一扫,一边福身行礼,一边道,“女儿刚一回府,便听说母亲拘了我屋子里的丫鬟,却不知这丫鬟犯了何事?” 秦氏冷哼道,“你屋子里的丫鬟犯错,难不成我便管不得?” 阮云欢淡道,“母亲主理府中内务,丫鬟做错了事,母亲自己管得,只是既然是云欢屋子里的人,云欢自然要问一声!” 阮一鸣见两人一见面便话不投机,不由头疼,摆手道,“既然是云欢屋子里的人,便听听罢!”转向锦儿道,“你说,是大小姐屋子里的红莲、墨兰与你说的?” 锦儿连声道,“是!千真万确是红莲说的,奴婢不敢撒慌!” 阮云欢插口问道,“红莲和你说了什么?” “说……说……”锦儿抬头向阮云欢瞧了一眼,咬唇低下头去,说道,“红莲说,老爷在古井胡同养了外室,还生了……生了个少爷,已经年满八岁!” “真有这样的事?”阮云欢挑眉,瞧向阮一鸣,含笑道,“爹爹膝下无子,既然外头生了弟弟,理该接回入了宗谱才是,怎么任由流落在外?” 阮一鸣见秦氏顿时黑了脸,不由连连摆手,说道,“这个贱婢满口胡言,那哪里是我的外室,分明是御史程大人的外室。程大人府中也是无子,这个外室,御史夫人是知道的,之所以没有接回府去认成姨娘,只因她……只因她……” 连说两句,后边那句“只因她原本是我的侍妾”怎么也当着女儿说不出来,只得跳过,说道,“前些时太子府一案,程大小姐被贼人砍断一条手臂,程御史心情始终不好,今日这位程公子生辰,他不过是想借着这个日子冲一冲晦气,方给一些知情的同僚下了帖子,大家不过过去坐坐。哪里知道……哪里知道……” 哪里知道,被相国夫人搅局! 阮云欢心里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问道,“这又与我屋子里的丫鬟何干?” 阮一鸣向锦儿一指,说道,“就是这个贱婢,来和你母亲说,那个是我养的外室,程公子是我的儿子,你母亲一时不查,前去大闹……唉!”一声长叹,连连摇头。 “哦!”阮云欢点头,向锦儿道,“你是我屋子里的人,旁人不知道,我可知道,一向是不许你们离了后院,这等事,你是如何知道?怎么又会牵扯上红莲?” 秦氏最初的狂怒过去之后,头脑渐渐冷静,心中暗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倒不如顺手把红莲、墨兰除去,也好去掉这个死丫头的两名心腹!”当下假装发怒,指着锦儿道,“是啊!这件事如何与红莲、墨兰扯上干系,你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锦儿听说月娇竟然是御史大人的外室,这一惊非同小可,可是到了这个地步,知道自己已经脱不了干系。正心里惊慌,一听秦氏的话,心中不由一动。只有将红莲、墨兰二人拖出来,才能减轻自己的罪过。 大着胆子抬头,目光与秦氏一触,顿时知道主子的意图,将牙一咬,说道,“大小姐,此事奴婢是听红莲、墨兰二人说起!二人确确实实说那是老爷的外室,古井胡同这个名儿,奴婢原先本是不知道的,也是听她们说起,奴婢绝对没有胆子生安白造这等事!” 秦氏听她一口咬实,心底冷笑,转向阮云欢道,“云欢,虽然说你这几个丫头是老侯爷所赐,但她们造谣中伤主子,惹出这么大的祸来,也不能不罚吧?”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她们虽然是老侯爷所赐,但是既随着我来了相府,自然是相府的奴才。只是单凭锦儿一句话,就认定是她们造谣中伤,未免有失公平!” “有失公平?”秦氏冷笑,说道,“那依你要怎么样?” 阮云欢慢慢抿了口茶,抬头见阮一鸣皱眉向她望来,便浅浅一笑,说道,“便是刑部审案,也要给犯人一个辩驳的机会,依云欢之见,倒不如唤她们前来,当面对质!” 阮一鸣耳听着这事牵扯上阮云欢屋子里的丫鬟。红莲、墨兰二人不比锦儿,是阮云欢自顺城带来,可以说是她的心腹,如今扯出这两个人,恐怕阮云欢会一意力保。此时听说要唤来对质,到时真的审了出来,倒也不怕她不认,当下点头道,“那便传来对质吧!” 阮云欢点头,向青萍道,“你去将她二人叫来!” 青萍躬身应命,退了出去。隔了片刻,果然将红莲、墨兰二人带来。阮云欢命她二人与锦儿一同跪下,开口便道,“锦儿告你们传播谣言,中伤老爷,可有此事?” 红莲、墨兰二人一脸惊诧,齐声道,“没有的事,大小姐,我们冤枉!” “怎么没有?”锦儿大声打断,指着墨兰道,“今儿午后,小姐去了老夫人那里,你们两个在屋子里饮茶,你向红莲问起靖安侯府的七位少爷,可有此事?” 墨兰点头道,“靖安侯府七位少爷均在老侯爷身边住过几年,奴婢也算熟识,上一次小姐去靖安侯府,只带了白芍、红莲二人,奴婢却不曾去,今日说起,奴婢不过想知道几位少爷是否安好!” 锦儿见她承认,便指着红莲道,“你说什么靖安侯夫人见了小姐,便盼着有个女儿,是也不是?” 红莲点头道,“侯爷夫人说这话时,你们也在厅里,一并听了去,难道有假?” 锦儿不应她,又指着墨兰道,“你便说,旁人家都是只盼生个儿子,便如我们相爷,三十多岁还没有儿子延续香火,也不知道心里如何着急!” 墨兰脸色微变,抬头向阮一鸣瞧了一眼,呐呐道,“是……是奴婢妄议主子,奴婢再也不敢了!”这话虽然说的心虚,自然也是承认了。 这些年明里暗里,阮一鸣早被议的多了,也不以为意,知道很快就说到重点,直了直身子,说道,“后来呢?” “后来……”锦儿一指红莲,大声道,“红莲姐姐突然笑了起来,说老爷在古井胡同三十五号早已养着一名外室,也早就生了儿子,今天刚好是八岁生辰!” 阮一鸣将脸一沉,一双冷冽眸子,直直望向红莲。 红莲大惊失色,大声道,“不!不是!奴婢不曾说过!”转过身去,一双冒火的眸子直直瞪着锦儿,大声道,“锦儿,不过是那日你打破了小姐的花瓶,我说了你几句,你便怀恨在心,这样污赖于我?” 锦儿见她不认,忙大声道,“不!就是你,是你说的!若不然,我又怎么知道什么古井胡同?” “不,我没有!”红莲连连摇头,转身望向阮云欢,膝行两步上前,大声道,“大小姐,奴婢不曾说过,锦儿这是攀污,求大小姐为奴婢做主!” 阮云欢微微点头,望向墨兰,问道,“墨兰,你说了老爷无子之后,红莲又说了什么?” “红莲……红莲……”墨兰脸涨的通红,怯怯的望着红莲,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秦氏见状心喜,忙道,“墨兰,此事与你无关,你只要说出实话便是!” 墨兰咬了咬唇,抬眼向红莲速速一扫,低声道,“都是……都是红莲姐姐说话没正经,好好的聊天,她……她……” “她怎么样?”秦氏赶着追问。心底冷笑,阮云欢啊阮云欢,今天除去了红莲,就像断去了你一条手臂,就算惹怒了程御史,也值了! 第42章 这是要往死了打啊 墨兰一张小脸儿越发涨的通红,结结巴巴道,“红莲姐姐……红莲姐姐她……她……” “墨兰,不许说!”红莲低喝,转身瞧向阮云欢,说道,“是我们姐妹之间的说笑之辞,当不得真,大小姐,你知道奴婢不会随意造谣的!” “既然不是随意造谣,说出来又有何防?”秦氏冷笑,向两边喝道,“来人,给我打,打到说了为止!” 两边婆子一听,挽袖子就要上前。阮云欢眉头一皱,喝道,“慢着!” 秦氏向她怒视,咬牙道,“云欢,这个时候,你总不会护短吧?” 阮一鸣微微皱眉,深思的望着阮云欢,也唤道,“云欢!” 阮云欢一脸为难,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终于道,“墨兰,你如实说罢!” 红莲一张小脸儿顿时皱成一团,垂下头去。 墨兰小心翼翼的瞧了她一眼,才低声说道,“奴婢本来只是感叹老爷堂堂相国,却至今无后,红莲姐姐她……她便说,便说奴婢想……想嫁人了,晚了怕……怕也无后……” 这话说的结结巴巴,羞羞答答。阮云欢“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横了红莲一眼,嗔道,“红莲,你一个女儿家,说的什么话!”心里却暗暗点头。上一世的墨兰,虽然忠厚有余,却机敏不足。这一世,她将原来的墨兰留在顺城,却挑了现在这个,仍顶上墨兰的名字。 红莲涨红了脸,低声道,“奴婢只是和墨兰妹妹私下里说笑,哪里知道会被人听了去!”言下自然是说锦儿偷听。 锦儿脸色大变,大声道,“不!不是!你们分明说老爷在古井胡同养了外室,儿子已经八岁!” 红莲本来垂着头,一听这话猛的抬起头来,说道,“锦儿,你这可不是血口喷人?什么老爷的儿子八岁,分明是墨兰说起大呆的儿子已经八岁,她和小呆却不知几时才成亲,我方笑话她想要嫁人。我们姐妹之间的私话你偷听了去也就罢了,怎么还添油加醋,这般凭空污蔑?你安的什么心?” 阮云欢皱眉道,“越说越不像话,原来我不在跟前儿,你们说话竟然没半点顾忌!”转头见阮一鸣脸露疑惑,便道,“大呆、小呆两兄弟,都是顺城庄子里的,小呆自幼和墨兰定了亲,原说好隔两年便放她回去的。” “不对!”秦氏摇头,冷笑道,“锦儿从不出府,这‘古井胡同’四字怎么会知道?你们别想串了话污蔑她!” 锦儿连忙点头,说道,“奴婢便是听红莲姐姐说的!” 红莲侧头瞧她一眼,说道,“奴婢确实说过古井胡同,只是因为早间随着小姐出去,墨兰问起去了何处,奴婢说随着小姐去古井胡同瞧院子罢了,哪里知道锦儿听了去,竟传出这样的谣言!” 阮云欢点头道,“早间我确实带着她们去过古井胡同,瞧过院子之后,又去瞧了两家店面,便转了回来。” 墨兰忙点头,说道,“奴婢还记得,红莲姐姐说,古井胡同五十三号,是小姐的院子,如今周威几人正在收拾,很快便可入住!”周威是那十一随从之一。 阮一鸣一怔,问道,“那处院子是古井胡同五十三号?” 阮云欢点头道,“是啊!”说着唤白芍取出房楔,说道,“前一日赵承刚刚用房楔要回院子,今儿周威几人前去收拾,女儿去瞧院子时,赵承将房楔交了回来!”说着将房楔拿给阮一鸣。 阮一鸣拿过来一瞧,白纸黑字,写的果然是古井胡同五十三号,不由脸色一变,向锦儿一指,喝道,“贱婢,你还有何话说?” 锦儿惊的脸白,结结巴巴道,“奴婢分明听红莲说古井胡同三十五号,住着月娇……” “对!月娇这个名字,锦儿怎么可能知道?”秦氏断然接口,双眸向红莲冷冷的逼视。 红莲诧异道,“什么月娇?奴婢是说,今日瞧的一家店子,这个月交租晚了些,害得小姐亲自跑这一趟!” 阮云欢愕然的望向阮一鸣,说道,“爹爹可听见了,红莲分明说的是‘古井胡同五十三号’,锦儿偏偏说什么‘古井胡同三十五号’。红莲说‘大呆的儿子已经八岁’,锦儿却说‘爹爹的儿子已经八岁’。红莲说‘这个月交租’,怎么锦儿又说什么‘住着月娇’,不知月娇是谁?” 这一段话,将另外三人绕的头疼。锦儿张口结舌,连连摇头,说道,“不,不是的!奴婢听的清清楚楚,不是……不是这样!” 阮一鸣抚额。这样一说,是红莲和墨兰私下里闲聊,却都是些阮云欢和她们小姐妹之间的私话,哪知被锦儿断断续续听了去,还不曾听的真切,到她那里,就成了“古井胡同三十五号住着月娇,儿子已满八岁!”可这也太巧了吧! 秦氏张口结舌,摇头道,“不!怎么可能?一定是串通好了的!” 阮云欢挑眉,好笑的望着她,淡道,“那依母亲说,是红莲、墨兰故意说出‘古井胡同三十五号住着月娇,儿子已满八岁’这样的话,令锦儿听了去?又来向母亲禀报?” 秦氏咬牙道,“要不然,事情哪有这般巧法?” 阮云欢一声冷笑,呼的站起,冷声道,“锦儿虽然是母亲赏给云欢的丫头,但既进了云欢的院子,便是云欢的奴才。她在云欢屋子里偷听旁人说话不算,还悄悄跑来禀报母亲。程御史外室一事,云欢不管母亲是要追根究底,还是要寻替罪之人,但要定红莲、墨兰之罪,还请母亲再找出人证,证明锦儿是被红莲、墨兰设计,否则,这样凭空污蔑,云欢断断不依!” “反了!反了!”秦氏气的脸色煞白,拍案道,“阮云欢,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我为何要寻人替罪?什么叫凭空污蔑?你……你……你自个儿院子里的丫头互相攀污,哪里有扯到母亲身上的?” 阮云欢冷笑道,“我院子里的丫头?这锦儿若将我当成主子,为何这些话不曾向我禀明,却私自来寻母亲?” 秦氏嘴唇颤抖,仍然强道,“我怎么知道,你自个儿院子里的丫头,总是你缺了管教,如今却来问我!” 阮云欢定定向她瞧了片刻,突然唇角一勾,露出一抹清冷笑意,说道,“母亲是说,母亲给了云欢的丫头,云欢要自个儿管束,是也不是!” “那是自然,难不成给了你的丫头惹出事来,还都来问我?” “好!”阮云欢点头,转身向阮一鸣一礼,说道,“爹爹明鉴,如今这场祸事皆是这丫头闯出,云欢管教不严,特向爹爹赔罪!只是如此行为已成背主!她明知道红莲、墨兰二人是我从顺城带回来的,如今事情揭穿,她不能自圆其说,便要拖红莲、墨兰二人下水!如此恶仆若不严罚,日后云欢无法服众!”说着霍然转身,喝道,“白芍,将这叛主的贱婢拖回去,重责一百大板!命院子里所有的奴才都看着!” 一百大板?这是要往死了打啊! 锦儿大惊失色,眼看白芍、青萍二人上来将她按住,吓的尖声大喊,“不!不!锦儿没有撒慌,确实是听到红莲说那些话。夫人……夫人救我,锦儿是听了你的话才去偷听她们说话啊,锦儿忠于夫人,夫人不能不管我……” 秦氏本来想要喝阻,听她一喊,脸色骤变,喝道,“你这贱婢胡说什么?我几时要你偷听旁人说话?”向两边的婆子喝道,“还不帮忙拖人,这等事也要几个姑娘家动手?”说着向一侧的张妈妈使个眼色。 张妈妈会意,大声道,“你这贱人叛主背义,还敢陷害夫人,当真是不想活了!”一挥手,几个婆子冲上,顿时将锦儿绑翻在地,一块发着恶臭的抹布将嘴封上,横拖倒拉带出厅去。 锦儿惊的脸色惨白,连连挣扎叫喊,奈何几个婆子都是力气极大,嘴又被堵上,只发出几声沉闷的呜声。 阮一鸣黑着张脸,默默的瞧着这一切。到了这里,他心里已经全部明白,锦儿是秦氏送进阮云欢院子里的奸细,被阮云欢瞧了出来,却引而不发。而阮云欢又不知如何得知了月娇的事,便借锦儿的口将这事安在自己身上,不但令秦氏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还借机除去锦儿,只是…… 阮一鸣咬牙,双眸紧紧的盯着阮云欢浅淡的容颜。让秦氏出丑也倒罢了,她竟然丝毫不念父女之情,也将他推在这不堪的境地,让他日后如何面对满朝文武? 静听着锦儿的呜咽、婆子的喝骂声去远,阮一鸣只觉得脊背上串起一股寒意。虽然这个女儿回来第一天,便展现了强势的性情,可是他万万没料到,她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的心计。 隔了半天,才缓过口气来,阮一鸣压下心里的不适,淡淡道,“云欢,那贱婢已经处置,可程御史那里,总要有个交待,你聪明伶俐,不知可有什么主意?”御史虽然只是个二品官,但是御史一职上参君下参臣,若有必要还可以参后宫,丞相虽然是百官之首,得罪了御史,以后的官途怕也艰难。 阮云欢听他说自己“聪明伶俐”,自然知道他已经将此事看穿,不由浅浅一笑,说道,“爹爹过奖,云欢不及母亲万一,爹爹何不向母亲讨个主意?” 秦氏此时也明白过来,从阮云欢将锦儿升为大丫头,便留了今天这步后手,今天借着自己的悍妒,一步一步引自己入局。自己中计,不但跑去大闹一场,在众朝臣面前丢了脸面,还不得不处置了锦儿。 心里恨的咬牙,却寻不到地方渲泻,听她一问,便冷哼一声道,“大小姐小小年纪便有这等手段,又何必向旁人讨什么主意?”袖子一甩,怒冲冲的奔出门去。 阮云欢淡淡一笑,一手端茶,一手捏着杯盖,不紧不慢的撇了撇茶叶,又细细的品了一口,才道,“爹爹,凡事皆有两面,今日的事,要想变成好事,也不算难!” 第43章 打板子是项技术活 阮一鸣一怔,瞬间喜道,“云欢,你有法子?” 阮云欢淡笑道,“御史大人养着这处外室,还有一个儿子,程夫人知道归知道,恐怕没有人敢捅破这层纸。如今经这一闹,程夫人就算想要装不知道也难。程大人只有这一个儿子,一定想让他认祖归宗,爹爹何不趁这个机会助他一臂之力?” 阮一鸣听她分析的处处入理,不禁连连点头,想了想道,“那要如何相助,才能令月娇带着儿子顺利归入御史府?” 阮云欢笑而不答,正在阮一鸣等的不耐烦,突然开口问道,“爹爹,云欢闻说,过几日是祖母寿辰,不知爹爹要如何庆祝?” 阮一鸣听她突然聊起闲话,不由皱眉。但她询问祖母寿辰,也算是一片孝心,又不能斥责,只得忍气道,“今年有你回来,一家团聚,又是你祖母整寿,为父想好好庆祝一番,不知你有何主意?” 阮云欢今天的两个目的全部达到,心情大好,也不再和他打太极,含笑道,“后日是二皇子开府封王,爹爹可向程御史当面赔礼,以示诚意,料来程御史纵然心里气怒,也无法发作,紧接着便是祖母寿辰,岂不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阮一鸣一怔,疑道,“你是说……” 父女二人目光相触,阮云欢轻轻点头。 阮一鸣略略一思,果然是条好计,不由大喜,击案道,“好!好主意!果然是爹的好女儿!” 阮云欢浅浅笑起,波光潋滟的眸子,透出一抹狡黠。主意倒是好主意,好女儿嘛……这倒未必! 留下仍在细细思量的阮一鸣,阮云欢穿过花园,施施然的向自己的院子行去。还没有走进锦阑轩的大门,就听到板子的噼叭声一声接一声的传来,伴着锦儿一声接一声的痛呼。 红莲掩唇笑道,“打了这么许久,真够她受的!” 墨兰点头,哼道,“哼,瞧她以后还敢不敢!” “以后?”阮云欢挑眉,唇角泛起一抹笑意。不会再有以后了!脚下不急不缓,款款的踏进院子。 一见她进来,板子声顿停,满院的丫头婆子齐齐跪倒。 阮云欢也不命起,只是目光在院子里一扫,见秦氏的人早已离开,自己院子里的所有丫头婆子都在,行刑的正是秦氏送来的两个婆子,冷冷问道,“打了多少板子了?” 一个行刑的婆子忙上前回道,“大小姐,一百板子已经打满!” “哦?”阮云欢向她瞧了一眼,在屋檐下的椅子中坐下,清浅浅的语气问道,“是二位妈妈行的刑?” “是!是老奴二人!”婆子连忙点头。 “嗯,好!”阮云欢点头,眸光向庭院中的锦儿扫去。但见她臀部的衣衫已经打碎,里边也正慢慢的浸出血来,看起来伤的不轻,只是喊疼声却中气十足,不由心底冷笑。 婆子听她赞了一声,脸上便带出些笑意,躬着身子,谄媚的说道,“大小姐,这贱婢虽然死不足惜,但莫让她脏了大小姐的院子,老奴将她拖到柴房关着吧!有了这顿打,再饿上几天,谅她再也不敢!” “哦,是吗?”阮云欢淡笑,问道,“不知妈妈中午吃的什么?可曾吃饱?” 婆子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不禁一怔,只得回道,“老奴中午吃的大厨房的米饭、炖肉,年纪大了,吃不了许多!” “怪不得!”阮云欢冷笑,“原来是妈妈没有吃饱,所以打起人来没有气力!” 婆子一怔,干笑道,“大小姐说笑,瞧那贱婢已经满身是血,怎么会没有气力?” “满身是血?”阮云欢轻哼,波光潋滟的眸子顿时露出一抹杀机,唤道,“陆妈妈,打一个不见血的,给两位妈妈瞧瞧!” 立在檐下的陆妈妈立刻应命,上前接过板子,在空中轮了一圈,“啪”的一声,打在锦儿臀上,声如败絮,却一滴血都没有溅起。 “啊……”锦儿厉声惨呼,凄厉的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 院子里跪着的众人同时打了个哆嗦,全部跪伏在地,头都不敢抬起。实在想不到,这个平日里清清淡淡的大小姐,竟然有这样狠厉的手段。 阮云欢却声色不动,只是瞧着跪在身边的婆子,说道,“妈妈,可见过这种打法?” 打板子是项技术活,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见血不伤筋骨,一种是打出内伤却不伤皮肉。婆子不料阮云欢竟然知道这个,早吓的脸色惨白,只是强笑道,“大小姐说的对,果然是老奴没有吃饱!” “哦!”阮云欢点头,说道,“就知道如此!我阮云欢可不是刻薄下人之人,二位妈妈既然没有吃饱,便再用些罢!青萍,去,厨房里取十屉馒头,给两位妈妈享用!” 十屉馒头…… 两个婆子顿时眼睛发直。这十屉馒头吃下去,就算不噎死,也得撑死啊!忙连连磕头,求道,“大小姐开恩,老奴再也不敢偷懒了!” 是偷懒还是手下留情?阮云欢冷笑,摆了摆手。 青萍点头,奉命而去。阮云欢任由两个婆子磕的头破血流,却瞧都不瞧一眼,目光又淡淡在院子里一扫,开口道,“锦儿叛主,不能轻饶!陆妈妈,方才没有打好,重新打过!” 什么叫没有打好? 满院子的丫鬟妈妈只觉得心底猛的窜上一股寒意,却没有人敢多说一句。锦子双眼骤然大睁,一边挣扎要起,一边厉声喊道,“大小姐,你说打一百大板,现在已经打过,你……你不能再打!”刚才一板子已经受不了,一百大板打下来,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阮云欢听她声音颤抖,却再不提秦氏一句,知道是受了张妈妈等人的警告,不由冷笑一声,清清淡淡的声音说道,“二百大板!” “是!”陆妈妈高应一声,手臂抡起,板子夹着劲风,一下一下的打了下去。 “啊……”锦儿惨呼,口中仍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小姐,你处罚不公,奴婢不服!啊……疼死了,大小姐,奴婢不敢了,求求你……求求你放了奴婢……” 这一会儿功夫,青萍也已经转了回来,身后跟着一串小厮,提着整整十屉的馒头。也不等阮云欢说话,青萍便命小厮当馒头放在两个婆子面前。 两个婆子本来还在哀求,但是听着锦儿鬼哭狼嚎的叫声,哪里还敢多说一字,只得一个跪在廊下,一个跪在阶下,拼命往嘴巴里塞馒头,直着脖子硬咽下去。 那几名小厮眼见这样的情景,互视一眼,脸上也是露出惧意,缩了缩脖子,匆匆退了出去。 阮云欢淡淡一笑,听锦儿还喊个不休,实在吵的很,又不由皱了皱眉头,略一摆手,何妈妈便上前一步,一块抹布塞住大喊大叫的嘴巴。 院子里顿时安静不少。阮云欢轻吁了口气,目光一寸一寸的扫过院子。眸光到处,丫头、婆子们都是吓的一凛,齐齐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起。 青萍递上茶来,阮云欢不接,一手推了回去,淡道,“行刑之后,再让她们起来吧!”站起转身回房,再不向院子里瞧上一眼。 她进来发落婆子处置锦儿,不过短短几句话,既没有喝骂也没有训斥,众丫头婆子却觉院子里拢罩着一股强大的压力,耳听着锦儿渐渐没了声息,不禁脊背生凉,吓的全身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这一日,正是二皇子淳于顺开府封王,因他没有大婚,这一天便同时抬两位侧妃进府,取个双喜临门的好兆头。 阮府马车在离端王府府门极远便被前边拥挤的马车堵住,秦氏、阮云欢和阮云乐三人依次下车,护卫两侧隔开人群,随着阮一鸣向府门前行来。端王府新任的管家远远瞧见,忙飞奔而来,一路迎进府去。 上一世,阮云欢没有来过端王府,现在也觉得新鲜,一路走,一路打量。但见王府门前,是一排高高的石阶,将府邸衬托的宏伟壮观。石阶下,两只雕工精致的玉石狮子威风凛凛、高大威严。站在石阶下抬头,就见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御笔亲书“端王府”三个大字,龙飞凤舞,极有气势。 阮云欢暗暗点头,心中暗道,“上一世,太子失势后,就是二皇子得宠,看来这一世,皇帝对二皇子仍然十分器重!” 随着众人走入府门,但见宽大的庭院一水儿青石辅成,打扫的纤尘不染。两侧摆放着几只青石大缸,清澈的水面,摇曳出几支清秀的晚莲,令整个冷硬的庭院,显出几分婉约。 此时正厅、庭院,甚至花园里,早来的宾客已经笑语声声。听门口知客高呼传报,便纷纷向这里迎来。 “相爷!” “丞相大人!” “阮相爷!” “……” 随着一声声问候,众人纷纷躬身行礼。阮云乐跟在父亲身后,但见众人都是神情恭敬,不觉下巴仰起,大为骄傲。而秦氏想起前一天才在大庭广众下出丑,此时触上众人的视线,只觉得所有人目光里都带了嘲笑,一时间心里猫抓一样,浑身不自在。 阮云欢唇角含笑,目不斜视,稳稳跟在秦氏身后。看到她僵硬的背影,不自然的动作,不由心底暗暗好笑。 迈进正厅,几位在座的宾客也起身相迎,当先的自然是今日的主人,新封的端王,二皇子淳于顺! 他上前两步,一把扶住要行礼的阮一鸣,笑道,“今日虽然是本王开府,却也是私宴,阮相不必多礼!” 他虽礼遇,阮一鸣却不敢造次,仍是躬身行了一礼,说了些道贺的话。等他侧开身子,秦氏才带着两个女儿上前见礼,道贺过后,女客便随着知客向后宅行去。 出门瞬间,阮云欢回头,但见阮一鸣已寻到御史程大人,正在那里拱手行礼,悄悄说着什么。而程御史满脸悻悻,目光向秦氏身上一扫,又变成满脸的无奈。 第44章 不按常理出牌 后花园中,各府夫人、小姐已经到了不少,见三人进来,纷纷上前见礼。建安侯府的人早来一步,秦大夫人一见阮云欢便恨的磨牙,可是又不能不理小姑,上前握了秦氏的手,笑道,“方才还说起你,你便来了!” 而另一端,阮云乐匆匆见过礼,也跑去和几位交好的小姐说笑。这情形,竟然和一个月前太子府的情形相似。阮云欢不禁好笑,微一侧头,便见兵部尚书李夫人在向她招手,便含笑过去见礼。 李夫人携着她手坐下,目光向秦氏一瞄,低声笑道,“前日我听说,你这位母亲很是威风了一回?” 消息传的够快! 阮云欢忍笑,点头道,“想来李大人那日也在?” 李夫人点头,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我们家大人极少说人短处,那天回来,也是连连摇头,直感叹怎么堂堂建安侯府出来这么一号人物!” 虽然这是阮云欢一手设计,但终究是家丑,她抿了抿唇,便不再接口。李夫人却叹了一声,说道,“我们早知道程大人养着一个外室,还生了儿子,却谁都不知道那外室竟然就是当年你娘的侍婢,昨儿我还想,如果那孩子果然是你爹的儿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阮云欢知道,当年因为李夫人和自己生母的关系,兵部尚书李季平和阮一鸣也关系交好。自己生母去后,阮一鸣迎娶秦氏,两家便慢慢疏远。而月娇是自己生母的侍婢,李夫人出于移情的心态,对她也觉得亲近一些。 当下携着李夫人的手,轻声道,“听说程夫人大度磊落,月娇跟着程大人,未必不如我爹爹!”说话间,目光在亭台楼阁中扫过,寻找程夫人的身影。 “那倒是!”李夫人点头,又抬头向秦氏扫去一眼,目光里全是鄙薄。 这一会儿,后园里的夫人、小姐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笑,谈的自然是各家长短。而目前最劲爆的话题,莫过于阮相夫人大吃飞醋,却将御史大人的外室当成阮相的外室暴打一顿。片刻功夫,此事已经像长了翅膀一样,传的众人皆知。 秦氏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只觉得如坐针毡,想要离开,又不能够,只能强撑着一张笑脸,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而另一个焦点人物程夫人也是脸色苍白,一双眸子满是怒火,死死瞪着秦氏。如果目光有形,恨不得在她脸上瞪出两个血窟窿来。本来那只是御史府的家事,月娇能不能进府,全凭她一句话,可是被秦氏那么一闹,不但阮一鸣颜面尽失,御史府也是跟着丢尽了脸面,试想谁的丈夫外面养了外室,妻子脸上能有光彩? 正在恼怒中,只闻身后一个清清亮亮的声音问道,“敢问,这位可是程夫人?” 程夫人回头,但见一个身形纤弱,却生的绝丽出尘的少女立在身后,便起身道,“原来是阮大小姐,你有什么事吗?”心里别扭,说话便显的极不客气。那秦氏搞的御史府成了众人的笑料,这位阮大小姐不知道又要做什么? 阮云欢微微一笑,盈盈行了一礼,说道,“前日是家母鲁莽,令御史大人难堪,云欢代母亲谢罪!” 程夫人万没料到她开口就是这句,讪讪的倒有些不好意思,忙将她扶住,说道,“那是秦氏自个儿做出来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说着转头,向阮云乐的方向瞧了一眼。意思极为明显,秦氏做出事来,自己不来道歉,亲生女儿也不来,反而是这个前夫人的女儿道歉,怎么说也没有这个道理。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此事虽与云欢无关,可是云欢闻说,月娇本是云欢生母的侍婢,生母不幸早丧,月娇飘零无依,承蒙夫人收容照料,于情于理,云欢也该替我娘亲谢过夫人!” 程夫人听她只提月娇是公孙氏的“侍婢”,绝口不提曾经是阮一鸣的“侍妾”,心里便舒服一些,在她手背拍了拍,叹道,“当初我与你娘亲也有过数面之缘,见她性情爽直,颇想结纳,不想年轻轻的便去了!”语气已经放的柔软。 阮云欢听她提起生母,便抿了唇默然不语。程夫人瞧见,忙道,“你瞧瞧,好端端的又来招你!”将她手掌握紧,说道,“好孩子,有你这些话,还有什么揭不过去的?你放心,回去我便和我们家老爷说,将月娇接回府去!” 阮云欢一听大喜,却摇头道,“夫人不可!” 程夫人一怔,问道,“怎么?” 阮云欢含笑道,“夫人早知道有月娇此人,为了程大人的名声,始终不多过问,如今闹出事来立刻接回府去,岂不是又令旁人议论?”说着向远处偷偷向这边窥视的夫人、小姐呶嘴。 程夫人会意,皱着眉微微点头,问道,“那……阮大小姐可有什么主意?” 阮云欢转头见离的最近的几人也在一丈开外,便轻声道,“再过几日,是我祖母寿辰,我爹爹会下帖子相请程御史,请夫人务必一同光临。”向前凑了凑,在程夫人耳边低语几句。 程夫人的表情从惊诧变为欢喜,忙点头道,“好!好!我一定去!”仔细端详着她绝美的容颜,叹道,“有你这样的女儿,真是阮相之福!”说着眼圈儿便红了起来。 阮云欢知道她想到了自己被砍掉一条手臂的女儿,不由也是暗暗叹息,只得温言安慰。 她们这里说话,园子里已有不少人遥遥望来。如果是在以前,阮相家的小姐和御史夫人相谈甚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刚刚闹过一场古井胡同的闹剧,这两人凑在一起,便十分引人注目。 那里秦大夫人记着自己女儿被逼下嫁的恨事,满心想借着此事说些什么,但这场闹剧的主角偏偏又是自己的小姑,不由心中悻悻,咬牙道,“你们家那个丫头,你得想法子治治才是!” 秦氏瞧见那边情形,也是脸色发青,咬唇哼道,“总有一日,让她折在我的手里!” 那天阮云欢要严罚锦儿,她命张妈妈给锦儿和两个婆子暗示,一心以为锦儿受了处罚,必定恨死阮云欢,保下她一条性命以后自然会有用处。哪里知道,这位阮大小姐小小年纪,不但做事狠辣,还不按常理出牌,分明打过了一百大板,一句“没有打好”便要了锦儿性命,还顺带惩罚了两个婆子,十屉馒头吃下去,撑的现在还趴在床上。 正在此时,闻有人说道,“靖安侯夫人来了!” 顺着声音瞧去,就看到大开的园门外汤氏一身华服,带着大小萧氏走了进来。秦大夫人一下子想起,那天若不是汤氏咄咄相逼,自己的女儿也不至于委屈下嫁李成璧,不由脸色微变,双眸像要喷出火来。 阮云欢见舅母和两位表嫂到了,心中大喜,别过程夫人,便越过众人,快步向汤氏迎去。至园中花圃前迎住,盈盈下拜,含笑道,“云欢见过舅母,见过两位表嫂!” “快起来!”汤氏将她扶起,目光向这边一扫,似有意无意掠过秦氏,含笑问道,“我前日听说古井胡同上演了一出好戏,若不是知道今日能见着你,险些上门去问!” 阮云欢被她逗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故意嗔道,“舅母,那是相府丑事,舅母怎么反而幸灾乐祸?” 汤氏横她一眼,淡道,“丑事?你别和我说,那事与你无干!” 阮云欢见被她瞧穿,也不以为忤,反而撒娇道,“舅母,你知道便知道了,干什么还说出来,让云欢悄悄得意不好么?” 汤氏好笑,在她额上一戳,回头向两个儿媳笑道,“你们听听,这个刁钻丫头好一张利嘴,这倒成了我的不是!”说的大小萧氏一同笑了起来。 说到这里,园子里分散各处的夫人、小姐们也都迎了上来,汤氏不好再说,放开阮云欢,与众人一一见礼。 阮云欢一旁瞧着,心中感动。不管是上一世文雅端庄的她,还是这一世强势记仇的她,汤氏对她都像对女儿一般疼爱,补足她自幼丧母的缺憾。 这里礼刚行了一半,就听园子大门那里有人高呼,“侧王妃的轿子到了!” 虽然只是侧妃,但终究是嫁给皇子,并不等同于官宦人家的妾室。虽然没有正妃的大婚典礼,但各府夫人、小姐还是要去道喜一番,闻言齐齐唤人引路,向两位侧妃的院子里去。 刚才众人与交好的同伴闲话,都是散在园子各处,此刻一路同行,便自觉分了等级。汤氏身为侯爷夫人,一品诰命,自然与同为一品的相国夫人秦氏行在最前边,大小萧氏都是四品诰命,落在命妇的中间。而阮云欢虽然是相府大小姐,身上却并没有封号,便夹在最后众小姐的队伍里,和阮云乐并行。 刚才阮云欢有事在身,并没有留意园子里的景致,此刻一路行来,便开始欣赏美景。但见这二皇子府的园林建筑,果然美仑美奂,一派华贵之气,不由心中赞叹,同时也暗暗摇头。 就因为二皇子仗着皇帝的恩宠,对皇位势在必得,却在最后发现皇帝心中另有储君的时候,才突然发难,最后却落得尸骨无存。 说端王府园子建的好,并不完全在于它的富丽堂皇,而是别出心裁,将后花园和后宅分开,而后宅的院子又各自独立,拥有自己的小花园。其中除去主院之外,最为精致的,便是“归兮”和“桃夭”两处院落。 如今这新纳的两名侧妃,青州知府冯永善之女便住入归兮轩,大理寺通判卫少东之女住入桃夭院。两处院子相隔虽然不远,但中间隔着一处小小的花园,又有假山湖石,亭台楼阁,中间只有一条小路相通,便成了各自为阵。 第45章 脸皮可真厚 虽然说,是同时抬进来的侧妃,但两位侧妃仍会较着劲儿分个大小。青州知府虽然是正四品,却是外任,而大理寺通判为从四品,却是京官。这微乎其微的差别,在众夫人心里已经分出高下。绕过归兮轩,先向桃夭院而来。 知府虽然比通判高一品级,但不如京官可以相互照应! 阮云欢早习惯了这些人的趋利避害、捧高踩低,倒也并不意外,随着众人向桃夭院来。 桃夭院本来不小,但一下子挤入这许多夫人、小姐,便一下子显的狭小。众夫人以汤氏与秦氏为首,进了内室,一左一右坐在卫侧妃身侧。汤氏如常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含笑不语,秦氏却瞧着卫侧妃啧啧赞叹,几句话便将卫侧妃哄的笑靥如花,一口一个阮夫人叫的极为亲热。 阮云欢在内见过礼,瞧看内室挤的满满的,皆是笑脸巴结之声,心中厌烦,便转向外室里坐着,听着屋子里一阵阵的笑声,不由挑唇浅笑。表面看来满堂欢聚,一片融洽,其实又有谁不知道,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刀光剑影! 飘忽的心思感觉到两道窥探的目光时回神,骤然抬头,便瞧见樊香儿匆忙避开的双眸。 自从建安侯夫人生辰之后,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她。阮云欢浅浅笑起,波光潋滟的眸子却掠过一道寒芒。上一世,这个樊香儿以侧妃身份,便处处与自己作对,想不到这一世,她还未算计她,她倒先行出手。 樊香儿被她目光瞧的极为不安,左右瞧了瞧,见并没有秦家的人在侧,咬了咬唇,慢慢的蹭了过来,唤道,“阮姐姐!”见阮云欢似笑非笑瞧着她,心头一窒,脸上却不动声色,甚至一双眸子里全是无辜,说道,“上次建安侯府的事,我确实不知情,想来也是被秦琳利用,还请阮姐姐见谅!”说着深施一礼。 脸皮可真厚! 阮云欢好笑的瞧着她,淡道,“樊小姐不必多礼,那天的事,不过一个误会,你我皆是被人牵扯罢了!” 樊香儿闻言,心中顿时一松。却听阮云欢接着道,“只是樊小姐日后走路过桥,还是离旁人远一些,免得再推了谁撞了谁,旁人却未必有秦大小姐的运气,有什么李公子、王公子专门守在那里等着救人!” 樊香儿原想着那天自己并没有如秦大夫人引导去指证阮云欢,阮云欢也未必能猜出整件事的实情,自己再赔个笑脸含糊其词,必能将此事揭过,哪知道阮云欢不但早将事情看破,而且并不给她留什么情面。一时间,整个人僵在那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这个时候,阮云乐也从内室出来,一见这场面,目光中透出些兴味,瞬间扬上一张笑脸,上前拉着樊香儿的手,笑道,“樊姐姐,你几时来的,方才竟然没有瞧见你!” 一句话,顿时给樊香儿解围。樊香儿松了口气,恨恨瞧了阮云欢一眼,便堆上一个得体笑容,随着阮云乐一边儿去说话。 这里虽然起了一点点争执,但因外室宽大,人又极多,并没有多少人留意。阮云欢见樊香儿走开,顿时觉得屋子里空气好了不少,唇角勾了勾,端起茶来慢慢啜饮。 而留意的人少,不等于无人留意。沈子涵见樊香儿走远,便悄悄的靠了过来,唤道,“阮姐姐!” 阮云欢暗叹一声。怎么这些人都不想让她清静?抬头瞬间,水眸已带上一层笑意,说道,“是沈家妹妹,多日不见!” 沈子涵见她和颜悦色,明显较对待樊香儿强的多,便也绽出一张笑颜,顺势在她身边坐下,说道,“那日我被秦大小姐支开,后来才听说姐姐落水,身子不打紧吧!” 又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 阮云欢浅笑,说道,“不过是被水呛了一下,隔这几日,已经无事!” 沈子涵说道,“若是那日妹妹在场就好了,绝不至于让姐姐呛水!” 阮云欢微笑道,“妹妹水性极佳,众所周知!” 刚说两句,便见内室的夫人们陆续退了出来,又引着众人向归兮轩行去。 给冯侧妃道过喜,阮云欢瞧着一屋子堆起的虚假笑容,不愿久留,转身出来,仍向后花园的方向行去。一会儿的饮宴,也在那里。 刚刚走出垂花门,突然间,只听“嗨!”的一声大喝,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阮云欢吓了一跳,回头就见六皇子淳于坚满脸笑意从花树后跳了出来,见到她吃惊的样子,忍不住一手指着她鼻子,放声大笑,“哈哈,这回吓到你了吧!” 阮云欢抚额,这位六皇子,几时才能长大一些?无奈福身见礼,“臣女见过六殿下!” 淳于坚向后退了一步,说道,“你突然这么客气,又在转什么鬼主意?” 阮云欢好笑,说道,“臣女不过是照着规矩,怎么就成了鬼主意?” 淳于坚连连摆手,说道,“你还是老样子罢,这个样子我瞧着心里发毛!” 阮云欢“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问道,“六殿下不在前院陪着诸位大人,怎么跑来此处?” 淳于坚眨了眨眼,突然凑上前来,说道,“方才我在前院听说,过几天是阮老夫人大寿?不知道请我不请?” 阮云欢浅笑道,“宾客名单,自然是由父母做主,殿下怎么来问我?” 淳于坚顿时苦了一张脸,说道,“我在边儿上等了半天,也不见阮相说一句,想来是因为我是一个没有封王的皇子,不在阮相相请的范围之内罢!” 阮云欢斜睨他一眼,摇头道,“祖母寿辰,不过是家宴,想来是殿下身份尊贵,家父不敢有劳!” “真的是这样?”淳于坚眨了眨眼,突然往前一凑,俊美的脸上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说道,“云欢,你去和相爷说,我不怕有劳,也请了我去,好不好?” 阮云欢听他唤自己闺名,不由皱眉,问道,“你唤我什么?” 淳于坚嘻嘻笑,说道,“唤你阮大小姐岂不是生分?我只背后叫,人前不叫,好不好?” 阮云欢见他眼巴巴的模样,不由好笑,摇头道,“不好!你是天潢贵胄,又是男子,自然没人说什么,我却躲不过流言蜚语。” 淳于坚一听,顿时将脸垮下,嘟囔道,“你几时也讲了这些臭规矩?” 二人一边说,一边沿路向湖边开阔处行去。路边筑起的水塘里,正有一片水仙争相开放。阮云欢瞧见,突然想起秦琳和李成璧的狼狈模样,不由“嗤”的笑出声来。 “何事这么好笑?”说话的不是身边的小鬼淳于坚,却是正从另一条道路绕过来的四殿下淳于信。 阮云欢笑容不收,福身见礼,说道,“臣女见过四殿下!” 淳于信站住,狐疑的瞧了她片刻,问道,“你果然是阮大小姐?怕是冒名顶替的吧!” “哈!”淳于坚笑了出来,指着阮云欢笑道,“方才给我行礼,我也吓一大跳,瞧瞧,连四哥也被你吓着了!” 阮云欢款款站直身子,淡笑道,“若是外头,只要两位殿下不见怪,倒也无防,可这里是端王府,还是依礼好一些!”说着目光向远处一瞟。 兄弟二人回头,果然见有三三两两的夫人、小姐散在园子里赏景。 淳于信耸了耸肩,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淳于坚却不以为然,说道,“与她们何干?”转向淳于信,兴奋的道,“四哥,方才在前院你有没有听说,过几日是阮老夫人寿辰?阮相有没有请你?” 淳于信微微挑眉,说道,“今日是二哥开府,阮相不会今日下帖子!” “没有啊……”淳于坚顿时大为失望,拖了长长的一个尾音,又转头眼巴巴的瞧着阮云欢,像一只等食儿吃的小狗。 淳于信好笑,在他后脑拍了一掌,说道,“你是又要找机会出宫玩吧!” 淳于坚懊恼挠头,说道,“你们也不曾封王,就不明白父王为什么非拘着我!”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六殿下果然想去,到时云欢和父亲说说,也下张帖子便是!” “真的?”淳于坚大喜,眸子顿时一亮,笑道,“父皇不喜欢皇子结交朝臣,阮相府我还不曾去过,到时要劳烦阮大小姐带领!” “这是自然!”阮云欢浅笑。 “我呢?”淳于信见她不提自己,忙着问了一句。 “请了六殿下,岂敢不请四殿下?”阮云欢淡笑。就知道,这个消息放出,就算四殿下忍得住,六殿下是一定要凑这个热闹的! 话音刚落,便见亭子后转出个人来,手中折扇轻摇,一双幽冷眸子向阮云欢淡望,说道,“阮大小姐,既请了我四哥、六弟,不知会不会请我?” 淳于昌! 阮云欢眉心一跳,眸底的温度迅速褪去,垂眸掩去泄露的情绪,福身见礼,说道,“届时有请五殿下驾临,敝府定然篷壁生辉!” “多谢阮大小姐!”淳于昌含笑还礼,幽黑的眸中,光芒微闪,掠过一层冷意。 “五殿下多礼!”阮云欢又回一礼。波光潋滟的眸子,瞬间如卷起深深的旋涡,毁天灭地,却偏偏被垂下的眼睑遮去。 “阮二小姐,你家祖母要办寿宴吗?”亭侧的花树之后,樊香儿欣羡的目光望着亭中的四人,心底暗悔自己失策。以阮云欢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本来大可结交,那样岂不是能借机结识皇子?偏偏自己听了秦琳的话,害她不成,反而令自己失去机会。 阮云乐撇了撇唇,轻哼一声,说道,“她能请人去,我自己也能,樊家姐姐,我请爹爹下帖子给樊大人便是!”一双清亮的眸子,不停在亭内三位皇子身上打转。 樊香儿大喜,忙道,“多谢阮二小姐!” 亭内的阮云欢微微侧身,轻掠的眸光从亭外收回,眼底的笑意,不知不觉的蔓延。 好戏,要上演了! 第46章 盼着爹爹再添几个弟弟 阮老夫人大寿,自然满朝文武来贺。一大早,相府门前已经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而在后花园里,早一天便搭起的高高戏台上,大戏没有开锣,却已有歌舞不断上场。对面,彩绸绿藤扎出的长长彩棚内,各府女眷已笑语喧然,也有三三两两的各府小姐散在园子里,观赏景致。丫鬟仆妇川流不息,流水般送上茶水果品。 阮云欢一早起身,由红莲服侍梳妆更衣。乌亮的长发梳成一个简洁流畅的飞天髻,以乳白珍珠璎珞缠绕,斜插琏沐兰亭御茫簪,簪上细珠流苏直垂过耳,发出淡淡的光晕,与耳上的红翡翠滴珠耳环相映生辉。 红莲将最后一支梅花琉璃钗给她插上,瞧着镜子里的容颜,瞧的呆住,喃喃道,“小姐,你真美!” “噗!”刚刚进门的白芍忍不住笑出声来,指着红莲道,“幸亏你是女子,若是男子,这馋嘴的模样,还不叫人打出去?” 说的红莲也笑了出来,涨红了脸嚷道,“小姐这样一打扮,本来就很美,不信你自个儿来瞧!” 阮云欢抿唇笑道,“你们两个,再斗嘴便误了时辰!” 白芍笑道,“我若不进来,不知道红莲要发多久的呆!”将手中托盘放下,拿起盘中裙衫,替阮云欢换上。上身穿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下配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再将碧丝挽纱缠在双臂,举手投足间,腕上的白银缠丝双扣镯叮当作响,整个人如九天玄女,华贵天成。 阮云欢起身在原地转了一圈,连白芍也瞧的呆住。她自幼跟着小姐,自然知道自家小姐美貌非凡,但她打扮一向素淡,只是如烟如雾,缥缈如仙,让人捉捕不定。而今天这身打扮,竟然炫目的让人不敢逼视,凭空多了些高高在上的华贵。 阮云欢回头,见两个丫头都呆怔不语,不由浅浅一笑,问道,“吩咐你们的事,都办好了?” 白芍首先回神,忙道,“小姐放心,不管是后宅还是前院,都已经按小姐的吩咐布置妥当!”顿了顿,目光露出些疑惑,说道,“小姐,表少爷那里……” “放心吧,表哥不会误我的事!”说到公孙家的公子,阮云欢的笑容里多了一抹笃定,垂头瞧了瞧自己的衣饰没有问题,就向门外走去,出到外室,向候着的三个人道,“今日事多,就留喜鹊守院子,你们都随我来吧!” 青萍、墨兰曲膝领命,快步前去打起帘子。喜鹊一怔,眸子里露出些犹疑,却不敢多问,也曲膝应是。自从锦儿被活活打死,她才知道,当初大小姐将自己两个人越级提点上大丫头的位置,并不是一时的任性。 那么,今天…… 轻轻打了个寒颤,心里更是没底,却也只能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照应。 白芍、红莲二人随后跟了出来,白芍心里不稳,上前半步,小声道,“小姐,那喜鹊……” 阮云欢眸中寒芒一闪,淡笑道,“无防!”径自出门,向紫竹苑行去。 紫竹苑里,此刻正扬起一片笑声。阮一鸣一身崭新常服,陪在老夫人下首,秦氏笑吟吟的立在阮一鸣身后,而阮云乐依在老夫人身侧,正咭咭咯咯的说着什么,逗的老夫人哈哈大笑。阮云欢一进去,看到的便是这一副其乐融融的家庭享乐图。 看到阮云欢进门,秦氏和阮云乐都是笑容一僵,眼底现出一些厌烦,老夫人和阮一鸣也停止说笑,齐齐向她望来。 阮云欢仿佛什么也没有察觉,盈盈上前拜倒,说道,“孙女祝祖母福寿绵延,身体安康!” 福寿绵延,身体安康? 秦氏眉端一挑,侧目向老夫人瞧去一眼。心里冷笑,有她在,这个老婆子想要福寿绵延,怕没那么容易!只是……瞧着老夫人脸上的笑容,眼底却有些疑惑。那药这老婆子已经喝了五年,怎么最近反而显的清明了许多? “好!好!快起来!”老夫人笑着抬手,命丫头将阮云欢扶起,慈和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笑道,“瞧瞧,我这两个孙女儿,一个比一个生的俊,欢丫头这一打扮,岂不是把园子里的花儿都比下去了!” “祖母又取笑欢儿!”阮云欢撒娇的噘嘴,又转过身来给阮一鸣和秦氏见礼。 阮一鸣对她的恭祝倒是颇为赞赏,笑着命丫头扶起,说道,“前日在端王府,听着不少大人赞你,可见老侯爷颇花了些心思!” 阮云欢笑道,“今儿祖母大寿,爹爹也跟着祖母来取笑云欢,可是拿云欢取乐儿玩么?”一句话,将老夫人和阮一鸣说笑。秦氏心中虽然不屑,却也只能跟着干笑两声。 她没来的时候,本来阮云乐占尽风头,见她一来,便将祖母和爹爹的目光抢去,心中便觉恼怒,狠狠瞪她一眼,转过头去。 阮云欢视而不见,说道,“云欢离府十年,不曾在祖母身边尽孝,如今祖母寿辰,云欢特备一份寿礼呈上,望祖母不要嫌弃!” 老夫人一听,大感好奇,说道,“哦,你也备了礼物?快取上来让我瞧瞧!” 墨兰闻言,捧着手中托盘上前,阮云欢将托盘上盖的红绸掀开,露出一幅绣品,白芍、红莲二人一边一个拿了起来,慢慢展开,但见花团锦簇中,一群神态各异的小儿用手中捧着的花朵,组成一个色泽鲜艳的“寿”字图。 阮云欢含笑道,“这幅绣品上,共有一万个小儿,他们手中的花朵,也都隐藏了‘寿’字,取‘万寿无疆’之意。另外……”语气微微一顿,目光向秦氏和阮一鸣一扫,含笑道,“我相府中人丁单薄,祖母膝下只有云欢和云乐两个孙女,实在太少,云欢盼着爹爹再添几个弟弟,让祖母尽享天伦之乐,这些小儿,便是取的百子千孙之意!” 一番话,说的老夫人喜笑颜开,唤近细瞧,但见整个绣品也不过三米高两米宽,化成一万个小儿,每个小儿只比豆子大不了多少,却个个眼眉齐全,翊翊如生。老夫人连声道好,说道,“不错!不错!欢丫头有心!” 阮一鸣听女儿说完,却神色尴尬,回头向秦氏望了一眼。这十年来,自己在她身上没少努力,可是生了云乐之后,肚子就再也没有动静。 秦氏却脸色剧变,一双锐利的眸子,死死的盯着阮云欢。如果她刚才没有听错,这个死丫头说的是盼着“爹爹”再添几个弟弟,而不是“爹爹和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丫头竟然插手父母房中的事,劝阮一鸣纳妾? 有心想问,但阮云欢既没有挑明,这种房里的尴尬事,她也问不出嘴,只是冷哼了一声,唇间带起一些讥讽,说道,“大小姐真是孝顺,竟然早早备下寿礼,只是不知道,这绣品果然是大小姐亲手所绣?” 这话分明是讥讽阮云欢投机取巧,用买来的绣品充数。 阮云欢淡淡含笑,说道,“母亲说笑,云欢回京不过一个多月,这样一幅绣品,靠云欢一人之力怕得一年半载才能绣起。”身子微侧,指着身后四个丫头道,“除云欢之外,这四个丫头也是日夜赶工,昨日才将绣品绣完!” 如果阮云欢硬说绣品是自己亲手所绣,旁人不是傻子,自然不信,但她直言有丫头相助,倒也无人见怪。 老夫人笑道,“难为你有心,是不是亲手所绣不打紧,要紧的是这份心意!” 主要是立意吧! 阮云欢勾唇浅笑,垂首不语。 正这时,只闻外头丫头回道,“老爷、夫人,前边传话来,说御史程大人携夫人已经到府!” 相府虽然是一早中门大开,但是会早早赶来的,都是些职位不高的官员和家眷,不需要阮府的主人亲自相陪,可是程御史官居二品,又有古井胡同的一出,阮一鸣便不得不迎。闻言忙起身向老夫人行礼,说道,“儿子先前去照应!” 老夫人笑道,“快去吧,莫要让客人久等!” 秦氏听到“御史程大人”五个字,就觉得浑身别扭,见阮一鸣望来,也只得道,“既然程夫人同来,儿媳也前去照应!” 老夫人含笑点头,说道,“辛苦你了!” 秦氏笑着起身,向阮云欢、阮云乐一瞧,说道,“等一会儿各府小姐也会前来,你们莫要耽搁太久!” 阮云欢应道,“母亲放心,云欢知道!”起身送二人到门口,又施礼道,“爹爹、母亲慢走!”抬起头,但见阮一鸣回头,望向她的目光流露出一丝疑问,便轻轻点头。 阮一鸣神色一松,唇角便露出一丝笑容,转身大步而去。 又陪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外边传话,说已有不少小姐到来,阮云乐惦记着和小姐妹玩乐,便辞了老夫人,匆匆跑了出去。 阮云欢扶着老夫人道,“祖母去歇歇罢,到了开宴的时辰再出去,免得身子支撑不住!”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说道,“终究是你沉稳一些!”起身由她扶着进了内室。 阮云欢回头,见罗妈妈并没有随入,料定是守在门外,便压低声音道,“祖母,我昨儿让罗妈妈传的话,祖母可记住了?” 老夫人点头道,“你放心,我还没有老糊涂!” 阮云欢轻轻点头,服侍她在榻上歇下,轻声道,“那我便先出去,看时辰,宾客也快到齐了!” 老夫人瞧着她,眼中突然泪花闪现,握着她的手,唤道,“云欢!”嘴唇微颤,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阮云欢知道她的心思,反手回握了握,轻声道,“祖母不要担忧,一切有我!”浅浅一笑,转身出门。 第47章 还有一件喜事 骄阳渐升,地面的水汽蒸腾,已经感觉到一股股热浪。原本散在园子里的小姐们已经纷纷避进楼阁凉亭,一簇簇的说笑戏闹。 阮云欢一进来,便吸引了所有的目光,瞧着她惊绝的风姿,众人都是倒抽一口凉气,目光怔怔的跟随,纵是心胸狭小之人,也一时忘了嫉妒,只觉此女只应天上有,哪家仙子落凡尘? 面对所有灼热的目光,阮云欢浅笑嫣然,泰然自若,款款步入彩棚,向众夫人一一行礼。目光对上程夫人,行礼瞬间,微一点头,便越了过去。程夫人会意,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李夫人待她行过礼,上前牵起她的手,啧啧赞道,“瞧瞧,云欢这一打扮,活脱脱便是那画儿上下来的仙子!” 阮云欢嗔道,“李夫人又取笑云欢!” “又是哪一个取笑我们云欢啊?”彩棚外,一声爽亮的声音传来,汤氏在前,大小萧氏在后,笑吟吟的拾阶而上。 “大舅母!”阮云欢忙上前见礼,亲亲热热挽了她,笑道,“还不是李夫人,尽拿云欢取笑!” 汤氏含笑向李夫人一礼,问道,“不知道李夫人取笑你什么?” 一旁程夫人凑趣道,“李夫人说阮大小姐美的像画儿上下来的仙子,阮大小姐脸皮子薄,便说李夫人取笑!” “是吗?”汤氏目光移向程夫人,含笑一礼,又移到外甥女儿身上,说道,“我瞧瞧?”拉着她两只手张开,上下打量一回,皱眉道,“云欢,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李夫人明明说的实话,怎么你反而不依!” “大舅母!”阮云欢顿足,却也撑不住笑了出来,引着汤氏到首席侧位安坐。众夫人见汤氏一来,便纷纷上前见礼,巴结寒喧。 阮云欢见她瞬间被人群围上,已无法说话,只得退了出来。此时辰时已过,正是宾客来的最多的时候。阮云欢见沈子涵与樊香儿一前一后踏进彩棚,便迎上两步,笑道,“你们两个是约好了一同来吗?” 樊香儿见了她,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但又巴不得和她修好,忙道,“是在府门口遇到沈家妹妹!”偷眼瞧阮云欢脸色,见她笑吟吟的似乎忘了前事,才稍稍放心。 沈子涵也道,“哪里是约好,不过凑巧而己!”上前牵着阮云欢的手打量,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欣慕,“阮姐姐,你今天真美!” 阮云欢笑道,“沈家妹妹又何尝不美?”一边说话,一边引着她入座,有意无意将樊香儿晾在一边儿。 樊香儿眼中闪过一抹恼意,四周一望,见阮云乐正与几位小姐说笑,便向那里行去。 眼看宾客已大多到齐,才听彩棚外小丫头回道,“秦大夫人、秦二夫人来了!”随着话声,秦大夫人、秦二夫人携着秦珊等人进了彩棚。 秦氏忙迎了上去见礼,引着二人入座。一边李夫人轻嗤道,“哟,两位夫人好大的架子,比公孙夫人来的还晚!” 这十年来,每逢宴会,只要能给秦氏添堵,李夫人从没放过,秦氏见她到了自己家中仍然不留情面,不由眸中燃上一层怒意。只是她身为主人,不好开口反驳,秦大夫人却已经沉了脸,冷笑道,“我们又不上赶着巴结谁,自然不用巴巴的赶早儿!” 秦大夫人的丈夫秦天宇,是建安侯秦义的长子,建安侯世子,现任护国上将军,虽然还没有袭爵,可是比起已经袭爵的公孙明远也相差不远,听李夫人抬出汤氏,便反唇相讥。 那边汤氏听二人将自己抬了出来,微微一笑,却假装没有留意。 李夫人被秦大夫人暗指巴结汤氏,也不生气,嘻嘻一笑,不接她的话,目光向她身后一扫,突然大惊小怪的道,“咦,怎么秦大小姐没来?这等场面,可是一向不缺了她!” 建安侯府中,秦琳的丑事在座夫人大多亲眼所见,听她一提,都是忍不住好笑。别说秦琳出了那种丑事,就算是定的门上好的亲,这定了亲的女儿,也是轻易不出门的。李夫人这会儿提起,竟然是直揭疮疤,提醒众人建安侯府中那场闹剧。 这位陈大将军的爱女,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其实这些名门世家,随着朝中的派系,许多人都有些嫌隙。只是在这种场合,都还维持个表面的和气。李夫人性子直率,此时瞧秦家人不顺眼,便说了出来。 秦大夫人气的脸色发白,心中暗恨,却说不出话来。 正这时,闻彩棚外丫头回道,“各位夫人、小姐,时辰到了,请到前院开宴!” 秦氏忙趁机将李夫人的挑衅打断,请众人前院赴宴。众人纷纷起身,一同出了园子,向前院里来。 阮府前院有一片极开阔的空地。此时空地两侧摆上长长的案桌,中间红毯辅地,围出一片场地,用来表演歌舞。场地正前方,越上两级石阶,便是今日的主桌,主桌后立着一架巨大的大理石屏风,挡去初升的阳光。 阮云欢等人到时,老夫人已在主桌首位坐下,阮一鸣侧着身子,陪坐一旁。秦氏率着阮云欢、阮云乐二人上前见礼,便在老夫人身后的虚位上坐下。紧接着,各府夫人、小姐随着各自丈夫、父亲,依品上前,向老夫人道贺。 阮云欢瞧着眼前的热闹,微微一笑,目光绕场一周,见自己七位表哥已按席次入座,对上五公子公孙宁的目光,见他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脸上顿时掠上一层笑意。 众人祝过寿,男左女右,依品入座,纷乱的场面刚刚平息下来,就听府门外一声高呼,“四殿下、五殿下、六殿下到……” 阮老夫人大寿,阮一鸣本来依礼只打算给两位建府的皇子送帖子,只是阮云欢一提,又不能单单漏了三皇子,除七皇子年幼之外,又将另外四人一同补上。此事别人并不知道,一听有三位皇子同时道贺,顿时全部站起,脸上皆是深深的惊讶和羡慕。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殊荣! 大开的府门外,四皇子淳于信一袭杏色长袍,外罩月牙白纱质罩衫翩然而入,一顶白玉顶冠束住乌墨长发,冠上的镶金明珠在阳光下闪出淡淡光晕,越发衬的人眉如墨勾,眸如点漆,整个人如芝兰静放,玉树临风。 而在他身后,五皇子淳于昌一袭浅蓝直缀,玉带围腰,金冠束发,纤眉飞扬,唇勾浅笑,俊美的脸上一片温文的笑意。再落后一步,便是一袭青色锦袍的六皇子淳于坚,虽然年纪尚小,但那张精致的面容已显出不凡的俊逸,闪亮乌眸,透出一抹兴奋。 这三个人一进来,就听小姐的座席内,轻声的惊呼声不断响起,所有炙热的目光齐齐盯在三人身上。 虽然出身名门旺族,官宦世家,但是与当朝皇子同宴的机会,却并不多。若是往常,这样的宴会,众皇子接了帖子,也不过是命下人来送上一份贺礼,哪里知道,阮老夫人寿宴,三位皇子竟然亲临,可见皇室对阮府的恩宠,非同一般! 只是片刻功夫,众官已在心里衡量出右相阮一鸣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垫定了要和阮相打好交情的决心。而在场的各府千金,一瞬间的花痴之后,都是不自觉的低头查看自己的妆容,盼着趁着今天的机会,被皇子注意到自己。 淳于信在万众瞩目下,神态从容,面容清淡,径直向首位行来。而淳于昌却唇含浅笑,向身侧注目的小姐、夫人唅首为礼。六皇子淳于坚一心只在出宫的兴奋中,对这些目光是当真没有留意,随在淳于信身后,兴冲冲进府,远远瞧见阮云欢立在众人身后,忙笑着向她挥手。 阮一鸣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但仍然受宠若惊,忙下了座位,领着群臣上前跪拜,大声道,“微臣见过三位殿下!” “相爷快快免礼!”淳于信伸手虚扶,笑道,“今日是老太君大寿,阮相这等礼数,我们一番恭祝的美意,岂不是反成了打扰!” 阮一鸣一听,只好谢过起身,引着三位皇子向首席上来。原来坐在首席的各级朝臣忙自觉让座,重新排列座次。 这个时候,太子、端王和三皇子的贺礼和帖子也送了来。阮一鸣一见这三位不来,倒是悄悄松了口气,立即吩咐开宴。 丝竹声刚起,老夫人一摆手,含笑道,“等等,今日还有一件喜事,一并说了出来,再开宴吧!” 还有喜事?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阮家另外四个人的脸上。阮相年过而立还膝下无子,难道是阮夫人秦氏怀了身孕?可这也不是当众说的事啊!难道是阮相终于要纳妾了?瞧了瞧秦氏明显惊异的表情,又不能肯定。至少,这件事,是秦氏不知道的! 那么…… 游移的目光,慢慢都聚拢到大小姐阮云欢的脸上。阮大小姐是原配公孙氏的女儿,虽然现在当家主母是秦氏,但有公孙老侯爷在,秦氏却未必管得了她的亲事,难道……许多人的目光,扫向男宾席齐齐刷坐着的公孙七兄弟。算来阮大小姐也有十三岁,经过各种繁琐的礼节,及笄后成亲,是刚刚好!难道,是大小姐阮云欢要定亲,所以公孙家的人才来的这么齐? 众人心里猜测纷纷,却见阮老夫人停了话,向场中笑望,便有性急些的大声道,“阮老太君,有何喜事,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一同祝贺!” “是啊,老太君,究竟是什么喜事?” “……” 秦氏对此事一无所知,此时狐疑的望向阮一鸣,但见他唇含浅笑,温和的目光落在阮云欢身上,不禁一惊,“啊哟,这个死丫头一早拿了幅绣品,说什么百子千孙,难道真的是让老爷纳妾?” 淳于信对这场面也觉得意外,眸光向阮云欢一扫,但见她面容一片平和,微勾的唇角,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笃定,心中顿时一定,也含笑道,“老太君,是何喜事,趁此刻众位大人都在,说了出来也好收些贺礼!” 众人一听,轰的笑了出来,说道,“有四殿下替老太君做主,我们岂敢不从?” 第48章 有趣的还在后头呢 老夫人见时机已到,眸中光芒微闪,微笑道,“阮氏一门,人丁向来不旺,也就到了我们老太爷,才有了四个儿子……” 听她突然说到子嗣,秦氏心头突的一跳,脸色顿时变的难看,一双利眸死死盯着阮一鸣。难道真的是他要纳妾,却把她蒙在鼓里,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宣布出来,来个既成事实? 却听老夫人续道,“老太爷在世时,只盼再有个女儿,却一直未能如愿!” 汤氏坐在下方,瞧着阮云欢一笑。似乎在说,你瞧瞧,盼女儿的又不止是我! 阮云欢报以一笑,眨了眨眼,转头专注的瞧着老夫人。 老夫人接着道,“今日趁着这大喜的日子,老身要收一位义女,便请各位大人、夫人做个见证!” 此话一出,倒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秦氏心头一松,脸上僵硬的笑容顿时变的柔和。收义女啊!不过是多一个小姑子,有什么要紧? 阮一鸣含笑道,“既然如此,母亲便将这位义妹请出,见见众位大人罢!” 老夫人含笑点头,向身后罗妈妈一摆手。罗妈妈点头,绕到屏风后,躬身相请。众人大奇,原以为老夫人的义女坐在席中,却原来是隐身屏风之后,顿时觉得万分神秘。 随着罗妈妈的动作,但闻环佩叮当,一位约二十余岁的女子一袭碧波浅绿罗纱衣,从屏风后款款步出,在老夫人面前盈盈拜倒,自罗妈妈手中接过茶,高举过顶,轻柔的声音说道,“女儿月娇拜见母亲!” 这女子一出,秦氏顿时一脸惊怔,险些失声唤出声来。不少官员也是瞪大了眼,惊异之下不敢相信,又用手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但见女子容长脸儿,丹凤眼儿,容颜姣好,正是前几日被秦氏当成阮一鸣外室暴打一顿的月娇。 老夫人于满场的震惊视而不见,一手将茶接过饮了一口,将茶盏交给丫头,才双手扶起月娇,笑道,“好孩子!快起来!去见过你大哥!” 月娇含笑起身,又接过一杯茶,在阮一鸣面前行个蹲礼,说道,“请大哥用茶!” 阮一鸣含笑点头,也接过饮了一口,吩咐丫头扶起。 月娇起身,再接过一杯茶,转身便瞧着秦氏,向她一步步行来。 秦氏脸色乍青乍白。万万料想不到,今日老夫人寿宴会有这样一出,更没料到,她有一天还会和月娇以这样的身份在这样的场面对上。 而眼前这个唇含浅笑的女子,不过是前夫人公孙氏身边的婢女,被自己赶出府去的贱婢,又凭什么以这样的身份进府,摇身一变,成为阮府的小姐,难道真要厚着脸皮,唤自己一句“大嫂”? “请大嫂用茶!”月娇身形微蹲,清清柔柔的声音缓缓响起。 秦氏心中大怒,这一瞬间,只想一手将那茶盏掀翻,全部丢在这贱人的脸上。可是,眸光稍抬,就看到阮一鸣满含警告的眼神,不由心中打了个突。 为了古井胡同的事,这几日阮一鸣对她已冷淡许多,若是当众再令他出丑,怕是日后更难和缓。横竖不过是收个义妹,总强过纳妾,姑且认下,看看他们还要做什么?心中念头电闪,已一手接过茶盏,含笑道,“妹妹请起!”身后丫头上前,将月娇扶起。 这片刻功夫,下边被惊到的众人已经回神,眼见礼成,便纷纷上前道贺,而在心里却又暗暗称奇。这个女子,本是阮相的侍妾,后来又被程御史养成外室,如今重归阮府,竟然一跃变成阮相的义妹,这些转折,当真是神奇。 而更神奇的,还在后边。 老夫人待人声稍静,便含笑道,“老身这个义女,孤身漂零,离府十年,如今回府,老身要为她做主,许桩婚事!” 这话一出,顿时满场皆寂,知情的官员便不自觉的瞧向席上的程御史和程夫人。古井胡同一事,闹的满城风雨,阮府这么做,自然是为了平息程御史的怒火。但是……瞧一瞧一脸平静的程夫人,又实在不知道,老夫人将话说完,这场寿宴还能不能进行? 果然,老夫人牵着月娇的手,走下席向程夫人行去,说道,“老身这义女虽然身份低微,却也算出自名门,给程御史做名妾室,料想不至于辱没御史大人!程夫人可能答应?”月娇虽是婢女,但从小跟着公孙氏,受的是靖安侯府的调教。 给程御史做妾,不问程御史,却问程夫人,自然也是对一家主母敬重之意。一瞬间,全场的目光全部聚在程夫人身上,要看这位御史夫人是应,还是不应。 程夫人缓缓站起,目光与老夫人略略一对,便移到月娇的脸上,含笑道,“妹妹能与我一同服侍老爷,我自然是求之不得!月娇妹妹贵为丞相义妹,哪里敢委屈妹妹做一个侍妾,今日我便做主,迎妹妹做老爷的侧夫人吧!” 一番话说的落落大方,丝毫不显醋意,顿时赢得满场的掌声。月娇眸中泪光盈然,款款拜倒,说道,“月娇拜见姐姐!” 这一刻,才有不少夫人恍然大悟。怪不得,在端王开府那天,阮家大小姐和程夫人能相谈甚欢,原来,是这件事达成了共识。而阮相府以这种方式解决这段纠纷,姿态放的极低,给足程御史面子,也显示出阮相胸怀大度,虚怀若谷。 另外,阮相此举,不但和程御史冰释前嫌,还借此联成姻亲,又趁机令月娇名正言顺的嫁入御史府,那月娇所生的儿子,自然也顺理成章的认祖归宗,当真是一举数得,高明至极! 而众官员虽然早知内情,但见月娇落落大方,举止有度,不知道底细的人,一定以为是哪个大家的小姐,不由暗暗点头,赞叹靖安侯府管教有方,连一个侍婢都调教的这般模样。难怪有句话说,宁娶高门婢,不纳寒门女,可见女子的出身虽然重要,受到的教养更是不能忽视。 见程夫人认下月娇,此事也算圆满解决,众官当即纷纷向程御史道喜。连阮一鸣、阮云欢也没料到,程夫人竟然当众给了月娇一个侧夫人的位置,虽然是因为月娇给程御史生了个儿子,但是自然也有阮府的面子在,当下也极为欣慰。 秦氏眼瞧着这一幕,心里说不出的愤恨。古井胡同一场闹剧,自己丢尽了颜面,却头来,却成全了那个贱婢。侧夫人?凭她也配! 阮云欢瞧着月娇感激的神情,心里暗叹。瞧在生母的份上,自己对她已经尽力相助,日后到了御史府,能不能站稳脚跟,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淳于信到这个时候,才将这些日子阮云欢的举动连在一起,心里也是暗暗佩服。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少女,从古井胡同那场闹剧开始,一步一步,不但打压了秦氏,还帮助了月娇和程御史。而这件事虽然是老夫人出面,恐怕程御史夫妇和月娇,都领的是她的情吧! 真是只狡猾的小狐狸! 淳于信淡笑,见阮云欢眸光望来,手中杯子向她一照,一仰而尽。虽然没有只言片语,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但祝贺之意表达无余。阮云欢浅浅一笑,微微点头,也将杯中酒饮尽,垂眸之间,掩去眼底的一丝寒芒。 这一个月来,她步步为营布下棋局,如果要的只是打杀锦儿,打压秦氏,相助月娇,也未免显的小家子气。 有趣的还在后头呢! 二人的情形落在五皇子淳于昌眼里,眼底不由泛起一丝疑惑。阮大小姐回京,不过短短一个月,初次露面,似乎是在太子妃的生辰宴会上。可是,他怎么感觉,这两个人已经相识许久,而且他们之间,竟然有一种奇异的默契。 比如现在,他知道月娇是什么人,也亲眼目睹古井胡同的一场闹剧,从那天淳于信和阮云欢的对话,他也猜到那件事是阮云欢一手主导,而今天的事,更是不难看出原委。可是……眼前两人之间无声的交流,令他有一种被摒弃于外的感觉。 恭贺声慢慢静下去之后,丝竹声再次响起,场中空地,舞姬演起优美的歌舞,丫鬟、仆妇,也流水般送上宴席,整个宴会场中,一片笑语喧哗,赌酒争斗之声。 阮一鸣见事情告一段落,轻吁一口气,一颗心放在肚子里,安安心心欣赏歌舞。而阮云欢的目光,却有意无意落在秦氏身上。 如果记得不错,上一世,在老夫人的寿宴上,还有一出戏,即将上演! 宴至中途,场中的歌舞也越来越是精彩。此刻,七名舞姬正手捧蟠桃,扮成仙子的模样,且歌且舞,向主席行来,为首舞姬清柔的歌声唱道,“恭祝您福寿与天齐,恭贺您生辰快乐!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有今朝,恭喜您……恭喜您……”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另六名舞姬同声道,“老夫人寿与天齐,生辰快乐!”声音与动作整齐划一,彩袖飞扬间,齐齐步上一个台阶,又齐齐的跪下,双手捧着蟠桃高举过顶,衣袖滑下,露出一条条白藕般的手臂。 秦氏在一旁笑道,“老夫人有福,连天上的仙子也来敬献蟠桃!” “好!好!”老夫人含笑点头,说道,“将桃子分给诸位大人,与老身同乐吧!” “多谢老夫人!”场下众人齐声笑应。 还有人凑趣的喊,“吃了老夫人的仙桃,我们也沾沾老夫人的福气!” “正是!正是!”下边笑声响起,气氛顿时推向高潮。而宴席的最后一道菜,也正在鱼贯送上,但见一色的盖瓷青碗里,奶白色的鲜汤隐隐现出汤里透明的珍珠小粒,汤上红绿相间,组成一个悬浮不定的“寿”字,颜色夺目,煞是好看。 给老夫人捧汤的丫头越过阮云欢,将汤送到老夫人面前的案上,笑道,“老夫人,饮了这碗寿禄双全汤,祝老夫人福寿康宁,富贵永享!” 第49章 以为我们兄弟都是傻子 “嗯,也是个会说话儿的!”老夫人含笑点头,取过汤匙轻轻一搅,但见“寿”字散开,却又慢慢凝成一个“禄”字。老夫人不由一怔,瞬间笑起,说道,“怪不得叫‘寿禄双全汤’,倒用的极巧的心思!”舀起一匙,向嘴里送去。 “老夫人,不可!”随着喊声,阮云欢身后一条身影突然疾步奔出,一把便将老夫人手上的汤匙打落。 汤匙“当啷”落地,众人都是一怔,秦氏厉声喝道,“青萍,你做什么?” 青萍动作虽大,但此时丫鬟川流不息的走来走去,台下的众臣本来并没有留意,被秦氏这一喝,顿时都抬头望了过来。 阮一鸣也皱眉道,“青萍,你这是做什么?” 青萍向老夫人身前的汤一望,身子一矮跪了下来,说道,“老夫人这汤里有毒,喝不得!” “有毒!”满座皆惊,有喝过汤的人不禁俯下身子去抠喉咙。 秦氏脸上变色,冷笑道,“青萍,今日来的可都是朝中重臣,还有三位皇子,每个人都有汤,你可不要乱说!” 是啊,毒害皇子,毒害朝臣,阮氏一门抄家灭族也不为过。 青萍将头一抬,说道,“旁人碗中没有,只有老夫人碗里有!” “那你说,是什么毒?你又如何知道?” 青萍淡道,“这汤中放有落苏子,有一种淡淡的香味,与汤中的珍珠圆较为相似,却又有不同,奴婢闻了出来!” “闻了出来?”阮一鸣挑眉,将自己碗里的汤闻了闻,又去老夫人碗中舀了一匙闻了闻,摇头道,“闻着并无异样啊!” 青萍道,“此药味道极淡,又有汤中的珍珠圆子遮掩,所以相爷分辩不出!” 秦氏听她说出落苏子的名字,不由眉心一跳,冷笑道,“相爷分辩不出,你一个贱婢却分辩得出?” 青萍淡然道,“莫说相爷分辩不出,便是朝中的御医,若不亲尝,也分辩不出!” “岂有此理!”秦氏怒喝,指着她道,“今日是老夫人寿辰,满府嘉宾,你这贱婢居心不良故意捣乱!来人啊!将她给我拖下去,关入柴房,等寿宴结束,再行处置!”随着一声喝令,立在外侧的几名婆子便冲了上来,一把将青萍按翻在地。 “慢着!”阮云欢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平和的面容,没有一丝变化,挑唇笑道,“是故意捣乱,还是忠心为主,还没有分辩清楚,此时将人押下,难以让人心服!” 秦氏脸色铁青,冷哼道,“这个容易,她既然说这汤里有毒,那就牵条狗来,给狗喝下,若是狗儿没有事,便是她故意捣乱!” 果然这样! 阮云欢唇角轻勾,露出一抹笑意。上一世就是这样,天生嗅觉异于常人的青萍闻出那汤不对,秦氏命人牵出一条狗当场给狗喝下,可是看了半个时辰,狗仍然没有异样,青萍百口莫辩,最后关入柴房毒打一顿,第二天吊死在房梁上,最后的罪名,是……畏罪自尽! 而那时的她,陷在自己的困境中无法自拔,也无力相救。而这一世…… 阮云欢心底冷哼,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那便试试罢!”这一世的青萍,专门学过几年药理,岂是上一世的青萍可比? 青萍摇头道,“落苏子是一种下泄之药,便是给狗儿喝下,也不会有事!” “下泄之药?你刚才说有毒,现在却变成了下泄之药,是将我们耍着玩吗?”秦氏冷笑。 青萍摇头,说道,“这落苏子旁人喝了,不过是下泄之药,老夫人喝了,便成毒药!” “胡搅蛮缠!”秦氏将桌子一拍,抬头望着阮云欢,说道,“云欢,如此刁滑的贱婢,你该好好管管!” 阮云欢勾了勾唇角,说道,“青萍自幼跟着我,万不是一个信口开河之人,她既然说这汤中有落苏子,便一定有!”转头望着青萍,说道,“青萍,你说罢,这落苏子,为何只有老夫人喝了,才成毒药?” 青萍朗声道,“落苏子本是调理肠胃不畅的常用药物,寻常人吃了,最多不过泄上两日。可是老夫人日常用的药里有紫续断,为补虚良药,与落苏子同食,便成剧毒。只是这毒吃下去并不立时发作,而是令人肠胃不适,饮食不进,三月而亡!” 一席话,说的席中众人一片哗然,众人大多不通药理,听这丫鬟但凭闻到汤的香气就如此肯定,都是露出怀疑的神色。 “原来如此!”阮云欢点头,转向阮一鸣道,“爹爹,青萍既然有此一言,何不请在场的御医大人来做个分辩?” “胡说八道!”秦氏眸中闪过一抹惊悸,却咬牙冷哼,说道,“你这贱婢危言耸听,我们自个儿府里,有何人要谋害老夫人?” 阮一鸣向她瞧去一眼,略略一思,点头道,“也好!”起身走下座来,向着坐在第二席的陆太医一拱手,说道,“老夫人的身子,一向由陆太医调理,便请陆太医来分辩一下!”陆太医是太医院院正,为人刚正,令众人信服。 陆太医还礼道,“相爷多礼,下官当仁不让!”起身离席,另取一柄汤匙,将老夫人面前的汤舀了一匙,送到口中细细品尝。 全场一片寂静,所有的眼睛都盯着陆太医,等待他的结果。 陆太医闭眼品了片刻,又舀起一枚珍珠圆来尝了尝,才点头道,“不错,这汤中确实有落苏子,珍珠圆中却没有。如果是将落苏子调入珍珠圆中,便更难令人发现!” 阮云欢一听,忍不住好笑。这位太医,说出有落苏子就好了,怎么还教人家如何不被人发现。 阮一鸣听说汤里果然有落苏子,脸色顿时一变,疾声问道,“那陆太医可知,落苏子与紫续断同食,会怎么样?” 陆太医向跪在地上的青萍瞧了一眼,眼中露出些奇异,说道,“果然如这位青萍姑娘所言,会令人肠胃不适,饮食不进,三月而亡!” 阮一鸣脸色大变,颤声道,“那么是说,是有人故意在汤中下毒,要毒害老夫人!”狠狠咬牙,额角青筋崩现,凌厉目光向场中一扫,大声道,“将今日接触过‘寿禄双全汤’之人,尽数带来!” 这片刻之间,一向儒雅温文的阮一鸣气势顿涨,周身散发着凛然怒意。 阮云欢暗暗点头。看来,她这个父亲,对老夫人也算孝顺,也不是一味怯懦之人。 “相爷!”刚才还神色不定的秦氏,这一会儿已经一脸平和,起身道,“妾身倒有一个怀疑!” 阮一鸣道,“说!” 秦氏目光向地上的青萍一瞥,眼底闪过一抹狠辣,冷笑道,“妾身不懂,这落苏子放在汤中,便是陆太医也要一尝再尝才能肯定,这个贱婢为何就能如此肯定?” 听到这句话,场中众人脸色跟着变化,怀疑的目光齐齐望向青萍。是啊,刚才这个丫头根本没有喝过汤,老夫人那碗汤是在离她身前三尺之外送了上去,她怎么就肯定汤里有毒?除了下毒的人,谁又能知道!就连陆太医也连连点头。这是他刚才怀疑,没有说出来的。 青萍泯然不惧,抬头望着秦氏,一字一句道,“青萍天生嗅觉异于常人,又自幼习过些药理,莫说只是这一味药,就是再多一些,一样嗅得出来!” “满嘴胡言!”秦氏怒喝,冷道,“这样耸人听闻的说辞,你以为有人会信?” “我信!”场下一个清淡的声音接口,靖安侯五公子公孙宁慢慢站起身来,说道,“青萍是我公孙家的家奴,因她幼时嗅觉异于常人,被云欢知晓,便将她送去习了几年药理。此事在顺城老侯爷府中,人人皆知,并不是秘密!” “不错!”七公子公孙致跟着站起,含笑道,“记得有一次我出门前,表妹要我给她买冰糖果子回来。我回来之后,将冰糖果子藏在怀里,哄她说没卖,却被青萍一句话掀穿!” 所有人都知道,冰糖果子味道极淡,只有凑的近了,才能隐约嗅到裹在冰糖里果子淡淡的酸甜。而将冰糖果子包起放在怀中也被青萍嗅到,果然是一件奇事! 秦氏冷笑道,“说不定是七公子藏果子时被这丫头瞧见,到恰当的时候说出来罢了。那般小小年纪就会骗人,可见是个奸滑的!” 公孙致剑眉一挑,也是一声冷笑,说道,“我们兄弟幼时均在老侯爷膝下长大,这样的事自然不是一件两件,岂能次次被一个丫头玩弄于股掌之上,阮相夫人以为我们兄弟都是傻子么?” 秦氏淡道,“公孙公子自然不是傻子,如今表妹的丫头犯事,若是傻子,岂会出来遮掩,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你!”公孙致大怒,喝道,“九洲天下,奇人辈出,岂是你一个无知妇人能够尽知?” “致儿!”汤氏听他言辞激烈,低喝阻止,眸光里全是不满。 公孙致一窒,抿了抿唇,气呼呼的坐了回去。 汤氏的目光从左到右扫视一周,才转过头去,瞧着秦氏道,“犬子出言无状,相爷夫人莫怪!” 秦氏冷笑道,“无知妇人,岂敢怪罪侯爷公子?” 汤氏不理她的无礼,淡然的声音续道,“虽说犬子性子急了些,却向来不是信口雌黄之人。青萍嗅觉异于常人,我和侯爷也一向深知!” 场中众人触上汤氏的目光,又听到她这样平稳的话语,顿时心里就升起一些信服,不由连连点头。谁不知道靖安侯公孙明远是个一言九鼎的铁骨男儿? 秦氏脸色变的极为难看,说道,“侯爷也罢,公子也罢,你们终究是靖安侯府的人,空口作证,总是难以让人信服!” 汤氏微微皱眉,抿唇不语。 却闻一个清润的声音懒洋洋的响起,“这有何难,一试便知!” 第50章 玉器也有味道 众人循着声音,目光齐刷刷向首位望去,但见六殿下淳于坚是一脸的惊异好奇,五殿下淳于昌含笑的面容却是置身事外的淡然,唯有四殿下淳于信,唇角带着抹笃定的笑容,慢慢站起身来。 对上那双俊眸掠过的嘲弄,阮云欢勾唇浅笑,适时的开口,“依四殿下之意,如何试法?” 淳于信笑道,“既然是因这丫头的嗅觉起了争执,我们便包上各种食物、草药,给这丫头辨别,她若嗅得出,自然是没有撒谎!” 这个主意又简单又直接,一说出来,众人都是连连点头,奇怪为什么刚才自己没有想到。要知道在场众人,不是朝中要员,就是当家主母,哪里将一个小小的丫鬟放在眼里,全部注意力,都是在公孙兄弟和秦氏的辩驳当中。更何况这些人都是在阴谋场中拼杀出来的,凡事都往复杂里想,这简单的法子反而想不到。 既然无人再有异议,阮一鸣便命人前去准备,将包好的东西一一拿上来给青萍辨别。这一试,众人越来越是惊讶,只见所有的东西从青萍鼻子下一过,青萍便能一口说出是何物。众人大奇,便有许多人自个儿寻了东西包上送了过去,而无一例外,都被青萍一口说中。 秦氏脸色由原来的阴沉变成不信,由不信变成震惊,不断向丫头悄声低语,包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送上。 正乱纷纷一团的时候,只见一个小丫头送了一个小小的纸包上来,送到青萍面前。青萍伸头一嗅,脸上便现出一些犹疑。秦氏心中暗喜,抬目向小丫头一瞧,见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丫头,唇角不由挑起一抹阴冷。 老夫人院子里的丫头,大多是她的人…… 众人见方才青萍嗅任何东西,都毫不犹豫的说出,这一会儿却猜不出来,顿时静了声,向青萍凝注。 阮云欢对青萍一向极有信心,见状也不心急,一手端着盏茶,慢慢细品。倒是阮一鸣沉不住气,问道,“青萍,里边是什么?” 青萍微一沉吟,说道,“这纸包里,包的不是食物,也非草药,应该是男子的一件贴身饰物,既不是银器,也不是金器……”声音顿了顿,目光向场中一扫,突然眸子一亮,淡淡笑起,说道,“是了,应该是一件玉器!” 众人一听,都是一怔。这玉器也有味道?心中疑惑,目光便全部定在小丫头身上。 小丫头眼中也是闪过一抹惊讶,慢慢拆开纸包,果然是一枚莹润光洁的雕龙玉佩。六皇子淳于坚站起身来,大笑道,“神奇!果真是神奇!那玉佩是本皇子之物!”众人一怔之下,顿时轰然喝彩,一瞬间,场中彩声雷动。 秦氏一瞬间的震惊之后,脸上迅速变成一抹狰狞的得意,冷笑道,“能嗅出玉佩的味道,还知道是男子身上所配,当真令人难信!” 淳于坚瞪眼道,“那是我亲自包起,命老夫人的丫头送了上去,难不成夫人以为我和这丫头串通?” 秦氏低声道,“臣妇不敢!”不敢,而不是不会! 淳于坚脸色微变,一时说不出话来。 淳于信脸上也是闪过一抹不信,转头去瞧阮云欢,但见她神色平稳,对眼前的事似乎视而不见,心里又莫名的觉得信服。 一直没有开口的淳于昌看到这里,眼中也是露出怀疑,定定瞧着青萍,说道,“在我三人面前,你撒下这弥天大谎,可知是什么罪?”欺瞒皇子,便是欺君! 青萍转过身去,磕头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撒谎!” 淳于昌挑眉,目光向阮云欢一扫,淡道,“那你说说,你如何判断纸包里是一件男子的玉器?只要你说的有理,本皇子为你做主!” 谁又稀罕你做主?阮云欢心底冷笑,垂眸饮茶,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青萍神色镇定,说道,“世间万物,均有自个儿的特质。不止食物草药,许多器物,也有自个儿的味道,如我们常将贪财之人说成有‘铜臭’味,并不是没有依据。铜器果然有一股接近于臭味的味道。而金、银与铜均属金属矿产,也有各自的味道,只是这些气味极淡,寻常人不留神,自然嗅不出来。而唯一没有味道的,便是石中雕琢出来的玉器、玛瑙、翡翠等物……” 话没说完,便闻右首席上的秦大夫人一声轻嗤,说道,“方才还说嗅出了玉佩的味道,此时又说玉佩没有味道,岂不是自相矛盾?” 众人也都听出青萍话中的漏洞,只是她话未说完,守礼之人不好插嘴。而秦大夫人自从陷害阮云欢不成,反而令秦琳被迫下嫁李成璧开始,便时时想掰回一局,此刻抓住一个错处,岂肯放过? 淳于信向她望去一眼,摆手道,“待她说完,再行质疑不迟!” 秦大夫人忙垂首应道,“是!”心里却说不出的愤恨。实在不知道,这个刚从小地方回来的丫头有什么魅力,竟然能令皇子替她说话。 青萍见她再不多言,便道,“秦大夫人所言有理,初时奴婢只知这纸包里包的不是食物和草药,也并非金、银、铜之类的金属,但是究竟是玉器还是玛瑙之物,当真无法猜出。” 淳于坚奇道,“那你后来又怎么知道?” 青萍含笑道,“那便要多谢六殿下,将贴身玉佩取出让奴婢辨认!” “那又如何?”淳于坚不解皱眉。 青萍抿唇一笑,说道,“贴身佩戴,玉佩上便粘染了六殿下的汗味,而男子身上的汗味,自然少了女子身上的脂粉气,所以,奴婢大胆猜测,是男子所佩!” “就算如此,你又如何断定是件玉器?”另有一人好奇发问。 青萍眸光向场中一掠,含笑道,“老夫人寿宴,到场男子自然均是贵客,玛瑙、翡翠自然不会没有,但是贴身所佩,岂会是旁的东西?” 有句话叫,人养玉、玉养人。但凡大家子弟,都是从出生便佩着一些上等的玉饰,用来避邪养气。而玛瑙、翡翠之类的东西便只会佩在衣裳外头,作为装饰。 青萍话声一落,满场中顿时又是一片喝彩声,有人大声赞道,“这个丫头不但熟悉药理,还聪明伶俐,当真是难得!” 到了这里,已经没有人怀疑青萍话里的真实性。秦氏脸色阵青阵白,说不出话来,阮一鸣也是眉头紧皱,凌厉的眸光在场中一寸寸的扫去。 青萍没有撒谎,那就是……有人要毒害老夫人! 这片刻间,也有不少人想到了这点,喝彩声渐渐弱了下去,许多的目光都定在阮一鸣脸上。 阮云欢淡淡一笑,站起身来,清亮亮的声音道,“因云欢身边的丫头有此奇技,今日逢祖母大寿,便特意出此一招娱宾,那汤里的落苏子,是云欢串通了祖母,由祖母自个儿所下,众位大人、夫人不必在意,还请尽享歌舞,共品佳肴,尽今日之欢!” 老夫人目光向阮云欢一掠,含笑点头道,“我原来还怕这丫头嗅不出,那老身岂不是危险?” 阮云欢抿唇笑道,“哪里说青萍嗅不出,祖母便非喝不可?”一句话,说的众人皆笑。 下边众人也是松了口气,便有人笑道,“原来是大小姐讨老夫人欢喜,倒是演的一出好戏!” 另有人也道,“此举虽然别出心裁,倒也精彩!” 其实今天能到场的人,都是帝京城中的精英,凭阮云欢几句话,岂能怀疑尽去?只是老夫人的寿宴,主人家都已经要将事情压下,自然也不会有人多事非要查个究竟。一时间,众人重新落座,继续今日的欢宴。 阮一鸣见寿宴恢复正常,便微微皱眉,向阮云欢一望。恰阮云欢也向他望来,父女二人目光一触,阮云欢微微摇头。 老夫人寿宴,她不要像上一世一样,搞的不欢而散。但,下毒之人,还是要抓! 就在众宾客又再陷入欢宴的时候,厨娘、丫头、小厮……但凡可能接触过那碗汤的人,已经被阮一鸣的心腹悄悄控制。 用过寿宴,男宾留在前院赏曲饮茶,女客便回后园听戏赏花。只是今天日子特殊,阮一鸣吩咐将前、后院之间的中门大开,任由客人出入游玩,只安排府中丫头、小厮来往引路伺候。 阮云欢陪着老夫人刚进彩棚坐下,就闻身后有人唤道,“大小姐!” 阮云欢回头,见是前院服侍的一个小厮,便转身走了回来,问道,“何事?” 小厮回道,“陆太医请大小姐那边亭子里说话!”说着向湖边一个亭子指了指。 阮云欢见湖边地势开阔,远远便可以望见亭中人的一举一动,倒也不怕旁人非议,想来陆太医也想到此节,便点头道,“知道了!”挥手命小厮退下,想了想,唤青萍跟着,向那边亭子行去。 陆太医见她带着青萍过来,脸上便带了些喜色,忙迎出亭子见礼,说道,“下官冒昧,还望大小姐莫怪!”如果不是这种场合,一个朝中的官员求见人家府里的小姐,是很失礼的事。 阮云欢瞧见他的神色,已经猜到几分,微笑道,“大人可是为了青萍而来?” 陆太医听她说的直接,也不绕圈子,抬头向青萍一望,点头道,“下官敢问,这位姑娘是出身自靖安侯府?” 阮云欢向后瞧了一眼,示意青萍自个儿回答。青萍曲膝见礼,说道,“回大人的话,青萍是靖安侯府的家生子,自幼便跟着小姐!” 陆太医脸上现出一些迟疑,瞧了瞧阮云欢,皱眉不语。 阮云欢含笑道,“陆大人有话但讲不防!” 陆太医又向青萍瞧了一眼,叹道,“老夫行医二十余年,虽然收过几个徒弟,却没有一个比得上姑娘对药物的敏锐,本来想……本来想青萍姑娘若是中途卖身,便问问阮大小姐,如何可以赎身,想不到……” 第51章 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青萍听陆太医说到赎身,不由惊讶的大睁双眼。而阮云欢却听出他语气里的怅然,心头一动,问道,“陆太医是想收青萍为徒?” 陆太医点头,目光又转到青萍身上,说道,“青萍姑娘嗅觉天生异于常人,正是学医的大好人才,如果……如果只做个丫鬟,实在可惜!”话一出口,惊觉不对,忙施礼道,“下官绝无小看府中人之意,只是……只是……”急切间,不知道怎么将话说回。 阮云欢听出他语气中的惋惜,淡淡一笑,说道,“陆太医的意思,云欢明白!” 青萍最初听阮云欢说到“收徒”二字,心头突的一跳,待听到后来,不由脸色一白,咬着唇垂下头去。如果可以,谁又愿意一生为奴,只是……她从一出生就是靖安侯府的家奴,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阮云欢略略沉吟,说道,“此事关系青萍一生,我还不能立时决定,在此多谢陆太医一片美意,待我与青萍商议之后,定给陆太医一个确切的答复!”虽然说家生子不能赎身,但是如果有突出才能,又得主人允许,仍然可以一展所长,封侯拜相,也不是不行。 陆太医听到事有可为,不禁眸光一亮,喜道,“若能得大小姐成全,老夫感激不尽!”说着向阮云欢深施一礼。要知道习艺之人,良师固然难觅,而一个资质品行上佳的徒弟,更是难寻。而青萍天生嗅觉异于常人,若是放在别处没有多大用处,而恰好是学医的良材美质。 阮云欢忙福身还礼,说道,“陆太医太过客气!” 望着陆太医离去,阮云欢转身望向青萍,问道,“青萍,若送你去拜陆太医为师,你可愿意?” 青萍咬唇垂下头去,轻声道,“老侯爷将奴婢自幼便给了小姐,奴婢这一生便是小姐的人!”没说愿意,也没说不愿意,声音里却已经带出浓浓的向往。 阮云欢知道她是因为身份所限,并不能直接说出自己的愿望,何况此事来的突然,自己也一时拿不定主意,便点了点头,说道,“那这事回头再说罢!”目光掠过湖面,听着戏台那边传来的锣鼓声,唇角微微挑起,喃喃道,“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大戏开锣一个时辰,已经错过正午的高温,彩棚里的小姐们渐渐坐不住了,开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老夫人两侧望了望,笑道,“也难为这些孩子陪着我们这些老人家坐着,还是让她们四处玩玩吧!云欢!云乐!”将两个孙女唤过来,说道,“你们问问,小姐们要玩些什么,便吩咐下去,别怠慢了贵客!” “是,祖母!”姐妹两人齐应一声,退了下去。 众小姐一听,都是大喜,一个指着远处假山上的亭子,说道,“那是什么所在,那么高,定能观赏阮府全貌!” 另一个指着湖对岸烂漫的鲜花说道,“我们去那里赏花可好?” 还有人指着花丛外大片的草地,说道,“我们去放风筝吧,比比谁放的高些!” 另有文静些的小姐含笑道,“瞧着这样美的园子,倒不如寻个清凉的地方下棋作画!” 阮云欢一一笑着应了,吩咐丫头妈子去取风筝、笔墨、棋盘等物,随着小姐们一同送去,又命人去将各位小姐的丫头唤来,好好跟着自家的主子。 阮云乐却跳着拍手,高声笑道,“我要去划船,谁和我一起去?” 话一出口,便有几位小姐同声说好。秦珊上前携着阮云乐的手笑道,“听说相府的画舫极好,我们同去见识见识!”几位秦家的姐妹自然连声附和。 阮云欢微笑,瞧着阮云乐道,“要开画舫,还需去母亲那里取对牌,不如玩些别的?”秦氏散宴之后,便有管事妈妈来寻,说有要事,一时走开。 阮云乐冷哼一声,将头一扭,说道,“不过是对牌而已,你们到码头上等我,我去找娘拿!”说完横了阮云欢一眼,提着裙摆大步的跑了出去。 阮云欢也不以为意,唤过红莲,说道,“你前边领路,带着诸位小姐到码头去,吩咐船娘和那边候着的小丫头们好生伺候,等船开了,你再回来!” 红莲领命,说道,“诸位小姐请随奴婢来吧!”说着转身下了彩棚,引路向码头去。 沈子涵上前牵着阮云欢的手问道,“阮姐姐去玩什么?我和你一道儿!” 阮云欢含笑道,“母亲此刻不在,我需得照应。” 那边老夫人听见,扬声道,“你去玩你的,我们这里横竖是坐着吃东西听戏,有丫头呢!” “是,祖母!”阮云欢应了一声,向沈子涵道,“我还没有想好,沈家妹妹不怕一会儿气闷,便等我一下!” 沈子涵脸上泛起甜甜的笑意,说道,“阮姐姐要玩的,自然有趣,怎么会气闷?”当真坐下,在一旁等候。 樊香儿眼瞧着众小姐呼朋引伴,纷纷出了彩棚四下里散去,咬唇向阮云欢望了几眼,见她并没有邀请自己留下来之意,正在犹豫,但见前边与她交好的一位小姐回头唤道,“樊姐姐,你不如和我们一起去划船吧!” 樊香儿又向阮云欢瞧去一眼,见她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不由狠狠咬唇,扬声道,“好,我和你们一起去!”拔步追出彩棚,追了上去。 脚步声去远,阮云欢慢慢回头,望着她的背影,唇角微挑,露出一抹笑意。这会儿是恼,再等一会儿,怕是就顾不上了! 回过头来,但见彩棚内除沈子涵之外,还有两位小姐,一位生的明媚艳丽,是柳阁老的嫡长孙女儿柳凡,另一位年纪尚小,婴儿肥的脸上一双圆圆的杏眸,极是可爱,却是翰林院掌院大学士骆振的嫡女骆凝殊。 阮云欢含笑问道,“不知道二位小姐要玩什么,我命丫头前去准备!” 柳凡含笑道,“平日里那些东西也玩的腻了,如今当真不知道玩些什么,阮大小姐有什么好主意?” 骆凝殊忙点头道,“什么放风筝下棋,平日在家里便只有那些,没什么趣,阮姐姐,你想点有趣的我们去玩,好不好?” 阮云欢侧头想了想,笑道,“这可难住我了,平日里大伙儿在家,可不都是这些?难不成现在去绣花吗?” 一句话说的另三个人笑起。沈子涵道,“今日既来了相府,又没旁的玩法,阮姐姐带我们逛逛园子可好?” 是逛园子,还是想借逛园子的时候遇上什么? 阮云欢浅笑不语。 骆凝殊拍手笑道,“总不成所有人家里的园子也是一样!” 柳凡也连连点头,说道,“只是不知道相府的园子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些花儿啊草啊的,倒不必瞧了!” 阮云欢侧头想了下,笑道,“柳小姐一说,我倒想出个去处!” 另三人一听,立时问道,“什么去处?” 阮云欢笑道,“我爹爹一向喜欢收集奇石,府中南园有一座单独的园子,名唤‘奇石园’,放着爹爹收集的上千块奇石,三位可有兴趣一观?” 三人一听大喜,连连鼓掌,沈子涵略作担忧,说道,“既是相爷的爱物,怕是不肯轻易示人吧?” 阮云欢微笑道,“沈家妹妹这就外行了,那些石头正因为经了风雨,才形态各异,若是藏了起来不见天日,岂不是令奇石失了灵气?我爹爹也不过辟出那么一块地方,安置那些石头,一不装顶棚,二不锁园门,自然随意可入!” 骆凝殊掩唇道,“相爷就不怕有人偷了去?” 阮云欢笑道,“那些东西我爹爹虽然看重,旁人偷去却未必卖得了银子!”四个人一边说笑,一边出了彩棚向南园行去。 那里坐着的众夫人见阮云欢事事安排妥当,最后一个离开,比起同样是阮府小姐,早早顾着自己去玩的阮云乐,不知强了多少,都不禁暗暗点头。程御史夫人赞道,“阮大小姐小小年纪,处置事情便这般稳当,靖安侯老夫人当真是调教有方。” 李夫人“嗤”的一笑,指了指她身侧立着的月娇,笑道,“可不是么?便是一个丫鬟也调教的这般模样,更不要说是正牌的小姐!” 月娇突然被她点名,脸上现出一抹潮红,施礼道,“夫人谬赞,月娇却不敢当!” 程夫人见她举止有礼,确实强过寻常人家婢妾,目光中闪过一丝赞赏,含笑点头道,“若说老爷几个侍妾,还当真没有胜得过她的!” “啧啧!”秦大夫人没等她把话说完,便尖声接口,“左不过一个奴婢,倒拿来和大小姐相提并论,也不知道是奴婢越过了大小姐,还是大小姐不如奴婢!” 程夫人听她说的尖酸,眉心一拢,冷笑道,“怕是有些个府上的大小姐,做事不知廉耻没有分寸,还比不上这个奴婢!” 秦大小姐秦琳的事,早成了秦大夫人心里的一根利刺,闻言脸色一变,咬牙道,“程夫人这话指的是谁?” 程夫人轻漫一笑,一手拂了拂平展的袖口,淡淡道,“秦大夫人想着是谁,那便指的是谁!” 秦大夫人脸色乍青乍白,要想发作,却那样一来是承认了是指秦琳的事,可要是不发作,又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老夫人微眯的眸子将这一切收在眼底,眸中闪过一层笑意,却连连摆手,叹道,“你们啊,说个话儿还要打机锋,难不成是我久不见人,竟然听不来话吗?你们在说何事?” 汤氏微微抿唇,笑道,“老夫人,这原是前一段时间说书先生说的一个笑话儿,老夫人没有听过,自然不知道!”轻轻巧巧,将话绕了过去。 话说到这里,秦氏也随着阮云乐一同回来,将对牌将给她去划船,又重新请众夫人坐回去听戏,哪知刚听半场,便见湖岸上小厮丫头一阵乱跑。 第52章 岂止是有一副好记性 众夫人一惊,齐齐站起,秦氏指着一个刚刚跑来的小厮大声喝道,“狗奴才,乱跑什么?当心惊了贵客!” 小厮刚跑到一半,闻喝一惊,“噗嗵”跪倒连连磕头,说道,“奴才原不曾跑,只是方才湖对岸传话,说是那边打了起来,奴才急着来报,方跑的快了些!” 众夫人都是携着子女前来,一听都是大为着急,七嘴八舌的问,“谁和谁打了起来,可有人受伤?” “怎么好端端的打了起来,可知道是何人?” 小厮磕头道,“听说是去划船的几位小姐,过了对岸,不知道怎么就打了起来!” 一听说是去划船的小姐,几位女儿去划船的夫人便脸色大变,急声道,“怎么是小姐打了起来,我们快去瞧瞧!”再也顾不上礼仪,催着小厮带路。 秦夫人也是心头焦急,匆匆向老夫人道,“母亲且坐,儿媳去瞧瞧!”匆匆转身,领着一干夫人急急的奔去。 李夫人扬了扬眉,说道,“我们也去瞧瞧吧!”完全是瞧热闹的姿态。 汤氏笑道,“这么老远的路,我可不去,只在这里陪着老夫人。你去罢,回来讲给我们听听就好!” 李夫人撇唇道,“你没有女儿,就那七位公子,真打起来,他们也吃不了亏!” 汤氏笑而不语,程夫人却笑了出来,说道,“我随你一同去瞧瞧!”唤了月娇,和李夫人随后跟了去。 相府这片湖水占地颇广,当初建园时又设计巧妙,将园子的道路弄的曲折蜿蜒。阮云乐等人从这方上船,划船到对岸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而秦氏等人要从陆路走过去,却足足用了三刻钟。 等她们赶到时,但见刚才去划船的几位小姐立在湖岸上,在她们对面,则是一脸好笑的六皇子淳于坚,一手还拎着一个张牙舞爪,不断挣扎的小男孩儿。 秦氏一眼瞧见小男孩儿,瞳孔不觉一缩,失声道,“你怎么在这里?”眸光一扫,不见自己女儿,不由心中更慌,尖声喊道,“云乐呢?云乐上了哪里?” 另几位夫人瞧见了自己的女儿好端端的,顿时松了口气,也纷纷问道,“是啊,阮二小姐人呢?这个孩子是谁?”目光都望着那个不断挣扎的男孩儿。 突然,刑部侍郎樊士浩的夫人大声问道,“香儿呢?香儿为何不见?”众人一听,才发现樊香儿也不见踪影。 “我打死你们!你们这些坏女人!”小男孩一眼瞧见秦氏,更是像一头发狂的小兽,挣扎着要摆脱淳于坚。 “这个是谁?”众夫人见这男孩锦衣绣服,穿着华贵,不由惊诧。而秦氏刚才一声喊,显然知道这男孩儿是谁,便齐齐望来。 “出了什么事?”正乱纷纷的发问,但见一条俊挺的身影匆匆向这里奔来,一见这种场面,忙上前向淳于坚行礼,唤道,“六殿下!”来的却是公孙七公子,公孙致。 众夫人这才醒悟自己刚才失礼,纷纷上前见礼,“臣妇见过六殿下!” “谨儿!”刚刚赶到的程夫人身后传来一声惊呼,月娇上前两步,转头瞧了瞧程夫人,又退了回去,低声道,“夫人,他……他便是谨儿!”望着男孩儿的眸子,掠过一抹心疼,一抹焦急。刚刚才被程夫人承认,儿子就惹出事来,这以后不知道会不会被夫人嫌弃? “程公子?”众夫人一怔,顿时回过神来。这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竟然是御史程大人和月娇的儿子程谨。 程夫人一听,一双眸子便盯在男孩儿身上。程谨却浑然不知道,仍然手脚连踢带打,冲着淳于坚大嚷,“放开我!放开我!她们羞辱我娘,我要打死她们!” 众夫人一听,心中隐约明白,一定是秦珊背后议论了月娇,小男孩儿维护娘亲起了争执。 月娇心中焦急,忍不住道,“谨儿,你这是干什么,还不来拜见母亲!” 程夫人摆了摆手,转头去瞧公孙致,问道,“公孙公子,这里究竟出了何事,阮二小姐和樊小姐呢?”一句问话,问出所有夫人心里的疑惑,一时全部向公孙致望去。 “我不知道啊!”公孙致双手一摊,说道,“方才我本来在前院喝酒,程公子说要抓蛇,便拖着我过来,刚才还好好的,我刚走开一会儿,便不知出了何事!” 秦氏微微皱眉,厌恶的看了程谨一眼,转头向秦珊问道,“珊儿,你说,出了什么事?” 秦珊似乎被什么事吓着了,一张小脸儿上满是惊悸,摇头道,“我不知道,方才……方才我们本来在画舫上,后来……后来表妹说要……说要……”话说了半句,脸上泛起一抹潮红,轻声哼道,“表妹说要如厕,便到这边码头上岸。因大伙儿说一会儿湖上还要玩许久,便一同过去!”说着向不远处的一处小小的院子一指。 众人不用去问,就知道那是茅厕的所在,便点了点头。秦大夫人问道,“后来呢?怎么打起来了?” 秦珊摇头道,“因表妹急了一些,和旁的妹妹们先去,我和樊小姐走在最后。樊小姐最后一个进去,哪知道……哪知道她刚出来,便见他……”说着向程谨一指,说道,“这位程公子突然从另一边跳了出来,手里拎着一只恭桶,便一下子全泼在樊小姐身上,又赶来打我。我……我……”话说不下去,只是缩了缩身子,双手抱着自己的肩头,似乎受惊不小。 众夫人一听,都惊的呆住,月娇更是双手捂嘴,不敢置信的瞧着自己的儿子,泣声道,“谨儿,你……你怎么可以?” 程谨这会儿见了母亲,也渐渐安静下来,见她一哭,立时指着秦珊道,“这两个坏女人辱骂娘亲,儿子岂能容她!” 程夫人一皱眉,问道,“她们骂了你娘亲什么?”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一些严肃。程谨虽是外室所生,但以后回到府里,也是世家子弟,这无赖泼皮一般的行径,最是要不得! 程谨小脸儿上一片怒意,大声道,“娘亲教过谨儿,那些话污秽不堪,不许谨儿出口,但是她们就是辱骂了娘亲,就像……就像……”目光在人群里一扫,突然一手指着秦氏,大声道,“和这个坏女人那天说的一样!” 当日秦氏在古井胡同大闹,所说的话许多人听到,众夫人也有所耳闻,此时闻言,心中便有些明白,瞧向秦珊的目光,便多了些鄙夷。 秦氏一个妇人说出那些话来,已经给阮相府丢尽颜面,秦珊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一张嘴竟然也不干不净。 秦氏被众人目光一瞧,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得转话问道,“那樊小姐和云乐人呢?” 秦珊身后的秦珝怯怯道,“表妹带了樊小姐去清洗换衣裳,我们被这个……这位程公子缠住走不脱!” 樊夫人脸色难看,冷笑道,“程公子小小年纪便如此厉害,当真是了不得啊!” 月娇脸色一白,咬唇不语。 程夫人却淡淡一笑,说道,“是啊,小小年纪便知道维护娘亲,不被坏人欺负,好孩子!”向程谨招手道,“孩子,来,过来,看看伤到没有!” 程谨自幼被人嗤笑,除去自己的娘亲和下人,从没有人对自己和颜悦色,打了人竟然还夸个好字,不由一呆。 月娇忙道,“还不过来!” 程谨见她脸色不善,只得磨磨蹭蹭过来,垂头唤道,“娘!” 程夫人含笑向他打量,但见一身紫色小袍子上溅上了许多黄色的秽物,想起刚才秦珊的话,不由好笑,柔声道,“你是叫谨儿?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做错了事?” 程谨骤的抬头,迅速向程夫人扫了一眼,张嘴正要说话,触上月娇的眸子,又咬着唇垂下头去,一张小脸儿却全是倔强。 程夫人慢慢直起身来,目光向秦珊一扫,说道,“她们羞辱你娘,你只要打得过,打就打了,可是却把自个儿弄的又脏又臭,便是不对!” 程谨一怔,迅速抬起头来望着她,在场众人更是听的一愣一愣发怔,本来以为程谨还没进府就闯出这么大祸来,程夫人定会立威,哪知道她竟然不但夸打的好,还说程谨只错在把自己弄脏。 月娇也大感意外,小声唤道,“夫人!” 程夫人微微一笑,牵了程谨的小手,转向月娇问道,“谨儿的衣裳弄脏,不知何处可以清洗?” 月娇微微抿唇,目光迅速向秦氏一扫,说道,“昨夜妾身住在留华苑!” 程夫人点头道,“那便走罢!”福身向秦氏辞了一礼,带着月娇和程谨扬长而去。 众人怔怔的瞧着三人的背影,都是说不出话来。这位御史夫人……也太护短了吧! 秦氏气的发抖,半天才回过神来,咬了咬牙,只得先将眼前的事情处理了,便唤过个丫头问道,“二小姐带着樊小姐去了何处?” 那丫头是专门在画舫上服侍的,闻主母问起,忙道,“二小姐说,这里离的最近的便是醉墨轩,便带着樊小姐去了那里。” 弄的一身黄白之物,可不就得拣近的地方去么?众夫人暗暗点头。 秦氏向樊夫人施了一礼,说道,“既然如此,便请夫人一同去看看吧!”又向旁的夫人一望,说道,“还请各位夫人见谅,先回彩棚接着听戏罢!”也是不想再被旁人看热闹。 樊小姐弄的又脏又臭,众夫人自然也没兴趣去看,纷纷施礼别过。 而这个时候,阮大小姐带着沈子涵三人,正在奇石园中,在一块块奇形怪状的大石之间,慢慢的逛了过去,指着一块块石头,讲述它们的来历。 沈子涵赞道,“阮姐姐当真是好记性,回府不过一个月,竟然将这每一块石头的来历记的清清楚楚!” 阮云欢唇角微勾,淡出一抹笑意。 当然了,上一世她先是名声被毁,然后身边的丫头被害,全府上下,没有一个人真的将她当成大小姐,她便常常一个人和这些石头呆在一起,一呆就是一整天,这些石头的来历,还是打扫这里的仆妇给她讲的。 哪知她没有应声,却听见一个清润的声音接口道,“阮大小姐岂止是有一副好记性,还腹有乾坤,胸怀天地呢!” 第53章 等樊小姐穿了衣裳 这一声将几位小姐吓了一跳,骆凝殊一抓柳凡,小声道,“有人!”重要的是,有男人。 阮云欢微一扬眉,当先绕过阻路的大石,便见大石的另一端,四皇子淳于信俊挺的身形懒懒的斜倚在一块大石上,乌眸闪闪,含笑而望。而在他身边,则是一脸温和笑意,却眼含研判的五皇子淳于昌。 “臣女见过两位殿下!”阮云欢上前见礼,平静的面容,丝毫瞧不出意外。 这一会儿骆凝殊也反应过来,吁了口气,也随着沈子涵、柳凡上前见礼。刚才倒是忘了,今日老夫人寿宴,并不禁止各家公子游园。 “免礼罢!”淳于信摆手,目光含着一丝疑问,瞧向阮云欢。据他对这只小狐狸的了解,公孙宁和他说什么奇石园也许只是偶然,可在这里遇到阮云欢,却一定不是巧合。 她要做什么? “谢殿下!”四人谢恩起身。阮云欢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微笑道,“不知两位殿下在此,臣女多有打扰!” 淳于信含笑道,“方才闻五公子说起,说相府有一座奇石园,极为别致,我们一时兴起,便来瞧瞧!”目光向另外三位小姐一掠,含笑道,“不想四位小姐也有如此雅兴!” 柳凡和骆凝殊虽然出身不低,但是这样面对面和皇子讲话,还是头一次,而且面前的两位,又是皇子中最为俊美的两位,都不由都红了脸不敢抬头。 沈子涵却眸光闪亮,忙上前回道,“我们也是闻阮姐姐说起,一起来开开眼界!”阮姐姐三字说的份外亲热,显示出和阮云欢不一般的关系。 阮云欢微微挑了挑唇,点头道,“这园子也只有这里还算奇特。”算是默认吧! “嗯!”淳于信点头,说道,“方才听着阮大小姐讲解,极为有趣,可否给我二人也讲解一番?” 沈子涵见他目光向自己一扫,便移回到阮云欢身上,眸子里流露出一抹失望,表情却依旧是一片温婉。 阮云欢含笑道,“云欢当尽地主之谊!二位殿下请!”浅施一礼,在前边引路,一边细细讲解,一边带着众人在一块块大石间行去。 淳于昌自始自终,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将一双眸子定在阮云欢身上,脸上挂着一个温和的笑容,眸中却露出深思。此刻默默的随在淳于信身后,唇角的笑容变淡,而一双研判的眸子,却仍然凝在前边纤细的背影上。耳边听着她清淡的声音,只觉的这个小小的女子,令他读不懂、看不透,说不出的神秘。 而阮云欢虽然看不到后边人的表情,却能明显的感觉到两道审视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像要剥开她的衣衫,将她看个通透,令她如芒在背,极不舒服。 行了片刻,淳于信见她仍然不紧不慢的沿路逛去,轻柔的声音慢慢讲解,似乎当真是带着众人游园,不禁心里有些焦燥,打断了她的话,问道,“阮相专好收集巨形奇石?”这里所有的全是巨大的奇石,立在专门做好的石供上。 阮云欢眸光向他一扫,唇角带上浅浅笑意,摇头道,“不!爹爹收集的奇石有大有小,大石放在这园子里,小些的奇石,却另放在书房的内院里,若是四殿下有兴趣,云欢愿意带路前去观赏!” “好啊!”淳于信从善如流的点头,也跟着微微笑起。看来,自己那句话,正中小狐狸下怀。 “殿下请!”阮云欢含笑点头,引路向园外行去。 出了奇石园走不出多远,就是一处小小的院落,外形古朴,极为雅致。周围环境清幽,确实是个读书的好去处。 阮云欢一边走,一边道,“这里的屋子分前后三间,前边一间便是爹爹的书房,正门出去便是前院。后边两间,做临时起居之用。”顿了顿,又解释道,“有时爹爹政务繁忙,若是晚了,便在书房里歇息!” 淳于信点头道,“阮相的政绩,朝中有目共睹!”说话间已到了院子门外,淳于信抬头去瞧圆洞门上的刻字,淡声念道,“醉墨居!”点头道,“嗯!阮相果然是读书人,屋子起的名字也雅致的很!” 阮云欢含笑道,“此处是书房后门,可以直接进入内院!”说着引着众人自圆洞门进去,入眼便是花树下石桌上摆着的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石头。 阮云欢指着最近的一块石头正要说话,却听到书房里传出一阵人声喧哗,瞬间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淳于信眉心一跳,暗道,“来了!”当即问道,“出了何事?” 阮云欢停步,皱眉道,“今日是祖母寿宴,怎么会有人在书房里?” 淳于信和她目光一触,唇角不觉挑起一抹笑意,说道,“我们去瞧瞧便知!”越过阮云欢,大步向声音来处奔去。 阮云欢忙向余下四人道,“怕是有人不识道路误闯,我也前去瞧瞧!”说着向淳于昌行了一礼,转身跟着奔了进去。 淳于昌挑眉,淡笑道,“那就一同去吧!”他一说话,另外三位小姐自然没有异议,跟在他的身后,一起进了书房后门,向声音来处奔去。 从书房后门进去,转过一架大理石屏风,就可以看到左右各有一间屋子。秦氏和樊夫人刚刚走到这里,只闻左侧突然一声女子惊呼,樊夫人一惊,说道,“是香儿!”顾不上礼仪,奔去一把将门推开,唤道,“香儿!”喊声刚起,一眼看到房间里的情景,一下子呆住。 “怎么了?”秦氏见她整个人僵在门口,也跟了过去,心里暗暗奇怪,右手那间才是洗浴房,怎么樊香儿跑到了对面? 樊夫人被她一问,浑身打了个激灵,忙伸手去拉房门,说道,“没什么!”拽着门把手就要把门关上。 秦氏顿时起疑,说道,“樊小姐不在吗?”一把推开樊夫人的身子,一掌将门撞开。 雅致的房间内,几架多宝阁占了左侧整个墙面,而在右侧窗下,放着一张檀木雕花大床。床上女子“啊”的一声低喊,拉着被子向自己身上裹去,一个男子已跳下床下,眸子里还带着一层不解的迷蒙。 秦氏脸色大变,飞步向床上扑去,一把将被子扯开。 “啊!”床上的女子又是一声惊呼,惊慌的望着冲进来的二人,身子疾疾向后缩去。 樊夫人只觉得头脑一阵昏沉,仰后便倒,身后两名丫头大惊,齐齐抢上扶住。 秦氏一手抓着被子,气的全身发抖,一回身,指着男子喝道,“阮一鸣,你……你好!” 阮一鸣脸上又是震惊又是不解,喃喃道,“夫人,我……我……”脑中一团混乱,却不知从何说起。 “咦,出了何事?”随着一声问话,淳于信俊挺的身影已奔进房来,目光扫处,但见床上的女子身穿一件宽大的男子中衣缩在床上,露出两条雪白纤长的美腿,捂着脸嘤嘤哭泣,披垂的长发有些凌乱,还一滴滴的滴下水来。 黑亮的星眸眯起,瞬间掠过一丝了然,脸上却是一脸的震惊,指了指阮一鸣,又指了指床上的女子,结结巴巴道,“阮相,你……你和樊小姐……”床上几乎全裸的樊香儿,加上一脸狼狈,衣衫微乱的阮相爷,任是谁也不会认为二人是在饮茶。 “我……我没有……”阮一鸣连连摇头,整个人还没有从震惊中回神。只这几句话的功夫,阮云欢、淳于昌和另外三位小姐已先后赶到,一看屋子里的情形,都是惊的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樊夫人此时缓过一口气来,但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此事再也瞒不住,不由心中暗恨,狠狠向秦氏瞪去一眼,心里暗骂,“这个笨蛋!”刚才自己一见屋子里的情景,就想把人挡在门外,却被她直接撞开,还大叫大嚷,把人招来。 “出了何事?出了何事?”门外传来一阵略显兴奋的声音,六皇子淳于坚分开人群挤了进来。一眼瞧见房中情形,也是吃了一惊,失声道,“这不是樊小姐么?这是出了什么事?” 樊香儿见冲进这许多的人来,脸色顿时煞白,身子一缩,拼命向下扯着衣襟,将两条裸露的大腿向中衣内缩去,只是男子中衣虽然宽大,终究遮挡不住她整个身子,一双细嫩莹白的小脚,还是暴露在众人的目光里。 秦氏气的呼呼直喘,一眼瞧见跟着淳于坚一同挤进来的阮云乐,忙一把将她拉了过来,问道,“你不是带着樊小姐来清洗吗?你跑去了何处?丫头们呢?” 阮云乐也是一脸困惑,说道,“我命人备好了水,便去帮樊姐姐准备替换的衣赏,这里有樊姐姐的丫头服侍。” 樊香儿被程谨泼了一身的屎尿,臭气熏天。阮云乐将她带到这里,命仆妇备了水,支使自己的丫头去取衣服,自己嫌臭避了出去。这里发生什么,她果然不知道。 秦氏脸色青白,转头望向阮一鸣。 阮一鸣皱眉道,“我饮多了酒,到这里暂时歇一会儿,哪里知道……哪里知道……”转头向樊香儿一瞧,却恰见中衣在她的拉拽下,从肩头滑了下去,露出半边雪白的香肩,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忙移开目光。 阮云欢上前一步,说道,“母亲,这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秦氏此时怒火攻心,听她一说,更是气极,怒吼道,“此时不说,要几时才说?” 阮云欢脸上神情淡然,说道,“这屋子里挤这许多人,终究不妥当,还是等樊小姐穿了衣裳,坐下再说罢!” 这里不光有沈子涵等三位小姐,还有三位皇子,站在这里瞧着几乎没穿什么的樊香儿,确实极为尴尬。 阮一鸣难堪到了极点,向秦氏瞧去一眼,唤道,“夫人!”语气里已经有了些哀求。 第54章 过河拆桥 秦氏脸色乍青乍白,终于一咬牙,说道,“诸位请外头坐坐吧!”向阮一鸣狠狠瞪了一眼,引着众人向前边书房里去。 阮云欢等众人退了出去,命墨兰留下服侍樊香儿更衣,自个儿转身出来,将房门带上,便也向前边书房去。 沈子涵虽然跟在众人身后,却故意放慢了脚步,等阮云欢跟了上来,才悄声道,“那天她在建安侯府陷害姐姐,姐姐倒好心,今日反而帮她!”这个樊香儿,自从她沈家进了帝京,便轻视她商贾出身,处处排挤,想不到也有今日! 帮她吗?阮云欢勾了勾唇角,挑起一抹笑意,淡然道,“沈妹妹这是哪里话?那天是秦大小姐约了自己的表哥,我和她恰巧撞上而已!” 沈子涵恍然醒悟,忙点头道,“是妹妹说走了嘴!” 进入书房,众人各自落座,秦氏强压着怒火,吩咐丫鬟奉上茶来。一屋子的人默默坐着,实在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场面说不出的尴尬。而那三位皇子,一个神情平和,一个表情淡然,只有六殿下一脸的兴奋,坐在椅子上瞧瞧这个,瞧瞧那个。 阮老夫人寿辰,他哪里是有人前来祝贺,只不过找个借口出宫来玩,没想到竟然能撞上这么精彩的一幕,他实在想知道,紧接着会发生些什么。 其中最为尴尬的,莫过于那三位未婚的小姐,好端端的游园,居然会看到这样的场面。柳凡终究出身尊贵,教养良好,清咳了一声起身,施礼说道,“我等出来时间久了,恐母亲担忧,这便回去了!” 骆凝殊也忙站起身来,点头道,“想来戏也快唱完了,再不回去,母亲定会担忧!” 沈子涵微一迟疑,目光向四皇子、五皇子一扫,目光里露出些不甘,却也只得起身,说道,“柳小姐、骆小姐言之有理,我等便先行告辞!” 碰到这样的腌臜事,断没有留着三位未婚小姐的道理,秦氏和樊夫人对视一眼,只得起身相送。阮一鸣眼中露出一抹焦急,却转头去瞧阮云欢。经过今天收月娇为义妹的事情之后,心里对这个女儿有说不出的信服。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女儿送送三位小姐!”起身替三人引路。 沿旧路出了后门,柳凡终于松了口气,向阮云欢道,“阮大小姐放心,今日的事,我们不会说出去。你不必送我们,唤个丫头引路便是!” 不说出去吗? 柳凡、骆凝殊或者不说,沈子涵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阮云欢淡笑,施礼道,“如此云欢多谢,今日怠慢三位,改日再相请道歉!” 今天紧跟着阮云欢,原来以为会结识公孙家的公子,却惊喜的遇上了两位皇子。哪知道还没有和两位皇子说上话,便又撞上这种事,沈子涵心里只觉晦气,心里早将樊香儿骂个半死。此时一听阮云欢的话,又再转忧为喜,随着柳、骆二人连声客气。 看今天汤氏和两位公孙公子对青萍的态度,就知道阮云欢在公孙府很吃得开,只要和阮云欢的关系打好,还愁没有机会认识几位公孙公子?恐怕当真入了两位皇子的眼也说不定! 送走了三位小姐,阮云欢又转身回来。一进书房,便见樊香儿已经收拾齐整坐在椅子上垂头低泣。而阮一鸣和秦氏、樊夫人,都是脸色难看,却不发一语,时不时向对面的三位皇子瞥上一眼。 处理这种丑事,自然是外人越少越好,三位小姐知趣早早告辞,怎么这三位皇子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只是阮云欢能求三位小姐不要传扬此事,这三位皇子又该怎么办? 那里的几个人愁肠百转,而四殿下却神情惬意,似乎觉得相府的茶十分好喝,慢慢的饮尽一杯,又扬着一张笑脸,请丫鬟再续一杯,惹的小丫鬟脸红心跳,几乎将茶盏砸了。 而四殿下既然不说走,另两位皇子身为弟弟,自然也不能越过了他先走,便只能在那里坐着,一杯一杯陪着用茶。 “无聊!”阮云欢在心里翻一个白眼,走了进去,向秦氏回道,“三位小姐说今日玩的尽兴,请云欢代为谢过母亲,女儿已命白芍送了三位小姐回去!”这话也就是向秦氏递个讯息,三位小姐承诺不会将这事说出去。 秦氏和樊夫人同时松了口气,又转头向三位皇子瞧了一眼,心里尴尬万分,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阮云欢心里好笑,转头瞧向淳于信时,故意露出一丝惊异,说道,“咦,四殿下,方才我瞧见六表哥身边的小厮寻你,怎么没来这里?” 这是要赶他走啊!过河拆桥! 淳于信挑眉,却坐着不动,含笑道,“方才饮宴,与六公子约好改日出城赛马,想来是为了此事,不防,回头我命人知会一声儿便是!”端起茶来,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阮云欢暗暗咬牙,脸上笑容却更加甜美,露出一脸好奇,说道,“是去城外赛马?云欢在顺城也学过几日骑马,不知道能不能同去?” 淳于信抬头望着她,黑亮的星眸眨呀眨的思谋。小狐狸这话什么意思?是真的想去?还是只为了把自己赶走? 见他不说话,阮云欢脸上露出一些委屈,嘟嘴道,“云欢知道比不上四殿下和六表哥,不过既然是比试,总要一个仲裁,不是吗?” 淳于信还是拿捏不住她的意思,问道,“所以……” 阮云欢忙道,“便请四殿下和六表哥商议一下,带云欢同去可好!”虽然是央求的口气,神情里已经带上些咬牙切齿。你丫的现在不走,以后请我也不和你玩! 这一下,淳于信终于领会过来,便笑着起身,说道,“如此,我现在便去寻六公子!”随意向阮一鸣一拱手,目光向两个弟弟一扫,说道,“走罢!”大袖一摆,当先向门外行去。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说不出的飘逸潇洒,将坐在最下首的阮云乐瞧的眼直。四殿下……好神气啊! 见那三位大神离开,阮一鸣总算松了口气,向两个女儿瞧了一眼,却仍然说不出话来。这种事,总不能当着女儿的面说吧? 秦氏虽然恨的要死,却也只能忍气道,“云欢、云乐,后边园子里的戏想来快散了,你们前去照应一下!” 阮云乐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些不愿,但母亲发话,只能磨磨蹭蹭的起身。阮云欢却含笑施礼,说道,“母亲既然身有要事,云欢去照应各位夫人、小姐便是!”莲步款款,退了出去。樊香儿到了这个地步,不管如何辩解,名节也算毁了,她除非自尽,便只能嫁给阮一鸣做妾。 书房内,阮一鸣见只剩下当事人,尴尬的咳了一声,说道,“樊夫人、夫人!本相当真是饮多了酒,只想在书房歇息片刻,不想却睡了过去,直到樊小姐喊了一声,才醒了过来,紧接着你们便冲了进来,再没有旁的事。”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冷静,他终于把思绪理清。 秦氏冷哼了一声,目光便怀疑的望向樊香儿。要知阮一鸣虽然已年过三旬,但生的儒雅俊逸,更何况又是当朝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十年来,想嫁给阮一鸣为妾的多不胜数。而樊士浩不过是三品的刑部侍郎,樊香儿瞧着穿金戴银,却也不过是个庶女,要说她起意爬阮一鸣的床,也不是不可能! 樊夫人眼瞧阮一鸣三言两语推的干干净净,秦氏眼底已经是一片鄙视和怀疑,而樊香儿却只知道垂着头哭泣,不由怒从心起,骤的站起身来,冲前两步扬手向她劈头盖脸的打了下去,咬牙狠骂,“你个死丫头,自己不要脸,还让别人跟着你丢人,还活着干什么?”一个庶女的清白,在她心里,自然远远不及侍郎府的脸面重要。 樊香儿突然被打,吃了一惊,跟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闪躲,一边哭道,“我……我也不知道相爷在这里,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秦氏冷笑,目光向她身上一扫,说道,“难不成,你好好在浴房洗浴,是有人将你抱上相爷的床?” 这话就说的太过难听。 樊夫人气的发抖,又是狠狠两记耳光甩了过去,咬牙骂道,“究竟是怎么事,还不快说清楚!” 樊香儿心中一片惊乱,抽抽咽咽的道,“阮二小姐带了我去浴房,说是去取换洗的衣裳,便带着丫头走了。留我在浴房洗浴,我……我……” “留你?留你一个人吗?你的丫鬟呢?”秦氏见她怪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头上,不由皱眉反问。 话音刚落,就听后边有人唤道,“小姐!小姐!” 樊夫人听出是樊香儿贴身丫鬟巧慧的声音,不由脸色一变,冲到门口喝道,“还不进来,鬼叫什么?” 巧慧吓了一跳,忙走了过来,行礼道,“夫人!” 樊夫人一把将她拉了进来,问道,“让你服侍小姐,你跑去了何处?”两条眉毛倒立,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丫头打死。如果不是她离开樊香儿,樊香儿怎么会跑到阮一鸣的床上? 巧慧见她气势汹汹,吓的傻了,结结巴巴道,“小姐……小姐说身上臭味难去,命奴婢……命奴婢园子里摘些花瓣来泡泡……” 听她一说,所有人的目光向她兜起的裙摆一瞧,便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樊夫人气的发抖,回头怒视着樊香儿,说不出话来。 秦氏目光向阮一鸣一扫,又调回樊香儿身上,冷冷问道,“那樊小姐为何不在浴室等丫鬟拿来花瓣,却穿着相爷的中衣,躺到了相爷的床上?” 就算阮云乐再不经事,也断断不会将父亲的中衣给一个未婚的小姐穿上。 秦氏这句话,已经直指樊香儿勾引有妇之夫。樊夫人又气又怒,只觉得额角血管突突直跳,几乎爆裂,而樊香儿脸色煞白,咬着唇再也说不出一声。 第55章 偏院那里传水了 樊香儿心里愤恨欲死,却又有苦难言。她总不能说,泡在浴桶里的时候,听到窗户外头有两个小丫鬟羞答答的说话,说是五殿下要看石头,刚请了她带路。她想到进来时看到书房内园的石头,便以为五皇子在那里,想到他温和的笑容,嫡仙般的面容,高贵的身份,便借故将身边服侍的丫头支走,自己裹着浴房里阮一鸣的中衣溜了出去吧! 樊夫人只觉得今天丢人丢到了家,呼呼的喘了几口粗气,脑子才渐渐的有了些清明。心中暗想,不管樊香儿和阮一鸣有没有做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除非自尽,否则就只剩下给阮一鸣做妾一途。缓了缓声,说道,“说是香儿自个儿跑到相爷床上,除了相爷和香儿二人,旁人都不曾见到。如今事已出了,我倒想问问相爷,打算怎么处理?”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秦氏大怒,忽的站起,气的全身发抖。听樊夫人这话,似乎她女儿爬了她丈夫的床,反而要冤枉阮一鸣将人弄了去。 樊夫人抿了抿唇,说道,“此事瞒不了人!相爷既寻不出旁的人证,那我们只好拼着脸面不要,上殿面君了!”樊香儿虽然是樊士浩的独女,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个庶女,相府如果不肯迎娶,与其留在家里让人耻笑,倒不如在殿上一死明志。 锦阑轩。 青萍仰头,望着阮云欢恬静的面容,忍不住问道,“小姐,我不明白,老夫人院子里都是夫人的人,她要毒害老夫人,为何在寿宴上下毒?”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今日她下毒的目标是你!” “我?”青萍脸色一白,大睁了双眸。 阮云欢微微点头。 这些日子,老夫人的精神越来越好,她担心秦氏起疑,在老夫人饮食里再动别的手脚,便经常带着青萍过去。而青萍留意老夫人饮食的举动,自然也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引起怀疑。 今天这场局,丫头特意捧着下了药的汤从她面前经过,便是要试探她是不是能够察觉。而落苏子并非毒药,就算被人指出,也大可以说老夫人肠胃不调所做的药膳。 而落苏子和紫续断药性相冲会变成毒药,就算是初学医理的人,也未必知道。只是对方没有料到,当初阮云欢送青萍去学药理,精研的不是如何治病救人,而是如何下毒解毒。 青萍听阮云欢一说,一张小脸变的青白,喃喃道,“若不是幼时小姐送我去学药理,我今日便活到头了!” 阮云欢微微一笑,点头不语。今天青萍如果不能证明那药可以毒害老夫人,结果就会和上一世一样,以扰乱老夫人寿宴为名论罪。 一旁白芍“嗤”的笑了出来,说到,“如今活到头的,怕是那位樊小姐!”那位樊小姐恩将仇报,落到今天的下场,也是活该! 阮云欢浅笑摇头,说道,“她不会死,你们准备唤她樊姨娘罢!”樊香儿那样的人,就算没了脸,也断断不会自尽。 果然,第二天一早,就传出消息,阮相爷要纳妾,正在抓紧收拾空置许多年的偏院。 紧赶一天的工,偏院收拾的差不多时,一个丫头娉娉婷婷的进了院子,但见泛着泥灰味的屋子里,丫头、妈妈们已经开始挂帷帐,便皱眉道,“这屋子里刚刚粉刷,又潮又呛人,用暖香草熏一下,便可除去味道。” 主事的厉妈妈迎了上去,笑道,“原来是雪雁姑娘,敢问有什么事?” 雪雁笑道,“我们小姐说,和樊小姐……不不,是樊姨娘也算相识一场,她既进门,便差我来问问,可有什么要用的,急切买不到,瞧瞧我们那里有便凑上!”这个丫头,正是秦氏送给阮云欢的四个二等丫头之一。 厉妈妈忙道,“不过一个姨娘,要大小姐费心,这里并不缺什么!” 雪雁笑道,“姨娘倒也罢了,老爷不是也要来么,为了老爷,也怠慢不得!” 厉妈妈一听,好像顿时醒悟了什么,回头向屋子里瞧了一眼,说道,“方才姑娘说什么暖香草?” 雪雁笑道,“是寻常的草药,许多穷人家拿来熏蚊子,我们乡下新筑的泥坯房子用暖香草熏上两日便可住人。” 厉妈妈点头道,“似乎听说过熏蚊子!” 雪雁笑了笑,转了话道,“既然妈妈没有旁事,我便回去向大小姐复命!”说着施了一礼,便转身回去。 厉妈妈想了想,忙外头唤来小厮,说道,“你去府里的药房,问有没有暖香草,领一些来!”小厮应命,飞快的跑去。 隐在拐角的雪雁听到这话,抿唇一笑,这才转身离去。 第三天晚上,一乘小轿抬了樊香儿自侧门进府,径直抬进了偏院。樊香儿一身珍珠粉的新衣,扶着巧慧的手,站在屋子中央,张眼便是满屋子深深浅浅的粉,透着一丝清冷的喜气,心中的不甘,又再无边无际的蔓延。 粉色!就算用的上好的料子纱绢,也只能是粉色,却不是正妻才能用的正红! 巧慧小心的瞧了瞧自家小姐的脸色,轻声道,“小姐,你累了一日,坐下歇歇罢!” 累?樊香儿冷笑。左不过是个妾,只是匆匆忙忙赶了几身新衣裳,到了晚上穿戴了,一乘小轿送出门来。又没有三媒六聘,更没有正妻的繁琐礼仪,有什么可累? 一同来的乳娘孔妈妈见她神色间全是不忿,不由叹了口气,说道,“小姐,事已至此,你纵不甘,也忍忍吧!阮相爷虽然年岁大些,终究是当朝宰相,家世体面,人又生的不差,虽说做妾委屈一些,但是你瞧瞧这府上,就夫人一人并两位小姐,若是小姐争些气,赶明儿生个儿子,那可是长子,小姐还愁在这府里不能挺起腰杆子说话?” 孔妈妈惯知道樊香儿的脾气,说“长子”时,故意将一个“庶”字去掉。 樊香儿转念一想,自己毁了名节,出身又越不过秦氏,便只能嫁阮一鸣为妾,事到如今,恨已无用,只要想办法得了阮一鸣的宠,那正室夫人的位置,未必没有自己的份! 心里想的通透,点了点头,由巧慧扶着坐下,等候阮一鸣前来。 而此刻的紫竹苑,阮一鸣正立在老夫人身边听她训话。无非是子嗣单薄,既纳了妾,便要尽快生个子嗣出来,延续香火之类。 正说着,门外丫头禀道,“夫人来了!”秦氏一低头,从打起的帘子下迈了进来。 那天之后,秦氏发了好一顿脾气,阮一鸣问心无愧,一怒之下甩帘而去,这两日便宿在书房,两人再未见上。今天还是秦氏知道樊香儿进府,听说阮一鸣来向老夫人问安赶了过来。 阮一鸣见她进来,神色便有些尴尬。这十年来,毕竟对她敬爱有嘉,如今不得已纳妾,心里对她便有些愧疚。 秦氏憋了两天,是一肚子闷气,虽然见事情不能挽回,但在阮一鸣面前颐指气使惯了,此刻一见他这种神色,一腔闷气再也压制不住,勉强向老夫人行了礼,便冷笑道,“今儿个是老爷的好日子,怎么人却在这里,难道不知道春霄一刻值千金吗?” 阮一鸣本来对她心中愧疚,一听她当着母亲说出这种话来,不由脸上变色,也是冷笑一声道,“夫人说的是,那我便即刻回去,也免得新人寂寞!”向老夫人辞了一礼,转身便走。 秦氏大怒,随后赶去。还没走到门口,却闻门外丫头回道,“老夫人,大小姐来了!”帘子一挑,阮云欢浅笑盈盈,迎门进来。 见秦氏一脸怒意走来,阮云欢微微挑眉,问道,“母亲这便要走?女儿还不曾请安!” 秦氏狠狠咬牙,说道,“不过是送送你爹爹罢了!”有心要找阮一鸣的晦气,却又不愿意在阮云欢面前丢了面子,只得又坐了回来。 阮云欢笑道,“原来如此!”分别向老夫人、秦氏见了礼,便在老夫人身前坐下寻些闲话来说,竟然绝口不提樊香儿进府的事。 秦氏人虽在这里坐着,一颗心早跟着阮一鸣飞去了偏院,眼瞧着天色渐暗,一颗心也渐渐沉了下来。不管她愿不愿意,樊香儿终究已经进了门,如果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过几日悄悄处置也就罢了,却偏偏是个朝臣之女。 而阮一鸣……已经去了她的屋子。 坐在对面的阮云欢正一边说话,一手捏着罗妈妈端来的果子吃的香甜,将秦氏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暗暗冷笑。秦氏,这是第二锤,看看能不能将你筑的壳子砸出一个洞来! 夜,渐渐深了。 偏院新房里,红烛高烧,美人如玉。阮一鸣望着眼前一袭粉红衣衫的女子,不由得便想起那天那两条修长白嫩的大腿,圆润光滑的香肩。那一天,出于礼仪,不敢多看,而今日,这名女子,已是自己的女人! 床侧的香炉上,贵重的龙舌香静静的燃烧,熏人欲醉。清浅的香气中,阮一鸣渐渐觉得心头燥热,全身上下盈满浓浓的欲望,一把将女子勾揽入怀,亲了下去…… 正屋里,秦氏一个人坐在宽阔的大床上,怔怔发呆。黑暗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只闻房门上轻轻两响,小丫头禀道,“夫人,偏院那里传水了!” 秦氏手指不自觉的收紧,指甲直掐入肉里,胸口如堵着一团硬块,吐不出,咽不下,只想发狂,只想大吼,却整个人坐的僵直,无法动弹。 阮一鸣并不是好色之徒,却终究是个正当盛年的男子,这十年来,家中不但没有纳妾,连个通房丫头也不曾有过。只是,一具身体对着十年,就算是个天仙,也总有厌的一天。而秦氏纵然生的美貌,终究已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还生养过一个女儿。 而樊香儿却年仅十三岁,较阮云欢还小两个月。只是阮云欢生的纤细单薄,身形未开,樊香儿却生的珠圆玉润、体态丰腴。阮一鸣触碰之下,便觉滋味无穷,很快便深陷其中…… 第56章 也算她们运气不好 “传了七次水?”阮云欢听到这个消息,洗漱的动作一停,惊讶的抬头去看青萍。 青萍俏脸顿时一红,忙连连摆手,说道,“小姐,不关我的事,暖香草加上龙舌香,不过是令人动情,又不是……又不是……”说到后来,脸红的像要滴下血来,再也说不出来。 阮云欢倒也不以为意。不管是一次,还是七次,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区别,重要的是……主屋里的那位,也得到消息了吧! 阮云欢勾唇浅笑。一夜七次啊,倒难为了樊香儿! 梳洗停当,阮云欢在花厅居中坐下,命白芍将一众丫头、妈妈尽数唤来。 自从打死了锦儿,两个婆子被撑的半死,整个锦阑轩的人都人人自警,无论如何,也不敢轻易得罪这位大小姐。如今新姨娘刚刚进门,便将她们尽数叫来,实在不知道是福是祸,只能磕过头,躬身候命。 阮云欢瞧着立了一地的奴仆,果然都收了以往的散漫,不由微微一笑,问道,“喜鹊,那天办事的,是哪两个丫头?” 喜鹊心知她问的是那天在醉墨轩窗户根儿下说话的小丫头,忙上前回道,“是馨儿和乐儿!” 两名小丫头闻她点名,忙从人群中出来,跪在当地。 阮云欢点头道,“前天的差事,你们两个做的很好,从今日起,就补了二等丫鬟的缺吧!” 两个丫头本来心中惴惴,一听此言都是大喜过望,忙连连磕头谢恩。万万料不到,只是在窗户根儿下说了句给五皇子带路的话,便一下子升到二等丫鬟。 阮云欢命她二人起身,又唤道,“雪雁!” 雪雁也忙上前跪倒。 阮云欢含笑道,“你聪明伶俐,做事妥当,从今天起,就升为一等丫鬟吧!” 雪雁大喜,连忙磕头谢恩。心里明白,自然是为了说那句用暖香草熏屋子的话。 阮云欢又向喜鹊瞧了一眼,说道,“喜鹊已经是大丫鬟了,无法再升,便赏你件首饰罢!”瞧着白芍将装首饰的盒子送到喜鹊手里,才又道,“日后你们用心办差,自然还有封赏,今日便散了罢!”挥手命她们退下。 那四个人虽然知道为什么受赏,另人却是莫名其妙。好在此时众人只求不惹怒这位大小姐,落一个和锦儿一样的下场,哪里还敢争封赏,都忙磕头辞了出去。 阮云欢向墨兰瞧了一眼,笑道,“前几天墨兰抱怨我出门从不带她,今日便换你跟着罢!”起身回内室更衣。 白芍跟了进来,一边服侍她更衣,一边笑道,“那三个丫头得了赏,以后就更会尽心替小姐办事!”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那倒也未必!”这一次她对付的是樊香儿,那些丫头虽然奉命行事,却也并不知道其中的关节,自然听她调配,如果对方是秦氏,却很难说她们会向着谁了。 白芍想了想,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喜鹊呢?” 阮云欢手中的动作停了停,点头道,“那天我特意留她守屋子,又命她选两个小丫头说那几句话,瞧起来她倒也没使什么手脚……再看看罢!”虽然表面没问题,不等于真的没问题,有了上一世的经历,她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换了衣裳,带着白芍、墨兰二人向紫竹苑来。 刚进院门,就听到老夫人欢畅的笑声。丫头挑起帘子,阮云欢一边迈了进去,一边笑问,“祖母何事这样开心?”抬头瞬间,却见阮一鸣也坐在屋内,脸上带着抹潮红,眼底全是兴奋和满足。 阮云欢想到那个七次,不由抿唇一笑,盈盈跪下见礼,说道,“云欢见过祖母,见过爹爹!” “起来罢!”老夫人摆手。 阮云欢起身,又向阮一鸣一福,说道,“云欢恭喜爹爹!” 阮一鸣微显尴尬,摆手道,“何喜之有?”毕竟,昨夜那个女子,较自己的女儿还小着两个月。 阮云欢见他满脸不自在,自然便不再说。老夫人向阮一鸣笑道,“你也别在这里,一会儿她要给主母敬茶,你还是在场的好!” 阮一鸣此刻巴不得这句,忙起身领命,带着人向正屋去了。 阮云欢对正屋里的妻妾见面不感兴趣,陪着老夫人说了会儿话,便辞了出来,向府门外行来。府门外,赵承已经备好马车候着。 出了府门正要上车,但见府侧人影一闪,路宁上前躬身行礼,说道,“阮大小姐,四殿下有请!” 阮云欢并不意外,淡淡一笑,说道,“便请路侍卫前边带路吧!” 路宁以为要想请动她还要费一番唇舌,哪知道她问都不问就答应,不由一愣。 阮云欢勾唇浅笑,由白芍扶着登上马车。那天淳于信被自己利用一把,然后赶走,依他的性子,自然会来问个清楚,他能忍到樊香儿进门之后,也算极有耐性,更何况……他不来寻她,她还有事找他呢! 城南及第楼,取的自然是“状元极第”的意思。楼上一间布置华丽的雅室内,淳于信正慢慢的品茶。见阮云欢进来,乌亮星眸便淡出一抹笑意,挥手命侍卫退去。 阮云欢含笑在他对面坐下,命白芍、墨兰二人守在门外,便问道,“四殿下召唤民女,不知有何事?” 淳于信向她笑望,说道,“我听说,昨日阮相纳了樊小姐为妾?”虽然是问句,却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他发问,也不是要确认此事的真实性,不过将事情引出罢了。 阮云欢眉眼弯弯,笑的像一头狡猾的小狐狸,微笑说道,“那天多谢四殿下相助!”从奇石园“巧遇”,到看到樊香儿在阮一鸣床上,淳于信偶然的几句话,却是有意无意的推波助澜,她不会假装不知道。 淳于信含笑道,“只是我没料到,你的目的,竟然是让樊香儿入相府为妾!” 从建安侯府开始,受她救命之恩的樊香儿恩将仇报,和秦琳设计要毁掉小狐狸名节。当天她既没有指认樊香儿推她,也没有立刻施行报复,他便知道,她必然另有打算。 其后她的步步设局,他虽然猜到其中定有深意,却不能完全明白。直到昨夜樊香儿进门,他才完全想的通透。 阮云欢见他面前茶盏已空,一边拿起茶壶替他斟茶,一边道,“樊香儿虽然是庶出,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出了那等事,不纳她进府,难道任由她自尽?”直接忽略他说的“你的目的”四字。 小狐狸还在打太极! 淳于信挑眉,对她这句话也是充耳不闻,一手捏起茶盏啜饮,一双乌亮的眸子却落在她的面上,淡淡道,“樊香儿忘恩负义,你救了她性命,她却恩将仇报,与秦琳合伙算计你。依阮大小姐的性子,岂会轻易放过?” 阮云欢浅浅一笑,点头道,“所以之后的宴会,云欢对她避而远之!”这位四殿下只知道自己是因为樊香儿恩将仇报才会对付她,却不知道,从救她那一刻起,自己就没安过好心! 淳于信微笑道,“你在一次次的宴会中对樊香儿置之不理,分明表达出对樊香儿的不满,却也让人以为你的不满仅止而已!又有谁会料到,你早已在暗中步步设计!那天在端王府,你邀请我兄弟参加老夫人的寿宴,分明知道,她就在亭子外面!”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祖母寿宴,我爹爹宴请诸多官员,那天她就算不在亭子外边,也自然会听到消息!”樊香儿一心攀龙附凤,在端王府听到三位皇子受邀参加阮老夫人的寿宴,自然是非来不可。而在她的淡漠中,又只能去接近阮府的二小姐阮云乐。 还装! 四皇子殿下翻白眼,仍然淡笑着道,“秦氏在古井胡同大闹,让阮相和秦氏之间生出嫌隙,同时得罪程御史。阮大小姐却想出让老夫人收月娇为义女的法子,不但令月娇风风光光嫁入御史府,也给足了程御史夫妇面子,从此得了一个强助!” 阮云欢含笑道,“月娇是云欢生母的侍婢,云欢也没料到,她竟然会得到程大人的爱护,当真是万幸!”四殿下料事如神,却不知道,她在那一局里,还处死一个锦儿。 小狐狸说话当真是滴水不漏啊! 四殿下感叹,接着道,“那场闹剧中,阮大小姐看出程御史八岁的儿子程谨对月娇极为维护。在接月娇母子进府的时候,便将她们母子有意安排在比较偏僻的留华苑,一来避过秦氏耳目,二来嘛……那里离湖岸却近!”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月娇身份尴尬,若被母亲看到,怕又是一场大闹,住入留华苑,是爹爹的意思!” 秦氏知道是程御史外室之后,还会大闹? 淳于信摇头浅笑,又道,“古井胡同一事,传的街知巷闻,阮相和程御史因此颜面尽失。哪里知道,阮老夫人寿宴,峰回路转,由老夫人出头,月娇摇身一变成为阮相义妹,相府千金,顺利嫁入御史府。而御史夫人磊落大度,抬月娇为侧夫人,一段丑闻,顿时变成一段佳话。那一天的宴会中,所有宾客谈论最多的,便是此事!”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因母亲鲁莽,令程御史蒙羞,我相府自然应该设法补偿!” 淳于信再道,“当初秦琳害你不成,反而弄的自己身败名裂,成为秦家的恨事,秦家的人巴不得看阮府的笑话。哪知道月娇的事丑事变好事,反而传成美谈,身为秦琳妹妹的秦珊,自然心中不忿,再一遇上同样对你不满的樊香儿,自然便说出些难听的话,哪里知道却被后园玩耍的程谨听了去,立刻出去动手!” 阮云欢脸上露出一丝恍然的神色,点头道,“原来如此!她二人说就说了,却偏偏遇上程谨,也算她们运气不好!” 是运气不好吗? 淳于信轻轻笑出声来。樊香儿、秦珊几人,都是跟着阮云乐去划船,上船不久便有几人要如厕,只得到对岸停船。偏偏程谨也在那边玩耍,还是公孙七公子公孙致带过去……这也未免太巧了! 第57章 像媒婆探人家底细 淳于信挑眉笑了笑,也不点破,继续说道,“樊香儿脏了衣裳,自然是就近沐浴清洗,阮二小姐身为主人,理应招呼。只是不知道为何,阮二小姐和两人的丫头都被支走,只余下樊小姐一人,却闯入了阮相歇息的房间。” 事情从头到尾,只有这一步他百思不解。樊香儿好好的洗浴,就算只剩她一人,也是留在浴室等待,怎么会光着身子就跑了出来。 阮云欢浅浅含笑,慢慢端茶饮了两口,说道,“这些事说来复杂,四殿下竟然像亲眼看到,不能不令云欢佩服!”这倒没说假话!淳于信没猜到的部分,是他不知道,阮云乐为人自私,嫌樊香儿臭气熏天躲了出去。而樊香儿却是听到窗户根儿下的馨儿和乐儿的讲话,心急出去寻找五皇子。 想从小狐狸嘴里套话真难! 淳于信叹气,说出最后一步,“那三位小姐自然是你故意引去了奇石园,同时由五公子将我二人引去,造成奇石园的巧遇。那里离醉墨轩最近,将我们引去那里,不过是为了让我们当一桩丑闻的见证,令樊香儿彻底失去名节!” 小狐狸做这么多事的最终目的,就是樊香儿!樊香儿恩将仇报,她就步步设计,将她送到自己父亲的床上。樊香儿走到这一步,除非自尽,便只能做阮一鸣的小妾。 而小狐狸步步为营,没有浪费一颗棋子,这一路下来,竟然是一路的收获。而其中最妙的,是在整个过程中,她没有亲自做一件事、说一句话,所有人的一言一行,都落入她的掌握,一步一步掉入她的圈套。 竟然被他猜中十之八九,四殿下,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阮云欢微笑,却又眨了眨眼,好奇道,“原来那一日竟然不是巧遇,云欢以为二位殿下果然喜欢爹爹收集的奇石!” 定定的瞧着对面纯净无辜的水眸,淳于信顿时觉得气馁。自己将小狐狸的阴谋诡计揭穿,她不惊慌也倒罢了,怎么连点反应也没有! 看到他眸子里的挫败,阮云欢浅浅笑起。就算他知道了一切有什么关系?因为上一世他的同生共死,让她对他无比的信任。他,不会害她!不同的是……上一世,他爱上的她,是一个温婉清雅,才貌双绝的大家闺秀。而这一世,自己的睚眦必报,或者让他惊奇,却再不会有那样的深情了吧? 心中,掠过一抹黯然,却又瞬间摆脱。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这一世,她能保他周全,不是更重要吗? 瞧着小狐狸脸上的笑容,淳于信眼睛突然一亮,手在桌子上一拍,赞道,“好计!好计!原来阮大小姐是要以毒攻毒,坐山观虎斗,果然是好计!” 这一瞬间,他已经明白,小狐狸布这么大的局,将樊香儿引进阮相府,自然不会仅仅为自己的父亲弄个姨娘。 阮相府内,秦氏只手遮天,而樊香儿出身官宦,进门便是贵妾。而樊香儿其人刻薄寡恩,用来对付秦氏,当真是一剂猛药!小狐狸这一下,又是一箭双雕的好计! 阮云欢见他连最后一步也想通,不由轻轻笑出声来,摇头道,“云欢庆幸,四殿下是友非敌,若不然,云欢岂不是步步受困?” 步步受困吗?那倒不见得! 淳于信乌眸微眯,瞧着对面小小的女子。在整个过程中,他只能瞧着事态发展,一步步的猜测,事后虽然想的明白,事先却并不能猜出她下一步要怎么走。如果当真对敌,等自己想明白,恐怕一切都来不及了! 阮云欢见他抿唇不语,又替他斟上一盏茶,说道,“今日我来见殿下,有一事请问!” 淳于信一怔,问道,“你今天出门,就是来见我?” 阮云欢微笑道,“那天四殿下出口相助,自然是猜到云欢用意,只是话未说透,四殿下岂会甘心?今日云欢若不出府,恐怕四殿下会直接设法入府相约吧!” 淳于信听她说的笃定,不禁苦笑摇头。自己在她眼里,竟然像透明的一样!只得叹气道,“你要问什么,说罢!” 连阮大小姐也不喊了,直接你啊你的! 阮云欢微微一笑,突然正色道,“我想知道太医院院正陆太医的一切!” “一切?”淳于信扬眉反问。 “一切!”阮云欢点头,说道,“最要紧的是经历和为人!” 淳于信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打听陆太医,仍然想了想,说道,“听说陆太医少年进宫,在太医院呆了已经有二十年,医术精湛,为人刚正,宫中妃嫔和朝中重臣对他都极多赞誉。” 阮云欢淡淡点头,问道,“那他家中都有何人,可有妻子儿女?” “曾经娶过一房妻室,结果妻子难产而死,他便再也不曾娶妻。”淳于信挑眉,眼底滑过一丝笑意。小狐狸这话问的,怎么像媒婆探人家底细? 看来陆太医对亡妻情深爱重!阮云欢点头,又问道,“不知道陆太医可有徒弟?” 淳于信道,“早些年收过几个,出师的,也就三个。其中一个心术不正,在药中谋利,被他废掉。另一个与宫中嫔妃有染,被父皇乱棒打死,还险些连累陆太医。还有一个天资极佳,人品方正,却在七年前被人暗杀。” “现在呢?” “现在只有一个徒弟和几个医倌。那名徒人品忠厚,可惜几年下来,陆太医的本事学不到一成!” 也就是说,陆太医果然是真心想收一个传授衣钵的徒弟! 阮云欢轻轻点头,说道,“多谢四殿下指点!” “能不能告诉我,你又要做什么?”淳于信向前凑了凑,表情活像一个街坊上打听旁人八卦的大婶。 阮云欢笑起,说道,“什么叫我要做什么?” 淳于信皱眉道,“你将陆太医打听的这般详细,说只是随口问问,我可不信!” 阮云欢倒也不瞒他,点头道,“他要收青萍为徒!” 淳于信一怔,问道,“那个嗅觉异于常人的丫鬟?” 阮云欢点头,波光潋滟的眸子向他凝注,倾出了一些认真,问道,“四殿下觉得如何?” 淳于信倒想不到她来问自己,想了想,点头道,“抛开身份不说,若是青萍果然能学了陆太医一身医术,于她于陆太医,都是好事!” “那么你觉得此事可为?”阮云欢紧跟一步。 “只要你肯放人!”淳于信点头,乌黑的眸子眨啊眨,泛上一抹笑意。只觉得小狐狸嘴里说出个“你”来,比那什么“四殿下”三个字,要好听的多。 阮云欢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吁了口气道,“多谢四殿下指点!” 怎么又成四殿下了?四殿下的脸一黑,眼巴巴的瞅着小狐狸,看的小狐狸一头雾水。 二人又坐片刻,起身离去。刚走到楼梯口,但见前边一间雅室的门打开,店小二摇着头出来。阮云欢“咦”的一声站住,忙将小二拦住,问道,“小二哥,那里边的公子几时来的?”就是门一开一阖的瞬间,她闻到好大的酒味。 小二见是一位漂亮的小姐,忙回道,“那位公子昨儿晚上就来了,醉了睡,醒了又喝,也不知道什么事愁成那样,瞧模样也是位富贵人家的公子,有什么可愁的,唉!”摇头叹气,一路下楼去了。 阮云欢皱了皱眉,便向那雅室行去,一把将门推开。门内,布置精雅的雅室,桌子上酒坛翻倒,一片狼籍,公孙宁正斜倚在长椅里,手抱酒坛,大口大口的喝酒。 阮云欢吃了一惊,忙奔了过去,唤道,“五哥,你怎么了?”她和众位表哥感情极好,常常称呼时省去一个“表”字。 公孙宁恍若未闻,只是不耐的皱了皱眉,又灌下大大的一口。 阮云欢怒起,一把抓住酒坛就抢,大声道,“喝酒能够解决问题吗?究竟出了什么事,你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啊!”公孙五公子公孙宁向来克制,从小大到,阮云欢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样子。 公孙宁酒坛被她拉住,夺了几回没夺回来,却将酒水洒了一身,不由大吼道,“放手,别管我!”一把抢回酒坛,仰头又喝,却发现坛里的酒全都洒了,又伸手到桌子上去取另外一坛。 “别管你?”阮云欢也大吼,手猛力一挥,将那酒坛扫了下去,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拉到自己面前,大声道,“不就是女人吗?公孙宁,你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想要女人去求啊,去抢啊,在这里喝酒算什么?” 酒坛落地,发出“砰”的一声大响,酒坛顿时摔成碎片,酒香四溢。公孙宁身子一震,似乎清醒了一些,没有焦炬的目光渐渐聚了起来,眼珠慢慢转动,终于对上阮云欢的双眸,张了张嘴,艰难的问道,“云欢,你知道?” “我知道!”阮云欢点头,慢慢将他放开,说道,“是陆家小姐,陆轻漾!” “是……”公孙宁点头,哑声道,“轻漾……是轻漾……”语气温柔缠绵,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心碎。 阮云欢摇头,俯身握上他的肩头轻摇,说道,“五哥,你喜欢她,为什么不去争取?在这里喝酒管什么用?” “争取?”公孙宁突然大笑出声,一把将阮云欢推开,大声道,“争取?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争取?这些日子,我跪也跪了,求也求了,他们始终说我只是个庶子,不愿结亲,可是……可是转眼便将轻漾许给了淳于弘杰!” “淳于弘杰?”阮云欢失声惊呼。 平阳王之子淳于弘杰! 平阳王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叔,元配王妃不曾生养,家中虽有几个姬妾,却始终膝下无子,到了中年才得了一个儿子,便是这个淳于弘杰。 淳于弘杰虽然是庶出,但在许多年中,一直是平阳王的独子,所以颇受平阳王骄纵,在帝京城中,是出了名的跋扈。 第58章 恐怕有所不便吧 而让阮云欢吃惊的却并不是这个,而是,上一世陆轻漾要参加明年的选秀,落选之后才嫁入平阳王府。这一世……是什么原因,竟然提前一年? 望着公孙宁痛楚的面容,阮云欢突然觉得无力。 因为上一世他的不幸,她发誓这一世要助他如愿,可是……她明明知道要发生什么,却仍然来不及阻止。 “五哥!”慢慢上前握住他的手臂,柔声道,“云欢知道你难受,不过事已至此,难道你就这样一蹶不振,让那些人更瞧不起你吗?” 上一世,在公孙宁为情所苦的时候,阮云欢自己也陷在自己的困境里,从来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但是,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了解的公孙宁,绝不是一个自暴自弃之人。过了最难受的这几天,慢慢会好! 公孙宁对她的话恍若不闻,连连摇头,辗转低喃,“为什么?为什么?我虽然是庶出,可是,难道我还比不上一个淳于弘杰?为什么他们宁肯将轻漾嫁给那样的人?为什么?”两道英挺的眉紧紧皱拢,显示着心底的痛楚。 在靖安侯府,公孙宁虽是庶出,但从公孙明远,到汤氏,没有人将他当成庶子。加上同在老侯爷膝下长大,众兄弟也与他极为亲厚,他从不以为自己的出身有什么不同。可是,让他万万想不通的是,为什么陆家口口声声咬死了陆家嫡女不嫁庶子,却转身将陆轻漾许给了同是庶子的淳于弘杰。 阮云欢默然。 不错!论门第,靖安侯府差的只是一个皇室宗亲的身份,论出身,公孙宁和淳于弘杰同样是庶出,而淳于弘杰的生母只是一个侍妾,公孙宁的生母却是一族公主,同是庶子,出身却又高出许多。 而在帝京中的风评,公孙宁为人内敛温和,而淳于弘杰却嚣张跋扈。以情理来说,任何一个疼爱女儿的人家,也不会舍公孙宁而选淳于弘杰。为什么陆家宁肯将女儿嫁给淳于弘杰,也不理公孙宁的一再请求? 望着眼前痛苦的男子,阮云欢只觉得心头酸痛,一手扶着他的肩膀,柔声道,“五哥!不是你比不上淳于弘杰,或者,是另有隐情也说不定!” “隐情?”公孙宁一怔,眸光乍亮,一瞬间却又黯淡下去,抿了抿唇,却不发一语。 阮云欢瞧的起疑,问道,“五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公孙宁紧闭双唇,隔了良久,方道,“没什么隐情,或者……陆家瞧上的,是平阳王府的门第!” 阮云欢见他渐渐恢复了冷静,却似乎并不想多说,只得道,“五哥能想通就好,事已至此,你能放手,陆家小姐或者也会安心一些。你这个样子,会让舅舅、舅母和公主担心!” 心底骤然牵出一线剧痛,公孙宁双眸猛的阖拢,深吸一口气,紧紧的咬着牙,强忍心头的痛楚,隔了片刻,才轻轻点头道,“我知道了!云欢,你先回去吧,我晚些再回家!” 阮云欢微一迟疑,唤道,“五哥!” 随在身后的淳于信默默的望着眼前的一幕。这一个多月来,他见惯了小狐狸的狡猾诡诈、聪慧机变,而刚才失态的大吼和现在的温柔劝慰,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莫名的,心里酸不溜丢的,涩了吧叽的,苦兮兮的,有了那么一些忌妒。 眼见阮云欢还要再劝,忍不住上前一步,唤道,“云欢!”很自然的唤出她的名字,轻声道,“没事的,你先回去吧!”表哥表妹神马的,最不安全了,何况此时正是公孙宁最脆弱的时候,小狐狸这么温柔款款的样子,被公孙宁会错了意怎么办?如果能把小狐狸弄走,他不介意以皇子之尊照料这位靖安侯府的庶子。 阮云欢回头,望进那双乌眸。他的眸光平稳、安定,带着让她信服的温暖和安慰。这一瞬间,她似乎读出他的心意。 他会替她守着公孙宁,不会有事! 虽然是在大白天,虽然是表兄妹之亲,但是长久独处,终究避免不了瓜田李下的嫌疑。阮云欢微一迟疑,便点头道,“好!”又望了公孙宁一眼,转身出门。 店门前上车,马车刚刚启动,阮云欢便一把掀起车帘,唤道,“赵承!” 赵承纵马跟上,俯身应道,“小姐!” “你使人去查,一个月前陆家小姐出过何事?”阮云欢吩咐。如果料的不错,事情就发生在一个多月前,她初次造访靖安侯府那日。 三天前阮老夫人寿宴,五哥还好好的,今天突然这样痛苦不堪,那么陆家小姐定亲,应该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如果是这样,她要知道事情的经过,看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赵承应命离开,很快便又跟了上来,仿佛从来不曾离开。 府门前下车,阮云欢扶着白芍的手正向府门行去,但闻身后有人唤道,“阮大小姐!” 阮云欢回头,但见一身劲装的李改立在阶下,向她深施一礼,说道,“五殿下请大小姐车上一叙!” 顺着他的手势望去,但见一辆装饰豪华的四驾马车停在街边,车帘微挑,露出半张俊美绝伦的面容。 淳于昌! 阮云欢心底冷笑,脸上表情却丝毫不变,淡淡的道,“恐怕有所不便吧!”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和一个男子呆在同一辆车里,怎么说也说不过去。 李改一怔,躬身道,“五殿下相请,还请大小姐勿要推托!”说的时候,加重了“五殿下”三个字的语气。 五殿下怎么?五殿下就能不顾女子的闺誉? 阮云欢纤眉微蹙,说道,“便请李侍卫回禀五殿下,若有事要说,便请厅内奉茶吧!”说完也不理李改,转身进府。 李改听她一口唤出自己的名字,倒是一怔。愣神的瞬间就只剩下她的一个背影,不得转身回去复命。 马车离府门不远,两人的对答淳于昌听的清清楚楚,不由暗暗咬牙,“不识抬举的东西!”喝道,“走罢!”一声令下,马车驰动,粼粼去远。 若不是瞧在靖安侯府,她一个失去母亲依靠的女子,他淳于昌又何必多花心思! 府内阮云欢闻报,对小厮担忧的眼神视若不见,淡道,“五殿下既然不来,想必没什么要紧的事!”转身出厅,向后院行去。 刚进垂花门,就听身后一声大喝,“阮云欢!”樊香儿一身嫩粉,上穿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袄,下穿百褶如意月裙,头上金晃晃亮闪闪的戴着新妇的赤金如意簪,大步赶了上来,仰头向她怒视,说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陷害我?” 那件事,虽然没有见她做过什么,可是,自己总感觉处处有她的影子。更何况,这府里,自己也就得罪过她! 阮云欢微微挑眉,问道,“樊姨娘何出此言啊?”有意无意,将“樊姨娘”三字点重,提醒她的身份。虽然她是侍郎之女,虽然她是贵妾,但,妾就是妾,在这府里半奴半主,居然出口直唤大小姐的名字! 樊香儿被“姨娘”两个字噎了一下,脸上怒气更盛,咬牙问道,“那天是你设计我对不对?你恼我在建安侯府推你,就设下这个局害我,对不对?” “哦?”阮云欢扬眉,似笑非笑的瞧着她,问道,“在建安侯府,原来是樊姨娘推了我?我怎么听说不是呢?” “你……”樊香儿气结。那件事发生之后,自己人前人后,再没承认过是自己推了阮云欢一把。 阮云欢见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屑的摇头,冷笑道,“樊姨娘,你莫忘了,当日不是我让你去划船,也不是我让你讲月娇的坏话,更不是我将你一个人留在浴室,更不是我让你爬上我爹爹的床,你如今就算要怨旁人,恐怕也是怨错了人吧!”她语速缓慢,却字字有力,像一把小锤子,砸入樊香儿的心里。 樊香儿整个人僵住,一步步回想,确实阮云欢没有做过什么,反而是处处显示出阮云乐的身影,不由结结巴巴道,“可是……可是我和阮二小姐……”她和阮云乐并没有仇啊,她为什么要害她? 阮云欢唇角微勾,淡道,“方才樊姨娘说,在建安侯府,是姨娘推了我一把?” 樊香儿悚然一惊,瞬间恍然。那一天,摔下去的可不止是阮云欢,还有秦琳! 那件事,虽然是秦氏设计,自己不过是帮手,可事情发展到最后,受害的却是秦琳。而那天秦大夫人本来想让自己指证阮云欢,自己却怕惹祸上身,推的一干二净,如果是秦家将这笔帐算在自己头上…… 再想到阮云乐和秦家的关系,樊香儿不由手足冰凉,却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阮云乐刚从正屋出来,远远见两人立着说话,便大步冲来,大声喝道,“樊香儿!” 樊香儿愕然回头,还没等反应,就见阮云乐二话不说,扬起手掌,狠狠一甩。“啪”的一声脆响,脸上已以重重的挨了一记耳光,热辣辣的疼。 樊香儿被打的愣住,瞬间想起刚才阮云欢的话,顿时怒火中烧,大声道,“贱人,你敢打我!”扑上前抓住阮云乐的头发劈头盖脸的打了回去。 阮云乐怒骂道,“谁是贱人?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勾引我爹爹!你才是贱人!臭贱人!”双手直上直下,全部向樊香儿脸上招呼。 今天一早,新纳的妾室要给主母敬茶,她便晚些过来。哪知道进了秦氏的院子里,就听丫头妈妈们说,樊香儿仗着爹爹的宠爱,对母亲颇不恭敬。而秦氏脸上,又是明显的憔悴和伤心。她本来就怒上心头,此刻又见她和那个小地方回来的丫头勾搭在一起,就忍不住上前动手。 两个都是大家出身的小姐,怎么打起架来,像是市井村妇? 阮云欢扬眉,却闲闲的立在一旁瞧热闹,时不时的劝上一句,“樊姨娘,别打了!她是二小姐!”“云乐,快住手,当心爹爹瞧见!” 第59章 阮大小姐相当愉悦 这种话还不如不说,樊香儿听到“姨娘”两字,就觉得自己被眼前这个丫头算计,落到了这个地步。而阮云乐听到“当心爹爹瞧见”几字,便想到母亲受的委屈,两人更是手下不停,撕打在一起。 阮云乐手脚灵活,动作迅速,又是先发制人,刚开始就占了上风。而终究樊香儿大了三岁,气力大些,很快就扭回败局,两人打了个旗鼓相当。不过片刻功夫,都是头发披散,衣衫凌乱,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两边的丫头都是吓的呆住,巧慧急的落泪,连声道,“小姐,别打了!求你别打了!”自己家的小姐,如今再怎么也只是一个姨娘,她打的可是这府里正牌的嫡小姐啊! 只是樊香儿在家也是骄纵惯了的,哪里能想到这一节? 阮云乐的两个丫头回过神来,却互视一眼,冲上前拉架,劝道,“小姐,别打了!姨娘,快放手!”手中拉扯的,都是樊香儿的双手不说,还趁着空子在她身上狠掐一下、猛拧一把的。樊香儿总敌不过人多,不知道吃了多少暗亏。 正闹的不可开交,只听一声大喝,“住手!”秦氏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急匆匆赶到,怒声喝道,“还不快住手!” 只是打成一团的两人谁又肯先停,只有两个丫鬟停下手来退开,倒将樊香儿放脱。樊香儿手臂一得自由,趁机反击,抓着阮云乐一顿狠揍。 秦氏大喊,“反了!反了!”手一挥,喝道,“还不去拉开!” “是!”身后丫鬟、婆子齐声领命,冲上去拉手的拉手,抱腰的抱腰,将二人硬生生的拖开。只是这些人都是秦氏的心腹,就这一下子,樊香儿身上又不知道挨了几拳受了几脚。 秦氏看着女儿披散的头发,脏污的小脸,眼睛上还中了一拳,周围一片乌青,不由又是心疼又是气怒,一手指着樊香儿,怒声喝道,“给我绑起来!” “你敢!”樊香儿尖声大喊,指着阮云乐道,“是她先动的手,是她先打我!你凭什么绑我?”她受了许多暗算,心里也是又气又怒,眼见两个婆子上来就要拿她,抡开两拳将两人打开。 秦氏气极反笑,冷笑道,“凭什么,就凭我是主母,你是姨娘!”目光向两旁一扫,两个婆子一扑上前,一把擒住樊香儿手臂,用力向后一拧。 “啊……”樊香儿疼的尖叫,怒声嚷道,“放开我!你们两个贱奴,快放开我!”双脚乱踢,将两个婆子蹬开,瞪着秦氏叫道,“主母又如何?凡事抬不过个理字!是她先动的手,你凭什么绑我?” 就这两下挣扎,本来就被撕裂的衣衫,更是扯的开了些,露出雪白的脖颈。脖颈上,布满青青紫紫的淤痕,一看就是欢爱的痕迹。 秦氏一眼瞧见,瞳孔顿时一缩。想到自己千辛万苦守了十年的丈夫就这么被这小贱人夺去,心中愤恨难平,咬牙冷笑道,“樊姨娘也是大家子里出来的,竟然不知道什么是主母,什么是小姐,什么是姨娘!今儿个,我若不给你立立规矩,日后还不爬到我的头上?”向两边一瞅,大声道,“绑了!” 两个婆子应命,再次将樊香儿死死抓住,防她再胡乱踢人,干脆一脚踹在她的膝弯,将她狠狠压跪在地。 “不行,我不服!不服!”樊香儿尖叫,奋力挣扎,却怎么也能抵得过两个婆子的气力。 巧慧急的直哭,见状“蹼嗵”跪倒,向秦氏连连磕头,求道,“夫人,你饶了我们小姐吧,刚才她也是在气头上!” “小姐?”秦氏冷笑,“进了我阮府的大门,再没有什么小姐,只有姨娘!” “是!是!”巧慧忙应,改口道,“夫人,姨娘初来,求夫人饶她这次!” “巧慧!”樊香儿尖喊,“起来!谁许你求她?不许求她!你给我起来!” “出了什么事?”随着一声怒喝,阮一鸣大步跨进垂花门,一见眼前一团混乱,便沉了脸。 阮云乐本来幸灾乐祸的看着母亲整治樊香儿,一见他来,哇的一声大哭,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哭着喊,“爹爹,她打我,这个贱女人打我!呜呜呜呜……” 阮一鸣一愣,但见女儿一张小脸青肿,脖子上还有几道血痕,衣裳被撕的七零八落,连头发都凌乱不堪,顿时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喝道,“谁?谁敢打你?”抬起头,目光向场中一扫,掠过阮云欢,微微一顿。 “是她,是那个贱女人!”阮云乐哭的小脸儿泪痕狼籍,反手指着樊香儿哭骂。 阮一鸣目光随之移开,落在同样一身狼狈的樊香儿身上,表情倒似乎松了口气。 阮云欢将这细微的变化收在眼里,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讽笑。如果今和阮云乐动手是的是阮云欢,不知道这位父亲大人要如何处理? “不!相爷,不是这样,是她先动手!她先打的我!”樊香儿连连摇头,泪水也是滚滚而落,楚楚可怜的瞧着阮一鸣,哭道,“相爷,她们几个人打我一个,你看看我啊……”想到昨夜的一夜恩宠,她几乎可以笃定,眼前的男人,一定会为她做主。 只是,她忘了,她只不过是阮一鸣不得不纳的妾,而阮云乐却是他掌心里捧大的女儿,不管昨夜对她有怎样的恩宠,看到女儿这般模样,他怎么还会记得? 阮一鸣心头大怒,咬牙喝道,“住口!你一个姨娘,胆敢伤及小姐?” 樊香儿一怔,不敢置信的望着阮一鸣,但见他的眼睛里,全是怒火,不由哇的哭了出来,大声叫道,“你们欺负我!你们欺负我!放开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阮云欢瞧的心里暗叹。这位樊小姐,在侍郎府被捧着哄着,如今到了阮府,竟然没有一点当姨娘的自觉! “回家?”阮一鸣冷笑,“一个姨娘,自个儿要回家?好啊!你要回家,便不用再回来,本相还落个干净!” 妾室和正妻不同,正妻出嫁后,还可以正常和娘家人来往。而妾室进门,整个人便只能算是夫家人。妾室的娘家,在夫家眼里,根本算不上是正经的亲戚。 樊香儿被他一句话说的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她虽然是庶出,但她是樊士浩唯一的女儿,自小便受尽宠爱,极少想到自己的生母。而此一刻,她顿时想起,从小到大,她从没见生母离开过侍郎府的后院,也从来没有生母那一方的亲戚来往…… 心底,寒意顿生。如果说昨天的委屈,只是不甘心自己做了阮一鸣的妾室,现在,她才真切的知道,自己这一生,只能是阮府的姨娘,再也不是侍郎府的大小姐了! 身子渐渐软倒,樊香儿流泪的眸子,定定的望着阮一鸣。这个男人,以后便是自己的天,自己的性命,自己能倚仗的,也只有他了!而对于他呢?她只不过是个妾! 阮一鸣见她不敢再说,才缓缓道,“夫人,这后宅的规矩,夫人还要好好管管,莫要总让本相操心!”虽然对秦氏有所不满,但终究是十年夫妻,更何况,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小姐就是小姐,不管妾是什么样的出身,再怎么也越不过妻,压不过小姐去。 他这句话一说,秦氏立时点头,说道,“妾身知道!”身子一转,厉声喝道,“来人,掌嘴二十!”一声令下,三寸宽二尺长的板子很快拿了上来。 樊香儿瞧见,心底顿时一寒,吓的连连摇头,连声道,“不!不要!相爷,求你……” 只是这个时候求饶已经晚了,婆子挽起袖子,手中板子雨点一般的打了上来,仅仅几下,就打了樊香儿满嘴是血,含含糊糊的再说不出话来。 巧慧吓的脸色惨白,跪在一旁直哭,却不敢再求。 二十下板子打过,樊香儿的一张脸已经肿如猪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秦氏有心立威,冷笑道,“将她拖到院子里,好好跪着!” 婆子躬身领命,将樊香儿死鱼一般的拖了起来,向正屋里去。巧慧爬起来,一边哭,一边跟着去了。 秦氏出了一口恶气,心里顿时舒坦许多,见阮一鸣正吩咐小厮去请太医,不由冷哼道,“那贱人仗着相爷撑腰,竟然如此狂妄!” 这几天她没给过阮一鸣好脸,阮一鸣心里憋闷,冷冷道,“一个千金小姐,好端端的和姨娘打了起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言下自然是她这个当娘的对女儿疏于管教。 秦氏一窒,微一抿唇,又瞧见阮云欢站在旁边,顿时有了发泄处,说道,“云欢,你也是,看着她们打了起来,也不劝劝,看着你妹妹吃亏!” “母亲这话云欢不懂!”阮云欢微微挑眉,目光向阮云乐的两个丫头一扫,说道,“母亲倒是问问,女儿如何没劝?女儿劝了,她二人不听,难不成也让女儿去动手,帮着妹妹去打姨娘不成?” “你……”秦氏气结,凌厉眸光便向两个丫头扫去。 两个丫头一凛,瞧了瞧阮云欢,又瞧了瞧秦氏。秦氏目光凌厉,满是戾气。而阮云欢却云淡风清,唇角勾着一抹浅笑。 但是这位大小姐,从进府第一天,就整治了三个丫头,前不久又打死了锦儿,那笑容看着温和,她们可不敢小瞧。 一个丫鬟缩了缩脖子,声如蚊蝇,低声道,“回夫人,大小姐……大小姐确实劝了!” 另一个丫鬟也忙跟着点头,说道,“夫人,大小姐确实劝了!”大小姐那几句话,也算劝架吧!只是樊姨娘和二小姐不听而已。 阮云欢勾了勾唇,施礼道,“母亲若无旁的事,女儿先回房了!”又转向阮一鸣施了一礼,转过身,扶着白芍款款而去。一边走,还一边抬头瞧了瞧湛蓝的天空,自言自语道,“唉,这未到正午,便热了起来,站在外头可当真受不了!” 站在外头受不了,那跪在外头的呢? 阮大小姐相当愉悦! 第60章 看中门第还是出身 阮府正屋,便是主母秦氏的住处。一出二进的独立院落,前院青石板辅的平平展展,只在两侧放着一些盆栽的花木。而此刻,骄阳当空,樊香儿就跪在无遮无挡的院子当间儿,膝盖下青石板的热度,透过薄薄的衣裤传了上来,滚烫滚烫的。 汗水渗了出来,脸上、身上,被打过的伤处被涩的生疼,却不敢稍动。她知道,如果她累了、疼了,腰挺的不直,跪的稍不端正,树阴下那个闭目养神的婆子就会一跃而起,手中的藤条就会狠狠的抽下来。 而此时的阮大小姐早已在自己的院子里用过午膳,小丫头们都躲到院子四处的阴凉地儿里嗑瓜子儿聊天儿,喜鹊和雪雁缠着红莲教她们打络子,墨兰叽叽咯咯的,一边笑一边讲今儿院子里发生的事。 青莲见她兴奋的小脸儿通红,不由指着她笑道,“亏你这性子也在屋子里呆得住,怪不得总缠着小姐带你出去。” 墨兰小嘴儿一撇,说道,“青莲姐姐说的好轻巧,小姐常常都带着你,你自然不觉得新鲜!” 青莲笑道,“啊哟,听听,幸亏小姐日常带的是白芍姐姐,若是换了我们,这丫头更不知道有多少抱怨。” 白芍嗤的笑出来,指着她们道,“做什么把我扯进来!”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斗嘴玩,说的极为热闹。 阮云欢换了家常的宽绸衫子,站在小池塘边儿的树阴里一边消食一边喂鱼,听她三个说的热闹,便笑道,“那日后白芍守屋子,我只带着墨兰出去罢!” 墨兰忙摆手,伸了伸舌头道,“小姐,这可不行!回头白芍姐姐还不剥了奴婢的皮!”说的白芍伸手去挠她痒,几个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惹的院子里旁的小丫头都伸头出来瞧。 阮云欢与她们说笑几句,闻红莲说到青萍身上,便有意无意提了几句陆太医,留神查看青萍的神色。果然见她听到“陆太医”三字,眸子便是一亮,瞬间又黯淡下去,神情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 上一世的青萍,虽然也拥有异于常人的嗅觉和味觉,但是从来没有人留意,她自己也是在懵懂之中,最后甚至因此而丢了性命。 而这一世,阮云欢在找到她之后,只放在身边调教了两年,便将她送去学习药理,直到她要回京,才将她唤回。 青萍是靖安侯府的家生子,依照她的人生轨迹,最好的结果,也就是给小姐、夫人做个大丫鬟,等到了岁数,配一个老实忠厚的管事为妻。而学习了药理的青萍,仿佛在她混沌的人生里,突然打开一扇窗,光芒万丈。 青萍渴望走出去,一步一步融入其中,却终究是身份所限,万事并不能如她所愿。 阮云欢暗自点头,却也不说什么,吩咐红莲出去给赵承传了话,自己便回到屋里歇晌。 申牌时分,热浪已退了下去,赵承传话进来,马车已经备好。阮云欢带着白芍、青萍二人出府,马车穿城而过,拐进一条巷子,在一处院落门前停下。 赵承下马前去唤门,白芍掀起帘子向外一瞧,奇道,“小姐,这是哪里?”阮云欢收回来的那些院子她都跟着去过,并没有这一处。而随着她帘子的掀起,青萍敏锐的闻到一缕药香,脸上闪过一抹错愕,迅速向阮云欢瞧了一眼,又抿唇垂下头去。 此时那院子的门已经打开,赵承说了两句话便转身回来,请阮云欢下车。白芍当先出去,跳下车子,快手快脚的放好脚踏,青萍才扶着阮云欢下车。 走进院门,但见诺大一个庭院,没有任何装饰,倒是收拾的极为干净。院子中间,两侧檐下,几位打扮利落的妇人在晾晒草药。见阮云欢打扮不俗,都是抬头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阮大小姐!”陆太医快步迎了出来,目光向青萍一扫,眸子中露出些喜色,忙引着阮云欢进正厅坐下,命小厮奉了茶,不好意思的说道,“今日赵兄弟来的突然,我这里也不曾收拾,怠慢了阮大小姐!” 阮云欢挑唇微笑,说道,“陆太医客气!”游目环顾,但见诺大一间正厅,一架巨大的大理石屏风隔断正厅的前后门,大理石屏风前,只简单的摆着几张桌椅,看来是为了待客之用。而在两侧墙上挂着几副字画,画纸微微发黄,显然是陈年旧迹,均是《神农百草图》、《华佗五禽戏》之类。 阮云欢心里暗暗点头。陆太医入太医院已二十年,现在更是官居太医院医正,当朝三品。而看他家里,虽然不至于家徒四壁,却也极为清贫。 陆太医见她只是打量屋子,并不提正事,心里便有些不稳,抬头向青萍瞧了两次,见她都只是垂手恭立,脸上表情平稳,看不出一丝情绪。 阮云欢回头,瞧见陆太医满眼的热切,不由笑道,“云欢第一次登门,不知能不能参观府上?” 陆太医一怔,忙道,“自然可以!”起身在前引路,说道,“不过是两进的院子,前院大小姐也瞧见,除了正厅的大门,便还有一处棚子,是为防止突然降雨,临时收草药用的!” 引着众人转过大理石屏风,进了第二进院子,但见四周一圈全是屋子,庭院一下子显的逼仄。陆太医指着左侧道,“那里是厨房和浴房!”引着众人向右侧来,信手推开第一扇门,说道,“这里是药房!” 阮云欢闻到一股浓烈的药香,便问,“可能进去瞧瞧?” 陆太医点头道,“当然!”侧身前头引路。 阮云欢迈步进门,但见是一间巨大的屋子,正中几张长长的案几拼着放在一起,上边摆放着各种扎起来的药材。而在屋子两侧,则是收拾草药的各种器具。一名年近三旬的男子正带着几个仆妇、小厮在药案上忙碌。 见陆太医进来,男子忙停了手里的活,上前躬身见礼,“师傅!” “嗯!”陆太医点头,向阮云欢道,“这是老夫的徒弟高岩!”又向高岩道,“见过阮大小姐!” “阮大小姐!”高岩忙上前见礼。 阮云欢点头,含笑道,“高公子不必多礼!”眼见陆太医望向他时,眼底有些宽慰,又有些遗憾,心中便道,“看来这就是那位天资不高,硕果仅存的徒弟了!” 高岩憨厚的脸上现出一抹不自在,憨憨笑道,“我又是哪门子的公子,阮大小姐唤我高岩便是!” 陆太医也笑道,“阮大小姐这样称呼,当真折煞了他!”命高岩仍去忙碌,又带着阮云欢向屋子里边一扇门行去,说道,“这里便是库房,存放收拾好的药材!”打开门,但见一架架高大的药柜,上边帖满各种药物的标签。 阮云欢略略点头,转眸一瞥,就见青萍仰头望着高大的药柜,一双眸子闪闪发亮,就像一个财迷看到了元宝一样。 阮云欢勾唇浅笑,又随着陆太医出来,向正屋里行去。 陆太医又推开一扇门,说道,“这里是老夫的书房!” 阮云欢并不进门,只是站在门口略略一望,不由笑出声来,说道,“陆太医的书房,不知与药房有何区别?”旁人的书房,除了摆放书籍,便是在多宝阁上摆放玉器、古玩之类。这位陆太医倒好,那些架子上除了书籍,摆放的还是草药。 陆太医有些讪讪然,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药房里药多书少,书房里书多药少,也算是区别吧!” 这话说的幽默,又带着些自嘲,倒是令阮云欢心中微动。太医也好,寻常官员也罢,能做到当朝三品,恐怕大多数人看到的,便只有名利。而陆太医能一心钻研医学药理,足见不但是个药痴,为人也极为刚直! 陆太医关上书房的门,指着另外几间道,“这间是老夫的寝室,那间是高岩的房间,另两间是小厮丫头的住处。” 阮云欢点了点头,倒不再要求去看,随着陆太医一边返回前厅,一边道,“云欢有一事不明,想请问陆太医!” 陆太医道,“大小姐有话但说不防!” 阮云欢目光向刚刚路过的药房门一瞧,说道,“陆太医身为太医院院正,当朝三品,按理不得随意在外行医。可是方才见陆太医那药房里却收着许多草药。” 此时走到二门上,正有一个仆妇拿了晒好的草药往后边去,听到这话插嘴道,“这位小姐不知,这些草药,陆太医都是用来施赠,并不收银子。” “哦?”阮云欢微笑,说道,“这位大嫂……” 那妇人笑道,“我们这些人,大多是附近的邻居,陆太医好人,治好了许多无钱看病的百姓,我们平日得空儿,便来帮忙!” “原来如此!”阮云欢点头,心中又多了份释然。寻常高门大户的仆妇,万没有主人和客人说话随便插嘴的道理。这妇人粗衣布衫,举止随意,倒也当真不像是为人奴仆的样子。 陆太医见妇人离去,才苦笑道,“乡邻们赞誉,老夫愧不敢当。那药房里收的,都是最寻常不过的草药,都是京郊药农送来,半买送送。老夫身为当朝三品,所得俸禄要养活上下几口子人虽然富足,但说到赠药,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阮云欢轻轻点头。听说陆太医出身贫寒,并没有世家在身后支撑,只凭他自个儿的俸禄,要做到这一步,已经不易! 心中疑惑尽去,便不再问,却道,“我闻说陆太医原本还有三位徒弟?” 陆太医一怔,眸中闪过一丝恼色,摇头道,“高岩之外,老夫只有过一个徒弟,七年前为奸人所害,阮大小姐说的那两个畜牲,早已在老夫门下除名!”言下竟不承认那两个人是自己的徒弟。 阮云欢倒不在意,微微一笑道,“云欢想知道,陆太医收徒,是看中门第,还是看中出身?” 第61章 总让女人欺到头上 陆太医怫然不悦,冷声道,“阮大小姐这是何意?难不成今日上门是来消遣老夫?” 阮云欢见他分明想求青萍为徒,对自己虽然客气,却也并不曲意巴结,心里好感又多了几分,便含笑道,“若是陆太医看中门第、出身,云欢再无话说,若是陆太医并不看重,云欢倒有一事相求!” 陆太医在太医院行医二十年,见惯了高门大户里公子小姐的骄矜跋扈。阮门欢进门后,对那天他所求的事一个字不提,却里里外外将自己的院子瞧了个遍,还说出那么一句话来,心里便有了些恼意。 此时听她这一句,竟然似乎不是心存轻视,不由转怒为喜,忙道,“老夫失礼,阮大小姐莫怪,有话还请阮大小姐明言!” 这几天阮云欢多方打探,深知陆太医颇有口碑,今天看过屋子,再出言试探,对他为人又心喜了几分,便也不再绕圈子,身后唤过青萍,正色道,“那日陆太医曾提过,有意收青萍为徒?” 陆太医一听,精神顿时一振,忙点头道,“不错,青萍姑娘天生异于常人,正是学医的好材料。那天老夫人寿宴上,老夫也看得出青萍姑娘的为人,所以才越礼向大小姐请求!” 阮云欢点头,说道,“青萍在此之前,学过几年药理,如今我身边还缺不了她,暂时还不能放她出府。若是陆太医当真不介怀她丫鬟的身份,我便允她拜陆太医为师!” 陆太医大喜,忙道,“阮大小姐肯答应,老夫感激不尽,哪里还敢强求阮大小姐放人出府!” 在陆太医耳里,听到的是阮云欢答应他收青萍为徒,而在青萍耳里,听到的却是“暂时不能放她出府”,不由霍然抬头,向阮云欢望来。暂时不能,也就是说……大小姐已经想过日后放她出府? 心中一阵激动,噗嗵跪倒,大声道,“小姐,青萍不走,青萍要跟着小姐!”如果是在来帝京之前,或者她会心中存着感激,接受这样的安排。可是这一个月来,阮府中发生的一切,让她知道,如今的阮相府,明着看光鲜富贵,对小姐来说,却时时可能受人陷害。如果她的离开让小姐变的危险,她又怎么能够? “傻丫头,我还没说完呢!”阮云欢好笑的摇头,命白芍将她拽起,又转向陆太医道,“陆太医,青萍虽拜你为师,但她又是我的丫鬟,便是习成之后,恐怕也不能像旁的大夫一样悬壶济世。” 陆太医满脸遗憾,说道,“学成一身医术,却不能治病救人,岂不是暴殄天物?”向青萍望了几眼垂目沉吟。 青萍垂首而立,神情平静无波,只有绞在手里的帕子泄露出她的紧张。而阮云欢却静静的坐着,端茶细品,不显一丝的情绪。 陆太医想了好一会儿,终究是舍不得自己一身医术失传,也舍不得浪费青萍这样的大好人才,终于下定决心,在桌子上一拍,说道,“也罢,老夫年近六旬,无儿无女,眼看一身医术便要失传,如今遇上青萍姑娘,也算缘份!大小姐只要答应老夫,日后允许青萍收一个资质人品都好的传人,老夫便感激不尽!” 阮云欢听他所求句句不离医术,心中也是略有所动,点头道,“此事自然由她自己做主!” 陆太医大喜,一双眸子殷切的望在青萍身上。 阮云欢唤过青萍,含笑道,“青萍,你可愿拜师?” 青萍微一踌躇,说道,“小姐,我……我若学医,你……你身边岂不是无人?”她自从跟着阮云欢来到帝京,便一手照料阮云欢的饮食,这一个多月,明里暗里,也不知道挡了多少明刀暗箭。 阮云欢淡笑道,“你拜师学艺,又不必住在陆太医府上,学艺的时间,再也陆太医商量便是!” 青萍眸子一亮,转头见陆太医点头,心中大喜,忙上前跪倒磕头,口称师傅。她自从学了药理,早就对医药一术神往,听说拜陆太医为师,又不必离开阮云欢,自然是千肯万肯。 陆太医见她之前的犹豫只是为了阮云欢的安危,足见她有情有义,也是心中喜慰,亲手将她扶起,点头道,“改日我让你师兄备好三黄祖师的灵位,拜过三黄祖师,你便是老夫的正式入室弟子了!” 此时前后院的小厮、来帮忙的妇人都听到消息,齐齐前来恭贺。高岩更是满脸喜色,说道,“如今有了师妹,师傅医术有了传人,我也松一口气!” 白芍、赵承二人也没料到青萍有此奇遇,也上前连声道喜。白芍羡慕不已,说道,“为何我就没生了青萍妹妹那么一个好鼻子,一条好舌头?”说的众人齐笑。 回到阮相府时,已是黄昏时分。 阮云欢刚刚一进垂花门,便闻门边候着的小丫头低声道,“大小姐,樊姨娘还跪在夫人的院子里,听说晕过去几次,都用井水泼醒接着跪!”语气里并没有对樊香儿的同情,神情中却满是对阮云欢的讨好。 虽然只是短短一个月,这位阮大小姐的手段,府中上下已无人不知,连夫人几次想治她都不能,反而折进去一个锦儿。如今只要不得罪夫人和二小姐,能讨好的,便尽量讨好! 阮云欢扬了扬眉,向白芍望去一眼。白芍会意,取出银子打赏。小丫鬟大喜,忙连声谢过,欢天喜地的去了。 阮云欢挑了挑唇角,进了园子径直向紫竹苑去。她将樊香儿弄来,可不是为了让秦氏立威的! 到了紫竹苑,小丫头一边报了进去,一边打起帘子。阮云欢低头而入,抬头便见阮一鸣坐在老夫人身侧,先向老夫人行礼之后,便向阮一鸣见礼,说道,“云欢见过爹爹!” 阮一鸣摆手命起,目光向她打量几眼,神色间却有些郁郁。 “来,过来!”老夫人将她唤了过来,握着她的手坐在自己身边,笑问,“瞧你这身穿戴,这是又去了何处?有什么趣事讲来给我们也听听!” 阮云欢笑道,“不过是随意走走,倒是回来时见街口儿上卖糖炒栗子的生意很好,便也带了些回来给祖母尝尝!”说着从白芍手中接过栗子,摊开在老夫人面前。 阮一鸣皱眉道,“外头的东西,也不知道干不干净,也拿来给祖母?” 老夫人笑道,“不防事,旁人吃得,我怎么就吃不得?”恐怕比府里的还干净的多。 阮云欢含笑道,“爹爹不知,便是这些平民的东西,吃起来才更有滋味。”说着拣起一粒来替老夫人剥了壳。 老夫人放嘴里一嚼,连连点头,说道,“嗯,淡淡的甜,又有一股清香,鸣儿,你也尝尝!”说着命丫头分一些到阮一鸣面前。 阮一鸣忙起身谢了赏,有丫头将栗子剥好,尝了一粒果然味道甚好,便也不再阻。 老夫人一边吃栗子,一边向阮云欢笑问,“你成日往外跑,外边就那么好?有什么有趣的,说给我们听听!” 阮云欢笑道,“不过是些街上的杂谈,祖母要听,云欢便说一些给祖母逗乐儿!” 老夫人连声说好,阮云欢便道,“帽子胡同那里有一个铁匠,去年娶了妻,成亲当晚才知道,那女子竟然比自己大了三十几岁。” 老夫人惊讶,“竟然有这等事?” 阮云欢微笑道,“媒人的嘴,戏子的腿,当不得真!” 老夫人点了点头,眸子里露出一抹深思。 阮云欢又道,“前几天大雨,有人纷说,护城河冲上来一具尸体,众人赶了去瞧,却是一头死驴。” 老夫人撑不住大笑,“这可不是胡说,怎么会把驴当人?” 阮云欢微笑道,“或者最初传话的人本就说的是死驴,传的多了,便有了谬误。” “嗯!”老夫人点头,说道,“那也是有的!” 阮云欢又道,“今儿又闻说,一家富户的小妾,被主母虐待至死,原说不过是小事,哪知道隔了半年,小妾的身世掀开,竟是什么官家失散的千金。官家闻说女儿没了,一封状纸告上官府,那家人因此获罪,落个家产允公,家人为奴,那个主母被一条绳子勒死!” 老夫人一怔,抬头向阮一鸣瞧了一眼,点头道,“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也倒罢了,偏偏碰上的是官家的千金。” 阮一鸣却脸色微变,凝目向阮云欢注视。 阮云欢故做没有看到,只是摇头道,“还不是那家的主人不主事,任由主母胡为,结果成了毁家之祸!”叹了一回,向老夫人道,“栗子虽然好吃,祖母少吃一些,当心晚饭吃不进,又积了食!”再坐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老夫人待阮云欢离去,才向阮一鸣问道,“听说今儿樊姨娘和云乐打了起来?” 阮一鸣苦笑,说道,“原来母亲也听了信儿!”心里也明白,阮云欢说这三件奇事,句句有含有深意。老夫人若没她提醒,就算知道今天的事,也不会来问。 老夫人点头,想了想,皱眉道,“姨娘虽然要立规矩,但她终究是侍郎千金,略加惩治就好!” 阮一鸣又何尝不知,此事若处置不妥,他和樊士浩之间必生嫌隙。樊士浩虽然只是三品侍郎,但朝中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谁又敢肯定,自己没有事情犯到刑部的手上?只是想到秦氏,叹了口气道,“今日也果然闹的不像话,这府中总要有些规矩,再说后宅的事,儿子也不好插手!” 老夫人皱眉道,“你是一家之主,怎么总让女人欺到头上!” 这话已说的极为明显。这十年来,阮一鸣夫纲不振,至使整个相府秦氏只手遮天,便连女儿阮云乐也跟着养的骄横刁蛮。 阮一鸣窒了窒,点头道,“儿子知道了!” 老夫人目光向室内几名丫头一扫,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也去罢,好生安抚云乐!”这话也只能说到这里,事情要怎么做,还在阮一鸣自个儿。 第62章 老爷宿在了夫人屋子里 阮云欢回到锦阑轩不久,红莲便进来回道,“小姐,赵承求见!” 阮云欢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赵承这个时候求见,一定是自己吩咐的事情,便命唤了进来,自己换了件衣裳,到花厅里去,只留白芍、墨兰二人伺侯,旁人都退了出去。隔了一会儿,赵承跟着小丫头进来,红莲跟到门口,便立在门外守着。 赵承上前见了礼,低声道,“小姐,方才周威回禀,说陆家小姐一个月前曾失踪两日,此事陆家瞒的风雨不透,外人并不知晓!” 阮云欢一惊,坐直的身子,问道,“失踪两日,具体是什么时候?可查出来去了何处,如何寻回吗?” 赵承道,“是上个月初三,城外敬香的时候失踪,初五才被人悄悄送回,那两日中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 阮云欢暗道,“果然如此!”上个月初三,正是她第一次拜访靖安侯府的日子。那一天一定是公孙宁得了消息,所以急急离府出去寻找。隔了一天,自己在酒楼上又见他闹市中策马穿街,奔去了陆府,自然是知道陆轻漾被送回。 默了默,又问,“如今呢?怎么突然许给了平阳王的公子?” 赵承回道,“十几日前,平阳王府便托人上门提亲,陆家也是婉拒,就在前日,平阳王公子淳于弘杰亲自上门,不知道说了什么,陆家便应了,当天下午,便抬了财礼上门。” 所以,公孙宁得到消息,就以酒浇愁!阮云欢点头。 不料,赵承接着道,“平阳王府的人刚走,五公子便得了消息赶去陆家,却被陆家拒之门外。五公子一怒之下越墙而入,径直去寻陆小姐,出来后便进了酒楼。” “他私入陆家?”阮云欢愕然。在她的认知里,公孙宁一向温文守礼,举止有度,私入人家后园,去见人家小姐,这样的事怎么做得出来?只是……他既进去了,难道还有旁的事情发生? 回想今日自己说陆家“另有隐情”时,公孙宁紧闭双唇的样子,阮云欢心里有些了然。陆轻漾失踪两日被人送回,其间发生了什么事,陆家虽然瞒的风雨不透,却瞒不过一颗心牵在陆轻漾身上的公孙宁。一定是那件事对陆轻漾有极大的影响,他才闭口不言。 在那样的情况下,公孙宁仍然屡次上门求亲,百折不回,可以说,发生的事并没有影响公孙宁对陆轻漾的情义。而前日公孙宁被拒之门外,仍然没有放弃,却越墙入府。若他遇到的是别人,他必然不肯死心。可是今天瞧他借酒浇愁的样子……难道,是陆轻漾自己说了什么绝情的话,令他心灰意冷? 阮云欢皱眉,心思又转在淳于弘杰下聘的事上。 古时男子迎亲,共分六步,分别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称为六礼。平阳王府十几日前托人上门提亲,便是第一步“纳采”。而被拒绝后,这亲事本来就该做罢。哪知淳于弘杰一去之后,竟然直接将财礼送去,那可是第四步“纳征”。 这种做法不但于理不合,也是对女方的极端藐视。从公孙宁求娶一事可见,陆家对这个女儿极为看重,侯府庶子依礼相求,也是断然拒绝,如今被淳于弘杰如此轻视,怎么竟然就会应下? 阮云欢微微抿唇,皱眉问道,“那你们有没有查出,当日是何人将陆家小姐送回?” 赵承摇头道,“除了陆家小姐,并没有人瞧见!” “她的丫鬟呢?” “陆家小姐失踪那日,随身带的两个丫鬟和陆小姐同时失踪,后来陆小姐回来,那两个丫鬟却没有回来,并不知道生死!” 阮云欢微微点头,皱眉凝思,说道,“难怪回京后几次宴会,都不见陆家的人!” 赵承听她提到“宴会”二字,似想起什么,忙道,“小姐,还有一件事!太子妃生辰那日,陆夫人和陆家小姐本来是要参加的,却不知为何在路上惊了马,后来虽然被人截下,却受了惊吓,便直接返回了陆府。” 太子妃生辰……阮云欢水眸微眯。 那一天,也是出了许多事故。先是平阳王世子淳于弘浩落水,被沈子涵所救,跟着是淳于昌的人假冒贼人入府杀人。而原来他以为是太子府的两名黑衣人,其实是三皇子淳于康的手下…… 一个念头飞快的掠过阮云欢的脑中,令她悚然一惊。 平阳王这位世子,是平阳王第二位王妃所生。上一世,不知为何夭折,最后是淳于弘杰袭了王位。难道……阮云欢想到那条湖岸边的紫色人影,心头便是一跳。那一天,她追踪那条人影,中途把人跟丢,却听到李改和那名婢女的对话…… 难道,那一天小世子落水,竟然是有预谋?如果小世子真的溺水而亡,那么最得利者自然是大公子淳于弘杰。而紧接着在太子府后园里的那场屠杀,许多夫人、小姐受害,奔去湖边救人的却逃过一劫。而陆家夫人、小姐中途马惊没有赴宴,无形中避过一场大难。这三者之间,是不是也有什么联系? 阮云欢凝眉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虽然她知道上一世发生过的许多事,但这几件事,却是上一世不曾发生或她并不知道的,看来,她还要另外寻人求证。 赵承见她再不问下去,便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递了上来,说道,“小姐,这是这些日子以来,我们查到的详细帐目!” 阮云欢接过,一页一页翻开来瞧,越瞧神情越是专注,看到后来,不由冷笑出声,点头道,“怪不得!”重重将帐册阖上。 从她第一次提到要收回生母的陪嫁,便发现秦氏极紧张银钱财物。按理说,她也是堂堂侯府的嫡小姐,嫁妆即使比不过自己的生母,也绝计差不到哪里。 可是看这帐册,秦氏虽然也有四处田庄,六处院子,八家店面。但是田庄偏远不说,却都是贫脊的土地,而那六处院子竟然有一半是在城外,就是城内的三处,论位置、面积,也很不起眼。再说那八家店面,除了两家勉强算是在繁华地段,另六家都是在冷清的街道上。 看来,这诺大个阮相府,这么多年来,竟然是靠着母亲的陪嫁才有现在的光鲜啊! 阮云欢心里暗叹,抬头望向赵承,问道,“我让你们寻的人怎样了?” 赵承点头道,“先夫人的四房陪房,其中两家还在庄上,一家在济宁,一家在陇田。另有一家被迁去了现在夫人广水的庄上,还有一家就在京郊,帮忙照看一处果园!” “果园?”阮云欢皱眉。 “是!是相爷置下的产业,说是果园,却不过几十株果树,每年也没有什么收成,还要给府里上交银钱,听说几个儿子都在给人做苦工。” “难为他们!”阮云欢轻叹一声,手指在帐册上划过,唇角泛起一抹冷笑,轻声道,“这件事,也该到头了!”向赵承吩咐道,“你去吧,余下的事还要抓紧!” 赵承领命退下。白芍好奇的瞧着帐册问道,“小姐,这是夫人田庄里的帐册吗?” “不是!”阮云欢摇头,慢慢坐了回去,落在帐册上的目光,又露出一份笑意。 阮一鸣娶了两房妻子,还都是侯府的嫡女,表面上,两房妻子的陪嫁都相差不远,可是仔细去瞧,自己母亲的田庄,都位于富庶之地,有千顷良田。而秦氏的田庄,空有田庄之名,却并没有多少收成。 自己母亲的六处院子,都是宽大的几进院落,在帝京城中极好的位置。而秦氏的院子,狭小不说,居然还有几处在郊区。 自己母亲的十六家店面,有八家是在帝京城的繁华地段,另八家虽不在帝都,所在也是通商大邑的繁华街道。而秦氏的店面,虽然都在帝都,却位置偏僻清冷,料来也没什么生意。 靖安侯府虽是名门旺族,但给女儿置办这些嫁妆,也几乎是倾尽全力,足见靖安老侯爷对这个女儿的重视。反观建安侯府,嫡长女嫁江夏王世子为妃,自然是得意万分,秦氏这个一朝丞相的继室,便显的微不足道。 早听说当年是秦氏自己坚持要嫁阮一鸣,建安侯府本来并不乐意这门亲事,到后来,嫁虽嫁了过来,给的陪嫁,也不过是面子上过得去而已。 这也就是秦氏死抓着自己母亲的陪嫁不肯交出来的原因了! 阮云欢微笑。他们靠着母亲的陪嫁挥霍了十年,也……够了! 第二天一早起身,白芍、红莲二人一边服侍她沐浴更衣,一边说道,“闻正屋那里的消息,昨夜老爷回去,替樊姨娘求了情,夫人方放了她回去,老爷宿在了夫人屋子里!” 照规矩,新姨娘进门,前三天老爷是要宿在姨娘屋里的。阮云欢微微一笑。阮一鸣此举,是为了安抚秦氏吧!秦氏一定以为,樊香儿受了一顿教训,以后再不敢和她为难,却只有阮云欢知道,樊香儿为人,岂会甘居人下?是个越挫越勇的。 这一场对决,虽然以樊香儿失败收场,但却令她明白,嫁入阮府,她再也不能以势压人,只能凭本事取胜。也让她清楚的看到,真正和她有利害冲突的是谁,从此之后,樊香儿的矛头,会砌底转向秦氏! 收拾妥当,阮云欢带着白芍向紫竹苑去,刚进院门,便听到秦氏夹怒的声音说道,“府里又添了人口,奴才本就不够用!”阮云欢微微皱眉,脚步刚刚一缓,便听门外的小丫头扬声回道,“大小姐来了!”屋子里的声音顿时一静。 阮云欢向她瞧了一眼,笑了笑从打起的帘子下进去,先给正中坐着的老夫人见礼,方转向阮一鸣和秦氏,说道,“爹爹、母亲早!” “你也早!”秦氏冷哼,眸中精光微闪,在她身上转了一周,说道,“这几日大小姐忙的很,怎么今儿不出去?” 第63章 不孝的名声可不敢领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云欢不过闲人一个,哪里有许多事情好忙?”见老夫人赐坐,一边施礼谢过,一边在秦氏对面坐下,问道,“方才走到屋子外边,见门外小丫头神情紧张,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秦氏皱了皱眉,目光便向门外扫去。阮一鸣却道,“前几日老夫人寿宴上的事,因着樊姨娘进门,一直没有处置,哪里还有旁的事?” 阮云欢“哦”的一声,问道,“那日凡是碰过那碗汤水的奴才不是都看了起来?怎么没有审出来究竟是何人下毒?” 秦氏微微皱眉,不悦道,“这府里的事,大小姐就不必插手了!”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虽说府里是母亲当家,但那下毒之事险些冤屈了云欢的丫鬟,云欢自然便多问一句,要怎么处置,有祖母、爹爹和母亲在,自然不需要云欢插手!” 秦氏冷哼了一声,才又转向阮一鸣道,“老爷,此事关系到母亲,不如由母亲定夺!”说完,便转头去瞧坐在首位的老夫人。 瞧着她一副笃定的样子,老夫人眸中闪过一层恼意,却眼皮一垂,掩了过去,叹道,“横竖我也没出什么大事,你们瞧着办吧!”表面是顺了秦氏的意,其实等于什么都没说。 阮云欢笑道,“祖母倒是好性子,那一天云欢吓出一身汗来呢!”见丫鬟奉上茶来,便掀起袖口帮着丫鬟奉给老夫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啊”的一声,说道,“旁的也倒罢了,祖母每日喝的药里有紫续断,若不是青萍习过药理,便是我们也不知晓,却不知道下毒之人如何知道?还是这下毒之人,本就会经手祖母每日喝的药?这可要当心一些!” 阮一鸣听的脸上变色,沉声道,“毒害主子之人,断断不能轻饶,此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皱眉想了想,向老夫人问道,“母亲,每日母亲用的药,都是何人经手?” 老夫人抬了抬眼皮,有意无意向阮云欢一扫,便道,“每日都是罗妈妈端了来,再细的,我也不曾问过。” 阮一鸣抬头瞧向老夫人身后的罗妈妈,问道,“罗妈妈可能说的细些?” 罗妈妈忙上前跪倒,说道,“相爷,老奴自幼便跟着老夫人,有老夫人在,才有老奴的立足之地,断然不会毒害老夫人!” 阮一鸣未语,阮云欢却嗤的一声笑出声来,说道,“罗妈妈,爹爹又没有说是妈妈下毒,只是问那药都经了何人之手,你知道的,细细说来便是!” “哦!”罗妈妈松了口气,笑道,“是老奴糊涂了!”一边起身,一边侧着头细思,说道,“这府里所用的药材,按理都是药房上的人一同采办,每日也是药房的人按太医开的方子将药配齐,丫头们每日按时取了来,在自个儿院子的小厨房里熬好,待到了时辰,便端了来送给老奴,老奴再服侍老夫人用药!” 阮一鸣皱眉道,“也就是说,府里的采办,药房里配药的管事,取药的丫鬟,熬药的丫鬟,送药进房的丫鬟到罗妈妈,都会接触到老夫人的药?” 秦氏冷笑道,“这可牵涉的人多了,如何查法?”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爹爹,我们要查的是知道祖母药中有紫续断之人,并非有人在药中下毒!下毒之人,还得从那日经手汤水的奴才里寻!” 阮一鸣皱眉道,“若非接触过药材,又怎么知道老夫人药中有紫续断?” 阮云欢摇头道,“不然,爹爹,你忘了,开药的是太医,瞧过药方的人即便不接触给祖母配的药材,也一样知道有紫续断,怕是比每日熬药、取药的丫鬟还清楚一些!” 秦氏听的脸上变色,说道,“听大小姐一说,这府里不但一半的人牵扯进去,还得加上陆太医!这府里也不用奴才当差了,全停了手查这件事!” 阮云欢长睫一垂,露出一抹无奈,说道,“云欢不过据理猜测,爹爹、母亲不必当真。只是这等事不成倒也罢了,一旦被奸人得逞,怕是反悔也晚了!”瞧了瞧手里的茶,说道,“如今府中人心惶惶,云欢也不能自安,还是回自个儿屋子去了!”说着将茶放下,款款起身,向三人告辞。 阮一鸣脸上变色,瞧了一眼她一口没动的茶,问道,“难不成你以为还有人敢再次下毒!” 阮云欢勾了勾唇,说道,“云欢不敢妄下断语,只是云欢惜命,还是小心些好!”又向老夫人施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去。 出门瞬间,却听老夫人悠悠叹了一声,说道,“相爷,老身年纪大了,纵然真的有事,也不过早一日去陪老太爷,你不要烦心!” 阮云欢一抿唇,险些笑出声来。阮一鸣纵然被秦氏蒙蔽,但对老夫人尚算纯孝,都说人老成精,老夫人这招以退为进,用的正是时候。 果然,回到院子不久,便听传来消息,阮一鸣下死力彻查此事,将府中采办、配药管事连同老夫人院子里经手汤药的丫鬟,除罗妈妈之外,全部看了起来,一个个严加审问。 红莲听的满脸疑惑,说道,“小姐,此事自然是夫人授意,便是有人出首,怕也只是收拾几个替罪之人罢了!” 阮云欢微微一笑,向她瞧了一眼,说道,“横竖和我们院子无关,由着他们闹罢!” 见她仍然满脸不解,墨兰“嗤”的笑出声来,说道,“红莲姐姐,便是收拾掉几个替罪羊,那也是夫人放的羊,砍不掉她的臂膀,剪个指甲也好!” 白芍噗的笑出声来,说道,“这倒比的好!” 阮云欢听着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插话。 秦氏筑起的这个硬壳,若只是从外部砸过去,最多也就砸出几个洞来,若是能从内部慢慢削弱,岂不是事半功倍?这一场审下去,所牵连的人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日后再为秦氏办事,便得掂量一下。 看看过了辰时,阮云乐指了一个小丫头,说道,“去,你去瞧瞧,前院那边审的怎么样?” 小丫头领命,一溜烟儿的跑去,隔不多久回来,说道,“老夫人院子里一个丫头承认将老夫人的药方泄露,那一日捧汤的丫头承认下毒,老爷严审,又牵出了出外买药的一个小厮,还有懂得药性的药房管事,如今都关在地牢里,旁的人还在审,看有没有串谋的人!” 阮云欢心底冷笑,如果不是阮一鸣严审,恐怕秦氏就交出一个丫头便会完事。听那小丫头口齿清楚,便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忙回,“奴婢草儿,从六岁进府,如今已有五年了!” 阮云欢含笑道,“倒是个伶俐的!”吩咐白芍赏了些果子退下。 白芍问道,“小姐,这才送进去四个人,小姐不去瞧瞧?” 阮云欢淡笑道,“能牵扯出四个人来,也已经算不易,我们纵去,怕也不能再多。”顿了一顿,抿唇笑道,“也罢,我们去放把火也好!”命白芍、红莲服侍更衣,便向前院里来。 出了垂花门,便能听到书房院子里一片惨叫求饶之声。阮云欢等小厮报过,便走了进去,于院子里用刑的奴仆视而不见,径直进了书房,施礼道,“云欢见过爹爹、母亲!” “哟,大小姐出来了,便不怕被人下了药,有个什么闪失?”秦氏折了四个人手进去,心中正气愤,见了她来便没好话。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闻说母亲已将这些人都拘了起来,想来无事!” 阮一鸣脸色也不大好看,嘿的一声,说道,“想不到我阮府里养着这些毒蛇,当真是……”连连摇头,脸上皆是怒意。 阮云欢劝道,“爹爹莫恼,试问哪个豪门大户没有几个吃里扒外的奴才,如今审了出来,处置了便是!” 阮一鸣叹了一声,脸色好了些,问道,“瞧着快到正午,天热了起来,你又来做什么?” 阮云欢道,“本来昨日就想来寻母亲商议事情,哪知道被樊姨娘的事搅了,今日爹爹、母亲又审下药的事,云欢想着此事要紧些,闻说审的差不多才来,只怕再晚一些,母亲事忙,又有旁的事绊住。” 秦氏一听她说有事要商量,算算一个月的期限也快到了,眉心便是一跳,冷道,“大小姐知道我忙,便省点事的好!” 阮云欢微笑道,“女儿也想少操些心,只是手下没得力的人,不得已才来烦扰母亲!” 秦氏听她这话,又不太像是来要田庄,便问道,“我给你送去十二个丫头两位妈妈,你自个儿也带着人来,怎么没有得力的人?” 阮云欢含笑道,“院子里那些人倒也罢了,花些心思调教一番,自然也用得,只是如今在外头的却没人可用!” 秦氏眉心一跳,冷笑道,“你是相府大小姐,出外不过车夫、护卫、小厮,哪一次府里不曾分配人手,又要用什么人?” 阮云欢淡道,“母亲莫急,云欢出行并不要添加什么人手,只是新收回那几处院子和店面,缺人手打理,便想起我娘亲还留下四家陪房,我也命人查过,其余三家都远,一时也唤不回来,只京郊果园子里的鲁大脚一家近些,便想请母亲将他们调换回来,相助云欢?” 秦氏脸色微变,皱眉道,“当初你非要什么院子店面,如今要了去又无人打理,早知如此,又要去做什么?”竟然绝口不提给人的事。 阮云欢淡笑道,“云欢也想少操些心,只是亡母留下的产业陪房,云欢不管,又让何人去管,这不孝的名声,云欢可不敢领。” 阮一鸣听她说到了什么孝不孝顺,便点头道,“原也是这个理!”转向秦氏道,“郊外的那处果园,是鲁大脚一家在管?我记得他们家孩子多,怕不能养活吧!” 第64章 恐怕这些人缺了管束 秦氏不料阮云欢要过院子、店面,现在又跑来要人,不禁咬牙道,“不过一房奴才,难不成还要让我们养着他们?给他们一处园子,自个儿懒手懒脚挣不出嚼谷,又怪得了谁?” “嗯!”阮云欢点头,说道,“母亲说的是!云欢也想,自我娘亲去后,恐怕也是这些人缺了管束,又有府里的园子养着,便变的疏懒!” “可不是!”秦氏听阮云欢一说,更是得了理,说道,“相爷心软,说他们不能养活,若是勤快的,那么大园子管着,怎么会不能养活?” 这十年来,阮府上下都由秦氏打点,阮一鸣并不知道详细,被她一顿抢白,顿时说不出话来,只道,“这些年全凭夫人支应!”想着这十年来,秦氏为了这个家,也算是劳心劳力。公孙氏去后,她所留下的丫头、妈妈确实不服秦氏,她为了整顿府内奴仆,也颇费了一番心思。他对秦氏本就有情,这样一想,心中又添了些怜惜,前些时对她的不满又少了一些。 阮云欢连连点头,说道,“便是这个道理,好好的园子,交给了懒人,他们自个儿倒也罢了,怕是连园子也荒了,到时少吃少用,还得府里补给!” 秦氏点头道,“这些年,虽说也给府里上缴些银钱,但是隔上些时日缺东少西的,光那果园子就不知道亏空了多少?相爷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更何况这些总起来数目大些,分开来也还是小账,我也不能事事去烦相爷!” 阮一鸣听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第一次说到了一处,不由微觉诧异,点头道,“府中事杂,多亏了夫人!” 阮云欢笑道,“爹爹一朝丞相,有多少大事要操心,母亲自然不会拿这些柴米的事去和爹爹说。云欢虽不曾当过家,在顺城跟着外祖母,也知道虽然有田庄地产,逢年景收成不好,再逢个灾啊难的,府里不但收不上银钱,还得贴补佃户。好在外祖母有几个婶娘帮衬,也还有人商议,家里妹妹还小,母亲却只靠着一人,自然是艰难一些。” 一番话说的秦氏心里舒畅,神情便也跟着变的柔和,心中暗想,昨天收拾了樊香儿,看来这个丫头也有了惧怕。心中禁不住的得意,却将阮云欢的来意忘了。 哪知道刚喘均一口气儿,就听阮云欢道,“如今云欢既然回来,也不能只要娘亲留下的产业,却不担起娘亲的管束之责,如今便是想将这几房陪房调了回来,好好管教管教,看能差遣什么差事,既省了母亲的心,也免得养了懒人!” 阮一鸣听她这话处处有理,点头道,“难为你小小年纪想的周全!”向秦氏问道,“如今这四家陪房,另三家在哪里?云欢既要用人,倒不如一并交了给她,怕还能压制得住,你也省些心!” 秦氏没料到话说的好好儿的,突然来个大翻转,不禁一愣。再一听阮一鸣的话,瞬间便知道上了这个丫头的当,不由恨的咬牙,说道,“另三户都远,何况再过两个月便是秋收,怕一时调不开人手!” 阮云欢忙道,“那倒不急在这一时,如今云欢还未接管田庄,也不用四家立时回来,只先将鲁大脚一家调回,云欢那些院子有人打理便可!” 秦氏听她说到田庄,心头一跳,生怕再说下去,她又得寸进尺的马上又收回庄子,但鲁大脚那一大家子几个壮劳力,就这样给了阮云欢又颇为不甘。正踌躇,闻阮云欢道,“果园不比田庄,眼见再过月余便是中秋,也到了摘果子的时候。他一家子虽然辛苦一年,但此时丢给旁人,总也说不过去。若不然今年的银钱还由他们上缴,母亲也好雇人去收果子。” 秦氏心头一动,暗思阮一鸣既放了话,这几家陪房总要交给阮云欢。如今阮云欢这法子岂不是白得了一年的钱粮?当下便道,“好罢,那便依大小姐!”生怕她后悔,接着道,“大小姐若没有旁的事,便回罢,这里奴才乱糟糟的,也不是千金小姐呆的地界儿!” 阮云欢微微一笑,却端坐不动,瞧着她道,“不知道母亲要几日能调配好人手?云欢也好安置!” 秦氏皱眉道,“诺大一个果园,总要另外寻人去看管,哪里这么快?” 阮云欢“唔”的一声,说道,“嗯,母亲要选人,去了要交接,他们才能回来,这样算来……”侧头想了想,含笑道,“母亲瞧,两日如何?” 这是要逼着她给个日子了!秦氏咬牙,说道,“大小姐怎么如此急法?” 阮云欢淡笑道,“如今农闲,调配也容易些。鲁大脚一家又在京郊,路上来回也用不了半日,果园虽大,如今也还没有收获,要交接的手续也不会繁锁,这样算来两日足够。如今不抓紧一些,若是再等些日子到了秋收,怕是母亲更调不出人来!” 秦氏听她一提秋收,就想到田庄,心里便觉肉疼,只得道,“好,那就两日,我命人将他们换回来便是!” 阮云欢闻言,倒再不多催,起身行礼,说道,“那云欢便等母亲的信儿!”又向阮一鸣辞了一礼,转回身,施施然的走了出去。 望着阮云欢消失的背影,秦氏刚才的舒畅荡然无存,心里只余郁闷气恨怒,阮大小姐却浑然不觉,自回自个儿的锦阑轩纳凉去了。 等到黄昏时分,前院儿的审问也已结束,传来消息,果然再没有审出人来。阮云欢早已料到,不过微微一笑,瞧着到了给老夫人请安的时辰,便带着红莲向紫竹苑来。 阮云欢到的时候,阮一鸣、秦氏和阮云乐早已到了。阮云乐正偎在老夫人怀里,苦着一张小脸,气冲冲的讲述昨日樊香儿以下犯上的恶行。正等老夫人的宽慰,却被阮云欢进来打断,不由怒目而视。 阮云欢只当没瞧见,依礼先给老夫人请了安,又给阮一鸣和秦氏见礼。老夫人笑道,“今儿你难得一天没出门,也不说早些来坐坐!” 阮云欢含笑道,“瞧着入秋,天气反而热的狠,较南方还要难熬一些,孙女儿偷偷懒,还被祖母拆穿!”将老夫人逗笑,便告了座,在秦氏对面坐下。 阮云乐见老夫人的注意力转到阮云欢身上,不依的扭着身子道,“祖母,昨儿云乐的脸实在不能见人,才不曾来给祖母请安,祖母莫怪!” 老夫人垂头瞧着她,满眼的怜爱,含笑道,“不怪!不怪!云乐养伤要紧!” 阮云欢向她瞧了一眼,说道,“妹妹脸上的肿还没有全消,这大热天儿的,当心发炎!” 阮云乐想到昨天她只瞧热闹不帮忙,不由“哼”的一声转过头去。 老夫人抬了抬眼皮,向阮云欢扫了一眼,一手抚着阮云乐的头,说道,“是呀,那樊姨娘也是大家子出身,怎么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下这么重的手!”垂头瞧着怀里肿起的小脸儿,乌青的眼圈,啧啧两声,说道,“可怜的乐丫头!”抬头向立在身侧的大丫头秀桔道,“我记得前几日收拾东西,翻出我压箱子的那只累丝镶珠的金步摇,你去拿来,给了二小姐压压惊!” 秀桔含笑应了,入内室去取东西。阮云乐大喜,忙施礼道谢,撒娇道,“祖母,昨儿你没瞧见,那个樊姨娘像只疯狗一样,上来就打,吓死我了!”扭着身子偎入老夫人怀里,却侧过头来,向阮云欢做了个挑衅的眼神。 阮云欢却并没有如她所愿露出羡慕嫉妒的神色,反而勾唇浅笑,说道,“祖母还是疼妹妹,有了祖母的好东西压惊,妹妹的伤也好的快些!” 阮云乐听她语气温和大度,倒是一愣,转念一想,她一定是为了讨好老夫人,又哼了一声不理。 这个时候,秀桔已取了一只黑色的点漆匣子出来,双手捧着送到老夫人面前。老夫人笑道,“说是给云乐,你递了给她便是!”秀桔笑应,又转身捧到阮云乐面前。 阮云乐忙道,“云乐谢过祖母!”双手接过匣子,迫不及待的打开,一时间,屋中众人的目光,全落在那匣子上。 阮家虽然不比那些名门旺族,但也是数代为官,根基不浅。因子嗣单薄,阮老太爷那一代,更是只有他一个儿子,几代积攒起来的贵重物品,自然也都收到了老夫人的手里。如今老夫人郑而重之拿出来的东西,自然不是凡品。 果然,匣子刚一打开,便觉光芒耀眼。阮云欢先赞了一声,“好炫目的金气!” 阮云乐大为得意,小心翼翼的捧了起来,左右翻看。离她不远的罗妈妈突然“咦”的一声,身子往近凑了凑,脸上现出些异样的神情。 秦氏见她神情有异,问道,“怎么,罗妈妈,有什么不妥?” 罗妈妈一怔,回头瞧了一眼老夫人,露出一些犹豫的神色。 老夫人皱眉道,“怎么了?你说就是!” 罗妈妈又迟疑了一下,见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方咬了咬唇,指着阮云乐手里的金凤步摇道,“这支步摇不对!” “怎么不对?难不成不是这一支?”阮云乐首先抢问,两只手紧紧抓着手里的步摇,仿佛生怕人抢去一般。她年纪虽小,但出身相府,外祖家又是建安侯府,首饰好不好,自然分得出来。手里这支步摇,但见金丝累累,圈圈缠成的一只金凤,金凤的口中吐出一条细细的珠串,挂成一排流苏。无论是做工还是材质,都是上品,怎么会有不对? 罗妈妈摇头道,“步摇便是这支步摇,只是……”走近了一些,指着凤的眼睛道,“二小姐,你看这里,这凤的眼睛缺了两粒珍珠!” 阮云乐忙凑近一瞧,果然见金凤的两只眼睛只有两个圆洞,露出里边黄灿灿的金子,令这只金凤一下子失了灵气。 第65章 免得有人询私 没有珍珠,叫什么镶珠步摇? 阮云乐一张小脸儿顿时垮了下来,委屈的瞧向老夫人,唤道,“祖母!” 老夫人也是露出一丝诧色,说道,“拿来我瞧瞧!”将阮云乐唤了过来,接过步摇一瞧,也是脸色微变,说道,“金凤的眼睛,原来镶着两粒黑色东珠,虽说不大,难得的却是光泽极好,那凤的眼睛像活的一样,再要寻出这么两颗来镶上,怕没那么容易!只是……”皱了皱眉,抬头瞧着罗妈妈道,“我记得前几天瞧见,还好端端的,怎么就掉了呢?” 罗妈妈也点头道,“当时翻了出来,老夫人还曾说,步摇只有一支,孙女儿却有两个,不知该将这金凤给了哪一位小姐呢!” 阮云乐一听这话,更是急的跺脚,泪巴巴的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秦氏也是脸上变色。在她心里,阮一鸣是长子,自己是阮一鸣的妻子,老夫人的东西,迟早是她的。如今老夫人这里丢了东西,丢的自然也是她的东西,不由脸色一暗,问道,“罗妈妈,这金凤拿出来,可曾磕了碰了,是不是珠子掉到了盒子里?” 阮云乐忙凑到盒子里去瞧,翻过来抖了抖,摇头道,“没有!” 阮云欢眨眼道,“就算是磕了碰了,哪里这么巧,两颗珍珠一下子全磕掉了?” 这一点,其实在座的几人都已经想到,秦氏脸色微变,一双眼睛定定望着秀桔,问道,“平日这些首饰,是谁在保管?” 秀桔见她神色阴沉,心中一惊,“噗嗵”一下跪倒,说道,“平日是奴婢保管,可是……可是奴婢发誓,从不曾私自碰过老夫人的东西!” 秦氏定定的瞧着她,心中惊疑不定。秀桔可是她从建安侯府调过来的心腹,要说她会背叛自己,倒不大可能,但是……人为财死! 瞧着她神色惊疑不定,秀桔心中更慌,连连磕头道,“夫人,这步摇丢了珠子,固然是奴婢失职,但奴婢绝对不曾动过!” 阮云乐急的跺脚,怒道,“你不曾动过,难不成那两颗珠子自己长脚走了?”向老夫人道,“虽然只是支步摇,但祖母这里丢了东西,若不细查,将那拿了东西的奴才揪出来,日后多了少了什么,难道都不追查?” 阮云欢挑了挑眉,不禁向阮云乐瞧了一眼。虽然说上一世几次受她暗算,但此时见她小小年纪,分明是心疼给了自己的步摇,却能将话说的这样圆满,倒也令她意外。 老夫人脸上现出些为难,瞧了瞧秦氏,说道,“虽说是秀桔管着,但能进这屋子里的又不止她?要查下来……”摆了摆手,叹道,“只是一支步摇,也不必劳师动众的……” 阮云乐听她没有追查的意思,不由更急,顿足道,“前几日刚出了给祖母下药的事,今儿便丢了东西,日后呢?若再有旁的事,又要如何?” 屋子里丢了东西,首要的便是搜查丫鬟、妈妈的屋子。因老夫人院子里大多是秦氏的心腹,秦氏自然不愿意,听了老夫人的话,正要趁机将此事圆过去,却不料阮云乐说出这番话来,心里暗叫一声,“糟糕!” 果然,阮一鸣听到“下药”二字,想到前几日若不是青萍,老夫人已被毒害,便惊出一身汗来,冷笑一声道,“老夫人屋子里,药方会泄露,东西会不见,这屋子里的奴才,都是要来干什么的?若再不查,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查!今日要细细的查!” 秦氏脸色微变,说道,“这珠子几时丢的都不知道,要如何查法?” 一直默然不语的阮云欢听到这里,淡淡的道,“因汤里下药的事,这几日府里的奴才不能随意出入,方才祖母又说这金凤步摇前几日还曾见过,想来便是偷了珠子,也来不及移出府去!” 罗妈妈忙点头道,“对!对!就是因为老夫人寿辰,我们要寻合意的首饰才会去翻箱子,若不然这步摇也不会翻出来!” 阮一鸣点头道,“那么说,这珠子就算不在老夫人院子里,也断断出不了府去!”向门外小厮喝令,“来人,唤几个人来,细细的搜!”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爹爹要搜,还得唤几个信得过的来,免得有人询私!” 秦氏本来脸色便已不好,一听她这话,更是恨的咬牙,却也只能说道,“大小姐说的有理!” 阮一鸣微一皱眉,向阮云欢瞧去一眼。他在家中虽不主事,但终究是一朝丞相,阮云欢的话,他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垂首略思,便点头道,“这府中奴才互相包庇,也是有的,倒是……倒是云欢回来的日子短,身边的丫头与这些人没有交情!”目光向阮云欢身边的红莲一扫,说道,“让红莲一同去吧,瞧有奴才敢循私,一并拉出来!” 红莲听到自己被点名,便向阮云欢瞧了一眼。 阮云欢也不推托,抿了口茶,抬头望向阮一鸣,说道,“爹爹,如今事情未出这间屋子,查不查都在爹爹一句话,可是当真查起来,消息传了出去,怕府中人心不稳!” 阮一鸣眸色一沉,向她定定凝视片刻,眼中现出一抹深沉。不错,如果这府里的人相互没有勾结,纵有人给老夫人下药,也绝不会刚好是和老夫人日常用药相冲的药物。如今这里一查,动静传了出去,一定会惊动旁人。 微默了默,向门外小厮说道,“调府里家丁,看住所有门户,所有人呆在自个儿的院子里,不许随意走动!” 小厮方才留在院子里,并不知道屋内出了何事,听说要搜府,脸上满是惊愕,却不敢多问,忙应命退去。 阮一鸣点了自己的两个小厮,向秦氏道,“你也派个人出来,还有罗妈妈,均一道儿去,务必彻查!” 阮云乐忙道,“只有几个奴才管什么用,我也去!”站起身来,向自己的丫头唤道,“珊瑚,走!”珊瑚是自从原来的两个丫头被阮云欢借阮一鸣的手打了之后,新提上来的贴身丫头。 秦氏一听,忙道,“你一个小姐,去奴才屋子里搜查,像什么样子?” 阮云乐却一心寻出那只金凤上的黑珍珠,说道,“自然是奴才们搜查,有我在一旁瞧着,她们才不敢捣鬼!” 她年纪尚小,秦氏在这府里的许多事并没有和她说,听她这样,不禁起急,皱眉道,“这许多人去,有哪个能捣得了鬼!”如果只是几个奴才去,真有那违禁的,有绿萝遮掩,几个小厮加罗妈妈未必敢强搜,单一个红莲便好对付。可这宝贝女儿去,又有谁敢拦她?可现在要她明白,当着阮一鸣和阮云欢的面,又怎么说得清楚? 阮云乐却哪管这些,跳着脚道,“不行,我要去,我就要去!”转头瞧着阮一鸣娇声唤道,“爹爹!” 阮一鸣点头道,“今日虽然是老夫人屋子里丢了东西,却也算丢的云乐的,想去便去罢,只是你在外头瞧着就行!” “好!”阮云乐大喜,大声答应。 阮一鸣又瞧了瞧红莲,见她低眉顺目立在阮云欢身后,知道她只听阮云欢一人吩咐,便说道,“云欢,让红莲也去!” 阮云欢点了点头,转头道,“老爷让你去,你便去瞧瞧,又不用你动手,不过是做个见证!” “是!”红莲曲膝领命,随着罗妈妈等人带着秀桔出屋,向丫头住的偏房里去。 而正屋里,从老夫人以下,相府中的五个主子都是坐着默默的饮茶。此时日头落下,屋子里光线渐渐变暗。 耳听着远远传来翻箱倒笼和丫头们吵嚷的声音,秦氏渐渐有些坐立不安。她心里深知,大宅门里的这些奴才,难免会背着主子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虽然说这院子里大多是她的心腹,但她只为了看住老夫人,并没有严加管束,这金凤上的珠子是不是她的人拿去,她心里并没有底。 满心想起身去瞧瞧,抬头向另外三个人望去一眼。但见老夫人许是困了,倚在椅子里垂着头打盹。阮一鸣神色凝重,正慢慢抿茶。而阮云欢事不关己,脸上一片淡然,端端正正坐着,细瞧手里帕子的纹路,仿佛要瞧出朵花儿来。秦氏暗暗咬牙,却只能忍耐着坐下。 大约过了半个时刻,终于听到脚步声向这里行来,阮云欢首先抬头,说道,“回来了!” 阮一鸣、秦氏二人身子一挺坐起,目光同时望向门口。 老夫人头一沉,也随着醒来,用帕子掩唇打了个哈欠,说道,“找到了吗?”屋子里望了一圈,才瞧向门口。 阮云乐第一个气冲冲的挑帘而入,大声道,“祖母,你瞧瞧,你院子里竟然都是些贼!” 跟着身后罗妈妈、珊瑚、红莲、秦氏的丫头绿萝和阮一鸣指去的两个小厮一同进来,手里各自捧着一些东西。 老夫人奇道,“珠子找到了?怎么都成了贼?” 阮云乐怒道,“祖母,你自个儿瞧瞧!”说着向珊瑚一摆手,说道,“放在案子上!”珊瑚闻命,上前将手里帕子包的一包东西放在案上,再将帕子解开,躬身退到边儿上。 屋子里的四人齐齐向那案上望去,但见帕子里光芒闪闪,竟然都是金玉首饰。老夫人伸长脖子瞧了瞧,突然“咦”的一声,指着一样道,“我的祖母绿镯子,怎么在这里!” 罗妈妈上前一步,回道,“老奴见了也吃了一惊,这可有些日子不戴了,竟然不知道怎么在秀莲的柜子里。” 老夫人一怔,说道,“秀莲?”秀莲是给老夫人梳头的丫鬟。 罗妈妈点头道,“东西是从秀莲的柜子里搜出来的!” 阮一鸣上前拿了起来,仔细瞧了瞧,认得是母亲常戴的东西,脸色瞬间变的更加阴沉,喝道,“将秀莲那个贱婢给我拖上来!” 第66章 还有什么东西是不能传递出去的 此时搜出东西的丫鬟、婆子都已被拘在门外,闻他一喝,便有人一把将秀莲推了进来。秀莲“噗”的摔倒,忙跪起身来连连磕头,连声道,“夫人、老夫人,奴婢冤枉!奴婢没有偷老夫人的镯子!” “没偷?”阮云乐怒喝,上前两步,一记耳光打了下去,喝道,“难不成是镯子长脚跑到你箱子里的?” 秀莲被她打的侧过头去,身子轻轻颤抖,磕头道,“二小姐,奴婢真的不知道那镯子几时到了奴婢的箱子里!” 阮云乐冷笑道,“不知道?你若不是箱子里藏着赃物,为何方才不让人搜查?” “我……我……”秀莲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说不出话来。 阮一鸣气的发抖,喝道,“来人,给我拖下去打,几时招了几时停手!”一声令下,立时有两个婆子上前拉人。 秀莲大吃一惊,连连摇头,爬前两步扑到秦氏脚下,急声道,“冤枉!冤枉啊!夫人……夫人救我!奴婢当真没有偷镯子……” 秦氏脸色铁青,指着她道,“既然不是你偷的,为什么不让搜?” 秀莲脸色更白,咬着唇向案上一瞟,说不出话来。 阮云乐奔过去,一把抓起镯子旁的一对素银耳坠,说道,“还有这坠子,是和镯子一起搜出来的!” 秀莲听她说到坠子,脸色倒是定了些,说道,“那坠子是老夫人赏了奴婢的,并不是奴婢偷来的!” 老夫人命罗妈妈取过瞧了瞧,点头道,“不错,这是我上个月刚赏了她的!” 阮云乐一怔,又去帕子上拿起一只三翅莺羽珠钗,问道,“这个呢?” “也是我赏的!”老夫人点头。 “这个呢?”阮云乐又换了一只空雕花的芙蓉玉环。 老夫人又点头道,“也是我赏的!” 阮云乐眼中闪过一抹嫉妒,一把将帕子包起,索性摊在老夫人身前的案子上,一样一样拿起来问。她这做孙女的都没得过老夫人这么多赏,一个奴婢竟然得了这么多东西!当然,在她的眼里,已经不再分辩东西的优劣,只知道这个奴婢得了许多老夫人的东西。 阮云欢坐在隔着张椅子的距离,见她拿起来的首饰虽然精致,却也是寻常的物件,不由微微点头。这个秀莲,看来在秦氏那里极为得脸,老夫人才不得不时常赏些什么拢络她。 老夫人一样一样看过去,突然“咦”的一声,从一堆首饰里拿起一枚素银钗,说道,“这样东西不曾见过!” 阮云乐大喜,一把夺过,大步奔到秀莲面前,大声问道,“这个哪来的?” 秀莲一见那枚钗子,顿时脸色大变,嘴唇抖了抖,说不出话来。 阮一鸣见一下子搜出这许多东西,心中早怒不可遏,此时见秀莲不语,不由咬牙道,“如此贱婢,想来除了老夫人的东西,还偷旁人的!”指着她道,“打,不说就拉下去打死!” “等等!”秦氏忙喝住,取过那钗子瞧了瞧,说道,“这钗子是寻常的货色,府里的丫头每月的配给也较这个强的多,怎么会是偷来?” 秀莲听她提醒,忙道,“是啊,奴婢跟着老夫人,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怎么会偷这样的东西?这钗子……这钗子是奴婢自个儿的!” 秦氏松了口气,说道,“这丫头吓的傻了,自个儿的东西为何不早说?险些误会了你!” 秀莲忙道,“是!是!是奴婢刚才吓糊涂了!” 阮一鸣皱了皱眉,也向那钗子瞧了一眼,见当真只是一支寻常的钗子,眼中露出一丝狐疑,没有说话。坐在一旁的阮云欢却突然轻飘飘的说道,“据云欢所知,所有丫头、妈妈们进府时,除了随身的衣裳,并不许带旁的东西。” 阮一鸣悚然一醒,说道,“对啊,这钗子既不是府里配给,你如何带了进来?” 秀莲脸色顿时一白,抖了抖唇说不出话来。 秦氏皱眉道,“老爷,如今只查老夫人屋里丢东西的事,这等小事不用问了吧!” 阮云欢冷笑道,“偷东西虽然事大,可这钗子若是外头传递进来的,还有什么东西是不能传递出去的?何况那里还有一只祖母的镯子!” 秦氏听她虽然只寥寥数语,却死咬着秀莲不放,只恨的咬牙。 阮一鸣点头道,“不错,既查了出来,自然要问个明白!” 秦氏见秀莲跪在地上,仍咬唇不语,便问道,“那钗子既然不是偷的,究竟哪里来的,是家里人给你的,还是怎么?你说了出来便是!” 秀莲脸色苍白,却始终紧咬着唇不语。 阮一鸣越看越气,喝道,“拖出去打,几时招了,几时带进来!”两个妈妈闻命,忙上前将秀莲拖了出去,隔不了片刻,便听到板子敲打皮肉的声音。 阮云欢端茶的手在空中一停,侧耳听了听那声音,唇角瞬间勾出一抹笑意,却含笑不语,接着抿茶。看起来,那两个婆子也是秦氏的心腹,打的依旧是空心板子。 此时阮云乐已唤上另一个丫鬟,打开另一个帕子包的小包,露出几枚银锞子、金锞子来。丫鬟听着外头的板子声,吓的全身发抖,磕头道,“老爷、夫人、老夫人,奴婢只是屋里打扫的丫头,哪里碰得着老夫人的首饰?这些锞子,都是老夫人赏的,奴婢因家人不在帝京,便一直自个儿留着!” 一旁罗妈妈皱眉道,“老夫人打赏丫头,也只大节下会用银锞子,你的金锞子哪来的?” 丫鬟吓的一抖,嗫嚅着说不出来。阮一鸣气怒,摆手命小厮拖人。小厮刚一上前,那丫鬟吓的尖叫一声,连连磕头,说道,“不要打,奴婢说,奴婢都说!那金锞子是过年时看戏,奴婢见老夫人备下打赏戏子的,奴婢一时贪心,悄悄拿了几枚,除此再没有了!” 罗妈妈想了想,点头道,“怪不得赏到班主金锞子反没了,幸好有打下的金叶子,我便回了老夫人封了下去,却原来是被这丫头偷了去!” 阮一鸣听有了着落,冷哼一声,摆了摆手,立时有小厮上来,将那丫鬟拖到一边跪着。 阮云乐见又问出一个,大为得意,又再取了查出的东西一一问了下去。连问了三个丫头,除一个院子里打扫的小丫头东西皆有出处,另两人均拿了老夫人屋里的东西。 阮一鸣越发气的浑身发抖,命人一个个严审。 阮云欢却默坐一旁,勾了勾唇角。 或者旁人没有留意,她却注意到,这些人在求饶时,总是将“夫人”放在“老夫人”之前,可见在她们心里,秦氏才是主子。 正问着,突然听到院子里秀莲的声音厉声惨叫,将屋子里的人吓了一跳,还没等阮一鸣喝问,就见小厮急火火奔了进来,跪倒回道,“老……老爷,秀……秀莲出血了!” “出血?”阮一鸣皱眉,喝道,“打板子自然出血,惊慌什么?” 小厮只有十岁左右的年纪,却也不是不知世事,一张脸涨的通红,目光向阮云欢姐妹一瞟,结结巴巴道,“不……不是……不是板子打出来的……是……是……那……那个地方流血……” 那个地方?难道是…… 秦氏一惊,说道,“我去瞧瞧!”拔步就向外奔去。 阮云乐道,“我也去!”随后便要跟去。 阮一鸣也似听出什么,忙喝道,“回来!”一把将她拖回,皱眉道,“一个女儿家,看那些做什么?”说着抬头向阮云欢瞧了一眼。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角,脸上不露一丝好奇,只是向罗妈妈瞧了一眼。 罗妈妈道,“老奴去瞧瞧吧!”见老夫人点头,便向院子里去了,屋子里顿时又静了下来,只能听到院子里秀莲一声一声的痛呼声。 “造孽,真是造孽!”秦氏和罗妈妈一前一后的进来,脸色都是说不出的难看。 阮云乐奇道,“娘,究竟问出了什么?镯子果然是她偷的?” 秦氏咬牙道,“比偷了镯子还要可恶!”心中恨恨,再也不出言包庇。 罗妈妈在老夫人身边低声回,“果然是有了身孕,板子打了十几下,便打了下来,应该还不足三个月!” 老夫人又惊又怒,说道,“原只说奴才贪些钱财,算不上什么大事,怎么竟会有这等事?一鸣,这事定要查个清楚,堂堂相府,这还了得?这……这……你还有两个没出嫁的女儿!” 阮一鸣也是脸色铁青,躬身道,“母亲放心,儿子知道!”转身向小厮命道,“将那贱婢拖到地牢里去,好好用刑,让她说出那男人是谁!” 经这一事,阮一鸣铁了心狠查下去,搜出的赃物再一件不落,全部细细审个明白,传令从重发落。这一查,老夫人院子里,四个大丫鬟,八个二等丫鬟,二十个小丫鬟,再有各等妈妈,加起来四十余人,竟然有一大半不能干净。 阮一鸣早气的脸色发黑,秦氏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只这一回,这院子里自己的人大半逃不出去。眼看只剩下红莲手中的一个包袱没有打开,不禁咬了咬牙,说道,“那个包袱里是什么,打开吧!天不早了,早些审完,大伙儿早些歇息!” “是!”红莲轻应,说道,“这是甘妈妈床下搜出来的,奴婢看着稀奇,却不知道是什么?”上前将包袱放在案上打开,露出里边一些似木非木的东西,另有一个小包,包的是一些褐色小粒。 阮云欢皱眉道,“这些是什么,你为何说稀奇?” 红莲道,“前几日奴婢见青萍姐姐在院子里晾晒防暑的药材,虽然和这个不一样,却又有相似之处,便疑心是药。可若是药材,怎么会藏在床下?还用一些杂物压着!” 阮云欢挑眉,低声道,“是啊,若是寻常药材,藏起来做什么?”说着转头去瞧阮一鸣。 跪在地上的甘妈妈却喊起撞天冤来,大声道,“这些不是老奴的东西,老奴也不知道是什么!”眼睛望着案上打开的包袱,露出满脸的震惊。 第67章 定是有人背后指点 秦氏瞧见那些东西,瞳孔猛的收缩,说道,“莫不是甘妈妈有了什么隐疾,不愿意让人知道?”心里恨的咬牙。这个蠢奴才,怎么可以把罪证留下? 甘妈妈忙道,“是啊,老奴这几日睡不安稳,便寻了些药材泡茶喝,可是……可是……”眼睛望着那些似木非木的东西,却皆是疑惑。小包里的褐色小粒她自然认识,可那个东西,确实不是她的啊! 阮一鸣冷哼道,“奴才有了隐疾,岂能留在母亲这里服侍?”微一沉吟,说道,“如今天色已晚,唤太医怕是引人注意,云欢,你将青萍唤来,辨别一下这是何物?”自寿宴一事之后,陆太医对青萍赞不绝口,也让他对那个娇小的丫头有了些信任。 秦氏忙道,“一个小丫头,不过认识几味药材,哪里当得了大事,将药房的管事唤来才是!” 阮一鸣冷道,“药房的管事如今在地牢里,又唤谁去?” 秦氏脸色一僵,说道,“若不然,前街上有保安堂坐诊的张大夫,请了来也是一样!” 阮一鸣听她先是句句替甘妈妈遮掩,见遮掩不过,现在又极力反对青萍前来检验,向她认真瞧了一眼,摇头道,“还是唤青萍罢!”语气瞬间变的极为冷淡。 秦氏一惊,便不敢再说,只是狠狠的瞪着跪在地上的甘妈妈。 阮云欢见秦氏不语,便道,“既然是爹爹要用,便请爹爹命人唤她来罢!”不使红莲去,自然是避嫌的意思。 小厮奉命去锦阑轩唤来青萍。青萍向众人见过礼,先将褐色小粒拿起来嗅了嗅,说道,“这是地聪子,确实是用来定神之物!” 阮云欢眼神骤冷,抬眸向老夫人一扫。老夫人脸上神情不变,只抬了抬眼皮,两人目光一触,都没有一丝变化,又各自移开。只这一眼,两个人心里已经了然,往日给老夫人下药的,便是这个甘妈妈! 阮一鸣听说真是安神的药,皱了皱眉头,指着似木非木的东西问道,“那种呢?” 青萍拿起一段来瞧了瞧,又放在鼻下一闻,脸上闪过一层惊异,说道,“是落苏子!” “落苏子!”阮一鸣与阮云欢齐声惊呼出声,秦氏却是一脸惊骇。阮云乐却结结巴巴的道,“那……那不是前几天说的药吗?” 落苏子这味药材,如今在阮府已是相当的出名,众人纵不知道它长的什么样子,却也知道,当初有人试图用它毒害老夫人。如今这药材竟然在甘妈妈的包袱里出现…… 阮一鸣瞬间脸色大变,喝道,“你这老贱奴,胆敢毒害老夫人!”上前一脚将甘妈妈踢翻,一脸惶急,转向老夫人道,“母亲,你……你身子可有哪里不好?有没有被这贱奴下药?” 老夫人也是一脸震惊,茫然摇头道,“我……我不知道……” 阮一鸣回身向甘妈妈怒喝,“贱奴,快说,有没有给老夫人下药?” 甘妈妈吓的脸色惨白,连连磕头道,“老爷、夫人,那地聪子确实是老奴托药房的小厮买来的,那落苏子老奴确实不知啊!” 阮一鸣想起当初青萍在寿宴上说的话,若是下药成功,老夫人只有三个月寿命,不由惊的手足冰凉,问道,“青萍,你从老夫人的脉象上可能查出有没有下药?” 青萍满脸为难,说道,“奴婢只是学过几日药理,辨别药材料无差错,却并不通医术!” 阮一鸣咬了咬牙,向小厮道,“你即刻拿我的帖子,去请陆太医速速前来!” 小厮应了一声正要退下,却听罗妈妈“唉呀”的一声,说道,“老夫人用了药不久,想来药渣子还不曾倒掉!”府里回收厨余之类有固定的时辰,晚上熬过的药,通常都是第二天一早来收。 青萍喜道,“若有药渣,青萍便可辩出里边都是什么药!” 阮一鸣忙向小厮命道,“你去厨房里外去寻,将寻到的药渣皆带了来!”小厮忙应命奔了出去。 甘妈妈闻言,整个人更是吓的浑身颤抖,抬起头,悄悄向秦氏瞧了一眼。对上秦氏凌利的目光,只觉得心头一寒,又忙垂下头去,心里只盼这青萍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学艺不精,熬过的药渣分辨不出什么。 隔一会儿小厮奔了回来,手里捧着一个煎药的药罐,说道,“药渣还不曾倒掉,奴才便连药罐一并取了来!” 青萍忙上前接过,说道,“辛苦小哥儿!”将药罐在案上放了,揭开罐盖,探手取了些药渣放在鼻端嗅了一会儿,微微皱眉,说道,“这里倒没有落苏子的味道!” 阮一鸣顿时松了口气,点头道,“还好!还好!没有让这老贱奴得逞!” 秦氏忙道,“既没有下药,便拿下去罢!这个时辰药渣还不曾倒掉,这些奴才当真养的懒了!” 甘妈妈也是眼中露出些喜色,忙磕头道,“是!是!夫人责罚的是,是老奴一时躲懒!以后再不敢了!”说着抬头,向一边立着的一个小丫头望去。 小丫头会意,说道,“奴婢拿去便是!”说着上前要端药罐。 “等等!”青萍一手将她挡开,又将药渣嗅了嗅,喃喃道,“奇怪!” 阮一鸣神色一紧,说道,“什么奇怪?” 青萍曲膝行礼,回道,“这药里虽没有落苏子,却有地聪子!” “地聪子?”阮一鸣一愕,说道,“地聪子不是安神的药材吗?有什么不妥?” 罗妈妈奇道,“地聪子?老奴不记得老夫人药方上有这味药!”向跪在地上的甘妈妈瞧了一眼,说道,“甘妈妈用来安神的药,怎么会放在老夫人的汤剂里?” 青萍道,“老夫人这剂药里,大多是温补的药材,加入地聪子虽不打紧,却会冲淡一些药的药性。” “会有毒吗?”阮一鸣赶着问了一句。 “无毒!”青萍摇了摇头。 秦氏松了口气,说道,“前几日闻母亲说夜里易醒,是不是便配了些地聪子在里头?”说着便向老夫人直直望去,目光里充满威胁。 老夫人微一抿唇,见阮一鸣也望来,只得点头道,“就是寿宴之后,夜里惊起几回!我曾说过两句,不想她们便记下了!” “原来如此!”阮一鸣松了口气,说道,“无毒便好,只是这老贱奴竟然有落苏子,也不能……” 话还没有说完,却见青萍脸色微变,失声道,“不对!” “怎么?”阮一鸣忙问。 秦氏皱眉道,“青萍,既然老夫人的药里没有落苏子,也没有毒,还能有什么不对!莫要主子夸你几句,便将自个儿当了神医!”语气明显的不耐之中,却夹杂着一些紧张。 青萍被她一说,身子缩了缩,微微抿唇,向阮一鸣瞧去一眼。 阮一鸣旁的事或者不大放在心上,但是事关老夫人的安危,倒着实要紧,见青萍犹豫,不由皱眉道,“有什么不对你说便是!” 青萍得了他的话,便道,“奴婢还要再查一下!”见他点头,便去将药罐里的药渣都倒在案上,用帕子将里边的残渣擦尽,才凑首过去。嗅了两下,眉宇微挑,回身禀道,“回老爷,这地聪子不是近日加进去的,从这药罐的味道来看,应该是常用之物!” “常用之物?”罗妈妈惊异道,“近几年来老夫人精神不济,常常嗜睡,要这安神的药做什么?” 这一点阮一鸣自然也清楚,也是满脸疑惑,问道,“罗妈妈,你果然记得清楚,陆太医开的方子里没有地聪子?” 罗妈妈道,“那方子老奴还收着,请老爷稍等!”说完行了一礼,进了里间,跟着出来时,手里便拿了一张方子,说道,“这便是陆太医当初开的方子,请老爷过目!” 阮一鸣接过展开一瞧,果然不见有“地聪子”三字,不由脸色微变,抬头望着青萍,问道,“这地聪子长期服用,会如何?” 青萍回道,“地聪子有安神功效,而长期服用,日常反应便是精神不济,常常嗜睡,渐渐的脑子会变的迟滞,最后变成痴呆!” “痴呆?”阮一鸣悚然一惊,转头向老夫人瞧去,却见老夫人垂着头,眼皮沉沉,已睡了过去。想着这几年老夫人果然如青萍所言,不由心中气恨难平,指着甘妈妈骂道,“你这个老贱奴,定是下了地聪子赚慢,才又想到要下落苏子,你……你……我阮府哪一处对你不起,竟然起这般歹毒心思!” 一直在旁边默坐的阮云欢淡道,“不过一个无知妇人,哪里知道这两味药的功效?更何况还知道落苏子与紫续断一起服用会有毒性,定是有人背后指……点!”说到最后两字,故意将语音拖长,却将“指使”改成“指点”。 阮一鸣脸色大变,握着药方的手簌簌颤抖。 甘妈妈是秦氏从建安侯府调来的,如果说这府里能有人指使得动她,自然是非秦氏莫属! 秦氏也是脸色大变,冲上前挥手便是两记耳光,指着甘妈妈骂道,“我早与你说过,你好生服侍老夫人,到了荣养之后,自然放你出去与儿子媳妇团聚,你竟然等不得,胆敢下手毒害老夫人,枉我白信了你!” 一句话,将过错尽数推到甘妈妈身上,成了甘妈妈想早日出去和儿子媳妇团聚,但又不得不奉命服侍老夫人,便起了歹毒心思。 甘妈妈跟她日久,自然听得出来,一时间,一张老脸吓的惨白。只是听她提到儿子媳妇,知道若不将罪名顶下来,她也绝不会放过自己的儿子媳妇,不由全身颤抖,连连磕头道,“是老奴一时糊涂,辜负了夫人!” 秦氏一把抓住阮一鸣衣袖,哭道,“老爷,妾身对不住你,原是一片好意,却不想引狼入室!”见阮一鸣脸色铁青并不理她,又狠狠将泪一擦,怒喝,“来人,将这老贱奴带下去,乱棒打死!” 第68章 怕是毁了证物 两名心腹婆子闻命,立时上前一步,将甘妈妈按倒在地,就要拖了出去。阮一鸣突然暴喝,“住手!”霍然转身,瞧着秦氏冷笑,说道,“此刻将她打死,那指点她用药的人,又上何处寻去?” 秦氏脸色大变,心底一阵阵发凉,颤声道,“老爷,妾身……妾身只是一时激怒!” 阮一鸣咬牙向她默视,点头道,“今日夫人也累了,这便回去歇着吧!”显然是此事再不容她插手。 秦氏脸色阵青阵白,挣扎唤道,“老爷!” 阮一鸣将眼一闭,背过身来,说道,“绿萝,扶夫人回去歇息!”语气里虽然透着一丝疲惫,却语气威严,不容反抗。 这十年来,从不见他对自己有这样强硬的态度。秦氏微微咬唇,最后向甘妈妈瞧了一眼,料想她为了儿子媳妇,断不敢将自己招出来,便咬了咬牙,向阮一鸣行了一礼,说道,“妾身告退!老爷也顾着些儿身子!”等了一瞬,只听阮一鸣沉闷的“嗯”了一声便再不说话,也只得起身向门外去。 听着秦氏走远,阮一鸣的脸也渐渐沉了下来,冷冷吩咐,“珊瑚,你也护着你家小姐回去!” 阮云乐不依,嚷道,“爹爹,我的珠子呢?珠子还不曾查出来!” 阮一鸣心头怒起,指着她喝道,“如今有人毒害你的祖母,你不担心祖母安危,却只关心你的珠子,这十年来,祖母和爹爹都白疼了你!” 阮云乐长这么大,从来没被他如此呵斥,小嘴儿瘪了瘪,泪珠在眼眶里打了个转,看到阮一鸣的脸色,却生生忍了回去,狠狠一跺脚,向着门外疾冲而去。 阮一鸣见她连基本的礼节都不顾,不由一声长叹,双腿一软,跌坐回椅子里。 甘妈妈伏跪在地上,全身簌簌直抖,只盼着阮一鸣就此将她忘了,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隔了半晌,只听阮一鸣疲惫的声音传来,“将这老贱奴拖出去,严刑审问!定要查出主使之人!”其实到了此刻,他心里也已经明白,甘妈妈是在建安侯府就跟着秦氏的老人儿,哪里还有旁的主使? 瞧着小厮将甘妈妈拖走,阮云欢这才慢慢起身,说道,“爹爹不要担心,明日我们请陆太医来重新给祖母请脉,云欢瞧这几日祖母精神尚好,想来无事!如今要紧的,是查出和甘妈妈勾结之人,若等再隔一夜,被人得了风声,怕是毁了证物,或者逃了出去。” 阮一鸣悚然一惊,点头道,“不错!这颗毒瘤不拔,迟早是个祸害!”挺直身子,向小厮命道,“去,将郭平唤来!”郭平是相府的护卫长。 阮云欢见状,知道今夜一定是一番天翻地覆的搜查,便轻声道,“爹爹,天色不早,云欢助罗妈妈先服侍祖母歇息!”这院子里的丫头去了大半,已没什么使唤的人。 阮一鸣听她这个时候还记挂祖母,倒比那个身边长大的女儿强的多,心中欣慰,点头道,“祖母睡下,你也回去歇罢,累了一日!” “是!”阮云欢低应,唤过红莲、青萍,与罗妈妈一道扶着老夫人进内室沐浴歇息。耳听着外室传来阮一鸣的传令声,阮云欢唇角微勾,与罗妈妈交换了会心一笑。 今天这一日,许多事相继发生,几次峰回路转,奇峰迭起,又有谁知道,背后是有一双乾坤妙手,在悄悄推动? 先是阮一鸣在前院审问老夫人寿宴下药之事,整整一个上午,秦氏心中本来就紧张。跟着阮云欢趁着这个时候前去要人,将她绷紧的情绪,又推向一个濒临发怒的边缘。而她没有给她立时发作的机会,却一句句顺着她的话说,在将她说的心怀舒畅的时候,却突然又将话说转过来,攻了她个措手不及,自然心中愤怒不堪。 这样一松一紧,一张一驰,比始终将人激怒更有效果。人在大气大怒之后,对一些事,便失了防范! 到了晚上,趁着阮云乐撒娇的时候,老夫人假意疼惜孙女,将动过手脚的镶珠金步摇赏了给她。阮云乐发现少了两颗珠子,一定会不依不饶,也就有了搜查丫头、妈妈住处的借口。而平日老夫人受秦氏钳制,对屋子里这些丫头也不大管束,自然就有了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而这些人里,以秀莲和甘妈妈为首,祖母绿镯子和落苏子,自然是阮云欢授意罗妈妈放了进去,就算二人没有错处,也要栽个错处除掉。而秀莲怀有身孕,却是意外的收获。 至于甘妈妈,虽然阮云欢的目的就是地聪子,但只查出地聪子,引不起阮一鸣的关注,唯有落苏子才会令他震惊,从而引出青萍。当青萍说出老夫人的药里没有落苏子,在阮一鸣大松一口气的时候,却紧接着道出地聪子的秘密,阮一鸣再次震惊之下,对下药之人自然深恶痛绝。 如今,一个地熟子的来源,一个秀莲的奸夫,在这样的高门大宅内,一件毒害主子,一件败坏门风,都是不小的事情。这一系列查下去,但凡有些沾染的,都会被牵连,秦氏的人恐怕就去了大半…… 阮大小姐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里无比的畅快。 秦氏,这第三锤,是不是砸的很有力? “小姐,听说光老夫人屋子里,就发落了二十七个丫鬟,三位妈妈,后来又牵扯出药房的、府库的、看守门户的一干人,除了夫人、二小姐和咱们这里,几乎将整个府宅都翻了一遍。直闹到半夜,老爷连主屋去都没去,便去樊姨娘那里歇了!”一大早起,白芍一边服侍阮云欢洗漱,一边叽叽咯咯的回报。 阮云欢笑了笑,问道,“樊姨娘那里如何?” 白芍“噗”的一声笑出声儿来,说道,“樊姨娘前日刚挨了打,听说一张脸还肿的猪头一样,昨儿一整天都没有出门。听说昨晚老爷过去的时候,她推说身上有伤,不愿服侍,哪知老爷在气头上,闯进去好一顿收拾!” 这是想玩欲擒故纵啊! 阮云欢笑。现在的樊香儿,终究是还嫩了点,再给她点时间吧! 瞧着收拾妥当,说道,“走吧!”带着白芍出门,向紫竹苑去。 刚一进院子,就见院子里十几个丫鬟、妈妈跪了一地,见了她来,都缩了缩身子,无人敢去禀报。阮云欢挑了挑眉,摆手命白芍外边候着,自己穿过庭院向正屋里去。 刚走到门口,但见罗妈妈立在门外,门内却传出隐隐约约的哭声。阮云欢脚步停住,向罗妈妈望来。见罗妈妈轻轻摆手,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方松了口气,摒息凝神,断断续续听到几句“儿子不孝”、“母亲受苦”之类的话,自然是阮一鸣的声音。 阮云欢暗叹,阮一鸣身为一朝宰相,在朝堂上也算有些威信,不想在自己府里,却被秦氏拿捏在手里。经此一事,纵然他对秦氏有情,想来也不会再听之任之了吧? 听着屋子里哭声渐渐消失,阮云欢向罗妈妈打个手势。罗妈妈会意,在门上轻叩两声,说道,“老夫人!老爷!大小姐来了!” 门里寂了寂,隔了片刻,阮一鸣的声音说道,“进来罢!”听来有些微哑。 罗妈妈应了一声,去将门打开,帘子挑起。阮云欢款款而入,婷婷向老夫人见礼。老夫人叹道,“今儿一早才听罗妈妈说,你也搅到了半夜,怎么这会儿就来了?” 阮云欢含笑道,“祖母睡下,孙女便也回去了,哪里有爹爹辛苦!”说着又向阮一鸣问安。见他眼圈微红,不禁心中微酸。 阮一鸣点了点头,叹道,“都是爹爹无能,让你瞧见这些丑事!” 这是将她当外人啊! 阮云欢勾了勾唇角,说道,“爹爹说哪里话,女儿也是这家里的一员,家中有事,岂能瞒着女儿?” 阮一鸣微怔,默然不语。 不错,昨天的事,虽然这个大女儿表现的要比小女儿强的多。但他能对小女儿呵斥指责,却并不觉得如何丢脸,可是在大女儿面前,却有一种家丑被外人窥探了去的感觉。在他心里,这个没有在身边长大的女儿,终究是个外人。 阮云欢虽然早已知道,但瞧他神情,心里终究有些酸涩,默了默,问道,“如今爹爹打算怎么做?”她就是不问,也知道昨天拿到大错的必然都是秦氏的人,也就省了那一步。 阮一鸣冷声道,“昨天甘妈妈和偷送药材的几个奴才,我已命人打死!旁的人也打了板子,回头发卖的发卖,或送回建安侯府去,我阮府不敢用那干欺上瞒下,无法无天的奴才!” “爹爹不可!”阮云欢摇头,说道,“虽然那些是建安侯府来的,但终究是在我们府里做下的事,爹爹就此将人送了回去,岂不是和建安侯府翻脸?”听他没提秦氏,就知道他始终下不了狠手。 阮一鸣其实并没有想好,只是本以为她巴不得自己和建安侯翻脸,才有此一说,哪知道她反而劝了起来,不禁一怔,问道,“那依你……” “那依你又要如何?”一道狠戾的声音响起,秦氏挑帘而入,先向老夫人行了一礼,一双眸子便直直的盯着阮云欢。昨天一夜,她已将事情差不多想清,如果不是这个外边回来的丫头从中挑唆,昨天的事大可以避了过去。 阮云欢不为所动,只是微微一笑,起身给秦氏见礼,说道,“母亲来的正好,云欢正要说呢!”请了她坐下,才又道,“女儿想,这些人是建安侯府送来的,本是心疼母亲的一番美意,如今做下事来,原是我们府上失于管束,与建安侯府无关。如今若是将人送回,便伤了两府的情份,也令母亲为难!” 秦氏在门外听到要把人送回,心里也正是这个想法,听阮云欢说出来,倒是一愣,咬了咬唇,问道,“那……依你看又要如何?”按阮一鸣的怒气,这些人一定不会再用,又不送回建安侯府,难道卖掉?这和送回建安侯府又有什么区别?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这两日事情太多,母亲怎么忘了?” 第69章 莫要再挖出哪个府上的死尸 秦氏被她说的一愣,问道,“我忘了什么?” 阮云欢抿唇道,“昨儿母亲还说,田庄里缺了人手。如今眼见就要秋收,这干奴才又是犯了错的,与其发卖或送回建安侯府,倒不如发落到田庄里去,一来不伤两府情份,二来也算小惩大戒!” “嗯!这倒是个法子!”阮一鸣点头,说道,“这干奴才留在府里,好吃好穿供着,尚不知足,让他们到田庄里吃些苦头,也知道知道,不是所有的奴才都有这么好的运气!” 秦氏垂目想了想,也觉得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没有更好的安排,便向阮一鸣瞧了一眼,说道,“虽说是建安侯府送来的,但来了相府,便是相府的奴才,还是相爷发落罢!”打发到田庄,最后也是归她管,日后再想办法弄回来就是! 好一个顺水人情! 阮云欢勾唇浅笑,低头掩去眼底的一抹讥讽,轻轻的啜了口茶。 阮一鸣点头道,“那就这样吧,都打发到田庄里去!至于哪几个送哪处,夫人瞧着办罢!”折腾了一天一夜,实在不想再看到这干奴才。 秦氏眸子一亮,点头道,“相爷放心,妾身这就去翻各处田庄的名册,今儿就打发他们起身!”说着便站起身来。 “母亲慢着!”阮云欢也跟着起身,含笑道,“母亲请坐,云欢还有话说!” 秦氏一愕,抬头对上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不由心头一凛,暗道,“坏了!又中了这个丫头的圈套!” 果然,阮云欢清丽绝尘的脸上,露出温和淡然的表情,两瓣樱唇轻启,慢慢说道,“昨儿母亲曾应下云欢,将鲁大脚一家唤回。如今既有这许多奴才打发下去,想来也不用再选人手。另外,还有那三家陪房,济宁、陇田两家也倒罢了,广水那一家,恰好能将他们替回,便也省得再跑一趟!” 济宁、陇田两处田庄,是前夫人公孙氏的陪嫁,而广水却是秦氏的陪嫁。秦氏听阮云欢对此也了解的清清楚楚,脸色顿时变的铁青,一双美眸牢牢的盯着她,只觉得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一般,喘不上气来。眼前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心计?府中每每有事,她总能浑水摸鱼落井下石捞些好处。 也不等她答应。阮云欢又慢悠悠的饮了口茶,才又接着道,“还有我娘亲留下的田庄,说好一个月交给云欢,如今一月之期已过,云欢想着母亲事忙,未敢催促,趁着如今调配人手,便也将账目交接一下,总强过再乱上一回!” 一股怒意直冲顶门,秦氏呼的站起,咬牙道,“阮云欢,你不要过分!” 阮云欢抬头,一脸的讶异,说道,“母亲何出此言?” 秦氏怒道,“你一回来,要店面要院子要田庄,将好好一个相府搅的不能安宁,你究竟要做什么?” “原来,府中不能安宁,是因为云欢要店面要院子要田庄?”阮云欢挑了挑眉,冷笑出声,淡淡道,“云欢倒是不明白,有人在祖母药里下药,与云欢要店面要院子要田庄何干?奴才们私底下不干不净,与云欢要店面要院子要田庄何干?难不成母亲想说,这些子事都是云欢指使?还是说这些事本来是冲着云欢而来,却没有得逞?” 她一句一问,问的秦氏张大了嘴巴,连声道,“你……你胡说什么?胡说什么?我几时说……几时说……”心中想着,这个丫头回来之前,阮府就嫡亲的四口人,老夫人也在自己的控制之下,一切都很完美,而这个丫头一回来,却什么都变了!但究竟是怎么变的,从哪件事开始,她却又说不出来。 阮一鸣一肚子气本来已经慢慢消了下去,听阮云欢一提,又再怒起,喝道,“够了!”一手在案上重重一拍,腾的站起,目光向二人一扫,说道,“庄子归庄子,你们瞎扯什么?” 阮云欢瞬间收起一身凌厉,垂首道,“爹爹说的是!” 秦氏紧紧抿唇,定定瞧着阮云欢道,“眼看就要秋收,庄子上的人辛苦一年,不能此时给你!” 阮云欢挑了挑眉,说道,“除了帝京城外那处,另几处道路均远,此时命人启程,到了那里也就赶上了秋收,恰好趁秋收一并理了账目再行交接,今日只请母亲将田庄地楔给了云欢!” 秦氏气的脸色煞白,咬牙道,“地楔这等东西岂会放在手边?哪能说给就给?”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那云欢晚些再向母亲去取,到时母亲别再说今日一整日寻不出几张地楔!”说着向老夫人和阮一鸣分别行了一礼,“云欢告退!” 秦氏气的一佛出窍二佛升天,抖着手指着她道,“相爷,你……你看你……你养的好女儿……” 阮云欢目光向阮一鸣一扫,见他皱眉不语,便浅浅一笑道,“凡事抬不过个理字,这本就是云欢的东西,爹爹若是不依,岂不是说爹爹偏私?”转身向房门走去,说道,“母亲还是早些寻出来好,莫要什么庄子园子里再挖出哪个府上的死尸,才又想起云欢!”说完挑帘而出,径直去了。 这一句话,顿时将秦氏震的呆住,喃喃道,“什么……什么死尸……”一瞬间反应过来,一跃而起,大声道,“死尸?她说死尸!那院子里的死尸是她捣的鬼!”当初她要收回院子,自己百般推迟,结果就在吴大、郑二住的院子里发现了平阳王府辖下钱庄掌柜的尸体,闹上官府,最后还是靠靖安侯公孙明远相助才结了此案。 原来,这竟然是她的一手谋划! 这一瞬间,震惊、激怒、不信……诸般情绪齐袭心头。 只是本主已经走远,阮一鸣虽然也明白过来,也不过是心底微寒,只觉得这个女儿所用的手段太过强硬。可是她的话也没有错,那本来就是她的东西! 瞧着眼前的争吵终于消停,老夫人睿智的眸子瞬间变的兴味索然,轻轻打了个哈欠,说道,“你们各自事务繁杂,也不用总陪着我,我也困了,你们去罢!”说着扶着罗妈妈的手起身,向内室去。 出了老夫人的院子,秦氏气怒交加,眼瞧着自己苦心安置的一干奴才叫苦连天的离府,心里更是闷闷,当下吩咐备车,径直向建安侯府而来。 听完女儿的讲述,李氏摇了摇头,说道,“你呀!我还说你素来是个沉得住气的,怎么一遇上那个丫头,便如此冲动?” 秦氏默然,心里却是极为不服。一个守了十年的家,本来尽在自己掌握之中,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丫头,不但分了女儿的宠,还处处和她作对,如今不但自己的人一下子去了大半,还弄的阮一鸣对她冷淡。昨夜听说去了樊姨娘那个贱人那里,整整闹了一夜,又如何让她沉得住气? 她又哪里知道,她之所以沉不住气,完全是因为阮云欢对她的脾气太过了解,总是在她完全无备下突然出手,拿捏时间分寸分毫不差。就像一个极有经验的捕蛇人,拿蛇的七寸,绝不失手! 李氏见她不服,不由叹了口气,说道,“如今事情既已出了,你也别气!虽然下药的事被揭穿,好在那些奴才并不敢供出你来。好在有阮一鹤在你手里,那老太婆也不敢将你如何。至于阮云欢……”想到自己的嫡长孙女秦琳折在她的手里,也是心里恨恨,说道,“只要你沉得住气,我们再想法子!我就不信,一个小小的黄毛丫头,能翻得上天去!” 此时建安侯次子秦裕龙坐在一侧,见妹妹一脸愤怒,叹了一声,说道,“当年阮府上下那么多人不服你,你也一样收拾的服服帖帖,怎么如今只是回来个小丫头,你就如此为难?”想了想道,“她回来不是为了到了议亲的年纪?你加紧一些,早些将她嫁了出去便是了!难不成她嫁人之后,还能将手伸到相府来?” 秦氏变色道,“如今她将店面、院子、田庄都要了去,若是出嫁岂不是全部带走?” “你呀你呀!”秦裕龙咬牙,手指向她点了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你眼里只瞧着那些东西!到时有了夫家,你将嫁妆单子送去,一样的四处田庄,难不成还有人去查?一样的十六处店面,又有谁去一家一家核对?” 秦氏摇头道,“那个丫头精的很,居然知道济宁、陇田是那个女人的陪嫁,怕不好糊弄!” 秦裕龙道,“就算她都要了去又如何,到时许个什么人家,还不由你去挑,你拿捏住了她的夫家,自然也是拿捏住了她,还用此刻硬来?” 这话倒是令秦氏眼前一亮,说道,“还是二哥有主意!”当下便拉着李氏商议将阮云欢嫁到哪家最为合适。 “谋划?谋划什么?”阮云欢睁大眼睛,瞧着白芍,淡笑道,“他们不谋划我,我又哪来的机会借力一击?”浅淡的笑容,似乎并没有将秦家放在眼里,可是水眸中透出的一缕寒光,却透出一丝杀机。 秦家,该动手了吧! 心底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阮云欢拍了拍手起身,说道,“她既然不在府里,我们若不趁虚而入,岂不是对不住她?”淡淡一笑,换了身衣裳,带着青萍向前院里来。 阮一鸣刚从外头回来,正捏着份名单头疼,见了她来,叹了一声,问道,“你又有何事?”这几天只要见到这个女儿,总会有些事情出来。 阮云欢微微一笑,福身见礼,问道,“爹爹可是为了祖母屋子里服侍的丫鬟头疼?” 紫竹苑中里里外外共有四十几个奴才,如今打死的打死,发落的发落,只剩下十几个人,老夫人身边除了罗妈妈竟然没人服侍。 第70章 这是在打青萍的主意 阮一鸣听她说的是老夫人屋里的事,倒也松了口气,叹道,“那些奴才赶走就赶走了,如今再选人顶上,这人选倒极是头疼!” 阮云欢慢慢凑了过去,就着他的手瞧了眼名单,都是府中昨天那一番搜查没有查出什么的奴仆,便微微一笑,说道,“爹爹,旁的人倒也不忙,云欢是想着,祖母身边若有一个忠心又懂药理的奴才,日后身边再有人下药,便没那么容易!” “对啊!”阮一鸣眼睛一亮,抬头去瞧青萍。 这是在打青萍的主意? 阮云欢勾唇笑了笑,说道,“今日爹爹请了陆太医给祖母请脉,为何不请他帮忙物色人选?” “陆太医?”阮一鸣一愕,又向青萍瞧了几眼,心中便有一些恼意。昨天还觉得这个女儿颇为孝顺,今天就舍不得一个丫鬟。 阮云欢正细心观察他的神情,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不由笑起,说道,“爹爹,不是女儿舍不得青萍,实在是青萍只嗅觉、味觉异于常人,应付突发事件最为合适。可是祖母身边却不必非她不可,若能寻一个深通药理,略懂医术,又小心谨慎之人,反而比青萍好些!” 阮一鸣想起昨天晚上,乍见落苏子时青萍说她不懂医术,那时他的惊慌失措,不由轻轻点头。深通药理,只要每一次的饮食都查的细些,就不怕旁人暗算,倒不必非得是青萍这样的。而老夫人年纪大了,放一个懂些医术的人在身边,也能应付急事。 想通此节,阮一鸣顿时释然,但一转念,又有些为难,说道,“这终究是府中的事,陆太医又是外人,这……” 这是嫌丢人呐! 阮云欢暗叹,含笑道,“这个不难,爹爹只说老夫人身子不好,要一个这样的人在身边跟着放心些便是!” 阮一鸣听她事事想的周到,连连点头,说道,“晚些陆太医来,为父再也他商量!”说着目光又落在那张名单上。 阮云欢稍稍停了一会,见他紧皱着眉仍然举旗不定,才又道,“如今祖母院子里剩下的只有一些粗使丫头和小丫头,屋里缺了服侍的,只凭罗妈妈一人,怕是难以照应。这些日子以来,云欢瞧身边有几个丫头倒还能用,不如先给祖母送去,爹爹慢慢再给祖母选人!” 阮一鸣素来不管府里的事,这府里哪个奴才如何,他又哪里知道?这会儿正为这事犯愁,一听阮云欢的话,不由大喜,问道,“你倒说说,是怎样的几个丫头?” 阮云欢含笑道,“便是云欢回来时,府里给云欢配了四个二等丫头,八个小丫头,其中一个锦儿背主打死之外,还有十一人。这些日子云欢细查,其中一个叫喜鹊的,七岁进府,前些时刚升了一等丫鬟,虽然不是千伶百俐,但管束底下的小丫头是一把好手。” 阮一鸣一听七岁进府,便不是建安侯府调过来的,便点了点头。 阮云欢接着道,“还有一个叫杜鹃的二等丫头,说话不多,做事倒是细心!” 阮一鸣问道,“她几时进府,家中还有何人?” 阮云欢道,“她随家人逃荒进的帝都,因活不下去,几口人一齐卖进相府,娘早些死了,剩了她爹和两个兄弟,在府里的庄子上!” 阮一鸣又点了点头,说道,“听来倒是能用!” 跟着阮云欢又点出两个平日能用的丫头出来,一个唤冬青,一个唤丁香。阮一鸣听着都不是她从顺城带回的几个,便一一细问,又听着不是建安侯府过来的,便越发放心,但仍是一一记下,唤过管家常青道,“你去查这几个丫鬟的底细,查的实了,速来报我!” 阮云欢见他谨慎,不由微微一笑。阮一鸣忙道,“不是爹爹信不过你,只是昨夜吓的怕了,这些人又不是你带来的……” “爹爹!”阮云欢好笑的将他打断,说道,“祖母那里要用的人,自然小心点好!”心里暗叹,哪有当爹的做什么还要怕女儿多心的? 阮一鸣见她并不在意,才松了口气,转而一想,自己对这个女儿,似乎有一些畏惧,又不觉微微苦笑。 等常青查实四个丫头的身份,都是自幼卖进相府,入府几年,虽不见如何出色,倒也没有过错处。阮一鸣当即点头,将这四人调入老夫人的屋中,喜鹊、杜鹃二人为大丫鬟,冬青、丁香二人升为二等丫鬟。 消息传了回去,四人都是大喜,跑到阮云欢面前连连谢恩。 阮云欢含笑道,“这也是你们平日做事老实勤谨,我才向老爷举了你们,你们过去好好当差,比谢我要好!” 四个人连连点头,只是喜鹊这些日子和红莲、墨兰等人混的熟了,一听要走,颇有些舍不得。 阮云欢笑着摇头,“都是在一个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歇下的时候也可以来玩,有什么舍不得?”这才将喜鹊说笑。 在阮云欢院子里,喜鹊虽然已经是大丫鬟,但上边还有白芍、红莲二人压着,已经升不上去。到了老夫人那里,便是领头的丫鬟,自然不是在这里可比。而杜鹃从二等丫鬟升到一等丫鬟,冬青、丁香二人从小丫鬟升到二等丫鬟,自然更是欣喜万分,瞧着罗妈妈前来领人,纷纷辞过阮云欢跟着去了。 有了这四个丫鬟,余下的便省了许多气力。等到秦氏回来,老夫人房中已调入十几个丫头,秦氏取名单一瞧,竟然没有一个是出自建安侯府,心知阮一鸣对她防范,心中又气又恼,又发作不得,还得将地楔取来交给阮云欢。 当外边传过话来,说鲁大脚一家已在门外的时候,白芍大为惊讶。每次小姐要什么,这秦氏总是推三阻四的,不想这一回倒顺顺当当将人唤了回来。 阮云欢却微微一笑,催她道,“一惊一乍的做什么,还不快去将人领进来?”催着白芍出去,唤过红莲服侍更衣。微眯的水眸,透出一层冰利的寒芒。 为什么这么痛快? 阮云欢冷笑。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秦氏越是没有动作,就说明,秦家在酝酿一个大的阴谋! 等阮云欢收拾妥当,鲁大脚一家已在下房候着,阮云欢入偏厅坐下,方命人将他们带来。隔了片刻,便见小丫头引着四个人进来,轻声说道,“这便是大小姐!” 那四人也不敢抬头,手忙脚乱的跪倒,磕头道,“拜见大小姐!” 阮云欢淡道,“起来罢!” 那四人谢了,也只将伏着的身子抬起,并不敢起身。白芍忙道,“小姐让你们起来,你们便起来罢,若不然让小姐怎么说话?” 那四人听了,才唯唯的应了,爬起来躬身站着。 阮云欢向四人上下打量,但见四人都是粗布衣裳,身上灰一片、蓝一片的,补丁摞着补丁,瞧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倒是洗的干干净净。目光下移,但见也是一样的粗布鞋子,都已经磨的破旧,除了鞋面上沾了些灰,也颇为干净。 正在打量,只闻红莲“嗤”的笑了出来。阮云欢回头,顺着她的目光,便见靠后的一个年轻男子露出鞋子外的两个脚趾。被她一笑,男子身子不安的动了一下,两个脚趾不自在的向里缩了缩。 阮云欢横了她一眼,转头向立在前头的中年男子问道,“你是鲁大脚?” “是!”鲁大脚躬身应了一声,便不吭声。 身后红莲又笑了出来,向白芍悄声道,“他叫鲁大脚,他儿子那双脚比他还大,却不知道叫什么?” 白芍也忍不住抿唇微笑,却捅她一肘子,斥道,“胡说什么?” 年轻男子一身寒酸,站在这满眼华贵的屋子里,已经是老大不自在,被二人一笑,更是满身的不自在,不自觉的向父亲身后挪了挪。 阮云欢皱眉斥道,“红莲!” 红莲吐了吐舌头,向那男子道,“这位鲁大哥,对不住,我也只是说笑,没旁的意思,你可别见怪!” 年轻男子抬头向她一瞧,见是一个打扮鲜亮,生的极美的小丫鬟,不由脸上一红,忙双手连摆,说道,“是小人这样子失礼,哪里敢怪姑娘?” 这一抬头,阮云欢倒颇为意外,但见这男子大约二十五六岁年纪,虽然皮肤粗躁黑红,但生的浓眉大眼,虎背熊腰,竟然是个不错的后生,不由问道,“这个是你儿子?” 鲁大脚忙道,“是,是小人的儿子,叫鲁大虎!” 这一回连阮云欢也笑了出来。老子叫鲁大脚,儿子叫鲁大虎,怎么听怎么像哥儿俩。 说了几句话,鲁大脚见阮云欢一脸和气,满身的紧张慢慢放松,指着身旁的妇人道,“这是小人的老婆,徐氏!”又拖出藏在身后的一个少女,说道,“这是小人的二闺女,鲁二姐!”徐氏和鲁二姐忙又跪下向阮云欢磕头。 红莲又笑了出来,问道,“是不是你的儿子叫鲁大虎、鲁二虎、鲁三虎一路虎下去,女儿就叫鲁大姐、鲁二姐、鲁三姐一路姐下去?” 鲁大脚陪笑道,“是!姑娘猜的真对,就是这样!” 惹的白芍也笑了出来,说道,“这倒好记得很!” 阮云欢见徐氏生的瘦瘦小小,瞧着是个极利落的妇人。而鲁二姐身形与她相似,只是高挑一些,梳着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倒是令一张平凡的脸添了些生动。点了点头,命她们起身,疑惑问道,“我记得你们家有十几口子人,怎么只有你们四人前来?” 鲁大脚一张黑脸涨的黑里透红,结结巴巴的道,“小人共有五个儿子四个闺女,除大姐儿之外,他们几个,都在府外边的巷子里等着,只我们四个人进来!” “为什么?”阮云欢不解挑眉。唤他们来的人应该已经传话,命他们全家前来。 鲁大脚身子缩了缩,嗫嚅半晌,方低声道,“小人家里,只有这四身见得了人的衣裳,另外几个进来,怕……怕连累小姐遭人笑话!” 这话一说,连红莲也笑不出了,惊愕的张着嘴,和白芍两两对望。这样的衣裳,在他们眼里,还是“见得了人”的,那见不了人的又该是怎样? 第71章 怎么会生出这样抠门儿的女儿 阮云欢默然。上一世,她从没有关心过母亲留下的几家陪房,这一世,虽然她命人查找他们的下落,知道他们日子过的艰难,却从没料到艰难到这个地步。叹了口气,轻声道,“既然这样,我先命人安顿你们住下,改日再带来一并见我吧!” 鲁大脚忙一边躹躬一边连声答应,憋了半天,才嗫嚅道,“大……大小姐,我们来时,果园子有人接管,日后……日后我们……我们做什么?”在旁人眼里,那片果园贫脊,根本不足够养活他们一大家子,可在他们眼里,那却是一项生计。 阮云欢点头道,“我也正要问你这个,你除了养护果树,还会做什么?” 鲁大脚忙道,“小人是庄户人,地里的活儿小人都会,还有这几个小子丫头,也个个干得了活,绝不会偷懒!” “嗯!”阮云欢点了点头,又再细问了些往年果园的收成之类的事,这才说道,“我知道了,等有了活儿,我自然会安置你们,今儿便先回去吧!” 鲁大脚一怔,脸上现出些为难,挣扎了片刻,也只躬身应道,“是!” 徐氏神色露出些惶急,伸手悄悄拽了拽鲁大脚的衣裳。 鲁大脚悄悄抬头望了阮云欢一眼,一手将衣裳拽了回来,却不说话。 阮云欢瞧在眼里,说道,“鲁家婶子有什么事,但说无防!” 徐氏一听,忙跪了下来,磕头道,“回大小姐,去接果园子的人说,今年府里的钱粮仍要我们出,可是……可是果子还没收,我们……我们……” 话说半句,鲁大脚忙踢了她一脚,低声斥道,“胡说什么?” 徐氏一窒,再不敢说下去,眼泪却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脸上全是为难。 阮云欢叹了口气,说道,“这是我的主意,今年的钱粮,我自然会替你们补上,你们不用担心!” 这话大出四人意料之外,大喜之下,齐齐跪下谢恩。 阮云欢心里暗叹。这一年的钱粮,不过几十两银子,竟然将这一家人逼到这个地步,可见平日的艰难。命他们起身,又和软了口气,说道,“你们还有没有旁的难处?若是有,一并说出来,我也好命人去办!” 徐氏张了张嘴,要说什么,鲁大脚忙撞了她一下,说道,“没有!没有了!谢大小姐恩典!” 阮云欢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去罢!”回头命小丫头将人送出去。 鲁大脚连声应承,临出门回身道,“大小姐,我们便在府对面的巷子里搭个棚子,大小姐有差遣,使人唤一下便是!” 阮云欢一愣,问道,“什么?” 鲁大脚挠了挠后脑,说道,“方才小人见那巷子拐角极宽敞,又不堵什么人的大门,便让那几个小的在那里搭个棚子落脚!” 阮云欢怔了半响才回过神来,不由又是心酸又是好笑,说道,“你们来之前,我已命人收拾了院子给你们住,你们跟着去便是,不用搭什么棚子!” “院……院子……”鲁家四个人齐齐怔住,半响都没回过神来。就是在果园里,他们也只是几间泥草棚子安身,哪里住过什么院子?还是帝京城中的院子! 白芍上前推了鲁大脚一把,笑道,“鲁大叔,怎么傻了?随着小丫头出去吧,也好早些安置!” “啊?”鲁大脚应了一声,还是有些不能回神,也忘了谢恩,愣愣的随着小丫头出门。 鲁二姐突然“哇”的哭了出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哭道,“爹,大小姐是好人,你求求她,救救姐姐吧!救救姐姐吧!” 鲁大脚脸上变色,忙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道,“还不闭嘴?” “怎么回事!”阮云欢听见唤回,问道,“鲁大姐怎么了?” 鲁大脚见她问起,一脸惊慌,忙道,“大小姐,二姐不懂事,你别听她的!” 阮云欢纤眉一皱,说道,“你们是我娘的陪房,你的女儿有事不和我说,又和谁说去?” 鲁二姐挣了两下,将鲁大脚的手挣开,回身“噗嗵”跪下,哭着道,“大小姐,我姐姐……我姐姐两年前被府里钱管事的侄儿强娶了去做妾,天天被那坏人打骂,再不救她,怕连命都没了!” 阮云欢扬眉,问道,“你是说钱管事的侄儿?他是做什么的?怎么就能强娶了大姐儿?” 鲁二姐哭着回道,“那钱管事的侄儿名叫钱旺,是替府里下庄子收钱粮的,前年去了果园,见了我姐姐,便动了心思,和我姐姐说,我姐姐不肯,他便唤人强绑了去。这两年我们要见,他也不许,我们摸着姐姐的住处,只能隔着墙说几句话。那坏人知道后,便常常将我姐姐一顿毒打,如今也不知道怎样了!” 阮云欢脸色微变,又再细问,却已问不出什么来,只得点头道,“我知道了!”挥手命小丫头送人出去。 鲁二姐还想再求,被鲁大脚和徐氏一左一右拖着出去了。 阮云欢冷笑一声,咬牙道,“钱管事?连一个管事的侄儿都有这么大的胆子!”要知道夫人的陪房,便是夫人私人的奴隶,婚丧嫁娶除非夫人发话,旁人并不能插手。而公孙氏死了十多年,阮云欢也不在府里,鲁大脚的子女自行嫁娶也说得过去,可是被人强娶凌辱,却是真当公孙家没人了。 白芍也是皱眉,问道,“小姐,这钱管事家是不是有什么人撑腰?” 阮云欢压下心头怒火,想了想,说道,“你去找赵承,让他查查,那钱旺除了是钱管事的侄儿,还有什么背景?” 白芍应命而去。到了晚上赵承便回过话来,“那钱管事是李家的一个远亲,五年前被秦氏调来相府当了管事,这个钱旺是钱管事哥哥的儿子,原来不过是街上一个泼皮混混,后来靠上钱管事,得了给相府收钱粮的差事,平日里成天说自己是相府的人,没事欺负街邻,欺男霸女,无恶不做。” 阮云欢听的皱眉。虽然她活了两世,可是和这等人却没打过交道,不由问道,“这事你有什么法子?” 赵承道,“此事难就难在不知道那鲁大姐的心思,如果她想摆脱钱旺,唤几个人去将那人处置了便是,可若是她还想跟着钱旺,我们反而不好插手!” 大邺朝虽然民风开化,但是鲁大姐已被钱旺占了身子,如果不跟着钱旺,以她的身份,想要再嫁几乎不可能。 想了想,问道,“你有没有问过鲁大脚夫妻的想法?” 赵承苦笑道,“鲁大脚和徐氏都说,人都已占了去,难不成让女儿做寡妇?意思都是只求大小姐说说,让钱旺待大姐好点便是,只有二姐哭着说要救姐姐出来!” 这是被人欺辱惯了的! 阮云欢心里暗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和鲁大脚说,这事我会想想法子,至于是救大姐出来,还是教训钱旺,我还要再看看!”见赵承点头,问道,“最近五哥怎么样?” 赵承回道,“前几日入了御林军,每日忙碌,并没什么异样,只是人瘦了些,也更沉默了些!” 果然如此! 阮云欢微微抿唇。除了陆轻漾的亲事早定了一年,事情和上一世的轨迹仍然一样。公孙宁几次想要从军,公孙明远和汤氏都极力反对。要知道一旦入了军职,若是战起,便要上沙场冲锋陷阵。奉嘉公主只有他一个儿子,若有个闪失,岂不是痛断肝肠? 公孙明远和汤氏都想让他留在身边,谋个寻常的一官半职。可是,大邺朝以武得天下,也只有军功升职最快。公孙宁被陆家屡屡拒婚之后,催逼出男儿志气,不顾父母阻挡,一意投军,公孙明远没有办法,终于点头应允。 阮云欢微叹一声,问道,“陆家小姐的婚期定了?” “定了!说是在腊月!” 腊月?够着急的! 阮云欢皱眉。上一世发生过的事情,她虽然可以防范,可是这男女婚事却无法插手。总不能将陆家的人杀了,将陆轻漾抢来吧?何况现在陆轻漾已经许给淳于弘杰,关系到平阳王府,更是无从下手,眼前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命赵承退去,阮云欢又带着白芍向前院去。 阮一鸣正和管家常青议事,见阮云欢来,便停了下来。 阮云欢上前行礼,说道,“云欢见过爹爹!”见阮一鸣命起,便谢过起身,向常青点头道,“常管家也在!” 常青上前行了礼,向阮一鸣道,“小人晚些再来吧!”说着便要告辞。 “常管家等等!”阮云欢将他唤住,含笑道,“你在此正好,我正有事寻你!” 常青一愕,回头去瞧阮一鸣。 阮一鸣苦笑。这个女儿,只要她来,总不会是来闲坐。只得点头道,“云欢,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阮云欢含笑道,“鲁大脚一家已经迁了回来,原是说好,他们一家回来,今年的钱粮仍由他们缴上。如今果子未收,他们一家温饱尚不能顾,又哪里有钱交钱粮?” 阮一鸣本来不将一个园子的钱粮放在心上,但一听这事,如果秦氏听到,恐怕又是一场大闹,不觉头疼,说道,“云欢,这事儿是你亲口应下……” “云欢知道!”阮云欢忙接口,说道,“既是云欢说的话,鲁大脚缴不出,自然便由女儿补上。只是那果园子云欢从不曾去过,也不知道情形,鲁大脚是个糊涂人,问了半天也说不清楚,便想着找常管家说说,将果园子的帐目给云欢瞧瞧,云欢也好寻钱补这个窟窿!” 原来是这样! 阮一鸣松了口气,点头道,“说的也在理,常管家,那果园子的帐目,是谁管着?” 常青忙回道,“帝京附近的庄子、果园都是钱管事在管,寻他要便是!” 阮一鸣点头道,“你去唤他,将帐目带上!” 第72章 一文钱都怕被秦氏骗去 常青应命而去,隔了片刻,带着钱管事回来。钱管事闻说是阮云欢要看帐,心里便有些不愿,只是碍着阮一鸣发了话,只得将帐本捧了上来。 阮云欢接过一瞧,只是这一年的帐目,便道,“钱管事将去年、前年的帐一并带来,我才能从中比对,瞧有没有错漏!” 这是一文钱都怕被秦氏骗去啊! 阮一鸣苦笑。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生出这样抠门儿的女儿,只好挥手命钱管事去拿。 钱管事心里不服,说道,“前年、去年的帐早已结清,大小姐只瞧着今年的帐便是,横竖就那一处园子,能有多少出入?” 阮云欢抬了抬眉毛,并不理他,却转头去瞧阮一鸣。 阮一鸣脸上微微变色,冷声道,“钱管事是说前年和去年的帐大小姐瞧不得?那本相瞧不瞧得?”不管自己对这个女儿如何,她仍是相府嫡出的大小姐,哪容一个小小管事顶撞? 阮一鸣向来不管这些事,这么多年来钱管事素来只听秦氏一人的,此刻听他语气不善,却也不怕,只是赔笑道,“这果园子是相府的产业,相爷要瞧自然瞧得,只是……是不是知会夫人一声?” 这是连他也不瞧在眼里啊! 阮一鸣心头怒起,冷笑道,“钱管事是说,没有夫人首肯,本相便无权查看帐目?” 平日府里人见阮一鸣儒雅温和,处处都由秦氏做主,便有许多人不将他放在眼里。可是阮一鸣身为百官之首,又岂会真的是个懦弱无能之辈?此时脸上不显怒色,周身的气势却令钱管事心里打了个突,背脊寒意暗生。 钱管事跟在秦氏身侧,来往于秦、阮二府,惯是个会看眼色的,此刻见阮一鸣冷了脸,忙道,“自然不是,府中事务虽然是夫人在管,又哪里越得过相爷?”躬身后退,匆匆的奔去取帐目,却又偷偷命了小厮知会秦氏。 等钱管事取了帐册前来,秦氏也从后院赶了过来,一见阮云欢翻看帐册,便皱眉道,“这相府几时是大小姐当家,翻起了果园子的帐目?” 阮云欢起身见礼,淡淡一笑,说道,“云欢不过是想知道,今年鲁大脚一家,要向府里缴多少钱粮罢了!” 阮一鸣见了她来,脸色微见不愉,目光向钱管事一扫,却也并没说什么。 秦氏向他瞧了一眼,张了张嘴,见他脸色冷淡,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目光转向阮云欢,厌恶的皱了皱眉,说道,“一个大小姐,本该在后宅习些琴棋书画,才像大家闺秀,你成日不是顾着店子就是帐册,倒像一个商贾,也不怕人笑话!” 阮云欢目光停在帐册上,头都不抬,只是淡淡一笑,漫不经心的道,“云欢无人依靠,便只能靠自个儿,被人笑话,总比日后无钱可用强一些!”说到这里语气微微一顿,咦的一声,说道,“这帐目怕是有问题吧?” “有什么问题?”秦氏身子一挺,目光向钱管事一扫,也向帐册上瞧去。 钱管事一怔,躬着身子不动,却掀起眼皮悄悄向阮云欢瞧去,心中暗道,“这帐上向来做的四平八稳,怎么这大小姐居然瞧的出来?” 阮云欢见秦氏来瞧,便将三本帐册同时向前一推,说道,“母亲请看,这帐册上,说前年果园塌了房子,从府里支了五两银子重建,怎么去年又说修葺,又支了五两,到了今年,这刚刚入秋,便又说要整修屋顶避冬,又支了五两银子。可我听说,果园子里只有几间泥草的棚子,这修屋子的银子,去了何处?” 秦氏本来以为她要赖了今年的钱粮,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奇怪,回身向钱管事问道,“这屋子的事你可知道?” 钱管事愣了一下,也不觉得凑过来瞧,说道,“这帐目一年一清,五两银子的帐,隔上一年……”想说记不住,又不敢说出来。确实,阮府上下,公孙氏留下四处田庄,秦氏陪嫁四处田庄,阮府本来也有几处庄子,再加上各处店面、院子的收入,这处果园是收入最小的部分,又只是五两银子的帐,他又哪里在意? 阮云欢见他说不下去,又将帐册翻过另一页,指着一处道,“还有这里,每年春起,果园子里都要修整果树,每年要支七两银子的工钱,我可是听说,修整果树从来都是鲁大脚父子自个儿动手,从没有雇过旁人。” “这……这怎么会……”钱管事结舌,说道,“果园子素来就有这笔开销,那鲁大脚莫不是胡说?” 阮云欢不理他,又再翻开一页,说道,“还有,这里说给果树除虫,每年又要支十两银子,可据我所知,给果树除虫,是鲁大脚一家自个采药熬水喷洒,并没有支过这项银子!” 钱管家张了张嘴,发出几个单音,已经辩不出说的什么,秦氏的脸色却越来越是难看。 阮云欢也不理他们,一页一页翻过,说道,“这里还有,说每年青果一出要选果子,支取五两。采摘果子,又支取三两,运果子还要支取三两……”一口气数了下去,虚报的帐目竟有十几项之多。 阮一鸣在一侧听着,越听越是惊讶,本来瞧着帐册的目光,渐渐移到女儿身上,眸子中透出一抹深思。这是他那个天真无邪、斯文秀气的女儿?为什么离开十年,她不但工于心计,对这经济帐目竟然也了如指掌? 阮云欢察觉到他的目光,只是抬头一望,问道,“爹爹可瞧出有什么不对?” 阮一鸣一怔回神,说道,“没有,你接着说罢!” 阮云欢点了点头,将所有的错漏指过,慢慢将帐册阖拢,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直直盯着钱管事,说道,“今日我也问过鲁大脚,他虽不识字,却也记得每年上缴的钱粮,却比这帐上还要多一些。我倒不知道,是分了两本帐册,钱管事忘了带来,还是怎么回事?” 钱管事忙道,“果园子的帐册,就这一本,哪里还分帐?” 阮云欢抬眼瞧着他,淡笑道,“那依这帐册,果园子一年不过缴五十两银子,百余斤果子,再加上补回修屋子修整果树各项用度的银子,也不足百两。只是我并不闻鲁大脚说支过这十几项银子,怎么也会多出钱来?” 钱管事一窒,说道,“这些银子笔笔记在帐上,哪里容鲁大脚不认?” 阮云欢冷笑道,“若他支了银子,自然会有支了银子的凭据,钱管事为何不一并带来?” 钱管事抿紧了唇,再也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寸步不让,接着说道,“这从不曾支领过的银子,却年年报了虚帐,如今交割,是不是要折了回来?” 钱管事被她一通算计,说的额角冒汗,结结巴巴道,“这……这帐是下边报来……小人……小人……”按规矩,在秋收前从府里支过的银子,要在年底上缴钱粮的时候,加在一起一并退回府里。而此刻被她这么一算,这一年的钱粮她不但不用付,还得倒给她啊! 秦氏虽然不明白帐目,却也听出些头绪,皱眉道,“云欢,你动这么大干戈,无非是不想缴这一年的钱粮吧!” 阮云欢缓缓摇头,淡笑道,“母亲说笑,区区百两银子,云欢何必费这么大周折?只是想给母亲和钱管事提个醒儿,单单一处果园,每年便能让人从取牟取几十两银子,甚至更多,那各种田庄地产,加起来得有多少?” 秦氏心中微一盘算,一张脸顿时沉了下来,回头怒视钱管事,咬牙问道,“钱管事,我将田庄果园交了给你,你是如何办的差事?那些银子又去了何处?” 钱管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挣扎着说道,“每年果真有这几笔银子的支出,只是……只是鲁大脚不识字,所以没有留下凭据吧!” 阮云欢见他仍然强辩,不由气笑,点头道,“都说口说无凭,鲁大脚不识字,也当知道自个儿支没支过银子,若不然,我将他唤来,与你当面对质,瞧是哪年哪月,有谁瞧见,他从你手里支过银子?” 钱管事忙道,“果园子的帐目虽是小人掌管,但是这支银子收缴钱粮的事,却是另有其人!” 阮云欢淡道,“不管是谁,只需将人叫来,一一对质便是!” 此时秦氏早已怒极,厉声问道,“钱管事,是何人支取银子、收缴钱粮,竟敢做出这种帐来?你将人唤来,让他和鲁大脚对质!” 钱管事结结巴巴道,“这……这支取银子、收缴钱粮的事,向来是钱……钱旺去做!” “钱旺?”秦氏瞪大了眼,气的呼呼直喘,却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挑了挑眉,说道,“这钱旺又是何人?” 钱管事低声道,“他是小人的侄儿!” “哦!怪不得!”阮云欢一脸的恍然大悟,瞧了瞧阮一鸣,又瞧了瞧秦氏,捏了茶盏慢慢饮茶。 她虽然没有说下去,阮一鸣和秦氏自然也明白。能以各种名目在钱管事手中支钱,却又没有凭据,自然是因为那是他的亲侄儿。 这几日来,先是樊香儿进府,然后秦氏亲信被除去大半,还有阮云欢将院子、店面、田庄一一收回,秦氏心里早憋着一口闷气。如今一见自己任用的人竟然敢背着她做出这种事来,不由的怒气勃发,大声喝道,“还不将钱旺给我唤来,我要瞧瞧他有何话说!” 钱管事见她发怒,哪敢说半个不字,忙躬身连应,一溜烟儿的奔了出去。 阮云欢等钱管事出了院子,才微微挑唇,露出一抹笑意,眸光向秦氏一扫,转向阮一鸣说道,“方才鲁大脚一家前来,女儿倒想起一事!” 阮一鸣挑了挑眉,也是向秦氏瞧了一眼,问道,“何事?”心里暗暗猜测,秦氏在这里,这个女儿不知又要说出什么话来。 第73章 不用费这愚木脑袋想破头了 阮云欢将阮一鸣的无奈、秦氏的戒备都瞧在眼里,不觉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浅笑,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女儿院子里,前些时去了一个锦儿,如今喜鹊四人又调去祖母屋里,如今便缺着五个人。方才女儿进来时,见爹爹正和常管家商议买丫头的事,便想和爹爹、母亲商议,鲁大脚家里,共有四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嫁人,其余三人最大的也就十六岁。云欢想着,回头给鲁大脚安置到庄子里,这几个女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让她们进府,在云欢院子里当个粗使丫头,一来她们学学规矩,二来也省得再花银子外头买去!” 阮相府上下二百余人,那一场大搜查,便足足有一半人折了进去,如今府里许多屋宇院子没人打理,许多活计也调不开人手,可是要一下子购买这许多奴仆,一则要用银子,二则新人进府总要调教。 阮一鸣正为此事发愁,听她一说,正说到心坎里去,但觉这个女儿倒也窝心,便点头道,“鲁大脚一家都是你的人,又是你院子里要用丫鬟,你自个儿做主便是!” 秦氏见阮一鸣并不和她商议,心中微有不悦,转念一想,如今的情形,就是想往阮云欢院子里插人,也很难下手,便点了点头,说到,“那另两个,等丫头采买来,再给你添置罢!” 阮云欢笑着谢过,又道,“说起采买丫鬟,云欢似乎听说,每年过了秋收,帝京城里便有一个奴隶大市要开。爹爹与其现在采买,买来的丫鬟不知来历,还要花心思调教,一时也不能上手做活,倒不如等等!” 一句话提醒,阮一鸣眉头顿时一展,击案道,“不错!你不提,我倒一时忘了!” 要说这大邺朝的名门世家,那是数不胜数,而说到辽海邵家,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邵家便是当今皇太后的娘家,除了世代都有人在朝为官,还管着整个大邺朝的官奴官妓。也就是说,凡获罪官员家眷被贬为奴隶或娼妓的,都会由邵家人领去,再由邵家分拨发卖。 邵家售卖的奴隶,除了出身官家之外,还经过严格的调教。所以,这七十年来,几乎所有的官府世家,采买奴仆时,邵家卖出的官奴便是首选。官奴与寻常奴隶最大的区别,就是只卖给官宦之家,而且不能赎身。 阮云欢所说的奴隶大市,便是每年秋收之后,各大州府固定时间打开的一个奴隶市场。平日虽然也有售卖奴隶的,但也只有奴隶大市的时候,才会有邵家的官奴。 如今阮相府中奴仆严重短缺,要想把所有的空缺补上,要买的奴隶不在少数。这花银子还在其次,阮一鸣愁的,是这新买来的奴仆并不能马上上手干活,府里岂不是乱套?而若是买的是邵家调教过的官奴,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 立在阮一鸣身后的管家常青也是大舒一口气,赞道,“早知道大小姐有这么好的主意,小人也不用费这愚木脑袋想破头了!” 说的阮云欢笑了出来,说道,“常管家过谦,只是常管家每日事务繁杂,才没想到此节罢了!” 阮一鸣含笑点头,说道,“算来离开市也不过一个多月,我们便等等吧!” 秦氏本来还想设法再弄进自己的人来,一听这话,脸色便有些不好,皱眉道,“如今府中奴才去了一半,这一个月又让谁做活去?” 阮云欢笑道,“这倒不难,只要将人手分配合适,多许些赏银,自然有人愿意做!” 常青点头道,“如今虽说缺了人手,但也省下了那些人的月例,若是将这些月例银子拿来打赏勤快的奴才,一来活儿有人干了,也让肯干活的奴才得些好处!” 阮一鸣听大致差不多了,便挥手道,“详细的,你去安置罢!” 这里将一件事议妥,仍然没有等来钱管事和钱旺。阮一鸣使人去寻,隔了半个时辰钱管事才垂头丧气的进来,回话道,“昨晚有两个人约了钱旺喝酒,到现在也没有回去,又不知何处去寻!” 阮云欢冷笑,说道,“喝酒自然是去茶楼酒肆,只是这彻夜不归,恐怕就得上那秦楼楚馆去寻了,再不然,便是赌场钱庄,这么一个大活人,难不成还丢了?” 阮一鸣听她说什么“秦楼楚馆”,不由皱了皱眉,秦氏却忍不住说了出来,“一个大小姐,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什么?也不怕人听到笑话!”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这世上若是没有这等地界儿,云欢便是想说,又说什么去?” 阮一鸣见她不以为意,忍不住低喝,“云欢!这等话,女儿家再不要出口!”心里暗叹,终究是在乡野之地长大,会说出这么粗俗的话来。 阮云欢眉目一垂,低声应道,“是,爹爹,云欢知道!”心里不以为然。先不说上一世见多了皇室宫廷里的污秽肮脏,就是前天那秀莲的事,又干净到哪里去? 阮一鸣见她应的柔顺,眉目间却没有一丝波动,不觉轻轻叹了口气,向钱管事道,“还不命人去寻?” 钱管事一脸为难,说道,“那些想得到的地方,小人已经命人去寻,实在不知道去了何处?” 阮云欢叹了一声,说道,“那就等寻到钱旺,将这帐目的事说清楚,再来找我结今年的银子罢!”说着起身,向阮一鸣和秦氏行礼,“女儿先回去了!” 回院子换了身衣裳,让红莲往外传话,明日仍让鲁大脚一家进来,便带着青萍向紫竹苑去。进门见了礼,见喜鹊下首立着一个四十余岁的清瘦妇人,瞧着眼熟,便挑了挑眉,问道,“这位妈妈是……” 妇人忙上前见礼,说道,“大小姐不记得我,我可认识大小姐,那日大小姐去陆太医的院子,我们私底下都夸,说像是仙女儿下凡呢!”青萍拜师的事,陆太医嘱咐暂时保密,她也不提。 被她一说,阮云欢恍然想起,说道,“难怪觉得面熟,原来妈妈是陆太医的乡邻。”心里明白,这是陆太医替老夫人选的照顾饮食汤药的人。 妇人脸色微黯,说道,“什么乡邻?我是陆太医好心收留的闲人,昨儿个陆太医问我肯不肯来相府,我便应下。” 阮云欢微诧,但见她似乎有伤心事,也不多问。那边喜鹊抿唇笑道,“邢妈妈,你说了半天,也没说自个儿姓氏,要大小姐如何称呼你?” 邢妈妈一醒,忙道,“是!是!大小姐,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你可莫怪!” 罗妈妈一旁笑道,“还有这个我啊你的,哪里有在大小姐面前自称我的,得自称奴婢或老奴!” 邢妈妈忙点头,说道,“还得喜鹊姑娘和罗妈妈提点!” 阮云欢一怔,问道,“邢妈妈这是……”自称奴婢和老奴,得是卖了身的。 邢妈妈自行接口道,“我……老奴当家的本是青州山里的药农,四年前一场山火,将进山采药的丈夫儿子全烧死了,老奴孤身一人投亲,却又遇到山贼,得亏陆太医相救,后来访亲不着,便留在陆太医家中。虽说懂些药理,平日也只帮着弄弄药材,这几年倒是学了些粗浅的医术。陆太医清贫,老奴留在他府上也是个累赘,闻说府上要人,那日又是见过大小姐的,便一道卖身进来,也算老来有个着落!” 阮云欢听她说完,跟着叹了一回,点头道,“妈妈既来了,安心留下便是。老夫人不是刻薄之人,规矩慢慢学便是,横竖只是在这院子里,大家包容一些!”既然是陆太医送进来的人,想来药理、医术方面,陆太医心里有数,也就不问。 正说着,外边小丫头声音回道,“老爷来了!” 阮一鸣挑帘进来,先向老夫人行了礼,起身见屋子里齐齐立着四个丫头,便各自望了一眼,转向阮云欢问道,“这四个丫头便是你屋里过来的?” 阮云欢起身给他见了礼,含笑道,“正是!”唤喜鹊四人给他见礼。 阮一鸣见四人落落大方,举止有度,竟然比原来这屋里的秀桔等人强些,便点了点头,笑道,“云欢是个会调教丫头的,回头采买了新的丫头进来,便交了给你调教!”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爹爹这话说着玩玩还好,若是当真,这府里还不被云欢闹翻了天?” 老夫人也笑,说道,“哪里是她调教的好,是她那几个丫头厉害!” 阮一鸣本来也就只是一说,笑了笑,将话揭开,与老夫人闲话。坐了片刻,秦氏也带着阮云乐过来,见过了礼,阮云乐一头扑进阮一鸣怀里,扭着身子说道,“爹爹,听母亲说,中秋夜我们要进宫饮宴,可是真的?” “嗯!”阮一鸣点头,垂头见她一张小脸红肿已消,只是脖子上还留着两道抓痕,便道,“这些日子你要做什么衣裳,添什么首饰,和母亲说便是,到时跟着爹爹母亲,漂漂亮亮的进宫饮宴去!” 阮云乐大喜,忙连连点头,跟着噘了小嘴儿,说道,“本来祖母赏了云乐镶珠金步摇,刚好戴了进宫,不想却丢了两颗珠子!” 这话将老夫人和秦氏说的都笑了出来,老夫人摇头道,“你这个年纪,却伏不住那样的首饰,还是另寻些轻巧些的好!” 阮云乐闷闷应了一声,只是不悦。 阮一鸣见阮云欢一旁坐着始终不语,便道,“云欢,你的衣裳首饰,缺了什么要补什么,也尽管让丫头报过来,一同置办!” 秦氏听说这个女儿也要她来置办,心里便有些别扭,抬了抬眼皮向阮云欢瞅了一眼,却抿了抿唇并没有说什么。 阮云欢装做没有瞧见,只是微微一笑,说道,“云欢并不缺什么首饰,衣裳也还有几件簇新的,不用添置!”拿起茶盏要饮,送到嘴边儿又停了停,说道,“爹爹,云欢另有一事要和爹爹商议!” 第74章 樊香儿总算学精了 不要衣裳首饰,怕是要的更多的东西吧! 秦氏立刻想到库里公孙氏留下的几十箱子的嫁妆,便心头一跳。 这一个多月来,阮云欢先要院子,再要店面,跟着就要回田庄。此刻又说有事,连阮一鸣也想到公孙氏的那些嫁妆,不由心里暗叹。这个女儿,从不要不属于她的东西,她娘亲留下的,她却分毫不让,这哪里像从外头回府的女儿,分明是要分家另过的声势。 哪知阮云欢抿了口茶,缓缓说道,“今日云欢问起鲁大脚果园子里的事,云欢才知道自个儿是孤陋寡闻了。如今庄子既然是云欢自个儿打理,云欢便想到庄子上去瞧瞧,一来长长见识,二来心里也有个谱儿,免得到时像这果园子一样,被人糊弄都不知道!” 阮一鸣一怔之后,继而皱眉道,“你终究是个大小姐,跑去庄子成何体统?” 阮云欢笑道,“女儿能千里迢迢一路从顺城回帝京,如今不过是去去庄子里,打什么紧?更何况有丫鬟、妈妈陪着,再有赵承护持,又是自个儿的地界,怕什么?” 秦氏听她不是要东西,先松了口气,想了想说道,“云欢说的也有理,今儿若不是她说那帐目不对,我还全部蒙在鼓里,自个儿的地界,还是亲自瞧瞧的好!”这个丫头越是不消停,她对付她的机会越多。 阮一鸣听她突然替阮云欢说话,不觉向她瞧了一眼,又想了想,才点头道,“也好,不过来回两天,我再多派几个家人随你一同去!” 阮云欢含笑道,“爹爹,这帝京城外的庄子,倒是不急,只是闻说江州那边今年大水,也不知道如何,云欢想去那里瞧瞧!”说着眸光一转,有意无意向老夫人瞧去一眼。 老夫人听到“江州”二字,也是心头一跳,抬头向她一望,恰恰和她目光对个正着。 阮一鸣一怔,说道,“江州?江州远了些吧?怕不太平!” 公孙氏留下的四处田庄,一处在帝京城外,一处在济宁,一处在陇田,另一处就在江州。其中自然是帝京的最近,济宁和陇田两处庄子最大,也离帝京最远。而江州虽不是最远,来回也有八、九百里路程。 老夫人也是一脸担心,说道,“云欢,你要瞧庄子,帝京城外不是就有一处?上那里瞧瞧便罢,怎么路远迢迢的跑去江州?”想了想,抬头向阮一鸣道,“老四在江州做知府,不如你修书一封,让他替云欢瞧瞧便是,还跑什么?” 阮云欢似乎是第一次听到阮一鹤在江州,奇道,“四叔在江州?”跟着忙摇了摇头,说道,“四叔既是知府,更不能插手这等事,回头被什么御史官借机参个什么,岂不是云欢连累四叔?” 老夫人皱眉道,“可你一个女孩儿家,跑那么远的路,岂不让人担心?” 阮云欢笑道,“祖母,云欢有一个随身的护卫,名唤赵承,便是乳母赵妈妈的儿子,有他在,寻常的屑小近不了云欢的身。”顿了顿,转头望向秦氏,笑眯眯的问,“母亲说是不是呢?” 是不是她怎么知道? 想到当初知道阮云欢回京,建安侯府派出三十暗卫假扮强盗,却消无声息的消失,至今没有下落,难道……想到阮云欢回来时带的十二随从,秦氏心里微怒,却也只得道,“那个赵承我见过,倒是个忠心的!”不说武功好坏,只当没有那三十暗卫的事。 “哦!”老夫人似乎被她说动,犹疑的瞧了瞧阮一鸣,又转向阮云欢道,“你带着丫头、妈妈,只一个赵承,能护得了多少人?”向阮一鸣道,“若不然,你再派上三、四十人跟着?” 秦氏正盘算若是阮云欢离京,有多少下手的机会,听到这话心头突的一跳,笑道,“如今府中家丁一共也就六十人,都派了去,这相府岂不是任人来去?” 阮云欢也笑道,“那倒不必,前些时放出去的十一个人,还有几个没找到活计,恰好用了他们,他们添些进项,云欢用的也安心些!” 罗妈妈立在老夫人身后,见阮云欢眸光扫来,便躬身凑到老夫人旁边,笑道,“老夫人,那个赵承老奴也见过,听前院的小五子说,他们十几个人也打不过一个赵承!” “当真?”老夫人来了精神,侧头瞧着罗妈妈,说道,“赵妈妈的儿子如此厉害,这我倒要见一见!” 阮云欢好笑道,“祖母要见他有什么难,如今只说云欢的事。祖母!”拉长了声音,过去拉着老夫人的衣袖摇晃,娇声道,“若是祖母瞧着赵承还行,便不能再阻云欢!” “行!行!”老夫人忙点头,皱眉笑道,“再不应,我这袖子便被你扯下去了!” 阮云欢抿唇一笑,说道,“那就要怪上针线上的人,怎么衣裳做的如此不结实!” 一句话将老夫人说笑,阮一鸣听老夫人应了,也就不再阻拦,只是说道,“别误了中秋进宫便是!”阮云欢自然连声答应。 秦氏却心中暗喜,暗暗盘算如何让阮云欢有去无回。阮云乐见她和老夫人亲密,心中嫉妒,噘起小嘴,哼的一声转过头去。没有人注意到,老夫人浑浊的双眸,在与阮云欢对视的瞬间,掠过一道精光。 阮一鹤的把柄落在秦家人手里,只有问过阮一鹤,才知道问题究竟在哪? 青莲倒不知道阮云欢的想法,一出紫竹苑,便问道,“小姐,如今我们在这府里好不容易站稳了一些,这个时候一走便是小一个月,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虽然如今老夫人屋子里换了人,秦氏不能随意下手,但是不解决四老爷的事,老夫人总会有所顾忌,做起事来缚手缚脚。更何况,如今府里多了一个樊姨娘,我们走了,秦氏也不会闲着!” 青莲抿唇微笑,轻声道,“方才听跟着老爷的小厮回,说是樊姨娘身边的丫鬟过来说,樊姨娘有些不舒服,请老爷过去瞧瞧!” 阮云欢点头,不自觉笑了笑。经过上一件事,樊香儿总算学精了,知道只有阮一鸣肯为她撑腰,她在这府里才有一席之地! 果然,第二天一早,白芍一边服侍阮云欢洗漱,一边笑道,“小姐,昨晚老爷又歇在樊姨娘那里,听说夫人发了好大的脾气,今儿一早又将钱旺叫了进来,好一顿发作,将他收钱粮的差事收回了!” “也算钱旺倒霉!”阮云欢笑了出来,说道,“钱旺丢了差事,这下该狗急跳墙了!”收拾妥当,见到了时辰,便带着红莲去给老夫人请安。 等从紫竹苑回来,鲁大脚一家已在下房里候着。阮云欢到偏厅里坐下,命人将他们唤了过来,一家十口,满满跪了一地。 阮云欢命道,“起来罢!” 鲁大脚又磕了个头,说道,“谢大小姐赏的衣裳!”这才站起身来。 阮云欢打量一眼,轻轻点头。前一天见过他们之后,便命赵承寻了些旧衣裳鞋子送去,此刻一家人都已经换上。就只有鲁大虎一双脚实在太大,并没有适合他穿的鞋子,露出脚趾的地方,却也用一块布包了起来,瞧着令人又是心酸,又是可笑。 听着红莲笑出声来,鲁大虎一张脸窘的通红,悄悄拽了拽裤子,指望宽宽的裤腿能将双脚盖上。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今日唤你们来,是有件事要说!”便将要三个女孩儿进府当丫鬟的事简单说了。 鲁大脚听的傻住,搓着双手道,“这……这……这几个丫头粗野,进府来,就怕……就怕给大小姐惹祸。” 阮云欢向鲁大脚笑道,“你放心罢,她们进府,也只在我院子里伺候,红莲会教她们规矩。” 徐氏却是又惊又喜,推着三个女儿上前谢恩。 鲁二姐愣了愣,上前和两个妹妹一同跪下,悄悄看阮云欢一眼,说道,“大小姐,我……我能不能不进府?” “二姐!你胡说什么?”徐氏忙低声喝斥。 阮云欢摆手阻止,瞧着鲁二姐问,“你为何不愿意进府?” 鲁二姐见她脸上神情温和,大着胆子道,“奴婢已经十六了,在果园子里山野惯了的,进了府还要学规矩,又做不了几年,倒不如留在家里,帮衬爹娘!” 通常府里的丫鬟,到了十八岁就要放出去配人,阮云欢本算计着,两年后正是自己及笄,如果和上一世一样,也该大婚了。到时鲁二姐到府里转了一圈,抬了身价,也好配一户好点的人家。此时见她并不愿进府,又想起前次见她,是个有主意的,便点头道,“你自个儿拿了主意,我自然也不勉强你!” 鲁二姐大喜,忙磕头谢恩。徐氏却想女儿进了府,便能吃饱穿暖,少吃的苦头,哪知道这个傻丫头竟然放弃,急的跺脚,却又不敢在阮云欢面前训斥女儿。 阮云欢又瞧着鲁三姐、鲁四姐问道,“你们呢,愿不愿意进府?” 穷苦人家的孩子早熟,九岁的鲁三姐见坐上的大小姐艳光逼人,不敢多看,只垂着头,低声道,“奴婢听大小姐吩咐。” 而七岁的鲁四姐却还有一派孩童的无畏,跪在地上,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向四周望望,问道,“进了府,日后便住在这大房子里吗?” 鲁三姐脸色一白,忙拽了拽妹妹的衣袖。生怕妹妹得罪了大小姐,进不了府也就罢了,又连累了全家人。 阮云欢笑了起来,点头道,“是啊,进了府,日后便住在这里!” 鲁四姐又忙问,“能不能吃饱肚子?” 阮云欢点头道,“只要你听话,自然能吃饱?” 鲁四姐连连点头,说道,“四姐听话,四姐听话,四姐冬天可以捡柴,夏天可以提水,还会摘果子挖野菜,一定不会偷懒!”一副极力要人认可的样子。 第75章 替我好生招呼 阮云欢听的心酸,点头道,“那就好!”见鲁大脚夫妇没有异议,便将此事定下。然后又道,“过几日我要去江州庄子上瞧瞧,大虎随我一道儿去!”鲁大虎忙跪倒领命。 阮云欢见两件事情说妥,便命他们退去。刚满五岁的鲁五虎瞧着两个姐姐留下,拽着徐氏的衣襟拖着不走,眼巴巴的道,“娘,我也要留下当丫鬟,我也要吃饱饭!” 引的红莲等人笑了出来,墨兰上前哄道,“你是小子,怎么能当丫鬟呢?就算进府,也只能当小厮!” 鲁五虎心里只想着吃饱饭,便从善如流,连连点头道,“我要当小厮!” 墨兰道,“可是小姐这里不要小厮!” 鲁五虎小嘴儿瘪了瘪,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落下来。 阮云欢叹了口气,说道,“你随着娘出去,日后也能吃饱饭!” 徐氏忙拽着五虎,赔笑道,“大小姐,这孩子小不懂事……” 阮云欢微微摆手,说道,“不打紧!”命白芍送他们出去,又道,“大虎!你去瞧瞧大姐,带她来见我!”鲁大虎脸上现出一些为难,却也只是躬身应命。 鲁大脚一家退了出去,阮云欢便命收拾去江州的行装。红莲问道,“小姐,这一次我们四个人都去吗?” 阮云欢笑道,“带白芍和青萍去罢,你和墨兰留下,三姐、四姐刚进府,你们多用些心教着点!” 红莲“啊”的一声,满脸失望,噘嘴道,“小姐,好不容易能出趟门,却将我们留在府里!” 墨兰“嗤”的一笑,说道,“红莲姐姐,你是不是听说大虎要去,才想要一块儿跟了去?” 红莲脸一红,跺脚道,“好你个小蹄子,胡说什么?”追着过去就打。 墨兰嘻嘻哈哈笑着躲开,说道,“你又不像我,是个呆不住的,怎么我还没抱怨,你倒先抱怨上了?若说不是为了大虎,又是为了谁?” 红莲急道,“小姐,你瞧瞧这个丫头,可不是疯了?”赶过去抓着墨兰一顿呵痒。 阮云欢心头微动,仔细瞧了瞧红莲,见她神色又气又恼,却并没有羞态,不由暗暗叹了口气。上一世,自己不曾管过鲁大脚一家,红莲自然也不认识鲁大虎,如果这一世她能瞧上鲁大虎,事情便会变的不一样。可是…… 想到红莲的结局,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到了午间,入秋的天气仍有一阵猛热。阮云欢刚歇晌起来,便闻白芍回道,“大小姐,鲁大虎和赵承在前院求见,已等了一个时辰!” 阮云欢应了一声,说道,“让人领他们进来罢!”一边唤来红莲,打水洗漱。 等她收拾停当,鲁大虎等人已在院子里候着,见她出来,忙一扯身边立着的一个女子,上前跪倒给阮云欢见礼。却见赵承一手拎着一个男子的衣领,也跟着上前,一脚踹在男子膝弯,喝道,“跪下!” 男子立足不稳,噗的跌跪在地上,不禁骂道,“鲁大虎,胆敢找人对付大爷……”刚骂半句,被赵承一脚踹翻,哼哼唧唧的再不敢出声。 阮云欢见这男子生的獐眉鼠目,心里便有几分厌恶,皱眉道,“这是何人?” 赵承回道,“大小姐,此人便是钱旺!今日大虎去瞧大姐,怎么都叫不开门,却听到里边大姐的哭声,情急下跑回来寻了小人,小人去将门踹开,便见这厮正拿着棍棒追打大姐,便将他一并提了来!”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说的清清楚楚。 阮云欢点头,瞧着鲁大姐问道,“你就是鲁大姐?” 鲁大姐畏怯的点头,却不敢出声。 阮云欢道,“你抬起头来!” 鲁大姐身子缩了一下,却不敢抬头。 跪在她旁边的鲁大虎急道,“大小姐让你抬头,你便抬头,怕什么?” 鲁大姐身子抖了抖,才怯怯的抬起头来,目光向阮云欢速速一扫,又垂下头去,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只这一眼,阮云欢就见她虽然被打的鼻青脸肿,但是眉目间较鲁二姐又多了几分清秀,不由叹了口气,问道,“钱旺为什么打你?” 鲁大姐身子抖了抖,低声道,“他……他说我……说我爹害他丢了……丢了差事……” “他说你爹害他丢了差事,所以打你出气?”阮云欢接口。 鲁大姐点了点头,低声道,“是!” 一旁钱旺咬牙骂道,“若不是鲁大脚那贱奴胡报果园子的账,夫人怎么会免了老子的差事?” 阮云欢横他一眼,冷笑不理,仍向鲁二姐问道,“我听二姐说,你是被钱旺强占了的,如今我既回来,自然会为你做主。只是你跟着他已有两年,我想知道,你是还想跟着她过日子,还是跟着爹娘回家?” 鲁大姐一怔,不觉抬头瞧了瞧阮云欢,又瞧了瞧跪在前边的钱旺,脸上一片茫然。在她的心里,只见过男子休妻的,还不曾听说过由女人做主不要男人的。可是……眼前的大小姐,脸上那笃定的神情,竟然让她有几分信服。 钱旺一听这话,不由大声嚷了起来,“你就是阮大小姐?我钱旺与你阮大小姐何干,你凭什么管我家里的事?何况这个女人是我钱旺花银子买来的,哪里由她说跟还是不跟?” “买来的?”阮云欢挑眉,眸光移向鲁大虎。 鲁大虎脸色铁青,伏地回道,“回大小姐,是前年钱旺去果园收钱粮,我们本来是交足了银子的,哪知道他瞧见了大姐,非说我们少交了一两。我们说不过他,只得想法子凑银子。哪知道隔了三天,他便唤了几个人来,说我们凑不齐银子,便拉大姐顶账,硬生生将人绑走!” 钱旺脖子一梗,大声道,“你们本来就没有交足,老子拉人顶账天经地义,老子留着自个儿玩玩,没将她卖到窖子里,已经是她的造化……” 没等他说完,阮云欢纤眉一挑,冷声喝道,“掌嘴!” 赵承上前一步,挥手“啪啪”两记响亮的耳光,大声喝道,“大小姐面前,你也敢不干不净的混说!”他练过武功的人,就算没怎么用力,这两掌也将钱旺打的满嘴鲜血。 阮云欢冷笑道,“就算他们没有交足银子,也还有阮家,有公孙家的人做主,可不是你钱家的奴仆,任你说卖就卖!” 钱旺但觉眼冒金星,竟然并不收敛,大声嚷道,“大小姐,你为何不帮自个儿亲戚,却帮着一个贱奴?” 阮云欢挑眉,奇道,“什么亲戚?我几时与你有什么亲戚?” 钱旺一脸得意,大声道,“大小姐不知,我钱旺可是建安侯府老夫人的亲戚,论理,大小姐也得叫老夫人一声外祖母,这样算来,我们岂不是亲戚?” 鲁大脚一家平日见个衙差也当是天大的官老爷,一听什么“建安侯府”四字,鲁大虎和鲁大姐同时变了脸色,一个抬头望着阮云欢,另一个缩着肩膀伏在地上,都不敢出声。 阮云欢淡淡点头,说道,“嗯,我倒是忘了这一层!”抬头向赵承道,“既然是亲戚,你便带他下去,替我好生招呼!” 钱旺一听这话,以为阮云欢怕了建安侯府,不由大声笑道,“阮大小姐知道就好,招呼便不用了,随意赔我些儿银子,容我将这贱人带回去便是!” 阮云欢冷笑道,“既然是亲戚上门,哪有不招呼的道理!”冷冷唤道,“赵承!” 赵承躬身应道,“是!”大手一伸,一把将钱旺衣领拽住,拎鸡仔似的拎了起来,笑道,“钱大爷走罢,容兄弟好好招呼招呼你!”说着手往下一顿,将钱旺倒拽着向院子外行去。 钱旺被他一提一顿,双腿杵的生疼,这才明白事情不对,不禁大惊失色,大声叫道,“喂!喂!你做什么?放我下来!你敢这样对大爷,大爷抄你满门……唔……”随着一声皮肉的痛击,满嘴的污言秽语顿时变成了痛呼。 鲁大姐被钱旺凌虐两年,鲁大脚一家都是求救无门,想不到还有人能治得了他,听着声音走远,突然失声痛哭,磕头道,“大小姐,今日大小姐虽治了他,可是若是奴婢回去,他非将奴婢打死不可,求大小姐救救奴婢!” 阮云欢见她衣衫破碎,披头散发,身上露出的肌肤不是青紫就是血痕,心中不忍,叹了口气道,“你先跟着大虎回去罢,这事我既管了,断不会再让你受钱旺的欺负,你放心就是!” 鲁大虎也道,“大小姐既说了话,就一定能够,你别怕!”仅仅三面,对阮云欢已经非常信服。 鲁大姐抬起一张泪痕狼籍的脸,哭道,“可是……可是他说……他说我不听他的话,就……就烧了果园子,要咱全家的性命,我……我……” 鲁大虎忙道,“你难道不知道,大小姐便是咱们夫人的女儿,她回来了,咱们的生死便轮不到旁人!” 当年公孙氏去世时,鲁大姐已有七岁,依稀记得些事情,听说阮云欢是夫人的女儿,顿时大喜,连连磕头道,“是奴婢有眼无珠,不认得小姐!” 阮云欢含笑道,“那时你就算见过我,我也不过两岁,又哪里认得出来?”又劝慰几句,让鲁大虎带着她回去。 隔日一切准备就绪,阮云欢辞了老夫人、阮一鸣,带着白芍、青萍和何妈妈、陆妈妈加上一个鲁大虎,由赵承、周威等四人护持,一行十人,离开帝京直奔江州而来。 白芍倚在车侧坐着,隔着挑起的车帘,见前边赶车的鲁大虎脚上不再是用布包了脚指头的鞋子,不由笑道,“大虎,穿上新鞋子了?” 鲁大虎“嘿嘿”傻笑,颇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娘听说我要跟着大小姐出门,怕给大小姐丢脸,和两个妹妹连夜赶出来的。” 阮云欢心里微动,向他脚上一瞧,见是一双微微泛灰的鞋子,虽然鞋底鞋面针脚颇新,但所用布料应该是旧布鞋剪的。 此时正是初秋,出了帝京城,比起来的时候满眼的青绿,此时的城外却是层林尽染,竟然有十几种颜色。 白芍瞧的眉飞色舞,大声道,“小姐,这北方的秋天,竟然也这般美,不亚于我们南方呢!” 阮云欢淡淡笑道,“这便是造物之奇了!” 青萍却仍记挂着府里,说道,“小姐,我们就这么走了,若是夫人寻红莲她们晦气怎么办?” 第76章 复杂一些才好玩 白芍“嗤”的一笑,推了她一把道,“红莲她们不过是几个丫鬟,如今府里住着更要紧的人,怕是夫人顾不下她们!” 青萍眼睛眨了眨,才笑了起来,说道,“我倒是将她忘了!”说的自然是樊姨娘。 隔了一会,又担起心来,问道,“小姐,钱旺会不会去寻鲁大脚一家的不是?” 白芍笑她,“这丫头当真是操心的命!” 前边赶车的鲁大虎也正暗中担心,听青萍问了出来,竖了耳朵倾听。 阮云欢笑道,“你问赵承罢!” 青萍又忙向赵承问道,“赵大哥?” 赵承微微一笑,说道,“相府的地牢宽大舒服,又管吃管喝,大小姐既然有令,我自然要好好‘招呼’他!” 青莲张大眼,问道,“我们这一走将近一个月,就一直将他关在牢里?钱管事不会寻吗?” “钱管事?”阮云欢微微挑唇,淡道,“钱管事怕是自顾不瑕吧!”果园子的账目一出,以秦氏的精明,不会不去查旁处的帐,钱管事这一个月,有得忙了! 白芍见青莲仍不放心,便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段时间,前院那些护院、家丁,都被赵大哥打的敬服,如今我们就算出来,有赵大哥的话,那些人也会替他好好‘招呼’!” 青莲吁了口气,笑道,“那就好!” 白芍笑揽着她的肩膀,笑道,“你就放心好好玩几天吧!” 阮云欢眯她一眼,含笑不语。青莲却抿唇笑道,“你以为小姐带了我们俩个,是为了让你玩的?” 白芍眨了眨眼,回头瞧了一眼车窗外的赵承、周威四人,神色便有些凝肃,却含笑道,“那要看怎么玩呗!” 是啊,要看怎么玩! 阮云欢勾唇浅笑,闭目倚入座位中养神。车外鲁大虎也是大松一口气,马鞭在空中一挥,“啪”声鞭响,催马疾驰。 一连三天无事,白芍不禁嘀咕,“大小姐,难不成是我们估算错了?” 阮云欢勾了勾唇,摇头道,“不会!”这一路走来,离帝京太近,自然不好下手。而再往远一些,除了荒无人烟的山路,就是小的村镇。如今的她在秦家人眼里,已经和两个月前不同。在她回帝京前,或者秦氏只想毁了她的名节,将她捏在手里,做一颗棋子。 就像……上一世一样! 而这一世,经过几次较量,不管是秦氏,还是建安侯府的人,一定已恨她入骨。当恨一个人入骨的时候,已经并不想让她痛痛快快的死。如果再在山道上扮什么强盗劫匪将她一刀杀了,估计秦家人并不甘心,那么……他们想要怎么样呢? 阮云欢挑了挑眉,唇角淡出一抹笑意。复杂一些,才好玩吧! 叶城,是帝京到江州之间最大的一个通商大邑。阮云欢一行于傍晚时分进城,两辆马车先后在归来客栈停下,早一个时辰来打前站的孙元快步迎了出来,引着阮云欢一行进店。 正在饭点,诺大的厅堂里人声喧闹,极为热闹。见阮云欢一行进来,不少人抬头来瞧,见是一位年轻的小姐带着两个美貌丫鬟,更是多瞧了几眼,连厅堂里的吵杂声都小了下去。 阮云欢的脸隐在帷帽里,随着孙元向客栈的后院里去,眸光却是快速的在人群中扫过,当瞧上两条离开的背影时,唇角不由泛起一抹笑意,径直出了后院,向二楼的客房行去。 夜! 整个客栈都陷入沉睡,一间客房的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两条黑影一闪而出,轻手轻脚向另一间客房门外摸来。听听室内除了轻浅的呼吸再没有旁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略一点头,左首之人便取出一只竹管,轻轻捅破窗纸,向里轻轻的一吹。 袅袅的白烟,从竹管中缕缕的飘出,瞬间就消散的无影无踪。而那屋子里的人,浑然未觉,竟然没有一丝动静。 窗外的两个人露出得逞的笑意,一齐拉上面巾,用来遮挡室内残留的香气,轻轻推开窗户,一跃而入。 月光下,屋子里一张大床上床幔低垂,床上的人儿睡的正沉。而另一端的两张小床上,两条纤细的人影也沉睡正酣。 两人互视一眼,直奔大床而去,在确认床上的少女没有任何知觉之后,其中一人迅速用床单将她一裹,扛在肩上从窗内跃出。而另一个人随后跟出,轻手轻脚掩好窗户。这一进一出,短短不过瞬间,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黎明,城门未开,便有一队兵马冲过长街,向归来客栈奔来,上千名官兵,呼啦一下将客栈围了起来,为首官爷将手一挥,喝道,“搜!”随着喝令,已有一队官兵冲入店内,径直向后院冲去。 “官爷,出了何事?”睡眼朦胧的店小二急匆匆的赶出来,一见这等气势,顿时吓醒,赶上前急急询问,却不敢阻止。 “有人暗报,两名江洋大盗就躲在你们店里!”为首的官差大喝,一脚将小二踢开,冲入的官兵分为两队,一队左右包抄,将客栈围的水泄不通,另一队直冲后院,挨间客房搜查。 小二急急跟在身后,连声道,“官爷,这家是淮西来的客商,每两个月来一次,不是什么大盗!” “官爷,这里是位还乡的员外,也不会是大盗!” “官爷,这里住的是位小姐……” “出来出来!里边的人快些出来!”官差一听是小姐,更是将房门拍的山响,闻里边似有人声,抬起一脚踹门而入。 “喂!你们做什么?”白芍从内室冲出来,急忙上前拦住,沉着脸道,“我家小姐可是阮相府的千金,她的房间你们也敢硬闯,还要不要命?” 看她声势凌厉,门口两名官差便是一窒。阮相啊!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廷大员,他们可得罪不起! 为首官差却一声冷笑,说道,“阮相府的千金?在哪里?出来见见!”说着话,一双眸子便向屋子里望去。 白芍横身一挡,也是一声冷笑,叱道,“我家小姐,岂是你这等人说见就见?” 官差狞笑,大声道,“堂堂相府千金,怎么会跑来叶城?我可不信!怕是江洋大盗就藏在这屋子里,给我搜!”一个“搜”字出口,腰间钢刀“呛啷”出鞘,一肘撞开白芍,就向里闯去。 白芍大急,大声道,“站住,你敢对我家小姐无礼!” “你们干什么!”青萍自内赶出来,张手拦在内室门口,大声道,“你们敢强闯我家小姐住处!” “有何不敢!”官差冷笑,喝道,“你再不让开,就怪不得官爷无礼!” 青萍气的全身发抖,咬牙道,“你们……你们连相府小姐也不放在眼里……” 自从阮云欢住店,从没有表露身份。此刻店小二听她们一口一个“相府小姐”不禁脸白,颤声道,“那位小姐当真是相府的小姐?这……这可是……”想着两边都得罪不起,不禁双腿颤抖,说不出话来。 官差冷笑道,“什么相府小姐,定是江洋大盗假扮,若不然为何不敢出来!”见青萍虽然脸色发白,却仍拦在门口不让,不禁焦躁起来,一只大手向她推去,喝道,“让开!” 青萍见他无礼,忙身子一缩避开,小脸儿顿时涨的通红。 那官差见她容貌秀丽,不禁嘿嘿一笑,说道,“小丫头生的倒是水灵!”说着伸手向她脸上摸来。 青萍似乎吓的傻了,竟然站着一动不动。 眼看一只臭手要摸在她脸上,但闻门外一声暴喝,“狂徒无礼!”一条人影疾闪而入,一把刁住官差手腕狠狠一拧。 “啊……”剧痛骤起,官差杀猪般的叫了起来,大声骂道,“是哪个王八蛋,还不放开爷爷!” “你给谁当爷爷?”赵承咬牙,捏着他手腕的铁指骤然加力,人声吵杂中,仍能听到骨头细微的碎裂声。 “啊……疼!疼死了,快放手!”官差大声嚎叫,眼泪也疼了出来。 赵承冷笑一声,飞起一脚踢在他膝弯,将他拧跪于地,冷笑道,“给这位姑娘磕头赔罪,大爷就饶了你!” 官差倒也强悍,虽然疼的全身发抖,却仍大声喝道,“你是哪来的刁民,敢羞辱官爷!”向着门外大喝,“你们,还不进来给我打……唉哟,疼死我了!” 门外衙差见状,忙纷纷抽出钢刀涌了进来,向赵承袭去。赵承冷笑一声,手指不松,身子一转坐在官差身上,双腿连踢,只听“啊哟”声伴着“当啷”声,十几名衙差的钢刀全部脱手飞出,撞上墙壁又掉在地上,而众衙差手腕、膝弯、脑袋被连续踢中,哭爹喊娘滚倒在地爬不起来。 正闹的不可开交,只听门外喝道,“住手!怎么回事!”跟着门口奔进一个人来,身材高大健硕,足足比赵承高出两个头去,像一座铁塔一样。 “张校尉,你可算来了!”赵承屁股下的官差大喜,连忙大声道,“张校尉,这个刁民敢打官差,一定和江洋大盗是一路的!你快将他拿下啊,疼死我了……”随着赵承指力暗加,又是疼的喊了出来。 张校尉瞧了瞧赵承,又瞧了瞧掉落一屋子的兵刃,心里也是暗惊,大声道,“你是何人,为何阻挡差爷办案!” 赵承将那官差当了椅子,跷起二郎腿,舒舒服服的坐着,悠然道,“差爷办案大爷不管,但是搅扰我家小姐,欺辱小姐的丫鬟,就是不行!” 官差大声道,“如果当真是小姐,出来一瞧就是,躲在屋子里不肯见人,还不是江洋大盗假扮?” 张校尉也点头道,“这位兄弟,我们奉命办案,还请小姐出来一见,只要屋子里没有收藏江洋大盗,我们立时给小姐赔罪!” 赵承冷笑道,“我家小姐可是相府千金,凭谁想见就能见的?” 张校尉见他执意不肯,两个丫鬟又是齐齐挡在门口,心里越发有底,不禁冷笑道,“就算是相府千金,阻挠官府办案,也说不过去!此刻不让,一会儿打斗起来伤到小姐,恐怕不妥吧!” 这时门外聚了许多客栈里瞧热闹的客人,突然人群中一个胖胖的中年妇人说道,“这屋子里确实住着位小姐,只是昨儿半夜我起夜时,瞧见那位小姐去了偏院,怕是此刻不在屋子里吧!” 第77章 拖他们出去游街 一位小姐,半夜出去,身边又不带丫鬟…… 众人顿时一寂,店小二结结巴巴道,“不……不会吧,偏院住的,是……是位公子……” 公子住在偏院,小姐半夜前去…… 只这两句,众人的脑中迅速自动补充情节,顿时议论纷纷。赵承目光向那胖胖的中年妇人一把,脸上却露出一抹愣怔,回头向白芍、青萍二人望去,似乎在确认什么。白芍脸上现出一抹惊慌,却大声道,“你们胡说八道什么?我们小姐明明就在屋子里,因昨儿赶路累了,今日起身晚些罢了!”喊声虽大,却显的心虚。 青萍也白着一张小脸忙着点头,“就是!就是!我家小姐只是累了!” 两人越是解释,越是令众人生疑。张校尉挑了挑眉,冷笑道,“既然在屋子里,为何不让我们一见?” 白芍怒道,“方才不是说了吗?我家小姐还不曾起身,怎么见你?” 张校尉冷哼一声,说道,“那就让小姐出声应一声儿,我们听了小姐的声音,才知道你们没有撒慌!” 白芍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青萍白了一张脸,仰首道,“我们小姐千金贵体,为何要与你一个不相识的男子说话?你这般强求,就不怕相府问罪?”清亮的声音,带着些飘忽,显的极为心虚。 张校尉冷笑道,“我们奉命办案,谁管你什么相府不相府?”正要喝命搜查,便闻手下一人道,“大人,既然这是相府小姐的住处,我们便先到别处去搜,若是旁处搜到了人,便不用打搅相府小姐!” 张校尉挑眉,仿佛得了个好主意,连声道,“不错!不错!你们守在这里,不许任何人进去,旁的人跟我来!”一挥手,带着人就走。 赵承下边当椅子的官差连声道,“张校尉……校尉大人,我呢?快救救我啊!” 赵承眼瞧着衙役官差随着张校尉退了出去,向白芍望了一眼,突然直着嗓子喊道,“嗳呀,张校尉,前边那几家还不曾搜,怎么就去了偏院?”一边嚷,一边匆匆站起身来,手却忘了松开,拖着那官差一路追了出来。 白芍也是大为着急,紧追到门口,眼巴巴的瞧着众官差后边跟着一大堆的闲人涌进了偏院,小脸惨白,眼圈儿却红了,那模样仿佛随时哭出声儿来。 客栈偏院有独立的院门,里边共有三间房子,店小二追在张校尉身后进去,说道,“这位公子怕吵,自个儿将偏院包了下来,三间屋子只住了他一人……”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一间屋子里传来剧烈的“吱嘎”声,伴着男子的低吼,女子的嘶喊。 店小二一愣,后半句话再也说不出来,张大嘴巴呆住。难道,真是那位仙子般的小姐半夜来了偏院? 此时跟来瞧热闹的都是闲人,一听这些动静,男人顿时兴奋,女子便觉脸红,几个四、五十岁的妇人脸上现出些扭捏的神色,目光一瞟一瞟,瞟向人群中年轻的男子。 张校尉听到动静,脸上便现出喜色,假意向店小二喝道,“你不是说只住着一人?这里边怎么会有两个人的动静?”说着大步向前就要闯进去。 “官爷!官爷!”赵承拖着那官差赶到,赔笑道,“官爷,你听听里边那动静,此时进去坏人好事不好吧?” 张校尉冷笑道,“怎么,难不成里边是你家小姐?” 赵承吓了一跳,忙双手连摇,连声道,“不是!不是!大人这话可不敢乱说,坏了我家小姐清誉,我们做下人的可都是死罪!” 旁观众人见他一双眸子不断向那房门瞄去,脸上还有一些压抑的忧急,更是肯定里边就是那位不肯露面的相府小姐,便有人喊道,“既然不是你家小姐,你又多管什么闲事,快些让开!” 赵承急的跳脚,大声道,“官爷查的是江洋大盗,难不成江洋大盗是女子?为何定要咬住了我家小姐?” 大凡人类,都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本质,尤其是市井小民,瞧见高高在上的高官贵胄,自己企望不及,便低眉顺目,甚至阿谀巴结,若有一日这些人倒霉,必然是幸灾乐祸,落井下石,巴不得将对方踩在泥里。 此时围观众人大多是不相干的百姓,但是瞧赵承的样子,都已经认定里边那位是什么阮相府的小姐。想到那天上的云彩瞬间就会跌落到尘埃,顿时满足了某些人扭曲的心理,加上一些别有居心的人一煽动,顿时在那里大声鼓嘈。 张校尉得到众人支持,心中大为得意,又听说那位阮大小姐生的如何如何貌美如仙,便觉全身燥热,就算不能睡上一夜,也想瞧瞧此刻衣衫不整的大好春光。当下清咳一声,正了脸色,大声道,“虽说里边未必是江洋大盗,但此等行径有伤风化,本校尉既然遇上,岂能不管?”向两边一瞧,大声道,“给我踹门!” 一声令下,旁人哪里还管赵承阻拦,早有两个差役提脚狠狠踹了出去。随着“咣”的一声大响,木门飞入屋内,而屋子里的人却似浑然未觉,那暧昧靡废的声音更是冲入众人耳鼓。 张校尉大声道,“进去瞧瞧!”一马当先,首先冲了进去。 众差役一听有好戏可看,哪个也不肯落后,连带着瞧热闹的百姓,乱哄哄的挤了进去。但见诺大的一间屋子里,一张宽大的木床帘幔低垂,随着女子的嘶喊声正不断摇晃。 张校尉大步上前,大声喝道,“里边的人做什么,快出来!”大手一伸,一把将整副帐幔扯了下来,露出床上两具纠缠的人影。 眼前活色生香的一幕,顿时令室内所有的人热血倍看,而床上二人却仍然没有觉察,仍然继续。众人瞧了片刻,有几人慢慢回过神来,吞了口唾沫道,“将他们拉起来,瞧是不是相府的小姐!” 张校尉最初瞧见,也是心摇神动,可是瞧到第二眼,突然觉出有什么不对。听到这话正要阻止,却见已有两名官差上前,一人拉手,一人拉脚,将那一把男子拖下床来,将女人整个暴露在众人面前。 “咦!”旁边一名差役惊异的喊了一声,失声道,“怎么是七夫人?”一句话喊出,惊觉走了嘴,忙用手将嘴捂上,目光惊怯的瞟向张校尉。原来床上的女子,竟然是张校尉新娶的第七位小妾。 张校尉瞧清楚女子的面容,顿时脸色大变,怒喝一声,“贱人!”大步冲上,一把抓住女子长头提了起来,挥手重重两记耳光。 那女子正在疑惑,突然两掌打来,脑中更是迷糊,睁眼见是张校尉,双手双腿立刻缠了上来,娇声道,“爷,妾身伺候的不好么,为什么动怒!”凑过唇去,腻声道,“快点嘛,人家还要……” 顿时将在场男子听的呆在当场。场面急转直下,一时间搞不清是什么状况。 这个时候,就听门口有人恍然的声音道,“哦,难怪官爷着急,原来是如夫人在这里!”众人一听,脸上都现出些古怪的神色。 眼前这位风骚至极的女子不是什么相府小姐,而是这位张校尉的小妾?张校尉搜捕江洋大盗,却搜到自己的小妾偷人,还引了这么多属下和百姓围观,这可真是奇谈啊! 窃议声、讥笑声,顿时响成一片。张校尉一个激灵回神,如今也顾不上追究为什么相府的小姐变成了自己的小妾,挥手就是一掌,将那女子打了出去,怒极气极,竟然想不出该如何是好,只是连声骂道,“贱人!贱人!” 女子被他打的滚了出去,恰和地上的男子滚成一团,此刻才瞧见这屋子里有这么多的人,不禁失声尖叫,身子缩成一团,躲在男子身后。 男子正在做那事的时候,突然被人拖下床下,也是一脸迷惑,一把摸到身边女子,便一把拖过,仍要压上身去。 众人瞧的极为不堪,便听人群中有人道,“这样的狗男女,应该拖去游街!以正视听!” “对对!游街!” “不错!拖他们出去游街!” 呼喝声中,早有回神的百姓冲上来,将二人拖的拖,扯的扯,拽出屋去。 男子被早晨的凉风一吹,也缓过神来,一见自己光着身子站在院子里,四周围着一大群人,顿时尖叫起来,“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快放开我!”挣扎着便要摆脱拉着他的两人。 那两人死死将他拽住,大声道,“你是哪里来的混蛋,跑到我们叶城做这偷鸡摸狗的事!” 男子惊道,“什么偷鸡摸狗?”一回头,却见另两人拖着一个光着身子的女子,一惊之后似乎想起什么,忙道,“我是来叶城办事,半夜里这位小姐摸上门来,说什么对我一见钟情,念念不忘,我……我一时胡涂……”目光在人群中乱瞄,却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人,顿时惊出一头冷汗。 此时白芍刚刚探头探脑进了偏院,一眼瞧见那男子,失声唤道,“李公子!怎么会是你?” 这个丫头认识这位公子? 顿时,所有八卦的头脑都又转了过来。说是相府千金来会这位公子,如今虽然床上的女人换成了张校尉的小妾,可是这位相府的丫鬟又认识李公子,看来其中还是有些蹊跷。 便有人问道,“姑娘,你认识这位公子?” 白芍忙点头,说道,“这位公子可是大人物,你们得罪不起,快将他放了吧!” 大人物?大人物的丑事?这怎么能放? 便有人问道,“什么大人物,难不成是朝里的大官儿?” 白芍摇头道,“他虽不是什么大官儿,可是他是建安侯府的乘龙快婿,名唤李成璧!” 第78章 小姐遇害 侯府啊! 众百姓眼里几乎都冒出泡泡来。那可是见没见过,想没想过,天上宫阙一般的地方,怎么今天这样的丑事撞到自己手里? 李成璧一眼瞧见白芍,迷蒙的目光终于变的清醒,顿时像见鬼一般,一张脸变的惨白,身子向后一缩,仿佛生怕她看到一般。 有人不信,笑道,“小姑娘别说笑了,侯府的乘龙快婿,怎么会跑来这里厮混?” “对啊!”白芍似乎也怔了怔,瞧着李成璧道,“李公子,你十几日前才娶了秦大小姐,怎么今日在这里……在这里……”侧目向七夫人瞧了一眼,俏脸顿时涨的通红,说不下去。 李成璧张了张嘴,呐呐道,“我……我不知道,我是……我是阳川县的文书,来……来叶城处置公务,我……我……”极力想要撇清,触上白芍纯净的目光,却心底一寒,再也说不下去。 之前那位胖胖的中年妇人连忙说道,“想来是一场误会,堂堂侯府的孙女婿,怎么会贪图张校尉家的小妾,岂不是笑话?” 人群中一个人的声音不阴不阳的道,“这位大嫂,你如何知道他是建安侯府的孙女婿,刚才这位姑娘可没有说过,难不成大嫂和这位公子认识?” 一句话提醒,众人又都嚷道,“是啊,这位姑娘只说是建安侯府的乘龙快婿,你怎么知道是孙女婿?想来是一伙儿的!” 又一个声音道,“刚才可是这个女人指证相府小姐来了偏院。” “不错!分明是张校尉的小妾,为什么要冤枉相府的小姐?”众人跟着嚷了出来。 是啊?为什么? 不少人问了出来,夹在人群中的几个人也是一脸茫然。今天不是该将阮云欢和李成璧捉奸在床,逼阮云欢给李成璧做妾吗?怎么床上成了张校尉的小妾。 白芍似笑非笑的盯着李成璧,说道,“如今怕是只有李公子说的清楚!” 李成璧被她幽冷的眸光一扫,顿时心头一寒,突然狠狠咬牙,向胖妇人一指,说道,“我……我本是来处置公务。昨儿住店时,这位大嫂……这位大嫂说,有一个人想见我,会夜里来会,我……我一时糊涂便应了下来,并不知道……并不知道来的是谁……” 一番话说出,院子里众人顿时大哗,大声道,“原来是七夫人偷人,这个妇人穿针引线!” 胖妇人脸色大变,失声道,“李……李公子,你说什么?” 张校尉在一大群下属面前丢尽脸面,此时一听这话,顿时大怒,想都不想,反手一掌击在七夫人脸上,狠骂道,“该死的贱人!来人,给我拖去活埋!”一句令下,马上有差役来拖七夫人手臂。 “啊……”七夫人大声尖叫,摇头道,“不!不!不是!我没有!我没有!我根本不认识这位公子,更不曾和他私会,爷,你信我,你信我!”尽管她哭的涕泪横流,说的声泪俱下,但众人亲眼瞧见的事,怎么会因为她一句“没有”就忘了? 胖妇人眼看七夫人光着身子被人拖着向院外去,脸色越发变的惨白,向着李成璧尖声大叫,“李公子,这事儿是你应下的,如今事败,你怎么推我一人头上?” 众人一听,不少人叫了起来,“果然是勾结了的!” 前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接着道,“这位大嫂,你替人穿针引线做这等勾当也就罢了,却为何替人遮掩,为什么又胡乱扯上旁人?” 胖妇人懵了,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连声道,“不!不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白芍,出了什么事?”正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在偏院门外响起,如雏莺穿云,煞是好听。 众人一静,都齐齐回头向外望去。但见庭院树下,初开的海棠边轻盈盈立着一个少女,白色的百蝶罗绣裙随风飞舞,虽然脸上戴着面纱,瞧不清面容,但那一头乌黑翻飞的秀发,已令人精神为之一爽。 白芍忙迎了出去,说道,“小姐,你起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小姐?相府小姐? 众人顿时一片静默。听这丫鬟的口气,刚才这位相府小姐不肯出来见人,只不过是因为没有起床?怪不得随从、丫鬟拼命挡着不让人进去! “嗯!”阮云欢抬起纤纤素手,轻轻按了按额角,叹道,“好了一些,只是还有些昏沉!”抬起头来,又向人群一扫,问道,“究竟出了何事?你在这里做什么?” 白芍忙道,“小姐,这里污秽的很,不要脏了小姐的耳朵,快回去罢!” 扶着阮云欢正要转身,却见青莲急匆匆的奔了过来,说道,“小姐,你瞧,这是什么?” “什么?”阮云欢皱了皱眉,瞧着她手里的一只细细的竹管。 人群中突然有人道,“那是吹迷药的管子,姑娘哪里寻到?” 青萍吓了一跳,说道,“方才小姐起了身,我收拾屋子时,在窗户下瞧见,因不是我们自个儿的东西,便来问问!”一转身,看到不远处立着两个官差,忙将竹管送了过去,说道,“差爷,有人说这是吹迷药的管子,怎么会掉在我们小姐的屋子里?” 那官差一怔,见是个清秀可人的小丫鬟,便接了过来,凑鼻子在竹管上一嗅,点头道,“不错,就和前两天抓到的采花贼用的一样!” 轰…… 一句话,全场顿时如炸锅一样,议论纷纷。 前几天叶城闹采花贼,坏了好几家的女儿,想不到,如今采花贼用的迷药、竹管,竟然又再出现。 阮大小姐的身子挺的笔直,一双清透的水眸,露出深深的恐惧,抓着白芍的小手,轻轻的颤抖。白芍也是瞬间脸色煞白,指着李成璧颤声道,“你……你……你们好狠毒,我们小姐虽然不是夫人的亲生女儿,却又碍着你们什么事,为什么要害她?为什么要害她?” 青萍也是一脸震惊,结结巴巴道,“天呐,怪不得今天小姐叫都叫不醒,原来是中了迷药……” 两个丫鬟你一句我一句,顿时将百姓激怒,大声道,“七夫人偷人也倒罢了,原来还要趁机害了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姐,这等人,还留着干什么?拉出去游街,活埋……” 有不知道的人便问,“这位小姐怎么不是夫人的亲生女儿,难不成是庶出的?” 便有人悄悄答,“是阮相先夫人的女儿,如今的夫人不过是个继室!” “哦!难怪被夫人嫉恨!”恍然大悟的话,故意拔高了声音。 所有的事情串了起来,迅速在大家的脑子里成形。这位胖妇人是建安侯府的人,所以知道李成璧是建安侯府的孙女婿。七夫人和李成璧勾搭成奸,是她从中穿针引钱。这一回李成璧又来叶城和七夫人私会,恰赶上阮大小姐也来了叶城。胖妇人便和人窜通,将阮大小姐迷晕。待李成璧和七夫人完事之后,放到李成璧床上,再将人引去偏院,借机坏了阮大小姐的名节。 只是不知道何处出了偏差,阮大小姐虽然被迷晕,却没有被劫走。所以官差在房外闹的天翻地覆,阮大小姐都没有一点动静。两个丫鬟的紧张着急,随从赵承的拼死相护,也就有得解释。而七夫人和李成璧贪恋那等事,也没有及时离开,却被胖妇人引来张校尉,抓个正着。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众人心里暗叹。 瞧瞧如临风仙子般娇怯怯的阮大小姐,再瞧瞧光着身子,形容狼狈的李成璧,无论如何将这两人放不在一处。顿时便有人大声嚷道,“这婆娘如此可恶,不能放过她,抓她一起游街!” “对!抓她游街!” “抓她游街!” 一片叫嚷声中,人群一涌而上,向胖妇人冲来。胖妇人大惊失色,转身想逃,旁边伸出一腿,一勾将她绊倒。胖妇人噗的倒地,顿时十几只手按上,将她死死压住。 事情的演变,完全超出原来的预料。张校尉一张脸乍青乍白乍红,变了五六回颜色,最后终于一咬牙,大声道,“将这三个狗男女一同绑上游街!” 连胖妇人也成了狗男女。 撑起木架的马车很快赶了过来,两个男女面对面绑在桩子上,胖妇人也被人剥个干净,露出一身高低颤抖的肥肉,绑在木桩的前边,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轰隆隆的赶出客栈,向最繁华最热闹人群最密集的街道行去,片刻间,客栈内变的一片寂静。 掌声悠悠的响起,屋檐下的暗影里,一条俊挺的身影慢慢的踱了出来,淳于信唇角含笑,赞道,“精彩!精彩!阮大小姐出手,一向是大手笔,当真精彩!” 他的出现,倒令阮云欢颇为意外,水眸扫过他微有杂尘的锦袍,微微抿唇,露出一抹笑意,淡道,“四殿下说的什么,臣女不懂!”心里猜测,难道他是一路急赶,刚到叶城? 又装傻! 淳于信翻个白眼,也不拆穿,只是慢慢的行到她面前,目光向白芍、青萍二人仔细瞧了瞧,大拇指一翘,赞道,“二位姑娘演的不错,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从丰城一路回京,白芍、青萍二人也和他惯熟,听他语气调侃,都装做没有听出来,一同福身行礼,含笑道,“谢四殿下夸奖!” 淳于信笑起,斜睨着阮云欢道,“我早该料到你没那么容易被人算计!”三天前,他听说阮云欢出京,就命人细细查过,得知她身边原来的十二随从留了四人在京,另外八人四明四暗跟随,也就没有担心。 哪知隔了一天,突然听说骁骑营有一百兵马调动出城,他就暗吃一惊,追查之下,竟然是和阮云欢去的方向一路。虽然知道阮云欢智计百出,知道十二随从武功高强,但是……一百名身经百战的将士,真马真枪实干,怕是也难应付吧! 担心之下,他来不及多想,立即离京,连夜疾驰,只盼来的不会太晚。哪里知道,进了叶城,并没有他想像中的惨烈厮杀,而是上演了一出精彩好戏。他不必细问,也知道一切都是阮云欢筹划。 阮云欢见他眸子清亮,知道这一切已经被他看穿,微微一笑,却摇头道,“四殿下说什么?云欢被人下了药,此刻还糊涂着,当真听不明白!”摇了摇头,转身向房间行去。 第79章 让他吃些苦头 还装傻装上瘾了! 淳于信失笑,随后亦步亦趋的跟来,轻声叹道,“我早该知道,帝京城外的袭营,你早就知道是冲你而来!也早该知道,你也早已料到这一回会有人出手!或者,你离开帝京,本来就是给人机会!可是……”抿了抿唇,闭口不语。 阮云欢款款在椅子上坐下,命青萍奉茶,才淡淡问道,“可是什么?” 淳于信向她深深凝视,一个字一个字道,“我不知道,丰城相遇之后,我何处露出破绽,竟然让你知道我的身份,并加以利用?” 在他心里,对眼前的女子存着无数的疑惑。比如,她从顺城回帝京,不过是从外祖父家回自个儿家,为什么一出顺城就将阮相府当成了战场,不但带着十二个武功高强的随从,还有一个深通药理,善于查毒的丫鬟,更甚至,连她自己也身有武功。 利用吗? 阮云欢微笑,捏着杯盖的手微停,淡笑道,“四殿下去过丰城吗?臣女并不知道,臣女只记得,和四殿下是在太子府中初遇!” “你……”淳于信气结,看到她淡然的笑脸,却又瞬间没了脾气。自从相识以来,不管斗智斗力,他竟然次次输的一塌糊涂,更不用说斗嘴了!摇了摇头,淳于信将刚才的恼意抛之脑后,唇角却不觉勾出一抹笑容。望着眼前完好无损,还能和他调花枪的她,心里无比轻松。 等淳于信离开,赵承才进来回道,“小姐,官府守了四处城门,正在加紧盘查!” 阮云欢挑了挑眉,问道,“人呢?” 赵承自然知道她问什么,躬身道,“甘义已将人带出城去,请小姐放心!” 阮云欢点头,含笑道,“那我们今日再看一天好戏,明儿再走罢!” 赵承躬身领命,退出去安置。 到下午的时候,周威传来消息,马车游过街之后,在府衙前示众三个时辰,于申时出城,在城东的乱葬岗上将胖妇人和七夫人活埋,李成璧被毒打一顿赶出城去。 这种事,总是对男子较为宽容。 阮云欢叹了口气,也不以为意,瞧着白芍笑问,“你昨晚将李公子怎么了,他见了你吓成那样?”昨天两个黑衣人从房间里劫走的,是假扮成自己的白芍。 白芍“嗤”的一笑,说道,“也没什么,不过是让他吃些苦头!” 青萍横她一眼,撇嘴道,“只是吃些苦头,他能那么听你的话?”如果不是白芍,李成璧怎么可能倒戈一击,指证胖妇人? 白芍挑眉道,“有你那肚子痛的药,他想不听也不行!”似乎想起什么,向周威问道,“解药给他吃了?” 周威笑道,“是!搓了个大泥丸子给他!” 一句话引的众人都笑了出来。 那种药丸,只会让人肚子痛,却没有毒,看来白芍是拿来当毒药使了。 等周威出去,白芍才扯着青萍衣裳问道,“我还不曾问你,你下的药怎么那么重,众人都闯了进去,那两个人还……还……”想到早晨偏院里的情形,饶是她自诩胆子大脸皮厚,也不禁脸红。 青萍一张俏脸更是红的要滴出血来,嚷道,“哪里怨得着我?我一向只配制一些防毒解毒的药物,第一次配那……那种药,生怕误了小姐的大事,不小心便下的重了些!” 看两个人不死不休的样子,岂止是下的重了些? 阮云欢忍不住笑出声来。 白芍向阮云欢身边凑了凑,悄声道,“小姐,听路宁说,四殿下昨儿急匆匆出城,一夜马不停蹄的急赶,今儿一早才进的叶城,来了后也不见有什么急事,今儿一天在那房间里看书,不知道来做什么?” 阮云欢心头一动,抬头向斜对面淳于信的房间瞧了一眼,皱眉道,“公子王孙,都有些怪癖吧,不用理他!” 白芍抿了抿唇,低笑道,“怎么奴婢觉得,他似乎是冲着小姐来的!” “死丫头,胡说什么?”阮云欢笑骂,向她横了一眼道,“若是不累,就去找赵承,准备明儿上路的东西!”心里也不觉在想。他一夜疾驰,匆匆赶来,此时见她不走,便也住了下来,难道……当真是为她而来? 白芍笑道,“小姐有命,奴婢就是累也得去不是?”扮个鬼脸,跑出门去。 阮云欢笑着摇头。这一世的白芍,有和自己一起长大又一起习武的经历,比上一世又多了几份亲密,不似主仆,倒像是姐妹。 “小姐将这丫头惯坏了!”青萍也是笑着摇头,替阮云欢换了一盏热茶,问道,“小姐不去歇歇?昨夜没有好睡,明儿还得赶路!” 阮云欢摇头道,“不用了,倒是有些气闷,我们出去走走!”又抿了口茶,便起身向外去。 青萍忙跟了上来,问道,“小姐去哪里,要不要唤赵承几人跟着?” 阮云欢失笑道,“这客栈甚大,我们只在客栈里走走就是!” 青萍恍然,笑道,“奴婢以为小姐要上街呢!”见晚来的风有些急,又忙直着嗓子唤何妈妈,“给小姐拿件披风过来!” 阮云欢横她一眼,笑道,“哪里那么娇弱?”却也不阻止,信步向花木扶疏的地方行来。 归来客栈是叶城最大的客栈,前边一座二层的酒楼,后边是一连三进的院子作为客房。客院的左首,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供客人游赏。 阮云欢瞧见这里,点头笑道,“这客栈主人倒是位雅人,难得将这么大的地方建成花园!”见花园里有座三层的亭子,看着别致,便道,“我们上去瞧瞧!” 三层的亭子看着不高,站在上边,却将整个客栈收入眼底。阮云欢正临风赏景,便闻传来隐隐的丝竹声。 阮云欢微诧,循声望去,但见隔着一堵高墙,隔壁的院子里正有十几个女孩子坐在树下练琴。 青萍见那院子不大,后边也只两排屋子,不由奇道,“这家好奇怪,瞧着是寻常人家,怎么养了这么多女儿?” 阮云欢一愣,瞬间明白过来。 秦楼楚馆,在大邺朝极为盛行,朝廷设有专门管理这一行的官员,由于官府的支持,民间便兴起了专做这门生意的行当,称为“教坊”! 这种地方各处收购甚至拐骗颇有姿色的女孩子,大多从五、六岁开始,便放在一处教养,除去歌舞丝竹之类,更甚的便是从小训练伺候男子的功夫,养到十几岁,或转手卖入青楼,或另有自个儿的地方接客。这一类的女孩子,往往比官妓更受豪门弟子的欢迎。 瞧隔壁那所院子的情形,阮云欢便知道是专门调教姑娘的教坊。她因为上一世的经历,对这些略有所知,却没法向青萍解释,只得一笑,说道,“这世上奇怪的东西多的是,哪里问得过来?”正要转身离开,却听丝竹声中,一阵轻柔美妙的歌声响起,如空谷回音,飘荡在风中。 阮云欢脚步顿停,霍的一下回过头去。 虽然重活一世,但是,这个声音,她永远不会忘记! “小姐,怎么了?”青萍见阮云欢脸色微变,不由有些担心。从小到大,小姐一向是淡定如恒,还从没见她为什么事失色。 “没事!”阮云欢摇头,深吸一口气,表情已经由震惊到深思,再从深思到平静。目光向那边院了一掠,说道,“回去吧!”转身下亭。 刚下亭子,恰何妈妈取了披风赶来,笑道,“小姐的腿脚倒快,老奴险些没赶上!”还要再说,见青萍在一旁使眼色,忙闭了嘴,替阮云欢将披风披上。 阮云欢一边往回走,一边道,“青萍,你去将汪世唤来!”汪世是十二随从中年龄最大,也是相貌最平凡的一个,平时走在街上,就像一个最不起眼的寻常百姓。 青萍应了一声,匆匆跑去。 等汪世来的时候,阮云欢已封好一封信,交到他手上,说道,“你去隔壁院子,问方才唱歌的姑娘……”轻声低语,细细嘱咐。 汪世默默听了,也不多问,接过信躬身退了出去。隔了一盏茶时候,回来禀道,“果然有小姐说的那人,小人已依小姐吩咐,将事办妥!” 阮云欢点头,说道,“那就好!”侧头想了想,暗觉好笑,不觉唇角扬起,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没想到,那个人会在叶城被她撞上,较上一世的初见,整整早了三年。那么,她这一番安排,又会有什么改变呢? 她很期待! “一个人偷乐什么?”门口淡淡的声音带着一些戏谑,淳于信漫步跨进门来。 阮云欢抬头瞧着他,不觉笑意更深,含笑道,“四殿下这话怎么听?” 淳于信见她一不站起见礼,二不让座,也不以为意,随随便便在她对面坐下,说道,“那位七夫人和胖妇人被活埋了!” 阮云欢点头,“我知道!” 淳于信见她面容平淡,丝毫不为两条人命有一点动容,不禁身子前倾,往前凑了凑,说道,“阮云欢,那是两条人命!” 阮云欢扬眉,“我知道不是狗命!”如果是狗命,或者可以放过! 淳于信无语。隔了半晌,才叹了口气,说道,“你可以不做到这一步!”四殿下并没有妇人之仁,但是想到眼前娇怯怯的小姑娘连眼都不眨就除掉两条人命,却有些别扭。 阮云欢一声冷笑,也再不隐瞒,只是淡淡道,“难不成任由她们一计不成再出一计,我阮云欢就只能抵挡?” 淳于信一窒,点头道,“那胖妇人定是建安侯府的人,死不足惜,可是那位七夫人……” 阮云欢端茶啜饮,冷冷道,“怨只怨,她跟错了人吧!”如果没有上一世的记忆,她也不会知道,一名寻常校尉的小妾,竟然是建安侯府重要的棋子。 今天的情形,淳于信自然知道张校尉也是陷阱的一部分,但不料阮云欢并不以此为理由,丝毫不为自己辩解。向她凝视片刻,淡淡叹了口气,问道,“阮云欢,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第80章 不识好歹的丫头 阮云欢心头一跳,抬眸向他一望,突然冲口问道,“四殿下希望云欢是一个怎样的人?” 上一世的他,对她情深似海,生死相随。那这一世呢?看到她的冷血和狠戾,会不会让他退避三舍? 淳于信微微一愣,一双乌眸微眯,现出一些迷离。 在认识她之前,他欣赏的是端庄大方,举止得体,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可是,眼前这个行事狠戾,睚眦必报的女子,竟如夏日骄阳,光芒耀眼,不自觉的被她吸引。 希望她是怎样的人呢? 往日不曾深思,此刻说起,连他自己也陷入迷惑。 见他不语,阮云欢突然不想知道答案,说道,“云欢明日一早便行,便不与殿下道别了!”端茶不饮,一副要赶人的样子。 不识好歹的丫头! 淳于信大怒,霍的站起,冷声道,“我倒忘了,阮大小姐腹有丘壑,胸怀乾坤,智计更是无人能及,倒是不必旁人担心!”一甩衣袖,大步出门。 阮云欢微微抿唇,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慢慢以茶盖抿了抿茶叶,轻轻啜了一口,点头道,“嗯,好茶!” 青萍不解,俯身问道,“小姐,听四殿下的意思,果然是为了小姐而来,有人相助不好吗?小姐又何苦将他气走?”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我们还有事要做,他有自个儿的路要走,又何必一定要牵扯在一起?”话虽说的淡漠,心里却忍不住有些酸涩。如果,他和她在一起的结果和上一世一样,那他和她,还是离远一些好吧? 第二天一早,阮云欢一行十人离开归来客栈,继续赶路。而淳于信的屋子里却帘幔低垂,静寂无声,似乎还没有起身。就连路宁等侍卫的房间,也是房门紧闭,没有一人出来送行。 阮云欢似乎不以为意,登上马车,即刻吩咐出发。刚走到城门口,便被人拦住。赵承跃马上前,见正是张校尉守在那里,便忙着行礼,问道,“张大人,为何拦路啊?” 张校尉见是阮云欢一行,便多了几分警醒,说道,“那两名江洋大盗还不曾抓住,来往车辆、行人都要检查!” 阮云欢挑起车帘,但见城门口出城的人盘查极紧,进城的却只是走个过场,心里明白几分,向白芍道,“你和赵承说,要查便查罢,查完了,我们早些赶路!” 白芍点头,扬声向外传了话,这才替阮云欢戴好帷帽,扶着她下车。 张校尉见阮云欢倒是好说话,忙连声谢过,向两个手下一使眼色。两个手下忙奔了过去,将马车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搜了一遍,连车底都不曾放过,见实在搜不出什么来,只好回去复命。 张校尉眼中透出一些焦急,脸上却不动声色,向阮云欢躬身行礼,说道,“我们职责所在,请阮大小姐莫怪!”一双眸子却向鲁大虎、赵承等人脸上一一望过,似乎在查究什么。 阮云欢淡笑道,“官府中人都像张校尉这样,百姓才有安稳日子过,又哪有见怪之礼!”点了下头算是还礼,转身上车。 车子重新启动,粼粼的行出十几米,赵承突然调转马头奔了回去,从腰间拽下一个小布包向张校尉手里一塞,含笑道,“这是我们小姐赏张大人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令旁边的人听到。 张校尉一愣,问道,“什么?”却见赵承理也不理,调转马头随着马车奔去。张校尉越发不解,将布包轻轻一掂,只觉入手沉重,还有金属细碎的磨擦声,里边不是金子就是银子,心里越发糊涂,要想去问,马车早出了城走的远了。 “小姐,为什么要给他银子?”青萍不解。昨天的事,那张校尉带人搜店,非要阮云欢出面不可,分明也是受了建安侯府的指使,如今别的人活埋的活埋,被擒的被擒,他非但没事,还赏了那么一大包银子。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给他银子,自然是他还有用处!” 白芍皱眉道,“还有什么用处?难不成他还会替我们指证建安侯府?” 阮云欢听她说的有趣,“嗤”的一声笑出声来,说道,“若是他这么好收买,也就没什么用了!” 今天张校尉没有从自己马车搜出什么,只得放自己出城,可是经赵承那么一来,又说是“赏”,而不是“谢”,这一字之差,听在有心人的耳朵里,便变了意思。再加上昨天李成璧的屋子里,换上的人不是张三、不是李四,偏偏是他张校尉的小妾,不能不令人多想。 恐怕……这位张校尉的日子,没那么好过了! 轻松的马蹄声中,阮大小姐的笑容,越发欢畅。 车行两天,正午时分已经到了江州地界,阮云欢命孙元先行,提前到江州府安置歇脚处,吩咐马车缓了下来,悠悠慢行。 这江州在帝京西北,此刻已是一片秋凉。白芍打起帘子,向外眺望,但见一马平川的平原,一望无际,就连广阔的蓝天,也显的高远。白芍只觉得心胸顿开,赞道,“小姐,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地方,比起我们江南,别有一种风情!” 阮云欢点头,瞧着广沃的山野,不由来了兴致,说道,“我们也去骑马!” 白芍眼睛一亮,大声欢呼,向外边唤道,“赵大哥,小姐要骑马,快些备下!” 赵承随在车外早已听到,含笑应了一声。 白芍忙着将车帘放下,青萍在车侧箱子里取出阮云欢的骑马装,服侍她换上。白芍也匆匆换了衣裳,侧头向青萍道,“你不来吗?” 青萍笑着摇头,“我骑术不精,还是不用拖累你们,小姐不在车子里,我也好舒舒服服歇会儿!” 阮云欢失笑,“好像是我多为难你似的!”不理青萍,径直带着白芍下车。两匹骏马早已备好,二人翻身上马,扬起马鞭一甩,清脆的欢笑声中,已经纵马向前疾驰。 赵承向周威叮嘱几句,也是双腿一夹,不远不近随在身后。 江州一带少雨多沙,但见大片的农田里,大多种着玉米、高粱等耐旱植物,再就是一片一片的瓜田,跃马道边,微风徐来,带着瓜果的甜香。 白芍看的稀奇,问道,“小姐,不是说江州少雨吗?怎么种这许多瓜?” 阮云欢含笑回头,说道,“有些果肉多水的瓜,自然不是这里种得出来的,可是这些果肉紧实,又极为甜香的瓜,便要少水才行!” “哦!”白芍似懂非懂,点头道,“难怪闻着这缕甜香浓烈的紧!” 虽然是秋凉,但这正午的太阳竟然也甚为炙热,二人奔了一会儿,额头已有汗冒出。白芍向前边望了望,突然喜道,“小姐,你瞧,前边有片林子,不如我们去那里歇歇,等马车跟了上来再上车罢!” “好!”想到穿林的凉风,果然比舒适的马车还多些诱惑,阮云欢欣然点头,当先纵马向那林子驰去。 林子里果然清凉许多。二人牵马入林,要寻处舒适的地方坐下来歇歇。没走几步,白芍突然惊呼一声,指着前边道,“小姐,你瞧!” 阮云欢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但见一株三人合抱的大树下,一个男子的身影双脚离地,悬挂在一条横生的树枝上。许是还没有死绝,又勒的难受,两条腿正拼命的挣扎,一双胳膊却已经抬不起来。 “小姐,要不要救下?”白芍紧张的问阮云欢。虽然说自幼习武,也见过一些生死,但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挂在树上,眼巴巴的瞧着他死,终究有些不忍。 阮云欢说道,“我们过去看看!” 哪知道还没等二人出手,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响,跟着男子的身子一沉,随着断裂的树枝,“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二人一愣,脚下便不自觉的停了下来。但见那男子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好半天才哼哼唧唧的爬起来,一手在地上狠狠捶了两下,一手摸着脖子,才抬头瞧了瞧大树,又低头瞧了瞧树枝的断口,愁眉苦脸的连声叹气。 白芍瞧的好笑,喊了一声“喂!”见他回头,便笑问,“你是想死,还是不想死啊?”这一走的近了,才看清长相。但见这人纶巾儒衫,生的眉清目朗,是个十八、九岁的书生。 书生见是两位姑娘,忙微垂了头,不再直视,苦着脸道,“我自个儿上吊,自然是想死!” 白芍笑问,“那为何方才你挂在树上,还双脚乱蹬,一副垂死挣扎的样子!” 书生听她取笑,也不生气,垂头丧气的道,“我哪知道,脖子挂在树上会憋的那么难受?” 都想死了,还在想难受不难受? 阮云欢也忍不住笑了出来,问道,“你既然知道难受,便不会再寻死了吧!” 书生叹了口气,抬头瞧了瞧大树,又摸了摸还疼的冒烟的脖子,说道,“我再想别的法子!” “你还要死?”白芍睁大了眼。 “嗯!”书生点头,咬了咬牙,似乎发狠一样,说道,“我就不信,活着难,连死都难,我非死成一回不可!” 白芍好笑,说道,“死了就没命了!” 阮云欢也觉得有趣,说道,“怎么,你死过好多回?” 书生点头,瞬间又变的愁眉苦脸,说道,“我就不明白,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去跳井,井是枯的,去跳悬崖,又被树挂住,去撞墙,生生将人家的墙撞个大洞,还得赔人家二两银子,如今上个吊,树枝好生生的又断了!我只是想死而已,为什么也这么难?” 他话没说完,白芍已捂着肚子笑的前仰后合,指着他笑道,“旁人都是千方百计的活着,还第一次见到好好的不活,千方百计要死又死不掉的,笑死我了!” 阮云欢也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向他上下打量一眼,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一个人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第81章 怎么就非死不可 书生叹了口气,起身行了一礼,说道,“在下宋文杰,让二位小姐见笑!” 白芍“嗤”的一声笑出声来,说道,“这位是我家小姐,我只是个丫鬟,可不敢当!” 阮云欢听到“宋文杰”三字,不觉唇角挑起,说道,“原来是宋公子!”上下打量,见他衣衫不但皱巴巴的,还有好几处撕裂,形容虽然狼狈,却举止有度,十分守礼。 宋文杰双手连摇,说道,“在下可不是什么公子,不过是穷书生一个罢了!” 白芍向阮云欢瞧了一眼,见她目光里有询问之意,便问道,“你为何寻死,可遇上什么为难的事?” 宋文杰轻叹一声,苦笑道,“说出来,怕小姐和姑娘笑话!” 白芍笑道,“刚才你寻死不成我们已经笑话过了,难不成还有更可笑的事?快说罢!” 宋文杰见白芍性子磊落,阮云欢话虽不多,但模样也极温和,便道,“我本是云州一介书生,去年侥幸中了举人,今年便报了吏部,参加今年秋末科举,哪知行到半路,丢了官府发的浮票,看看盘缠也快用尽,我实在没有法子,只有一死了之!” “不能赶考,你就不活了?”白芍瞪大眼,瞅怪物一样瞅着他。 宋文杰苦笑道,“我也不想,可是……可是我如今进退两难,只有一死!” 白芍道,“我虽只是个小丫鬟,却知道官府的浮票可以补发,你回去补办一张,再来赶考便是,怎么就非死不可?” 宋文杰摇头道,“云州离帝京千里迢迢,一来一回,便要走一年有余,如今我就算回去,补了浮票,又如何赶得上今年的秋帷?” 白芍皱眉道,“赶不上今年的,再过三年再来,总强过去死吧!” 宋文杰脸现难色,说道,“姑娘有所不知,我父母双亡,在叔叔家长大,为了我这次赶考,叔叔已倾尽全力,我纵回去,还哪里凑得齐再来赶考的盘缠?”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白芍感叹,抬头瞄了瞄阮云欢。 连张校尉都能送那么一包银子,这个书生瞅着可怜,或者小姐能够相助。 阮云欢眼眸微眯,默默的听着。这位宋公子,上一世她虽然没有见过,却知道他的名字。他丢了浮票,无法参加科考,又屡屡自杀未遂,便流落帝京。三年之中,屡屡逢难,险象环生,却每次都毫发无损。 有相士曾说,他是福星降世,不但自己遇难呈祥,便连他的身边人也一起受到福佑。此话恰被淳于昌听到,就设法替他补了浮票,在三年后的科举中高中榜眼。而也正因为淳于昌的出手相助,宋文杰知恩图报,从此也成了五皇子一党的铁心人物。后来淳于昌几次遇险,轻易脱难,都有他在身边。 对相士的话,在上一世,阮云欢本来不信。但是这一世……有了自己的重生,还有什么是不能信的? 见白芍望来,阮云欢便点头道,“银子倒是小事,只是要再等三年,倒是可惜!” 书生叹道,“若果然只是为了银子,也倒罢了,只是我临走时,叔叔和家乡父老都寄予厚望,就此回去,实在无颜以对!” “无颜以对就寻死?”白芍翻了个白眼。和阮云欢一起久了,她和阮云欢一样,认为什么事都没有留住性命重要。 阮云欢默思片刻,说道,“宋举人若是信得过我,便晚些寻死,容我想想法子!”不管这个人是不是福星降世,都不能留给淳于昌! 宋文杰瞠大了双眼,说道,“官府的浮票,没有乡中户籍和文书,任谁也无法补办,小姐有什么法子?”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我尽力一试,若是不成,你再死不迟!” 宋文杰想了想,点头道,“好吧!反正最差不过如此!” 白芍见他受人恩惠一副坦然的样子,不觉好笑。阮云欢却知道,像宋文杰这种人,迂虽迂了些,但是所谓大恩不言谢,他记在心里,也就不会挂在嘴上。当下微微一笑,见赵承牵马随来,便道,“这位宋公子与我们一道去江州府!” “江州府?”宋文杰瞪眼。 阮云欢挑眉道,“怎么?” “没什么!”宋文杰无力垂头,说道,“我昨儿才从江州出来!”这里虽然是江州地面,但要进江州府,还有十几里路,还要走回去啊! 阮云欢微微笑了笑,向赵承道,“让他一匹马罢!” 赵承躬身领命,说道,“宋公子骑小人的马便是!” 宋文杰抬头瞧了瞧阮云欢,又瞧了瞧赵承的马,半天无语。 白芍撞了他一下,唤道,“喂,你傻了?” 宋文杰呆了呆,一张脸涨的通红,半天才呐呐道,“我……我不会……不会骑马……” “嗤……”白芍笑了出来,指着他道,“一个举人老爷,竟然不会骑马!” 宋文杰被她笑的更加手足无措,扭着双手,低声道,“家里穷,连驴子都没有一头,更不用说马!” 他这话本来只是解释,并没有自卑的意思,却听的白芍恻然,说道,“啊哟,我可不知道!”她虽然是个丫鬟,却也是出身靖安侯府,还当真没见过这么穷的人。 阮云欢笑道,“那就只好等车子罢!”命白芍牵了马,自己与宋文杰前行,一路问些云州的风情。宋文杰博闻强记,被她打开了话匣子,旁证博引,引经据点,讲的头头是道,阮云欢倒也听的有滋有味。 本来阮云欢还想,自己以瞧田庄为名来到江州,虽然和阮一鹤是至亲,前去探望是情理之中,但若是不去田庄反而直奔江州府府衙,总会令人起疑。如今有了宋文杰,倒是不用再想,当天递了帖子,第二天就带着宋文杰上门。 阮一鹤听说她来,命人迎进厅来,等她见了礼,忙唤了起来,瞧了她片刻,叹道,“这十年不见,你长的这么大了,和大嫂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连神气儿也相似!” 十年前他还是一个懵懂少年,阮云欢出世之后,他常抱着哄着玩耍。后来公孙氏去世,阮云欢离京,虽然很快有了阮云乐,他却受了外任离京,也就不如何亲近。到了后来,他又受秦家人钳制,连带也不喜欢那个侄女儿,此刻见了阮云欢,倒是更显的亲近。 阮云欢听他语气充满感情,不由心中一酸,强笑道,“侄女倒惹四叔难过!” 阮一鹤忙道,“我们叔侄十年不见,不说那伤心的话,你和四叔说说,这十年可好?老侯爷身子还硬朗?老夫人还喜欢自个儿种菜吃?” 阮云欢听他连环发问,不由“嗤”的一笑,问道,“四叔要云欢先答哪句?”听他语气里,对自己的外祖父一家的感情较阮一鸣还强些,心里便更生出些亲近。 阮一鹤拍了拍头,笑道,“你瞧我可不胡涂了!”唤了丫鬟奉茶,说道,“前几日有府里的报来,说你来看庄子,原算着昨日就到,怎么晚了一日?” 阮云欢笑道,“路上遇了些事故,阻了路程!”见阮一鹤意欲追问,忙道,“四叔,云欢今日来,有一事相求!” 阮一鹤怔道,“是庄子的事?” 阮云欢摇头,笑道,“庄子不过小事,今日是为一位朋友相求!”说着指着宋文杰道,“这位是宋公子,云州人氏!” 阮一鹤早见她带了位男子上门,言行举止又不是奴仆,正在诧异,听她提起,便也如常见了礼,问道,“这位宋公子有何为难的事,用得着本官?” 阮云欢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位宋公子赴京赶考,半路却失了浮票,他家在云州,来回路途遥远,便想求四叔想想法子,能不能在江州给他补上一张?” 阮一鹤一听,向宋文杰瞧了一眼,想了想道,“虽然不合规矩,但应该有法可想!” 阮云欢大喜,连声道谢。宋文杰也料不到事情如此容易,忙上前施个大礼,说道,“得大人和小姐相助,宋文杰永生难忘!” 阮云欢笑道,“那便祝宋公子金榜题名了!” 阮一鹤含笑摇头,说道,“云欢,你远道而来,便在这里用饭罢!” 阮云欢自然含笑答应,说道,“云欢还不曾参观四叔的府衙,还不曾见过婶婶和妹妹!” 阮一鹤笑道,“她们在内宅等候,你妹妹昨儿念叨一夜,生怕你不喜欢她呢!”说着起身,吩咐管家好好招呼宋文杰,便引着阮云欢向后宅行来。 穿过垂花门,阮云欢眼见只有两个小丫鬟跟着,便向白芍、青萍二人使个眼色。二人会意,假装对这园子景致感兴趣,一人拉着一个问东问西,有意无意之间,已拉开和前边两人的距离。 阮一鹤见这情形,暗赞两个丫头机敏,知道阮云欢有话要说,便问道,“云欢,怎么了?” 阮云欢抬了抬手腕,露出一枚降红色的玛瑙手镯,轻声道,“四叔的事,祖母都已告诉云欢,云欢此来,只是想问四叔,究竟是什么把柄落在秦家人手里?” 阮一鹤初见那镯子,便已一怔。这是他七岁时,用自己替人抄书赚来的银子,亲自上街替母亲挑的生辰贺礼,虽不贵重,因是儿子的一片心意,老夫人一直极为珍视,断断不会轻易送人。再听阮云欢一说,知道是拿来当做信物,便点了点头,先不说自个儿,问道,“母亲可好?” 阮云欢冷笑一声,说道,“秦氏在祖母的药里下了地聪子,若不是祖母有所防范,又被我的丫鬟瞧出,怕是四叔再也瞧不见清醒的祖母了!” 阮一鹤吃了一惊,问道,“那现在呢?” 阮云欢抬头,认真向他注视,说道,“祖母是何等样人,若不是投鼠忌器,岂能被那妇人所治?” 阮一鹤脸色一白,黯然道,“都是我这做儿子的连累母亲!” 第82章 谁是这庄子的主事 阮云欢道,“如今整个相府,秦氏一手遮天,祖母又顾忌四叔,才不得不受她所制,如今只能先问问四叔,究竟是什么把柄,再想法子!” 阮一鹤点了点头,咬牙道,“五年前那桩事,本就是秦家的陷害。”当下将五年前的事细述一回。 原来,当年秦家三子秦胜成初任平邯府都督,便逢一次战乱,刚刚调任兵部员外郎的阮一鹤便充当了一回押粮官。但不知为何,明明点的齐齐的军晌,在平邯府入库的时候,平白少了十万两。贪墨军响,那可是死罪啊! 惊慌之下的阮一鹤不知该如何是好,求秦胜成看在亲戚一场手下留情,秦胜成便逼他签下一纸认罪文书,才答应将此事压下。 “后来我才知道,当年与我一同押粮的副将,根本是秦胜成的心腹,那十万军晌,恐怕便是他捣的鬼。”阮一鹤的声音里,有一些疲惫。 “他们是从一开始就在算计四叔!”阮云欢点头,皱眉道,“只是秦家既与阮家联姻,为何要这么做?” “恐怕与江夏王有关!”阮一鹤冷笑一声,说道,“那年,我曾奉旨前往江夏巡察,曾无意撞到江夏王世子秘密练兵。”秦家的嫡长女秦丹青,便是江夏王世子妃。 “嗯,江夏王有反心!”阮云欢点头,语气极为肯定。 阮一鹤吃了一惊,失声道,“云欢,你怎么知道,难道是老侯爷……” “外祖父久不问世事了!”阮云欢摇头,将话题转回,问道,“后来呢?” “后来……”阮一鹤叹了口气,说道,“他们本想除掉我,但因我是奉旨前往,怕引起皇上怀疑,便没有动手。回京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听说平邯州暴乱,秦胜成急报讨要粮草,殿上便有人推举我前去送粮。我不过是在京中呆了一夜,第二日便又赶往平邯府。” “于是便有了贪墨军晌的事!”阮云欢点头,问道,“军晌凭空消失,四叔就没有起疑?” 阮一鹤叹道,“江夏王的事,我并没有将他们和秦家联系起来,何况大家都是姻亲,又谁比谁亲厚,哪里知道,竟会中他们圈套。” 阮云欢想了想,皱眉道,“那他们胁迫四叔也就罢了,怎么又牵扯上祖母?” “想来是秦氏的主意!”阮一鹤苦笑道,“秦氏生了云乐之后再没动静,你祖母担忧子嗣,便劝说你爹爹纳妾!” “原来如此!”阮云欢点头。 “这五年来,不管我调任何处,都受到秦家胁迫,也不知暗中替他们做了多少肮脏勾当,若不是想着你祖母,我……我……”阮一鹤脸色青白,额角青筋崩现,眼底却全是无奈。 阮云欢想了想,说道,“也就是说,四叔落在秦家的把柄,便是那张认罪的文书?” “不!”阮一鹤摇头,颓然道,“这些年,我替他们做的每一件事,他们都记录在案,还有我的签押。我以为……以为替他们做些事,他们便会放过我,可是……可是……” “可是却越陷越深,不能自拔!”阮云欢叹气,问道,“四叔,你可还能记住都做过何事?” “记得!”阮一鹤点头,苦笑道,“我就是想忘,他们也不容许我忘记!” “四叔手里,可有相应的证据?”阮云欢接着问。 阮一鹤微一迟疑,终于点头道,“有,只是……若是拿了出来,未必掰得倒秦家,首当其冲的,却只能是我!” “嗯!”阮云欢点头,说道,“秦家树大根深,不能急于一时,我们如今只能设法令四叔不再受制于秦家。若是四叔信得过云欢,可能将证据交给云欢?或者,抄录一份也可,云欢只想知道,究竟都是何事?” 阮一鹤一怔,垂头瞧了下她的手腕,心中念头电闪。如果不是得老夫人亲手将镯子交给她,她断断不会想到拿这么普通的一只镯子来当信物,当下将牙一咬,将心一横,点头道,“母亲信得过你,我自然也信的过你!”或者,这是最后一搏的机会。 阮云欢点头,说道,“我再来不便,两日后,宋文杰上门来取浮票,请四叔将东西一并交了给他!” 阮一鹤迟疑道,“此人可信?” 阮云欢淡淡点头,说道,“四叔放心!云欢知道轻重!”以后的事她没有办法预料,但是此刻的宋文杰,断断不会起贰心。 辞别阮一鹤,阮云欢第二日便出城去了离江州府十里之外的田庄。早一天前来的甘义、罗大虎迎了出来,引路往庄子里去。 白芍掀起车帘,但见大片大片的田地,稀稀疏疏的长着各种值物,空气里有一些腐朽的气息,不由皱眉道,“小姐,这田庄为何这样?” 阮云欢瞧在眼里,也是不禁皱眉。虽然今年江州大旱,但因靠着一条湄江,农田也不至于荒芜至此。车侧的罗大虎听到,说道,“大小姐,这田地虽然受了旱,本来也不至如此,瞧这样子,也就最近一个月来没有好生照料,眼瞧着庄稼快要成熟,当真是可惜!”说着连连叹气。 他出生穷苦,最爱惜的便是庄稼,看到眼前的景象,说不出的心痛。 阮云欢皱眉,说道,“停车,我下去瞧瞧!” 白芍忙大声传令,打起帘子扶她下车。 车子停的地方,正好靠着一片瓜田,阮云欢下车,俯身向那瓜田瞧了片刻,但见土地干裂不说,许多将熟未熟的甜瓜已皱巴巴的干在地里,而放眼瞧去,瓜田里也是稀稀疏疏,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一般。 罗大虎立在她身后,皱眉瞧了一会儿,说道,“有人将已熟的瓜摘了去,剩下这些未熟的也不再浇水,所以会是这样!” 阮云欢慢慢直起腰来,唇角掠过一层阴冷的笑意,冷声道,“恶主养刁奴,果然如此!”转身上车,说道,“甘义,你先行一步到庄子里,将所有的人传来见我!” 甘义躬身领命,上马驰去。罗大虎跃上马车,挥鞭赶车,转头向阮云欢道,“大小姐,这些田地旱的久了,现在就算集齐了人,怕也晚了!” 阮云欢微微闭目,淡道,“不晚,现在正是时候!” 此处的庄子,是一处大大的四合院落,屋子倒也齐整干净。阮云欢进去时,院子里已错错落落站了十几个人,见阮云欢来,齐齐向她注目,脸上神色不一,却均含了敌意。 阮云欢全当没有瞧见,见甘义在上首正中已摆了一把椅子,便去坐下。白芍跟了上来,从随身带着的壶里倾出杯茶递了给她。 阮云欢接过,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将茶盏递到青萍手里,用帕子点了点唇角,眼皮不抬,慢慢道,“谁是这庄子的主事?” 立在最前的一个中年男人应道,“在下冯四,是这庄子的主事!” 阮云欢抬眼瞧了他一眼,问道,“你是江州人氏?阮相府雇了你几年了?” 冯四答道,“在下平州人氏,是夫人的陪房……” “大胆!”话没说完,陆妈妈上前一步喝住,冷声道,“既然是夫人的陪房,见了大小姐不但不行礼,还自称什么‘在下’!” 冯四将脖子一梗,大声道,“我是夫人的奴才,可不是大小姐的奴才!” 陆妈妈冷笑道,“你既入了相府,便是相府的奴才,大小姐是相府的主子,你自然也是大小姐的奴才!” 冯四冷哼道,“我只认夫人,不认识什么大小姐!” “你……”陆妈妈大怒,指着他喝道,“刁奴!” 阮云欢不惊不怒,只是淡淡道,“陆妈妈,不过是个不懂规矩的,教教就是,不必动怒!” 她话音刚落,身旁的白芍已一闪而出,纤巧的手掌连挥,“啪啪啪……”一连串响亮的耳光响起,跟着一脚横扫,正中冯四膝弯,喝道,“跪下!” 冯四被她打的眼冒金星,双腿一软,噗嗵跪倒。白芍返脚踩在他颈后,使力一踩,冯四便一个头重重磕了下去。 院子里的人都没料到对方说动手便会动手,身边一个丫鬟竟打人打的干净利落,都是一愣。 冯四只觉的两边脸颊热辣辣的疼,身子被死死压住,双手在地上连撑几下,竟然纹丝不动,不由大怒,喝道,“臭丫头,放开我!” 白芍狠狠向下一踩,冷笑道,“今天姑娘教你什么叫高下尊卑!” 冯四大声道,“我冯四只是夫人的奴才,凭空从哪里冒出的大小姐,冯四不曾听过!”双手在地上连扒,顺手抓过一块石头,就向白芍丢去。 白芍大怒,侧身避过,身子一俯,抓着他手臂用力一拧,只听“咯吧”一声,一条手臂已被她卸下。 冯四只觉的肩膀剧痛,“啊”的一声大叫,疼的冷汗直流。 白芍抓着他手臂不放,脚上用力,直将他一张脸踩到地上,冷声道,“如今可认得主子了?” “认得了!认得了!”冯四杀猪般喊了出来,已疼的涕泪纵横,连声道,“是奴才狗眼不识泰山,求大小姐饶了奴才!” 阮云欢见也不过是个愚奴,皱了皱眉,抬头向院子里一扫,问道,“你们均是何人?” 那十几个人听着冯四仍杀猪般喊疼,哪里还敢强横,有的道,“小人是这庄子里的佃户!”还有人道,“小人包租了庄子里的地。”再有几人已跪倒在地,说道,“奴才是早几年卖的身。” 阮云欢点了点头,指了一个佃户问道,“这田庄的地是怎么回事?” 佃户一怔,垂下头悄悄瞧了一眼冯四,呐呐道,“小人不知道!” “不知道?”阮云欢冷笑,目光向院子里一扫,又指着一人问道,“你呢,也不知道?” 那人是卖入庄子的奴仆,身子缩了一下,低头道,“奴才一向只管庄子后边的林子,并不知道田里的事!” 第83章 全部赶了出去 阮云欢又问几人,都推说不知。阮云欢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你们万事不知,田庄又要你们做什么?”转头瞧着鲁大虎道,“这几日你将整个田庄查一遍,有将田地荒了的,一并赶了出去!” 鲁大虎躬身应命,直起身来回道,“回大小姐,昨日奴才已将田庄瞧了一周,庄子里共有佃户二十三户,奴仆四十六人,其中只有七户佃户的田地还算完好,旁的地全部干涸,庄子后山上的林子,也被故意损坏!” “七户!”阮云欢冷笑,眼皮不抬,便道,“那就除了那七户人家之外,将这干人一并赶了出去!” 话音刚落,便有一人大声嚷道,“大小姐,在下和冯主事签了三年的租约,这才第二年,大小姐凭什么将在下赶走!” 阮云欢瞧着他淡笑,说道,“既是包租的地,便该交出租子,如今田庄既然是我接管,你只要将今年租子交出,明年便仍包了给你!” 那人一怔,向冯四瞧了一眼,结结巴巴道,“今年的租子,冯……冯管事说……说因为江州大旱,便……便免了……” 阮云欢淡笑出声,说道,“免了?他不过是个奴才,有何权利将租子免了?” 那人脸色乍青乍白,低头向冯四唤道,“冯主事!” 冯四此刻疼的几乎昏过去,嘴里不停求饶,哪里还管得了他。 阮云欢神色一冷,说道,“我庄子上不要好吃懒做之徒,也绝不租给刁滑之辈,传下令去,凡是奴仆,一应驱回帝京交给夫人,旁的人一律赶了出去!” 白芍应道,“是!”一手将冯四提起,一脚踹出门去。 这干人本来就是被冯四煽动,一见阮云欢动真格的,不由都慌了神,便有人跪倒磕头,连声道,“大小姐,是冯四说,若是能将大小姐赶走,便免了今年的赋税,我们都是受人蒙骗,求大小姐高抬贵手!” 佃户和土地租户,都是靠着田地过活,如今阮云欢一句赶了出去,面临的就是流离失所。尤其是佃户,已是数代人在这里耕种,这一赶出去,再无立足之地。 阮云欢淡淡瞧着他们,冷声道,“受人蒙骗?若是你们没有贪心,又如何会受人蒙骗?” 那些人连声道,“大小姐,小人果真是受人蒙骗,求大小姐明查!” 阮云欢略想了想,点头道,“好罢!租户只要交上今年的租金,便仍依约而行,凡是卖身的奴仆……”冷笑一声,说道,“你们卖给了谁,便跟着谁走!至于佃户……”目光冷冷向这十几人身上扫过。 十几个人中,倒有六七家佃户,听她话声略停,都忙着磕头,求道,“大小姐,小人知错了,求大小姐给小人全家一条活路!” 阮云欢淡道,“你们将姓名留下,先回去,待我查问清楚,再行发落!” 众佃户一听还有转机,忙磕头谢恩。十几个人中,便已有一半倒向了阮云欢。而租户也得了折中的法子,虽然有所不满,终究不敢强抗,剩下那几个卖了身的奴仆,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被赵承等人赶了出去。 佃户与租户也陆续退了出去,诺大院子片刻安静下来。白芍撇了撇唇,说道,“小姐,你也当真好说话。佃户二十三户,来的也就这六、七家,怕是与秦家有什么勾结!” 阮云欢含笑向她一望,说道,“所以将他们留下,查个仔细!”当下唤过汪世和鲁大虎,细细嘱咐一番。 这里正说着,但见院子偏门那里一个妇人探头探脑向里张望。阮云欢刚一挑眉,便闻赵承喝道,“何人!”赶去一把将她拽了出来。 妇人吓了一跳,杀猪般叫了起来,连声道,“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 阮云欢向那偏门一瞧,问道,“那是什么去处?” 白芍过去一瞧,门后竟藏着另一位妇人和一群孩子,忙唤道,“小姐,这里还有人!”唤过何妈妈、陆妈妈,将这干人齐齐赶进院子里。又去绕了一周,见再没藏人,才转了回来,说道,“小姐,那边是处堆放柴草的院子,还有几间茅屋,不知道做什么用!” 阮云欢见这一群女人孩子,也是大为奇怪,问道,“你们是照管这院子的?” 两名妇人嗫嚅半晌说不出话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瞪着阮云欢道,“你个臭丫头,打了我爹爹不算,还将他赶了出去!”吓的前一位妇人忙却掩他的嘴。 阮云欢挑了挑眉,问道,“你是冯四的儿子?”目光向两个妇人一扫,问道,“那你们……” 前一位妇人年长一些,闻言“噗嗵”跪下,连连磕头,说道,“回大小姐,奴婢是冯四的老婆,这个是奴婢的儿子!”一边说,一边拉着少年,低声喝道,“还不跪下!” 少年满脸不服,一把将妇人的手甩脱,大声道,“爹说了,我们只听夫人的!” 阮云欢皱了皱眉,向那年轻些的妇人问道,“你又是何人?” 那妇人也忙跪下,低声道,“奴婢是冯四的小妾!” “小妾?”阮云欢怔住,不觉回头向白芍望去。白芍、青萍、何妈妈等人也都睁大了眼。冯四只是一个奴仆,家里竟然还养着小妾? 阮云欢目光向那群孩子一扫,说道,“这么说,这些都是冯四的孩子?” 年长的妇人低声应道,“是!” 阮云欢突然笑了出来,点头道,“当真是过的好日子!”一个奴仆,居然有妻有妾!而看这些孩子的衣着,虽然是布衣,但齐齐整整、干干净净,竟然都是细棉布的衣料,根本就是富裕人家的子弟,哪里像是奴仆? 再转念想起鲁大脚一家,不由微微摇头,说道,“不错!不错!难怪冯四想尽办法要将我赶走,原来在这里竟是个土财主!” 妇人吓的脸白,连连磕头,说道,“大小姐,冯四做的事,可与奴婢无关!” 阮云欢不理她,转话问道,“这处院子,一直是你一家子住着?” 妇人忙点头应“是”。 阮云欢问道,“你可知这田庄账册在哪里?” 妇人略一犹豫,呐呐道,“那……那些账册……我们……我们当家的……” 阮云欢见她眼神闪烁,便向赵承道,“你带着两位妈妈,到各间屋子去搜搜!” 赵承应声正要去,那妇人连忙磕头道,“大小姐,那账册就在西侧厢房里,奴婢这就去拿!”见阮云欢点头,匆匆爬了起来奔去。阮云欢使个眼见,陆妈妈随后跟了过去。 隔了一会儿,妇人将账册取回,双手捧了交给阮云欢。先前那少年一下子跳起,大声嚷道,“贱妇,你敢出卖爹,老子告诉爹爹,打折你的狗腿!” 这是儿子在骂娘? 阮云欢挑眉,向那少年瞧了一眼,心底冷笑。由这个孩子可知,冯四平素的为人。 妇人脸白了白,低声道,“你爹还不知道去了哪里,难不成要我们也被赶了出去?” 那少年大声叫道,“这是我们的屋子,这个女人凭什么赶我们出去?” 妇人忙喝,“这是大小姐!” 阮云欢由着他们吵闹,也不理睬,信手将那账册翻了翻,但见有一本账册上记着谁家几时给了什么,谁家又欠着什么,谁家的闺女年方几岁,谁家的闺女几时召来伺候。 阮云欢瞧的怒从心起,闻那母子二人仍吵个不休,便冷声道,“你们既是夫人的陪房,这田庄已不便留你们,瞧你们都是妇人孩子,今日先留你们一夜,明日与旁的奴仆一同上路回帝京吧!” 冯四的小老婆一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上前磕头道,“大小姐,奴婢是被冯四强占了的,奴婢的爹娘兄弟都是这庄子里的佃户,求大小姐让奴婢留下!” 冯四的大老婆一听,上去劈手一个耳光,指着她骂道,“你吃香的喝辣的的时候,怎么不说是强占的,如今要走,你就是强占的了!”转过身,向阮云欢磕头道,“大小姐,奴婢虽是夫人的陪房,但是在这庄子也十年了,求大小姐将奴婢留下,这些孩子眼瞧着长大,也能给大小姐出出力!” 那少年对着她脑袋一脚踢了过去,骂道,“贱妇,有爹在,去帝京又怕什么?你要在这里当奴才,小爷可不干!” 妇人脑袋被他踢的嗡嗡直响,回身指着他骂道,“死杂种,你滚去寻你那死不了的爹,老娘还不愿留你!” 白芍听这母子二人粗言秽语,不禁皱眉,喝道,“大小姐面前,不干不净说什么?” 阮云欢倒听的津津有味,向冯四的小老婆一瞧,说道,“你说你不是奴仆,也不愿再跟着冯四?” 那妇人忙道,“小妇人被那冯四强占,如今能得大小姐做主,自然仍回娘家去!” 冯四的老婆眼看自己不能留下,心里不愤,指着她道,“你定是想着冯四回了帝都,只能给主人家当牛做马,不想着跟着我们去受苦日子,便想留下!” 那妇人立刻道,“我本来就是平民,为何要跟着你们去做人奴才?” 冯四的老婆大怒,大声道,“大小姐,当年是因为这小贱人的爹娘交不出钱粮,知道冯四看中了她,才睁一眼闭一眼的让冯四将她带走,因了她,她爹娘这几年也没少得好处,如今好处得了,她倒是想脱身,哪里那么容易?” 阮云欢听二人对骂,心里已明白几分,向那些孩子一瞧,问道,“这里有你的孩子?”按规矩,奴仆所生的儿女,也都是主人家的奴仆,冯四是秦氏的陪房,这些孩子也自然都是秦氏的奴仆。 那妇人向身边两个孩子一望,咬了咬牙,说道,“虽是小妇人所生,但他们既是夫人的奴才,小妇人也不敢强留,便给了冯四带去便是!” 这一家子人,真是凉薄的可以! 阮云欢勾了勾唇,点头道,“你们先回那偏院里歇一晚,我问明了再做处置!” 第84章 她究竟要做什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乡里的夜,说不出的寂静。 庄院的正屋里,灯火通明。甘义不知道从哪拎了只竹篓出来,在地上重重一顿,说道,“小姐,人带来了!”见阮云欢微一示意,便一手将竹篓盖子掀开,一把抓住一个人的头发提了出来,一脚踹到地上。 那人双手双脚被绑的结结实实,早已全身僵麻,嘴里又塞着一大块烂布,此刻被甘义一踢,只嘴里发出一声“呜”声,身子勉强挣扎两下,便伏在地上不能动弹。 阮云欢垂目瞧着他,开口便唤,“秦鹏,秦副都统!”这位正是建安侯世子、护国上将军秦天宇的次子,骁骑营副都统,秦鹏。 秦鹏被人擒住,这几日来一直被塞在竹篓里,想破头也不知道着了谁的道儿,猛的听到有人唤破他的名字,不由一个激灵,挣扎抬头向前望去。灯光下,娇小纤细的少女端然而坐,脸上是一片从容和泰然。 阮云欢! 秦鹏瞳孔一缩,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想要跳起,奈何双手双脚被牢牢的绑着,想要喝问,奈何嘴又被堵上,只有睁大一双眼睛,狠狠的瞪视着阮云欢。这几天来,他有过许多的猜测,却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是落在这个黄毛丫头手里。 瞧着本该在叶城归来客栈出现的人,阮云欢悠悠的笑了出来,慢慢的道,“秦副都统,没想到吧!你会落在我的手里!” 轻轻俯身,注视着秦鹏惊怒的双眼,淡笑道,“你以为叶城上下安插了你的人,让我插翅难飞,却没料到,我非但毫发无损,还能轻易将你带出叶城,你猜,是谁故意放我们走呢?” 秦鹏一怔,眼中现出一些迷惑。 那一天,他们定好计谋,将阮云欢放在李成璧的床上。但阮云欢对于他们,还有利用价值,并不想轻易置她于死地,所以,要在她身败名裂时,自己以秦琳兄长的身份出面,做主让李成璧纳她为妾。 只是,就在他眼瞧着两名手下将“阮云欢”抬入李成璧房间的时候,突然被人点倒,等他醒来,人已经在竹篓里。这几日来,他不断在想,到底是什么人胆敢擒他,那场计谋到底怎样了。 依照计划,如果他不出现,阮云欢纵然不被活埋,也只能落个自尽的下场。 此刻见阮云欢好端端坐在眼前,自然知道计谋失败,却没有深想。此刻被阮云欢一问,突然心头一个激灵。那天自己没有出现,堂堂跷骑营副都统丢失,自己的手下自然要大肆寻找,官府得知后,更会封城大搜,可这几天他虽然看不到外边的情形,也隐约知道自己是在马车上,被带往旁处。 他是落在阮云欢手里,那么,他是怎么出的城?知道的除了自己和李成璧,还有张校尉和胖妇人,以及隐在人群中自己的心腹。旁的人纵然会出卖自己,也断断没有权利放阮云欢出城,难道…… 气怒之下,身体开始轻轻颤抖,心底不断的叫嚣,“张校尉……张校尉……”那些人里,只有张校尉既知道整套计策,又有权利放人出城。只这一瞬,他已认定是张校尉出卖他,心中怒火顿时狂燃。只是任他怒发如狂,就是说不出一句话。 阮云欢自然也不说破,慢慢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笑意,问道,“怎么,秦副统领很生气?只怕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吧?”见秦鹏眼底露出疑问,便笑道,“副都统,你离京已有五日,你有没有想过,现在骁骑营那里,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骁骑营是京城的护卫军队,没有将令,不得私自离京! 秦鹏眸子骤然大睁,恐怖至极的望着阮云欢。 这几天来,他被困在竹篓里,任他如何喝骂询问都没人理他。本来他以为,对方只是存心折磨他,又哪里知道,她存的竟然是这个心思。 心里,慢慢的浸出一股寒意,慢慢的扩散到四肢,全身一片冰凉。 以建安侯府的势利,别说他只是离京五天,就是离京五十天,也有办法替他遮掩。他惊恐的,是眼前这个小小的少女,心计城府竟然会如此之深!那么,她将自己困在这里,不杀不放,又岂会只是为了让他在帝京失踪几天? 她究竟要做什么? 阮云欢见他停止挣扎,一脸怒意的望着她,便向赵承示意。 赵承上前,将秦鹏嘴里的烂布挖了出来。秦鹏嘴一自由,不禁大大呼吸了几口空气,才哑声问道,“你究竟要怎么样?”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我要你写一封书信给秦胜成,说携信前去的人,是你的心腹!” 秦鹏心中一凛,截口道,“不可能!”不用问,她要这样的信,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阮云欢微笑道,“我并不是和你商议,今日你写也得写,不写也得写!” 秦鹏咬牙冷笑道,“阮云欢,二爷岂会受你威胁?有种你杀了二爷!” 阮云欢挑了挑眉,向白芍道,“秦二爷硬气的很啊!” 白芍笑道,“那就让奴婢瞧瞧,秦二爷如何个硬法!” 秦鹏冷笑,“火烫、鞭刑、夹棍……不就是刑罚吗?来啊!一个贱婢,二爷岂会怕你?” 白芍笑眯眯的瞧着他,摇头道,“什么火烧、鞭刑,血呼啦擦的,可不是我们女儿家玩的!”话音没落,手指骤出,捏住秦鹏鼻子狠狠一捏一扭一揪。 秦鹏鼻子一酸,顿时涕泪横流,开口骂道,“贱婢……”话刚出口,更是酸痛难忍,连打了两个喷嚏,眼泪流的更猛。 “啧啧!”白芍摇头,说道,“怎么,二爷怕了,哭成这个样子!” “你……”秦鹏咬牙,大声道,“阮云欢,士可杀不可辱,有种真刀真枪给二爷招呼!” 阮云欢捧着盏茶坐在一旁瞧着,笑道,“我便是不爱杀你,只爱辱你,你又能如何?” 秦鹏气的几乎晕去,咬牙喝道,“贱丫头,别落在二爷手里!” “落在二爷手里又如何?”白芍笑着接口。 秦鹏咬牙切齿的骂道,“落在二爷手里,二爷定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哦!”白芍点头,抬头向赵承道,“秦二爷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赵承笑道,“这个容易!”上前两步,一脚踩上秦鹏软肋,一手抓着他反剪的双手用力一提,但见“咯吧咯吧”两声,两条手臂已被他卸了下来,跟着反手力扭,分筋错骨,秦鹏顿时痛入骨髓,忍不住一声闷哼,疼的冷汗直流,却咬着牙不喊出声来。 甘义笑道,“倒是条好汉!”向孙元招呼一声,二人一人一条腿扯住,同时用力一抖。又是“咯啦”两声轻响,两条大腿也被卸了下来。 三人都是阮云欢精心挑选,严格训练出的高手,此时小试身手,但听关节脱位声不断响起,不过片刻功夫,秦鹏全身关节全部脱臼,整个人像被抽去筋骨的蛇一样,软绵绵的倒在地上,全身被汗水湿透,再也不能动弹分毫。 秦鹏疼的满头是汗,脸色煞白,却强撑着不晕过去,嘶声大笑道,“阮云欢,你就只有这点把戏?” 阮云欢倒也没料到他竟然如此硬气,心里倒有些佩服。只是佩服归佩服,秦家的人,她断断不会心软!扬了扬眉,说道,“听听,秦二爷嫌玩的不过瘾呢!” 青萍在旁边看着手痒,笑道,“让奴婢试试!” 秦鹏大笑出声,一脸的鄙夷,冷笑道,“你?你要伺候二爷,二爷倒来者不拒!”言语及为轻挑。 青萍性子内敛一些,闻言脸上一红,露出些羞恼。白芍见青萍自腰间摸出一个细长的布包,眸子便是一亮,笑道,“那二爷便舒坦舒坦!”抬头向赵承道,“赵大哥,帮忙将他衣服剥了!” 赵承笑着点头答应,向阮云欢躬身道,“小姐要不要暂避?” 阮云欢向他笑望一眼,含笑道,“是我瞧着他,怕什么?” 赵承知道自家小姐不同于旁的闺阁少女,当下也不再问,上前将秦鹏提起,连撕带拽,三下两下剥的精光,只留一条小小的底裤。 秦鹏家里妻妾虽然不少,但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被剥的精光,依然羞愤难当,大声喝道,“阮云欢,士可杀不可辱,你要做什么?你……你……枉你还是相府千金,你……你要脸不要?” 阮云欢笑吟吟的瞧着他,说道,“此刻赤身露体的是你,又不是我,要说有人不要脸,自然是你,关我何事?” “你……”秦鹏气的倒仰。自己分明是被她的人剥光,怎么说的和自己把自己脱光一样。 白芍围着他转了一圈,点头赞道,“秦副都统身材均称,肌肉结实,倒是生的不错!”说着还伸指头在他胸口戳了戳。 秦鹏倒吸一口凉气,咬牙骂道,“不知羞耻的贱人!”这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像是在窖子里,自己是小倌,对方是嫖客。 白芍不以为意,笑道,“秦副都统,你此刻从了,还来得及!免得皮肉受苦!” 什么叫从了? 秦鹏脸都绿了,咬牙骂道,“贱人!有其主必有其仆!” 青萍恼他说话轻薄,淡笑道,“嗯,秦副都统自然是不从的好,要不然,奴婢还没得过瘾!”蹲下身来,慢慢将布包打开,露出齐刷刷一排银针。 秦鹏瞧见,不禁放声大笑,骂道,“贱婢,小小的银针,能将二爷奈何?” “秦二爷好急的性子!”青萍浅笑,又慢条斯理的从怀中摸出一个蓝色的小瓶子来,抽出一枚银针,在瓶子里沾了沾,又用手指在他肩膀上按了按。 光裸的肌肤感觉到她微凉的手指,秦鹏不觉心里发毛,皱眉道,“要动手便痛快些,摸二爷干什么?” 青萍抿唇,向他轻瞥一眼,手里银针比划了几下,将银针慢慢的从他手肘扎了进去。 第85章 我不是君子 细细的一枚银针,扎的又不是要害,秦鹏不以为然。哪知道银针入肉,顿时全身一阵酸麻,仍不住低呼一声,吼道,“贱人,你干什么?”只是他全身关节脱臼,要想挣扎,却动不了分毫。 青萍见他唇角抽抽,不由大喜,笑道,“我只怕认不准穴位,看来没有错!” 阮云欢听着好笑。离帝京之前,陆太医给了她一张人身穴位图,要她牢牢记住,这几天她一闲下来就拿图琢磨,只是苦于没有法子验证,这会儿倒拿秦鹏练起针来。 白芍也是挑了大拇指赞道,“青萍,想不到你又长了本事!再来!再来!”以前只会用药的青萍,今天竟然用起针来。 青萍又取一枚银针,依法泡制,扎入秦鹏另一个手肘。秦鹏全身颤抖,死死咬着下唇,不肯哼出一声。 青萍两次成功,信心大增,手法越来越娴熟,银针沾着药液一枚枚的扎了下去。秦鹏只觉得全身酸麻难当,额角青筋崩现,就是不肯哼出声来。 阮云欢身后的何妈妈、陆妈妈瞧的奇异,不明所以。秦鹏对赵承三个武功高手动的刑罚不以为意,却在青萍的小小银针下现出痛苦的神色,当真是想不到。赵承等人都是习武之人,却知道此刻青萍扎的,都是人身上最敏感的麻筋。那种酸麻的折磨,是个人就知道,会强过刚才被扭脱关节的疼痛,见秦鹏始终一声不吭,倒也不禁佩服。 眼瞧着青萍的几十枚银针全部扎进秦鹏身体,秦鹏酸麻难当,仍不住低声呻吟,却仍不肯松口。 白芍挑了挑眉,向青萍道,“看来不行呢!” 青萍笑了笑,说道,“再等等!” “等?等什么?”白芍不解,眨了眨眼睛向秦鹏身上瞄去。 阮云欢淡笑道,“你怎么不问问,青萍的瓶子里装的什么药?” 白芍眼睛一亮,问道,“青萍,又是什么好东西?” 还没等青萍回答,突然听到秦鹏“啊”的一声大叫,全身肌肤不住的痉挛扭曲,不断的拼命挣扎,奈何全身关节脱臼,偏偏动弹不了分毫。 青萍淡淡一笑,说道,“秦二爷不用害怕,这瓶药只会让你全身发痒,却没有毒,只要你熬过三个时辰,药性自然会除去!” 白芍眼睛一亮,说道,“还有这么好的东西?”一把夺了过去,凑到鼻子底下闻一闻,又举起来照一照,向地上秦鹏瞅了一眼,突然“嘿嘿”一笑,说道,“我也试试!”从头上拔下一只尖利的银钗,在药液中搅了搅,便向秦鹏走去。 秦鹏全身又麻又痒,满心想抓想挠,就是动弹不得,听说要熬三个时辰,早已骇然色变,见白芍走来,更是惊慌,大声喝道,“你……你干什么……”语声虽然尽量严厉,麻痒之下却哪里还有气势? 白芍笑道,“奴婢也伺候伺候二爷!”话音一落,手指疾送,银钗已直直插入秦鹏足心。 人的足心,是人体最为敏感的地方,就是轻轻的触碰也会让人麻痒难当,银钗这一插入,秦鹏顿时如万蚁穿心,忍不住一声大吼。 白芍笑眯眯的瞧着他,问道,“秦二爷,你从还是不从呢?” 秦鹏咬牙骂道,“该死的小娼妇……” 还没等他骂完,白芍的另一只银钗已刺入另一只足心。 秦鹏大声呻吟,骂道,“阮云欢你这个贱人,有种杀了二爷!” 阮云欢淡笑道,“秦二爷这样有种,我可舍不得!”转向青萍道,“秦二爷骨头硬的很,若是这三个时辰熬得下来可怎么办?” 青萍含笑道,“那便再扎一回呗,奴婢还有好药没用呢!” “是什么?是什么?”白芍忙问,说道,“拿出来,给秦二爷试试!” 青萍笑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是这个药性的三倍,让人又酸又麻又痒,偏偏瞧不出伤来!” 白芍忙道,“那还藏着干什么,快拿出来!”说着便伸手到青萍怀里乱摸。 青萍忙将她爪子打开,说道,“我拿给你就是!”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只瓶子给她。 那瓶子呈血样的红色,瞧在秦鹏眼里,说不出的刺目,眼见白芍拿着瓶子向他走来,忍不住大吼,“别……别过来……别过来……” 白芍眨眼道,“怎么,二爷怕了?这可不好,二爷不是好汉么?怎么会怕区区一个瓶子?”说着在自己头上摸了摸,再没有银钗可用,便向青萍道,“将你的钗给我!” 青萍笑嘻嘻的拔下来给她。白芍将药瓶打开,顿时一缕怪异的气息飘了出来。白芍挑了挑眉,说道,“闻起来这药烈的很啊!” 青萍含笑点头,“嗯,烈的很!” 白芍捏着青萍的钗,在药液里沾了沾,一双眸子向秦鹏身上细细打量,仿佛思量在哪里下手一样。 秦鹏关节剧痛,全身麻痒难当,见她这般神色,禁不住连心也开始哆嗦,颤声道,“你……你不要……阮……阮云欢,你……你杀了我罢!” 阮云欢轻叹了口气,款款站起身来,说道,“赵承,你们去歇着罢!青萍、白芍,秦二爷交给你们,好好伺候!”说着径直向大门走去。 秦鹏大惊,失声道,“阮云欢,你别走!”这短短不过一柱香的时辰,他已经抵受不住,真要被这两个丫头折磨一夜……越想越惊,眼瞧阮云欢理也不理,一只脚已踏出门去,忙道,“我写!我写!” 阮云欢步子一停,回头瞧着他笑望,扬眉道,“当真?” 秦鹏忙点头,“你让她们先给我解药!” 青萍含笑道,“你依小姐之命做事再说!” 刁滑丫头! 秦鹏恨的咬牙,却已经不敢讨价还价,只得道,“好……好吧!” 阮云欢微微一笑,向赵承略一点头。赵承会意,一手将秦鹏拎起,手掌连推连送,“咯吧咯吧”几十声响过,将他关节重新装上。 此刻秦鹏全力抵受周身的麻痒,那几下剧痛,倒是觉得让他好受一些。手脚一得自由,便忍不住抓搔,哪知道刚抓了几把,奇痒越发厉害,竟一直痒到心窝里一般,不由心底骇然。但闻青萍幽幽的道,“秦二爷,你再抓下去,怕是全身皮肉抓烂,也止不住痒!” 秦鹏心底一寒,强忍着不敢再抓。赵承将他提到阮云欢面前跪下,何妈妈捧了张小几来摆在他面前,辅了纸笔。秦鹏的关节刚刚复位,周身上下无不疼痛难当,又要强忍全身的奇痒,额上冷汗淋漓,使出全身气力,才将毛笔拿住,伸手要写,却半天使不上气力。 白芍在一旁瞧着,啧啧两声,说道,“看来秦二爷还是不想写啊!要不要再扎几针?” 秦鹏脸色一白,咬了咬牙默然不语,只是用尽全力拿笔,依阮云欢的话,歪歪扭扭写道,“来人是我心腹,三叔可信!”下边签上自己的名字。 白芍见他写完,一手拿了起来,歪着头瞧了半天,摇头道,“怎么秦二爷的字这么丑?还不如狗爬的好看!” 秦鹏气的全身发抖,只是人在她们手里,已不敢再强抗,只是低喘一声,说道,“这下该给解药了吧?” 青萍将手一摊,不好意思的道,“秦二爷,这药不是毒药,便也没有解药,奴婢先替二爷启针罢!” “你……”秦鹏大怒,挥手便向青萍打去,却被赵承赶上一步一脚踹翻在地。身子重重摔在地上,几十枚银针顿时透体而入。秦鹏“啊”的一声大叫,几乎晕了过去,颤声道,“阮云欢,你……你不守信用,不是……不是君子……” 阮云欢好笑道,“我自然不是君子,我是女子!”见折磨的他也够了,便向青萍道,“替他启了针罢!”说完,将秦鹏写的信收起,自去歇息。 秦鹏咬牙,目注着阮云欢背影消失,眼底的恨怒渐渐变成一丝恶毒的笑意。 阮云欢,你得意的太早了! 鲁大虎对田庄事务极为熟悉,又有识字的汪世相助,到第二日一早,已将整个田庄人口户籍整理成册,送到阮云欢面前。 阮云欢慢慢翻看,见田庄奴仆四十六人,其中便包括冯四一家,除小老婆之外的十二口,另租户三家,租种的是田庄一小半的田地。再下来,便是二十三家佃户,哪家种了田地几亩,都有详细的记录。 册子翻到后边,但见是那三家租户的身份来历,竟然全部来成平州,有两家是冯四家的亲戚,这许多年来,从没有交过任何的租金。而二十三家佃户中,冯四小老婆的娘家,还有曾送女儿供冯四享用的几家,都是占着较好的田地,只剩下十几家,不但要交每年的钱粮,还要受冯四等人层层的盘剥。 阮云欢皱眉,想了想,起身道,“走罢,我们到外头走走!” 鲁大虎忙道,“大小姐,这乡里人粗野,莫要冲撞了大小姐!” 阮云欢笑道,“无防,谁冲撞谁还不一定呢!”说着带着众人向庄院门外行去。 穿过大片田地,绕过一片林子,就是众佃户、租户组成的村庄。阮云欢刚一进去,便见许多人探头探脑的从门里望出来。 鲁大虎喊道,“大小姐来了,还不快来拜见!”众人听到喊声,才稀稀落落的出来,立在道边瞧着,也不知道行礼。 汪世回道,“大小姐,依昨日大小姐的吩咐,今儿一早,已将余下所有的奴仆赶出田庄。” 阮云欢点了点头,自青萍手中拿过册子,点了七户人家,说道,“大旱天的,你们的田地仍完好无损,足见用心,今年的钱粮便免了!” 那七家人一向被冯四欺压惯了,听阮云欢叫他们的名字,早吓的面如土色,一听这话,竟然一下子没回过神来。 鲁大虎忙将其中一人推了一把,说道,“大小姐说免了你们的钱粮!” 那人这才恍然回神,忙“噗嗵”跪倒,连连磕头,大声道,“大小姐,活菩萨啊!”倒将阮云欢吓了一跳。 第86章 整治刁奴 阮云欢忙命鲁大虎将他拉起,说道,“不过是因为你们老实勤谨,以示嘉奖罢了,不值如此!” 那人连连摇头,落泪道,“大小姐有所不知,那冯四在时,我们这几户人家,有哪一年不被他盘剥的?莫说平时农忙将我们牵去替旁人做活儿,就是每一年的钱粮,也是摊到我们头上,遇上这等大灾,他更是想尽办法压榨……若不是如此,我……我那小儿子也不至于活活饿死……”说到伤心处,往地上一蹲,呜呜的哭。 白芍奇道,“你们为何不报官?或者去旁处生活?又没有卖了给他!” 另一家的当家的出来说道,“姑娘啊,这田庄是相府的私产,官府如何会管?那冯四就是土皇帝,与附近的田庄的主事都有勾连,我们若是离开,便再也寻不到落脚的地方!再说了,走到哪里,还不是穷人受欺负?” 阮云欢听的怒火中烧,点头道,“你们放心,这田庄虽是相府产业,但真正的主人却是我阮云欢,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恶奴!” 众人将信将疑,都是眼巴巴的瞧着她,灰暗的眼底,却燃起一抹希冀。 阮云欢又瞧着册子,依然是往日被欺压的几户佃户,说道,“逢这大灾,庄稼收成不好原怪不得你们,只是你们断断不该听从冯四,中途将庄稼荒废。庄稼人,本是指地吃饭,你们欺地,便别怪地欺你们,今年的钱粮,便如常缴上罢!” 那几户人家一听,忙齐齐跪倒,其中一人大声哭道,“大小姐,实在不是我们愿意如此,那冯四说,若是我们胆敢不从,便将我妞儿拖去卖进窖子里,我们当真是没法子!”说着连连磕头。 阮云欢见他说话时指着身边一个瘦弱的女孩子,不过十二、三岁年纪,正用惊恐的眼神瞧着她。心中微觉恻然,抬头向另几家问道,“你们呢?冯四又威胁你们什么?” 那几户人家先前见她免了那七户人家的钱粮,便也少了惧怕,纷纷说道,“冯四说,若不依他,便上门来拆房子。” “冯四说,若不依他,便将我们全家烧死!” 再有人说,“冯四说,若是依了他,他便免了我们今年的钱粮!” 阮云欢听的皱眉,冷笑一声道,“你们惧怕冯四,也倒罢了,只是都如你们一样,这庄子日后让人如何管理?”略一沉吟,说道,“也罢,瞧着今年大灾,你们交一半的钱粮罢!” 那些人一听,已不敢强求,只得谢过,站起身来。 余下的,还有八家佃户。那些人一见这情形,便有人领头跪了过来,说道,“大小姐,我们也是被冯四胁迫,不得不从,望大小姐开恩!” 阮云欢冷笑一声,将册子一抖,说道,“张大家,从三年前开始,每隔几天,就将两个女儿送去供冯四玩乐,从此再也没有交过钱粮。王二家,大女儿被冯四糟蹋至死,仍将二女儿送去供冯四玩乐,六年不曾交过钱粮。李三家,四年前因一家佃户不满冯四欺压,助纣为虐,将那家佃户灭门,四年来更是没交过钱粮……弓八家……” 说到最后一家,声音更是冰冷,说道,“冯四的小老婆,就是你的女儿,这八年来,不但没有交过钱粮,还横行乡里,处处盘剥旁人!” 那八家人没料到她查的如此详细,直听的面如土色,被点到的女子早已捂着脸哭了起来。隔了半晌,才听张大结结巴巴道,“大小姐,我们也是逼不得已,不过是想过些好日子罢了!” 阮云欢冷声道,“想过好日子,便将女儿舍弃?想过好日子,便不顾旁人性命?想过好日子,便去欺压旁人?我阮云欢今日容了你们,岂不是助长了你们的气焰?” 李三抬头向她瞧了一眼,说道,“大不了我们将今年的钱粮缴上!” “今年的钱粮?”阮云欢冷笑,说道,“这里一笔一笔记的清楚,你们欠几年的钱粮,便须补足几年,差一年也不行!” 八家人“轰”的一声炸了锅,顿时吵嚷起来,“大小姐,前几年我们虽未交钱粮,却也替冯主事出力。” “大小姐,难不成我的女儿便白白送了冯四?” “大小姐,前几年的事可和大小姐无关!” 弓八一下子跳起,大声道,“大小姐,我们不服!” “不服?”阮云欢淡笑,目光扫过其余的佃户,问道,“前几年你们受尽冯四和这干人欺压,心里有没有不服?” 众人一片寂静,隔了半晌,才有一个壮着胆子道,“我们……我们自然不服,只是……只是并无说理的地方!” 阮云欢冷笑道,“冯四区区贱奴,也能将人欺压至此,我堂堂相府千金,你纵不服又能如何?”刚才还通情达理,悲天悯人的阮大小姐,瞬间变身无赖。 弓八张口结舌,愣了半晌,才道,“难不成没有王法?” “王法?”阮云欢挑眉,笑道,“过去冯四是王法,如今我阮云欢是王法,若是你们当真不服,尽管告上官府,告上帝京,告上金殿,我自然会奉陪到底!” 这些人虽仗着巴结上冯四横行,但终究只是刁斗小民,一提官府气先短了半截,再听什么“帝京”、“金殿”更是连气都喘不出来。 王二憋了半天,哭丧着脸道,“大小姐,这是逼着我们卖儿卖女啊!” 阮云欢冷笑道,“你将女儿送给冯四,与卖儿卖女有什么区别?”见那几户人还要说,一甩衣袖,冷冷道,“限你们三日内缴齐,若不然,便请你们离开庄子罢!” 这是要收回田地啊! 张大老婆突然放声大哭,扑上去劈头盖脸和张大撕打,大声哭道,“我说舍不得女儿,你非将女儿送去,如今可好,女儿舍了,钱粮一样补上,你上哪里找那么多的钱粮?” 张大大怒,吼道,“女儿身子换的衣料米粮,难不成你没有享用?那个时候怎么不说不愿意,如今又来怪我?”抡起巴掌,将老婆抽的满地打滚。 阮云欢不耐烦再看,将册子抛到汪世手里,向鲁大虎道,“余事交你!” 鲁大虎忙躬身领命。虽说他也出身贫贱,但听到阮云欢痛述这几家人的罪状,心中只觉痛快,并无一丝怜悯,见阮云欢一走,便挨家几两几钱说的清楚。汪世见他虽不识字,但记忆却好,竟然将册子上记录的数字说的分毫不差,倒也意外。 阮云欢出了村子,向跟着的赵承、周威道,“你们先回去罢,我随处走走,瞧瞧庄子的情形!” 赵承忙道,“大小姐,这庄子里正乱,还是让我们跟着的好!” 阮云欢笑道,“难不成还怕人将我拐了?”知道赵承的脾气,也就不再多说,向庄子里慢慢行了过去。 这片田庄,占了上千顷的田地,其中还有两座不小的山头,山上林木茂盛,庄子里的人常来采摘野菜,取木建房。 阮云欢站在山上,见山那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空地,空地上到处都是杂乱的大石,却寸草不生。 阮云欢瞧的奇怪,问道,“怎么有这么大片土地无人耕种?是我们庄子里的地吗?” 除她之外,旁人都是穷苦出身,倒都知道,白芍笑道,“那是片盐碱地,种不出庄稼,便是种树都难活!” 周威回道,“这片地再过去,便是湄江,只山下半亩的地方是我们庄子的,旁的不是!” “哦!”阮云欢点了点头,笑道,“我就说呢,外祖父买给娘的陪嫁,怎么会有盐碱地!”转身下山,依旧向旁处瞧去。一直到骄阳高升,白芍、青萍劝了几回,才只得往回走。 走进回庄院必经的林子,另一侧便是方才离开的村子,听那边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吵嚷声,青萍忍不住问道,“大小姐,那些人缴不出钱粮,便果真将他们赶走?” 阮云欢冷道,“这些人无耻至极,若不借他们立威,日后这庄子旁人便无法管理!” 白芍笑道,“青萍妹妹心软,见那许多人哭哭啼啼,怕是不忍罢!” 青萍默了默,说道,“小姐说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莫说那八户人家勾结冯四,就是那七户人家,若是他们不要那么畏惧,也不至于被欺凌至此。小姐对他们已算仁慈!” 阮云欢闻言不禁笑出声来,摇头道,“那七户人家被冯四欺压,还仍是守着田地,足见对庄稼的爱惜,还有可取之处!” 白芍点头道,“所以小姐免了他们全年的钱粮!” 阮云欢点头,说道,“他们终究是寻常百姓,畏惧权势也不算错处,是那冯四太过可恶,若他是我的奴才,趁早打死!”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冷笑,“想打死我冯四,怕没那么容易!”话声一起,只闻“嗖嗖”的破风之声骤起,密密麻麻的箭羽辅天盖地而来,笼罩了整片林子。 赵承一惊,喝道,“小姐小心!”腰间剑出,舞的风雨不透,挡在阮云欢面前。 白芍也是大吃一惊,一把将青萍扯在身后,随手捡起一条树枝,左右挡格。周威身子横扑,将两个丫鬟护住,大声道,“走!先出林子!” 此次阮云欢本来带着四明四暗八名护卫,昨日离江州时,留下两人和宋文杰等候浮票。拿到秦鹏亲手写的信件,又将孙元派出。出门时,又将甘义二人留在庄院里守着秦鹏。刚才汪世留下来相助鲁大虎,此刻身边只有赵承、周威二人,只能一人护住阮云欢,一人护住白芍、青萍,步步后退,竟然没有反击之力。 而三个女子中,阮云欢和白芍本来武功不弱,奈何对方用羽箭偷袭,二人身上没带兵刃,也只能用随手捡来的棍棒勉强挡格。 眼看退出林子,前边密集的箭雨也渐渐稀疏,赵承喝道,“小姐先走!”身子拔起,向林中掠了进去。 第87章 不知道好歹的丫头 阮云欢一惊,失声唤道,“赵承,回来!” 话音刚落,但闻林子里一声大笑,一张渔网辅天盖地洒了下来,顿时将赵承裹在网里。 赵承大惊,手臂斜挥,一剑将渔网划破,跃身而出。只这一阻,但闻弓弦声再响,又是一轮箭雨射了出来。赵承挥剑挡格,终究是慢了一步,只觉腿上一疼,已中了一箭。 阮云欢大惊,上前一步和白芍并肩而立,喝道,“周威,去救赵承!” 赵承站着不动,手中剑舞的风雨不透,大声吼道,“不!周威,护小姐先走!” 周威咬牙道,“小姐,先走罢!”竟不向赵承多瞧一眼,拖着阮云欢向林外退去。 “阮云欢,你跑不了了!”身后又是一声冷笑,疾风骤起,两条大大的横木夹着劲风向四人猛撞过来。 阮云欢一听正是冯四的声音,不禁大怒,喝道,“贱奴!”身形疾纵,自横木上跃过,便向声音来处扑去。 “小姐!”周威大惊,已顾不上两个丫鬟,随着阮云欢疾追而去。 白芍惊慌之下,抱着青萍一滚,躲过横木,将她往树后一推,说道,“躲起来!”也跟着追了过去。 冯四本来是想将周威引开,再去对付阮云欢三个女子,哪知竟是阮云欢赶来,不禁大吃一惊,转身就跑。林子里人影晃动,已有数十人手舞棍棒冲了出来,将周威、白芍挡住。周威挥剑连伤二人,却因敌方人多,急切间冲不出去,急的连声大喊,“小姐,回来!” 阮云欢心知只要擒住冯四就能逼众人住手,眼看冯四就在前边奔逃,哪肯放过?片刻间掠过十余排大树,厉声喝道,“恶奴,站住!”手臂力掼,手中树枝向着冯四掷出。 冯四回头看到,一声惊呼,身子向前一扑,打了个滚躲在一棵树后。阮云欢冷笑一声,身形微晃,疾掠而出,哪知奔出一半,但觉脚下一虚,整个身子顿时一沉,便向下堕去。 “哈哈,阮云欢,看你还往哪跑?”冯四大笑,从树后跃出。 “小姐……”周威、白芍二人吓的魂飞魄散,周威手中钢刀疾舞,连连砍翻两人,瞬间破围而出,向冯四扑去。 阮云欢万不料会落入陷阱,一惊之下,一手急忙向身侧抓出,只盼抓住草皮树根能缓一缓,却觉入手松软,竟是一把泥土。 阮云欢心底一寒,暗悔自己鲁莽,双腿却斜着向洞壁踢出,脚窝深陷,将她下堕之势略阻,这么一借力,身子顿时向上拔起,向洞外扑来。只要让她一只手搭上洞沿,自然可以跃出升天。 哪知刚刚上窜两步,只听头顶上一阵阴冷的笑声传来,四、五条人影已出现在洞口,寒光闪烁,已有一柄钢刀向她迎头劈下。 阮云欢一惊,上升之势顿挫,虽然避开钢刀,身子已经无法借力,又再向下疾落。 周威恰在此时赶到,顾不上追击冯四,手中钢刀斜挥,已将洞口一人挥成两段,嘶声大吼,“小姐!”转身向洞口扑去。 冯四大吼,“挡住他!挡住他!阮云欢一死,庄子便是我们的!”本已被周威吓的胆寒之人一听,利令智昏,顿时又有数人冲上,将周威拦住。 阮云欢身子直落,百忙中低头,但见洞底寒光闪闪,竟然倒插着许多利刃,这一掉下去,全身上下,怕是立刻有十几个血窟窿。 就在此时,便闻洞外一声清啸,呼喝声顿起,一条修长身影突然疾扑而至,头下脚上,一把将她手臂抓住,随着她的下堕之势滑下数尺,便在半空停住。阮云欢抬头,但见一张俊美容颜含着浅浅笑意,就在自己二尺之外,一双乌亮的眸子微眨,正向她笑望。 “是你?”阮云欢诧异多过惊喜,忍不住低问。 “自然是我!”淳于信一笑,另一只手用力一拽,两人身子顿时飞起,如乳鹰出巢,疾掠而起,转眼间就立在洞外。 阮云欢双足落地,刚松一口气,但觉手腕一紧,身不由己前扑,落入一具温暖的怀抱。淳于信双臂将她紧紧箍在怀里,清润的声音在头顶笑语,“小狐狸,想不到你也有失算的时候!” 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何况狐狸? 阮云欢翻白眼,双手撑在他前胸,皱眉道,“还不放手!” “不放!”淳于信摇头,两条手臂更加收紧,温香软玉在怀,鼻端嗅到一缕幽幽女儿体香,不禁心动神摇。 阮云欢微微挑眉,仰头向他注视,唇角上扬,向着他嫣然一笑。 灿烂的笑容,艳如夏花,淳于信顿时意乱情迷。就在他晃神的时候,阮云欢垂着的双手突然翻起,在他腋下轻轻一挠。 淳于信猝不及防,手臂顿时一软,阮云欢趁机一个转身,脱出他的怀抱,笑着行礼,说道,“多谢四殿下援手!”顾不上瞧他的脸色,先回头去瞧四周的战况。 淳于信咬牙,狠声道,“你个不知道好歹的丫头!”自己怕她出事,连夜赶到叶城,哪知道这个丫头非但不领情,还冷言冷语将自己气走。本来气了一夜也倒罢了,第二天她启程,竟然真的不来辞行。 那天早晨,他耳听着她的马车远走,本来发狠再不管她,天亮之后便启程回返帝京,哪知道走到一半,还是放心不下,转身赶了过来。这一次若不是他,这个丫头早就被洞底的利刃捅了十几个血窟窿,哪知道还是…… 咬了咬牙,满心想扭头就走,可是想到刚才怀里的身躯,那醉人的女儿体香,心里这一股无名火竟然发不出来,一双眸子追随着她的身影,就是移动不了半步。 冯四等一干人本就是乌合之众,阮云欢等人因为被他们攻了个措手不及,才着了道儿,此刻淳于信赶到,阮云欢脱险,周威神威大振,连赵承也脱困赶来,加上路宁为首的六名侍卫早将一伙人杀的七零八落。 眼看功败垂成,冯四发一声喊,余下众人抛下受伤的同伴,四下里逃去。白芍白着一张小脸冲来,一把将阮云欢抱住,连声问道,“小姐,你怎么样?你有没有受伤?”一双眸子向她全身打量。 淳于信瞧着白芍的两条手臂,心里说不出的嫉妒。那么温暖,那么柔软的身子,刚才分明在自己怀里! 阮云欢摇头道,“我没事!”见青萍正替赵承包扎伤口,便向近处一具尸体行去。 周威提着一个被擒之人过来,向地下一掷,说道,“小姐,是这田庄里的奴仆!” 那人大腿被周威砍下一条,痛的死去活来,大声呼号。阮云欢过去,伸脚在他断腿处狠狠一踢,喝道,“说,除了你们,还有何人?”四十六名奴仆中,有一半是女人和孩子,可刚才那一伙人,全是壮年男子。 那奴仆惨叫一声,连声道,“是冯四集了我们,又悄悄叫了几家佃户,还有……还有旁的人,奴才……奴才也不认得……” 这件事刚才虽然凶险,但听这奴仆一说,知道再没有别的可问,周威抬头道,“小姐,怎么处置!” 阮云欢冷哼一声,指着刚才的陷阱,冷声道,“将他丢下去,埋了!” 那奴仆大吃一惊,哭连喊娘连声求饶,周威又哪里理他,径直将他抛入坑中。坑里倒插的几十柄利刃入体,奴仆一声惨呼,瞬间毙命。路宁等人上前帮忙,将陷阱粗粗填平。 阮云欢冷冷瞧着,波光潋滟的眸子,泛出森冷寒意,咬了咬牙,说道,“周威,你即刻返回村子,不许任何人出入!”既然有佃户,这一会儿必然还不敢逃回村子。 淳于信见她片刻决断,不禁点头,向自己两名护卫道,“你们随周威同去!”赵承受伤,阮云欢身边除了周威已无人可用,派两人同行,也免得他再受暗算。 周威向阮云欢一望,见她不语,便躬身谢过,带着那二人疾奔而去。 阮云欢想了一下,向淳于信道,“四殿下远来,云欢本该招呼,只是此刻还有事情要办,殿下有所不便,不如先在庄子里逛逛,晚些再来庄院!” 淳于信听她前半段话,以为又要赶他走,一张俊脸已沉了下来,待听到后半截,不由又笑了起来,说道,“有什么不便?你做你的,我只寻个地方歇着饮茶便是!” 阮云欢想到关在庄院里的秦鹏,不由踌躇道,“四殿下,有些事,还是不瞧的好!” “喂喂,阮云欢!”淳于信不满的低嚷,“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难不成你做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阮云欢哑然,向他瞧了片刻,只得点头道,“那一会儿四殿下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可不可以不插手!” “好好!当然!当然!”淳于信忙点头,那表情像一个要到糖果的小屁孩儿。 阮云欢无奈,说道,“那就请罢!”说着当前领路。 淳于信心情大好,忙跟在她身侧,笑道,“我听说这里是江州最大的田庄,你可是名符其实的财主了!”见阮云欢笑了笑不接口,又道,“那个冯四,是秦氏的奴仆,倒是个狗仗人势的!”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只觉得当阮大小姐救命恩人的感觉真好! 进入庄院,阮云欢请了他在正厅里坐着饮茶,留下白芍服侍,说道,“殿下请稍坐,云欢去处置了事务再来相陪!”告了声罪就退了出来。 秦鹏被绑着手脚,关在一间空屋子里。虽然得青萍启了针,一身酸麻倒去了,只是那药物留下的奇痒,却到早晨才慢慢退了下去。生生煎熬了一夜,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睡意正浓时,突然觉得肚子一痛,已经被人重重踢了一脚。 甘义一脸冷凝,垂头瞧着霍然醒转的秦鹏,喝道,“起来,大小姐命你过去!”口气像是呵斥一个囚犯。 秦鹏被他踢的身子倦成一团,半天才缓过劲来,挣扎着坐起。 甘义见他慢吞吞的,心里大为不耐,俯身扯去他手脚的绳索,一把将他提起,拖着进了偏厅,向前重重一推,喝道,“跪下!” 第88章 看看能不能向夫人交待 秦鹏身不由己,踉跄两步,噗的跪倒,抬头见阮云欢端端正正坐着,旁边立着丫鬟青萍,不禁打了个哆嗦,哑声道,“阮云欢,你……你还要怎样?” 阮云欢向他微微一笑,说道,“我要秦副都统替我做一件事!” 秦鹏咬了咬牙,低声问道,“何事?” 阮云欢道,“将你那一百人马调来,替我搜查庄子!” 秦鹏身子一震,失声道,“你……你怎么知道有一百人马?”私自调动兵马出京,可是触犯军纪。惊觉自己失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惊慌,又问道,“你要骁骑营的人马替你搜查庄子?”朝廷军队,岂能任由旁人差遣? 阮云欢摇头道,“不是我,是你!” 秦鹏脸色微变,咬牙道,“阮云欢,你不要太过分!” 阮云欢冷笑一声,从青萍手里接过一面牌子,将手一松,牌子从手里滑了下来,连着一条细索,在她纤细的指尖摇晃。 阮云欢注视着那面牌子,清脆的声音轻轻念道,“骁骑营,秦!”眸光移到秦鹏脸上,淡笑问道,“秦副都统,这可是你的腰牌?” “你……”秦鹏一见,顿时出了一身冷汗。那是骁骑营特有的腰牌,有了这面牌子,可以随时调动他手下的五百名骁骑营将士! 秦鹏强忍住心底的颤抖,直视着阮云欢,颤声问道,“阮云欢,你到底要做什么?” 阮云欢唇角微挑,含笑道,“我要调动你的一百骁骑营兵马,易如反掌,只是若是由你调动,事了之后,我便放了你。若是由我的人调动……”留着半句话不说,眸底却骤然掠过一层杀机。 秦鹏心底猛的打了个突,突然就这样认定,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少女,敢就这样杀了他,一点迟疑也没有! 身体,开始轻轻的颤抖,心底到底不甘心就此屈服,咬了咬牙,挣扎问道,“至少,我想知道,你要搜查什么?” “人!”阮云欢淡应,皱眉道,“秦副统领,今儿我没空慢慢泡制你,你应,还是不应,就一句话吧!”显然是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秦鹏默然,终于点头道,“你说会放我?” “嗯!一言为定!”阮云欢点头,唇角却淡出一抹笑意。 秦鹏瞧在眼里,心中更加无底。昨天那轻飘飘的对话言犹在耳。 “阮云欢,你言而无信,不是君子!” “我当然不是君子,我是女子!” 他知道,放与不放,只在她一念之间,但若是他不应,她纵不杀他,恐怕也少不了一顿折磨,最后仍是逼他非应不可。苦笑出声,低头向自己一瞧,无力道,“阮大小姐,你总不能让我这个样子见下属吧!” 昨天被赵承剥的精光,全身上下只有一条小小的底裤,后来关在空屋里一夜,他奇痒难熬,难免挣扎,滚了满身的灰土,整个人又是苍白又是狼狈。 阮云欢悠悠笑起,“点头道,这就是了,秦副统领还是颇识时务!”向甘义道,“服侍秦二爷沐浴更衣,快着点!” 甘义点头应命,大手一伸,扯着秦鹏手臂拖起,便向门外去。院子里,早已备下大桶的凉水,甘义将他丢进去像洗马桶一般刷洗一遍,又再拎出来,取了套衣衫丢了给他,冷声道,“秦二爷,不是穿衣服也要让人服侍吧?” 秦鹏满头满脸都是水,冻的全身发抖,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只得接过衣衫匆匆穿上。 等他收拾齐整,甘义才又带着他进了偏厅。阮云欢将腰牌抛了给他,吩咐他一旁坐下,才道,“将人带进来吧!” 秦鹏不觉望向门外,但见项力押着个黑衣人进来,正是在叶城前去掳劫阮云欢的心腹之一。自那夜之后,自己被擒,便再也没有见过这两人,现在看来,也是落在阮云欢手里。 秦鹏心底苦笑。确实,如果是自己的心腹,拿着自己的腰牌去调动兵马,任是谁都不会怀疑。 这几天黑衣人被人关在地窖中,一直不知落在何人手里,此刻乍见秦鹏一身齐整,坐在客位,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张了张嘴,向阮云欢望了一眼,却没有唤出声来。 秦鹏向阮云欢望去,但见她只拿着杯子默默饮茶,顿了一顿,只得道,“你拿我的腰牌去,速速将人马调来,命人守住这田庄所有出口!”说着将腰牌抛了过去。 黑衣人忙接住腰牌,也不敢多问,跪下磕了个头退了出去。庄院门外,早已备下一骑快马,黑衣人跃身骑上,疾驰而去。 阮云欢似笑非笑瞧着秦鹏,笑道,“秦副统领,还请在此委屈半日!”摆手命甘义将他带下。 秦鹏心底气苦,又说不出话,只能跟着甘义出门,依旧被关入昨晚的空屋子里。 偏厅和正厅一墙之隔,淳于信坐在正厅里,将这边的话听的清清楚楚,这才知道为什么阮云欢不让他参预,心底倒甜滋滋的掠出些喜悦来。 本来阮云欢大可以借自己皇子之名向秦鹏施压,不但令秦鹏不得不从,还顺便拉自己这一个强助。可是秦鹏虽然职位不高,终究是建安侯嫡亲的孙子,那样一来,无形中便将自己推向与建安侯府对立的位置。身为皇子,轻易竖敌,往往便是自寻死路。 阮云欢此举,竟然是完全为自己着想! 秦鹏的一百兵马,本来就驻在离江州不远的地方,黑衣人驰去一个时辰,便已将兵马调来,先分出五十人把守田庄各处要道,另五十人在庄院前集结。 秦鹏随着甘义走出庄院,但见除了自己的这一彪人马之外,再没有旁人。而自己身边,也只立着一个甘义。一时间,手心汗水冒出,满心想就此跳上马去,先将甘义斩于马下,再挥兵将这庄院踏平,一雪前耻。 秦鹏双拳不禁悄悄握起,而无力的双臂,顿时将昨夜的一切拖了回来。秦鹏恍然一惊,眼前的局面,根本是阮云欢一手造成,她如果没有准备,怎么会轻易让自己号令兵马。 勉强压下心底的不甘,扬声命道,“搜查整个田庄,庄内所有人一个不能放过,全部押来!” “是!”五十人齐声应命,调转马头驰去,片刻间便都消失在漫漫的旷野里。 秦鹏怔怔的瞧着,只觉得浑身无力。 虽然他不知道阮云欢想干什么,但是,他却觉得,自己正一步一步踩进她的圈套,仿佛这一生,再也不能摆脱。 田庄虽大,但江州的地势平缓,大片的田地里并不能藏人,只要搜查那几片林子和两座山峰便可。 待到夕阳西沉时,整个田庄已被细细搜了一遍,骁骑营的兵马绳缠索捆,竟押了近百号人回来,齐齐跪在庄院前的空地上。此时村子那边的周威、汪世等人也接到命令,将村子里余下的佃户、租户全部带来,立在空地两侧。 阮云欢立在阶上,一眼瞧见冯四低头俯身藏在人群中,不由一声冷哼,指道,“将他带过来!” 甘义上前,将他从人群中拖出,狠狠一脚,踢跪在阮云欢面前。 冯四吓的脸如土色,却也知道求饶没用,颤声道,“大小姐,我……我是夫人的奴仆,纵然……纵然该死,也该由夫人处置!” “夫人的奴仆?”阮云欢冷笑,“你既然知道你是奴仆,便该知道以奴仆之身截杀主子,是什么罪?”大邺朝等级森严,奴仆不过如牲畜一般,别说意图谋害,就是对主人不敬,也大可直接打死。 冯四全身簌簌发抖,却颤声道,“大小姐,你……你若杀了奴才,夫人……夫人那里……怕不能交待……” 阮云欢唇角浅勾,冷道,“那我且杀了你,看看能不能向夫人交待!”手掌一挥,冷声道,“将他绑起,施以刮刑!”甘义、项力二人上前,将已全身瘫软的冯四提起来,剥个精光,牢牢绑在庄门外的树上。 赵承想到那刻的凶险,恼他胆敢伤及阮云欢,亲自执刀,从四肢开始,一刀一刀,慢慢削起,薄薄的肉片随着鲜血,一片一片落在地上。冯四痛极,嘶声惨呼,求饶不成转为叫骂,却被赵承一刀挥掉舌头。 看着冯四的惨状,绑跪着的十几个奴仆,早已吓的瘫倒在地。阮云欢命人拖了出来,由罗大虎一一辨认清楚,方冷声道,“冯四虽为首恶,你们一样该死!拖下去,乱棒打死!” 众奴仆一听,吓的魂飞魄散,张嘴想要求饶,被甘义一刀插入一人嘴里,顿时都住了口。 场中众人心胆惧寒,突然人群中有人喊道,“我们不是你阮家奴仆,你无权处置!” 阮云欢凝目望去,却是弓八大声叫嚷,而在他身侧,还有李三与另外两个佃户与各自几个儿子在内,不由冷笑一声,点头道,“不错,你们是平民,我无权处置你们!那便送入知府衙门,由官府决断!” 又有人颤声道,“我们与你阮家无关,为何要擒拿我们?”却是冯四旁处寻来的帮手。 “无关?”阮云欢冷笑,说道,“我阮云欢既与你们无关,你为何要相助冯四这个恶奴要置我于死地?” 那人一窒,强道,“我们不过是受冯四所愚,罪不至死!” 阮云欢冷笑道,“是不是罪不至死,也一并由官府发落罢!”转头向项力道,“待行刑结束,你便拿我的帖子,将这一干人全部押入江州府,听凭阮知府决断!” 下边的人初听说送入官府,本来还存着侥幸,等她一个“阮知府”说出来,才恍然想起,江州知府阮一鹤,便是右相阮一鸣的亲弟弟,阮云欢的亲叔叔。一时间,所有人面如土色。 李三的老婆突然一声大哭,冲了出来,一把将跪着的李三揪住,一边撕扯,一边大声骂道,“你个死鬼,你跟着冯四去做这等不要命的勾当,丢下我们母子可怎么办!”一句话将另几家的家人触动,纷纷大哭的大哭,磕头的磕头,乱成一片。 第89章 让我帮你好不好 夜幕渐沉,冯四的惨呼声渐渐弱了下去,整个人受三万六千刀,终于毙命。而空地前方,甘义、项力、周威、汪世四人轮流施刑,也已将十余名奴仆全部杖毙,尸体横成一排,在夜色里瞧着,触目惊心。 阮云欢扬了扬下巴,向立在身侧的秦鹏道,“还请秦副都统帮忙,差人将这干人送去江州府如何?” 秦鹏被迫观刑,听着冯四和众奴仆的惨呼,看着满地的鲜血、尸体,饶是他出身将门,身体仍是忍不住颤抖。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相府大小姐,行事会如此狠辣。突然闻阮云欢向他说话,心里打了个突,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只得点头,向手下吩咐道,“听阮大小姐吩咐!” 阮云欢勾唇浅笑,说道,“多谢秦副都统相助!” 这“秦副都统”四字一出,众佃户都是心头一震,绑在场中的人更是如冰水浇头。秦副统领,那是秦家的人,是夫人的亲人啊,他竟然相助阮云欢?难道从一开始,夫人便已经决定舍弃他们? 眼瞧着骁骑营的兵马押着余下众人离开,阮云欢才点了李三、弓八等四户参预截杀的佃户的名字,说道,“将他们家人看管,旁人回去罢!”不理这几家人的号啕大哭,转身回入庄院。 秦鹏脸色煞白,眼看着自己的人马来了又去,一颗心塞在嗓子眼里,出不上气,也说不出话。甘义上前一步,向他躬身道,“秦副都统,请吧!” 秦鹏身子晃了晃,脚步虚浮,慢慢转身,晃晃悠悠跨进门来。眼见阮云欢纤细的背影在前,便张嘴唤道,“阮大小姐!” 阮云欢回头,望着他挑了挑眉。 秦鹏咬了咬牙,沉声道,“你……你好毒辣的手段!”小小一个女子,张嘴便要了十几条人命,竟然连眼睛都不眨。 阮云欢见他到了这步境地居然还敢说出这样的话来,倒也有些意外。脸上露出一个恬静的笑容,淡淡道,“犯我者,虽远必诛!秦副都统,你秦家不该惹我!”语气轻缓,声音柔润,却带着剥皮刮骨的森冷寒意。 秦鹏脑袋轰的一响,望着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向他冷瞥一眼,淡淡转身,说道,“你放心,明儿骁骑营的人回来,便放你回去!”再不向他多瞧,径直入了正屋。 秦鹏怔怔瞧着她的背影,心底慢慢的溢出一些奇异的情绪,不似愤怒,不似恐惧,也不似厌恶,却让他的身子一阵阵发冷。 上房里,淳于信正坐在椅子上饮茶,见她进来,一双乌亮的眸子定定向她凝视。 阮云欢的脚步略略一停,心底泛上一抹苦涩,却不动声色,在他旁边坐下,说道,“四殿下也从未见过臣女这样恶毒的女子吧?”或者从此之后,他对她会避如蛇蝎吧! 在她进门之前,淳于信确实未料到她手段如此狠辣,可从她进门那一瞬,不知为何,他心里竟然觉得她本该如此。听她发问,侧头想了想,点头道,“相府千金,闺阁弱女,能做出这样的事来,确实惊世骇俗!” 阮云欢眼神一黯,却转瞬想道,“他与我走的太近,难免走了上一世的老路,如果他从此远离我,对他或许是好事!” 她念头刚转,却听他声音略停之后,又接着道,“只是阮大小姐忘了,我淳于信是当朝皇子,是在这世上最无情,最血腥的地方长大的,比阮大小姐狠毒的女子,见的多了!” 阮云欢心头一震,抬头向他注视。 上一世、这一世,虽然她都没有进宫,但是,皇宫里争斗的惨烈,由王府也可见一斑。那么他……不!他的母妃是身居高位的陈贤妃,外公是护国大将军陈洛书,有这样的母族,那皇宫中就算有什么艰险,又有谁敢动他? 可是,为何他会说这种话呢?难道,这个表面光鲜的皇子,背后竟然也有不为人知的艰辛? 阮云欢抬头,与那双乌亮的眸子对视,上一世,最后那深情的凝视顿时袭上心头,心头顿时锐痛,最隐秘的地方,轻轻的,慢慢的,泛出一些疼惜。 瞬息万变的水眸,在淳于信眼里,变幻出夺目的神采。他慢慢伸手,握上她放在案上的小手,柔声唤道,“云欢,让我助你,好不好?”一个娇怯少女,就算再强,在那强敌环伺中,也会有一些脆弱吧? 手掌落在一只宽厚的大掌中,带着灼热的温度,阮云欢身子一震回神,想将手抽回,却被他死死的握着,张嘴想要喝阻,却无论如何说不出话来。 感觉到她的抗拒,淳于信的眼底,掠过一丝受伤的神情,哑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避开我?为什么总是推开我?是我不够好吗?你说,我改!” 阮云欢如雷轰顶,整个人僵住。她有吗?避开他?推开他?有吗?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你有!”仿佛读懂了她心底的挣扎,淳于信轻轻开口,轻声道,“从丰城相识,你便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就连姓氏也是假的。回京之后,我想尽法子打听你究竟是谁家的女儿,却一无所获。后来太子府相逢,你不会知道那一刻我心里的欢喜。本来,我以为我只是将你当成了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或者一个红颜知己,可是……可是我也不知从何时起,会留意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云欢,我知道你在相府步步艰难,也知道秦家对你不怀好意,你让我帮你,好不好?” 阮云欢呆了,痴了,傻了! 上一世,直到她被指婚之前,才知道他的心意,而这一世,这……这是传说中的告白吗?为什么竟然会早来两年?望着他乌眸里澄澈的光芒,心底有什么坚硬的东西轰然崩塌,似乎是最柔软的地方,被羽毛拂中,酥酥的,麻麻的,却说不出的舒服。 只是…… 一瞬间,上一世那辅天盖地而来的铁箭仿佛就在眼前,仿佛她又感觉到他身上鲜血喷洒的热度。一颗心顿时一缩,绞扭的生疼。阮云欢惶然摇头,手掌回缩,想就此逃开。 “好不好?”淳于信已不容她退缩,将她手掌紧握,又逼问一句。如果那些话没有出口,他大可以还装的若无其事,可是,话一出口,若是容她逃避和拒绝,他不知道,日后再见,又要如何自处? 感觉到他的坚持,阮云欢的心跳越发加快,那双乌亮眸子里的希冀,竟令她如此不忍拒绝。可是,答应吗?想到日后的腥风血雨,她又岂能再将他拖入危险? “云欢!”淳于信恳声低唤,手收的更紧,一步步的紧逼,“答应我!”温润的翩翩公子,渐渐显露出他隐藏的凛然霸气。 “你……你放手……”手掌被他握的生疼,阮云欢用力往回抽,却见他的眸底漾出一抹伤心,不由脱口说道,“你容我想想!” “真的?”乌眸一亮,露出一抹惊喜,薄唇挑起,展出一个倾世笑靥,顿时如皎月初现,令天地失色。 一瞬间,阮云欢瞧的失神,只是无意识的点头,呐呐说道,“真的!” “你答应会考虑,是不是?”欢喜溢在胸间,犹如要炸开来一般,淳于信不敢置信的又追问一句。 “嗯,我会考虑!”阮云欢的元神,历经千山万水,好不容易归位,只得点头。心里却不禁哀叹,上一世和这一世,她活了将近四十年,怎么还会被美色所迷,真是……真是…… 祸水! 向淳于信瞪了一眼,用力将手抽回,说道,“很晚了,四殿下快些去歇着罢,臣女告辞!”说着匆匆起身一礼,转过身落荒而逃。上一世这一世,她从没有经历过有人这样深情的表白,一时间,竟让她无从面对。 淳于信被她一瞪,先是愣了一下,转瞬瞧见她潮红的面颊,盈水的双眸,和仓皇离去的背影,不由缓缓笑了起来,心底悄悄的盈满了甜蜜。 随着项力一同回来的,还有宋文杰和跟着他的辛清、马鸿二人。宋文杰除了自己的浮票,带来的自然还有江州知府阮一鹤的一封书信。 阮云欢将信收起,才问送官的事。 项力将回票交到她手上,笑道,“知府大人一早升堂,除田庄里那几户佃户之外,那些人都是附近的一些泼皮无赖,有几人在乡里为恶,被乡邻一并告发,判了绞刑,其余的全部被判了流行。至于他们的家人,原都欠了田庄里的钱粮,知府大人便判他们家人为奴,以身抵债!” 阮云欢勾唇浅笑,将回票交给他,点头道,“你和汪世留下,相助大虎处置田庄里的事务,随后再回帝京!” 项力躬身领命。 阮云欢又命甘义将秦鹏带来,含笑道,“骁骑营兵马已经回来,就驻在庄外,秦副统领可以走了!” 秦鹏没料到她果然放自己走,不由一怔。正踌躇间,闻门外赵承回道,“大小姐,秦副统领的马匹已经备好!” 听着门外的马嘶声,秦鹏才终于有些真实感,向阮云欢注视片刻,问道,“阮大小姐果然放我走?便不怕我报复?” 阮云欢嗤笑一声,淡道,“纵然没有你秦副都统,秦家就会放过我?” 秦鹏一默,点了点头,说道,“多谢!”身子一转,大步向门外去。此一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说那句话。是多谢她直言,还是谢她不杀? 诸事处置完毕,除汪世、项力、鲁大虎三人留下之外,阮云欢一行带同宋文杰,立刻启程返京。当然,同行的还有四殿下淳于信。 赵承腿上有伤,骑不了马,便替阮云欢充当了车夫。而宋文杰不会骑马,初时与何妈妈、陆妈妈一车,后来嫌气闷,跑来和赵承侧跨在阮云欢的马车前,隔着帘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浑然没有瞧见四皇子殿下那张越来越阴沉的俊脸。 第90章 不打死还留着他们害我 四皇子殿下初尝情之滋味,正是想时刻亲近芳泽的时候,被宋文杰一搅,心中大觉不耐,便向路宁使个眼色。 路宁会意,纵马上前,笑道,“宋举人,你此番进京,一定高中,只是有一件事怕是不妥!” 关系到功名,宋文杰自然看重,忙问,“可事不妥?” 路宁笑道,“高中前三名,要跨马游街,宋举人却不会骑马,到时岂不是当众出丑?” 宋文杰一听,果然大急,说道,“那可如何是好?” 路宁向他招手,说道,“横竖这一路有几日路程,又有多余的马匹,宋举人若不嫌弃,小人教宋举人骑马可好?” 宋文杰大喜,连连点头,说道,“路大哥当真好人,只是你是四殿下的人,‘宋举人’三字可不敢当,便叫我宋文杰便是!”当真跳下马车,跟着路宁去学骑马。 路宁将他带到道儿边,教着他如何上马,又教了他控缰的方法,然后对着马臀一马鞭抽了下去。马儿吃疼,一声低嘶,扬起四蹄,便疾驰而去。路宁纵马随上,大声笑道,“宋公子,这一路骑下来,保你学会!” 听着宋文杰大呼小叫的被马儿带跑,白芍忍不住“嗤”的笑出声来,掀起帘子望着伴车而行的淳于信,笑道,“四殿下,若是将宋公子摔死,可是失了国之栋梁啊!” 淳于信淡笑道,“放心,有路宁在,死不了!”侧身望着车内含笑而坐的阮云欢,说道,“只是不知道阮大小姐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活宝!” 阮云欢听到“活宝”二字,又想起宋文杰的趣事,倒也帖切,不由笑出声来,说道,“四殿下,此人可是福星,四殿下该多多抬举一些才是!” 如果上一世淳于昌几次大难不死真是因为有宋文杰在身边,那么这一世,他能归入淳于信麾下,上一世的悲剧,便不会重演吧! 哪知道四殿下却会错了意,冷哼一声道,“他是福星,难不成本皇子便是灾星?”活像个吃醋的小屁孩儿。 阮云欢不禁好笑,摇头道,“谁又说你是灾星了?四殿下就没有听说过,福星保将?四殿下堂堂皇子,自然该是将星!”心里却想,若是上一世的轨迹不变,您四皇子殿下可是帝星啊! 淳于信心里这才舒服了些,含笑道,“这还差不多!”垂目瞧着轿子中的半张娇颜,只觉十七年来从没有过的喜悦欢欣,不自觉唇角挑起,露出那张倾尘绝世的笑颜。 江州道不比丰城道的一路荒凉,一路之上,除了叶城之外,还有几座大的城镇。阮云欢一行穿州过府,一路向帝京而来。而每每白天进城,总会听到街道两侧有少女的尖叫,和望向这旁灼热的目光。 初时阮云欢不知道原因,后来偶一回头,才看到淳于信那厮风姿翩然的骑在马上,扬着一脸欠扁的笑容,引的桃花朵朵盛开。 祸水! 阮大小姐翻白眼,心里说不出的不是滋味,满心想将他拽进马车藏起来,或将帷帽套他头上,免人觊觎。 江州田庄一事,闹的沸沸扬扬,阮云欢还没进帝京,秦氏已得了消息,望着地上跪着的冯四等人的老婆孩子,只气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没有料到,阮云欢江州一行,自己的连连设计,不但没有把她除掉,还被她将自己的奴仆彻底铲除。这个丫头……好毒的手段! “夫人,听说最后帮她拿人的是秦副都统!”冯四的老婆呜呜的哭,磕头道,“夫人,怎么会是秦家的人,求夫人给我们做主啊……” “秦鹏?”秦氏手足冰凉,双腿一软跌回椅子里。秦鹏暗中离京,分明是要设计将阮云欢给李成璧做妾,如今李成璧身败名裂也倒罢了,秦鹏怎么会相助阮云欢?还是……其中有别的原因? 秦氏怔了半晌,才向冯四老婆道,“究竟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给我听!” 冯四老婆将前后事情述了一遍,又哭道,“本来阮云欢虽然逃脱,那么几个人万万搜拿不到冯四,冯四还可以再设法子替夫人办事,哪里料到,突然有官兵围了田庄,挨处搜查,那田庄大多是平地,庄稼又稀稀落落的,哪里还藏得住人?可怜冯四……冯四……” 想到冯四那只剩下骨头的四肢,白森森的肋骨,便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咬牙道,“三万六千刀,可怜冯四没了舌头,仍然在不断的惨叫,直到最后一刀!” “十几条人命,全部被活活打死,还在门外暴尸!”另一个奴仆的老婆也是失声嚎哭,捶地道,“这可让我们怎么活啊!” “三万六千刀!”秦氏喃喃重复,一缕寒意猛的自脚底窜上,蔓延全身。为什么?为什么堂堂相府千金,行事会如此毒辣?仿佛……仿佛是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厉鬼! 正在这时,只闻杏儿在外回道,“夫人,大小姐回来了,来给夫人请安!” 秦氏浑身一个哆嗦,低头见众人也是惨然色变,竟吓的哭也哭不出来,心中又觉恨怒,定了定神,说道,“你们且回去,我自然会设法安置你们!”说完唤小厮自偏门送众人离开,自己回内室整了整妆容,这才向正堂里来。 阮云欢已等候片刻,见她进门,迎上福身请安,说道,“女儿给母亲请安,多日不见,母亲可好?” 秦氏冷哼一声,说道,“好!自然好的很!”向她上下打量几眼,但见她上穿缎织掐花对襟外裳,下着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整个人虽不奢华亮丽,却素雅干净,越发显的一张芙蓉面如照水皎花,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温和淡然。 谁又能想到,就是在数日前,就是这个如朝露一般的少女,只言片语,杀伐立断,竟生生夺去十几条人命? 秦氏强压心中怒火,淡道,“大小姐一路辛苦!” 阮云欢微笑道,“女儿一路有人服侍,又添了许多新鲜见闻,何辛苦之有?母亲劳心家事,才是辛苦!” 秦氏“哼”的一声,心里盘算着秦鹏的事,随口问道,“哦?有什么新鲜见闻?” 阮云欢垂首一笑,说道,“女儿正想回禀母亲,女儿前往江州时,路过叶城,巧遇李成璧表哥!” 秦氏眉心突的一跳,哦的一声,说道,“李成璧?”假装想了想,说道,“好像他当值的县城,便属叶城管辖,遇到也并不稀奇!” 阮云欢点头,说道,“女儿原也这么想,只是女儿遇到他时,恰是他被人绑了游街,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瞧见女儿,也不曾给母亲带个好儿!” 游街的时候带什么好儿?还怕建安侯秦家的脸丢的不够? 秦氏的脸黑了黑。 早几日秦氏就知道叶城的计谋失败,听她刻意提起,只觉得心底怒火蹭蹭的上窜,咬了咬牙,皱眉道,“好好儿的,怎么会被人拖着游街?” “什么游街?”阮一鸣进门,便听到最后一句。 “女儿给爹爹请安!”阮云欢忙上前见礼,笑着上前扶着他坐下,说道,“几日不见,瞧爹爹又精神了许多!” “几日?”阮一鸣横她一眼,说道,“你一走半个月,爹爹还以为你乐不思蜀,不回来了呢!”见丫鬟奉了茶,接过啜了一口,才又问道,“方才我进门,听你们说什么游街,何人游街?” 秦氏皱眉道,“不过是云欢在路上瞧见,当了趣事来讲罢了!”说着向阮云欢一横,心里暗暗咬牙,这个丫头偏偏说这件事,是一定要秦家在阮一鸣面前丢脸吧! 阮云欢却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随口顺着道,“是啊,女儿从不曾见过,有趣的紧!” 阮一鸣“嗯”的一声,倒也并不追问,向秦氏瞧了一眼,皱眉道,“江州怎么回事,我刚才一进门,怎么听说冯四家的带着一群妇人孩子来,哭哭啼啼的!” 秦氏冷笑一声,说道,“那得问大小姐了,一到江州,便将田庄里的十几个奴仆打死,弄的一群孤儿寡妇来向我哭述!” 阮一鸣大吃一惊,失声道,“打死?这……这是……”虽然死几个奴仆不是大事,但这事出自自己未出闺阁的女儿之手,便有些震惊。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那干奴才以奴欺主,意图截杀云欢,不打死,难不成还留着他们害我不成?” 阮一鸣越听越惊,说道,“怎么……你说冯四要截杀你?” 阮云欢道,“不是要截杀,是截杀不成,反被女儿擒住!” 阮一鸣一张脸顿时一沉,向秦氏望去一眼,冷声道,“这奴才当真是狗胆包天,也不知道仗了谁的势!” 秦氏脸色一变,咬牙怒道,“难不成相爷以为是妾身指使?为何便不问问大小姐做了何事,逼的冯四铤而走险!” 阮一鸣被她一嚷,心里又没了底,转头望向阮云欢。 阮云欢淡道,“冯四不满女儿接管田庄,联络所有奴仆和佃户,将田地荒废。加上他本是母亲的奴仆,女儿不能重责,却也不敢用他,便令所有奴仆自行返回帝京听母亲调遣。哪知那冯四假意离开,却潜伏田庄之内,趁女儿视查田庄时截杀女儿,若非赵承、周威拼死相护,女儿怕是再没命回来见爹爹、母亲。后来他们敌不过女儿的护卫,才又中途逃走,是女儿寻人帮忙将他们自田庄中搜出,对为首几人施了刑罚!” 阮一鸣皱眉,说道,“果有此事?”听着是质疑阮云欢,目光却望向秦氏。 秦氏冷道,“今年江州大旱,庄稼自然无法长成,怎么说是冯四命人荒废?” 阮云欢道,“虽然江州大旱,大多良田颗粒无收,但云欢的田庄靠着湄江,庄中还有七户佃农保持庄稼完好。其余的人若非故意荒废,又做如何解释?” 秦氏脸色乍青乍白,强道,“湄江虽近,但总需劳力挑水,那庄子占地千顷,如何挑得过来?” 阮云欢唇噙冷笑,说道,“不能挑水护田,又要他们何用?” 第91章 当真是聒噪的紧 阮一鸣被二人吵的头疼,连连摆手,向秦氏道,“罢了!罢了!几个贱奴,打死就打死了,他们的家人,你好生安置便是!”向阮云欢道,“回来可曾见过祖母?” 阮云欢道,“因着庄子的事,云欢需向母亲解释,还不曾见过祖母!” 阮一鸣道,“庄子的事既已至此,也不必再争,快去给祖母问安要紧!” 阮云欢款款行礼,说道,“女儿告辞!”又向秦氏辞了一礼,转身便出了正屋。 阮一鸣本来是不愿二人争吵,才将此事一句话掀过,听在秦氏耳里,却是他偏怛女儿,瞧着阮云欢翩然而去,不由冷笑一声道,“相爷当真是慈父,大小姐连杀人都做了出来,老爷竟然不加管束!” 阮一鸣皱眉道,“不过是主子惩治几个贱奴,怎么成了杀了?再说,云欢说的也有道理,贱奴胆敢欺压主子,又岂能轻饶?何况人已经死了,难不成为了几个贱奴责罚小姐?到了哪家,也没有这个道理!” 秦氏气怒,咬牙道,“难不成就这样算了?” 阮一鸣无奈,捏了捏眉心,问道,“那依夫人又要如何?” 秦氏冷道,“闻说施刑的是那赵承,便让他来抵命!” 阮一鸣一怔,说道,“赵承是奉命而为,又怎么能怪他?更何况,我怎么听说,帮云欢拿人的是骁骑营的人?” 秦氏一惊,问道,“老爷怎么知道?” 是“怎么知道”而不是“哪里听说”,这便等于承认。 阮一鸣定定向她瞧了片刻,缓缓说道,“如此说来,是真的!”眼中慢慢露出些失望,说道,“骁骑营虽是朝廷兵马,但谁不知道,骁骑营的兵权,几乎全数握在建安侯府手里。骁骑营兵马出城,我却未听是朝廷调派,我倒想知道,这一百骁骑营的兵马去做什么?” 一边是女儿,一边是妻子,妻子为了对付女儿,竟然动用了朝廷的兵马,而女儿又打死妻子的奴仆,这一笔糊涂帐,饶是阮丞相断事清明,也一时理不清楚。只是觉得眼前这个枕边人,所作所为对自己竟然丝毫不顾念。 秦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强道,“老爷既说是朝廷的兵马,我一个妇道人家,又如何知晓?” 阮一鸣垂头,望着自己的手掌出神片刻,才低声道,“不管怎么说,云欢终究是我的亲生女儿,更何况当年的事,也是我……也是我对她不住。如今她回来,总将我当了外人,我……我不过想将她好端端的嫁出去,也算她娘亲跟我一场,你……你又何苦一次又一次……”说着摇了摇头,起身出门而去。 秦氏脑中轰的一响。听阮一鸣那口气,难不成自己暗中和秦府做的那些事,他竟然心中有数?一时间,十年来,自己做的事情从心底滑过,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转念之间,却又将心一横,暗道,“就算他知道,也不在多做这一回,总不成坐以待毙,由着那个丫头爬到头上去!” 想了想,向杏儿吩咐,“吩咐前边备车!”说着转身回内室更衣,匆匆出门上车,向建安侯府驰去。 阮云欢出了正屋,便直奔紫竹苑而来。老夫人闻说她回来,自然喜出望外,见她拜下行礼,忙一迭连声命人扶起,唤到近前来,握着她的手,连声道,“瘦了,却精神了!可见是个疯丫头,外头跑着便好!” 阮云欢只道她要说些别愁离绪什么的,一听这话“噗”的笑出声来,倚着老夫人坐下,笑道,“云欢在外祖家里野惯了的,当真是闷不住!”一边替老夫人揉肩,一边说些沿途的见闻。她本来就口齿伶俐,此刻东拉西扯的逗老夫人高兴,片刻间屋子里便笑声一片。 罗妈妈擦着笑出的眼泪,说道,“还是大小姐回来好,这屋子里才不冷清!” 阮云欢笑道,“只是怕祖母嫌云欢呱噪!”说话间,见老夫人瞧向她的眸子里露出些探究,知道是挂着阮一鹤的事,便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 老夫人会意,心中喜慰,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笑道,“这张小嘴儿,当真是呱噪的紧!”又笑说一回,听罗妈妈说道,“大小姐一路劳顿,还没回自个儿屋子。”便点头道,“你且回去歇罢,明儿再来!” 阮云欢顺势起身告辞,出门向自己的锦阑轩来。 红莲、墨兰闻说她回来,早在院子门口翘首盼望,远远见她行来,大喜迎上,一个接过白芍手中的包狱,一个挽了青萍的手臂问东问西。 进了院子,满院的丫头、妈妈齐来见礼,阮云欢摆手命起,见三姐、四姐也在其中,便笑道,“进府半个月,你们可还适应?” 红莲笑回道,“这几天趁小姐不在,教他们些规矩,学的倒快!” 阮云欢点头,目光一扫,见秦氏送来的两个婆子不在其内,不由挑眉,问道,“朱妈妈、勾妈妈呢?怎么不见人?” 红莲撇了撇唇,说道,“那两个婆子,自小姐一走,便不听管束,成日出院子逛去,我们说了她们几回,倒仗着夫人和我们吵了几架,今儿一早,又不知上哪去了!” 阮云欢抬头瞧了瞧天色,点头道,“不用管她!墨兰,瞧厨房里可有食材,若是没有,趁早到大厨房领去!另拿些钱,要些果子酒来,今儿我刚回来,我们也算团聚,自个儿开了灶,一同乐一乐!” 小丫头们一听,齐声欢呼,有活泼些的,便大声道,“是呀,我们给大小姐接风洗尘!” 阮云欢平日虽然管的极严,但只要对她忠心,倒也不禁她们关起门来玩乐。这半个月来,红莲、墨兰二人依着阮云欢走时的叮嘱,每天守紧门户,不给人生事的机会,小丫头们也闷的紧了,听了阮云欢的话,自然大为欢喜,有几个便抢着同墨兰一起去,商商量量要做些什么好吃食。 见墨兰应命退了出去,阮云欢又向红莲道,“你去前院,看赵承收拾妥当,带他进来见我!” 红莲应命,去了片刻,便领着赵承进来,低声向阮云欢回道,“小姐,方才奴婢闻说,夫人略了车子出府去了!” 想是为了秦鹏的事! 阮云欢勾唇笑了笑,却不说话,命旁人退去,只留白芍一人服侍,自怀中取出阮一鹤的信来,一页一页的翻过,指着几个人的名字,向赵承说道,“这几个人你设法去查,他们与秦家什么关系,有什么勾结?” 赵承见她说的郑重,知道事关重大,只将那几个名字一一记在心里。听阮云欢再没有旁的吩咐,便问道,“小姐,那个钱旺还要关着?还是怎么处置?” 阮云欢一怔,继而拍了拍头,说道,“我倒将他忘了!” 白芍插口道,“这半个月他就关在牢里?钱管事便没有寻过?” 赵承含笑道,“哪里只是关着?平日里那钱旺不知道仗了谁的势,连相府的护院也瞧不在眼里,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此次关进地牢里,小人走时托人好生‘招呼’,那帮小子倒得了好,成天练功,便将钱旺带了出来操练,这半个月,全然收了脾气,方才小人去瞧了瞧,哭爹喊娘,直求小人饶他狗命!” 白芍嗤的一笑,说道,“让他也尝尝成天被人拳打脚踢的滋味!” 赵承也接着道,“只是闻说那钱管事似是得了信儿,到那院子里去转过几回,寻了借口要进地牢里去,被人阻了!” 阮云欢点了点头,略想了想道,“将他放了罢,回头和鲁大脚说,这厮若是还敢乱来,再来报我!” 赵承躬身领命,见再没有旁的事,方退了出去。 这一会儿墨兰已带着小丫鬟回来,阮云欢命道,“关锁院门,没我的话,谁都不许开启!” 红莲一听,知道她要收拾那两个婆子,脆生生应了一声,亲自前去关门,却见朱妈妈匆匆奔了回来,见她关门,忙挤了进来,说道,“姑娘,怎么这么早关院门?”说着伸长脖子向正屋望,悄声道,“闻说小姐回来了?烦姑娘通禀一声儿,容老奴请个安!” 红莲见她说的客气,也不好推拒,只得将院门关上,落了门闩,说道,“你等着!”转身向屋里去。隔了一会儿出来,说道,“小姐唤你进来!” 朱妈妈忙跟了进来,见墨兰正服侍阮云欢卸钗环,忙跪下见礼,说道,“老奴刚知道小姐回来,请小姐饶罪!” 阮云欢望着镜子,眼角都不向她斜一下,问道,“妈妈这是去了何处,还巴巴的赶回来?” 朱妈妈忙道,“是老奴的儿媳妇坐了月子,老奴过去瞧瞧!” 红莲冷笑道,“这半个月妈妈成天出去,岂止是过去瞧瞧?” 朱妈妈陪笑道,“姑娘,老奴也是见小姐不在,便躲了懒,老奴知错,求小姐饶了老奴!” 阮云欢见她不似初来时跋扈,倒也不追逼,点头道,“你既在府里当差,总不好成日出府去,日后还是收敛些!”朱妈妈忙磕头领命。 阮云欢又问道,“可知这勾妈妈去了何处,这么晚尚不回府?” 朱妈妈脸上有些为难,说道,“这几日她早出晚归,老奴顾着自个儿,也不曾多问。” 阮云欢点了点头,方摆手命去,待她出门,方向白芍道,“你命人查查,果然是她儿媳妇坐了月子?”白芍点头应下。 小厨房里,丫头、妈妈们热热闹闹的整治杯盘,做出一桌子菜来。那里阮云欢已唤水沐浴,洗去一身的尘灰,换了件家常的软衫,舒舒服服的坐在檐下,看着小丫鬟们点起一院子灯,摆上几张大桌,在那里布置杯盘。 夜幕初降的时候,全部收拾妥当,几个大丫鬟陪着阮云欢坐了一桌,小丫头们嘻嘻哈哈自分了两桌坐下。有几个处事周全的,便引头来给阮云欢敬酒,阮云欢摆手道,“罢了,不必做这虚样子,大伙儿倒是寻些节目开开心的好!” 第92章 谁也不许开门 小丫鬟们巴不得在主子面前露脸,闻言大喜,纷纷离席去取了小鼓长琴,吹拉弹唱,一个个演来,倒也十分的热闹。阮云欢唇角含笑,一边品尝菜肴,一边时不时的和众人品评一回。 小丫鬟们一圈绕了下来,便有胆大的嚷道,“小姐,我们都不曾出过远门,有什么有趣的事,小姐讲来给我们听听可好?” 墨兰一听,首先附和。阮云欢含笑道,“你们问你们白芍姐姐,她可不知背着我出去玩过几回呢!” 白芍张大了眼,嚷道,“小姐,你全知道啊!奴婢还以为瞒过了你呢!”说的小丫鬟齐笑。白芍也不推脱,便将沿途觉着有趣儿的说来给大家听。 阮云欢听她东拉西扯,分明有许多夸大之处,不禁微微含笑。 正热闹间,只闻红莲悄声道,“小姐,那婆子回来了!” 阮云欢细听,果然后门那里隐隐有拍门之声,便点了点头,笑道,“不要理她!” 哪知隔了一会儿,前边的门拍响,勾妈妈的声音大声嚷道,“院子里谁在,快些开门!”前院里众丫鬟齐聚,自然全都听见。 鲁三姐一听,忙起身道,“姐姐们且坐,我去给妈妈开门便是!” “三姐儿!”阮云欢唤住,淡淡道,“你且玩你的,这门既关了,今儿谁也不许开!” 众丫鬟顿时一寂,便有一个丫鬟嗫嚅道,“大小姐,听着是勾妈妈的声音,况……况这时辰,也不……也不到落锁……” 阮云欢定定向她瞧了一眼,冷道,“府里几时落锁,那是府里的事,这院子里,本小姐说了算!” 那小丫鬟不敢再说,却悄悄回头向院门张望。 雪雁微俯了俯身,向阮云欢道,“大小姐,这个丫头名唤春儿,是勾妈妈的外孙女儿!” 阮云欢眸子里寒芒一闪,点头道,“那便给她个机会!” 门外婆子瞧不到院子里的情形,只听着人声鼎沸,便越发将门拍的山响,大声骂道,“你们一帮混账的小蹄子,这么早关了院门,也不知道搞什么勾当!” 阮云欢挑了挑眉,不禁笑了起来。 听这语气,这婆子竟然不知道她回府!向着春儿一瞧,说道,“春儿既然心疼勾妈妈,今夜便留春儿在院子里守夜,旁人都散了罢!”说着起身,向屋子里去。 一众丫鬟正玩在兴头上,被婆子这么一搅,顿时没了意趣,只得悻悻散去。便有几个平日受过婆子气的丫鬟啐了一口,说道,“该死的老货,还以为是在夫人那里得脸的时候呢,如此张狂!” 便有相好的丫鬟忙拽她,悄声道,“仔细被人听到!”说着向春儿呶了呶嘴儿。 春儿立在当地,见众丫鬟散去,门外又拍的山响,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忽见白芍又推门出来,皱眉道,“这婆子好生讨厌,怎么吵个没完?”向春儿道,“你去,到井里现摇两桶水来!” 春儿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得去提了水来。一侧花坛前有前日修剪花树留下的梯子,白芍命她架在门头上,自拎了桶水上去,“哗”的一声泼过墙去。 门外婆子见前后锁了门,正带着一腔怒火砸门,猛的一桶凉水泼了出来,顿时浑身透湿,不禁跳着脚大骂,“哪个瞎了眼的贱婢,不给老娘开门,还将水泼出来!” 白芍冷哼一声,说道,“老贱妇,不听管束也倒罢了,这前门又是容你等吵嚷的?再喊一声,拖来乱棒打死!” 勾妈妈听到她的声音,不禁一怔,问道,“可是白芍姑娘?” 白芍道,“不错!我便是那个瞎了眼的贱婢!” 勾妈妈倒抽一口凉气,赔笑道,“姑娘莫恼,老奴实不知道是姑娘,姑娘……”话说半句才反应过来,失声道,“白芍姑娘?这……这么说是小姐回来了?” 白芍冷道,“小姐就在屋里,你有那狗胆,就在这里吵闹,回头扰了小姐,有你受的!”说着再不多说,沿梯子下来,将水桶丢给春儿,说道,“她若再嚷,你便再拎水泼去!” 春儿将桶接过,咬唇不语。白芍也不理她,径直进屋里去。 阮云欢听到院门那里没了声响,抬头向红莲一望,皱眉道,“这个婆子成日出府去做什么,你可曾查过?”如果是在府里,断断不会不知道她回府。 红莲道,“童安跟过两次,两次都是进了赌坊。那赌坊似乎只认熟人,童安入不去,不知她是寻人还是赌钱?” 阮云欢点头,说道,“不管是寻人还是赌钱,既入了赌坊,便没有好事,你们将院子盯紧一些!” 红莲点头,劝道,“小姐,又何必为这干人劳心,走了这许多日,早些歇罢!” 阮云欢笑,“哪里是为她们操心,只是在这府里,总要事事小心些!”当下也就由她服侍安歇。 第二日早起,阮云欢刚一出屋门,便见春儿迎了上来,“噗嗵”跪下,连连磕头,说道,“大小姐,昨儿是勾妈妈的不是,如今也罚她在外头蹲了一夜,求大小姐开恩,让奴婢去瞧瞧!” 阮云欢挑了挑眉,说道,“怎么你自个儿不曾开门去瞧?” 春儿低声道,“没有大小姐的话,奴婢不敢擅自开门!” 阮云欢垂头向她瞧了瞧,点头道,“瞧不出那婆子倒有你这样的外孙女儿!”摆手道,“去罢!” 春儿大喜,忙磕头谢过,奔去开门。 白芍挑了挑眉,说道,“这个春儿若非忠心,便是乖巧!”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忠心未必,乖巧也见乖巧,倒还有几份胆识!”自从这院子里打死了锦儿,众丫鬟不管心里如何想法,终究是面子上再不敢逆她的意,春儿敢这样奔上来求情,倒也让她瞧见了几份真性情。 当晚赵承传进话来,说道,“朱妈妈果然是媳妇坐了月子,这些日子小姐不在,那婆子躲懒去照顾儿媳妇。” 阮云欢听见,倒也就罢了。 隔了两日,外边回孙元回来了。他进府不便,阮云欢便带着白芍、红莲出府。孙元回道,“秦胜成见了那信,果然不信,一意认定秦鹏被人掳走,将那人吊起来好一顿打。” 阮云欢笑问,“后来呢?可曾放人?” 孙元笑道,“后来秦鹏回帝京之后,另派人前往平邯府,一见之下自然认识,方将那人放了,可怜那人受了几日苦刑,一口咬定自己是秦鹏心腹,却不知道秦胜成为何不信!” 在叶城时,秦鹏的两名心腹夜中劫人,反被阮云欢擒了去。命秦鹏召集骁骑营兵马时放走一个,另一人便被孙元带走给秦胜成送信。秦鹏受刑不过写的那封信,先不说写迹潦草,秦胜成自然起疑,秦鹏更在信中使了手脚,为自己求救。可惜他当时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秦胜成只能对来人严刑逼供,只是他们没有料到,送信去的人,当真是秦鹏的心腹,又岂会知道秦鹏身在何处? 阮云欢悠悠笑起,说道,“那么,我们便可以约秦副都统一见了!” 正说着,但见白芍进来,笑回道,“小姐,方才府里传信,说是赌坊的人寻上门,堵在相府后门叫骂!” 阮云欢挑了挑眉,问道,“骂什么?” “说勾妈妈欠了他们钱,若是再不出来,便将他儿子宰了!” 阮云欢笑起,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又问,“那婆子怎样了?” 白芍回道,“烧了两日,闻说今日好些了!”此时已是仲秋时节,夜里虽说不冷,但那一桶凉水兜头浇了下来,那婆子浑身湿透,又在门外挨了一夜,到了第二日早晨开门,早已送了半条命。 阮云欢想了想,说道,“你传话回去,让红莲将人放出府去,由得他们去闹!” 白芍笑应一声转身出去。 孙元方笑问,“小姐,这约见秦副都统,瞧谁去好些!” 白芍刚走到门口,听到这话回头,说道,“自然是甘义去,秦副都统见到他便如耗子见猫一般!” 阮云欢好笑,“唤个小厮递个帖子给他便是!” 秦鹏收到阮云欢的帖子,顿时如坐针毡。满心想要不去,但想阮云欢这礼下于前,怕是先礼后兵。要是说去……莫说阮云欢心狠手辣,就是她身边那两个丫鬟,也让他汗毛直竖。 可他堂堂男子,总不能因怕了阮云欢成天躲在府里!思来想去,只得咬一咬牙,壮了壮胆,带着一队亲卫赴一品居赴约。 阮云欢随身只带着一个白芍,见他这等阵仗,不由挑唇微笑。秦鹏知是她瞧出自己胆怯,脸红了一下,便在她面前坐下,问道,“阮大小姐有何事相召?” 阮云欢淡笑道,“相召不敢,云欢不过是约表哥一叙罢了!” 秦鹏一怔。这才想到,她唤秦氏为“母亲”,从那边算起来,可不是要唤自己“表哥”?只是自己这个表哥,当的可真是窝囊。苦笑一下,说道,“阮大小姐客气,秦某不敢当!有何事,还请明言罢。” 阮云欢也不和他兜圈子,清浅一笑,说道,“云欢有一事不明,想来向表哥请教!” 秦鹏道,“何事?” 阮云欢抬头向他注视,一字一字道,“表哥写给三舅父的信,三舅父看后,竟说来人是奸细,云欢想请表哥释疑!” 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仿佛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水潭,直引着他陷下去,陷下去,万劫不复!秦鹏心中一惊,脸色微变,咬牙勉强定了定神,沉声道,“阮云欢,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阮云欢缓缓笑起,说道,“表哥不但聪明,还是铁骨男儿,那等刑罚之下,还使那等手段,云欢佩服!” 秦鹏强笑,说道,“今日你约我前来,便是质问此事?” 阮云欢淡淡摇头,说道,“此事原也怪不得表哥,云欢不过一问罢了!今日相约,云欢是有一事相求!” 第93章 我要他们的女儿何用 秦鹏一怔,疑道,“何事?” 阮云欢道,“云欢听说,再过两个月,便是朝廷军队扩充,云欢有一故旧,想入表哥麾下,请表哥千万帮忙!” 秦鹏脸色微变,问道,“何人?” “甘义!”阮云欢浅笑。 秦鹏脸色骤然大变,噌的站起,喝道,“阮云欢,你究竟想要做什么?”自他被擒后,始终被甘义看管,甘义话虽不多,但不仅武功奇高,也手段强硬,他在他手里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阮云欢淡道,“甘义跟着云欢多年,总有主仆之谊,如今他既出府,云欢不过是想替他谋条出路罢了!” 秦鹏咬牙道,“且不说你三个舅舅手握重兵,便是你两个表哥,又何尝不号令数万兵马,你若果真只是要替他图个出身,又何必假手于我?” 阮云欢眼睛一眨,含笑道,“我三位舅舅坐镇各方,联系不便,至于我两位表哥……”摇了摇头,悠悠道,“甘义原是靖安侯府的家奴,在他们麾下,怕没有在表哥麾下自在!” “自在?你要他自在,又何必投军?”秦鹏咬牙反问,双手撑在桌上,向阮云欢定定注视,冷声问道,“阮云欢,你究竟打什么主意?” 阮云欢挑眉,笑道,“云欢激赏表哥英雄盖世,便想甘义随侍左右研习一二,表哥又何必多疑?” 这是要贴身控制他啊! 秦鹏怒火中烧,咬紧牙关,一字一字迸道,“阮云欢,你休想!”手臂一挥,将眼前茶盏挥落,转身大步向门口走去。 阮云欢也不阻拦,连眼睛也没眨一下,只是淡淡道,“今日你前来见我,在此相谈甚欢。不止如此,还率领亲兵前来,不许闲杂人等靠近,落在秦家人眼里,不知道会怎么样?” 秦鹏一惊,霍然回头,喝道,“你胡说什么?” 阮云欢笑了一下,说道,“先莫说对面的醉仙阁,便是你那一队亲兵,怕也有建安侯府的耳目吧!” 秦鹏一惊,抬头向开着的窗外望去,但见对面醉仙阁的一扇窗内,兄长秦浩正与军中几位将领饮茶,偶尔回头,向这里望来一眼。只是隔着些距离,并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秦鹏心中一乱,随即咬牙道,“你想离间我们兄弟父子,怕没那么容易!” 他是建安侯世子秦天宇的嫡次子,离建安侯的位置仅一步之遥,却又似隔着天涯。这个身份,在庶子眼里,自然是极为羡慕,而在他却又颇为尴尬。因为前有兄长秦浩,让他与爵位无缘,他自然难免会想,若是没有秦浩…… 而在于秦浩,自然也会想,若是他秦鹏有夺位之心…… 嫡亲的兄弟两人,各自怀着猜忌,各自暗中戒备,竟然反不及几位堂兄弟来的亲近。 阮云欢含笑道,“当然,表哥和大公子一母同胞,谁又离间得了?原是云欢多事!”端茶盏向他一举,说道,“表哥慢走,云欢不送!” 秦鹏见她并不步步相逼,心里反而惊疑不定。 他自从回帝京之后,被秦家人轮番审了一回,只问他为何相助阮云欢。跟着秦胜成的消息传回,说他传信给秦胜成求救,人却在消失了几日之后,好端端的回京。秦鹏百口莫辩,要说受了刑罚,除了脚底被白芍用银钗戳的两个小洞之外,并无伤痕。但阮云欢将他擒住之后,竟然又好好将他放回,说其中没有什么原故,又如何令人信服? 一时间,秦鹏整个人僵立在地,向阮云欢怔望,只觉得自己一步一步踏入这小小女子的圈套,却偏偏像一尾落网的鱼,拼尽气力挣扎,却终究难免被宰杀烹煮的下场。 只是……在这里呆的越久,瞧在秦浩眼里,恐怕疑心越重!秦鹏咬了咬牙,转身大步而去。 阮云欢端坐不动,端起面前的茶,轻轻啜饮一口。耳听着楼下呼喝声、马蹄声远去,目光却望向对面的醉仙阁,但见秦浩正向这里望来,不由展颜一笑,手中茶盏举了举,举杯再饮一口,也起身离去。 “阮大小姐,果然厉害!”对面的门徐徐打开,露出淳于信闲适而坐的身影。 阮云欢并不意外,挑帘进去,在他对面坐下,见面前他早另置了空盏,便替自己倾上一杯,笑道,“四殿下闲的紧,怎么想起在此听壁角了?” 淳于信笑道,“怎么,只让我将秦浩引来,却不许我看戏?” 阮云欢微微一笑,目光向门外一扫,悠然道,“最好的戏,怕是你我都瞧不到了!”言语间颇为惋惜。 秦鹏先传“假”消息给秦胜成在先,又相助她阮云欢在后,今日和她“密谋”又被秦浩抓个正着,这一回去,秦家怕是会起一个不大不小的波澜! 淳于信向她笑望,问道,“你就如此笃定,秦鹏最后会为你所用?” 阮云欢冷笑,说道,“离那个位置如此之近,我就不信他不曾动心,缺的……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淳于信心头怦的一跳,喃喃道,“离那个位置近,就会动心吗?”眉头微拢,若有所思。 “是人就有野心!”阮云欢点头,一双水眸也是定定向他注视,若有所指,“就算他没有,但受到他威胁的人也会逼着他有,若不然他便只有死路一条!” 淳于信默然,隔了许久,轻轻叹出一口气来,默默点了点头,却并不想将这话题继续下去,说道,“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做?” “下一步?”阮云欢挑了挑眉,浅笑道,“不急,秦鹏会来寻我!” 淳于信微怔,向她凝视片刻,突然灿然笑开,悠悠道,“我想,秦氏总有一天后悔惹了你!” “是吗?”阮云欢淡笑,端起茶来啜饮。如果她仍是上一世的阮云欢,秦氏一击即中,自己只能是她手里的一枚棋子,秦氏又怎么会后悔?她只是没料到,她阮云欢是一缕早死的冤魂罢了! 并不想和他议论此事,转话问道,“书呆子怎么样?” 淳于信笑道,“成日在国子监给人讲法,如鱼得水!” 阮云欢想到宋文杰高谈阔论的模样,不由“嗤”的笑了出来,说道,“此事还多谢四殿下帮忙!” 淳于信懒懒道,“你不是说福星保将?我岂能不多加照应?” 阮云欢知道他是嫌弃那个“谢”字,微微一笑,便不再说。 眼见离中秋已不过五、六日,白芍、红莲等人忙着准备阮云欢进宫的衣裳,阮云欢本人却反而闲了下来,左右无事,便放了青萍去陆太医处学医,自个儿却成日伴着老夫人说闲话解闷儿,初时秦氏尚还防备,后来也忙着自己和阮云乐进宫的事宜,又见阮云欢不过是吃吃茶讲些路上见闻,便也不再多管。 那日午后,老夫人刚起了晌儿,阮云欢便带着墨兰进紫竹苑来。院子里几个小丫头正聚在那里做中秋节用的灯笼,见了她来,忙站起行礼。阮云欢摆手道,“你们玩你们的,我去陪老夫人说话!”说着向正屋里来。 屋子里喜鹊正服侍老夫人饮茶,见她进来,忙上前见了一礼,笑道,“大小姐来的正好,奴婢厨房里还炖着老夫人的补品,恰好去瞧瞧!”说着亲自给阮云欢奉了茶,便退了下去。 阮云欢瞧着她的背影,问道,“这几个丫头,祖母用着还合心?” 老夫人点头,说道,“也亏你有心,能寻出这几个人来!”见屋中除了罗妈妈再无旁人,问道,“云欢,你四叔的事……” 阮云欢伸手握住她的手掌,轻声道,“祖母放心,此事云欢已着手在办!” 老夫人稍稍放心,深知此事不能多谈,便转而问她些闲话。坐到申牌时分,闻门外小丫头回道,“大小姐,前边小厮传了话,说是鲁大虎回来了,在前院求见!” 阮云欢大喜,忙唤墨兰,说道,“你去将他引到院子里等我!” 墨兰应命而去,阮云欢又陪老夫人说了一会儿,便告辞出来,径直回锦阑轩来。 鲁大虎见了他,先跪倒见礼。 阮云欢命他起身,先不问田庄,问道,“你们三人都回来了?这一路可顺当?” 鲁大虎回道,“小人和汪世大哥回来,项力留在庄子里照应!这一路很是顺当!” 阮云欢眉头一皱,问道,“怎么,庄子里有什么事?”项力武功高强,汪世精明干炼,此时留下的不是处世周全的汪世,而是武功高强的项力,恐怕其中有些原故。 果然闻鲁大虎回道,“回大小姐,是因被贬为奴仆的六户人家不服管束,屡屡闹事,如今已全部拘在庄子里,项力留下看管!” “不服管束?”阮云欢扬眉,冷笑道,“官府已将他们入了奴籍,不服又能如何?”转话问道,“田地的事处置妥当了?” 鲁大虎回道,“小人擅自做主,和余下的十九户佃户说,庄子里被荒掉的土地,容他们随意使用到年底,如今大半的田地上枯死荒废的庄稼已清理过,种了些赶得着的菜蔬。而他们包种的田地也重新划分,只等所有庄稼收割之后,便可重新修整。余下无人耕种的,也已托地保寻人招种,好在如今入秋不久,断断误不了明年的春耕!” 阮云欢点了点头,笑道,“这倒是个好法子!”提到那些佃户,便又问道,“田庄里旁的人人心可还安定?” 鲁大虎回道,“大多佃户还算安稳,只是除了李四、弓八两家,尚有六户人家需交全租,前几日张大、王二等人带着女儿前来,说要将女儿卖身为奴,以抵所欠的钱粮。小人不敢做主,便将此事压下,回来向大小姐讨个主意!” 阮云欢冷笑一声,说道,“他们倒打的好主意!我要他们的女儿何用?” 鲁大虎点头道,“如今江州大旱,我们回来时,便见有人逃难,卖儿卖女,小姐纵要奴仆,也不必非他们不可!” 第94章 艳冠群芳未必是好事 阮云欢微怔,问道,“这还不曾秋收,就有百姓逃荒?” 鲁大虎点头道,“江州一带,也只靠着湄江一线庄稼有些收成,再往北去,几乎颗粒无收。百姓们知道,过了中秋,便是奴隶集市大开,趁着此时,或可卖个好价钱!” 阮云欢蹙眉,低声道,“想不到旱情如此严重!”见他这一趟远门走下来,应对处世都长进不少,倒也颇为满意,说道,“此事我再想一想,你一路赶回来,还没有回家罢?今日你且回去,明儿唤你爹一同进府见我!” 鲁大虎应诺,磕头退了出去。 阮云欢心里将鲁大虎的话过了过,倒起了个念头,命人备了车,径直向古井胡同的院子里来。汪世见了她,忙上前见礼,说道,“小人本该去给小姐请安,只是如今进府不便,多有不敬!” 阮云欢摆了摆手,说道,“你们在外行事方便许多,那些虚礼能免便免了罢!”将他叫进屋去,说道,“我记得那天在庄子的山上看到山那边有大片的盐碱地,一边与我们的庄子相临,另一边却靠着湄江?” 汪世点头道,“那片盐碱地绵延数十里,却寸草不生,甚为可惜!” 阮云欢双眸灼亮,问道,“只是不知道,那片地如何能买到手?” 汪世愣了一下,说道,“那地应在官府手中,莫说江州知府是四老爷,纵是旁人,我们要买,官府怕是巴不得卖掉,只是不知大小姐要那地何用?” 阮云欢唇角微挑,眸中却透出一抹冷硬,说道,“闻大虎说,那几家贬为奴仆的佃户不服?那便买了那块地,命他们去修整罢!”说着,将汪世叫到身前,凑首在他耳畔道,“你去将地买下,然后和项力……” 汪世最初的一怔之后,眸中由震惊变为惊服,俯身跪倒,说道,“小人定不负小姐嘱托!” 阮云欢慢慢点头,抿起的双唇,露出一抹冷凝。 天下事,无不是一分为二,是矛是盾,那要看人如何用法! 第二日一早,鲁大脚父子二人再来,阮云欢先让鲁大虎将田庄的情形细述了一遍,方向鲁大脚道,“若是我将田庄交到你的手里,你可有把握管好?” 鲁大脚吃了一惊,结结巴巴道,“那……那田庄千顷良田,大小姐交给小人?” 阮云欢笑道,“自然不是让你一家人耕种,只是要你全权打理!” 鲁大脚搓着手,吃吃的道,“全……全权打理?这……这……” 阮云欢耐心道,“我知道,夫人留下的四处庄子,以江州这片最为贫瘠,只是眼前我也没有旁人可用……” “大小姐!”鲁大脚忙双手乱摇,说道,“小人可不是嫌庄子贫瘠,那庄子大多是良田,又是靠着江,纵是灾年,自然也刨得出衣食,只是……只是那般大的庄子,小人只怕管不好,糟蹋了庄子不说,还辜负大小姐的用心!” 阮云欢一听,笑了起来,说道,“你本就是庄户人出身,怕什么?” 鲁大虎初听阮云欢要将田庄交给自己家,已是又惊又喜,此时也忍不住说道,“爹,我瞧过那庄子,那么好的田地,这些年才是被人糟蹋,我们家再不济,每年要超过他们四成的收成并不为难!” 鲁大脚一听,当即点头道,“既然大小姐信得过,小人奉命便是!” 阮云欢点头,说道,“你携家人同去,大虎我想留下!” 鲁大脚忙道,“大小姐能瞧得上大虎,是他的造化,留了他便是,如今三虎、四虎也大了,也能帮衬家里,况还有大姐、二姐。若是大小姐瞧着得用,将二虎一并留下便是!” 阮云欢含笑道,“二虎且随着你去,待日后诸事稳当了,再说罢!” 鲁大脚闻说不留二虎,倒是有些失望,但也只唯唯的应了。 阮云欢又道,“那庄子里另还有些事,我已吩咐了汪世,你听他的吩咐便是。” 鲁大脚忙连声应诺。 阮云欢又道,“我原想你们在帝京一家子好好过了中秋再说,只是如今庄子里无人,怕是你们这两日便得动身。” 鲁大脚忙道,“还是庄子的事要紧,过不过节打什么紧?小人这便回去收拾,这一两日便可动身!” 当即说定两日后与汪世一同启程,父子二人便磕头退了出去。 鲁大脚一家走后,转眼便是中秋。依宫里传出的旨意,阮一鸣一早上朝,巳时初回来带同家人一道进宫。在承恩殿谢过皇恩,偏殿用午膳,未时便入御花园去侍驾。 上一世,阮云欢直到大婚那日,才随着辅天的仪仗进宫面圣,其时是按品的新人妆扮,又有人一路指引,倒不用万分的担心。而到婚后,又有专门的教习嬷嬷教过她宫廷规矩,再随着淳于昌进宫,亦步亦趋,自然不会有大的差错。 而这一世,这是她第一次进宫,她未觉得如何,反而是白芍等人极为紧张,五更天便将她换起,熏香沐浴,均面梳头,直将所有的钗环尽数翻了出来,一一试戴。阮云欢大为好笑,摇头道,“我不过一介臣女,又无品阶,什么人会来注意我,只要不失礼便好!” 白芍却摇头道,“小姐说哪里话?早就听说,这皇宫夜宴,之所以连没有品阶的臣女也宣进宫去,便是为了几位皇子挑选王妃!”说着,掰着手指数了起来,说道,“你想想,除了太子正妃侧妃齐全之外,二皇子只有两个侧妃,尚缺正妃,他新近开府封王,听说这段时间,不知道多少大家闺秀借故与他偶然相遇,说不是惦记着这端王妃的位置,谁又肯信?” “再有那三皇子,下下个月便也要开府封王,虽然府里已有了正妃,但那两位侧妃的位置,自然也有人盯着。” “还有我们的四皇子四殿下,眼看明年便要开府封王,不早一些定下来,难不成还等被旁人抢了去?那侧妃的位置倒不稀罕,正妃又岂能容他落到别人手里?” 阮云欢“嗤”的笑出声来,笑道,“我倒不知道,四殿下几时成了我们的?白芍姑娘可是和四殿下私下有了什么约定?” 白芍粉面一红,瞪目道,“小姐,奴婢说的是真的!瞧瞧四殿下那神气儿,怕是也憋着要求皇上恩典。如今小姐若不好好打扮,回头被皇上说个轻慢天家威仪,可怎么是好?” 阮云欢微微一笑。两世为人,她对王妃一位,并没有多少好感,甚至……若能放下仇恨,而嫁一个山野村夫,或者,平淡之间,更过的快活吧!只是,白芍有一句话却说的没错。天家威仪,岂能轻易触碰?事关生死,却与婚事无关。 白芍见她不语,只道说中她的心事,洋洋得意之下,更是加紧了收拾妆扮。一直到了辰时,终于妆扮齐整,阮云欢揽镜一照,但见眉如远山黛,眼似水波横,唇点朱丹,肤如皎月,眉间一点浅浅淡淡的梨花妆,令一张玉颜难掩瑰丽,更透出一抹超绝之气。 饶是阮云欢自个儿,一见之下也不禁愣住,一颗心怦怦直跳,摇头道,“还是画的寻常些好!”直觉得,今日若当真艳冠群芳,未必是什么好事。 正说洗了重画,被白芍一把拖住,连声道,“我的好小姐,这什么时辰了,再重新折腾一遍,怕是要晚了!” 阮云欢皱眉道,“只要简单一些,费不了多少功夫!” 话声刚落,只闻外间小丫鬟回道,“大小姐,夫人那里传话,请大小姐快着些儿!” 白芍忙应,“就来了!”拉阮云欢坐下,央求道,“好小姐,你没有品阶,便是想出挑,怕也没什么机会,又何必多虑?” 阮云欢想了想,也是哑然失笑,点头道,“那便依你罢!”想来是上一世对皇家心中存着敬畏,直到这一世,仍然不能淡然处之吧! 白芍一听大喜,忙替她将熨烫平整的衣裳一件件穿好,选几件华贵却简洁的首饰戴起,和红莲忙忙的收拾了,跟在阮云欢身后,向老夫人的紫竹苑行来。 老夫人是“久病”之身,从五年前便不参加宴会,今日众人在此聚齐,不过是依礼向老夫人道别。阮云欢到时,阮一鸣已下朝回来,正带着秦氏和阮云乐向老夫人辞行。 秦氏是一品诰命,按品大妆,整个人看起来雍荣华贵,又平添了一些威严。而阮云乐仍是一向张扬的艳色,上穿桃红洒花袄,下穿粉紫绣花流苏垂绦拢烟裙,腰系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下悬海棠金丝纹香囊。 乌黑长发一丝不乱,梳成飞仙髻,金蝶蝶须嵌珍珠蜂恋花金顶簪绾发,斜插金掐玉赤金双头曲凤步摇,金镶紫瑛坠子悬在耳边,随着头的动作一摇一动,与双腕上的九转紫瑛金丝镯,相映生辉。 整个人艳丽到极至,华贵到极至,衬着一张媚极无双的容颜,端的令人惊艳! 阮云欢心里暗赞,倒也放下心来。有如此张扬的阮云乐在前,自己只要收敛一些,便不会引人注目。心中轻松,唇角便勾出一抹浅浅笑意,上前向老夫人见礼,说道,“孙女懒惰,倒教祖母、爹爹和母亲等候!” 老夫人忙道,“无防,时辰刚好,过来,祖母瞧瞧!”将她唤在面前,向她上下打量,但见她长发披垂,只取发心几缕,懒懒梳成流云髻,斜插两支八宝簇珠白玉钗,珊瑚绿松石珠花压发,玉兰点翠金步摇颤颤横出,几丝流苏垂下,伴着一枚清亮紫宝石悬在额间。 粉颈半掩,一条八宝连珠挂链与双腕的镯子自成一系,便连耳下那轻轻摇摆的耳坠,也闪着相似的珠辉。老夫人瞧的笑了起来,问道,“今儿是哪个丫头给你着的妆,虽然偷巧,倒也匠心独具!” 第95章 将整个人刮成一堆肉片 阮云欢含笑道,“怎么就知道是丫鬟的主意,却不是云欢自个儿琢磨的?” 老夫人手指点了点她,笑道,“你性子疏懒,让你花心思打扮,宁肯去瞧书!” 阮云乐听老夫人赞赏阮云欢,早噘了嘴儿,一脸的不悦。老夫人斜目瞧见,便将她拉了过来,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阮云欢,左瞧瞧,右瞧瞧,满意的点头道,“不是老身自夸,我这一对孙女儿,满大邺朝可再寻不出第三个来!” 阮一鸣好笑,说道,“母亲瞧着自个儿孙女,自然是最好的,幸好这话家里说,若是旁人听到,岂不是笑话?”虽如此说,可是瞧一瞧大女儿的翩然出尘,再看一看小女儿的娇艳亮丽,心里也是得意,说道,“时辰不早,今日百官入宫,难免拥堵,我们早些儿动身罢!” 阮云乐小嘴儿一噘,说道,“爹爹是当朝宰相,便是拥堵,旁人便不知让路吗?”言下极是傲然。 阮一鸣失笑,摇头道,“你爹爹不过是一介朝臣,这大邺朝的皇室贵胄、王侯将相,也不知道有多少,莫做了井底之蛙,让人耻笑!” 阮云欢暗暗点头。阮一鸣不过二十岁便升为一朝宰相,久盛不衰,除了满腹才华,这为人谦和内敛,也是他屹立不倒的原因。 一家四口,加上各自的丫鬟小厮、迤逦二十余人,出后院向前门而来。刚刚行出后花园,便见樊香儿孤伶伶立在垂花门前,见了阮一鸣,福身行礼,轻声道,“妾身恭送相爷!”抬起头向他一望,又垂下头去,眼底分明是难以掩饰的羡慕和渴望。 在一个多月以前,这样的皇宫夜宴,她定会缠着父亲同去参加,而如今,莫说宴会,便连出这府门一步,已成了奢望。 阮一鸣脚步一停,似乎也是想到了此节,目光便变的柔软,说道,“近几日你身子不好,又来立这规矩做什么,早些回去歇着罢!” 樊香儿垂头,应道,“妾身谢相爷!”见阮一鸣要走,忙唤道,“相爷!”见他停步,方低声道,“妾身等候相爷回来!”说着又将头低下,鬓边一缕发丝垂下,拂在耳际,竟然有几分柔弱之态。 这是公然邀阮一鸣今晚到她房里啊! 阮云欢挑了挑眉,不禁侧目去瞧秦氏,果然见她沉了脸色,不由挑唇微笑。 这中秋夜,团圆节,论理一家之主的阮一鸣,理该在主母屋子里过夜,不想樊香儿竟有如此胆量,当着秦氏的面勾诱阮一鸣,可见这些日子以来,秦氏这个主母,已被她拉齐一头。 阮一鸣微一踌躇,向秦氏瞥去一眼,说道,“今日回来怕是很晚,你先歇了罢!”说完又向她一凝,大步出门。 樊香儿唇角微抿,显出一分失望,却也只是恭敬应命。 秦氏的脸乌云转晴,露出一抹得意,向樊香儿斜睨一眼,紧随阮一鸣而去。阮云乐却停下步子,向樊香儿打量一眼,冷哼一声,说道,“今儿是中秋,你一个妾,还妄想什么?” 樊香儿低垂了头,却不答话。 阮云欢将这一切瞧在眼里,浅淡一笑,说道,“快走罢,怕来不及了!”当先出门。 自从阮一鸣去了阮云欢的十一名随从,阮云欢出门,便简洁了许多。这一回,阮一鸣和秦氏都有各自的八人大轿,她便和阮云乐同乘一辆马车。 阮云乐自她回来,便事事要争她一头,此刻上车,本应长者为先,阮云乐却偏偏抢先上了车子。 阮云欢却脚步微停,见旁人都离的甚远,便向身畔红莲低声问道,“我不在这些日子,老爷可是常宿在樊姨娘处?” 红莲轻声道,“通常是夫人那里两夜,姨娘那里一夜,偶尔也有例外,只是闻说有一回夫人要立姨娘的规矩,被老爷挡了!” 原来如此! 阮云欢点头。怪不得樊香儿敢当着秦氏的面勾诱阮一鸣,原来是有了仗势。只是……阮一鸣毕竟还顾念着秦氏,这一点,还远远不够! 由白芍扶着上了马车,抬头见阮云乐坐了左首的尊位,也不以为意,便在右首坐下。 阮云乐憋了许久的气力准备要她吵闹一场,哪知她连眉毛都不曾抬一抬,倒是一时没了主意。 而阮云欢却是马车的晃动中,脑中疾速思索,这半个多月来,为今天所做的安排,是不是还有漏洞?如果有,又如何补救? 果如阮一鸣所言,此时通往皇宫的各条大路上,皆是朝中各官的车马,尽管有前行差役开道,百姓回避,仍是时时两队人马相撞,堵了道路。也果然如阮云乐所言,相府仪仗到处,百官相让,阮云乐将轿帘挑起一条缝隙偷瞧,脸上神情便大为得意。 阮云欢与她同车而坐,瞧见她脸上神情,只是淡淡一笑。阮云乐此时年纪尚小,待再长几年,骨子里与秦氏相似的阴狠便会渐渐显出来,而此刻她表露出的张扬和虚荣,也正是日后能被淳于昌利用的原因。 微微闭目,将上一世的回忆迅速挡在思想之外。此一刻,她要想的不是上一世如何,而是……上一世,她从未参加过皇宫的夜宴,今天的事,是一件全新的事情,她要想想,在这宏伟威严的皇宫,又会有什么事发生。 念头刚转到此事,眼前便淡出一张慵懒的笑容,不由唇角微挑,也露出一抹笑意。不管会遇到什么,今日他会在!不管会发生什么事,他,总会帮着她! 两世为人,从来没有此一刻的笃定,阮云欢叹了口气,背靠大树的感觉,真好!只是……这棵树,她能靠多久? 她又笑又叹,终于引起阮云乐的注意。回头向她瞧了片刻,突然问道,“你笑什么?又叹什么?” 阮云欢轻阖着双眼,并不睁开,说道,“我笑我的,我叹我的,与你何干?” “你……”阮云乐咬唇,眸中露出一抹怒意,忍了片刻,终于问道,“我听说,前几日你在庄子上,将一个人活活的打死了?” “不是!”阮云欢摇头,慢慢张眼瞧着她,唇角勾出一抹笑意,淡淡道,“不是一个人,是十几个人!” 阮云乐睁大眼瞧着她,眸子里没有一丝害怕,却露出一丝兴奋,问道,“都是你弄死的?你亲手打死的吗?” 阮云欢定定瞧着她,心里一个地方,像有一条苏醒的蛇,磁磁的吐着信子。如果没有上一世,她从来不会相信,会有一个人,对杀戮如此热衷,而这一世,她不会忘,眼前这个看起来刁蛮天真的小姑娘,是如何一个心狠手辣之辈! 只是,这一世,她狠,她会比她更狠! 唇角的笑意渐渐加深,有了一丝残酷的弧度,慢慢说道,“不过一些贱奴,又岂会用我亲自动手?你说的那一个人,也不是乱棒打死,而是生生活刮,一刀一刀,三万六千刀,将他整个人刮成一堆肉片,鲜血全部渗入泥土,由红变黑……”一边说,手指还一边比划。 阮云乐初时还听的有滋有味,待看到阮云欢仿佛十分享受的神情,不由双眼越瞪越大,终于露出一抹惧色,说道,“你……你好可怕!” 阮云欢笑道,“是吗?我也觉得!”再不理她,又再闭目养神。 马车走走停停,终于在皇宫前宽大的玉石广场停下,守候的首领太监当先迎上相府的车轿,亲自迎了阮一鸣进宫,又吩咐身畔的小太监,好生引领阮相夫人和两位小姐。 皇宫中规矩极大,朝中官员、外命妇各有各的进宫通道,而阮云欢、阮云乐身上并无品阶,便依着小太监的指引,与众小姐一同由金华门进宫。这些小姐的父辈,以阮一鸣品阶最高,阮云乐与阮云欢并行在众人之前,左顾右盼,甚为得意。 众小姐中,有半数也是初次进宫,瞧着雕阑玉砌,琼楼玉宇,时不时发出一些惊叹。引路的小太监听着身后的惊叹声,神情中也是露出一些傲然,说道,“各位小姐,千万跟好,莫要走丢了,这宫里规矩大,切切不可行差踏错半步。” 便有小姐大着胆子问,“公公,我们也都是女眷,为何不能与各位夫人同行?” 小太监咳了一声,手中拂尘一挥,挺了挺腰板,说道,“各位大人们走的,那是承恩门,诰命走的,唤做恩泽们,那都是得了圣上恩典的。只有金华门,才准许无品无阶之人通行,我们此刻行的这条路,便是历年秀女进宫的必经之路,再往前,过了跃鲤门,便是储秀宫了!” 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有明年要选秀的小姐便伸长了脖子顺着长长的永巷向前张望。小太监得意回头,说道,“若是众位小姐明年有过得了跃鲤门的,便当真是鲤跃龙门,一步登天,那时奴才再行恭贺!” 但见许多小姐粉面染了桃红,羞了颜色,一派兴奋之色,心里更是得意,就好像这些小姐进不进得了宫,全在他一语之间一样。却见在激动欢欣的人群最前,阮相府的大小姐神色端然,对那些华丽宫殿眼皮都不曾抬一下,更没有多余的表情,不由微微一诧,心里暗赞,不愧是相府千金,当真的气势不凡。 但侧头又瞧见相府二小姐,虽然也是默然不语,但一双眸子却死死的定在前方宏伟的宫殿上,不由又微微摇头。同是相府千金,闻说那位大小姐还是在小地方养大,初回帝京,怎么看起来,倒比这相府养大的二小姐大气端庄? 正想着,便闻有小姐问道,“公公,那里是什么地方?” “公公,这座殿里何人居住?” “公公,那高处是派什么用场?” 小太监瞧着众小姐一脸的神往,刚才的思绪顿时无踪,抖起精神,一一告知,有时又故意呵斥道,“宫里的事,且莫乱问!”倒有些皇家的气势在里边。 第96章 想要亲眼瞧瞧也无不可 在进入后宫之前,所有的随从、丫鬟照例被留了下来,只能在中门上等候。而阮云欢等人随着小太监入了顺德门,沿着长长的永巷又走了许久,方进入一座宏大的殿宇,正殿顶上,黑漆金匾上,正是“承恩殿”三个大字。 不同宫门进宫,绕了一圈后,众朝臣、命妇们仍聚在承恩殿前。此时时辰尚早,皇帝、皇后还不曾出来,朝中大臣们均在廊下等候,女眷们便散入长廊、花坛、亭子附近观赏景致,并不敢走远。 阮云乐去寻秦珊等人说笑,阮云欢见一处亭子建的甚高,可以观看远些的景色,便向那里行去。哪知刚刚行到亭下,便闻亭内有人惊呼,“真的吗?堂堂相府小姐,想不到她如此心狠手辣!” 阮云欢脚步一停,不由挑了挑眉。便闻另一个声音说道,“怎么不是真的?大伙儿都悄悄在说。” “这也太可怕了,你听谁说的?” “是阮相府的人自个儿传出来的,这还有假?” “是啊,我也听说了,说有一家人,被她害的绝了门户!” “看她生的柔柔弱弱的,倒瞧不出来,竟然敢杀人!” “是啊,我总不信,这事果然是真的?” “说的真真儿的,闻说用那些人的血浇了地,连庄稼长出来都是红的!” 阮云欢哑然,一步步踩着台阶上去,向着正议论纷纷的一群含笑而望。 迎面一位小姐一眼见了她,脸色微微一变,忙用手将身旁两人一拉,众人见她神色有异,都回过头来,见到阮云欢,一时都缩了缩身子,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慢慢行到她们近前,在亭侧椅子上坐下,瞧着一位穿黄的小姐笑道,“江州大旱,纵有鲜血浇灌,这短短不过十几日,也长不出什么庄稼,更莫论长出什么颜色。” 穿黄的小姐身子一缩,嗫嚅道,“我……我也是听……听旁人说的……” 阮云欢点头,含笑道,“若是苗小姐想要亲眼瞧瞧,也无不可!”这穿黄的小姐,名唤苗纹,是礼部尚书苗成化的嫡长女。 苗纹吓了一跳,顿时脸色惨白,忙双手连摇,说道,“不!不!我不要看!” 阮云欢见她吓的花容失色,倒也不再追逼,只是目光一寸一寸向在场众小姐望去,问道,“那不知花小姐、方小姐、风小姐、袁小姐可有兴趣一观?” 众小姐凡被她目光扫到,也不知道是因为她冰寒的目光,还是因为那个传言,都是轻轻打了个寒颤,忙连连摇头。 唯独中郎将袁冠顺之女,袁青眉将头一扬,冷声道,“阮云欢,你莫吓唬人!就算你敢杀几个奴仆,难不成我们还怕你?” 十五岁的袁青眉,眉目已经长开,出落的十分标志,举手投足间,有一些将门之女的洒落。阮云欢淡淡望着她,不由勾唇浅笑,波光潋滟的眸子里漾出一抹奈人寻味的笑意,淡淡道,“袁小姐将门虎女,岂可与奴仆同日而语,自然不用怕我!” 如果记得不错,这个袁青眉,在明年的选秀之中脱颖而出,可是并未留在宫里,而是被赐为三皇子正妃!后来三皇子之所以有力夺位,皆因有袁氏一族相助。 “你……”袁青眉听她将自己和奴仆相提并论,不由怒起,上前一步,冷声道,“阮云欢,你敢辱我!” 阮云欢挑眉,奇道,“云欢有哪一句话说错了吗?又是何时辱了袁小姐?” 袁青眉气怒交集,却想到不话驳她。不错,她说自己是将门虎女,自然没错。她说自己和奴仆不能同日而语,自然也没错。只是,那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正在这时,但闻正殿里一阵乐声传来,苗纹大松了一口气,趁势道,“皇上来了,快!我们快过去罢!”一扯袁青眉衣袖,又向另外三人使个眼色。 那三人也忙道,“是啊,快去吧!” 袁青眉咬了咬唇,越过阮云欢向亭子下奔去,擦身而过的瞬间,咬牙道,“阮云欢,你以为你是谁?” 阮云欢挑眉,转身瞧着她们的背影奔下亭子,不由浅浅笑开,轻声道,“我是谁?连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但是……你又是谁?”似想到什么,脸上的笑容越发变的欢畅。 承恩殿内,男女分立,文武大臣之后,便是皇封诰命,都是按品就班。而在朝臣和诰命的身后,便是阮云欢等没有品阶的各府小姐公子,乌泱泱足足近千人,由殿内直排到殿外,齐唰唰立着,没人敢发出一点声响。 隔了片刻,乐声一转,就见八名宫女鱼贯而出,分立两边。跟着是一个手执拂尘的太监,侧身立在阶前,拂尘一甩,用尖利的嗓子扬声喊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跪!” 随着呼声,前排朝臣带领,大声道,“吾皇万岁,娘娘千岁!”千人同呼,声音隆隆,声势极为浩大。 大邺皇帝一身黑色金龙袍,缓缓自金雕九龙屏风后走出,踏上金阶,端端正正坐在纯金筑成的龙椅上,方轻轻摆手。太监又扬声喝道,“起!” 呼啦啦,千数人又齐齐站起,有意收敛的动作,仍然带起轰然的声响。阮云欢起身,微微抬眉,遥遥向高处端坐的人影望上一眼。一片金碧辉煌中,威严的天颜带着一层模糊的的光泽,不容人逼视。而他的身侧,那位身穿凤袍,身形笔挺,母仪天下的女子,纵是厚施脂粉,也难掩脸上的颓败之气。 阮云欢微微垂目,心底一声叹息。如果不是皇后一族渐渐衰落,皇后又何至于会心力交瘁?而当今皇帝,在大邺朝开国以来,也算一代明君英主,还生了几个杰出的儿子。也正因为儿子太过杰出,他这一代英主,最终落了个惨淡收场。 列在前边的众臣开始纷纷祷祝,阮云欢立在最后,并听不到什么,只闻隔了片刻,太监又尖着声音命散,帝后二人起身离开。几十名小太监上来,各自指引众人向偏殿里去。 阮云欢刚转身行了几步,便觉身后有人跟来,回头一望,却是沈子涵,便向她微笑见礼。 沈子涵向她细瞧了瞧,与她并肩而行,说道,“几日不见,姐姐清减了!” 阮云欢微笑道,“许是不习惯北方这气候罢!” 沈子涵点头,说道,“我初来帝京时,也是如此,如今还好,到了冬天,冷的人出不了屋子!” 二人随口闲话,遥遥跟着引路的小太监向女宾用膳的偏殿而来。将到门口,沈子涵突然问道,“妹妹闻说姐姐收回了先阮相夫人遗下的店面田庄?” 但凡大家小姐,都不屑于过问这些经济俗物,只是沈子涵出身商贾,阮云欢也并不意外,点头道,“虽说不指着这些吃饭,但母亲留下的东西,自然要守着些!” 沈子涵默了默,轻声道,“虽说姐姐不缺那些,但若是自个儿手里有钱,总比伸手和旁人要的好!” 阮云欢听她这话里有些意思,便停了脚,回身望着她,问道,“妹妹可有什么主意?” 沈子涵见她神情认真,并没有鄙夷之色,放了些心,说道,“妹妹的出身,姐姐自然知道,妹妹也不必避讳,田庄的事儿妹妹不懂,却知道那些店面若是用的好,一年的收益会很是丰沛。” 阮云欢侧头想了想,说道,“以前闻说除了几家是家奴管着,旁的都是租了出去,这租金倒也丰盛!” 沈子涵笑道,“租金再高,也不过每年几十两银子,若是姐姐有可用的人,自个儿做生意,怕没有上千两!” 阮云欢吃了一惊,问道,“有这么多?” 沈子涵点头道,“要不然,为何许多人宁肯落了下九流,也愿意行商?” 阮云欢点头,回头见大部分人已经入殿,便道,“此刻来不及细谈,此事我需想想,回头再请教妹妹!” 沈子涵从不见她如此的热切,心中大喜,忙道,“姐姐但问便是,说什么请教!”伸手牵住她的手,一同进殿。 踏进殿门,阮云欢遥遥见舅母汤氏坐在上首席上,正要过去见礼,便有一个小太监匆匆而来,绕着殿内望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赶前两步问道,“请问这位小姐,可是阮相府的大小姐?” 阮云欢微觉意外,点头道,“正是!” 小太监忙上前施了一礼,说道,“阮大小姐,贤妃娘娘有请!” 阮云欢微怔,脸上神情却没有一丝变化,福身为礼,应道,“是!”在众人或惊诧、或羡慕的目光里,随着小太监出门。 离她近些的夫人、小姐将小太监的话听的清清楚楚,等二人刚一出门,便顿时议论纷纷。 贤妃?陈贤妃!那可是四皇子、五皇子的生母啊!入宫近二十年,盛宠不衰!这位阮大小姐回京不过三个月,怎么就得了陈贤妃的青眼,不但特意召见,还搭上了一个“请”字! 殿里众人各种羡慕嫉妒,而阮云欢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上一世,自己和这位婆婆仅仅是礼仪上的周全,她对自己不见喜欢,也不见厌恶。这一世……她突然召见,难道,竟然与那位四殿下有关? 微微苦笑,心底掠过一层无奈。 若是放在寻常皇亲贵胄府上,她的家世样貌自然极佳,但是,四殿下淳于信可是她的长子,陈贤妃心目里未来的四皇子妃,背后应该有深厚的背景支撑吧,而阮家……虽然也数代为官,却终究单薄了些! 踏进凤鸾宫,小太监并不引她进正殿,而是由月洞门绕出,向后花园里来。刚刚踏上小径,遥遥便闻亭子里一阵笑语,女子清脆的笑声中,还夹杂着少年男子清越的嗓音。阮云欢心头一跳,暗道,“他也在!” 低头进了亭子,见宫女送上拜垫,便端端正正跪下,磕头道,“臣女阮云欢见过贤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第97章 说不出的话 但闻一道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声音响起,“抬起头给本宫瞧瞧!” “是!”阮云欢轻应,缓缓抬头。但见正位上坐着一位身穿降紫云纹衣衫的贵人,一双凤眼带着研判,正向她注视。阮云欢眸光与她一触,又轻轻垂了下去。心底却是暗叹,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见到这位陈贤妃,便不能不赞叹老天对她的厚爱。分明已是近四十的年纪,瞧起来竟然像二十许人。 陈贤妃见她虽然垂眉敛目,模样极为恭敬,神情却没有一丝紧张不安,不由点头道,“不错!小小年纪,倒是一个沉稳的性子,快起来罢!” “谢娘娘!”阮云欢又施一礼,见宫女来扶,便婷婷站了起来。 只闻另一个柔和的声音道,“阿如的女儿,怎么会差,娘娘只是不信臣妇!”竟然是李夫人的声音。 阮云欢微讶,便忍不住稍稍抬头一瞥,但见果然是李夫人一身命妇装扮,坐在陈贤妃下首,而在另一面,坐着四殿下淳于信、五殿下淳于昌。另有两个年纪更幼些的少年,见她进门便站了起来,却不知道是谁? 淳于信脸上声色不动,一双眸子却已经不自觉的停在她的身上。但见她上身穿着件水波纹新芽嫩绿长衫,下配鹅黄织锦木兰裙,腰间梅花攒心络,悬着两枚攒在一处的碧玉扣,举手抬足间,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极是悦耳。 平时见她,总是一身素淡的打扮,首饰也只常用的几样,今天这身精心的装扮,令他眼前一亮,怦然心动。见她目光扫来,淳于信勾了勾唇,露出一个浅淡笑意,眉目间霎时带上一些温存。 李夫人见她神情诧异,便笑道,“云欢,方才我和娘娘说起你,娘娘便唤了你来瞧瞧,没吓着你罢!” 阮云欢这才想起,这位贤妃娘娘和李夫人,都是护国大将军陈洛书之女,李夫人进宫,自然会来见自己的姐姐,自己初回帝京便事情连连,李夫人会提到自己,也不奇怪。自己刚才在路上的猜想,竟然全错了!当下微微一笑道,“臣女果然受宠若惊!”跟着转身,向淳于信、淳于昌二人见礼。 淳于信见她规规矩矩、端端正正的行礼,唇角挑出一抹兴味,说道,“阮大小姐不必多礼!” 陈贤妃微诧,问道,“怎么,你们已经见过?” 淳于昌笑道,“母妃,我们和阮大小姐可不是初会!她和四哥熟的很!” “哦?”陈贤妃扬眉,笑道,“怎么不曾听说?” 淳于信微微一笑,说道,“阮大小姐回京,正赶上太子妃生辰,儿臣几人同去祝贺,均已见过!” 陈贤妃听到“太子妃生辰”,可能是想到了那场杀戮,不禁皱了皱眉,便不再说下去,向阮云欢伸手道,“来,过来,到本宫这儿来!” 阮云欢缓步走了过去,伸手搭着她的手,顺着她的手势在她身前的锦凳上坐下。 陈贤妃向她仔细瞧了片刻,叹道,“果然,活脱脱当年的阿如!”捏了捏她的手,眼中现出一些迷离,说道,“当年我进宫的时候,府里都是人,你娘还没有你大,一直陪着阿娴。我要上轿子时,阿娴抱着我哭,她也眼圈儿红红的。后来……后来她大婚,我出不了宫,只命人送了份贺礼过去。最后一次见她,便是在那狩猎场上,谁知道……谁知道竟成永别!” 说着说着,自个儿眼圈儿红了起来。李夫人眼圈儿也跟着泛红,忙劝道,“娘娘,你身子不好,又伤什么心?” 阮云欢虽然不知道,但也猜到“阿娴”是李夫人的闺名,看李夫人如今待她的样子,自然知道两人从前的情谊,心中颇为感动。待听到她说到“狩猎场”时,心头突的一跳,抬头想问,终于又忍住,柔声道,“我娘泉下有知,知道娘娘对她惦念,也必然感激,只是累娘娘难过,怕又是不安!” 陈贤妃点了点头,将眶中的泪忍了下去,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好孩子,是个懂事的!”用帕子点了点眼角,仿佛才想起来,说道,“只顾着说话,倒是一时忘了!”指了指坐在末位的两位少年,说道,“这是兵部尚书的两位公子,李亦文、李亦飞!” 阮云欢一听,知道是李夫人的儿子,便上前行个半礼,说道,“原来是李大人的公子,云欢失礼!” 阮一鸣官阶要高出李季平许多,唬的两人忙起身还礼,连声道,“阮大小姐客气!” 陈贤妃待他们都见过了礼,才向阮云欢道,“那偏殿里人多,不用去和他们挤,你就在我宫里用了午膳,待时辰差不多再出去罢!” 阮云欢福身领命。知道这宫里规矩大,夜宴要在黄昏时分才正式开始,午膳之后这段时间还要在宫里侯着,确实熬人,陈贤妃此举,自然是免她辛苦。 正说话间,便闻宫女在外头回,“娘娘,午膳摆好了!” 陈贤妃笑道,“那就去罢,想来你们也饿了!”说着起身。阮云欢忙上前一步,和李夫人一左一右扶着她,出了正殿向膳堂行来。 刚刚穿过半个院子,但闻大门口的小太监“唉”的一声,唤道,“六殿下……” 还没等他将话说完,淳于坚已兴冲冲一头撞了进来,满院子人齐齐停步瞧着他。淳于坚一抬头,瞧见阮云欢便眼睛一亮,赶着给陈贤妃见了个礼,张嘴便道,“云欢,你怎么在这里!” 陈贤妃笑道,“瞧来云欢和老六更熟一些!”招手道,“既来了,也别旁处去了,在这里一同用膳罢!” 淳于坚大喜,连声答应,笑道,“母妃今日身子欠安,懒怠理我,我本就是来贤母妃这里讨饭吃的!” 陈贤妃笑斥,“你一个皇子,说什么讨饭吃,你父皇听到,仔细骂你!” 淳于坚吐了吐舌头,上前又给李夫人见了礼,才又问,“云欢怎么在这里?” 阮云欢眨了眨眼,抿唇一笑,却不理他。 淳于坚见她不理,凑到她身边,讨好的问道,“可是听了外边那些人的混账话生气,躲了来这里?” “什么混账话?”陈贤妃问。 淳于坚一窒,向阮云欢瞧了一眼,摸了摸后脑,嘿嘿一笑,说道,“不过是谣言,反正我是不信!” 淳于昌与淳于信并肩而行,见淳于坚与阮云欢熟捻,心中不由泛出些不悦,淡道,“我听说,阮大小姐在江州田庄里,处置了一大批的奴仆,还暴尸五日!” “什么?”陈贤妃吃了一惊,便回头向阮云欢瞧去。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奴大欺主,若不整治,怕是要翻过天去!”言语间竟然并不否认。 淳于信见她竟不解释,不由皱眉,说道,“计算路程,阮大小姐在江州一共也只停了三四日,怎么会有暴尸五日之说?”若不是他私自离京不能说出来,早已替她证言。 这些日子,李夫人倒也听了些传言,并不觉意外,说道,“闻说那庄子里都是秦氏的奴仆在管,想来天高皇帝远,无法无天的,治治才好!”虽然不知道详细,却口口声声向着阮云欢。 淳于坚知道是自己说走了嘴,忙点头道,“对!对!就该治治!” 一行人说着进了膳堂,阮云欢扶着陈贤妃在上首坐了,又扶李夫人坐下,接过小宫女手中的碗箸一一摆上。 陈贤妃见她一举一动间,皆是大家风范,连着宫里的礼仪,也极不熟悉,不由暗暗点头,转头见兄弟三人立在身边,便皱眉挥手道,“去去,你们另坐一桌儿去,别碍着我们说话!老四,替我招呼你两个弟弟!”指的自然是李家兄弟。 淳于信躬身答应,吩咐内待另摆一桌,自己坐了首位,淳于昌和李家兄弟便也告了座,随了过去。淳于坚却不依,赖着坐在她另一侧,嚷道,“我已有些日子没有陪贤母妃用膳,怎么一来便撵我?你们说你们的,别管我,我只管吃!” 陈贤妃笑了起来,说道,“好吧,正好四人一桌,不用抢食儿吃!”言语间对他极为纵容。 阮云欢见这情形,也是抿唇微笑。 这位六殿下,因当初生母如妃产后体弱少眠,听不得婴儿吵闹,便将他交在陈贤妃手里养了几年,淳于坚也就与陈贤妃极为亲近,虽然后来仍回到如妃身边,却仍然常到这里来走窜,倒和淳于信、淳于昌一般。 宫里啊!阮云欢心中暗叹。 上一世她懵然不懂,可经历了生死,此刻却想的透澈。在这皇宫里,佳丽三千,有机会生下孩子的,也只有这么几个,而能存活的,目前也只有七位皇子,这其中原故,不言自明。如妃身体不好,连找个暂时抚养孩子的人也是煞费苦心,陈贤妃位列诸妃之首,如果不是她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如妃怎么会放心将自己的儿子交到她手里? 这样一打岔,也就没有人再提阮云欢庄子上的事,整一餐饭,但见淳于坚一人手讲比划,大讲学上的趣事,陈贤妃时时被他逗笑,李夫人也时时凑趣说上几句,倒也极为热闹。 另一桌上李家兄弟守着规矩,自然不肯多说多言,淳于信含笑倾听,目光望向这一桌时,时不时在阮云欢身上掠过,却见她垂首敛眉,细细的吃着碗里的东西,却一眼也没向他望来,不由心里不稳,又向她瞧了几眼。 那一天,他向她表白,她曾答应要想一想。自回帝京后,这几日一次没有机会见到,此刻见到了,满心想在她神色里瞧出些端睨,哪怕一个笑容,哪怕一个眼神,让他知道她在念着他就好。可是,为什么她对自己仍如以前一样,甚至,那若有所思的神情,显的有些心不在焉? 留意到他的目光,淳于昌也向那边瞧去几眼,但见那娇弱少女粉颈略垂,殿外的光从她的背后拢上来,照的她的颈子半明半暗,细腻的肌肤,镀上一层光晕,竟说不出的诱人。 第98章 吃亏的又不是你 淳于昌心头怦的一动,速速将目光调回,兄长患得患失的神情,落在他的眼里,心底不由泛起一抹冷笑。自己这个兄长,固然文武双全,出类拔萃,在众兄弟之中也无人能及,可是,却一向太过随意,并不像他! 他也为这个特别的小女子心动,尤其,是她带着一抹怨恨的眼光在他身上一闪而过的时候,竟令他有烧灼的痛感。可是,他知道,阮云欢不是他登上大位最好的助力,他要她,但不会在此时。女人而已,等他登上高位,她自然逃不出他的掌握! 阮云欢对兄弟两人的目光浑然不觉,心里却想着刚才陈贤妃的话。当年,母亲在狩猎场上出事,陈贤妃也在那里,不知道,她又知道些什么?抬眼向陈贤妃瞧了两眼,终究人杂,无法询问。 用过膳,陈贤妃又命宫女内侍带了李夫人和阮云欢偏殿里歇息,却将两个儿子并淳于坚和李家两位公子赶了出去,“去去,你们园子里闹去,别吵了我们!” 皇子长到十二岁,便辟宫另住,淳于信闻言,只是深深向阮云欢凝了一眼,便当先起身告辞。淳于昌约了李家两位公子到他宫里去坐。淳于坚见陈贤妃不肯留他,只好赖上淳于信,也跟着去了。 阮云欢和李夫人二人进宫,丫鬟都留在顺德门外,陈贤妃便打发了四个宫女过来,服侍两人卸了头饰,宽了衣裳,歪在榻的两端歇息。 李夫人见收拾妥当,便向四个宫女笑道,“有劳各位姑娘,我们在这里歇着,姑娘们也不用守着!”说着取出钱袋,一人赏了二两银子。 阮云欢知道她有话要说,待宫女退了出去,含笑问道,“夫人是想问我庄子里的事?” 李夫人横她一眼,说道,“问那个做什么,吃亏的又不是你!” 阮云欢倒被她说的笑了出来,心里却暗暗感激。李夫人和她,过去十几年,其实并无交集,只因为母亲的那一点旧情,她对自己竟然坦护至此。当下含笑问道,“那还有旁的事?” 李夫人向她瞧了瞧,叹道,“云欢,你又不是不知道,阮相爷接你回京,是为了你的亲事。方才我瞧四殿下、五殿下的神色,都对你极为留意,你可中意了谁?” 阮云欢心头突的一跳,抬头向李夫人瞧了一眼,想了想,缓缓摇头道,“夫人,云欢中意不中意谁不要紧,要紧的是……云欢还不想嫁人!”她不能说,她分不清对他是感恩,还是有情?更不能说,她是来找另一个人报仇的。 李夫人怔了怔,摇头道,“云欢,你……你和旁人不一样,总要早些为自己打算!” 不一样,自然是说,旁人都有亲娘操持,而她,只有自己吧! 阮云欢苦笑,却低声应道,“云欢知道!” 李夫人想了想,又道,“虽然说,两位殿下皆是人中龙凤,可是……”叹了一声,续道,“你对他们没存什么念头也好,嫁入皇家,未必是好事!”想到自己的姐姐,虽然盛宠不衰,又育有两个出色的儿子,却终究深陷皇宫,再不能出去! 阮云欢知道她的感慨,便点头道,“夫人的心,云欢知道!” 李夫人怕她想错,忙道,“云欢,我可不是说你配不上两位殿下,只是怕你吃苦!” 阮云欢心里感激,点头道,“云欢明白,嫁入皇室,便有了许多的身不由己,夫人美意,云欢知道!” 李夫人心里宽慰,瞧着她细致绝美的容颜,不由叹道,“若是你愿意,我倒是想要你做我的儿媳妇,只是怕那两个臭小子辱没了你!” 阮云欢失笑,说道,“两位公子日后一定位及人臣,夫人又何必自薄?”想到上一世,两位李公子被淳于昌拉拢,投军后,官位果然一路攀升。只是,她不知道,在最后的那一场大祸里,她和淳于信被射杀,李夫人的弟弟陈将军被谋害,那两位李公子的结局,又会怎么样? 歇到申初起身,仍由宫女服侍重整了衣饰钗环,二人来见过陈贤妃。陈贤妃还未收拾妥当,见二人进来,笑道,“时辰尚早,这会子他们都在御花园里,旁处反而清静,云欢是第一次进宫,不如各处逛逛?” 阮云欢含笑道,“云欢疏懒,费脚去逛,倒宁愿陪着娘娘、夫人说话!” 陈贤妃笑了起来,说道,“瞧瞧,哪里像一个十几岁的小姐,倒像了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妇人,只懒得用腿!” 阮云欢笑道,“若是娘娘也算上了年纪的妇人,又将旁人置于何处?”见宫女替她绾了发,将托盘上大大的三排簪子一枚枚选出来在她发间比划,陈贤妃均不满意,轻轻摇头。阮云欢向镜子里瞧了一眼,将托盘上一枚琏沐兰亭御茫簪拿起来一比,问道,“娘娘瞧着如何?” 陈贤妃对着镜子左右端祥了一下,点头道,“不错!”命宫女将御茫簪簪上,转头向李夫人笑道,“这样巧个丫头,你还不赶紧自个儿家里收罗去?回头仔细后悔!” 李夫人笑道,“瞧瞧,娘娘倒与我想到一处!”向阮云欢一望,目光里有些期盼。 照目前的情形,如果嫁入李家,虽说是下嫁,恐怕是最安稳的归宿。只是……阮云欢轻叹,如果是上一世的她,或者会欣然接受这样的安排。可是这一世,她既然知道后边的风起云涌,又有隔世之仇,又怎么会做那样的选择。 抿唇不语,替陈贤妃一一选了首饰戴好,才轻声道,“云欢心里,实在还没有那个打算,只是前几日听祖母说走了嘴,似乎我娘亲的死另有蹊跷,云欢不能查出来,心里终究不安!” 陈贤妃正抚手掠发,闻言手上一停,挥手命宫女退了出去,轻声道,“你是怀疑阿如的死不是意外?” 阮云欢微微点头,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定定望着镜子里的陈贤妃,慢慢道,“云欢没有兄弟,娘亲只生我一人,若果然是意外,云欢也只能认命!可是,若是被人所害,云欢不能替娘亲申冤,岂不是枉为人女?” 这几句话,说的虽慢,但字字有力,句句千斤,将一个孝字摆在前边。陈贤妃和李夫人都是当母亲的人,听在耳里,不禁耸然动容。 陈贤妃愣了半晌,点头道,“当年,靖安侯老侯爷和你四个舅舅也曾起疑,可是追查数月,终究是一无所获,如今事隔十年,你又上哪里查去?” 阮云欢道,“当年事发突然,外公和舅舅们只追查事情发生时的线索,如今虽然隔了十年,许多痕迹早已无从寻找,可是……人心却已松懈,云欢只是想求娘娘给云欢说说当时的情形,云欢自会设法查出真相!” 陈贤妃默然片刻,叹了口气,摇头道,“事情发生的太快,当时场面一团混乱,我虽然在场,却也只顾着救人,哪里想得到许多!” 李夫人脸色发白,倾了身子抓住陈贤妃的手腕,恳声道,“姐姐再想想,那时是什么样的情形,有什么不对?说了出来,我们细细斟酌!” 当年听说阿如出事,她只剩下伤心难过,虽然也曾经起疑,但是,连靖安侯府都没有查出来的事情,她一个妇人更是无从查起。而如今,阿如的女儿回来了,誓要查出生母去逝的真相,或者真的能替阿如讨个公道。 陈贤妃凝眉思索片刻,轻轻摇头,说道,“事隔十年,当时都不曾留意,又哪里记得清楚?” 阮云欢急声道,“娘娘,能想起什么便是什么,或者娘娘瞧见,当时并未起疑呢!” 李夫人忙道,“云欢,你别急,让娘娘好好想一想!”回头见桌上辅的有笔墨纸砚,说道,“若不然,娘娘将当时的场面述来,我们画出来瞧瞧!”说着走到桌子边,提笔在纸上勾出一线,说道,“我记得,这里有一条河,向来是扎营的地方,不知道那一次有没有什么变化?” 被她一提,陈贤妃也摸了些头绪,走了过来,指着纸上另一位置,说道,“再往这里,有一座小小的山丘,每一次赛马,都是将彩头放在那小山丘下!” 李夫人点头,在纸上勾了几笔,画出一座小山丘的形状,又道,“再向这里,有一片林子,树林并不繁茂,一向用来搭建看台。”说着又勾出几笔。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已将狩猎场大至的地形勾了出来。 陈贤妃向那图瞧了片刻,一手指着一个位置,说道,“阿如就在这里落马!” 阮云欢心头一震,仔细向那图望去,但见那个地方正是赛马的倍看到小山的中间,在十余丈的地方掠过看台。不禁脸色微变,指着看台对面的一处空地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陈贤妃道,“这片空地设着些角斗、游乐之场,军中子弟都在那里角逐争斗,女子极少过去。” 阮云欢点头,说道,“小姐、夫人们若是不去骑射,便是在看台上?” 陈贤妃点头,说道,“也有四处逛逛,瞧瞧景致的!” 阮云欢问道,“我娘出事时,是在与人比赛骑马?” “不是!”陈贤妃摇头,说道,“赛马在上午便已结束,那个时候,是男子们分成四队入那边的密林去比赛狩猎,不知为何,你娘突然骑马冲了出去,却在那个地方突然落马。” 听她连用两个“突然”,阮云欢一颗心怦怦直跳,手掌心里全是冷汗,只觉得一直苦苦查找的秘密就要揭开,不禁颤声道,“当时,我爹爹在哪?可是也入了林子?” 陈贤妃一愣,摇头道,“阮相是文官,并不懂骑射,怎么会入了林子?”垂头想了想,也是脸色微变,说道,“不对!皇上带着人进去不久,阮相似乎有什么急事,带了人进去寻找……” 第99章 杀狗用什么刀法 阮云欢轻轻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一阵颤栗,抬头凝视着陈贤妃,一字一字问道,“娘娘可还记得,当时秦氏在哪?秦家的人又在哪?” 陈贤妃被她灼人的目光吓到,喃喃道,“你……你怀疑是秦家的人所为?”见阮云欢并不答话,纤眉微拧,想了想道,“每一年的狩猎场上,秦家的收获均是颇丰,那一年……自然也入了林子!秦氏……” 皱眉想了片刻,终于摇头,“当时本宫在看台上,与几位嫔妃、夫人坐着说话,并未留意各府的小姐!” “也就是说,娘娘不记得她在看台上?”阮云欢紧盯一步。 陈贤妃摇头道,“当真不曾留意!” 阮云欢又问道,“那娘娘可还记得,我娘落马,是何人先赶到她身边?” 陈贤妃皱眉凝思,突然眼睛一亮,失声道,“秦天宇,建安侯世子!他……他没有进林子!” “秦!天!宇!”阮云欢身子一晃,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迸出这个名字,脸色已经煞白。 李夫人忙将她扶住,急声道,“云欢,他第一个赶到,并说明不了什么,你别急!别急!” “我知道!”阮云欢点头,伸手握住李夫人的手,指尖感觉到她手掌的温度,虚软的身体,仿佛又添了几分气力,轻声道,“后来呢?别的人呢?” 陈贤妃见她脸色极差,忙让李夫人扶她坐在榻上,才道,“秦天宇赶过去时,大声呼叫,大伙儿听到喊声,才发现你娘堕马,便都赶了过去。我赶到时,你娘……你娘已经……已经……连一句话都没留下!” 阮云欢闭了闭眼,涩缓的声音问道,“她没有说话,可有什么动作?” 陈贤妃缓缓摇头,说道,“她一手握着马鞭,眼睛……眼睛始终盯着密林的方向,还有……还有……”眼睛突然现出一抹惧意,失声道,“她另一只手,死死抓着秦天宇的衣袖!” “也就是说,秦天宇赶到时,我娘还没有死!”阮云欢冷笑出声,耳朵里都是如狂风般的呼啸。怪不得!怪不得!自己的母亲出身将门,怎么会轻易堕马?就算马出了问题,她意外堕马,难道不懂得自救?怎么会当场毙命?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深深吸了口气,又再问道,“娘娘,出事之后,娘娘可曾见过秦氏?” 陈贤妃听她几次咬着秦氏不放,不由皱眉道,“那时秦氏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闺阁少女,未必与此事有关!” 阮云欢冷声道,“闺阁少女?娘娘,她也是出身将门!” 一句“出身将门”,自然令同样出身将门的陈贤妃和李夫人知道其中的意义。李夫人点头道,“姐姐,阿如去后三个月,秦氏便进了门,其中怕是另有蹊跷!” 陈贤妃点了点头,思索良久,方叹道,“当时场面极为混乱,有人忙着救人,有人赶去林子里报讯,又隔了十年,我实在想不起来!” 阮云欢又问了些阮一鸣得讯赶回,和秦家人回来后的情形,心知再问不出什么,便撑着起身向陈贤妃施个大礼,哽咽道,“云欢能得娘娘指点,永生难忘!” 陈贤妃忙将她扶住,怜惜道,“可惜我一介妇人,当时虽然在场,却未想到去留心旁人,也帮不了你什么?” 阮云欢摇头道,“纵是如此,云欢已然受益!”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向陈贤妃、李夫人一望,才恳切道,“今日云欢所问,还请娘娘和夫人暂时保密!” 陈贤妃点头道,“这个自然,你放心就是!”见她心情已渐渐平复,便唤宫女进来,服侍她重新均面梳妆。 阮云欢收拾妥当,向陈贤妃一笑,说道,“云欢已打扰娘娘许久,若再不出去,指不定传出什么话来,便先行告辞!” 李夫人笑道,“你又岂是个怕旁人说闲话的?” 陈贤妃反而点头道,“那些谣传,你虽不放在心上,却也无谓成为众矢之的,先出去也好!”瞧了瞧她的面容衣饰再没有不妥之处,便唤了小宫女来替她引路。 凤鸾宫位于西六宫,从西琼苑门进去,先是一大片梅林,穿过梅林,一路沿延辉阁、位育斋进去,穿过鹿台,便可以看到设宴的太液池。刚刚走到千秋亭,但闻一阵轰然喝采声从亭子的那一方传来。 阮云欢微诧,还没等问,已有人瞧见她。“云欢!”正在赏花的公孙致抛下同行的几位公子迎了过来,含笑问道,“你去了哪里,让我好找!” “七哥!”阮云欢行了个礼,含笑道,“是李夫人,邀我同去拜见贤妃娘娘!” “哦!”公孙致点头,向她上下打量,笑道,“今日一打扮,我险些没认出来!” 阮云欢横她一眼,嗔道,“你又绕着弯儿打趣我不似女儿家不是?”惹的公孙致大笑起来。 “阮姐姐!”一声细细弱弱的声音响起,沈子涵袅袅婷婷的从亭内走了出来,脸上是甜美亲切的笑容,说道,“姐姐去这许多时候,让妹妹好找!”走到跟前儿,仿佛才看到公孙致,忙垂了头福身一礼,说道,“不知七公子在此,子涵冒味!” 公孙致一脸迷惑,向她瞧了瞧,问道,“这位……”显然是以前不曾留心。 阮云欢挑唇一笑,说道,“这位是江淮织造沈大人的千金!” “哦,是沈小姐!”公孙致忙回礼,说道,“失敬!失敬!” 沈子涵轻声道,“七公子客气!”抬起头,向公孙致英挺的面容一望,不由晕生双颊,眼中盈盈含着喜色。 阮云欢向亭子那边瞧了一眼,问道,“那边是在做什么,好热闹的声音!” 沈子涵浅笑道,“是三公主,邀了我们在那边鼓琴歌舞做乐,姐姐也一同来罢!”偷偷向公孙致瞄了一眼,目光中充满殷切。 此时,刚才和公孙致一同赏花的几位公子也走了过来,其中一人含笑问道,“七公子,这一位,想来便是阮大小姐罢!”一双眸子上下打量,极是无礼。 公孙致剑眉一纤,横身挡在阮云欢面前,淡道,“不错,正是舍妹,不知黄公子有何见教?” 黄公子后退一步,摆手笑道,“七公子莫恼,在下不过是好奇,是什么样的小姐,居然敢动手杀人!” 公孙致冷笑道,“舍妹虽说是阮相之女,却是在我公孙家长大,将门之女,别说是杀个把奴才,便是豪门公子,杀就杀了,还不如砍瓜切菜一般,有什么稀罕!” 这话说的极为狂傲,众公子脸上微微变色,黄公子更是讪讪的,强笑道,“七公子说的好笑,怎么听着不像是相府小姐,倒像屠夫一般。” 阮云欢瞧着好笑,一手轻轻将公孙致拉开,眸光向那黄公子一扫,淡道,“奴才也罢,公子也罢,若是做那猪狗不如之人,云欢倒也不介意做那屠夫!” 本来只是公孙致替她出头,黄公子还存着一丝轻慢,旁的公子也不过瞧瞧热闹。哪知道阮云欢竟然自个儿说出这些话来,众公子一怔之下,瞧向她的眼神便流露出一些畏惧,只觉得眼前这个小小的女子,不气不怒,只是一脸淡淡的模样,竟然便有一种逼人的气势。一时间,竟然没人说得出话来。 阮云欢对所有的目光置之不理,回身打发小宫女回去,才道,“七哥,我们去瞧瞧歌舞可好?” “好!”公孙致笑应,转身和她并肩而行。 沈子涵见这表兄妹二人竟然公然挑衅这许多公子,早缩身在后,此时见她和公孙致并肩而行,匆匆向众公子一瞥,咬了咬唇,快走两步跟在阮云欢身侧。 见三人走出十几步远,那黄公子终究不愿在这许多人面前落了面子,拔高了声音,冷哼道,“当真是乡野女子,不知所谓!”不敢说公孙致,只得说说阮云欢。 公孙致一听,便要回身,却被阮云欢拖住,问道,“七哥,这只疯狗是哪个府上养的?”声音虽然没有拔高,却也一丝丝都没压低,所有的人听的清清楚楚。 公孙致本来一腔怒火,一听这话忍不住笑了出来,懒懒说道,“不过是区区内阁侍讲学士黄大人府上的!”故意不说是“黄大人之子”,听来对应阮云欢的话,便让人联想成“黄大人府上之狗”! “哦!”阮云欢恍然,问道,“倒不知,杀狗用什么刀法?” “杀狗要用什么刀法?岂不是污辱了刀?杀狗自然是用棒法,闻说丐帮的打狗棒法甚好!” 兄妹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边说边绕过亭子,对身后的人竟然不屑一顾。转弯的时候,沈子涵悄悄回头一望,但见黄公子脸色煞白,僵立当场,不由暗暗庆幸。刚才,她在瞬间选择站在阮云欢的身边,在这些公子眼里,必然将她和阮云欢看成了一路。但是,这些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胆敢站出来相助黄公子,自然是惧怕公孙致。 直到再也瞧不到那几位公子,阮云欢才问道,“七哥,什么人?” 公孙致冷笑道,“黄大人的公子,闻说瞧上了樊香儿,哪知道还不曾求亲,便被你爹收了去!” 阮云欢“嗤”的笑出声来,说道,“原来如此!”也不想再谈,转了话问道,“怎么不见别的表哥,五哥近日可好?” 公孙致马上一脸醋意,做痛心疾首状,说道,“怎么见了我不问我好不好,只问五哥,就不怕七哥听着伤心?” 阮云欢笑着嗤他一声,说道,“你活蹦乱跳在这里,有什么好问?” 公孙致叹了口气,说道,“大哥二哥和朝臣们在一起,三哥营里有事,怕要晚些过来,四哥前几日告假回了顺城,五哥今日当值,六哥……”左右望了望,说道,“刚才还在这里,这一会儿不知道上哪鬼混去了!” 阮云欢听到“顺城”二字,忙问,“四哥回顺城做什么,是家里有事?” 第100章 这个脸丢定了 公孙致摇头,笑道,“是父亲打发他回去送中秋贺礼,想来便留下过节了!” 二人一问一答,谈的都是家里的事,沈子涵插不上嘴,却也并不走开,只是默默行在阮云欢身边,时时偷眼去瞧公孙致。 公孙家的男儿,除了公孙宁偏于俊逸之外,兄弟六人都遗传了公孙明远的英挺俊朗,在一众文秀公子之中,越发显的身姿如松,英姿挺拔。 而令沈子涵怦然心动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刚才,众公子在他面前的态度。前一分钟,还在一起赏花说笑的公子,只因为一句话得罪阮云欢,他就可以毫不顾忌的翻脸,而众公子却无人敢和他叫板。也只有靖安侯府这样的名门世家,可以不必去顾忌什么人,不必怕得罪什么人,可以率性而为! 公孙致是公孙家最小的儿子,虽说没有爵位,如今也没有功名,但是以公孙家的家世,日后自有锦绣前程,如果能嫁他为妻……想到这里,沈子涵不禁双颊飞红,一双望向公孙致的眸子,越发焕发出异彩,仿佛要滴出水来。 说话间,三人已绕过千秋亭,但见亭子另一侧有一大片绿草青青的空地,空地周围已安置了许多案几,各府公子、小姐们隔着几丛花树,分案而坐,却也相互瞧的清楚。空地之外,另有一些临时搭起的花棚,众夫人均三三两两坐在棚子里饮茶。 阮云欢遥遥望见汤氏带着大小萧氏在不远的棚子里,便道,“表哥且坐,我去给舅母见礼!”说着向沈子涵点了下头,抛下二人向棚子行去,心里暗暗好笑。沈子涵很早就想结识公孙家的公子,如今也算给她一个机会吧! 沈子涵见她离开,果然心中暗喜,抬头向公孙致一望,轻声道,“阮大小姐好福气,有这许多疼她的表哥!” 公孙致听她羡慕阮云欢,不由扬起一个朝阳般明朗的笑容,竟然毫不客气,点头道,“是啊,云欢可是我们公孙家的掌上明珠!” 沈子涵向棚子里正和阮云欢说笑的汤氏等人望了一眼,又道,“嗯,难得的是府上众位公子兄友弟恭,甚是和睦,七公子的两位嫂嫂也是好福气!” 公孙致转头看她,奇道,“怎么,沈小姐兄弟很少?”平白羡慕完人家表妹,又羡慕嫂嫂,这位沈小姐真是奇怪。 沈子涵一怔,知道他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倒也不气馁,含笑道,“子涵家中有一位兄长,两个庶弟,还有两个庶妹,只是兄长常年奔波在外,庶弟、庶妹……尚小!”家有兄长,家中便有人顶起门户,而自己,可是唯一的嫡女啊!一双眸子殷切的望着公孙致,盼着引起他的兴趣! 哪知公孙致只是“哦”的一声,便不再说话。 沈子涵大为失望,想再寻话说,急切又想不起什么,见阮云欢已从棚子里出来,心里一动,便问道,“七公子,不知琴曲歌舞最喜欢什么?” 公孙致的目光迎着阮云欢,随口道,“都好!都好!” 沈子涵眼中露出喜色,向阮云欢迎上几步,唤道,“阮姐姐!”握着她的手,说道,“我们去坐坐可好?” 阮云欢见她不缠着公孙致,倒也意外,挑眉笑道,“好啊!”随她一同到空着的一条案几后坐下。 此刻场中,正有一位小姐在鼓乐声中翩然起舞,舞姿如行云流水一般,倒也赏心悦目。阮云欢看的津津有味,见她一曲舞罢,便随着众人连连鼓掌。哪知那小姐回过身来,却是早一些在亭子上见过的袁青眉。 阮云欢未料到是她,一怔之后,又扬上一个更加灿烂的笑脸,随着众人鼓掌。袁青眉早已瞧见她过来,不由挑了挑眉,回身坐回自己的位置,饮了口茶,含笑道,“当真是巧,我刚刚舞罢,阮大小姐便来了,我便点阮大小姐吧!”原来,她们在玩才艺接龙的游戏,一位小姐表演过才艺,便有权点下一位小姐。 众小姐一听,目光都齐刷刷望向阮云欢。这一些人,除去沈子涵这样半路进京的官员之女,大多数是自幼就相识的世家子女,旁人有什么技艺才能,心里都是清清楚楚。而只有阮云欢,虽说是相国之女,却自幼长在顺城,这样的场面,还是第一次见她。 阮云欢不慌不忙,笑道,“云欢刚来,尚不知道规则,不如袁小姐讲来听听?” 坐在三公主不远处的阮云乐却撇了撇嘴,说道,“姐姐,我们在玩才艺接龙,刚才妹妹已弹了一曲,表姐也跳了支舞,袁姐姐既点了你,你随意什么琴曲歌舞表演一个便是,若是不会,便得罚酒三杯!”说着转头向淳于心瞧了一眼,又加了一句,“今儿这里由三公主做主,谁都不能赖!” 听她这话,大家自然明白,阮云欢并不会什么才艺,便有不少人脸上露出看好戏的神情。淳于心抿了抿唇,不瞧阮云欢,却向另一边众公子的席上瞧了一眼,脸上现出些不安,温和笑道,“阮大小姐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随意表演一个便好!” 阮云欢见了她的神色,却心头一动。建安侯府那次,她出言命秦琳嫁给李成璧,她分明瞧出了她的恼怒,怎么隔了这两个月,竟然有这么大的转变? 顺着她的目光,便瞧到自己的两位表哥并肩坐在一张案子之后,阮云欢心中有些了然。莫不是这位三公主,瞧上了自己的哪一位表哥? 她这里动着心思,一时便忘了接话。三公主说话之后,竟然有一瞬间的冷场,脸上便有些难看。而阮云乐、秦珊等人,脸上却露出一丝笑意。果然!听说这位阮大小姐,在顺城成日跟着几位表哥到处疯跑,从不练习琴棋书画,今天这个脸,她是丢定了!还是当着帝京城中所有的名门世家的夫人、公子! 棚子那里也似乎觉察出这里的不对,已有几位夫人向这里走来,汤氏向身边小萧氏低语几句,小萧氏便点了点头,也起身向这里行来。而公孙衍、公孙致二人,也是一脸凝重,向这里望来。让在场的众小姐更加认定,这位阮大小姐,就是一个小地方长大的野丫头,根本不会什么才艺! 除了公孙家的人,没有人知道,八岁之前的阮云欢乖巧听话,琴棋书画已学的有模有样,可是,就在那一年,一场意外,令她大病一场,醒来后便性情大变,闺阁少女喜欢的东西,她再没有碰过。 感觉到四周射来各式各样的目光,沈子涵心底微微有些懊恼。她拉阮云欢过来,本是想寻机会表现,吸引公孙致的注意,哪里知道,刚刚坐下,就将众人的目光引到阮云欢身上,连坐在一边的她也如芒刺在背,见她不语,便忍不住着急,轻轻扯了下她的衣袖。 阮云欢回神,见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张嘴正要说话,却见公孙衍长身而起,笑道,“琴曲歌舞已看这许久,也没什么新意,云欢,与表哥一同舞剑如何?” 舞剑? 场中众人皆是一愣,联系到近日的传言,瞧向阮云欢的目光更有了些怪异。阮大小姐不会琴曲歌舞,却会舞剑?虽然说是出自将门,这也……太出人意表了些吧!再说了,这可是在宫里,公孙六公子居然敢带剑进宫? 阮云欢自然知道他维护自己的一片好意,浅淡一笑,嗔道,“表哥,众位夫人、小姐在此,刀光剑影的,怕是不妥!”款款起身,向淳于心一礼,含笑道,“公主殿下,云欢此来并无准备,还请三公主替云欢备些乐器!”见淳于心点头,便向身旁的宫女低低吩咐几句。 这话倒将公孙衍僵在当地,他无所谓的笑笑,说道,“只是舞剑,又非过招,难不成还怕吓着谁?” 此时小萧氏已走了过来,向阮云欢望去担忧的一眼,见她神色自若,心里也没了底,含笑道,“怎么六弟又来给云欢凑热闹?”口中打趣,脑子里寻思如何替她解围,便见两名宫女已捧了乐器上来,是一张瑶琴和一管洞箫。 场上便有小姐轻声笑道,“怎么阮大小姐要同时使用两样乐器?”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云欢自然是无法同时用两种乐器!只是方才六表哥既要与云欢同演,便请表哥与云欢合奏一曲,如何?” 话一出口,场中便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公孙六公子的洞箫,在帝京城中久负盛名,莫说和他合奏,就是跟得上他的人,也从不曾见过。 静寂中,但闻袁青眉一声冷笑,说道,“阮大小姐,若是阮大小姐舞剑,横竖我们不懂,有六公子帮带,或还好看一些。这乐器却与舞剑不同,一出手便高下立现,莫说在场夫人、小姐都颇为精通,便是外行,也听得出优劣,我看阮大小姐还是舞剑的好!” 公孙衍也是脸现诧色,但素来知道这位表妹的心性,便含笑道,“今日不过图个热闹,又不赢什么彩头,我便陪表妹玩玩罢!”说着过去,将洞箫拿了起来。 阮云欢微微一笑,也起身到琴后坐下。公孙衍问道,“表妹要奏什么?” 阮云欢笑道,“表哥只管将拿手的吹来,不用管云欢!” 一句话,更是引起一片笑声。要琴箫合奏,却让同伴不要管自己,哪里有这样合奏的? 公孙衍也颇为意外,疑惑向他瞧了一眼,微微点头,凑唇箫上,一缕幽咽箫声便逸了出来。淳于心向阮云欢瞧了瞧,向自己身畔宫女悄悄嘱咐,待宫女退去,方安下心来听箫。 公孙衍的箫声响了片刻,仍不见阮云欢有什么动作,场中便有人冷言冷语起来,尤以秦家几个姐妹笑的最为欢畅。 柳凡和骆凝殊同坐一桌,本来并未参予小姐们的派系争斗,此刻听这许多人针对阮云欢一人,骆凝殊便忍不住道,“阮家姐姐还不曾弹奏,你们为何嚷个不休?” 第101章 她竟敢拒绝四皇子 秦珊笑道,“是啊,想来阮大小姐是要等六公子的箫吹完了,再依法炮制一番,我们还是等等!” 柳凡微微皱眉,淡道,“还是安静些听曲子罢!”公孙六公子的箫声,等闲人哪能听到? 听她这么一说,便也有几位小姐点头附和。秦珊等人虽然心有不满,却也不敢轻易得罪这柳阁老的孙女儿,便不再说话。 阮云欢于身周的声音恍若不闻,只是微微阖眸,倾听公孙衍的箫声。上一世,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小小的琴曲自然难不住她。可是,隔世为人,她对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再没有轻碰,此刻要想在人前演奏,便要一个唤起自己乐感的时间。 耳听着公孙衍的箫声已渐渐激越,演奏已到了高潮。阮云欢轻轻抬手,一指在琴弦上轻轻一勾。一声铮然琴音,不前不后,正响在箫声的两个音符之间。 众小姐一怔,顿时便有人笑出声来。公孙衍一怔,箫声略低,有意向她迎合,阮云欢却也手指一缓,再一次拔出,仍在两个音符之间,随着琴音越来越密,阮云欢的指法渐渐娴熟,琴音自成一曲,从指间流淌。 场中笑声越来越高,可是听了一会儿,有一些小姐便已笑不出来。但闻在激越的箫声里,琴声悠扬,虽然没有一声与箫声合拍,却始终不落一步,就像一只单薄纤小的鸟儿,伴着一只苍鹰高飞,虽然看起来娇小,却始终紧跟苍鹰的速度。 公孙衍也不料阮云欢竟然有这样的琴技,有心试试她的功底,不再顾念其他,凝神吹箫,只听箫声越拔越高,隐隐的金戈铁马,竟然有杀伐之声。但琴声仍然丝毫不落,步步紧随,却浑和平稳。 箫曲渐终,金戈铁马之中,隐隐传来风雷之声,如万马奔腾,轰然而至。而就在这个时候,琴音突然变的尖锐,如一柄利刃突破千军万马,直插敌之心脏。萧声戛然而止,萧曲终了。而琴音却在一阵急弦之后,也渐转直下,仿佛一场争战走到了尾声,大地呼号,风云变色,却已无力回天。 琴声渐远渐无声,场中已是一片沉寂。众小姐虽不曾见过战场风云,却已被这声势震住。而各府公子,其中不缺将门之后,更是听的心醉神迷,豪情顿起。 公孙衍慢慢将箫放下,一双眸子闪出一些迷惑,垂头望向身侧端坐的少女。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一曲,他奏的是从来不曾有过的痛快淋漓,从小一起长大,他竟然不知道,她的琴技精绝至此! 寂静中,但闻掌声缓缓响起,有人赞道,“阮大小姐果然神技,佩服!佩服!” 阮云欢抬头,但见不知何时,众小姐、公子的身后,已围了许多的人,淳于信在前,淳于坚在后,正从分开的人群外踱了进来,一双乌眸闪出灼灼光芒,正定定向她注视,含笑道,“不知阮大小姐能否赏脸,与本皇子合奏一曲?” 眼角的余光,不自觉的扫过公孙衍有些怔忡的神情,四殿下的心里,泛上些醋意。这公孙家的公子,是不是多了一些,一个两个,还都和小狐狸感情甚笃,总让他心头紧压着一些危机感。 四皇子居然要和她合奏? 场上的小姐还没有从那一曲的震撼中回神,心里便打翻了醋坛子。这位轻易都不在这种场合露面的四皇子,不但赞这丫头琴技,还要与她合奏?这可是从来没有人有过的殊荣啊! 袁青眉紧咬了下唇,狠狠向阮云欢怒视,心里也是懊悔不迭。早知道这丫头有此神技,她说什么也不会给她出风头的机会。而这位四殿下,怎么刚才自己跳舞的时候他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过来? 所有的人都认为,阮云欢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在四殿下面前表现,也趁机抓住这位四殿下的心,就连公孙衍,也已将萧放下,躬身退了回去。 阮云欢却淡淡一笑,起身道,“云欢才疏,邀表哥同奏,已经是坏了规矩,再奏下去,出丑不说,也搅了各位小姐的兴致,还请殿下恕罪!”也不等他应还是不应,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回身向众小姐一望,含笑道,“云欢初回帝京,并不知各位小姐有何才艺,只是闻说骆家妹妹舞跳的极好,便点骆妹妹罢!”说着向骆凝殊一指。 众人均是一怔,万料不到,她竟会、竟敢拒绝四皇子,不由所有的目光都向淳于信扫来。淳于信被她拒绝,倒也不恼,挑了挑眉,淡道,“倒是本皇子造次!”见身边已有人让出案几,便和淳于坚一同坐下。 骆凝殊小脸一红,嗔道,“阮姐姐,你却来消遣于我!”若说在众小姐面前表演,她倒不惧,问题是,现在那里多了四皇子、六皇子两尊大神,便不觉得心里有些忐忑。但阮云欢既点了出来,她又不能推脱,只得起身,去亭子里换跳舞的衣裳。 阮云欢含笑归座,目光向淳于信那边一扫,便又垂下眼睫。骆凝殊,上一世虽然与她并无交集,但她苦恋六皇子的事,却有耳闻。几次相处,知道她性情纯良,但愿能帮得到她! 当乐声再起,骆凝殊一袭浅粉舞衣,翩跹而出,顿时赢得场上一片彩声。阮云欢向淳于坚望去,但见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瞧的兴高采烈,不由微微一笑。 骆凝殊之后,又有几位小姐上场,因有两位皇子在座,个个都是使尽浑身解数,尽情展现。阮云欢正渐渐觉得无味,但闻身后有人轻声唤道,“阮大小姐!” 阮云欢回头,但见身后立着一个小宫女,便起身问道,“姐姐可是有事?” 小宫女忙道,“奴婢不敢当,是程夫人命奴婢来请小姐!”说着向人群外一望。 阮云欢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但见程夫人远远立在一棵树下,向她轻轻点头。阮云欢会意,轻声谢过小宫女,见沈子涵正专心瞧着场上的歌舞,也就不再惊动,悄悄的绕过案几,向程夫人行去。 向程夫人见过礼,笑道,“方才人杂,竟然没有瞧见夫人!” 程夫人携着她的手,沿花径慢慢行去,笑道,“又何必多那虚礼?我只听说你前几日出了京城,生怕你赶不回来呢!” 阮云欢抿唇笑道,“不过去了趟江州,五六日的路程罢了!” 程夫人仔细向她瞧了瞧,说道,“这几天,京里传的纷纷扬扬,说你如何心狠手辣,处置了几十条人命,可是真的?” 阮云欢忍不住失笑,说道,“云欢回京不过数日,流言倒是长脚一般,传的飞快!”语气微讽,却并不否认。 程夫人皱了皱眉,轻声道,“云欢,你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还是顾着些名声的好!” 阮云欢听她如此说,知道她已将自己当了自个儿人,心里一暖,点头道,“夫人放心,云欢处置了十几个奴仆是真的,至于几十条人命,是有心人故意谣传,云欢知道怎么做!” 程夫人听她这样说,终究是外人,也不好再说,“嗯”的一声,说道,“那就好!” 阮云欢见她垂目拢眉,似有心事,便问道,“夫人心里可是有什么难事?” 程夫人苦笑一下,回身向那边欢乐的人群望去一眼,叹道,“往日这种场面,秋儿本来也该在场,如今……”说话半句,已是一脸的黯然。 阮云欢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夫人劝程姐姐想开些罢!” 程夫人听她并不空言安慰,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说道,“这世上,当真是人情冷暖,往日她有一点小病小恙,那些小姐哪个不上门问候?如今莫说旁人,那风小姐、袁小姐,原是素日和她交好的,她家中闷了,下了帖子相请,她们也躲瘟疫一般躲着她。就连家里那几个妹妹……”摇了摇头,低声道,“难道,我这个主母,对她们不好吗?” 程秋茗是程御史唯一的嫡女,在太子府一案中,被砍掉一条手臂,已成残疾,这样的场合,自然是不肯再露面。而听程夫人的语气,怕是不但别的府的小姐对她冷淡,就连家里的几个庶妹也欺上头去。 阮云欢微微皱眉,说道,“旁的人也倒罢了,家里的事……还得程姐姐自个儿刚强一些!”如果自己不能保护自己,别人就算可怜她,又能帮她几时? 程夫人点了点头,吁了口气,露出一丝笑容,说道,“这也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出主意让谨儿回府,我秋儿也难得有人替她出头!” 阮云欢微诧,反问道,“谨儿?” 她知道,程谨认祖归宗,接回御史府,月娇虽然立了侧夫人,终究仍然是个妾,程夫人便把程谨养在名下,当嫡子来养,却又不禁止他跟着月娇,仍由着唤月娇“娘亲”。当时她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感叹程夫人的豁达大度,没想到她今天以这样的语气提起。 程夫人见她脸露疑问,便叹道,“谨儿那个孩子,虽然性子执拗一些,倒是个极为知道感恩的。他见我待他好,待他娘好,竟也当真将我当了母亲,后来见我为秋儿伤心,每日下了学请过安便去陪着她说笑。他那几个庶出的姐姐去寻秋儿麻烦,倒被他挨个儿打了一顿,如今总算好了些!” 阮云欢想到那小豹子一样的孩子,不由笑了出来,说道,“是夫人的好心,得了好报!” 程夫人回头瞧着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脚步却停了。 阮云欢跟着站住,笑道,“夫人有什么话但说不防,你我之间,又何必顾忌?” 程夫人点了点头,轻声道,“秋儿听月娇和谨儿常提起你,便极想一见,只是不知道……不知道你肯不肯?” 阮云欢倒极为意外,挑眉道,“程大小姐想结识云欢?” 第102章 可不是隔了一世么 程夫人神色一黯,说道,“你若不愿意,我也省得……” 阮云欢忙摇了摇手,说道,“云欢只是意外罢了,便烦夫人转告程姐姐,几时得空,云欢定去拜访!” 程夫人大喜,眼眶顿时湿润,握着阮云欢的手,哽声道,“秋儿逢难,旁人均躲的远远儿的,她再无闺中好友。你与她并不相识,却肯去瞧她,当真是人心立分!” 阮云欢笑道,“夫人这样说,云欢反而不敢去了,免得招了夫人伤心!” 程夫人听着也笑了出来,说道,“待我回去,便让秋儿给你下帖子!” “嗯!”阮云欢点头,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不知程大小姐和陆家小姐可熟识?” 程夫人一怔,问道,“昌平陆家?” “陆轻漾!”阮云欢点头。 程夫人道,“她二人交情原本很好,只是……只是那一日之后,秋儿出了事,闻说陆家小姐也不太平,如今又定了亲,便少了来往,倒是偶尔有封书信来!” 阮云欢轻轻点头,说道,“云欢想一见陆小姐,只是与她并不相识,不知能不能请程姐姐一并下帖相请?” 程夫人听她说的直接,自然点头应下,问道,“可是为了公孙五公子的事儿?” 阮云欢苦笑道,“想来帝京城官室之中,人人均将五哥当了笑话!” 程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五公子人中龙凤,又用情极深,那陆家小姐弃他不嫁,反而……”提到淳于弘杰,连连摇头,惋惜道,“也是个没福的!” 阮云欢默默点头,想到上一世不但陆轻漾落个渗淡收场,连公孙宁也落个惨死,不由胸中闷堵,幽幽叹出一口气来。 酉时三刻,小太监传过信来,命众夫人、小姐、公子太液池上伴驾。阮云欢便辞了程夫人,随入众小姐队伍,一同向太液池行去。 沈子涵见了她,问道,“方才怎么一转头就不见了姐姐?” 阮云欢微笑道,“笑在那里也觉无趣,便四处去走走!” 沈子涵“嗯”的一声,惋惜道,“方才五殿下带了两位李公子来,可惜你没有瞧见!”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一会儿上了湖上,还怕没机会瞧见?打什么紧?” 二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落在众人之后。突然侧道上冒出一个人来,一把抓住阮云欢手臂,将她拖到一旁。 沈子涵吓了一跳,刚刚喊出一声,就对上淳于信略带威慑的眸子,忙一手掩了嘴,匆匆向他一礼,向阮云欢瞧去一眼,低头急急向前赶去。 阮云欢抬头瞪着淳于信,皱眉道,“四殿下这是做什么?” 淳于信俯首向她注视,低声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阮云欢不解。 “为什么不肯和我合奏?”四殿下一脸郁闷。平时对他不冷不热也倒罢了,今天居然当着那么多人扫他的面子。 阮云欢失笑,说道,“只为了此事?” “自然!”淳于信点头。 阮云欢哀叹。当真是两世加起来活的年纪大了,怎么上一世觉得高大酷冷的皇帝陛下,这一世表现的总像个没长成的小屁孩儿? 只是她哪里知道,不管淳于信对旁的事如此持稳,情之所钟,也是身不由己。她的不确定,让他心里时时不能安稳,自然便会变的患得患失,这和他皇子的身份没有任何关系,与旁的平凡少年无异。 见她不应,淳于信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追问一句,“说啊,为什么?” 阮云欢无奈,只得道,“当时袁小姐激将,我骑虎难下,六表哥怕我难堪才出来解围,我琴艺荒疏了许久,也得他带着我,便顺手推舟合奏一曲。可我若是再与殿下合奏,到了明日指不定又会传出什么话来,难不成,你还嫌我的传言不够丰富,要给它加些料吗?” “哦!”淳于信点头。刚才他是闻着乐声而来,并没有瞧见前边那场唇枪舌剑,闻言倒也认可,跟着疑道,“你琴艺荒废许久?”据他判断,她的琴艺怎么也要勤练十年以上,而她年仅十三岁,怎么竟然说荒废许久? 阮云欢心头一跳,知道自己说走了嘴,忙道,“是啊,自我回京,许多事烦心,便再也没练过琴,加上路上的时间,算来也有小半年没碰琴了,岂不是荒废很久?” 那时的大家小姐们学习琴棋书画,也讲究用功不缀,没有一日不勤学苦练的,她这么一说,倒也合理。淳于信点了点头,说道,“不过是半年,倒说的隔了一世似的!” 阮云欢见他不再追问,暗暗吐了吐舌头。 可不是隔了一世么? 太液池中间的蓬莱岛上,华灯初点,亮如白昼。高台上,帝后被嫔妃簇拥,并坐在一片锦绣繁华中,远远的望去,极不真实。 从高台往下,均是宽阔的阶梯,每一层阶梯上,都摆放着条形的案几,王侯将相,分班排列,与帝王共欢。 阮云欢远远的坐着,但见皇帝以下,平阳王居上,下边依次是太子和端王淳于顺,以及几位皇子。再下来,便是将侯公卿。自己的舅舅,靖安侯公孙明远坐在建安侯秦义上首,正含笑说着什么。 越过十几位朝中重臣,再下几级台阶,是定国公世子、定远大将军汤思炎和建安侯世子、护国大将军秦天宇的席位。 阮云欢的目光,定定落在秦天宇的身上,耳边,是陈贤妃的讲述。十年前,母亲意外落马,是秦天宇第一个赶到,而母亲故去之后,一只手还紧紧抓着他的手臂! 眸光,一寸一寸变冷,潋滟的水波里,骤然翻起滔天巨浪,仿佛恨不得立时将那个人吞啮。 中秋天气,正是凉爽宜人,秦天宇突然打了个冷战,突然转头向台下望来。阮云欢垂眸,瞬间敛去一身的杀机,闻到身侧柳凡的一句笑语,淡淡的笑出声来。 台下密密排布的席位,并没有一丝的异样。秦天宇的目光,疑惑的扫视良久,方回过头来。刚才,为什么他会感觉到强烈的杀机,竟然像大祸将至? “秦将军怎么了?”身侧的汤思炎诧异低问,也向他目光扫去的方向望去。那里,是各府没有功名的小姐、公子的席位,难不成,这位秦大将军又惦记上了什么人?低低笑了声,不以为意,转心去瞧正中场上的歌舞。 阮云欢慢慢啜着杯中的御酒,脑中却疾速回想。还没入帝京,她就命人详查过秦家所有人的喜好和习惯,此刻,关于秦天宇的一切,清晰的浮了上来。 秦天宇,建安侯秦义长子,年四十岁。十五岁从军,一路军功攀升,到三十二岁,便被封为护国大将军。日常喜欢出入秦楼楚馆,茶楼酒肆。家中有一妻七妾,养有三个外室,育有两个嫡子,两个嫡女,三个庶子,九个庶女,还不将外室所养的四个子女计算在内。 这些资料,以前对阮云欢不过是一个数字,而现在……归结在一起,便是秦天宇的弱点。花天酒地!好色! 阮云欢笑了出来,人只要有弱点,就有打倒他的办法! 略过那些台阶上的朝中重臣,阮云欢的目光投向对面众公子的席上。身上没有功名的公孙衍、公孙致同坐一席,正扯着有几分薄醉的淳于弘杰灌酒。之前见过的黄公子等人也正热热闹闹的说着什么。 而在他们身后…… 阮云欢突然来了兴致。 难怪在众臣的席上没有找到秦鹏的踪影,原来,他也是在当值啊! 回头见场上酒正浓、舞正酣,阮云欢将手中杯倒满了酒,悄悄起身退出席去。 在离开岛心的外围,御林军、骁骑营的将土挺立如松,守住小岛每一个通道。歌舞场上的灯光洒过来,在夜色下已只剩下一个昏沉的光影。 阮云欢轻浅的脚步声刚起,便闻有人喝道,“何人?” “我!”阮云欢走到较为光亮的另一边,让守卫的兵士瞧了瞧脸,含笑道,“坐久了有些乏困,出来散散,惊扰了诸位大哥!” 那些兵士见是一位十几岁的小姐,柔和的灯光下,美的惊心动魄,不由轻吸一口凉气,忙躬身道,“方才吓着小姐!” 阮云欢笑道,“无防!”侧头向一个偷偷瞄她的兵士问道,“大哥可是骁骑营的?” 那兵士一愣,点头道,“是啊,小姐……”一位小姐,打听军番,怎么听怎么不合适。 阮云欢却露出喜色,说道,“难怪呢,方才我瞧见秦表哥的影子一晃,他在这里当值吗?” 兵士听他唤秦鹏“表哥”立刻肃然起敬,连声道,“是,秦副统领就在这里!”说着很热情的向另一方指了指。 这一晚秦鹏负责守卫蓬莱小岛的内沿的北端,刚刚从另一边巡视过来,便闻身后娇娇软软的声音唤道,“表哥!” 近处的兵士一听,但觉像三伏天饮了冰泉,说不出的舒服,而秦鹏却觉得背脊窜上一股冷意,直到头顶。身子僵了一下回过身,果然见那个让他想到就心慌不己的少女婷婷立在身后。 第103章 你猜这酒中有没有毒 “旁人都是享受御宴,表哥却要当值,当真的辛苦!”阮云欢含笑,慢慢走近,将手中酒杯递上,说道,“表哥喝杯酒,解解渴罢!” “你……”秦鹏脸色微变,心里惊疑不定,只得冷声道,“当值期间不能饮酒,表妹好意,秦鹏心领!”目光不自觉的向她手中酒杯一扫,心里猜测,指不定这酒杯里,又放了什么古怪的东西。 “哦,倒是小妹造次!”绝美的小脸上露出一些失望,慢慢将手收回。 就着灯光月色,眼前的女子,如月中堕落的月宫仙子,美的让人不敢逼视。看到她瞬间黯下的面容,秦鹏的心狠狠一绞,竟然想就此不管不顾,将她手中的酒饮尽,哪怕立时要了性命,也甘心情愿。 脚步移前两步,张了张嘴,终究忍住,低声道,“这岛上道路繁复,表妹逛逛就回罢,莫要迷了路!” 阮云欢淡淡一笑,突然眨了眨眼,凑前两步,踮起脚在他耳边问道,“表哥,你猜这酒中有没有毒?” 秦鹏心里一跳,侧头向她凝视。有毒没毒,他都不会喝! 阮云欢微微一笑,端起酒杯,侧头笑道,“若不然,云欢饮半杯,表哥饮半杯?”说着,将酒杯送到自己唇边,轻抿一口。 “饮半杯?”秦鹏心头一跳,目光不觉盯着她嫣红小嘴儿抿过的地方,咬了咬牙,点头道,“好!”害死自己,对她并没有多大好处,可是,那杯被她饮过的残酒,此刻竟有着无穷的诱惑。 那杯中的酒,是不是也带上了她口中的芬芳? 目光一瞬间变的暧昧,秦鹏伸手便去接杯。阮云欢却身子一旋,避了开去,笑道,“表哥当值,云欢岂会害表哥坏了军纪?我们日后再饮罢!”说完,丢下一脸愕然的秦鹏,转身离去。 而在树丛的另一边,一脸阴郁的秦裕龙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脸色越发变的阴沉。 阮云欢还没有溜回座位,便被公孙致拦住,凑首到她面前,低声问道,“云欢,你捣什么鬼?” “七哥!”闻到他一身的酒气,阮云欢皱着眉后退一步,说道,“什么捣鬼,说的这般难听!” 公孙致笑了一下,说道,“你偷偷溜出去也倒罢了,为何非要在秦裕龙面前晃一下?你和秦鹏又说了什么?怎么瞧着那般亲密?你不知道表哥会吃醋么?” 阮云欢被他逗的笑了出来,说道,“你不是和六哥与淳于弘杰斗酒吗?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 “云欢!”公孙致正色瞧着她,慢慢道,“这几个月来,你做了许多事,却从不和我们商议,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你的亲人?” 阮云欢微微一默,轻声道,“七哥,云欢自然知道!” “那就别让我们担心,你想做什么,说出来,让我们帮你!” “嗯!”阮云欢点头,抬头向他笑望,说道,“七哥,我想帮五哥,你有没有法子?” “五哥?”公孙致一怔,回身向席上望去一眼,眼神一黯,说道,“你以为我们不想帮他?父亲不想帮他?只是我们和平阳王府本就是世交,如今淳于弘杰与陆家小姐已经定亲,除非他二人有人毁婚,若不然,我们还能不顾两府反目,去抢亲不成?” 其实这一点阮云欢也早已想到,可是听他明明白白说出来,想到酒楼里公孙宁失魂落魄的样子,仍是忍不住难过,低声道,“我知道!” 公孙致伸手握了握她肩头,柔声道,“云欢,多想着你自个儿,五哥知道他该怎么办!” 知道吗? 阮云欢苦笑。如果他知道,为何上一世失去了陆家小姐,便再不论婚嫁,直到那一年…… 骤然闭目,压下心头袭来的一阵锐痛,点头道,“七哥,我知道!” 待宫中御宴散时,已近子夜时分,帝后携一干嫔妃先行退去之后,巨大龙舟便先接了文武朝臣上岸,其后是各府夫人、小姐,最后才是和各府公子。 阮云欢与众小姐一路,由小太监引路,仍由顺德门出宫,但见秦氏已先一步在马车内等候。又隔片刻,才见阮一鸣出来。此刻各府王公都已出宫,正纷纷离去,皇宫前一片道别和马车的喧闹之声。 候阮一鸣上轿,阮云乐仍抢在阮云欢前边上车,阮云欢只是淡淡一笑,上车瞬间,转头向车侧的赵承一望。 赵承对上她的目光,几不可见的点头。 马车缓缓驶动,离开宫门前的玉石广场,因车前车后都是各府的马车,行驶极为缓慢。直到大路有了岔道,车马分流,才渐渐行驶顺畅。 此时已是子夜时分,早已是人困马乏,秦氏闭目斜倚着轿子,昏昏的正要睡过去,却觉轿身突然一顿,一下子停了下来。 秦氏一惊而醒,问道,“何事?” 轿外的杏儿忙扬声去问,片刻回过话来,说道,“夫人,前边一辆倒夜香的车子,莽莽撞撞的从巷子里出来,刚好截了我们的路!”回话的当中,飘起的轿帘外,果然传来一缕缕的恶臭。 秦氏皱了皱眉,以帕子掩着鼻子,喝道,“快让他们让开便是,等什么?” 护院小五子从前边折了回来,回道,“夫人,那夜香车子翻倒了,所有的桶子都滚了下来,洒了一地的夜香,还得再等一会儿!” 秦氏心中烦闷,说道,“老爷呢?你去和老爷说,我们换道罢!这要等到几时?” 小五子忙道,“夫人,老爷过去了,这辆车子刚好截了我们!” 秦氏皱了皱眉,一把掀起前边的轿帘,果然见前边阮一鸣的轿子早已走远,自己的轿子前,隔着轿夫和随从,看得到两个躬着身子的老汉正在将两只桶拿了起来,道上洒的全是黄白之物,一股恶臭迎面扑来。 秦氏忙将轿帘放下,说道,“你瞧瞧附近哪里有路可行,快些走罢!” 小五子忙应,四周瞧了一圈,见往后不远便有一条小巷,便回了秦氏,整个队伍后退,穿过那小巷子绕道回府。 这样一闹,秦氏的磕睡早惊了,却又想起离府前樊香儿的话来,心中暗想,若是阮一鸣早一步回府,被那小妖精拉去,这大节下,自己这主母的脸可往哪里放去。不由的连声催赶,要追上阮一鸣的轿子。 哪知道这一路行来,虽然车轿行的飞快,却直到府门也没有追上阮一鸣,秦氏心里越发不安稳,匆匆下轿,一边向府里走,一边向迎出的管家常青问道,“老爷呢?回来有一会儿了吧?” 常青一愕,说道,“老爷还没回来!” 秦氏一怔,奇道,“没回来?”想了想,也许是自己催的紧了,反而是赶在了阮一鸣的前头,便点头道,“你在这里候着,老爷一回来,便命人报我!”心里已经放了心,只要没去那小妖精那里,就不打紧。 阮云欢走在她的身后,闻言不禁抿唇偷笑。随着入府,向秦氏辞过一礼,便带着白芍、红莲径直回自个儿院子。 路过正屋时,白芍向偏院张了一眼,悄声道,“小姐,樊姨娘那里还亮着灯光!” 红莲笑道,“怕是还在等老爷吧!” 白芍挑了挑眉,笑出声来,说道,“看来有得等喽!” 阮云欢微微一笑,却不说话。今晚,估计秦氏也会等个通霄罢! 阮一鸣一夜未归,直到第二日早朝之后才回府。秦氏连连追问,阮一鸣支吾几声,才说道,“昨夜路上遇到几个同僚相邀,推脱不过,便去饮了几杯,哪知道醉倒,今晨酒醒,便赶去上朝,未来得及知会夫人!” 秦氏听说是饮酒,放下心来,嗔道,“宫里还没喝够,还又巴巴的外头喝去!”一边唤丫头取水,服侍他沐浴。 阮一鸣干笑道,“宫里伴驾,哪能尽意?”由着秦氏服侍脱了朝服,洗潄之后,换上家常的衣裳,一同向紫竹苑去。 紫竹苑里,早已笑声一片。闻说阮一鸣来,阮云欢忙站起身来,含笑向他见礼。阮一鸣给老夫人磕了头,笑问,“方才在说什么,这么高兴?” 老夫人指着阮云欢笑道,“这欢丫头,进了一回宫,连东南西北都不曾搞清,东拉西扯的,给各处宫殿搬家!” 阮一鸣也笑了出来,说道,“云欢第一次进宫,自然新鲜一些!”说着在老夫人下首坐下,顺着话闲聊,一双眸子却时时瞧向院子,显的心神不属。 阮云欢与老夫人对视一眼,露出会意一笑,老夫人便道,“你们昨儿伴驾都乏了,早早的便来陪着我,还是乐丫头好,这时辰还未起身!你们也早些散了歇息罢!” 阮一鸣一听,皱眉道,“怎么,云乐没有来给母亲请安?” 秦氏忙道,“云乐还小,顶不住乏,闻说昨儿夜里回来,在浴桶里就睡了去!” 阮一鸣心里不满,冷哼一声道,“年纪再小,也十岁了,再过一两年,也该议亲了,你这当娘的,得好生教导才是!” 老夫人见他夫妻二人起了争执,忙道,“好了好了!乐丫头也是日日给我请安,少这一日也不打紧,你也不必如此苛求!” 阮一鸣见惹的老夫人不悦,忙起身道,“母亲,昨夜本是团圆节,儿子宫里应差,不能陪伴母亲,还请母亲见谅!” 老夫人摆手道,“我年纪大了,你就算在家,我也熬不了许久,何况还是朝里的事要紧!我乏了,你们都回去罢!”说着掩唇打了个哈欠。 罗妈妈一旁忙道,“相爷,昨儿相爷虽然不在,屋子里的丫头也陪着老夫人闹到大半夜,老夫人是真的乏了!”说着向院子里还挂着的灯笼指了指。 阮一鸣这才不再说,给老夫人行礼,唤上秦氏一同退了出去。阮云欢将他们送到门口,说道,“女儿服侍祖母歇了便去!”目送着二人出了院子方转身回来。 约隔了一盏茶功夫,喜鹊捧着茶点自外头进来,一边服侍老夫人饮茶,一边轻声道,“夫人去了二小姐那里,老爷径直去了樊姨娘的偏院!” 第104章 让女儿当祖宗供着不成 阮云欢正替老夫人挽了袖子净手,闻言不禁一笑,退后两步向老夫人行礼,说道,“孙女儿也回去了!” 老夫人点头,说道,“辛苦你了!” 两人心照不宣,阮云欢浅浅一笑,再施一礼退了出来,一边向院子外走,一边向跟着的红莲道,“你去前院,唤赵承进来见我!” 红莲应命而去,隔不了片刻,便领着赵承进来。赵承磕了头,低声回道,“小姐放心,依小姐的吩咐,事情已经办妥。昨儿老爷宿在小晴姑娘的那里,一夜未歇!” 阮云欢点头,问道,“前几日我让你查的人呢?” 赵承忙从怀中取出几张纸来,说道,“这几个人已查的清楚,虽说表面上与秦家无干,实际暗中却有来往。一些贪墨舞弊的事,也都是秦家设法嫁祸到四老爷头上。只是他们手上有了四老爷的亲笔签押,怕是不能过明路处置!” 阮云欢微微挑眉,说道,“不能过明路,那便来暗的罢!”将那几页纸一翻,问道,“那些证据可找到了?” 赵承回道,“只找到两家,因是救命的东西,想来都藏在秘处!” 阮云欢冷笑道,“无防!既然是救命的东西,没了命,自然也就没了东西,你去处置罢,不必手软!” 赵承躬身领命,迟疑一下,问道,“那小晴姑娘那里……”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先不必管她,由她性子玩上几个月再说!” 赵承点头应了,见再无事,便辞了出去。 白芍待屋子里旁的丫头退出,方问道,“小姐,你就不怕这小晴姑娘缠上老爷?若到时她非要做相府的姨娘,可如何是好?”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这位小晴姑娘要的可不是区区姨娘,荣华富贵也未必拴得住她,我们且瞧着罢!” 白芍眨了眨眼,挤在她身旁坐下,好奇问道,“小姐,你只隔着墙听她唱了半首曲子,怎么就知道她定能迷住老爷?” 阮云欢唇角微勾,缓缓笑起,淡道,“我猜的!” 这个小晴,正是不久前阮云欢在叶城归来客栈听到唱曲儿的姑娘。阮云欢命人将她买来,调教几日之后,安排了昨夜和阮一鸣的相逢。 要说这位小晴姑娘,生的并非如何美貌,只是天生妖媚入骨,歌喉撩人,加上自幼的调教,学了一身的房中秘术,试问这样一个女子,又有几个男子能不被她迷惑? 上一世,这个女子被人献给了淳于昌,淳于昌在玩了几日之后,发现她的好处,便借她拢络朝中大臣,或拿为把柄,令这些人成为五皇子一党。 而这一世,除了不能让她再被淳于昌所用,还要为自己所用。这第一步,便是让一向端方守礼的阮一鸣……好色!阮一鸣好色,才会将心思放在秦氏之外的女子身上,秦氏的悍妒,也势必让两人渐成水火,也只有这样……她阮云欢才能彻底搅浑这一池春水! 屋子里正说,突然听到后院那边一阵哭声,吵吵闹闹向正院里来。白芍见阮云欢皱了眉头,立刻出去喝阻。哪知道哭喊声音越大,白芍连喝两声都不曾喝住,有小丫鬟直着嗓子喊,“小姐,求你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跟着勾妈妈苍老的声音说道,“你在这里吵小姐做什么?我们家里的事情,回家去说!” 小丫鬟不依,又向白芍求道,“白芍姐姐,求你让奴婢见见小姐!” 阮云欢细细分辩,似乎是那春儿的声音,便道,“白芍,你让她外间等着!” 屋外春儿连应,勾妈妈的声音却道,“不过是小事,不该惊动小姐!”跟着狠声道,“死丫头,还不快走!”话没说完,便是春儿的尖声哭喊。 白芍喝道,“小姐让等着,你还吵什么?还动手打人?”院子里这才静了下来。 白芍转身进来,皱眉道,“小姐,如今这些奴才越发不像话,什么事都跑来小姐跟前儿!”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听着是春儿和那婆子有什么事不对,我们不防听听!”由她服侍换了身儿衣裳,才出到外室。 外室里,春儿正跪在当地,哭的泪痕狼籍,一旁勾婆子一脸焦急,双手拽着她一条胳膊正低声说着什么,见阮云欢出来,不甘愿的放了手,却仍然横眼去瞧春儿。 春儿一见阮云欢,忙爬了两步上前,连连磕头,求道,“大小姐,求你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勾婆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干笑两声道,“大小姐,这丫头不懂事,些许小事也来烦大小姐,大小姐大人大量,莫要和她计较!” 阮云欢淡淡扫她一眼,才望向春儿,说道,“你出了何事,说来听听!” 春儿听她语气淡漠,脸色越发苍白,连连磕头,哭道,“大小姐,奴婢实在是没有法子,才来求大小姐,救大小姐救奴婢一命,奴婢当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白芍皱眉道,“春儿,你有什么事快说,你不说,大小姐如何知道能不能救你?” 春儿忙抬了抬头,抬袖擦掉眼泪,说道,“大小姐,我……我外婆欠了外边的应子钱还不上,要用奴婢的身子去抵债,奴婢不肯,她便来强拉,求大小姐救救奴婢!” 勾妈妈一听,忙道,“大小姐,别听这丫头胡说,老奴是她亲外婆,哪里能够?只是让她家去住几日罢了,她便哭死闹活的……” “让我家去,还不是送给那些人糟蹋?”春儿大声哭了出来,指着她道,“上个月,你刚将阳儿送了半条命,如今又来害我,什么亲外婆?我……我几时对你不住,你为了自个儿,要将我们舍了去!” “阳儿?”阮云欢挑了挑眉。 春儿抽咽着道,“阳儿是奴婢的弟弟,在建安侯府当小厮的。上个月,那些人追债追的紧了,她……她……”一手指着勾妈妈,狠声道,“她便将阳儿骗出府去,给了那些禽兽亵玩,可怜阳儿……可怜阳儿才七岁,整整半个月下不了床……” 男风的盛行,向来不衰,上至公卿下至黎民,均不在少数,其中的凌辱虐待,尤在女子之上。白芍听的怒气上涌,上前将勾妈妈一脚踹翻,喝道,“老贱奴,你还是人吗?” 勾妈妈见已经瞒不过,才在地上老老实实跪下,心里却满是不服,咬牙道,“莫说阳儿还是建安侯府的人,便是老奴和春儿,也是夫人从建安侯府要了来的,建安侯府还不曾说什么,大小姐又何必过问?” 阮云欢冷笑,说道,“你是想说,你们虽然在相府,可还是建安侯府的人,我阮云欢管不着你?” 勾婆子撮了嘴不说话,神色间颇有些不以为然。 阮云欢向春儿一瞧,问道,“春儿,你也是建安侯府的人吗?” 春儿骤的身子一紧,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连声道,“大小姐,夫人既将奴婢给了大小姐,奴婢便只认大小姐是主子,什么建安侯府,奴婢不认!” 阮云欢听这话倒新奇,向她望了一眼,问道,“建安侯府的人,怎么处置你弟弟的事儿?”一个小厮被人亵玩到半个月不能下床,建安侯府的人总不会说不知道吧! 春儿落泪道,“他们……他们说阳儿丢了建安侯府的脸,打了一顿赶了出去,如今只好养在家里。” 这就是春儿连建安侯府都不认的原因! 阮云欢点头,向勾妈妈道,“我不管你们原来是哪个府的人,如今春儿既是我的丫头,又求到我跟前,我便不容你将她带走。你既说我管不着你,我也不管,日后我这院子里也用不起你,这就出去罢!” 赶出去不用,这可是断了活路。勾妈妈脸色大变,立刻软了口气,连连磕头,求道,“大小姐,老奴不会说话,万不是那个意思,还求大小姐开恩!” 阮云欢冷笑道,“你不会说话?偏我只爱用那会说话的!”再不想听她罗嗦,向白芍道,“你带几个人,将勾妈妈送回夫人那里,就说我阮云欢用不起!” 白芍点头应命,哪里管勾妈妈连声哀求,一迭连声唤进几个人来,不容分说,将勾妈妈叉了出去。 春儿低头伏跪在阮云欢脚边,咬唇听着勾妈妈杀猪般的声音去了,整个人微微颤抖,却一言不发。 阮云欢向她瞧了一眼,想起前几日她还给勾妈妈求情,如今这样子,定是伤了心,不由一叹,说道,“你先回去罢,这几日外头有什么事,交给旁人去办,你先不要出府!” 春儿又落下泪来,哽声道,“谢大小姐!”又磕了几个头,才被红莲等人劝了回去。 阮云欢向白芍一瞧,说道,“你知会赵承,查一下此事!” 白芍应命出去。 到了晚上,赵承便传回信来,春儿所言,句句属实! 第二日一早,阮云欢如常去给老夫人请安,刚一进紫竹苑大门,便见丁香立在门外,向她直使眼色。阮云欢不知道何事,慢慢走近便听到秦氏气怒的声音,“如今越发没了规矩,我可不管了,相爷你瞧着办罢!” 阮云欢挑了挑眉,又向丁香瞧了一眼,心里明白是和自己有关,便向她点了点头。丁香便向里回道,“老夫人、老爷、夫人,大小姐来了!”说着打起了帘子。 阮云欢跨进门去,当先向老夫人见了礼,才又转向阮一鸣和秦氏行礼,说道,“爹爹、母亲安好!” 秦氏冷哼一声,说道,“你少生点事,我便好的很!” 阮一鸣叹了口气,命她免礼,问道,“云欢,究竟是何事,你母亲赏你的奴才,你又命人送了回来,还打的一身的伤?” “一身的伤?”阮云欢挑眉,好笑道,“爹爹,女儿送她回去,是因她口口声声说自个儿是建安侯府的人,女儿管她不着,女儿既使唤不动,又为何要留着她?还有,莫说女儿没有打她,便是打了她,也不过是教训奴才。难不成母亲将她给了女儿,不是给女儿使唤,是让女儿当祖宗供着不成?” 第105章 发挥的淋漓尽致 阮一鸣被她一噎,说不出话来,转头向秦氏望了一眼,沉吟道,“她说,她是建安侯府的人?” 秦氏冷哼道,“她本来就是建安侯府的奴才,因前几年府里缺人,母亲方将她给了我。她虽是个奴才,可不管是在建安侯府,还是跟了我之后,总是个有头脸的妈妈。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云欢倒好,我好意送了给她的人,她却拿来当粗使婆子,闻说吃了不少的苦头。”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云欢回府当日,便向爹爹母亲禀过,云欢身边带着四位妈妈。按府中的规矩,云欢身边使唤的妈妈原是够数的,母亲却仍将人送来,云欢若是不收,自然是驳了母亲的面子,不识好歹,可如今收了,总不能因了她们,将老侯爷赏云欢的妈妈们压了下去,便只好支使在后院里。这事儿母亲一向知道,怎么今日想起说什么僧面、佛面的?云欢倒不知道,这谁是僧?谁是佛?还请母亲明示,免得云欢初回帝京,认不清庙门拜错了神!” 秦氏听的又气又怒,咬牙道,“大小姐这话,是拿靖安侯府来压着建安候府?靖安侯老侯爷送来的人就是正经的妈妈,建安侯府的便只能是粗使婆子?” 阮云欢含笑道,“母亲,云欢留下那些人,原本是以为母亲所赐,当了相府的人留了下来,哪里知道竟然不是,便赶紧的送了回去,云欢是什么人,可不敢用建安侯府的人!” 秦氏知道自己说走了嘴,被她拿了把柄,脸色更是一阵青一阵白。 一旁坐着的阮云乐却道,“你既然不敢用建安侯府的人,又为什么留着春儿?春儿也是从建安侯府带来的,是勾妈妈嫡亲的外孙女儿!” 阮一鸣见她不但语气不敬,对阮云欢连“姐姐”都不叫一声,不由皱眉。 阮云欢淡笑道,“春儿昨儿说的明明白白,她既跟了我,只认我一人是主子,如今又是在我院子里,我不替她做主,难不成还推了出去?” “只认你一个人是主子!”秦氏脸色铁青,冷笑道,“想不到我相府还有这样忠心的奴才!” 阮云欢似乎听不出她语气里的讥讽,淡道,“是啊,奴才便只能要忠心的!” 老夫人一旁听的连连摇手,说道,“不过是几个奴才,又吵什么?不合用便再换便是,哪里有主子为了奴才吵嘴的?”转向阮云欢,责道,“云欢,你也是,母亲赏你的奴才,你由着她便是,也值得动这么大肝火!” 阮云欢忙道,“祖母责的是,日后云欢不管便是,只是如今这奴才已送了去……” 阮一鸣皱了皱眉,接口道,“既然她说她是建安侯府的人,那就送回建安侯府去罢!” 过去十年,秦氏总压着阮一鸣一头,原本阮一鸣与她有情份在,也不觉如何。可是近几月来,事情连发,更得知她竟敢给老夫人下药,阮一鸣顾着她的身份不曾发作,可对她的不满,已渐渐加深。加上自纳了樊香儿之后,樊香儿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委惋服侍,阮一鸣的大丈夫气馅终于一日一日抬头,再也不是原来惧内的阮相爷,对秦氏的嚣张也越发受不了。 阮云欢刚才的争辩,有意无意,将一个老奴的去留引到靖安侯府和建安侯府的脸面上去,阮一鸣顿觉秦氏是仗着建安侯府撑腰,连她带来的奴才都不将相府放在眼里,心中便大为不悦,只想将这一干人全部赶出府去。 “老爷!”秦氏惊呼,霍然站起,说道,“老爷这话欠考虑,人是妾身要了来的,如今再将人送了回去,让妾身如何向建安侯府交待?” 阮一鸣冷声道,“既是建安侯府的奴才,我们相府留着,怕也不合用罢?” 秦氏咬牙道,“既然给了相府,自然是相府的奴才!” 阮一鸣冷笑一声,说道,“相府的奴才?她自己怕是不认!还有,本相倒不知道,我阮相府几时穷到如此地步,用几个奴才,还要向建安侯府讨去!”衣袖一甩起身,说道,“横竖这等奴才不能留在府里,夫人自个儿瞧罢!”上前向老夫人一礼,说道,“儿子还有旁事,先退了!” 老夫人道,“眼瞧着秋凉,你也别动气,当心些儿身子,我吩咐人给你炖了补汤,晚些儿记得来喝!” 阮一鸣应了谢过,竟然再不向秦氏瞧上一眼,转身便走。 阮云欢垂首坐着,微微勾起唇角。补汤?前几日听老夫人让邢妈妈找陆太医要方子,那可是十全大补啊,看来,老夫人是想抱孙子了!不过,此举倒也合了她的心意! 从那时起,每天晚上阮一鸣来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的屋子里果然都会给他备下一碗补汤。阮一鸣自然知道老夫人是为了子嗣,自己也盼着有个儿子,自然也就欣然接受,饮过汤之后,十天里倒有六七天是去了樊姨娘的偏院儿。 白芍听到这消息,便有些不解,问道,“小姐,你安排了那个小晴姑娘,不是为了迷住老爷么?怎么老爷去樊姨娘院子倒勤了?” 阮云欢忍笑,问道,“我几时说是让她迷住老爷?” 白芍更是摸不着头脑,问道,“不是吗?” “自然不是!”阮云欢微笑。 如小晴那样的女子,都是从小调教房中秘术,早早就破了身的,阮一鸣并不是她第一个男人,更不会是唯一一个。这一点,她知道,娶过几房妻妾的阮一鸣更不会不知道。只是阮一鸣为人方正,所娶的两房妻子又是侯门嫡女,就算是几个妾室,也均是好人家的女儿,对男子最多懂得逢迎,又哪里知道房中的取悦之术? 而这小晴不同,她自幼修习的房中秘术,都是为了取悦男子,可以说毫无廉耻,极尽荒淫奢靡。阮一鸣碰了她,未必被她的妖媚迷惑,对她的房中秘术,却一定在新奇之外,欲罢不能。 果然,自从那天之后,当朝右相阮一鸣便成了小晴姑娘小院的常客。只是,令阮一鸣挫败的是,一个年过而立,娶过几房妻妾的男子,却在那种事上被一个十几岁的女子嘲笑青涩。难堪之余,每次学了新的姿势,便想将它演练熟悉。 小晴与阮一鸣所试的姿势动作,皆是为了取悦男子,对那种近乎羞辱的姿势,出身侯府,又是当家主母的秦氏自然不肯,阮一鸣试过几次之后,便不再试,每到这时,便一头扎进樊香儿的房里。 樊香儿虽然也是大家闺秀,只是一个自己爬上男人床的女子,阮一鸣心里对她并无一丝敬意。二来,她就算出身再高,也只是个妾!妾室,只不过是男子的玩物,那房里的事,阮一鸣在她身上没有丝毫的顾忌,自然发挥的淋漓尽致。 听着小丫鬟的禀报,阮云欢忍不住笑出声来。恐怕这全天下,没有人会料到,儒雅端方的阮相爷会对那房中秘术乐此不疲,更不会料到,这一切,竟然是他的亲生女儿一手设计。 好笑之余,心底却又不免有些苦涩。如果,不是因为上一世自己那些羞愤不堪的夜晚,又哪里知道,这个小晴是怎样一个女子? 就在阮相爷奔波于小院和相府的时候,阮大小姐接到了程御史千金程大小姐的帖子。望着来送帖子的妈妈,阮云欢随意问了问月娇和程谨的近况,吩咐白芍赏了银子,客客气气的送了出去。 隔日,阮云欢准时赴约,因想着程秋茗心情不佳,便也只着了一身素净的衣裙,少许首饰前往。一路上只是在想,程大小姐一定会按自己的要求写帖子给陆轻漾,却不知道陆轻漾会不会赴约? 御史府前下车,但见府门前已有两个妈妈守候,见了她来,忙迎了上来,一个解释道,“我们大小姐请的只是几位小姐,我们老爷不便照应,夫人便命我们直接迎了阮大小姐入内宅,有所怠慢,阮大小姐千万包涵!” 阮云欢见她们说的客气,自然是受了主子的嘱咐,含笑道,“原也不是大宴,大人不在,我们才玩的尽兴些!”随着妈妈进了府门,径直绕过侧廊,向后宅行去。 刚进了垂花门,便见月娇带着几个丫鬟迎了过来,福身便要见礼。阮云欢忙将她扶住,笑道,“侧夫人这是做什么?论辈份,云欢还要唤侧夫人一声姑姑呢,哪里有姑姑给侄女儿见礼的?” 月娇眸中水光微闪,轻声道,“若不是大小姐,月娇岂有今日?大小姐谦和,月娇却不能不懂得好歹,哪里就真的成了阮相府的小姐?” 阮云欢微微一笑,握着她的手,轻声道,“那也是你为人知进退,要不然,纵我想法子送了你进府,也没法子扶你站稳!” 月娇轻轻点头,却道,“那是夫人为人大度,能容得下我!”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向府后花园里去。 阮云欢瞧见路途,笑问道,“怎么,程大小姐在花园里设宴么?” 月娇轻轻抿唇,说道,“大小姐受伤之后怕吵,老爷将花园里一处院子重新收拾了将她迁了过去。” 不是怕吵,是怕见人吧! 阮云欢叹了口气,便不再问。 这个时候,早有小丫鬟飞跑着报了进去。程夫人带着女儿迎了出来,含笑道,“秋儿已念叨几回,你再不来,我便使人府里去请!” 阮云欢笑着见礼,说道,“夫人说笑,程姐姐下帖子,云欢岂会不来?”立起来,含笑望向她身边的女子,但见一张白净的鹅蛋脸儿,桃腮杏目,生的有十分颜色,只是两只凤眸,露出一些悲伤和茫然。 这样一个女子,竟然就这样毁了!阮云欢暗暗惋惜,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上前见礼,说道,“这位想来便是程姐姐,云欢初回帝京,本该上门拜访,却劳姐姐下帖相邀,当真是失礼!” 第106章 岂配为她神魂颠倒 程秋茗忙一手将她扶住,轻声道,“那日在……曾一睹妹妹风采,只是妹妹不曾留意姐姐这等庸脂俗粉罢了!” 阮云欢知道她不愿提起“太子府”三字,便笑道,“姐姐若是庸脂俗粉,那旁人岂不成了寒鸦麻雀?” 几句话间,两人倒颇为投缘,携手向屋子里走去。刚刚进门,便闻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跟着一声大喊,“阮姐姐!”一个小小的身子已如一颗人肉炮弹冲到阮云欢身上。 阮云欢被他撞的一个趔趄,程夫人忙将她扶住,好笑道,“谨儿,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也不怕将姐姐撞倒?” 听她斥责,程谨也不恼,吐了吐舌头,忙躬身见礼,说道,“谨儿不知母亲也在!” 程夫人横他一眼,点头道,“你不知道我在,便这般横冲直撞的,可见平日见了我那乖巧样子是装出来的!” 程谨笑嘻嘻的讨饶,“母亲莫恼,儿子再不敢了!” 阮云欢含笑瞧着这温馨一幕,不由暗暗点头。 两个月前,这个孩子还像只极易受伤的小兽,除了程御史和月娇,几乎不让人近身,更听不得旁人的斥责,如今看他这样,便知道程夫人在他身上花了多少的心思。 分宾主坐下,阮云欢招手唤程谨,说道,“闻夫人说,你在读书,不知道都学了什么?” 程谨笑道,“什么都学啊,三字经、百家姓、弟子规,先生说,谨儿入学晚了些,让谨儿戒骄戒躁,慢慢便赶得上去,不急!” 程夫人笑道,“这孩子聪慧,旁人要读半年的书,他一个多月便记了下来,还讲的头头是道,老爷得意的逢人便夸呢!”说完向程秋茗一望,说道,“谨儿跑的满头的汗,你们且坐坐,我们先带他下去换身衣裳!”说着起身,唤了月娇一同去了。 给程谨换衣裳,唤两个丫头便好,哪里用得着二人同去?自然是给她和程秋茗让地方。阮云欢浅笑起身。 果然,送了三人出门,程秋茗返身回来,便握了她的手道,“前几年,母亲原知道有月娇和谨儿在,只是怕他们回了府薄了我,便不闻不问,哪里知道……” 摇了摇头,话不再说下去,低头瞧了瞧自己左手空荡荡的衣袖,幽幽道,“往日我只道旁人亲近我,对我甜言蜜语的,便是真心与我相好,哪里知道,出事之后,竟一个一个躲的远远的,就连……就连几个庶妹也欺到头上来。多亏了你,使法子让谨儿回府,才让我又信了情谊!” 这一番话,虽然程夫人说过,但从程秋茗嘴里说出来,又添了些幽然的伤感。阮云欢默默的听着,垂目瞧了瞧她的衣袖,说道,“虽然姐姐逢难,但姐姐也不必总为此事伤心,要知塞翁失马,安知非福?闻说明年选秀,姐姐已在册上,可据前几日妹妹所见,那宫里的娘娘们,又有几个当真开心的?姐姐若是进宫,御史大人尚有旁的孩儿,夫人却只生你一个,母女便不能见,夫人必然伤心。如今姐姐虽受些苦,却能安心留在家中,也未尝不是好事。” 程秋茗听她毫不顾忌的说起自己的断臂,不由一愕,转而见她虽说的率直,一双水眸却一片澄澈,丝毫没有鄙色,心里便瞬间释然,轻声叹道,“想不到妹妹倒是会劝慰人心,若是陆家妹妹今日肯来就好了!” 阮云欢听说陆轻漾不来,心中难免失望,默了默,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表哥为了她几乎成狂,我原想问问,看有没有什么转机,如今看来……”摇了摇头,便不再说。 程秋茗忙道,“陆家妹妹对五公子也是一片痴心,奈何造化弄人,她也是没法子。她不肯见五公子,怕是比五公子还要难过。” 阮云欢眸光一亮,问道,“姐姐知道她和表哥的事?” 程秋茗点头道,“我和她自幼便要好,她与五公子的事,我自然知道!”叹了口气,神色黯了下去,说道,“想那时,她提起五公子那神情,真真儿的让我羡慕,想不到转眼之间,便……便分开两处,莫说是他们,便是我,也替她难过!” 阮云欢低声道,“那么说,当初不肯应这门亲事的,是陆家,而不是陆家小姐!”闭了闭目,自己失笑出声,喃喃道,“是啊,若她是一个贪慕荣华,嫌弃五哥身份的女子,又岂配五哥为她如此神魂颠倒?” 二人刚说了一会儿话,便闻门外丫鬟回道,“大小姐,江家小姐差人送了信来,说是家中有事,不便来赴宴了!” 程秋茗默了默,点头道,“知道了!” 刚隔了一会儿,又有丫头来报,“大小姐,金家小姐差人送信来,说是昨儿扭了脚,出不得门,不能来赴宴了!” “知道了!”程秋茗漠然淡应。 只片刻功夫,便已有七、八位小姐差人送信,各种各样的理由,均说不来赴宴。 程秋茗唇角噙着的一抹笑意始终不减,向阮云欢笑道,“你瞧吧,如今这些人,便连应付我一下也懒怠。” 阮云欢微微摇头,说道,“人情冷暖,姐姐不用放在心上!” 程秋茗深吸了口气,说道,“不等了,走吧,我们唤了母亲和谨儿来,一样开开心心的!” 阮云欢点头道,“好!”起身随她向外走,却见一个小丫头奔了进来,唤道,“大小姐!” 程秋茗停住,问道,“又是哪位小姐病了伤了残了不能来了?” 阮云欢忍不住笑了出来。可见这位程大小姐并不是没有血性的! 小丫鬟一愣,说道,“陆家小姐正在府门前下车,二夫人命奴婢先来禀报!”二夫人指的是侧夫人月娇。 “轻漾?她来了?”程秋茗又惊又喜,忙道,“我去迎迎她!” 阮云欢听说陆轻漾居然来了,也是大喜,含笑道,“一同去罢!”牵着她的手,一同出院门,向园子外迎去。 “姐姐,今儿怎么出来了?”随着声音,湖边亭子里站起三个衣衫鲜亮的女子,齐齐向这里行来。其中一个穿红的少女肆无忌惮的向着阮云欢打量,笑道,“姐姐那些好友不是都不来了吗?怎么这里还有一个?” “五妹,你瞧瞧她这身衣裳,怕不是什么大家的小姐吧?”穿绛色衣衫的女子笑着接口。 程秋茗冷冷的瞧着她们,淡道,“这位是阮相爷的千金,相府的嫡长女,阮大小姐!”声音清冷,舌尖突出的咬着一个“嫡”字。 穿红的程五小姐脸色微变,冷笑道,“是嫡女又如何,闻说不过是小地方长大的野丫头,怕是没人搭理,才会往这里凑罢!”说话间,身子上下颠晃,仰了头,端出一个高傲的样子,却令人觉得轻挑。 程秋茗冷冷瞧她片刻,才冷然一笑,说道,“大家小姐,讲究行不露足,笑不露齿,坐要如钟,立要如松,哪里像你,风摆杨柳一般,只见轻浮,不显端稳,走了出去,岂止是没人搭理,没得惹人笑话,丢尽我御史府颜面!” “你……”程五小姐一脸恼怒,抬手指着她,却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悠悠的笑了起来。听程夫人言语,程家这几个庶妹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只是做母亲的心里,总觉得自己的女儿柔弱,哪里知道,程大小姐却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看来这程家嫡庶小姐之间的争斗,极为激烈。 这个时候,花径那边陆轻漾已随着丫鬟行来,身穿紫色衣裳的少女始终没有出声,此刻才道,“呀,陆家小姐不是很快便要出嫁吗?怎么还会出门?” 陆轻漾刚走到近前,听到这话微一抿唇,点头为礼,说道,“二小姐许久不见!” 程二小姐含笑道,“陆小姐忙着亲事,许久不来我们府上,自然许久不见。向前走了两步,问道,不知五公子可好?”话一出口,忙用手掩了唇,连声道,“啊呀,瞧我这记性,陆小姐嫁的,好像是平阳王的公子,却不是公孙五公子!” 陆轻漾听她提到公孙宁,脸色顿时惨白,咬唇不语。 程秋茗闻她们辱及陆轻漾,不由将脸一沉,喝道,“二妹……” 话刚出口,却见人影一闪,“啪”的一脆响,程二小姐脸上已被重重打了一掌。阮云欢慢慢退回程秋茗身边,垂目瞧着自己的手掌,缓缓道,“我表哥的名字,岂是你这等低贱女子能够出口?” 场中众人尽皆愣住。没有人料到,这位娇娇弱弱的阮大小姐竟然会动手打人,打的还如此干脆利落。 程二小姐但觉半张面孔被打的火辣辣的疼,呆了一瞬,突然吼道,“你敢打我?”将头一低,便向阮云欢肚子上撞来。 阮云欢怕伤到程秋茗和陆轻漾,不闪不避,手一伸便按在她头顶,冷笑道,“程二小姐还是歇歇罢!”手掌一缩一带,身子跟着闪开。 程二小姐本来低着头撞来,重心不稳,被她这样一带,顿时扑了出去,“噗”的一下,摔了一个狗吃屎。 余下两人一见,跳着脚大声喊起来,“姐姐打人啦!阮大小姐打人啦!姐姐打人啦!”大喊大叫,却没人去扶程二小姐。 正闹成一团,只闻一声怒喝,“你们干什么?” 两位小姐一噤,几乎被口水呛到,立刻闭了嘴。 阮云欢回头,但见程谨双手叉腰,满脸怒容站在身后。 此刻程二小姐刚好爬了起来,本来张嘴要骂,一眼见了程谨,立时缩了缩身子,说道,“弟弟别误会,我们只是闹着玩!” 程谨一瞪眼,喝道,“滚!” 三人一听,连话都不敢接,向程秋茗瞪了一眼,匆匆走了开去。 阮云欢瞧的好笑,向程谨竖了竖大拇指,才笑道,“谨儿,你怎么又回来了?” 程谨道,“母亲让我来问姐姐,要不要将宴席移到船上去吃?湖那边最后一岔儿的金莲开的正好呢!” 第107章 今日才知道配不上他 程秋茗闻言,便向阮云欢望来,问道,“两位妹妹看如何?”虽然问的是阮、陆二人,但她自幼和陆轻漾交好,实则问的是阮云欢。 自然是听说旁的小姐不来,才特意移席吧! 阮云欢点头笑道,“如此最好,可以一边进食,一边赏景!” 程谨得了话,转身又跑了回去。程秋茗便引着二人沿湖向码头行去。程秋茗叹了口气道,“方才的事,让两位妹妹见笑了!” 阮云欢淡笑道,“各大家子里,哪一家不是这样,姐姐又何必为那等人烦恼?”笑了笑,又道,“前几日夫人说起,云欢着实为姐姐担心,如今见姐姐也并不是那懦弱的性子,便也放心了!” 程秋茗轻轻摇头,叹道,“我虽然不是任她们揉捏,可你也瞧见了,那几个……哪里像大家子的小姐?你瞧见的还是这三个,我们家那位四小姐,我当真是怕了!” 阮云欢这才知道刚才那穿绛色衣裳的是三小姐,便问,“怎么,四小姐又如何?” 程秋茗苦笑道,“这四小姐长一张利嘴不说,还动不动就动手,我总不成和她对打!” 阮云欢“嗤”的笑了出来,说道,“方才妹妹动手打人,吓着姐姐了罢!” 程秋茗笑了出来,说道,“当真吓我一跳,不过真是痛快呢!” 两人在那里说笑,陆轻漾随在身边,却始终默默。程秋茗向她瞧了几眼,终于道,“方才二妹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如今你虽不能嫁五公子,终究你和他好过,却不像我……”说到后句,脸上的光彩隐去,又再转为一声叹息。 陆轻漾苦笑摇头,说道,“我岂会为那等人的闲话在意?”抬头向阮云欢瞧了一眼,嘴张了几回,终于问道,“阮大小姐,五……五公子可好?” “不好!”阮云欢摇头,深深向她望去一眼。 陆轻漾脸色惨白如纸,珠泪在眶中滚了滚,侧过头去。又隔了良久,才轻声道,“我明知今儿不该来的,可听说程姐姐请了你,便……便忍不住。你……你不要和他说罢,说一次,便难过一次!” 阮云欢脚步一停,说道,“你既知道他难过,为何还要应下平阳王府的亲事?” 陆轻漾眶中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垂头道,“是轻漾无福,配不上他,他……他总会遇到一个更好的,你让他忘了我罢!” “什么鬼话?”阮云欢皱眉,“你又不是认识他一日,怎么今日才知道配不上他?” 程秋茗听她将话说重,抓着她的手唤道,“阮妹妹!” 陆轻漾脸色越发变的苍白,抬头向阮云欢注视,摇头道,“你以为我没有争过?没有闹过?只是……只是人争不过命!两年,整整两年,我和爹说,和娘说,可是……可是他们都不肯理我。你那五哥,我求他带我走,他却说定要光明正大娶我进门,不要我被旁人嗤笑……” 陆家小姐曾经劝公孙宁私奔? 阮云欢心头大震,问道,“那为何你现在又要嫁给旁人?” 陆轻漾唇边漾起一个虚弱的笑容,轻声道,“我已经是别人的人,再也配不上他,更何况,我若不嫁,毁掉的不止是我,还有整个陆家!” 这样轻飘飘的话语,落在陆云欢和程秋茗耳里,无疑是晴空一个炸雷。 太子妃生辰那天,陆轻漾的车子被劫,失踪两日才回府。这件事,陆家瞒的风雨不透,阮云欢虽然知道,却也没想到,劫人的竟然就是淳于弘杰。他占了陆轻漾的身子,还以此威胁,逼得陆家不得不应下这门亲事。 以前所有的疑团一下子解开,阮云欢只觉心头压了块铅一般沉重,哑声道,“这件事,五哥知道?”虽是问句,说的却极为肯定。 陆轻漾点了点头,说道,“他知道!他当天便知道了!可是……可是他还是要娶我,我……我怎么能令他蒙羞?”说完这些话,仿佛抽去了全身的气力,扶着树慢慢坐了下去。公孙宁,那样俊逸超卓的少年,值得上天下最好的女子。 是啊,就算公孙宁不介意,但只要这事传出去,不但陆轻漾名节全毁,便是公孙一族也跟着蒙羞,这才是陆轻漾忍痛割舍公孙宁最根本的原因。 阮云欢双手不自觉的紧握,那种空洞的无力感再一次从足底攀升。 她重生一世,以为知道前世的一切,这一世便能设法改变。可是,上一世她只知道陆轻漾嫁给了淳于弘杰,至使公孙宁伤心一世。在今日之前,她心里对陆轻漾不是没有怨恼。怨她招惹了公孙宁,却弃他不顾,恼她贪慕荣华,嫁入王府。 可是,瞧着眼前脆弱苍白的陆轻漾,她原来的不满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心的茫然。重生一世,她竟然还是只能眼巴巴瞧着悲剧上演,却无能为力! 在程府用过午膳,陆轻漾先行离去,阮云欢直到黄昏时分,才辞了程秋茗回府。在她一再劝阻下,程夫人和程秋茗只送出园子便停下,月娇却一路送出垂花门来,才轻声道,“大小姐今日能来,月娇感激不尽!” 阮云欢回眸瞧她,笑道,“云欢是来瞧程大小姐,怎么要姑姑感激?” 月娇见她说的轻松,知道是不愿听那些感激的话,不由抿唇一笑,说道,“你口口声声唤姑姑,今日若是不来,可见这全是假的,今日一来,我才当谨儿有了你这个姐姐!”从她拜阮老夫人为义母,便与阮家有了扯不断的关系,若是阮云欢像别的小姐一样疏远程秋仪,她在程家的日子,怕也再不好过。 阮云欢笑道,“谨儿自然是我弟弟!”笑着让她止步,行礼辞去。 一路回府,刚刚进了府门,便见一众家人小厮立在院子里,一脸惶恐,向后宅方向张望。见阮云欢进来,都速速低下头,垂手退到一边。 阮云欢大奇,向立在门口的小五子问道,“出了什么事?” 小五子抓了抓头,一脸为难,说道,“小人也不知道,只是听丫鬟传出话来,说夫人和老爷在樊姨娘处打了起来,常管家晌午出去办事,这会儿还没回来,我们实在不知道该知何是好?” 阮云欢挑了挑眉,一边向里走,一边瞧上一个跟着阮一鸣的小厮,问道,“便没有回老夫人?” 小厮缩了缩脖子,低声道,“小人不敢!” 阮云欢摇头,说道,“快去回!”自个儿进了垂花门,向正屋那里行去。 自从中秋之后,阮一鸣去秦氏屋子的次数越来越少。这一天,秦氏听说他回来了,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原只以为去了书房,哪知使人一问,他已到后宅去给老夫人问安。等秦氏赶到紫竹苑,却听说他已经出来,再一问,却已进了樊姨娘的院子。 秦氏心头又嫉又恨,却也只能回自个儿屋子,等了一会儿,阮一鸣还不回来,便越发坐立不安,悄悄使了人打听。果然,杏儿红着脸进来,轻轻啐了一口,低声道,“夫人,那樊姨娘当真是不知羞耻,这大白天的……” 秦氏脑中嗡的一声,坐在椅子里,还险些滑了下去。大白天的?只要能留住阮一鸣,大白天又能怎样?只是,再这样下去,她这个相府夫人,便会只剩下一个当家主母的空壳,哪里还有夫妻的恩爱? 狠狠咬牙,说道,“走,和我去瞧瞧!”起身出门,带着几个丫环婆子向樊香儿的偏院行去。 刚刚走进院门,便听到樊香儿娇软的声音喘息哀求,“啊……老爷!疼……疼……妾身受不了了,老爷……求你……求你……” 见到她来,守在院子里的孔妈妈和巧慧都是吃了一惊,忙迎上见礼,“夫人!” “贱奴!”秦氏满腔的嫉恨恼怒,顿时发泄在她们二人身上,手掌一挥,“啪啪”两声,一人一记响亮的耳光。一脚将孔妈妈踹开,拔步向房门冲去。 巧慧大惊失色,顾不上脸疼,忙随后追来,说道,“夫人,老爷在里头!” 若不是老爷在里头,她又何必来这一趟? 秦氏冷笑,奔进外间,抬脚便踹上内室的房门。 房门“咣”的一声打开,房里两人吓了一跳,动作全部僵住,齐齐回过头来。 秦氏一眼瞧见,全身的血液,轰的一下向脑子里涌去,一张脸顿时涨的通红,转而又变的苍白,急急转身背对着二人,咬牙道,“老爷,这大白天的,你……你这是……这是……” 阮一鸣正在兴头上,被她一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身上竟一阵阵发软。心头怒意顿起,阮一鸣咬牙起身,取过一旁皱巴巴的袍子披上,问道,“夫人来此何事?”语气中,夹着欲求未满的恼意。 秦氏听他一问,越发怒急攻心,霍的转身,指着仍在妆台上爬不起身的樊香儿喝道,“将这不要脸的小贱妇给我拖出来!”一声令下,四名丫头齐齐冲了进去,七手八脚,将樊香儿拖至外室,连衣裳都不容她穿上。 这种事被这许多人瞧见,樊香儿也是又羞又惊,被人一扯,只觉得浑身被辗过一般疼痛,不由叫出声来,挣扎道,“放开我,夫人,你要做什么?” 听着樊香儿的轻声低呼,阮一鸣浓眉紧锁,冷道,“夫人,这是做什么?她犯了什么错?” 秦氏咬牙道,“老爷还不知道她犯了什么错?白日宣淫,这哪里是大家子的做派?今日若不管束,传了出去,相府的脸面何在?” 第108章 曾为他做过许多事 阮一鸣皱眉道,“她是我的妾室,有何不可?况这种事,岂是她一个人做得来的?夫人这话,可是在说本相了?”竟然将事情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秦氏一窒,冷声道,“妾身不敢,只是妾身既为主母,后宅的事便不能不管!”身子一转,厉声道,“将这小贱人拖出去,命她到花园里跪着,看她日后还有脸勾诱老爷!” 樊香儿被阮一鸣折腾许久,本来就全身酸痛,此时被压在地上,哪里挣扎得过四个丫鬟,抬起头,向阮一鸣嘶声唤道,“老爷,你知道的,妾身没有勾诱你,老爷……” “住手!”阮一鸣怒喝一声,呼的站起,冷道,“我看谁敢!”十几年为相的威严,这一使出来,自有他的气势。四个丫头一惊,不自觉的松手。 阮一鸣迈步过去,一把将樊香儿拖起,说道,“你不用怕,今日有本相在,我看谁敢动你?”抬眼见巧慧缩在一旁,便道,“还不扶你们姨娘去收拾歇息”先不说一张娇嫩小脸哭的如梨花带雨,就是这些日子阮一鸣在她身上折腾的这些情份,也断不容她任由秦氏拖了去。 巧慧得了话,忙应了一声,过来扶住樊香儿,便向内室行去。 “站住!”秦氏大怒,上前一步,一把将樊香儿一头披散的长发抓住,使劲向后一拖,喝道,“只要我还是这家里的主母,便容不下这狐媚子的做派!” 樊香儿被她拽的头猛的后仰,头皮被扯的生疼,“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孔妈妈自幼将樊香儿看大,见她吃亏,忙冲过去,一把将秦氏手腕抓住,急急道,“夫人,您快放手,这不是姨娘的错!” “不是她的错,难不成还是本夫人的错?”秦氏冷笑,手指紧抓着不放,向自己的几个丫头一使眼色。 杏儿等人会意,齐齐一涌而上,扯住巧慧和孔妈妈踢的踢打的打,将她们从樊香儿身边拖开。秦氏却手腕狠力一拽,将樊香儿转了半个身子,挥手两记耳光抽在脸上。 樊香儿疼的几乎流出泪来,近日小心收敛起的脾气顿时冒了出来,尖叫一声,喊道,“你这个该死的老太婆!”不顾长发被她抓着,拼力回身,两只手从上到下便向秦氏脸上抓去。 秦氏一声厉叫,脸上已添了七、八道血痕,手却不由自主的松了。 樊香儿脑袋得了自由,更不相让,横身扑上去,双手紧紧抓住秦氏发髻,也是一顿乱挥乱打。 秦氏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顿时被她打的披头散发,尖叫连连。 杏儿等人见秦氏吃亏,发一声喊,弃了孔妈妈和巧慧冲了过来,扯手的扯手,抱腰的抱腰,齐齐向樊香儿身上招呼。 孔妈妈和杏儿见自己家主子被一群人围打,忙又冲了回来,一群人打成一团。 阮一鸣在一旁连连顿足,怒声喝道,“住手!快给我住手!”却哪里有人理他?阮一鸣气的全身发抖,要唤人进来拉开,只是樊香儿身上不着寸缕,自己身边跟着的全是小厮,却无人可唤。 屋子里正打成一团,但闻门口有人失声道,“出了何事?”但见罗妈妈带着几个丫头、妈妈赶了进来。 阮一鸣如蒙大赦,也顾不上看她身后都跟的是谁,忙道,“快,快将她们拉开!” 罗妈妈得令,忙带着婆子们上前,将打成一团的众人分开,才从人群里剥出全身光溜溜什么都没穿的樊香儿。 阮一鸣见她伏在地上爬不起来,莹白的肌肤上,到处是伤,不由怒从心头,霍然转身,颤抖的手指指了指秦氏,却说不出话来。隔了良久方缓过口气,说道,“巧慧,扶你家主子进去!” 巧慧也是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形容十分狼狈,忙应了一声,和孔妈妈一边一个驾起樊香儿向内室去。 秦氏气的嘴唇哆嗦,一霎时,心里的嫉恨激潮狂涌,吼道,“贱人,站住!”拔步又向樊香儿追去。 “够了!”阮一鸣大喝,上前一把将她拖住,喝道,“你还闹的不够?”手臂用力一甩,将秦氏整个人甩入了椅子里。 夫妻十年,他从不曾动过她一指。秦氏想不到,如今为了一个樊姨娘,他竟至动手。一时间,心中悲愤交集,放声大哭起来,大声骂道,“阮一鸣,你……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枉我为了你……为了你不惜杀人放火,你竟然如此对我……”一边哭,一边猛的跳起来,劈头盖脸甩他一记耳光。 阮一鸣被她打的怒火中烧,吼道,“你这疯妇,闹够没有?”顺手将她重重一推。 秦氏被他推的一个趔趄,撞到桌上才勉强站稳,白着脸哭道,“好啊你,阮一鸣,你长本事了,学会打女人!”握着拳头冲上去,向着他乱挥乱打。 阮一鸣忍无可忍,大声怒喝,“你再胡闹,当心我当真动手!” 罗妈妈连声叹气,劝道,“相爷,夫人,快别闹了,夫妻之间,哪有这么大的仇恨?”扯住阮一鸣的袍子,说道,“方才老夫人命人寻你,快些去罢,仔细老夫人担心!”连说带劝推出门去。 阮一鸣咬了咬牙,向秦氏瞧去一眼,但见她脸上几道血痕加上满脸的泪水,令一张脸越发显的狰狞,不觉心里大感厌恶,冷哼一声,转身大步出门。门外,见几个小厮在院门口探头探脑,大声喝道,“你们在这里守着,谁再搅扰樊姨娘,给我立即叉出府去!”小厮忙一迭连声答应,跟了他几步,便折了回来。 秦氏见阮一鸣头也不回的去了,心中又气又怒,颤声道,“好!好!既然如此,我们……我们便谁也别想好过!”站起身又要向内室冲去。 罗妈妈忙一把拉住,叹了一声,说道,“夫人,樊姨娘再怎么,也不过是个姨娘,您又何苦为了她和相爷闹翻?您这一闹,让相爷颜面往何处搁去?岂不是生生把他逼到旁人的身边儿?” 秦氏心口一紧,想到这些日子以来阮一鸣的冷淡,不由悲从心来,双手掩面,放声大哭,喃喃念道,“我什么地方做的不好,他要如此待我?当年为了他,我做了那许多事,如今还落着埋怨,可他什么都忘了,竟然如此待我……” 杀人放火? 当年的事? 院子里,阮云欢纤细的身子挺的笔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一双水眸,却已渐结成冰。 当年,秦氏曾为了阮一鸣做过许多事,是不是……也包括害死自己的生母? 自那日之后,阮一鸣一连十几日没进秦氏的房门,日日在外忙碌完了,回来给老夫人请了安,便一头扎进樊香儿的房里。 秦氏心如刀绞,几次想要冲去大闹,却被告知,老爷在樊姨娘院子外边安插了护院,没他的话,谁也不许进去。秦氏气怒交加,却无法可施。 看看已是九月末,秋收已经结束,管家常青进来禀道,“夫人,前些时府里打发出去些人,府中奴仆不够使唤,如今帝京城的奴市已开,不知道我们府里要添置多少奴才?” 秦氏本来想趁购买奴仆,再在府里安插自己的人,此时一听这话却改了主意,问道,“你可曾问过老爷?” 常青一愣,回道,“府里的事一向是夫人做主,小人不曾问过老爷!” 秦氏瞧了瞧天色,说道,“老爷也快回来了,我们去书房等老爷,问过老爷的意思再说罢!”说着向外传了话,吩咐阮一鸣一回府便请去书房议事,便同常青一起到书房来,先说些府里旁的事务。 看看天色将黑,阮一鸣还未回府,秦氏不禁诧异,问道,“老爷这几日都回来的很晚?” 常青躬身道,“是!想来是朝中有事!” 秦氏点了点头,手中拿着账目,却已瞧不在心上。正这个时候,只闻门外小厮回道,“老爷回来了!”秦氏大喜,忙抛下账册迎了出去。 阮一鸣大步进了醉墨轩的院子,见了秦氏,只是淡淡向她一瞥,问道,“何事?” 秦氏一窒,却知道不能再和他强抗,只得耐了性子道,“前些时说我们府里缺了的奴才要在奴市上买,如今奴市已开,妾身想问问相爷的意思!” 阮一鸣在椅子里坐下,捏了捏眉心,说道,“这些事,一向不是夫人做主吗?”神色间极为疲惫。 秦氏点头道,“往日十个八个,妾身自然不来麻烦相爷,可是前些时打发出去的有四五十人,这一大批补进来,便得相爷拿个主意!” 阮一鸣“嗯”的一声,拧眉想了想,说道,“先教各处的管事妈妈报个数吧,多少丫头,多少小厮,有了数再说,也不急这一时!”说完起身向外去。 秦氏忙命常青依他的话去办,自个儿追了出去,说道,“相爷累了一日,妾身命人备了热水,早些沐浴歇息罢!”说着引着他向正房里去。 阮一鸣微一迟疑,便也就跟着她进了正房。秦氏心中大喜,一迭连声唤丫鬟服侍,亲自取了他的衣衫,放在熏炉上熏暖,隔着道屏风说道,“这天儿眼见凉了,老爷每日奔波,要顾着自个儿身子才是!” 阮一鸣“嗯”的一声,却不说话。 秦氏又道,“前次去的丫头,以母亲院子里的最多,这些时虽陆陆续续补了一些,却怕不合用,若不然,将我屋里的金桂、银桐送过去?” 阮一鸣又“嗯”的一声,默了默,才淡淡道,“不必了!” 这是防着她啊! 秦氏一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忍住。应了一声,搜肠刮肚的又想些话说,初时阮一鸣还应一声,说到后来听不到一点声响,秦氏忍不住唤了两声,却听丫鬟回道,“夫人,老爷睡着了!” 第109章 与旁人又不相干 秦氏绕过屏风去一瞧,果见阮一鸣仰靠在浴桶中,已沉沉睡了过去。 秦氏挥手命丫鬟退去,自个儿立在浴桶边怔怔的瞧着。年过三十的阮一鸣,俊雅的眉眼已不复少年时的明朗,却添了一抹成熟男子独有的魅力,十余年居于高位,便连熟睡中都透出一抹沉稳和威严,令她的心,无端的涌起一些敬慕。 这是她的男人,十年前,为了嫁他,她不惜方法用尽,十年来,她寸寸防守,将他的侍妾全部发落,只想一个人守着他,相伴到天荒地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这个男人离她越来越远,远到,几乎她以为再也不能触摸。 手指轻轻的划上阮一鸣的眉,柔声唤道,“一鸣……”有许多年不曾出口的亲密呼唤,一出口,竟令自己心跳不己。 被她惊扰,本就浅眠的阮一鸣醒了过来,张开眼,对上一张妆容精致的面容。只是,再精致的妆容,也掩不去岁月的刻痕,离的这样近,近的他清晰的看到她眼角的细纹。 阮一鸣皱了皱眉,整个人渐渐苏醒,垂头见自己在桶里,而水已微凉,便道,“今日乏了些,不小心便睡着了!”撑身站起来跨出浴桶,由她服侍着擦干身体,穿上熏笼上香暖的软袍,自然而然便向外室走去。 “相爷!”秦氏忙追了上去,说道,“今儿天晚了,母亲想也已经歇息,又何必去惊扰?” 阮一鸣步子一停,心里便有些犹豫。 秦氏幽幽道,“如今,我便连一夜都留不住你吗?”语气轻谓惆怅,一瞬间,仿佛拖回了十多年的时光。“一鸣,我便连这一刻都留不住你?” 阮一鸣闭目,心底,有片刻的柔软。身后这名女子,纵然对她有千般不满,这一刻,却也不忍就此离去。 轻叹了一声,点头道,“早些歇息罢!”慢慢转身,向内室来。 心底喜悦无限,秦氏忙应了跟了回来,也不唤丫鬟,亲自服侍他躺入早早熏好的被褥,才匆匆去将自己简单清洗。待她喜滋滋回到房里时,只见阮一鸣早阖眸睡去,寂静的屋子里,只有他均匀的呼吸。 秦氏满脸的笑容慢慢落下,方才还轻快的双腿顿时变的沉重,慢慢挨到床边,向熟睡中的男子凝望片刻,才轻手轻脚的爬上床,躺在他的身边。 熏暖的锦被,散发出一缕似有若无的香气,混着男子身上新浴后清新的气息,是她这十年来最熟悉、最安心的味道。可是今天,却反反复复,难以入睡。盼了多少天,仿佛已是一世,才盼到他回来,怎么能令这一夜就此一觉睡去。 轻轻翻了个身,在夜烛微弱的光线下瞧着他模糊的眉眼,轻声唤道,“一鸣!” 阮一鸣身子动了动,深吸了口气,调整一下睡姿,又再睡了过去。 秦氏咬了咬唇,一只手攀上他的身体,手掌自衣摆下端探入,轻抚他精瘦的身体。 睡梦中被人触动,阮一鸣隔着衣衫,一把抓住手掌,身子一翻将她压在身下,俯首噙上她的唇,辗转碾磨。 一颗心怦怦直跳,秦氏的心底漾上一层甜意。毕竟,他心里有她!闭上眼,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身,激烈的回应着他的索取,唇齿纠缠间,但闻他低迷的声音轻柔低唤,“小妖精……” 仿如晴天霹雳,秦氏双眼骤然大睁,双手重重一推,将身上的身体狠狠的推离。小妖精?他从来不曾这样叫过她?他和她亲热的时候,叫的竟是旁人! 半睡半醒的阮一鸣猝不及防,身子一滚,砰然落地。冰凉的地面,瞬间将他冻醒,他睁眼,一眼瞧上坐在床上,一脸怒容的女子,忍不住低吼,“你在做什么?” 秦氏气的全身发抖,食指尖尖指着他,大声道,“阮一鸣,你……你无耻!” “我无耻?”阮一鸣翻身站了起来,垂头瞧一眼微敞的袍子,冷笑,“不错,我无耻,只是我不知道,我阮一鸣的夫人今日成了贞节烈女!”冷哼一声,鞋子都不穿,转身大步出房。 院子里,传来他喝令开门和丫鬟婆子们慌乱回应的声音,跟着,随着一声巨大的门响,一切归于宁静。 秦氏如石化般,怔怔的坐在床上,一时间,但觉心中一片悲凉。原来,她以为的天长地久,只有短短的十年,如今,他莫说人不愿意留在她的身边,就连他的心,也早已被人偷去。 “半夜里去了樊姨娘那里?”阮云欢扬了扬眉,唇角勾出一抹笑意。 “嗯!”白芍点头,抿唇笑道,“不知道发生何事,只听说老爷突然发怒,大半夜的,气冲冲的去了樊姨娘房里,又是折腾一夜!” 看来,阮相府那个坚硬的壳子,终于开始破裂! 阮云欢笑了起来,只是那绝丽的笑容,透出了丝丝凉意。这个壳子,只要再重重砸上最后一锤,就可以四分五裂! 一品居后的奴隶市场,因为大批官奴的涌入,变的人喧马嘶,热闹非凡。 阮相府的马车虽有随从开路,仍然在人流中行驰缓慢。白芍掀起半幅车帘向外张望,问道,“小姐,这奴市已开了六七日,怎么我们今天才来?” 阮云欢微笑道,“你知道什么?这奴市刚开的几天,卖的都是寻常的家人厮仆。” 白芍一怔,回头向她瞧了一眼,问道,“小姐,难不成我们要买那些官府的少爷、小姐?”那些获罪官宦家的主子,虽然被贬为奴,却仍有着公子、小姐的骄气,并不好驾驭。 阮云欢点头,叹道,“我也拿不准,先瞧瞧罢!”目光透过轿帘的缝隙,向台上一排排的奴隶望去。只是台上奴隶足足有百余人,马车又不能靠近,又哪里瞧的清楚。 阮云欢正盘算命赵承前去瞧瞧,便闻马车前有人问道,“可是阮相府,阮大小姐的车子?” 赵承回道,“正是,请问阁下何事?” 那人忙道,“我家六爷正在一品居饮茶,见了阮大小姐的车子,便命小人前来相请!” “六爷?”阮云欢挑眉,瞬间唇角淡出笑意,说道,“赵承,去一品居!”这帝京城她认识的人,排行第六的不少,但不说名讳,只称六爷的,便只有一人! 车外赵承应命,马车调头转出奴市,向一品居去。 淳于坚见阮云欢上楼,笑着迎了出来,说道,“隔着窗子见了赵承,便猜是你,怎么,你要买奴隶?” 阮云欢含笑道,“是啊,若不然谁还来凑这热闹?”一边说,一边跟着他进了一间敞开的雅室。进门却是一怔,但见五公子公孙宁和另一位清俊公子也含笑站起相迎。 阮云欢讶然,唤道,“五哥?”不等他应,目光已瞧向另一位公子。 公孙宁侧身道,“云欢,来见一下,这位是辽海邵家的二公子,邵毅丰。邵兄,这是阮相府的大小姐,舍表妹阮云欢!” 邵家的人? 阮云欢挑眉,款款行礼,说道,“原来是邵二公子!” “阮大小姐不必多礼!”邵毅丰还礼,目光在她脸上一凝,笑道,“进帝京这几日,阮大小姐的大名便如雷贯耳,不想今日有缘相识!” “如雷贯耳?”阮云欢失笑,“怕没什么好话!”惹的三个人笑了起来。 邵毅丰笑道,“好坏掺半,闻说阮大小姐初回帝京,便收了继母手里管着的田庄店辅。又闻说阮大小姐在江州的田庄里,处置了几十个不尊主子的奴仆。旁人均说,阮大小姐好胆量、好手段……” “好毒辣!”阮云欢笑着接口,神情中颇不以为然。 公孙宁横她一眼,说道,“你去江州,也不和家里知会一声儿,我们纵空不出身子,你六哥、七哥总能陪你同去,哪里容你落下这等名声?” 阮云欢撇唇,淡道,“什么人要说由他们说去,云欢又哪里顾得了这些虚名?” 邵毅丰手掌在桌子上一拍,赞道,“好!阮大小姐,女中豪杰!” 阮云欢失笑,摇头道,“豪杰可不敢当,只是云欢不愿为他们的闲言碎语而活罢了!”说话间见过了礼,便在公孙宁身边坐下,隔着窗子向外望去,正正对着奴市那宽大的台子。 方才在人群中瞧不真切,现在隔着窗子反而瞧的清楚,台上百余人,个个衣衫褴褛,男女老少不一,相同的是,脸上都有一些木然的神色。而在他们之前,几名手执皮鞭的壮汉正将人一个一个拖出来喝卖,时不时便有人上去交付买卖,将人带走。 公孙宁见她对奴市留神,便命跟着的人都退了出去,侧着身子为她倒茶,说道,“方才若不是瞧见赵承,我还以为是阮府旁人的车子,你在那里做什么?” 阮云欢耸肩道,“自然是去买奴隶!” 公孙宁好笑,伸手在她鼻子上一刮,说道,“你可是千金大小姐!” 阮云欢一把将他手掌打开,嗔道,“鼻子被你摁扁了!” 淳于坚见两人亲蜜,竟然生出些醋意,截断两人的说话,笑道,“云欢,你今日来的巧了,要买奴隶,只找邵二哥便是,干吗还自个儿去挤?” 阮云欢自从听到邵毅丰的名字,便暗说自己运气不错,此刻闻言,含笑向邵毅丰笑道,“只是云欢不知道这官奴买卖的规矩,闻说不少官奴要官府的人来竞价!” 公孙宁好笑,“你不懂规矩便自个儿跑来,下边人杂,冲撞了怎么办?” 阮云欢挑眉道,“不过是各瞧各的,与旁人又不相干!” “你要什么样的人,说一声便是,一个女儿家!”公孙宁皱眉低责,脸上却仍是一片温和。 瞧着兄妹言语随意,公孙宁言语间更是对这个表妹流露出疼宠,邵毅丰举杯饮了口茶,笑道,“若不是知道五公子心有所属,我便以为阮大小姐是五公子心爱之人了!” 第110章 总要试一试才行 公孙宁已脸色微变,僵了一僵,苦笑道,“邵公子取笑!” 邵毅丰还不知所以,淳于坚已撞了他一下,说道,“邵二哥,阮大小姐要买奴仆,你还不快出出主意,乱说什么?” 邵毅丰愕然道,“怎么了?” 淳于坚见他还不领会,只急的跺脚。阮云欢向公孙宁瞅了一眼,慢慢道,“陆家小姐已和平阳王府的公子淳于弘杰定了亲!”这件事早晚会传遍帝京。 邵毅丰一怔,手里的茶举到一半便停了下来,抬眼注视着公孙宁,呐呐道,“我……我竟不知道,方才失言,五公子不要在意!” 公孙宁脸色微白,脸上神情却已恢复淡然温和,淡淡一笑,说道,“邵公子说话戳人痛处,要赔罪,便罚你替云欢挑了她要的人来!” 一句话将邵毅丰说笑,忙点头道,“该罚!该罚!”扬声唤人,说道,“去,将今年所有官奴的册子拿来!” 阮云欢听公孙宁还会说笑,也是松了口气,笑道,“那些同主人一同发落的奴仆便罢了,只将前三等的取来便是!”所谓前三等,一等为官员嫡系家眷,二等为旁支,三等为受诛连的族人,获罪之前,都不是奴仆身份。 公孙宁奇道,“那等身份的人,你买来何用?” 阮云欢叹了一声,一脸沮丧,说道,“云欢收回了娘亲留下的田庄、店辅,满帝京的人都说云欢有手段,却不知道,云欢收了回来才却不知如何打理,身边竟也无人可用。虽说娘亲还留着四家陪房,却均是寻常奴仆,既不懂经营,也不识字,若外头请去,不是自个儿的人,又怕不合用,便想到了官奴身上。” 邵毅丰奇道,“阮大小姐买来奴仆,是想让他们代为管理产业?” 阮云欢眨眼道,“邵公子以为如何?” 邵毅丰皱了皱眉,叹道,“若说要寻能管这些产业的人不难,只是……这些人刚刚被贬为奴,心里未免不甘,若是从中做什么手脚,怕是为祸不小!” 阮云欢点头道,“此节我也想过,但选人是其一,如何用人是其二,总要试一试才行!”顿了一顿,又笑道,“这些田庄在云欢手里纵是糟蹋了,也比留在旁人手里强,云欢边做边学,总强过不闻不问!” 邵毅丰倒是知道相府的情形,点头笑道,“说的也是!” 公孙宁皱眉道,“你要用人,怎么不和母亲说?便是我们还给你弄不出几个人来?” 阮云欢见他不悦,忙道,“求表哥帮忙自然便捷,只是相府的情形,表哥又不是不知道,云欢不过是不想落人口实。”赶走了建安侯府的人,却来了靖安侯府的人,秦氏一定会大做文章。 公孙宁默了默,才点了点头,叹道,“难为了你!” 正说着,邵毅丰的小厮已捧了几本册子前来搁在桌子上,邵毅丰按着册子向前一推,笑道,“奴市刚开几日,卖出去的还只是寻常厮仆,那些官员家眷,还不曾上台发卖,阮大小姐尽管挑选!” 阮云欢谢过,也不客气,将册子取过,从第三等的看起。但见那册子上标的清清楚楚,姓甚名谁,多大年岁,是男是女,是受哪位官员诛连。 阮云欢皱眉,说道,“这册子上瞧不出识不识字,读过何书?” 公孙宁失笑,摇头道,“旁人正经选奴隶,都要不识字,好使唤的,你偏偏要识字的!”抽出第一等的册子,说道,“这嫡系家眷,想来均是识字的!” 阮云欢点了点头,但见这本册子薄了许多,大约也不过百人,便从头翻起。没翻两页,不由吐了吐舌头,笑道,“这些人我可不敢用!”这册子里的人,有许多竟是二、三品官员的家眷。 邵毅丰向册子瞧了瞧,笑道,“这些人大多已调教一年有余,如今又落了贱籍,倒是不必顾虑!”想了想,将小厮唤了进来,拿起册子抛回给他,说道,“你和管事的说,将这册子里识字的人,标明以前做何差事,重整一份出来!”又向阮云欢问道,“阮大小姐是要女子还是男子?年龄呢?” 阮云欢说道,“这在外奔波的事,自然是男子方便,年纪也不能太大!”小厮一一记好退下。 邵毅丰道,“未发卖的奴隶关在城郊的庄子里,两日后正好约了五公子饮酒赏菊,到时阮大小姐同去可好?” 公孙宁点头道,“嗯,在那里挑选奴仆方便一些!”替阮云欢应了下来。 邵毅丰大笑,说道,“知我者五公子也!”手中杯向他照了照,啜饮一口。 公孙宁失笑,说道,“幸亏你手中拿的是茶,不是酒!” 邵毅丰笑道,“待到了寒舍,我们一醉方休!” 淳于坚忙问,“我呢?我呢?邵二哥,你不请我?” 邵毅丰笑道,“六殿下若能出宫,自然欢迎!” 淳于坚大喜,说道,“你别笑,我定能出来!” 事情说妥,四人便转话说些旁事,直到日影西斜,才尽欢而散。 阮云欢下车进府,刚进了垂花门,便闻东侧小院里有斥责之声。见阮云欢注目,门口守着的小丫鬟忙回,“大小姐,是新买来的丫鬟、小厮,张妈妈正在那里训斥,想来很快便会分到各处院子里。” 阮云欢点了点头,问道,“不知道买了多少?” 这小丫鬟只是低等的守门丫鬟,听大小姐竟向她问话,脸上不禁露出喜色,忙恭恭敬敬回道,“闻说买了二十个丫头,二十个小厮,都是十岁左右的年纪。” 阮云欢点头,命白芍赏了小丫鬟,径直向紫竹苑来。 阮一鸣正和老夫人坐着说话,见了她来,便道,“府里已买办了二十个丫头,你院子里还缺着三个,回头吩咐人挑去!” 阮云欢含笑应了,问道,“不知祖母这里的丫头可曾选过?” 老夫人笑道,“正说让罗妈妈去挑呢!”又道,“那些丫鬟虽说是大家子出身,但这才刚进府,也不知道品性,还是命人带着,留心些强,莫要再有以前那些个不经事的!” 阮一鸣又焉能不知以前那些都是秦氏搞出来的?见老夫人不点破,心里愧恼,也只得点头,向罗妈妈道,“选了人,这屋子里的,还得劳妈妈费心调教!” 罗妈妈笑道,“老爷放心,老奴会盯着些儿!” 阮云欢插话道,“妈妈跟着老夫人多年,既去挑人,便将云欢那几个也一并挑了可好?云欢也省了许多的事!” 老夫人手指点着她笑道,“瞧瞧,欢丫头最会躲懒!赶明儿嫁了人,做了主母,你又推给谁去?” 阮云欢顿足嗔唤,“祖母!”引得屋子里的人笑起,心里却不禁有些恍惚。嫁人吗?若是依着前世,是嫁给五殿下淳于昌,最后落个万箭穿心。这一世,她万万不肯嫁他,可是,难道嫁给淳于信?连自己的心里都分不清,对他的那一点牵挂,究竟是出于上一世的感激,还是这一世的情愫? 老夫人一句话,提到了她的亲事,阮一鸣向她瞧了一眼,低低一叹,说道,“云欢还小,再等等罢!”心里却是暗愁。阮云欢自从在江州处置了冯四等人,虽然都只是奴隶,可是死在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手上,多少令人惊讶。不知为何,帝京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直说将门出虎女,相府大小姐跟着老侯爷长大,竟然是个杀人如麻的。试问一个杀人如麻的小姐,又有谁家敢娶去? 阮云欢的心里,虽已不同于寻常的闺阁少女,这种话却不好接口,装作窘迫,借口退了出去。 两日之后,公孙宁果然如约,一早来阮相府接了阮云欢,相伴出城,向邵家城郊的庄子行去。阮云欢眼见出城已有半个多时辰,便掀帘问道,“五哥,邵家的庄子还远么?” 公孙宁一笑,说道,“我们早已在庄子里了,只是要进园子,还得半个时辰!” 白芍听的咋舌,说道,“小姐,这庄子比我们在江州的还大许多!”帝京城郊的田地啊,那可是寸土寸金。 阮云欢笑道,“我们怎么能和邵家相比!”邵家,可是当今太后的娘家,论权势虽不是朝中顶尖,论财富也非首富,但二者相加,这大邺朝怕是还没有哪一家比得上。 果然,又行了半个时辰,但见前边亭台楼阁,连苑而起,映在一片水光山色间,美的如人间仙境。 园子门口下车,但见门前一排树上系着几匹骏马,白芍抿唇笑道,“一定是六殿下一早儿便赶了来!” 阮云欢也是一笑,见园子里有小厮出来引路,便跟在公孙宁身后,一路向园子里行去。 转过几层屋宇,但见一片水波粼粼的湖面上,建着一叠三折的水榭,有一道曲桥与水榭相通。而水榭外的宽大平台上,已稀稀落落坐了四五个人。 阮云欢微微挑眉,向公孙宁笑道,“我只道邵公子只请了五哥和六殿下,想不到还有旁人!”话刚说完,但见公孙宁唇角的笑意已经凝结。阮云欢一怔,抬头细望,却见几条俊挺的身影之间,赫然竟有淳于弘杰高大的身形。 阮云欢纤眉微拢,心里便有些不满。这个邵毅丰,分明知道淳于弘杰抢了五哥的爱侣,怎么还将他一道儿请来。 只是人既来了,也不能就此拂袖离去,只得跟着小厮踏上曲桥,向亭子里行去。行的近了,才见另几个人,除淳于坚之外,竟然还有四殿下淳于信、五殿下淳于昌。 见到他二人踏上曲桥,邵毅丰早起身迎了过来,笑道,“五公子、阮大小姐,有失远迎,失礼!失礼!”说着连连作揖。 公孙宁淡笑道,“邵公子客气!” 阮云欢恼他令公孙宁难堪,向他望了一眼,默默回礼,却不说话。 邵毅丰脸上现出些无奈,转身与二人并行的瞬间,低声道,“是他自个儿来的,我不曾请他!” 公孙宁微不可见的点头,说道,“无防!” 阮云欢心中也觉释然,见邵毅丰向她望来,便微微一笑。 第111章 嫁这么一个东西 公孙宁与陆轻漾的情缘,纠纠缠缠两年有余,帝京官室中,几乎无人不知。而当日淳于弘杰向陆轻漾下聘,又做的极为张扬,除了邵毅丰这等常年不在帝京的人,几乎也是无人不晓。 此刻淳于信等人见公孙宁到来,皆将目光望在淳于弘杰身上。淳于弘杰倒不以为意,大大咧咧抓了公孙宁道,“中秋那日,怎么不见你?我被老六、老七灌的烂醉,今日要在你身上找回来!” 公孙宁淡道,“那日是我当值,不曾赴宴!”肩头微缩,不着痕迹的将他避开。 淳于弘杰这才瞧到他身后的阮云欢,眸子里现出惊艳之色,问道,“不知这位小姐是谁?是五公子的新相好?”说着便向她身边靠来。 公孙宁一皱眉,一臂将他拦住,说道,“这是舍妹?” 舍妹?淳于弘杰挑眉,笑道,“几时侯爷生出这么大一个女儿来?莫不是在外头养了外室?”斜着身子,双眼仍是向阮云欢身上滴溜乱转。 阮云欢暗暗皱眉,心里为陆轻漾惋惜。那样一个清透女子,和表哥两情相悦,到头来竟然嫁这么一个东西! 轻轻自公孙宁身后闪出,先向淳于信三人见礼,说道,“臣女云欢见过三位殿下!” “云欢?阮云欢?”淳于弘杰听到她自报姓名,大为惊诧,问道,“你是阮云欢?” 看来自己的名字,真的是响彻帝京了!阮云欢挑眉,转身与他正对,淡笑着行下礼去,“臣女阮云欢见过淳于公子!”淳于弘杰虽是庶出,终究是皇室贵胄,所以也以“臣女”自称。 淳于公子? 淳于弘杰脸色微寒,说道,“闻说连陈贤妃也对阮大小姐宠爱有嘉,这个礼,在下可受不起!”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礼者,理也!臣女与公子同在邵公子处做客,愿该见礼,与陈贤妃又有何干系?” 淳于弘杰见她虽脸有笑容,眼神中却一片冰冷,不收挑唇嗤道,“都说阮大小姐口齿伶俐,是个不让人的主儿,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一拂衣袖在石椅上坐下,神情极是无礼。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淳于公子言重,臣女不过是给公子见礼,怎么就成了不让人的?难不成那背后议论臣女长短的,反而是让人的了?”要说最近与人口角,便是苗纹、袁青眉等人,想来陈贤妃召自己相见,也是这干人传了出来。 旁人或者不知道,而有了上一世的经历,阮云欢却明白,淳于弘杰身为平阳王的长子,一直以为王位是他的囊中之物,后来却因为有一个嫡出的小世子诞生,他和世子之位失之交臂,便最恨旁人唤他“淳于公子”。 “公子!”这个称呼,在寻常人家,不过是个最正常的称呼,而在公勋世家,却表明……无权袭爵! 淳于弘杰听她左一个“淳于公子”,右一个“淳于公子”,不禁心中烦乱,皱眉道,“毅丰,你今日约了人饮酒,怎么还请来一个女子,没得扫兴!” 阮云欢点头道,“不错,有一些人不请自来,真是自讨没趣!” “你……”淳于弘杰霍的站起,向阮云欢一指,喝道,“阮云欢!你好大的胆子!” 淳于信见他发怒,上前一步笑道,“皇叔怎么和一个小姑娘这般计较?”平阳王是先皇的亲弟弟,论辈份,淳于弘杰还是淳于信等人的叔叔,所以淳于信三人还要叫淳于弘杰一声“皇叔”。 阮云欢却不领情,淡笑道,“淳于公子过奖,臣女胆子向来不小!” 淳于信无奈,唤道,“云欢,少说两句!” 淳于弘杰怒极反笑,说道,“终究是小地方长大的野丫头,你好心替她说话,她却不领情!” 阮云欢淡道,“是啊,莫说只是臣女,便是公孙一门,又有哪一个不是那小地方长大的?淳于公子可当心些儿,与我们这等野人来往,没得掉了身份!”一句话,不但将在场的公孙宁拉了进去,连靖安侯公孙明远和另外三个舅舅与一大群的表兄弟一同拖了进去。 公孙宁一怔,不由摇头笑出声来,说道,“我们兄弟,倒都是在老侯爷膝下长大,说来也都是小地方长大的了!”如果只是淳于弘杰和阮云欢口角他倒不好相助,如今拖上整个公孙世家,自然不会相助外人。 淳于弘杰倒没想到一句话会得罪整个靖安侯府,不禁一窒。 阮云欢瞧着他,说道,“今日是邵公子请我和表哥一同前来饮酒赏花,淳于公子既不屑我等‘野人’,怎么还要赖在这里?”竟然替邵毅峰逐客。 淳于信苦笑,说道,“云欢,这是要将我们一齐赶走吗?” 淳于弘杰却冷笑道,“却不知这邵家的庄子,几时由阮大小姐做主?” 邵毅丰见他脸色越发阴沉,忙道,“这是哪里的话,大伙儿相见便是有缘,还是坐下饮酒的好,何必做此无谓之争?”苦着脸转向阮云欢,求道,“阮大小姐,这几位尊神在下一个都惹不起,阮大小姐就不要为难了!” 邵家虽非皇室一族,却也是皇亲国戚,又哪里是个怕事的?阮云欢见他故意做出一副苦相,不由便笑了出来,说道,“淳于公子说云欢是个不让人的,云欢不过是为了名符其实罢了,不想便将淳于公子惹怒,原是云欢的不是!”跟着向淳于弘杰浅施一礼。 她这一笑,仿如夏花初开,艳阳乍现,在场五位男子,均是一呆,齐齐将目光凝在她的面上。淳于弘杰本来一腔怒意,见到她这令天地失色的笑容,整个人如被定住,一腔怒气无影无踪,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唯有公孙宁自幼瞧惯了,微微一笑,说道,“云欢被我们娇宠惯了,淳于公子莫要见怪!” 靖安侯府和平阳王府本是世交,公孙宁虽然满愤怒淳于弘杰横刀夺爱,却也不能因此令两府反目。只是这两句话,亲疏立分,一句“淳于公子”,旗帜鲜明的站在阮云欢一边,淳于弘杰若是再起争执,他便不会袖手旁观。 邵毅丰回神,又哪里知道淳于弘杰心思的变化,只连连摆手,说道,“二位来者是客,瞧在邵某份上,各让一步!各让一步!” 阮云欢不愿邵毅丰为难,便抿唇不语。 淳于昌在她那一笑中,也觉心摇神动,隐隐的,感觉这个女子应该与他极为熟悉,熟悉到应该亲如一人,可是,为何她对自己的神色,永远那样淡漠疏离。瞧着她恰淡的眉眼,不由甘心被她忽视,手指在桌上轻叩,极力将声音调的冷淡,慢慢道,“闻说阮大小姐连四哥也不瞧在眼里,皇叔又何必在意?” 这是煽风点火啊! 淳于信回头,向他一瞥,含笑道,“阮大小姐不过是性子直率,并无恶意,又何必在意?” 阮云欢却只是眼皮一掀,看都不曾向他看去一眼,却转头向淳于信嫣然一笑。 淳于昌本就站在淳于信身侧,将这一笑尽收眼底,一瞬间,但觉胸中酸意泛涌,怒意暗生,只觉是自己的什么东西,生生被人夺去一般。 淳于坚眼看着这一大串的争执,却听的云里雾里,淳于信这一句却听的明白,不由连连点头,说道,“阮大小姐并无恶心,不过是喜欢闹着玩儿罢了!” 邵毅丰忙道,“好了!好了!我们是来赏花饮酒,话说开便好!”向阮云欢歉意一望,说道,“原本只想小聚,并未请旁的女眷,倒令阮大小姐不便!” 阮云欢一听这话,便明白别说淳于弘杰,就连淳于信、淳于昌二人也是自己凑来的,便含笑道,“无防,云欢见这园子建的精美,正想四处逛逛,各位殿下、公子不必管我!”明摆着再不愿瞧淳于弘杰的嘴脸。 公孙宁微微挑眉,说道,“园子大,仔细迷路!”她一向不是这样小气的人,几句口角还不至于令她拂袖而去,想来是另有用意。 阮云欢笑道,“那便请邵公子命人带领!” 邵毅丰此刻也巴不得这两人中走开一个,见阮云欢自个儿找了借口离开,不由松了口气,忙唤过一个小厮带路,说道,“阮大小姐若要什么,不必来回,好生伺候!” 阮云欢浅淡一笑,向众人辞了一礼,仍从曲桥上返回,向园子里逛去。 淳于弘杰见她神色淡淡,眸光只在自己脸上一扫,竟然没有一丝表情,心里颇有些异样,又想不出能说些什么,只是凝目注视着她转身而去。而淳于信本就是为她而来,此刻见她离去,心中不舍,满心想追了去,只是这里又是皇叔,又是皇弟,还有一位她的表哥,极为不便,只得目送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岸上的浓荫里。 离开亭子里众人的视线,阮云欢先使小厮将赵承唤了进来,低低向他嘱咐。那跟着的几名小厮倒也识趣,见白芍、青萍二人守在几步之外,便也远远退开,躬身而立。 待赵承奉命离去,阮云欢方唤过小厮,一路引着,向园子里慢慢逛去,时不时问些庄子或园子的闲话。走走停停一个时辰,才刚刚逛了少半个园子。 突然间,远远的听到水榭那方传来一阵骚动。阮云欢回头,隔湖望去,但见淳于弘杰高大的身影疾疾奔过曲轿,向园门那里飞奔而去。 白芍奇道,“咦,那位淳于公子怎么了,火烧了尾巴似的?” 阮云欢失笑,说道,“走罢,我们回去和表哥饮酒!” 小厮忙前头引路,绕路回到水榭。邵毅丰见她回来,迎了上去笑道,“这下好了,刚才险些打起来!” 阮云欢撇唇,懒懒道,“那等样人,云欢还怕脏了手!”甩了甩手,似甩开什么讨厌的东西,转向邵毅丰道,“邵公子,你分明是请我来饮酒,却令我白白一个儿逛了这许久的园子,你怎么赔我?” 邵毅丰打拱作揖,笑道,“都是在下安排不周,阮大小姐要怎样,在下无不从命!”侧身引着她回入亭内。 第112章 臣女哪有那般大本事 淳于信瞧见她唇角漾出的笑意带着一丝难辩的狡黠,不由眸光微闪,跟着也缓缓笑了起来。趁旁人不注意,凑到她身边低声道,“小狐狸,是不是你使了什么法子,将皇叔支走?” 阮云欢讶异回头,“四殿下何出此言呐?臣女哪有那般大本事?” 瞧着她的样子,淳于信越发知道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不由笑了出来。刚才她离开水榭,旁人都以为是她不愿瞧见淳于弘杰使的小性儿,却想不到,她避过众人便设法将他弄走。只是……她究竟用什么法子,倒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淳于坚却道,“这位皇叔也真是,路上碰到我们,硬要跟来,又不能赶他走!” 阮云欢横他一眼,说道,“想来也是你到处招摇,若不然他哪里知道你是来邵公子的庄上?” 淳于坚摸了摸后脑,讪讪的不好意思。 淳于昌淡淡道,“阮大小姐这话,可是在赶人了?我们也是跟着六弟同来!” 阮云欢挑了挑眉,说道,“五殿下若这样想,臣女也没有办法!”既然知道,怎么还不走呢? 淳于昌冷哼一声,便不再语。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宫门口碰到淳于坚,一听说来这庄上的还有阮云欢,便不由自主的跟来,实在不知道来干什么,难道就为了看阮大小姐这张冷脸? 亭子里气氛顿时又变的低沉,邵毅丰抚额。 那天见这位阮大小姐颇好说话的样子,怎么今日像只刺猬,斗了淳于弘杰不算,现在又和五殿下杠上?叹了口气,说道,“来者是客,平日里就是想请各位都请不到呢!”赶着唤丫头、小厮重整杯盘,换了酒具,请众人重新落座。 阮云欢向淳于弘杰坐过的椅子瞧了瞧,露出一脸厌恶,说道,“这椅子脏的很,五哥和我换!”一把拉起公孙宁,在他椅子上坐下。 公孙宁含笑摇头,顺着她在淳于弘杰的椅子上坐下。 淳于弘杰的位置,本来一边挨着淳于昌,一边挨着公孙宁。此刻一换,成了阮云欢一边挨着公孙宁,一边挨着邵毅丰,有意无意,避开了淳于昌,却与淳于信隔着一张桌子,成了最远的距离。 淳于信微微抿唇,抬头向她仔细瞧了一眼,恰好与她眸光相对,见她狡黠的眸子极快的一眨,便转了开去,一瞬间心情大好,笑道,“几时添了这个毛病,连人家坐过的椅子也嫌弃!”心里却有些遗憾。早知道这样,刚才自己坐了公孙宁的位置,小狐狸怎么也不会寻淳于昌换位置,岂不是就坐在自己身边?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有什么道理可讲?” 淳于昌双眸一眯,也是向她深深一望。虽然她表现的是对淳于弘杰的厌恶,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却觉得,她是不愿意坐在他的身边,故意使这小性子避开。 刚刚坐下,一杯酒才刚刚落肚,便见一个小厮匆匆奔来,躬身回道,“爷,五殿下的侍卫首领李改求见!” 话音刚落,但见又一个小厮奔来,回道,“爷,四殿下的侍卫首领路宁求见!” 淳于信、淳于昌一听,齐齐站了起来,互视一眼问道,“出了何事?” 邵毅丰也是脸色微变,喝道,“还不快请进来,四殿下、五殿下的人还回什么?”两名小厮闻命,齐齐转身奔去。 “唉!唉!”邵毅丰顿足叹气,说道,“一个去就好,两个都去做什么?”其中一名小厮略一迟疑,见另一名小厮已奔了去,便又转了回来。 邵毅丰问道,“你可知道出了什么事?” 小厮回道,“奴才也不知道,只是瞧两位侍卫大哥都很焦急的样子!” 淳于信皱眉道,“是路宁前来,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淳于昌不语,只是轻轻点头。他身边的李改正如淳于信身边的路宁,若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断不会亲自跑来送信。 几句话的功夫,果然见园门方向,路宁、李改二人匆匆奔来,奔过曲桥在亭外跪倒,路宁俯首说道,“四爷,平阳王病危!” 李改也是大声说道,“五爷,平阳王病危!” “什么?”众人尽皆一惊。 原来一脸淡然的阮云欢也是微微一怔,回头向白芍瞧去一眼。二人互视,白芍也是轻轻摇头。 淳于坚疑道,“前几日中秋宴还见老王爷康健,怎么就病危了?” 淳于昌和淳于信一望,沉声道,“四哥,这事蹊跷,我们先去瞧瞧如何?” 淳于信点头,向邵毅丰、公孙宁拱手道,“我们先行一步,日后再聚罢!”说完,忍不住向阮云欢望来一眼。 阮云欢神色已恢复平日的淡雅平和,与他眸光相对,只是微微一笑,便福身见礼。 淳于信心中一动,暗道,“难道又是小狐狸使的手段?”只是平阳王病危,毕竟事关重大,并不敢全部想到阮云欢身上,只是向她一点头,一把拖住淳于坚,说道,“走罢!”转身大步而行。 “喂!喂!”淳于坚大叫,“四哥,平阳王病危,自然有太医,我们去做什么?” 淳于信睨他一眼不理,却拖着他走的更快。平阳王可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平阳王病危,一定会惊动圣驾,身为皇子岂能不第一时间赶到? 只这一会儿,亭中的人走了大半,邵毅丰转身瞧了瞧公孙宁和阮云欢,不由笑了出来,说道,“平阳王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乐得清静!”让着两人坐下,向阮云欢笑道,“阮大小姐厌恶淳于弘杰也倒罢了,五殿下又如何得罪了你?” 阮云欢挑眉,悠然笑起,问道,“怎么就见得五殿下得罪了我?” 邵毅丰摇头,摆手道,“我可不和你争执,你如何待五殿下我不管,别那样待我就行!”说着自怀中摸出两张纸来,说道,“这是按阮大小姐的吩咐筛选出的二十几个奴隶,阮大小姐瞧瞧罢!” 阮云欢接过打开,从头细看,突然“咦”的一声,指着一个名字道,“这是柴家的人?云欢记得,柴家是五年前获罪,怎么柴家还有人没有发卖?” 邵毅丰接过瞧了瞧,皱眉道,“怎么将此人也列了进来?”叹了口气,说道,“此人是柴家二公子,这五年来,卖了四回,他屡屡逃走,主人家不得用,还得用人看着他,便将他送了回来。最后的一次,被打断一条腿,仍是不知悔改,怕是我们只能自个儿留着了!”说着连连叹气。 阮云欢笑了起来,说道,“旁人均说邵家能揽上这个差事,是得了天大的恩典,谁料竟有此难处!” 邵毅丰叹道,“这可是得罪人的差事,哪天哪一家翻了案子,那些年受的苦,便全要算在邵家头上!”说着又是深深一叹。 阮云欢好笑道,“算在邵家头上又如何,邵家难道是怕事的?”低头将纸上的内容细细瞧了一遍,说道,“瞧起来这些人还都合用,只是无法分出优劣,邵公子能不能将人提来瞧瞧?” 邵毅丰道,“自然!”当下传令,命人将这二十余人提入园中。 隔了一会儿,二十多个衣衫破碎的男子被押到水榭之外,在家丁的呼喝中,尽皆跪下,却独有一人虽瘸了条腿,却任由鞭子抽上身来,却挺而不跪。两名家丁过来,向他膝上连踢两脚,才将他按跪在地,他却咬着唇一声不吭,却抬起头,向着邵毅丰怒目而视。 邵毅丰想来也看惯了这些人仇恨的目光,倒也不以意,说道,“阮大小姐请选罢!” 阮云欢点头,见那人身形高挑削瘦,大约二十上下年纪,便问道,“你便是柴家的二公子?” 五年来,这柴公子被人呼来喝去,受尽凌虐,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到他的身份,抬头见是一位十几岁的小姐,抿了抿唇,侧过头去。 也难怪他会吃亏! 阮云欢瞧的有趣,问道,“方才你为何不跪?白白多受几下鞭子?” 柴二公子将头一仰,大声道,“我柴家是冤枉的!” 阮云欢笑道,“你便是因此不服,才屡屡逃走,不肯为奴?” 柴二公子咬牙不语。 阮云欢也不再问,只将另外二十几人瞧了一遍,比对着纸上的姓氏逐一问过,点着三个人道,“这三个,和他!”纤纤食指向柴二公子一指,含笑道,“邵公子,方才你说要赔云欢今日的不痛快,便将这四人贱卖如何?” 邵毅丰一怔,瞬间哈哈大笑,说道,“原来阮大小姐在这里等着!”转头向公孙宁道,“五公子这位表妹可当真是个会算计的!” 阮云欢侧头笑道,“怎么,不行么?” “行!行!”邵毅丰忙应,笑道,“那便每个奴才二两银子,权当在下给阮大小姐赔罪便是!” 二两银子,奴市上最低贱的奴隶,也不过如此! 那三个人脸上均现出一抹被羞辱的神情,柴二公子却冷笑一声,侧过头去。 阮云欢命白芍数了八两碎银子并自己的印信取出来,交到邵毅丰手里,便笑道,“那便请邵公子做了交接,云欢今日便带了回去可好?” “好!”邵毅丰无可无不可,命人将人押走,才道,“阮大小姐,这官奴不比寻常奴隶,主人有看守之责,若是死了,要报官府验明正身,逃了也要协同官府追缉,若是知情不举,事发之后,会有看管不严之责!” 这就是为什么柴二公子被卖了四回,又被送回来的原因。 阮云欢点头道,“云欢明白!” 正事办妥,三人又重整杯盘,坐下饮酒赏菊。 在邵家庄子里消磨一整日,到申牌时分,二人才辞了邵毅丰回城。公孙宁策马随在阮云欢马车一侧,回头瞧了瞧随在车后的四个奴仆,笑道,“你倒是大手笔,一买便是四个官奴,却不知道要怎么用?” 第113章 多买两个慢慢用 阮云欢笑道,“本来只打算买一两个,邵公子既然大方,那就多卖两个慢慢用!” 公孙宁好笑,“你倒是什么物件吗?慢慢用!” 进了城门,阮云欢道,“表哥回罢,我要到院子里安顿这几个奴仆!” 公孙宁向赵承瞧了一眼,知道有他在阮云欢万不会有什么危险,便点头道,“好罢!”带着随从自行离去。 阮云欢吩咐马车径直拐往古井胡同,掀起车帘,向赵承问道,“怎么回事?” 赵承策马随上,躬身回道,“我们的人还没有动手,平阳王府便出了事,瞧起来像是旁人安排的!” 阮云欢皱眉道,“出了什么事?” “闻说是小世子从假山上摔了下来,生死不明,王爷一急便中了风!” 小世子? 阮云欢心头一跳,一瞬间明白。淳于弘杰今日跟着淳于信等人去邵家的庄子,并不是闲的无聊,而是要寻人给他做不在场证明。小世子出事,他却和三位皇子在饮酒,任谁都怀疑不到他的身上。 正说着,突然车后随从大叫,“那个奴才逃了!” 阮云欢抬头,便见柴二公子的一瘸一拐的身影横冲直撞,片刻间没入人群。赵承不等她吩咐,低喝一声,纵身跃起,由马上径直扑入人群,身形如一缕疾风,在人群中穿插,片刻间将柴二公子一把抓住,拎着衣领拖了回来,一脚踹他扑跪在马车前,冷笑道,“瘸着一条腿,你逃得了吗?” 柴二公子咬牙挺身,仰头望着阮云欢,大声道,“你送我回去罢,我万万不会任你奴役!” “蠢货!”阮云欢冷笑,向赵承道,“将他交给项力,两个月后,他若还活着,带回来给我!”再不向他多瞧,吩咐马车继续前行。 这个地方,接近一品居,隔着半条街便是奴市,可以说是最近帝京城中最拥挤热闹的地方。柴二公子挑这个时候逃走,可见对这里地形熟悉,如果不是赵承身有武功,他只要寻人群密集的地方随便一躲,当真被他逃了也说不定。 而这样的戏码,在最近的奴市周围经常上演,人群瞧了会儿热闹之后,便也就散去。阮云欢却突然改了主意,向外吩咐道,“赵承,将那三人送到古井胡同,命人好好看管,今日我不过去了!” 赵承领命,自行吩咐下去,马车于前边拐一个弯,径直驰回相府。 刚在府门前下车,但见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跑了过来,问道,“敢问可是阮大小姐?” 白芍上前将他拦住,问道,“你是何人?” 孩子道,“有一个人说要见阮大小姐,在街口的茶楼相候!” 白芍奇道,“是何人?” 孩子摇头,说道,“他没有说,只是给我三个铜板,说要我带这句话!”说完转身就跑了。 “喂!”白芍扬声喊,问道,“你还没说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孩子边跑边回头,说道,“是个很威风的公子!”说到后来,转了个弯,没了人影。 很威风的公子? 白芍不解回头,瞧着阮云欢道,“小姐,什么人这样古怪,要见小姐,还不直接来府里求见?” 阮云欢想了想,笑了起来,说道,“不用管他!”说着径直进府。 白芍忙随后跟上,奇道,“小姐,你不去瞧瞧么?” “去什么?”阮云欢笑道,“既然是他来寻我,我不去,自然他还会再来,他还不急,我有什么好急的?” 白芍想想,嗤的笑了出来,说道,“奴婢就是好奇,是什么人弄这古怪!” 什么人? 阮云欢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这大都城中,很威风的公子她认识的不少,但是想见她,又不敢径直上门求见的,恐怕只有一个! 立在巷口的拐角,眼看着阮云欢进府,连马车也从偏门赶了回去,秦鹏暗暗咬牙,心里说不出的气怒。但要让他就此寻上门去,被秦氏的人瞧见,恐怕又难解释清楚,只得跺了跺脚,转身离去。 阮云欢一连三天没有出府,到了第四天,门外突然有丫头禀道,“大小姐,前边小厮来回,说沈家小姐求见!” 沈家小姐?沈子涵? 阮云欢微诧,说道,“快请进来!”唤丫鬟来换了衣裳,向花厅里来。 隔了片刻,沈子涵跟着小丫鬟进来,匆匆见了个礼,说道,“姐姐可曾听到,平阳王府出了大事!” 阮云欢点头道,“闻说平阳王病危,后来不是说救了过来吗?” 沈子涵摇了摇头,一屁股坐进椅子里,说道,“小世子死了!” 阮云欢吃了一惊,问道,“几时的事儿?” 沈子涵道,“一个时辰前,妹妹刚得了消息!” 阮云欢顾不上管她脸色难看,心里却想,自己在平阳王府安插了人手,怎么小世子过世,自己没有得到消息,反而是沈子涵前来报讯? 似乎是解答她的疑问,沈子涵落泪道,“我本来以为,小世子生母虽然过世,终究他还有母族支撑,哪里知道……哪里知道……”脸色苍白,连连摇头,突然冲到阮云欢面前跪下,双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腕,连声道,“阮姐姐,救你求求我,救你求求我!小世子一去,淳于公子必然会使人找妹妹的麻烦,如今妹妹只能求姐姐救我!” 阮云欢一怔,电光火石间,瞬间明白。 在太子府那日,本来是有人要谋害小世子,却被沈子涵看破。那时沈子涵虽然进京已有三年,但她商贾出身的身份,却很难打入帝京的名媛圈子,不得己,只好插手管了这档闲事。而当时自己刚刚回到帝京,在秦氏和阮云乐的挑唆下,也受到排挤,于是沈子涵拉自己一起,一则给她做个见证,二则,也拉一个同盟。 旁人见一个千金小姐跳到水里救人,或者会觉得惊讶和好笑,可是在小世子的母族,却会将她看做恩人。而小世子的生母…… 阮云欢脑中极力搜索,想出一些影像。似乎,小世子的生母,也是江淮人,江淮……潘家!对,那个几乎被人遗忘的世家!在两朝之前,潘家也是大邺朝一个名门旺族,显赫一时,较如今的邵家、公孙家还要兴盛。 只是盛极而衰,在出了一位皇妃之后,潘家再无杰出的人才,也就渐渐没落。到了前朝,便退出帝京,回返老家江淮。而在七年前,平阳王续娶继室,却挑中了潘家的女儿,潘家也因此有了重振的机会,便也开始陆续返回帝京。 潘氏嫁进王府,三年有孕,四年前产下小世子后,血崩而亡。从那之后,潘家唯一的指望,就是这个未来会继承王位的小世子,自然会倾尽心力照顾。 而同在江淮,沈家和潘家,想来也是旧识。太子府一事,沈子涵对小世子又有救命之恩,潘家自然不会计较她是什么出身,对她自然百般感激。沈子涵就是借着这层关系,迅速在帝京名媛圈子里站住了脚,却也给自己埋下了隐患。 淳于弘杰一意除了小世子,自己谋夺世子之位,对沈子涵自然怀恨在心。如今小世子一死,潘家受到重创,未必还顾得下她,而以沈家的能力,自然不足以蔽护。而那些所谓的名媛闺秀,又断断不会插手这种事,所以,沈子涵想到向自己求救。 小世子出事,以沈子涵和潘家的关系,自然会时时关注,所以,才会第一时间得到小世子去世的消息! 阮云欢一瞬间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想到上一世便是小世子夭折,淳于弘杰袭了爵位,不由暗暗点头,问道,“我与淳于弘杰并无交情,妹妹让我如何救你?”不但没有交情,还有些龃龉吧! 沈子涵一窒,咬唇道,“姐姐与淳于弘杰虽无交情,但是……但是闻说靖安侯府与平阳王府是世交,若是……若是哪位公子肯替妹妹说句话,淳于公子目的已经达到,瞧在靖安侯府份上,或者便……便会放妹妹一马!” 阮云欢定定向她注视,心里最后一丝疑惑也想的通透。 淳于弘杰是什么人?他觊觎王位,胸藏野心!或者旁人还瞧不出来,可眼前这位沈大小姐却一定已知道了什么。一个有极大野心的人,岂会因为一个柔弱女子曾无意坏了他的事而动辄得咎?唯一的解释,就是沈子涵眼见失去了潘家这棵大树,便想借机和靖安侯府扯上什么关系。 只要靖安侯府有人肯替她说话,再加上适当的运作,她便可冠上与靖安侯府有某种关系的标签,从此以后,在大都名媛、贵妇的圈子里,还有谁敢小看?岂不是比靠上潘家还强的多? 而她会来相求自己,自然是知道,淳于弘杰横刀夺爱,抢了五表哥公孙宁的爱侣,自己曾在她面前流露出对淳于弘杰的不满,借着这层心理,就算是为了与淳于弘杰作对,或者也肯伸手帮她。 好深的心计! 阮云欢心里冷笑,脸上却露出些为难,说道,“我只能尽力一试,成与不成,却不敢保证!” 沈子涵大喜,点头道,“只要姐姐肯替妹妹说话,妹妹便感激不尽!”依公孙一家对阮云欢的疼爱,只要她肯说话,岂有不成的道理? 沈子涵离去不久,青萍从陆太医处回来,一进门便向阮云欢笑道,“小姐,秦副都统请小姐太和居一见!”说着将手里的帖子递了上去。 阮云欢瞧了瞧她手里的帖子,笑道,“是他亲自给你的?” 青萍点头,笑道,“奴婢原不肯接,要他自个儿上门投帖,难得秦副都统肯说好话,便免为其难接了!” 白芍一旁叫道,“啊哟,我们青萍姑娘当真的为难的紧!”说的三人都笑了起来,才又问道,“小姐,去不去?” “去!”阮云欢笑,说道,“这段日子,也够他受的!何况,明日也该去瞧瞧那几个买来的奴才了!”不能为了躲着秦鹏总不出府吧? 白芍笑着应下,自去准备明日出门的东西。 第114章 你和我串通有什么预谋 太和居是帝京城中一个有些年头的酒楼,曾经兴盛几年,可随着一品居、九味香等以奢华著称的酒楼的兴起,这个老字号开始被达官显贵遗忘。 秦鹏选在这里约见阮云欢,一则不会像上次一样被秦家的人撞上,二则也并不落身份,可见是花了一番心思。 阮云欢到时,秦鹏已整整等候三个时辰,正满心焦灼,见阮云欢款款走了进来,忙迎了上去,含笑道,“我以为今日表妹又不肯来,正想命人再请!” 阮云欢抬眸睨他一眼,脸上神情似笑非笑,说道,“表哥这是怨怪云欢来的晚了?”立在当地并不落座,一副随时转身要走的样子。 秦鹏忙道,“不敢!” 阮云欢淡淡一笑,这才坐下,说道,“云欢有些私事要办,故而迟了一些!” 一迟就是三个时辰! 秦鹏苦笑,亲自替她斟了茶,向她身后的白芍、青萍一望,说道,“阮大小姐,能不能单独聊几句?”语气带上些恳求,却已经唤不出“表妹”二字。 阮云欢浅浅一笑,说道,“她二人都是我的心腹,表哥有事但讲无防!” 秦鹏一窒,只觉得胸口闷的发疼,偏偏连生气的气力也没有。他知道,若是他现在不说,要想再约她出来,恐怕更难,只得道,“我想知道,那些事,是不是阮大小姐所为?” “哪些事?”阮云欢挑眉,故作不知。 秦鹏忍一口气,说道,“西北军营马将军押粮途中被劫身亡。淮西盐运总督府失火,曹总督身亡。江南漕运总督司衙门,高大人莫名失踪,两日后人头悬到城门上。还有海运胡大人,青州封大人,开阳府巫大人,都是莫名丢了性命。” 阮云欢唇角噙着一丝冷笑,说道,“表哥是说,这些人都是云欢所杀?” 秦鹏抿紧薄唇,定定向她注视,却不说话。 阮云欢淡笑道,“先不说云欢有没有这通天的本事,就算是有,表哥能不能告诉云欢,这些人与云欢有何仇怨?” 秦鹏抿了抿唇,迟疑片刻,才慢慢道,“这些人,都是秦家的人,而且,一向与我联系!” “所以?”阮云欢挑眉。 “这些人一死,大哥和二叔第一个怀疑是我与你窜通!” “与我窜通?”阮云欢挑唇,问道,“你和我串通有什么预谋?或者说,除掉这些人对表哥有什么好处,可以令云欢一并受益?” 秦鹏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最近这一个月,与秦家暗中来往的人一个个被杀,共同的特点就是,这些人私底下的往来,一向与秦鹏联系,还有一个特点……就是都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推在阮一鹤身上。 可是,包括他在内,无法明确知道阮云欢是不是了解此事,阮云欢一句句的反问,他也无法判断,她是要否认,还是在套他的话? 阮云欢含笑向他注视,悠然道,“表哥既然还没想好,便等想好再说罢!”说着起身,向他行了一礼,说道,“云欢告辞!” 秦鹏一惊,一跃而起将她拦住,表面强装的镇定终于崩溃,脸上皆是困兽的表情,哑声道,“阮云欢,你究竟要怎么样?” 阮云欢冷笑,淡道,“表哥何出此言?” 秦鹏被她幽冷眸光一扫,心里打了个突,退了两步,挫败的道,“我是说,你究竟要我怎么样?怎么样才肯放过我?”这一个月来,那些人一个一个被人除掉,而自己在秦家,也被兄长和叔叔连连打压,竟没有他呼吸的余地。 阮云欢定定向他注视,一字一字道,“你知道!” “我知道?”秦鹏的神情有一丝恍惚,愣怔片刻,才似惊醒,试探着呐呐道,“你……你是说让……让甘义……”“不错!”阮云欢点头。 这一瞬间,秦鹏胸口窒闷难受,张开嘴大口呼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些事,果然都是她做的,而她做这些件的目的,就是让甘义进骁骑营,守在自己身边!当初自己不愿受她所制,断然拒绝,哪里知道,换来的竟然是秦家对他的全面打压和排挤! 阮云欢定定的瞧着他,慢慢道,“你按我说的做,我自然会助你将原有的一切夺回来!”表面上,秦鹏仍然是建安侯嫡子,仍然是骁骑营副都统,仍然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领,可是,阮云欢却清楚,对秦家而言,嫡子也好,庶子也罢,也只是为秦家争夺更多权才的垫脚石! “助我?”秦鹏迷惑摇头,苦笑道,“你如何助我?”阮云欢虽然唤他一声“表哥”,却终究不是秦家的人,她又要什么方法,能打消秦家对他的怀疑? 阮云欢挑眉,笑道,“如今表哥纵然不信,也再没有旁的法子,不是吗?” 秦鹏眼前,是她绝丽的笑容,耳中,是她温软的声音,却没有一丝欣赏的心思,一时间,只觉得满嘴都是苦涩。世家子弟,又是一个次子,若是没有家族做靠山,莫说在这俊才云集的帝京城无法立足,就是在秦家,他一旦倒下,他下边的三位庶弟,二叔三叔的几个儿子,都会一拥而上,将他吃的渣都不剩!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要不然为了一时的傲气,自己永远被排挤在权力之外,要不然屈从阮云欢,让她停止现在所用的手段,先保住如今的地位…… 脑中念头盘旋,终于将牙一咬,点头道,“好!三日后,你让甘……甘义到营里寻我!” “云欢多谢表哥!”阮云欢笑着行礼,说道,“表哥贵人事多,云欢不便多所打扰,这便告辞!”带着白芍、青萍转身离去。 安排了三个官奴的差事,又将甘义安插入军营守在秦鹏身边,阮云欢手头的事也告一段落。算算已快到秋帷入试的日子,便吩咐赵承上奴市买了两个机灵些的小厮送去给宋文杰做书童。宋文杰如常一样坦然接受,连个谢字也没有。 大考开始第二天,便是三皇子淳于康年满十八,开府封王的日子。大邺皇帝传下旨意,封三皇子淳于康为宁王,与二皇子淳于顺一样,御笔亲题匾额,金字高悬。 三皇子在两年前便立了两位三皇子侧妃,又没有定下正妃人选,加上三皇子生母出身卑微,宁王府门前便较二皇子开府那日冷清许多。 阮云欢仍随着阮一鸣、秦氏到府祝贺,随着众夫人、小姐在后宅观赏景致,却见程夫人远远向她招手。阮云欢行去刚一见礼,便被程夫人一把扶住,摇头道,“不必行这虚礼!”携着她的手又行的离旁人远一些,才问道,“你可知道,淳于弘杰向陆家提出,要早一些成亲,给平阳王冲喜?” 阮云欢眼神一黯,点头道,“前日已经听说!”听说那一天,正是她拜访靖安侯府,公孙宁一个人关在屋里闷了一日。 程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今日陆小姐派人给秋儿送了帖子,说是日子定在月末!” “月末?”阮云欢瞠目,喃喃道,“这么说,也不过十几日的功夫!” 程夫人点头,叹道,“可惜了陆小姐,那么好一个孩子!”言语间颇为惋惜。 阮云欢想到公孙宁和陆轻漾本是一对璧人,却落到今日的地步,也是一声轻叹。 二人正说着,却见另一条路上,一个打扮鲜亮,容颜却颇为黯淡的贵妇在四五名小姐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一眼瞧见程夫人和阮云欢,贵妇怔了一下,便抬步向这里行来,向程夫人行个平礼,说道,“原来御史夫人在此!” “陆夫人!”程夫人还礼,见她向阮云欢望来,便道,“这是阮相府的大小姐,阮云欢!” 阮云欢听闻竟是陆轻漾的母亲,不觉微微挑眉,福身见礼,说道,“云欢初回帝京,还无缘拜见陆夫人,陆夫人海涵!” 陆夫人听是公孙宁的表妹,脸上便现出些尴尬,点了点头,说道,“早闻阮大小姐大名,只是一直无缘相见!”目光在阮云欢浅笑的面容上一扫,眼神越发变的黯淡。自己的女儿,只比阮云欢大了两、三岁,脸上却再也难见这样的笑容了。 程夫人也道,“陆夫人有些日子不见,不想今日会来!” 陆夫人强笑道,“前些时身上染恙,出不得门,待到病好,又忙着筹备小女的亲事,也顾不上应酬!” 程夫人听她主动提到陆轻漾的亲事,倒不好不接口,说道,“陆小姐大婚,还不曾向陆夫人道喜!”说着施了一礼。 陆夫人忙回礼,扯了个笑容出来,说道,“还请到时程夫人早些儿过去,我们老夫人也念叨夫人几回了!”又转向阮云欢道,“阮大小姐想来还不曾见过轻漾,届时还请赏光!” 看来陆轻漾在程府与自己相见的事,并没有和旁人说过。 说话间,原来随着陆夫人的几位小姐也行了过来,齐齐向程夫人见礼,瞧向阮云欢时,却有的客气见礼,有的脸上露出些或鄙夷,或畏惧,或厌恶的表情来。 阮云欢见苗纹和袁青眉也在其中,不觉微微一笑,向诸位小姐一一行礼。 这一群人凑在一起,说不出的别扭。陆夫人寒喧几句,借口尚有旁的事,便即走开。几位小姐也随她一道离开。走出几步,阮云欢便听苗纹故意提高的声音说道,“如今小世子没了,王爷只有淳于公子一个儿子,陆姐姐嫁入王府,怕是很快就是世子妃了吧?岂不是比嫁一个侯门庶子强的多?” 袁青眉接口道,“是啊,如今是世子妃,日后便是王妃呢!又是皇亲国戚,自然是天壤之别!” 两人的话后,是陆夫人低低的几语,随着脚步走远,便再也听不清楚。 阮云欢轻轻叹了口气,暗暗摇头。这陆家夫妇,将陆小姐的姻缘当了富贵的阶梯,只因公孙宁是个庶子便极力反对,到头来却害了女儿一生,如今偏偏还要强装门面,仿佛女儿得了天大的富贵一般。 第115章 听说你和邵家二公子走的很近 阮云欢见陆夫人一行走远,便和程夫人向另一个方向行去,转过话题,问道,“程姐姐可好?” 程夫人叹了口气,说道,“秋儿能有什么好不好?左不过熬日子!” 阮云欢听她语气颓废,知道是忧心女儿,便道,“前次过府,曾见府上三位小姐,她们还找程姐姐的麻烦?” 程夫人听她一说,倒笑了出来,说道,“听秋儿说,你竟然自个儿动手打了程兰?”顿了顿,解释道,“便是我们那位二小姐!” 阮云欢这才知道程二小姐名唤程兰,便笑道,“云欢乡野长大,实在没有程姐姐那么好的性子!” 程夫人又笑又叹,说道,“若是秋儿能像你一样,也不会总吃那些闷亏,你不知道她有多羡慕你呢!” 阮云欢听她一说,想起当日程秋茗的话,显然是那几个庶妹时常寻她的不是,还及至动手,便正了脸色,说道,“夫人为人宽厚,只是那几位小姐却未必领情,夫人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程夫人虽然性子宽厚,到了自己女儿身上,也不是个任人揉捏的主儿,若不然也不会任由月娇在外头养了八年的儿子,却不肯松口放她进府。此时听阮云欢一说,也点头道,“这些时日我也想,要寻几户人家打发出去,只是终究是老爷的骨肉,又不能太差,急切间哪里寻去?” 阮云欢想起当初程二小姐等人讥讽陆轻漾的话,突然笑道,“夫人替她们寻,好坏都落埋怨,倒不如放她们自在些,让她们自个儿闯去好些!”说着目光向前院方向一望,那里,隐隐约约传来男子的说笑声。 程夫人疑道,“你是说……”见她缓缓点头,不由俯首凝思。往日因那几个庶女上不了台面,这种场合一向不将她们带出来,而如今看来,倒不如将她们带了出来,若是能与哪家公子对上眼,嫁了出去,她们有了归宿,自己女儿也落个清静。 阮云欢细瞧她神色变化,猜到她的心思,说道,“这皇家的场面,带她们出来固然伤了御史府的面子,可过几日陆家小姐成亲,带去热闹一番想来无防!” 程夫人释然,点头道,“难为你小小年纪,想的如此周全!”心里暗暗盘算,陆家嫁女,王府迎亲,自然是场面极大,到时到贺的王孙公子自然不在少数,自己那几个庶女虽然品性低劣,却胜在容貌姣好,皇室贵胄自然不敢多想,想从寻常官府中的公子中挑选一门亲事,料来不难。 阮云欢见她想的出神,不由嗤的一笑,说道,“此事也急不得,夫人慢慢想便是,怎么这会儿连路都不看了!” 程夫人回神,才见自己不知道几时已走下石板小路,两只脚都踩在旁边的草丛里,不由嗔道,“你瞧着我走岔了道儿,也不提醒!” 阮云欢笑了起来。 听着她清脆欢悦的笑声,程夫人含笑而望,心里却想着自己的女儿,脸上便露出些羡慕。突然想起一事,向她上下打量几眼,问道,“云欢,我怎么听说你和邵家二公子走的很近?” “什么?”阮云欢微怔,问道,“邵毅丰邵公子?” 程夫人点头道,“最近几日,闻外头纷纷在传,说邵二公子对你如何如何,你连他家里都去过了,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阮云欢一愕,忍不住又笑出声来,说道,“这话云欢倒是第一次听说,有趣的很!” 程夫人皱眉,在她手臂推了一把,问道,“究竟有是没有?” 阮云欢笑道,“邵家的庄子云欢倒果然去过,不过是去挑选几个奴隶罢了,还有表哥相陪,怎么便传出这些话来?” 程夫人愣了愣,低叹一声,说道,“我倒盼着是真的,邵二公子虽然官职不高,人品却是俊雅,再加上邵家显赫,也算一门好亲!” 阮云欢听她为自己打算,心中感激,说道,“云欢才十三岁,此事不急,夫人不必太过挂心!” 原来不过以为是程夫人偶尔听到些闲话,哪里知道,这个传言竟然越演越烈。宁王府的酒宴未散,便已有不下十人来向阮云欢求证。都说阮大小姐以倾城之貌,得了眼高于顶的邵二公子的青眼。 “什么?还有这等事?”邵毅丰拍着桌子大笑,说道,“我离京几日,险些错过这么有趣的事情,哈哈哈哈!” “你还笑?”公孙宁不悦皱眉,叹道,“这些日子,整个帝京城传的沸沸扬扬,不管表妹走到哪里,总被人指指点点,还有人拉着她询问,便连我也被母亲和哥哥们轮番轰炸!” 阮云欢却是一脸淡然,一边慢慢替他斟茶,一边说道,“不过传言而已,难不成还当真把人淹死?” 公孙宁瞅她一眼,苦笑道,“你倒是不在意,母亲只说,若是真的也倒罢了,若是假的,你日后的亲事可怎么办?这几天唉声叹气的,当真不知道怎么是好!” 阮云欢好笑,说道,“舅母真是,这有什么好急的?” 邵毅丰瞧了瞧他,又瞧了瞧阮云欢,突然坐直身子,正色道,“我倒有个法子,可以一劳永逸!” “什么?”公孙宁来了精神,忙向他询问。 邵毅丰向前倾了倾身子,凑的离两人近了些,神神秘秘说道,“倒不如我勉为其难,果真娶了阮大小姐,那些传言,岂不是不攻自破?” “去!”阮云欢低喝,手中杯茶便做势向他泼去。 邵毅丰忙身子向后一缩,双手挡在前边连摆,说道,“说说!说说罢了!” 阮云欢横他一眼,慢慢将杯子放回。 公孙宁眸光微闪,向阮云欢瞧去一眼,见她面容平淡,瞧不出喜怒,不由皱眉道,“邵公子这话被人听去,又不知要传出什么话来!” 邵毅丰一脸委屈,耸肩道,“分明是个极好的主意,你们偏偏当假话来听,唉,可怜我一片真心,付于流水!”说着捧心,做痛心疾首状。 阮云欢、公孙宁倒被他逗的笑了出来。 公孙宁却心中微动,心里暗思。邵毅丰为人风雅温和,又是身世显赫,这许多年来,帝京城中多少名媛思嫁,他却瞧都不瞧,至使旁人一说到他,便是“眼高于顶的邵二公子”。若他果然能喜欢云欢,只要不看重他自身的功名,倒当真是一门好亲。 阮云欢却对邵毅丰似真似假的流露不以为意,一手捧茶慢慢啜饮,脑子里却在不断思索。那一天自己去邵家的庄子,除了五表哥公孙宁和邵毅丰之外,便是三位皇子和淳于弘杰,旁人未必知道,这种闲话,究竟是谁传了出来? 这里三人还没议出点眉目,便闻公孙宁的小厮来传话,说靖安侯夫人汤氏请阮大小姐回侯府一叙。 阮云欢和公孙宁对视一眼,不由都是一声长叹,邵毅丰却忍不住笑出声来。送二人出门的最后一刻,还小声道,“在下的提意,其实是一劳永逸,阮大小姐不防考虑考虑!”话刚出口,换来阮云欢一记眼刀,赶忙闭嘴。 果然,汤氏唤阮云欢回府,也是为了追问此事,可见这谣言传的有多么激烈。 阮云欢一再向汤氏说明自己与邵毅丰之间并无什么,公孙宁也一旁力证,那日只是去挑选奴隶,还有几位皇子在座,汤氏才放下心来,叹道,“你的亲事,本不该由舅母过问,只是你娘亲去的早,我们便要多担些心思!” 阮云欢感激,说道,“舅母关心云欢,云欢岂会不知?只是果然没有的事,云欢也不能乱认!” 说的汤氏笑了出来,向公孙宁责道,“你表妹女儿家,你也带着她乱跑!” 公孙宁忙道,“是儿子考虑不周!” 其实帝京城各大世家之间互相往来,实属正常,阮云欢又不是单独前去,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这话被人传的走了样子,才让人不得不上心。 从靖安侯府出来,公孙宁奉命送阮云欢出来,叹道,“如此寻常的事,怎么会掀这般大的风声,当真是奇怪!” 阮云欢点头道,“嗯,此事是有人故意传播,原是防不胜防!” 公孙宁皱眉,说道,“故意传播?那此人是什么用意?” 阮云欢微微摇头,说道,“走一步瞧一步吧,此人既传了谣言,断断不会不走下一步!”二人说着,一个上车,一个上马,一路向阮相府而来。 府门前下车,阮云欢向公孙宁行礼,说道,“有劳五哥相送!”见他点头,便转身向府门行去。 刚踏上几级石阶,便闻公孙宁在身后唤道,“云欢!” 阮云欢回头,见公孙宁迟疑了一下,才将马鞍上系着的一个包裹取下,上前送到她手里,说道,“再过几日,便是……便是她大喜的日子,我……我恰好当值,便不去了,这些东西……”微一沉吟,说道,“你也莫说是我送的,只当是你给她添箱吧!” 阮云欢双手接过,不想他太过沉重,微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去?” 公孙宁向她瞧了一眼,淡笑道,“你去御史府,她也去御史府,一同聚了几个时辰,难不成是相对无话?”依阮云欢的性子,若她不喜欢的人,断断懒得应付那么长时间。 阮云欢却是心里暗叹。陆轻漾因知道她前去御史府,才千方百计去了一会儿,陆夫人身为她的生母丝毫不知道,却没有瞒过公孙宁的眼去。 当下郑重点头,说道,“五哥放心,云欢虽然爱财,却绝不私吞!” 公孙宁被她说的不禁一笑,点她道,“你啊!”下巴向府门一指,说道,“快回罢!” 阮云欢点头,向他一笑,转身快步奔进府去。 大考三日后放榜,宋文杰连过三甲,金殿上皇帝亲点,高中探花。 阮云欢听到喜报后一怔。上一世,宋文杰错过了这一年的科考,在三年后高中榜眼,怎么提前了三年,变成了探花? 第116章 求父皇赐婚如何 宋文杰在御街夸官、琼林赐宴之后,只说若没有阮云欢,便没有今日的宋文杰,第一时间命人上门送帖,要宴请阮云欢。 阮云欢见他突然客气,倒也意外,到了九味香才知道,原来是淳于信摆酒替宋文杰庆祝,宋文杰不过是借花献佛,顺便将自己请来罢了。 阮云欢不禁好笑,说道,“怎么做了探花郎,行事还是这么不羁?” 淳于信深深望她一眼,冷道,“不过区区一个酒宴,是谁请也是一样,倒是阮大小姐,几日不见,当刮目相看。” 阮云欢听这话说的奇异,问道,“我怎么了?” 宋文杰一旁插嘴道,“外边都在纷传,说你和邵二公子好事已近,可是真的?” “这才几天啊?”阮云欢笑了出来,说道,“我与邵二公子相识,也不过半个月光景,那日在邵家的庄子,四殿下又不是不在场,怎么这等闲话也信?” 淳于信抿了抿唇,说道,“那日我虽去过庄子,可是中途离开,谁知道你……”说了一半,便不再说下去。 阮云欢耐心解释道,“我本是要向他买几个官奴,总不成奴市上挑去,他便将我和表哥还有六殿下一同约去庄子。你们去后,我选了奴隶,也是表哥陪我一同回来,怎么会有旁的事?” 淳于信听着,脸色稍稍缓和,问道,“当真没有?” 阮云欢忙道,“当真没有!” 淳于信定定向她瞧了半晌,方一抿唇,浅浅笑开。 一张俊颜,绽出灿然笑容,倾城绝世。阮云欢一呆,一瞬间却知道上当,咬牙道,“好啊!你明知没有什么,却来诓我!” 四殿下笑的开怀,说道,“能看到阮大小姐情急,当大饮三杯!”说着自斟自饮,连尽三杯。 情急? 阮云欢一怔,向他定定瞧了一眼,垂目深思。她情急吗?刚才他不过一点不悦,自己就急着向他解释,生怕他误会。当初旁人说什么,她几时在意过?难道,不知不觉中,这个人在她心里,已和旁人不同? 淳于信见她不语,探手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云欢,我去求父皇赐婚如何?”只要一赐婚,谣言自然不攻自破,这个方法,向邵毅丰的一个道理。 “什么?”阮云欢吓了一跳,忙将手抽回,急声道,“不行!” “不行?”淳于信手中一空,心也顿时一空,眼神掠过一抹痛楚,问道,“为何?难不成你心里……心里没我?” 这句话,阮云欢却无法回答。若说有,他必然提出求皇帝赐婚,若说没有……阮云欢的心,一阵柔软。她……又如何忍心伤他? 淳于信见她不语,脸上现出些常日少见的迷惑,不由叹了口气,柔声道,“不要紧,我不逼你!”她年纪尚小吧,恐怕还不懂男女之情为何物。 阮云欢见他并不相逼,大大松了口气,却不敢再招惹他,忙向宋文杰问道,“你中了探花,不知道得了个什么官儿?” 宋文杰当了半天空气,见她好不容易注意到自己,忙道,“吏部文书要半个月之后才下来,到时才知!”说着向淳于信一望。 淳于信点头道,“若是留在京中,与各大世家拉下交情,对日后大有助益,但是外放才容易出业绩,你若想好,我可以替你打个招呼!” 宋文杰未语,阮云欢抢着道,“自然是留在京中,最好是能进兵部!” “为何进兵部?”淳于信挑眉。 阮云欢笑道,“宋呆子是文官,偏偏没有几根弯弯肠子,若是去了那文官云集的地方,怕是两天便被人卖了,自个儿还不知道。兵部来往武将居多,何况兵部尚书又是四殿下姨丈,有四殿下打个招呼,宋呆子才不会吃亏!”如果记得不错,在明年朝廷会有一次大的震荡,到时恰淳于信开府封王,会分管兵部。 淳于信挑了挑眉,转向宋文杰道,“虽说阮大小姐说的有理,还要问探花郎自个儿的意思!” 宋文杰默了默,向阮云欢瞧了一眼,点头道,“若能依阮大小姐所言,自然最好!”竟然毫不犹豫的答应。 淳于信眉眼挑起,向他深深望了一眼,又转头瞧了瞧阮云欢,举杯饮茶,乌亮眸底,掠过一抹不知名的晦暗。 阮云欢将他神情收在眼底,不由抿唇一笑。这位四殿下,怕是又想到旁处了吧! 阮云欢只道谣言到此而止,哪里知道,隔了两日连阮一鸣也将她唤去,问道,“云欢,你与邵二公子究竟是何等关系?” 阮云欢哑然,无力道,“云欢不过是在他手中买了几个官奴,仅此而己!” “仅此而己?”秦氏冷笑,说道,“若你与他没有旁的牵扯,怎么外头传的沸沸扬扬,只说你们早已暗通款曲,只差私定终身了!” 阮云欢听她将话说的难听,不怒反笑,说道,“邵公子未娶,阮云欢未嫁,邵家虽是名门旺族,阮云欢也是相府千金。若是阮云欢与邵公子果然有情,又何必偷偷摸摸?难不成邵家前来提亲,爹爹会不允?还是邵家会嫌弃阮云欢身份,不愿阮云欢嫁给他们家区区一个次子?” 次子与长子之间,虽只是晚出生几年的区别,可在名门世家,嫡长子要承袭爵位,次子却只能分去部分家产,所以对嫡长媳的要求,远远高过对嫡次媳的要求。以阮云欢的样貌出身,纵是嫁一个世子也不为过,更何况邵毅丰只是次子。 阮一鸣听到这话,也微微点头,皱眉道,“如此看来,倒也可信,只是这谣言不知从何而起,竟然传的这般离谱?” 阮云欢也是微微摇头。这件事,和前段时间传言她在田庄里杀人不同。那一次,若不是秦氏,便是秦家传出的流言,意在破坏她的名声。而这一次,谣言的另一方竟然是名门闺秀可望不可高攀的邵家公子,若是阮云欢顶不住谣言压力,如邵毅丰所言,索性一劳永逸,对她并没有坏处。若说对方不是为此…… 她实在想不通,对方的目的,究竟在哪里? 转眼月末,到了陆轻漾大婚的日子。阮云欢应陆轻漾所邀,早早梳洗,以陆轻漾姐妹的身份赴后宅相伴新娘子梳妆。 虽说公孙宁曾经嘱咐,但阮云欢仍将那盒子里东西向陆轻漾说明是公孙宁所赠。陆轻漾打开盒子,但见是一套金累丝红宝石头面,做工精致,材质上乘,除去看得出花了些心思之外,倒并没有特殊的意思。 陆轻漾轻轻叹了口气,手指在头面上一寸寸的抚过,轻声道,“他这是要我放下,不要再记得他,他……他盼着我能过的好好的……”说着说着,心里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阮云欢暗叹一声,轻声道,“你既然知道表哥心意,便让自个儿过的好好的!” “嗯!”陆轻漾点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说道,“我会好好的,他……他若问起,你便说,我是开开心心的上的花轿,欢喜的很!” “好!”阮云欢叹应。这两个人,分明各自放不下,却又怕对方牵挂。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只有如此,或者会好过一些。心里叹息,替她收起盒子,阮云欢又将自己准备添箱的东西拿了出来,笑着道,“我可是第一次给人添箱,也不知道该拿些什么,你可别嫌弃!” 陆轻漾接过来一瞧,竟是一对莹白的象牙镯子。不禁“呀”的一声,说道,“这样珍贵的东西,我怎么能要?”象牙在那个时候极为稀少,价值还在宝石之上。 阮云欢笑道,“你喜欢便好,什么珍贵不珍贵的,不过是个物件!”替她收了起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等迎花轿的时辰。 按照规矩,今日大多数宾客均是径直去了平阳王府。只有和陆轻漾私交甚好的姐妹会先来陆府,再随着迎亲的轿子前往平阳王府。陆轻漾本来和程秋茗交情甚好,而程秋茗自从伤后再不出门,今日也是未到,只托阮云欢带来了添箱的礼物。 此刻这屋子里外,陪伴陆轻漾的除了陆家的几个姐妹,便只有阮云欢和几位别府的小姐,虽说在宴会上见过几次,却和她并不熟识。 近午时时分,陆府门前鼓乐喧天,喜娘来替陆轻漾将喜帕盖上,嘴里说着吉祥话,搀着她起身。 陆轻漾突然极为紧张,唤道,“阮妹妹!”一手将阮云欢抓住,颤声道,“你……你可不可以陪着我?” 阮云欢反握她的手,说道,“我送你出去!” 陆轻漾这才稍稍宽心,点了点头,由喜娘扶着出门。 刚刚出了她所居的小院,迎面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扑了过来,一把抱住陆轻漾的腿,哭着喊,“姐姐,我不要你走,你不要嫁,好不好?” “凝儿!”陆轻漾轻抚住她的肩头,柔声道,“过几日姐姐就回来!” “不!不!”女孩子摇头,哭道,“姐姐骗人,轻凝不要你走!”泪痕狼籍的小脸,一片坚持。 阮云欢向她瞧了瞧,但见大约七、八岁年纪,一身簇新的桃红衣衫,衬的一张小脸极为娇艳。虽然满脸泪痕,但那轻愁眉眼,已经是美的夺目惊心。 “凝儿!”一旁有一个妇人赶了过来,将陆轻凝拉走,说道,“莫要阻了姐姐的吉时!” “那个是坏人,姐姐不要……”陆轻凝大吼,后半句话却被人捂着嘴压了回去。 看来,这个孩子知道陆轻漾的心思! 阮云欢轻叹。其实,这在场的人,谁又不知道她心里的人是表哥公孙宁,可是,又有谁敢这个时候说出来?那一边,可是平阳王府啊! 上了送亲马车,随在花轿之后一路穿城而过,行至平阳王府。阮云欢耳听着鞭炮声中,转来轿门碎裂的声音,跟着喜娘的唱赞声起,知道陆轻漾已进了府门,才随着陆家几位姐妹从马车里出来。 第117章 这个女子究竟是谁 白芍忙着迎上来,说道,“小姐,快寻处去歇歇罢!”新娘子进了门,阮云欢的差事也就算完了。 阮云欢从一早起身忙到此刻,滴水未沾,只觉得又累又饿,点了点头,随着迎宾的指引,进了府门。 平阳王府占地极广,前宅后宅之外,后宅在花园的两侧,又分成两大园子,一边是平阳王与王妃及各位妾室所居,另一边则是淳于弘杰的妻妾。 白芍、青萍二人在入了角门之后,自有接待下人的地方将她们留住,阮云欢被指引入后花园中,那里的戏台上已锣鼓喧天,演上了戏文,众夫人都在那里聚着看戏。 阮云欢行去一一见礼,汤氏忙携了她的手问道,“累了吧,快坐下歇歇,午膳你也误了,离晚宴还有几个时辰,快吃些糕点垫垫!”说着话,那边大小萧氏已将茶盏、糕点送了过来。 阮云欢正觉得口干舌燥,忙接过饮了口茶,但觉入喉甘甜,浑身的燥意顿去。叹了口气道,“真不知成个亲如此麻烦!”又拿起细点连吃了两块,这才将满腹的饥火压了下去。 小萧氏抿唇笑道,“这才到哪里,等你自个儿做了新娘子,才知道有多麻烦!” “有多麻烦?”大萧氏接口,笑道,“云欢,你别听你二嫂在这里危言耸听,可不知她成亲时有多清闲!” “成亲还有清闲的?”阮云欢不解。 “是啊!”大萧氏正色点头,说道,“她成亲那日,我们闻说花轿到了,催着几个小姐妹去门口堵着,哪里知道,你二哥踹了轿门,却不见她出来,可将我们吓着了!” 小萧氏“啊”的一声低喊,忙去掩她的嘴,嚷道,“不许说!不许说!” 大萧氏笑道,“你自个儿做了出来,却怕人说?”想要继续说下去,却被小萧氏伸了手在腋下呵痒,姐妹二人笑成一团,再也说不下去。 阮云欢好奇,见她二人这样,料想也不是什么坏事,便向汤氏笑问,“舅母,到底是怎么回事?” 汤氏含笑向两个儿媳瞧了一眼,说道,“你二嫂起的太早,在花轿里睡着了,那震天的鞭炮都没把她叫醒!” 听的众人都笑出声来。小萧氏红了脸,扭捏道,“母亲,你也拿儿媳取笑!” 一旁的李夫人笑道,“我也记着呢,有好一阵子,大伙儿都说,二少夫人这性子,正是个有福的!” 程夫人也笑道,“瞧瞧她和侯爷夫人撒娇的样子,哪里像是儿媳,分明是个女儿呢!” 众夫人一听,也是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笑,自然句句都是奉承的话,不是赞侯爷夫人有福气,便是赞大小萧氏纯孝,只有秦氏和秦家的两位夫人远远的坐着,冷眼瞧着这里的一团热闹,脸上满是不忿。 正说笑间,有小丫鬟上来,左右瞧了一圈,走到阮云欢面前,问道,“这位可是阮大小姐?” 阮云欢点头,问道,“何事?” 小丫鬟笑道,“阮大小姐送了亲,怎么就来了这里?我们后院里专门设了席面,请各位送亲的小姐享用呢!方才管事的妈妈服侍时见少了一位小姐,一问,才知道是阮大小姐,便命奴婢来寻,莫要饿坏了贵客!” 汤氏一听,推她道,“快些去罢,坐在这里这一会儿功夫,将我们的点心都吃了去!” 说的众夫人都笑了出来。阮云欢正要起身,却闻前院那里鞭炮鼓乐声大作,隐隐有人喝赞之声。跟着有一个打扮十分体面的妈妈匆匆进来,向汤氏等人行了个礼,笑道,“前边已经在唱赞了,拜了堂新人便入洞房,我家夫人命老奴来请各位夫人!” 汤氏是平阳王府请的全福夫人,在新人进了洞房之后要去陪伴。汤氏点头道,“那我们去罢!”站起身,向阮云欢道,“明儿你舅舅回来,记得家去!” 阮云欢含笑点头应下,起身送几位全福夫人离去,心里一阵酸涩。陆轻漾从此就是平阳王府的人,或生或死,再也无法摆脱。当真是: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似路人! 待汤氏等人离去,阮云欢才随着小丫鬟出了彩棚,向后宅行去。行到一半,闻着沿路的欢声笑语,眼前闪过表哥公孙宁黯然的眼神,顿时没了兴致,向小丫鬟问道,“怎么不见各位小姐?” 小鬟丫侧身回道,“小姐们用了膳,有的入了园子逛去,有的去陪着王妃,大多还在后堂里坐着说话儿!” 阮云欢问道,“席面是摆在后堂?” “是!”小丫鬟回。 阮云欢皱了皱眉,想到阮云乐、秦珊等人必然在场,便觉厌烦,说道,“我此刻不饿,先不去了,你去取些水果细点来便好!” 小丫鬟微一迟疑,说道,“可是,妈妈说……” 阮云欢笑道,“你只说我在众夫人那里坐着,已吃了些东西,这会儿也吃不下,让你拿果子来,不过是先备着!” 小丫鬟无法,但得应了一声,说道,“那请阮大小姐稍等,奴婢去去便来!” 阮云欢点头,瞧着她走远,信步踏上较清静些的岔路,瞧四周景色清幽,便慢慢逛了过去。 平阳王从扶先帝登基之后,便圣恩极隆,平阳王府更是奢华富丽,构建十分精美。阮云欢边走边瞧,不知不觉走出甚远,等她想起那小丫鬟时,早已听不到热闹的人群。阮云欢怔了怔,突然自个儿笑了出来,摇了摇头,也不寻路回去,见一旁两株参天大树合抱着一座亭子,便行了上去,在亭柱边的侧椅上坐下歇息。 不知坐了多久,朦胧间似乎要睡了过去,却隐隐听到一阵争吵声。阮云欢皱了皱眉,心里一阵厌烦。怎么避到这里,还是不得清静? 正要起身走开,却听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亭子外边。阮云欢苦笑,此刻自己站起来,正好被人撞着,岂不是惊了别人的好架?身随心动,刚刚要站起的身子向后一缩,更深的隐在亭柱之后。 “那个贱人看到了我动手,你始终拖着不杀她,几时顾念过我?”一个清软的女声响起,语气里带着和她的声音不相符的狠戾。 “这几个月,她也不曾说出来,到如今你还怕什么?”跟着响起的男声,令阮云欢吃了一惊,竟然是今天的新郎淳于弘杰的声音。 “小世子一死,潘家的人岂会善罢甘休?若是她说出来,如今王爷又成了那般样子,又有何人能够护我?”女子的声音里,又添上几分焦躁。 “有我在,你怕什么?”淳于弘杰低哼,说道,“若说那小鬼还在,潘家还须防着,如今那小鬼一死,父王又病在床上,有我在,这府里谁还能动你?” “你……你如今有了新人,怎么还会管我?”女子的声音低了下去,伴着一些幽怨。 “你不就是恼我娶了陆轻漾?”淳于弘杰低笑出声,说道,“我纵娶了她,她也越不过你去,你又何必放在心上?”话说到最后,声音越发低沉,不知道做了什么,女子发出一声低呼,跟着是异样的声音。 两世为人,这种声音,阮云欢自然不会陌生,不禁心中大奇。虽说淳于弘杰有不少妾室,可是陆轻漾进门便是正妻,又有什么人是她越不过去的? 听着亭外女子软哝的声音一声轻哼,说道,“你就知道欺负我,你……你当心今儿没有气力洞房!” 淳于弘杰笑道,“这个倒不劳你担心!”说到最后一个字,声音突然加重,跟着便是女子的一声低呼。 阮云欢听的皱眉。这两个人,怎么光天化日在花园里就做这种事? 女子哑声道,“王爷病在床上,你……你……” “就因父王病在床上,我才更该替他好好疼你……”淳于弘杰的声音。 阮云欢脑子轰的一声,这一瞬间,一下子明白过来。亭外这个女子,不是淳于弘杰的妾室,而是平阳王的女人,所以,淳于弘杰会说,陆轻漾怎样也越不过她去。 当然了,儿子的妻子,如何越得过老子的女人? 阮云欢冷笑,脑子里却疾速回思。刚才,这女子说她动了手,却被人瞧见,又提到小世子的死。而听淳于弘杰言语,又是在几个月前,那么说,是她在几个月前,曾经对小世子动手,却被人瞧见,而那人还是个女子? 太子府那日的事情,突然在她脑中涌现,千头万绪,聚在一起,一直藏在心底的疑团昭然若揭。当初,在太子府,是这个女子将小世子推入湖里,却被沈子涵撞见相救。这个女子怕沈子涵将她说出,便一直催淳于弘杰动手除掉沈子涵,而淳于弘杰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下手。 那么,这个女子究竟是谁? 阮云欢脑中闪过湖边那条闪过的人影,脑中如闪电划过,顿时清明。 那一天,太子妃生辰,平阳王王妃称病,只有侧妃乐氏带同小世子前往。在那场屠杀之后,她也曾见过乐氏,当时她瞧着沈子涵的眼神…… 当时因为那场混乱,她并没有留意,现在静想,却清晰的想起,那天乐氏穿的,便是一身紫色的衣衫。 想到此处,阮云欢又暗暗摇头。不对!沈子涵救小世子,绝不是偶然遇上,而是早就知情,若不然,她为何会刻意接近自己,将自己引到湖边?偏偏就在那个时候,乐氏会推小世子落水? 那么说,那一天,是乐氏带小世子赴宴,其间密谋将小世子溺死,却被沈子涵得知。沈子涵有意将自己一起带到湖边,或者是为了让自己见证她相救小世子的事实,或者是有自己在,对方有所顾忌,不会跟着下手,将她一并除去。 只是……一个疑团刚解,另一个疑团又浮上心头。沈子涵既然要借潘家的人在帝京立足,又为什么不曾将事情经过说出? 第118章 若我两样都不愿呢 亭子外的声音,终于渐渐缓了下去,只余下男子的喘息,和女子满足的娇吟。隔了片刻,只闻淳于弘杰道,“那个丫头,我还留着有用,你先别动她。现在先回去罢,客人久不见你,怕是起疑!” 乐氏懒懒的轻哼一声,说道,“我不过是个王爷的侧妃,有谁留意我,倒是你,今日你可是新郎,久不露面,才会有人怀疑罢!”说着话,亭子外传来悉悉簌簌整理衣衫的声音。 淳于弘杰笑道,“我也即刻回去,却不能和你一同出去!”不知又做了什么,女子低呼了一声,骂道,“坏蛋!”跟着脚步声慢慢响起,越过亭子去了。 阮云欢侧头,但见绿树掩映中,隐约可见一条紫色身影渐渐走远。刚松一口气,静等着淳于弘杰走远,自己再觅路回去,却闻淳于弘杰低声喝道,“何人?” 阮云欢一惊,正想起身出去,却听到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是……是我……”听着正是刚才给她引路的小丫鬟。 “哦,是小小啊!”淳于弘杰的语气明显一松,问道,“你不在前边伺候,跑来这里做什么?” 小丫鬟回道,“阮大小姐命奴婢去取果子点心,哪知奴婢回来,却不见了阮大小姐,奴婢寻人一问,才知道向这边来了,奴婢怕阮大小姐要用,便一路寻了过来!” “哦?你是说,阮相府的阮大小姐?” “是!” 淳于弘杰默了默,说道,“我刚从这边过来,并不见阮大小姐,想来是往湖边去了,你上那里寻寻,莫要怠慢贵客!” 小丫鬟一听,忙应了一声,脚步细碎,匆匆去了。 亭子内外,一时间恢复了安静。隔了片刻,阮云欢并不闻淳于弘杰离开的声音,心里正在奇怪,却闻他淡淡的声音响起,“怎么,还没有看够?” 恍如晴天霹雳,阮云欢整个人僵住,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一身大红色吉服,慢慢从亭下升了上来,在她两步远处停住,淳于弘杰唇角勾着一抹浅笑,定定向她凝注,一双精亮的眸子,像两簇闪动的火焰,仿佛要将人吞啮。 阮云欢仍保持着原来的坐姿,神色间没有一丝惊慌羞怯,仰起头,冷冷与他对望。 “阮大小姐好定力!”淳于弘杰笑起,身子微俯,一张脸凑的近了一些,含笑问道,“方才的事,阮大小姐喜欢吗?”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表演,而阮云欢是他要取悦的看客。 阮云欢定定望着他,努力调适心绪,终于缓缓笑了起来。这个淳于弘杰,这种事情被人撞破,居然还能这样坦然从容,也不是一般人啊!目光从那一张放大的俊脸下移,瞧上他微敞的衣襟和稍显凌乱的衣摆,淡道,“臣女喜不喜欢不要紧,要紧的是,乐侧妃喜欢!” 淳于弘杰挑眉,目光里更是透露出一抹玩味。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遇到这种事,非但不惊慌闪避,居然还敢和他讨论?对她的兴趣,越发浓厚,身子向前凑了凑,说道,“本公子想知道的是……你喜不喜欢?” 两张脸,近在咫尺,呼吸相闻。这是华丽丽的调戏啊!阮云欢将脸一沉,冷声道,“淳于公子,请自重!” “自重?”淳于弘杰笑出声来,笑道,“阮大小姐,等你尝过这销魂滋味,就巴不得本公子不自重呢!”说着伸手就去揽她腰身。 阮云欢身子一缩,双手向他胸前重重一推,喝道,“让路!” 淳于弘杰不料她突然动手,身子被他撞的退出两步。阮云欢趁机站起,侧退两步,避到亭子较宽敞的一方,冷冷问道,“淳于弘杰,你要做什么?” 淳于弘杰一步一步向她靠近,低声道,“阮大小姐,邵家庄上一见,在下对阮大小姐便念念不忘,你若愿意,今日之后,我立刻到相府提亲,娶你为妻,如何?” “娶我为妻?”阮云欢挑眉嗤笑,说道,“淳于公子忘了,今日可是公子大婚!” “那就是平妻!”淳于弘杰不以为然,淡淡道,“只要阮大小姐愿意,待父王立我为世子,你便是世子妃,日后……便是王妃!” “王妃?”阮云欢冷笑,说道,“王爷尚在,公子就说这等话,更何况,你又将陆小姐置于何地?”上一世,只知道此人极有野心,却不料,这个人还是如此无耻。 “陆轻漾?”淳于弘杰轻嗤,说道,“莫说是平妻,纵让她做个妾,她又哪敢说半个不字?” 阮云欢皱眉,陆轻漾与公孙宁两情相悦,他使卑劣手段将陆轻漾夺来,竟然如此轻贱。只觉眼前此人不可理喻,淡然道,“淳于公子皇室宗亲,天潢贵胄,臣女不敢高攀!”闪身绕过他,便向停外走去。 刚刚走出两步,但见红影一闪,淳于弘杰又已挡在面前,冷笑道,“今日阮大小姐既得知了我的秘密,你以为还走得掉吗?” 阮云欢冷冷向他注视,问道,“怎么,你还想杀人灭口?” 淳于弘杰一步步向她靠近,凑首在她耳边道,“你若不想被灭口,那便变成我的人!” 阮云欢默了默,突然笑出声来,稍稍退后一步,说道,“若我两样都不愿呢?” 淳于弘杰冷笑,说道,“恐怕由不得你!” 阮云欢唇角挑起一丝轻蔑,冷道,“你敢!” “我为何不敢?”淳于弘杰冷笑,又向她逼近一步,说道,“今日是我大婚,却在此处与你阮大小姐行鱼水之欢,只要我指使方才那个小丫头,命她作证,是你将我约来,依你阮大小姐近日的名声,你说旁人是信你,还是信我?” 阮云欢脑中灵光一闪,骤然闪出一念,脸上神情却不稍动,淡淡道,“原来你传出那样的谣言,中伤我与邵二公子,是早有预谋!” 淳于弘杰听她竟然想到此节,不觉扬眉,赞道,“阮大小姐不但生的美貌,想不到还这般聪慧!”侧头斜睨着她,悠然笑道,“邵二公子眼高于顶,从不将这满帝京的小姐瞧在眼里。你阮云欢借着他和公孙五公子的关系,方有机会与他亲近。只这一事,已不知被多少千金小姐妒恨,再加上那些传言……” “啧啧”轻啧摇头,淳于弘杰眼中皆是得意,说道,“你阮大小姐除了嫁邵二公子为妻,怕再也无路可走,偏偏……邵二公子虽不曾将满帝京的小姐瞧在眼里,可是年年的官妓自他手中过,怕是早已练就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功夫,又岂会为了你区区一个相府千金,束缚住自由之身?” “那时阮大小姐名声受损,再也无人敢娶,我淳于弘杰素来是个不羁的名声,倒不介意纳阮大小姐为妾,到那时,阮相爷怕还会感激于我!只是……今日既然有此巧遇,倒省了许多手脚。你今日从了我,我便抬你做个平妻,又何乐不为?” 阮云欢垂眸,静静的听他将话说完,不由一声轻叹,说道,“果然是好计!” 淳于弘杰脸上的得意方现,却听她又慢慢道,“只是,有一件事,怕是要让淳于公子失望!” 淳于弘杰挑眉道,“何事?” 阮云欢含笑不语,只是目光向亭外扫去,说道,“怎么,你们要看到几时?” 淳于弘杰一怔,迅速转身,向亭外望去。但见方才他和乐氏所站的地方,慢慢的转出两个人来。邵毅丰轻轻摇头,说道,“有一件事,淳于公子算错,那便是……在下已向阮大小姐求亲,被阮大小姐一口回绝!” 淳于坚却是一脸的愤怒,大声道,“皇叔,你想迎娶云欢,为何不正大光明的上门提亲,却做这等勾当?” 阮云欢轻笑出声,说道,“六殿下没听到吗,淳于公子本来要的只是个妾!”淳于弘杰和陆轻漾的亲事满城皆知,再上相府提亲,阮一鸣岂会答应? 淳于弘杰虽然被二人撞破好事,可是听二人说话,心便立时放下。想来二人是后来,只听到自己逼阮云欢下嫁,并没有听到自己和乐氏串通谋害小世子,便洒然一笑道,“想不到邵二公子也会心系阮大小姐,倒是我误打误撞,成就邵公子的好事!” 说着慢慢走下亭子,向二人一礼,说道,“前边尚要支应宾客,这便告辞!”向阮云欢瞧去一眼,淡笑道,“阮大小姐是聪明人,凡事还请阮大小姐三思,莫要一步行错,到时追悔莫及!”脸上竟没有一丝愧色,转过身大步而去。 只那转身一眼,阮云欢已在他眼中瞧见势在必得的决心,不由微微皱眉。 淳于坚张嘴瞧着他的背影走远,用手指了指,说道,“他……他……怎么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本来就什么事都不曾发生!”阮云欢笑,也慢慢从亭子上走了下来。 邵毅丰望着淳于弘杰远去的背影,问道,“阮大小姐几时知道,谣言是他传了出来?” 阮云欢淡笑道,“刚才!” “刚才?”邵毅丰不解,“刚才如何知道?”刚才二人的对话,他听的清清楚楚,淳于弘杰并没有一个字提起,是阮云欢突然发问。 “他自个儿说出来的啊!”阮云欢笑,见他眼锋横来,才续道,“我也是突然想到,当初我和表哥同去府上的庄子,虽说不是什么秘密,但庄子是在城外,并不曾遇到什么人,旁人如何知道?纵然路上见到,也不过是知道我和表哥出城。” “如此,知道此事的,便只限于当日在场的几个人。而这等事,你不会说,我不会说,表哥也不会说……” “我也不会说!”淳于坚大叫。 “难说!”阮、邵二人一齐摇头。邵毅丰说道,“你是个大嘴巴,可靠不住!”如果不是他,那一天淳于信三人又岂会随着同去? 第119章 闲着没事找她来唠嗑 淳于坚张了张嘴,却无从辩驳。 阮云欢续道,“六殿下纵然会说,旁人听了,也不过是知道我从邵公子手里买走四个官奴,断断不会传出这样的谣言!” 淳于坚连忙点头,说道,“是啊!是啊!” “如此一来,会造出这等谣言的人,便限在两位皇子和淳于弘杰三人之间。”阮云欢心底还有一句话,那就是,“淳于信也不会造谣!”起初她怀疑的人,却是淳于昌。 淳于坚也想到此节,嘴巴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阮云欢又道,“以邵家的权势,若谣言是真,又有谁敢轻易动我?方才那淳于弘杰却肆无忌惮,我便心中起疑,一试即中,他果然承认!” 邵毅丰起初听她分析入理,只默默点头,听到最后一句,不禁一愕,忍不住大笑出声,说道,“原来阮大小姐用的诈术,高明!高明!” 阮云欢微笑,说道,“有道是兵不厌诈,他能传播谣言,我又为何不能诈出真相?” 邵毅丰笑着点头,望向她的眸光满是赞赏,问道,“如今既然知道是他,阮大小姐可曾想出如何应付?” 阮云欢摇头道,“他既被我看破,这出戏便唱不下去,再过几日这谣言自个儿会消失!”这帝京城中,一向不缺乏谣言,只要谣言不再升级,很快便会被新的谣言压了下去。 阮云欢轻吁一口气,向他二人问道,“你二人怎么会跑来这里?” “受人之托!”邵毅丰耸肩。 “受谁之托?”阮云欢扬眉。 “当然是四哥了!”六皇子淳于坚道,“方才在湖边,瞧见一个小丫鬟东张西望,一问之下,说是寻你,四哥不放心,便与我们分头寻找,我和邵二哥便寻来了此处!” “原来如此!”阮云欢点头,转身向湖边方向望去,但见隔着一排柳树,远远的一片低矮花丛,湖岸那边的景色竟然一览无余,不由心里微微一动。 淳于弘杰听小丫鬟说自己向这里来,而他和乐氏并没有瞧见自己,自然猜到自己就在亭子里。而淳于信在湖边听了小丫鬟的话,自然也能猜到自己是在这里,若是放在往日,他一定自己亲自赶过来,可是今日,为何他自己不来,却将邵毅丰和淳于坚支使过来,难道……他也瞧见了什么? 心中正猜测,便闻邵毅丰道,“这里太过偏僻,你独自一个怎么走来这里?”向湖岸一侧指了指道,“那边风景极佳,有十几位小姐在那里观赏,我们也去瞧瞧罢!” 阮云欢知道他怕自己再吃亏,不由微微一笑,点头道,“好!” 三人刚刚穿出花丛,却见园子入口那边小厮一顿乱跑,大声道,“圣旨!圣旨到了,请各位公子、小姐速速去前院听旨!” 三人互视一眼,眼中都露出诧色,淳于坚道,“莫不是父皇趁着皇叔大婚,要封世子?” 阮云欢也暗暗点头。小世子夭折,平阳王膝下已只有淳于弘杰这一个儿子,眼看平阳王卧病,恐怕也是趁这个时候立世子吧! 前院原来的喜堂里,早已摆起香案,淳于弘杰一身大红吉服,当先跪倒,身边是凤冠未除的陆轻漾。淳于坚身为皇子,奔去在淳于弘杰身边跪倒,另一侧却是四皇子淳于信、五皇子淳于昌。在他们身后,满朝文武,各府夫人诰命,公子、小姐,以及各府的侍仆,乌央央跪了一地。 宣旨太监咳了一声站起,将圣旨展开,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平阳王忠君体国,护国佑民,其子淳于弘杰谦和敦善,禀承其父之志,着,封淳于弘杰为平阳王世子,钦此!” 阮云欢听到“谦和敦善”四字,险些笑出声来。随着众人俯拜的同时,不禁挑了挑唇角。 淳于弘杰行三跪九叩之礼,恭恭敬敬接了圣旨,起身向宣旨太监道,“焦公公请里边饮一盏喜酒罢!” 焦公公摆手道,“奴才还有公干,世子不必客气!”目光向堂下一扫,说道,“皇上口喻,命户部、兵部众位大人即刻进宫见驾!” 众人一听,都是心头一凛。户部、兵部一同见驾,难不成哪里又起了战乱? 户部、兵部众臣不敢耽搁,忙躬身领命。呼啦啦,院子里的宾客顿时走了一少半。 焦公公又向人群里一扫,转向立在前排的阮一鸣,问道,“阮相爷,敢问,贵府上的大小姐可曾前来?” 阮一鸣一怔,点头道,“小女便在这里!”转回头,向后寻找。一时间,堂上堂下,院子里所有的目光转了圈后,都落在阮云欢的身上。 阮云欢也微觉诧异,上前向焦公公行礼,说道,“臣女便是阮云欢!” 焦公公道,“皇上口喻,请阮大小姐一同进宫!” 这话一出,全场顿时一片嗡声。皇上亲自召见一位没有品级的小姐?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这其间,汤氏、大小萧氏、程夫人、李夫人等人除了一脸的愕然,便是隐隐的担忧。而如秦氏、秦大夫人等人,却没有忽略焦公公方才嘴里的一个“请”字,惊讶之外,却是满怀嫉妒。 实在不知道,这个小地方长大,刚回帝京不久的丫头,又是如何令皇帝留意到她,又凭什么能进宫一堵天颜? 阮一鸣也是一脸愕然,问道,“公公可知是何事?” 焦公公躬身道,“相爷见谅,奴才只是替皇上传召,旁的事,阮大小姐进了宫就知道了!” 阮云欢知道此刻问不出什么,只是福身道,“臣女领旨!”抬头一瞬,与阮一鸣眸光相对,分明的看到他眼底的一丝担忧,不由心中微暖。这个爹爹对她虽然不如阮云乐疼爱,终究不是无情! 展颜一笑,随着焦公公转身,上车向皇宫而去。 第二次进宫,却是跟在两部文武大臣之后,阮云欢抬头瞧了瞧前边一色朝服的一群男子,又望了望身边半男半女的太监,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不协调的插入,便有几分好笑。 行到御书房门外,众臣通禀之后鱼贯而入,阮云欢却停步,立在门外三米之外等候。她身为外臣之女,身上又没有诏封,御书房重地,非召不能进入。 站了约莫一个时辰,见一个小太监从内出来,躬身道,“皇上召阮大小姐进去!” 阮云欢轻声谢了一声,便从刚刚打开的殿门迈了进去,刚进殿门,却听坐在御案后的皇上怒声道,“从五月起,西北一地便不断有折子递上,江州大旱、青州大旱、永州大旱、云州大旱……虽说户部调拨民夫抗灾,旱情却仍是不减。近日递上的折子里,各地已有饥民暴乱,你们除了说什么年景不好,竟然没有缓解的法子?” 阮云欢脚步微顿,便轻轻退至殿角,默默等候。 户部尚书桑安启忙躬身回道,“皇上,如今国库中尚有十二万石存粮,其中九万石要留做军粮,有三万石可用来赈灾。” “三万石?”皇帝冷哼,说道,“三万石粮食,你是运往青州,还是运往云州?或者是西北各州大家分一分,百姓领会了朝廷的意思便可?” 桑安启一噤,躬了身子不敢接口。阮云欢却微微抿唇,掠过一抹笑意。这位皇帝,还真是有趣! 兵部尚书李季平道,“皇上,江州暴乱刚起,便已渐渐平息,紧连江州的永州,闻说也有消减的迹象,而青州、云州等地,却有愈演愈烈之势,臣请皇上,是不是要派兵镇压?” 皇帝冷笑道,“西北大旱,以江州最为严重,却只有江州没有酿成暴乱!派兵镇压?难不成是江州知府以一府之力镇压吗?” 李季平躬身不语。 户部侍郎仲世和接道,“回禀皇上,据查,今年旱情方显,江州知府阮一鹤便调集民夫抗旱,虽说微有成效,江州一地,大片良田却仍然颗粒无收。是阮一鹤私自命人南下调粮,在暴乱刚起之时放粮赈灾,才使暴乱平息。” “私自南下调粮!”皇帝点头,向桑安启问道,“阮一鹤南下调粮,动的是哪一项银子?” 桑安启躬身回道,“微臣命人细细查过,江州府官银分毫未动,阮一鹤用的是自个儿的银子!” “自个儿的银子?”皇帝摇头,冷笑道,“区区知府,一年能有多少俸银?用自个儿的银子赈灾,阮一鹤贪污吗?”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已无比严厉。 仲启和忙回道,“皇上,南下调粮之事,阮一鹤另有折子说明!他南下采办的粮食,共有五万石,另外,靖安侯老侯爷命人调送七万石,江州一地仕绅集粮三万石,一共十五万石粮食,恰恰缓解了江州灾情。” 皇帝“嗯”的一声,说道,“那这五万石粮食的银子,又是从何而来?” 御书房内,一片安静,竟然无人能够应答。 皇帝向下一望,问道,“不是传旨命阮府大小姐一同进宫吗?人呢?” 这个弯拐的大了点,下边的众臣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阮云欢听他终于想到自己,忙从角落里出来,垂目低眉,并不瞧座上的人,行前端端正正跪下行礼,说道,“臣女阮云欢参见皇上!” “你便是阮云欢?”上边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说道,“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是!”阮云欢低应,将头微微抬起,眼皮却仍微垂,神色恭谨中,却是一片坦然。 莫说平日各府小姐偶有见到,是一副诚慌诚恐的模样,便是逢三年一选的秀女,见到他也是怯懦者有之,羞涩者有之,卖弄者有之,倒是少见这平静安然的女子。皇帝暗暗点头,说道,“闻说你在老侯爷膝下长大,刚刚回京?” 他连这种小事也知道? 阮云欢微觉意外,趁机将头垂下,轻声应道,“是!” 皇帝点头,叹道,“朕可有些年不曾见过老侯爷了,他身子好罢!” 阮云欢回道,“老侯爷身子康健,多谢皇上惦念!” 皇帝点头道,“那就好!”又问,“朕闻说你前阵子去了江州?” 这皇帝是闲着没事找她来唠嗑的? 第120章 是臣女的一片私心 阮云欢心中诧异,却也只能应道,“是!” 皇帝凝目向下注视,但见那娇小纤细的身子恭恭敬敬的跪着,偏偏背脊挺的笔直,透出一抹倨傲。再加上那清灵的声音,如水琅琅,竟然没有一丝畏惧之意。 不知为何,皇帝突然想瞧瞧这小小女子惧怕的样子,身子稍稍前倾,声音里带上一丝冷意,说道,“朕为何听说,阮大小姐在江州犯下人命?” 果然,但见那纤柔的身子微微一动,却见她并不抬头,只是轻声应道,“若说处置几个奴才也算的话!” 这话一出,殿上的文武大臣不由为她掬一把冷汗。这阮大小姐,不知道是个不解事的,还是个不怕死的? 皇帝扬眉。他登基二十年来,还从不曾听过有人敢这样回答,一怔之下,不禁笑了出来,赞道,“阮大小姐好胆识!” 阮云欢神色不动,只是微微俯身,说道,“皇上过奖!” 皇帝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说道,“江州知府阮一鹤是你叔父罢!” 阮云欢俯首应道,“是,阮知府是臣女四叔!” 皇帝向下注视着她,问道,“西北大旱,老侯爷偏偏调粮相助江州,这是何故?” 阮云欢听他将话题绕上阮一鹤,心里便有了些端睨,当下俯首道,“是臣女修书给老侯爷,求老侯爷援手!” 皇帝挑了挑眉,说道,“不止如此罢!” 阮云欢一怔,却不接口。 皇帝从案上取过一封折子,说道,“这是今日早晨,江州知府阮一鹤刚刚送到的折子。说此次江州大旱,灾民四起,你却几次派人前去,按户购买奴隶,分田安置,许以粮食,至使灾民分流,削减了暴民的数量。再加上那十五石粮食分拨之后,江州一地的暴民已不能酿成大祸。” 当时但凡买卖奴隶,或者是挑选壮年劳力用于苦力,或者是挑选少年男女用做日常的役使,年老长者或体弱多病之人,往往在儿女卖尽之后,仍困饿而死,在难以求生之下,百姓往往铤而走险,打砸官府,以求一线生机,便是官家口中的暴民。 秋收之后,江州也是灾民遍地,卖儿卖女者比比皆是。阮云欢命人大量购买奴隶,却并不单挑青壮,却是将灾民一家子全部买下,在自己的田地上安置,除交付卖身银子之外,还分拔粮食,令他们没有后顾之忧,解除了这一隐患。 这些事,阮云欢本来只是暗中进行,没料到阮一鹤竟然将此事报上,也只得承认,说道,“臣女生母在江州留有田庄,却人手欠缺,至使部分良田无人耕种。江州大旱,涌出大批灾民之后,臣女闻说灾民卖身求活,奴隶人数暴涨,奴隶价钱暴跌,臣女便趁机购买,以供田庄役使,却较招租佃户好用一些!” “那你为何是按户购买?”皇帝挑眉。要知道每家每户,都会有些年老体弱之人,这样便无形中多养了没用的奴隶。 阮云欢回道,“方才皇上曾道,臣女在江州曾损伤人命,便是因田庄奴仆反叛,臣女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一则为了令奴仆忠心,二来也算牵制,不令旧事重演,方按户购买,实则是臣女的一片私心。” 众臣听她侃侃而言,说话条理分明,都是暗暗点头,哪知道听到最后一句,都是额角汗下,心中暗想,这阮大小姐真敢说啊! 皇帝却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据朕所知,你还购买了大片田地,不仅从百姓手中,还从官府手中!” 户部尚书桑安启与户部侍郎仲世和忍不住互视一眼,脸色都是微变。官府土地买卖,虽然朝廷不禁,可这却是户部的差事,怎么他们不知道,皇帝足不出宫,反而知道的这么详细? 阮云欢不慌不忙,应道,“是!江州大旱,许多灾民弃田逃荒,纵然不起暴乱,灾情过去之后,也会造成许多良田荒废。臣女倾尽所有,购买了近千顷被废弃的田地!” 皇帝点头道,“这笔款项,阮一鹤并未归入江州府账册,却只是记录在案,却将这银子用来调集粮食。阮大小姐此举,不旦解黎民之困,也相助了自个儿的亲叔叔,当真的一举两得!” 阮云欢垂头,说道,“皇上明查,臣女此举,虽说令田地原来的主人有钱渡灾,实则是臣女为了扩充自个儿的田地,仍是一片私心!” 众大臣一听,心里大呼可惜。皇上这番话,分明是要给她记上一功,若是她趁机说些什么忠君体国,爱护黎民的话,皇上一高兴,必有封赏,哪知道这位行事精明果断的阮大小姐,到了皇帝面前,却一直犯糊涂,使劲说自个儿是私心。 哪知座上的皇帝默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一挑拇指,赞道,“好!阮小姐不居功、不自傲,举止有礼,进退有度,来人!”大手一挥,说道,“传旨,相府大小姐阮云欢聪慧贤良,举止端方,身为闺阁弱女,心系黎民,功在社稷,封三品睿敏县主!” 旨意一下,众臣尽数瞠目,唯有阮云欢仍是神色不动,只是俯首磕头谢恩。众臣心里暗赞,这位阮大小姐,宠辱不惊,倒果然有将门之风。 只有阮云欢心里明白,上边坐的,可是一代英主,据上一世的了解,这位皇帝虽和所有的皇帝一样,会宠用一些弄臣,但却不喜欢朝中大臣居功自傲,如果当真如众大臣所想,将自己说的为国为民死而反已,皇帝极有可能只赏她些金银珠宝了事。 刚才自己越是将自己说的自私,皇帝越是高兴。钱财虽是好东西,但在她阮云欢来说,选选不及这个御口亲封的县主有用! 圣旨颁下,皇帝终于道,“睿敏县主,平身吧!” “睿敏谢皇上!”阮云欢谢恩,却双手撑地,极慢的站起身来,身子摇了摇,才算站稳。 皇帝故意笑问,“睿敏县主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阮云欢苦着脸,说道,“臣女今日一早给陆家小姐送亲,粒米未沾,还未等到晚宴,又奉召入宫,到了此刻,已饿的头昏眼花呢!”哪里是饿的,分明是跪的太久,腿麻的很。只是这话可不敢出口,说了出来,便是大不敬。 皇帝自然瞧出她腿脚僵麻,不过是随口戏问,听她如此应答,一怔之下,不禁哈哈大笑,说道,“是朕疏忽,来人,赐睿敏县主茶果!” 阮云欢顿时乌云压顶,却也只得再跪倒谢恩。皇帝瞧着她僵硬的动作,笑的越发欢畅,命她起身,殿侧案后坐下享用茶点。 阮云欢谢过,也不客气,便在殿侧的书案后坐下,垂眉敛目,一口一口品尝茶点。因她果然饿的久了,这宫里的茶点又做的精细,虽然端着千金小姐的礼仪,却也吃的香甜。一时间,殿上君臣二十余人,均是瞧着安然进食的小小女子。 皇帝瞧她吃了两枚点心,突然悠然问道,“睿敏县主,朕闻说你与邵家老二情意相投,可有此事?” “唔……咳咳……”阮云欢不防,一口茶点没咽下,仍不住呛咳,忙起身跪倒,说道,“臣女御前失仪,请皇上恕罪!”心里转着念头,这皇帝今天闲的发慌,不会是就此下旨赐婚吧?如何想个法子将这话绕过去? 皇帝却不容她多想,大袖一挥,说道,“恕你无罪,你倒是和朕说说,和那邵家老二是怎么回事?” 阮云欢心底暗叹一声,只得据实答道,“臣女不过是去邵家庄子上买了四个官奴,却不知为何生出这样的谣言,臣女也惶惑的紧!” “哦?你是说,你和邵家老二没什么?”皇帝追问。 “是!臣女与邵二公子,仅仅是相识而已!”阮云欢低应,声音里却带上一抹坚定。 “嗯,也好!”皇帝点头,突然又笑了出来,说道,“我看邵家那小子对你可未必无心,也罢!如今你封为县主,亲事由朕做主,他想娶你,让他来求朕!哈哈哈哈!”想到邵家那匹套不上缰绳的野马终于有了能瞧上的女子,偏偏还得过自己这一关,皇帝便龙心大悦,甚是开怀。 相府大小姐阮云欢被皇帝御口亲封为三品县主,这个消息一传开,整个帝京城的上层,便引起不小的震动,一时间,阮府后宅,各府前来道贺的小姐络绎不绝,沈子涵、柳凡、骆凝殊等人自然不在话下,便连苗纹之流,也讪讪的凑上前来。 此时刚刚在帝京城中轰传不久,朝廷另一道旨意颁下,便很快将此事压了下去。那就是皇上传旨,一个月后冬猎,百官随行,各诰命家眷也可同行,命在十日内将名单报上户部,以做准备。 众夫人、小姐在深府内苑早闷的久了,听说要随着皇上冬猎,全部兴奋起来,哪里还顾得上阮家小姐的闲事?也就因此,由阮大小姐身上引发的谣言,终于渐渐平息。 而在阮相府中,虽然阮云欢的册封也带来不小的震动,可很快的,另一件大事也将此事盖了下去。就在朝廷下旨冬猎那日,阮一鸣领了旨,兴冲冲回府,进后院给老夫人请安时,见妻子和两个女儿均在,便笑着将此事说了。 前几年因阮云乐年幼,从不曾跟着父亲去冬猎,如今一听他说,立时扑入怀里撒娇,连声道,“爹爹,云乐也要去,云乐也要去!” “好!”阮一鸣倒应的痛快,笑道,“闻说吏部尚书,户部尚书家的小姐也去,正与你同年,能做个伴儿!” 阮云乐大喜,忙拍手叫好。 阮一鸣又抬头望向阮云欢,笑道,“你每一年回京,这等盛况从不曾参予,正好见识见识!” 阮云欢含笑道,“女儿许久不曾骑马,正觉手痒!” 阮云乐翻了个白眼,嘴巴微掀,无声的说了句“野丫头”,便顾自去和丫鬟商议,到时带多少衣裳,拿什么首饰。 定了两个女儿,阮一鸣终于将目光投向秦氏,干咳了一声,说道,“夫人!” 秦氏心中一动,说道,“既然皇上有旨,妾身自当陪相爷同去!” 第121章 当真是为妹妹担心呢 自从与樊香儿那一架之后,阮一鸣对她越发冷淡,除去初一、十五,或什么节气下,应景在她屋中过夜之外,几乎都是留在樊香儿屋里,而秦氏心中又气又怒,却又无可奈何。而冬猎这种场合,也只有正妻有资格相陪。趁这机会,正好将他放在樊香儿身上的心收一收。 阮一鸣点了点头,说道,“那我明日便报上户部!”抬头望着老夫人,歉然道,“一去十几日,又要留母亲一人!” 老夫人笑道,“都去!都去!横竖我在府里有罗妈妈她们服侍,不必管我!” 话音刚落,但闻门外一阵吵嚷,秦氏挑眉,向正位上的老夫人瞧了一眼。老夫人这才向外问道,“出了何事?” 冬青挑帘进来,回道,“是樊姨娘那里的丫头,说有要紧的事回禀老爷!” 秦氏双眉一挑,不悦道,“什么要紧的事,不能晚一些再说?还吵到老夫人这里来!” 阮一鸣却想着樊香儿夜里的娇媚婉转,便道,“既然来了,便进来罢!” 秦氏向他瞧了一眼,抿了抿唇,便不再语。 冬青出去传话,很快便带着巧慧进来。巧慧先上前给老夫人磕了头,回头给阮一鸣和秦氏见礼,张嘴便道,“恭喜老爷,恭喜夫人!” 阮一鸣一怔,问道,“你不是说有要紧的事?恭喜什么?” 巧慧笑道,“回禀老爷,我们姨娘有喜了!” 一句话仿佛一记闷雷在这屋里炸响,顿时将屋子里的人震住。阮云欢举杯的手微微一顿,便慢慢放下,抬起头,速速与老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将眼皮垂下。 秦氏却如遭雷击,整个身子顿时僵直,无法动弹。 阮一鸣整个人轻飘飘的,如在云端,找不着落脚之处,定定的望着巧慧半晌,方做梦般的问道,“你……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巧慧回道,“我们姨娘有喜了,她怀了老爷的小少爷!” 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阮云乐,只见她呆了一瞬,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大声道,“不!不要!”扑上前便向巧慧劈头盖脸打了下去,大声道,“你这个坏女人,什么小少爷,你胡说八道,打死你这个坏女人!” 巧慧特意挑众人均在老夫人这里问安时前来报喜,一则是想向老夫人和阮一鸣讨赏,二则是向秦氏示威,却不料阮二小姐会扑上来又挥又打,不防之下,头脸被她连打数下,忙一边闪躲,一边叫道,“二小姐,你这是做什么,老爷有了小少爷,也是二小姐的福气……” 她几个“小少爷”一说,秦氏顿时醒了过来,冷哼道,“小少爷?你怎么知道就是小少爷?” 巧慧一边挡架阮云乐的厮打,一边大声道,“孔妈妈说,小姐那样子,和我们家夫人怀大少爷时一模一样,自然是小少爷!” 阮一鸣呆了片刻,才如梦初醒,忙喝道,“云乐,住手!”上前一把将阮云乐拖开,又向巧慧问道,“刚才的话,你再说一次,樊姨娘是几时发现有喜的?” 巧慧被阮云乐打的头发蓬乱,忍着一团怨气,说道,“这几日姨娘胃口不好,今儿一早更是吐的吃不下东西,孔妈妈便去医馆请了大夫,查出姨娘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秦氏冷笑一声,问道,“要请大夫,怎么不让府里的人去请,自个儿偷偷摸摸的!” 巧慧向阮一鸣瞧了一眼,说道,“原是不曾确认,只怕惊动了老爷,结果不是,空欢喜一场,所以才去外头请的!” 这么一会儿,阮一鸣已缓了过来,浓浓的喜色飞上眉梢眼角,说道,“胡涂!外头的大夫如何可靠?”大步奔到门口,一迭连声向外命道,“快!快去吩咐常青,拿我的帖子,速速去陆太医府上,无论如何请他来一趟!” 小厮闻命,答应着跑了出去。 不过是一个姨娘,也去请太医? 秦氏忍不住咬牙,却忍着没有开口。 阮一鸣回头,一眼见阮云欢端端正正坐着饮茶,对眼前的事没有一丝反应,仿佛一个局外人,不由心中便觉窒闷。再瞧阮云乐,一张小脸泪水未干,满脸满眼皆是不悦,不由一笑,说道,“云乐,樊姨娘的孩儿,也是你的弟弟,莫要胡闹!” 摸了摸她的头,心里却暗叹。虽说云乐闹的有些不成体统,终究这撒娇任性的样子才像自己的女儿,而云欢……始终是个外人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便被即将得子的喜悦冲淡,向老夫人行了个礼,笑道,“母亲,儿子去瞧瞧樊氏,先请告退,请母亲见谅!” 老夫人含笑道,“快去吧!好生安抚!” 阮一鸣连应,唤上巧慧,大步而去,竟然没向秦氏瞧上一眼。 阮云乐却在那里想着,府里回来一个野丫头,不但分去她许多宠爱,在名门淑媛间更是夺去了许多风头,若是再多出个弟弟,那祖母、爹爹眼里哪里还有自己的位置,心中愤恨,抽抽咽咽的哭着,一手拉着秦氏的衣袖,说道,“娘,云乐不要弟弟,你……你把樊香儿那贱女人赶走,把她赶走……” 秦氏整个人僵直的坐着,身子被女儿晃动,这才缓过神来,咬了咬牙,回头向老夫人瞧去一眼,眸中闪过一抹狠戾,才道,“母亲,儿媳也先行告退!”也不等老夫人应,拖着阮云乐的手便出了门。 老夫人直听到院门口小丫鬟向秦氏道别的声音,才轻轻吁了口气,满脸喜色的望向阮云欢,“云欢,樊姨娘果然有喜,我们阮家便有后了!”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爹爹正当盛年,樊姨娘有喜,原是早晚的事儿!”起身向老夫人行礼,说道,“恭喜祖母!” 老夫人高兴的落下泪来,说道,“我只道我们阮家从此绝后,没想到还有今天!”拉着阮云欢的手,絮絮的又说了好些话,才放她离去。 阮云欢出了紫竹苑,仰头望天,轻轻的吁了口气。或者,她砸出最后一锤的机会,不远了! 白芍跟在她的身后,轻声道,“小姐,那樊姨娘本就是个不省事的,只因斗不过夫人才有所收敛,如今怀了身孕,若是生位小姐也倒罢了,当真生出少爷来,还不翻出天来?” 阮云欢勾了勾唇角,冷笑道,“她生得出来再说罢!” 在这府里,第一个不会让她好好生下这孩子的便是秦氏,于她阮云欢,却并没有多大妨碍。只是……她不得不说,这个孩子来的可真是时候! 阮云欢闭目想了想,便慢慢向正屋方向逛去,瞧那路径,却是奔了樊姨娘的院子,只是走的不急,像是在等待什么。 果然,眼见离樊姨娘的偏院还有几十米的距离,冷不丁的从一侧小径窜出个人来,唤道,“阮云欢!” 阮云欢挑了挑眉,垂目望着挡在路中的少女,含笑道,“是云乐妹妹,怎么,你也是去瞧姨娘吗?” 阮云乐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大睁,仰首向她注视,脸上神情却不再是往日的厌恶和憎恨,反而透出一些犹疑。 阮云欢见她半天不语,挑了挑眉,绕过她便行。阮云乐突然转身大喊,“阮云欢!”几步跑过来,又将她拦住,握着拳头道,“你……你若是想法子把她弄走,以后……以后我再不和你吵架!” 阮云欢好笑,说道,“你吵架又吵不赢我,我有什么好怕?” “你……”阮云乐气怒,结舌半天,才道,“难不成你想要这个弟弟?我不信,我不信你想要!” 阮云欢挑了挑眉,勾唇浅笑,慢悠悠道,“我没有想要,也没有不想要,所以,有没有弟弟,我并不放在心上!”说着便要越过她再走。 阮云乐忙伸手将她拦住,说道,“若是有了弟弟,爹爹必然宠着他,好吃好玩的,尽都给了他,难不成你也愿意?还有,那个女人若生了弟弟,那便是相府的长子,她母凭子贵,岂不是要爬到母亲头上?”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他是幼弟,我是长姐,有好吃好玩的尽可让着他,又打什么紧?至于樊姨娘是不是爬到母亲头上……”皱眉向阮云乐笑望,轻声道,“此事,妹妹似乎应该和母亲商议,而不是我!” 阮云乐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道,“你就不曾想,他生出来便是长子,你我只是女儿,他自然爬到你我的头上,阮相府诺大的家业,再也没有你我的份!” 阮云欢嗤笑,说道,“他虽是长子,我阮云欢却是御封的县主,他再怎么强,也越不过我去。再说,我娘亲留下诺大产业,莫说一个弟弟,便是十个弟弟也夺不去,阮相府的东西,我阮云欢并未瞧在眼里!” 阮云乐被她说的怔住,咬唇立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慢慢向前,擦身而过的瞬间,轻声道,“我倒当真是为妹妹担心呢!”再不多说,径直越过她,进了樊姨娘的偏院。 阮云乐眼巴巴的瞧着她,双脚不自觉的跟了过去。刚刚踏进院门,但闻正房里一阵欢喜的低呼,孔妈妈一头奔了出来,向门口守着的小厮喊道,“快!老爷吩咐,和常管家说,快给陆太医封一个大大的红包!” 小厮一听,忙笑着答应,匆匆的奔了去。 阮云欢侧身让过小厮,笑着道,“孔妈妈,可是陆太医瞧的实了,樊姨娘当真有喜了?” “有了!有了!”孔妈妈笑的见牙不见眼,说道,“陆太医说了,已足足有了两个月,是我们家小姐身体底子好,如今才有了反应!”虽然知道樊香儿之前和阮云欢有些过节,但自她嫁入阮府,阮云欢从不曾故意刁难,孔妈妈对这位大小姐并无恶感。 阮云欢浅浅一笑,点头道,“樊姨娘年轻,又是头一胎,有劳妈妈操心!” 孔妈妈连应,心里却升起一些怪异。这位大小姐说话,怎么像是个过来人一样? 第122章 当真是凉薄的很 阮云欢慢慢向正房行去,走到门口并不直接进去,只是在门外问道,“爹爹,云欢来探望姨娘,可方便进去?” “进来!进来!”门内传来阮一鸣喜悦的声音,见她进门,笑道,“云欢,你就要有弟弟了!”刚才这个女儿虽然淡淡的,却是第一个来探望樊香儿的人。 案边坐着的陆太医见了阮云欢,欠身见礼道,“睿敏县主!” “陆太医!”阮云欢还礼,笑道,“有劳陆太医跑这一趟,前几日云欢得了几张古方,改日命丫头送去!” 陆太医大喜,说道,“县主有心!”青萍拜陆太医为师,双方始终秘而不宣,阮云欢所谓的命丫头送去,自然是为了方便青萍学医,但她口中的古方却不会假。 阮云欢和陆太医寒暄几句,向内室瞧了一眼,笑问,“爹爹,樊姨娘如何?可方便瞧瞧吗?” 阮一鸣笑道,“有什么不方便,进去罢!”说着向陆太医一点头,引着阮云欢进了内室。 樊香儿正在床沿儿上坐着,见了阮云欢,脸红了红,便站起身来,唤道,“大小姐!”便福身行下礼去。论家中地位,阮云欢是相府嫡长女,正经的主子,她只是一个姨娘,半奴半主的身份,如今阮云欢又封了县主,更是高出她一头,她见到阮云欢便该行礼。 阮云欢忙一把扶住,笑道,“如今你有了身子,我可不敢当。”扶她坐回椅子里,向阮一鸣问道,“不知姨娘这里要什么补品?陈贤妃前几日赏给女儿一支千年的人参,若是得用,女儿差人取来!” 阮一鸣见她没有一丝不悦,心中越发高兴,笑道,“你有心便好,如今怕用不到,用得到时,我命人去取便是!” 樊香儿未入阮府之前,便与阮云欢有了纠葛,此时见她前来,不知道她心里打什么主意,心里不安,咬着唇偷偷向她打量。如今自己和秦氏已势同水火,她断断不愿意再竖上阮云欢这么一个强敌。 阮云欢对她的神色却似乎恍然未见,向阮一鸣点了点头,目光便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轻声道,“若是姨娘果然能一举得男,这相府日后也有人支撑,我们姐妹也不至于将来没人帮衬,万望姨娘好好保养身子才是!”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大邺朝但凡世家大族,若是膝下无子,诺大家业便会落在同宗兄弟手中,嫁出去的女儿,也再也得不到娘家的支撑。 只是,阮云欢却没想过,自己要靠樊香儿肚子里这个来帮衬,这话只是说给阮一鸣听听。 阮一鸣一听,果然欣喜,点头道,“云欢,还是你明白事理,你那妹妹……”叹了口气,拍了拍樊香儿的手,说道,“云乐还小,你莫要放在心上,再长几年她便懂了!” 阮云欢听这话,便知道阮云乐已来闹过。 樊香儿也是出身官宦,自然知道其中道理,闻阮云欢几句话,心头顿时释然。浅浅一笑,点头道,“妾身明白,不会与二小姐一般计较!” 说着话,门外小厮回道,“老爷,陆太医的药方开好了!” 阮一鸣忙起身出来,说道,“有劳陆太医!”从小厮手中接过红包送了过去,说道,“日后还有劳陆太医费心照料!” 陆太医点头,也不推脱,接过红包收起,说道,“这是卑职份内的事,相爷客气!”一边说话,一边向门外去。 阮云欢随后跟了出来,问道,“陆太医,樊姨娘是头一胎,不知要注意些什么,烦陆太医细细说给孔妈妈才好!” 陆太医笑了出来,说道,“孔妈妈过来人,自然省得如何照料!”却也依着她的话,向孔妈妈细细嘱咐一番,又道,“如今樊姨娘的胎刚刚两个月,还不稳,这一个月要静养!等满了三个月,便无防了!” 孔妈妈自然连声答应。 阮一鸣将陆太医送到院门口,陆太医回身施礼,说道,“相爷留步!” 阮一鸣也不再送,只吩咐小厮好好送了出去,便转身回来。阮云欢含笑行礼,说道,“云欢恭喜爹爹!” 阮一鸣笑吟吟的连连点头。心里暗叹,想不到老侯爷教养出的这个女儿,有如此的气度。 阮云欢又道,“爹爹,陆太医说,樊姨娘的胎要满了三个月才稳,女儿粗粗一算,三个月期满,正是皇上冬猎之时,我们不在府上,爹爹还需多派人手照应才是!” 一句话提醒,阮一鸣连连点头,说道,“嗯嗯!还是你心细,提醒了爹爹!”心里不知道想到什么,喃喃道,“等我们冬猎回来,她便满了三个月!” 阮云欢微微一笑,行礼道,“女儿这便告辞了!”辞过阮一鸣,施施然出了偏院,拐弯的一瞬,目光瞥见门边上立着的一条纤小的身影,不由唇角挑起,露出一抹饱含深意的笑容。 阮云乐眼望着阮云欢走远,忿忿向偏院的院门瞧去一眼,冷哼一声,大步向正屋里奔去。 樊姨娘有孕! 这条消息,在阮府上下,迅速压过了阮云欢被册封的风头。阮一鸣兴奋之余,每日下朝都要前去探望。老夫人更是千叮万嘱,吩咐厨房变着花样给樊香儿滋补身子,二人均盼,樊香儿一举得男,为阮家延续香火。 秦氏冷眼瞧着这一切,整颗心一日一日的沉了下去。 如今樊香儿有了身孕,已将阮一鸣整颗心牵住,她屋中的丫头妈妈在人前也不可一世,这若果真生出个儿子…… 秦氏心里一阵阵发寒,不敢再想下去。 樊香儿不比寻常的侍妾,她可是侍郎家的小姐。若果然生出长子,阮一鸣一定会抬她做侧夫人!或者为了儿子的前程,抬她做个平妻也说不定。到那时,这府里又岂有自己的落足之地? 一月时光匆匆而过,转眼便到了冬猎的日子。 阮相府早在十几日前便打点好一切,阮云欢一早起身,白芍服侍着换上简洁的装束,嘴里念叨道,“这才十一月,北方天气就冷成这样,昨儿还飘了雪,怎么皇上偏偏这个时候去打猎,不是折磨人吗?”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到了冬天,许多动物为了御寒,正是吃的膘肥体壮,毛皮也厚实的时候。” 白芍点了点头,叹道,“动物有皮毛,人却没有,这还没出屋子,奴婢便觉出了寒意,小姐多穿点儿罢!”说着话,又给阮云欢裹上一件厚厚的披风。 阮云欢笑道,“这会儿就怕冷,再过一个月可怎么办?”倒也不拗着,闻门外丫鬟回所有的箱笼已经上车,便带着丫鬟向紫竹苑来,给老夫人辞行。 进了正屋,见阮一鸣穿着冬天的朝服,已在屋里坐着,便先给老夫人磕了头,才向阮一鸣见礼,问道,“爹爹今儿不入朝吗?还是已经回来?” 阮一鸣道,“方才你母亲的丫鬟来回,说是你母亲感了风寒,去不成了,我在此候着你,说几句话,即刻进宫去!”语气虽然淡淡,脸上却露出几分不悦。 阮云欢挑了挑眉,问道,“母亲感染风寒?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要不要紧?” 阮一鸣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她说不打紧,只是她既不去,便要你带领妹妹!” 阮云欢应道,“这个爹爹放心,云欢自当安置!” 阮一鸣点了点头,又吩咐几句,见时辰不早,便辞过老夫人匆匆而去。 阮云欢慢慢走到老夫人身前坐下,轻声道,“母亲这个时候生病,可真是不巧!” 老夫人知道她有话要说,摆手命屋里的丫鬟退去,皱眉道,“想来她是不放心樊姨娘!” 阮云欢点头,冷嗤一声道,“这些日子,正屋里的丫头时时在那边打转,只是樊姨娘谁也不见,送去的东西也一样不落的退了回来,爹爹又每日里去上几回,她无从下手。云欢只担心,我们一走,她要借祖母的手……” 老夫人脸色微变,冷哼一声道,“关系到我阮家的香火,我岂能任由她摆布?” 阮云欢点头,说道,“只是四叔的把柄还在秦家人手里,祖母切切不可强抗!” 老夫人点头,想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你放心,我有法子应付!” 二人正说着,外头回道,“老夫人,二小姐来了!” 厚重的锦帘掀起,阮云乐带着一股冷风闯了进来,张嘴便道,“祖母,怎么母亲不去了?” 阮云欢代老夫人答道,“问说母亲感染风寒,要留在府里休养。” 阮云乐噘了嘴,嘟囔道,“怎么早不病晚不病,偏这个时候病了?当真是扫兴!” 阮云欢挑了挑唇,露出一丝笑意。这个妹妹,当真是凉薄的很!秦氏处处为她打算,到了这个时候,她不关心母亲的病情,却只想着自己出行被扫了兴。 陪老夫人又闲聊一会儿,看看时辰将近,便道,“祖母,孙女儿要先去探望母亲,这便告辞!”起身行礼,唤上阮云乐一同,向正屋里来。 进屋一股浓重的药味,秦氏头上包着块帕子,在床上歪着。见她二人进来,便“嗳哟!嗳哟!”的哼唧起来。 阮云欢心里暗笑,脸上却神色不动,上前行了礼,说道,“今日要伴驾随行,不想母亲倒病了,不能侍奉榻前,女儿甚是愧疚!” 阮云乐却径直扑在秦氏身上,不依的扭着身子,不满的嚷道,“娘,你也去好不好?云乐想要你一同去?” 秦氏向阮云欢瞥了一眼,伸手抚了抚女儿的额发,有气没力的道,“云乐,你是大姑娘了,怎么还缠着娘?娘今儿身子不好,当真是行不得路!”说到后来,大声的咳了起来,直涨的面皮发红。 阮云欢忙上前拉住阮云乐,说道,“母亲放心,女儿自会照顾妹妹!”垂头向阮云乐道,“时辰不早,母亲也乏了,我们这便去罢!”不给她母女单独说话的机会,向秦氏辞了一礼,便拖着阮云乐出来。 第123章 本来就是公孙家的人 阮云欢被封为三品县主,又是伴驾出行,各种规格相应提高,随行的丫鬟从两个增至四个,留了红莲守屋子,带了白芍、青萍、墨兰、雪雁四人。出行的马车也不再和阮云乐共用一辆,而是独自换乘了宽大舒服的四驾马车。随车除赵承之外,另外又选了四名护卫相随。 文武百官均是先进宫,觐见过皇帝之后,再随驾一同出城。而各府内眷却已早早在城门外等候。 阮云欢待马车停稳,打起帘子向外观望,但见城门外长长的官道两侧,早已有不少各府的马车在路边等候,远远的排了出去,看不到尽头。 而城门下,仍有后来的马车挂着厚厚的锦帘,轰轰而来,一列列在身边驶过。阮云欢正在观望,但见刚刚出城的一辆马车帘子一挑,露出一张明媚艳丽的容颜,却是柳阁老的嫡孙女,柳凡。 柳凡一眼见了她,不由抿唇一笑,微微点头便算招呼。 柳阁老和阮一鸣同为朝中一品重臣,家眷的马车也停的均靠近城门,阮云欢见柳凡的马车就停在自己不远处,便吩咐白芍代她去向柳凡道好。 白芍刚去,但见城门内又驰出一列马车,其中一辆马车里的小姐倒不畏冷,早早打起帘子向外张望,一眼触上阮云欢,不由将脸一沉,哗的将帘子放下。马车越过相府的马车却不停,径直往前去了。 阮云欢勾了勾唇角,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袁青眉是将门之女,闻说颇擅骑射,冬猎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她! 在城门外候了约摸半个时辰,但闻城内炮响,马蹄声大作,由远而近而来。前边旌旗招展,是先行的仪仗,后边华盖遮天,皇帝的九龙盘绕辇为先,随后跟着几驾华贵马车,坐着伴驾的嫔妃,再往后,便是太子、端王、宁王及各位皇子的队伍,浩浩荡荡开出城门。 城外各府家眷在炮响的时候,都已下车,在道旁拜倒,山呼万岁。四皇子淳于信骑在马上,一出城门,便留心道旁马车,瞧见阮相府的牌子,一双清亮眸子,便向车前娇小的身影望去。 感觉到被人注视,阮云欢稍稍抬头,便与那乌亮眸子撞个正着,一怔之下,唇角便不觉绽出一朵笑靥。 接收到她的笑容,四殿下心中喜悦,也是唇角上扬,扬出一个灿然笑容,双腿却微微使力,纵马向前驰去。 低呼声在阮云欢身前身后响起,跪在她身边的小姐们皆是红潮泛涌,满面娇羞,只觉得四殿下那一笑,是对着自己。 跪在阮云欢身后的阮云乐,抬头望时,但觉那张倾世笑容正是对着自己而发,一瞬间,但觉一颗心怦怦直跳,仿佛再也不受自己控制。 随后而至的五皇子淳于昌,将二人那互视一笑瞧在眼里,不觉抿了抿唇,垂目向阮云欢望去。阮云欢对上他冷冽的眸光,唇角没有来得及收起的笑容顿时僵住,愣了一下,俯下头去。 淳于昌冷哼,一双俊目向她身周一扫,便也策马驰去。 人群中,又是一阵低呼。这位五皇子,平日里温和淡雅,今日骑在马上,竟然凛然生威,越发令人仰慕。 听着身周的低呼赞叹,阮云欢不觉轻轻叹了口气。 温和淡雅? 凛然生威? 阮云欢心底冷笑。上一世,她在未嫁时何尝不是这样认为?只是,两世为人,那个人不管做出什么样的姿态,在她眼里,永远是那个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不择手段的男子。 恍惚间,但闻有内侍尖亮的声音高呼,“众夫人、小姐请起,上车!” 随着呼声,夫人、小姐们被丫鬟扶起,各自登车。而在众皇子身后,文武百官绵长的队伍仍不断从城中驰出。直到最后一匹马驰出,各府内眷的马车才跟着驶动,先是各王府王妃的行辕,其后是朝中元老,随后才是阮一鸣等一品大员的家眷…… 阮云欢知道,今日的礼仪便到此为止,跟着是整整一日在马车上的行程。轻叹了口气,在马车的矮塌上调了个舒服的姿势半倚着,随着马车的摇晃,睡意渐渐朦胧。 中午打尖的时候,被白芍唤醒。阮云欢掀帘向外一望,但见车外白茫茫一片,遥遥的伸展了出去。想不到,离帝京才刚刚半天的路程,这里的雪,竟然厚了许多。 睡了许久,此刻被寒风一扑,阮云欢顿时觉得车子里有些气闷,便命白芍替她简单整理一下衣衫,下车去走走。 茫茫的雪原中,一条官道蜿蜒延伸,长长的队伍,前后都看不到尽头,只见道路两旁,各营的将士时时策马掠过,来回查看有无情况发生。 阮云欢慢慢沿路走着,仰头抬手,舒展筋骨。但闻身后有马蹄声驰近,便向道旁让了让。 “云欢!”马上人低唤,一个翻身跃落马下,笑问,“怎么不在车子里坐着,跑到外头来吹风?” 阮云欢回头,却是一身戎装的公孙宁,不由上下打量几眼,笑道,“五哥穿上这身衣裳,越发俊了呢!” “小鬼!又拿五哥寻开心!”公孙宁笑,在她额上轻轻一弹,牵着马与她并肩而行,笑道,“你封了县主,还不曾向你道喜!” 阮云欢挑了挑唇角,淡道,“怎么五哥也取笑云欢。” 公孙宁认真瞧她一眼,正色道,“我并不是取笑,你有了这个册封,日后旁人便不敢轻易算计你的亲事,总强过任人鱼肉!” 阮云欢知道他是有感而发,轻轻点了点头。当时,她并未料到阮一鹤会将功劳推到自己身上,但就在与皇帝的一问一答间,为自己争取了最大的利益,也不过是不愿意像上一世,让人再将自己的亲事当筹码罢了。 不愿意深谈,惹出他的伤心事,转话问道,“此次随驾的,除了五哥可还有旁人?六哥、七哥可曾同来?” 公孙宁道,“大哥随在皇上身边儿护驾,二哥留守帝京,三哥、四哥在外围值守,六弟、七弟随着母亲,两位嫂嫂留在家里,不曾同来!” 阮云欢点头,目光极力向前方望去,却瞧不见公孙衍、公孙致的身影。 公孙宁默默随她走了片刻,突然道,“云欢,她……她也来了!” 阮云欢一怔,随即明白他说的是陆轻漾,不由轻轻一叹,说道,“五哥,事到如今,你……你还是放开些的好!”前几日,平阳王已请旨,封陆轻漾为世子妃,今日这种场合,她自然会伴淳于弘杰一同前来。 “我知道!”公孙宁苦笑,摇头道,“若是再见,我倒罢了,却怕害了她。只是……只是到时我怕躲避不开,难免撞上。”他满腹心事,虽然府里的哥哥、兄弟都心中有数,却都无法倾述。唯有对着这个表妹,才能倾吐一二。 想躲避,怕撞上,那是心绪未解啊! 阮云欢轻叹,柔声道,“五哥不曾亏欠任何人,纵然撞上,坦然相对便是,又何必刻意躲避?” 公孙宁抿唇,唯有心底苦笑。如果他能做到坦然,又何必如此自苦? 二人正说着,后边白芍跟了上来,先给公孙宁见礼,才道,“小姐,膳食备好了!” 阮云欢点头,向公孙宁笑道,“不知五哥方不方便与云欢一同用餐?” 公孙宁含笑道,“我在当值,怕不方便,晚些再寻你罢!”转身陪她一同走了回去,待她上车,才上马离去。 白芍隔窗瞧着公孙宁走远,轻叹了一声,说道,“五公子变了许多!” 阮云欢一边由雪雁卷起衣袖净手,一边抬眼向她一瞅,问道,“什么变了许多?” “在顺城的时候,五公子较别的公子虽然稳重些,但是整个人轻快明朗,如今瞧来,却沉重许多!”顿了顿,白芍突然抿唇一笑,说道,“倒是更添了些男儿气概,更像公孙家的人了呢!” 阮云欢笑斥,“他本来就是公孙家的人!”心里却明白。白芍说他更像公孙家的人,是说他投军之后,身上添了一份飒爽之姿,与那几位表哥更加相像。 黄昏时分,马车驰入皇家围场,有先行队伍早一天抵达,早已按各府报上户部的名单为各府立起了帐篷。如今众人一到,只需要收拾各自的箱笼物品便可。 阮云乐第一次随父亲参加冬猎,极是新鲜,在帐篷里钻进钻出,与几位相熟的小姐妹嬉戏打闹。阮云欢却任由白芍、雪雁指使杂役安置收拾,自个儿带着墨兰、青萍二人慢慢向营地外行来。 在营地周围,有不少这样闲情观景的夫人、小姐,旁人瞧见她也并不奇异,而又哪里知道,阮云欢望着眼前的树林山丘,心里却是如狂潮激涌,难以平息。 娘亲,就是死在这里! 虽然是第一次来,但周围地势的布局,她并不陌生。当日在陈贤妃宫中,陈贤妃与李夫人二人曾将大概地形画给她瞧过,何处营地,何处河流,何处树林,母亲又是在何处堕马…… 阮云欢游目四顾,图上的一切,变的立体,仿佛看到一条纤细的身影策马驰向那边的山丘,却突然如枯叶般飘落。心底,骤然一抽,瞬那间心痛不能自已。茫茫隔世,几十余载,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母亲的死因,只是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的荣辱,自己的恩仇,她……是如此的不孝! 而如今,诸多的疑点一一闪现,害死母亲的凶手也呼之欲出,她要做的,便是一步一步,将仇人挫骨扬灰!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澎湃的情绪,阮云欢指了指那边的树林,说道,“我们去那边瞧瞧!”带着二人,走走停停,向那边逛了过去。隔着十几步,赵承亦步亦趋,随在身后,一双精亮的眸子,警惕的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虽然这皇家围场四周,已有重兵把守,围场内也早已命人清理,但从自家主子的举动上,这皇家围场,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让他警觉。 阮云欢的沉默,令跟在她身边的墨兰也似有所觉,清透的眸光,在四周的地形上寸寸慢移,山川河流,地势高低,一一印在脑中。 第124章 你可相信因果轮回吗 正式的大规模狩猎,要在三日后才正式开始。冬猎最初的两日,照例是各府公子们的竞技。营地外围,立起了箭靶,清出了跑道以及各种竞技场地。少年公子们一扫在帝京城中的奢靡,各自腰身挺拔,跃跃欲试,一心在场上攒露头角。而在场地周围,三三两两的,皆是瞧热闹的小姐。 阮云欢知道,这样的场合,不同于往日参加的各类宴会,要男女分席,不能肆意走动。这里,天高地阔,所有的人都暂时放弃了礼数的束缚,率性而为。而也就是这几天,营地里除去高高在上的皇帝不说,还聚集着整个大邺朝权利最顶尖的王侯公卿,是各府少年公子在人前攒露头角的最好时机。同时,也是各府未出阁的小姐们挑选佳婿的时候。 闻着各个场中一阵阵的彩声,阮云欢却并无兴致,只是随着一些人的脚步,一步一步,向对面那片林子行去。那片林子里,照例搭起一处看台,站在台上,便可以清楚的看到下边赛马跑道的整个情形。 “就是这里!”身后,响起一个低柔略显悲伤的声音。 阮云欢没有转身,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就是这里!”两个当年没有站在这里人,此刻,想的均是当年那令人心碎的一幕。 李夫人侧头瞧了瞧身边娇小的少女,但见她面容平静,便连眼波也没有什么起伏。那可是她亲生的母亲啊,十一年前,就死在前边不远的地方,可她的脸上,没有悲伤,也没有仇恨,似乎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可是,纵是如此,她也明显的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凛冽的寒意,竟然盖过了这冬天的寒风,压过了地上的积雪。 阮云欢迎风而立,目光就停在跑道的一处。母亲,就是在那里落马!正对着台下十几丈的地方。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跑道上人、马的动作,却……稍稍抬头,对面,便是射箭的竞技场。想是怕射出的箭误伤旁人,箭靶立在和看台相反的方向,射箭的人和瞧热闹的人,都是背对这里,却令看台上的人能遥遥望到箭靶上的情形。 而各个竞技场中,人数最多,最为激烈的,也正是射箭场! 阮云欢阖眸,在脑中描绘当年的情形。假如,当时是有人暗算母亲,那个人,必定是藏在那射箭场中的看客之间。只因众人皆是背对这里,他的出手,才不会被人查觉。而看台离射箭场还有一些距离,虽然正对,又岂会有人去留意人群中的一个? 而据老夫人和汤氏所言,母亲所骑的骏马,当时是肚带断裂,导致母亲落马。如果不是上马前,马鞍就被人做了手脚,那么,就是对方用了什么暗器! 想了片刻,阮云欢回身向李夫人行礼,说道,“云欢想四处走走!” 李夫人点头,“阮大小姐请便!” 此时看台上有不少夫人小姐,正遥遥观望下边的赛马,二人交换一个眼神,并不多言,一个仍旧坐了回去,另一个拾阶而下,向赛马场边儿上行来。 刚走到近处,但见一骑红马疾驰而至,正正向她撞来。 随在身后的赵承大惊,飞步而上,欲要拦截,却被阮云欢微抬的手掌止住。快马瞬间奔到眼前,却没有一丝要停下的迹象,阮云欢眉毛一挑,却不闪不躲,定定立在原地,向马上人注视。在旁人眼里,便如吓傻了一般。 “吁!”马上人一声低喝,一手猛的一提马缰。骏马一声轻嘶,四蹄猛的停住,马头离阮云欢不足一尺,几乎能感觉到马鼻喷出的热气。 马上人俯身向她一望,笑道,“阮大小姐好胆识啊!” 阮云欢声色不动,轻轻退后两步,福身见礼,“五殿下过奖,五殿下好俊的骑术!” 淳于昌眼底闪过一抹得色,问道,“阮大小姐在老侯爷身边儿长大,想来骑术颇佳,不知明日可有幸一观?”明天,是各府小姐们的骑射比赛。虽然说只是娱乐性质,但要想引起意中人的注意,也是一个极佳的机会。 阮云欢淡淡一笑,垂目道,“云欢骑术拙劣,便不献丑了!”又施一礼,说道,“臣女告辞!”侧身绕过他,毫不迟疑的离开。 上一世的仇怨,已经刻骨,纵然这一世,他还不曾做过伤害她的事,她对着那张面孔,也只能感觉到厌烦。 “为什么?”对方却不肯放过她,一跃下马,随后跟来,冷声问道,“我有何处比不上四哥?你一定要拒我千里?” 阮云欢脚步一顿,慢慢回头,淡笑道,“五殿下多虑了!” “多虑?”淳于昌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四哥陪着你一同去的江州?若是换做是我,你避之唯恐不及吧?” 阮云欢勾了勾唇角,慢慢回身,淡淡道,“既然五殿下未去,又如何知道臣女避之唯恐不及?”摇了摇头,转身便走,说道,“不曾发生过的事,五殿下又何必臆测做出决断?” 淳于昌一窒,跟上两步,问道,“那么,四哥做过什么,让你如此信他?” 做过什么吗? 阮云欢不语,却眯着眼睛仰头望天。那放弃江山,与她同生共死的男子,那直到无处可逃,仍护她在怀的男子,那个与她相拥而死,却仍然深情凝望的男子,如果还不能令她信任,这世上,又有谁可以信任? “告诉我,为什么?”见她不语,淳于昌踏前两步,低声问道,语气竟然难得的恳切。在她的侧后方凝视着她的侧影,虽然只是十三岁的年纪,身形还未长开,连眉眼也不算舒展,却就是这样随随便便的立着,仍然风姿卓然,美的炫目。 只是,单单只是一个女子的美貌,在他的眼里,还不足以令他劳心去得到。而眼前这个女子,仅仅只是江州抗旱一事,便有能力让父皇赐封她为县主,其心智不容小觑。更何况,她那淡淡的疏离,有意无意间流露的厌恶,竟然如此令他迷惑,身不由己的被她吸引。 他,五皇子淳于昌,含着金匙出生,从他记事起,所遇之人不问男女老少,无不对他展露笑脸,想尽办法奉承。便是各府千金小姐,又有几个不为他俊美的容颜、倾世的丰姿倾倒?偏偏是这个从小远离帝京贵族圈子的少女,对他竟然是避如蛇蝎。 思绪,被身后的追问迅速抽回。阮云欢的目光有些眷恋的从天空调回,却没有去瞧身后的男子,只是轻声问道,“五殿下,你可相信人有前世?你可相信因果轮回吗?” 上一世,她对他或者没有狂热的爱恋,却是一心一意以他为夫,以他为天,不遗余力的相助扶持。而他呢?阮云欢淡笑,重活一世,她绝不会重蹈上一世的复辙!绝不!摇了摇头,不等他应,便顾自离去。 前世?轮回? 有一瞬间,淳于昌怔住。他想过无数的答案,她心里有了旁人?或者他什么时候什么事情得罪过她,而他并不知道?更或者,她对他的厌恶,不过是欲擒故纵!却没料到,她给他的,竟是这样的两句话。 从愣怔中回神,淳于昌的心里,腾起一股怒意。 他,还从不曾被人如此愚弄! 而早已走远的女子,丝毫没有留意五殿下的怒意,她也并不在乎他的情绪,只是,刚才想去赛马场上瞧一瞧的兴致被破坏,转而径直向营地而去。 踏入营门,不远处一座小小的土丘上,一条纤细的身影茕然独立,显出几许萧瑟和孤单。阮云欢一眼瞧见,脚下稍稍一顿,吩咐白芍、青萍先回,自个儿慢慢向土丘行来。 听到脚步声,女子回过头来,看到是她,便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说道,“怎么你也不曾去游玩?” “随处走了走!”阮云欢微笑。知道她不喜欢“世子妃”的称呼,这里又没有旁人在场,就将见礼也省了去。 慢慢过去,与她并肩而立。站在这个角度,越过营门边矮矮的篱笆,可以瞧见不远处的射箭场,那里,淳于弘杰正弯弓搭箭射出一箭,长箭发出破空声响,正中靶心,赢得一阵掌声。 阮云欢微诧,侧头向她瞧去一眼,一时间,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公孙宁为了她,寝食难安,而她,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人了吗?难道,女子嫁人之后,当真如此容易改变?隐约的,心底为公孙宁不值,却也知道,她能放下公孙宁,对她对公孙宁都是好事! 心中念头刚起,却听陆轻漾幽幽的声音响起,“三年前,也是在这里,我第一次见他,那样单薄文雅一位公子,竟然可以连环三箭,箭箭正中靶心。他……如何能够相比?” 阮云欢一怔,但见她双眸仍是望着淳于弘杰,眸中却是透出一抹向往,一抹讥嘲。这才明白过来,她前一个“他”说的是公孙宁,后一个“他”说的淳于弘杰。她眼中看的是淳于弘杰,心里却想的是公孙宁啊! 刚才一瞬的不满瞬间抛于脑后,阮云欢轻叹一声,说道,“表哥知道你来了!” “嗯!”陆轻漾低应,目光从淳于弘杰身上移开,垂头瞧着脚下的泥土,轻声道,“我在车子里瞧见他骑马过去。” 阮云欢握住她的手,认真问道,“陆姐姐,你告诉我,你过的怎样?他……待你如何?”其实,从她大婚那天起,她就知道,淳于弘杰并未将她放在心里。可是,她总不甘心,想从她嘴里听到一些不同。 陆轻漾脸色微白,唇角挂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说道,“我能有什么好与不好,他许我一世尊荣,我给他一个世族支撑,如此而已!” “陆姐姐!”阮云欢低喊。此一刻,她多么希望,她能糊涂一些,不要看的如此清楚。糊涂一些,是不是会更容易感到幸福? 陆轻漾抬头,反手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不用为我担心,横竖有陆家在,他不能将我如何。”不愿意再谈自己,深吸一口气,扬起一个笑容,说道,“这些日子你也不来瞧我,好不容易见着,与我一同走走罢!” 第125章 不想嫁给皇子 阮云欢点头,转过身与她并肩而行。 步下土丘,出营门向远离人群的方向走去。越过一座小土丘,便行到河边。陆轻漾见土丘一面的积雪已经化去,笑道,“走了这一会儿,倒有些疲累,坐坐罢!” 阮云欢点头,与她并肩在土丘后坐下,瞧望着前边的小河,远处的密林,高远的天空,不禁轻轻吁了口气,说道,“陆姐姐,若是我们生来就是寻常百姓,成日在这山野间劳作,是不是还快活一些!” 陆轻漾默了片刻,叹道,“寻常百姓有寻常百姓的苦恼罢,便如这次西北大旱,那些百姓无衣无食,只能沦为暴民,被朝廷镇压,他们可不知有多么羡慕我们呢?” 阮云欢两世为人,岂会不知道其间的甘苦?想起冯四等人的胡作非为,点头道,“嗯,除去天灾,还有人祸,要想求活尚难,更何况其他?” 陆轻漾点头。提到西北大旱,却突然想起,说道,“若不是说起,我倒忘了,你被皇上封为县主,我还不曾向你道喜!” “怎么你也说这等客套话?”阮云欢皱眉。 “不是客套话!”陆轻漾摇头,“我很是惊讶,实在料不到,你竟然有这等本事,将一州的暴动化于无形!” “哪里是我的本事?”阮云欢失笑,说道,“实则是,我果真手里缺人使用,家奴提醒,便趁江州大灾购买奴隶。后来闻说江州饥民汇集,四叔为难,我才写信给外祖父借粮。其余的,都是四叔一力所为。只是我没有料到,他会将功劳推了给我,御前我又不能推了回去,皇上册封,不过是运气罢了!” 陆轻漾微一抿唇,说道,“还真是运气呢!”转头望着阮云欢,笑道,“你知不知道,当时皇上瞧了你,曾动念头命你进宫,后来不知为何又罢了!” “进宫?”阮云欢一惊,回想那日皇帝言语间难辩的情绪,霎时惊出一身冷汗。如果那天皇帝当着众臣的面召她进宫为妃,她若不允,那就是欺君之罪,若是依旨进宫,这一世,就会陷于宫廷争斗,这和上一世,又能有多大区别? 阮云欢脑中疾速闪念。皇帝曾起意让她进宫,而那日在御书房中却没有表露,可见皇帝心中也存着顾虑。只是这话既然能够传了出来,想来皇帝曾和旁人商议,而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或者是因为自己年纪尚小,或者是因为明年开春便要选秀,皇帝总要顾及后宫和朝堂的平稳,更或者……是后宫有人不愿意自己进宫,比如,对自己亲厚的陈贤妃!再比如,与秦家有所牵扯的良妃! 陆轻漾查觉她片刻的惊乱,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才道,“如今你有了这个册封,旁的事也倒罢了,亲事便由皇上做主,旁人再也无法逼你,总强过我……”话题又不知不觉绕到自己身上,陆轻漾声音低了下去,终于不闻,跟着的是轻轻一声叹息。 阮云欢淡淡一笑,却不接口。 亲事由皇上做主,终究还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这个册封,不过是令秦家或淳于弘杰那样心怀叵测之人却步罢了。 陆轻漾压下心头的怅然,侧头瞧着她的侧脸,但见她线条柔韧,纤眉入鬓,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带着飞扬的神采,小小的两瓣薄唇微微上翘,纵然她是女子,也觉眼前的少女明艳不可方物。 难怪…… 陆轻漾微叹,不觉问道,“云欢,闻说几位殿下对你都甚是留意,你心里可曾有了取舍?”言谈间,但觉对她越发亲密,不自觉的,将“阮妹妹”直接改成了直呼其名。 “几位殿下?”阮云欢失笑,摇头道,“陆姐姐何出此言啊?”虽然说淳于信对她已经表露爱意,淳于昌也表现的对她极有兴趣,但也不过是两位皇子,这“几位皇子”的话,听起来还是有些令人惊悚。 陆轻漾淡淡一笑,说道,“前几日我进宫,闻说宁王向皇上相求,要立你为侧妃,被皇上否了!” “三殿下?”阮云欢大吃一惊,失声道,“怎么可能?” 陆轻漾道,“还有四殿下、五殿下,不用旁人说,都瞧得出对你极为留心。可我瞧着,怎么你反而和六殿下甚是亲厚?” 阮云欢被她一番话说的心惊肉跳,连连摇手道,“好姐姐,这话可不能乱说,被几位殿下听到,不过是云欢尴尬,若是被那一大群小姐听到,云欢还活是不活?” 说的陆轻漾“嗤”的一声笑出声来,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的确,莫说俊美如天人的四殿下、五殿下,就是那个还未长成的六殿下,已受到不少闺阁千金的注视,若说这三个人一齐对阮云欢如何如何,那无形的刀剑,非将她剥皮拆骨不可。 笑过之后,瞧着她认真道,“云欢,转眼过了年,你就十四了,此事你该放在心上,早些定下,也早些安心,免得又起什么变故!”说到后句,眼神又是一黯。 阮云欢知道她又想到了公孙宁,忙道,“这样的事,哪里说定就能定?更何况,如今也由不得我做主!” 陆轻漾含笑道,“如今你趁着刚得了圣宠,要求门婚事还不容易?宁王虽贵为王爷,只是他已有正妃,让你进府做个侧妃,莫说入不了你的眼,我也替你委屈。这四殿下、五殿下却瞧不出你更看重哪一个?”虽然见过她和四皇子有说有笑,但她对五皇子的神色也并不一般,实在猜不透她对这二人的看法。 阮云欢听她轻言细语,却是步步逼问,不由苦笑。 陆轻漾见她不答,突然笑道,“你总不会是当真欢喜六皇子吧?说来你与他同年,倒无不可!” “陆姐姐!”阮云欢低叫,伸手去她腋下挠痒。陆轻漾大笑,一边躲闪,一边挠了回来,二人嘻嘻哈哈笑声一团。 直笑的喘不过气,二人方停了手,整了整歪斜的衣衫重新坐下。陆轻漾默了片刻,才轻声道,“云欢,我瞧四殿下最好,虽说五殿下性子更温和一些,终究心计太深,难以瞧透。听姐姐一句,早些儿定下来,不要等回不了头,才追悔莫及!” 阮云欢心中暗赞。瞧不出这陆家小姐不言不语的,将那两人倒瞧的透彻。这一番话,自然也是全部为她考虑。心中感动,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姐姐的意思,妹妹明白,只是……只是云欢并不想嫁给皇子!” “为什么?”陆轻漾只是微微的诧异,而土丘另一端的人,却是大吃一惊,整个人如遭雷击,顿时僵住,从头到脚,一片冰冷。 阮云欢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却没有察觉另外有人,轻声道,“姐姐,云欢心里有个痴念头,想着,日后嫁一个一心待我之人,他只有我,我也只有他,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用和旁的女子去争,不用和旁的女子去抢,更不用强忍着伤心难过,只为了得个贤良的名声。” “嫁给皇子,日后纵然只封个王爷、亲王,纵名我能为正妃,可他两个侧妃七八个妾侍也是难免。云欢知道,这些话说出来,有些骇人听闻,可是,云欢实不愿与旁的女子分享自己的丈夫,若是不能,宁肯不嫁!” 陆轻漾先是满脸震惊,隔了片刻,神色间渐渐有些了然,又带着些怜惜,轻声道,“若是寻常百姓,也无不可,可是……奈何你出身相府,又岂能由你?” 阮云欢微微一笑,淡道,“我嫁给何人或者由不得我,但我嫁不嫁,旁人未必强得了我!”轻柔的语气,带着一丝决然。 陆轻漾默然。在过去两年,她何尝没有想过,和公孙宁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到头来,两个人之间的海誓山盟,终究一切化为泡影。如今,阮云欢存了这样的念头,她的路,也注定了坎坷。 直到两人慢慢离去,土丘另一边的男子依然僵立着未动。 原来是这样! 淳于信心底低念。怪不得,不管他如何表白,如何询问,她始终不愿意给他一个答案,原来,只是因为,他是个皇子! 这个理由,说起来多么可笑!这个身份,令多少闺阁少女趋之若鹜,多少官室千金一心要嫁他为妃,而在她那里,竟然被嫌弃! 四殿下苦笑,偏偏,这是一个他无法丢弃的身份。 第二日,射箭场和赛马场果然为众小姐让了出来,如秦珊、袁青眉等均出身将门,早已磨拳擦掌,有意在这场上一举夺魁,以期得到众王孙公子的注目。 阮云欢也是一身骑装,立在众人之后,望着站在最前,跃跃欲试的众小姐,唇角含笑,一副闲适的样子。 射箭场上共立起六个箭靶,也就是说,六人一组进行比赛。在小太监一声令下之后,只听弓弦声拉响,六支特制的短箭嗖的向前射出,有的射到中途便跌落下来,有的射到箭靶前却偏了准头,自然也有两三支箭射中箭靶。 一连几组下来,几乎大多如此。阮云欢原来也并不集中的注意,开始游离在躯体之外,回头望向赛马场,整个思绪,细细思索着当年母亲堕马的情形。 “阮云欢!”一声清喝响起,令她回神。阮云欢抬头,却发现已经轮到自己这一组,而袁青眉正一脸得意,向她注视,扬着下巴问道,“你敢不敢和我比试?”一只手随着话语,指向前方的箭靶。 阮云欢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但见在她正前方的箭靶上,一只羽箭正中靶心,不觉勾唇一笑,淡淡问道,“比试?赌什么?” “赌什么?”袁青眉瞪眼,想了想道,“你若能赢我,我便服了你!” 阮云欢忍不住轻笑出声,斜睨着她道,“你服不服我,与我何干?”神态里没有鄙视,没有轻蔑,却是极端的无视。 “你……”袁青眉气结,狠狠咬唇,向她怒视,却说不出话来。 第126章 开弓拉箭 阮云欢不再理她,只是掂了掂太监捧到手上的弓箭,心里暗暗叹了一声,估计了一下这小弓的承受力,也不等小太监喊开始,信手开弓,嗖的一箭射了出去。 娴熟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仿佛习练过千百回一般。场中顿时一寂,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注视着疾射而出的羽箭。 “啪”的一声脆响,箭身颤动,带起一阵“嗡”声。所有紧张的神经顿时放松,摒着的呼吸,叹出一丝惋惜。 姿势标准优美,羽箭去势凌厉,只是,准头略差,虽然射中箭靶,却在红心之外。想不到,睿敏县主会的,只是一个花架子! 袁青眉由最初的惊诧变为大大的得意,冷笑一声,说道,“难怪不敢比拭!”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袁小姐将门虎女,自然不让须眉,只是射这死靶,恐怕也算不上什么本事!” “难不成你还要射活靶?”袁青眉冷笑,“敢给阮大小姐当活靶的,那得是何等胆量?”这话说的极为轻蔑,惹的旁边秦珊、苗纹等人笑出声来。 阮云欢淡淡一笑,叹了口气道,“可惜,明日的狩猎女子不能参加,若不然,倒是可以一较高下!”说着,将弓箭交回小太监手里,便从人群中退出。 秦珊轻嗤一声,低声道,“不过是跷幸封了一个县主,便不知道姓甚名谁,哼!袁姐姐,我们去寻三公主,设法参加明日狩猎便是!” 袁青眉微一挑眉,目光闪烁,唇角噙出一丝笑意,瞧着阮云欢的背影,轻声道,“到时你可别后悔!”瞧了随后射箭的众小姐一眼,目光中露出些不屑,也挤开人群退了出去。 当另外五位小姐射过,小太监奔去查看箭靶,当看到阮云欢所射的羽箭时,不禁脸色微变。迟疑了一下,方将羽箭取下。 “何事!”刚刚返回,便被李改拦了下来。刚才阮云欢的箭,在临射出时突然微微一沉,才射偏了准心,旁人没瞧出来,他却瞧的清清楚楚。 小太监一顿,将手中的羽箭拿给他看,轻声道,“睿敏县主的箭,恰好射中箭靶上一只小虫!” 恰好? 天底下,哪有这么多恰好的事? 李改抿了抿唇,轻轻点头,说道,“不要张扬!”挥退小太监,自去寻自个儿的主子。 摆脱开一干无聊的闲人,阮云欢快步绕过营地,那里赵承牵着马,与青萍、墨兰二人已在等候。 阮云欢二话不说,翻身上马,说道,“走!”双腿一夹,向着河边驰去。青萍、墨兰二人身后紧紧跟随,赵承落后十几丈,仗剑相护。一行人跃马过河,径直向对面的密林而去。 青萍不解,问道,“小姐,那密林不是明日围猎的地方吗?怕是有野兽罢?我们进去岂不是撞上?” 阮云欢嗤的笑了出来,说道,“正因为是皇家狩猎场,才不会有凶猛野兽,若不然哪位王孙公子有个闪失,旁人如何担待得起?”说话间,已纵马入林,直向密林深处行去。 而在营地的一侧,淳于昌听完李改的禀报,俊美的面容闪过一抹玩味,轻声道,“这位睿敏县主可真是深藏不露,我倒要瞧瞧,明日狩猎,她要如何胜过那位袁小姐?”想了想,命李改俯耳过来,轻声嘱咐。 入夜,喧闹一天的各个赛场早已经沉寂,在营地里,却隐约闻到皇帐方向传来歌舞声。抵受不住困倦的夫人、小姐已渐渐离席,皇帝轻轻打了个呵欠,说道,“年纪大了,当真打熬不住,各位爱卿都散了吧,待明日打到猎物,朕再与坐位爱卿同欢!”说完,大袖一摆,起身离去。 歌舞声渐渐歇了下来,余下的人也陆续离场,各自回自个儿的营帐。 也就在这一夜,一辆很普通的马车,绕过半个皇家围场,粼粼的向南边而来,守卫的士兵远远瞧见,便大声喝止,问道,“你们是何人,胆敢私闯围场?” 马车停下,马车内跳下一个长相极为普通的男子,上前躬身道,“小人是帝京城建安侯府世子的人,因前两日夫人抱恙未能同行,今日好了些,便赶了来,哪知道路上耽搁,此刻方到,还请小哥使个方便,请我们二公子一见!” “是送我母亲前来?”营里的秦鹏微觉诧异。秦大夫人没来,他自然知道,但是,怎么又想起中途赶来。 心里疑问刚起,但闻身边一人低声道,“是真是假,副都统一瞧便知!”却是上个月才投军的甘义。 秦鹏见他说话,心中一凛,想要问他想做什么,却又有旁的兵士在身边,只得点头道,“好,横竖也要巡视,我去瞧一瞧!”说着起身,披上黑貂大氅,便向营门而来。 站在营门之上,秦鹏向下一望,不由轻吸一口凉气。但见马车前立着那人,形貌极为普通,像是寻常官宦人家的厮仆,也像是寻常百姓,可是他却认识,那人竟是阮云欢身边十二随从之一的汪世。 甘义紧随在秦鹏身后,淡道,“原来是汪管家!”这话声音不大不小,身边立着的兵士皆能听到,秦鹏略一迟疑,说道,“开门!”自己转下门头,从半开的营门出去,走到汪世身前一丈外停下,问道,“汪管家来此何事?” 汪世含笑道,“不过送一个人过来!” 此刻秦鹏的亲兵皆留在营门之内,警戒的望着外边的马车,只有甘义一人随着秦鹏出来,低声道,“副都统,放人进去!”竟然是命令的语气。 秦鹏背脊生寒,低声问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要知道这围场内,皇亲国戚,朝中重臣齐集,若是他们冒充秦家做出刺王杀驾的事来,那秦家岂不是要满门抄斩? 甘义摇头,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秦鹏微微一默,心里暗想。从这里到皇帝的营地,还有大约十里的路程,对方小小一辆马车,又能藏几人,如果他们当真有什么图谋,自己所带的一千骁骑营将士,大可令他们有去无回。可是……想到甘义的武功,心里又觉没底,想了想,问道,“我可能瞧瞧车内?” 只是甘义和汪世二人他自然不怕,如果车里再藏着几个这样的高手,便很难说了! 甘义未语,汪世爽快点头,说道,“自然!”身子一侧,让出身后的马车。 秦鹏慢慢行了过去,立在车旁的车夫一手将帘子打起。车侧挂着的风灯照下,车内竟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 秦鹏只这一眼,不竟倒吸一口凉气。这女子的美,并不见得倾国倾城,但是,只是在那里一坐,便是媚态天成,令人怦然心动。 帘子放下,甘义在他身后低声道,“副都统,在此停留时间越长,越容易令人起疑!” 秦鹏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用意,但一见只是一个柔弱女子,心便放下一半,便点头道,“来罢!”转身引路,命人将营门打开一扇,容马车通行。 进入自己的营帐,秦鹏命身边服侍的人尽数退去,只余下甘义一人。而汪世将女子留在车上,自己一人随后进入营帐,向秦鹏见礼,说道,“小人汪世见过秦副都统!” 秦鹏向他瞧了片刻,又转向甘义一望,才问道,“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汪世淡淡一笑,说道,“副都统,我家小姐应过副都统,助副都统重拾世子爷的信任,今日便是好机会!” 秦鹏一挑眉,问道,“就凭那个女子?” 汪世点头,笑道,“世子爷喜欢什么,副都统不会不知道吧?” 秦鹏心中一动,想到车中女子的娇媚,沉吟道,“你是说……” 汪世拱手道,“在下奉命将人给副都统送来,副都统用还是不用,全在副都统身上!”说着转身出帐,隔了片刻,带着车中的女子进来,拱手道,“在下先行告退,明日一早来向副都统辞行,到时副都统若是不愿,在下再将人带走便是!” 甘义也转身和秦鹏一礼,说道,“小人前去安置!”也不等他应,便带着汪世退了出去。 营帐里,只留下上边端坐的秦鹏,和下边立着的女子。此刻帐中的牛油大烛映照下,越发看的清楚,但见那女子一双纤手轻提裙摆,盈盈拜倒,娇婉的声音低声道,“奴婢小晴见过都统大人!” 柔媚的声音,媚极入骨,秦鹏的骨头顿时酥了一半,忙道,“我只是副都统!” 小晴微一抿唇,说道,“不过是早晚的事儿,奴婢只是提前叫几日罢了!” 秦鹏心头怦的一跳。前几日,骁骑营一位都统醉酒掉进河里淹死,如今正有一个空缺,吏部、兵部正在考量。如果得以升迁,日后他便是一营主将,再不是旁人的副手。眼前这女子的话,恰好触到秦鹏的心事,不由暗想,难不成阮云欢要替他谋夺此职位? 放在以前,他绝不信阮云欢有这等本事,可是自从阮云欢封为县主之后,他对这小女子竟有说不出的畏惧和敬服。 心中怦然而动,秦鹏心底的戒备不知不觉去了几分,忙道,“快起来罢,你说你叫小晴?” “是!”女子低应,款款站起身来。微摆的腰姿,并不见如何扭捏做势,却能令人不自觉的注意到她柔软的腰肢,在裙裾掩盖下若隐若现的双腿。 秦鹏轻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那份异样,问道,“你是哪里的人,与阮大小姐有何干系?” 小晴一怔,说道,“奴婢是刚才那位汪爷买下,并不认识什么阮大小姐,只是汪爷命奴婢服侍谁,奴婢依命好生服侍便是!” 说到“服侍”二字,柔婉的声音,便是说的百折千回。秦鹏不禁眯了眼,唔的一声,说道,“怎么,你很会服侍人吗?”不知不觉中,已是透出浓浓的欲望。 第127章 恐怕有得烦喽 小晴款款向他行来,柔声道,“小晴自个儿也不知道,还请大人指教!”柳腰轻摆间,已绕过案子行到他面前,单膝跪下,仰首向他凝望,一双纤白的小手,已悄悄探入他的袍底,沿着他的腿脚寸寸上移。 秦鹏身子一颤,却勉强镇定,一把将她手掌抓住,咬牙道,“这可是在军中!” 小晴腻笑,仰头向他吹了口气,望向他的目光,露出一些迷离,轻声道,“皇上、王爷有妃子随行,将军却在这里独守,难不成,便不寂寞?”分明是低喃的话语,说到后句,已成了轻柔的哼唱,也不等他答,身子轻轻向他偎来,不知几时抽回的手掌,已探入他的衣襟,轻轻揉抚。 柔腻的小手,虽然隔着一层衣衫,却仍能感觉到那种奇异的挑逗。秦鹏脑中“轰”的一声,最后一丝理智也荡然无存,一把将女子抱起,大步向床榻奔去。 留与不留,明日再说,只是这等尤物,今夜先享用了再说! 营帐里,很快传来女子柔媚的低笑,轻轻的呻吟……销魂蚀骨。 昨天还晴朗的天气,一早起便变的有些阴沉。定国公站在皇帝身边,担忧的道,“皇上,瞧这天色,怕有大雪吧?狩猎还要进行吗?” 皇帝皱眉,抬头瞧了瞧天空,唤道,“传钦天监来!” 随着小太监的传令,钦天监巫天赐快步奔了过来,叩拜完毕,听到皇帝的疑问,便回道,“这场雪要到傍晚时分才能下来,应该不影响狩猎!”狩猎是从清早到午后。 皇帝点头,向定国公笑道,“那便照常进行罢!” 定国公领命,传下令去。号角吹响,各府大臣、公子均前来集结。三公主淳于心也一身骑装,奔到皇帝身边,撒娇的摇着他的衣袖,娇声道,“父皇,我也要去!我也要去!”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向靖安侯府方向一瞥。 “你一个姑娘家,去做什么?”皇帝宠溺的刮一下她的鼻子,笑道,“你乖乖守在营地,等我们打了猎物,晚上大伙儿烤野味吃!” “父皇!”三公主不依的扭着身子,娇声道,“臣儿每年随父皇来,名为打猎,却从不曾亲手打过猎物,想起来可不知道有多遗憾,父皇,你让臣儿参加好不好!” 皇帝被她缠的没法,叹道,“都是些男子,你一个女儿家夹在其中,像什么话?” 淳于心听他松了口,心中大喜,拍手道,“这个容易,便让喜欢骑射的夫人、小姐也一同参加便是!” “是啊,父皇!”立在二人身后的五皇子淳于昌接口,笑道,“昨日儿臣曾观看众小姐骑射,出类拔萃者比比皆是。我们大邺朝马上得天下,闺阁千金也不让须眉,趁此机会,让她们也一展风姿,岂不是好?” “哦?”皇帝被他勾起了兴趣,笑问,“这话当真?” 淳于昌躬身道,“儿臣不敢妄言!” 淳于心忙道,“父皇,我大邺朝多的是将门虎女,只不过儿郎均都出色,掩盖了她们的光芒罢了!” 皇帝想了想,笑道,“也罢,那你便问问,何人参加,分开与男子编为一组,也有照应!” 淳于心大喜,忙施礼谢恩。 袁青眉立在阮云欢之后,轻声道,“睿敏县主,你该不会后悔,不敢比试吧?” 阮云欢唇角微勾,轻声道,“袁小姐敢,阮云欢有何不敢?”见小太监前来询问,便走去要参加的队伍里。 不一会儿,所有的夫人、小姐分开两边站立,左边是不参加狩猎的,右边是参加狩猎的。阮云乐站在左边,眼巴巴瞧着对面的阮云欢,心里说不出的嫉妒。她不但不懂骑射,曾至不会骑马,从昨天开始,她就只能做一个看客,而如今,好不容易有和众王孙公子一起的机会,却偏偏只能瞧着。 而在右边的队伍里,除了三公主淳于心、中郎将之女袁青眉、睿敏县主阮云欢,还有柳阁老孙女柳凡、建安侯府的秦珊、秦翊姐妹。还有另五位小姐分别是龙虎都尉仇山之女仇红珍,轻骑将军关康之女关岚,兵马指挥使方平邦之女方巧娥,侍卫营统领冷策之女冷仪思,兵部侍郎叶子谦之女席秋华。 皇帝瞧了瞧,笑道,“怎么,各位夫人无人参加?”目光向汤氏、李夫人那边扫了过去。若说将门虎女,这二人又岂在旁人之下? 一旁陈贤妃笑道,“众位夫人顾着身份,哪里能这么胡闹!” 皇帝一想,也笑了起来。能来伴驾狩猎的夫人,全是各府的皇封诰命,自然不能如闺阁女儿一样率性而为,便也不再多问,挥手道,“朕与太子、端王、宁王、老四、老五各带一队,这里十一位小姐……” 一听他的话,六皇子淳于坚急了,忙道,“父皇,为何没有儿臣?” 皇帝笑道,“若让你带队,也不知道会不会把人丢了,你还是选一队跟着便是!” 淳于坚顿时蔫了下来,嘟囔道,“父皇总将儿臣当小孩子!” 淳于心得到皇帝允准,满心欢喜,在他头上一揉,笑道,“你本来就是小孩子!要不要跟着皇姐?” 淳于坚向旁边挪了一步,离她远了一些,撇唇道,“不要,我要跟着四哥!”说的众人都笑了出来。 皇帝微一沉吟,说道,“这十一位小姐,旁的队一队带两位,老四带着老六,便只带一位小姐便是!” 淳于坚懊恼大喊,“父皇!” 惹的众皇子大笑出声,众臣也陪着同笑。 皇帝也不理他,笑道,“既然要闹,便有趣些,抓阄罢!” 众臣凑趣,连声道好。 阮云欢抬头,向台上扫了一眼,目光掠过众皇子,在陈贤妃脸上略略一定,与她目光相对,眼睛轻轻一眨,便又移开。 陈贤妃等众人笑过了,便含笑道,“如今连众小姐都参加,男子不参加便说不过去。如今除了武将,不如各位文臣也参加如何?” 皇后没有伴驾,这里除了皇帝之外,便属她地位尊荣,这一开口,便已有人附和。皇帝点头道,“贤妃这主意不错,朕还没有见过众爱卿骑射。” 兵部尚书李季平笑道,“臣虽一介书生,但随着各位殿下瞧瞧热闹,赶赶兔子还是好的,便算臣一个吧!” 他一带头,便有几位有心亲近皇帝、皇子的文臣纷纷应和。 陈贤妃向阮一鸣一望,笑道,“阮相前后两位夫人都是将门之女,阮相又是群臣之首,当为群臣表率,怎么这会儿却不说话?” 阮一鸣忙道,“娘娘取笑,微臣只是想,众将军和同僚均前去狩猎,这营地总要有人看管……” “哎!”没等他说完,皇帝已经摆手,笑道,“营中有当值的将士值守,你一个文臣又能做什么,一起去!” 虽然是随口一句话,可那是出自皇帝的金口啊,形同圣旨。阮一鸣无法,只得躬身领命。 等狩猎的人数定下,皇帝命小太监制了三种纸阄来,便是将所有参加狩猎人员的名字写在纸上,然后由皇帝和各位皇子抓出自己一组的人。 第一种是各府公子与朝中武将。皇帝和众皇子轮流从盘中拿起一个纸阄,将武将分为六组。 第二种是朝中文臣,也是分成六组。 第三种便是这十二位小姐。这里除了袁青眉和阮云欢之外,旁人心中都不是当真为了狩猎,而是为了狩猎队伍中的某个青俊少年。眼瞧着皇帝和众皇子抓阄,都是不自觉的紧张。 阮云欢心里另外有事,也是凝神侧耳,听着众皇子唤名。却只有袁青眉只死死盯着阮云欢,心里默念,若是能和阮云欢一组,便能时时打压她的气焰。 抓阄完毕,众人一念名字,是秦珊与仇红珍归入皇帝的队伍。柳凡与关岚归入太子的队伍。淳于心与方巧娥归入端王的队伍。秦翊和冷仪思归入宁王的队伍。袁青眉归入四皇子淳于信队伍,阮云欢与席秋华归入五皇子淳于昌队伍。 听到唱名,果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但皇帝亲定的规则,旁人也不敢有所异议,便只得各自列入自己的队伍。 淳于信瞧着手里的纸条,不由微微拧眉,目光向阮云欢望去。他实在不知道,今天会有这样一出,早知道,便早该安排,让小狐狸和自己一队,让她跟着别人,竟然有说不出的不放心。而五皇子淳于昌,唇角却掠过一抹笑意,望向阮云欢的目光,添了一丝望着猎物的势在必得。 而阮云欢瞧的,却不是哪一位殿下,也不是这一次与自己杠上的袁青眉,却是与自己同一组的席秋华。席秋华,上一世,在明年的选秀之后,便被赐给淳于信为侧妃!纵然知道自己不想嫁皇子,也没有给过淳于信任何的回应,可这一刻,心里竟有些不舒坦。 她,会是淳于信的侧妃! 队伍分好,但闻太子笑道,“父皇,我们这些男子倒也罢了,众位小姐身娇肉贵,可否要带丫头同行?” 皇帝微一皱眉,不悦道,“这是狩猎,不是游山玩水,要带丫头的,趁早别去!”目光向太子一扫,眸色便有几分不悦。 太子一噤,只得低声应道,“是!” 众武将也是互视几眼,心中暗道,“这太子也是不经事,因为三公主纠缠,狩猎带上女子也倒罢了,再带上一群丫鬟拖拖拉拉又成什么话?” 有几位小姐闻说不能带丫头,脸上便现出些为难,犹豫着有退缩之意。却闻端王淳于顺笑道,“太子也是怜惜众位小姐娇贵,却怕是忘了,入了密林,丫头有什么用?恐怕反而成了拖累,自然是我们这些男子担起照护众小姐之责!”说着向自己身边的淳于心和方巧娥瞅去一眼。 淳于心抿唇笑道,“二哥说的有理!”转眸向同队的公孙衍瞧去一眼,眸中露出浓浓的喜色。 阮云欢勾唇微笑,这位二皇子,做人要比太子圆润的多。只是六哥……恐怕有得烦喽! 第128章 日后有的是机会 此时各自的部属已将众人的骏马、弓箭备好,白芍牵着阮云欢的马过来,抬头瞧了一眼淳于昌,皱了皱眉,小声道,“小姐,怎么偏偏是五殿下,怕是这其中有人捣鬼!”语气中,分明的透露出对淳于昌的不喜。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怕什么,这一队里有十几个人,还有李家的两位公子,你还怕他将我拐了去?” 白芍听她这么一说,倒将心放下,微微抿唇,低声道,“奴婢是为五殿下担心,莫要没有算计成小姐,反被小姐算计了去!” 阮云欢好笑,做势要打,白芍嘻的一声避开。 阮云欢收手,说道,“我吩咐你们的事,万万不能有错漏!” 白芍忙郑重点头,低声道,“小姐放心,时辰一到,我们便会依计行事!” 二人正说着,却见沈子涵向这里走来,便即停口。阮云欢笑道,“沈家妹妹怎么不一起玩玩?” 沈子涵说道,“妹妹不会骑马,若是参加,被人笑话也倒罢了,岂不拖累大伙儿!”说着转头,向立在淳于信身边的公孙致瞧去一眼,满脸遗憾。 阮云欢装作不见,只道,“日后有的是机会!” 此时但闻号角声起,各队集合,阮云欢别了沈子涵,牵马走入淳于昌的队伍。淳于坚悄悄凑过来,一拽她衣袖,轻声道,“云欢,要不你和袁小姐换一换,我们一队?” 阮云欢挑了挑眉,抬头瞬间,却见淳于信正向她望来,脸上带着些期盼。再一转眸,却对上袁青眉冷然不屑的眸子,不由一笑,摇头道,“不必了,你和四殿下玩好!” 玩……好…… 但凡将这话听在耳朵里的人,都是一个想法。敢情这位阮大小姐,睿敏县主,并未将这比赛当真,只是女儿家纯粹的好奇之心,玩玩而已。 袁青眉一挑眉,跨前一步,说道,“阮云欢,你莫说我们队里只我一个女子便占了你便宜,你若要换,换了便是!” 阮云欢微微一笑,问道,“袁大小姐之意,这不是你我的比试,而是四皇子一队与五皇子一队的比试?” “你……”袁青眉脸色乍青乍白,咬唇不语。这个睿敏县主,当真是奸滑,轻轻一句话,竟然想挑起两位皇子之争。那倒罢了,还赖到自己头上。 正不知道如何应答,却闻五皇子淳于昌淡淡的声音道,“既已分了组,为何要换?四哥,莫要坏了规矩!” 阮云欢微微一笑,点头道,“是啊,袁小姐,莫要坏了规矩!” 淳于信向她深望一眼,露出一些失望,只得道,“不过是六弟与睿敏县主惯熟一些,别无他意!” 这里正说着话,但闻前边小太监一声高呼,众人顿时一寂,但见皇帝向一处土丘上行了几步,扬声道,“此次六组入林狩猎,以两个时辰为限,捕获猎物最多的一组,有重赏!” 重赏二字一出,下边一片欢声。 要知道,能被皇帝亲口说出“重”赏,这个赏,一定是轻不了! 瞧着身周一片欢腾,阮云欢勾了勾唇,垂下眼帘。重赏吗?只怕……没有人能够拿到吧! 眼见就要出发,袁青眉向阮云欢望了一眼,手中握着一支短箭,说道,“我们便以猎物身上的箭为准!”此次狩猎,每一个人身上的箭都有特殊的记号,一来为了辨别猎物是被谁射中,二来也是以防万一。 阮云欢含笑点头,说道,“好!” 小太监一声令下,六队人马齐齐上马,各取一方列队河边,只等最后一声令下,便渡河杀入林中。 阮云欢骑在马上,立在队伍的中间,稍稍侧头,便能看到随在皇帝身畔的阮一鸣。虽说一介文臣,但骑在马上倒也添了些英气,只是那背上背的弓箭,瞧着有几分别扭。 身边悄悄凑过来一马,一人低声唤道,“睿敏县主!” 阮云欢回头,却见是宋文杰策马身畔,不由奇道,“宋文杰,你怎么在这里?”宋文杰在高中探花之后,依阮云欢之意,淳于信出面,替他谋了兵部员外郎一职,如今满朝上下,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淳于信的人,可如今,怎么跑进了淳于昌的队伍。 宋文杰向前瞟了一眼,说道,“四殿下让我跟着你!” 阮云欢一愣,瞬间明白,心里微暖,向淳于信望去一眼。宋文杰高中之后,他多次自杀不死的趣事,此时早已传遍了帝京,淳于信对当初阮云欢的说法也由原来的不信变成将信将疑,看来,此刻他是宁肯信其有,将他放在自己身边。 宋文杰区区六品,本来此次是无权伴驾,只是他是新科探花,皇帝特旨,命新科的状元、榜眼、探花三人伴驾。他不过是一个文弱书生,倒是没有人在乎他跟着哪一队。但闻前边一声令下,六队人马齐发,轰然的马蹄,溅起一片水声,向着密林冲去。 方才在平地上,六组人马将近百人,看起来声势浩大,可这一进入密林,顿时湮没在树山林海之中,前后去瞧,也只能瞧见本队的十几个人。 人声惊动林中的猎物,一瞬间,兔走莺飞,宋文杰大叫大嚷,“快!快!那里有兔子,快射啊!” “啊!啊!跑了!跑了!” “唉!你们为什么不射!” “呀!呀!又出来一只!” 大呼小叫中,所有惊起的动物尽皆逃离。淳于昌侧头瞧他一眼,淡笑道,“探花郎背上也有弓箭,怎么只靠一张嘴啊?” 宋文杰一呆,脸上现出些不自在,嘿嘿笑了声,说道,“微臣这箭,是用来唬人的,却唬不了猎物!” 阮云欢听他说的有趣,“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淳于昌挑了挑眉,吩咐众人向密林深处行去,却有意无意落后一些,与阮云欢并骑而行。眼见宋文杰追着一只兔子跑到前边,微微侧身,向阮云欢低声道,“四哥哪里寻来这么一个活宝?” 想到淳于信也曾这样说过,阮云欢又是不禁抿唇一笑,瞬间却想起身边的人是淳于昌,极快的将脸一板,说道,“宋大人虽不通骑射,却满腹才学,五殿下怎会如此轻视?” 那乍现的笑容,如晨起的阳光,清新艳丽。淳于昌心神一晃,却见她笑容瞬间收起,又是那满身的锋芒,一脸的淡漠。淳于昌不由暗暗咬牙,却又无可奈何。 正这时,只闻前行的李亦飞低呼一声,说道,“鹿!这里有鹿!”这皇家围场之内,有人专门清理,并没有太大的猛兽,能猎到几只鹿已经是不小的收获。 淳于昌精神一振,向阮云欢瞧了一眼,含笑道,“睿敏县主,一会儿请射第一箭!” 阮云欢笑道,“五殿下不必客气!” 淳于昌扬眉道,“县主不是与袁小姐比试吗?若不然等本皇子射中,睿敏县主再补一箭?”语气里,或多或少存了些轻蔑。 阮云欢淡道,“袁小姐不过是赌一时之气罢了,又何必放在心上?”不愿再与他多说,纵马而前,赶上行在前方的宋文杰。 宋文杰正纵马追着一只兔子,手里拿着弓箭,莫说拉弓射箭,便只是拿着,那弓也歪歪扭扭晃来晃去,又哪里射得中猎物。 阮云欢童心大起,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射了出去。宋文杰正一手勉强拿着弓,一手将一只羽箭试着扣上弓弦,哪知脖子一凉,一支短箭贴着他的脖颈飞过,正中他手中弓弦,“啪”的一声脆响,弓弦立断。 宋文杰吓了一跳,一声厉叫,甩手将弓箭丢在马下,一张脸吓的惨白。 阮云欢见他样子狼狈,不由放声大笑。 淳于昌随在身后,虽瞧不见她的笑容,却闻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林中,说不出的痛快畅意,一双眸子,不由自主凝视着前方马背上纤细的身影,不由唇角上扬,挑起一抹笑意。自从太子府相识,这位阮大小姐便是言语犀利,眼神冰冷,处处显露一身的锋芒,却想不到,她也有这样胡闹的时候。 宋文杰呆了片刻,才想到是阮云欢将他的弓弦射断,不由顿足道,“阮大小姐,你做什么射我的弓?”一急之下,连睿敏县主也忘了叫。 阮云欢笑道,“横竖你不会使,拿着也嫌累赘,倒不如扔了!” 宋文杰一窒,忿忿向她瞧了一眼,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些什么,却没有再争辩。 前边探路的李亦文、李亦飞兄弟听到宋文杰的大叫,以为出了什么事情,飞速转回,却瞧见这样一副情景,不由也是好笑。李亦飞鼓掌笑道,“宋大人扛着那张弓自然是走不快的,如此一来,倒轻松许多!” 众人瞧着宋文杰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都是同声笑了出来。宋文杰也不以为忤,摸了摸后脑,笑道,“那等你们打了猎物,我用箭戳一戳便是,横竖不会失手!” 一句话惹的众人又笑了出来。 始终默然不语的席秋华将所有的目光投在阮云欢身上,心底里,竟有些微微的嫉妒。 从小在帝京贵妇、千金的圈子里长大,见多了勾心斗角,看惯了矫揉造作,却从不曾见有谁能活的如此痛快恣意。她嘲讽袁青眉,顶撞皇子,戏弄探花,竟然浑不在意得罪这些人会带来的后果,而偏偏…… 眸光在宋文杰和李家兄弟身上一转,又瞧上五皇子淳于昌的背影,心里更是越发的羡慕。这些人,竟然没有一个人为她的无礼着恼,反而皆是纵容和退让。 发现了鹿的踪迹,一行人都是精神大振,放弃小的猎物以赢得时间,顺着鹿的蹄印向密林深处追去。 越是深入,只见鹿蹄印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新鲜,竟似乎前边藏着一个鹿群。众人越看越是兴奋,便连阮云欢也不自觉的集中了几分精神。 不知追了多久,隐约闻到前边一阵鹿鸣,淳于昌低声道,“慢行,下马!” 要知鹿是非常警觉的动物,又奔跑迅速,一旦惊动,鹿群溃散,就再难追到。 阮云欢等人悄悄下马,淳于昌和李家兄弟在前,与另几名男子将两个女子夹在中间,躬身悄悄向鹿鸣处摸去。 第129章 我们迷路了 密林里,浓荫遮盖下,一条小河静静的从林中穿过。河边,十几头鹿或立或卧,或在河边饮水。 淳于昌大喜,悄悄摘下弓箭,悄声道,“我射河边最壮的那头雄鹿,李大公子、李二公子,射他身后的两头雌鹿……”几句话,将几位武将和公子的任务分配完毕,顿了一下,瞧了瞧宋文杰与另一名文官,说道,“二位大人与两位小姐随意罢!” 阮云欢见他指挥若定,片刻之间便将各自的臂力射程计算在内,虽然有上一世对他的了解,此刻也不禁暗暗点头。 淳于昌轻轻摆手,所有的人均是静静蹲伏,一寸一寸,将弓弦慢慢拉紧,瞄准自己的猎物。 淳于昌刚刚张嘴,一个“放”字还不曾出口,但闻弓弦声响,十几支羽箭从另一方密林中疾射而出。鹿的悲鸣之中,众鹿齐惊,跃起便向河的上游逃去。 淳于昌一惊,喝道,“放!”手中箭跟着鹿群一转,箭如离弦,也疾射而出,一头雌鹿应声倒地,却并不是他先前所指的那头。随着他的低喝,李氏兄弟的铁箭也跟着射出,一鹿倒地,另一支箭却射中一头雄鹿的后腿,被远远带了出去。 “追!”淳于昌低喝,一跃而起,一边撮啸唤马,一边向河边奔去。 刚刚奔出十余步,但闻身后弓弦声再响,一支短箭在他身侧不远疾射而出,堪堪射中最后逃去的一头雌鹿。 淳于昌不及多瞧,脚下发力已疾掠至河边。只是只这片刻功夫,但见河水弯弯,尽头处密林森森,早已没有了鹿群的影子。 “原来是老五啊!”随着一声朗笑,另一边林中也钻出十几个人来。 淳于昌回身一瞧,立时拜倒,说道,“原来是父皇,也难怪儿臣失手!”原来竟是皇帝一行也查觉鹿的踪迹,追踪而来,赶在他们之前放箭。 此刻身边侍卫已将倒地的几头鹿提了过来,皇帝一瞧,见已方射中五头,淳于昌一队射中三头,其中一头竟然挂着的是女子所用的短箭。不由浓眉一挑,笑道,“这是哪位小姐的箭?” 侍卫将箭起出呈了上来,皇帝接过一瞧,见箭的尾端刻着小小的一个“睿”字,便抬头向阮云欢望去,笑道,“群鹿奔跑,睿敏县主还能一箭射中,当真是将门虎女!”转向阮一鸣笑道,“阮相,你这当爹的,可不及女儿!” 阮一鸣也是大为意外,听皇帝取笑,忙躬身道,“微臣汗颜!” 阮云欢微微一笑,上前见礼,说道,“臣女不过凑巧,倒教皇上取笑!” 皇帝哈哈大笑,向着鹿逃去的方向一望,向淳于昌问道,“老五,你说追是不追?” 淳于昌回道,“父皇,方才李二公子一箭伤了一头鹿,那鹿带伤逃走,必定留下血迹,我们不防按血迹追去!” 皇帝点头,说道,“那便追罢!”唤侍卫牵马,当先向河的上游驰去。众人纷纷上马,紧随其后。 行出片刻,但见林子越来越密,而那血迹却突然一拐,离开小河进入密林。皇帝一马当先,追了进去,却见此处荆棘丛生,几乎寸步难行。 淳于昌跃马上前,说道,“父皇,这边地势险恶,还是儿臣带人去追罢!” 皇帝皱眉道,“无防!”命侍卫前边以钢刀开路,沿着血迹一直向林中寻去。 约摸行出半盏茶的功夫,血迹突然消失,皇帝一怔,命人上前细细查探。隔了片刻,仍是寻不到鹿的踪迹,皇帝微觉不耐,说道,“弄出些声响,或者能将鹿惊起!” 话音刚落,淳于昌突然一声低呼,从马上跃下,挥剑砍开一丛荆棘,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把断了弦的长弓。 宋文杰“啊”的一声,说道,“那……那是微臣抛下的弓,怎么……怎么在这里?” 皇帝皱眉问道,“什么?” 淳于昌简略将事情一说,说道,“方才我们沿河追出极远,又钻进荆棘,理应是一路向北,怎么……怎么会转上我们的来路?”嘴里这样说,目光向身边几员武将望去。 皇帝一队的人不知就理,淳于昌一队的人却均是一脸惊讶。有反应快的,脸上露出明显的震惊,却没有人敢说话。 阮云欢默了片刻,轻轻说道,“我们迷路了!” 众人一听,顿时一片沉寂。在这密林里迷路,那就意味着……很难回去! 阮一鸣颤声道,“云欢,不要乱说!” 阮云欢向他瞧去一眼,定定道,“我们从西边入林,一路上太阳都在前方,也就是说,我们在向东行。到了河边之后,我们折而向北,若不是迷路,那又如何解释,会在这里看到我们丢下的东西?” 秦珊是跟着皇帝一路,刚才见阮云欢居然射中一头鹿,在皇帝面前露脸,早已满心嫉妒,此刻听她又在人前卖弄,不由嗤声道,“阮云欢,你不要胡说!纵然绕上你们的来路,也说明不了我们迷路,我们按原路退回去就是了!” 阮云欢瞧她一眼,抿唇不语。 淳于昌唇角笑容隐去,立在原地慢慢转动身子,一寸一寸查看四周景致,点头说道,“睿敏县主所言不错,方才我们在林子里,每次望向前边的猎物,都会感觉阳光晃眼,也就是说,我们是向东而行。从林中出来,那条河是横在眼前,自左向右奔流,也就是说,河水是自北向南。其后我们折入林中,一条除去荆棘,并未转折方向,怎么也不该走上我们来时的路,可是……” 阮云欢慢慢接口道,“可是,因为接近正午,阳光当头照下,再不曾指引方向,我们又顾着追捕猎物,所以……迷路了!” 秦珊听她的语气极为坚定,再看皇帝,也是一脸凝重,望着周围森森的林木,突然觉得骇怕,尖声道,“那……那怎么办?怎么办?”娇俏的身子轻轻颤抖,楚楚可怜。 淳于昌向她瞥去一眼,微微摇头,目光在地上寻找,突然眼睛一亮,奔去捡起一支短箭,说道,“这是睿敏县主射出的短箭,箭尖指向,应该是我们去时之路。” 皇帝微一凝思,说道,“老五,你带你一队仍沿此路向前!朕这一路依原路返回,我们河边聚齐!若是有一方不能到达……半个时辰不到,便自行出林,调兵来搜!” 淳于昌一路既然从这条路来,依原来的方法自然能够找到出路,而皇帝一路有砍开的荆棘和鹿的血迹,要回到河边也应该不难。 当下淳于昌点头应命,带着阮云欢等人依方才箭头跌落的方向慢慢寻去。望着脚下明显的鹿迹,众人心里倒不如何担心,若是从这里能走到河边,自然便能从河边走出去! 哪知循着鹿迹越走越深,眼见再次陷入荆棘丛中,众人的脸色,都是越来越难看。终于,宋文杰忍不住道,“我们来时,可没有走过这条路!” 这是废话! 所有的人都知道,来的时候,并没有从这里穿过,可是,又没有人能说得出,到底是哪里走错? 阮云欢抬头,透过头顶的树隙瞧了下天光,说道,“两个时辰快到了,若是出去的人不见我们回去,一定会派人来寻。只是……我们若是进了荆棘,再也难辩方向!” 淳于昌微微点头,当机立断道,“我们原路返回,瞧是哪里走岔了!” 众人应命,又折过身来依原路慢慢往回返。 可是走不多久,宋文杰突然道,“怎么这里我们也不曾走过?” 众人齐齐停步,你瞧瞧我,我瞧瞧他,都是一脸惊慌。 这一干人,若论诗书武功,自然个个出类拔萃,可是除宋文杰之外,不是皇室贵胄就是世家公子,哪里有丛林生存的经验?此刻想到这皇家围场绵延数十里,自己不过区区十余人,却迷失在此,要如何走了出去。 有几位公子脸上已现出惊慌,席秋华更是俏脸惨白,若不是强忍着,几乎哭出声来。宋文杰此刻倒显出一些过人的胆识,说道,“我们且不管路途,只依着一个方向行去,出了密林再说!”出了密林,大不了骑马绕行,总强过失陷在林子里。 阮云欢点头,说道,“我们一路走,可以一路留下记号,若是走错,可以依记号走回来!” 李亦飞一听,当先叫好,说道,“睿敏县主的法子可用!” 淳于昌一脸凝重,想了想,也只有如此,便点了点头,分辩一下方向,指着没有荆棘的一方,说道,“我们便向那里走着瞧瞧!”说着纵马而前,当先开路,李家兄弟却拨出佩剑,在树上刻个箭头做标记。 行行复行行,一队人在林子里不知行了多久,突然宋文杰一声惊呼,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叫道,“看,快看!”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一望,但见一株三人合围的大树上,清清楚楚刻着一个新鲜的箭头。 李亦文脸色骤变,颤声道,“那是我刻下的箭头!”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淡淡的道,“我们迷路了!” 席秋华脸色惨白,突然掩面哭了出来,泣声道,“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被她一哭,连几名男子也已乱成一团,只觉得身困体乏,终于抵受不住,纷纷下马,仰头望着日影渐斜,都是露出一抹绝望。 阮云欢倚着棵大树休息,默了片刻,慢慢说道,“两个时辰的时限早已过去,营地不见我们回去,必然会派人搜寻。只是,这片林子极大,连我们大概的方位也不知道,我们坐在这里等也不是办法!” 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所有人的心里,都升出一个“死”字。眼看他们已经没有了气力,如果出不去,只有困死在这密林里。 席秋华早已后悔为何要逞强参加狩猎,为何不留在营地与众姐妹们说笑等候,听她一说,顿时将一腔怨气发在她的身上,冷笑道,“坐着不是办法,难不成睿敏县主有法子走出去?” 第130章 这可是救命的讯号 阮云欢向她瞧了一眼,摇头道,“若是我有法子走出去,又何必等到此刻?” 席秋华冷哼一声,咬牙道,“那你说这话有什么意思?” 李亦文见她抢白阮云欢,心里便有些不悦,说道,“大家一同困在这林子里,又不是睿敏县主的错,席大小姐发的好大的脾气!” 席秋华冷声道,“不是睿敏县主的错,难不成是我的错?” 李亦飞皱眉道,“席小姐这话奇了,又有谁说过是你的错?” 阮云欢见李家兄弟维护自己,微微一笑,说道,“席小姐心里害怕,说两句也没什么,多谢两位李公子!” 李家兄弟还未答话,席秋华已尖声叫道,“哪个害怕了?你又如何知道我害怕?” 宋文杰忍不住道,“席小姐不怕,为何非要说这么大声,又没有人是聋子。还有,你声音颤抖,不是害怕,又是什么?” 席秋华见这个新登科的穷鬼也来教训自己,冷笑一声道,“宋大人自然不是聋子,若是聋子,怕也没人要你巴巴的跟在身后当狗!” 这话已说的极为无礼。宋文杰扬眉未应,淳于昌已经低喝出声,“够了!”凌厉目光向席秋华一扫,冷道,“如今我们被困林中,不齐心协力想法子,却在这里起内讧!席小姐,你身份尊贵,注意你的言辞!” 席秋华又羞又气,却说不出话来,只一双眸子死死盯着阮云欢。她不明白,这个女子初回帝京不到半年,外边风传又是杀人,又是勾搭邵二公子,怎么还有这许多人护着她?偏偏这说话的人又是五殿下,她又如何敢顶撞? 旁人却不管这叶家小姐如何不忿。淳于昌转向阮云欢接起了被打断的话,问道,“不知睿敏县主有何法子,让人早些找到我们?” 阮云欢笑了笑,转头向四周瞧了一圈,突然说道,“我饿了!” 饿了? 众人一愕。 被她提醒,这才醒起,自从早起在营地用过早膳之后,众人到现在粒米未进,一时间,都觉得饥饿难忍。 席秋华张了张嘴,又想讥讽,看到淳于昌扫来的目光,忙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阮云欢慢慢道,“我们不是打了鹿吗?此时不吃,难不成偏要带回去领赏?” 众人一听大喜,说道,“不错,我们烤鹿肉吃!” 说到“烤”字,反应快些的已经明白。宋文杰向她一挑拇指,赞道,“睿敏县主,好主意!”要烤鹿肉,就要生火,只要火起,有烟冒出,就是放给林外人的讯号。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要找片宽阔些儿的地方,将四周杂草清理,若是将这林子引着,被烤的可是我们了!” 众人听到这个法子,顿时都是精神一振,听她说的有趣,便笑了起来,当下寻了处开阔些的地方,李家兄弟等身有武功的十几人挥剑清除杂草小树,宋文杰等几个文官将砍下的木柴抱来堆在一处,干湿分开。 射鹿时的河流早已找不到方位,林中再不见有水,火光燃起,众人只能用匕首割下带血的鹿肉放在火上炙烤。 席秋华瞧着那滴落的鲜血,不禁一阵阵恶心,皱眉道,“这鹿肉不曾清洗,如何能吃?” 有几位公子也是心里不稳,互视几眼,又摸一摸饿的瘪瘪的肚子,犹犹豫豫的道,“应该……可以吧?” 宋文杰却是双眸精亮,眼巴巴的瞧着树枝上的鹿肉渐渐变了颜色,肉香一阵阵的飘散出来,喜道,“熟了!”举起树枝,凑到嘴边连吹了几口气,便迫不及待的咬了下去,结果鹿肉甚烫,一口肉刚刚咬下,他便烫的跳了起来,连呼了几口气,也没舍得将口中的肉吐出来,只在嘴里转了转,又嚼着咽了下去。 除他之外,旁人都是养尊处优,此刻见他一副馋样,都瞧的目瞪口呆。宋文杰几口肉吃下,肚子里饥火稍减,方瞧向旁人,奇道,“咦,你们不吃么?” 众公子面面相觑,瞧着那烤的黑黑的鹿肉,却不敢下口。宋文杰满脸失望,说道,“虽然没有作料,但是味道不错!” 阮云欢向他瞧了一眼,用匕首细细划下一条,放入口中轻轻一嚼,但觉味道虽淡,却余香满口,不觉点头道,“嗯,这新鲜鹿肉,自然比平时吃的要鲜嫩!” “当真?”李亦飞将信将疑,也用匕首切下一小块放入口中,一嚼之下,也是连连点头,说道,“好吃!” 旁人见已有三人吃了起来,便均迟疑着动手。 阮云欢向淳于昌一望,笑道,“怎么,五殿下不敢吃?”心里却恍然想起,初见淳于信时用特意加料的辣兔子肉招呼,激的他独自吃了一大盘,结果跑了一夜的肚子。心里暗叹,若是此刻不是这位她刻骨痛恨的五皇子,而是四皇子淳于信,该有多好! 淳于昌微微一笑,说道,“睿敏县主这是激将法么?” 阮云欢挑了挑眉,悠悠道,“我们这些人,还需要五殿下引领,臣女只是为自个儿担心罢了!” 淳于昌向她注视片刻,摇头笑出,也伸手拿起一块鹿肉,一边切开来吃,一边道,“本皇子倒是想知道,有几人能抵得住阮大小姐的激将法?” 阮云欢微微抿唇,却不接口,顾自将手里的鹿肉吃尽,又拿起一块。 席秋华瞧着一地鲜血,只觉得恶心,而此刻闻到缕缕肉香,越发觉得饥火难耐。只是想着那鹿肉不曾清洗,带着鲜血烧烤。再瞧那样子,鲜红的鹿肉被柴上的烟一熏,越发变的黑乎乎的,更是难以忍受,只用帕子掩了唇,缩坐在树边,眼巴巴的瞧着。 阮云欢向她瞧了两眼,也并不理睬,眼见众人吃饱,便向宋文杰道,“劳烦宋大人抱些湿柴来丢到火上!” 宋文杰依言,将方才砍下的潮湿小树拖来,向火上一丢。 火势被湿树一压,顿时黯了下去,不过片刻,却又伴着浓烟滚滚的燃了起来。 众人忙起身退后几步,围在火堆周围,手中提剑防止火势蔓延,所有的目光却都望着窜向高空的浓烟。 这浓烟,可是救命的讯号! 砍下的柴渐渐用尽,李家兄弟又带着人砍来许多,慢慢的加了进去。眼看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林中仍然没有一丝声响。席秋华早已饿的全身无力,直后悔刚才没有吃下那黑乎乎的鹿肉。耳听着阮云欢又吩咐李家兄弟去砍柴,终于忍不住道,“阮云欢,你说这法子能将搜寻的人引来,这许多时辰,怎么还不来?” 阮云欢在上风头倚树而坐,闻言眼皮微抬,却没有正眼瞧她,只是淡淡道,“但尽人事,各凭天命!” 席秋华咬牙,却无力说些什么。 又隔了片刻,宋文杰突然坐直了身子,说道,“听!” 众人被他一说,齐齐坐起,凝神细听,但闻寂静的密林中,传来隐隐的锣响,还有人呼唤的声音。 席秋华大喜,一跃而起,大声叫道,“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拔步便要向声音来处奔去。 阮云欢低喝,“拦住她!” 李亦文上前一步,一把拽着她的衣领拖回,吼道,“你不要命了?” 席秋华拼力挣扎,大声道,“有人寻来了,我们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李亦文将她提了回来,皱眉道,“你一入林子,再也分辩不出方向,若是迎不上,让人再如何寻你?”说着将她一推,仍摔回原来的树下坐着。 席秋华心中不服,大声道,“我循着锣声寻去,怎么会迎不上?” 李亦文瞥她一眼,低声道,“蠢女人!” 当下众人不敢跑动,只立在原地大声回应,“这里,我们在这里……” “五殿下……” “皇上……” “四殿下……” 呼唤声渐近,慢慢向这里移来。 淳于昌脸上变色,说道,“父皇也未回去,还有四哥!” 又隔片刻,终于人声到了近处,隔着层层的林木,见十几条人影迅速向这边奔来。 “五哥!”阮云欢眼尖,一眼瞧见奔在最前边的公孙宁,大喜迎上。 公孙宁见了她,焦灼的神情顿时放松,上下将她瞧了一眼,见全手全脚没有损伤,松了口气笑道,“没事便好!”越过她向淳于昌见礼。 淳于昌点头命起,问道,“方才闻你们呼唤,难不成父皇也未回去?怎么还有四哥?” 公孙宁回道,“四皇子一队,本来除袁小姐之外都已出林,闻说皇上和五殿下不曾回去,便又带人冲了回来,臣等竟来不及阻拦!” “那父皇呢?” “皇上一队,与五殿下一般,都不曾回去!”公孙宁恭应。 “有多少人入林?” “四队人马,分组入林,微臣是瞧见浓烟一路寻了过来!”公孙宁说完,目光向众人一扫,问道,“五殿下这队,人可齐全?” 淳于昌点头,说道,“全在这里!” 公孙宁点头,向身后人吩咐,“传讯号,说寻到五殿下一队!” 属下领命,当即传下令去,但见拿着铜锣的兵士当锣敲响,五短二长。隔了片刻,远远的有相同的锣声响起,一阵响过,更远的地方又有一阵锣声响起。 阮云欢笑道,“寻到五殿下,是五短二长,寻到四殿下,自然是四短二长,却不知寻到皇上呢?” 公孙宁含笑道,“那便是九长五短!” 九长五短,九五之尊,还真想得出来! 阮云欢笑。 公孙宁见这一队人均都完好无恙,当即命人掘土,熄灭林中冒着浓烟的火堆。正这时,但闻宋文杰道,“呀,下雪了!” 众人抬头,但见细碎的雪花自头顶的树隙间飘飘洒洒的落下。公孙宁变色道,“快走!雪下的越久,越难辨别道路!”说完,一手扶阮云欢上马,一边命人前边带路。 众人不敢耽搁,均是纷纷上马,再次向密林中行去。不过片刻功夫,细碎的雪花便已变成大片大片的雪团子,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 第131章 阮丞相还在林子里 公孙宁策马伴在阮云欢身侧,一边走一边侧耳倾听远处隐隐传来的锣声。行到中途,但闻远远的有锣声响起,隔了片刻,锣声越来越近,细数之下,正是九长五短,不由喜道,“找到皇上了!” 淳于昌回头向他一望,问道,“四哥呢?怎么还没有消息?” 公孙宁道,“四皇子入林较我们早些,正是浓烟冒起来之前,想来是寻错了方向!”顿了一顿,向阮云欢瞧去一眼,说道,“白芍和赵承等人闻说你陷入林中,不管不顾冲进来寻你,瞧那方向,应是和四殿下一道!” 阮云欢“嗯”的一声,问道,“只有他二人?” 公孙宁道,“还有墨兰,本来说她不会武功,要她留下,她偏偏不听,打马便跑,白芍和赵承只好跟了去!四殿下本来在调配人手,见他们冲去,放心不下,才随后赶了去。” 阮云欢想了想,说道,“有赵承在,料来无防!” 席秋华冷笑一声,说道,“几个婢女、随从也倒罢了,却还要连累四殿下!” 公孙宁不知这位小姐为何这样说话,不禁皱眉,转头向她瞧了两眼。阮云欢却笑道,“也是他们几人真心牵挂本县主,才不顾自个儿安危,云欢虽然担心,却也感念他们的情谊!”有人惦记,总比没有人顾你死活好罢! 她虽然被封为县主,却极少以品阶压人,旁人便也经常忘了她的身份,此刻她刻意以“本县主”自称,便是暗指席秋华失仪。 席秋华咬唇,脸上变的苍白,却已说不出话来。 她和阮云欢身世相近,均是幼年丧母,父亲再娶。不同的是,阮云欢自幼被外祖父带走抚养,她却始终留在父亲身边。按此情形,她更应该得到父亲的宠爱,可偏偏父亲席子谦只宠爱继室所出的子女,对她却极为冷淡。 阮云欢初回帝京时,闺阁中的小姐说起,均说是小地方回来的丫头,又不得父亲宠爱,言下均存了轻蔑之意。席秋华闻说之后,不但不觉得同病相怜,反而暗暗庆幸,庆幸在自己的不幸之外,还有人比她更为不幸。 可是没想到,短短数月,阮云欢虽然受了以秦家为首的一帮小姐的排斥,虽然阮一鸣对她的疼爱不及阮云乐,但不知为何,先是传言邵家二公子对她青睐有嘉,再是闻说三皇子要求她为侧妃,再接着,便是闻说四皇子、五皇子也对她极为看重,便连六皇子也与她亲厚。 不但得到几位皇子、公子的喜爱,不久前又被皇帝越级封为县主。而今日一见,就连李家两位公子和新登科的探花郎,也是对她极力回护。如今又跳出她的表哥,靖安侯府的五公子公孙宁,对她的疼宠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这一瞬间,席秋华的心里,是浓浓的嫉妒。她不明白,一样的境遇,为何这个阮云欢活的会如此快意自在,而她却空有一个席家大小姐的身份,在家中受继母排挤,在外要看旁人眼色,小心翼翼,生怕被排挤出那个世家旺族、名门高户千金小姐组成的圈子。 雪,越下越大,渐渐的,眼前一片茫茫的白色,莫说远视,就连近在眼前的人影都已瞧不清楚。 公孙宁心里暗忧,回道,“五殿下,走出林子还有一段路程,这样很容易失散!” 淳于昌略一沉吟,扬声道,“所有男子均将外衫脱下,绞成绳索,将马儿首尾相连,大伙儿依次而行,千万不要轻易下马!” 一声令下,众男子均是解下外衫,拧成绳索,从前边带路的公孙宁开始,其后是阮云欢,随后是李家兄弟,接着是席秋华和淳于昌夹在中间,宋文杰等人排在后边,长长一列,将马儿连在一起,继续前行。 风雪中,旁人也倒罢了,席秋华一日没有进食,早饿的头晕眼花,手足无力,重新上马没走多久,便觉眼前一黑,“咕咚”一声栽下马来。 也幸亏她身后的淳于昌眼疾手快,身子疾探,俯身将她身子捞住提了起来,皱眉问道,“怎么了?” 席秋华惊吓中回神,睁开眼,但见一片辅天盖地的茫白中,一张温和的俊颜就在咫尺之间,一呼一吸之间,仿佛能感觉到他的气息。而一条有力的臂膀,紧紧的揽着她的腰身,竟然是说不出的踏实。 席秋华心魂震荡,全身的力气仿似抽离,身子软绵绵的靠入那个温暖的怀抱,喃喃道,“臣女……臣女头晕,全身无力……” 隔着飞扬的雪花,怀中女子眼神一片迷离,荡漾着明显的春意。 淳于昌微微挑眉,唇角噙上一抹笑意。 这种情形,五殿下司空见惯,却素来来者不拒。手臂微抬,将她身子扶起一些,淡笑道,“那便歇歇罢!” 大雪纷飞中,那温暖到极致的笑容,令席秋华心神俱醉,管不了什么众目睽睽之下,也顾不上什么大家闺秀的仪态,只轻轻“嗯”的一声,便紧紧的偎入他的怀里。 五皇子,陈贤妃所生,出身尊贵,又没有立妃,如果…… 席大小姐的一颗心,顿时如这漫天的雪花一样,轻飘飘的,不知落往何方。 没有人留意这小小的插曲,整队人只是在大雪中默默的策马而行,约莫行了半个时辰,终于,眼前压迫般的茫白变的虚空,一行人走出了密林。 被困了一日的人们心头顿时一松,齐声欢呼,各自扯去马匹间相连的衣衫,打马扬鞭,飞驰渡河。 刚刚过河,远远的,但闻一阵马蹄声响,已有不少的人迎了上来,当先一人正是靖安侯世子、十万禁军统领、显武将军公孙克,身后除去他所属将士,便是五皇子的随护、各府的家丁。 两方人马汇合,前来相迎的人群瞬间将众人围了起来,送暖炉的送暖炉,拿衣裳的拿衣裳,顿时乱成一团。 公孙克一见淳于昌,顿时松了口气,下马见礼,说道,“方才皇上已先一步出林,五殿下不必担心!”目光向他怀中的席秋华一扫,便即移开。 众人包围之下,此时席秋华方感觉到一阵困窘,轻轻一挣坐起身来。 淳于昌不以为意,顺手将她放在马下,含笑摆手,命公孙克免礼。 阮云欢与公孙宁并骑而驰,一见公孙克大喜唤道,“大哥!”翻身下马,向他奔来,笑道,“怎么是你?你不是在外围当值吗?” 公孙克含笑道,“今儿午后闻说你们被困,兵部方将我调回!”说着话,从马上取下一件厚厚的皮裘,亲手替她裹上,笑责道,“小丫头,看你还敢逞能不逞?” 阮云欢冻的鼻头发红,却吐了吐舌头,顽皮笑道,“大哥当值,分明是嫉妒云欢有得玩。” 公孙克好笑,伸指在她鼻子上一刮,无奈道,“你呀!”侧头向公孙宁一笑,说道,“五弟,多亏了你!” 公孙宁到此时才松了口气,笑道,“幸不辱命!”刚才,在那漫天的大雪中,几乎目不视物,他入林时留下的记号几乎已瞧不出来,只能凭着记忆带领大家出林,其中若是有一点偏差,别说带不出淳于昌、阮云欢等人,便是自己这一行也得失陷其中。 席秋华立在人群之中,但见各府公子都有家人来迎,阮云欢更是包裹着厚厚的皮裘,被两位表哥如珠似宝的呵疼,却唯有她,在这喧闹的人群里,孤伶伶的立着,像是立在无人的旷野,周围的人群,如草芥乱石般,毫无意义! 席家人,竟然一人未到! 纷闹过一阵,重新整队返回,淳于昌方寻公孙克问道,“你方才说父皇已经回营,那我四哥呢?他可曾回去?” “已经回来!”公孙克回禀,转头向阮云欢望去一眼,微一迟疑,说道,“只是阮丞相与皇上走散,还在林子里!” 阮云欢吃了一惊,失声道,“什么,怎么会走散!”马缰一提,勒马停住,转身向后望去。 遥遥隔着河岸,那边的密林已陷在一片茫茫的大雪之中,竟然分不清哪里是雪,哪里是树。 公孙克怕她调马入林,忙上前拦住,说道,“云欢,赵承送出四殿下,又折回去寻找,你不要担心!”在旁人眼里,赵承不过是一个武功极高的家奴,公孙兄弟却清楚,这个人有多大的能耐。 公孙宁也道,“是啊,云欢,你并不熟悉密林,就算你此刻进林去寻,怕寻不到相爷,反而自己走失,还是回营等消息罢!” 阮云欢咬了咬唇,只得点头,调转马头,与众人一同回营。 刚刚在营门下马,门内已有一大群人迎了出来,青萍脸色惨白,当先跌跌撞撞的冲过来,一把将她抓住,上上下下瞧了良久,才落下泪来,哽声道,“小姐,你……你没事……没事……”虽然早已知道这是一个计谋,但这样大的雪,仍是令她心惊胆颤。 “我没事你哭什么?”阮云欢好笑,伸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抚。 这片刻功夫,公孙衍、公孙致兄弟也已迎了上来,一个道,“云欢,冻坏了吧?”手忙脚乱的扯自己大麾的带子。 另一道,“云欢,有没有受伤?”扯着她的手臂左右观瞧。 公孙宁一旁笑道,“云欢没事!旁人还受些惊吓,她连惊吓也没有受到!” 两兄弟见阮云欢果然好端端的,都是松了口气。公孙致笑道,“那就好,母亲急的很,你再不回来,我和六哥便要入林去寻了!” 一旁李家兄弟早已命人给父母报过平安,闻言,李亦飞插嘴道,“可不是,我们都急的没了主意,偏偏她冷静!若不是知道她没那个能耐,只以为这场大雪是她唤来的!”说的众人笑了起来。 阮云欢微微抿唇,但笑不语。这场雪虽然不是她唤来的,可是……众人的迷路,却是她造成的! 第132章 最好的地势观看八卦 这里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休,另一旁的席秋华却是满目荒凉。旁人都有亲友围绕,自己竟然无人来迎,心中酸涩难忍,瞧一眼受尽旁人担心呵疼的阮云欢,已顾不上嫉妒,速速低头,向席家的帐篷奔去,几乎是落荒而逃。 阮云欢打发了身边几位表哥,抬起头,但见雪雁立在众人身后,一双眸子带泪的眸子眼巴巴的望着她,却是满脸喜色。 阮云欢向她微微一笑,说道,“你们放心吧,我没事!” 这个丫鬟,也是秦氏给她送来,这半年相处,倒瞧出了几分情谊。自己的安排,并没有让她知道,而她却真心为自己担心,心里倒有些歉疚。 正说着,阮云乐分开人群挤了进来,瞧见阮云欢,劈脸就问,“爹爹呢?” 阮云欢垂目望着她,摇头道,“我也不曾瞧见!” 阮云乐大急,扑上前在她身上连推,大声道,“爹爹不曾回来,你自个儿倒回来了,你去找爹爹!你去给我将爹爹找回来!” 阮云欢一把将她手掌抓住,皱眉道,“你胡闹什么?我和爹爹又不在一队!” 阮云乐一呆,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央求道,“姐姐,下雪了,爹爹还在林子里,他会冷,会饿,我要爹爹,你想法子寻他回来,好不好!” 阮云欢扬眉,心中微觉奇异。这个妹妹的性子,从上一世她就知道有多么凉薄。此刻在她心里,自然是巴不得自己回不来,若说她担忧阮一鸣的安危,倒不如说,她怕失去阮一鸣,便失去她相府小姐的身份更妥当些。 一旁公孙宁见她哭的凄切,不忍道,“阮二小姐,林子里尚有人马寻找,你不用担心!”另有几位公子也是跟着柔声安哄,望向她的目光满是怜惜。 阮云欢恍然明白,心底不由冷笑。重生之后,只因瞧着阮云乐年幼,她倒是忘了,她有如何深的心机,竟然连父亲的灾难,也能拿来赚取旁人的同情和怜惜。 乱了片刻,一行人先去御帐见过皇帝,一说之下才知道,失陷在林中的,除了丞相阮一鸣,还有中郎将之女袁青眉和另外两外公子。 阮一鸣与皇帝同组,是在大雪起时走散,而袁青眉与四皇子淳于信同组,却是在追赶猎物时与同队人走散,余下两位公子,一个是太子同队,一个是二皇子同队。 六队人,在林中都前后迷路,因迷路而误了时辰,大雪起时,六队人均是抛下猎物觅路出林,竟没有一只猎物带回。可到最后完整回来的,便是三皇子淳于康和五皇子淳于昌所率的两队。只是三皇子一队后来自行寻路出林,又比五皇子一队要人搜救强了一些。 当即皇帝判定,此次狩猎以三皇子一队胜出。 密林中的人还在搜索,而御帐那方,已经欢声笑语,演起了歌舞。阮云欢据案独坐,心中暗叹,当朝丞相、一位小姐、两位公子生死未卜,对这些人没有丝毫的影响,便足见官场的冷漠,皇室的凉薄。 夜幕渐渐降临,林中搜救的队伍陆续转回,两位公子被寻到带了回来,阮一鸣和袁青眉却仍然下落不明。 若是在平日,林子虽密,仍可继续寻找,而此刻,漫天的大雪丝毫不停,纷纷扬扬的下着,整个林子已被大雪覆盖,更加难辩道路。中郎将袁冠顺急的连连跺脚,眼巴巴望着被大雪覆盖的密林,却不知如何是好。 阮云欢立在袁冠顺身后不远,目光也是遥望着远处的密林,默默的等待。淳于信走出御帐,便瞧见那条纤细独立的身影,微微一停,走了过去,轻声唤道,“云欢!” 阮云欢并不回头,只是应了一声,说道,“没事,他们会回来的!”除了阮一鸣,赵承三人也仍在林中。 淳于信咬了咬牙,说道,“我命路宁带人再去!”说着便要唤人。 阮云欢忙将他唤住,摇头道,“等他们进了林子,天已全黑,又是漫天的大雪,岂不是白白损失人命?” 正说着,但见密林方向现出几个黑点,冒着漫天的大雪,快速向这里驰来。奔的近些,隐隐约约有马上乘着女子。袁冠顺一眼瞧见,大喜道,“出来了!出来了!”拔步便迎了上去。 阮云欢却悄悄松了口气,唇角掠过一抹几不可见的笑容。 只是旁人没有发觉,始终留意她的淳于信却瞧的清清楚楚,一怔之后,心中瞬间起疑。这个笑容,断断不是因为看到有人脱险的宽慰,反而像是……有什么阴谋得逞! 回过头,但见那几骑马已经奔近,共有三骑,其中两匹马上人身形纤细,长发飞卷,一眼便知是女子。 袁冠顺跌跌撞撞的奔到营门,正逢三人驰到。方才隔着漫天的大雪,又是夜幕之下,他不曾瞧的真切,此时奔到近处,营灯一照,整个人顿时如凉水浇头,僵在雪地上,再也移动不了分毫。 三人在营前下马,见阮云欢迎来,忙上前见礼。赵承喜道,“小姐,你回来便好!” 阮云欢道,“我没事,只是我爹爹和袁大小姐还在林子里!” 赵承擦了一把脸上化开的雪水,说道,“小姐,雪越来越大,马儿在林子里几乎寸步难行,恐怕再也无法寻找。” 白芍、墨兰二人早已冻的嘴唇发白,满头满身皆是白雪,只在一旁哆嗦着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点头道,“难为你们了!” 此刻御帐内听到动静,已有不少人出来观望,见回来的不是阮一鸣,也不是袁青眉,却是三个奴才,都是叹了一声,又转身回去继续饮酒观赏歌舞。 阮云欢扬了扬眉,向三人吩咐道,“你们先回去歇息罢,帐篷里青萍已熬了驱寒的汤药,饮下早些歇息!” 三人领命,刚刚行礼转身,突然门营门口的袁冠顺嚎啕大哭,捶胸顿足的大喊,“眉儿,眉儿,你在哪?你快回来!你快回来!”哭的撕心裂肺,好不伤心。 赵承三人一回,那林子中已经没有搜救的人员,也就是说,绵延数十里的密林中,只有袁青眉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阮一鸣。 三人脚步略停,转头向阮云欢望来。阮云欢轻轻摆手,命三人退去。 淳于信与阮云欢并肩而立,叹道,“中郎将虽有几个儿子,却没有一个强得过这个女儿,今日她若不是好胜心切,也不会自己离队去追猎物!”慢慢行至袁冠顺身后,说道,“将军,都怪本皇子照护不周,令袁大小姐失陷在林中!本皇子惭愧的很!” 袁冠顺心痛女儿不知生死,但却还没有失去理智,纵然心中怨怼,又如何敢怨上当今的皇子,只得住了哭声,行礼道,“都是小女不知天高地厚,拖累殿下!” 淳于信摇了摇头,抬头再望向远处的密林时,已是刚才不同的心情。 如果……这不是意外,而是小狐狸设计,既然有阮一鸣在内,那两个人,应该不会轻易丧命。 相识以来,虽然领教过阮云欢的手段,可也知道,她并不轻易损伤人命。虽然知道她不得阮一鸣宠爱,却也断断不会因此谋害自己的父亲。只是这一次,她要的是什么? 望着伤心不已的袁冠顺,阮云欢却暗暗点头。中郎将对这个女儿如此器重,也难怪养成她那般性子,也难怪上一世,他会全力扶助三皇子,令他的势力步步增大。只是这一世,又会演变成如何的局面呢? 阮云欢唇角上挑,心里,可真是期待啊。 落了一夜的雪,到第二日清晨终于放晴。众人不敢耽搁,速速调兵入林搜索,赵承禀过阮云欢,也随同公孙宁前去寻找。 近午时分,营帐外突然人声嘈杂,“回来了,快去瞧瞧!” “是阮丞相回来了,还是袁小姐回来了?” “不知道,是搜救的队伍回来了!” 脚步声伴着吵嚷声,向营门方向而去。 青萍神色有些不稳,低声问道,“小姐,这场雪较我们预料的大,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阮云欢垂眸略思,摇头道,“虽然不是万无一失,但搜救的兵马现在能回来,便问题不大!”向白芍一望,说道,“我们出去瞧瞧!”说着起身,向营帐外行去。 营门已经大开,四处皆有人钻出营帐向营门迎去,当前第一个跑着的,便是中郎将袁冠顺。但见一夜不见,这名虎然有威的将军已显出些憔悴,两只眼睛下边,两片大大的乌青,显然是一夜未睡。 从营门向外望去,但见远远的,大队人马已经过河,正向这里驰回。眼瞧着越来越近,由最初的一片,分出一个个的人形,马蹄声也由最初的隐隐听闻变成轰响。 “眉儿……眉儿……”兵马奔的近些,袁冠顺一眼看到夹在人群中的女儿,不由喜极而呼,跌跌撞撞的迎了上去。众人随在他的身后,也纷纷迎上,急切的想知道,那两个人是否无恙,重要的是,昨夜那样的大雪,这两个人如何活了下来? 还未等兵马奔到近前,但闻营内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这个时候喊出来,自然是让大家闪道,皇帝他老人家争取最好的地势观看八卦。众人心领神会,立即两边分开,齐齐倒身下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罢!”皇帝随意摆手,仰首负手,望着越来越近的兵马。 这一队人马由公孙宁带领,身畔青衣布袍,随着阮云欢的随从赵承。在两人之后,数十兵马簇拥着两人,除去一个冠带束发,看得出是个男子,另一个乌云堆叠,是个女子之外,全身上下全部裹在薄被之中。 兵马奔到近前,公孙宁翻身下马,上前跪倒,大声道,“回禀皇上,阮丞相和袁大小姐平安回来!”说话间,阮一鸣、袁青眉也被人扶下马来,在皇帝面前是跪倒,阮一鸣道,“微臣愚笨,连累皇上担心,实在万死!” 第133章 这个女儿也担心他吧 袁青眉脸色青白,也随在阮一鸣身后,也俯身跪倒,伏地磕头,低声道,“臣女见过皇上!” 众将士呼啦啦在三人身后跪倒,齐声道,“拜见皇上!” 皇帝摆手命起,向公孙宁笑道,“昨日的五皇子,今日的阮丞相,都多亏爱卿寻获,当真是将门虎子啊!” 公孙宁不惊不喜,躬身道,“皇上过奖!” 皇帝向阮一鸣一瞧,说道,“冻坏了罢?先回去暖和歇息,一会儿再来见朕!”见阮一鸣躬身谢恩,摆了摆手,向公孙宁道,“你来,和朕说说,是如何寻到丞相和袁小姐的?” 公孙宁领命,随着他进了营门,向御帐行去。 皇帝一走开,袁冠顺立刻奔前,一把将袁青眉抱住,颤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阮云欢垂目向袁青眉瞥了一眼,径直越过她向阮一鸣行去,唤道,“爹爹!” 正要伸手去扶,横里阮云乐越众而出,一肩将她撞开,抱住阮一鸣的双腿,大声唤道,“爹爹,云乐担心死了!” 阮一鸣抚了抚她的头发,含笑道,“爹爹没事,这不是回来了么?”说着话,却抬头望向阮云欢。 刚才回来的路上,已听搜救的将士说起,昨天赵承三人寻他到天色漆黑,今日一早,阮云欢又命赵承随军入林寻找。这个女儿,虽不像阮云乐这般亲昵,心里却也着实担心他吧! 阮一鸣的营帐里,早已炭火高烧,熏香点燃。阮一鸣一进营帐,全身寒意顿时去了一半,阮云欢一边替他取掉裹在身上的薄被,一边道,“女儿帐子里,青萍已炖了驱寒的药粥,爹爹先吃了暖一暖,再沐浴罢!”说着,吩咐跟来的白芍前去端粥。 阮一鸣点头,说道,“还是你想的周到!” 阮云乐撇了撇唇,软软糯糯的道,“爹爹,女儿好担心你,昨晚一夜也不曾好睡!” 阮一鸣见她眼下果然浮着黑眼圈,叹了口气,说道,“昨夜大雪,是爹爹不小心,与队伍走散,倒令你们担心!” 阮云乐忙点头,说道,“爹爹回来便好,云乐欢喜的很!”说着话,身子向阮一鸣靠去,垂目间,却见他只穿着中衣,中衣上也是草屑泥污,十分脏污,不禁一声惊呼,叫道,“爹爹,你的衣裳呢?” 阮一鸣苦笑,说道,“昨夜那般大的雪,袁小姐一个姑娘家,我总不能不管!” 说着话,白芍已用托盘端了药粥进来,送到阮一鸣手里,回身向阮云欢回道,“小姐,那边香汤也已备好,雪雁问是不是立时送来?” 阮云欢正要回答,却听营帐外一阵吵嚷,袁冠顺的声音大声道,“阮相爷,末将袁冠顺,求见相爷!” “袁大人,我们相爷刚刚回来,还不曾用膳!”门外是阮一鸣随护淡然的声音。 袁冠顺说道,“便请小哥回禀相爷,末将只一句话,说完便走!” 随护道,“待相爷用过膳,小人自去回禀,袁大人先回罢!”自然是得了吩咐,不放人进来打扰。 阮一鸣一手端着药粥要喝,听着外边袁冠顺的连声央求,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放下,说道,“请袁大人进来罢!” 阮云欢向白芍示意,白芍行至门口,掀了帘子说道,“相爷请袁大人进来!” 袁冠顺忙道了声谢,急促的脚步声响,匆匆奔进营帐,一眼见阮一鸣一身中衣脏污不堪,已分不清颜色,不觉扑着跪倒,连连磕头,说道,“相爷,求相爷救救小女!” 阮一鸣吃了一惊,霍的一下站起,转念便明白他的意思,又缓缓坐下,说道,“昨夜不过是从权,我与袁小姐清清白白,并没什么,你不必担心!” 袁冠顺脸色惨白,摇了摇头,说道,“眉儿一夜未归,本已毁了闺誉,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与相爷同在山洞之中,又如何说的清楚?更何况……更何况她身上……她身上……”说到后半句,已说不下去,只是连连磕头,说道,“相爷不肯,小女便只有自尽了,求相爷开恩!” 原来,昨天袁青眉为了赢过阮云欢,一路上拼命射杀猎物。后来也是为了追一只獐子,不顾淳于信等人阻拦,离开了队伍。哪知獐子不曾追到,自己却迷了路。后来不知为何走进了荆棘丛中。 袁青眉越是着急四处寻路,越是深陷林中,心慌意乱下,又不知为何失了马,一身衣裳被荆棘挂的稀烂,等阮一鸣遇到她时,身上衣裳几乎遮挡不了身体。 阮一鸣是端方君子,见了这等情形,便将自己衣裳解下,又想着大雪之下,一个女儿家受不了冻,索性连棉衣也一并给她穿上。 刚才袁青眉跟着袁冠顺回了帐篷,开始不管怎么追问,只是拉紧薄被,一言不发,怎么也不说昨夜之事。后来袁夫人急了,强行将她身上薄被扯去,才看到她身上穿着阮一鸣的衣裳,连连追问之下,才知道,她身上衣裳七零八落,早被阮一鸣瞧了去,如今又那副样子和阮一鸣缩在山洞中一夜,清白的女儿名声,早已荡然无存。 袁夫人一见之下,当即放声大哭,袁青眉更是整个人失了主意。这件事,若是只有阮一鸣一人知道,大可以求阮一鸣隐瞒,而如今,前去搜救的公孙宁一行,约有三、四十人,都是亲眼所见,又如何能够瞒住?只怕回营这片刻功夫,此事已被传的沸沸扬扬。 而袁青眉要保住名声,如今只有两条路,一是嫁给阮一鸣,二是自尽以示清白。众多子女中,袁冠顺最疼的便是这个女儿,虽说想到自己捧在掌心的掌上明珠给阮一鸣做妾实在委屈,但如今也没有旁的法子。 袁冠顺当机立断,趁流言还没有完全散开,便奔来向阮一鸣相求。 阮一鸣怔了片刻,也想这是袁青眉活着保住名节唯一的办法,叹了一声,说道,“这样,岂不是委屈了袁小姐?” 袁冠顺忙道,“相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小女能侍奉相爷,是三生有幸,哪里有什么委屈?”嘴里奉承,心里却泛着浓浓的苦味儿。若不是因为再无法子可想,他袁冠顺堂堂三品中郎将,又岂肯将女儿送给阮一鸣为妾? 可是……等流言四起,女儿那刚烈的性子,又如何见人?怕不是立时便一条白绫了结了性命! 正在此时,但闻营帐外一人道,“阮相,可好了一些!”营帘一掀,皇帝大步迈了进来。因为是他,守在帐篷外的随从竟没有通报。 阮一鸣忙起身跪拜,说道,“有劳皇上挂念,臣惶恐!” 阮云欢、阮云乐等人也忙随后跪倒。 皇帝在帐中立定,垂目见阮一鸣一身脏污的衣裳,又转头瞧了瞧原本就跪在地上,正转过身来的袁冠顺,不由笑道,“方才朕听到小太监们嚼舌根子,原以为是胡说,瞧阮相这身打扮,想不到竟是真的!” 阮一鸣忙道,“皇上,微臣与袁小姐清清白白,这衣裳……不过是一时从权!” 皇帝摆了摆手,说道,“事到如今,你说有何用?起罢,朕做主,让袁大小姐给你为妾,你也不用再推,反而伤了袁爱卿的脸面!” 就这一眼,他看到帐篷里阮一鸣和袁冠顺一坐一跪,便猜到是袁冠顺求阮一鸣纳袁青眉为妾,想着阮一鸣那惧内的名声,想来是尽力推辞,便自行拍了板,将袁冠顺没出口的话堵回了肚子里。 虽然只是随随便便一句话,但从他嘴里说出来,那可是金口玉言啊,又有谁敢说个不字。阮一鸣只得磕头,说道,“臣谢皇上恩典!” 袁冠顺心中暗暗叫苦,却也只得磕头谢恩。本来,他原是想让阮一鸣纳袁青眉为妾,却不行房,等过个一年半载,这风声过去,再一封和离书送回娘家,那时虽然是二嫁之身,依袁家的家世,要嫁一户好人家为正妻,也不是难事,再加上她还是女儿身,要在夫家立足,便又容易许多。 这也正是他和袁青眉商量,袁青眉终于答应的原因。 如今有皇帝这一句话,却是将袁青眉死死绑住,阮一鸣奉旨纳妾,若不同房,那可是欺君啊!就连袁青眉也脱不了干系! 皇帝又哪里知道他这番心事?向阮一鸣瞧了几眼,突然起了兴致,笑道,“捡日不如撞日,横竖今日人马需要整顿,也无旁的事,便给你行纳妾之礼罢!”想着自己塞一个美妾给阮一鸣,相府那个出了名的妒妇不知道要如何发怒便觉得有趣,也不等阮一鸣应,说道,“就这样罢!”大袖一挥,起身离去。 阮一鸣一脸无奈,慢慢站起身来,向袁冠顺瞧了一眼,说道,“既是皇上的意思,中郎将还是回去准备罢!” 袁冠顺有苦难言,只得应命退了出去。 阮云乐从袁冠顺进门,便大睁双眼瞧着,直到袁冠顺退去,才结结巴巴道,“爹,你……你又要纳妾?” 阮一鸣脸上现出些尴尬,苦笑道,“皇上开口,爹爹如何能拒?”更何况,就算没有皇帝的话,为了袁青眉的名节,他也非得纳她为妾不可。 但此事当着两个女儿,他心里总是有些别扭,说道,“云欢、云乐,这事……这事……”满心想说些什么,却实在想不出该如何解释。 阮云乐咬着唇,脸上皆是愤怒,但她出生相府,自然知道什么叫“金口玉言”。心里恼恨袁青眉不知羞耻,竟然以这种法子嫁进相府,却也再说不出什么。 阮云欢垂眉敛目,唇角却抿出一抹笑意,淡道,“莫说有皇上开口,便是没有,这是爹爹的事,又岂容女儿说长道短?”转身将药粥端起,送到阮一鸣面前,说道,“只是爹爹出行,只带着小厮、随护,如今虽说只是纳妾,却总要有些样子!一顷儿女儿命丫头过来替爹爹布置可好?” 第134章 大姑娘家 阮一鸣见她通情达理,心中略觉宽慰,点了点头,慢慢将药粥饮尽。 阮云欢一边命白芍唤小厮抬水进来,一边道,“既然这帐子里要布置,爹爹沐浴之后,不如去女儿帐中歇息,要用汤粥也方便一些!” 阮一鸣听她安排的仔细,点了点头,随小厮转到屏风后沐浴。阮云欢扯了扯阮云乐,带着白芍退了出来。 一直到放下帐帘,白芍才轻声道,“小姐,那位中郎将大人瞧着甚是可怜!” “嗯!”阮云欢点头,说道,“只要她不再生事,我们也不用再和她为难!”只要一入阮府,袁青眉的敌人,就再也不会是她阮云欢,而是……秦氏! 白芍点了点头,想起昨天一天的忙碌,不由笑道,“那位袁大小姐当真不易对付,昨儿墨兰连着布了三个迷阵,才将她诱进山洞。” 一旁迎过来的墨兰“嗤”的一笑,说道,“那也倒罢了,难为你一个大姑娘家,去剥一个女子的衣衫,还不能被她瞧见!” 一句话,说的主仆三人尽皆笑了出来。 阮云欢含笑道,“不想墨兰布下的阵,竟能将六队人马全部拖住,我也不曾料到!”墨兰,非但不是上一世的那个墨兰,还曾随她一起学习行兵布阵。 墨兰吐了吐舌头,笑道,“奴婢初时也没有把握,只能尽力而为。” 阮云欢淡笑不语。牛刀小试,墨兰已初见锋芒,日后,自然有她显露身手的时候。 阮一鸣要纳袁青眉为妾的消息,很快将袁青眉失节的消息压了下来,大雪之下,许多活动不能进行,大伙儿正巴不得有些事来闹闹,一听之下,都是纷纷来向阮一鸣道喜。但却也心知,袁青眉以中郎将嫡长女身份给阮一鸣为妾,必然是万般无奈,诸多委屈,便也心照不宣的避开袁家的帐篷,任由他们将此事默默消化。 相府纳一个姨娘,并不需要三媒六聘,只阮一鸣出头,众人热闹一番,便一乘小轿将袁青眉接到阮相爷的帐篷里便算完礼。 袁青眉本以为,只要袁冠顺求得阮一鸣点头,到阮相府绕一遭,等风头过去,仍可回到自己家中,择人另嫁。可是没想到,皇帝一句话,便彻底将她的后路断去。 坐在榻上,袁青眉的掌心皆是冷汗,心中又悔又恨,悔不该赌气与阮云欢比试,更悔不该好胜心切离开队伍,更悔的是,名节已毁,自己就该一死明志,可如今,皇帝口谕一下,她就连死,也要落一个抗旨欺君的罪名。 年妈妈见她脸色变幻不定,劝道,“小姐,事已至此,你想开一些,好在阮相爷也是世家子弟,当朝宰相,并不算辱没小姐!” 袁青眉咬牙道,“纵然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我……可我终究是个妾!”妾,便不是正经的主子,自己堂堂大小姐,落一个半奴半主的结局。摇了摇头,决然道,“我宁肯一人终老,也绝不容他碰我身子!” 年妈妈吓了一跳,忙道,“小姐,你可别犯糊涂,你不许他碰你,明儿个不见你的落红,指不定传出什么话来。如今这营里又是百官家眷云集,要挡也挡不住。” 袁青眉咬唇不语,心里暗暗回思阮一鸣的言行举止,但觉他性情温和,举止守礼,便轻声道,“我闻说阮一鸣惧内,可不知真的假的?” 年妈妈怔了一下,点头道,“这个老奴倒曾听闻,说阮夫人不许他纳妾,可这十多年,夫人也没有生个儿子,阮相爷惧内,竟然也不敢提纳妾的事。前几个月,还是那樊家小姐自个儿爬上了阮相的床,阮相又不愿得罪樊侍郎,才勉强抬她进门。” 袁青眉点了点头,心里已有了计较。这个身份已成定局,可自己要不要对阮一鸣委身,却要由她自己做主! 夜幕渐渐垂下,御营那边的歌舞声渐渐低了下去。一个丫鬟掀帘进来,向袁青眉躬身为礼,说道,“袁姨娘,我家相爷即刻便回来!”也不等她应,径去给炭炉中添旺炭火,香炉中加上熏香。 袁姨娘! 袁青眉咬唇,听到这处称呼,心底像打翻五味瓶,说不出的滋味。年妈妈忙替她将粉色的盖头盖好,俯身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小姐,女子都要过这一遭,忍忍便好!” 袁青眉知道,自个儿的主意不能说出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双手交握着放在腿间,默默等候。 阮一鸣从御营回来,一路仍有官员相随,恭喜声不断,一直走到相府的营帐前才陆续散去。阮一鸣望着自己透出红色烛光的帐篷,脚步不觉有些迟疑。正这个时候,但见阮云欢从她自个儿的帐篷里出来,笑道,“爹爹回来了?饮了醒酒汤再去罢!” 阮一鸣自个儿也觉得有些头重脚轻,便点了点头,随着进了她的营帐。 阮云欢一边替他温汤,一边笑道,“爹爹喜迎新人,女儿先恭喜爹爹!” 阮一鸣一怔,这种事被女儿恭喜,多少有些别扭,咳了一声,说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何喜之有?” 阮云欢微微一笑,慢慢的道,“女儿是说,这位袁姨娘的性子,倒和母亲相似,必是爹爹心里欢喜的!” 阮一鸣一怔,眉头蹙然一拢。是啊,这位袁小姐出身将门,性子刚烈,倒是与秦氏颇为相像。 阮云欢对他神情的骤变恍若不见,便如闲话一般,说道,“爹爹,瞧袁将军那神情,怕是对她极为宠爱罢!”说着,将温好的汤端了给他。 阮一鸣接过汤来,点头道,“袁将军能为她来向我下跪相求,自然是极为宠爱!”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此事虽说有皇上口喻,终究尚未知会母亲,待过几日回京,怕又是一番唇舌,爹爹倒好生和袁姨娘说说,要如何应对才好!” 父女二人,均是玲珑剔透的人物,阮云欢轻轻一点,阮一鸣便即明白。袁青眉性情刚烈,又是家里宠惯娇养的,若是事先不加提点,过几日回到相府,和秦氏相见怕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心里虽然明白,可这房里的事却无法直言与女儿讨论,阮一鸣只是点了点头,说道,“袁姨娘是名门嫡女,岂会那般不懂规矩?”也不多说,饮了醒酒汤,但觉脑中的昏沉散了一些,便起身向自己的帐篷行来。 刚刚走到帐篷门口,但见青萍挑帘出来,见了他福身见礼,唤道,“相爷!” 阮一鸣微诧,瞬间想到,这纳妾的帐篷,是阮云欢命丫鬟帮忙布置,便即坦然,点头道,“这里不用你服侍了,回去罢!” 青萍领命,又施一礼,顾自离开。阮一鸣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帐篷门前,挥帘而入。 年妈妈和丫鬟碧荷见他进来,忙上前行礼,齐声唤道,“相爷!” “嗯!”阮一鸣低应,摆手道,“你们出去罢!”一双眸子,不自觉的落在榻上的女子身上。 纳妾之礼,无非一件鲜亮的衣裳,一方小小的盖头。这衣裳和盖头的颜色,还不能用大红色。只是袁家有心,虽然衣裳和盖头用了浓艳的粉色,却多送了四对龙凤呈祥的红蜡烛过来,如今烛光一照,浓艳的粉色便与大红色无异。 听着年妈妈和碧荷出去,帐外随从放下外一层厚厚的帐帘,阮一鸣慢慢走到榻前,垂目细细打量,但见小小的盖头下,露出尖削的下巴,一双纤白的小手紧紧的交握,显出内心的紧张。 昨夜两人同处山洞之中,甚至相偎御寒,阮一鸣也不曾动过旁的心思。而此一刻,眼前这个女子,已是他的妾室,一瞬间,脑中竟闪出她破碎衣衫下嫩白的肌肤,窈窕的身段…… 阮一鸣怦然心动,慢慢在她身边坐下,凝视的眸子,渐渐染上情欲。眼前这个娇美的少女,再不是什么贵不可言的千金小姐,而是……他的妾室!她,整个人,整个身子,都只属于他! 阮一鸣慢慢伸手,却不急着掀去盖头,只是探指抚上她的面颊,感觉那光滑细嫩的触感。 虽然早拿定了主意,而终究是个未经人事的女儿家,眼睁睁看着盖头下那一双脚慢慢靠近,袁青眉但觉一颗心“噗噗”直跳,只想跳起来逃走,却又清楚的知道不能,只能僵着身子坐着,心里正在盘算,要如何才能说服他,却觉一只手掌已探到自己脸上。 肌肤相触,袁青眉吃了一惊,不由“啊”的一声惊呼,身子便向后闪去。 阮一鸣一手摸空,不由一怔,却闻门外年妈妈的声音急道,“小姐,怎么了?” 袁青眉明显的抗抿,令阮一鸣的呼吸骤然一停,哪知那妈妈还在门外,不由脸色一沉,喝道,“你们守着做什么?走开!” 他性子素来温和,这两句话已说的相当严厉,门外守着的随护一听,吓了一跳,忙将年妈妈拖着离开。 门外再无动静,阮一鸣的目光,再次落到已退至榻边的女子身上,慢慢的道,“本相知道你委屈,可如今是皇上的意思,你纵不愿,也没有法子!”目光从她的盖头下移,只觉得喉咙一紧,身子便不自觉的向她移了过来。 袁青眉狠狠咬唇,知道此时不说明白,就再也没有机会,将牙一咬,不假思索的说道,“你……你不要碰我,我……我不要嫁你!”语气中,有平日指使下人的凌厉之气。 阮一鸣身子一僵,突然冷笑。不错,这个女子,与秦氏的性子极为相近,习惯将旁人掌握在手中,任由她摆布。只是……她不是秦氏,而他,也不是十年前的阮一鸣了!若不趁着今日好好调教,难道日后还容一个妾室骑到自己头上? 压了压胸中怒气,阮相爷仍是往常温和的口气,说道,“皇上所赐,不容你肯还是不肯,难不成,你要本相与你一同欺君?”一个“君”字出口,手臂一伸,已抓着她的手臂,向里拖回。 第135章 这就是你的目的 袁青眉身子不稳,被他一把带入怀中,陌生的男儿气息伴着酒气直冲口鼻,不禁大吃一惊,叫道,“你不说我不说,谁又会知道?”双手在他胸前力推,要挣开他的怀抱。心里却暗暗叫苦,只知道他性子温和,可是,一个喝了酒的男子,再温和也难把握。 自从樊香儿有孕,这一个月来,阮一鸣对这房中事便有了收敛,只是从小晴那里学来的房中秘术无从施展,难免有些欲求不满。如今温香软玉在怀,阮一鸣只觉得神魂皆荡,怀中剧烈的抗拒,激出他男性本能潜藏的征服欲,沉声道,“你是皇上所赐,本相为何不能享用?” 一臂牢牢抱着她的身子,一手扣上她的后脑,盖头随着二人的动作滑落,俯首便噙上那张仍要叫喊的小嘴。 袁青眉双唇被封,整个人更是又惊又怕,要想出力挣扎,却不知为何,但觉身子懒懒的,竟然使不上气力。 怀中明显的抗拒,令阮一鸣体内的欲望却反而越演越烈,一手仍将她紧压怀中,另一手已匆匆解去她领口纽扣…… 同是年少女子,樊香儿的身体丰腴柔嫩,肌肤细腻柔软。而袁青眉出身将门,自幼便习些强身健体的粗浅功夫,加上她又善舞,身形纤细,骨骼柔韧,衣衫下的身体却玲珑有致,一身的肌肤紧致而又富有弹性,反而与小晴有些相似。 只是小晴并非良家女子,阮一鸣虽沉溺于她的床上功夫,心底却也有几分厌弃。而此时,怀中女子明显的青涩,令阮一鸣升起一个奇异的念头。小晴那样的女子,别说做不了他堂堂阮相的姨娘,就是养成外室也不妥当。而他又舍不下小晴在床上那奇妙的功夫,那又何不调教一个干净的,只属于他的小晴? 厚厚的营帐,挡不住帐内逸出的低喘娇喊。 阮云欢闭了闭眼,慢慢向营门行去。 “睿敏县主!”营门已闭,门口值守的兵士向她行礼。 阮云欢点了点头,隔着营门,望着远处赛马场的位置。解决了袁青眉,此行的下一个目标呢?是不是也能如此顺利? 也就在同一时间,在围场南侧的守军大营里,秦天宇揽着怀中媚极入骨的女子,抵死缠绵,欲罢不能。 昨天黄昏明分,这个女子闯入守备大营,一问之下,知道这女子名唤小晴,是附近的采药女,因大雪迷失道路,瞧见这里的灯光,才寻了过来。女子楚楚可怜,欲哭还休,只求他收留一夜,待明日雪晴,便自行离去。 秦天宇流连花丛十余载,从没有见过这样妖媚入骨的女子,想了许久,仍然答应将她留下。而这一留,这女子销魂蚀骨的滋味,便令他再难放手。他久经风月,自然知道,这个女子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更甚至,并不是良家女子! 这个认知,并没有阻止他对这女子的迷恋,拥在怀里纠缠缠绵的时候,已经决定,要将这女子带回帝京! 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娇笑低喊,甘义勾了勾唇角,淡淡道,“副都统此事做的甚好,甘义会回禀小姐,绝不会辜负副都统一番安排!” 秦鹏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滋味,低声道,“你……你说她会助我!” 甘义淡笑,“自然!” 秦鹏默然,一双眸子直直的盯着那欢笑声传来的营帐,心里有一些后悔,更多的,却是期待。 脚步声慢慢移近,积雪发出轻微的“吱咯”声。阮云欢没有回头,却将目光慢慢移回,垂首望着脚下的积雪。 远远的,阮相府的帐篷里,那激烈的声音仍在继续,而眼前的女子,却是一副清淡的模样。淳于信轻轻叹了口气,问道,“小狐狸,这就是你的目的,是吗?” 从射箭场上,她激袁青眉第二天入林比试,便是为了今天的目的! 阮云欢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笑意,慢慢转身,直视上他的眼睛,问道,“四殿下何出此言啊?” 淳于信深深向她凝注,慢慢道,“旁人均怕家宅不宁,唯有你,却是唯恐天下不乱。一个樊香儿,虽然能够夺宠,却不足以抗衡秦氏,所以,你要一个出身、性情都强过她的袁青眉!” 阮云欢微微抿唇,目光却慢慢变的幽冷,淡道,“四殿下是这么想的?” “不错!”淳于信点头,说道,“这个袁青眉几次与你为难,也是你选上她的原因!” “是么?”阮云欢轻飘飘的笑,目光向阮一鸣的帐篷掠去,说道,“既然四殿下瞧穿一切,为何不助她脱困呢?” “我为何要助她?”淳于信挑眉,侧头向她笑望,说道,“这位袁小姐性子骄狂,自视甚高,能煞一煞她的骄气,未尝不是好事!”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小狐狸大费周折,竟然又是为了给自己的父亲找一位姨娘。 阮云欢挑了挑唇,却不再语。他又哪里知道,自己会选上袁青眉,并不是因为袁青眉的性情、出身,甚至不是因为袁青眉与自己的不和,而是因为……她要替他消除一个强敌的臂助! 淳于信又哪里知道她这一番心事,接着道,“每一年入冬,皇室都会有一次冬猎,这围场的密林虽然占地极广,却也从不曾有什么人迷路出不了林子。而这一次,六队人马,没有一队能按时返回,想来也是你暗中做了手脚!” 虽说不太相信,她一个娇弱少女会有这样的能耐,但是,除了这个,他再想不出别的解释。 阮云欢垂目,默然不答。 淳于信也不追问,只是继续道,“你虽做了手脚,但却不足以当真困住什么人,而你们与父皇两队,却是险些不能出林,为什么?” 如果说阮云欢在暗中动手脚,皇帝一队很快和淳于昌一队分开,走了不同的路,阮云欢要做手脚,怕并不容易。 阮云欢微微一笑,抬头向他望来,说道,“四殿下未免高估臣女!” 高估吗?未必! 淳于信浅笑,只是他当真想不明白,阮云欢是用什么法子,让本来不会迷路太久的两队人,迷失在密林中? 听他将自己的计谋、意图竟猜了个七七八八,阮云欢不觉微微一笑,却并不准备替他解惑。 整个事情,原是这样的! 阮云欢之前一天带着赵承等人进林,一来是为了熟悉地形,二来便是为了布下迷阵。至于她激袁青眉入林比试狩猎,便是这计策中的第一步。 可是那么大的林子,绵延数十里,还包进了几个山头,单凭他们几人之力,无论如何也布不下这么大的阵势,困住所有入林狩猎的兵马。更何况,那也不是她的目的! 阮云欢早在第一日进林时,便在几处丢下断弦的长弓和自己的短箭。第二日,以玩闹的方式射断宋文杰的弓弦,留下一个可以移动的“路标”,这便是第二步。 至于后来,淳于昌拾起断弦的长弓,却并不是真正宋文杰丢下的那把,而宋文杰所用的长弓,本来就是营中备用的极普通的一把,就算宋文杰本人,也分不出真假。 而就在这个时候,阮云欢以肯定的语气说出,“我们迷路了”,在当时心里充满疑惑的众人心中,留下一道阴影。 随后皇帝一队与淳于昌一队分路,阮云欢每出一个主意,自己又暗中破去,令众人寻不到头绪。而每一次,她都会淡淡说出“我们迷路了!” 纵然当时并没有迷路,但她不断的重复“我们迷路了!我们迷路了!”在众人渐渐失去信心的时候,完成了一种心理暗示,于是,便真的变成了迷路。 第136章 这手伸的也未免太长了 而至于皇帝一队,便更加简单。两队开始时,皇帝一队清楚看过那把断掉的长弓,只要他们返回时捡到一把一模一样的长弓,直觉便会以为是宋文杰那把。慌乱之下,便不会再沿原来的路走下去,密林中的路,只要岔一点,就回不到原路。再加上一次次途中林中早已布下的小小疑阵,便将他们出林的时间一拖再拖,直到大雪初降。 阮云欢的身畔,众人只看到跟着一个长随赵承,却不知道,除甘义跟着秦鹏之外,另外十人中,总有两人充为暗卫。阮云欢料定袁青眉求胜心切,入林时,便命一人暗中跟随,一等她离队,就将她引入疑阵,袁青眉不识阵法,只能胡冲乱撞,便当真迷失路途。 而阮一鸣的走散,是另一名暗卫趁着大雪难以瞧的清楚,悄悄将他带上岔道。 再后来,几队人先后出林,而阮云欢一队却没有及时回来,赵承等人自然着急,冲入林中寻找,其实是借机脱离众人视线,按阮云欢的吩咐,替下暗卫,分别将袁青眉和阮一鸣引入早就瞧好的山洞,等着第二日搜救的人去,捉一个正着! 整个行动,一环套着一环,缺一环事情便不能办妥。淳于信虽然猜不出细节,却能猜出个大概。只是,他却不知道,阮云欢之所以设计袁青眉,并不是因为袁青眉对她的敌意,也不只是为了对付秦氏,而是……上一世只因有了袁青眉,才助长了三皇子的实力,才有了那一场大乱的惨烈。 阮云欢含笑不语,淳于信倒也习惯了她装傻,垂目向她凝视半晌,柔声道,“大雪虽停,却又起了风,夜里仍然冷的很,回去歇罢!” 阮云欢点头,辞了他慢慢向自己营帐方向行去。 淳于信目注着她身影慢慢走远,想起那一天她在土丘后说的话,心底骤然一阵窒闷,轻轻阖眸,轻声道,“小狐狸,要怎么样才能绑住你?要我舍弃皇子的身份吗?”莫说这个身份不能说舍便舍得了,更何况,舍弃了皇子的身份,又用什么样的身份迎取相府嫡女,御封的县主? 一步一步踏着积雪,阮云欢穿过小半个营地,慢慢向自己的营帐行去,心里,想的却是十里之外的守备大营。秦天宇那边,秦鹏不足为虑,她唯一没有把握的,就是小晴能不能顺利让秦天宇留下她。纵然她有前一世的记忆,知道小晴如何能够魅惑男子,可是,终究她不是男子,不知在男子眼中,并不知道男子瞧到小晴时,会有怎样的感觉。 月夜下,雪地里,一条纤弱的身影静静独立,仰首望着天边的残月,似乎在发呆,又似乎在思索什么。 “陆姐姐!”阮云欢微诧,轻唤一声向她行去,问道,“这么晚,怎么还不曾歇息?” 陆轻漾身子动了一下转过头来,见了是她,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摇了摇头,却不应答,目光却有意无意向靖安侯府的营帐掠过一眼。 “五哥当值,不在营里!”行到她身边,阮云欢刻意降低了声音轻语。话落,却听到不远处的营帐里传出男女的呻吟声、低喘声…… 阮云欢微怔,难道,刚才陆轻漾竟是在听这声音?循着声音望去,正是平阳王府的营帐。平阳王久病不起,这一回来的,只是世子淳于弘杰和世子妃陆轻漾。 陆轻漾见她目中露出诧色,不由苦涩一笑,点头肯定她的疑惑,说道,“是他!”他,指的自然是淳于弘杰。他的世子妃在这里,他竟然在和别的女子欢好? 阮云欢皱眉,说道,“怎么小妾也能同行?”伴驾的皆是正室夫人和小姐,难道淳于弘杰有这么大的胆子? 陆轻漾摇头,淡道,“是个丫头,名唤小小!”不能带妾室同行,各府夫人、小姐却可以带丫鬟。 小小? 阮云欢瞬间想起,他们大婚那天,给她带路的那个小丫鬟,淳于弘杰便唤她“小小”。想不到,淳于弘杰会在这个时候将一个丫鬟收房,却将自己的世子妃挤出帐篷。看着陆轻漾消减的容颜,阮云欢心里一疼,上前握着她冰凉的手,轻声道,“到我帐子里歇歇罢!” 陆轻漾点头,默默的随着她慢慢向阮相府的营帐行去。走到近前,但闻同样男女交合的声音从阮一鸣的营帐中泄了出来,二人均是一停,互视一眼,目光中都透出些好笑的意思,转身进了阮云欢的帐篷。 刮了一夜的风,第二日,碧空如洗,呈出湛蓝的颜色。虽然是在狩猎中,但每日都有快马将奏报送入围场,随行官员仍然依照朝中的规矩,按时到御帐“上朝”。 一封封奏章依次翻了过去,皇帝朱笔御批,或命各部官员依旨而行,或留中不发。看到最后一封,皇帝略略沉吟,将奏章递给小太监道,“拿去给阮相瞧瞧!”小太监应命,双手接过奏章绕出御案。 阮一鸣忙上前接过,展开一瞧,仍是说西北一方大旱的赈救情况和暴民的镇压,奏章最后,却说江州知府阮一鹤“借天灾人祸,疑其挪用公款,充为私用,南下调粮,欺世盗名。” 阮一鸣看的额冒冷汗,“噗嗵”跪倒,磕头道,“皇上,舍弟纵然大胆,也绝不敢做出这等事来!”要知道,皇帝嘉奖已下,如果这奏章上所奏是实,阮一鹤犯的可是欺君之罪,不但是他,还有因此事被封为县主的阮云欢。那样牵连之下,就连相府也不能幸免。 皇帝一手敲着御案,一边皱眉思索。 下边立着的淳于信也吃了一惊,向上问道,“父皇,不知是何人所奏?” 皇帝垂目向阮一鸣手上的奏折望了一眼,说道,“叶城知县李超!” “叶城?”淳于信修眉微拢,轻声重复。叶城,便是当初阮云欢赴江州的路上,李成璧设计不成,反遭阮云欢设计的地方,而这个李超,却并不知道是何人。 皇帝见他凝眉不语,问道,“怎么,老四,你可有什么疑惑?” 淳于信心中念头电闪,仰首道,“父皇,这叶城虽属江州管辖,可是离江州府却有三百里,江州知府的动作,叶城知县如何知晓?如今江州大旱是实,阮一鹤将一场暴乱消于无形也是事实,若是仅凭叶城县令一封奏章便治功臣之罪,怕会令各州府父母官寒心,还望父皇明察!” 皇帝点头,说道,“前次睿敏县主曾将阮一鹤银子的来例细述,除去卖地的银子,确实不曾动过官银……”想了想,说道,“此事既与睿敏县主有关,那便传她前来再问一问!”传下令去,小太监忙奔去传唤阮云欢。 皇帝见阮一鸣仍跪伏在地,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摆手笑道,“阮相起来罢,虽说昨儿辛苦,也不必到朕这里歇着!” 昨晚阮相帐中的动静,有不少人听闻,早已传遍整个营地。众官一听,有不少人闷声笑出声来,职位低些的生怕得罪阮一鸣,硬生生的忍着。 阮一鸣被他当众取笑,一张脸顿时涨的通红,却也只能装做没有听到,磕头谢恩,站起身来。皇帝唤过身畔的小太监,低低嘱咐几句,小太监抬头向阮一鸣瞧了一眼,躬身退了下去。 这个时候,闻御帐外小太监回道,“皇上,睿敏县主到了!” 皇帝道,“传!” “传!”帐门口小太监接声,上前一步挑起帘子。 阮云欢款款步入,在大帐当中跪倒,磕头道,“睿敏见过皇上,皇上万岁!” 皇帝点头,说道,“起来罢!”向阮一鸣一摆手,说道,“阮相,将那奏章给睿敏县主瞧一瞧!” 阮一鸣领命,捧着奏章送到阮云欢面前。阮云欢伸手去接的一瞬,抬头与阮一鸣对视一眼,只这一眼,分明的看到他眼底的担忧。 看来不是什么好事! 阮云欢垂目,细细去读奏章中的每一句话,读到后来,不禁唇角微勾,露出一抹笑意。 皇帝一直在注视她的反应,见她不惊反笑,问道,“睿敏县主,这奏章有什么可笑?” 阮云欢轻轻将奏章阖上,交给守在一旁的太监,福身回道,“回皇上,睿敏是笑,区区叶城县令,弹劾江州知府也倒罢了,横竖叶城是江州管辖,可是青州放粮,云州平乱,永州惩治贪官,竟然没有他不曾说到的。说的好听一些,是忧国忧民,说的难听一些,这手伸的也未免太长了!” “睿敏县主!”左侧一个幽冷的声音响起,建安侯次子、柱国将军、骁骑营都尉秦裕龙跨出一步跪倒,朗声道,“皇上,睿敏县主之言,微臣不能苟同。那李超虽说只是小小县令,但心怀国难,有何不可?却被睿敏县主这无知女子如此讥笑!” “心怀国难?”阮云欢轻嗤,淡淡的道,“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若是都如李县令一般,对旁的州府的政事横插一手,势必会造成有官无治,政令不明,到时乱的,可不只是这四个遭灾的州府!” 秦裕龙冷笑一声,说道,“江州知府阮一鹤是睿敏县主的至亲,睿敏县主此举,便是避重就轻,只要皇上揭过此事,便可替阮一鹤开脱,当真是好计!” 皇帝一听,不觉双眉一挑,一双凌厉的眸子,直直盯着阮云欢。亲族勾结,互为臂膀,是为君者的大忌。若是阮云欢果然是这个目的,不管那奏章上阮一鹤的罪状成不成立,阮云欢便也就此失了帝心。 有阮云欢进帐应对这一缓和,阮一鸣也缓过一口气来,脑中疾速闪念,各州各府甚至各乡各县的官员,尽皆在脑中闪过。此时听秦裕龙步步相逼,不由淡道,“皇上,据微臣所知,那叶城知县李超,乃是十七年的进士,前宣政院院使李永泽的嫡孙。而如今的建安侯夫人李氏,便是李永泽的胞妹!论理,李县令要唤秦将军一声表叔,秦将军与李县令,也是至亲!” 至于秦将军为什么要替李县令说话,他却并不往深说,由着皇帝去想。 第137章 岂不是一举两得 秦裕龙大声道,“皇上,李县令与微臣虽是亲戚,但举贤不避亲,臣一片为民之心,望皇上明鉴!” 阮云欢一声低笑,淡道,“阮知府惮精竭虑,将一场大祸销于无形,便成了欺世盗名,那李县令动动嘴巴,攻击攻击官员,便成了心怀国难。睿敏只是指出李县令之非,便是居心不良,替至亲开脱,秦将军处处替李县令标榜,却成了举贤不避亲,睿敏倒当真不懂,这是哪一家的王法,任由秦将军在这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颠倒黑白!” 她最开始说话,还是慢条斯理,说到后来,清淡的语气已是渐转冰寒,字字凌利,锋芒毕现。 凌锐的寒意,瞬间透骨而来,御帐中众官都是悄悄倒吸一口冷气。这阮相府的千金,纤纤弱女,怎么会有如此凌利的气势? 秦裕龙心头打了个突,却瞬间怒道,“我建安侯秦氏数代报效朝廷,岂是你一个小小的闺阁女子可比?” 阮云欢一声冷笑,说道,“建安侯府丰功伟绩,自然非区区睿敏可比!秦将军若凭旧日功绩便要盖过旁人悠悠之口,睿敏当真无言可答!” 秦裕龙一怔,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一时间却辩不出来,只是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胡说什么?我……我哪有……哪有……” 秦裕龙分辩不出,座上的皇帝脸色却已沉了下来。臣子居功自傲,也是帝王大忌。 这里秦裕龙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前边站着的淳于信却险些笑了出来。阮云欢最先将阮一鹤所为和李超所为对比,倒句句是实,其后拿自己的辩解和秦裕龙的辩解对比,便有点混淆视听,到后来说什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更扯到什么“王法”便是硬将秦裕龙扣上一个颠倒黑白的帽子。 到秦裕龙抬出建安侯府,本意是说秦家数代在朝为官,久历官场,自然比她区区一个闺阁少女更能辩别官员好坏,却被她偷梁换柱,说成秦裕龙意欲以建安侯的功勋逼她退步。 只是在场官员虽多,也有不少人隐隐觉得阮云欢的话似是而非,但又琢磨不出什么来,就是阮一鸣,也是难以辩别出她在哪里寻了转机。唯有淳于信,自丰城相识,不知道与她打了多少回机锋,吃了多少回暗亏,深知她常在旁人不注意的地方出其不意给予痛击,才能分出这细微的差别。 皇帝向下边跪着的三人瞧了片刻,问道,“睿敏县主,照你说来,李县令这折子,纯属多此一举?”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李县令这折子,例举了四个州府,十几名官员的事例,有褒有贬,睿敏不在朝堂,并分辩不出真假,是不是多此一举,怕还要查过才知。睿敏只是觉得,李县令是叶城父母官,不知他的辖内治理的如何,竟然有闲情去管旁人的政务?想来是睿敏多心,怎么觉得这李县令此举,并非什么心怀国难,而是哗众取宠,引起皇上注意!若说不是,那么,便是受了什么人指使,有什么图谋?” 听她说到后句,皇帝眉梢一动,略有动容,点头道,“不错,区区一个县令,竟然上奏四个州府的事情,确实可疑。睿敏县主,依你之见,此人如何处置?” 阮云欢伏地磕头,说道,“不过是臣女猜测,岂敢干扰圣断?何况奏折上所述也未必是假,还望皇上一一明查!” 虽然说不“干扰圣断”,却仍然提出“一一明查”,小狐狸当真是滴水不漏啊!四殿下勾了勾唇,轻轻笑起。 皇帝“哦”的一声,饶有兴味的瞧着她,问道,“这奏折上十几位官员,包括你叔父阮一鹤在内,依你之见,从谁身上查起?” 这是要女子干政啊! 阮云欢说,是错,阮云欢不说,那就是抗旨! “老狐狸!”淳于信挑了挑眉,腹谤,却也饶有兴味的等着看小狐狸如此为自己开脱。 阮云欢身子略抬,垂首不语,似乎是在思考,目光却是向前边跪着的阮一鸣一扫。 听到身后无声,阮一鸣眉头微拢,伏身道,“皇上,依臣之见,这奏章既是李县令所奏,自然当从李县令入手。若他政务清明,治下百姓安居乐业,也倒罢了,若是他自个儿的政务都处理不妥,却去查问旁的州府的官员,这心怀国难一词,便难圆其说!” 淳于信听他及时开口,不但给阮云欢解围,还句句扣住阮云欢之前所言,将叶城县令李超压入死角,不由暗暗点头,心中赞道,“这阮一鸣为相多年,为人虽然圆滑,该露锋芒之时,倒真不含糊!” 皇帝本来要看阮云欢如何解了这个套子,结果是阮一鸣发话,这父女二人一搭一档,倒有趣的紧,不由一笑,说道,“那依阮相之见,江州知府阮一鹤之事,该由何人去查?” 不是没有亲戚勾结互为臂助吗?瞧你是举荐一个什么人去查你自个儿的亲弟弟。举荐了你与相府亲厚的官员,便说你徇私,举荐了对头,便顺水推舟允了,到时查出什么来,也是你自食恶果。 阮一鸣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微一迟疑,便闻身后阮云欢道,“臣女不知朝中事,可是也知道,每年年底,总有一批官员进京述职。江州之事事关重大,若调阮知府回京皇上亲自过问,岂不更好?” 皇帝微微挑眉,说道,“哦?依睿敏县主之意,是调江州知府进京述职?” 只要你应一声,便是以女子问政! 淳于信忍不住翻白眼。老狐狸今天很无聊啊! 阮云欢忙伏身磕了个头,说道,“前些时臣女闻祖母念叨,说已有数年未见过四叔,甚是挂念,若是皇上能令四叔回京,岂不是一举两得?臣女私心,望皇上宽恕!”我想我四叔回家,只是想一家团聚啊团聚,不是过问你的朝政。 皇帝听她突然提到祖母,先是一怔,等听到最后,不禁哈哈大笑,一手点着她,笑道,“睿敏县主,果然聪慧睿智!不错!不错!”大袖一甩,说道,“传旨,吏部即刻派人彻查叶城县令政绩,江州知府阮一鹤于年底进京述职!” “是!”众官齐应,算是将这一场争论暂时做了了结。 阮一鸣暗暗松了口气,回头向阮云欢瞧去一眼,恰逢阮云欢也抬头望来,父女二人目光一触,又即移开。经刚才那一场默楔配合,但觉父女情份又深了一些。 秦裕龙愤愤起身,狠狠向阮云欢瞪去一眼。 最近这一个月来,与秦家暗中来往的不少地方官员因各种小事被查,这些人还有一个同共点,就是曾将手里犯下的事情推到阮一鹤身上。秦家震动,心知与阮一鹤脱不了干系,却因一来没有动摇秦家的根本,二来又牵连着秦氏,也不能就此将阮一鹤推出来,便命叶城县令李超上了这道奏章,意图敲山震虎,震慑阮一鹤,令他有所收敛。 又哪里知道,这位睿敏县主仅凭一条四寸不烂之舌,不但将李超死死锁住,还给阮一鹤回京述职的机会。若是任由阮一鹤回京……秦裕龙双拳紧握,掌心里已满是冷汗。 秦家握着治死阮一鹤的铁证,而秦家暗中的勾当,又岂不是尽数落在阮一鹤手里?若是阮一鹤拼个鱼死网破,恐怕秦家也落不了好去! 此事已暂时告一段落,阮云欢不便听政,便退了出去。皇帝又将余下的事议过,才吩咐散帐,向阮一鸣道,“阮相,你随朕来!”起身出帐,向大帐后行来。 皇帝的御营,也如在宫中一般,分为前后两层,前边便是刚才召众臣议事的大帐,后边却是皇帝就寝的帐篷和随行嫔妃、公主的住处。众官见他领着阮一鸣进了后层的营地,都觉好奇,却又不能随便跟去,不觉个个探长脖子张望。 阮一鸣也是心中暗暗纳闷。若是这是在宫里,这种地方,已经算是后宫,他一个外臣,没有圣旨,万万不能踏足其间。今日皇帝将他带来这里,又不知道是何事? 心中想着,已经随皇帝走入一顶帐篷,但见红绒地衣上,置着茶案矮椅,原来是皇帝饮茶的地方。而此刻矮椅上正坐着一位丽人,正是后宫四妃之首的陈贤妃。 阮一鸣一见,忙上前见礼。 陈贤妃还未说话,皇帝已摆手笑道,“阮相,这里不是朝堂,不必多礼!”掀衣在陈贤妃身侧坐下,命小太监给阮一鸣看座,笑道,“你初纳新人,朕原本不该留你,只是如今我们在外,你身旁没有长者,朕便与贤妃充个数,给袁小姐……哦,袁姨娘完了这个礼罢!” 阮一鸣受宠若惊,忙又起身施礼,说道,“些微小事,岂敢劳动皇上和贤妃娘娘?” 皇帝一摆手,笑道,“无防!朕已命人去唤袁姨娘了!” 说着话,便闻帐外小太监声音道,“皇上,袁氏传到!” 皇帝将手一摆,立时有身边小太监大声道,“传……” 随着话落,但见帐帘一挑,袁青眉已低着头款款的迈了进来,跪倒见礼,说道,“婢妾见过皇上!”跪下时脚步踉跄,险些不能站稳,连声音都变的暗哑。 皇帝转头,向阮一鸣笑望。阮一鸣触到他一双戏谑的眸子,心中说不出的窘迫,却也只能装做没有看到。 陈贤妃见皇帝不语,便含笑道,“袁姨娘免礼罢!阮相爷满腹诗书,人中龙凤,本宫还不曾给姨娘道喜!” 除了阮家的丫鬟,这是第一个给袁青眉道喜的。袁青眉但觉从嘴到心,皆是苦涩,却也只能谢恩。 在袁青眉身后,还随着两位陈贤妃身边儿的姑姑,便是刚才去传袁青眉前来的。陈贤妃见袁青眉侧身立好,便向那二人一瞧。 其中一位妈妈会意,手中托着托盘,上前一步跪倒,另一位妈妈一手将托盘上盖的细绢掀起,露出盘上的一副白绢,拿起白绢轻轻打开,但见上好的白绢已皱的不成样子,在那绢上,还艳艳的沾着朵朵殷红的桃花。 第138章 想去舒展一下筋骨 这是…… 袁青眉脑子嗡的一声,一张脸顿时涨的通红。这是昨夜辅在她榻上的白绢,那绢上的血迹,便是她清白女儿身嫁人的证据,想不到竟会被皇帝命人取来。 全身,仿佛是被马车辗过的疼痛,想到一身的青紫,她不禁伸手握紧自己的领口,心里暗暗庆幸,这厚厚的冬装,掩去了那些令她羞辱的痕迹。 皇帝一见那白绢,脸上便露出一些笑容,向阮一鸣一挑大拇指,赞道,“阮相端方君子,不欺暗室,当真是可敬!”也就是说,前一天晚上,两个人孤男寡女独处山洞,袁青眉还衣衫不整,两个人仍是清清白白的。 这“查落红”一项,本来是新人进门第二天,在家里长者面前证明新人是清白之身的程序。如今由皇帝和贤妃代替李老夫人受礼也倒罢了,这查落红也由他一并代劳,阮一鸣心里说不出的尴尬,只得含含糊糊的应了过去。 袁青眉心里却是羞愤交加。此刻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又能如何?如今,她已经嫁给阮一鸣为妾,身子也已给了他,难道,证明了她的清白,还能还回她的女儿身吗? 而在场众人眼中,原来的袁小姐,此刻的袁姨娘,已不过是阮一鸣屋中的一个玩物,又有谁管得了她的情绪? 自从狩猎迷路,皇帝闲了几天,正觉得无趣,平日阮一鸣又是那副端方君子的模样。昨天二人被人寻回,皇帝听说袁青眉衣衫破碎,却穿着阮一鸣的衣裳,便不信二人的清白,今日便是有心看着阮一鸣出个小丑,取乐一番。 哪里知道,这白绢展开,竟然还是有落红,皇帝虽觉意外,看到阮一鸣那窘迫的模样,却也觉得十分有趣! 这个时候,阮云欢正带着白芍慢慢的走在赛马场的跑道上。场上的积雪,已有部分被侍卫清理,两侧堆出了几十个大大的雪堆。 阮云欢瞧着右侧林中的看台,慢慢停下步子,轻声道,“就是这里!” 就是这里! 她站着的,就是母亲落马的地方! 原地转身,向着射箭场望去,意外的,那天在看台上望过来,觉得射箭场离这里甚近,此刻瞧来,却是隔着很大的一片空地,如此一来,要想从那边用暗器偷袭,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阮云欢想了想,招手唤来赵承,说道,“你去那边,用最趁手的暗器全力打过来!” 赵承瞧了瞧距离,躬身领命,上马向那边奔去。 站在射箭场边儿上,赵承从旁边悬着的箭壶中取出一支羽箭,使力将箭头扭下,掂了掂份量,抖手便向这边甩出。 箭头夹着风声,向这边疾射而来,却在离阮云欢还有一丈远的地方力尽跌落。 白芍摇头道,“小姐,若是空手,就是只这么远掷过来已经不易,更不用说取准头!” 阮云欢点头。 赵承武功极高,连他也不能掷这么远,又何况旁人?更何况,只有沉重些的暗器,如铁蒺藜、透骨钉之类才能及远,可是即使有高手能将这等暗器发过来,要想巧妙的割断马儿的肚带却不伤人,又几乎是不可能的是事,但如柳叶飞刀之类锋利的暗器可以轻易割断马肚带,却又无法及远。 阮云欢皱眉,心中暗暗思索。据陈贤妃所言,母亲堕马后,是秦天宇第一个自射箭场边赶到,那么说,射出暗器的不是他,或者,马肚带不是在这个时候被人割断,那么……母亲究竟是如何受了暗算? 阮云欢心里暗叹。可惜,可惜没人去留意那马肚带是如何断的,断口又是怎样?生生断了查找凶手的线索,如今相隔十年,事情的真相,几乎尽数埋没。 白芍见她默然不语,侧头想了想,说道,“小姐,奴婢曾听人说过,西域有一种强弩,可以使三寸长的短箭射出数百米,发射的人还不需要什么臂力。若不然,我们试着寻寻?” 阮云欢知道她误以为自己要寻找可以及远的暗器,不禁一笑,摇头道,“再说罢!”转过身慢慢向营地走回。那种强弩她也听说过,但是弩箭虽然能及远,准头也好找,但是那尖头的利器伤人伤马容易,要割断马腹下的马肚带,却又不可能。 还未走到营门,但见一群少年公子策马自营门内奔出,跃上茫茫雪原。阮云欢不禁挑眉,遥遥的喊,“六哥、七哥!” 公孙衍、公孙致瞧见她,调转马头驰来,公孙致笑问,“云欢,这一大早的,你去做什么了?” 阮云欢笑道,“我正要问你们呢,这是要去何处?” 公孙致耸肩,指了指远处一处连绵的山丘,笑道,“横竖不能狩猎,闻说那边雪原甚美,大伙儿便要去骑马去,你去不去?” 此时李家两位公子也随了过来,李亦飞也不下马,向她笑道,“睿敏县主,不如一同去吧,呆在这营里,还不将人闷死!”在密林中一番遇险,他已不将阮云欢当成寻常女子。 公孙致忙点头,立在马上,眉目飞扬,说道,“云欢,自从我回了帝京,已有几年不曾和你赛马,怎么,今日不比一场吗?” 公孙衍也淡笑道,“难得出来一回,一起去吧!” 阮云欢被他们说的心动,点头道,“好罢,你们先去,我回营取马!” 公孙致笑道,“我们等你!” 阮云欢笑应一声,提起裙摆便向营门飞奔而去。 其后的几位公子瞧见,便有人笑道,“瞧不出这睿敏县主性子倒是爽快!”这里全是男子,若是旁的千金小姐,纵然喜欢骑马,也必然踌躇,更不会这样大步飞奔,这位睿敏县主却丝毫不以为意。 有几个人便跟着随声赞叹,却有一个极低的声音道,“早闻说这位睿敏县主是个野丫头,果不其然!” 众公子中有人回身,却见是内阁侍讲学士黄大人的公子,便有人笑道,“黄公子是还念着阮相爷的樊姨娘罢,睿敏县主又几时惹了你?”这位公子,自然是没有瞧见过中秋节宫中那一幕。 黄公子脸色微红,瞅了公孙兄弟一眼,便抿唇不语。 那位公子只道他默认,叹了口气,说道,“我怎么听说,是那位樊小姐自个儿爬上了阮相爷的床,阮相爷碍着侍郎府的体面,才纳她为妾。” 另一位公子摇头道,“不会罢,闻说樊小姐中意的是五殿下,怎么会爬上阮相爷的床?” “闻说是在阮老夫人的寿宴上,阮相爷酒醉在书房里歇着,那樊香儿不知怎么,自个儿脱光了衣裳爬上了阮相爷的床,还被樊夫人和阮夫人抓个正着。这话传的有鼻子有眼,真真儿的,怕是假不了!”另一位公子接口。 有人便问公孙致,“七公子,究竟如何,你们总该知道实情!” 公孙致好笑道,“你们怎么也如那些夫人、小姐一般,变的这般长舌?”想到那天的事,自己虽然参予,却万万没有料到阮云欢的目的是樊香儿,不禁摇头浅笑。 众公子见他不说,也只得罢了,便有另一人道,“前几日,闻说阮相府连着请陆太医,说是那位樊姨娘有了喜,这要是生下长公子,阮府的两位小姐在府中的地位,怕也一落千丈!” “那又如何,阮府两位小姐是嫡小姐,樊姨娘便算生出儿子,也不过一个庶子!”另一位公子不屑撇嘴,却闻身边几声嘘声,一回头,却见几位公子脸色难看,瞬间知道自己说走了嘴。这几位公子,可都是庶出。 因为黄公子令人想起了樊香儿,却已无人记起,前几日还与他们一同策马狩猎的袁家小姐,此刻也已是阮相爷的跨下之人。世族之中,起起落落,大家眼中看到的,是那高高在上的人物,又谁能管得了旁人的落寞。其实那位黄公子,倒是个难得的有情之人。 一群公子谈谈说说慢慢前行。大营那里,阮云欢换上一身骑装,刚刚奔出营门,便闻一个清淡的声音唤道,“睿敏县主!” 阮云欢回头,却见三公主淳于心从另一侧过来,忙福身见礼,说道,“臣女见过三公主!” 淳于心摆手道,“免礼罢!”目光向她身上一转,问道,“怎么,你要去骑马?” 阮云欢点头,笑道,“臣女两位表哥相邀,便也想去舒展一下筋骨!” 淳于心眼睛一亮,问道,“是六公子、七公子?”公孙家只有这两位最小的公子还没有功名,随着公孙明远住在大营里。 阮云欢点头,出于礼貌,笑问道,“三公主可要同去?” “好啊!”淳于心忙点头,说道,“你且等我,我即刻便来!”说着转身快步向御帐奔去。 阮云欢愕然,随即苦笑,低声道,“我给六哥惹麻烦了!”只是心中好奇,那天狩猎六哥公孙衍也是在端王的队伍,整整一天,是公孙衍没有断然拒绝,还是淳于心不曾表达自个儿的情意? 上一世,虽然自己不问外事,却也隐约知道,六表哥公孙衍与皇家一位公主纠缠极深,至使到那场大祸还不曾娶妻。上一世她并不知道那位公主究竟是谁,如今看来,便是这位三公主淳于心了! 公主更衣备马,自然比旁人隆重一些,阮云欢在营门口等了片刻,不见三公主殿下驾临,却等来了沈子涵。 瞧着她一身的骑装,沈子涵也是一脸惊奇,问道,“姐姐要去骑马?” 阮云欢点头道,“难得今日天气极好,闻说那边雪原甚美,便去走走!”却已经不敢说是公孙致相邀。 哪知沈子涵脸上露出羡慕,咬唇犹豫一瞬,说道,“妹妹也极想学习骑马,不知姐姐可愿教我?” 阮云欢一怔,不由苦笑,点头道,“妹妹若要去,便快些换衣裳罢,一顷儿三公主到了,怕是不能等妹妹!” 沈子涵闻说淳于心也去,眸子一亮,忙点了点头,说道,“妹妹即刻便到!”转身便跑了回去。 第139章 又要陷入虎狼群里了 这一等,来的便不止是三公主淳于心和沈子涵了,与淳于心一道儿来的,还有建安侯世子之女秦珊,柳阁老的嫡孙女柳凡,礼部尚书苗成化之女苗纹,龙虎都尉仇山之女仇红珍,轻骑将军关康之女关岚,兵马指挥使方平邦之女方巧娥,侍卫营统领冷策之女冷仪思,兵部侍郎席子谦之女席秋华,礼部侍郎花石之女花纯蕊,信武将军方俊达之女方艺琼,吏部侍郎风涛声之女风追月。加上各自带着丫鬟随从,呼呼啦啦一大群人。 淳于心一身大红骑装,衣襟边沿滚着一圈白色毛边,整个人艳丽又娇俏,骑在马上向阮云欢笑道,“我方一说,诸位小姐便均要同去,我想人多还热闹一些,便一同邀了来!” 这些小姐之中,方艺琼、风追月、花纯蕊、苗纹四位小姐便是当初在宫中与袁青眉一同背后议论阮云欢之人,此时见了她,颇有些讪讪的。而席秋华因为狩猎那日对阮云欢生了敌意,在马上抿了抿唇,默然不语,秦珊更是恨极阮云欢,只冷哼了一声,便侧过头去。 也就柳凡与阮云欢交好,在马上向她含笑招呼。另几位小姐与阮云欢并不相熟,都是睁着好奇的眼睛向她上来打量。 阮云欢却不以为意,见沈子涵也已赶到,便点头道,“公主殿下说的是!”心里却暗叹,多了这许多莺莺燕燕的千金小姐,怕是今日的策马又不能痛快。翻身上马,让淳于心先行,但见沈子涵已被丫鬟扶上马背,便道,“你放松缰绳,跟着我们便是!” 这些小姐,大多是出自名门世家的嫡女,本就瞧不起沈子涵出身商贾,此刻见她连马都不会骑,不由都嗤笑出声。 沈子涵脸涨的通红,低声道,“姐姐尽管陪着公主,不用管我,我慢慢随去便是!” 阮云欢见淳于心在前边频频回头,心知也不能只顾着她,便点头道,“不用心急,你慢慢过来就好!”手中马疆一提,策马赶上淳于心。 在这许多小姐之中,论出生尊贵,阮氏不过一个较小的世家,比起秦珊、席秋华等世家旺族相差极远。可论及自身,旁人不过有一个什么什么世家嫡小姐的身份,而只有她,却是御封的三品县主,地位高出众人许多,她在淳于心身侧落后半步随行,便没有小姐再敢越过她去。 当公孙兄弟看到这花红柳绿一大群小姐时,均是惊的张大了嘴,半晌没有阖上。阮云欢一脸无奈,却也只能道,“公主殿下闻说有这般好的去处,便邀了众小姐同来,有劳各位公子久等!” 淳于心一见公孙衍,已一脸喜悦,纵马上前,侧首笑道,“六公子,你们只顾着自个儿偷闲取乐,却不知会我们,可是该罚!” 公孙衍的目光向阮云欢扫去一眼才落在淳于心身上,淡笑道,“原是一时兴起,不曾想到相请公主和众位小姐,不知公主要如何责罚?” 淳于心见他神色虽不显亲近,语气却极温和,一颗芳心早已不知飘往何处。而阮云欢却暗暗摇头。如今的公孙衍,在众人眼里,还只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侯府公子,又有谁知道,数年之后,提到冷心六郎,帝京城中是无人不知! 让阮云欢意外的是,众位小姐的到来,并没有影响众公子的玩兴,均是少年男女,很快便玩在一处,便连不会骑马的沈子涵,也很快有少年公子自觉去做教习,雪白的旷野上,一时间一片欢声笑语。 公孙致好不容易脱身出来,寻到阮云欢,吐了吐舌头,笑道,“好家伙,这些小姐如狼似虎的,当真吃不消!”今天众皇子未到,便以公孙兄弟身份最高,二人又都生的英姿俊朗,便成了众小姐追逐的目标。 阮云欢“嗤”的一笑,见虽有淳于心在侧,公孙衍身边也还绕着几位小姐,不由含笑摇头,说道,“你再不想法子逃开,怕是又要陷入虎狼群里了!”说着向一侧呶嘴儿。 公孙致回头,便见刚刚学会控马的沈子涵正向这边过来,另有几位小姐也正向这里张望,不由吓了一跳,手中马鞭一扬,指了指远处一株孤树,说道,“云欢,我们比比谁先到那树下!”也不等阮云欢应,双腿一夹马腹,逃也似的冲了出去。 阮云欢瞧的有趣,忍不住扬声大笑。 终究还未到隆冬,天晴三日之后,林中积雪已消去大半,皇帝再次传旨,入林狩猎。有了上一回的前车之鉴,这一回任凭三公主相求,皇帝也坚决不允,自与众皇子带着一众武将、公子入林。 午时过后,各队陆续出林,这一回自然收获颇丰,一时间,营地中一片欢腾。当夜,御帐前又燃起篝火,冲天的火焰将整个营地照的通明,歌女舞姬,卖力助兴,将晚宴一次次推至高潮。 十日期满,依照既定的行程启驾回返帝京。虽说其间有雪中迷路的插曲,大多数人仍然是乘兴而来,尽兴而归,便连收拾行囊登车的时候,乱纷纷的营地中也是笑声一片。 前边的御驾早已出发,各府王侯皇子也相继启程,袁青眉却立在路边,不知该如何是好。 阮相府原本报上户部的是四个人,所以户部安置阮相府的帐篷是备了秦氏的份例,其后阮一鸣纳袁青眉为妾,便住入阮一鸣的帐篷,倒也不觉得不便。可是在出发之前,秦氏突然患病,未能前来,相府便减去了秦氏的马车。 如今袁青眉已嫁入相府,相府的车队却没有她的位置,总不能回去乘坐自己来时的马车。她僵立在道旁不知如何是好,倒是引起来往众夫人、小姐的注意,都不由向她指指点点。 她自从嫁阮一鸣为妾,也就第二日被召入御营,到第三日上回袁府的帐篷一日,算是“回门”,便再也没有出过阮一鸣的帐篷。众人在自个儿的玩乐当中,早已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此刻见到,不免又将旧事拿来说笑一番。 袁青眉脸色乍青乍白,巴不得有一条地缝钻了进去,却偏偏连一辆可躲的马车也没有,只能咬着唇站着,任由旁人异样的目光在身上打量。 阮云欢、阮云乐二人自然瞧出了她的尴尬,只是阮云欢身为御封的县主,自有自己的规制,就是阮云乐,也没有让姨娘和嫡小姐挤一辆车子的道理。年妈妈见阮家姐妹已经登车,便小声道,“要不和相爷商议,先将小姐原来的车子调来使用?” 此刻阮一鸣正送了定国公启程,返身回来恰恰听见,便道,“你与我同车,年妈妈和碧荷去和云乐的婢女挤一挤!” 身为姨娘,也断然没有和老爷同车的道理,除非是…… 袁青眉脸色顿时涨的通红,转眼又变的煞白,年妈妈和碧荷只向她投去担忧的一眼,便躬身领命,自去挤上阮云乐丫鬟的车子。 马车缓缓驰动,袁青眉垂首坐在马车侧座,凝望着车帘掀起洒在马车地上的光影出神。想十日前从帝京来时,她还是意气风发,有心要在众小姐之中出头露脸,替自己搏一个好的归宿,不想回来时,已嫁为人妇,还只是一个妾室。从今之后,关锁高墙,往日的一切,再也是可望而不可及。 阮一鸣眸眯一线,将她变幻的神情尽收眼底。这几日来,这个满身凌厉的女子,在他肆意的调教下,已顺从了许多,却仍是不懂如何取悦。闭了闭眸,轻吸一口气,开口命道,“过来!” “啊?”袁青眉一惊,思绪整个抽回,抬头向他望来。 阮一鸣不动,只是又淡淡说了一回,“过来!” 袁青眉咬唇,想不过去,但想到这几日阮一鸣的强硬,心里又觉畏惧,只得慢慢挪至他身边坐下。 阮一鸣一臂揽她入怀,一手抬起她的下巴,问道,“怎么,嫁给本相,袁小姐很委屈?” 委屈是自然的,只是,此刻的袁青眉如何敢说,只是将眼睫一垂,轻轻摇了摇头。 阮一鸣轻哼,俯首便噙上她的双唇……这样的世家小姐,骨子里都有一股傲气,宁肯背着人受苦,也不愿人前丢脸。如今在外头倒也罢了,若是回到府中,这股傲气不煞一煞,怕终究还是不服管束。 袁青眉身子一挣,脱开他的亲吻,低声道,“相爷,这是在车子里!” “那又如何?”阮一鸣淡笑,向她注视片刻,才又笑道,“你不想动静大,便自个儿来!”说着摊开双手,双眸淡淡的盯着她。 袁青眉自然知道他指的什么,脸色乍红乍白,身子却僵着不动。 阮一鸣轻哼,探手一把将她拖住,猛的向怀里一带。 袁青眉“啊”的一声低呼,整个人扑入他怀里,要待挣扎,却已被他剪了双手,牢牢压在怀里。 只这一下,整个马车已跟着晃动,外边立时有随从唤道,“相爷!” 阮一鸣道,“无事!” 便闻另一个随从声音低声道,“多事,问什么?” 阮一鸣淡淡一笑,俯首注视着怀中的女子,低声道,“看来袁姨娘还是不知道自个儿的身份,要本相好好教教你!” 说着放脱一只手,拉着她的衣领大力一拉。“嘶”的一声,厚实的棉衣已被撕裂,露出内里月白的中衣。跟着手臂力掼,直将她身子甩上车壁,牢牢压住。 这一下的动静,较前边更大,却再没有随从相问,却隐隐听到几声轻笑。 袁青眉羞惧交加,只得求道,“相爷,求你……” “你自己来?”阮一鸣扬眉,一双眸子离她不足一尺,定定向她注视。 袁青眉脸色变幻几次,终于轻轻点头。身体的桎梏解去,她慢慢坐直身子,迟疑着解去自己衣衫,俯身过去,替阮一鸣扯去袍下束带…… 马车轻轻摇晃,偶尔传出莫名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声音终于消散在空气中,马车里已只剩下一缕奢靡的气息。阮相爷衣衫半解,仰靠椅中,双手轻抚着坐在他腿上女子的身体,轻声道,“你放心,你好好听话,本相自然会好生照应,不会令你吃亏!” 女子静伏在他怀里,努力平稳呼吸,双眼茫然打开,却是不应。也许,当真如娘亲所言,今后,她只能依附于这个男子,只有取悦了他,她才有好日子过罢! 第140章 一切有母亲做主 早在纳妾第二日,阮一鸣便已差人回城禀告秦氏,一来是得她知道,二来是请她替袁青眉安置住处。秦氏闻后,自然是又惊又怒,前门未拒虎,后门又进狼,这里一个樊香儿有孕还不曾解决,却又来了一个袁青眉。但闻说是皇帝所赐,又不能发作,只得命人收拾屋子。 这几日,秦氏整个人坐立不安,一时深悔自己没有同去,一时又庆幸他纳妾时自己不在跟前,免得受那般挠心一样的煎熬。 等到黄昏时分,前边来回,说阮相爷的车子已经快到府门,秦氏呼的站了起来,向外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咬牙切齿,等着瞧阮一鸣如何向她交待。 隔了片刻,闻到府门那里传来人声嘈杂,小厮来回,说相爷已在府门前下车。 秦氏一忍再忍,终究没有忍住,还是拔步向府门迎了出去。 一出府门,但见阮一鸣浅浅含笑,望着身后正在下车的女子。秦氏但觉脑袋“嗡”的一响,一股怒气已直冲顶门。 虽然是皇上所赐,袁青眉也左不过是个妾,怎么会与老爷同车而回?这份恩宠放在众人眼里,又会是怎样的地位? 中郎将袁冠顺与秦天宇本来颇有些交情,秦氏与袁夫人也素来交好,是以当初袁青眉会背后抵毁阮云欢,其实也是有这一层原故。而如今,秦氏瞧着袁青眉被丫鬟慢慢扶下车来,只觉得那娇美的容颜,纤细的蜂腰,修长的双腿,处处都是狐狸精的样子,哪里还有往日的一点欢喜? 袁青眉被阮一鸣折腾一路,此刻但觉腰腿酸软,扶着丫鬟的手刚一下车,脚下便一个踉跄,险些没有站稳。阶上瞧着的秦氏顿时沉了脸,凌利目光向阮一鸣扫去。 阮一鸣却似毫不在意,只是淡淡道,“袁氏,见过夫人!” 袁青眉抬头,便见秦氏高高在上向她俯视,眼皮一垂,低声道,“夫人!”福身行了一礼。 秦氏冷哼一声,要想发作,又碍着门口许多的奴仆家人,便转向阮一鸣道,“相爷一路劳累,快些回去歇歇,妾身已命人备了相爷喜欢的碧罗春!”终究是没有理会袁青眉。 阮一鸣见状,微皱了下眉,终究碍着她是当家主母,不好当着姨娘下她的颜面,便点头道,“好吧,让袁姨娘先给你奉了茶,再去安置罢!”当先进府。 姨娘只有给主母敬了茶,才算正式进门。 秦氏抿了抿唇,闷哼一声,抬头见阮云欢、阮云乐二人也已在阶下立着,冷冷扯出一抹笑意,说道,“想来二位小姐玩的热闹,也无心顾着家里!”虽不曾明言,自然说的是阮一鸣纳妾的事。 阮云乐噘嘴,不满道,“女儿纵想管,怕也没有人听!”说着向阮云欢横去一眼,突然续了一句,“那天姐姐随着一同入了林子,云乐因为年幼,并不曾去,母亲有事,倒不如问姐姐罢!”说完也不等秦氏和阮云欢进府,蹬蹬的几步跑上台阶,当先奔进门去。 虽然是有心栽脏,却也不算冤枉。 阮云欢好笑,淡淡道,“家里的事一切有母亲做主,女儿自然便省心些!”福身一礼,说道,“母亲辛苦!”也不等她应,款款起身,袅袅婷婷的步上台阶,进府而去。 秦氏被她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狠狠向阶下的袁青眉瞪了一眼,冷哼一声,这才转身进府。 袁青眉微微垂目,一手扶着年妈妈,一手扶着碧荷,一步一步向台阶上行去。台阶走尽,府门前停步,慢慢回身望来。深知这一步跨入,再要出这相府,便千难万难,这府外的自由天地,也再也没有她停留的空间。 年妈妈见她神情一片空茫,不由担心,劝道,“小姐,累了一日,早些安置的好!”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不甘又能如何? 袁青眉垂眸,咬了咬牙,骤然转身,快行几步,跨入门去,随在引路小厮身后走向正厅,耳听着府门在身后阖拢,挺直着背脊,却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正厅内,阮一鸣、秦氏与阮云欢姐妹已经就坐,袁青眉刚一进厅,便将目光尽数落在她的身上。 丫鬟上前,在秦氏面前摆上拜垫,向袁青眉道,“请姨娘给夫人敬茶!” 袁青眉大家出身,家中父亲也收着几房的姨娘,如何能不懂这个规矩?只是想不到,今日竟然轮到自己。微微咬唇,抬眸速速向阮一鸣瞧去一眼。但见他神情淡然,一双眸子不冷不热的瞧着自己,竟然看不出情绪。 袁青眉心中一紧,深知此时若自己不拜,怕他不会轻易饶她,不由微微闭目,将心一横,上前在垫上跪倒。 有丫鬟将茶递到碧荷手中,碧荷弯了腰送到袁青眉面前,轻声唤道,“小姐!” 袁青眉双手微颤将茶接过,努力定了定神,才将茶高举过顶,轻声道,“婢妾敬夫人茶!” 话声刚落,秦氏一手挥出,袁青眉手中茶盏飞出,直砸到碧荷脸上,秦氏冷笑道,“你方才叫她什么?谁是小姐?这里只有两位小姐!” 那茶极烫,碧荷冷不防被泼了一脸,烫的失声惊叫,“噗”的跪倒,连连磕头,说道,“夫人息怒,奴婢是一向叫惯了,不曾改过口来,求夫人饶了奴婢这一回!” “饶你?”秦氏冷笑,说道,“这刚进门便给主子脸子瞧,轻饶了你,日后还不飞上天去!”向两端一喝,“来人,将她给我押下去,掌嘴二十!” “是!”身后张妈妈、姜妈妈应命而出,一人架起碧荷一条手臂就向门外拖去。 碧荷吓的全身颤抖,连声道,“夫人,奴婢果真不是故意的,老爷,救救奴婢……” 秦氏冷笑,“一个奴婢也敢向老爷求救,再加二十!” 袁青眉骤然咬唇,身子忍不住的顫抖,却默默跪着,咬唇不语。 阮云欢见袁青眉居然沉得住气,不由挑了挑眉,心底暗暗摇头。这位袁姨娘被阮相爷调教的如此听话,可不是她的初衷,总要设法激起她些性子才是。 阮一鸣知道袁青眉进门,秦氏心里一定气怒,此刻见她发落丫鬟,也便由着她。耳听着院子里传来抽打耳光的声音,便淡淡道,“好了,天色不早,先办了正事,本相还要去给老夫人请安!” 秦氏本想借着发落丫鬟,将事情闹起,混过敬茶,便可名正言顺不承认袁青眉的姨娘身份。哪知道阮一鸣浑似不见,袁青眉也咬着唇不语,一腔怒气无从发作,想命人再给那丫鬟多加几下,又师出无名,只得忿忿坐了回去。 袁青眉本来性情急躁,若不然当初五位小姐一道,也不会只有她和阮云欢正面冲突。而此时一来是受了袁夫人的嘱咐,二来也是这几日被阮一鸣磨去了一些性子,深知今日这杯茶秦氏不饮,自己在阮府中更难立足,便强行忍耐。 阮一鸣见秦氏不语,便向她身后的丫鬟道,“杏儿,替姨娘端茶!”这个是秦氏自个儿的丫鬟,总挑不出错来。 杏儿闻命,抬头向秦氏瞧了一眼,见她不语,才轻声应道,“是!”自去斟了杯茶,送到袁青眉面前,说道,“姨娘请接茶!” 袁青眉深吸一口气,努力平稳呼吸,双手伸出去接茶盏。哪知道手指将触未触,杏儿手掌突然一斜,“啊哟”的一声,唤道,“姨娘当心!”一杯茶一倾,竟向秦氏泼去。 眼见变故又生,阮一鸣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袁青眉身后的年妈妈已是吓的脸白,向前抢了两步。而只有阮云欢的角度,却看到在杏儿奉茶的一瞬,与秦氏交换了一个眼色,跟着便将茶泼翻。若是这盏茶泼到秦氏身上,秦氏大可一怒离去,这盏茶今日便敬不成了。 电光火石间,却见袁青眉一手疾伸,竟然硬生生将茶盏接住,说道,“有劳姑娘!”根着手向内缩,离开秦氏远些,手中茶水摇晃,有一些泼了出来洒上她的手指,瞬间烫的通红,而那盏茶,却已稳稳的接在手里。 杏儿一怔,只得起身退开。 袁青眉对手指烫伤浑然不觉,再将双手捧茶,高举过顶,轻声道,“婢妾敬夫人茶!” 这一来,这盏茶,秦氏已是非饮不可。阮云欢挑了挑眉,不由浅浅笑开。看来,这位袁小姐并不是被磨去了棱角,而是太过识时务。 秦氏心中恨怒交加,要想不接茶,抬头便见阮一鸣正正正瞧着自己。她深知这些日子以来,诸多事情连发,自己与他已不似从前般亲密。今日已发落了一个丫鬟,若再闹事,怕是激起他的怒气,只得咬着牙,一手接过茶盏,凑唇饮了一口。 哪知这茶水是她特意命人备的滚烫的茶,此时一气之下忘了,只这一口便烫的满嘴生疼,险些便一口喷了出来,忙用帕子掩住,借着擦嘴将茶吐出,才又点了点唇角,将茶盏放下,自丫鬟托盘中拿起一个红包递了过去,淡淡道,“日后好生服侍老爷!” 袁青眉轻声应道,“是!”双手接过红包,又磕一个头,才站起身来。 阮一鸣见她今日极是听话,眼里便露出几份满意,点头道,“去见过两位小姐!” 袁青眉骤然咬唇,心中委屈万分。本来,自己的身份与那二人一样,如今,却落到了半奴半主的地步,还要给她们见礼。 不甘虽然不甘,但事情走到这一步,已无法抗拒,只得从丫鬟手里接过另一盏茶,在阮云欢面前站定,半蹲行礼,说道,“睿敏县主请用茶!” 睿敏县主? 阮云欢扬眉,抬头向她笑望。就算她仍是袁家小姐,见了她这御封的睿敏县主也要见礼,却未必得是这姨娘的身份,不想她在这里竟然取巧。 她不接茶,袁青眉便始终保持半蹲行礼的动作不动。阮一鸣只道她存心刁难,心里暗叹了一声,无奈唤道,“云欢!” 第141章 也是来给下马威来着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在自个儿家里,又何必唤什么县主?难不成日后我们见了爹爹,也口口声声唤‘相爷’?”却仍然没有接茶的意思。虽然她不准备刁难这位袁姨娘,但若是此时坏了规矩,日后还要费一番手脚。 袁青眉知道小算盘被她瞧破,咬了咬唇,又重施一礼,说道,“方才是婢妾疏忽,大小姐勿怪,请大小姐饮茶!” 阮云欢微微一笑,伸手将茶接过,凑到唇边浅饮一口,说道,“有劳姨娘!”从白芍手里接过红包,递了过去。 袁青眉默默接过,给年妈妈收起,自己再换一盏茶,向阮云乐走去。 正这个时候,但闻门外丫鬟回道,“相爷、夫人,樊姨娘来了!” 阮一鸣眉头一皱,说道,“她有着身子,来做什么?”说着话,目光向秦氏一扫。 秦氏冷笑道,“自老爷去后,樊姨娘连她自个儿的院子也不曾出,妾身可不知道她来做什么!”心里也是恨怒,这十天来,她想尽办法,却连樊香儿的院子也不能接近,便不用说她的肚子。 阮一鸣默了默,说道,“外头冷,让她进来罢!” 随着话落,但闻门外一声娇笑,帘子一挑,樊香儿扶着巧慧走了进来,向阮一鸣行下礼去,说道,“老爷回府,婢妾刚刚知晓,迎接来迟,请老爷恕罪!” 阮一鸣摆手道,“你怀着身子,还行这礼做什么?”向身后小厮吩咐,“还不给姨娘看座!” 樊香儿“啊哟”一声,说道,“夫人和二位小姐在这里,婢妾可不敢坐!”说着话,一双眸子已掠到袁青眉身上。 阮云欢了然。敢情她也是来给这新来的姨娘下马威来着! 果然,樊香儿目光在袁青眉身上一转,笑道,“这不是袁大小姐吗?闻说袁大小姐也嫁给了老爷,日后我们便是姐妹,我心里甚是喜欢!”说着又转回身来,向阮一鸣笑着福身,说道,“恭喜老爷,给香儿添了一个妹妹!”一句话,将二人身份坐实。 阮一鸣见她神色平和,不似秦氏脸满戾色,便满意了几分,说道,“往日你们也是熟识,日后还好相处!”抬头望着袁青眉,问道,“怎么还不敬茶?” 袁青眉低应,“是!”捧着茶向阮云乐施下礼去,说道,“二小姐请用茶!” 阮云乐本来和秦氏一样,满脸的不愤,但自从樊香儿进来,便奇异的安静下来,此刻见她敬茶,竟然笑了笑,说道,“有劳姨娘!”顺顺的接茶饮了一口,也将红包递过。 见她不加刁难,连秦氏也觉意外,不觉向她多瞧几眼。阮云欢却见她目光在樊香儿肚子上一转,不由挑了挑唇角,露出一抹笑意,起身道,“爹爹,天色不早,女儿先行告退!”又向秦氏行了一礼,转身施施然出门。至于樊香儿和袁青眉要如何论这个姐妹,她却不想看。 这里袁青眉却是心里一万个不服。论出身,樊士浩是刑部侍郎,袁冠顺是中郎将,一文一武,都是三品。可是袁青眉是袁冠顺嫡出的大小姐,而樊香儿却只是个庶女。再加上袁青眉本就比樊香儿年长两岁,往日都是她口口声声“姐姐,姐姐”的叫着,如今要倒过来让她唤她姐姐,又如何甘心? 见她神色间露出些犹豫,阮一鸣清咳一声,说道,“先入门为大,你便唤樊姨娘声姐姐,这茶倒不用敬了!”算是给了樊香儿颜面,也不算太过折辱袁青眉。 袁青眉无奈,只得低声唤道,“姐姐!”却并不施下礼去。 樊香儿扬了扬眉,正要说话,却闻阮一鸣问道,“香儿,这几日本相不在府上,你身子如何?”借机将话题岔开。 樊香儿虽然领会他的意思,却也不便在那礼节上纠缠,娇笑道,“前几日这小家伙还闹的厉害,婢妾几乎吃不下什么,这几日想来是知道爹爹要回来,安静了许多!”说着,一只手抚着还未明显凸起的小腹,引得两道目光都落到她的肚子上。 阮一鸣“嗯”的一声,说道,“你怀着身子,就莫要乱跑,还是屋里歇着的好!” 樊香儿笑道,“老爷,陆太医说,如今三月期满,胎儿安稳,要香儿多走动才好生养!” “哦!”阮一鸣应了声,侧头想了想,却想不起阮云欢、阮云乐那时的情形,便点头道,“那也需小心!”不想和她再说,向秦氏问道,“给袁姨娘的屋子安置在何处?” 秦氏道,“便在西偏院里,老爷瞧还缺什么,再补!” 阮府的正院,带着东西两个偏院,与正房一墙之隔。如今东偏院住了樊香儿,便将西偏院给了袁青眉,倒也是个道理。 阮一鸣点头,说道,“这一路也乏了,早些安置,也好歇息!”向外唤过小厮,说道,“你带着袁姨娘去西偏院安置!” 小厮躬身领命,向袁青眉道,“姨娘请!” 此刻碧荷已受完刑罚,肿着一张脸回来谢了恩,与年妈妈一左一右扶着袁青眉离去。 阮一鸣起身道,“我去给老夫人请安,夫人自便罢!”便大步出门。 紫竹苑里,正笑声一片。 老夫人说道,“那樊姨娘也是个伶俐的,不管是她送去的东西,还是我送去的东西,一概远远的在旁的屋子里存着,不用也不丢。她自个儿去了几次,都说是睡着,避不见面,她要强闯,又有老爷安排的护院拦着,哪里能由着她?” 阮云欢勾唇笑道,“樊姨娘不过一个庶女,也能在侍郎府中得宠,虽说是因为没有旁的女儿,却也是她的能耐。” 正说着,闻门外丫鬟回道,“老爷来了!”跟着帘子挑起,阮一鸣大步进来,跪倒给老夫人问安。 老夫人见了他来,便笑道,“闻欢丫头说,你弟弟年底会回来述职?” 阮一鸣见了礼起身,含笑点头道,“方才见云欢急着回来,想着便是来了母亲这里!”说着抬头向阮云欢一望。自从御帐内父女二人默契合作,将一场大祸消于无形,心底对这个女儿便近了几分。 阮云欢起身见礼,笑道,“这样的喜事,云欢自然是抢着来回祖母,省得被旁人抢了先,得了赏,却没有云欢的份儿!” 说的老夫人笑了起来,用手点着她,笑道,“你们听听,方才我顾着高兴没给她赏,这是借机点拨我呢!”向罗妈妈道,“去,将我那支五凤朝阳桂珠御凤钗拿来!” 阮一鸣见老夫人欢喜,也笑了起来,凑趣道,“此事是云欢大功,母亲原该多赏,一只钗子怕是寒酸了些!” 老夫人笑道,“瞧瞧,都说人往下亲,这当爹的帮着女儿算计娘的东西!罗妈妈,你将我箱子柜子打开,让他们挑去,全抬了去也只当没瞧见!”说的众人笑了出来,罗妈妈笑着向里边去。 又笑说一回,老夫人才向阮一鸣道,“你四弟几年不曾回来,他那院子,你命人好好收拾一下,再拨几个下人过去,莫要显的冷清!” 阮一鸣应了,说道,“横竖还有一个月,来得及!” 老夫人点了点头,向阮云欢瞧去一眼。恰罗妈妈捧了装钗的盒子出来,阮云欢便起身道,“既然得了赏,云欢也便回了,回头再有好事,再来讨赏!”接过盒子,向老夫人和阮一鸣行礼告退。 笑望着阮云欢离去,老夫人才慢慢道,“闻说你又纳了一房妾室?” 阮一鸣忙欠身道,“原是意外,又有皇上做主,儿子岂能不要?”当初虽然是无奈,可此一刻想起袁青眉在他的调教下渐渐绽放的身体,心头怦然,但觉这个意外,如此的动人。 老夫人点头,说道,“如今樊姨娘有了身孕,你也得个人服侍,只是这袁家小姐出身尊贵,不比寻常妾室,你需得小心调和才是!” 阮一鸣点头道,“儿子省得!” 当夜,因是小别,阮一鸣留宿秦氏房中,可是瞧着她虽容颜不老,可掌下的肌肤却已显松驰,与袁青眉那细致又有弹性的肌肤自然无法相比,顿时便没了兴致,竟然一宿无话。 那日之后,阮一鸣每日回来,先与秦氏说些府中的事务,便去向老夫人请安,等从老夫人那里出来,再去瞧过樊香儿,便一头扎入袁青眉的房里。 其间也曾去过小晴所住的院子,可是已人去楼空,只有看门的老人交给他一个小包,说是小晴所留。打开来看,竟是两本工笔春宫。阮一鸣想到小晴入骨的妖媚,虽然心中不舍,但念到她的出身,又不觉松了口气,便一门心思放在袁青眉的身上。 转眼到了年下,阮一鹤的院子已收拾齐整,只等阮一鹤回来便可入住。而各处庄子的管事也都陆续派人来送当年的钱粮、年货,因着有三处庄子还要交接,阮云欢一下子忙碌起来。 这里刚接下庄子的帐目,外边已来回报,说江州田庄鲁大脚带着鲁大姐、鲁二虎求见。 阮云欢奇道,“怎么他们也来了?”将他们唤入,待他们见了礼起身,才向鲁大脚笑道,“你将二虎、大姐一并带上,庄子上可有人守着?” 鲁大脚忙道,“有他娘和二姐在,三虎、四虎如今也得用了,大小姐放心!” 阮云欢点头,说道,“原说今年江州不曾有什么收成,你们倒不必非跑这一趟,却不想你们有心!” 鲁大脚躬身道,“纵然没有收成,这年底下,小人总要给大小姐来见个礼,这是规矩!” 阮云欢“嗯”的一声,说道,“你来了也好,庄子里的事,问你还清楚些!” 鲁大脚应了,回道,“庄子原来的良田便有千顷,包着两座山头,七座林子。项力兄弟将山下有盐碱地的一个山头划了去。后来汪世兄弟又购进了千顷田地,却只有五百余顷得用,与原来的庄子并在一处,便是一千五百顷良田,共包着五个山头,十二座林子。” 第142章 被红莲不小心言中 阮云欢听的怔了怔,说道,“我吩咐买田,却不想买了这许多,你们可管得过来?” 鲁大脚道,“地方确实大了些,可汪世兄弟说,那几百顷盐碱地不用小人管,又买了许多的奴隶进来,这几个月,已分处筑了房子安置,如今也算理出些条理!” 阮云欢点头,问道,“我怎么听说你们还带了几车的东西来?庄子里哪来的收成?”向三人略一打量,见虽然仍是粗布衣衫,却也是齐齐整整,瞧起来颇为厚实,便笑道,“我正想着庄子里没有收成,今年你们过不了冬呢,不想倒有棉衣!” 鲁大脚忙道,“那般大的庄子,虽说粮食没有收成,还有旁的呢!” 阮云欢挑眉,问道,“旁的?” 鲁大脚掀了外边的粗布罩衫,露出内里碎皮拼的皮袄来,说道,“大小姐不知道,那庄子里的林子才是宝地,里边有不少的野物。这些时日,小人和项力兄弟又习了捕猎的法子,两个月下来捕了不少野物,大的皮毛拾夺了,和腊好的野味儿一并带了来,大小姐和姑娘们虽不稀罕,腊肉尝个鲜儿,那些皮子做个垫子也是好的。余下这些边角料,孩子娘说小人要来见小姐,总不能太不成样子,便拼补了几件皮袄。” 白芍奇道,“这倒不曾想到,这皮袄子可比棉袄暖和,还轻软一些!” 鲁大脚笑道,“可不是?如今小人竟守着一处宝地呢!” 红莲笑道,“守着宝地,赶明年给我们府里的丫鬟一人送件上好的狐裘皮袄子可好!” 本是调笑,哪知道鲁大脚一点也不为难,点头道,“大小姐这里有多少姑娘,给小人个数,趁着冬天狐子皮毛厚实,回去便捕了来!” 说的几人笑了起来,白芍向红莲啐了一口,说道,“鲁大叔别理她,这蹄子就会胡说呢!” 鲁大脚向红莲瞧了两眼,嘿嘿的只管笑,却不接口。 鲁二虎见阮云欢正高兴,便躬身道,“大小姐,我们家里时和爹商议,说那林子大,只靠着捕些野物可惜了,想在里头放养些牛羊,又不占地方,又省人力,不知可行不可行!” 阮云欢听着倒是个好法子,点头道,“这些事我并不懂,你们瞧那庄子如何得利,如何去办便是,我只要每年有钱粮收,并不管你们如何运筹,有本事你们将自个儿过成了富翁,也是你们的本事!” 鲁大脚听她一口允了,喜道,“如此一来,到明年或者还有羊乳、牛乳供到府上!” 对那庄子的安排却不便此时说穿,阮云欢只笑了笑,想着他们大老远来,恐怕还有旁的事,便转话问道,“那么大地方,那么多人,管着也费心,你若有难处,尽管说来!” 鲁大脚说道,“旁的倒也罢了,只是这次买的奴隶,原都是江州、青州一带的穷苦百姓。江州地贫,往年纵不遭灾,他们也存不下什么钱粮,便有许多人家儿子年长不曾娶妻的。如今卖了身,便有人求到小人跟前,想向大小姐求个恩典!” 阮云欢倒没料到会有这种事,微微一愣,说道,“是要我给他们买房媳妇吗?” 鲁大脚连忙摇头,说道,“又不是有头脸的奴才,哪里有和主子要媳妇的道理?只是瞧一同买进的奴隶家中,有些未嫁的女儿,便有人存了求娶的心思,只是都是大小姐的人,大小姐不发话,小人不敢做主!” 阮云欢听的笑了起来,说道,“敢情是人家早就瞧上了眼,托你来说情的!”见鲁大脚露出一脸憨厚的笑容,便点头道,“这事你瞧着办吧,若他们自个儿情愿,庄子里帖上些东西给他们,也算我一点心意!只是要两厢情愿,不许强男霸女!” 鲁大脚忙跪倒谢恩,说道,“大小姐恩德,小人替他们给大小姐磕头。”要知道一个年轻的女奴,转手卖给富户做妾,便是不少的银子,阮云欢一句话给了旁的奴隶做媳妇,还自个儿往里帖东西,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阮云欢笑着命他起身,向鲁二虎瞧了一眼,说道,“二虎几人的亲事,你们自个儿有瞧得上的,也自个儿做主便是!” 鲁二虎一张黑脸涨的通红,忙跪下道,“我们家受大小姐大恩,二虎还不想此事,好好儿报答大小姐几年才是!” 阮云欢笑道,“这是什么话?你纵成了亲,也一样是给我办事!”见他无意,倒也不勉强,转向鲁大脚问道,“庄子里这些人可好管束?若是不服管束,你可寻项力助你!” 鲁大脚回道,“新买的奴隶原是平民,虽然不大懂的规矩,倒都还本份,只有那四家贬为奴的佃户……”摇了摇头,续道,“生了几回事,项力兄弟说,他们聚在一处不是法子,如今只在庄子里关着,想向小姐讨个主意。” 阮云欢挑眉,问道,“连项力也治不住吗?” 鲁大脚摇头,说道,“项力兄弟说,像是什么人背后窜掇!” 阮云欢眉端一蹙,略略一思,冷声道,“这些人既然不得用,守在一起又惹事,你便将青壮男子均绑来帝京,我寻处发落,至于女子……”顿了一顿,说道,“新买的奴隶中,有年长些没有媳妇,又震得住的,便赏了他们做媳妇罢,余下几个婆子,料来也翻不出天来!” 鲁大脚听她瞬间决断,忙连声应是。 阮云欢轻呷了口茶,问道,“是谁和你回来?” 鲁大脚忙回,“是孙元兄弟!” 阮云欢点头,说道,“你们刚到帝京,先回去安置罢,再有旁的事,明儿我去院子里!” 鲁大脚领命,带着一儿一女退了出去。 鲁大脚刚走,便有小丫鬟进来回道,“前边常管家传话,说先夫人的那三家陪房到了,问大小姐是即刻传见,还是再等等?” 阮云欢微觉意外,问道,“为何不带进后宅来?” 小丫鬟道,“常管家说人多,不好约束,说大小姐若是要见,还是前院好一些!” 阮云欢皱眉,说道,“不过是三家陪房,能有多少人?”倒也并不争这些,想了想道,“你和常管家说,让他寻个清静些儿的地方,我即刻便去!” 小丫鬟应命退了出去。红莲忍不住笑道,“小姐,莫不是这三户陪房也和鲁大脚家一样,有十几口子吧?那样加起来三十几人,确实也不少!” 阮云欢一听,也是想起当初见鲁大脚一家的惊讶,忍不住笑了出来,问道,“你们谁和我去瞧瞧?” 红莲、墨兰性子活泼些,抢着道,“我去!我去!” 白芍也笑道,“我也去罢,瞧瞧究竟有多少人?” 青萍正捧着本医书瞧着,闻言说道,“你们都去,我便守着屋子罢,仔细你们回来找不到家!” 几个人笑了起来,替阮云欢更了衣裳,说说笑笑向前院里去。 刚过了垂花门,便见常青亲自在那里等着。见阮云欢一行出来,便道,“大小姐,这几日人来人往的事多人杂,实在没有什么地方,那三家陪房,小人命人带去了西跨院,大小姐千万莫怪!”西跨院是低等厮仆的住处。 阮云欢倒也知道他所言是实,又是亲自过来,也不难为他,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转身向西跨院行来。 西跨院门内,赵承正环抱手臂倚门而立,见阮云欢进来,忙站直了身子,躬身唤道,“大小姐!” 这一声唤,立时引起院子里众人的注意,呼啦一大群人跪下,乱纷纷道,“奴才给大小姐请安!” “见过大小姐!” “大小姐……” 阮云欢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两步,望着身前蓬头垢面,形如乞丐的一群人,不禁轻吸了一口凉气,问道,“你……你们均是先夫人的陪房?” 身后白芍三人也看的惊住,墨兰呐呐道,“天呐,红莲姐姐,你个乌鸦嘴……” 当先一人重重磕了三个头,说道,“回大小姐,奴才蒋发财,原是夫人的陪房,替夫人管着济宁的庄子,后来夫人不幸故去,庄子有金顺子接手,奴才一家仍留在庄子上!”向后指了指,说道,“这个是奴才的婆娘,那些是奴才的崽子们!这些年受着那金顺子的盘剥,便险些不能活命,幸好大小姐回来了!”说着便哽了声音,仿佛要哭了出来。 不知为何,听着他的话,阮云欢心里突然有一些不舒服,皱了皱眉,只是淡淡哼了一声,却没有接口。 “蒋发财?”身后的红莲一听他的名字,却笑了出来,向白芍轻声道,“鲁大脚叫大脚,果然有双大脚,这个叫发财,不知道能不能发财?” 白芍听她说的绕口令一般,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此刻另一个人向前爬了半步,磕头道,“大小姐,奴才万全,是陇田庄子上的!” 第三个人也向前蹭了蹭,磕头道,“大小姐,奴才朱壮,先夫人在时,本是管着帝京的庄子,夫人去后,方调去了广水,那是如今夫人的陪嫁。” 阮云欢听着这二人的名字,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一个万全,一个朱壮,倒是全了一个寻常百姓的愿望。只是瞧着那一堆黑乎乎的人,却觉得头疼,向常青问道,“是庄子里交粮的管事将他们带来?可有名册?” 常青忙道,“是!他们是一同送钱粮年货过来,有名单在此!”说着将手中三张纸递了过来。 阮云欢接过一瞧,心里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当真被红莲不小心言中,这三户人家也如鲁大脚一家一般,都有八九十来个孩子,这三户加起来,竟然足足四十余人。 阮云欢略一沉吟,一时却想不出来如何分配,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回来,先安置下在帝京过个年,待我慢慢安置你们的活计!”转向赵承道,“你将他们带去给大虎,瞧那几处没有出去的院子能不能安置!” “是!”赵承领命。 阮云欢又向蒋发财等人说道,“如今鲁大虎总管着府外的杂事,你们这几日若是衣食有什么缺的,只管和他说便是!” 见三人齐齐领命,便点头道,“起来罢!”转身瞬间,向赵承使个眼色。 赵承会意,微一点头,才道,“都随我来罢!”引着蒋、万、朱三家一同出府。 第143章 至少他没有说不 隔日,阮云欢带白芍、青萍出府,直奔古井胡同。 如今古井胡同的院子里,住着鲁大虎和周威等人,鲁大脚进京,也在此处落脚。见阮云欢来,均纷纷迎了出来,请她在正厅坐下。 阮云欢先向鲁大虎问道,“那几家店面的事可曾料理清楚?” 鲁大虎回道,“回小姐,京里的八家店面,有四家已预付了租金,另四家小姐说收回来自个儿做,小人便给原来的租户放了一个月的空利,过几日便能腾出来。分处淮西、开阳的四家,小人也去瞧过,原来的租户是府里金管家的亲戚,那租金少的可怜,小人已做主收了回来,只是年根儿下一时寻不到合适的人,便先空着,恰好修整一番。倒是平州、宁州四家的租金收的及时,也并无大的差错!”说着,将手里的账册递上。 阮云欢接过却不翻看,问道,“今年这许多人在帝京过年,这店面和院子的收入可开销得了?” 鲁大虎心里略一盘算,点头道,“京里四家店面的租金和平州、宁州的租金已经足够支应!” 阮云欢点头,说道,“从明年起又添三处庄子,你便更加辛苦了!” 罗大虎道,“待一切理的顺了便好!” 阮云欢见他倒不嫌辛苦,又应答流利,举止从容,早已不是数月前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不由暗暗点头,又问道,“昨日我命人将那三个庄子的账目送来,你可理出些眉目?” 鲁大虎现出些难色,说道,“小人不识字,这账目做的又不规整,汪世大哥帮着小人熬了半宿,也只粗粗知道个大概!” 阮云欢点头,说道,“也难为了你!”转向汪世道,“我说买地,怎么竟然会有那么许多?” 汪世笑道,“小姐给了银子,赶上地价暴跌,小人便可着劲儿的买了,横竖不亏!” 阮云欢失笑,说道,“就那些荒地,你可知我受了多少嘲笑,各府的夫人小姐说阮家大小姐眼皮子浅却没脑子,只知道买地,却不想买了些没用处的荒地,来年还不哭死!”将众人说的笑了起来。 阮云欢一趟江州之后,便命人收购与自己田庄相连的零星田地,包括山另一边与湄江相连的盐碱地。那片盐碱地本在官府手中,几乎寸草不生,任是低价也一向无人问津,阮一鹤将卖地的银子拿去调粮赈灾,这也就是皇帝知道他动用官府卖地的银子没有追究的原因。 正这时,但闻门外马鸿回道,“小姐,蒋发财一家到了!” 阮云欢点了点头,说道,“让他们进来罢!” 这空档周威上前回道,“小姐,这蒋发财果然有些异样。他那一家子瞧着衣衫褴褛,内里却都穿着崭新的厚棉袄。”看到蒋发财带着家人进门,便住了口。 蒋发财一进门,当先便向阮云欢跪下,说道,“奴才见过大小姐!”身后跟着呼啦啦跪了一地。 阮云欢点头,但见蒋有财年近五旬,虽然整个人干瘦,脸上却透着红润,一双眸子更是转来转去,留意厅内众人。 阮云欢微微皱眉,瞧了瞧手里的单子,说道,“昨儿你们三家一道儿,我也认不齐全,瞧这报来的单子上,你共有七个儿子,四个女儿,娶了三房媳妇?” 蒋发财忙磕头道,“回大小姐,正是!”回身先将七个儿子唤过,给阮云欢磕头,说道,“前几年奴才也寻不到人做主,便私拿了主意给三个大的讨了媳妇,还请小姐恕罪!” 阮云欢淡道,“何罪之有?”抬眼向那七人瞧去。 昨天在阮府初见,所有的人都是蓬头垢面,又加上人多,瞧不真切。昨晚安置之后,便命都清洗一番,此刻才瞧出模样。但见这七人依次排开,年长的已过三旬,生的虎背熊腰,跪在那里,神情中露出些不耐。第二个瞧着也有二十七、八的年纪,抬了眸子瞧瞧打量阮云欢,却在触上她目光的瞬间垂下头去。其后的五人,一个较一个小着几岁,虽然衣衫褴褛,却均是面色红润,神色间并没有多少恭敬。 阮云欢点了点头,又将他四个女儿、三个媳妇看了一回,瞧了瞧手里的单子,问着,“蒋大成亲已有九年?” 蒋发财忙回,“是!老二成亲也有五年,老三是去年才成的亲!” 阮云欢抬眼瞧他,含笑问道,“怎么成亲这么许久,也没有抱孙儿?” 蒋发财脸色微变,干笑道,“是奴才无福!” 阮云欢的目光一寸一寸向他身后扫去,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仿佛藏着一柄利刃,能迅速穿透人心。众人被她一瞧,都是不禁心里打了个突,蒋大媳妇脸上现出一些慌乱,迅速垂下头去。 阮云欢淡淡一笑,问道,“那蒋二也不曾生养?” 蒋二媳妇脸色微白,也咬着唇垂下头去。 阮云欢心中了然,以手在桌面轻轻叩击,想了想,说道,“闻说我娘亲在世时,济宁的庄子便是你们家在打理,不知道那里的收成如何?如今有多少田地,多少佃户?” 蒋发财听她不再追问子嗣,轻轻松了口气,忙一一回答,田地、收成、佃户,倒也说的详细,未了又加了一句,“这几年是府里金管事的本家侄儿金顺子管着,反不如前几年收成好,若是大小姐将田庄仍交给小人,小人保证较金顺子多交三成钱粮!” 阮云欢挑唇一笑,说道,“这腊月天,离春耕还早,倒是不急!”挥手道,“你们下去吧,安心在帝京过年!” 蒋发财一怔,神色间便有些失望,张嘴还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有出口,率着家人磕头退了出去。 等他一出门,阮云欢一声冷哼,向汪世道,“去查!瞧这里有什么鬼!” 汪世躬身应命,说道,“小人即刻命人前往济宁!” 所谓陪房,都是全家卖为奴隶,之后所生的子女也均是奴隶,刚一出生便要落上奴籍,日后儿子成亲生子也是一样。瞧蒋家人的神色,分明是生了孙儿隐瞒不报,想借机脱籍。 阮云欢瞧了瞧手里另两张单子,心里有些不耐,信手扔了给他,说道,“我也不看了,你将这三家人查过再来禀我!” 汪世应命,接过收起。 此刻大多事已经处置妥当,得了命的陆续退了出去,阮云欢才见门边角落里还立着条单薄瘦削的身影,微微一怔才想了起来,唇角一勾,向他抬了抬下巴。 孙元上前一步,在那人肩头一推,说道,“还不见过小姐!” 那人脚步踉跄,瘸着腿向前迈了两步才站稳,神色间露出些迟疑,却不肯跪下。 两个月时间,从原来的倨傲抗拒到现在的默然不语,已经是不小的变化。阮云欢笑了笑,向孙元摆手,唤道,“柴二公子!”这个人,正是两个月前,她从邵毅丰手中买来的四个官奴之一,柴家的二公子柴江。 柴江神情木然,闻唤只是抬了抬眼皮,又即垂下,半开的厅门外,有寒风卷了进来,只穿着一件单衣的身体轻轻颤抖,显的越发单薄瘦弱。 阮云欢也不多说,只是指了指厅角一处案几,说道,“那案上的账册,你整理出来,明日我要看到!”说完起身,再不向他多瞧一眼,便向厅外行去。两个月时间,说来并不长,但是阮云欢知道,凭项力的手段,足够摧毁一个人的意志。他既然活着被带了回来,说明求生的意志仍然强烈,便不怕他不屈服。 柴江直直的站着,破碎衣袖下的双拳渐渐握拢,嘴唇颤了颤,却说不出一句话。 过去的五年,鞭笞、火刑,甚至被打断一条腿,受尽折磨,天生的倨傲也没有令他动摇分毫。而这两个月来,纵没有受皮肉之苦,但那种荒进骨子里的寂寞和绝望,如今回思,仍然令他颤抖。 听着脚步声退了出去,厅门“咣当”一声被人关上,只余下他一个人,立在诺大的厅里。柴江怔立片刻,终于转身去瞧阮云欢所指的案子,迟疑片刻,慢慢行去,在案后坐下…… “小姐,那位柴公子会乖乖听话?”白芍坐在马车上,好奇的问道。 “至少他没有说‘不’!”阮云欢笑。若是两个月之前,这位柴公子早已大吼了起来,而今日,只是一味的沉默。 第二日一早,阮云欢仍带着白芍、青萍二人到古井胡同。关了一夜的厅门打开,但见厅内灯火已熄,室内清寒,柴江整个人却伏在案上睡着。 阮云欢挑了挑眉,向周威示意。周威行去一推,唤道,“柴江!” 柴江身子一颤,一惊而醒,茫然起身回顾,朦胧的双眼在看到阮云欢时终于清醒,咬了唇站起,却默然不语。 阮云欢向他瞧了片刻,问道,“我要的东西呢?” 柴江默了默,目光向案上望了望,又迟疑片刻,才将两本册子拿起,却不肯自己来递给阮云欢。 阮云欢见一大叠几十本账册,他只整出两本,便觉奇异,示意白芍拿过,信手翻开来瞧,其中一册是三处庄子田地的数目和这一年的收支,而另一本,却是三处田庄佃户名册与各户耕种田地的数目及这一年各户所邀钱粮的数目。 白芍瞧的瞪眼,说道,“这么简单?柴二公子,你纵要偷懒,也该做的像样些罢?” 柴江垂首立着,却一动不动,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阮云欢笑了起来,摇头道,“往年庄子不由我们管,情状如何我们不必知道,便是今年所邀的钱粮,也一样不入我们手里,柴二公子之所以列了出来,不过是让我心里有个数,哪家佃户可用,哪家佃户怠惰!我们瞧着只有薄薄的两本账册,柴二公子却已将案上的几十本无头烂帐翻遍,才理的如此清楚。”话语略顿,点头赞道,“柴二公子不愧是柴家的人!” 第144章 有些人还无法揪出来 柴江身子轻轻一震,霍然抬头向她一望,对上她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不由心里一紧,又垂下头去。 实在难以相信,这个女子,竟能一眼瞧出了他账册的精华所在。若是在五年前,这样的女子,他会引为红颜知己,可是,而今这个女子的目的,是让他为奴!为奴啊! 他怎能忘记,就是这个女子从邵家手里买了他,却将他丢在那荒无人烟,逃不掉离不开的地方两个月,不问生死。 于他神情片刻的变化,阮云欢尽数瞧在眼里,不由笑了起来,转身回主位坐下,凝目瞧了他片刻,才缓缓道,“柴江,你有两条路可走!” 柴江微怔,抬头向她望来,淡漠的眸子,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 阮云欢直直与他对视,慢慢说道,“一条路,便是你留着你的一身傲骨,我将你送回这两个月呆的地方。你逃不脱,便老死那里,你有幸逃脱,便亡命天涯,随时等待官府的追拿!”话说一半停了下来,静静的望着柴江。 柴江依然立着不动,身子却不禁缩了缩。是啊,亡命天涯,就算不被官府拿到,也会一生担惊受怕,再没有出头之日。 “第二条路!”阮云欢淡淡续了下去,“你口口声声柴家是受了冤屈,你安心做我的奴隶,受我驱使,我给为你争一个替柴家申冤的机会!” 柴江身子剧震,霍然抬头望来,失声道,“你说什么?”声音暗哑,却有那苍凉的绝望中乍然迸出的一线生机。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不管你愿不愿意,受不受旁人差遣,你柴家一族,已均沦为奴隶,除此之外,你再无机会!” 柴江身子轻轻颤抖,激动中透出一些质疑,哑声道,“你……你凭什么……凭什么让我信你?” 阮云欢定定凝视他,一字一字道,“我不凭什么,你只能信我!”不管信不信,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柴江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一时寂静的厅里,只闻他粗重的喘息。信,他为奴,却为一族争来一个机会。不信,他便会在冤屈中死去,永无出头之日。 柴江心中,天人交战,阮云欢却只静静的坐着,目光一瞬不瞬瞧着那单薄的男子。她知道,能不能将他收为己用,只在这一刻! 终于,柴江的神情中透出一抹痛楚,眼底却变的清明而绝决,双膝慢慢屈下,跪倒在阮云欢面前,颤声道,“柴江愿听小姐差遣!”说完,重重磕下头去,伏地不起。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柴二公子,他是奴!是奴! 阮云欢轻轻吁出口气,说道,“你放心!”至于放心什么,也不再多说,命周威扶他起身,说道,“三处田庄的账册你已瞧过,回头让大虎再将十六家店辅的账册拿给你,从今日起,你便协助大虎,总管我所有的产业!” 柴江一怔,喃喃道,“所有的产业?” “不错,所有的!”阮云欢点头,说道,“同你一起买来的三个官奴,也归你调用,余下你要用什么人,只管和我说,我调出来给你,只是有一样……”话语略顿,露出一抹浅淡笑容,说道,“你除去管理我的产业,还要教会大虎识字!” 柴江默默听着,胸口剧烈起伏,心中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过去五年,被买过四回,那四户官室,并不缺他这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奴隶,可是,他们要的是柴二公子,以前高高在上的柴家人,用来……折辱! 可眼前这个女子,她毫不手软的催毁他最后一抹尊严,却转手给了他最大的信任,连他都不知道,心底那酸酸涩涩的感觉,究竟因何而生。却在他还没有想明白的时候,已慢慢跪下,低声道,“柴江明白,必不负小姐所托!” “起来罢!”阮云欢淡笑,向周威道,“带他去安置住处,青萍,你给他瞧瞧腿!” “是!”周威、青萍躬身应命。 柴江慢慢抬头向阮云欢怔望,眸中闪过一抹异色,嘴唇抖了抖,却没有说出话来,任由周威扶起,转身瞬间,向阮云欢深深一凝,一声不吭的离去。 白芍挑了挑眉,撇唇道,“小姐,这个人怎么像个葫芦,连句谢都没有!” “我要他的谢做什么?”阮云欢笑。 二人正说,但闻门外脚步声响,赵承一挑帘子进来,回道,“小姐,府里传话,说四老爷回来了!” “四叔回来了?”阮云欢大喜,起身便向外去,说道,“告诉青萍,让她自个儿随后回来,我们先走一步!” 白芍跟在身后连声答应,一迭连声吩咐下去,片刻间奔出门来。 府前下车,阮云欢一边快步进府,一边问门内迎出的常青,“常管家,四叔现在哪里?” “回大小姐,四老爷在给老夫人请安,老爷和夫人、二小姐也一并去了!” “嗯!”阮云欢应,一步不停穿过垂花门,向紫竹苑而去。 紫竹苑内,老夫人正握着阮一鹤的手,又哭又笑,说道,“我原想要等你任满才能回来,不想今日便见着了!” 阮一鹤也是眼中潮湿,一手在老夫人手背轻拍,哑声道,“儿子不孝,累母亲担忧!” 二人心照不宣,当着秦氏的面,都不提旁事。 正说着,但闻门外小丫鬟回道,“大小姐来了!”跟着帘子一挑,阮云欢笑盈盈的进来,说道,“云欢不知道四叔今日回京,竟自个儿跑了出去,四叔莫怪!”说着先向老夫人行下礼去。 老夫人笑道,“瞧瞧,就这猴儿性子,也不等缓口气儿再说话,谁又赶你?”宠爱之情溢于言表。 阮一鹤见了阮云欢,自然是喜欢到心里,笑道,“母亲身边,要云欢这活泼性子才好,热闹些!” 阮云乐见他对阮云欢极为亲热,不禁心中暗恼,截住话道,“四叔,不是前几日来信,说举家回来过年,怎么不见婶娘和妹妹?” 阮一鹤回府,老夫人和阮一鸣都沉浸在喜悦里,被她一提也才想起,问道,“是啊,媳妇儿和筝儿呢?” 阮一鹤含笑道,“离帝京越近,儿子便越是思念母亲,实在等不住,便快马扬鞭先赶一步,她们娘儿俩乘着马车,想必也快回来了!” “哦!”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笑道,“你还说云欢,瞧瞧你,多大的岁数了,还和孩子一般!”虽是轻责,眼里心里,却皆是疼爱。 阮一鹤笑道,“儿子纵到七十岁,在娘眼里,可不就是一个孩子?”说着向阮一鸣望去一眼,问道,“大哥,我闻说如今二哥赋闲,三哥也调回了帝京,不知会不会回来过年?” 阮一鸣微笑道,“今年不同往年,云欢回来了,你也难得回来,自然是要一家团聚!”说着向秦氏瞧去一眼。 秦氏心中纵有一万个不耐,也只得道,“妾身已命人传了讯,请二爷、三爷回来过年!” 正说着,闻门外小厮一顿跑,大声回道,“老夫人、老爷、夫人、四老爷,四夫人的马车已到府门!” 老夫人大喜,推阮一鹤道,“先去安置,回头一同来和娘用膳!” 阮一鸣笑道,“母亲见了四弟,便不顾着大儿子,横竖也给儿子挤把椅子!” 老夫人笑道,“都来!都来!” 阮一鹤笑道,“我总不在母亲身边儿,大哥也不让着点!”兄弟二人斗嘴,宛若回到少年时,引的老夫人大笑。 阮云欢也是莞尔。上一世,她回府半年老夫人身亡,到她出嫁阮一鹤也不曾回京,一直以为是阮一鸣亲情淡薄,今日才知道,他们兄弟感情如此的好。 阮一鸣笑着起身,说道,“母亲说笑,给四弟接风,怎么能闹到母亲这里?儿子已命人在花厅摆了家宴,一顷儿来请母亲入席!”说着躬身行礼,说道,“儿子和四弟一同去安置,先行告辞!”阮一鹤也跟着起身行礼。 秦氏也道,“那屋子整理的匆忙,儿媳也一并去瞧瞧,看缺什么少什么,也好及时添补!”说着也施一礼,随着兄弟二人一道儿离去。 阮云欢起身相送,见他们离去,便又转了回来。 阮云乐眼珠一转,说道,“这许多年没有见筝儿妹妹,我也去瞧瞧!”说着匆匆施了一礼,也追了出去。 隔了一会儿,丁香挑帘进来,一边给二人续茶,一边轻声道,“都走了!” 老夫人才抬头向阮云欢一望,冷笑一声道,“她盯的倒紧!”秦氏步步紧跟着两兄弟,自然是怕阮一鹤和阮一鸣说些什么。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由着她罢,此事爹爹知道反而不好!” 老夫人望着她,眼底有一些担忧,说道,“你四叔回来虽是好事,但是那一边……”手指向建安侯府的方向指了指,问道,“不会出什么纰漏吧?” 阮云欢眼底寒芒一闪,说道,“若不是四叔回来逼上一逼,怕是有些人还无法揪出来!”手中茶盏搁下,向老夫人郑重道,“祖母放心,云欢心里有数!” 老夫人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亏了你!”若不是这个孙女回来,不要说母子相聚,就连她的姓命,怕都难以保住。 阮云欢浅浅一笑,摇头道,“祖母何必说这种话?”虽然是助她,又何尝不是自保? 三日后便是除夕之夜,宫里传旨,三品以上官员、命妇伴驾。阮一鸣身为一朝宰相自然不在话下,秦氏为一品诰命,阮云欢是三品县主,都是召命的范围之内。 阮云乐闻说阮云欢能够进宫,自己却要和老夫人留在府里,便觉闷闷不乐。阮一鹤笑道,“大哥、大嫂和云欢都要进宫,府里确实冷清。好在二哥、三哥两家均要回来,云乐喜欢热闹,我们先一同和老夫人闹去!” 阮云乐嘟了嘴,一双眸子忿忿的瞅过阮云欢,却一声不吭。 阮云欢瞧在眼里,忍不住勾唇浅笑。旁人只道阮云乐小孩子心性,贪图热闹,却只有她知道,她贪图的不是热闹,而是宫里的十丈软红,满眼的奢华。 第145章 恶毒用意昭然若揭 天气骤寒,一连刮了两日的北风,到了腊月二十九黄昏时分,狂风怒卷,大雪辅天盖地,纷纷扬扬的飘洒而下,天地间顿时白茫茫一片,行人路断,万巷皆空。 红莲隔窗瞧着这般景象,吐了吐舌头道,“往年常听几位少爷说北方下雪如何如何,奴婢只道前些日子那雪便是极大,不想还有如此下法!” 青萍半蹙了眉,也是仰首望着片刻便变白的院墙,忧形于色,轻声道,“闻陆太医说,近些日子才有灾民进了帝京,这般天气,便不冻死,怕也难熬!” 阮云欢向她瞧了一眼,向正进来添火的春儿道,“一会儿雪小一些,你到前院去,吩咐赵承传话给鲁大虎,让他们留心城里的灾民,瞧着有受难的,千万伸个手!” 春儿应命,行了个礼说道,“奴婢即刻便去!” 阮云欢忙道,“哪里急这一时,雪小一些儿再去!” 春儿抿唇笑道,“奴婢在帝京长大,这样的雪见的惯了,哪里是出不得门的?”说着添完火,便退了出去。 隔着窗子,果然见她戴了顶大斗笠,裹着件披篷奔出门去。白芍道,“不想勾婆子那样的人,倒生出这样的外孙女儿!”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哪里个个都如那婆子一样!”搓了搓两只僵冷的手,心里暗叹。纵然有了上一世的十几年,还是受不惯这寒冷。想着明天还要进宫,便道,“红莲,你去将我那件大红的水貂皮抖篷取出来罢,明儿穿它!” 红莲应了,却笑道,“小姐不是嫌颜色太过鲜艳?怎么想起它来了?” 阮云欢苦了脸,说道,“艳就艳罢,总比冻着强!”将几个丫鬟说的笑了起来,红莲自去厢房取她说的衣裳。 白芍望着外头丝毫不见减小的大雪,担心道,“小姐,若雪不停,大伙儿还要进宫吗?” 阮云欢失笑,“圣旨召宣,谁又管得了天气?” 墨兰一边替她塞了暖炉到盖被下捂着,一边抱怨道,“这皇上也真是的,除夕守岁,一家团圆,他自个儿一宫的嫔妃还不够热闹,偏偏还要让旁人进宫陪着,这大雪天儿的,再冻出个好歹!” 红莲正捧着抖篷进来,闻言笑道,“却不是这话,想那宫里只有皇上一个男子,却有后宫佳丽三千,百官进京,想来是为了冲淡那股子阴气,也是阴阳调和的意思。” 白芍“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指着她道,“这个丫头不知道想什么,连阴阳调和都说出来了,真是没羞!” 红莲惊觉走了口,顿时羞的俏脸通红,顿足道,“白芍姐姐,你非得曲解人家的意思!”张开手奔来挠她,被白芍一闪躲开,一时间,屋子里笑声连连,暖意融融,仿佛连渗人的寒意都逼出屋外。 第二天一早,天气居然骤然放晴,如洗的璧空衬着地上的积雪,煞是好看。阮相府从卯时正便中门大开,丫鬟、仆役均是一身新衣,在府内府外忙碌张罗。洒扫的小厮、丫头将路径一条条扫了出来,将雪堆在路旁,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竟拍拍弄弄,雪桌、雪椅、雪房子弄了起来,一下子添了许多景致。 阮云欢瞧见,一时童心大起,将自己院子里的丫鬟唤了出来,也将院子里的雪堆起,七嘴八舌的商议堆个什么出来。正在吵闹,便见小丫鬟来报,说二爷、三爷的车子已到了府门。阮云欢知道二人见过阮一鸣,必会先到紫竹苑给老夫人请安,便换了身衣裳,径直向紫竹苑来。 果然,刚和老夫人说了会儿话,便闻门外小丫鬟回道,“老夫人,二爷、三爷来了!”说着便打起帘子。 阮云欢起身,退站到一边,抬头向门口望去。但见当先一人修长身形,形貌与阮一鸣相似,儒雅有礼,举止从容,只是少了阮一鸣身上居高位者的凛然之气,正是二爷阮一江。而后一个身形宽阔许多,相貌却极是寻常,少了阮家人特有的那份明丽,却是三爷阮一士。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阮云欢都是在这一日见到阮一鸣的两个庶弟。前一世她因为失节,心底晦涩卑微,并不曾留意这两个叔叔,此一刻细一打量,不由暗暗点头。闻说二爷阮一江的生母,是老夫人身边的一个丫头,生的极为标志,后来老夫人做主抬了姨娘。而三爷的生母,却只是一个寻常的粗使丫头,前老相爷醉后宠幸怀了身孕。瞧那三爷的相貌,想来那个丫头生的也并不出众。 在二人身后,是两人的家眷,呼呼啦啦一下子七八口子人,一下子将屋子占满。阮一江、阮一士当先给老夫人跪下磕头,说道,“儿子见过母亲,祝母亲福寿康宁!”身后两位夫人及儿女也齐齐跪下,跟着一同磕头。 老夫人点头,说道,“都起来罢!”阮一江、阮一士谢过站起,恭恭敬敬回老夫人问话。 阮云欢暗暗点头。寻常大家,庶子与嫡母之间总有一些仇怨,待到成家分出去另过,往往便老死不相往来。此刻瞧双方情形,老夫人对这两个庶子没有见阮一鹤的喜悦,却也淡然温和。而这两人对老夫人虽不亲近,却也恭敬,便不由暗暗佩服老夫人持家有道。 老夫人随口问了二人几句家中情形,便指了指阮云欢道,“这是云欢,她幼时你们也都见过。” 阮云欢上前施了一礼,说道,“云欢见过二叔、三叔!” 唬的二人忙两侧闪开,阮一江摆手道,“云欢,如今你是御封的睿敏县主,我们哪敢受你的礼,该当我们给你行礼才是!”说着便要行礼。 云欢忙将二人止住,笑道,“这是在家里,论什么品级?云欢虽然受了皇封,总也是个晚辈!”好说歹说,那二人才算罢了,却也不敢受她的礼。 其后两位夫人见状,自然也不敢受礼,只是各自半福,行个平礼。而二爷阮一江的两个女儿,和三爷阮一士的一子二女都较阮云欢年幼,齐齐上前,行见长姐之礼。 行过了礼落座,二夫人马氏却握了阮云欢的手上下打量,赞道,“瞧瞧,当年的小丫头,如今长成水灵灵的大姑娘了!”说着说着,眼圈儿便红了,用帕子点着眼角,说道,“当年我刚进门,你娘便去了,我眼瞧着你被老侯爷接走……”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说道,“这十年云欢不在府里,有劳二婶惦记!”如果没有上一世承受的冷言冷语,眼前这妇人对她的亲昵,怕真将她当了好人。 马氏忙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回来便好,往后一家人在一处,便不再骨肉分离,你虽没了娘,二婶便如你亲娘一般。唉,这般好的孩子,可怜我那大嫂没福……”说着说着,又要哭了出来。 当年公孙氏去世时,三夫人吕氏还不曾进门,见二夫人一副巴结的嘴脸,不由轻嗤了一声,不阴不阳的道,“二嫂,如今云欢是三品的睿敏县主,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疼呢,不缺二嫂这一个!” 马氏一听,瞬间将脸一沉,冷笑道,“旁人是旁人,却代不了家人,哪个都像你,心肝肺就没有一处是热乎的!” 吕氏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儿,说道,“你还不是瞧着人家是御封的县主,才上赶着巴结?却不想,回头皇上指个婚,人家嫁了哪个皇子王爷,又认得你是谁?还是自个儿养个儿子可靠!” “你……”马氏脸色大变,一手指着她,却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听着二人争执,只是淡然含笑,却不发一词。 阮一鸣兄弟四人,竟然生的均是女儿,只有三爷阮一士在得了两个女儿之后,生出一个儿子来。这是二夫人的隐痛,三夫人的得意。 阮一鸣是老相爷嫡长子,继承了大半的家业,若是他无子,便要将家业交给同是嫡子的阮一鹤。而阮一鹤同样无子,便要从庶出的兄弟子侄中过继一人,而此刻看来,阮一士这个儿子,便是阮家唯一的男孙。三夫人自从得了这个儿子,一双眼睛便盯上相府的产业,此时更是毫不掩饰的说了出来,抱过自己的儿了,哒的亲了一口。 阮云欢微微扬眉,向老夫人扫去一眼,却见她神色平和,连眼皮子也不曾抬一下,似乎这情形早已司空见惯。三爷阮一士却已听不下去,向老夫人偷瞧一眼,低声喝道,“无知妇人,胡说什么?” 吕氏被他一喝,心里大不服气,张了张嘴,一眼瞥见老夫人,冷哼一声,忍了回去。 正这时,但闻门口一声轻笑,说道,“三婶说的是呢!家里要有个弟弟,才有倚仗!”帘子一挑,阮云乐一身新衣走了进来,一边命丫鬟服侍她解去抖篷,一边向二夫人、三夫人道,“云乐向两位婶婶报个喜,爹爹新纳的姨娘已有四个月身孕,我们眼见便要有弟弟了!”说话时眉眼带笑,一片天真喜悦。 樊香儿有孕,相府并没有太过张扬,马氏、吕氏均是回帝京不久,也是头一回听说,震惊之下,竟然齐齐怔住,就连阮一江、阮一士兄弟也是一瞬间呆住。 阮云欢眉心一跳,抬眼向阮云乐细细一瞧,心底微微冷笑。有了上一世的惨痛经历,自己仍然是低估了这个妹妹,如今樊香儿腹中是男是女还不一定,她便已到处给她竖敌,恶毒用意,昭然若揭。 老夫人似乎也听出点什么,将手中茶盏一搁,说道,“好了!既已见过礼,便前头去玩闹,今晚守岁,我要歇一会儿养养精神!”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眼见时辰不早,云欢还要入宫伴驾,这便去了!”说着上前施礼。 阮一江、阮一士这才回过神来,忙各自唤了自己的夫人上前向老夫人辞过,一同退了出来。 行出紫竹苑,二夫人马氏才不无艳羡的叹道,“云欢小小年幼便受皇封进宫伴驾,我们却不知道要熬到几时?”说着侧头向阮一江瞧去一眼,心里暗恼丈夫不争气。当初见他是相府公子,只道日后如何发达,却不想到如今不但没有飞黄腾达,便连原来那五品的官儿也被摘了去。 阮云欢心知多说下去徒费唇舌,含笑道,“时辰不早,云欢告辞!”轻施一礼,转身自去。 第146章 要为宁王做说客 此次进宫,衣着上倒不必费心,阮云欢只按三品的规制装扮,外边再裹上厚厚的水貂皮抖篷,便出门随阮一鸣、秦氏一同进宫。上次进宫时,阮云欢还只是一个身无诏封的寻常千金,而短短数月,却已有三品的御封,不必走金华门绕那远路,而是与秦氏一道,从恩泽门进宫,穿过一条长长的夹城,便拐入承恩宫。 相比中秋夜宴,这除夕夜的人便少了许多,殿前谢了圣恩,便由小太监引路,向正殿行去。 此次伴驾最低便是三品,阮云欢的位次仍在殿末,与她相临的,是刑部侍郎樊士浩的夫人,也便是樊香儿的嫡母。 自从樊香儿嫁进相府,樊夫人脸面丢尽,便在各类宴会上极少出现,前次中秋宴虽然也一同伴驾,只是她是诰命夫人,阮云欢只是一个没有阶品的小姐,有意避着,也不曾撞上。 而此刻二人的位置相邻,樊夫人神色便有一些尴尬,见阮云欢行礼,只匆匆回了一礼,便转过头去。 阮云欢却不在意,在自己的桌案后坐好,抬头遥遥望着最前方的帝后之位。雄宏宽阔的大殿,气势恢宏,那高高在上的座位,更是显出睥睨一切的气势。阮云欢心里暗叹,怪不得!怪不得千百年来,为了那个宝座,群雄蜂起,万骨成枯,可见权势的魅力。 正在出神,但闻一阵鼓乐声响,小太监尖锐的嗓音高呼,“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贤妃娘娘驾到!良妃娘娘驾到!淑妃娘娘驾到!德妃娘娘驾到!” 殿上端坐的众人呼啦站起,齐齐跪下见礼,齐声道,“吾皇万岁,娘娘千岁!” 阮云欢随着众人拜伏在地,突然心里好笑。难怪皇帝要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他活万岁,娘娘只有千岁,那娘娘千年之后逝去,若是没有后宫诸多女子填补,皇帝岂不是寂寞的很?也难怪又称皇帝孤家寡人呢! 随着小太监的高呼,几排宫女行出之后,皇帝、皇后前后步入大殿,在正中御椅上落座。帝、后身后,是贤、良、淑、德四妃,分成左右,在帝、后两侧落座。 皇帝轻轻摆手,说道,“免礼!坐罢!” 随着小太监一声高呼,“起!”众人齐齐谢恩起身,各回座位坐下。 最前有礼部的官员上前,大声念些祝祷的话,无非是国泰民安之类。闻御座上皇帝说了声什么,丝竹声便即响起,两侧龙柱后彩影掠动,一群舞姬翩然而上,一时间,彩袖挥舞,殿上气氛顿时变的轻松。 太子当先举杯,上前几步跪倒,大声道,“儿臣祝父皇江山永固,四海来朝!” 皇帝含笑点头,说道,“太子懂得惦记家国,朕甚是欣慰!起罢!”说着,将案上酒盏举起饮尽。 太子谢恩,起身退了回去。 端王淳于顺也跟着起身,上前跪倒,大声道,“儿臣祝父皇天下太平,盛世永享!” 群臣纷纷起身祝祷,大殿上颂声如潮,一片阿谀之声。 阮云欢唇露浅笑,漫不经心听着一片陈词滥调,心里暗暗惊叹这一众官员的脸皮之余,也暗暗佩服皇帝有如此的定力。这样的话日日从耳边过,也亏他不会厌烦。 目光无意识的自皇帝含笑的面容上收回,不经意撞上一双阴厉的眸子。宁王殿下,三皇子淳于康正定定向她注视,眸中似有两簇火焰燃烧,却辩不出情绪。 阮云欢微微一怔,点头为礼,便将双眸垂下。想到前几日陆轻漾所言,心中隐隐不安,纵是不抬头,也能感觉到那双落在自己身上的眸光,如影随形,不离片刻。 阮云欢心中渐渐不耐,抬眸见女宾席也开始互相走动,便悄悄起身,自大殿偏门溜了出来。寒夜透来一股清冷的空气,却令她心头窒闷一扫而空。 满心想远离此处,只是这里是皇宫大内,并不敢随意乱闯,只好沿着一条石径在不远处慢慢踱步。但见宫灯映着雪光,更显御园中一片剔透的晶莹。隔了片刻,身上便有些寒冷,转身间,但见正殿门内又闪出一条熟悉的身影,阮云欢一喜,正要迎上前去,却闻身侧不远有人唤道,“睿敏县主?” 阮云欢冷不丁吃了一惊,回身一瞧,但见山石暗影里,慢慢走出一条纤秀身影。宫灯映下,但见来人一袭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宫装,金簪绾发,步摇轻晃,便是在这暗夜里,也见其一身华美。 阮云欢一怔,福身见礼,说道,“睿敏拜见王妃!”来人容长脸儿,细蜂眉,正是三皇子淳于康的正妻,宁王妃麻氏。 宁王妃上前两步将她扶住,微笑道,“这里又没有旁人,何必多礼?”转头向正殿一望,说道,“县主也是觉得殿里烦闷,出来图个清静?”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是睿敏方才多饮了几杯,出来散酒!”皇帝赐宴,便是烦闷也不能说出来! 宁王妃笑了笑,却不以为意,说道,“这宫里规矩多,县主若想走走,本王妃愿为县主带路!”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阮云欢扬眉,却也不推脱,施礼道,“如此有劳王妃!” 宁王妃眸光一闪,瞬间掠过一抹厉色,转眼便消失无踪,含笑道,“今日禁门不锁,你若不嫌冷,我们去御花园走走罢!” 阮云欢淡笑道,“但凭王妃做主!”侧头向殿门那边一瞥,便随着宁王妃向御花园行去。 御花园建筑多倚围墙,只以少数精美造型的亭台立于园中,空间舒广。园内遍植古柏老槐,罗列奇石玉座、金麟铜像、盆花桩景,白日看来层次错落,行于其间景色瞬息变化。而在此刻虽有宫灯映照,也只觉极是神秘。 园中地面用各色卵石镶拼成福、禄、寿象征性图案,丰富多彩。踏足其上,厚厚的宫底靴却并不见其不平。 宁王妃边走边向两侧指点,说道,“那里是绛雪轩,那边是万春亭,再过去便是浮碧亭……”一处一处,如数家珍。 阮云欢点头,说道,“王妃对这宫里当真是熟悉!”有意无意的,语气里透出些羡慕。 宁王妃微微一笑,叹道,“我嫁给宁王殿下三年,便在这宫里住了两年有余,怎么会不熟悉?”眼前现出岔道,便自然而然带着阮云欢拐上另一侧的小路,说道,“那边堆秀山上的御景亭,可以俯瞰整个御园的景色。今日宫中处处悬灯结彩,这番灯景不能不看!” 阮云欢点头,随口说道,“这边亭阁倒是极少!” 宁王妃忙笑道,“便是如此,才会显的园子疏密有致!”说话间已到堆秀山下,眼见宫灯蜿蜒,照的道路清清楚楚,便抬步迈上石阶。 阮云欢心底冷笑,面上却仍然声色不动,随着她一步步行去。 刚上山顶,便闻宁王妃“咦”的一声,问道,“何人在这里?” “回禀王妃,方才唐贵人和米贵人在这里赏景!”一个细嫩的声音回答。 阮云欢踏上最后几级石阶,但见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宫女正跪在御景亭门侧回话。而敞开的亭门内,可以看到沉香木的桌子上摆着几乎未动的菜肴。 宁王妃“哦”的一声,说道,“她们倒是会享乐!”回头向阮云欢一笑,说道,“方才走这一阵子,想也冷了,这里既然有酒,我们饮两杯暖暖再走!”也不等阮云欢应,向那两个小宫女道,“你们将这菜肴撤下,另整几样下酒的小菜,另取壶酒来,暖一暖再送上来!” 小宫女磕头领命,站起躬身退入亭内收拾。 阮云欢目光在桌子上转了一周,浅笑道,“今日除夕,我们这般乱走,怕是会搅了各宫娘娘、贵人们的清兴。” 宁王妃不以为意,淡道,“前边宴散,宫里自还有通宵的歌舞宫宴,只有不得宠的嫔妃才不许伴驾!” “哦?”阮云欢扬了扬眉,含笑道,“既已封了贵人,怎么会不得宠?” 宁王妃冷笑,说道,“要说这二人的相貌,也算是上品,初进宫时,颇为得宠,只是她们福薄,先后有了身孕,却没有福气生下皇子,又怪得了谁?” 是没福气,还是没本事? 阮云欢心里暗叹。 上一世,只是一个小小的王府,为了子嗣便已斗的你死我活,更何况是这深宫之中? 宁王妃说了几句,自觉失言,便转了话笑道,“今儿大年下,说这些做什么?”说着牵着阮云欢的手进亭。 御景亭孤立在堆秀山上,四面皆是双开的雕花窗。宁王妃行去将对面的一扇打开,遥遥而望。 阮云欢慢慢行到她的身边,但见御花园西南角上,隔着一道高高的宫墙,有一片连绵的宫殿。宫角飞檐,远远望去,星星点点皆是灯火,却偏偏独有西侧一隅显的有些清冷,不觉诧异道,“那里灯火倒是稀疏。” 宁王妃出神片刻,才幽幽道,“那边是长信宫,未开府的皇子的住处,而那里,便是三殿下封王前的寝宫,我初嫁殿下时,便是在那里!”语气里,满是对往日的怀念。 “长信宫!”阮云欢低语,眸光不觉在那片灯火上浏连。他……如今便住在那里。闭了闭眼,将神思收回,微微勾了勾唇,轻声道,“睿敏常闻旁的小姐说起,说王妃嫁入皇室三年,极得殿下宠爱,旁人都羡慕的紧!” 宁王妃微微一默,又浅浅笑开,轻轻“嗯”的一声,说道,“殿下平日瞧着威严,实则待人极是温和,他娶的纵不是我,自然也会善待,若是日后得个他心里有的,怕是……怕是会宠上天罢!”虽然满嘴都是夸赞,但语气中的萧瑟之意却是掩都难以掩去。 阮云欢挑了挑眉,反问,“心里有的?那岂不便是王妃?”宁王曾经求皇帝赐婚,此事虽然被皇帝驳回,但是身为宁王妃,她如何能够不知道?今夜她的出现,绝不是偶然遇上,她本以为,她会劝她远离宁王,可听了这番话,却似乎要为宁王做说客,一时倒也好奇,她究竟要对她说些什么。 第147章 吃错了药还是忘了吃药 小宫女将满桌冷掉的菜肴撤去,重新整出四式下酒的小菜,小火炉上重新温上壶酒,隔了一会儿,热气便带出馥郁的酒香。 宁王妃挑唇一笑,说道,“来,我们先饮几杯!”将灌着冷风的窗关上,牵着阮云欢的手在桌前坐下。 阮云欢笑道,“大殿那里皇上赐宴,我们却跑这里来饮酒,被人知晓,岂不是大不敬?” 宁王妃笑道,“在这宫里小心谨慎不错,却也不必如此!”取了酒壶慢慢倾上两杯,说道,“我们饮两杯便回去,纵有人知道,也不过是行到这里冷了,饮两盏酒暖暖罢了!”说着举杯,笑道,“今日你我相谈甚欢,睿敏县主若不嫌弃,我们便姐妹相称如何?” 姐妹? 阮云欢扬眉,淡淡道,“王妃说笑,睿敏不敢高攀!” “这有何不敢?”宁王妃笑着摇头,眸中便有些急切,说道,“你我年纪相若,言谈投机,我虽是王妃,你却也是皇上亲封的县主,你我姐妹相称,岂不是更显的亲近?” 阮云欢向她凝视片刻,渐渐柔软了笑容,点头道,“这话本是不错,只是姐姐与皇后娘娘是至亲,阮氏不过小族,所以有所顾虑,倒令姐姐误会!” 宁王妃听她改口,唇角绽出一个欢喜的笑容,眼神却是一黯,举杯在她杯上轻轻一碰,说道,“那我们便共饮三杯,以示庆祝,姐姐我先干为敬!”说着仰首一杯饮尽。 阮云欢浅浅一笑,也以杯就口,酒水入口,舌尖立即尝到甘醇的酒香中,夹着一缕淡淡的甜香。阮云欢微一挑眉,也是仰头将酒倒入口中,借着以帕子擦唇的瞬间,将口中酒水吐在帕子上,轻声笑道,“这酒倒温和的很,味道非但不烈,还似乎有一缕甜香。” 宁王妃见她饮了酒,瞧着空了的酒杯恍惚了一瞬,又立刻笑起,说道,“这是后宫里娘娘们最喜欢的桃花酿,妹妹若是喜欢,便多饮几杯!”说着又替两人斟满。 阮云欢留意她倒酒的手法,并瞧不出什么异样,再瞧那酒壶,也是最寻常的铜制酒壶,并没有什么机关在里头。不由眉头微拢,向她定定注视。 宁王妃的笑容,越发如漾起的一汪春水,又再举杯,说道,“今日姐姐能得县主这样的妹妹,当真是三生有幸,还望妹妹日后莫忘了姐姐!” “姐姐放心,妹妹自然不会忘了姐姐!”阮云欢举杯,与她酒盏轻碰。宁王妃又是一饮而尽,阮云欢却趁她饮酒的瞬间,手臂一垂,将自己杯中酒倒在地上。 宁王妃连饮两杯,神情中极力掩藏的抑郁之色已难压制,又替二人倾上第三杯,举杯道,“妹妹有福,能得殿下青睐,日后姐姐便倚仗妹妹……” “姐姐!”阮云欢静静将她的话打断,垂目瞧着手中酒杯,浅浅一笑,说道,“姐姐如此算计妹妹,倒教妹妹如何信赖姐姐?” “什么?”宁王妃吃了一惊,霍然站起,却身子晃了晃,又再摔回椅中,一双春水般的眸子定定注视阮云欢,已露出难掩的慌乱,却强自镇定,强笑道,“妹妹在说什么,姐姐不懂!” “不懂?”阮云欢含笑抬眸,手中酒杯举起,送到她面前,问道,“姐姐,妹妹粗鄙,实在不知道,这媚春药也能佐酒!” “你……你……”宁王妃脸色顿时惨白,一双眸中的春意却更加深浓,结结巴巴道,“你并未带你那丫鬟,为何……为何……” 深入皇宫,身边的丫鬟全部留在宫外,所以,他们才选在宫里下手。阮云欢笑起,却不解释,款款起身,说道,“想来宁王殿下也快到了,妹妹告辞!”向她深施一礼,慢慢向亭门行去。 “等等……”宁王妃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向前一扑,一把抓住阮云欢手腕,说道,“你……你不能走,殿下……殿下……” 阮云欢垂眸,望向她的眸光露出一丝怜悯,轻轻摇头道,“你本就只是颗棋子,奈何却又要拉旁人入局,恕我无法助你!”手腕一挣,将手腕从她手里抽出。 宁王妃连饮两杯药酒,此刻已全身酥软,被她一挣摆脱,整个人便软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掌声悠悠的响了起来,缓缓的,脆脆的,在这静夜里,却份外响亮。亭门打开,宁王淳于康俊挺的身影立在门外,唇角含笑,眼底带着欣赏,含笑道,“睿敏县主果然名不虚传,本王佩服!” 阮云欢脚步骤停,轻轻退后一步,也是勾唇浅笑,说道,“宁王殿下能令王妃甘愿自己饮下药酒,也要诱睿敏上勾,睿敏也深为佩服!” 假意带自己游赏御花园夜景,将她引上堆秀山,巧遇两名小宫女,才提出饮酒。人是宫里的宫女,菜肴和酒都是宫里的,宁王妃并没有经手,再加上她也一同饮酒,便很难察觉这其中的陷阱,换做另一个人,恐怕已经中计。 可惜!可惜的是,她阮云欢两世为人,步步为营,从宁王妃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起疑。然而一个男子,能令自己的妻子心甘情愿为他做这种事,阮云欢心里倒果然有些佩服。 淳于康慢慢踏进门来,反手将门关上,目光向地上的宁王妃一扫,平静的像是瞧着一个陌生人,淡笑道,“却不知,她是何处露出破绽,会让县主防范?” 阮云欢冷冷一笑,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经过老夫人生辰,帝京的人都知道,她阮云欢身侧有一个嗅觉特异,深通药理的丫鬟,却不知道,她阮云欢本人,也是一个用药高手。虽然不能像青萍一样,嗅一下就能辩出药性,但刚才舌尖尝到的味道,便立刻让她知道酒里下了媚春药。 淳于康见她神色淡淡,突然一笑,说道,“县主若是饮下那杯酒,本王自然会温柔一些,如今,令县主受苦,本王深感不安,却无可奈何!”他话说的极慢,却随着话语,一步一步向阮云欢逼近。 此刻宁王妃仍留着最后一丝神志,强撑着说道,“妹妹……妹妹从了王爷,日后……日后姐姐尽可……尽可一切听凭妹妹……” 阮云欢垂目瞧她一眼,心里暗暗摇头。一个女子,为了讨好丈夫,竟然可以做到这一步,当真是不知道该说她可怜,还是蠢! 淳于康露出一抹微笑,轻声道,“你听,你若从了我,日后宁王府便是你的,若是你要,日后便连王妃之位,我也命她让出来给你!” “王……王爷……”宁王妃双眸骤然大睁,吃惊的瞧着淳于康,伏在地上的身体,却开始轻轻的颤抖,难耐的磨蹭,喉间也不自觉的发出呻吟。 阮云欢默默的注视着眼前的男子,突然问道,“为什么?” 淳于康扬眉,停下脚步定定向她注视。 阮云欢勾了勾唇,淡道,“皇后为了拉拢你,将麻氏嫁你为妃,你将计就计,欣然迎娶,无非也是为了赢得皇后和太子的信任。如今,你缺的是一个能给你实力支持的侧妃,不该选我!”她还没有自恋到以为宁王殿下对她情根深种才做出这种事来。 淳于康的生母身份卑微,他没有母族支持,是所有皇子中,最没有可能争夺皇位之人。而十九年前,为了扶当今皇帝登基,皇后所在的麻氏一族举族支持,一场大战之后,终于将当今皇帝扶上皇位,而一个名门旺族,却也人才凋零。 一个没有了杰出人才的名门旺族,不可避免的走向没落。如今麻氏一族所能倚仗的,便是太子。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日后太子能顺利登基,麻氏经过几十年的休养生息,仍然有可能走向兴旺,而太子若是失势,麻氏一族便会跟着一败涂地。 而如今太子长成,麻氏一族却并没有多少力量给他支撑,在皇室中,却有六位兄弟虎视其中。皇后为了给太子拉一个强援,便将侄女嫁给没有母族支撑的三皇子为妃,借这姻亲拉拢三皇子相助太子,是联弱抗强之计。 而三皇子明知皇后用意,也欣然应下这门亲事,便是为了取信皇后,做出一个扶助太子的假象,自己却暗中布局。 这一番心战,局中之人谁都不曾出口,而阮云欢却淡淡道出,仿若闲话家常,却又有一份自信和笃定。 淳于康却并不意外,只是默默向她凝视,眸光渐渐变的深遂,点头道,“你一直都知道!我并不甘心只做太子的工具!虽然我不知为何,可我却知道,你在暗中助我!” “助你?”阮云欢大张了眸子,吃惊的瞪着他,问道,“我何时助你?”眼前这位宁王,是吃错了药还是忘了吃药,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没有吗?”淳于康挑了挑唇,一步步向她走近,轻声道,“我的人被五弟的侍卫追拿,你助他们逃脱。五弟误会那二人是太子的人,在太子府中上演一出惨案,也是你悄悄示警,让他们从容脱身。若说路上助他二人脱身只是巧合,那在太子府中呢?也是巧合?” 原来如此! 阮云欢突然笑出声来,说道,“当真是巧合!”她只是在和淳于昌做对啊,哪里知道会引出这样的误会,此时却无法解释。 淳于康抿了抿唇,摇头道,“本王不信,纵然真是巧合,你,本王也势在必得!” 阮云欢将脸一沉,冷笑道,“王爷,这可是皇宫大内!” “那又如何?”淳于康淡笑,“今日殿上,上百人都瞧见本王醉酒,被人扶出殿来。而睿敏县主自行离席,一夜不见踪影,待明日有人寻到此处,或者说是本王酒后失德,玷污县主,或者说县主趁本王醉酒,加以色诱。不管如何,本王为了县主名节,也只能迎娶。前者,可立县主为侧妃,后者……为妾!” 第148章 怎么到哪儿都迷路 淳于康话声刚落,但闻窗外不远有人大呼,“四哥,四哥,在这里,快来!”竟然是六皇子淳于坚的声音。 淳于康一怔,脸色微变,抢前一步,劈手便向阮云欢肩头抓来。 阮云欢身子一侧避开,低声道,“你若不想我叫喊,最好住手!”说话间,已绕着桌子避到另一侧。 淳于康不料她反应如此敏捷,不禁一怔,低声道,“若是叫喊起来,对你也无好处!” 阮云欢微微一笑,垂目向地上一瞧,说道,“不过是睿敏撞破宁王和王妃亲热,又能如何?”被遗忘在地上的宁王妃,此刻正满面潮红,难耐的呻吟着,将自己的衣衫拽的七零八落…… 淳于康咬牙,心中迅速转念,却闻窗外脚步声响,竟然是向门口而去,不由心头一跳,低声道,“你要怎样?”一个淳于坚他倒不怕,只是,若是被淳于信撞见,眼前情形不管如何解释,恐怕都很难取信。 阮云欢勾了勾唇,指了指桌上酒壶,说道,“喝了!” “什么?”淳于康瞠目。 “你喝了,我替你将人引开,日后我们各不相干!”阮云欢淡语,却拔高了一些声音。 但闻门外淳于坚的声音道,“咦?御景亭内似乎有人,四哥,我们进去瞧瞧!”跟着是极低的“嗯”的一声,紧接着脚步声踏上石阶,眼看外面的人便要推门进来。 “好!”淳于康当机立断,将牙一咬,一把抄起酒壶,仰首灌入口中,咕咚咕咚大口饮下。 阮云欢微微一笑,转身奔向亭门,一把将门拉开,闪身而出,又快速一把带住。 “云欢!”门外淳于坚的声音惊呼,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阮云欢笑道,“不过是贪瞧景色,迷了路,你来的正好,快些带我回去罢,想来殿上宴席也该散了!” “你一个人在亭子里?”淳于坚疑惑的问道,似乎还想进来瞧一瞧。 淳于康大急,上前几步想将门推上,却觉猛的一股燥热自小腹串起,瞬间袭便全身。 门外阮云欢却道,“不是我一个,难不成还藏着两个?快走罢,一会儿出不了宫,可出了大事!” 淳于坚嘻嘻一笑,说道,“好罢!只是这次瞧你如何谢我!”伴着阮云欢的低笑,脚步声踩过积雪的声音响起,渐渐远去。 淳于康大大松了口气,却猛然惊觉。不对!若是淳于信在这里,怎么会不进来一看究竟?更不会一言不发!八成是淳于坚这个小鬼唱的空城计! 心中怒起,踉跄奔出几步,却觉整个人如烧起来一般,下边那不可言说的部位更是肿涨的难受。淳于康心中暗恨,只差一步,就只差这最后一步。只要他擒住阮云欢,强要了她,她便非嫁他不可,可是…… 喘息,渐渐变的粗重,眼睛狠狠一闭,又即睁开,泛红的双眼瞧着地上难耐呻吟的宁王妃,一步步行去,俯身一把将她提起抛入椅中,整个身子已紧紧压了上去。 御景亭内,渐渐传来女子的呻吟,男子的低喊…… 树后的两个人慢慢站起,相视伸了伸舌头,方悄悄转身,觅路下山。淳于坚伸了伸舌头,斜睨了她,笑道,“云欢,你也太过大胆,怎么便跟着来了此处?这此亏得有我,要不然看你怎么办?” 阮云欢抿笑道,“便知道有你,我才不怕什么!”刚才在正殿门口瞧到的身形,自然就是这位六皇子淳于坚。 淳于坚撇了撇唇,说道,“你就知道我会跟来?” “我自然知道!”阮云欢笑的笃定,一副尽在掌握的语气。 “你……你就不怕我不来?”淳于坚不服气的低嚷。 “你不是来了么?”阮云欢笑的浅淡。 六皇子顿时泄了气,叹了口气,嘟囔道,“难怪四哥说,你像只小狐狸!”想了想,眸光又是一亮,向她身边凑了凑,笑眯眯的问,“云欢,那这次,你可怎么谢我?” “你要我如何谢你?”阮云欢侧头向他笑望。 “嗯……”淳于坚想了想,微咬了唇,小心的向她瞧了瞧,说道,“云欢,你和四哥怎么了?你……你别和他生气好不好?” 这话问的突兀,阮云欢奇道,“什么怎么了?我几时和他生气?” 淳于坚道,“上个月狩猎,你们便怪怪的,你不肯和我们同组,他也不肯自个儿邀你。后来你迷路,陷在林子里,他急的什么似的。可你回来了,又自个儿躲在营帐里不肯出来。回来后他也不似以前那样想法子见你,也不带我四处去玩,成日闷在宫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吗?”阮云欢微怔,回想了一瞬,皱眉道,“围场上我并未与他如何,倒是回来后,竟真的没有再见过他!”她哪里想得到和陆轻漾的一番话被他听了去,此时被淳于坚一提,也觉得奇异。 二人边走边说,很快便出了御花园,刚刚进入前殿,便见淳于信向这边寻来。一见二人,顿时松了口气,向阮云欢道,“见你久不回来,正怕你迷路,原来是和六弟一起!”态度熟捻,语气温和,与往日并没什么不一样。 这不是好好的么? 阮云欢扬眉,向淳于坚瞧去一眼,含笑道,“我还果真是迷路,多亏遇到六殿下!”与他并肩而行,问道,“宴席快散了罢!” “嗯!”淳于信点头,笑道,“怎么到哪儿都迷路?再晚一些出不了宫,瞧你怎么办?” 阮云欢笑道,“在这宫里,难不成还比围场密林凶险?” 提到围场,淳于坚忙道,“云欢,你不知道,那日我们好不容易出了林子,闻说你失陷在林子里,四哥可有多着急?后来若不是听到传讯说寻到了你,都无人能劝出林子。”说着话,向淳于信挤眉弄眼。 “胡说!”淳于信低斥,心里大觉不自在,俊面微微泛起一抹潮红,说道,“六弟言过其实,你别信他!” 阮云欢抿唇一笑,点头道,“我知道,四殿下千金之躯,岂能为臣女冒险?不过是担心皇上,才入林寻找罢了!” 淳于信大急,说道,“你……你……你怎么……”心里大悔,刚才一时顾及脸面,说出那样的话,哪知道她就信了。 阮云欢见他起急,不由“嗤”的笑出声来,说道,“快些罢,我听到乐声停了!”提起裙摆,拔步便向正殿奔去。 “小狐狸!”淳于信这才知道又被她戏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瞧着她的背影咬牙。 淳于坚见二人有说有笑,倒松了口气。他凡事素来不瞒淳于信,便悄悄将方才的事简略说了一回。淳于康请旨,淳于信自然知道,听说竟出了这等下作手段,不由心头怒起,咬牙道,“三哥胆子越来越大了!”一甩衣袖,大步进殿。 时近子时,大殿上歌舞已罢,皇帝扬袖起身,大声道,“今年国泰民安,百姓乐业,虽说西北一地大旱,也终于将一场大乱消于无形,此等皆诸位爱卿之功!走罢,随朕上五凤楼,与民同乐!” 群臣起身,轰然应命。皇帝步下御阶,当先向殿外行来,行过众皇子面前,突然脚步一停,转身向太子一望,问道,“怎么不见宁王?” 太子一怔,回道,“方才三弟不胜酒力,儿臣命内侍扶去歇息,还不曾回来!” 皇帝冷哼一声,露出一丝不悦,淡道,“不胜酒力便少喝一些,又没有人灌他!” 淳于信微微一笑,躬身道,“父皇,三皇兄行事素来端稳,哪里就会醉酒,儿臣方才见他和三皇嫂一同向御花园去了,想来是即刻便回!” “原来是和宁王妃一起!”太子忙道,“父皇,宁王和宁王妃素来情深,如今在宫外开府封王,想来是怀念宫中的岁月,顾着观景,忘了时辰。” “今天是什么日子,也能忘了时辰?”皇帝扬了扬眉,不再多问,径直出殿,当先向五凤楼行去。心里却暗叹,自己七个儿子,幼子尚小,这长成的六个儿子里,最不成器的便是这一个。 太子随出几步,见皇帝走远一些,忙向身后的小太监吩咐,“还不快去御花园寻找,见到宁王,命他速速赶去五凤楼!”见小太监应命,自己也不敢多停,匆匆赶上皇帝,一同向五凤楼行去。 阮云欢暗笑。这宁王素来把握的极好,在皇帝面前装的平庸无能,处处以太子为先,而在太子面前又进退适度,让他对他既放心,又倚重,如今这场面被太子瞧见,又不知做何感想。心中想着,目光便落在前边那条俊挺的背影上,唇角不觉挑起。 这位四殿下只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将宁王苦心经营的伪装剥去,果然没有令她失望。 五凤楼,是皇宫外城最高的一处楼阁,下边临着极宏大的一片广场,可容万人。每年除夕,楼前高台都会燃放烟花,百姓在广场上聚集,皇帝率领宫中高位的嫔妃与朝中重臣在五凤楼上与民同乐。 此时眼看子时已近,广场上已人潮涌动,皇帝玄黑金龙袍在楼上刚一出现,便闻广场上欢呼声起,伴着“万岁万万岁”的山呼声起,万民伏跪于地。 饶是并非初见,阮云欢望着楼下黑压压的百姓,也不禁心旌摇动。那种居高临下,受万众景仰的感觉,当真有说不出的震撼。也难怪,千百年来,为了一个皇位,这许多人不惜血流成河,尸骨成山,以性命相搏。 皇帝挺然立在高楼正中向下俯望,一直等诺大广场,数万民众再没有一丝声响,方缓缓抬手,说道,“平身罢!”平淡的声音,显出万世威严。 “谢万岁!”万民轰然高呼,随着第一个烟花的爆响站起身来。 一道耀眼的光芒腾空而起,随着一声轰然的炸响,绚丽烟花瞬间绽放,将整个广场照的恍如白昼。广场上,百姓们欢呼声起,又有人跪下向着五凤楼上磕头行礼,感激高高在上的皇帝,带给他们的和平安宁。 第149章 也该喜庆些 阮云欢心底暗叹。这便是小小百姓的心愿,他们不求飞黄腾达,不求富贵荣华,只求一个太平盛世,保一生的平安温饱。 烟花一个接一个点燃,越来越是密集,密密的在夜空下绽放。骤然间,一个巨大的烟花炸响,满空的缤纷,五凤楼下的欢呼声骤然高涨,预示着已经跨岁,在万民的轰然拜服下,皇帝双手虚托,做个平身的手势。 待众百姓谢恩起身,烟花仍在继续,伴着下方百姓自演的歌舞响起。皇帝看了片刻,说道,“众卿家中家人等候,也回去团聚罢!”说完,便转身下楼,楼下百姓瞧见,又再叩拜相送。 众臣领命,齐齐躬身相送,依然依品阶陆续下楼。阮云欢随在众人之后,慢慢步下五凤楼,刚下至中央,便见刚才的小太监悄悄迎上太子,在他耳边低语,因离的较远,瞧不清二人神情,却见太子跺了跺脚,随着小太监匆匆而去。 阮云欢勾唇浅笑,目送二人消失在御花园方向,真是很想知道,太子在目睹了御景亭内一幕之后,对那位宁王还会不会如此倚重? 离宫回府,阮云欢跟在阮一鸣和秦氏的身后径直向后园里去。刚刚行过玉石桥,便闻雪暖阁那方传来一片笑声,行的近了,却是阮一鹤带着一群小厮在阁前的空地上燃烟花,雪暖阁的帘子打起来,阁内一大家子正围着老夫人说笑。 “爹爹,娘,你们回来了!”阮云乐眼尖,一眼瞧见三人,欢呼一声奔了出来,一把抓住阮一鸣的手臂,扭着身子问,“爹爹,宫里好不好玩?有什么歌舞?都哪家小姐前去?有没有燃放烟花?五凤楼上瞧见什么景致?”一句跟一句追问,满眼皆是艳羡。 阮一鸣含笑牵了她手,笑道,“只有三品以上诰封的小姐能去,统共也没有几人,皇家夜宴,你又不是不曾见过?”一边说一边向雪暖阁来。 阮云乐不满嘟囔,“我从不曾在宫里过年!” 此时阮一鹤也已瞧见,将手中烟花丢给小厮迎了上来,笑道,“大哥,你再不回来,我们可就散了!” 阮一鸣笑,“你几年不曾回来过年,若是敢散,明儿我便上请皇上,将你免官,好好在家里陪陪母亲!” “不敢!”阮一鹤笑,说道,“大哥不回来,便不能拜年,我还要等着拿母亲的红包呢!” 说着话已跨进阁里,老夫人恰听到这句话,点着他道,“听听,这儿子可不是来讨债的,只惦记着红包!” 阮一鹤笑道,“可不是,儿子几年不回来,也不知亏了多少,母亲心疼儿子,便一并补齐了罢!”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阮一鸣带着秦氏上前给老夫人磕头,说道,“儿子不孝,不曾陪母亲守岁,当真该罚!” 老夫人含笑道,“有你在朝上辛苦,才有我们府里的富足,谁又来怪你!”说着从身后杜鹃手里托盘中拿起两个红包分给夫妻二人,笑道,“你已是一朝之相,娘也不盼你再高升,只要太太平平的,赶明儿给娘生个孙儿便好!” 阮一鸣双手接过,磕头道,“儿子遵命!” 阮一鹤忍不住笑道,“是这太太平平的遵命,还是给娘生个孙儿遵命?” 阮一鸣横他一眼,却笑道,“一并遵命!” 众人听他兄弟说的有趣,都笑了出来,只有秦氏瞬间黑了脸,咬了咬牙垂下头去。 府中众人已纷闹一夜,只是阮一鸣不回,无法行礼,此刻见他拜过,阮一江、阮一士也相继带着妻子给老夫人磕头。老夫人没有偏差,均是一样的红包分了下去。 其后是阮一鹤,也带着妻子祝氏上前磕头,笑道,“儿子也不要母亲补红包,只要母亲如今日一样,再连着给儿子五十年便可!”转着弯儿祝老夫人长寿。 老夫人笑道,“偏你长着一张油嘴,想不给也不行!”盘子里挑了两个最大的红包给他,说道,“你最小,旁人也不和你争,拿着,回头买糖吃!”倒像是哄小孩儿一般,引的众人又笑了起来。 阮一鹤却一本正经谢过,说道,“还是母亲疼我!”磕了个头爬起来。 老夫人笑出眼泪,摇头道,“这家里也就有了老四才热闹!” 阮一鹤想到那几年被秦家所制,竟然连家也不能回,心里便是一酸,抬头向阮云欢望去一眼。 阮云欢与他四目相对,微一抿唇,便率着弟、妹出来给老夫人磕头,笑道,“云欢十年不在,可比四叔还久,祖母将最大的红包给了四叔,瞧拿什么赏云欢?” “这里还出来一个争抢的!”老夫人笑指,想了想道,“往年你不在家,这头一年回来,原该得个大的!”手腕上取下一只祖母绿的镯子,连同红包一并递给阮云欢。 阮云乐大急,连声道,“祖母,我也要,我也要!” 阮云欢“嗤”的一笑,说道,“听听,祖母,今儿弟弟妹妹均在,你给了云欢,如何应付旁人?若真的心疼云欢,还是改日私下里悄悄儿的给罢!”说着将红包接过,却将玉镯替老夫人戴了回去。 老夫人笑着点她,笑道,“又被这丫头捉弄,终究还是没有老四贪财!好孩子,不学你这不成器的叔叔!” 众人笑了起来,跟着阮云乐等一众孙女儿、孙儿也给老夫人拜了年领了红包,又乱纷纷的去给阮一鸣兄弟磕头领赏,一大家子倒也其乐融融,笑声一片。 自初一之后,便是各府摆设宴席,请亲朋好友来聚。阮一鸣贵为一朝宰相,一时间帖子如雪片一般飞来,只是仅仅这半个月时间,朝臣却有数百,除去各大王府世家非去不可,阮一鸣均一概递个帖子了事。 阮相府的宴度设在正月初七,也便是数得上的几大王府世家之后。阮一鸣出面下帖邀请皇子、朝臣,秦氏便邀请各府家眷,阮云欢、阮云乐姐妹也自下帖子邀请和自己相好的姐妹。 阮云欢回帝京不久,与她相熟的姐妹无非程大小姐程秋茗和平阳王世子妃陆轻漾。陆轻漾已嫁为人妇,身不由己,程秋茗却因伤残不愿出门,阮云欢仍依礼给二人下了帖子,程秋茗那里却是差白芍亲自将帖子送去。 初七这日一大早,阮云欢精心装扮,上穿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下穿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乌黑长发,被红莲巧手挽成一个三分凤尾随风髻,八宝翡翠珍珠钗斜绾,嵌珠珊瑚蝙蝠簪压发,鎏金穿花戏珠步摇挑出赤金凤尾玛瑙流苏,柔柔垂在耳际,再配上全套纯黑水晶首饰,整个人顿时光彩照人,明艳不可方物。 装扮完毕,阮云欢起身在室内转了一圈,惹的白芍拍手笑道,“往日小姐打扮均极为素净,今儿这身打扮却有了五六分的艳丽,倒是更让人错不开眼。” 阮云欢含笑道,“往日不是进宫,便是到什么府上,实在不愿太过抢眼,如今是在自个儿府中,我纵不愿抢眼,又避得过谁去?何况如今过年,也该喜庆一些!”说着,命红莲替她将翠纹织锦羽缎镶白色狐毛的斗篷裹上,说道,“走罢!”便带着白芍、红莲二人向紫竹苑来。 依例给老夫人请了安,恰阮一鸣与秦氏也过来,便又上前见礼,问道,“怎么不见四叔?二叔、三叔不知几时能到?” 阮一鸣道,“你二叔住的离此不远,三叔怕是要晚一些,只是这老四今儿怎么就迟了?”门外唤了小厮,说道,“去,催四爷快些!” 小厮应了刚要去,阮一鹤已经带着妻女赶来,笑道,“方才见戏班子进府,跟去瞧了瞧折子!”说着上前给老夫人磕头请安。 阮一鸣摇头,说道,“多大个人了,还这般贪玩。” 阮一鹤叫起撞天冤来,说道,“我哪里是自己玩,是去瞧有没有备下母亲喜欢的那几出武戏,若是没有,赶着命他们备去。” 说的阮一鸣笑了起来,说道,“难怪你最得母亲欢心,就是长着一张好嘴!” 正说笑,但见阮云乐一蹦一跳的进来,说道,“二叔、三叔也到了!”不用丫鬟,亲自挑了帘子。 阮一江、阮一士两家人随后进来,上前给老夫人磕头,说道,“原说早些过来,却不想街上与几个府的马车撞上,耽搁了时辰。” 老夫人摆手道,“无防,横竖客人还不曾来!” 秦氏却道,“往年二爷、三爷均是在府里住过十五才回去,如今要天天赶来赶去,却是辛苦!”说着向阮一鸣一瞧。 往年正屋的两个偏院空着,阮云欢所住的锦阑轩也无人居住,阮一鹤也多年不回,府里空着不少的屋子。秦氏此言,除了不满阮云欢回府,自然更是指阮一鸣纳妾,将地方占了去。 阮一鸣微微皱眉,却不愿与她争执,只是道,“家中地方逼仄,倒是辛苦二弟、三弟!”他身为长兄,莫说这两个只是庶弟,就是阮一鹤,想要如何指使也无不可,虽然是道辛苦,语气却极为平淡。 阮一江、阮一士自然不敢说什么,倒是三夫人吕氏抱着儿子坐在一旁,小声道,“大人倒也罢了,只是孩子年幼,每日早起颠簸。” 阮一士低喝,“胡说什么!” 吕氏瘪一瘪嘴,强道,“可不是么?从家里过来,这一路便是一个时辰,你瞧瞧翔儿,困的什么似的!”说着心疼的抚着儿子的头。 倒是老夫人点头道,“是啊,家里添了人口,原来空荡荡的院子便显的拥挤,若不然今儿老三去老四院子里歇着,老二在我这里,好在也就这几天,大伙儿挤挤罢!” 阮一江忙道,“哪里有扰母亲的道理?” 阮一士也道,“四弟也是一家子呢!” 阮一鸣想了想,说道,“一顷儿让人将留华宛收拾一下,三弟孩子小,便在那里住几日,二弟离的近些,再跑跑罢!” 阮一江、阮一士点头。 第150章 这府里横竖是少不了人口 老夫人叹了口气,指着阮一鹤道,“回头老四去了任上便好了,如今只得挤挤罢!” 阮一鹤苦了脸,说道,“这才几日母亲便烦了儿子,再住下去,怕是要大棒子赶人呢!” 说的众人笑了出来。 阮云欢抿唇一笑,说道,“祖母怎么忘了,再过些日子,家里才要添人口呢,到了明年过年,怕是连挤的地方都没有。”见老夫人扬眉,便笑道,“祖母忘了?樊姨娘肚子里,可是有祖母的孙儿呢!袁姨娘进门虽只一个月,但也是早晚的事儿,这府里横竖是少不了人口。” “嗯!”老夫人点头,抬头向秦氏望了一眼,说道,“说起这两位姨娘,我倒一时忘了。她们不比寻常的侍妾,这进府的时候虽然按规矩只带了一个丫鬟一个婆子,有侍郎府和中郎将府的脸面,我们却不好委屈人家,这樊姨娘又有了身孕,屋子里该添几个人才是!” 秦氏皱了皱眉,说道,“方才还说屋子逼仄,这一会儿又要添人,偏院里不过三间屋子,却又哪里住去?” 阮一鹤听她顶撞老夫人,脸上微微变色,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却又忍住。 阮一江、阮一士兄弟年年回京,倒是知道她素来跋扈,只是对望一眼,也默然不语。 阮一鸣皱眉道,“母亲不过说这个道理,没处住,等春暖了,在后园子里辟地再盖几处院子便是!” 阮云乐听的张了嘴,失声道,“后园子里?那岂不是毁了景致?各府的小姐们都说我们的园子好呢!若是住了姨娘,我们上何处玩去?” 阮一鸣皱眉道,“那又如何?总不成让姨娘们住到留华宛去罢!”留华宛便是当初月娇带着程谨住过的客院,因临着前院,并不适合内眷长住。 阮一江听了片刻,说道,“大哥,这话本不该我们来说,我们府后原来的园子荒废了几年,如今既然府里添人口,何不再修葺修葺用了起来?” 一句话提醒,阮一鸣点头道,“嗯,到时将云欢、云乐移到园子里住去,府里屋子便宽松一些,你们回来也有个安置处!” 阮云欢忙笑着摆手,身子向老夫人身边蹭了蹭,笑道,“我可不去,那园子离祖母太远,来回一趟要走许多的路,云欢也懒得搬家折腾!” 老夫人笑,“几时变的懒了?” 阮云欢笑道,“若是旁处,云欢自然愿意走动,只自个儿府里,得闲去玩玩也倒罢了,成天走那远路,便想偷懒!” “那便罢了!”老夫人笑道,“园子修好,你将你几个姨娘移过去,关上门自个儿闹去!” 阮云乐大声道,“不要,云乐也要住新屋子!” “好!好!你也去!”老夫人笑应。 兄弟四人提到园子,顿时都来了兴致,阮一江道,“那碎玉湖边的书斋,我们常在那里下棋看书,到了夏天满室的荷香,说不出的惬意,此番定要修出来才好!” 阮一士笑道,“二哥便只是喜欢读书,我只惦着枫树林后那片草地,我们时常在那里蹴踘。” 阮一鹤忙点头,说道,“那里紧靠着大哥的院子,我记得有一次,三哥将蹴踘踢到大哥的院子里去,被大哥好一顿数落。” 说的兄弟几个笑了起来,仿佛一下子回到一起在园子里读书玩乐的年少时光,均是眸光发亮。 阮府后的园子,原是阮老太爷在时置下的产业,与相府相连,此刻阮一鹤所住的院子本就是那片园子的一部分,只是后来老太爷过世,阮一江、阮一士分出去另过,阮一鹤又赴了外任,公孙氏逝后,阮一鸣身边的几个侍妾又被秦氏赶的赶,发落的发落,府里一下子冷清下来。 阮一鸣见诺大园子空荡荡无人居住,便从相府给阮一鹤的院子另开一道门,将原来的园子封了。此刻兄弟几个说起,想着樊香儿之后,必也还能再添几个孩子,相府眼见便要人丁兴旺,便不由的心头火热,恨不得立时将园子恢复原样。 这里说的正热闹,却闻秦氏淡道,“那边空着的园子,有府里这边两个大,荒这许多年,要想修葺出来谈何容易?怕是馈中没有那么多的银子使用!” 一句话,像给一盆燃的正旺的火焰烧上一盆凉水,众人顿时不语。 相府中一向是她主持中馈,旁人手中并没有多少银钱,阮一江、阮一士兄弟已分出去另过,也没有为这府里出银子的道理,便是阮一鹤,携家带眷赴了外任,那点薪俸也只顾得了自个儿,如今听她说没钱,便都说不出话来。 实则众人心里都清楚,相府虽然比不上那些名门旺族,却也有几处田庄、果园、房产,一年收成再少,这些年下来,也断不会理不出一个园子。只是她是长嫂,既说出这种话来,旁人却无法开口。 静默中,但闻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这倒不防,云欢手中虽然无钱,此刻却有几十个人可用,都是做粗活的,整修花辅,清理湖岸,便是倒掉的屋宇,都不防交给他们。如此一来,便只剩下重整屋舍的细致活儿,待到春暖,再请工匠也不迟,岂不是省下许多工钱?” 秦氏向她一瞧,冷笑道,“大小姐是说那三房陪房罢?这么说,用他们是不要钱的?” 阮云欢淡笑道,“自个儿家里的奴才,哪个还敢要钱?府里纵不用,此刻云欢也是白养着他们,差到府里来,却又比工匠好使唤一些,只要粗茶淡饭管饱便是!” 这半年来,阮一鸣见她处处和秦氏计较,倒没想到这会儿大方起来,点头道,“这倒是个法子!” 秦氏心里盘算,那园子是相府的产业,任她阮云欢再刁钻也谋不去,修了出来,总归是在她手里来管,倒是自个儿得了便宜,便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阮云欢笑道,“若是爹爹、母亲觉着可行,待将年过完,云欢便命他们进府!” 秦氏想了想,说道,“那园子后墙临街,先在那里开道门,一些奴才,不要到府里来晃!” 阮云欢含笑道,“这个自然,到时只请母亲派几个家丁护院过去监管便可!” 秦氏点头,此事便算定下。 又坐一会儿,客人陆续到来,阮一鸣便率三个弟弟到府门迎宾,秦氏带着三个妯娌赴后院张罗,阮云乐闻说有相好的小姐到了,便也奔了出去。阮云筝等小姐妹耐不住性子,便也跑到后院去玩。 老夫人忙着命丫鬟、妈妈们跟上,眼见着一众孩子奔远才又回来,向阮云欢瞧了一眼,问道,“云欢,你又捣什么鬼?” 阮云欢扶她坐下,叹道,“祖母便不闻,前几日不知道为何,母亲屋里的杏儿和樊姨娘屋里的巧慧吵了起来,不知道说了什么,气的樊姨娘动了胎气,累爹爹守了一夜。若是就这般也倒罢了,若是一个不好伤了腹里的胎儿,怕是后悔莫及。云欢想着将那园子收拾出来,大伙儿住的远远儿的,想吵也让她们吵不着,岂不是好?” 老夫人笑了出来,说道,“怕是你也瞧着她们烦罢!” 阮云欢抿唇一笑,说道,“她们便是烦,也烦不到云欢,只是云欢手里那些人,在那个手里……”抬手指了指正房的方向,续道,“在她手里这么许多年,也不知还有几分忠心,趁这机会,瞧瞧人品也磨磨性子,免得回头用错了人,又惹出旁的事来!” 老夫人点头,笑道,“你呀,一颗心长着多少心眼儿,旁人瞧着只一件事,你却便有三四层意思在里头。” 阮云欢推她,娇笑道,“祖母这话,便是说云欢一箭三雕四雕么?” 老夫人笑道,“我才不和你掉书袋子,你自去忙罢,只不要忘了正事!”说着笑容微收,神情便有几分凝重。 阮云欢点头道,“祖母放心,要紧的大事,云欢断不会忘。” 坐着说了一会儿话,闻小丫鬟来报,说客人已基本上到齐,阮云欢便扶着老夫人往后花园里去。 男宾由阮一鸣兄弟相陪,在前院回音楼里开了戏台子,女宾则由老夫人为首,在雪暖阁里开了女戏班子。 阮云欢刚扶老夫人坐下,便见小丫鬟行来,悄声道,“大小姐,墨兰姐姐使奴婢来回,说御史夫人到了!” 阮云欢一喜,点头道,“我就去!”俯身向老夫人回了一句,便转身出去,向自己的锦阑轩而来。御史程夫人到了,本该直接引去雪暖阁,如今既然专门来回,来的自然还有程秋茗。而墨兰也是她安排在门口特意等候。 进了锦阑轩,果然见程夫人与程秋茗正坐在厅里饮茶,便笑着进去,一边见礼,一边笑道,“夫人和姐姐均是贵客,云欢有失远迎!” 二人忙起身还礼,程秋茗道,“如今你已是三品县主,哪里有给我行礼的道理?” 阮云欢微笑了笑,向她仔细打量,点头道,“姐姐今日气色倒好!” 程秋茗淡淡一笑,说道,“如今我也想开了,你说的对,若我不是逢了此难,说不准明年便要进宫,如今能在家中守着娘,又有何不好?” 阮云欢点头道,“姐姐能想得开便好!”转话问起月娇和程谨。 程秋茗含笑道,“阮氏成日也念着你,今日谨儿还闹着要来,是爹爹怕他惹事才不曾带来!”月娇自从拜老夫人为义母之后,便冠了阮姓。 程夫人见二人亲密,便笑道,“你们在这里聊罢,我去陪着老夫人!”说着起身,向程秋茗望去一眼,便辞了阮云欢跟着小丫鬟去了。 阮云欢送了程夫人回来,向程秋茗笑道,“有何事寻我,还要程夫人避着?” 程秋茗见她一眼看透,指她道,“你便长着颗七巧玲珑心,就不能装不知道,直将旁人衬成了傻子!” 第151章 总算迈出这一步 阮云欢笑道,“我不问,你岂不是还要想着如何开口,瞌睡给你个枕头,你反而来怪我!” 程秋茗撑不住笑了出来,说道,“横竖是你有理!”叹了口气,正色道,“今儿这事可当真难了!”见阮云欢扬眉,便叹了口气,说道,“这些日子,我娘在替那四个妹妹物色婆家,你也是知道的!” 阮云欢点头。何止是知道,这主意本就是她出的。 程秋茗苦笑道,“前几日在吏部尚书焦大人府上,不知道怎么,我那四妹便瞧上了六公子。” 阮云欢挑眉,不确定的问道,“我六哥?” 程秋茗苦笑点头,说道,“母亲原说她不配,她便哭闹不休,说是非六公子不嫁。还说什么,六公子虽是侯府的嫡子,却又不是长子,也无功名,她堂堂御史千金,如何就不配?这话我们听着都替她脸红,只是实在被她闹的家宅不宁,我们也是无法,才只好和你说,看能不能从六公子那里想法子,让她断了念想!” 阮云欢自她说出,自然知道她不是求着自己牵线,却也不觉好笑,摇头道,“我六哥那性子,怕是懒怠理会。” 程秋茗叹了口气,点头道,“闻说六公子潇洒不羁,痴恋他的女子多不胜数,他若都管,哪里管得过来?” 阮云欢默默点头。此刻的公孙衍,不过一十六岁,便已受众多小姐青睐,他却无一例外不理不睬,得了一个不羁的名声。却又有谁能料到,这之后的公孙衍受三公主淳于心的纠缠,于儿女之情上,越发瞧的极淡,一味纵情肆意,任由满城芳心痴迷,从不动一分,最终得了个冷心六郎的名号。 想到三公主淳于心,阮云欢眼前突然一亮,说道,“我倒有个法子!”向程秋茗面前凑了凑,悄声道,“你们设法给这位通个消息,难题自然迎刃而解!”说着伸了三个手指,向皇宫方向指了指。 程秋茗杏目圆睁,失声道,“你是说……” 阮云欢点头,悄声道,“只说她非要做六哥的正妻,旁的话不用理会!” 三公主淳于心痴恋公孙衍一事,自狩猎回来之后,便已在官室闺阁中传了开去,只是程秋茗自伤残之后躲在深闺,又不见什么人,所以今日才知道。想了一瞬,含笑点头道,“若是如此,倒好办了!” 阮云欢见她神色欣悦,便笑道,“你既来了,不如也到园子里坐坐,若我料的不错,三公主今日也是会来!” 程秋茗略一迟疑,为难道,“这……”说着垂目瞧向自己断臂。 阮云欢心里暗叹,却硬了心肠道,“如今姐姐早已伤愈,难不成还要成天躲着谁也不见?” 程秋茗脸色白了白,咬唇不语。 阮云欢知道,今日不能趁着这年下的日子逼她跨出这一步,日后更是千难万难。俯身在她面前,轻声道,“姐姐,我们女子,又有哪一个不爱惜自个儿容颜,你伤残身体,妹妹又岂不知你心里难过?可是,这也不是你的错,那场大祸里,也不独姐姐一人逢难,若是你总躲着不出去,岂不是越发让人猜疑?” 程秋茗半年没有在众人面前露面,如今闺阁中已有各种流言,或说程秋茗因为伤残已抑郁成狂,一说程秋茗成日寻死觅活,更有甚者,说程秋茗根本不只残了身体,还失了清白。 这些闲言碎语,程秋茗虽不出御史府,却有四个别有用心的庶妹,自然添油加醋传了给她,她自然也不会全然不知,闻阮云欢一说,心中便有些松动。 今日若不是有程四小姐的事,再加上阮云欢命心腹丫头前去诚意相邀,她怕是还不肯踏出御史府一步。 阮云欢见她神色迟疑,趁热打铁,轻声道,“姐姐今日不去,日后恐怕也再难在众人前露面了,姐姐本不是蠢人,还要好好斟酌才是!”她今日已踏出御史府,若是这一步不跨出去,恐怕再也难有勇气。 程秋茗见她目光灼灼,向她深深凝视,咬唇想了想,终于点头道,“好,我……只去坐坐!” “好!”阮云欢大喜,伸手将她手掌握住,说道,“外头天凉,姐姐稍坐坐便好!”携着她的手出锦阑轩,向雪暖阁而来。 刚行到半路,但见一个小丫鬟快步跑来,一眼见了她忙迎上见礼,说道,“大小姐,平阳王世子妃到了,正问起大小姐,夫人命奴婢来请!” “轻漾也来了!”程秋茗大喜。 阮云欢也是喜出望外,点头道,“我们这便过去,你不用去回了!”与程秋茗加快脚步而行。 眼见雪暖阁已在前边,已闻到笑语声声,程秋茗脚步却渐渐凝滞,终于站住,嗫嚅唤道,“云……云欢!” 阮云欢停住,握着她手,鼓励的道,“姐姐,只差这一步,进去坐坐便好!” 程秋茗脸色苍白,咬着唇不语。 二人站在此处,雪暖阁里旁的人不曾留意,而陆轻漾正等着阮云欢,时时向外张望,却已经瞧见,忙起身迎了出来,惊喜唤道,“程姐姐!”这一声唤,顿时将众人目光引了过来。 阮云欢向她一笑,又转头向程秋茗轻声道,“姐姐此刻离去,便成了逃兵,明日可不知道有多少难听的话传出来!” 程秋茗见了陆轻漾,一颗七上八下的心顿时安稳许多,点了点头,握着阮云欢的手向陆轻漾迎去。雪暖阁中便有人“咦”的一声,说道,“是程大小姐,她的伤好了?”便有不少的小姐向门口走来张望。 在众人眼里,只瞧得见程秋茗脸色似乎是病后的苍白,只有阮云欢感觉得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是那样的紧张,紧张到捏的她的手掌生疼,还轻轻颤抖。 阮云欢任她握着手掌,脸上却是淡然的笑容,迎上陆轻漾笑道,“只道你不能来,发个帖子全个礼数,不想便来了!” 陆轻漾“嗤”的一笑,说道,“原来是走个虚礼,亏我还感激你惦着!” 二人都不去留意程秋茗的紧张,只是随口开玩笑,倒是令程秋茗心中顿时一松,奇怪道,“你二人几时这般熟悉?” 阮云欢抿唇一笑,向陆轻漾一眨眼,说道,“岂止是熟悉,若不是我,陆姐姐险些流落街头呢!”说的自然是在围场上,收留陆轻漾一夜的事。那一夜二人同榻而眠,几乎聊个通霄,自然亲近了许多。 程秋茗见她又打哑谜,好笑道,“又给人下什么套,我才不去猜呢!” 三人说说笑笑,已一步跨入雪暖阁,直到对上一众好奇的目光,程秋茗才恍然自己已立在众人之前。 这半年来,程秋茗愁居闺中,往往下帖相请,原来相处极好的小姐大多数回避,令她知晓,何谓人情冷暖。而此刻,曾疏远她的小姐们,都是一脸的尴尬,望向她的目光一与她对视,便立即闪躲。 瞧着眼前各异的神色,刚提起的心,顿时又松了下去。原来,她怕见旁人,旁人也怕见她啊!程秋茗好笑,唇角便扬上一个淡然的笑意。 愣怔片刻,便有各府的小姐前来见礼,程秋茗温文回礼,却与这些人再也没有了往日的亲密。各府小姐见她神色淡淡,也都讪讪的老大不好意思。偏偏她一侧有御封的睿敏县主相伴,一侧有平阳王世子妃相陪,这两人却不能不理,只匆匆见了礼,便即退开。 阮云欢引着二人入座,含笑道,“有几位新来的客人,我去招呼一周再来,你们且坐坐!” 程、陆二人含笑点头,任她自去。 阮一士次女阮云婉年仅六岁,见程秋茗一条衣袖空荡荡的,不由大是好奇,上前拽了拽她的衣袖,问道,“姐姐,你的手臂呢?” 软糯的童音,顿时压下满室的嘈杂,连已经走远的阮云欢也是脚步一停转过身来。程夫人脸色骤变,颤抖着站起想要过来,一时却迈不开脚步。 程秋茗也是一愣,垂目间,但见一张清秀可人的小脸儿,乌黑的眸子闪着一抹奇异,却没有一丝鄙夷,心底最后一丝不适顿时散去,慢慢漾出一个温软的笑容,轻声道,“姐姐遇到坏人,被坏人用刀砍了去!” 那场灾难,这半年来,便如她心头的一根刺,提不得碰不得,只要想起便血淋淋的疼,却不料,此刻她能如此坦然的说出来。 “是吗?”阮云婉眸中露出一丝悲悯,轻轻抚着她的衣袖,柔声劝道,“姐姐,过些日子便不疼了,不要难过!” “已经不疼了,姐姐不难过!”程秋茗抬手抚着她头上的丫角,问道,“小妹妹,你是谁家的小姐?” “我爹爹是阮一士,阮相爷是我大伯伯哦!”阮云婉扬上一个笑脸,侧着头炫耀。 程秋茗笑了出来,说道,“哦,原来是阮三爷的千金,怪不得如此可人疼呢!” 满室人静悄悄的注视着这一大一小的笑容,都是悄悄的松了口气,阮云欢最先回过神来,向白芍使去一个眼色。白芍会意,奔到厅后一瞬,便闻轻灵的乐声响起,打破了一室的沉寂。 僵怔住的众人仿佛这才喘上一口气来,才又各自寻身边的人说话,而程夫人早已是泪流满面,转过头,向阮云欢感激的一瞥。 阮云欢微微一笑,向她点头为礼,仍行去与新来的各位夫人、小姐招呼,心里也是说不出的轻松愉快。经过了今天,程秋茗终于走出了伤残的阴影,日后虽然与从前再不一样,却总算踏出了这一步。 陆轻漾婚后,这是和程秋茗初见,阮云欢深知二人定有许多话说,只在阁里听了两折戏文,便仍邀二人回锦阑轩来,边行边问起陆轻漾近况。暗思淳于弘杰肯放她参加宴会,或者待她已有所改善。 陆轻漾猜到她的心思,摇了摇头,冷笑道,“若是旁处,他绝不会放我,我能来府上,不过是他对你不死心罢了!” 程秋茗却从不曾听说淳于弘杰欲娶阮云欢的事,不由一惊,失声道,“你说什么?” 阮云欢却淡淡一笑,说道,“不必管他,姐姐既来了,便好好玩一日再回去!”将二人送至锦阑轩,说道,“你们体己话儿说完了,便再回来听戏!”留了青萍服侍,自个儿仍回雪暖阁来。 第152章 真个儿是了不得 阮云欢刚出锦阑轩,便见白芍寻了回来,说道,“小姐,方才赵承传话,说汪世回来了!”汪世年前便亲自赴了济宁,查探蒋发财一家的事。 阮云欢略一挑眉,问道,“人在哪里?” “在西跨院呢,问小姐能不能一见?” 阮云欢向雪暖阁方向瞧了一眼,点头道,“走罢!”带着白芍由角门出了后院,避过前院的宾客,向西跨院来。 西跨院的下人都被打发到各处忙碌,此刻却是没什么人。汪世正坐着与赵承说话,见阮云欢来,忙起身上前见礼,说道,“小姐料的不错,那蒋发财果然有些门道!”说着自怀中取出几张纸递给阮云欢,说道,“这是蒋发财和几家富户立的文书。” 阮云欢取过,也不翻看,问道,“写的什么?” 汪世道,“蒋发财长子已育有两子一女,次子也已育有两子,却都没有落奴籍,却是送入当地的几家富户寄养,以子侄的身份落籍,他每一年付富户大量的银子。” 阮云欢挑了挑眉,问道,“行这等事,银子必不在少,他一个奴仆,哪来的银子?” “小人也这么想,所以回田庄去查,这一查可不得了!”汪世扬了扬眉,说道,“济宁田庄是夫人留下最大的一处庄子,又是丰饶之地,蒋发财串通了秦氏派去的金顺子,年年报了歉收,却是将钱粮二人私吞。那金顺子是个不学无术的,只要有银子拿,一切便都由他,连庄子也不大管事,交给蒋发财打理,如今庄子还有七万两银子的亏空。” 赵承笑道,“想来是这蒋发财盘剥庄子里的佃户、奴仆,又有什么不得了的?” 汪世摇头道,“若只是那样也倒罢了,我去庄子里一查,才知道那厮竟养着两个小老婆,还各自育有两、三个子女,如今便躲在娘家,真正是又一个冯四。” “两个小老婆?”赵承咋舌,转头瞧向阮云欢,说道,“真个儿是了不得!” “此人可是比冯四脑子灵活!”阮云欢冷笑,说道,“那几个孩子既要落籍,便需通过官府,上报户部,济宁府的知府是何人?有没有查出此事是何人经手?” 汪世笑了笑,说道,“这倒巧了,济宁府主管登记户籍的文书是黄家的人,济宁知府却是李氏的亲侄儿,李永亮之子,李茂!” “黄家的人?”阮云欢挑眉,“秦大夫人的娘家?” “是!是秦大夫人的堂兄弟!” “那几个富户呢?可曾查过底细?” “那几个富户本身并没有根底,只不过是巴结上了李茂,背地里有些不法的勾当,捞些银子!” “嗯!”阮云欢点了点头。 赵承插嘴道,“那七万两银子小姐要向夫人讨去?” “向她讨?”阮云欢冷笑,“向她讨,只怕便宜了她!”垂目向手中的纸张瞧了瞧,唇角突然勾出一抹浅笑,向汪世道,“你明儿便返回去,寻人出首,将此事闹大,越大越好!” “是!”汪世点头。 “另两家呢?”阮云欢又问。 汪世道,“朱壮、万全两家倒未查出不妥,只是陇田的庄子账目有些偏差,朱壮一家在广水,似乎也是被人奴役,并没有不妥!” 阮云欢点了点头,说道,“查的细了,若只是账目倒也罢了,处置了蒋发财,我不信讨不到!”抬头向二人一笑,说道,“我原说等他们好生过了年再说,如今既有这事,明日便命蒋家一家进来做活罢,免得闲了生事!”将相府要修整园子的事说了一遍。 等打发汪世离去,阮云欢仍入园子里来,雪暖亭瞧了会儿戏,见程、陆二人还不曾过来,放心不下,便又向锦阑轩去。 进了厅,却不见有人,正要寻丫鬟问,却闻里间有人说话。挑帘一望,但见陆轻漾正歪在窗前的矮榻上,便不由笑了出来,说道,“你倒自在!” 陆轻漾见她回来,便撑身坐了起来,下巴向另一边一指。阮云欢跨进门,但见程秋茗坐在椅子上,衣衫半褪,露出半条断臂,青萍正在替她检视。 阮云欢见她肌肤白晰,手臂纤长,偏偏落了个残疾,不由暗暗可惜,脸上却不露出什么,含笑道,“这是做什么?” 程秋茗见她进来,抬头向她一笑,淡道,“方才说起,我这断臂素日总不舒服,逢天阴下雨便隐隐作痛,你这丫鬟便替我行了针,竟当真舒服许多!” 阮云欢点头,抬头向青萍望去。青萍会意,说道,“但凡重伤,伤口总会有些不适,日后莫要轻易凉着便是!” 程秋茗点头,说道,“当初陆太医也是这般说!”说着,慢慢将衣衫穿起。 阮云欢在她身边坐下,说道,“日后姐姐若有不适,又唤太医不便,尽管使人来唤青萍!” 程秋茗点头,笑道,“我自然不与你客气。”侧头瞧着她,笑道,“这好半天,你去了何处,却将我们丢在这里不管?” 阮云欢笑道,“我哪里有程大小姐这般清闲自在,左不过是为了些俗事忙碌。”也不避着二人,将蒋发财与田庄一事简略的述了一回。 程秋茗略想了想,笑道,“实则这蒋发财也算可用之人,只是为人奸滑一些。如今他们一家子皆在一处,管事的人又疏懒,自然被他钻了空子,若是将他一家子分开,互相有了牵制,便是他得些好处,也不敢如此大胆。” 阮云欢想了想,点头道,“姐姐这法子倒是极好!”见她于此事通透,便多聊几句,却发现这程大小姐竟是一把理家的好手,便连陆轻漾也听的出了神。 三人正说着,便闻外头小丫鬟回道,“大小姐,前边传话说,就要开宴了,请小姐、夫人们入席呢!” 阮云欢应了一声,说道,“这便出去罢,一会儿用了膳,再回来歇着!” 陆轻漾轻叹一声,眉宇间便泛出些不耐,说道,“与那些人一道坐着,当真是乏味的很!”直身坐起,由着阮云欢唤进丫鬟服侍,又重新均面补妆,三人才一道向前院里去。 内院回音楼里,锣鼓早歇,桌案绕着四周摆开,众男客早已就坐。左侧垂着密密的一道帘子,留出女宾的位置,中间环出大片空间,歌姬舞娘正缤纷登场。 阮云欢三人到时,老夫人已带着众女宾入座,门口坐着的几位小姐见她三人进来,忙起身见礼,含笑唤道,“睿敏县主、世子妃、程大小姐!” 男宾席也有不少的目光向这里望来,在望上阮云欢瞬间的惊艳之后,有许多的目光反被程秋茗吸引了去,便有人悄声议论,“那不是程大小姐吗?这半年未曾见她,今儿倒来了!” 也有人深思道,“只闻说她和世子妃极为要好,不想与睿敏县主也这般亲密!”跟着这句话,又有许多的目光落在阮云欢身上。 往日有人偶尔提到阮府大小姐,只道她是一个几乎被亲生父亲遗忘,被排拒在帝京贵妇名媛圈子之外的寻常千金。加上阮云欢衣着行事内敛低调,一向不曾引起旁人注意。 而如今的阮云欢,有了御封县主的光环,又听闻宁王求娶,邵二公子与其来往亲密,更加上一个月前围场被困,几次出计求救,曾被同队公子大加赞誉,如今的阮云欢,早已不是半年前初回帝京的阮大小姐,而是挂上一抹神秘莫测的色彩。 此刻便有不少公子第一次细细打量她的容颜,一瞧之下,心跳不由漏跳一拍。竟然从不知道,这位睿敏县主非但生的倾城绝艳,而那一身雍荣气度,哪里只是一个相府千金,分明带着皇家的凛然之气。 而在几乎所有的目光落在睿敏县主身上时,末席的一双眸子却牢牢锁上她身侧的陆轻漾,但见她云鬓高挽,一身宫装雍荣华贵,皇室的尊荣,养出眼底一抹冷锐。眉眼仍是那副眉眼,整个人却已与过往不同。公孙宁不禁黯然神伤,她……终究已不再是他的轻漾! 酒过三巡,席间众人已难安坐,纷纷起身,向今日的东道主敬酒。阮一鸣已贵为一朝宰相,除去封爵封侯,再无可升,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竟然众口一词,将祝祷尽数落在那未出世的小公子身上。更有甚者,想起围场上阮相爷纳妾之日的洞房花烛,大笑着赞阮一鸣龙精虎猛,来年旺族添丁,不在话下。 子嗣本就是阮一鸣一块心病,此刻听众人祝祷早日得子,想到樊香儿的肚子,一时间意气风发,向身畔小厮命道,“如今大节下,今日又是欢聚之日,也请两位姨娘来席上热闹热闹!” 不是为了欢聚,是炫耀樊香儿的肚子罢? 阮云欢勾唇浅笑。 姨娘本是半主半奴的身份,不宜在这席上露面。只是樊香儿、袁青眉二人本就出身名门,与在座众人本就相识,一听之下,齐声喊好,便有几人将促狭的目光向黄公子望去。 一顷儿,樊香儿和袁青眉果然奉命而来。樊香儿本就是妾室所生,虽得宠爱,终究与嫡出的小姐不同,更在意的却是旁人的宠爱。加一入府半年,于这姨娘的身份渐渐适应,如今又怀了身孕,得阮一鸣和老夫人照应,更不觉得做阮相的妾室有何不妥,一身皆是狂傲之气,浅笑着给秦氏见礼,颇有示威之意。 微凸的肚子,掩在厚厚的冬装下,并瞧不分明,但那眉眼体态,已是分明的圆润。樊夫人坐在席上本来极不自在,此刻盯住了她,眉目渐渐舒展,目光向秦氏斜去一眼,便带上了一抹嘲弄。 妾又如何?若是生下阮一鸣的长子,这相府诺大产业,一样落在他的身上。 而那里黄公子瞧着樊香儿脸上的甜然娇笑,不由愣住,隔了片刻,却又笑出声来,杯中酒一饮而尽。她这里过的姿情肆意,枉他还为她牵肠挂肚,为这等女子,却又何必? 第153章 古人彩衣娱亲云欢自当效仿 袁青眉却是心高气傲,落于这一步,实在是千万个无奈。今日本不欲来,奈何是阮一鸣亲口传唤,只得一步步拖着,随着樊香儿入厅,一眼见许多宾客,又有母亲在座,不觉脸上微白,却也知许多双眼睛瞧着,退不得,逃不得,只得含羞忍耻,随后上前行礼。 秦氏听阮一鸣这个时候还不忘二人,心中早已气怒,却强压着心头怒火,淡道,“免礼罢!” 二人谢过,行去立在她身后。 阮一鸣向二人瞧了一眼,说道,“今日不过是私宴,樊姨娘有身子的人,不必立这规矩,杏儿,给姨娘搬把椅子!”目光扫过袁青眉,欲说让她也坐,却没有理由,便移了开去。 杏儿微怔,躬身应命,一双眼睛却是望着秦氏。 秦氏恨的咬牙,却也只能点头道,“相爷说的是!”向杏儿使个眼色,杏儿会意,领命下去,隔了片刻,果然替樊香儿端来一把椅子,放在秦氏身后。 樊香儿大是得意,向袁青眉抛去挑衅的一眼,款款落坐,身后丫鬟巧慧忙着替她奉上手炉,递上茶来。 如此一来,这满堂宾客,除了四周立着的各府的丫鬟之外,便只有袁青眉一人站着,显的极为突兀。袁青眉心里尴尬万分,却也只能默默立着,微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不去瞧任何一人异样的目光。 她在一夜之间,由一个名门闺秀,将门嫡女变为相府的妾室,于旁人不过道一声可惜,事过一个月,已没有人再放在心上。而坐在对面的袁夫人,瞧着女儿黯淡的容颜,不由心如刀绞,要想起身离去,却舍不得这难得看到女儿的机会,一双眸子便定定胶着在女儿身上,却还得压下心头涌上的热泪,强扯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阮云欢将这情形收在眼底,举杯在唇上轻抿,心中却有些不稳。有一瞬间,想到是自己一手促成这一切,不竟略觉愧疚,而转念间,想到上一世那一场大乱,心肠又瞬间变的坚硬,杯中酒一饮而尽,心中已再无芥蒂,转头与陆轻漾说笑。 酒宴从午时一直持续到酉时,案上菜肴已换了几轮,美酒更是下去几十大坛子。诸王与一些朝臣已相继离去,只余下一些阮相府的亲厚,与零星一些宾客。阮一鸣兴致极高,见余下众人不多,索性便命撤了帘子,将席位拼在一处,继续欢饮。 场中歌舞已转了几回,淳于弘杰突然道,“宴是好宴,只是歌舞却看的厌了,莫不是阮相爷藏私?” 阮一鸣一怔,笑道,“教世子取笑,内院里有备的女戏班子,若不然唤戏来听?” 淳于弘杰连连摆手,说道,“罢了,莫说是女戏班子,便是武戏,又有几场是不曾瞧过的?”说着,眸光在陆轻漾身上一转,便落在阮云欢身上。 陆轻漾微微抿唇,却端坐不动。淳于弘杰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冷笑一声,仰首将杯中酒饮尽。正要说话,却闻秦氏道,“我素闻袁姨娘歌舞双绝,却几次都错过,倒不如请袁姨娘献舞一曲,给相爷和诸位宾客助兴!” 袁青眉在她身后一站便是三个时辰,此时早已双腿僵麻,一听此言,知道是存心折辱,不由微微咬唇,抬眸向阮一鸣望去,只盼阮一鸣摇个头,此事便算过去。 哪知道此时阮一鸣酒酣耳热,哪里想得到许多?闻说袁姨娘歌舞双绝,便说道,“哦?本相倒不曾见过!”眸光向袁青眉身上一扫,见她立在那里,婷婷然如柳临湖,自成一种风韵,便点头道,“眉儿,那你便舞上一曲来瞧瞧!”一时忘记有许多外人在场,竟然唤了她的闺名。 袁青眉脸色顿时涨的通红,转而又变的煞白。这不比名门千金相聚时的各较才艺,宴前献舞,乃是伶人伎子的勾当,应下,便是让自己沦为下流,不应……袁青眉微微咬唇,一时踌躇不决,不知该如何是好。 短暂的冷场,令席上所有的目光全部集中在袁青眉身上。 秦氏微微冷笑,却端然稳坐,默然不语。 樊香儿一脸幸灾乐祸,轻声道,“妹妹,相爷说话呢!” 这片刻间,袁青眉念头百转,心知今日若不受这屈辱,等宾客散后,便要承受阮一鸣的雷霆之怒。抬眸对上袁夫人担忧的目光,不由狠狠咬唇,福下身去,轻声道,“是,容婢妾前去更衣!”见阮一鸣挥手,便带着碧荷退了出去。 淳于弘杰本欲要陆轻漾出言赞赏,促使阮云欢宴前抚琴,趁机当众向阮一鸣提亲,阮一鸣为人圆滑,当着这许多人,万不会驳了自己脸面,只要他应了,再一同去奏请皇帝指婚,便不难成事。哪知道陆轻漾于他催促的目光恍若不见,更将他的嘱咐抛之脑后,心中气怒,一时却也再寻不出由头。 这里等着袁青眉换装,秦氏便笑着向丫鬟命道,“眼见天黑了,那些孩子们在园子里玩闹一日,你去唤他们回来,吃些东西暖暖身子,莫冻着了!” 丫鬟闻命,正要退去,吕氏忙道,“她哪里唤得动这些孩子,还是我一同去罢!”说着起身,随着丫鬟一同出去。 隔了片刻,但闻银铃声声,隐隐传来,厅内众人顿时一寂,尽皆瞧向门口。锦帘挑起,袁青眉盈盈而入,众人眼前顿时一亮。 但见她满头青丝散开,长可过腰,只头顶一缕,斜斜挑成一个流云髻,髻尾颤颤的插着一只凤头珠钗,挂出长逾盈尺的流苏。这一身装扮,清丽如水,飘然出尘,与方才头梳圆髻的小妇人打扮自然是天壤之别。 众人愣怔一瞬,顿时便有人高声喝彩,秦氏却皱了皱眉,沉了脸色。但见袁青眉下摆,露出风摆荷叶的舞衣,舞衣上亮光闪闪,缀着无数的银铃。而她留意的却是舞衣外却罩着的一件大红妆缎狐肷褶子大氅,这件衣裳是前几日下边一名官员所赠,秦氏惦记隔几日赴宴时穿用,哪知道阮一鸣一声不吭竟赏给了袁青眉。 袁青眉缓缓步入厅来,身后碧荷替她将大氅取下,露出一袭粉白舞衣,腰身款摆,旋身盈盈一礼,裙摆水袖顿展,但见风摆荷叶上,竟是百蝶翩飞,霎时间满眼繁花似锦,冬意顿去。 舞未动,众公子已是心摇神动,顿时赢得满堂彩声。而袁夫人却泪盈于睫,唯有她知道,当初女儿精心绣制这袭舞衣,为的是能在围场宴会上一舞,艳冠群芳,哪里知道,这舞衣还未用上,便已被赐给阮一鸣为妾。 淳于弘杰眼见袁青眉这等丰姿,眼中掠过一抹惊艳,心中暗道,“可惜,这等美人儿,竟然给了阮一鸣为妾。”目光在阮云欢面上一扫,却又微微摇头。袁青眉固然极美,却又岂能及得阮云欢倾城之姿之万一? 眼见袁青眉款款起身,长袖一展,静等乐起,淳于弘杰扬声道,“如夫人仙人之姿,岂是俗乐能配?” 阮一鸣微一挑眉,实不知这位平阳王世子又要如何,问道,“世子此言何意?” 淳于弘杰朗然一笑,说道,“仙子之舞,自然该配仙乐,今日相爷所请鼓乐虽非凡品,怕也不配替如夫人伴乐罢?” 阮一鸣问道,“那依世子之意……” 淳于弘杰还未说话,却闻阮云乐大声道,“爹爹,昔日中秋节上,姐姐与六公子琴萧合奏,当真是如闻仙乐,今日六公子是客,自然不敢劳动,何不便请姐姐为姨娘伴乐?” 阮一鸣从不曾听阮云欢抚琴,一怔问道,“还有此事?” 淳于弘杰大兜圈子,原本就是为了引出阮云欢,阮云乐此言正中下怀,忙连声道好,说道,“睿敏县主一曲名动帝京,想来必非凡曲!” 这话一出,公孙家的几兄弟便已皱眉。宴前献艺,以袁姨娘半奴的身份也倒罢了,阮云欢是相府堂堂正正的嫡小姐,御封的三品县主,岂能效这伶人伎子的所为?而建安侯府众人,却均面露笑容,有几人趁机喝赞,生怕不能激出阮云欢。 唯有秦鹏神色复杂,瞧着那静然端坐的女子,实不知是该设法替她解围,还是该助着自个儿家人落井下石。 一时间,方才还落在袁青眉身上的目光,又尽数落在阮云欢身上。 陆轻漾暗暗着急。淳于弘杰几次暗示她推出阮云欢,她拼着回去受他责难也置之不理,哪里知道,那里还有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阮云乐。 群情复杂中,但见阮云欢浅浅抿一口茶,淡淡道,“古人彩衣娱亲,云欢自当效仿!”款款起身,向老夫人一拜,含笑道,“往年云欢不曾承欢膝下,有违孝道,今日愿献丑一曲,搏祖母一乐!” 轻描淡写几句,将宴前献艺改成效仿古人彩衣娱亲,丝毫不提给袁姨娘伴乐之言,只将一个“孝”字演绎的淋漓尽致。众人心中暗喝一声彩,便再无人说话,老夫人见她轻易解围,不禁笑道,“好!好!祖母还不曾听我欢丫头抚琴呢!” 两人一搭一档,祖孙情深,压根没有旁人什么事。 阮云欢盈盈含笑,浅施一礼,低声向身后红莲吩咐几句,这才转身向众人道,“容云欢且退!”说着转身,飘然离席。 公孙兄弟均是轻吁一口气,互视几眼,均微微笑起。手中杯举,互相一照,尽数一仰而尽。怎么忘了,依这丫头的机灵,岂是能被旁人算计了去的? 袁青眉独立场上,眼见阮云欢纤细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心中的怨愤不甘顿时无踪。两次争竞,处处落在下风,她从未服过,而此刻,自己为了不使母亲难堪,才拼着受辱不得己一舞,而她,只是轻描淡写几句话,便已堵住众人之口。那个被自己轻视的少女,那瘦削的身体,竟然似蓄满无穷的力量。 第154章 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阮云欢片刻即回,身后丫鬟琴案、香炉、瑶琴一一捧上。阮云欢亲手焚香,置于琴案一角,这才在琴后坐下,手指在弦上轻轻一挑,琴声琳琅,流泄而出,厅内顿时一寂。 但闻她铮铮几响,乐声方起,便已停歇,抬头向袁青眉一望,轻声问道,“不知姨娘要做何舞?” 袁青眉浅浅施礼,轻声道,“但凭大小姐做主!” 断没有姨娘向嫡小姐点曲子的道理,袁青眉这话说的守礼、谦卑,其中却也有傲然之气。不管阮云欢抚出何曲,她袁青眉都能如常舞来! 阮云欢自是知晓她的意思,浅浅一笑,微微点头,眸光在她一身衣衫上一转,手指轻拢,一曲已在指下缓缓流出,如春回大地,百花盛开,溪水潺流,道不尽的人间芬芳。 袁青眉轻舒广袖,随乐起舞,款摆的腰肢如风扶柳,袅娜中带着一分柔韧。彩裙荡起,百蝶如活过来一般,翩然而舞,随着她一举一动,银铃声声,竟与琴音合而为一。 阮云欢手指轻挥,乐声渐渐拔向高昂,便如一场盛世繁华在眼前展开。袁青眉身姿回旋,裙裾层层辅展,顿时满室荷花盛开,百蝶翩飞,绚然夺目。 众人瞧的心旌摇动,不由爆出满堂彩声。 彩声未歇,但闻琴音突转,铮铮两响之后,琴声转急,仿若凭空洒下一层急雨,隐隐的,竟似夹着金戈之声,顿时冲破那满室的繁华。 袁青眉身形纵跃,凌空回旋,柔韧的腰肢愈摆愈烈,银铃急响,与琴声中金戈之声相和,竟似有隐隐的马蹄声,金戈铁马声中,一袭彩衣平辅,竟似茫茫大漠,卷起漫天黄沙…… 厅内众人,如公孙兄弟,秦氏兄弟,不少人曾征战沙场,此刻脸上激赏的神情褪去,尽数变为深深的震撼,厅内反而一片寂静,唯闻琴声铮铮。 阮一鸣一介书生,于那金戈铁马却是无感,只觉场上虽只袁青眉一人,却能舞出如此宏大的气魄,也是不由连连点头。目光随着舞衣的翩飞,落在她款摆的腰肢上,不由便想到那舞衣下紧实的肌肤,修长的双腿…… 琴弦转急,越来越高,越来越急,袁青眉的身体跟着急速转动,急转之下,银铃反而归于无声,但闻琴中一片杀伐之声,声音拔到极致,突然铮铮急响,仿佛战鼓初鸣,杀伐声顿歇,唯有风声过耳,隔了片刻,一切归于沉寂。 袁青眉急转的身子随之飘摇而下,宽大的裙摆全数展开,在地上辅成一朵盛开的荷花,而那柔若无骨的人儿,便是花中香蕊。 整个大厅,陷入一片静寂,众人均震撼在那绝妙的琴声,绝美的舞姿中,难以回神。 隔了良久,但闻掌声悠悠响起,一下,一下,又一下,四皇子淳于信慢慢站起,赞道,“如此琴声配如此舞姿,今日一见,不枉此生!”一双乌眸,亮如天际星辰,定定的落在琴后的人儿身上。相识已有半年,虽然知道她惊才绝艳,聪慧无匹,却仍然能时时带给他惊喜。 清朗的声音,将众人失去的魂魄惊回,一瞬间,爆出满堂的彩声。 阮云欢盈盈站起,向众人微一点头,转向老夫人施礼,说道,“孙女儿献丑!” 老夫人也不料她琴技竟到出神入化的境地,连连点头道,“好!好!好孩子!” 公孙宁慢慢将杯中酒饮尽,转头望向公孙衍,说道,“我听云欢的琴技,似乎比中秋时又强了许多!” 公孙衍轻轻点头,整副心神却仍沉醉在方才的乐声中,隔了片刻,才轻声叹道,“改日得瑕,非要和她再同奏一曲!” 公孙致轻笑一声,低声道,“乐痴!”换来公孙宁一记白眼。 那里阮一鸣也回过神来,大喜之下,已是满脸的喜悦,心中得意非常,说道,“当真不料云欢有此琴技,眉儿有此舞姿,本相之幸!本相之幸!”见袁青眉站起行礼,忙向碧荷道,“快扶姨娘下去更衣,莫冻着了!” 袁青眉听他语气中满是关切,心底便是一松,裣衽一礼。转身欲去,又向阮云欢望去一眼,却正好触上她浅淡的眸光,不由深深俯首为礼。将门虎女,袁青眉的舞姿之所以异于旁人,便是柔美中掺杂了坚韧,而方才阮云欢一曲,正是将她的长处发挥到淋漓尽致。 聪明如阮云欢,绝不是无意为之,她……不管是为了何种目的,总究是在助她!见阮云欢微一晗首,袁青眉眉目低垂,再不多停,转身绕过眼前的桌案,向门口行去。碧荷抱着妆缎狐肷褶子大氅忙跟了过来,赶前两步欲给她披上。 此时二人正经过秦氏的案桌,樊香儿坐在秦氏身后,便较旁人靠后一些。也就在同时,吕氏和几个丫鬟带着一众孩童回来,几个孩子嘻嘻哈哈的冲入厅中,吕氏忙着追来,喊道,“慢些跑,仔细摔了!” 话声刚落,便见领先的阮云琼已一头撞在袁青眉怀里,袁青眉身子一晃,撞到在她身后替她披衣有碧荷。跟着但闻杏儿一声惊呼,“啊哟!”脚下一个踉跄,也撞在袁青眉身上,袁青眉立足不定,整个身子一歪,向一侧摔了出去,却正正撞上樊香儿的椅子。 这一下重撞,竟使椅子“咔嚓”一声断裂,樊香儿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前扑出。而此刻秦氏起身去给老夫人添酒,座位上无人阻挡,樊香儿整个人扑上案桌,肚子在案边重重一撞,又滚落于地,顿时疼的大叫出声,脸色煞白。 阮云乐尖声大叫,“袁姨娘,你撞到樊姨娘了!” 奇变横生,满厅的人顿时惊呆。还是老夫人先反应过来,大惊站起,失声道,“快,快看看樊姨娘!” 一句话提醒,一众丫鬟、妈妈尽数向樊香儿涌去。青萍刚刚向前迈出两步,却被阮云欢一把拉住,一双眸子不瞧地上的樊香儿,却定定注视着在混乱中悄悄退后的杏儿。 刚才从她的角度,她分明看到,并没有人撞到杏儿,更没有什么东西勾绊。若不是她那一推,袁青眉虽然被撞的立足不稳,也断断不会撞上樊香儿。 更何况,那椅子是坚实的木椅,如何轻易就会断掉?而秦氏早不走开晚不走开,却在这个时候去给老夫人添酒。说只是巧合,旁人信,她阮云欢却一个字都不信! 一阵混乱之中,只闻樊香儿痛极的尖叫声,阮一鸣大吼,“太医,快,快去请太医!” 几名小厮连应,乱哄哄的齐齐向门口冲去。老夫人急的直拍桌子,连声道,“快,快给她盖暖和一些,抬回屋子里去!” 阮一鸣此时早没了主意,一听此话,忙连声吩咐,众人七手八脚将樊香儿裹个严实,几个婆子抬头的抬头,抬脚的抬脚,将樊香儿抬回了东偏院。 陆太医刚刚回家,便又被人请了回来,径直入了东偏院。阮一鸣心中焦灼,急的连连顿足,转头瞧见袁青眉也跟了过来,仍是一身舞衣立在门口,想到阮云乐那声尖叫,不由怒从心起,向她一指,咬牙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滚!” 袁青眉脸色骤白,摇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惊慌加上冻了许久,声音已经暗哑。 “袁姨娘,我分明看到你自个儿撞了樊姨娘!”一边一个娇软的声音响起,阮云乐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露出一些不解,望着袁青眉,问道,“袁姨娘,你为什么要撞樊姨娘?” 轻轻两句话,将袁青眉推到深渊。袁青眉顿时如堕冰窖,只觉得全身冰冷,见鬼一样瞪着阮云乐,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阮一鸣此时心里只有樊香儿肚子里的孩子,一听此话,更是怒火中烧,将手一挥,“啪”的一声,重重一记耳光打在袁青眉脸上,喝道,“滚,滚回去,从今日起,禁足三个月!” 袁青眉被他打的一个趔趄,一手扶着碧荷才勉强站稳,眼前金星乱冒,耳中轰鸣,一双眸子里,尽是茫然。她不懂,为何与她一向交好的阮云乐要污蔑她,她更不懂,为何阮一鸣竟不肯听她解释。 “姨娘且回罢,这里有太医便好!”一个清淡的声音响自身后,阮云欢慢慢的踏进门来,向她瞧去一眼,向碧荷吩咐,“还不扶姨娘回去?”心底暗暗摇头,袁青眉被袁冠顺夫妇保护的太好,竟然不知道人心险恶。 碧荷早被吓的傻了,听阮云欢一说,才连声应命,连扶带拽,将袁青眉带了出去。 阮云乐冷哼一声,低声道,“只是禁足,便宜了她!” 阮云欢垂目向她一望,也是微微冷笑。 趁混乱将樊香儿撞倒,再将一切推到袁青眉身上,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这一会儿,内室已乱了起来,有丫鬟急声的大喊,“糟了,出血了!” 阮云乐眸中闪过一抹喜色,却失声道,“啊呀,快求太医救救弟弟!”终究年幼,声音里的那抹喜悦还是透了出来。 老夫人脸色难看,向她横了一眼,颤颤的在椅子上坐下。 阮一鸣也是脸色铁青,在室内团团兜了几圈,咬牙道,“胎儿若是有事,本相绝不饶她!” 只是关心胎儿啊! 阮云欢心底冷笑,行去在老夫人身边坐下,伸手挽住老夫人手臂。默默的望着出出进进奔来跑去的丫鬟婆子。 直闹到半夜,陆太医才一脸疲惫从内室出来,轻吁了口气,说道,“虽见了红,幸好姨娘身子康健,又施针及时,保住了胎儿。只是这一撞动了胎气,如今胎儿未稳,一定要多加小心!”说着在案前坐下,开了张方子,说道,“此药连用三副,好好调养便可无事!” 阮一鸣听说胎儿无事,大喜过望,忙谢过陆太医,命管家好生送了出去。老夫人也是心头一颗大石落地,连声命人前去煎药。 第155章 就这么没了 阮云乐在听说樊香儿肚子里的胎儿无事时,眼底迅速闪过一抹失望,很快又掩了下去,反而向阮一鸣行礼,说道,“恭喜爹爹,有惊无险!” 秦氏眼底闪过一抹戾色,咬了咬牙,说道,“天不早了,既然无事,便都回去歇了罢!”站起身,只向老夫人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阮云欢也扶住老夫人,说道,“祖母,既然樊姨娘无恙,我们也且回罢,人多反而吵了她歇息!” 老夫人点头,转身向众人挥手,说道,“回罢,都回罢!”扶着阮云欢慢慢离去。 将老夫人送回紫竹苑,阮云欢方回自己的锦阑轩来,青萍不解道,“小姐,方才为何不令奴婢前去救治?难不成小姐也不想那孩子生下?” 阮云欢摇头,冷笑道,“有没有那个孩子,于我并无什么,只是你不曾瞧出,方才根本不是意外?别说是方才你不能去瞧,你吩咐下去,这几日大伙儿都离樊姨娘的院子远远儿的!” 青萍本来便极是聪慧,被她提醒,恍然道,“难怪,那么乱的场面,二小姐竟然一口咬定是袁姨娘撞了樊姨娘,旁人没瞧清楚,听她一喊,便都当了真!” 阮云欢点头,想了一瞬,将自己身边几人唤来,细细嘱咐。 第二日一早,阮云欢去给老夫人请安,见阮一鸣夫妇已在,先行了礼,方道,“爹爹、母亲均在,云欢恰有事商量。” 阮一鸣昨天忙到半夜,此时还觉得乏困,揉了揉眉心,问道,“何事?” 阮云欢道,“昨日原说今日要遣了那些奴才收拾后园,如今樊姨娘病中,恐怕会惊扰,是不是缓几天再说?” 阮一鸣一听会惊扰到樊香儿,那便是会惊扰到她肚子里的孩子,便点头道,“那便过些日子再说罢,不急于一时!” 秦氏却道,“园子离正屋极远,哪里便惊得到她?” 阮一鸣望她一眼,说道,“园子虽远,但那许多奴才进出,难免冲撞!” 阮云欢勾了勾唇,说道,“那便等樊姨娘身子好些罢!” 秦氏不悦,冷哼道,“过些时天暖,你那些奴才去了田庄,哪里还有人用?” 阮云欢笑道,“昨天闻陆太医道,樊姨娘养上一个月便好,离春耕还有三个多月,哪里便急着要去?” 秦氏心里虽老大不愿,见阮一鸣脸色难看,便也不再说,只道,“那便再等等!” 正说着,突闻外边一阵脚步声急响,有小丫鬟大声道,“老爷、夫人,不好了,樊姨娘不好了!” “什么?”阮一鸣脸色大变,呼的站起几步冲出门外,喝道,“胡说什么?什么不好了?” 老夫人也是变了脸色,颤颤的站起,说道,“别吓她,让她慢慢说!” 小丫鬟是昨天暂时调去服侍樊香儿的,此刻急的泪都落了下来,说道,“昨儿姨娘服了药,本来已好了些,今儿晨起还喝了半碗粥,哪知道刚才服了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疼的满床打滚,下边出了血团子!” 老夫人一听,惊的险些晕了过去,颤声道,“还……还不快些请太医?” 小丫鬟回道,“已报了给常管家,命人去请!” 阮一鸣到了这会儿反而定下心来,回身向老夫人道,“母亲且莫着急,儿子去瞧一瞧!”说着施了一礼,匆匆而去。 秦氏闻着脚步声去远,才起身道,“儿媳也去瞧瞧罢!”行了礼转身而去。 老夫人抓着阮云欢的手,身体仍是不自觉的颤抖,颤声道,“她!是她!” 阮云欢扶她坐下,轻声道,“如今樊姨娘肚子里的胎儿要紧,旁的事迟些再说!” 老夫人点头,慢慢坐回椅中,向杜鹃道,“命人前边去守着,有了消息,速速来报!” 杜鹃应命,匆匆去安排人手。 这一等便是整整一个上午,到了近午时分,有小丫鬟匆匆来回,说陆太医已经出来,却没有听到说些什么。 老夫人再坐不住,抓着阮云欢的手,说道,“我们去瞧瞧!” 阮云欢点头,扶着她匆匆向前边奔来,后边丫鬟、妈妈瞬间跟了一群。 刚刚踏进院子,便闻屋内传来樊香儿撕心裂肺的哭声。老夫人脸色一变,疾走几步,抓住一个小丫鬟,问道,“怎么了?” 小丫鬟满脸惊慌,摇头道,“只闻说樊姨娘肚子里的胎儿没了,旁的……旁的奴婢不曾听到!” 老夫人脑中一阵昏眩,放开她直愣愣的闯进房去,见阮一鸣呆立当地,劈头就问,“没了?” 阮一鸣恍然醒觉,失神道,“没了!一个成形的男孩儿,就这么没了!” 老夫人腿一软,木然跌入椅中。 从一早小丫鬟报信,阮云欢便料到有此结果,倒也并不意外,向陆太医问道,“姨娘身子可好?昨儿不是说只是动了胎气,怎么今日就没了?” 一句话提醒,老夫人也忙问道,“是啊,昨儿不是说不打紧吗?” 陆太医脸上现出一些迟疑,说道,“此事古怪,不知今日那副药的药渣可在?我要验一验才能确定!” 巧慧正抹着眼泪出来,一听这话,说道,“一定还在厨房,奴婢去拿!”拔步就向门外跑去。 刚跑到门口,便闻院子里一阵吵闹,阮一鸣心情恶劣,闻声大喝,“何事,吵什么?” 院子外一寂,跟着脚步声响,护院小五扭着一个丫鬟走了进来,躬身道,“老爷,奴才见这个丫头鬼鬼祟祟的,怕有什么勾当,便拦住一问,岂知她转身便逃,奴才便赶去将她抓住,不想惊扰了老爷!” 阮一鸣目光向那丫鬟身上一扫,问道,“你跑什么?” 丫鬟脸色惨白,吓的打颤,只是说道,“奴婢只是忘了东西,要回去取,哪知道他不由分说便来动手,奴婢才跑的!” 阮云欢扬了扬眉,说道,“你是这府里的丫鬟,纵然不常见到护院,不识得小五,他的服饰你岂有不认识的?他既问你,说了便是,跑什么?” 丫鬟身子一缩,颤声道,“奴婢……奴婢也是一时忘了……” “忘了?”阮云欢冷笑,转头向阮一鸣一望,便不再语。 阮一鸣身为一朝之相,岂是容易被人糊弄的?闻言也是一声冷笑,喝道,“给我拖下去打,几时招了,几时带回来!” “是!”小五应命,上手便要拽那丫鬟。 丫鬟大惊,噗的跪倒,连连磕头,急声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奴婢说!奴婢都说!” 一旁秦氏抬了抬眼皮,唇角噙着一抹冷笑,静坐不语。 阮一鸣喝道,“说!” 丫鬟磕头道,“奴婢是昨儿才调来服侍樊姨娘的,方才闻说出了事,奴婢不曾经过大事,一时胆怯,怕连累了自个儿,便想偷着躲开,这位护院大哥唤奴婢时,奴婢更怕,便想着逃跑!” 阮一鸣皱眉。要说有胆小怕事的奴才,也难免如她所说,见那丫鬟吓的整个身子抖如筛糠,似乎不是假话。但若就此放过,却又觉得太过轻易。 正在思量,但见巧慧奔了回来,脸色青白,说道,“老爷,那……那药渣不见了!” 阮一鸣脸色越发阴沉的可怕,冷笑道,“服药下去片刻,肚子里的胎儿便没了,如今均顾着照顾姨娘,药渣却又不见了,好!很好!”狠狠咬牙,额角青筋崩现,喝道,“将这院子里的人全拘起来,一个一个审问!” 外边家丁护院早已聚齐,闻命齐声答应。 青萍悄悄上前一步,在阮云欢耳边低语。阮云欢将眉一扬,说道,“爹爹,还是先搜这丫鬟身上罢!” 阮一鸣侧头向她一望,目光扫向一旁的青萍,点了点头,向秦氏身后的张妈妈一指,说道,“你去,将她身上的东西都搜出来!” 张妈妈应命而出,在那丫鬟身上摸了一周,除去一些零散的东西,摸出一个纸包来放在桌上。 阮一鸣向那纸包一瞧,说道,“打开,瞧瞧是什么?” 丫鬟一见纸包,顿时整个身子软倒,瘫在地上。 张妈妈将纸包打开,赫然见是一包药渣,便唤道,“老爷、夫人,这……” 秦氏脸色大变,上前一步一掌抽在丫鬟面颊,喝道,“快说,这是怎么回事?” 丫鬟已抖的不能动弹,只是颤声道,“这……这是昨晚的药渣,今儿一早,巧慧姐姐便命奴婢倒掉,奴婢一时错不开手,又怕巧慧姐姐责骂,便……便藏在身上……” “昨晚的药渣?那今日的呢?”阮一鸣问。 丫鬟全身颤抖,只是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陆太医瞧了半晌,此时开口道,“相爷,让卑职瞧瞧这药渣!”行到桌案前,将那包药渣细细的瞧了瞧,又拿起一些放入口中细尝。隔了一会儿,脸色微变,转身向阮一鸣一礼,说道,“这药渣瞧着极是新鲜,绝不是昨晚的药渣。更何况,这药里掺有红花,若是姨娘昨晚饮了这药,又岂会熬到今日才滑胎?” “红花?”门口二夫人马氏、三夫人吕氏恰好赶到,听到此言同时惊呼出声。纵然不通药理,红花滑胎,但凡女子大多知道,更何况老夫人和妯娌三人都曾生育过孩儿。 陆太医郑重点头,说道,“而且这红花药量不小,若不是卑职来的快,便连姨娘的性命也是难保!” 阮一鸣脸色已经变的极为难看,勉强向陆太医一礼,说道,“有劳陆太医,只是此事未了,还要请陆太医委屈一下,做个见证!” 陆太医点头,说道,“自当效劳!” 阮一鸣当下命人请陆太医到书房歇息,转身狠狠瞪着那丫鬟,冷声道,“你是要自个儿说,还是等本相逼你说?” 丫鬟眸底皆是绝望,眸光速速向秦氏一望,又立即垂了下去,摇头道,“老爷,奴婢并不知道什么红花,这药渣果然是今日巧慧姐姐给了奴婢,让奴婢丢掉的!” “你胡说!”巧慧尖叫,扑上前抓住那丫鬟连挥带打,边哭边叫道,“是我给你的?难不成是我给我家小姐下药?又让你毁灭证据?你这个毒妇,是受了谁的指使,害了我家小姐不算,还要栽赃给我!” 第156章 你倒果然不负她所托 丫鬟被她打的披头散发,却不敢还手,只是大声道,“巧慧姐姐,果然是你吩咐奴婢将药渣丢掉,怎么便不认了?” 巧慧气的脸白,说道,“我给你药渣,是今儿一起床便给了你,之后才熬的新药,方才陆太医已经查明,你这药渣分明是今儿才熬过的!” 丫鬟哭道,“我不知道,总之是你给了奴婢!” 巧慧大怒,嚷道,“你胡说八道,瞧我不撕了你的嘴!”说着将那丫鬟按在地上,伸手在她脸上乱抓。丫鬟吃疼,又哭又叫,拼命躲闪。 阮云欢见二人纠缠不休,不由皱眉,向阮一鸣道,“爹爹,这样如何说的清楚?” 阮一鸣点头,向小五道,“将她们拉开!” 小五应命,过去一手一个拎起,两侧丢开。巧慧怒瞪着那丫鬟,犹自气的呼呼直喘。 阮云欢瞧了瞧巧慧,又瞧了瞧那丫鬟,问道,“巧慧,今日的药,是谁替姨娘煎的?都经过谁的手,你可记得?” 巧慧抬头向她瞧了一眼,才道,“今儿的药和昨天的药是府里药房一并抓了来,孔妈妈一并收着,奴婢不敢假手旁人,昨儿的药和今儿的药,都是奴婢亲手煎好,也是奴婢端了给小姐……”话说到这里,脸色不由一变,摇头道,“不!不!大小姐,奴婢不会害小姐!” 阮云欢定定瞧着她的眼睛,问道,“你亲手煎药,从始到终都没有离开?还有何人在旁边?” 巧慧一怔,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啊”的一声,回头在两侧一瞧,一手指着缩在门边的一个丫鬟,说道,“春雪,今儿奴婢一早起来煎药,中途小姐醒了,奴婢回屋子里问小姐身子如何,交给春雪看了一会儿!” 春雪吓的脸色雪白,“噗”的跪倒,向前爬了几步,磕头道,“巧慧姐姐命奴婢瞧着火,奴婢并没有碰药,不关奴婢的事!” 阮云欢瞧着她,问道,“那你有没有走开,或者有没有旁人碰过药?” 春雪吓的身子直颤,愣怔了片刻,才向之前身上藏有药渣的丫鬟一指,说道,“采薇,她……她进来过,和奴婢聊了几句,还揭开盖子瞧了瞧药汤。” 采薇大惊,尖声叫道,“胡说,你胡说,我虽进去,却没有碰药!” 春雪道,“怎么没有,你说药不能煎的糊了,否则便药性转了毒性!” 采薇摇头,说道,“话我虽说过,可是并不曾去碰姨娘的药!” 阮云欢皱眉,向巧慧问道,“这二人来姨娘屋里多久了?” 巧慧答道,“春雪是姨娘刚一怀孕,老爷便拨了过来,采薇是昨儿姨娘出事,临时来帮忙的!” 阮云欢点头,皱眉凝思。这三个人里,巧慧是樊香儿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只有樊香儿得宠,她才有出头之日,断不会去害自己的主子。而自樊香儿怀孕之后,秦氏想尽办法加害,若春雪是她的人,也不必等到此时下手,那么……最可疑的,仍然是这个采薇! 目光瞬间定在采薇身上,心中暗想。若是巧慧没有撒谎,那么今日一早,确实是将昨晚的药渣命她丢掉。而她身上藏着的,却是今天的药渣,那么……昨天的药渣又在哪里? 脑中顿时一醒,抬头道,“小五,你即刻去各处丢厨余的地方,将所有的人问过,看今日有没有人见过姨娘院子里的人,或是哪个院子里有人丢过药渣!” 小五抬头向阮一鸣一望,见他点头,便奉命而去。 秦氏冷哼一声,“啧啧”两声,说道,“这里老夫人、老爷均在,大小姐倒成了当家作主的了!” 阮云欢刚才凝神思索这其中的破绽,倒没有想到此节,此时听她一说,即刻向老夫人和阮一鸣行礼,说道,“云欢一时情急,不及禀报祖母、爹爹,还请勿怪!” 老夫人摆手道,“你也是要为樊姨娘讨个公道,怪你做什么?” 阮一鸣也是轻轻摇头,说道,“起来罢,都是自家人,想到什么便说出来!” 阮云欢谢过起身,一侧坐下默默等候。隔了一会儿,但闻门外有小厮回道,“老爷,小五带着前院的阿大求见!” 阮一鸣道,“进来罢!” 门外小五应了一声,便带着一个瘦瘦小小,年逾五旬的老儿进来。老儿躬腰垂头,一进门便跪倒在地,磕了两个头,便俯在地上不动。 采薇一见他,顿时惨然色变,却咬着唇默然不语。 小五说道,“老爷,阿大说今儿一早,有个丫鬟去丢过药渣,只是他并不知道是谁,要亲眼瞧见才能认出!” 阮一鸣向老儿瞧了一眼,问道,“你叫阿大?在这府里是做什么的?” 阿大磕头道,“是,小人是叫阿大,是府里倒夜香的杂役。” “倒夜香的?”阮一鸣皱眉,问道,“你说你瞧见有丫鬟丢药渣?” 阿大应道,“是!今儿天还不亮,小人给各处送洗净的恭桶,瞧见一个小丫鬟到前院去丢药渣!” 阮云欢问道,“小丫鬟丢药渣,事属寻常,你如何便会留意?” 阿大俯身道,“后宅到前院大厨房道儿远,极少有丫鬟跑去前院丢厨余,故而小人留意。” 阮一鸣点头,问道,“你可记得那丫鬟的样貌?” 阿大道,“不过是两个时辰之前的事儿,小人记得!” 阮一鸣命道,“你抬起头瞧瞧,这里有没有那个丫鬟!” 阿大领命,又磕一个头,才慢慢抬起身来,一抬头,首先望上阮云欢。但见眼前人华美的像是天宫仙子,一时怔住,竟错不开眼。恍惚间但闻身畔有人喝道,“瞎看什么,这是大小姐!” 阿大吓了一跳,忙将头垂下,停了停,才又慢慢抬头,避过阮云欢的方向,向两侧一个个望去。 众丫鬟见这阿大一身衣衫破旧肮脏,脸上肌肤黑黑皱皱,瞧着令人极不舒服,都是皱了皱眉,侧过头去。 阿大一个一个瞧过去,但见一个丫鬟垂头跪着,头发凌乱,挡住半张脸孔,便向前爬了半步,自下向那丫鬟一望,忙伸手一指,说道,“是她!便是这位姑娘!” 采薇身子一颤,骤然抬头与他对视,尖声叫道,“你……你胡说!” 阿大与她打个照面,叫的越发大声,说道,“是她!没错,就是她!她将药渣丢在大厨房的厨余里,卷起袖子捡烂菜叶子遮挡,小人瞧见她右手腕有一颗黑痣。” 不用吩咐,张妈妈上前一步,将采薇的右臂扯过,一把将她袖子拉起。在场所有的人都瞧的清楚,采薇白晰的手腕上,果然有一颗米粒大的黑痣。 阮一鸣怒极气极,上前一脚将她踹倒,颤抖着手指着她,喝道,“你……你说,你为何要害樊姨娘肚子里的孩儿?” 采薇见再也不能抵赖,咬着唇默然不语。 阮一鸣越发怒火中烧,喝道,“来人,给我拖下去打,打到她开口为止!” 小五应命,即刻唤进几名家丁,将采薇架起向门外拖去。 采薇吓的身子颤抖,一把抓住门框,厉声道,“老爷!老爷饶命,奴婢只是一时糊涂,求老爷饶了奴婢这一回……”连声哀求,见阮一鸣含怒而视,突然叫道,“青萍姐姐,你说你会帮奴婢的,怎么这会子一句话也不说?” 一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望向阮云欢身后的青萍,有的错愕,有的震惊,更多的却是了然。 青萍愕然,说道,“你说什么,我与你并不相识,几时和你说过什么?” 秦氏见小五已掰开采薇手指,眼看便要拖走,喝道,“慢着,将人带回来,说个清楚!” 小五一顿,抬头向阮云欢一望,终究将人带了回来。 阮云欢定定望着采薇,问道,“你说,青萍和你说了什么?” 采薇脸色犹疑不定,终于一咬牙,说道,“这药是青萍姐姐给了奴婢,让奴婢伺机下在樊姨娘的药里,她说若是查不出来最好,若是查出来,自会替奴婢开脱,奴婢信了她,又贪图她给的金子,才替她做了这事,不想事到临头,她竟然瞧着奴婢受刑!”说话间,神色皆是忿忿之色,抬头怒视着青萍。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谁都知道,青萍只是一个丫鬟,与樊姨娘万万没有什么冲突,那肚子里的孩子更是与她无关,丫鬟做什么事,自然是受了主子的指使。一时间,所有的目光又都转到阮云欢身上。 巧慧脸色苍白,结结巴巴道,“大小姐,我们家小姐虽有对不住大小姐的地方,却也是许久之前的事,你……你……”说着落下泪来,却已说不下去。 秦氏冷哼一声,说道,“老爷,你的好女儿!真是贼喊捉贼!” 老夫人却是一脸惊疑,问道,“云欢,这是怎么回事?” 青萍满脸都是震惊,转身在阮云欢面前跪倒,摇头道,“小姐,奴婢不曾见过这个丫鬟,更不曾说过那些话!” 阮云欢向她一望,轻轻点头,向采薇问道,“那你说说,青萍是何时何地,将药交了给你?” 采薇想都不想,即刻答道,“是昨天夜里,因姨娘动了胎气,闹到半夜才歇,大小姐扶老夫人出门时,是奴婢掌的灯。大小姐和老夫人走在前头,青萍姐姐故意落在后头,将药塞了给奴婢。” 阮云欢扬眉,问道,“你在昨日之前,便与青萍相识?” 采薇摇头道,“奴婢只知道大小姐身边有一个有本事的姐姐,远远的也曾见过,只是奴婢身份低微,并不曾与青萍姐姐说过话儿!” 阮云欢又问道,“那么说,昨日是青萍第一次与你说话?” 采薇点头,说道,“奴婢受宠若惊!” 阮云欢笑了起来,摇头道,“你和青萍素来并不相识,青萍要做这样大的事,竟然便如此信你,你也倒果然不负她所托!” 第157章 怎么就罢了 这话大家听的明白。要知道这府里,阮一鸣将樊香儿肚子里的孩子瞧的极重,青萍要给樊姨娘下药,纵然事情不成,被人知道也是死罪,她却随意拉了一个不曾认识的小丫鬟替她做事,任凭是谁,又岂会如此莽撞? 采薇被她问住,咬了咬唇,才道,“许是青萍姐姐在何处听说奴婢缺钱,一出口便许奴婢二两金子,奴婢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二两金子一条人命,你倒答应的痛快!”阮云欢冷笑,突然扬声怒喝,“贱婢,你究竟是受了何人指使,竟敢信口攀污?” 采薇身子一缩,强道,“奴婢说的句句属实,果然是青萍姐姐将药给了奴婢!” 阮云欢冷笑道,“你说她许你金子,还说若是你出事,她应你替你开脱,只是出门那短短一瞬,又如何说得了这许多的话?难不成是她一说你便应了的?分明是受人指使,无耻攀污!”一句一句,句句紧逼,咬牙道,“你这等贱婢,不动大刑,谅你也不肯说实话!”将头一抬,喝道,“来人!” “慢着!”秦氏没等她喝令出口,便将手一摆站了起来,冷笑道,“大小姐,重刑之下,便不怕屈打成招?” 阮云欢神色一冷,淡道,“若依母亲呢?” 秦氏向青萍一瞥,冷道,“既然采薇指认青萍,说她随身藏有红花,料来也不止那么一包,究竟是不是她,到她屋中一搜便知!” 阮云欢微微挑眉,垂眸迅速与青萍对视一眼,浅淡一笑,点头道,“好啊,清者自清,母亲要搜,一搜便是!” 到此地步,阮一鸣也已无法分辩谁说的是实话,只得点头道,“好罢,常管家,你带人去搜!” “张妈妈,你一同去!”秦氏接口,抬头与阮一鸣望来的目光相对,说道,“人多一些,做个见证!” 阮一鸣一抿唇,点头道,“也对!”向阮云欢道,“云欢,你也命个人跟着!” 阮云欢浅浅一笑,说道,“既然搜到了云欢的院子,也不必派什么人,便请祖母、爹爹和母亲一同去云欢的院子里坐坐罢!” 老夫人自然不信此事是阮云欢所为,正想纵然吩咐人同去,人多手杂,也难免被人嫁祸。听阮云欢一言,当即点头,说道,“那便都去瞧瞧,也免得来回一趟,还得等着!”说着起身,领先向门外来。 秦氏微微冷笑,随着起身,说道,“那便听母亲的罢!” 阮一鸣向阮云欢深深一望,摆手命道,“小五,你将这贱婢看好!”也跟着出门,向阮云欢的锦阑轩去。 阮云欢微微一笑,向青萍道,“青萍,你跟着一起来!”随口吩咐,迈步出门。青萍轻声应了,起身跟在她的身后。 马氏、吕氏二人对视一眼,哪肯错过这等好戏,便也相继出门,跟着向锦阑轩来。 进了锦阑轩,阮云欢先请老夫人在厅内安坐,这才道,“青萍和墨兰同住一间屋子,白芍,你带常管家、罗妈妈、张妈妈去瞧瞧,命旁的奴才都在院子里候着,谁也不许乱动半步!” 白芍领命,一边引着三人向青萍的屋子去,一边传下令去。阮云欢虽不薄待下人,但素来令行禁止,治下甚严,众丫鬟、婆子领命,齐齐将手中活计放下,向院子正中空地行来。 而老夫人和阮一鸣、秦氏加上马氏、吕氏带来的一大帮子丫鬟、小厮见状,竟然齐齐在廊下停步,都是遥遥的望着罗妈妈等人前去搜屋,无人胆敢靠近。 小小的屋子,不过片刻便已搜完。罗妈妈出来回道,“老夫人、老爷、夫人,屋里并没有什么!” 秦氏将眉一挑,问道,“旁处呢?” 阮云欢浅浅一笑,反问道,“旁处?难不成,母亲是指云欢的屋子?” 阮一鸣眉头一皱,喝道,“胡闹!” 阮云欢是御封的三品县主,任是天大的事,也没有人胆敢搜她的屋子。 秦氏冷冷一笑,说道,“不敢!奴才藏东西,任怎么也藏不到主子屋里去,只是我曾听说,因这位青萍姑娘深通药理,大小姐便专给她辟了间屋子放药,这间屋子,总搜得吧?”说着向门外一望,但见张妈妈已立在一扇小小的木门之前。 这话阮一鸣倒是第一次听说,不禁扬了扬眉,望向阮云欢。 阮云欢脸上露出显然的迟疑,转头向老夫人和阮一鸣各望一眼,才勉强点头道,“好罢!白芍,开门!”说着向青萍望来一眼,眼眸中诸般神色,极为复杂。 青萍与她目光一触,便微微抿唇,垂下头去。 二人神情落在众人眼里,似乎便是心虚,秦氏冷眼瞧着,心中蓦然抽出一丝凉意,却一时不知是何处不对。 那里白芍一脸为难,说道,“这屋子青萍妹妹素来不许人进,奴婢没有钥匙。” 这一句话,众人复杂的目光又齐都落到青萍身上。阮云欢转头向她望了一瞬,命道,“青萍!” 青萍抿唇,自袖中摸出一把钥匙,便向那房门走去。张妈妈快迎几步,一把将钥匙夺过,冷笑道,“不敢有劳青萍姑娘,还是老奴来罢!”转身回去,哗啦一声将门打开,迈步便跨了进去。 罗妈妈紧随她身后进去,其后才是常管家。 只是短短一瞬,便闻张妈妈大惊小怪的声音叫道,“啊哟,这岂不就是红花?”跟着脚步声急响,张妈妈已奔出门来,手里捧着一只小枕头大小的纸包,向厅里奔来。 纸包打开,艳红的花瓣顿时映入众人眼帘。众人脸色顿时皆变,所有的目光齐齐望向阮云欢。老夫人双唇颤抖,一脸的不敢置信,阮一鸣也是一脸的震惊,整个人僵在当地,隔了片刻,才向管家常青望去。 常青触上他疑问的眸子,低声回道,“是从药橱最底下的格子里搜出来的,小人亲眼所见!” 阮一鸣脸色惨变,望向阮云欢的眸光,皆是伤痛失望。 这个女儿……竟恨他至此? 马氏、吕氏原想此事必有一番周折,哪里知道竟然轻易寻到这大包红花,惊诧之下,一个挑了挑眉,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另一个唇角浅勾,眼中皆是算计。 秦氏唇角却抿过一丝得意,悠悠道,“大小姐,是不是要你的丫头给个解释?” 见了这纸包,阮云欢的神色反而变的淡然,轻轻抿了口茶,才问道,“妈妈可查的仔细,那药房里,可疑的只有这包花瓣?” 张妈妈点头道,“只有这一包红花,旁的药材倒不相干!” 阮云欢冷笑一声,转头向青萍一望,问道,“青萍,你可有话说?” 青萍低垂的头慢慢抬起,清透眸光在那花瓣上一扫,眸底便露出一抹冷意,轻声道,“奴婢并不曾给姨娘下药!” “不曾?”秦氏冷笑,说道,“人赃俱获,岂能容你抵赖?来人!给我拖下去,打!”最后一个字,咬牙喝出,带着不尽的恨怒。 “慢!”阮云欢将眉一扬,问道,“青萍,你说你不曾下药,却在你药房里搜出红花,你有何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青萍不慌不急,行到厅中跪下,却抬头望住阮一鸣,说道,“奴婢斗胆,求相爷做主,请陆太医前来一验便知!” 不管她如何分辩,终究是口说无凭,如今这是最好的办法!阮一鸣点头,命道,“常管家,有请陆太医!” 常青奉命而去,隔了片刻引着陆太医回来。阮一鸣指了指案上的红花,说道,“陆太医,这里查到红花一包,你且验验,和那药渣里的红花可是一样?” 陆太医点头,去将那红花仔细瞧了瞧,又取一瓣放在嘴里细嚼,隔了片刻吐出,摇头道,“不对!” 秦氏心头一跳,失声问道,“怎么不对?难道这不是红花?” 陆太医摇头道,“这虽然也是红花,却是产自辽岭的番红花,外用可以使肌肤光洁,我们医者用来治疗皮肤病患,内用却无多大用处。番红花与可至滑胎的红花,形状虽然相似,药效却天差地别,若是今日樊姨娘用的是这种番红花,绝不会导致胎儿滑胎。” “番……番红花……”秦氏结舌,迅速和张妈妈对视一眼,转话说道,“却不知青萍要这番红花做什么?” 青萍微一抿唇,轻声道,“回夫人,方才陆太医言道,这番红花可使肌肤光洁,奴婢虽只是个奴才,可也是女儿家!”女儿家爱美,乃是天性,你管得着吗? 张妈妈一脸难信,说道,“这……这……这分明是……”话说半句,突然警觉,转话道,“方才那药房,老奴不曾搜的仔细,这便再去搜过!”说着便要转身。 “张妈妈!”阮云欢清淡的声音响起,冷声道,“方才你亲口言道,那药房中只这包红花可疑,怎么如今还要重搜,你当我阮云欢的院子是什么地方,任你这贱奴说搜便搜?”说到后半句,声音虽不高亢,却已冰冷严厉。 秦氏脸色变了几变,突然点头道,“不想冤屈了青萍姑娘,还好陆太医在,没有铸成大错!”说着,目光向张妈妈一斜。 张妈妈本想还说些什么,一闻此话,当即改口,说道,“是,是老奴糊涂,不认识这番红花,险些冤屈了青萍姑娘!” 二人的神色,阮云欢尽数瞧在眼里,心底忍不住冷笑。本来,昨天樊香儿出事,阮云乐指证袁青眉,她只道这是一石二鸟之计,却不料,这母女二人上演的,却是一计紧扣一计的连环计。若不是她有所警觉,命自己身边的人留意,及时将放入药房的红花替换,今天是怎么也说不清了! 阮一鸣证实下手的不是阮云欢,心中顿时一松,轻吁了一口,点头道,“还好证明青萍的清白!” 阮云欢接口道,“能证明青萍的清白,也算好事!有劳张妈妈!” 第158章 是二小姐屋里的丫鬟 张妈妈干笑,说道,“大小姐客气,这是老奴份内的事!” 秦氏见阮云欢语气缓和,轻轻松了口气,说道,“既然不是青萍,我们也不要再搅扰大小姐,都回去罢!”说罢起身要走。 “慢着!”阮云欢淡淡出声阻止,目光从手中茶盏移到秦氏脸上,冷笑道,“母亲,青萍虽然清白,可这下药之人还不曾抓到,怎么就罢了?” 秦氏一怔,脸上神色瞬息万变,咬牙道,“我们这就回去审问采薇那个贱婢,不信她不说实话!” 阮云欢浅淡一笑,说道,“那倒不忙,但如今既搜了青萍,不防将旁的丫鬟屋里,云欢屋里也一并搜一搜,免得一会儿那采薇再咬出谁来,又兴师动众的!” 秦氏脸色微变,凝目瞧着她,冷道,“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阮一鸣也是皱眉,说道,“云欢,此举不过是为了求证,如今已证明青萍清白,你又何必如此计较?” 阮云欢抬眸向他笑望,问道,“爹爹,青萍固然清白,那么,爹爹寻出下药之人了么?” 阮一鸣心中微恼,甩袖道,“青萍既然无辜,自然还要从头查起!” 阮云欢寸步不让,紧跟着问道,“爹爹打算如何查法?” 阮一鸣一怔,不由道,“依你看,要如何查法?”自这个女儿回府,遇上的难题在她手上均是迎刃而解,不由得心中便生出一些依赖。 秦氏却抢道,“自然是再审问那贱婢,严刑之下,就不信她不招!” “严刑副供?”阮云欢冷笑,淡淡道,“这么说,我阮云欢的院子便白搜了?” 秦氏脸上变色,冷笑道,“那你要如何?” 阮云欢仰头道,“既然搜了,不防大伙儿都搜一搜,谁的院子也别放过!” “阮云欢,你别嚣张!”秦氏厉喝,霍的转身,向阮一鸣叫道,“相爷,你瞧瞧你这女儿!” “云欢不只是爹爹的女儿!”阮云欢冷冷接口,一字一字道,“我还是皇上亲口御封的睿敏县主!”骤寒的语气,带着凛然之气,瞬间将厅内气氛凝结成冰。 众人顿时吸了一口凉气。是啊,她是皇上亲口御封的睿敏县主,如今搜了她的院子搜了她的丫鬟,她要讨一个公道,谁又敢说个不字? 秦氏脸色铁青,向她怒目而视,冷笑道,“大小姐是三品县主,谁也不敢说‘不是’,只是这是在相府,你再大,又岂越得过相爷,越得过老夫人,越得过我?”这三个人,可都是一品! 她话说一半,阮云欢已嗤笑出声,眼皮一抬,定定注视着阮一鸣。阮一鸣却脸色大变,喝道,“住口!”上前一步,一把将秦氏拖住,咬牙道,“你给我闭嘴!” 秦氏一愕,一时说不出话来。 阮一鸣抬头望着阮云欢,缓了口气,说道,“云欢,要如何搜法?” 阮云欢凝视着秦氏,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噬血的笑意,一字一字道,“这院子里的人,谁也不许出去,常管家、罗妈妈、张妈妈、何妈妈带同护院赵承等人一并去搜,所有的院子,若是有人阻挡,不管主子奴才,一并拿下!” 她所说的四个人,是这里四个主子各自的心腹,以免被人说不公。随即又点了赵承等几个护院、小厮,或阮一鸣心腹,或与赵承有交情的,竟然是越过阮一鸣直接下令。 阮一鸣点头,说道,“好!”转身向管家常青道,“常管家可听清楚了?还不快去!” 常青躬身领命,带着被点到的几人退出院子。 秦氏心中不愤,怒道,“相爷,你便都由着你这女儿?” 阮一鸣回头向她一望,冷冷道,“夫人,睿敏县主虽只是三品,可她是御口亲封!”最后四个字,说的一字一顿,仿若大锤砸入众人耳鼓。 秦氏刚才全部心思全在与阮云欢的斗法上,并没有想到此节,一听之下,恍然醒悟,顿时背脊发凉,惊出一身冷汗。 要知道阮一鸣虽为当朝一品,老夫人、秦氏也是一品诰命,但却均是吏部行文,内阁拟旨,然后呈报皇帝御批。而阮云欢虽然只是三品,却是皇帝御口亲封,赐号“睿敏”,这在整个大邺朝,能得此殊荣的,也是屈指可数。 此时阮云欢以“睿敏县主”的身份说话,自然不是以品级压人,而是凭的“御口亲封”四个字。轻慢“睿敏县主”四字,便如轻慢皇上,又有谁担得起这个罪名? 秦氏张了张嘴,却已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得咬了咬唇,默然坐下。 阮云欢请众人重新归座,命红莲奉上茶来,浅淡一笑,说道,“如今虽说新茶未出,但这里是前几日七哥送来的雪芽,闻说这茶树生在雪山极寒之处,所产的茶叶耐久持香,便请祖母、爹爹、母亲和两位婶婶尝个新鲜!” 众人听她语气闲适,竟然聊起茶叶,都是一怔,只是刚才被她气势所摄,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只是将茶接过,轻轻啜饮,却又哪里尝得出滋味?一时间,厅中一片寂静,几乎所有的人,包括老夫人和阮一鸣在内,都是拧眉沉思,唯有阮云欢一脸的轻松,细细的品着齿颊间的茶香。 一盏茶尽,仍不见有人回报。阮云欢抬眸向秦氏扫了一眼,见她神色不安,不由轻轻勾了勾唇角,侧身将茶盏放下。细瓷茶盏,碰上青石茶几,发出清脆的“当啷”声响,惊破一室的宁静。众人均是心头一震,不约而同抬头向她望来。 阮云欢以帕子轻点了点唇角,向阮一鸣道,“爹爹,此刻女儿本不该说这些杂事,只是横竖无事,倒不必枯等!” 阮一鸣微微皱眉,问道,“何事?” 阮云欢淡笑道,“今儿原说怕惊了樊姨娘安胎,将修整后园的事往后拖了拖,如今……”话说半句略停了停,将后半句跳了过去,说道,“不知要定在何时动工?” 她话没出口,众人自然知道。原来是怕惊了樊香儿安胎才将工期推后,如今胎儿没了,不知道还等不等? 阮一鸣一想到那被打下来的男胎,心中便是一阵烦闷,说道,“早些动工也好,早一些重新安置,也早一些安生!”园子修好,两个姨娘搬进园子,各自离的远一些,也离正屋的秦氏远一些,省得成天吵闹。 阮云欢点头,说道,“那等今日事情一了,云欢便命人进府!” 阮一鸣于此事并不愿多问,摆手道,“你的奴才,你瞧着办罢!” 正说着,但闻院门外脚步声急响,常管家已带人转了回来。阮一鸣一眼便见罗妈妈手中捧着一个纸包,而何妈妈手里却扭着一个丫鬟,不由腾的站起,问道,“搜到了什么?” 常管家当先进厅,先给几位主子施了礼,才道,“小人是搜出一些物什,只是还不敢肯定,只能带来,先请陆太医瞧瞧!”有前边青萍的番红花一事,说话便多了些回旋的余地。 阮一鸣点头,罗妈妈进来,将手中纸包放在案上。秦氏一眼瞧见那纸包,竟然和青萍药房中搜出的一模一样,不由瞳孔一缩,转头向张妈妈望去。 张妈妈脸色也是惊疑不定,见她望来,轻轻摇了摇头。 阮一鸣向陆太医拱手,说道,“有劳陆太医!” 陆太医点了点头,也不说话,行去将纸包打开,露出同样艳红的花瓣。陆太医取一瓣只是一尝,便脸上色变,说道,“相爷,这正是导致樊姨娘滑胎的红花!” 常青见阮一鸣望来,躬身回道,“这包红花,便是在这丫鬟房中搜出!” 这话出口,张妈妈首先变色,却闻何妈妈手中扭着的丫鬟大声哭道,“不!不是奴婢!不是奴婢!奴婢冤枉……” 阮一鸣脸色骤变,怒声喝道,“带上来!” 何妈妈一手扭着那丫鬟双臂,迈进厅来,手臂用力一推,那丫鬟一个踉跄,径直扑跪到阮一鸣脚下。 阮一鸣怒极气极,抬腿一脚,喝道,“该死的贱婢!”将那丫鬟踢的向后跌去,凌乱的头发散开,露出煞白的一张小脸。 “静香?”阮一鸣和秦氏同时失声惊呼。这个丫鬟,竟然是阮云乐的贴身丫鬟,静香! 这一瞬间,一个念头迅速窜进秦氏脑中,她骤然抬头,望向仍然端然稳坐的阮云欢,隐在袖中的手指,已在轻轻颤抖。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她已经明白,放在青萍药厨中的红花,已被阮云欢调包,真正的红花却被放入阮云乐丫鬟的屋里。 只是,此刻知道,已无从插手,仰头望着阮一鸣怒到极致的面容,一时间,掌心中全是冷汗。 同一时间,阮一鸣也已想到,当初刚刚得知樊香儿怀孕,阮云乐强烈的抗拒。她一直不愿意姨娘生出弟弟争宠,却想不到,竟然会用这种手段。 那一个,可是他自小捧大的女儿啊! 惊痛之下,阮一鸣已说不出话来,却闻老夫人问道,“这个贱婢叫静香?哪个院子里的?” 常管家、张妈妈、何妈妈均不语,只有罗妈妈答道,“回老夫人,是二小姐屋里的丫鬟!” 老夫人脸上变色,颤声道,“你……你是说云乐?”一脸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虽然因为秦氏的关系,对这个孙女并没有多少喜爱,但终究是自个儿的血脉,惊闻她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恶毒,还是忍不住的心痛。 静香慌乱摇头,连声道,“不是奴婢,奴婢实不知这东西何时到了奴婢的屋子里!” 阮云欢向她瞧了一眼,突然道,“静香,你可认得采薇?” “啊?”静香抬头,不解的向她望来。 张妈妈脸色大变,踏前一步唤道,“静香!”话刚出口,却见阮云欢冷幽幽的眸子向她骤的一扫,不禁心头一噤,一句话卡在喉头便没有说出。 阮云欢目光一瞬移回,定定望着静香,一字一字又再问道,“静香!说!你可认得采薇?” 静香触上她波光潋滟的眸子,但见眸底如千年寒冰,竟冷过这三九严冬,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寒战,颤声道,“认……认得!” 第159章 拖下去,给我掌嘴 “如何认得?”阮云欢追问。 “奴婢……奴婢与采薇都是五年前一同从建安侯府过来!”静香不明所以,只能据实以答。 阮云欢冷笑一声,说道,“那便是自小儿的情谊?” 静香轻轻点头。 张妈妈再也忍耐不住,唤道,“静香!”虽然不知道阮云欢为何要突然问静香这些话,但有那红花在前,却隐隐感觉到不妥。 静香被她一唤,一怔之后,抬头向阮云欢望来,眼中便已有了些戒备。 阮云欢一声冷笑,抬头盯着张妈妈,冷然道,“怎么,张妈妈有话要说?若不然,请张妈妈先说?” 两道冰凉的眸光如两柄利刃,透体而过,张妈妈浑身一颤,却仍壮了壮胆子,垂头道,“大小姐,这静香年纪小,不懂事,老奴是怕她出言冒犯,冲撞了大小姐!” “怕她冲撞?”阮云欢冷笑,说道,“还是怕我问出什么?” “不!不!”张妈妈吓了一跳,忙“噗嗵”跪倒,连声道,“老奴不敢!” “不敢?”阮云欢低喝,斥道,“主子在这里问话,你一个贱奴屡屡插嘴,是何道理?来人!拖下去,给我掌嘴!” “是!”旁人不敢动,赵承却越众而出,一把擒上张妈妈肩膀就向后拖去。 “住手!”秦氏怒喝,腾的站起,冷笑道,“阮大小姐好大的威风!” 阮云欢瞧着她,冷冷勾唇,说道,“云欢倒忘了,这老贱奴是母亲的人,或者,她方才阻止云欢审问,是母亲授意?” “你……”秦氏脸色阵青阵白,咬牙道,“她不该多嘴,却也轮不到你打!” “好!那便先记着!”阮云欢点头,向赵承望去一眼,淡淡的道,“将这老贱奴带远一些,免得碍事!” 赵承再不等秦氏阻止,拖着张妈妈便向厅门奔去。 张妈妈大急,出门瞬间,大声喊道,“静香,你可别糊涂,不能认,什么都不能认!” “掌嘴!”阮云欢厉喝,便闻门外“啪啪”两声脆响,伴着张妈妈的惨呼,跟着惨呼变成呜声,渐渐远去。显然是被堵了嘴,生生拖走。 阮云欢垂眸,望着眼前吓的脸色惨白的静香,淡淡道,“静香,你是听张妈妈的什么都不说,还是好好回话?” 静香听到那声惨叫,已吓的身子颤抖,听阮云欢一问,忙磕头道,“奴婢回话,绝不敢隐瞒!” 阮云欢慢慢坐回椅子里,目光向厅内众人一扫,仍落在静香身上,浅淡一笑,问道,“静香,你进府时多大?” “奴婢七岁!”静香惊疑不定,却不敢不答。 阮云欢又问,“采薇多大?” “采薇八岁!” “来相府之后,你在何处服侍?” “奴婢分在后园,打理花草!” “采薇去了何处?” “采薇同奴婢一道儿,也是打理花草!” “你是何时跟的二小姐?” “半年前!” “是我回府之后?” “是!” 阮云欢一句跟着一句,问的却都是极寻常的事。静香低声回话,心里拼命在想,方才张妈妈拼着责罚喊出那句话来,似乎要阻止什么,可是,大小姐问的话,府中许多人都知道,又怎能不答? 而这里阮一鸣却一脸深思,定定向阮云欢凝视。这种时候,这个女儿,是绝对不会说废话的! 阮云欢的语气越发轻松,问话之间却已没有了停顿,接着问道,“你服侍二小姐之后,与采薇可有来往?” “有,采薇常来走动!” “如今采薇还在打理花草?” “采薇一个月前调到正屋!” “采薇的事你都知道?” “是!” “她家中很是缺钱?” “是!” “是你支使她给姨娘下药?” “是……”静香一语出口,骤然抬头,脸色大变,失声道,“不,不是!” 阮云欢冷笑,说道,“药从你屋中搜出,若不是你,还能有谁?” 二人一问一答,说的均是寻常事,阮云欢越问越快,问的又是静香所熟知的事,便也越答越快,哪里料到她突然问到樊姨娘下药的事,静香一句话出口,顿时惊的目瞪口呆。 阮一鸣闻言,顿时怒火中烧,腾的站起,指着静香喝道,“你说,是受何人指使?” 静香惊的脸白,连连摇头,说道,“奴婢没有……没有……” “没有?”阮云欢冷笑,起身一步步向她逼近,一字字道,“昨儿夜里,三更之后,你出去做什么?” 静香脸色大变,失声道,“大小姐如何知道?”一句话出口,已知失言,忙忙闭口。 阮云欢冷笑,说道,“我知道,自然是有人瞧见,说罢,那个人是谁?” 静香心中慌乱,连连摇头道,“不,不!没有谁……没有谁……”却不觉转头向门外瞧去一眼。 阮一鸣看的起疑,冷哼一声,说道,“既不肯招,拉下去动刑,看她硬到几时?” 静香浑身颤抖,惊的眼泪落了下来,连连摇头。 正在这时,但闻院门外一阵吵嚷,小丫鬟疾步奔来,回道,“老爷,外边有老爷身边的小厮来,说有急事禀告!” 阮一鸣心中烦躁,喝道,“有什么急事?让他进来!” 小丫鬟忙应了一声退去,片刻果然带着个小厮进来。小厮一进门,未及跪下见礼,便道,“老爷,不好了,那个叫采薇的丫鬟,一头撞死了!” “什么?”众人齐齐一惊,尽皆站起身来。 阮一鸣紧赶着问了一句,“死了?” “是!”小厮躬身回道,“一头撞在案角上,只唤了声‘娘’便断了气。小五大哥赶着让奴才进来禀报!” 阮一鸣恨恨咬牙,说道,“走,去瞧瞧!”大步出厅,又向正房奔去。 阮云欢挑了挑眉,向白芍低声吩咐几句,却带着红莲、青萍二人,命何妈妈押了静香,赵承提了张妈妈随后跟去。进了东偏院,但见巧慧白着张脸,傻愣愣的站在花厅门口,而花厅内,鲜血飞溅,一片狼籍。 小五正守在厅内,见阮一鸣等人进来,忙迎出跪倒,俯首道,“是小人不曾看好,请老爷责罚!” 阮一鸣向后唤道,“陆太医!” 陆太医点头,越过众人直奔花厅,在采薇脖子上一摸,黯然摇头。 阮一鸣见他神色,知道已经不救,咬了咬牙,说道,“这贱婢原就该死,只是不曾审出主使之人,倒便宜了她!” 阮云欢挑了挑唇,向小五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她突然就撞死?”从发现药渣,到攀污青萍,那个采薇分明极力求生,此刻突然撞死,说不出的怪异。 小五摇头道,“奴才不知,本来好好的,突然大叫一声,就撞到案上,奴才一时不防,竟来不及阻止!” 阮一鸣咬牙,狠道,“该死的贱婢!”只是人既已死,纵是气怒也无法可施。 正在这时,但闻一声厉叫伴着一声惊呼突然响起,众人吓了一跳,齐齐回头,但见静香突然挣脱了何妈妈的钳制,一头向院子里的石桌撞去。 阮一鸣大惊,喝道,“拦住她!” 只是事起仓促,众人都不及反应,静香已一头撞上石桌尖角,顿时头颅崩裂,脑浆横流,几个胆小的丫鬟顿时失声惊叫,跟着晕了过去。 “静香……”随后被赵承押进门来的张妈妈一见,失声厉喊,骤的转头望向何妈妈,大声道,“是你杀了她!是你杀了她!” 何妈妈一怔回过神来,摇头道,“老爷和大小姐要着落在她的身上寻到主使,我为何要杀她?何况,莫说我没有那么大气力,纵有,这许多主子在此,岂能容我胡为?”静香的自杀,是众人都瞧见的。 阮云欢皱眉,说道,“何妈妈,她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自杀?” 何妈妈摇头道,“方才一进院门她便全身发抖,老奴想着一个小姑娘,不曾见过尸体,自然骇怕,哪知道她突然挣脱老奴一头撞了过去!” 一天之内,这个小院里先是樊香儿滑胎,跟着连着两个丫鬟撞死,一时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便是大白天也觉得阴森恐怖。 所有的人都惊的呆住,却闻巧慧突然“啊”的一声尖叫,双手抱头蹲了下去,尖声叫道,“二小姐,是二小姐!” “你说什么?”阮一鸣脸色骤变。 巧慧摇头,哭道,“是二小姐,不知道说了什么,她才撞死!一定是二小姐!” “你胡说什么?”秦氏厉喝,指着她道,“这个贱婢疯了,将她拉下去!”几个妈妈闻命,上前一捂巧慧的嘴,将她拖出院子。 阮云欢低头,心里不禁暗暗冷笑。方才采薇攀污青萍,所有人的目光便都投到她阮云欢身上,如今在静香屋里搜出药来,又有巧慧说出阮云乐,竟然就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是……采薇既死,已难审出实情,便抬头向老夫人望去一眼。 老夫人终究是见过些世面,眼见两个丫头横死,脸上却神色不动,叹了口气,摆手道,“人死万事休,事已至此,罢了!”摇了摇头,扶着罗妈妈的手向外去,一边道,“都散了罢!” 刚走到门口,却与刚刚赶来的阮一鹤夫妇撞个正着。阮一鹤一眼瞧见厅内厅外飞溅的鲜血和两具尸体,不禁大吃一惊,一把将老夫人扶住,问道,“母亲,出了何事?” 老夫人满脸萧瑟,失神道,“好好的一个男胎,没了!”两个丫鬟只是奴才,那个胎儿才是大事。 今日一早,阮一鹤陪祝氏回娘家,刚刚回府便闻说府中出事,眼见这等场面,只惊的心头直跳,扶着老夫人道,“母亲先回去歇着罢,这里有大哥!”向身后的祝氏道,“你去瞧瞧,看能帮上什么?” 老夫人停步,回头向阮一鸣道,“小产的房子不祥,爷们儿就别进去了,有她们妯娌处置,还有云欢,一个姑娘家家,走罢!” “是,祖母!”阮云欢应了一声,上前扶住老夫人另一侧,一同出门,竟没有人再去问一句樊香儿。 屋子里樊香儿刚刚醒来,听到院子里的话语,一阵气恨交加,忍不住痛哭出声。其实,她心里早就清楚,不管是老夫人还是阮一鸣,在意的只是她的肚子。只是如今孩子没了,现实血淋淋的展在眼前,仍然刺的她痛楚难当。 阮一鸣闻着冲鼻的血腥气,听着樊香儿的痛哭,心中顿感烦闷,匆匆吩咐管家常青清理尸体,亲自送了陆太医出府,这才转身向紫竹苑来给老夫人问安压惊。 第160章 想给母亲瞧样东西 秦氏处置好一切,先回正房沐浴,换了身儿衣裳才向紫竹苑来。跨入紫竹苑,但见十几个丫鬟、妈妈尽数立在院子里,便觉气氛沉重,心底便微觉不安。 见了她来,守在门口的杜鹃向内回道,“老夫人、老爷,夫人来了!”说着替他打起帘子。 秦氏整了整心情,摆出一张不悲不喜的面容,俯首跨进屋去,但见老夫人端坐在首位,阮云欢坐在老夫人身侧,却不见阮一鸣,不禁暗思,如今两个姨娘,一个小产,一个禁足,他无处可去,或者便会来自己房中。 得意之下,唇角便勾起一丝笑意,向老夫人行下礼去,说道,“今日母亲受惊,是儿媳妇持家不周,望母亲见谅!” 老夫人点头,“嗯”的一声,说道,“不必多礼了!” 秦氏起身,但见阮云欢低眉垂目,却不起身向她见礼。秦氏心头掠过一层不悦,向她冷冷一瞥,说道,“今日吵嚷一日,母亲该早些歇息才是!云欢怎么还在这里?” 老夫人抿了抿唇,向阮云欢望去。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云欢在此专候母亲,想给母亲瞧样东西!” 秦氏挑眉,疑道,“什么东西?” 阮云欢向她深深一凝,向外唤道,“青萍!” “是!”青萍在门外恭应,帘子一挑,躬身走了进来,手中拎着一把坏掉的木椅。 秦氏一眼瞧见,心头便突的一跳。难怪她命人去毁掉椅子却遍寻不获,想不到被她先取了来。 阮云欢指着断掉的椅腿,淡道,“母亲不防查看,这椅子有何不妥?” 秦氏脸上笑容便已有些勉强,说道,“不过一把寻常的木椅,又是坏掉的,有什么好瞧的?” 阮云欢定定瞧着她,一字一顿道,“这是昨日,樊姨娘所坐的椅子!” 秦氏心头一跳,扬眉道,“那又如何?” 阮云欢勾了勾唇,眼底便露出一丝凌厉,冷笑道,“如何?昨日这椅子是杏儿取来,袁姨娘也是杏儿撞倒,若不是这椅腿断折,樊姨娘又岂会撞上案几?” 秦氏挑眉,淡道,“那时孩子们回来,正乱做一团,意外罢了!” 阮云欢摇头,说道,“若昨日是意外,那今日呢?采薇下药,难不成是她与樊姨娘有仇?” 秦氏听她句句逼问,不由怒起,冷声道,“虽查出采薇藏有药渣,却并不见得就是她下的药!” 阮云欢冷笑道,“若不是她下的药,她为何要自尽?” 秦氏怫然道,“我又如何知道?” 阮云欢向她凝视,说道,“母亲若不知道,怕是无人知道!” 秦氏冷笑,说道,“怎么,大小姐是说,采薇下药,是我主使?不知有何证据?” 阮云欢也是一声冷笑,说道,“采薇和静香都出自建安侯府,能支使她们的,除了母亲,还能有谁?” 秦氏脸上微微变色,冷笑道,“仅凭这些,不足为证!” 阮云欢点头,却不接她的话,叹道,“两位姨娘虽出身显贵,姨娘也终究只是姨娘,又如何越得过母亲?昨日宴上,爹爹多饮几杯,一时得意,命人唤二位姨娘出来侍宴,却未想过,置母亲颜面于何地?” 身为正妻,最忌讳的不是妾室得宠,而是在外人面前正室的脸面。而自己的丈夫也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尴尬,却偏偏是这个自己视为眼中钉的前夫人的女儿清楚明白,秦氏听她道出自己的心思,不由一怔,抬头向她望来,顿时心头百般滋味齐涌。 她又哪里知道,前世的阮云欢曾眼见着自己的丈夫左拥右抱,此间的心疼,比她只多不少。 阮云欢见她神情恍惚,知道说中了心事,抿了口茶,续道,“自从樊姨娘怀孕,母亲便想将她除掉,奈何爹爹极为紧张这个孩儿,母亲一直不曾得手。直到昨天,两位姨娘赴宴,母亲便命杏儿取了早做好手脚的椅子,伺机动手。” 秦氏的心思还没从刚才的酸涩中收回,猛然听到这句,眼底不禁闪过一抹慌乱,目光迅速在室中一转,见除去老夫人、阮云欢之外,便只有罗妈妈和青萍,而随自己来的,也只有心腹婢女杏儿一人,又不觉稍稍安心。 想着昨日宴上的情形,秦氏突然轻声一笑,说道,“那位平阳王世子倒是个妙人,昨天他说那番话,想来是为了大小姐你罢!” 阮云欢浅浅一笑,说道,“那等粗劣的手段,自然瞒不过母亲!母亲虽然瞧破,却装作不知,趁机将袁姨娘推出,一则为了羞辱于她,重要的,便是想在她献舞后心绪不稳,更容易嫁祸,这一石二鸟之计,当真高明!” 秦氏勾了勾唇,说道,“哪里知道那位平阳王世子仍不放过大小姐,大小姐寥寥数语,扭转僵局,不但技惊全场,也令袁姨娘感激于你,当真令人佩服!” 阮云欢一笑,说道,“虽说如此,袁姨娘终究没有逃脱母亲的算计,混乱中依然撞上樊姨娘,所幸樊姨娘身体康健,那一撞未能如何,袁姨娘也有幸,只得了一个禁足!” 秦氏想到袁青眉那一舞时,阮一鸣瞧她的眼神,不由心中醋意翻涌,冷哼一声,却不接口。 阮云欢接着道,“胎儿无恙,母亲一计不成,另生一计,趁着那院子里要人手服侍,便将采薇送去,命她伺机在安胎药中下了红花,事成之后设法逃走,想着不过是一个小丫鬟,无人留意。却不料她慌张逃走时自己露出马脚,被小五撞见,抓了回来。” 藏在心底的秘密一旦开始说出,便无法停止。秦氏皱了皱眉,冷道,“她自己蠢笨,又怨得了谁?” 阮云欢挑唇笑了笑,却不接口,继续说道,“药渣被查出,眼见采薇不能逃脱,她便依照母亲嘱咐,攀污青萍,拖我下水,做最后一搏!其间虽然漏洞极多,但只要在我院子里查出红花,一切便可弥补。” 秦氏冷笑,说道,“我便是不知道,你如何知道有人在青萍药房里放了红花,还及时调换?” 阮云欢挑了挑唇,说道,“哦?母亲当真命人在青萍药房里放了红花嫁祸?” 秦氏冷笑道,“大小姐,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又何必装傻?分明是你得知有人放了红花,便将计就计,将红花换成了番红花,依然任由我命人搜查,其后借机搜查整个相府,方拖出静香!” 阮云欢笑了笑,也不再否认,点头道,“母亲见了番红花,自然想到了其中的关节,见攀污云欢不成,生怕稍后采薇受刑不过,招出什么话来,便决定将她除去。只是云欢执意搜查全府,母亲有众多眼睛盯着,脱不开身,便示意张妈妈设法。张妈妈在搜查云乐院子时,悄悄知会了云乐,所以,云乐才会赶去樊姨娘的院子里,命采薇自尽!” 秦氏向她凝视片刻,叹道,“若是云乐不走,又岂能容你们轻易将静香带走?想不到你这一步也算得到!” 阮云欢摇头,说道,“我命带上赵承,便是提防云乐阻挠,并没有想到母亲会借云乐之手杀人灭口!” 秦氏默然,说道,“大小姐果然聪慧!只是,为何你不直接嫁祸云乐,不嫁祸给我,却嫁祸给静香?” 阮云欢微笑道,“母亲,那个静香,当真无辜?” 秦氏抬头望着她,眼底闪过一抹奇异,说道,“她又有何不对?” 阮云欢淡笑,说道,“昨晚樊姨娘出事,府中一团混乱,不是只有云欢一人疑到母亲身上,母亲身边儿的人若有异动,立时便会被人知觉。张妈妈便悄悄知会静香,静香将红花一分为二,少的一些给了采薇,多的那一包,便放入青萍的药房!” 秦氏脸色微变,强笑道,“静香以前不过是一个照管花草的小丫鬟,服侍云乐也不过半年,这等大事,为何要听张妈妈吩咐?若她说了出去,张妈妈岂不是将把柄交到旁人手里?” “不会!”阮云欢摇头,含笑道,“因为,静香是张妈妈的亲孙女儿!” 秦氏万不料她说出这句话来,怔了片刻,突然笑起,点头赞道,“睿敏县主,果然聪慧!只是,你纵知道,又能如何?莫说这些话老爷不会信,便是他知道,我是当家主母,不过是处置一个姨娘,又能将我如何?”话说至后句,已是一脸的傲然。 阮云欢浅浅一笑,抿唇不语。 老夫人一声长叹,说道,“果然是你!” 秦氏向她斜睨一眼,冷笑道,“想来母亲也早已猜出是我,却又能如何?” 老夫人连连摇头,默然不语。 秦氏心知她顾忌阮一鹤,并不敢如何,不由连连冷笑。 便在此时,但闻房门微响,一脸苍白的阮一鸣自内室慢慢行出,凌厉双眸透出一抹冰冷,狠狠向她瞪视。 秦氏大吃一惊,失声唤道,“老爷,你……你怎么在这里?” 阮一鸣冷笑,惨然道,“想不到果然是你!” 秦氏惨然色变,隔了半晌,才咬了咬唇,摇头道,“你……你应过我,再不纳妾,如今……如今你纳了一个,又纳一个,将我置于何地?我不过是要守住我的丈夫,又有何错?” “你没错!”阮一鸣惨笑,说道,“可是,这十年来,你再未生养,那一个,可是本相的子嗣,你……你竟然下此毒手!你……你这个毒妇!” “毒妇?”秦氏身子晃了晃,双眸大睁向他瞪视。隔了良久,眸中闪过一抹狠戾,脸上神情傲然,冷笑道,“是又如何?难不成相爷为了一个贱妾,还要休妻不成?” 阮一鸣脸色大变,只觉这个十多年的枕边人,自己从不曾瞧的清楚,怒极气极,抬手指着门口,大声道,“滚,你给我滚,本相再不想见你!” 绝情的话,如冰锥入体,秦氏但觉心底一阵锐痛,紧接着便是一片冰凉。只是,侯门嫡女的傲气,相府主母十年来养成的颐指气使,令她无法对眼前的男子低头,冷哼一声,转身而去。 第161章 樊姨娘肚里孩儿与云欢何干 闻着秦氏的脚步声消失,阮一鸣双腿一软,倒入椅中,双手掩面,说不出话来。姨娘、子嗣……多年前,被秦氏残害的身影一个个在眼前闪过,只在心头带上轻轻的一抹。那些年,他虽惊讶她手段的强硬,却并不曾真正在意,却不知为何今日想起。 十年夫妻,他将整个相府交她打理,任由她将侍妾散尽。担上惧内的名声,被朝臣取笑,也只是付之一笑。他对她尽量容让,只盼一个夫妻和顺,府中安宁。而如今,她不但容不下他的子嗣,还有谁都不曾提起的,对母亲的毒害。他不明白,他哪里做的不够,令这女子狠毒至此? 老夫人静然默坐,隔了片刻,才摇头道,“她,这是要我阮氏绝后啊!”多年来受她钳制的酸苦,孙儿被残害的恨怒,尽皆涌上心头,顿时泪如雨下。 阮一鸣身子微动,缓缓抬起头来,起身在老夫人身前跪倒,重重叩头,沉声道,“母亲,都是儿子不孝!” 老夫人摆手,叹道,“娶妻不贤,也并非你一人的错,当初,也怪我……怪我……”喉中哽咽,缓了片刻才续道,“同是侯门嫡女,将门之后,我只道她和阿如一样,哪里料到……”说到后来,终究说不下去,摇了摇头,化为一声长叹,命阮一鸣起身。 阮一鸣躬身道,“母亲歇息,儿子先请告退!”见老夫人点头,抬头向阮云欢一望,便退了出来。 阮云欢会意,又宽慰老夫人几句,便也行礼退出。出了紫竹苑,果然见阮一鸣单手负后,立在假山一侧等候,命青萍、红莲远些等候,自个儿走了过去,行礼道,“爹爹!” 阮一鸣慢慢回头,默默向她注视,哑声问道,“云欢,你早知道秦氏要给樊姨娘下药,是不是?” 阮云欢挑眉,站直身子,问道,“爹爹何出此言?” 阮一鸣苦笑,说道,“你审问静香时,曾问她,三更之后,她见过谁?想来是知道她三更后的所为,而樊姨娘服药,是在五更!” 阮云欢抬头向他凝注,突然挑唇一笑,淡淡道,“爹爹是说,云欢三更之后,得知静香指使采薇下药,及时知会樊姨娘,便不会筑成大错?” 阮一鸣双眸灼灼,向她凝视,却默然不语,显然是默认。 阮云欢淡笑,轻声道,“爹爹忘了,昨晚三更,我们都还在樊姨娘的院子里,纵有人要做手脚,自然是三更之后,又何须亲眼瞧见?” 阮一鸣一怔,奇道,“你是在诈静香?” 阮云欢勾了勾唇,淡笑不语。 阮一鸣皱眉,略略一思,又说道,“方才你说秦氏嫁祸,你又将红花掉包。不知你又是如何得知此事?” 阮云欢眼睑一垂,淡道,“她既然动手,胎儿无恙,她岂会就此住手?她既能嫁祸袁姨娘,又焉知不会嫁祸云欢?云欢不过是命人看紧门户罢了!” 阮一鸣摇头道,“你知道她还会动手,却不肯说出来,任由……任由好好一个男胎被打了下来!” “说出来?”阮云欢挑眉,抬头与他对视,突然冷笑出声,说道,“爹爹,云欢想请问爹爹,今日采薇攀污青萍,爹爹可曾怀疑云欢?” 阮一鸣一怔,说道,“青萍是你的丫鬟,若果然是她下药……” “那自然便是云欢主使!”阮云欢淡淡接口,又问道,“其后在静香房中搜出红花,爹爹可有疑过云乐?” “这……”阮一鸣一怔,心底便泛上一些不自在。 不错,当时采薇攀污青萍,他只道是阮云欢害死樊香儿肚子里的胎儿,只觉锥心之痛,却没有相信过阮云欢的清白。而其后搜出静香房中的红花,他盛怒之下,却下意识的不愿去相信,那个自己手中捧大的女儿会对自己的子嗣下手。 阮云欢见他脸色变幻,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心中顿时一黯,脸上却是一片淡漠,淡淡道,“云欢料定母亲仍会下手,却一无证据,二不知她要如何动作,说了出来,爹爹岂会相信?不过是徒惹风波罢了,倒不如明哲保身。更何况……两个女儿,爹爹心中区别如此,那樊姨娘肚里孩儿的死活,又与云欢何干?” “你……”阮一鸣心头大震,定定望着女儿清丽的容颜。明明人就在眼前,却似乎隔着千山万水,恍惚中竟瞧不清她是真?是幻? 阮云欢垂眸,福身行礼,淡淡道,“女儿告辞!”也不等他应,唤过丫头,径直去了。 纵然是亲身父亲,他也总该明白,旁人不可能不顾自身,而事事以他为先。更何况,她阮云欢也从来没想做一个好女儿! 纤弱的背影,挺的笔直,款款向远行去,不急,不缓!阮一鸣立在原地,怔怔的瞧着她的身影终于消失,脑中却仍是一片轰鸣。 是他错了吗? 他一直以为,这个女儿并不在乎他的宠爱,却难道,他的做为,竟然伤到了她?至使她冷漠至此?凉薄至此? 走出阮一鸣的视线,青萍紧跟上两步,问道,“小姐,老爷知道此事,会怎么做?会休了夫人?” “不会!”阮云欢摇头。秦氏是侯门嫡女,又是皇封诰命,丞相休妻,非同小可。只是,日后阮一鸣与秦氏,怕再也没有什么情份可言了吧! 阮云欢冷笑,仰首望向一角蓝天。这最后一锤,终于将那硬壳砸的四分五裂! 接下来…… 阮云欢闭眼,深吸一口气,轻声吩咐道,“青萍,传话给赵承,给刑部侍郎府透个信儿!” “是!”青萍应命而去。 锦阑轩内,所有丫鬟、婆子均立在院子里,一见她进门,齐齐跪倒,脸上神情均是不解和慌乱。 阮云欢目光一扫,却不命起,只向白芍问道,“人呢?” 白芍道,“绑在柴房里!” 阮云欢点头,说道,“关锁院门,不许任何人进来!白芍,将带她来!”命将厅门大敞,自己入厅居中坐下。 院门随着命令,吱咯关上,重重落下门闩。院子里众人不知出了何事,均是缩了缩身子,规规矩矩的跪在寒风里,无人敢发出一声。 隔了片刻,白芍押进一个绑着的丫鬟,伸手在她肩上一推,喝道,“跪下!” 丫鬟踉跄向前奔了几步,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整个身子俯在地上,轻轻颤抖。 阮云欢垂目向她一望,勾唇冷笑,漫声道,“春儿,你没有话说吗?”这丫鬟正是数月前和勾婆子决裂的小丫鬟春儿。 春儿身子一震,咬了咬唇,默然不语。 阮云欢冷笑一声,抬头向院子里众人一望,又道,“你便不和大伙儿说说,你做了何事?” 春儿闭目,脸色苍白欲死,默了片刻,才说道,“奴婢给青萍姐姐药房私放红花,栽脏嫁祸,奴婢该死!” 只一句话,如石激浪,院子里众人一片哗然。今天阖府搜查,第一个便是锦阑轩,众人虽知是搜查红花,只庆幸虚惊一场,却不料竟然还有此一节。 阮云欢死死盯着她,冷声问道,“为何?难不成我阮云欢何处亏待了你?” 春儿摇头,神情一片木然,说道,“当初那老妇欠下印子钱,拉奴婢以身子抵债,奴婢不肯,实是实情。只是后来……后来她趁奴婢回家探望弟弟,便带人将奴婢绑了去,将奴婢……将奴婢给人……给人凌辱。”说至后句,终于哽咽出声。 众人听她说出这种事来,均是一脸震惊。勾婆子是她嫡亲的外祖母,没想到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春儿泪落如雨,却仍续道,“这等事,奴婢岂敢告诉旁人?只道那次之后她便收手,因惦着家中还有一个弟弟年幼,便含羞苟活。哪知道……哪知道她吃了甜头,反而变本加利,一次一次……”说到这里,早已哭的泣不成声。 隔了片刻,又续道,“那一次,她实在输的狠了,欠下一大笔债,那些人说要奴婢接一个月的客才能抵债,可奴婢身子是府里的,又岂有一个月可用?只不知这事如何被夫人知晓,夫人将奴婢唤去,说……说只要肯听她吩咐,那钱……那钱便替那老妇还上……” “所以,你们便跑到我面前演那么一出,故意让我发落了勾婆子,却让你取信于我?我纵是去查,这也是实情?”阮云欢冷笑接口。最初的震惊,已经平缓,取而代之的却是冷漠。 春儿咬唇,接着说了下去,“后来,夫人知道奴婢能进青萍姐姐的药房,便曾想在这药里做手脚,只是青萍姐姐熟知药性,万难插手,只好做罢。直到昨儿夜里,张妈妈命静香给奴婢送来一个纸包,命奴婢放入青萍姐姐的药房里。奴婢本不知道那纸包里是什么,直到今日樊姨娘滑胎,奴婢才想到,那纸包里装的是红花。” 院子里的人一愕,顿时起了一片小声的纷议。 红花?青萍药房里搜出来的,不是番红花吗?怎么会变成红花? 阮云欢点头,冷笑道,“若不是我看的紧,及时调换,今日青萍已被你害死!”她是皇帝亲封的三品县主,青萍下药,纵然她脱不了干系,也不能将她如何,秦氏却一定会借题发挥,置青萍于死地。 春儿脸色惨白如纸,咬一咬牙,低声道,“奴婢叛主,吃里扒外,串通外人陷害青萍姐姐,奴婢没脸求小姐饶恕,只求一死!” 叛主? 吃里扒外? 这是当初锦儿的罪名,事隔不过数月,锦儿的惨状还历历在目,春儿竟然直认自己的两项罪名。 “只求一死?”阮云欢却只是冷笑,摇头道,“当初你当着我的面和勾婆子绝裂,我本就没有信你,命你洒扫青萍的药房,不过是给你可趁之机,或证明你的忠心,如今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垂目瞧了瞧她,波光潋滟的眸中,闪过一抹森寒,冷然道,“打死你,脏了我的地方!”抬头向白芍命道,“即刻将她绑去正房,只说这贱婢不堪使唤,退回去给夫人!” “大小姐!”春儿脸色大变,失声惊呼,磕头道,“大小姐,求你赐奴婢一死,不要将奴婢交给夫人,求求你!” “赐死?”阮云欢冷笑,说道,“你既从未将我当成主子,我也不加处置,我倒要瞧瞧,你那个真正的主子,又会如何待你!”向白芍挥手,说道,“带她走!” “大小姐!”春儿厉喊一声,叫道,“你便赐奴婢一死罢!”身子一转,一头便向案上撞去。 白芍赶上一步,一把抓住她头发提回,咬牙道,“你如今后悔,已经晚了!”一手将她拖起,与何妈妈一同扭了,横拖倒拽,出了院子而去。 春儿的哭喊渐渐远去,院子里跪的众人均一片默然。除去鲁三姐、鲁四姐和后来的几个丫头,旁人均知道,春儿替秦氏办事不成,反而令她受了连累,今日落在秦氏手里,只怕比锦儿下场更惨。 第162章 手里有一块宝却不自知 第二日一早,蒋发财一家被传入相府。 当阮云欢从赵承嘴里听到蒋发财那精彩的表情时,撑不住笑了起来,说道,“趁这机会,令这刁奴收收性子,你和监工的护院说,尽管使唤,不必瞧我面子!” 赵承笑道,“已托小五说了下去!小五还说,如今那园子只一道门通着府里,如今人放进去,将门一锁,便是将他们关在园子里,待过些日子再在后墙上开门,还省得命人守着!” 阮云欢笑出声来,说道,“这小五也是个滑头!”想到蒋发财那几个未入奴籍的孙儿,又道,“济宁那边想来也差不多了,你给秦鹏传话,不想搅在里边儿为难,便寻机讨差事出京去!” 赵承躬身笑应。 正说着,白芍挑帘子进来,笑道,“大小姐,老爷下朝回来了!” 阮云欢扬眉,笑道,“樊侍郎也来了?” 白芍笑着点头,说道,“这会儿坐在厅里,向老爷讨公道呢!” 阮云欢抿唇一笑,想了想,向赵承招手,说声道,“你去寻辛清……”低声嘱咐,见赵承领会,便命他退去,跟着又向白芍道,“樊侍郎既来了,你便吩咐个小丫鬟去,给樊姨娘递个信儿!” 白芍会意,低笑一声,躬身领命,也退了出去。 红莲张大眼睛,问道,“小姐,你是要樊侍郎给樊姨娘做主?可是樊侍郎不过区区三品,如何惹得起相爷?再说樊姨娘纵然出身尊贵,终究也只是个姨娘,难不成还能治了夫人?” 阮云欢向她一望,含笑不语。 樊士浩虽然只是个三品,但终究与阮一鸣同殿为臣,阮一鸣性子并不刚硬,自然不肯轻易得罪同僚,只须樊士浩方法得当,不怕秦氏不付出代价。 前一日樊士浩闻说女儿被撞动了胎气,已经是心痛万分,责怪夫人不该丢下她自行回府。哪知隔了一夜,惊闻樊香儿滑胎,人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却又得了消息,说樊香儿的胎儿是被人毒害,相府整整一日闭门搜查。 樊士浩又惊又痛,再也忍耐不住,今日早朝一散,便跟着阮一鸣回府,非要见女儿一面不可。 阮一鸣微微苦笑,向樊士浩道,“此事均是本相疏忽,在这里先行赔罪。只是如今香儿刚刚小产,在后宅里养着,大人前去多有不便。大人今日且回,待香儿身子好一些,本相再送她回府小住!”眼前此人虽然是自己下属,却也算是半个丈人,如今又是自己理亏,实在是软不得,硬不得。 樊士浩脸色铁青,冷笑道,“相爷,在相爷眼里,香儿不过一个妾室,而在下官眼里,却是如珠似宝的女儿,如今她被人毒害,下官不过是要瞧瞧她是死是活,为她讨个公道,相爷便百般推脱,难不成想让下官置之不理,不管亲生女儿的死活?” 阮一鸣苦笑道,“本相并无此意!” 正寻思如何才能劝解,但闻门口一阵哭声,小厮一个没拦住,孔妈妈已一头冲了进来,扑跪到樊士浩脚边,“砰砰”磕头,求道,“老爷,救救咱们家小姐吧!” 樊士浩大吃一惊,骤的站起,问道,“小姐怎么了?” 连阮一鸣也是吓了一跳,只道樊香儿又出了什么事,也是跟着站起,却向门外跟进的小厮使个眼色。 孔妈妈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哭的极为伤心,说道,“老爷,前些时小姐有孕也倒罢了,老夫人、相爷都还捧着,哪知如今被人害死了小少爷不说,这一天连个热汤都不曾见过,老爷再不来,小姐冤死都无处述去!” 樊士浩又惊又怒,抬头向阮一鸣咬牙道,“相爷不许下官探视女儿,想来是还有旁事怕人知晓!若果然如此,下官拼着这官帽不要,也要与相爷金殿上评理!” 阮一鸣见他果然急了,只得道,“想来是丫鬟疏忽,大人既然要去,本相引路便是!”垂目向孔妈妈瞧了一眼,当着樊士浩又不能呵斥,只得吩咐小厮前行,后宅女眷避让,引着樊士浩向樊香儿的东偏院来。 樊香儿遭此大难,身子本来便已虚弱,如今闻说父亲前来,越发做出一副恹恹的样子,隔着帘子,有气无力的道,“爹爹,香儿……香儿无事,相爷待香儿……待香儿很好,爹爹不必担心,仔细……仔细伤了身子!” 到此地步,女儿还惦记自己的身子! 樊士浩心如刀割,转头望一望这仅有四五间屋子的偏院,突然咬牙,转头望向阮一鸣道,“相爷,今日下官且接了香儿回去,待香儿身子好些,相爷拿了凶手,再行送回罢!”不待阮一鸣阻拦,径直大步冲进内室,急命孔妈妈和巧慧替樊香儿裹上衣裳,一把抱起她径直出门。 阮一鸣忙迎上去,说道,“大人这是做什么?香儿刚刚小产,只宜静养!” 樊士浩冷笑道,“只怕她想静养,这里却有人容不得她!”不理阮一鸣,径直出门,觅路出府。 阮一鸣无法,只得道,“如此也好,香儿回去安心休养,过几日本相再去接她回来!”也不再阻,匆匆吩咐小丫鬟收拾了樊香儿的衣物跟来,亲自引路送樊士浩出府。 眼看樊士浩将女儿抱入自己的官轿,自个儿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去了,阮一鸣叹了口气,慢慢转了回来。走进垂花门,向正屋方向走了几步,又再停下。自那晚决裂,他再未见过秦氏,此刻想起,也唯觉厌烦。 转身向西偏院去,行了两步,又想起袁青眉被自己禁足。虽经阮云欢查证,秦氏亲口承认,袁青眉本是被嫁祸,只是自己命令已出,若是就此前去,日后在她面前又威信何在? 转身望望东偏院,却已是人去屋空,不由一声长叹,只得转身绕出来,向紫竹苑而去。如今,似乎只有母亲的屋子,才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紫竹苑内,阮一鹤夫妇正陪着老夫人饮茶,见他进来,齐齐起身见礼。阮一鸣摆了摆手,先给老夫人行了礼,才问道,“前几日吏部传你,事情可了了?” 阮一鹤一笑,说道,“原不过是问我挪用官银的事,我将官府卖地的银子拿去调粮,原是有本奏过,不过隔了两个月,赈灾的银子一到,便立时补了回去,吏部查了所有帐目,又哪里还有漏洞?” 老夫人皱眉,向二人挥手道,“去!去!要谈公事,外头谈去!” 两兄弟一笑,都道,“不谈,我们陪着母亲说话儿!”一左一右,在老夫人身边坐下。 祝氏含笑道,“方才闻杜鹃说又从云欢那里学了什么新茶,我去瞧瞧!”笑着向老夫人行礼退了出去,将屋子留给了母子三人。 老夫人瞧着她出去,才向阮一鸣道,“方才闻前边闹哄哄的,说樊姨娘回了娘家?” 阮一鸣叹了口气,将方才的事说了一回,说道,“昨儿我已命人封锁消息,却不知樊侍郎如何知道,今儿一退朝,便随着我回来,硬是将人接走。” 老夫人点头,皱眉道,“这次的事,原是我们理亏,虽说他今日做的过些,也是人之常情,待过些日子,你命管家亲自去一趟,将樊姨娘接回来!”顿了一顿,又道,“一个姨娘,总不能总住在娘家!” 阮一鸣点头,又苦笑道,“只是樊侍郎临去留了句话,此事定要相府给他一个交待!” 阮一鹤扬眉道,“什么交待,难不成将秦氏交了给他?”他对秦氏恨极,背着人也就不唤“大嫂”。 阮一鸣苦笑摇头,说道,“纵然我肯,建安侯府岂会坐视不管?” 老夫人想了想,扬眉道,“这倒不难,他既然能得了消息,想来也知晓些细节。采薇和静香已畏罪自尽,只要再将那婆子交出去便是!” 阮一鸣一怔,问道,“张妈妈?”见老夫人点头,凝神想了想,叹道,“怕是她不肯!”说的自然是秦氏。 老夫人道,“那便再想想法子,总不能为了一个老奴,让侍郎府挑了理去!” 阮一鹤默想了想,说道,“大哥,此事不急!此刻樊侍郎刚刚将人接走,我们便急着交人出去,反而令侍郎府低瞧了我们。他女儿已是相府的妾室,纵是个贵妾,总住在娘家也招人非议,我们隔几日将这消息传了出去,他们自然着急,到时再将人交出去,也显出我们的诚意!” 阮一鸣听的频频点头,向他笑道,“终究是在外头做了几年官,经了历练,竟然比我还通透一些!” 阮一鹤微微一笑,心里想的却是阮云欢说这番话时似讽似笑的神情,心里暗叹。大哥手里有一块宝,却不自知,当真是可惜! 而在建安侯府,秦天宇听完秦氏的哭诉,却是满脸不悦,说道,“你也是,区区一个姨娘,肚子里怀的还不定是男是女,你便急着除去,如今阮一鸣与你绝裂至此,我们日后行事岂不是艰难?” 秦氏怒道,“大哥只顾着自个儿的前程,建安侯府的权势,便不为妹妹多想着一些!樊香儿虽是姨娘,却是个贵妾,她本就哄得相爷护着她,若再生出个一儿半女,怕是便要抬了侧夫人,到时又将我置于何处?” “侧夫人也不过是个妾,还能越得过你这个正牌的夫人?”秦天宇冷哼,抬眼瞧了瞧她微白的脸色,缓了口气道,“你性子太过要强,往日阮一鸣心里有你,你才能只手遮天,如今也该想想,如何能将他的心哄回来才是,一味硬碰硬,还不是你吃亏?” 秦氏抿了抿唇,冷哼道,“他本是个懦弱的性子,如今都是被那两个贱妇唆使!” “懦弱?”秦天宇好笑,摇头道,“他若当真懦弱,岂能十几年为相,屹立朝堂不倒?” 李氏听他兄妹二人争执半晌,才道,“天宇,你也别尽数落你妹妹,事到如今,怪她何用?总该替她想想法子才是!” 第163章 哪里像个大家公子 秦天宇默想了想,问道,“阮一鹤的事,他可知晓?” 秦氏皱眉道,“虽然我尽力防着,可是如今一个府出入,又怎知道阮一鹤有没有说过。只是相爷不曾提过一字,想来还不知道!” 秦天宇点头,冷笑道,“想来是阮一鹤对我们心有忌惮,还不敢和他说,如今只是一个姨娘的事,前几年你又不是不曾做过,只需想法子将他哄住,这一节便不难掀过!” 秦氏皱眉道,“如今他处处避着我,便是撞上,也冷着一张脸,让我如何哄他?” 李氏挑了挑眉,说道,“如今樊姨娘被接回娘家,袁姨娘又被禁足,正是你的好机会,你们十几年的夫妻,这个还需人教?” 秦氏咬了咬唇,默然不语。 秦天宇心思却转到旁处,说道,“你先设法,将屋子里有姿色的丫鬟给了他,替你暖了他的心,慢慢再哄!” 秦氏一听,腾的跳了起来,尖声道,“将丫鬟给了他,他眼里岂会还有我?万万不能!” 秦天宇暗暗摇头,女人终究是目光短了些,只瞧着自个儿屋子里的事。当下将脸一沉,冷道,“不给他丫鬟,让他再外边弄个贵妾回来与你争竞?如今你失了他的宠爱,又拿什么争?你亲自选的丫鬟,至少对你有几分忠心,有你扶着,先将那二人压下去,等哄顺了他,你还怕一个丫鬟夺了你的位置?” 此话若是放在半年前,秦氏万万听不进去,此时片刻的恼怒之后,却静默下来,点头道,“此事容我想想!” 秦天宇知道她对阮一鸣把执极紧,也不再多说,只是点了一句,“闻说樊士浩要阮一鸣给他一个公道,此时不趁早暖了他的心,到时两相逼的紧了,难说他做出什么来。” 秦氏冷哼,说道,“难不成他还能将我交给樊府?” 李氏冷笑道,“有建安侯府在,他自然不敢!” 这里正说着,但闻门外脚步声响,一个小厮的头在门口一探,又缩了回去。 李氏认出是秦天宇跟前的庆子,见他神色焦急,便一喝叫住,问道,“出了何事,还不快说?” 庆子略一迟疑,见秦天宇向他点头,便回道,“回老夫人、世子爷,方才吏部的人来悄悄传话,说不知何人,将表老爷告入了吏部。” “哪个表老爷?”秦天宇扬眉。 庆子道,“就是任济宁知府的表老爷?” “什么?”李氏一惊,问道,“可知是为了何事?”济宁知府李茂,可是她嫡亲二哥李永亮之子,她的亲侄儿。 庆子道,“来人只遣了个小厮来,匆匆几句,也不曾说的清楚,似乎是与什么人勾结贪墨!” “贪墨?”秦天宇皱眉,说道,“怎么便闹上的吏部?”想了想,起身向李氏行礼,说道,“母亲不用担心,儿子这便去趟吏部,料来并无大事!” 李氏点头道,“吏部尚书焦大人与你素来有旧,此事无论如何要压下!” 秦天宇点头应下,便命人备轿出府。 这里秦天宇一脚刚进吏部尚书府,阮云欢的轿子便也出了阮相府,七拐八弯行了一程,在御史府门前落轿。 这一日御史府正有几位夫人前来拜会,闻说睿敏县主到府,程夫人只告了声罪,便迎了出来。几位夫人惊愕。虽然说阮云欢是御封的三品县主,可程夫人也是三品诰命,相见不过一个平礼,怎么就亲自去迎。 正猜测间,程夫人已满面笑容引着阮云欢进来,与众夫人见过了礼,含笑道,“今日有几位小姐来,正和秋儿在后园里赏梅呢,方才还听她念叨你,你便来了!” 阮云欢浅笑道,“是云欢冒昧,一时兴起,也不曾递帖子便来!夫人这里既然有客,便无须照应云欢,云欢自去寻程姐姐便是!”说着向众夫人唅首为礼,便要退出厅去。 程夫人笑道,“哪里由你自个儿去,让月娇陪你去罢!” 阮云欢撇了撇嘴儿,笑道,“夫人这是怕云欢来府上做贼,还派个人盯着!” 说的程夫人笑起,用手点着她道,“你这一张小嘴,让人爱不得恼不得!” 月娇笑着起身,说道,“是呢,我们夫人前儿刚得了老大一块金子,正等着大小姐来搬了走呢!”向程夫人和众夫人福身辞了一礼,便与阮云欢一道出厅。 众夫人见这三人说笑随意,显的极为亲热,诧异之余,又觉艳羡。半年前,这位阮大小姐初回帝京时,众人均道她十年不在帝京,虽在老侯爷身边儿长大,有汤氏等人照应,终究是被排拒出了帝京城的名媛圈子,便也无人将她瞧在眼里。 又哪里知道,这位阮大小姐对这贵妇名媛圈子竟似不瞧在眼里,短短半年,四周环绕的不是王爷便是皇子,还得到皇帝青睐,御口亲封三品县主。如今哪里是名媛圈子排拒她,分明是她自个儿排拒了满帝京的名媛,却偏偏与这程府上伤残了的程大小姐成了闺中好友。 想着这些,众夫人无不后悔。早知如此,纵然当初不亲近阮云欢,也不该令女儿疏远程秋茗,若不然也不至于今日只有在这里单单见个礼的份儿。 这里众夫人情绪各异,那里阮云欢也是微觉诧异,一边走,一边向月娇问道,“今儿府上什么日子,怎么我竟不知道?”若是程府宴客,断断不会落下相府。 月娇微撇了撇嘴,说道,“可不说呢,自从前日大小姐去过相府之后,那些远着她的小姐突然又一个个前来拜访,脸上均是亲密的紧,只说前些时是怕吵了大小姐养伤,我瞧着却极是别扭!” 阮云欢扬了扬眉,不自觉的笑起。 果然,这些贵妇、小姐,均是瞧着人脸儿下单子的。那日她和陆轻漾,一个三品的县主,一个平阳王府的世子妃,自然是极为招人眼目。她二人与程秋茗同行同止,那些人瞧在眼里,自然知道程秋茗与二人交厚,巴结她二人不上,便拐个弯儿来与程秋茗交好。 二人边走边说,入了后园,也不入程秋茗的居处,却是绕过湖向梅园里来。刚刚进了园子,便闻梅林中一阵悠然琴声,在这清冷的空气中传出,倒显的份外清灵。 阮云欢挑了挑眉,问道,“可是两广总督,倪大人的千金,倪小姐在?” 月娇惊讶道,“大小姐识得倪小姐?” 阮云欢勾了勾唇,摇头道,“我闻人说过她的琴声,便随意一猜便是!前几日的宴上均不见她,竟不知道,她是在帝京过年。” 月娇道,“闻说她是昨日到京,等着选秀!” 阮云欢笑道,“她是两广总督之女,又素有才名,只等殿选便是,怎么这般着急?” 二人边走边入了林子,月娇悄声道,“我闻大小姐说,她自幼随着倪大人在任上,如今早些回来,也是为了和各大世家旺族,名媛闺秀走动,若不然,日后进了宫,岂不是孤掌难鸣?” 阮云欢挑了挑唇,轻笑出声。各大世家,名媛闺秀岂是那么容易走动的?只不过依她两广总督嫡女的身份,或者容易一些。 二人刚入林不久,那边程秋茗已经瞧见,一脸惊喜的迎了过来,笑道,“云欢,你几时到的,怎么也不知会一声儿?”说着福身见礼。 阮云欢携了她手扶住,笑道,“倒不料你这里有客,早知道我明日再来!” 程秋茗撇了下嘴,眼底闪过一抹厌烦,轻声道,“你想来便来,又管旁人做什么?”这话说的声音并不小,那边起身观望的小姐便有几个面露尴尬。 梅亭中抚琴的一位小姐琴声一停,拂袖而起,也向这边行来,笑道,“程大小姐这可不对,大家均是姐妹,怎么不给我们引荐,却在这里说悄悄话?” 程秋茗对她倒留着三份客气,抿唇一笑,道,“也便是我们这粗人,嗓门儿太大,说着悄悄话,也惊了倪大小姐的琴!” 众小姐听她语气带笑,都赶忙跟着笑了起来,将方才的尴尬冲淡。 程秋茗指着倪大小姐道,“云欢,这位是两广总督倪大人的千金,倪纤云小姐!”又向阮云欢一指,向倪纤云道,“倪小姐,这位是阮相府大小姐,御封的睿敏县主,阮云欢小姐!” “原来是睿敏县主!”倪纤云福身为礼。 “倪大小姐!”阮云欢含笑回个半礼,一双水眸向她略一打量。但见她裹在桔红抖篷下的身形高挑修长,较她高出一头不止,生的容长脸儿,丹凤眼,整个人清灵之外,又透着一股英气。若说与上一世初见有什么不同,那便是,那一双同样打量的眸子,少了轻蔑,却……多了敌意。 阮云欢笑起,随着程秋茗一同向亭子行去,却见亭前早迎出一个人来,笑着向她见礼,“阮姐姐!” 阮云欢挑眉,倒不料在此能见到沈子涵,便笑道,“不想妹妹也在,倒是巧了!” 沈子涵亲亲热热携了她另一只手,笑道,“前日府上宴客,恰妹妹身子不适,不曾赴宴,还不曾向姐姐赔罪,不想今儿便见了姐姐!”一句不提阮云欢并未给她单独下帖子的事。 阮云欢自然也假做不知,微笑道,“无防!” 说着话一同进了亭子,一一与在场众小姐见礼。礼部侍郎花石之女花纯蕊,兵部侍郎席子谦之女席秋华,轻骑将军关康之女关岚均在其内。 这里众小姐除沈子涵和席秋华之外,与阮云欢均并不相熟,花纯蕊因上次中秋宴在宫里的事,仍有些讪讪的,席秋华在围场迷路时,更是与她几次口角,今日一见,也是觉得尴尬。 阮云欢今日自有来意,对这些各怀心思的小姐却并不在意,只寒喧几句,便借故引程秋茗走开,单独说话。 刚将事情简略说过,便闻梅林外一声大喊,“阮姐姐!”一头小豹子似的身影疾冲而来,径直扑到阮云欢身上。 阮云欢被他撞的一个趔趄,一把抓住他才站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谨儿,你几时才能不横冲直撞,哪里像个大家公子?” 程谨也不以为意,抓着她的衣袖,嘻嘻的笑道,“方才下学,便听娘亲说你来了!”转头向亭子里众多小姐望了一眼,拽着她便走,说道,“在这里说话有什么意思,谨儿学了射箭,姐姐来瞧!” 阮云欢也不耐烦与这些小姐周旋,事情既已说妥,便向程秋茗一笑,任由程谨拖走。 第164章 旁人却未必要 其后几日,朝堂之上御史台六名御史联名弹骇吏部尚书焦以林、吏部侍郎风涛声结党营私,循私舞弊。奏折呈上,言道有济宁府百姓进京申冤,不想被吏部中途拦截,还将告状百姓无故看押。 皇帝将案子发往京邑司审查,哪知还不等京邑司调告状百姓查问,那几名百姓竟然无故失踪。京邑司即刻派人多方查找,在帝京城一所废宅中寻到被害百姓尸体。百姓家属得知消息,联合百姓万人,联名上书,皇城门外,哭声震天。 万人书通过御史台直达天听,皇帝震怒,命刑部会同京邑司严查,刑部侍郎樊士浩总领此案,一边命京邑司安抚进京百姓,一边急速派人前往济宁。 不过死了区区几个百姓,朝中多少大事,又有几人将它放在心里?隐在暗处的一只纤纤玉手悄悄推动,刑部官员一入济宁,雪片一样的状纸便纷纷投上,一条条,一状状,皆告当地官员欺压良善,盘剥百姓。 就在济宁风声鹤唳之时,帝京城迎来上元佳节。任是多大的案子,也影响不了皇家的饮宴取乐,皇帝仍然传令,在京的四品以上官员携家眷入宫,御园赐宴赏灯。 阮云乐闻言大喜,这日一早,早早盛装打扮,便赴老夫人的紫竹园去辞行。而阮一鹤身为江州知府,也是四品的官身,此时早已一身朝服,在老夫人房中等候。 阮云乐喜滋滋的给老夫人见了礼,转向阮一鹤随意一礼,笑问道,“四叔,怎么不见婶婶和云筝?” 阮一鹤含笑道,“你妹妹年纪尚小,出入宫廷恐失礼仪,便不去了,你婶婶也留在府里,陪你祖母过节!” 阮云乐只要自个儿能进宫玩乐便罢,闻说阮云筝不去,倒也不放在心上,“哦”的一声,说道,“四叔总不在帝京,少有带婶婶和妹妹进宫的机会,不去倒可惜了!”也不等阮一鹤再应,双手提着裙摆转了一周,侧头向老夫人笑问,“祖母,瞧云乐这身衣裳可好?” 老夫人笑道,“好,我们云乐人美,穿什么都好!” 恰阮云欢挑帘进门,见她上穿云锦广绫绣夹袄,下穿累珠叠纱粉霞茜裙,在她看来还是浓浓冬日,阮云乐却已换了春装,华贵之中倒显出一份不寻常的轻灵,撑不住笑道,“妹妹也不怕冷?” 阮云乐见是她,向她身上一打量,见她外边裹着的孔雀翊织锦抖篷解下,露出三品县主的朝服,不由小嘴一噘,说道,“已是上元节了,还冷什么?倒是姐姐,怎么还裹的那般严实?” 阮云欢先向老夫人和阮一鹤见了礼,才道,“想来我自幼在顺城长大,较为畏寒罢!”说着在老夫人身边坐下,笑道,“祖母,方才我过来,见二叔、三叔带着小厮门在后园里悬灯,那些灯谜儿,等我们回来再猜如何?” 老夫人笑道,“原也等你们,一家人齐了才好玩乐!” 正说着,门外小丫鬟回道,“老爷来了!” 帘子一挑,阮一鸣进来,在门口跺脚,说道,“这又下了雪,一顷儿道路怕不好走!” 阮云乐大急说道,“那我们即刻便去,莫要再堵在道儿上!” 阮云欢笑道,“还早呢,何况母亲还不曾到!” 阮云乐急道,“我去催娘快些!”也不给阮一鸣见礼,挤过他身子一阵风的去了。 阮一鸣皱眉,微摇了摇头,上前给老夫人见礼,歉然道,“旁人逢年过节,是一家团圆,儿子却每到节下便留母亲一人!” 老夫人摆手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你有这个心,我便知足了!” 阮一鸣点头,起来受了阮一鹤和阮云欢的礼,才向门外小厮吩咐,“瞧着雪下的大了,去请二爷三爷屋里坐坐罢!” 小厮应着去了,隔了片刻,阮一江、阮一士回来,均在门口除了大氅才进屋子,免得带进雪意。先给老夫人见了礼,阮一江才笑道,“有几年上元节不曾下这般大的雪,雪打花灯,倒是吉兆呢!”说着又给阮一鸣见礼。 老夫人上了年纪,喜欢听吉祥话儿,一听这话,便笑道,“吉兆是吉兆,也不知应在谁的身上,若是你大哥能得一个麟儿那是最好,偏偏……”想到樊香儿肚子里好好一个男胎就这么没了,不由神情一黯。 阮一江忙道,“母亲不必担心,两位姨娘年轻,大哥也正当盛年,来年给母亲一抱成双,岂不更好?” 老夫人终究是失了心情,只是勉强笑了笑,便转话说些别的。 阮一鸣也是心情骤然低沉,抬头向阮云欢瞧了一眼,勉强一笑,向老夫人道,“事已至此,母亲不必总挂在心上,或者……或者儿子命该如此罢!”说到后句,也是满心寥落,默坐了片刻,寻了借口出去。 阮一江说有吉兆本是要讨老夫人欢喜,结果不但却令老夫人不快,连阮一鸣也变的消沉,脸上便现出些懊恼,一时间却也想不出有什么话能令老夫人开颜。 阮云欢一旁瞧着,突然笑道,“说不定这吉兆能落在二叔身上也不一定!” 阮一江一怔,苦笑道,“我能有什么吉兆?” 兄弟四人,阮一鸣当朝宰相不必说了,阮一鹤是江州知府,一方父母官,正四品的顶戴。就是阮一士,此刻也总领着工部的差事,也唯有他,虽有一个五品的漕运都造官衔,却因数月前漕运总督司衙门的一出奇案受了牵连,如今赋闲在家,做一个候补。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二叔素来办事谨慎,先前不过是受了牵连,隔这许久也已知那事与二叔无干,如今闻说济宁府一案已谪进去不少官员,这眼见便要春耕,难不成济宁府是不用人的?” 阮一江眸子一亮,不觉向门口瞧去一眼。要知道帝京里候补的官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济宁府向来富庶,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若是阮一鸣肯给他说句话,自然不在话下,只是阮一鸣素来对这跑官的事极为反感,又岂能说得动他? 阮云欢见阮一江心动,微微一笑,说道,“如今吏部动荡,二叔不必急在一时,若果然有意,云欢倒可与几位殿下透透口风,只是不知哪位殿下管着吏部。” 举朝皆知睿敏县主与几位皇子交情菲浅,阮一江闻言大喜,忙道,“管着吏部的是端王!” “端王啊?”阮云欢重复,侧头凝思。 阮一江忙道,“不过是一个五品的缺,又不是封疆大吏!虽说是端王管着,别的殿下说句话,想来端王也不会不给个脸面!” 阮云欢点头,说道,“二叔说的是!”不说行,也不说不行,端了茶啜饮。 阮一江本来为了前程颇为烦闷,此时被她说的活动了心思,只觉得心痒难挠,坐立不安。只是阮云欢虽是侄女儿,却是御封的三品县主,在那里一坐,不言不怒,自有一股威严,他几次开口想问的确切,张了几回嘴,终究没敢问出声来。 黄昏明分,相府一行遵旨进宫。阮云乐见阮云欢随着秦氏走了恩泽门,自个儿却仍要走金华门绕个大圈子去承恩殿,心中便有几分不乐。待到进宫,见诺大的承恩殿中,也只有有品级的夫人、小姐有单独的坐席,自己却和一众无品级的小姐团坐在最末的大桌椅上,进宫饮宴的欢喜便顿时冲淡了几分。 大殿上,依例仍是跪叩帝后嫔妃,其后饮宴,观赏歌舞,直到酒酣耳热,才随着帝后入御园赏灯。 御花园太液池畔,千树万树,花灯高悬,映着漫天洒落的雪花,越发煊染出节日的气氛。阮云欢怕冷,双手拢着身上的大氅,遥遥立在廊子里,但见众公子、小姐说说笑笑的在灯下穿梭,一时倒觉出少有的宁静。 淳于坚在人群中钻进钻出,好不容易瞧见她,便向她奔来,一下子跳在她面前,大喊,“嗨!” 阮云欢被他吓了一跳,连退两步,皱眉笑道,“六殿下,如今长了一岁,怎么你还像个猴子?” “大过节的,怎么也没句好话?”淳于坚不满,转头向廊子尽头的彩棚瞧了一眼,又来了兴致,说道,“今儿夜里的灯谜父皇备了重赏,我们早些去抢个好位置!” 阮云欢笑了笑,点头道,“好!”转身随着他沿廊子走去,一边漫不经心的闲聊。 有意无意提及济宁那起案子,淳于坚缩了缩脖子,吐舌道,“那樊侍郎平日见他不声不响的,哪知道手段如此强硬,旁的不说,那吏部侍郎风涛声是二哥的人,二哥出面说情,竟被他挡了回来,还说,若是二哥觉得他偏私,不防御前说话,把二哥气的,几天都没有好脸!”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端王要保的,怕不止是一个风侍郎吧?”李家、黄家,均是秦家的姻亲,淳于顺怕是受建安侯府所托。 淳于坚耸肩道,“可不是?济宁是黄家的根本,如今又牵扯上李家,这样查下去,建安侯府岂能脱了干系?二哥瞧着江夏王世子妃的面上,也得说句话儿!” 怕也是因为他要借重建安侯府! 阮云欢暗自冷笑,点头叹道,“只是李家已经没落,怕是已扶不上墙去。至于黄家……”撇了撇唇,连连摇头。 淳于坚“哈”的一声笑了出来,指着她鼻子道,“我和二哥说去,说你骂李家是死狗!” 阮云欢眨了眨眼,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那便是糊不上墙去?” 淳于坚捂着肚子喊“嗳哟”,笑嚷道,“怎么这一会儿成了烂泥?云欢,你这嘴巴几时也让让人?” 阮云欢抿唇,悠然道,“只怕你将旁人当人让着,旁人却未必要这个脸!” “睿敏县主这是说谁不要脸?”身后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阮云欢回头,但见眼前男子蟒袍玉带,高冠束发,虽然是在夜色中,仍见其华美高贵。 第165章 我说李家是扶不上墙的死狗 “睿敏见过端王!”阮云欢不急不缓,款款福身下拜,心底却暗暗吐舌。这背后不能说人啊,一说人就到! 淳于顺垂目向她注视,也不命起,淡声问道,“方才睿敏县主是讲什么笑话?六弟乐成这个样子!也说来给本王听听!” 淳于坚忙道,“二哥,我们不过随意说笑,你莫要当真!” 阮云欢保持曲膝躬身行礼的姿势,清灵灵的声音却回道,“回端王殿下,睿敏是说李家人才凋零,已是扶不上墙的死狗!” “放肆!”端王低喝,脸上已隐现怒色,冷声道,“区区县主,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 阮云欢不动声色,淡道,“臣女不过是与六殿下闲话,偶尔说起罢了,区区李家,并非朝政,并不需要胆子才能议论!” “你……”淳于顺怒极反笑,点头道,“难怪旁人均说睿敏县主生性刁钻,只会趁口舌之利,如今看来果不其然,便是一张巧嘴,讨了父皇的欢心,还真当自个儿如何了不得!” 阮云欢浅淡一笑,身子仍保持不动,却慢慢抬头,仰首与他对视,轻声道,“殿下慎言,此话若传到旁人耳中,岂不是说殿下讥谤皇上识人不明,赏罚不公?”她可是御口亲封的县主。 “你……”淳于顺色变,抬头速速向四周瞧了一眼。所幸大多数人均在廊外湖边赏灯,这廊下不但幽暗,也没有几个人影。轻轻松了一口气,咬牙道,“牙尖嘴利!” 阮云欢淡笑,俯首道,“睿敏据实而言,其实端王殿下心里自然清楚,只是不愿宣之于口罢了!” 淳于顺默然,隔了片刻,才道,“免礼罢!” 阮云欢轻声道,“睿敏谢端王殿下!”又福一福身,站起身来。 淳于坚吁一口气,笑道,“二哥,云欢方才不过说笑,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几位皇兄,也唯有这二皇兄令他有些敬畏。 淳于顺点头,一双眸子却露出一抹深思,停在阮云欢身上。不错,他要巩固势力,除去自己的母族江夏王一脉,还要借重建安侯府。只是李氏一族已渐渐败落,族中子弟大多无才无能,反而成了负累。而黄氏一族虽然枝叶繁茂,族中子弟却也大多不堪重用。 阮云欢话虽说的尖利,但淳于顺本就聪慧,自然闻琴知意,点头道,“李茂等人已成国之蛀虫,原本没什么可惜,只是……” 只是碍着秦家的情面吧?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前几日睿敏闻陆太医谈论医术,颇为感触!” 淳于顺听她突然将话题拐到医术上,不由一怔,侧头向她望来。阮云欢抬头与他对视,说道,“陆太医道,有伤患身上生有脓疮,若是割去,剔骨挖肉,挤去脓血,会十分疼痛。可是割过之后,上药包扎,过上几日便可生出新肉,不久便可痊愈。而若是不愿受那苦楚,脓疮只会越烂越大,最后危及性命!” 淳于顺耸然动容,说道,“你是说……” 阮云欢点头,说道,“便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也必然会有一些枯枝,不将它砍去,难不成还要让它遮挡旁的枝叶的阳光雨露?” 淳于顺默然点头,向她一瞧,说道,“只是要砍掉枯枝败叶,便难免累及好的枝叶,那又该如何?”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那便要看砍树之人如何用刀了!”说着,目光向彩棚中扫去。 淳于顺抬头,但见刑部侍郎樊士浩正唇角含笑,一手举杯,与几位朝臣述话。 淳于顺便不自觉的皱了眉,正要再问,却闻淳于坚不解的声音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儿?一会儿割肉,一会儿砍树,今日是上元佳节,我们便不能只谈风月?” 这话说的率真,落在阮云欢耳里,却不禁挑了挑眉。只谈风月,莫论国事!他虽然将后半句隐去,却也显然是听出了二人话中的意味,不过故意装糊涂罢了。 这位六皇子,正在悄然长大! 淳于顺却笑了出来,说道,“只是不知六弟是想自个儿和睿敏县主谈风月,还是想让本王和睿敏县主谈谈风月啊?”刚才的严肃荡然无存,语气里却添了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阮云欢心头一跳,抬眸向他一望,却见他一双眸子正向她望来,幽深眸光仿若一口深潭,仿佛要将人吸了进去。 阮云欢心头一紧,唇角挑起一抹笑意,正要说些什么将话岔过去,却闻一个清润的声音说道,“二哥也会与人谈风月,这倒是少见!”淳于信自彩棚中出来,衣袂翩翩,漫步而至,停在三人面前。满身的落落光华,虽不似淳于顺贵气逼人,却如芝兰静树,自有光芒。 阮云欢一见他,心中顿时一松,含笑福身见礼,“睿敏见过四殿下!” 淳于信点头,摆手命起,说道,“小姐、夫人们均在观赏花灯,怎么睿敏县主不去?” 阮云欢向廊外一瞧,不觉缩了缩脖子,说道,“睿敏怕冷,这雪打花灯的美景瞧瞧便罢,却不敢站到那雪里去。” 淳于信见她身上裹的严实,不禁笑了出来,躬身向淳于顺行了一礼,说道,“今日二哥好兴致!” 淳于顺点头,见他和阮云欢一问一答间,熟捻不拘礼数,心中便有些羡慕,说道,“如此佳节,自然要与众人聚聚!” 正说着话,但闻彩棚方向铮铮几声琴响,紧接着,流水一串音符跳跃而出,一曲悠悠,已荡入雪夜灯海之中。 淳于坚忙道,“呀,我们顾着说话,那边猜灯谜怕是要开始了,我们快去,莫让旁人抢了去!”说着一拽淳于信的衣袖,向阮云欢道,“云欢,快些!”催着二人向棚子里去。 淳于信笑道,“你急什么,二哥在这里!” 淳于坚这才省起,吐了吐舌头,眼巴巴的瞧着淳于顺,说道,“二哥,你若不去,放四哥和云欢去罢!” 淳于顺瞧着他猴急的样子,不禁一皱眉,说道,“这许多夫人、小姐在场,你堂堂皇子,成什么样子?” 淳于坚瞬间苦了脸,耷拉着脑袋不语。 淳于信微微一笑,淡然道,“如六弟这般无忧无虑还能几年,二哥又何必苛责?” 淳于顺一默,抿了抿唇,不置可否。 大邺朝七位皇子,除七皇子年幼之外,其余六人年龄均相距不远,少时一起读书一起玩乐,如今渐渐长大,表面上虽然仍是兄友弟恭,但随着皇后一族的没落,太子渐渐失宠,权势之争,皇权之争也愈演愈烈,虽说各人均有野心,但念及往昔,终究难免惆怅。 淳于信见他不语,便向淳于坚一笑,说道,“二哥也说的对,再过几年,你也该开府封王了,难不成还是这个样子?是该稳当一些!” 淳于坚“噢”的一声,一只脚在青石地上搓来搓去,时不时不安的回头瞧瞧彩棚,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 淳于顺见他这样子,也不觉扬了扬唇角,说道,“既怕人抢了去,还站着做什么?” “啊?”淳于坚抬头,还没有反应过来。 淳于信笑道,“还不谢二哥?” 淳于坚大喜,忙道,“谢二哥!”一拽阮云欢衣袖,转身便跑。 阮云欢被他带的一个趔趄,只是匆匆回身辞了一礼,连声嚷道,“你慢着些,端王殿下不曾追你!”脚步匆匆已跟着他去了。 淳于顺听到这话,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一时沉了一张俊脸。淳于信却忍不住笑出声来,侧头望了淳于顺,笑道,“睿敏县主一向是这不羁的性子,二哥不必放在心上!” 淳于顺扯了扯唇,却没有笑起,心底却是暗叹。不羁?她能显露她的不羁,是因为对他们的信任和熟捻,对他却未必罢!眼瞧着她与淳于坚说说笑笑奔远,对自己竟没有一瞬的回顾,莫名的,心里便淡淡的添上一抹怅然。 彩棚背靠浮碧亭,面对太液池搭建,上首搭着一个长约五丈,宽约三丈的高台,棚顶两侧悬着长长的两排花灯,灯下悬着灯谜。 此时,一名宫装少女正独坐台上抚琴,灯光洒下,但见她长裙曳地,宫绦飘抚,整个人仿如笼着一层淡然烟霞,令她美的仿似人间仙子。 “淳于心!”阮云欢挑了挑眉,不自觉转头去寻找六表哥公孙衍的身影。 众夫人、小姐听到琴声,陆续进了棚子,闻淳于心一曲抚罢,均鼓掌叫好。一名小太监快步登台,扬声道,“皇上口谕!” 众人一听,齐齐跪倒。小太监含笑说道,“皇上说了,只是口谕,命大伙儿站着听便是!”等众人起身,小太监接着道,“皇上说,今儿上元佳节,各府年轻的公子、小姐自有玩乐,朕在这里他们反而拘谨,只请诸位老臣到万寿亭去饮酒,观赏歌舞,这里便留给公子小姐们闹罢!” 台下众人闻言,齐声领旨。 此小太监刚刚引着众臣一走,又有一个小太监快步而来,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夫人,皇后娘娘已经在太液池上的龙舟内另行设宴,请各位夫人和娘娘们一同游湖赏灯。” 众夫人一听,也正中下怀,均是含笑应命,有几位年轻的小姐一听,便轻声欢呼。小太监笑了笑,转身向淳于心躬身行礼,说道,“三公主,方才良妃娘娘传话,说这里便交给了三公主!” 淳于心点头笑道,“这是自然!” 小太监再施一礼,便侧引着众夫人向太液池码头而去。 这里淳于心笑道,“如今只剩下我们,大伙儿也不必拘礼,尽量笑闹才是!”听下边众人轰应,便笑指着棚顶的灯谜,说道,“既是上元节,自然要应景猜猜灯谜,一会儿大伙儿闻着鼓响,便去猜这灯谜,鼓声一停,便不许再猜。今日男女各自只取一名,以猜到最多,猜的最对的为准!” 下边便有人笑问,“三公主,这第一名可有什么彩头?” 淳于心眨眼,笑道,“第一名的小姐可以点场中一名公子为伴,第一名的公子也可以点场中一名小姐为伴,组成两组!”指了指台上十几盏遮着灯谜的花灯,说道,“两组再猜这里的灯谜,胜出一方有父皇备下的重赏!” 第166章 不过应景玩玩便罢 众人一听,轰然喝彩,便有一位公子扬声问道,“只是不知是谁来做仲裁?可是公主殿下?” 淳于心抿唇一笑,说道,“这比赛既然是本公主主持,自然便不能参赛,为显公正,便再请一位公子与我一同仲裁如何?” 众人都是点头,有人笑道,“三公主一人仲裁,男子自然是端王得冠!” 淳于心失笑,说道,“我便是要循私,也不能那般明晃晃的!”说的众人笑起,目光在人群中一扫,向彩棚一角施个半礼,说道,“便请公孙六公子与我一同仲裁可好?” 此言一出,台下笑声更大,便有人大声叫好。淳于心俏面微红,却落落大方,坦然向公孙衍注视。 这几个月来,三公主淳于心痴缠公孙六公子,在帝京轰传一时,均说这姻缘一成,自然便是一段佳话。 公孙衍正寻了阮云欢说话,闻言长身而起,含笑道,“方才闻说皇上备了重赏,在下原是憋着劲儿领赏的,不想公主殿下一句话,成了仲裁!”摇头叹息,一副惋惜的表情。 众人又是轰笑,便有人道,“六公子自能得皇家异宝,又何必与我们抢这区区死物?” 淳于心听到这话,一抹嫣红飞上双颊,且羞且喜。 公孙衍唇角含笑,却没有应声,只是翩翩向台上行去。所有的目光,一时均落在他的身上,众小姐感叹这俊朗如玉般的男子与自己无缘,众公子却暗自羡慕,这公孙六公子虽出身尊贵,终究只是侯爷第六子,不能袭爵也身无功名,却得到公主青睐,一步登天。 唯有阮云欢,清楚的看到他笑容下的那抹无奈,不禁暗叹一声,唇角却挑起一抹笑意。 两世为人,她虽知道公孙衍无意公主,但到此时也不知道,为何他屡屡拒婚,仍令三公主宁肯老死宫中,也一意等候。 公孙衍上台,向大家团团施了一礼,与淳于心并肩而立。台下众人都不禁喝一声采,但觉女子娇美,男子俊朗,端的是一对佳偶。 三公主身边宫女又将比赛细则重述一回,便有小太监蒙了双眼,站在鼓前。一时间,众人均是摒息以待,只等鼓响,便去猜谜。 沈子涵兴致勃勃的跑来,一拽阮云欢衣袖,急道,“阮姐姐,快些罢,鼓声就要响了。” 阮云欢再世为人,于这些小儿女作乐的东西早已没了兴致,但见众人均是一脸兴奋,不愿显的自己怪异,便含笑点头,随她起身。 鼓声敲响,众公子、小姐均向最前的灯谜涌去,围着瞧了一会儿,便有人取纸笔记下,满面笑容的离开,去到下一个,有的人却仍然皱着眉冥思苦想。 阮云欢却是每一个均是瞧瞧便过,走马观花一般,竟然并不停留。 沈子涵大奇,问道,“阮姐姐,你为何不记答案?” 阮云欢笑道,“这里许多才俊,哪里就轮得到我拿重赏,不过应景玩玩便罢!” 沈子涵却双眸闪亮,说道,“可是拿了第一,可以点一位公子为伴!” 阮云欢抿唇一笑,一侧头,但见七表哥公孙致就在不远,显然也听到沈子涵的话,顿时黑了一张俊脸。 沈子涵有心夺冠,见阮云欢不急不缓,便独自去瞧灯谜,公孙致忙溜到阮云欢面前,打躬作揖,说道,“好妹妹,你纵然不想出这风头,一顷儿见是这位沈小姐夺冠,千万将她压下,七哥给你当牛做马,执鞍随蹬!” 阮云欢见他说的夸张,不由“嗤”的笑了出来,说道,“既然如此,你何不去抢了男子的第一,那便无人能够点你!” 公孙致眸子一亮,点头道,“好主意!”转身要走,又不放心,说道,“若我得不了,你可得将那女子第一抢了来!” 阮云欢笑道,“知道了!” 鼓响三巡,一轮急响之后,随着三声重响戛然而止。小太监的声音高呼,“时辰已到,请众位公子、小姐停手!” 众人闻言,有人兴奋、有人叹气,均一个个向台上去。台上几个宫女、太监分成两组,取了众人递上的答案一一应对,对一个唱一回成绩。 但闻宫女那方唱出一个小姐的名字,太监那边便高声唱一位公子的名字,前边几位均是猜中十几个有之,二十几个有之,并不如何出色。闻至后边,女子一方户部尚书桑可儿胜出五六名小姐之后,终于被兵马指挥使方平邦之女方巧娥取代。方巧娥的名字连过三人,却被信武将军方俊达之女方艺琼取代。 而男子一方,先闻护国上将军秦天宇之子秦浩独占鳌头,连过十余人,终于被六皇子淳于坚压了下去,淳于坚只在榜首呆了四个人,便被柳阁老长孙柳中岩挤了下去。 而这一会儿,女子一方正是柳凡打败方艺琼占了上风,便有众人笑起,有人扬声道,“怎么,这柳家兄妹要对打镭台?横竖大赏落不在旁人家!” 淳于坚与大奖失之交臂,垂头丧气的来找阮云欢,噘着嘴道,“云欢,你不知道,父皇设下的奖赏是年前琉璃国进贡的一盏琉璃灯,贵重不说,十分华美精致,我本是想赢来送你!”说着十分的沮丧。 阮云欢听到“琉璃灯”三字,不禁神思一恍,继而回神,含笑道,“你这份心意我心领便是,输赢却不必放在心上!” 刚刚说完,便闻身后有人道,“你想要吗?” 阮云欢听是淳于信的声音,也不回头,只仰头瞧着台上,淡淡道,“纵是再华美的东西,不是你的,便不是你的!” 上一世,为了这盏琉璃灯,曾引起极大一个风波,才令她略略动容,不想便被他瞧在了眼里。 淳于信立在她后边半步,只侧眸向她一凝,便不再语。 这一会儿,柳家兄妹双双落榜,取而代之的是阮相府千金阮云乐,和靖安侯府七公子公孙致。 有公子笑道,“下去一双真兄妹,来了一双假兄妹。” 若是跟着阮云欢称呼,阮云乐确实要唤公孙致一声“表哥”,只是论极血缘,却是毫不相干。阮云乐听到台下的议论,不由将唇角一撇,露出一丝不屑。公孙致却扬了扬眉,目光向台下阮云欢扫来。虽然脸上仍是温和的笑容,那双目光却是赤裸裸的告诉众人,身边这刁蛮少女,有哪一点能和自己真正的表妹相提并论? 淳于信见阮云乐也连过三人,不禁笑道,“云欢,你这个妹妹虽然年幼,却也聪慧过人。” 要知道在场的小姐,哪一个不是自幼教习,学了十八般才艺的,阮云乐小小年纪能越过这许多人,确实已经很不简单。 阮云欢勾了勾唇,说道,“四殿下不知,云欢这妹妹的聪慧不止于此!” 猜谜不过是玩乐,若是比起在王府、宫廷的争斗中她的机巧百变,杀伐决断来说,当真是不值不提。 这一会儿功夫,兵部侍郎席子谦之女席秋华已将阮云乐替下。阮云乐恹恹下台,转头间便见公孙致扬着一边的眉毛向她斜睨,一副示威的表情,不由怒火中烧,狠狠向他一瞪,一跺脚冲了下去。 阮云欢失笑。公孙致如今已有一十六岁,足足大阮云乐五岁,却和一个小女孩计较。只是她心知公孙兄弟敌视秦氏母女,都是因为维护自己,心中又颇多感激。 席秋华这一上台,一连十几位小姐均不能超越,稳稳站在台上许久未动,一时引起台下一阵纷议。而席秋华一双妙目,在阮云欢身上一扫,定定落在她的身后。 阮云欢微觉异样,回头一望,却是五皇子淳于昌负手而立。想到围场上迷路时那一幕,阮云欢不禁抿唇。看来,若是席秋华得冠,要点的公子,自然是非五皇子非属。 那略带嘲弄的笑容落在淳于昌眼里,俊眉不觉一挑,俊挺身影便越过她向台上行去,身后侍从相随,将纸上记的答案替他交了上去。公孙衍接过,向他微微晗首,目光在纸上一扫,低声与小太监说了一句。 小太监一顿,扬声道,“五殿下猜谜一百七十二个,答对一百七十二个,胜公孙七公子五十三个!升为榜首!” 这个成绩一出,场中顿时一片哗然。前边虽然各有胜负,相差也大多只在三五个之间,能以十个之差打败对手,已是了不得的成绩。此时五皇子以超过五十三个的数字将公孙致压下,难免不令人惊讶。 台下便有公子笑道,“六公子,你纵不循私,也不必如此打压七公子,回头回了府上,哥儿俩岂不是要打上一架?”明眼人均瞧见,刚才公孙衍只是一眼扫过淳于昌的答案,并没有仔细核对,说他为了表示自己不循私是假,更有人认为他是为了巴结六殿下,心中便有些不屑。 公孙衍含笑道,“皇上重赏,在下虽然无缘,也盼舍弟能捧回家去。只是五殿下胜出舍弟太多,在下纵想循私,怕也瞒不过旁人的眼去!”说着将手中的纸交给身旁的小太监。 小太监接过,一一细细比对,有已交过答案的公子也上前观瞧,细查之下,竟果然是刚才报出的数字,场中一静之后,便是哗的一片惊叹。 一百七十二个答案,公孙衍不用一一比对,只扫一眼,不但知道对错,还迅速知道确切的数字,这个能耐,已震惊全场。 这边淳于昌稳站榜首,那里席秋华终于也被江淮织造沈平泽之女沈子涵取代,一脸失落的走下台来,却在仰首望向台上男子时,一张脸上又淡出一抹光辉。 公孙致眼见沈子涵连过十余人,前去交答案的小姐已越来越少,不禁大急,对着阮云欢连连作揖。阮云欢抿唇微笑,轻轻点头,举步向台上行去。淳于信跟上一步,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若得冠,一定要点我!” 阮云欢脚步微停,正要回头说话,却闻台上三公主淳于心已经在问,“各位小姐可还有来对答案的?若是没有,今日便是沈小姐胜出!” 第167章 狗嘴居然吐出象牙 公孙致大急,对着阮云欢连连跺脚。阮云欢一笑,便快步向台上行去,却闻一个清亮女声道,“还有!”随着话声,但见两广总督倪厚之女倪纤云缓步登台,飘飘裙裾衬的她整个人如有仙人之姿。 此时男子一方余下的人自问胜不过淳于昌,早已停止交答案,女子这方也已无人上台,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齐齐投注在她的身上。 淳于心见她两手空空,并没有带什么答案,不由扬眉,笑道,“倪大小姐,你的答案呢?” 倪纤云浅浅含笑,在沈子涵三步远处停住,下巴微抬,一副傲然之姿,说道,“既然无人再交答案,便也不怕泄露,便请公主使人一个一个问来便是!”竟然是要现场说出答案。 场中众人一听,顿时一场哗然,唯有台上公孙衍、台下公孙致向阮云欢瞧来一眼,一个俊眉淡挑,一个黑眸含笑,都是带出一些嘲弄。 台上淳于心闻言,又向台下问道,“可还有人交答案吗?”连问三声,台下均无人应答,便向身边宫女略一点头。 宫女取了案上的册子站出,一道道灯谜问了出来,倪纤云不瑕思索,一个一个答的极快,不过片刻,已将灯谜谜底答出大半。 眼看不但超出沈子涵许多,再问下去,连淳于昌也远不及她,淳于心便含笑道,“好了,不必再问,这女子第一名,非倪小姐莫属!” 公孙致溜达到阮云欢身边,在她耳边悄声道,“云欢,这女子太过高傲,你该上去将她压下!” 阮云欢横她一眼,眸光淡然,说道,“倪大小姐天纵奇才,我又何必献丑?” “切!”公孙致轻嗤。 三年前那一幕,但凡在场的公孙兄弟怕是终其一生也不能忘。那时二叔公孙明泽出征,途经顺城,曾探望老侯爷,随身带着先锋将士的名册。阮云欢淘气,偷偷拿来去瞧,只那一翻,便将五千将士的名字、军衔记得分毫不差。 而那猜灯谜的玩意儿,于她更是不值一提。那倪大小姐尚需旁人一一问出才给答案,而阮云欢若去,怕是径直把所有的答案从头到尾背颂而出。可惜啊!这个丫头在顺城时倒是张扬的很,一回帝京,竟然不显山不露水的,把自个儿深藏了起来。 此时台上两名第一已定,淳于心便笑道,“便请两位各自点一人为伴,进行最后的比赛!” 一时间,台下所有的目光,尽数集中到台上淳于昌、倪纤云身上。淳于昌风度翩然,向倪纤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倪纤云倒也并不推让,向他行个半礼,目光向台下一扫,落在阮云欢身旁,朱唇轻启,说道,“臣女便请四殿下相助!” 淳于信一怔,低声道,“早知如此,我宁肯自个儿夺冠!”唇角却是扬起一抹笑容,晗首道,“承蒙倪大小姐瞧得起,本皇子有幸!”说着自阮云欢身侧绕出,向台上行来。 而倪纤云的眸光却顺势在阮云欢身上一扫,纤眉淡挑,露出一抹得意,才落在向她行来的淳于信身上。 这一刻,阮云欢终于恍然。难怪这倪纤云第一次见她便含了敌意,原来,竟然是为了这位四殿下! 想起上一世,只因选秀之时出了点乱子,这位倪大小姐与淳于信正妃之位失之交臂,最后成为侧妃。那时她只知有那些事发生,却并不知道详细,如今看来,这倪纤云从进帝京准备选秀开始,便不是为了进宫,而是为了四殿下淳于信。而她此次提前到京,自然也不是程秋茗所言为了与各大世家联络感情,仍是为了这位四殿下! 眼瞧着四殿下漫步登台,与倪纤云并肩而立,那丰神俊秀的面上,带着一抹浅淡笑意,仿佛对此时的事十分满意。阮大小姐心里突然觉得极不舒服,一双水眸狠狠向他瞪了两眼,赌气转过头去。 倪纤云的同伴选定,淳于心便又向淳于昌笑道,“五哥,该你了!” 淳于昌一笑,垂眸向台下一扫,目光到处,几乎所有的小姐都心跳如擂,面颊潮红,满心期待他口中能吐出自己的名字。 而那两道清冷的视线扫过全场,最后却落在偏僻的一角,薄唇微启,淡淡说道,“睿敏县主!”一瞬间,所有的目光再次聚在这个角落。 狗嘴居然吐出象牙! 阮云欢心里直翻白眼,脸上却带上一抹浅笑,向台上施礼,说道,“五殿下抬举,睿敏从命!”自人群后步出,缓缓登台。 台上的淳于信后悔不迭。方才见小狐狸不愿意出这风头,自己也就陪她,早知道会被双双点名,倒不如自己抢了这冠军才好。如今不能同组,还要成为对手。 阮云欢上台一瞬,与他目光相接,瞧见他眸中的无奈和懊悔,不禁一笑,向淳于昌见过一礼,便立在他的身侧。 面对台下,便站在众人的目光里,但见众公子的眼里多是赞赏和惊艳,而众小姐眼里多的却是羡慕和嫉妒,唯有……阮云欢微微侧目,便对上了席秋华憎恨的目光,不由轻轻将眉一挑。 这一世,席秋华痴恋五皇子淳于昌,而上一世,却是四皇子淳于信的侧妃。上一世她深居简出,并不知其中细节,但她那淳于信侧妃的身份,便令她对这女子满心的不喜。 人员选定,淳于心便公布第二轮比赛的规则,说道,“这十道谜题,均悬在台上十盏花灯之下,我们这一场,可是文戏武比,两组要自个儿将谜题抢来,再猜出答案!再依答案提示行事,只要步步走对,早到一步者,便可得到父皇的赏赐!”说着向彩棚顶上悬着的花灯一指。 也就是说,这并非一般的灯谜,而是一环扣一环的谜局。阮云欢挑眉,心里倒提起些兴致,仰头向棚顶灯谜望去。 这彩棚建的极为高大,虽说站在台上,离那棚顶仍有三、四丈的距离。而各盏花灯悬挂的方位又极为刁钻,万不能在抢了一盏之后,直奔第二盏,必得落下地来,再跃起去抢第二盏。 场中公子虽说大多习武,却也不过强身健体,纵是将门之后,能一跃三、四丈的,也并不在多数。 这一瞬,台下又是一片纷议。便有公子笑道,“莫说我赢不过五殿下,便是赢得过,这灯谜我可是抢不来,白白丢人!”引来一众附和之声。 有的公子自忖能够一跃三丈,而对方是四殿下淳于信,又岂能当真和皇子争夺?倒是不如在这里看他兄弟争斗有趣一些。 公孙衍听到规则,却是不禁扬眉,面上神情似笑非笑,向阮云欢望去。淳于信、淳于昌兄弟功夫深浅虽不是深知,但料想也是相差不远。那位倪大小姐行路脚步虚浮,一瞧便是一个纤弱女子,自己这位表妹要想胜出这场比赛,可说是轻而易举。 感觉到他的注视,阮云欢回头,向他挑了挑眉,又转过头去。区区比赛而已,纵然她想赢,也不必在这许多人面前蛮拼。 更何况……眸光向淳于信一掠,唇角便淡出一抹笑意。对手是他,赢他倒是无防,只是偏偏自己的同伴是淳于昌,此时虽说是玩乐,但在许多人眼里,怕是早变成了两个皇子的争竞,如此一来,她可不愿他输掉。 而此时台上两位皇子,均是将心思放在阮云欢身上,但见她脸上露出一些兴味,便皆是精神振作,一意在她面前争胜,得到那盏琉璃灯,博美人一笑。至于同在台上的另一位美人,却直接被兄弟二人忽略。 双方在台子两侧站定,淳于心一手举起,喝道,“开始!” “嗵”的一声鼓响,但见台子两侧两条同样俊挺的身影均是一掠而起,齐齐向第一盏花灯扑去,二人中途相遇,均是一手向花灯探去,另一手出掌向对方直击。 手指还未触到花灯,手掌便已相交,“嘭”的一声脆响,二人身形同时倒翻,又稳稳落回原地。 一母同胞的两兄弟,从身形外貌本就有六、七分相似,如今又是一样的身法,一样的招式,这一招相交,竟似商量好了的一般,虽然谁都没有得手,却赢得满场的彩声。 淳于信微微一笑,喝道,“再来!”身形拔起,又再向花灯扑去。淳于昌一惊,便已落后他半步,竟然不取花灯,却是双手横推,直击他的肚腹。 这若是生死对敌,淳于信这一招便会伤在他的手里。台下众人瞧的心神震荡,忍不住失声惊呼。哪知道呼声刚起,但见淳于信蜂腰一拧,竟然中途转折,舍去第一盏花灯,径向第二盏扑去。 淳于昌一招落空,情知不好,身子一沉之际,劈手便向他脚踝抓去。 此时淳于信身在半空,已无法更多转折,危急之际,身子陡的一沉,避过他一招偷袭,双手横格,电光火石之间,二人在半空已交手十余招,双双落下地来。 这一会合,虽然仍然未分胜负,却看的众人心旌摇动,一寂之后,爆出震天的彩声。 淳于昌双足落地,再不肯被淳于信抢先,喝道,“再来!”身子冲天而起,对着的竟是没有悬挂花灯的主梁。 众人一怔之下,瞬间明白。任是花灯挂的如何刁钻,终究是都悬在彩棚顶上,若是被他攀上房梁,可谓进可攻退可守,随时可以扑向任何一盏花灯。 淳于信自然也瞧出他的意图,身子跟着拔起,后发先至,一手搭上房梁,一手向他肩头直击。 到此地步,淳于昌若是下跌闪避,便落了下风,但若硬冲直上,又是处在下方位置,这一掌便非受不可。 一时间,场中众人摒息凝神,等着看淳于昌如何应付。却见淳于昌身子一沉,已避开淳于信当头一掌,却已经攀不到房梁。 眼看胜负将分,众人刚刚叹了口气,却见淳于昌身形凌空倒卷,一手在淳于信垂下的衣角一扯,头下脚上,瞬间拔高,脚尖在梁上轻勾,翻身而起,几乎与淳于信同时攀住房梁。 第168章 原来是为了博美人一笑 淳于信并不意外,一声低喝,挥掌向他直击,掌势迅疾,隐夹雷霆之势。 此时二人悬空,淳于昌已无从闪避,但见他不显一丝慌乱,也是一声低喝,同一招式,单掌前推向他迎来。 二人斗的性起,早忘了为何而斗,这一招竟然不约而同使上了内力,但闻“轰”的一声巨响,掌力到处,两道身影迅速后退,原来停留的地方木片横飞,房梁顿时断为两截,整个彩棚的棚顶向下歪斜大半。棚外北风怒卷,大片的雪花劈头盖脸甩了进来,棚顶吱咯几响,在风中连连摇晃。 二人所争斗的地方是在台子上方,台上众人首当其冲。惊呼声中,宫女、太监顿时乱做一团,三公主淳于心也是大惊失色,大声喊道,“当心,棚子要塌了!”喊声方出,但觉腰间一紧,身子已被公孙衍勾起,自棚顶的破洞窜出,几个起落稳稳站在湖边。 而台上宫女、太监见公主脱险,已顾不上其他人,也均乱纷纷向门口逃去。阮云欢急回头,但见倪纤云立在身后,不瑕思索,一把向她手腕抓去,说道,“快走!” 两手相触,电光火石间,倪纤云手掌骤翻,已使她一抓落空,跟着另一掌骤出,狠狠在她肩头一推。阮云欢本就离她极近,又是猝不及防,身子一斜卸去大半力道,却仍是脚步不稳,径直向后跌去,而在她身后两步远处,便是高台的边沿。 “云欢!”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顶上两人疾掠而下,淳于信身形较快,早到一步,一臂轻勾,在她腰间一带,已将她稳稳接在怀里。而淳于昌后至一步,却一掌向倪纤云劈去,喝道,“你做什么?” 淳于信双足落地,抬头瞧见,不禁大吃一惊,喝道,“五弟,不可!” 淳于昌一惊,这才省起,这倪纤云是两广总督之女,若是将她打死,倪厚岂会善罢甘休?只是招势用老,要想收招,已经不及,百忙中身子一斜,掌势跟着一偏,呼的一声打在彩棚棚壁之上。但闻“哗啦”一声大响,棚壁疾飞而出,被他掀去半边,本就风雨飘摇的棚顶经此一震,顿时排山倒海般压了下来。 棚中早已大乱,众公子小姐哪里还有原来的端庄儒雅,纷纷夺路而逃。淳于信眼看离两边的门都远,而上边棚顶塌下,已无路可走,一臂揽着阮云欢,一声清喝,身形疾冲而起,一掌劈出,生生将棚顶又震出一个大洞,跟着手臂回掠,以袍袖护住阮云欢头脸,身子疾纵,从破洞中疾冲而出,中途还不忘大喝,“五弟,救倪小姐!” 眼看棚顶已当头罩下,淳于昌咬牙,双掌齐出,“嘭”的一声,头顶一片棚顶顿时震成碎片,同时咬牙喝道,“还不快走!”手掌向前疾抓,拽住倪纤云手臂疾冲而起。 淳于信抱着阮云欢几个起落,在湖岸上立足,疾转身向回望去,恰见淳于昌与倪纤云身影冲天而起,不禁轻轻松了口气,这才垂眸向怀中人儿望去。一望之下,却见眼前绝丽容颜没有一丝惊慌,唇角浅勾,似笑非笑,一双水眸带着一层戏谑向他注视。 淳于信一怔,这才想起,怀中瞧着娇弱的少女,有如何敏捷的身手,不禁咬牙,低声道,“你故意的!” 阮云欢扬眉,笑道,“让四殿下担忧,当真是罪过!”刚才危急中要救倪纤云是出自本能,但倪纤云趁机偷袭,她虽然意外,却也并不是闪避不开,之所以任由她将自己推到台下,一个是那点高台本就伤不到她,另一个,是她不愿显露武功。 淳于信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是此刻温香软玉在怀,却舍不得放手,咬了咬牙,凑首在她耳畔,说道,“小狐狸,你既然要装,便装的像点!”手臂一紧,将她整个人压在怀里,失声惊呼,“云欢,你怎么了?” 不等她反应,已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正要大步离开,却见一左一右两条人影疾掠而至,公孙衍一脸惊异,问道,“四殿下,云欢怎么了?” 公孙致也是一脸关切,问道,“四殿下,云欢出了何事?” 他二人在彩棚倒塌的瞬间,一个带着淳于心,一个带着沈子涵窜出棚来,并不知后来出了何事。虽然知道区区意外伤不了阮云欢,但自幼的情份,难免关切。 淳于信身子顿时一僵,停步道,“云欢……云欢……”本来想抱着她避开这一团混乱,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两位?四殿下很懊恼! 阮云欢埋首在他怀中,察觉到他的僵硬,不禁闷笑出声,侧头露出脸来,向两位表哥一笑,说道,“没什么,只是一下子着了冷,腿有些抽筋罢了!” “哦!”兄弟二人齐应,齐齐将大氅一扯,一前一后,均裹在她身上。 只这一会儿,彩棚已整个轰然倒塌,有些小姐受惊,吓的哭了出来,更多的却是惊的呆住,怔怔的瞧着棚子倒下,竟说不出话来。 这一会儿,万寿亭那里已得了信儿,太子带人匆匆赶来,一边命太监引众公子、小姐入浮璧亭歇息,一边命人清点人数,看有没有伤亡。 待人数清点完毕,除几位小姐受了点轻伤之外,倒大多无碍。太子轻轻松了口气,一边命人传唤太医,一边命人去向皇帝禀报。 皇帝移驾浮璧亭,众臣随驾在后。皇帝见那诺大一个彩棚竟塌了大半个,棚顶更是碎成木片,不禁皱眉道,“好好一个棚子,怎么便塌了?田尚书,传命严查,是何处出了问题?” 工部尚书田志风忙躬身领命。 端王一听笑出声来,上前行礼,说道,“父皇,莫说只是一个木头搭建的棚子,任是再坚固的屋子,又怎么抵得住四弟、五弟的铁掌,这不是难为田尚书?” 闯了祸的二人一听,均讪讪的上前跪倒,淳于信道,“只想着得父皇的赏,一时竟忘了那棚子不经折腾。” 淳于昌也道,“和四哥玩的兴起,一时竟忘了!” 皇帝微诧,待问明事情经过,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向二人指了指,说道,“这大节下,又是亲兄弟,动手却没有轻重,罚你二人面壁三日!” 二人齐齐领命。淳于昌却笑道,“父皇,是儿臣们不知轻重,原该领罚,只是如今棚子塌了,灯谜全压在棚下,父皇的重赏,可不知给谁才好!” 兄弟几人一听,都笑了出来,宁王道,“原说六弟贪玩,不想五弟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淳于信也是失笑,说道,“得亏你这会儿还惦记,也罢,谁让我是做哥哥的,让你便是!” 皇帝也笑道,“堂堂皇子,为了一个灯儿弄出这么大动静,也不怕人笑话!”回头向小太监命道,“去将那琉璃灯取来,赏了五殿下,让他挂帐子里,天天瞧着!” 淳于昌忙磕头谢恩,笑道,“父皇,一组两人,纵是儿臣赢了,这灯也不能只归了儿臣!” “哦?”皇帝挑眉,问道,“是哪家的小姐有幸,能和我五皇儿一组!” 阮云欢便在不远处,闻唤上前见礼,淡笑道,“虽是睿敏与五殿下一组,可是前一组比赛是五皇子夺冠,后一组比赛也是五殿下出手,睿敏不过台上站了站,不敢领赏,这琉璃灯自然是五殿下的!” 皇帝笑道,“瞧瞧,堂堂皇子,还不及相府千金大气!” 淳于昌含笑不语,见小太监捧了灯来,亲自接过,在手中端详片刻,说道,“这琉璃灯果然精美,却是女儿家的物什。方才睿敏县主受惊,这灯便当给县主压惊罢!”说着双手捧着将灯送上。 皇帝笑道,“我说今日老五怎么死皮赖脸盯上这盏灯,原来是为了博美人一笑!”众臣听他打趣,便跟着笑了起来。阮一鸣眸中精光一闪,露出一抹得意,却瞬间掩了下去。 众小姐见那琉璃灯流光溢彩,果然精致华丽,便均是暗暗赞叹,流露出羡慕的神色,眼巴巴的望着阮云欢。 虽说出了意外,而睿敏县主先有四殿下相求,如今又有五皇子赠灯,便是想不羡慕也不能。却唯有席秋华,初时闻听淳于昌讨灯,一颗心便“噗噗”直跳,多了一些妄想。哪里知道,淳于昌得了灯,连目光也不曾向自己扫来一眼,却转手送给阮云欢。 阮云欢挑眉,却不接灯,只是笑道,“不过是意外罢了,五殿下何必在意?” 淳于昌手不回缩,只是向手中的灯瞧了瞧,说道,“睿敏县主,我可是堂堂皇子,送出的东西人家不受,这许多人瞧着,你要我如何下台?”唇角浅勾,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却带着一抹执拗。 阮云欢见无法推脱,暗叹一声,只得双手接过,行礼道,“睿敏谢殿下厚赠!” 淳于昌含笑道,“县主多礼!” 阮云欢起身,却又向淳于信拜了下去,说道,“方才多谢四殿下相救,睿敏便以此灯相谢如何?”说着将灯捧前递了过去。 淳于昌唇角笑容顿时僵住,但御驾之前,众目睽睽,却又无法发作,一双渐冷眸光死死盯在那清丽容颜之上。 淳于信也颇为意外,却一手将灯推回,笑道,“五弟说的对,这灯虽然精巧,却是女儿家的物什,我纵得了,也会如五弟一样,转赠县主,给县主压惊!” 阮云欢抿唇一笑,说道,“那睿敏只得愧领,再谢过四殿下救命之恩!”说着将灯收回,又施一礼,才站起身来,目光有意无意,扫向避在一边的倪纤云。 刚在意外突发,倪纤云在那一刻下意识的暗算阮云欢,事后想起,自己也觉心惊,对阮云欢便多了一些愧疚。此时见她不但与两位皇子谈笑自如,甚至在御驾前也没有半分怯意。刚才的一瞬惭愧顿时烟消云散,唯有一腔妒意在胸中狂燃。此刻见阮云欢望来,四目交投,只咬了咬牙,便转过头去。 当时彩棚中一片混乱,倪纤云暗算阮云欢只有淳于信、淳于昌兄弟二人瞧见,此时见二人的神情,一个挑了挑眉,一脸玩味,一个却俊脸一沉,露出一丝恼怒。 第169章 在这里等着便是 这里一翻折腾,湖上游湖赏灯的各宫娘娘和众夫人也得了信儿回来,虽说节目全部中断,却也算尽兴,皇帝便吩咐众人散场,众官携家眷各自回府。 闹过上元节,年也便算过完,而阮府荒废的后园子里,蒋发财一家已将几处还算完好的院子收拾出来,阮云欢便命万全、朱壮两家也一同入府,各自分工,勒令限期修整园子。 虽说过了年,帝京城中仍是天寒地冻,蒋发财一家叫苦连天,万全、朱壮两户虽有不满,瞧着那几个手执皮鞭的护院监工,又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各州各县,各部各府,也渐渐归于正常。数日后刑部具书上奏,细表吏部截囚告状百姓一案的前情。 原来,是因济宁府文书黄伦私售民籍敛财,被百姓出首后,济宁府知府李茂非但不彻查,反而包庇黄伦,暗中对出首百姓进行殴打镇压,伤亡数人,至使激起民愤,便推举数人将一纸述状告入京城。哪知吏部得知此事后,派人在京城外拦截,方有了惨杀告状百姓之事。 皇帝批示,彻查! 私卖户籍引发血案。侍郎樊士浩奉旨,以强硬手段彻底力查,查出这三年间,济宁文书黄伦与济宁知府李茂串通勾结,私卖户籍七万余,贪敛白银三十万两,黄伦入狱待审、李茂入狱待审,抽丝剥茧之下,层层官员浮出水面,户部、吏部从下而上,竟使上百官员停职被查,其间李、黄两族首当其冲,诺大家族,竟有过半人牵涉其间。 建安侯府一团混乱,李氏、秦大夫人黄氏奔走各府,欲将此事化解,秦天宇也亲赴刑部,几次寻樊士浩说情。樊士浩却避而不见,以雷霆手段,严查吏部半途拦截百姓一案,竟渐渐查至秦天宇身上。 当初,济宁知府李茂得知百姓具状告入京城,便密信吏部,派人拦截,将众百姓囚禁。其后,此事不知为何被众御史得知,一道奏章上达天听。秦天宇得知之后,密会焦以林、风涛声,秘密将百姓处死,抛尸废宅。 秦天宇闻此事败露,大惊之下,求上端王府,在端王书房中足足呆了两个时辰,才双眉紧皱,默默离开。 朝野动荡,风声鹤唳,就在两部官员人人自危之时,阮相府的姨娘樊香儿也在娘家呆足了半个月。阮一鸣暗思樊士浩忙于案子,应是早已气消,便派管家常青迎樊香儿回府。哪知常青连府门也不曾进去,只是透过孔妈妈,樊侍郎府传出一语,樊香儿在阮相府受此毒害,若不给一个交待,此案将一查到底! 秦天宇得端王授意,要丢卒保车,只是在他高压之下,便是焦以林、风涛声二人认罪,樊士浩仍是不肯收手。他千般打探,也不知樊侍郎究竟要如何才肯罢手。就在焦头烂额之际,一闻此语,方知樊士浩挟怒的由来,竟然是借着此案,公报私仇,为女儿讨一个公道。 秦天宇怒极,要说不理,却短短两日,又有两名近系官员牵涉其间,秦天宇再不敢多等,立时命人唤秦氏回府,向她施压。秦氏无法,只得将张妈妈和杏儿二人绑了,送入刑部侍郎府,以平息樊侍郎之怒。樊侍郎当着阮府家人之面,下令仗毙张妈妈、杏儿,才由常青迎樊香儿回府。 樊士浩送了女儿出府,眼看轿子走远,才转身回府,刚刚进入前厅,身后便随进一个人来,向他躬身施礼,说道,“大人恶气已出,小人当功成身退!” 樊士浩回头,向他注视片刻,说道,“辛清,你究竟是何人?”这一系列的案子,若不是此人在旁出谋划策,万万不能有如此的收获。环环布置,步步机谋,竟然令秦氏一党无处可逃。若不是樊氏一族力量有所不继,就此将秦家一网打尽也不是难事。 辛清淡淡一笑,说道,“辛清也不过是受人驱使罢了!” 樊士浩一惊,问道,“贵主何人?”能够令这样的人甘心仆役,难道对方竟是朝中哪一股势力? 辛清淡淡一笑,说道,“敝主非朝非野,不过是与秦家小有过节,大人又何必多问?” 樊士浩默然。对方此言,也就是说,对方虽然替他出谋划策,但也是借他的手报私仇,倒也说的通。想了一想,问道,“只是不知贵上许了阁下什么,阁下可愿随着本官?本官必待以上宾之礼!” 辛清扬眉,躬身道,“在下誓死追随敝主,绝不会叛主,大人若是要用辛清,只在刑部安插一个小职便可!” 樊士浩大喜,问道,“阁下在刑部任职,贵上可会应允?” 辛清淡笑,说道,“这本就是敝主的意思!” 连连点头,说道,“三日之后,你赴刑部任职便是,本官绝不亏待!” 辛清躬身领命,告辞而出。 阮云欢听罢,微微一笑,说道,“如此曾好,也不枉你跟我一场!” 辛清单膝跪倒,说道,“小人立誓一生忠心小姐,岂可为了自个儿前程背誓?” 阮云欢失笑,“你在刑部,一来替我办事方便,二来也可为自己图个前程,难不成一生屈居人下?只要你不与我为敌,也不算是背誓!” 第二日,樊士浩上本结案,济宁府文书黄伦、济宁知府李茂为首恶,罢官为民,判为流行,其余人员或贬或监,吏部尚书焦以林连降三级,外任做一名六品小吏,吏部侍郎风涛声罢官为民。所有买卖的户籍,全部发落回原籍,赃银充公。 这一案层层严查下来,落马官员百余人,竟然有八十余人是建安侯府亲朋近交。秦家元气大伤,虽气怒樊士浩报复,一时却也无可奈何。 户部层层文书发下来,到了阮云欢手上时,已是三月初。这三个月来,蒋发财一家尽数被关在相府荒废的园子里,消息不通,声息不闻,待阮云欢将他唤出,示以户部文书,顿时如遭雷击,噗嗵跪倒,连连磕头,求道,“此事是小人一人所为,求大小姐开恩,莫要责罚几个孩子。” 阮云欢向他默视片刻,微微一笑,问道,“你仔细想想,可还有旁事瞒我?” 蒋发财脸色乍青乍白,半晌不语。 阮云欢淡淡一笑,也不催促,只慢吞吞端茶浅啜。 蒋发财见她神色恬静,越不知他还知晓些什么,呆了半晌,才呐呐道,“奴才在庄子里,还有……还有几万两银子的亏空!” “几万两?”阮云欢淡问。 “有……有三……三万……”蒋发财低回,悄悄抬头,触上阮云欢一双清透的水眸,顿时心头一颤,忙道,“七……七万两!” “还有没有?”阮云欢问。 蒋发财心头天人交战,终于咬了咬牙,低声道,“没……没有了!” 阮云欢一声冷笑,取过桌子上一张纸甩了给他,说道,“那这毛氏、高氏又是何人?她们的儿女与你可有干系?” 蒋发财一听“毛氏、高氏”四字已惊出一头冷汗,待取纸一瞧,虽识字不多,但几个子女的姓名却还认得,更是大惊失色,忙连连磕头,只道,“奴才知错,求大小姐饶了奴才这回!” 阮云欢默然不语,任由他“砰砰”连磕十几个响头,才道,“你再想想,可还有事瞒我?” 蒋发财再不敢隐瞒,将自己与金顺子勾结,盘剥佃户奴仆,又私藏银两的事一五一十的供出。 阮云欢点头,说道,“田庄我与夫人交割,那七万两银子的亏空,还得着落在你身上填补,但是既然还与金顺子有关,便需知会夫人,这便随我去罢!”说着起身,出门向正房里去。 蒋发财又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暗想自己虽然敛了些钱财,那七万两银子的亏空却填补不起,一边走,一边心中盘算,如何将事情尽数推到金顺子头上。 秦氏损折了两名心腹,心中本就气闷,乍听阮云欢道出个“七万两”,不禁大怒,喝道,“胡说八道,什么七万两?你的奴才落下的亏空,难不成还要向我找补?” 阮云欢淡淡一笑,将一本账册推到她面前,说道,“蒋发财虽是云欢的奴才,可是今年之前,却不是云欢在管。更何况,那济宁的田庄也不是蒋发财主理,落下亏空,又岂能问他?自然是要唤母亲的人来问个清楚才是!” 秦氏咬了咬牙,冷笑道,“自然是要对质,难不成任由你这狗奴才信口攀污!”说话故意模糊,“狗奴才”三字,竟然将阮云欢骂了进去。 阮云欢微微勾唇,却假装没有听出来,只端然稳坐,说道,“那便请母亲将那金顺子唤来对质罢!” 秦氏怒道,“你说唤人便唤人,旁人是没有活计的?哪里就这么快?” 阮云欢淡道,“了一件事是一件事,免得夜长梦多!”端了茶用杯盖细细抿着茶叶,却又不喝,一副你不唤人,我就不走的样子。 秦氏恨的咬牙,向外唤来小厮,说道,“你去叫金管事,让他速速将金顺子带来,要快!” 小厮偷眼向阮云欢一瞧,躬身应命,转身奔去。拐一个弯儿,脱出厅内人的视线,却到下房里去坐着喝茶。 阮云欢于小厮的神色恍若不见,只是微勾了勾唇角,身子动了动,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 眼瞧着日头渐渐西移,厅内的茶换了一盏又一盏,阮云欢端然稳坐,丝毫没有去意。只是苦了蒋发财,跪在当地,秦氏不理,阮云欢也不令起,只跪的双膝酸疼,全身僵麻。 秦氏向阮云欢瞧了几回,皱眉道,“想来那金顺子寻了旁的营生,不知去了何处,一时唤不回来,若不然大小姐回头再来?”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一时唤不回来,那便再唤,横竖云欢无事,在这里等着便是!” “你……”秦氏气结,腾的站起,冷笑道,“那大小姐便请宽坐,我还有事,失陪!”转身便向厅外去。 蒋发财见阮云欢仍是坐着不动,不由心里大急。秦氏走了,难不成这位大小姐真的就在这里等着?那他要跪到几时? 心念未已,却见秦氏黑着脸转回,一声不发坐回椅子里。在她身后,阮一鸣负手在前,赵承手里拎着金顺子在后,也跟入厅来。 阮云欢并不意外,只是起身给阮一鸣见礼,唤道,“爹爹!” 自从秦氏毒害樊香儿腹中胎儿,夫妻决裂,阮一鸣便始终不愿与秦氏朝相。两个多月前樊香儿回府,阮一鸣更是一头扎进樊香儿房中,便连上元节也未依规矩留在秦氏房中。此时秦氏见了他,当真是又爱又恨,又无可奈何,只是淡淡道,“想不到金顺子倒在老爷处,难怪小厮寻他不着!” 第170章 这亏空要几时补上 阮一鸣淡应一声,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向阮云欢问道,“你使赵承请我回来,究竟何事?” 秦氏这才知道,竟然是阮云欢使人请他,看金顺子那个样子,自然也是被赵承抓来,不禁向阮云欢瞪了一眼,恨的牙痒。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原只是田庄的账目不太分明,云欢来寻母亲一问,只是母亲差去传金顺子的人去了半日,却不见回报,母亲言道是金顺子不知去了何处,云欢便命赵承去请爹爹出面唤金管家前来,横竖金管家是相府的管事,他的人寻不见,自然便着落在他的身上!” 在这里坐了一下午,她又几时唤过赵承?分明是睁着眼睛胡说! 秦氏暗暗咬牙。只是她派去的人没有回报是实,此时也无法争竞,只是冷道,“既然人已唤来,有什么账目不曾理清,便快些说罢!” 阮一鸣被她抢了话,不禁皱了皱眉,回身在首位坐下,问道,“什么账目,值得如此兴师动众?”眼前两人,都是自己的至亲,一个辣手毒害自己的子嗣,一个却见死不救,在他心里,实在是不愿多理二人之间的纠葛。 阮云欢倒并不在意,微微一笑,垂首一望蒋发财,说道,“蒋发财,还是你说罢!” “是!”蒋发财磕一个头,直起身子,说道,“济宁的庄子一向是金主事打理,奴才在他手下讨口饭吃,如今庄子大小姐收回,细查账目,却见有七万两银子的亏空。这些银子,均是金主事挪用了去,奴才不敢隐瞒,均已回禀大小姐!” 阮云欢听他将事情推的干干净净,显然是瞧出自己与秦氏之间的不和,不由微微一笑。 金顺子稀哩糊涂被赵承拎了来,这会儿跪在蒋发财身后,一听这话,不由嚷了起来,说道,“什么七万两银子的亏空,我可不知道,你吞了钱,怎么混赖到我的身上?” 蒋发财回头道,“金主事,那田庄是你主理,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奴仆,怎么便能吞了钱?” 秦氏挑了挑眉,冷笑道,“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奴仆,若是他吞了钱,你又如何知道?可见是凭空污蔑!” 阮云欢淡笑道,“母亲说是凭空污蔑,那七万两银子的亏空,难不成也是凭空捏造?”说着话,自白芍手里接过一本账册,从桌上推到秦氏面前,说道,“这是三个月前,鲁大虎亲赴济宁查实的账目,上边还有几名佃户手中条子的抄本和签押,若是母亲不信,大可命人去查!” “三个月前便查实的账目,为何现在才拿出?”秦氏挑眉,不说亏空银子,却岔了话题。 阮云欢淡笑道,“三个月前,府中多事,整个济宁府也是一团混乱,云欢怕母亲不能兼顾,方留到今日。如今济宁府已得了安宁,府中事也已了结,想来母亲也再无旁的事分心!”府中事指樊香儿滑胎,济宁府混乱,指的自然是卖买民藉一案。 秦氏听她语气轻松,还似乎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心中越发闷堵。咬了咬牙,向金顺子道,“金顺子,你既管着田庄,那七万亏空是哪里来的,你便说说罢!” 金顺子却是满脸迷惑,摇头道,“奴才实不知哪来的七万亏空!”目光向蒋发财一望,突然醒悟,指着他道,“是他!一定是他落下的亏空,却推到我的头上!” 蒋发财见刚才自己一番说辞阮云欢默认,胆子越发大了,立时辩道,“金主事,你说话可得凭良心?那田庄在金主事手里,每次收租子放利银,还不都要你签押,谁又认识我蒋发财是哪根葱?如今主子面前,你可不能白赖到我的身上!” 金顺子气的脸白,说道,“我是主事,可那许多事岂不是你打理?庄子里佃户谁又会不识得你?如今混赖到我的身上。” 蒋发财争的脸红脖子粗,大声道,“佃户纵识得我,也不过是我替你跑腿打杂罢了,关系到银子,难不成是我能红口白牙便要来的?” “你……你……”金顺子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半天才道,“一定是前几月你求我向夫人讨差事,我没应你,你便信口攀污!” 蒋发财冷笑道,“我蒋发财的主子是大小姐,又何必向夫人讨差事,金主事,你糊涂了罢!”口中和金顺子争辩,心里却有些发虚,匆匆回头向阮云欢瞥了一眼,却正正对上她深渊一般的眸光,不由心底一寒。 自从进了帝京,起初他还指望通过金顺子攀上秦氏,让秦氏在阮云欢面前做个主,安排个好差事,哪知金顺子见过他一次之后,便避而不见。而这三个月整修园子,蒋家分到的全是最脏最累的活计,早已将他那念头打散。 而如今在这里跪了半日,阮云欢和秦氏的情形落在眼里,他更是明白,日后要想过安生日子,便只能靠着阮云欢。 他一向是一个识人眼见,见风转舵的角色,此时既见阮云欢默认他将事情全数推在金顺子身上,一则为了自身,二则也为了讨好阮云欢,自然是使尽办法混赖。 阮一鸣闻二人争个不休,不禁大不耐烦,说道,“区区一个庄子,怎么竟会有七万两银子的亏空?何况这二人均是红口白牙争执,又有哪一方能拿出证据?” 金顺子一听,不由将腰板挺起,说道,“相爷说的是,哪里就有七万两银子的亏空?蒋发财,你说有什么我的签押,可拿的出来?” 蒋发财却是挪了挪身子,转向阮一鸣磕了个头,说道,“回相爷,这七万两银子并不是一年的亏空,金顺子主理济宁田庄整整十年,奴才替他跑腿打杂也有八年,这七万两银子,可是这十年来积压下来的!” 阮一鸣见他恭敬,倒是较那金顺子强些,心里便偏了他三分,点头道,“十年?嗯!一年有七千两的亏空,却也不少!” 蒋发财又道,“回相爷,济宁临海,田庄又均是良田,庄子里又有好几十亩水田,佃户便已近百,这七千两虽说不少,却也并不算多。” 阮一鸣并没去过济宁,更没有留意过济宁田庄的账目,此时一听,不禁怔了怔,说道,“济宁田庄竟如此广沃?如此说来收成不少,怎么还会落下亏空?” 蒋发财磕头道,“相爷不知,金主事在济宁私置产业,购买私宅,光小老婆便养了七房,这些银子,便均是从田庄上盘剥来的。这还是每年的钱粮金主事均已少报,若不然怕是亏空更大!” 一句话,将在场众人全都震住。秦氏顿时变色,喝道,“金顺子,可有此事?” 金顺子也是脸色大变,指着蒋发财喝道,“你……你这个狗奴才……” 蒋发财回头向秦氏磕了个头,说道,“夫人,金主事置的私产,养的小老婆,奴才均知在何处!奴才说了出来,有没有撒慌,夫人一查便知!他落下的每一笔亏空,也均有他自个儿的亲自签押,奴才也均收着,若是夫人不信,回头奴才取了来,请夫人查看!” 金顺子气炸了肺,突然尖声喊道,“你只说我,你自己岂不是也养着两房小老婆,难不成是不花钱的?”跪着将身子转了个方向,对着阮云欢磕下头去,说道,“大小姐,这蒋发财自个儿便养着两房小老婆,一个是毛氏,一个是高氏,毛氏替他养了两个儿子,高氏养着一儿一女,均不曾入奴籍,只偷养在两人的娘家!” 他只道掀了蒋发财的短,阮云欢必会追究。哪知道阮云欢眉不抬眼不动,只是淡淡“哦”的一声,便再没有动静。 蒋发财却一脸得意,说道,“此事我已向大小姐回明,不用你说!” 金顺子一呆,结结巴巴道,“怎么……怎么会?” 蒋发财不理他,接着道,“田庄里每月都有例银,我虽养着小老婆,却没有置私产,哪里会吃得到亏空?” 金顺子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说道,“例银能有几个,还养得了小老婆?” 蒋发财道,“我自个儿的例银自然难以养活,只是我七个儿子,四个女儿,三个媳妇,都有例银,庄子里吃穿用度又有份例,那些银子原花不着,毛氏、高氏又是白跟了我,只住在娘家,不过是顾个吃穿,又哪里花得了银子?倒不似你,每一房小老婆都住着一处宅子!” 金顺子怒道,“当初还不是你说,说那样体面,我才去置了私产!” 蒋发财道,“是啊,我瞧着城里的财主便是那样养小老婆,心里眼红不过,随口一说,你手里若没银子,又怎么置得了宅子?”跟着掰着指头,说金顺子哪一年养了哪个小老婆,亏空了田庄哪项银子,哪一年又养了哪个小老婆,又逼着佃户多收了多少佃银,置下哪一处的宅子,一笔一笔,如数家珍,竟然清清楚楚。 阮云欢听到这里,不禁抿唇一笑。这个蒋发财,自己养小老婆,亏空银子,却诱着金顺子一同。这样算下来,七万两银子只是亏空,往年少往府里报的钱粮还不一定有多少。他让金顺子一切做在明里,自己却暗中将自己的那笔银子私藏,如今出事,便尽数推在金顺子身上,除了两个小老婆被自己查出,不能不认,旁的事竟然推的干干净净! 阮一鸣在一旁听着,心里便颇不是滋味。想着这十年来,自己侍妾散尽,处处受秦氏钳制,到如今只有两个女儿,好不容易樊姨娘有孕,又被活生生的打了下来,竟然比不上眼前两个最低贱不过的奴仆。越想越是恼怒,越想越是不平,突然喝道,“够了!” 争执中的两人一噤,齐齐住口。 阮一鸣冷笑,指着金顺子,向秦氏道,“这便是你的奴才,往日府中要做些什么,你均千般算计,如今却被一个贱奴算计了去,还有何话可说?” 秦氏脸色铁青,却已无从辩驳,狠狠向金顺子一瞪,转向阮云欢道,“纵然是金顺子落下亏空,不知大小姐要如何处置?” 阮云欢淡道,“金顺子既是母亲的奴才,云欢便向母亲要句话儿,这亏空要几时补上?” 秦氏脸上变色,冷笑道,“大小姐是要向我讨这七万两银子?” 阮云欢淡道,“难不成母亲要云欢去向一个贱奴追讨?” 秦氏狠狠咬牙,恨声道,“大小姐,相府养你十几年,这区区七万两银子……” “母亲!”话没说完,便被截断。阮云欢抬头,似笑非笑瞧着她道,“母亲忘了,我阮云欢是在老侯爷身边儿长大,并非相府养我十年!” 第171章 阮大小姐无比的痛快 “你……”秦氏气结。咬了咬牙,说道,“便算没有十年,你回来这许多日子,一应吃穿用度,还有你的奴婢仆从,难不成是不花银子的?” 阮云欢淡道,“云欢回来时,一应的打点,用的均是老侯爷所赐。纵然用了府里的份例……”语气一顿,唇角挑起一抹冷笑,说道,“这三个月,蒋发财等三家奴仆替府里整修园子,可是分文未取!” “你……”秦氏又气又怒,喝道,“是你自个儿说家奴收拾园子不必工钱,如今又出尔反尔!”此刻,她总算知道,阮云欢为何要推迟三个月才来讨这份烂账。 阮云欢抬眸望她,冷道,“云欢是这府里的主子,名下的奴仆为府里做活自是该当的,可是奴婢们拿份例,也是府里的规矩!却不知又与田庄的亏空何干,母亲要牵扯在一处来说?” 秦氏脸色乍青乍白,狠狠向她瞪视。 跪在下边的蒋发财借机道,“是啊,那园子荒废那许多年,若是请外头工匠,怕不有近万两银子!” “闭嘴!”秦氏怒喝,气的呼呼直喘,一时恨自己竟被金顺子欺瞒,一时又恼金顺子做事不干不净,令她落在这丫头下风,一口气堵在心口,说不出话来。 “好了!”阮一鸣终于开口,说道,“府里是府里的事,田庄上的事另说,这亏空,便着落在金顺子身上追回便是!”说完,也不管秦氏应不应,起身便走。 阮云欢起身相送,福身道,“云欢知道,爹爹慢走!”眼瞧着阮一鸣背影消失,才转向秦氏,问道,“母亲,却不知这笔银子几时能够补上,便请母亲给个准信儿,这转眼便要春耕,田庄里也等银子用!” 秦氏气的脸白,起身一脚将金顺子踹翻,指着他道,“限你一个月,将这笔银子补上!” 金顺子大惊,忙趴倒磕头,苦着脸道,“夫人开恩,便是杀了奴才卖肉,也不值这七万两银子!” 阮云欢却淡道,“一个月?怕是来不及吧?不如以半月为期,若是到时不能补上,那云欢只得再将此事告上官府,金顺子一个奴才,能置私产私宅,养小老婆,私底下还不知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纵然没有,横竖蒋发财这里有账,不怕他没有交待!” 秦氏这一惊非同小可。要知道济宁府私卖户籍一案,据说便是因百姓出首奴隶私藏人口,结果竟掀起滔天巨浪。如今案子好不容易平息,若是这里再闹起来,济宁府那些已罢免的官员,岂不是又要加一重罪? 阮云欢说完,也不向她多瞧,福身行了一礼,说道,“云欢告辞!”说罢,施施然的离开。 秦氏空自恨的咬牙,却已不敢再阻,眼巴巴的瞧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直到拐入后园,蒋发财才跟上两步,陪了一个笑脸,向阮云欢道,“大小姐,奴才谢方才大小姐遮掩!”如果不是阮云欢默许,那七万两银子的亏空,自己怎么也得扛下两万。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你虽有错,却也是一心为了儿孙,我也不来怪你。日后你只要好好办差,我必然不会亏待。你也是聪明人,今日算记你一功!”只要能让秦氏不痛快,阮大小姐就无比的痛快。 蒋发财大喜,连声道谢。 打发蒋发财仍回后园,阮云欢唤了赵承同回锦阑轩,问过后园工程的进度,点了点头,说道,“再过几日,园子修整完毕,也该给他们安排活计了!你瞧这三户人家品性如何?” 赵承回道,“蒋发财虽然刁滑,经过这些日子的打磨,也老实了许多,加上他识人眼色,哄的几个护院高兴,倒没吃什么亏,那万全也是个有心机的,人倒也勤谨。只有朱壮,憨实了一些,尚不及鲁大脚活泛。”当下,又将这三家子女依着这几日所查一一细说了一回。 阮云欢听着,心里已有了数。 隔了一日,二爷阮一江突然兴冲冲的到府,见阮一鸣不在府上,便径直入后宅给老夫人请安。恰逢阮云欢正坐着与老夫人说话,待他给老夫人磕了头,方上前见礼,笑道,“二叔今日气色极好,想是得了什么喜事?” 阮一江笑道,“还是借了你的吉言,方才接吏部行文,让我补了济宁府的缺,不日便要上任!” 老夫人一听,也代他喜欢,连连点头,说道,“你应了差事,也免得总闲着气闷。这一回到了任上好好儿的干,莫要再像上回一般。”见他躬身应下,问道,“不知补了什么官儿?” 阮一江回道,“是补了济宁知府的缺!” 老夫人惊异,说道,“这可是连升了两级!”说想到上元节阮云欢说的话,转头向她望去。 阮云欢只是浅浅含笑,说道,“恭喜二叔!” 阮一江心知是她从中出力,但她既不提,自己也不好说,只是又客气几句,方依命坐下,说道,“只是吏部言道,那济宁府富庶,前任知府李茂犯事,是因那李茂夫人贪财,私下里做出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如今儿子只是补缺,这第一年便不得携带家眷。今日儿子前来,一则给母亲报喜,二则是家人留在帝京,求大哥看顾一二!” 老夫人点头,说道,“你那媳妇不去也罢,所谓妻贤夫无祸,她若去了,指不定惹出什么事来!你放心上任便是,回头我和你大哥说,仍让她们娘们儿搬回来住!” 阮一江大喜,说道,“如此儿子便再无后顾之忧!” 又坐片刻,闻前边小厮回道,“二爷,相爷已经回府,闻二爷在这里,请二爷到书房去!” 阮一江忙起身,说道,“儿子这便先去,等上任时再来向母亲道别!”见老夫人点头,辞了一礼,躬身退了出来。 阮云欢向老夫人笑道,“我去送送二叔!”也随后跟了出来,在后唤道,“二叔!” 阮一江回头,停住向她施礼,说道,“云欢,二叔在此谢过!” 阮云欢侧身避开,笑道,“这是什么话,二叔倒给云欢见礼!” 阮一江正色道,“莫说这四品顶戴靠着你替二叔运筹,单论这朝中的规矩,我不过区区四品,你却是三品县主,原也该受一礼!” 阮云欢摆手道,“自己家人,又拘什么朝上的礼?”上前两步,与他并肩而行,问道,“二叔一向清贫,如今又要和二婶分开两处,虽说朝中整治贪官,不便太过张扬,可这上任也不能太过寒酸,旁的倒也罢了,只不知随从、丫鬟可够使唤?” 阮一江微微一默,叹道,“你果然生的七窍玲珑心,这一点事也瞒不过你去!”默默行了片刻,才道,“我赋闲在家半年,前些时艰难,养不活那么一大家子人,底下仆从几乎散去一半。如今你两个妹妹年幼,家里也要用人,我想着带上两个丫鬟,两个小厮便是!” 阮云欢微挑了挑眉,说道,“济宁府经这一场大乱,官府震荡,人心惶惶,怕是道儿上也不太平!眼看便要春耕,云欢要分拔几个奴才去田庄上打理,倒不如与二叔一同启程,待二叔安置妥当,再命他们去田庄便是!” 阮一江一听大喜,忙道,“如此甚好,二叔这里多谢!” 阮云欢含笑道,“日后那里的田庄,还请二叔多为看顾!” 阮一江点头,说道,“这是自然!” 阮云欢见事情说妥,笑着与他辞过,径直回锦阑轩。命人将蒋发财唤来,说道,“济宁的庄子你最为熟悉,如今我仍交了给你,你可能管好?” 这几个月来,蒋发财早已明白阮云欢是存心整治,跟着自己那些事又被查出,原想着不会落下什么好差事,只盼阮云欢不至于太过狠辣。如今听她一说,不禁喜出望外,“噗嗵”跪下,连连磕头,说道,“大小姐放心,奴才一定好好儿的干,每年比金顺子多交四成的钱粮!” 阮云欢似笑非笑,说道,“比金顺子多交四成?这么说,你自个儿要留下三成?” 蒋发财一惊,顿时背脊冒汗,讪讪笑道,“大小姐神目如电,奴才这点小把戏,当真瞒不过大小姐!” “什么神目如电?”阮云欢嗤笑,想了想道,“也罢,四成便四成罢!济宁庄子里,原来夫人的奴仆皆已撤回,这几日江州那边有几房奴隶拨来给你,这些人你要管束,也要养活,只是有一样,你不许再欺压旁的佃户奴隶!” 蒋发财不料她如此痛快,忙道,“有大小姐恩典,奴才一家吃穿不愁,又何苦去为难旁人?”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此次你只能带着你婆娘和两个大儿子、媳妇回去,旁的人我另有使唤!” 蒋发财一呆,瞬间想起鲁大脚家,鲁大虎和三姐、四姐也是留在了帝京,便又释然,虽然不舍,却也不敢有异议,回道,“大小姐肯用他们,是大小姐的恩典,奴才替他们谢过!” “嗯!”阮云欢不置可否,说道,“你今日便带着他们出府,歇息两日,也该动身了!” “是!”蒋发财又磕了个头,却不起身,迟疑片刻,终于嗫嚅问道,“大小姐,奴才……奴才留在济宁的那几个……”偷眼瞧她一眼,终究心虚,没敢说下去。 阮云欢道,“他们已经官府查实拨了回来落了奴籍,你放心,他们既是我的人,我自然会有所安置,倒是毛氏和高氏……”停了停,微笑道,“这两人仍留在庄子上,若仍愿意跟着你,也由得你罢!只是不许逼迫用强!” 蒋发财又忧又喜,听她早有安排,也不敢再问,磕头辞了出去。 白芍听着小丫鬟引蒋发财出门,才道,“大小姐当真是好心,若是我,才不会给他那么好的庄子!”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他虽刁滑,但济宁庄子却没有人比他更熟,回头指派个人过去盯着便是!” 第172章 自然是到姨娘的住处远了些 隔日,阮云欢刚给老夫人请安回来,便闻外头丫鬟来回,说鲁二虎求见。阮云欢命人引他进来,入内室换了家常的衣裳才向偏厅去。 鲁二虎见她进来,忙跪下行礼。阮云欢向他身上一瞧,见虽然仍是粗布衣衫,却已没了补丁,便含笑道,“瞧来你们日子越发好了!起来罢!” 鲁二虎磕了个头起身,这才回道,“前儿小人来时,我爹也说,多亏了大小姐,如今我们才吃的饱,过年还能做件新衣裳。” 阮云欢点头,问道,“眼瞧着便要春耕,庄子里如何?” 鲁二虎,说道,“回大小姐的话,虽说如今还没有开始春耕,庄子里却早已忙了起来。” 阮云欢扬眉,问道,“这时节忙什么?” 鲁二虎道,“年节一过,我爹便带着众奴仆修整林子,筑了篱笆,前几日刚买了些牛羊放养其间。” 阮云欢点头道,“上一次来倒是说过,我一时忘了!”想了想,又笑起来,说道,“上次你爹说有几个家奴仆想要成亲,可不知道成了没有?” 鲁二虎道,“回大小姐,年前我爹一回去,便传了大小姐的话,准了几家的亲事,又用庄子里的银子买了红绸,新娘赏了盖头,新郎赏了披红,均是赶在年下成了亲。那几日庄子里到处喜气洋洋的,守岁的时候,大伙儿齐齐向着东南给大小姐磕头谢恩呢!” 阮云欢好笑,说道,“你们尽心将庄子管好,自个儿日子过好便是,倒不必谢我!”转话又问,“那些新买的奴隶可还听使唤!” 鲁二虎回道,“新买的奴隶原是缺了些规矩,好在不是进府伺侯主子,倒也不打紧。如今留在庄子里的均自个儿筑了屋子,我爹又做主准他们在屋前屋后给自个儿留片地种些吃食,大伙儿有了房子,有了婆娘,又有了地,日子有了奔头,心中对大小姐感激的不得了,大多乐意听从使唤。” “大多?”阮云欢听他报喜不报忧,不由扬了扬眉。 鲁二虎默了一下,脸上露出些无奈,说道,“还是那四户贬为奴隶的佃户,总寻机闹出些事来!” 阮云欢点头,问道,“我传话命你将这些人带来,你可带了来?” 鲁二虎点头,迟疑了一下,说道,“李三、弓八的几个儿子死活不肯,小人无法,只能将他们绑来。” “嗯!”阮云欢点头,问道,“他们家的几个女儿呢?” 鲁二虎道,“新买的奴隶中,有几个过了四十尚未成亲,还有几个死了婆娘的鳏夫,本来也相中了旁人家的姑娘,只是姑娘家不愿意,我爹便拣了几个强硬些的,将那几个女子赏了他们做婆娘,初时还闻说打闹,后来倒是安份了!” 阮云欢“嗤”的笑了出来。李三、弓八家的几个女儿,均曾服侍过冯四,寻常清白少年虽然穷困,却也不愿娶回家去,配这些人倒也合适。 她没有说话,旁边的红莲倒笑着说道,“瞧鲁大脚一副憨厚老实的样子,倒是出的损招!” 鲁二虎忙道,“实则是项大哥的主意,不过人是我爹选的,说来也怪,那几个人生的壮实,只是性子不好,往日使他们做些活计,尚有些使不动,如今赏了婆娘,倒是较之前和软了许多!” 阮云欢笑道,“有了婆娘,便有了家,心便安稳些!”从这些话中知道江州田庄已经步上轨道,鲁大脚人虽憨厚,却不笨,渐渐摸透了驱使下边人的法子,又有项力就在那边,随时可以相助,也就不再多问,说道,“你将带来的那些奴仆交给汪世,他知道怎么处置!” 鲁二虎躬身应命,又回了些旁的杂务,便磕头辞出府去。 去年江州大旱,阮云欢几乎倾尽积蓄,大肆购买奴隶,由此减少江州、青州两地灾民的同时,自己手中也收罗了大批的奴隶。 这些奴隶经过项力亲自挑选,一部分留在江州田庄,另一部另行安置。此次带来的,便是分给济宁、陇田、帝京三处田庄的奴隶。 如今这批奴隶既到,阮云欢便将万全、朱壮一并唤来。那万全一向在陇田的庄子里,阮云欢便仍将陇田的庄子交给他打理,而朱壮便分去了帝京城外的田庄。定了每年该交的钱粮,分拨一些奴隶使用。因陇田与济宁相邻,便命万全与蒋发财一同,随着阮一江启程。 万全养有四个儿子六个女儿,长子已娶了媳妇,生有两个孙子一个孙女。闻说两个小儿子和女儿并孙子、孙女均留下,心里自然舍不得,求道,“大小姐,那几个年长些的也倒罢了,只是孙儿、孙女年纪尚幼,怕伺侯不了主子!” 阮云欢好笑,说道,“你将他们尽数带在身边,待长大一些,无非也和你们一样,在庄上寻个奴隶配了。我将他们留下,跟着打理店面,习些本事,日后长大了,或者还能独挡一面,岂不是更好?” 身为奴仆,原本也是听从主子调配,万全出言相求,也只是舍不得儿孙受苦,闻阮云欢如此安置,想到鲁家两个女儿进府当了丫鬟,这几日出来进去瞧见,自然较自己女儿体面一些。更不用说鲁大虎总领了府外的杂事,出出进进,人人均唤声鲁管事。当即将心放下,磕头谢恩。 朱壮为人木枘,在广水秦氏的田庄一向被人奴役惯了,乍一听说将整个田庄交给他打理,一时间竟手足失措。 阮云欢耐心道,“你本就是庄户人,这田庄的事也尽皆知晓,如今不过是让你管着几个人,凡事不必自个儿亲自动手罢了,怎么就不敢?” 朱壮呆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奴才……奴才不曾管过人,这……这……” 阮云欢微笑道,“这四处田庄是我娘亲留下的陪嫁,你们又是我娘亲留下的陪房,如今我手边信的过的人也只有你们,不交给你,难不成并给外人?我知道你不曾管过人,此时还摸不着头脑,到时我命鲁大虎与你同去,等你安稳了再回!” 朱壮一听,倒静默下来,想了片刻,重重点头,说道,“大小姐放心,奴才纵然驱使不动旁人,自个儿一家子多出些气力便是!” 阮云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摇头道,“分拨给你奴隶,可不是让你供着他们,何况你和万全、蒋发财一样,只带两个儿子回去,又能出多少气力?” 万全在一旁听的不耐,说道,“有大小姐的话,你便是庄子里的主事,哪有不使唤旁人,自个儿拼命的道理?” 阮云欢向他瞧去一眼,点头道,“是这个道理,只是这些奴隶虽给你们调配使唤,却也不许盘剥,若是将他们逼的狠了,做出什么事来,却是你们的罪责!” 万全吐了吐舌头,忙道,“奴才也就这么一说!” 朱壮也不敢再说,与万全一同谢了恩,按照吩咐回去收拾准备启程。 隔了几日,阮一江办好了上任的所有手续,亲自送妻女到阮相府,向老夫人磕头辞行。 此时阮一鹤述职完毕,也已携家眷回了江州,阮一江之妻马氏便带着两个女儿暂时住入阮一鹤的院子。阮一江见一切安置妥当,又谢了阮一鸣,择了个上吉的日子,才带着自己的两个丫鬟、两个小厮,并阮云欢发往济宁、陇田庄子里,蒋发财、万全两家和江州拨来的二、三十个奴仆启程。 送走了阮一江,后边园子也已修整完毕,阮云欢将三家留下的一干人尽数交给柴江安置差事。阮一鸣便请了工部的人前来规划屋宇,延请工匠,修整房屋。 闻说是丞相大人府上的事,工部侍郎辛士宁带着几个属下亲至,但见一处园子大至已修葺齐整,又是春日,但见柳梢新绿,草发嫩牙,一片欣然景象,不禁赞道,“这般大的园子,要收拾成这般样子,没有半年怕是难成!” 这几个月来,阮一鸣出入樊香儿的偏院,均要从正屋经过,每每撞见秦氏,心中便觉厌弃,此刻瞧着这片园子,想着屋宇一起,便将两位姨娘移来,再不用瞧秦氏那张臭脸,心里便觉惬意,笑着点头道,“是云欢的一众奴仆修整,从年下开始,不过两个多月!” 工部侍郎一听,连赞睿敏县主用人有方。正说着,但闻有人笑道,“辛侍郎过奖,睿敏愧不敢当!”跟着在一排花树后转出一个纤弱的身影,向辛士宁婷婷见礼。 辛士宁忙回礼道,“原来睿敏县主在此,下官造次!” 阮云欢含笑道,“这园子睿敏颇花了些心思,闻说今日侍郎大人前来筹划构建,便也过来听一听,增长一些见识!”转身又向阮一鸣见礼,将手中的一张图纸送上,说道,“这是整个园子的图纸,云欢一早命人按工程一点点的绘就,或者可用得上!” 辛侍郎大喜,说道,“用得上!用得上!下官还正愁,这园子颇大,要想全部丈量,怕没有三五日不成。如今既然有图,便好说了!” 阮一鸣点头,说道,“那便请侍郎大人书房里坐罢!”引着辛士宁在前,阮云欢在后相随,出了园子奔醉墨轩而来。 阮云欢一边行,一边笑道,“爹爹这书房以前瞧着倒也不错,介在前后院之间,出入方便,只是这园子修好,却又显得远了些。”自然是到姨娘的住处远了些。 阮一鸣点头,说道,“只是若搬去后园,又离前头太远,若府里有事,反而不便!” 辛士宁笑道,“这有何难?府上这般大的园子,再添一间书房便是!” 一句话倒将父女二人点醒,齐声笑道,“还是侍郎大人有主意!” 入了书房,阮云欢亲自将图纸辅开。辛士宁但见方方正正一处园子,何处湖泊,何处花圃,何处小径,绘的清清楚楚,不由赞道,“这是何人绘的图纸,竟不比我们工部的差!” 第173章 这位端王爷好迅猛的手段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是区区家奴而已!”心里暗叹,若是柴家不出事,柴江之才,又岂止是区区一个工部放得下的? 而阮一鸣见图纸上的标注,当日自己兄弟忆起少年时提到的景致竟全部保留,也足见阮云欢用心。心中暗暗点头,手指点着几处,说了旧日大概的样貌,又道,“余下的屋子,烦侍郎大人和云欢商议便可!” 阮云欢笑道,“若爹爹信得过,云欢自然不敢推辞!”当下与辛士宁在图上标注,何处构建院落房屋,何处重建小亭水榭。待一切商议妥当,辛士宁方向阮一鸣告辞,回去带着下属绘制各处屋宇的图纸,而阮一鸣则命管家常青按着阮云欢所列的单子买料。 不日图纸绘出,工匠入园,后园分了十几处同时动工,一时间,分外的热闹。 四月初二,是阮云欢的生辰。往年她不在府,相府从不曾为她庆祝,老夫人便向阮一鸣道,“虽说明年才及笄,但这回府后第一个生辰,也不能怠慢,不如请几台戏,好好庆祝一番!” 阮一鸣心中也道,这个女儿与他虽不亲厚,终究是相府嫡长女,如今又是御口亲封的睿敏县主,为她生辰热闹一番,也是应当。再加上新园子修成,阮云乐和两位姨娘要迁居,也要请人庆祝,如今赶到一起,也省了些功夫。 当下点头答应,说道,“如今有了新园子,也不怕吵嚷,便连着唱三天戏罢,趁这时节,也将云乐和两位姨娘的屋子搬了!”这才是重点! 老夫人心里想着早抱孙子,自然也无异议,点头称好。阮一鸣掂量,帝京城中四品以上的官员自然是一个不能落下,如今又正是三年一度的选秀,初选过后,入选的秀女和家眷尽数滞留在帝京,均是各州各府大小官员的嫡女,日后说不定便是哪一宫的娘娘,或哪一府的王妃,自然也不能得罪,均是一并下了帖子。 相府的帖子撒下,自然百官应邀。滞留在帝京城中的秀女正等着旨意入宫参加复选,成日呆的气闷,接到帖子均是大喜。一则可以散心,二来也可以与帝京城中的名媛闺秀联络情谊,自然是不会错过。于是从初一开始,相府门前车马便络绎不绝,相府后园里笑声不断。 到了初二正日子,一大早,相府门前更是车水马龙,好不热闹。而那些在京待选的小姐们,更是每日必到,这天也是一早前来,一时间,相府后园彩衣缤纷,花团锦簇,一片欢腾景象。 阮云乐虽不愤为了阮云欢的生辰这般大肆辅张,可想着自己要迁入新居,又是乐不可支。一早起来,便盛装打扮,去紫竹苑给老夫人请过安,便迫不急待的跑了过来。此时正带着一群小姐游园,行到一处,指着一处大大的院落,得意洋洋的说道,“那便是我的新居,明儿便搬过来,这是这园子里最大,最美的一处院子哦!” 秦珊抬头,瞧着院门上的牌匾,念道,“在水之湄!” 秦翊笑着一推阮云乐,说道,“所谓佳人,在水之湄!只是不知道,哪家公子会为了妹妹‘溯洄从之’?” 阮云乐小脸儿涨红,嗔道,“如今姐姐选秀,名列榜首,成日便想着王孙公子,却拿妹妹取笑,趁你还不是什么皇妃、王妃,瞧今日饶过了你!”说着两只手成爪,做势向秦翊扑去。 秦翊也被她说的脸红,“咯”的一笑,转身便逃,说道,“你当我不知道?上元节皇宫灯宴,有人迷了妹妹的眼,如今还不知道是谁想当王妃呢!” 阮云乐大急,跺脚道,“你还乱说,日后有话再不告诉你!”二人一追一逃,奔进了院子。 随在身后的一众小姐便笑了起来,有人道,“这二人此刻称姐妹,回头一个做了皇妃,一个却做了王妃,又不知如何称呼?” 轻骑将军关康之女关岚笑道,“李姐姐也是排行十名之内呢,却不知又要花落谁家,到时又如何称呼?”李妍便是叶城知县李超的胞妹,前宣政院院使李永泽的嫡孙女,建安侯夫人李氏嫡亲的侄孙女。 李妍娇软的声音道,“关姐姐好没道理,却又拿我来取笑!” 关岚笑道,“既然入选,难不成李姐姐不曾想过,我却不信!” “啊哟!”另有小姐笑起,说道,“关姐姐也入了选,却不知道想的是谁,说出来与我们听听!”一群小姐说说笑笑,均随入了阮云乐的新院子。 今年正月一过,户部便呈请皇帝选秀,以充实后宫。皇帝御批恩准,却因皇子们渐渐长大,去年二皇子、三皇子已开府封王,今年又有四皇子。众皇子中,除了三皇子已有正妃,旁人都还未大婚。 再加上皇亲国戚、天潢贵胄的亲贵子弟也有不少人长成,皇帝便传出口谕,说入选秀女,后宫只取若干,其余的尽皆指婚给众皇子和朝中亲贵。 在各族官宦心里,所献秀女自然是进宫服侍皇帝能为家族争来更大的利益,可在这些年轻的小姐心里,自然便瞄上了那些王爷、皇子。 隔着不远的一条小径上,阮云欢也正带着一众小姐游园。柳凡听到那边的笑闹,眉端微蹙,露出些愁态,默然不语。阮云欢知道她初选排名第二,仅在秦翊之下,不由心中暗叹,却也无从劝解。 骆凝殊年幼,选秀之事与她无关,自然是话声过耳,并不萦怀,说道,“阮姐姐,我闻辛侍郎府上的辛家小姐说,这园子的构建,大多是你出的主意?怎么你自个儿不搬入来住?” 阮云欢微笑道,“我懒怠折腾,那锦阑轩便极好!” 骆凝殊素来知道她和阮云乐不和,撇了撇嘴,说道,“这一路行过来,倒果然是她那院子最大最奢华,四周的景致也清幽。” 阮云欢抿了抿唇,淡笑不语。 是啊,这处院子最为奢华,若不然又如何能令阮云乐一眼选中?至于景致清幽,实在是因为离旁的院子均远,道路又修的极为繁复,要走出去,便要多花一些时辰。 沈子涵在旁道,“想来是因着阮二小姐是位小姐,不好与姨娘们来往过密,才如此安置吧?” 阮云欢点头,说道,“小姐与姨娘们混在一处,原也不是个理儿,好在这园子极大,这一方的几处院落只留下人看管,姨娘们均住在湖对岸,虽说是同一座园子里,也与分开无异!” 几位小姐均连连点头,只有程秋茗向她笑望一眼,并不搭话。 在园子中转了几个时辰,程秋茗直喊脚痛,陆轻漾也有些乏累,阮云欢笑道,“瞧你们两个,竟不如几位妹妹!”唤过白芍,说道,“你带着众小姐转转,我服侍这两位身娇肉贵的小姐、夫人回去歇息!” 说的众小姐笑起来,说道,“我们寻处坐坐,两位姐姐歇好再来寻我们便是!” 柳凡却道,“我也走的累了,与你们一同去歇歇罢!” 众小姐自然也不相强,别过四人,说说笑笑随着白芍逛去。 阮云欢引着三人出了园子,仍向自己锦阑轩来,向程秋茗笑道,“今儿一见你,便知道你有话要说,怎么这会儿憋不住了?” 程秋茗见她说话不避柳凡,也素知柳凡品性,便笑指她道,“你倒老实说来,心里转的什么鬼主意,怎么二小姐住的那般偏僻?” 阮云欢淡道,“那里只是与姨娘们相隔,前边有亭,后有楼阁,哪里偏僻?” 程秋茗侧头瞧她,似要瞧到她心里去。 陆轻漾笑道,“你要和云欢打嘴仗,没得添堵,不要理她!” 柳凡见她三人说话熟不拘礼,显然较旁人亲密一切,不禁羡慕,轻声道,“想是怕二小姐与姨娘们不和罢,离的远一些,少些事端!” 陆轻漾抿唇道,“还是柳大小姐知道阮二小姐的品性!” 阮云欢笑道,“她自个儿喜欢住便住去,横竖不关我事!”一把扯住程秋茗,追问道,“说罢,你究竟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这里又没有外人!” 程秋茗笑道,“哪里有什么当紧的话,只是嫌她们闹的慌,想和你们单坐坐罢了!” 阮云欢点头,也不引着三人进厅,却径直带入自己平日的起居间来。请三人坐下,吩咐红莲上茶,才又问道,“这几个月我手中事杂,也不曾上府去拜访,不知姐姐一向可好?” 程秋茗点头,说道,“一切都好,月娇和谨儿也托我向你问好!” 阮云欢应了,笑道,“程大人将谨儿看的也太紧了些,说来他已九岁,不防带他四处走走,也结些人脉。” “爹爹对他是紧张了些,谁让他是爹爹的独子呢!”程秋茗微叹,脸色微微一黯。自己若有个亲兄弟,纵然逢了大难,又岂容旁人欺辱?转而又想起程谨与自己亲厚,与亲兄弟无异,便又淡出一抹笑容,说道,“有件事要说给你听!” “什么?”阮云欢扬眉。 程秋茗道,“你可知道,上元节那晚,众夫人陪着各宫娘娘游湖赏灯,可出了什么事儿?” 阮云欢扬眉道,“什么事?” 程秋茗抿唇一笑,说道,“良妃娘娘一句话,将程兰指给了吏部侍郎风涛声为妾。” 阮云欢张大眼,问道,“风涛声?不是罢官了吗?” 一旁陆轻漾饮了两口茶,便去窗边儿的短榻上歪着,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当日我便在一旁坐着,听着还当她落了户好人家,虽然为妾,却也算高攀,哪里知道没隔几日,风涛声竟罢了官!” 阮云欢扬了扬眉,点头不语。 程兰放话要嫁六表哥公孙衍,三公主淳于心又岂会容她?自然会求自己的母妃良妃娘娘做主。而良妃娘娘也属意公孙家,自然会替女儿将这只苍蝇赶走。这原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 只是,自己是在上元节当天向端王淳于顺建议弃卒保车,而良妃娘娘旁人不指,单单指了一个风涛声,自然是得了端王的授意。阮云欢心里暗叹,这位端王爷好迅猛的手段! 第174章 阮二小姐流血了 念头在心中只是一转,便问道,“却不知如今怎样,这亲事可还算?” 程秋茗抿唇笑道,“只隔了两日,风涛声便将人接了去,如今听说只等选秀结束,便一同返乡。” 阮云欢问,“风追月也入了选?” 程秋茗点头,说道,“这怕是风家唯一翻身的机会。不过以犯官之女的身份,风小姐纵然入选,也万难留在宫里,皇子们自然也难攀上,到时指配一个世家子弟,也算有个去处!” 阮云欢点头。这样的犯官之女,若是落选,跟着父亲返乡,日后要嫁一户寻常人家不难,但却再也没有机会挤进帝京城这等级森严的名媛贵妇圈子。 知道了程兰的去处,阮云欢又问道,“你们府上另三位小姐呢?可还寻你麻烦?” 程秋茗摇头,含笑道,“自从那些小宴母亲允许她们露面,便均将心思放在那些公子身上,哪里还顾得了我?” 三人正说,只闻门外小丫鬟回道,“大小姐,二小姐和几位小姐来了!” 阮云乐? 阮云欢大为诧异,与程、陆二人互望一眼,说道,“三位姐姐宽坐,我去去便来!”扬声道,“请诸位小姐花厅里坐罢!” 程秋茗扬眉道,“我们同你一道儿去罢,瞧她们要做什么?”起身扯起陆轻漾,命丫鬟重整衣裳,随着阮云欢向外室来。柳凡微一迟疑,也随后跟来。 一出门,但见秦珊、席秋华、苗纹等六、七位小姐立在院子里,阮云乐却站在书房门口,正叉着腰与雪雁争执,大声道,“你也不想想,你是从何处来的?如今反认了旁人做主子,连我的话也不听!” 雪雁恭恭敬敬道,“二小姐,如今奴婢跟着大小姐,便要听大小姐的吩咐,二小姐要大小姐的东西,需得和大小姐说去,奴婢可不敢擅自做主!” 阮云欢扬了扬眉,笑道,“妹妹无事不登三宝殿,却不知道是瞧上了什么东西,说来听听!”自从她回府,阮云乐这还是第一次进入她的锦阑轩。 阮云乐见她出来,下巴一扬,指着雪雁道,“你先将这贱婢打死,我再与你说话!” 阮云欢侧头向雪雁瞧去一眼,但见她脸色顿时雪白,却一脸倔强,只是紧紧咬着下唇,却不肯求饶,不禁便有几分满意,漫声道,“哦?妹妹来我院子里,只是为了要打死我的丫鬟?这怕是说不过去罢!” 阮云乐一扬下巴,冷笑道,“贱婢不听主子吩咐,便该打死!” 阮云欢似笑非笑,说道,“纵是个奴婢,也是我屋子里的,她若不听使唤,自有我发落,妹妹张嘴便要打死,于理不合罢!” 阮云乐当着众小姐的面,只觉雪雁驳了她的话,甚是丢脸,怒道,“如今我便要打死,你又能如何?” “啧啧!阮二小姐好威风呐!”陆轻漾浅淡的声音响起,慢慢自阮云欢身后转出,幽冷眸光向院子里众小姐一扫,落在阮云乐脸上,说道,“若说姐妹争执,原没有我们说话的地界,只是听着却不是和长姐说话的样子,传了出去,只怕旁人说一句阮二小姐没有家教!若说是旁的呢,本世子妃却不知道,睿敏县主这院子里,是容人随意撒野来的!” 几句话将众人慎住,苗纹轻轻一拉阮云乐衣袖,说道,“世子妃说的是,堂堂相府小姐,和一个奴婢计较什么?还是正事要紧!”轻轻一语,将阮家姐妹间的争执转到主子与奴婢的身上去,倒令阮云欢向她多瞧一眼。 阮云乐被陆轻漾一喝,这才省起阮云欢是御封的县主,不由咬了咬唇,将心头怒火压下,向阮云欢道,“我一时被这贱婢气糊涂了,姐姐莫怪!” 当着这许多人,阮云欢也不愿与她多纠缠,便问道,“妹妹此来何事?” 阮云乐眨了眨眼,说道,“方才众位姐姐到我新院子里去,均道屋子陈设均好,只是寝室里少一盏灯。妹妹想着姐姐上元节上得了那盏琉璃灯,已挂了这么些时,何况那时也并不喜欢,不如送了给妹妹,如何?”说着目光向书房里瞥去。 阮云欢扬眉,问道,“你是想要那盏灯?” 阮云乐点头,说道,“横竖你也不如何稀罕,便送了给我岂不是好?” 苗纹却笑道,“睿敏县主,来着是客,难不成便要我们在院子里说话儿?”目光在书房门上一转,却不瞧已候在花厅门口的红莲。 阮云欢微微一笑,转身去将书房门打开,侧身请众人进去,吩咐雪雁奉茶,才道,“若是旁的东西,送给妹妹也无防,只是这盏灯是殿下所赠,怕不便相送!”脸上笑容不减,眼底却是寒芒微闪。 书房门窗皆是关着的,不想阮云乐竟然知道那盏灯是挂在书房里的。这灯给不给她倒是事小,只是此事说明……自己的院子里,仍有秦氏或阮云乐的人! 一听她这话,顿时便有几位小姐脸色变的难看,却均默然不语,只是均抬头望向窗前挂着的那盏琉璃灯。 当初这盏灯是淳于昌所赠,可她偏又拿去谢淳于信,淳于信又再让回,如今她故意不说是哪位殿下所赠,听在有心人耳里,自然是意义各不相同,便均是变了颜色。 上元节灯宴,台上两位皇子均是翩翩风姿,不知迷去了多少小姐的芳心。在阮云乐眼里,但觉淳于信的淡然从容,又较淳于昌的温润雅致更令人着迷。如今一听阮云欢的话,便只道这灯是淳于信让回,她才舍不得送出,不由脸色微变,说道,“你与五殿下一组,既是赢的彩头,自然有你一份,怎么算是殿下相赠?” 阮云欢想了想,浅浅一笑,点头道,“妹妹说的有理!”行去将琉璃灯取下,说道,“你若喜欢,拿去挂挂无防,只是若是殿下问起,需再送回来!” 阮云乐一把接过,说道,“堂堂皇子,怎么会念着这些玩意儿,姐姐当真是小气!”说罢,向众小姐得意的一扬眉,说道,“那妹妹便不再打扰姐姐,这便告辞!”也不行礼,转身便走。 柳凡见她轻易将灯相送,不由愕然。虽说这灯送了阮云欢便是阮云欢的,但终究是琉璃国进贡的贡品,又是皇帝御口赏下的东西,岂能轻易送人? 程秋茗却是眉端一挑,脸上似笑非笑,向阮云欢瞥去一眼。 阮云欢笑回她一眼,随后送了出来,却在屋门外停住,眼瞧着那一群小姐要跨出院门,便扬声说道,“诸位小姐慢走,当心脚下台阶!” 她话说至后句,恰好阮云乐踏下第一个石阶。她一个“阶”字出口,阮云乐像是回应她的话,突然“啊”的一声惊呼,身子骤然向前摔出,整个人连带那盏琉璃灯一同,叽哩咕噜滚下十几级台阶,但闻“稀哩哗啦”一阵大响,琉璃灯摔的粉碎,跟着是阮云乐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啊!疼死我了!” 门口的小丫鬟失声喊道,“二小姐摔跤了!”! 阮云乐身后的几位小姐也是齐惊,叫道,“啊呀,快来人啊,阮二小姐流血了!” “小姐!小姐!”跟着阮云乐的两个丫鬟连声惊呼,挤过众小姐前去扶人。结果石阶本来就窄,又立着许多位小姐,这一挤,立在阮云乐身后的李妍、方艺琼二人也是齐声惊呼,也摔了下去,一时间,锦阑轩门口乱成一团。 阮云欢快步奔到门口,但见阮云乐肩膀衣衫破碎,正汩汩的渗出血来,不由惊声唤道,“云乐,你不要紧吧!”向一旁吓呆的丫鬟指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快去请太医,去禀告夫人!”话音刚落,但觉身后风声,有人狠狠撞来。 阮云欢身子一顿,手掌下意识后翻,却在刚刚抬起的一瞬又再垂下,硬生生受了一撞,脚下顺着一个踉跄,也向台阶下摔了下来。 “小姐!”身后红莲失声惊呼,要伸手来拉,却晚了一步,但见阮云欢身子跌出,直冲到阶下,却一下子撞在关岚的身上。关岚被她撞的直跌出去,却踩到刚刚爬起的李妍身上,李妍被她又再撞翻,关岚却被李妍绊倒,两人顿时滚做一团。 阮云欢经那一撞却堪堪站住,霍的回头,一双水眸霎时一片冰寒,如两片冰刀,向人群中刮去。 席秋华与她眸光一触,不由轻轻打了个寒颤,慌忙垂头避过,身子向后缩了缩,避到秦氏姐妹之后。 躲闪的眸光,尽数落在阮云欢眼里,不由心底冷笑,却并不说破,垂头向地上一望,瞧见摔成碎片的琉璃灯,不由顿足道,“啊哟,这琉璃灯可是皇上赏赐,这可如何是好?”眸光一抬,向赶出来的青萍望去一眼。 青萍轻轻点头,悄悄退后几步,快步而去。 顺着她的目光,众人均瞧向满地的碎片,都是不由变色。有的小姐但觉脚下不平,显然踩着一块,不由失惊退后,有离的近的便悄悄后退,离的越远越好。 正在这时,秦氏得信儿赶来,一见女儿伤成那般样子,又急又痛,一把抱入怀里,向阮云欢一指,喝道,“阮云欢,你是故意的!” 阮云乐放声大哭,尖叫道,“娘,好疼,好多血……” 阮云欢扬眉,淡道,“母亲,云乐摔倒之时,女儿还在院子里,怎么母亲问都不问,便全都怪到女儿头上?”语气间,是万分委屈。 秦珊一见秦氏赶到,立时壮了胆色,说道,“若不是你捣鬼,表妹怎么会摔倒?” 阮云欢似笑非笑,瞧着她道,“秦二小姐,说话可要有凭据。云乐摔倒时,我还在书房门口,何况我已提醒众位小姐小心台阶,你说是我捣鬼,我是如何捣鬼,可能拿出证据?” 秦珊一时说不出话来,秦氏冷笑道,“你说你在院子里,又有何证据?” 阮云欢冷笑未语,却闻陆轻漾轻柔的声音响起,缓缓道,“阮二小姐摔倒时,睿敏县主正在书房门口与本世子妃说话,我能作证!” 场中众人一窒,齐齐望向院子门口。但见陆轻漾水裙翩然,一步步自院子里出来,纤细的身形当门而立,清幽的眸光带着一抹高傲,淡淡的向阶下众人注视,又补了一句,“本世子妃可能够替睿敏县主作证?” 第175章 你又何必趟这淌浑水 秦氏一咬唇,忍气道,“世子妃,你又何必趟这淌浑水?”虽说不将陆轻漾放在眼里,可是她的夫君在帝京城可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能不招惹,还是不招惹的好! “浑水?”陆轻漾挑眉,淡笑道,“我们原是相府下了帖子请来,怎么听夫人之言,反是我们跑来多事?” 秦氏一窒,自知失言,只得道,“世子妃多虑,我并非此意!” 正寻思如何将话圆回,但见远远的一群人奔来,乱纷纷的问道,“出了何事?怎么说受了伤?”其中几位夫人奔的快些,不过片刻已奔到近前,一见眼前的情形,有的大松一口气,拉着自己的女儿暗自庆幸,有的夫人见没有自己的女儿在内,也立时停下脚步,抱怨道,“那丫鬟瞧着机灵,怎么竟说不清都有哪位小姐在?” 另一位一样停步的夫人笑道,“不过是个丫鬟,又哪里识得这许多小姐?”眸光向倒在地上的几位小姐扫去,已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方、李、关三位夫人却是大吃一惊,急急向自己的女儿奔去,七嘴八舌的道,“怎么了,有没有伤着哪?” “啊呀,怎么流血了?” “这可怎么好,后日便是复选。” “怎么如此不小心?” 正纷嚷间,但见阮一鸣也引着陆太医赶到,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摔倒?”喝命丫鬟将众小姐扶起,转身向陆太医道,“有劳陆大人!” 陆太医点头道,“先将人扶进屋子罢,皮肉伤也倒罢了,仔细伤了筋骨!” “什么皮肉伤也倒罢了?”轻骑将军关康之妻荣氏尖叫,嚷道,“后日便是秀女复选,我女儿这般样子,让她如何进宫?”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关岚左边脸颊刺入老大一片碎琉璃,半边脸皆是鲜血,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样子,别说后日进宫,日后能不能保住容貌还是未知。 关岚只觉得脸上锐痛,又见众人目光有异,伸手向脸上一摸,却摸下一手的血来,不由也是哭了出来,掩面道,“我的脸……我的脸……” 阮一鸣见闹成一团,小女儿又是半条臂膀皆是鲜血,也是又惊又痛,连声道,“先清理伤口是正经!”向一旁本府的丫鬟命道,“还不扶二小姐进去,请陆太医诊治?” 几个丫鬟应命,忙去搀扶阮云乐,好说歹说扶她起身。 阮一鸣又向另外三位夫人行礼,说道,“好歹先看了小姐们的伤势!” 李妍父亲不过是个六品官,能够入选秀女,凭的是祖父李永泽的一点脸面。那李夫人包氏哪里敢和一朝丞相讨什么公道,低应了一声,扶着李妍起身,低声抱怨道,“好好儿的逛园子,怎么跑来了后宅?” 李妍摔倒时手掌撑地,也只手掌戳入一片琉璃碎片,虽然疼痛,却咬唇忍着,向秦家姐妹瞧去一眼,默然不语。 而与李妍同时摔倒的,却是信武将军方俊达之女方艺琼!她出身将门,素日习过些粗浅功夫,虽然摔的狼狈,危急之时仍是避开了地上的琉璃,此时被人扶起,想到是被阮云乐的丫鬟挤下台阶,不由向那二人一瞪。 请了众人入锦阑轩花厅坐下,四位小姐随陆太医赴偏室查看伤势,阮一鸣才向阮云欢问道,“究竟是出了何事,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自从樊香儿滑胎,阮云欢深知他对自己有了芥蒂,当下也不解释,却只是勾了勾唇角,说道,“爹爹何不问问妹妹?” 恰阮云欢包扎好伤口从里边出来,听到这话,说道,“我好好的出门,哪知道腿上突然一疼,便摔了下去!”向阮云欢怒目而视,仿佛便说那腿疼必与她有关。 阮云欢微微挑眉,说道,“听来倒是妹妹一时失足!” 阮云乐摇头,大声道,“不是!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 阮云欢挑眉道,“被人打了一下,那倒要问一问,你出门时,谁在你的身后。” 阮云乐虽满心想赖到她的身上,可是细想她确实没有跟出来,何况有陆轻漾三人在,自己也没法混赖,拧了眉头一想,突然抬头,向苗纹望去,说道,“是苗姐姐在我身后!我摔倒之前,还回头与她说话!” 苗纹吓了一跳,连连摇手,说道,“我虽在你身后,你身后却不止我一人,秦三小姐便与我一同出门,更何况,我又为何要打你?” 秦翊皱眉道,“云乐是我表妹,我更不会打她!” 阮一鸣听的一头雾水,皱眉道,“云乐,究竟如何,你再想想!” 阮云乐道,“果然是被什么东西打到,但觉腿一麻便摔倒了!” “会是什么打到?”阮一鸣皱眉,见她说不清楚,也不再追向,又转话问道,“云乐,你不是带着诸位小姐游园子,怎么会跑来这里?” 阮云乐略一迟疑,低声道,“我带着各位姐姐去我的新院子,李姐姐说,若是寝室里再有一盏灯便好了,便想起了阮……想起了姐姐这里的琉璃灯,我一时兴起,便向姐姐来讨。这几位姐姐均说那等稀罕之物少见,便一同随了过来!” 阮一鸣听她几乎直呼阮云欢的名字,脸色便是一沉,目光向阮云欢扫去。心中暗思,也难怪阮云欢总与这个家格格不入,母亲是哪样,妹妹又是如此。心里对阮云欢的不满倒淡了些。 阮云欢见他望来,点头道,“妹妹一来,果然张口便是要灯,取了灯转身便走,并没有旁的话!” 这时坐在一旁的程秋茗轻声道,“只可惜了那盏灯,今日的事若传到殿下和皇上耳朵里,怕是要好一通解释。” 阮一鸣一惊,问道,“怎么说到殿下和皇上身上?” 阮云欢勾了勾唇,说道,“便是上元节,皇上赏给五殿下,五殿下又转赠云欢的那盏。” 阮一鸣顿足道,“皇上所赏,你怎么随意拿去送人!” 阮云欢微一抿唇,说道,“是云乐来讨,何况当着许多小姐,我一个做姐姐的,还和妹妹争东西不成?” 阮一鸣一窒,抬头向厅内众小姐一望,便不再语。那盏灯是在阮云乐手中打破,这里众小姐有目共睹,若是传出去,又不定惹出什么事来。 阮云欢见他眸中现出一抹焦急,端茶细抿了一口,才道,“事已至此,我们总不好相瞒,趁今日诸位殿下也在府里,倒不如先行禀过,强得过事后被殿下问起。”自然而然将话题带到灯上,将阮云乐摔倒的事情掀过。 此时另三位小姐也已诊过出来,除关岚之外,虽说伤的都不重,却也已没了兴致,方夫人首先领着女儿向阮一鸣告辞,说道,“小女不懂事,搅了府上安稳,还请相爷勿怪!”话虽如此,脸上却一片阴沉。 阮一鸣无奈,只得道,“是本相招呼不周,令方小姐受惊,当真是对不住!”吩咐小厮好生送二人出府。 跟着包氏也带着女儿告辞,说道,“虽说是轻伤,却也需调养,便不多搅相爷和夫人!”行了一礼,带着女儿退了出去。 荣氏见二人离去,却冷笑一声,说道,“相爷,方才岚儿言道,是睿敏县主将她推下台阶,却请相爷给个说法!” 阮一鸣一惊,便向阮云欢望去。 阮云欢扬了扬眉,点头道,“确实是我撞了关姐姐,却并非有意,而是身后有人推我,却不曾见到是谁?”转头望向程秋茗,问道,“程姐姐可曾瞧见?” 程秋茗皱眉道,“我正与世子妃说话,听到你惊叫,回头看时,你已摔了下去。” 阮云欢再向陆轻漾望去,陆轻漾也是轻轻摇头,说道,“方才一团混乱,你原就不该过去,这会儿却说不清楚!”语气极为冷漠,竟然是堂而皇之的让阮云欢瞧热闹。 阮云欢忍不住挑唇笑起,又转头向柳凡望去。柳凡微一迟疑,目光迅迅向席秋华扫去一眼,却道,“人多杂乱,不小心撞到也是有的,急切间又哪里分得出是谁?” 只这一眼,阮云欢便知道,方才她瞧见了席秋华出手,只是明哲保身,不愿意说出罢了。于此她倒也不以为意。柳凡与程、陆二人不同,她与席秋华同为入选的秀女,若是各自被指婚给公子王孙倒也罢了,若是同时被留在宫里,岂不是树一个强敌? 终究一个十几岁的小姐,只这片刻功夫,席秋华己如坐针毡,脸色一变再变。 她出手的方位虽然巧妙,终究并不能瞒过所有人,秦翊想到方才众人所站的位置,向她瞥去一眼,见她神色古怪,便越发肯定,却抿了抿唇,默然不语。 众人神色尽数收入眼底,阮云欢心中冷笑,却不动声色。 关夫人荣氏见几位小姐均不曾瞧见,冷笑道,“既然无人瞧见,睿敏县主又自个儿承认撞了岚儿,便请睿敏县主给个公道!” 阮云欢脸上似笑非笑,望着她道,“却不知关夫人要怎样的公道?” 荣氏一窒,一时却说不出什么。她心里本愿女儿入选,纵不能进宫,也能攀龙附凤,为家里争一席之地。如今女儿伤成这样,势必再难入选,心里不甘不忿,才说出讨公道的话来,被阮云欢一问,却当真不知道如何才算是公道。 阮云欢见她不语,只是浅浅一笑,唤过墨兰,说道,“你去将我多宝阁第三排第二层,和第四排最上边的盒子取来!” 墨兰应命而去,隔了片刻,果然捧着一大一小两个盒子进来,见阮云欢示意,便去放在荣氏和关岚面前。 阮云欢说道,“今日虽非我将众小姐请来,终究是在我的地界上出事,睿敏责无旁贷!”指了指放在上边小一些的盒子,续道,“上元节时,我不小心划伤了手,这是贤妃娘娘赏的珍珠玉肌膏,可淡去疤痕,便请关小姐留着用罢!” 第176章 可曾将云欢当姐姐 后宅内院,不请自来,本就是极为失礼之事。阮云欢这话说的明白,众小姐虽然在她的院子门口出事,却并不是她将众小姐请来,而是众小姐自个儿闯进她的院子,出了事也怪不到她,她所尽的,不过是地主之谊。 荣氏听她将话说的明白,一股闷气堵在胸口,竟没有发泄处。 关岚毁了容颜,默默坐在一旁垂泪,又是伤心,又是懊悔,听了此话,不由大喜,见墨兰将盒子递来,忙伸手接过,说道,“如此多谢睿敏县主!”她本来是与秦家姐妹交好,今日此来也是听了秦家姐妹的挑唆,来给阮云乐壮声势,哪里知道会遭此无妄之灾。 而从受伤到现在,已足足半个时辰,不但阮云乐只顾着自个儿,连秦家姐妹也不曾问候一声,心中早已不满,此时阮云欢二话不说将贤妃娘娘所赐的灵药相赠,便不由的生出些感激。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关姐姐不必客气!”又指着大一些的盒子,向荣氏道,“这里是当日睿敏离开顺城时,老侯爷所赐的两挂珍珠,虽不名贵,难得的是一样大小,便请夫人收下,权当压惊罢!” 墨兰见她示意,便将另一只盒子打开,众人目光齐齐向盒中一望,都是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阮云欢只说是两挂珍珠,若不是亲见,众人只道是两挂寻常的珍珠。哪知道这一瞧,但见一挂嫩粉晶莹,一挂色泽墨黑,两挂珍珠分摆在盒子两边,相映生辉。 粉珍珠本是常见,只是这挂珍珠却呈柔亮之色,脉脉的泛着珠光,一瞧便是珍珠中的珍品,更不说那黑珍珠更是难得。 柳凡出身名门,最是识货,忍不住惊呼出声,说道,“这可是传闻中的黛珠?” 阮云欢含笑道,“还是柳姐姐识货!” 众人闻言,心中都是一惊,齐齐向那黑珍珠瞧去,但见墨黑中果然透出一抹隐隐的墨绿,均是暗暗咋舌。 黛珠可是珍珠中的极品,得一颗已不容易,这么长一挂,还均是一般大小,满大邺朝怕也再寻不出第二挂,想不到这位睿敏县主轻描淡写一句话便送人,出手如此大方! 轻骑将军关康一介武夫,并非什么世家旺族出身,荣氏也不过寻常官宦出身,又哪里见过这样的东西,一时间,只瞧的呆住,呐呐道,“这……这当真是……当真是给我?” 终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厅内各大家出来的夫人、小姐心底均是嗤笑,有的悄悄撇唇,更多的却是不动声色。阮云欢微笑道,“不过是寻常的物件,还请夫人不要嫌弃!”说着命墨兰将盒子阖上,交到荣氏手中。 虽说上一世与这关家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可是若她记得不错,数年之后,那轻骑将军关康是秦天宇手下的一名爱将。 荣氏得了她的东西,自然再说不出什么,只是连声道谢,也道关岚需回去休养,也就起身告辞。 阮一鸣见阮云欢三言两语便将关夫人打发走,干净利落,竟颇有大家风范,不由暗暗点头,既而又想,若是阮云欢是个男子,或者自己有一个如她一样的儿子,如今的阮相府,岂会容旁人在此瞧热闹? 目光向厅内众夫人一扫,淡淡道,“搅了诸位贵客的兴致,当真是抱歉的紧,这里事情已了,便请各位夫人仍回去听戏饮宴!” 众夫人眼见三位当事人都已离去,也不好再瞧热闹,均是纷纷起身告辞,带着自己的女儿离去。 不过片刻功夫,厅内已只余下阮家一家四口与一干奴仆。阮一鸣向秦氏一望,才又转向阮云乐,将脸一沉,说道,“云乐,那盏灯虽说是殿下所赠,实则也是皇上御赐,你怎么能轻易要了去?” 阮云乐撇嘴道,“她又不稀罕,借我挂两天罢了!” “胡闹!”阮一鸣低喝,怒道,“御赐之物岂能容你说借便借?” 秦氏也是脸色微变,喝道,“云乐,不要胡说!” 阮云乐小嘴儿一瘪,嘟囔道,“我只是想借去挂几日,谁知道会摔倒,还将手臂划伤!”一手扶着受伤的手臂,小脸儿上皆是委屈,珠泪在眼眶里滚了滚,眼看便要落下来。 纵究是自己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女儿,阮一鸣见她这副模样,不禁心里一软,向阮云欢道,“云欢,虽说你妹妹有错,你也不该将灯给她,如今只好你向殿下……” “爹爹!”阮云欢冷笑出声,说道,“爹爹想让云欢替妹妹背这个黑祸,怕是晚了!” 阮一鸣被她一语说中心中所想,脸上现出些尴尬,一时说不出话来。秦氏却道,“怎么晚了?” 阮云欢悠悠道,“这许多夫人、小姐亲眼瞧见,这一会儿出去岂有不说的道理?爹爹在此设法替她遮掩,倒不如问一问,今日之事,云乐究竟是听了谁的挑唆才是!更何况……”微微一停,冷笑道,“琉璃灯一碎,云欢已使人去禀报了四殿下、五殿下!这一会儿,怕是两位殿下要等着云乐说话!” “你……”阮一鸣一惊,问道,“为何?” 阮云欢淡道,“云欢自个儿不报,难不成等殿下来问?” 秦氏咬牙,指着她道,“你……你将自个儿摘的清楚,分明是要陷害云乐!” 阮云欢抬头与她对视,说道,“母亲这话好笑,云乐来要灯,可不是我阮云欢唆使。云乐摔倒,也不是我阮云欢所为,云欢不敢欺君,只是将实情禀报两位殿下,怎么便成了陷害云乐?难不成我非要替云乐背下这个黑锅才是?” 秦氏冷笑道,“东西在你这里摔坏,难不成你便能逃了干系?”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母亲忘了,那琉璃灯是被云乐带出了锦阑轩才摔坏的!” 秦氏脸色骤变,咬牙道,“你分明是故意!” 阮云欢扬眉,冷道,“母亲这话,是云欢故意将灯给了云乐,故意让她摔这一跤,故意将灯摔碎,再故意让两位殿下知晓?母亲当真是高看了云欢,竟然未卜先知,知晓云乐会来要灯!” 被她一顿抢白,阮一鸣顿时默然。确实,这两个女儿虽是亲姐妹,却并没有几分姐妹之情,如今想要让大女儿替小女儿背这黑锅,又如何说得出口? “你……”秦氏语结,一时说不出话来,心里念头转了几遍,皱眉望向女儿。这盏琉璃灯在阮云欢手里已有数月,怎么阮云乐早不来要晚不来要,偏偏在府中这许多宾客的时候来要。心中疑虑顿起,便向阮云乐问道,“云乐,你怎么今日想起要那盏灯?” 阮云乐见父母均是一脸凝重,渐渐也感觉到了事态严重,再不敢隐瞒,说道,“是二表姐说那里若挂上一盏灯更好,席姐姐便说起上元节她……她得的那盏琉璃灯,我才想到来讨!” 秦珊和席秋华? 阮云欢扬眉,向秦氏瞥去一眼。 “你二表姐?”秦氏显然也是一怔,皱眉道,“你不知那是御赐之物?怎么就敢去讨?再者说,你明日才搬进园子,怎么就非得今日讨灯?” 阮云乐向阮云欢望去一眼,眼底满是嫉恨,嗫嚅道,“我原本也想是御赐之物,是……是二表姐说,那是殿下所赠,算不上真正的御赐,另几位姐姐又说上元节那夜,连灯都不曾仔细瞧见,棚子便榻了,便均说陪我一同前来,便……便来了!” “你……”秦氏用手指指了指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心中却有些了然。上元节彩棚一幕,阮云乐对淳于信动了心思,她年纪小存不住话,便说给了秦家姐妹知道,而秦家姐妹便利用她这一点,定是口口声声说成是淳于信所赠,鼓动她来讨灯。而席秋华自冬猎之后,便迷恋淳于昌,那天又是亲眼看到淳于昌点自己一组,又将灯亲自相送,自然也是趁机火上浇油。 这些小儿女心思,阮一鸣却丝毫不知,听秦氏问这不要紧的事情,不由皱了皱眉,说道,“如今旁的事均不必多问,只说这前边两位殿下,要如何交待?” 秦氏咬唇,说道,“老爷在朝十余年,难不成为了盏灯还将你的女儿办了死罪?如今只要两位殿下不追究,皇上那里纵知道了,也不会如何!” 阮一鸣点头,向阮云欢瞧去两眼,嘴张了几回,终于说道,“云欢,你与两位殿下有些交情,若是肯替云乐遮挡一下,原不是什么大事!” 阮云乐本来听父母说的严重,心里已经有些害怕,此时一听阮一鸣说阮云欢与淳于信有交情,不由妒火中烧,尖声道,“既然琉璃灯是云乐打破的,云乐自去向殿下请罪便是,不敢劳动姐姐!”说完,拔脚便跑了出去。 秦氏变色,喝道,“云乐,回来!”阮云乐却头也不回的去了。 阮一鸣向阮云欢瞧去一眼,沉声道,“云欢,云乐再不好,终究也是你妹妹!” 阮云欢淡笑,端茶浅啜一口,轻声道,“爹爹何不去问问云乐,可曾将云欢当姐姐?”也不等他说话,将茶盏一搁,说道,“爹爹、母亲宽坐,云欢需得去照应客人!”向两人施了一礼,径直翩然而去,眼皮垂下,竟不向二人瞧去一眼。 秦氏大怒,指着她背影,向阮一鸣嚷道,“相爷,你瞧瞧你养的好女儿!” 阮一鸣向她一望,淡道,“她的话,怕没有说错!”也慢慢站起身来,说道,“云乐去寻两位殿下,依她那性子怕不能善了,我去瞧瞧!”一甩衣袖,也顾自而去。 秦氏气恨交加,却又不能将他父女如何,手臂一扫,将案上茶盏扫落在地,摔了一地碎片,大步向厅外去。 厅门侧墨兰躬身而立,脆声道,“夫人慢走!” 秦氏冷哼一声,将帘子一甩,径直出门而去。 第177章 这个礼物倒是大的很 阮云欢离开后宅,却不向前院去,却向后园而来,刚入园门,便闻有人唤道,“阮妹妹!”回过头,便见柳凡自一侧小路行来,便笑道,“怎么柳姐姐没有去听戏?” 柳凡抿了抿唇,说道,“我……我特意在此等妹妹!”慢慢的走过来,与她并肩而行。 阮云欢微微一笑,问道,“可是为了方才的事?” “嗯!”柳凡低应,抬头向她一瞧,说道,“妹妹可怪我不曾说实话?” 阮云欢叹道,“姐姐有姐姐的难处,云欢岂会不知?如今姐姐能说这些话,云欢已经感激不尽!” 二人谁都没有提席秋华的名字,却都心照不宣。柳凡暗想,阮云欢果然是个通透之人,一早便知是谁在下黑手,也瞧出她瞧见是谁动手。阮云欢也在心中暗赞,这柳家小姐瞧着雅致文秀,不想也是如此灵慧。 经此一来,二人竟然又觉得亲密一些,携手并肩而行,柳凡叹道,“这些人总是不肯消停,日后妹妹还需多防着些才是!” 阮云欢淡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囤,难不成为了这些人还成日提心吊胆?” 柳凡点头,幽幽叹了口气,便不再语。 阮云欢瞧她一眼,说道,“今日你一直闷闷不乐,可是为了选秀的事?” 柳凡默默点头,说道,“实则我们家又何必多一个皇妃?奈何圣命难违,我已尽力不惹人眼,却还是……”说着轻轻摇了摇头。 阮云欢劝道,“或者指婚给哪位王爷皇子也不一定!” 柳凡苦笑道,“那又如何,不是自个儿心里欢喜的,终究是不如意!” 阮云欢一惊,问道,“姐姐心里有人?” 柳凡神情黯淡,闷闷道,“有又如何,若是他心里也有我,我还能一争,偏偏……偏偏他眼里只有旁人!” 阮云欢轻吁一口气,说道,“姐姐可莫糊涂,这等话可不能乱说!” 柳凡见她神情关切,心中感动,握着她手,说道,“云欢,方才我只顾着自个儿,你非但不曾怪我,如今还替我设想。你放心,我虽无用,却也不是个糊涂的,这等话也只和你说说,过了今日,便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提,哪怕是……为了他!” 阮云欢点头,说道,“姐姐知道便好!”倒也不问她心里那男子是谁,只转了话,与她慢慢前行。 正行间,但闻前边笑声扬起,花丛噗的一响,骆凝殊自内窜了出来,倒将二人吓了一跳,阮云欢笑道,“这是做什么?堂堂大小姐,钻到花丛里偷听旁人说话儿?” 骆凝殊一见她二人,忙迎了上来,挤在二人之间,一手挽了一个,笑道,“可不是么?方才可儿妹妹说瞧见了什么稀罕物事,引我们来瞧,却是被她哄骗一场!” 正说着,但见户部尚书桑安启之女桑可儿也从花丛后钻了出来,身后还随着几个年龄相若的小姐。见了阮云欢,桑可儿伸了伸舌头,笑着施了一礼,说道,“睿敏县主,是可儿淘气,你别见怪!” 阮云欢见她与阮云乐一般的年纪,却更多了些天真烂漫,先便喜欢了几分,笑道,“这园子原就是玩乐的,只是你们莫要弄脏了衣裳,回头被夫人们数落!” 桑可儿笑道,“原是听两个小丫鬟悄悄说什么湖岸边花丛后,今日必有热闹什么的,我心里好奇,便唤了人一道儿跟来瞧瞧,哪知道转眼便不见了人!” 阮云欢听她说的蹊跷,不由心中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笑道,“最多不过是小丫鬟们贪嘴,摸了果子吃,也值当你们兴师动众的!”见她鬓边挂着一片花瓣,信手替她摘下,问道,“这新园子最西,有好大一座假山,山上瀑布甚好,瀑布边儿上的林子里悬有十几架秋千,那里备了新鲜果点,还可隔着水听琴,你们可曾去过?” 桑可儿眼睛一亮,说道,“还有这等去处,没人带领,我们竟不知道!”奔过来挽住她另一条手臂,央道,“好姐姐,你带我们同去可好?” “没人带领?”阮云欢扬眉,侧头向骆凝丹问道,“方才不是白芍带着你们游玩,她人呢?” 骆凝殊笑道,“方才不知何事,被程姐姐唤了去,留下我们乱闯!” 阮云欢好笑,四处一望,除了自个儿身后跟着的青萍,再没有相府中旁的厮仆,只得点头道,“那我送你们过去便是!”向青萍使个眼色,引着众小姐觅路向园子西边去。 青萍会意,脚步渐渐落后,待众人转上另一条路,便转身奔入花丛,向方桑可儿出来的地方寻了下去。 阮云欢带着骆凝殊、桑可儿等人一边说笑,一边沿湖而行,柳凡落在她的身后,闻她将几个小丫头逗的直乐,也是不禁莞尔。 走至中途,但见程秋茗和陆轻漾从湖岸一方过来,见了她齐笑,说道,“只道你还在院子里,正支使了白芍寻个话将你唤出,不想你竟和这几个小丫头一道儿!” 柳凡与她们本就相熟,如今又知道这二人与阮云欢交情菲浅,有心结交,便笑道,“原是我中途截了她,又碰上这些小丫头们要去瞧瀑布,便一道儿过来!” 陆轻漾笑道,“竟是个大忙人呢!” 阮云欢却道,“你们将我的丫鬟支使去了何处?让我无人使唤!” 程秋茗笑道,“你们府上自个儿的园子,还怕她丢了不成?”转身与她并肩而行,问道,“什么好景致,巴巴的要你送了她们过去?” 桑可儿抢着道,“是一座大山,上边悬着个大瀑布,还有好多的秋千!” 程秋茗笑道,“难怪要去,当真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骆凝丹噘嘴道,“程姐姐,你不过长我们几岁,怎么就成日像夫人们一样,老气横秋的!”说的众人笑了起来。 正这时,但见另一条路上一个小丫鬟匆匆的奔来,向阮云欢行了一礼,说道,“大小姐,前边不知出了何事,老爷急的团团转,命奴婢速请大小姐过去呢!” 阮云欢挑了挑眉,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桑可儿一脸失望,说道,“阮大姐姐,你不能送我们去了吗?” 阮云欢捏了捏她的脸,笑道,“阮姐姐有事,让这小丫鬟送你们去罢!”向小丫鬟命道,“你将这几位小姐送去瀑布那边,吩咐守在那里的奴才好生伺候!” 小丫鬟福身领命,说道,“各位小姐请!”侧身在前引路。 桑可儿但求有得玩,欢呼一声,匆匆向阮云欢等人别过,招呼几位小姐一同随去。骆凝殊与柳凡交好,又想和桑可儿等人去荡秋千,又舍不得柳凡,握着她的手摇晃,央道,“柳姐姐,你和我们同去,好不好?” 柳凡与阮云欢将话说开,心里再无挂碍,也不耐烦回戏棚子里去周旋那些夫人、小姐,便点头答应,与阮云欢别过,与她携手而行。 陆轻漾和程秋茗却跟着阮云欢一同回头,向园门行来。陆轻漾见阮云欢谈笑风生,走路不急不缓,便笑道,“相爷急命人来请,阮大小姐倒是个慢性子!”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我爹爹着急,是为了他的宝贝女儿,却与我无干!” 程秋茗闻言,笑指了她道,“你老实招来,今儿你将灯给她,可是预谋好了的?” 阮云欢失笑,说道,“她来讨灯,我如何知道,怎么预谋?” 程秋茗瞧着她摇头,说道,“她来讨灯不是预谋,而你顺顺当当将灯给她却是预谋,我虽眼拙,你从花盆里摸石子我却是瞧见的,却不知那石子后来去了何处?” 阮云欢被她说破,撑不住笑了出来,说道,“瞧瞧,这眼神利的和什么似的,既然瞧见,席大小姐推我,你却为何又没瞧见?”她在出书房时,顺手在门侧盆景里摸了一块小鹅卵石,待阮云乐跨出院门,手臂不动,手腕不抬,只是一弹指便打中阮云乐膝弯的麻穴,令她摔下台阶去。那时阮云乐一行皆已行走院门,自然无人瞧见,也只程秋茗在她身后,将这小动作瞧在眼里。 程秋茗撇唇道,“是谁推你,你自个儿岂有不知?你自个儿不说出来,自然是另有打算,我们可不是那没眼力界的,说出来得罪她不说,还拆你的台!” 阮云欢被她说的笑起来,陆轻漾却嗔她一眼,说道,“当时瞧你摔下去,我当真吓一大跳,得亏前边还有一个关小姐!” 阮云欢微微一笑,淡道,“纵没有关小姐,还有闭小姐、封小姐什么的,横竖摔不着我!” 陆轻漾笑了出来,摇头道,“可惜了那盏灯,旁人千求万求都求不来的东西,就这么成了一堆碎片!” 阮云欢淡道,“那惹祸的东西,早一点丢去早一点好!”上一世,她并没有参加上元节夜宴,那盏灯却是被阮云乐得回。而后来她失手打破,掀起极大的风波。如今她不过是以其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三人说话间,已瞧见园门,阮云欢笑道,“两位姐姐还是园子里逛逛罢,前边那般闹腾,没得污了耳朵!” 陆轻漾想着淳于弘杰便在前院,也着实不愿过去,便点头停步,笑道,“今日先放过你,等你回来再审!” 阮云欢笑道,“我有什么好审?” 陆轻漾抿唇一笑,说道,“上元节四殿下、五殿下讨好你也倒罢了,怎么又出来个端王殿下,如何不审?” 阮云欢失笑,说道,“端王殿下与我何干?陆姐姐当真是说笑!” 正要与二人告辞,便见青萍匆匆而来,阮云欢挑眉问道,“有什么?” 青萍先给程、陆二人见了礼,才轻声道,“不出小姐所料,那湖岸花丛里果然有鬼!”见阮云欢不避程、陆,便简略将所见一说。 阮云欢脸色渐渐变的阴沉,冷笑道,“今日是我生辰,这个礼物倒是大的很!” 第178章 父亲大人出了全力 程秋茗也是脸色微变,咬牙道,“这些人当真是一刻不停!” 陆轻漾也是皱眉,问道,“可有什么法子?” 阮云欢微一沉吟,说道,“如今既然知道,要避开容易,只是太过便宜了她们!” 陆轻漾向程秋茗一望,突然抿唇一笑,说道,“我倒有个法子,可谓一箭双雕!”凑首过去,与二人低低细语。 程秋茗听罢,不由笑出声来,指她道,“你这个促狭鬼!” 陆轻漾侧头笑道,“你只说,这主意如何?” 程秋茗笑道,“主意倒是好主意,只是缺德了一些!” 陆轻漾轻嗤,淡道,“我可不怕什么报应!” 阮云欢也笑,说道,“这一来倒是一出好戏!”当下三人简略商议,分头行事。 这一番耽搁,阮云欢到前院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一入前厅,就听到阮云乐“呜呜”的哭声。阮云欢奇异,示意小厮通禀,方施施然迈进厅去。 厅内主位坐着丞相阮一鸣,在他身侧客坐首位,则是端王淳于顺,在他下首,依次是宁王淳于康,四皇子淳于信,五皇子淳于昌,六皇子淳于坚。而阮云乐正跪在前厅正中,扭着身子掩面哭泣。而座上五人均是一脸无奈瞧着她,独独宁王淳于康一脸阴沉,唇角噙着一丝冷笑。在她身后,立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太监,瞧着有些眼熟。 阮云欢一眼将厅内情形望在眼里,款款行到阮云乐身旁,福身行礼道,“睿敏见过五位殿下!” 端王淳于顺首先便笑了起来,说道,“睿敏,你这一礼,便见我们五个人,倒是省事!” 阮云欢也不抬头,只是轻声道,“臣女想着各位殿下此时还有旁事,一个一个见下来,反是耽搁时辰!” 宁王淳于康却冷哼一声,说道,“牙尖嘴利!” 淳于信向他瞧去一眼,淡道,“这里是相府,这些虚礼不用也罢!” 淳于昌一双眸子向阮云欢一望,又转去瞧了瞧阮云乐,微勾了勾唇,又落回她的身上,说道,“睿敏县主来的好巧!” 淳于坚却嚷道,“云欢,我们来这半天,你这寿星也不见露面,唤你这许久才来,你自个儿说,该如何罚你?” 阮云欢道,“睿敏正陪着几位小姐往园子最西边的瀑布去,因来回有些路程,方迟了一些!” 淳于坚“咦”的一声,说道,“园子里有瀑布?你也带我去瞧瞧!”跳起身来就要拉阮云欢出门。 淳于顺皱眉喝道,“六弟,你胡搅什么?” 淳于坚这才想到有正事在此,伸了伸舌头,道,“我忘了!”又老老实实的坐了回去。 淳于顺这才道,“睿敏县主,免礼罢!”等她直起身,才问道,“那琉璃灯是怎么回事?” 阮云欢听他问的直接,便也直接回道,“今日妹妹来借灯,哪知出门摔了一跤,便将灯摔坏了!” 阮一鸣听她说的干脆直接,竟然一点没替阮云乐遮掩,不由脸色便有些阴沉。 淳于康冷笑道,“御赐之物,岂是能轻易借人的?琉璃灯虽是阮二小姐摔坏,难不成睿敏县主能脱了干系?” 阮云欢知道他因为上次在皇宫中御景亭一事怀恨,便坦然道,“睿敏有保管不利之罪,睿敏知道!” “知道?”淳于康挑眉,说道,“怕是你当不起罢!” “三哥!”淳于信缓缓接口,淡道,“那盏灯虽是御赐,却也是五弟和她一同赢的彩头,与旁的御赐之物不同!” 淳于康一挑眉,冷笑道,“四弟当真是怜香惜玉!” 兄弟二人均是眉目清淡,语气平稳,不显丝毫焦燥,然而阮云欢知道,这盏琉璃灯打破,能上达天听,想来应是宁王淳于康所为,而阮云乐还好端端的跪在这里,想来这几位兄弟之间必然有一些旁人瞧不见的争斗,内里风起云涌,表面上却云淡风轻。 淳于信微微勾唇,却不接他话,转向阮云欢道,“睿敏县主,此事父皇已经知道,罚阮二小姐禁足六个月,圣命难违,你劝劝二小姐罢!” 禁足六个月? 阮云欢挑眉,抬眸向阮一鸣望去一眼,心底不禁冷笑。上一世,她失手摔坏琉璃灯时,险些丢了性命,而阮云乐却只得了个禁足。若说是因为淳于信、淳于昌不追究,倒不如说是这位父亲大人出了全力。 阮云乐一听,却哭的越发大声,说道,“那灯虽在臣女手中摔碎,却也非故意,为何只罚我一人?”擦了擦泪,膝行到淳于信面前,哀声道,“四殿下,那盏灯是你送给姐姐的,求你说个情,好不好?”一张小脸哭的梨花带泪,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一旁淳于昌微微挑眉,抬头向阮云欢望去。但见阮云欢唇角噙着一丝冷笑,却垂目不语,表情竟然没有一丝变化。不由心头怒起,冷声道,“阮二小姐弄错了罢,那盏灯,是本皇子与睿敏县主一同得来,赠给县主的!” 阮云乐一意在淳于信面前求怜,不想竟惹到了五皇子,闻言一惊,忙点头道,“是臣女糊涂,便求五殿下饶臣女这一回!” 淳于昌挑眉,转向淳于信道,“四哥意下如何?”只这片刻功夫,已瞧出阮云乐的心意,若是将她和淳于信凑成一对,便断了阮云欢的心思。 淳于信未语,宁王淳于康却冷笑道,“父皇口谕已出,五弟,你要抗旨?” 这话说的极为严重,淳于昌一窒,垂目向阮云乐一望,耸肩道,“不是我们不肯助你,宁王殿下的话,你也听到了!” 阮云乐顿时泪水涟涟,可怜巴巴的瞧了瞧淳于信,又转向阮一鸣。 阮一鸣心中怜惜,却又不能抗旨,只得道,“云乐,皇上罚你禁足,已是薄惩,不可胡闹!”话虽是向着阮云乐,目光却是向阮云欢望去。 阮云乐会意,却咬了咬唇,并不肯向阮云欢哀求。 阮云欢微微一笑,问道,“不知皇上口谕是如何说的?” 端王淳于顺向那太监一扬首,说道,“安公公,父皇的口谕,烦公公再宣一次!” 被他一唤,阮云欢瞬间想起,这位安公公,名安得利,是皇帝身边的一个二等太监,在去岁冬猎时见过。 “是!”立在那里,始终像一个假人的太监此时才活了过来,躬身应命,说道,“皇上口谕,臣女阮云乐毁坏御赐之物,罪当万死,念其年幼,又不是有心为之,责禁足六个月,不得出府!” 阮云欢微微垂目,想了一瞬,向端王施下礼去,浅笑道,“皇上说禁足六个月,却未说几时开始,今日是睿敏生辰,若是此刻便将云乐禁足,让她情何以堪?睿敏斗胆,请王爷做主,饶云乐这一回,让她明日再禁足如何?”阮云乐现在就禁足,有些戏,怕是唱不起来了! 端王未语,宁王却将眉一挑,冷笑道,“睿敏县主好大的胆子,连父皇的口谕你也敢钻空子?” 阮云欢垂目,淡道,“睿敏不敢,只是皇上宽仁,或者本来就是此意,也未可知!” “胡说八道……”宁王淳于康冷哼。 “三哥!”淳于信不等他后话出口,便截声打断,问道,“睿敏县主称颂父皇宽仁,三哥说是胡说八道?” “你……”淳于康脸色骤变,却自知失言,一时说不出话来。 二人一搭一档,将淳于康绕了进去,淳于昌不禁莞尔,以拳掩唇,轻咳一声,掩去笑意。端王淳于顺却轻笑出声,摆手道,“三弟,阮二小姐不过一个小姑娘,你又何必难为她?” 淳于康咬了咬牙,只得道,“二哥,我并无此意!” 淳于顺点头,“不过只这一日,不必再争,阮二小姐,你便明日再禁足罢!” 阮云乐求这许久,只推迟了一日禁足,还是阮云欢求情,心里便有不甘,但转念之间,心里又自冷笑。这一会儿让阮云欢得意,再晚一些,也不知道谁哭的更惨!当下收了泪,向端王磕头谢恩。 淳于顺命她起身,才向安得利道,“安公公,便请公公回宫缴旨,就说臣女阮云乐领罪!” 安得利躬身应命,抬头瞬间,速速向宁王淳于康扫去一眼,这才给众皇子和阮一鸣行礼告辞。阮一鸣忙起身送至厅门,唤管家常青奉了赏银,好生送出府去。 这一切,阮云欢冷眼瞧在眼里,暗暗点头。看来,这个安得利竟然是宁王淳于康的人! 安得利刚刚一走,淳于坚已忍不住跳起身来,嚷道,“云欢,你方才说的瀑布,带我去瞧瞧可好?” 淳于顺一皱眉,喝道,“六弟!” 淳于坚嘴一噘,将头垂了下来,嘟囔道,“难得来一回,这前院来来去去只那么些地方,有什么趣?” 淳于顺道,“纵有好玩的,相府内院,也容你乱闯?” 淳于坚耷拉着脑袋,默然不语,一只手却悄悄扯了扯阮云欢衣袖。 阮云欢微微一笑,转向阮一鸣道,“爹爹,园子刚刚修葺,趁着姨娘和云乐还不曾搬进去,倒不防请众位公子一游。”既然有人要在这个日子添乱,又何防更乱上一些? 几位皇子一听,是阮家二小姐和姨娘一同住到园子里去,脸上便现出些奇异。独淳于坚大喜,忙向阮一鸣连连点头,说道,“是啊!是啊!横竖还不曾住人,让我们入去瞧瞧何防!” 淳于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再唤道,“六弟!” 淳于坚忙又将头垂下,说道,“这是睿敏县主的主意,怎么二哥又来怪我?” 话说到这里,阮一鸣也不好拒绝,便点头道,“园子新成,原该请诸位殿下一观!”当下命人传出话去,通往后宅的门命人看守,却将新园子的园门打开,任人出入观赏,又速速使人知会园子里的诸位夫人、小姐,让她们有所趋避。 淳于坚一听,欢呼一声,急慌慌的唤阮云欢带路,却闻阮一鸣道,“诸位殿下既要游园,微臣愿做引领!” 第179章 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淳于坚一听,顿时又觉泄气,只觉得跟着一个老头子游园,怎样好的景致怕也没了兴致。实则阮一鸣方当盛年,与“老头子”三字沾不上边儿,只是他为人方正,淳于坚一向觉得他无趣,和南书房那些教习的老头子一般无二。 阮云欢见他垂头丧气,不由好笑,趁旁人不注意,在他身畔悄声道,“那园子极大,走丢个把人并不稀奇!” “当真?”淳于坚眼睛一亮,向她望来。却见阮云欢只抿唇一笑,便随在众皇子身后行去。淳于坚忙跟了上去,悄声道,“好云欢,我好不容易出宫,今日你说什么也要带我好好玩玩儿!” 阮云欢低笑,“嘘”了一声,指了指淳于顺的背影,说道,“莫要让端王殿下听见!” 淳于坚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 淳于信听到身后嘀嘀咕咕,便回头笑道,“你们两个说什么?也说来让我们听听!” 阮云欢含笑道,“六殿下向臣女打听园子里都有哪些小姐在呢,怎么能说给四殿下知晓?” “云欢!”淳于坚顿足大喊,涨红了脸道,“四哥,你别信她,她又拿我寻开心!” 淳于信笑道,“便是当真如此,也无不可!前几日父皇还说,到下一次选秀,就该给我们六皇子选妃了!如今你果然有瞧得上的小姐,便早些儿说出来,让人家给你留着,莫让旁人抢了去!” 淳于坚一张脸涨的通红,憋了片刻,却突然笑了起来,说道,“父皇还说,这一次除了二哥的正妃,还要给你和五哥各选两名侧妃!” 淳于信挑了挑眉,不语,却侧头向阮云欢扫去一眼。阮云欢心头一动,也是不禁向他望去,二人目光触个正着,淳于信唇角挑起一抹笑意,阮云欢却是一怔,转过头去。 一旁淳于昌淡淡道,“你们斗嘴,怎么好端端的扯上我?” 淳于坚笑道,“我不过是说父皇的原话,五哥急什么?难不成秀女里果然有五哥喜欢的人?” 淳于昌横他一眼,说道,“纵要选人,也未必非得是秀女!” “呀!”淳于坚惊叫,指他道,“五哥,你乱说什么,不从秀女里选,难不成你瞧上了民间的女子?”皇帝甄选妃嫔,都是在文武官员的嫡女中挑选,莫说寻常百姓没有这个资格,就是官室庶女,要想挤身皇室的,也是少之又少。 淳于昌含笑不语,目光却向阮云欢一望。 淳于信瞧在眼里,不由心头一跳,细细向阮云欢瞧了一眼,见她微侧了头,显的神思不属,一时间心里也是无底。 四人边走,边说说笑笑,前边端王淳于顺听在耳里,也只勾唇笑了笑。虽然见这位睿敏县主的时候不多,但却已不难发现,她和六弟淳于坚亲厚,和四弟淳于信随意,对三弟宁王淳于康却有些戒备。 而对五弟淳于昌……似嗔,似恨,有些刻意的疏离,却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捻,竟然是看不懂的古怪情绪。 而行在最后的阮云乐,眼瞧着阮云欢和淳于信说说笑笑,满心酸江醋海。有心想要凑上前去,却想若不是阮云欢得了那盏灯,自己也不会被禁足,心里对她的恼恨便又翻了一倍。却不去想,若不是她去讨灯,又怎么会发生这件事? 说话间已走到园门,已有得了消息的公子三三两两的进入园子,见这一行人走来,均纷纷停住见礼,更有心巴结的,便随后同行。 端王淳于顺抬头向园门一望,但见白墙正上方只留了一片灰色的空白,便笑道,“怎么好好的园子,还没有取名儿?” 阮一鸣灵机一动,说道,“园子刚刚修葺,还不曾斟酌这细致功夫,端王殿下既来,便请赐个名儿罢!”今天到这府里的人,以端王的身份最高,如果能得了他的墨宝,也给这园子增色不少。 阮云欢暗暗挑眉,心里好笑。阮一鸣身为一朝之相,这顺杆爬的功夫,当真是炉火纯青! 淳于顺也笑了出来,说道,“阮相,本王只是随口一问,你倒是趁火打劫!”略略一想,笑道,“园子未看,还当真不知道取个什么名儿才好,不如先去瞧了园子再说!” 阮一鸣连声赞好,侧身引路,带着众人进园。这里离前院较近,一路上假山湖石,亭台楼阁,环境极为清幽,却没有院落居处。 转出一片曲折游廊,眼前豁然开朗,但见一汪湖水碧波荡漾,呈半个圆形将整个园子一分为二。 淳于顺一挑眉,笑问道,“怎么我记得后院的湖也是个半圆,只是较这里小一些!” 阮一鸣点头回道,“端王好眼力,这两片湖水均是半圆,中间有一河相通,瞧上去像是一枚打破的玉佩,所以唤做碎玉湖!” “哦!”淳于顺恍然,笑道,“原来碎玉湖是指大小两片湖水,本王一向以为是后园子里那面。” 一边说,一边前行,但见一路花木扶疏,曲径通幽,淳于信向阮云欢瞧了一眼,说道,“我听说这修这园子睿敏县主出了不少的主意?” 阮一鸣回道,“是!这园子荒废多年,修整费时,是云欢命人修整,大概布局,也均是云欢拿的主意!至于亭台楼阁,却是工部辛侍郎辛大人帮忙!” 淳于信点头,眼底便闪过一抹赞赏,身子悄悄向阮云欢身边一靠,低声道,“小狐狸,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阮云欢向他笑望一眼,却含笑不语。 此刻早进了园子的一些公子见了这一行人,也渐渐聚拢了过来,闻言纷纷赞叹。阮一鸣见均是男子,只有自己两个女儿夹在人群里,便道,“云欢、云乐,你们去照应各位夫人、小姐,这般大的园子,莫要走失!” “是!”二人齐应,施礼向众人道别,折向另一侧小路,相偕而去。 一离开众人视线,阮云乐便瞬间冷了脸,翻眼向阮云欢一瞅,冷哼一声,大步向前奔去。 阮云欢也不以为意,瞧着她的背影转过假山之后,只是挑唇笑了笑,脚下不疾不缓,绕过花树,踏上长桥,向湖岸戏台子行去。 如果今日果然有节目,那里是最容易找到她的地方。 戏台子上,大戏早已过了三折,老夫人见她进来,招手道,“云欢,今儿你是寿星,怎么还四处张罗?快来歇歇!” 阮云欢笑道,“方才是爹爹唤去有事!”说着,行前给诸位夫人见礼。 汤氏笑问,“怎么听说皇子、公子们也进了园子?可见你两个表哥?” 阮云欢笑道,“爹爹说这园子刚刚修好,还不曾住人,便请各位殿下、公子们进来瞧瞧!我们进来的想是晚一些,不知两位表哥逛去了何处?”目光在彩棚内一转,却不见沈子涵的身影,想来是听说众公子进了园子,便去寻找公孙致,不由暗暗好笑。 程夫人、李夫人坐在一处,见她过来,便笑道,“方才我们还说,闻说这园子是你修整的?一个大小姐,竟有这等本事,日后谁娶了你,才是福气!” 阮云欢好笑,说道,“不过是云欢手里恰好有几十号子闲着的奴仆,怎么是云欢修整的?这里的石头云欢可是一块儿都不曾动过!” 两位夫人齐笑,程夫人指着她道,“就是长着一张巧嘴,哪个说你自个儿搬石头了?” 三人说笑一气,阮云欢见程秋茗不在棚内,便问道,“程姐姐呢?方才从我院子里出来,我被爹爹唤去,再进园子竟不见她!” 程夫人笑道,“方才也不知道何事,和平阳王世子妃嘀嘀咕咕的说悄悄话儿,这一会儿又不知溜去了何处,这丫头越来越疯了!”虽是笑责,眼底却已不是半年前的伤痛,眼瞧着女儿一日一日放开心胸,心里只觉大为宽慰。 阮云欢点头,笑道,“她二人亲厚,时时说话连我也背着,待会儿回来,定要细审!” 正说着,但见阮云乐大步奔了进来,一见阮云欢不由一怔,死死向她瞧了两眼,才去给老夫人和各位夫人见礼。 阮云欢挑了挑唇,露出一抹浅笑。阮云乐比她先行一步,本应该比她早到,只是这园子里的道路,她略略花了些心思,要想走在她前头,本就不是难事。 这一翻闹腾,时辰已经近午,午膳是分内院外院各自去用,秦氏一边吩咐小丫鬟们园子里寻众小姐回来,一边吩咐厨房传膳。 众人听到,笑道,“这春光大好,想来均是玩的兴起,哪里寻得回来,倒不如各自弄一些饭菜,命丫鬟们送去,也省得全回来,搅了我们听戏!” 秦氏笑道,“这哪里是待客的礼儿?” 秀女初选秦翊荣登榜首,秦二夫人人逢喜事,今日一改素日的内敛,整个人打扮的珠光宝气,闻言笑道,“方才我听翊儿说,云乐的新院子极好,院子里一盆极大的春海棠开了,要在那里一边赏花一边饮酒呢!你便随她们去罢”提到秦翊,一脸的得意。 阮云乐一听,忙跳起身来,说道,“表姐已经去了吗?我还正想上哪里去寻呢!”忙唤过几个粗使的小丫鬟,说道,“选一些秦三小姐爱吃的菜,一并送到我的新院子里去!”说完,向众夫人行了一礼,转身奔了出去。 老夫人见她行事毛躁,便不由的皱了皱眉。汤氏淡笑,说道,“阮二小姐倒是个急性子!” 程夫人道,“年纪还小,大一些便稳当了!” 李夫人啜着手里的茶,却向阮云欢瞧去一眼。 阮云欢回她一笑,也婷婷起身,说道,“几位姐姐不知去了何处,还有骆家小姐和桑家小姐几个妹妹去瞧西边的瀑布,我去瞧瞧,看她们要用些什么?”向众夫人一一行礼,带着青萍离去。 刚刚出了彩棚,便见白芍匆匆的行来,一眼见她,忙迎了上来,以手抚胸,笑道,“奴婢巴巴的后院跑到前院,又从前院跑回来,却原来小姐在这里!” 第180章 你且等着瞧便是 阮云欢笑道,“她们指使你去你便去,谁是你主子?” 白芍抿唇道,“程小姐和世子妃也是为了小姐,免得留在那里受气!”随在她身侧一道向园子深处去。 走出一段路,青萍见近处无人,便向前赶了一步,说道,“小姐,二小姐和秦家小姐怎么去了新院子,难不成我们想岔了?” 阮云欢冷笑,说道,“费那么多功夫,怎么会不用?你且等着瞧便是!” 白芍听这话奇异,正要询问,便闻头顶一个声音突兀响起,“等什么?”跟着树上一翻,跳下个人来,正拦在二人面前。 三人吓了一跳,连退两步,才瞧清来人是谁。阮云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六殿下,你这是做什么?怎么像只猴子?” 淳于坚指着她嚷,“好哇,你不是说我像蛤蟆便说我像猴子,我告诉父皇去,你岂不是连他也一并说了?” 一句话,瞬间将心绪带回初见时,白芍、青萍二人均是“嗤”的笑出声儿来。 阮云欢也不禁笑起,问道,“你躲树上做什么?吓我这一大跳!” 淳于坚嘻嘻笑道,“我好不容易溜开,怕又被二哥逮回去,便躲树上。你带我去瞧瀑布罢!” 阮云欢好笑,说道,“皇宫里什么景致没有,巴巴的惦记着瀑布!” 淳于坚耸了耸肩,说道,“再好的景致,瞧了这许多年,也厌了!若是旁人家的园子,我倒不信有什么好景,只闻说相府的园子出自你手,便想着必有些新鲜东西!” “好罢!”阮云欢无奈,说道,“我也正要去那边瞧瞧在那里玩耍的几位小姐,你一道来便是!”与他并肩而行,沿途指点景致,而青萍却将白芍一拉,落后二人十余步,将湖边所见和阮云欢的布置细细说了一回。 一行人沿湖而行,直走了一柱香的功夫,才见湖的尽头一座堆叠的假山,大约十余丈高,假山上参差着几十个泉眼,正汩汩的冒出水来,形成一个不小的瀑布。瀑布下方,是一个浅浅的水潭,潭水溢出,汇成一条小河,流入碎玉湖中。 淳于坚大喜,赞道,“果然极有气势!” 阮云欢笑道,“这话旁人说着可信,殿下说来却不敢听!”带着他沿路拐入疏疏落落的一片林子,没行多久就听到一片笑声。再往里走,但见林中闲闲的挂着几十架秋千,五六个十余岁的小姐一人坐着一架,正荡的欢快,而柳凡却唇角含笑,在石桌旁帮着小丫鬟摆置饭菜。 骆凝殊第一个瞧见二人入林,忙止住秋千跳下迎上,先向淳于坚见礼,才拉住阮云欢的手笑道,“阮姐姐,你可算来了,来和我们一起用膳可好?” 余下几位小姐一见淳于坚,也忙跳下秋千前来见礼。阮云欢笑道,“你们这边偏僻一些,缺什么少什么,便命丫鬟去取!” 几位小姐连声答应,桑可儿笑道,“倒不缺旁的,只缺阮姐姐讲笑话儿!”几位小姐跟着笑起来。 阮云欢笑道,“今日怕没空说笑话,回头晚宴时府里备了说书的,大家瞧个乐儿罢!”到石桌旁瞧了瞧饭菜,见还算丰盛,便向柳凡道,“园子新建,府中缺乏人手,这里便劳烦姐姐照应!”言下并不与柳凡见外。 柳凡含笑道,“我原也帮不上什么忙,照应几个小毛丫头倒是不难!” “谁是小毛丫头!” “柳姐姐又胡说!” “柳姐姐也不过大我们几岁!” 一句话,惹的众小姐叽叽喳喳的嚷了起来,张张小脸儿虽显不满,却可见与柳凡极为熟捻。 阮云欢陪众人说笑一回,便起身道,“你们好生用膳,我且去旁处瞧瞧,晚些莫忘了回亭子那边饮宴!”见众小姐纷纷答应,便侧头向淳于坚问道,“你是留在这里玩儿,还是随我去寻旁的小姐?” 淳于坚皱眉道,“你寻旁的小姐做什么?” 阮云欢好笑,说道,“我是主人家,自然要照应客人!” 骆凝殊插口道,“六殿下,你不如留下,我们命丫鬟在那边传了琴,隔水听来,真正儿是另有情致。” 桑可儿也连连点头,指着假山道,“方才我们便想上假山上去瞧瞧,偏柳姐姐不许,如今六殿下过来,柳姐姐便管不着罢!闻小丫鬟说,假山那边的景致才美呢!我们用了膳便过去瞧瞧如何?” 一时间,众小姐均热情相邀。淳于坚本来缠着阮云欢,一听这些话也颇为动心,想了想,向阮云欢道,“好罢,我在这里玩,晚些再去寻你!” “好!”阮云欢笑应,辞过众小姐,带着青萍、白芍二人返出林子。 刚刚行出不远,但见前边立着位夫人四处张望,阮云欢微微挑眉,迎了上去,施礼道,“袁夫人!” 刚才三人在小道儿上,袁夫人不曾瞧见,见她突然转出身来,先是吃了一惊,脸上又闪过一丝喜色,忙还礼道,“睿敏县主客气!”论品级,中郎将袁冠顺是三品将领,袁夫人是三口诰命,与阮云欢的三品县主平级,二人行的是平礼。 阮云欢含笑问道,“夫人在此是寻什么地界,还是等什么人,云欢可能帮忙?” 袁夫人迟疑了一下,向青萍、白芍二人望去。阮云欢会意,说道,“夫人有话但说无防,这二人是云欢心腹!” 袁夫人点头,又犹豫片刻,才咬了咬牙,似乎下定决心,轻声道,“今日……今日不曾见到眉儿!” 阮云欢早料到她是为了袁青眉而来,便点了点头,说道,“夫人是想见见袁姨娘?”这样的场合,如果不是特意传唤,身为姨娘只能留在自己的院子里。而袁青眉堂堂一个嫡出的大小姐,给阮一鸣做了妾,袁夫人在这相府里也身份尴尬,如果不是为了女儿,又岂会来赴宴? 袁夫人点头,抬头与她眸光对视,说道,“我们与睿敏县主原无交情,本不该相求,只是……只是如今,怕也只有睿敏县主能帮这个忙!” 袁家本来与秦家交好,袁青眉和秦琳秦珊姐妹也是走的极近,只是如今袁青眉成了阮一鸣的姨娘,夺去了秦氏的丈夫,樊香儿滑胎一事,秦氏又栽脏嫁祸袁青眉,袁家和秦家表面虽仍然保持平和,暗里却已有了嫌隙,这样一来,在这府里,会相助的袁青眉的,反而是这个没什么交情的阮云欢。 阮云欢自然知道其中的微妙,便点了点头,说道,“夫人爱女心切,原是人之常情,只是今日园中宴客,又有各府公子和几位殿下入园,怕是不太方便!” 袁夫人眼神一黯,眼圈儿却已红了,说道,“那天之后,我听说她被相爷禁足,如今……如今也不知道怎样了?” 阮云欢见她真情流露,不禁心头一软,想了想道,“夫人,云欢这里倒有一个法子,只是委屈了夫人!” 袁夫人眼睛一亮,忙道,“县主请说,只要能见眉儿,又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阮云欢道,“这园子里眼杂,姨娘入园多有不便。袁姨娘对面又住着樊姨娘,引夫人过去,也怕招惹口舌,云欢想着府里后宅有一处亭子反而清静一些,只是不是待客之处,夫人若不嫌弃,便在那里与袁姨娘一见,如何?” 袁夫人听她想的周全,忙连连点头,说道,“这有什么委屈,一切依县主便是!” 阮云欢见她应下,便向白芍道,“你悄悄去正房,将袁姨娘带来,莫让旁人瞧见!” 白芍应命而去。 阮云欢又向青萍道,“你去厨房,传两个人的膳食,不要用小丫鬟,自个儿带来!” 青萍也躬身领命退去。 阮云欢这才引着袁夫人,穿花绕树,专拣僻静些的路走。袁夫人见分明是在园子仍繁华处,耳边还能听到旁的小姐、夫人的笑语,却偏偏瞧不见人影,心里虽然奇怪,却又哪里有心思去想旁的,一颗心早已扑在数月未见的女儿身上。 行了不多久,已从一处月洞门出了园子,眼前已是相府的后宅。阮云欢落慢半步,与袁夫人并肩而行。袁夫人迫不及待问起袁青眉近况,阮云欢才道,“姨娘禁足期满之后,也仍少出门,云欢也只前几日在母亲处碰到一回,瞧那气色尚好。” 樊香儿滑胎,袁青眉被罚禁足三个月,初时阮一鸣还偶尔念着,后来樊香儿回府,阮一鸣便一头扎进樊香儿屋里,加上樊香儿极会讨好,这三个月来,正是如鱼得水,如胶似漆的地步,早将袁青眉抛之脑后。 而袁青眉经过三个月的禁足,一颗心更是冷了三分,见阮一鸣不来,她也不主动去请,只一天一天的在自己的西偏院里熬日子。 袁夫人一听这般情形,不由心痛万分。若说怨阮一鸣寡情,袁青眉是因失了名节不得己下嫁,他肯迎娶,已是极给脸面,如今冷落,除了怨恨秦氏的栽脏嫁祸,也只能怨袁青眉自个儿太过刚硬。 二人边走边说,到了后宅极偏僻的一处亭子,等了片刻,果然见袁青眉随着白芍匆匆而来,一见袁夫人,几乎是飞奔而来,但一进亭子,见阮云欢立在一旁,整个人顿时一僵,只唤了声“娘”便抿唇不语。 袁夫人见她虽然脸上少了血色,却精神尚好,一颗心便放下一半,眼泪却先落了下来,唤道,“眉儿!”二人泪眼凝注,却均说不出话来。 这一会儿青萍也提着食盒前来,阮云欢只命她将食盒放下,便道,“夫人和姨娘慢慢用膳,云欢还要去照应旁的客人,便先失陪!”说着向袁夫人行了个半礼,又向袁青眉将头一点,便带着白芍、青萍离开,自然是给这母女二人腾地方。 眼瞧着她的背影消失,袁青眉再忍不住,奔前两步扑入袁夫人怀里,放声大哭。袁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恼恨,重重的拍着她的背,咬牙道,“你呀!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这个强!”惹来袁青眉更大的哭声。 阮云欢远远听到,向白芍道,“你和赵承说,调几个信得过的,守了两边的路口,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搅!”说完,便又转身入园。 第181章 她们究竟要何时动手 午膳之后夫人们仍回棚里听戏,有几位听的腻了,便各自寻了亭子开牌。而各府的小姐们却和一众公子聚在湖边大片的草地上赌诗填词,或起歌舞,尽兴玩乐。 陆轻漾是已嫁之身,只在不远的棚下观赏,程秋茗断去一臂之后,对这些也兴致缺缺,陪她在棚子里坐着。阮云欢安置好了大小萧氏一桌的牌出来,便见二人一个端坐,一个斜倚,在棚子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吃果子,便向二人行来,笑道,“你们倒清闲的紧!” 陆轻漾回头向她笑望,说道,“寿星不去招呼客人,理我们做什么?” 阮云欢指着她,向程秋茗笑道,“你听听,知道我是寿星,不曾上礼,却说这等话!” 陆轻漾翻了个白眼,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曾上礼,闻说前院里各府送的礼物早堆的小山一样!” 阮云欢撇唇,说道,“平阳王府是平阳王府,我只要你自个儿送的!” 陆轻漾失笑,说道,“程姐姐听听,这岂不是趁火打劫?”话虽如此,却也知道她的意思,慢慢坐正身子,从怀里摸出荷包,从里边取出一只精巧细致的珠花,说道,“莫说你如今是三品县主,纵是得封之前,也没什么东西是你没见过的,只是这珠花是我亲手缀成,你留着做个玩物罢!” 阮云欢接过,但见是一支红梅金丝镂空珠花,由红色的玛瑙石缀成,只见精巧,不显奢华,不由连声赞道,“想不到陆姐姐还有这等手艺!” 程秋茗含笑向陆轻漾一望,故做不悦,说道,“你可不知道,陆妹妹的手艺,这满帝京城的小姐们无人能及,只是人清傲一些,前几日我求她打几个络子,到今日也没见着东西,倒是花心思给你缀了珠花,足见不我如你!” 说的陆轻漾笑了出来,指着她道,“瞧你那轻狂样子,从小到大,也不知得了我多少东西,这会儿倒来说嘴!” 三人笑了一回,程秋茗方取出一支碧玉玲珑簪,说道,“阮妹妹,莫说我没有陆妹妹的手艺,纵有,如今残了一臂,也做不了什么,这支簪子虽不名贵,却是我亲自选的样式,盯着师傅打造,也算当姐姐的一份心意!” 阮云欢知道,所有的人到府时,都会在前院奉上贺礼,要礼物的话,本来是说笑,哪知道二人私下都还备了礼物,足见对自己的情谊,心中感动,点头道,“要名贵做什么,云欢又不指着姐姐们的东西开锅!”接过簪子细瞧,但见玉质透亮,是上等的好玉,而雕工精美细腻,也颇为花了些心思。 还未开口赞叹,便见程秋茗又取出一个锦帕包着的小包,便奇道,“有这簪子便好,怎么姐姐还备得有礼?” 程秋茗笑道,“这个可不是我备的,是谨儿托我转赠!”锦帕打开,露出折叠整齐的一张宣纸。 陆轻漾伸手取过,展开来瞧,见一张纸上,当中一个大大的寿字,周围各式字体,也是无数的寿字,便不禁笑出声来,说道,“程公子这寿礼送的早些罢,再过五、六十年再送不迟!” 程秋茗也笑了出来,说道,“我原也这么说,但谨儿执意要送,我只得替他拿来!” 阮云欢接过去瞧,但见那字迹虽然幼嫩,却已有了些龙飞凤舞的气势。暗想自己不过是借他母子给秦氏一些颜色,不料他倒时时惦记自己,不禁便生了些感触,将那幅字细心收好,问道,“谨儿近日如何?” 程秋茗道,“谨儿勤勉,倒没辱没爹爹给他取的名字,只是他起步晚些,那学文倒罢了,只得自个儿多用些功,只是总抱怨那习武师傅不好,学了这许多时候,都不见起色,爹娘倒是不急,只说能强身健体便好,他却不依,说什么习了武艺,日后长大才能保护家人!” 阮云欢点头笑道,“谨儿心里极要紧你们!” 程秋茗点头,说道,“只是那些武师,没本事的他瞧不上,有些本事的,谁又肯来给一个幼童当习武师傅?当真是为难!” 阮云欢心头突然一动,说道,“姐姐,我倒有一个人选,姐姐回去,不防和御史大人和夫人商议,看妥不妥当?” 程秋茗来了兴致,问道,“何人?” 阮云欢道,“不瞒姐姐,当初我从顺城回帝京,老侯爷原本赏了十二个随从,均是靖安侯府的家奴。后来除了赵承之外,旁人都除了奴籍散去,如今还有几人正寻差事。此人武艺虽不及赵承,但较寻常武师却强出许多!” 程秋茗喜道,“既是妹妹的人,那便无碍,我回去一说,爹爹母亲必定应允!” 阮云欢含笑道,“你还是问实了,给妹妹个信儿才好!” 程秋茗连连点头,二人把话说实,才又转到那湖边查到的蹊跷上来。陆轻漾皱眉道,“眼瞧这一天便要过去,她们究竟要何时动手?” 程秋茗皱眉,说道,“莫不是她们瞧出了什么,将计划取消?” 阮云欢淡笑摇头,冷哼道,“她们既能将东西运进来,又岂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我们等着瞧便是!” 程秋茗沉吟道,“这样的事情,阮二小姐一个人做不来,却不知这一回又和谁联手?” 陆轻漾摇头,身子又懒懒的倚回椅子里,说道,“不论是谁,云欢要当心一些才是!” 阮云欢点头,细想这一番布置再有没有漏洞。程秋茗却推了推陆轻漾,说道,“怎么每次见你,都像被抽了骨头一样?” 陆轻漾一怔,唇角的笑容便有些僵硬,说道,“只是如今不惯这样的场面,有些无趣罢了!”将话含糊过去,转了话题。 程秋茗心中微觉异样,还要再问,却闻近处的草地上传来一阵轰闹,竟有人大喊“程大小姐”四字,不由愕然回头。 但见草地中不知何时已燃起灯火,将气氛渲染的更为浓郁,而此刻站在场地正中的苗纹正巧笑嫣然望着她,扬声道,“程姐姐,快来!” 程秋茗扬眉,目光向场中一扫,瞬间了然。这些公子、小姐又在玩那个才艺接龙的老游戏,这个苗纹却将矛头指向了自己。 微微皱眉,还不曾说话,但见阮云欢已脸色微变,手掌在案上一撑便要站起,忙伸手将她手掌按住,轻声道,“云欢,今日是你生辰,莫要和这种人斗气!”满帝京城的人均知程大小姐断去一臂,此时让她表演才艺,自然是要令她难堪。 浅浅一笑,程秋茗盈盈站起,淡道,“苗妹妹当真瞧得起我!”莲步轻移,慢慢向场中走去。 场中顿时一片寂然,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那条空荡荡的衣袖上,有的人怜悯佳人残疾,有的人暗恼苗纹恶毒,更有的人却抱着看好戏的心情,便连阮云欢,也是满心的担忧,瞧着她一步步走到场地正中。 唯有陆轻漾仍懒懒的靠着,向阮云欢一笑道,“不必担心,程姐姐之能,怕是场上的人都不曾见过!” 阮云欢知道二人相知极深,闻言倒放下心来,安安稳稳的坐着,静静的望向场中的程秋茗。 苗纹见程秋茗竟敢应战,也觉得奇异,侧头问道,“程姐姐,素日知道你琴棋双绝,只是如今不好比较棋艺,又要表演什么?” 程秋茗微微一笑,说道,“我也就那两样薄技,既然如今不较棋艺,自然便是琴了!” 此话一出,场中又是一片静寂。 抚琴? 她可是独臂,要如何抚琴? 只是程秋茗含笑而立,脸上神情恬静淡然,裙裾在晚风中轻扬,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 小丫鬟很快摆上琴来,程秋茗在琴后端坐,一手抚过琴弦,试了试琴音,手指轻轻一抚,一串音符已跳动而出,但见她手指轻灵跳跃,宛若各自有生命一般,时左时右,在琴弦上清灵跳动,一曲欢快悠扬,琳琳而出,低音暗沉,高音昂扬,竟然与两只手抚琴并无两样。 场中人尽数呆住,均是怔怔瞧着场中那个独臂的女子,连阮云欢也不由瞧的出神。单论琴技,程秋茗未必在她之上,只是这单手抚琴,竟然能与双手抚琴一样伴出和音,却不是她能做到。 陆轻漾听了片刻,幽幽一叹,轻声道,“记得第一次听她单手抚琴,我正在院外,还以为有人和她合奏,待进了院子里,才见是她一手抚一张琴,一抚主音,一抚辅音,又主辅互换,我的惊讶,又岂是如今这些人可比?” 阮云欢心摇神动,遥想当日的情形,心里暗叹。这样的女子,为何老天要让她断动一臂,至使那样的绝技,再不能见。 一曲既罢,程秋茗仍端坐不动,场中也是一片静寂。隔了许久,但闻一下一下的掌声慢慢响起,公孙衍起身赞道,“程大小姐神技,倒令我们成了井底之蛙!”他这一赞,旁人才回过神来,霎时间,场中掌声如雷,轰然响起。 程秋茗款款起身,待掌声稍歇,才向他福身一礼,说道,“六公子谬赞,小女子愧不敢当!” 公孙衍微微一笑,便不再语。 一旁苗纹好不容易回神,便道,“程大小姐果然没有令我失望,便请程大小姐点下一个人罢!”目光向阮云欢一扫,说道,“今日寿星还不曾显露什么才艺!” 程秋茗对她后一句话恍若不闻,只是抬头瞧了下天气,手指垂下,一根一根拨动琴弦,淡淡道,“大伙儿顾着取乐儿,却忘了,今日是睿敏县主的生辰,怕是晚宴将开,还是散了罢!”直接将苗纹的话驳了回去。 众人一听,游戏进行到她这里,她不点人,便玩不下去,又有刚才的暗流涌动,便也觉得无趣,纷纷起身道,“不错,晚宴将开,我们散了罢!”说着,便有人起身离去。 第182章 又捣什么鬼 苗纹僵在当场,一时恼怒,一时气恨,却没有人理她。倪纤云悄悄将她一拉,轻声道,“你呀,也性急了一些!” 那边阮云欢见程秋茗回来,却问道,“那位苗小姐怎么了?要与姐姐为难?” 程秋茗一声冷笑,说道,“妹妹不知,我这断臂,便是因她将我推出去挡贼所至,我还不曾寻她,她倒是来寻我!” 陆轻漾向她细瞧一眼,摇头道,“程姐姐,你当真不知?” 程秋茗诧道,“什么?” 陆轻漾勾了勾唇,说道,“去年春起,有传言说定国公府的汤大公子与你亲厚,这苗纹痴恋汤大公子已不是一日两日,纵没有太子府一案,怕是她也不会轻易放你!” 程秋茗一怔,喃喃道,“我不过与汤大公子相谈甚欢,并无儿女私情!” 陆轻漾一笑,懒懒的道,“你虽无情,旁人却未必这么想!”说着,目光向不甘离去的苗纹身上一扫。 阮云欢眉心一跳,也抬头向苗纹的身影细细瞧去一眼。定国公府的汤大公子,岂不就是自己舅母汤氏的亲侄儿,未来的定国公世子?想不到,这苗纹不但颇多心计,还是一个狠角色! 夜幕拉开,新园子最大的一片草地上,案桌分布四周,歌浓酒酣,已将气氛推向高潮,笑语喧哗声中,突闻一声尖锐的哨响,跟着一道明亮的火光窜起,直上夜空,随着一声巨响,炸出满天的烟花,霎时将整个园子照亮。 众人齐声欢呼,纷纷抬头观望。随着第一朵烟花的升空,稀稀疏疏的烟花窜上高空,五颜六色的在夜空中绽放。 阮云欢与程、陆二人对视一眼,均是微微一笑。 终于来了吧! 烟花越来越密集,渐渐布满整个夜空。此时众人也已瞧出,这烟花是湖岸和湖中的一条船上发出,便纷纷起身,向湖岸行来。 阮云欢向程、陆二人微一点头,也起身向湖岸行去,但见众宾客有些步上湖岸边的亭台,有些散入花丛,均是仰首观望。 阮云欢一步一步踏上一座亭子,她瞧得到旁人,也令旁人瞧得到她,哪知道一直在亭子上站定,身边仍然没有异动。阮云欢心中奇异,侧头向青萍一望,问道,“你确定没有被人瞧见?” 青萍摇头,说道,“奴婢确定无人瞧见!” 阮云欢皱眉,转头又向湖岸望去,喃喃道,“难不成,她们改了主意?”目光在湖岸上游移,波光潋滟的眸子,在无人注意的此刻,绽出一抹凌厉,不放过眼底众人一丝一毫的举动。 湖岸上,骆凝殊正拉着柳凡随在一个女孩子身后行来,一边走,还一边指手划脚说着什么,瞧来十分的兴奋。 阮云欢但见那女孩子有几分面熟,凝目细瞧,不由心头突的一跳,失声道,“糟了!”不及唤人,转身便向亭下冲去。 白芍、青萍二人一怔,也忙着随她奔出。 而此一刻,柳凡、骆凝殊二人已行至湖边突出的岩石之前,驻足观看烟花,而在另一侧,一个小男孩蹦蹦跳跳行来,手上火褶一闪,便凑上岩石上烟花的引线。 引线冒着火花迅速缩短,突然发出一声巨响,一道火光疾冲而出,却并没有窜向高空,却直直对着柳凡冲去。 人群顿时发出一声惊呼,眼看那火光便要撞上柳凡,电光火石间,却闻一声清喝,“柳姐姐闪开!”一条纤细人影疾扑而至,一把将柳凡推开,同时一手疾回,手中握着带叶的树枝向火光挥去。 “嘭”声巨响,烟火炸开,顿时火星四溅。 奇事发生,火星落地,青青芳草的草地上,瞬间迸出大片火光,将人影包裹,薄薄的衣裙遇火迅速点燃。 “小姐!” 白芍和青萍先后赶到,白芍抢先一步,和身向阮云欢冲去。只是她快,有人比她更快,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条修长人影已疾闪而至,一把连人带火抱起,“砰”的一声,直冲入湖中。 众人还没有回神,但闻又是一声巨响,原本燃尽的烟花四散炸开,男孩一声惨呼,小小的身体飞起,直挺挺的摔入草丛。 变故横生,众人尽皆呆住,却见五皇子淳于昌疾奔而来,顿足道,“还不灭火救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阮一鸣首先回神,一迭连声唤道,“快!快下湖救人,请太医,提水灭火,快快!”近处家人小厮闻言,纷纷奔去,片刻间,先有人提了水,将岸上火光扑灭,跟着有人拖了船过来,下湖寻人。 忙乱间,但闻一声惊呼,一位夫人跌跌撞撞挤出人群,扑向草丛中的孩子,尖声唤道,“志儿……志儿……”一把抱住孩子的身体,连声呼唤。 恰这时太医赶到,忙上前替孩子诊治。 一阵忙乱之后,岸上又恢复平静,而湖中船上的烟花还在继续,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柳凡慢慢的撑起身子,脸色苍白欲死,死死的盯着湖面。 刚才,那道火光分明是向她的脸冲来,若不是阮云欢将她推开,此刻…… 轻轻打了个寒颤,一股怒火冲天而起,霍然回头,望向岸上众人。只是,入眼皆是一片惊乱和忙碌,又哪里还瞧得出端睨? 水下,淳于信搂着怀中的少女,心中还是一片惊怕。刚才,如果她慢一点,那火光便不止是燃着她的衣裳,她一向刻意隐藏自己的武功,刚才竟然是毫不犹豫的冲了出去。 此刻的阮云欢,也是心跳如擂。错了!算错了!一发现湖岸有阴谋,她便想到是冲她而来,却没有料到,这一回她们的目标,竟然是柳凡! 刚才那火光,分明是算好的距离,要将柳凡的容貌毁去!柳凡受伤,不能参加选秀,阮相府负有连带之责,好一个一石二鸟之策! 阮云欢咬牙,双足一蹬,便要向上浮出,却觉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一紧,将她深深的裹入一个怀抱。阮云欢身子一沉,感觉到抱着自己的身体掠过一层颤栗,不觉心头一动,反手在他背上轻拍,示意自己无恙。 淳于信心头的颤栗散去,突然怒气勃发,一低头,狠狠噙上少女紧抿的双唇,狠狠碾压辗转。这个大胆的小女子,怎么可以以自己的身子去救旁人,若是她有事,要他怎么办? 饶是两世为人,生育过两个儿女,双唇相接,阮云欢心头仍是一阵狂跳,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除了身子随着他浮沉,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知过了多久,淳于信但觉胸中窒闷,才不舍的抬头,俯首间,是女子大睁的双眸,和无措的眼神。 “呵!”四殿下笑起,能看到小狐狸这样的神情,可真是不易! 有船自头顶划来,竹竿在身边慢慢划过,有两个人入水的声音,是来寻找他们的人!淳于信心底暗叹一声,一手拽住竹竿,手上使力,揽着阮云欢破水而出,凌空一个翻身,稳稳落在岸边。脚踏实地的同时,淳于信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小狐狸,不想露出尾巴,就装死!” 刚才为了救柳凡,阮云欢情急之下用了轻功,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瞧见。一听此话,阮大小姐双眼翻白,身子软软的倒入他的怀中。好吧,装死,剩下的戏,看他如何去演。 装的真像! 淳于信暗笑,落地的瞬间,一把拽脱自己湿透的长袍,包裹住那玲珑的身形,不使旁人瞧去。 “小姐!” 白芍、青萍见二人上岸齐齐迎上,紧张的扶住阮云欢。刚才的一切,都不在她们的预料中,变故突起,早惊的脸白,扶住阮云欢的瞬间,却见她一只眼睁开,向二人眨了眨,又马上闭上。二人一怔,却唤的越发大声,“小姐,你怎么了?醒醒啊!” “太医!太医!快来瞧瞧我们小姐!” 淳于信将阮云欢绵软的身子交给白芍,冷冽眸光在脚下草地上一扫,便落在阮一鸣身上,问道,“阮相爷,这是怎么回事?” 阮一鸣一头雾水,说道,“想是这烟花不小心碰倒也未可知!” “烟花碰倒?”淳于信冷笑,一指脚下的草地,说道,“这草地上的油,也是不小心碰倒?” 阮一鸣大吃一惊,蹲下身捏起一撮泥土,送到鼻下一闻,果然有一股油香,不由脸色大变。难怪!难怪火星落地,竟然瞬间燃起,原来这草地上竟然有油。 油若洒在石板地面,人踩上去极易滑倒,也极易被人发觉,可是这大量的油倒入草地,被泥土吸去,瞧上去却和用水浇过的土地没有区别,可是遇火,这青绿的草地,比干草燃的更快。 阮一鸣转身行出几步,又捏一撮泥土来闻,仍然有油,再行几步,却已经没有,有油的草地,恰在那块岩石所对的一丈见方之地,也就是烟花喷出的范围。 阮一鸣暗暗心惊,霍然抬头,喝道,“查,这烟花是何人放置,何人调用大量的油!”相府自从大换过一回奴仆之后,防范极严,烟花全是官中买进,无从查找,只有从安置的人身上下功夫。而大量用油,却应该有记录。 淳于信却暗暗摇头。对方处心积虑布置,岂会轻易被查出? 此刻程秋茗和陆轻漾也已赶到,见阮云欢双目紧闭,不由也是慌张。陆轻漾抬头,却见青萍向她轻轻眨眼,瞬间心领神会,却道,“睿敏县主浑身湿透,总不成呆在这风里,快些扶她回去罢!”伸手将程秋茗衣角一拉。 程秋茗会意,也道,“是啊,传太医同去,看伤到了哪里!”唤过几个丫鬟,七手八脚抬着阮云欢要走。 身子被抬起的一瞬,阮云欢头一侧,唇间几不可闻的逸出两字,“柳凡!” 陆轻漾离她最近,听的清楚,眼瞧着众丫鬟将她抬去,自个儿却一转身,扶住仍惊的脸色苍白的柳凡,说道,“柳姐姐受惊,一同去歇歇罢!”转身瞬间见汤氏赶至,几不可见的眨了下眼,便扶着柳凡扬长而去。 汤氏本来心中焦灼,只这一眼瞬间定下心来,但见自己的两个儿子便在不远处,一个神色淡色,一个唇角噙笑,均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态,不由暗暗挑眉。这几个孩子,又捣什么鬼? 第183章 八个响头是拜把子 几个丫鬟和太医刚刚退出去,阮云欢便双眸一睁,翻身坐了起来,问道,“是谁?”她在瞧见柳凡的时候就奔下亭来,并没有看到是谁点火。 陆轻漾道,“潘家二门的小公子!” 阮云欢扬眉,问道,“江淮潘家?” 陆轻漾微微点头。 念头在脑中一转,阮云欢瞬间明白,冷笑道,“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将自个儿撇的干干净净!” 柳凡见她坐起已一脸吃惊,到了此时才插口问道,“阮妹妹,你们在说什么?” 阮云欢叹了口气,伸手握着她的手,说道,“都是我们估量错了,险些害了姐姐!” 程秋茗见她还要说,不由笑道,“瞧瞧你的样子,快去换了衣裳是正经,前话我们和柳妹妹说罢!” 阮云欢低头瞧了瞧自己一身的狼狈,也是不由笑起,说道,“还请三位姐姐稍等!”起身向里间来。 这一会儿,青萍等人早已为她备了香汤。阮云欢将破碎的皮衫脱去,沐浴一番,换了身家常的软衫出来,在琴凳上坐下,红莲替她擦拭长发,青萍忙着给她上药。 虽然只是短短片刻,手臂仍然有几处烧伤。柳凡瞧着她红肿的伤处,想到若不是她出手相救,那火便径直扑到自己身上,不由咬牙,说道,“究竟是谁?” 江淮潘家,便是平阳王的第二任王妃的娘家,也就是故去平阳王小世子的外祖家,和柳家八竿子打不着,断断不会伤及柳凡。更何况,纵然要对付什么人,也不必让一个七岁的孩子动手。 阮云欢目光向她深深一望,又转头向程、陆二人望去,这才叹了口气,说道,“当初我们发现有人在草地上倒了大片的油,第一个想到的是她们要对付我,便命人在那烟花上动了手脚,万没有想到姐姐身上。” 当初因骆凝殊、桑可儿等人发现丫鬟的形迹可疑,阮云欢命青萍去查,果然查到那片草地被人浸了大片的油,立时便想到了用火。 本来三人已想好如何将计就计,将设计之人反困在火里,可是整整一日,阮云欢等着设计阴谋的人露面将她引上草地,却一直没有等到。 等到湖岸上安置烟花,阮云欢才恍然明白对方要借烟花下手,命青萍再查时,果然发现那烟花的喷口是在侧面。 为了不打草惊蛇,阮云欢自忖能避开那烟花的喷射,便没有命人换掉烟花,只是在那烟花下做了手脚,让点火之人自作自受。 哪里知道,到烟花一个一个燃起,还是没有人来计诱。阮云欢心中已经起疑,直到看到柳凡一行三人,才恍然醒悟,这场阴谋,最后的目标竟然是柳凡。 柳凡听着她的讲述,脸色渐渐变的苍白,握着茶盏的手指用力之下,指尖也变的发白,咬牙道,“秦璐!” 秦璐是建安侯秦义第三子,平邯府都督秦胜成最小的女儿,年方九岁,一向随父在任上,直到年前才回帝京。 本来柳凡和骆凝殊要上一座亭子上观看烟花,秦璐却道湖岸那方有一个极大极美的烟花。骆凝殊小孩子心性,被她说动,求着柳凡同来……一切的一切,计算的天衣无缝,只漏了阮云欢出手一节,至使阴谋没有得逞。 阮云欢点头,却道,“秦璐只是帮凶!”上一世,直到数年后她才见到秦璐,因此刚才一见之下,要想一下才知道她是谁。也正因为她认出秦璐,才惊觉事情不对,及时出手救了柳凡。 陆轻漾冷哼一声,说道,“既然是冲着柳家妹妹而去,这背后主谋,岂不是呼之欲出?” “谁?”柳凡惊问。 阮云欢抬头与陆轻漾对视一眼,缓缓吐出两个字,“秦翊!” “秦翊?”柳凡诧问,瞬间又默然,低声道,“为了选秀!” 选秀,分为初选、复选、殿选三步。初选,是由户部派出官员,各地考察送选秀女的背景、品貌、婚配情况,将条件不符者去掉,入选秀女进京待选。 而帝京城中的名门闺秀,这一步几乎是省掉,直接进入复选。也不知道是从何时起,有人将这些名门闺秀排了名次,而这一次,柳凡虽然排名第二,与秦翊却相差无几,是秦翊拔得头筹最有力的竞争者。 柳凡想通此节,不由银牙咬碎,说道,“我本不愿进宫,奈何圣命难违,想不到她们如此不容我!” 程秋茗低叹一声,说道,“当初云欢劝我,说我断去一臂,也许是福气,当时我听着还觉着刺心,如今想来,可以不搅进这一潭混水,倒是好事!” 阮云欢默默点头,向陆轻漾瞧去一眼。 上一世,程、陆二人都曾参加这次选秀,只是自己与程秋茗并不相识,不知她的结果,陆轻漾却在复选时被人动了手脚,落选之后嫁给淳于弘杰。而秦家送去参加选秀的女儿,也不是次子秦胜成的长女秦翊,而是世子秦天宇的长女秦琳。 秦琳被自己设计嫁给了李成璧,至使秦家将人换成了秦翊,阮云欢不知道,眼前三人的结局,有没有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改变? 陆轻漾默想片刻,说道,“这里是相府,秦翊想要动手,没有人相助,万难下手。” 阮云欢冷笑道,“秦翊得了榜首,秦二夫人便一副女儿跃入门龙的张狂样子,自然会为她扫清道路。而秦翊若是入选,秦家满门自然水涨船高,秦家旁的人又岂能脱了干系?就连秦氏也不会袖手旁观!” 柳凡脸色微白,咬牙道,“也就是说,秦家的人,个个都脱不了干系!” 阮云欢勾了勾唇,浅笑道,“若说没有嫌疑的,反而是我那亲妹妹阮云乐了!” 陆轻漾点头,说道,“若是阮二小姐知晓有这个阴谋,今日便不会生事来讨灯,那岂不是打草惊蛇?” 阮云欢碎她一口,笑道,“你才是蛇!” 一句笑语,气氛顿时一松。 陆轻漾不解道,“我只是不知道,为何又要扯上潘家?” 阮云欢摇头道,“是这潘家小公子倒霉罢了!” 秦家要下手,若是引人的和点火的均是秦家的人,便会十分引人注目。而若要旁人代为下手,便要一个和柳家和阮相府都有嫌隙之人结成同盟,而阮一鸣和柳阁老何等人物?有多少人胆敢得罪?这样的同盟并不好找。 而潘家会带小儿子前来赴宴,事先连阮相府都不知道,秦家人更不会知道。所以,潘家小公子会去引燃烟花,应该是临时被秦家人所骗。如此一来,若是成功,大可将事情全部推到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身上。 柳凡咬牙,问道,“那么,为什么要在草地上倒油?”只那一枚烟花,便足以毁去她的容貌,草地上倒油,难道竟想当场要她的性命? 阮云欢摇头道,“只一枚烟花,只要偏差一点,便极易失手。草地上用油,只要有一星火星崩上,就会引燃,到时纵毁不去姐姐容貌,将姐姐身子烧伤,复选时也断断不能通过。” 柳凡点头,冷笑道,“好毒的心思!” 陆轻漾道,“那烟花去势极快,若果然偏差,便落入湖中,未必能引燃草地,恐怕对方还备有后手!” 程秋茗叹道,“幸好阮妹妹及时知觉,若不然……” 若不然…… 柳凡脸色发白,一双眸子却黑的吓人,淡淡道,“今日我不知晓这些也倒罢了,若不然,我绝不罢休!” 阮云欢叹唤,“柳姐姐!” 柳凡抬头向她一笑,点头道,“我知道!”眼底,那抹将入宫的轻愁,已变成一抹决然,这一刻,有什么东西,悄悄改变! 果然如阮云欢所料,园中一夜追查,并没有查出什么,而宾客皆是地位尊崇之人,又不能拘着不放,闹腾了一回,也只好不了了之。 隔了两日,宫中传出信儿来,复选入选秀女名单已下,秦翊、柳凡、方艺琼、倪纤云、席秋华、苗纹等人均已入选,而关岚容颜损毁未能参选,李妍因手上有伤也落选。随即宫里传出旨意,命入选秀女三日后进宫,接受为期半个月的训练,然后参加殿选。 也就在同日,程秋茗使人传讯,程御史闻说阮云欢为程谨推荐习武的师傅,欣然应允,请阮云欢尽快将人送去。 恰阮云欢见了入选秀女的名单,也有事要与程秋茗商议,吩咐赵承传话,命周威与她同赴御史府。 御史府前下车,早有家人报了进去,程御史对这个儿子极为看重,知道阮云欢今日送人来,特意在府中等候,一闻说人来,亲自迎出厅外。 阮云欢带着周威上前见礼,含笑道,“岂敢有劳大人相迎!” 程御史眼瞧着她身后的周威,说道,“古人尚且礼贤下士,程某岂敢怠慢义士!” 一旁程夫人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大人可糊涂了,这话岂不是告诉云欢,你只是要迎义士,却不是迎她?也不怕她一怒再将人带了回去?” 程御史被她一提醒觉,向阮云欢笑道,“本官不会说话,睿敏县主莫怪!” 阮云欢微笑道,“御史大人耿直,云欢一向听闻,岂有见怪之礼?”当下侧身让出周威,说道,“这便是云欢举荐之人,名唤周威,大人若有疑惑,尽管试他,若不可用,退回便是!” 程御史连声道,“岂敢!岂敢!”抬眼向周威上下打量,但见此人生的虽不壮硕,一双眸子却亮的惊人,整个人不显山不露水,却透着一股子精神,便十分满意,说道,“唤谨儿出来拜师罢!” 一顷儿程谨出来,侧头向周威瞧了片刻,说道,“我前头拜了三回师,都是些江湖骗子,今日我先不拜,你要令我心服口服,我给你磕八个响头!” 周威好笑,说道,“八个响头,那是拜把子,不是拜师!” 说的众人跟着笑起。 程谨见他并不板着脸训斥,倒有几分喜欢,说道,“我们去练武场可好?” 周威点头,“好!” 第184章 新师傅的本事 程御史也想瞧瞧这新师傅的本事,便道,“大伙儿都去瞧瞧罢!”带着众人向府宅后院去。 程府是书香世家,只因有了程谨,成天嚷着习武,才在后花园开出一片空地,不过是插了几个箭靶,放了一副兵器架,便算练武场。 程谨当先在对着箭靶空地站了,取过兵器架上一张小弓,张弓搭箭,“嗖”的一声,正中前方箭靶,只是偏了一些,只在红心边缘。程谨脸上现出一些气馁,指着箭靶道,“你若能连中三箭靶心,我便服你!” 周威向阮云欢一瞧,但见她轻轻点头,心中领会,便点头道,“好!”上前与程谨并立,接过他递来的弓箭,信手一拉,但闻“咯嗽”一声,一张竹弓顿时断成两截,只留下松垂的弓弦在那里晃悠。 程谨“呀”的一声,脸上便现出些惊佩,说道,“好大的气力!”他这张弓虽小,却是上好的毛竹制成,极是强韧。 程御史见周威生的并不粗壮,却有如此强的臂力,不由也是连连点头,向家人吩咐,“你们到前院,将最好的弓寻来!” 家丁闻命而去,隔了片刻,带着几人捧了十几张弓前来。周威接过,一把把试过,最后勉强选定一张,信手拉开,看都不看,一箭射出,但闻“嗖”的一声,羽箭破空,“啪”的一响,如中败絮,箭靶竟从中炸开,立时一分为二,掉落地下,只留下一只羽箭颤颤的插在木桩上,竟然不知道有没有射中红心。 程谨瞧的心旌摇动,大声叫好,双眸闪闪发光,倒头就向周威拜倒,说道,“师傅,谨儿服了,请师傅受徒儿一拜!”说着连磕三个响头,喜滋滋的站起身来。 周威笑着打趣道,“你不是说要连中三箭?” 程谨道,“你瞧都不瞧都能将箭靶射破,若是瞧了,又岂有不中之理?” 周威见他应答伶俐,又没有什么少爷的架子,心里也觉得喜欢,转向程御史道,“不瞒大人,小人自幼便在靖安侯府,后来跟了大小姐,从不曾当过什么教习,除去一身武功,并不知如何教导公子,若有不对的,大人明言便是!” 程御史见他说的坦率直白,不由连连点头,说道,“谨儿的武艺交了给你,他若不听话,你教导便是,本官信你!” 周威点头,也不再说旁的,转身向阮云欢单膝跪下,磕下头去。 阮云欢知道他的心思,说道,“程府与我们颇有渊源,你办好这里的差事,便是助了我,不必总念着什么誓言!” 因有了前边辛清的事,周威也不多说,低声应命站起身来。 此事一了,阮云欢将周威交给程御史,便与程夫人一路向程秋茗院子行来。程夫人知道她们有话要说,也不愿多搅,送到近处便折了回去。 程秋茗闻说阮云欢来了,忙迎了出来,二人见了礼,方携手入花厅坐下,程秋茗张嘴便道,“闻说柳凡和苗纹都入了选!”自从知道苗纹推自己挡贼还有汤大公子一节,她心中便气恨难平。 阮云欢点头,说道,“如今她纵不能留在宫里,也必然赐婚给公子王孙、朝中清贵,姐姐可有什么想法?” 程秋茗柳眉倒竖,冷笑道,“她必会设法,让苗尚书请旨,令皇上将她赐婚汤大公子!” 阮云欢点头,说道,“汤家显赫,汤大公子又是世子嫡长子,皇上要赐婚,也必然会先行问过。汤大公子与靖安侯府有些渊源,只要苗纹不是他心中所喜,要想拒掉不难,难的是……苗纹既然入选,终究会被指婚,若她果真嫁了王孙公子,再想动她便难了!” 程秋茗心中焦躁,起身在厅内来回踱步,说道,“第一步,要让她不能留在宫里,第二步,是替她选一户人家!” 阮云欢心中微动,问道,“你瞧……秦家如何?” 程秋茗脚步一停,反问道,“秦家?” 阮云欢微微点头,肯定道,“秦家!”刚才想到秦家,不过是一时的念头,而此一刻,那个念头迅速变成一个计划,语气便变的肯定。 程秋茗知道她和秦氏母女的纠葛,隐约也知道她生母之死的蹊跷,此刻见她面上神情,不由轻轻点头,说道,“秦家,倒是便宜了她!” 便宜吗? 阮云欢浅笑,说道,“便宜不便宜,那便瞧瞧嫁的是秦家的谁了!” 程秋茗在她身边坐下,一把握住她的手,说道,“不管是谁,我要她活的生不如死!” 阮云欢点头,轻声道,“姐姐放心,总有你出气的时候!” 从御史府回府,一进门便见家人、丫鬟来往忙碌,便唤住一人问道,“出了何事?” 小丫鬟忙行了礼,回道,“方才老爷传命,明儿给二小姐搬院子,后日给姨娘搬!” “哦!”阮云欢点头,挥手命她自去,自带着白芍、红莲入了垂花门,向老夫人的紫竹苑去。 一进门,便听到阮云乐的笑声,阮云欢微挑了挑唇,也不命小丫鬟通禀,自挑了帘子进去,说道,“不想祖母这里如此热闹!” 老夫人见她进来,便招手道,“今儿我们正说云乐要搬进去住,端王便命人送来一声匾,给园子取名‘藏景园’,咱相府最好的景儿自然是两个宝贝孙女儿,明儿云乐搬了进去,你也该选处院子进去住呢!” 阮云欢先给老夫人和阮一鸣、秦氏见了礼,才问道,“云乐明儿便搬?”原本定在四月初三替阮云乐搬院子,因为受伤耽搁下来。 阮一鸣无奈,说道,“你妹妹心情不好,搬了新院子,或者会好些!”阮云乐因为琉璃灯一事,得了六个月的禁足,这半年时间,便再也不能参加各种宴会,更不能到处游玩,只能呆在阮相府里。这几日心绪不顺,不断吵闹,阮一鸣为了安抚她,才答应尽快替她搬家。 阮云欢点头,说道,“搬进去也好,那边园子大,妹妹也好四处逛逛!” 阮云乐却不领情,狠狠向她横了一眼,哼的一声扭过头去。 老夫人总想着那园子阮云欢出了大力,又问道,“云欢,你便不选一处院子搬去住住?” 阮云欢抿唇一笑,不依的靠了过来,娇声道,“祖母方才问,孙女儿装傻混了过去,怎么祖母便不放过孙女儿?孙女儿不去,园子里离祖母这里太远,来往不便,孙女儿只住锦阑轩,离祖母近些才是,除非祖母烦了孙女儿!” 老夫人见她难得撒娇,笑道,“不去便不去,只是可惜了那么大的园子,只住三个人!” 阮云乐眼珠儿一转,笑道,“祖母,横竖府里屋子也要重修,不如将云舒、云欣也移入园子住去?”云舒、云欣是二爷阮一江的两个女儿,如今跟着马氏住在阮一鹤的院子里。 老夫人一听,迟疑道,“云舒也倒罢了,云欣才刚刚七岁,怕是离不开她娘!” 阮云欢却问道,“府里的屋子也要重修?” 阮一鸣点头道,“方才说起,这府里的屋子也有些年头,趁着园子修好,能挪动地方,便将府里的屋子也修一回,日后你二叔、三叔再回来过年过节,便不必如今年一样来回奔波!” 阮云欢点头,说道,“爹爹说的是!”目光却是向老夫人望去。 老夫人目光向秦氏一扫,说道,“修修也好,翻修一新,人也精神些!” 阮云欢瞬间明白,这是秦氏的主意,便也轻轻点头,说道,“新屋子或许带些喜气也说不定!”心里却是暗自冷笑。恐怕是借着这修屋子,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罢!倒不多说,陪着说笑一回,给阮云乐道了喜,便即告辞。 第二日阮云乐迁入新居,第四日,又将两位姨娘移了进去。阮云欢面上不闻不问,暗里留神,却见秦氏将自己几户陪房的女儿也送进园子里做了丫鬟,便不由心底冷笑。园子里放进自己的人,自然不止是为了照顾阮云欢,更多的,是为了对付那两位姨娘吧?只是自今之后,那边园子的人只要不惹到自己身上,园门一闭,是生是死,再不用她管。 到了第五日,秀女入宫已是第三日上,阮云欢一早命人递了牌子,盛装打扮,进宫去见陈贤妃。在宫中直消磨了整整一日,黄昏时分才出宫回府。 阮云乐一早听说,恨的咬牙,早早便在老夫人院子里等候,见她进来,便问道,“你去宫里做什么?” 阮云欢淡笑,说道,“不过是去探望贤妃娘娘,并无旁事!” 阮云乐问道,“只是见贤妃娘娘?没有旁的人?” 阮云欢想了想,笑道,“午间六殿下不知道哪里得了信儿,也过来一道用膳!”就是不提淳于信一个字。 阮云乐咬唇道,“你去这一日,难不成只吃了顿饭?” 阮云欢笑道,“娘娘那里有今年新贡的春茶,赐我饮了一盏,还陪着娘娘游了园子,园子里的桃花开的正好,娘娘命人取了花瓣做点心,我们便在那里瞧着,满树的花瓣飘飞,极是好看!” 她说的越是有趣,阮云乐心里越是气恼。昔日阮云欢和她一样,不过是一介臣女,不听传召不得进宫,而如今她身上有了三品诏封,竟然是随时能递牌子进宫。 阮云欢见阮云乐气的小脸儿煞白,眼中满是嫉妒,倒也不多逗,坐着与老夫人闲话一回,待阮一鸣和秦氏来了,见了礼才辞了出去。 一回锦阑轩,便向白芍道,“你去给赵承传话,说我要见秦鹏!” 白芍应命,将话传了出去,到第二日一早,赵承便传进话来,说秦鹏在一品居等候。阮云欢浅笑,秦鹏传话要见自己已经两个多月,今日刚说要见他,果然一刻也不能等。 梳洗更衣,用了茶点,阮云欢才带着白芍、青萍二人向老夫人院子里来。阮一鸣上朝未归,秦氏、马氏正在老夫人屋子里坐着说话,见阮云欢进来,秦氏向她身上一望,皱眉道,“怎么,大小姐今日又要出去?”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如今春暖,在屋子里窝了一个冬天,正好出去走走!”语气清淡,浑不在意,先上前给老夫人见礼,才又转身见过她和马氏。 第185章 我要你求娶苗纹 一品居二楼雅室。秦鹏隔窗瞧见阮云欢下车,便匆忙迎了出来,在梯口接到她,张嘴便道,“我让甘义传了几回话,你为何不见?” 阮云欢睨他一眼,径直入雅室内坐下,才道,“你寻我,无非是问我那几起案子。” 从过了年,东南一带几个府州与秦家勾结的官员便相继被查,如今还有十余人押在刑部的大牢里。 秦鹏脸色微变,说道,“果然是你做的!” 阮云欢含笑道,“这几个人与你并不相干!”与这几个人联系的,是秦鹏的哥哥,秦浩。 秦鹏一窒,说道,“只是,这几个人一倒,我秦家在东南的势力便动摇,阮云欢,你究竟要做什么?” 阮云欢淡道,“这几个人一除,秦家对你的怀疑便转移到旁处,对你岂不是有利?” 秦鹏结舌道,“可是……可是如此一来,我秦家岂不是损失惨重?” 阮云欢冷笑一声,说道,“你是要秦家屹立不倒,自己也水涨船高?天下哪有那样的好事?如今你只要保全自个儿便好,在我的船上,我要做什么你挡不了,也不会挡!” 秦鹏额上青筋崩现,说道,“你……你此话何意?” 阮云欢抬眸向他笑望,隔了片刻才问,“你可知道,我是如何知道这些人与你秦家的关系?”这些人虽然与秦家有勾结,却和阮一鹤没有任何关系,断断不会是阮一鹤提供的名单。 秦鹏微怔,想了一瞬,突然脸色大变,失声道,“那个女人?” “不错!”阮云欢点头,说道,“那个女人!”那个放在秦天宇身边的女人,小晴! 秦鹏忍不住颤抖,说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阮云欢淡道,“若是你知道秦家都做了什么,自然也会知道我要做什么?” 秦鹏默然,隔了良久,才问道,“你今日唤我来,又是为了何事?” 阮云欢见他不再追问,不由勾唇浅笑,说道,“我要你求娶苗纹!” “苗纹?”秦鹏一怔,问道,“礼部尚书苗成化之女,苗纹?”见阮云欢点头,不由笑了出来,摇头道,“莫说苗纹如今是待选秀女,纵然她殿选不被选中,也要由皇上指婚,我又如何求娶?” 阮云欢淡笑,说道,“你升任统领之后,自由出入宫禁,莫要和我说你没有办法!” “你是说……”秦鹏脸上变色,皱眉默然不语。现在还没有殿选,染指苗纹,搞不好便要问一个欺君之罪。只是,她既说出话来,若不依她的话做,眼前这个小女子,可并不好对付。 阮云欢挑了挑眉,却淡笑不语,瞧的秦鹏暗暗心惊。自从在江州田庄,他的第一步屈服开始,便一步一步踏上她的贼船,如今若要回头,她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将自己做的事捅出去,秦家就不会放过他! 秦鹏脸色乍青乍白,心里暗暗盘算。若依她之言,在宫中将苗纹骗到手,她既失身给自己,便必然会说服苗成化向皇帝请旨赐婚。虽说礼部并没有多大职权,但苗成化身为一部尚书,二品大员,在朝中也有一定的份量。而苗纹又是他的嫡长女,若是能得皇帝赐婚,这段姻缘自然会受到各方注目,那么…… 想到此处,不禁轻轻点头,说道,“只是殿选在即,若是皇上要留她,又该如何?” 阮云欢淡道,“你做好你的事,皇上那里,自有人会想办法!” 秦鹏一惊,深深向她凝注。眼前,不过是一个纤纤少女,难道她真的有那么大的力量,左右皇帝的决定? 阮云欢自然知道他的疑惑,却只是含笑迎视他的目光,波光潋滟的眸子如一汪深潭,不显丝毫的情绪。 秦鹏离去,白芍进来向仍然坐着品茶的阮云欢回道,“小姐,小晴姑娘那边已将话传了进去!” 阮云欢点头,笑道,“走罢!”起身径直回府。 选秀进入最后一关,秦氏几乎日日奔波于阮府和秦府之间,而阮府旁人事不关己,反而安闲自在。 那日阮一鸣回府,闻说秦氏尚未回来,便忍不住皱眉,不进正屋,径直入后宅向老夫人的紫竹宛去。 进了门,但见阮云欢正扯着罗妈妈叫嚷,老夫人一旁也笑出泪来,阮一鸣笑道,“这是在闹什么?” 阮云欢这才将罗妈妈放开,笑着给他见礼,说道,“爹爹不知,罗妈妈好没道理,祖母赏了云欢的果子,罗妈妈自个儿吃了去!” 阮一鸣笑道,“这也值当一抢!”终究与这个女儿并不亲近,也不多说,给老夫人见了礼,便坐下闲话。 老夫人见他今日来的早些,便问道,“怎么没在正房坐坐?” 阮一鸣皱了皱眉,冷笑道,“如今她心里只有娘家,哪里还有相府!”说完才想到阮云欢在侧,心里老大不自在,向她瞧去一眼。 阮云欢只当不曾听见,自个儿从盘子里捡果子吃,反而是罗妈妈似乎想起什么,说道,“啊哟,说起正房,老奴刚刚想起来,今儿下午,花房那里说,夫人养在花房的海棠开了,要回了夫人,问是不是搬正房里去?结果夫人不在,恰遇上老奴,问了起来,老奴又如何知道夫人的心思,倒是回老爷是正经!” 阮一鸣扬眉,说道,“想来夫人也顾不上,过几日正屋也要修葺,不费那事了罢!” 老夫人道,“只是花儿既开了,放在花房里也糟蹋,要不然搬园子里去,大伙儿也能去瞧瞧!” 一旁阮云欢“噗”的笑出声来,说道,“祖母当真说笑,那园子里种着大片海棠,这几日开的正好,又哪里要那几盆去添景儿?” 老夫人眼睛一亮,问道,“园子里何处有大片海棠,你莫又说话哄我!” 阮云欢笑道,“便是碎玉湖西,寿康亭以北。” 老夫人想了想,摇头道,“这园子里亭子、院子的名儿大多新取,我却不知道在哪儿!”向阮一鸣道,“云乐搬进园子之后我们还不曾去过,若不然我们选一日去瞧瞧,顺便赏赏海棠!” 阮一鸣见老夫人颇有兴致,也添了些精神,点头道,“好啊,母亲说哪一日才好?” 阮云欢嘴快,说道,“拣日不如撞日,那花儿又不等人,不如明日可好?” 老夫人连连点头,说道,“这几日天气好,便莫要再等!” 阮一鸣点头,说道,“那儿子便吩咐下人准备,明日早些回来陪母亲赏花!” 老夫人点头,向阮云欢道,“昨日你说的那茶,一并带去,我们品茶赏花!” 阮云欢笑道,“祖母记性真好,云欢还盼着祖母忘了,云欢便省了下来,如今看是不能了!” 逗的众人笑起,老夫人点她道,“就没见过哪一家的大小姐,如这欢丫头一样刁钻!” 阮一鸣瞧着老夫人的笑容,暗想在阮云欢回来之前,已有许多年不曾见母亲开怀,便抬头看向阮云欢,但见娇颜如花,肌肤胜雪,在这灯烛映照下,说不出的娇艳,不由心头一动,暗道,“她生的竟较她娘亲还强些!”想这十几年来,有秦氏在侧,竟然极少念及亡妻,不觉心中愧疚,对阮云欢的不满竟淡了一些。 第二日阖府前去园子里赏海棠,府里要备办一应的果品茶点,秦氏得知后,心中颇不耐烦,不禁皱了眉,向常青道,“你拿了我的对牌去库里支罢,回来给我报账便是,侯府那里忙三小姐的事,我还需过去!” 常青应命,取了对牌离去。 等阮一鸣下朝回来,闻说秦氏又去了建安侯府,也不以为意,换了衣裳径直向紫竹苑来。 紫竹苑里,阮云欢早早便来候着,罗妈妈正服侍老夫人更衣。阮一鸣待阮云欢行了礼,见她身后丫鬟手上捧着一个小罐,便没话找话,问道,“这便是老夫人要的什么茶?有什么新鲜,还巴巴的捧来?” 阮云欢笑道,“是前几日五表哥从顺城带回来的,老侯爷自个儿种的山茶,别有一番滋味,一会儿爹爹尝尝?” 阮一鸣点头,说道,“难怪有日子不见五公子!” 正说着,马氏也带着两个女儿过来,先给阮一鸣和阮云欢见了礼,含笑道,“母亲命人传话,说要进园子赏花,这两个丫头一早便爬起来吵闹,想是来的早了!” “不早!不早!”老夫人换好衣裳从里间出来,笑道,“人来齐了,我们这便去罢,云乐不知道,我们抓她个大懒虫!”见众人纷纷见礼,连连摇手,说道,“一个一个见过了,又不知道耽搁多久,快都起罢!”扶着罗妈妈自向门外去。 阮一鸣见她像个心急的孩子,不由一笑,随在身后,说道,“母亲慢些走!”一群人出了紫竹苑,向园子里来。 入园行出不久,便是阮云乐的新居“在水之湄”,阮云乐听说老夫人和阮一鸣到了,赶着从床上爬起,略一收拾便赶了出来,问道,“祖母和爹爹几时想起进园子里来?” 老夫人指她道,“瞧瞧,我说云乐是大懒虫吧!” 阮云乐一听,奔去腻在她身边扭着身子,不依道,“祖母,你只会取笑云乐!” 老夫人笑道,“快些收拾,换身儿衣裳,我们园子里赏海棠去!” 阮云乐答应一声,忙奔了出去,片刻收拾停当,与阮云欢一左一右扶着老夫人出门,却见院子前的湖边已备了船。阮云乐拍手道,“这几日我将园子游遍,却还不曾乘船,这可不是托了祖母的福?” 老夫人笑道,“你祖母年纪大了,行不了许多路才乘船,你们乘船却只当是玩闹!” 码头极小,只容两人并行,阮云欢在路边停下,先让阮云乐先扶着老夫人登船,让过阮一鸣,又扶住马氏,说道,“二婶当心!”等众人均上了船,才回头向青萍一望,见她微微点头,不由勾唇一笑,这才随着众人一同登船。 第186章 心中越发难受 刚近湖岸,便闻到淡淡一缕清香,老夫人嗅了嗅,喜道,“这是有多少的海棠,能传这么远的香气!” 阮云欢抿唇笑道,“祖母,那海棠便种在湖岸上,上了岸便能瞧见!” 老夫人连连点头,笑道,“倒是省脚!” 弃船登岸,刚刚踏上几级石阶,便见大大的一片海棠辅展了开去,枝上海棠花开似锦,花姿潇洒随意,竟然均非凡品。 老夫人点头赞道,“瞧着竟不止一个品种,也颇花了些心思!” “嗯!”阮云欢点头,笑着指道,“那是西府海棠,那是垂丝海棠,那是贴梗海棠,那是木瓜海棠……” 老夫人笑道,“你倒是认的清楚!” 阮云欢笑道,“这园子尚未修好,云欢便来过多次,自然知道一些!”引着老夫人穿过海棠林向深处去,说道,“海棠林正中修了一座亭子,做海棠形状,便取名海棠亭,我们去那里歇歇!” 老夫人笑道,“海棠林里的亭子便唤海棠亭,这名儿倒省事!”随着她一道,穿过林子,向海棠亭去。 海棠亭内,早已备好茶果,众人刚刚坐下,但闻林内歌声柔婉,唱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老夫人一听,问道,“谁在唱歌?” 便有服侍的小厮大声问道,“林子里谁在唱歌?” 呼声一出,歌声顿停,隔了片刻,从林内婷婷走出一个女子,在亭下盈盈拜倒,说道,“袁氏不知老夫人和相爷在此,多有冒昧!” 老夫人一听“袁氏”知道是年前阮一鸣纳的姨娘,说道,“哦,原来是你!”说着向阮一鸣瞧去一眼。 阮云欢见袁青眉果然前来,不禁纤眉淡挑,微微点头。看来,那日袁夫人和她一见,没少点拨。 阮一鸣许久不见她,此时见她脱去厚厚的冬衣,一身薄薄的白底红花春衫更显出玲珑身段,粉面桃腮,竟比那海棠花还娇艳三分,不由心头一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袁氏回道,“妾身便住在林外的海棠院里,早起赏花,见海棠开的甚美,便忍不住步入林中歌舞,不想惊扰了老夫人、相爷和二位小姐!” 老夫人听到“海棠院”三字,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我方才还想,是不是还有一处海棠院,竟果然有!”目光上下向袁青眉打量几眼,点头道,“嗯!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过年时宴客,她跳过一支舞,果然好看!”向阮一鸣道,“我瞧她这衣裳,倒是和这海棠花相衬,既然遇上,便再跳一支来瞧瞧罢!” 一瞬间,阮一鸣也想起过年时袁青眉歌舞的情形,只是那日刚起的兴致都被樊香儿那一撞撞去,随后又发生许多事,竟再没有想起过。如今提起,心里念头大盛,便点头道,“你便再舞一曲罢!” 姨娘的身份,半奴半主,但有所命,哪敢推迟?袁青眉低声应道,“是!”抬起头,却有些迟疑。 阮云欢微笑道,“如今也没有备着琴师,看来还是我给姨娘伴一曲罢!只是……这近处不知何处有琴?” 袁青眉回道,“妾身院子里有琴,只是区区贱物,怕辱没了大小姐!” 阮云欢淡道,“无防!” 袁青眉便施一礼,转身向身后的丫鬟道,“碧荷,去将我的琴取来!” 碧荷福身应命,匆匆出林而去,隔了片刻,果然捧了一具琴来。白芍出亭将琴接过,返身回来在石桌上放了,掀去琴布。 阮云欢探手一抚,便闻一串清脆的乐音自指尖滑出,如流水叮咚,不由赞道,“好琴!” 袁青眉螦首低垂,不由轻轻抿唇。这张琴,是父亲袁冠顺重金觅来,送给她的及笄之礼,想不到,如今成了献媚争宠的器物。 阮云欢在琴后坐下,抬眸向她一望,也不多问,指尖轻滑,一曲已悠悠抚出,正是方才袁青眉在林中唱的那首《海棠》。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袁青眉在她乐起之时,便跪地盈盈行下礼去,随着“袅袅”二字,柳腰轻摆,婷婷而起,娥眉淡拢,轻颦含愁,一副痴绝女子幽思之态。 阮一鸣看的怦然心动,想到她虽非自愿嫁他为妾,但自从嫁入相府,也是风情万种。而不过短短一个月,因樊香儿滑胎,她被自己误会,一禁足便是三个月。期满之后,也并无一句怨言,绝世佳人,却幽居此处…… 随着阮云欢指下弦声流转,袁青眉纤腰倾斜,举袖做酣睡之态,一副恹恹之姿,将花儿虽然盛开,却无人欣赏的清冷演绎的淋漓尽致。 阮云欢抬眸而视,心里暗暗点头。常闻程秋茗和陆轻漾评说帝京城中各府名媛,论起舞姿,无人能与袁青眉相比,看起来,所言非虚。 指尖微滑,音高八度,旧词新翻,再次抚起。袁青眉腰肢款摆,舞步转急,一副欲要挣脱,又欲罢不能之姿,将一个痴情幽绝的女子内心的挣扎表露无遗。 阮一鸣看的心旌摇动,不自觉向前两步,定定向她凝注,这一瞬间,什么亡妻,什么秦氏,什么樊香儿,尽数抛在脑后,眼里只有这个以中郎将嫡女身份,委身自己为妾的女子。 乐声飘浮,渐远渐寂,阮云欢手指轻抚,最后一串音符琳琅而出,消失于林中。袁青眉纤腰若柳,婷婷而摆,渐渐伏下身子,仿若一朵枯萎的海棠。 阮一鸣心中情动,不等老夫人说话,便上前一步,唤道,“眉儿,委屈你了!” 袁青眉缓缓起身,向他一礼,说道,“相爷,眉儿献丑!” 阮一鸣一怔,这才醒过神来,心中微觉尴尬。阮云欢长睫微垂,瞧着指下琴弦,只是微微一笑。阮云乐情窦初开,歌舞虽然不精,却也瞧出阮一鸣的变化,不由暗暗咬唇,低声骂道,“狐媚子!” 老夫人却连连鼓掌,唤道,“好孩子,上来,让老身瞧瞧!” 袁青眉俯身领命,才由丫鬟扶着起身,款款步上石阶,行到老夫人面前行下礼去。 老夫人俯了身,细瞧她的眉眼,点头赞道,“好标致的孩子,这模样,这身段,到哪里不是百里挑一的?”抬头向阮一鸣一望,说道,“给了你,当真是糟踏了,你可要对她好些!” 阮一鸣忙躬身应命,垂眸向袁青眉一望,但见她一舞之下,衣领微松,沿着雪白的脖颈瞧过去,竟能瞧见她一抹起伏的弧度。只这一眼,阮一鸣顿时咽喉干涩,心头狂跳,恨不得立刻将她紧拥入怀,狠狠疼宠。 袁青眉之舞,帝京名动,马氏瞧的也是赞赏不己,但转念想到眼前女子不过是阮一鸣的侍妾,心里便多了一份鄙夷,斜睨她一眼,挺直了身板,坐的越发端正。而云舒、云欣年幼,只觉眼前女子极美,均是睁大眼睛瞧着,一脸的惊羡。 这里老夫人赞了一回,才命人扶袁青眉起身,问她几句平日的饮食起居,便道,“往日我也不常见你们,如今既然遇上,你便一同饮茶赏花罢!” 袁青眉挑唇,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却是不惊不喜,只福身应命。 说是让姨娘一同赏花,又岂能和老夫人、小姐一样,端端正正坐着的?今日秦氏不在,袁青眉只是退后几步,立在老夫人身侧,替她斟茶递水,挽袖子取点心,细心服侍。 阮云欢看的暗自点头。当初的袁青眉何等心高气傲,经过这三个月禁足,想来也尝够了人情冷暖,如今终于敛了性子,知道趋奉。 而阮一鸣坐在老夫人另一侧,时时侧头瞧向袁青眉,但觉她一举一动,都动人心魄,却又看得摸不得,心中越发痒的难受。 偏偏今日老夫人兴致极好,一边品评阮云欢带来的茶,一边说些这园子旧日的风光,直从自己新婚,说到阮一鸣兄弟出世。说到兄弟几个何处读书,何处玩耍,若不是阮一鸣几次打岔,险些将兄弟几个尿裤子的糗事也拿出来说一番。 好不容易盼着老夫人说尽了兴,瞧瞧日已正午,阮一鸣道,“母亲,今日出来半日,想来也乏了,不如回去早些用了午膳,也好歇着!” “嗳……”老夫人摆手,说道,“难得出来走走,我倒觉精神好了许多!”转向阮云乐道,“你进这园子几日,不知还有哪里景致好些,我们传了午膳,边吃边赏景去!” 阮云乐想了想道,“除了我那院子一边的近景亭,便是西边的瀑布好看,荡着秋千吃着午膳想来极是有趣!” 阮一鸣暗暗叫苦,忙道,“云乐,你小孩子家喜欢荡秋千,怎么还让祖母去?” 老夫人也是摆手,笑道,“我可不去,回头摔了我这把老骨头!” 阮一鸣刚松一口气,却闻老夫人道,“早就听那瀑布建的极好,我们过去,云欢、云乐可以带着两个妹妹荡秋千,我们便坐着赏景也是不错!” 阮一鸣苦笑,只得道,“如此,母亲稍等,儿子命人抬了滑竿来!” 阮云欢却笑着起身,扶了老夫人的肩笑道,“祖母,今儿精神虽好,这大日头下却不好在外头坐着,祖母若有兴致,我们寻一日再来,今日回去歇着才好!” 罗妈妈也忙劝,“一早起过来,还不曾用药,若是累着了可怎么好?” 老夫人一听,大为扫兴,指着她们二人道,“好好的兴致,偏被你们坏了!”目光向园子里一扫,颇为留恋,叹了口气,说道,“当真是老了,想着打起些精神,还是被你们瞧出来!罢了,回罢!” 阮一鸣轻松了一口气,唤人取了滑竿,在亭下抬了老夫人,众人步走相陪,一路指点景色,一路出园,向紫竹苑来。 出园门行不多久,前边岔路一方便是阮云欢的锦阑轩,老夫人回头见除了袁青眉在园门口止步之外,旁人还都跟着,便摆手道,“你们都回罢,不用跟着,此刻我也乏了,回去用了膳便歇着,你们不用服侍!” 第187章 只怕是夫人忘了 阮一鸣父女三人齐应,原地行礼。马氏带着两个女儿又伴行一会儿,才分道回阮一鹤的院子。 目送一行人走远,阮云乐向阮一鸣辞了一礼,也不理阮云欢,转身便也回了园子。阮云欢倒并不在意,也向阮一鸣辞过一礼,转身向锦阑轩去。阮一鸣见众人散去,才转身大步入园,沿旧路一路奔向海棠院。 如今的袁青眉与刚刚入府时的不甘不愿天差地别,而如今的阮一鸣,也再不是当初不恋女色的阮相爷,二人小别之后,这一碰上,一个激情四溢,一个婉转承欢,竟然迅速成燎原之势,从午后直到黄昏,竟一刻不停。 看看天色渐暗,阮一鸣才恋恋不舍的从袁青眉身上爬起,双手抚过她莹白的肌肤,柔声道,“眉儿,你等我,我很快便回!” 一下午的折腾,袁青眉整个人早已绵软无力,只能轻轻点头。 阮一鸣俯身在她唇上一吻,迅速令他沉溺其间,几乎不能自拔。又缠绵片刻,才起身唤丫鬟服侍,重整了衣衫,向紫竹苑来。 紫竹苑内,阮云欢正与老夫人坐着吃茶,见他进来,忙起身见礼。阮一鸣摆手命起,上前给老夫人行了礼,问道,“今日游了半日的园子,母亲身子可好?” 老夫人叹了口气,笑道,“终究是老了,只是半日,便睡一下午,刚刚才好些!” 阮云欢侍立一旁,抬眸向他悄悄打量,但见他衣衫虽然整洁,但一双眸子分明是纵欲之后的微红,不由心底暗赞袁青眉聪明。自己昨天不过是命人在海棠园中稍一声张,她便知道把握时机,也难怪上一世,她以一己之力,几乎助三皇子淳于康成事。 正这时,但闻门外小丫鬟回道,“夫人来了!”帘子一挑,秦氏走了进来,见阮一鸣也在,只向他瞧了一眼,先给老夫人见礼,起身才问道,“方才回府,妾身闻说相爷在园子里逗留一日?”一进府就听到袁青眉献舞的消息,虽然近几月来恩爱全无,仍然忍不住质问。 消息这么快就传到她的耳里? 阮一鸣脸上现出一抹恼意,却瞬间消失,点头应道,“是啊,今日见了眉儿,竟较几个月前又水润了不少!”竟然毫不避讳。 “你……”秦氏咬牙,欲要发作,在老夫人和阮云欢面前,又说不出口来,正想着用什么话呛回去,却闻门外小丫头回道,“二夫人和两位小姐来了!”帘子挑起,马氏带着阮云舒、阮云欣进来。 马氏先给老夫人行了礼,又再见过阮一鸣和秦氏,方歉然道,“今儿上午游园,两个丫头乏了些,过来迟了!” 老夫人笑道,“不迟!不迟!除了欢丫头,旁人也才来,乐丫头此刻还不见人影!” 马氏刚刚进门,隐约听到秦氏和阮一鸣的对话,下意识瞧了瞧秦氏,心中和袁青眉比对,心里暗叹。秦氏年轻时故然是个美人儿,却哪里经得起岁月的摧折,何况那袁青眉较她年轻时也并不逊色,如今她对阮一鸣一味的呼呼喝喝,不过是将丈夫往外推罢了。 正说话间,喜鹊进来回道,“老夫人,晚膳已经传来,是此刻摆上,还是等二小姐?” 老夫人向秦氏瞧了一眼,说道,“等等罢,不急!” 阮云舒却噘了小嘴儿,说道,“今儿游了园子,中午不曾吃什么便睡下,此刻早饿的慌!” 马氏笑道,“游园子时,那许多果子点心,也不知道进了谁的肚子?”提到游园,阮云舒、阮云欣小姐妹还在兴头上,当即便叽叽喳喳说起来,倒将肚子饿的事抛开,老夫人也听的津津有味儿,时不时插上几句,说的极是热闹。 正说着,但闻门外小丫鬟回道,“二小姐来了!”帘子一挑,阮云乐走了进来,见众人均在,忙道,“今日云乐来的迟了!”上前给老夫人行礼。 老夫人笑道,“今儿都迟,快起来罢!”见天色不早,吩咐罗妈妈传话摆饭。 阮云乐起身,又见过阮一鸣和马氏,奔去抓着秦氏的衣袖,问道,“娘,你刚从外祖父家回来?表姐在宫里如何?可曾见到皇上?” “你表姐是在待选,哪里能见到皇上?”秦氏失笑,顿了一顿,却道,“只是今儿个传出消息,说是良妃娘娘召见,说了好一会子话,还赏了东西!” “真的!”阮云乐双眸发亮,一脸的欣慕,说道,“这几日表姐可好了,能住在宫里!” 阮云欢却暗暗扬眉。心里暗思,秦琳生的国色天香,上一世进宫之后便宠冠六宫,良妃与她表面虽然仍是一路,暗地里却恨的牙痒,若不然,也不会势败之后,拉她同归于尽。这一世换成了秦翊。秦翊姿色虽较秦琳逊色,可是从烟花一事来看,城府却又深了一层,如今殿选还没有结果,倒真不知道这位秦三小姐能不能独占鳌头。 而秦氏脸上却皆是得意的笑容。如今的建安侯府虽然功勋卓著,而在朝中,所依仗的不过是江夏王一门,而江夏王所倚仗的却是良妃娘娘和端王淳于顺。如今皇帝春秋鼎盛,若是秦翊入宫能生下一位皇子,那才是建安侯府真正的倚仗。 她的这些心思表露无遗,老夫人不禁暗暗皱眉。如今建安侯府不过拿着三十万兵权,她便已目中无人,若秦翊当真得了圣宠,这好不容易争得一丝呼吸的相府,岂不是被她死死握在手里? 阮一鸣心思虽与老夫人不同,却也是心中暗自烦闷。如今自己以一朝之相,还可以和建安侯府抗衡,若秦翊得宠,这个女子有了倚仗,怕是又要在府里搅的天翻地覆。想到几年前,自己的几个侍妾被她散尽,又想到樊香儿的娇软,袁青眉的柔媚,心中自然难舍。 马氏虽也出身不低,但又岂能和皇室贵胄相比?闻言心中嫉恨,脸上却皆是巴结之色,连连赞叹。云欣、云舒二人天真未琢,更是流露出浓浓的羡慕。 只有阮云欢不动声色,淡淡道,“如此,倒当真要恭喜三表姐了!” 秦氏见她神情淡然,心里只道她嫉妒,便越发得意。见云欣、云舒眼巴巴的问这问那,便耐着性子一一解说,整个花厅内,只听到她得意的声音。 马氏见两个女儿不断追问,想着这些荣耀终究与自己无关,便先大不耐烦。草草用了饭,耐着性子等老夫人一放箸,便推说孩子年幼,要早些安歇,起身告退。 而阮一鸣还想着刚刚离开的袁青眉,早已心不在焉,见状也趁机跟着起身,向老夫人行礼,说道,“母亲累了半日,今夜早些安歇,儿子告退!” 阮云欢起身相送,说道,“爹爹慢走!” 秦氏向阮一鸣瞧去一眼,也起身道,“明日还要去建安侯府探问消息,儿媳也先请告退!”跟着阮一鸣一同退了出去。 阮一鸣见秦氏随出,只向她一望,却并不说话,转身便踏上进园子的路。 秦氏跟上一步,唤道,“相爷!”见他停步,忍了气上前,说道,“相爷已恼了这几个月,如今连袁姨娘也不再计较,难不成还记恨妾身?” 阮一鸣冷哼,回头道,“眉儿本就无辜,不过是被你陷害,如今凭白被禁足三个月,也是我亏欠了她,我又有什么要和她计较?而你呢?难不成你也无辜?” 秦氏咬牙,大步上前,仰首向他怒视,大声道,“相爷莫忘了,妾身才是相爷的妻子,这相府的当家主母!” 阮一鸣退后一步,淡道,“本相不曾忘!只怕是夫人忘了!”再不理她,袖子一甩转过身大步而去。 秦氏闻他言下之意,自然是讥讽自己成日往娘家跑,不禁气的身子直抖,半晌说不出话来。 阮一鸣这一去,很快传出话来,夫人事务繁杂,两位姨娘不必每日晨昏定省。秦氏气的倒仰,却无可奈何。 三日后,阮一鸣趁秦氏不在府中,命人将自己的一应用具朝服搬入海棠院,竟然再不进正屋。秦氏气的发狂,冲去海棠院寻袁青眉的晦气,袁青眉本就是将门出身,又年长几岁,不是樊香儿可比,如今又得了阮一鸣的恩宠,府中上下人等尽数巴结,哪里怕她?争斗之下,竟然讨不了半丝便宜。 阮云欢闻讯,不由轻轻笑起,转首窗外,望着皇宫的方向,轻轻道,“选秀,快要结束了罢!”一双水眸,却似有雾气弥漫,瞧不出情绪。 半月期满,皇宫中传出消息,复选入选三十名秀女中,秦翊、柳凡等六名秀女被收入后宫,柳凡出身最高,被封为贵人,秦翊封为才人,余下四人是外任进京的秀女,只封为美人。 余下方艺琼、倪纤云、席秋华、苗纹等二十四名秀女,则留在储秀宫中等候皇帝指婚。 消息传出,阁老府和建安侯府自然大宴宾客,以示庆祝,帝京城名媛贵妇圈中却是一片大哗。 倪纤云虽然久不在京,但入京这几个月,论才论貌,皆是出类拔萃。当初因两广总督倪厚是外官,帝京城中的名媛闺秀排名,并没有将她算在其中,实则论才论貌,皆在秦翊、柳凡之上。 这样一个女子被放在储秀宫待嫁,一时间,王孙公子趋之若鹜,纷纷上表求娶,却全数被留中不发。 前有倪纤云为例,席秋华虽才名远播,却不再令人惊讶,而帝京城中贵妇名媛皆知,她虽出身不低,才貌不差,却因生母早丧,族中并没有人为她撑腰。相较倪纤云的炙手可热,便显的她乏人问津,偶或有几个门庭渐衰的世家为子侄求娶,也被皇帝压下。 其次便是方艺琼,她虽然才貌与秦翊、柳凡等人相差不远,却因背后并没有一个名门旺族的娘家支撑,倒也不令人觉得奇异。 第188章 想不到她竟然会雀屏中选 引人注目的反而礼部尚书苗成化之女苗纹,她的才貌家世与方艺琼相差无几,闻说殿选还未开始,便被贤妃娘娘斥退,究竟为了什么缘故,惹来众议纷纷,却无人得知真相! 除去选入后宫的六人,余下二十四人尽数留在储秀宫中,由宫中嬷嬷教习,只待皇帝指婚,方发回府中出嫁。 程秋茗看到阮云欢送来的名单时,倒是一怔,指着入选秀女名单道,“这位潘小姐,倒是出人意料!” 阮云欢扬眉,问道,“江淮潘家?” 程秋茗点头,说道,“这位潘小姐,是潘家三门的嫡长女,三年前我曾见过她一面,并不如何出色,想不到她竟然会雀屏中选!” 阮云欢点头,叹道,“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潘家诺大一个家族,如今虽然没落,背后的势力,仍然不可小觑。” 程秋茗抬头向她笑望,问道,“那你说,她是敌是友呢?” 阮云欢浅浅笑了起来,说道,“烟花一案,回头我们请陆姐姐给潘家通个消息罢,纵然不能为柳姐姐添一个助力,至少不能是敌人!” 程秋茗点头,叹道,“从那一事上可见,秦翊心计颇深,柳凡这一入宫,胜负难料啊!” 阮云欢点头,眼睛也是盯在秦翊的名字上。上一世,秦琳曾经独宠一时,而这一世,换成了秦翊。一切,像是有所改变,细细想来,历史轮转之下,依然沿着它自己的轨迹转动。 难道,重活一世,她仍然无力改变什么?那么,她的结局,淳于信的结局呢? 想到那张被万箭穿心,浑身是血,却仍温文含笑的面孔,一颗心骤然一疼。 不!不!若是不能改变,老天又为何要让她重活一次? 六位秀女在入住后宫之后,不过三日,便传出消息,贵人柳凡侍驾云祥殿,赐封号“宁”。柳家顿时如烈火烹油,门庭若市,贺客盈门,盛极一时。 趁皇帝喜得新人,朝中清贵趁机纷纷上表,求娶储秀宫中各位千金。不日一道道旨意从云祥殿传出,信阳方家为长子求取平江府知府何大人之女,御批,准! 兖州杨家为次子求娶孙家之女,御批,准! 涧州平家为子求娶高家之女,御批,准! 益州干家求娶水家之女,御批,准! …… 一时间,帝京城中鞭炮声不断,这家嫁女,那家迎亲,热闹非凡。储秀宫中的秀女相继指婚,留在宫中的小姐越来越少,也越发变的炙热,一时间,求娶的奏折雪片一样送上金殿。 在宫外一片倍看的时候,后宫里也是风起云涌。宁贵人柳凡侍驾半个月后,才人秦翊侍驾,后来居上,晋为贵人,竟压柳凡一头。一时间,建安侯府也是张灯结彩,一片喜气,就连府前看门的奴才都似乎高人一等。 一条条消息从宫中传出,无一遗漏传入相府后宅阮大小姐耳中。阮云欢闲躺在摇椅上,有一声没一声的听着。秦翊,果然不逊于秦琳,只是,她没想到,第一个侍驾的,竟然会是柳凡。这位柳阁老的嫡孙女,也不是等闲人物啊! 至于其他闲杂人等,只要不危及她,不危及淳于信,她阮云欢无意于去插手他们的命运。 红莲和墨兰一人一个的禀报,红莲道,“小姐,闻说如今那倪家小姐最是炙手可热,每日均有不少求娶的奏折送上,可是皇上一个不准,全部压下。” 墨兰道,“是啊!朝内朝外都在猜测,这倪大小姐,才貌双全,莫说两广总督倪厚手握兵权,便是倪家那雄厚的家底,也不容小觑。这样的女子,皇上压了几家名门世家求亲的奏章,定是留给了哪个儿子,小姐,你说会不会是留给四殿下?” 红莲点头,又接着摇头,说道,“倒未必是四殿下,如今太子殿下正妃侧妃已齐,端王殿下只有两个侧妃,正妃之位虚悬,宁王殿下只有一位正妃,四殿下、五殿下并没有立妃,还有六殿下……” 墨兰“噗”的一笑,说道,“六殿下还小,你没听说吗?下一次选秀女才会为他选妃!” 红莲将唇一撇,说道,“六殿下和咱们小姐一样大,不过是小了那么一两个月,虽说离开府封王还早,立两个侧妃也并不打紧。闻说宫中皇子们早早便要知晓这些事,如今那屋子里说不定早已有了侍妾,不过是咱们不知道罢了!” 墨兰指着她道,“小姐,你听听,红莲姐姐说的什么,仿似她瞧见一般。” 红莲嗔道,“我不过猜测罢了,死丫头,你又拿我取笑!”说着做势去打,墨兰笑着逃开。 阮云欢含笑而望,含笑道,“红莲成日跟我出门,若是瞧上哪家的侍卫、管事,莫忘了和我说!” 墨兰哈哈大笑,红莲瞬间脸红,顿足嚷道,“小姐,你也来取笑我!” 正闹着,白芍从外头进来,见三人笑成一团,含笑而望。停了停,才向阮云欢禀道,“小姐,四皇子的侍卫首领求见!” “路宁?”阮云欢挑眉,身子一顿,问道,“可有说什么事?” “说是替四殿下送信,一定要亲见小姐本人!” “嗯!”阮云欢点头,说道,“更衣!”起身向内室去。心里暗暗思忖,这选秀一结束,再过一个月便是他开府封王,那件事也要发生了吧! 前厅里,路宁正立在厅里等候,见她进来,忙上前见礼。 阮云欢含笑点头,说道,“路侍卫一向少见,一向可好?” 路宁忙躬身道,“有劳县主过问,小人跟着殿下,一切都好!” 阮云欢点头,问道,“你家主子命你送信,信呢?”心里暗暗猜测,淳于信此时寻她,究竟何事? 路宁躬身道,“回睿敏县主,我家主子在一品居听风阁,请见县主一面!” 阮云欢听他说的客气,问道,“此刻?” 路宁道,“是!我家主子说,县主不到,他便不离开,非等到县主不可!” 这位四殿下要耍赖啊! 阮云欢好笑,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回罢!” 路宁一怔,迟疑道,“睿敏县主,这……” 阮云欢笑道,“总容我换身衣裳罢?” 路宁见她允了,忙躬身应命,辞出府去。 阮云欢当即命人备车,自个儿转身回去,略做收拾,上穿撒花烟罗衫,下穿缕金挑线纱裙,长发披垂,只用珍珠凤头簪在脑后简简单单挽个发髻,带着白芍、红莲出府上车,直奔一品居而来。 听风阁内,淳于信见她进来,含笑起身,说道,“今日倒是痛快,前几日约你,横竖不理人!” 阮云欢抿唇一笑,说道,“不过是前几日事杂,今日恰好闲着!” 淳于信一脸不满,恼道,“原来是闲了才肯见我,倒拿我当什么?” 阮云欢不理他,顾自坐下替自己斟茶,笑道,“四殿下若有不满,日后云欢不来便是!” 淳于信忙道,“哪个不满了?你纵事忙,抽空见我一面也难?”使个眼色,命路宁将白芍、红莲截在门外,自己顺手将门掩上,凑到她身边坐下。 阮云欢尽数瞧在眼里,也不理会,问道,“你今日巴巴的寻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话?” 淳于信默灰,向她瞧了片刻,微微抿唇,说道,“云欢,昨儿父皇将我唤去,说……说我下个月便要开府封王,要我在秀女中选……选两个侧妃,你……你看……” 果然是这件事! 阮云欢心里暗叹,脸上却不动声色,点头道,“你至今身边无人服侍,那些小姐均是百里挑一的,皇上也是一番美意!” 淳于信脸色微变,急道,“你只这一句?” 阮云欢扬眉,问道,“四殿下想听什么?” 淳于信一窒,俊脸涨的通红,隔了半晌,才挣出一句,“我只问你,在你心里,可曾想过我?” 阮云欢不意他说的如此直接,默了默才道,“想过如何?没想过如何?” 淳于信一把将她手握住,恳声道,“我对你说的话,你若忘了,我便再说一次。云欢,若你有什么事,让我助你,你有危难,让我护着你!此生让我伴你!” 阮云欢心头突的一跳,抬头望着他俊美的面容,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两世为人,前一世,不但为人妇,还为人母,最后不过落个被丈夫利用,儿女双亡,自己还累己累人,自问于这儿女私情早已看透。 可是,此刻听着他发自肺腑之言,一颗心竟不受控制的怦然而动。心底,只觉从未曾感受过的一股甜蜜,悄悄蔓延。只是眼前的一切,似真?似幻?让她无从分辩。双唇微颤,想要拒绝,又想问个清楚,一时,却不知如何出口。 梦萦魂牵的容颜,近在咫尺,波光潋滟的眸子,带着一抹无措,竟像是有无穷的魔力,吸引着他,无力自拔。淳于信慢慢俯首,噙上那两瓣欲语的柔唇,将她要出口的话封了回去。 唇上温软的触感,令阮云欢一震,身子下意识的向后退去,心却又有些留恋。踌躇间,但觉腰间一紧,已被他紧紧箍住纤腰,令她无法退缩。阮云欢张着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只能任由他将她箍揽入怀,在她的唇上轻柔厮磨。 怀中柔躯不自然的紧绷,整个人如僵住一般。淳于信不满的抬头,却看到眸下一双大睁的水眸,一瞬间,但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轻声道,“闭上!云欢,把眼睛闭上!”再次俯首,却吻上她的眉,她的眼,她挺直的翘鼻。 一颗聪明绝顶的脑袋,此一刻如一团浆糊一般,浑沌不堪,不能有片刻的思索,只能听着他的指令,阖上双眸,感觉着他温软的双唇在自己面颊上轻移、停留。 从没有一刻,眼前的女子如此的柔顺。淳于信一颗心温软如水,如要化开一般,手臂微收,轻拥着她,手掌在她后背轻抚,双唇在她耳畔轻磨,轻声道,“云欢,放松些,别紧张!”双唇移回,再次噙上她的唇,温柔辗转。 第189章 我还没有抱够 腰间传来灼热的温度,伴着唇上温柔的缠绵,直侵入她的心底。阮云欢心头怦然,只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如飞云端,而又觉一颗原来飘荡的心落在实处,有了依归,有了依靠。 感到怀中柔躯渐渐变的绵软,淳于信越发情难自禁,舌尖轻挑,叩开她的齿关,直侵入口中。 口中异物的侵入,令阮云欢身子一颤,陌生的,酥麻的感觉顿时袭向全身,整个人如被抽去了筋骨,紧紧的偎入他的怀里,感觉着他带给她的一次次温情。 缕缕女儿幽香,透过鼻端直透心底。淳于信情动,手掌抚过她的腰际,探入她薄薄的衣底,光滑细嫩的触感引起他身子一阵震颤…… 接触的敏感令她迅速回神,阮云欢一个激淋,双手重重一推,脱出他的怀抱,慌乱中不知所以,起身向门口冲去。 “云欢!”淳于信惊跳而起,一把将她抱住,连声道,“对不住,云欢,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别生气!”急急的话语,带着一丝乞求。 阮云欢咬唇,垂头不语。 生气? 不!她没有生气,她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 两世为人,她已活了近四十年,此一刻,她竟然不知如何面对这份炙热的感情。此刻她能做的,只是逃开!逃开!逃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好好想清楚,她要不要这份感情,要不要得起这份感情。 上一世,只因他对她的爱,她害他失去江山,丢掉性命,还万箭穿心。这一世,难道她就这样瞧着他再一次掉下去,只为了自己此刻的甜蜜? “云欢!”闻他不语,淳于信急急的低唤,求道,“云欢,我不是想欺辱于你,你……你别生气,好不好!” “四殿下!”阮云欢艰难开口,抓着交握在她肚腹上的双手慢慢分开,轻声道,“我……我不是生气,只是……只是太突然,我……我……” “你没生气?”淳于信大喜,一把将她身子转过,急声道,“我知道!云欢,我知道!你今年才十四岁,你纵应了我,我也不会逼你成亲,我会等!我会等!你放心!” 阮云欢微微咬唇,轻轻摇头。理智慢慢回巢,心里一个念头闪过,深吸一口气,抬头认真的瞧着他,轻声道,“四殿下,你……你很好,只是,此事我不能应你!” “为什么?”淳于信脸色骤变,难以置信的望着她。刚才,她在他的怀里,分明是有感觉的,不是吗? 瞧着他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阮云欢心底狠狠一疼,才轻声道,“你忘了,我不止是阮云欢,还是睿敏县主,皇上御口亲封,我的亲事……不由自个儿做主!” “原来如此!”淳于信大大松了口气,一把将她紧揽入怀,俯首在她唇上一吻,笑道,“小狐狸,被你吓一大跳!”手指轻抚她的秀发,轻声道,“你放心,我回去就向父皇请旨,求他将你赐我为妃!” 请旨? 阮云欢张了张唇,却没出声。或许,是自己有所期待,或许,只是不忍伤他,那就,先且由他! 她的不语,落在淳于信眼里,便是对他的默许。一时间,四殿下满心欢喜,拥着她重新回座,替她重新斟了热茶,端着就到她唇边,看着她饮了两口,才道,“再有一个月我便要开府封王,定了你做我的王妃,我便有理由说服父皇不给我立侧妃,一意等你进门!” 不立侧妃? 阮云欢讶然,抬眸向他仰视。 淳于信微笑,俯首在她眸上轻吻,但觉眼前这狡黠的小小女子,令他如此爱之不够。 听着他清润的声音娓娓低语,阮云欢的心,渐趋平静。如果,一切就此改变,该有多好?想着相府中那些看不到的争斗,想着未来的皇储之争,阮云欢瞬间觉得疲惫,慢慢的将身子靠入他的怀里。 如果……如果他果然能够请下圣旨,立她为他的王妃,她宁肯不争,劝他放弃王位,与她携手江湖,做一对闲云野鹤的神仙伴侣。 揽着怀中娇软的身躯,淳于信无意识的玩弄着她纤巧的手指,口中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他的王府,他的未来,他的筹划。突然像想起什么,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云欢,闻说今日秦天宇上书,请旨为秦鹏赐婚,父皇准了!” 秦鹏? 阮云欢恍然回神,双眸骤然张开,却没有说话。只这一语,令她瞬间想起了生母之仇,前世之恨。皇位可以不争,可是,如此仇恨,如何能够不报? 淳于信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并没有留神她的异样,笑问道,“你猜是谁?” “谁?”阮云欢低问,垂下眼睫,掩去眼底滑过的一丝精芒。 “礼部尚书苗成化之女,苗纹!”淳于信笑,摇头道,“从去年春起,帝京城中纷传,说苗纹痴恋定国公府汤大公子,想不到如今会指婚给秦鹏!” “哦!”阮云欢低应,心底暗自冷笑。 苗纹落选的真相,旁人不知道,她却一清二楚。在储秀宫中半个月,苗纹早成了秦鹏的人,若是收入后宫,被发现已不是处子之身,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殿选那日,她是故意戴错了首饰,被贤妃娘娘瞧见,斥出殿来。 淳于信见她并不惊讶,垂眸向她凝视,突然问道,“小狐狸,你不要和我说,此事你早已知道!” “秦家的事,我怎么知道?”阮云欢撇嘴。用得着这么敏锐?每次做什么事都被他看穿。 “秦家的事你未必知道,可是秦鹏的事……”淳于信话说半句,突然停住,凝神想了想,不信的问道,“小狐狸,这该不会是你的主意罢?” “什么?”睿敏县主装傻。 淳于信也不强她承认,说道,“秦鹏虽是秦家人,只是他几次为你办事,你早已将他拿捏在手里。在此之前,从不曾听闻他和苗纹有过什么,突然迎娶……奇怪!奇怪!越想越奇怪!”四殿下连连摇头。 阮云欢勾唇浅笑,淡道,“你忘了,这是皇上赐婚,哪里容他们肯或不肯?” “除去收入后宫的秀女,给旁的秀女赐婚,父皇均会私底下问过她们家中的意思,难不成是乱点鸳鸯?”淳于信摇头,又道,“更何况,是秦天宇亲自上书求娶,可见是秦鹏的主意。若是秦天宇,纵要替他求亲,看中的也必然不是苗纹,十有八九是倪纤云!” “嗤……”阮云欢轻嗤,淡道,“朝中清贵,十有八九看中的皆是倪纤云!” “嗯!”淳于信点头,说道,“求娶倪纤云的奏章多如雪片,可是父皇全部留中不发,连二哥也没理!” “端王殿下也要求娶倪纤云?”阮云欢微诧。 淳于信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说道,“似乎是良妃的意思,二哥没有反对罢了!” “嗯!”阮云欢低应。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虽然知道淳于顺怀有野心,但他做事尚算磊落,阮云欢对他的印象并不差。 察觉到怀中女子走神,淳于信不满的紧了紧手臂,说道,“在二哥之后,三哥也上书求娶倪纤云为侧妃,被父皇否了,反而将信武将军方俊达之女方艺琼赐他为侧妃。” “哦?”阮云欢挑眉,不由直起身子,问道,“几时的事?”除去了袁青眉,换成了方艺琼,虽说中郎将袁冠顺未必不如信武将军方俊达,可是方家的势力,可是远远强过了袁家。难道,自己的一招釜底抽薪之计,竟然弄巧成拙? 瞧着她拢起的眉头,淳于信不解问道,“怎么了?”想起淳于坚所述皇宫中堆秀山御景亭一事,不由心中怫然不悦,咬牙道,“三哥再不扰你也倒罢了,若是他还对你垂涎,我必不饶他!” “你不必管?”阮云欢斜他一眼,抿唇一笑,说道,“横竖他奈何不了我!” “只怕他又用什么诡计!”淳于信不悦,冷哼道,“兄弟之中,他最不安份,太子还在呢!” 阮云欢暗挑了挑眉,不心暗暗摇头。最不安份的是三皇子吗?只怕未必!这兄弟几个,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不愿深谈此事,正要转话说些旁的,却闻阁外脚步声杂乱,跟着路宁的低喝声响起,方又归于宁静。 “想是有事?”阮云欢挑眉,向淳于信望去。 她知道,淳于信表白上瞧着温和淡然,实际上御下极严,他在这里饮茶会友,若没有重要的事,属下断不敢前来打扰。何况这听风阁之类的雅室,分里、中、外三间,此刻他们谈话的地方是中间一间,而路宁和白芍等人是留在外间。能闯进外间的人,应该也是淳于信的心腹。 “不用理他!”淳于信皱眉,双臂张开,重新拥她入怀,俯首在她颈侧轻嗅,不舍的道,“我还不曾抱够!” “你……”阮云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推他道,“堂堂皇子,成什么样子?快些罢,或者有大事!” “唉……”淳于信长叹一声,恋恋不舍的放手,整了整衣衫,又替阮云欢理了理长发,才扬声问道,“何事?” “爷!”门扇被推开,路宁露出半张脸来,回道,“江河过来了!说有事禀告!” “让他进来!”淳于信挑眉。江河被他留在宫里,若没有大事,断断不会寻来。 “是,爷!”路宁身子稍退,让开门口,另一个一身侍卫衣衫的青年男子一闪而入,眸光扫到阮云欢,却仿似没有瞧见一般,躬身向淳于信见礼,低声道,“爷,几木起兵犯境,陈留王被俘!”几木国是盘踞在大邺朝东北一方的国家,兵马骁勇,只是国力不丰。 “什么?”淳于信大吃一惊,霍然站起,愣了片刻,又缓缓坐下,轻声道,“大邺朝……要乱了!” 陈留王麻天昌,便是皇后麻氏长兄,宁王妃麻氏的伯父。三年前,宁王妃之父病亡,麻天昌便成了麻氏嫡系最后一个男丁。如今麻天昌被几木所擒,九死一生,原本风雨飘摇的麻氏一族转瞬间大厦崩倾,再也无人支撑。 麻氏一倒,太子失了母族的支撑,太子之位,及及可危。太子一倒,皇储之位空悬,诸位皇子必然群起而争,所以淳于信才会有“大邺朝要乱”之言。 阮云欢听他瞬间想到此节,不禁轻轻扬眉,心底却暗叹,该来的,总会来罢! 第190章 以误国之罪论处 果然,战报入朝,满朝皆惊。一时朝中群情激愤,武将请命,文臣举荐,几位皇子也个个争先。太子当殿请樱,要带兵出征,扫平几木。皇帝扫他一眼,摇头道,“一国储君,岂能轻易离京?” 皇帝再三考虑,最后定为护国上将军秦天宇为帅,信武将军方信达为先锋,两广总督倪厚充为押粮官,率兵二十万,荡平几木。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哪知押粮队刚过七岭,恰逢春汛,倪厚猝不及防,抢救不及,三万石军粮竟然被大水冲的只余三千石。 消息传回,皇帝震怒。而此刻,大军开拔,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皇帝急令户部调粮一万石,命定远大将军汤思远紧急送往边关,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前行的三万先锋已与敌军短兵相接,却粮草不继。 战报传来,先锋将士伤亡过半,退守步应关,与出征大军聚集。几木国兵马兵临城下,秦天宇几次派兵抗击,却因人心涣散,连失两城。而此刻的汤思远,才刚刚调齐粮草,离京三百里。 朝中众臣闻报,顿时一片哗然。便有人出班请求议和,更有人提议撤兵,还有人要严办倪厚。丞相阮一鸣排众而出,大声道,“大战未平,先惩将领,便会动摇军心。何况倪将军虽有过失,却也实属天灾。如今异族来犯,当先拒强敌,扬我天朝国威,岂能撤兵议和?向异族俯首?” 户部尚书桑安启却道,“如今虽然国库充盈,但倪将军一次就损失三万石军粮,如今汤将军调去一万石,不过是应急罢了。如今国库存粮不过二十万石,若是这场仗长期打下去,怕是难以为继!” 兵部侍郎席子谦道,“莫说长期打下去,就是眼前,前方大军已不足十日粮晌,汤将军押粮兵马还要半月才到,难不成要前方将士饿着肚子与敌军开战?” 阮一鸣一窒,只得道,“总要设法让大军渡过难关!” 桑安启道,“便请丞相出个主意!” 阮一鸣脸色青白,一时说不出话来。主战一方尽数默然。如果说只是大军失利,大可挥兵增援,如今二十万大军在前方奋战,山长水远,军粮却无法调集,满朝文武,竟然束手无策。 正在这时,但见殿外侍卫奔入,向上禀道,“皇上,睿敏县主在外求见!” “睿敏县主?”皇帝浓眉一挑,目光向阮一鸣一扫,脸上便有些不悦,淡道,“朝中商议军情大事,睿敏县主纵有急事,也得在退朝之后,这等事你也要回禀?” 淳于信也是一怔,不觉回头向殿门望去。这些日子以来,前方战事吃紧,阮云欢一向知道,怎么今日会茂然上殿? 侍卫忙倒身跪倒,回道,“微臣已禀过睿敏县主,可是她说……她说她有法子调粮,微臣不敢怠慢!” 一语激起千层浪,朝中众臣顿时大哗。皇帝满脸不信,说道,“我满朝文武都束手无策,她小小一个女子,又何处调粮?难不成还能求助她的外祖?”顺城地处西南,步应关却在东北,纵然靖安侯老侯爷有粮,也无法救急。 淳于信却深信阮云欢之能,忙向上回道,“父皇,睿敏县主不是随意妄语之人,她既说能够调粮,必有她的法子,何防传进来一听?” 阮一鸣初闻侍卫回报,先是惊出一身冷汗。殿前乱语,罪名可大可小。但到了此时,也无法退缩,也是向上回道,“皇上,便请皇上一听!” 皇帝想到江州大旱,阮云欢两计连出,保江州一方太平,不由轻轻点头,说道,“传!” 圣旨传出,阮云欢一身三品县主朝服,款款上殿,先行三跪九叩之礼,说道,“臣女阮云欢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点头,也不命起,问道,“你说,你可调粮?”要知此时春耕刚过,各处税粮早已征集完毕,就是民间有粮,也调动不及。 阮云欢点头,说道,“回皇上,济宁有粮!” “什么?”皇帝一愕。去年秋天,济宁因济宁知府李茂与诸官勾结买卖户籍,牵出一系贪墨案,涉案官员上百人。如今济宁府各处官员刚刚补齐,如今政治未通,百废待兴,怎么会有粮草调集? 阮云欢不急不缓,向上回道,“回皇上,去年秋天,因朝中彻查济宁贪墨一案,耽搁了税收,直到今春新任知府到任,才开始征集秋粮,如今尚未调送到京。如今大军无粮,济宁离边关不过三百里,若是从济宁调粮,最多五日可至,岂不是较从帝京发粮要快捷许多?” 此言一出,朝堂上顿时轰的一声,有人大赞睿敏县主机警,有的却提出质疑。睿敏县主不过一个闺阁少女,如何知道济宁府刚刚开始征集秋粮?又如何知道还不曾调集进京? 户部尚书桑安启道,“睿敏县主,济宁新知府到任不过数月,济宁吏治尚未整顿,如何腾得出手征粮?” 阮云欢道,“纵然不曾征集,但济宁富庶,去年秋天未曾收粮,临时征集,也不是难事!” “不是难事?”桑安启摇头,苦笑道,“睿敏县主说的轻巧,你可不知,每一年征税征粮,户部治下的官吏要出多少人力,费多少口舌?” 阮云欢道,“事有可为,但求尽力!”说着向上行礼,朗声道,“皇上,臣女愿意请旨,赴济宁协助阮知府征粮,但请一员将军带兵随后,押运粮草!” 皇帝沉吟未语,殿末站出一人,大声道,“皇上,末将愿意请旨,率兵三千,赴济宁押粮前往步应关!”却是殿上当值的御林军六品护卫公孙宁。 皇帝见阮云欢神情坚定,声音朗朗,早已有三分动摇,此刻一见公孙宁出列,更加了两分信心,却不动声色,只将脸一沉,说道,“军国大事,非同儿戏,你们既然请旨,那朕便问你们,若是调集不到粮草,该当何罪?” 公孙宁未语,阮云欢先答,“以误国之罪论处!” 公孙宁不假思索,跟着道,“臣当同罪!” 二人话一出口,殿上公孙明远、公孙克、公孙达等人尽皆变色,阮一鸣也是脸色惨白,张口欲喝,却又顾忌殿上皇帝威严,不由急出一身冷汗。 公孙兄弟虽都是在老侯爷膝下长大,但阮云欢重生之后五年,便与公孙宁一同习文练武四年,相较公孙克、公孙达两位兄长,更加深知阮云欢。此刻当殿立誓,旁人听着冒险,却是他对阮云欢极有信心。 殿前端王以下,几位皇子也是惊的张口结舌,唯有淳于信神色泰然,向上行礼,大声道,“父皇,请准睿敏县主所奏,儿臣愿意作保!” 作保?若是事情不成,可以同功,可也同罪!朝中众人顿时一寂,就连公孙宁也不禁抬头向他一望。 若说相知之深,公孙宁固然有一同长大的情谊,而淳于信与阮云欢相识之后,多次斗智斗力,亲眼见她杀伐决断,对她的信任,比公孙宁只多不少。 皇帝目光从阮云欢和公孙宁身上移回,向淳于信凝视片刻,但见他挺身而立,脸上惯常的温文退去,此刻眼神坚定,神情决然,竟没有一丝的犹疑。心里不禁暗叹,这个儿子……几时也长大了! 朝堂上百官皆寂,静静的瞧着当中站跪的三人,静等着殿上至高无上的君主做出决断。 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过了千年,其实不过一瞬,但见皇帝轻轻点头,说道,“好罢,就依睿敏县主所奏,给你们十日的时间,集粮两万石,押往边关,若是过期不能如数押到,朕会定你们误国之罪,若是能够解大军燃眉之急,等到回朝,论功行赏!” “谢皇上!” “谢皇上!” “谢父皇!” 三人齐应。 阮云欢道,“军情紧急,臣女请即刻出京,赶赴济宁催粮,便请公孙将军点齐人马随后赶来,以省时间!” 皇帝点头,问明她只带两个丫鬟一名长随,便当即传旨,赐睿敏县主金牌御令,御马四匹,急往济宁征粮。封公孙宁为运粮都尉,调集神策营将士三千,随睿敏县主济宁调粮。旨意传下,阮云欢和公孙宁大声应命,皇帝目光向淳于信一扫,说道,“老四一道儿去,协同公孙都尉调动兵马!” 淳于信大喜,也大声领命。三人再不耽搁,当即殿上磕头,匆匆出宫而去。 阮云欢一路奔出宫门,一边向宫门外等着的马车奔去,一边向淳于信道,“你帮我去调御马,一会儿我们在城门外汇齐!”奔至车边,伸手在赵承腕上一搭,一跃上车,赵承向淳于信躬身一礼,跃上车夫位置,驾车便行。 “喂!”淳于信大喊,没等他说话,马车已疾驰而去。 公孙宁随后奔到,遥望马车消失,唇角勾起一抹浅笑,躬身道,“四殿下,救兵如救火,还请不要耽搁!” 淳于信回头向他一望,自腰间摘下自己的腰牌,丢给随后跟来的路宁,说道,“你去司马监,调四骑最好的御马,速速赶往东城门给睿敏县主!” 路宁领命,不敢耽搁,接了领牌匆匆而去。 淳于信与公孙宁翻身上马,直奔城西军营。圣旨传出,神策营将士闻令而动,迅速集结。 而同一时间,阮云欢的马车已疾驰出城,马车上,阮云欢早脱去朝服,改穿一身骑装,长发挽起,一身轻便打扮。 刚一出城,但闻身后马嘶,路宁已调齐御马赶到。阮云欢下车谢过,带着赵承、白芍、青萍三人翻身上马,只一点头,便纵马驰去,片刻间便只余一串烟尘。而城门边早已候着的另一人接过马车,随后慢慢随去。 路宁瞧的咋舌。原来,这睿敏县主竟然料到定能请下旨来,更料到会有御马赐下,不但马车上早有准备,连城门外接替的车夫也已备好,从上殿到出城,不过短短半个时辰。 第191章 我要你留秦天宇一命 两个时辰之后,公孙宁三千人马也调集齐整,点将台前誓师,即刻出发,穿城而过,也是由东城门而出,浩浩向济宁疾赶。 淳于信送公孙宁出城,城门外不见阮云欢,微觉失望,闻路宁一说,不觉轻轻点头,心中暗叹,“小狐狸早有准备,恐怕不止于此!” 被四殿下言中,阮云欢纵马奔出数十里,便按羁缓行。白芍笑道,“小姐,这御马当真不是我们的马儿可比,奔跑竟如此迅速!” 阮云欢点头,含笑道,“如此奔法,我们明日便可赶到济宁,倒是不急!” 青萍却有些担忧,问道,“小姐,两万石粮食,可不是小数,我们几时能调齐?” 阮云欢浅浅一笑,扬鞭向前一指,仰首笑道,“区区两万石粮食,早已在粮仓等着我们,何用调集?” 上一世,这一战之中,大邺朝只因粮草不继,大败亏输,被几木国占城一十二座,虽然后来终于军粮赶到,将士却已死伤过半,虽然最终将几木打败,却也只是惨胜。 而这一世,阮云欢提前防患,早在阮一江赴任之时,她便暗中嘱咐,一到济宁便着手收粮,到了战起,使人前去查问,济宁府去年所欠的秋粮税赋已经基本收齐,区区两万石粮食,一等公孙宁兵马开到,便可押赴边关。 只是这一番准备,却不能被旁人知晓,阮云欢在上殿之前,便已派童安先一步疾赴济宁,知会阮一江调动济宁府所有的官员,做出大肆收粮的样子。 果然,当公孙宁带三千精兵赶到,济宁府府衙内,已有两万石粮草装车等待,公孙宁命人细查之下,长长二十辆马车的车队,竟然车车均是精米。公孙宁大喜,当即与阮一江办了交接文书,命全队休整两个时辰,便押粮出发。 望着长长的车队驶出济宁府,阮云欢将公孙宁唤至一旁,轻声道,“五哥,此次你虽然押粮救援,但建安侯府一家包藏祸心,秦天宇此人你要用心提防!” 公孙宁眼中芒光闪动,冷笑道,“你放心,你五哥还不会让那等人算计了去!” 阮云欢点头,挑眉道,“舅舅、舅母一向不放心五哥征战沙场,五哥此次有机会前赴边关,依五哥抱负,必能建功立业!” 公孙宁眉目飞扬,满脸皆是神彩,说道,“云欢,你回去和爹爹母亲说,让他们放心,我定会好去好回!” 阮云欢点头,突然一笑,说道,“秦天宇虽是名将,但这些人在那十丈软红中呆的太久,就算是宝剑怕也生锈,只是身边跟着几员死忠的将领,到时……”凑首上去,在他耳边低语。 公孙宁脸上掠过一层奇异,向她注视良久,不由一挑姆指,赞道,“云欢,五哥再和你说一个服字!” 阮云欢“嗤”的笑了出来,正色道,“五哥,你立功虽立功,我要你留秦天宇一命,我还有用!” “放心!”公孙宁点头,见粮车和三千精兵过尽,向她辞道,“五哥这便走了,不用担心!”说着便要翻身上马。 “五哥!”阮云欢唤住,将身边一人唤过,说道,“让十一跟着你罢,若有机会,给他在军中图个出身!” 甄十一是阮云欢十二随从之一,也是十二个人中年纪最小,武功最高的一个,只是沉默寡言,放在军旅之外,并不能有多大的建树。 公孙宁与甄十一也是自幼熟识,向他瞧了一眼,只是点了点头,说道,“走罢!”翻身上马,扬鞭向车队赶去。 甄十一也不多言,单膝跪下给阮云欢辞了一礼,便跃身上马,追随公孙宁身后而去。 阮云欢瞧望着三千兵马踏起烟尘,滚滚而去,才轻叹一声,轻身回城。 忙了两日,阮一江才算松了口气,见阮云欢回来,忙迎了上来,吁了口气,说道,“幸好离京时你嘱咐我早收粮草,若不然,这两万石粮食虽然不多,要一下子收齐,怕也不易!” 阮云欢微微一笑,问道,“蒋发财一家在此还算听话?” 阮一江笑道,“一个月前我听到战报,依你事先所说,派人去和他一说,他虽痛痛快快借粮,不过瞧那样子,也肉疼的很!” 阮云欢笑道,“此人盘剥旁人惯了,便得掰掰他的性子,我只要他听话便好!” 二人闲话家常,阮一江问及家人,阮云欢一一说了,笑道,“她们有家里照应,二叔尽管放心,只是二叔一人在济宁,还需保重!” 阮一江点头,叹道,“我在此虽然不易,但总强过赋闲在京,你回去禀告母亲,说我一切都好!” 阮云欢应下,在济宁府又停一日,随后童安也驱车赶到,阮云欢当即带人赴田庄查看。 蒋发财早知她进了济宁府,一闻说到了田庄,忙率家人前来相迎,阮云欢但见有两个陌生的女子随在他身后,不由挑眉。 蒋发财难得涨红了脸,指着二人说道,“回大小姐,这是高氏,这是毛氏,如今过了明路,她们还愿跟着小人,小人便将她们都接了来同住。” 阮云欢点头,但见那高氏肚腹微隆,显然有了身孕,不禁一笑,点头道,“本就是一家人,又何必藏着掖着?” 那毛氏垂头藏在蒋发财身后,悄悄拉他衣衫。蒋发财偷瞧阮云欢几眼,嘴唇动了几回,却不敢说话。 阮云欢瞧在眼里,一边沿路慢慢向田庄院子里行去,一边笑道,“你家老三很是能干,如今管着淮西两家店面,老四、老五跟着鲁大虎四处跑,老六和老七留在帝京,跟着柴江,几个女儿,两个跟着老三在淮西,两个在开阳,至于那几个小的……” 微微一顿,见毛氏、高氏均是一脸关切,连蒋家老大、老二的媳妇也留神听着,便笑道,“他们还做不了什么事,只是跟着在各处店子里打杂,闲时命人教他们识几个字,日后再看罢!”私买户藉的事掀穿之后,蒋发财隐匿下的孙儿和几个子女落回奴藉之后,都被阮云欢命人接走。 蒋家几个女人同时松了口气,蒋发财的老婆便红了眼圈,连连点头。蒋发财一颗心落到肚子里,说道,“奴才谢大小姐恩典!”虽然仍然是奴籍,但听着能识字,又是在店里,自然较在田庄要好一些。 阮云欢入庄院里坐下,蒋发财将田庄重新整治的情况一一报了上来,说道,“新来的奴仆均出身自江州、青州一带,不会水性,大多只管着田庄地里的营生,几方水田,仍是包给了佃户,前些时刚播了鱼苗。” 阮云欢点头,问道,“那些新来的奴仆可还听管束?” 蒋发财道,“大多还算老实本份,有几个没有娶妻的本来不是很安份,奴才在这方买了几个女奴赏了他们做媳妇,如今倒也卖力。” 阮云欢笑了起来,说道,“是鲁大虎教你的罢?” 蒋发财笑道,“这男人有了女人,心里便安稳,有了家,自然便安份一些,这理儿奴才也懂!只是这法子倒是鲁管事说的!” 阮云欢点头,说道,“你带着我各处去走走!” 蒋发财知道阮云欢看着娇滴滴一个大小姐,实则并不好糊弄,断不会只听他几句话,瞧一瞧帐目便算了事,当下躬身应命,自己前头带路,向田庄里各处瞧去,却命两个儿子唤了几个奴仆,抬了滑竿随后跟来,以防阮云欢中途要坐。 阮云欢瞧在眼里,只是暗暗点头。蒋发财脑子活络,又极有眼色,不是鲁大脚可比,济宁这处田庄虽然不似江州,但却是四处田庄中最富庶的一处,交了给他,倒也托付得来。 此时已经到了夏初,田地里处处长着青青的秧苗,一派欣欣向荣之色。阮云欢虽然不懂稼穑,瞧在眼里,也觉得极好,一路走,一路听着蒋发财讲述,这一片种的什么,长势如何,何时收成,那一片又种的什么,长势如何,除去食用,还能派什么用场。 阮云欢听的津津有味,叹道,“若是江州那方的田地也如济宁这边一样富庶该有多好!” 蒋发财赔笑道,“江州地方寒冷,纵然地肥,怕也没有济宁这一年两季的庄稼。不过闻说江州田庄有几片大的林子,养着不少牛羊,内里还有些野物,每年能收不少野味儿、毛皮,便是济宁比不上的!” 阮云欢见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说道,“只要你尽心尽力,这里总由你管着,不会让鲁大脚抢了你的!” 蒋发财见她瞧出自己的心思,大觉尴尬,摸着后脑嘿嘿的笑了几声,引着阮云欢向庄里的水田里去。 望着大小荡漾的碧波,阮云欢不觉感叹,问道,“这水田都是用来养鱼的?” 蒋发财回道,“大多是鱼虾,还有一些旁的水产,只要是水里养得出,便都会播下去。” 身后红莲笑道,“分明是活物,怎么说的和庄稼一样?” 蒋发财回头赔笑,说道,“姑娘不知,在姑娘眼里,这些和庄稼不同,可在我们眼里,都和庄稼一样,种下去一个盼头,便等着日后的收成。所以,瞧在姑娘眼里,这里许是湖泊,河流,我们却都唤做水田!” 红莲点头,说道,“还当真是这样!” 阮云欢却遥望着湖上的渔船,问道,“你刚才是说,这些水田用的都是佃户?” “是!”蒋发财点头,说道,“这水田年年都要清理,便都要些会水性的,如今那些奴仆均是从江州田庄调来,大多不会水性,便也只能用佃户!” 阮云欢点头,想了想道,“那你便多留意一些,慢慢购买一些会水性的奴隶进来!” 蒋发财躬身应命,却道,“奴才本也如此想,只是济宁这边不比江州,逢个天灾,百姓便无活路。济宁较为富庶,便有天灾,通常也不会到卖儿卖女的步地,奴隶却着实不多!” 阮云欢心头一动,“嗯”的一声便不再语。 蒋发财忙道,“大小姐放心,此事奴才必会设法!” 阮云欢笑道,“我可不许你强买奴隶,有便有,若是没有,我瞧奴仆之中不少年纪还小,你寻人慢慢教他们熟悉水性便是,这事不急!” 蒋发财舒一口气,躬身应命。 第192章 让她将那痛苦再重尝一回 阮云欢查看一周,待天色渐幕,才转回庄院。在庄院中留住一日,暗中命童安去庄中查问,看蒋发财果然没有盘剥佃户,欺压奴隶,第二日便打道返回济宁府,又在阮一江处留了一日,便驱车慢慢返回帝京。 这一路不需要急赶,一路游山玩水而回,难得一路上顺风顺水,竟然没有丝毫异状。 白芍诧异,说道,“我们去江州不过二百里路程,不但在叶城受阻,到了田庄更是险些被人所害,不想济宁这边倒是安宁!” 青萍“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指她道,“难得见白芍姐姐也糊涂一回!” 白芍扬眉,问道,“怎么?” 青萍笑道,“我们去江州,分明是秦家人背后捣鬼。如今建安侯世子在边关,等着粮草救命,如今秦家怕是比我们都盼粮草早一点运到,又怎么敢背后捣鬼?派人给我们扫清道路才是正经!” 阮云欢前边听到,回头笑道,“正是此理,只是我们出京事先并没有旁人知晓,又有御赐的良马,要赶在我们前头捣鬼,怕也不易!” 一行人说说笑笑,去时行了不足两日的路程,回时行了五日才到达帝京。刚进城门,淳于信便带着路宁策马而来,到马车前下马,一把将马缰甩给路宁,身子一纵跃上马车,一头钻了进去,向白芍、青萍二人说道,“劳二位姑娘让个地方,我有话和你们主子说!” 白芍、青萍均是抿唇一笑,起身下车。阮云欢瞠目,说道,“这两个丫头忘了谁是主子,怎么能听旁人指使?” 白芍回头笑道,“小姐不嫌打眼,我们还嫌挤的慌呢!难不成让我们一个奴婢去驱赶大邺皇子?我们可不敢!”说着和青萍跃下车去。 淳于信手臂一伸,将阮云欢揽入怀中,笑道,“怎么,这几日不见,你也不想我?” 阮云欢横他一眼,却由他搂着,问道,“前方可有战报?” 淳于信笑道,“昨日已接到消息,公孙宁两日前已到步应关,一入关便立了大功!” “什么大功?”阮云欢扬眉。 淳于信道,“闻说粮队入关,公孙宁还不曾下马,关前便有敌军叫骂,有秦天宇手下一员步将忍不住冲出关去,被敌军困住,旁的将军来不及整队,公孙宁便带着三千押粮精兵杀出,杀了敌军一个措手不及,斩敌先锋于马下,直赶出五十里才肯收兵!” 阮云欢听的眉飞色舞,问道,“皇上怎么说?” “父皇降旨斥责了秦天宇治下不严,嘉奖了公孙宁!” “只是嘉奖?”阮云欢大为失望。 “不然呢?”淳于信扬眉。摇了摇头,叹道,“一见面你就问你表哥,怎么也不问问我?” 阮云欢侧头向他一睨,说道,“你好端端的,问你做什么?” 淳于信手臂一紧,将她紧拥入怀,咬牙道,“小没良心的,那天我赶着来送你,你竟一步不等,如今见了,也不说几句好话!” “嗤……”阮云欢忍不住笑了出来,推他道,“堂堂皇子,怎么这般婆婆妈妈的?” 四殿下耍赖,“我就婆婆妈妈的,你如今知道,怕是晚了!”说着腻上身来,俯首噙上她的柔唇,温柔辗转,倾述刻骨思念。 阮云欢心底一声喟叹,但觉一片柔软自唇上蔓延,慢慢袭遍全身,连筋骨也变的酥软,只好倚入他怀中,享受着他的怜惜呵疼。 第二日早朝,阮云欢随阮一鸣一同进宫,殿上邀旨。刚刚将粮食交接的文书送上,便闻金殿外军报传来,传讯兵随着禁宫侍卫奔入金殿,大声道,“禀皇上,秦将军率军迎击几木大军,退敌三百里,公孙都尉连斩几木三将,夺回一城!” 皇帝大喜,问道,“公孙都尉也上了沙场?” “是!”传讯兵大声回道,“公孙都尉本来要整兵返京,哪知未出关门,便闻前方开战,前锋失利,倪将军补上,却被敌军引入埋伏,秦将军率兵相救,双方激战不分胜负。公孙都尉关头上瞧见,便率兵杀出,痛击敌军右翼,将敌军阵形打乱,秦将军兵马趁机反击,才有此大胜!” 皇帝点头,向下方公孙明远笑道,“当真是虎父无犬子,颇有你当年的风范!” 公孙明远出班跪倒,说道,“皇上谬赞,不过是初生牛犊不畏虎,此战侥幸!” 皇帝却不以为然,却道,“他只带三千兵马便有此奇胜,可见有勇有谋!”大声唤道,“来人,传朕的旨意,加封公孙宁为上骑都尉!命他也不必急着回京,接任右先锋,军前效力!” “是!”兵部尚书李季平应命,当即行文,公孙宁阵前受封,受封上骑都尉,正四品。 短短十几日,连升四级,从一个正六品的御林军护卫跃升为正四品上骑都尉,一时间,公孙宁之名响彻帝京城,传颂于皇宫官室之中,夺目的光环,早将他庶出的身份压下,人们记着的,只有他骁勇的战迹,俊逸的身影,人在边关,却已是多少待嫁小姐的香闺梦里人。 在群臣一片交口称赞中,镇国大将军公孙明远却心中暗叹。自己虽有七个儿子,可是奉嘉公主却只得这一个,本来不愿他征战沙场冒险,可如今看来,这竟是公孙家男儿的宿命。 这里旨意传下,皇帝又望向殿前下跪的阮云欢,点头道,“睿敏县主,机警聪慧,果然名下无虚,今日若不是你征集粮草,前方将士又如何能有如此气势?你又为朕立下一功!” 阮云欢不骄不躁,声音朗朗,向上回道,“臣女身为大邺之人,理当为君分忧!” 皇帝微微一笑,突然问道,“只是朕想知道,你如何知道前方缺粮?如何知道济宁有粮?如何知道定能集齐粮草?难不成济宁知府阮一江,竟会与你通报政务?”一番追问,句句机锋。虽然身为三品县主,终究是个女子,朝中大事,她无权参予。 又是擅议朝政,更是擅自左右政令。 阮云欢无奈,只得回道,“回皇上,倪将军中途失粮,满帝京传遍,赴边将士家人更是日日庙前焚香祷告,臣女只要在街上走一圈,便可听闻。” “至于济宁之事,臣女生母在济宁留有田庄,济宁府之事,臣女自然也会有所耳闻。臣女不敢相瞒,今年前任知府买卖户藉一案,臣女治下的奴才也曾参予,刑部行文曾送至臣女手上,臣女着实吃惊。后来虽然此事了结,却也对济宁田庄越发多留了几分心,曾多次派人前往查看,因此知晓济宁府去岁秋粮未收,更知晓去岁济宁府收成极好!” “原来如此!”皇帝点头,目光向她凝注片刻,缓缓笑了起来,说道,“睿敏县主,步步思虑周详,所答所言,可真是滴水不漏啊!”龙颜含笑,语气中却带上一丝讥讽。 阮云欢顿觉背脊生凉,俯身于地,说道,“皇上英明!”心底却是暗惊。怎么忘了,殿上坐的那一位,可是大邺朝开国以来的一代圣主,自己在他的面前耍花枪,若是被他抓到一星半点错处,那可是抄家灭族之祸。 皇帝见她恭谨,倒也不再多说,转向阮一鸣,笑道,“爱卿得女如此,竟是强过得几个不中用的儿子!” 阮一鸣只得躬身道,“皇上言重!” 皇帝笑了笑,正了正身子,说道,“传旨!” 满朝文武尽皆肃立,但闻皇帝和声说道,“江山被人践踏,黎民受此危难,睿敏县主心怀社稷,功在当朝,着,封睿敏县主为睿敏郡主,钦此!” 御口亲封,二品郡主! 满朝文武轰然跪倒,齐声领旨。 阮云欢伏身拜倒,朗声道,“睿敏叩谢圣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点头,微一摆手,身畔太监尖声道,“免礼,平身!” 群臣再次轰然齐应,齐齐站起身来。 皇帝又再望向阶前的四皇子淳于信,笑道,“两个月前,便该是四皇子开府封王的日子,只是这战乱一起,竟给搅了。传旨……”两字一出,群臣再次轰然跪倒,皇帝却只是微微一顿,便道,“四皇子慧眼识人,知人善用,即日起,封为齐王,统管兵部,择日正式开府封王!” “臣等领旨!”群臣齐应。表面上一片泰然,众人心里,却早已一片轰然。 一个新封王的皇子,还未开府,就统管兵部,这在大邺朝,是从来没有过的事,随着麻氏一族的崩塌,是不是说明,皇帝的恩宠,已移到这位四皇子身上? 而在他的身前身后,太子、端王、宁王、五皇子眼底都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丝嫉妒。先不说兵部是如何的重权,就是这一道圣旨,又是怎样的恩宠? “儿臣谢父皇隆恩!”淳于信高声领旨,俯首拜了下去。 “平身罢!”皇帝抬手。群臣随着淳于信谢恩起身,各种目光不约而同,尽数锁在这新封的王爷身上。 随之,皇帝正颁御旨,丞相阮一鸣教女有方,济宁知府阮一江集粮有功,各自嘉奖。两广总督倪厚押失军粮,险些令大军全军覆没,本该阵前斩首,看在他往日功勋卓著,此次又是天灾,令其留在边关,将功折罪。 恩威并施,群臣尽皆心服,再次叩拜领旨。等到散朝,皇帝的身影刚一在殿门外消失,金殿上已是一片恭贺之声,一贺四皇子封王,二贺睿敏郡主受封,三贺阮丞相一门得圣上恩宠。 淳于信不骄不躁,神色间仍是一片平和,只是一双眸子,却瞬意气风发,蓄满了勃然之气。而阮一鸣却笑容满面,一副谦谨姿态,接受同僚恭贺。 穿过满殿欢腾的人群,阮云欢望向前方意气风发的男子,微微含笑,脚步悄悄退后,与几个迎上恭贺的朝臣稍一周旋,便悄悄退出殿门,翩然而去。 统管兵部。 几木一战,她出谋划策,力挽狂澜,表面看来,与上一世有了根本的变化。但是,细细推想,大势的走向,仍然是依着它原来的轨迹。淳于信掌管兵部,只较上一世,早了几个月而已!而几个月之后要发现的事情,她也只是防患,却不能避免。 阮云欢仰首望天,一时间,心绪有些不稳。 老天让她重活一次,她不知道,是给她一个改变前世的机会,还根本是一个捉弄,让她将那痛苦再重尝一回。 第193章 最好的拉拢便是联姻 殿前献计,济宁集粮。阮云欢从三品的睿敏县主一跃升为二品郡主!消息传回,阮相府锦阑轩中一片欢腾。锦阑轩外,老夫人自然极为欢喜,而秦氏一时因兄长得粮解围松一口气,但阮云欢因此晋为郡主,又有些恼忿,心中矛盾至极。 而阮云乐哪里管什么舅舅在前方征战,一心只盼阮云欢集粮不齐,被判个误国之罪,就此除去这个眼中钉。而此时见她一副郡主的排场回府,心中说不出的嫉恨。而马氏虽因阮一江受赏心里欣慰,但见阮云欢如此风光,又觉羡慕。府中各人,当真是心思各异。 阮一鸣受了嘉奖,心情甚好,见有官员上门恭贺,便索性大开府门,设宴庆贺三日。一时间,相府门前,贺客盈门,府内府外,恭贺声此起彼伏,相府后园,大戏开台,各府夫人、小姐争相前来,向睿敏郡主恭贺。 如这样的庆贺宴席,往往最后一天才是重头戏,前院里端王、宁王、齐王、五皇子、六皇子兄弟连袂而来,后园里各府夫人、小姐,甚至各府王妃也是尽皆到贺。其间端王侧妃冯氏、卫氏,宁王妃麻氏,侧妃方艺琼竟也相约而至。 阮云欢意外之余,只得打点起精神应付,心里暗暗庆幸,幸好四、五、六皇子没有立妃,要不然,再多几个,如何应付得过来? 正想着,但见守园门的小厮一顿急奔,向这里跑来,扬声喊道,“夫人、大小姐,太子妃驾到!” 阮云欢一怔,不禁以手抚额,只得向旁人道了声罪,整了整衣衫向园门迎去。园门外,太子妃白氏一身流彩暗花云锦宫装款款而至,身后随着太子的四名侧妃。 阮云欢随着秦氏快步上前,拜下见礼,太子妃忙道,“丞相夫人、睿敏郡主快快免礼!”上前一步,先向秦氏虚扶一把,却双手将阮云欢挽起,握着她两只手上下打量,笑道,“这才一年,倒越发美的不像话了!” 从去年回京在太子府一见之后,每次宫宴虽都能遇到,阮云欢与她却并不算熟捻,今日突然这样亲近,阮云欢心底顿时警觉,却只是笑道,“太子妃才是天姿国色,怎么拿臣女取笑!”由她握着自己的手,引着向园子深处的畅春亭行来。 秦氏见太子妃对她不过虚应客气,对身后的阮云乐更是瞧都未瞧一眼,不禁暗暗咬牙,却仍保着满脸笑容,伴着四名侧妃随后行来。 畅春亭临湖而建,名虽为亭,其实是一大片的亭阁相连,处处画桥回廊,摆满鲜果细点,供各府内眷歇息赏景。 那边丫鬟小厮闻太子妃前来,早已将最大的一座亭子清理出来。白氏与阮云欢刚一入内,端王侧妃冯氏、卫氏,宁王妃麻氏,侧妃方氏已上前迎来,尽皆福身见礼。白氏笑道,“你们来的倒早!”虚扶命众人免礼。 再次述礼坐下,白氏举目向园子一望,才转向阮云欢笑道,“我一向极少到各府走动,前几日闻六殿下说起相府的园子,又是跨湖曲桥,又是假山瀑布,竟说的连皇宫也没有的景致,原想着他小孩儿家夸大其辞,今日一见,竟果然极好!” 阮云欢忙起身拜道,“太子妃谬赞,此话睿敏可不敢受,又有哪一处的园子,能比得上皇宫?” 被她一说,太子妃也惊觉失言,忙道,“只说精巧,哪个又与皇宫相比,睿敏郡主也太过小心!” 阮云欢抿唇道,“只怕太子妃说者无心,旁人却听者有意,睿敏自然小心为上!”要知这里的王妃侧妃,因为自己的夫君,也是各怀心思,暗中争斗不休。其间宁王妃因堆秀山御景亭一事,怕是早已对自己怀恨,更何况方艺琼前时已与秦家姐妹走的极近,如今也嫁入宁王府,是敌是友,更是难说。 这等话若是被她们传了出去,善意之人只说相府景致精巧,连太子妃也赞誉。居心不良之人闻说,自然便说相府的奢华竟然超过了皇宫,若皇帝再追究起来,那可是灭族的大祸。 众人听她直言将诸般心思说破,端王两位侧妃只笑她谨慎,宁王妃麻氏却瞬间一脸尴尬,说道,“常闻睿敏郡主一张巧嘴,今日倒是领会!” 而方艺琼却只是向阮云欢一望,微微一笑,便侧过头去。 阮云欢向麻氏一望,笑道,“宁王妃取笑,谁不知道宁王妃一向是个八面玲珑,最会讨人喜欢的,睿敏空有一张利口,得罪人罢了!” 麻氏听这话似是好话,细一琢磨,又似讥讽,一时不知她是不是意有所指,因怀着堆秀山御景亭一事的鬼胎,倒也不敢再说,只是干笑几声岔了话题。 阮云乐陪坐一旁,眼见几位王妃、侧妃的目光尽数落在阮云欢身上,心中越发嫉妒欲狂,只是要想就此离去,这难得亲近各府王妃的机会,却又舍不得放弃,只有在一旁坐着,寻机与人说话。 正说着话,但见园门外小厮又来禀道,“平阳王世子妃到!”陆轻漾来了。 阮云欢含笑起身,向太子妃与诸妃赔罪,说道,“睿敏去去便回!”又行一礼,向园门迎去。 园门口接住陆轻漾,二人行了个常礼,陆轻漾笑道,“这不过几日,你便成了郡主,若再过些日子,被封了公主,岂不是我要向你行礼?” 阮云欢轻啐一声,说道,“什么公主,哪个稀罕?” “啧啧!”陆轻漾斜睨她,笑道,“不愿做公主,想来是等着做王妃呢!” 阮云欢俏脸微红,伸手便向她抓去,笑道,“你才是现成的王妃,这会儿又来取笑我!” 陆轻漾笑着避开,眼神却一黯,叹道,“我才不稀罕什么王妃,巴不得老王爷康健长寿!” 阮云欢停了手,问道,“老王爷身子如何?” 陆轻漾摇头,说道,“时好时坏,原说前几日能说几句话,便要见好,哪知道如今还是不能起来!” 阮云欢心知平阳王这一病再不能好,也不空言安慰,握着她手慢慢向里行去,说道,“王爷这病急不得,只好慢慢调理!”嘴巴向畅春亭方向一呶,说道,“我们在这里说什么王妃,都是没影儿的事,如今有现成的几位王妃在那里坐着呢!” 陆轻漾点头,说道,“我们刚入府便已听说,难为你照应!” 阮云欢奇道,“我们?程姐姐也到了?”说着向后瞧去。 陆轻漾笑了起来,说道,“她闻说今日各府夫人、小姐来的人多,又有什么这个府那个府的王妃,心里不耐烦,自个儿去你锦阑轩歇着了!” 阮云欢好笑,说道,“这话怎么说的?知道我在此忙的四脚朝天,她倒自个儿去躲清闲!” 陆轻漾微微一笑,说道,“也难怪她,自从那事之后,虽然得你开解,性子总是有些不同。如今又有太子妃在,她更是转不过来,由得她去罢!” 阮云欢点头,想着当初太子府那一幕,不禁心中暗叹。 二人相携进亭,陆轻漾先给太子妃和宁王妃行了礼,又与几位侧妃见过,笑道,“早知道如此热闹,我便早一些来!” 太子妃待她坐下,才含笑道,“往年太子和几位殿下也时常聚聚,独请不动平阳王世子,如今却闻说只要是相府有宴,世子必到,想来是因为世子妃的缘故。”眸光在她和阮云欢面上轮流转了转,似有深意。 陆轻漾勾了勾唇角,浅笑道,“我和大伙儿一样,也是睿敏郡主回京后才有些走动。”轻轻一语,对太子妃的试探置之不理。 阮云欢一旁暗自皱眉,忍不住向太子妃深望一眼。白氏一族人丁虽旺,因族中无人有显赫的官职,在帝京城中也只是一个寻常的世家。当年太子与白氏有情,一意立她为妃,自己在御书房外连跪三日请旨,才令皇帝应允,将皇后气的半死。 二人成亲之后,太子妃深居简出,并不与各府如何走动,今日不但前来,还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能不令她深想。 正说着话,但闻园门外又报,靖安侯夫人汤氏到了。阮云欢一听,忙起身告罪,转身迎了出去。陆轻漾陪她一同迎出,离畅春亭远一些,才轻声道,“太子妃此来,怕是有旁的意图!” 阮云欢冷笑一声,说道,“眼见麻氏一族败落,白氏一族又无力支撑,不过是瞧我封了郡主,便道是得了多大的恩宠,又有靖安侯府的一众舅舅、表哥们亲厚,想来拉拢罢了!” 陆轻漾点头,轻声道,“最好的拉拢,便是联姻!” 阮云欢一惊,瞬间默然。刚才太子妃故作亲近,她不过隐约有些戒备,此时被陆轻漾一语点破,心中顿时如明镜一般。 靖安侯公孙一族子侄众多,却没有女儿,若是想联姻,自然只能从自己入手,太子和太子妃一向伉俪情深,为势所逼,不想竟然也转这个念头。 想到温润谦和的太子,心底便升起一抹无奈。生于皇室,并非定要热衷权利,只是身处其中,不争,怕便是绝路! 汤氏带着大小萧氏入园,见她和陆轻漾迎来,便笑道,“不料今日这许多人,我方才还说你两个嫂子,该早些来帮你应酬,如今见有世子妃在此,才放心一些!” 陆轻漾含笑道,“我也不过早夫人一步罢了!”说着上前见礼。 汤氏见她落落大方,举止有度,不禁心里暗叹。若是当初陆家不是死抓着嫡庶之别,这个女子,该是自己的儿媳,如今公孙宁立功在外,声势渐隆,却已失却佳偶,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 携着陆轻漾的手扶起,瞧着她清丽的容颜,心中不免后悔。当初自己念着公孙宁是奉嘉公主独子,生怕他投军之后,有个闪失,让奉嘉公主失了倚靠。如今瞧来,让他早一些投军,有了功名,或者便可令陆家松口,又如何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当初自己的一番善意,竟然不知,是对?是错? 第194章 又何必重活这一世 引汤氏入亭与众王妃相见,阮云欢推说尚有旁事,便抽身出来,临到门口回头向汤氏一望。汤氏与她目光一触,便轻轻点头。 这便是说,这里有她照应。阮云欢抿唇一笑,径直出门,向锦阑轩来。 刚出园子,但闻身后一身轻响,耳畔风声,有人向她身后袭来。阮云欢不及多响,身形微侧,反手向肩后便抓,手指刚触及一片衣袖,来人却是手臂一转避开,发出一声轻笑,说道,“瞧,只这一试你便露馅!”却是齐王殿下笑吟吟的立在身后。 “无聊!”阮云欢手掌顿停,回头横他一眼,问道,“你怎么跑后宅来了?” 淳于信上前一步,轻轻拥她入怀,低声哼道,“我想你呗,便悄悄来了!” 阮云欢好笑,轻轻挣开他手臂,皱眉道,“前几日不是刚刚见过?” 淳于信撇唇,说道,“你也说前几日!” 阮云欢瞧着他一脸委屈,叹道,“今日这许多人,你便来了,我也不能久留,只过去瞧瞧程姐姐,还得回园子里去!” 说到今天来的人,淳于信自知各自的心思,眉目间掠过一抹烦躁,瞬间又变成一抹得色,上前重新拥她入怀,脸上带出一抹神秘的笑意,悄声道,“云欢,昨日我和母妃说了,要求你为齐王妃,求母妃帮我去求父皇!” 阮云欢一惊,问道,“怎么这么急?” 淳于信皱眉道,“你竟然不知道?自从你被封了郡主,公孙宁又在前方立功,倪厚却被降责,如今帝京城中最灼手可热的闺阁千金,早已从倪纤云变成了睿敏郡主,每日上表求娶的名门世家,王孙公子也不知有多少?今日太子前来,你以为当真只是贺你晋封郡主?怕是藏着旁的心思!” 阮云欢挑眉,说道,“他纵有旁的心思,他正妃侧妃齐全,难不成要我为妾?便是我肯应,我爹爹也不会答应!” 淳于信摇头,手指轻轻替她掠起一缕碎发,叹道,“你呀,说你聪慧机警,你这个时候倒糊涂了。正妃身上有诰命,由不得他如何,那几个侧妃……还不是由着他处置?” 也就是说,太子会处置掉其中一个侧妃,给她留出位置? 阮云欢心头一冷,说道,“侧妃虽无诰封,却也是世家名门之女,哪里随意就能贬斥?” 淳于信冷笑,说道,“太子至今只有一子一女,要想贬斥谁,现成的罪名!” 阮云欢默然,轻声道,“太子不是那般冷情之人罢!” 淳于信长叹一声,说道,“他只对太子妃有情,旁的人,怕是他并没有心思眷顾!” 阮云欢点头,想着一向温文谦和的太子,心中便有一些闷堵,闷声道,“你放心,若真如此,我知道如何应付!” 淳于信向她深望一眼,便不再说,伴着她行了一段,才道,“今日人多,我便先回去,晚些再来寻你!” 阮云欢点头,转身向他凝望。 对上她的水眸,淳于信有十万分的不舍,张臂拥了她,轻声叹道,“云欢,我只想即刻将你带回去藏起来,再也不给旁人瞧见!免得给人抢坏了!” 阮云欢“嗤”的笑出声来,说道,“你当我是瓷娃娃么?” 好说歹说,好不容易哄着他离去,刚刚转身要行,却听树后有人“嘻”的笑出声来,阮云欢忙转身,却见是陆轻漾从树后出来,以手刮脸,羞她道,“我说有人想着要做王妃,偏偏不认,如今可不被我抓个正着?” 饶是阮云欢二世为人,曾为人妇人母,也不禁涨红了脸,横她一眼,说道,“几时学人听壁角儿了?” 陆轻漾笑道,“本是好心赶来陪你,哪里知道瞧到如此一幕!”上前握着她的手,一脸认真,说道,“云欢,瞧四殿下那样子,对你果然一片真情,你可莫要错过!” 阮云欢微羞,咬唇笑道,“这可奇了,他是不是真心,你又如何知道?难不成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陆轻漾微微挑唇,轻声道,“我是过来之人,如何能瞧不出来!”携着她手慢慢行去,仰头望向树梢之外的蓝天,幽幽道,“当年,他……他也是这样瞧着我,我也曾笑他,堂堂男儿,如此粘人,如今想来,任是怎样的男儿,遇到自个儿心里喜欢的人,也会变的如孩子一般。你待他好一些,他便像得了糖吃一般开心,你冷落他一些,他便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自个儿做错了什么,惹你不快。那时只道寻常,如今想来……竟是这世上最为贵重的情谊!” 阮云欢听她说的伤怀,紧紧握了她的手,轻声唤道,“陆姐姐!” 陆轻漾悠然回神,向她一笑,说道,“云欢,姐姐已经错过,只盼着你不要再步姐姐的后尘!” 阮云欢点头,轻声道,“姐姐放心,云欢知道自个儿要什么!” 陆轻漾向她深望一眼,点了点头,便也不再说什么,与她并肩向锦阑轩去。 入了花厅,却没有人,雪雁立在门口,笑着向里呶嘴。二人进去一瞧,但见程秋茗正歪在榻上瞧一幅绣品。 阮云欢忙上前几步,一把抢过,红了脸道,“你不去替我支应客人,在这里歇着也倒罢了,怎么胡乱翻我东西?” “啧啧!”程秋茗笑着摇头,仰起身瞧她,笑道,“难得我们阮大小姐也会脸红!” 陆轻漾不曾瞧的清楚,问道,“是云欢绣的东西?怎么不给我瞧瞧?”说着便伸手去取。 阮云欢忙道,“不过是闲时玩儿的,哪里是什么东西!”左躲右闪不给她瞧。哪知一转身便又被程秋茗夺了去,一把抛给陆轻漾。阮云欢急着去抢,却已被陆轻漾瞧见,只是顿足道,“你们两个,只知道拿我取笑!” 陆轻漾素不见她弄这些东西,原想不成样子,哪知展开一瞧,但见碧波粼粼,一对鸳鸯跃然而出,竟然绣工精巧,不由挑了挑眉,说道,“一向不知道阮妹妹还有这等手艺!” 程秋茗点头,笑道,“都说这帝京城陆妹妹女红最好,如今你二人可以并称双绝!” 阮云欢笑着摇头,说道,“你二人这话才是取笑,我虽习过一些,也有几年不动,哪里能和陆姐姐相比?”女红针织,还是她上一世做女儿时的功课,这一世再没有动过,这几天不知为何想了起来。 程秋茗闻言,不禁挑了挑眉,笑道,“你才多大,就能几年不动,那你这般精熟的绣工,又是习了几年?难不成是娘胎里带了出来?” 阮云欢一惊,自知失言,却抿唇赖道,“你又怎知我不是娘胎里带来?” 陆轻漾一旁见她神色瞬间变化,眼底闪过一抹疑惑,却不多问。 陪着程秋茗坐了片刻,阮云欢道,“今日你既来了,难不成就躲在我屋子里不见人?横竖去转转罢!待那边戏开了锣,你不想园子里呆着,便再回来!” 程秋茗叹了口气,说道,“我原想着人多,却不料几位王妃和太子妃也在,这叙起礼来,当真是繁琐!”当下起身,唤丫鬟重整了衣衫发鬓,随着二人向外行来。 果然,在午间宴席刚散,太子妃白氏瞅了个空子将阮云欢唤至亭外,瞧着人少的小路行去,漫无边际的说了些闲话,见阮云欢始终只是随着她的话闲谈,终于按捺不住,向她仔细瞧了一眼,问道,“云欢,你瞧太子如何?” 终于来了! 阮云欢心里暗叹,却挑唇露出一个微笑,说道,“太子为人谦和恭谨,对太子妃又是情深,我们私下谈起,均觉羡慕!” 太子妃微微一默,说道,“若是……若是太子愿意迎娶,你……你可肯下嫁?” 阮云欢脚步微微一停,仍是随着她行去,淡道,“太子是一国储君,嫁给太子,又岂能说‘下嫁’二字?只是,太子情深,只对太子妃一人,阮云欢在太子眼中,不过一介臣女,并不能同日而语!” 白氏听她对太子颇为赞誉,而这话又不似肯应承什么,一时有些摸不准她的心绪,只是道,“太子情子随和,纵此时无情,日后定也会好好相待,只是……只是有我在前,你以郡主之尊为侧妃,又有些委屈,所以我才说‘下嫁’二字!” 阮云欢扬眉,含笑道,“太子妃是说,要云欢做太子的侧妃?” 白氏咬唇,轻轻点了点头,抬眸注视着阮云欢,说道,“我知道,咱们那几位皇子,都极中意你,只是……只是他们终究不比太子,若是你肯下嫁太子,日后……日后又较做个王妃强些!”日后皇帝驾崩太子登基的言辞,说出来有些大逆不道,但她的意思已经表露无遗。 阮云欢唇含浅笑,定定凝着她,反问道,“太子妃觉得云欢如何?” 白氏道,“如皇上所赞,睿敏郡主聪敏睿智!” 阮云欢浅浅一笑,说道,“云欢是问,太子妃觉得云欢如何,不是皇上!” 白氏微一犹豫,咬了咬唇,说道,“云欢不但聪敏睿智,还生的美艳无双,这帝京城中,也算翘楚!” 女子最嫉的便是旁人的容貌强过自己,更何况,是为自己的夫君说和的女子。太子妃能说出这番话,可见极为不易。 阮云欢暗叹,却仍是问了下去,“那太子妃以为,云欢若嫁给太子,太子对云欢可会喜爱?” 太子妃点头道,“任何男子得云欢为妻,都会如珠如宝!” 任何男子吗? 阮云欢只觉得此话说不出的讥讽。如果得她阮云欢者当真待她如珠如宝,她又何必挟恨带怨,重活这一世? 微微摇了摇头,挥掉袭上心头的阴霾,轻声问道,“那到时太子妃可肯甘心?” “什么?”太子妃一怔,瞬间明白她的意思,脸色顿时一变。垂头默然片刻,才一声长叹,说道,“只要……只要他好好的,我……我……纵然恩宠不再,我……我也甘之如怡!” 第195章 不想五殿下竟有此嗜好 “太子妃甘之如怡,只是阮云欢会心有不甘!”阮云欢淡淡接口,转身继续向园子深处去,微微侧首,望向园子一侧明净的湖面,说道,“太子妃也道,云欢既生的不丑,也不算笨,为何要给人做妾?莫说只是太子的侧妃,便是正妃,云欢也不愿意!” “为何?”太子妃不料她断然拒绝,不由追问。 阮云欢回头,瞧着她道,“太子妃心中,太子自然是千好万好,为了他纵恩情不再,受了冷落也在所不惜。可是,那只是太子妃眼中的太子,云欢眼中,太子只是一个太子,皇上的长子,皇后的独子,如此而已!” 白氏咬唇,默了半晌才问道,“睿敏郡主心里……有人了?” 一个拒绝,原来亲密的称呼立时改变。阮云欢笑了起来,摇头道,“这与睿敏心中有人无人无关,只是我阮云欢莫说给人做妾,纵是为妻,也得是对我一心一意,再容不下旁人,哪怕只是娶来做个摆设,也是不许!” 白氏出身名门世家,自小听的便是三从四德,以夫为天,哪里听过这样的言辞?不禁张大了眸子,失声道,“怎么可能?” 阮云欢淡笑,说道,“不能做到一心一意,那便趁早莫要打云欢的主意,若不然,后悔的怕不是云欢一人!” 白氏脸色变幻,似是欢喜,又似忧愁,轻声道,“想不到,睿敏郡主竟有此傲骨,只是……只是当真要做,怕是艰难!” 阮云欢微笑,说道,“其间是不是艰难,也只有自个儿知道,太子妃又何尝不难?” 白氏默然,隔了片刻才悠悠叹出一口气来,说道,“或者,睿敏郡主是对的,只是……只是若是他不能太太平平的,我……我纵一人占了他,又如何心安?” 阮云欢定定望着她,一字字道,“他是不是能太平,不在于他娶的女人能不能助他,而在于,他自个儿如何自处!一个男子若要倚仗女人的势利才能保自个儿平安,这样的男子,本就不值女子相许!” 一句话,令白氏如被雷击,喃喃道,“在于他自个儿如何自处?” 阮云欢勾唇浅笑,向她福身行礼,说道,“太子妃慢慢赏景,睿敏还要支应旁的客人,便不多陪!”见她仍默默出神,便转路沿小径离去。 刚刚绕过一排树木,但见人影一闪,一人已挡在面前。阮云欢骤见这俊挺身影,不禁后退一步,心里一声暗叹,只得福身见礼,说道,“睿敏见过五殿下!”心里暗恼,今日并没有允许男宾入园,这五皇子竟然如此无礼。 淳于昌微微挑眉,含笑道,“纵是为妻,也要对你一心一意,再容不下旁人?睿敏郡主,好大的口气!” 阮云欢听他转述自己刚才的言辞,自然知道都被他听了去,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因一时心软点拨更多,只是淡淡道,“睿敏一时有感而发,不想五殿下竟有此嗜好!”堂堂皇子偷听旁人说话,传出去终究不怎么光彩。 淳于昌一怔,忍不住轻笑出声,向前迈了两步,便已站在她面前,胸口几乎触上她的鼻子,含笑道,“若是本皇子说能够做到,睿敏郡主可肯下嫁?” 一缕似陌生,又极熟悉的男儿气息顿时掠入鼻端,阮云欢胸口一阵窒闷,但觉心中厌恶至极,退后一步,离那气息远一些,淡然道,“不愿意!” “为何?”淳于昌倒也不恼,只是挑眉而问。 阮云欢抬头,与他直直对视,唇角微挑,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说道,“五殿下之言,云欢并不相信!” “那你信谁?”淳于昌冷哼,脚步慢慢前移,问道,“四哥吗?” 阮云欢又倒退一步,淡道,“不劳五殿下过问!” 淳于昌脚步微停,慢慢俯身,一张俊颜凑到她的近前,在她耳畔轻声道,“睿敏郡主自从见本皇子第一眼,便在引本皇子注意,本皇子今告诉你,你成功了,本皇子非娶你不可!” 阮云欢纤眉微拢,侧头向他注视,冷道,“五殿下想来是想多了!” “想多了吗?”淳于昌笑起,俯首凝视着她绝美的容颜,但觉心头怦动,不觉抬手,抚向她的面颊,轻声道,“就算是本皇子想多了,又能如何?本皇子……” 手指将要触上那如白玉般的面颊,却见她纤眉一拢,一脸嫌恶的避开。 淳于昌手指顿时僵在半空,眸中闪过一抹恼意,却在她一双水眸的冷然注视下瞬间融化成水,轻叹了一声,摇头道,“帝京城中,多少闺阁千金求本皇子一顾,偏偏你对本皇子如此冷淡。不要紧,假以时日,你终究会知道本皇子的好!”脚步后移,慢慢向后退去。 阮云欢见他离去,暗暗松了口气,哪知刚一回头,但觉人影一闪,身子已被裹入一个坚实的怀抱,跟着面颊微温,已被他亲了一口。 淳于昌一触即放,连退十余步,笑道,“盖上本皇子的印记,你便是本皇子的人,今生今世,你无路可逃!”笑声扬起,带着得逞的张狂,扬长而去。 阮云欢狠狠咬唇,以帕子重重在脸颊上擦了几把,咬牙低骂,“无耻!”跺一跺脚,却又不能赶上去将他如何,只得仍转身回来,向畅春亭而去。 此时已是初夏时分,园子里花红柳绿,五彩缤纷,湖泛微光,一派欣然气象,正是游景好时节。午宴稍歇之后,众夫人、小姐尽数散入园子里赏景。而前院里的男宾,因园子里已住入阮二小姐和两位姨娘,便不曾入园。 阮云欢见几位小姐迎面而来,笑着招呼,唤了几个丫鬟服侍,自个儿却转身沿湖而行。湖上笑语传来,但见阮云欣、阮云舒并桑可儿等几个年幼些的小姐们在湖上荡舟嬉笑,阮云乐却与秦珊等几个秦家的姐妹沿着跨湖曲桥向湖对岸行去。 阮云欢且瞧且走,却见大小萧氏从另一侧小路出来,便站住笑问,“两位嫂嫂可用云欢引路?这园子极大,莫要走丢了才好,回头大哥、二哥和云欢要人,云欢可赔不起!” 大萧氏“嗤”的一笑,指她道,“你不打趣人,没人当你哑巴!” 小萧氏却一把将她抓住,说道,“你来的正好,我要审你!”拉着她面向畅春亭,用下巴一指,说道,“那位沈小姐是怎么回事,前几日我可是听到七弟叫苦!” 阮云欢顺着她的目光瞧去,遥遥见畅春亭内已开了几处牌局,汤氏与太子妃、宁王妃和秦氏共坐一张牌桌。太子妃身畔坐着太子的侧妃李氏,宁王妃身边是宁王侧妃方艺琼,汤氏身边却是沈子涵帮着看牌。 阮云欢抿唇一笑,说道,“闻说这位沈小姐往府里跑的勤,却不知道七哥是什么心思?”沈子涵自从与公孙致相识,反而再不常见。 小萧氏叹道,“若你七哥有意倒也罢了,只是不管他怎么说,这位沈小姐竟是阴魂不散,你七哥直说你害他!” 阮云欢挑眉,说道,“他自个儿招惹人家小姐,怎么怨我?”说着又觉得好笑,向沈子涵望去一眼,笑道,“你们只顾着自个儿游玩,也无人给舅母看牌,还多亏了她有这份耐性!” 大萧氏轻啐一口,说道,“难不成要我们和她挤去?” 阮云欢忍不住笑道,“你是大哥巴巴的求了来的,又不必巴结舅母,自然不用去挤,又哪知道沈小姐的辛苦!” 大萧氏虽已为人妇多年,被她打趣还是脸红,指她道,“你莫笑我,我闻说如今这帝京城中的名门世家,纷纷上书替子侄求娶你,横竖不过明年就给你定了人家,到时看我如何笑你!” 阮云欢抿唇笑道,“明年再说明年,如今我且笑着你!” 姑嫂三人一边说笑,也不进畅春亭,仍沿着湖岸慢慢的逛去。行至中途见陆轻漾、程秋茗行来,便唤二人一道。陆轻漾见是大小萧氏,微觉尴尬,瞬间便坦然上前见礼。 大小萧氏见她如此容貌举止,均是不禁暗叹公孙宁无福,一人一只手握了与她说话,倒是颇为亲热。程秋茗在一旁看着,心中不禁暗酸,却抿唇笑道,“瞧瞧,还是陆妹妹讨人喜欢,我一个大活人,二位将军夫人竟都不曾瞧见!” 阮云欢“啧”的一声,侧头瞧她,笑道,“这可怪了,怎么程姐姐吃起陆姐姐的醋来?” 大小萧氏见三人说笑随意,知道三人情谊不浅,便也与二人亲厚,五人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黄昏时分,戏台上锣鼓歇下,老夫人早已回去歇息,宾客也纷纷散去。秦氏与阮云欢忙着送一拔一拔的宾客出门。陆轻漾与程秋茗留到最后,见前边秦氏陪着程夫人等人离的尚远,陆轻漾握了阮云欢的手,悄声道,“云欢,这几日你进出千万小心一些,多带些人,莫要落了单!” 阮云欢一怔,想要多问一句,却见她眉宇间有些尴尬,瞬间明白是淳于弘杰有什么举动,便轻轻点头,说道,“陆姐姐放心,云欢领会!” 程秋茗轻叹一声,握了陆轻漾的手出门,向阮云欢道,“今儿人多,我们也不曾好好叙叙,改日再一同坐坐罢!” 阮云欢点头,唤小厮前边去禀淳于弘杰,在二门上送二人乘小轿往前边去。 眼瞧着二人轿子去远,阮云欢刚刚转身,但闻身后有人唤道,“睿敏郡主!” 阮云欢回头,但见是一个年约七、八岁,长的颇为俊秀的小厮,却极是面生,不由挑了挑眉,问道,“这位小哥是哪个府上的?可是寻不见主子?” 小厮摇头,自怀中取出一信,说道,“我家王爷命小人将此信交给郡主,请郡主务必赏光!”说着塞到阮云欢手里,深施一礼,转身而去。 阮云欢挑了挑眉,见有人来,便顺手收入怀中,直等所有宾客散去,回了锦阑轩,才将信取出。但见是一封淡蓝色封套,封套角儿上绘着一朵白兰,极是雅致,挥动间,还有幽幽一缕淡香。 第196章 殿下准备隔岸观火 阮云欢将信慢慢打开,但见素雅信笺上只有一行苍劲有力的字迹,“明日未时,城东九味香,盼能一会!”落款是一个“顺”字。 端王淳于顺? 阮云欢挑眉,慢慢将信折拢,唇角不禁掠过一抹苦笑。 阴冷诡诈的宁王淳于康指使宁王妃麻氏劝说不成,便欲下药迷奸。温文谦和的太子也出以侧妃之位,请太子妃也加以劝说,那么,这位光风霁月一般的端王,又要用什么手段? 心底泛上一抹疲惫,阮云欢无奈的捏了捏眉心。上一世,自己一无所有,受尽旁人的奚落嘲弄,满帝京城的名门公子无人问津,五皇子淳于昌肯娶她为妃,已是感激涕零,却终究没有善果。而这一世,自己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想不到又成了众矢之的。 默坐片刻,又忍不住淡笑出声,轻轻摇了摇头,阮大小姐忍不住自语,“阮云欢啊阮云欢,你究竟要如何?”这众人瞩目的情景,总强过上一世被人加以白眼强吧,又何必庸人自扰? 一瞬间,心里一片清明,将信收起,传丫鬟入内服侍。 白芍一旁问道,“小姐,明日可去赴约?” “去!”阮云欢简短的应了一声,唇角挑起一抹笑意。她倒要瞧一瞧,这位端王殿下,又要使出何等手段? 第二日,九味香! 阮云欢到时,端王淳于顺已在等候,见了她来,不显惊喜,也没有势在必得,只是如约了一个多年老友一般,起身与她见礼,笑着让座。 阮云欢见他不入主题,自然也不多问,只是笑道,“端王殿下相召,睿敏受宠若惊!” 淳于顺含笑向她一望,伸手斟茶,说道,“九味香旁的或者比不上一品居,可是这茶却是不错!”口中说话,手上阳关三叠、韩信点兵、关公巡城……娴熟的动作,将眼前六只茶盏斟了七分满,笑着伸掌示意,说道,“尝尝!” 阮云欢挑眉,取过一盏,先嗅茶香,再观茶色,随后才凑唇微微一抿,笑道,“好茶!” 一个斟茶,一个品茶,二人之间似有默楔。阮云欢心中暗叹,同是皇子,行事却各个不同,这位端王优雅华贵,寻常事在他做来,竟然行云流水,处处透着一抹高贵从容,而那位宁王殿下,言行举止,便流于粗鄙,难怪世家大族为子侄择偶,都会问及对方的出身。 这里阮云欢暗赞端王,淳于顺那里瞧着她也是满眼的赞赏。虽说只是丞相千金,阮云欢却有一股雍荣之气,那气度仪态,不似寻常官宦千金,竟似皇室贵胄。 二人茶过三道,才慢慢切入正题。淳于顺含笑道,“闻说父皇龙案上,求娶睿敏郡主的折子堆积如山,不知睿敏郡主做何想法?” 阮云欢浅浅一笑,说道,“非睿敏所能左右,又何必庸人自扰?” 淳于顺一怔,瞬间笑了起来,点头赞道,“好一个庸人自扰,看来,本王倒是一个庸人了?” 阮云欢微笑道,“端王殿下国之栋梁,岂是睿敏一介俗人可比?” 淳于顺含笑向她凝注,挑眉问道,“睿敏郡主此言,本王可以领会为对本王的赞赏?” 阮云欢笑道,“若是端王对睿敏说出此话,睿敏便不多问,照单全收便是!” 淳于顺哈哈大笑,手掌在案上轻拍,摇头道,“睿敏郡主当真是妙人,看来本王今日不该请郡主饮茶,却该饮酒!” 阮云欢微微一笑,手指在细陶茶盏上划过,说道,“饮茶才显风雅,饮酒却将端王殿下染俗了!” 淳于顺含笑向她瞧了片刻,突然展颜一笑,说道,“睿敏郡主将本王抬的如此之高,一会儿本王若是出言求娶,是不是睿敏县主会说一个‘不敢高攀’?” 阮云欢扬眉,含笑道,“怎么,端王殿下也要在皇上案头的小山上再添一把土?”如果说昨晚接信后她有此顾虑,此刻几盏茶饮过,便知端王心不在此! 淳于顺含笑摇头,说道,“睿敏郡主当真是……聪敏睿智!” 阮云欢失笑,叹道,“皇上此语,似是将阮云欢绑死!”任是谁来赞她,似乎都要说到这四个字。 淳于顺笑道,“父皇品评,诚不欺我!” 阮云欢俯首为礼,笑道,“多谢殿下赞赏!” 淳于顺笑声扬起,做势还了一礼,却神色一正,说道,“若是睿敏郡主愿意下嫁,本王额手相庆,结彩相迎,只是本王知道,睿敏郡主不会为了权势委身!” 阮云欢微微一笑,点头道,“想不到端王殿下倒是云欢知己!” 淳于顺含笑向她望了片刻,突然问道,“那么……睿敏郡主可否告知,你心里是老四,还是老五?” 阮云欢扬眉,向他凝注。 自己与淳于信亲厚,有目共睹,那倒也罢了。怎么几乎所有的人,包括淳于昌本人在内,会觉得自己对他有所不同?一时间,阮大小姐竟觉无话可说,只是问道,“端王殿下今日相召,便是要询问此事?”刚才,那句“端王是知己”的话,说的似乎早了一些! 淳于顺向她默视片刻,微微摇头,说道,“实不相瞒,本王今日约见郡主,是想与郡主结下同盟!” “同盟?”阮云欢扬眉。 淳于顺点头,目光落在案上的茶盏上,淡淡一笑,说道,“麻天昌被擒,麻氏一族转瞬便大厦崩倾,相信以睿敏郡主之智,不会瞧不出来!” 阮云欢微微点头,却不说话。 淳于顺道,“此话说出来,虽然有孛纲常,却也是实情。麻氏一族一倒,白氏一族并无多大实力,太子殿下再无支撑,他的储君之位,怕是难保!” 阮云欢不料他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番话来,不觉微微挑唇,笑道,“太子殿下助皇上理国多年,麻氏虽倒,朝中自然有他自己的一干近臣,任凭是谁,要想夺储君之位,怕没那么容易!” 淳于信摇头,冷笑道,“近臣?朝中那些老臣,哪个不是墙头草?至于那些新臣,怕还不会为谁誓死效忠!皇后将自个儿的侄女嫁宁王为妻,只道可以拉拢宁王,至少令太子得宁王一个助力,而宁王也果然是事事以太子马首是瞻,却孰不知,野心最大的,便是这位宁王!” 阮云欢听他所言句句在理,不由挑唇一笑,向他定定凝注,反问道,“难不成,端王殿下便没有野心?” 淳于顺一怔,瞬间笑起,点头道,“睿敏郡主当真是锐利!只是,睿敏郡主也该知道,不但本王不甘屈居人下,老四、老五又何尝没有野心?若是老四没有野心,去年为何假借游历为名,偷入边关?若是老五没有野心,又为何与封疆大吏私自结交?纵然是老六,如今虽一心向着老四,假以时日,怕也不是一个肯为人下的主儿!” 阮云欢但闻淳于信、淳于昌私下里的作为,他竟然知道的一清二楚,不禁暗暗心惊,却道,“四殿下、五殿下也倒罢了,六殿下年纪尚小,应当不会参予权利之争罢!” 淳于顺冷笑一声,说道,“年纪尚小?本王记得,靖安侯十四岁随老侯爷出征,一战成名,公孙大公子像他这般大时,也已征战沙场。我那位六弟性子虽率直一些,却不是个蠢人,其间糊涂的,怕也只有太子,竟将宁王当了自个儿人,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祸起萧墙!” 阮云欢淡道,“端王殿下瞧的透彻,却准备隔岸观火?” 淳于顺摇头,挑唇笑起,说道,“不,本王准备趁火打劫,若不然,今日也不会约见睿敏郡主!” 阮云欢被他逗笑,扬了扬眉,笑道,“这话可奇了,睿敏不过一介女流,端王殿下要趁火打劫,该寻个强盗才是,怎么寻上小小臣女?” 淳于顺瞧着她淡淡笑起,说道,“睿敏郡主连出二计,可保江州一方太平,短短十日,可资边关应急军饷,郡主之才,尚不止此,得郡主一人,胜过得十万奇兵,本王不会瞧错!” 阮云欢起初闻他问起心中之人是谁,只道他要通过她与之联合,此刻却不料他竟然给自己如此高的赞誉,心头不禁微震,挑眉向他凝望。 自己所胜的,不过是有了上一世的经历,知道何时会发生何事,提前趋利避害罢了。想不到,眼前的端王目光如此锐利,虽不知事实的真相,却准确捕捉到事情的根源。 微抿了抿唇,阮云欢轻轻摇头,笑道,“端王抬举睿敏,江州一事,皆因江州知府是睿敏四叔,肯听睿敏一言,又有顺城老侯爷相助,才可勉强令江州得一时太平。而济宁一事,更是不值一提。济宁新任知府,是睿敏二叔,济宁田庄是睿敏生母所留,睿敏有所留意罢了!” 淳于顺微微勾唇,含笑道,“睿敏郡主,你又何必将糊弄父皇之言来对付本王?你纵知道济宁府没有收粮,却又如何知晓早早提醒阮知府收粮?若不然,短短十日,从传信到收粮,再押赴边关,阮一江和公孙宁有天大的能耐,怕也没有如此迅速!” 这番说辞果然骗不了所有人! 阮云欢心底暗叹,却挑唇道,“那依端王殿下之见,难不成是睿敏未卜先知?” 淳于顺扬眉,居然点了点头,说道,“除此之外,本王想不出旁的原故!” 阮云欢心中暗惊,脸上却扬出一个灿然笑容,笑道,“端王殿下说笑!” 淳于顺身子前倾,认真瞧着她道,“云欢,你我联手,有胜无败,本王知道你心高气傲,断断不会任人左右,可是,要想全由自个儿做主,唯有居于高位,才可随心所欲,不是吗?” 阮云欢默然,良久才点了点头,说道,“端王殿下此言不假,只是有一样,自古两国相争虽然积骨成山,可是最惨烈的争斗,却在宫墙之内。睿敏不过一介臣女,只求自保,并不想卷入皇室纷争。” 第197章 赐阮二小姐为齐王妃 淳于顺眉端一挑,摇头道,“只是如今太子、宁王、老四、老五都一意得了你,怕是你不能置身事外罢?如今唯有本王,只与你结盟,却不强你下嫁!” 阮云欢与他双眸对视,隔了片刻,才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端王殿下,今日你我所言,若是传了出去,怕对殿下不利,若是睿敏不愿与殿下结盟,殿下可会杀人灭口,以除后患?” 淳于顺挑眉,问道,“睿敏郡主何出此言?” 阮云欢耸肩,说道,“睿敏怕死,若端王殿下要将睿敏毁尸灭迹,只好应下!若不至此,睿敏便再想一想!” 淳于顺一怔,瞬间哈哈大笑,摇头道,“睿敏郡主,当真是有趣!”笑声渐收,见她挑眉望来,神色微正,说道,“本王既敢和睿敏郡主说此番话,便不怕此话传出,今日睿敏郡主若肯,本王欢喜不禁,若是不肯,本王自当依礼相送!” 阮云欢扬眉,便点头笑道,“如此,睿敏便放心了!”垂眸默默将此事前后思索。 淳于顺也不催促,只是另换了茶,慢慢冲泡。 阮云欢在脑中将此事想了几回,款款起身,向淳于顺一礼,说道,“请端王殿下见谅,此事睿敏无法答应!” 淳于顺挑眉,却慢慢将茶斟好,伸掌示意她饮茶,才问道,“可能告诉本王,是何缘故?” 阮云欢点头,仍坐回椅中,说道,“如殿下所言,如今皇上的案子上有许多求娶阮云欢的奏折,与殿下结盟,想来殿下有法子将此事压下,甚至全部驳回。如此睿敏虽得一时自在,却也得罪了许多人,其间不乏世家旺族,朝中重臣。” 淳于顺扬眉,问道,“睿敏郡主不愿得罪人,难不成便由父皇给你指一门亲事?若是你心中所喜也倒罢了,若是不喜呢?” 阮云欢抿唇一笑,说道,“此事尚无定论,或者事有可为!” 淳于顺定定向她凝视,片刻缓缓笑起,点头道,“也对!老四、老五都对你势在必得,若你被指给他二人之一,到时自然相助自己的夫君!”抬手抚了抚自己下腭,笑道,“本王是不是要重新考虑,要不要将你杀了灭口?” 阮云欢好笑,说道,“端王殿下又岂是言而无信之人?” 淳于顺笑出声来,眼底却是毫不掩饰的失望,怅然道,“不能得睿敏郡主相助,本王之憾!” 阮云欢一默,心知已无话可说,款款起身行下礼去,说道,“睿敏告辞!”见他点头,微一唅首,转身便向门外行去。 手掌刚刚握上门柄,但闻淳于顺唤道,“睿敏郡主!” 阮云欢手掌一顿,整个人停住,却并不回头。 淳于顺带着磁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本王希望,至少睿敏郡主不会与本王为敌!” 阮云欢慢慢转身,望着他俊挺的面容,轻轻点头,说道,“但能相避,绝不为敌!” 一瞬间,淳于顺眉眼舒展,露出一个清和笑容,点头道,“但愿如此!” 阮云欢抿唇垂首,又行一礼,转身开门而去。 就在各大世家求娶睿敏郡主阮云欢,皇帝留中不发之时,边关战报再传,言道大邺、几木两军在步应关对峙,十数日僵峙不下,上骑都尉公孙宁夜袭敌营,成功烧毁敌军粮草,迫使几木大军退兵二百里。 皇帝龙颜大悦,加封公孙宁少将军衔,俸五十石。一时间,靖安侯府满府庆贺之声,便连三公子公孙显、四公子公孙达都笑道,“想不到这小子生的俊秀,倒比我们更早封为将军!” 阮云欢心中也是欢喜,闻言笑道,“生的俊秀与封将军有什么关系?三哥、四哥可不是胡说!” 公孙达笑着逼到她面前,指她道,“还不曾说你,那日五弟请旨,分明是你授意,这等好事,只想着你五哥,我们都白疼了你!” 阮云欢被他说穿,却脸不红气不喘,挑眉道,“云欢倒想告诉四哥,奈何四哥不在殿上,又如何请旨?” 公孙达笑骂,“你个小没良心的,那天五弟分明是与人换值,当我们不知道吗?” 阮云欢假装惊讶,说道,“是吗?那日竟不是五哥当值?看来此事当真是天意!” 公孙达见她装模作样,斜眼瞧着她笑,说道,“小鬼灵精,如今且由着你猖狂,回头皇上指了婚,看谁来治你!” 阮云欢撇唇,说道,“指婚又如何?横竖云欢还未及笄,出嫁还早!” 汤氏一旁听到,不由将眉头一拢,说道,“云欢,那些世家旺族的子侄也倒罢了,我倒是要问,四殿下和五殿下,你究竟属意哪一个?” 阮云欢扬眉,失笑道,“怎么舅母也问此话?” 汤氏叹了口气,将她招到身边坐下,握着她手,说道,“你莫不当回事,前日我怎么听柳阁老的夫人说,你们家二小姐誓嫁四皇子,已求到秦贵人那里!” “哦?”阮云欢一怔,倒有些意外,说道,“我倒不曾听她说起!” “傻丫头!”汤氏推了推她,说道,“如今四殿下未曾开府便已封王,又统管着兵部,众皇子中,除了端王殿下,便是以他声势最隆、风头最盛,四殿下与你亲厚,这帝京城的夫人、小姐谁不知道,阮二小姐要嫁他为妃,她们自然是瞒着你!” 阮云欢默然,垂目略一思索,点头道,“云乐自上元节夜宴,便对四殿下钟情,此事也是众人皆知,会如此相求,原也是情理之中!” 汤氏冷笑,说道,“阮云乐或者不过为情所困,而秦家若是插手,为的怕是那兵部的大权!” 建安侯府与靖安侯府一样,尽皆出身将门,淳于信统管兵部,便是捏着所有武将的升迁,建安侯府自然会想法子拉拢巴结。 阮云欢点头,却道,“四殿下面上虽然谦和,实是个有主意的,断不会受他们摆布,舅母放心便是!” “傻丫头!”汤氏摇头,说道,“我们一门功勋,凭的是沙场上流血流汗,又怕什么,舅母是担心你,若是……若是你心里果然是四殿下,可要早些寻他拿个主意,横竖宫里还有个贤妃娘娘,及早相求才是!” 阮云欢点头,挑唇笑道,“舅母放心,云欢知道!” 辞出靖安侯府,阮云欢上轿,随着轿子的轻晃,心里不断思忖。上一世,是秦琳进宫,宠冠后宫,一手替阮云乐安排,将她赐淳于信为妃,这一世…… 想到此处,心中悚然一惊,一手抓住轿子窗棂,喊道,“停轿!” 轿子顿时停下,阮云欢坐直身子,一颗心怦怦直跳,心底一个声音大喊,“阮云欢,你这个笨蛋,你除去了秦琳,却忘了这一世有了秦翊,秦家有意将阮云乐嫁给他,秦翊又岂会不从中周旋?” 咬了咬唇,一手挥开轿帘,向赵承道,“你设法往宫里传个信儿,我要见四殿下!” “是!”赵承躬身领命,调马而去。 阮云欢定了定神,将轿帘放下,说道,“走罢!” 轿子重新抬起,晃晃悠悠刚行出半条街,便闻前边马蹄声响,白芍的声音喜唤道,“小姐,是四殿下!” 阮云欢大喜,忙将轿帘掀起,但见淳于信在前,路宁在后,已奔到轿前。 淳于信乍见阮云欢的轿子,也是大喜,忙翻身下马,上前道,“原来睿敏郡主,请下轿一叙!” 阮云欢点头命人落轿,下轿向他见礼,含笑道,“睿敏见过四殿下!” 淳于信难得受她一个全礼,只立着向她笑望,待她起身,才道,“我刚好在一品居订了席位,便去坐一坐罢!” 阮云欢点头,重新上轿,跟着他向一品居来。 一品居雅室,二人刚一进门,还不曾说话,便闻门外一阵脚步声响,已有人直冲入外间,江河的声音唤道,“爷!爷!”声音颇为急切。 淳于信微诧,将门打开,问道,“出了何事?” 江河向阮云欢一望,也顾不上避忌,说道,“方才得了信儿,说皇上已经拟旨,赐阮二小姐为齐王妃,这一会儿,怕是旨意已到了相府!” “什么?”淳于信脸色大变,问道,“你何处听来?” 江河急道,“是贤妃娘娘宫里的小安子所说!还说……还说……”目光向阮云欢望去,一时不能出口。 淳于信顿足道,“还说什么?这会儿了你还藏着做什么?” 江河道,“还说,同时将睿敏郡主赐五皇子殿下为妃!” “五……五弟?”淳于信身子一晃,险些不能站稳。 阮云欢惊闻,只觉整个人如被雷击,半晌不能动弹,心头滚滚,只一句话来来去去,“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淳于信强压下脑中的一片昏眩,咬牙道,“云欢,你先回去,我这就进宫去求父皇!”一掀袍摆,拔步便向门外冲去。 江河大惊,急声唤道,“殿下,不可!” 路宁在门外也早已听到,忙双手一张拦住,急声道,“殿下,三思啊!” 淳于信大怒,喝道,“让路!”手掌直击,竟一掌向路宁胸口印去。 路宁不敢接掌,忙侧身避开。 淳于信再不多瞧他一眼,一闪出门,便向楼梯奔去。 路宁、江河二人大急,互视一眼,同时急唤,“殿下……殿下……”自后追了过去。 二人的呼唤令阮云欢回神,心头悚然一惊,抢步追了出去,唤道,“四殿下!四殿下留步!”连唤数声,见他不理,不由大声唤道,“淳于信,你给我站住!” 淳于信脚步一顿,回过身来,沉声道,“云欢,你放心,我定求了父皇收回成命!” “不!”阮云欢摇头,慢慢行到他面前,仰头与他对视,一字一字道,“你不能去!” 淳于信脸色大变,一把握住她肩头,说道,“云欢,你傻了吗?你没听到,父皇将你赐五弟为妃!” 第198章 我愿意嫁五皇子为妃 阮云欢脸色变的青白,点头道,“我听到了,皇上将阮云乐赐你为妃!” 淳于信点头,说道,“我要去求父皇,将你赐我为妃!” “不!”阮云欢摇头,说道,“你不能去!” 淳于信不解的瞧着她,问道,“为何?难不成,你愿意嫁五弟为妃?” 阮云欢直直与他对视,隔了良久,才重重点头,说道,“是!我愿意!” “你……”淳于信如遭雷击,整个身子一颤,不信的望着她,又问道,“你……你说什么?你……你愿意嫁五弟为妃?” 阮云欢抿唇,却坚定的点了点头。 淳于信脸色惨白,咬了咬牙,切齿道,“我不信,你再说一次!” 阮云欢定定望着他,一字一字道,“我阮云欢愿意嫁五皇子为妃,你不要去!” 淳于信狠狠的瞪着她,眼底由不信变成迷惑,由迷惑变为狂乱,渐渐越加疯狂,不禁仰首大笑,大声道,“你愿意!你居然愿意!好!好!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踉跄着退后几步,指着阮云欢道,“我明白了,怪不得!怪不得你从不肯应我,怪不得你一直不让我去请旨,原来……原来你心里真正有的是他!是本王的亲弟弟……” 阮云欢整个人僵立当地,胸口窒闷,只觉无法呼吸,默默的望着他,却说不出话来。 一直不肯应他,是因为她的不确定,一直不肯让他请旨,是以为,这件事不会再发生。她以为,自己重活一世,做了许多的事,可以令这一切改变,却忘了秦翊的存在。 见她不语,淳于信越发以为自己说中她的心思,咬着牙冷笑出声,连连摇头,喃喃道,“太子妃生辰,你第一次见到五弟,便对他有所不同,我一直想不明白,却原来……原来……”一口气堵在胸口,顿时说不出话来,口一张,一口鲜血激喷而出,身子晃了晃,扶着墙壁慢慢软倒。 “爷!” “爷!” 路宁、江河大惊抢上。 阮云欢也是大吃一惊,向前抢出几步欲扶,却终究忍住。 淳于信手臂一振,将二人推开,硬撑着身子站直,狠狠瞪着阮云欢,指她道,“阮云欢,你好!你真好!” 阮云欢脸色苍白,咬牙道,“路宁,扶你家主子回去!”身子一转,向着楼梯疾冲而下。 晚了!她终于晚了一步! 她以为她重活一世,必能改变一切,如今才知,历史的齿轮从不曾改变它的方向,不管她如何挣扎,它总是固执的依着它的轨迹转动。 只是,分明有那么多人的命运因她改变,她并不敢太过笃定。皇帝旨意已下,又岂会为了任何人更改?淳于信刚刚封王,又掌管兵部,却立足未稳,若是此时他逆了皇帝的旨意,龙颜震怒之下,他的锦绣前程,皆成泡影,她害了他上一世,不能再害他这一世。 直到淳于信被路宁等人扶着离去,另一间雅室的门才慢慢打开,淳于昌一袭锦袍,玉冠束发,缓缓步出,灼亮的眸子,将一张俊美的容颜越发衬的如玉般润泽。 她愿意! 果然,她对他的厌恶,对他的憎恨,不过是吸引他的手段!她愿意!不惜激的淳于信吐血,她仍愿意嫁她!好!这很好! 五皇子唇角微挑,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向身后随出的李改淡声吩咐,“回宫!”衣袍微掀,大步向楼梯行去。 阮云欢回府时,天色已近黄昏,刚刚跨进府门,便见阮云乐快步迎来,怨声道,“你去了哪里,许多人寻你不到!” 阮云欢垂目向她一望,勾了勾唇角,问道,“有事?” “当然!”阮云乐一把将她衣袖拽住,便向正厅行去,一边向门口小厮吩咐,“还不快去禀报,就说姐姐回来了!” 姐姐? 阮云欢挑眉,若非得已,她可从来不会唤自己“姐姐”!将衣袖从她手中拽出,默默随着她向厅门行去。 阮云乐也挑了挑眉,回头向她一望,神情中便露出些得意。 听到禀报,阮一鸣自厅内出来,催促道,“云欢,快些罢,圣旨已到了两个时辰,单等你接旨!”目光与阮云欢眸光一触,不自觉的有些躲闪。 阮云欢扬眉,心中微觉奇异,却无瑕多想,随口应了一声,脚步却停住,说道,“那便容女儿回去换朝服!”她是御封的二品郡主,不同阮云乐,要穿着品制的朝服接旨。 “我的小姑奶奶!”皇帝身边的全公公从厅内奔了出来,擦了把额头的汗,说道,“不用换了,宣了旨,奴才还得回宫缴旨!” 阮云欢挑唇,笑道,“怕是不合规矩罢!” “从权罢!”全公公苦笑。这位睿敏郡主当真沉得住气,居然没问一句圣旨的内容。 阮云欢淡道,“公公虽是好意,此事传了出去,云欢可担当不起,还是换了罢!”不等他应,转身便向二门行去,一边还吩咐青萍,“你快行一步,替我准备朝服!” 青萍、白芍二人随着她一日,自然也知道圣旨的内容,心里替自己家小姐不平。青萍闻命答应一声,匆匆而去,却在转入垂花门便慢下步子。 待睿敏郡主换了朝服从后宅出来,又是过了大半个时辰。全公公早急的火上房,一见阮云欢进来,忙在香案后一站,扬声道,“阮一鸣、阮云欢、阮云乐接旨!” 阮一鸣当先跪下,秦氏跪在他身侧稍后,阮云欢随后,阮云乐跪在阮云欢之下,身后马氏带着云舒、云欣,以及乌央央一片阮相府的下人。 但闻全公公尖着嗓子宣旨,前边自然是赞阮一鸣教女有方,随后赞阮云欢、阮云乐二人如何聪颖贤良,最后道,“今,赐相府千金阮云乐为齐王妃,睿敏郡主为五皇子妃,钦此!” “臣接旨!” “臣女接旨!” 父女三人齐应,磕下头去。阮一鸣起身,上前一步将圣旨接过,吩咐管家常青奉上红包,连声向全公公道谢。 全公公连连道喜,说道,“恭喜阮相爷,一下子出了两位王妃,日后富贵荣华不可限量,今日天晚,回头奴才再来讨一杯喜酒!” 阮一鸣连应,亲自送出府去。 阮云乐瞧着全公公的轿子离去,回头望向阮云欢,得意的扬眉,说道,“如今我唤你一声姐姐,怕是日后你要唤我一声皇嫂呢!” 阮云欢眼眸一沉,却勾了勾唇角,淡笑道,“恭喜齐王妃!”款款转身,仍向后宅而去。 马氏一旁瞧着,心中说不出的羡慕。一门两王妃,还都是正妻,这等荣光,怕是满帝京城都寻不出第二家。可惜,可惜自己的女儿尚小,阮一江也没有阮一鸣如此的门第,否则以云欣、云舒的样貌,自然也可以争个王妃诰命,让自己下半辈子有所凭依。 阮云乐亲眼瞧着阮云欢与淳于信亲厚,心中认定她心中之人必是淳于信,如今接到圣旨,纵不嚎啕大哭,也必然脸色难看,哪知道她脸上神情不变,只是清清淡淡一语,仿佛此事与她无关一般。 一入锦阑轩大门,白芍便急命人将大门关上,跟着阮云欢进了屋子,才问道,“小姐,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阮云欢苦笑,也不换衣裳,便在椅中坐下,一瞬间,整颗心皆是疲惫。 青萍咬了咬唇,皱眉道,“小姐,这事奇的很!如今小姐正在风头上,四殿下又刚刚接管兵部,论理皇上要指婚,也该指给四殿下,怎么成了五殿下呢?” 白芍也道,“四殿下和五殿下一母同胞,兄弟二人迎娶姐妹二人,怎么将妹妹指给了哥哥,姐姐指给了弟弟,皇上这是老糊涂了不成?” 阮云欢怔了怔,抚在额头上的手慢慢放下,低声道,“怎么会?”是啊,怎么会?当今皇帝正当盛年,又是一代明君,怎么会老糊涂?若不是老糊涂,那这场指婚…… 心念电闪,阮云欢心头突的一跳,整个人便霍的坐直了身子。皇帝没有老糊涂,他既然将那么多求亲的折子压下,自个儿心里必然已有了主意。而如青萍所言,如今帝京城中,风头最劲的女子是她,风头最劲的男子便是淳于信,那么,皇帝此举…… 一瞬间,阮云欢只觉心跳加速,如要从口中蹦出来一般。 淳于信封王,接管兵部,所有的人都道,如今大邺朝的皇子中,以端王淳于顺和齐王淳于信的风头最劲,那就是说,这两个人,是皇位最有力的争夺者。 而淳于信与淳于昌又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的母族,便是他的母族,并无区别。那两人的势力,便区别于两人的姻亲。此时,皇帝下这道旨意,将风头最盛的自己指给淳于昌,是因为……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阮云欢却心惊的按着胸口,不敢相信。 上一世,因自己失了名节,毁了闺誉,始终困居相府后宅,与淳于信、淳于昌兄弟相识,是在……几木大军挥兵攻占大邺,大邺军粮丢失,大军大败,公孙明远率兵增援,退敌步应关外…… 那应该是在数月之后,战报传来,朝中一片欢腾,靖安侯府大宴庆功,汤氏为了让自己散心,将自己接去,与淳于信、淳于昌相遇…… 阮云欢皱眉,闭了闭眼睛,突然笑出声来。 原来,改变的仅此而已。几木大军终究会败,上一世是败在公孙明远的手上,这一世败在公孙宁的手上,而她终究会结识淳于信、淳于昌,而这两个人,又都会求娶…… 求娶? 阮云欢皱眉,思绪有片刻的停顿。 是了,求娶!上一世,也是兄弟二人同时求娶她阮云欢。那是为了什么?上一世的她,分明是无人问津,名门世家退避三舍,她曾经诧异,为何两位帝京城中最引人注目的皇子会同时求娶,却从没有答案。 上一世,在自己嫁给淳于昌十多年之后,淳于信仍肯舍弃江山陪自己一死,她从不曾怀疑他对自己的真情。而淳于昌…… 第199章 谁向谁行礼还不一定呢 阮云欢冷笑。 上一世,在被淳于昌陷害,随着淳于信逃亡的路上,她曾无数次自问。为什么?当年一意求娶,十多年夫妻,他会如此待她?却始终没有想到答案! 想不到,再世为人,她突然想通了,原来,原来是为了靖安侯府一门对自己的宠爱和疼惜,为了使公孙一门的虎将为他所用! 他,淳于昌,娶她,是为了拉拢靖安侯府的支持!可惜!可惜他却低估了大邺朝在公孙一门心中的份量,意图令靖安侯府同他一起谋逆不成,在失望之余,才有了他对自己最后的陷害,只因他看透了淳于信对自己的一片深情…… 揉了揉额角,阮云欢的思绪,由前世抽回了今生,突然想道。 如今端王、齐王两强并立,满朝文武知道,名门世家知道,皇帝又岂会不知?一山难容二虎,若是任由两强壮大,兄弟之间便难免争竞,那时,怕无人能够阻挡。 而防患于未然的最好方法,就是再扶值一人,三强鼎立,令他们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诸皇子之中,太子已经势衰,宁王出身卑微,都不足以与这二人抗衡。余下的三位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年幼,便只剩下五皇子淳于昌。而淳于昌也刚刚一十六岁,离开府封王还有两年。两年,足够端王或齐王壮大自己的力量。 那么……唯一令淳于昌势力迅速与二人比肩的方法,那便是联姻,将帝京城中最强盛的一股势力以赐婚的方式送到五皇子手里,以他牵制另外两人,不使一方独大,也令二人不敢火拼? 如此说来,阮云乐被指给淳于信,自己以为上一世是秦琳,这一世是秦翊所为,实则,却又未必! 波光潋滟的眸子,由最初的迷乱变的清明,渐渐的,透出一丝冷凝。这个老狐狸!阮云欢咬牙,慢慢站起,一边吩咐红莲服侍沐浴更衣,一边说道,“白芍,你去知会赵承,递牌子,我要进宫!” “是!”白芍也不多问,点头应命,匆匆而去。 夏日的皇宫,繁花似锦,一团富贵景象。 阮云欢一袭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二品朝服,由恩泽门进宫,随着小太监过永巷穿御园,向凤鸾宫来。 按规矩,指婚之后,她要进宫谢恩,但是在见皇帝之前,她想见一见陈贤妃。四、五皇子都是她的儿子,她想知道,其间曲折,她这个做母妃的,是不是知道? 哪知刚刚进入御花园,便闻有人“咦”的一声,唤道,“阮云欢,怎么是你?” 阮云欢一怔停步,转过头,便见一侧小径上行来四个女子,流云鬓垂,做女儿打扮,领先之人,竟是数月不见的原两广总督现敌前戴罪的倪厚之女,倪纤云倪大小姐,在她身后,是兵部侍郎席子谦之女,席秋华席大小姐,另两位女子,却瞧着眼生。 阮云欢心中了然,入选秀女三十人,除六人收入后宫,另二十人均被指婚,剩下这四位,还没来得及指婚,便有几木国大军犯境,皇帝无瑕他顾,这四人便耽搁了下来。 领路小太监一听她对阮云欢直呼其名,立时喝道,“大胆,这位是昨儿刚指婚给五殿下的睿敏郡主!” 倪纤云等人虽然入选,因为一没有皇封,二没有指婚,不过是寻常的秀女,而阮云欢身有二品诰命,又指婚淳于昌,身份上高出四人许多。 倪纤云等人虽居后宫,也闻说阮云欢封为郡主,但指婚是昨天的事,四人却并不知道。闻小太监一喝,四人均是一怔,另两人已行下礼去,说道,“见过睿敏郡主!” 倪纤云一怔之后,神色倒是一松,虽有不愿,却终究是在宫里,并不敢造次,也跟着行下礼去。席秋华却是脸色大变,勉强跟着行礼,两道眸光却如淬了毒的刀子一般,在阮云欢身上狠狠一刮。 阮云欢浅然而笑,抬了抬下巴,说道,“免礼罢!”并不愿与这几人多言,转身便走。 “睿敏郡主!”身后倪纤云将她唤住,慢慢站直身子,目光向小太监一扫,说道,“这位公公,我们有话与睿敏郡主说,可否稍等?” 小太监脸上现出一些犹豫,向阮云欢望去。 阮云欢淡淡一笑,向他轻轻点头。小太监躬身,独自向后退出二、三十步方才停住。 倪纤云见小太监走远,方慢慢行到阮云欢身后,扬了扬眉,冷笑道,“睿敏县主变成睿敏郡主,阮大小姐果然是好手段!” 三个称呼都被她唤了出来,阮云欢忍不住笑出声来,慢慢转身,挑眉望向倪纤云,淡道,“倪大小姐过奖,倪大小姐入选秀女,也是可喜可贺,只是如今仍居储秀宫,却令人十分惋惜!” “你……”倪纤云咬唇,向她瞪视片刻,却突然笑了出来,扬了扬下巴,淡笑道,“同是皇上指婚,你不过早一些罢了,到时谁向谁行礼,还不一定呢!”如果她被指婚给四皇子淳于信,淳于信为长,淳于昌为幼,自然是阮云欢给她行礼。 阮云欢好笑,挑眉瞧她一瞬,淡淡道,“想来倪大小姐不知,昨日被指婚的,不止我阮云欢一人。舍妹云乐,已指婚为齐王妃……倪小姐虽处深宫,想来也知道,谁是齐王罢!” 一句话,顿时将倪纤云强装的高傲击碎,一张脸顿时色变,失声道,“你说什么?我不信!” 阮云欢冷笑,“我阮云欢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假传圣旨!” 倪纤云脸色渐渐变的青白,咬唇默了一瞬,突然笑起,摇头道,“阮云欢,你得意什么?你已成定局,我们却还不曾指婚!你得不到,旁人却未必得不到!” 阮云欢心口一疼,脸上却不动声色,淡道,“倪大小姐以己度人,又怎知旁人是想得的?”抬了抬眼皮,眸光向她身后的席秋华一扫,说道,“若是倪大小姐唤我,只是为了说这些,那么大可不必!”说着,转身欲走。 倪纤云咬牙,默然不语。席秋华却上前一步,唤道,“阮云欢!” 阮云欢挑眉站住,又再回过身来。席秋华慢慢越过倪纤云,停在她的面前,抬了抬下巴,与她直直对视,冷冷道,“阮云欢,你在我们面前又何必如此得意?你费尽心机讨好皇上,封一个县主,再封一个郡主,又能如何?到头来,亲生的爹爹仍然不会多看你一眼,他疼的,仍是另一个女儿!要不然,为何会是云乐指给齐王?”上元节后,阮云乐痴恋淳于信,在闺阁中早已不是秘密。 万万不料,席秋华会说出这一番话来。阮云欢定定的注视着她,脸上神色不动,脑中已是一片轰鸣。一瞬间,昨天回府时阮一鸣的神情在眼前一闪而过,阮云欢心里顿时透亮。 是啊,纵然皇帝有意用淳于昌牵制淳于顺、淳于信二人,帝京城中,世家如云,任一家拿出来,也是不小的势力,为何偏偏绕一个圈子,借自己扯上靖安侯府?难道……难道…… 直挺挺的站着,双腿却显的有些无力。阮云欢唇角挑起,却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点头道,“席大小姐所言不错,云欢处境,席大小姐自然感同身受,只是,爹娘的疼爱云欢虽然没有,却不必仰人鼻息!”说罢,翩然转身,再不向四人瞧上一眼,婷婷而去。 话虽说的强硬,但她却不能不感叹,相似的际遇,令席秋华较旁人更加敏感,一句话,一针见血,直指根源。 自己在帝京闺阁之中风头虽劲,但终究只是靖安侯公孙明远的外甥女儿,而阮云乐却是建安侯秦义的外孙女儿,靖安侯府虽一门虎将,论权势,建安侯府却不遑多让…… 阮云欢唇角抿出一抹苦笑,暗暗骂道,“阮云欢啊阮云欢,你几时也为这虚名遮掩,区区二品郡主,便遮蔽了你的眼睛?” 皇帝指婚,事先不会不问及阮一鸣,而两位皇子同时求娶,阮云乐誓嫁淳于信,在阮一鸣心里,终究是疼爱阮云乐多一些,所以,才有今日的结果! 阮云欢闭目,深吸一口气,快步跟上小太监,向凤鸾宫而来。 陈贤妃闻说她到,忙命人唤了进来,待她行了礼,携着她的手拉她坐在身旁,凝目向她端祥片刻,含笑道,“第一次见你,原是因了李夫人,那时只想着你是阿如的女儿,不料你能做我的儿媳妇,这是怎样的缘份?” 阮云欢微微一笑,垂头道,“云欢也不曾料到!” “不曾料到吗?”陈贤妃笑,语气里带了些椰愉,问道,“我怎么听说,你从见到老五第一眼,便对他没有好脸,还敢给他排头吃?” 阮云欢语结,不禁苦笑,张了张嘴,却无从解释。 难道能说,自己上一世便是淳于昌的王妃,因为被他所害,所以对他的厌恶并非做作? 见她欲言又止,陈贤妃却似会错了意,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老五身旁女子虽多,我却还是第一次见他急赤白脸的非娶谁不可,可见对你也极是上心。你放心,若是他敢欺负你,你来和我说,我去替你骂他!” 阮云欢抿了抿唇,却也只能点头。 本来以为,如此指婚是皇帝为了平衡几位皇子间的势力,她想探出陈贤妃的心意,可是席秋华一番话,又令她将原来的认知全部推翻,一些话便压在心底不曾说出,只在陈贤妃处坐了坐,便起身告辞。 陈贤妃倒也不留她,只是携着她手送出门来,说道,“我知道,你与云乐一向不睦,只是如今既然指婚,日后各在一府,也不必再念着旧恶,她如今还没有诏封,又在禁足,你便替我传句话儿罢!” 阮云欢点头,福身向她行礼,说道,“云欢知道,娘娘请回罢!” 陈贤妃笑道,“论理,你该叫一声母妃了!” 阮云欢低应,又施一礼,才转身离去。 第200章 大不了同归于尽 随着引路的小太监出了风鸾宫,一腔心绪,竟比进宫前还纷乱一些,脚步越迈越是沉重,竟慢慢停了下来。 小太监奇怪,唤道,“睿敏郡主?” “嗯?”阮云欢抬头,望着眼前这张面孔,略有一瞬恍惚,隔了片刻才吁一口气,说道,“小公公,我想见见柳贵人,不知可否方便?” 小太监忙道,“郡主要去,奴才引路便是,只是柳贵人新宠,不知可否得见!” 阮云欢微笑,说道,“小太太带路便是!”二人一前一后,向新封贵人柳凡的云祥殿而来。 宫门外报了进去,柳凡听说她来,忙起身相迎,将她行礼的动作止住,握着她手,说道,“我们姐妹,又何必拘这俗礼?” 阮云欢微微抿唇,笑道,“如今是在宫里,岂是外头可比?姐姐此言是对云欢的情份,云欢可不敢如此轻狂!” 一旁柳凡带进宫的丫鬟杨子“噗”的笑了出来,说道,“贵人和郡主都糊涂了,昨儿睿敏郡主指婚给五殿下,怎么还能和贵人姐妹相称?” 柳凡一听,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当真是我糊涂了!”命杨子上茶,牵着阮云欢的手坐下,向她细细端详,问道,“云欢,这桩亲事,你可欢喜?”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我们身为女子,终身大事,均由不得自个儿,有什么欢喜不欢喜的?” 柳凡见她眸中掠过一抹淡淡的怨恼,心中顿时恍然,不由轻吸一口凉气,握着她的手指便紧了紧,轻声道,“不想妹妹也如此苦命!” 阮云欢微微摇头,不愿深谈此事,抬眸向柳凡一望,问道,“姐姐在宫里,一切可好?”二人虽知此时差了辈份,但一个唤“姐姐”,一个唤“妹妹”,只权当不曾留意。 虽然没有明言,柳凡自然知道她问的什么,一张俏脸顿时一红,转眼却又透出一些苍白,轻轻点头,说道,“皇上对我甚好,多谢妹妹念着。只是……”咬了咬牙,目光向窗外望去,狠狠道,“不想那一个……”指了指西北方向,压低一些声音,说道,“素日倒是小瞧了她!” 西北方向,宫殿如云,阮云欢却知道,她指的是新近由才人晋封为贵人的秦翊,不由一挑眉,问道,“她可曾找过姐姐的麻烦?”柳凡最先侍驾,不想被秦翊后来争先,如今竟压着她一头。 柳凡摇头,说道,“如今我们都立足未稳,她忙于固宠,怕还顾不上我,我只恨……只恨自个儿太笨,眼见着她得宠,却什么也做不了!” 阮云欢忙将她手掌握紧,说道,“来日方长,姐姐何必急于一时?孰不知急中易出错,姐姐先要保全自身要紧,至于她,缓缓图之便是!” 柳凡轻吁一口气,点头道,“你放心,我也不过与你说说罢了,断不会为了她,伤了自个儿!” 阮云欢这才放下心来,问道,“那位潘美人与姐姐可有来往?” 柳凡轻轻扬眉,问道,“潘美人?她与我怎么会有来往?” 阮云欢默了默,将托陆轻漾透信儿的事说了一回,又摇了摇头,说道,“潘家这位小姐云欢不曾见过,实不知是何等样人,只是此事姐姐心里有个数,留神瞧着便是!” 柳凡听到自己进宫之后,她还在为自己运筹,心里感激,反手握着她手,说道,“你放心,这宫里任凭是谁,我都会留着三分小心!倒是你……”细细瞧着她的神情,问道,“云欢,你……可有什么打算?” 阮云欢摇头,说道,“横竖如今只是指婚,我也只能走一步瞧一步了!”微微敛眉,心中暗暗盘算。上一世,自己是两年后淳于昌开府封王时成亲,若是时间不改,她便有两年的时间可用! 柳凡从她递牌子进宫,便以为她为了自个儿的亲事而来,心中颇为为难,此刻见并非如此,不由问道,“云欢,今日你来,难不成只是为了瞧我?” 阮云欢抬眸睨她一眼,笑道,“怎么,竟然不成?” 柳凡轻啐她一口,笑道,“昨儿指婚,今儿你便巴巴的跑进宫来,我才不信你除了瞧我,没有旁的事!” 阮云欢摇头,叹道,“我是进宫拜见贤妃娘娘,刚出凤鸾宫,又想到你,便转来瞧瞧!” 柳凡见她神色间有些不定,问道,“云欢,你心里有什么难决的事?” 阮云欢想了想,自己与淳于信、淳于昌之间的关系并不好言明,只是道,“方才进宫,我遇上了倪纤云和席秋华!”当下将席秋华的话重述一回,叹道,“姐姐不知,云欢此时,只想冲到爹爹面前,向他问个明白,却又知不能!” 柳凡挑眉,想了片刻,点头道,“席秋华此人虽心胸狭窄,但她为人谨细,此言,怕也有几分道理!” 阮云欢心中原有的几分希望被她一句话击个粉碎,只暗暗咬牙,心头恨恨。 如果说,上一世自己嫁给淳于昌,也是父亲阮一鸣所为,那么,自己后来所受,也是他一手造成!只是,他不是秦氏,不是淳于昌,而是自己亲生父亲,又能将他如何? 心中念头电闪,突然微微笑起,一扯柳凡衣袖,凑首在她耳畔,轻声低语。 柳凡脸上掠过一抹诧色,转瞬笑出声来,指着她道,“你呀,这脑袋里在想什么?” 阮云欢推她,说道,“如今也只能请姐姐帮忙!” 柳凡似笑非笑,说道,“我只问你,你当真只是气恨难平,还是心里在吃谁的醋,不愿意给人家留着?” 阮云欢勾了勾唇角,淡笑道,“能够一箭双雕,何乐不为?”竟然并不否认。 柳凡眸中闪过一抹担忧,握着她手,说道,“妹妹,此事姐姐助你,只是如今圣旨已下,亲事已成定局,你莫要糊涂!” 阮云欢点头,抬眸与她对视,郑重点头,说道,“姐姐放心,云欢断断不会置自个儿于险地!”心底却暗暗冷笑。有了上一世的经历,这一世,她说什么也不会嫁给淳于昌,大不了最后关头,与他同归于尽! 柳凡哪里知道她心里有这个念头?心知她心智远在自己之上,只点了点头,便也不再多问。 三日之后,禁足中的阮云乐得皇帝特许,随阮云欢一同进殿谢恩。望着伏跪于地的两位女子,皇帝向阮一鸣笑道,“丞相与朕君臣十余载,不料今日竟成了姻亲!” 阮一鸣忙出班跪倒,说道,“皇上厚爱,微臣之幸!” 皇帝点头,侧头望向殿前立着的淳于信、淳于昌兄弟,脸上便现出一些满意,大袖一挥,正要说话,却见殿外守卫的侍卫疾步进殿,单膝跪下,扬声道,“启禀皇上,军前急报!” “传!”皇帝沉声低喝! 随着话落,一名军校踉踉跄跄奔进殿来,扑前跪下,磕头道,“启禀皇上,东海落日国进犯,联合几木国,围攻我军,步应关失守,失城十二座!几木大军已过三州!” “什么?” 一句话,仿如炸雷一般,令满朝震惊。皇帝手掌一拍龙案,喝道,“说细一些,秦将军呢?汤将军呢?朕的二十万大军呢?为何会令敌军深入?” 军校伏地回道,“我军腹背受敌,军心已乱,秦将军命倪将军死守步应关,亲自带兵出关拒敌,不想落入圈套。倪将军开关相救,却被敌军杀入,步应关失守,二十万大军……死伤过半!” 死伤过半! 皇帝脸色大变,咬牙道,“他二人何在?” 军校回道,“汤将军和公孙都尉拼死冲杀,将秦、倪两位将军救出,退兵百里,困守河内!只是步应关内再无兵力可拒,河内仅能自保,却无法抗击敌军,敌军绕过河内,攻下十二城,夺去三州,如今汤将军、公孙都尉带着十万大军被截在敌后!” “倪厚!”皇帝咬牙,心中恨恨不已。怎么从来不知道,倪厚如此不堪大用? 一时间,朝上纷议,纷纷指责倪厚不该擅自出关,误国误民。下跪的阮云欢却唇角浅勾,露出一抹笑意。果然与上一世相同,几木大军受挫,联合落日国进犯…… 上一世,秦天宇开关迎战,落入敌方圈套,与这一世并无二至。而上一世的押粮官虽非倪厚,但失粮获罪,立功心切,开关拒敌,却与倪厚同一心思,早在她预料之中! 不同的是,上一世是公孙明远凭着十数载威名,震慑敌军,才有喘息之机,带着残军杀出重围。而这一世的公孙宁,却因阮云欢事先窥破天机,料敌机先,事先谋定退路,退守河内。 如今看似虽险,在他们据守的河内,却早已做了充足准备,并不足为虑。 历史厚重的齿轮,沿着它的轨迹缓慢的转动,却在一双纤纤妙手的推动下,又有多少人改写了命运。阮云欢唇角浅勾,忍不住抬头向淳于信望去一眼。 接下来…… 果然,淳于信在片刻的震惊之后,当即殿前跪倒,大声道,“父皇,落日国区区弹丸海国,胆敢犯我大邺,儿臣请命,亲率大军拒敌,荡平落日海国,扬我大邺国威!不平海寇,誓不还朝!” 誓不还朝! 上一世,阮云欢只是听闻落日国进犯,齐王请战,却不料,竟有此誓言。 微微抿唇,抬头望向前方腰身挺直,当殿而跪的身影,心头,有一阵恍惚。 誓不还朝!他这个誓言,是当真为了大邺,还是……为了逃避?上一世,这一世,两世的情形迅速重合,却已分不清,哪一个才是它原来的样子? 终究是一代明君,震怒之后,皇帝迅速镇定下来,闻淳于信请战,不觉眉端一挑,点头道,“不料齐王倒有此雄心!” “齐王殿下,不可!”定国公出列,说道,“皇上,齐王虽有惊世之才,只是从不曾带兵,此次落日国与几木勾结,必然倾巢而出,天朝皇子,岂可亲身犯险?”老将军掀袍一跪,向上大声道,“皇上,老臣请旨,平灭落日国!” 第201章 她此举是为了淳于昌还是自己 “定国公此言不妥!”不等皇帝说话,齐王淳于信已经接口,说道,“我大邺朝哪一位将军不是沙场拼杀而回?哪一位将军没有第一次?本王若是没有记错,定国公十六岁便已领兵,公孙上将军十四岁已杀敌立功,如今本王年已十八,又为何不能领兵?” “老臣领兵之前,曾随军历练三年,公孙上将军十四岁杀敌,却是十七岁第一次挂帅,齐王从未征战沙场,将不比帅,齐王虽武艺高强,但为帅者当先以兵为先,还请皇上三思!”定国公寸步不让。 皇帝轻轻点头,说道,“齐王,沙场非同儿戏,秦将军领兵多年,尚落入敌军圈套,你又有何把握,能胜此仗?” “秦将军领兵多年,仍得惨败,可见方才定国公所言也不尽然。父皇!儿臣以为,落日国虽与几木国勾结,但落日国胜在海战,几木国胜在陆战,如今落日国大军登岸,必有所短,儿臣率我大邺水陆之师,截断落日国退路。落日国前军必乱,只要稍有喘息,汤将军趁势还击,强过我大邺直接增兵步应关正面为战!” “皇上……” “皇上……” 文臣武将一个个出列,各抒己见,齐王声音朗朗,时时回应其间,当殿历数攻守利弊,言之有物,终于将一殿老臣驳的闭口不言。 皇帝沉吟良久,转向始终未语的阮一鸣,问道,“依阮相之见呢?” “皇上!”阮一鸣跪前行礼,说道,“微臣一介书生,并不懂兵法,只是方才齐王所言,臣以为大有可为。只是步应关惨败,大军伤亡惨重,臣以为,水师出征同时,应增兵派将,前往步应关接应,双管齐下,可保万无一失!” 狡猾! 淳于信心底暗哼。阮一鸣此言,既肯定了他,又不驳斥一干老臣,可以说是两头取好! 齐王殿下听得出来,一国之君又岂会听不出来?皇帝微一扬眉,似笑非笑向阮一鸣一望,说道,“看来众人说的都不错啊!”眸光转处,却瞧到了殿末跪着的阮云欢身上,便开声问道,“睿敏郡主,依你之见呢?” 怎么问到她的身上? 阮云欢眉端微动,磕下头去,说道,“回禀皇上,臣女闻齐王殿下与诸位大人所言均甚是有理,臣女一介女流,不敢妄议朝政!”不就是打太极吗?她阮云欢又如何不会? 还不敢妄议朝政? 皇帝闻言,不禁好笑,顺着她的话道,“你有何想法,尽管说来,朕恕你无罪!” “谢皇上!”阮云欢磕头,声音朗朗,在大殿上回响,说道,“臣女以为,分兵两路虽两头皆顾,却也必然削薄兵力。若是以陆路增援步应关,大军正面交锋,天朝兵马远途而至,难有难算。可是若不增援,又恐大军无望之下,军心更乱。依臣女之见,步应关一方虽败,秦将军、汤将军均是沙场名将,手中仍有十万大军可用,只要有喘息之机,必会破围而出,何不派出一支轻骑,疾骑绕袭敌营,布疑扰敌,给被围大军传递增援的讯息,以安军心!” “一支轻骑,岂能解大军之围?”建安侯秦义冷哼,脸色极是阴沉。秦天宇兵败被围尚在其次,但这一次惨败,损失的却是建安侯府的威名。 阮云欢眸光向他一瞥,抿唇不语。 皇帝也向秦义一望,说道,“秦爱卿,你等睿敏郡主说完再说不迟!” 秦义躬身应道,“是!” 阮云欢见皇帝晗首示意,便又续道,“派出轻骑增援,一则,救兵如救火,轻骑行兵迅速,可以短日之内赶到。二则,轻骑战斗力极强,虽不能攻破几木大军,但后方故布疑阵,令河内大军有喘息之机,并不是难事。三则,轻骑早日赶到,步应关前战事一起,便可掩护大邺朝真正的大军顺利开往落日大军后方,不使敌军知觉,给对方以措手不及!” 一番话,说的满朝众臣暗暗点头。皇帝也是马上得天下,默默听罢,赞道,“睿敏郡主,可惜你身为女子,若不然,这一次,便是你杀敌立功之机!” 这可是一个帝王的赞誉。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俯首道,“臣女一介女流,大胆妄言,不过纸上谈兵,当真征战沙场,怕是连马都吓的骑不稳呢!” 皇帝听她说话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摇头道,“睿敏郡主,当真是不得了!”说着这话,目光便向淳于信、淳于昌兄弟扫去。微一沉吟,点头道,“齐王听旨!” “儿臣在!”淳于信朗声而应,向上拱手。 皇帝道,“朕封你平冠元帅,率水师十万,陆师十万,荡平海寇,保我疆土!” “是!”淳于信大声领命。 皇帝点头,说道,“再过三日便是你开府封王,齐王妃年幼,尚不能完婚,那就先立两名侧妃罢!” “父皇!”皇帝话声一落,淳于信便扬声接口,冗声道,“父皇,儿臣身为大邺皇子,四海不平,何以家为?儿臣立誓,不平海寇,誓不还朝!不灭落日,誓不成家!” 此誓一出,朝中顿时一寂,便有不少人的目光扫向阮云欢身后的阮云乐。 谁不知道,齐王殿下求娶的是睿敏郡主阮云欢,到头来,却是将阮云乐指他为妃,他此时虽然拒纳侧妃,但后一句,显然也是给了这位未进门的齐王妃一把掌。 阮云乐脸色微变,心中却是喜怒掺半。淳于信不纳侧妃,她自然心喜,但他一句“不灭落日,誓不成家”又重重击在她的心上。阮云乐嘴辱微颤,但在这金殿之上,哪里敢多说半句?心中不怨淳于信对她毫不顾忌,一股怨气竟全数放在阮云欢身上。 她当殿出这风头,却令齐王立下这样的誓言!又令她阮云乐情何以堪? 皇帝闻淳于信说的豪壮,却颇为赞赏,点头道,“好男儿当志在报效家国,朕准奏!” “谢父皇!”齐王谢恩起身,却不自觉回头望向仍俯跪殿上的女子。但见她螦首微垂,纤弱身影俯跪于地,竟不曾向他瞧上一眼。 自从阮云欢进殿,他心底便针扎一般的难受。他殿前请战,心中只想,“她既要嫁五弟,我便远离帝京,成全了她!”可是,话虽如此,想到此一去再不能见她一面,心中仍是酸苦。 分兵派将,大军定于五日后出发,由齐王于满朝将士中亲自挑选兵马。而陆路由靖安侯世子、十万禁军统领、显武将军公孙克亲率五千轻骑疾驰前往,第二日出发。 大事议定,皇帝命众臣起身,才又望向殿中的两位女子,笑道,“阮相,你有女如此,不但是你阮相之幸,也是我大邺之幸啊!” 阮一鸣忙躬身应道,“小女无知,随口胡言,有污圣听!” “哎……”皇帝摆手,说道,“阮相又何必自谦?”双眸微凝,向下瞧了片刻,说道,“你膝下无子,只得了这两个女儿,朕一句话便全都要了来,当真是过意不去!”女儿若嫁入寻常人家,或者老来还可依靠,可嫁入皇家,便只能是皇家的人。 阮一鸣不知道他怎么说出这番话来,心中诧异,却只是伏首于地,不知该如何应答。 高高在上的君王稍稍一默,突然道,“齐王这身为兄长的既不肯立侧妃,老五也再等几年!朕的储秀宫还有四位入选秀女不曾指婚,也罢!今日便都给了你,权做补偿,你能再添一儿半女,朕心里也觉宽慰!” 这一句话出口,殿内顿时一片哗然。四位秀女,莫说倪纤云、席秋华系出名门,便是另外两位,也是官家嫡女,皇帝一句话,竟然全赏给阮一鸣为妾?这样天大的荣宠,当真是闻所未闻。 而唯有阮云欢悄悄松了口气。昨日她向柳凡相求,便是为了此事。刚才战报传来,以为皇帝就此将此事搁下,哪知仍是提了出来。 殿前淳于信正在自伤,一听这道旨意,顿时一怔,便不自觉的向阮云欢望去。但见她整个人仍与刚才一样,不曾有一丝改变,微微垂头,瞧不见面容,整个纤细的身子纹丝不动,并未因这道炸雷般的旨意有一丝晃动。 莫名的,唇角便掠上一丝笑意,目光向身侧的淳于昌一扫。 她曾经说过,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倪纤云等人宫中等候指婚,朝中早有纷议,这四位小姐是为自己和淳于昌所留。如今一下子全部赏给了阮一鸣,联系到樊香儿和袁青眉之事,他自然知道这又是小狐狸的手笔。 只是……他很想知道,她此举,是为了淳于昌……还是自己? 阮一鸣闻言,也是顿时懵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皇帝见他僵跪不语,问道,“怎么,阮相,朕以四位秀女换你两个女儿,你还不乐意?” “不!不!”阮一鸣一个激灵回神,忙磕头谢恩,说道,“圣上荣宠,臣深感惶恐!只是怕委屈了四位小姐!” 皇帝“嗯”的一声,淡道,“有什么委屈,爱卿一国之相,国之栋梁,能嫁给爱卿,怕还是旁人求不来的,又有什么委屈可言?”金口御言,轻轻一语,已决定了四名女子的命运。 朝中群臣面面相觑,均说不出话来。虽说此次甄选秀女,早已言明会赐婚朝中清贵,也有不少秀女迎入臣子府中,但是为妾……这却是闻所未闻。更何况,其间还有倪纤云,倪大小姐! 要知在战起之前,倪厚之女倪纤云在众多秀女之中可说是众相瞩目,以她的家世,她的样貌,莫说嫁入名门世家,便是指为皇子正妃也不为过,而如今,未指给皇子也倒罢了,竟然是指给了阮相爷为妾! 为妾……为妾…… 于是,便有人暗暗猜测。倪厚前方连连失利,皇帝不愿阵前斩将动摇军心,此举,会不会是给倪厚的一个惩罚? 第202章 这一世绝不会相同 群臣猜议之中,兵部侍郎席子谦却满嘴苦涩,心底说不出是何滋味。 席秋华中选之后,虽不敢奢望她能为皇子正妃,却也盼她指入皇室,日后有助于家族兴旺。战起之后,指婚之事一拖再拖,眼看四皇子便要开府封王,几乎所有的人认定,留在宫里的几位秀女,是给四皇子、五皇子的王妃或侧妃。哪里知道,事到今日,皇帝一句话,竟然给阮一鸣为妾! 大殿之上,旨意传下,储秀宫中最后四名秀女,两广总督倪厚之女倪纤云、兵部侍郎席子谦之女席秋华与外任官员赴京的已故江南漕运使高大人之女高飞羽、腾庆府知府邢宁峰之女邢红英,赐丞相阮一鸣为妾,依照出身贵贱,分两匹接入相府。 阮一鸣但觉整个人头晕脑胀,一时想不通自己如何就得了这天大的恩宠,却只能磕头谢恩。 旨意传入相府,秦氏顿时如遭雷击,半天没有回神,传旨太监刚一出府,她整个人便再难支持,软软坐倒在地。自己和阮一鸣,本是恩爱夫妻,可是,自从樊香儿入府,二人便渐行渐远,到如今已是形同陌路。 本来还想,只要打压了樊香儿,他仍会如这十年一样,处处听她指使。哪里知道,一个樊香儿未除,又来一个袁青眉,袁青眉还未料理,这一赐,竟然就是四个……四个…… 阮相夫人抬头,茫然的望向相府高大的屋宇,只觉一颗心,阵阵发冷。这里……还是自己的家吗? 而新晋的睿敏郡主,阮大小姐阮云欢,当离开金殿,上车一瞬,回首望向那高大巍峨的宫殿,却眉目飞扬,笑出一脸的灿烂。 阮相府,要热闹喽! 三日后,淳于信开府封王,虽说齐王府中未立侧妃,却因如今齐王的声势如日中天,到府庆贺之人络驿不绝,较端王毫不逊色,比宁王又强出许多。 而这一日,淳于信心绪不宁,每每门外传报有客前来,均是心头一跳,引颈翘望,而每一次,均是满怀失望。当门外传报,阮相到贺时,淳于信心头不禁怦然,而望着他身后跟随的几个厮仆,眸底的亮光便一寸一寸的黯了下去。 她没有来! 端王、宁王开府封王,她均到府祝贺,而偏偏到他,她人不曾到,竟连句话也没有。 瞧着齐王殿下黯淡下的眸光,阮一鸣心中了然,说道,“齐王殿下出征在即,想来府中多事,不便多扰,微臣两个女儿也已是待嫁之身,不便前来,还望齐王殿下见谅!” 待嫁之身? 淳于信一怔,这才想到,阮云欢已指给自己的弟弟为妃,日后……再也不是他随时可以约见的小狐狸了! 一缕寂寥,悄悄的自心底窜起,片刻间,蔓延全身,深入骨髓,竟带起无边的心痛。 淳于信狠狠咬牙,压下身体掠起的微颤,强笑道,“阮相所言有理,本王岂会计较?”侧了身,引阮一鸣入厅落坐。 而在阮相府中,阮云欢隔窗而望,想到两日后便要出征的男子,心中似酸、似苦,还悄悄的带着抹甘甜。 正这时,小丫鬟进来回道,“大小姐,前院传话,说鲁大虎求见!” “鲁大虎?” 阮云欢扬眉,点头道,“带他进来罢!” 偏厅里,阮云欢待鲁大虎行了礼,问道,“可是哪里出了事?”仲夏时节,春耕早过,秋收还早,各处店辅也早已安置妥当,鲁大虎求见,只能是什么地方出了意外。 鲁大虎摇头,回道,“不是小人见大小姐有事,是宋大人,他说上门求见不便,托小人传话,说要见一见大小姐!” 宋文杰?去年的探花,如今的兵部员外郎! 阮云欢挑眉,这个人,她几乎忘了! 来到宋文杰相约之处,阮云欢左右一望,不觉微微一笑。这寒门学子,终究与名门世族不同,相约之处一非一品居,也非九味香,更不是太和居,而是城北一处尚算干净的寻常茶楼。 宋文杰见阮云欢进来,忙上前见礼,引着她入座,也不等上茶,便苦着脸道,“阮大小姐,你要我怎么办?”认识的时候唤阮云欢“阮大小姐”,此时阮云欢已得了两回诏封,他仍是没有改过口来。 阮云欢见他说话没头没尾,不觉好笑,扬眉问道,“什么怎么办?” 宋文杰唉声叹气,说道,“我原道你便是四殿下,四殿下便是你,如今你们……你们这个样子,我不知道该助着谁?” 阮云欢唇角笑意微敛,向他默视片刻,问道,“他……还好吗?” 虽然三天前在金殿上遥遥望他一眼,可以瞧见他苍白的面容和微白的唇,可见那天吐血之后,他必然大病一场,可是,仍想在宋文杰嘴里,听一个“好”字。 宋文杰摇头,说道,“好什么?这几日魂不守舍的,我们也不敢劝!” 阮云欢抿唇,轻声道,“慢慢便会好些!”是啊,上一世,在他得知自己被赐婚淳于昌,也曾急怒,可是后来,他仍然好端端的领兵出征,建功而回,再好端端的当他的皇帝,如果不是后来…… 眼前,似又出现飞溅的鲜血,阮云欢猝然闭目,压下心头疾窜而上的酸痛,再睁开双眸,眸底已只是一片波光潋滟,再也不见一丝情绪。 抬头望向宋文杰,慢慢道,“宋大人,你记得,护住他,便是护住我,两日后他便出征,我要你想方设法跟着他,寸步不离!” 虽然知道他终究能回来,但是,这一世的事,有一些已被她改变,她不敢赌,也赌不起,她要他平安! 宋文杰闻言,先是一怔,跟着眸光一亮,问道,“阮大小姐,你心里并不是当真想嫁给五殿下,是不是?” “是与不是,又能如何?”阮云欢摇头,唇角却是一抹淡然的浅笑,伸手握住宋文杰的手,一字字道,“宋大哥,我将四殿下托你,你一定要让他平安回来!” 纤柔的手掌,带着绵软的温度,令宋文杰身子一颤,但一声“宋大哥”又令他心头一片清明,抬头直视着阮云欢,重重点头,说道,“你放心,有我,就有他!” 二人一个相托,一个承诺,没有人质疑,一个文弱书生,跟着上沙场,又拿什么保护旁人?只是二人都觉得,只要他许下这个承诺,淳于信便能安然回来! 得他承诺,阮云欢缓缓一笑,一颗本来虚悬的心,似乎变的踏实一些。门外唤进两个人来,一唤狄山、一唤景宁,指着道,“他们二人原是我的随从,日后便跟着你罢!”这两个人武功高强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精熟水性。 宋文杰虽未见过二人,却也只是扬了扬眉,点头。 阮云欢见他仍然没有一个谢字,接受的仿佛理所当然,不由微微一笑。又道,“今日的话,不要让他知道!” 宋文杰向她深望片刻,点了点头,便带着狄山、景宁二人告辞而去。 隔窗瞧着他上马,阮云欢脑中出现当初那个呆头呆脑,不会骑马的宋文杰,唇角不觉勾出一抹笑容,眼底却笑意退去,渐渐变为一抹冷凝。 他走了,这一去,应该就是三年!上一世,他回来之时,自己已经是淳于昌的恭王妃,而这一世…… 阮云欢心底冷笑。不!这一世,绝不会相同! 两日之后,大邺朝水陆两军四更集齐,五更点兵,齐王淳于信亲率二十万大军出征。 帝京城东城门外,大军集结,出征将士个个满脸凝肃,挺然而立,满朝文武罗列城门前相送,千万百姓,更是将两侧道路围的水泄不通。 万众瞩目之下,但见城门内缓缓驰出一骑,白衣银甲,齐王淳于信端坐马上,往日温和的笑容敛起,俊美的容颜,竟现出一抹冷然的肃杀之气。 围观众人仰首而望,原来那高高在上,华贵的令人移不开眼睛的四殿下,如今,那满身逼人的凌利,竟令人不敢迎视。 在他的身后,忠勇将军公孙乾、龙虎都尉公孙显、昭武校尉公孙达,明威将军汤镇南,游击将军汤镇北,兵部员外郎宋文杰等文臣武将二十余人各率护卫随后,一个个顶盔贯甲,英姿勃发,便连几名文臣,也多了一抹凌利的气势。 白芍一指挑着连帘,瞧见这番声势,不由皱眉,问道,“小姐,为何四殿下选的都是我们府里的人?”虽然她随着阮云欢到相府已有一年,私下说起,还是当自个儿是靖安侯府的人。 阮云欢也是隔帘而望,闻言唇角勾出一抹笑意,说道,“此次出征凶险,自然要选信得过的!”虽然他被指婚的是阮云乐,但在建安侯府和靖安侯府之间,他仍然选择了靖安侯府。 除去少将军公孙宁被困河内,显武将军公孙克率五千轻骑陆路增援步应关,大败战报传来之时,六公子公孙衍、七公子公孙致危难中投军,现已在城门前列队。而余下兄弟三人,尽数被淳于信点来。 白芍不禁担心起来,问道,“小姐,咱们府的公子都去,万一有个好歹……” 阮云欢微微摇头,轻声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靖安侯府满门忠烈,那是他们的宿命!你放心,几位表哥自幼学文习武,没那么容易出事。”她知道,众兄弟这一去,虽然极为凶险,却终究建功而回,比起上一世的担惊受怕,这一世,她只要等! 白芍闻言,想到几位公子的武功,不由点了点头,心里的担忧一扫而空,又再挑帘张望,口中喃还在絮絮叨叨,“小姐,你瞧瞧狄山、景宁,竟然不比旁的将军差呢!” 阮云欢浅笑出声,说道,“他们不过是宋文杰的护卫,怎么和将军比!”话虽如此,遥遥见狄山、景宁二人一身劲装骑在马上,倒也果然英伟不凡。 第203章 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白芍的目光却又移到宋文杰身上,不由笑出声来,说道,“一年前,这宋书呆子连马都不会骑,如今居然穿上戎装,倒是似模似样的!” 阮云欢也是一笑,说道,“你呀,人家现在是六品员外郎,你还呆子呆子的叫!” 白芍吐了吐舌头,说道,“他还不是一直叫小姐‘阮大小姐’么?” 阮云欢横她一眼,摇头不语。 这里二人悄议,那里淳于信一行已驰至送行众臣面前。淳于信一手带缰,翻身下马,大步行来,在群臣之前立着的太子面前停下。 太子定定向他凝视,心底,却是思潮泛涌。如今,他还是一朝太子,可以代天子送别出征将士,可是,等眼前之人回来,这江山、这朝堂,怕再也没有他立足之地! 默然良久,太子伸手接过侍卫送上的一碗酒,说道,“四弟,此去盼你大败敌寇,扬我国威!” 淳于信点头,双手将酒接过,朗声道,“大败敌寇,扬我国威!” 身后,他亲点的一众文臣武将跟着齐喝,“大败敌寇,扬我国威!” 淳于信仰首将一碗酒饮尽,信手一抛,向太子行礼,说道,“太子殿下静等捷报便是,臣弟告辞!”身子一转,跃身上马。 身后众将也随之上马,轰然之声整齐划一,颇有声势。 淳于信马上再一拱手,扬声喝道,“起兵!” “起兵……” “起兵……”将令一道道传了下去,直达云霄。 淳于信听着一声声喝令,目光不觉向城门两侧的人群扫去。明明知道不可能,可是……多盼在这一刻,能见到那张倾城绝艳的面孔,哪怕……只是一眼。 预料中的失望,在心头悄悄蔓延,但,已不容他再有片刻的拖延。淳于信抿唇,双腿一夹,轻喝一声,催马向前驰去,大军随即开拔,浩浩荡荡,向东而去。 “小姐,走了!”白芍放下车帘,向阮云欢低回。 “嗯!”阮云欢点头,听着车外将士整齐的踏步声声声远去,不由轻轻叹出一口气来,说道,“绕道南城门进城罢,先去靖安侯府!” 今天出城,她特意选了一辆没有相府标志的寻常马车,此刻大军正在出城,寻常百姓尽数挡在城门内外,要想通行,怕没那么容易。 近午时分,阮云欢刚刚回府,便见管家常青迎上,躬身道,“大小姐,五殿下已等候多时!” 淳于昌? 阮云欢挑眉。如今,他倒来的光明正大!“嗯”了一声,并不多问,抬步便向正厅行去。 淳于信刚走,淳于昌来寻自己,又不知有何事! 见她进来,淳于昌慢慢站起,眸光向她略一打量,含笑道,“今日我一早送了四哥便来见你,不料你早早出门,不知去了何处?”说话熟络,且不拘礼,倒似多年的情侣般。 阮云欢几不可见的撇了一唇,不应他的问话,端端正正施下礼去,说道,“睿敏见过五殿下!” 淳于昌上前两步,说道,“你我之间,又何必拘这俗礼?”说着便要握着她的手扶起。 阮云欢起身,稍稍退后一步,避开他相扶的手掌,淡道,“君臣之别,岂能轻废?” 淳于昌双手扶空,微微一愕,眸中便现出一抹恼意。眸光在她身上一转,眼底的冷意却又退去几分,柔声道,“你我虽未大婚,却已有夫妻之名,你又何必拒我千里?” 听到“夫妻”二字,阮云欢心头顿时涌起一股厌恶,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压下,却淡笑道,“既未大婚,便不是夫妻,况睿敏又何曾拒五殿下千里?五殿下言重了!” 没有吗? 淳于信向她深深凝望,但觉眼前女子,分明触手可及,却偏偏又似离的及远,如烟似雾,让他捉摸不定。可是,越是无法捉摸,越是想离的近些,再近些,看个清楚。 阮云欢不想与他探讨大婚不大婚的问题,唤丫鬟奉了茶,便问道,“五殿下此来,可是有事?” 淳于昌含笑,说道,“纵我无事,便不能来瞧瞧你?” 这个人今日是来和她加深感情的? 阮云欢皱眉,却不再问,只是端起茶慢慢抿了一口。 淳于昌见她不语,眸光越发深了几分,轻轻挥手,立在身后的李改便躬身退了出去。淳于昌向白芍、青萍一望,才又转向阮云欢,说道,“云欢,我有话和你说!” 阮云欢抬头,向白芍、青萍二人一望,想了一瞬,点头道,“你们都出去!”白芍、青萍二人应命,福身一礼,退了出去。 阮云欢挑了挑唇角,瞧向淳于昌,淡笑问道,“难不成五殿下也有军国大事相商?”虽然极力压制心中的厌恶愤恨,眉梢眼底,仍是露出一些讥讽。 淳于昌被她一问,满肚子的话却一时说不出来,默了片刻,才叹道,“云欢,你我的亲事已成定局,你何必仍这样和我说话?” 阮云欢挑了挑眉,垂下眼帘。 是啊,何必和他这样说话?心底突然掠上一抹笑意。再世为人,她做了五年的准备才回到帝京,却仍然没有办法以正常的心态来面对他,要不然,又怎么会有这天大的误会? 深吸一口气,阮云欢微微抿唇,抬头向他直视,淡声道,“五殿下,皇上指婚,睿敏受宠若惊,只是既然指婚,你我相见多有不便,若是殿下不想迎娶一位闺誉有损的王妃,无事还是不要常来相府的好!” “闺誉有损?”淳于昌扬眉,摇头道,“本皇子寻自己的未婚妻子说话,怎么会损害到闺誉?”慢慢起身,踱到她面前,俯下身向她逼视,冷冷道,“或者,睿敏郡主心里,喜欢的是本皇子的四哥?” 微温的气息,轻轻的抚上她的面颊,微馨的男儿气息,带着久远的记忆扑面而来。 阮云欢呼的起身,一掌将他推离,冷笑道,“看来,今日五殿下是来羞辱臣女!”霍然转身,便向厅门行去。 “阮云欢!”淳于昌挑眉低喝,身形一闪便已将她截住,冷笑道,“怎么,睿敏郡主,是心思被本皇子说中,恼羞成怒?” “不错!”阮云欢扬眉,冷冷与他对视,一字一字道,“我阮云欢心里之人是四殿下,并不想嫁你为妃!” “你……”淳于昌怒起,一把握住她的肩头,咬牙道,“阮云欢,你可知道,此话传了出去,你是什么罪名?” “什么罪名?”阮云欢冷哼,一把将他手掌挥开,冷笑道,“这不是五殿下想听的吗?臣女不过是顺殿下之意罢了!臣女怕什么罪名?什么罪名又能如何?我阮云欢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左不过一死!又有何惧?却不像你五殿下,心怀天下,壮志未酬,有许多的舍不得放不下!” 一张小嘴,词锋凌利,咄咄逼人。淳于昌气的咬牙,胸口一起一伏,冷道,“睿敏郡主,你好大的胆子!” 阮云欢冷笑,说道,“臣女的胆子一向不小,不劳五殿下提醒!” “你……”淳于昌咬唇,俯首下望,却对上阮云欢丝毫不避,燃火的眸子。那眸中竟似燃起滔天的恨意,一瞬间,令他胸口如被重锤击中,痛闷难当。为什么?若说以前她对他的憎恨,是为了吸引他而做出的样子,为何如今还会有这种感觉? 为什么? 胸中的怒火,一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失措和慌乱。“云欢!”淳于昌哑声低唤,缓缓摇头,说道,“你……你……方才我不过说笑,你又何必当真!”傲然高贵的五皇子,连自己都不知道,声音已不自觉的放软。 “说笑?”阮云欢冷笑,仰了仰头,冷声道,“五殿下,你贵为皇子,难不成便可对臣女肆意羞辱,还要臣女不要当真?或者只有你五殿下有些脸面,我阮云欢是不要脸面的?” “你……”一淳于昌气息一窒,半天没有说出话来。深吸一口气,才慢慢道,“云欢,我并无此意!”眼瞧着阮云欢一张冷脸,心头暗恼。分明,亲耳听到她说愿嫁,今日来此,也是为了示好,怎么会说出那种话来。 阮云欢侧头,咬了咬牙,才压下心头的厌恶,皱眉道,“那便请五殿下说明来意,若是无事,臣女恭送五殿下!”虽然恨不能将眼前之人剥皮拆骨,现在却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这是要逐客啊! 淳于昌心头怒起,咬牙道,“你和四哥也是如此说话?” 阮云欢勾了勾唇,挑眉向他冷视,淡道,“五殿下想知道,何不去问四殿下?”幽冷语气,瞬间降至冰点,连刚才的恨怒也似无踪。 “你……”淳于昌突然觉得气馁,窒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才柔声道,“云欢,我来不是和你吵架!方才是我不好,不该胡乱说话,不要恼我可好?”说着话,慢慢靠近,便想拥她入怀。 轻柔的语气,似乎带着一种蛊惑,令阮云欢心神微恍。上一世……上一世……自己在孤独无望中挣扎,便是被这个声音所迷,将他当了自己的天,自己的性命…… 微触的身体,令她迅速回神,速速退后一步,避开他的触碰,袖中手掌紧握,平稳了声音,淡道,“臣女不敢!”疏离的语气,仍然拒人千里。 淳于昌微微一默,说道,“云欢,所有的人都知道,你与四哥亲厚,对我却又不同。我始终不知道,你心里在意的,究竟是我,还是四哥,只因在意了你,才会说出那些话来。如今你我已被父皇指婚,日后你我二人,便是一体,荣辱与共,祸福相当,再也不能更改!” 不能更改吗? 阮云欢勾了勾唇,只是抬眸与他对望,见他不再说下去,便问了一句,“所以呢?” “所以……”淳于昌淡语,两个字出口,却又停住,心里有一缕奇异的感觉,似乎,有一条无形的丝线,牵引着自己的情绪,而丝线的另一端,是握在她的手里。 第204章 我要与你约法三章 轻叹一声,五殿下的心底却不知为何有一些喜悦,说道,“云欢,我知道,你虽表面风光,但你在相府,过的并不如意,你信我,让我帮你,好不好?” “让我帮你,好不好?” 同一句话,出自两人之口,竟然如此天差地别! 阮云欢微微阖眸,压下心头一抹锐痛,淡道,“多谢!” “云欢!”微拢的纤眉,似乎带出难言的痛楚,牵到淳于昌心底一丝柔软,抬了抬手,慢慢勾上她的纤腰。 “五殿下!”阮云欢手臂一撑,抵在他的肩头,也拉开二人身体的距离,抬起头,定定向他注视。 乌黑的眸子,与他是如此相似,只可惜,却不是他。阮云欢不禁心头暗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一个念头迅速填入脑海,在她还没有瞧清楚那究竟是什么的时候,已经出口说道,“你助我,我也助你,但我要与你约法三章!” “你助我?”淳于昌挑眉,突然笑道,“你能助我什么?”靖安侯府的兵权在指婚那日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他不知道,除此之外,她还有什么筹码? 阮云欢眨了眨眼,突然笑了起来,手臂轻轻回缩,凑首离他近些,轻声问道,“五殿下,云欢想问,去年你被人盗去的书信,是与何人私交的证据?” “什么?”淳于昌身子一震,脸色顿时一变,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阮云欢微微勾唇,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一字字道,“只因那二人逃向东宫,你便以为是太子的人,所以制造了太子府那出惨案,到头来,却并没有寻出人来,可惜!可惜了那些无辜的夫人、小姐!”想到程秋茗,心中不禁恨恨。 淳于昌脸色大变,一把将她手腕抓住,咬牙问道,“说!你怎么知道?是谁告诉你?还有何人知道?”使力之下,竟然握的极紧。 阮云欢腕骨奇疼,却并不抗拒挣扎,只是扬了扬眉,定定与他注视,一字一字道,“我不仅知道太子府一案是你动的手,还知道,那两个人,与太子无关!” “与太子无关?”淳于昌微诧,眼中露出一抹喜色,问道,“你知道那是谁的人?” 阮云欢挑眉,垂眸瞧向自己被他握着的手腕。 淳于昌惊觉,缓缓松手,问道,“究竟是何人?” 阮云欢一手轻抚手腕,淡淡道,“我方才说过,我会助你,但是,要与你约法三章!” “好,你说!”淳于昌点头,倒是应的痛快。 阮云欢垂头,慢慢揉抚自己手腕,脑中却迅速整理自己的思绪,慢慢开口,说道,“第一,你不可再出言羞辱于我!” “好!”淳于昌不假思索的点头,说道,“方才是我的错!” “嗯!”阮云欢扬了扬下巴,又道,“你我虽然指婚,但大婚之前,我若不肯,你不许碰我!” “云欢!”淳于昌皱眉。 “你若不应,那此事便即作罢!”阮云欢迅速接口,定定向他注视。 “……好!”淳于昌挫败的低应,抿了抿唇,又不甘的嘟囔,“你可以碰我!” 阮云欢一怔,倒不料他此时会说出如此孩子气的话来,不由抿唇一笑。 只这一笑,方才严肃的气氛一扫而空,淳于昌心头一松,也笑了出来,问道,“第三呢?” “第三……”阮云欢极缓的出口,停了停,才说了下去,“无论你要争权,还是夺势,我会全力助你,但是,有些事,你不要问为什么!” “为什么?”淳于昌不禁问道,一句出口,便见阮云欢挑眉,不禁苦笑,说道,“你不肯说,我不追问便是!” 阮云欢点头,侧身请他重新入座。 淳于昌微微皱眉,顺着她坐了回去,不稳的问道,“现在,你能告诉我是谁了吧?” 阮云欢点头,说道,“三皇子,宁王!” “宁王?”淳于昌微怔,拧眉想了一瞬,点头道,“宁王表面上对太子服服帖帖,但暗中却在经营自己的势力。只是,依他的出身,不借重太子,怕也没有多大的建树。云欢,你能确定?” 阮云欢点头,扬唇一笑,说道,“你寻到那两人一问便知!” 淳于昌眸中闪过一抹异色,问道,“你知道那两人藏在何处?” 阮云欢叹道,“你不惜在太子府中酿出血案,也要寻到那两人,宁王又岂会将他们留在帝京?” “那在何处?”淳于昌追问,瞬间又沉默下来,想了想,一字字道,“江……夏……王!”能入他的寝宫偷东西的人,必是宁王的心腹。而宁王若有野心,要对付的也不是他淳于昌一人。只是旁人的势利均在帝京,唯有端王的母族是在江夏,既然这两名心腹不敢留在帝京,必是派去了江夏。 阮云欢勾了勾唇,轻轻点头,眸底,忍不住露出一抹赞赏。不管他是怎样的人,也不管他待她如何,这份聪明机智,已是非常人能及。微停了停,才说道,“前去江夏的,只有一人,另一个,是去了辽北,想来……辽北王与殿下交情菲浅!” 这样的机密大事,居然被她一语说中!淳于昌脸色微变,却瞬间坦然,点头道,“不错,他们盗去的,便是辽北王给我的书信!” 阮云欢扬了扬眉,说道,“那封书信落在宁王手里,他却并没有借机发难,告你一个私结外臣之罪,可见还留有后手,殿下应早有防备才好!” 淳于昌点头,垂目略略一思,说道,“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眸底精光微闪,带着一抹狠戾。 阮云欢挑唇,说道,“殿下还需当心!” 淳于昌点头,含笑道,“我知道!”眸光灼灼,抬头向她凝视。如果说,前一刻的阮云欢有一些令他心动,那么此一刻他才发现,眼前的女子,竟是不可多得的至宝! 看来,宁王要损兵折将了! 阮云欢垂眸,唇角勾出一抹清冷,又道,“还有,殿下门下,有一位门客,姓何的,也是宁王的人!” “何楠?”淳于昌一惊,问道,“你如何知道?” 阮云欢勾了勾唇,笑道,“你若不信,一查便知!” 淳于昌默然,不由眉头深拢。何楠,可是自己的谋士,自己的许多秘密他全都知道,如果这个人真是宁王的人,那自己私下的一些势力,岂不是都落在宁王眼中? 阮云欢悠悠的抿了口茶,才又悠悠续道,“你放在平阳王身边的那个郭一,早已投了太子!” 淳于昌眉心一跳,却不再问,手指却不自觉的握紧。 太子身边的郭一是他的人,此事只有他和几名心腹知道,不想,阮云欢竟然也知道。 阮云欢抬头向他瞧了一眼,淡淡一笑,说道,“殿下,宫里的安得利安公公,也是宁王的人!” 淳于昌点头,抬头向她注视,刚才还阴沉的俊脸,竟然已变的平静,扬眉含笑,点头道,“云欢,你当真令本皇子意外!”这一些人的底细,并不是等闲人能够知道。他自然不会凭她一句话就有什么动作,但是,他会查实,一则这些人虽默默无闻,却举足轻重,二则……也让他更进一步知道,眼前女子的深浅。 阮云欢勾了勾唇,说道,“既说同荣共辱,云欢所知,自然全盘相告!” 淳于昌点头,眸光灼灼,说道,“不错,同荣共辱!云欢,日后我们携手,创一番基业,我的一切,便都是你的!”夫荣妻贵,这也是他愿意相信她的原因。不管她心里装的是谁,如今她已经是他未进门的五皇子妃,这个玲珑剔透的女子,他相信她不会笨到拆自己的台! “是吗?”阮云欢挑了挑唇,却不置可否。 惊闻这许多消息,五殿下已无旁的心思,当即起身告辞。阮云欢目送他出府而去,一只手抚上自己红肿的手腕,唇角冷冷挑出一抹笑意。 大军出征第二日,宫中两乘小轿将皇帝新赐给阮相爷的两名妾室抬入相府。因只不过是纳妾,相府中并没有大宴宾朋,更没有悬红结彩,只有几位同僚登门,饮一回酒,便即告辞而去。 阮一鸣送走宾客,仍先到紫竹苑来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忙将他唤起,笑道,“只说你今儿必定晚一些,怎么这会儿就来了?” 阮一鸣笑回道,“不过是几个同僚来饮了回酒,怎么会晚?” 他满面的笑容,落在秦氏眼里,就成了春风得意,瞧的刺目刺心,霍的站起,向老夫人行礼,说道,“眼看府里要动工,尚有许多事不曾安置,儿媳先请告退!” 老夫人巴不得她离去,忙道,“也别太辛苦,早些歇着!” 秦氏低应,抬头向阮一鸣一望,咬了咬牙,挥帘而去。 耳听着院门那里传来小丫鬟给秦氏道别的声音,老夫人才绽出一张笑脸,向阮一鸣道,“如今又添了新人,你可得加把劲,明年给娘抱个孙子才行!” 阮一鸣微显尴尬,抬眼向阮云欢、阮云乐瞧去一眼。 阮云欢微微抿唇,起身行礼,说道,“云欢给爹爹道喜!” 阮云乐自被指为齐王妃,情满意得,对此事倒不如樊香儿进门时恼怒,也跟着起身道喜。 马氏眼瞧着阮一鸣连连纳妾,日后若得了儿子,越发将自己这一门压了下去,一边暗怨自己肚子不争气,一边也只得带着云欣、云舒起身道喜。 阮一鸣谢过,又说起方才秦氏提的府里动工的事,便道,“如今老四的院子也要修葺,弟妹还在那里住着便不太安宁,况还有两个孩子,倒不如暂且搬到园子里住去,待府里的屋子修葺齐整再搬回来!” 马氏还未应,云欣、云舒便已拍着手欢呼起来。她们早已羡慕阮云乐能在那么大,那么美的园子里住着,如今听说自己也能进去住住,自然欢喜。 马氏听阮一鸣说的在理,自己又是客居,自然没有异议,点头答应。 第205章 阮相爷喜欢玩这种调调 阮一鸣向阮云欢笑望,说道,“那园子没有人比你更熟的,你帮着你婶婶选处院子,这几日便搬过去!” 阮云欢点头,向云欣、云舒一望,含笑道,“婶婶带着两个妹妹住进园子,恰好和云乐做伴,自然是离‘在水之湄’近些才好!人多,又要院子大一些……”侧头想了想,笑道,“我瞧‘杨柳依依’便好,前后两进的院子,四周杨柳环绕,正是盛夏,又极清凉,虽较‘在水之湄’小一些,却又较旁的院子大些。” 她话未说完,老夫人已连连点头,说道,“那处院子我记得,后边的林子里架着几架秋千,倒是小孩子的住处!” 马氏听说要住进园子,本也心动,却又想着园子里住着阮一鸣的一众姨娘,心里又不免犯嘀咕,一闻说是这处院子,顿时笑逐颜开,连连点头,说道,“老夫人和云欢说好,那自然是好!”立时便定了下来。 阮云欢勾唇浅笑,垂目饮了口茶。 虽然是同一座园子,但最初修葺之时,道路、布局她都曾做过改动,园子里假山、飞瀑、碎玉湖,再加上新开的几条小河,将整个园子一分为二,“在水之湄”和“杨柳依依”在湖之南侧,亭台楼阁,美仑美奂,能住人的院子却是不多。 而在湖之北侧,却是花木扶疏,环境清幽,林木之后,屋宇隐隐,大大小小的院子,共有二十几处。南北两端,中间只在湖水窄处有几座曲桥相通,虽然同在一座园子里,却又各自分开,与不相干。 阮云乐正逢禁足,不能出府,早已大感气闷,闻说有人做伴玩耍,自然也极是欢喜,当即便和云欣、云舒挤在一起谈论哪里有趣?哪里好玩?待她们进了院子,先去何处玩耍,说的极是热闹。 阮一鸣向三人笑望片刻,才向老夫人道,“园子修好,娘只进去转了转,趁着府里修整屋子,也搬去住几日,避过暑天再回来!” 老夫人连连摆手,笑道,“今儿什么日子,你还操这份心?正经坐坐便去罢,莫要让人久等!”回头吩咐罗妈妈将给阮一鸣炖好的补汤拿来。 阮一鸣微觉尴尬,偷眼瞧了瞧阮云乐,却见她正和云欣、云舒说的热闹,并没有留心,又悄阮云欢,却见她正捧着杯茶,与马氏低声笑语,也不知道听到没有。想着新抬入府的那个绝色佳丽,一时也觉得心猿意马,见罗妈妈端了汤来,道了谢,接过一口一口饮了下去。 阮云欢虽与马氏说话,但老夫人和阮一鸣的对答尽收入耳中,不禁唇角微勾,抬了抬眼皮,向老夫人另一侧立着的邢妈妈瞧去一眼,便又垂了下去。 自樊香儿进府,老夫人这里便每日给阮一鸣备一碗补汤,其中鹿茸、巴戟天、锁阳、杜仲等大补的药材自然是应有尽有。而今日一下子进府两位姨娘,这汤里,怕是越发加足了料。 老夫人盯着阮一鸣将汤饮下,催他道,“快去罢,人家刚刚进府,你该早些去陪着,陪着我一个老太婆做什么?” 连催几次,阮一鸣终于起身,向老夫人行礼,辞了出去。 方才有两个女儿、两个侄女儿在场,阮一鸣尚能耐得住性子,此刻一出紫竹苑,药力催发,不觉脚下生风,大步向园子里行去。 皇帝所赏的四名秀女,以倪纤云和席秋华身份为高,今日首先抬入府的,自然也是这二人。其中倪厚如今虽然戴罪,但二品的顶戴尚在,倪纤云的身份便高出席秋华。阮一鸣入了园子,便直奔倪纤云处而来。 这一边,阮云欢也起身向老夫人告辞,带着白芍出了院子,直到行出老远,白芍才悄声道,“小姐,奴婢记得小姐说过,那倪大小姐会武,当真不用我们做什么?” 阮云欢抿唇一笑,横她一眼,说道,“不用!” 上元节那夜,倪纤云在彩台上推她那一把,虽说是趁她不备,但是只那一招相接,她已知道倪纤云身怀武功。只是……阮一鸣堂堂男子,若是每一个女子都要自己帮忙,日后又如何压制这许多妾室? 倪纤云自入选之后,满心想要嫁淳于信为妃,哪知指婚一拖再拖,到头来竟然得了个给阮一鸣为妾,心中的愤恨不甘,可想而知。 此刻独自坐在床沿,抬眼便是满眼的粉色。粉色的纱帘,粉色的床帐,粉色的被褥,连她身上,也是一身粉色的吉服。粉色……与正妻的大红区别开来,只是一个妾。若是指给淳于信为侧妃,也倒罢了,偏偏,这个人是阮一鸣,竟然是阮一鸣! 倪纤云心中愤恨难平,双手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帕子,使力之下,连指节都已发白。垂下眼眸,却见连手里的帕子也是粉色,不由抿了抿唇,几欲将这帕子撕去。 正在这时,但闻院子里小丫鬟回道,“相爷来了!” 倪纤云心头一跳,狠狠咬唇。难道,这就是她的结局?她倪纤云名满两广,艳绝帝京,凭什么要给一个老朽为妾?只为了皇帝一语,就将自己的一生、自己的清白送上,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随着门响,一袭湖蓝绸袍的阮一鸣已踏入门来,倪纤云心底冷笑。纳妾!这就是纳妾!纵然是皇帝所赏,他也不过穿一件家常的袍子,连件吉服都不曾换上。 陪嫁的平妈妈和丫鬟画眉忙福身见礼,阮一鸣摆手命起,淡道,“你们出去罢,这里不用服侍!” 平妈妈和画眉对视一眼,又不放心的望向倪纤云。宫里随来的展嬷嬷含笑道,“天色不早,相爷和姨娘歇了罢!”向那二人一瞅,自去开了门。 那二人无法,只得又向倪纤云一礼,一前一后出去。展嬷嬷随后出门,顺手将门关上,屋子里便只剩下阮一鸣与倪纤云二人。 阮一鸣缓步行到榻前,垂目瞧向眼前的女子,乌云堆发,俏脸窄肩,红烛之下,竟然是袁青眉也远远不及的丽色。 这一年来,阮相爷历了樊香儿、小晴、袁青眉三个年轻女子,虽不似脂粉堆里打滚的世家子弟,却于这美色终究是上了心。而倪纤云又是少有的丽色,此刻一见,阮相爷顿时情动,抬手便抚上那娇艳的面颊。 一个陌生的男子,离的如此之近。倪纤云勉强压下心头的不适,端坐在床沿。突然间,男子的手掌摸来,面颊感觉到他微温的手指,倪纤云顿时如被烫到一样,不假思索,身子疾疾向后一仰,便已避开。 阮一鸣摸了个空,不觉挑了挑眉,轻笑出声,“怎么,倪大小姐害羞?”这样的情形,又不是不曾见过。阮一鸣并不为意,顺势在她身侧坐下,手臂一伸,便勾上她的纤腰,使力向怀中一带。 只是,倪纤云不是袁青眉。在她身子不稳,扑入阮相爷怀中的一瞬,倪纤云骤的手掌外翻,一把刁住他的手腕,手臂力拧,身子跟着倒卷而起,一脚跟着踹出。 阮一鸣但觉眼前一花,跟着手臂剧痛,身子一个翻转,已面孔向下,被她一脚踏在腰上。阮一鸣整个人爬在床榻,一怔之下,瞬间大怒,喝道,“你做什么?放手!”手臂力抽,想要摆脱她的钳制。 倪纤云手腕一紧,喝道,“闭嘴!”身子一俯,将他衣领抓上一抬,咬牙道,“我堂堂倪府千金,岂能给你为妾?” 当初袁青眉虽然也有抗拒,但终究只是躲避央求,阮一鸣未料到倪纤云胆敢向他动手,不由又惊又怒,喝道,“你纵不愿,你也已是本相的妾室,容不得你不愿!”身子力挣,想要翻身爬起。 倪纤云大怒,咬牙道,“若不是你使了什么手段,我倪纤云岂会落此地步!”左右瞧了瞧,想着是逼他立时写下休书,还是先将他绑起,无论如何,断不容他污了自己的身子。只是今日是她的洞房花灯,屋子里除了满屋子的粉红,便是唯一的一对大红的花烛。 张望之际,难免分神。阮一鸣但觉身上的脚微微一松,猛的用力将身子一滚,手臂狠抽,脱出她的掌握。 倪纤云一惊,喝道,“哪里逃!”合身向他扑来。 阮一鸣虽然摆脱桎棝,但这一下极为狼狈,想着对方不过是自己一个妾室,居然踩在自己身上,阮相爷只觉颜面大失,冷笑道,“小贱人!”躺在榻上来不及起身,抬起一脚向她踢去。 倪纤云虽身出将门,但习的终究只是一些外家功夫,她愤怒之下拳脚用老,收招不及,已被他重重一脚踢在肚子上,“啊”的一声疼呼,身子便疼的弯了下去。使出的拳脚一偏,本来拿向他双肩的双手,便重重的击在他上腹上,摔倒的瞬间,一只脚又勾上屋中的桌案,顿时“砰砰嘭嘭”一阵大响。 屋子里这一番动静,顿时将守在屋外的人惊动。展嬷嬷伸手在门上疾拍,问道,“相爷,出了何事?” 阮一鸣被倪纤云打中小腹,疼的抽气,虽偏了几分,没有打住重点部位,却也惊出一声冷汗。惊怒之下,大声喝道,“来人!” 倪纤云闻他唤人,大吃一惊,顾不上肚子疼痛,扑前将他按住,低喝,“不许唤人!”一手掐上他的脖颈。 阮一鸣那一声喝,展嬷嬷已经听到,忙推门而入,但见屋子里桌案翻倒,倪纤云骑跨在阮一鸣身上,二人滚作一团。 展嬷嬷未料房中是这等景象,一怔之下,不知如何是好,不由干咳一声,回转身去。心中暗想,不料这阮相爷喜欢玩这种调调。 阮一鸣带来的两名护卫随后奔入,一眼瞧见,却一声低喝,疾冲而上,一把将倪纤云擒住,二人双手同时一拧,将倪纤云手臂拉脱,用力一拧,双手反剪,拖下床来,唤道,“相爷!” 第206章 那可是抗旨之罪 阮一鸣翻身而起,已气的脸色煞白,指着倪纤云,喝道,“给我绑了!” 二人闻命,一个将倪纤云提起,另一个腰间取下绳索,三下两下,绑的结实,一人一脚向她膝弯一踢,顿时将她按跪在地。 倪纤云身子连挣,喝道,“阮一鸣,放开我!” 展嬷嬷这才惊觉不对,回头望向阮一鸣,问道,“相爷,这……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阮一鸣冷笑,慢慢站起身来,指着倪纤云道,“倪大小姐口口声声,本相不配纳她为妾,竟向本相动手!” 此时平妈妈和画眉也已随后赶了进来,一听这话,顿时惊的脸白。平妈妈忙道,“相爷息怒,这定是误会!”向画眉使个眼色,命她上前替阮一鸣整理衣衫。 展嬷嬷也是大吃一惊,紧赶几步,奔到倪纤云的面前,说道,“倪大小姐可是糊涂了,将你赐给相爷为妾,这可是皇上的旨意!老奴今日送小姐来,还要等着明日回宫缴旨,难不成倪大小姐要抗旨?” 方才倪纤云脑子一热,一意只想着不让阮一鸣碰她的身子,却没有想到皇帝指婚这一层,一听之下,心头顿时一个激灵,冷汗便冒了出来。 倪家树大根深,除去倪厚,尚有许多的叔伯兄弟在朝中为官,如今倪厚戴罪不在帝京,倪家断断不会为了她而与皇帝相抗,如此一来…… 脑中顿时一阵晕眩,一向自负自信,从不输给旁人的倪大小姐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只是……向来心高气傲的倪大小姐,如何肯向阮一鸣低头?这个头一低,便是……倪纤云脸色苍白,紧紧咬唇,脸上神情皆是倔强。 展嬷嬷是宫中的老人儿,见她无礼,心中也颇有些气恼,转向阮一鸣道,“相爷,倪大小姐既然进府,便是相爷的人,如今这样,只瞧相爷拿个主意罢!若是相爷当真不容,老奴天一亮便带她回去,交给皇上处置!” 交给皇上处置,那就是抗旨的罪啊! 平妈妈吓的一个哆嗦,忙道,“相爷,我们家小姐年轻不懂事,还请相爷包涵,但这夫妻打闹,又岂能惊动皇上?” 画眉也是惊的脸色惨白,眼泪巴嗒巴嗒的落下来,颤声唤,“小姐……小姐……” 阮一鸣皱眉,转身望向虽被压跪于地,仍倔强的仰着头的倪纤云。 夏衫单薄,刚才二人一番折腾,已令她衣领微敞,从这个角度望下去,恰见她衣领下精巧的锁骨若隐若现。阮一鸣但觉心头一动,一股热流迅速窜起,一瞬间片涨热难当。 这样美的女子被处死,岂不是可惜? 阮相爷暗思。送回宫去,办一个抗旨欺君的罪名?以倪家的根基,断断无法动摇,大不了将眼前这个女子赐死。而今日他阮一鸣纳妾,满朝皆知,若就这样将她送回,今夜的事必然传的沸沸扬扬,那他阮一鸣的脸面又何处搁去? 狠狠咬牙,压下满腔的怒火,阮一鸣点头,淡道,“都退出去!” 展嬷嬷见只是短短一瞬,暴怒中的阮相爷便已恢复平和,不由暗暗点头。这阮一鸣虽是一介书生,但十几年为相,自然有他审时度时的本事!当即躬身,说道,“老奴领命!”向平妈妈和画眉瞧去一眼,转身退了出去。 平妈妈也是大喜,忙恭声连应,一拉画眉,二人匆匆将翻倒的桌案扶起,一地狼籍略做收拾,也急急退了出去。 阮一鸣转身,慢慢行至倪纤云面前,垂首俯视,但见倪纤云仰首与他对视,眸中竟没有一丝惧意。 阮一鸣点头,不怒反笑,说道,“不愧是将门之后,倪大小姐好胆色!”向两名护卫挥手,说道,“你们也退出去!” 两名护卫应命,将倪纤云放脱躬身退出,顺手将门带上。 倪纤云被压制的身子一松,一跃便要站起,却觉衣领一紧,便已被阮一鸣擒上。倪纤云大惊,喝道,“放开我!” “放开你?”阮一鸣冷笑,一把将她提起,信手一掌挥出,重重一记耳光打在她的面颊。 倪纤云但觉脑中一阵昏眩,眼前金星乱冒,白玉般的脸颊,顿时现出五道指痕。她活了十五年,不要说被打,重话也不曾受过几分。此时脸颊火辣辣的疼,双眸大张,气怒之下,浑身颤抖,咬牙骂道,“阮一鸣,你……你混蛋……” 阮一鸣冷哼手臂力拧,已将她拖至桌案上,双手牢牢压着她的身子,俯首审视。 感觉到男子的压制,倪纤云心中顿慌,身子疾挣,嚷道,“放开我,阮一鸣,你……你放开我!”只是双手被绑,再也使不出半分武功,身子挣扎之下,发髻松散披垂。 身下慌乱挣扎的女子,引发阮一鸣心底原始的征服欲。阮一鸣拽住她的衣领,猛力一拉…… “啊!”倪纤云失声惊喊,双腿连踢,泪却不自觉的滑下,喊道,“放开我!放开我!” 倪纤云连连摇头,喝道,“阮一鸣,你……你敢碰本小姐一下,必会后悔!” “后悔?”阮一鸣冷笑,冷冷道,“本相倒要瞧瞧,你要怎样让本相后悔!” 屋内的声音连续响起,画眉早已满脸通红,平妈妈却轻轻舒了口气,眼底却换上一抹伤痛。这位大小姐,可是她从小看到大,因才貌双绝,自幼被人捧着、哄着,养的心高气傲,哪里料到,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展嬷嬷也是松了口气,微微一笑,辞过二人,自去给自己安置的屋子歇息。 屋子里的声音,仍在继续,倪纤云整个身子,却早已瘫软成泥,双眸无意识的大张,眼底一片迷乱。恍惚中,似乎又看到那个俊美无双的少年,浅勾的唇角,乌亮的俊眸…… “四殿下……”双唇微颤,无声的低唤。少年的笑容加深,唇角却抿出一抹讥诮,转过身,慢慢而去……渐渐消失…… “四殿下……”倪纤云张嘴,想叫住他,却难以出声。一切,都已结束,她……再也不是原来的她。绝望的闭上眼睛…… 俯视着女子满脸的绝望,阮一鸣凑首在她耳畔,轻声问道,“此刻,倪大小姐可曾后悔?” 倪纤云身子一颤,一滴眼泪自眼角滑出,却倔强的侧过头去。 阮一鸣笑出声来,点头道,“好!本相就喜欢你这样!” 夏日的晨光,带着灼热的温度,将阮府照亮。 秦氏一夜未眠,早早起身,去见过老夫人,便转身出来,吩咐备轿出府。 “夫人,要出去?”一道清浅的声音响自门口,秦氏回头,但见阮相爷已一身整洁的衣衫立在门外。 “相爷好早!”秦氏冷笑,唇角吟着讥讽,眼底却满是妒愤。 阮一鸣对她的神色视而不见,慢慢跨入厅内,淡道,“纵有天大的事,也等饮了茶再去罢!”昨天新收了姨娘,按规矩,今日要给主母敬茶。 秦氏脸色微变,狠狠咬唇,冷笑道,“两位姨娘是皇上所赐,又是两府嫡出的大小姐,妾身可不敢当!” “既然知道是皇上所赐,这茶,又岂能不受?”阮相爷淡语,抬头向她扫了一眼,又垂下眼帘。连他也不明白,这十年来恩爱有嘉的夫人,为何此一刻瞧在眼里,只有冷漠和淡淡的厌恶。 秦氏咬唇,袖中双拳紧紧握起,却说不出话来。 是啊,皇上所赐!若是她不肯饮这口茶,便是不肯承认两位姨娘的身份,那便是……抗旨! 心中愤恨难平,却不能说个“不”字。秦氏回身,慢慢在阮一鸣身畔的椅中坐下,深吸了一口气,嘎声道,“若不是为了新姨娘敬茶,相爷是不是便不再进妾身这院子?” “夫人多虑了!”阮一鸣淡语,目光却向厅门外望去。 院门口,倪纤云在前,席秋华在后,正慢慢跨进门来。倪纤云脚步踉跄,被两个丫鬟扶着,却仍然行走艰难。席秋华随在她的身后,时时瞧向她的双腿,神色复杂。 阮相爷挑了挑眉,唇角便现出一抹冷笑。 昨夜,对倪纤云一夜的凌虐攻占,竟然令他身心愉悦,就是此刻想起,也是说不出的快意。直到五更时分,在展嬷嬷一再提醒之下,才起身去席秋华处。相较之下,席秋华便颇识时务,除了一些羞怯的闪避,竟然还有一些虚弱的逢迎。 第207章 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眼前的模样 展嬷嬷随在二人身后入厅,将手中托盘送上,福身道,“恭喜相爷,恭喜夫人!”托盘盖布掀起,是两块皱皱巴巴,染血的白绢。 秦氏放在膝上的手迅速握紧,却咬着牙,扯出一抹笑意,点头道,“嬷嬷辛苦!” 恭喜? 何喜之有? 自己的丈夫,一夜之间收了两位姨娘,她竟然还要强扯着笑容接受旁人的道贺!努力平静的心绪,禁不住怒潮狂涌,身体,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阮一鸣,分明是她的!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眼前的模样? “老爷、夫人,大小姐来了!”随着门外一声回报,秦氏骤的将眼睁开,定定望着门外款款迈入的女子。绝美的容颜,清浅的笑容,瞬间灼痛秦氏的眼睛。 是她! 对了,是她! 自从这个小贱人回府,一切便都慢慢转变。老夫人开始不受掌握,阮一鸣开始对她不满,一个又一个的女子进府,夺去了阮一鸣的宠爱,然后……然后樊香儿滑胎,袁青眉禁足,本来一切可以变好,她却设谋让自己说出一切,令她夫妻绝裂! 是她! 是她! 就是这个女子,令本来握在自己手中的一切,在不知不觉中流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云欢见过爹爹,见过母亲!爹爹、母亲万安!”阮云欢含笑,上前向二人见礼。 阮一鸣点头,说道,“好!可去见过祖母?” 阮云欢起身,含笑回道,“云欢便是从祖母处过来!” “嗯!坐罢!”阮一鸣点头,目光便掠向立在厅门口的倪、席二人,说道,“想来云乐不来,不必等她,敬茶罢!” 倪纤云、席秋华见阮云欢进厅,轻纱薄衫,光彩照人,心中顿时涌满嫉恨和无奈。闻阮一鸣一唤,倪纤云身子微颤,微微咬唇,脸上便现出些犹豫。 昨夜一夜的凌虐,今日一早,她几乎是光着被丫鬟拖起。阮一鸣临去,只咬着牙在她耳边一句,“本相不会将你送走,却可以令倪厚有去无回!” 只这一句,彻底将倪纤云打入深渊。在倪厚眼中,自己固然如珠如宝,可是……在整个倪氏一族呢?失去倪厚,恐怕她什么都不是! 只是…… 望着当堂放着的跪垫,倪纤云但觉双腿绵软,无论如何也鼓不起勇气。今日这一跪,自己日后便只是阮一鸣的小妾,半主……半奴! 可是,若是不敬,恐怕真的连累倪厚性命难保。更何况,自己的身子已被他占去,难不成,要落一个无名无份留在相府? 生平第一次,倪大小姐绝望的学会了屈服。她脚步轻移,由两个丫鬟搀扶着,在当地的跪垫上跪下,双手接过茶,捧过头顶,低声道,“贱妾倪纤云,敬夫人茶!” 高举的双手,将衣领微微撑开,露出颈下触目惊心的青紫。吻痕压着吻痕,还有带着血迹的齿痕,可见昨晚战事的激烈。 秦氏怒极恨极,身子轻轻颤抖,半晌伸不出手去。 倪纤云全身像被大车辗过一样,都是难耐的酸痛。昨夜,两条手臂从最初的反剪,变成绑吊,两个肩膀早已酸软无力。这一盏茶,虽轻轻的没有什么份量,而这样举着,却似难以支撑,瑟瑟的开始颤抖。 “夫人!”就在僵持间,阮一鸣的声音淡淡响起,语气中,含着浓浓的不满。不管倪纤云如何,终究她已是他的妾室,他能打能辱,却不容秦氏在他眼前立这规矩。 秦氏狠狠咬唇,勉强平稳自己的心绪,一手接过茶,轻抿了一口,说道,“妹妹辛苦,日后要好好服侍老爷!”一句话说出,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点手示意丫鬟送上红包。 倪纤云双手接过,低声道歉,站起的瞬间,但觉双股一软,又再摔了回去。但闻阮一鸣一声低笑,不由满脸通红,挣扎两下,才撑着身子慢慢站起。 阮一鸣向阮云欢瞧去一眼,说道,“倪姨娘身子不便,大小姐便不用跪了罢?”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似笑非笑的瞧着倪纤云,点头道,“既然如此,姨娘不跪也罢!” 倪纤云狠狠咬唇,心中难堪到极点。数日之前,她还在大言不惭要强过阮云欢,不料,今日竟然在她的面前,低落到泥里。 阮一鸣见她立着不动,不由挑了挑眉,唤道,“倪姨娘?” 倪纤云闻唤,身子掠过一阵颤栗,只得强忍心底的羞愤,从丫鬟手中接过茶,一步步行到阮云欢面前,低声道,“请大小姐用茶!”一句话出口,不禁闭了闭眸子,等待扑面而来的羞辱。初回帝京,便闻人说四皇子淳于信与她亲厚,自己便一向以她为敌,而如今…… “姨娘辛苦!”阮云欢微笑,接茶浅啜,自丫鬟手中接过红包递了过去。 没有羞辱,没有刁难,倪纤云意外的向她瞧去,却见她神态平和,似乎二人之间,从不曾发生过什么。 接过红包,倪纤云心头一阵茫然。从这一刻,自己的一生便已注定,从此之后,便只是阮一鸣的妾,只能老死在相府! 正怔忡间,但闻阮一鸣温软的语气唤道,“云儿,过来!” 倪纤云微怔,不觉向他望去。“云儿?”除了自己家人,还从不曾有人如此唤过她! 阮一鸣见她仍然怔立,不觉挑了挑唇角,含笑招手道,“愣着做什么?过来!” 倪纤云这才确信,他果然是在叫自己。微微咬唇,慢慢行到他面前,一声“老爷”卡在喉咙,却唤不出去。 阮一鸣微笑,一把握着她的手腕牵到自己身边,也将一个红包塞到她手里,含笑道,“昨晚辛苦,这是本相赏的!” 只这一语,倪纤云顿时满脸通红,转瞬又变的苍白。秦氏却是气的脸色发黑,狠狠咬牙,两道目光却向猝了毒的刀子一般,狠狠向倪纤云瞪视。阮一鸣却恍若不见,手一用力,已将倪纤云拽坐到他膝上,双手环住她身子,轻声问道,“怎么,不谢谢本相?” 倪纤云身子一颤,却咬唇不语。 阮一鸣轻笑出声,一手替她整理衣衫,手指却有意无意触碰上她胸前高耸。 倪纤云身躯颤抖,满心只想逃开,可是今晨他的话言犹在耳,却只能咬唇忍耐。 秦氏一旁瞧着,只觉一颗心犹如针扎,不觉咳了一声,说道,“相爷,云欢还在这里!” 阮一鸣微怔,目光向阮云欢一扫,微觉尴尬,松手将倪纤云放开,却淡淡道,“云儿身子不好,坐下罢!”这番做作,他只是要她知道,宠也罢,虐也罢,她的一切,只由他阮一鸣做主! 小丫鬟闻命,忙端着个杌子放在秦氏身后,倪纤云微微垂头,默然坐下。 这一切瞧在席秋华眼中,却是另有心思。 自己与倪纤云同一天进府,只因倪厚的官职高过席子谦,她便只能居她之下。而昨夜,本来阮一鸣在丑时末便该到自己房中,却拖到卯时初才至,一番欢爱,也是草草了局。 席秋华不同倪纤云。倪纤云从小到大一向顺风顺水,被爹娘娇宠,男子爱慕,养的心高气傲。后来钟情四皇子淳于信,便一意嫁他为妃,便是为个侧妃,也觉委屈,更不用说给阮一鸣做妾。 而席秋华虽钟情五皇子淳于昌,但她自幼丧母,虽是席子谦的嫡长女,失去了母亲的照应,在席家并无多大地位,自幼便与几位嫡妹明争暗斗,在席子谦面前争一席之地。当日接到圣旨,将她赏阮一鸣为妾,她虽与倪纤云一样愤恨不甘,但那片刻的情绪过去,想的却是如何在相府立足,如何为自己争得阮一鸣的宠爱。 而如今,阮一鸣对倪纤云的宠爱有目共睹,而自己却明显受了冷落。如果不是今日展嬷嬷要回宫缴旨,怕是他今晨也不会进自己房里吧? 不平、不甘,悄悄漫上心头。 微微咬唇,席秋华垂头,在跪垫上端端正正跪下,将手中茶盏高举,轻声道,“贱妾席秋华,敬夫人茶!” 秦氏手指再次收紧,垂眸下望,但见她微敞的衣领下,莹白的肌肤上,仅浅浅的几处吻痕,不禁悄悄松了口气,一手接过茶来,目光向她面颊淡扫。虽然也是天姿丽色,只是可惜,却是与倪纤云一同入府,瞧这样子,要想争宠,怕并不容易! 将唇在杯口沾了沾,秦氏淡淡道,“妹妹辛苦!”连后一句也省了,直接命丫鬟送上红包。 席秋华谢过起身,转身便对上阮云欢,微微抿唇,不觉向阮一鸣望去。刚才,他可是免了倪纤云的跪,一同进府,他岂会二般看待? 哪知阮一鸣似不曾留意她,捏着一只茶盏,眸光似有所思,却时时向倪纤云望去。 席秋华心中一揪,张了张嘴,想要出声提醒,丫鬟已将第二盏茶送上,唤道,“姨娘!” 席秋华脸色微白,只得接过茶盏,慢慢行至阮云欢面前。垂头望了望身前的跪垫,不觉又抬头向阮一鸣望去。却见他已回过头来,神色淡淡向自己注视,却并不曾说话。 席秋华咬了咬唇,向阮云欢瞧去一眼,却见她正唇角浅勾,也向自己注视,虽不曾说什么,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却像一汪深潭,将人吸进去……吸进去……令人难以呼吸,直觉全身冰冷,直沉入深渊。 到此地步,秦氏方才满心的愤恨反而慢慢压了下去,见席秋华迟疑,大觉不耐,唤道,“席姨娘,怎么了?” 席秋华一惊回神,抿了抿唇,只得在阮云欢面前跪下,轻声道,“贱妾席秋华,敬大小姐茶!” 阮云欢浅笑,一手接茶,说道,“姨娘辛苦!”浅啜一口,将红包递到她手里,也不等她起身,自个儿先款款而起,向阮一鸣和秦氏行下礼去,说道,“云欢先请告退!”目光在倪纤云、席秋华身上掠过,唇角抿出一抹讥讽的笑意,转身扬长而去。 席秋华被丫鬟扶起,默然望着阮云欢的背影,袖中的双手不自觉的握起。 为什么?同样的际遇,她竟然可以指婚给五皇子为正妃,而自己……竟落到如此地步?此一刻,心中愤恨怨怒,泛涌而上,怪娘亲死的太早,怪爹爹对她的寡情,怪继母的不慈,怪阮一鸣的冷漠,怪倪纤云的才貌…… 第208章 都避的远远儿的 倪纤云、席秋华进府第三日,高飞羽、邢红英二人也抬入府来。这二人出身虽不及倪、席二人高贵,但也是朝廷命官之女,一个娇柔,一个妩媚,一个歌喉啘啭,一个才情绝艳,与倪、席二人竟各擅胜场。 阮相爷一下子得这四名佳丽,一时间当真是意气风发。每日回府见过老夫人,便一头扎进后园,再不肯出来。 而就在四位姨娘进府一个月后,袁青眉的丫鬟碧荷突然来回,说袁青眉身子不好,求相爷传大夫一看。 老夫人一闻,忙道,“这些日子你忙,想来冷落了她,快去瞧瞧罢!” 倪、席二人进府之前,阮一鸣正与袁青眉打的火热,闻言心里倒有些愧疚,当即向老夫人请辞,说道,“儿子先去瞧瞧!”从紫竹苑出来,先唤管家拿帖子去请太医,自个儿大步入园,径直向海棠院来。 海棠院内,袁青眉脸色蜡黄,恹恹的仰靠在枕上,闻报说阮一鸣来,忙挣扎着起来,说道,“相爷命人唤个大夫便是,怎么自个儿过来,回头再过上病气!” 阮一鸣原道是这一个月冷落了她,她借故将自己唤来,哪知一瞧这模样,竟然病的不轻,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扶着她道,“你既身子不好,本相自然要来瞧瞧!”扶着她躺了回去,问道,“是哪里不好?可吃的下东西?” 袁青眉摇头,说道,“只是身子不爽利,也吃不下东西,旁的倒没什么!” 一旁碧荷急道,“姨娘还说没什么,这几日每日只喝半碗粥,今日更是一口粥都喝不进去了!” 阮一鸣一听,皱眉道,“病了这几日,怎么今日才回!”心中不悦,回头向碧荷瞪去一眼。 只这一眼,但见碧荷穿着件水红的纱衫,衣领略低,露出脖子上悬着的一枚绿莹莹的玉坠,映着颈下大段雪白的肌肤,在昏暗的光线下,竟然极为娇艳。 阮一鸣一怔,只觉心头一动,一瞬间,小腹一股热流窜上,便有些心猿意马,忙又转头瞧向袁青眉,说道,“我已命人去请太医,一顷儿你哪里不爽快,好好让太医瞧瞧!” 袁青眉点头,目光向碧荷一瞥,说道,“妾身知道!” 正说着,门外有丫鬟回道,“老爷,陆太医到了!” 阮一鸣忙起身,将陆太医迎了进来,说道,“眼瞧着天晚,还有劳太医跑这一趟!”依袁青眉姨娘的身份,本来无权传唤太医,但一则有阮一鸣的脸面,二则她出身本就不低,又是皇帝所赐,自非寻常的妾室可比。 陆太医点头,说道,“无防!”随着阮一鸣进了内室,见床帐低垂,便在床侧一张椅子上坐下,碧荷给露在被外的纤手垫上医枕,陆太医三指搭上听脉,隔了片刻,再换另一只,问道,“姨娘这几日可是吃不下饭,还会呕吐?” 碧荷忙点头,说道,“前几日还能吃些清淡的薄粥,今日竟是什么都吃不下了,吐了几回,均是黄水。” 陆太医又查了一次,方起身向阮一鸣道喜,说道,“相爷大喜,姨娘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阮一鸣一怔之后,不禁大喜过望,说道,“太医可查的实了?只是姨娘的脸色怎么会如此难看?” 陆太医道,“想来是之前数月心绪不畅,亏了身子,害喜才会严重一些,仔细调理,记得莫要动气,便无大碍!”说着出了外室,已有丫鬟磨好了墨,便挥笔开了剂安胎的方子,说道,“姨娘身子底子甚好,此药服上三剂便保无恙,只是记得好生调理!” 阮一鸣闻他说“之前数月心绪不畅”,指的自然是禁足那三个月,不觉向袁青眉望去一眼,亲自送陆太医出来,一迭连声唤管家常青包个大大的红包送上。 转身回来,阮一鸣一把将袁青眉抱入怀中,喜道,“眉儿!你怀了本相的子嗣,当真是大喜!” 袁青眉浅浅而笑,微微垂头,一张脸埋入他怀里,闷声道,“只是眉儿如今不能服侍老爷,等这孩子出世,怕老爷都将眉儿忘了!” “不会!不会!”阮一鸣连连摇头,说道,“你怀的是本相的子嗣,本相日日都来瞧你,怎么会忘了?” “当真?”袁青眉抬头,仰首相问。 “自然!”阮一鸣点头,一手将她耳边碎发掠起,俯首在她唇上轻点。 袁青眉眸子闪亮,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娇声央求道,“那相爷今夜便留下来陪陪妾身!” “这……”阮一鸣语结。留下来?她刚刚怀孕,又不能做那事,留下来还不将他憋死? 袁青眉见他犹豫,忙向碧荷使个眼色,推他道,“相爷先去沐浴可好?” 碧荷脸色微红,也忙道,“相爷,奴婢已备了香汤,先服侍相爷沐浴!”说着话,一双小手已悄悄挽上阮一鸣手臂,还悄悄捏了捏。 阮一鸣心头一动,回头瞧了眼碧荷,但见她双颊陀红,娇羞无限,心中顿时敞亮,便点头道,“好,那你好生歇着,本相一顷儿过来陪你!” 袁青眉点头,含笑瞧着碧荷挽着阮一鸣出去,轻轻吁出口气,身子便软软的倚回了枕中。 很快的,隔壁屋子先是传来阵阵水声,只隔了片刻,水声大作,跟着便响起女子的呻吟……男子的低吼…… “将碧荷给了相爷?”阮云欢得信儿,意外的扬了扬眉,愣了一瞬,不觉缓缓笑起,说道,“想不到,这位袁姨娘倒是个聪明的!” 袁青眉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应该不是最近才知觉,她等到四位新姨娘入府一个月后,也就是阮一鸣最初的新鲜劲儿过去,才回说有孕,自然将阮一鸣的注意力吸了过来,跟着再将碧荷给他,便将他身子也留住。 那碧荷生的虽不及倪纤云、席秋华等人,但十三、四的年纪,水葱一般,又没有大家小姐的矜持倨傲,必然是婉转承欢,刻意逢迎,别有一种风情。 笑了一笑,阮云欢问道,“倪纤云如何?” “前几日倪姨娘被相爷送上了紫菱洲,不曾带一个丫鬟婆子,并不知道为什么。”白芍皱了皱眉,露出一些疑惑。 紫菱洲原是是碎玉湖上一处突起的地方,蒋发财奉命清理碎玉湖时,请命问要不要平掉。阮云欢瞧后,命他在湖底以大石堆彻,生生的堆成一个小岛。这小岛内里又再建湖,修筑出湖中有岛,岛中有湖的奇景。岛中小湖广种紫菱,故名“紫菱洲”。 紫菱洲建成之时,阮一鸣瞧见,心里喜欢,便将这里先为后园里的书房,命人在紫菱州内修建院落,楼中有阁,阁上有楼,与整个岛的风格遥相呼应。修建道路之时,为了使小岛清幽不变,便只在碎玉湖北侧修有一桥相通,桥上又连设三道门户,一但关锁,便岛内岛外隔绝。 阮云欢闻言,只略略一思,便不由摇头笑了出来,喃喃道,“倪大小姐这性子,较袁青眉不知道强了多少,看来,有苦头吃了!” 白芍抿唇悄笑,撇唇道,“那倪大小姐跋扈的很,竟然较帝京城中的世家小姐还狂傲几分,上元节在宫里都敢暗算小姐,活该她吃些苦头!” 阮云欢微微一笑,也不和她解释,说道,“袁青眉有孕,夫人和几位姨娘必有所动,你和大伙儿说,这些日子没事儿不要到园子里逛去,瞧见袁姨娘,也都避的远远儿的!” 白芍“嗤”的笑出声来,点头道,“那便只当袁姨娘瘟疫罢了!” 阮云欢也笑了起来,点头道,“正是此意!” 二人正说笑,但见红莲自外头进来,笑道,“小姐,五殿下使人送了信来!”说着将手中的信送上。 阮云欢挑眉,接信拆开一瞧,是约她一见的帖子,便问道,“送信的人还在?” 红莲摇头道,“是李改亲自送来,直接唤的赵承,给了他便走了!” 这是铁定她会赴约啊! 阮云欢勾了勾唇角,点头不语。 红莲瞧了瞧她神色,向前凑了凑,说道,“小姐,夫人又回了建安侯府!” “嗯!”阮云欢低应,皱了皱眉,问道,“甘义可有话传来?” “没有!”红莲摇头,叹道,“小姐,那秦鹏终究是秦家的人,小姐当真信他?” 阮云欢淡淡一笑,手指无意识的抚着手里的帖子,悠悠道,“看来,还得给他上点药!”深吸了一口气,起身道,“更衣罢,红莲,你出去吩咐车马,莫让五殿下久等!” “好!”红莲脆应,转身便向门外奔去。 刚到门口,与正踏进门来的青萍撞个满怀。青萍“嗳哟”一声,忙着将手里险些摔掉的东西抱住,笑骂,“你急火火的干什么,有银子给你捡么?” 红莲向她吐了吐舌头,说道,“若有银子可捡,红莲紧着青萍妹妹去,可如今是给小姐办差,却不和你罗嗦!”说着话,脚步轻快,已奔出院门。 青萍瞧的好笑,摇了摇头进来,见白芍正服侍阮云欢更衣,便问道,“小姐可是要出去?红莲姐姐这几日怎么了,像得了什么好处!” 白芍笑道,“这些日子她成日跟着小姐出门,自然欢喜,哪里像你,成日闷在那药房里!” 青萍不以为意,笑道,“我又不是墨兰,还和她争抢不成?”见阮云欢换了衣裳,便行去替她挑捡首饰。 阮云欢耳听着两个说笑,只是微勾了勾唇,眼底却掠过一抹寒芒。前几日,鲁大脚进京,曾吞吞吐吐流露出替鲁大虎求亲的意思,鲁大虎钟情红莲已久,但总觉自个儿配不上,不敢直说,却又不想另寻旁人。 鲁大虎为人忠厚,又极勤奋,如今领着府外的差事,事事办的妥当,手中也有了些积蓄,若是红莲能够嫁他,这一世必然受尽疼宠,只是这红莲…… 阮云欢微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第209章 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 收拾停当出门,因只是去见淳于昌,阮云欢并未乘坐郡主的仪仗,只是乘了一辆阮相府的四轮马车,带着白芍、红莲二人,赵承随行,一路向一品居来。 离一品居还有半条街,那一边便是奴市。如今正当盛夏,奴市并不兴旺,只有几个外乡来的奴隶贩子,牵着十几个奴隶在台上等候买主。 阮云欢隔窗而望,想着当初自己买官奴遇到邵毅丰等人的情形,不觉勾唇微笑,心里却不禁暗叹。 当初也是在这里,淳于坚的随从上前相邀,与邵毅丰、公孙宁等人相谈甚欢。而现在,公孙宁出征在外,沙场厮杀,邵毅丰又不知浪迹到何处,而自己被指婚之后,也有了诸多的不便,连淳于坚也不再多见…… 马嘶声骤起,突然间人群的尖叫声响声一片,阮云欢只觉车身一震,跟着便开始剧烈颠簸摇晃。赵承夹怒的喝声骤起,兵刃碰撞声交织成一片。 阮云欢骤然张眸,一把挑开车帘向外望去。 黑衣人! 数十名黑巾蒙面的黑衣人挥刀向这里袭来,但有百姓撞上,便挥刀砍去,非死即伤。赵承跃马护在车前,手舞长剑,已与六、七人战在一处,但,终究分身乏术,数十名黑衣人已绕过他向马车袭来。 其中一人一刀挥出,车夫一声惨呼,倒撞下车。 “小姐,我去!”白芍一声低喝,手向马车椅下一摸,一柄柳叶单刀已握在手中,一掌拍开车门,挥刀将跃上车来的黑衣人逼退,一把抓住马缰,单臂挥舞,已与黑衣人战于一处。 “小姐!”红莲吓的脸白,颤声道,“这……这是什么人……” “什么人?”阮云欢皱眉,眸光向破碎的车门外掠过,唇角浅勾,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淡淡道,“红莲,你借机逃脱,去一品居向五殿下求救!” “求救?”红莲眼眸睁大,露出一抹惊讶。自幼跟着阮云欢,这“求救”二字,还是第一次从她嘴里说出。 阮云欢点头,悄悄挑起马车后窗的帘子向外一张。马车之后,只有两名黑衣人紧随,却并不追上,显然只是防止她从车后逃走。 阮云欢向红莲一望,问道,“知道五殿下在哪处雅室?” 红莲紧张的握住双拳,重重点了下头。 阮云欢向她凝了一瞬,浅浅笑开,说道,“准备!”手腕微翻,二指骤的弹出,两粒小小的弹丸疾射而出,但闻两声闷响,两名黑衣人应声倒地。跟着阮云欢一掌拍出,木屑纷飞,马车后壁已打开一个大洞,另一手将红莲身子一带,疾送而出。 “有人逃了!”黑衣人中一声大呼,已有十余人转身向马车后扑来。阮云欢一声冷笑,手臂疾甩,一只银色弹丸掷出,但闻“轰”的一声巨响,烈焰冲天,白烟弥漫,正隔在红莲和黑衣人之间。红莲借势爬起,拔步便向一品居方向逃去。 就在此时,一名黑衣人抖手一只飞镖向最前的一匹马射去。白芍怒斥一声,身形疾掠而出,挥刀将飞镖打落。只是这一跃一格,人已落在车下,片刻间被黑衣人缠住。 随着车后银弹的一声炸响,马匹骤吃一惊,发声狂嘶,拖着马车穿过长街,疾冲而去。而车旁黑衣人仍与赵承、白芍缠斗,寸步不离,车后黑衣人微愣之后,瞧见车内的阮云欢,又发一声喊,自后追来。 奔离最繁华的街道,人群渐稀,马车奔驰也越来越迅速。几名黑衣人早已伤在赵承剑下,可是缠斗之下,赵承、白芍二人也渐渐落后,离马车越来越远。 眼看马车疾冲而去,不管是赵承,还是一众黑衣人,都已难以赶上。白芍精神一振,向赵承道,“截住他们,不要让他们追上小姐!”手中柳叶刀舞开,泼雪一般的刀影。 而就在此时,但闻前方一阵喊声,十几个一式打扮的黑衣人跃出,径直截上阮云欢的马车。白芍脸色一变,失声唤道,“小姐!”手起刀落,劈翻一人,夺路便向马车赶去,却被一剑横来,拦住去路。 新来的黑衣人瞬间将道路截住,两人冲前,均是挥剑向马颈刺去。血光迸现,骏马一声惨嘶,轰然倒地,跟着马车一震,斜斜向前冲出数米,也向一侧翻去。 为首黑衣人大笑,“睿敏郡主,拿命罢!”不等马车翻倒,疾冲上前,手中长剑便向车内阮云欢刺到。 阮大小姐坐在车内,仿佛已吓的傻了,大睁着双眸,竟然不知道闪避。眼见黑衣人就要得手,但闻一声怒喝,一道雪亮的剑光闪过,黑衣人保持着前刺的姿势,直直的扑倒,额头撞上马车的车辕,脑袋离开脖子滚落,满腔的鲜血顿时飞溅而出。 与此同时,马车已轰然倒下,电光火石间,一双修长有力的手骤然伸出,一把探入马车,抓住阮大小姐的手臂疾提,“哗啦”大响中,本已破碎的马车撞上路旁大树,摔的四分五裂,而阮云欢的身子,却已被人稳稳揽入怀中。 虽然及时赶到,但刚才实在是惊险,淳于昌也不禁惊出一头冷汗,揽着阮云欢一个转身,避开一名黑衣人的偷袭,滴血的长刀疾掷而出,同时喝道,“全部给我拿下!”厉喝伴着一声惨呼,方才偷袭之人顿时毙命。 “是!”随后奔来的李改大声应命,喝令声中,但见街旁巷口,几十名各式打扮的汉子一跃而出,向着黑衣人袭去。 为首黑衣人一见淳于昌,黑巾上的双眸便露出一抹惊慌,大声喝道,“退,快退!”右手长剑挡开一人攻击,左手一扬,两枚飞镖向淳于昌激射而出,身子却一个倒纵,跃入一排民房,逃之夭夭。 淳于昌一臂勾揽,带着阮云欢闪开飞镖,连退十几步,避开拼杀现场,才俯首下望。细如白瓷的面颊,波光潋滟的水眸,竟然没有一丝惧意,唯有那紧抿的樱唇,仿佛带着一抹肃杀,一抹冷凝,却,没有一丝惧怕。 淳于昌扬眉,眼底露出一抹赞赏。若是旁的千金小姐,这一会儿就算不大哭出声,必也吓的呆掉,而她在险死环生之际,竟然冷静至此。娇弱的千金小姐他见的多了,如此冷静睿智的女子,却是生平仅见。 “小姐!”此一刻,赵承、白芍也已赶到,一左一右,护在二人身侧。 阮云欢侧头向二人一望,身子不着痕迹的挣开淳于昌的怀抱,点了点头,又再转头望向厮杀的人群,心底却暗吁一口气。刚才她在最紧要的关头,仍然没有自行跃出马车,实在是太过行险,若是他晚来一步,自己怕便会粉身碎骨。 只是,依她对淳于昌的了解,闻自己被劫杀,必会将尽快赶到,将刺客赶尽杀绝!非关情爱,却只因,自己是他的……五皇子妃! 前来的黑衣人,个个均是高手,激战中,五皇子暗卫竟然三人受伤,二人被杀。而淳于昌已下了严令,暗卫围攻下,黑衣人左冲右突,也是无法逃脱,要想生擒,却也并不容易。 望着伤亡的手下,淳于昌眼眸深沉,暗暗咬牙,冷声道,“若不能生擒,便给我击杀!” 李改执剑守在淳于昌身侧,躬身领命,大声喝道,“殿下有命,不能生擒,便全部击杀!” 要生擒黑衣人,众暗卫本来缚手缚脚,非常被动,此时闻命,顿时精神一振,原来收敛的招势暴涨,喊杀声中,很快有几名黑衣人重伤倒地。暗卫疾跃上前,横剑欲擒,却见受伤的黑衣人均是身子一挺,倒地而亡,唇角溢出暗红的血迹。 服毒? 这些人,竟然都是死士! 淳于昌皱眉,侧头向阮云欢问道,“这些是什么人?” 在帝京城中,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敢截杀御封的睿敏郡主,当真是狗胆包天!而更令五殿下愤怒的是,这睿敏郡主,还是他未过门的五皇子妃,截杀她,又将他置于何地? 望着服毒而亡的死士,脑中迅速闪过一年前,帝京城外被人袭营的场景,阮云欢冷笑道,“还能有谁?”眼前尸横就地,却连眼皮都不曾眨一眨,眸底瞬间掠过一抹凌利。 场中的黑衣人越来越少,唯有最后两人还在负隅顽抗,只是眼见同伴尽诛,二人剑法也是越来越乱,眼见再难支撑。 阮云欢眼见再没什么可看,微微抿唇,转身向淳于昌施礼,说道,“殿下今日有事,云欢先请告辞!” “我命人送你回去!”淳于昌点头,吩咐人传唤自己的马车,轻声道,“你今日受了惊吓,先回府歇息,改日我再寻你!”眸光在她面上微停,却哪里见她有一丝受惊吓的样子,不禁挑了挑唇笑起。 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淳于昌! 乘来的马车早已摔成碎片,阮云欢闻言也不推脱,只是向他谢过一礼。淳于昌见她客气疏离,心口微微一窒,抿了抿唇,却并没有说话。 红莲随着马车赶到,见阮云欢安然无恙,轻吁了口气,忙上前相扶。直到马车驰动,才轻轻吁了口气,轻拍着胸口,说道,“吓死我了!”转身将车帘挑起,向车外张望。 白芍瞧她一眼,笑道,“吓死了还看?” 红莲翻了个白眼,说道,“刺客离的远,我还怕什么?” 阮云欢轻轻挑了挑唇角,目光也向车窗外望去,恰能看到淳于昌飞身而上,举手投足间,将最后一句黑衣人制住。 “五殿下当真是厉害!”身畔,红莲发出一声赞叹,阮云欢回眸,但见她眸光闪闪,直盯着淳于昌的身影,眼底皆是钦服,不由一声暗叹。不管她怎么样,是不是……有一些事,终究无法改变? “小姐,奴婢觉得,这些人和一年前城外劫营的人是一伙儿!”白芍的声音将她略略飘散的心绪牵了回来。阮云欢挑了挑唇,“嗯”的一声,闭目靠上后背,淡道,“不管是谁,五殿下会查出来!”纵然对淳于昌没有半分好感,但是,他行事的手段,她却从不曾怀疑。 第210章 闻说你前几日遇了刺客 帝京城内,天子脚下,睿敏郡主遇刺! 这个消息,瞬间震惊朝野,便连皇帝也传唤淳于昌问起,严令刑部会同京邑司彻查。京邑司令古四同不敢怠慢,连连会同刑部尚书孟义明一同出入皇宫,求见五皇子,询问当时情况。 便在此时,一个消息不胫而走。五皇子淳于昌当日曾生擒一人,没有交给刑部,更没有交给京邑司,而是将其扣押,严刑逼供。 阮云欢闻言,不禁轻轻挑了挑眉,唇角淡出一抹浅笑。 红莲大喜,说道,“五殿下定能查出是何人如此大胆!” 白芍却是秀眉微蹙,说道,“当初我们在帝京城外被劫,四殿下生擒两人,后来也不了了之,难不成五殿下能将刺客的嘴巴撬开?”阮云欢并没有将淳于信查出建安侯府之事相告。 红莲撇唇,说道,“四殿下不行,未必五殿下便不行!” “是是是!”白芍横她一眼,说道,“自从那日之后,你便将五殿下赞的天神一般,仿佛无所不能!” “当然!”红莲下巴一扬,双眸闪闪发亮,说道,“白芍姐姐,你是没有看到,当日五殿下一闻我报讯,竟想都不想,片刻便布置何人追堵,何人拦截,又不显慌乱,那声色,那气势……啧啧……”摇了摇头,接下去道,“瞧着便有……便有……”侧头想了想,突然一拍手,说道,“对了!是指点江山!有指点江山的气势!” 白芍闻言,不禁笑了出来。回想那日,阮云欢前路遇敌,淳于昌飞身赶到,最后关头,空手夺刀、挥刀毙敌、出手救人,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其武功之高,竟然连她也无法估量,不禁点了点头,说道,“堂堂皇子,肯下这等功夫,练出这样的身手,五殿下也非同一般!” 红莲听她也夸赞淳于昌,不禁连连点头。 阮云欢向二人一望,笑道,“这事不过是传言,当日那些黑衣人大多服毒而死,这一个是不是当真擒到还未可知!”起身向内室去,说道,“更衣罢,到时辰给老夫人请安!” 白芍、红莲二人忙应,一个吩咐小丫鬟打水均面,一个随后跟来服侍。 紫竹苑中,马氏带着云欣、云舒早到,正坐着陪老夫人说话,但闻门外小丫鬟报道,“老夫人,大小姐来了!”帘子一挑,阮云欢婷婷行了进来,上前给老夫人见礼。 老夫人一见她,忙道,“快起罢!”命罗妈妈拉起,伸手道,“来,过来,给祖母瞧瞧!”牵着她的手在自个儿身边坐下,上上下下端详一回,才道,“方才闻说你前几日遇了刺客?怎么不曾听你说起?” 阮云欢扬眉,向马氏瞧去一眼,才含笑道,“不过一些莽夫,云欢并不曾伤着,又说什么?反而令祖母受惊!” “云欢,话可不是这么说!”马氏忙插嘴道,“你是皇上亲口御封的郡主,可不比我们,是寻常百姓,若是有个好歹,你让相爷如何向皇上交待?” 阮云欢浅浅一笑,说道,“此次是在街上遇袭,又不是在相府,何以要爹爹交待?” 正说着,但闻门外小丫鬟回道,“老夫人、大小姐,老爷来了!” 随着话声,阮一鸣跨了进来,先给老夫人见了礼,转身第一句话竟是,“云欢,你前几日遇袭之事,五殿下可曾说过什么?” 老夫人一旁道,“你早知道?怎么也瞒着我?” 阮一鸣无奈,只得转身向老夫人道,“儿子也是事后得知,横竖云欢不曾伤着,说出来,没得令母亲受惊。” 老夫人恼道,“受惊!受惊!你们事事瞒我,我才受惊!” 阮云欢抿唇一笑,先起身给阮一鸣见礼,转身便拽着她手臂撒娇,说道,“祖母,云欢一向福大命大,任是多大的事,总会化险为夷,难不成祖母不信?” 老夫人侧头瞧她,想着当初建安侯府中秦琳的陷害,想着皇宫中彩棚的倒塌,不由轻叹一声,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你回来之后,便事情不断,祖母只是担心!”微浊的眸中,皆是担忧。 阮云欢见她真情流露,心中一暖,含笑道,“祖母放心,任是谁来,云欢必不会有事!”有事的,怕是旁人! 阮一鸣见好不容易安抚了老夫人,正待再问,却闻门外小丫鬟回道,“夫人来了!”帘子挑起,秦氏迈了进来。阮一鸣向她瞧去一眼,到嘴的话便咽了下去,端起茶盏饮茶。 秦氏上前先给老夫人见了礼,又再见过阮一鸣,方在他身侧落座。待阮云欢起身见礼,便问道,“云欢,我闻说前几日在街上遇刺,刺客可曾抓到?” 阮一鸣举杯的手一停,便抬头向阮云欢望去。阮云欢声色不动,行了礼仍旧回入椅中坐下,才道,“那日云欢走的早,并不曾亲见是不是曾拿到贼人,只是今日听外头传闻,说五殿下拿到一个活口,却不知真假!” 秦氏皱眉,说道,“若是拿到活口,五殿下岂会不知会你一声儿?” 阮云欢勾了勾唇,淡道,“纵拿到活口,五殿下自会设法令他说出主使,云欢一个女儿家,难不成去亲自审问?” 秦氏脸色微变,说道,“你怎么知道有主使,难不成有什么消息?” 阮云欢淡笑道,“那些人云欢又不曾见过,自然不会结仇,没有主使,他们为何要刺杀云欢?” 秦氏微微一默,垂首默思,一时也不曾说话。 有她在场,老夫人和阮一鸣便均各自默默,一时间,室内显出几分窒闷的寂静。马氏见这几人形容诡异,一双眼睛依次瞧了过去,竟不敢打破这沉寂,便连云欣、云舒二人,也似乎被这冷静的气氛噤住,睁大眼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不敢说话。 静默中,但闻门外又有小丫鬟报道,“二小姐来了!” 帘子一挑,阮云乐一阵风般的冲了进来,也不向老夫人见礼,张嘴便道,“阮云欢,你当真在街上遇刺?”语气欢快,一双眸子灼灼发亮,好奇中夹杂着兴奋。 阮云欢挑了挑眉,心里好笑。怎么今日问的,都是这一件事? 阮一鸣闻她直呼阮云欢姓名,不由将脸一沉,喝道,“云乐,你进来不见过祖母、母亲,还直呼姐姐姓名,这是谁教你的规矩?也不怕人笑话!” 阮云乐撇了撇唇,现出一些不屑,一边上前给老夫人见礼,一边说道,“女儿闻了这天大的消息,一时惊的忘了!” 阮一鸣还未说话,却闻秦氏冷冷的道,“云乐闻听这等大事,不过是先行问过,怎么便失了规矩?何况这是在家里,又有何人笑话?” 阮一鸣一向疼爱这个女儿,心中虽对她这等行为不满,本不愿多责,哪知闻秦氏此言,倒是勾起一些怒意,冷哼一声道,“都是你教的好女儿!今日是在家里,本相不过斥责两句。隔几年嫁入齐王府,时时进宫,若是也这般不懂礼数,便不是讨一顿斥责,怕是自个儿丢了性命不说,还连累家人!” 秦氏呼的站起,冷笑道,“相爷怕连累谁?嫡亲的女儿便只两个,云欢身上有诏封,又是钦定的五皇子妃,谁能连累了她?相爷心里顾着的,怕是哪个女人肚子里的小贱种罢!” 阮一鸣将脸一沉,冷冷道,“夫人此话何意?” 阮云欢却挑了挑眉,向老夫人瞧去。 老夫人连连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云乐还小,慢慢儿教便是,怎么扯上旁人?”见阮云欢眼中露出疑问,不由笑了笑,说道,“今儿晌午,邢姨娘也查出有了身孕!” 阮云欢微诧,说道,“当真?” 秦氏冷笑道,“瞧瞧,我说这身子有的古怪,连大小姐也不信!”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云欢倒不是不信,只是邢姨娘进府也才一个月有余,怎么便查觉有了身孕?当初樊姨娘和袁姨娘,不是两个多月才知道吗?” 老夫人一听笑了出来,说道,“真是孩子话,这等事,各人和各人均不同,哪里就非得两个月?” 阮云乐见将话岔开,自个儿免了被阮一鸣的一顿斥责,心里对邢红英有孕虽有些微的不悦,却也瞬间烟消云散,只是追着阮云欢问道,“那刺杀的事儿,到底是真是假?” 阮云欢瞧她一眼,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闻说是上百名刺客?”阮云乐睁大眼睛。 “二、三十名罢了!”阮云欢淡笑。流言这个东西,总是夸大其辞,但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倒是当真令人难以捉摸。 “二、三十个也不少啊!”阮云乐点头,目光向阮云欢身上打量,说道,“怎么你会没事?赵承就那么厉害?”眼底不自觉的,露出一些遗憾。 阮云欢失笑,说道,“最后关头,五殿下赶到,他身旁跟着数十名暗卫。” “哦……”阮云乐点头,顿时显的兴味索然,转身与云欣、云舒说话。 秦氏听着女儿询问阮云欢,面上虽不甚留意,其实却暗中留心,闻女儿不再问下去,不禁心中大急,说道,“这堂堂京师,青天白日下,也不知是何人如此大胆!” 阮云欢微微勾唇,说道,“皇上已命刑部和京邑司彻查,总归有个结果,倒不必劳心!” 秦氏撇了撇唇,说道,“刑部和京邑司济什么事?五殿下如今不曾封王,又手中无权,行起事来怕也没那么方便!”目光向阮云乐一斜,叹道,“若是四殿下在便好了,他与你有些交情,又是云乐的未婚夫婿,手中掌着兵部大权,要查小小的刺客,想来易如反掌!” 阮云欢勾了勾唇,说道,“母亲说的是!” 阮云乐听到淳于信的名字,不由回过头来,说道,“母亲此言不通,四殿下管的是兵部,怎么会管这等小事?” 阮云欢失笑出声,点头道,“妹妹说的也是!” 阮云乐哼的一声,转过头去。心里暗暗遗憾,哪里来的刺客,怎么会这么笨,连个丫头也对付不了? 第211章 你以为凭我小小阮云欢便能做到 秦氏被女儿岔了话,心里暗恼,转念一想,又笑道,“瞧瞧,我只想着四殿下能耐,却忘了他管的是兵部。若不然……”目光向阮云欢身上一望,说道,“如今你三表哥在刑部当值,颇有些手段,今儿才说,又造了什么新的刑具,若不然,给五皇子拿去一试?”她所说的三表哥,便是建安侯次子秦裕龙的嫡长子秦彬,从秦浩、秦鹏排下来,行三。 阮云欢想了想,点头道,“既是三表哥所造,想来是好的,只是这几日五殿下忙着审问刺客,云欢也不曾见到过,不知他是不是用得上。”话刚出口,似乎惊觉失言,忙抬手用帕子掩了掩唇,强笑道,“此事皇上已委命了刑部和京邑司,云欢一个女儿家,也插不上手,还是罢了!” 秦氏见她神情中现出一些慌乱,唇角不由抿出一丝冷笑,点头道,“不错!这等事,自有男人们去忙,我们只等消息罢了!”心底冷笑,饶是你阮云欢精似鬼,终究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儿家,总有走嘴的时候。 只是,想不到,当真有活口落在淳于昌手里,若是当真问出些什么……秦氏暗暗心惊,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 从紫竹苑出来,白芍见前后再无旁人,悄声道,“小姐,夫人话里话外,一直在问什么擒住的刺客,此事必与建安侯府有关!” 阮云欢点头,含笑道,“她不过是想知道,究竟有没有活口落在五殿下手里。” 白芍眨了眨眼,问道,“那方才小姐……”自家主子岂是个会轻易说漏嘴的人? 阮云欢一声冷笑,说道,“五殿下是何等样人,若是想掩藏消息,又岂会走露风声?这定然是他故意,那我便再助他一把!” 白芍点头,淡笑道,“建安侯府一旦知晓有人落在五殿下手里,必然会设法救出或除掉,那样,便是不打自招。” 二人正说,但见一个小厮从前院奔来,一见阮云欢,忙迎了上来,回道,“大小姐,前边有人送帖子给大小姐!”说着将帖子双手递上。 阮云欢接过,挥手命小厮退去,打开帖子一瞧,不由扬了扬眉。 白芍问道,“小姐,何人的帖子?” 阮云欢冷笑道,“秦鹏相邀!” 白芍眨眼,问道,“难不成也是为了刺客?” 阮云欢一笑,说道,“是或不是,见过便知!”命人备车,自个儿回锦阑轩略做收拾,便出府向九味香而来。 秦鹏本来担心阮云欢不见,见她前来,不禁大喜,忙迎了出来,殷勤迎进门来,一迭连声命人上茶。 阮云欢微微一笑,也不和他绕圈子,说道,“今日见我有何急事?” 秦鹏一怔,略一犹豫,说道,“闻说前几日郡主遇刺,你……无恙罢!”目光向她身上一扫,倒露出些关切。 阮云欢倒是微觉意外,微微挑眉,淡然笑道,“无恙!” 秦鹏默了默,说道,“闻说,是五殿下相救?” 阮云欢点头,说道,“那日是五皇子相邀,不料出了那等事,幸好他及时赶到!” 秦鹏的神色有些意味不明,低声道,“倒是巧的很!” 阮云欢挑眉,问道,“什么巧得很?” 秦鹏道,“五殿下相邀,郡主便遇刺,岂不是巧的很?” 阮云欢向他瞧了片刻,突然笑出声来,摇头道,“秦都统,你是想告诉我,那些黑衣人是五殿下安排?” 秦鹏抿唇,听出她语气里的讥讽,舌底竟窜出一抹苦涩。默了一瞬,低声道,“闻说五殿下拿到了刺客,不知是真是假?” 阮云欢淡然而笑,向他注视片刻,说道,“两个时辰之前,母亲也曾问过此话!” 秦鹏心头一跳,脸色便有些难看。 阮云欢淡淡道,“那日我先行上车,离开之时,果然见五殿下出手。只是,是不是拿了活口,并不知道真切!” 秦鹏不料她轻易就说了出来,一怔之后,问道,“你……为何告诉我?”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你们纵知道实情,又能如何?建安侯府当真有那么大的能耐,在五殿下手中救人……或杀人吗?” 秦鹏脸色大变,霍然站起,失声道,“你知道……” “我知道!”阮云欢冷哼,仰首向他注视,一字字道,“纵我那日只是怀疑,今日你和秦氏先后问起,也知道的实了!” 秦鹏脸色变幻,颓然坐倒,轻声道,“事先我并不知道,若是……若是知道……” “若是知道如何?”阮云欢淡问。 “若是知道……”秦鹏的眸中现出一些迷乱,摇了摇头,一手覆额,低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或者,他们便知道……知道我不能成事,才瞒着我……”浓眉紧皱,全身上下,竟有些难以压抑的痛苦。 “或者……只是因为他们仍不信你!”阮云欢淡淡接口。 秦鹏默然,缓缓将手放下,苦笑道,“不错,他们不信我!” 阮云欢勾了勾唇,转头望向窗外,轻缓的声音,带着点点寒意,淡淡的道,“所以,你不想被挤出朝堂,便只能靠我!” 秦鹏整个人变的僵直,抬头向她直视,低声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要做什么?”他是秦家的人啊,而阮云欢却是秦家的敌人,她说,他只能靠她,是逼他做一个选择吗? “什么?”阮云欢扬眉。 秦鹏默默与她对视,隔了一会儿,才慢慢道,“前阵子,江州同知牛大人、青州司马文大人、云州知府柴大人、幽州招讨使勾大人、潞州评判习大人、开阳总兵查大人先后被御史台弹劾,落的罢官的罢官,流放的流放,我想知道,是不是与你有关?”他所数出的人,或与秦家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或与李、黄两家有所牵连。 阮云欢勾了勾唇,扬眉道,“他们若是不曾贪脏枉法,不曾结党营私,纵我想将他们如何,也无从下手,不是吗?” 秦鹏见她直认,便不再语,脸色却渐渐苍白,轻声道,“云欢,我知道……知道姑姑对你不好,还……还夺了你亲娘的位置,你恨她!可是……可是秦家虽几次陷害,你……你都毫发无伤,损失的反而是秦家,你……你这是……” 先是东南几州,如今是西北,建安侯府暗藏的势力不断受到打压。如果说,这是她的报复,那么,是不是也够了?隐隐的,他竟然希望,阮云欢可以和秦氏尽释前嫌! 阮云欢微微勾唇,露出一抹讥讽,轻声道,“你忘了,我如今的身份!” 身份? 秦鹏一怔,脑中一个念头迅速闪过,不禁悚然一惊,失声道,“是五殿下!” 阮云欢淡笑道,“查实罪证,指使御史台上书,将一众官员严办,你以为凭我小小阮云欢便能做到?” 秦鹏面色越发难看,怔怔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建安侯府,从不曾得罪五殿下!”如果说此事与五殿下有关,那便不会只是阮云欢的报复,而是……朝堂之争!更甚至是……皇权之争! “不曾得罪?”阮云欢扬了扬眉,冷笑道,“之前,建安侯府与江夏王沆瀣一气,一意扶佐端王,如今阮云乐指婚齐王,怕是在建安侯心里,便又多了一个选择罢!但不管你们助谁,岂能不为五殿下所忌?” 秦鹏失惊道,“四殿下可是五殿下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阮云欢勾了勾唇,好笑的瞧着他,慢慢问道,“皇权之下,表哥可曾见过亲情?” 秦鹏顿时默然,抿唇不语。莫说是皇权,就是建安侯府的一个世子之位,兄长秦浩对自己也是处处提防,而自己……又何尝不想取!而!代!之! 似瞧出他的心思,阮云欢轻叹一声,似若有意,似若无意,轻声道,“与其为旁人做嫁衣,倒不如坐收渔人之利!” 秦鹏心头一跳,迟疑道,“你是说……”话问半句,眼眸微眯,一瞬间,方才迷惑痛楚的神情一扫而空,双眸深亮,现出一抹狂热。如果……如果相助阮云欢,便可借五殿下的势力助自己夺得世子之位,区区秦家的爪牙,失去又有何防? 阮云欢瞧着他微微一笑,也不多说,转头瞧着窗外,细细品茗。而秦鹏却垂眸暗思。如今祖父秦义已年过六旬,用不了几年,那建安侯之位,便是父亲秦天宇的。若是在那之前,除去哥哥秦浩…… 秦鹏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但觉热血澎湃,心头说不出的振奋。正要再问的细一些,却闻阮云欢突然说道,“表哥若无旁事,还是先走罢!” 秦鹏一窒,满腔激情顿时消散,心中空落落的,禁似没有着力处,强吸了一口气,咬牙笑道,“睿敏郡主随意摆布旁人,倒是好威风!”这一瞬间,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心底那似酸似苦又似涩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阮云欢听他这话说的极没道理,微微一怔,又瞬间笑起,扬了扬下巴,向窗外一指。 秦鹏微愣,不觉顺着她的眸光望去,但见街那端十几骑骏马正向这里缓缓而来,为首两人高头骏马,边说一边向这里行来。左首那人二十余岁,高眉阔目,做异族打扮,右首那人却是锦袍玉带,甚是华贵,竟然就是自己的兄长秦浩。 秦鹏心头一跳,突然便有些尴尬,向阮云欢望去一眼,呐呐道,“云欢,我……我……”原来,她让自己离开,是因为秦浩的出现,自己竟然会错了意! 阮云欢勾了勾唇,问道,“那便是昔久国的王子?” 两天前,昔久国王子来朝,礼部尚书苗成化负责接待,而枢密院左骑都尉秦浩少时为二皇子伴读,两年前曾陪二皇子出使昔久国,与这昔久国王子有一面之缘,这次便负责陪同。 目光在申屠杰和秦浩身上游移,一双水眸慢慢眯起,一个念头迅速在脑中成形,睿敏郡主慢慢勾唇,露出一抹笑意。 第212章 竟然是为他着想 秦鹏脸色微微不豫,点头道,“这位是昔久国的七皇子申屠杰,闻说是最有力的皇位继承人!”侯门之子,纵然同是嫡子,但长子与次子的机会,却天差地别。秦浩在十五岁时便随同二皇子出使各国,游历边关,结交异域皇族、封疆大吏,早早便升为枢密院左骑都尉。而他,到如今,也几乎足不出京,靠着阮云欢运筹,才得了一个小小的都统之位。 阮云欢轻轻点头,侧头向他一望,笑道,“表哥再不走,怕是来不及了!”这条街上,最出名的酒楼便是这九味香,如今见这伙人向这里行来,不做他想。 秦鹏刚才闻阮云欢突然逐客,心绪不稳之下说出那句话,现在后悔不迭,略一迟疑,唤道,“云欢……” 阮云欢挑眉向他回望。 秦鹏触上她波光潋滟的眸子,话到嘴边,嗫嚅两句,连自己也不知道说的什么。 阮云欢好笑,目光向窗外一撇,说道,“表哥现在就是要走,怕也来不及了!”只这片刻功夫,秦浩等人已行至九味香门外,正纷纷下马。 秦鹏脸色微变。若是被秦浩看到自己和阮云欢一处,怕是自己立时又会被家人所疑罢?可是……偷眼瞧一眼阮云欢,不知为何,心底禁悄悄的升起一抹喜悦。刚才……她两次赶他走,竟然是为他着想呢! 眼瞧着秦浩等人进了店门,阮云欢突然笑起,说道,“这位昔久国王子,云欢倒想一会,表哥且宽坐,云欢先行告辞!”说着起身,向他行个半礼,转身出门,唤上门外等候的白芍、青萍,便向楼梯迎去。 秦鹏一愕起身,望着她的背影拐出房门,垂头默思,突然一咬唇,跟了出去。 宽阔的木梯之下,秦浩在前侧引,昔久国七皇子申屠杰随后,正有说有笑踏上木梯,抬头间,但见一位少女,身穿晚烟霞紫绫子如意云纹衫,自楼上翩然而下,眉若飞柳,面如皎月,整个人美若仙子,又带着抹清冷的气息。 “阮云欢?”秦浩瞳孔一缩,步子顿时停住。 申屠杰早瞧的呆住,闻秦浩一唤,不禁大喜,笑道,“这位小姐,秦兄认识?还请引见!” 秦浩惊怔中回神,强笑了笑,侧身向申屠杰道,“这位便是我朝皇帝御口亲封的睿敏郡主!” “睿敏郡主?”申屠杰眼睛一亮,向阮云欢上下打量,一边瞧一边点头,赞道,“不错!不错!果然是个美人儿!”神色间,极为无礼。 阮云欢却似并不在意,淡淡一笑,目光自申屠杰身上移开,向秦浩含笑问道,“怎么,表哥不给云欢引见?” “表哥?”申屠杰惊异,向秦浩问道,“睿敏郡主,竟然是左骑都尉的表妹?” 秦浩淡应一声,只得向申屠杰一伸手,说道,“睿敏郡主,这位是昔久国七王子!” “原来是七王子!”阮云欢含笑,款款行下礼去,说道,“睿敏见过七王子!”虽是行礼,行的却是个平礼,且她立在楼梯之上,怎么看怎么有一股凌人的傲气。 申屠杰窒了窒,腾腾行上几步,与阮云欢共立在同一台阶,才拱手为礼,说道,“小王见过睿敏郡主!”行过礼,又笑道,“睿敏郡主,我们正要在此饮宴,相请不如偶遇,还请睿敏郡主不弃!” 秦浩听的皱眉。虽然说,阮云欢和他并没有正面的冲突,但因为秦氏,因为秦琳,秦家与她已是化解不开的恩怨。如今自己将申屠杰请来,另有要事商议,凭空多出一个阮云欢,倒是多有不便。 阮云欢却浅浅一笑,说道,“左骑都尉与七王子饮宴,睿敏身为女子,恐怕多有不便,况睿敏尚有旁事,便不打扰!”说着又施了礼,便欲下楼而去。 “嗳……”申屠杰胳膊一伸,拦住她的去路,笑道,“睿敏郡主是天朝郡主,小王远来是客,怎么睿敏郡主竟不肯尽地主之谊吗?况且在我们昔久国,男女同宴,实属平常。” 阮云欢微微挑眉,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向秦浩一望,才道,“七王子自有表哥照应,又几时轮得到睿敏?” 申屠杰状似无奈,转向秦浩双手一摊,说道,“秦兄,小王不过是想与睿敏郡主同饮几杯,只是睿敏郡主不给颜面,你劝劝罢!” 秦浩见申屠杰虽与自己说话,一双眸子还是时不时瞄向阮云欢,不由心头一动,便含笑道,“云欢,既然七王子诚心相邀,不如一同坐坐!”说着慢慢抬步,一阶一阶向上行来。 阮云欢纤眉淡挑,瞧着他走近,正要说话,却闻身后有人道,“睿敏郡主当真另有要事,还请七王子见谅!” 众人愕然之中,但见秦鹏自楼梯口缓缓转出,一步一步向下行来,在阮云欢身后停住,含笑向申屠杰见礼,说道,“在下骁骑营都统秦鹏,见过七王子!” 秦浩一见秦鹏,一怔之下,脸色微变,转头便向阮云欢瞧去。却见阮云欢神色微怔之后,瞬间便变为清浅的笑意,似乎对秦鹏的出现虽然意外,却也极为满意。 “秦鹏?”申屠杰一怔,转身向秦浩望去。 秦浩只得道,“这是舍弟!” “哦!”申屠杰恍然,拱手道,“原来是秦二公子!”转头向阮云欢瞧了瞧,问道,“睿敏郡主可是约了秦二公子?” 秦鹏微微一笑,却道,“一向久仰七王子风采,今日一见,果然不凡!”竟然并不理会他的询问。 秦浩眸子微眯,露出一抹危险的光芒,向秦鹏和阮云欢身上一转,说道,“七王子,既然睿敏郡主尚有旁事,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了!”他可不想让秦鹏借机结交申屠杰。 秦鹏也顺势迈前一步,隔在阮云欢与申屠杰之间,向阮云欢含笑道,“表妹,我送你一程罢!” 阮云欢向他瞧了一眼,含笑点头,向申屠杰施礼,说道,“睿敏告辞!”说罢转身,向下行去。申屠杰和秦浩二人身后随来的随从忙两侧闪开,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秦鹏也向申屠杰一礼,自后跟来,亦步亦趋,显的极为亲近。 申屠杰和秦浩立在阶上,均是目注着二人离去,一个面露深思,一个眸含怒色。 快要行出店门,阮云欢才微微侧头,低声道,“你与我相见,不是怕秦家知道吗?怎么这会儿出来坏我大事?” 秦鹏一笑,向前跟了一步,已离她极近,侧首轻声道,“郡主要结识昔久国王子,又岂会这般轻易便答应?过不了三日,他必会寻我,我们二人各有所得,岂不是更好?” “你突然变聪明了!”阮云欢轻笑出声,迈步出门。秦鹏闻言,也是不由笑起,跟着出门去。 二人的笑声,满满落在阶上二人耳里,申屠杰回眸,笑道,“睿敏郡主与你这位表哥似乎疏远,倒是与二公子亲近的很!” 秦浩眼眸一深,瞬间又恢复平静,淡淡道,“睿敏郡主是阮相亡妻之女,其实还算不上我们表妹!”眸光向申屠杰一望,似有深意。 “哦?”申屠杰一怔,想了想,点头道,“阮相的亡妻,那便是公孙老侯爷之女,如今靖安侯公孙明远的胞妹!” 秦浩听他竟然知道此事,心中暗惊,却声色不动,点头道,“正是!”一个异国王子,竟然连阮相府这等小事也知道的一清二楚,自然是对大邺朝朝廷上下做了一番功夫,那军国大事,岂不是更加…… 额头微汗,秦浩突然发现,眼前这位申屠杰,并不是两年前,在草原上与他们纵马狂歌,赌酒赛马的七王子了! 果然,到了第三日,阮云欢接到秦鹏命人送来的帖子,说是申屠杰请二人城外赏景。阮云欢浅浅一笑,想也不想,便命人婉拒。白芍大奇,问道,“小姐,那日你不是说要会一会这位昔久国的王子?今日怎么不见?” 阮云欢抿唇,淡然一笑,说道,“我要与他结识,还有的是机会,可今日我若去,秦鹏便要多费些功夫,倒不如留几日给他!” 白芍挑了挑眉,笑道,“旁人听了小姐这话,还当真以为小姐和秦二公子兄妹情深呢!” 阮云欢笑斥,“胡说什么?”水眸却越见深遂。 要结识申屠杰,自然是为了争取昔久国的相助。而如今……阮云欢眼眸微眯,眸中闪出一丝凌利。秦鹏敢当着秦浩的面与自己同进同出,想来已决意与秦浩一争,那就给他一个机会与申屠杰结交,也算是他手中多一个筹码。秦鹏势力越强,她手中的这一柄利刃,便越发锋利! 果然,事后几日,秦鹏时时使人传信,一时说申屠杰相邀饮宴,一时说七王子相请赏花,阮云欢均是一一婉拒。 终于,一日黄昏时分,前院里小厮传话,甘义求见。 如今甘义已不是阮云欢的随从,不好唤入内宅,阮云欢略做收拾,便向前院而来。甘义偏厅等候,一见她来,忙上前见礼,待阮云欢命他免礼,才站起身来,笑道,“小姐,秦二公子急了,说小姐若是再推,怕会令这位七王子难堪!” 阮云欢微微一笑,摇头道,“他想拢络七王子,也不必非我不可!”将甘义唤到近前,低声道,“你去寻汪世……”轻声低语,面授机宜。 甘义听的连连点头,待她话落,当即磕头辞去。 自那日之后,秦鹏果然不再下帖相邀,阮云欢也乐得清静。这时府中却已各处张罗,将各院主子尽数移入园中,准备修葺府中屋舍。阮云欢心知其中秦氏必然会动下手脚,只命丫鬟将大件器具装箱封存,日常使用之物尽数搬入园去。 白芍见她并无旁的安排,不由心中不稳,悄声问道,“小姐,夫人一向将银子守的极紧,这一次突然想起修屋子,极是怪异,我们不可不防!”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那便留两个小丫鬟照看罢!” 白芍急道,“小丫鬟济什么事?” 阮云欢微笑,斜睨她道,“难不成将你和青萍留下,那不是明白告诉人,我像防贼一样的防着什么人吗?” 白芍听这话,她倒也不是没有用过心思的,便舒了口气,问道,“那……要留何人?” 阮云欢垂目想了一瞬,说道,“三姐儿、四姐儿进府也有些日子了,将她二人留下,还有……”抬了抬眼,向白芍定定一瞧。 白芍立时会意,点头道,“奴婢明白,这就去吩咐安置!” 第213章 皆知的秘密 两日之后,府中几名主子也尽数搬入园子,秦氏在湖之北侧,选了离紫菱洲最近的一处院子。只说是这里来往后宅和园子方便,实则是盼着能常见阮一鸣,设法哄他回心转意。 老夫人瞧的明白,心底暗暗冷笑,却不说穿,选院子时只说是喜爱热闹,便选了离“在水之湄”和“杨柳依依”最近的“淇水悠悠”,为了小姐妹三人能常常去说笑玩闹。 如此一来,碎玉湖南侧的三处最大的院子便均住了人,一来阮云欢身为相府未出阁的小姐,自然不能去和阮一鸣的姨娘们住湖之北侧去。二来湖之北侧的院子虽多,却均是一进一院的小院落。 马氏便讪讪的颇不好意思,只说要将“杨柳依依”让出来给阮云欢。阮云欢却笑着劝阻,说道,“二叔上任之时,托府里照顾婶婶,如今园子里这许多空着的院子,怎么云欢便偏与婶婶争院子?若是被爹爹听到,岂不是责云欢不懂事?”当即安抚住马氏,选了碎玉湖畔的“南涧之滨”。 “南涧之滨”虽不及“在水之湄”、“杨柳依依”、“淇水悠悠”宽敞,却山环水绕,景色别致,因院子之后有一处半伸入湖中的水榭得名。 白芍踏上长长的石阶,伴着阮云欢进了院子,但见里里外外已收拾齐整,不由点了点头,说道,“这处院子倒好,离她们都远远的,落得清静,只是小了些!” 阮云欢“嗤”的一笑,说道,“我住这里,又不是为了离旁人远!”一边说话,一边一间间屋子瞧了过去,转入正屋,绕过屏风,由一处小门出去,便是湖上那半伸的水榭。 白芍随在她身后,赞道,“这里倒是凉快,较二夫人的‘杨柳依依’还强些!” 阮云欢浅浅一笑,却不接口。随后跟来的墨兰却“嗤”的笑出声来,说道,“自来了帝京,白芍姐姐可养的娇了,只顾着凉快!” 白芍瞪她一眼,说道,“难不成还有旁的好处?” 墨兰小嘴儿向湖上一呶,说道,“姐姐怎么不往远处瞧瞧?” 白芍顺着她的目光沿湖望去,但见水波悠悠,一片一片,生着许多的浮萍,隐隐约约的,似杂乱无章,却又似有意为之。而湖的对面,绿树翠竹间隐着一处院落,白墙上缀着墨瓦,却是秦氏的住处。 白芍心头一动,侧头向阮云欢望去,却见她只是微微含笑,目光望着的,却是湖中心的紫菱洲。白芍心中恍然,这处院子虽小,所处位置却是极佳,因为临水,又特意将地基加高许多,形成一个独特的视角,一目之下,竟然能同时望见这几处院子。 匆匆半月,一晃而过,朝上传出旨意,宫中设宴款待昔久国王子,命四品以上官员入宫伴宴,各府夫人、小姐、公子自然也在其中,便连禁足中的阮云乐也被恩旨参加。 阮云乐被禁足数月,虽有一个极大的园子游玩,也早呆的气闷,闻旨自然欣喜若狂,早早便挑选进宫的衣衫首饰,用尽心思打扮。只是想到淳于信出征,自己不能立在他的身侧被人羡慕嫉妒,欣喜的心情方有所沉敛。 依旨,相府一行于辰时进宫,承恩殿谢过恩,便随着小太监入御花园来。今日的盛宴,便设在太液池画舫上。此时,几十艘画舫已尽数相连,在湖上远远的排了出去,画舫上,彩灯高悬,红毯辅地,显出一派皇家的尊荣气势。 阮云欢随在秦氏身后,刚刚踏上画舫,便见淳于昌含笑迎来,先与秦氏见了礼,才向阮云欢道,“云欢,你来了!”唇角含笑,语气温文,一双眸子只凝视着面前的女子,似有无限深情,竟将旁人视为无物。 阮云欢唇角浅勾,福身为礼,说道,“睿敏见过殿下!” 淳于昌忙一手相扶,说道,“何必多礼?” 阮云欢趁势起身,却不动声色的将他手掌摆脱。淳于昌一只手扶空,僵了一僵,瞬间便恢复如初,轻声道,“郡主,我有要事相商,请借一步说话!” “殿下请!”阮云欢垂首低应,做出一副娇羞的模样,心里却悄悄翻个白眼。他这样子,倒真是不知道,是做给自己瞧的,还是做给旁人看的。 此时离正式开宴虽还有些时辰,朝中官员内眷却已几乎齐集,有一些已经登船,还有一些散在御园中观赏景致,他二人的这番情景,便满满落入众人眼中。 当朝的几位皇子,本来均受各府小姐们关注,其中尤其以不曾立正妃的端王、齐王和五皇子更为引人注目。 而如今,一道圣旨,阮家两个女儿便得去了两位皇子,各大名门世家虽口中恭祝,实则大多羡慕嫉妒。此时见淳于昌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阮云欢温柔备至,有心仪五皇子的小姐,更是红了眼圈,碎了芳心。 淳于昌对四周众人的注目恍若不见,只是向阮云欢深深一望,点了点头,便当先向御园中行去,阮云欢落后半步,随在他的身后。 二人绕过假山湖石,穿过一片牡丹花丛,进入一座亭子。放眼四周,虽有散在花丛中赏花的小姐,却离二人极远,附近也并没有什么遮挡的景物,倒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阮云欢随着他在亭中停步,静静而立,等他开口。 淳于昌转身向她默视片刻,温文的笑容依旧,却含上一丝愠怒,低声道,“近日我闻说申屠杰通过秦鹏几次约你,可有此事?” 对他的怒意仿佛不曾留意,阮云欢勾了勾唇,点头道,“确有此事!” “你……”淳于昌咬牙,迈前一步,直逼到她面前,沉声道,“你可知你已是本皇子的皇子妃?” “尚未成亲!”阮云欢扬眉,见他眸中闪过一抹阴沉,不由笑起,说道,“他自约他的,睿敏并不曾赴约,殿下又何必生气?” 淳于昌冷哼一声,咬牙道,“你可知,这次这位七王子前来,是选妃的?” “哦?”阮云欢故作诧异,扬眉问道,“那又如何?” 淳于昌怒道,“他明知你已指婚给我,还对你纠缠不休,又是何意?你……你竟然与他有所牵扯,又置我于何地?” 这话说的,倒有些像他! 心头掠过另一抹俊挺的身影,阮云欢心神微恍,却淡淡笑了起来,说道,“那日在九味香不巧遇上,本来大可错身而过,哪知秦家表哥将我唤住,说了几句话,想来便是那时被他记下。” “秦浩?”淳于昌问。申屠杰入京,秦浩是奉旨相陪,只是近几日听说,申屠杰又和秦鹏来往甚密,倒不知道她指的是谁? 阮云欢点头,说道,“七王子强邀睿敏同宴,秦浩也从中劝说,倒是秦鹏解围!” “秦浩从中劝说?”淳于昌眼眸一深,一张俊脸便变的阴沉。 阮云欢扬眉,问道,“殿下相召,便是询问此事?” 淳于昌一默,点了点头,又摇头道,“前些时你说的那些人,我已查实严办,只是我想问你,你有没有想过,剪除秦家的党羽,便是削薄四哥的助力?” 阮云欢扬眉,仰首与他对视,淡淡道,“五殿下兄弟情深,或者手软?” “我手软?”淳于昌冷笑,转瞬笑容敛起,垂头想了一瞬,说道,“我二人一母同胞,我自然不愿与他为难。若是能削薄他的势力,令他不能与我一争,到时未必不是全了兄弟的情谊。”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阮云欢心底冷笑,脸上却仍是一片淡然,点头道,“殿下说的是!” 淳于昌点头,说道,“只是我的母族便是他的母族,我二人之间,所差的便是姻亲……”抬眸向阮云欢一望,叹道,“偏偏,阮二小姐又指婚给他,竟然连这一点,也并无差别。”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我和云乐之间的区别,便在于,她的外祖是建安侯,而我的舅舅是靖安侯!” “嗯!”淳于昌点头,似乎笑了笑,说道,“阮相只是一株墙头草,他心里纵然疼阮二小姐多一些,到时本皇子占了优势,他也必不会做出什么,所难的,反而是……” “是陈老将军!”阮云欢接口,轻轻垂下眸子,袖中的手不自觉的握紧。 大将军陈洛书! 上一世,是在三王之乱时,护驾身亡。她一直不知道,这其间有没有什么人的机关设计。此时听他之言,却似乎对陈将军极为忌惮,难道……陈将军,可是他的外祖父啊!难道,他竟然起了杀机? 可是,上一世,那一场纷乱中,他并不在帝京! 阮云欢纤眉微蹙,一时间,但觉眼前迷雾重重,饶是她有上一世的记忆,有许多事情,竟然也不能分辩。 淳于昌默然片刻,突然道,“你让我打压秦家,留意宁王,却为何竟不提防太子和端王?太子虽然势衰,但端王之势却在四哥之上。”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抬头向他笑望,淡淡问道,“云欢请问五殿下,如今以五殿下的势力,可否能与端王一拼?” “当然不能!”淳于昌皱眉,咬了咬牙,闷声道,“除非你说服靖安侯助我,可如今靖安侯府七位公子,全都上了疆场!” 阮云欢点头,说道,“如今几位殿下之中,以端王势力最强,齐王次之。如今阮云乐指婚齐王,瞧起来,秦家便成了齐王助力,殿下却忘了,在此之前,秦家可是一力支持端王!” “你是说,秦家当真助谁,还在两可?”淳于昌皱眉。 阮云欢点头,说道,“不但你我不知,便是端王也在观望之中,对秦家不能放手,却已不能完全信任。如今齐王出征在外,殿下正好趁机打压秦家,端王若是插手,便是与殿下为敌,他必定也会三思。端王不助,秦家便只能求助齐王,而齐王人在边疆海域,鞭长莫及……” 淳于昌听到此处,已豁然明白,点头道,“你是说,不管他们最后选择助谁,都是我们的敌人!” 阮云欢轻轻点头,轻声道,“殿下尚未封王,手中无权,此时只能避实击虚,为日后扫清一些道路!” 淳于昌轻舒一口气,向她含笑而望,说道,“云欢,你当真是无价之宝!只是,你就不怕四哥知道伤心?” 阮云欢垂眸,掩去眼底一抹冷凝,淡淡道,“如今,阮云乐才是齐王妃!” 淳于昌一默,瞬间又扬声笑起,笑声清朗愉悦,远远的传了出去,将花园中赏景的众夫人、小姐惊动,纷纷向这里望来。 笑声渐低,淳于昌摇了摇头,说道,“云欢,你除了助我,想来也是为了报一些私怨罢!”阮相府中,两位小姐不和,是众人皆知的秘密。 第214章 申屠杰此举是明夺人妻 阮云欢挑了挑唇,并不否认,却转身向园中扫去一眼,说道,“五殿下,你方才说,昔久国七王子前来,是为了选妃,那便是要和亲了?” 淳于昌听她突然提到此事,神色一正,点头道,“如今东北几木国、东海落日国联军与我国开战,昔久国盘踞西南,若是此时出兵,我们必然腹背受敌,他们提出和亲,我们不得不应啊!” 阮云欢低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说道,“三公主正是适龄,只是怕皇上舍不得!” 所谓和亲,便是两国结成秦晋之好,其实不过是一国将女儿送去给人家做人质罢了,又有几个皇帝舍得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去?便大多在宗室朝臣们中间挑选,封为公主嫁去和亲。 淳于昌向她瞧去一眼,说道,“三公主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性子,便是父皇舍得,她又怎么肯依?”心中却是暗忧。若是申屠杰当真选中淳于心,淳于心与端王淳于顺是一母同胞,到时昔久国岂不便成了端王的助力? 阮云欢对他的神色却没有留意,只是极力回思上一世昔久国王子来朝之事。只记得,后来是一位朝臣之女被封为公主和亲昔久国,昔久国却在六年之后撕毁和约,挥兵犯境。至于那位和亲女子的下落,竟然不曾听人提过。 脑中迅速掠过各大世家的小姐,阮云欢微微皱眉,轻声道,“与其让他自个儿挑选,倒不如我们送一人到他面前,还来得牢靠!” 淳于昌一怔,眸中现出一些深思,问道,“选何人?” 阮云欢摇头,淡道,“那申屠杰表面上虽是好色之徒,却也不是草包,我们送去之人,才貌自然要是上上之选,还要聪明机警,足以应付昔久国各处的算计,最好能有助我们……”说着说着,不由拢了秀眉停口。 各大世家之中,才貌双全的小姐比比皆是,要说聪明机警,也不泛人选,只是……这些小姐尽数养在深闺,于家国大事并不关心。这样的人送给申屠杰,纵然申屠杰肯娶,怕也难以左右昔久国的朝堂。 若她记得不错,六年之后,大邺朝三王之乱,昔久国挥兵犯境,是为了相助其中一王,还是那时已封为恭王的淳于昌发兵平剿,至于相助的是谁,却记不大真切。 而淳于昌听到后句,眼中却闪过一抹深思,侧头向她望来。她所说的条件,这大邺朝中,怕只有一个人合适,那就是……她! 睿敏郡主阮云欢本人! 阮云欢似乎也瞧出他的心思,不由苦笑,叹道,“好在申屠杰还有几个月才回国,选妃也未必就在今日,我们再另行设法!” 淳于信点头,见散在园中的夫人、小姐已纷纷向湖边行去,知道开宴时辰已近,便道,“我们回去罢,今日你离申屠杰远一些!” 阮云欢勾了勾唇,浅笑点头。 离他远一些?自那日九味香一见之后,怕是离的再远,也会被他揪出来罢! 果然,当画舫上歌舞声起,坐在太子下首的申屠杰举杯望向高高在上的皇帝,大声道,“素闻天朝物华天宝,泱泱大国,今日一见,天朝人物,果然不凡!” 皇帝含笑道,“七王子过奖!” 还想再客气几句,却闻申屠杰只是语气微顿,便接着道,“小王闻说天朝有一位睿敏郡主,连出二策平江州之乱,又使奇计,解步应关之围,这样的奇女子,不可不识,请皇上赐予一见!” 皇帝听他称赞的阮云欢两道功绩,都是自己两次诏封时所言,不由大为高兴,点头道,“这有何难?”向下道,“传睿敏郡主!” “传睿敏郡主……” “传睿敏郡主……” …… 传令声向御座层层传下,一旁的五皇子淳于昌顿时黑了俊脸,太子与申屠杰同席,不觉回头向他一望。端王扬了扬眉,一手举杯饮酒,双眸却不自觉的望向般尾。宁王却是一脸玩味,斜眼瞧着淳于昌。只有六皇子淳于坚现出些急切,轻声嘀咕道,“怎么他说见便见,云欢好歹也是一朝郡主!” 阮云欢与众诰命坐在朝臣之后的副船上,于主船上的对答只隐约听到,听闻传命不禁暗叹,却也只得起身,随着小太监踏过红毯,婷婷向主船行来,所过之处,夫人、小姐群相瞩目,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但知道申屠杰选妃的内情之人,却是一脸的幸灾乐祸,抱着看好戏的心情冷眼观瞧。 阮云欢踏上主船,于两侧的目光视而不见,直行到大船中央,才面朝皇帝拜下,说道,“睿敏见过皇上!” 皇帝含笑道,“睿敏郡主免礼!去见过昔久国七王子!” 阮云欢晗首起身,又向申屠杰盈盈一礼,说道,“睿敏见过七王子!”行的却是平礼。 申屠杰眯眸,向她上下打量。但见她身着二品云纹绣金朝服,长发梳成一个堕马髻,发顶端端正正带着压发碧云冠,髻上插着只累丝金步摇,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轻轻摇晃。这身打扮,失了那日九味香一见的轻灵飘逸,却多了一抹尊荣华贵之气。 众皇子见他一双眸子尽向阮云欢身上打量,竟没有丝毫遮掩,便均有些恼意。 阮云欢虽指婚淳于昌,但此时她是大邺朝的郡主,昔久国王子对她无礼,便是辱及大邺。淳于昌咬牙未语,却闻太子清淡的声音道,“七王子,睿敏郡主在给王子见礼!”语气虽然温和,却自有一股气势。 申屠杰一挑眉,瞬间哈哈大笑,一挑拇指,赞道,“一向知道睿敏郡主聪慧过人,不想生的如此美貌,小王一时失态,自罚三杯,睿敏郡主莫怪!”说着,当真自斟自饮,连尽三杯。 众人见他说的豪爽,倒也不好再说什么,旁人未语,唯有端王却举杯笑道,“七王子仰慕我朝睿敏郡主,也是我天朝的颜面,本王陪饮三杯!”说着,命侍者斟酒,也是连尽三杯。 阮云欢待二人饮完,才浅浅一笑,说道,“七王子客气!” 皇帝高居于上,对一众儿子和申屠杰之间的暗潮汹涌似若不见,笑道,“七王子不知,我朝这位睿敏郡主,不但聪敏睿智,还抚得一手好琴!”语气仿佛是炫耀一件什么宝贝。 “哦?”申屠杰惊诧,说道,“那便请睿敏郡主赏脸,抚琴一曲如何?” 皇帝点头,说道,“理当如此!”转向阮云欢道,“睿敏郡主,你便抚琴一曲,替朕迎客罢!”同样的抚琴,若无他这句话,便是将阮云欢当了伶人,而有了这句话,阮云欢抚琴,便成了“替天子迎客”,其中贵贱,天差地别,除去不令阮云欢难堪,也是不失天朝的脸面。 阮云欢自知其意,盈盈拜了下去,说道,“睿敏遵旨,请七王子稍等!”说着转身向船侧行去,稍做准备。 一曲歌舞之后,舞姬、乐师尽数退去,但见几位彩衣宫女手捧瑶琴、琴案、香炉等物,翩然而出,在正对皇帝的红毯上安置摆放。众人心知是阮云欢出来,都是精神一振,摒息静候。 稍瞬之后,但见阮云欢轻纱罗裳,云鬓高挽,自船侧的珠帘后款款而入,整个人拢在一袭淡蓝的轻纱中,竟似要乘风而去。 阮云欢行至场地正中,向皇帝拜了下去,说道,“睿敏已准备好,向皇上请旨!” 饶是皇帝见过她多次,此刻见她这身装扮,美的如出尘仙子,不言不动,已是光彩夺人,也是看的愣怔。闻她一唤,才回过神来,大袖一挥,说道,“那便开始罢!” 阮云欢又施一礼,这才起身,在琴案后坐下。 纤纤玉指,轻按琴弦,琴弦轻颤,发出一丝低低的幽咽,仿佛万物沉寂,只留着一丝的生机。 突然间,阮云欢手指快速一勾,一瞬间,如冰河乍破,发出一片惊天之声,人声起,马声嘶,花开花谢,一片生机。 而在这纷杂的声音中,却有一尾清灵的颤音丝丝缕缕,若断若续,仿佛就要消失,却固执的并不逝去。 渐渐地,那缕清灵之音渐渐清晰,仿佛一个清灵少女,穿过人群,渐行渐近…… 场中一片寂静,几乎所有的人,停住动作,静静的听着睿敏郡主指下的天籁之音。而申屠杰的一双眸子,更是死死的盯在她绝世的娇颜上,闪过一抹志在必得的眸光。 淳于昌脸色却是渐渐阴沉,目光在申屠杰身上一转,又移回阮云欢身上。心底却是暗恼,她做这种打扮,又演出这样的琴技,莫不是为了要引起申屠杰的注意? 阮云欢一曲既终,端坐琴后默坐片刻,才缓缓起身,向皇帝一礼,说道,“睿敏献丑!” “啊!”皇帝回神,点头赞道,“睿敏郡主的琴技,堪称我朝一绝!赏!” “睿敏谢皇上!”阮云欢微勾了勾唇,又再俯首谢恩。 这一会儿,场中众人才回过神来,顿时爆出雷鸣般的掌声。申屠杰在桌子上连拍,大声道,“好!好!睿敏郡主当真是才貌双绝!”呼的站起,向上施礼,大声道,“皇上,小王此来曾递交国书,要在大邺朝皇室宗亲中选一位七王妃,昔久、大邺,结成秦晋之好,如今也不用再选,便是这睿敏郡主了!” “什么?”场中顿时一寂,几乎场中所有的目光都望向坐在宁王下首的淳于昌身上。睿敏郡主,可是他未过门的皇子妃啊!申屠杰此举,岂不是明夺人妻? 皇帝也是微微一怔,转瞬笑道,“七王子能对我朝睿敏郡主青睐,朕甚感荣幸,只是睿敏郡主已指婚我五皇子为妃,还请七王子另觅佳人吧!” 申屠杰一扬眉,笑道,“只是指婚罢了,又不曾迎娶,天朝佳人甚多,便请五皇子慢慢另行挑选佳人,岂不更好?” 淳于昌脸色微变,淡道,“七王子此言差矣,睿敏郡主与本皇子虽未大婚,却已有夫妻之名,岂可轻易更改,毁坏睿敏郡主闺誉?” 申屠杰连连摆手,说道,“我们昔久国却没有这许多规矩,只需睿敏郡主愿意,莫说是指婚,便是成了亲,也大可和离改嫁!” 第215章 由睿敏郡主定下规矩 大邺朝虽然民风开化,但女子和离,均是万不得己,哪里有因旁的男子求娶,便抛弃自己夫君的道理。一时间,场中一片哗然,更有武将闻他辱及本朝的皇子、郡主,齐齐怒喝出声。 一片纷杂中,但闻一个清冷的声音淡淡道,“得七王子青睐,睿敏感激不尽,只是睿敏身为大邺子民,受大邺教化,并不敢与贵国女子相提并论!睿敏已有婚约,不得轻易背弃!” 这话不软不硬,已是婉拒。场中顿时一寂,所有的目光又都向申屠杰望去,瞧他是就此放手,还是继续强求。 申屠杰一扬眉,笑道,“睿敏郡主足不出大邺,自然不知我昔久国的好处。大邺女子说什么从一而终,便是夫君亡故,也往往守节不嫁,岂不是孤苦一生?我昔久国却不同,一个女子,纵然嫁了,也大可与旁的男子来往,便是要弃夫改婚,也是常有,较大邺女子,岂不是要快活许多。” 大邺朝臣听到这有伤风化之言,顿时议声纷起。 申屠杰却浑然不理,继续道,“还有,大邺女子不得干政,我朝却有女子入朝为官,睿敏郡主此等人物,若嫁小王为妃,日后自有施展拳脚之处。可是你若留在大邺,纵然五皇子日后登基,你尊为皇后,也不过是被他藏在深宫的一个女人罢了,又有什么趣?” 这话说出,场上众人均是色变。先不说君王在上,正置春秋鼎盛,更还有太子在侧,他便大言五皇子登基,这在大邺朝,可是大逆不道的死罪!只是,说话的人却是昔久国王子,又岂能当真将他定罪,令两国失和? 满场寂静中,但闻阮云欢清淡的声音又再悠悠响起,说道,“睿敏早闻昔久国民风迥异,闻七王子所言,果然如此!”眼前这七王子是蛮夷之人,不通教化,大家不必在意! 轻轻一语,将那大逆不道之言推到“民风迥异”的身上,轻描淡写,浑不着力。其实皇位承继,任是哪一国,都各有禁忌,岂是一个“民风迥异”搪塞得过的? 申屠杰却似未听出她话中的讥讽,双目炯炯向她注视,说道,“怎么样?睿敏郡主可愿随小王回朝,做小王的王妃?”这话问的直白,竟将皇帝和淳于昌都视为无物。 皇权被人蔑视,皇帝峰眉拢起,心中满是不悦。只是念着两国邦交,只当没有听到,默然望着阶下的阮云欢,看她如何反应。 当面夺妻,五殿下淳于昌却如被人当面扇了一把掌一般,竟是无尽的羞辱。一时间,几位皇子的目光,尽数望向淳于昌,瞧他如何应对。理,则有误邦交,不理,则颜面尽失! 淳于昌脸色乍青乍白,手掌在案上一撑,腾的站起身来。只这片刻功夫,他已权衡利弊,当朝冲撞昔久国王子,固然会令两国交恶,弄不好,还会引起刀兵。 可是,如今申屠杰当面羞辱,如果自己隐忍,日后在皇室宗亲、满朝文武之中,又如何抬得起头来? 哪知他刚刚起身,却闻阮云欢清淡的声音道,“不愿意!”声音虽轻,却说的干净利落,没有一丝转还的余地。 淳于昌一怔,迈出的步子便停下,抬眸望向申屠杰。 申屠杰也不料阮云欢直言拒绝,一怔之后,不禁哈哈大笑,一挑拇指,赞道,“睿敏郡主当真是直率,甚合小王胃口!皇上!”向上一拱手,大声道,“小王非睿敏郡主不娶,请皇上下旨!” “她说不愿意!”淳于昌冷冷开口,缓缓自案后步出,行至阮云欢身侧,与她并肩而立,昂然道,“睿敏郡主已是本皇子未过门的皇子妃,如今她既不愿,本皇子也断断不会相让!” 申屠杰挑了挑眉,笑道,“那倒无防,我国男子相争一女,若互不相让,便以武一决高下!” 这是要决斗啊! 场中顿时轰然,便有人大声道,“五殿下武功高强,又有何惧,趁此令这蛮夷小国知道我大邺朝的厉害!” 更有人道,“昔久小国,竟不知天高地厚,胆敢辱我大邺皇子!” 群相激愤,尽皆怒斥之声,立在申屠杰身后的一众随从也忍不住回骂,“美人自然要配英雄,若是你国皇子不敢应战,岂配迎娶睿敏郡主这样的美人儿?” 一时间,场中闹轰轰吵成一团,便有淳于昌的部署要拔剑相向。 一团哄闹中,但闻淳于昌幽冷的声音道,“好!本皇子应战,便请七王子赐教!” 申屠杰一掌击案,大声道,“好!五皇子果然有胆色!我们便一场决输赢,胜者抱得美人归!” “对!胜者抱得美人归!”昔久国随行的武士尽皆大喝。 大邺朝文武众臣却面面相觑。五皇子淳于昌武功不凡,众人皆知,只是昔久国尚武,这申屠杰又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一时倒也心中无底。 若是寻常比武也倒罢了,而这一回,却是夺妻之战,昔久国若胜,固然令大邺朝颜面扫地,输了另选旁人,对他们却没有损失。事关国体,群臣顿时一寂。 申屠杰向淳于昌扬了扬下巴,傲然问道,“五皇子可敢应战?”神态间极是傲慢。 淳于昌怒气暗生,冷笑道,“本皇子有何不敢?” “等等!”清冷的声音响自身侧,阮云欢淡淡抬眉,说道,“此战既然因睿敏而起,那便由睿敏定下规矩如何?” 申屠杰不耐道,“还要什么规矩,小王与五皇子各凭本事争斗,最后谁胜,睿敏郡主便是谁的!” 大邺众人一听,均是暗暗摇头。这昔久国王子,当真是野蛮! “郡主定规矩,自然是偏心五皇子?”申屠杰身后一人撇嘴。 阮云欢只是淡淡一笑,说道,“七王子不敢?” 同是激将之语,在她口中说出来,分明是清淡的语气,听在申屠杰耳中,却满是嘲讽,不由大怒,大声道,“不敢?小王有何不敢?好罢!规矩由你来定便是,只是怕你心疼五皇子,出些什么写诗填词,文绉绉的东西来,让人腻歪!” 这话说的虽然磊落,却分明是怕阮云欢将比武改成比文。大邺朝臣中便有人道,“既然是睿敏郡主定下规则,自然是由睿敏郡主做主!” 阮云欢浅笑接口,淡道,“七王子既言明是比武,睿敏又岂会改为比文?” 申屠杰这才放下心来,点头道,“好!那你说罢!怎么个比法?是不是谁被打下船去,便算是输?” 阮云欢浅浅一笑,说道,“请七王子、五皇子稍等!”说着转身,又向皇帝拜下,说道,“皇上,七王子与五皇子相争,此事关系睿敏终身,睿敏斗胆请旨!” 自从申屠杰来朝,皇帝命礼部尽礼相迎,又特命与申屠杰相识的秦浩相陪,便是不愿两国交恶。只是如今见这申屠杰蛮横无礼,丝毫未将他这大邺皇帝瞧在眼里,心中怒气暗生,便也有心给他点厉害尝尝。 五皇子淳于昌自幼习武,皇帝自然知道他的功夫深浅,闻说比武,心便放下一半。此时闻阮云欢要自个儿定下规矩,不觉凝目下望。此时夕阳偏斜,淡金的光辉照在台下女子身上,令她整个人踱上一层淡淡的光晕,更加美的惊心动魄。 而在皇帝心中,却是疾速闪念。江州两计平灾,济宁集粮解步应关之围,可见此女智计过人,将此事交付给她,反而比硬拼更有些把握,便点头道,“虽是王子之争,却是为你挑选夫婿,便由你定规矩罢!” 阮云欢俯首应命,说道,“谢皇上!只是睿敏要调用一些船只,还请皇上应允!” 皇帝点头,向身侧太监道,“传旨内务府,睿敏郡主要调用何物,尽数听他吩咐!” “是!”太监领命。 “谢皇上!”阮云欢俯身谢恩,见皇帝示意,便站起身来,低声向小太监吩咐。 等待的这段时间,虽然歌舞再起,众人却早已无心观赏,只是低声窃议,猜测淳于昌和申屠杰谁输谁赢,这位睿敏郡主又是想了什么法子? 隔了片刻,太监回来复命,说道,“已按睿敏郡主吩咐安置妥当!” 皇帝便道,“那便均去瞧瞧吧!”离开御座,步下红毯,众皇子随后,一路行过排列的大船,向最后一条副船的船尾行来。 立在船尾,但见足足有百艘小船铁链锁系,首尾相接,连成一条船桥远远的排了出去,而在尽头,架起一个高台,上置一面铜锣。 众人一见,更是纷议声起,不知道这睿敏郡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淳于昌也是眼中现出一抹疑惑,侧首向她凝望。 皇帝瞧了片刻,问道,“睿敏郡主,究竟是何法子,说罢!” 阮云欢福身一礼,说道,“是,皇上!方才依昔久国七王子所言,要以武论输赢,原是最简单的法子。只是七王子与五皇子均身份尊贵,蛮斗极易受伤,不管伤了何人,均非睿敏本意,便想出这个法子!” 申屠杰瞧的不明所以,此时不耐的催道,“什么法子,你便说罢!” 阮云欢挑了挑眉,笑道,“七王子不必性急!”转头向淳于昌一望,才道,“此法仍是以武决胜,只是请七王子与五皇子由此处赤手登船,不论你们用什么法子招式,沿小船过去,谁最先敲响铜锣,便是谁胜!” 申屠杰问道,“若是落水呢?” 阮云欢含笑道,“落水不算输,可以上船继续前行,却不得从水中过去!” 昔久国地处西南,国中之人大多水性极佳,若是陆地比拼,便显的大邺朝占了便宜。而以船相连,半陆半水,又不禁二人落水,看起来,便像是昔久国占了便宜。 小船船身极窄,二人登船,便是近身肉搏,动用兵器,便变成了性命相搏,她说明赤手上船,一来是圣驾在此,动用刀兵易出意外,二来便是考较二人手上的功夫,也让申屠杰挑不出错处。 申屠杰一听,果然点了点头,一把将外袍拽去,三下两下卷起袖子,说道,“好!就这么定!五皇子,你没有异议罢?” 淳于昌淡淡一笑,向阮云欢望来,含笑点头道,“既然是睿敏郡主定下的规矩,本皇子自然并无异议。” 第216章 铤而走险 “好!”申屠杰低喝,身形一展,便向甲板跃去。 淳于昌却不急不忙,转头向阮云欢轻声道,“等我回来!”俊美面容,皆是温柔,黑亮双眸,满满深情。 阮云欢仰首而视,浅浅一笑,点头道,“好!” 淳于昌一笑,身形骤然拔起,半空一个漂亮的转身,稳稳落在申屠杰身畔,顿时赢来满场彩声。 昔久国王子要与五皇子比武,争夺睿敏郡主!消息传开,所有大船的船弦上,顿时涌满了人。 有识之士自然知道,这一战不只关系到睿敏郡主的终身,还关乎到大邺朝的体面,顿时凝了双眸,肃了面容。而一些无知的夫人、小姐,如阮云乐之流,却因最近睿敏郡主风头太劲,不免暗暗盼她栽一个跟头。 心仪淳于昌的小姐们,却一面盼五殿下大展神威,一面却又盼着昔久国王子得胜,将睿敏郡主从五殿下身边带走,当真是柔肠百结。 就在万众瞩目之下,眼见那二人没有丝毫忧色,轻声低语,相互凝视浅笑,竟是旁若无人的淡然亲密,顿时羡煞满场恨嫁的小姐。 而阮云欢望着淳于昌俊挺的身影,唇角却笑容渐淡。若是没有上一世,此刻,她必然惑于他的温柔,他的深情。可是……上一世,便因那沉沦,因那迷惑,赔上自己的一生,还连累了他……和两个孩子…… 缓缓闭目,深吸一口气,唇角笑容复现。阮云欢款款向皇帝施礼,轻声道,“请皇上下旨!” 皇帝垂目瞧着下方甲板上并立的两条身影,轻轻点头,说道,“嗯!开始!” “开始!”身畔小太监跟着一声大喝。 申屠杰闻声而动,双掌一搓,一掌向淳于昌面门击去。淳于昌身形微晃,轻轻向后飘出丈余,含笑拱手,说道,“七王子先请!”卓卓风华,在在都是泱泱大国的气度。 皇帝轻轻点头,眸中露出一抹赞许。此战不论输赢,这位五皇子的气势风度,都保持上国风范,不落人半句口实。 阮云欢唇角勾起,眸底却露出一抹冰冷。不管心中做何想法,均要将表面功夫做足,这就是五皇子,这就是五殿下,这就是上一世,她迷恋的夫君! 申屠杰也不料淳于昌不进反退,一怔之后,冷笑一声,喝道,“好!”身形顿起,向小船扑去。 小船不过一人多宽,一人前行,后一人想要超越便没那么简单。昔久国人只以成败论英雄,申屠杰虽瞧出淳于昌故做姿态,却也乐得占这个便宜,只两个起落,便稳稳立上第一艘小船的船头。 脚步刚刚立稳,但闻脑后风声,跟着是淳于昌清朗的笑声,“七王子,当心!”提前示警,虽是身后袭来,以示并非偷袭。 申屠杰冷哼,回身挡格,心中却暗骂,“这大邺皇子如此多的花花心思,当真是累的慌!” 淳于昌背后一击原是虚招,见他回身挡格,手掌只与他一触,竟借力而起,凌空翻身便从他头顶越过,却并不急着前奔,却是双脚在小船两侧重重一踩。 申屠杰不料他又使诈,心中怒起,拔步自后追来,哪知小船浮在水中,这一奔,但觉脚下虚软,竟似难以受力。脚下刚刚一滞,却觉小船突然左右摇晃,申屠杰不防,脚下便有些不稳。 眼见他要落水,船上众人不料这昔久国王子那般气势,竟然这么容易落败,一时嘲笑声顿起。 哪知笑声方出,顿时便又变成一阵惊叹。但见申屠杰身子只是一晃,跟着一声低喝,双腿使力,摇晃不定的小船骤斜,“喀嗽”声响,所有小船之间连系的铁链绷的笔直,整条摇摆的船桥顿时定住。 场中顿时一寂,跟着暴出如雷的彩声。其中虽以昔久国武士喊声最大,也不乏大邺朝真心敬重英雄的汉子。 申屠杰站稳身形,疾纵而起,向淳于昌身后追去,腿长步大,竟然极为迅速。淳于昌虽轻功超绝,又早行一步,但他不惯船上奔跑,小船摇晃中,也减慢了速度,奔出十余条小船,便被申屠杰追上,只得回身招架。 眼看申屠杰追上淳于昌,二人又再缠斗一处,大船上大邺群臣、家眷不由一阵惋惜的叹息。阮云欢微微垂目,也是一声轻叹。 “你早已料到,何必又叹?”身后,一声轻语传入耳中,端王淳于顺立在她身侧落后稍许,侧头向她笑望。 阮云欢微一挑眉,问道,“端王殿下此话何意?” 淳于顺微微一笑,说道,“昔久国人善战,你不知五弟功夫深浅,若是陆地对敌,怕他不胜,故而放在水上。” 阮云欢浅浅一笑,说道,“可是昔久国地处西南,国人大多会水,放在水上,岂不是五殿下更加吃亏?” 淳于顺垂目向她一望,摇头道,“若是你从不认识五弟,本王倒担心你此举是果然愿意嫁那昔久王子。只是上元节那夜,四弟、五弟争夺花灯,曾显露一手轻功,恐怕睿敏郡主还不曾忘!” 阮云欢淡道,“两位殿下身手自然不凡,要不然,彩棚岂会翻倒?” 淳于顺突然笑起,轻声道,“睿敏郡主果然聪慧!只是,怕是没有料到,这位昔久国王子,竟然如此轻易掌控船只!”只说彩棚翻倒,却不说她如何判断二人武功,避实就虚啊! 阮云欢勾了勾唇,说道,“昔久国人既然善泳,想来也善于操控船只!” 淳于顺挑了挑眉,望向前方已越斗越远的两人,悠悠道,“原来睿敏郡主早已想到,倒是信得过五弟!” 阮云欢微微一笑,垂眸不语。 淳于顺皱了皱眉,突然道,“难不成,睿敏郡主身畔有武功高手?或者……便是睿敏郡主本人?” 阮云欢心头突的一跳。 只有武功高手,才能判断出淳于昌的武功深浅,才能知道,他的轻功,不是区区一个善于控船之人就能匹敌的。 正想如何搪塞,却闻淳于顺“嗯”的一声,说道,“你的那名随从……叫赵承的,还有一个丫鬟,身手均是不凡!” 阮云欢悄悄松了口气,说道,“她名唤白芍,日后还请端王殿下多多照应!” 淳于顺笑了起来,说道,“有你这样的主子,还用得着本王?” 二人低声说笑间,那边淳于昌和申屠杰且战且走,已到船桥中心。太液池越往中心,湖水越深,二人激斗之下,船桥大幅度摇晃,饶是申屠杰善于控船,此时身形也有些凝滞,而淳于昌一条俊挺身影却仍然蛟若游龙,一边与申屠杰游斗,一边向船桥尽头掠过。 而申屠杰虽略处下风,却也寸步不让,双掌舞起,风声呼呼,竟然屡施杀招,逼得淳于昌不得不停步应付。 船上众人正瞧的心动神摇,却见一个小太监匆匆奔来,在兵部尚书李季平耳边低语。 李季平脸色大变,随着小太监而去,片刻回来,穿过围观人群,立在皇帝身后,轻声唤道,“皇上!” 皇帝回头,见他神色郑重,眉心不觉一跳。回头见昔久国众人在另一艘副船上观战,便道,“什么事,说罢!” 李季平微一迟疑,低声道,“前方急报!”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封奏折送上,封皮上,分明的一个朱笔的“密”字! 是急报,也是密报! 皇帝浓眉一挑,一手将奏折接过,却并不展开,低声问道,“你可曾看过?” 李季平点头。 皇帝道,“讲!”侧过头,仍去看湖上越斗越远的二人。 李季平躬身应命,踏上一步,在皇帝耳畔低语。 众皇子、王爷虽然均随在皇帝之后,却也离皇帝一丈之外,无旨并不敢近身。此时但闻李季平一句“急报”均是心头一惊,摒息凝神,要听清楚内容。奈何这样的距离,李季平声音又低,竟然听不清分毫。 阮云欢稍稍抬眸,但见皇帝眉间顿时皆是煞气,片刻又恢复平静,点头道,“朕知道了!你传令几位大人,南书房候驾!” 李季平应命,躬身而退。 端王淳于顺与阮云欢立在一处,也清楚的瞧见皇帝脸上的变化,不由皱眉,喃喃道,“前方战事早已由危转安,前有汤将军对战,后有公孙将军扰敌,此时四弟在海上想也开战,还能有什么意外?” 阮云欢却轻轻闭目,心中暗叹。该来的,总会来吧!不自觉侧头,望向皇帝另一侧立着的太子,但见他唇角浅勾,温和谦恭,不觉暗暗叹息。 过了今日,太子又如何自处?他……还会像上一世一样,铤而走险? 如果她记得不错,此时的战报,说的是麻天昌降敌! 数月前,几木国大军偷袭陈留,生擒陈留王麻天昌,直逼步应关,方有大邺与几木国一战。 而在上一世,麻天昌降敌之后,供出步应关部防,步应关一日便破,大邺朝征讨将士,几乎全军覆没。靖安侯公孙明远临危受命,于没有天险可守的情况下,连设七道关卡,终于拒敌七岭之外。 而这一世,大邺朝出征的元帅,是秦天宇,援兵主将不再是公孙明远…… 轰然的高呼,将阮云欢思绪抽回,抬起头,便见淳于昌俊挺的身影向高台疾掠,而水波泛涌中,申屠杰正湿淋淋的爬上船桥,怒声高喝,“淳于昌,你这狡猾小子!”竟不知道他如何被淳于昌打下水去。 不远处的淳于坚大喜,扬声欢呼,“五哥赢了!” 端王淳于顺却微微皱眉,说道,“他大可不必!” 是啊,大可不必! 阮云欢轻轻勾了勾唇角。刚才她虽然没有瞧的真切,但是深知,以淳于昌的功夫,本来可以从容取胜,却不必将对方打下水去。闻申屠杰的吼声,想来他方才又是以巧取胜,申屠杰不过落水,却并没有受伤。但申屠杰终究是昔久国的王子,令他难堪,恐怕后引起不必要的后患。 大邺众人的喝彩声和昔久众人的怒喝声中,但见淳于昌已疾掠而起,一手攀上高台。就在他欲翻身跃上,却恰逢申屠杰赶到,一声怒吼,疾跃而起,湿淋淋的向他双腿抱去。 第217章 表现出非凡的定力 没有章法,没有招式,纯粹是无赖的打法。两国人众均是一怔,大邺群臣瞬间发出一阵笑声。 淳于昌也是轻笑出声,单手攀着高台不动,双腿连环,向申屠杰面门踢去。申屠杰仰头欲避,身在半空却难转折,只得双臂外翻,将合抱改为挡格,纵然双臂受伤,总比被对方踢中面门要好看一些。 眼看申屠杰避无可避,五皇子又是一声长笑,手掌在高台借力,身形骤然拔起,一鹤冲天,疾掠而起,凌空翻身,一脚踢出。随着“当”的一声锣响,此战已告结束。 申屠杰一招格空,身子上纵之势已衰,却失了重心,自高台落下,重重摔入小船之中,愣了片刻,才爬起身来,一甩衣摆,冷哼道,“狡赖小子!” 淳于昌台上抱拳,含笑道,“承让!” 欢呼声顿起,在群臣、侍卫等人的助威声中,明显的夹着小姐们尖脆的呼声,往日这温文儒雅的五皇子,在她们眼中,顿时又踱上一抹奇异的光彩。 昔久国众人却均是一默,有人不服,不由低声抱怨,但是阮云欢此法,实在挑不出什么错处,不过是说淳于昌取巧使诈罢了。 望着湿淋淋、气呼呼走回来的申屠杰,皇帝唇角挑出一抹笑意,扬声道,“不过一个玩笑,七王子不必在意!”轻轻一语,将两国之争推为一个玩笑,丝毫不以己方取胜露出一丝得意,向身畔太监吩咐,“快些带七王子更衣,虽是夏季,也防受凉!” “不必!”申屠杰皱眉,一跃上船,说道,“请皇上寻处地方便是!”跟着大邺朝的太监去更衣,岂不是要穿大邺朝的衣裳? 皇帝也不强求,含笑点头,向身畔太监吩咐。 申屠杰走了两步,又再站定,回头向阮云欢狠狠一瞪。四目相触,阮云欢挑了挑唇,露出一抹轻浅的笑容。申屠杰眸光闪过一抹狠戾,冷哼一声转身而去。 “恐怕他不会善罢甘休!”端王淳于顺低语,转头瞧向唇含浅笑,翩然而回的淳于昌。 “嗯!”阮云欢低应,整个人波澜不兴,看不出情绪。 皇帝心中记挂着刚才的密报,见申屠杰离去,便向端王吩咐,“朕有些累了,你且替朕照应!”转身大步而去。 淳于顺一怔,忙躬身领命,“儿臣遵旨!”是端王,而不是太子,群臣也是相顾愕然,而太子却僵在当场,眼望着皇帝背影走远,但觉一股凉气自脚底窜上,直袭心头。 麻天昌降敌! 步应关被破! 秦天宇重伤! 倪厚生死不明! 公孙克、汤思炎合兵,拒敌步应关内二十里的烟山! 烟山,并无天险可守! 一道道消息传出,震惊朝野。而在此之前,皇帝以雷霆手段,将麻氏一族尽皆下狱,皇后软禁、太子夺权,便连宁王也被闲置。而靖安侯公孙明远,在消息传出之前,已率军十万,挥兵增援。 一夜之间,朝堂上下,风云变色、激流暗涌! 阮云欢闻讯,不禁轻轻点头。想着那天的情形,有昔久国王子在前,如此重大的军情,皇帝竟然不惊不怒,神情自若的等待淳于昌和申屠杰的比试结束,依然谈笑从容,没有一丝的急切。一代君王,在那一时,表现出非凡的定力! 淳于昌望着她,喜动颜色,说道,“这麻天昌一降,倒是帮了本皇子的大忙,太子和宁王已很难取信父皇。当真如你所说,如今我们三人,鼎足而三,谁也不强过谁几分。”本来依原来的实力,相助端王的江夏王为外姓番王,手握重兵,四皇子淳于信征讨落日国,手握二十万水陆大军,三人之中以他实力最差。 而如今,秦天宇重伤,卸了元帅之责,原来的十万大军便落在汤思炎和公孙宁手中,再加上公孙克带去的五千轻骑,公孙明远带去的十万兵马,几乎已是二十万之数。汤思炎是靖安侯夫人汤氏嫡亲的哥哥,定国公府和靖安侯府,自然是荣辱与共。无形中,这二十万人马,便已算是他五皇子的助力。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说道,“几木国这一战,峰回路转,短短几月,便两个起落,胜负还没有定数,我们不可轻举妄动!” 淳于昌点头,眼底却是掩不去的急切,说道,“但如此大好时机,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阮云欢淡笑,悠悠道,“太子、宁王岂会善罢甘休?” 淳于昌皱眉,说道,“麻氏一族尽皆入狱,纵他们不甘心,又能翻得出什么大浪?” 阮云欢摇头,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淳于昌不语,心中颇不以为然,转话道,“秦浩、秦鹏兄弟已生嫌隙,要不要再点上一把火?” “自然要!”阮云欢笑,问道,“申屠杰这几日在做什么?” 淳于昌笑道,“仍然时常出入城郊秦天宇那处别院,不过……他已遣使回国!” “遣使回国,想来是密报大邺朝与几木国的战事,殿下不会置之不理罢?”阮云欢扬眉。 “当然!”淳于昌笑起,说道,“他遣出的心腹离帝京百里,已被我擒获,只是为了不被他惊觉,并未押回帝京!” “嗯!”阮云欢点头,蹙眉不语。 淳于昌问道,“秦天宇那别院中究竟有什么?令申屠杰那般乐不思蜀?” 阮云欢浅浅一笑,说道,“那里还不是拆穿的时候……” 话还没有说完,只闻门上两声轻叩,李改在外唤道,“爷!” 阮云欢垂眸闭口,举茶浅饮,心神却是微微一晃。若是……他!他和自己相聚之时,任是天大的事,也不许下属打搅。 淳于昌向她瞧去一眼,才道,“进来!” 李改轻轻推门,闪身而入,躬身禀道,“爷,方才得信儿,秦浩不知道为了何事,急匆匆带人去了郊外秦家的别院!” “哦?”淳于昌微诧,又向阮云欢一望,才道,“退下罢!”待李改退出,皱眉想了片刻,才向阮云欢道,“那别院既是秦天宇的,若有什么能吸引申屠杰,秦浩岂会不知?为何秦鹏却常常带着申屠杰出入,秦浩反而并不知情?” 阮云欢轻声笑起,说道,“那别院是秦天宇的私宅,秦浩、秦鹏未必知道里边的勾当!” 淳于昌见她并不明说,不禁苦笑,说道,“你和我还卖什么关子?” 阮云欢抬眉向他一望,摇头道,“那日一战,殿下挫了申屠杰的锐气,但他选妃却仍是势在必行,殿下倒不如想想,该送何人给他才是!” 淳于昌闻她一提,也正了神色,说道,“我细细想过,要与昔久国王子和亲,这女子身份必不能低,纵不是皇室宗亲,也要是名门世家的女儿。在皇室宗亲中,除去三公主淳于心,便是平阳王府的两位郡主,只是……年纪已长,怕那申屠杰未必肯依!” 阮云欢皱眉,问道,“平阳王府的郡主?是淳于弘杰的妹妹?” “姐姐!而且是庶出!”淳于昌摇头,说道,“平阳王第一位王妃不曾留下子嗣,第二位王妃所生的小世子去年已经夭亡,如今这位王妃进门两年,也不曾育有子嗣。淳于弘杰与这两位郡主,均是妾室所生。” 阮云欢倒不曾留心过此事,瞠目道,“若我所知不错,那淳于弘杰已是……二十余岁罢,他的姐姐……” “淳于弘杰二十有三,大郡主二十六岁,二郡主二十四岁。”淳于昌接口,叹道,“前些年老王爷也曾为二人物色郡马,只是不知为何,大郡主十六岁上定了门亲事,还不曾过门,郡马莫名其妙的得病死了,守了三年的望门寡,一晃便十九岁。接着又定了一门亲事,哪知迎娶当日,郡马坠马而亡。第三个更是离奇,定亲当日,家中失火,全家人无一幸免。” 阮云欢听的怔住,可隐隐约约的,似乎此事又在何处听过,只是事不关己,她从不曾想起。 淳于昌接着道,“二郡主及笄之后,老王爷也替她物色了一位郡马,初时还好好的,可不知为何,眼看便要迎娶,二郡主突然反悔,哭着闹着让老王爷退了亲,自此之后便再不愿人提及亲事,于是两位郡主便均不曾出嫁!” 阮云欢点头,苦笑道,“如此说来,恐怕这两位郡主也不是人选!” 淳于昌点头,皱眉道,“如此,便只能从各大世家中挑选。只是各大世家盘根错节,各有拥助的皇子,若是一个不好,这昔久国反而成了我们的阻碍,反而不美!” 阮云欢垂眸,说道,“难不成,便没有中立的世家?” “中立?”淳于昌一怔,点头道,“在此之前,你们公孙一门倒是不偏不帮,如今……”双眸凝注阮云欢,微微一笑。 阮云欢失笑出声,说道,“便算如今也是中立,公孙家可没有女儿和亲!” 淳于昌点头,笑道,“除此,剩下的便是……席家!” “席家?”阮云欢挑眉。 “席家!”淳于昌点头,“兵部侍郎席子谦所在的席家!” 阮云欢轻轻点头,说道,“席家大小姐席秋华已被皇上赐我爹爹为妾,倒不知旁的小姐……” “闻说二小姐才貌双全,只是居于深闺,极少露面罢了!”淳于昌接口,眸子灼灼发亮,说道,“不喜应酬,便是嫁入昔久国,想来也不会影响昔久国朝局,不能为我们所用,能让昔久国中立,倒也不差!” “嗯!”阮云欢点头,心底却是冷笑。那日他和申屠杰一战,申屠杰怕是已经怀恨,日后昔久国断断不会相助他淳于昌了! 二人正说着,但闻窗外一阵马蹄声响,十几骑快马穿过长街疾驶而去。 阮云欢挑了挑眉,说道,“秦鹏!” 淳于昌点头道,“不知出了何事?”当即唤入李改,说道,“去查,秦鹏急匆匆的,奔了何处?” 李改应命退出。 阮云欢也不再猜测,仍将原话转回,含笑道,“过几日皇上便要启驾赴西山避暑,如何设法,令这席二小姐伴驾才行!”昔久国王子在京,皇帝提出避暑,自然会带这昔久国王子同行。 淳于昌笑道,“这个容易,交给我便是!” 第218章 他最想知道的是你好不好 阮云欢刚刚回府,便得到淳于昌使人传来的消息,秦浩大闹秦天宇的别院,被人赶了出来,后来秦鹏赶到,两兄弟大打一架,好不容易才劝回府去。 命淳于昌的人退去,阮云欢瞧向随后跟来的赵承,一笑说道,“甘义这一招使的不错!” 赵承含笑点头,说道,“方才甘义那边也传了信儿,秦浩回府之后,闹去了秦义面前,秦鹏却又出府去了别院!” 阮云欢点头,笑道,“我们等着看戏便是!”挥退赵承,径直入了园子。 刚刚踏进南涧之滨,便见青萍迎了出来,一边伴着她向里去,一边吩咐小丫鬟上茶,笑着道,“今儿三姐儿过来,说是小姐去年失的那只镯子,在柜子底下瞧见了,幸好当时没冤枉什么人!” 阮云欢点头,笑道,“不过是一只寻常的镯子,她也巴巴的来回!” “嗳哟!”青萍叫了一声,说道,“小姐瞧着不过一只寻常的镯子,于我们可是大事,我们管着小姐的东西,却多了少了的,小姐纵不说,也是我们失了本份!” 阮云欢笑道,“怎么我只知道少了,几时又多了的?” 青萍抿唇笑道,“是是是!小姐不曾多,可奴婢那里却多过东西!”自然是说年初药房里被放了红花的事。 主仆二人边说边入了厅,青萍抚了椅子服侍她坐下,又奉了茶。见小丫鬟们尽数退去,才低声道,“小姐所料果然不错,三姐儿说,二小姐身边那个叫豆蔻的,好几次鬼鬼祟祟的来找琼丹,又不进屋子,只站在墙根儿里说话!” “琼丹!”阮云欢低语,想起是一个前门里上夜的小丫鬟,不禁皱了皱眉,叹道,“她们总是不肯消停!”想了想,唇角抿出一抹冷笑,向青萍招了招手,将唇俯在她耳畔,低声耳语。 青萍连连点头,同白芍一同服侍她换了衣裳,才退了出去。 隔日,琼丹进园子来见阮云欢,回道,“三姐儿、四姐儿都在忙着照应小姐的东西,吩咐奴婢进来,问这院子可还有什么改动?”说着将手中的图纸送了上去。 阮云欢展开来瞧,说道,“我那里倒没什么,粉刷干净便好,只是后院里你们的住处小了一些,趁着这机会再加盖几间,将厨房也扩一扩,还有青萍的药房。” 正说这里,恰好青萍进来,笑道,“药房倒也罢了,又不是开堂子!”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往日我不常去,也不觉什么,这一次搬动,才知道你那里狭小,你素日管着我许多药,原该用间大些的屋子!” 青萍笑道,“也就小姐的药,旁的奴婢不过拿来瞧瞧药性,又使不得许多!”说着将手中的药碗送上,说道,“快些喝罢,仔细凉了!” 琼丹在一旁瞧着,插嘴问道,“小姐身子不好?怎么不闻唤太医?” 青萍笑道,“没有的事,这是小姐日常用的药罢了!”说着倒想了起来,说道,“这里有几味药快没了,你去府里药房吩咐再采买一些罢!”说着要寻纸笔写药。 阮云欢饮了药,笑道,“横竖要买,便多配几副!如今住在园子里,使唤人出府不方便!” 青萍应了,取纸写了方子,说道,“等府里院子修好,怎么也得一两个月,先配一个月的罢!”说着将方子交给琼丹,叮嘱,“可莫要丢了!” 琼丹应命,将方子郑重的收好,才行礼向阮云欢告辞。另有小丫鬟送她出了院门,琼丹忍不住问道,“大小姐得了什么病,怎么一吃便一个月?” 小丫鬟与她一向惯熟,“嘘”的一声,回头向里瞅了瞅,说道,“你瞧小姐那气色,哪里是得了病?前儿我闻青萍姐姐和白芍姐姐念叨,说那药是滋补的秘方,女子吃了,肌肤更嫩,容颜更美,只是有几味药奇贵,我们做丫鬟的可吃不起。” “真的假的?”琼丹满脸的诧异。 小丫鬟撇嘴道,“你瞧瞧大小姐,便知道真的假的,那肌肤,那容貌,莫说我们建安侯府那许多小姐不及,便是咱这府里的二小姐也差着几分。” 琼丹点头,脸上便现出一些深思。 小丫鬟推她,说道,“快些去罢,大小姐为人一向宽厚,你好生办好了这趟差,怕少不了赏!” 琼丹回神,笑道,“我们尽心服侍主子,怎么能总惦着赏?”辞了小丫鬟离去。 药材很快买来,青萍一包包拆开细查,见果然均是上好的药材,挑了挑眉,说道,“这个丫头倒是精细,并不曾做手脚!” 阮云欢冷笑,说道,“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你青萍深通药理,怕是轻易并不敢给我们这里下药。这个琼丹能在我院子里藏了一年,也是个心计深的!” 青萍点了点头,瞧着一包包的药材,笑道,“这些药够小姐用些日子了!” 阮云欢含笑挑她一眼,问道,“药房那里可有话来?” 青萍一边收药,一边笑道,“果然是要了两个月的,另外一半,怕是送去了二小姐那里!” 阮云欢点头,低头抿茶,说道,“让三姐儿多留点心!”鲁三姐儿为人机警,鲁四姐为人忠厚,所以只说三姐儿。 青萍刚应,便闻门外有人回道,“二小姐来了!” 阮云欢举杯的手一停,抬头与青萍对望一眼,二人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笑意。阮云欢道,“还不快请!” 搁了茶盏刚刚起身,便见阮云乐一阵风的闯了进来,嚷道,“姐姐,你可曾听说……”嚷到一半,看到堆在桌上药包,脸上便露出些关切,问道,“姐姐怎么了?可是身子不好?” 阮云欢忙道,“不过是略略中了些暑气,不打紧!”说着向青萍使个眼色。 青萍忙道,“是,二小姐,这大热天的,大小姐又连着出几天府,便有些中暑,不打紧的!”说着做贼一样,收了药包便退了出去。 阮云乐冷笑,说道,“倒像我要抢你们东西一样!” 阮云欢笑道,“妹妹总不来我这里,今儿来自然是有话说,青萍不过是回避罢了,妹妹想多了!”回身仍然坐下,问道,“方才妹妹说的何事?” 阮云乐眼珠一转,笑道,“也没什么,只是闻说方才倪姨娘从紫菱洲放了出来。” “哦!”阮云欢点头,笑道,“倪姨娘得爹爹宠爱,不过是进紫菱洲服侍,怎么妹妹要说一个‘放’字?” 阮云乐撇唇,说道,“入紫菱洲服侍,哪有不许带丫鬟妈妈的?”神色变的不耐起来,说道,“我还约了云欣、云舒去祖母那里,这便走了!”说着起身,也不见礼,又匆匆的奔了出去。 白芍见她出去,才从门外进来,扬眉道,“小姐,二小姐倒没有乱说,方才墨兰便亲眼瞧见倪姨娘出了紫菱洲。” 阮云欢点头,说道,“步应关破,倪厚生死不明,她有求爹爹,总算服了软!” 白芍眨眼,凑的近些,说道,“小姐也是说,倪姨娘是被老爷囚在紫菱洲?” 阮云欢笑瞥她一眼,不语,心里也不禁暗叹。当初小晴留给阮一鸣的图册,最后一部分,可是各种那一类的刑具,她原以为依阮一鸣的性子,断断不会用上,哪里知道,前些时竟会闻说阮一鸣召了匠人上岛。可见这位阮相爷,如今早已成了个中高手。 阮相爷在相府后园,可谓流连花丛,乐不思蜀,随着皇帝传旨,西山行宫伴驾,心里便有些闷闷。伴驾,自然不能携带姨娘,一去月余,日日面对着秦氏,怕要气闷而死。 但,纵再不情愿,也只得应命收拾启程。阮云乐禁足中,不能前往,眼见着阮云欢的丫鬟忙进忙出收拾行装,心中更是气恼嫉妒。 往年行宫伴驾,都是各大世家身上有诏封的夫人、小姐。而这一次,御旨传出,竟然钦点了几十名身无诏封的世家小姐伴驾。众人心里都明白,如此安排,不过是为了昔久国王子再选王妃,家中有女儿被点中的,不免心中惴惴,却也只得奉旨。 西山行宫避暑,不比冬猎可去许多人,这一行均只有二品以上官员。加上太子、宁王夺权,均不曾伴驾,端王淳于顺留在宫中暂理朝政,诸皇子中,随驾的便只有五皇子淳于昌、六皇子淳于坚。 阮云欢的马车随在众诰命夫人车驾之后,缓缓而行,帘子半卷,瞧着车外青绿的景色,不禁暗叹。一转眼,来帝京已整整一年,一年前…… 突然间,似乎是被窗外的阳光刺痛了双目,阮云欢骤然阖眸。这一年间所发生的事,一幕一幕,皆在眼前掠过。 去年,丰城道上,横蛮的淳于坚,使坏的四皇子……他,如今可好? 东海一战,他必会回来!可是,等他回来,她……可还是如今的她?或者,他也不再是原来的他吧? “云欢!”车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淳于坚俯着身子,一张大大的笑脸探向车窗,笑道,“今儿天气极好,怎么不出来骑马?” 阮云欢唇角不觉勾起,张眸向他一望,笑道,“又不是去狩猎,好端端的,怎么骑马?” 白芍也笑,说道,“我的六爷,你瞧瞧,哪有夫人、小姐骑马的,你要我们小姐招人笑话?” 淳于坚挠了挠后脑,眼底皆是失望,嘀咕道,“女人真是麻烦!” 阮云欢“嗤”的笑出声来,指他道,“这里前前后后均是夫人、小姐,你这话可仔细人听到!” 淳于坚撇了撇嘴,说道,“理旁人做什么?”也不再催马前行,伴在阮云欢车侧,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说道:“云欢,前几日四哥的人回京,给我带了好大一个海螺,放在耳朵上,还能听到鱼的叫声!他有没有送你?” 白芍奇道,“鱼还会叫?” “怎么不会?”淳于坚横她一眼,接着道,“四哥信里只问我功课如何,功夫练的怎样,一个字都不曾问你,可是我知道,他最想知道的是你好不好!”说着垂目,悄悄瞥向阮云欢。 第219章 她瞧的竟然是淳于昌 阮云欢脸色微白,却强笑道,“怎么会?他纵还记得我,怕是只有恨了!” “不会!”淳于坚截口打断,一张脸露出一抹恼色,说道,“云欢,亏四哥惦着你,你这样污蔑他?他……他岂会是这样的人?”咬了咬牙,也不道别,一催马,便向前冲了出去。 阮云欢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唤他。唤他,问什么呢?问东海的战事?问将士的伤亡?问风浪大不大?问……他……好不好? 微微闭目,轻叹了口气。 问来,做什么呢?莫说淳于坚未必知道,纵知道,又能怎样?这些话问出口,被他传了过去,不过是乱了他的心罢了! 刚静下心,却听马蹄声又转了回来,阮云欢刚刚睁眼,便闻“噗”的一声响,一件东西自车窗丢了进来,落在她的腿上,淳于坚赌气的声音道,“你瞧瞧罢,四哥可曾恼你?”说完,又调转马头驰了回去。 阮云欢怔怔的瞧着怀中的一只小小布包,慢慢打开,是叠着的几张上好玉版纸。阮云欢瞧了半晌,才将纸张展开,但见每一张纸上,均密密麻麻写满了同一个字,欢! 欢! 她阮云欢的欢! 阮云欢轻轻叹息,只觉双眸涩的酸痛,头慢慢后倚,心中暗道,“何必?你又何必?” 白芍凑前瞧了瞧,说道,“小姐,这是四殿下托六殿下送来给你?” 阮云欢勾了勾唇,摇头道,“他岂会自个儿给我,这定是宋文杰那书呆子偷来的!”知道淳于信的心思,又不满如今的结果,还能拿到淳于信帐中东西的,也就只有那个书呆子了! 提到宋文杰,白芍唇角倒掠过一抹笑意,轻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呆子!” 红莲在一旁瞧的皱眉,说道,“如今尘埃已定,这呆子做这个做什么?没得让小姐烦恼!再者说,五殿下可是四殿下的亲弟弟,论人品、论出身,哪一样不和四殿下一样?待小姐也不比四殿下差一分!如今也只差着几岁,不曾封王罢了,这宋呆子真是……”声音忿忿,皆是为淳于昌不平。 阮云欢勾了勾唇,张眸瞧她一眼,淡道,“你既知道他是个书呆子,还怨他做什么?” 红莲见她不以为意,不甘的闭了嘴,却仍小声嘀咕一句,“奴婢只是怕小姐乱了心思罢了!” 乱了心思? 阮云欢淡笑。 她何曾乱过心思?她从来……就是如此!从……六年前开始! 西山行宫,倚山而建,山上树木苍翠,溪流处处,一向为大邺历朝皇帝避暑之地。若不是今年几木国犯境,皇帝早在选秀一结束,便会携新晋的嫔妃前来避暑。如今,新选的六名新人自然伴驾同行,因皇后软禁,陈贤妃便成了后宫之首,留在宫中照料后宫,淑妃身子不好,德妃喜静,高品阶的妃子,便只有良妃随行。 阮云欢车子到时,皇帝与各宫嫔妃已经进入行宫,随着小太监的指引下车,按着品阶依次进入行宫。在她身后不远,便是随行的各府无品阶的小姐。这些小姐从不曾伴驾来过行宫,此时抬头便见层层宫殿,脸颊感觉到丝丝凉风,便有人惊呼赞叹,一片欣慕。 有一位小姐细碎的声音小声道,“入选的几位姐姐当真有福,日后每年夏天能到这行宫里住着,帝京城里,热死人了!” 有小姐轻轻笑起,说道,“姐姐急什么,三年后再选秀,姐姐也被选入宫中,便也能年年来行宫了!” 前一位小姐大羞,轻声骂道,“死丫头,说的什么浑话?”跟着便是一阵清脆的笑声。 笑闹声中,突然一个清冷的声音道,“选秀?做梦吧!这次若是有幸被昔久国王子选上,便要背景离乡,去昔久国当王妃了!” 这话顿时令众人一默,隔了片刻,才有人悄声道,“闻说那昔久国极是野蛮,女子行在街上,男子随意羞辱,身为丈夫的,非但不管,还觉得脸有容光。” 此话引起一片极低的惊呼。跟着另一位小姐的声音也道,“我也闻说,昔久国女子极少,便有兄弟几人共娶一妻的,若不然,这昔久国王子为何来我大邺选妃?” 第三位小姐小小的声音轻声道,“那……那我们……” “我们……昔久国七王妃,怕便在我们之中了!”最前那个清冷的声音接口。 身后,一片静默,刚才还一团兴奋的小姐们均都敛了笑容,默默而行。阮云欢微勾了勾唇角,挑出一抹笑意。 这些小姐,均是各大名门世家嫡出的小姐。有一些是在选秀中刚刚落选的,另一些,是还不曾及笄,没有选秀资格的,其中,便有兵部侍郎席子谦嫡次女,席秋月! 阮云欢随在众诰命夫人身后,沿着长长的石阶,向山腰的行宫宫门行去。宫门一侧,五皇子淳于昌、六皇子淳于坚正吩咐太监、宫女各自为随驾众臣、各府夫人小姐引路安置。 见阮云欢行来,淳于坚咬了咬唇,只做没有瞧见,扭过头去,一副小孩子赌气的样子。阮云欢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也只得当做不曾留意,向淳于昌行去。 淳于昌抛下正在见礼的礼部尚书,向她迎来,柔声问道,“这一路可乏了罢,我随在父皇身边,也不曾去瞧你!” 阮云欢微笑,说道,“只这半日的路程,又是乘着车子,不打紧!” “嗯!”淳于昌应了一声,抬眸向她身后一扫。阮云欢回头,但见各府的小姐们也已陆续进宫,淳于昌在她耳边悄声道,“那位穿橘色裙子,白纱罩衫的便是席二小姐!” 阮云欢点头,目光在席秋月脸上一掠,心中暗赞,果然是不同寻常的绝色。只是目光在席秋月脸上一停,便又落在她身后的一位小姐身上,不禁皱眉,问道,“怎么是她?” 沈子涵! 淳于昌瞧了一眼,低声道,“我也不知,昨儿才知道,怎么,有什么不妥?” 阮云欢摇头,喃喃道,“她并无不妥,只是有些意外罢了,可是……秦二小姐竟然也在!”在沈子涵身后不远,赫然是秦天宇次女,秦珊! 淳于昌也是一怔,皱眉道,“难不成是秦家的意思?” 阮云欢侧头向他一瞧,低声道,“问下户部,便可清楚!” 秦珊已经及笄,这一次选秀,秦家却选送了小她数月的三小姐秦翊,自然是因为秦珊心思不及秦翊慎密,若是这次当真是秦家将她送来,必不会只是为了让她来行宫避暑游玩。 二人说话间,沈子涵已受过宫女盘检进入宫门,见她立在淳于昌身侧,忙行了过来盈盈见礼,说道,“臣女见过殿下,见过睿敏郡主!” 淳于昌点头,说道,“不必多礼!” 阮云欢含笑道,“妹妹几时如此客气?” 沈子涵款款起身,抬眸向淳于昌一望,微垂了头,抿唇道,“如今姐姐贵为郡主,纵是待妹妹亲厚,妹妹也不能失了礼数,何况……何况还有殿下在此!”说着又悄悄向淳于昌望去一眼,盈盈双眸,含羞带怯。 阮云欢挑了挑眉,唇角笑意更浓,点头道,“妹妹何必客气?”侧头向淳于昌道,“不知诸位小姐可是居于一处?” 淳于昌摇头,说道,“行宫宫殿均小,并不能一处安置!” 阮云欢笑道,“正好我与沈妹妹许久不见,便将她与我安置一处可好?” 淳于昌皱眉,说道,“这怕不合规矩!”一个是未来的五皇子妃,一个只是商贾出身的普通臣女。 沈子涵一听,顿时满脸失望,双眸顿显一抹水汽,轻声道,“姐姐,无防,回头妹妹去看望姐姐便是!”说着,娇娇怯怯的向淳于昌施下礼去,轻声道,“臣女先请告辞!”站起身,随着引路太监向行宫深处行去,拐过转角之时,又回头望来一眼。 以前,淳于昌从不曾留意过这位女子,方才见她盈然双眸,娇柔欲滴,心中竟有些不忍,目光便不觉随着她的身影移动。待她回头,二人目光顿时一触,一瞬间,沈子涵满面娇羞,忙垂下头,匆匆而去。 她回头,瞧的竟然是淳于昌!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露出一抹笑意,目光掠过淳于昌略显失神的面容,却对上秦珊淡冷的眸子。阮云欢一怔,瞬间挑唇笑起,只是微一晗首,便转向淳于昌,低声道,“殿下,云欢也先行告退!”说着浅施一礼。 淳于昌恍然回神,点头道,“晚一些我去寻你!”说着唤小太监引路。 “嗯!”阮云欢低应,说道,“正事要紧!”转身引着白芍、红莲等人随小太监离去。 依阮云欢身份,虽然还未大婚,已算是五皇子妃,她的住处,便与一众诰命夫人不远,离沈子涵等众小姐隔着三重宫殿。 住入行宫,阮云欢与柳凡相见方便许多,第二日,柳凡便遣宫女前来相请。 行宫共有三重宫门,第一重住着朝中众臣,侍卫等外臣和昔久国王子申屠杰一行。第二重便是各府诰命和众位小姐。而第三重,却是行宫中的后宫,是皇帝和各宫随驾嫔妃的住处。 阮云欢随着小宫女穿过第三道宫门,但见眼前翠竹细细,极为清凉,竟与南方的景致有些相似,不由得添了些欣喜。 进入芷兰殿,但见柳凡一袭淡黄薄纱宫装迎了出来,含笑牵了她的手,说道,“昨儿一来,我便想见你,只是瞧着乱糟糟一团,想着你也不曾收拾,才忍到今日!” 阮云欢微笑向她见礼,说道,“我倒是想来,只是想着你‘贵人’事忙,才不好打搅!”嘴里说笑,伴着一个促狭的笑意。今日一早,便闻说昨夜皇帝翻的是柳凡的牌子。 柳凡俏脸一红,啐了一口,轻声道,“怎么你说话也越来越没有遮拦!”携着她的手进了寝宫,待宫女奉了茶,便道,“我们在这里说话,你们不必在这里服侍!” 众宫女领命,齐齐施礼退了出去,杨子却守在殿门之外。 第220章 以为他对自己是一片真情 柳凡见珠帘垂下,笑容便也跟着落下,握着阮云欢的手,轻声道,“妹妹,那秦家送了秦珊来,怕是为了昔久国的七王子!” 阮云欢扬眉,问道,“真是秦家送来的?” 柳凡点头,冷笑道,“是秦浩寻到户部尚书桑安启,令秦珊占了一个位置。” 阮云欢垂眸,轻轻点头。对疼爱女儿的世家来说,远嫁昔久国和亲,自然是一万个不愿,但是,对有一些家族来说,嫁一个女儿给申屠杰,说不定日后昔久国便会是一个助力,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柳凡皱眉,握着她的手,咬牙道,“妹妹,前几日我闻秦翊的丫鬟说走了嘴,那日府上的烟花,并非秦翊一人所为,根本……根本是整个秦家!” 阮云欢眉心一跳,反手将她手握住,说道,“姐姐,这个云欢早已知道!”是啊,损伤柳凡,便要得罪整个柳家,秦翊一个小小的女子,怕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柳凡胸口重重起伏几下,咬牙道,“若是秦珊嫁给申屠杰,我倒不怕她翻出天来,只是……只是……秦家但有一人逃脱,我……我均不甘心!” 阮云欢抬眸,瞧着她如玉般的容颜,想着选秀初选之后,她对自己表露的心事,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她有心爱的人啊,纵然不能两情相悦,若能不进宫,也还能得一份自由,只因恨了秦翊,方入宫争宠,如今得知了那日事情的真相,自然恨透了秦家。 心中念头微转,握着她的手便紧了紧,轻声道,“姐姐,又何必为这等事生气?”身子微微前俯,在她耳边低语。 柳凡默默静听,胸中气息渐平,唇角不觉淡出一抹笑意,点头道,“你放心,此事有我!” 阮云欢浅浅一笑,眉目间却添了几分冷意,低声道,“姐姐,我已忍了许久!” 柳凡反手握着她,点头不语。 二人说了会儿话,阮云欢见无旁事,便起身告辞,柳凡携着她的手送出宫来,轻声道,“姐姐在宫里虽然可以做些手脚,可终究有所不便,外头还请妹妹费心!” 阮云欢与她并肩而行,也不回头看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出到门外,正要施礼告辞,却闻左侧一个声音道,“哟,原来是睿敏郡主,倒当真与柳贵人姐妹情深……” 阮云欢回头,却见秦翊、秦珊正从一条小路转了出来。 触上阮云欢的双眸,秦翊立时收口,用帕子将嘴一掩,“啊呀”一声,说道,“瞧瞧,我一时又忘了,如今可不能说是姐妹,要说……也得说是……说是……婆媳罢!”说着“咯咯”的笑出声来。 秦珊一听,也是“嗤”的一声笑起,眸中全是讥诮,在阮云欢身上扫来扫去。 柳凡眉目一动,瞬间冷了颜色,淡道,“秦贵人说的是,我们二人固然不能再称姐妹,可我记得,秦贵人和令表妹,如今也是……婆媳呢,这可是什么辈份!” “你……”秦翊咬唇,冷笑道,“柳贵人生的一张好嘴,怪不得能勾了皇上!”语气中满含醋意。 “是啊,我柳凡也只一张嘴,可不比秦贵人……”柳凡说至后句,故意不说,淡淡笑了笑,不屑的转身,向阮云欢道,“云欢,今日被疯狗搅了兴致,我便不远送!”说着唤杨子引路,送阮云欢出去。 秦翊大怒,喝道,“柳凡,你说谁是疯狗?” 柳凡挑了挑眉,说道,“谁应……自然是说谁!”再不向她多瞧一眼,转身回入殿中。 秦翊气的脸色铁青,转瞬却又冷笑出声,向阮云欢冷瞥一眼,说道,“我们走!”扭头便走。 秦珊抬眸,向阮云欢一望,脸上并无变化,眼中的神色却极为复杂,微动了动唇角,却没说出什么,转身随着秦翊离去。 阮云欢望着二人背影,不觉微微挑眉。这姐妹二人……虽然瞧着与以前没什么两样,但是感觉,又有什么细微的改变。 刚刚回到自己住处,便见沈子涵迎了出来,抓着她的手娇声道,“姐姐去了何处,让妹妹好等!”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柳贵人相召,陪着说了会儿话!”牵着她手,一同向殿内行来,一边问道,“妹妹那里都已安置妥当?” 沈子涵笑道,“妹妹不过带着一个丫鬟,几件衣裳行李,哪里有那许多可安置的!”转头望着殿内的陈设,眼中露出些羡慕,说道,“五殿下对姐姐当真是好,只是暂住之地,陈设也这般讲究。”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这些陈设,大多是行宫里就有的!”也并不多说,转了话,问些琐事。 好在沈子涵来此,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正事,顺着她的话,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一口一个“姐姐”叫的极是亲热。 直坐了一个时辰,阮云欢见她没有去意,也不以为意,只吩咐白芍道,“你和前头说,我这里加菜,拿些银子过去,莫要让人为难!”行宫中不传宴时,都是尚膳监按份往各处宫里送饭食。 白芍应命而去,沈子涵讪讪道,“妹妹来这许久,怕是搅了姐姐!” 阮云欢笑道,“横竖我也无事,有妹妹说说话儿倒也不闷!” “刚来就嫌闷?”门外一个清润的声音传来,五殿下唇角含笑跨进门来。 “殿下!”阮云欢起身见礼。 沈子涵也忙一同拜倒,说道,“臣女见过五殿下!” “起来罢!”淳于昌俯身去扶阮云欢,目光却落在沈子涵身上,含笑道,“原来是沈小姐!” 沈子涵微微俯首,说道,“是!”随着阮云欢立起身来,抬眸向淳于昌一望,又再垂下头去,一派小女儿的羞涩。 阮云欢瞧在眼里,只是微微一笑,一边请淳于昌坐下,亲自奉了茶,一边道,“今日殿下不用在御前候着?倒是难得的清闲!” 淳于昌笑道,“方才父皇传了旨,明日宫中设宴,我领了总领的差事,方才命人各宫去问,你这里便亲自来问问,瞧要些什么菜式,想看什么歌舞?” 阮云欢“嗤”的一笑,说道,“我们不过是臣属,怎么宫里设宴,还一个个来问我们要什么?” 淳于昌斜眼瞧她,说道,“你便不能糊涂些,让我假公济私讨好讨好你?” 阮云欢抬眸瞧他一眼,抿唇不语。心里暗叹,这五殿下,当真是一个讨女子欢喜的好手,莫说上一世自己未经世事,就是如今,看到他这番用心,也是几乎以为他对自己是一片真情呢! 沈子涵眼见二人亲密,心中颇不自在,却偏偏不舍得离去,轻咳一声,说道,“姐姐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呢?” 阮云欢回头向她一望,笑道,“怎么妹妹说这等话,难不成七哥对妹妹不好?妹妹与姐姐说说,等七哥回来,姐姐替你骂他!” 沈子涵脸上一红,垂下头去,咬了咬唇,轻声道,“我……我与七公子……岂能与姐姐和殿下相比!”神情间,便有些闪躲。 阮云欢脸上却是清风明月般的自然,说道,“前几日我还闻舅母夸你,如今怎么说出这般话来?” 沈子涵脸色乍红乍白,咬牙道,“姐姐,你……你当真不知?七公子……七公子临去,说……说他不一定活着回来,说……说怕误了妹妹,让我……让我莫要等他……”说着向淳于昌瞥去一眼,眼底没有伤心,却有些期盼。 阮云欢扬眉,也是速速扫了一眼淳于昌。沈子涵这话,倒像是七表哥公孙致会说出来的话,但是,这些话,和自己说也倒罢了,又岂是该在淳于昌面前说起的? 淳于昌闻言却笑了起来,转向阮云欢,摇头道,“你那几位表哥,可当真是令人头疼,六公子如此,七公子也是如此!” 阮云欢微挑了挑唇,含笑道,“六哥、七哥年少,还没有定性罢了!” 淳于昌含笑未语,沈子涵却轻声嘀咕,“七公子与五殿下同年呢!” 淳于昌微怔,深深向她望去一眼,正触上她怯怯偷望的眸光,不由浅浅笑开。 阮云欢将一切收入眼底,却假装不见,笑道,“如今他随着齐王出征,任谁也没有法子,等他回来,我再替妹妹说他!” 沈子涵垂眸,淡道,“还是罢了,妹妹出身寒微,姿质平平,想来是七公子瞧不上妹妹,妹妹又何必强求?”语气带着三分冷淡,两分恼意。 阮云欢向她一望,也不再说,只是转话问起明日饮宴之事。 淳于昌道,“本来每年来行宫避暑,均不会设什么御宴,只是这一回有昔久国的七王子同行,于情于礼,也要设宴款待。” 阮云欢点头,心知这次御宴是为了申屠杰选妃的事,有沈子涵在侧,也不好说起,只是说些闲话。 到了晚间,果然圣旨传了下来,第二日于前殿设宴款待昔久国七王子,所有官员、各府内眷均要相陪。阮云欢打发了传旨的小太监,慢慢仰入椅中,一指无意识的在案上轻叩,阖目思索。明日申屠杰选妃,会花落谁家?席秋月?还是……秦珊? 第二日一早,有品的夫人们均是按品大装,依次入殿,无品的小姐们各展所能,一个个打扮的花团锦簇,五彩缤纷。 皇帝高居其上,眸光向下方望了片刻,侧头向身畔良妃笑道,“素日人多,朕竟然不知道,有这许多容貌出色的小姐!” 良妃的目光却是扫向坐在下首的柳凡、秦翊等人,微微抿唇,笑道,“皇上只瞧见小姐们的容貌,还不知道,这里的诸位小姐,各个都有非凡的技艺呢!” “哦?”皇帝挑眉,笑道,“看来,当真是朕孤陋寡闻了!” 良妃掩唇一笑,说道,“皇上政务繁忙,哪里像我们这些闲人?” 皇帝微笑,转头向下一望,笑道,“也罢,今日不过是寻常饮宴,那些歌姬舞姬也瞧的腻了,便请各位小姐各施才能,大伙儿同求一乐罢!” 第221章 齐王不知所踪 御口既开,下边自然是一片应和之声,有女儿此次随来的臣子,心思各异,均是捏一把冷汗。阮云欢听良妃与皇帝一搭一档,将众小姐推了出来,不由唇角轻挑,眸光向申屠杰扫去。 申屠杰哈哈大笑,鼓掌道,“小王在昔久国,便常闻大邺朝世家小姐们均是才貌双全,今日倒是有幸!”微微一顿,却道,“皇上,前几日小王曾听说小姐们有一项什么……叫什么才艺接龙的游戏,不知怎么玩法,欲求一观!” 皇帝笑道,“朕也只瞧过一次!”当即向下传令,“既然是七王子要看,那便玩这才艺接龙罢!” 圣旨传出,众小姐齐声应命,许多人跃跃欲试,更有人心中为难。御驾面前,这是难得的机会表现,自然该全力施展。可是,若是太过出色,会不会便被这位昔久国王子选中? 皇帝见众小姐均已行到场中,便转向良妃,笑道,“朕倒忘了,这第一个该由谁来?” 良妃笑道,“这个游戏,原是要有一个做主的,可如今是在御前,又是七王子要瞧,便由七王子点这第一位罢!” 皇帝点头,说道,“爱妃说的有理!”向申屠杰道,“便请七王子点第一位小姐!” 申屠杰目光在几十位小姐之间望去,最后却落在众小姐之后,仍然安坐的阮云欢身上,笑道,“那日闻睿敏郡主一曲,如闻天簌,便请睿敏郡主做这第一人如何?” 众人闻他不点任何一位小姐,偏偏点已定了亲的阮云欢,都是微微皱眉。阮云欢倒不在意,款款起身,福身为礼,含笑道,“睿敏领命!”她从不认为,申屠杰输给淳于昌之后,果然会乖乖的放手。 行到场地正中,向皇帝行了一礼,含笑道,“睿敏次次抚琴,便是睿敏不腻,怕是旁人也腻了!睿敏表哥公孙衍擅于吹箫,昔日睿敏也得他传授一二,今日便以箫吹奏一曲如何?” 皇帝一听,现出些惊异,说道,“闻说公孙六公子之箫为帝京一绝,不想睿敏郡主还得他传授,想来也是不错!” 阮云欢含笑,说道,“只因六表哥不在,睿敏才敢献丑!”说着向场外一望,随着的白芍上前,将一管玉箫送上。 皇帝笑道,“原来睿敏郡主早有准备!” 阮云欢一笑,说道,“臣女献丑!”举箫就唇,待皇帝点头示意,一缕空明之声,便幽幽传出,瞬间如微风抚体,带出满殿的清凉。 场中顿时一片静寂,众臣或惊叹,或陶醉,均是随着乐声微微点头。唯有丞相阮一鸣,眸中露出一抹惊诧,怔怔的注视着女儿。这个女儿的身上,总有一些他从不知晓的才能。难道,只因……她离开他的十年时光? 箫声悠扬婉转,良久方绝,殿中静默声中,但闻皇帝掌声响起,众臣才恍然回神,顿时爆出一片彩声。皇帝笑道,“睿敏郡主当真是不可多得的才女,幸好朕先下手为强,早早指给了老五!”一则夸赞阮云欢,二则是再点申屠杰一次,阮云欢已名花有主! 申屠杰微微含笑,说道,“小王此来,能一见郡主这等人物,便知足了!”说着举杯,向坐在对面的淳于昌一照,仰首一饮而尽。 淳于昌唇角是不改的温文浅笑,也举杯陪了一杯,才转头向阮云欢望去,眼神向她示意,指席秋月出来。 阮云欢眸光与他一触,却只做不见,转头向众小姐一望,指着一位身穿杏色罗衫的小姐道,“便请这位妹妹接下一场罢!” 杏衫小姐身子微僵,显的极为紧张,匆匆向御座瞧了一眼,低声道,“是!”出列向皇帝见礼,轻声道,“臣女献丑!”身后丫鬟送上一具瑶琴,便端坐而抚。 平心而论,这位小姐琴技也算高绝,只是有阮云欢当日震摄全场,今日一曲箫曲为引,加上这位小姐极为紧张,中间竟两回弹错了音节,更显的琴技平平。 淳于昌见阮云欢并不依他所示指出席秋月,不禁微微皱眉,心中颇为不悦。凝目向她望时,但见她神色平和,唇角挂着一抹笑意,凝注的眸光,似乎那位小姐所抚的是如何的天籁。 杏衫小姐抚完一曲,红着脸起身,随手点了一位小姐,便匆匆退了下去,另一位小姐跟着上场。眼看着一位又一位的小姐出场,始终没有人点到席秋月,淳于昌俊眉微拢。 要知这才艺接龙,并不是每一位小姐都会被人点到,有的小姐会被人点中多次,而有的小姐却始终无人点到,这一切,全看被点中小姐一瞬间的心念。 场中众人却又哪里知道五殿下心思,随着一位又一位小姐出来表演,殿上的气氛渐渐变的松驰。皇帝与身畔良妃低声说话,品评众小姐才艺,众臣也开始互相说笑敬酒。 夜色渐深,众小姐已大多表演过一次,有一些已表演两回,却仍然没有人点出席秋月。五殿下心中微恼,不禁抬眉向阮云欢望去。心中暗暗猜测,她今日所为,是故意对自己的计划置之不理,还是一时的失误。 正在这时,但见一位表演过技艺的小姐向席秋月一指,含笑道,“接下来,便请席家姐姐接下一场!” 淳于昌一怔,抬头向阮云欢望去。恰见她也正抬眸望来,浅浅一笑,微微点头。只这一瞬间,淳于昌便领会其意,不由暗暗拍案叫绝。 方才第一场由阮云欢箫声为引,众人正为她箫声所醉,若是紧接着点出席秋月,众人便会将她与阮云欢相比,很难令她引人注目。而此时众小姐明显已不如最初时紧张,前边众小姐也有才艺出色,也有才艺平平,众人早将阮云欢的箫声抛之脑后。席秋月此时出场,自然更容易引人注意! 果然,席秋月出场,向御座上的皇帝行过礼之后,轻声道,“有众位姐妹才艺在前,臣女便不敢献丑,所幸众位姐妹表演均是歌舞乐器,并无书画,臣女便请表演一曲墨画舞!” “墨画舞?”皇帝大奇,问道,“何为墨画舞?” 席秋月回道,“便是臣女一边跳舞,一边以墨为画!” 皇帝笑道,“这倒新鲜!” 那里申屠杰却击案笑道,“这个小王倒曾听说,拒说是十年前,涉流国第一美女的绝技,不想这位小姐竟会!” 席秋月微微一笑,说道,“禀七王子,家母幼时曾游历涉流国,有幸见过此舞,臣女便是得家母传授!” 皇帝连连点头,笑道,“看来,今日朕当真要大开眼界!你便演这墨画舞罢!” 席秋月叩首领命,说道,“臣女还需一些东西!” 皇帝笑道,“要做画,自然少不了纸笔!”向身畔太监道,“小安子,你去,看席小姐要什么,尽数办来!” 安得利躬身应命,问明席秋月,命人前去安置。 隔了片刻,但见几名小太监抬了一架屏风上来。说是屏风,屏风上却并无书画绣品,却只是以尺条压着一张厚厚的风帆宣。另两名太监抬出一案,案上笔墨齐全,众人一瞧,自然是知道这席秋月要在屏风的宣纸上做画。 殿上众人瞧这法子新奇,一时间尽数止了笑语,尽数向这里望来。席秋月款款行至屏风之前,向一旁候命的小太监轻声吩咐几句,小太监躬身而退。 乐声悠悠响起,席秋月随着乐声,向着皇帝盈盈拜倒,骤然间,一声鼓响,席秋月身形随之舞起,一手拿起案上羊毫,身形一时曲节强弓,一时柔曼如柳,时刚时柔,随乐而舞,手中羊毫在砚中一沾,手臂挥舞中,已有一道墨迹画上屏风,曲曲折折,竟如她此时曲节的身姿。 阮云欢微一扬眉,倒不料这席二小姐有如此的技艺,也忍不住敛了心思,全意观赏。 随着鼓声越来越急,席秋月的舞也舞的越来越急,纤细的身影如被急风吹抚的柳枝,偏偏不显凌乱,只显婀娜,手中羊毫由一支变为两只,双手齐挥,屏风上那曲折的墨迹渐渐变了一树梅枝,虬结错落,流露出几分粗旷之美。 申屠杰瞧的眉飞色舞,击案赞道,“这位小姐之舞,也算是大邺一绝吧!” 皇帝微微挑眉,眸中露出一些不悦。大邺一绝,用的却是涉流国的舞蹈。 那里席秋月哪里知道这其间分别,闻四周赞叹声起,手腕更是急急如风,连连挥点,片片梅花,瞬间于枝头绽放,分明用的只是墨色,却仿佛能看到红梅的艳丽,白梅的娇俏,于那苍劲的梅枝上,更显风骨。 淳于昌唇角笑意渐显,眸中便闪过一抹得色。今日众小姐的表演,虽然各有出色之处,但席秋月之舞,匠心独具,又显露出超凡的画技,不要说旁的小姐,就连阮云欢的那一曲,也相形失色。 阮云欢也是暗暗点头。一向知道席秋华虽为席子谦嫡长女,因生母早丧,她并不得宠。如今看来,席秋华的不得宠,却并不尽是生母早丧之故,只这周身的气势灵韵,便不及妹妹席秋月许多。 想起去岁冬猎场上席秋华对自己的嫉恨,阮云欢轻轻点头。一个心胸狭窄的女子,任她有如何的才华,终究亏了周身的气势! 耳闻鼓声由急转缓,席秋月手中羊毫轻掠,于梅树上端的空白处再添上一些飘雪,一整副寒雪傲梅图便要完成。蓦然间,只闻殿外一声高呼,叫道,“皇上,前方急报!”随着呼声,但见一位军校打扮的男子,满身征尘,跌跌撞撞奔入殿来。 殿上顿时一寂,乐声顿止,鼓声骤停,席秋月冷不及防,手腕一抖,一道粗粗的墨痕斜过画纸,将整副图勾为两半。 男子扑前跪倒,将手中的战报送上,颤声道,“皇上,东海飙风骤起,我军战船卷入风浪,齐王……齐王不知所踪!” 第222章 亲情江山孰轻孰重 轰! 殿上顿时一片惊乱,阮云欢脑中也是一阵轰鸣,身子轻轻一晃,却被白芍悄悄扶住。 “什么?”皇帝脸色大变,呼的站起,问道,“只是齐王?旁的将士呢?”齐王生死安危固然重要,但此时战事紧急,主帅遇难,必遭敌军反扑! 军校向上磕头,说道,“敌军趁势偷袭,幸好忠勇将军公孙乾早有防备,虽然退守三十海里,却并无重大伤亡!” 皇帝轻轻松了口气,慢慢坐倒,点头道,“那就好!”说着抬头向申屠杰望去一眼。如果今日的急报中,大邺朝水师溃败,申屠杰得知,必然会有所动作。 一侧的六皇子淳于坚却是大急,一跃而起,一把抓住军校的衣领,急急问道,“四哥呢?他不知所踪,你们便不寻找?” 军校忙道,“六殿下,战事一稳,公孙将军便已派船寻找,小人来时,还不曾得知消息!” 淳于坚连连顿足,连声道,“怎么办?怎么办?”反身向皇帝跪倒,急道,“父皇,快些多派人手,救救四哥啊!” 皇帝微微皱眉,说道,“远水救不了近火,公孙将军既已派人寻找,我们等消息便是!” 淳于坚急道,“那便请父皇下旨,命公孙将军全力寻找,将所有的战船派出去!” 皇帝将脸一沉,喝道,“胡闹!战情紧急,岂能为你四哥一人误了国事?” 淳于坚急的快要哭出来,连声道,“怎么办?怎么办?”下意识回头,目光向右侧女宾席望去,但见阮云欢端然而坐,神色平静,默默与他对视,竟然丝毫不为所动。 淳于坚心中怒起,正要转过头去,却见她微微撮唇,似乎在说什么,眼中露出一些渴切。 淳于坚一怔,瞬间省起什么,一转身又将军校衣领擒上,问道,“可有人和四哥在一起?另几位公孙公子呢?两位汤公子呢?宋大人呢?还有没有旁的大人?”刚才她的口型,分明说的是一个“宋”字。 宋文杰!传言中,他可是福星,若是有他在侧,四哥是不是便会无恙? 军校忙道,“公孙六公子、公孙七公子与齐王在一条船上,船上还有水军将士二百人,宋大人也在船上!” “你……你说衍儿……致儿……”前边的汤氏低呼出声,终究是将门之女,身子轻轻一晃,便又稳住,咬了咬唇,低声道,“他们定会无事!” “他们定会无事!”阮云欢垂眸,也是暗暗低语,紧握的手心,是满满的汗水。 有宋文杰在,是不是……他们都会无恙? 船上,只有两位并没有丝毫征战经验的公孙公子,一个手无缚欢之力的员外郎……殿上群臣顿时窃议纷纷。纵然这条战船不被海水吞没,若是遇上落日国的敌寇,竟然也没有抵挡之力! 定国公脸色微变,起身禀道,“皇上,请皇上下旨,派兵寻找齐王!三军,岂可无帅?” 皇帝点头,垂首一思,说道,“拟旨,封忠勇将军公孙乾暂掌帅印,统领三军,另,命昭武校尉公孙达率部千人,全力寻找!” 千人? 淳于坚双眸大张,失声道,“父皇,区区千人,如何寻找?” 皇帝眸色一沉,冷声道,“老六,身为大邺皇子,当以家国为重,社稷为重,岂能为了一己私情,置整个东海战事于不顾?” 淳于坚脸色阵青阵白,哽声道,“可是……可是四哥……四哥……” 皇帝挥袖,说道,“今日天色不早,到此为止,散了罢!”拂袖起身,顾自而去。 群臣见状,只得起身相送,窃窃私议声中,纷纷退去。 淳于坚呆立当地,怔怔的望着皇帝背影消失的地方,一动不动。 阮云欢轻轻阖眸。虽然说,早已知帝王无情,可是亲眼目睹,还是令她心中酸痛。四皇子!四殿下!那可是他引以为傲的爱子啊!在家国神稷面前,竟然毫不犹豫的将他舍弃,这就是……帝王心! 一同呆立当地的,还有方才众人瞩目的焦点,一舞未竟的席二小姐,席秋月。突如其来的消息,小小少女,自然是震惊莫名。呆了许久许久,唇角却悄悄的掠过一抹笑意。自己这一舞,就这样中途打断,却……令她的心头,获得一抹轻松。 忘了罢!让所有的人,忘了这一舞!就当她席秋月,从不曾来过! 只是……旁的人能忘,怔立在阶下的五皇子淳于昌却是又恨又怒。眼看着席秋月便可一舞成名,偏偏……偏偏是这个时候!竟然就这样功败垂成! 东海战事,因齐王失踪,战情急转直下,改进攻为防守。公孙乾率领水师,死守东海鲸鱼岛,不使落日敌寇趁机登岸。而东北战事却因海上压力骤减,迅速向大邺大军反扑,汤思炎、公孙克虽拼力死战,但因并无天险可守,却是步步后退。 烟山失守! 郊城失守! 终于在半个月后,阻敌于七岭!大大小小,百余次苦战。 七岭! 又是七岭! 阮云欢暗叹。 纵然她在之前有了层层布置,最后,能挡住敌军的,仍然还是七岭。而不同的是,上一世是大军溃败,公孙明远的援军险守七岭,而这一世,大军虽然节节败退,但军容整肃,虽败不乱,伤亡也却并不严重。与公孙明远合兵之后,固守七岭,阻住了败势,与几木大军呈胶着状态。 等待! 焦急的等待! 虽然知道宋文杰就在他的身边,虽然知道,宋文杰身边还有狄山、景宁二人,虽然知道,自己的两位表哥各有一身惊人的武功,但想大海茫茫,又……是不是能够平安? 在阮云欢的焦灼中,淳于昌望着她的眼神,却变的有些怪异,终于开口问道,“云欢,你心里,终究还有四哥,是不是?” 阮云欢回身,默默向他注视,淡淡道,“难不成五殿下一点都不在乎四殿下的安危?还是五殿下忘了,那船上还有云欢的两位表哥?” 淳于昌眼中闪过一抹狠戾,却咬牙忍了下去,冷哼道,“这几日你神魂不定,连我们的大事也弃之不顾,难不成,只是因为担心你的两位表哥?”此一刻,在他的心里,却是天人交战。如果,四哥就此在海上消失,他便又少了一个对手。可是……那个是他一母同胞的哥哥啊! 亲情!江山!孰轻孰重? 阮云欢挑眉与他对视,良久才笑出声来,摇头道,“怕也唯有五殿下这般无情之人,才能成大事罢!”闭目整理思绪,深吸一口气,才又睁眼,眸底已是一片安宁,淡道,“你放心,我知道该做什么!” “知道?”淳于昌冷笑,起身道,“但愿如此!”不再多说,挥帘而去。 阮云欢凝视着他的背影走远,抿了抿唇,眸底现出一抹冰寒。 就在此时,东海一方突然再传战报。齐王一船二百余人,在这半个月之内,竟绕过大半个东海海域,在落日国东南珍珠岛登岸,奇袭敌军后方,仅仅一夜,便占领整个珍珠岛,扼住落日国咽喉。同一日晨,公孙乾突然挥兵反击,与齐王遥相呼应,两面夹攻,困敌水师三十万于东海之中,战势急转,反败为胜。 齐王竟然亲身犯险,使此奇袭之计。 众臣在震惊之余,不禁又连赞齐王有勇有谋,智计非凡!其间最为欢喜的,自然是六皇子淳于坚,恨不能拉着所有的人,告诉他们,四哥活着!四哥很好! 阮云欢望着那欢呼雀跃的身影,唇角也是悄悄掠过一抹笑意。他……安然无恙! 淳于昌望着满殿激奋的人影,一时间,心头一阵恍惚。他不知道,此一刻,自己的心底,是失望,还是……轻松? 随同战报而来的,还有齐王的亲笔奏章,有功将士的名字个个跃然纸上,亲自为部下请功! 皇帝大喜,当即传令兵部论功行赏!军功名单传出,公孙致、公孙衍名字赫然在内,一时间,汤氏身周一片恭贺之声。 阮云欢瞧着抄来的嘉奖状,唇角浅浅勾出一抹笑意。六哥、七哥立功在她意料之中,而在那嘉奖状最底,一大堆的名字里,分明夹着另两个名字……狄山!景宁! 随着东海战事的扭转,东北前方战报也很快传来。一夜暴雨,上骑都尉公孙宁趁夜率所部三百人下山,毙敌大军主帅,斩落敌军大旗。敌营大乱,公孙克趁机挥兵下山,直击敌军主力,一夜之间,歼敌一万,收复郊城,大军直逼烟山! 皇帝龙心大悦,即刻传旨,显武将军公孙克晋显武大将军,上骑都尉公孙宁封为忠武将军,其余有功将士,各有封赏! 公孙一门,五位公子连连受封,一时间,靖安侯府声势高涨,莫说汤氏身畔围着许多的夫人,极力要将自家的妹子、女儿、侄女塞入靖安侯府,便是阮云欢门前也热闹许多。沈子涵连连登门,一改前几日提及公孙致的冷淡,显出一些热切,只有见到淳于昌时,才悄悄收敛。 前方战事平稳,多日来气氛凝重的行宫又再笑声四起,一派欢乐景象。皇帝传旨,开放行宫后山,任各府小姐、夫人游玩。 旨意传出,行宫中一片欢呼之声。行宫后山,可一向是皇家禁地,闻说其中温泉湖泊,皆属天然,往年便连寻常地位偏低的嫔妃也未必有幸前往。 阮云欢闻旨,不觉挑了挑眉,向淳于昌望去一眼,问道,“只是夫人、小姐们可去?” 淳于昌道,“自然不是,我大邺朝打了胜仗,父皇心里高兴,特意松了口,只要不当值,均可到后山游玩!” 阮云欢点头,若有所思。 淳于昌见她不语,向前凑了凑,轻声唤道,“云欢!”见她抬眉,低声道,“前几日是我性子急了些,说话便不知轻重,你……你不要放在心上!”堂堂皇子,倒是难得的低眉下气。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殿下原也没有说错,这几日,云欢确实担心战事!” 淳于昌脸色微沉,窒了一窒,却轻轻一叹,问道,“那这几日……” 阮云欢向他深望一眼,眸中波光,越发变的深浓。 第223章 当真是阴魂不散 那日一早,阮云欢收拾妥当,便道,“后山想来人多,你们也不必都跟着,红莲、墨兰随我去便是!” 红莲大喜,说道,“昨儿恰好奴婢做了些点心,还有殿下带过来的果子,我们也带上,湖边慢慢吃去。” 白芍笑语,“瞧瞧,这丫头一说能去玩,立时便疯了!”说的青萍、墨兰也笑了起来。 红莲向白芍翻个白眼,说道,“往日总是姐姐跟着,如今妹妹跟一回,便说这怪话!” 白芍“嗤”的笑了出来,说道,“又没人同你抢,急什么?” 阮云欢含笑,说道,“前几日皇上赏的茶甚好,也带上一些!” 红莲向白芍吐了吐舌头,笑应阮云欢的话,说道,“奴婢记得来时带着一只小泥炉,这便去寻出来!”说着向外去,刚出了门又折了回来,眨眼道,“小姐,要不要去禀过五殿下,仔细他来寻,却不知我们去了何处?” 白芍笑着赶她,“快些去罢,我们留在宫里,若是五殿下来,还怕殿下寻不到人?” 红莲俏脸一红,说道,“白芍姐姐说的是!”脖子一缩,又退了出去。 刚刚转身,却见有一个小丫鬟前来,含笑见礼,说道,“红莲姐姐,奴婢星儿,是沈小姐的丫鬟。我家小姐命奴婢来问问郡主,是不是要去湖边?” 红莲听到“沈小姐”三字,心里便有一些不悦,挑了挑眉,还不曾说话,便见白芍自内出来,笑道,“郡主听到了,你回去和你家小姐说,我们这就要去!” 星儿忙笑应一声,施礼退了出去。 红莲气恼,一挥帘子进来,恼道,“这位沈小姐当真是阴魂不散!” 白芍也是不解,说道,“这位沈小姐前阵子一向缠着我们七公子,如今七公子不在帝京,她却入选来行宫,怎么又巴巴的来缠着小姐?” “嗤!”红莲脸色难看,不屑道,“她哪里是缠着小姐?分明是借着小姐接近五殿下!” 白芍奇道,“当真?你怎么知道?” 红莲撇唇,说道,“殿下总是用了膳过来坐坐,她便也总那个时辰来,十次倒有八次能遇到殿下,你瞧瞧她见了殿下那副娇娇弱弱,欲说还羞的样子,若不是瞧上了五殿下,又怎么会做那个怪?” 青萍“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这可怪了,我们怎么不曾瞧出,便只有姐姐瞧了出来?难不成,姐姐也时时留意五殿下?” 一句话,本是戏言,顿时令红莲变了颜色,眸光速速向阮云难一扫,直着脖子嚷道,“青萍妹妹,话可不许乱说,五殿下……五殿下……可是……可是咱们的主子!” “哟,急了!”白芍含笑接着逗道,“莫不是被青萍妹妹说中?” 红莲急的直跺脚,咬牙道,“你们……你们不想着如何助着主子,防着那位沈小姐,倒来取笑我,我……我……”狠狠一跺脚,说道,“再不理你们了!”一转身便向门外冲去。 白芍、青萍忍不住大笑,阮云欢也唇角轻勾,露出一抹笑容,眼底,却是无奈中带着一些冰冷。 上一世,红莲便对淳于昌动情,难道,这一世,仍然如此? 几人笑说一会儿,便有丫鬟来回,说道,“东西都已备好了!” 白芍撑不住笑道,“红莲那丫头当真恼了,连话都不自个儿来回,打发个小丫头来!” 阮云欢浅浅一笑,并不理会,说道,“你命人给五殿下递个信儿罢,问他得不得闲,一同湖边走走!” 白芍点头应是,转身出去吩咐。 这里刚刚收拾妥当,便闻门外小丫鬟回道,“郡主,沈小姐求见!” 阮云欢微一挑眉,说道,“有请!” 随着话声,但见沈子涵笑意盈盈的进来,福身给阮云欢见过礼,说道,“妹妹来约姐姐同去!”见红莲捧着食盒出来,含笑道,“昨儿妹妹亲手做了些吃食,一顷儿姐姐尝尝妹妹手艺!” 阮云欢未应,红莲却微一撇唇,说道,“沈小姐有心,我们小姐并不缺什么!”神色间是掩不住的厌弃。 沈子涵一窒,抿唇不语。阮云欢低喝,“红莲,谁教你的规矩?” 红莲忙敛了神色,低声道,“是,是奴婢造次,沈小姐莫怪!” 沈子涵笑了笑,似乎毫不萦怀,说道,“红莲姐姐说的也是实话,姐姐何曾缺什么,不过是妹妹一点心思罢了!” 听着这话,红莲暗暗撇唇,却也不再多嘴,阮云欢浅浅一笑,说道,“不过是她的一点小心思,怕有了妹妹的,比下她的,妹妹不必在意!” 沈子涵听她半是取笑半是认真,倒不好再说,只得赔笑将话岔去。 正说着话,前去向淳于昌禀报的小丫鬟回来,给沈子涵见了礼,才向阮云欢回道,“小姐,殿下此刻正伴着皇上,给小姐留了话,说一顷儿得闲,便去湖边寻小姐,请小姐先去。还说,湖边有一座叫‘十香亭’的亭子,景色极好。五殿下说,一会儿便去那里寻小姐!” 阮云欢听这话,微觉诧异,问道,“是五殿下身边儿的绛珠姐姐说的?” 小丫鬟侧头想了想,说道,“奴婢不曾见绛珠姐姐,是一位穿天青比甲的姐姐,瞧着眼熟,奴婢却没有敢问姓名!” 阮云欢略略一思,点头道,“那我们先去罢!”说着请了沈子涵,只带红莲、墨兰二人,一同出门向湖边去。 自行宫后门而出,迎面便见一条白龙飞下,直泄入一片湖水之中,湖水另一侧,一条小河奔流而下,又连上另一片湖水,依次层叠,大大小小竟有七座小湖层叠而下,流水自第七座湖侧流出,引入山涧之中。湖的四周,但见层层叠叠,皆是苍翠之色,而草地林间,山花似锦,凭添了几许艳丽景色。 此刻,众多的小姐、夫人们早已带着丫鬟笑闹其间,有人湖边戏水,有人摘花织冠,更有几位小姐围坐草地上,正会景联诗,见到阮云欢二人,纷纷起身见礼,含笑招呼。 阮云欢一一回礼,向沈子涵笑道,“这后山果然景色怡人!” 沈子涵点头,笑道,“若不然,怎么会成为皇家禁地?”目光向着七座湖边望去,喃喃道,“想不到竟然有这许多的湖!”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闻说离最下边的湖不远,还有天然的温泉,只是如今盛夏,怕是没人去罢!” 红莲随在二人之后,皱眉道,“小姐,殿下只说湖边的十香亭,却不曾说哪一座湖边,要不要奴婢去寻人问一问?” 阮云欢举目望了望,但见湖畔林中,隐隐露出的亭子竟有十几处之多,便笑道,“寻不到便罢,殿下不见我们,也不会枯等!”也不寻亭子,只向着景色极佳处慢慢逛去。 湖畔一片草地上,席秋月坐在树荫下,抱膝望着几位小姐放风筝,见二人行来,起身见礼,侧头见红莲、墨兰手里的东西,不禁笑问,“睿敏郡主这是要煮茶还是烹酒?” 阮云欢笑道,“原说带些茶,她们便巴巴的将炉子也搬来,席二小姐若不嫌弃,一同坐坐可好?”想着她那一舞,对这位席二小姐倒是颇有好感。 席秋月见她邀约,似乎也觉意外,忙点头道,“如此秋月叨扰!”落后半步,与二人同行,指着一侧林子露出的一角亭子,说道,“那里有处亭子,似乎无人,我们去那里坐坐可好?” 阮云欢点头,便一同向那亭子行去。走到近前,但闻沈子涵念道,“一香亭!” 阮云欢抬头,果然见亭子上方,黑漆的牌匾,金粉书着“一香亭”三字,不觉挑了挑眉。 红莲道,“这里有一香亭,那十香亭又在何处?” 阮云欢抿唇,说道,“或者是殿下口误!”也不以为意,命红莲、墨兰二人安置,三人在亭中石桌旁坐下,观赏亭外景致。 红莲将红泥小炉点起,不一刻便煮起一小壶水,提水冲茶。席秋月鼻端嗅到一缕清香,便笑道,“不想郡主这里有极品龙泉春芽,倒是秋月有口福!” 阮云欢见她仅凭嗅觉便能辩出茶品,忍不住便想考一考她,一边将红莲奉上的第一盏茶送到她面前,一边笑道,“席二小姐再品一品,瞧这水如何?” 席秋月微微挑眉,捻起茶盏在鼻下一嗅,闭目想了一瞬,说道,“龙泉春芽,自然是龙泉的井水最好,只是这茶应是皇上赏给郡主的,郡主断不会事先备有龙泉的水,这水……”举杯浅品一下,突然笑开,说道,“郡主好巧的心思,这水便是行宫中的井水,只是郡主将这水以竹筒盛了,在冰中放了半日,尝来竟有了龙泉井中的一股甘醇。” 红莲听她说的半点不差,不由向她瞧去一眼。阮云欢笑道,“这水辩别不难,难得的是席二小姐极静的心思!”一个心思驳杂之人,是很难辩出其中的区别。 席秋月微微一笑,举茶浅啜。 沈子涵见阮云欢望着席秋月的神色满是赞赏,突然间心里便有些不舒服,说道,“妹妹瞧着席二小姐竟似姐姐的姐妹,与席大小姐相差甚远。” 提到席秋华,空气中顿时凝上一层尴尬,阮云欢纤眉微拢,向她瞥去一眼,抿唇不语。倒是席秋月神色一片坦然,微微一默之后,轻声问道,“郡主,我姐姐……可好?”席秋华虽是圣旨赐婚,但嫁入阮相府,终究是半奴半主的身份,平日家人并不能相见。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席姨娘生性聪慧,又是个极懂人情世故的,席二小姐不必担心!若是得瑕,不防前去坐坐。” 席秋月点头,苦笑一声,说道,“纵我拿她当姐姐,她却未必拿我当妹妹,不见也罢!” 阮云欢垂眸,心里暗叹。席秋华与自己身世虽然相似,际遇却并不相同,若是……若是上一世,自己的继妹不是阮云乐,而是席秋月,会不会……便没有后来那许多的恩怨? 沈子涵见二人谈及家事,便有些坐不住,便向林外湖侧笑指,说道,“瞧那边山花开的极好,姐姐和席二小姐且坐,妹妹去采一些来!”茶也不饮,起身行了一礼,便出亭而去。 第224章 这里是大邺行宫 瞧着沈子涵身影走远,阮云欢眸间掠过一抹寒意,见墨兰摆了点心,便道,“你们难得出来走走,也去逛逛罢,不要走远便是!” 红莲大喜,忙应了一声,墨兰却道,“奴婢便在近处,小姐有什么吩咐,只管唤一声儿便是!”说着行礼,与红莲二人一同行出亭去。 席秋月见她将二人支走,知道是有话要说,垂了眸静静等待。阮云欢望着她细致的面容,恬静的神态,心里突然有些不忍,轻声道,“席二小姐,你……可知此次,皇上为何相召你等伴驾吗?”无品阶的小姐伴驾行宫,是从没有过的事。 席秋月长睫微微一颤,缓缓抬起向她一望,轻声道,“是为昔久国王子选妃!” 阮云欢听她答的干脆,不禁诧异,问道,“难不成席二小姐愿意?” 席秋月微微一默,跟着轻轻摇头,说道,“寻常百姓瞧我们荣华富贵,却不知道,我们也有许多的不得己。秋月只是知道,秋月是宫里有人点了名儿要来的,虽不知道是谁,却也不得不来!” 倒是个玲珑剔透的女子! 阮云欢暗赞,却淡淡笑道,“虽说不得不来,但却未必非得有那一阙墨画舞!” 席秋月唇角弯弯,笑了起来,轻声道,“若是有人定要秋月入选,秋月便是做一根木头桩子,怕也逃不过。若是非要做那昔久国王妃,到不如先将自个儿抬的高些,日后或者还好过一些!” 阮云欢不料她有这一番话,只是默默的瞧着她,心里却是心念暗转。 席家一向不曾介入皇储之争。在众多的纷争中,却又能稳稳站在中立的位置不倒,一则固然是席家人处事内敛刚正,二则,其势力可想而知。如今若果然依淳于昌之计,将席秋月嫁申屠杰为妃,席家断断不会将昔久国兵力引来相助哪位皇子。 只是…… 阮云欢暗叹。只是,可惜了如此一位女子! 席秋月似乎瞧出她的心思,淡淡一笑,说道,“虽说皇上如此用心,但那位昔久国的王子也不是任人摆布之人,想来,他自有他的主意!”那一天,申屠杰与淳于昌争夺阮云欢,可是有目共睹。 阮云欢浅浅一笑,执壶替她续茶,说道,“席二小姐倒看的通透!” 第二道水冲出,茶香四溢。但闻林中一个粗豪的声音笑道,“原来是睿敏郡主在此,不知小王可能叨扰一杯?”跟着,申屠杰高大的身影自林中步出,片刻便进了亭子。 阮云欢暗暗抚额,只得起身见礼,说道,“睿敏见过七王子!” 申屠杰还了礼,目光向席秋月脸上一扫,想了一瞬,恍然道,“原来是跳墨画舞的小姐,失礼!失礼!” 席秋月也盈盈见礼,轻声道,“见过七王子!” 申屠杰粗粗还了礼,大大咧咧在石桌旁坐下,见有一盏空着的茶盏,笑道,“莫不是郡主知道小王要来,一早备下?”也不等她应,抓起来一饮而尽。 阮云欢淡笑不语,仍款款坐下。席秋月却忍不住皱眉。这样极品的茶,便是世家旺族,寻常得的也不过几钱,这个人倒如饮酒一般牛饮,当真是糟蹋了这上好的东西。 申屠杰目光在席秋月脸上一转,便转向阮云欢,笑道,“前几次宫里见着,总见五皇子陪着郡主,怎么今日不见人影?莫不是见这许多小姐,哪里快活去了罢?” 阮云欢听他说话无礼,倒并不在意,眸子一垂,轻声笑道,“七王子说笑,殿下要做什么,原不是睿敏能够过问。” 申屠杰大笑,摇头道,“五殿下既是睿敏郡主未婚的夫君,岂有问不得的?可见郡主心里根本无他!” 阮云欢浅浅一笑,不置可否,只道,“七王子说笑。”眼见他东拉西扯,说话只绕着淳于昌,不由暗暗皱眉。如果说那“十香亭”是他设下的圈套,他该引自己前去才是! 申屠杰哪里知道阮云欢的心思,眼珠一转,向前凑了凑,说道,“小王方才见他出了行宫,却不曾来寻郡主,也不知去了何处?” 阮云欢身子微微后移,离他远了一些,淡笑道,“这后山这么大的地方,怕是去了旁处赏景!” 申屠杰扬眉,面上神情似笑非笑,说道,“郡主便不怕五殿下约了旁人,或被旁人算计了去?你在此喝茶赏景,说不定他便在什么地方风流快活!”想了想,说道,“小王闻说这山上有什么温泉,这大夏天的无人,却是一个好去处!” 席秋月本是一个未出阁的少女,闻他说话粗俗不堪,便有些坐立不安,向阮云欢偷瞧几眼,有心要起身离去,又觉得就此丢下阮云欢又似不妥。 阮云欢瞧出她的心思,微微一笑道,“席小姐,方才辛家妹妹说去放风筝,想来也已备好,不如席小姐先去,替我向辛家妹妹告个罪,免她久等!” 莫说辛家小姐根本未来,便是来了,又哪里约过放风筝?席秋月向她一望,知道她是借故让自己脱身,心中感激,微一迟疑,便盈盈起身,说道,“秋月那便先行告辞!”又向申屠杰一礼,终究不放心阮云欢,转身欲去,又回头向她望来一眼。 阮云欢微微点头,向她一笑,意示无防。席秋月方一抿唇,快步离去。亭中一时只剩下阮云欢和申屠杰二人。申屠杰涎了脸,又向前凑了凑,说道,“睿敏郡主,那小王对你一见钟情,这几日思念的紧!”说着伸手,去握阮云欢放在石桌上的手掌。 “哦?”阮云欢勾了勾唇,似笑非笑的向他一望,淡道,“只是睿敏心仪的,一向便是智勇双全的好男儿!”说话间,身不动,手不抬,只手指在袖中微动。 申屠杰一手握上,却蓦然觉着虎口一麻,一惊之下,速速缩手,抬手一瞧,但见虎口处一点小小的殷红,还带着丝丝酸麻,失声道,“你……你……” 阮云欢手腕微翻,露出指间的一枚细长银针,淡道,“这里是大邺行宫,不是昔久国街头,七王子自重!” 申屠杰咬牙,冷声道,“睿敏郡主以为,小王若想用强,你凭着小小银针便能阻挡?” 阮云欢淡淡一笑,扬眉道,“哦,原来七王子存的这般心思,睿敏倒是小瞧了七王子!”语气中带着散漫的不屑,却又有恃无恐。 申屠杰不怒反笑,眯了眼向她凝视,说道,“睿敏郡主果然不同寻常女子!” “七王子过奖!”阮云欢淡语。不愿与他在此事多做纠缠,左右一望,问道,“为何今日不见秦都尉?”不但不见秦浩,连秦鹏也不见人影。 申屠杰瞧她一眼,眸中闪过恼意,冷笑一声,说道,“那兄弟二人这几日总是鬼鬼祟祟的!”本要二人帮忙设计阮云欢,二人一个含糊推委,一个闪烁其辞。 阮云欢眉尖稍动,正要问话,却闻身后有人笑道,“何人鬼鬼祟祟?七王子可与本皇子一说!”转过身,便见五殿下淳于昌一袭蓝衫,翩然而至。 申屠杰皱眉,低声嘀咕,“这么快就寻了来!”却瞬间咧出一个笑容,起身见礼,说道,“正和睿敏郡主说,五殿下有如此娇美的皇子妃放着不理,却鬼鬼祟祟与旁的小姐牵扯,当真是辜负佳人!” 淳于昌俊眉微挑,淡笑道,“七王子说笑!”见阮云欢起身见礼,便一手扶住,温文笑道,“怎么不与旁的小姐玩耍,却坐在此处,若不是遇到席二小姐,我又何处寻你?”温柔清雅,款款深情。 阮云欢听他提到席秋月,不由眉梢一动,微微一笑,说道,“原是走的累了,便在此歇歇!”看来竟然是席秋月将他引到此处。 淳于昌含笑点头,扶她坐下。 申屠杰闻二人对答,随口问道,“席小姐?便是方才那位席小姐?不知是哪个席家的小姐?” “兵部侍郎,席子谦之女,席秋月!”淳于昌笑应,说道,“原来七王子已经见过。”似有意似无意,向阮云欢望去一眼。若刚才见过,她应该趁机撮和二人。 申屠杰眸中精光微闪,露出一抹深思。兵部侍郎席子谦所在的席家,虽然比不上靖安侯公孙家,却是足以与建安侯秦家比肩的名门世家。淳于昌淡然而视,唇角缓缓勾起,露出一抹笑意。 阮云欢对二人的对答只做不曾留意,顾自起身,用小泥炉煮了水,另取杯子替淳于昌斟了茶,笑道,“红莲不在,殿下凑乎着饮罢!” 淳于昌含笑接过,说道,“能得郡主亲手烹茶,便是有毒,本皇子也如饮甘霖。” 阮云欢浅浅一笑,又再坐回。 申屠杰见二人言语亲密,不由皱眉,不满道,“睿敏郡主,小王杯子早空,也不见郡主续上一杯,岂是待客之道?”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正要起身,淳于昌已一把将壶抢了去,笑道,“原是该当本皇子一尽地主之谊!只是不曾随身带着茶具,便借花献佛罢!”说着替他斟上一盏,不容他再说旁事,问道,“方才席小姐在此吗,怎么走了?” 阮云欢见他仍将话题引到席秋月身上,心中不禁暗叹,说道,“她约的旁人放风筝,不过是来说了几句话罢了!” “哦?”淳于昌向她瞧了一眼,唇角的笑容带了些凉意,问道,“不知说的什么?” 阮云欢淡道,“不过是问及席大小姐近况!” 淳于昌默然,一时猜不透她的心思。 申屠杰却插口问道,“这位席小姐那一曲墨画舞当真是非同一般,可惜被人打断。” 淳于昌见他对席秋月留意,心中暗喜,点头道,“正是!这一位虽是席侍郎次女,却是如今的夫人所出,年纪虽幼,却才貌双绝,在帝京城名门千金之中也算数一数二的人物!” 正说着,突然闻远处一片惊乱,有人高呼,“有贼人,来人啊!来人啊……”其中还夹着女子的尖叫。 第225章 旁人信她阮云欢可不信 此次伴驾,淳于昌身负防卫之责,闻声脸色骤变,霍然站起,说道,“我去瞧瞧!”一掀袍摆,便向声音来处奔去。 申屠杰闻说在这皇家禁地竟然有贼,不禁大奇,说道,“小王也一同去!”一跃而起,随后奔去。 阮云欢微微挑眉,想到今日出门前那小丫鬟的回话,便也起身,随后跟去。 沿着简略修过的山径而行,渐次向下,行到第三层湖水的近处,便见一条岔路岔入林中,而林子里现出一座亭子,一名女子脸色苍白,被两名太监扶着,正全身颤抖回淳于昌问话。申屠杰站在亭子另一侧东张西望,而几十名御林军正于两旁林中搜索。 阮云欢挑了挑眉,缓步行了过去,问道,“沈家妹妹出了何事?” 沈子涵一见是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摇头道,“姐姐,方才……方才这里有……有贼人,我……我……” 阮云欢垂目,见她神色惊乱,不似做假,不由皱眉,向淳于昌望去。御驾前来,行宫四周早已兵马云集,守的如铁桶一般,便连山上,也早已搜过不知道多少回,如何竟能藏得下贼人。 淳于昌俊脸暗沉,问道,“沈小姐,你可瞧清楚贼人的模样?” 沈子涵抖如筛糠,摇头道,“四个男子,均是黑布蒙面,臣女……臣女吓的不知所以,也……也不敢多瞧……” “只是不知道,那几个男子做了何事?”阮云欢清清淡淡的开口。 沈子涵脸色更是白的透明,哑声道,“他们……他们一上来便……便欲行不轨……我……我……”如果不是近处有人示警,将贼人惊走,今日,恐怕就失了清白。 沈子涵越想越怕,忍不住珠泪滚滚而下,泣不成声。 刚才一阵吵嚷,早将四处游玩的夫人、小姐惊动,此时有胆大的便渐渐聚了过来,闻说这山里竟然有贼,众夫人、小姐均是吓的花容失色。淳于昌无法,只得宽声安抚,说道,“或是哪个营的守卫不小心惊扰了沈小姐,引起误会!” 沈子涵连连摇头,想说不是,被淳于昌目光一扫,但觉一股寒意直透心头,立时点头,说道,“臣女一时惊乱,不曾瞧的清楚!” 阮云欢轻轻勾了勾唇。这位沈大小姐,当真是聪明机变,这等情形之下,竟然很快领会了淳于昌的意图。 正在此时,但闻林中人声渐近,几路搜索的御林军相继而回,均道并没有搜到什么贼人。 阮云欢微微挑眉,眼底便现出一些玩味。 沈子涵一个女儿家,断不会撒这种慌,来毁掉自己的闺誉。而这行宫四周,重兵把守,贼人也断不会无声无息的消失。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 微微抬眸,却见淳于昌冷峻的眸子也是露出一抹恼怒,不由缓缓一笑。如果猜的不错,贼人就在近处这些御林军和守卫之中,要想查出,应该不难! 淳于昌目光扫向众夫人、小姐,缓缓道,“此事不过误会,还请各位夫人、小姐莫要惊慌,先请回宫歇息!” 众夫人、小姐仍在惊疑不定,有的人还在向沈子涵问道,“沈大小姐,你可瞧的清楚,究竟是误会,还是当真有贼?” “是啊,这等事,可不能乱说,走了贼人,大伙儿如何安生?” 沈子涵此刻情绪稍定,缓缓摇头道,“我在这亭子里赏景,突然有人奔了出来,着实吓了一跳,如今想来,或是旁人玩闹。” 众夫人将信将疑,说道,“若是如此,怎么会寻不到人?” 又有人问,“沈小姐的衣裳,怎么会弄的脏污?” 沈子涵垂头一望,见自己不但衣衫撕裂一个口子,还沾了许多泥土,不由脸上一红,说道,“我惊吓之下摔了一跤,想是树枝挂破!” 阮云欢见众夫人追问不休,沈子涵极力掩饰,不由浅浅一笑,说道,“还正说呢,方才过来,见那边林子里有人鬼鬼祟祟的,我也着实吓了一跳,仔细一瞧,才见是粉色的衫子,想着是哪位小姐与人戏耍,藏起来吓人罢!” 正说着,但见红莲、墨兰向这里寻来,闻言笑了出来,墨兰插口道,“哪里是什么小姐,是红莲姐姐,见我寻她便躲了起来,若不是这里有人喊了起来,着实被她吓一大跳!” 众人随着她的话声,果然见红莲穿着粉色衫子。 阮云欢笑骂,“带了你们来,原只说许你们散散,你们倒自个儿玩闹,撇下我不管!”上前扶住沈子涵,说道,“既是虚惊一场,妹妹便回宫歇歇,喝茶压压惊才是!” 淳于昌见她三言两语将话岔开,暗暗松了口气,点头道,“自然,便有劳郡主送沈小姐回去!” 阮云欢点头,命红莲、墨兰扶了沈子涵,沿原路返回。众夫人、小姐经阮云欢一说,也均是松了口气,纷纷责怪沈子涵大惊小怪,搅了众人的兴致,又有人更道,“若是连行宫都出了贼人,更还有哪里能够平安?”说着话,也随在阮云欢身后,纷纷离去。 行出一段,阮云欢回头,向亭上望去,但见一样的黑膝牌匾,匾上赫然是金粉书成的“十香亭”! 水眸骤冷,阮云欢唇角笑容不减,心底却暗暗冷笑。这里便是十香亭,偏偏这里竟会出现贼人,若说这是巧合,旁人信,她阮云欢可不信! 将沈子涵送回住处,安抚一番,阮云欢便转身回到自己住处,将小丫鬟挥退,眸光向红莲一扫,向墨兰问道,“你瞧见了什么?” 墨兰道,“沈小姐并不曾撒慌,果然是有几名男子,一人抱着沈小姐的身子,捂了她的嘴,另两人抬腿,向林子里拖。奴婢离的甚远,不曾瞧见样貌,但瞧着事情紧急,便故意弄出声响,惊动了那边防守的御林军,才将贼人惊走!” 阮云欢点头,转头向红莲望去。 红莲脸色微白,说道,“奴婢是在林子里,闻到喝声才知道有贼,奴婢胆小,立时藏了起来,直到瞧见墨兰才出来。” 阮云欢皱眉,问道,“你在林子里,便不曾见什么人往什么地方逃去?” 红莲想了想,说道,“似乎有几个人影,是从亭子里向北奔了过去。但是……但是那边不是御林军驻守之处吗?或者是巡查的御林军,奴婢并不瞧的真切!” 阮云欢心中了然,点头道,“此事你们知道便好,不要再与任何人说起!” 二人见她神色凝重,知道事关重大,忙连连点头。 正说着,闻门外小丫鬟回道,“大小姐,五殿下来了!”跟着脚步声已到廊下,片刻便见淳于昌跨进殿来。 阮云欢起身相迎,问道,“可曾拿到什么人?” 淳于昌脸色阴沉,冷哼一声,咬牙道,“已将那方两队守卫尽数看管,总要在里头寻出人来!” 阮云欢点头,挥手命红莲等人尽数退去,亲自斟了茶放他手边,才道,“此事不能大张旗鼓查问,却也不能拖延,以防兵变!” 淳于昌点头,说道,“我知道!”心中终究气恨难平,以手击案,狠道,“此时闹出事来,难不成是冲我而来?” 阮云欢摇头,将刚才红莲、墨兰二人的话说了一回,又道,“今儿我命丫鬟去回你,原不过摆个样子,哪知道丫鬟回来说道,你约我在十香亭相见!偏偏,出事的地方,便是十香亭!” 淳于昌一怔,脸色更加难看,冷笑道,“好厉害的手段,竟将手伸到了本皇子的宫里!” 阮云欢点头,说道,“我原本怀疑申屠杰心有不甘,算计于我,可今日瞧他神色,却又不然!” 淳于昌冷了眉眼,说道,“今日这局,竟然是一箭双雕!”行宫守卫由他负责,若是阮云欢出事,阮云欢一生尽毁不说,他五皇子除了颜面扫地,也必担上守卫不力之责。 阮云欢点头,淡道,“要除阮云欢而后快之人,虽说不少,可也不多!” 淳于昌向她瞧去一眼,突然笑了出来,点头道,“你放心,本皇子一个都不会放过!”说到后句,语气中淡出一抹阴冷。 阮云欢勾了勾唇,便不再语。 淳于昌起身要去,却又转了回来,问道,“今日席秋月分明与你们在一处,为何放她离开?” 阮云欢抬眸向他一望,含笑道,“申屠杰既已留意到她,又何必操之过急?” 淳于昌拧眉微思,点了点头,说道,“你不曾改主意便好!”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殿下放心,我阮云欢纵不为殿下,也为着自个儿!” 淳于昌闻言,非但不恼,反而笑出声来,说道,“你睿敏郡主与我淳于昌,果然是一路人!”向她凝了一眼,转身而去。 阮云欢瞧着他的背影消失,唇角勾出一抹冷然。 是……一路人吗? 见淳于昌离去,红莲悄悄进来,低声唤道,“小姐……”目光闪烁,吞吞吐吐,却又不说话。 阮云欢一笑,说道,“今儿吓着了罢?瞧你日后还乱跑!” 红莲咬了咬唇,垂头不语。 阮云欢候了片刻,见她神情不定,却始终不语,心中微觉失望,起身道,“沈小姐那里,你再去一趟,瞧她若是好一些,便请来坐坐!” 红莲一怔,脸上露出些愤愤之色,说道,“她听到殿下约了小姐,便自个儿去那十香亭,分明是为了殿下而去,小姐还惦着她做什么?”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后山道路繁杂,怕是她赏景恰好走去罢了,哪里就有那么多心思!”说着唤白芍、墨兰服侍,入内更衣。红莲无法,只得怏怏的向沈子涵住处去。 墨兰随她进入内室,一边替她宽衣,一边悄声道,“奴婢跟着那几个人,果然见他们脱了黑衣,里边穿着骁骑营的服色!” 阮云欢点头,冷笑道,“果然是秦家!” 白芍扬了扬眉,说道,“小姐,今儿秦二小姐入了后三宫,晌午都不曾出来。” 阮云欢动作一停,问道,“秦家兄弟呢?” “秦鹏殿前当值,秦浩跟着申屠杰入了后山!”白芍低应。 “并不曾见秦浩!”墨兰皱眉,与阮云欢对视一眼,轻声道,“难不成那些黑衣人……” 阮云欢点头,阖眸将前后事情在脑中略做梳理,不由冷笑出声,说道,“秦家倒是布的一盘好棋!” 第226章 二人两情款款情浓意浓 沈子涵在后山遇袭之事,终究被淳于昌一力压了下来,只说是骁骑营兵士擅离职守,惊了沈小姐,已拿下查办。只是沈大小姐因此受了惊吓,淳于昌只责自己管束无方,三番四次命人前去安抚,直到亲自前去瞧了一回,才算告一段落。 红莲闻言,咬牙道,“贼人又不曾将她如何,做那样子,不过是为了引殿下前去!”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她一个女儿家,遇到那等事,岂有不怕的?” 红莲见她不以为意,才忿忿闭口,终究心中不平。 隔日,阮云欢备了几式茶点,一壶清酒,带着白芍向淳于昌殿里去,刚行到门口,便见淳于昌一身朝服匆匆自内出来,一见是她,叹道,“原说与你好生坐坐,偏偏父皇又传,让你白跑一趟!” 阮云欢挑唇,说道,“正事要紧,我晚些再来便是!”说着行了一礼,转身欲去。 淳于昌一把将她拖回,唤道,“云欢!” 阮云欢转身,扬眉与他对视。 淳于昌凝她片刻,叹道,“我尽快回来,你在此等我可好?” 阮云欢抿唇一笑,嗔道,“殿下不在,我一人在此做什么?”侧头想了想,含笑道,“前几日见西侧宫的涤尘阁景色清幽,离前殿也不算远,不如我且去那里走走,殿下事了,那里去寻云欢可好?” 淳于昌大喜,说道,“还是你聪明!”将她身子轻轻一拥,说道,“那我去了!” 阮云欢唇角挑出一抹甜蜜笑容,轻轻点头。 淳于昌不舍放手,一步三回头的远去。 二人两情款款,情浓意浓,一副难分难舍的样子,瞧的白芍头皮发麻。 阮云欢眼瞧着淳于昌背影消失,才带着白芍慢慢向西侧宫方向行来。走出老远,白芍侧头,果然见一个天青色背影匆匆向另一侧而去,轻声道,“小姐,她去了!” 阮云欢勾了勾唇,却不回头,只是低声冷笑。 所谓西侧宫,位于行宫前殿一侧,以前本是随行大臣的居处,如今因有三十位无品阶的小姐随行,后宫殿宇不足,便将这里辟了出来,给几位小姐居住,因位置偏僻,极少人来。 而涤尘阁,是西侧宫花园里的一处亭阁,共分两层,四周均是雕花木窗,外边又修着一曲回廊,延伸到园子深处,是个极幽静的去处。 阮云欢入了涤尘阁,将近处景致瞧了一回,渐觉无趣,向白芍道,“你回去将我的棋拿来,横竖无事,与我手谈一局!” 白芍轻应,说道,“这阁子里有些潮气,奴婢先燃炉香罢!”说着将手中食盒放下,自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只小巧香炉,将炉中的香点燃置在案后,才道,“小姐且坐,奴婢去去就来!”行礼而去。 香炉中的香袅袅而起,片刻间阁子里便弥漫上一层香气。 阮云欢见回廊内侧墙壁挂着许多竖匾,黑底金字,上下均有雕花,极是精美,便起身一块一块观赏,渐渐越走越远。 眼看时间近午,淳于昌将手中画卷放下,轻叹一声,说道,“父皇,依儿臣之见,这些小姐之中,论家世,自然是以秦二小姐为首,论样貌,却又是席二小姐为上上之选。若不然,再问问七王子?” 皇帝冷哼一声,皱眉道,“秦、席两家,均是我大邺世家旺族之女,那申屠杰眼高于顶,偏偏便一口咬定了阮云欢!” 淳于昌苦笑,说道,“若是不曾赐婚,让儿臣割爱也倒罢了,如今早已召告天下,若是就此让出,天朝颜面何在?” 皇帝“嗯”的一声,向他斜睨一眼,突然笑了出来,指他道,“你倒说的大方,若朕当真不顾你将睿敏郡主赐给申屠杰,你还不定怎么闹腾!” 淳于昌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皇帝挥手,叹道,“你且去罢,这几日让众小姐多聚聚,回宫之前,好歹选出一个,早些打发他们回去!” 淳于昌含笑应命,上前行了礼,便退出殿来。 刚刚掩上殿门,但见秦浩带着一队人匆匆奔过。淳于昌扬声喝住,问道,“秦都尉这是做什么去?” 行宫守卫由他负责,秦浩见了他,忙折身迎了过来,躬身见礼,说道,“殿下,方才闻报,说西侧宫那边有动静,因是各位小姐的住处,只得来回殿下,偏殿下又在御前……” “什么动静?”淳于昌挑眉打断。 秦浩道,“微臣也刚刚得了消息,正要赶过去!” 二人在外说话,闻殿门一响,一名小太监自内出来,问道,“皇上问出了何事?” 二人一听,忙入内回禀。 皇帝点头,向淳于昌道,“行宫中均是朝要重臣,各府夫人、小姐,大意不得,你和秦都尉一同去瞧瞧罢!” 淳于昌只得应命,转身欲去,却闻皇帝又道,“这几日子朕怎么听到些风声,说行宫中出了些怪事,你多带些人罢!” 秦浩一听,正中下怀,连声领命,随着淳于昌出殿,唤过一支枢密院的亲兵小队,跟随前往。 淳于昌起初还脚步平稳,越走脚步越快,最后竟显出一些匆忙。秦浩暗暗冷笑,只当不曾瞧见,随在他身后一路疾行,进了西侧宫,直奔涤尘阁。 涤尘阁一楼,阁门半开,几名西侧宫服侍的小太监立在门外,向内探头探脑,见淳于昌奔来,忙齐齐跪倒,俯身于地,却不敢抬头。 淳于昌向内一望,皱眉问道,“究竟出了何事?”但见桌上滚倒一个食盒,食盒盖子丢在地上,四把椅子倒有两把歪倒。 秦浩也瞧见里边的情形,抬头向上一瞧,说道,“殿下,二楼似乎有人!” 淳于昌俊脸一片阴冷,立在门口抿唇不语。 秦浩催道,“殿下!” 淳于昌回头,指着一个小太监道,“你,上去瞧瞧,是何人在阁上?” 小太监身子一缩,却不敢违抗,颤声应道,“是……”磕了个头起身,躬着身进阁,向楼梯奔去。 秦浩瞧着小太监身影,说道,“殿下,这几日行宫纷传说进了贼人,若是上边当真有贼,岂不是让这小公公凭白丢了性命?不如微臣前去瞧瞧!” 淳于昌目光向他一瞥,终于咬了咬牙,说道,“本皇子去罢!”一掀袍摆,快步入阁,抢在小太监之前,拔步上楼。 秦浩冷笑,说道,“保护殿下!”将手一挥,带着几名亲兵,随后跟了上去。 二楼上,雕花木门紧闭,隐隐的,传出男子的低喘,女子的呻吟。淳于昌脚步顿停,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呆了一瞬,身子急转,一把将秦浩拦住,咬牙道,“不必瞧了,断断不是什么贼人!” 秦浩一愣,侧耳听了一瞬,变色道,“行宫重地,何人在此胡闹!”凝目望向淳于昌,说道,“殿下,皇上还等着回禀,就此放过,怕是不妥!” 淳于昌脸色变的青白,咬了咬牙,指着方才的小太监道,“你进去瞧瞧!” 小太监闻里头动静,也确实不像什么贼人,胆子便壮了一些,躬身领命,擦过二人身边,上前去推阁门。 阁门应手而开,阁内暧昩的声音瞬间逸了出来,小太监僵在门口,半晌说不出话来。秦浩抬眸向淳于昌望去,但见他侧头闭目,额角青筋崩现,不由暗暗冷笑,却假做不知,皱眉道,“是何人在此胡闹!”抬步闯上,将腿一抬,“嘭”声大响,原本半开的阁门顿时踢的大开。 涤尘阁二楼,一张短短的躺椅上,一双人影正激烈纠缠,女子深深仰入躺椅,脸向内侧,并瞧不清楚容貌…… 秦浩一眼瞧见男子面容,不禁失声惊呼,“七王子,怎么是你?” 大响伴着惊呼,瞬间将男子惊动,申屠杰抬头,见是秦浩,竟神色不动,释放了才慢慢起身,一边穿衣,一边道,“是秦都尉啊!” 秦浩脸上变色,顿足道,“你在帝京胡闹也倒罢了,这宫中的女子岂能是随意碰的?”抢前几步要瞧那女子是谁,但瞥到那女子此时的状态,终于觉得不妥,又停了下来,转身向门外淳于昌躬身道,“殿下,你看……” 到此地步,淳于昌再也无法,只得道,“七王子楼下坐罢!”向小太监瞧了一眼,犹豫片刻,说道,“你再唤两个人,服侍……服侍这位姑娘!” 说着转身,向楼下来,恍惚间几乎一脚踩空,多亏身后随着秦浩携来的亲兵,才将他扶住。 楼下来。 下边已被人简单收拾,翻倒的椅子扶起,食盒盖子也已捡起,好端端的将食盒盖上。淳于昌在桌旁坐下,整个人似显的无力,小太监奉上茶来,一只手端着,却怔怔不饮,不时向食盒望去一眼。 秦浩极力压着满腔的兴奋,垂手肃立在淳于昌身侧,见他又再望向食盒,便转向申屠杰道,“七王子,你若果然喜欢……喜欢这位姑娘,回禀皇上便是,怎么……怎么如此胡闹!” 申屠杰抬头瞧他一眼,冷哼道,“小王睡过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还均要去回皇上?” 秦浩听他说的无礼,倒也不恼,说道,“这可是行宫,宫里的女子,岂能与外头的相比?何况,如今这宫里住着许多各府的小姐!”说到此处,似乎省起什么,“哎呀”一声,说道,“这西侧宫,便住着七位小姐,莫不是……” “够了!”淳于昌低喝,以手揉了揉眉心,转头向申屠杰望去,眸色幽冷。 申屠杰挑了挑眉,失声道,“不会吧!小王分明听说睿敏郡主前来……” “睿敏郡主?”秦浩失声低呼,说道,“七王子,话可不敢乱说!”向食盒瞧去一眼,说道,“这般情形,分明是有人相邀,睿敏郡主已被指为五皇子妃,怎么可能?” 申屠杰目光在那食盒上一转,脸上神情也一时迷惑,呐呐道,“是……是啊,怎么可能……” 两人说的虽是同一句话,其中意思却大相径庭。 淳于昌脸色煞白,双拳紧握,却说不出话来。 正这时,但闻楼梯上脚步声响,两名小太监已扶着一名女子自二楼下来。三人不自觉抬头,一望之下,淳于昌和秦浩同时惊呼出声,“怎么是你?” 申屠杰一脸惊疑,问道,“她是何人?” 第227章 难怪能弃四哥不顾 怎么是她? 淳于昌和秦浩心中,均是一片轰鸣。 秦浩首先回神,疾冲而上,挥手向女子面颊狠狠一掌扇去,大吼道,“秦珊,你做的好事!”一掌用尽全力,将秦珊纤细的身子打的踉跄摔了出去,自己也站立不稳,退后几步,撞上身后的桌子,才勉强站稳。 脑中却反复问道,“怎么是她?怎么是她?” 阮云欢与淳于昌相约,淳于昌被皇帝留住,自己分明是命人向申屠杰露了口风,意图毁去阮云欢名节……为什么?为什么阮云欢会变成秦珊? 秦珊被他一掌,打的嘴角破裂,纤细的身子侧奔出十几步,撞上墙壁滑落在地,一双茫然的眸子大张,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淳于昌也是惊的手足冰凉,脸色惊疑不定,眼见这般做派,不由冷笑出声,霍然转头,冷冷望向秦浩,咬牙笑道,“秦都尉,好高明的手段!” 分明是自己和阮云欢定计,选了这幽静之处,阮云欢以身为饵,引申屠杰前来。阮云欢提前避开,自己却命人将席秋月引来。而秦家既然要害阮云欢,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也确实将秦浩引来……为什么?为什么席秋月会变成秦珊? 这一刻,他只想到,秦珊入选,定是秦家意图令秦珊和亲,将昔久国变为他秦氏的一个强助,才将计就计,将席秋月换成秦珊。 敞开的阁门,有风吹来,残留的香气悄悄飘散,没有人留意,那置在案后的小小香炉。 而就在此刻,睿敏郡主阮大小姐正悠悠的靠在摇椅中,有一颗没一颗的吃着洗好的葡萄,轻声道,“这一次,多亏姐姐!”若不是请柳凡留意秦家姐妹,她万万不会料到,秦珊随入行宫,目的竟然不是申屠杰,而是淳于昌! 秦家,当真是布的好局啊! 如今,当朝最有实力的三位皇子,端王淳于顺有着江夏王一方的关系,阮云乐又指给齐王淳于信为妃,只剩下一个五皇子,再想法子塞一个人进来,他建安侯府更可三方逢源。而以秦珊的身份,又岂会是寻常的妾室?自然是侧妃无疑。 而自己一年后及笄,淳于昌两年后封王,纵然日后五皇子大婚,她阮云欢为正妃,但秦珊进门在先,也必然已经站稳脚跟。有她在,淳于昌怕也不会与建安侯府为敌!当真是好棋!好棋啊! 柳凡笑望她一眼,叹道,“我困在这笼子里,也做不了旁的事!” 阮云欢阖着眸子,也不张开,淡道,“姐姐何必说这等话,你我内外联手,才能事半功倍!” 柳凡点头,但又不禁有些担心,问道,“若是秦珊当真指给申屠杰,岂不是壮大了建安侯府的势力?” 阮云欢冷笑一声,轻声道,“姐姐放心,秦珊决计出不了大邺!”双眸慢慢张开,波光潋滟的眸子,深如寒潭。 那件事……就要发生了吧! 至晚,淳于昌气急败坏的奔入殿门,一眼瞧见阮云欢,“嘿”的一声坐下,连饮了两口茶,才道,“当真不曾料到,秦家竟如此的无耻!” 阮云欢微一挑眉,假做不解,问道,“殿下怎么了?” 淳于昌冷笑,说道,“你自个儿瞧罢!”将手中纸卷掷到她的面前。 阮云欢取来连瞧两遍,皱眉道,“秦珊?”这纸卷是皇帝封秦珊为端云公主,指婚申屠杰的圣旨抄本。 淳于昌向她望了两眼,见她只是微有诧色,不觉起疑,说道,“你早已知道?” 阮云欢微微摇头,将纸卷递了回去,说道,“今儿我自柳贵人处出来,遇到席二小姐,说是秦贵人相召,便知道事情未成,却不知,为何突然选了秦珊?” 淳于昌狠狠在案上一击,咬牙道,“想不到竟然为他人做了嫁衣!” 阮云欢垂目,掩去眼底的笑意,问道,“圣旨已经颁下?” 淳于昌无奈点头,说道,“方才,父皇已命秦浩护送给户部、礼部传旨的公公下山!” “秦浩回了帝京?”阮云欢低语,默思片刻,突然笑道,“他回的正好,我们是时候点一把火了!” 淳于昌挑眉,回头向她望去。 阮云欢微微一笑,以指沾茶,在案上轻轻写出一个名字。 淳于昌眸光一亮,拇指一挑,赞道,“睿敏郡主果然敏锐过人!”说着起身,向外大步行去。 阮云欢慢慢将案上字迹抹去,轻声道,“建安侯府,该你们了!” 圣旨颁出,建安侯世子嫡次女秦珊封端云公主,赐嫁昔久国王子申屠杰。行宫中顿时一片欢腾之声,不论真情还是假意,纷纷向秦珊恭祝。其间各府小姐,自然是失望者有之,松一口气者有之,不一而足。 而前殿被群臣恭贺的申屠杰却说不出的气闷。又哪里知道,不过是睡了一个女人,便被逼要迎她为妃?可是,这建安侯府,不但是大邺数一数二的名门世家,秦天宇此刻虽然走了麦城,秦裕龙、秦胜成兄弟却仍握有重兵,自己若不迎娶,恐怕不能活着走出帝京。 大事尘埃落定,皇帝和众臣均是松了口气,眼见到了夏末,便传旨整装回返帝京,好早一些送那位尊神离京。 从行宫出发,倒比离京时要方便许多,两日前,户部便已将御驾和各府车驾备好,一些一时用不着的随身物什陆续上车。到了这一日一早,御驾先行,众臣随后,各府夫人、小姐们随后登车,迤逦十余里,向帝京而来。 沿山路行出两个时辰,眼看便要出山,突然间,马车一顿停了下来。红莲探头望向车外,问道,“赵承大哥,出了何事?” 赵承伸颈向前张望,摇头道,“不知,许是哪个府上的车子出了故障!” 红莲问道,“前边均停了下来?”说着掀帘钻了出去,站在马车前端向前张望。 这片刻功夫,前边喧闹声隐隐传来。阮云欢眉心一跳,说道,“红莲,回来罢!” 话音刚落,便闻马蹄声疾响,一队人马自前向后冲了过来。沿路各府护卫一见,纷纷避让,有大胆些的便问,“六殿下,出了何事?” 淳于坚不理,径直向这方疾冲而来,扬声唤道,“云欢!云欢!” 阮云欢将车帘挑起,问道,“六殿下何事?”自从进入行宫,淳于昌日日出入自己住处,淳于坚遇到两回之后,便再不曾见过。 淳于坚道,“快!掉转车头,快走!” 阮云欢挑眉,含笑道,“走去哪里?不回帝京吗?” 淳于坚连连顿足,说道,“前方重兵堵截,太子逼宫,父皇已被围困,我立时便要回去,走不走随你!”说着调转马头便要奔回,转头见阮云欢仍然不动,不由连连顿足,向赵承道,“还不护你主子离开!” 他一急之下,说话声音极大,前后车队都已听的清清楚楚,一时间,队伍一阵轰乱,已有马车匆匆调头,向后驰去,可是混乱之下,挤在一处,又哪里冲得出去。 阮云欢见淳于坚眼底皆是关切,心中微动,微一垂眸,将去眼底情绪掩去,再抬头,已是一片平和,说道,“前边既有皇上和五殿下,自然会设法抵挡,我们岂能弃君王不顾?” 淳于坚急道,“你一介女流,又能做什么?”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至少不必和旁人争抢道路!”说着向赵承道,“将马车靠于道旁,让出道路!” 淳于坚气结,向她指了片刻,终于憋出一句,“不识好人心,难怪能弃四哥不顾!”再不理她,一夹马腹,便向前冲回。 阮云欢微微一笑,笑容却缓缓落下。阖上眸,便可见到那位温雅清和的男子。他……终究与上一世一样,铤而走险! 皇帝行宫避暑,太子趁机调防兵马,把守帝京城四门,又亲率五万大军,守在回京的必经之路上,向皇帝逼宫,逼他写下传位诏书。 一时间,皇帝一行被困山谷,进,有五万兵马堵截,退,只能返回行宫。虽说有一山可守。只是,如此一来,士气必衰。第一场厮杀之后,御林军拼死将皇帝自重围中救出。皇帝当即传令,两侧山坡扎营,与叛军对峙。 而就在这一团混乱中,阮云欢清楚看到,几条矫捷人影攀岩附壁,向山外而去。 此次御驾出行,除去五万禁军,五万御林军随驾之外,还有三万骁骑营将士,一万枢密院亲兵,人数是叛军的数倍。这个数字报出,惊乱的人心便稍稍安定,各府内眷依旨,于大军之后选一处山坡驻扎,调拔一万禁军守护。 山坡上,阮云欢临风而立,望着山口那方隐约呈现的灯火,不由微微蹙眉。 大邺朝的御林军,皆是名门贵族的子弟,进入御林军,不过是图一个行武的出身,又哪里能够打仗?而那五万禁军,在表哥公孙克的带领下虽然训练严格,但终究也没有上过沙场。 而那一万枢密院的亲兵,更加不过是个摆设,当真动起手来,根本不堪一击。所以,皇帝这一方,能够一战的,不过就是三万骁骑营的兵马! 而太子一方,麻氏本就出身将门,各部各营,有不少效忠于麻氏的将士。麻天昌虽然降敌,但麻氏旁系子侄中,仍不乏习兵练武的将领。此次皇帝将整个麻氏一族入狱,却没有及时处置,这一放出来,他们自然是要背水一战,拼死一击! 有了上一世的记忆,阮云欢自然不会担心太子一方获胜,只是……上一世,她只知道麻氏一族获罪之后,太子铤而走险,挥兵逼宫。而这一世,仅与太子的几次接触,知道他性情温和,并不是一个狠戾的人物,能够提兵逼宫,身后,必然还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身后,脚步声轻轻传来,一个幽冷的声音带着嘲弄,“睿敏郡主聪慧睿智,或者可以借机再立大功,再受一次封,便可和本宫并驾齐驱了!” 第228章 你竟一点也不担心 阮云欢慢慢转身,向着眼前女子端端正正行下礼去,“臣女见过端云公主!”来人正是刚刚被封为公主的秦二小姐,秦珊。 “你……”见她并没有一丝嫉恨,秦珊不禁有些气结。以终生为代价,换来一个公主的虚衔,以为至少可以逼迫眼前这名女子低头,但是她毫不犹豫、如此坦然的向自己施礼,心里又顿时空落落的,无处着力。 红莲轻“嗤”一声,说道,“我们小姐是御赐的五皇子妃,稀罕做什么公主?” “红莲!”阮云欢轻喝阻止,一礼行过,也不等她唤起,自行慢慢直起身来,淡道,“此处风大,公主身份娇贵,还是回帐歇息才是!” 秦珊闻红莲一语,更是气恨难平,将脸一沉,冷笑道,“阮云欢,你不过区区郡主,要命令本宫?” “不敢!”阮云欢淡笑,说道,“公主既要赏景,恕睿敏先行告辞失陪!”说着辞过一礼,转身便走。 “站住!”秦珊低喝,几步将她截住,喝道,“本宫许你走了吗?”眉眼一抹凌利,死死盯着阮云欢。 阮云欢后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不禁好笑,问道,“不知公主有何指教?” 秦珊咬了咬唇,慢慢向前移近一步,咬牙道,“是你!对不对?那天是你布下圈套,引我入局,对不对?” 阮云欢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的向她注视,淡道,“公主说什么,睿敏不懂!” “你……”秦珊大怒,指着她道,“你莫要装傻,那天你分明约了五殿下前去涤尘阁,为何本宫去了,却没有人?” 阮云欢挑眉,淡道,“哦,原来公主是闻说睿敏约了五殿下,才会前去,却不知公主是为了寻睿敏,还是为了会殿下?” “我……”秦珊脸色微变,咬了咬唇,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浅浅一笑,说道,“睿敏也奇怪,公主怎么会去涤尘阁,睿敏与五殿下相约,公主又是如何知道?” 一句一问,将秦珊问的脸色铁青,连退两步,结舌道,“你……你有何权力盘问本宫?” 见她答不上来,阮云欢倒也并不步步紧逼,摇头道,“睿敏是无权盘问公主,只是……公主有未想过,秦二小姐封为公主,凌驾睿敏之上,对睿敏似乎并无好处,公主……怕是寻错了人!”说完浅施一礼,绕过她径直而去。 秦珊僵在当地,良久动弹不得。那一天,是秦翊安插在淳于昌身边的宫女传的消息,秦翊得知之后,便假意传召阮云欢,让自己赶去涤尘阁,可是……可是为何等来的不是五殿下,而是申屠杰? 阮云欢慢慢向自己的营帐行去,唇角的笑意却变为一丝讥讽。那时,西侧宫里住着七名小姐,其中以席秋月离涤尘阁最近,那也是淳于昌和自己选中那里的原因。那一天,秦翊为了将自己引开,假借柳凡之名,命宫女传召。 而那时自己便立在席秋月殿外,故意提醒前来传召的宫女,此处离涤尘阁极近,怕会听到看到什么。秦翊得知之后,果然将席秋月召去,恰恰避开淳于昌前来引诱席秋月之人。 此计环环相扣,拿捏时间分毫不差,但最关键的,是她看破了秦家人的算计,才能将计就计! 同样是秦家人,却在同一个局中互相牵制,同时中招,怨不了旁人,只怨秦家胃口太大,又想除掉她阮云欢,又想将自己的女儿塞给五皇子。可惜!可惜他们没有料到,在这一局中,秦翊和秦浩之间消息的传递,会被秦鹏从中截断。 白芍见阮云欢回来,忙迎了过来,说道,“方才柳贵人命人过来,让奴婢和郡主悄悄的说,今夜莫要安睡,我们要回返行宫!” “嗯!”阮云欢并不意外,轻轻点头。虽然皇帝这方有十四万大军,但是可以一战的兵力不多,如今又带着许多文臣女眷,更是捉襟见肘。而若是今日人心未稳时传令回返行宫,怕引起不必要的混乱,如今必是将人分批退走。 换过衣裳,青萍刚刚奉上茶来,便闻帐外小丫鬟回道,“五殿下来了!” 淳于昌挑帘进来,见阮云欢一身软绸薄衫,正舒舒服服的坐着饮茶,不由笑道,“你竟一点也不担心?” 阮云欢微微一笑,起身见礼,说道,“有十四万大军在,又有皇上和殿下亲自领兵,云欢有何可怕?” 淳于昌微微摇头,说道,“我们虽有十四万大军,但是也只有这十四万,而太子虽只率领五万,却随时可以增兵。云欢,我禀过父皇,让你和各宫娘娘一同回行宫,由六弟护送,你照顾好自个儿!” 分明是柳凡相求,此时成了他向皇帝回禀! 阮云欢浅笑,点了点头,扬眉问道,“今夜只是云欢和各宫娘娘?”此次随驾的嫔妃,不足十人。 淳于昌摇头,说道,“还有端云公主和昔久国王子与另几府的夫人、小姐!”随口应答,俯首而视。此时日影西斜,帐中的光线更是阴暗,瞧在她脸上,便有一些朦胧难辩。恍惚间,五殿下只觉与眼前女子如此熟悉,一应一答之间,自然的仿佛……十几年的老夫老妻。 阮云欢又哪里知道他此时的心绪,只是点头,问道,“旁的人是明日再行?” “嗯!”淳于昌低应,恍然回过神来,不禁哑然失笑,点头道,“明日天亮之前一批,另一批天亮之后!”眼前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自己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感觉? 正在此时,但闻帐外李改的声音道,“爷,快些罢,几位大人已经去了御帐!” 淳于昌应了一声,低头道,“今夜我不能送你,你一切当心!” 阮云欢点头,一边送他出帐,一边道,“有赵承、白芍二人,你不必担心!” 淳于昌点头,再不多说,带着李改大步而去。 夜幕渐垂,整个营地中除去巡查岗哨之间的应答,已听不到任何声响。阮云欢等人随着带路禁军悄悄下至官道,登上马车。 静夜中,山口方向突然锣声大响,厮杀声随之而起。红莲一惊,说道,“糟了,太子知觉了!”若是战事一起,被太子的军队冲过山口,便走不成了。 阮云欢低声道,“是皇上的声东击西之计!”话音方落,但觉马车一动,已借着月色疾驰,向行宫方向而去。 白芍自车外掀帘而入,轻声唤道,“小姐!” 阮云欢低应一声,问道,“将信给他了?” “是!”白芍低应,皱眉道,“小姐,端王暂理朝政,如今太子起兵,端王若非同谋,便是已被太子拘锁,你让秦鹏联络端王,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阮云欢微微一笑,摇头道,“端王若是和太子合谋,太子逼宫一成,他不过是一个亲王。端王何等人物,岂是个会甘居人下之人?更何况,端王手中还有五万禁军,又岂会轻易被拘?如今最大的可能,是他被困在宫里,无从施展!” 白芍点头,皱眉道,“只是秦鹏虽是骁骑营都统,要想杀入帝京,怕没那么容易!” 阮云欢勾唇浅笑,仰靠入软垫中养神,轻声道,“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能不能立功,那就要看他自个儿的手段了!” 再返行宫,弃去了许多不必要的辎重,不过一个多时辰便已驰到山脚。众禁军火把打起,引各宫娘娘与夫人先行,陆续进入宫门。见阮云欢下车,淳于坚迎了过来,向她瞧了一眼,冷哼一声,说道,“你不是不回来么?” 阮云欢好笑,说道,“昨儿你那一吼,谁还走得了?” 淳于坚咬了咬唇,又冷哼一声,转身便走,说道,“我只送你到此处,还要回去帮父皇!” 白芍在后直着脖子嚷,“皇上命你守护行宫,你自个儿回去,岂不是擅离职守?” 淳于坚站住,侧头见众小姐也均行到了前方,翻个白眼,看看天,看看地,嘟囔道,“又没人稀罕我守着!” 别扭孩子! 阮云欢摇头,慢慢行前几步,与他并行,轻声道,“行宫里这许多的娘娘、夫人、小姐,皇上交了给你,便是器重,你又让何人稀罕?” 淳于坚抬头,向她望来一眼,负气道,“我回去了,换五哥来,岂不是更称了你的心?” 阮云欢摇头道,“你又怎么知道我的心?”也不理他,径直向行宫宫门而去。 淳于坚再憋不住,在她身后跟来,说道,“指婚之前,你和四哥有多要好,纵你们不说,我岂会不知道?哪知道父皇刚一指婚,你立时便倒向五哥,你就不在乎伤了四哥的心?那倒也罢了,这些日子五哥偷偷摸摸的,除去了秦家多少的枝杈,岂不是为了铲除四哥的助力?云欢,你只想助五哥夺权吗?四哥怎么办?你从不曾在乎?你的心呢?” 阮云欢脚步顿停,霍然转身向他凝注,冷笑道,“六殿下既然瞧的明白,又还说什么?不错,是我让五殿下铲除秦家的爪牙,那又能如何?纵我不被指婚,你以为我阮云欢能与秦家和平共处?还是六殿下以为,有了四殿下的关系,我阮云欢便该放过秦家?” 淳于坚一窒,咬牙道,“你……你要对付秦家,四哥岂会拦着?可是……可是你和五哥联手,我……我便瞧不下去!” “嗤……”阮云欢瞧着他气鼓鼓的俊脸,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迈下几级台阶,伸手在他额上一戳,咬牙道,“真不知道你气什么!” 淳于坚皱眉,一把将她手指挥开,低头默了片刻,才闷声道,“我……我只是想我们还如以前一样,你……你时时拿我和四哥开涮,却从不将我们当外人。如今……如今……”一只脚在地上搓来搓去,自个儿也不知道说什么,眼眶却红了。 第229章 四殿下还有一个前程呢 那模样,仿似一个撒娇的孩子。阮云欢心底一软,柔声道,“人总要长大不是?哪里均如以前一样?我和你四哥……”想了一瞬,不知该向他如何解释,叹道,“有婚约在身,你让我如何?难不成不管不理,任由旁人指指点点?我倒罢了,四殿下还有一个前程呢!” 淳于坚抬头,一双眸子亮的惊人,喜道,“云欢,你心里还顾着四哥,是不是?” 阮云欢浅笑,转身慢慢向行宫走去,说道,“你心里明明什么都知道,不过是要我亲口说出来罢了!” 淳于坚点头,刚才一脸的阴郁早已抛到九霄云外,笑道,“我就知道,那一日听说四哥海上出事,是你提醒我问起宋大人,你也盼他平安!” 阮云欢微微一笑,侧头横他一眼,说道,“四殿下敢用宋大人,敢用我表哥,可见他心里磊落,从不疑我,你却不如他!” 淳于坚红了脸,却也不恼,笑道,“我只是不忿,你和四哥好好儿的,生生将你们拆开!” 阮云欢低声斥道,“这等话以后不许乱说,除非你想陷我和四殿下于不义!” 淳于坚吐了吐舌头,终究有些不甘心,低声道,“父皇当真是老糊涂了,指的什么婚!” 阮云欢忍不住“嗤”的笑了出来。 虽然女眷均退回行宫,皇帝没有后顾之忧,但太子率军所阻的山口,地势险窄,皇帝命人疾冲几回,竟然均难攻破,一连三天,相峙不下。 淳于坚最初还沉得住气,渐渐的越发烦燥,每隔上几个时辰,便命人前去打探消息。申屠杰见他困兽一般走来走去,倚着椅子大笑,“六殿下,皇上十四万大军,有何足虑?想来是不忍伤及太子,手下留情罢!” 淳于坚横他一眼,却不答话,继续在殿里走来走去。 正在此时,但闻宫外一阵喧闹,一名禁军疾奔而来,竟来不及行礼,急声道,“殿下!白泰反了,率着一队禁军,拿了良妃娘娘和睿敏郡主!” “什么?”淳于坚脑中轰的一声,拔步便向后宫奔去。刚奔过中门,便见数百禁军正押着后宫嫔妃向这边行来,良妃身后,赫然便是睿敏郡主阮云欢。 淳于坚脸色微变,向为首之人一指,喝道,“白泰,你做什么?” 白泰微微挑眉,昂首道,“奉太子之命,请各位娘娘前去一见!” 淳于坚怒道,“你吃朝廷俸禄,却与乱臣勾结,便不怕灭九族吗?” 白泰冷笑,说道,“麻天昌降敌,皇上便将麻氏一族尽皆下狱,如今太子一反,待皇上回京,我白氏一族岂会幸免?” 淳于坚一窒,这才想到,眼前之人,是太子妃白氏一族。当即将牙一咬,问道,“你究竟要如何?” 白泰手中刀向良妃颈中一横,淡道,“便请六殿下命众兄弟让路,否则良妃娘娘便会血溅五步!” 良妃惊的脸色煞白,却咬牙冷笑道,“皇上后宫佳丽三千,我凤良妃不过其中一人,六殿下又非本宫所出,你又如何用本宫要胁殿下和皇上?” 白泰微微一笑,说道,“若你就此而亡,瞧瞧宫里的端王爷,还会不会为了皇上死守?” 淳于坚脸色骤变,却咬着牙道,“我若容你将人带走,岂不是逼二哥就范?”向后大声喝令,命所属禁军守护行宫,不许任何人出入。身后一名侍卫高应,大声向外传令,喝令声一声声传了出去。 白泰悠然道,“六殿下纵不让路,消息送出去也是一样!” 淳于坚“呸”的啐他一口,说道,“你以为我们禁军全是你这等叛国的小人!” 话刚出口,但闻身后一声惨呼,伴着一人高喝,“殿下小心!”却终究迟了一步,淳于坚刚刚转身,一柄利剑已横在颈上。跟着呼喝声起,淳于坚身畔数十名侍卫纷纷拨剑,却在猝不及防之中,主子又落入人手,不过片刻功夫,已尽数被擒。 淳于坚脸色铁青,咬牙望着眼前之人,一字字道,“石乐,是你!”用剑制住自己的人,竟然是自己的贴身侍卫。 石乐目光微一闪躲,低声道,“对不住,六殿下,小人是太子的人!” “好!好!”淳于坚咬牙,目光向另几位动手的侍卫望去,冷笑道,“看来太子殿下在我身边,安插了不少的人!” 他为人大大咧咧,对属下一向宽厚,这几人对上他的目光,均是微有惭色,侧过头去。 白泰皱眉,说道,“和他罗嗦什么,先将他们关起来!”说着一手拖着良妃,当先向正殿而来。 石乐躬身道,“六殿下只需不反抗,小人不敢伤及殿下!”手中长剑却不离他身前三寸。 淳于坚咬牙,冷笑道,“太子皇兄当真心急!” 白泰冷道,“太子殿下不过是为救自保!” 淳于坚默然。麻天昌降敌,麻氏一族全被下入大牢,太子所有的势力灰飞烟灭,眼看只等战事一了,即使不被赐死,也是一个幽禁的下场,太子趁京中空虚,做最后一搏,虽然行险,却也是险中求生,并不算错。 阮云欢身后抵着一柄长剑,默默行在柳凡身侧,见她脸色惨白,伸手将她手掌握住,轻声道,“他们不过是借我们威胁皇上和五殿下,断断不会伤及我们性命,姐姐不必担心!” 柳凡轻轻点头,反手与她交握,但觉她掌心温软、稳定,竟似丝毫不怕,不由心中一定。 一行人被押入大殿,申屠杰满脸惊诧,自椅中站起,瞧着淳于坚道,“怎么六殿下去这一会儿,便……便这般模样?” 白泰上前一步,冷道,“我们内部之争,还请七王子袖手,若不然,我们一样不客气!” 申屠杰挑眉,倒退两步坐入椅中,将双手一摊,笑道,“你们朝中皇子争位,与我申屠杰何干,乐得瞧个热闹!” 白泰冷哼一声,不再理他,当即传令,将淳于坚和手下几名得力侍卫尽数绑入椅中,而良妃、柳凡、阮云欢等一众女子却被押入殿角,命人严加看守。 淳于坚哪里受过这等气,口中喝骂不休,将白泰、石乐骂的狗血淋头。石乐心中对他有愧,默默侧头向外,不向他瞧去一眼。白泰脸色阵青阵白,但终究是大邺之臣,并不敢对他如何。 申屠杰听他滔滔不绝的咒骂,措辞不断翻新,非但没有一句粗话,竟然没有一句重复,大觉有趣,听到精彩处哈哈大笑。 也不知骂了多久,但闻殿外有人回道,“白副将,宫内已经肃清,所有夫人、小姐已命人严加看守,太监、宫女均已关入地窖!” 白泰点头,说道,“留意宫外的动静!”随他反叛的禁军不过千人,而淳于坚却率有一万禁军,此时得知宫内生变,尽数围在宫外,却因投鼠忌器,并不敢轻举妄动。 淳于坚闻报,骤然停口,目光向众嫔妃一侧扫去一眼,但见阮云欢纤弱的身子与柳凡紧紧靠在一起,神色间没有一点惊慌。淳于坚心中微动,向她身侧一望,眸中迅速掠过一抹异色,刚才还暴跳如雷,这片刻功夫,竟然很快冷静下来。 申屠杰见他不骂,上前问道,“六殿下,怎么不骂了?大邺朝骂人的言语甚是精彩,再骂!再骂!” 淳于坚瞪他一眼,怒道,“爷渴了!” 申屠杰一怔,笑出声来,桌上拎起一壶茶,便向淳于坚口中灌去,说道,“那便饮了茶再骂!” 淳于坚也不客气,咕咚咕咚将一壶茶饮尽,洒的满衣襟皆是,也不以为意,身子在绳子里扭了扭,寻了个舒服的姿式,勉强翘了二郎腿,悠然道,“喝这许多茶,一会儿六爷若是如厕,还得七王子服侍,当真是过意不去!” 众嫔妃均是名门世家出身,听他当着女眷说出这种话来,年长的素来知道这位六殿下脾性,听着只觉好笑,年轻的却瞬间红了脸,刚才的惊惧倒是冲散一些。 阮云欢坐在柳凡身侧,不禁抿唇一笑,抬头向他望去。却见他眼眸微眯,瞧着似乎漫不经心,眸光却正正与自己相触。阮云欢眸光微闪,微不可见的将头一点,便侧过头去。再次将目光掠回,却见他双眸已经阖上,隔了一会儿,竟然打起了呼噜。 申屠杰甚觉无趣,说道,“早听说这六殿下是个缺心少肺的,果不其然!”四周瞧了瞧,目光便落到阮云欢身上,搓了搓手站起,大步向她走来,冷笑道,“小王倒要瞧瞧,这次你又逃到哪去?”大手一伸,便向她衣领抓到。 阮云欢纤眉一挑,手臂刚刚一动,却见一柄刀柄横来,挡在二人之间,白泰冷道,“七王子若当真想要睿敏郡主,不如等大事了结,求太子传旨!” 申屠杰一挑眉,说道,“白副将,你反都反了,还护着她做什么?” 白泰冷道,“如今睿敏郡主还是我朝五皇子妃,岂能受你之辱?” 申屠杰大怒,喝道,“区区副将,敢胆教训我堂堂王子!” 白泰不语,握刀的手却极是稳定,双眸向他定定凝注,一动不动。 申屠杰与他对视片刻,突然一笑,后退两步,笑道,“白副将莫要生气,小王不过是想知道,若是睿敏郡主落在小王手里,五殿下是会先助皇上平叛,还是回来相救他的皇子妃?” 白泰未语,阮云欢却浅浅一笑,说道,“五殿下七尺男儿,岂会因一个女子置家国于不顾?” “啧啧!”申屠杰摇头,说道,“得郡主这般女子为妻,这五殿下如此不知爱惜,小王当真是为郡主可惜!” 阮云欢冷笑一声,侧过头去。 申屠杰见一个两个都对他不理不睬,越发无趣,向白泰道,“你们皇帝、太子相争,与我昔久国无干,白副将总不成将小王拘锁罢!” 白泰淡道,“如今只能委屈七王子留在行宫,只需七王子不要扰及各宫娘娘和各府小姐,旁事自然随意!” 申屠杰大笑,说道,“小王便给白副将这个面子!”说着一手捞出,一把将另一侧缩坐的秦珊带入怀中,笑道,“端云公主是皇上赐给小王的王妃,白副将总管不着罢!” 白泰向秦珊瞧去一眼,见她脸色惨白,默了一瞬,却侧头不理。 秦珊大惊,喝道,“放手!放开我!”拼命挣扎,又哪里挣得脱他的铁腕。 申屠杰哈哈大笑,一臂将她夹在腋下,拖出殿去。 阮云欢冷眼旁观,见此情形,却不觉眉心一跳,嘴角便抿出一抹冷意。 秦翊咬牙向白泰怒视,喝道,“白副将,你竟然眼睁睁瞧着本宫的姐姐受辱?” 白泰冷哼一声,眸光里带出一些不屑,侧头不理。 第230章 只好做些小事儿解闷儿 行宫被围,里外消息难通。阮云欢等人不知殿外的情形,白泰等人也不知前边的战事,最初各处夫人、小姐还或有人设法逃出,随着一次次失败,渐渐转为沉默。 大殿中一无睡榻二无床帐,只有几十张宽大木椅供各宫嫔妃歇息,嫔妃们哪里受过这种罪?两日下来,一个个累的东倒西歪,云鬓偏垂,发丝披散,均是狼狈不堪,再也没有平日光鲜亮丽的样子。 六殿下淳于坚被绑了两日,一时大声嚷嚷要吃要喝,一时又要上茅房,隔一会儿又说什么地方痒痒,大呼小叫,没完没了。等到累了,椅子中向后一仰便睡,丝毫没有一点身为皇子的端稳样子。 石乐虽是太子的人,但一向在他身畔服侍,自然对他有些敬畏,白泰虽然不耐,瞧他也生不出旁的事来,也就耐着性子命人服侍,六殿下除了身子不得自由,倒也没受什么委屈。 凌晨,四更时分!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也是人最易犯困的时候。与柳凡相依,正在闭目歇息的阮云欢突然张眸,静寂中,但闻一阵几不可闻的声响起自殿外不远处,如落雪,如飘叶,更像灰尘洒落…… 阮云欢心头微动,全身的感官顿时变的敏锐,一丝一毫的声响,都不曾放过。慢慢抬头,目光向殿内扫望,但见巨大的牛油烛已灭了一半,另一半也只剩下短短的一截在微微摇晃。而殿中守卫有一些已倚着柱子滑坐在地,发出轻微的鼾声,另几人勉强站着,却也垂着头连连打着瞌睡。 今日白泰不在殿中,而由石乐值守,此时正倒坐在椅中闭目养神。 阮云欢悄悄伸手,将柳凡的手轻轻一捏。本就不曾睡实的柳凡悚然一醒,张嘴唤道,“云……” 阮云欢侧首,向她做了一个噤声的眼神,抬手向不远处的龙柱一指,又向良妃呶了呶嘴。柳凡目光掠过大殿,与她略一对视便即会意,极缓的点头。 阮云欢浅浅一笑,侧耳倾听,但闻殿外一声极微的风声闪过,伴着有物轻轻落地的声音。只这一声,已将石乐惊动,霍然张目,问道,“何人!”身子一挺便要站起。 与此同时,阮云欢身子突然疾掠而起,手指疾弹,一道银光向石乐咽喉疾射而出,而她纤细的人影已直扑对面椅中的淳于坚。手掌挥出,指尖寒光乍现,淳于坚身上绳索应声而断。原来没骨头一样斜在椅中的六殿下一跃而起,一脚斜出,身畔一名侍卫哇的一口鲜血喷出,被他踢的直飞出去。 而石乐在一惊之下,寒芒已至咽喉,千钧一发之际,他身形骤然后仰,险险避过致命一击,哪知身子刚刚直起,却觉风声飒然,跟着喉间一凉,全身的气力,顿时如寻到一个泄口,消失的无影无踪。 石乐大张双眸,喉间“咯咯”两响,却说不出话来,只是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唇含慵懒笑意的少年,木然迈出两步,砰然倒地。 从阮云欢掠出,到淳于坚毙敌,兔起鹤落,一气呵成。石乐和前一侍卫先后倒地,相隔不过短短一瞬。砰然之声顿时将其余侍卫惊醒,失声大呼,“来人啊……”一时间,兵刃纷纷出鞘,向淳于坚袭来。 大呼声将殿角从嫔妃惊醒,还不等瞧清出了何事,那边的柳凡也是一跃而起,一把拽上良妃手腕,径直向早已瞧好的龙柱后奔去,将她身子一压,二人缩坐柱后,藏的严严实实。 而这里众侍卫刚刚围上淳于坚,但闻“嘭”声大响,窗扇、门扇齐被撞开,五条人影疾掠而入,寒光乍起,惨呼声接连响起,间或偶有兵刃撞击之声,殿中禁军侍卫,所遇者竟然挡不住来人三招两式。 众侍卫大惊,便有人转身向众嫔妃扑去,意图挟以人质。 淳于坚大喝,“还不快跑!”众嫔妃本来惊的呆了,听他一喝,顿时醒悟,纷纷四处奔逃,只是有的人慌不择路,竟一头向正在厮杀的人群撞来,被人信手砍翻。一时间,殿内一团混乱,厮杀声、尖叫声、惨呼声响声一片。 阮云欢轻轻后退,慢慢摸至角落的龙柱之后,默默蹲下。黑暗中一手伸来将她手掌握住,掌心滑腻,已满是冷汗。阮云欢反手将柳凡握住,回过头,给她递去安心一笑。良妃此时早已清醒,眸光灼灼,向阮云欢注视。 那一边,淳于坚眼见几位娘娘接连受伤,不禁大怒,纵身而上,空手向一名侍卫袭去。侍卫一刀向他直劈,淳于坚不避不让,竟挺身直上。侍卫一怔,刀至中途,竟不敢递到他的身上。 淳于坚一臂横出,一掌击向侍卫咽喉,侍卫受惊,急急后退,却被他一手擒住手腕用力一扭。侍卫手腕剧痛,疼呼一声松手。淳于坚一把将刀夺过,顺手斜抹,了结侍卫性命。 入殿五人纵扑斜挥,出手狠辣,使的竟然全是杀招。众侍卫眼看五人个个均是高手,早已胆颤心寒,眼见淳于坚冲来,发一声喊,齐齐向他袭来,意欲擒他为质。 淳于坚一声冷笑,纵身直上,手中刀舞起,竟然挡着披靡。另五人自后赶上,加入战团,不过片刻,殿中侍卫已尽数尸横就地,大殿之上,鲜血横流。 一名妃子眼见大殿上残肢就地,一片狼籍,只吓的大声尖叫,抱头向殿门逃去。 “站住!”淳于坚低喝,飞身追来。 殿门不远一人反身疾掠,一把将那妃子拖回,一指向殿门外疾弹,但闻“哧溜”声响,一缕红烟疾窜向半空。跟着他反脚一踢,“嘭”的一声将殿门踢住。 此时淳于坚也已赶到,横身挡住殿门,转身喝道,“门外尚有反叛禁军,各位娘娘不能出殿!” 那嫔妃一怔站住,一低头,便见自己脚边滚着大睁双眼的头颅,一双空洞的眸子正与她死死对视,不由又是尖叫出声。 叫声方起,一条纤细人影疾闪而至,挥手一掌打去,喝道,“闭嘴!”一声脆响,成功令她闭嘴,只是呆呆立在原地。 淳于坚一把将她拖回椅坐下,这才吁了口气,转身望向方才出手的人影,笑道,“白芍,果然是你们!”来的五个人,正是赵承、白芍、汪世、马鸿、童安。 白芍微微一笑,福身道,“见过殿下!” 淳于坚轻轻摆手,转头向赵承望去。赵承躬身回道,“兵部尚书的两位公子已在宫外,看到信号,自会率众攻打。”话声刚落,果然闻行宫外已是杀声震天,与此同时,殿外人声大哗,火光映天,片刻间已到殿门之外。 淳于坚将眉一挑,冷哼道,“是白泰那贼子!” 果然闻白泰的声音在外喝道,“破门!”一瞬间,“哔剥”声大响,无数刀剑向殿门劈来。 淳于坚皱眉,回头向殿角吓的缩成一团的娘娘们一望,说道,“只要守住殿门,行宫宫门一破,便可无恙!” 赵承淡淡一笑,向童安一望,说道,“我们出去玩玩!” 童安微一点头,与他一左一右,猛的拉开殿门,疾闪而出。一时间,殿外杀声震天,无数刀剑齐齐向二人袭去。白泰趁机喝道,“闯门!”手中钢刀横扫,拔步向殿门硬闯,却被赵承一剑斜引,将路封住。 殿门外一片厮杀之声,却见赵承、童安二人身形飘忽,看似随意,却将殿门守的滴水不漏,竟无一人能够踏入一步。淳于坚提刀守在殿门内侧,但有一人跨入殿门,便一刀挥去。 厮杀约有半个时辰,远远的,突闻一声惊天大响,跟着喊杀声震天而起,向这里席卷而来。白泰脸色大变,喝道,“宫门失守,快走!”身形倒纵,几个起落跃出人群,消失在黎明的一抹曙光之中。 兵部尚书李季平之子,李亦文、李亦飞兄弟带领禁军攻破叛军把守的宫门,同一时间,与赵承等人同来的数十高手已将困在各处宫室中的夫人、小姐救出。李氏兄弟先上殿见过淳于坚,跟着便去搜索行宫,放出地窖中关锁的太监、宫女与各府丫鬟。 天光大亮,整个行宫已重回六殿下淳于坚掌握,诛杀叛军三百,擒获六百,有数十人与白泰逃去无踪。 淳于坚也顾不上追拿,只是一边命人安抚各宫娘娘,一边将李氏兄弟唤来,问道,“那方战事如何?” 李亦文回道,“前日,定国公率三千骁骑营将士将太子的兵马撕开一个缺口,秦都统率五百人杀出,前去搬救兵。我们来时,太子正命人攻山,是五殿下率兵替我们开路,我们才能前来,只是不知如今如何?” “想不到太子竟会向妇孺下手!”淳于坚咬牙,一时恨恨,恨不得立时率兵前去,相助皇帝突围。阮云欢轻轻摇头,劝道,“秦鹏既已突围,各地勤王之师必会纷起,殿下不必担心!” 淳于坚点头,转向她道,“这次多亏了你!”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六殿下客气,若不是六殿下机警,岂能出其不意,一招诛杀石乐?” 淳于坚被她一赞,摸着后脑傻笑,说道,“赵承和白芍一向不离你左右,那天闻说所有的丫鬟被关入地窖,你身边不见白芍,又没听到外头厮杀,我便想到她和赵承必是逃了出去。” 阮云欢点头,含笑不语。 那一天,她本来是在柳凡宫中,反叛禁军突然闯宫,事起突然,也知自己纵然能带着柳凡逃出,也无处可去,危急之际,只得命白芍逃脱,会同赵承将消息传出,设法相救,自己却留下稳住叛军,里应外合。 白芍见淳于坚望来,不由一笑,说道,“我们离开行宫,还未到皇上的大营,便遇到汪世三人自帝京赶来,计议之下,先入营向五殿下回禀,调集一批大内高手一同潜回行宫,先行护住各位主子,两位李公子却随后带领兵马赶来,引开行宫这方的注意。” 汪世点头,说道,“当日太子锁城调兵,我们便察觉不对,想着小姐身在行宫,放心不下,便是偷出城赶来。” 淳于信听的连连点头,向阮云欢赞道,“你身边的人尽皆高手,当真佩服!” 这一会儿,青萍三人正从殿外进来,墨兰噘了小嘴,嗔道,“此事突然,我们措手不及,被关在地窖中两日,闷都闷死了!” 一侧童安笑了起来,说道,“我闻说看守西边地窖的禁军连着跑了两日的肚子,怕是青萍妹妹的手笔罢!” 青萍“嗤”的笑了出来,说道,“不见白芍姐姐,我们生怕搅了小姐的事,只好做些小事儿解闷儿罢了!”说的众人笑了起来。 第231章 想来殿下也已问过沈小姐 秦鹏突围,率五百骁骑营兵马且战且走,一路摆脱追兵,到帝京城外时,已不过五十人。秦鹏当即命众人分道几路,向附近各州报讯,请兵勤王,而他自己却孤身一人,随着甘义潜入帝京,与困守宫中的端王淳于顺取得联系,暗中联络被困在帝京城中的文武群臣。 十余日后,各地勤王之师毕集,助皇帝大军攻破太子围困,太子率兵退守帝京。就在太子退至城下时,与太子一同举兵,留守帝京城的宁王淳于康突然倒戈,拒太子于城外,亲手缢死宁王妃麻氏,将宫内的端王淳于顺与被囚禁的众臣放出,诛杀城内留守叛将。 太子见大势已去,弃剑下马,昂首迎上皇帝战马,大声道,“父皇,此皆儿臣一人之罪,部下将领,皆受儿臣胁迫,只盼父皇饶过麻氏之外的将军!” 众将闻言,均是相顾惨然,一人慨然道,“君辱臣死,我等既跟随太子,岂能贪生怕死!”将剑一横,竟然自刎而死。 余将见状,均是齐声道,“太子为我等受辱,我等宁肯一死!”太子阻拦不及,竟全部尸横就地。 太子望着满地鲜血尸体,不由潸然泪下,缓缓跪倒,低声道,“是我无能,令你等枉死!”再没有一字相求,束手就缚。 阮云欢闻讯,良久说不出话来,心中暗叹。追随太子之人如此忠心,可见太子得人心处。而大邺朝经此一役,表面上虽将一场大祸消于无形,实则,元气大伤,变乱也就从此而起。 果然,御驾回宫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将太子打入天牢,随后,三尺白绫赐死麻皇后。太子妃白氏闻讯,在金殿前跪了两日,恳请入天牢陪伴太子,皇帝不允,命人将其架回,幽闭太子府。麻氏祸及九族,不问男女尽皆问斩,诺大一个家族,就此灰飞烟灭。 叛乱平息,皇帝上朝,此一役有功之臣传令嘉奖,端王淳于顺守宫有功,命其执掌吏部,协理朝政。宁王淳于康假意从贼,有功无过,命其统管刑部,查拿太子党余孽。五皇子淳于昌平叛有功,授飞骑尉,统领前锋营。六皇子淳于坚于危难之中与敌周旋,终于守住行宫,授骠骑尉,统领神策营。 其后,便是定国公与各部将军,各有封赏。其间功劳最大的,自然是骁骑营都统秦鹏,不顾性命率兵冲出重围,才有各地的勤王之师,才有帝京城内的里应外合。皇帝传旨,封秦鹏武义将军,三品都尉。 之后,是李亦文、李亦飞兄弟。这二人本在年初投军,不过是在禁军中任小小一名统队,此次随驾护行。那日,行宫被白泰等人所控,各宫娘娘,各府夫人、小姐尽在其中,皇帝手中无将可用之际,兄弟二人挺身请命,率禁军杀回行宫,解除皇帝与众臣的后顾之忧。 皇帝下旨,封李亦文禁军承信校尉,李亦飞为昭信校尉,同为六品武官顶戴。 随后,六皇子淳于坚上表,替汪世五人请功。皇帝下旨,童安、马鸿入神策营,为淳于坚亲随,食七品俸禄。汪世不愿为官,赏银千两。白芍、赵承为阮相府家奴,立意追随睿敏郡主,皇帝并不勉强,赏二人金银若干,又嘉奖阮相治下有方,赐黄金千两,睿敏郡主金珠首饰若干。 望着满桌的珠光宝器,阮云欢忍不住苦笑,说道,“我倒宁肯得那千两黄金,也好交给大虎运筹,这些东西,吃不能吃,卖又不能,留着还占地方!” 白芍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小姐这话若是被二小姐听到,还不气死?” 阮云欢想到自己领了赏回府时,阮云乐那张又嫉又恨的小脸,也是忍不住笑起。门外已有人回道,“大小姐,前边来回,说车已备好!” 阮云欢点头,起身更衣出门。自从回到帝京,还不曾见过淳于昌,不知这位新任的飞骑尉相召,又有何事。 马车粼粼而行,白芍瞧着一片灰败的街道,不禁皱眉,说道,“小姐,这刚刚过午,怎么街上竟没有人?” 阮云欢阖眸,摇头不语。 车外赵承说道,“如今宁王捉拿太子一党,帝京城中人心惶惶,哪还有人?” 随着宁王淳于康的追拿,太子一党相继被查,斩杀的斩杀,流放的流放,发卖的发卖,一时间,朝野动荡,人心惶惶。太子余党不服,变乱纷起,刺杀厮拼不断,好端端一个帝京城,闹的街上行人绝迹,街市萧条。 说着话,前方街口便有一队兵甲押着十几名囚犯走过,为首之人见这边行来车马,站住瞧了一回,见是挂着阮相府的牌子,才又转身离去。 白芍瞧的皱眉,问道,“小姐,怎么追查这许久,还没有完?” 阮云欢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却说不出什么。 还没有完?是啊!怎么会轻易了结?宁王淳于康跟在太子身后十余年,太子的一切,他了如指掌,如今他背叛太子,太子一党第一个要除的便是他,他自然会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心底叹息一回,才又问道,“太子如何?” 赵承在马上躬身,向车内回道,“太子自入天牢之后,倒极为平静,仿佛是在……等死!” 阮云欢眉目稍动,抿唇不语。 白芍心中不忍,问道,“小姐,太子……可是皇上的嫡长子,皇上会处死太子?” 阮云欢轻轻摇头,默然不语。嫡长子?在帝王眼中,皇权,怕是永远强过亲情罢! 红莲却不以为然,说道,“太子也真是心急,纵然麻氏势衰,他终究是太子,日后还不是他继承皇位?纵然不能,也能做一个太平王爷,他却为何非要此时逼皇上让位?” 阮云欢闻言,不禁苦笑出声。太平王爷?一国储君,只因外戚牵连,落一个被废,又如何甘心?何况,他参理朝政多年,自有自己的势力,又有哪一个兄弟能放心让他做一个太平王爷? 一品居。 淳于昌见她进来,笑着起身,说道,“这几日忙于朝政,也不曾见你,你可莫要见怪!”殷勤让她先坐,替她斟了茶,自个儿才坐下。 阮云欢见他这种做派,不禁扬眉,浅笑道,“大乱刚平,自然有许多正事要忙,云欢岂是那等不省事的?” 淳于昌点头,笑道,“你一向深明大义,自然不会做那小女儿姿态,只是那日闻六弟说起行宫那两日的艰险,可没有吓着吧?” 阮云欢挑眉,向他定定而视,一指在杯沿轻抚,略一思量,含笑道,“今日殿下相召,便是要问此事?”今天的五殿下,似乎殷勤的过分。 波光潋滟的眸子,仿佛洞袭一切一般,直望入他的心底。淳于昌略觉狼狈,咬了咬唇,才道,“云欢,如今二哥统管吏部,三哥又查办了许多官员,朝中动荡在所难免,若是我们什么都不做,他们势力一大,岂能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 阮云欢轻轻点头,问道,“殿下可有应付的法子?” 淳于昌道,“这一战之后,京中各营兵力都有损失,我又入了前锋营,正是趁机培值势力的良机!” 阮云欢挑眉,问道,“殿下想要自己招兵买马?” 淳于昌见她一点即透,脸上便现出一些兴奋,说道,“如今趁着招兵,我可暗中培植一批自己的兵马严加训练,日后必然会成为一支精兵!” 阮云欢点头,说道,“前锋营装备一向精良,殿下私下养兵……怕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这些银子,殿下要如何解决?” 淳于昌见她问到正题,伸手便将她双手握在手里,柔声道,“云欢,我正有一事与你商议!” 阮云欢垂眸注视着自己双手,也不抽回,问道,“何事?” 她虽然神色不动,淳于昌却明显感觉到一股冷意,迟疑片刻,咬了咬牙,才道,“那江淮织造沈泽平,如今虽入朝为官,但仍然做着江淮一带的丝绸生意,若是……若是我立他的女儿为侧妃,他的银子,岂不是为我所用?” 原来,他兜这么大一个圈子,目的在此! 阮云欢眉心一跳,慢慢将手抽回,抬眸向他注视,浅笑道,“若是云欢记得不错,沈小姐心仪之人,是云欢的七表哥!” 淳于昌微一抿唇,摇头道,“你自个儿表哥,你岂会不知?若是七公子对她有意,岂会抛下那样一句话,便一走了之?” 阮云欢垂目,仿佛瞧见沈子涵委委屈屈向淳于昌泣诉的样子,不禁勾了勾唇,点头道,“空等一个公孙七公子,自然不如嫁给殿下,想来殿下也已问过沈小姐?” 淳于昌闻她话中颇有些讥讽之意,忙又伸手将她手掌握住,说道,“在行宫那几日,我眼见她与你情同姐妹,日后有她助你,岂不是更好?” 阮云欢浅笑道,“那不知殿下要几时迎她进门?” 淳于昌见她并不反对,不由喜上眉梢,柔声道,“父皇既已将你指给我为妃,又岂能让旁人走在你的前头?我还有两年才能封王,你明年及笄,我已想过,待你一及笄,我便求父皇做主,给我们大婚,待我们大婚之后再立她为侧妃,如今……如今只算个侍妾吧!” 侍妾?那也就是先抬进门了! 阮云欢勾了勾唇,点头道,“还是殿下想的周到!” 淳于昌见她应下,心中顿时一松,起身开门,向门外李改吩咐几声。李改应命而去,片刻间,一位身姿娉婷,脸若芙蓉含羞的小姐随他进来,向着阮云欢施下礼去,说道,“子涵谢过姐姐!” 原来,人早已在这里! 阮云欢心里冷笑,却只是扬了扬眉,向淳于昌望来。刚才,若是自己有一分不愿,又不知五殿下会使出什么手段? 触上她的眸光,淳于昌颇有些不自在,干笑一声,说道,“如今她随我进宫服侍,于理也该先见过你!”说着向李改使个眼色,李改已速速递过盏茶来。 沈子涵会意,双手将茶接过,双膝跪下,将茶高举过顶,轻声道,“子涵敬姐姐茶!” 第232章 睿敏郡主未曾进门便已失宠 这是迫不及待的要得到她的承认啊! 阮云欢浅浅笑起,一手将茶接过,笑道,“今日万不料殿下唱这一出,委屈妹妹了!”说着举茶浅饮一口,心底暗暗冷笑。阮云欢啊阮云欢,如五皇子这等人物,你除去前世一个情敌,自然会有二三四五个情敌站起来,你又如何除的干净? 好在,这一世,她已不会为他身畔多出什么女子心痛,人在这里受着旁人的跪拜,喝着敬来的茶,心却似乎飘移在身体之外,浮于高空,冷冷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方才二人内间说话,白芍和红莲均留在外间,如今一见这等场面,二人顿时明白。白芍见阮云欢竟然坦然饮茶,只是微微皱眉。而红莲却瞬间气的脸白,狠狠瞪着沈子涵,似乎要扑上去咬下她一块肉来。 阮云欢饮过茶,自头上取下一支珠钗,说道,“今日事出突然,我没有备下红包,这珠钗便给妹妹做见面礼罢!”说着亲手替她簪在头上。 淳于昌见那珠钗是自己前几日在行宫时所送,她竟想也不想信手便给了沈子涵,心中不禁一窒,便抬头向她望去。却见阮云欢神情平和,并不显喜怒,一时倒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有心要问,此时又自觉理亏,也只能假装不见,笑着替阮云欢换了热茶。 沈子涵见她语气温和,一如平日,脸上顿时露出喜色,磕了个头谢过,才站起身来,立在她身侧,轻声道,“姐姐,都是妹妹不好,越到了姐姐前头,姐姐切莫怨怪妹妹!”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殿下身畔有人服侍,该姐姐谢谢妹妹才是!” 沈子涵粉面飞霞,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含羞向淳于昌一望,轻声道,“妹妹只怕姐姐恼了妹妹,若是姐姐觉得不妥,妹妹便等姐姐大婚之后再进门也可!” 软语娇声,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阮云欢浅浅笑开,摇头道,“妹妹何必如此,殿下身边放着妹妹,总较旁人强些,姐姐还放心一些!” 淳于昌听她二人说话,句句说到自己身上,却又似乎自己一个大活人不在跟前儿一样,不觉有些尴尬,向沈子涵道,“我先命李改送你回府,等择了日子,再知会你!” 沈子涵见他一句话将自己打发,神情中便露出些委屈,却只是柔柔弱弱的行下礼去,轻声道,“妾身告辞!”轻轻抬头,盈然双眸向他一望,当真是千情万绪,欲语还休。 瞧这样子,怕是二人早已暗通款曲罢! 不等她起身,阮云欢却笑道,“又何必再择什么日子?我瞧明日便好!”转头望向红莲,说道,“你记得回去将我那套镶白玉的金累丝头面寻出来,明儿一早送去沈府,算给妹妹的添箱!” 红莲心中愤恨,却不敢拗了阮云欢的话,咬着牙答应。 阮云欢又转向淳于昌,笑道,“如今殿下身上担着军务,事情既已定下,也不必再拖,明日便回明皇上,接妹妹进去便是!”语气温和,唇勾浅笑,但眉宇间,气势雍荣华贵,自有凛然之气,莫说沈子涵不敢说个不字,就连淳于昌也一时说不出话,只有唯唯的应了。 一家主母,只是为丈夫纳妾,自然全权做主。 阮云欢见二人无话,便含笑起身,说道,“宫里规矩多,妹妹今日便请殿下好生说说,莫要到时出错,失了殿下的颜面!”转身向淳于昌施下礼去,说道,“殿下,睿敏先行告辞!” 淳于昌见她从始至终,均是神情平和,分明是目的达到,不知为何,一口气却堵在心口,说不出的烦闷,见她要去,忍不住唤道,“云欢!” 阮云欢抬头,向他微微一笑,说道,“殿下,大事要紧!”说着向沈子涵望去一眼,转身出门。 望着她纤细的背影挺的笔直,就那样头也不回的离去,淳于昌双拳紧握,满心只想将她一把拉回,大声问她,为何不闹,为何不骂,为何不哭着质问他?她的心底,究竟有没有自己?若是有,为何这种事竟然能坦然处置? “殿下!”身畔一个娇娇怯怯的声音响起,一只绵软小手伸来,将他手掌握住。 淳于昌一怔回头,但见一张小脸皆是委屈,盈然双眸,更是泫然欲泣。淳于昌心头一动,轻叹一声,说道,“明日便明日罢,我命人好生布置便是!”手臂轻揽,拥她入怀,心底却是暗叹。阮云欢固然聪明绝顶,可以做他淳于昌的强助,可是身上,总少了这份柔软的女儿之气。 出了一品居,马车刚刚驰动,阮云欢未语,红莲便已忍不住,咬牙道,“瞧吧,小姐,我说她是为了我们五殿下而来,偏小姐不在意,如今她先进了宫,若是生下一男半女,抢在小姐头里,那可如何是好?”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她不过一个侍妾,又能如何?便是没她,难不成五殿下宫里是没有人服侍的?” 红莲皱眉道,“那可不同,宫里服侍的,均出身低微,殿下自然不会容她们生出长子,可是那沈平泽沈大人,可是三品顶戴,这沈子涵又是嫡长女。” 阮云欢点头,似有所思,凝眸向她注视,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红莲咬了咬唇,向她面前凑了凑,轻声道,“不如小姐让青萍配一副汤剂,给她饮了……”话说半句,便不再说。 此时便配汤剂,自然是要她再无做母亲的资格。 阮云欢心底微寒,却淡淡摇头,说道,“殿下若是知道,怕会不依,好在如今殿下领着前锋营的差事,也不常在宫里,慢慢再说罢!” 红莲见她不允,想要再劝,见她阖上了眸子养神,只好闭嘴。 隔了片刻,阮云欢淡淡开口,说道,“明日五殿下纳妾,也不能太过冷清,白芍,将消息传出去!” 白芍点头应下,红莲心中更是闷堵,噘嘴道,“小姐倒替她支应!” 阮云欢浅浅笑起,张眸向她一望,说道,“不管怎么说,如今五殿下也算你们主子,明日我不便前去,你们替我去送一送罢!不为了沈小姐,也为了殿下颜面!” 红莲无法,只得点头。 五皇子纳妾,果然如阮云欢所言,但凡得到消息的,均是想尽法子向五皇子表达心意。只是淳于昌还不曾封王,身居宫中,来往不便,也就只有少数能出入宫禁之人向五皇子道贺。 而沈家虽然嫁女儿,却只是为妾,也不曾大设宴席,男宾不便前去,各府家眷便纷纷携礼登门,闻说沈家女儿虽然为妾,但却是五皇子亲许的侧妃之位,只等正妃大婚,便可抬为侧妃。 只是,若说五皇子不曾定正妃也倒罢了,如今分明有一位正妃在那里,不等大婚,便迎侧妃进宫,这在沈大小姐,也算无上荣光,可是又将那位睿敏郡主置于何处?难道,那位睿敏郡主未曾进门便已失宠? 一时间,各府夫人越发加意亲近,只说虽为侍妾,若是抢在正妃之前生下小皇孙,日后那可是王爷的长子云云…… 沈子涵听的粉面含羞,眸漾春光,心中也是禁不住暗暗盘算。 正说着,但闻前边来回,睿敏郡主身畔的四大丫鬟同时前来,为沈小姐送嫁。 只这一句话,整个屋子里顿时开了锅。众夫人只道阮云欢遇到此事,必然是恨怒难当,纵不来吵闹,也必然一个人躲在府中生气。哪知道她竟会将自己的四个丫鬟尽数派来,而四个丫鬟之中,白芍又是行宫解围的有功之臣,虽然是个丫鬟,名声早已传了出去。 等到白芍四人进来,先给沈子涵见礼,再见过沈夫人,又将阮云欢的礼物送上。众夫人见不但礼节分毫不差,添箱的礼物也极为贵重,一时间均是暗赞。不管阮云欢此举是真情还是假意,这场面功夫,竟是做的十足。 四大丫鬟,以白芍为首,恭贺的话说完,便向前笑道,“我家郡主说了,郡主与沈大小姐情同姐妹,今日沈小姐先进门,郡主不便相送,便命我四人代她前来,送沈小姐出嫁!沈大小姐有什么要做的,只管吩咐便是!” 这番话,给沈子涵做足了面子。沈子涵脸上虽声色不动,心中却大为欢喜,又哪敢当真使唤四人,忙起身还了礼,吩咐丫鬟好生照应,白芍这才转身,向在场众夫人、小姐一一见礼。 她虽是个丫鬟,此次却是代阮云欢前来,众夫人不敢怠慢,均纷纷起身。 陆轻漾见白芍行下礼去,却坐着不动,侧过头,似笑非笑的瞅着她,说道,“你家主子如今越发不成话,传话让我们来给沈小姐添箱,自个儿却躲了个清静,你回去说,让她另行赔罪,否则我可不依!” 白芍含笑道,“回禀世子妃,我家郡主说了,她搬入园子里,还不曾请过二位饮茶,改日请世子妃和程大小姐过府坐坐!” 另一侧的程秋茗“嗤”的一笑,说道,“瞧吧,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一句话,便连我的嘴也堵上,说不得她主子半分!” 众夫人见三人说笑,显的极为亲厚,均是陪着笑了起来。 一向知道陆轻漾、程秋茗与阮云欢交好,此时闻说是阮云欢央二人前来,心中更是暗暗猜测。淳于昌纳妾,阮云欢如此尽心,难不成是沈子涵在淳于昌面前极为得宠,睿敏郡主不得不放下身段讨好? 苗纹一身贵妃打扮坐在门侧,见此情形,忍不住轻嗤一声,整了整衣袖,说道,“当真是一场好戏!” 一团欢笑声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众夫人均是微微变色。白芍却只是一笑,说道,“原来是武义将军夫人在此,白芍失礼!”说着向她行下礼去。 苗纹坦然而受,淡道,“白芍姑娘多礼!” 白芍一笑起身,说道,“沈小姐和五殿下大喜的日子,一会儿还请夫人多饮几杯!”竟不理她言语间的讥讽,带着红莲等人出去,自有沈府的丫鬟指引四人向设宴的花厅去。 第233章 自作自受 自来纳妾,不能于白日正大光明进门,只能天黑之后,一乘小轿自偏门而入,故而沈府的宴席便从午间延续到晚间。 在园中呆了一日,一无大戏二无歌舞,众夫人都已大感无趣,只盼着五皇子早些将沈大小姐接走,各人也好散了回府。 眼见着华灯盏盏点燃,沈夫人屡屡派人前头去瞧,看花轿几时会来。正伸长脖子张望,但见一个小厮奔来,沈夫人大喜,忙问道,“可是花轿到了?” 小厮摇头道,“武义将军派人来接将军夫人!” 沈夫人烦躁,说道,“你去回将军夫人便是!” 小厮应命,自向厅里寻了一圈,却不见苗纹,忙出来向沈夫人回禀。沈夫人虽然不耐,却也知秦鹏是朝中新贵,怠慢不得,只得命丫鬟去寻。哪知丫鬟将后园寻了一遍,均道,“不曾见将军夫人!” 沈夫人微觉诧异,只得向厅里来,寻了旁的夫人一问,众夫人均各自摇头,这一提才想到,竟然是好一会儿不见苗纹。 沈夫人慌了起来,忙命丫鬟去寻。秦大夫人闻说儿子命人来接媳妇,偏媳妇不见,也是皱了眉,命自个儿丫头跟着去寻。 正乱着,却闻厅里摆茶果的丫鬟诧道,“两个时辰前,便有人将夫人接了去,怎么这会儿又来接?” 沈夫人一听,倒松了口气,问道,“是何人接了去?” 丫鬟想了想,说道,“是前边张三传的话,像是一个叫……叫……啊!叫贾正的!” “贾正?”秦大夫人诧异失声,立时惊觉,说道,“我们府上确有一个叫贾正的,想来是秦鹏等不着人,又派人来催!”因又笑道,“这孩子也真是,不过就是一日不见,便放不下!”心里却暗暗打鼓。 贾正,可是秦浩的长随。 一旁秦二夫人也跟着笑,说道,“鹏儿随去行宫,一走就是两个多月,也怪不得!” 同在帝京城,建安侯府能有多远是两个时辰还不曾回去的? 众夫人心里虽犯嘀咕,却也跟着打哈哈,笑道,“正是新鲜的时候,也难怪他们!” 沈夫人忙向小厮道,“既然是已接了去,你快去回话,免得人久等!”小厮应命,匆匆而去。 这里众夫人也不以为意,又坐着说些闲话,秦大夫人却心中不稳。秦鹏怎么会支使秦浩的长随来接人?有心立时出去问个明白,又想此时离去必然被有心人瞧了去,一时如坐针毡,只盼着宫里的轿子早来,好回府问个清楚。 又候了半个时辰,猛然听到前边鞭炮声齐鸣,小厮跑来,大声道,“轿子来了!轿子来了!” 沈夫人松了口气,忙着唤丫鬟扶沈子涵出门。白芍上前笑道,“奴婢奉郡主之命送沈小姐,便由奴婢扶小姐上轿罢!” 由她扶着,倒是比自家丫鬟多些体面。沈夫人自然点头应允,陪着笑脸,眼瞧着阮云欢的四个丫鬟两前两后扶着女儿出门而去,暗思女儿这一进宫,等闲再难见到,满腔的欢喜得意变成了不舍,一双脚不知不觉随在身后。 众夫人早等的不耐,见状也一同随来,只等沈子涵上轿,便也好各自打道回府。 沈府一向为江淮首富,这帝京城的宅子虽不能与名门世家相比,却也不小。由沈子涵的住处向前门来,要穿过大大的一片园子。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进了园子,刚刚踏上回廊,突闻白芍说道,“什么声音!”跟着停了脚步。 她扶着沈子涵在前,这一停步,旁人自然也跟着停住。便有人问道,“白芍姑娘,怎么了?” 白芍皱眉,一双警觉的眸子向左侧湖岸望去,轻声道,“有动静!” 众夫人之中,有当日行宫伴驾的,刚刚经历过行宫那场变乱,便有些草木皆兵。再加上行宫获救,有白芍的一份功劳,自然便对她添了些信赖,此时见她神色凝重,都是吓的一噤,连沈子涵在内,均是竖起耳朵倾听黑暗中的动静。 前边长长的鞭炮声响过之后,府中有片刻的宁静。一位夫人突然向一处假山一指,颤声道,“那里……那里好像有人……” “掌灯!”白芍低喝,放开沈子涵,当先拔步向那假山奔去。 沈夫人一见,只唤了一声“嗳”,心中仍惦着自己女儿上轿的吉时。哪知白芍顾自奔了过去,心中大为无奈。回过头,但见自个儿府上的众丫鬟、小厮还缩着脖子发呆,不由连连顿足,连声道,“还不快去瞧瞧?多点灯笼!” 众丫鬟、小厮忙应,打着灯笼向那里疾疾赶去。 这里众夫人中有胆子大些的,见那边并不见有人出来,便道,“我们也去瞧瞧!”催着自个儿丫鬟提着灯笼,也向那里行去。 刚刚走到近处,突然听到一声惊呼,白芍急急退了回来。 众夫人吓了一跳,都止了步,问道,“白芍姑娘,可是有什么人?” 白芍满面通红,向沈夫人瞧去一眼,咬唇道,“也……也没……没什么……我们……我们走罢,莫误了沈小姐上轿!”慌慌张张扶住沈子涵,却踩了她的裙裾。 沈夫人起疑,问道,“究竟是什么?” 红莲道,“我去瞧瞧!”一把抢过灯笼,便向那假山奔去。 白芍一把没有拦住,急的连连顿足,说道,“你一个女儿家,又跑去瞧什么?没得脏了眼!”这话一出,众夫人越发奇异,说道,“能有何事脏了眼?”便有人打发丫鬟去瞧。 人皆有好奇之心,众丫鬟、小厮见不是什么贼人,便都大了胆子,一窝蜂的涌了过去。十几盏灯笼一照,但见假山之后,湖岸之上,两条人影衣衫凌乱,正在激烈纠缠。其中一个丫鬟惊呼出声,“是武义将军夫人!” 这一声惊呼,将纠缠的两人惊动,男子抬头,对上射来的灯光,不禁抬手遮眼。女子却一脸迷乱,轻声哼吟,喃声道。媚眼如丝,春意荡漾,正是两个时辰前便不见了的苗纹。 而她此时衣衫半褪,紧紧缠在男子腰上,莫说那些小毛丫头,便是众夫人,也是瞧的脸红。 白芍结舌,呐呐道,“我……我方才不曾瞧的清楚,只道……只道是府上的丫鬟、小厮……”话说半句,便不再说下去,旁人却听的分明。白芍姑娘刚才只见有人暗地里做这等事,却不曾瞧清楚是谁,只道是沈府的丫鬟、小厮在这里厮混,欲要替沈家遮掩,哪里知道竟然是武义将军的夫人。 秦大夫人脑中嗡的一声,险些晕了过去。却有人问道,“这男子是谁?” 沈夫人脸色一变,说道,“不是我们府里的人!”说着向身畔两个小厮使个眼色。 小厮倒也机灵,同时扑上将那男子抓住,一人一个耳光扇了过去,喝问道,“你是何人,胆敢在我们府里行这等勾当!” 男子本就不明所以,被二人一打,也不知道还手,只是结结巴巴道,“小人……小人贾正,是秦大公子……秦大公子的随从!” 众人一听“贾正”二字,顿时纷议。就是这个贾正将苗纹接走,怎么又是秦大公子的人? 沈夫人出身商贾,如今虽成了官夫人,也脱不了市井之气,瞧见在自己府中出了这等事,偏又在女儿要上轿的时候,不由怒从心起,便有些口不择言,咬牙道,“秦家的人,哥哥不像哥哥,弟弟不像弟弟,主不主,奴不奴的,关起门来如何,与我们无关,怎么闹到我们沈府?” 这半个多月来,帝京官室中早已暗传,太子逼宫的那些时日,秦浩被囚困在建安侯府,趁着秦鹏不在,与苗纹勾搭成奸。如今听沈夫人一说,竟然是指着鼻子骂秦府,均是纷纷噤声,暗自忍笑。 秦氏脸色大变,只气的手震脚颤,却又不能驳沈夫人半分,气怒之下,疾冲而上,向着苗纹劈头盖脸的打去,骂道,“你个该死的娼妇,我秦家满门均被你玷污……” “原来满门都玷污,这话儿可如何听法?”人群中,有人冷笑出声。这句话说的极为刻薄,秦大夫人分明指的是秦家的名声,这话却说的如秦家满门与苗纹有了苟且。有与秦家不和的夫人,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苗纹被打的懵了,茫然回神,见这许多人立在身畔,脸上皆是轻蔑和不屑,再一低头,瞧见自己衣衫不整的样貌,忍不住失声惊呼,身子一缩,躲在贾正身后。 秦大夫人脸色乍青乍白,气不可抑,抖手指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陆轻漾浅淡的声音自人群后响起,“沈大小姐吉时要紧,各位夫人还是先送沈大小姐出府罢!” 沈夫人忙道,“对!对!各位夫人请前头坐坐,这里自有人处置!” 众夫人终究是女子,见那贾正赤身露体的,自然不好久留,再加上秦家还有一个在宫里得宠的秦翊,也当真不敢得罪,心里暗呼晦气,片刻间走的干干净净。 这里秦大夫人气急败坏,也没脸与沈家人告辞,命人绑了贾正,带着苗纹灰溜溜的自偏门而出,自回建安侯府。 沈府大门外,程秋茗静静的站着,眼望着沈子涵上轿,各府夫人也纷纷告辞,纤弱的身子轻轻颤抖。身侧一只手伸来,轻轻将她手掌握住,低声道,“姐姐,大仇得报,你该开心才是!” 经次一事,苗纹身败名裂,纵然不死,怕也再难于帝京立足。 程秋茗咬牙,默默摇头。 虽然如此,但是……自己的一生尽数毁在那女子手里,她……如何甘心? 白芍四人送了沈子涵上轿,又去辞过沈夫人,转身出来,见二人立在府门阶上,便慢慢行来,在二人身后一礼,轻声道,“今日晚了,请世子妃和程大小姐早些回府,养足精神,我们小姐说,日后还有好戏可看!” 程秋茗回头,一手扶住白芍,说道,“今日多亏了你!” 白芍微微一笑,摇头道,“是那苗小姐自作自受罢了!” 第234章 我们再送一件功劳给他 秦府。 秦大夫人一进门,便再也怒气难忍,连声喝令家丁,将贾正乱棍打死。 贾正一头雾水,连声求饶,可是转眼看到衣衫凌乱的苗纹,瞬间气短了三分。 秦浩闻讯匆匆赶来,吃惊道,“出了何事?” 贾正一见他,忙爬着扑了过去,连连磕头,求道,“公子救救小人,小人只是奉命给二少夫人传信,后来的事,当真不知道!” 秦浩一怔,问道,“你给二少夫人传什么信?” 贾正未答,秦鹏也已得讯赶来,上前一脚将他踹翻,指着他骂道,“你……你这个狗奴才!”回头见家丁拿着棒棍,劈手夺过,劈头盖脸打了下去。贾正不敢抵挡,只能双手抱头,连声道,“二少爷饶命!”秦鹏哪里理他,只是几下,便打的皮开肉绽,鬼哭狼嚎。 秦浩一时不知发生何事,皱眉喝道,“二弟,打狗还要看主人,你这是做什么?”一把将贾正拎开,横身挡在身后。 秦鹏怒极气极,指着他道,“秦浩,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鹏儿!”秦大夫人怒喝,一手在案上拍的山响,怒声道,“他是你大哥!” “大哥?”秦鹏冷笑出声,回身一指苗纹,咬牙道,“母亲为何不问问,我这好大哥和这贱妇都做了什么?” “我……”秦浩脸色一变,转头向苗纹望去。 苗纹也是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秦鹏气的身子直颤,咬牙道,“我随着皇上出生入死,这贱妇与大哥勾搭,只当我不知?” 秦大夫人脸色铁青,喝道,“外人胡说八道,你也能信?” “胡说八道?”秦鹏冷笑,向趴在地上的贾正一指,大声道,“这个狗奴才和他在西街的姘头亲口所说,要不然……要不然怎么会传的满城皆知?” “你……你说什么满……满城皆知?”秦大夫人脸色大变。 秦鹏冷笑道,“母亲还不知道吗?这许多日子以来,旁人背后说我秦鹏被自己的亲大哥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大帽子,做了活王八还不自知,建安侯府还成日价在人前风光得意,人家都在看我们建安侯府的笑话!” 秦大夫人身子一阵阵发冷,摇头道,“这……这不是真的……” 秦鹏冷笑,咬牙道,“母亲只管哄着自个儿,可今日这狗奴才,儿子非打死不可!”说着抡起棍子,又要打去。 贾正“啊”的大叫出声,连声道,“奴才不该胡说,可是……可是今日的事,奴才当真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回事……” 秦氏身子簌簌颤抖,想着这半个多月来,自己因着小儿子立了军功,受了皇封,自觉无比荣耀,成日在帝京官室中出入……原来,原来那些异样的目光,并不是对她的羡慕嫉妒,而是……嘲笑。 眼前阵阵发黑,身子一软摔入椅中,一手指着贾正,咬牙道,“打!给我往死了打!”如果说只是府内的事,还可假装不知,可是今日,堂堂的二少夫人和一个奴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那等事来,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 秦浩听秦鹏一番话,也是惊的手震脚颤,哪里还有余力去护着旁人,眼看秦鹏一棍棍向贾正没头没脸打去,只僵立当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秦鹏是习武之人,十几棍子一下,贾正便已抵受不住,连声道,“二少爷饶命!二少爷饶命!奴才不过是个奴才,主子的吩咐岂敢不从?” 秦浩听他说出这种话来,也是大怒,喝道,“狗奴才,若不是你胡乱说话,岂能有这等事端?”向两旁家人喝令,“打!给我往死里打!” 家丁应命,齐齐上前乱棒相加,不过片刻功夫,贾正惨呼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无声。 家丁将贾正的尸身拖了出去,秦大夫人才指着苗纹,有气没力的道,“这个贱妇又如何处置?” 秦鹏咬牙,恨恨道,“如此贱妇,儿子再不敢要,明白将她绑上金殿,求皇上赐旨还了给苗家!” 苗纹脸色顿时惨白,尖叫一声,扑前将秦鹏双腿抱住,摇头哭道,“夫君,妾身知错,妾身……妾身是被大公子所逼,你饶过妾身这次!” “贱妇,你说什么?”秦浩大吼,上前一脚将她踢翻,指着她骂道,“分明是你不守妇道,勾引于我,如今倒推到爷的头上!” “够了!够了!”秦大夫人气的连连拍案,气道,“你们还嫌秦家的脸丢的不够?”胸口剧烈起伏,脑中念头电闪。今日在沈府,苗纹与贾正的情形被那许多人瞧在眼里,此时怕早已传遍帝京。如今之计,要想挽回建安侯府的名声,便只有隐下秦浩,舍了苗纹。 当下咬牙,向秦鹏狠声道,“你要自个儿颜面,也需顾着侯府,明日你金殿见驾,只许说她失节,不许牵扯你大哥!” 秦鹏冷笑,说道,“母亲以为瞒得过谁去?” “瞒不过也得瞒!”秦大夫人厉喝,怒道,“这等家丑,外人说还罢了,难不成自个儿还到处说去?” 苗纹惊的身子直颤,双眸大张,连连摇头,尖声道,“不!不!我不要见驾!”双手抓住秦鹏衣摆连摇,哭道,“夫君,妾身当真是被大少爷所逼,你饶妾身这次,只要留妾身在侯府,日后你要纳妾,要立如夫人,都由得夫君,妾身只求一个容身的地方!” 秦鹏咬牙,抬腿将她踢开,狠狠道,“我给你容身的地方,你可给过我容身的地方?这些日子,被人戳着脊梁取笑,你有没有想过我?” 秦大夫人指着苗纹道,“你若要脸,明日上殿,只许说被贾正迷奸,或者还能留你一命!” 苗纹身子一震,脸色变的煞白,咬牙道,“妾身宁死也不会上殿!”翻身爬起,一头就向花坛一角撞去。 “贱妇!”秦鹏一把将她拖回,挥手两记耳光扇了过去,咬牙狠骂,“你便是死,也要牵累旁人不成?” 苗纹是御旨赐婚,若是不明不白的死了,秦氏满门均会获罪。 苗纹惊怒之下,全力挣扎,大声道,“你们只顾着侯府的脸面,你们侯府又有什么脸面?大小姐也不是光天化日被人抓住和表哥幽会,二小姐又在行宫勾引昔久国七王子,被人当场撞破,当真是好大的脸面,如今偏不容我!” 秦大夫人听她竟然抖出两个女儿的丑事,大怒喝道,“该死的贱妇,自个儿做出败行之事,还敢攀咬旁人!掌嘴!给我掌嘴!打到不说为止!” 两个婆子应命,上前便要动刑,秦鹏拎着苗纹衣领一闪,冷声道,“不必,儿子自会令她不敢乱说!”说着向秦浩一望,咬牙道,“烦大哥知会苗府,明日殿上领人!”拖着苗纹大步向后院去。 秦浩听他语气,知道再不追究自己和苗纹的奸情,轻轻松了口气。 阮相府。 阮云欢听完白芍的回报,轻轻点头,说道,“苗纹做出这等丑事,恐怕苗家也不容她,你传话给赵承,命人留意,我要她活着!” 白芍点头应下。 墨兰好奇道,“小姐,那苗家小姐当真和秦大公子有染?为何秦二公子不当场捉奸,非要绕一个圈子设计自个儿的夫人?” “小傻瓜!”青萍伸指在她脑门上一戳,说道,“说少夫人被奴才迷奸,奴才又被乱棍打死,少夫人失节被休,建安侯府的名声尚不受损。若说大公子和二少夫人通奸,纵然将二少夫人处死,这建安侯府还有何脸面立在帝京?更不用说这二少夫人的身份,岂能轻易处死?” “哦!”墨兰似懂非懂的点头,说道,“想来是秦二公子得知了大公子和二少夫人私通,又不能张扬,又不愿就此忍气吞声,便设计了这一出!” 红莲笑道,“总算不笨!” 墨兰向三人挨个儿望去,说道,“你们三个怕是早就知道,只是瞒着我!”撅了小嘴儿,满脸不悦。 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青萍张臂将她拥住,说道,“你呀,若是我们布阵迷敌,自然第一个寻你,可今日的事,若是你早知道,怕是早露了马脚,便只好将你也瞒了!” 墨兰这才又高兴起来,点头道,“如此最好!” 白芍瞧着三人说笑,自个儿慢慢退到阮云欢身侧坐下,悄声道,“小姐,奴婢一直在想,若是那秦大公子不上钩,该当如何?” 阮云欢浅浅一笑,淡道,“那秦浩和秦天宇一样,均是色中饿鬼,苗纹又生的不俗,他纵然起疑,也终究会一步一步踏入圈套!” 白芍点头,轻叹道,“也多亏五殿下在建安侯府安插的有人,若不然,这离间之计,便使不下去!” 阮云欢勾唇浅笑,轻轻点头。 苗纹!便是当初在行宫之时,秦珊被指给申屠杰后,淳于昌问计,阮云欢写在桌子上的名字。这一把火,便是从秦浩回京传旨开始,步步点燃! 仰首靠上椅背,阮云欢想了一瞬,说道,“这件事秦鹏做的甚好,我们便再送一件功劳给他!” 白芍挑眉,问道,“什么功劳?” 阮云欢一笑,招手唤她俯耳边来,悄声低语。 第二日早朝,秦鹏果然绑苗纹上殿,当殿承情,只说苗纹与奴才通奸,失身失节,求皇帝应允休妻。而隔了一夜,也不知秦鹏用了什么法子,苗纹果然不敢咬出秦浩,只是伏跪殿上,轻轻抽泣。 沈府之事,早已随着各府夫人回府传遍帝京,皇帝虽在宫中,竟也有所耳闻,闻言点头,准了秦鹏所求,叹道,“苗小姐既不容夫家,便发回娘家,任苗尚书自行发落罢!” 礼部尚书苗成化也早得了消息,此时对秦鹏休妻自然不敢有任何异议,只是上前跪倒,磕头道,“如此失节败行之女,臣府中也不敢留,恳请皇上应允,送她到静月庵带发修行,权当臣不曾养过这个女儿!” 苗纹身子一震,霍然抬头向苗成化望去,心中满是不信。万不料,对自己一向疼爱有嘉的父亲竟不许自己再进家门! 苗纹生死,对皇帝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听苗成化言之成理,当即准奏。 苗纹心中大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爬前握了苗成化衣摆,哭道,“爹爹,女儿纵然有错,也是你的女儿啊,你……你怎么可以弃女儿不顾……” 第235章 七王子不会介意多迎一位王妃 苗成化眼看她脸上指痕宛然,双目红肿,显然吃了不少苦头,心中虽然疼惜,可是苗家颜面又岂是一个嫁出去的女儿能够玷污,咬牙低声喝道,“金殿之上,岂能容你吵闹,还不快快出去!”一拉袍摆,将她手指摆脱,再不向她多瞧。 殿上自有淳于昌的心腹侍卫,见状上前,将仍在大哭大叫的苗纹堵了嘴,拖出殿去。 金殿上恢复平静,皇帝微显疲倦的声音响起,“诸位爱卿可还有旁事启奏?” “皇上!”兵部尚书李季平出列,奉上两封奏折,说道,“东北战报,大军已于三日前夺回步应关,公孙将军上表,为部下请功!东海战报,五日前一战,齐王灭落日国水师七万,落日国上书求和,齐王撕毁降表,已率兵逼近落日国本土三百海里之外!” 两道消息,顿时令朝上一片振奋。皇帝也是精神一振,说道,“拿上来!”身畔小太监忙奔下御阶,将两封奏折取来奉上。 皇帝取过,一边翻看一边点头,说道,“好!好!我儿扬威异域,大展雄威,有子如此,日后看还有哪国胆敢犯我国土?” 左骑都尉秦浩闻言,趁机道,“皇上,如今昔久国七王子和亲人选既已选定,是不是便可择日,送七王子离京?”这几个月来,被那昔久国七王子折腾的头晕脑涨,巴不得早些将人送走,至于秦珊日后如何,已不再在意。 皇帝点头,说道,“那便选个良辰吉日,送端云公主出嫁罢!” 礼部尚书苗成化微一迟疑,出列奏道,“皇上,那七王子……怕一时不肯就走!” “为何?”皇帝皱眉。 苗成化一脸为难,说道,“不知为何,那七王子突然说不娶端云公主,却是瞧上了席家的二小姐!” “什么?”秦浩失声低喝,瞬间想起是在朝上,忙向上磕头,说道,“皇上,圣旨已下,岂能轻易更改?”重要的是,秦珊已经被申屠杰占了身子,还被那许多人瞧见,若是申屠杰不娶,毁掉一个秦珊也倒罢了,建安侯府的脸面,又何处搁去? 皇帝也是浓眉紧皱,摇头道,“这位七王子又是唱的哪出?” 苗成化向上磕头,说道,“似是前几日谁家的宴上,七王子瞧见了席家小姐,动了心思!” 皇帝皱眉喝道,“胡闹,他又不是第一次见到席小姐!” 苗成化一脸为难,伏身道,“是!” 皇帝想了想,向下问道,“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兵部侍郎席子谦最疼的便是这个女儿,哪里舍得将她远嫁,立即出列跪倒,大声道,“皇上,圣旨已下,岂能轻易更改?若由着这小国王子予取予夺,我天朝国威何在?” “不错!那昔久国王子来我朝数月以来,胡作非为,如今更是蔑视我天朝国威,断断不能相容!” “皇上,此等无理要求,断断不能答应!” “臣附议……” “臣附议……” 难得的,朝堂上第一次众口一词,均是纷纷反对更改和亲人选。秦氏一党,自然是为了秦家的脸面,而与席家交好的众臣,自然是为席子谦说话。至于阮一鸣,虽一向中立,却因想着府里那娇婉可人的席秋华,便也相助席子谦。 独礼部尚书苗成化却道,“那昔久国王子却道,还未大婚,只需皇上将秦二小姐封号撤去,换成席二小姐,便不算撤回旨意。” “胡闹!”秦浩勃然色变,冷声道,“这荒蛮小国,当真无礼!” 苗成化低首垂眉,声色不动,声音平平板板,没有一丝起伏,只是说道,“只是那昔久国王子道,若不能迎娶席二小姐为妃,此次和亲便当作罢!” “他敢要胁?”秦浩咬牙,回目怒视苗成化。横看竖看,此人此刻也是借题发挥,为了女儿苗纹之事寻秦家的晦气。 “作罢便作罢!”席子谦却咬牙冷笑,向上禀道,“皇上,如今东北、东海两战大捷,我国正是扬威异域之时,岂能容小国要胁?” “就因两方战事,我国国库已空,若是昔久国此时起兵犯境,我国非但无兵可调,也无军粮可用!”苗成化淡然反驳。 席子谦脸色一变,默然不语。不错,身为兵部侍郎,他又岂会不知?两方大战,已将朝中大军调去七八,经太子逼宫一役,又折去数万,如今所余兵力,只够维持帝京城中平安,若是昔久国起兵,又哪里还有兵可调? 一时间,朝中一片静默。 皇帝揉了揉眉头,问道,“就没有一个两全之法?” “父皇!”立在殿前的五皇子淳于昌慢慢开口,躬身道,“儿臣倒有一法,或算两全!” “讲!” “父皇,那七王子不过是心仪席二小姐,如今父皇可再下一旨,另将席二小姐封为公主,赐他为妃,与端云公主并立,岂不是两全?” “让他同时迎娶两位妃子?”皇帝微怔。 “是!”淳于昌应道,“既然他心仪的是席二小姐,便以席二小姐为长,端云公主为幼,想来七王子不会介意多迎一位王妃!” “嗯!”皇帝点头,说道,“这倒是个法子!”向一旁的拟旨大臣道,“传旨,封席二小姐席秋月为祥云公主,与端云公主一同,赐昔久国七王子申屠杰为妃!” 此话一出,下方的席子谦已惨然色变,秦家众人却是悄悄松了口气。 “是!”拟旨大臣躬身应命,当殿将旨拟好,皇帝盖上大印,命人赴席家和驿馆传旨。 旨意传下,席家顿时一片哀声,只是圣意难违,又能如何? 淳于昌将圣旨抄本送到阮云欢面前,一脸得意,说道,“过了这些时日,那申屠杰对秦珊早已厌倦,那日我不过略施小计,他果然对席小姐动了心思!” 阮云欢垂眸,将那圣旨抄本看了两回,微微点头,说道,“只要席小姐得宠,多一个秦珊,便起不了多大风浪!”心里却暗叹。想不到淳于昌仍不死心,还是将席秋月拽入这泥潭。 淳于昌却冷笑一声,说道,“秦家不能小觑,申屠杰虽迎两妃,却断断不能容秦珊当真嫁去昔久国!” 阮云欢挑了挑眉,问道,“殿下可有了主意?” 淳于昌扬眉,笑道,“易如反掌!” 阮云欢垂目,笑道,“云欢拭目以待!” 离开一品居,阮云欢等马车一驰出淳于昌的视线,便向白芍吩咐道,“你设法给席小姐传个信儿,让她在进宫之前,无论如何来见我一回!” 席秋月被封祥云公主,赐嫁昔久国王子申屠杰,按规矩,要进宫待嫁。第二日,本是席秋月进宫的日子,席子谦朝上替女儿上表,请求在进宫之前,最后在天柱山普善寺为家人上香祈福。皇帝感念席秋月一片孝心,当即准奏。 一个时辰之后,席秋月一身素衣,乘青幔马车,侍郎府侍卫之外,另有四名大内侍卫相护,一路出城,向城外十里的天柱山而来。 山前下轿,席秋月缓步登山,眼望着满山青翠,一颗心却皆是苍夷。自从行宫里皇帝传下旨意,她只道自己逃过一劫,着实安心了几日。哪里知道,到头来,还是逃脱不掉。 昨日接到白芍传来的消息,虽不知阮云欢为何要见她,此刻却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微的期盼。满心想飞奔上山,早些与阮云欢相见,却因着身后跟着的侍卫,只能藏起满心的焦灼,一步一步,向山顶登去。 天柱山普善寺,相传所供佛祖及为灵验,一向香火鼎盛,如今夏末时分,又有许多游人上山纳凉,越上山顶,越是人群密集。 席秋月在庙门前停下,向几名侍卫道,“庙中皆是寻常百姓,你等进去惊扰,反而不是我为家人祈福的本意,你等便在这里等我罢!” 席府几名随从躬身领命,几名大内侍卫却脸现迟疑。 席秋月微微一笑,说道,“封为公主,赐嫁昔久国王子,这是何等荣耀,我席秋月岂会不感激涕零?再者,我席秋月纵有不愿,又岂会不顾着家人?若我就此逃走,或是跃下山去,席家一族七百余口,又焉有活理?” 四名侍卫听她将话说的透彻,不便相强,均是躬身领命。为首之人精细一些,说道,“公主敬香,想来一个时辰足够,一个时辰之后,臣等入寺迎公主启驾!”也就是说,若是她一个时辰还不出来,他们便入寺寻人! 席秋月不欲与他多说,点了点头,说道,“如此最好!”转身带着丫鬟入寺。 大殿之中,此时有四、五拔百姓正在敬香,另有两位姑娘在跪拜求签。丫鬟暖玉想着不久后要随着自家小姐远离家乡,便鼻子发酸,轻声道,“小姐,我们也求一支签可好?” 席秋月点头,说道,“你自个儿去求签罢,我敬了香,在门外等你!” 暖玉点头连应,自去跟着求取签文。席秋月慢慢转身,状似观瞧庙中神像,实则目光掠过庙内人群,寻找阮云欢身影。只是这殿内人群熙攘,又哪里瞧得清楚?席秋月心中焦灼,便转身出殿,刚刚跨过门槛,身后一人撞来,擦过她的肩膀奔了出去。 席秋月被撞的一个趔趄,抬头一望,但见那人身形瘦小,青布短衫,头戴一顶防风头巾,是寻常百姓打扮。心中正自无奈,却见那人回过头来,向她吐舌一笑。 行宫中住了两月有余,时时相遇,席秋月一眼认出,那人竟是阮云欢身边的白芍所扮,不由心中一喜,随后跟去。 绕过两重殿宇,进入一处偏院,已经再无什么善男信女的踪迹。白芍停步,回头向她一礼,笑道,“方才冲撞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席秋月快行几步,将她扶住,说道,“白芍姑娘快快免礼,郡主何在?” 白芍含笑起身,向一侧禅房呶了呶嘴儿。 席秋月回头,但见阮云欢自禅房内缓步而出,含笑唤道,“席二小姐!” 席秋月松一口气,忙上前与她见礼。阮云欢一把将她扶住,笑道,“如今席二小姐贵为公主,原是睿敏造次!” 席秋月咬唇,低声道,“谁又稀罕这劳什子的公主?” 阮云欢微微一笑,携着她手向禅房内行去,说道,“皇上既已下旨,你自然是公主,旁人想都想不来呢!” 席秋月脸色微变,咬牙道,“原来郡主想召,是看秋月的笑话!” 阮云欢见她一张小脸涨的通红,不由一笑,轻声道,“只是要不要嫁给申屠杰,尚可斟酌!” 席秋月一听大喜,失声道,“郡主若能救我,席秋月终生铭记!”说着便行下礼去。 阮云欢一把将她拉住,轻嘘一声,向禅房内一指。 席秋月一怔回头,但见禅房内,陆轻漾与程秋茗正慢慢起身,含笑相迎。 第236章 你还是人吗 送席秋月离去,阮云欢与陆轻漾、程秋茗二人出了禅房,缓步向后山而来。陆轻漾问道,“云欢,你唤我们来,难不成只是为了瞧你给席家小姐出主意?” 阮云欢微微一笑,抬手向左侧一指,问道,“你们可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程、陆二人齐齐望去,但见不远一座矮一些的山峰,隐隐露出一角寺院黄墙。陆轻漾心中一动,问道,“静月庵?” 阮云欢微微点头,说道,“请二位姐姐与我同去瞧瞧!” 程秋茗听到“静月庵”三字,不由咬牙,随在阮云欢身后沿山道而下,向那侧山峰行去。 两座山峰之间,隔着一条汹涌的大河,河上无桥,却有一条小船泊在河边。船上,一名男子身着粗布衣衫,脸上盖着斗笠,双腿交叠躺在船中,随着小船的起伏轻轻摇晃,似乎已经睡去。 陆轻漾上前一步,唤道,“船家!” 船上男子一动,一手取下斗笠,撑身坐起,含笑见礼,唤道,“世子妃!”却是扮成梢公的赵承。 陆轻漾一怔,不由失笑出声,心里却暗赞阮云欢心思细腻。 三人登船,赵承将竹篙一点,小船便向河心荡去,在汹涌的河水中,竟然极为平稳。 程秋茗自从听到“静月庵”三字,整个人便陷入沉默。此时坐在二人身侧,一双眸子只注视着下方流水,思绪早已不知飘到何处。陆轻漾心中暗叹,伸手将她手掌握在手中,却并不出声劝慰。 程秋茗手指一动,抬头向她望来,对上她关切的眸子,勉强展颜一笑,只是那笑容中,多少有些难掩的凄凉。 二人神情,阮云欢尽数瞧在眼里,只是轻轻抿唇,却并不多言。 赵承臂力强劲,手中竹篙轻点之下,小船如离弦之箭,片刻间横过河面,于对岸停下。 阮云欢唤程、陆二人上岸,向赵承道,“你就在此等候便是!”赵承点头应诺,等三人行远,才又将竹篙向水中一插,仍躺入船中假寐。 阮云欢三人离开河岸,顺着一条绿荫小路向山上慢行。陆轻漾见这里景色清幽,不由咬牙道,“将她送到此处,倒是便宜了她!” 阮云欢浅浅一笑,并不接口。程秋茗默了一瞬,才轻声道,“她身败名裂,日后也只能如此了!” 陆轻漾向她一望,轻轻摇头,说道,“姐姐莫不是心软?旁人伤姐姐的时候,可曾有一丝不忍?” 程秋茗脸色微白,咬唇不语。 三人正行间,但见前方山路上转出一个人来,纤细高挑的身材,穿着一件宽大的灰袍,灰色尼帽下,露出几许乌亮青丝,一张素面不着脂粉,却也眉目灵秀,竟然便是几日前被送至静月庵修行的苗纹。 苗纹一眼瞧见三人,顿时立住脚步,脸色微变,呆了一瞬,突然转身便走。 阮云欢冷笑一声,扬声道,“武义将军夫人,怎么见了故人也不打个招呼?” 苗纹猛的停住,慢慢转身,恨恨的瞧着三人,冷笑道,“你们此来,便是来嘲笑于我?” 阮云欢微微挑眉,淡笑道,“笑你什么?” 苗纹脸色乍青乍白,突然冷笑一声,扬了扬下巴,仍是平日那高傲的模样,冷声道,“不错!我苗纹今日是落到如今的境地,可是我做将军夫人风光的时候,你们也不过只能羡慕!” “风光?”阮云欢不禁好笑,轻轻摇头,慢慢道,“苗大小姐入宫选秀,却与秦鹏暗中私通,若是被收入后宫,又如何隐瞒得过去?不得已,故意戴错凤头金钗,令贤妃娘娘斥出殿来。若非秦鹏肯予迎娶,当真不知道苗小姐脸面何处放去。” 苗纹脸色微变,咬牙道,“你……你胡说什么?” 阮云欢淡笑一声,接着道,“你嫁入建安侯府,本也不算低就,偏偏不知自爱,趁秦鹏行宫当值,竟又与大公子秦浩私通,当真不知廉耻!” 苗纹神色大变,尖声道,“你胡说!分明是秦浩趁我醉酒,将我奸污,不是我!不是我!”她在秦府时,为了此事受尽秦鹏折磨,此时听阮云欢一说,情绪顿时失控,连声尖叫。 阮云欢唇角勾起一抹奇异的笑容,轻声道,“当然,我知道!我自然知道!” 苗纹一怔,叫声顿时停住,呆呆的瞧着阮云欢,问道,“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阮云欢微笑,淡淡道,“太子逼宫,秦裕龙、秦浩等人不降,太子便将帝京城中秦家满门困囚建安侯府。那天,你因想要出府,与门外守兵争吵,却仍被驱回,烦闷之下借酒浇愁,醒来之后,便已在秦浩床上!” 苗纹大睁双眸,见鬼一样盯着她,结舌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阮云欢垂眸,浅浅一笑,淡道,“我自然知道,因为……朱儿,本就是我的人!” “你说什么?”苗纹失声尖叫,摇头道,“不!不会!朱儿自幼跟着我,怎么会是你的人?” 阮云欢冷冷一笑,说道,“若她不是我的人,又怎么会怂勇你出府,与门前守卫争执?若她不是我的人,又怎么会取酒给你浇愁?若她不是我的人,又是何人……给你酒中下了媚药?” 苗纹身中媚药,被送入秦浩房中,上演活色生香的一幕。秦浩本就好色,苗纹又生的不俗,自然是来者不拒。所以,秦浩认定是苗纹勾引,苗纹却认定是秦浩趁她酒醉奸污,又有谁能料到,暗中会有一只手悄悄推动? “是……是你……”苗纹的身子,仿如秋风中的枯叶,开始瑟瑟颤抖。绵软的双腿连连后退,狂乱的摇着头,连声道,“怎么会?怎么会?我不信!我不信……” 阮云欢微微阖眸,再张开,眸子里已是一片讥讽,淡道,“你忘了吗?当初你进宫之前,朱儿曾经求你,救救她的哥哥,你是怎么做的?” “她哥哥?”苗纹满脸皆是迷惑,喃喃道,“她哥哥不过是个贱奴,我堂堂大小姐,为何救他?” 阮云欢浅浅一笑,点头道,“她哥哥为了给爹爹瞧病,不过是借了三千印子钱,你随意赏些什么,便可救他性命,可是你并不曾将这条人命瞧在眼里,任她哥哥被人活活打死,朱儿岂会不恨你入骨?” 苗纹咬牙,恨声道,“便只为此,她便胆敢叛主,投了你?” 阮云欢勾了勾唇,淡道,“是白芍给她银子,葬了她爹爹,是青萍将她哥哥自乱葬岗带回,亲手救治,让他死里逃生!” 苗纹张眸,问道,“她哥哥没死,那又为何恨我?” 阮云欢嗤笑出声,摇头道,“苗纹,你从不将旁人的性命当性命吗?” 苗纹冷笑出声,咬牙道,“不过一个贱奴而已!” 立在阮云欢身后的程秋茗终于忍耐不住,向前迈了两步,大声道,“那我呢?枉我将你当作姐妹,你又如何待我?” 苗纹脸色变了变,目光闪烁不定,却抿唇不语。 “说啊!”程秋茗又向前一步,恨恨的盯着苗纹,大声问道,“太子府有贼来袭,我本离的极远,只为了寻你,便返了回去,你呢?你……你却将我推到贼人刀下!” 苗纹脸色乍青乍白,突然尖声大叫,“不错!是我!是我!那又如何?你假腥腥与我做姐妹,明明知道我心中欢喜汤大公子,还与他勾勾搭搭,我恨你!我只恨贼人那一刀,不曾将你砍死!” 程秋茗脸色煞白,眼前,仿佛又回到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猛然闭目,压下心头疾窜而上的痛楚,咬牙道,“只因我与汤大公子有所来往,你便将我害到如此地步?” 苗纹白着一张脸,连连冷笑,咬牙道,“若不是你,汤大公子岂会对我冷落至此?” “你错了……”程秋茗摇头,轻声道,“我与汤大公子,不过是一场知己,从不曾有儿女私情,你……你……”说到此处,气哽声阻,再也说不出话来。 “姐姐何必与她废话?”陆轻漾冷哼,手腕一翻,袖中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已落入手中,横臂送到程秋茗面前,一字字道,“血债血偿,这一刀,姐姐总要讨回来!” “你……你敢……”苗纹瞳孔一缩,疾退两步,却撞上身后大树。 程秋茗垂眸,慢慢将匕首接过,抿了抿唇,一步一步向苗纹行去,手臂抬起,手中匕首直直指着苗纹,淡淡道,“苗纹,你还有何话可说?” 苗纹惊极,连连摇头道,“不……不要杀我……我……我爹爹若是知道,断断……断断不会……不会放过……放过你……”威胁的话,在她口中说出来,早已破碎不能成句。 程秋茗凝视着她的双眸,冷笑道,“纵不放过我,又能如何?我程秋茗还有何惧?” 苗纹眼看着她一步步逼近,脸色渐渐灰白如死,身子一软,便即跪倒,连连摇头道,“不……不要……求你,求你不要杀我……不要……姐姐,是妹妹错了,你……你饶我这一次,求你不要杀我……” “别喊我姐姐!”程秋茗厉喝,珠泪却已滚滚而下,哽声道,“你毁我一生,如今一句错了,便将一切掀过,可我……可我……早已不是原来的程秋茗了……”是啊!如今就算将眼前的女子千刀万剐,她也再也不是以前的程大小姐,而是一个可怜可悲的废人! 望着苗纹惊惧的泪眼,程秋茗顿觉心中空空,但觉杀了她又能如何?自己这一生,终究是毁了!缓缓摇头,手一松,匕首直直跌落,“噗”的一声,插入泥土。 程秋茗慢慢后退,退至阮云欢身前,才转身行下礼去,轻声道,“多谢妹妹替姐姐运筹,终究是姐姐无能,我……”我竟然下不了手! 话还没有说话,只听陆轻漾突然尖声大叫,“姐姐当心!” 程秋茗一怔,茫然抬头,但见陆轻漾纤细的身子疾扑而来,同时身侧的阮云欢突然一声低叱,一把抓住她手腕用力一甩,身形疾起,裙里腿疾踢而出。 程秋茗被她一甩,立足不稳,直向陆轻漾跌扑而去,二人顿时撞个满怀。 与此同时,但闻身后一声痛呼,苗纹的身子向后飞出,撞上一棵大树滚落地下,抱着一条手臂,在地上翻滚,疼的尖声大叫,再也爬不起身来。 阮云欢身形落地,一手接住半空落下的匕首,向她冷冷一指,咬牙道,“苗纹,程姐姐饶你,你却还要暗算于她,你还是人吗?” 第237章 大婚的仪程 程秋茗闻她一喝,才明白刚才发生什么,望着在地上翻滚的苗纹,眼中不由露出一抹厌恶,皱眉道,“想不到往日我竟瞎了眼,将这等猪狗不如之人当作姐妹!”想着过往许多年小姐妹之言的轻言谑笑,一瞬间心灰意懒,摇头道,“云欢,这等人纵是活着,也生不如死,放了她罢!”再不向苗纹瞧上一眼,转向沿来路而去。 陆轻漾疾唤,“姐姐!”却见她头也不回的去了。 陆轻漾大为不甘,转身望向阮云欢,咬牙道,“难不成当真就此饶了她?” 阮云欢唇角挑起,露出一抹浅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说道,“姐姐既说放她,便由她去罢!”慢慢行前一步,以匕首指着苗纹,一字一字道,“你记着,别再让我瞧见你!” 匕首的寒芒,直逼苗纹眼底,苗纹轻轻打了一个寒颤,顾不上手腕的剧痛,忙连滚带爬的爬起,也顾不上瞧路,在山野间跌跌撞撞的奔去。 陆轻漾眼看苗纹奔远,连连顿足,咬牙道,“你们一个两个心肠也是忒软,这仇报个半拉子,恐怕这女子不会领你们的情!” 阮云欢冷笑一声,说道,“姐姐不必担心,谅她也翻不出大天来,我们回去罢!”说着垂眸瞧了瞧手中匕首,却不交回陆轻漾,只是携着她的手转身,向程秋茗去的方向追去。 刚才苗纹偷袭程秋茗,被她一脚踢中手腕。在程秋茗和陆轻漾眼中,苗纹不过受了一脚,却只有她知道,自己那一脚,已将苗纹腕骨踢的粉碎,纵华陀再世,扁鹊重生,也再不能治好。 也算……还程秋茗一条手臂罢! 三人上船,赵承也不再撑船渡河,却是任由小船顺流而下,直绕过天柱山方在岸边停下。由这里登岸,行出不远,便是天柱山山门,睿敏郡主的鸾驾早已在山门前等候。 转眼间,中秋将至,东北、东海两方,战报皆雪片一般飞来。东北一方,定远大将军汤思远为主,镇国大将军公孙明远为辅,退几木国大军于步应关外,千里荒野,人不留行。几木王布哈终于递上降表,伏首称臣。 而东海一方,短短数月,齐王率十万水师,先取虾夷,后平火湖,前几日一举攻下琵琶岛。而今落日国四周小岛,十有八九落入齐王之手,齐王大军直逼本岛,水师于利根登陆,迅速强占入海口,扼住落日国咽喉。 皇帝瞧的龙颜大悦,连连下旨嘉奖。而封封战报报上的姓名,除公孙兄弟、汤氏之外,狄山、景宁、甄十一的名字也频频出现,两方水陆战场,风云际会,一代风云人物,也就此应运而生。 而就在此时,昔久国七王子申屠杰终于上奏大邺朝廷,准备携二妃启程回返昔久国。皇帝闻奏,当即恩准,着令礼部协同秦浩、秦鹏兄弟全权准备两位公主大婚的仪程。 两日之后,礼部上表,将两位公主与七王子申屠杰的大婚定于中秋之后第三日,拟一早两位公主于金殿谢恩,其后在宗庙拜别淳于皇室列祖列宗,随后于昌和门外,皇帝亲自送别,午时一到,两位公主便随同申屠杰离京,回返昔久国。 阮云欢闻讯,不禁浅浅一笑,抬眸望向对面的男子,含笑道,“申屠杰一出帝京,便有昔久国五千兵马相迎,殿下若要除去秦珊,怕是要早些设法!” 淳于昌点头,冷笑道,“你放心,秦珊断断出不了帝京!” 阮云欢眉心一跳,问道,“中秋夜?” 中秋夜,皇宫大宴,朝中大臣、清贵云集,人多便会杂乱,是动手最好的地方! 淳于昌勾唇,却摇头叹道,“云欢,你若笨一些,或者,本皇子还能少欢喜你一些!” 阮云欢浅笑不语,垂眸饮茶,掩去水眸中的一抹冷凝。 中秋夜吗?那一天,到场的人……会很多罢! 今年的中秋,因着两位公主的大婚,御宴较去年越发的盛大。但见整个御园花灯如昼,树梢檐头,皆以金丝缠就的硕大珍珠装裹,灯光一映,华彩夺目。 一排排的长条案几,皆是最新的小叶檀木制成,光滑的纹理,泛着流水的光泽。 案上,摆着各式茶点,茶点制作精美不在话下,难得的是盛装茶点的盘碟,皆是一式青花瓷官窖的新品。 奉旨赴宴的众小姐见如此排场,纵是见惯了世面,也均是忍不住惊呼出声,满眼皆是光华,啧啧赞叹皇家的富贵。 阮云欢瞧在眼里,却不禁暗暗摇头。 两边的战场,已耗去大邺朝大半的国力,此时只为了在昔久国王子面前装点门面,竟然不惜浪费至此,大邺岂能不乱? “姐姐!”正在这时,身后一声轻柔低唤。 阮云欢回头,但见沈子涵一袭紫粉撒亮金刻丝蟹爪菊花宫装,发挽乌云流水髻,发绾白玉嵌红珊瑚双结如意钗,额垂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正向她盈盈施下礼去。 阮云欢挑了挑眉,心里暗赞。当真瞧不出,平日衣着极力清新雅致的沈子涵,如此一打扮,当真是艳光四射,引来众夫人、小姐的纷纷注目。 眼瞧着她一礼到底,方微微含笑,说道,“妹妹不必多礼!” 沈子涵微微抿唇,眼底的不悦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羞怯的笑意,轻声道,“姐姐进宫,妹妹理该早来陪伴,只是殿下宫里尚有些杂务,方才耽搁,姐姐莫怪!”姿态虽然谦卑,却已是一派当家主母的模样。 阮云欢浅浅笑开,只道,“辛苦妹妹!”转头向场中望去一圈,但见淳于昌正立在一处亭中与申屠杰说笑。 沈子涵见她注目淳于昌,微咬了咬唇,脸上却瞬间漾上一抹轻柔的笑意,俯身握了阮云欢的手,娇声道,“姐姐,妹妹但盼着姐姐早些大婚,也好和妹妹一同服侍殿下。殿下昨日还说,今生能得姐姐为妃,是几世修来的福份呢!” “是吗?”阮云欢微笑,将目光收回,说道,“殿下对妹妹恩宠有嘉,那我这做姐姐的便放心了!” 沈子涵垂首,粉白的娇颜迅速染上两抹潮红,秋波横流,一派春色,轻声道,“姐姐又取笑妹妹!” “这是实话!”阮云欢笑起,再转头,但见淳于昌向这边遥遥招手,便道,“殿下在唤妹妹,妹妹快些去罢!” 沈子涵红晕满脸,轻声怨道,“咱们这位爷,如今竟一时半会儿也离不了人!” 声音虽轻,近处的几位夫人小姐却尽数落在耳中,不自觉的交换一个眼色,又尽数转向阮云欢。却见阮云欢神色平和,只是淡淡道,“那是妹妹服侍的好!” 沈子涵听不出她的情绪,又急于去见淳于昌,便施礼向她告辞,也不理旁人,腰肢款摆,婷婷向淳于昌行去。 身侧小萧氏咬牙道,“几个月前还成日往我们家跑,如今跟了五殿下,便如此轻狂,得亏七弟不曾要她!”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七哥区区一个将军,自然比不上堂堂皇子来的尊贵!” 小萧氏皱眉,侧头向她瞪了一眼,说道,“什么皇子?那是你自个儿的夫君,竟然任由旁人占去!” 阮云欢“嗤”的一笑,说道,“殿下要纳妾,难不成我还阻着不成?” 小萧氏无语,终究气恨难平,咬牙道,“回头你莫要上我屋里哭去!” 阮云欢笑道,“好,我去大嫂那里!” 大萧氏倒被她逗的笑了出来,手指在她额上一戳,说道,“你呀,当真不知道这小脑袋里成日想着什么!” 正说话间,但见沈子涵红着一张脸,又返了回来,向阮云欢施下礼去,说道,“五殿下请姐姐过去!” 此话一出,顿时便有夫人笑了出来。沈子涵的脸越发涨的通红,恨不能寻条地缝钻了进去。 刚才淳于昌遥遥相召,唤的本就是阮云欢,她岂会瞧不出来?只是她私心以为如今二人正是情浓之时,便想压阮云欢几分,日后也好在王府争一席之地,闻阮云欢说是唤她,便也顺水推舟说那么些话。她满以为淳于昌断断不会给她难堪,却哪里知道竟被淳于昌斥回,来换阮云欢。 阮云欢微微一笑,只道,“有劳妹妹!”慢慢起身,却不向淳于昌所在的亭子去,而是绕过排排案几,向场外而来。 淳于昌遥遥瞧见,回头向申屠杰辞了一礼,便大步向这方行来,走到近前,笑道,“方才唤你,你怎么打发她过来?” 阮云欢挑了挑眉,嗤笑道,“殿下与那七王子在一处,唤云欢去,可是想挑什么事端?” 淳于昌一听,扬声笑起,引的众人纷纷回顾。 阮云欢挑眉,向他狠狠一瞪,淳于昌才慢慢才了笑声,笑道,“想不到睿敏郡主也有怕的人!” 阮云欢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说道,“殿下此时仍与那七王子一处,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淳于昌挑眉。 阮云欢垂目,淡道,“秦珊原本心仪殿下,所知者也不止云欢一人,如今殿下与七王子相离甚近,一会儿若是端云公主有个好歹,岂不是有人疑及殿下?” 淳于昌微微挑眉,却瞬间笑起,摇头道,“云欢,你只当我是那蛮人,只会使些笨法子吗?”见她手中握着半盏果酒,取过一饮而尽,凑首在她耳畔,轻声道,“今日你别管,只管看戏便是!” “好!”阮云欢低应,唇角的笑意,变的越发深了一些。 随着鼓乐的响起,正在相互交谈的众人齐齐住口,望向大红地衣的尽头。鼓声三响之后,皇帝携贤、良、淑、德四妃同来,在他们身后,是这后宫中有些头脸的十几位妃嫔,其中便有秦、柳两位贵人。 众人的目光,随着这些光华亮丽的身影移动,却不免均是暗暗揣测。 第238章 祥云公主也是善解人意 麻皇后赐死,如今中宫空悬,陈贤妃虽主理后宫,终究并未立后。如今贤、良、淑、德四妃颜色渐衰,如今后宫最得宠的,莫过于秦贵人秦翊,柳贵人柳凡。 只是,在行宫避暑之前,众人均知秦贵人宠冠六宫。随着太子一案的结束,秦鹏随之而起,建安侯府的声势,更是一日间暴涨,隐隐有与靖安侯府分庭抗礼之势。如此看来,宫中的秦贵人更应该水涨船高,倍受宠爱才是。 可是,那位不显山不露水的贵人柳凡,在秦贵人侍寝之前便已得宠,后来风头虽然被秦翊盖去,却竟然屹立不倒,敬事房的记录上,十次里总有一次会有她的名字。望着那条浅淡的身影,众夫人的目光,便不由向皇帝左首的陈贤妃望去。 当年将军府出身的陈贤妃,于皇帝的宠幸上,始终压不过江夏王府出身的凤良妃,可是这十几年来,始终屹立不倒,一步一步爬上如今后宫第一妃的宝座,居于良妃之上。而如今的柳凡,竟然便如陈贤妃当年的缩影,默默的,静静的,却踏实平稳的站住了后宫中的一席之地,不能不令人注目。 阮云欢立在案后,眼望着柳凡缓步而来,二人四目相投,均只是一触,便将目光移开。 皇帝御案后坐定,四妃当先跪倒,身后众妃、群臣、内眷顿时呼啦啦跪倒一片,山呼万岁。皇帝含笑唤起,缓缓道,“今日中秋佳节,便不必拘礼了!”吩咐众妃入坐,见申屠杰坐在端王淳于顺下首,便含笑道,“再过三日王子便要还朝,今日还请放怀痛饮!” “一定!一定!”申屠杰点头,目光向众妃脸上一扫,问道,“皇上,为何不见两位公主!” 皇帝含笑道,“两位公主出嫁在即,按我大邺朝的规矩,待嫁新人,不便赴宴!” “嗳……”申屠杰摆手,说道,“正因二位公主出嫁在即,如今宫中大宴,才好和亲友一聚,还请皇上体恤!” 皇帝倒不以为意,点头道,“难为七王子想的周到!”向身畔太监道,“唤人去请两位公主赴宴!” “是!”太监尖利的嗓子低应,躬身退了下去。那一方,管弦声起,彩衣嫔纷的歌姬舞娘已翩然入场。 阮云欢勾了勾唇,抬头向前方的淳于昌望去。淳于昌正举杯饮酒,眸光也是向她扫来,二人目光一触,五皇子浅浅一笑,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阮云欢也随即一笑,便将目光移向柳凡。恰柳凡也正向她望来,目光一触,微不可见的将头一点。 阮云欢垂眸,唇角笑意更浓。依申屠杰的性子,会唤二人一同赴宴,大家均已料到!接下来,就看是谁安排的周详! 第一场歌舞之后,端云、祥云两位公主终于妆点完毕,婷婷走上殿来,当先向皇帝拜倒。皇帝含笑命起,说道,“再过三日,你二人便要远嫁昔久国,七王子体恤你二人背井离乡,特请旨邀你二人入席!” 二女俯首谢过,又转身谢过申屠杰。申屠杰大喜,目光在秦珊脸上一扫,便落在席秋月脸上,眯了眼,肆无忌惮的在她身上打量,说道,“二位公主便与小王同坐罢!” 此言一出,大邺众臣愕然。古来男女七岁不同席,想不到这昔久国王子如此……无耻! 秦珊脸上现出犹豫,席秋月却又施下礼去,清润的声音不疾不缓,轻声道,“祥云与王子尚未大婚,同案而食有失仪礼,此处仍是大邺,还请王子体谅!”说完缓缓站起,倒退两步,转身便坐入早已设好的空案之后。 秦珊一呆,速速向申屠杰望去一眼,但见他神色如常,微一咬唇,也施了一礼,默默回身坐在席秋月下首。 申屠杰碰了颗软钉子,不由一怔,瞬间又笑了起来,说道,“祥云公主言之有理,是小王造次!”竟然不恼。 秦珊眉心一跳,抬头向他望来,但见他一手举杯,浅浅啜饮,一双眸子死死的锁在席秋月身上。这个男人……这个男人……秦珊心中怒火中烧,一手握着酒杯,只想就此砸了过去。就是这个男人,在行宫那日之后,几乎夜夜拉着她行欢,如今,有了席秋月,竟再不瞧自己一眼。若是如此,纵嫁去了昔久国,又能有什么地位? 心中愤恨,一个念头迅速在脑中窜出,抬头望向御阶一侧坐着的秦翊。秦翊对上她的眸光,不由轻轻摇头。秦珊怒极,却又无从发作,只得咬了咬牙,强压心头怒火。 见人已到齐,皇帝一手举了杯,说道,“今日中秋佳节,人月两圆,也盼我大邺、昔久两国,永成兄弟之邦!”说着向申屠杰一照,举杯一饮而尽。 阶下众臣也齐齐举杯,大声道,“盼我大邺、昔久两国,永成兄弟之邦!”随着皇帝,也是一口饮尽。 申屠杰大笑道,“错了!错了!皇上,如今我申屠杰得两位公主为妃,我们两国结的可是秦晋之好!” 皇帝金口说出的话,这还是第一个敢说“错了”的,大邺群臣皆愕,皇帝一怔之后,却不以为意,笑道,“不错,是秦晋之好!还请七王子满饮此杯!” 申屠杰大笑,举杯一饮而尽,又转头向席秋月望去,笑道,“当初祥云公主一曲墨画舞,小王当真的惊为天人!今日佳节,陪小王共饮一杯如何?” 席秋月淡淡一笑,说道,“七王子过奖!”举起杯来,遥遥向他一敬,也是一饮而尽。 申屠杰大声赞好,仰首又再饮尽一杯。 惊为天人?当初却并没有点中席秋月!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举杯浅啜,眸光向淳于昌瞥去。 淳于昌正于此时起身,向申屠杰道,“七王子同迎两位王妃回朝,当真是可喜可贺,本皇子敬王子一杯!” 申屠杰举杯,却扬声一笑,说道,“小王两位王妃加起来也不及殿下一位,若是殿下肯割爱,小王用这两位王妃换殿下一位如何?”说着目光便向阮云欢直望了过去。 淳于昌微一挑眉,含笑道,“王子说笑!” 申屠杰却一脸认真,说道,“这等事,小王岂会说笑?五殿下不防三思!” 这番话,不但未将阮云欢放在眼里,便连秦珊、席秋月一同羞辱。大邺群臣听的均不禁暗暗皱眉,却不知如何让他闭嘴,所有的目光,便不知不觉向阮云欢望去。 在众臣眼里,这位睿敏郡主解百姓之危,救边关之急,无一不显得聪明机变,智计百出。如今这申屠杰当面羞辱,岂会不反唇相讥? 哪知睿敏郡主却似不曾听到一般,只是轻轻放下手中杯,慢条斯理的取一枚果子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倒是将申屠杰僵在那里。 一时间,场中轻漫的歌舞,在这非同寻常的静寂中,显的十分的诡异。 皇帝脸色微沉,精亮双眸向淳于昌望去。未来的五皇子妃受辱,纵阮云欢自个儿不做反击,他这个身为丈夫的,又岂能不将颜面挽回? 淳于昌微一沉吟,正要开口,却闻一个清润的声音淡淡道,“睿敏郡主不但颜色无双,更有惊世才华,乃是大邺朝第一奇女子。七王子心生敬仰,原是人之常情,交换之说,不过是七王子的谦词,请五殿下与睿敏郡主不必当真!” 清清淡淡的语气,在这气氛中响起,倒也令人胸怀顿时一畅。众人顺着声音望去,但见诸妃之下,案几之后,新封的祥云公主唇角含笑,侃侃而言,神色间一片坦然。只一句话,便将那羞辱之言说成是申屠杰对阮云欢的赞誉。 昔久国王子只是赞誉睿敏郡主,只是人蠢不会说话,大家不必在意! 众臣一愣之间,便有反应快些的笑起,说道,“七王子赞誉睿敏郡主,原是我朝之幸!” “是啊,七王子所言虽过,也是一番好意!” 一时间,场中气氛和缓,恢复原来的热闹。申屠杰一怔,目光在席秋月脸上凝注片刻,眸中掠过一抹异色,突然大声笑起,说道,“睿敏郡主固然是奇女子,小王的祥云公主也是善解人意,不错!不错!”说着呼人斟酒,连尽三杯,望向席秋华的目光,越发灼热。 席秋月却只是微微一笑,欠身道,“王子过奖!” 小小一个女子,言谈间气度雍荣,举止有度,一时间,下方众臣一片赞誉之声。兵部侍郎望着上方坐着的女儿,一时欣慰,一时惆怅,时喜时忧,心里滋味杂陈。身旁的秦珊却是暗暗咬牙,愤恨不已。 皇帝也似颇为满意,向席秋月点了点头,生怕申屠杰狗嘴里再吐出旁的什么,也不再招惹,只是随着歌舞,说些闲话。 只是短短的交锋,众人目光的焦点尽数移到席秋月身上。秦珊先她被封公主,如今却屈居在她之下,心中本就憋气,此时一见众臣望来的目光,更是嫉恨难平,低声道,“妹妹如此能言善道,往日却不曾见识!” 席秋月淡道,“往日秋月不过是闺阁女儿,原该收敛一些,如今既蒙皇恩远嫁,岂能在异国人面前失我天朝体统?” 秦珊听她说什么“闺阁女儿,原该收敛”的话,只觉得刺耳,不由问道,“妹妹此话何意?” 席秋月淡淡一笑,说道,“姐姐素来见多识广,岂会不知何意?怎么又来问妹妹?” 这“见多识广”四字说的越发露骨,直指她身为“闺阁女儿”不知收敛,抛头露脸,到处惹事生非。秦珊听的大怒,咬牙道,“我先你被赐和亲,又谁知你用了何等手段,骗七王子越到了我前头,却又如此轻狂!” 席秋月倒也不恼,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语气仿佛是在与她谈论风月,浅笑道,“七王子要说什么做什么,又是你我能够摆布?要论及轻狂……姐姐家学渊源,秋月自问,无法追及姐姐项背,姐姐不必自谦!” “你……”秦珊大怒,欲要发作,一抬头,但见不但申屠杰,便连淳于昌的目光也向这里望来,顿时气息一窒,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恨恨咬牙,将头侧了过去。 阮云欢离二人不远,二人的说话隐隐传入耳中,不禁挑唇微笑。 这位席二小姐,平日瞧着温和淡雅,当真要将人激怒,说出话来,竟然是字字凌利,丝毫不留情面。 第239章 一张脸毁去如何争宠 场中歌舞丝竹声不断,随后各式菜肴流水阶送了上来,众臣、内眷均是一色的八品菜肴,申屠杰和众王、皇子案上,却是十六式菜式,而御案上菜肴辅开,却是七七四十九道大菜,菜色诱人,烹制精美。 端王淳于顺一人独坐一案,正与申屠杰相临,屡屡举杯劝酒。昔久国地处西南,潮湿之地,一向好酒,当即来者不拒,席间大声呼喝,欢声畅饮,引得众臣暗暗蹙眉。 最后一盏汤品送上,皇帝浅尝一口,向上菜宫女笑问道,“今儿这汤何名儿?” 宫女福身为礼,恭敬回道,“回皇上,此汤名为‘天下太平’!” 众人一听,尽皆微笑。大邺朝从去年江州大旱开始,便事端不断,到了今年,更是大战连连,几起几伏。先不说这汤味道如何,便只御膳房这番心思,便已值得称赞。 果然,皇帝一听之下,龙颜大悦,说道,“天下太平,自然要与天下人共赏,将此汤赐给众臣同品!” 一侧小太监应命,当即传下旨去,御膳房虽按品阶备膳,却也防着皇帝此举,各式菜肴、汤品自然是备的有多,当即一阵忙碌,为众臣上汤。而那方皇帝已命人将自己案上的汤先分给众妃和申屠杰。 坐在右首的良妃笑道,“皇上要天下太平,今日两位公主是天下太平的大功臣,怎么皇上竟不先赏?” 皇帝一听,点头道,“多亏爱妃提醒!”指着近前几道自己吃着可口的菜肴,向传膳太监道,“将这几道菜送到二位公主案上,还有这‘天下太平’也给二位公主奉上一盏!” 席秋月、秦珊一听,忙起身谢恩。皇帝摆手命起,笑道,“良妃所言不错,你二人为了大邺和昔久两国太平,骨肉分离,远嫁异国,本就是天下太平的大功臣,该当朕谢你们才是!” 二人闻言,又再向良妃谢过,这才回到坐上。 这时,良妃指着自己面前另几道菜道,“将本宫这几道菜一并赐给二位公主!” 刚坐下的席秋月、秦珊又忙起身谢恩。皇帝目中露出赞赏,向着良妃轻轻点头。伴驾众妃能在这皇宫中占一席之地,自然都是极有眼力的,一时纷纷效仿,将自己案上的菜肴,捡二人案上没有的,纷纷赏了过去,片刻间便堆的如小山一般。 席秋月、秦珊二人忙不迭的道谢。直到众妃尽数赏过,二人才再次谢恩,转身回自己案后落座。席秋月刚刚坐下,突闻“啊”的一声低呼,跟着一碗热汤劈头盖脸的淋了下来,顿时乱的仪表,花了妆容,正是那碗“天下太平”尽数泼到她的头上。 身畔奉汤的小宫女吓的脸色苍白,“噗嗵”跪下,连连磕头,竟说不出话来。 柳凡妃位不高,坐的离二人极近,奇道,“端云公主,你为何要撞她?”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尽数移到秦珊身上。但见她立在案侧,半俯着身子,似乎要坐,却又似刚刚站起,而那奉汤的小宫女所跪之处,便在她和席秋月之间。 秦珊脸色大变,尖声道,“没有!我没有撞她!” 皇帝脸色顿时一沉,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柳贵人,你可瞧的清楚,莫要冤枉好人!” 柳凡微微一愕,起身跪下,说道,“从臣妾这方瞧,似是见端云公主手肘撞了这个奴婢,也或是臣妾看错,臣妾妄语,请皇上责罚!” 皇帝脸色稍霁,说道,“一时看错也是有的,日后不得妄语,起来罢!” 柳凡俯首应是,一手扶着贴身宫女的手,慢慢站起身来。坐在她身侧的秦翊冷笑一声,说道,“柳姐姐素来不是一个多话的,今儿怎么会妄语,当真是奇了!” 柳凡微微一笑,说道,“秦妹妹说的是,今儿原是柳凡不对,日后定会多加小心!” 秦翊冷哼一声,侧过头去,狠狠向秦珊一瞪。其实从她的角度,也似乎看到是秦珊推了小宫女一把,只是御驾在前,怎么也要护着自己家人。 席秋月匆匆整理一下仪容,起身向上行礼,说道,“不过是意外罢了,请皇上容祥云去更换衣裳!” 秦珊见她形容狼狈,不由眼中闪过一抹得色,也忙跟着起身跪倒,说道,“方才是端云照护不周,恳请皇上恩准,由端云陪妹妹同去!” 皇帝见她二人和睦,脸色更缓和了一些,点头道,“嗯,你们快去快回!” “是!谢皇上!”二人齐应,磕一个头站起,席秋月侧头向秦珊一笑,说道,“有劳姐姐!” 秦珊见她落此境地,此时还露出一个如此得体的笑容,不由暗暗咬牙,却假意道,“你我日后要姐妹扶持,何必说这等话,如此见外!”说着,举了自己手帕,假意替她去抚颊边的汤汁。 席秋月展颜一笑,轻声道,“姐姐说的是……”话刚出口,突然“啊”的一声大叫,一下子蹲下身去。 众人吓了一跳,齐齐向二人望来,皇帝皱眉道,“祥云公主,出了何事?”语气已颇为不悦。刚才这祥云公主举止大方,言谈有度,怎么这会儿在御前这样大呼小叫的。 秦珊也是吓了一跳,俯身问道,“妹妹,怎么了?”一手挽着她胳膊便想拉起,咬了牙悄声道,“你御前失仪,莫要连累我!” 席秋月一手掩着面颊,一手抓着秦珊的手,颤颤站起,转身向皇帝跪下,轻声道,“方才……方才是……是祥云失仪……” 话还没有说完,但闻左侧两名妃子齐齐惊呼出声,说道,“脸!祥云公主的脸!” 席秋月一怔,喃喃道,“我的脸?”抬手在右颊一抚,手上莹白如玉,并没有什么异状,一张脸却一阵刺痛。 此时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脸上,但见她半张右脸已迅速红肿,隐隐还泛着一些青气。陈贤妃轻吸一口凉气,失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皇帝也是又惊又怒,喝道,“祥云,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席秋月一脸茫然,摇头道,“臣儿方才还好好的,只是……只是洒了些汤……” “住口!”凤良妃低喝,说道,“那天下太平是皇上所赐,难不成你要说那汤中有毒?” 席秋月更是慌乱,连连摇头,说道,“臣儿当真不知,从不曾有过此事!若说不是那汤中有什么古怪,那便是……便是……”说到这里,嘴巴张开,一脸吃惊的停住,转头去望呆立在身侧的秦珊。 秦珊见这变故,早惊的呆了,见她望来,才悚然回神,尖声道,“你瞧我做什么?难不成是我害你?” 席秋月垂目,轻声道,“姐姐固然不会害妹妹,只是……只是……方才,姐姐用帕子替妹妹擦脸……”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 秦珊替席秋月擦脸,近处的几十双眼睛尽数瞧到,闻言不禁纷纷点头。也就是秦珊的帕子刚擦上席秋月的脸,席秋华便大叫一声蹲了下去。席秋月进宫以来,一向温婉柔和,便连说话也不曾大声,如果不是受了重大隐痛,怎么会御前失仪? 皇帝惊怒交集,向秦珊一指,喝道,“给朕拿下!” “是!”暗处闪出两名太监,大步而上,一左一右将秦珊双肩压住。 秦珊大惊失色,“噗嗵”跪倒,连声道,“皇上,不是臣儿!臣儿没有!” 陈贤妃皱了皱眉,说道,“是不是你,查过才知,这是御前,你大呼小叫的做什么?”现在她主理后宫,说话自有威仪,秦珊一听,顿时噤声。 凤良妃转向皇帝道,“皇上,想来若有古怪,也在那帕子上!” 皇帝点头,向下吩咐道,“将她手中帕子呈上!” 太监领命,衬着衣角自秦珊手中抽出帕子,放入托盘送上。皇帝伸手欲取,良妃忙将他手掌握住,说道,“皇上,当心有毒!” 皇帝点了点头,问道,“太医院医正何在?” “臣在!”陆太医闻唤出列,躬身上前跪倒。 皇帝道,“你瞧瞧这帕子,可有什么古怪?” “是!”陆太医磕头,双手接过太监递来的托盘,先左右瞧了片刻,又凑近帕子嗅了嗅,略一沉吟,说道,“皇上,微臣要请些水来一验!” 皇帝点头,向身侧太监示意。太监立时取一碗水送到陆太医身前。陆太医以指点了些水,慢慢滴到帕子上,又左右观瞧了一回,凑近闻了闻,脸色微变,将托盘放下,磕头道,“皇上,这帕子上附有七伤粉!” “什么?不可能!”秦珊失声尖叫。 皇帝一挑眉,问道,“什么叫七伤粉?” 陆太医磕头道,“这七伤粉,由七种药粉制成,寻常肌肤沾到并不能如何,但若遇水,便成腐蚀性毒药,触上肌肤,肌肤尽毁?” “肌肤尽毁?”席秋月脸色顿时煞白,身子一歪跌坐于地,一手掩着右脸,望向秦珊,珠泪滚滚而下,颤声道,“妹妹对姐姐一向恭敬,姐姐为何害我?” 秦珊连连摇头,大声道,“不!不是我!不是我!一定是哪里错了!一定是!”目光与席秋月相触,突然大声道,“你!是你冤枉我!你要将我除去,一人得宠,一定是!” 席秋月双眸大张,满脸皆是惊怔,声音也不自觉高了一些,哭道,“你我都未大婚,又何必此时争宠?再说,我纵要争宠,一张脸毁去,又如何去争?” 是啊,身为一个女子,还未大婚一张脸便毁去,又用什么争宠? 申屠杰先是一脸诧异,闻言不禁大怒,指着秦珊骂道,“你这毒妇,不过是小王多瞧她几眼,你便如此不容!” 这些日子以来,申屠杰在秦珊身上玩的腻了,自从对席秋月动了念头,便时常假想她的销魂滋味,奈何几次纠缠,或被她严词相拒,或被她借故逃脱,没有一次得手。男人的劣根性,越是得不到手,心里越发惦着,越是惦着,越是心痒难挠。眼看着再过三日,席秋月便要随他离京,到时一路上要怎么折腾,尽皆由他。哪知道这还没得手,便被毁去容貌,如何能够不怒? 秦珊张口结舌,摇头道,“不!不!我没有!” “你没有?”申屠杰冷笑,说道,“前日在翠波亭上,你还抱怨小王成日惦着祥云,得不到她便在你身上发泄,难不成还是假的?” 第240章 务必保住容貌 这些话一出,大邺朝众人皆是一噤,望向秦珊的目光便多了些轻蔑、多了些鄙夷。 秦珊大张着嘴,脸色乍青乍白,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低头垂眸,却忍不住莞尔。真想不到,这一出争宠的大戏,竟然扯出这么一段风流韵事。只是不知道,皇帝听到二人在自己的宫禁中做出这种事来,又做何感想? 皇帝早已面沉似水,冷冷道,“端云公主嫉妒成性,命关入宗人府,严加审问!” “皇上,冤枉!”秦珊尖叫,用力挣脱两名太监的钳制,向上爬了几步,连连磕头,哭道,“皇上明鉴,臣女不知那帕子上为何有毒,臣女虽恼七王子对她用心,却也并不曾害她,求皇上明查!” 秦翊也是脸色大变,匆匆起身跪倒,说道,“皇上,端云公主断断不会是下毒害人之人,求皇上明查!” 皇帝冷笑,说道,“秦贵人,这众目睽睽之下,人证物证俱在,不是她,还能是谁?” 秦翊摇头,颤声道,“皇上,这七伤粉臣妾从不曾听闻,必是深通药理之人所配,家姐不过一介闺阁弱女,如何能有这种东西?必是旁人栽赃嫁祸!” “旁人与二位公主无怨无仇,为何要毁去祥云公主容貌,来嫁祸端云公主?”一侧的柳凡淡淡开口。 “你……”秦翊咬牙,望向她的目光突然露出一抹恍然,又速速转头向阮云欢望去一眼,却咬了咬牙,闭口不言。 柳凡见她不语,眼中微显一丝失望,却在一垂眸间迅速掩去。看秦翊的神色,刚才分明是瞧出自己和阮云欢合谋算计,却在这关头选择保全自身。 乱纷纷争论之中,眼见席秋月一张脸已由红肿变成青色,连一只杏眸也挤的只剩一线。众臣中兵部侍郎席子谦心疼女儿,忍不住出席跪倒,磕头道,“皇上,求皇上请陆医正先给祥云公主瞧伤,莫要……莫要伤及性命!”既然说肌肤尽毁,那容貌想来是保不住了,只能先留住性命! 皇帝一听,也立时道,“陆太医,你速速给祥云公主诊治,务必保住容貌!” 陆太医闻命,当即磕头道,“好在只是轻轻一擦,祥云公主中毒不深,臣当尽力!”说着起身,请小太监速去太医院去取自己的药箱和药物,自个儿随着席秋月离宴,向她暂住的储秀宫而去。 席秋月退去,秦珊仍伏跪于地,大呼冤枉。她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为何自己的帕子上会有七伤粉。 皇帝见这毒下的奇异,虽然也觉蹊跷,但经申屠杰一语,暗怒眼前这女子品行不端,有辱大邺颜面,早已立意严惩,冷冷向秦翊一望,问道,“秦贵人,你还要替你姐姐求情?” 秦翊脸色微变,咬了咬唇,磕头道,“臣妾不敢!”说完,便慢慢站起身来。 秦珊大惊,失声道,“不!不!秦翊,你怎么能不管我?我……我是你姐姐啊!”皇室中人,一旦入了宗人府,岂能还有活着出来的道理? “大胆!岂敢直呼贵人名讳!”身侧太监低斥。 秦珊一惊闭嘴,眼巴巴瞧着秦翊坐回座位,低首垂眉,再不向她瞧来,不由满脸绝望,咬牙道,“你……你们将我引到如此地步,如今出了事便不再管我,我……我要说出来……我也不管你们……” 陈贤妃皱眉,说道,“胡言乱语什么?还不快快押下去!” 小太监得命,拖上秦珊便走。秦珊拼命挣扎,大叫,“放开我,我告诉你们……”想要再说什么,却被人堵了嘴,只留下一阵呜声,渐渐远去。 一时间,场中陷入一片沉寂。秦翊默了一瞬,起身又再跪倒,向上磕头,说道,“皇上,家姐犯此恶行,均是臣妾管教不严之过。只是如今她已做下这等事来,断断不能再服侍七王子,求皇上贬去她公主的身份,另选佳人赐配七王子!” 申屠杰对秦珊本无情意,又早已尝过了新鲜,自然没有异议,连连点头,说道,“这等毒妇,小王也不敢迎回国去!”心里暗暗盘算,要再选一个美貌佳人为妃。最好是睿敏郡主,可是瞧那五殿下的样子,又断不会相让,那……满朝的清贵之中,又有哪家的小姐更好?不由得便将目光扫向阶尾各府内眷席上。 座上的皇帝又哪里知道他这等龌龊心思,点了点头,说道,“此等女子,如何堪配昔久国王子,只是祥云公主中毒,一时间怕是王子也不能离京了!”当即传命礼部,将婚期推迟,竟绝口不提另挑人选的事。 申屠杰大急,正要再向上呈请,但闻皇帝道,“佳节之下,君臣同乐,莫要为这等事搅了兴致,继续罢!” 一句话传出,乐声再起,歌舞再继,又是一片欢腾景象,又还有谁去管方才还众人瞩目的两位公主,一个伤,一个禁? 唯阮云欢抬头,向秦翊扫去一眼。但见她果然将身畔心腹宫女唤过,悄声低语。宫女点头,慢慢退后,静静消失在夜色之中。 那里淳于昌向那空了的案子一望,眉目微动,又再转头向阮云欢望来。料不到,她竟抢在他前边动手,那么,是她信不过自己,还是……另有安排? 略略一思,转头唤过身侧宫女,刚刚吩咐一句,但闻御园深处突然一阵纷乱,有人大声喝道,“有刺客,保护皇上!”一时间,脚步声杂踏,一队禁军向这里冲来,层层挡在阶下。 皇帝一惊,问道,“什么刺客?”宫里夜宴虽然人多,但也是守卫森严,刺客岂会挑这个时候行刺? 随着喝问,一名禁军疾步奔来,在阶下单膝跪倒,回道,“皇上,方才堆秀山发现一条黑影,闻到喝令非但不停,还冲下山来,向御湖而来。” “一个人吗?”皇帝皱眉,问道,“可瞧清样貌?” “回皇上,因堆秀山上灯烛较少,不曾瞧清,也未见旁的同党!”禁军回。 “嗯!尽快捉拿!”皇帝点头,命他退去。 这一来,众人终于再也无心饮宴,但宫里发现刺客,更不敢随意走动,均是坐在原处,静静等着禁军回报。 阮云欢默默静坐,嘴角却微微挑起。刚才,当禁军说到“堆秀山”时,她分明看到淳于昌眼底的一抹无奈。 隔了不久,耳听着御景亭传来一片呼喝之声,很快便静了下去。又隔片刻,有禁军来报,说是已将刺客擒获。 皇帝脸色一沉,冷声道,“带上来!” “是!”禁军应命,退下片刻,连推带搡带上一个捆的像棕子一般的人来。但见他身形高大,浓眉阔目,生的倒也不俗。 那人在阶下跪倒,连连磕头,说道,“微臣不是什么刺客,求皇上饶命!” 皇帝听他自称“微臣”不禁微诧,冷声道,“你是何人?” 那人低声道,“小人是枢密院内正司!” “内正司?”皇帝扬眉,冷笑道,“那你进宫来做什么?” 内正司不过是一个七品小官儿,这样的皇宫御宴,自然无权参加。此时已近子时,断不会为了什么政务。混进宫来,自然是非奸即盗。 那人神情慌乱,连声道,“回……回皇上,微臣……微臣是……是白日进的宫,因……因事务多了些,未赶得及出宫,便……便留在了宫里!” “没赶得及出宫,前殿自有宿处,怎么跑来御花园?你当朕是好哄的?”皇帝冷笑。 那人脸色微变,磕头道,“是……是微臣一时无事乱闯,惊了圣驾,微臣知罪!” “乱闯?那禁军喝问,你为何要逃?”皇帝再问。 “我……我……”那人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皇帝摆手,问道,“刑部何在?” 刑部尚书孟义明忙出席跪下,应道,“臣在!”身后跟着刑部侍郎樊士浩。 皇帝道,“将此人带下,严刑审问!” “是!”孟义明磕头站起。 正要命人将那人带下,却闻阶下一声传报,一名太监疾步而上,大声道,“启禀皇上,端云公主自尽身亡!” “什么?”皇帝一怔,皱眉道,“死了?” “是!”太监点头,说道,“一头撞上石桌,脑浆崩裂,当场身亡!” 秦翊一听,一只手猛的捂住嘴巴,双眸大张,滚滚的落下泪来。 阮云欢眉心一动,瞧着她那样子,却暗暗冷笑。 一句话,群臣顿时一片纷议。因嫉生恨,毒毁祥云公主,虽然有罪,却也罪不至死啊,怎么就自尽身亡了? 而那跪在阶下的内正司却是身子一震,猛的抬头,结结巴巴道,“秦二小姐……死了……”双眸大睁,满脸的震惊。 孟义明挑眉,向皇帝望去一眼,见他微微点头,便又转向内正司,问道,“你与端云公主相识?” 内正司脸色变幻不定,隔了片刻,才咬牙道,“端云公主何等尊贵,卑职如何相识?” 孟义明冷笑,说道,“你既不识,听到她死又如何如此大的反应?” 内正司强道,“端云公主赐嫁昔久国王子,天下谁人不知,如今突然死了,岂有不吃惊的道理?” 孟义明冷哼一声,说道,“方才本官分明听到你唤‘秦二小姐’,若不是旧识,为何唤她旧日的身份?如今却又抵赖不认,这等奸滑小人,看来不用大刑,谅你不招!”说着话,又向皇帝望去一眼,见皇帝点头,便向下喝道,“来人,拉下去,仗责一百!” 内正司大惊,连声道,“不!不!卑职当真不识得秦二小姐!” 但有何人听他,有几名侍卫上前,擒着双肩便拖了下去,片刻间,便闻远处板子声起,伴着哭爹喊娘的惨呼。 阮云欢抬头,向淳于昌望去一眼,与他眸光相触,不由带出一抹笑意。刚才,此人听说秦珊身亡,虽然满脸震惊,但抬头的一瞬,看的不是皇帝,却是他五皇子淳于昌。 淳于昌对上她的眸光,不由挑了挑眉,侧过头去。 阮云欢暗暗好笑。看来,自己安排的一切,坏了他一台好戏。只是不知道,此情此景,他是不是还要演下去? 一百杖打过,内正司被人拖了上来,整个人早已血肉模糊,神志不清。阶下内眷中,众小姐、夫人哪见过这等惨状,不由均是惊呼出声。 第241章 幸好你与我是友非敌 一盆水泼上内正司头脸,内正司打了个寒颤,悠悠醒了过来。孟义明命人将他叉起,问道,“你入宫来做什么,还不招吗?” 内正司脸色苍白,连连摇头,有气无力的道,“卑职当真是……当真是误了……误了出宫……” “哼,倒是个硬骨头!”孟义明冷笑,向下大声命道,“来啊,动烙刑!” “是!”下边高声应命。 内正司身子一颤,眼中满是惊惧,大声叫道,“不!不!不要!” 孟义明喝道,“不想受皮肉之苦,便从实招来!” 内正司脸上一阵犹豫,只这一迟疑,就见已有人将烧的旺旺的铜盆端了上来,炭火中还搁着两块烧的通红的烙铁。 内正司脸上肌肉不自觉的颤抖,两瓣嘴唇更是颤颤不能成句。 孟义明行去,将一块烙铁拿起,一步步行来,便向他脸上伸去。 内正司大叫一声,身子疾往后缩,却觉背上一紧,已被人牢牢踩住。 青烟冒起,伴着内正司凄厉的惨呼。令场中女眷尽数惊呼出声,便连阶上众妃,也尽以帕子掩了唇,极力忍出翻出胃来的呕吐。 青烟散去,内正司整个人脱力一般趴在地上,浑身仍在不自觉的抽搐。又一盆凉水浇来,内正司身子一跳,慢慢抬起头来,刚才还颇为英挺的面容,已经毁去一半。 孟义明问道,“你还不招吗?” 内正司双唇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孟义明也不再问,转身又取来另一块烙铁,慢慢向他行来。 内正司双眸大张,颤抖着望着他一步步走近,突然大声叫起,“不!不!我招!我招!” “说!”孟义明冷喝,一手将烙铁丢回铜炉,激起一片火星。 内正司全身颤抖,隔了片刻,才颤声道,“卑职……卑职进宫,是……是私……私会秦二小姐……” “什么?”这一句话,倒是大出众人意料。孟义明问道,“你与秦二小姐是何等干系?” 内正司颤声道,“卑职与秦二小姐……与秦二小姐两情相悦,只是……只是卑职出身……出身寒微,秦家……秦家断断……断断不容。再……再过三日,她……她便要远嫁……远嫁昔久,我……我便来见她……见她最后一面……” 秦翊自听到秦珊死讯,本来掩面低泣,闻言霍然抬头,厉声道,“你莫要乱说,你又如何认识端云公主?莫不是做旁的事被抓,听到她身亡,死无对证,便信口攀污?” 内司正脸色大变,大声道,“怎么不认识?去年卑职曾随着左骑都尉去过建安侯府,秦二小姐放风筝挂在树上,是卑职替她取下,因此相识!” 秦翊身子颤抖,指他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纵然取过风筝,她又岂会记得你?还……还说什么私会……” 内司正神色大变,大声道,“她记得,她自然记得!她还说,她不管嫁给何人,也不会抛下我!她还说,待她出嫁,便设法让左骑都尉将我调去做她的护嫁亲兵,那样便可天长地久,和我一世不分开!此事左骑都尉也知道,不信问他!” 秦翊脸色苍白,只是一句一句的重复,“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而此刻秦浩在外公干,又如何与他对质?眼看众臣望来的目光均变的鄙夷,不由手震脚颤,竟说不出话来。这可是建安侯府的声誉啊,竟然就这样眼睁睁看人毁去。 内司正神色欲狂,大声道,“我没有胡说,她……她左边大腿上,有一块枫叶形的胎记,不信……不信你们去查!” 此话一出,群臣顿时轰然。秦翊一震,身子慢慢软倒,双眸难以置信的大张,紧紧盯着内司正,喃喃道,“怎么……怎么会……”可是秦珊腿上,果然有这样的胎记,这个人如果不是和她有奸情,又如何知道? 阮云欢却忍不住勾唇浅笑。 秦珊和申屠杰在涤尘阁被人撞破,淳于昌就立在门口,秦珊大腿上的胎记,岂有看不到的道理? 内司正却梗着脖子,大声道,“怎么不会?秦二小姐常说,秦家原本只在意秦大小姐,对她悉心栽培,一意让她进宫,光耀门楣。后来秦大小姐与人私通,嫁给了李公子,她以为秦家会看重她。哪里知道,到头来宫中选秀,秦家竟越过她,将秦三小姐送进宫来。她说,什么姐姐妹妹,爹娘哥哥,尽数不将她放在眼里,便只有……便只有卑职,将她放在心尖儿上,她……也便也只欢喜卑职一人!” 这些话一说,秦翊顿时默然。此人所说前一段秦家的话,竟然句句是实,如果不是秦珊所言,他又如何知道?那么,他……竟然真是秦珊的情人? 申屠杰听了半天,此时一跳站起,大声道,“好哇,大邺朝赐嫁,给小王的竟是如此不洁的女子,岂不是羞辱我昔久,羞辱我申屠杰?” 皇帝脸色阴沉,转头见秦翊再说不出话来,可见此人所言竟然不假,顿时怒火中烧,冷声道,“七王子稍安勿躁,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端王淳于顺也忙从旁劝解,申屠杰又叫嚷一回,终于喘着粗气坐下。 皇帝向下一望,沉声说道,“此人私通公主,秽乱宫廷,立时杖毙!端云公主品行不端,有辱我大邺宫廷,命废去公主之位,悬尸示众,以儆效尤!” 秦翊听到“悬尸示众”四字,不由一声低呼,身子一晃便晕了过去。 下边孟义明领命,立时命人将人带下。皇帝却再也没有兴致,向申屠杰道,“七王子,今日天色已晚,先请回驿馆歇息,旁的事,改日再议罢!”说罢也不管申屠杰大声抗议,起身拂袖而去。众妃见状,又哪里敢停?尽数随着起身,便连秦翊,也被心腹宫女扶起,跌跌撞撞而去。 群臣齐齐伏跪于地,大声道,“恭送皇上、恭送娘娘!”候着皇帝和众妃的身影消失,才慢慢起身,却再不敢多留,窃议纷纷,由小太监在前引路,出宫回府。 阮云欢落在众人之后,慢慢而行。刚刚走出不远,但觉身畔有人随来,也不回头,淡淡道,“殿下好计!好大的手笔!” 他此计不但令秦珊身败名裂,顺手还毁去建安侯府声誉。今日这内正司一杖毙,秦浩回来,也是百口莫辩,当真是一石数鸟,高明啊! 淳于昌咬牙,低声道,“你做的好事!”她横插一手,险些将他全盘计划打乱。 阮云欢浅浅笑起,悄声道,“殿下过奖!” “你……”淳于昌气结,跟着一声轻叹,说道,“云欢,你是信不过我,还是……你只信得过自个儿?” “都不是!”阮云欢微笑摇头,回头向他笑望,说道,“只是云欢喜欢火上浇油罢了!” 淳于昌垂目与她对视,但见她一双水眸,竟然没有一丝愧意,不由苦笑出声,说道,“幸好你与我是友非敌,若不然,当真是防不胜防!” 阮云欢浅浅一笑,眨眼道,“殿下过奖!” 淳于昌向她默然垂视,挑眉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见阮云欢扬眉,问道,“凤良妃几时也与你结盟,竟然会推波助澜?”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凤良妃与云欢并无交集,更不曾结盟。只是……只是与柳姐姐颇为有缘!”行宫一役,柳凡第一个拽着良妃躲入安全角落,而她新进宫,膝下无子,并不成良妃和端王的威胁。多个朋友,总强过多个敌人,所以,良妃也就与她多了些来往。 淳于昌想了想方才的情形,果然是良妃一言一行皆是替柳凡所说,不禁点了点头。 阮云欢向他一望,笑道,“只是殿下就此损失一位那般忠心的手下,当真是可惜!”那个内正司,自然是淳于昌的人。 淳于昌微微一笑,说道,“他并非我的手下,只是我握了他的把柄,他纵不死,也断不能活,还要牵连家人。” 阮云欢点头,说道,“他替你攀污秦珊,你替他保住家人!” 淳于昌点头,冷笑道,“若不是你出手太快,今日秦浩也在劫难逃!” 阮云欢微微勾唇,淡道,“秦珊不是我杀的!”秦浩……还有旁的用处! “不是你?”淳于昌微诧,略一凝神,点头道,“秦翊!”在秦珊难以脱身的情况下,秦翊选择了自保,秦珊一怒之下,扬言要说出秦家的一切,秦翊便当即下了杀手。 阮云欢点头,叹道,“秦家满门,最难对付的,怕就是这位秦贵人了!” 淳于昌摇头,说道,“平邯府都督秦胜成,也不是善予之辈!” 阮云欢点头,正要说话,但闻身后一个娇甜的声音唤道,“殿下,姐姐!”沈子涵自后赶来,一手挽住阮云欢,一手却牵住淳于昌衣袖,娇嗔道,“殿下和姐姐也不等臣妾!让臣妾好找!”有意无意,将二人隔开。 阮云欢微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向淳于昌一瞥,说道,“我只道殿下心疼妹妹,早早送妹妹回去,怎么还在园子里?” 沈子涵抬眸睨淳于昌一眼,噘了小嘴儿,说道,“殿下见了姐姐,岂能还记得妹妹?若不是妹妹寻来,怕到就寝才会想到妹妹呢!” 淳于昌微微一笑,说道,“我不过是送云欢一程,怎么就这么多抱怨,难不成要效仿端云公主?” 他虽含笑而言,沈子涵听在耳中,却蓦然打了一个寒战,强笑道,“殿下说笑,子涵和姐姐情同姐妹,又岂能与两位公主相比?”秦珊因妒生恨,毒害席秋月也倒罢了,令沈子涵心惊的是,秦珊之所以被指婚,是因在行宫中和申屠杰通奸……这一点竟然与她和淳于昌完全相合,闻之岂能不惊? 三人说话间,已出了御园,再向前行,便是出宫的恩泽门。阮云欢浅浅一笑,说道,“时候不早,殿下和妹妹留步罢!”说着福身一礼,辞过二人,向宫外去。 第242章 熟识罢了 淳于昌立住脚步,一双眸子追随着她的身影,心中暗思。阮云欢,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今日从皇帝赐汤,到秦珊身亡,她竟然没有说过一句话。可是,不管是良妃还是柳凡,甚至是自己的母妃陈贤妃,昔久国王子申屠杰,竟似乎全是她手中的棋子,只要她纤手轻轻一拔,所有的人便不由自主,依着她定好的棋路走下去。 “殿下!殿下!”眼瞧着阮云欢纤细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恩泽门外,淳于昌仍久久凝视,沈子涵不满低唤。 淳于昌“啊”的一声回神,垂头向她一望,皱眉道,“何事?” 沈子涵嗔道,“姐姐走了,殿下的魂儿也跟着去了!放着臣妾一个大活人,却如瞧不见一般!” 淳于昌见她一张娇憨小脸泛上潮红,显见是刚才寻找自己走的急了,不由心中一动,抬手在她鼻尖一刮,含笑道,“小妒妇!”一臂揽她入怀,转身回宫。 沈子涵娇羞满脸,低声道,“有人呢!” 淳于昌回头,但见身后十余丈跟着自己的四个贴身太监,虽听不到这里说什么,但一举一动却能落入四人眼中。微一转念,不由轻笑出声,低声道,“怕什么,你是过了明路的,与本皇子在这宫里做那等事,也是光明正大!”说着竟一矮身子,将她扛起便折身向御花园行去。 沈子涵大惊,失声呼道,“殿下!” 淳于昌笑道,“我倒不知在亭子里行事是何等滋味,这便尝尝!” 沈子涵又惊又羞,生怕招了人来,又不敢大声喊叫,心底隐隐又有些期盼,一颗心扑扑直跳,只能任由他将自己扛走。 一场中秋夜宴,哪里料到竟会有如此大的变故? 秦氏坐在轿中,一路上仍是觉得心惊肉跳。本来将秦珊送去行宫,为得是接近五皇子淳于昌,近而在五皇子身边争得一席之地,日后夺嫡之争,秦珊和阮云乐联手,不管那兄弟二人是谁登基,都可立于不败之地。 而最后秦珊却落入申屠杰之手,于秦家来说,实则算意外之喜。若是秦珊能在昔久国王子面前得宠,日后昔久国也是秦家一个强而有力的助力。可是又哪里知道,不过短短月余,皇帝又给加进来一个席秋月不说,还一夕之间,秦珊被废身亡,处置之迅速,竟然容不得秦家有任何插手的机会。 府前下轿,但见阮云欢随后而来,不知为何,秦氏心中便升起一股恼意,但觉从眼前这个少女回府,她秦氏、秦家便诸事不顺! 阮云欢抬头见秦氏脸色阴沉,不由展颜一笑,踏上石阶,向她浅施一礼,轻声道“方才云欢未能服侍母亲出宫,还请母亲见谅!” 分明是落在后头和五皇子说话! 秦氏冷哼一声,抬步向府里去,刚刚跨入门槛,似又想起什么,侧头道,“闻说柳贵人与大小姐相交颇深?”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也只今年云欢生辰,柳贵人受了惊吓,曾到云欢屋子里歇息,故而熟识罢了!” 今年她的生辰,一是阮云乐打碎琉璃灯,被罚禁足。二是烟花倾倒,伤了潘家的小少爷,还惹恼了柳凡和四殿下淳于信。随后柳凡、秦翊进宫,阮云欢、阮云乐各自指婚,席秋华、倪纤云四人进府,大哥秦天宇出征重伤,如今秦珊又落个惨死,短短四个多月,竟然人事皆非。 秦氏有片刻的恍神,等回过神来,已是入了园子。 行至岔路,阮云欢福身向阮一鸣、秦氏行礼,说道,“今日夜色已深,云欢在此别过爹爹、母亲!”见阮一鸣点头,便跨过汉白玉石桥,向碎玉湖南侧而去。 阮一鸣待她走远,转身向园子深处而去。秦氏忙随后追上,说道,“相爷,夜已深了,想来姨娘们早已歇息,相爷不如去妾身那里将就一晚!” 阮一鸣脚步一顿,回头见她眸光一片殷切,终究是十多年夫妻,不由心中微动,便点了点头。 秦氏大喜,忙上前两步与他并肩而行,想要说柔软些的话哄他喜欢,搜肠刮肚,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二人默默而行,不多久便行至秦氏的赏莲院,有小丫头迎了出来,一见阮一鸣同来,也不等吩咐,忙赶着回去,唤人伺侯。 秦氏院子里久不见阮一鸣来,此一刻闻言,丫鬟们均是喜上眉梢,个个打点起精神精心服侍,端茶递水,熏香沐浴,直忙的人仰马翻。秦氏也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将丫鬟们摒退,亲自服侍阮一鸣沐浴,早早熏了被褥,服侍安歇。 阮一鸣见此,心中也是大为感慨。若是这位夫人往日不是如此悍妒,再能生个儿子,二人又何至于此? 片刻间,秦氏也沐浴完毕,亲自捧了夜灯置在桌上,见阮一鸣仍斜靠床头而坐,心中便是一喜,柔声道,“这般晚了,相爷怎么还不歇息!”心中却暗盼。夫妻已有许久不曾恩爱,他此时不睡,是等着自己。 阮一鸣“嗯”的一声,又叹了口气,说道,“不想今日竟闹出这许多事来,我心里总不安宁,一时还无睡意!” 秦氏听他提起今日宫里的事,心头一动,慢慢凑上床上,挨着他坐下,轻声道,“相爷,今日秦珊虽有不对,但此事极为蹊跷,怕是暗中有人陷害。” 阮一鸣点头,揉了揉眉,叹道,“这个秦珊也是个不省事的,那席家与我们也算姻亲,她纵然要争风吃醋,便不能离了大邺再说?如今落得身败惨死,又是何苦?” 秦氏听他说席家是姻亲,脸色不由一变,咬唇道,“相爷这话好笑,席秋华不过是个姨娘,怎么能算姻亲?” 阮一鸣微一皱眉,冷声道,“纵是姨娘,也是皇上所赐,总也是我们府里的人!” 秦氏听他语气不悦,不由心头一跳,忙道,“妾身也没说不是,只是姨娘终究只是姨娘,她的娘家,又岂能当正经的姻亲?”偷偷瞧他神色,见阮一鸣抿唇不语,又柔声道,“相爷,姨娘出身纵然尊贵,终究是妾,我们这等人家,若是连妾的娘家也算做亲戚,岂不是招人笑话?” 阮一鸣听她也说的在理,只是想到秦家一门的行事,不由心中烦躁,说道,“睡罢!”一翻身,背对着秦氏躺下,闭上双眼,再不说话。 秦氏咬牙,将心头腾起的不悦勉强压下,身子又向他身上靠了靠,探手在他腰间揉抚,轻声道,“外头的事,相爷不必太过操心,总要顾着自个儿的身子!” 柔软的手掌,抚过腰际,令阮一鸣轻吸一口凉气,一把将她手掌抓住,低声道,“快些睡罢!” 秦氏吃吃的笑起,凑首在他颈后轻吻,腻声唤道,“相爷!”心中暗暗自喜。过去十几年,只需自己如此,他纵有天大的火气,也会消了下来。 腰际的酥麻移到颈后,阮一鸣果然再也无法忍耐,身子一翻,猛的将她压于身下…… 半响,阮相爷一怔张眸,对上面前那张扭曲的面容,脑中所有的绮思顿时灰飞烟灭。不是娇媚的姨娘,而是这个半老的妒妇!满腔情欲,顿时无踪,阮一鸣仰身躺倒。 “相爷……”秦氏一颗心顿时空了,喃喃道,“相爷,怎么……” “本相累了!”阮一鸣淡应,翻身裹起被子侧躺,很快便传出绵长的呼吸声。 秦氏静静的躺着,人渐渐从迷醉中清醒,张开眸,心中反复思谋。是他果然累了,还是……或者,是因为没有赴老夫人屋子里喝汤?或者,他与姨娘们也是如此? 第243章 老爷宿在夫人屋子里了 夜,静静的滑过,天色微明时,但闻门外有小厮轻声唤道,“相爷!相爷!” 秦氏张眸,低声喝道,“叫什么叫?今日不早朝!”昨天宫里夜宴,因出了那两件事,待到出宫已是子时末丑时初,皇帝传了话,今日免了早朝。 门外小厮一噤,低声道,“是席姨娘那边有人来!” “什么姨娘,非这会儿唤老爷!”秦氏咬牙,低声道,“还不快滚!” 说着话,小心的垂眸向阮一鸣望去一眼,心中暗骂。阮一鸣好不容易在自己院子里留一夜,那些狐狸精也还不肯放过! 门内门外一对一答,阮一鸣已醒,带着浓重的睡意,问道,“何事?” 秦氏忙道,“小厮唤错了,无事!” 阮一鸣皱眉,微抬了抬身子,靠着床头坐起,向外问道,“谁在外头?” 门外小厮忙道,“相爷,是奴才,小六!” “小六,何事?”阮一鸣问,“不是说不上朝吗?” 小六忙道,“相爷,是席姨娘那里有丫鬟过来,哭的什么似的,奴才怕出什么大事,斗胆来回!” 阮一鸣一怔,问道,“席姨娘?”睡意顿时去了三分。 自从袁青眉和邢红英先后怀孕,他最常去的便是席秋华处,如今听说是席秋华的丫鬟前来,便有些坐立不安。 门外小六回道,“是,丫鬟说,席姨娘今日突然肚子疼,见了红!” “是小日子罢?”秦氏皱眉插嘴,恼道,“连这个也差人来回,相爷当真是太过宠着她们!” 阮一鸣皱眉,说道,“她的小日子有些日子没来,近几日身子又不爽利,既然来回,想是疼的厉害!”掀帐子瞧了瞧天色,叹道,“眼见天亮,我去瞧瞧罢!”说着便起身穿衣。 秦氏狠狠咬牙,怒道,“什么疼的厉害,相爷想去便去,又何必说这等话!” 阮一鸣动作一顿,又接着将腰带系好,低声道,“天色还早,夫人再歇会儿罢!”虽是关切之语,说出来已带了几分冷意,竟不向她多瞧,一手抽过架上的长袍,便开门向外间去。 耳听着阮一鸣一边询问,一边向屋外去,再隔一会儿,院子大门传来关锁的声音,片刻又归于一片静寂。 秦氏撑着身子的手臂一软,又倒了回去,一颗心,变的透骨的冰凉。不管自己如何尽心,如今,他的心里,是存着这许多的女人,再也不是她秦芬芳一人的阮相爷了! 只是…… 秦氏狠狠咬牙,心中是浓浓的不甘。难不成,就这样下去?可这一日一日的煎熬,又何时是个头啊! 从宫中回府,不过是两个多时辰,天色便已微亮。阮云欢只小睡片刻便即起身,白芍进来服侍梳洗,轻声道,“昨儿老爷宿在夫人屋子里了!” 阮云欢擦脸的手一顿,纤眉微拢,问道,“此刻还在?” 白芍摇头,说道,“天刚亮,便被席姨娘的丫鬟唤了去,像是出了什么事儿!” “嗯!”阮云欢点头,也不再说什么,收拾妥当,选了身颜色鲜亮,式样简洁的衣裳换上,向淇水悠悠而来。 杜鹃正在外头瞧着小厮挂灯笼,一见她来,忙着亲自回进去,向她笑道,“昨儿二小姐和三小姐、五小姐来闹了一宵,老夫人也才起呢!”三小姐、五小姐便是二爷阮一江之女阮云舒、阮云欣。 阮云欢含笑点头,说道,“往日节下,我们都要进宫,总怕祖母一人气闷,如今有二婶和两位妹妹同住,倒是热闹一些!” 杜鹃笑道,“可不是吗?老夫人昨儿也这么说呢!” 二人说着话,挑帘子进了正屋,老夫人刚漱了口,正用帕子擦手,见她们进来,侧头瞥了一眼,说道,“我可是听到了,你们又背后编排我什么?” 阮云欢抿唇一笑,上前行了一礼,说道,“方才杜鹃说呢,说祖母不听人劝,昨儿又吃多了油腻!” 老夫人一怔,脸色便有些讪讪的,向杜鹃瞧了一眼,说道,“不过就几口,吩咐你们不许说,偏一见就说了出来!” 杜鹃忍不住笑起,说道,“老夫人,大小姐诈您呢,方才说的并不是这些!” 阮云欢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推着老夫人道,“瞧瞧,祖母不打自招了呢!” 老夫人瞠目,咬牙道,“你这丫头,耍心眼子耍到祖母跟前儿了!”虽是斥责,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握着阮云欢的手,问她,“昨儿宫里的灯怎么样?可有景连升的戏班子?” 阮云欢含笑正答,便问门外小丫鬟回道,“老爷来了!”帘子一挑,阮一鸣沉着一张脸,怒气冲冲的进来。 老夫人一怔,便将阮云欢放开,问道,“这是怎么了?” 阮云欢也是微诧,起身给他见礼。阮一鸣微微摆手,先给老夫人见了礼,才在一旁椅中坐下,嘿的一声,说道,“好好的一个胎,就这样没了!” “什么?”老夫人一惊,问道,“是袁姨娘,还是邢姨娘?” “是席姨娘!”阮一鸣皱眉,伸手揉了揉眉心。 阮云欢奇道,“席姨娘几时有的胎,我们竟不知道!” 老夫人也是点头,说道,“怎么不曾听说?” 阮一鸣“嘿”的一声,说道,“莫说我们不知,连她自个儿也不知道,是昨儿夜里,突然肚子疼,便是以为得了什么病症,忍到今儿晨起才去回我,我赶着请了太医去瞧,竟是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就这么没了!” 老夫人心中也是痛惜,问道,“怎么一个月,她自个儿竟不知道?” 阮一鸣道,“她小日子一向不准,前些时还吃药调理,哪里知道竟有了!” 阮云欢皱眉,说道,“调理的药,可是会损胎?” 阮一鸣被她一提,也是怔了怔,摇头道,“这倒不曾问,按理不会!” 老夫人忙道,“你唤太医问问罢,这头一胎没了,仔细再用错了药,她还年轻呢!” 阮一鸣点头,说道,“儿子随后便去!” 正说着,闻门外小丫鬟回道,“夫人来了!” 秦氏进门,一眼见屋子里情形不对,一时忘了见礼,问道,“出了何事?” 老夫人抬头向她一望,说道,“是席姨娘,自个儿有了身孕也不知道,好好一个胎,一下子就没了!” 秦氏也是一阵愣怔,跟着眸中闪过一抹喜色,却立时压了下来,说道,“那可当真是可惜!”上前给老夫人见了礼,转向阮一鸣劝道,“老爷也莫要难过,那不是还有袁姨娘和邢姨娘吗?” 阮一鸣点了点头,只觉得无可奈何。 秦氏想了想,说道,“如今二爷、三爷、四爷都在任上,我们府里也只这几个人,今儿的家宴,便将几位姨娘一起唤来罢,也好热闹些,添添喜气!” 阮一鸣皱眉道,“旁人也倒罢了,华儿刚滑了胎,怕不能动,眉儿和英儿又是双身子……” “相爷!”不等他说完,秦氏便已打断,笑道,“我们又不闹的太晚,只是过来用了膳,赏一会儿灯便散,辛苦不到几位姨娘!” 阮一鸣想了想,点头道,“那华儿便不用来了,唤她们五个前来坐坐便是!” 秦氏笑着应下,当即唤了丫鬟吩咐备办。 阮云欢眉心一跳,抬头与老夫人对视一眼,便又垂下眼眸,慢慢品茶。 老夫人道,“她们也都是大家子里的小姐,嫁到我们府上做姨娘倒是委屈,只是一顿家宴,她们既来,也不必立什么规矩,另开一桌子最好!”自然是怕秦氏到时候难为袁、邢二人。 秦氏含笑道,“这个自然,都是自家人,又立什么规矩?” 说着话,马氏带着云舒、云欣进来,两个孩子听说晚上还有得玩儿,自然开心,给老夫人和阮一鸣夫妇行了礼,便忙着奔去寻阮云乐,商议晚上要玩些什么。 老夫人瞧着笑起,说道,“终究是孩子,兴致好,这要是没进园子来住,难不成也巴巴的大老远去唤?”因又想起府里的院子,问道,“隔这许久,想来已收拾齐整!” 秦氏回道,“屋子都已收拾妥当,晾晾便可搬回去住,只是院子里的花木还不曾完全打理。” 阮一鸣笑道,“母亲好不容易搬进来,再住些时罢!待冬天下了雪,这园子里的景致想必极好!” 老夫人摆手,笑道,“这般空旷的园子,夏天倒也罢了,便是此刻我已觉有些荒凉,还哪里等得了冬天?况到了冬天,这园子再美,也暖不过我的紫竹苑!” 阮一鸣笑道,“多升几个暖笼便是!” 老夫人摇头道,“罢了!罢了!我还是回紫竹苑去,小虽小点,十几年住惯了的,倒安逸些!” 阮一鸣见老夫人坚持,便不再劝,只是向秦氏道,“母亲回去前,也不止紫竹苑,便是各处堆的东西也清理干净,莫要挡了道儿!” 秦氏点头,说道,“这个自然!” 马氏坐在一旁颇不安宁,听到这里,嗫嚅开口,说道,“母亲,大哥、大嫂,我……我想着也搬出园子里去。” 秦氏扬眉,问道,“可是杨柳依依有什么不好?怎么也要搬出去?” 马氏干笑两声,说道,“就因这园子太好,这几个月,两个丫头都玩的野了,女红针织,琴棋书画均不放在心上,连带也将云乐带的疯跑。眼瞧着一天一天大了,再过两年,云舒便该议亲,她们又没有云欢、云乐的家世,如此下去还了得?” 分明是这几个月阮云乐成日带着二人疯跑。 阮云欢扬了扬眉,倒不料这妇人还有这点远见,不由便点了点头。 阮一鸣也轻轻点头,说道,“二弟不在,这些事原该弟妹多用些心!”转向秦氏道,“一鹤的院子收拾的如何?” 秦氏道,“那边原来便有连着的三处院子,只是后来因着二爷、三爷分了出去,院子又小,派了旁的用处。此次我将那三处院子后墙均往后移了一些,多加出一重屋子来,日后二爷、三爷回来小住,也免得再挤四爷!” 阮一鸣挑眉,问道,“后墙后移,那岂不是近了后园?” 秦氏道,“后园是小了许多,不过横竖有了这园子,也不怕没有去处!” 阮一鸣皱眉。那三处院子的后墙,离醉墨居之后的奇石园极近,如此一来,怕是将奇石园毁了。只是她既已做了主,也只得点了点头,说道,“说的也是!” 第244章 姨娘便是吃了这点心滑胎 从淇水悠悠出来,阮云欢一路回南涧之滨,白芍随在身后,轻声道,“小姐,这可奇了,园子里放着有了身孕的袁姨娘、邢姨娘,怎么是席姨娘出事?那席姨娘也是有趣,自个儿有了身孕,竟然不知道!” 阮云欢微微皱眉,也是不解,摇头道,“席姨娘素来谨慎,或者她有所怀疑,不曾查的确切才不曾说罢!” 二人正说着,却见一个小丫鬟奔来,向着阮云欢见礼,说道,“大小姐,我们家姨娘请大小姐一见!”却是席秋华身边的洛儿。 白芍挑眉,说道,“方才席姨娘的事,我们也已听说,姨娘该当好生保养身子才是,怎么又请我们小姐?何况那小生了的屋子,我们小姐也多有不便!” 洛儿微一迟疑,低声道,“我家姨娘说……说瞧在我们二小姐的份上,求大小姐一见!” 阮云欢扬了扬眉,向白芍道,“无防,我们去瞧瞧姨娘罢!”示意洛儿在前引路。 洛儿大喜,忙连声道谢,略一迟疑,问道,“大小姐可否带上青萍姐姐?” 白芍扬眉,“为何?” 洛儿咬唇道,“是姨娘说,若是大小姐方便,便带着青萍姐姐,若是不便……也不强求。” 阮云欢点头,向白芍道,“你命人去传话,让青萍过姨娘处!” 白芍点头,见不远处有几个粗使的小丫鬟在扫园子,便唤了一个过来,说道,“你去南涧之滨,只说席姨娘请了大小姐去她那里坐坐,让青萍姐姐随去服侍!” 小丫鬟等闲不曾亲近主子,闻说是替大小姐办事,兴奋的小脸通红,忙点头应下,丢了扫把奔去。 阮云欢听白芍这样说,自然是防着席秋华,不由轻轻一笑。 洛儿闻言,却是大喜过望,忙谢过阮云欢,转身在前引路。白芍随在阮云欢身后,低声道,“这席姨娘自从嫁进相府,与大小姐便没见过两面,今日怎么突然相邀?” 阮云欢挑了挑唇,笑道,“她能抬出席秋月,自然知道我和席秋月有些交情,我自然不能不理!” 从碎玉湖南侧到姨娘们所居的碎玉湖北侧,看似很近,要走起来却要绕过半个碎玉湖,从湖水窄处的九曲桥上行过。 阮云欢缓步而行,一路还与白芍指点园子里的风光。洛儿满脸焦急,却不敢催促,只得走走停停,候着二人。 过了湖,再行不远,便是一大片盛开的秋菊,席秋华的住处,便是这秋菊园之后的秋菊院里。 秋菊院门口,有小丫鬟正伸长脖子张望,见阮云欢来,忙回了进去。 阮云欢刚踏入院子,便见席秋华陪嫁的范妈妈迎了出来,说道,“大小姐,姨娘说屋子里晦气,请大小姐花厅里坐!” 阮云欢倒不想席秋华想的如此周到,微扬了扬眉,便向花厅里来。 刚刚坐定,便见洛儿扶着席秋华进来。阮云欢见她脸色苍白,不由起身,说道,“姨娘身子要紧,怎么还外头吹风?” 席秋华勉强一笑,说道,“有劳大小姐来这一趟,贱妾岂能让大小姐进那污秽之地?” 阮云欢心中暗奇,不想数月不见,这席秋华倒似换了个人似的。 扶着席秋华坐下,她也不兜圈子,问道,“不知姨娘唤我何事?” 席秋华不见青萍,微觉失望,说道,“青萍姑娘不得空吗?” 阮云欢含笑道,“已命人去唤,姨娘有话先说不防!” 席秋华点了点头,向洛儿示意。 洛儿点头,自内端了盘点心出来,放到阮云欢面前。席秋华道,“不瞒大小姐,前些时我身子不爽利,便疑有了身子,只是我小日子一向不准,也不敢声张。如今朝里多事,席家又顾着二小姐出嫁,便想等过了这几日,再回了相爷唤太医瞧瞧,哪里知道……哪里知道……”说着便垂下泪来。 阮云欢轻轻点头,问道,“姨娘是说,昨晚的事,和这盘点心有关?” 席秋华点头,垂泪道,“我做女儿的时候,与袁姐姐交好,昨日中秋佳节,闻说几位小姐在老夫人处过节,相爷又进了宫,我一时耐不住清冷,便去袁姐姐处坐坐,也好作个伴。在她那里见这点心做的精致,一时馋了便吃了两块。哪里知道到了夜间,便疼了起来……”说着忍不住哭出声来。 阮云欢皱眉,问道,“这点心是袁姨娘给你的?” 席秋华摇头,正要说话,闻门外小丫鬟回道,“姨娘,老爷来了!” 席秋华脸色一变,便即闭嘴,由洛儿扶着颤颤起身相迎。 阮一鸣进门,先向阮云欢望去一眼,才转头去瞧席秋华,见她只穿着件夹袄,脸儿白白的立着,不由怜惜起来,说道,“你身子不好,怎么起来吹风?” 阮云欢微微一笑,上前见礼,说道,“姨娘因是女儿来,这才起身,女儿也正说呢!” 席秋华咬了咬唇,轻声道,“妾身无防,倒劳相爷惦记!”向阮云欢望去一眼,眸中皆是担心。 阮一鸣道,“虽说那胎只有一个月,终究是亏了身子,怎么说无防?”一迭连声唤丫鬟取毯子来。 席秋华神色微动,珠泪便在眼眶里转了几转,却忍住没有落下。 安置了席秋华,阮一鸣才在首位坐下,向阮云欢道,“方才怎么姨娘在哭?” 怎么问我? 阮云欢挑了挑眉,却只是说道,“方才姨娘正说,昨儿是吃了这点心,才会肚疼滑胎!” 席秋华一惊,忙道,“妾身只是怀疑,并不确切!”说着话,身体不禁微颤,一张脸越发白的吓人。 阮云欢见她神情忐忑不安,倒猜到几分,挑眉道,“姨娘怕什么?纵然这点心是从袁姨娘处取来,也并不说便是袁姨娘下毒害你?更何况,连爹爹也不知你有了身孕,袁姨娘又如何得知?” 自几位姨娘入园,阮一鸣先是对倪纤云十分宠爱,到袁青眉有了身孕,又将身边的碧荷给了他做通房,阮一鸣便对袁青眉更是宠爱有嘉,也就近些日子想是对碧荷厌了,才多来席秋华处。如今席秋华滑胎,若是疑上袁青眉,怕是被误会攀污。 阮一鸣果然一惊,问道,“这点心是眉儿送来的?” 席秋华见阮云欢丝毫不瞒,只得咬着牙,将方才的话又重说一回,未了低声道,“袁姐姐见妾身爱吃这点心,便命丫鬟一并送了来。” 阮一鸣脸色变的难看,瞧着席秋华半晌未语。 阮云欢却道,“还请爹爹使个人去,问袁姨娘昨儿给席姨娘的点心还有没有,千万莫要误食!” 阮一鸣一惊,失声道,“你是说……”跟着脸色大变,忙唤了小厮进来吩咐速去袁姨娘处。 小厮刚去,但闻门外小丫鬟回道,“老爷,大小姐,青萍姑娘求见!” 阮一鸣挑眉,问道,“青萍?” 席秋华向阮云欢望去一眼,咬唇不语。 阮云欢道,“是女儿唤她来服侍!”当即命小丫鬟将青萍唤了进来,说道,“你瞧瞧这些点心,可有什么不对?” 青萍行去掂了一块起来,凑到鼻端一嗅,便不由皱眉,放在眼前瞧了片刻,又掰下一些细尝,向席秋华一望,问道,“姨娘便是吃了这点心滑胎?” 阮一鸣脸色微变,说道,“果然这点心有古怪?” 青萍点头,说道,“这点心有一缕细细的甘甜,面粉中必是掺杂了凌霄花粉。而馅料中又掺有红花,均是活血化瘀之物!” 席秋华虽不知凌霄花为何物,听到“红花”二字,脸色更是白的透明,却咬了咬唇,问道,“青萍姑娘,我昨儿只吃了两块,因怕积食,便不敢多吃,这药竟如此厉害?” 青萍挑眉,说道,“二块?”摇了摇头,说道,“这点心里虽然有药,但两块绝不至于滑胎。” 阮一鸣眉结一松,向席秋华道,“你可还吃过旁的东西?” 阮云欢却道,“闻说姨娘前些日子吃药调理气血,不知那药防不防碍?” 席秋华向阮一鸣望去一眼,说道,“自前些日子我身子不爽,疑身上有了胎,便再不曾服过。” 青萍道,“不知那药姨娘处可还有?” 席秋华点头,说道,“还剩着几副!”说着吩咐洛儿去取。 洛儿将药取来,青萍细查了一回,说道,“近几月,姨娘可是经血不调,气息不畅?” 席秋华点头,急问道,“难不成是这药不对?” 青萍道,“药甚是对症,只是药里有泽兰、月穿山甲、五灵脂等物。服此药时本不宜有孕,姨娘有孕后停药,胎儿本就不稳,必得仔细调理,方可平安无事,偏偏又吃了含有凌霄花粉和红花的点心,两者相冲,便导致滑胎。” 席秋华听着,怔怔的落下泪来,低声泣道,“是我……是我不好,我……我若早些回了相爷看太医,便不会……不会……” 阮一鸣见她神情凄切,不由轻轻一叹,伸手揽她入怀,柔声劝道,“你好生调理身子,日后必然还能怀上!” 席秋华本来只是低泣,被他一劝,不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反手抱着他,哭道,“相爷,都是华儿不好,没有……没有护好相爷的孩儿……” 阮一鸣低叹,一手在她肩头轻拍,一双眸子却不自觉的望向门外,显的有些神思不属。 阮云欢瞧在瞧里,不觉暗自冷笑,却道,“姨娘身子不好,还是少哭会罢,仔细伤了身子!” 阮一鸣点头,又劝了一回,才将席秋华劝住。正想着要去瞧瞧袁青眉,便闻门外小丫鬟回道,“老夫,大小姐,袁姨娘身边的碧荷姐姐来了,求见老爷!” 阮一鸣心头一跳,忙道,“快唤进来!”将席秋华放开,坐直了身子。 席秋华微微咬唇,却只是抬头向进来的女子望去一眼,便又将头垂下,默默拭泪。 阮一鸣见碧荷一进来,便急着问道,“我派去的小厮可见着?” 碧荷神色惶然,点头道,“姨娘一闻便晕了过去,唤了好一会儿才醒,因移不得身子,只好使我来回相爷!” 第245章 你倒对自个儿下的狠手 阮一鸣听说袁青眉晕倒,便急了起来,问道,“怎么就晕了?可曾唤太医?” 碧荷摇头,说道,“姨娘是闻说席姨娘吃了我们那里的点心,一急之下晕倒,并无大事!” 阮一鸣道,“虽说吃了你们屋里的点心,又并未怨她,她又急什么?” 一侧阮云欢问道,“那点心袁姨娘可曾吃过?不知是哪里来的?” 碧荷道,“那点心是素日姨娘爱吃的,平日便备着,昨儿给席姨娘拿去的,不过是那日新做十几枚。” 阮一鸣脸色大变,颤声道,“你是说,你家姨娘素日也吃这东西?” 碧荷白着脸点头,问道,“老爷,那点心里,果然有伤害胎儿的物事?” 阮一鸣咬牙,向青萍问道,“若是早已有孕之人食了这点心,可会有危险?” 青萍回道,“若只是吃过一枚两枚,并不打紧,若是长期食用,纵然打不下胎儿,足月生下来,怕也是个死胎!” “死胎?”碧荷一听,忍不住失声惊呼,急道,“这可怎么好,我们姨娘素来喜欢甜食,这点心每日都要吃上一些!” 阮一鸣再也坐不住,连声向外吩咐,“快,快传太医!”起身拔步便走,竟然顾不上与席秋华道一句别。 席秋华默默坐着,怔怔的望着他去了,垂下眼帘,却咬着唇不出一声。 阮云欢暗叹一声,起身道,“这里既然无事,姨娘好生歇息,云欢先行告辞!”说着便向门外来。 “大小姐!”席秋华猛的抬头将她唤住,微微咬唇,慢慢站起身来,轻声道,“今日……谢谢你能来……” 阮云欢回头笑了笑,说道,“我也不曾做什么!” 席秋华摇头,低声道,“素日我与你有些过节,如今出了这等事,除了你,竟然……竟然不知寻谁才好……” 阮云欢向她深望一眼,问道,“姨娘命洛儿提起府上的二小姐,不知道如何知道我与秋月交好?” 席秋华脸色微赦,轻声道,“前些时,秋……秋月进宫前,使人传了话来,说……说我若有事,可寻大小姐帮忙,若大小姐不理,提她便是。” 席秋华深居相府,等闲不能见外人,席秋月能将话传进来,可见也花了不少心思。阮云欢暗叹,点头道,“如今你当知道,她们终究是你的亲人了罢?” 席秋华脸色一变,忍不住又哭出声来,点头道,“以前原是我想岔了,如今……如今……” “如今既到相府,爹爹对你也算宠爱,便好生过日子才是!”阮云欢接口。 席秋华一呆,默默想了片刻,抿唇道,“多谢大小姐提点!”话语里,终究还是有些不甘。 阮云欢暗叹一声,点头道,“姨娘歇着罢!”再不多留,转身便出了屋子。 直到离秋菊院甚远,白芍才轻声道,“这席姨娘也甚是古怪,若她疑心点心里是袁姨娘做了手脚,怎么不直接禀告老爷?却巴巴得使洛儿来求小姐。” 阮云欢冷笑一声,说道,“这位席姨娘也是聪明人!”见白芍不解,便耐心道,“如今莫说袁青眉得宠,纵不得宠,也有肚子里的胎儿护着。莫说她拿不准滑胎是因为那点心,便是拿得准,一个失了胎儿的姨娘,如何与怀着身子的宠妾相争,说出来,不过是平白树敌罢了!” 白芍扬眉,说道,“所以她只央小姐将青萍唤去,只是想知道是不是袁姨娘害她?” 阮云欢点头,叹道,“这位席姨娘心胸狭窄,若是知晓袁青眉害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白芍点头,说道,“所以小姐命青萍悄悄透了口风给老爷,将老爷也唤来,将话说在明处,日后她们若是争斗,也好令老爷有些防备!” 阮云欢勾了勾唇,冷笑道,“她们斗不斗,并不干我的事,只是既有秋月相托,我也不能袖手不管!”转头见青萍一脸深思,便问道,“青萍,怎么了?” 青萍抬头,疑惑道,“小姐,若是席姨娘有孕果然没有人知晓,那这些点心……” 阮云欢点头,说道,“自然是奔着袁姨娘的肚子去的!” 白芍点头,说道,“本来下药之人要害的是袁姨娘肚子里的胎儿,哪里知道席姨娘误打误撞的吃了两块,倒是救了袁姨娘!” 青萍却轻轻摇头,说道,“此刻虽然知觉,但几个月吃下来,袁姨娘那肚子里的胎儿……”说着轻轻摇头,神色间有些恻然。 白芍咬牙道,“好毒的心思!” 阮云欢点头,心中暗叹。府中有两位姨娘有孕,秦氏必然如坐针毡,可是有了樊香儿的前车之鉴,若是直接动手伤害二人,或是除去胎儿,阮一鸣岂会轻饶?再者,老夫人防范严密,二人所用饮食,都令邢妈妈查过,轻易也无法得手。 而这点心里只放稍许的药物,除了青萍这样天生嗅觉味觉异于常人的,纵是名医在世,恐怕也难以知觉。虽只一点点的药物,天长日久用下来,岂有不着道的道理?秦氏……竟能想出这个法子,当真是阴毒的很! 果然,陆太医查过袁青眉的饮食,又查了脉像,便道那胎儿留不得,需得及早以药引下,若不然连大人也有性命之忧。 袁青眉一听,忍不住大哭,死也不肯取掉胎儿。急的年妈妈和碧荷二人直哭,苦苦哀求。 袁青眉哭了一日,终究知道事无挽回,和着眼泪将药服下。当晚在床上辗转反侧,直着嗓子喊了半夜,才将腹中胎儿打下。六个月的胎儿,一个成了形的男胎,早已被那些药物化的干瘪。 袁青眉一见之下,当场晕了过去。阮一鸣更是心痛震怒齐袭心头,当即传府中厨房来问,从面案到馅料,每一环查到,却查不出到底是谁动手,更莫论主谋。阮相爷震怒,处置了一帮奴才,才算平息。 经此一闹,阖府自然再也无人有心情过节,阮云乐心中虽然不悦,但被秦氏拘在房中,也不能吵闹。老夫人熬了一夜,一闻说打下一个男胎,顿时放声大哭,心中懊悔万分。自从两位姨娘有孕,她千防万防,万没料到,会有人在点心里下这等手脚。 邢妈妈更是震惊不已,直叹这下药之人心思之缜密,任她将饮食查遍,但这每枚点心里稍许的药量,又如何查得出来? 阮云欢一早起身,刚刚进了淇水悠悠,便听到老夫人的哭声,不禁暗叹,也不使小丫鬟传报,径直挑帘进去。罗妈妈正抹着老泪劝说,一见她来,仿佛见了救星一般,忙道,“大小姐,你快劝劝老夫人罢,这样哭下去,可怎么好?” 阮云欢暗叹一声,上前将老夫人扶住,柔声劝道,“祖母该当节哀才是,若是哭出个好歹,岂不是称了旁人的意?” 老夫人闻言,一把抓住她的手,哭道,“怎么我阮家的子嗣如此艰难,好好儿的一个男胎,眼看着再过几个月便可抱在怀里,如今……如今……没了!”说着,又是大哭起来。 阮云欢轻叹,一手在她背上拍抚顺气,说道,“祖母,你尽管哭那个没了的,还有一个怎么不问?” 老夫人一怔,脸色微变,点头道,“对!对!邢姨娘!”转身忙着推罗妈妈,说道,“你快去和老爷说,让他传了太医好好儿替邢姨娘诊治,莫要也吃了什么暗亏!” 罗妈妈见她不哭,先放下些心来,抹了抹眼泪,赶着去了。 阮云欢转向邢妈妈问道,“妈妈可知道邢姨娘素日常吃的是什么,也该好好儿查查!” 邢妈妈凝神想了想,说道,“这位邢姨娘并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东西,只是一向吃的素淡。” 阮云欢点头,说道,“也只好太医诊过再说!” 老夫人紧张的抓着她的手,连声道,“若是这一个再有个好歹,我可不要活了!” 阮云欢无言,只是连声宽慰。 一个时辰后,阮一鸣使人传过话来,邢姨娘无恙,老夫人才算放下心来。 安抚住老夫人,从淇水悠悠出来,已过了午时。阮云欢传话给赵承递牌子进宫,自个儿回去简略用了膳,又重新收拾穿戴,便乘轿向皇宫而来。 前日席秋月用药伤了脸,还不曾瞧过她。 恩泽门进宫,阮云欢先赴云祥殿见过柳凡,二人方一道向储秀宫来瞧席秋月。 席秋月闻说二人前来,忙迎了出来,向二人施下礼去。柳凡伸手相扶,阮云欢却侧身让开,笑道,“你是公主之尊怎么给我施起礼来,可不敢当!” 席秋月正色道,“若非郡主妙计,明日便是秋月嫁予那禽兽之期,如此大恩,怎能不谢?” 阮云欢侧头望着她半遮的右脸,摇头道,“只是可惜了你的容貌!” 席秋月苦笑一声,说道,“相比此身受辱,区区容貌,又有何惜?”说话干净利落,倒有些男儿气概。 阮云欢暗暗点头,伸手将她面纱掀起一观,也暗自心惊,责道,“我原说只要手帕上沾上少许,瞒过那一日便是,你倒对自个儿下的狠手!” 席秋月摇头,淡道,“纵瞒得过旁人,又岂能瞒得过太医?” 阮云欢叹道,“陆太医纵然瞧出来,又岂会说出?如今这脸若不能好,可怎么是好?” 席秋月淡道,“便是这容貌惹祸,不要也罢!” 这世上,又有哪一个女儿家不爱惜容貌?身侧柳凡见席秋月神情坦然,不禁暗暗佩服,便插口道,“那日我虽知内情,终究没瞧出你如何动手!” 席秋月和阮云欢相视一眼,不由都笑了出来。 阮云欢道,“自然是她自个儿的帕子沾了七伤粉,自个儿擦在脸上!” 席秋月抿唇,笑道,“我另一只衣袖中也藏有相同的药粉,趁着她扶我,便抖在她帕子上。” 阮云欢接道,“她叫的那般痛楚,众人均道是秦珊暗算她,只会去查秦珊的帕子,又岂会有人疑到她自个儿身上?” 柳凡闻言,默想一回,才将整个事情贯通,点头道,“嗯,秦珊本来只要祥云出丑,将一碗天下太平撞洒到她的脸上,你便是借着这汤汁,将帕子上的药化开,毁了容貌。” 第246章 又装傻 阮云欢点头,淡道,“她纵不撞洒那碗汤,我们自然也会另设法子,终究令她无处可逃。只是她那一撞,倒是省了我们些事,也算自作自受罢!” 席秋月点头,心里又有些不安,说道,“如今我容貌虽毁,但皇上圣旨已下,万一……万一皇上再另选一人,仍让我一同嫁去昔久,可如何是好?” 阮云欢微微一笑,伸手在她手背轻拍,说道,“你放心,有这几日拖延,我自会设法,让他娶不走你!” 柳凡抿唇,笑道,“如今你已贵为公主,纵然容貌毁去,也不难寻个如意郎君,到时瞧上谁,求皇上下旨赐婚便是!” 席秋月红晕满脸,啐了一声,嗔道,“好端端的,姐姐说话如此不正经!” 阮云欢“嗤”的一声笑起,说道,“你是御封的公主,柳姐姐是皇妃,你唤她做姐姐,这是什么辈份?” 席秋月也笑了起来,推着她道,“你还说我?你可是未来的五皇子妃,怎么也唤姐姐?还是我唤你姐姐才是!” 柳凡也撑不住笑起,说道,“这是哪里的话,云欢的爹爹可是你的姐夫,你如何唤她姐姐?” 席秋月吐了吐舌头,笑道,“罢了,这般一算,我竟比你小着两辈呢!” 三人笑了一会儿,柳凡说道,“这皇家的女人,又岂能这般论去?我们三人,只论我们的交情罢了!” 阮云欢、席秋月闻言,均是点头。 柳凡正了颜色,拉着席秋月的手,说道,“如今你虽封为公主,只要身过申屠杰,便算逃过一劫,只是这宫里不是久留的地方,要尽快设法脱身。可莫要忘了,虽除去秦珊,可还有一个……”说到这里,向着秦翊所住的方向指了指。 席秋月面容一肃,轻轻点头。 此处深宫大内,三人深知这话已不好说,阮云欢便转话,将席秋华滑胎之事述了一回,向席秋月道,“府里我会尽量多照应,你放心便是!” 席秋月点头,叹道,“我这姐姐是认死理儿的性子,我们虽是姐妹,自小却并不亲近,若她有何处得罪,瞧秋月面上,郡主还请多担待!” 阮云欢点头,含笑道,“你尽管安心便是!” 三人坐了一回,眼见夕阳渐斜,阮云欢便告辞出宫。 从储秀宫走恩泽门出宫,要兜很大一个圈子。阮云欢略一沉吟,唤了个小太监来,命他前去恩泽门外给赵承等人传话,命人在德胜门外等侯。柳凡与她并不顺路,二人辞过,分道扬鏕。阮云欢自个儿随着引路太监穿御园绕御桥,向德胜门而来。 走过一条长长的永巷,尽头便是昌和殿,昌和殿之前不远,便是朱雀门,那便是出了后宫,再穿过瑶光殿,便是德胜门了。 阮云欢静静的走着,脑中却是下午柳凡说过的话。这宫里不是久留之地!那么,不嫁申屠杰,又要如何令席秋月出宫?难不成,当真要选一个人嫁了才行? 静寂的永巷,没有一丝声音,仿佛连风,到了这里也停止。阮云欢蓦然停步,只觉得有丝阴冷,在这空气中静静的流动。她慢慢转身,波光潋滟的眸子霎时透出一些冷凝,向着永巷两侧望去。 目光望向两侧明显陈旧的屋宇,突然间,似有些醒悟。这条永巷的尽头,便是冷宫,而另一端的暴室,更是常常拘锁受罚的宫女、后妃。 引路的小太监打了个寒颤,低声道,“主子,前日端云公主便是死在前边的暴室,快走罢!” “嗯!”阮云欢低应。 脚步,不自觉放的更轻,却更快的向昌和殿行去。突然间,左侧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喊,“皇上……皇上……小公主不是臣妾杀的,皇上……皇上,还我皇儿……还我皇儿……”声音如厉鬼夜哭,极为骇人。 小太监脖子一缩,有些惊惧的向声音来处望了望,脚步越发加快,几乎发足狂奔,向昌和殿奔去。 阮云欢随在身后,皱眉道,“这里关着的,是位皇妃?” 小太监摇头,说道,“闻说是以前的一个宫女,皇上宠幸后封了美人,在这里已关了快二十年,日日一到傍晚就大哭大笑。” “疯了?”阮云欢问。 小太监点头,脚下却片刻不缓,速速拐过月洞门,出了永巷。直到永巷里的呼声被高墙挡去,才轻轻松了口气。 阮云欢缓了脚步,向小太监问道,“听她喊叫的话语,想是生过一位公主,是小公主矢折,才被打入冷宫?”本朝并没有听说哪位公主是宫女所生。 小太监脸色微变,连连摆手,求道,“好主子,宫里的事还是别问了,奴才也不大清楚!” “嗯!”阮云欢深知宫里有许多禁忌,也不再多问,随着小太监绕过昌和殿,行至朱雀门外。朱雀门守军躬身向她见礼,阮云欢回头,向小太监道,“有劳公公!”说着话,自腰间摸出一块银子塞到他手里。 小太监也不推辞,一手接过,躬身道,“奴才不敢当,郡主慢走!” 阮云欢点头,快步穿过瑶光殿,向德胜门行去。德胜门外,已可看到白芍、赵承等人张望的身影。 正在这时,但闻马蹄声疾响,一名军校带着一队兵士疾骑而来,竟不下马,只是将手中金牌一扬,便疾驰进宫,绕过瑶光殿,沿夹城奔去。 阮云欢见那队兵士红衣黑领,腰系黑带,是枢密院亲兵的打扮,不由挑了挑眉,慢慢向宫门而去。德胜门守军见了是她,便有守军队长上前见礼,接过她出宫金牌随意瞧了一眼,赔笑道,“郡主一向少见!今日走了我们这里?” 阮云欢微笑,说道,“今日天色不早,离这方近一些,便躲个懒!” 队长见她谦和有礼,笑容便显出几分真切来,将金牌还给阮云欢,说道,“近几日帝京城里不太平,郡主早些回府的好!”指的自然是太子逆党没有肃清。 阮云欢扬了扬眉,回头瞧了一眼,说道,“方才似乎是枢密院的亲兵,这个时辰有何急事进宫,竟然不下马!” 队长撇了撇唇,冷哼一声,低声道,“还不是倚仗着端王的势,这些人倒将自个儿当了爷了!” 阮云欢扬了扬眉,问道,“端王?” 队长似乎察觉失口,忙干笑两声,说道,“端王为人磊落,怕也并不知道这些人私下的所作所为,何况他也并不管枢密院,还不是旁人借他的势狐假虎威!” 阮云欢点头,含笑道,“怕是平日你们没少受他们的气!” 队长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却也不敢再说。 此时赵承已迎了上来,腰间拽下荷包塞到队长手里,笑道,“兄弟们一向辛苦,往日我们也无从亲近,这些碎银子,拿去请兄弟们饮壶酒罢,也是我们小姐的一番心意!” 那队长一掂荷包,虽然是散碎银子,却足足有一百多两,不禁吃了一惊,忙道,“我们平日也无从服侍郡主,如何受得起?”说着要将荷包塞回。 赵承一手挡住,含笑道,“不过一点点心意,何必在意!” 阮云欢在旁笑道,“将军还是收下罢,我们也好早些回府!” 那队长不过一个小小的禁军领队,听阮云欢唤成“将军”心中更喜几分,听她这样一说,反而不好再推,只得一再谢过。 阮云欢含笑,又向宫门内枢密院亲兵的驰去的方向望去一眼,这才转身,与赵承向马车行去。 白芍扶她上车,低声道,“小姐,方才在恩泽门外,见到秦家的三公子,像是出了什么大事,急匆匆的进宫,不过半个时辰又奔了出来。” 阮云欢挑了挑眉,挑帘向赵承问道,“这两日可见过秦鹏?” 赵承点头,说道,“昨晚秦鹏已经回城!” 阮云欢点了点头,说道,“走罢!”放下帘子,仰后靠入座椅,闭目思索。 马车缓缓驰动,慢慢离开宫门,向大路上行去。刚刚拐过一个街口,但闻身后马蹄声响,有人扬声道,“睿敏郡主!睿敏郡主!请稍等!” 阮云欢张眸,将马车唤停,掀帘向外一望,却见方才德胜门守军队长策马赶了上来,不由奇道,“将军可是有事?” 那队长翻身下马,奔到阮云欢车侧,向车内行了个礼,说道,“郡主,一个时辰前,小人闻传,说是左骑都尉出了什么事,怕是和方才枢密院亲兵有关,只是小人并不听的确切!” 阮云欢扬眉,含笑道,“将军有心,多谢了!” 那里赵承另取了银子又要谢过,那队长连连摆手,说道,“郡主瞧得起小人,小人方多这句嘴,若连这个也索银子,小人岂不是不要脸?”也不等赵承再让,忙着翻身上马调头转了回去。 阮云欢微微一笑,向赵承道,“你去问的确实,然后再来回我!”见赵承领命,方放下帘子,说道,“走罢!” 等到府前下马,天色已经昏暗。阮云欢踏上石阶,见管家常青正伸长脖子在门口张望,便笑道,“怎么管家今日有空,在这里看街景?” 常青忙上前见礼,苦笑道,“方才秦家的人来,似是出了什么事,夫人命小人在此等着老爷,有事商议!” “哦?出了何事?”阮云欢扬眉。 常青摇头道,“夫人不曾说,只是瞧秦大夫人那样子,怕是事情不小!” 阮云欢问道,“秦大夫人来了?” 常青点头,说道,“夫人陪着在正房里坐呢!” 阮云欢点了点头,带着白芍、红莲二人进门,穿垂花门进后宅,向正屋里去。 刚刚踏进院门,果然见秦大夫人常带的两个丫鬟正和秦氏屋里的银杏、金桃悄声说话。见了她来,银杏忙扯了扯金桃,令其闭嘴,笑着向阮云欢施了一礼,唤道,“大小姐!” 阮云欢只当不曾瞧见,点了点头,说道,“我闻说母亲在正房,可是搬了回来?” 银杏抿唇,说道,“还不曾,只是秦府大夫人来,入园子不便,便在正房里坐坐!”分明瞧见有秦大夫人的两个丫鬟在此,这位大小姐又装傻。 阮云欢点了点头,也不向那两个丫鬟多瞧,说道,“禀夫人一声儿罢,我请了安便走!” 第247章 发现血迹 银杏点头,只得向内禀了进去。 里边寂了片刻,才听秦氏道,“请大小姐进来罢!” 阮云欢勾了勾唇,挑帘进去,先向秦氏见礼,说道,“今日在宫里多逗留了些时,回来晚些!”说着又见过秦大夫人,问道,“舅母这时辰来,可是有事?” 秦大夫人脸色微变,咬牙道,“睿敏郡主如今是宫里几位贵人跟前儿的红人,这‘舅母’二字可不敢当!” 阮云欢微诧,问道,“舅母何出此言?” 秦氏冷哼一声,说道,“今日大小姐进宫,想来是去见柳贵人柳凡罢?”自然是秦裕龙长子,秦家的三公子秦彬在宫门前见到阮云欢的马车。 阮云欢眨了眨眼,淡笑道,“不过是和柳贵人在祥云公主处坐了坐!” 秦大夫人听到“祥云公主”四字,立时脸色大变,呼的一下站起,指着阮云欢,颤声道,“你……你……珊儿死在那贱人手里,你……竟和……竟和她……和她勾结……” 阮云欢扬眉,奇道,“端云公主是自尽,怎么说是死在祥云公主手里?何况祥云公主容貌被毁,似乎是端云公主所害!”将话说完,才像省起什么,以帕子掩了掩唇,说道,“哦,我倒忘了,如今她被废去封号,悬尸示众,也不能唤‘端云公主’了!” 秦大夫人气的浑身发抖,咬牙道,“珊儿性子鲁莽,或是会得罪人,却断断没有那等心机。她……她又哪里懂得什么……什么七伤粉?”那一天,她就坐在下方的席上,眼睁睁瞧着女儿被押,想要出来辩驳,却被秦二夫人死死的拉住,原想着等御宴散后再想法子,哪里知道短短片刻,便闻到女儿的死讯。 阮云欢挑了挑眉,脸上神情似笑非笑,说道,“她不懂不要紧,只是不知那药粉是谁给她配的,牵扯出来,怕又是一条人命!” 秦大夫人脸色大变,咬牙道,“阮云欢,你……你莫要胡说!” 阮云欢垂眉,说道,“二表姐人既已去,若是再多纠缠,怕是于贵府不利,云欢忠言逆耳,舅母不听,也由得舅母!”说着施了一礼,说道,“云欢告辞!”翩然转身,施施然出门,于门内的怒声喝骂充耳不闻。 刚行到院子门口,但见阮一鸣一脸不耐,大步迈了进来。阮云欢停住,便行下礼去,说道,“爹爹回来了!” 阮一鸣停步,瞧她那一身打扮,知道也是刚刚回府,皱眉道,“可曾去给祖母请安?” 阮云欢道,“女儿正要去见祖母!” 阮一鸣点头,说道,“天色不早,早些过去,免你祖母等着!” 阮云欢点头答应,侧身让他先行,眼见他进了正房的门,才转身向院门去。刚刚跨出院门,但闻正房内突然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大哭,“浩儿……我的浩儿……” 果然! 阮云欢挑了挑眉,再不多停,径直出门向园子里去。 踏入园子,白芍忍不住抿唇笑道,“今儿小姐是怎么了,偏要去那妇人面前晃这一遭?”依阮云欢的性子,不管这些事是否与她无关,她均是“事后拂手去,深藏功与名”,今日偏去刺激秦大夫人,倒是反常。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她若不怒,又如何惹怒爹爹?” 进了淇水悠悠,老夫人正向罗妈妈抱怨,一时说果子酸,一时又说身上凉,捂上层毯子,又说燥得很。阮云欢门外听到,不觉好笑,挑帘进去,笑道,“祖母今儿是怎么了?敢情是罗妈妈做错了事,祖母寻衅发落?” 老夫人见了她,倒静了下来,待她见了礼,唤到身边儿坐下,叹道,“我也不知为何,这一整日心绪不宁的!”抓着阮云欢的手不放,脸上皆是担心,说道,“云欢,你说,邢姨娘那肚子里的孩子要怎样才保得住?若不然,我接了她出园子,住到我的紫竹苑去?那里有小厨房!” 阮云欢身子向她偎了偎,柔声劝道,“祖母这是被袁姨娘惊着了,太医不是查过,邢姨娘腹中胎儿无恙吗?” 老夫人点了点头,又叹道,“也不知她肚子里是个男孩儿女孩儿?我原想,两个姨娘有了身孕,总能有一个男孩儿,如今……如今……”想到袁姨娘失去的那个男胎,不禁又落下泪来。 阮云欢劝道,“如今府中有六位姨娘,都还年轻,此次纵不得,日后祖母总不愁几个孙儿,只怕到时祖母不知道疼哪个才好!云欢只担心,到时祖母得了孙儿,便不再疼孙女,云欢又不知道向谁哭去。”巧言戏语,说的老夫人破涕为笑。 阮云欢见她不再为邢姨娘的肚子挂念,微咬了咬牙,轻声道,“姨娘们有孕容易,纵这几个不行,再纳便是,只是这胎儿总有人惦着,总不安稳。” 老夫人眸中精芒一闪,当即命屋子里旁的丫鬟退去,只留了杜鹃和罗妈妈服侍,喜鹊守在门外。阮云欢待人退去,这才轻声将禁军队长的话和方才正房里的事说了一回,说道,“不知道秦大公子出了何事,秦大夫人非要等到爹爹回府,想来是有事相求。” 老夫人咬牙,恨恨道,“任他何事,与我阮府何干?” 阮云欢摇头,说道,“有母亲在,爹爹岂能不管?何况秦家那里也说不过去。” 老夫人垂头想了一瞬,咬牙道,“她毒害老身的孙儿,我们阮府岂能助她?你放心,此事总不能让她如愿!” 阮云欢刚一点头,便闻门外喜鹊声音回道,“老夫人,老爷来了!” 阮云欢立时噤声,伸手在老夫人肩头轻按,含笑道,“祖母瞧这样可好一些?” “嗯,好!”老夫人刚应了一句,便见阮一鸣挑帘进来,便将阮云欢手拉下,问道,“今日你们父女忙什么,都这么晚回来!” 阮一鸣上前见了礼,说道,“朝中有事,皇上又将儿子唤进宫去,故而回来迟了!”说着抬头向阮云欢一望。 阮云欢起身见礼,说道,“云欢见过爹爹!” 阮一鸣点头,向她上下瞧了几眼,才道,“你今日进宫了?” 阮云欢点头,应道,“是!” 阮一鸣皱了皱眉,叹道,“你们小姐妹的事,原不该我过问,只是如今柳家女儿是宫里的贵人,又和秦贵人水火不容的,你也该避忌。”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女儿成日出入皇宫,宫中岂能没有个亲厚?况如今五殿下去了军营,宫里更该有人替他照应,柳贵人与女儿亲近,女儿便多些走动罢了。秦贵人和柳贵人不和,难不成便要女儿冷了柳贵人与她一处?” 也不等阮一鸣应,便又冷笑一声,说道,“纵女儿愿意,怕那秦贵人眼高于顶,未必容得下女儿,难不成女儿凡事只能替秦府着想,便不能为了自个儿谋划?” 阮一鸣被她噎的说不出话来,默了片刻,才叹道,“我知你对秦家不满,只是……只是……凡事避避,也无不可!”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爹爹倒是凡事相避,只怕再如此避下去,总有一日避无可避!” 阮一鸣结舌,问道,“此话何意?” 一旁老夫人冷笑一声,指着他道,“你到如今尚分不清亲厚,也难怪……难怪你无后!” 阮一鸣吃了一惊,说道,“母亲何出此言?” 老夫人摇头道,“袁姨娘的胎虽拿不到实据,但你想想罢,这府里除了她,谁还会如此?纵几位姨娘之间争宠,那点心是府里大厨房备下的,又岂是姨娘们动得了手脚的?” 一番话说的阮一鸣脸色大变,结舌道,“母亲是说……是说眉儿的胎,是……是她所害?” 老夫人冷笑道,“这不过隔了几个月,你便将樊姨娘的事忘了?” 阮一鸣默然,垂目沉思,目光一寸一寸冷了下去。 阮云欢心知自己在这里,这母子二人有些话不方便说,慢慢起身,向老夫人行下礼去,说道,“时辰不早,云欢先请告辞!”见老夫人点头,又向阮一鸣辞过一礼,便向门外去。 出了淇水悠悠,白芍自后随了上来,悄声道,“小姐,方才赵承传进消息,说是前儿夜里秦浩在叶城突然不知所踪。”前天,便是中秋节。 “叶城?”阮云欢回问。 白芍点头,说道,“闻说是进了青楼,再也不曾出来!” “嗯!”阮云欢点头,勾唇笑了笑,说道,“方才闻那秦大夫人的哭声,怕是还有旁的事,也不用查了,直接去问甘义!” 白芍挑眉道,“难不成是甘义动的手?” 阮云欢摇头,说道,“没我的话,甘义不会动手,想来应该是……秦鹏!” 白芍吃惊,问道,“秦二公子?那……那可是他的亲哥哥!” “那又如何?”阮云欢冷笑,说道,“秦浩与苗纹通奸,秦大夫人一意护着大儿子,只舍了苗纹,秦鹏纵然对苗纹无情,终究是个七尺男儿,岂能咽得下这口气?” 白芍点头,说道,“那日之后,苗纹并未回静月庵,我们的人追出帝京,便失去踪迹!” 阮云欢点头,默了一瞬,说道,“程姐姐既会放她,想来也已没有怨恨,随她去罢,只须不再撞在我们手里!” 白芍应下,将话传了出去给赵承。 第二日一早,甘义那方还不曾回话,一个消息却在朝中引起一片大哗。 左骑都尉秦浩,在外出公干时,暴毙在叶城知县李超的后宅。秦大夫人得讯,跌跌撞撞的冲入刑部,疯狂大吼,只道,“我儿只是不知所踪,怎么就死了?怎么就死了?” 刑部侍郎樊士浩无奈劝道,“那日左骑都尉失踪,枢密院的副将查看青楼,便在小桃红的屋子里发现血迹,如今尸身已在李知县后宅寻到,正运回京来!” “我不信!”秦大夫人大吼,直着眼睛,连连摇头,说道,“血迹,谁说定是浩儿的,你们……你们为何非说是浩儿的?” 樊士浩无奈,只得唤来在刑部当值的三公子秦彬,才将秦大夫人劝回。 两日之后,秦浩的尸身与叶城知县李超一同被押送回京,经忤作验尸,秦浩生前有过激烈的房事,随后被人虐杀。尸体身上,已没有完好的皮肉,便连舌头、双耳也被割去,手法极为残忍。 叶城知县李超大呼冤枉,声称于此事并不知情,却对后宅发现秦浩的尸身无言以辩。 秦大夫人一见尸体,当即晕了过去,待到被人救醒,发了疯一般冲上去,对着李超又抓又打,直喊他是凶手,四五个健壮婆子上前,才生生将她压下。 第248章 你何不想想是谁最想让她死 枢密院左骑都尉秦浩惨死叶城,秦大夫人由秦鹏扶着哭上殿来,哭拜在御前,大声哭道,“皇上,皇上,上将军出征在外,身受重伤,如今尚不能还朝,家中只凭臣妾照应。如今女儿秦珊获罪,臣妾断不敢有何异议,可我浩儿素来忠君体国,如今竟惨死异乡,若是上将军回来,让臣妾如何向夫君交待,求皇上做主,查出凶手,为我儿申冤啊……” 建安侯秦义痛失长孙,也是老泪纵横,出班跪倒,重重三个响头,求道,“皇上,左骑都尉死的冤枉,求皇上为其申冤!” 皇帝不禁动容,唤刑部侍郎孟义明问道,“左骑都尉尸身可曾验过?” 孟义明回道,“回皇上,左骑都尉被人虐杀而死,周身上下,伤处有七百六十三处,双腿断折,臂骨粉碎,双耳被割,舌头也被割去,血尽而死!” 秦大夫人闻言,忍不住嚎啕大哭,“浩儿,我苦命的儿啊……哪个丧尽天良的,如此待你……” 皇帝也听的心惊不已,失声道,“这……这……下手之人,与左骑都尉有何深仇大恨,竟下这般毒手?” 阶末站着的京邑司古四同出班奏道,“禀皇上,依左骑都尉的死法来看,此人与左骑都尉必然有深仇大恨,臣大胆推断,或者……与女子有关!” “为何?” “一则,左骑都尉最后出现的地方,是青楼。二则,左骑都尉被人捅的稀烂,足见对方是为了泄愤。故而臣大胆推断,是因女子而起!” 皇帝点头,问道,“那个青楼女子,可有人查过?” “查过!”刑部尚书孟义明回道,“那女子与左骑都尉尸身一道押回帝京,臣已审过。那女子言道,当日左骑都尉进房,先唤了水沐浴,在她出门备好酒菜回来,便不见了人影,因见房中有血迹,才声张起来。” 皇帝皱眉,问道,“其间没有与旁人发生争吵?” 孟义明道,“不曾!”一句话出口,仿佛又想起什么,说道,“只是那女子言道,当日左骑都尉上楼时,在楼梯上遇到一人,似是相识!” “何人?”皇帝紧问。 “那女子不识,应是生客!” “嗯!”皇帝皱眉点头,问道,“可曾让那女子画下那人相貌?” “那女子并不擅丹青,只是据她所述画了幅画像,臣已命人悄赴叶城查访!” 皇帝点头,说道,“做的甚好!”又问道,“那叶城知县又如何说?” 孟义明回道,“叶城知县李超言道,左骑都尉在一日之前确实到过他的府上,只饮了盏茶便即离去,实不知尸身为何会在县衙后宅。” 秦义向上回道,“皇上,李县令与左骑都尉是姑表兄弟,到府一坐事属寻常,抛尸县衙,就是嫁祸之计!” 皇帝皱眉点头,正在思索,秦大夫人又哭了起来,伏跪在地连连磕头,哭道,“求皇上做主,还秦浩一个公道!” 皇帝被她哭的心烦,便点头道,“孟义明,此案交你处置,务必查出凶手,还左骑都尉一个公道。古四同,你协助孟尚书查明案情,越快越好!” 孟义明、古四同忙跪倒领旨。 皇帝闻秦大夫人仍哭个不休,叹一口气,说道,“念在你痛失爱子,便将秦珊尸身发回给你,好生安葬罢!” 秦大夫人数日间失去一双儿女,心中悲痛愤恨,实难平息,闻言先叩头谢恩,欲要再说,却被秦鹏一拉手臂止住,只得哭着被人扶了出去。 而就在这时,阮云欢得赵承回报,说道,“秦鹏赶到叶城时,秦浩已不知所踪,后来沿着血迹查到城郊,在一座废弃的屋子里发现秦浩。那时秦浩已身受重伤,双耳和舌头已被割去,却还未死。秦浩见了秦鹏,本是求救,秦鹏却拔刀将他下身捅的稀烂,又在他身上连砍数十刀,直看他血尽而死,才扬长而去。” 阮云欢一怔,说道,“是何人劫去秦浩,既然秦鹏离去,又是何人将尸身抛入县衙后宅?” 赵承摇头,说道,“甘义第二日便随秦鹏赶回帝京,后来闻说尸身在县衙后宅发现,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阮云欢皱眉,喃喃道,“如此说来,对付秦浩的有三伙人,第一伙将秦浩劫走,给他动了酷刑,却没有要他性命。第二伙便是秦鹏,他泄愤之后,看着秦浩死去离开。而第三伙人……”眸中波光一闪,似想到什么,说道,“这第三伙人,怕是与叶城县令有些过节,你悄悄的使人知会周威,或可查出些端倪!” 赵承点头,领命而去。 当日,刑部尚书孟义明将各种供词收集完整,理出疑点,急令刑部侍郎樊士浩率刑部一干人等会同京邑司古四同手下人等赴叶城查看。 而在建安侯府,府内府外,已是一片稿素,哭声震天。 阮云欢下车,随着阮一鸣向内行去,入眼魂幡漫天,丧声动地。府门内,秦府管家见二人前来,忙报了进去。秦大夫人闻言,跌跌撞撞的奔了出来,指着阮云欢道,“你来做什么?你害的我秦家还不够吗?” 阮云欢挑眉,却转向一旁的秦鹏,淡道,“舅母伤心糊涂了,表哥还请多多照护!” 秦鹏目光与她一对,神情极是复杂,咬了咬牙,说道,“母亲一时情急,郡主莫放在心上!”一臂将秦大夫人挽住,侧身引二人进厅。 秦大夫人连连挣扎,哭道,“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祥云那贱人是一路,是你……定是你想的法子,将我珊儿置于死地!” 阮云欢脚步一停,转头向她定定凝视,突然上前一步,在她耳边低声道,“秦珊如何死的,夫人为何不问问秦贵人?” 秦大夫人身子一震,失声道,“你说什么?”一瞬间,满脸皆是惊骇。 阮云欢垂眸,却并不多说,转身随着阮一鸣入厅。 正厅里,两具棺木并列,一书“爱子左骑都尉秦浩之灵”,一书“爱女秦珊之灵”。秦天宇的三个庶子均是一身素服伴在灵侧,见二人进来,取素香奉上。阮一鸣向两方灵牌默瞧片刻,才接过素香,鞠了三躬,说些左骑都尉壮志未酬,秦二小姐天妒红颜之词,将素香插入香炉。 秦氏红着眼睛过来,代秦大夫人还了礼,引着他一旁坐下。阮一鸣左右一瞧,问道,“怎么不见老夫人?” 秦氏使帕子点了点眼角,哑声道,“这几日,母亲哭晕过几次,如今起不得床,只好在后堂养着!” 阮一鸣点头,只是叹了口气,便不再问。 秦氏抬头见阮云欢正在敬香,咬了咬唇,挨着阮一鸣坐下,咬牙道,“相爷,秦珊死的冤枉,怕是有人陷害,求相爷设法,查出真相!” 阮一鸣挑了挑眉,说道,“当时众目睽睽之下,都瞧的清清楚楚,夫人何出此言啊?”语气漫不经心,颇为不耐。 秦氏咬了咬唇,摇头道,“相爷,秦珊虽然憨愚一些,却断断不是会轻生之人,她死的蹊跷。何况,她纵然千错万错,但她终究是妾身的侄女,相爷岂能不管?” “她若不是自尽,难不成是有人下的杀手?”阮一鸣将脸一沉,低声道,“夫人此话可不能乱说,禁宫重地,谁敢下手?这话传了出去,可是死罪!” 秦氏一噤,便不敢再说。 那里秦大夫人由秦鹏扶着回来,见阮云欢敬了香,行到她面前,直愣愣的瞧了片刻,问道,“你刚才说的话,是真是假?” 阮云欢勾了勾唇,淡道,“大夫人也是聪明人,为何不仔细想想?” “你们在说什么?”秦二夫人一旁行来,向阮云欢斜去一眼,扶住秦大夫人,向秦鹏责道,“你母亲身子不好,怎么也不扶她歇着!” 秦大夫人身子被秦二夫人一触,立时打了一个寒颤,侧头向她定定望一了眼,便默默随着在灵旁椅中坐下,低垂了眸子,脑中一幕一幕,皆是那日皇宫夜宴,席秋月中毒毁容后,秦翊的一举一动。 手指,在一袭素裙中慢慢收紧,秦大夫人的身子,开始轻轻颤抖。当时一心焦急,竟然没有留意,此刻想来,那秦翊最初虽为女儿说情,到了后来,却只求自保。再到后来……秦珊最后那几声大呼,秦翊立变的脸色…… 秦大夫人骤然阖眸,心底一阵阵的发冷。自己的女儿,纵是被席秋月设计,可是……可是要她性命的,难道,竟然……竟然是……她? 阮云欢默查她的神色,知道她信了三分,不由心底冷笑,不愿在此处久留,转身向灵堂外而来。 出厅刚刚走出十余步,便闻身后有人唤道,“睿敏郡主!” 阮云欢回头,但见秦鹏大步随来,便略一点头,淡道,“武义将军不陪着大夫人吗?” 秦鹏行到她面前,垂目向她注视,咬牙道,“秦珊是怎么死的?” 阮云欢扬眉,抬眸与他对视,冷笑道,“怎么,你也以为是我所为?” 秦鹏脸色铁青,咬牙道,“在行宫中,她虽有意接近五殿下,可如今已赐婚给申屠杰,你……你非除她不可?”当初秦家命秦珊接近淳于昌,他暗中通知阮云欢,后来秦珊赐婚给申屠杰,他心知是阮云欢所为,心中曾经暗暗欢喜。 一则,秦珊不会因此对上阮云欢,令他左右为难,二则,秦珊嫁为昔久国王妃,日后对他也是强助。又哪里知道,他只是外出几日,竟然有此巨变。 阮云欢摇头道,“秦二小姐身败名裂,已难挽回,我又何必再下杀手?你何不想想,那等情形之下,谁最怕她胡言乱语,又是谁最想让她死?” 秦鹏凝神思索,脸色渐变,目光中全是震惊,摇头道,“她……她当真下得去手?” 第249章 有一项大功送给表哥 阮云欢冷笑一声,淡道,“心狠手辣的,可不止我阮云欢一人!”抬了抬眸,向他深望一眼,冷冷道,“你莫忘了,秦浩还是你嫡亲的哥哥!” 秦鹏脸色顿变,咬了咬牙,冷道,“他又几时将我当作弟弟?” 阮云欢点头,说道,“他对不住你在先,你杀他在后,自然并无不可。而秦翊杀掉秦珊,不过也是为了自个儿,如何不能?” 秦鹏抿唇,默然不语。 阮云欢勾了勾唇角,浅浅笑起,悠悠续道,“更何况……你杀他,果真只是为了苗纹?还是……还有旁的原故?” 秦鹏身子一震,霍然向她瞪视,咬牙道,“依郡主之意,还有何原故?”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有他在,你终究是一个退而其次的次子,只有将他除去,秦大将军和秦大夫人才会多瞧你一眼!” 秦鹏额角青筋崩现,冷道,“我秦鹏也是父帅嫡子,如今更是御封的武义将军,还要何人高看?” 阮云欢倒也不和他争执,只是微微一笑,淡道,“可惜,可惜秦浩尚留一子,这世子之位,也未必落入你手!” “你说什么?”秦鹏低喝,向左右望去一眼,冷声道,“你以为我是为了世子之位?” “难道不是?”阮云欢扬眉,浅浅一笑,说道,“看来是云欢错看了表哥!” 秦鹏脸色难看,低声道,“错不错看又能怎样?” 阮云欢勾了勾唇,说道,“云欢只道表哥醉心功名,本来尚有一项大功送给表哥,如今看来,表哥倒是一位多情公子,云欢小瞧了表哥,表哥莫恼!”说完福身,便欲转回灵堂。 “等等!”秦鹏忙将她拦住,脸上神情不定,问道,“什么大功?” 阮云欢淡道,“表哥已是武义将军,纵不再立什么大功,在朝中已无人胆敢小瞧,又何必冒此凶险?” 秦鹏咬牙,狠狠向她瞪视,眼见她神情平静无波,不由气馁,低声道,“我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你……你说罢,要我怎样?” 阮云欢勾了勾唇,摇头道,“此次云欢别无所求,只盼表哥做了建安侯世子,莫要忘了云欢!” 秦鹏听到“建安侯世子”五字,不由怦然心动,垂眸凝视着眼前女子,点头道,“你放心,你助我夺取爵位,我绝不忘你!”此一刻,自己的野心再没有一丝隐藏。 阮云欢一笑,向他靠近一步,低声轻语。 秦鹏闻言,顿时如遭雷击,颤声道,“这……这是真的?” 阮云欢淡道,“句句属实!” 秦鹏咬唇,垂目向她注视,问道,“如此大功,郡主为何不送给五殿下,却教秦鹏占这个便宜?”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五殿下身为皇子,立功太大反而成为众矢之的!” 秦鹏向她望了片刻,但见她神情笃定,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满含睿智光芒,不由心中一动,喃声道,“云欢,若我不是秦家人,你也不是皇家妇,该有多好!” 阮云欢扬眉,抬头向他注视,淡淡一笑,说道,“此话云欢只当不曾听到,表哥自重!”向他浅施一礼,又再返身回厅。 秦鹏呆立当地,想到立功受封,便血脉贲张,激奋不已,而想着那聪明绝顶、倾城绝色的少女终究与自己无缘,又觉一颗心空落落的,无处安置。 诸事接连发生,昔久国王子离朝的时日一拖再拖,而东北战事却已接近尾声,汤思炎命人送来军报,说几木国已送上降书,派使入京求和,天朝大军请旨回师。随着汤思炎的奏章,还有一封忠武将军公孙宁的奏折,说愿留边关,守护一方国土。 皇帝大喜,即刻传旨,令天朝大军与几木国使臣一同回京,忠武将军公孙宁忠义无双,封陈留节度使,统领十万兵马,镇守陈留。 陆轻漾接过阮云欢送上的圣旨抄本,双腿一软,跌坐椅中,垂泪道,“边关苦寒,他几时吃过这样的苦头?他……他这是不愿回伤心之地啊!” 阮云欢轻叹,握着她的手,轻声道,“如今他功成名就,也算是得其所愿,姐姐纵是为了他安心,也当好好保重才是!” 陆轻漾点头,轻声道,“妹妹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阮云欢心里暗叹,这二人如此深情,可惜竟落到如此地步。只是事已至此,却无言相劝,只能默默点头。 东北战报传来之后,原本在帝京城中悠然自在的申屠杰变的不耐,上书朝廷,要求另选公主和亲。皇帝驳回,言道,“祥云公主是七王子亲自挑选的和亲公主,如今她并无过错,岂能因她毁掉容貌相弃?” 申屠杰怒,说道,“我堂堂昔久国王子,日后或是一国之君,和亲公主便是一国之母,要母仪天下,岂能娶一个见不得人的丑女?” 朝臣中有人怒斥,“祥云公主天姿国色,若不是七王子在两位公主之间引起纷争,又如何会引得端云公主下此毒手!” 昔久国又有人道,“端云公主受我国王子临幸,尚不知足,可见是嫉妒成性,或是家学渊源!”跟着引经据典,居然将端云公主的亲姑母阮相夫人秦氏的悍妒拿出来做证,有道是有其姑母,必有其侄女儿,倒是令大邺群臣一时无法辩驳,齐齐瞧向御阶下站着的丞相阮一鸣。 阮一鸣面容微赦,心头恼怒,要想辩驳,说自己府里有六位姨娘,可是这等家事,又如何在朝上说来? 皇帝在上方倒是想到此节,皱眉道,“贵使提及阮相夫人,不过是因阮相对夫人情深一片,十余年不曾纳妾。而如今阮相无后,为了子嗣,相府已中有六位姨娘,各自相安无事,可见说阮相夫人悍妒,不过是谣传!” 申屠杰一声冷笑,说道,“闻说中秋节刚过,阮相府便有两位姨娘滑胎,却不知何故?” 阮一鸣一怔,心头暗惊,“这昔久国王子连他府里的事也知之甚详,倒当真不能小觑。” 皇帝也是一怔,见阮一鸣神色,知道此事不假,不由心中暗骂秦氏那妒妇该死,却也无可奈何,微微一默,说道,“祥云公主容貌虽毁,可是她却是七王子亲选的王妃,如若相弃,七王子岂不是令人寒心?若不然,朕再另选一位公主,顶替端云公主,赐予七王子如何?” 申屠杰也知皇帝圣旨已下,断难收回,为的也不过多迎一位公主,闻言大喜,当即点头,说道,“那便请皇上再设宫宴,小王再选一位公主便是!” 朝中众臣闻言,心中均是恼怒。这位昔久国王子,将他大邺朝的官室千金当做什么,竟然任他挑选?只是皇帝在上,众臣均是敢怒而不敢言,家中有女儿的,又不禁暗暗担心。而兵部侍郎席子谦却心头一阵阵难过。 自己的女儿远嫁昔久,心中便已不舍,哪里知道,还不曾大婚,便被人陷害毁去容貌,如今若申屠杰另选佳人,自己的女儿岂能还有半分宠爱? 心中正暗暗盘算,如何求皇帝收回成命,将女儿留下,便闻殿外侍卫回道,“皇上,武义将军求见!” 皇帝微诧,说道,“武义将军不是去了城外军营?怎么又回来了?传罢!” “传……” “传……” …… 太监尖细的嗓声一道道传了出去,武义将军秦鹏领命,一级级跨上殿前高高的汉白玉石阶,抬步迈入高高的门槛,走到殿上,伏身跪拜,三呼万岁。 皇帝点头,见他一身戎装,显见是刚刚回京,未来得及更换朝服便赶上殿来。摆手命起,说道,“你不是两日前才赴城外军营修整兵马,怎么又回来了?” 秦鹏磕了个头,却并不起身,向上拱手,大声道,“皇上,臣有紧急军情面君,所以匆匆赶回!” 紧急军情? 朝中顿时一片哗然,众臣窃议纷纷。几木国投降,大军即将回师,又哪里会有紧急军情?难不成,是东海战事有变? “紧急军情?”皇帝也是一怔,顿时面容一肃,说道,“说!” 秦鹏领命,目光向御阶下一扫,抬手一指申屠杰,大声道,“禀皇上,昔久国七王子暗通太叛军,图谋不轨!” “什么?”朝上朝下,顿时一片哗然。 申屠杰一怔之后,立时大声喝道,“武义将军,你莫要胡说!” 皇帝也是一脸震惊,说道,“秦鹏,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有凭据?” 秦鹏昂首,说道,“微臣昨夜擒获探子一名,正是这七王子的亲信!” 申屠杰怒喝,“秦鹏,你莫要信口攀污!” 秦鹏冷哼一声,说道,“七王子来朝,秦鹏有幸陪伴七王子几日,七王子身边亲信,秦某还识得几个!” 申屠杰怒道,“你既识得是我的亲信,又为何说是探子?” 秦鹏道,“既是七王子亲信,为何他不在七王子身边?也不在城外七王子的亲兵营,却跑去我大邺骁骑营的驻地探头探脑?” 此言一出,朝中又是一片轰然。皇帝问道,“你是说,七王子的亲信,被你在兵营擒获?” “回皇上,正是!”秦鹏亢然而应。 申屠杰脸色渐变,喝道,“胡说!本王不信!你说,那人是谁?” 秦鹏微一勾唇,一字字道,“平!辉!” “平辉?”申屠杰顿时结舌,摇头道,“不!平辉怎么会跑去骁骑营驻地,你莫胡说!”眸光却已有些不稳。 秦鹏扬眉,说道,“人已被秦某擒获,此刻就在殿外,七王子不信,大可对质!” 申屠杰怒道,“对质便对质!你大邺朝的将军,擅擒我昔久国武士,小王也要讨一个公道!” 昔久国前来选妃和亲,王子的亲信却跑去大邺的军营驻地,此事当真说不出的诡异。一时间,众臣的眼睛,齐齐都望向皇帝。 皇帝点头,说道,“究竟实情如何,带上来一问便知!” 第250章 如何肯轻易放过 殿内传出话去,隔了片刻,一个人五花大绑,被两名骁骑营军校押了进来。那人一见申屠杰,便大声唤道,“王子殿下!” 申屠杰惊的双目圆睁,上前一步,喝道,“平辉,当真是你?”猛的抬头,盯着秦鹏冷笑,咬牙道,“武义将军,你要栽赃嫁祸?” 皇帝凝目向下望去,但见那人依稀是常常随在申屠杰身边之人,不由将脸一沉,冷冷道,“七王子稍安勿噪,秦鹏,你说说,你是如何擒获此人?” “回皇上!”秦鹏向上拱手,大声道,“微臣奉命赴城外骁骑营驻地整兵,昨晚丑时三刻,臣带领一队兵马巡营,便见此人自兵器库中偷偷摸摸出来。因近日不动刀兵,微臣便心中起疑,带人上去查问,哪知走到近处,却见是七王子亲随。” 皇帝点头,说道,“你又为何说七王子私通叛军?” 秦鹏道,“如今虽说两国修好,我大邺也送公主和亲,但是军营重地,此人入营,微臣竟丝毫不知,心中便有些起疑,哪知上前喝问,此人见了微臣非但不停,还拔步飞逃,微臣便下令将其擒获。在身上一搜,竟然搜到我军的布防图!”说着,自怀中摸出一个图卷,双手奉上。 “布防图!”朝上朝下,又是一片哗然。自己国家的布防图落在敌方手中,可以说是将自己性命交到旁人手中。 皇帝虽神色不动,心中也是震惊莫名,待小太监将图取上,展开一瞧,但见是帝京城郊布防,前锋营、神策营、骁骑营三营驻地尽在其中,另有近卫军军营,竟然何处粮草、何处兵器标注详细。 皇帝越看越惊,问道,“秦鹏,只凭此图,你如何断定,七王子与叛军有所勾结?” 秦鹏答道,“皇上,请看那图纸右下角!” 皇帝垂目,但见两张图纸的右下角,竟然均有一个图腾的印记,竟然就是大邺太子的信物。 秦鹏大声道,“皇上,当日太子轻易控制整个帝京,微臣率兵突围,其间也几次遇上伏兵,而京郊城外的几营兵马,竟然无一人前来接应,当时臣不得其解,直到今日才恍然大悟!” 皇帝脸色大变,劈手将图掷到申屠杰脚下,冷笑道,“七王子入帝京数月,平日四处游玩,却原来竟然藏有祸心!” 申屠杰俯身拾起,也是暗暗心惊,抬头望向平辉,喝道,“平辉,这图是怎么回事?”这图他分明命人收好,以备日后使用,平辉怎么会带在身上,还被人逮个正着? 平辉抬头向他瞧了一瞬,突然一咬牙,大声道,“此图不是小人之物,是武义将军栽赃嫁祸!” “嫁祸?”秦鹏冷笑,问道,“你私入我骁骑营也是我秦鹏嫁祸?” 平辉哑然。皇帝见他不语,也是挑眉问道,“你是昔久国武士,为何私入我朝军营?” 平辉向申屠杰望去一眼,见他也是满脸不解,定定凝神向他望来,略略一思,大声道,“小人奉七王子之命,回城外亲兵营传令准备回朝之事,只是路途不熟,走错了道路!” “路途不熟?”秦鹏笑起,说道,“我骁骑营扎在城西,而你昔久国出使亲兵扎在城南,纵然路途不熟,怕也错的太过离谱!再则,我骁骑营营门三道守卫,竟为何不知阁下进营?难不成阁下进自个儿兵马驻地,也是越过守兵,偷偷而入?” 一番话,说的平辉哑口无言,只是又向申屠杰望去。 申屠杰脸色铁青,冷声道,“武义将军,你有何证据,说平辉是在你营中被擒,又如何证明此图是从他身上搜出?或是你半路将他截擒,又取了此图嫁祸!” 此话一出,大邺群臣闻这主从二人前言不搭后语,又是一片哗然,便有人大声道,“七王子,方才贵下才说走错了路,你又说是半路截擒,这反来复去,是何道理?” “不错,七王子,众人面前,岂可胡言乱语?” 秦鹏却是淡然一笑,大声道,“微臣率人擒获此人,众目睽睽之下搜出此图,曾当着众人之面打开来瞧,我骁骑营满营将士皆可作证!” “骁骑营将士皆你布署,自然会听命于你!”申屠杰大声反驳,转身向皇帝一施礼,说道,“皇上,若只凭武义将军一面之辞便定我申屠杰之罪,本王不服!” “皇上!”秦鹏接口,大声道,“七王子来我大邺数月,成日出入宫禁皇城,他的住所必不止只有这两张图纸,臣请皇上下令搜查,免使我大邺机密流于异域!” “搜查?”申屠杰大怒,喝道,“秦鹏,你当我申屠杰是何人,任你说搜便搜?” 秦鹏昂首,大声道,“我秦鹏乃大邺之臣,七王子为昔久王子,若两国交好,七王子自然是座上之宾,若七王子心怀叵测,便是我秦鹏之敌!” “你……”申屠杰咬牙,狠狠道,“若本王不答应呢?” “那便是做贼心虚!” 申屠杰怒目圆睁,狠狠向秦鹏瞪视,一字一字自齿缝迸出,咬牙道,“本王竟然不知,武义将军口齿如此好使!” “七王子过奖!”秦鹏冷然。 “好了!”皇帝在上摆手,止住秦鹏,转向申屠杰道,“七王子,如今你既无法证明清白,倒不如令人驿馆一搜!” 申屠杰脸色微变,冷笑道,“皇上,若是搜不出什么,又当如何?” 皇帝扬眉,说道,“若果然搜不出,朕当命武义将军给七王子磕头赔罪!” “赔罪?”申屠杰冷笑,摇头道,“凭空污蔑,破坏我昔久、大邺两国邦交,岂是一个赔罪了事?” “若是搜不出什么,我秦鹏甘愿以死谢罪!”秦鹏冷然接口,神色间皆是笃定。 “鹏儿!”建安侯秦义失声低唤,忙出班跪倒,向上磕头,说道,“皇上,武义将军年轻,血气方刚,言辞过激,还请皇上恕罪!” “建安侯!”皇帝皱眉,说道,“金殿之上,岂能儿戏?” 秦鹏忙道,“皇上,臣言下无虚,甘立军令状!” “鹏儿!”秦义低唤,见皇帝目光望来,却不敢再说,眼底皆是一片焦灼。嫡长孙秦浩身亡,长子秦天宇可只剩下秦鹏这一个嫡子,若是有个好歹…… 想到后来,已不敢再想,在皇帝威严的目光中,秦义只好磕了个头起身退了回去,望着跪在当殿的秦鹏,满眼无奈。 皇帝向秦鹏一望,又再转向申屠杰,说道,“武义将军立下军令状,若是不能搜出什么,甘愿一死献罪,七王子意下如何?” 申屠杰望着秦鹏,唇角露出一丝冷虐,点头道,“好!便请皇上与武义将军同往!” 皇帝点头,说道,“摆驾驿馆!” “臣遵旨!”阶下众臣轰应,左右禁卫、御林军当即整队,押着平辉,簇拥着皇帝出宫。 申屠杰一出宫门,便向身边跟着的长随使个眼色。长随会意,脚步便即落后,待见皇帝登上御驾,众臣各自上轿上马,乱纷纷间无人留意,便转身飞奔而去。 申屠杰骑在马上,眼见自己的长随顺利脱身,不由轻轻松了一口气,跃马随在秦鹏身侧,笑道,“小王当真不知道,武义将军是立功心切,还是胆色过人?” 秦鹏淡笑,说道,“七王子到此地步还谈笑风声,才令秦某佩服!” 其实他立下军令状,心中也是暗暗打鼓,只是富贵险中求,到此关头,已经不容他退缩。更何况,当初与阮云欢结盟,虽然是被迫,可是随后只因阮云欢的提点,一再立功,平步青云。如今离建安侯世子之位眼看就只差一步,如何肯轻易放过? 申屠杰一听,不由扬声大笑,侧头斜睨,啧啧摇头,说道,“秦将军大好头颅,转眼便要取下,当真是可惜!” 秦鹏冷哼一声,说道,“七王子转眼便身入囹圄,被遣送出国,也不知又做何想?” 申屠杰扬眉,策马向他靠近一些,低声道,“小王自入帝京,蒙秦将军盛情款待,那城郊别院中的销魂滋味,小王无日或忘!你说,若是此话传入护国上将军耳中,又会如何处置?” 秦鹏眉心一跳,侧头向他一望,冷笑道,“七王子怕是熬不到我父帅回京了!” 申屠杰哈哈大笑,点头道,“不错,上将军回京之时,见两名爱子尽皆横死,便算还留着条命,怕也会气死罢!”一路东拉西扯,吸引秦鹏注意,令他无瑕发现自己身边少了一个人。 秦鹏随口应付,心底不由暗暗冷笑。 行至城东驿馆,御驾在门前停下,身后文官的轿子武将的马匹,呼呼啦啦顿时塞满整条街道。申屠杰一跃下马,大步向驿馆门前而来,向皇帝施了一礼,说道,“皇上,这人多手杂,若是全进驿馆去搜,又焉知不是要栽脏嫁祸?” 皇帝挑眉,问道,“依你之意,让何人来搜?” 申屠杰目光在群臣中一望,说道,“小王入京数月,承蒙礼部尚书苗大人照应,倒知是一个忠厚之人,便请苗大人搜查可好?” 群臣一听,都是暗暗点头。礼部尚书苗成化的女儿,刚刚被秦鹏休回,可以说已与秦家结怨,倒是断断不会为了秦鹏嫁祸申屠杰。 皇帝闻言,点头道,“好罢,便由苗爱卿带着朕的内侍、侍卫入内搜查!七王子,总不会连朕的人也信不过罢?” 申屠杰扬眉,说道,“虽说如此,还请皇上允许,命小王两名亲随一同入内,以正视听!” 皇帝不置可否,点头道,“理应如此!”当即唤过苗成化和身边两名太监,十几名大内侍卫入内搜查,随行禁军团团将驿馆围困,而申屠杰、平辉等人均与皇帝一道,留在驿馆大堂上。 申屠杰眼看自己留在驿馆中的众人一个个被请了出来,只是唇角噙着一抹冷笑,不断向秦鹏望去。秦鹏却挺立在大堂门口,双目平视,脸上神情不起微澜。 当真是好定力!申屠杰暗赞,一转眸间,骤然见驿馆门外,一个人的身影在门口一转,又再没入人群,顿时脸色大变,手中端着的茶盏,险些失手扔下。 第251章 皇上赏睿敏些银子罢 申屠杰浓眉紧皱,正在垂目思索,却闻里边一阵大哗,跟着呼喝声起,似乎起了争执。申屠杰心头一跳,一跃起身,便欲向内冲去,却见秦鹏身子一横,挡住去路,冷声道,“七王子还是等等罢!” 申屠杰咬牙,向他怒目而视。皇帝扬眉问道,“里边出了何事?”说话间,便见苗成化已自内出来,身后两名侍卫还押着一人,正是刚才随着侍卫入内的申屠杰亲随之一。 苗成化躬身道,“皇上,臣查出一些可疑物事,此人阻拦,方引起争斗!” 皇帝点头,问道,“何物?” 苗成化道,“臣呈皇上一观!”说着,将一个竹筒呈了上去。 申屠杰一见竹筒,更是脸色大变,便头向被押之人望去。那人也是向他望来,一脸惶急,微微摇头。 皇帝瞧着眼前竹筒,眸中迅速闪过一抹戾色,向一侧小太监道,“打开!”这种竹筒,不但细小便到收藏,还防水,便于情报的水陆传递。 小太监躬身领命,上前接过竹筒,转身面向众人,让自己所有的动作展露在众人眼前,缓缓取出竹筒一头的封塞,竹筒一侧,倒出小小一个纸卷。 皇帝的脸色越发冷凝,沉声道,“打开!” 小太监应命,将竹筒放下,一手捏着纸卷两头,便慢慢将纸卷展开。一时间,堂上所有的人,目光尽数落在纸卷,诺大一个厅堂,文武数十号人,竟然寂静无声。 眼看纸卷越展越大,申屠杰骤然一声暴喝,挥拳向押着那人的侍卫袭去。那侍卫骤不及防,一惊之下急急后退闪避,却觉手中一空,那人已脱身而起,大声喝道,“王子快走!”一掌托在申屠杰腰侧,向外疾送而出。 “站住!”秦鹏怒喝,劈手向他抓去,却终究慢了一步,申屠杰的身影已疾窜出厅,向驿馆大门疾掠而去。 “追!”秦鹏大喝,拔步便欲追去,却闻耳畔风声,方才那人已一掌劈到,百忙中,只得返身挡格。而那人使的竟是虚招,一招劈出,身子倒翻,竟然向皇帝袭去。 秦鹏大惊失色,厉声喝道,“保护皇上!”双掌一错,径直向那人扑去。皇帝身畔两声断喝声起,两名近身侍卫已疾纵而起,向那人迎去。 哪知那人身形疾转,却是一掌印上一名禁军的前胸。那名禁军不防,“哇”的一口鲜血疾喷,身子倒撞而出。那人趁此,腰间短刀出鞘,顺手横抹,平辉身上绳索应声而断,也是断喝一声,一掌将一名禁军击飞,手向后探,与那人手掌一搭,用力一挥,那人已凌空飞出,手掌相离的一瞬,手掌一带,将平辉身子带起,平辉头前脚后,瞬间越过那人,二人相距不过尺余,向门外疾射而出,门外呼喝声中,二人身影一个起落,已疾掠上墙头,片刻消失无踪。 那人于猝不及防之间,阻秦鹏、袭皇帝、救平辉,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竟然没有一丝停顿,满堂众人尽皆惊住,待到回神,呼喝着追了出去,又哪里还有二人的影子? 到此地步,已不必看这驿馆中搜出什么,单看申屠杰的作为,已知秦鹏所奏不假。皇帝震怒,当即传旨,四城封锁,擒拿昔久国探子申屠杰一行。而驿馆中昔久国众人尽旨打下天牢。另,命秦鹏带领三万人马,火速出京,将城外申屠杰随行亲兵尽数围困,不得走漏一人! 一道道旨意传下,众人领命,尽数飞奔而去。 皇帝轻吁一口气,坐回椅中,狠声道,“想不到昔久国狼子野心,竟然也来图谋我大邺!”心中暗暗思索,还有何处疏漏? 正这时,但闻门小太监回道,“皇上,驿馆门外,睿敏郡主求见!” “睿敏郡主?”皇帝诧异,说道,“她怎么在这里?”转头向阮一鸣一望,但见他也是一脸惊异,便道,“传罢!” 旨意传下,便见阮云欢一袭粉霞锦绶藕丝罗裳,款款的迈入厅来,螦首微垂,行下礼去,说道,“睿敏见过皇上,皇上万岁!” 皇帝点头,摆手命起,问道,“睿敏郡主怎么在此?” 阮云欢起身,含笑道,“睿敏今日本欲进宫拜见贤妃娘娘,哪知未到宫门,便见一人神色慌张自皇宫方向奔来。睿敏起疑,命人去问,那人二话不说便即动手,睿敏亲随无奈与其动手,竟然战了多时不能将人擒下,反而令其逃走。睿敏见那人实在可疑,便随来一望,却见驿馆外停着皇上御驾,那人却探头探脑,睿敏命亲随偷袭,才将那人擒下!” “哦?”皇帝扬眉,问道,“倒不知那是何人?能令睿敏郡主当街拿人?” 阮云欢道,“宫里赐宴,此人曾数次随在昔久国七王子身侧,便连赴行宫避暑也一道儿随行!” “昔久国的人?”皇帝面容一肃,说道,“押进来!” 阮云欢点头,向外做个手势,便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押着一人进来。皇帝一见,竟然是刚才还立在申屠杰身边之人,心中已了然几分,不由将脸一沉,问道,“你擅自奔逃,可是为了来驿馆传讯?” 那人一双眼睛叽哩骨路的乱转,说道,“今日小人奉命去买七王子爱吃的糖炒栗子,刚刚回到驿馆,却不知出了何事?” “巧言狡辩!”皇帝大怒,指他道,“方才你明明随在申屠杰身畔,只当朕不曾认出?” 那人扬眉,说道,“我家王子亲随八人,今日不该小人当值,皇上想是记错了!” “你……”皇帝见这人竟然睁眼说瞎话,不由气结。 阮云欢却只淡淡一笑,问道,“你说去买栗子,栗子呢?” 那人一愕,说道,“方才路上遇到郡主不问清红皂白的动手,将栗子弄丢了!” 阮云难冷笑,说道,“不过买包栗子,为何会慌张逃窜,做贼一般?” 那人脖子一梗,大声道,“小人不曾慌张,是郡主手下动手,小人不知出了何事,自然要逃!” 众臣闻他强言狡辩,不由均是大怒,纷纷喝道,“昔久贼子,你主子已不打自招,你还要在此混赖!” “是啊,不想这昔久国人如此奸滑!” 刑部尚书孟义明上前施礼,说道,“皇上,将此人交给微臣,定要审出实情!” 那人大呼道,“我乃昔久国使者,你们岂敢对我动刑?” “使者?”皇帝冷笑,说道,“若果然是为了两国交好,我大邺自然待以上礼,只是你们心怀叵测,朕岂能轻饶?”向两侧命道,“将他押送刑部,严刑审问!” “是!”两侧应命,在那人大呼声中,硬是拖了出去。 皇帝望向阮云欢,笑道,“不想睿敏郡主又立大功,这可让朕如何赏你?” 阮云欢平静无波,施礼道,“睿敏不过恰好遇上罢了!” 皇帝点头,目光移向她身后的男子,问道,“你便是赵承罢?朕记得在行宫,你也是立了大功!” 赵承上前跪倒,施礼道,“回皇上,小人正是赵承!” “嗯!”皇帝点头,说道,“那昔久国王子的亲随,武功尽皆不弱,你能将人生擒,也足见功夫不凡!” 赵承俯首,说道,“皇上过奖,小人不敢当!” 皇帝含笑道,“你屡立大功,却没有受什么赏,今日不如朕和你主子说说,让你脱了奴籍,入宫当值如何?” 赵承忙伏跪于地,说道,“回皇上,赵承一家受老侯爷大恩,追随小姐之后,小人曾立下血誓,一生追随小姐,绝不敢弃!” 皇帝扬眉,问道,“朕可封你四品,光耀门楣!” 从一介家奴直接跃升四品顶戴,还能进宫当差,这是何等的恩赐。左右侍卫、禁军尽皆露出一丝羡慕。赵承却连连磕头,说道,“皇上厚爱,小人没齿难忘,只是男儿立于天地,信诺为上,小人不敢有负老侯爷相托!” 皇帝闻他说的亢然有声,不禁动容,向阮云欢一望,说道,“睿敏郡主不只聪敏睿智,这驭人之术,也甚是了得!” 阮云欢施礼道,“皇上过奖,此皆赵承忠义,睿敏也常感佩!”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如今你已是郡主,若是再赏,便得封为公主。只是你已指婚老五,是未来的五皇子妃,这公主却不能再封,你要什么赏,不防自个儿说说!” 阮云欢俯首道,“睿敏躬逢其会,不过碰巧罢了,不敢领赏!” 皇帝微微点头,含笑道,“你不居功,是你自个儿不贪心,但有功不赏,却让人说朕赏罚不明,这赏还是要赏的!” 阮云欢微一沉吟,抿唇笑道,“若不然,皇上赏睿敏些银子罢,倒是较旁的强些,也恰逢睿敏手紧!” 皇帝一怔,一瞬哈哈大笑,指着她道,“你吃住相府,又拿着我朝的二品俸禄,又哪有使钱的地方,倒说的这般可怜?” 阮一鸣闻言,只觉阮云欢此言太过无法无天,不禁低喝,“云欢,莫要胡说!” 阮云欢却是微一抿唇,说道,“皇上也知,睿敏离开顺城时,老侯爷赏的银子尽数在江州买了奴隶置了田产。后来皇上虽屡有恩赏,府中也有月例,只是睿敏一介女流,实则并不懂运营,如今还不到秋收,正是青黄不接,睿敏的四处庄子又养着一大批的人,正是缺银子的时候!” 皇帝向她含笑而望,笑容却渐渐落了下去,语气冷了三分,说道,“为何朕闻说,东北一战,那边逃往内地的难民,你又买去了一批?” 阮云欢一愕,失声道,“怎么皇上竟然知道?”转而回过神来,忙跪倒在地,说道,“步应关离济宁及近,睿敏也是闻二叔修来的家书提及,大邺与几木一战,战火绵延数百里,令许多百姓家园尽毁,只得逃难来到内地,其时进入济宁城的便有数万之众。睿敏闻说有许多百姓相助我朝将士守城之时,家中大人皆亡,却有孤儿随着难民流落入内地,心中不忍,便将其收留,不过是用了些粮食,实则没有花什么银子。” 第252章 请他们留下买路钱 堂上众人闻她述说东北一战的难民,本来均耸然动容,听到最后一句,却均是一怔,忍不住莞尔。皇帝却已大笑出声,指着她点了点,转向阮一鸣,说道,“爱卿诗书传家,清风傲骨,怎么生出一个掉在钱眼儿里的女儿!” 虽然是说笑,却听得出龙心大悦,众臣均是轻轻松了口气,暗中挥汗,倒是颇有些感激这位睿敏郡主,若不是她,这堂上的气氛,生生将人闷死! 阮一鸣也是轻轻松了口气,强笑着上前行礼,说道,“是臣管教无方,教皇上见笑!” 皇帝连连摆手,大笑道,“如此真性情,倒是少见,朕喜欢!”想了想,向阮云欢说道,“你从县主到郡主,虽然食些俸禄,却并没有封地,前次你助东北大军筹粮,解了大军燃眉之急,如今又收留那方的一众孤儿,可以说造福一方,朕便将此次拒敌的七岭赏你做封地罢!” 此话一出,众人倒是大为意外,齐齐向阮云欢望来。七岭地处东北,虽然土地并不肥沃,可是以一个外姓郡主得到封地的,大邺朝建国以来,这可是头一次。 阮云欢此次揭穿申屠杰,一则虽说相助秦鹏,实则是为了席秋月,刚才的一番说话,不过是为了移去皇帝的注目,哪知道得到这样一个结果,也是大为意外,一怔之下,忙又跪下,磕头谢恩。 皇帝笑道,“快免礼罢,改日去你自个儿封地瞧瞧,回来也与朕说说,是何等风光!” 阮云欢含笑应命,又磕一个头站起身来。 众臣见虽出了申屠杰一事,皇帝却心情甚好,一时都凑趣向阮一鸣祝贺,便有人笑道,“睿敏郡主的‘睿敏’二字是皇上所赐,如今又将七岭赐给郡主,不知日后是该唤‘睿敏郡主’还是‘七岭郡主’?” 阮一鸣也觉得脸有容光,含笑道,“均是皇上御口所封,如何称呼,自然是听皇上的!” 这个老马屁精! 众人心中腹谤,却人人均是一张笑脸,又有谁敢诽议一句? 汪世闻说皇帝将七岭封给阮云欢,却不由连连摇头,苦笑道,“七岭孤寒,土地贫瘠不说,那高山上常有猛兽出没,故而整个七岭县居民甚少,皇上此举,听似天恩浩荡,实则不过是将一块无用之地丢给小姐罢了!” 阮云欢侧头想了想,不禁笑起,说道,“我说呢!想来经过这次大战,七岭更是荒无人烟!” 汪世点头,叹道,“皇上将此地封给郡主,郡主便担上了这一方土地的生计民生,若不能善加打理,日后若皇上问起,怕不能交待!” 阮云欢点了点头,笑道,“闻说七岭是步应关回帝京的必经之地?” 汪世回道,“是!” 阮云欢抿唇,笑道,“舅舅和大表哥回师,也要经过七岭,你便先一步赶去,请他们留下买路钱罢!” 汪世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侯爷和世子爷会剥了小人的皮!”说着施礼退了出去,自去收拾行装,去收买路钱。 离驿馆回宫,皇上一张笑脸终于落下,一手将御案上奏章扫落,咬牙道,“逆子!” 太子终究是他的长子,至今仍记得初为人父的骄傲和喜悦。近几年,随着麻氏的没落,皇后开始变的不安,不但暗中培植势力,还屡屡打压别的皇子,可是他念及太子一向淳厚,并没有起意废去太子,却精心为他挑选世家之女为妃,只为了他多一个支撑。 哪里知道,他一意瞧上了白家的女儿,在殿外跪了三日三夜,立意要娶那白家女儿为妃。他无法,只能答应,可也在那时,对这个太子失了栽培之心。而,要废太子,眼看着自己一向钟爱的儿子幽闭一生,终究不忍,却不料,竟然埋下那样的祸端。 太子逼宫,他心中虽有震怒,却也可喜太子不耽于儿女私情,肯为皇权放手一搏,终于像一个男儿一样,挺身立马,站在他的面前。 转身间,皇帝的目光,扫上委落于地的布防图,心头不禁一阵锐痛。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太子,竟会勾结异族,出卖大邺! 难怪,难怪太子宫变,帝京城郊轻易被太子控制,原来,竟然是有昔久国那五千亲兵压制。可是,他就不知道吗?此举无异与虎谋皮,纵他得了江山,日后昔久国兵临城下,大邺所有的布防皆在敌手,他又如何抵挡? 正在气恨难平,但闻殿外小太监战战兢兢的声音道,“皇上,祥云公主求见!” 皇帝一怔,皱眉道,“祥云?她来做什么?”申屠杰脱逃,她可是申屠杰已定了名份的妻子,而也是他亲封的公主,如今留在宫中,不能杀,不能驱,还不能拿来威胁申屠杰,倒成了一个大大的尴尬。 小太监道,“祥云公主道,昔久国王子既为大邺之敌,她誓死不嫁,如今容颜已毁,也再无家室之想,自请出家为尼,为我大邺祈福!” 皇帝一怔,说道,“瞧不出这小小女子,竟有如此的胸襟!”点了点头,说道,“你去回她,只说让她安心在宫里住着,待申屠杰之事一了,朕自然会给她一个答复!” “是!”小太监尖细的声音低应,悄悄退了出去。 帝京城闭门大搜,一连两日,都没有申屠杰的踪影。到了第二日黄昏时分,满身征尘的秦鹏却在城下唤门,一进了城,便直奔皇宫。 皇帝闻说他回来,立时唤入御书房。秦鹏进门便即跪倒请罪,说道,“微臣带领人马赶到昔久国亲兵驻地,只见一片焦土,那五千人马已不翼而飞。微臣急命人四方追了下去,哪知始终没有这队兵马的消息,竟如凭空消失一般!” 皇帝惊异,说道,“浩浩五千人马,怎么会没有一点踪迹?” 秦鹏磕头,说道,“是微臣无能,请皇上治罪!” 皇帝见他一身铠甲满是尘土,人也显出一些疲态,可见这两日不曾合眼。叹了口气,说道,“那申屠杰极是奸滑,也怪不得你,先回府歇息罢!” 秦鹏磕头领命,却迟疑道,“皇上,如今申屠杰也未擒获,会不会已经出城,率兵返回昔久,我们要不要传令沿途拦截?” 皇帝点头,说道,“沿路拦截的旨意已下,如今并没有消息!”垂目向秦鹏一望,点头道,“秦家有你,也算有后,退下罢!” 秦鹏闻言,心中大喜,脸上却不动声色,磕头退了出去。 帝京城封城六日,城中禁卫翻遍全城,竟然没有申屠杰一丝踪影。而通往昔久国一路驿站回报,也不曾见那五千人马。这一干人,竟然就这样消失在空气中! 而这六日,百姓从最初的惊惧,渐渐变为平淡,最后,城内城外音讯不通,渐渐转为民怨。皇帝万不得己,只好下令开城,命禁军暗中继续盘查。 阮云欢闻讯,不禁微微皱眉。申屠杰身为昔久国人,在这帝京应该没有什么藏身之地。更何况,帝京城虽大,这六天搜下来,早已翻了数遍。如今申屠杰没有查获,只有两个可能。一,是申屠杰早已逃出帝京,二,便是帝京城中,那些禁军搜不到的朝中重臣,名门世家,窝藏收留。 一想到此节,阮云欢便不禁暗暗心惊。第一种情况也倒罢了,大邺朝纵能擒下申屠杰,但他是昔久国王子,也断断不会将他如何,最多不过遣送出境罢了。而若是第二种情况,那大邺朝岂不是又有一个重大的隐患? 白芍见她皱眉思索,不由问道,“小姐,那天我们明明能截下申屠杰,为何不让赵承动手?” 阮云欢摇头,说道,“仅行宫一役,皇上已记住赵承的名字,如今便是想将他留在宫里。若是风头太盛,怕不是好事!更何况,那申屠杰擒住,为了两国邦交,也必不能将他如何,反而令祥云公主不能脱身。” 白芍微一抿唇,笑道,“小姐将他们十一人尽数放了出去,还为他们谋前程,偏将赵承放在身边,也不怕他心里埋怨?”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他若肯走,我岂有不放的道理?只是如今若是被皇上要去,难免被人当成五殿下的人,便不是我所愿!” 白芍轻轻点头,想到她那桩赐婚,便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那里红莲却道,“小姐嫁给五殿下,我们便自然是五殿下的人,又有什么不同?” 阮云欢向她一望,含笑道,“自然不同!”却也不多做解释。 转眼一月有余,各处田庄已进入秋收,而申屠杰的五千兵马仍然没有下落,东海那方战事却突然急转。 原来,齐王淳于信拒落日国降书于东海,继续节节进逼,落日国惊怒之下,声称大邺欲平东海,秘密联合东海诸国,共抗大邺。齐王十万水师与东海诸国对峙于珍珠岛,战事从节节取胜,又变为胶着状态。 皇帝闻奏,不由暗惊,连下急召,命淳于信回兵,固守东海。 也就在此时,东北一方的大军终于回师,屯兵于帝京十里之外的绿屏山,公孙明远、汤思炎率一干出征将领与几木使者殿上见驾,详述此战战况。皇帝闻后,连连嘉奖,有功将士,各自封赏,命礼部尚书苗成化好生接待几木使者。 几木为战败一国,使者自然不敢有任何异议,见皇帝神态平和,悬着的一颗心顿时放下,连声谢恩,退出殿去。 而在步应关一战中受伤的秦天宇,却因伤重不能上朝,皇帝细细问了一回,便传旨,命他在府中好生休养。 阮云欢闻讯,早早便细细收拾一翻,赶赴靖安侯府等候。汤氏也是一脸喜悦,握着阮云欢的手连声道,“回来了!云欢,不知你舅舅如何,有没有受伤?” 一会儿又道,“老大跟着你舅舅,想来又受了不少教训,回头做些他喜欢吃的送去。” 隔了一会儿,又说,“这父子两个往日便如仇人一般,这次一同征战,也不知道有没有窝里反?” 第253章 还有人敢劫大邺朝大军的道儿 阮云欢听她念叨不休,却又辞不达意,不断伸长脖子向厅外张望,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激动,握着她的手连声安慰。 而大萧氏也是一脸的兴奋和不安,立在汤氏身后,双手紧紧的握着小萧氏的手,轻轻颤抖。 阮云欢侧头瞧见,不由抿唇一笑,想要打趣几句,却又忍住,侧眸间,但见一旁的奉嘉公主虽然满脸喜悦,终究眸中有一抹黯然。阮云欢微怔,悄悄握了握汤氏的手,使个眼色。 汤色一怔会意,转身握了奉嘉公主的手,轻声劝道,“宁儿虽不曾同回,但他功成名就,官封节度使,倒是比他几个哥哥更有出息,你当安心才是!” 奉嘉公主点头,勉强勾唇一笑,说道,“前几月虽然征战,父兄皆在身边,我自然并不担心,如今战事已平,自然也没有什么放不下,姐姐不必为我担心!” 汤氏知道她话虽如此,但她仅得这一个儿子,又岂有不担心的道理,但她将话说至此处,也无话再劝,拍了拍她的手,意示安慰。 正在此时,但闻门外小厮一阵急跑,连声大喊,“侯爷和世子爷回来了!” 汤氏精神一振,霍的站起,奉嘉公主也是一脸激奋,站起抢出两步,这才省起有汤氏在侧,又再退了回来。 汤氏一把将她手掌握住,颤声道,“走,我们一起去迎迎!”一颗心虽早已扑向门外,脚步却迟迟难以移动。 阮云欢暗叹一声,上前将她另一只手挽住,一同向外迎去。心中暗思,人常道近乡情怯,如今她丈夫、儿子战场上回来,是不是她们也会有类似的感觉?恍惚间,心底悄悄蔓上一条身影。他……海上厮杀,不知……一切可好? 迎出厅门,那里公孙明远和公孙克已府前下马,一前一后,大步跨入府门。汤氏一见,一腔思念再也难抑,竟丝毫不顾主母形象,拔步飞奔,径直扑入公孙明远怀中,一双手在他手臂胸前摸遍,才颤声道,“你……你可曾受伤?” “没有!”公孙明远含笑摇头,双臂轻收,将她揽入怀中。 未除的铠甲,带着冰凉的坚硬。汤氏身子紧紧帖上,却觉未有的温暖,瞬间泪盈于睫,抬头向那张日思夜想的容颜久久凝注,许久许久,才轻声道,“你黑了,也瘦了!” 公孙明远忍不住笑起,点头道,“也更结实了!”说着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汤氏连连点头,泪水却不禁落下,双臂张开,牢牢抱住他的腰身,再不愿松开。 而那里大萧氏一手扶着小萧氏,随着踏出厅来,一双眸子牢牢胶着在公孙克身上,满心想要扑奔过去,只是公婆在前,却只能极力忍住,不经意间,却已落下满脸的泪水。 公孙克慢慢向前,向她展颜一笑,却望向奉嘉公主,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公主放心,五弟一切安好,只是如我和爹爹一样,黑了一些,瘦了一些,却更有了男儿风骨。他请我给公主捎回书信,说过几个月回京述职,再给公主磕头,以告不养之罪!”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奉上。 奉嘉公主再也忍耐不住,泪水潸然而落,双手将信接过,泣声道,“多谢大公子!” 公孙克微微摇头,目光却扫向随在最后的阮云欢,侧头笑道,“怎么,数月不见,也不和大哥说说话么?” 阮云欢本来心中哽阻,满怀激动,被他一说,不禁笑出声来,奔前一把将他抱住,哭道,“坏蛋,你道出去玩了一趟吗?”虽然她知道,几木、大邺一战,最终以大邺朝得到最终胜利。可是,这一世和上一世,人事已变,她实难把握,前去沙场的舅舅、表哥,会不会平安归来。 公孙克一手抚着她的头发,笑道,“傻丫头,你哥哥们个个英明神武,上沙场可不就和玩儿一样吗?” 阮云欢破涕为笑,从他怀中挣出,嗔道,“上了一回沙场,还是一张贫嘴!也不与我们说说,这一路可好?” “好!”公孙克点头,眸光却露出一丝戏谑,说道,“只是回师途中,遇上截道的,将大哥身上的银两洗劫一空。”自然是遇上了汪世。 阮云欢听他说的有趣,“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扯着他的衣袖,笑道,“大哥是从沙场回来,又不是出外游玩,倒是有多少银两被劫?” 他二人说笑,旁人却听的奇异,大萧氏忍不住问道,“什么劫道的,还有人敢劫大邺朝大军的道儿?” “怎么没有?”公孙克扬眉,说道,“那七岭不知何时出了一伙土匪,专门劫富济贫!” 大萧氏听他说出“七岭”,忍不住满脸狐疑,向阮云欢望去。 阮云欢抿唇一笑,说道,“七岭助我大邺朝拒敌,方保一方国土不被侵扰,如今战事已平,岂能将七岭百姓忘记?大哥只当犒赏罢!” 这一句,大伙儿都听的明白,那截道儿的,分明就是这位新封的七岭郡主,齐都忍不住笑出声儿来。 阮云欢推着公孙克,说道,“大哥也莫再没话寻话,想和大嫂说悄悄儿话,快些去罢,有的人盼的眼都穿了!”直将他送到大萧氏面前,倒是将大萧氏说的脸红,扬了眼睫,又羞又喜的望着丈夫。 公孙克垂首向她凝视良久,终于轻叹一声,一臂揽她入怀,轻声道,“你放心罢,我好端端的!”娇软身躯刚刚抱入怀中,却听身后公孙明远一声清咳,一张笑脸顿时垮下,不甘不愿的放了手。大萧氏顿时满脸通红,垂下头去,阮云欢和小萧氏却忍不住笑出声来,便连奉嘉公主也不禁莞尔。 秋收结束时,罗大虎带着柴江,奔波于四处田庄之间。而刑部赴叶城查问秦浩一案之人也陆续回京,刑部侍郎樊士浩带回一人,令刚刚平静下来的秦家又是一惊。 “那个天杀的,竟然瞒着我上青楼,我……我不过说他几句,便……便对我动手……”秦琳一边摸泪,一边数说。 秦大夫人却脸色煞白,指着她道,“你……你……只因他怕你大哥将此事说出,竟……竟下杀手……” 秦琳哭道,“大哥是何等样人,岂是他一个文弱书生斗得过的?那……那些人分明是拿不到凶手,拿了他顶罪罢了!” 老夫人李氏也是脸色惨白,捶床道,“成璧素来胆小,若不是你将他逼的急了,又岂敢对你动手?更何况……更何况杀人!那个人,还是你大哥!”说到后来,想到长孙惨死,忍不住放声大哭。 秦鹏皱眉,望向身旁的秦彬,问道,“刑部可曾审问清楚?莫要冤枉好人?” 秦彬无奈,说道,“樊大人在叶城知县后宅,寻到一枚玉佩,是大姐当初的陪嫁之物,玉器行里一查便知,也就是跟着这玉佩,才查到姐夫!” 秦大夫人跌坐椅中,但觉全身瘫软,喃喃道,“造孽啊!造孽啊!我这是造的什么孽,生出你们这些冤家!” 秦琳急的顿足,说道,“他素日去了叶城,自然会去县衙寻表哥坐坐,遗失玉佩又有何奇怪?” 李成璧是李氏二哥李永亮嫡孙,原济宁知府李茂的亲侄儿。而叶城知县李超,却是李氏大哥李永泽的嫡孙,与李成璧是远一层的堂兄弟。 秦大夫人心中恨恨,咬牙道,“他什么地方不好丢,偏偏丢在后宅?那里……那里可是发现你大哥……你大哥尸身的地方……”说着说着,想起秦浩,又是放声大哭。 李氏被她哭的心烦,喝道,“行了!事已至此,哭有何用?难不成浩儿还能活过来?”转向秦彬道,“你多留意,成璧可是你表叔的独苗,断不能让他被人冤枉入罪!”说着斜眼瞧了眼秦大夫人。 秦大夫人一怔,眼中顿时露出一抹恨意,眼泪却已停了。自己儿子惨死,如今这老货竟然只顾护着娘家的侄孙子,竟然不顾替亲孙子讨回公道。 秦彬也是微怔,只能躬身应命,目光向秦大夫人扫去一眼,推说刑部尚有差事,便退了出来。 秦鹏见状,只道,“我送送三弟!”跟着转了出来,却见秦彬正立在院子一角等着,便行了过去,说道,“祖母糊涂了,死的那个可是她嫡亲的孙子!” 秦彬默了默,转身望向秦鹏,眼底有一抹悲哀,摇头道,“二哥,祖母不是糊涂,而是太过清醒!大哥已死,便是杀十个李成璧也活不过来,而李成璧若是死了,秦琳岂不成了寡妇?” 秦鹏微愕,抿唇不语。 秦彬叹道,“祖母不是疼侄孙儿胜过孙儿,而是……在她眼里,只有活的才重要!” 秦鹏向他定定而视,问道,“那你要如何去做?” 秦彬却问,“二哥想要我如何去做?” 秦鹏垂目,默然许久,才淡淡笑起,说道,“近些时日,我们府里乱成一团,成日愁云惨雾,我只想早些将这案子结了,大伙儿也好安安生生的过活!” 秦彬垂眸,默默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但闻府门外小厮报道,“二公子、三公子,宫里来人了!”随着传报,一名小太监笑吟吟的跨进门来。 秦鹏、秦彬见状,忙上前见礼,唤道,“侯公公!”正是贵人秦翊身边的首领太监侯焕。 侯焕向二人回礼,说道,“二位秦大人好!” 秦鹏忙着命人报了进去,侧身引着他向厅里来,含笑问道,“侯公公今日倒得闲!” 侯焕摇头,叹道,“哪里是得闲,奴才是给主子跑腿来的!” 秦鹏心中一动,问道,“敢问何事?” 侯焕见他整了面色,不由一笑,说道,“也没什么,只是近日御花园的秋菊开的极好,娘娘们闷了几日,想邀各府的小姐、夫人们赏花儿罢了!只是如今府上多事,贵人怕大夫人不肯去,特特命奴才来请,务必请大夫人宫里去散散心!” 秦鹏心底微松,点了点头,亲自挑帘子引他进厅。 厅里众人闻报,早已重新收拾了仪容,各自起身见礼。侯焕将来意重说一回,转头瞧见秦琳,说道,“秦大小姐多日不见,贵人闻说大小姐回府,到时也请进宫一见!” 第254章 吃了王母娘娘的仙丹妙果 秦琳丈夫被擒入刑部,心中正在烦恼,本无心赴什么宫宴,但秦翊如今已是贵人,自然不得不应命,再一转念,想到进了宫,便求一求秦翊,或者便可救李成璧一命,心里便又多了一些指望。 阮相府中,陈贤妃的帖子也送了下来,邀阮相夫人与两位小姐赴宴赏花,还特意吩咐,只是便宴,各位身有诰封的夫人、小姐不必穿着朝服。 此时正逢被禁足半年的阮云乐禁足期满,闻言自然大喜,急着唤人做衣裳挑首饰,要好好入宫去玩乐一日。 到这一日,阮云乐早早的便梳妆打扮,将一早备好的衣裳换上,但见上穿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下着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外罩梅花纹纱罩衫,发梳朝云髻,鬓插银镀金嵌宝玉蟹簪,一支镶嵌珍珠碧玉步摇颤颤悬在鬓边,说不出的娇俏可人。 阮云欢正在老夫人下首坐着喝茶,见她进来,也是不由眼前一亮,点头暗赞。 老夫人瞧她见了礼,“啧啧”两声,赞道,“云乐许久不曾打扮成这般样子,乍一见竟然让人错不开眼!” 阮云乐笑着偎了过来,撒娇道,“云乐在府里闷了半年,前儿接了娘娘的旨才知道,原来的衣裳竟然大半穿不得了,这身衣裳还是从府里针线上硬讨来的!” 老夫人闻言,不禁挑眉,向阮云欢望去。阮云欢笑道,“这衣裳原是我为了中秋节订的,哪知道出了那档子事,也没使人去取,不想竟然合了妹妹的身量!” 阮云乐抢了她的衣裳,原有挑衅之意,见她并不介怀,心中颇为无趣,扬了扬下巴,说道,“倒不是衣裳做的合了我的身量,是我长高了一截,原来的衣裳都小了许多!” 老夫人闻言,这才向她打量,点头道,“是啊,云乐似是长高许多,乍眼看竟和欢丫头差不多,真正儿是姐妹呢!” 阮云乐听她将自己与阮云欢相提并论,却听的大为不乐,不满道,“云乐长大了,自然会长高!” 阮云欢却眉梢微动,微微勾了勾唇,垂下头饮茶,掩去眸底的一抹冷意。 这一会儿阮一鸣和秦氏也已进来,先向老夫人请了安,才道,“母亲的紫竹苑也已收拾齐整,当真要搬出去吗?” 老夫人点头道,“眼见秋凉了,园子里风大,娘老了,受不住,还是搬出去的好!” 阮一鸣点头应下,说道,“那儿子命人暖了屋子,待忙过这几日,便给母亲搬家罢!”说着向秦氏一望。 秦氏心里暗恼,却只得咬了咬牙,说道,“我也一同搬罢,母亲一人住出园子,总要有人照应,况且正房也不能没人!” 阮一鸣这才点了头,转头打量两个女儿,说道,“云欢近些日子常常出入皇宫,倒不必担心,云乐此去,行事可要谨慎,莫要闯出乱子!” 阮云乐不悦,噘嘴道,“爹爹,女儿出入皇宫也不是一次两次,怎么就会闯出乱子?况如今有表姐在宫里,纵有些什么,自然也有人照应!” 阮一鸣向她瞧了一瞬,便不再语。 这些日子,不知何处传来的风声,秦珊是秦翊命人打死,却报成自尽。如今自己的女儿却将那秦贵人当了倚仗,想着便令人心里不稳,只是事关宫里的贵人,也不便多说! 坐了一会儿,马氏也带着云欣、云舒过来。云欣、云舒见了姐妹两的打扮,知道是要进宫,均是一脸的艳羡,云欣拉着云乐的手,说道,“姐姐又能进宫,回来给我们讲讲!” 阮云乐一脸的得意,点头道,“放心,我回来说给你听,你也便如去过一般!” 云欣一听,连连点头,小脸儿上皆是神往。 马氏见过礼坐下,闻小姐妹三个嘀嘀咕咕个不休,便向阮一鸣道,“昨儿我闻说府里的屋子已收拾妥当,我命阿大在江南请的女红师傅恰过两日便到,不知是不是能搬了过去?” 阮一鸣点头道,“方才老夫人也说,忙过这两日便搬过去,既是要搬,便一道儿罢,省得另选日子!” 马氏一听,连连点头。小姐妹二人一听要出园子,却瞬间跨了小脸,阮云欣悄悄抓着阮云乐的手轻摇,想求她说情。而阮云乐满心皆在一会儿的宫宴上,又哪里理会?只是焦灼的望着墙上的自鸣钟,熬着时辰。 辰牌时分,阮云欢、阮云乐随着秦氏,由琼苑西门入御花园,一路过延辉阁、位育斋、澄瑞亭向千秋亭畔的千菊园而来。 千菊园内,秋菊盛开,早已有各府的夫人、小姐游赏其间,花团锦簇,几乎将满园的鲜花压了下去。闻小太监扬声禀报,便纷纷迎了过来,有夫人一脸谄笑,向秦氏行礼,更有不少小姐却着意围绕在阮云欢身侧,竟生生将阮云乐晾在一侧。 阮云乐脸上灿烂的笑容变的僵硬,狠狠瞪着阮云欢,心底满是愤怒。怎么只是半年!她只是被禁足半年,这个丫头竟然得了这许多人的欢喜?虽说她被封为五皇子妃,可是,她阮云乐可是齐王妃啊! 阮云欢瞧在眼里,却不禁抿唇低笑。此情此景,竟似曾相识!想当初初回帝京,太子府设宴,自己岂不是也被冷落一旁?如今风水轮流转,却转到她阮云乐身上。 只是,阮大小姐有胸襟、有气度,自然不会与这小丫头片子计较!阮云欢婷婷转身,向阮云乐展颜一笑,侧了侧头,笑道,“妹妹半年不曾出府,相熟的小姐竟去了大半,如今只好与我们走走罢!” “这是阮二小姐?”阮云乐刚一挑眉,便闻一名杏衫少女惊呼出声,盯着阮云乐瞧了半天,说道,“不想半年未见,阮二小姐长高许多,连相貌也更美了!” 阮云乐微微抿唇,含笑浅施一礼,唤道,“魏姐姐!”心里微觉不屑。虽说这魏蓓婷的父亲也是一方大吏,便终究是个外官,怎么在众世家小姐面前这样放肆? 阮云欢见她神色淡淡,不禁勾了勾唇,说道,“魏大人补了吏部尚书的缺,今年新进宫的魏才人,便是魏小姐的亲姐姐,日后魏姐姐也常留帝京了!” 阮云乐一惊,忙又施下礼去,说道,“云乐不知,竟没有给姐姐道喜!”能由外任调入帝京,还出任吏部尚书,这等人岂能小看?神色间顿时亲密了许多。 魏蓓婷还了礼,握着她手端详,笑道,“半年前我伴着姐姐来京侯选见到妹妹,还是小孩儿一般,怎么半年不见,竟长高这许多,敢情是偷吃了王母娘娘的仙丹妙果?” 众小姐闻魏蓓婷一说,也是纷纷向阮云乐望去,均是啧啧称赞,方巧娥点头道,“可不说呢,方才见睿敏郡主身后随着位美容小姐,还道是谁,一时竟不曾认出!” 仇红珍也是连连点头,说道,“真正儿的是换了个人似的!” 桑可儿与阮云乐同年,素来交好,此时跑到她跟前儿,抬起头望着她,说道,“阮二姐姐,你如何长的如此快法,快教教我!” 骆凝殊也是一脸羡慕,说道,“记得睿敏郡主生辰,阮二小姐还没有我高呢,如今竟快追上睿敏郡主了!” 阮云欢含笑而望,点头道,“可不是?若不是我们一个府里吃用,还以为她吃了什么仙丹妙药呢!” 阮云乐心中大为得意,却只是道,“我哪里吃什么仙丹妙药,不过是在家里闷的难受,调些花儿敷脸罢了!” 仇红珍笑道,“难怪你那肌肤便如剥了壳的鸡子似的,原来背着我们捣鼓好东西,回头我们闹上府去,一人赏我们一盒!” 桑可儿却道,“肌肤是花儿粉儿的调出来的,为何这身量长的如此快法?”说着话,低头瞧了瞧自己单瘦的身子,一脸的懊恼。 阮云欢笑揽了她的肩,笑道,“长身子各人均有不同,云乐长的早些罢了!” 魏蓓婷瞧了瞧阮云欢,又瞧了瞧阮云乐,拍掌笑道,“我知道了,定是阮相府里有什么秘方,将养的好,要不然怎么姐妹二人都如此美貌,回头我们闹上去讨去!”说的众小姐都笑了出来。 阮云乐闻言,只是含笑不语,斜目向阮云欢望去,但见她微蹙了眉若有所思,心中便越发得意,说道,“你们若是半年不许出府,只拣好东西来吃,身量自然也养得出来!” 几名小姐笑道,“原来如此!” 桑可儿却连连摆手,说道,“半年不许出府,还是罢了,那岂不生生将人闷死?” 骆凝殊笑着向她一指,说道,“方才也不知是谁羡慕阮二小姐的身量呢!” 桑可儿羞笑,侧头道,“难不成姐姐不曾说,此时却又来笑我!”说着双手成抓,捏了一捏,跑去呵她的痒。骆凝殊大叫一声,转身便逃,二人嘻嘻哈哈,闹做一团。 众人的目光尽数离去,阮云乐满心的得意也散去几分,望着满园的夫人、小姐,心底蓦然有些空落。 半年前,那些与自己交好的姐妹,嫁人的嫁人,进宫的进宫,原吏部尚书焦以林之女焦柔随着父亲被贬,也不知去了何处?更有自己的两位表姐,一位进宫做了贵人,另一位却竟然香消玉殒…… 正在此时,但闻不远处有人唤道,“云乐表妹!” 阮云乐一怔回头,但见秦琳一身妇人打扮,正向她行来。阮云乐大奇,唤道,“表姐!”快步迎了上去,一把将她手掌抓住,问道,“你几时回的京城,我竟不知!” 秦琳勉强一笑,说道,“我前日刚回便接到娘娘的帖子,想着今日能见,便没有上府去瞧妹妹!” 阮云乐点头,扬眉笑道,“如今三表姐做了贵人,我们借她的地方在宫里聚聚,岂不是更好?” 秦琳点了点头,向阮云欢那方瞧去一眼,咬唇道,“不想一年没见妹妹,妹妹与阮大小姐倒与往常不同!”言语间,露出恨恨之意。 阮云乐挑眉,冷笑道,“姐姐这话怎么说?如今她是郡主,妹妹还能将她如何?倒是姐姐怎么不求求贵人姐姐,怎么想想法子,除了那碍眼的丫头?” 第255章 又来了一个炫耀夫君的 秦琳微微抿唇,神色间便露出一些不愉,闷声道,“我与母亲早一个时辰进宫,本来便想先见她一面,哪里知道,她……她只将二婶传了进去……”咬了咬牙,狠声道,“终究不是一个爹娘!” 阮云乐眸光微闪,却抿唇不语。 园子里众人又游玩一回,才闻园门那里小太监尖亮的声音唤道,“贤妃娘娘到!良妃娘娘到!”随着喝声,但见金玉辉映,环佩叮咚,一群宫装丽人珊珊而来。 众人尽皆回身,向园子门口迎来,行到近前,齐齐拜倒,说道,“恭迎各位娘娘!” “各位夫人、小姐免礼罢!”行在最前的陈贤妃含笑抬手。众人齐齐应命,站起身来。但见在陈贤妃、凤良妃身后,随着宫中十几位嫔妃,贵人秦翊、柳凡均在其内,可见众妃是在陈贤妃那里聚齐才进的园子。 陈贤妃笑道,“各位夫人、小姐不必拘谨,各自玩乐才是!”说着向秦氏招手,笑道,“你我是儿女亲家,等闲却少见,夫人与本宫坐坐罢!” 秦氏顿时满脸荣光,福身应命,侧身候陈贤妃走过,堪堪的落后半步随在身侧,闻她问话,一句句答来。 李夫人随在陈贤妃身后,瞧见阮云欢,含笑向点头,目光一转,却惊唤出声,“这位是阮二小姐?” 陈贤妃闻她唤的突然,不由回过头来,目光在众小姐身上一转,也是落在阮云乐身上,不由停住,说道,“这数月不见,云乐倒是长高不少!” 秦氏赔笑道,“她本就是长身量的年纪,娘娘又是半年未见,自然便觉着长了许多,实则也不过半头!” 陈贤妃点了点头,目光移到她的身上,但见那一身衣装华丽雍荣,显然是花了一番心思,便点头道,“嗯,许是这衣赏陪衬,竟似长大了两岁一般,人也越发俊了!”目光落在她玲珑的身形上扫了一扫才移了开去。 另一侧良妃娘娘正携了魏蓓婷的手问,“进京可习惯?府宅可打理妥当?”听到陈贤妃这话,不由掩唇笑起,说道,“姐姐,你自个儿家媳妇,便这般夸赞,也不怕我们笑话?” 陈贤妃被她一笑,也笑了出来,说道,“真是呢,我竟忘了这个!”说到此处,自然想起远在东海的齐王淳于信来,叹道,“老四那脾气,像极了皇上,如今也不知道怎么就和落日国杠上,人家要降,他偏不许,那许多小国联手和他对上,他倒上书,定要让人知道大邺之威,皇上几道召书唤他回京,偏偏不肯。皇上昨儿气的掀了案子,偏偏又心疼儿子,转脸儿便命人捎了滋补的药去。”嘴里虽是抱怨,但唇角含笑,眉目有光,分明带着炫耀。 阮云欢闻言,心里不禁一涩,不由垂头默思。他打了胜仗,分明可以回师,回帝京领功,可是如今变着法儿的不肯回来,自然是不知如何面对自己。可是……心底不禁暗叹,难道他能避过一世? 凤良妃“啧啧”几声,捂了腮,说道,“听听,听听,姐姐得了个好儿子,竟这般眼气我们,我们不和你玩儿了!”说着做势转身要走。 陈贤妃笑了起来,说道,“好似你没有儿子一般,前日端王不知得了什么好东西,巴巴的亲自送进宫来,打量我们不知道?” 良妃听她一提淳于顺,也是笑了起来,说道,“这事都被姐姐打听了去,可见成日惦着我们宫里的东西!” 淳于信出征之时,阮云乐正逢禁足,也不曾去送,如今听陈贤妃以那样的语气提及自己的夫君,心中不禁傲然,竖着耳朵想再听几句,却被良妃岔了话头,心中不禁气恼,私心以为良妃嫉恨淳于信,才转到端王淳于顺身上。 阮云欢听着二人绊嘴取笑,心里却不禁暗暗佩服。这二人从年轻时便明争暗斗,斗了这半辈子,在旁人面前竟然还能如此坦然相处,可见其心计、城府均是深不可测,也难怪均能在后宫稳稳立于不败之地。 这里刚在千秋亭里落座,便闻园门那里小太监回道,“三公主到!祥云公主到!” 众人伸长脖子望去,便见淳于心与席秋月一路说笑入了园子,向这里行来。淳于心一袭淡紫宫装,笑容明媚,席秋月却因毁容不久,脸上还遮着一层面纱。 良妃遥遥望见,便叹了口气道,“祥云公主也是天姿国色,较她姐姐还强几分,如今倒是可惜了!”说着向秦大夫人瞧去一眼。 秦大夫人脸色一变,低下头抿唇不语。 陈贤妃却淡笑道,“也幸好秦二公子早早得知那昔久国王子心怀鬼胎,祥云不曾嫁他,若不然,才是生生毁了!” 凤良妃点头,说道,“往日也不曾留意,这位秦二公子倒不是池中之物!”转向秦大夫人问道,“他已是武义将军,这次立了大功,不知皇上赏了什么?” 秦大夫人听她们提及秦鹏,本来腰杆直了一些,但一听此话,心里又有些愤愤,躬身道,“不过是为皇上效力,哪有次次都赏的!” 良妃点了点头,见淳于心和席秋月已经进了亭子,便不再问。 淳于心和席秋月见几位娘娘已经在座,忙着上前跪拜,淳于心笑道,“我说进了园子,大伙儿只瞪着眼睛瞧,原来是母妃和贤母妃早到!” 良妃含笑道,“哪里是我们早到,分明是你们迟了,定是你躲懒,还拖着祥云!” 淳于心不依,起身拉着她的袖子撒娇,说道,“自从祥云妹妹进宫,母妃竟疼她多一些,心儿不依!” 良妃被她扯的身子直晃,摆头笑道,“你这猴儿模样,又哪里比得上祥云端稳,莫说是我,便是你父皇也疼她多些!” 陈贤妃在一侧瞧着,也学着她“啧啧”两声,说道,“瞧瞧,方才还笑话本宫炫耀儿子,这会儿自个儿便炫耀起女儿来了,这让我们没有女儿的可如何是好?”说着转过头去望了望李夫人,目光一转,不见汤氏,说道,“咦,那个成日盼女儿的侯爷夫人怎么没来?” 话音刚落,便闻园门那里小太监的声音回,“靖安侯夫人到!两位将军夫人到!” 凤良妃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这可不来了?”坐直了身子向园门那里张望,但见汤氏在前,大小萧氏在后,正从园外进来。 陈贤妃笑道,“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呢!”转向阮云欢道,“你去迎迎你舅母和两位嫂嫂罢!” 阮云欢含笑点头,出亭向三人迎去。 凤良妃望着阮云欢的背影,说道,“五殿下能得睿敏为妃,当真是好福气!”想到自己儿子虽然文武双全,又有家世依托,却偏偏少了一个这样的女子为内助,倒是当真的羡慕。 陈贤妃微微一笑,目光越过阮云欢,落在汤氏身上,想到公孙家那一门虎将,便不禁微笑。耳畔闻凤良妃“咦”的一声,说道,“那是何人?” 陈贤妃一怔,顺着她的目光瞧去,但见一个小美人儿,一袭水红宫装,头上同色羽毛缠着装点,说不出的娇俏美艳,正款款步入园子,沿小路向这里行来,不由微一皱眉,淡声道,“那是老五前阵子纳的妾,怎么这会儿才来?” “沈家的女儿?”良妃挑了挑眉,说道,“闻说是五皇子已定的侧妃,只等睿敏郡主大婚,便正式册封!” 陈贤妃“嗯”的一声,转向秦氏道,“本是云欢先指了婚,还不曾大婚便纳妾,于理不合,我也说过,只是老五屋子里没人服侍,几个丫头也不中用,才点了头,夫人莫要多心才是!” 秦氏忙笑道,“五殿下也算有心,臣妇自然领会!” 阮云乐却是一脸的幸灾乐祸,轻声道,“怎么沈家小姐竟比姐姐早些进宫,云乐竟然不知!” 秦氏闻在两位娘娘面前,各位妃嫔、贵人也不曾擅自开口,自己女儿却这样没规没矩,便不由心中一紧。好在偷悄两位娘娘神色,似乎并没有留意,才悄悄松了口气。 说话间阮云欢已将汤氏一行迎入亭来,汤氏当先向陈贤妃、凤良妃行礼,笑道,“这几日府里事务繁杂一些,竟然来的迟了,还请两位娘娘恕罪!” 陈贤妃伸手虚扶一把,笑道,“侯爷父子刚刚回来,侯爷夫人自然要多多照应!”接着又唤起大小萧氏,向小萧氏问道,“二公子可有信来?这可有些日子了!” 小萧氏点头,说道,“只闻说战事甚紧,也没空写信,只是隔些日子,随着军报,捎些海上的东西来,一时是一只比铜锣还大的贝壳,一时是半只血红的珊瑚,上一回竟巴巴的送了一只活着的海五星来,当真不知道放在何处!” 陈贤妃听她说的有趣,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瞧瞧罢,今儿说是来赏花,却是争着炫耀呢,这里又来了一个炫耀夫君的,看你们谁能相比?” 众人听着,都笑了起来。小萧氏不知道前话,被笑的有些无措,说道,“是娘娘问起才说,怎么成了炫耀?”说的众人笑的越发大声。 淳于心推着陈贤妃道,“贤母妃这话说的可违心,又有谁的夫君敢和父皇相比?”这话倒说到了头,众人只是含笑,却再不敢接口。 这一会儿沈子涵也入了亭子,默默等众人说笑了坐下,才上前给陈贤妃、凤良妃行礼。陈贤妃见她行的竟是宫礼,俨然以五皇子的侧妃自居,便不由皱了皱眉,说道,“起来罢,下回这等场面若是不能早来,便不用来了!”语气虽不见严厉,但那措辞已是明显的不满。 沈子涵一怔,脸色顿时白了三分,低声应道,“是!”委委屈屈的站起身来,又去给各宫嫔妃见礼。 行到阮云欢身前,抬眸向她瞧了一眼,也规规矩矩行下礼去。阮云欢见她只被陈贤妃一提,便知如何转寰,倒也暗暗点头,含笑道,“起来罢,你我姐妹,不必多礼!” “谢谢姐姐!”沈子涵低应,见她并不俯身相扶,眼中便露出一抹怒色,只是目光向陈贤妃一扫,又恢复一向的乖巧,款款起身,垂手立在阮云欢身后。 第256章 五哥又演的什么好戏 好不容易等众人尽皆落座,淳于心才悄悄将小萧氏唤到一旁,问道,“二公子可曾提过六公子?不知一向可好?”东海战起,公孙衍投军,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就这样随着齐王走了。 小萧氏眼中露出一些谦然,轻声道,“许是战事太紧,无瑕写信罢,公主不必在意。闻军校说,几位公子均好,六公子自然也是无恙!” 淳于心只觉满嘴苦涩,勉强一笑,说道,“他若心里有我,莫说贝壳、珊瑚,便是抓一把东海的海沙给我,我也心满意足,可是……可是……”说着说着,眼圈儿便红了。 凤良妃见女儿将小萧氏唤走,便暗暗留意,此刻将她神情瞧在眼里,心中疼惜,向汤氏道,“几位公子尽数出征,当真不知道你们怎么舍得,这一去,也不知几时能回?” 汤氏自然知道淳于心的心思,但儿女之事,却并不想代他们做主,便含笑道,“他们既生在将门,家国有难,自然便当驰骋沙场,以拒外辱,我们纵舍不得,难不成还去拖着?” 凤良妃点头,眼见几位小姐默默坐在一侧,便道,“我们上些年纪的说话,你们小姐妹们坐着也是气闷,园子里菊花开的正好,还是去转转罢!”转向秦翊、柳凡等一些年轻些的妃子,说道,“你们也去罢,难为你们陪了这大半天!” 淳于心苦恋公孙衍,众所周知,见这情形,自然知道她有话和汤氏说,均是纷纷起身,行下礼去,说道,“娘娘宽坐!”慢慢的退出千秋亭。 柳凡一出亭子,便寻了阮云欢,嗔道,“这可有日子不见,你也不想我?”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我虽进宫方便,但成日往宫里跑,被人瞧着,总也不好!”一边随着她慢慢赏菊,一边闲聊,侧头却见沈子涵跟在身后,不由一怔,微微一笑,问道,“妹妹可是有事?” 这是在逐客? 沈子涵脚步一顿,轻声道,“妹妹理该服侍姐姐!” 阮云欢微挑了眉,摆手道,“我与柳贵人不过闲话一回,妹妹自便罢!” 沈子涵微微抿唇,停了脚步。如今她虽如愿嫁给皇子,但只因名份未正,不过一个侍妾,那些名门世家的小姐本就瞧不起她商贾出身,如今忌着她是淳于昌的宠妾,虽说面上客气几分,却终究不愿深交。 如今被阮云欢一语,也不好再跟着,转过头来,望着满园衣衫缤纷的小姐、夫人,竟没有一个与自己亲厚。再瞧瞧阮云欢与柳凡神态亲密,沿途小姐皆是与她热情招呼,心中便悄悄的升起一抹嫉恨。 这一会儿秦琳好不容易得空寻着秦翊,缠着她给李成璧求情,只说李成璧一介书生,岂敢动手杀人?何况那人还是她的大哥,只求秦翊万万和刑部知会一声儿,莫要冤屈了好人。 秦翊眉目间皆是不耐,却也柔声安慰,说道,“姐姐放心,刑部有三哥在,断断不会冤屈了姐夫。” 秦琳听她一句话推给了秦彬,心中便已不悦,咬了咬唇,低声道,“当初你们为了陷害阮云欢,反将我落到这一步,平日里不闻不问也倒罢了,如今出了这等事,难不成眼睁睁看着我守寡?” 秦翊脸色顿时一沉,冷笑道,“大姐这话说给谁听?当初你可是应舅母所求,如今怎么不去求她?”说着目光向亭子里的秦氏一扫。 秦琳见她脸色不善,心里顿时一惊,咬了咬唇,又软了下来,说道,“舅母终究是阮家的人,你我可是一笔写不出两个‘秦’来,如今我不求贵人,又求谁去?”说着便即跪倒,落下泪来。 秦翊抬头速速向亭子里一扫,低声喝道,“还不快起来,被人瞧见,成什么样子?”一把将她拖起,但见她神色惨然,泪流不止,默了片刻,也缓了声音,说道,“姐姐安心罢,任到了何时,秦家总不会不管姐姐!” 秦琳摇头,说道,“如今爹爹重伤,成日连整话也说不出几句,娘又伤心大哥和秦珊惨死,如何顾得了我?” 秦翊温言道,“如今我虽有皇上给着几分脸面,可是后宫岂可随意过问朝中之事?如今二哥在皇上面前可是红人,三哥又在刑部当差,你不求他们,却来求我,岂不是糊涂?” 秦琳咬唇,说道,“你道我不曾求过?可是……可是他们也只顾着自个儿的前程,我……我……”说到后来,喉间哽阻,再说不下去。 秦翊见她仍不死心,眼瞧着几名小姐且走且笑向这边来了,便咬了咬牙,悄声道,“好了,我们终究是自家姐妹,我岂能不管?只是此事不能做在明面儿上,回头我让人给刑部递句话,总有几分情面!” 秦琳一听大喜,忙道,“只要贵人一句话,此事万没有不了的!”说着又要跪了下去。 秦翊忙将她扶住,低声道,“还不将泪擦擦,仔细旁人问起!” 秦琳忙点头,背过身子以帕子擦净了脸,取粉均面。 那里一座小亭里,阮云欢遥遥望见,向柳凡一笑,说道,“你猜她们在说什么?” 柳凡淡淡一笑,说道,“闻说李成璧被当成杀死秦浩的凶手抓入刑部,她自然是求秦翊设法相救。” 阮云欢点头,冷笑一声道,“她不求也倒罢了,她这一求,怕是李成璧再不能活!” 柳凡淡淡点头,柳眉微蹙,说道,“此事我百思不得其解,是何人与他有深仇大恨,折了他手足不算,还割耳割舌?” 阮云欢叹道,“此时我悄悄命周威细查,也不得其故,后来他被人移尸到叶城县衙,也是一桩奇事!” 二人正说着,遥遥见席秋月边走边四处张望,寻了过来,阮云欢笑道,“她倒是不怕受我们连累!”说着向那方扬了扬帕子。 席秋月瞧见,笑着行来,说道,“怎么我刚一转头你们就不见了人影儿,敢情是躲在这里说体己话儿!” 阮云欢笑道,“是啊,我们寻思如何使个法子,给你配个驸马,好早一些出宫,却不能被你听到!” 席秋月大羞,上前扯住她道,“几日不见,一来便打趣我,枉我成日念着你!” 阮云欢笑着将她止住,正色道,“我怎么打趣你?这可是正事!”说着,目光向秦家姐妹扫去一眼,说道,“虽说秦珊不是死于你手,可是秦家却未必这么想,便是那一位,怕也记在你的身上,这宫里,早走一日好一日!” 席秋月目光向那里一瞥,默然点头。 柳凡皱眉道,“如今只要你咬住不肯从贼,自然不必嫁给申屠杰,可是前几日你求皇上允你落发出家,却不是你这等人的去处,还是从世家公子中挑选一位性情好的嫁了好些!” 席秋月眼神一黯,摇头道,“纵是性情好的,无情无义,又有什么意思,反不如我自个儿一个人清静!” “清静?”阮云欢冷笑,说道,“你只道落发出家就清静得了的?谁不知道佛门中也诸多污秽,到时怕是你想清静,旁人偏不容你,你连哭的地方也无处寻去。” 席秋月脸色发白,咬唇不语。 阮云欢心中不忍,牵了她的手,说道,“如今申屠杰未擒,皇上断不会先放你出宫。如今你有个公主的头衔,横竖旁人不敢轻易将你如何,你只须多留些心,护着自个儿,我们再另想法子!” 席秋月点头,轻声道,“多谢姐姐,如此费心替我运筹!” 阮云欢骇笑,说道,“敢情没了这声儿姐姐,我还不管了你?”说的席秋月抿唇笑起,柳凡也笑出声来。 三人正说,但见园门那里小太监急匆匆奔来,扬声道,“皇上驾到!” 只这一嗓子,顿时将满园的夫人、小姐惊动,尽数匆匆向园门迎去,而均走不出几步,一袭黑色龙袍的皇帝已大步入园,身后随着当朝的两位皇子,正是五皇子淳于昌,六皇子淳于坚。 陈贤妃率众嫔妃出千秋亭相迎,当路跪倒,说道,“臣妾恭迎皇上!不知皇上驾临,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身后呼呼啦啦,顿时跪的满地。 皇帝道,“快起罢!”俯身亲手将陈贤妃扶起,笑道,“是朕闻说你们在此赏花饮宴,临时起意过来瞧瞧,倒是惊扰了你们!”向满地跪着的女子摆手,说道,“诸位夫人、小姐免礼罢,今日随意才好!” 陈贤妃微笑不语,凤良妃却笑道,“皇上穿着龙袍过来,可让人怎么随意?” 皇帝向身上一瞧,笑道,“方才御书房议事,倒没想到此节!”一边说,一边与二妃向千秋亭去。 两位皇子与众妃随入亭中,加上各自的跟着的宫女、内侍,千秋亭中已不余什么位置,也只有秦氏、汤氏几位一品诰命随了进去,旁人均立在亭外阶下。 皇帝转头瞧见,摆手道,“均各自去玩罢,朕只坐坐便去!”转向身后两名皇子道,“你们也去罢!” 众夫人、小姐应命,又再各各散去。淳于坚、淳于昌二人施了一礼,也退身出来。 千秋亭外,沈子涵早迎了上来,轻手轻脚替他整肃衣衫,轻声问道,“怎么今日朝政要议这么久,可累了罢?”软语温言,满脸柔情。 淳于昌含笑道,“左不过一些杂物,那些老家伙烦的很!”温文而应,眸中皆是宠溺。 淳于坚自二人身畔擦过,冷笑一声,说道,“正牌的五皇子妃在那里,五哥又演的什么好戏?” 淳于昌一怔,抬头向园中一扫,但见阮云欢正与席秋月、魏蓓婷等十几位小姐立在不远处,不由微一皱眉,垂目望向沈子涵,说道,“你怎么没有跟着睿敏郡主?” 沈子涵顿时满脸委屈,轻声道,“姐姐瞧着臣妾碍眼,不许跟着,许是臣妾丢了姐姐的脸!” 淳于昌挑眉,说道,“这是哪里的话?”领着她向阮云欢行去。 魏蓓婷正指着一丛绿色菊花,说道,“去年有人送爹爹一盆紫菊,我已觉极是稀罕,不想竟然还有绿色菊花。” 众人闻言,均是点头称奇,淳于昌恰于此时行来,浅笑道,“这丛绿菊,是前些日子几木国使臣带来的,几位小姐好眼力!”口中虽和众小姐说话,目光却紧紧凝在阮云欢身上。 第257章 那行宫之中又算什么 阮云欢回头,目光向沈子涵一扫,便落在淳于昌脸上,微勾了勾唇,笑出一抹浅淡,说道,“原来是几木国所敬,难怪不曾见过!”说着福身向他见礼。 淳于昌点头,与席秋月等人见过,笑道,“你等虽日常出入皇宫,这千菊园怕不曾好生游过,子涵倒是对这里甚熟,怎么不唤她服侍?” 阮云欢纤眉淡挑,脸上笑容却丝毫不动,席秋月等人却不禁微微皱眉。五皇子这话,是怨怪睿敏郡主不照抚沈子涵,还是要在众人面前意示他对沈子涵的恩宠。 “殿下!”沈子涵娇怯怯的声音响起,轻声道,“祥云公主住在宫里,又与各宫娘娘、主子交好,自然比臣妾熟悉一些,姐姐要游园子,又岂会用得上臣妾?” 众人目光皆向淳于昌身后的人儿望去,分明是一身张扬的水红衣衫,而此刻见她螦首微垂,双手轻绞衣带,硬是显出几分楚楚之姿,不禁均是叹为观止。 淳于昌未语,阮云欢却笑了起来,淡道,“殿下说笑,睿敏奉召进宫,不过是为了给娘娘们凑个趣儿,又哪里是认真要游园子,沈妹妹随着我,若是要她立什么规矩,怕是委屈了妹妹,若是不立,偏这又是宫里,最是少不得规矩的地方,反倒不如任她自个儿自在一些!” 妾就是妾,怎么说也是个奴才,岂能和各府公主、小姐混在一处? 这话不软不硬,顿时将淳于昌噎住,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睿敏郡主此言也是有理!”向沈子涵瞧去一眼,柔声道,“我渴了,你去取两盏茶可好?”一句话说完,仿佛想起什么,忙向席秋月等人问道,“不知祥云公主和众位小姐可要用些?” 席秋月等人见他这神色,自然知道是与阮云欢有话说,纷纷行礼,说道,“多谢五殿下,我们旁处转转,便不奉陪!”三五结伴,向园子深处行去。 沈子涵抿了抿唇,眼巴巴瞧着淳于昌,问道,“殿下,还要去取茶吗?”虽见他向着自己,却不愿放他和阮云欢单独一起。 阮云欢仰首与淳于昌对视,勾了勾唇,淡道,“妹妹不曾听到,殿下渴了?”语气便多了几分淡漠。 沈子涵见淳于昌不语,神情中的嫉恨一闪而过,却瞬间掩了下去,委委屈屈的福身,应道,“是!”又向淳于昌望去一眼,这才转身,向近处摆着茶果的小亭子行去。 阮云欢待她走远,才勾了勾唇角,在道,“五殿下要说什么?” 淳于昌微微皱眉,一手握了她手腕,咬牙道,“你分明知道,我如今在阳川县训了一只人马,正是用钱的时候,又何必为难她?” 阮云难挑眉,好笑道,“五殿下是说,我不唤她跟着,便是为难她?” 淳于昌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是待你点了头,才抬她进的门,如今你当着这许多人,却令她难堪,不是为难又是什么?” 阮云欢微眯了眯眸子,脸上神情似笑非笑,淡淡道,“哦,原来五殿下是等睿敏允了,才抬她进门,那行宫之中,又算什么?” 这话虽说的清淡,一口气堵在胸口,却是夹愤带怨,刚一出口,自己倒有一些愣怔。这一生,自己岂会再在意他和别的女子?此时,又是为何愤恨? “你……你说什么?”淳于昌脸色微变,转瞬铁青了俊脸,冷笑道,“睿敏郡主这是埋怨本皇子?” 阮云欢背脊挺直,仰首与他对视,语气也顿时降到冰点,淡淡道,“睿敏不敢,只是眼前许多事不曾料理,殿下纵不放在心上,睿敏却无心与什么人在众人面前扮演姐妹情深!”说罢后退两步,福身见礼,说道,“殿下若无旁事,睿敏告辞!”一礼到底,起身便走。 “你……”淳于昌气结,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姐姐!”身后一声低唤,又将阮云欢唤住。沈子涵捧着一只托盘,挪着小碎步行来,娇娇怯怯的道,“姐姐,妾身将茶取了来,姐姐怎么要走?可是恼了子涵?” 阮云欢不由笑了起来,转身向她凝注,淡道,“妹妹如此善解人意,又有何人会恼?”眼角余光,见另边岔路,一角熟悉的衣衫正向这里行来,便伸手取过一盏茶,在唇上轻轻一碰,笑道,“上好的雪峰碧罗春,想是娘娘宫里的珍品!殿下也尝尝!”说着转头向沈子涵笑道,“殿下早就渴了,妹妹还不给殿下送去?” 沈子涵见她脸色始终清淡温和,语气却时冷时暖,实在不知其意,只得点了点头,向淳于昌行去,说道,“殿下……”话刚出口,突然脚下一绊,“嗳哟”一声,合身向淳于昌扑去。 眼看一盏茶和着托盘向淳于昌身上扣去,五殿下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手臂托住,斜身一带,将她整个身子勾揽入怀,托盘、茶盏却伴着“哗啦”声响,擦过淳于昌前胸直摔了出去。 “啊!”随着一声惊呼,两名女子从一丛近一人高的紫菊后转了出来,当先一人一头一脸的茶水,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上温了大片,镶嵌珍珠碧玉步摇挂着两片茶叶在鬓边轻轻摇晃,一张精心修饰的小脸,妆容早已斑驳,还在滴滴嗒嗒的滴下水来,瞧来极是滑稽,正是阮相府的阮二小姐阮云乐。 阮云欢扬了扬眉,伸出去的一只脚慢慢收了回来,捧着茶盏后退两步,倚着一株大树而立,倒是一个最佳的观赏角度。 沈子涵却浑然不觉,身子被箍在一个温暖的怀抱,嗅着他身上熟悉的男儿气息,想到的却是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不由张臂抱紧男子腰身,娇声道,“嗳哟,殿下,吓死臣妾了!” 阮二小姐脸皮抽搐,狠狠咬牙,却只能向淳于昌施下礼去,说道,“臣女见过五殿下!” “你……”淳于昌微一挑眉,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微微一愕,才道,“原来是阮二小姐,免礼罢!” “谢殿下!”阮云乐低声道谢,却禁不住的咬牙,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淳于昌怀中的沈子涵。 沈子涵闻二人对答,这才惊觉有人,却并不挣脱淳于昌的怀抱,反而更向他身上偎了偎,这才回过头来。 只这一眼,看到阮云乐那副模样,这才吓了一跳,忙从淳于昌怀中站直身子,失声道,“啊哟,阮二小姐,可当真对不住!”忙着取了帕子,替她去擦。 阮云乐本来就在强忍怒气,见她只是轻轻一句“对不住”,顿时怒火中烧,一把将她手臂拍开,冷声道,“沈姐姐是殿下身边儿的红人,阮云乐不敢当!”这一掌用的有几分力道,竟将沈子涵推的一个趔趄。 沈子涵一手抓住淳于昌衣袖才算站稳了身子,一脸委屈,小声唤道,“殿下!” 淳于昌却再未对她的娇怯动容,只是眸闪亮光,定定望着阮云乐,说道,“阮二小姐,贱妾有所冒犯,请莫要在意!”向身侧沈子涵一望,说道,“还不请阮二小姐回去换身衣裳?”语气有几分欣喜,又有几分严厉。 沈子涵一怔,向阮云乐望去一眼,脸色便有些微白。此刻的阮云乐虽然形容狼狈,但花了的妆容下,越发显出莹白的肌肤。那湿了一片的衣衫,恰好凸显她的身姿。 沈子涵迟疑未应,阮云乐已冷声道,“不必了!”转头向身畔的秦琳道,“烦表姐去回贵人,引人带我到她宫里歇歇!” 秦琳听她语气,竟如使唤丫鬟一般,不禁咬了咬唇,却也只是低应一声,转身去寻秦翊。 淳于昌微一挑眉,含笑道,“阮二小姐又何必麻烦贵人?难不成是在怪怨本皇子?” 阮云乐皮笑肉不笑,淡道,“殿下言重,云乐不敢,只是云乐是待嫁之身,去五殿下宫里,怕是不便!何况,云乐也不好麻烦……沈侧妃!”口中说着“沈侧妃”眼中却闪过一丝鄙夷。 在她眼里,不管是皇子的妾,还是旁人的妾,均不过是半个奴才。 沈子涵脸色一白,眸中便珠泪欲滴,紧紧拽着淳于昌衣袖,却咬着唇不使眼泪落下。 被人遗忘变成园中一景的睿敏郡主,立在树下瞧的饶有兴味,见此情形,心里不禁暗赞。这等功夫,也不是等闲人演得出来的。至少,她阮云欢不行,她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更加不能! 这一会儿,秦琳已引着秦翊身边儿的宫女行来,阮云乐狠狠向沈子涵一瞪,向淳于昌行礼,说道,“臣女告辞!”说完起身要走。 “是子涵闯的祸,便命她服侍阮二小姐罢!”淳于昌突然出声,一手将紧握着自己衣袖的小手拉开,将那可人儿推到阮云乐身畔,浅勾的唇角,漾着一抹绝世笑意,微微俯首,说道,“还请阮二小姐莫要见怪!” 愕然! 阮云乐愕然! 沈子涵愕然! 秦琳愕然! 连秦翊身边的宫女也一同愕然! 唯有睿敏郡主阮云欢浅浅的笑了起来,波光潋滟的眸子凝在淳于昌身上,了然的眸底,带着该骨的恨意。上一世,也就在那个时候,他的心里,便存了背叛吧? 果然,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总有一个时候,他会为她的美色所迷,只是……早晚,而已! “怎么?”瞧着眼前石化的几人,淳于昌淡淡挑眉,眸光轻轻向沈子涵一扫,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不悦。 沈子涵微微咬唇,福身向阮云乐施下礼去,轻声道,“便让妾身服侍阮二小姐,给阮二小姐赔罪!” 阮云乐从愣怔中回神,又不禁向淳于昌望去一眼,方落在沈子涵脸上,眸光带出一抹嘲弄的狠意,点头道,“好,那便有劳‘沈侧妃’了!”转头向秦琳道,“那表姐便不用去了,好不容易进宫,多玩玩罢!”说完,又向淳于昌一礼,转身便走。 第258章 秦珊可不是死在我阮云欢手上 沈子涵抬头速速向淳于昌扫去一眼,但见他一双眸子随在阮云乐身上,根本未向自己扫来一眼,不禁咬了咬唇,只得随在宫女身后跟去。 淳于昌的目光,随着那条窈窕身影移动,心里暗暗纳罕,怎么以前从不知道,这位阮二小姐生的如此美貌,竟然……并不亚于睿敏郡主阮云欢呢? “咳,殿下!”阮云欢轻咳一声,将五殿下游离的魂魄唤回,说道,“殿下若无旁事,睿敏先行告辞!”说着深深一礼,起身时却向立在身旁,不知该不该离去的秦琳瞧去一眼,转身缓步离开。 “阮云欢!”果然,行出不远,秦琳便自后追了上来。 阮云欢回头,含笑道,“秦大小姐一年不见,竟还是原来的模样!” 秦琳不解她何意,咬了咬唇,说道,“那又如何?” 阮云欢浅浅一笑,淡道,“本没什么,只是睿敏素来认为,这做人呐,要吃一次亏,学一次乖,否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秦琳脸色微变,冷声道,“你想做什么?” 阮云欢挑了挑眉,说道,“秦大小姐只当什么都不曾听到罢!”说罢转身便走。 “阮云欢!”秦琳赶前几步,挡在她的面前,冷哼道,“有些事,你忘了,莫道旁人也能忘了!” 阮云欢停步,扬眉道,“秦大小姐是指何事?” 秦琳脸色铁青,冷笑道,“先不说你诡计多端,让我堂堂一个侯府小姐委身下嫁那般一个没用的男人,便是去年在叶城,你使计陷害我夫君,莫以为我瞧不出你的把戏!” 阮云欢目光与她对视一瞬,浅浅笑开,摇头道,“你秦家人,便只许你们负旁人,却不许旁人回击吗?你是如此,你娘如此,你姑母也是如此!却不想一想,你们若不陷害我,我又岂能陷害你们?李成璧若不是居心不良,又岂会被我反过来算计?” 秦琳脸色乍青乍白,咬牙道,“你既瞧穿了他,避过就是,为何还要……”想到李成璧被人剥的光光的游街,其后自己跟着所受的尴尬羞辱,心中越发说不出的愤恨。 阮云欢冷笑一声,说道,“若是当初我没有瞧穿,他岂会放过我?或者,是秦大小姐会放过我?” 秦琳咬唇,一瞬间的默然。 阮云欢见她不语,淡淡摇头,冷笑道,“秦大小姐到了此时,还为一年前的事纠缠不休,却不想想如今要如何替他开脱,当真是愚不可及!”说到后句,语气带着些不屑,露出些冷然,衣袖一甩,转身便走。 秦琳心头顿时一跳,忙自后赶去,急急问道,“你说什么?你……你又要做什么?” 阮云欢回头,冷笑道,“你秦家两房相争,我阮云欢又何须做什么?秦珊可不是死在我阮云欢手上!”说完,再不理呆若木鸡的秦琳,扬长而去。 秦琳呆立于地,只觉得手足冰凉,半晌动弹不得。 这两日来,她隐约听到风声,说是秦珊死于秦贵人之手,只是……只是心底里,无论如何不能相信。秦翊,虽然是二叔的女儿,可是……她们是一同长大的姐妹啊,她如何下得去手? 恍恍惚惚转身,一步一步向前行去。满心想再找阮云欢问个明白,张开眼,竟连眼前景物都似一片模糊,又哪里去寻阮云欢的身影。隐隐约约中,这一年多来一幕一幕,皆在眼前回演。 初见阮云欢,便定下计谋,令李成璧毁她闺誉,强她下嫁李成璧。那时,年长的姐妹三人,祖母言道,秦珊鲁莽,不堪大用,秦翊便一句话推给了自己…… 那时……那时自己已是秦家定好今年选秀的人选啊,可也就因那一次失误,只能下嫁李成璧,而最后进宫的,变成了秦翊! 秦琳的身体,开始轻轻颤抖,双拳在袖中紧紧握住,阮云欢的话,像一道魔咒,在耳边响起,“你秦家两房相争……你秦家两房相争……你秦家两房相争……两房相争……两房相争……” 两房相争,就要骨肉相残?是吗? 那这一次,李成璧又算什么? 想到秦彬不冷不热的态度,秦琳脑中一阵阵昏沉,直着双眼向园外奔去,沿途碰到夫人、小姐打招呼,也视而不见,直愣愣的冲出园去。 “你和她说了什么?丢了魂儿一般?”席秋月遥遥望见阮云欢过来,好奇的询问。 阮云欢勾了勾唇,说道,“不过是将她本就知道,却不愿相信的事点破罢了!”转过身,但见秦琳僵直的身影消失在园外,唇角便勾出一抹笑意。 却不知,这个上一世皇帝的宠妃和这一世皇帝的宠妃,二人相争,哪一个更高明一些? 当宫中宴罢,阮云欢辞了柳凡、席秋月,与骆凝殊一同,随着各宫妃嫔、众夫人、小姐,向西琼宛门而来。 骆凝殊伸长脖子向前望了望,见各宫妃嫔早已离的及远,一扯阮云欢的袖子,轻声问道,“姐姐可曾听说,近日平阳王不好了!” “什么?”阮云欢吃了一惊。难怪今日没有见到陆轻漾。 骆凝殊摇了摇头,说道,“自从王爷中风,虽然一直难以起身,可是总还条理清楚,前日我听祖父说,前几日王爷突然不认得人,连话也说不完整。” 阮云欢微微皱眉,问道,“太医怎么说?” 骆凝殊摇头,说道,“还能怎么说?只说王爷这病也有些日子,让家人备着些!” 阮云欢蹙眉,轻声道,“若王爷果然一去,那平阳王府……”想到当初陆轻漾提到平阳王的病,不由暗暗心惊。若是平阳王一去,这平阳王府再也无人能压得住淳于弘杰,到时又不知会闯出什么乱子。 骆凝殊却轻声道,“如今有老王爷的面子,潘家还算安稳,待到老王爷一去,怕是立时会替小世子报仇。” 阮云欢眉心一跳,叹道,“淳于弘杰怕也不是好对付的!” 骆凝殊点头,轻声道,“如今宫里得宠的,虽说是柳姐姐和秦翊,可是你瞧那潘美人,几时场面上也不缺她,又不与任何一个妃子私下交往,怕也是个厉害的主儿!” 阮云欢点了点头,想到当初请陆轻漾给潘家传话,还盼着这位潘家小姐能与柳凡联手,不禁轻轻一叹,问道,“不知魏美人如何?” 骆凝殊道,“只闻说魏美人是进宫三个月后才侍寝,皇上似乎也并不怎么上心,一个月去上一两日。” 不怎么上心,可是其父魏子朋却能顺利进入吏部,补了吏部尚书的缺! 阮云欢扬眉,见已到金华门和恩泽门的岔路,便与骆凝殊告辞。 一路出宫,阮云欢在相府门前下车,正要唤赵承打听平阳王府的消息,却见他已随了上来,低声道,“小姐,李成璧被问成死罪,明日便转去天牢!” “好快的手段!”阮云欢扬眉,问道,“几时的事儿?” “就是今日,闻说李成璧已经招供,说是因心仪那头牌小桃红许久,小桃红本已应他留宿,偏偏秦浩将小桃红占了去,李成璧不忿,找秦浩理论,而秦浩言语相欺,一怒之下便将秦浩杀了!” “凭李成璧一个文弱书生,能杀了枢密院的左骑都尉?”阮云欢冷笑,这结果倒也正中下怀,说道,“你告诉辛清,不必插手!” 赵承点头应下,低笑一声,说道,“自从樊侍郎将辛清安插入刑部,连着办了几个案子,那秦彬不知他是小姐的人,倒是成日辛大哥长辛大哥短的,前几日还见二人一起吃饭。” 阮云欢也是一笑,正要说话,却闻秦氏在前边唤道,“云欢!” 阮云欢扬了扬眉,挥手命赵承退去,缓缓步上石阶,向秦氏施了一礼,问道,“母亲可是有事?” 秦氏眉目一动,冷道,“堂堂郡主,相府小姐,成日与一个奴才嘀嘀咕咕,成何体统?” 阮云欢扬眉,淡笑道,“是啊,云欢的奴才都是蠢人,不说的明白,不知道如何服侍!” “你……”秦氏结舌,问道,“你这话何意?” 阮云欢淡道,“云欢不过是顺着母亲的话儿说罢了,并无他意!”她脸上一贯神色不动,随在身后的白芍却险些笑出声来。 岂有不用主子吩咐就知道如何服侍的奴才?除非是肚子里的蛔虫。 秦氏脸色阴晴不定,却也知道论斗嘴万万不是阮云欢的对手,冷哼一声,转身进府。 阮云乐自阮云欢身后一步步随来,见母亲气结而去,不由冷笑道,“阮云欢,你有什么好得意?” 阮云欢回头,挑眉道,“妹妹想说什么?” 阮云乐冷笑道,“你自个儿指了婚的夫君,不等你进门便纳妾,还言明日后要立为侧妃。你素日从不让人,怎么如今五殿下当着那许多小姐的面儿给你难堪,你也只有忍耐的份?可见素来是欺软怕硬的!”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原来妹妹是为此不平,姐姐还不曾谢过妹妹,今日为姐姐出这一口恶气呢!”从沈子涵和阮云乐重新回到园子,从沈子涵那张发青的脸上便可看出,没少受阮云乐刁难。 阮云乐怒道,“我对她如何,自是我自个儿的事,又与你何干?哪个是替你出气?”说着气呼呼的进府,大步向园子行去。一边走,心里还一边直后悔。难不成今日恶整了沈子涵,当真是替那丫头出了气?可是,那女子泼自己一身茶水,让自己那样狼狈,不为难为难她,自己的一口恶气又如何出去? 阮云欢直瞧着阮云乐走远,才引着白芍、红莲二人进府,一路向园子行来,直到路上不见了旁人,才向白芍道,“你传话给赵承,让他设法打听平阳王府的消息!” 白芍点头,随她走到园门,却从另一条路又绕回前院。 南涧之滨中,青萍正带着小丫鬟们清点东西,准备搬回锦阑轩。见阮云欢进来,吩咐几句就随了进来,命小丫鬟打了水,一边服侍她更衣洗漱,一边道,“今儿三姐儿进来,说锦阑轩已收拾妥当,不知小姐要几时搬回去?” 阮云欢点头,想了想,笑了起来,说道,“早些回去罢,也免得旁人惦记!” 青萍将唇一抿,也笑了起来,点了点头,却叹气道,“当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得出来!”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便不再语。 第259章 想来又是什么野物 第二日一早,赵承传进信儿来,前几日平阳王陷入昏迷,到了今晨,又醒了转来,却仍是认不出人。 阮云欢听的直皱眉,向青萍问道,“平阳王用的可是陆太医?” 青萍摇头,说道,“师傅这两年才升为医正,平阳王府使的,是前任医正刘太医!” 阮云欢点头,说道,“像平阳王那般的中风之症,不知可有什么法子?” 青萍道,“针灸最好,只是如今平阳王这病连脑子也已不太灵光,怕是什么法子也不过是拖着日子!”说完,见阮云欢默然不语,轻声道,“小姐可是担心世子妃?” 阮云欢点头,说道,“最近几次见她,总瞧她精神不济,也不知是心里有事,还是身子不好!” 青萍迟疑片刻,轻声道,“从她面色看,旁的倒也无防,只是似乎有些疲态,心绪也不畅快!” “嗯!”阮云欢低应,抬手轻轻揉着眉头。 陆轻漾钟情五表哥公孙宁,如今被逼嫁给淳于弘杰,心绪岂有畅快的道理?若是放在上一世,她阮云欢并不曾关心陆轻漾如何,而如今……莫说有公孙宁相托,就是和陆轻漾的私交,她也不会置之不理。 二人正说着,白芍一掀帘子进来,说道,“小姐,那秦家大小姐闯了刑部!” “闯了刑部?”阮云欢挑眉,问道,“可曾受刑?” “不曾!”白芍摇头,说道,“闻辛清送出的消息,说是她死死咬着秦彬,不知道说了什么,秦彬只好代她求情,将那刑罚记下!” 阮云欢一怔,慢慢笑起,点头道,“这位秦大小姐,果然比她妹妹有些脑子!” 白芍跟着点头,说道,“小姐,辛清问,要不要设法将李成璧罪名坐实?” “不用!”阮云欢摇头,眸中光芒闪烁,淡道,“此案有许多处不明,我们恰好寻些线索,更何况……”唇角的笑容,变的越发欢畅,轻声道,“秦家人相斗,这等好戏,我们自然是作壁上观!” 白芍抿唇一笑,说道,“那奴婢即刻传消息过去!”说着又转身出去。 秦琳一身重孝冲上刑部,当堂喝骂,将那案子提出数个疑点,口口声声要刑部重审,否则便去御前告状,一告刑部侍郎孟义明贪赃枉法,二告刑部官史滥用私刑! 碍着她是建安侯的嫡长孙女,孟义明无法,只得将案子提回重审。哪里知道,不管如何诱哄,李成璧却一口咬定秦浩是他所杀,但是究竟如何以一介书生杀死朝中将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时间,案子又再陷入僵局。 匆匆两月,瞧着已是隆冬,帝京城内外,又是大雪纷飞。这个时候,江州田庄的鲁大脚带着儿子鲁二虎,押着几车年货进了帝京,随行同来的,还有一直留在江州的孙元。 阮云欢闻报,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怀抱热呼呼的暖炉,乘车向古井胡同的宅子而来。 院门前下车,还没有进门,但闻一阵鸡鸣鸭叫之声。白芍微一抿唇,笑道,“想来又是什么野物,这一回,竟然带了活的,大虎可真是有心!”说着回眸,瞧着红莲直笑。 红莲脸上一红,眸中却露出几许恼意,说道,“江州的庄子是大脚和二虎等人管着,与大虎又有何干?”最近几月,鲁大虎每逢见了红莲,都要凑上来说几句话。 白芍只道她害羞,笑道,“若不是大虎交待,大脚那老实巴交的性子,又哪里想得到?” 红莲冷哼一声,说道,“姐姐一切不过是猜测,又当什么准?” 阮云欢见她提到鲁大虎,眼底便有一些鄙夷,不由心底暗叹,说道,“你们两人成日斗嘴,几次都寻户人家远远的嫁了,免得听着心烦!” 白芍一听,忙吐了吐舌头,却低声道,“小姐只要将红莲这丫头嫁了,我们自然便见不到,还是留着奴婢服侍的好!” 红莲脸色越发难看,阮云欢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一会儿,赵承早叫开了门,汪世、鲁大脚等人尽数迎了出来。 阮云欢进门,但见原来清静的庭院,此刻堆了满满的鸡鸭笼子,笼子一侧,竟然还圈着十几只肥羊,呆头呆脑的向众人呆视。 阮云欢笑起,向鲁大脚道,“瞧来今年收成不错?” 鲁大脚连连点头,憨厚的面容一片激动,说道,“小人原说至少比往年多四成粮食,哪里知道这一年下来,竟然翻了一倍还多。还有那些林子里,放的牛羊、野物,竟然是取之不尽的!” 阮云欢听他一提田庄便滔滔不绝的,忍不住笑了起来,点头道,“那便是好!只是我和你说过,那里田庄所出,不必送来帝京,只交给项力便是,怎么这大雪天的又巴巴的赶了来?” 鲁大脚搓了搓手,憨憨的笑了笑,说道,“大小姐心好,不愿我们辛苦,我们却不能不知道好歹。那些粮食,小人已交给项兄弟点清,此次送进京来的,无非是一些山货野物,也好给府里的老爷、夫人、老夫人、小姐们尝尝鲜!” 阮云欢听他说的有心,点了点头,倒也不再说什么,转话问道,“庄子里一切都好?” “好!好!”鲁大脚连连点头,左右瞧了瞧,寻见了鲁二虎,说道,“还不给大小姐禀过?” 阮云欢微奇,挑了眉望向鲁二虎。鲁二虎忙从怀里摸出几张折的整整齐齐的纸,双手捧了送上。 鲁大脚红着脸,说道,“小人蠢笨,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筐,所幸项力、孙元兄弟时常教这几个小子习几个字,如今也不用小人划杠杠了!” 阮云欢一听,也跟着笑了起来,说道,“前几日柴江赞大虎勤奋,却不知二虎比大虎如何?”说着将鲁二虎送上的纸展开,但见纸上歪歪扭扭写着一大堆的人名,后边又标着男女,还有一个数字,不由奇道,“这是什么?” 鲁二虎忙凑了过来,指着第一行的字,说道,“这个张大壮,李二妞,都是庄子里的奴隶,去年蒙小姐恩准成了亲的,今年十月间,二人生了个男娃,还不曾取名儿!”指了指后边的数字,说到,“如今两个月了!” “哦!”阮云欢点头,指着下一行问道,“这个赵二狗和田小丫,也是和他们一样,只是生的是女娃?刚刚满月?” 鲁二虎见她瞧懂,喜的连连点头,说道,“去年成亲的奴隶有十七对,共生了十六个娃,本应是早早入了奴籍,只是他们均说,如今有了安稳日子,还娶妻生娃,都是大小姐的恩典,如今想再求大小姐给这几个娃取个名字,要他们一世记着大小姐的恩情!” 阮云欢心中微动,垂目向那些名字一望,点了点头,说道,“那便将单子放我这里,我取好了,你带回去便是!” 鲁大脚、鲁二虎听她一口答应,均是大喜,连声答应。阮云欢心中却暗叹,当初这些人从平民变成奴隶,心里必然是有许多的抗拒,如今自己不过给他们方寸之地,便如此感恩戴德,可见其心可贵。 鲁大脚父子禀过田庄的事,便即退下。阮云欢瞧了汪世一眼,笑道,“侯爷率大军回京,世子爷和我抱怨在七岭遇上截道儿的,不想你竟有此本事!” 汪世忙做势鞠了一躬,苦笑道,“小人可是奉命截道,哪知道侯爷和世子爷穷的很,全身上下不过几钱银子。后来小人只说,侯爷率兵出征,是这七岭的天险助侯爷守住了一方疆土,如今侯爷凯旋,岂能不有所表示?侯爷一听,便命手下将士,都将身上剩的几分几钱的银子摸了出来,小人才有回来的盘缠。” 这一番话,将众人说的直笑,孙元点着他道,“你敢那样和侯爷说话,也没剥了你的皮?” 汪世嘿嘿笑,说道,“侯爷是大人物,岂能和我刁斗小民一般计较?” 阮云欢指他笑道,“若果然如此,我可不敢用你,指不定几时连我也搜刮干净。” 汪世笑了一会儿,神色渐收,从怀里摸出一张图来,说道,“小姐,这是七岭整个县城的地形图。小人以小姐的令牌,取了县衙存着的地图,又寻了两名工吏,亲自堪测一回,校验了一些错漏,重新绘成。” 阮云欢大为惊异,说道,“短短两个月,就做这么大件事?” 汪世笑道,“也不全是小人的功劳,那日侯爷率大军回师,小人前去求见,侯爷闻说七岭成了小姐的封地,便命人相助,将整个县城堪测一遍。那七岭县城经过一翻战乱,十室九空,房屋也大多破败,还是侯爷停了两日,命人上山伐木,建起许多屋子,一边建屋一边绘制,倒也方便的很。后来侯爷去后,小人只要将岭上的地形校验便可!” 阮云欢听的连连点头,笑道,“难怪大哥说遇上截道的,你竟将大军留住两日!” 垂目望着手中图纸,但见山川河流,一房一屋,竟然绘的极为细致。阮云欢手指在那图上轻抚,纤纤食指,慢慢移上那七座高耸入云的山峰,问道,“这几座山峰可有人居住?” 汪世回道,“平日均只是一些寻常猎户,战乱一起,便有许多百姓躲入山中,却也只在这三座较矮的山峰。另四座山峰陡峭,又常年积雪,鲜有人去。” 阮云欢点头,说道,“这四座山峰,你也上去瞧过?” 汪世点头,说道,“山上沟壑遍布,山壁陡峭,便是小人要去,也颇花了些气力!” 阮云欢微微抿唇,一个念头在脑中迅速成形。 汪世见她不再问,才又低声道,“小姐,小人在七岭山中,遇见了一个人!” “谁?”阮云欢问,却闻汪世不答,不由手指一停,抬头向他一望。但见他神色凝重,目光便向众人一扫。鲁大虎经过这一年历练,已颇会识人眼色,见状忙一拉爹爹和弟弟的衣袖,当先退了出去。柴江微一迟疑,也带着另几名官奴和一干人等退出。红莲随了出去,守在门外,一时间,厅里只留下汪世、孙元、赵承、白芍和阮云欢五人。 汪世见厅门掩上,才压低声音道,“小姐,小人在七岭山中,遇到了倪厚!” 第260章 听到什么秘密被人伤残至此 “倪厚?”阮云欢一惊,问道,“他怎么在七岭?”步应关一役,他擅自出关,至使步应关失守,跟着便下落不明,想不到,大军连退数百里在七岭拒敌,他却也到了七岭。 汪世道,“小人见时,他躲在七岭极荒凉的一处山谷,见了小人转身便逃,还是小人将他擒回。” “这么说,他是临阵脱逃!”阮云欢冷笑。 汪世点头,说道,“后来小人问起,他吞吞吐吐,似乎知道敌军被截在七岭之外,却不知大军已经回师。” 阮云欢点头,问道,“他如今在何处?” 汪世回道,“小人将他留在山中,托一户山民照应,为了怕他逃走,又不方便用镣铐,便给他吃了麻药。” 阮云欢点头,垂首想了片刻,说道,“临阵脱逃,这可是灭族的死罪,也难怪他不敢回来!”起身缓缓踱步,想了许久,才道,“怎么想个法子,替他将这罪名遮掩!”倪氏若是灭族,倪纤云就算不受牵连,也再也没有人替她撑腰,这可不是她阮云欢想要看到的! 汪世自己也想到此节,点头道,“这个小人已想过,待到几木使臣回时,我朝必有兵马送他们出步应关,到那时,我们将倪将军送到步应关外的山里,身上再弄些伤出来,引人见到,只说是那一战中重伤昏了过去,醒来不知大邺兵马去了何处,只好躲进山里养伤。” 阮云欢点头,挑唇一笑,说道,“倪厚得能无罪回京,任是多重的伤,也会感激于你!” 汪世会意,微微躬身,便不再语。 一旁孙元闻罢,笑了起来,说道,“小姐,这倒巧了,小人此次回京,也是因为寻到了一个人!” “何人?”阮云欢扬眉。 孙元笑道,“前任吏部侍郎,风涛声之女,风追月!” “风追月?”阮云欢一愣,说道,“济宁一案,风涛声罢官,风追月在选秀落选之后,便随着风涛声回乡,怎么被你遇上?” 孙元摇头,说道,“小人倒不知这风侍郎遇到何事,只是那风小姐躲入江州田庄,恰小人在庄子里,被小人撞上,擒来一审,她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再三追问下,竟然隐约是和秦浩之死有关!” “什么?”阮云欢一惊,转头与白芍对视一眼。 孙元道,“小人推测,似乎是风小姐与人密谋什么事情,被秦浩撞破,却又不将他杀了灭口,将他舌头割去,令他不能说话,双手双足打断,令他不能写字。” 阮云欢点头,蹙眉凝思。白芍却道,“那为何割去双耳?” 阮云欢眉毛一扬,说道,“若果然如孙元所说,秦浩还不止被人割去双耳,而是将耳鼓刺穿,令他再听不到旁人问话,连点头摇头也做不到。让辛清一查便知!” 白芍恍然,点头说道,“割去双耳,不过是给人造成动刑施虐的印象!” 阮云欢点头,说道,“便如他身上那许多刀伤一般,并不致命!” 白芍皱了皱眉,说道,“他们若是怕泄密,一刀将他杀了岂不干净?为何要这么麻烦?” 阮云欢想了一瞬,摇头道,“这一点我也不甚明白!”抬头向孙元问道,“那位风小姐现在何处?” 孙元回道,“小人已带入帝京,此刻关在地窖之中!” 阮云欢问道,“她可知你们是何人?” 孙元略略一想,说道,“小人并未在她面前表露身份,只是她既在田庄被擒,或知道那田庄是小姐的!” 阮云欢点了点头,向赵承望去一眼,说道,“这里的地窖不太安稳,将她带回府罢!” “是!”赵承躬身领命。 阮云欢又向汪世道,“你设法去查,风涛声离京之后,究竟出了何事,如今他人在哪里,旁的家眷又去了何处?” 汪世也躬身领命。 将这两件事安置妥当,才又将旁人唤入,听柴江和鲁大虎将院子、店面的收益报了一回,鲁大虎道,“帝京城郊庄子里的钱粮已经收齐运回帝京,济宁、陇田两处的钱粮也已收齐,依小姐吩咐,在济宁租了粮仓屯放。” 阮云欢点了点头,说道,“蒋发财等人可有旁的事?” 鲁大虎摇头,说道,“他们只问了那几个分往各处儿孙们的境况,小人给他们述过,便都放了心,教小人替他们给小姐磕头。”说着爬下便要磕头。 阮云欢忙命赵承拉了起来,笑道,“行了,你们的心,我领了便是!” 鲁大虎这才罢了,略一迟疑,喃喃道,“大小姐,如今大小姐又多了一处七岭,不知……不知……” 阮云欢笑了出来,摇头道,“七岭虽是我的封地,却不必我如此经营,你不必操心!” 鲁大虎这才吁了口气,擦了把脑门的虚汗,笑道,“小人也说,平日管管各处管事也倒罢了,如何敢去问县太爷的事?” 孙元“嗤”的一声笑出声来,说道,“怕什么,又不是你管,是代郡主管,哪个又敢不依?” 阮云欢却正色道,“大虎,若是一年前,你可曾想过你有今日?如今各处管事,又有哪个敢不给你几分颜面,可不得妄自菲薄。” 鲁大虎一怔,想了一瞬,便又笑开,一双眸子,较方才又亮了许多。 阮云欢见他会意,也不再多说,目光向院子里一望,笑道,“如今庄子送来这许多野物,府里可吃不了许多,还是大伙儿分分罢!” 鲁二虎一听急了,忙道,“府里一时吃不完,这些可都是活物,养着慢慢吃便是!不是说府里有极大一处园子?” 白芍一听,不由笑了起来,说道,“府里的园子,均养些娇贵花儿草儿的,供夫人、小姐们游玩。这些鸡鸭弄了回去,再到处乱飞,鸡屎鸭粪弄的满园子都是,不把夫人们气死才怪!” 鲁二虎呆了半晌,一张脸便垮了下来,呐呐道,“这……这可如何是好!”转头眼巴巴的瞧着院子里的鸡鸭,大为不舍。 阮云欢心知他的一片心意,便笑道,“也没有那么夸张,回头往府里送一些去,养在厨房的后院,隔几日尝尝鲜也是好的!” 鲁二虎眼睛一亮,忙忙点头,笑道,“原来白芍姑娘是在吓小人!” 阮云欢摇头,笑道,“只是府里厨房果然养不了这许多,回头你们给店里各送上几只,你们院子里再留上一些,余下的……”默默一思,说道,“五殿下去军营有些日子,这大雪天的也不得回来,营里又不许饮酒,便给他送一些过去罢!” 众人一听,大小姐惦记自己未成亲的夫婿,自然也说不出什么,红莲却道,“闻说军营等闲人不能进去,却派何人去送?” 阮云欢点头,向众人一望,说道,“五殿下素日见你们均少,赵承离不得我身边……”微微一默,指了指柴江,说道,“柴江带上几个人去罢,你较旁人懂些规矩!” 柴江一怔,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憋出一个字,“我?” “你!”阮云欢点头,说道,“当日我购买官奴,五殿下是知情的,你如实报上便是!” 柴江微抿了抿唇,躬身应道,“是!”略一迟疑,抬头向她望来一眼,张了张嘴,却终究没说什么。 一旁红莲却道,“纵然报名,五殿下岂会轻信?” 阮云欢瞧她一眼,认真想了想,点头道,“说的也是,军营重地,可比不了旁处!”波光潋滟的眸子,望住红莲跃跃欲试的面孔,慢慢道,“若不然,红莲一同去一趟罢,五殿下见了你,总不会起疑!” “啊?”红莲一愣,瞬间露出一抹喜色,忙施礼应道,“奴婢遵命!” 阮云欢心口一抽,却只是轻吸了一口气,便将那锐痛压下,含笑点头,说道,“离过年没有几日,你去和二虎核点了数目,明日便启程罢!” 红莲大喜,脆脆应了一声,与鲁二虎一同退了出去。 阮云欢见柴江神色犹疑,便道,“你们都去忙罢,柴江留下!” 众人见她神色严肃,不敢多问,尽数退了出去。柴江眼见厅中只剩自己和阮云欢,不安的抬头瞧了几回,才低声唤道,“大小姐……” “你想趁机求五殿下替你做主,是不是?”阮云欢也不绕弯,单刀直入。 柴江一惊,脸色阵青阵白,隔了一会儿,才一咬牙,低声道,“小姐……小姐应过……应过柴江,给……给柴江一个翻案的机会!柴家委实冤枉!”开始还吞吞吐吐,说到后来,想到柴家满门含冤,不由挺直了脊背,定定与阮云欢对视。 阮云欢微微摇头,说道,“若我说不许呢?” 柴江整个人僵住,一张脸渐渐变的惨白,喃喃道,“小姐答应过……” “我答应过!”阮云欢点头,续道,“我答应过你,给你一个为柴家昭雪的机会,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可是,此事不做便罢,只要出手,必得是一击即中,这一次,不是你的机会!” 柴江眸中现出迷惑,说道,“五殿下是小姐未成亲的夫婿,小姐一句话,五殿下岂有不尽心的?为何……为何……” “你也说是未成亲的!”阮云欢轻叹,望着他的眸子露出一丝怜悯,轻声道,“皇上指婚,不管是我还是五殿下,均只有奉旨的份儿,如今他新入军营,正有许多大事要做,又岂会为了你得罪朝中大臣?柴江,你若信我,这一次,什么都不要做!” 柴江默默向她注视,隔了良久,终于轻轻将头一点,方才灼亮的眸子瞬间黯了下去,抿唇不语。 阮云欢暗叹一声,唇角却勾起一抹浅笑。 果然,黄昏时分,辛清那边传来消息,秦浩双耳耳鼓,果然被人刺穿,只是因耳廓被割去,一片血肉模糊,竟然无人留意。 也就是说,秦浩果然是因为听到旁人的什么秘密被人伤残至此! 可是,究竟是何事?又是什么人? 阮云欢挑眉。 还有,秦琳闹上刑部大堂,李成璧分明有一线生机,却为何仍然承认秦浩是被他所杀,一意求死? 重重疑问,在阮云欢脑中盘旋,却抓不出事情的真相。 第二日,红莲果然跟着柴江,兴冲冲的出城,向淳于昌所在的神策营军营而去。而赵承却将风追月悄悄的带入相府。 “小姐,那风小姐,已不是处子之身!”何妈妈回来之后,悄声回禀。 阮云欢微微扬眉,却并不意外。 第261章 难道是有了身孕 到黄昏时分,阮云欢刚从老夫人的淇水悠悠出来,便见自己院子里一个小丫鬟向这里行来。小丫鬟一眼瞧见阮云欢,忙赶上前见礼,说道,“大小姐,青萍姐姐使奴婢来回,说赵护卫求见。” 阮云欢点头,心知是风涛声的事有了眉目,便点头道,“你去前院,引赵承进来罢!” 小丫鬟应命,施了一礼转身要走。 “哟!”身后,秦氏恰也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冷嗤一声,说道,“这天都这般时辰了,怎么还往园子里带人?” 小丫鬟一听,忙又站住,瞧了瞧阮云欢,不知该如何是好。 阮云欢心中有事,懒于与她纠缠,挑了挑眉,淡笑道,“母亲说的是,那你便传话给他,让他在偏厅里等我!” 小丫鬟应命,福身给二人辞了一礼,匆匆而去。 秦氏见她竟不争辩,不禁心里狐疑,一双眸子向她上上下下打量。阮云欢笑容淡淡,福身施了一礼,说道,“女儿告辞!”也不等她应,自行起身而去。 秦氏眸闪微光,向身后唤过银杏,说道,“你唤个眼生的丫头,往前边偏厅去,看大小姐和那姓赵的说什么?” 银杏点头,匆匆而去。 阮云欢换了身衣裳,也不带丫鬟,自个儿出了园子向前院里来。偏厅里,赵承已等候多时,见阮云欢进来,忙迎了上去,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小姐,方才马鸿……” 刚说半句,但见一个小丫鬟捧着一束盛开的梅花进来,见阮云欢在,福身行了一礼,说道,“大小姐,昨儿老夫人见园子里梅花开的极好,便命奴婢们采来各处插上几枝。”说着话,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向赵承望去两眼。 阮云欢点头,向赵承横去一眼,转身在椅中坐下。赵承会意,见那小丫鬟自去厅角插梅花,便在阮云欢身旁垂手而立,说道,“济宁田庄那里,说是大雪截了道儿,车子行路艰难,要晚几日才到,因怕小姐这里惦记,使人先来报个讯。” 阮云欢皱了皱眉,说道,“这再过一个月便是年下,他那里的水产运来,还要往淮西、开阳的店里送去,怎么不早些动身?” 赵承默了默,试探着问道,“若不然,小人使人去催一催?” “罢了!”阮云欢一脸烦燥,说道,“如今眼看到了年下,又哪里调得出人手?”又问,“陇田那边呢?” 赵承道,“陇田那边是和济宁一起动身,也是截在路上!” 阮云欢叹了一声,说道,“这也没法子,只能等罢!你今日这时辰巴巴的要见我,只为了此事?” 赵承摇头,说道,“原是明日大虎要进来回,只是方才出了些事,他进府又不方便,方央小人前来!” 阮云欢正了正身子,问道,“何事?”目光一斜,但见那小丫鬟的动作也是缓了下来,竖着耳朵倾听。 赵承道,“是淮阳那边,前几个月,大小姐不是说要些那边时新的绸缎?蒋得宝、蒋得金二人便带了人,趁着来帝京清算帐目将绸缎运来,哪知道刚刚过了叶城,半路却被人劫了!” 阮云欢吃了一惊,说道,“这天子脚下,怎么还有强盗?” 赵承皱眉,说道,“他们已报了名姓,说是给郡主送的货物,那些人不听还好,一听越发发狠,竟动刀子杀人,蒋家兄弟和那几个店伙都受了伤,刚刚进了院子。” 阮云欢抬头望向赵承,知道他此时所言也不是假话,不禁拧眉思索。 那小丫鬟插了梅花,转身向阮云欢行礼,问道,“大小姐可有什么吩咐?” 阮云欢皱着眉,叹了口气道,“劳你替我倒杯茶来!” 小丫鬟应命,速速的退去。 赵承目光向厅外一扫,低声道,“小姐,方才马鸿送回叶城那边儿的消息,说六个月前,风涛声过了叶城之后,各方的驿站,都已查过,竟然再也没有风家一家人的消息。” “叶城!”阮云欢点头,淡道,“又是叶城!” 赵承点头,微微皱眉。抬眸见那小丫鬟捧了茶盘进来,便道,“马鸿言道,近日帝京城外颇不安宁,也不止我们,便连大的客商也屡屡被劫。” 小丫鬟静静行至二人身侧,向阮云欢屈膝行礼,轻声道,“大小姐,请用茶!”说着将茶盘放下,将盘中的茶轻轻搁在小几上。 际云欢点了点头,端起茶盏嗅了嗅,垂眸轻抿一口,说道,“明儿一早,你带着蒋家兄弟到京邑司备个案罢,再请个大夫,好生替他们瞧伤!” 赵承躬身应下。 阮云欢抬眸瞧了小丫鬟一眼,笑道,“能将岩茶泡出这等滋味,也算难得,你叫什么名字?进府几年了?” 小丫鬟眸子灼亮,福身道,“回大小姐,奴婢夏儿,是去年才进的府!” “去年进的府?”阮云欢挑眉,问道,“可是官奴?” 夏儿眼神一黯,默默点了点头。 阮云欢问道,“你是在这前院里服侍的?” 夏儿忙道,“奴婢原是在园子里伺弄花草的,今儿是临时调拨过来!” 阮云欢向她深望一眼,点头道,“嗯!是个伶俐的,你先去罢,不必在这里服侍!” 夏儿忙应了一声,又向赵承瞧去一眼,才躬着身子退出。 听着她脚步声慢慢走远,赵承向那茶一望,不放心道,“小姐,这茶……” “无防!”阮云欢摇头,垂眸向那茶瞧了一眼,想了一瞬,说道,“蒋家兄弟被劫,离叶城不远,风涛声是过了叶城之后失踪,这其间,怕是有什么联系……” 赵承暗惊,低声道,“小姐,莫不会是申屠杰吧?” 阮云欢向他一望,点了点头,说道,“这倒难说,明日你们上京邑司,设法让京邑司派人去查,另外……让辛清给秦彬透个信儿,能让刑部的人去查更好!” 赵承点头,低声道,“或者,小人带两个人去探一探?” 阮云欢想了想,点头说道,“刑部和京邑司若去,定会大张旗鼓,打草惊蛇,你们随后跟去,见机行事便是!这盯兔子,是猎犬的事儿,你们是鹰!” 赵承忍不住笑了出来,见她起身,随出门外躬身相送。 阮云欢入垂花门,绕过碎玉湖,刚刚进入园门,便见北边岔道儿上两个丫鬟兴冲冲向这里跑来,依稀是秦氏院子里的人,不由脚下一停,将二人喝住,问道,“出了何事?” 一个丫鬟嘴快,福身行了一礼,说道,“回大小姐,夫人有了……”话未说完,被身边一个小丫鬟扯了下袖子,便即住口。 那扯袖子的小丫鬟干笑两声,说道,“是夫人说是有急事,命我们速速去请老爷呢!” 阮云欢微挑了挑眉,含笑道,“怎么请老爷要两个人去,也是奇事!”也不再追问,挥手命她们自去。 两个丫鬟松了口气,又匆匆行了一礼,便绕过她奔出园子。 阮云欢踏上南侧的岔路,慢慢行去,心里暗暗琢磨。自从袁青眉、席秋华相继滑胎,虽没有把柄说是秦氏所为,可是阮一鸣已再不曾到过她的房里。如今,又有何事,能请得动他? 刚才那个丫鬟说“夫人有了……” 有了什么? 若是有事,便该说“夫人有事”,却不是“有了”! 有了!有了! 阮云欢蓦然一惊,脚步一停,又顿时加快,不回南涧之滨,却向淇水悠悠而来。 有了!有了!难道,是有了身孕? 中秋之夜,阮一鸣可是在秦氏屋子里过的夜! 进了淇水悠悠,老夫人见她去而复返,含笑道,“眼见天晚,怎么又过来?”目光向她身上一扫,扬眉道,“怎么,这时辰,又出去了?” 阮云欢摇了摇头,说道,“是前边赵承有话要回,才换了衣裳!”给老夫人见了礼,才在她身边坐下。 老夫人见她眉尖微蹙,却又不说什么,便问道,“怎么,可是有什么事?” 阮云欢叹了口气,说道,“前几个月,原说今年年景好,不但几个庄子都有不错的收成,便连淮西、开阳的那几家店面生意也是顺当,哪知道这到了年底,反而多事!”说着,将赵承所禀蒋家兄弟被截,济宁、陇田的年货又被大雪截住的事说了一回。 老夫人见她皱着眉,不由的笑了起来,指着她向罗妈妈道,“你瞧瞧,旁人家的大小姐,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会为这些烦恼,我们家欢丫头竟是小小年纪就学着当家!”说到后头,倒是有些心疼这个自幼没了娘的孙女儿,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不过一些货物,莫说如今你封了郡主,有一份俸禄,就是没有,咱们家岂会少了你的嚼谷?莫要放在心上!” 阮云欢趁机松了眉头,偎在她身边,笑道,“还是祖母说的是,那些不过是身外之物,只要没有损折人口便好!” 老夫人点头,笑道,“说的是!”顿一了下,又淡淡道,“纵是损了人口,也不过是些奴才,也不值当你一个大小姐犯愁!” 阮云欢心里一冷,却也只是“嗯”的应了一声,眸光却不自觉的向门口瞟去,口里东拉西扯,与老夫人闲话。 又坐一会儿,眼见天色黑尽,老夫人推她道,“行了,你宽了心,这就回去罢,你年轻精力旺,我可是困了!” 阮云欢噘了嘴,说道,“平日都是云欢逗祖母开心,今日让祖母哄哄云欢,怎么便嫌弃!”心里却暗思,这个时辰还不听那边来报,想来不是有喜,便起身向老夫人告辞。 老夫人笑道,“瞧瞧,这家里,最刁嘴的就是你!” 正这时,但闻门外一阵脚步声响,小丫鬟回道,“老夫人,老爷来了!” 话音刚落,阮一鸣已一挑帘子奔了进来,倒身就向老夫人见礼,说道,“儿子给母亲道喜!” 老夫人一愕,问道,“什么?”眸光微闪,瞬间笑了起来,说道,“说,是谁有了?高姨娘?还是倪姨娘?” 阮一鸣笑容满面,摇头道,“都不是!” 老夫人喜道,“那便是樊姨娘,瞧那孩子是个有福的!” 阮一鸣又摇头,说道,“不是,是夫人!她已有了三个月身孕,自个儿竟不知道!” 老夫人一愕,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问道,“你……你说什么?” 第262章 私自 阮一鸣上前将她身子扶住,轻声道,“母亲,儿子知道,她做了许多错事,可是这儿子,有一个嫡出的总是好些,儿子想求母亲宽宽心,莫再与她计较!” 老夫人愣了一会儿,心中也说不出是喜是忧,只能随着他点头,说道,“自然是有嫡出的好!” 阮云欢立在一旁,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自己回府一年,好不容易令他夫妻反目,如今只凭这一个孩子,便尽数被她掰了回去。压了压心头怒意,含笑上前给阮一鸣道喜,说道,“女儿恭喜爹爹!” 阮一鸣此时才留意到她,愕然道,“云欢?你怎么还在这里?” 阮云欢淡笑道,“女儿本是有些烦心的事,来向祖母讨主意,不想听到这等喜讯,倒是比十万个主意都强些!” “哦!”阮一鸣点头,也不问是何事,只是一脸兴奋,与老夫人商议,如何给秦氏进补。 老夫人心乱如麻,只是漫不经心的随应。阮云欢暗叹,秦氏这个孩子,当真是来得及时啊!若是再晚上几个月,等秦家彻底大乱,怕是这个孩子,也不过救她一人而已。 如今…… 阮云欢暗暗咬牙。如今,有些事,不能再等了! 阮一鸣本是一腔欢喜,哪知见老夫人片刻的错愕之后,便兴致缺缺,不由讪讪的老大没有意思,说了几句,便辞了出来。 老夫人闻他脚步声走远,向阮云欢望去一眼,皱眉道,“这十几年没有,怎么这会儿倒有了?” 阮云欢心头一动,抬眸向老夫人注视,轻声道,“祖母,她虽可恶,那孩子终究是爹爹骨肉。” 老夫人脸上现出烦燥,咬牙道,“只怕她倚仗着这个孩儿,又在这相府中为所欲为!” 阮云欢抿唇,并不接口。 罗妈妈低声劝道,“老夫人,如今她既有了身孕,总要养着,万万还做不出什么来,我们且瞧瞧再说!” 老夫人点头,叹了口气,向阮云欢道,“欢丫头,你且回罢,这几日也留些心!” 阮云欢点头答应,施礼退了出来。 回到南涧之滨,白芍一边服侍更衣,一边低声道,“小姐,奴婢方才听小丫鬟回,怎么老爷又去了夫人那里?” 阮云欢淡道,“夫人有了身孕,爹爹自然会去安抚!” “什么?”白芍吃了一惊,手上的动作便停了下来,速速与青萍交换了一下视线,问道,“小姐,那我们……” “先不用管!”阮云欢皱眉。想到老夫人的神情,一时还捉摸不到她的心思,摇了摇头,问道,“明儿红莲就回来了吧?” “嗯!”白芍点头,说道,“来回两天,本来今日便该回来,只是这大雪天路不好走,想是耽搁了一些。” 阮云欢闭目,心底冷笑一声,却不再问。 睿敏郡主的车队被劫,奴仆受伤,京邑司古四同不敢怠慢,当即派出捕头,于叶城一带查访。而在刑部供值的秦三公子秦彬,闻说叶城四周有山贼出没,联想到太子一案中脱逃的白泰,再有逃去无踪的申屠杰,心中便怦然而动,当即向刑部尚书孟义明请令,带了一队人马上山搜查。若能擒到那二人,可是大功一件,这秦家,便不止只有秦鹏一人风光! 两路人马在午时之前,先后赶赴叶城不提。到黄昏时分,红莲和柴江自军营返回。阮云欢正换了衣裳要去给老夫人请安,闻报手中动作一停,命人将红莲唤入,含笑问道,“五殿下有没有说什么?那些东西可还喜欢?” 红莲一张俏脸红扑扑的,显的越发娇艳,见阮云欢眸光直直望来,目光不自觉的有些躲闪,福身回道,“五殿下甚是喜欢,说……说多亏小姐还惦着营中的将士,昨儿便命人将鸡鸭和肥羊尽数宰了,分送到各处将士手里共享,也留了我们一日,所以今日才回!” “嗯!”阮云欢点头,垂眸向她默视。 红莲闻阮云欢不再说话,心里微诧,一抬头,正对上她那波光潋滟的眸子,顿时心头一跳,只觉自己的心思尽数被她瞧穿,忙又将头低下,呐呐问道,“小姐,这……这可是要去给老夫人请安?” “嗯!”阮云欢点头,说道,“你一路辛苦,今儿早些安歇,不必随去了!”见她应下,便带着白芍、青萍二人向淇水悠悠而来。 出了南涧之滨,白芍在身后嘀咕,“怎么瞧着红莲有些古怪?” 青萍低笑道,“或是入了军营,长了见识罢!” 白芍轻轻摇头,心里奇异,却又说不出什么。 阮云欢前边听到,却并不接口,只是淡淡一勾,露出一抹冷然笑意。 刚进淇水悠悠,便听到正房里阮一鸣的笑声。阮云欢微勾了勾唇,命小丫鬟回了,便挑帘进去,但见济济一堂,竟然一个不缺,便当先给老夫人行了礼,才又去见过阮一鸣和秦氏。 阮一鸣笑着唤起,说道,“你素日是最早一个来,怎么今日却成了最后一个?”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方才女儿有事绊住,倒是失礼,爹爹见谅!” 阮一鸣心情甚好,那话也不过一说,点头道,“快些坐罢!” 阮云欢点头坐下,含笑问道,“方才女儿在院子里便听到爹爹笑声,不知在说什么?” 阮一鸣道,“今日一同收到你二叔、四叔的家书,正与你祖母说呢!” “哦!”阮云欢扬眉,问道,“二叔、四叔可好?” “好!”马氏在一旁笑着接口,说道,“你二叔上任这一年,虽说接的是济宁一个烂摊子,今年考绩却好,受了吏部的嘉奖,命人送了好些东西回来!”说着话,眼里便有些得意,似乎早将阮云欢的相助抛诸脑后。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淡道,“那便恭喜二婶!” 马氏笑的见牙不见脸,连连摆手客气。 那边秦氏脸上却现出一些鄙夷,转向老夫人道,“母亲,儿媳昨夜和老爷商议,如今虽说天寒,但这一冬极长,趁这几日得闲,不如便将屋子移回去!” 老夫人向她瞧了一眼,点头道,“那便移罢,到了冬天,这园子里除了梅园,也再没有什么景致,瞧着荒凉!” 马氏正为丈夫得意,冷不丁被秦氏打了岔,眼底闪过一丝恼意,却也只得顺着道,“我们那边的屋子我去瞧过,已收拾的极为妥当,只几个包袱,只唤几个粗使丫鬟便搬了回去!” 秦氏又向阮云欢望去,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云欢听母亲吩咐!” 原本过了中秋便要搬出园子,可是秦珊身亡,秦浩惨死,秦氏成日奔波于秦府、相府之间,一时不曾顾上。如今想是因为有了身孕,阮一鸣必会日常到她屋子里去,便想住的离众姨娘远一些,好独占阮一鸣,才催着搬出园子。 秦氏一听众人都应下,笑的越发欢畅,便将此事定下。 第二日一早,阮云欢从老夫人那里请安回来,便见前院一个小厮等在门口,一见阮云欢,忙上前见了一礼,说道,“大小姐,是小五大哥命小的进来,说是鲁大虎请大小姐前院去一见!” 阮云欢未语,白芍却笑了起来,说道,“瞧瞧,小姐可是将人宠坏了,他自个儿不进来,却要小姐出去!”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许是有什么原故!”向小厮道,“你让鲁大虎稍等,我即刻便去!” 小厮忙应了退去。阮云欢进了院子,见红莲正与雪雁说话,见她进来,忙迎了上去,说道,“小姐,方才夫人命人来传话,说今儿午后,便命人来搬屋子。” “嗯!”阮云欢应了一声,说道,“此事便由你瞧着打理罢!”唤了白芍入内更衣。 换了身衣裳,阮云欢只带着白芍向前院来。入了偏厅,不见赵承,却见柴江垂手立在厅内。白芍“咦”的一声,问道,“鲁大虎呢?”平时府外的杂事都是鲁大虎来回,柴江自从跟了阮云欢,进府不过两次。 柴江见了阮云欢,上前跪倒见礼,回道,“是柴江要见小姐,因不好通传,赵大哥又不在府里,便央了人,假托了鲁管事的名儿!” 白芍奇道,“谁不知道你是大小姐的奴才,有什么不好传话的?” 柴江微一抿唇,竟然不语。 阮云欢微微一笑,向白芍道,“你到门外守着,莫让人靠近!” 白芍见二人神色,猜到有什么要事,点头应下,出外将厅门带上。 阮云欢这才向柴江道,“起来罢,我不是说,你不必行这大礼吗?” 柴江又磕了个头,这才站起身来,说道,“这是在府里,终须避着旁人的耳目。” “嗯!”阮云欢点头,眸中露出一些赞赏,问道,“你来是有何事?” 柴江抬头向她一望,微一迟疑,终于上前一步,低声道,“小姐,可要防着红莲!” “你说什么?”阮云欢扬眉,心顿时一沉。 柴江一咬牙,噗的又再跪倒,沉声道,“请小姐防着红莲!” 阮云欢向他注目片刻,问道,“出了何事?” 柴江抬脸上掠过一抹潮红,结结巴巴道,“她……她……她在营里,私自……私自给五殿下……给五殿下侍寝!” 阮云欢虽已料到几分,闻这一语,心底仍然一阵抽痛,定定望着柴江,脸色渐渐变的严肃,淡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柴江仰头与她对视,亢声道,“柴江知道在说什么!柴江也知道,红莲自幼跟着小姐,小姐信她,胜过柴江,只是小姐对柴江礼遇,柴江不能不说!” 阮云欢又向他凝视片刻,眼睫一垂,掩去眼底的情绪,淡道,“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柴江点头,说道,“我们入军营时,还未到黄昏,五殿下命人点收了货物,给我们备了几间营房歇息。本来我们第二日便要返回,可是那一夜红莲假借小姐有话要禀五殿下,入了五殿下的营帐,便再不曾出来。第二日天还未亮,柴江亲眼看到红莲姑娘掩着衣襟从殿下的营帐回来!” 第263章 你可知道秦浩临死前说了什么 随着柴江的讲述,阮云欢的心,一寸一寸的沉了下去,却仍挣扎着道,“由此,你便推断红莲被五殿下收了房?” “不!”柴江摇头,说道,“天亮之后,柴江去回五殿下,想即刻启程回城,哪知五殿下说小姐送来那许多鸡鸭货物,要与众将士同享,要我们也再留一日。柴江本来不肯,红莲姑娘却一口应下,那一日,她便留在五殿下营帐不曾离开,便是立在营帐之外,都能听到……听到……”说到后来,柴江一张脸涨的通红,再也说不下去。 阮云欢默默听着,心口如压了一块大石,闭了闭眼,张眸瞧着柴江,问道,“你既知道我信红莲胜过信你,就不怕我不信你?或是让你和红莲对质,被她反咬一口?” 柴江将头一仰,傲然道,“若是柴江瞻前顾后,顾忌那许多,也就不是柴江了!” 一句话,倒将阮云欢说的笑了出来,点头道,“你起来吧!” 柴江微诧,问道,“小姐相信柴江?” “我信!”阮云欢点头。 见她回答的痛快,柴江反而愕然,愣愣瞧着阮云欢,一时竟忘了起身。 阮云欢叹了口气,说道,“柴二公子若是肯使这污告手段讨好主人,也不会被人伤残送回邵家了!”俯身向他虚扶,说道,“起来罢,我阮云欢信你!” 柴江眸中淡出一抹光芒,说道,“柴江也信小姐,五殿下那里,果然不是柴家的机会!” 阮云欢被他一说,笑了起来,说道,“你知道就好!”心里却是暗叹。上一世,红莲背叛,并没有柴江这样一个人提醒。可是,依上一世自己与红莲之间的情谊,纵有人提醒,自己当真会相信? 目送柴江出府,阮云欢转身仍向园子里来,白芍直到左右无人,才赶上一步,白着脸道,“小姐,你果然信柴江?” “柴江不会随意污蔑旁人!”阮云欢淡语。 白芍急道,“红莲自幼与我们长大,小姐便不信红莲?” 阮云欢脚步一停,垂眸略略一思,才叹道,“白芍,是与不是,一查便知!”说着转身,定定的望着白芍,一字一字道,“此事交了给你,不管是不是,都不要声张,更不要让红莲知晓!” 白芍的脸越发白的透明,久久望着阮云欢不语。 一个是自幼跟着的主子,一个是自幼长大的姐妹,若红莲果然…… 心头交织,似乎扯的整个脏腑都疼,哑声道,“若是小姐不信红莲,可会相信奴婢?” 阮云欢定定向她凝注,唇角慢慢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淡淡问道,“白芍,你可会背叛我?” “不!当然不会!”白芍不假思索的喊出。话一出口,自己先怔住。是啊,她不会背叛阮云欢,可是,若是红莲背叛了呢?她若替她隐瞒,是不是也等同于背叛? 白芍紧抿双唇,垂头想了一瞬,眸光从迷惑渐渐变的清晰,最后变为决然,用力点了下头,说道,“小姐放心!” 阮云欢微笑,也不再问,转身仍回南涧之滨。 就在阮云欢搬回后宅锦阑轩第三日,刑部和京邑司派往叶城的人马相继返回帝京。在叶城四周的一番搜寻,却只在叶城到帝京之间的山里寻到一处空寨,寨中强盗早已人去寨空。一路追寻,所有的痕迹却被大雪覆盖,两路人马,竟然均无功而返。 同一天日落时分,赵承回禀,那所山寨建的极为简陋,看来并不是长居之地,刑部和京邑司的人退后,他带人向四周去查,却发现另一侧山下便是阳川县。 “阳川县?”阮云欢低语,“那不就是建安侯夫人李氏娘家的祖茔所在?” “是!”赵承点头,说道,“那位李成璧李公子,以前便是那阳川县的文书,后来因在叶城出了与七夫人通奸之事,声名狼籍,被阳川县免去,便住在李家的祖宅里!” “嗯!”阮云欢点头,说道,“李成璧分明不是杀死秦浩之人,却为何要应下?风涛声过了叶城便失去踪迹,又是去了何处?若是贼人在那一带出没,会不会也与他有关?”看起来,这是完全不同的三件事,可是,只因一个阳川县,一个叶城,竟然令她心中奇异的想到了一处。 赵承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忙自怀中取出一物,说道,“小姐,小人在李成璧的衣箱中,看到此物!” 阮云欢接过,见是一块丝帕打成的小包,打开一瞧,却是一只玉钗。举手对着光细瞧,但见那玉钗玉质温润细腻,水透极好,可见其贵重,却不见其有什么特别。不由挑了挑眉,说道,“这钗子有何特别?” 赵承回道,“小人暗中查问过李成璧家中四邻,闻说这夫妻二人感情并不好,秦琳仗着家世,对李成璧呼呼喝喝,及至动手。李成璧虽惧怕秦琳三分,但却时常借故外出,一走便是几日,秦琳虽然气怒,却又管不住他。而这枚玉钗,却收的极为仔细,若说是秦琳的,小人总觉不对!” 阮云欢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你明日拿这钗子去,到玉器坊去查这钗子的去处!”秦琳自幼在帝京长大,秦家人除去秦胜成一家,也均在帝京之中。这样贵重的玉钗,如果出自帝京,京中的玉器坊会有迹可查。 赵承点头,取回玉钗,应命而去。 第二日刚刚过午,赵承便已回来,通禀之后,入内向阮云欢回道,“小姐,这只钗子,是今年二月,原吏部侍郎风涛声所订。” “风涛声?”阮云欢微诧,脑中疾迅闪念,几件瞧起来互不相干的事情,迅速融会贯通,冷笑一声,点头道,“走罢,我们去会会这位风大小姐!”从赵承手中接过丝帕玉钗,唤上白芍、青萍、何妈妈三人,沿园子僻静小路,向园子最西边的假山瀑布而去。 进入假山石洞,左穿右绕向前行去,而山洞中头顶的石上,时时有空隙洒下一些日光,山洞中光线虽然幽暗,却恰能见物。 一行人行了片刻,一处隐蔽极好的洞口内现出一排长长的石阶,赵承闪身在前引路,沿着石阶向下而行。 相府护院均知,相府前院有一处地牢,却没有人知道,在新建的园子里,还有另外一座更为隐蔽的地牢。 一行五人一路向下,直到干燥的石阶变的潮湿,才走上平地。再向前行出十几步,眼前有一扇石门挡路。 赵承上前,按下石门边上的开关,石门发出一阵轰隆声响,向后移去。五人均从石门边侧身入内,石门又再阖拢。 石门内,已是一间宽大的石室,石室的尽头,一排五间单独的牢房,都以粗大的木头做成栅栏。其余牢房皆空,只有第一间石牢里,一个女子正拥着一床棉絮呆坐。 听到石门声响,女子慢慢的转过头来,石室内巨大的牛油烛一盏一盏点起,女子抬手挡了挡光,眯着眼向这边望来。触上阮云欢的眸光,女子的双眸骤然大张,失声叫道,“阮云欢,果然是你!” “风大小姐!”阮云欢勾了勾唇,笑道,“你果然猜出来了!”眼前的女子,正是前任吏部侍郎风涛声的嫡长女,风追月! 风追月一把抛开身上棉絮,疾扑过来,一手攀着栅栏,一只手从缝隙探了出来,伸向阮云欢,尖声道,“阮云欢?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将我关在这里,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阮云欢慢慢行来,在她牢门外的椅中坐下,只是默默的向她注视,却不开口。 风追月被她瞧的心中发毛,咬了咬牙,吼道,“阮云欢,你说话啊!我风追月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抓我?” 阮云欢眼睫微垂,瞬间又扬起,突然问道,“秦浩是何人所伤?” “什么?”风追月吃了一惊,嘴唇微张,慢慢将伸出的手收回。瞧了阮云欢一瞬,突然冷笑出声,说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知道秦浩被谁所伤?” 阮云欢扬了扬眉,淡笑道,“你是说,你不知秦浩被谁所伤?” 风追月冷道,“自然不知!” 阮云欢身子微微前倾,一字字道,“可是,你却知道秦浩受伤!” “我……”风追月一怔,脸色微变,咬牙道,“我不知道!” “可是方才我问秦浩被谁所伤,你却并不吃惊!”阮云欢淡笑,笑声透出一丝说不出的冷意。 好狡诈的贱人! 风追月心中暗骂,却张大了眸子,结舌道,“我……我如何要吃惊?秦浩……秦浩是武将,受伤难免,有何奇怪?” 阮云欢摇头,自怀中摸出一方丝帕,一边在手中摆弄,一边问道,“不知风大小姐为何会跑到我阮云欢的庄子里去?” 风追月看到她手中丝帕,脸上顿时现出惊恐,紧咬双唇定了定神,恨恨道,“我纵进了你的庄子又能如何,你凭此便可抓我?” 阮云欢淡淡一笑,眯了眸子瞧她,笑道,“想来风小姐是在躲什么人?或者,是等什么人?要不然,岂会鬼鬼祟祟,东躲西藏,反而惹人注意?” 风追月脸色微变,冷笑道,“不过是我不识路途,走岔罢了,阮云欢,你莫要自以为是!”口中和阮云欢应答,一双眸子却死死的盯着她手里那方丝帕。 阮云欢点头,语气淡淡,说道,“说的也是!只是……”语气一转,突然厉声喝道,“你可知道,秦浩临死前说了什么吗?” 风追月心头一震,立刻大声道,“你莫要胡说,秦浩没有了舌头,怎么会说出话来?”一句话出口,一张脸顿时惨白如纸,惊恐的望着阮云欢。 阮云欢抬眸,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再不开口。 风追月像见鬼一样盯着她,连连后退,颤声道,“你……你……你要做什么?我……我……不关我的事,不……不是我……” 第264章 盗匪就如此轻易信他 风追月连连摇头,说到后来,似乎想到什么,脸上现出一抹喜色,又向前扑来,一把抓住栅栏,说道,“阮云欢,你不是和秦家有仇吗?如今秦浩死了,不管是谁所杀,你都会开心,是不是?你放心,我和秦家没什么,虽然秦浩……秦浩……但是,我绝不会助着秦家,你放了我!好不好?” 破碎的话语,在她口中翻来覆去凌乱的吐了出来。阮云欢向她淡淡而视,却不接口。渐渐的,风追月脸上的喜色慢慢落了下去,只是喃喃的一再重复,“阮云欢,你放了我,你放了我……” 阮云欢慢慢起身,一步一步行到牢门之前,离她伸出的手掌仅仅寸余站住。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含着一丝冰冷的寒芒,冷冷向她注视。 风追月触上她的眸光,不由心头一噤,不自觉的便停了口。 阮云欢唇角勾出一抹冰冷的笑意,淡淡道,“李成璧认下死罪,是为了护你,对不对?” “什么?”风追月大吃一惊,一呆之后,突然尖声叫道,“你说什么?李成璧……成璧他认下死罪?为什么?为什么?人不是他杀的!他为何要认?” “那是谁杀的?”阮云欢紧接着问。 风追月一噤,狐疑的望着阮云欢,上齿紧咬着下唇,连连摇头,说道,“你在骗我,对不对?你想骗我说出来,我偏不上你的当!” 阮云欢扬眉,说道,“看来好言相询,风小姐是不肯说了!”说着慢慢后退,向何妈妈将手一招。 何妈妈躬了躬身,慢慢向牢门行来,取钥匙打开门锁。 风追月满脸惊恐,连连后退,颤声道,“你们要做什么?” 阮云欢淡道,“你放心,我阮云欢素来不愿欺负女人,你既不肯说,我便命人将你送走,我听说,叶城有一些人,在满天漫地的找一名女子,却不知是不是风大小姐?”她慢慢俯身,直视着风追月惊恐的眸子,一字字道,“或者……我只要将你交给秦琳,你猜她会如何对你?” 风追月大睁双眸,眼中的恐惧却渐渐变为一丝嘲弄,突然大笑道,“秦琳?秦琳与我何干?” 阮云欢眉头一挑,抖了抖手中丝帕,含笑道,“我倒小瞧了你,秦琳竟然不知道你与李成璧有奸情!可是,她总会知道,是不是?” “就凭这条丝帕?”风追月冷笑,目光向那丝帕一扫,说道,“这方丝帕是三年前江淮织造的贡品,虽说极少,宫里娘娘总还是每人有一条两条,你如何让她相信,这是我的?” “那……若是再加上这支玉钗呢?”阮云欢淡笑,自怀中摸出那支玉钗,夹在手指中把弄,含笑道,“这玉钗是今年二月,吏部侍郎风涛声为了女儿选秀特意订做的一批首饰中的一件,只要拿去玉器坊,一查便知!风大小姐总不能说,不是你的罢?” 风追月脸色大变,尖声大叫,“你要做什么,还给我!还给我!”合身一扑,一把将栅栏撞开,向阮云欢扑来。 何妈妈上前一步,一把将她衣领擒住,使力拖回。 此刻风追月再也没有了勉强的慎定,只是惊恐的喊,“阮云欢,你何处拿来?你到底要怎样?” “要怎样?”阮云欢勾了勾唇,慢慢退后,仍在椅中坐下,慢慢道,“我只要知道真相!” 风追月狠狠的瞪着她,隔了良久,身子慢慢软倒,跌坐于地,低声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如此逼我?” 阮云欢不语,只是冷冷向她注视。 何妈妈一提风追月衣领,迫她在阮云欢面前跪下,说道,“风大小姐还是说罢,免得到时身败名裂,才来后悔!” 风追月身子一颤,神色皆是犹疑,却咬唇不语。 阮云欢摇了摇头,淡道,“看来风大小姐果然不肯开口,那我只好将这玉钗放回原处,再引秦琳去查了!倒是不知道,她得知你和李公子私通之事之后,是不是还肯救他!”说完起身,说道,“何妈妈,今晚连夜将风大小姐送回叶城!记得让秦家的人看到!” “是!”何妈妈恭应。 “不!”风追月尖叫,扑前要抓阮云欢裙摆,却被何妈妈一把拖回。她一边挣扎,一边尖声大叫,“阮云欢,你别走,别走,我说!我说!” 阮云欢脚步一停,转身向她淡视。 何妈妈将她拖后,喝道,“说罢!” 风追月脸色一片死灰,双唇颤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慢慢坐了回去,向她望了望,点头道,“你不知从何说起,那就我问,你答!” 风追月咬了咬唇,轻轻点头。 阮云欢问道,“你落选之后,一家人是五月离京,为何不曾回乡?” 风追月脸色一阵迟疑,抬眸向阮云欢手中玉钗望了一眼,才咬唇道,“我爹爹素来与李家、秦家有旧,年初济宁私卖户籍一案,百姓状告济宁知府李茂,李茂得知之后急命人进京报讯,派人截杀百姓。后来那案子一发不可收拾,渐渐查到建安侯世子秦天宇身上,秦天宇便秘令我父顶下罪责,说……说……” “说什么?”阮云欢扬眉,不容她有片刻迟疑。 风追月咬唇,低声道,“秦天宇言道,我的名字已报上户部待选,纵然我父获罪,因我待选,也可以不即刻离京。依我……依我的容貌,要入选是轻而易举,到时便命秦浩请旨迎我为妻,日后他袭了爵位,我便是建安侯府的世子妃!” “你父亲心知已经不能全身而退,便想借此再搏一个翻身之机,所以一口应下,是吗?”阮云欢淡问。 风追月点头,语气里迸出一丝恨意,咬牙道,“哪里知道,我复选落选,秦天宇却道,秦浩堂堂三品,如此迎娶一个犯官之女,怕朝野议论,便让我们先行离京,日后再谋出路。我父大怒,与其争执,他才说让我们到阳川县暂住,等候消息。” 阮云欢点头,说道,“所以你们假意回京,却在过了叶城之后,奔了阳川县?” 风追月点头,说道,“是!” 阮云欢又问,“你风家上下,百余口人,区区阳川县突然来那么一大家子人,岂会不引人留意?” 风追月摇头道,“只父亲带着我们母子三人去了阳川县,旁的姨娘和庶弟、庶妹均是秦浩安排,散入旁的州县暂住。” 阮云欢点头,问道,“后来呢?风侍郎不会就此相信秦家,一住便是半年吧?” 风追月咬唇道,“秦浩……秦浩每隔月余,都会……都会去阳川县几日,还……还托……托李公子照应……” 阮云欢见她面色潮红,不由心中一动,点头道,“你爹爹信了他,是因为……你已是他的人!” 风追月身子一颤,脸色顿时转为苍白,却并不否认,点了点头,低声道,“是!他说……他说……这是迟早的事,我……我爹爹为了求秦家相助,也便……也便由他……” 用一个女儿,换一次重入朝堂的机会,这个买卖,可当真划算! 阮云欢心底冷笑,语气一寒,突然冷声问道,“那山上那伙强盗呢?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你们几时与强盗勾结?” 风追月不料她有这一句,突然一惊,连嘴唇也失去血色,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知道……” “是我在问你!”阮云欢冷笑。 风追月脸色乍青乍白,双唇抖了抖,才哑声道,“是……是数月前,秦浩……秦浩来阳川县的路上,被这伙强人所劫。本来……本来那伙强盗万万不是他的对手,可是……可是他见强盗人多,动了旁的念头,竟然……竟然假装失手被擒,孤身上了山寨,想……想将强盗收为己用……” “收为己用?”阮云欢暗暗心惊。秦浩所为,断断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难道,秦天宇,甚至是建安侯秦义,有反心? 心里闪念,脸上却不动声色,挑眉道,“前几日,我一趟车队被劫,盗匪听到报上我睿敏郡主的名号,非但不放行,反而下手杀人,是秦浩授意?” 风追月本不知阮云欢如何知道这伙强盗,听到此处,才一脸恍然,忍不住苦笑出声,说道,“那伙强盗,是去岁江州大旱,幽州的暴民。因……因幽州派兵镇压,他们……他们才一路逃到叶城,在叶城周边的山里落草。并不是闻听睿敏郡主的旗号下杀手,但凡官府中人,他们均不会放过,当初会截杀秦浩,也是为此!” 原来如此! 阮云欢点头,问道,“后来呢,秦浩可将他们收服?” 风追月脸色又再转为惨白,低头默了一瞬,才摇了摇头,说道,“那些人虽是寻常百姓,可是家人十有八九死在官兵手里,经过大灾、暴乱,官兵镇压,早已成了一些亡命之徒,岂会轻易相信?” “那他们竟然放过秦浩?”阮云欢挑眉。 风追月摇头,说道,“那伙强盗有千数人,虽然落草,却仍然食不裹腹,为首之人便与秦浩商议,只要他肯供给他们粮草,他们便为他所用!” “秦浩答应?”阮云欢追问。 风追月点了点头,目光与阮云欢一触,便侧过头去,低声道,“他答应了!” 阮云欢见她目光躲闪,不由一声冷笑,说道,“他纵答应,盗匪就如此轻易信他?若是他脱身之后引兵来剿,岂不是全军覆没?” 风追月脸色越发白的怕人,良久不语。 阮云欢直视着她,一字字道,“是不是他将你送上山寨做人质,声称你是他的女人,才取信盗匪!”阳川县靠近叶城,离帝京虽然不远,来回也有些路程,秦浩手里能用的筹码并不多。 她这一大胆推测,正中风追月心底痛处,她身子一颤,心头所有的堤防瞬间全部崩塌,突然放声大哭,嘶声道,“那个畜牲……那个畜牲将盗匪引入家中,强行将我带走,说一个月之内……一个月之内取粮草来赎。那一个月……那一个月……”说到后来,哭声破碎,已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抬头向白芍、何妈妈等人望去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震惊和愤怒,就连赵承也是皱头紧皱,望着风追月的眸光,便多了抹怜悯。 第265章 如今只有我能助你 石牢中,一片静默,只能听到风追月的痛哭之声。 隔了良久,阮云欢待她声音渐小,才叹了口气,将手中丝帕递到她的面前,问道,“后来呢?你对秦浩失望至极,便和李成璧走到了一处?” 风追月接过丝帕,一边抽泣,一边拭泪,重整了思绪,轻轻点头,说道,“那秦琳自恃是建安侯府的大小姐,下嫁李公子说不出的委屈,时常便对他呼来喝去。去岁在叶城,又闻说他……他不知为何,与张校尉的七姨太私……私通,被人抓住游街,阳川县令说他失了县衙的颜面,便将他文书的差事免了,那秦琳更是变本加厉,动辄对他百般辱骂,他争辩几句,便拳打脚踢。李公子受不过,便时常寻我爹爹喝闷酒,渐渐的与我们都熟识。” 阮云欢点头,说道,“你被秦浩换回之后,大觉与他同病相怜,便走在了一处?” 风追月咬着唇,先点了点头,后又摇头,抬头向阮云欢一望,说道,“自那之后,便连……便连我爹爹也嫌弃于我,可是……可是李公子仍与以前一样,温和体贴,我……我……” 阮云欢点了点头,心中了然。 李成璧或者不是什么好人,但他性情温和,又生的一表人才。风追月受了那等凌辱,得他温言宽慰,一颗伤痕累累的心,自然就偏到他的身上。叹了口气,慢慢开口,说道,“李公子可是为了你,请人将秦浩伤残?” “不!”风追月大惊,连连摇头,说道,“不是他!他一向胆小,又怎么敢杀人?” 阮云欢定定望着她,问道,“那是何人?” 风追月脸色乍红乍白,紧咬双唇,良久不语。 阮云欢倒也再不威吓,略想了想,说道,“你和李成璧的事,秦琳并不知道?” 风追月点头,轻声道,“因……因是秦浩所托,她从不曾起疑!” “秦浩呢?也不知道?”阮云欢再问。 风追月略一迟疑,垂头道,“他……他或者心里起疑,却不曾问过!” 阮云欢点头,问道,“你最后一次见秦浩,是在何时?” 风追月脸色一变,又是咬唇不语。 阮云欢定定向她注视,一字字道,“便是中秋之夜,他被人所杀那日,对不对!” 风追月脸色惨白,呆了一瞬,又点了点头。 阮云欢又再紧问道,“便是在城外那废弃的房子里,对不对?” 风追月神色现出一丝惊恐,却仍然点头。 “你亲眼见他被人所杀,对不对?” 点头。 “是李成璧杀的他,对不对?” 点头…… “不!”风追月尖声大叫,眸光已是一团混乱,尖声道,“不!不是他!不是他!平爷将他手足折断,割了耳朵舌头,又……又砍他好多刀,我……我不敢救他,他……他定是流血而死!” “平爷?”阮云欢挑眉,平稳的声音慢慢吐出两个字,“平爷是谁?” 风追月一怔,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阮云欢,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风大小姐,这个名字既然从你嘴而出,异日我若撞上这位平爷,大可说是你将他供出,你说,他是信,还是不信?” 风追月身子一缩,双眸大大的张开,脸上是深深的惊恐。 阮云欢的目光在她脸上轻移,脑中念头电闪,突然道,“你被盗匪强行带走,凌辱一月方回,你爹爹风涛声便没有和秦浩理论?” “什……什么……”风追月木然呆问,整个人仍陷在惊恐中不能回神。 阮云欢摇头,说道,“你爹爹之所以安心留在阳川县,是指望秦浩娶你为妻,你当上世子妃,好再为风家博一个前程。如今秦浩既然能将你送给盗匪凌辱,你爹爹岂会天真的以为,他还会为了你,替他谋什么前程吧?” 风追月慢慢回过神来,听到此处,便轻轻点头,说道,“我爹爹自然极为愤怒,可是……可是却没有法子,只好忍气吞声。可是很快……很快听到消息,说皇上行宫避暑,太子逼宫。我们均是吓了一跳,爹爹也急着四处打探消息。有一日,他从外头回来,突然心情大好,在家中备了酒,唤了李……李公子一同饮酒,后来喝的多了,念念叨叨说什么乱世出英雄,说什么天赐良机,我们听不懂,再三追问,他喝的糊涂了,也说不出什么。” 阮云欢心底暗惊,问道,“你爹爹在吏部为官,也有十几年吧?” 风追月点头,说道,“爹爹初时在兵部,后来调任吏部,做吏部侍郎,已有九年。” 阮云欢“嗯”的一声,皱眉微思,说道,“九年!各地官吏,三年一升迁,也就是说,在他的手中,已过了三回!” 风追月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些,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却道,“我并不懂这些。” 阮云欢问道,“从那之后,你可曾见他写过什么书信?” 风追月侧头想了想,点头道,“是有几日,成日躲在书房中写信,又不让家人送去,却自个儿拿到叶城,不知交给何人。” 阮云欢双手握拳,只觉得指尖微凉,垂眸瞧着她,一字字问道,“你说的那个平爷,是不是三十余岁,五短身材,身形粗壮,眉心正中有一颗黑豆大的红痣?” 风追月大吃一惊,失声道,“你如何知道?” 阮云欢呼的站起,一手指着她,大声道,“风追月,你父勾结昔久国王子申屠杰,意欲祸乱大邺,这可是叛国之罪,当诛九族,你竟然还要替他隐瞒,你当真不怕死吗?” 风追月脸色大变,一跤坐倒,仰起头,惊恐的眸子惊望着她,颤声道,“你……你说什么?什么……什么叛……叛国……” 阮云欢冷笑,说道,“你嘴里那个平爷,名唤平辉,是昔久国王子申屠杰的心腹!你父既然与他交往甚密,又写书信交给与他亲厚的各地官吏,自然是意途出卖大邺,在申屠杰面前立功,好随着他回昔久国,再享富贵!” 风追月越听越惊,疯狂的摇头,连声道,“不!不会!爹爹他……他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不会?”阮云欢冷笑,一步一步向她逼近,冷笑道,“那我问你,你如何认识平爷?” 风追月身子向后缩了缩,颤声道,“是……是爹爹将他……将他带回家中……” “你爹爹是不是对他加意巴结?”阮云欢再问。 “是……”风追月脸色惨白,双手不自觉的抱紧自己的双肩,眼中皆是惊恐。 阮云欢瞧着她的动作,心底窜上一层怒意,咬牙道,“他为了巴结平辉,便将你交给他蹧踏,你还要替他隐瞒?” 风追月身子一震,骤然抬头,失声道,“你……你怎么知道?”脸上所有的神情,皆在这一刻破碎,脸色一片死灰,眼底已皆是绝望。 阮云欢叹了口气,说道,“说罢,如今,或者只有我能助你!” 风追月全身颤抖,终于,两行清泪自眸中落下,身子缩起,双手将自己紧紧抱住,泣声道,“你能帮我什么?我……我这一生,全毁了!全毁了!” “还有李成璧!”阮云欢低语,轻声道,“他还没死!” 风追月身子一僵,慢慢抬起头来,不信的望着阮云欢,颤声道,“你……你能救他?” “能不能救他,要看你!”阮云欢定定的望着她,一字字道,“都告诉我!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 风追月垂下眸去,陷入深思。 阮云欢倒也并不追逼,只是又慢慢退回椅中,缓缓坐下。 石牢中,再次陷入死寂,所有人的目光,皆望着当中那缩成一团的女子。 隔了良久,风追月才轻声道,“那一夜,我和成璧本来约好私奔,相见之处,便是城郊那处破屋。” 听到这话,阮云欢微觉意外,抬头速速向赵承瞧去一眼。但闻风追月微哑的声音续道,“那天,爹爹一早出去,不知去了何处,从阳川到叶城,要走十余里山路,我怕误了时辰,等娘歇午觉的时候,悄悄拿了两件衣裳,便溜了出来。” “李成璧与你都住在阳川县,为何不约在阳川县附近,却约在叶城?”阮云欢插口低问。 风追月摇头,说道,“秦琳看的极紧,他若是中秋那日离家,秦琳必会起疑,他便假称备办过节的货物,早一日便去了叶城。” 阮云欢点了点头,说道,“然后呢?你去了那破屋,看到了什么?” 风追月身子一颤,又现出一些惊恐,咬了咬唇,才接着道,“我……我到的早些,便在那破屋子里等成璧,哪知道……哪知道等到天黑也不见他来,我正想出去瞧瞧,却听到有人向这里来,一边走,还……还一边喝骂!” “是秦浩和平爷?”阮云欢挑眉。 风追月点了点头,说道,“我心中惊怕,怕被他们瞧见,不敢出去,见那墙角有一口破缸,又有半截草席,便钻进缸里,用席子盖住。” 阮云欢微微点头,心中倒也赞这风大小姐机智,问道,“然后呢?” “然后……”风追月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他们进来了,我从破缸的缝隙里看到,看到除了秦浩和平爷,还有……还有……” “还有你爹?”阮云欢接口。见她点头,便问道,“当时是何情形?秦浩已被擒住?还是在打斗?” 风追月摇头,低声道,“都不是,是秦浩擒了我爹爹,先逃了进来,平爷在后头跟着!” 阮云欢挑眉,倒是大为意外。 风追月续道,“我听秦浩口口声声,说要杀了我爹爹,我心里害怕,却见那平爷倒并不在意,只是说秦家如今被……被公孙家压着,在朝中已不如原来得宠,劝他不如效忠什么王子,共图大业。秦浩却连声冷笑,说只要将爹爹带回,将今夜的事禀告皇上,自然是大功一件。二人说了许久,我却一句也听不懂。” 阮云欢心里暗叹。这女子养在深闺,分明是听到了一个惊天秘密,却竟然浑然不知。默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问道,“是你爹突然动手,从秦浩手中逃了出来,他才会被平辉所擒?” 风追月点了点头,说道,“我爹突然一拳击到他肚子上,他刚一弯腰,平辉便扑了上来,一下子将他擒住。” 第266章 怕也是心有不甘 “然后,他们逼他不降,便动了酷刑?” 风追月摇头,说道,“刚刚折断他两条腿,秦浩便说降了,可是我爹爹说,若他是诈降,他们不但一切计划落空,还有性命危险。” 秦浩竟然投降? 阮云欢挑了挑眉,却并不多问。风追月似乎想到那夜可怕的一幕,身子缩了缩,颤声道,“本来,平爷要一刀把他杀了,可是……可是我爹……我爹说,秦家和他宾主一场,要……要留他一条性命,便……便……” “便残他四肢,割去耳朵舌头,令他永远不能泄露他们的秘密!”阮云欢低叹,想不到那一派文弱书生样子的风涛声如此狠毒。摇了摇头,问道,“你呢?你离开之后,为何没有同李成璧一同逃走,却自个儿逃去了江州?” 风追月惊慌的摇头,颤声道,“我……我见我爹临去时,似乎……似乎向这边瞧了一眼,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瞧见,我……我怕他将我和秦浩一样……一样……” “所以你没有等李成璧,便自个儿逃了?”阮云欢接口,心中有些了然。一个用自己女儿的身体取悦旁的男子的男人,又岂能让女儿再信他? 风追月点头,又忙着摇头,说道,“我出了屋子的时候,早过了与他约的时辰,我……我向叶城那里迎过去,直到看到城门也不曾见他,便……便想,等我躲过几日,等……等我爹爹不再寻我,我再回来寻他。” 阮云欢点头,说道,“于是你不进叶城,却转路去了江州?”心里却暗暗寻思。李成璧分明约了风追月私奔,当天夜里却为何去了青楼,遇到秦浩?离开离楼之后,本该赴约,却又为何没来?而风追月离开时,秦鹏未至,秦浩还没有死,风追月定是惊慌中不曾查看。那么,秦浩死后,又是何人将他移尸到叶城县衙后宅? “嗯!”风追月点头,双手掩面静了片刻,抬头望向阮云欢,轻声道,“我知道的,全说了,你……你可愿意救救成璧?” 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子! 阮云欢低叹,说道,“如今叶城有许多人在寻你,怕是帝京也并不安全,这件事了之前,你先留在此处,李成璧……”微想了想,点头道,“我会设法!你放心!” 风追月大喜,忙连连点头,落泪道,“他果然没有杀人,你若不能救他,怕是也无人可以救他了!” 阮云欢点头,问道,“你可有什么能让我取信于他?” 风追月脸上现出一抹迟疑,仰头盯着阮云欢,轻声道,“你……你又要我如何信你?若是……若是他不曾认罪,你却借了我的名头……” 阮云欢笑起。这位风大小姐,倒也不傻! 从怀中摸出一张刑部的供状拓本,说道,“你瞧瞧罢!” 风追月接过,但见上边写着李成璧在青楼中与秦浩争风吃醋,怀恨在心,趁他酒醉,将他带到县衙后宅虐杀。上边的字迹极为工整,却瞧着陌生,唯有落款的“李成璧”三字,一见便是李成璧的字迹,只是此为拓本,字迹并不清晰。 风追月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又看,眼泪终于簌簌而下,低声道,“为什么?他为什么会承认这偿命的罪名?” 阮云欢问道,“如此,你总该信了我罢?” 风追月点头,面颊突然掠起一抹潮红,低声道,“你……你只说……只说是白月儿所求便是!” “白月儿?”阮云欢扬眉,见她神情扭捏,顿时恍然,想来这是二人亲热时的私话,旁人自然不会知道!当下也不再多问,示意何妈妈仍将她关回牢房,便打开石门退了出来。 直到走入花园内的阳光,白芍才深深吸了口气,问道,“小姐,你真要救李成璧?” 阮云欢“嗯”的一声,垂首默思。本来她想借坐实李成璧罪名,令秦琳和秦家决裂,如今多出一个风追月,却要重新筹划。 阮云欢点头,说道,“李成璧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是大奸大恶,若他能不负风追月,便救他一命,也无不可!经此一事,想来也不会再为秦家为非作歹了!” 白芍点头,便不再问。青萍在后却问道,“小姐,那风大小姐的乳名,许是叫月儿,可是她分明姓风,为何说白月儿?” 阮云欢听她问的天真,忍不住“嗤”的笑了出来,转头向白芍望去一眼。白芍也是一怔,说道,“是啊,李成璧也不姓白,她怎么偏偏叫什么白月儿,当真是奇怪!” 阮云欢自知自己这两个丫鬟虽都冰雪聪明,奈何不像自己,有上一世的记忆,还都是天真未琢的少女,自然不知道男女之间那些情事,倒也不向她们说清,只是道,“想来是二人约好的暗语!” “哦!”二人恍然,齐齐点头,青萍道,“这也算是防患于未然!” 阮云欢听她说的一本正经,几乎忍不住放声大笑,一转头,却见何妈妈低着头,悄悄忍笑,而赵承也是满脸迷惑,愣愣的瞧瞧这个,瞧瞧那个,一脸的不解。 阮云欢再也忍耐不住,失声笑了出来。 笑声刚起,但闻一侧石后有人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大小姐!”随着话声,转出一条纤纤人影。 阮云欢扬眉,收了笑声,淡笑道,“原来是倪姨娘,姨娘当真是好兴致!”在石牢中一番审问,此时已日影西斜,寒风乍起,将树上的雪花漫卷。而倪纤云纤瘦的身形,只穿着一袭滚白色毛边的淡桔夹袄,在这严冬竟带着无限的妩媚。 倪纤云慢慢走近,脸上平静无波,眼神却极是复杂,瞧着她淡淡道,“倪纤云不过是这笼子里的一只雀儿,闲着也是闲着,大小姐却有兴致在这大冷的天儿带着奴才游园,倒是好兴致!”说着目光在赵承身上一转。 自从阮云乐第一个搬进这园子,园中便禁止旁的成年男子随意出入。 阮云欢只是微微一笑,却也并不向她解释,只是道,“这大冷的天儿,姨娘转转便回罢,若是冻着,怕爹爹心疼!”说着越过她,顾自而去。 白芍、青萍随在阮云欢身后,齐齐向她一见礼也行了过去。倪纤云听阮云欢话中似有嘲意,早恨的咬牙,眼看赵承、何妈妈也从面前行过,不禁身子一横,挡在赵承面前,冷笑道,“赵护卫私入藏景园,可知是什么罪吗?” 赵承浓眉一挑,停住脚步,微微躬身,说道,“小人是奉大小姐之命,如何说是私入?姨娘身份尊贵,这般与一个奴才说话,怕会招人非议,还请姨娘借道!”他本就离倪纤云不远,这样一躬身,一张脸与倪纤云离的更近,几乎呼吸相闻。 缓缓的男儿气息扑面而来,倪纤云心头一跳,忙倒退一步,咬牙喝道,“你……”心头栗六,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勉强定了定神,才冷哼道,“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抬了抬头,目光向假山那边一望,问道,“你们去那里做什么?” 赵承仍然恭恭敬敬的微躬着身子,说道,“那山洞里有块石头松了,小姐怕无意中伤人,姑娘们又做不得粗活,所以唤小人进来!” “石头松了,要这许多人去?”倪纤云冷笑。 赵承仍然一动不动,说道,“何妈妈给小人做帮手,两位姑娘扶着梯子,可是若无小姐带领,小人岂敢擅入园子?” 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倪纤云顿时哑然,满心想寻阮云欢点错处,一时却寻不出话来。 阮云欢在前边回头,声音冷冷,淡道,“姨娘还不是这府里的主母,此时问这许多,怕是不妥吧!” 此言直刺倪纤云痛处,不由脸色骤变,她骤然转身,狠狠的盯着阮云欢,咬牙道,“阮云欢,你只道我倪纤云落到这步,再无翻身之日,才如此欺我?”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淡道,“不敢!闻说倪将军已在步应关外寻获,不日便可回京,倪大小姐,自然还是倪氏一族最尊贵的大小姐!” 倪纤云身子一震,一脸愤恨瞬间化为惊喜,向前奔出几步,失声道,“什么?你说什么?我……我爹爹寻到了?他……他……”一瞬间,眸中珠泪充盈,险些便要跪下,感谢满天的神佛。 阮云欢默默向她凝视,淡淡道,“倪姨娘,你还不明白吗?纵然倪将军回来,你也已经是我爹爹的姨娘,再也不是满朝清贵争相聘娶的倪家大小姐了!难不成,还能离开这相府,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倪纤云一怔,方才还滚热的心,瞬间冰凉,双唇微微颤抖,隔了片刻,喃喃道,“是啊,再没有原来的倪纤云了……”如果,如果倪厚没有在战场上失踪,如果倪厚留在京城,或者,她也不至于给阮一鸣为妾,而如今,一切都晚了! 瞧着她眼底眸光迅速黯淡,阮云欢谓叹,向她移近两步,轻声道,“倪纤云,当初你为了四殿下暗算于我,我并不想与你计较,只是如今尘埃落定,你要找我麻烦,如今的情形,怕是对你不利!” 倪纤云如遭雷劈,僵立不动,一瞬间,自己随父亲来京备选,在帝京城中迅速打出名声,众多小姐的艳羡,众多公子的倾慕……前事种种,晃然而过,一时间,心中酸苦莫名,挣扎良久,喉头终究是吐出一句,“他……还好吗?”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不能忘情淳于信! 阮云欢望着她略显憔悴的容颜,心底不禁暗叹。这也是一个痴情女子吧!当即轻轻点头,说道,“闻说在东海节节取胜,东海诸国被他杀的胆寒。” 倪纤云微勾了勾唇,轻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倪纤云看中的男儿,岂是等闲之辈?只是可惜,她和他,再也没有机会! 阮云欢向她深望一眼,轻声道,“倪纤云,不管你心里有谁,如今也已是相府的姨娘,你要翻身,挡你路的人,可不是我阮云欢!”说罢再不向她多瞧,转身翩然而去。 第267章 没有放不下什么人吗 倪纤云僵立于地,但觉整个身体,由内向外,一寸寸的变冷。是啊,自己已不再是原来的倪纤云了,如今的她,不过是阮一鸣的姨娘! 双手,慢慢的握紧,整个身子,不自觉的轻轻颤抖。不会忘!她怎么会忘,在紫菱洲,那一个多月的折磨? 只是…… 仰起头,便可见假山之后那堵灰色的高墙。以她的功夫,要想越墙而过,轻而易举,可是如此一来,自己便成了淫奔之人,恐怕今生今世,再也无颜立在旧日亲友之前,也再也无法在帝京立足。 突然间,方才阮云欢的话在耳边响起,“你要翻身,挡你路的人,可不是我阮云欢……挡路的人……挡路的人……” 是啊,若想翻身,摆脱身为妾室的窘境,她不能离开相府,却只能在这片天地中,争自己的一席之地! 倪纤云咬牙,骤然转身,穿过寒风中飞舞的雪花,快步而去。 直到行出园子,青萍送赵承离去,白芍才轻声道,“小姐,那倪姨娘当真是糊涂,进府已快半年,还当自个儿是倪家大小姐,竟和小姐如此说话!”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倪纤云心高气傲,莫说是给人为妾,便是配一个寻常世家公子,怕也是心有不甘,如今落到这个地步,自然是难以接受!” 白芍挑了挑眉,想到石牢中的风追月,低声道,“那风侍郎见秦家不会迎娶风大小姐,便再不把女儿当人,若是倪厚回来,得知倪大小姐给咱们家做了姨娘,不知道是不是也如风侍郎一般,再也不管不顾?” 阮云欢摇头默然。 第二日黄昏时分,帝京城突然大雪纷飞,一时间,行人绝迹,店辅关闭。而也就在此时,一辆青油马车自相府后的一条巷子缓缓驰出,穿街过巷,在刑部后衙的巷子停下。 赶车人在两扇紧阖的门上轻叩,门声轻响,木门轻轻打开一线,露出一张清俊的男子侧脸,轻轻向赶车人将头一点。 车内跃下两名身裹黑色抖篷的女子,闪身进入木门,木门悄无声息的关上,仿佛从来没有打开过一般。 清俊男子在前,两名女子在后,三人不交一语,默默的穿过刑部幽暗的回廊,向刑部大牢而来。 大牢守卫见男子行来,微微躬身,唤道,“辛大哥!” “嗯!”辛清点头,向他将手一摆。 那人会意,当即将牢门打开,竟然不向他身后女子多瞧。辛清取了一盏灯笼在前引路,引着二人穿过幽长的夹道,向牢房深处而去。 刑部大牢不比京邑司,并不关押寻常囚犯,牢房虽大,却并没有几人。 绕过最前一排牢房,辛清在一扇牢门前停下,侧身向身后女子施礼,低声道,“小人便在附近,小姐若是有事,唤一声儿便是!” 牢房内,李成璧受灯光惊扰,自抱着的双膝中抬起头来,一眼看到牢外的两名女子,不禁瞳孔一缩,尖声道,“我已经认罪,你还要怎样?”声音颤抖,显然极为恐惧。 当前的女子抬手,慢慢将抖篷的风帽掀起,淡淡一笑,说道,“李公子,别来无恙!” 灯光照上女子玉白的容颜,竟然令这昏暗的牢房添了一抹光华。李成璧一见之下,大吃一惊,叫道,“阮云欢,是你!” “若不然,李公子以为是谁?”阮云欢微笑。 李成璧抿唇,死死盯着她,冷声道,“你来做什么?可是来瞧我李成璧的笑话?” 阮云欢淡道,“李公子不过是死囚一个,还有什么笑话好瞧?” 李成璧脸色瞬间惨白,仰了头,惨笑出声,喃喃道,“是啊,我李成璧只有等死,还怕什么旁人笑话?” 阮云欢向他注视片刻,缓缓道,“李成璧,你当真想死?便没有放不下什么人吗?” 李成璧身子一动,却侧过头去,淡淡道,“与你何干?” 阮云欢低声道,“李成璧,你若果然想死,没有人能救得了你,若是你想活,便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 李成璧似乎听到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唇角挑开,笑出声来,笑声越来越大,笑的身子直颤,笑的流下泪来,却最后更是指着阮云欢大笑不止,上气不接下气的道,“阮云欢,你会救我?你想让我李成璧相信,你会救我?哈哈哈哈……” 阮云欢淡淡的望着他,脸上平静无波,点头道,“不错,若是因为秦家,我巴不得秦浩果然是你所杀,巴不得你死,好让秦琳恨上秦家。只是,有人还在等你,她不想你死!” “谁?”李成璧笑声顿停,瞪着一双赤红的眸子向她瞪视。 阮云欢轻启丹唇,一字字道,“白!月!儿!” “什么?”李成璧身子一震,狐疑的望着阮云欢,深吸了几口气,说道,“什么白月儿?我不认识什么白月儿,你认错人了!”白月儿,是他和风追月亲热时,夸赞她身上某一处皎白如月,却与她的名字无关。 “认错人了吗?”阮云欢淡笑,摇头道,“看来,是她许错了人,李公子早将她忘了!罢了,那我便回了她,让她死了这条心,离开帝京,越远越好罢!”说完转身,作势要走。 “你说她在帝京?”李成璧失声喊出,忙扑上牢门,喊道,“阮云欢,你别走!你别走!你告诉我,她怎么会在帝京?她……她不是被……被她爹爹关了起来吗?” “被她爹关了起来?”阮云欢脚步一停,转回身来,问道,“你听谁说,她被她爹关了起来?” 李成璧脸色阵青阵白,却仍不放心,说道,“你……你先告诉我,你……你如何知道……知道白月儿?” 阮云欢淡道,“风大小姐说,只要我说出是‘白月儿’相求,你便会信我!” 李成璧嘴唇微动,似乎在喊风追月的名字,隔了片刻,才问道,“她在何处?” “你放心,她绝无性命之忧!”阮云欢淡应。 李成璧闻她不答,心知再问不出什么,默了片刻,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阮云欢道,“你为何要承认是你杀死秦浩?” 李成璧的身子轻轻颤抖,眸中露出刻骨恨意,低声道,“是秦家……是秦家……他们说……说我若是不认,便……便将……便将月儿送去黔南军营里,去……去做营妓……” “秦家?”阮云欢微诧,问道,“秦家知道你和她的事情?” 李成璧惨然而笑,点头道,“我和月儿也以为,我们将此事瞒的风雨不透,哪里知道……哪里知道,秦家早已知道的一清二楚,不知道的,反而是我们!” “还有秦琳!”阮云欢低声接口。 “是,还有秦琳!”李成璧点头,唇角现出一抹讥讽,说道,“这个悍妇,若是知道,岂能轻易放过我们?” 阮云欢拧眉微思,心中却有说不清的疑惑。依李成璧所言,是秦家握了风追月的把柄,命李成璧认罪。可是,据她在秦府的眼线,却知道建安侯老夫人李氏,是一意要求李成璧。而从秦鹏那里,也从不曾听他提过风追月。那么…… 脑中微光一闪,低声道,“与你说这些话的,可是秦彬?” 李成璧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抹惧色,低声道,“还有秦翊!” “秦翊?”阮云欢吃了一惊,说道,“你是说,你见过秦翊?”李成璧关在牢里,断不可能进宫,难道竟然是秦翊私自出宫? “是!”李成璧点头,说道,“我怕死,本来不愿认罪,可是……可是她们……她们给我动刑,还……还拿了月儿日常戴的一枚耳坠给我,上边……上边还有血迹……” “所以你就答应了!” 李成璧脸色惨白,点了点头,说道,“我纵不认罪,秦琳知道我和月儿的事,怕是也不会饶我。” 阮云欢点头,问道,“那天,你本是约好与她远走高飞,为何没去?又去青楼做什么?” 李成璧摇了摇头,苦笑道,“只怪我,怪我好奇心重。风……她爹一向以洁身自爱自居,那日在叶城,我却远远的瞧见……瞧见他和一个男子进了青楼。我一时好奇,便随了上去,见他们入了二楼一间雅室,便也随了上去,哪知道那老鸨说什么也不让我靠近那雅室。我怕吵嚷起来,被她爹知觉,那就走不成了,便只好转身下楼,却碰到了秦浩!” “那你之后去了何处?”阮云欢追问。 李成璧身子开始轻轻颤抖,说道,“我……我出了青楼,本想即刻去会月儿,可是……可是没走几步,便被人打晕,醒来之后,便……便在叶城县衙的后宅,身边……身边是血肉模糊的秦浩!” “于是,你不敢声张,悄悄的逃走,却遗失了玉佩?”阮云欢淡淡接口。 李成璧白着张脸轻轻点头。 阮云欢轻吁一口气,点头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纵想翻案,怕是千难万难!” 李成璧从听到风追月的名字,眼中本已有了一些光芒,闻言顿时熄了下去,默然片刻,低声道,“阮云欢,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救我,可是……可是我总要谢你。我知道,秦家要我死,我便活不了,便求你告诉月儿,要她……要她忘了我,好好活着罢!” 阮云欢微微点头,却不接话。李成璧为人,本来为她不齿,只是见他落到如今这个地步,还能说出这句话来,倒也不枉她花些心思。垂目凝思,突然问道,“当日你是如何逃出县衙?路上可碰到什么人?” 李成璧一怔,默默想了一瞬,说道,“叶城县衙后宅,我去过多次,熟门熟路,便是从最近的西角院出来,因天色未亮,一路上也并没有什么人,只是从偏门出去的时候,差点被张校尉瞧见。” “张校尉?”阮云欢扬眉,问道,“便是去年在叶城客栈,那位张校尉?” 第268章 竟然被李超深藏在县衙里 李成璧想到那次欲害阮云欢不成,反而令自己身败名裂,丢了差事,不由露出一抹惭色,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阮云欢皱眉,问道,“你可知张校尉和叶城县令李超交情如何?” 李成璧道,“张校尉是秦家一手培植,李超私下与他以兄弟称呼,倒是较我还亲近一些!”说至此处,突然想起一事,“啊”的一声,说道,“就在中秋之前几日,张校尉新收的一个外室,被李超占了去,张校尉虽不敢当面顶撞,背后却骂的极是难听。” 阮云欢问道,“是怎样的一个女子?你可曾见过?” 李成璧点头,说道,“有一次李超家中喝酒,撞见过一回,只是只瞧到了个侧脸,却有些眼熟,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阮云欢皱眉道,“你再仔细想想,那女子你何处见过?” 李成璧摇头,低声道,“那女子身形窈窕,身量儿很足,只是一条右臂挂在颈中,似是受了伤……” 阮云欢听到此处,不禁心头一动,问道,“苗纹?”自帝京城郊山中,苗纹被她废去一条手臂,苗纹逃走,其后她派人追踪,将其逼向叶城,便是要用她设计激秦鹏杀死秦浩,哪知苗纹入叶城后,突然不知去向,而秦浩却也为秦鹏所杀,却已不在她设的局中。 李成璧本来苦苦思索,想不出那女子是谁,听她一提,一怔之下,恍然道,“对!对!是她!”随即脸色转为惊讶,说道,“她怎么会在叶城,还被张校尉收为外室?” 苗纹本是秦鹏之妻,李成璧跟着秦琳,便要叫一声二嫂。只是他成亲之后住在阳川县,少来帝京,也只在苗纹大婚时见过一面,所以只觉得面熟,又哪里会想到是她? 阮云欢得了他的确认,眸中顿时闪过一抹冷芒。这些日子,难怪她派出去的人始终寻不到苗纹的下落,原来,竟然是被李超深藏在县衙里! 而因为苗纹,张校尉与李超不和…… 一个念头在脑中迅速成形,睿敏郡主勾唇浅笑。 这倒是一个良机! 行近一步,压低声音,说道,“李成璧,待刑部再次开堂,你……”如此这般,细说一回。 李成璧大吃一惊,颤声道,“这……这岂不是越发坐实我的罪名?” 阮云欢点头,说道,“如今秦琳要救你,死抓着不放,秦翊却又要定你的罪,如此纠缠下去,这案子永无了日,如今只能先断去秦琳的念头。秦浩是朝中要员,你的罪名一定,必然会送入天牢,到时我自有法子救你!” 李成璧一双眸子泛出死灰的颜色,死死向她瞪视,突然惨然笑道,“阮云欢,你是想要我死,是不是?” 阮云欢冷笑,摇头道,“李成璧,我要你死,大可不必来这一趟!你以为我不杀你,秦翊便会放过你?还是以为秦琳斗得过秦翊?” 李成璧整个人僵住,隔了良久,仿佛一口气泄去,身子一软,倒靠在墙上,想了片刻,点头道,“好罢,我听你的便是!” 阮云欢微微一笑,点头道,“后边要如何做,我会让辛清传话给你,你依计而行便是!”也不等他应,将抖篷的风帽戴起,唤了辛清带路,仍依原路退去。 果然,第二日刑部再次提审李成璧,秦琳扶着李氏前来,口口声声质问,李成璧一介书生,是如何打死了身为武将的秦浩,还是在青楼中,悄无声息的将人带走? 李氏也是泪流满面,颤声道,“成璧,你莫要糊涂,死的那个是你大哥,你如此枉死,岂不是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孟义明无奈,也跟着问道,“李成璧,老夫人言之有理,你若有冤情,据实说来便是!”心里却暗思,宫里传话,让他将李成璧治死,如今李氏、秦琳均在面前,要如何堵住二人之口,将李成璧问成死罪? 李成璧似乎被李氏说动,垂头想了一瞬,突然咬牙,说道,“那日我和秦浩果然是生了些嫌隙,却并非为了青楼女子,也不是在青楼之中!” 他突然反口,李氏、秦琳大喜,连声道,“究竟是为了何事,人不是你杀的便不是你杀的,你不必为旁人遮掩。” 堂上秦彬却大吃一惊,说道,“是啊,究竟是谁杀了大哥,你说了出来,自然有大人为你做主!” 秦珊是秦翊命人所杀,宫中已有传言,秦家长房、二房已生嫌隙,如今秦浩惨死,李成璧成了嫌犯,正好趁机坐实李成璧的罪名,令李家和秦天宇一门对上,一则早早结案,免得李氏成日逼迫,二则也是为了转移旁人的视线。 他这一番话,明着虽是劝说,实则是提醒李成璧自己的存在,若是胆敢翻案,宫中秦翊必不会饶他。 李成璧抬头向他望去一眼,眸中果然现出一抹惧色。 孟义明趁机道,“李成璧,还不快说!” 李氏也是催道,“是啊,成璧,事端原委,你如实说来便是!” 李成璧咬了咬牙,抬头向秦琳一望,低声道,“那一次,我为了备办物品过节,是中秋节前一日去的叶城。” 众人闻言,均向秦琳望去。秦琳点头,说道,“不错,原说好他至晚便归,哪知道到第二日还不曾回来。” 孟义明道,“李成璧,你为何不曾回家,出了何事?” 李成璧道,“那日我一早离家,到了申时左右,便将所有物品备齐,想着时辰还早,便又备了些礼物,前去探望堂兄!” 孟义明插话道,“你所说的堂兄,可是叶城知县李超李县令?” 李成璧点头,说道,“正是!”停了一停,听他不再问,便续道,“原说去瞧瞧便走,哪知堂兄定要拉着我喝酒。我盛情难却,想着明日才是中秋,一早回家也赶得上过节,便留了下来。” “然后呢?”闻他一停,孟义明便即追问。 李成璧道,“我与堂兄自申时喝至二更,堂兄心情甚好,喝的酩酊大醉,拉着我说新近得了一个美人儿,如何如何风流娇媚。因堂兄府中小妾极多,我也不曾留意,见他醉倒,只觉胃中翻腾,便出门在庭院里走走。” 听到李成璧说李超小妾极多,秦琳不禁哼的一声,想说他李家兄弟一样无耻,向李氏望去一眼,却忍住不曾出口。 李成璧接着道,“我出书房刚刚走了几步,便见一个女子立在花树下,向我笑着招手,那容颜……那身段……当真是……当真是说不出的……”双眸微眯,似乎想到了那女子的绝美颜色,一副陶醉的样子。 秦琳大怒,咬牙道,“当真是什么?” 李成璧一惊,瑟缩一下,呐呐道,“没……没什么……” 李氏皱了皱眉,说道,“成璧,不相干的话,不必多说!”心里隐隐猜到些什么,恐他在满堂外人面前说出李家的丑事来,暗言提醒。 “是!是!”李成璧唯唯答应,顿了一顿,才道,“我……我喝多了酒,一时色胆包天,也没有细想,便行了过去,抱着她亲热。” 秦琳气的身子颤抖,咬牙骂道,“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扑前要打,被差役挡开。 孟义明却听的出神,说道,“你和她,便在那庭院里亲热?” 李成璧忙道,“我再不要脸,也不敢在堂兄的院子里做那等事!” 李氏闻说是李超府里的女子,便想到这女子不是李超的妾室,便是府里的丫鬟,本就怕他说出些什么。此时听他将这等丑事抖落了出来,早气的脸白,咬牙道,“此事若是与你表哥不相干,便不必说了!” “是!”李成璧应了一声,低声道,“那女子将我带入的偏房,便是……便是发现秦表哥尸身的那处院子……” 李氏听他说到秦浩,神色一怔,问道,“然后呢?你表哥可曾去过?是谁将他害死?” 李成璧点头道,“当时我喝多了酒,又正在……正在神魂颠倒,突然之间,便被人摔到地上,待我回神,便见秦表哥指着那女子大骂,说那女子是荡妇,什么勾引了他,兄弟失和什么的,我也听不懂。” 孟义明脸上现出些尴尬,眸光却皆是兴奋,说道,“原来左骑都尉也认识李知县的小妾?”说兄弟失和,想来是指李超和秦浩表兄弟二人,看来秦浩与这小妾有一腿,李超竟然知道。 李氏脸色难看,问道,“然后呢?” 李成璧道,“我正糊涂着,便见张校尉闯了进来,一进门也是大骂淫妇,哪知见了秦表哥,几句话二人又争执起来,说着说着,便动了手。” “你说张校尉?”秦彬一惊,失声问了出来。 李氏却皱眉道,“张校尉又是何人,胆敢和你大哥动手?” 李成璧道,“那张校尉是堂兄跟前儿的红人,闻说功夫不错,在叶城颇有几分颜面。” 李氏点头,脸沉了下去,问道,“是这张校尉杀了你表哥?” 孟义明却摇头道,“不对啊!据左骑都尉的副将回报,秦将军中秋之夜还去过青楼,是在青楼中失踪!” 李成璧点头,说道,“那张校尉功夫虽好,却仍是打不过表哥,表哥将张校尉狠揍了一顿,又将那女子打了一顿,然后又……又骂我,说……说我娶了琳儿,还……还招惹旁的女子,说……说要告诉琳儿……” 秦琳听的又气又怒,啐道,“大哥怎么就没有把你打死?” 孟义明问道,“随后呢?”眨着一双绿豆眼瞧瞧李成璧,又瞧瞧秦琳,心里想的却是,难不成那秦浩还当着李成璧的面,与那女子如何如何? 李成璧道,“他骂完,便怒气冲冲的出去,我……我想着他说的话,心里怕起来,也没了兴致,想追出去求他代为遮掩,待追出府去,却已没了他的人影儿。” 秦琳气的全身发抖,指着他道,“你……你还想着要什么兴致,你……你……”气结于喉,说不出话来。 第269章 要她来掀穿李成璧 孟义明却缓过神来,说道,“出了那等事,你该早些离开那事非之地才是,怎么还不回家?” 李成璧磕头道,“回大人,我……我怕秦表哥当真将那事说给……说给贱内,便……便不敢回去。一直在叶城转了一日,直到黄昏时分,才见秦表哥进了青楼。我……我想上前求他遮掩,便跟了进去。” “哦,这便是有人看到你们在楼梯上口角?”孟义明问。 “是!”李成璧点头,说道,“只是他不肯应,还说非告诉琳儿不可,然后随着他的两个人将我截住,我无法,只得退了出来。” “随后你去了哪里?” “随后……随后……”李成璧呐呐难以成言。 李氏听他就要说到秦浩之死,不由催道,“随后怎样?还不快说?” 李成璧道,“随后,我只好在青楼附近乱转,想等他出来继续相求,哪里知道……哪里知道,隔了不久,却见那张校尉远远的奔了过来,后边跟着秦表哥。” “你是说,左骑都尉是自个儿离开的青楼?”孟义明微诧。 李成璧点头,说道,“他二人一见了我,表哥便向我大喊,让我截住张校尉,张校尉却嚷着,让我截住表哥!” 李氏脸色难看,问道,“难不成你竟然胳膊肘往外拐,帮着那张校尉?” 李成璧满脸惭色,说道,“侄孙只想求大哥隐瞒那桩丑事,并不曾细想,便上去截住他相求,哪里知道……哪里知道……” “知道什么?”李氏咬牙低问。 李成璧道,“因是天黑,直到将他抱住,才发现表哥满身是血!” “什么?”李氏、秦琳齐惊。孟义明也觉意外,问道,“那时左骑都尉已受了伤?”跟着恍然,说道,“难怪青楼屋子里有血迹,想来是被那张校尉暗算!” 李成璧点头,说道,“我一见血,立时便吓的傻了,不想那张校尉却回过头来,趁表哥被我抱着,就一刀砍在表哥腿上,表哥便与我一同滚倒在地。” 李氏想到长孙惨死,身子不禁颤抖,问道,“你……你便眼睁睁的瞧着他将你表哥杀了?” 李成璧连连摇头,说道,“当时侄孙也求他放过表哥,他却一掌将我劈晕。” 秦琳听着,却松了口气,说道,“如此说来,大哥是那张校尉所杀,与你无关!是不是?” 孟义明却皱眉道,“你说是张校尉所杀,那明日便命人去叶城将张校尉带来,两相对质!” 辛清立在大堂门口,始终不发一言,此时躬身道,“大小,属下即刻赶往叶城,去擒拿张校尉!” 李成璧一听他的声音,顿时身子一震,脸色惨白,迟疑了片刻,才低声道,“秦表哥……是……是我所杀!” “什么?”李氏、秦琳惊呼出声,孟义明和秦彬也瞠目而视。 李成璧道,“那日我醒来之后,便见是在城郊一处破旧屋子里,张校尉已将表哥四肢打折,却逼着我……逼着我杀了表哥……” “然后你就听他的了?”李氏咬牙大喝。 李成璧身子一颤,垂泪道,“侄孙没有法子,他拿着刀子相逼,表哥又一直在骂,说……说我狼心狗肺,受了秦家的大恩,却……却相助外人。我……我怕了起来,若是……若是此事被……被秦家和姑祖母知道,我……我岂能还有活路?便……便……” “便怎样?”李氏咬牙狠问。 李成璧整个身子如筛糠一般,抖个不停,连连磕头,说道,“侄孙实不敢杀人,只是……只是想他四肢已断,再……再说不出话,便……便不怕他将此事说出。便……便将他……将他舌头割去……” 秦琳一惊,喝道,“李成璧,你不要胡说!” 李成璧低声道,“是真的,那张校尉瞧见,便说有趣,又……又逼着我割了他的耳朵,将他耳鼓刺穿……他……他听着表哥惨叫,说……说什么受秦家欺压,今日要出一口鸟气,便……便一刀一刀,在表哥身上切割……” 秦彬听到此处,不禁眉目一动,垂目凝思。 那张校尉虽是秦家的人,细说来,却是秦裕龙一手培植。此事在秦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李成璧一个外人,更不会知道。秦彬听他说张校尉说“受秦家欺压”,心中对他的话立时信了几分,又哪里知道背后有一个阮云欢早已他们之间的勾当? 李氏身子颤抖,突然嘶声大吼,“别说了!不许再说!”那一瞬间,想到自己的长孙,七岁进宫为二皇子伴读,十四岁便入了枢密院,本来是秦家最有出息的一个孙儿,没想到,竟然为了个女人,便不明不白被人虐杀。 秦琳听到此处,也是身子一软,软软的坐倒在地。 孟义明只道李成璧说出这许多话,为的是为自己翻案,不想到最后仍然承认这杀人罪名,忍不住问道,“李成璧,你既然不是为了替自己翻案,为何又说出实情?” 李成璧脸色一片惨白,木然道,“我李成璧已难逃一死,只是不想另一个凶手逃脱罪责,说了出来,便算……便算还秦家一个人情罢!” 孟义明点头,说道,“你说的话,待本官调张校尉和那女子查明,自会禀公定案!”说着,又问他口中所述女子的样貌。 李成璧却一脸迷糊,说道,“那日醉酒,其实并不曾瞧的真切,只记得那女子甚美,然后……然后便是……她似乎右手有伤,缠着布带。” 秦琳啐他一口,说道,“你连她的样貌都不曾瞧的仔细,便被勾了魂儿去!” 李氏、秦琳本来极力要救李成璧性命,可是李成璧这一个故事说的合情合理,竟然再找不出疑点。加上李成璧口才极好,将虐杀秦浩之事说的绘声绘色,秦浩终究是李氏的亲孙子,听在耳里,竟然恨透李成璧,再也不愿为他多说一句。 孟义明闻二人再无异议,当即命李成璧在供词上画押,命人仍然将他收押,当即派人叶城去传唤张校尉和李超府上一个右手有伤的小妾。 三日之后,差役返回,只带回了张校尉,却说那个小妾已逃去无踪。初时张校尉闻说李成璧指他杀死秦浩,不禁喊起撞天冤来,哪知还没有喊上几声,便有叶城知县县衙同来的差役上堂指证,说张校尉一个外室被李超收入府去,张校尉始终怀恨。 孟义明一听,当即将叶城知县李超传上堂来。李超自秦浩尸身在自己后宅发现,便惊魂不定。此时闻孟义明一问,不禁恍然大怒,指着张校尉嚷道,“好呀,原来便是因为本官收了苗纹,你便怀恨在心,竟然杀了秦浩嫁祸!” 苗纹? 堂上众人齐惊,此时联想到秦浩和苗纹有奸情的传闻,再想到秦浩骂那女子勾引,坏他兄弟之情,便都理所当然的认为,秦浩实际上指的,是和秦鹏的兄弟之情。 而张校尉怀恨,秦浩被杀,其后张校尉移尸县衙,再将李成璧的玉佩留下,自然都是因这女子而起。 张校尉哪里肯认,只是连声道,“小人到那破屋时,左骑都尉已死,小人只是移尸嫁祸,人却当真不是小人杀的!”说着连连向秦彬望去。 秦彬闻他说出“移尸嫁祸”不禁心头怒起,暗思他受秦家大恩,却为一个女人做出这种事来,再加上李成璧成言,认定他对秦家不满,只是冷哼一声,侧过头不理。 李成璧这一番言词,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真真假假,真假掺杂,不是亲身经历,根本无法分辩,如今能拿到的证据一一都证明李成璧所言是实,再加上李成璧并未替自己开脱,就更加容易取信,如此一来,张校尉纵然喊冤,唯一能替他作证的苗纹却已逃走,又有何人能够信他? 那张校尉虽然在叶城有头有脸,可以了帝京,却算不了什么,当即孟义明命人大刑伺候,再加上辛清暗中打点,寻常的刑罚,都是下了十二分的死力,张校尉饶是一条铁汉,也渐渐抵受不住,只得屈打成招。 刑部结案,供词供状递送朝廷,因秦浩是朝廷命官,李成璧、张校尉二人都被定为重犯,移交天牢看押,只等来年秋后问斩。 阮云欢将那判词细瞧一回,不觉笑了出来,摇头道,“我愿本疑惑,是何人移尸嫁祸,不想竟然就是张校尉。” 白芍却疑惑道,“小姐,苗纹怎么又逃了?”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她与李成璧通奸是假,不让她逃,难不成要她来掀穿李成璧的假话?” 白芍恍然,说道,“只是便宜了她!” 便宜吗? 阮云欢淡淡一笑,一双水眸瞬间变的幽深,抬头望向窗外。 经此一事,苗纹越发臭名昭著,非但不能再回帝京,连叶城也再没有立足之地。不回帝京……出了叶城,便只有……西北一途! 转眼年节将至,一批新晋的外任二品大吏奉旨入京述职,其中便有数月前刚刚封为陈留节度使的公孙宁。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侯府庶子,短短半年,从一个小小的六品禁军领队一跃为二品大员,统军将领,这在整个大邺朝,几乎成为一个传奇。 在公孙宁回京那日,虽说大雪纷飞,整个东城门前却人头攒动,将整个城门堵的水泄不通,一片热烈景象,争相要瞧一瞧这个连父兄功绩都无法比拟的少年将军。 阮云欢临窗而立,隔着漫天的大雪,但见远远的,雪泥翻卷,一队人马向这边疾骑而来。当先一人黑马黑甲,盔上红缨随着马匹的纵跃随风而舞,隔着老远,便能感觉到此人身上凛然的气势。 “小姐,五公子好威风!”身畔的白芍,激动的小脸通红,紧紧抓着阮云欢的手臂连摇。 阮云欢含笑点头,一时间,心里也是充满的感慨。 第270章 敢将天捅个窟窿的主儿 上一世,虽然公孙宁投军之后,也博取了一个少将军的名头,但是,却并没有此时的声势。深吸一口气,转头向身后赵承道,“你去,请五公子楼上饮一杯接风茶!” 这一进城,必然先进宫见驾,而奉嘉公主几个月没见儿子,到了靖安侯府,怕也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 赵承奉命而去。阮云欢眼看着公孙宁奔近城门,骑速渐缓,眼看着赵承上前说话,眼看着他驰入城门,向这里行来,便再也忍耐不住,转身便向楼下奔去。 刚刚奔下半截楼梯,便见公孙宁只带着甄十一,已大步上楼。 两人目光一对,一上一下,齐齐停住。隔了许久,公孙宁先浅浅笑起,慢慢抬手,将头盔取下,露出一张如刀刻玉雕的俊美容颜,微微俯首为礼,淡唤道,“睿敏郡主!” “节度使大人!忠武将军!”阮云欢一样俯首,一双眸子却与他对视,不曾移动分毫,眸中露出一抹调皮的笑意。 礼罢,二人齐齐笑出声来。 阮云欢一步步下楼,与公孙宁平立,问道,“五哥,你一向可好?” “好!”公孙宁点头。 千言万语,只化成这一问一答。 一句可好,替谁而问?问尽多少惦念牵挂? 一字应答,向谁而答?又掩去了多少的鲜血艰辛? 阮云欢轻轻点头,双唇微动,却没有出声。她会告诉她! 公孙宁也轻轻点头,含笑而望,不发一语。他知道! 身后甄十一慢慢随来,便在阶上单膝跪倒,俯首见礼,唤道,“小姐!” 阮云欢回头,忙道,“十一,快起来!”随着她的手势,赵承已上前将他扶起。 阮云欢看着那越发清瘦,眼睛也越发明亮的少年,轻轻摇头,含笑道,“十一,你已是一方将领,怎么还行这等大礼?” 甄十一垂眸,说道,“甄十一还是十一!”不管官居几品,他永远是那个从泥泞中被她选出,跟着她一同习武,跟着她一同演习兵法,发誓效忠她一世的小小少年。 阮云欢不禁动容,眼底满含感动。她阮云欢何其有幸,有身边这一些人,不离不弃。上一世的她,是何等失败,身边有这许多忠义儿女,竟然错失…… 听着甄十一平缓的声音,公孙宁却笑了起来,说道,“云欢,你知道十一什么时候说话最多吗?” “什么时候?” 公孙宁笑道,“喂马的时候!他对着马儿,似乎比对着人自在呢!” “果真如此?”阮云欢笑了起来,望向甄十一的眼神,越发变的温暖。那匹马,是他第一次赛赢赵承,她送给他的! 甄十一微抿了抿唇,淡声道,“将军,该进宫了!”仿佛刚才二人议论的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与他甄十一无关。 公孙宁摇头笑道,“你瞧瞧,他便是这么无趣!”却也知道不能耽搁,转身向阮云欢抱拳道别,说道,“你的接风茶,看来五哥是喝不成了!” 阮云欢点头,含笑道,“我回侯府等你!” 公孙宁点了下头,转身大步下楼,门外呼喝声起,马蹄声急,远远而去。 随着公孙宁回京,靖安侯府的声势,顿时如烈火烹油,如日中天,昔日被各大名门世家视于无物的公孙五公子,瞬间变成了抢手人物,各大名门世家争相结纳,媒婆更是踢破了靖安侯府的府门。 而公孙五公子却只有一句。身在边疆,不敢有误各位小姐青春年华,宁,暂且不愿成家! 不止靖安侯府,便是满帝京城各大府门,又有谁不知道公孙五公子真实的心意?奉嘉叹气,汤氏摇头,而那个看起来比任何一个兄弟都温和的孩子,却只是淡淡笑着,却固执的守着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他……这是何苦?”陆轻漾潸然泪落,一忍再忍,却压不下心头的挂念,一手拭泪,一手紧紧抓着阮云欢的手掌,连声问道,“云欢,他怎么样?有没有受过伤?是不是黑了?是不是瘦了?” “陆姐姐!”阮云欢低叹,将她冰凉的手掌阖入掌中,轻声道,“他很好,虽然黑了,也瘦了,可是却较原来坚实了!” 陆轻漾点了点头,便不再语。 程秋茗轻轻叹了口气,问道,“陆妹妹,你莫只挂着他?你自己又如何?我闻说老王爷似乎不好!” 陆轻漾点了点头,用帕子将泪拭尽,说道,“太医说,怕是就在这几天,我们只盼着,好歹过了这个年!” 程秋茗黯然,张臂拥着她的肩,轻声道,“或者,等世子袭了爵,有了正经差事,便能收收心!” 陆轻漾脸色微白,咬着唇垂下头去,良久不语。 阮云欢却一声冷笑,说道,“姐姐经这许多事,怎么还如此天真?那淳于弘杰如今有老王爷在,虽管不了他什么,他多少还有些顾忌,待老王爷一去,那可是一个敢将天捅个窟窿的主儿!” 程秋茗咬唇,低声道,“可如今能如何?不过是盼着他晓一些事,妹妹能过的好一些!” 阮云欢摇头,眸光在陆轻漾脸上深凝,轻声问道,“陆姐姐,你可有什么打算?” “什么?”陆轻漾微诧,眸光一黯,说道,“到此地步,我还能有什么打算?” 阮云欢皱眉,说道,“他若能敬你三分,也倒罢了,若他当真变本加厉,难不成姐姐更由着他?” 陆轻漾苦笑,轻声道,“我若有本事管着他,也不至……也不至到今日……” 程秋茗听的奇异,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阮云欢摇头道,“姐姐还不知道?老王爷病中,那淳于弘杰上个月又强纳了胡家的三小姐为妾。” 程秋茗吃了一惊,问道,“原来海运胡大人家的小姐?” 阮云欢点头。 程秋茗向陆轻漾望去一眼,喃喃道,“可怜的妹妹!” 陆轻漾却平静无波,摇了摇头,冷笑道,“他纵纳几十个,一百个,又与我何干?只是……只是老王爷若是得知,怕立时被他气死!” 阮云欢皱眉,说道,“陆姐姐,如今老王爷尚在,他便不将你放在眼里,若是老王爷去了,那王府里岂有你立足之地?你要早些拿主意才是!” 程秋茗听她一再劝陆轻漾早拿主意,又素来知道她是个有主意的,便问道,“云欢,你可有什么法子,治治平阳王世子?” 阮云欢摇头,冷笑道,“那等人,怕是积恶难返,纵有法子治了他,怕隔不了几日,他便故态复萌,又有什么用?” 程秋茗皱眉道,“那你要陆妹妹拿什么主意?总不成和离罢?” 阮云欢垂目向陆轻漾一瞧,一字字道,“若能和离,实为上上之策!” 此话说的离经叛道,程、陆二人齐齐一惊,程秋茗失声道,“云欢,你疯了!” 阮云欢摇头,却是一脸认真,紧紧握着陆轻漾的手,劝道,“陆姐姐,且不说你心里惦着的是我五哥,便是没有五哥,淳于弘杰那等人,万万不是姐姐的良人,如今倒不如早些打算,与他和离,也免得日后受他折磨。” 陆轻漾惊怔莫名,隔了良久,才结结巴巴道,“云欢,你……你怎么说出这番话来?我……我与他和离,莫不说他绝不肯应,就是……就是应了,你又要我上何处去?陆家……陆家绝不会留我……”想到自己好好一桩姻缘,只因自己的爹娘嫌弃公孙宁是庶出,一心想要攀附权贵,生生的将自己推入淳于弘杰手里,不禁心头一酸,滚滚落下泪来。 阮云欢摇头,说道,“这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容身?姐姐事事为了旁人打算,旁人又岂管过姐姐的死活?如今眼瞧着老王爷不成了,姐姐不趁机抽身,难不成还要将性命送在淳于弘杰手里?” 程秋茗听的心惊,颤声道,“云欢,你莫要耸人听闻,什么……什么送了性命,哪里就至于?” 阮云欢轻轻摇头,却无法向她解释。难道,她能说自己是前世枉死的冤魂,有着上一世的记忆,知道数年后淳于弘杰作乱,满门抄斩吗? 陆轻漾怔怔的瞧着她,心底却升起一抹向往,但转念想到家中的情形,一腔的热切顿时冷了下来,摇了摇头,低声道,“妹妹好意,姐姐知道,只是……只是,我不能!” “为何?”阮云欢惊问。 陆轻漾摇头,苦笑道,“你知道这一年来,我爹娘从淳于弘杰手里得了多少好处?原本陆家已经势衰,这一年,却借着淳于弘杰的名头,在江南老乡新修了宅子,我那两个哥哥也入了仕,便是叔伯家的几个兄弟,也均借他的手得了或大或小的差事。如今他们如此风光,又岂会答应我与淳于弘杰和离?” 阮云欢听的怒起,咬牙道,“姐姐便只为了他们着想,也不顾着自个儿?” 陆轻漾微抿了抿唇,却淡笑道,“妹妹只是说我,妹妹可曾为自个儿考量?妹妹心里,分明放着四殿下,如今却指婚给五殿下,却不知妹妹要如何能够摆脱?” 阮云欢一噤,顿时说不出话来。 陆轻漾反握了她的手,柔声道,“妹妹素来刚强,姐姐心中也常自羡慕,只是姐姐不比妹妹,有些事,姐姐也常常会想,却……却也只是想想罢了!” 望着她黯淡却坚决的面容,阮云欢心底唯有一声暗叹,再也说不出一语。 眼看离过年已只有三日,在许多人的引颈期盼下,东海一方也终于有人赶回帝京。而,回来的却是公孙二公子忠恿将军公孙乾,齐王淳于信却以东海未平,不放心离开为由,并没有回京。 阮云欢闻讯,心里唯有暗叹。他,这是不想面对她,还是仍无法面对赐婚的事实? 而阮云乐闻言,却嘟着一张小嘴,连声抱怨。这数九严寒,连府里的碎玉湖都结了冰,如何还会有战事?他为何不肯回京?便不知道旁人的相思之苦? 第271章 这是要陈留自己养兵 今年的冬天,份外的冷,大雪纷飞,地冻山河。皇帝传旨,除夕夜,御园不开,皇宫夜宴,便设在金銮殿后的勤政殿上,只传身有皇封,四品以上的官员、诰命伴驾。 勤政殿? 睿敏郡主闻旨,不由挑了挑眉。这一次的宫宴,怕没有那么简单罢! 阮相府中,阮云乐本来没有皇封,只是她已是指婚的齐王妃,依例也需入宫赴宴。申牌时分,文武百官,各府诰命、小姐们按规矩,分从承恩门、恩泽门进宫,而由金华门进宫的,却只有阮云乐一人。 阮云欢随着秦氏,先在承恩殿谢过恩,等齐阮云乐,才随着引路太监,向勤政殿而来。 勤政殿内,早已百官侍立,众夫人、小姐随着小太监的引领,按品行入两侧备好的案席。 鼓交三通,太监唱赞,“皇上驾到!跪……” 群臣与众夫人、小姐齐齐起身,伏跪于地,山呼万岁。 皇帝缓缓自屏风后转出,在阶上御案后落座,才抬手道,“平身罢!” “谢皇上!”殿上呼声轰然,众人尽皆起身,在原地恭立。 阮云欢略略抬头,这才看到,随着皇帝同来的,竟然没有各宫嫔妃,却只有一个数月前奉旨佐理朝政的端王,二皇子淳于顺。不禁眉端微挑,目光便向立在阶前的五皇子淳于昌望去。 淳于昌与宁王淳于康并立在御阶之下,仰首望着居于皇帝下首的淳于顺,但见他往日俊雅的面容,多了一抹威严,温和的眸光,添了一丝睥睨之色,一时竟错不开眼。 那个光芒万丈,光风霁月一般的男子,此刻,站在离皇位如此之近的距离,远远在他之上。而,他们向上的跪拜,仿佛也被他承受了过去。难道,去了一个太子,他会是下一个阻挡自己通往皇位之路的人? 群臣肃立,各府诰命、小姐也均无声。皇帝凌利眸光向殿上一扫,缓缓开口,说道,“今年,是我大邺朝的多事之秋,先有几木小国胆敢引兵犯境,再有东海落日,与几木狼狈为奸,不想连那西南的昔久国,也胆敢觊觎我大邺天朝。” 众人听他在这除夕宫宴中突然议及朝政,均是一怔,却只能躬身,应道,“是!” 阮云欢却悄悄勾了勾唇,心中暗道,“果然!” 皇帝接着道,“所幸我大邺猛将如云,朕又有子如虎,教几木献降,落日丧胆!” 此言一出,殿上顿时一片赞誉之声,大赞皇帝英明神武、雄才大略、文韬武略、励精图治云云。 皇帝面含微笑,闻殿上赞誉之声渐渐落了下去,才道,“朕若无卿等辅佐,我大邺岂有今日?便只说那几木小国,突施偷袭,又有逆贼麻天昌,竟然置我大邺安危于不顾,曲节投降。幸好有定远大将军、镇国大将军为朕分忧,才将敌寇杀退,扬我国威,还我大邺安宁。” 朝臣闻言,立时便有人赞定国公汤氏、靖安侯公孙氏皆是满门忠烈。立在汤思炎和公孙明远近处的众臣,更是一片倾佩赞叹之声。 皇帝满意的看着殿内群情振奋,点头道,“汤大将军、公孙大将军故然勇猛,此一役,却也多亏公孙节度使骁勇,智计百出。此次若不是他,怕是纵有汤将军、公孙将军增援,几木大军也不知要侵我多少疆土,害我多少百姓。” 众人一听,这才知道,他绕这般大一个圈子,是为了嘉奖新晋的陈留节度使公孙五公子公孙宁,不由满头黑线,又忙转向公孙宁,又再一阵赞誉。 公孙宁虽是二品,但他如今是外任大吏,又是镇守边疆,此刻就立在公孙明远身后,尚在自己两个哥哥之上,闻皇帝点名,忙出班跪倒,说道,“几木小儿闻我大邺出兵,早已闻风丧胆,臣不过是恰逢其会,不敢居功!” “嗳!”皇帝摆手,目光却向六皇子淳于坚身后的秦天宇一扫,淡道,“公孙节度使何必自谦?朕也久经沙场,岂能不知,那沙场上,凭的便是英勇和智计。有多少人恰逢其会,却损兵折将,而你却只以五千精兵,不但与敌周旋,寸土不让,还能在敌国大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岂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秦天宇听的脸色乍青乍白,忙出班跪倒,向上磕头,说道,“臣有负皇恩,请皇上治罪!”满朝武将之中,定国公汤老将军早已卸甲,如今只领着一些闲差,而朝中堪用的武将,除建安侯秦义之外,便以护国上将军秦天宇为首,其次才是镇国大将军公孙明远,定远大将军汤思炎等人。 此刻秦天宇闻皇帝语气不善,顿时额头冷汗直冒,他重伤初愈,身体犹虚,此时惊乱之下,宽袍中的身体,便忍不住轻轻颤抖。 皇帝淡哼一声,说道,“上将军也算身经百战,此一次步应关一战,却为何会有此失误?令我大邺损兵折将?” 秦天宇磕头道,“是微臣一时失策,令敌军有可趁之机!”口中虽将罪责领下,心里却直呼冤枉,如果不是倪厚急于戴罪立功,擅自开关迎敌,步应关怎么会如此容易被人攻破? 此时公孙宁却向上行礼,大声道,“禀皇上,上将军虽失雄关,但他临危不乱,带兵退守浅水,才使大军将伤亡减至最少,虽然有罪,却也有功!” 自靖安老侯爷爱女逝后,十多年来,靖安侯府与建安侯府之间,明虽平静无波,实则暗潮汹涌,朝中文武,又有谁不知?此时突然听到公孙宁替秦天宇分辩,不由皆是一愕。 秦天宇也是微诧,但此时已无瑕细想,只是拜伏于地,静等皇帝发落。 皇帝轻轻点头,说道,“上将军身受重伤,至今方愈,也足见当时已经尽力,只是若是不罚,又如何服众?”微一沉吟,说道,“也罢,念你重伤初愈,又经儿女新丧,便罚俸一年,交回上将军虎符印信,回家养着罢!” 这可是被夺了兵权啊! 满朝文武脸色皆变,微躬着身子,大气也不敢出。 右侧女宾席后立着的秦大夫人脸色骤白,一手以帕子捂了嘴,便险些哭出声来。 秦天宇身子一颤,却只能以首叩地,颤声道,“臣遵旨,臣谢主隆恩!”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抖着手,自怀中摸出虎符印信,双手高举过头。 小太监下阶取上,呈在皇帝面前。 皇帝轻轻点头,说道,“上将军起罢!” 秦天宇再次谢恩,才起身退下。一时间,朝中武将的目光,尽数落在御案上的虎符之上。若是得了它,那可是二十万的兵权啊! 皇帝手指在虎符上轻点,目光掠过群臣,唇角却带出一丝酷冷的笑意,瞧了瞧仍跪着的公孙宁,淡淡一笑,说道,“公孙节度使年纪轻轻,就有此功勋,再过几年,便可盖过你的父兄了!” 公孙宁见礼,说道,“皇上过奖,微臣不敢!” 皇帝淡淡一笑,说道,“节度使过谦了!陈留经此一役,怕是哀鸿遍野,民不聊生,节度使初当大任,想来有许多难处,如今,朕许陈留免三年赋税,好好休养生息罢!” 公孙宁大喜,大声道,“臣代陈留百姓,谢皇上隆恩!”说着重重磕下头去。 皇帝点头,说道,“闻说麻天昌降敌,几木大军攻入陈留,陈留许多百姓同大军一道,与敌军血战,当真是令人赞叹!” 公孙宁点头,说道,“陈留地处边塞,百姓习武,民风彪悍!大战起后,陈留被占,众百姓群起相抗,可惜手中无刀无剑,只能以农具以死相挤,整个陈留,青壮男子竟然大多战死,便是妇人也有许多不屈而亡!臣等能夺回陈留,实则陈留百姓居于大功!” 这一番话,将众人说的耸然动容。皇帝点头,说道,“原来留守陈留和步应关的将士,一共十万,如今除补齐这十万人马之外,朕再许你另招陈留百姓组建五万军队,供给武器,让他们保护家园!” 前边的免赋三年,尚在众人预料之中,可这另建军队,可是在朝廷的编制之外,完全握在公孙宁手中啊!满朝文武不禁面面相觑,暗暗咋舌。皇上对这位公孙五公子,是如何的恩赏? 公孙宁也是一怔,随即磕头谢恩,一时琢磨不透皇帝的心意。 阮云欢微微扬眉,抬眸向皇帝扫去一眼,心里暗骂,这只老狐狸! 一连两项恩赏,任何一样,都足以抚慰陈留百姓,如今他一赏便是两项,又岂止是为了陈留百姓那么简单? 公孙宁是靖安侯庶子,如今出了外任,镇守一方,照规矩不得携带家眷。也就是说,奉嘉公主日后要想离京,也得经过他皇帝的御旨圣批。握住了奉嘉公主,又岂会怕他公孙宁有什么反心?他先免赋税,后许增兵,分明是要陈留自己养这五万精兵,这是要陈留自己养兵,却为他大邺所用啊! 皇帝见公孙宁礼罢,含笑点头,说道,“节度使平身罢!” “是,谢皇上!”公孙宁应,起身退了回去。 众臣见罚了秦天宇,赏了公孙宁,目光均向立在武将之间的秦鹏望去。公孙明远和汤思炎回京之日就受了赏,接下来的,就是拆穿申屠杰的秦鹏了! 哪里知道,皇帝脸色一沉,冷声道,“外寇也倒罢了,我大邺国力昌盛,又怕着谁来?让朕心痛的,是太子身为一国储君,不思报效,却竟然私自起兵,欲拭父杀君,取而代之!” 众人听他突然提到太子,均是心头一震,摒息凝神,不敢出一点声息。 太子逼宫失败,被打入天牢之后,皇帝始终未说如何发落。众人心中猜测,或者皇帝顾念父子之情,不忍处置,或者,根本是将那个让他失望的儿子忘了! 众臣正暗中猜测,却闻皇帝将话一转,说道,“朕与太子父子一场,落到今日,朕甚是心痛,今日,本是团圆之夜,他却独囚天牢……”微微阖眸,侧头道,“传旨,带太子上殿,与朕一同过最后一个年罢!” 第272章 竟然要在这欢庆之日清算此事 最后一个年? 也就是说,过了今日,太子不管是生是死,再也没有机会站在皇帝身侧了! 殿上众人尽数默然,耳听着小太监的传报之声远远的送了出去,在这除夕之夜,心里竟均是多了些荒凉。 阮云欢却心头微紧,抬眸向皇帝一望,但见他面容只有九五之尊的威严,实难猜出他此举何意。 只是…… 依她上一世对他的了解,这一代君主,绝不是一个会逞妇人之仁的帝王,那么,他在这除夕宫宴中将太子唤来,是要做什么? 诺大一座殿堂,一片死寂,座上的君王又再缓缓开口,“传各位娘娘入殿罢!” 太监忙应,将旨传下。 随着一阵丝竹之声,陈贤妃、凤良妃在前,淑妃、德妃率各宫嫔妃在后,自右侧殿门鱼贯而入,齐齐跪倒向皇帝行礼。 皇帝点头,说道,“众爱妃平身罢,赐坐!”众妃谢恩,款款起身,依品阶坐在皇帝两侧。 皇帝道,“众爱卿,各位夫人、小姐也坐罢!” “谢皇上!”众人齐应,各自默默回入自己的案后坐下。 除夕之夜,这皇宫夜宴丝毫不见一丝喜气,柳凡不禁柳眉微蹙,抬目向皇帝一望,但见他正含笑与身侧陈贤妃说话,目光便速速扫向女宾席,搜寻阮云欢的身影。 此时阮云欢身为二品郡主,席次已排在靠前,见她望来,只是轻轻摇头。 柳凡不解,又无法前去询问,只是抿了抿唇,唇角带着一抹得体的笑容,端端正正的敛眉而坐。 如陈贤妃、凤良妃等人,在后宫多年,眼见殿上气氛诡异,再想到皇帝命她们晚一些上殿,便知有不同寻常之事。而柳凡、秦翊等人虽然入宫不久,但能在众多秀女中脱颖而出,均是心有七窍之人,见殿上情形,也均只是顺着皇帝说些吉祥话。 说话间,但闻殿外侍卫回道,“禀皇上,太子殿下带到!” 殿上顿时一寂,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望向殿门。皇帝面容微整,淡道,“传!” 随着传令声报了出去,大殿外锁链当啷声响,一条月白人影慢慢跨入殿门,一步步穿过两侧各异的目光,向殿中走来。 御阶下跪倒,锁链“当啷”撞地声清脆响起,温润的声音带着一丝微哑,缓缓道,“儿臣见过父皇,祝父皇千秋万岁,永享昌隆!” “永享昌隆?”皇帝淡笑一声,说道,“我大邺国富民强,纵然有屑小觊觎,也不过是蚍蜉撼树,不足为虑,太子不必担忧!”话说至后句,已是带上一丝冷意,群臣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这几个月来,太子投入天牢,皇帝不闻不问,没料到,竟然要在这欢庆之日清算此事。 太子缓缓直起身来,挺跪于地,平静的面容,没有一丝波动,只是淡淡道,“父皇一代圣主,大邺朝有父皇在,自然国泰民安!” “国泰民安!”皇帝冷哼,顿时沉下脸来,向下指着他道,“你身为太子,若知道什么叫国泰民安,便不会勾结外人,图谋皇位!” 太子眉目低垂,淡道,“儿臣知错!” “知错?”皇帝摇头,望向他的眸光,露出一抹痛惜,说道,“可惜,晚了!”阖了阖眸,说道,“起来罢,今日趁你还是太子,还是朕的儿子,再陪朕过个年罢!” “是!”太子低应,慢慢站起身来,随着太监指引,慢慢走上御阶左侧,缓缓坐下。 月白色的衣衫,不染杂尘,面容平和,唇角竟带着一丝浅笑,若不是手足锁系的镣铐,俨然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在众臣眼中,或者,他是在努力维持自己在人前的最后一丝尊严,或者,是早已认命,做一个阶下囚,或,等待皇帝最后的处决。 可是阮云欢分明看到,他握着铁镣的纤长手指,指甲已经用力到发白,只这微小的动作,强烈的表达出他的愤恨和不甘。 随着皇命传下,殿上响起歌舞,皇帝望着阶下肃然的群臣,挑眉笑道,“诸位爱卿,今日可是举国欢庆之日,怎么无人说话啊?” 群臣闻言,立时强笑起来,阮一鸣长身而起,当先向皇帝祷祝。皇帝笑道,“朕的两个皇儿给你做女婿,先不说老四扬威东海,便是老五也平叛有功,你今日可要多饮几杯,就当是谢朕!” 阮一鸣忙含笑谢恩,当即连饮三杯。 皇帝目光向女宾席扫去,在阮云欢脸上一转,又移了开去,说道,“朕记得今日特许阮二小姐进宫,可曾上殿啊?” 阮云乐虽是御旨赐婚的齐王妃,因还没有大婚,也就没有接受诏封,席位排在最后。最初听皇帝居然在宴上处置朝臣,阮云欢的表哥公孙宁受赏,自己的舅舅却被夺了兵权,极为气闷,此时听皇帝竟然点到她的名字,不禁受宠若惊,忙排众而出,当殿跪倒,说道,“臣女阮云乐拜见皇上!” 皇帝点头,含笑道,“老四出征不肯回来,你也跟着不进宫,似是有些日子不见你!” 阮云乐垂首,现出些娇羞之态,轻声道,“是!”心中暗思,哪里是因为淳于信不在而不进宫,分明是你下了旨禁足。只是此时哪里敢提那等事,只是俯首低应。 皇帝叹了口气,说道,“其实如今落日已败,只要受降,东海便即太平,只是老四一意要灭了落日,如今却引出诸多的海中小国,朕连连下召,让他休兵回来,他却不肯,你是他的王妃,替朕劝劝他罢!” 阮云乐忙道,“臣女闻说东海之上,有十七岛国,除落日国之外,另十六国国力不强,虽不至有兵力侵我疆土,却时时扰极海上商船。如今这十六国与落日勾结,定然有所图谋,齐王想是为了今后大计,才胆敢抗旨,求皇上明鉴!”说着俯身磕下头去。 皇帝不由一怔,问道,“依阮二小姐之意,齐王不回来,竟是对的?” 阮云乐俯首道,“臣女不敢妄议对错,只是齐王殿下身在东海,自然较我们了解东海情势,有道是,将在外,君命有个不受,便只因皇上虽然英明,终究难见战场情形,若是事事奉旨而为,怕会怠误战机,臣女私心以为,齐王一心为了大邺,这么做,必有他的道理!” 众臣听她侃侃而谈,都是不由点头。皇帝笑起,向阮一鸣道,“阮丞相,朕一向知道睿敏郡主聪敏睿智,哪知你这小女儿小小年纪,竟然也有如此才学,朕当真想知道,你是如何教出这两个好女儿!” 阮一鸣也不料一向娇纵任性的阮云乐会说出这番话来,听皇帝赞誉,自然觉得脸有容光,忙起身道,“无知小女,妄议国事,皇上非但不怪,还如此嘉奖,若是被她会岔了意,岂不是更得意忘形?” 皇帝微微一笑,摇头道,“有你阮相在,有何足虑!”垂目见阮云乐仍然跪着,含笑道,“阮二小姐免礼罢,上前来,给朕瞧瞧!” 阮云乐俯首应命,款款站起,婷婷向御阶下行来,于阶下至步,又再见礼,唤道,“皇上!” 刚才她自幽暗的殿尾行至殿中,距离甚远,烛光下并不能瞧的分明。此刻走到近处,皇帝一见之下,但见雪肤玉貌,那绝色容光竟然直追其姐阮云欢,那细嫩肌肤,更隐隐有强过之势,竟然是自己后宫绝没有的颜色。 轻吸一口气,侧头向阮一鸣道,“阮相好福气,有这样一双才貌双全的女儿!”略略一思,向身侧太监道,“你去,将前几日几木国献上的那只紫荆木的匣子取来!” 太监应旨退下,过了片刻,果然捧了一只匣子回来。 皇帝向那匣子一指,说道,“老四东海征战,连这年节也不能回,朕便替他赏你这套金丝累凤东珠头面,以作补偿罢!” 一个已下旨赐婚的小姐,便也已是皇帝名份上的儿媳,若是轻易赐什么东西,便易招谏臣非议,而此刻他言明是替淳于信所赐,便也就全礼。 阮云乐大喜,脸上却只露出一丝得体笑意,忙跪倒谢恩,双手将那匣子接过。想着自己不过偷听了几句阮云欢议论东海战事,此刻说出来,不但得了皇帝的赞誉,还得了赏赐。心中得意非凡,忍不住便向阮云欢瞟去一眼。 阮云欢唇含浅笑,见她望来,只是微微晗首,算是回应,目光却向对面的淳于昌瞟去。 过去的阮二小姐,虽然容貌在同龄小姐中已算出色,但那时她身形未开,肌肤虽然细滑,却还没有少女初潮之后应有的光泽。 而如今的阮云乐,身形初开,已玲珑有致,而那欺霜赛雪一般的肌肤,更是带上一层诱人的光泽,莫说是血气方刚的男子,便是等闲女子,瞧见她也会有惊艳之色。 果然,但见五皇子淳于昌唇含浅笑,向阮云乐定定凝注,眸中露出的眸光,是她上一世便已熟悉的占有欲望。 而殿上群臣,均是跟着赞誉,大赞丞相阮一鸣教女有方。心里却是均想,虽然阮相长女阮云欢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寻常千金一路攀升为二品郡主,但江州扶灾,济宁集粮,那都是实实在在的功绩。不想这阮二小姐仅凭一番说话便得了皇帝的赏赐,恐怕其心计手段,尚在其姐睿敏郡主之上! 眼瞧着殿上的情形,和阮云乐眸中难掩的得意,阮云欢微微垂眸,举起自己的杯中酒,慢慢啜饮,掩下唇角挑起的一抹冷笑。 阮云乐,从今日起,在帝京城中,必然名声鹤起,受万众瞩目。而她娇纵刁蛮的性子,加上齐王妃的身份……睿敏郡主非常期待,看看她能闯出什么祸来? 随着阮二小姐退回席中,殿上气氛也渐渐恢复了一些热烈,群臣个个上前,向皇帝轮番恭祝。不少未曾出征的年轻将领,往日便与公孙家的诸位公子熟识,此时便挤在公孙宁身畔,请他讲述步应关一役的战事。 而众多文臣见丞相阮一鸣屡受皇恩,都是围到阮一鸣身边,攀谈结交。一些品阶较低的官员虽不敢围上前去,却也知道如今文臣阮一鸣,武将公孙氏圣恩正浓,便转着弯儿,寻这两家交好的官员攀谈。 第273章 秦家根本是狡兔三窟 瞧眼着阮云乐一脸得意,被几位三、四品的夫人围在殿尾,小萧氏挑了挑眉,侧身凑向坐在身侧的阮云欢,悄声道,“不想阮二小姐小小年纪,会有那等见识!”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她自幼随在爹爹身边,自然较云欢强些!” “嘁!”小萧氏轻嗤,斜睨着她,说道,“你骗得了旁人,难不成还骗得了我?那些话,是你教她的罢?” 阮云欢微微抿唇,低声笑道,“嫂嫂这话可岔了,云欢纵然想教她什么,云乐又岂是个肯听的?更何况,纵然是真,皇上已赏,嫂嫂这话,可不敢乱说!”她只是故意被她偷听去罢了,当真不是她教的。 小萧氏哼的一声,也将声音压低,说道,“我就不明白你这是为何,好好儿的让她风光!” 阮云欢轻声笑起,凑到她耳畔,低声道,“莫不是嫂嫂见二哥出征数月,却没有任何封赏,心里不平?” 小萧氏忙撞她一肘,斥道,“小丫头,不许乱说!”说着话,便向对面男宾席的丈夫瞧去,但觉一众武将之中,旁的人均无法入眼,而大伯公孙克略显硬挺,小叔公孙宁又太过俊逸,唯有自己的夫君英挺俊朗,最为出色。 阮云欢侧头见她目光一片痴迷,不由抿唇偷笑,抬头瞬间,却一眼瞧见殿首那抹不协调的月白身影,一抹笑容,顿时凝在唇角,再也展不开来。 似乎受到她目光的惊扰,太子轻轻抬眸,也向这里望来,触上她清透的眸光,不觉展颜一笑,手中杯举起,向她照了照,一饮而尽。 阮云欢垂眸,一瞬间,想起数月前,太子妃白氏与她说的那一番话。那时,太子有意立她为侧妃,便因麻氏势衰,白氏一族又无多少助力,而他的身边,缺少一个为他筹谋之人…… 那时,恐怕他已想到今日了罢? 阮云欢闭目。想到那些为他自尽而死的将士,不禁心中暗叹。 太子为人谦和,却并不懦弱,他在储君之位多年,麾下自然有不少文臣武将钦服,如果,他身边能有一个人,为他运筹,纵然日后不能登基,争一个裂土封王,必不是难事。 可是…… 纵不抬眸,但殿上一片歌舞丝竹之声中,仍能清晰的听到那镣铐细微的撞击声。阮云欢心情顿时一片寥落,但觉眼前的歌舞升平,如此的碍眼。 悄悄起身,阮云欢一步步退入暗影,绕过欢聚的众人,向殿外退去。 除夕夜,帝京城仍然是大雪飞卷。阮云欢慢慢行至阶前,仰首望着飞雪漫天席卷,心底,却淡出那抹俊挺的身影。 不知东海,是不是也是如此的大雪,不知他……是不是安好? 她分明知道每一封战报,分明知道,他攻守有度,分明知道,他没有受伤,可是,仍是想找一个人问问,他……一切可好? 可是,便是亲如二表哥公孙乾,她也无法问出口来,她不能令他知道她的挂念,不能让他知道她的真实心意。 可是,骗得了旁人,她如何能骗过自己? 冰凉的雪花,随着猛烈的寒风,席卷而来,落在她的脸上。蓦然间,阮云欢恍然一醒,一手抚胸,不禁自问,“阮云欢,你一直不知道,你对他,是果然有情,还是因为上一世的亏欠,而到了如今,还不知道吗?” 上一世亏欠的恩情,她愿意以一己之力为他搏取天下,为他暗中运筹,可是,如今明知他安然无恙,还如此的牵挂,岂会仅仅是上一世的亏欠那样简单? “睿敏郡主,怎么在这里吹风?”身后,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身后,轻缓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阮云欢瞬间收起所有的情绪,含笑转过身来,福身见礼,说道,“睿敏见过端王殿下!” “不必多礼!”淳于顺伸手虚扶,向她注视片刻,问道,“睿敏郡主……可怜太子?”显然,方才注意到了阮云欢和太子之间无声的交流。 “可怜?”阮云欢勾了勾唇,转头又去望着檐外的飞雪,淡道,“他要的不是可怜,是了断!” 皇帝传他上殿,当殿斥他勾结异族、图谋皇位,却没有给他一个处置。面对这一殿的欢庆景象,对他来说,怕是最难忍受的煎熬罢! 淳于顺轻轻点头,说道,“太子功亏一篑,这其间,也有睿敏郡主的功劳,本王早知道,睿敏郡主绝非寻常妇人,有那妇人之仁!”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侧头向他一望,含笑问道,“端王殿下特意来寻睿敏,便是要说行宫反战之事?”行宫一役,之所以能够反败为胜,皆是赵承五人之力,此事满朝皆知。 端王双眸向她凝注,一瞬便也笑起,摇头道,“睿敏!睿敏!父皇这两个字,当真是没有评错了你!” 阮云欢微微扬眉,含笑不语。 淳于顺却面容一整,声音带上一丝冷意,淡淡的道,“只是,睿敏郡主纵然聪敏睿智,可旁人也不是傻子,睿敏郡主可还记得,与本王的约定?” “殿下是指……”阮云欢扬眉。 “你绝不与我为敌!”淳于顺一字一字道出,目光灼灼向她定定而视,冷冷道,“刑部虽然结案,说秦浩是李成璧与张校尉所杀,可是本王却不相信!” “睿敏是说,不到万不得己,绝不与殿下为敌!”阮云欢勾唇,说道,“殿下之意,是说秦浩是睿敏所杀?” “难道不是?”淳于顺挑眉。 阮云欢侧头想了想,突然笑起,点头道,“不错,睿敏确有杀他之心,也果然布了一个局,等着他入套,可是……他却并非死在睿敏的局中!” “怎么讲?”淳于顺挑眉。 阮云欢淡笑一声,说道,“只能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若是他为阮云欢所杀,倒是便宜了他!”秦浩若是死在她的局中,至少不会临死还受那许多折磨。 淳于顺垂目略思,缓缓道,“纵他不是被你所杀,可你却有杀他之心,岂不是与本王为敌?” 阮云欢抬眸向他注视,含笑道,“殿下是说,秦浩与殿下自幼一同长大,年少时为殿下伴读,年长后受殿下扶携,一路攀升至枢密院左骑都尉,日后若有大事,必为殿下所用?” 淳于顺挑眉,问道,“难道不是?” 阮云欢浅浅一笑,说道,“一年前,殿下所言或者不错,可是……自从六个月前,一切便已不同!” 淳于顺微微一默,皱眉道,“你是说,秦家的女儿选秀入宫,他便有了贰心?” 阮云欢淡道,“皇上春秋鼎盛,秦家要为自己筹谋,也无可非议,不是吗?” 淳于顺冷道,“这不过是你的猜测,也可算是搪塞之言!” 阮云欢勾了勾唇,笑道,“殿下可知道,数月前,秦浩曾将一批山贼收为己用?” “什么?”淳于顺微诧,说道,“什么山贼?” 阮云欢目光掠过雪夜中的重重殿宇,淡淡道,“去年西北大旱,乱民四起,幽州一方尤甚。官兵镇压,有一股流寇窜至叶城一带,恰与秦浩相遇。秦浩见其人多势众,便假意失手,被擒上山去。其后他劝服盗首,自筹粮草供给盗匪,而那些盗匪为他所用!” 淳于顺听的眉头紧皱,问道,“那伙盗匪,有多少人?” “千数余人!” “千数余人?”淳于顺嗤笑,问道,“千数乌合之众,能济何事?”唇角斜挑,满面皆是不屑。 阮云欢侧首而望,心中暗叹。这位二皇子出身显贵,着眼皆是千军万马和满朝清贵的支持,却不知道,山贼流寇一无所有,若是能有人将他们聚在一处,加以训导,再许之以利,假以时日,便可成一众下山猛虎。 只是…… 阮云欢轻轻摇头,说道,“纵不济事,可是秦浩将此事隐瞒殿下,不知他心中意欲何为,殿下便不曾想过?”一个人的思维,随着他的出身和经历,根深蒂固,恐怕多说也是无益。 淳于顺默然,隔了片刻,才点头道,“如此看来,秦浩果有二心!” “岂止是二心!”阮云欢冷笑,淡淡道,“秦家,根本是狡兔三窟!” “哪三窟?”淳于顺扬眉。 阮云欢道,“贵人秦翊是第一窟,齐王妃阮云乐算第二窟,端王殿下,自然是第三窟!” “你……”淳于顺气笑,摇头道,“在睿敏郡主眼里,本王只能算是最后不得已的一窟?”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说道,“秦翊是秦家嫡孙女儿,若是她能诞下一位皇子,秦家便是这位小皇子的外戚,自然是扶他登位!” 淳于顺点头,说道,“这个自然!”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江夏王世子妃虽是秦家嫡长女,但殿下与秦家,却并非血亲。” 淳于顺微一挑眉,说道,“阮二小姐不过是秦府的外孙女儿,纵齐王得势,他秦家也未必便能权倾朝野。”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阮家世代书香,我大邺却以武治国,与阮氏一族书呆子争权,总强过和镇守一方的江夏王争利来得容易!” 淳于顺听她评阮氏一族是“书呆子”,不由一笑,对她的推断却不得不认同,点了点头,说道,“看来,本王要留心秦家!” 阮云欢微微一笑,淡道,“端王殿下,秦家一族已是阮云欢之敌,殿下可以袖手旁观!”语气轻浅,却带着冰冷寒意。 淳于顺斜睨着她,低声道,“睿敏郡主,若是秦家一除,余下的,便是公孙一族与江夏王一族,你说……孰强?孰弱?” 阮云欢纤眉一挑,却浅浅笑起,摇头道,“或者,公孙一族并无意相争呢?”说着翩然转身,向殿侧而去。 “无意相争?”淳于顺眉尖一挑,望向阮云欢远去的背影,唇角笑意渐渐变浓,眸底却露出浓浓赞赏。 这样一个女子,不能归心于他,当真是憾事! 有幸的是,这样一个女子,可以不以他为敌! 第274章 竟然要置整个倪家于死地 勤政殿偏殿,此刻正有几位夫人补了妆容出来,见阮云欢来,各自见礼。一位夫人谄笑着握了阮云欢的手,笑道,“瞧瞧,睿敏郡主这样貌,啧啧,阮丞相的两位千金,竟然一个赛过一个呢!” 身旁一位年长些的夫人笑道,“张夫人这话可不对,分明是睿敏郡主生的更美一些!” 张夫人忙道,“是啊是啊!是我不会说话,自然是睿敏郡主更美一些,又是好福气,指给了五皇子那般人物,闻说过了年,很快便及笄,想来要大婚了吧?” 又一位夫人掩唇道,“张夫人当真是不会说话,睿敏郡主才貌双全,该说五皇子好福气才是!” 张夫人连着两次讨好均说在岔处,不禁讪讪的不好意思。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各位夫人谬赞,睿敏不过运气好些罢了!”说着浅浅施一个晚辈之礼。这几位夫人虽然品阶不高,但其丈夫大多在各自府衙独挡一面,她也并不想太过冷淡。 几位夫人见她谦和,越发加意巴结。正说着,却闻檐下一声清咳,回过头来,却见淳于昌身穿紫色直裰朝服,外罩黑色狐裘皮子的大氅,头戴镶碧鎏金冠,整个人如玉树临风,正含笑而立。 几位夫人虽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物,可是如此接近这天人一般的大邺皇子,却是第一次,一时均慌忙福身见礼。 淳于昌摆手,淡道,“各位夫人免礼!”也不向众人多瞧,径直向阮云欢而来,含笑道,“方才见你出来,怎么也不多穿件衣裳?”说着,将自己的大氅解下,将她严严裹住。 众夫人在侧,阮云欢不好推拒,便由他将自己裹上。仰首而望,但见他剑眉飞扬,眸透波光,分明带着三分酒意,微微一笑,说道,“不过出来透透气,即刻便回!” 几位夫人见二人旁若无人,互使了一个眼色,悄笑着退了出去。 淳于昌垂眸凝视,恍恍惚惚的,眼前的容颜与另一张三分相似的脸重合,不由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张臂拥她入怀,轻声道,“云欢,方才那位夫人的话,我听到了!” 微醺的男儿气息,带着久远的熟悉的味道,勾起无数深远的回忆。阮云欢厌恶的皱了皱眉,一手在他胸前微撑,拉开彼此的一些距离,含笑道,“殿下饮了酒?” “嗯!”淳于昌低应,埋首在她发间,轻声道,“那位夫人也说,过了年,你很快便及笄了,我去禀告父皇,大婚如何?” “此话不是说过了吗?”阮云欢纤眉微拢。 “嗯,可是我等不及了!”淳于昌低语,身子微倾,双唇掠过她的面颊,对找那诱人的双唇。 “殿下!”阮云欢身子后仰避开,轻声道,“你饮了酒,此时容后再说罢!” “我没有醉!”淳于昌不满的低哼,身子向后移开,拧眉注视着怀中女子,不悦道,“你究竟是为何不愿大婚?” “殿下!”阮云欢叹了口气,从他怀中挣出,左右瞧了瞧,但见两侧廊下无人,只几个供召唤的太监宫女也离的极远,便悄声道,“如今秦家虽然受挫,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此时进宫,岂不是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 “还有我!”淳于昌低声道,“如今我手中有神策营的人马,又养着许多暗卫,难不成对付不了什么人?” “若是殿下动手,岂不是落人口实?”阮云欢轻轻摇头,说道,“如今也不急在一时,我们不动声色慢慢剪除,岂不是比动用刀兵要强的多?”一边轻言低语,一边查看他的脸色,见他果然现出一些犹豫,才又低声道,“殿下如今不趁早动手,等四殿下回来,怕是便没那么容易!” 淳于昌本来就只有两分酒意,不过是趁着这酒意要诱阮云欢答应大婚,此时听她如此一说,酒意更是去了几分,想了想,微微点头,说道,“如今秦天宇被夺了兵权,要如何想个法子除了秦义!” 阮云欢听他说的声音略高,忙轻“嘘”一声,说道,“此处哪里是谈话的地方?待过了这几日,我们再好生计议!” 淳于昌点头,也向那边的太监、宫女瞧去一眼,说道,“你出来有些时辰,还是回去罢!”转过身,与她并肩而行,淡淡道,“方才二哥和你说什么?” 他果然是留意到端王!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说道,“他问我,为何要杀秦浩!” “他如何知道?”淳于昌一惊,侧头向阮云欢望来。 “猜的!”阮云欢浅浅一笑,说道,“他不过是心中起疑,诈我一诈罢了,哪里是真的知道?” 淳于昌这才放下心来,轻轻点头。 二人刚要入殿,却闻殿侧有人唤道,“睿敏郡主!” 阮云欢回头,但见席秋月立在殿门外的暗影里,便向淳于昌施礼道,“殿下先请!” 淳于昌向席秋月望去一眼,想到自己在她身上的一番布置,才令她落到这不上不下的地步,心中微起波澜,却瞬间平复,点了点头,迈进殿去。 阮云欢快步向席秋月行去,伸手握住她的小手,但觉一片冰凉,责道,“怎么出来也不穿件衣裳,究竟何事,巴巴的在这里等?”说着张开大氅,连她一同裹了进去。 席秋月微微拧眉,低声道,“姐姐,你如何使个法子,让妹妹出宫避一避?” 阮云欢扬眉,问道,“怎么?”席家人在朝中一向中立,更不会偏向哪一位皇子,除去要防着秦翊,席秋月在宫中暂时不该有什么危险。 席秋月咬了咬唇,凑首到她耳畔低语。 阮云欢一惊,失声道,“宁王?”心中暗怒。席秋月虽是席家女儿,可此时她可是御封的祥云公主,算得上几位皇子的义妹,不想这宁王会打上她的主意。 席秋月满心烦乱,说道,“他说什么只要我应,便去求皇上,将我降为郡主,便可嫁他为妃。” “胡闹!”阮云欢沉了脸。想了一瞬,说道,“如今你在宫里,出入都带着人,想来他不至于敢将你如何,你若出宫,他反而没有了顾忌,若是生出什么事来,非说你对他如何如何,反而无法分辩,你且耐心在宫里呆着,容我设法!” 席秋月点头,叹道,“幸亏有姐姐在,若不然,我当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阮云欢微微一笑,轻声道,“你素来也是个有主意的,只是阅历少些罢了!”又寻些话给她开解。 正说着,但见一个小太监快步奔进殿去,依稀是宫门那方当值的。阮云欢扬了扬眉,说道,“这是出了何事,这个时辰来报!” 席秋月点头,说道,“看着快到子时,我们也入去罢!” 阮云欢点头,与她携手向殿门而去。 二人进殿,但见兵部侍郎席子谦在御阶下跪着,阮云欢回头,与席秋月对视一眼,便一前一后,各自回座。 阮云欢在自己案后坐下,伸手一扯小萧氏衣袖,小萧氏低声道,“方才宫外传报,说倪厚回京了!” 阮云欢微挑了挑眉,轻轻点头。 上方皇帝冷笑道,“擅自开关,临阵脱逃,这是抄家之罪,他还有胆回来!” 席子谦俯首道,“皇上,闻属下回报,说倪将军身受重伤,如今还未大愈,想来当初只是重伤之下未及回营,并非临阵脱逃!” 皇帝皱了皱眉,向阶下秦天宇一望,问道,“秦将军,你当初战报,说倪厚私自开关,至使敌军入关,其后倪厚也不知去向,可有此事?” 秦天宇忙出列跪倒,禀道,“禀皇上,当初确实是倪将军私自开关,待到大军退出步应关,扎营之时,臣便再不曾见过倪将军!” 皇帝点了点头,转向公孙宁,问道,“公孙节度使,闻说是你派去送几木使臣回国的人发现倪将军,依你之见,倪厚该当何罪?” 公孙宁出列,抱拳单膝跪倒,说道,“皇上,倪将军身为两广总督,治下素来没出什么乱子。纵然他私自开关,想也是沙场征战经验不足,加上立功心切。至于说临阵脱逃……”垂首默想一瞬,说道,“微臣不曾亲见,不敢妄下断语!” 皇帝微微点头,转向阮一鸣道,“依丞相之见,此人该如何发落?” 阮一鸣微怔,忙出列跪倒,说道,“皇上,依臣之见,倪厚私开关门,至使陷我大邺于危急,当是死罪,临阵脱逃,形同投敌,更应抄家灭族!” 他话一出口,殿上一片抽气之声。众人均知,倪厚之女倪纤云半年前才给阮一鸣做了妾室,他这一句话,竟然要置整个倪家于死地啊! 倪家人更是心中暗骂,这只老狐狸,占了倪家的女儿,还要踩着倪家人的尸骨讨好皇帝! 皇帝也是微微挑眉,淡道,“阮相,若朕记的不错,这倪厚也算阮相的亲戚,怎么竟不为他说情?” 阮一鸣不惊不乱,向上磕头,说道,“回禀皇上,微臣与倪将军那是私情,微臣不敢以私废公,只是不管倪将军定为何罪,他既回京,便该给他一个分辩的机会,以平他不忿之心!” 皇帝听他口口声声不以私废公,却转眼便替倪厚说项,而字字占理,竟然无法反驳,一怔之后,不禁哈哈大笑,点头道,“好!阮相言之有理!”向席子谦道,“命人将他带上殿来,朕倒要听听,他有何话可说!” 席子谦领命,行礼退了出去。 殿上丝竹声再起,倪家的几个人已变的坐立不安。阮云欢端然而坐,抬眸向阮一鸣瞧去一眼。 自从袁青眉、席秋华滑胎,秦氏有孕,阮一鸣便常常在倪纤云的寒梅院留宿,而那紫菱洲,也只有倪纤云可以自由出入。阮一鸣一向圆滑,他方才一番话,已可听出他欲救倪厚,为的,怕就是他此刻的宠妾罢! 阮云欢勾了勾唇角,举杯浅浅啜饮。 第275章 说话也算滴水不漏 闻席子谦奏报,众人均知,倪厚身受重伤,至今未愈,可是当看到那瘦骨伶仃的人影,还是不禁大吃一惊。 倪厚被两名军士扶着,一瘸一拐的走上殿来,脸容枯稿,头上缠着布带,一条手臂还挂在颈中,若不是事先知晓倪厚回京,蓦然瞧见这么一位,只当是哪里来的灾民,又哪里想得到是那位威风八面的两广总督? 倪厚一见皇帝,便放声大哭,推开军士,踉跄前奔,却只奔出十余步,便砰然倒地,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哭道,“皇上,臣深知罪孽深重,罪该万死,原该战死沙场,以雪臣耻,只是臣若不回来向皇上当面请罪,臣死不瞑目啊!” 皇帝本来满腹怒火,一见他这般样子,不由一怔,皱眉道,“倪将军,这大节下,你哭什么?” 倪厚哭声顿时一停,勉强爬起身子,连连磕头,说道,“臣一见皇上,立时便忘了,请皇上恕罪!” 皇帝道,“你上前来,细细回话!” 倪厚磕头应命,膝行着向御阶前爬去,只是他一条腿显然行动不便,挣扎着爬了许久,才爬到阶下。 皇帝见他这等模样,一腔怒火便消了一半,问道,“步应关一战之后,再不见你踪影,你可说说,去了何处?” 倪厚叩头应命,说道,“那日臣是鬼迷了心窍,见关外秦将军与敌军大战,始终难分胜负,便想开关出去,突施袭击,杀敌军一个措手不及。哪里知道……哪里知道……” “哪里知道,却被敌军趁虚而入,夺去步应关,陷我大军于危难,险些全军覆没!”皇帝冷冷接口。 “是!”倪厚颤声低应,闻皇帝不语,便又续道,“臣率兵杀出城去,转眼便卷入混战,而关门上却传来厮杀之声。臣心中后悔万分,却也只能望着秦将军的大旗杀去,指望与他合军一处,好杀出一条生路。” 皇帝转头去瞧秦天宇,问道,“秦将军,果然如此?” 秦天宇忙又跪倒,说道,“其时微臣只见敌军入了步应关,只顾回兵杀去,并不曾留意倪将军!” 皇帝又再望向公孙宁,问道,“公孙节度使,你是何时出关?” 公孙宁出列跪倒,回道,“回皇上,臣本来已整兵离关回京,行不出多远,竟闻关上厮杀之声,回头便见我大邺帅旗摔落关下,臣即刻挥兵杀回,却见关内已到处是几木的人马。臣本想夺回雄关,奈何几木大军不断涌入,臣寡不敌众,只好一路杀出关去,也是望着秦将军的大旗杀去,与秦将军汇兵一处,并不曾见倪将军!” 皇帝微微挑眉,又再望向倪厚。 倪厚磕头道,“臣最初出关,本是绕向敌军后方,想与秦将军两相夹击。待到中伏,臣离秦将军已是极远,后来……后来身上连中数刀,臣不支晕去,待到醒来,却已被马儿驮到关外一处山谷之中。” 皇帝挑了挑眉,问道,“你的手臂和腿,便是那时伤的?” “皇上容禀!”倪厚磕头,说道,“臣那时不过失血晕厥,身上只是十几条刀伤,这手臂和腿,是这几个月来,臣与几木散兵周旋所至!若不是……若不是公孙五公子的人将臣救回,臣怕是没命来给皇上磕头了!”说着说着,声音便哑了下来,几乎落泪。 阮云欢听到此处,不禁低头,掩去唇角挑起的笑意。这个倪厚,说话也算滴水不漏,当初汪世遇到他时,他身上的刀伤已大半痊愈,若说手臂和大腿是战时所伤,只要太医一验,便知受伤的时辰不对。可是他说是这几个月来与几木的散兵周旋所至,那便只要是新伤,便可推到几木散兵身上。 自来战起,常有兵士被争战打散,成为散兵流勇,皇帝听他这番言辞,倒也不疑,一脸的阴沉倒去了几分,点头道,“这么说来,你倒不是临阵脱逃!” 倪厚身子一颤,连声道,“皇上英明,臣身受皇恩,当此国难,如何能够临阵脱逃?皇上明鉴!”说着,连连磕头。 皇帝一声冷哼,声音又再转为阴冷,咬牙喝道,“可是你私自开关,置我大军于危难,使敌军入我边界近千里,令我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又该当何罪?” 殿上众臣、诰命闻皇帝语气严厉,齐齐一惊,纷纷自案后站起,躬身而立。 倪厚顿时面如死灰,伏跪于地,颤声道,“臣死罪!” “死罪!”皇帝冷笑,点头道,“你既知死罪,便当自行到刑部领罪,又上殿来做什么?” 倪厚伏首,还不曾说话,但见下方跪着的公孙宁向上禀道,“皇上,臣有事禀奏!” 皇帝挑眉,说道,“讲!” 公孙宁自怀中摸出一信,双手高举,朗声道,“今日一早,微臣下属快马送到快报一封,说步应关外大悠山中,发现敌军尸身一百二十七具,其中有四具为敌军将领!这一百二十七人,致命伤口,皆为厚背大刀所致。” “一百二十七具?”殿上顿时一片轰然。若是这一百二十七名几木将士都是一人所伤,那此人之勇猛,可想而知。 皇帝扬眉,说道,“厚背大刀?那是倪将军的兵器!” “是!”公孙宁朗应,说道,“厚背大刀是倪将军的兵器,微臣部属,也是在大悠山中寻获倪将军!微臣斗胆,奏请皇上查明此时!” 皇帝点头,转向倪厚道,“倪将军,这一百二十七人,可是为你所杀?” 倪厚缓缓抬头,脸上一片迷茫,说道,“臣误入山中,每每遇上几木国散兵,便与之拼杀,并不记得杀了几人。”言下自然是承认自己在不断击杀几木国散兵,并又不在言辞上居功。 “皇上!”丞相阮一鸣及时开口,说道,“倪将军擅自开关虽然死罪,但他与大军失散之后,身受重伤,还力战不屈,理当嘉奖!” 皇帝沉吟未语,但见五皇子淳于昌也出列跪倒,朗声道,“父皇,倪将军虽功不抵过,却孤身拼杀,不为敌军所擒,也当嘉奖,请父皇暂饶倪将军一死,以观后效!” 皇帝浓眉一挑,转头望向端王淳于顺,说道,“端王以为呢?” 淳于顺倒身跪下,说道,“父皇,倪厚失粮草在先,擅自开关在后,实在万死难辞其咎!只是念其均是无意之失,又有多年功绩,请父皇斟情从轻处置!” 当朝呼声最高的两位皇子同时求情,一时间,殿上呼啦啦跪下一大片,尽皆替倪厚求情。 皇帝本来有些迟疑的眸光变的幽冷,淡淡道,“倪将军人缘极好,竟有如此多人求情!” 这一句话,令殿上众人齐齐吃了一惊。当今皇帝睿智英明,却一向最忌大臣勾朋结党,如今满朝文武一齐给倪厚求情,怕是犯了皇帝的大忌。 倪厚伏跪于地,也是暗暗心惊。这许多人同时求情,怕是要弄巧成拙!忙向上磕头,说道,“臣罪当死,不敢求皇上饶恕,只是臣一人之失,恳求皇上饶过臣的家人,臣当结草衔环,来生以报。” 皇帝目光向他一扫,投在公孙宁身上,问道,“节度使以为呢?” 公孙宁略一沉吟,向上禀道,“皇上,国之律法不可废,倪将军有罪,必该按律处置。只是麻天昌降敌在前,倪将军拒敌在后,若是同一处置,怕使军中将士们人心动荡。况,自来国之边境散兵游勇侵扰百姓,令百姓无法安心重建家园。一百二十七人虽说不多,但倪将军重伤之身,能拼杀至此,也足见风骨,臣抖胆,求皇上饶倪将军一命!” 一番话,先将倪厚与麻天昌对比,再谈及边关百姓,满殿的朝臣均是微微点头。麻天昌身为国舅,却屈身降敌,如今是皇帝心中第一怒,而大战之后,边关百姓更是皇帝心之所系,公孙宁这一番话,竟是句句切中要害。 阮云欢悄悄抬眸,但见不知何时,众嫔妃已经退出殿去,而满殿文武、诰命跪的跪,立的立,唯有太子,仍然端然稳坐,一杯接一杯饮酒,直到听到麻天昌的名字,嘴角才浅浅带出一丝笑意,抬眸向公孙宁一扫,又垂下眼睫。 皇帝略一沉吟,点头道,“节度使言之有理,倪厚虽然有罪,但力战不屈,也该嘉奖,便饶你一死!” 倪厚大喜,忙连连磕头,颤声道,“臣谢皇上隆恩!” “只是……”皇帝将话锋一转,冷声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从今日起,罢去倪厚所有官职,削职为民,流放赣岭!” 死罪改为流刑,虽然这刑罚不轻,但倪厚得回一条性命,已觉大喜过望,连声谢恩。 皇帝目光向下一扫,摆手道,“都起来罢!” “谢皇上!”众臣齐应,纷纷起身,仍退回自己案后,却不敢坐。 殿外,传来悠长钟声,夜,已到子时。众人不禁齐齐向殿外回望,这个年,就这样过了! 皇帝默默静坐,直到钟声响过,才缓缓道,“太子、倪厚带回天牢,三日后,倪厚押赴赣岭,太子……待申屠杰、白泰等人成擒,再行发落!” “是!”殿上众臣齐齐应命,便有人来,将倪厚押下,两名侍卫向太子微微躬身,说道,“殿下请!” 太子泰然不动,慢慢将杯中酒饮尽,才缓缓站起,向皇帝跪倒辞过一礼,默默起身,随侍卫而去。 大殿一片寂静,耳闻铁镣“当啷”,拖拽过殿上青石砖,行出殿去。大开的殿门外,雪花依旧漫舞,那漆黑的夜空,却突然窜起一串烟花,在空中散开,照亮半边天际。 太子瘦削的身影立在殿门之外,衬着夜空凄迷的烟花,更显的单薄。 皇帝骤然阖眸,深吸一口气,挥手道,“都散了罢,明日,不必早朝!”说罢,站起身来。 太监忙喝,“跪……” 群臣、诰命齐齐跪下,高声道,“恭送皇上!”呼声未落,殿上皇帝已绕过屏风,失去了踪影。 第276章 太子怕是宁愿以我交换太子妃 没有料到,一场宫宴,会是如此开场,又会是如此结束。群臣、诰命默默步下殿外的石阶,冒着风雪,分向宫门而去。 望着大雪纷飞的夜空,阮云乐缩了缩脖子,挽住秦氏手臂,低声道,“娘,云乐……云乐一个人好怕,娘亲能不能和云乐一起走啊?”今晚进宫的夫人、小姐,阮云乐是唯一一个没有诏封的,也就是说,她要独自一人穿过金华门出宫。 大哥罢去兵权,女儿却受皇帝赏赐,情绪大起大落间,秦氏觉得从没有一次宫宴,如此漫长。望着左前方秦天宇蹒跚的背影,秦氏的心情一阵寥落,皱眉道,“有公公引路,怕什么?” 阮云乐嘟嘴,正要再说,却闻身侧阮云欢道,“云乐,按规矩,母亲要走恩泽门!今儿皇上不痛快,还是莫要坏了规矩的好!” 阮云乐瞪她一眼,说道,“又不是我要走恩泽门,不过是请母亲陪我走金华门罢了!” 一侧引路太监躬身行礼,轻声道,“阮二小姐,睿敏郡主说的没错,还请阮二小姐不要为难奴才!” 阮云乐无法,狠狠向那小太监瞪了一眼,心中暗道,“待我做了齐王妃,看如何治你这狗奴才!”心中狠狠不己,却也只得不情不愿的将秦氏手臂放开,又再狠狠瞪一眼阮云欢,才随着小太监转路,向金华门而去。 瞧着她的背影,随着那一盏宫灯行远,阮云欢唇角浅勾,露出一抹笑意。 席秋月随后跟来,唤道,“睿敏郡主!” 阮云欢回头,待她行到跟前儿,便福身辞了一礼,说道,“祥云公主保重,睿敏告辞!”抬头见她眸中一片殷切,便轻轻点头,悄声道,“你放心!” 席秋月点头,转身向储秀宫而去。 阮云欢刚刚转身,便见淳于昌行来,上前拢了拢她的衣领,说道,“夜黑路滑,小心一些儿!” 阮云欢见他身上只着一身朝服,不禁“呀”的一声,说道,“你的大氅!”伸手便要将大氅解下。 淳于昌笑着将她手腕握住,摇头道,“不碍的,你的衣裳我命人送了出去,你此刻脱了,岂不是受寒?” 阮云欢皱眉道,“那你……” 淳于昌含笑道,“我住在宫里,几步路罢了!”说着随着她转身。 阮云欢笑道,“哪里有殿下走恩泽门的?殿下快回罢,当心受寒!” 淳于昌顺势停步,点头道,“明日再上府给阮相拜年!” 阮云欢点头应下,转身向恩泽门行去。 这两番话一说,她已落后旁的夫人甚远,绕过勤政殿,进入夹城,前边只隐约见几点灯光。 阮云欢微微苦笑,幸好雪夜中,风雪虽大,道路却一片雪亮,便随后匆匆行去。 刚刚穿过长长的夹城,眼见前方便是章和殿,蓦的,但闻远处一阵锣响,有人大呼,“刺客!有刺客……” 一瞬间,但觉风雪侵袭,遍体生凉。隐约间,似乎有一双锐利的眸子,紧紧的盯着自己。阮云欢一惊停步,转身向四周张望。暗夜中,殿影重重,竟无法查知何处藏着危险。而风雪大作,连一向灵敏的双耳也无法捕捉任何的声音。 远远的,听到女子尖锐的惊呼之声,阮云欢微微咬唇,再不多停,拔步便向恩泽门奔去。 “呵呵!”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却阴森森的,没有丝毫笑意。阮云欢一惊回头,却闻脑后风声,有物向自己袭来。 眼前空无一人,阮云欢顿时惊觉,不及回身,深吸一口气,身子向前疾扑而出。风雪裹着一缕幽香扑鼻而来,阮云欢一惊,急忙摒住呼吸,却觉脑中一阵昏沉,扑前的身子一个踉跄,扑跌于地。 意识迷蒙中,但觉身子被人一把挟起,阮云欢强提一口真气,手指外翻,便向来人腋下点去。手指将触未触,却闻一个声音道,“快!我向北引开侍卫,你们向南出宫!” 阮云欢脑中灵光一闪,手指便即收回,一枚璧绿玉环,自袖中悄悄滑出,同时脑中昏沉袭来,便沉沉失去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阮云欢悠悠醒转,双眸未张,鼻子便嗅到一缕淡淡的腐败气息。所有的感官,随着这一缕气息,均慢慢回笼,耳畔,捕捉到昏倒前听到的风声,手足僵痛,显然是被绑的结结实实,而身上,是冷!彻骨的冷! 阮云欢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寒战,缩了缩身子,张开眼来。 “醒了?”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自身畔,一张平凡到没有一点特点的脸出现在她面孔的上方,甚至分不出男女。 阮云欢挑了挑眉,问道,“你是何人?”如果记得不错,这个人,便是在皇宫中,身后发出笑声之人。 “睿敏郡主好胆色!”那人笑起,露出一嘴白森森的牙齿,说道,“我们本该立在朝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睿敏郡主令我们功亏一篑,如今怎么问我们是谁?” 阮云欢眨了眨眼,闭了闭眸子,突然问道,“白泰在何处?”若不是听出白泰的声音,岂能如此轻易被人带走? 那人又笑了起来,大拇指一挑,赞道,“聪明!”侧头向她瞧了几眼,嘿嘿干笑几声,摇头道,“只是,如今你纵说动白副将,怕也没用!” 阮云欢眉梢一动,一个可怕的念头迅速袭上心头,失声道,“你们劫了太子?”只这一瞬间,她已经明白,皇帝为何凭白无故传太子上殿,却不加发落?天牢到勤政殿,这一来一回,竟然是给白泰一干反叛留的机会。 而依皇帝为人,又绝会因父子之情便放太子逃走,而是……放长线,钓这群漏网之鱼! 那么,太子…… 背脊生凉,阮云欢暗暗心惊,双手便不自觉的紧握成拳。 那人冷笑道,“太子是我们主子,怎么能说是‘劫’?” 阮云欢问道,“也就是说,你们已将太子救了出来?” 那人冷笑,傲然道,“当然!皇帝老儿只道是在宫里,来往天牢短短的路程,哪里料到,我们会隐伏宫中,伺机而行!” 阮云欢闭目,心里一阵暗叹,说道,“太子在何处,我要见他!” 那人微微一笑,点头道,“闻说睿敏郡主聪敏睿智,想也知道如今的情形。如今你若归附太子,助太子成就大业,日后少不了一个贵妃当当!”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这怕是你们的主意罢?如今太子妃仍被囚在太子府中,太子怕是宁愿以我交换太子妃!” 那人一愣,问道,“你怎么知道?” 阮云欢闭目,说道,“还请前去禀告太子,只说阮云欢求见!”心中暗叹,若太子与淳于昌一样,可以随时为皇位抛去情义,怕是早已事成! 那人向她瞧了一瞬,转身而去。 阮云欢趁机向四周打量,但见身处一间奇怪的室中,室分六面,呈六棱形,青砖砌成。六面墙壁,每一面墙上均开着一扇小门,门上有窗,小窗上只横着几道条木,却无窗纸,冷风正呼呼的灌了进来。而两面相对的墙上,均有一道窄窄的通道,似乎是门,却没有装门扇。阮云欢皱眉,脑中迅速寻思,这究竟是什么所在。 左侧脚步声传来,方才那人已转了回来,见她瞪大眸子望来,摇头道,“太子说了,睿敏郡主机智诡黠,让我们不要听你的话,一时半会儿的,他也不愿见你!” 机智诡黠? 想不到,太子给她的,竟然是这个评语! 阮云欢苦笑,点头道,“只是这里寒冷,可能寻些驱寒之物?” 那人冷笑道,“郡主养尊处优,怕是没吃过苦罢,与我们苦当兵的,果然不同!” “给她生堆火!”随着一声喝令,白泰清冷的面容自右侧通道露了出来,目光定定望着阮云欢,淡道,“睿敏郡主,别来无恙!” “果然是你!”阮云欢低叹,转了转脖颈,笑道,“我既被你们擒致此处,横竖是逃不掉的,还请白副将高抬贵手,松绑如何?” “得寸进尺!”白泰冷哼,抬头向对面小窗一望,冷笑道,“行宫那日,是我白泰低估了睿敏郡主的手下,致使功败垂成。而这一次……”冷笑一声,接道,“皇宫之中,贵下怕是均留在恩泽门外,待他们得信儿,这么大的风雪,怕是也无从追踪,我倒要看看,睿敏郡主要如何脱身!”说着俯身,一手扯住阮云欢手臂上的绳索,用力一拉。 绳索应声而断,阮云欢手臂生疼,轻吸一口凉气,却含笑道,“上次不过侥幸,白副将何必在意?”活动活动手腕,慢慢坐起身来,问道,“太子为何不肯见我?” 白泰垂目向她一望,淡道,“见不见你,又能如何?”说罢转身,向左侧那通道而去。 阮云欢挑了挑眉,慢慢撑身坐起,伸手去解脚腕上的绳索,却听白泰沉闷的声音自那通道里传来,“我劝睿敏郡主莫要打逃走的主意,这里不是避暑行宫!” 阮云欢微微一笑,却不应答,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此时才发现,这墙壁上的门窗是为一体,而且极为狭小,自己站起,几乎便与窗顶同高。 方才那样貌平凡之人正抱了柴禾,生起一堆火来,向她望了一眼,低声嘟囔道,“终究是世家子,到此地步,还顾着这么许多!” 阮云欢向他望去一眼,转身向身畔窗外望去,但见放眼处,群山苍苍,白茫茫一片,竟然是在一个极高的去处。 那人见阮云欢瞧着窗外,冷笑一声,说道,“睿敏郡主,你若想出去,除非自这里跃下!” 阮云欢微微一笑,问道,“这位小哥如何称呼?” 那人见她非但不惊不怕不恼,到此地步还笑得出来,不禁不怔,接着冷笑道,“说给你也无防,我原是前锋营一名小小的佐领,名唤张汉!” 第277章 小姐会用什么法子传递消息 “原来是张大哥!”阮云欢点头,移步过去,在火堆旁坐下,问道,“张大哥随着太子已久?” 张汉点头道,“嗯!太子治下虽严,却从不分什么世家子还是寻常百姓,所有将士均一视同仁,与我们也能一同吃苦,所以大伙儿敬服!” 阮云欢点头,说道,“我闻说太子兵败之后,十几名将领为免太子受辱,横剑自尽,可见太子得人心处!” 张汉点头,大声道,“不错!可惜,这么好一个太子,皇帝只因麻天昌降敌,便对他诸多猜忌,将太子逼到如今这步田地!” 阮云欢轻轻摇头,说道,“皇上削弱太子权利,甚至控制太子府,并非对太子猜忌,而是要护他周全!” 张汉奇道,“护太子周全?这倒奇了!”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麻天昌降敌,陈留落入敌手,步应关战乱未平,朝中人心动荡,若此时太子稍有动作,便必为旁人诟病,反不如闲居府中,等战事平息,来得干净!” 张汉愣了一瞬,阮云欢这一番说话,似乎从不曾听过,喃喃道,“可是……可是麻皇后……麻皇后也被夺权!” 阮云欢摇头,说道,“后宫一向连着朝堂,麻皇后位主中宫,后宫又有多少人盯着?麻天昌是皇后胞弟,麻天昌投敌,皇后岂有不惊?但要知道,那等情形之下,不做不错,一做便易生错,皇上夺权,虽然是有心制衡,却也未必便有疑忌之心!” 这个张汉是直性汉子,哪里想得明白这许多花花肠子,一个人喃喃念了片刻,却仍然想不明白。摇了摇头,向阮云欢望去一眼,说道,“难怪太子说,不能听你说话,我不和你说了!”将手中未燃的柴禾抱的离火远一些,便向右侧通道而去。 阮云欢口中虽然和张汉东拉西扯,脑中却念头电闪。想着这奇怪的屋子,又瞧着窗外的情形,心中顿时恍然。原来,自己是被囚在一座塔中。而看那群山的高度和这塔室的大小,这里离塔顶,怕已不远。 想到方才自己求见太子,此人是从左侧离去,又很快便回,太子自然也是在这座塔中,而且,便是在左侧那条通道上。只是那里是通向塔顶,还是通向塔下? 阮云欢慢慢起身,向那侧通道行去。 刚刚在通道口现身,黑暗中便闪出一个人来,低声喝道,“站住!” 阮云欢脚步一停,抬头向通道一望,但见一条窄窄的通道向上延去,便微微一笑,又退了回来。 太子,是居在上方的塔室!当然,堂堂一国储君,又岂会任由旁人在他头上走来走去? 判定自己所处的环境,阮云欢再次移向窗口。寒风,卷着漫天的大雪向窗口扑了进来,彻骨的寒冷。放眼望去,茫茫天地,竟似连成一片,又哪里瞧得见山上风光。 阮云欢微微蹙眉,在脑海中细细搜索。 从自己吸入迷药的份量来看,自己昏迷绝对超不出十二个时辰,而此刻窗外大雪,无法判断时辰,只能知道是在白日。而帝京附近,又是哪座山上,有这样的一座青砖塔…… 太子逃脱,睿敏郡主被劫,皇帝震怒,侦骑四出,追拿太子一党。一瞬间,帝京城四城关禁,崛地三尺,挨户搜查。 经阮一鸣上殿相求,皇帝特允赵承、白芍二人进宫。二人沿阮云欢出宫之路,一路查找线索。 就在快到章和殿的夹城内,那枚璧绿的玉环被二人自雪中寻出。皇帝一见,问道,“这是睿敏郡主之物?” “是!”白芍低应,说道,“这玉环乃是郡主回京之时,老夫人所赐,郡主一直带在身上。”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看来,是郡主行至章和殿被人掳去,如今……”浓眉深锁,转头瞧了一眼案侧立着的淳于昌。 淳于昌脸色铁青,咬牙道,“都怪儿臣,那日与郡主说了几句话,令她落后众夫人,不想竟遭此横祸!” 皇帝轻轻点头,转向赵承问道,“你可有法子查找郡主下落?” 赵承垂眸,说道,“除夕之夜,城禁大开,小人以为,劫匪定然连夜出城,断断没有留在城里的道理!” “纵然出城,这大雪下,也逃不了多远!”淳于昌亢声接口,长袍一掀跪倒,向上禀道,“父皇,儿臣请旨率兵出城,定要救出郡主,擒获劫匪!” 皇帝点头,将手中玉环命小太监交回白芍,说道,“一夜大雪,怕是劫匪纵然出城,也没有踪迹留下,你率一千前锋营人马,出城试试罢,或者驿站会留下线索!” 淳于昌领命起身,带着赵承、白芍出殿,向赵承问道,“赵护卫可要一起?” 赵承点头,说道,“小人自然追随殿下!” 淳于昌当即命人备马,取了皇帝手令,带着自己护卫和赵承一同,出城点兵,而白芍自行回转相府,等候消息。 相府。 老夫人一夜未眠,闻说白芍回来,速速命人传来,急急问道,“怎么样,你主子呢?” 白芍跪倒磕头,说道,“大小姐是行到章和殿被人劫去,遗下随身玉环。” 老夫人色变,向罗妈妈瞧去一眼,半晌不语。 秦氏虽极力忍耐,眸中却仍是忍不住露出喜色,说道,“母亲放心,云欢吉人天相,前次街上遇劫,还不是好端端的回来?这一次应也无防!” 老夫人摇头不语,阮一鸣却皱眉道,“上一次有赵承、白芍跟着,又有五殿下及时赶到,这一次她可是孤身一人!” 重要的是,如今已经被劫一夜,这女儿家的闺誉,怕是难保。如今只求,阮云欢不曾受辱,五皇子对自己女儿确有真情,不会就此相弃! 这一番寻找,自城内延自城外,初时只是淳于昌的一千人马,紧接着,公孙明远、公孙克、公孙乾、公孙宁甚至李亦文、李亦飞兄弟相继请旨,纷纷带兵出城,于帝京城外,不放过一寸土地,细细搜索。 而十多日过去,非但太子逃去无踪,睿敏郡主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秦氏一日日闻此回报,心中说不出的舒畅。只觉那个丫头是自己的克星,自从她回府,不但自己诸事不顺,便连整个建安侯府也连连出事。 如今她一怀孕,那个丫头便出此大事,莫说未必能活着回来,就算是回来,闺誉已损,堂堂五皇子,岂能还会迎娶?纵她以郡主之尊,日后怕也只能深居闺中,任自己拿捏了! 想到得意处,秦氏忍不住笑了出来,抚着渐隆的肚子,轻声道,“儿子啊儿子,你真是娘的福星,你一来,还不曾出世,就将那个丫头除掉!”想到园子里邢姨娘那高耸的肚子,眸底露出一抹狠戾,手指慢慢握起。 绝不许旁人生出阮一鸣的长子,庶出也是一样! 锦阑轩。 大小姐失踪,小丫鬟们瞧着白芍等人阴沉的脸色,也是人心惶惶。跟着大小姐一年多来,多多少少均有了些情谊。何况,若是大小姐当真出事,夫人岂能容得下她们一帮对大小姐忠心的奴才? 眼瞧着院子里的小丫鬟开始向旁处走窜,青萍也渐渐坐立不安,悄悄拉着白芍躲入内室,问道,“白芍,你可肯定,大小姐没事?” 白芍垂眸,抚着手中玉环,低声道,“大小姐曾道,若她出事,见这璧绿玉环,便缓些寻她,若不是,便是凶多吉少!” 青萍急的连连顿足,说道,“这都十多天了,你知道外头传的有多难听吗?” 白芍微微抿唇,轻声问道,“是红莲说的?” 青萍点头,说道,“前日五殿下回城,红莲前去探问消息,半日才回,回来脸色便不好,说是听到风言风语,说……说小姐必是失节太子,随着太子远远的逃了!” 白芍默然,咬了咬牙,摇头道,“不!小姐不会有事!我信小姐!” 青萍急的连连顿足,又无法可施,说道,“我还是回一趟侯府,或者几位公子会有消息!”说完,转身便要奔去。 白芍忙一把将她拉住,摇头道,“侯府若是得了消息,岂会不与我们通个信儿?你三天两头去,只是让夫人烦恼!”垂头想了一瞬,低声道,“小姐纵然真的被擒,她无论如何,也会设法给我们传递消息,若是一味派兵去寻,那些人岂有不躲起来的道理?看来,是用错了法子!可是……小姐会用什么法子给我们传递消息……” “啊!”青萍突然低呼,一把抓住白芍,说道,“小姐既留下玉环,这些贼人,定是她认识的,有什么人会劫走小姐?” 白芍脸色微白,一字字道,“申屠杰!”二人对视,神色变的凝重。 “不,还有白泰!”门口墨兰接口,与红莲一同挑帘进来,说道,“在行宫时,小姐曾与白泰周旋,若是白泰将太子救去,怕是小姐认出是他,才会留下玉环!” 白芍连连点头,说道,“小姐若是落在申屠杰手里,必然不会自问无恙,留下玉环,那么,遇到的必是白泰!”说至后句,眸光渐渐变亮,缓缓道,“小姐曾道,太子处事精明干练,可惜太过重情,所以难成大事。还说……太子与太子妃情深!” 青萍眸子一亮说道,“太子若逃,必不会舍下太子妃,我们只要留意太子妃动静,便能寻到小姐!” “当真?”红莲接口,连声道,“你们怎么不早说?我去寻五殿下,求五殿下增派人马!”说完转身便走。 “等等!”白芍低喝,跃起将她拦住,皱眉道,“五殿下派人,岂不是打草惊蛇?” 红莲急道,“那怎么办?若是他们将太子妃悄悄接走,我们岂不是再无线索?” 白芍摇头,说道,“我去知会赵承,让我们的人悄悄盯着,你去寻五殿下,请他备好人马,与我们随时互通消息!只要我们查出小姐下落,便可请五殿下出兵!” 红莲连连点头,说道,“我即刻便去!”说完奔了出去。 白芍向青萍、墨兰一望,说道,“你们守好屋子,我去寻赵承!”说完拽过一顶雪帽,也冲出门去。 第278章 睿敏纵死也不会同流合污 风雪停时,已是十三日之后。阮云欢裹着从白泰处讨回的狐裘大氅,临窗而立,望着塔下一片连绵起伏的茫白,眼底渐渐露出一抹讶然。 半山腰上,在一片白茫之中,隐隐露出的一些明黄的光泽,分明是光滑的琉璃瓦滑去积雪的颜色,竟与帝京城那连绵的宫阙如出一辙,而那隐隐传来的悠然钟声…… 阮云欢眸光微闪,露出一丝佩服之色。 皇家寺院,大觉寺! 这里,竟然就是大觉寺所在山顶的三休塔! 大觉寺,位于距帝京城不过十里的万秀山千峰岭上,寺周驻有侍卫营三千兵马守卫。而这三休塔,建在山岭最顶上,距大觉寺七、八里山路,与大觉寺钟塔遥相呼应,也是大觉寺的一部分。 平素天气好时,皇室中人来寺敬香,往往来此处游玩,而这大雪天,却是人踪绝迹,怕是任何人,都想不到太子会在这里藏身吧! “郡主,用膳罢!”身后,张汉粗豪的声音响起,将一只食盒置在案上。 阮云欢回头,向那黑漆盒子一望,笑道,“在这大觉寺中,张佐领还能寻出这样精致的吃食,当真难能!” “可不……”张汉顺着接口,话一出口,不禁吃了一惊,失声道,“你如何知道……”话说半句,似乎察觉失言,摇头道,“大觉寺是皇家寺院,这里怎么会是大觉寺?” 阮云欢淡淡一笑,慢慢行去,在案后坐下,一边掀开食盒,一边道,“太子逼宫一役,部下势力已十去七八,白泰将太子救出,本该立时远走,以图东山再起,奈何太子惦念太子妃,不肯弃之不顾。” 张汉脸色微沉,默然不语。 阮云欢续道,“而你们入皇宫劫人,不但救走太子,还将我劫来,宫中必然侦骑四出,寻找我二人下落。寻常将士寻一阵子寻不到人,便会放弃,回京缴旨,可我舅舅、表哥和五皇子,却断断不会放弃……” 说至此处,微笑摇头,说道,“这十三日来,帝京城方圆百里之内,必然已再无藏身之地,这大觉寺驻着三千侍卫营兵马,瞧起来绝无可能,实则却是最安全的藏身之处!” 张汉听的目瞪口呆,呐呐道,“你又如何知道,我们不会带着你远离帝京,待风声过后,再回来接太子妃?” 阮云欢含笑道,“皇宫夜宴,实则吃不到什么,可是那日我醒来,并不觉得肚子饥饿,可知我晕去时辰不多。而这几日,你们始终将我囚在塔中,也不曾行路,所以,这里必然还在帝京城附近。” “睿敏郡主,果然名不虚传!”悠悠掌声,自左侧通道处响起,太子仍是一袭月白长袍,慢慢的步了进来。 张汉忙起身行礼,结结巴巴道,“太子殿下,是……是睿敏郡主自个儿猜了出来,不是小人说漏嘴!” “我知道!”太子淡淡一笑,挥手命他退下,自个儿行去,在阮云欢对面坐下,转头打量整间塔室。 这十几日来,他没有踏下塔顶一步,只知阮云欢使出各种法子,一时要水洗漱,一时要床榻被褥,将个张汉支使的团团转,这十三天下来,这只有六面墙壁的塔室,竟然被她简单布置成一间闺房。 阮云欢见他打量,微微一笑,问道,“太子以为如何?” 太子微微一笑,说道,“塔中简陋,委屈了睿敏郡主!” 阮云欢浅笑,见食盒中装有清水,便取杯斟上一杯,说道,“太子前来,也算是客,睿敏便以水代茶罢!” 太子点头,伸指在案上轻叩,算做答谢,低叹一声,说道,“终究被你猜到藏身何处!”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睿敏纵猜到,又能如何?横竖每日见到的,不是张汉便是白泰!”说着话,目光向他轻轻一扫,又再垂下眸去。 这七天来,无论她生出什么事来,太子均是命白泰应付,自己拒而不见,今日大雪刚晴,他便不请自来,想来是要有所行动。 果然,太子将一杯水饮尽,便道,“本宫前来,有一事相求!”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太子言重,睿敏不过殿下的阶下之囚而已!” 太子微微一默,叹道,“当初我以太子之尊,你尚且不放在眼里,如今我不过一条丧家之犬,睿敏郡主又何必取笑?” 阮云欢静静望着他,脸上笑容微收,淡道,“太子殿下温和宽厚,阮云欢一向倾佩,太子不必妄自菲薄!” 太子微勾了勾唇角,淡声道,“可是睿敏郡主宁为五皇子妃,也不愿做本宫的侧妃!”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阮云欢虽然卑微,却也想寻一个对自个儿一心一意的男子,便如……太子对太子妃一般。太子心中只有太子妃,睿敏吸引太子的,不过是那微末小技罢了,并非睿敏所愿!” 太子神情微动,问道,“那么,睿敏郡主寻到了吗?” 阮云欢微窒,抿唇不语。 太子淡笑一声,说道,“我虽在帝京,却也知道五弟在行宫中便与沈家小姐暗通款曲。我虽在天牢,却也知道五殿下将沈家小姐纳为妾室!睿敏郡主,一个一心一意待你之人,岂会如此?” 阮云欢微微一默,继而笑起,说道,“太子对太子妃一心一意,却也迎娶四妃,不是吗?” “四妃?”太子微微闭目,缓缓笑开,说道,“郡主可知,当初我若不迎娶四妃,母后便不会答应我迎娶惠儿!” “原来如此!”阮云欢点头。 太子问道,“睿敏郡主肯帮本宫这个忙吗?” 阮云欢淡道,“太子不防说来听听!” 太子向她深深一凝,说道,“本宫想请郡主亲笔书写一封信函,请五弟接太子妃,与你交换!” 阮云欢微微挑眉,问道,“到何处交换?” 太子微一沉吟,慢慢道,“叶城!” 阮云欢向他默视片刻,突然笑起,摇头道,“五殿下不会上当!” 太子微一扬眉,含笑道,“看来睿敏郡主并不相信自己在五弟心中的份量!” 阮云欢含笑摇头,淡道,“其实太子也知道,五殿下绝不会以太子妃交换睿敏。殿下此举,不过是为了将寻找睿敏的人马引去叶城,好趁机救出太子妃罢了!” 太子怔住,隔了片刻,才苦笑道,“郡主果然聪明!” 阮云欢向她含笑而望,说道,“殿下与其和五殿下周旋,倒不如与阮云欢做个交易!” 太子扬眉,问道,“如何交易?” 阮云欢勾了勾唇,说道,“若是睿敏猜的不错,此刻申屠杰便隐伏在叶城附近。太子若肯设法,擒拿申屠杰,我阮云欢以性命护太子妃周全!” 太子眉目微动,问道,“何谓周全!” 阮云欢淡道,“太子若是不逃,或者还有生理,太子这一逃,皇上必不会再姑息,太子已是死路一条。若是太子肯将申屠杰献出,阮云欢保太子妃不受牵连!” 太子脸色渐沉,眸中现出怒色,却怒极反笑,说道,“如今睿敏郡主自顾不瑕,不想却如此大言不惭!” 阮云欢淡道,“睿敏感念随着太子一干人的忠心,好言相劝,太子不听,睿敏也无法相强,只是太子叛君卖国,无君无上,不忠不孝,睿敏纵死,也不会同流合污!” 太子脸色大变,呼的站起,冷声喝道,“阮云欢,你莫以为本宫不敢杀你!” 阮云欢向他仰首而视,淡淡道,“太子殿下杀死一个阮云欢,自然不过如捏死一只蚂蚁,但所谓匹夫不可夺志,太子想强睿敏替太子做事,怕是不能!” 太子额角青筋崩现,咬牙道,“看来,是本宫高估了你!”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睿敏何尝没有高估太子?” 太子冷声道,“怎么讲?” 阮云欢道,“睿敏一直以为,太子温和宽厚,心怀家国,心怀社稷,心怀百姓,实不愧为一国储君,一向感佩。却不料,太子为了一已之私,竟然勾结异族,祸我大邺,置我社稷百姓于不顾,竟甘为窃国之贼,睿敏当真是失望!” “你……”太子气的身子颤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向他淡淡而望,摇头道,“当日,太子在帝京城外,走投无路,只得献降,可知皇上想什么吗?” “不过是笑我自不量力,竟然以卵击石罢!”太子冷笑。 阮云欢摇头,说道,“不!皇上虽然心痛,却也欣慰,一手栽培的太子,终于不再耽于儿女情长,竟有此丈夫气概,敢与他一决雌雄!” “你……你说什么?”太子满脸震骇,向阮云欢瞪视。 阮云欢叹道,“太子竟然不知?太子逼宫,皇上心中又喜又恼,所以,太子投入天牢,皇上始终不能判决,直到……” “直到他赐死母后,怕我为母后报仇吗?”太子哑声低语。 “不!”阮云欢摇头,说道,“直到申屠杰勾结太子阴谋败露,皇上才知他一向器重的太子居然勾结异族,心痛之余,才对太子彻底失望!” 太子整个人怔住,喃喃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自然知道!”阮云欢勾了勾唇,轻叹道,“太子忘了,皇上除了是一代君王,还是一位严父,望子成龙之心,并不比旁人少半分!”想起上一世,她有幸见到皇帝的那一段笔注,其间复杂心事,也是想了很久才想的明白。 太子身子一晃,后退一步,双眸露出一抹痛楚。只是一瞬,又狠狠咬牙,摇头道,“事已至此,说此话又有何意?我……我只想救出惠儿,远走高飞!” 阮云欢淡道,“若果然如此,太子又何必还要护着申屠杰,莫不是要逃往昔久?” 太子抿唇,似不愿再多说,摇头道,“郡主既然不肯相助,本宫已无话可说!”说罢转身,向通道行去。 阮云欢望着他瘦削的背影,轻声道,“太子殿下,后日上元节,帝京城不设宵禁,四门大开,是殿下唯一的机会,只是若逃昔久,怕终究无立足之地,请殿下好自为之!” 太子背影一顿,却瞬间加快脚步,向塔顶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阮云欢眸光变冷,起身望向塔外苍茫的群山,低声道,“申屠杰,你再无留在叶城的必要,还不来吗?”她心里知道,自己与太子强抗,实在是行险,但是,不如此,如何能逼申屠杰现身? 第279章 肯不肯随着殿下做丧家之犬 元夜时,灯市如昼。 一位样貌寻常的中午男子,含笑望着前行蹦跳的可爱的少女,扬声道,“药儿,慢一些儿,当心撞了人!” “爹爹快些!”少女奔去,拖着男子向花灯最密处钻去。而那里最近的一处巷口进去,便是太子府的后门。而这一男一女,却是扮成父女赏灯的汪世和白芍。 夜色深浓,整条街人群熙攘,皆是赏灯的人群。白芍和汪世已将半条街的花灯瞧遍,那条巷口却仍然不见有何异动。 白芍心中渐渐焦灼,摆脱汪世,一边假意观赏花灯,一边向另一侧的花灯摊子靠去,左右瞧瞧无人留意,低声问道,“如何?” “姑娘要这盏兔子灯吗?”扮做卖灯小贩的童安笑问,压低声音道,“正门那里,来过两批人,却不曾进府!” 白芍将兔子灯放下,又拿起一盏金鱼灯,嘟嘴道,“大哥,你这灯做的并不如何精致,便少要两文如何?”低头自腰间摸铜板,轻声道,“可知是太子的人?” 童安摇头,说道,“姑娘,不行啊,小人这可是小本买卖!”压低声音道,“有一拔似是五殿下的人,红莲怕是与他说了!” 白芍扬眉,心中暗恼。这个红莲,竟然如此沉不住气,这一来,怕是会打草惊蛇!眉目间带出一丝嗔意,将金鱼灯往童安手中一塞,说道,“不买了!”跺了跺脚,转身便走! 童安笑着摇头,说道,“小姑娘脾气忒大!”挑起担子,又向前街晃去。 那里白芍刚一转身,蓦然见一条黑影于灯下一闪,隐入街角暗处。白芍心头一跳,却并不跟上,上前拽住汪世衣袖,说道,“爹爹,闻说那方有猜灯谜儿的,我们去瞧瞧可好?”一手背后,悄悄做个手势。 汪世含笑道,“你又猜不出!”却仍顺着她向街另侧而去。 隐在暗处的黑影,一双有神的眸子向街上注目片刻,但见无人向这方留意,身形微展,向巷子里疾掠而去。 已行至街另侧的少女已缠着“爹爹”买了一支烟花,借了小贩手中香烛点燃。烟花冲天而起,瞬间将一方天地照亮。 就在所有人仰头望向半空的烟花时,原本蹲在街角的一条身影顿时疾掠而出,无声无息的窜入巷子。 夜色,越发的深浓,街上赏灯的人儿,已渐渐尽兴而归,整条街市,慢慢变的清冷。 少女提着手里的灯,随着男子一蹦一跳的拐入暗巷,察觉附近再无旁人,脸上笑容落下,拔步奔向暗处停着的马车,向倚车而坐的赵承问道,“哪一方?” 赵承低声道,“南城门!” 白芍点头,一跃上车,说道,“走罢!” 赵承点头,眼见汪世随后奔到,手中马鞭一挥,马儿一声轻嘶,拖着马车疾驰而去。 山上,一片静寂,一轮清冷的圆月挂在天边,人立在塔上,仿佛触手可及。 阮云欢仰靠榻上,双眸微阖,警觉的双耳,却不放过任何一丝声息。 隐约间,通道那方传来塔上焦躁不安的踱步声,怕是太子,也此夜无眠吧! 月移中天,眼见已是三更天尽,突然间,塔下传来一阵争吵之声。屏风外,留守的张汉一跃而起,奔向通道,向下低声喝问,“何事?” “有人闯塔!”下方有人低应。 只这一问一答之间,但闻争吵声竟然上了几层。张汉皱眉,低声道,“白副将呢?” 下边那人回道,“已下去瞧了!白副将……” 随着他一声呼唤,白泰压低的声音响起,说道,“我去见太子,你们守住郡主!”说着,脚步声自屏风后响过,奔塔上而去。 “让路!”下层传来一声低喝,跟着便是两声闷哼,一人沉声喝道,“七王子,你要做什么?” 阮云欢水眸微启,唇畔掠过一丝笑意。 申屠杰,果然赶来了! “做什么?”申屠杰冷笑,说道,“你们太子做的好事!”听着话声,显然已到下层的通道口。 张汉拦道,“七王子,白副将已经去禀告太子,还是等等吧!” “走开!”随着另一个声音的低喝,张汉低呼一声,跟着骂了起来。争斗声不过响了一瞬,脚步声便自青石阶上传来。 阮云欢张眸,慢慢坐起身子,定定的注视着屏风。 “在这里!”随着申屠杰一声低喝,屏风轰然倒地。阮云欢一双清冷的水眸,与申屠杰一双阴郁的鹰眸两两对视。 “睿敏郡主果然在这里!”申屠杰大笑,大步上前,一手便向阮云欢衣领抓去。 阮云欢似被他吓住,整个人呆坐不动。眼看一只大手将触上领口,横里一臂伸来,格开申屠杰手臂,白泰身子斜在阮云欢身前,淡道,“七王子,太子殿下有请!” 申屠杰双眸不离阮云欢面容,狞笑道,“你与太子说,本王今日只是来讨睿敏郡主,即刻便走!” 白泰挑眉,脸色便沉了下来,说道,“七王子这是何意?” “何意?”申屠杰冷笑,说道,“你们太子兵败,连累本王,本已指婚的两位王妃,结果一死一伤,如今躲在那山里,快要闷出鸟来!如今你们太子既然一意只惦着他的太子妃,那便将睿敏郡主给本王做侧妃,本王履行前约,带你们回昔久便是!” 白泰眉目微抬,却横在申屠杰与阮云欢之间不动,淡道,“睿敏郡主是我大邺皇帝所封,岂是七王子说要便能要的?” “大邺皇帝?”申屠杰侧头斜睨着他,冷笑道,“白副将,你早已成大邺反叛,如今还说什么皇命,快快将人交给本王,本王许久不曾快活!”说着一手去推白泰,另一手仍向阮云欢抓来。 白泰浓眉一挑,反手一扣,抓住申屠杰腕脉,低喝道,“七王子……” 声音方起,却见一条人影蓦然自通道处窜出,双手成掌,一掌反劈,阻挡随后追来的张汉,一掌向白泰当胸直劈。 白泰猝不及防,仓促间不及招架,只能仰身闪避,却闻掌风凌厉,瞬间袭到面门。 百忙中,白泰再顾不上阮云欢,身子后仰侧翻,险险避过一招,却也觉胸口烦闷,深吸一一气,喝道,“韦仁,你做什么?” 电光火石间,阮云欢瞧的清楚,来人正是当初在驿馆,救申屠杰和平辉脱身之人。 申屠杰见白泰闪开,大笑道,“睿敏郡主,随本王走罢!”双臂一合,便向阮云欢抱去。 阮云欢似乎此刻才回过神来,身子疾向后缩,险险避过他双臂,扬声道,“太子殿下,睿敏虽是阶下之囚,却也是大邺郡主,难不成殿下要看着睿敏受辱?” 申屠杰狞笑道,“怕是太子殿下顾不得你了!”说着一跃上榻,便向阮云欢扑来。 “七王子!”通道那方,清淡的声音低唤,太子月白色的人影慢慢现出身来。 “殿下!”阮云欢身子一翻,从床榻另一方跃下,拔步奔向太子,身子一缩,躲在他的身后。 太子目光向她一扫,一臂伸开,挡住赶来的申屠杰,说道,“还请七王子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申屠杰挑眉,双眸定定望向太子,抬了抬头,傲然道,“太子殿下,你原来应过本王的事,一样不曾做到,如今既要去昔久,总要给本王一些见面礼罢!” 太子皱眉未应,却闻背后阮云欢冷笑道,“申屠杰,此处还是我大邺朝帝京城外,你便已如此不将殿下放在眼中,若是到了昔久,又当如何?” 太子悚然一惊,双眸定定注视申屠杰。 申屠杰冷笑道,“殿下,你要听这女子挑拨是非,与本王反目?” 白泰手抚胸口,缓过一口气,向申屠杰狠狠瞪视,咬牙道,“七王子,你如此相欺,让殿下如何信你?” 申屠杰扬眉,说道,“如今你们与我申屠杰乘在一条船上,如今只为了这个女子,便如此为难,又要本王如何信你们?” 太子眉目微抬,似乎被他说动。还不曾开口,却闻身后阮云欢道,“当初宁王倒戈,太子于帝京城外走投无路,十几位将领言道,‘君辱臣死’,齐齐横剑自刎。如今事隔数月,那日情形当历历在目,殿下若只为求一时苟安,便受异族贼子之辱,九泉之下,不知要如何面对众位将军!” “闭嘴!”申屠杰低喝,冷笑道,“太子殿下,这女子巧舌如簧,你若听信于她,异日定会死无藏身之地!” 太子微微咬唇,目光却是焦灼的望向塔外。而群山苍茫,又能瞧见什么? “殿下纵然逃脱,与七王子同归昔久,也不过是大邺朝一条漏网之鱼。却不知道,太子妃那般人物,肯不肯随着殿下做一条丧家之犬,受此羞辱?”阮云欢清淡的声音又再缓缓响起。 太子脸色微变,咬牙道,“住口!” 阮云欢淡然一笑,当真不语。 申屠杰笑道,“英雄豪杰,岂能耽于一时成败?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到我昔久国,我申屠杰自然待为上宾。异日待我申屠杰登基,必整大军,助太子卷土重来,什么丧家之犬,当真难听!” “哦!”阮云欢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只是睿敏不知,到时昔久国大军深入大邺,助太子夺取皇位之后,看到大邺朝如画江山,可能不损一草一木,安然而退?” 太子听到此处,心头悚然一惊,抬头紧紧的盯着申屠杰。是啊,若是昔久国以匡扶皇室正统为名,助自己夺取皇位,到时昔久国大军深入大邺,若是就此倒戈,将大邺强占,又当如何? 阮云欢见他背影僵直,双拳紧握,心知已将他说动,脚步悄悄后移,距他远了一些,突然厉声喝道,“淳于毅!你到此时还要执迷不悟,背宗叛祖,做我大邺朝的罪人吗?” 自从封为太子,再也没有人敢当面直呼过他的名字,太子乍闻,身子不禁一震,颤声道,“可是……可是到此地步,我不去昔久,又能如何?” 阮云欢心中一喜,声音却转为平静,轻声道,“太子即刻将申屠杰擒获,回京向皇上请罪,皇上瞧在太子有悔过之心,必然从轻发落!” “不!”白泰怒喝,跨前一步,向太子道,“殿下,昔久国不能去,帝京也不能回,回去便是送死!还必然牵累太子妃!” 太子心头震动,喃声道,“是啊,我若回京请死,惠儿要怎么办?”咬一咬牙,喝道,“白泰!你急速传令,太子妃一到,我们即刻下山,远离帝京!” 第280章 怎么会有两个五皇子 “是!”白泰应命,拔步奔向通道,奔出两步,却又凝住,惊呼道,“太子,有人上山!” 太子一怔,大步迈向窗口,向下一张。但见山腰上,百余条黑影正纵跃而上,碰到自己的守卫,立时便扬起一片雪光。 这千峰岭越是往上越是山势陡峭,过了大觉寺,马匹便不能登山,如今又是大雪之后,山路难行,更是易守难攻,可眼见那百余人身手敏捷,激战中片刻不停向山顶逼近,显然均是武功不凡。 太子轻吸一口凉气,顿足道,“太子妃还不曾到吗?” 白泰未应,但见塔下跌跌撞撞奔上一个人来,大声道,“太子,不好了,岭下兵马围困,大觉寺已被攻陷!” 白泰脸上色变,上前一步在太子面前跪倒,大声道,“太子,大局为重,请随微臣突围!” 太子脸色苍白,神情却渐渐镇定,问道,“是何人领兵?从何方登山?” 那人回道,“是五殿下的神策营,已将大路全部堵截,从正北方攻山!” “正北方!”太子点头,奔向正北的窗口向下望去,但见那上百条黑影又已近了许多,隐隐的已经可闻厮杀之声。而在众黑影之前,一条俊挺身影手挥长剑,挡者披靡,来势竟然极为迅速。 “五弟,当真是功夫了得!”太子咬牙冷笑,霍然回头,望向阮云欢,喝道,“带上郡主,走!”身子一转,便向下塔通道奔去。 白泰低应,上前便向阮云欢手臂抓去。 阮云欢连连后退,无意中向申屠杰靠近。申屠杰眼见白泰要抓上阮云欢,一掌横出,格开白泰手掌,大笑道,“睿敏郡主,还是交给本王罢!” “你……”白泰大怒,喝道,“七王子,到此地步,你还只顾着掳人吗?”深知有阮云欢在手,淳于昌必然有所顾忌,向申屠杰虚晃一招,闪身又向阮云欢追去。 而申屠杰与他也是一样的心思,一边喝令韦仁截住白泰,自个儿径向阮云欢扑去。 阮云欢绕着小小的塔室左闪右躲,大声道,“申屠杰,你既与太子结盟,此刻却要掳我独自逃生,是何道理?” 白泰听到阮云欢的呼喝,自然不会让她落入申屠杰手中,双掌一错,单掌横出,与韦仁硬对一掌,身形却借势横掠,一掌逼开申屠杰,自己片刻不停向阮云欢扑去。 阮云欢一边叫嚷,一边将塔室内的物什抓起来劈头乱扔,倒翻的案几,榻上的枕头被褥,食盒中的茶盏,信手抓住,尽皆向身后丢来。 白泰一边躲闪,一边向她追来,分明眼见手指离她衣角不过寸许,却均被她险险避过。 韦仁见此情形,一怔之下,失声惊呼,“睿敏郡主会武!” 申屠杰瞬间省悟,咬牙道,“好奸滑的贱人!”喝道,“韦仁,截住她!”瞬间,三人呈合围之势,向阮云欢截来。 阮云欢扬声笑起,一瞬间,身形翩然,如穿花绕树,在小小塔室中左穿右绕,纤掌扬起,时不时与三人过一招半式,却是一沾即走,并不恋战。 白泰、申屠杰、韦仁三人均非庸手,一时间被她耍的团团乱转,竟奈何她不得。 阮云欢却也暗暗叫苦。这塔顶没有生路,固然不能前去,而这塔下层层皆是太子的守兵,也一时冲不下去,唯一的出路,竟然就是六面墙壁上的门窗。 游走间,但闻塔下厮杀声起,淳于昌的人马已与塔下守兵战于一处。一声清啸在塔底响起,自下而上,竟然来的极快。 阮云欢大喜,扬声呼道,“赵承!”反手向白泰袭去一掌,转身便向通道迎去。 “郡主哪里去!”通道里一声低喝,一条月白人影疾掠而上,向她劈面一把抓来。 阮云欢一惊,侧身闪避,却闻耳畔风声,韦仁已经袭向身后。 情急之下,阮云欢不及多想,身形凌空倒翻,越过韦仁头顶掠入相反的通道,一步一步,向塔顶退去。 通道狭窄,韦仁当先转身,追上石阶,申屠杰等人只能一个一个随后追来。 白泰落在最后,抬头一瞬,但见塔下山腰,又一伙人翻翻滚滚,一路杀来,不禁一惊,失声道,“殿下,塔南也有人攻山!” 太子一惊,扑奔而前,但见雪地上,果然数十条黑影正一路向这方奔来,当先之人身形俊挺,长剑信手而挥,一路杀上,竟然势如破竹,无一招落空。 太子心头大震,失声道,“这是何故?”迅速转身,又再后北侧窗户奔去。但见方才那百余人已跃上山顶,正与塔下守卫混战,为首那人俊挺身形,长剑挥舞,正是五皇子淳于昌。 太子倒吸一口凉气,转身向白泰一望。白泰颤声道,“怎么……怎么两个五殿下?”南边为首那人,身形、招势,分明与淳于昌一横一样! 通道上阮云欢一女当关,韦仁和申屠杰一时难以攻上,太子和白泰的对话尽数落在耳中。 申屠杰脸色微变,转身奔下,也向两侧窗口一望,惊声道,“这可奇了,怎么会有两个五皇子?” 阮云欢也是暗奇,急欲一望,却被韦仁死死缠住。深知一出这通道,申屠杰等人随上,自己以一敌众,很快便落下风,只能咬牙,拼力抵挡。 就在此时,塔下哗声大作,申屠杰探头一望,失声道,“淳于昌已攻入塔来!”急急转身,向韦仁道,“快,将阮云欢拿下,我们才好出塔!” 他话声刚落,但闻一声清啸,赵承修长身影已跃身而上,手中长剑斜指,径向申屠杰袭去。 申屠杰一惊,忙挥刀挡格。只是他武功虽然不弱,又哪里是赵承的对手,数招一过,已险象环生。 韦仁闻申屠杰怒吼连连,已顾不上阮云欢,身形突然倒纵,一招向赵承袭去,险险免了申屠杰身首异处之危。 申屠杰连退两步,惊出一身冷汗,抬头见阮云欢又再奔下,怒道,“阮云欢,本王今日先将你斩于刀下!”任由韦仁截住赵承,自己提刀向阮云欢扑来。 阮云欢一声冷哼,身形微闪,让过他的刀锋,一手侧翻,改抓为指,在他手腕一抚。 申屠杰但觉手腕一麻,手中钢刀脱手而出,一惊之下,欲要抢上,却见阮云欢出手如电,并指如戳,向他咽下袭到。 那里太子和白泰眼见赵承、阮云欢被申屠杰二人缠住,对视一眼,白泰径扑赵承,而太子双掌一错,已与申屠杰合为一处,向阮云欢攻到。 阮云欢不及伤敌,身形一进即退,向后倒纵而出,避开太子一击。太子掌风到处,但闻喀喇一声大响,一扇塔门已被他震的飞了出去。 “殿下好功夫!”阮云欢扬声笑赞,却不与二人缠斗,反而身形疾转,裙中腿出,向韦仁后脑径踢。 韦仁正一刀劈向赵承,闻脑后生风,逼得不得不回身自救,却见眼前裙影一闪,阮云欢一脚早已收回,转身又向太子劈去一掌。 韦仁上当,不由低声咒骂,挺刀向阮云欢追来。 赵承被二人缠住,本来不易脱身,此刻被阮云欢引开韦仁,手中顿时一松,长剑斜指,血光迸出,将白泰肩头一剑洞穿,身形却已向阮云欢靠去。 太子大喝,“分开他们!”这两个人各自为战已经如此厉害,若是汇合一处,岂不是更加难以对付? 喝声刚起,但见塔下通道绿影一闪,一名少女手执双刀,一跃而上。阮云欢大喜,唤道,“白芍!” 白芍却急声喝道,“小姐快走!”双手齐扬,两枚飞刀向塔下通道激射而去。 两声闷哼之后,却有一人一跃而上,又再与她缠于一处。一时间,白芍无瑕再挡身后追兵,接二连三的护卫跃上,竟将小小塔室挤的满满当当,所有兵刃再也挥舞不开,十几个人,尽成近身肉搏。 阮云欢手无兵刃,在剑气纵横之间,一步步被逼到塔角,心中暗惊。等淳于昌攻上塔来,太子故然难逃,自己却也未必有幸理。 微一沉吟,转身便向离的最近的南侧塔门而去,身侧有刀袭来,信手一勾一推,那人单刀立时转向,“咯喇”一声,将身侧塔门劈为两半。 阮云欢一掌推出,那人失声惊呼,立足不定,身子已冲出塔门,撞上门外矮矮的栏杆,翻跌而出。 凄厉的惨呼声传来,塔上混战众人皆是一惊,手中动作顿时一停。 就在这时,但闻下塔通道又是一阵厮杀之声,淳于昌一袭战袍,手执长剑一跃而上,急声唤道,“云欢!”在他身后,紧紧随着护卫李改。 太子见淳于昌奔上,大吃一惊,喝道,“先擒阮云欢!”身形疾闪,向阮云欢扑到。 阮云欢眼他来势凶猛,不敢硬接,身形一闪避过,却觉身后一空,已从破开的塔门一步踏出。 此刻塔下厮杀声越发激烈,已有人高呼,“活捉昔久国奸细,捉拿叛党!” 申屠杰耳闻呼声越来越近,眼见无法逃走,心中暗恨。若不是得知阮云欢被太子所擒,他岂会从叶城赶来这里? 侧眸见淳于昌正向阮云欢奔去,瞬间想起在皇宫中他使自己落水出丑,一切也皆是因为阮云欢,一瞬间怒从心起,将心一横,合身扑出,一肩向淳于昌背后狠撞。 淳于昌不防,身子被他撞个正着,脚下一个踉跄,竟向阮云欢撞去。阮云欢身在窄门之中,无从闪避,只得回手阻挡。只是淳于昌来势太快,但觉一股大力冲来,身子撞上身后栏杆,倒翻而出。 “小姐!”白芍眼见阮云欢堕塔,不由心胆惧裂,失声大呼。 “小姐!”那方赵承也是惊呼出声,奈何身子被白泰缠住,竟相救不及。 危急之间,淳于昌身子前扑,伸手疾抓,手指堪堪触上阮云欢指尖,忙一把抓住。 只是二人倒跌,余力未衰,淳于昌身子被阮云欢一拉,也是向外倒翻,向塔外跌去。 “殿下!”李改大呼,合身扑上,险险抓住淳于昌一只脚踝。正想使力拉起,却闻耳畔风声,韦仁挥刀袭到,只得腾出一只手挥刀挡格。这一松力,淳于昌的身子又再下滑几分。 第281章 他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赵承、白芍见状,手中兵刃疾舞,向这方疾冲。而申屠杰连连喝令,一面阻挡赵承、白芍,一面使人向李改猛攻。只要李改松手,淳于昌和阮云欢便会摔下塔去,到时群龙无首,自己一方便可设法突围。 而太子见状,却整个人呆住。 这千峰岭绝顶,马匹难行,千军万马难以登山。上山的,不过是一众高手,若是眼前二人一死……可是,眼前之人,是自己的五弟啊! 夜风正劲,阮云欢身子凌空,随风飘摇。向下望去,但见塔下白茫茫一片,离地有数十丈之高,若是就此摔下,纵有一身功夫护身,不死也得重伤。欲借淳于昌之力纵上,但那仅勾的手指却无从借力,更何况,那塔门极小,李改的身形已堵的严严实实,并无落足之处。 此时赵承、白芍二人已一步步移至塔门,替李改挡去大半刀锋,而李改身不能动,韦仁又是武功极高,他一臂应敌,渐渐不支,但觉抓着淳于昌脚踝的手指越来越无力,不由嘶声呼道,“爷,放开郡主!放开郡主……” “不!”白芍大喝,双刀疾挥,将攻来的二人杀退,回身想要去抓李改,却被申屠杰横刀拦住。 韦仁揉身再上,力掼刀柄,向李改当头直劈。李改避无可避,奋力向上一挡,但闻“当”的一声大响,顿时虎口崩裂,长剑脱手飞出。 淳于昌但觉身子又向下一沉,不由心头一惊,垂目下望,却见阮云欢正向上望来,波光潋滟的眸子,不惊不惧,正带着一丝研判,向他定定而视。 韦仁狞笑,反手一刀,便向李改肩头削去。眼见李改便要被他截成两断,但闻一声大喝,“不!”太子悚然回神,手中长剑疾出,袭向韦仁脑后。 韦仁但闻脑后风声,不及伤敌,只得回刀自救。申屠杰大怒,喝道,“太子,你做什么?” 太子咬牙,挺剑向韦仁袭去,大声喝道,“白泰,救五皇子!” 白泰一怔,袭向赵承的长剑顿时回转,一剑向申屠杰挑去。 申屠杰怒及,连声怒喝,命自己的人强攻,一时间,塔内又是一团混战。 淳于昌手臂酸软,咬牙强撑,心中却思潮动荡。此刻放手,阮云欢必死,但失了她的重量,李改却可以将自己拖上去。若是不放,李改一但不支,二人便都无幸理。 听到李改的呼声,阮云欢咬唇,抬头上望。淳于昌的俊颜,近在咫尺,虽在夜色之中,却也分明看到他眼底的挣扎,握着自己的手,有了些轻微的颤抖。 阮云欢心中一冷,却勾唇笑开,丹唇微启,轻声道,“殿下,保重!”勾起的指尖骤松,瞬间脱离淳于昌的掌握,向下直堕。 与其等他放手,反不如她先放手,这一世,不管何等情形,断不会容他再负她一次! “云欢!”淳于昌心头一痛,嘶声大呼,而下方少女纤细的身影,已迅速冲破夜色,消失无踪。 李改但觉手中一轻,再不多想,握着淳于昌的脚踝使力一甩,自己跟着一掌向塔内直劈,向内冲入两步,给淳于昌让出容身之地。 淳于昌身形凌空,寻好落足之处,反身跃回塔内,手中长剑使开,片刻连伤三人,向着塔下闯去。 赵承、白芍眼见阮云欢堕塔,均是放声疾呼,一剑双刀使开,瞬间一片血光。 身子向下直落,阮云欢反手拽下身上大氅,迎风而展,大氅鼓风荡起,下落之势顿时一缓。阮云欢垂头,眼见左侧是一片空茫的白色,似是积雪的树木,不由将牙一咬,伸足在塔身上一踢,身子顿时转向,向着那片白色扑去。 下落之势渐急,阮云欢耳中皆是风声,紧接着厮杀声、惊呼声随风而至,身子离地面已经不远。如此速度,纵是落在积雪的树上,怕是也得残废! 睿敏郡主手中大氅一舞,裹回身上,身子一缩,身形骤然一转,足尖在塔身上一点,凌空转折,向最高的一棵大树扑去。回手瞬间,已将腰带扯落,手臂疾挥,向树身卷去。 腰带刚刚触上树身,斜刺里一条黑影疾掠而至,身子顿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抱着她的人受到她的撞击,身子顿时一沉,却觉大力一扯,又再高高荡起,二人如两只帖身而飞的大鸟,斜斜向地面落去。 阮云欢愕然抬头,一瞬间,撞入一双乌黑的眸子,不由心头一跳,失声道,“四殿下!” 是他! 竟然是他! 来人,竟然是应该在千里之遥、东海之滨的四皇子淳于信! 阮云欢唇角挑起,仰首而视。同样俊挺的身形,同样的武功招式……怪不得,南北两侧,会有两个五皇子淳于昌,却原来,另一个人是他! 一瞬间,忘记了厮杀,忘记了危险,眼中心底,唯有那双雪亮的乌眸,深深向她凝注,幽深眸光,如一汪深潭,引她不断的沉落……沉落…… 身形俊挺的男子,一手放开缠在树上的绳索,双臂紧抱怀中的少女,身形于空中一个回旋,稳稳落地,却仍保持着紧抱的姿势,仿似抱着易碎的珍宝,再不肯放手。 方才眼见她半空坠落,那一瞬间,只觉整颗心空空荡荡,无所依存。 双足落地,阮云欢但觉双足绵软,难以站立,纷乱的思绪,仍未从看到眼前人的震惊中回来,只是仰着头,怔怔的望着眼前的俊颜。 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 想不到,他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四目交投,深深胶着,仿佛天地间,便只有眼前之人,只这样深深凝视,直到天荒地老…… “殿下,阮大小姐!”耳畔传来一声高呼,瞬间令二人回神。 阮云欢一惊,身子一挣,脱出他的怀抱,敛衽一礼,轻声道,“多谢四殿下相救!”一举一动,仿佛闲适相逢,竟然没有一丝波澜。 怀中一空,淳于信整个人僵立于地,但见眼前女子,恭恭敬敬的见礼,客套、疏离、淡漠…… 而她的身上……是五皇子的狐裘大氅。 淳于信心头一阵绞痛,慢慢向后退了两步,咬了咬牙,淡道,“本王倒忘了,睿敏郡主功夫不弱,纵然没有本王,想必也会安然无恙!” “四殿下过奖!”阮云欢微俯着头,唇角不自觉的勾起。数月不见,怎么还是这么别扭? 宋文杰张大眼,瞧瞧阮云欢,又瞧瞧淳于信,才结结巴巴道,“咳,四……四殿下,我……我一会儿再来!”说着便要转身。 “说罢,何事?”淳于信剑眉微挑,将他喝住。 宋文杰缩了缩脖子转身回来,说道,“五殿下的人已攻破塔门,但塔内似乎隐有高手!” 淳于信点头,目光不自觉向阮云欢望去。阮云欢点头道,“太子殿下和申屠杰均在塔内,身边均有不少高手!” 淳于信微微闭目,霍然转身,命道,“冲塔,活捉申屠杰!”自宋文杰手中接过长剑,大步向塔门而去。 “是!”宋文杰领命,扬声呼道,“冲塔,活捉申屠杰!”自腰间摸出两柄匕首,跟在身后冲去。 “喂!”阮云欢急唤,却见二人已一前一后奔去。阮云欢微微皱眉,低声道,“书呆子去做什么?又不会打架!” “嗤!”身侧传来两声闷笑,阮云欢回头,便见狄山、景宁二人立于身后。阮云欢大喜,说道,“你们也回来了!” “小姐!”二人齐齐向阮云欢见礼。狄山含笑道,“小姐莫急,等我们擒了申屠杰,为小姐出气!”说着也不等阮云欢应,向景宁招呼一声便走。 “喂!”阮云欢再唤,拔步要追,却被一人拦住,躬身道,“郡主,四殿下有命,请郡主留在此处!” 阮云欢回头,却是路宁仗剑护在她的身侧,心知他绝不会放自己入塔,只好眼巴巴的瞧着二人追上宋文杰,一齐向塔门奔去。 厮杀声再起,刚才还是争夺焦点的阮大小姐,此一刻像闲人一样立在塔外,眼瞧着塔外太子的守卫层层倒下,眼瞧着淳于信率人杀入塔去。 这一番厮杀,从三更天申屠杰入塔开始,已经两个多时辰。东方厚积的云层破开一丝,天方欲晓。 阮云欢环目而望,塔内的厮杀声,仍在继续,正北的大路上,仍有神策营的兵马不断奔上,寡众之势互易,塔外太子的守卫已经尽诛。 阮云欢心中暗叹。若是太子能在脱身后立即远走,这十几日来,早已逃去无踪,又岂会落此地步? 正在感叹,蓦然间,但闻塔上一声大呼,阮云欢抬头,却见塔顶一人迎风而立,月白长袍随风烈烈飞舞。 阮云欢大吃一惊,拔步向塔下奔去,扬声大呼,“太子殿下!”塔上之人,竟然是太子淳于毅。 太子端立塔顶,仰头望着渐升的朝阳,面上神情一片宁静。 “太子殿下!”淳于信慢慢上塔,向着那月白背影低唤,说道,“殿下请随臣弟回宫!” “回宫?”太子轻轻笑起,垂目望向北边上山的大路,轻声道,“老四,你是想要我回去做阶下囚吗?” 淳于信摇头,说道,“太子殿下勾结异族,叛国害民,祸我山河,早已是死罪。只是,皇后为你所累,太子妃被拘宫中,太子殿下难道不该回去有一个了断?” “了断?”太子低语,轻声道,“是啊,母后为我所累,不能善终,惠儿……惠儿……”提到太子妃,目中露出一抹温柔之色,叹道,“我纵回去,又能如何?父皇会放过她吗?” 淳于信皱眉,冗声道,“太子到此地步,还不知错?” “知错?”太子反问,似乎听到一个极好笑的笑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知错?我错在何处?只因麻天昌降敌,父皇不但将麻氏一族下狱,还软禁母后,将我架空?本宫不过是不愿束手待毙,才做最后一击,本宫又有何错?” 第282章 奈何生在帝王家 淳于信默然,沉声道,“太子,父皇是一国之君!”一国之君,他要想着社稷,想着黎民! “那又如何?”太子霍然回头,向他凛然逼视,一字字道,“一国之君,便可以无情无义?一国之君,便可诛妻灭子?一国之君,呵呵……哈哈……一国之君,他就只该当一个孤家寡人!” “太子!”随后而上的淳于昌低喝,冷声道,“太子身为一国储君,岂可如此大逆不道!” “一国储君?”太子冷笑,双眸定定向淳于昌逼视,淡声道,“五皇弟,你当真将本宫当成一国储君吗?难不成,你从不想取而代之?你便没有瞧着那高高在上的皇位?如今我身败名裂,储君之位空悬,岂不是正合你意?” 一迭三问,令淳于昌脸色微变,冷声道,“除夕之夜,太子殿下亲口向父皇认错,如今看来,却并无悔过之意!” “悔过?”太子淡淡笑起,转身望着朝阳升起,微眯了眼,摇头道,“不,本宫确实错了!本宫错在,不该仓促起兵,令许多将士因本宫而亡!本宫错在,本宫不该妄信小人,令母后、惠儿受本宫所累!本宫错在,既已起兵,便不该瞩前顾后,错失良机!本宫错在,腹背受敌,却轻易授降!若是当初拼力一击,那十几位将军岂会死的如此委屈?本宫又何必在天牢中苦苦煎熬?” “原来,你后悔的,是这些事!”淳于信摇头,上前一步,说道,“太子!皇兄!你就不曾后悔,你勾结异族,祸国乱民?你就不曾后悔,身为太子,却出卖社稷?你瞧瞧!”侧身向身后一指,说道,“申屠杰自入帝京,荒淫靡废,岂是可共大事之人?太子便不曾后悔,甘愿自污,与这等人为伍?” 太子神情微动,也向塔内已经被擒的申屠杰望去一眼,终于惨然笑道,“不错!本宫不该良莠不分,与这等人为伍,更不该与虎谋皮,妄想借他国之兵卷土重来……”双眸骤阖,面容带出些痛楚,低声道,“老四,大哥是个懦夫,如今纵然知错,却不敢担当,只能一死!” “皇兄!”淳于信大急,抢前一步。 “别过来!”太子厉喝,脚步向后一移,已有半只脚踩在塔外。 “皇兄,不要!”淳于信急忙停步,摇头道,“皇兄,你跟我回去,臣弟替你求情,臣弟以东海军功换你不死,你……下来!” “不死?”太子淡笑,摇头道,“纵然不死,又能如何?在那暗无天日的天牢终其一生吗?” “皇兄!”淳于信冗声低唤,却已说不出话来。 太子向他深深一望,淡漠的眸中,终于带出一丝感情,轻声道,“老四,旁人都盼着我死,却唯有你想要我求生。你我若生在寻常百姓家,必然兄友弟恭,可惜!可惜生在帝王家,注定没有亲情可言。老四,听大哥一句,太重情谊,终于会误你一生!我错信了一个宁王,终于落此地步,你记得,不要信你的兄弟,他们才是害你之人!”淡淡而语,身子慢慢向后仰去。 淳于信大惊,失声大呼,“皇兄……”疾扑而上,向他双腿抓去,却终究晚了一步。在最后一刻,太子的最后一句话飘入耳中,“老四,堤防老五……” 月白色的身影,手足舒展,仰躺着落下。风声劲疾,又再将树上的落雪漫天卷起,随着太子下落的身体在空中飘舞…… 阮云欢仰首而望,失声连呼,“太子……太子……”可是,那求死的姿势,没有一丝的改变,那舒展的四肢,在这一刻,仿佛放弃了所有…… 阮云欢心头大痛,拔步向他迎去,却被一双手臂牢牢抱住。“小姐,不要去!”白芍的声音带着呜咽,在身后响起,“小姐,你救不了他!救不了他!” “不……不……”阮云欢摇头,泪水迅速模糊了视线,却不再挣扎。耳闻着沉闷的声音“砰”然响起,身体顿时脱力,慢慢滑倒,却不敢向那方瞧去一眼。 那个如芝兰静树般的男子,本该一手诗书,静抚丝竹,奈何他生在帝王家,竟落得如此下场…… 塔门那方一阵喧闹,淳于信率先奔出,一眼望去,但见塔下一片白雪之中,鲜红的颜色,竟如一朵盛开的艳阳之花! 淳于信眼前一阵晕眩,脚下一个踉跄,竟险些摔倒。“殿下!”宋文杰抢前一步,将他扶住,说道,“殿下十几日不曾歇息,余下的事,交给旁人罢!” 淳于信闭目,努力压下心头的锐痛,轻轻摇头。深吸一口气,将宋文杰推开,慢慢直起身来。 在他身后,淳于昌也大步奔来,一眼见阮云欢蹲坐于地,疾步奔去,喜唤道,“云欢!”一把将她拉起,紧紧拥入怀中。 从不知她真实的心意,以为她心里,只有四哥淳于信,以为,绑着她的,只是那一道圣旨赐婚,却原来……刚才在塔上,她竟然那样断然放手,将活着的机会留给自己!这个女子,竟然对他如此! 鼻端,嗅到那熟悉的气息,阮云欢的心绪顿时从纷乱中牵出,伸手在他胸前一撑,隔开与他的距离,轻声道,“殿下,睿敏无事!” “是!你没事!”淳于昌点头,双掌握着她纤细的腰肢,垂目向她凝视。 乌亮的眸子,满含着深情,仿如刚才……阮云欢闭了闭眸,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五殿下,申屠杰被擒,昔久国那五千精兵群龙无首,殿下岂可错失良机?” “什么?”淳于昌一怔,尚未回过神来。 阮云欢向他仰首而视,淡淡笑道,“昔久国五千精兵,就在叶城!如今大雪封山,谅他们无路可逃!” “不错!”淳于昌眸子一亮,喜道,“我即刻传令!”双臂将她紧紧一拥,转身大步而去。 两条相拥的人影,男子深情的凝视,少女恬淡的微笑,瞬间将齐王四殿下的双目灼痛。淳于信回头,一步步向塔下一团血肉行去,吩咐道,“路宁,即刻命人下山,本王要最好的棺木,迎太子殿下回京!” “是!”路宁知道已无可再劝,只得应声传令。 坐在温暖的马车中,阮云欢全身脱力一般,倚在白芍身上,寂然不语。白芍心中暗忧,抿了抿唇,低声唤道,“小姐!” “嗯!”阮云欢低应,声音里透着一些疲惫,低声道,“我没事!”慢慢坐直身子,默了一瞬,说道,“太子没有为难我,他……只是一时糊涂罢了!” “奴婢知道!”白芍轻叹,说道,“若不是最后太子相助,怕是小姐和五殿下,都会……都会……”想到太子血肉横飞的惨状,不由轻轻打了个寒颤,再也说不下去。 阮云欢点头,又再闭目不语。 也许,这个结果,最好! 正如太子所言,他若就此回去,皇帝对他岂能轻饶?与其受那千刀万剐之苦,岂如那释然的一跃?更何况,他要如何面对太子妃那绝望的哭声? 静静默了一瞬,才又问道,“齐王殿下是几时回京?”她记得一个月前,皇帝命人召他回京,他还以东海战事为由推托,怎么今日竟会从天而降? 白芍摇了摇头,说道,“奴婢也不知道,方才奴婢见四殿下突然上塔,也吓了一跳!” 阮云欢默然,蓦然想起一团混乱中,似乎听到宋文杰的话,手掌不由慢慢握起。 他十几日不曾歇息,那么说,他是从东海赶回吗?从东海到帝京,纵然八百里加急,不眠不休,也要半个多月,难道,他是因得知自己被掳,疾骑赶回? 心底,泛起一丝涩涩的疼痛,却又悄悄的,带着一抹甜意。 记得当日,御旨赐婚,自己那样伤他,而他,竟还将她放在心底,为了她的安危,千里而回吗? 轻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情绪,轻声道,“白芍,你传话给狄山、景宁,明日到古井胡同,我要见他们!” 白芍点头,抿唇道,“这倒巧了,方才景宁鬼鬼祟祟的和奴婢说,明日在古井胡同等小姐呢!” 阮云欢被她一说,忍不住一笑,心底闷痛倒散去一些。闭目想了想,问道,“我不在这几日,府中如何?” 白芍道,“夫人知道小姐被劫,成日虽然极力忍着,但总瞧着喜气洋洋的。二小姐更不用说,连装假都不曾装一下,成日打扮的光彩照人,出入各府赴宴,昨夜在灯市,还瞧见她与几位小姐一同赏灯呢!” “嗯!”阮云欢点头,说道,“想来也只祖母惦记一些吧!” 白芍点头,说道,“老夫人日日使人来问,可有大小姐的消息!” 阮云欢轻轻松了口气,心头微暖,却无意去问阮一鸣的反映,想了想问道,“秦家呢?” “秦家?”白芍扬眉,说道,“自然是幸灾乐祸,一旁瞧热闹罢了!” “嗤……”阮云欢笑出声来,说道,“这个我还用得着问你?我是问秦家的动静!” “呀!”白芍在自己脑门拍了一掌,笑道,“当真是糊涂了!秦家旁的人还如以前一样,只是过了破五,秦天宇便搬去了城郊的别院。” “嗯!”阮云欢点头,不由冷笑出声,淡淡道,“看来,他是当真要‘安心休养’了!” 白芍抿了抿唇,低声道,“小姐,夫人的肚子,已有五个月了,若是当真生出大少爷……” “五个月?”阮云欢勾了勾唇,点头道,“我知道!” 白芍急道,“小姐,便连府里的几位姨娘也急了,你怎么没事儿人一样?” 阮云欢微微一笑,却突然转话问道,“可曾听说,年前入京述职的官员,还有何人在京?” “除去五公子,带兵的将领大多已经离京,旁的官员倒还都在!” “嗯!”阮云欢轻应,点头不语。 白芍见她不再说话,咬了咬唇,轻声唤道,“小姐!” 阮云欢见她欲言又止,不禁扬眉。 白芍迟疑片刻,才轻声道,“奴婢已经查实,红莲她果然……果然……” 阮云欢微默,点了点头,问道,“她不曾知道你查她罢?” 白芍摇头,说道,“前几日我故意使她给五殿下报信,自个儿悄悄跟着,她并不曾知觉!” 阮云欢点头,闭目道,“此事她自个儿不说破,你也不必提起,免得大伙儿难看!” 白芍咬了咬牙,狠声道,“小姐待我们亲如姐妹,又是一道儿长大,这个红莲……这个红莲……”跺了跺脚,却再说不出话来。 第283章 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一行人浩浩进城,径赴皇宫。皇帝闻说太子堕塔身亡,心头大痛。淳于信见皇帝面露戚色,当即跪倒说情,只说入塔之时,眼见太子一方与申屠杰混战,才能令他们活捉申屠杰,若不然,激战之下,必有更大伤亡。 皇帝点头,当即传旨,太子勾结异族,祸乱朝政,其罪当诛,但念在有悔过之心,仍以太子之礼葬于东陵。太子妃白氏,念其并不曾参预叛乱,死罪免去,打入冷宫,其余无嗣侧妃、侍妾一应交给邵家发卖为奴。 太子一案,随着太子的一跃,告一段落。皇帝望着跪在御案前的三人,向淳于昌道,“这一次你做的甚好!朕心甚慰!” 淳于昌忙向上行礼,说道,“儿臣惶恐!” 皇帝点了点头,又望向阮云欢,说道,“睿敏郡主受苦了,还是早些回府歇息,倒不必拘这俗礼!” 阮云欢俯身道,“睿敏一人,惊动皇上为睿敏劳心,两位殿下奔波,睿敏理当谢恩!” “嗯!”皇帝点头,目光又再掠向淳于信。但见他虽然强振精神,但双目赤红,满脸倦意,一袭玄色锦袍满是泥泞,显然是一路急急赶回。定定瞧了片刻,突然冷笑一声,说道,“老四,朕几次传召,你都拒而不回,当真是胆子不小啊!” “父皇!”淳于信俯首,说道,“父皇一片爱惜之心,儿臣岂会不知?但东海战事不容儿臣有一丝松懈,还请父皇恕罪!” “东海战事!”皇帝轻嗤,问道,“那这一会儿,怎么又回来了?”说着眸光向阮云欢一扫。 阮云欢心头一跳,身子却仍保持俯跪的姿势,不稍微动。但闻淳于信朗声道,“回父皇,再过几日,便是万寿节,儿臣纵然不孝,也绝不敢忘。儿臣此次,便是为万寿节而回!” 万寿节? 阮云欢低垂着头,忍不住莞尔。 他怎么想得出来? 皇帝显然也是一怔,瞬间哈哈笑起,点头道,“原来我皇儿是为了朕的生辰,那朕问你,可曾给朕备下礼物?” “回父皇,儿臣自然备有礼物!”淳于信眼皮不眨,当即扬声而答。 “哦?”皇帝饶有兴味的瞧着他,问道,“是何物?” 淳于信眨了眨眼,含笑俯首,行礼道,“回父皇,儿臣疾骑赶回,便是为了给父皇一个惊喜,如今若将礼物奉出,岂不是枉废儿臣一番心意?儿臣请父皇疼体谅儿臣,暂时莫问!” “臭小子!”皇帝信手抓起一案上一支羊毫掷了下来,说道,“朕还不知道你几斤几两,和朕掉这等花枪!”虽然知道他满嘴胡话,但丧子之痛经他一搅,倒也去了几分,摆手道,“你一去数月,累你母妃担忧,还不快去见过?” “是,父皇!”淳于信磕头,自地上将羊毫捡起,双手高举,说道,“儿臣谢父皇赏赐!”又磕一个头起身,捧着羊毫慢慢退出殿去。 皇帝眼望着他出去,唇间笑容慢慢落下,向另外二人摆手道,“你们也退下罢,有事改日再议!”眼望着阶下二人磕头退去,叹一口气,又再展开眼前奏折,伸手取笔时,却抓了个空,这才想起,刚才将御案上的羊毫“赏”了给老四齐王。 马车在相府门前停下,阮云欢借着白芍的手下车,抬头望去,但见府门紧闭,不由挑了挑眉。 赵承快步踏上石阶,向门旁守卫道,“怎么大白天的关着府门?还不打开,大小姐回来了!” 两名守卫一脸为难,互视一眼,左侧那人为难的道,“赵大哥,是夫人命人将府门关锁,说……说……”向阮云欢偷瞧一眼,垂下头,低声道,“说大小姐若回,只能走偏门!” “为何?”赵承惊怒,喝道,“莫说大小姐是御旨赐封的郡主,便算不是,也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岂有走偏门的道理?” 赵承入相府一年多来,为人正直,武艺高强,在护院、守卫中颇有威望,右侧那人见他发怒,忙道,“赵大哥莫恼,只是夫人说……说大小姐失……失节之人……” “住口!”赵承怒喝,咬了咬牙,回头向阮云欢望去。 阮云欢淡淡一笑,一步步迈上石阶,向那紧闭的朱漆大门望去一眼,接口道,“夫人是说,我阮云欢身为女儿家,未曾出阁便已失节,便不能走这相府大门,是吗?” 两名守卫互视一眼,均垂下头去。左首那人轻声道,“大小姐,是夫人吩咐,小人也甚是为难!”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无防!”向赵承一望,吩咐道,“赵承,砸门!”语气闲适,便如说给客人上茶一般轻淡。 赵承躬身应命,骤然回身,双掌合拢,向那朱漆大门拼力一掌推去。但闻“轰”然大响,朱漆大门剧烈一抖,却并未撞开。 两名初时闻阮云欢吩咐,只道要赵承喝骂,哪里知道,这所谓的“砸”门,是真的去砸。二人吓了一跳,忙唤道,“赵大哥!”生怕他再来一掌,齐齐上前拦阻。 话声刚落,但闻大门“喀喇”一响,门头上端突然泥土纷飞,大门离开门框,缓缓的向内驳离,在两名守卫“啊”的一声低呼,还来不及反应,便见两扇大门已轰然倒地,顿时尘土飞扬。 赵承慢慢后退,退至阮云欢身侧,白芍却抢前一步,衣袖一拂,替阮云欢遮住头脸。 “出……出了何事?咳……咳咳……”大门内,传来管家常青的惊问,双手挥袖,灰头土脸的奔了出来,嚷道,“差点砸到我!” 赵承下巴一扬,向他冷冷而视,却不答话。 两名守卫也是呛的连咳,忙低声回道,“管家,是……是大小姐……” 常青一见阮云欢,愣了一瞬,苦笑道,“大小姐,这是何意!” “何意?去问你家夫人!”白芍冷笑,向常青横了一眼。眼见门前灰尘渐渐落下,躬身道,“请大小姐回府!” 阮云欢点头,莲步款款,迈过高高的门槛,踩过倒地的朱漆大门,慢慢向内行去。 常青见她沉着一张俏脸,也不敢阻挡,只是向两名守卫狠狠一瞪,心里暗暗咋舌。这位大小姐,虽说自从进府那日,便知不是一个好欺负的,可她素来清清淡淡,哪里见动过如此大的肝火。 见她走远一些,低声向两名守卫吩咐,“还不快唤人来,将大门修好!”见两名守卫连应,便拔步向阮云欢追去,赔笑道,“大小姐,夫人身子不适,请大小姐……” 阮云欢不理不睬,径入前厅,见厅内无人,身子一转,便向后宅正屋而去。 常青急的连连顿足,上前想要阻拦,却被赵承一记眼风吓退,想了一瞬,只得转身出来,急急命人去寻阮一鸣。 秦氏此刻肚子已经显怀,正由丫鬟服侍用汤,刚饮了一口,但闻“咣”的一声大响,房门倒飞撞了进来,擦着她的身子撞在墙上,又再弹回落在地上。 秦氏吓了一跳,一下子站起。却见阮云欢身上裹着一件狐皮大氅,眉目如冰,昂然而入。 秦氏转惊为怒,厉声喝道,“阮云欢,你这是何意?”转头见赵承立在身后,冷笑道,“赵承,凭你一个狗奴才,胆敢损毁主子房门,来啊!给我绑了!” “母亲好大的威风!”阮云欢冷笑,目光在她隆起的肚子上一转,淡淡道,“房门是女儿命他踢的,母亲要说什么,尽管冲着女儿来,莫要只知道欺负奴才!” 秦氏脸色微变,咬牙道,“阮云欢,你已成整个帝京城的笑柄,如今还有脸斥责旁人?” “笑柄?”阮云欢扬眉,淡笑道,“我阮云欢纵成笑柄,如今也还是御封的睿敏郡主,御旨赐婚的五皇子妃!何人敢笑,不防站了出来,莫要鬼鬼祟祟,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秦氏从不见她如此说话,一时倒被她气势吓住,一手指着她,结结巴巴道,“你……你被掳失节,丢……丢尽我相府颜面,如今……如今竟然……竟然还想……还想当五皇子妃吗?” 阮云欢冷笑出声,说道,“怎么,母亲想来是已想好了取代之人,巴不得五皇子请命,皇上下旨废除婚约,不是吗?” 一句话,正正说中秦氏心中所想。秦氏脸色突变,咬牙道,“你……你胡说什么?” 本来,这十几日来,秦家均盼阮云欢不能生还,到时五皇子妃位置虚悬,便可设法令平邯府都督秦胜成之女秦璐许他为妃。纵阮云欢生还,她落入贼手多日,名节已毁,岂能再为正妃?若是五皇子将她贬为侧妃,秦家一样将秦璐送入五皇子宫中。 这些日子以来,秦家一党在京中传布谣言,说睿敏郡主失贞太子,与太子相携而逃,说的有声有色,仿如亲见,便是为此辅路。只是这番打算运筹,一向只在私下商议进行,此刻被阮云欢一语道破,便说不出的心惊。 阮云欢眼见秦氏脸色大变,知道已切中要害,冷笑一声,说道,“如今母亲身怀六甲,尚如此操劳,便不怕伤及胎儿?到时若有个好歹,怕是后悔莫及了!”说着话,翩然转身,向门外而去。 秦氏气的脸色青白,抢步奔到门口,指着她的背影,咬牙骂道,“阮云欢,今日太子新丧,皇上顾不得你,你还道你无事?莫要得意太久!” 阮云欢背脊挺的笔直,淡淡道,“不劳母亲挂念!”说罢,径直向院门而去,片刻间,人已消失在院门之外。 秦氏一手扶着门框,只气的全身发抖,心中暗思,阮云欢回来,瞧这模样,皇帝和五皇子竟不曾说什么,此事还得寻秦家人商议。正要吩咐备轿,却闻门外丫鬟回道,“老爷回来了!” 秦氏心中一喜,身子便沿着门框慢慢滑倒,同时尖声大叫,“哎哟,可疼死我了……”一边向身边丫鬟使个眼色。 银杏脸上现出惊慌,忙一臂将她搀住,急声道,“夫人!夫人!你怎么样?来人……快来人啊……” 阮一鸣跨进院门,但见正房房门破碎,半边飞入屋里,秦氏又抱着肚子滚倒在门口,不禁大吃一惊,急步抢上,问道,“夫人,怎么了?出了何事?” 秦氏一把抓住他,流泪道,“老爷,妾身当真不知道做错什么?大小姐失节而回,妾身不过是为了相府门楣,请她走偏门,可是……可是她竟然……竟然闯入正房,向妾身动手……”说着话,放声大哭。 阮一鸣早在进府之时,便已见府门倒塌,此时一听秦氏的话,不禁怒从心起,咬牙道,“夫人,你且莫哭!”抬头向随来的管家常青道,“快!快去请太医,给夫人诊治!” 常青应命,忙匆匆而去。 第284章 误了你回去见你们家小呆 紫竹苑中,老夫人闻说阮云欢回来,忙扶着罗妈妈的手迎了出来。见阮云欢跨入院门,急急上前几步,一把将她抓住,向她上上下下打量,颤声问道,“云欢,你……你……”想问有没有失节,却终究说不出口来。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祖母不必担心,云欢无事!”扶着她手臂慢慢向屋子里行去,嗔道,“这么冷的天,雪又刚停,怎么就跑了出来?” 一侧罗妈妈说道,“大小姐,你不在这十几日,老夫人便不曾睡一个好觉,如今可算是回来了!”说着说着,眼圈儿也跟着红了。 阮云欢抿唇笑道,“瞧瞧妈妈,云欢还指望妈妈劝劝祖母,如今反是妈妈招惹!” 说的罗妈妈又笑了出来,连声道,“还是大小姐回来好!回来好!”一迭连声命丫鬟奉茶。 杜鹃、喜鹊等人见了阮云欢,也是一脸惊喜,闻罗妈妈一唤,便抢着去倒茶拿果子,一急之下撞在一处,一时间人仰马翻。 瞧着丫鬟们手忙脚乱,老夫人倒笑了出来,拉着阮云欢的手,在她手背轻拍,说道,“回来便好,旁的事,切莫放在心上!” 阮云欢含笑道,“祖母,太子虽然糊涂,但他是何等样人,众人岂会不知?他并不曾为难云欢!” 太子幼时,老夫人也曾见过几回,想着那样干净的一个孩子,纵长大了变了些,也不似会有苟且之人,顿时心中一宽,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丫鬟重整了盘盏送上,阮云欢刚与老夫人说了几句话,便闻门外小丫鬟回道,“老爷来了!” 帘子一挑,阮一鸣大步迈了进来,向阮云欢怒喝,“云欢,你究竟要做什么?” 阮云欢扬眉,起身给他见礼,说道,“爹爹何出此言?” 阮一鸣将脸一沉,说道,“纵然你母亲说了什么话,你听不顺耳,如今她有着身孕,你岂能对她动手?” 老夫人吃了一惊,说道,“云欢对她动手,这怎么能够?” 阮一鸣脸色铁青,说道,“怎么不能够?便连府门和正房的门都打的倒地,如今夫人正肚子疼,在那里躺着!” 阮云欢气笑出声来,说道,“母亲说云欢对她动手,令她肚子疼?” 阮一鸣冷道,“难道不是?” 阮云欢向他定定凝注,扬眉道,“爹爹以为呢?” “你……”阮一鸣咬牙,指着她道,“那几日你不在,府中人尽数为你忧急奔波,如今你一回来,竟将府中闹的鸡飞狗跳,早知如此,你不如……不如……” “不如死在太子手上,一则全节,免得相府丢脸,二则也除去一个眼中钉肉中刺,好令旁人心绪顺畅,好好养下爹爹的嫡长子!”阮云欢冷冷接口。 阮一鸣一窒,咬牙道,“你这是何话,谁又说……又说……” 阮云欢一步步向他走近,仰首与他对视,淡道,“爹爹一朝之相,素有宽厚之名,这等话爹爹自然说不出口,云欢替爹爹说出便是!可惜,莫说我阮云欢不曾失节,纵果然失节,也绝不会寻那妇人短见,枉自称旁人的心,遂旁人的愿!” “你……你……”阮一鸣被她说的胸口一阵闷堵,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好了!”老夫人低喝,脸色便沉了下去,说道,“不过是肚子疼,许是贪嘴吃坏了东西,又不是滑胎!云欢受这几日惊吓,好不容易回来,你这是要做什么?” 阮一鸣一向知道老夫人极紧张子嗣,如今见她不但不将秦氏的肚子放在心上,还难得的声色俱厉,不禁一愕,忙躬身道,“母亲息怒,儿子一时说错了话,也是云欢会错了意,云欢是儿子亲生女儿,岂能有那等心思!” 阮云欢淡然一笑,也回身行礼,说道,“祖母息怒,云欢不在府中多日,先回院子里瞧瞧,这便告辞!”转身向阮一鸣一福,说道,“爹爹也莫要生气,仔细气坏了身子,女儿告辞!”身子一转,扬长而去。 “你……你……回来!”阮一鸣气的倒仰,怒声低喝,却见阮云欢头也不回的去了,只恨的连连顿足,咬牙道,“我……我阮一鸣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女儿!” 老夫人向他瞧了一瞬,冷声道,“怎么,如今相爷有了秦氏肚子里的孩儿,便忘了那个女儿给相府争了多少荣光?” 阮一鸣一怔,皱眉道,“母亲!” 老夫人咬牙,一手向他点了点,狠道,“你呀,便一世被那妇人牵着鼻子走,我瞧你日后何处哭去?” “母亲!”阮一鸣皱眉,说道,“母亲是不曾看到,云欢一回来,便命赵承将府门整个儿卸了下来,还有夫人的正房,门扇都破成了碎片,这若是……若是伤到她肚子里的孩儿,可如何是好!” 老夫人冷哼一声,说道,“不过是两扇门,命人修理便罢了,怎么能说出要云欢全节而死的话来?” 阮一鸣结舌,说道,“那并非儿子所说!” 老夫人垂眸,说道,“你不曾说,难道不曾想过?方才云欢的话,可曾说错?” 阮一鸣窒了一窒,说不出话来。 确实,最初几日,他一意想着阮云欢屡次立功,给相府带来的荣耀,急着将她寻回。可是随着帝京城中谣言四起,心中不禁又巴不得她全节而死,为相府争一块贞节牌坊。 只是这一念头,自知不该,也从不敢喧之于口,此时被阮云欢和老夫人先后说破,顿时面露惭色,垂头不语。 白芍随阮云欢出了紫竹苑,见左右无人,不禁咬牙道,“小姐,那夫人当真是可恶,红口白牙,竟说小姐向她动手,小姐若当真动手,她那肚子还在才怪!” 阮云欢淡淡一笑,突然省起一事,说道,“你命赵承去查,这些日子,秦家一党的官员,还有谁留在帝京,可曾见过秦天宇!” 白芍点头,说道,“奴婢即刻便去!”说着转身便走。 阮云欢一把将她拉住,笑道,“不急,这一两日得信儿便是!” 二人一前一后回至锦阑轩,还未进门,便见青萍、墨兰等人飞奔而来。墨兰一把抱住阮云欢,连声嚷道,“小姐,小姐,你可回来了!”说着便红了眼圈儿,落下泪来。 阮云欢笑道,“怎么我回来了,你反倒哭了,莫不是嫌我回来,又误了你回去见你们家小呆?” 墨兰“嗤”的笑出,又羞又恼,顿足道,“人家为小姐担惊受怕,小姐一回来便欺负人家!” 阮云欢笑道,“好好好!我不欺负人家,人家不要哭了!” 众丫鬟本来都是又喜又悲,听她这话,倒都笑出声来,热热闹闹的迎她进门,一个个前来见礼。 笑闹过一阵,红莲拉着白芍,连问搭救阮云欢的情形。 白芍恼她背着阮云欢与淳于昌私通,只是轻描淡写一带而过。红莲急的连连跺脚,又去缠着阮云欢讲述。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是太子和申屠杰起了内讧,五殿下和赵承等人冲上塔去,将申屠杰擒住。太子不愿回京受罚,堕塔而死,我便被他们救了回来!” 红莲听到是“五殿下”相救阮云欢,不禁眉飞色舞,赞道,“五殿下当真英勇无敌,却不知皇上会赏他什么?会不会提早封王?”若是淳于昌提早封王,便可独自开府,日后出入,自然比皇宫要方便许多。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皇上心里自有打算,我们又何必操心!”又将见驾的事细述一回,直到将红莲说的满意退开,才见鲁三姐、鲁四姐立在人群之后,眼泪巴巴的望着她。 阮云欢一笑,将二人唤至面前,笑道,“怎么,吓坏了罢?” 三姐儿小嘴儿一瘪,却将眼眶的泪珠忍了回去,点头道,“大小姐,你……你可莫要再走丢了!” 四姐儿也是连连点头,呜咽道,“琼丹姐姐说,若是大小姐回不来,便将我们都卖给人牙子去!” 阮云欢好笑,说道,“我纵回不来,你们是家生子,大不了跟着爹爹回庄子里去,怎么就卖了给人牙子?”说着抬头,目光在众丫鬟身上一扫,似笑非笑,落在琼丹身上。 琼丹忙出来拉四姐儿的手,说道,“你非要出府去寻大小姐,我劝你不住才使话吓你,怎么就当了真!”讪笑着抬头,向阮云欢道,“奴婢说的原是玩话,四姐儿当了真,小姐莫怪!” “不碍得!”阮云欢点头。 一侧白芍道,“小姐这几日受苦,也不曾好好歇息,你们快些去罢!三姐儿,四姐儿,快些唤人备香汤,给小姐沐浴!你们几个,备些小姐爱吃的膳食!”连声吩咐,将一众小丫鬟撵了出去。 隔了片刻,三姐儿、四姐儿带着几个小丫鬟将香汤送来,又给浴房点了熏香,方退了出去。 这十几日在塔中,白泰等人虽极力应付阮云欢,却终究只能简单梳洗。阮云欢见了那热气腾腾的香汤,顿觉全身难受,向白芍道,“你奔波一夜,也去歇息罢!”唤了红莲、青萍服侍,入内沐浴。 浸在热水中,阮云欢只觉全身每一个毛孔都说不出的舒服,轻轻吁了口气,阖眸仰靠桶壁,问道,“红莲,这几日院子里可有事情发生?” 红莲一怔,说道,“院子里?”想了一瞬,摇头道,“红莲这几日给五殿下那方传递消息,并不曾留意,应该不曾有什么事吧?” 阮云欢点头,默然不语。 青萍俯身道,“小姐,之前小姐吩咐的那几张方子,果然被抄了去!” 阮云欢勾了勾唇,问道,“你可曾告诉她做什么用?” 青萍摇头,抿唇笑道,“只说是给小姐用。” 红莲奇道,“什么药方?被谁抄了去?你们在说什么?” 二人齐齐笑出声来,青萍抿唇道,“如今红莲姐姐也不知成日在想什么,连身边儿的事也理不大清!” 红莲心中藏得有鬼,闻言心头一跳,喃道,“谁又成日想什么了?青萍妹妹这张嘴,越发刁钻!”深怕阮云欢细问自己素日的行事,转了话说起邢姨娘肚子里的孩子,“眼看着再过两个月才要临盆,那肚子却大的吓人,府里的老人儿说,怕是怀着双胎。” 双胎? 阮云欢挑了挑眉,唇角淡出一抹冷笑。 如今秦氏怀有五个月的身孕,又岂能容旁人生出阮一鸣的长子?之所以到现在不曾动手,怕是早已有了决断。 第285章 齐王殿下回京献寿 第二日,古井胡同。 阮云欢门前下车,但见汪世已迎了出来,躬身道,“小姐,宋大人也来了!” “哦!”阮云欢扬了扬眉,却并不意外。 穿过厅院,迈步入厅,狄山、景宁已迎上跪倒见礼。阮云欢摆手笑道,“你们都已是一方将领,再不用行这大礼!” 赵承、汪世来扶,二人却仍是磕了个头才站起身来。景宁道,“十一随在五公子身边,如今已是四品顶戴,尚不敢忘记根本,我二人岂能不顾小姐大恩!” 阮云欢摇头,却也知道,自己千挑万选出来的这十二个人,均是有情有义的铁骨男儿,既认自己为主,断不会为了几句话便有所改变,只是淡淡道,“那也不必拘这俗礼!” 转头见宋文杰立在一旁,含笑见礼,说道,“闻说宋大哥也立了不少战功,当真可喜可贺!” 宋文杰一揖到地,笑道,“我一介书生,又能立什么功,还不是借着齐王之威?说来还得多谢阮大小姐!” 这阮大小姐的称呼,阮云欢倒许久不闻,听来倒是颇觉温馨,引着众人坐下,笑道,“宋大哥虽非武将,但那日见宋大哥也颇为神勇,竟敢随着齐王闯塔!” 这话出口,狄山、景宁同时笑出声来。宋文杰瞪大了眼,说道,“是你要我寸步不离跟着齐王,他冲上塔去,我自然跟着,与我神勇不神勇有何相干?” 景宁笑道,“小姐不知,这大半年来,宋大人与齐王殿下几乎寸步不离,便连齐王吃饭、如厕他也跟着,赶又赶不走,骂又骂不跑,齐王气的直跳脚,说若不是杀了他有干天和,当真想一刀砍去,免得像条尾巴一样!” 众人听的有趣,尽数笑了出来。 宋文杰向那二人瞅了一眼,哼了一声,说道,“齐王不过是长我一条尾巴,我却长着两条尾巴!”苦着一张脸,转向阮云欢,说道,“阮大小姐,你与这两位将军说说罢,从一出帝京,他二人便寸步不离跟着我,当真是要将人气死!” 鲁大虎见了这一干人,自知没有自己插话的份儿,本来默默坐在最末的椅子上,闻言忍不住说道,“这可有趣了,齐王殿下去如厕,身后跟着宋大人,宋大人身后又跟着狄大哥、景大哥,齐王被你们三人盯着,自然如不出来,不气的跳脚才怪!” 众人被他一说,眼前立现齐王殿下如厕的宏大场面,顿时轰笑出声。阮云欢想到淳于信那般人物,竟会被人盯着如厕,也是忍俊不禁。 笑了一回,阮云欢问起东海战事,说道,“你们倒也罢了,我只好奇宋大哥的军功如何得来?”宋文杰可是一个文弱书生,就算跟着淳于信,也断不会挥剑杀敌。 这一问,狄山和景宁笑容收起,望向宋文杰的眸光便多了些敬意。狄山说道,“宋大人和齐王寸步不离,又提不动刀,舞不动剑,只一味跟着身后狠冲。齐王赶了几回,他总不肯留在帅船上,齐王无法,不知从哪里寻来两柄匕首,给他防身。” “便是那两柄匕首,宋大人一路跟着齐王由珍珠岛杀上落日国本土,亲手砍杀落日国南路先锋!”景宁接口。 阮云欢讶然,再次望向宋文杰,但觉他清瘦的身形,瞬间高大了许多。想着他以文弱之躯,只因对自己的一个承诺,刀光剑影之中,竟然只凭着两柄匕首,便敢跟着淳于信冲锋陷阵。 宋文杰却摸着后脑,颇为不好意思,说道,“我答应你跟着齐王,自然是他到哪里,我便到哪里。有他在前边,我只跟着跑便是,何况还有狄山、景宁护着我,我便没什么可怕,至于那些人……”挠了挠后脑,嘀咕道,“直到他们说起,我才知道我杀了人,可吓死了!” 景宁一听,又笑了起来,点头道,“宋大人第一次杀人,哭了半夜,吵的齐王和我二人都一夜未睡!” 说的众人又笑了起来。 阮云欢慢慢将笑容收起,正色问道,“景宁,齐王殿下为何会突然回京?” 景宁未语,宋文杰接口道,“自然是因你而回,你竟然不知道?” 果然! 阮云欢微微一默,摇头道,“从东海回帝京,便是快马疾驰,怕也得有半月,你们是如何赶得回来?” 景宁与狄山对视一眼,叹道,“小姐,齐王殿下这一路,不眠不休,跑死了三匹良驹,最后三百里路程,是施展轻功赶回。” 阮云欢扬眉,向三人一一望去,问道,“那你们呢?” 狄山道,“初三那日,接到帝京城的飞鸽传书,殿下即刻将军务交给汤大公子,自个儿立时上马赶回。我们与十几名护卫随后出发,一路借助飞鸽,命沿途驿站备好快马,一路换马,才勉强跟上。” “到了帝京城以东三百里的邬镇,殿下第三匹良驹跑死,无马可换,改用轻功疾赶,临近帝京,我们才终于追上。”景宁接口。 狄山点头道,“哪知刚入帝京,便得信儿,说五殿下带人奔往万秀山,齐王殿下便片刻不停,穿城而过,径直赶向万秀山。因大路较远,我们便由南侧小路登山,所幸……” “所幸,赶得上救我一命!”阮云欢点头,低声道,“这么说,从初三到十五,你们竟都是十二日不曾合眼?” 景宁点头,突然又笑了起来,说道,“我们均是习武之人,也倒罢了,难为宋大人,骑在马上也睡得着,睡梦中还会催马!” 狄山想到宋文杰在马上的样子,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与众人细细讲述宋文杰那时的样貌,更是惹来一片笑声。 阮云欢唇含浅笑,耳闻着满室的笑声,心绪却不禁飘远。 他,果然是为自己而回,这整整十二日,不眠不休,再加上昨夜的一场厮杀,目睹太子身亡,想来……是心力交悴吧?那此刻,他在做什么?是在忙于太子的丧仪,还是……在齐王府中,酣然入睡? 从古井胡同回府,近黄昏时分,便接到甘义托赵承送入的一张名单。名单上,列着十几个名字,均是秦氏一党的各方要员。有一些掌管南北水运,有一些掌管富庶之地的财政,更有一些,握有一方兵权。 阮云欢细看一回,指着一个名字问道,“此人与秦家是何干系?” 赵承一望,回道,“小姐,这刘思江,是渭南王刘奇次子,而那刘奇的夫人,便是建安侯夫人李氏的胞妹!” “也就是说,是李氏的外甥!”阮云欢扬眉,心中暗暗点头。建安侯府之所有立而不败,除去有秦天宇兄弟三人支撑,恐怕这渭南王也是一个关键。 赵承点头,说道,“是!闻说此人骁勇善战,虽非长子,却极得渭南王器重。” 阮云欢点头,问道,“他与秦家走动如何?近日他可曾去见过秦天宇?” 赵承回道,“此人是腊月初入进京,建安侯府曾设家宴款待,便在前几日,往别院去见过秦天宇!”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一手轻点着刘思江的名字,淡淡道,“就是他了!” 正与赵承细说此事,但闻门外白芍唤了一声,便挑帘进来,向赵承微微一笑,算是招呼,转向阮云欢道,“小姐,方才闻前门的小厮说,外头传的沸沸扬扬,说三日后齐王殿下回京,来给皇上献寿!” “齐王回京?”阮云欢一愕。齐王淳于信昨日一早就已进京,怎么又传三日后回京? 转念间,便已明白,忍不住笑起。 齐王淳于信远征东海,回京岂能如此悄无声息?若说他是为救自己而回,自己可是御旨赐婚的五皇子妃,此话传了出去,怕又引人非议。如今只能悄悄而来,再悄悄而去。而皇帝几次召他回京,他均不肯,如今既然回来,岂能轻易放他离去? 那天在御书房中,他假言说为献寿而回,必然是皇帝将计就计,放出风声,令他堂而皇之的“回京献寿”,好光明正大的立于朝堂之上。可是,这一回来,再想走,便得他皇帝老人家的御旨! 这个老狐狸! 白芍见阮云欢含笑不语,问道,“小姐,我们要不要去瞧瞧!” “自然要去!”阮云欢笑应,说道,“齐王殿下东海扬威,他献寿回京,必是空前盛况,我们岂能轻易错过?”将手中名单交回赵承,说道,“你按方才说的吩咐下去,知会小晴,务必谨慎!” 赵承接过名单,躬身领命退去。 白芍送赵承出去,转身回来,吁了口气,笑道,“小姐总算有所动作,可急死奴婢了!” 阮云欢微微一笑,悠然道,“急什么,总有好戏让你看!” 天刚晴了几日,这一日,天空铅云密布,又再挥洒下漫天大雪。而在帝京城的东城门外,却是人群涌动,份外热闹。 六皇子淳于坚蟒袍皮裘,率一众文武官员,立在城门外引颈张望,迎候出征东海,远归的齐王淳于信。 依然还是当初迎公孙宁回京的雅室。阮云欢临窗而坐,一手捏着茶盏,浅浅啜饮,一双眸子却远远向远处大道望去。 那一天,自塔上落下,虽在他的怀中,此刻想来,却只记得他深情的乌眸,竟然不曾留意他的容颜。后来,太子堕塔而亡,自己震惊于那一地炸染的血红,更是心头震荡,再不曾去瞧他。 再后来,淳于昌赶来,将她自震惊中唤回,在看到申屠杰被押出三休塔的一瞬,她只想到昔久国那五千人马。随后,塔下众人为太子收殓,自己被人拥下山来,一路再未见他。 回宫之后,御书房中,他又是先行退下,这几日,竟再也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越思越想,心头越觉得难耐。要见他之心,竟然前所未有的急切。那一天,分明他近在眼前,竟未瞧得清楚,他是不是瘦了?是不是黑了…… “小姐,来了!”身后,传来白芍的一声低呼。阮云欢恍然回神,不觉站起,向远远的那条大路望去。 漫天大雪中,远远的,一队人马纵马疾驰,向这里奔来。阮云欢心头狂跳,一手抚胸,压下剧烈的心跳,身子探出窗外,定定望着那队越来越近的人影。 第286章 倾城一笑便能化解 近了……近了…… 已可看到当先一骑上,那闪亮的银盔,头盔上跳动的红樱。 渐渐的,更驰的近些,马上人的举动,依稀可辩。 “小姐,是七公子!”身后白芍突然低呼。 阮云欢目光调远一些,果然见那俊挺的身影之后,是七表哥公孙致挺拔的的身影。 “看啊,齐王!齐王殿下回来了!”楼下众人,此时也看到了远归的队伍,人群中传来女子的欢呼。 “齐王殿下……” …… 一瞬间,群情涌动,纷纷大喊起来,千万民众,争相挥手致意。 “你们看,还有公孙七公子!”离的近些,已可瞧见马上人的眉目,有女子嚷了出来。 “是啊,公孙七公子一同回来了!” “你们瞧,旁的人都一身脏污,只有齐王干干净净!”又有女子呼了出来,直接忽略了公孙致身后,也一身清爽的宋大人和两名小将。 “那是当然,那是齐王!齐王殿下呐!”有人怨怪的接口。 “是啊,公孙七公子平素也算风流倜傥,与齐王一比,却又差了一些!” “当然啊,齐王殿下啊!有谁能比?区区东海,如何能抵挡我们齐王殿下的风采?” 楼下乱纷纷的声音,时断时续的传了上来,白芍忍不住笑出声来,阮云欢也是禁不住莞尔。 上元节那夜,并不曾见七表哥公孙致,想来他是在齐王之后,率众快马加鞭赶回,自然一身的征尘,又岂能与回京数日,收拾齐整的齐王殿下相比?更何况,东海诸国,觊觎的是大邺的国土,齐王殿下纵然绝代风华,也不是倾城一笑便能化解。 阮云欢微微摇头,目光又再调回,落在当先那人的脸上。只此一眼,阮云欢心头顿时如被大锤击中,失声低呼,“是他!” 白芍听到她的呼声,不禁问道,“小姐,谁?”伸长了脖子,向那队人马中搜寻,却不知小姐瞧到了何人。 阮云欢一手抚胸,压下心头那阵剧痛,喃喃道,“是……是齐王殿下!” 隔着漫天的大雪,此刻已能瞧见,那闪亮的银盔下,剑眉斜飞,乌眸依旧,两瓣薄薄的唇紧抿,少了一抹温润的笑意,却多了一些杀伐的凌厉。原本俊美的面容,失去了优美的弧度,却刀刻玉雕般,添了冷硬的棱角…… 是他! 是他! 两张面容,迅速在眼前重合。前一世高居庙堂的帝王,护自己亡命天涯的君主……他的容颜并没有太多的改变,但周身的气势,从没有此一刻,与深处的记忆如此的一致。 阮云欢深吸一口气,心中终于明白。 这一世,自从与淳于信重逢,她总是恍惚中在他的身上寻找前一世的身影,却,总是难以与前世对应。此一刻,她终于明白,原来!原来!那温润清和的皇子,要经过战场的磨历,要经过鲜血的浸染,才会成就如今的模样! “四哥!”眼望着一队人马驰近城门,六皇子淳于坚再也忍耐不住,拔步飞奔,向前迎去。 驰到近前,淳于信马上收疆,微微晗首,唤道,“六弟!” 淳于坚脚步立停,怔怔的仰望着马上天神般的男子,满腹的话,竟一时说不出来。 为何? 眼前分明还是自己的四哥,分明,还是那样熟悉的声音,可是,却有什么悄然改变!三日之前,他听闻四哥即将回京,便奔去请旨,来迎四哥,他想着,见到四哥,定要抱着他大叫大笑,可是此刻,除了怔怔仰望,竟说不出什么。 “臣等拜见齐王殿下!” “臣等恭迎齐王殿下!” “恭祝齐王殿下得胜还朝!” 身后群臣,齐齐躬身行礼。 “众位大人免礼!”马上人缓缓开口,原本清朗的声音,带上一些金属一般的磁音,更具威严。 “谢殿下!”众臣齐应。 六殿下此刻才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上前抓住淳于信马疆,仰头笑道,“四哥,你可回来了!”原本要大喊出声的想念,只在这一句之后而止。 淳于信点头,说道,“有劳六弟!” 依然冷冽的眸光,令淳于坚微微失望,点了点头,松手放开马缰,退后两步,双手抱拳单膝跪倒,扬声喝道,“恭迎齐王殿下进城!” 传令声,一声声自城外传入城内,两侧官员百姓,一片片跪倒在地,纵声大呼,“恭迎齐王殿下进城!” …… 淳于信仰首而视,眉目不曾稍动,将手一挥,喝道,“进城!”马缰一提,自两侧跪拜的人群缓缓穿行,乌眸掠过淳于坚,淡淡的扫过人群,冷冽的眸光,没有一丝的改变,心头却掠过一抹苦涩。 数月前,自己从这城门而出时,也是这般万众瞩目,而在城外,代天子相送的,是他的皇兄,他大邺朝的太子,那个芝兰静树般的男子。而今日,那个男子却已归于尘土,再不复见!或者,他说的对,身在帝王之家,本不该有情! “四哥!”淳于坚眼望着他的背影,轻声低唤,一时间,心头若有所失。他回来了!走的时候,是他的四哥,而如今回来的,却只有一个齐王! “小姐!”望着越行越近的队伍,白芍也觉出了异样,低声道,“齐王殿下,竟不曾下马!” “嗯!”阮云欢低应,一时间,心中也是拿捏不准。不错,眼前这威风八面又俊极无双的男子,正如上一世,那个为她舍弃江山性命的帝王。可是,他那眸底的冷冽,却又与前几日如此不同! 上一世,他出征在外,并不曾亲见太子之死。而这一世,太子却在他的面前就那样一跃,血肉模糊的死在他的面前。这一切的一切……会不会令他有所改变?他还会不会是前世那个,情义无双的男子? 策马缓缓而行,淳于信的目光,在人群中掠过,似乎在寻找什么。两侧跪拜欢呼的人群,在他的眼里,变成会动的风景,他的心底眼底,只渴盼着那日夜牵挂的身影。可是……这千万人中,竟没有她! 一如他出征之时,她竟依然没有现身! 想到那一日,她与五弟劫后相拥,淳于信暗暗咬牙,压下心头泛起的一抹酸苦。三日前,当父皇命人向兵部递上行文,宣布他三日后归来,命礼部准备迎接事仪,他明知是为了将他绊住,也就此默认。 那一刻,他只想知道,在那千万欢呼的身影中,会不会有她!盼什么呢?那日他救了她不假,可是,她仍是随着五弟走了! 深吸一口气,齐王殿下马缰一紧,正要催马快行,却在人群之后,蓦然瞧见一条跪拜的身影,正略略抬头,向他微微一笑。 赵承? 淳于信心头一跳,猛的抬头,向他身后的楼上望来。 赵承在这里,她岂会太远? 果然,隔着漫天的飞雪,二楼那一排打开的窗内,他准确的捕捉到那条娇俏的身影,那唇间淡出的笑容,那样熟悉,那样温暖…… “殿下!”身后,传来公孙致的一声低唤。淳于信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将马儿停下,令两侧的百姓齐齐望来。 “走罢!”淳于信微微点头,双腿一夹,放马疾驰而去。那一刻,整个心也仿如这马蹄,变的轻快飞扬。她……终究是来了! 他还是他! 望着那远去的身影,阮云欢勾起唇角,淡出浅浅一笑。只是方才那一瞬的对视,他冷俊的面容没有一丝改变,她却分明察觉,他的眸光,在那一刻变的温软。 “小姐,要不要进宫?”白芍在身边低问。 “进宫做什么?”阮云欢摇头,转身向门外行去。 “进宫才能遇到啊!难不成径去齐王府?”白芍紧随身后,轻声低语。 阮云欢抿唇一笑,低斥道,“胡说什么?七哥回来了,我们回侯府等罢!”再不理她,径直下楼,向停在楼侧的马车行去。 白芍匆匆随来,扶着她上车,低声笑道,“不去便不去罢,横竖他已瞧见小姐!”说着侧头,左眼向赵承一眨。 待公孙致见驾之后回府,靖安侯府中自然又是一阵热闹。公孙致拜完父母,见过三位兄长,又去拜见两位嫂嫂。 汤氏耐着性子等他尽数见过礼,才拉过来细细端详,瞧了片刻,眼圈儿便红了,使帕子点了点眼角,说道,“黑了,也瘦了,你……你才多大,便悄悄的投了军,若是有个好歹,我……我……” 公孙致忙挺了挺脊背,说道,“娘,你便没有瞧出,儿子还长高了,长大了,又威风又神勇?今儿进城,听到旁人说公孙七公子还更俊了!” 一句话,将汤氏说的笑了出来,在他手臂拍了一掌,嗔道,“还更油嘴滑舌了,比你几个哥哥还不省心!” 公孙致连忙点头,说道,“便因如此,才该到那战场上历练历练,若不然,岂不是丢了爹爹和哥哥们的脸?” 众人闻他说的随意,却字字在理,又是点头又是笑。公孙克道,“娘,七弟说的是,那沙场才是真男儿该去的地方,如今七弟回来是喜事,娘莫要再伤心!” 汤氏终究也是出身将门,感叹一阵子,也便将泪意压了下去,嗔他一眼,说道,“娘哪里是伤心,这是欢喜!” 公孙克忙点头道,“对!对!是欢喜!” 公孙致见安抚住母亲,才转向阮云欢,上前一揖,笑道,“表妹特意在城门相迎,只是七哥脱不开身,不曾见礼!”话虽说的一本正经,眼底却皆是戏谑。 阮云欢假装没有瞧出,回了一礼,含笑道,“七哥知道云欢的心意便是!” 众人闻说阮云欢去了城门,不禁各自对视。虽说阮云欢与几位表哥情谊均好,但今日在城门相迎,怕还是…… 第287章 建安侯府来了什么人 汤氏心底暗暗叹息,却含笑道,“老七,你们此次回来,便不走了吧?你三哥、四哥、六哥几时回来?” 公孙致在她身边坐下,摇头道,“此次回的仓促,等到开春,东海那边怕还有一场战事,依齐王之意,待万寿节一过,我们便回去!” 汤氏眸光瞬间黯了下去,低声道,“万寿节,这……这才十几天!” 阮云欢微微抿唇,问道,“七哥,东海那方,当真如此为难?” 公孙致想了一瞬,点头道,“几木国献降,原本落日国已难支撑,齐王殿下传话,只要他们俯首称臣,再不侵入我大邺海域,便即退兵。哪知道落日国甚是无耻,非说我们海域内的浮光岛是他落日国所有。齐王殿下一怒之下,撕毁降书,挥兵进逼。落日国见难以抵挡,却不知如何联络东海十六国,与我大邺相抗。” 阮云欢微微挑眉,说道,“云欢闻说,东海十七国中,以落日国最大,常常入侵旁的小国?” “是啊!”公孙致点头,说道,“正因如此,我们才没有料到他竟能联合十六国!” 大公子公孙克一旁皱眉道,“闻说齐王数月内便将落日国大半外岛攻下,进逼落日本土,或者是危及了旁的小国?” 公孙致皱眉,说道,“最初我们夺取珍珠岛,实属意外,可是其后每次行军,都会将海图反复查看,并未踏入旁国海域!” 二公子公孙乾扬眉,摇头道,“东海诸国不和,若是没有信服的理由,岂能说聚便聚?”说着话,兄弟三人均是向公孙明远望去。 五公子公孙宁却问道,“浮光岛,不知离哪一国最近?” 公孙致说道,“浮光岛在我大邺境内,离落日、几木、比浔三国甚近。” 公孙宁沉吟道,“几木国与我大邺一战,兵力损耗甚巨,此次断不会为了一个小岛发兵,而比浔……”挑了挑眉,问道,“可是那个地处大邺和落日之间,岛中甚多铁矿的比浔?” 公孙致点头道,“正是!” 公孙宁道,“这就是了,比浔国盛产铁器,若我们与落日国不能和谈,落日国便要向他们购入铁器,充实兵器!这比浔国怕便是为此吧?” “不然!”公孙明远摇头,说道,“比浔国若是只为了售买兵器,便不必搅入这趟浑水,那样便可连大邺的生意同做!” “父亲说的是!”公孙宁点头,沉思不语。 阮云欢问道,“七哥,不知浮光岛上又有何特别之物?” 公孙致摇头道,“浮光岛不过寻常一个小岛,岛上不过是山石树木罢了!只是那方海域极广,近处没有旁的小岛,来往船只,均要上岛补给淡水粮草。” “这就是了!”阮云欢眸光一亮,说道,“东海十六国,因国土贫瘠,物产不丰,便时常拦截商船,形同十六伙成了气候的海盗!而那片海域上,只有浮光一座小岛,便成了那方商船的必经之路,若是得了浮光岛,岂不是捏住来往商船的咽喉?” “不错!”兄弟几人被她一点,尽皆心中透亮,齐齐拍手。 公孙明远向阮云欢一望,眸中露出赞许,点头道,“若是浮光岛在大邺手中,必然派有驻兵,保护来往商船的安危。而落日国除去本土,尚有无数小岛,兵力虽强,却终究人口不丰,便是得了浮光岛,怕也没有多少余力驻扎岛上。如今他们趁着落日国与我大邺开战,便相助落日,等到得了浮光岛,便如将来往商船送入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一般!” 众人听的连连点头,唯有公孙致皱眉,说道,“如此说来,不让浮光岛,此战便不能避免。可是浮光岛是我大邺国土,岂能相让?” “恐怕,齐王之所以寸步不让,也是为了趁机将十六国慑服,彻底打通海上商路!”阮云欢点头,心底却一声暗叹。 记得在上一世,淳于信出征三年,却因朝上反对之声越来越激烈,于最后,终于还是没能将十六国尽数降服。一直到他登基之后,大邺一支商队在海上被劫,才又再次出兵,一举平灭了落日,令十六国臣服,再不敢踏入大邺海域。 公孙致揉了揉额头,苦笑道,“如此说来,此次纵然受降,日后东海总也难得太平!” 阮云欢点头,说道,“齐王既然拒不受降,想必深知其理,此次回京,必会向皇上承情!”话虽如此,但思如今皇后赐死,太子身亡,后位、储君之位虚悬,大邺朝朝堂、后宫尽数暗流汹涌,却不是一个出兵的好时机。 众人说至后来,均知这场战事,均在皇帝一念之间,便尽数默然。汤氏连连摆手,叹道,“你们啊,出门数月,沙场厮杀也倒罢了,怎么如今回来,还是说的这些!”转向大小萧氏道,“你们两个与我一样,嫁入这将门,日后有操不完的心!” 大小萧氏互视一笑,又各自向自己的丈夫望去,却含笑不语。 公孙明远见不论战事,自己在这里,儿子媳妇也不敢太过放肆,便道,“你们久不在家,既回来,便好好陪陪你娘!”说着起身,说道,“我军中尚有事务,便先去了!”向汤氏和阮云欢一点头,大步出厅而去。 众人忙起身相送,眼瞧着他出府上马而去,才又转了回来。大萧氏续了前头的话,笑道,“母亲说的是,这家里不是朝堂,自然该论些家常里短才是,都是大公子,问五弟东海的战事招惹!”说着向自己丈夫横去一眼。 公孙克大呼冤枉,说道,“分明是云欢问起,怎么怪我?” 汤氏道,“云欢不曾上过沙场,女孩儿家好奇罢了,你们却说个没完!” 公孙克苦笑,向妻子瞥去一眼,说道,“母亲说的是!” 公孙致“哈”的一声笑出声来,说道,“大哥分明惧了大嫂,却拿母亲顶缸!” 大萧氏红了脸,指他道,“方才母亲说的是,七弟越发油嘴,瞧日后谁家小姐敢嫁你!” 公孙致将嘴一撇,说道,“哪个说要娶妻?” 汤氏向他笑望一眼,摇头道,“你呀!便是这漫不在乎的性子,好好儿的媳妇……”想起沈子涵,不禁轻轻摇头。 公孙致自然知道她指的是谁,冷笑一声,说道,“母亲,若旁人当真将儿子放在心上,莫说出征几个月,便是一去十年,一样等得!那位沈小姐倒好,耐不住寂寞也倒罢了,同谁不好,偏偏成了五皇子的侍妾,枉她还和云欢姐妹相称……” 话说出口,又急急收住,向阮云欢一望,叹道,“云欢,七哥一时失言,你莫要难过!”想着自己表妹已经指婚,淳于昌还在她大婚之前纳妾,终究气愤难平。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七哥说的是,我们靖安侯府是何等人家,那样的女子,岂配得上七哥?去便去了,自然有好的在等着!” 众人见她神色平和,口口声声只维护公孙致,竟似不将淳于昌纳妾放在心上,有的轻轻松了口气,有的心中为她不值,如汤氏约略明白她心思的,却是为她暗暗难过。 夜幕初降,阮云欢方离开靖安侯府,上马车返回相府。在相府门前下车,但见相府两盏大红的灯笼映照下,秦氏的马车停在门外,阮云欢扬了扬眉,慢慢行去。白芍见管家常青立在车侧,便含笑问道,“怎么,夫人也刚刚回府?”瞧那架式,根本是要出门。 果然,常青向阮云欢见了一礼,说道,“方才建安侯府来信儿,说老夫人有些不好,夫人要回去瞧瞧!” 阮云欢点头,说道,“有劳常管家!”转身步上石阶,向府内行来。 入了垂花门,但见秦氏扶着银杏匆匆而来,阮云欢停步,含笑施礼,说道,“这个时辰,母亲还要出去?”目光在她身上一扫,但见她上穿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下穿桃花云雾凤尾裙,外罩软毛织锦披风,打扮的极是鲜亮,不由微微勾了勾唇角。 秦氏冷哼一声,说道,“大小姐出去一整日才回府,如今倒管起我来!”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云欢如何管得了母亲,不过是瞧着天晚,母亲又身子不便,心中不安,一问罢了!”说着侧身,给她让出道路。 秦氏咬了咬牙,向她狠狠一瞪,出门而去。 白芍探头瞧她走远,伸了伸舌头,说道,“夫人自有了身孕,这脾气越发的大了!” 阮云欢冷笑一声,转身慢慢向后宅去,说道,“她肚子里怀着相府的嫡子,说话儿自然有底气!” 白芍皱了皱眉,问道,“小姐,常管家说是建安侯府的老夫人不好,奴婢瞧她那样子,怎么不像?” 阮云欢笑道,“自然不是!”方才她那身打扮,显然是精心修饰,若当真是李氏身子不好,又岂会如此装扮? 白芍道,“要不奴婢去知会赵承,查一下夫人的去向?” 阮云欢摇头,说道,“她用的既是府里自个儿的马车,想来必是回了建安侯府!你让赵承去寻甘义,看建安侯府来了什么人?” 白芍点头,见已行到正房之后,离紫竹苑不远,便道,“小姐在紫竹苑多坐一会儿,奴婢去去便回!” 阮云欢笑道,“你快去罢,还能将我丢了不成?” 白芍一笑,匆匆转身而去。 阮云欢望她走远,方绕过回廊,独自向老夫人的紫竹苑去。刚刚穿过一条夹道,蓦然间,闻身侧花树“喀嗽”声响,一条黑影疾窜而出,径直向她扑来。 阮云欢吃了一惊,身子急急后撤,信手一掌向黑影劈去。哪知那黑影似乎早已料到,身子微侧,避开她的一掌,身子不退反进,瞬间已至面前,一臂勾住她的纤腰,向怀中疾带。 阮云欢见对方身手敏捷,一时好胜心起,抿了唇不发一语,却顺着他的一带向他怀中撞去。一手曲指成钩,径锁对方咽喉。 第288章 他想要那个位置而你不想 黑影见她招式凌利,倒也不敢大意,反手一掌格开,又一爪向她肩头抓落。却也只这一避,便令阮云欢脱出怀抱。 阮云欢见他变招迅速,锁出的手指一沉,扣向他的手腕。黑影手腕不避反迎,向上疾翻,来擒她手臂。 夜色已浓,夹道昏暗,灯笼未燃,二人瞧不见对方面目,只凭隐约的身影,你来我往,电光火石间便已交手数十招,竟然斗成一个平手。 阮云欢暗惊,实不知哪里来的这样的高手,潜入相府,又意欲何为?心中正思,要不要唤人相助,却觉他招式骤然一紧,招招近身,使的是小巧擒拿之势。 阮云欢一惊,顾不上细思来人身份,招数也是立变,反手回掠,袭向黑影咽喉。哪知手至中途,黑影手腕一翻,一把将她腕脉扣住,使力回身一带,已揽入怀中,身子疾转,将她压向墙角,将她整个人圈在他怀中方寸之间,呼吸相闻。 刚刚过了年,天气尚寒,可隔着厚厚的衣衫,阮云欢仍然清晰的感觉到对方周身灼热的气息。这样近乎屈辱的姿势,令阮云欢不禁又惊又怒,喝道,“你是何……” 话刚出口,黑影身子突然前倾,径向她唇上吻去。 阮云欢一惊,忙侧身闪避,未出口的话顿时吞了回去,同时空着的手掌回切,向黑影后颈疾斩。手至中途,但觉手腕一紧,又再轻易落入对方手中,跟着背后一实,已被抵在坚硬的墙上。 三招两式,便落入下风,才知此人方才一直未用全力。 阮云欢心中暗惊,裙中腿已无声无息的踢出,径袭对方要害。眼见便要踢个正着,黑影悚然惊觉,百忙中身子一侧,但闻一声闷哼,已被踢中腿骨,握着她手腕的双手顿时一松。 阮云欢趁势双腕疾翻,脱出对方掌握,身子一侧一肘横撞,向对方胸肋袭去。黑影一退复进,一手擒上她的手肘顺势回带。阮云欢身不由己,身子向前跌出,顿时被两条铁臂紧紧箍住。 二人这一番近身肉搏,阮云欢出尽全力,可自己所有的招数,似乎均在对方预料之中,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经历。阮云欢心中的震骇无以复加,身子强挣,欲脱出对方怀抱,却觉双唇一暖,已被两瓣温热的唇紧紧噙上。 阮云欢惊怒,贝齿一张,向那双唇狠狠一口咬去。黑影低哼一声,身子一僵,双唇一停之下,却又狠狠压下,竟不理唇上的剧痛,趁她张口,霸道侵袭。 唇齿间,炸开一丝腥甜。阮云欢怒不可遏,一手反擒,抓向男子后脑。就在手指将触未触之既,蓦然间,似曾相识,鼻端更是嗅到一缕熟悉的男儿气息,竟然……令身体瞬间掠过一阵酥麻。 阮云欢心头一跳,贯上手指的气力顿时一泄,却仍然抓上对方脑后的长发。 黑影的要害落入对方之手,身子只是微微一顿,揽着她身子的铁臂将她越发圈紧,将她整个身子贴入自己的怀抱,侵占她的呼吸,侵占她整个的思绪…… 是他! 阮云欢心头狂跳,方才还紧绷的身体慢慢变的柔软,抓着他长发的手掌,改为扣上他的后脑,双唇与他激烈纠缠。 感觉到她的回应,霸道的吻渐渐变的温柔,在她的唇齿间辗转温存,带着渴盼,带着思念,深深……深深的吻了下去,仿佛要将她揉碎,融入自己的骨血。 喘息,渐渐变的粗重,阮云欢轻轻侧头,避开他的需索,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轻轻喘息,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想见你!”清越的声音,带着金属的回声,有着一丝颤抖的微哑。 “也不出声!”阮云欢低嗔,握拳在他肩上一捶。若不是她及时认出是他,方才袭向他后脑那一招,纵不死也能令他重伤。 男子发出一声闷笑,埋首在她发间,低声道,“只是想试试你的功夫,不想如此凶蛮!”抬手摸了摸带血的双唇,想到她袭向他的那一脚,倒也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他反应稍慢,恐怕就此断子绝孙,岂不是冤枉? “凶蛮?”阮云欢抬头,于黑暗中定定向他注视,挑了挑眉,说道,“齐王殿下私入相府,又不肯表明身份,不知有何贵干?” “若是光明正大登门,表明身份,还能见到你?”淳于信低喃,抬手抚上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停在她唇上细细揉抚,哑声道,“云欢,我来和你说,明日上朝,我会当殿请旨,求父皇收回成命,将你赐我为妃!” “不行!”阮云欢脱口低呼,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急道,“你不能!” “为何?”淳于信的眸中,露出一丝痛楚,低声道,“若今日不曾见你,你不在那楼上,也倒罢了!可是如今,我分明知道你心里有我,难不成你让我就此放手,眼睁睁看着你嫁给五弟?” “五殿下不会答应!”阮云欢摇头。 “我不管!”淳于信咬牙,说道,“明日上朝,父皇必然会奖赏东海的军功,我便以军功相换,我不要兵权,不要权势,甚至不要王位,只要你!” “你有军功,五殿下也有!”阮云欢摇头,轻声道,“你莫忘了,东海军功,不止你一人,难不成,你要宋呆子,汤家两位公子,我几位表哥,尽数受你牵累?” “你顾着所有的人,便只不顾我吗?”淳于信低吼,俊脸向她逼近几分,哑声道,“你莫要告诉我,你还想嫁给五弟!”他虽人在东海,但帝京城的一切,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当初听到淳于昌纳妾,他愤怒之后,便是心痛。 他如此呵疼,生恐伤及一分的女子,他的五弟,竟会如此待她! 阮云欢眼睫微垂,双手自他肩上滑落,脚步后移,慢慢退出他的怀抱,低声道,“若是……我说是呢?你是不是就此放手?” “不!我不信!”淳于信低吼,逼近一步,再次将她圈入怀中,低声道,“方才,你分明……你分明知道是我,所以才会回应,是不是?你敢说你心中有的是五弟,而不是我?” “是你又如何?”阮云欢骤然抬头,定定向他凝视,一字字道,“四殿下,我阮云欢不是旁的小女子,只是要一个心仪的男子陪伴一生。我要的是一个可以比肩的男子,与我一同凌驾万人之上!” “你……你说什么?”淳于信满脸震惊,定定向她凝注。在他的心里,她快意恩仇,挥洒随意。也分明听到她和陆轻漾说,要一个一心一意的男子,却从不知道,她要的,竟然是…… 阮云欢点头,一字字道,“你没有听错!我不要只做一个王妃,也不想只嫁给一个逍遥王爷,我阮云欢要那最高的至尊之位!”二世为人,纵然前世她不明白,这一世,经过太子之死,也已知道,唯有握住那至高无上的权利,才能将要害自己的人踩在脚下! 她要最大的权势,不止是她,还有他!太子说的不错,奈何生在帝王家!若是他不争不抢,不愿把握皇权,便算如上一世一样,登上那至尊之位,到最后也只能落一个万箭穿心! 齐王殿下僵立于地。一时间,与她相识之后的种种,一一于眼前掠过。不错,荣华富贵,在她的眼里,轻如烟云,可是,她却把握一切的机会,一步一步,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丞相之女升至今日的二品郡主。 不但如此! 在大邺朝,外姓臣女封为郡主的不在少数,可唯有她,有自己独有的封地!有封地,纵然封地饱经战乱,纵然封地贫瘠,可总是她自己的一方领地…… 这么说,她说的,竟是真的! 淳于信怔了许久,才低声道,“你……你想要至尊之位,所以……所以心里欢喜的分明是本王,却……却宁愿嫁给五弟?” “是!”阮云欢点头,眸光定定,没有一丝迟疑。 淳于信挺然而立,默了片刻,才低声问道,“那……为何不选本王?本王较五弟早一步封王,如今掌管兵部,还有东海二十万兵权,岂不是较他一个皇子更强?” “不!”阮云欢摇头,说道,“皇上春秋鼎盛,此时一时的高下并不能决定一切。你与他的出生,分毫不差,可是他有野心,他想要那个位置,而你不想!” 淳于信默然片刻,咬了咬牙,说道,“好!你要这天下,本王夺来给你便是!” “那便等你夺到再说罢!”阮云欢淡笑,侧身退开数步,离他更远了一些,说道,“在此之前,请殿下莫要再提请皇上收回成命之事!”要争皇位,必得拥有兵权,东海军功,会给他足够的权利! 淳于信双眸灼亮,定定向她注视,隔了片刻,才轻轻点头,说道,“我知道!” 阮云欢垂眸,福身为礼,说道,“恭送齐王殿下!” 淳于信向她默然而视,黑暗中,只见她恭敬行礼的身影,却瞧不清面目。张了张唇,却再也说不出什么。耳畔,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抿了抿唇,一转身,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夜色中。 “阮云欢?”阮云乐穿过夹道,见阮云欢立在花树之下,不由唤了一声,向她身后一望,问道,“方才我似乎瞧见还有一人,怎么不见了?” “你瞧错了罢!”阮云欢淡笑,转身与她并肩而行。 阮云乐挑了挑眉,意似不信,目光在黑黝黝的花树丛中扫过,问道,“怎么只有你自个儿?丫鬟们呢?” “忘了拿灯,不想天便黑成这样,命白芍回去取!”阮云欢淡应。 阮云乐耸了耸肩,问道,“那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等你!”阮云欢笑,向她身侧的丫鬟一指,说道,“不想夜这般黑了,方才见灯光自园子那方而来,便想是你!” “原来是怕路黑!”阮云乐撇了撇唇,满心不悦。 方才自己瞧这里似有人影,紧赶慢赶的赶了来,不想却给这个丫头照路! 第289章 若是被人瞧去可有得说呢 老夫人见她二人一同进来,不禁奇异,笑道,“你们姐妹两个,怎么今日倒走在一处?” 阮云乐向阮云欢横去一眼,说道,“哪里走在一处,外头碰到罢了!”上前去给老夫人行礼。 阮云欢微微一笑,也跟着上前行礼,问道,“祖母今日可好?” “好!好!”老夫人点头连应,唤二人一左一右坐在身侧,说道,“你们二人这一日均不在府上,可是去瞧齐王回京?”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七表哥随着齐王一同回京,云欢在侯府多逗留了片刻,不想便晚了!”略过迎齐王回京一节不提,转向阮云乐道,“齐王回京,不知妹妹可去相迎?” 阮云乐噘了噘嘴,说道,“城门那许多的人,又说不上话儿,去做什么?” 阮云欢微挑了挑眉,淡笑道,“妹妹说的是!”便不再问。 老夫人笑道,“你一大早巴巴的跑了出去,还打扮成这般模样,难不成还有人比齐王重要?” 阮云乐小脸儿微红,噘嘴道,“云乐只是说不曾去城门,又有何人比……比他重要!”说到后句,神情便有些扭捏。 老夫人不解其意,挑了挑眉,向她身畔的豆蒄望去。 豆蒄噘嘴道,“二小姐在齐王府等了半日,齐王也不曾回府,二小姐命那齐府管家去寻,那管家竟然不理!” “这个傻丫头!”老夫人笑了出来,说道,“齐王回宫,自然是先进宫见驾,你要管家何处寻去?”语气虽是宠溺,眸中却终究带出一抹厌恶。 阮云欢听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竟一声不吭跑到未婚夫婿的府上,不由暗暗咋舌,却也不再多说,转话问道,“方才见母亲出府,怎么妹妹不曾同去?” 老夫人拧眉,说道,“这个时辰又去了何处?”显然是不知此事。 阮云欢道,“闻常管家道,说是外祖母建安侯夫人抱恙!” 老夫人挑眉不语,阮云乐却奇道,“外祖母有恙,我又岂会不知?方才府门前见到母亲,也不曾说!” 阮云欢摇头,笑道,“许是误传罢了!” 正说着话,闻门外小丫鬟回道,“老爷来了!” 阮一鸣挑帘进来,先给老夫人见礼,说道,“今日齐王殿下回京,皇上留儿子陪齐王殿下饮了几杯,回来的晚了,母亲莫怪!” 老夫人摆手,说道,“正事要紧,起来罢!” 阮云欢垂眸,掩去眼底的一抹笑意。齐王殿下早已在相府一游,这位阮相爷却在宫中陪齐王饮酒,倒也是奇事。 阮云乐一旁却道,“难怪齐王许久不曾回府,原来是皇上留着喝酒!” 老夫人道,“齐王离京数月,皇上留着一同用膳饮酒,原也是父子间的情谊。” 阮一鸣点头连应,说道,“儿子正要与母亲商议,齐王回京,他又是云乐指了婚的夫婿,待过几日,也该府中设宴,请他来一聚!”闻说阮云乐去了齐王府,脸上掠过一层不悦。 阮云乐大喜,连声叫好! 老夫人向她望去一眼,含笑道,“原也是个理,趁着还在正月里,再将五殿下一并请来,莫要显得我们厚一个薄一个的!只是如何招待,你媳妇才是当家主母,你与她去说就是!” 阮一鸣点头,见秦氏并不在座,问道,“夫人可是回去了?怕是身子辛苦罢!” 阮云乐闻说请淳于信来府,早乐的一蹦三尺高,巴不得立时将这事议妥。闻说问起秦氏,便不悦道,“母亲去了外祖家,却不知何事?” 阮一鸣扬眉,问道,“这时辰才去?”说着瞧了瞧墙上的自鸣钟。 老夫人摆手,说道,“也不急在这一刻,改日再议也不迟!” 阮一鸣心里疑惑,却又说不出什么,只得点头应下。又略坐片刻,见夜色渐深,便起身道,“天色不早,母亲早些安歇!”行礼告辞。 阮云欢早闻喜鹊悄回,白芍已经过来,便也跟着起身行礼,说道,“孙女也不搅扰祖母,这便告辞!” 阮云乐也不耐多留,忙跟着起身,说道,“云乐也一同去了,请祖母早些歇息!”也施下礼去,随着阮一鸣一同退出。 出了紫竹苑,阮一鸣向阮云乐一瞧,说道,“你住在园子里,来往路远,日后早些过来,也好早些回去!” 阮云乐笑道,“怕什么,园子虽大,却也是自个儿家里,难不成还怕有人劫了女儿去?” 阮一鸣微微皱眉,要说她一个女儿家,擅自跑去齐王府,会被人嗤笑,但这个女儿素来是听不进话的,只得叹了一声,说道,“快些回去罢!” 阮云乐点头,又叮嘱他早些请齐王前来赴宴,方向园子去了。 阮云欢见她走远,才向阮一鸣一礼,说道,“爹爹,女儿告辞!” 自从她命赵承砸开府门,踢飞屋门,惊了秦氏之后,父女之间这几日竟极少朝面。此刻阮一鸣见她神情淡淡,不由咬牙,说道,“我闻说你也是刚刚回府?” 阮云欢应道,“是!七表哥随齐王回京,女儿回侯府探望!” 阮一鸣听她说到侯府,用了一个“回”字,不觉将脸一沉,说道,“相府才是你的家!” 阮云欢扬眉,说道,“是吗?女儿当真不知!”声音不自觉冷了三分。 “你……”阮一鸣气结,指着她道,“你成日出门,也不听听,外头传你什么?亏你有脸!” 阮云欢冷笑一声,说道,“嘴巴长在旁人脸上,要说什么议什么,云欢如何管得着?难不成只为了一些传言,女儿便要躲要府中以泪洗面,再不见人?” 阮一鸣怒道,“你……你丢的可是相府的颜面!” 阮云欢淡道,“爹爹既知丢的是相府的颜面,便该替女儿辩白,没得将外头的脏水也一并往女儿身上泼的!” 阮一鸣气的身子直抖,连声道,“逆女!逆女!” 阮云欢淡道,“云欢已是待嫁之身,纵丢了脸,五皇子不曾说什么,爹爹又何必着急?爹爹要顾着相府颜面,倒不如瞧瞧旁人!云欢是天黑回府,可有人是天黑才出府,那身装扮,若是被人瞧去,可有得说呢!”说着后退几步,福身一礼,说道,“女儿告辞!” 阮一鸣被她一番话说的一呆,见她转身要走,忙将她唤住,问道,“你……你说什么被人瞧去,又会被人说什么?”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女儿不过提醒爹爹罢了,旁人要造谣中伤,何患无辞?”说着又施一礼,再不多停,扬长而去。 阮一鸣听她言语,分明是指的秦氏,心中一阵阵的惊疑,本是要回园子到姨娘处,想了想,转身向正屋而来。 锦阑轩。 青萍见她回来,吩咐小丫鬟备香汤,自个儿随入内室服侍更衣,低声道,“小姐,方才赵承传入消息,说是平邯府都督秦胜成的夫人带着女儿回京,两个时辰前刚刚进了建安侯府!” “哦?”阮云欢扬眉。 秦义第三子,秦胜成的妻女回京!想来,秦氏便是为此前去。 白芍奇道,“这可奇了,秦胜成的夫人、女儿回京,夫人前去原是正理,怎么连二小姐也瞒着?” 事有反常即为妖! 阮云欢略略一思,说道,“命甘义盯着,瞧瞧再说!”白芍点头应命,想她累了一日,便命人早些安置歇息。 第二日早朝,齐王淳于信率东海归来的众部属上朝,递上奏折为众人请功。 皇帝看过,当即传旨嘉奖,各有升赏。待众人谢了恩后,最后唤宋文杰道,“爱卿是前年的探花郎,朕却不知,竟然文武双全!” 宋文杰忙道,“回禀皇上,臣哪里是文武双全,不过是运气好些,跟着齐王殿下竟没有被人摘了这项上头颅去。” 皇帝摇头笑道,“纵然只是运气好,也是爱卿之福,我大邺之福!”想了想,说道,“如今你年纪轻轻便官至四品,若再升官,朕你怕骄狂!这样罢,闻说你出身寒门,自高中之后,还不曾回乡,朕便许你三个月假,衣锦还乡罢!” 宋文杰磕头道,“臣谢皇上隆恩!”迟疑一下,却道,“只是东海战事未平,臣为齐王殿下部属,理该追随殿下,这衣锦还乡,便不急于一时!” 皇帝摆手笑道,“齐王扬我国威,东海诸国皆服,我已传旨,命两位汤将军受降!” 此言一出,东海归来的诸将均是一惊。齐王忙掀袍跪倒,说道,“父皇,东海十七国,素来扰我海路,若是不能平复,恐有后乱!” 皇帝点头道,“只是东海十七国皆熟海战,却非我大邺将士所长,若是再打下去,怕是难以支撑,倒不如趁胜签下和约,也不至失了我大邺颜面!” “父皇!”齐王大急,要想再说,却被皇帝打断,说道,“好了!老四,你东海一战,镇慑诸国,甚得朕心,如今既然回来,便好好统管你的兵部,东海的事,便到此为止!” “父皇!”齐王高呼,正要再说,但见殿外一名小太监入内,回道,“皇上,五殿下回京,求请上殿!” “哦?”皇帝扬了扬眉,说道,“这几日不见他人影,怎么是出京了吗?”当即命人传入。 淳于信本欲再次请旨,听到“五殿下”三旨,心头一震,瞬间想起昨夜阮云欢所言,便俯身一礼,默默退至殿侧。 喝令声传了出去,隔了片刻,但见五殿下淳于昌一身戎装大步入殿,行至御阶前跪到见礼,说道,“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问道,“这几日均不见你上朝,怎么是出京了?军营选兵还有些日子罢?” 淳于昌双手抱拳,向上俯首回禀道,“回父皇,儿臣并非去军营选兵,而是带三千精骑,去了叶城!” 此言一出,朝堂上顿时一阵窃议。淳于昌此刻虽统管神策营,但是不管是身为皇子,还是身为将领,私自调兵,可是个可大可小的罪名! 第290章 她为了换回五弟的生 “叶城?”皇帝扬了扬眉,眉目间果然露出一抹冷意,问道,“你去叶城做什么?” “回父皇!”淳于昌朗声道,“万秀山一役,太子伏诛,申屠杰成擒,可是申屠杰携来的五千精兵却不见踪影。儿臣曾命人在帝京周边各州府查探,前些时申屠杰身边的亲信平辉曾在叶城出没,而叶城多山,儿臣便判断那五千精兵是藏在叶城。” “所以你私自出兵,去叶城围截昔久国那五千精兵?”皇帝淡问。 “是!父皇!”淳于昌应道,“那日万秀山一役,儿臣并不知申屠杰身畔有无人逃脱,若是上殿请命,城中调兵,恐会延误战机,故而下山之后便命部属调神策营三千人马赶往叶城,随后儿臣赶到,便即刻围困叶城宝相山。如今昔久国五千精兵尽数缴械,请父皇定夺!” 以三千对五千,还将五千人马尽数缴械,这可是一场奇胜! 朝中窃议声又再纷起,秦义出列奏道,“皇上,五殿下虽是私自调兵,但三千人马尚在治内。而殿下立此奇功,解我帝京隐忧,望皇上给予嘉奖。” 秦义这一站出,顿时便有秦氏一党纷纷启奏。 皇帝默了一瞬,点头道,“如此说来,五皇子调兵也是情有可愿!只是你私自调兵终属不妥,此一次便功过相抵,不赏不罚!” 虽然未得封赏,但淳于昌闻他语气中多了些赞许,心中暗喜,大声道,“儿臣私自调兵,原是儿臣之错,父皇英明!” 皇帝点头,说道,“申屠杰入我大邺半年,从选妃起便掀起许多风波,如今首恶擒获,从犯受制,总算告一段落。”微微一默,说道,“只是他终究是昔久国王子,如今他虽然勾结太子,却未必是昔久国朝廷之意,众爱卿倒说说,要如何处置?” “父皇!”宁王淳于康当先出列,说道,“申屠杰身为昔久国王子,又是出使使臣,做出这等事来,我们当将他押送回昔久国,向昔久国主讨一个公道!” “皇上!不可!”翰林院掌院大学士骆振出列,说道,“皇上,申屠杰来朝,打的是和亲的旗号,若是我们将他押回,损及昔久国颜面,恐怕会两国交恶!” “不错!”中郎将袁冠顺出列,高声道,“申屠杰包藏祸心,却未必是昔久国国主之意,依臣见,此人可遣送出境,任其自去!” “骆大学士身为文臣,胆子小情有可原,怎么中郎将也如此胆小怕事?”宁王冷笑,向上禀道,“父皇,申屠杰身为昔久国王子,一言一行,皆代表昔久,如今做出这等事来,昔久国岂能推的一干二净?” “皇上……” “……” 一时间,朝堂上一片争议之声,文臣武将,尽数出列,各陈其辞。 皇帝听了片刻,向淳于昌望去,说道,“五皇子,你说呢?” 淳于昌向上行礼,说道,“申屠杰入我大邺,提出和亲,本是趁我大邺两方开战,有协持之意。如今我大邺大胜之后,正是气势正盛,又何惧一战?” 皇帝轻轻点头,瞧向淳于信,问道,“齐王,依你之见呢?” 淳于信微一思忖,说道,“父皇,依儿臣之意,申屠杰祸我朝纲,不可轻放。只是他既身为昔久王子,也不能擅杀。倒不如派遣使臣,押其回返昔久,向昔久国主陈情,以观昔久国主之意,再行定夺!” “父皇,申屠杰当杀,以儆效尤!”宁王大声截断。 “皇上,祸国之徒,不能轻放!”秦义也大声启奏。 皇帝点了点头,转向阮一鸣,问道,“依丞相之意呢?” 阮一鸣闻唤出列,说道,“申屠杰所为,其罪当诛,只是他终究是昔久国王子,若是将他治死,恐两国失和。我大邺两场大战,已伤元气,请皇上三思!”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众爱卿所言,均各自成理!”垂眸凝思,瞥眼见阮一鸣仍跪在阶下,脑中突然闪过一双睿智的水眸,不觉暗思,若是她,不知又能说出怎样的话来?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皇帝当即道,“此事容朕细思,再议罢!” 众臣闻言,不敢再说,纷纷应命起身,退了回去。 皇帝见朝堂上一片静默,便缓声道,“申屠杰成擒,他勾结太子一案也有定论。五皇子功过相抵,也倒罢了,武义将军揭穿申屠杰真面目有功,封,骁骑营参将,从二品,赏俸三千!” 秦鹏闻言大喜,忙出列跪倒谢恩。武义将军虽也是御封,却终究只是一个虚衔,可这骁骑营参将,可是实实在在的统兵之权啊! 跟着,皇帝又将当日勇攻万秀山之人一一封赏,向淳于昌一望,说道,“五皇子虽然率众攻山,才有此功,可你救的是自个儿未进门的王妃,便不赏你!” 一连两功,都被说了不赏,五皇子却似浑不在意,躬身道,“父皇圣明,儿臣本就是私心!” 皇帝一怔,瞬间哈哈大笑,指他道,“你跟着睿敏那丫头,也学了她那惫赖性子,做了什么也只说是私心!” 朝中众臣见他龙颜大悦,又想起阮云欢几次殿上所言,均是不禁好笑。 皇帝笑了一会儿,向阮一鸣道,“今年睿敏郡主要及笄了吧?是不是该议她和老五的亲事?” 阮一鸣大喜,忙道,“此事皆由皇上做主!” “皇上!”信武将军方信达出列,说道,“皇上,臣闻近日帝京城中传的沸沸扬扬,说睿敏郡主被太子所掳,长达半月,早已失节申屠杰,如此女子,岂能配得上我天朝皇子!” “方将军!”淳于昌将脸一沉,冷声道,“本皇子率众闯塔,塔中情形亲见,睿敏郡主虽被囚困,却衣衫完好,失节之言,不过是谣传!” “当初申屠杰入朝选妃,第一个点的可是睿敏郡主!而他与太子勾结,又是实情,那半月之中,生出何事,谁又能知道?”方信达不为所动,缓缓陈情。 “皇上!”秦义也即刻接口,说道,“睿敏郡主纤弱女子,落入贼手岂有幸理?衣衫完好,或是在那半个月中,睿敏郡主屈从申屠杰,也未可知!” “建安侯!”六皇子淳于坚忍不住怒喝,指他道,“睿敏郡主岂是寻常女子可比?你妄自猜测,毁人清誉,当真是不知所谓!” “六殿下与睿敏郡主素来来往甚密,为她辩驳,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事关皇室颜面,请皇上三思!” “父皇!”淳于坚向上跪倒,大声道,“睿敏郡主绝不是屈从他人之人,请父皇明查!” “明查?”秦义冷笑,说道,“如何明查?传睿敏郡主进宫验身吗?” 此言一出,朝堂上一半人脸色大变。 进宫验身,便说明皇帝对阮云欢的清白已不信任,验身结果已不重要,睿敏郡主受辱,已是逃不开的事实。 阮一鸣脸色铁青,一咬牙,掀袍跪倒,向上道,“皇上,请皇上收回指婚圣旨,我阮一鸣宁肯不攀皇亲,也不能眼见女儿受辱!” 一向温和圆滑的阮相爷竟然说出这样颇有傲骨的话来,朝上众人倒是微奇。 皇帝皱眉道,“此事尚无定论,阮相又何必起急?”转向淳于昌一望,说道,“老五,这是你自个儿的亲事!若是你也起疑,纵迎睿敏郡主为妃,也是对她不公!只是若不验身,又难以证实她的清白,你自个儿好好想想罢!” 淳于昌垂首,默默思忖。 诚然。若是阮云欢果然失节,他堂堂皇子岂能迎她为妃?可是自从指婚以来,她连出奇计,不但令自己屡立功勋,还诛杀秦浩,打压异己。得她之助,自己行事竟然事半功倍,还有…… 想到那绝世容颜,心中更是一热,将牙一咬,当即向上跪拜,大声道,“父皇,儿臣有一事未禀!” “何事?”皇帝扬眉。 “父皇,当日儿臣攻上塔去,正逢睿敏郡主受申屠杰等人围攻,被逼落塔。儿臣及时赶到,将她抓住,却与她一同悬于塔外,险象环生!” 众人当真不听还有这样一幕,不由均是一寂,细细听他述说。 皇帝想到太子落塔惨亡,脸上已不由色变,问道,“后来呢?” 淳于昌道,“当时儿臣命悬一线,只靠侍卫李改一手拉住,危急关头,睿敏郡主竟然放手,落塔而下,儿臣才得以全身上塔!” 他讲述虽然简略,但只因朝中众臣许多人亲眼见到太子血肉模糊的尸身,均是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秦义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冷笑道,“睿敏郡主纤弱女子,或者不过是力尽罢了!” “不!”淳于昌断然截口,说道,“寻常女子,若是力尽落塔,必然哭叫救命,而她放手之前,曾和儿臣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皇帝追问。 一侧的淳于信也是凝目注视。当日他一上山,便看到那条凌空堕落的人影,之前的事情,却一无所知。此一刻,他也极想知道,在那生死之间,她选择放手,会和五弟说出怎样的话来? 淳于昌微微阖眸,当日的一幕又在眼前闪现。那绝美的容颜,那灿然的笑容,那轻启的丹唇…… “她说,‘殿下,保重!’”五殿下清越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唇角带上一丝笑意,张眸望向一脸震惊的皇帝,说道,“父皇,一个舍却自个儿性命,以护儿臣周全的女子,儿臣不信,她会屈从歹人,令儿臣蒙羞!” “果然是奇女子!”老将军定国公首先赞叹出声。 “是啊,当真是难得!”兵部尚书李季平也点头赞叹。 一时间,朝上赞叹声纷起,瞬间将秦义等反驳之声压下。 而殿侧的齐王四殿下却觉脑中轰的一声,整个人如石化一般,再也无法动弹。 是吗? 她之所以落塔,是为了换回五弟的生? 她……对五弟之情,竟然如此吗? 那昨晚…… 想到自己提出请旨,她的断然拒绝,想到她对淳于昌的赞誉,淳于信顿时心如刀绞。 难道?难道?她心里对五弟早已情根深种?昨夜对自己,不过是搪塞之词?要不然,会是什么样的情绪,令她在堕塔之前,说出那样的一句话来? 第291章 寻一个丑八怪恶心死他 “竟有此事!”隔了许久,皇帝才叹出一声,点头道,“睿敏郡主,当真是如人意外!” “皇上!”秦义冷笑道,“那三休塔高约二十余丈,太子武功高强,尚且不能幸免,何况她一个弱质女流?”转向淳于昌,扬眉道,“莫不是五皇子为睿敏郡主美色所迷,才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为她洗刷罢!” “侯爷!”淳于昌淡淡接口,冷冷道,“当日塔上塔下,几百双眼睛瞧着,岂能任人颠倒黑白?” 秦义扬眉,说道,“那老臣敢问五殿下,睿敏郡主堕塔,又如何生还,还毫发无损?” “这……”淳于昌一怔,忍不住抬头向淳于信望去一眼。 当日他眼见阮云欢堕塔,却被黑暗所遮掩,并不曾见她如何落地,后来见淳于信赶来,他深知淳于信对阮云欢之情,便猜测是淳于信所救。可是,当日淳于信回宫,皇帝命隐下齐王私自回京一事,如今又如何能说是齐王所救? 迟疑间,但闻身后一人慢慢道,“皇上,臣闻睿敏郡主言道,是赵承、汪世二人所救!”却是陈留节度使,公孙宁。 淳于昌脑中灵光一闪,向上回道,“父皇,当日儿臣身在塔上,因天色尚黑,并不曾亲见睿敏郡主如何脱险。可是当初攻山,睿敏郡主的侍从赵承和汪世随在儿臣身畔,待儿臣下塔,也见是他二人守着睿敏郡主!”说着向皇帝眨了眨眼,向淳于信瞟去一眼。 当初事罢回宫,他曾向皇帝禀过攻塔经过,皇帝自然知道赵承、白芍二人随他一同攻上塔去,并没有提到汪世姓名。这一个小动作,自然是指父皇你为了你四皇儿撒了大慌,如今五皇儿的话便说不圆满,只能请父皇你老人家帮忙圆圆! 皇帝见状,自然猜出事情原委,点头道,“嗯!那赵承武功高强,汪世也是世所罕见,也多亏他二人联手救主,睿敏郡主才能完好无损!可惜啊!可惜他二人均是不愿为官,回头,你可得好好赏赐!” 一番赞叹,此事便成定论,睿敏郡主失节之争,到了最后,竟成就了一个舍身救夫的节义女子,两个忠心护主的忠义男子。任是秦义一干人再有不服,皇帝赏赐之言已出,又岂敢再争,不过空自咬牙罢了! 这一番争议,虽未将睿敏郡主置于不堪之地,却也将皇帝议亲一说岔过。淳于信暗暗松了口气,阮一鸣却是心中暗恼,眼见皇帝退朝离去,转身向方信达瞧去一眼,冷哼一声,大步出宫。 方信达挑了挑眉,转头向秦义一望。秦义与他目光一对,并不说话,也转身出殿而去。 二人这一微不可察的交流,却满满落在齐王和五殿下眼中。二人均是微微扬眉,眸中露出一抹冷凝。 阮云欢一早起身,洗潄之后,便去给老夫人问安。陪着老夫人用了早膳,又坐着说了会儿闲话,眼见日头高起,才辞了出来。 刚出紫竹苑,便见前院的一个小厮迎了上来,躬身道,“大小姐,宫里来人,给小姐送帖子!”说着双手将一封红泥帖子递上。 阮云欢接过,问道,“是宫中何人?可还在府上?” 小厮忙道,“说是云祥殿的人,他不曾进府,说在府门外等候大小姐,小人怕误了大小姐的事,便径直来此等候!” 一旁白芍抿唇道,“可不是呢!方才奴婢说交给奴婢便好,这位小哥却说什么都不肯,好似奴婢会匿下小姐的东西!” 小厮忙陪笑道,“白芍姐姐说笑,小人岂敢疑忌姐姐!” 阮云欢微微一笑,心知这小厮一向前院服侍,难有亲近主子的机会,如今得着这么一个差事,便想在自己眼前露脸,以图提携,便笑道,“宫里来的人,本就要紧,原该上些心!”说着命白芍打赏。 白芍自荷包里摸出二两碎银子递了给他,说道,“这位小兄弟办事倒精细周到,只是一向少见,竟不知道如何称呼?” 小厮这一趟得了二两银子,又闻问及姓名,不禁大为欢喜,忙连连道谢,说道,“白芍姐姐服侍大小姐,贵人事忙,自然不知道小人贱名,小人名唤二狗子,白芍姐姐日后但有事信得过小人,吩咐便是!” 阮云欢见他不过七、八岁年纪,倒是口齿伶俐,不由笑了起来。将帖子打开来瞧,果然是柳凡绢秀的笔迹,请她即刻入宫一见。 阮云欢心中暗奇,柳凡这是有何急事,非得自己此刻便赶进宫去。但思宫中虽看似一团富贵,实则凶险万分,也不敢耽搁,当即命二狗子仍出外传话,请宫里的人稍等,自个儿带着白芍回锦阑轩,换了身儿衣裳,直奔皇宫而来。 从恩泽门进宫,随着引路太监,一路进了后宫,向云祥殿而来。未近宫门,便听到阵阵丝竹之声,竟似柳凡正在观赏歌舞做乐,哪里像有急事的样子? 阮云欢心中暗奇,但见有太监禀了进去,隔了片刻,带出一个“传”字。阮云欢见柳凡并不出来相迎,不由暗暗扬眉,心中好笑。这位柳贵人,越发有了宫中娘娘的派头! 随着小太监入内,但见正殿上果然彩衣缤纷,数十舞娘翩翩起舞。阮云欢唇角勾起,正要取笑几句,穿过舞娘扬起的水袖,却骤见一角黑金龙袍若隐若现。 原来是皇帝在此! 阮云欢扬了扬眉,侧头向门畔小太监示意。 小太监躬身,向内回禀道,“皇上,柳贵人,睿敏郡主到!” 皇帝将手一摆,众舞娘齐齐垂袖退下。阮云欢移步入内,盈盈施下礼去,说道,“睿敏莽撞,竟不知皇上在此,搅了皇上和贵人的雅兴!” “无防!”皇帝摆手,笑道,“朕也是今日无事,来凡儿处坐坐,睿敏郡主不必拘束!平身罢!” 阮云欢谢了一礼,才款款站起身来。 柳凡向她伸手,说道,“你呀,可吓死我了,被劫走这些日子,可曾吃苦?”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太子虽然糊涂,却也是谦谦君子,岂会为难一个弱质女子?” 太子惨死,皇帝心中岂会没有一丝痛惜?只是他大错筑成,自己是一朝帝王,无法为他辩解。此刻听阮云欢一语,心中略觉舒畅,点头道,“睿敏郡主对已故太子,倒瞧的颇为清楚,他若地下有灵,想来也会庆幸得你这样一位红颜知己。”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红颜知己,睿敏愧不敢当,只是太子殿下在储君之位多年,帝京城内,谁不知太子谦和?如今虽然做错了事,却不能将他的好处掩去!” 皇帝连连点头,叹道,“可惜啊!他筑成大错,累己累人!” 阮云欢默然片刻,说道,“申屠杰为人阴狠奸滑,太子误交此人,才有今日!” 皇帝点头,一双眸子望定阮云欢,说道,“从申屠杰选妃,他便不断掀起风浪,如今此人成擒,不知睿敏郡主以为该如何处置?” 阮云欢不意他问出这番话来,忙俯身跪倒,说道,“睿敏闺阁女流,不敢妄议朝政!” 皇帝唇角抽了抽。 你议的朝政还少吗? 可是这话却不好说出,只是连连摆手,含笑道,“你是凡儿好友,朕是凡儿夫婿,如今一不在朝堂,二不在御书房,我们不过是闲话家常罢了,你且说说无妨!” 柳凡也是笑着拉她起身,说道,“不过是闲话,你纵说错,皇上也不会怪你!”说着含笑向皇帝一望。 皇帝点头,笑道,“自然不怪!” 阮云欢微微一默,抬头道,“皇上,申屠杰虽大奸大恶,诛其十次也不为过,但他终究是昔久国王子,若是杀他,必然引昔久国出兵。那时昔久国只需将此事错处尽数推到太子头上,召告天下,便先占住一个理字,我大邺朝必为各国诟病!” 皇帝听的连连点头,说道,“此一节,朕也曾想到!那依你之意,要如何处置才算稳妥?”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申屠杰以和亲之名入我大邺,怕是各国均知。如今,只需送一位公主给他为妃,再遣使臣送回昔久便可!” “还送一位公主给他?”柳凡诧异失声,立时惊觉,忙向皇帝施礼,说道,“臣妾失仪,请皇上恕罪!” 皇帝含笑摇头,俯身将她拉起,说道,“方才还说不过是闲话,怎么你倒顾忌起来?”向阮云欢道,“方才凡儿之言甚是,为何还要送一位公主给他?”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申屠杰以和亲之名入我大邺,若是回去时成为阶下之囚,我大邺仍难免担起怠慢昔久王子之罪。如今申屠杰身陷天牢,定然是只盼早日脱身,不管我们要送如何一位公主给他,他也只能答应。” 柳凡一听,不禁鼓掌道,“不错!如此,我们便可令昔久国和诸国无话可说!” 皇帝轻轻点头,叹道,“为了这昔久国王子,朕已封了两位公主,结果一死一伤,如今又何处选一位公主给他?” 柳凡接口道,“那申屠杰在我们大邺搅出这许多事来,还牵累太子身亡,我们不能杀他,总要出一口恶气。闻说他极为好色,我们便寻一个丑八怪给他!恶心死他!” 皇帝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一臂揽她入怀,说道,“我大邺朝和亲的公主是丑八怪,虽能恶心死他,朕却丢不起这个脸!” 阮云欢垂眸,唇角不觉抿出一丝笑意。柳凡这话说的极为无知,但语气娇软,分明是故意取悦皇帝。 皇帝想了想,说道,“和亲公主的容貌绝不能差,但不能太过聪慧,最好是性子莽撞些的!” 柳凡不解,扬睫问道,“皇上,这是何故?” 皇帝不语,侧头向阮云欢望去。 阮云欢含笑道,“既是我大邺朝的和亲公主,必是这昔久国王子的正妃。女子外向,出嫁之后,自然助着自个儿的夫君,若是过于聪慧,反成这申屠杰的强助,岂不是可惜?选一个性子莽撞些的,便会时常闯些小祸,再加她身份极高,便会倨傲……” 第292章 朕命你替朕私访 说到此处,柳凡也已明白,拍手道,“不错!不错!这样一来,昔久国王子便要不断替她遮掩,依申屠杰那性子,怕是迟早难以忍耐。到时我大邺公主在昔久国出些什么事儿,我大邺有了礼更占了理儿,想要如何,旁人也难说出一个不字!” “就你机灵!”皇帝亲昵的一刮她的鼻子,略略一思,说道,“你们这些闺阁千金,朕所识不多,不知可有这样的人选?” 阮云欢微微抿唇,垂目思索。 柳凡向阮云欢一望,叹道,“实则故去的端云公主正是这样一位,可惜,还不曾大婚!” 皇帝挑了挑眉,问道,“祥云公主如何?” “不妥!” 柳凡、阮云欢二人齐齐接口。 皇帝一诧,笑了起来,说道,“这是为何?” 柳凡道,“祥云公主容貌毁损,怕会损我大邺颜面!” 阮云欢点头,说道,“祥云公主惠质兰心,怕也不是一个会闯祸的主儿!” 皇帝微微犯难,说道,“此女身份不能太低,却不知谁家小姐合适?” 阮云欢想了一瞬,说道,“睿敏记得,去岁选秀,有一位小姐入选,指婚给钦天监巫大人的公子。哪知还不曾大婚,巫大人的公子便在街上打死了人。当时这位小姐闻讯,竟冲入御书房,求皇上另行赐婚。” 经她一说,皇帝也想了起来,说道,“果然有此事!” 柳凡道,“睿敏郡主说的,可是叶城县令,李超之妹,李妍?” 阮云欢微怔,说道,“那位小姐是李妍?睿敏记得,倒是颇为聪慧,怎么做出那样的事来?” 皇帝指婚,已是定论,她闯殿求旨,实在是极为莽撞。 皇帝冷哼一声,说道,“当初朕见她相貌端庄,是个稳重之人,才将她指给巫大人的公子,却不料遇事那般毛躁。” 阮云欢点头,说道,“如此说来,性子样貌都可用,只是那家世……” 柳凡挑眉道,“李家是建安侯老夫人的娘家,与故去的端云公主是姑表姐妹,替代端云公主的位置,倒也是妥当。” 皇帝说道,“李家虽然没落,但终究是个名门世家,也算过得去!”想了一瞬,说道,“也罢,瞧她面上,将她哥哥官复原职便是!”秦浩一案,李超私收苗纹,一直待罪在京。 柳凡闻言,不禁挑眉,说道,“官复原职?”说着向阮云欢瞧去。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皇上英明!” 皇帝得了这么一个人选,心情顿好,点头道,“当初她私闯御书房,朕将她发回家中,瞧来也是天意!只是既将她选去和亲,那祥云公主却又如何?” 柳凡与阮云欢对望一眼,均默然不语。 皇帝拧眉想了想,叹道,“只是去岁选秀,已有一众青年才俊指婚,若不然,给她指门好亲,也算给她毁去容貌的补偿!”侧眸瞧见阮云欢,似突然想到什么,说道,“啊,那靖安侯府还有五位公子不曾成亲,倒均是少年英雄!” 阮云欢吓了一跳,眸光速速向柳凡一望。 “皇上!”柳凡挽了皇帝手臂,笑道,“皇上忘了,皇上曾答应过公孙老侯爷,公孙家儿孙的亲事,要自个儿做主!咱们三公主欢喜了六公子,还不敢请皇上赐婚,如今又指哪一位公子给祥云?” “唉!”皇帝省起,一拍额头,向阮云欢一瞧,喃喃道,“原来他不是为了朕省心,而是为了堵朕的嘴,这个……这个老滑头!” 阮云欢抿唇笑起,眼前似乎看到当年外祖父老侯爷算计皇帝得逞的模样,忍不住好笑。 柳凡见皇帝倒也不再坚持,悄悄松了口气,向阮云欢眨眼。 皇帝叹道,“祥云公主年纪尚小,实则也不必急于一时,只是她长久住在宫中,终究不妥,但若就此遣回家去,又对她声名有损。” 阮云欢心中一动,一个念头迅速窜起,说道,“睿敏倒有一个法子,或可为皇上解忧!” “哦?什么法子?” “皇上!”阮云欢盈盈下拜,说道,“睿敏蒙皇上隆恩,赏赐七岭为睿敏封地。睿敏闻说战乱之后,七岭十室九空,眼见于过两个月天气转暖,睿敏想亲自前去一望。到时睿敏邀祥云公主一同前往,回来时只需让席侍郎上书,说思念女儿,将她接回家中,岂不是两全?” 皇帝听她记挂封地百姓,心中甚喜,点头道,“关系七岭百姓,原也是应当的!只是七岭战后,正是百姓重建家园之时,携公主同行,恐怕扰民!”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皇上体恤百姓,睿敏为七岭百姓多谢君恩。睿敏原思,邀公主同行,不过是一个由头,到时睿敏与公主轻装减从,悄悄前去便好,一路也好体查民情!” 皇帝听的连连点头,笑道,“体查民情?岂不是你替朕微服私访!” 话音刚落,阮云欢便即跪倒,说道,“睿敏接旨!” 皇帝一愕,问道,“什么?” 阮云欢含笑道,“方才皇上降旨,命睿敏替皇上微服私访啊!” “你……”皇帝愕然,瞬间哈哈大笑,指着她道,“睿敏睿敏,你是属猴子的,顺着杆儿便往上爬!” “皇上!”柳凡娇唤,笑道,“君无戏言呐!” 皇帝回头向她一望,又瞧了瞧跪在眼前的阮云欢,不由笑道,“看来,你们二人一唱一和,在给朕下套啊!” “皇上,臣女不敢!” “臣妾不敢!” 二人同时跪倒行礼。 皇帝摆了摆手,想想也是好笑,说道,“好了!朕便命你替朕私访,体查民情便是!” 阮云欢大喜,忙俯首谢恩。有了皇帝这道圣旨,要为七岭百姓谋点什么,便可光明正大。 皇帝待二人起身,问道,“却不知要几时启程?” 阮云欢回道,“再过几日便是皇上的万寿节,臣女想万寿节后便安置启程,途经济宁,先查看灾民的安置,在春耕前赶至七岭,看百姓有何难处,也好立时设法处置!” 皇帝听的连连点头,叹道,“朕大邺朝的官员,若都如你一般,何愁国家不盛?百姓不安?” 阮云欢道,“皇上为政勤勉,二十年来从不曾懈怠,大邺朝能有今日,皆是皇上之功,我大邺有皇上在,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皇帝大笑,指着她对柳凡道,“听听!听听她这一张巧嘴,这奉承话儿说的都比旁人顺耳!” 柳凡掩唇一笑,说道,“皇上听着顺耳,那是因睿敏郡主说的是实话,旁人说的纵然口若悬河,不过是拍马……”说到后句,只觉不雅,抿了抿唇,笑而不语。 皇帝笑道,“被你一说,朕的满朝大臣,均成了马屁精了?”他原本对申屠杰之事尚存一些疑虑,经阮云欢一说,再加上自己原本的考虑,心意已定,便道,“你们姐妹难得一聚,今儿便留睿敏郡主在你宫中用了午膳再去罢,和御膳房说,是替朕留膳!”说着起身,见二人要跪倒相送,摆手道,“罢了!” 门口小太监见他要去,忙高声喝道,“皇上启驾……” 从云祥殿出来,已是申牌时分。阮云欢随着引路太监穿过御园,蓦然嗅到一缕梅花香气,便笑道,“腊梅早谢,春梅未开,不知这等时节,宫里是什么梅花开的这般香法!” 小太监侧身,含笑回道,“回郡主……”话说半句停住,噗的跪倒,唤道,“五殿下!” 阮云欢诧异回头,果然见淳于昌自另一条岔路上行来,身后跟着一袭湖绿宫装的沈子涵。 淳于昌向阮云欢含笑而视,说道,“这是涉流国所贡的照水梅,前两日刚开!” 阮云欢微微一笑,福身见礼,唤道,“睿敏参见殿下!” 淳于昌一手将她手臂握着扶起,向小太监道,“你且退罢,我送郡主出去!” 小太监领命,磕了个头,躬身退去。 阮云欢向沈子涵一望,不动声色将自己手臂抽回,淡道,“殿下好兴致,可是与沈妹妹赏梅?”方才二人来的方向,正是梅香传来之处。 淳于昌含笑道,“闻说你进宫,想着是去了云祥殿,故来此处等你!”转头见沈子涵立着不动,扬眉唤道,“子涵?”语气里带上一些威严。 沈子涵微一抿唇,只得上前两步,福下身去,说道,“子涵见过姐姐!”一礼施下,脚步不稳,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阮云欢一把扶住,含笑道,“妹妹当心些!”垂眸见她衣襟略松,心中便有些了然,抬头向淳于昌一望,脸上神情似笑非笑。 淳于昌留意到她的目光,微显尴尬,向沈子涵道,“你且回罢,我送郡主出宫!” 沈子涵脸上现出些委屈,抬头向淳于昌一望,低声道,“是!”站了一瞬,见二人不动,只得福身一礼,慢慢沿来路离去。 淳于昌待她走远,才向阮云欢问道,“可想去瞧瞧那梅花?” 阮云欢摇头,说道,“今日天色不早,改日罢!”说着转身,向御园外行去。 淳于昌随在她身侧,说道,“前几日我围困昔久国的那五千精兵,你可知道瞧见了谁?” 阮云欢扬眉,问道,“谁?” 淳于昌道,“苗纹!” “苗纹?”阮云欢微诧。自从秦浩死后,她还未曾腾出手来追查苗纹下落,不想竟然在申屠杰的军中。 淳于昌点头,冷笑一声,说道,“闻她供述,是在逃出叶城之后,落入一伙山贼之手,后来又不知为何,山贼将她送给了申屠杰,我大军围困之时,她已在申屠杰军中,做了两个月营妓。” 阮云欢皱眉道,“山贼怎么会和申屠杰有所牵扯?” 淳于昌摇头,说道,“申屠杰藏兵山里,想是因此相识!” 阮云欢默然,转话问道,“苗纹此刻在何处?” “押在叶城,我命人看管!” “嗯!”阮云欢点头,问道,“殿下可能将她交给睿敏?” “当然!”淳于昌点头,含笑道,“我命人将她押回,自会给你消息!” 阮云欢含笑道,“多谢殿下!”看看已到恩泽门内,便施下礼去,说道,“殿下留步!” 淳于昌点头,眼望着她出恩泽门而去。 第293章 我们倒帮了他们的忙 隔日,朝中传出旨意,叶城县县令李超私收苗纹,罚俸一年,秦浩之死与他无关,官复原职,其妹李妍封彩云公主,赐婚申屠杰,既日启程赴昔久国成亲。 半年前,李妍擅闯御书房,获罪遭皇帝呵斥,禁足府中。而原来指婚的巫公子又因伤人性命,被流放赣岭,只道这终身再也无望。如今突然得封公主,赐嫁申屠杰,一喜之后,便是大惊。 但她这半年禁足,已知皇命难违,再加上李氏一族在朝中已经无人,从秦家对自己的态度可知,也断断不会替自己出头,也只能咬牙领旨。 而申屠杰被擒之后,也是心中难以安稳,加上大邺两方战场大胜,生恐皇帝借机向昔久挥兵,却用他祭旗。时惊时惧之间,闻说皇帝不追究他勾结太子祸乱大邺之罪,还另赐一位公主给他,自然一口答应,只想早日离开大邺再说。 当日,申屠杰放出天牢,被带上金殿,皇帝当殿传旨,昔久国七王子迎彩云公主为妃,即日启程,携彩云公主回返昔久国成亲,命御史张凉为大邺使者,送彩云公主赴昔久国和亲,骁骑营参将、武义将军秦鹏护行! 圣旨传下,张凉、秦鹏等人各自领命。申屠杰见放出天牢的只有自己一人,一众部署一个不见,却也不敢多问。 第二日,礼部引彩云公主赴太庙祭祖之后,便即送上鸾驾,出帝京城,绕道叶城,汇齐昔久国王子那五千亲兵,直赴昔久国。 阮云欢立在陈贤妃身后,眼见李妍的公主鸾驾行远,回身向陈贤妃一礼,说道,“睿敏恭喜娘娘!”为了抬高李妍的身份,封公主之后,记在陈贤妃名下。 陈贤妃微微一笑,说道,“郡主多礼!”一手虚扶,唤她起身,转身慢慢向城楼下行去,叹道,“前几日闻说皇上提及你和老五的亲事,怎么这几日倒没了消息?” 阮云欢垂首,低声道,“娘娘,前几日闻礼部几名官员议论,说四殿下、五殿下均是娘娘所出,比不得旁的皇子,如今四殿下已经封王,却还不曾大婚,五殿下怎么便越到了哥哥的前头?睿敏听着……也有几分道理!” 陈贤妃一怔,点头道,“皇室之中,虽与民间不同,但长幼有序,也是道理!” 下了城楼,阮云欢侧身行礼,待陈贤妃上了鸾驾,才转身上自己身后的郡主行仪,随在陈贤妃鸾驾之后,回返皇宫。 刚刚过了德胜门,但闻马蹄声疾响,一队禁军兵马迎面而来。“何人!”侍卫上前拦住,喝道,“不看娘娘鸾驾在此?” “吁……”为首之一忙提缰勒住奔马,翻身下马,单膝跪倒,说道,“末将张建功,是德胜门的禁兵统领,不知娘娘在此,惊了娘娘鸾驾,请娘娘恕罪!” 陈贤妃轿中听到,向轿侧的太监道,“你去问他,出了何事,这一番奔跑?” 太监将话传了过去,张建功道,“回娘娘,方才得信儿,说天牢中走水,命末将带人前去增援!” “天牢走水?”陈贤妃一惊,也顾不上再让小太监传话,忙道,“那还不快去?当心走脱要犯!” “是!”张建功应命起身,跃身上马,一声呼喝,率众而去。 阮云欢行仪落在陈贤妃鸾驾之后,不曾听的明白,命赵承前去一问,想了想,下轿向陈贤妃鸾驾行来,说道,“这德胜门离天牢不远,请娘娘即刻回宫,云欢便不多送!” 陈贤妃点头,说道,“帝京城中怕也不安宁,你也早些回府!” 阮云欢应命,俯首行礼。 陈贤妃道,“走罢!”轿外太监应命,大声道,“娘娘启驾……”鸾驾驶动,向正德门而去。 阮云欢见她鸾驾走远,回头回入自己马车,说道,“走罢!”赵承应命,命车夫调头,向相府而来。 相府门前下车,阮云欢扶着白芍向府内去,转头向赵承望去一眼。四目交投,赵承微不可见的将头一点。 阮云欢勾唇浅笑,转身入府。 黄昏时分,阮云欢正在紫竹苑中与老夫人说笑,闻门外小丫鬟回道,“老爷来了!” 阮一鸣挑帘进来,先给老夫人请了安,转向阮云欢道,“今儿天牢走水,闻说走了两名要犯,这几日你还是少出门的好!” 阮云欢一怔,问道,“何人?” 阮一鸣道,“韦仁和白泰!” 阮云欢大吃一惊,呼的站起,失声道,“怎么韦仁不曾处死?” 韦仁和申屠杰一同在三休塔被擒,申屠杰今日携李妍回返昔久,韦仁却并未释放。阮云欢揣摩皇帝之意,是要将韦仁处死,哪里知道竟然逃了! 阮一鸣脸色难看,说道,“今日彩云公主出嫁,刑部已安排了人今夜处死,哪知道天牢走水,有人趁乱闯入天牢,将二人救去!” 阮云欢怔了片刻,不觉苦笑一声,说道,“他们若是有心寻我,岂是区区相府挡得住的?” 老夫人脸色微变,向阮一鸣道,“既知走了要犯,还不多多增派人手?”虽然太子是自尽身亡,但却因阮云欢使计,才令淳于昌率人攻山,将他逼上绝路。白泰逃脱,恐怕第一个便会向阮云欢寻仇。 阮云欢道,“不必了!”想韦仁、白泰均属高手,府中纵然增派人手,也不过多些伤亡。 老夫人急道,“那你纵不出去,他们寻上门来又当如何?” 阮云欢挑了挑眉,说道,“祖母莫急,云欢自有法子!”说着起身,向老夫人行礼,说道,“孙女儿有事,先请告辞!” 老夫人点头,仍是一脸担心,说道,“万事小心些,若不然,让赵承到你院子里守着?” 阮一鸣皱了皱眉,向阮云欢望去。 阮云难含笑道,“赵承身为男子,岂能夜入内宅?”说着又向阮一鸣一礼,辞了出去。 一出紫竹苑,白芍紧赶两步随上,急道,“小姐,不想我们倒帮了他们的忙,早知道过几日再动手!” 阮云欢摇头,说道,“又哪里料到?” 白芍道,“申屠杰押出帝京,太子身亡,韦仁和白泰岂会善罢甘休?依奴婢之见,将赵承、汪世等人一同调来才是!” 阮云欢摇头,说道,“守株待兔,不如引蛇出洞,你……”附首在白芍耳畔,轻声低语。 白芍听的脸白,连连摇头,阮云欢好笑道,“这府中一众老弱妇孺,我纵不在意,老爷总会在意,若在这府中动手,岂不是碍手碍脚?” 白芍细想了想,轻叹一声,勉强点头。 回到锦阑轩,白芍唤了青萍、墨兰二人,在院内院外好一番布置。入夜之后,与红莲换了值,亲自替阮云欢守夜。 阮云欢见她紧张,心知劝也无用,含笑摇头,自去收拾歇息。 更鼓三响,白芍躺在榻上,双眸大张,但闻阮云欢呼吸绵长,早已熟睡,自己却无论如何了无睡意。 那日在三休塔上,虽是混战,但她与韦仁、白泰二人均分别交手,深知这二人任一个来,自己还能设法抵挡,若是二人同来,自己却万万难敌。 正思绪纷乱,万籁俱寂中,但闻悬在屋檐上的铃铛“叮”的一响。白芍一跃而起,闪身贴着房门,侧耳倾听。却闻阮云欢清冷的声音淡淡道,“来人还在枫树林中,一时不会入来!”原来已经醒来。 白芍慢慢退了回来,皱眉道,“怎么再不听动静?” 阮云欢微微闭目,侧耳倾听,隔了片刻,纤眉也是诧异的扬起,说道,“似乎退了出去!” 白芍静听良久,果然院子外再无人声,便连风声也似乎小了一些。 二人诧异,互视一眼,白芍踌躇道,“要不然奴婢出去瞧瞧?” “嗯!”阮云欢点头,说道,“我与你同去罢,当真古怪!” 院子四周,有墨兰布下的阵法,方才铃铛一响,表明有人闯入阵中。按理,若是入阵,寻常人这片刻功夫断断难以全身而退,可这铃铛再无动静,难道,来人竟是熟悉阵法? 阮云欢翻身坐起,正要寻衣裳披上,突然间,但闻窗前铃声大作,仿佛是被急风刮过,急急切切响个不停。 白芍秀眉微扬,喜道,“这可是入了绳网阵,被网索上了!”一手在阮云欢腕上一按,说道,“奴婢一人出去便是!” 阮云欢笑道,“不碍得!”取夹袄穿上,向外而来,一边走,心中却一边诧异。要说韦仁、白泰二人纵不识阵法,在那阵中也该有一番厮杀,怎么会一下子被擒? 二人刚行至门外,但闻院子外杀猪般的声音大喊,“啊呀,这是怎么了,快来人呐……快来人呐……” 白芍挑眉,疑惑道,“怎么听着像朱婆子的声音?” 阮云欢扬了扬眉,忍笑道,“可不就是朱婆子?” 此刻东西屋子守夜的小丫鬟也被惊起,纷纷赶了出来。墨兰披衣赶到,问道,“可是拿了贼人?”细细一听,皱眉道,“怎么是朱婆子?” 阮云欢轻叹一声,说道,“墨兰,你带两个小丫鬟去,将那婆子带来!”本来这一番布置是为了防备韦仁、白泰等人,可不想却拿了朱婆子,看来自己这院子里的人,还是难以尽数守着规矩。 白芍劝道,“小姐,天气还早,再睡会儿罢!” 阮云欢拢了拢衣襟,摇头道,“怕是睡不着了!”转身回入正屋,居中坐下,白芍赶着命小丫鬟拢火,又点了手炉替她塞在怀里。 小丫鬟来刚拢了火,便见墨兰带着两个小丫鬟,押着朱婆子进来。而那朱婆子整个人仍缠在网中,两只脚从网眼中伸出来,举步维艰,只能一步一步的蹭了入来,一见阮云欢,忙噗的跪倒,连连磕头,说道,“大小姐,老奴什么都没做啊!” 阮云欢挑了挑眉,问道,“这半夜三更的,你怎么会在院子外头?” 朱婆子窒了窒,呐呐道,“今儿老奴不当值,便……便去寻前院的几个婆子饮了回酒,赌……赌了几把,原说好让琼丹给老奴留门,不想……不想……”说着抬头,向琼丹狠狠一瞪。 第294章 在天牢中偷天换日 琼丹忙道,“我一直醒着,等妈妈唤门,哪里知道妈妈会钻入网里?” 阮云欢冷笑一声,说道,“原来你们常日就这般私自开启门户,这若是失盗,你们可担得起?” 二人一听她语气严厉,吓了一跳,均噤了声儿。 阮云欢向白芍道,“先将她押在西厢房里,待明日查明她说的是实情,再行发落!” 白芍点头,命小丫鬟将朱婆子带了出去。 阮云欢向琼丹一望,淡道,“今日是撞上了,若不然,我还不知你背着我做这等事,说罢,可还有旁的事瞒着我?” 琼丹一惊,噗嗵跪倒,连连磕头,说道,“也只是素日与那婆子惯了,她求上门来,奴婢不好推托,再没有了!” 阮云欢扬眉,问道,“再没有了?” 琼丹忙道,“当真再没有了,求大小姐饶奴婢这回!” 阮云欢定定向她瞧了片刻,心底一声暗叹,点头道,“带下去,打十板子,关入东偏房,三日后再放!” 琼丹脸色一白,却也知阮云欢一向赏罚分明,再求无用,只得咬着唇,任由小丫鬟拖了去。 白芍见处置妥当,说道,“小姐再睡会儿罢,奴婢守着就成!” 阮云欢摇头,说道,“经此一闹,那二人必不会来,你也睡罢!”说着起身,入内室安歇。 果然,一夜无事。 第二日一早,阮云欢起身收拾妥当,往紫竹苑去。刚刚绕过假山,便见秦氏匆匆而来,阮云欢福身见礼,问道,“母亲这是要哪里去?” 秦氏见她衣着,显然是还要出门,冷哼一声,说道,“外头不太平,大小姐出门小心些罢!” 阮云欢淡笑,说道,“多谢母亲提醒!” 秦氏再不理她,径直向前院而去。 阮云欢入了紫竹苑,但见几个小丫鬟正交头接耳,连她入来都不曾瞧见,不由低咳一声,说道,“这是又听到什么新鲜事,说来也给我听听?” 小丫鬟回头,见了是她,忙福身行礼。一名叫圆子的小丫鬟嘴快,说道,“大小姐,闻说昨儿天牢走水,舅老爷家的姑爷被烧死了,方才秦府的官家前来报讯,夫人惊的半天没说出话来!” 阮云欢扬眉,问道,“可是杀了表少爷的姑爷?” 圆子点头道,“可不?若不然哪里还有姑爷?” 阮云欢点了点头,命小丫鬟向内通禀,入内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待她见了礼,唤到身边坐下,说道,“怎么你还要出去?” 阮云欢点头,说道,“应了五哥!”不愿她多问,说道,“方才外头撞上母亲,怎么秦府的姑爷烧死了?昨儿不曾听爹爹说起!” 老夫人眸中闪过一抹冷戾,冷笑道,“他们府上姑爷杀了大公子,如今姑爷又亡,怕是会有好一番热闹!” 阮云欢挑了挑唇角,轻声道,“李家在城中的宅子,如今只有李超、李茂二人,那李超是长房长孙,又是刚刚官复原职,日后还要多多依赖秦家,李成璧的棺木,怕停不安稳。” 老夫人点头,吁一口气,摆手道,“由得他们去闹,横竖不关我们的事!”料想阮云乐也匆忙赶去了秦府,便问,“还不曾用膳罢?和祖母一同吃罢!” 阮云欢含笑答应,扶着她向外间来。 服侍老夫人用了膳,又闲话一回,阮云欢见日头高起,方辞了出来。出府门上车,一路向古井胡同而来。 汪世等人将她迎了进去,奉了茶,才笑道,“小姐错过一场好戏,当真是可惜!” 阮云欢扬了扬眉,问道,“你们去过秦府?” 汪世点头,笑道,“闻说秦琳给李成璧收了尸,本来送回了李宅,哪知李超言道,公主刚刚出嫁,府中停尸,恐怕晦气,竟命人将棺木丢了出来。秦琳正吵闹,却瞧见秦府的管家从李宅侧门溜走,当即带着棺木奔去秦府,堵着府门大骂,只说秦家为了私愤,将她害至这等地步,如今她无依无靠,秦家还要落井下石。竟然将当初秦氏联同秦大夫人陷害小姐的事儿都掀了出来!” 阮云欢笑了起来,点头道,“当真是一出好戏!”啜了口茶,才又问道,“那戏的主角呢?” 汪世笑道,“小人带他进来!”说着转身出去,隔了片刻,带进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人来。 那人一见阮云欢,忙奔前两步,颤声道,“阮云欢,果然是你!” 阮云欢向他身上一望,微叹一声,说道,“李成璧,如今你总该知道,秦家如何待你了罢!” 此人正是昨日天牢中烧死的李成璧。 李成璧点头,咬牙道,“秦家……当真是无情无义!” 他虽认下杀人大罪,关在天牢之中,只等秋后问斩。而天牢之中,通常关着朝中一些犯案的要员,衣食并不亏缺。哪知道秦家恼他害死秦浩,竟然打通关节,在天牢中百般折磨。 阮云欢定定向他注视,问道,“你可恨他们?” 李成璧点头,咬牙不语。 阮云欢垂眸,说道,“我在天牢中偷天换日,以一个死囚将你换出,若是你出面报仇,又置我何地?” 李成璧一怔,默然不语,隔了片刻,苦笑道,“我李成璧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你纵给我一把刀子,我又杀得了谁?如今能捡回一条性命,已是感天之恩!” 白芍一旁轻嗤,说道,“天?你这等人,天可不会帮你!” 李成璧晒笑,点头道,“不错,便连天也不会帮我!”说着,向阮云欢跪倒,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说道,“睿敏郡主,往日是我李成璧有眼无珠,多有得罪,如今蒙郡主相救,郡主有何吩咐,李成璧万死不辞!” 阮云欢见他这几句话倒说的真诚,点头道,“非是我不信你,只是事关重大,还要委屈你几日!”摆手命汪世将他带下。 李成璧又磕了个头起身,迟疑一下,终于忍不住道,“郡主,月……月儿她在何处?” 阮云欢挑了挑唇,说道,“你放心,待离开大邺,你自然会见到她!” 李成璧大喜,随着汪世出去。 阮云欢向童安道,“明日你们分从两路,带他和风追月离京,走步应关送他们从那里去几木国,再转途障和!”童安躬身领命。 阮云欢向赵承一望,说道,“走罢,我们城外转转!” 赵承微微一笑,躬身道,“小姐请!” 阮云欢出门上车,马车转出古井胡同,穿过长街,一路向城门而去。 白芍车上挑帘,向车外张望,说道,“小姐,这还是正月里,过几日便是万寿节,怎么街上如此萧条?” 阮云欢笑道,“天牢里走失了人犯,如今城中怕是四城盘查,官府纵不帖通告,百姓想也嗅得出些味道!” 申屠杰勾结太子一事,朝廷密而不发,如今韦仁逃脱,也不好四城大搜,只能四城严加盘查,堤防人犯逃逸。 白芍点了点头,想到那二人的武功,心中略觉不安,舌尖舔了舔微干的唇皮,说道,“若是他们不能出城,我们这一番布置怕就落空!” 阮云欢淡笑,说道,“以韦仁、白泰的功夫,岂是区区城门挡得住的?” 说话间,马车已奔至城门,门口守兵将马车截停,见是相府的马车,忙向赵承行礼,说道,“这位大哥,敢问车上是府中何人,可能一见?” 赵承马上拱手,说道,“兵爷有礼,车上是我们大小姐!” 那守兵一惊,忙屈身向马车行了一礼,说道,“原来是睿敏郡主!” 阮云欢在马车中问道,“怎么,今日出不得城吗?” 守兵忙道,“回禀郡主,昨夜城中出了贼人,上头传令四城严查,请郡主莫怪!” 阮云欢问道,“连我也要查吗?” 守兵一默,说道,“卑职职责所在,请睿敏郡主体谅!” 阮云欢向白芍一望,说道,“不想这位小哥倒是尽责的,你便将帘子打起,给他瞧瞧罢!” 白芍应命,一手将帘子挑起,含笑道,“瞧罢,看我们家小姐可藏了贼人?” 守兵连称“不敢”,一双眸子还是向车厢内死死瞧了几眼,才侧身让路,低声道,“卑职不敬,请睿敏郡主恕罪!” 阮云欢道,“你们尽责,是百姓之福,何罪之有?”命白芍将帘子放下,车夫一声吆喝,马车重新驶动,驰出城门,沿官道疾驰。 眼见越行越是荒凉,阮云欢道,“便是这里罢!” 赵承车外应了一声,命车夫将车子赶入一旁岔道,又驰出片刻,才在一处林子里停下。 白芍扶着阮云欢下车,以手拍胸,说道,“小姐,方才奴婢这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你一向胆儿大,这两日怎么一点儿事就沉不住气?” 白芍吐了吐舌头,嗔道,“还不是小姐又是被劫,又是落塔闹的?”说着话,助赵承将马车后侧的一边木板拆下,自内扶出一个一身粗布棉袍,身形瘦削的人来。 那人身子倦曲,在车中呆了许久,双脚落地,险些摔倒,忙俯下身子揉搓双腿。 阮云欢含笑道,“李公子,今日我们只能送公子到此处,但愿后会无期!” 那人身子一动,便双膝向她跪倒,连连磕头。 阮云欢道,“李公子何必多礼!”向赵承道,“还不扶他起来!”自己俯身,也伸手向他虚扶。 白芍也忙道,“李公子快起罢,还等小姐扶你?” 三个人三双眼睛,尽数落在地上跪着的人身上。便在此时,但闻林侧一声清啸,一条灰影疾掠而至,寒光乍现,一柄利刃直指赵承咽喉。 与此同时,一条蓝色身影自另一方扑出,双掌擒拿,径袭阮云欢肩头。 二人同至,一招之内,赵承与阮云欢同时遇险,令二人互不能救。眼见蓝影双爪已擒上阮云欢肩头,阮云欢骤然双肩一沉,身形原地疾转,双掌寒芒乍现,两柄匕首骤出,向那人双爪迎去。 蓝影不料阮云欢竟有防备,暗吃一惊,双爪疾收,改抓为劈,斜切阮云欢手腕。 阮云欢双臂仍是前送,手中匕首却骤然一翻,向那人手掌迎去。 蓝影招数再变,手掌骤然改劈为托,向阮云欢手肘托来。阮云欢见招变招,手肘向内一缩,手中匕首骤然前指,身子前倾,竟合身向那人胸口疾刺。 第295章 今日我不会杀你 二人短兵相接,都是变招迅速,电光火石间,已交手十余招。蓝影招数一变再变,却始终令自己迎上阮云欢手中双刃,不由一声怒吼,身子微侧避开要害,拼着受她两刀,双掌凌利,径向她肋下袭去。 哪知阮云欢那一扑看似凌利,实是虚招,身到中途,突然身子一侧,避开袭向自己两肋的暗招,一臂横挡,缩身从蓝影腋下钻出。 蓝影大怒,喝道,“好奸滑的贱人!”刚一回身,但见眼前寒光一闪,柳叶双刃直劈面门。蓝影一惊,脚下疾退,只来得及一声惊呼,但觉双肩一凉,鲜血喷溅中,双臂已离身飞出。 而另一侧,灰影长剑直袭赵承咽喉,赵承正俯身扶“李公子”起身,利剑刺到,本是避无可避,哪知他身形竟没有丝毫迟疑,突然倒卷,避开灰影雷霆一击。 与此同时,地上跪着的“李公子”身形疾窜而出,手臂上扬,一把向灰影手腕疾扣。 二人动作配合天衣无缝,变故只在一瞬之间。灰影见变故横生,暗吃一惊,只是手中长剑招数用老,不及收回,百忙中另一只手一掌向“李公子”面门劈去,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李公子”但觉风声飒然,知道这一掌的厉害,不敢硬势,急忙缩身闪避。 灰影冷哼一声,身形稳稳落地,双掌一错,正待追击,但闻身后“铮”的一声轻响,跟着金刃劈风之声骤起,跟着背心一凉,身子顿时一软,脚下一个踉跄,便向前扑跌。 两方人马,两场争斗,起时猝不及防,结束也只在兔起鹤落之间。 白芍一招斩去韦仁双臂,欢呼一声,说道,“小姐,他们果然中计!” 话声刚落,但闻赵承喝道,“小心!” 白芍回头,但见林中一条黑影疾掠而出,悄无声息已袭向身后,不由大吃一惊,不及举刀,只能身形疾退。 黑影如影随形,疾掠而至,手中寒光竟不离白芍咽喉一寸。 此刻赵承等人离她均远,纷纷呼喝,向这里赶来。白芍疾退之下,但觉背后一实,已撞上马车,身子却已避无可避,黑影手中利刃来势凌利,向她咽喉疾刺。 眼见白芍便要血溅当场,但闻一声冷笑,马车上呆坐的车夫身形骤起,手中银光一闪,已一枪挺入黑影胸膛。 静止,一切均已静止。白芍身子紧帖车壁而立,黑影手中长剑已触及她的咽喉,却已无力送出。车夫手中的短枪贯穿黑影整个身体,挺然而立,黑影双目圆睁,一脸不可置信,愣愣的望着穿入自己身体的短枪。 阮云欢慢慢转身,向那三人一一望去,挑了挑眉,唤道,“白泰、韦仁……”最后望向黑衣人,说道,“平辉,果然是你!阮云欢恭候多时!” 到此地步,三人自知是上了她引蛇出洞之计。袭击阮云欢的蓝衣人正是韦仁,他双臂尽失,却竟然立而不倒,见状破口大骂,“该死的贱人,竟然使这等卑鄙手段,有种与韦大爷大战三百回合!” 赵承大怒,飞起一脚踢去,冷笑道,“凭你这等狗贼,也配我家小姐动手!” 韦仁双臂被白芍斩去,这一脚无从阻挡,身子顿时被踢的飞了出去,撞上马车才砰然落地。 马车在他剧撞之下,轰的一响,向后移出尺余,白芍身子跟着一震,咽喉离开平辉的剑尖,这才吁了口气,忙跃开一步,拍了拍胸口,说道,“好险!好险!” 白泰背后中剑,眼瞧着己方三人全军覆没,却忍不住哈哈大笑,一手撑着身子坐起,拇指一挑,说道,“睿敏郡主,名不虚传!”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白副将过奖!” 白泰低咳两声,向“李公子”望去,说道,“天牢中纵火,睿敏郡主偷天换日,救出李公子,在下却不知道,李公子竟然也是绝世高手!” “李公子”慢慢站起,双手将脸上乱发掀起,露出一张年少英挺的面容。 阮云欢见白泰眸中露出疑惑,淡淡道,“这位白副将怕是不识,他是新封的陈留兵马指挥使,御封的上骑都尉,甄十一!” “甄十一……”白泰低念,苦笑道,“怪不得……怪不得如此身手!” 自从五公子公孙宁济宁集粮,驰救步应关,甄十一的名字便一次次出现在军报之中,起初还是不起眼的位置,到后来,随着一次次的封赏,名字也越来越是响亮,在军中便如一匹横空杀出的黑马,震撼了所有军人的耳目,白泰身在军中,又岂会不知? 低咳一声,白泰强撑着渐渐无力的身子,又转头望向车夫,问道,“这一位,想来也不是寻常车夫罢!难道……难道是五公子……”甄十一名声虽响,但他终究是公孙宁的步将,他在这里,这另外一个人,八成便是新任的陈留节度使,公孙五公子公孙宁。 阮云欢微微一笑,向车夫望去。车夫双目仍然盯着挑在枪上的平辉,另一只手缓缓将头上风帽掀去,俊朗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说道,“白副将,别来无恙!” 白泰怔了片刻,苦笑道,“是七公子!”但觉双手再难支撑,身子一软,又再伏跌于地,惨笑道,“难怪!难怪!” 韦仁靠着马车,慢慢撑起身子,怒视阮云欢,目眦欲裂,咬牙道,“早知如此,昨夜便该径直杀入府去!都是……都是你,瞻前顾后,错失良机!”说着向白泰狠狠一瞪。 白泰摇头,冷笑道,“你以为昨夜强行闯府,便会讨了好去?那个……那个婆子的情形,你又不是不曾看到!” 韦仁大怒,喝道,“老子岂是一个无用的老婆子可比?” 白泰皱眉,却已无力与他分辩。平辉慢慢抬头,双眸注视着眼前的公孙致,淡道,“敢问,昨夜睿敏郡主院外的阵法,是何人所布?” 公孙致耸肩,含笑道,“不是我!” “是我家小姐身边的丫鬟所为!”白芍慢慢接口,眸中露出一丝讥讽,说道,“昨夜你们终究是来了!”来了,却撞上朱婆子误入阵中,将三人惊退。 “丫鬟?”白泰一怔,向阮云欢望去,说道,“今日你们离府之前,我们分明暗查过马车和车夫,均无可疑,看来,是在古井胡同换了人!” 阮云欢点头,说道,“平辉暗伏在侧,定是我天牢换人之时趁虚而入,岂有不留意天牢动静的道理?我赴古井胡同,令你们瞧到李成璧,你们定会以为,我会尽快送李成璧出城,所以并没有留意车夫换人!” 白泰仰首,惨然笑起,说道,“若不是七公子和甄十一,我们岂会功败垂成?” 阮云欢点头,说道,“我们以三敌三,我们三人断断不是你们三人的对手,只是……平辉不曾被擒,你们又再逃脱,我阮云欢岂会拿性命冒险?” 白泰默了一瞬,向阮云欢一挑拇指,说道,“我白泰一生,除去太子,从不曾服过旁人,今日该向郡主说个‘服’字,能死在郡主手上,我白泰不枉此生!”说着阖上双眸,闭目等死。 平辉抬头,向公孙致一望,昂然道,“我昔久男儿,不向女子低头,你杀了我罢!” 韦仁却大声骂道,“阴谋诡计,老子不服!” 公孙致不理二人,向阮云欢望去,问道,“云欢,这几人如何处置?” 阮云欢眼皮不眨,向韦仁和平辉一指,说道,“杀了!”清清淡淡一句,甄十一和赵承二人,一个挥刀,一个挺剑,顿时将二人结果。 白泰见她将自己留下,不禁脸色惨白,冷笑道,“睿敏郡主,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你还是将我一刀了结来的干净!” 阮云欢摇头,低声喝道,“糊涂!” 白泰咬牙道,“睿敏郡主,我白泰早已立誓只效忠太子一人,太子身亡之日,我白泰已不打算活着,如今为太子报仇不成,败于你手,心服口服,你动手罢!” 阮云欢慢慢向他走近,说道,“白泰,你可要想想,当初太子在塔上,看到我与五殿下悬于塔外,可曾出手加害?” 白泰一怔,垂首默思当日情形,低声道,“太子便是心软,当初若是狠得下心……” “不!”阮云欢摇头,说道,“太子并非心软,也不是顾念兄弟情谊,而是在那一刻醒悟,与申屠杰联手,不过是与虎谋皮,方倒戈相向,而他走到那一步,已无法回头,便只能跃下塔去。” 月白色的身影,在塔上临风而立,缓缓倒下的情形,再一次跃然眼前。白泰只觉喉间一甜,一口鲜血激喷而出,惨然笑道,“那又如何?如今太子已死,你还要斥责于他吗?” 阮云欢摇头,说道,“大丈夫一死何难,难的是活着。你既立誓效忠太子,行事便该以他为先,他已后悔与申屠杰结盟,你又为何仍与这二人勾结?” 白泰咬牙,垂首默然。 阮云欢向他凝了一瞬,叹道,“你走罢!” 白泰身子一震,霍然抬头,失声道,“你说什么?” 阮云欢道,“当初行宫之中,申屠杰欲行无礼,是你一力阻挡,使我不受贼子之辱。三休塔上,你仍是数次挡在申屠杰面前,拼力相护。可见你还是个血性汉子。我阮云欢恩怨分明,今日不会杀你!” 白泰摇头,说道,“你是大邺郡主,你受辱,便是大邺朝受辱,我白泰护的,不过是大邺朝的威严!你不必放在心上!”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在你心中,护的是我阮云欢也好,是大邺朝也罢,在我阮云欢眼里,是你白泰挡在我身前!今日我不会杀你!” 白泰怔了片刻,神情现出一片茫然,低声道,“太子已死,你纵不杀我,我……我……茫茫天地,又何处立足……”这一瞬间,魁伟的身形,渐渐垮了下去,仿佛再也无力支撑。 阮云欢轻叹一声,摇头道,“太子去时,了无牵挂,唯一放不下的,你竟不知是何人吗?” 白泰身子一震,低声道,“太子妃!” 阮云欢点头,说道,“他们还有一个幼子,如今与太子妃一同囚在冷宫之中!” 第296章 是生是死你自个儿瞧着办罢 白泰霍然抬头,颤声道,“你是说……是说……要我去救……去救……”一时间,心头怦然,血流加速,整个人顿时精神一振。若是将小皇孙救出,另行召集人马,十年之后,再争帝位,是不是可以告慰太子在天之灵? 阮云欢似乎看穿他的心思,摇头道,“太子落塔之前,曾叹,奈何生在帝王家!你是他身边之人,也不懂吗?”轻轻摇头,再不向他多瞧一眼,转身向马车行去,说道,“是生是死,你自个儿瞧着办罢!” 白芍赶去,扶阮云欢上车,甄十一取代公孙致,跃上车夫的位置。公孙致行到白泰面前,在他肩头重重一拍,自怀中取出一包伤药抛于他身侧,说道,“白副将,大好男儿,奈何求死啊!”摇了摇头,也跃上车去。 怔怔望着马车行远,阮云欢的话,不断在耳畔回响,白泰猛的咳出一口血来,不禁低声道,“不错,太子妃和小皇孙还在冷宫受苦,我白泰一死,死不足惜,日后却又有何人护着他们?”抬手拭去唇角血迹,咬牙强撑,探手取过公孙致留下的伤药,紧紧握在掌心…… “小姐,若是白泰再行偷袭,怕是防不胜防!”白芍瞧了眼阮云欢,不无担忧。 “不会!”公孙致摇头,说道,“白泰虽然跟错了主子,却也是铁骨铮铮一条好汉,断不会再寻上云欢!” 阮云欢点头,微微一笑。 府前下车,刚入府门,便见几名护院、小厮向着后宅探头探脑。阮云欢微微挑眉,便停了下来,白芍清咳一声,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众护院、小厮回头,见了是她,忙转身见礼,唤道,“大小姐!” 阮云欢扬了扬眉,问道,“出了何事?” 前次得了赏的二狗子反应极快,上前打了个千儿,说道,“回大小姐,闻说园子里不知从何处入去十几条蛇,将樊姨娘咬了,此刻小五哥正带着人抓捕!” “蛇?”阮云欢扬眉,问道,“大冬天的,怎么会有蛇?”说着话,便向后宅行去。 二狗子跟在他身后,应道,“可不是?大伙儿均觉稀奇,才挤在这里瞧呢!”眼见她一步不停的入垂花门去,连声叫道,“大小姐!大小姐!虽说那蛇在园子里,可是若是窜到后宅怎么办?还是等等罢!” 阮云欢含笑回头,说道,“拿不到蛇儿,我便在这前院里坐着?” 二狗子忙道,“横竖大小姐躲躲,说不定一顷儿便抓了出来。” 阮云欢见他神情殷切,知是一番好意,点头道,“你放心,我让人清理了锦阑轩再入去!” 白芍见他一路追进垂花门,还要劝说,一把提着他衣领拖了回来,笑道,“老夫人、夫人都在后宅,大小姐哪里能躲着?正经的,你弄些雄黄酒来,给小五他们送了进去,莫要没打着蛇,反又伤了人!” 二狗子一听,忙连声答应,说道,“奴才一会儿给大小姐院子也送两桶过去!”也不等阮云欢应,一阵风的去了。 阮云欢微笑摇了摇头,不回锦阑轩,却径直沿路向紫竹苑来。 紫竹苑内,一众小丫鬟齐齐立在檐下,缩着脖子瞪大眼睛四处张望,生怕哪里窜出一条蛇来。见阮云欢进来,香草立时如得了主心骨,疾步奔了过去,说道,“大小姐,你可回来了,这下可好了!” 阮云欢扬了扬眉,笑道,“我又不会捕蛇,怎么我回来便好了?” 香草笑道,“大小姐法子多,许是便能将蛇儿吓走!” 白芍身后笑道,“你是香草,兴许你在园子里走一圈儿,便将蛇儿熏了出去!” 香草嗔道,“白芍姐姐当真是骂人不带脏字儿,竟将我当了牛屎湿柴!”说的一众小丫鬟跟着笑了起来。 阮云欢问道,“怎么不见杜鹃、喜鹊?” 香草道,“杜鹃姐姐和喜鹊姐姐在后堂里看顾几位姨娘!” 阮云欢点了点头,示意她通禀。 里头老夫人闻说阮云欢回来,忙命人唤入,说道,“这事可蹊跷,这大冬天的,怎么会有蛇?” 秦氏坐在一旁,说道,“那园子荒废许久,如今虽说重整,或是落下了哪里的蛇洞,如今虽说还在正月上,但几次旺火一点,暖了过来也说不定!” 阮云欢闻言,微勾了勾唇角,向老夫人施下礼去,问道,“不知可惊了祖母?” 老夫人摆了摆手,说道,“我懒待出门,又这许多人守着,哪里就是惊得着的?” 一侧马氏惊的脸白,说道,“幸好我们早搬出了园子,若不然,这可指不定又咬了谁?” 阮云欢问道,“闻说咬了樊姨娘,可不打紧罢?” 老夫人皱眉,微微摇头,叹道,“那孩子也可怜见儿的,去年年初滑了胎,这才过年,又被蛇咬了,回头樊侍郎问起,当真不知道如何说去!” 秦氏微撇了撇唇,说道,“不过是个妾,被蛇咬了,也不是我们将她如何,母亲何必担忧?” 老夫人侧头向她瞧去一眼,便不再语。 正说着,闻门外小丫鬟回道,“老爷来了!” 阮一鸣挑帘大步进来,不及见礼,便问道,“怎么闻说府里有蛇?” 老夫人点头,说道,“护院们正在园子里捕呢,你且歇歇罢!” 阮一鸣点头,上前给老夫人行了礼,才又问道,“云乐和姨娘们呢?可有人守着?” 秦氏道,“云乐又了些惊吓,在妾身的正房里歇下了,姨娘们在后堂,今夜怕是要委屈老爷书房里歇着!” 阮一鸣听到阮云乐和众姨娘都移出了园子,才放下心来,说道,“我住书房倒也无防,可是姨娘们在后堂,岂不是搅扰了母亲?” 秦氏抬眉向他一扫,说道,“正房里已有了云乐,加上丫鬟、妈妈,已没有地方,若不然相爷带两个姨娘书房里去?” 这话说的颇有些意味不明,阮一鸣倒是心头一动,沉吟道,“那还有四个呢!”竟然就此认可。 秦氏心中恼恨,咬了咬牙,将到嘴边的话忍下。 老夫人摆手道,“樊姨娘有伤,也不必再移动,便让她留在后堂罢!”说着向马氏瞧去。 马氏虽然心中不愿,却也只得接口道,“我那里虽小,一个人的地方倒是有,再多……”脸上现出难色,抿唇不再说下去。 阮一鸣点头,想了一瞬,说道,“袁姨娘的性子稳当些,便与弟妹挤一夜罢。我带着倪姨娘、高姨娘去住书房,席姨娘和高姨娘……”目光在屋子里转过,最后落在阮云欢身上。 袁青眉和席秋华滑胎不久,身子还不大好,邢红英却身怀六甲,他一句话,将三个不能服侍的姨娘推给了旁人,自己只带着得宠的倪纤云和身体康健的高飞羽。 阮云欢微挑了挑唇,默然不语。 秦氏心中暗恼,却知此时不是与他争竞的时候,咳了一声,说道,“云欢,如今重整了宅子,这后宅再没有多余的房子,总不能让姨娘住你三叔、四叔的院子,何况那两处院子久没人住,怕一时也住不得人,如今也只有你那里……”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云欢那里倒空着几间屋子,再不然丫头们挤挤也成,只是邢姨娘如今有着身孕,再过些日子便要临盆,女儿年轻,怕照顾不好!” 阮一鸣未语,秦氏忙道,“她自有自个儿的丫鬟、妈妈,哪里用得着你?更何况只是暂时安顿,又不在你那里生养!”也不等阮云欢应,便向阮一鸣道,“相爷,那便这般定了罢,瞧着天色不早,也好早些安置!”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便不再语。 阮一鸣向她瞧去一眼,点头道,“好罢,就这么定了罢,横竖就这一夜,明儿命人将园子细搜一回,便搬了回去!” 秦氏暗喜,唇角却只是勾出一抹得体笑容,福身后阮一鸣一礼,说道,“那妾身即刻命人安置!” 阮一鸣挥手,见她挺着个肚子身形笨拙,便道,“你也当心些儿身子!” 秦氏含笑答应,转向阮云欢道,“大小姐也该吩咐下去,瞧姨娘们如何安置?” 阮云欢微微一笑,点头道,“母亲说的是!”仍坐着不动,只是命人将白芍唤了进来,说道,“你回趟院子,吩咐丫头们将西跨院腾了出来,给两位姨娘安置。再将中间通着的门锁上,吩咐丫鬟、妈妈们,两位姨娘怕吵,不许去前去搅扰!” 白芍闻说有姨娘去锦阑轩住,顿时警觉,福身应命,说道,“大小姐,若不然将那边的小厨房也腾出来,夜里姨娘们要些汤儿水的,也方便一些!” 阮云欢见她领会自己意思,微微一笑,点头道,“还是你想的周到,便这么办罢!” 这里老夫人、阮一鸣、秦氏三人听着主仆二人一搭一档,显然是心怀戒备,老夫人眸中露出一些疑惑向秦氏望去。阮一鸣却皱了眉,心中颇为不悦。秦氏暗暗冷笑,脸上却一片春风,笑道,“大小姐也忒是多心,只是一夜,哪里就闹出事来!” 阮云欢端杯抿茶,淡淡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谨慎些好!” 秦氏闻她话中带刺,假做不曾听出,点了点头,唤上马氏和白芍,一同退了出去。隔了片刻使人来回,说道,“袁姨娘已跟着二夫人过去,邢姨娘、席姨娘也跟着白芍姑娘去了,另两位姨娘单等老爷!” 阮一鸣一听,便有些坐不住,见罗妈妈端了汤来,耐着性子饮尽,便辞了出去。罗妈妈向阮云欢道,“两位姨娘安置,必有一番吵闹,大小姐再坐坐罢!”唤了几个小丫鬟,跟着退了出去。 阮云欢见状,心知是老夫人有话要说,微挑了挑眉,问道,“祖母,出了何事?” 老夫人脸色微变,自怀中取出封信来,说道,“你四叔差人送了封信来,你瞧瞧!” 阮云欢上前接过,打开一瞧,不禁扬眉,说道,“平邯府知府?” 第297章 你们尽拿我的东西送人情 到了今年,阮一鹤任江府知府已有三年,按理该调任旁职。而这信中言道,吏部已有风声,要他调任平邯府知府。没有升迁也倒罢了,那平邯府,可是秦胜成的地界! 老夫人点头,咬牙道,“秦家这是仍不死心啊!” 阮云欢垂首默思片刻,问道,“爹爹可知道?” 老夫人冷笑一声,说道,“他若不曾点头,吏部岂会传出这等风声?怕是那女人有了身子,他又迷了心窍!” 阮云欢想了想,摇头道,“不然,如今是端王执掌吏部,或者吏部的人不会问他!”慢慢将信收起,交回给老夫人,说道,“官员任免,要到春耕之后,祖母不必着急,回头我寻端王一问!” 老夫人连连点头,握着她的手,叹道,“多亏有你?” 待阮云欢回到锦阑轩,一切都已安置妥当。闻说阮云欢回来,邢姨娘打发自个儿的陪嫁丫鬟,名唤盼儿的来谢,说道,“我们姨娘说,实在是搅扰了大小姐,甚是过意不过,只是自个儿有着身子,行动不便,便打发奴婢来,给大小姐磕个头。” 阮云欢点头,待她磕了头,命白芍拉起,含笑道,“府中有事,一时从权,我这里人多,委屈了姨娘,你回去说,让姨娘不必放在心上,好生歇息才是!” 丫鬟应命,连声再谢,才辞了出去。 白芍送她出去,转身回来,笑道,“这邢姨娘一向不大多见,倒比席姨娘懂事!”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席姨娘与我颇有些尴尬,不来也罢!”想席秋华一意嫁淳于昌为妃,到头来却给阮一鸣做了小妾,这心里面上,定是难以过去。 正说着,但闻门外小丫鬟回道,“大小姐,席姨娘遣了丫头来,说给大小姐磕头!” 阮云欢挑了挑眉,与白芍对视一眼,说道,“说曹操,曹操便到,我们倒是低估了她!”抬了抬下巴,命小丫鬟传入。 席秋华的贴身丫鬟洛儿进来,先跪下给阮云欢磕了几个响头,说道,“我们姨娘说,本来该亲自来给大小姐问安,只是怕大小姐不便,便遣奴婢前来!” 阮云欢命白芍扶她起身,含笑道,“你们姨娘有心!” 洛儿略略一迟疑,说道,“大小姐,我们姨娘说,要大小姐当心!” “什么?”阮云欢扬眉。 洛儿忙道,“大小姐千万莫要误会,是今儿那蛇来的蹊跷,我们姨娘似听到些什么,方命奴婢传这句话。她说,怕是有人要陷害大小姐,但又不知究竟要做什么,只要奴婢提这一句,说大小姐聪慧机警,定能明白!” 阮云欢点头,说道,“回去替我谢过姨娘!” 洛儿见她应的随意,便再也说不下去,又行一礼默默退出,行到厅门,又转回身来,说道,“大小姐,奴婢知道,素日我们家小姐与大小姐有些误会,所以我们家小姐进府之后,也不与大小姐走动。可是自从上次我们家小姐滑胎,多亏了大小姐决断,我们家小姐便常说往日是自个儿错了,只是她……她终究是个小姐,抹不开脸面,说那认错儿的话,还请大小姐莫再放在心上!” 阮云欢点头说道,“往日的事儿我并不曾放在心上,如今又有你家二小姐的脸面,你和席姨娘说,让她也不必挂在心上!” 洛儿闻言,才欢欢喜喜的去了。 白芍皱眉道,“小姐,席姨娘说的,会是什么事?” 阮云欢摇头,冷笑道,“将蛇放入园子,总不会只为咬伤一个樊姨娘,我们静等着瞧便是!” 白芍点头,见天色不早,唤人入来服侍歇息。 一夜无话。 第二日朝堂上,众臣如常叩拜之后,太监扬声道,“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皇上!”殿尾的京邑司古四同应声出列,说道,“启禀皇上,城郊十里,发现韦仁尸体!” “什么?韦仁死了?” 朝上顿时一片哗然,众人脸上均现出欣喜之意。 皇帝挑眉,问道,“是何人发现?如何死的?可有白泰踪迹?” 古四同回道,“回皇上,昨夜黄昏时分,有进城买办的乡农回报,说城郊发现两具尸体。微臣得报,便即带人前往,其中一具,双臂被斩,满身是血,面目却还分辩得出,正是韦仁!” 皇帝扬眉,问道,“那另一具呢?” 古四同道,“臣命杵作验尸,杵作言道,韦仁双臂被斩,咽喉一剑,而那无名尸身双手有茧,是练武之人,胸口背后皆有枪伤,二人均是为他人所杀。只是后一人面目似被野兽啃咬,不能分辩相貌,但他身上藏有一枚玉佩,却是白氏之物!” 五皇子淳于昌闻言,当即上前禀道,“父皇,当日三休塔上,太子幡然悔悟,与申屠杰决裂,方使申屠杰一党成擒。如今韦仁、白泰脱逃,却在城郊发现韦仁尸体,怕是二人为主而斗,同归于尽!” 皇帝点头,想到太子惨死,心中黯然,说道,“他二人既死,也不必再多做追究,白泰的家人已流放赣岭,尸身便交给京邑司寻处安葬,韦仁……抛去乱葬岗罢!” 到此一步,白泰、韦仁身亡,申屠杰遣回昔久,从半年前太子逼宫开始的这一场大乱,终于落下帷幕。 阮相府。 白芍一边服侍阮云欢梳洗,一边低声道,“小姐,闻醉墨居那边儿的小丫鬟道,昨儿倪姨娘和高姨娘一同服侍老爷,竟然整整闹了一夜!” 阮云欢动作一停,扬眉道,“这话可实?” 白芍道,“前些时那小丫鬟摔了老爷的那方金狮砚台,她吓的要死,恰小姐有一方一模一样的,墨兰便取来给她抵上,才免她一死,如今又不是什么大事,那小丫鬟断断不会撒这等谎!” 阮云欢一笑,说道,“原来你们尽拿我的东西送人情,我却不知道!” 白芍“嗤”的笑出声来,说道,“若是我们不说,怕是小姐也不知道自个儿有那东西!” 阮云欢微微一笑,却叹道,“也难为了倪纤云!”侧头看了看镜子中的发式,说道,“还是这简单些的法式瞧着清爽!”说着起身换衣裳。 白芍抿唇笑道,“素日小姐出门,总不能也这般样子。”取过架上的锦锻软绸绣夹衫服侍她穿上,又细细理好腰带上的流苏,叹道,“咱们府上的二小姐,便只是园子里走走,也打扮的花枝招展,偏小姐不肯多花心思!” 阮云欢一笑,说道,“横竖这府里均些丫鬟姨娘,打扮来给谁瞧?” 刚收拾妥当,却闻小丫鬟来回,说道,“大小姐,赵护院求见!” 阮云欢一顿,说道,“这么早?” 白芍道,“许是有什么急事?” 阮云欢点头,说道,“带他入来罢!” 小丫鬟应命,匆匆奔了出去,阮云欢带着白芍向前院的厅里来。 隔了片刻,赵承随着小丫鬟进来,待阮云欢将小丫鬟摒退,才说道,“小姐,城外发现了韦仁的尸体!”当下将京邑司古四同查案之事说了一回。 阮云欢听完,点头道,“白氏一族人才凋零,白泰如此安排,自然是要诈死埋名,想是要默默守护小皇孙,也算他是个明白人!” 白芍点头,叹道,“太子能得这许多人忠心,也算难能!” 阮云欢想到三休塔下,那飞溅的鲜血,心中恻然,说道,“太子有绝世之才,却流于软弱,终究不是治国之人,可惜!可惜!若他只是寻常皇子,或者可以安稳一世。” 白芍点头,问道,“小姐,白泰会进宫去救太子妃和小皇孙?” 阮云欢摇头,说道,“白泰不是个莽撞之人,如今他诈死埋名,若是凭武力将太子妃和小皇孙救出,日后这二人岂不是也要东躲西藏,永无宁日?” 白芍点头,说道,“他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只是不知如今藏身何处?” 阮云欢微微一笑,向赵承望去。赵承含笑道,“他既要守护太子妃和小皇孙,自然会设法进宫!” 阮云欢点头,见白芍还在发愣,笑着将她一推,说道,“此事不用我们挂心,早些去给老夫人请安是正经!” 白芍应命,唤小丫鬟来送赵承出去,自个儿唤了青萍,服侍阮云欢换了衣裳,出门向紫竹苑去。 老夫人一见她来,便连声道,“云欢,这可怎么好?那蛇还不曾抓到,却又咬伤一人!” 阮云欢先上前见礼,才问道,“怎么又伤一人,昨日不是均用了雄黄?” 阮云乐惊的脸白,缠着秦氏道,“娘,我不要住园子里了!” 秦氏皱眉道,“这几日你自然同娘住,待抓到蛇便不打紧!” 阮云欢又转身给她和阮一鸣见礼,说道,“蛇不比旁的动物,怕是要专请捕蛇的人来!” 阮一鸣点头,说道,“方才我已命常管家寻人,大伙儿再忍忍罢!” 阮云欢应了一声,问道,“不知樊姨娘伤势如何?” 阮一鸣道,“不打紧,只是受了些惊吓!” 老夫人连连摇头,说道,“幸好那蛇无毒,这若是毒蛇,还了得?” 阮一鸣道,“母亲说的是!” 一时间,众人均纷纷感叹。 突然间,门外一阵吵嚷,有人高呼,“老爷!老爷!奴婢是邢姨娘身边儿的盼儿……” 阮一鸣听到“邢姨娘”三字,顿时一惊,扬声道,“何事,还不快带进来!” 随着喝令,门外脚步声杂乱,帘子一挑,冲进一个小丫鬟来,迎头便向阮一鸣跪倒,连连磕头,哭道,“老爷,快救救我家姨娘吧!” 阮一鸣霍然站起,惊的手足冰凉,颤声道,“盼儿,你慢些说,姨娘怎么了?” 盼儿抬袖将泪一擦,哭道,“老爷,我家姨娘今日刚刚起身,便嚷肚子疼,一会儿功夫……一会儿功夫便见了红……” “见了红?”老夫人也是大惊失色,双手在榻上连拍,喝道,“还不请太医?” 第298章 惹出个好歹云欢担当不起 阮一鸣这才回过神来,咬牙道,“你回去守着姨娘,我即刻便到!”说着越过盼儿冲出门外,一迭连声的唤常青拿帖子去请太医。 秦氏扬了扬眉,向阮云欢道,“大小姐,如今人是在你的院子里,青萍又是个懂药理的,不如命她先去瞧瞧!” 阮云欢端坐不动,淡淡道,“青萍不过初通药理,这生养之事,她哪里知道?莫要误了姨娘!” 老夫人脸色苍白,说道,“还有两个月才生,这……这会儿见红,莫不是……莫不是……”想到已连失三个孙儿,不由心头绞痛,双腿一软,几乎摔倒。 罗妈妈忙将她扶住,劝道,“老夫人莫急,许是昨日受了惊吓,动了胎气。” 老夫人连连摇头,说道,“这……这都见了红……”想了想,便要撑身站起,说道,“不行,我亲自去瞧一瞧!” 阮云欢忙劝道,“祖母莫急,爹爹已命人去请太医,过一会儿自然有消息传来!” 罗妈妈也道,“是呀,老夫人若是过去,还要分出人来照顾老夫人,反而对姨娘不好!” 秦氏在一旁冷笑,也干巴巴劝道,“母亲,如今邢姨娘已怀有七个多月的身孕,纵然见红,孩子生下来也保得住,母亲还是等等罢!” 老夫人被她一说,惊乱的心绪顿时安宁下来,咬了咬牙,向阮云欢又望去一眼,慢慢坐回椅中。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眼见天色近午,老夫人又急躁起来,向罗妈妈道,“怎么这许久没有消息,你唤个小丫头,过去瞧瞧,看是怎样一番光景?” 罗妈妈应了,正要出去,却见阮一鸣脸如土色,垂头丧气的进来。 老夫人心头一紧,霍然起身,问道,“如何?” 阮一鸣腿一软,在椅中坐倒,摇头道,“没保住!” “没保住?”老夫人拔高了声音,说道,“七个多月的孩儿,怎么便没保住?” 阮一鸣抬头向她瞧了一眼,张了张唇,却说不出话来。 秦氏皱眉,说道,“老爷,母亲等了这半日,你只这一句话?”转头见阮一鸣跟着的小厮缩在门边,唤道,“庆儿,你说,怎么回事?” 庆儿缩了缩脖子,向阮一鸣瞧去一眼,结结巴巴道,“邢姨娘……邢姨娘生下的,是个死胎!” “死胎?”老夫人低声重复,颤声问道,“是男是女?” 阮一鸣见瞒不过,无力道,“男胎,已经……已经看出眉眼……” 老夫人一跤又摔了回去,喃喃道,“男胎,怎么……怎么就是死胎?” 阮一鸣叹了口气,说道,“陆太医道,邢姨娘怕是食了有毒的食物,引到孩儿身上。邢姨娘也说,昨儿夜里,肚子里便没了动静,只是她不曾放在心上。” “又是毒!”老夫人嘴唇颤抖,齿缝里迸出些恨恨之意,转头去望秦氏。 秦氏挑了挑眉,说道,“怎么邢姨娘早不中毒晚不中毒,偏在大小姐的院子里中毒?” 阮云欢似笑非笑,瞧着她道,“母亲是说,是云欢趁机暗害,给姨娘下毒?” “哟!”秦夫人声音拔高,叫了一声,摇头道,“我可不敢,只是觉得此事蹊跷罢了!” 阮云欢点头,淡应道,“果然蹊跷!” 大冷天的,园子里好端端的进蛇,将一众姨娘迁出园子。而府里宅子重新整治,已无法住这许多人,便只能分往各处的院子里。而秦氏亲口提议阮一鸣带两位姨娘去书房,阮一鸣自然不会选不能服侍的几人。 而马氏院子里有云欣、云舒两个孩子,若是撞着,也是大事,阮一鸣断断不会令身怀六甲的邢姨娘住去马氏院子里。秦氏又早一步在院子里安置了阮云乐,这样一来,除了老夫人,也就是自己这里。可是樊香儿受伤,当即便带到老夫人的后堂,为了不吵嚷到老夫人,自然也不能再安排一人…… 好计啊!好计!这个秦氏,倒是耐得住性子! 睿敏郡主心里暗叹,却声色不动,端起茶盏饮茶,要瞧秦氏下一步戏,要如何去演。 屋子里一片静默,唯有老夫人的叹息。 蓦然间,屋子外一阵纷乱,帘子猛的被人挥起,一条娇小的人影疾冲进来,指着阮云欢尖叫,“大小姐,我家姨娘何处得罪了你,你要下此毒手?” 众人诧异抬头,但见盼儿鬓发凌乱,双目如肿,脸有泪痕,正向阮云欢怒目而视。 阮云欢微微抬眉,问道,“你说是我害了你家姨娘?” “自然是你!”盼儿咬牙,说道,“昨日,我家姨娘感激大小姐收留,命奴婢前去磕头相谢,我家姨娘当真以为大小姐是一番好意。哪里知道……哪里知道,你……你竟会给我家姨娘下毒!” 阮云欢挑了挑眉,淡道,“你说我给你家姨娘下毒,可有证据?” 阮一鸣也皱眉道,“盼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若无实据,便是攀污主子!” 盼儿脸色苍白,转身向阮一鸣跪下,连连磕头,说道,“老爷,我们姨娘自有身孕之后,处处小心,七个月都太太平平,怎么偏昨夜只在大小姐院子里宿了一夜,便会中毒?” 阮云欢微微勾唇,说道,“昨日安置住处,爹爹、母亲和祖母亲耳听到,云欢命丫鬟将西跨院腾出,连中间的角门也锁上,也命奴才们不许去西跨院吵了姨娘。西跨院从姨娘住了进去,莫说是我,便是我院子里的奴才都不曾过去,是何人替我下毒?你便因姨娘是在我院子里中毒,便断定是我给你家姨娘下毒?” “当然不是!”盼儿霍的回头,双眸向她怒视,大声道,“盼儿不过小小奴婢,若是没有真凭实据,岂敢胡言?” “那你说说,我是指使何人给姨娘下毒?”阮云欢笑问。 盼儿大声道,“你自然不必使人下毒,因为那毒早已在姨娘住的屋子里!” “什么?”老夫人微惊,问道,“你如何知道?” 盼儿又转向老夫人,磕头道,“回老夫人,方才陆太医验过姨娘昨儿的所有食物,均不曾有毒,便疑是昨日姨娘不慎沾惹了毒物。奴婢和侯妈妈不甘心,老爷和陆太医去后,便将那屋子细细查了一回!” “结果呢?”阮一鸣追问。 “结果,发现,在黄梨木的窗棂上,镶有紫商陆做成的雕饰!” “紫商陆是什么?”老夫人皱眉。 “紫商陆源自西域,孕妇服食过量便会滑胎!”阮云欢淡淡接口。 阮一鸣皱眉道,“那是服食过量,可是窗子上的雕饰又碍何事?” 盼儿忙道,“老爷有所不知,那紫商陆的木头便有些微的毒气,日常吸上一些无防,但是经雄黄气味一催,便会散发极快,我们姨娘……我们姨娘……”说到后句,再说不下去,伏地号啕大哭,叫道,“小少爷好冤啊!” 老夫人一听,脸色大变,抬头去瞧阮云欢,满脸的不可置信。 阮云欢倒是不惊不乱,瞧着盼儿一笑,说道,“我倒不知道,这府里除了青萍,还有一个深通药理的丫头。” 盼儿咬了咬唇,说道,“奴婢自幼服侍姨娘,不敢怠慢,常用之药略知一二罢了!” 阮云欢笑起,反问道,“常用之药?” 盼儿神色不定,咬了咬唇,重重点头。 始终不发一语的秦氏冷笑一声,说道,“大小姐,邢姨娘与大小姐无怨无仇,不知大小姐何事如此恨她?” 阮云欢淡笑,说道,“母亲此言,也是认定云欢是幕后下毒之人?” 秦氏扬眉,冷笑道,“你的院子,难不成你还能逃脱干系?” 阮一鸣气的面色铁青,说道,“云欢,青萍深通药理,那雕饰纵不是你所为,你院子里有这等东西,也断断不会不知道罢!” 阮云欢垂眸,说道,“此事云欢并不知情!” “不知情?”秦氏尖声笑起,说道,“你院子里有那等东西,昨儿也是你亲自吩咐将西跨院让出给两位姨娘,难不成还是假的?”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府里修葺,那窗棂可不是云欢命人造的,更何况,昨日也是母亲口口声声要云欢带两位姨娘过去。锦阑轩正院带着东、西两处跨院,此外还有两处偏院。东偏院是大厨房,住着几个粗使丫鬟和婆子,西偏院是小丫鬟和三等丫鬟的住处。东跨院除一间药房之外,便是白芍、红莲、青萍、墨兰四人住着。而那西跨院,是另几个一等、二等丫鬟的住处,母亲倒是说说,云欢不让西跨院,又让何处?” 秦氏听她语声冷冷,不疾不缓说来,不由冷笑声声,说道,“为何不让东跨院?” 阮云欢勾了勾唇,说道,“方才云欢已经说过,东跨院有青萍的药房,若是让了东跨院,姨娘们一时不知,误入了去,惹出个好歹,云欢担当不起!” 阮一鸣恨的咬牙,说道,“如今不让东跨院,一样害死一条人命,你又如何担当?” 阮云欢挑眉,向他瞧去一眼,也是忍不住冷笑出声,说道,“爹爹便因这贱婢一面之辞,便判定云欢之罪,怕是太过仓促!” 阮一鸣一窒,咬牙道,“依你之意呢?” 阮云欢淡道,“这贱婢既说是寻出了紫商陆,那便请爹爹再请太医,一同去那屋子里瞧瞧,想来既是用来做雕饰,也没有尽数取下来罢!” 盼儿道,“自然,我们只取下一块,其余的未动,以做凭证!” 阮云欢点头,说道,“那就好!”转向老夫人问道,“祖母可要一同去瞧瞧?” 老夫人见她神色坦然,不由便安心几分,点头道,“那便去瞧瞧罢!”说着唤罗妈妈取大衣裳穿上,吩咐阮一鸣请太医,自个儿当先出门。 阮一鸣见状,一迭连声的命小厮备软轿,急急跟了出来,又命常管家将陆太医请回。 阮云欢随着阮一鸣出门,回头向秦氏笑道,“母亲怀有身孕,想来是不敢去那院子的!” 秦氏冷哼一声,说道,“我在院子外等着也是一样!”命人带着盼儿,一路向锦阑轩来。 第299章 你以为你是青萍也天生异禀 锦阑轩西跨院,早已乱成一团,邢红英见了那死胎,顿时晕了过去,侯妈妈抱着邢红英直哭,几个婆子、丫鬟忙着又是顺气又是抚胸,好不容易缓了过来,邢红英一醒,便放声大哭,寻死觅活,婆子、丫鬟们齐上,又是劝又是哄,屋里屋外,一片纷乱。 席秋华脸色苍白,裹着一件灰鼠皮披风,倚着范妈妈立在对面屋子的檐下,一见老夫人进门,忙站直了身子,施下礼去。 老夫人也无瑕瞧她,指着东房门道,“可是这屋子?” 盼儿自后抢入,回道,“回老夫人,正是这间屋子!” 老夫人“哼”的一声,抬步欲入,却被阮一鸣拦住,说道,“母亲,小生的屋子晦气,请母亲花厅里等罢!” 老夫人瞪他一眼,但也没有老夫人看小生姨娘的道理,便点了点头,说道,“让那婆子和丫头将那查到的什么东西取来!”阮一鸣应了声,亲自扶着她向花厅去。 眼见老夫人入了花厅,席秋华才慢慢站起身来,但见阮云欢随后进来,张了张唇,却见秦氏随在身后,不觉抿紧了双唇,只是俯首一礼。 阮云欢目光与她一触,微微点了点头,便也向花厅行去。 阮一鸣见秦氏进门,不由皱眉道,“既知有毒,你又进来做什么?” 秦氏淡淡一笑,说道,“妾身不入邢姨娘的屋子便是,想来这花厅不打紧!”话虽如此,目光向窗上的雕饰一扫,一只手不自觉的抚上肚子,目光掠过阮云欢,眼中闪过一层得色。 虽然她是御封的二品郡主,但下毒害命,在大邺朝可是大罪,不死怕也会剥层皮! 阮云欢于她神情尽收眼底,却只当不曾瞧见,微挑了挑唇角,向白芍道,“你去,将青萍唤来!” 秦氏冷笑,说道,“老爷已命人去请陆太医,难不成大小姐还怕陆太医污赖大小姐不成?”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这等事百年难遇,青萍痴迷药理,是个难得的机会,唤她来瞧瞧也好,只当是历练!” 秦氏见她到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去管青萍历练药理,冷哼一声,侧过头去。 隔了片刻,盼儿和侯妈妈先捧着一块雕有花纹的木头入来,秦氏一见,不禁退了一步,离那木头远了一些。老夫人命人取了过来,拿在手上细细端瞧,又向花厅的窗子一望,但见深棕色的镂空雕花,雕的是四季如春的图案,如出一辙。 老夫人向阮云欢道,“你瞧瞧,与那窗子的木头可是一样的?” 阮云欢取来细细一瞧,点头道,“瞧着倒是不错!”想了想,向老夫人道,“祖母,云欢想请罗妈妈拿这木头去,瞧是何处取来,可对得上断口?” 一旁侯妈妈道,“便是我们姨娘的卧房里,老奴亲自掰了下来,岂会有假?”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非是我信不过妈妈,只是事关重大,还是小心些好!”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向秦氏一扫。 秦氏冷笑,说道,“大小姐旁人信不过,只信得过罗妈妈,便烦罗妈妈去一趟罢!” 阮一鸣听她直言支使罗妈妈,不禁将眉头一皱。 老夫人却似并不在意,向罗妈妈道,“云欢说的是,你便去瞧瞧,另换一处,再掰一块下来,也好比对!” 罗妈妈躬身领命,取了木头,随着侯妈妈同去。 此时门外小丫鬟回道,“大小姐,青萍来了!” 阮云欢点头,将她唤了进来。这一会儿罗妈妈和侯妈妈也捧着两块木头回来,罗妈妈躬身复命,说道,“这块木头与窗上的缺口果然合卯,看断木也是新岔子,应是刚刚掰下!” 盼儿一脸得意,说道,“可不是么?” 罗妈妈不理,又将自个儿手上的一块呈上,说道,“这一块,是老奴从另一扇窗子上掰下来的!” 阮云欢点头,只是用茶盖细细抿着茶盏中浮着的茶叶,却并不接口。 秦氏忍不住道,“大小姐,你不使青萍嗅一嗅这木头,看能嗅出些什么来?” 阮云欢道,“不急,等陆太医来了再说罢!” 陆太医刚刚回府,又被急急的唤了来,一进门,但见花厅内人人脸色凝重,便暗叹了一口气,向阮一鸣和老夫人见了礼,问道,“可是寻到了毒物?”这一年来,相府中几位姨娘接连出事,便是他这个外人,也已瞧出了蹊跷。 阮一鸣点头,说道,“还需太医辩别!” 陆太医扬了扬眉,问道,“何物?” 侯妈妈正要将手中的木块递上,却见阮云欢将茶盏搁下,说道,“陆太医且请坐,睿敏想先考较一下青萍!” 陆太医向青萍望去一眼,点了点头,在阮一鸣下首落座。 阮云欢这才向青萍问道,“青萍,紫商陆你可曾见过?” 青萍躬身行礼,说道,“回小姐,奴婢见过!” 阮云欢点头,问道,“这究竟是何物?有何用途?” 青萍回道,“紫商陆原出西域,带有毒性,可入药,但若用法不得当,孕妇服食太多,便会滑胎!” 阮云欢点头,问道,“若是不服食,只闻它气味呢?” 青萍道,“紫商陆虽然有毒,若只是吸入少量,并不打紧!” 阮云欢又问,“若是紫商陆遇雄黄催熏,又会如何?” 青萍道,“雄黄?雄黄性燥,若是用雄黄一熏,紫商陆的气味便会加速散发,吸的久了,也会滑胎!” 阮云欢点头,向侯妈妈和盼儿望去,说道,“青萍说的可对?” 盼儿点头,说道,“不错!” 阮云欢转头望向陆太医,说道,“陆太医,青萍说的,可有错漏?” 陆太医望向青萍的目光多了些欣慰和赞赏,点头道,“分毫不错!” 阮云欢点头,指了指侯妈妈和罗妈妈二人手上分别捧着的木块,问道,“昨夜府里进了蛇,各处院子里均熏过雄黄,这是众所周知,不必再查。依你二人之言,说这窗上的雕花是紫商陆所制,是也不是?” 秦氏见她将问过的话又问一遍,便大感不耐,说道,“大小姐,这话已经说过,又何必再问?你要说什么便直说罢!”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旁人听过,青萍和陆太医还不曾听过!”转眸定定望着盼儿,一字一字问道,“是也不是?” 盼儿被她盯的发毛,避开她的眸光,咬了咬牙,点头道,“是!” 阮云欢点头,含笑道,“盼儿还说,对药物也是略懂一二,是也不是?” 盼儿被她一句句问的不安,不觉抬头向秦氏一望,触上她阴冷的眸光,又慌乱移开,吞了口唾沫,点头道,“是!” 阮云欢微微一笑,向青萍道,“你去瞧一瞧,那两块木头是不是紫商陆?” 青萍脸上掠过一抹诧色,说道,“紫商陆?怎么会是紫商陆?” 阮云欢扬眉,问道,“怎么?” 青萍摇头,说道,“奴婢进门,便嗅到一缕香气,分明是南越香樟树的味道!” 这话一出,花厅内大半人愕然。盼儿尖声道,“你胡说,这分明是紫商陆,怎么会是香樟?” 青萍道,“紫商陆虽然也有清香,却与香樟的清香不同,也没有香樟浓烈,断断不会错的!” 秦氏也是脸色微变,冷笑道,“你远远的瞧着,便知这两块木头均是香樟?方才你也说,香樟的气味浓烈,说不定是一块香樟一块紫商陆,香樟的味道将紫商陆压了下去也说不定!”心中却惊疑不定,这西跨院,除了花厅之外,旁的屋子分明用的都是紫商陆,怎么青萍竟说出香樟的话来? 青萍见她说的牵强,也不分辩,只是微微一笑,屈膝一礼,说道,“夫人说的是!”行去先将罗妈妈手中木块接过,嗅了一嗅,说道,“这块是香樟!”转身又将侯妈妈手中木块取过,嗅了一嗅,说道,“这一块,也是香樟!” 秦氏脸色顿时变的青白,咬牙死死盯着她,一字字道,“不过是习过一些药理的黄毛丫头,说话算不得准,还请陆太医验过!” 陆太医点头,也将两块木头分别取过,嗅了嗅,又轻轻敲击,又再掰下一些放入嘴里嚼了嚼,才苦笑着放下,向阮一鸣一礼,说道,“回相爷,下官做的是太医,只识药理,这是不是香樟,委实难以分辩,但却可以肯定,断断不是紫商陆!” 这话一出,已有三人色变,盼儿尖叫道,“不可能,怎么会不是紫商陆?”话虽冲着陆太医,眼睛却望向秦氏。 侯妈妈却失声道,“那姨娘是如何中毒?” 秦氏咬了咬牙,脑中极速闪念,一时却不知何处出了错漏。 阮云欢淡淡一笑,向阮一鸣道,“要分辩这是不是香樟,便请府里的花匠来,一看便知!” 阮一鸣心知事有蹊跷,速速命人去传花匠。 隔了片刻,花匠带到。阮一鸣指着那两块木头说道,“你瞧瞧,这两块雕花,是何物所制?” 花匠领命,将两块木头细细瞧了一回,又嗅了嗅,磕头道,“回相爷,这是南越香樟木,若是制成窗棂衣柜,可防蚊虫!” 阮一鸣一听,脸色便沉了下来,挥手道,“你去罢!” 花匠莫名其妙,只得磕头退了出去。 阮一鸣瞧着盼儿,问道,“分明是香樟,你为何定要说是紫商陆?” 盼儿早已脸色苍白,“噗嗵”跪倒,颤声道,“是……是奴婢……奴婢……”嗫嚅两句,突然眼睛一亮,大声道,“是了,定是那雄黄的味道扰了木头的气味,奴婢才嗅的差了!” “嗅?”阮云欢冷笑,说道,“这窗棂好端端的在窗上,面上刷有油漆,你便能嗅出其间的香气?你以为你是青萍,也天生异禀?”说到后句,已声以俱厉。 盼儿脸色一白,咬牙道,“只因……只因奴婢不忿姨娘被害,查的甚细,将那油漆刮开一些来,才嗅到香气!” 第300章 等着秦氏一步步走入自己设的局中 刁奴! 阮云欢冷笑,却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她这个解释,又缓缓问道,“方才你在老夫人屋子里,说你对常见药物,略知一二,是吗?” 盼儿缩了缩身子,也只得硬着头皮应道,“是!” 阮云欢点头,向陆太医问道,“大人,这紫商陆可是常见药物?” 陆太医摇头,说道,“这紫商陆产自西域,并不多见,再加上使用不当便成毒药,用的人并不多,所以并不常见!” 盼儿一听,脸色更是惨变,悄悄抬头,向秦氏望去一眼。 秦氏道,“她说对常见药物略知一二,虽说这紫商陆并不常见,懂药之人,恰巧知道,也是有的!” 阮云欢点头,说道,“母亲说的是!”向青萍道,“将你的荷包给她!” 青萍应命,将腰间荷包取下,递给盼儿。 阮云欢道,“你倒瞧瞧,青萍这荷包里,装的是何药物?” 盼儿脸色越发白的透明,双手颤抖,将荷包接过,却迟迟不肯打开。 阮云欢挑眉道,“怎么,你不打开,只在荷包外嗅嗅便知?”语气中,已是满满的讥讽。 此时老夫人和阮一鸣也早瞧出一些端睨,老夫人指着她怒喝,“说,是谁让你污蔑大小姐?” 盼儿全身簌簌颤抖,只是眼望着秦氏,却说不出话来。 秦氏皱眉道,“要你分辩药物,你分辩便是!” 盼儿身子抖的越发厉害,手一松,荷包落地,包内滚出几枚奶白色的小球,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盼儿一见,脸上露出疑惑,颤声道,“这……这……” “这是上好的苏合香!”阮云欢冷笑接口,说道,“你心中有鬼,便连女孩儿家常用的香料也不敢认,还说什么懂得药理,事到如今,还不招吗?” 盼儿身子一软,跌坐于地,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紧盯着她,一字字道,“其实你根本不明药理,更不认识什么药物,只是旁人告诉你那木头是紫商陆,你便认定那定是紫商陆,对不对?” 盼儿双唇颤抖,已说不出话来。 秦氏满脸怒容,指她道,“混账的贱婢,你纵心疼姨娘,也不该不查个清楚便随意攀污大小姐!来人啊,将她拖了出去,重打三十大板,关入柴房!” 随着她的喝令,身后的张妈妈已大步而出,一手抓上盼儿双肩。 “慢着!”阮云欢低喝。 白芍上前一步,纤指横出,在张妈妈肘上一拂,张妈妈只觉半边身子一麻,不禁松手,连退三步。 阮云欢向盼儿瞧去一眼,转向陆太医,问道,“依太医之见,邢姨娘滑胎,是何物所至?” 陆太医点头,说道,“瞧情形,倒果然是紫商陆所至,只是……只是纵然是因紫商陆滑胎,七个月大的胎儿,生出来也不该是个死胎!” 此言一出,众人均是大吃一惊,阮一鸣和老夫人齐声问道,“那为何会是死胎?” 陆太医向二人一一望去,说道,“依下官推断,姨娘在近三个月内,每日都服用份量极小的紫商陆,而在两日前,又服食过毛地黄之类药物,胎儿受紫商陆毒害,在母体中本就不稳,再遇毛地黄,自然便成了死胎!” “三个月……”阮一鸣脸色大变,怒目瞧着盼儿,指着她喝道,“贱婢,还不快招!” 盼儿整个身子如风中落叶,抖个不停,却咬着牙连连摇头,颤声道,“奴婢不知……奴婢当真不知……”一双眸子望向秦氏,皆是哀求。 秦氏跨前一步,正要说话,突然“哎哟”一声,身子便弯了下去,大声呻吟道,“肚子……肚子好痛……” 阮一鸣大吃一惊,忙起身相扶,说道,“说你不必入来,你偏偏要来!” 陆太医也随着起身,说道,“夫人,请给下官瞧瞧!” 秦氏脸色微白,颤声道,“想来……想来是方才动怒,伤了胎气,不碍……不碍的!” 阮一鸣急道,“还是给太医瞧瞧罢!”强她坐入椅中,将手放在案上。 陆太医探手诊视片刻,又换另一只手,眼中便现出一些意味不明,说道,“夫人只是动了些肝火,不碍的!”说着将手收回,目光与阮云欢一对,便起身向阮一鸣行礼,说道,“相爷若无旁事,下官告辞!” 阮一鸣见已将那木头分辩清楚,也不愿陆太医听闻府中丑事,便点头道,“有劳太医!”说着送出门来,吩咐管家好生送了出去。转身回来,见秦氏还是撑着脑袋喊“哎哟”,便道,“夫人既身子不爽,便回去歇罢!” 秦氏巴不得他这一句,忙连连点头,唤张妈妈扶着,一步三晃,虚弱不堪的行了出去。 阮云欢眼见她头也不回的去了,不由心底冷笑,向跪在地上的盼儿一望,淡道,“怎么,到此地步,你还不肯说吗?你以为指使你之人,还会替你遮掩?” 盼儿眼见秦氏离去,早已脸如死灰,被阮云欢一问,不禁身子一颤,伏在地上瘫软成泥。 阮一鸣一惊,说道,“云欢,你是说……是说……是这贱婢下毒?” 阮云欢淡淡道,“自从邢姨娘、袁姨娘有孕,祖母便处处堤防,深恐再蹈樊姨娘的覆辙,莫说邢姨娘的饮食均要命人细细瞧过,便是所用器物也查的仔细。待到袁姨娘滑胎,祖母越发着紧,邢姨娘的一应饮食,均是命人从官办采买,细细查过之后,送到园子里,由邢姨娘自个的小厨房自做。若不是邢姨娘身边儿有鬼,又岂能加害三个月之久?” 老夫人听到此处,想着自己精心照应这许久,到头来,仍是一场空,不禁悲从中来,落泪道,“我苦命的孙儿,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阮一鸣听阮云欢分析入理,不由大怒,上前一脚将盼儿踢倒,指着她喝道,“贱婢,还不快招!” 盼儿侧伏地上,却尤自强道,“奴婢……奴婢当真不知!” 阮云欢冷笑一声,说道,“盼儿,你毒害主子,攀污郡主,已成死罪!只是这如何死法,却要看你要怎么做了!” 盼儿身子抖个不停,抬头望着阮云欢,脸上皆是惊惧,突然大叫一声,一跃而起,一头向案角上撞去。 白芍反应迅速,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衣领拖回,冷笑道,“主子们不曾要你死,你岂敢便死?”一抖手,将她掷于地下。 盼儿脸色灰白,牙齿将下唇咬出血来,只不开口。 阮云欢向她凝注片刻,慢慢道,“盼儿,你既不说,那我来问你!” 盼儿速速抬头向她一望,又将头垂下。 阮云欢一字字道,“你与秦五,是两厢情悦,还是他强逼于你?” 盼儿惊的一跳,失声道,“你说什么?” 阮云欢勾了勾唇,扬眉道,“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盼儿整个人僵住,见鬼一样盯着她,隔了良久,突然放声大哭,嚷道,“那个畜牲!那个畜牲!他……他将我糟踏,还强逼我毒害小姐,我……我……” “你怕他将你失身之事说出,没脸见人,所以就应了!”阮云欢慢慢接口。 盼儿已哭的声嘶力竭,只有点头。 阮一鸣一脸震惊,颤声道,“这……这是真的?”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默然不语。 侯妈妈脸色大变,上前一把抓住盼儿头发,颤声道,“你……你说什么,是你……是你毒害小姐?” 盼儿被她拖的身子仰起,忙抓住她手腕,泣声道,“我没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 厅门外,骤然一声大叫,邢红英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劈头盖脸向盼儿又抓又打,尖声骂道,“该死的贱婢,我何处对不住你?你……你与我一同长大,我待你便如亲妹妹一般,你……你竟如此害我……”刚骂几句,声音骤然断去,身子一软,砰然倒地。 侯妈妈大惊,急呼,“小姐!”再顾不上盼儿,扑前一把将她抱住,连声哭喊。 青萍急忙上前一探,说道,“只是急怒攻心,再加上本就体弱,晕了过去,厅里寒凉,快些扶回屋子里罢!” 侯妈妈老泪纵横,点了点头,忙唤人搭手,将邢红英扶了回去。 盼儿被打的长发凌乱,满脸血痕,只是伏在地上,听着侯妈妈等人的脚步声离去,终究呜咽出声。 阮云欢垂眸向她一望,淡淡道,“真相大白,还请爹爹发落!” 阮一鸣早气的身子直抖,指着盼儿道,“将这贱婢拖下去,杖毙,传令,擒杀秦五!” 阮云欢挑了挑眉,向他深深一望,又转头向老夫人望去。老夫人冷笑,说道,“秦五不过是个奴才,岂有这等通天的胆量?” 阮一鸣一窒,苦笑道,“她……她还有着身孕!”他心中明白,秦五是秦氏自建安侯府带来的心腹护卫,若是没有秦氏授意,又岂敢毒害姨娘腹中胎儿?更何况还有樊香儿的前车之鉴,焉有他不信的道理? 老夫人冷笑一声,伸指点了点他,一时气结,竟说不出话来。粗喘了几口,向阮云欢道,“今日欢丫头受了委屈,晚些屋子里要去去晦气!”说着,扶着罗妈妈的手起身,说道,“走罢!”再也不向阮一鸣多看一眼,径直出厅而去。 阮云欢起身,垂目向阮一鸣一礼,说道,“女儿先行告辞!”也不等他应,带着白芍、青萍二人径直出厅。 踏出门外,但见席秋华仍立在那檐下,便向她轻轻将头一点,快步离去。 直到回到屋里,白芍才轻吁一口气,拍拍胸口,说道,“好险!好险!幸好三姐儿机警,觉察出那窗棂上的木料与旁处不同,若不然,我们又如何料到,夫人会用这般毒计?” 阮云欢点头,也是轻轻吁了口气。 当初秦氏提出修葺府中后宅的屋子,她便起疑,暗中叮嘱三姐儿、四姐儿留意。待三姐儿疑惑的说那西跨院的做雕饰的木料有香味时,阮云欢便命青萍前去一查,果然瞧出蹊跷。阮云欢当即命人另购也有香味的香樟木,暗中与紫商陆调换,匠人分辩不出两种木头的不同,如常装上。阮云欢却声色不动,等着秦氏一步步走入自己设的局中。 第301章 总要过几个男人 赵承在午后得到消息,通传后小丫鬟引了进来,跪下见礼,不及起身,便问道,“小姐,再过几日便是万寿节,万寿节后,外任的百官便要离京,我们还要等到几时?”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你几时变的如白芍一样,这样心急?”见赵承躬身不语,想了想道,“秦琳已扶李成璧的棺木回返阳川县?” 赵承道,“是!今日一早已然上路!” 阮云欢点头,笑道,“秦天宇被她闹这几日,想来烦躁不堪,那便再给他添一把火罢!”当即向赵承细细嘱咐一番。 赵承听罢,低笑出声,躬身领命而去。 城郊,秦家别院。 秦琳终于扶灵返乡,秦天宇不由轻轻松了口气,立时命人将别院里里外外全部清扫一遍,又煮米醋前前后后除过晦气,方才心安。 小晴见他这一番折腾,不由笑道,“世子爷,这停过灵柩的屋子,阴气极重,只熏米醋除晦气怕是不够!” 秦天宇皱眉,向大门望去一眼,仿似瞧见了李成璧被烧的焦黑的尸体,不由一阵反胃,说道,“依你之见,又要如何?” “爷!”小晴偎身上去,倚在他身侧,轻声道,“咱这院子里,女儿家多,也是阴气极重,若要阴阳调和,自然要多些男子进来,再请台戏班子,做些杂耍,演些阳刚之气的武戏才好!” 秦天宇横目,睨着她扬眉道,“唤些男子前来?”一把揽她入怀,手掌已从她衣衫下摆探了进去,狠狠抓握,咬牙道,“小骚蹄子,你又想了哪家的少年儿郎?” 小晴“嘻”的一笑,却不避开,手指在他胸前勾画,腻声道,“哪里是人家想了少年儿郎,小晴可是处处为了爷!如今爷赋闲在家,若是再不倚着……”手指向后院指了指,轻声道,“如此一年半载之后,军中岂还有世子爷的立足之地?” 秦天宇挑眉,点了点头,捏着她的下巴亲了一口,笑道,“也多亏你替爷调教!” “嗯……”小晴腻声轻哼,整个人绵绵软软,已酥倒进秦天宇的怀里。 秦天宇大笑,打横将她抱起,低声道,“来,爷替你驱驱阴气!”转身大步向书房而去,一脚将门踢上。隔了片刻,门内便传出娇吟低喘…… 午后,秦天宇一脸的恹足,懒懒的从书房中出来,将十几封烫金的红泥帖子交给管家,说道,“快些送了出去,武戏班子,便唤恒胜班的罢!” 管家领命,双手接过帖子,躬身而退。 数月来,建安侯府诸事连发,先是秦天宇出征战败,随后秦浩、秦珊身亡,如今李成璧陨命,秦琳扶灵返乡,诺大一个建安侯府长房一脉,竟只剩下一个秦鹏支撑。 秦氏踏入这满脸的繁华,却不自觉的感出些荒凉,不禁皱了皱眉,脚步便有些迟疑。 “妹妹来了!”秦大夫人隔窗瞧见,忙迎了出来,牵着她的手向正屋里来,说道,“原说你有着身孕,不该劳烦你,可是如今……”顿了顿,声音便有些哽咽,以帕子点了点眼角,说道,“原说生他们四个,总归有一个指得上,哪里料到,会到今日这等田地!” 秦氏见她一副哀凄模样,心中大为不耐,皱了皱眉,说道,“大嫂说哪里话?如今鹏儿已升至从二品,放眼满朝青俊,有几个能抵得上?何况如今琳儿不过是扶灵返乡,等三年孝满,依我们这等人家,还再寻不到一门好亲?” 秦大夫人听她提到秦鹏,心绪才有些好转,叹道,“话虽如此,为着一个不成器的李成璧,琳儿连我也怨上,三年之后……谁知又是怎样的光景?” 秦氏扯了扯唇角,说道,“大嫂得了四个儿女,如今鹏儿又如此出息,尚说出这等话来,又要我这无子的可怎么过得去?” 秦大夫人忙道,“妹妹这是说哪里话?且莫说云乐封了齐王妃,只等大些进门,便是你肚子里这个,若是生出个儿子,便是你半辈子的指望。” 秦氏一手摸着肚子,眼底便露出些笑意,说道,“大嫂说的也是!” 秦大夫人瞧着她的笑容,一时有些嫉妒,叹了一声,说道,“如今可气的,便是你们府上的大小姐,怎么被劫去半个月,五皇子轻飘飘几句话,倒得了赞誉?” 秦氏心头一窒,心底便有些不悦,说道,“她是相爷嫡出的大小姐,又性子奸滑,我能将她怎样?”想着自己精心布置数月,花费大量钱财修葺府宅,本想一箭双雕,到头来仍是被她逃脱,还搭上自己一个心腹,心里便越发的烦闷。 姑嫂二人正说,但闻窗户低下两个小丫鬟叽叽喳喳道,“虽然是庶出,却终究是小姐,你这话儿可不许胡说!” “怎么我胡说,外头许多人在传!” “好了好了!别说了,仔细夫人听到!闹出事来,世子爷打断你的腿!”这话一说,小丫鬟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 秦大夫人一怔,霍然起身,大步奔到门口,使力将帘子一掀,问道,“你们方才说什么?外头传什么?什么庶出的小姐?又什么世子爷?” 两个小丫鬟吓了一跳,忙齐齐跪倒,穿粉的丫头磕头道,“夫人,我二人不过闲话,说的是别的府上的事儿!” 秦大夫人冷笑,说道,“别的府上,你倒说说是哪个府上?这帝京城有几个世子爷?” 两个小丫鬟吓的脸色发白,只是连连点头。 秦大夫人见二人不说,连声喝道,“反了,我说话你们也不听了,还有没有家法?”说着连呼婆子用刑。 穿绿的小丫鬟忙道,“夫人息怒,方才珊瑚说,外头传世子爷在别院里收了几房妾室,还……还……” “还什么?”秦大夫人脸色大变,紧着催问。 珊瑚脸色惨白,知道再也瞒不住,低声道,“回夫人,外头人还说……还说那别院是淫……淫乱不堪,还有……还有咱们家的九位小姐……” “闭嘴!”秦大夫人怒喝,咬牙指着她道,“不安好心的蹄子,这等话也说得出来的?来人,给我乱棒打死!” 珊瑚大惊失色,连连磕头,连声道,“夫人饶命,奴婢也是听外头的人乱传,他们说,但凡年轻女子入了别院,总要……总要过几个男人……” “闭嘴!闭嘴!”秦大夫人怒喝,忙命婆子堵了她的嘴。 秦氏听到这等话,也是惊的目瞪口呆,干笑两声,说道,“大嫂府中有事,妹妹便不多留,这便告辞!” 秦大夫人见这等话被她听了去,脸上越发的过不去,讪讪道,“这丫头素来有些疯症,方才胡言乱语,妹妹莫要当真!” 秦氏笑道,“大嫂放心,大哥是何等样人,妹妹岂会不知?”说着起身,向她微福了福身,便唤银杏扶着,向门外去。 秦大夫人见她语不对心,心中越发气恼,连声喝令,将两个丫鬟齐齐杖毙,这才消了一口心头之气。 秦氏出了建安侯府,轻轻吁了口气,转身向府门上的金字牌匾瞧了一瞬,微微摇头,冷笑一声,转身上车,说道,“走罢,回府!” “是!”车外侍从恭应,马车轻摇,缓缓驶动。 秦氏闭目,仰靠入身后软软的靠垫,想着秦大夫人和两个丫鬟的话,喃喃道,“大哥若是袭爵,这家……怕是要败了!”心中暗暗将二哥秦裕龙、三哥秦胜成比对,但觉秦胜成手段狠戾,倒较秦裕龙强了许多。可是秦裕龙在朝多年,根基却又比秦胜成更为深厚。 还有…… 转念想到秦鹏,短短一年有余,从五品一路攀升至从二品……有他在,这长房,也未必便能落败! 三相比对,竟然难分高下,不觉心中烦燥,掀帘向外唤道,“秦五!” “夫人!”轿侧侍从随上,俯身低唤。 秦氏见到轿外之人,不禁一怔,这才想起,秦五已被阮一鸣处死,心中越发烦闷,将帘子一甩,说道,“罢了!” “是!”轿外侍从低应。 秦氏闷坐片刻,又掀帘向外唤道,“贵三!” 另一名心腹侍从上前,应道,“夫人!” 秦氏问道,“这些日子,可知表老爷行踪?”表老爷,指的是渭南王次子,小郡侯刘思江。 贵三想了想,说道,“闻说日常出入酒楼,与朝中几位要员饮酒,昨日还和相爷在望月楼听曲儿呢!” 秦氏冷哼了一声,问道,“还去过何处?”望月楼,是帝京城中数一数二的青楼。 贵三道,“世子爷、二老爷均邀过几回,也不过是饮酒听曲儿……”说至此处,似乎想起什么,说道,“对了,有几次留宿城郊别院!” “别院?”秦氏一怔,脑中顿时闪过方才两个小丫鬟的话来,不由咬了咬唇,默思片刻,问道,“世子爷自回帝京,便时时住在别院,你可知那别院里的情形?” 贵三摇头,说道,“小人只知道,朝中几位将领常去别院探望世子爷!还常常留宿!” 秦氏点头,眉峰拢起,慢慢将车帘放下。 自从秦天宇被皇帝夺权,退居别院,她以为他会就此一蹶不振,看来……倒不其然! 轿子在相府门前停下,秦氏扶着银杏慢慢踏上石阶,见管家常青迎了出来,随口问道,“相爷可曾回来?” 常青道,“方才相爷使人传了话儿,说朝中有事,要晚一些回来!” 秦氏点头,慢慢向内行去,问道,“二小姐呢?” 常青道,“午间接了封什么帖子,匆匆的出去,还不曾回来!” 秦氏脚步一停,问道,“什么帖子?何处来的?”心里暗暗皱眉。自己这个女儿,怎么还是不省事,已是指了婚的人,还到处乱跑。 常青回思一下,说道,“何人的帖子小人倒不曾瞧见,只是听二小姐和豆蒄说什么别院,什么乐子……” “别院?”秦氏脚步顿停,脑中轰的一响,耳边瞬间响起秦府那两个小丫鬟所言,“但凡年轻女子入院,总要过几个男人……”不由脸色发白,颤声问道,“她……她去了多久了?” 常青见她脸色大变,不由诧异,说道,“大概一个多时辰!” 秦氏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霍然转身,说道,“相爷回来,便说我有急事去了侯府,旁的不必提起!”说着奔下石阶,将正待退去的马车唤停,又再急急爬了上去,催车快行。 常青看的心惊胆颤,连声道,“夫人小心身子……”没喊几句,便闻那马车已疾驰而去。 “小姐,她果真去了!”白芍得信儿大喜,急忙入内向阮云欢禀告。 阮云欢微微一笑,低头以杯盖抿了抿杯中的茶叶,说道,“早点歇罢,留着些儿精神,明日有得闹呢!” 第302章 将军带着云姑娘去了芳尘院 城郊。 秦府别院,灯火通明,鼓乐喧天,秦天宇拥着小晴坐在上首,向两侧宾客举杯笑道,“来!我们再尽一杯!今日不醉不归!” 刘思江手臂一揽怀中少女,笑道,“便是醉了,今夜也不归!”说着,脖子一仰,将杯中酒倾入口中,却俯首渡入少女口中,淫笑道,“你说是不是啊,美人儿?” 少女将口中酒吞下,在他怀中扭了扭身子,腻声笑道,“刘爷好坏!” 秦天宇大笑,点头道,“不错!不错,醉了,更要闹个淋漓尽致!”说着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下边十几名将领轰然高应,均将杯中酒饮尽。只是戏台上的武戏虽然精彩,众将的心思,却皆在怀中少女身上。 夜色渐浓,酒意已酣,有些将领忍耐不住,趁着酒意,双手已在少女衣内乱摸。 小晴伸头在秦天宇耳边低语一声,秦天宇立时大笑,扬声道,“各位将军,今日夜深,想来城门已关,本世子已为各位备下客房,请各位将军早些安歇,本世子不胜酒力,恕不奉陪!”说着举杯,向众人陪了一礼,一把抱起小晴,大步向厅外而去,又哪里有一点“不胜酒力”的样子。 众将大多不是初来,自然知道重戏此刻才算开场,各自大呼相送,饮尽杯中酒,拥着怀中少女离去。 秦氏赶在城门关闭前出城,一路急催,向别院急赶。别院前停车,但见别院大门紧闭,隐约可是听到院子里的锣鼓。秦氏按下剧烈的心跳,命贵三上前打门。 打了许久,才闻门内一声不满的低喝,“何人?此处不留宿客人!” 贵三扬声道,“是相爷夫人,还不快去通禀世子爷?” 门内之人显然吃了一惊,一阵锁链声响,黑漆大门“呀”的一声打开,门内人急步而出,向秦氏连连鞠躬,连声道,“原来是二姑奶奶,小人该死,竟不知道!” 秦氏横他一眼,问道,“高管家,府里好热闹啊!都是什么人在?” 高管家忙道,“不过是表老爷和世子爷几个旧日的同僚,因闻说世子爷身子不好,前来探望,世子爷便将人留住听戏!” 秦氏点头,吩咐贵三门外等候,自个儿带着银杏一边向内行去,一边向高管家问道,“云乐在何处?” 高管家一怔,问道,“阮二小姐怎么会来?” 秦氏停步,侧头向他望去,问道,“怎么,云乐不曾来过?” 高管家眼神闪烁,嗫嚅片刻,仍道,“小人不曾见过阮二小姐!” 秦氏咬了咬唇,说道,“走罢,带我去花厅,见见大哥!”说着已自行拐上去后园的路。 高管家吓了一跳,忙跟了上去,劝道,“二姑奶奶,世子爷和几位将军饮酒听戏,都是男子,二姑奶奶前去,怕是不妥吧!” 秦氏冷笑,说道,“不过是饮酒听戏,怕什么?难不成这府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高管家苦笑道,“二姑奶奶,你也知道,这些将军都是粗人,一道儿饮酒听戏,自然不似夫人们文雅,如今夜色已深,或者便怕有失礼之处,二姑奶奶瞧见,怕不大好!” 他越是阻拦,秦氏越是起疑,暗思阮云乐前来已有一个时辰,若是出了什么漏子…… 秦氏不敢再想,拔步便向后园直闯,说道,“如今我既来了,总要见见世子爷!” 高管家连连相求,见她不理不睬,只得道,“二姑奶奶,您不过是要见世子爷,不必到那花厅上,只请到花厅外的廊子上,小人将世子爷请了出来便是!” 秦氏想了想,花厅外的廊子能瞧见花厅内的情形,便点了点头,随着高管家入后园,向那廊子而去。 高管家请她在廊上坐下,躬身道,“请二姑奶奶稍等!”说着转身快步向花厅而去。 秦氏伸长脖子向花厅中张望,果然见秦天宇和十几位将军各自拥着一两名少女,正饮酒做乐,立在此处,仍能听到狎昵的声流一波一波袭来。饶是秦氏是已婚妇人,听到这般声音,仍是心头怦怦直跳,咬牙暗骂秦天宇荒淫,一双眸子却向那些少女身上一一望去。 这一瞧不打紧,秦氏但见刘思江身侧一人,怀中拥着的少女赫然是秦天宇的庶女秦兰。再向下望去,隔着一个人,又是秦天宇另一个庶女秦梅,然后……秦菊……秦朵……秦芝…… 九个庶女,在场的竟有七人,均是偎在男子怀中,巧笑嫣然,眼波横流,与男子轻言戏笑。而这些庶女之中,大的十六,小的却只有十二岁…… 秦氏脑中轰的一响,耳畔又响起白日听到那两个丫鬟的话,不觉一颗心怦怦直跳,急切的搜寻阮云乐的身影。 她一向知道,在建安侯府中,秦天宇妻妾无数,却只供他行乐,对一众庶出子女并不过问。而秦大夫人为人刻薄,对他的三个庶子呼来喝去,便如奴仆一般。而那九个庶女,更是只拘在一处小小的院落里,平日做整个府的针线,从不令她们见人。 去年开始,秦天宇常常到这别院里来,秦大夫人怕他和丫鬟们勾勾搭搭,便将别院的丫鬟调出,只留小厮服侍。秦天宇借着小厮们服侍不周,便将九个庶女带来。当时秦大夫人想着庶女顶了丫鬟的差事,不用供给月例,又不怕她们勾搭秦天宇,便即答应。哪里知道,秦天宇竟是命她们做了这等事! 一时间,秦氏又惊又乱,想着秦天宇对女儿尚且如此,阮云乐不过是个外甥女儿,若是前来……正想到此处,突然间,但见秦天宇站起,将怀中女子抱起,离厅而去。厅内气氛顿时如被点燃,众将高呼声传来,但见纷纷起身,拥着怀中少女离去。 秦氏大急,向前行了几步,更是紧紧盯着出厅的各位少女。突然之间,但见方俊达怀中搂着一个少女,上穿广绫合欢衣,下穿撒花烟罗裙,鬓发微斜,衣襟半开,一张娇美面容,皆是淫靡笑意。 秦氏心头大震,失声惊呼,“云乐!”拔步绕过回廊,向花厅奔去。 “姑奶奶!”刚奔下回廊,却被高管家一把拉住,连声道,“姑奶奶,你可不能去!” 秦氏大怒,挥手一掌,重重扇在高管家的脸上,喝道,“大胆奴才,你敢骗我?” 高管家顾不上脸疼,只是死死拽着她的衣袖,连声道,“那不是阮二小姐,小人岂敢撒慌哄骗主子?” 秦氏眼见方俊达拥着阮云乐出厅,拐过一片花树,消失在假山之后,不由急火攻心,指着高管家骂道,“狗奴才,今日云乐若是出什么事,我即刻剥了你的皮!” 高管家苦着脸,求道,“姑奶奶恕罪,这些将军皆是世子爷的贵客,姑奶奶若是搅了,小人如何向世子爷交待!” 秦氏大怒,劈头便是两个耳光,怒喝道,“该死的奴才,还不放手!”向一侧银杏喝道,“还不快将他拉开?” 银杏即刻上前,一把将高管家手臂拽住,连声道,“高管家,你快些放手罢,莫要当真惹恼夫人!” 高管家死拽着秦氏不放,连声道,“姑娘,你劝劝姑奶奶罢,那个真不是阮二小姐!” 银杏却道,“你只管怕世子爷,却不想如今世子爷赋闲在家,又能提携你什么?相爷如今却如日中天,二小姐又是相爷的眼珠子……”一边说话,一边将高管家紧紧抱住,侧头向秦氏打个眼色。 秦氏眼见越是拖延,阮云乐越是危险,见银杏使眼色,顿时会意,一手缩回大氅内,一把将腰带扯脱,使力一挣,外裳甩给高管家,脱身便走。 高管家大急,连声急呼,“姑奶奶!二姑奶奶……”想要去追,身子却被银杏死死抱住,秦氏已疾步而去,哪里理他? 秦氏追过假山,但见眼前两条岔道,一时不知方俊达走了何处,急的连连顿足,又不敢多停,望着一条道一头追了过去。 花园中的小径,大多曲曲折折,岔路极多,夜间灯火不明,极易迷路。只是这别院是二十年前,秦天宇初封世子时所建,秦氏未嫁时也常来游玩,对这园子道路熟悉,便不曾多想。哪知道望着灯火奔了片刻,却已寻不见道路,原地打了几个转,无法前行,又只得绕了回来。 眼见这一番奔走,又折腾了大半个时辰,秦氏越发焦急,咬一咬牙,向着另一条路疾冲过去,沿着隐约可见的小径闷头直闯。 哪知刚拐了两个弯,但闻一声惊呼,已与一名端着水盆的小厮撞在一处。秦氏但觉小腹一暖,跟着变成冰凉,小腹以下的衣衫已被浇个半湿。 秦氏被撞的连退两步,身后一实,靠上一株大树才算勉强站稳,不由惊的心胆胆颤。这若是一跤摔倒,这腹中的胎儿…… 惊魂甫定,秦氏瞬间大怒,劈脸向小厮一掌,喝道,“狗奴才,也不看道儿?” 小厮被打,一时愣住,隔了片刻,才道,“姑娘怎么还在外头?”原是新入园不久的小厮,并不认识她,黑暗中瞧不清楚,将她当成了园子里的姑娘。 秦氏无从理会,一边抖衣衫上的水,一边问道,“你可知方将军去了何处?” 小厮笑了起来,说道,“原来是寻方将军?方才奴才见方将军带着云姑娘去了芳尘院,不过方将军最喜欢玩双飞,姑娘去了也好!” 秦氏听到“云姑娘”三字,心头更是一紧,说道,“还不前头带路?” 小厮忙应,说道,“姑娘身上衣裳湿了,若不然先寻处换换?” 秦氏皱眉,说道,“换什么?快些带路!”伸手在小厮身上重重一推,命他前头带路。 小厮被她推的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不由嘀咕道,“姑娘也忒是心急,这一夜可长着呢?这般样子被方将军瞧见,怕是不喜!”话虽如此,却已不敢多停,转身向沿来路而去。 第303章 夫人难免便有了旁的心思 正月未过,这帝京又是偏北,天气尚寒。秦氏没行多久,但觉身上湿了的衣裳已经变的冰凉,紧紧的贴在身上,直冷的打颤。 小厮行了片刻,指着前边的一处院子,说道,“姑娘,那便是芳尘院了!” 秦氏冷的直抖,又挂念阮云乐,只是哼了一声,抛开小厮,拔步便向那院子冲去。小厮眼见她奔了进去,缩了缩脖子,逃也似的离开。 芳尘院院门虚掩,一推便开。秦氏一入院子,便闻正房内一阵男女调笑之声。秦氏暗惊,两侧一瞧,黑暗里但见墙角倚着一件长形之物,似是一把扫帚,奔去一把抓起。 转身正要冲进屋去,却觉大氅一紧,似被什么挂住。秦氏急扯,却觉大氅纹丝不动。而此刻屋子里,传来女子淫浪的笑声,和男子急促的喘息。 秦氏大急,一手探到颈下,一把将大氅带子扯开,拔步疾奔,一脚踢开房门,疾奔而入,大声呼道,“云乐,快出来!”挥起扫帚冲入内室,向那震荡的床帐打去。 惊呼声随之而起,秦氏正要打第二下,手中扫帚便已被人抓住,跟着手上一道猛力狠拉,但觉脚下一个踉跄,被拽的扑上床去。 帐内女子又是一声惊呼,跟着是男子的低喝,“你是何人?” 秦氏拼力挣扎,向女子怒声喝道,“还不快走?” 女子似乎一呆,跟着爬过她的身子,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 男子更怒,咬牙道,“哪里来的贱婢,敢搅爷的兴致?”一把将她拽上床来,身子一翻压于身下。 秦氏大呼,“放开我!”手足使力,要将身上男子推开。 男子光裸的肌肤触到她身上冰凉的衣衫,淫笑道,“小贱人,这就湿成这个样子,怪不得如此猴急!”一把将她衣衫撕开,便向她身上摸去。 秦氏大惊,连声道,“放手!快放手!我不是……” 一句话还没有喊出,那人的手已抚上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不由身子一僵,啐了一口,骂道,“哪里来的大肚婆!”霍的掀帐跃出,将案头灯烛点燃。 亮光在室内乍现,男子一脸阴郁转过身来,四目交投,不由齐齐惊呼出声,“表哥!” “表妹!” 秦氏张大了嘴,怔怔的望着刘思江,结结巴巴道,“怎么……怎么是你?”眼前男子,竟然是渭南侯次子,小郡侯刘思江。 刘思江更是一脸不可思议,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秦氏结结巴巴道,“我……我来寻云乐……” 刘思江皱眉道,“云乐怎么会在此处?” 秦氏张大眸子,定定望着他,脸色渐变,却仍然挣扎着问道,“方才方俊达身边的女子是何人?” “方俊达?”刘思江扬眉,想了一瞬,说道,“你是问云姑娘?她来园子已有月余!” 秦氏颤声道,“你肯定,她不是云乐?” 刘思江顿足,说道,“她眉眼虽与云乐有几分相似,却怎么会是云乐?云乐是钦定的齐王妃,世子怎么会让云乐来此处,难不成不要命了?” 秦氏被他一提,心头顿时一个激灵,脸色更是大变,咬牙道,“快!快走!”急着爬起,却突然惊呼一声,忙环臂抱住裸露的胸口。 刘思江此时也省起二人衣衫不整,向她微显松垂的肌肤望了一眼,不禁皱了皱眉,将自己的袍子扯了过来,抛到她身上,说道,“你怎么这等样子?” 秦氏恼道,“我也不知,为何这样倒霉!”匆匆将刘思法的袍子披上,正要向门外奔去,又想起一事,顿足道,“如今城门已关,我又如何进城?” 刘思江向她瞥去一眼,踌躇道,“若不然,你便在此处歇息一夜,我……”想想方才那娇美的少女,心里暗暗可惜。 秦氏留下,理应禀告秦天宇,但是此刻的秦天宇,定然抱着小晴颠龙倒凤,岂能打搅?可是若不禀过,秦氏只能即刻出府,但是城门已关,她又如何进城回去相府? 刘思江想了片刻,才低声道,“如今你只好在此将就一夜,待到五更再悄悄回城里去!” 秦氏咬唇向他一望,为难道,“这……这若是被人知晓,可……可如何是好?”表哥表妹,深宵独处一室,自然难免瓜田李下之嫌。 刘思江皱眉道,“那该如何是好?” 到此地步,秦氏已没有旁的法子,将牙一咬,说道,“趁此刻无人知觉,烦表哥送我出府,我有马车、护卫留在府外!” 刘思江想了想,点头道,“只好如此!”自个儿另取一件袍子粗粗披上,也不敢唤人掌灯,悄悄引着秦氏出门,摸黑沿路向别院西侧的小门行来。 秦氏低声道,“表哥,这西侧门可有守卫?” 刘思江道,“一会儿你将脸面掩了,我自有法子!” 秦氏点头,遥遥见小门已在前头,便不敢再语。 二人行至小门,果然有两名守卫前来询问,秦氏垂着头,只是不语,刘思江向二人道,“这是我府上的人,有急事出府,烦两位给个方便!” 其中一人举灯笼在刘思江脸上一照,慌的忙行下礼去,说道,“原来是小郡侯,小人失礼!” 刘思江点头道,“无防,快开门罢!” 那二人忙应,一个前去将门打开,一个提灯笼替二人照路,皆不敢抬头向秦氏瞧上一眼。 刘思江送秦氏出门,指着一条路道,“你沿此处绕去,便是大门!” 秦氏点头,说道,“我知道!”突然想起一事,忙道,“表哥,我的一个丫鬟尚在府中,方才替我挡着高管家,这一会儿也不知去了何处,烦表哥替我寻寻!” 刘思江点头,说道,“园中人多,只是一个丫鬟,料来无人留意,我天亮之后悄悄带她回去,你放心罢!” 秦氏点头,生怕守卫起疑,不敢多停,快步而去。 瞧着二人背影渐远,芳尘院院墙一侧慢慢转出两个人来,小晴冷笑一声,说道,“相爷这一回可信了?” 阮一鸣欲待不信,但眼见秦氏三更半夜鬼鬼祟祟出了刘思江的屋子,身上还穿着刘思江的袍子。可是要信…… 那一个,可是他阮一鸣明媒正娶的夫人! 小晴见他不语,低声道,“趁小郡侯不曾回来,我们去瞧瞧!”一扯他衣袖,便向芳尘院院门而去。 进入院子,小晴将手中灯笼点起,举起向四周观瞧。 阮一鸣皱眉道,“这院子又能瞧见什么?” 小晴微微一笑,说道,“相爷不知,那小郡侯急色的紧,莫说是在院子里,便是在园子里,厅子里,也敢行那等事!”话刚说完,就低呼一声,说道,“相爷快瞧!”快步走到墙边,俯身捡起一件银灰色的狐裘大氅,问道,“相爷,这可是夫人的衣裳?” 阮一鸣一见,脸色不由一变。这件大氅,是前次阮一鹤自江州托人送来的一块皮子所做。 小晴见他不语,知道说中,说道,“再屋里瞧瞧罢!”拉着他向屋门行去。 阮一鸣刚刚踏入外室的门,但觉脚下一绊,踏着一物。小晴见他脚步一缓,随着他的目光向地下一照,却见落着一件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小晴俯身拾起,向阮一鸣一望,问道,“相爷,这件衣裳可是夫人的?” 阮一鸣早已脸色青白,整个身子不停颤抖。这件衣裳,可是年节新做下的,当时她肚子刚刚显怀,因怕过些日子穿不下,特意做的肥大一些。 小晴向他瞧去一眼,低叹一声,说道,“再里间瞧瞧罢!”说着举步向里间去。 阮一鸣却站着移不动脚步,脑中一团混乱。心中暗思,若是再瞧见秦氏的中衣底衣,又当如何? 迟疑间,但见小晴已经出来,摇头道,“里边倒没什么,只是床榻乱些罢了!”一手拽住他的衣袖,说道,“小郡侯怕是快要回来,我们走罢!” 阮一鸣咬了咬牙,突然有了些气力,举步便冲入房去。房内一烛摇摇,房里的情形尽收眼底。但见一张床榻,帐子半掀,而床榻上却被褥凌乱,显见战事激烈。 小晴随后又折了回来,低声道,“瞧夫人模样端庄,可想不到如此……”话说半句,掩唇而笑。 甜腻的笑声带着诱人的媚惑,阮一鸣心头突的一跳,回头一把将她勒入怀中,咬牙问道,“你……你说他们……” 小晴淡淡一笑,说道,“贱妾前次闻世子爷说漏了嘴,说当年这小郡侯便钟情夫人,可是夫人却迷恋相爷,后来这刘思江去了渭南,夫人也嫁给相爷为妻,此事便无人再提,直到这一次刘思江来京,二人才又相逢,而且……来往甚密!” “来往甚密?”阮一鸣低语,咬了咬牙,摇头道,“他二人之事,为何我从不曾听说?” 小晴“嗤”的一笑,说道,“这等事,岂是能让相爷知道的?世子也不过是酒后说漏了嘴罢了!” 阮一鸣摇头,说道,“十多年前,刘思江纵然不是渭南王世子,却也贵为小王爷,她……她为何不嫁,却选了……选了我?” “此一时彼一时!”小晴淡语,“当年,相爷翩翩年少,学富五车,年纪轻轻便是当朝一相,不知是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而如今,相爷年华淡去,又纳了许多妾室,对夫人已大不如前,夫人岂会不心生怨恨?而那小郡侯以次子之身,拜官封爵,已非当年可比,再次相逢,只需稍加殷勤,夫人难免便有了旁的心思?” 阮一鸣想到刘思江那英挺的身姿,不禁身子一晃,一手扶着墙壁,才勉强站住。 小晴轻声道,“相爷,小晴将相爷请来,不过是不想相爷蒙在鼓里,受他人所愚,如今相爷得知真相,如何决断,还要好好想想才是!” 阮一鸣点头,仍是默然不语。 小晴道,“相爷要等小郡侯回来,向他当面质问?” 第304章 小郡侯是中秋之前来京 阮一鸣一惊,失声道:“什么?” 小晴道:“刘思江与夫人有私,相爷岂能轻易饶他?妾身在此替相爷做证便是!” 小晴此语,顿时将阮一鸣惊醒,暗思刘思江以军功受封,自己与他理论,若是他一时怒起,要掩盖此事,将自己和小晴杀人灭口,岂不是冤枉?不由狠狠咬牙,说道:“不必急于一时,我们离了此处再说!” 小晴暗暗松了口气,俯首将灯笼吹熄,抱着秦氏留下的衣裳随他出门。 二人出了屋门,悄悄探头向院外一张,但见两侧道路寂寂,皆无人影,便悄悄溜出芳尘院,趁黑离去。 “小姐,就只是这样?”白芍听完赵承的禀报,不禁张大的眸子。 这一番设计,看似简单,但是先要令秦氏听到别院的传言,再将阮云乐引开,才能令秦氏自投罗网。 而在别院中,事先要安置一名与阮云乐眉目肯些相像的女子,被秦氏远远看到。跟着,高管家在她提到阮云乐时,要假装心虚,一再阻拦,才令秦氏越发相信。 再然后,给秦氏带路的小厮,西侧门两名守卫,皆要设法买通,这才令秦氏顺利找到刘思江,然后悄悄溜走。 而另一面,又使小晴相邀阮一鸣,在秦氏入芳尘院之后赶到,亲眼见秦氏衣衫不整的离开,时间上的拿捏,要分毫不差。 在细节上,秦氏在入芳尘院之前,阮云欢十二护卫之一的马鸿便已在芳尘院中,趁着秦氏取扫帚的时候,将她大氅拽住,迫她情急之下将大氅抛去。造成她一进院子就被刘思江脱去大氅的假像。 等于秦氏和刘思江离开院子,马鸿又将自高管家处取来的衣裳抛在外间门口,造成秦氏一入屋门,便被刘思江脱去外裳的样子,跟着取走秦氏带入内室的扫帚,在阮一鸣进来之前越墙离开。 一环一环,环环紧扣,错有一丝错漏,便全盘皆输。可是到头来,秦氏逃回,阮一鸣与小晴春风一度,就此结束? 阮云欢微微一笑,问道:“难不成,你要爹爹与刘思江动手?” 白芍瞠大了眼,嚷道:“小姐,老爷可是当朝一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奇耻大辱,如何能够吞下?”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淡道:“刘思江出身行武,爹爹如何斗得过他?可是论及这里……”抬指点了点自己太阳穴,冷笑道:“怕是十个刘思江,也不是一个阮相爷的对手!”不理白芍,转头望向赵承,问道:“秦家别院那里,无人知觉罢?” “无人知觉!”赵承躬身回答,略略一顿,说道:“小姐,小晴传话说,昨夜刘思江奸了银杏!” “哦?”阮云欢扬眉,默了一瞬,缓缓笑起,点头道:“这倒有趣儿!”向赵承道:“你出去罢,命人盯着刘思江!”又向白芍道:“更衣,我们去给老夫人请安!” 赵承躬身领命,白芍唤了小丫鬟来送他出去,自折身回来,服侍阮云欢换了衣裳,向紫竹苑来。 紫竹苑内,阮云乐小脸儿上皆是兴奋,正与老夫人讲昨日所见,“祖母不曾见过,杨家别园里,悬着的是玉雕的灯笼,竟是透明的,夜里点来,流光溢彩。那些戏子,最大的不过九岁,却耍的好一般的功夫!” 老夫人笑道:“你一闻有乐子,便巴巴的赶了去,只是听戏看灯?” “自然不是!”阮云乐嘟着嘴,嗔道:“祖母不知,他们不知从何处弄来只猴子,竟会识字,锣鼓一响,便又是翻跟头,又是拿大顶,那才是乐子呢!” 正说着,门外丫鬟回道:“老夫人,大小姐来了!” 阮云欢挑帘而入,先给老夫人行了礼,才向阮云乐道:“今日妹妹好早!” 阮云乐挑眉道:“哪里是我早,分明是你迟了!” 阮云欢微微一笑,也不与她辩解,上前在老夫人身侧坐下,问道:“怎么不见爹爹、母亲?” 老夫人摇了摇头,说道:“你爹爹想来还不曾下朝,你母亲身子不便,迟些也不打紧!”虽是如此,眉宇间却有些不悦。 阮云欢闻言,也不再问,只是寻有趣儿的话说些,逗老夫人开心。 坐了片刻,马氏带着云欣、云舒过来。阮云乐又扯着小姐妹二人说自己的见闻,将二人听的又是惊叹又是羡慕,云欣扯着马氏直嚷,“娘,我们几时也能出府,与旁的府的小姐们去玩?” 马氏咬牙,低声道:“你们岂能和姐姐相比?”想自己的丈夫,得了阮云欢相助,才得了个知府的官儿,若是在济宁自然是风光无限,可在这帝京城里,显贵如云,自己纵带了女儿出去,也不过是仰人鼻息,看人脸色。想到这里,不禁心中暗怨阮一江,自己为官一任,偏偏不肯带自己母女到任上,留在这里,寄人篱下,成日看那二小姐阮云乐显摆。 那里老夫人笑道:“急什么?你二人还小,再大一些,自然有的是小姐妹玩闹!” 正说着,闻门外小丫鬟回道:“老夫人,夫人来了!” 帘子挑起,秦氏扶着金桃的手进来,屈身向老夫人行礼。老夫人连连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你身子不便,不必行这虚礼!” 待秦氏坐下,马氏先上前见礼,跟着阮云欢带着三个妹妹也一同上前见礼,起身时向她一瞧,淡笑问道:“母亲脸色不好,可是昨夜不曾睡好?” 秦氏“哼”的一声,说道:“不过是醒了几回!” 经她一提,旁人果然见她脸色苍白,精神不振,却只道她怀孕辛苦,也不以为意。 老夫人道:“我这里也没有旁的事,你身子不便,日后也不必日日过来,顾着自个儿身子要紧!”向她肚子一瞧,心中百味杂陈。 本来有邢姨娘身上的胎,对她这身子并不如何放在心上,可是如今邢姨娘肚中胎儿已失,她这身子已是相府唯一的指望,若是生下男婴,那便是相府的嫡长子。可是……若果然如此,这妇人在相府本就张扬跋扈,再生了嫡长子,岂不是更无旁人的活路? 秦氏低应一声,向阮云乐瞧去一眼,说道:“昨夜我回来的迟了些,不知云乐几时回的府?” 阮云乐忙道:“女儿昨日一时忘了时辰,才回来晚了些,怕搅了母亲,便径直回了园子!” 秦氏强笑了笑,问道:“什么好玩的去处,能忘了时辰?” 阮云乐忙奔到她跟前,笑着嚷道:“娘,杨家姐姐过几日及笄,杨老爷特意在别院里给她装点灯饰,还养的戏班子……”叽叽呱呱,将方才讲的又细述一回。 秦氏怔了片刻,喃喃说道:“你是去了杨家的别院?” 阮云乐连连点头,噘嘴道:“可惜天色不早,众位小姐怕关了城门进不了城,若不然定要玩个尽兴!” 秦氏闻听只是一场误会,心中又是无奈又是气恼,所幸并没有闹出什么事来,不由轻轻吁了口气,心中暗思,不知昨夜阮一鸣宿在何处,知不知道她一夜不曾回府?但这等事又无法问老夫人和马氏,只是随着众人说些闲话。 辰牌时分,阮一鸣才下朝回来,书房里换下朝服,便向紫竹苑来。给老夫人行了礼,转身瞧一眼秦氏,淡淡问道:“夫人昨夜睡的可好?”双眸灼灼,盯在她的脸上。 秦氏心头突的一跳,却勉强定了定神,说道:“昨夜建安侯府有事,妾身回来晚了些,不曾给老爷问安!”说着起身见礼。 “哦!”阮一鸣淡应一声,一双眸子只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竟然就由她施下礼去。 秦氏被他瞧的发毛,脸上便现出些慌张来,落在阮一鸣眼里,自然变成了做贼心虚。 那里阮云欢待秦氏、马氏见了礼,又领着三个妹妹上前见礼,说道:“爹爹今日回来晚了些,这刚过年,朝中便已开始忙碌?” 阮一鸣点头,说道:“再过三日便是万寿节,礼部有许多的事要回!” 阮云欢点头,叹道:“过了万寿节,外任入京的官员便要离京,五哥也要走了!”语气极是蓼落。 一旁阮云乐听她提及公孙宁,便撇了撇小嘴儿,说道:“要走的又不止是公孙宁!” 老夫人低喝,“云乐,公孙五公子如今是陈留节度使,你岂可直呼其名?” 阮一鸣也道:“云乐,你日后是齐王妃,这等礼仪,不得不顾!” 阮云欢却只是微微一笑,点头道:“不错,想来哪个府上,都有些亲故要离京!”话声微停,向秦氏一望,说道:“闻说渭南的小郡侯,有许多年不曾入京,这也便要回去了?” 阮一鸣和秦氏听她提到刘思江,都是心头一跳,秦氏勉强点头,说道:“嗯,他来京有些日子,过了万寿节,也该回去了!” 阮云欢点头,掰着手指算了一瞬,说道:“嗯,小郡侯是中秋之前来京,过了万寿节,恰好六个月,可比五哥要久一些!” 阮一鸣听到“中秋之前”四字,不由心中又是咯登一声,袖中双手不禁紧握成拳。 从去年年初,他恼恨秦氏暗下毒手,害死樊香儿腹中胎儿,便再不曾和她亲热。直到中秋那日,秦氏主动相邀,又在就寝时不断相诱,随后便有了身孕…… 难道……难道……她不仅与刘思江有私,甚至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刘思江的野种?若不然,自己与她十几年夫妻,恩爱不断,为何有了云乐之后,再不曾怀过身孕,而中秋那夜只是草草一次便有了? 阮相爷的目光落在秦氏的肚子上,越思越想,越觉得自己所想是真,不由脸色渐变,身体微微颤抖。 他的样子落在老夫人眼里,不禁吓了一跳,唤道:“相爷,你这是怎么了?” 阮一鸣霍然而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说道:“无防,只是昨夜不曾好生歇息,今日又起了早了些,累了罢!” 老夫人忙道:“累了便去歇着,不必陪我!” 第305章 似乎这一次睿敏无法拒绝 而阮一鸣的话落在秦氏耳中,便想他昨夜不知又和哪一个姨娘搅闹了一夜,而自己大氅外衣又丢在别院里,坐在马车中在城外游荡一夜,五更方才进城。担惊受怕不说,又冷又累,苦不堪言。 阮一鸣点头应了一声,说道:“如此儿子便先告辞!”起身向老夫人行了一礼,转头见秦氏脸有异色,便道:“夫人,闻说昨夜建安侯府有事,可是为小郡侯即将离京?他难得进一回帝京,改日相府设宴,也尽点心意罢!” 秦氏忙点头道:“正是,昨夜表哥也说,要与相爷饮两杯呢!” 阮一鸣见她顺水推舟,心底一声冷笑,又向老夫人辞了一礼,自回书房歇息。 秦氏一夜未睡,此时早已困累不堪,也跟着起身向老夫人告辞。马氏忙道:“我们也该回去,云欣、云舒还要学针线呢!”说着带着两个女儿向老夫人行礼。 老夫人点头,挥手道:“都去罢,不必均陪着我!” 阮云乐见云欣、云舒离去,单剩一个阮云欢,也不耐烦再呆,趁势起身行礼,一同退了出去。 老夫人听着脚步声走远,向阮云欢瞧了一眼,说道:“昨夜,似乎许多人不曾睡好!” 阮云欢“嗤”的一笑,说道:“横竖是各自有事忙碌,祖母不必操心许多,顾着自个儿身子才好!”心里暗暗乍舌,老夫人深居相府,竟然还是瞒不过她。 老夫人深知昨夜有异,见阮云欢不说,也不多问,只是道:“我瞧你爹爹脸色也是不好,回头多炖些汤,给他补补!”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爹爹身为丞相,朝中想来多事,母亲有着身子,脸色便差了些,祖母不必担心!” 老夫人冷哼一声,说道:“我担什么心,只是……只是如今邢姨娘……”想到相府子嗣,不禁又是一叹。 阮云欢低声道:“祖母所虑云欢知道,如今他们想尽法子挟制四叔,不过也是想祖母在爹爹面前替秦家说话,谋算更多东西罢了,如今此事不急在一刻,我们慢慢应对!” 老夫人见她记挂着阮一鹤,心中略为宽慰,轻轻点头。 阮云欢见日头高起,正要向老夫人告辞,但闻门外小丫鬟唤道:“老爷……”来不及回话,阮一鸣已一挑帘子跨了进来。 老夫人见他脸色暗沉,不禁诧异,扬眉道:“怎么又回来了?出了何事?” 阮一鸣向阮云欢一瞧,说道:“方才平阳王府来报丧,平阳王……薨了!” “什么?”阮云欢大吃一惊,霍然站起,颤声问道:“几时的事儿?” “今儿一早!”阮一鸣低应,将手中白帖递到她手里。 阮云欢接过,匆匆瞧了一回,心中暗暗着急,转身向老夫人行礼,说道:“王爷薨逝,平阳王府定然乱成一团,云欢想去瞧瞧!” 阮云欢和陆轻漾交好,众人皆知,老夫人点头道:“该当的,换件素净衣裳再去!”阮云欢点头,又向阮一鸣行礼辞别。 阮一鸣想了一瞬,也道:“你去便去罢,若是有事,命人回府来禀一声!”自然是知道淳于弘仁的劣迹。 阮云欢点头,顾不上多言,转身急步出门,命白芍前去传令备车,自己快步返回锦阑轩,换过一身素净衣裳,带着青萍出府,向平阳王府而来。 平阳王府门前,早已是白幡蔽日,冥纸遍地,哭声震天。阮云欢在门口接过仆从递上的白巾扎上,便径入灵堂。 灵堂内,九寸厚的柳泉木制成的黑漆棺木静静摆在大厅中央,两侧层层灵幔低垂,令灵堂上更显的阴沉。 有丫鬟见阮云欢进来,上前躬身见礼,将她引至灵前薄团之前。阮云欢跪倒,心中默默祝祷,磕了三个头,接过丫鬟递上的灵香,起身插入香炉。 灵案两侧,一边是陆轻漾与淳于弘杰,另一边是平阳王府的两名郡主,均是一身重孝,默默磕头还礼,待她敬了香,陆轻漾哑声道:“郡主有心,请偏厅坐罢!” 阮云欢握着她的手,轻声道:“世子妃节哀!” 陆轻漾点头,眼泪却不觉又滑了下来,抬手用帕子拭了拭,亲自引着阮云欢向偏厅来。 阮云欢心里暗叹,问道:“怎么不见王妃?” 陆轻漾道:“今儿已哭晕两次,众人扶去后堂歇着!” 阮云欢点了点头,瞧着她道:“你也要顾着身子!” 陆轻漾点头不语。 阮云欢又道:“若是有为难的事儿,千万要和我们说!” 陆轻漾勉强扯了扯唇角,点头道:“我知道!” 二人刚说几句话,但闻门外小厮禀道:“世子妃,端王爷到!” 陆轻漾匆忙起身,向阮云欢道:“你且坐坐,要什么尽管吩咐丫头小厮!”见阮云欢点头,便匆匆忙忙迎了出去。 阮云欢听到“端王”二字,不觉扬了扬眉,心中暗道:“我正有事寻你,今日倒是撞上!”见有小厮前来上茶点,便将他唤住,说道:“你到堂上,看端王爷见过礼,便请他到后园里走走!” 小厮认得她是御封的睿敏郡主,未来的五皇子妃,不敢怠慢,忙应了一声,便向堂上而去。 阮云欢轻轻抿了口茶,便也起身出门,慢慢向后园里行去。入园等候片刻,果然见端王淳于顺身穿一袭青灰色袍子,正缓缓而来。 阮云欢上前,含笑见礼,说道:“端王殿下,许久不见!” 淳于顺笑道:“我说是谁呢,这大冷天儿的,非要本王园子里走走!”说着抬手,示意免礼。 阮云欢含笑道:“睿敏莽撞相邀,实是有事相询!” 淳于顺挑了挑眉,脸上神情似笑非笑,说道:“如今睿敏郡主若是无事,竟然不与本王来往!” 阮云欢忍不住一笑,说道:“睿敏如今待嫁之身,自然要避些嫌隙!” 淳于顺听她说“待嫁之身”不觉深深向她凝视,却见她神色平和,似乎谈论天气一般平和,竟然瞧不出她的真实情绪,不禁一叹,说道:“不想你果真愿意嫁给老五!”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御旨赐婚,又岂容睿敏愿不愿意?” 淳于顺哂然,摇头道:“这话听着好笑,睿敏郡主岂是听天由命之人?” 阮云欢微微一笑,却不接口。 淳于顺与她默行片刻,见近处无人,说道:“你既要避嫌,又将本王约出,想来是有要紧的事儿,说罢!” 阮云欢停住脚步,回身与他对视,缓缓道:“睿敏闻说,吏部已有文书,要命我四叔阮一鹤为平邯府知府?” 淳于顺挑眉,笑道:“睿敏郡主果然消息灵通!”这一来,便是默认。 阮云欢定定向他注视,一字字道:“我四叔在江州为官一任,不说有何出色业绩,但是江州大旱,他自筹银两购买粮食赈灾,将一场大祸消于无形,也算有功于社稷,如今任满,不曾升迁也倒罢了,为何将他调到更加荒芜的平邯府?” 淳于顺含笑,问道:“郡主这是在质问本王?” 阮云欢行礼,淡道:“睿敏不敢,只是心中疑惑,向王爷求得一解罢了!” 淳于顺听她将“端王殿下”变成了“王爷”,顿显生疏,不由一笑,说道:“这可不是本王的主意!” “秦家?”阮云欢扬眉。 “嗯!”淳于顺点头,说道:“虽说不是秦家人寻上本王,但暗地里那些伎俩,却瞒不过本王!” 阮云欢挑眉道:“王爷既然知道,又为何应下?” 淳于顺不语,向她深深注视。 阮云欢扬眉,仰首向他迎视,没有一丝闪避。 淳于顺瞧了片刻,突然笑起,说道:“为你!” “为我?”阮云欢微诧,挑眉道:“此话何解?” 淳于顺笑起,眸底却透出一丝冷意,说道:“若是秦家直接寻我说话,或者我不会疑他们有二心。但是他们竟转变抹角的要办此事,可见此举是不欲被我知晓,那我何不顺手推舟,瞧瞧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阮云欢脸色一冷,一双水眸顿时变的黯沉,淡道:“所以,王爷不惜将我四叔置于险地?” 淳于顺微微一笑,说道:“方才本王已说,会应下此时,是因为有你!有你睿敏郡主在,阮一鹤应该是有惊!无险!” 阮云欢瞬间恍然,点头道:“王爷是要借我之手,对付秦胜成?” 淳于顺点头,冷笑道:“这许多年,本王扶值秦家良多,如今他们有了旁的选择,便要弃本王于不顾,本王岂能轻饶?”见阮云欢垂目思索,便轻声道:“平邯府虽小,却是西北重镇,秦胜成手上,有二十万兵权,若是能将他置于死地,秦家便如榻下半边天来!” 阮云欢点头,却道:“秦胜成骁勇善战,有勇有谋,而且为人手段毒辣,并不是一个好应付的主儿!” 淳于顺点头,唇角一挑,露出一抹笑意,说道:“所以,才要请睿敏郡主出手!” 阮云欢挑眉,问道:“殿下如何知道,睿敏定会答应?” 淳于顺笑道:“阮一鹤是睿敏郡主嫡亲的四叔,你绝不会看着他送死,此其一!其二,不管你是要助老五,还是助我,更或是为了你自个儿,秦家非除不可!仅此两点,睿敏郡主绝不会放过这绝佳的良机!” 阮云欢定定瞧了他片刻,突然苦笑道:“似乎这一次,睿敏无法拒绝!” 淳于顺笑起,伸手道:“那便与本王合作一次,两相得利,何乐不为?” 阮云欢想了一瞬,也跟着笑起,纤掌伸出,在他掌上轻轻一击。联盟结成,二人相对大笑。 笑声刚起,便闻不远处有人唤道:“二哥?” 淳于顺扬眉,收住笑声,应道:“老六!” 脚步声响起,淳于坚自另一侧转了过来,说道:“进府时闻说二哥早来,却不见了踪影,怎么大冷天的入园子里来了?”他说话极快,说完才见阮云欢在侧,不禁眸子一亮,笑道:“难怪呢,原来云欢在此!” 第306章 平阳王妃殁了 淳于顺指着他道,“睿敏郡主转眼便要及笄,又是你未来的五皇嫂,怎么还是唤她的闺名,被五弟听到,怕不掀了你的皮!” 淳于坚撇了撇唇,说道,“我认识云欢之时便这么叫,他哪里管得着?”话虽如此,却也规规矩矩与阮云欢见礼,说道,“四哥、五哥也来了,正在偏厅里坐呢!” 阮云欢听到“四哥”二字,瞬间想到他偷入相府,那激烈一吻,不由心头一跳,脸颊便掠过一抹红潮,轻声道,“这等场面,有所不便,我便不去见礼,烦二位殿下带句话罢!” 淳于坚却道她是听到淳于昌来害羞,冷哼一声,说道,“四哥回京,你还不曾见过罢?”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闻说齐王殿下忙的很,等闲连朝中大臣都不得见,睿敏自然不曾见过!”说完也不理他,转向淳于顺一礼,说道,“睿敏去瞧瞧王妃,二位殿下请便!” 淳于顺点头,说道,“郡主请便!” 阮云欢俯首,说道,“多谢端王殿下!”又向淳于坚略一点头,转身便走。 “喂!”淳于坚扬声喊了一声,却见她头也不回的去了,不由爽然若失,轻声道,“四哥不是以前的四哥,云欢也不是以前的云欢,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淳于顺在他后脑推了一把,笑道,“是因为旁人都长大了,偏你还是小毛孩子一个!”摇了摇头,沿来路向前院而去。 “谁是小毛孩子?”淳于坚不满大嚷,随后跟来,说道,“二哥,你莫小瞧我,你可不知道,营里那些兄弟,有多服我!” “是吗?”淳于顺侧头向他望去,但见他耳朵已到自己肩头,短短半年,又窜高一截,不禁心中暗叹,连这个长不大的小猴子,也长大了,日后……众兄弟不知又会如何? 阮云欢跨入后堂,但闻静悄悄的并无人声,不由暗暗诧异。正房门口,两个守着的小丫鬟见了她来,忙站起身来,行礼道,“睿敏郡主来了!”说着替她打起帘子。 阮云欢一边进门,一边低声道,“王妃如何?” 左首小丫鬟回道,“刚刚醒过来,郡主帮忙劝劝罢!” 阮云欢点头,迈步行了进去。 外室中,几位夫人正坐着说话,闻说她来,早已起身相迎,阮云欢顾不上寒喧,只是略施了一礼,便向里间去。 平阳王妃正在榻上躺着,闻说阮云欢到了,忙撑身坐起。阮云欢进门瞧见,忙快行了几步,按她仍躺了回去,说道,“闻说王妃身子不好,还顾着虚礼做什么?” 平阳王妃一听,眼泪便止不住的落下来,握着她的手,低声泣道,“难为你念着我!” 阮云欢但见她面容憔悴,双目红肿,不由心生怜意,侧身坐在榻边,低声道,“王爷病这一年,始终不见起色,强留着他,也是受罪,如今去了,也算是解脱,王妃不要过份伤心,反伤了自个儿身子!” 平阳王妃轻轻摇头,垂泪道,“自从王爷病后,我早已料到今日,只是……只是……”想到自己日后再无依靠,不禁悲从中来,以帕子掩了嘴,哭道,“若是小世子尚在,我还有些指望,如今……如今也不过等死罢了!” 前年故去的小世子,虽是平阳王第二任王妃潘氏所生,但却是这第三位王妃一手带大,本来众人均想她纵无所出,日后小世子长成袭爵,也算有个依靠,哪里知道小世子会中途夭折? 阮云欢自然知道小世子夭亡的实情,唯有心中暗叹,口中劝道,“如今的世子还在年少,行事有些偏差也是有的,等袭了爵,有了差事,便会稳重一些,况还有世子妃劝着,日子久了,自会转性儿!” 其实她与这位平阳王妃并无多少交集,只是因陆轻漾的关系,方多了些来往,如今见她这般模样,不禁心里暗叹。平阳王妃年纪尚轻,却又膝下无子,偏偏淳于弘杰又是那样一个品行,往后的日子,怕是艰难了! 平阳王妃听她提到陆轻漾,略觉欣慰,轻轻点头,说道,“这一年天气,也多亏有她,老王爷清醒时,也说是个好媳妇,可惜……可惜……”摇了摇头,说不下去。 内室的另几位夫人见状,也上前连声劝慰,好不容易安抚住平阳王妃,才上前与阮云欢见礼。阮云欢见汤氏、大小萧氏,兵部尚书李夫人均在,只是这等情形,也不好多话,都是目光一触,默默点头。 坐了片刻,有一个小丫鬟进来,向阮云欢默行一礼,低声回道,“睿敏郡主,程大小姐来了,世子妃命奴婢来请郡主!” 平阳王妃见了,向阮云欢道,“郡主心意已到,这里不是女儿家久呆的地界,还是快去罢!” 阮云欢点头,起身与汤氏等人别过,出门仍向前边行来。 出垂花门,穿过一层夹道,便进入前院。角门前两名服侍的小厮见了她来,均躬身见礼,唤道,“睿敏郡主!” 庭院中立着几名男子闻声回头,其中一人唤道,“云欢!”立时向她迎来,正是五皇子淳于昌。 阮云欢早知他在,也不意外,只是福身见礼,轻声道,“睿敏见过五殿下!” “免礼!”淳于昌伸手将她扶住,问道,“你去瞧过王妃?她不打紧罢!” 阮云欢摇头,说道,“有众夫人劝着,还好!”不着痕迹的将手腕自他掌中抽出,目光越过他,望向他身后几名男子,与两道幽深眸光一触即收,微微俯首,又再行下礼去,说道,“睿敏见过宁王、见过齐王殿下!” 宁王淳于康微微挑眉,向她上下打量,点头道,“睿敏郡主免礼!”心中暗暗惊讶。往日见她,精心妆点也倒罢了,今日她白裙蓝衫,乌发轻挽,只以一只素钗绾发,不佩别样首饰,竟然少了分雍荣,更增了几分娇丽。 淳于信却只是微微晗首,神情不显一丝情绪,一双乌眸却定定向她凝注,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 进城那日,见她在楼上相迎,当时他欣喜若狂,认定她心中有他,便趁夜暗访相府,与她一见。而其后在金殿上,却亲耳听到淳于昌细述,她竟肯以一死换淳于昌一生,一时却又不知,她对淳于昌,又是怎样的情意? 阮云欢见过礼,向淳于昌道,“睿敏先去见过程大小姐,暂请失陪!” 淳于昌俊眉不觉微微一蹙,点头道,“好!” 阮云欢辞过一礼,目光向淳于信一扫,便越过众人,向偏厅而去。 阮云欢与程秋茗直在平阳王府呆至黄昏时分,才辞别离府。 淳于昌送她出门,眼见程秋茗已上了马车,便一手将她拖住,低声道,“你有空陪着那无用之人,倒不如与几位夫人多坐坐!” 阮云欢闻他唤程秋茗“无用之人”,不禁脸色一沉,冷声道,“殿下,程大小姐是睿敏好友,请殿下慎言!” 淳于昌一怔,咬牙道,“我是为了你!”心中暗恼,自己对她步步退让,这个女子竟敢对自己疾言厉色! 阮云欢向他默默凝注,淡道,“殿下多虑,睿敏相交何人,睿敏心中有数,总之不误殿下大事便是!” “你……”淳于昌语结,但见她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幽光冷冷,顿时有些气馁,叹道,“我不过一说,你又何必生气?”想到秦浩之死,她处置的干净利落,秦天宇失去兵权,自然也是她暗中运筹,自己欲图大业,还当真不能缺了她! 阮云欢微微一默,低声道,“殿下,程御史在御史台举足轻重,殿下便不曾想过?”见他愕然,向他福身一礼,转身上车。 原本强忍着不去寻找那条身影,却在马车驰动那一瞬,仍然忍不住将帘挑起一线,望向王府门内,却见府内一片影影绰绰,并不曾见那俊挺身影,心中不觉微微失望。 淳于信独立在暗处,眼见着淳于昌送她出门,临到上车,还依依话别,自己却连光明正大与她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心中不由一阵黯然。 从这日起,阮云欢每日均是辰初出门,酉正方归,前往平阳王府探望。平阳王是皇帝亲皇叔,几位皇子的叔祖,从端王淳于顺以下,几位皇子从第一日开始,便轮流在平阳王府守灵。 本来王爷薨逝要停灵十五日,方才发丧,可如今万寿节将至,淳于弘杰与礼部商议之后,便定在五日之后,将平阳王灵柩移往太庙,待万寿节过后再正式发丧。 按规矩,那一日要三更起灵,绕城一周,四更出城,五更于太庙安灵。第四日,阮云欢早早回府,给老夫人请了安,便回去安置歇息。许是心中惦着二更便要起身赶往平阳王府,竟辗转难以成眠。 眼见过了初更,方朦朦胧胧睡去,蓦然间,但闻院门外一声大响,阮云欢一惊而醒,翻身坐起,问道,“何事?” 白芍披衣而起,说道,“奴婢出去瞧瞧!”匆匆向屋外奔去。 阮云欢睡意全无,自个儿起身点了灯烛,侧耳听到院子门响,似有人急急说话,跟着白芍拔步又跑了回来,脸色已变的苍白,颤声道,“小姐……小姐……” 阮云欢见她神色大变,吃惊道,“出了何事?” 白芍这才查觉自己失态,定了定神,说道,“平阳王妃……殁了!” 阮云欢脑中轰的一响,霍然站起,失声道,“怎么……怎么会?” 白芍道,“奴婢也不知,只是方才平阳王府的人来报丧,小厮传进话来!” 阮云欢定一定神,一咬唇道,“走罢,去平阳王府!”说着话,便起身穿衣。 白芍忙应,奔出门外一迭连声唤小丫鬟打水梳洗,吩咐备车。 此时青萍等人也被惊醒,匆匆忙忙赶来,一闻此事,均是大吃一惊,一时间,院子里人仰马翻,匆匆收拾妥当,阮云欢方带着白芍、青萍二人疾疾出府上车,一路疾赶,向平阳王府而来。 第307章 灵堂 平阳王府门前下车,阮云欢径直奔进府去,刚刚奔到灵堂门前,被丫鬟拦住,说道,“郡主偏厅等等罢!” 阮云欢急道,“怎么王妃殁了?可是急病?有没有传太医?” 小丫鬟脸色苍白,只是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急的顿足,说道,“世子妃呢?” 正说着,陆轻漾脚步绵软,被两个小丫鬟扶了出来,一见阮云欢,扑前一把将她抓住,身子直颤,双唇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忙将她抱住,连声道,“怎么了?究竟出了何事?”顾不上等她回应,又道,“白芍、青萍快来!”唤过自己的丫鬟,与白芍一边一个,将陆轻漾扶入偏厅,又急着唤了热茶,给她灌下半杯。 陆轻漾缓过一口气来,抱着阮云欢放声大哭。阮云欢在她背后轻拍,连声问道,“到底出了何事?白天还好好儿的!” 陆轻漾连连摇头,说道,“今日说王爷起灵,王妃过来烧纸,哪知一个错眼,便……便……” “便什么?”阮云欢颤声低问,隐隐猜到些什么。 “便……触棺身亡!”陆轻漾说完,又再大哭出声。 阮云欢惊的全身冰凉,喃喃道,“怎么……怎么会?”想第一日前来,平阳王妃虽然伤心,却并无求死之心,便是昨日瞧见,虽然精神不佳,也还算平和,怎么隔了几个时辰,突然死的如此惨烈? 陆轻漾咬唇,只是摇头,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正这个时候,但闻脚步声响,匆匆而来,厅门一响,淳于信脸色暗沉奔了进来,一眼瞧见二人,似松了口气,点头道,“那里有人照应,你们且别过去!” 阮云欢点头,张嘴想问,却问不出来。 淳于信似看出她的心思,摇了摇头,又向陆轻漾望去一眼,转身出去。 阮云欢见他脸色沉重,心里越发一紧,只是倚着陆轻漾坐下,再不敢多问。 耳听着灵堂那里人声鼎沸,似乎有人激烈的争吵,隐隐是淳于弘杰的声音,又隔片刻,终于争吵声低了下去,跟着一片忙碌之声。 隔了许久,耳听着更鼓三响,已经三更。陆轻漾拭了拭泪,说道,“我去瞧瞧罢,看要如何处置?” 阮云欢道,“我与你同去!”扶着她出厅,向灵堂上来。 灵堂门口,淳于坚正在探头向内张望,见二人行来,忙迎了上来,说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陆轻漾道,“到了王爷起灵的时辰,只是不知道……”想到王妃,又不禁落下泪来。 听到外头说话,淳于昌自内迎出,向阮云欢望去一眼,才道,“方才我们商议,王妃虽然新故,但总不能冲了父皇的万寿节,王妃的事二哥已报入宫里,待父皇旨下,便一同起灵,先移去太庙再说!” 陆轻漾点头,敛衽一礼,说道,“有劳五殿下!”挣脱阮云欢的手,挺直背脊,说道,“我入去瞧瞧!”竟不等她应,越过淳于昌便向灵堂行去。 淳于昌匆匆向阮云欢道,“里头血腥气重,你且别进去,自有我们照应!”转身随着陆轻漾入内。 阮云欢回头,一把拉住淳于坚,拖着他避到一边,问道,“究竟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王妃会去触棺?” 淳于坚显然未见过这等场面,摇头道,“原说今日起灵,我们回宫出宫不便,便均留在王府,我和二哥先去歇息,原说初更来换四哥、五哥,哪知道我们刚进了灵堂,便听到里头一声大喊,跟着嘭的一声。我们吓了一跳,冲进去一瞧,但见王妃已触到棺上,脑浆崩裂,满灵堂都飞溅的脑浆。” 阮云欢听的胃中一阵翻腾,捂着嘴压了压,才道,“这究竟是为了何事,竟然一意求死?” 淳于坚摇头,说道,“四哥、五哥说,王妃本来在烧纸,刚站起身便一头撞了过去,竟来不及阻拦。” 阮云欢细细问了片刻,见不得要领,只好罢了。 耳闻大门口小厮回禀,端王淳于顺回来,便随着入了灵堂。 灵堂内,两具棺木并列,白幔已经换过新的,地板也已擦洗,但空气中仍然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陆轻漾脸色苍白,立在灵侧,正向陆续进来的宾客行礼,两位郡主跪在灵前,嚎啕大哭。 阮云欢心中一抽,闭了闭眸,才向那新添的棺木望去。七寸厚的柳泉木棺木,棺盖未合,新漆未上,连案上的灵位都是草草书就,不由得心里便多了几份凄凉。 淳于信立在灵案之侧,向她一瞧,说道,“王妃要随着王爷一同起灵,睿敏郡主烧柱香罢!” 阮云欢点头,却不接丫鬟递来的灵香,说道,“我想瞧王妃最后一眼!” 淳于信剑眉一拢,低声道,“睿敏郡主!”暗想王妃惨状,她一个女儿家见了,又如何能受得了? 阮云欢凝目向他注视,轻声道,“不打紧!” 淳于信见她目光定定,知道无法劝说,叹一口气,点头侧身让开。 阮云欢慢慢行去,向半开的棺木中一望。但见平阳王妃仪容已经整过,但右额一侧深陷,却无论如何掩不住,只是以细绢层层覆上,犹自丝丝的渗出血来。 想着前几日她哀痛的哭声,犹在耳畔,阮云欢心底一阵抽痛。陆轻漾自后随来,也向王妃望了望,轻声道,“她去了也好,免得留在这吃人的地方受苦!”一手挽着她手臂,带她离开。 阮云欢侧头,但见她眸中冷冷,背脊挺的笔直,瘦弱双肩,似能承千斤重量,与方才在偏殿中的慌乱失措判若两人,不禁轻轻点头,心底暗赞。如此女子,也不枉五哥为她情殇,为她远走他乡了! 心念刚动,便闻门外小厮声音喝道,“显武大将军到!忠恿将军到!公孙节度使到!兵部参将骁骑尉到!”竟然是靖安侯府四位公子连袂而至。 陆轻漾闻“公孙节度使”五字,顿时如遭雷击,整个身子顿时僵住,再不能动弹一下。阮云欢抬手将她手掌握住,轻声唤道,“姐姐!”但觉她手指冰凉,微微颤抖。 陆轻漾怔怔瞧着灵堂门口,但见公孙大公子公孙乾、二公子公孙克在前,当先跨入厅来,而在公孙乾身后,那修长的身影,俊逸的容颜,正是自己朝思暮思的五郎公孙宁。 此一刻,灵堂里满眼的惨白似乎变的黯淡,四周的面容尽皆褪色,所有的声音,也尽皆消失,心中眼中,唯有那昴然的身姿,熟悉的容颜。 万物无声之中,突闻身侧一声冷笑。陆轻漾悚然回神,侧头便见淳于弘杰唇噙冷笑向她望来。陆轻漾脸色一白,咬了咬唇,垂下头去。 这一切,阮云欢尽数瞧在眼中,不由心中一疼。想她和五哥一对璧人,竟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禁暗暗难过。 公孙兄弟入厅,尽数在灵前跪倒行礼。淳于弘杰还礼,说道,“四位公孙公子驾临,我父王泉下有知,也当感激不尽!” 公孙乾点头,依礼磕了头,取香焚上,才道,“我父侯已赴城外灵棚等候,府里便不再来,请世子恕罪!” 淳于弘杰忙道,“劳侯爷大驾,愧不敢当!”当下唤小厮引四人偏厅饮茶。 公孙宁随在公孙乾身后,从入厅到跪拜,到焚香,始终未向陆轻漾瞧去一眼,此刻终于忍耐不住,目光向她一扫,但见昔日娇俏活泼的少女,如今苍白憔悴,仿如鬼魅,不禁心头一疼,举步便要向她行去。 身侧一手伸来,公孙致已紧紧将他拉住,陆轻漾身侧,阮云欢也迈步挡在二人之间,向他轻轻摇头。 公孙宁心中一阵黯然,眸光垂下,狠狠咬牙,霍然转身,大步而去。 眼瞧着公孙宁的身影消失厅外,陆轻漾全身的气力仿佛被人抽走,身子一软,向后便倒。 阮云欢回身,一把将她抱住,低声唤道,“姐姐,你怎么样?” 陆轻漾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又慢慢站起,低声道,“不碍事!” 淳于弘杰立在灵案另侧,脸色阴沉,只是瞧着她连连冷笑。陆轻漾浑似不觉,如常上前与新来宾客见礼。 一刻功夫,帝京城中各大世家、府衙的人已大多到齐,管家奔来,向淳于弘杰低声道,“世子,时辰到了!” 淳于弘杰点头,向淳于顺道,“端王殿下?” 在场众人,以淳于顺身份最高,却以淳于弘杰辈份最高,淳于顺忙回了一礼,说道,“那便请王爷启程罢!” 一句话落,门口赞礼之一立即高唱,“起灵……” 早有丫鬟将一只瓦盆送到陆轻漾手中,陆轻漾举起,向灵堂门口一摔。瓦盆落地,“嘭”声脆响,碎成四分五裂,跟着哭声大起,十六名扛夫上前,正要扛抬平阳王棺木,却见两位郡主膝行爬前,攀上平阳王灵柩,放声大哭,不肯放手。 淳于顺见无法起灵,转身向阮云欢一望,阮云欢点头,悄悄退出灵堂,向白芍低声吩咐。白芍领命,快步进入偏厅,但见一侧男宾,一侧女宾正在等候,便向众夫人行了一礼,说道,“诸位夫人快去劝劝两位郡主罢,这样哭法,怕是误了时辰!” 有几位与两位郡主交好的夫人闻言,便即起身向灵堂去。 白芍正要随去,便闻身后有人唤道,“白芍!” 白芍转身,却见公孙宁立在身后,忙行下礼去,唤道,“五公子!” 公孙宁点头,脸色微微暗沉,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白芍自然知道他心中所系,低声道,“五公子放心,小姐寸步不离守着陆小姐,不会有事!” 公孙宁闻言,知道是阮云欢嘱咐,心中顿感欣慰,轻轻点头。 正在此时,但闻门外一声厉哭,“我苦命的儿啊!”哭声起自府门,向灵堂那方而去。 众人一惊,不禁面面相觑。 白芍道,“奴婢前去瞧瞧!”转身奔出门去,但见一位中年夫人被两名少妇扶着,一边呼天抢地的大哭,一边向灵堂冲去。 第308章 该打的满地找牙才是 白芍见状暗惊,心道,“这定是平阳王妃的娘家人,闻女儿惨死,闹上门来!” 心念刚起,却见陆轻漾自门内奔出,一把将中年夫人扶住,唤道,“乐夫人,您怎么来了?” 白芍愕然,不知这位“乐夫人”是谁,便向阮云欢行去,悄声问道,“小姐,这位乐夫人是谁?” 阮云欢冷笑一声,说道,“前任盐道转运使副使乐天之妻,乐侧妃之母,不过是帝京城中的一个破落户罢了,怕是趁着王府混乱,来打秋风的!” “哦!”白芍恍然,轻轻点头。 乐夫人一见陆轻漾,一把将她抓住,哭道,“我家女儿年纪轻轻,王爷便去了,这教她日后如何是好?” 陆轻漾劝道,“夫人,王爷起灵的时辰到了,请夫人偏厅里坐坐罢!” 乐夫人连连摇头,大声道,“不!你们平阳王府,要给个说法,要将我女儿如何?” “乐夫人!”端王淳于顺自灵堂内出来,淡淡道,“乐氏为王爷侧妃,自然随灵守丧,乐夫人要什么说法?” “守丧?”乐夫人尖叫,说道,“我女儿才二十三岁,你们便忍心让她守一辈子寡吗?” 淳于顺脸色一沉,说道,“依夫人之意如何?” 乐夫人眼珠子一转,说道,“我女儿不过一个侧妃,又膝下无子,为何要她为王爷守丧?” 淳于顺挑眉,淡道,“老人之意,今日是要将女儿领回吗?” 乐氏一听,正中下怀,咬牙道,“还请端王殿下做主!” “闭嘴!”淳于弘杰一声怒喝,自灵堂内奔出,冷声道,“身入王府,岂有你想领回便领回的道理?” 乐氏一见他,不禁缩了缩脖子,露出一些惧意,却仍撑着胆子大声道,“我女儿只是侧妃,又不是正妃,当初不过一乘小轿天黑抬了来,服侍王爷这许多年尽心尽力,如今王爷去了,怎么不能领回?” 陆轻漾皱眉,说道,“乐夫人,王爷刚去,哪里就有将侧妃发回的道理?” 乐夫人大怒,指着她道,“世子妃,你莫以为王爷、王妃去了,这府里便是你做主,我女儿怎么说也算你庶母,哪里有你说话的地界!” “乐夫人!”阮云欢清冷的声音淡淡响起,说道,“这里是平阳王府,世子妃可是世子明媒正娶的世子妃,平阳王和王妃故去,这王府里若没她说话的地界,难不成有你的地界?”她深知乐侧妃和淳于弘杰之间的勾当,心中不齿,措辞虽不严厉,但语气中却皆是不屑。 乐夫人一蹦三尺高,指着她大声道,“你算什么东西,这平阳王府还轮不到你吧!” 阮云欢冷笑,说道,“我不算什么东西,倒不知乐夫人是什么东西?” 乐夫人气的身子直抖,咬牙道,“阮云欢,你……你……”话没出口,但见一条人影轻闪,“啪”的一声脆响,脸上已重重受了一掌。 白芍一进即退,立在阮云欢身侧,将衣袖慢慢放下,冷冷道,“我家郡主的名讳,岂是你这妇人能唤的?” 乐夫人一怔之下,跳了起来,大声道,“反了!反了!一个奴才胆敢打人!” 白芍淡道,“你辱及郡主,便是该打!” 乐氏怒及,手指颤抖,指着她大声道,“阮……睿敏郡主,你是如何管教奴才的?”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说道,“白芍,方才果然是你不对!” 在场众人,旁人也倒罢了,几位皇子却都是一愣。这睿敏郡主,几时是吃亏的,这个时候反而教训起自己的奴才来了? 淳于坚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却闻阮云欢悠然的声音道,“如此恶妇,该打的满地找牙才是,怎么如此舍不得用力!” 白芍侧身屈膝,说道,“奴婢记下了!” “嗤……”淳于坚忍悛不禁,笑出声来。 乐夫人气的身子直抖,正要再嚷,左侧少妇忙将她一拉,在她耳边低语。乐夫人一怔,脸色瞬间变的平和,冷笑一声,说道,“纵是郡主,你也管不了平阳王府的事罢?今日老身是寻平阳王府的人说话儿,岂有外人插嘴的道理?” 阮云欢扬眉,细细向那少妇瞧了一眼,一时倒也无语反驳。 乐夫人见阮云欢不语,大是得意,转向淳于弘杰大声道,“世子,如今老身来是为了正事,便请世子给句话,这人,要何时送还?” 淳于弘杰咬牙道,“乐氏是父王侧妃,父王还未发丧,夫人便来吵着要人,岂有此理!” 乐夫人一仰头,说道,“如今王爷、王妃故去,这王府内务便该由侧妃做主,若不然将侧妃请出,听听她自个儿的意思!” “是吗?”灵堂门口,一道威严冷冽的声音响起,带着金属的回声,淡淡道,“给脸是侧妃,不给脸,不过是个妾!乐夫人既不愿女儿守寡,那便……殉葬罢!” 这话如一声炸雷,在众人耳边轰响。回过头来,但见一条俊挺人影慢慢自灵堂内踱出,冷锐的眉眼,在昏暗的火光下,更是显出几分肃杀。 乐夫人倒吸一口凉气,结结巴巴道,“齐……齐王殿下……” 淳于信竟不向她望去一眼,转向淳于弘杰,问道,“皇叔若无异议,便带人罢,莫要误了时辰!”竟再不听旁人的意思。 满场皆寂,一时都是望向淳于弘杰。 淳于弘杰额角青筋崩现,心中却怒潮汹涌。本来老王爷一个侧妃,他岂会放在心上?可是这乐氏与他有私,一句话就殉葬,难免有些不舍。 乐夫人本来并不是为了带女儿回去,只是想趁着府中无人做主,落一些好处,哪里知道竟会闹到这番地步,一时间慌了手脚,放声大哭,说道,“我女儿尽心尽力服侍王爷,又有哪里不周到,为何……为何要如此待她……” “正因她服侍王爷得力,王爷离不得她,才要她继续服侍!”端王淳于顺淡淡接口,向淳于弘杰道,“皇叔,误了时辰,恐怕大大不吉!” 淳于弘杰恼恨乐夫人惹事,一时间却又无法相救乐氏,一咬牙,大声道,“来人,带乐侧妃一同启程!” 话音刚落,但闻灵堂一侧一声尖叫,一条素白的人影疾扑而出,扑倒在淳于弘杰脚下,抱着他的腿连连磕头,泣道,“世子爷,不……不要……你怎么能要妾身殉葬……”一转身,指着乐夫人骂道,“当初你们要官要银子,将我卖了给王爷,我与你们家已没有一丁点儿干系,如今我做错了什么,你们竟要置我于死地?” 乐夫人一个激灵,忙道,“是!是!是老身一时糊涂,不关她的事!不关她的事!”忙向身畔两个少妇道,“走罢,我们回去罢!”说完转身便走。 淳于弘杰松了口气,抬腿一踢乐氏,低声喝道,“还不快滚!” “皇叔!”齐王殿下冷冽的声音再次响起,说道,“令出不行,为君为帅,均为大忌!”一句话,将淳于弘杰的话锁死,竟然安心置乐氏于死地。 乐氏大惊,连声道,“齐王殿下,妾身并不曾做错什么!”乐夫人行到门口,听到此言,也是身子一震,回过头来。 淳于信不语,只是淡淡注视着淳于弘杰。 是啊,身居上位,令出不行,出尔反尔,日后岂能有大的做为?淳于弘杰脸色变幻,最终将牙一咬,大声道,“来人!带乐侧妃一同上路!”将腿一抬,自乐氏怀中抽出,转身向灵堂而去,大声喝道,“起灵!” 乐氏顿时脸如土色,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乐夫人大惊,急忙转身奔去,却见淳于信将手一摆,立时便有几名侍卫奔出,将三人手臂一拧,压跪道边。 “起……灵!”喝赞声再起,鞭炮震天声中,将所有的声音压下,两具棺木一前一后自灵堂抬出,早有人上前将乐氏拉起,一条白索绑了,随在棺木之后。 阮云欢也不料,这场争闹会以此收场,不禁回头,向淳于信望去。二人目光相触,淳于信只是微一点头,便随在淳于顺、淳于康身后出府而去。 阮云欢望着他的背影,不禁微微挑眉,一时间,实在猜不透,这位齐王殿下,是因为不忿乐夫人的无礼,还是知晓些什么。 “这位四殿下,好凌利的杀气!”不知何时,公孙宁已行至她身后,低声赞叹。见阮云欢挑眉回望,微勾了勾唇,说道,“乐夫人若不惹你,或者他还不会出头。” “是吗?”阮云欢扬眉,想了一瞬,他字字句句贬斥乐氏,言语倒果然与自己的暗合,不由心中微甜,抿唇道,“或是也看不惯那妇人的气焰罢!” 公孙宁淡淡一笑,便不再语,眸光却落在被人挽出府去的陆轻漾身上,眸色顿时一深,露出一抹痛楚。 阮云欢见状,心底暗暗一叹。上一世,公孙宁至死,也不能对陆轻漾忘情,足见用情之深。而这一世,自己纵能改变许多人的结局,这二人的情孽纠缠,却总是无能为力。 此一刻,但见有家人奔来,向众人躬身行礼,说道,“王爷、王妃灵柩已经启程,请各位大人、夫人、小姐上车!” 众人闻言,均依序出府,男子上马,女子乘车,随在平阳王灵柩之后,向南城门而行。 南城门外,早已是灵幡绵延,十里灵棚,各府、各衙、各大世家纷纷为平阳王送行,更有受过平阳王恩惠的百姓,跪伏道旁放声大哭。淳于弘杰于灵棚前下马,沿途一路谢了过去。 阮云欢挑帘外望,心里不禁感叹。平阳王一生耿直磊落,急公好义,偏偏膝下单薄,只余下淳于弘杰这样一个儿子,思之,不禁令人唏嘘。 十里灵棚走尽,送行女眷先行反城。阮云欢见陆轻漾徒步向这里行来,知道是来谢行,便跃下马车,与她行礼道别,不免又细细嘱咐一番。 陆轻漾随淳于弘杰墓前守孝,这一去,要两年后才能相见。 第309章 本就是美人儿坯子 二月初二,龙抬头,也是大邺皇帝淳于弘仁的生辰,大邺朝万寿节! 按规矩,这一日,皇帝于寅时三刻起身,先赴太庙祭拜,卯时自太庙出发,穿过帝京城最繁华的街道,接受百姓叩拜,观赏百姓戏龙舞狮,与民同乐。 辰时初回宫,接受百官朝贺,辰时三刻,赴承恩殿,接受命妇叩拜,巳时三刻,皇宫大宴、歌舞,以及各宫嫔妃、皇子、众臣献寿。 整场大宴要持续到子时三刻,正德门外燃放烟花,计两个更次,整个万寿节才算结束。 因平阳王薨逝,皇帝早一日传旨,国孝期间,万寿节所有歌舞、烟花皆免,只接受叩拜!一时间,宫中民间,顿时偃旗息鼓,欢庆气息荡然无存。 那一日,众命妇虽不比朝臣,要寅时起陪伴圣驾前往太庙,但却需在卯时初进宫,在承恩殿等候。 白芍早两个刻时唤阮云欢起身,换上崭新的二品郡主朝服,一头乌发,细细梳成端庄宫髻,将早已备好的首饰取出。 阮云欢但见托盘上六支赤金朝天簪,一只五凤朝阳金累丝压发,另有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不禁轻轻摇头,说道,“皇上因为国丧,限了歌舞,岂能再戴这样华丽的首饰?” 白芍皱眉道,“小姐,这金累丝嵌红宝石步摇上的红宝石也倒罢了,难不成连金器也不能戴?若是全用玉饰,岂不成了老妇人?” 阮云欢想了想,笑道,“我记得我有一套黑珍珠嵌银的首饰,颜色素净,又不失华贵,取了来岂不是正好?” 白芍只得点头,将托盘收起,自去将那套黑珍珠镶银首饰取出来,一一替她戴上。妆成站起,白芍低声叹道,“小姐,这朝服本就不算鲜亮,如今又不戴鲜亮首饰,岂不是被旁人比了下去?”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今日万寿节,自然均瞧着皇上,我将旁人比下去做什么?”取过蜀绵彩织龟背如意团花锦大氅,交给白芍替她披上,轻声道,“今日除去各府诰命、有品阶的小姐之外,闻说各州各府进京贺寿的官员也携家眷前来,宫中便多了许多新入京的小姐、公子,咱们的二小姐可要好好装扮,脱颖而出才好!” 白芍抿唇一笑,说道,“小姐放心,前几日我便见豆蒄带着几个小丫鬟,成箱成箱的往园子里搬衣裳,怕是此刻早打扮的天仙一般了!”见天色不早,催道,“小姐,快些动身罢,迟了又与旁人挤到一处!” 阮云欢点头,又在镜中审视一眼,方转身出门,带着白芍、红莲二人向紫竹苑去。 紫竹苑内,秦氏和阮云乐已在等候,见阮云欢来,阮云乐大为不悦,嗔道,“今日进宫的人多,为何不早一些,回头又与旁人挤!”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众人都这般想,怕是此刻已有不少人进宫,我们误不了时辰便好!”眸光在她身上一扫,但见她身穿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外罩流彩飞花蹙金翟衣,满身首饰光辉夺目,不由唇角浅勾,福身向老夫人行礼。 辞别老夫人,母女三人于寅时三刻出府,一路向皇宫而来。此时时辰虽然尚早,但进宫朝贺的百官家眷仍是极多,一路上熙熙攘攘极是热闹。 阮云乐坐在马车中,但觉车行不速,不由便有些心急。 淳于信自正月十八回京之后,因兵部事务繁忙,阮一鸣屡次下帖相请,均命人推掉,阮云乐只在平阳王府匆匆一见,也未来得及细瞧,心中深以为憾。此刻想着一顷儿便要见到未婚夫婿,不由大是兴奋,低头反复查看自己身上的衣裳首饰,一次次问豆蒄,“怎么样?四殿下会不会喜欢?” 豆蒄抿唇笑道,“二小姐,您可不知道,您有多美呢!”伸手替她将裙摆衣折拂平,望向她的眸光露出一些羡慕,低声道,“那个青萍真是不得了,居然配得出这种药来!” “嘘!”阮云乐轻嘘,挑帘向车外一望,一手指着她,咬牙道,“你要死啊,被人听去怎么办?” 豆蒄伸了伸舌头,不敢再说。阮云乐抬手抚了抚自己滑嫩的面颊,不禁有些得意,轻声道,“你便不觉得,便是那个臭丫头,肌肤都比不上我呢!” 豆蒄忙点头,说道,“小姐比大小姐小着几岁,想来便更占了些便宜,更或者,青萍也是新配成那药不久!” 阮云乐听着有理,连连点头,便露出一抹笑靥。 各门入宫,依礼赴承恩殿等候,众诰命、小姐们见阮相府一行前来,均是纷纷上前见礼。 如今的阮相府,不但往日的风光分毫不减,两个女儿更是分别指婚皇子,越发光芒大盛,众人更是加意巴结。待到又见秦氏隆起的肚腹,便是纷纷上前道贺,一时间,谀词潮涌。 秦氏满面春风,一一笑应,一手抚着肚子,也是心中暗念,只盼肚子里是个儿子,待他出世,自己在相府之中,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再也不惧后园里那些妖媚下作的姨娘。 而阮云乐身畔,却是围绕着一些年纪相仿的小姐妹。桑可儿扯着她低嚷,“阮二姐姐,你怎么又长高了一截?竟然快与阮大姐姐一般了!” 骆凝殊也是一脸的羡慕,嘟囔道,“是啊,阮二小姐,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便连……便连……”向她胸前瞧了瞧,又垂头瞧向自己扁平的胸口,心底只觉气馁。 阮云乐心中得意,却只是道,“闻说这长身子有前有后,我不过是早了些罢了,两位妹妹何必心急?” 大小萧氏见阮云欢来,都迎上见礼,三人互视,但见均打扮素净不失隆重,均是会心一笑。阮云欢刚刚给汤氏行过一礼,便被李夫人拉了过去,笑道,“怎么我听说,你又立了什么功,得了皇上的赏?”指的自然是处置申屠杰一事。 阮云欢抿唇,笑道,“哪里是立功,不过是沾柳贵人的光,讨皇上一个欢喜罢了!” “啧啧!”李夫人笑着摇头,说道,“怎么我们就沾不上旁人的光,讨不了皇上的欢喜?”见她含笑不语,将她一扯,嘴向阮云乐那方一呶,说道,“你们府上的二小姐,这半年来果然长开许多,往日便是娇丽万分,如今更是让人错不开眼!”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本就是美人儿坯子,想来是随了母亲罢!” 李夫人向秦氏瞥去一眼,撇了撇唇,低声道,“若是你娘还在……”话说半句,怕惹她伤心,便即停住。 阮云欢眸色一深,却也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接口。 说话间,辰时三刻已至,殿上一阵鼓乐声响,有小太监扬声喝道,“皇上驾到!跪!” 众夫人、小姐忙分两侧退开,齐齐跪倒。皇帝一袭黑底绣金龙袍,自大殿正门而入,身后各宫嫔妃、各位皇子、文武大臣相随,踏着大殿正中的大红地衣,径直向殿上行去。 眼望着当朝的几位皇子自眼前经过,便有小姐忍不住低呼,“你们瞧,端王殿下气宇轩昂,华贵天成,当真令人不敢迎视。” “哪里,你瞧五殿下,那才是温润如玉,翩翩少年呢!” “你们瞧齐王,短短半年有余,怎么竟判若两人?” “是啊!齐王以前也是令人如沐春风,今日一见,为何令人心生寒意?” “原来是四殿下、五殿下不分轩轾,如今五殿下可胜过齐王许多了!” “那倒不然,齐王沙场征战,为我大邺平定东海,这是添了威风啊!” “可是总不及五殿下易于亲近,威风何用?” “嘘!小声点,睿敏郡主在那里呢!” “……”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角,不置一辞。 是啊,四皇子淳于信和五殿下淳于昌,一母同胞,同样的出身,生的也有五六分相似。往日均是唇含浅笑,温润有礼,在众小姐心中,果然是难分高下。 而经过这数月的征战,淳于信白晰的肌肤变成坚实的蜜色,面部柔和的线条变成冷锐的棱角,整个人如一柄出鞘的利刃,完全脱去少年的稚嫩,露出他周身的锋芒。 在阮云欢眼中,瞧见的,自然是他越发接近自己记忆中那位傲视穹宇,睥睨天下的帝王,可是在一众小女儿眼里,自然是温润如玉,眉眼含情的五殿下更招人喜欢。 皇帝踏上御阶,端然稳坐,两侧朝臣与众夫人、小姐一同向上叩拜,高声道,“恭祝皇上万寿无疆,松鹤长春!” “平身罢!”皇帝摆手,命众人起身,缓了片刻,才道,“朕的皇叔新丧,朕不能灵前侍奉,已属不该,今日大宴,也不观赏歌舞,各位只陪朕应个景儿,别的便免了罢!” 阮一鸣忙上前跪倒,说道,“国丧之中,不兴歌舞,皇上一番心意,天日可表,只是这万寿节不止皇上一人生辰,也是我大邺朝盛事,今日皇上纵无心歌舞,但百官献寿的一番孝心,还请皇上勿要推辞!” 皇帝想了想,目光向阶前立着的齐王淳于信一扫,眸光中便多了些兴味,点头道,“也罢!就依丞相!” 身侧太监见他示意,立时扬声道,“皇上有旨,百官献寿!” 殿下众人轰然齐应,皇帝向阮一鸣一瞧,笑道,“丞相既要献寿,那便从丞相开始罢!” 阮一鸣躬身,说道,“微臣献丑!”说着向殿尾微一示意,便有两名小太监抬着一卷画轴上来。 皇帝扬眉,笑道,“不知丞相何处搜来大家画作?” 阮一鸣含笑躬身,亲自去将画轴慢慢打开,却是一幅装裱好的绣品,绣着百子万寿图。万朵鲜花盛开,均是开成形态各异的“寿”字,而在万花丛中,是一百个光着小屁股的娃娃嬉戏打闹,活灵活现,极是有趣。 只是,图是常见的贺寿图,绣工虽然精巧,也未见有何特别。 第310章 岂有睿敏自个儿做主的道理 众人一见都不禁互视,更有人已悄悄窃议。 大邺朝初经战乱,众官皆知,此次献寿若是太过奢华,便会被人诟病不知民生疾苦,可是若是太过寒酸,又有欺君之嫌。方才闻皇帝命阮一鸣第一个献寿,也均是伸长了脖子,瞧这位阮相爷献的是什么,再瞧皇帝喜恶,也好衡量是将自己说的稀有一些,还是普通一些。 皇帝一见,也是微微挑眉,点头道,“倒是好裱功!” “嗤!”六皇子淳于坚忍不住笑出声来,便连御座两侧的嫔妃也是不禁莞尔。 阮一鸣献绣品,他却赞好裱功,分明是说这副绣品不堪入眼。 殿上众臣一听,也均是忍不住好笑,却不敢御前失仪,只能强行忍住。 阮一鸣似乎不曾听出皇帝话中之意,躬身道,“皇上过奖,臣所献这副绣品,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却也是微臣父女的一片心意!” “父女?”皇帝扬眉,问道,“难不成你一副绣品,便算上你父女三人,阮相,你几时穷成这样?”一句话,引的群臣笑出声来。 阮一鸣微微一笑,将绣品交给小太监举着,自个儿绕到绣品前边,向上行礼,说道,“回皇上,绣这百子万寿图虽是臣的主意,却是臣的两个女儿所绣,但愿皇上万寿无疆,百子千孙!” 这一句话,殿上笑声顿时变成一阵窃议。若说这副绣品,果然值不了几两银子,可是阮相府两位小姐,一位是未过门的五皇子妃,一位是未成亲的齐王妃,亲手绣这绣品,便意义非凡。 阮云乐坐在殿后,闻身周小姐妹们一片赞叹,忍不住的得意。独阮云欢勾了勾唇,露出一抹笑意。 其实殿上任何一人都瞧得出来,那副绣品宽五尺,长八尺,若以二人之力绣完,须穷数月之工。这绣品是阮一鸣在年前选好,又请江淮织造沈泽平帮忙挑选绣娘绣成,自己和阮云乐,不过是应景各自绣了其中一个“寿”字罢了。 只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纵然皇帝心中有数,这等情形,自然也是不会去计较,含笑点头,说道,“阮相有心!” 礼部尚书苗成化一见龙颜欣悦,当先赞道,“阮相当真心思独到,相府两位千金是皇上的未来儿媳,绣这百子万寿图,是最合适不过!” “是啊!等两位千金进门,各自给皇上添个小皇孙,皇上自然是多福多寿!”户部尚书桑安启接着开口。 “不错!不错……” 一时间,殿上一片赞誉之声,更有柳阁老大笑着向上行礼,说道,“皇上,今日是皇上生辰,不如便趁此订下两位殿下的佳期,也算喜事成双!” 这一句话,更是将殿上气氛推向高潮,众臣凑趣,纷纷向皇帝奏请,为两位皇子定下婚期。 皇帝闻奏,目光向阶前两个儿子一扫,但见淳于昌面露喜色,淳于信却是眸色一深,不显一丝情绪。 皇帝挑眉,目光便向众臣身后的女宾席望去。阮云欢身为二品郡主,席次靠前,皇帝一眼瞧见,但见她一袭崭新朝服,不加任何修饰,发间耳鬓,黑珍珠镶银的首饰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光芒,整个人端庄宁静,华贵却不张扬。 皇帝暗暗点头,再向殿尾寻去,在一众年少的小姐之中,一片灿然的珠玉光芒,拢着一位惊尘绝艳的少女,正一脸喜悦,向阶前频频偷视…… 皇帝眉光微拢,心底暗叹。这位阮二小姐,虽说容颜姿色不输于其姐睿敏郡主,可是整个人却终究少了那份独有的灵慧之气。 皇帝微微蹙眉,再望向齐王的目光,便多了一份歉疚。当初,分明知道,他也钟情于阮云欢,却在最后,仍是偏向了小儿子。 耳闻着众臣说的越发热闹,此事不议已难压下,陈贤妃忍不住侧身,低声唤道,“皇上!”早想让两个儿子成亲,今日正是一个机会,只要圣旨一下,不怕这两个小子再逃到天边去! 皇帝微一沉吟,含笑向下问道,“老四,你和老五一母同胞,不比旁的皇子,长幼有序,要成亲,自然是你先迎娶齐王妃,依你之意,想要何时迎娶啊?” 给你一个推拒的机会,不过借口你得自个儿来想! 淳于信听点到自个儿的名字,迈一步上前行礼,说道,“禀父皇,儿臣兄弟长幼有序,相府姐妹自然也是长幼有序,岂可为了儿臣兄弟,废她姐妹之礼?” 皇室中,兄长未娶,弟弟便不便大婚。而相府中,姐姐未嫁,妹妹岂能出阁? 皇帝和陈贤妃相顾瞠目,殿上众臣也是愕然。 姐姐未嫁,妹妹便不能出阁。可是哥哥未娶,弟弟岂能成亲?这罗圈套一样的道理讲来下,这四个人,难道就这么拖着? 一时间,殿上众人尽皆愣住。 柳阁老愣了片刻,说道,“长幼之序,原是民间的规矩,皇室天家,又何必拘泥?” 淳于信淡道,“柳阁老一番好意,本王心领,只是阮二小姐年幼,大婚之事,不急于一时!” 阮云乐一听,顿时垮了一张小脸,噘起小嘴,差点哭了出来。 你不急,我急啊! 皇帝听他竟寻出这样一个绕死人不偿命的借口,也是一愕,转而向女宾席望去,说道,“那便五皇子先迎娶睿敏郡主?睿敏郡主,意下如何啊?” 阮云欢闻他竟又点到自己,不由纤眉一扬,婷婷起身拜了下去,轻声道,“民间有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睿敏更有御旨赐婚,岂有睿敏自个儿做主的道理,皇上取笑!” 你们说你们的,我听着,别问我啊,我不知道! 一个软绵绵的软钉子丢了回去,睿敏郡主没事人儿一般又退了回去。 这也是一个不急着成亲的! 皇帝扬眉,沉吟道,“这倒当真是道难题,朕还不曾想过,要不然……” 淳于昌大急,转头向陈贤妃望去,连使眼色。 “皇上!”趁皇帝“再议”二字不曾出口,陈贤妃及时打断,说道,“阮二小姐虽然年幼,但再过两月,睿敏郡主便要及笄,女儿家青春美貌能有几时,岂可延误?” 皇帝挑眉笑道,“老四出这长幼有序的难题,朕不知何解,那依贤妃之意,如何是好?” “这……”陈贤妃微怔,皱眉道,“柳阁老说的对,我皇室天家,岂能与百姓同日而语?” 皇帝道,“那么贤妃之意,是让老五先迎娶睿敏郡主?” 陈贤妃微微抿唇,转头向阶下一望,触上两道清冷的眸光,一个刚到唇边的“是”字,硬生生吞了回去,只是道,“臣妾是说,不宜拖延,如今皇上生辰,这等喜事,正好议定!” 皇帝点头,转头向阮一鸣望去,问道,“阮相,依你之意呢?” 阮一鸣一怔,苦笑道,“老臣愚钝,齐王殿下这道题,不知何解。若不然……若不然同日成亲?” 同日成亲? 这四字一出,齐王所出的难题,顿时迎刃而解,殿上顿时有人喊出好来。柳阁老大拇指一挑,说道,“还是阮相心思活络,难怪生出睿敏郡主这样聪慧的女儿!”他性情耿直,对阮云乐所知不多,也不谬赞。 皇帝也是连连点头,笑道,“不错,这倒是个法子!”垂眸向淳于信一望,但见他眸光微垂,仍是声色不劝。再瞧五皇子,却是一脸喜色,眸中全是殷切期待,向自己望来。 皇帝暗叹,看来,这两个儿子,也只能让一个欢喜! 阶下柳阁老喜的眉飞色舞,说道,“嗯!同一日成亲,相府两乘花轿,自然是姐姐先出府门,到时算好时辰,妹妹的轿子先入皇宫,姐姐的轿子后入王府,岂不是两全?” 殿上众臣一听,也纷纷附和,大赞这个主意绝妙无比。 淳于信出一个绕来绕去的难题,本是想将大婚之事混过,闻阮一鸣一语将自己出的难题破去,心中本来极是沉闷,待听到柳阁老说,“姐姐的轿子先出府门”时,不禁心头一动,将头一抬,一掀袍摆跪倒,大声道,“父皇,儿臣有一不情之请!” “哦?”皇帝扬眉,定定向他审视。今日是他大邺皇帝的生辰,举国同庆,若是这个儿子当殿提出退婚,让他这个皇帝如何下台?只是,他已大明大白的跪在那里,又势必不能不问。只得点头道,“说来听听!”唇角虽仍带着笑意,声音已冷了三分。 陈贤妃也是心头一跳,凝目向淳于信望去,实不知他又想出什么法子? 听出皇帝语气中暗含的威严,淳于信眉目微动,仰首道,“父皇,阮大小姐身为二品郡主,阮二小姐却一介白身,若是同日成亲,让阮二小姐情何以堪?儿臣抖胆,恳请父皇给阮二小姐提前诰封!” 此话一出,皇帝顿时松了口气,笑道,“瞧瞧,这还不曾迎娶,便向着自个儿的媳妇!” 殿上众臣一听,顿时笑出声来,便连众夫人、小姐也是忍不住掩唇而笑,阮云乐便是娇羞满面,喜悦无限,引来无数小姐羡慕嫉妒的目光。 柳阁老笑道,“皇上,齐王言之有理,齐王殿下和五殿下均是天朝皇子,睿敏郡主和阮二小姐又是嫡亲姐妹,岂能分出轩轾?” 众臣见皇帝竟出言取笑,心知圣意已准,也是纷纷附和,一时间,殿内热闹非凡。 皇帝摇头道,“齐王年轻不懂事,你们也跟着他胡闹!哪里有不曾大婚便先封诰命的?”依规矩,王妃的诰命,是在大婚当日,礼成之后,由内庭专派太监送去。 柳阁老笑道,“皇上,纵不封诰命,总也要堵住齐王殿下的嘴罢,若是他抱怨皇上疼小儿子,皇上又如何辩驳?” 皇帝笑了起来,说道,“他敢!”想了想,点头道,“也罢,齐王平定东海有功,回来旁人升了官,他也没得升,今日便将这荣耀给了他媳妇,便也封为郡主罢!至于婚期……”目光掠向阮云欢,想了一瞬,含笑道,“哪里一时便能定下来?只是这上半年朝中事多,便下半年罢,回头钦天监和礼部,拟几个日子上来,再议!” 第311章 齐王殿下打仗打傻了 旨意一出,阮云乐顿时呆住,直到身旁有人提醒,才忙忙起身,行至阶前,在淳于信后侧跪倒谢恩。 皇帝向下一望,心中暗赞,这位阮二小姐,竟然美艳至此,那一身的珠光宝气,竟然也压不住她一张娇颜的光芒。 再侧头,望向自己俊挺出色的儿子,不禁点头道,“阮二小姐倒是个有福的,齐王既为你求诏封,那朕便再送你福宁二字,盼你日后随了齐王,一世安宁!” “福宁谢皇上隆恩!”阮云乐大喜,忙叩头谢恩。 阮二小姐寸功未立,不曾出阁,齐王便为她讨下一个郡主的封号,其恩宠竟似立时盖过了睿敏郡主阮云欢。 一时间,殿上所有人的目光尽数落在她的身上。夫人、小姐们自然是满脸的羡慕,而许多男子瞧见她的窈窕身姿,绝美容颜,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心中不自觉暗道,“齐王又何尝不是有福之人,能得如此佳人!” 淳于信也磕头谢恩,闻皇帝命免,便掀袍站起,回身向身后女子一望,不禁整个人怔住。 身后这位女子,虽然是阮云乐的眉眼,可是……那身形,那样貌……当真就是原来的阮二小姐? 阮云乐抬头,对上他怔怔的眸子,不由晕生双颊,垂下头去,心中却是暗喜。一直以为,他欢喜的是那个臭丫头,原来,他如此在乎自己,为了大婚时自己不失颜面,竟然自己不受封赏,却为她讨了诏封。 两位皇子大婚之事,就此一锤定音,殿上顿时一片恭贺之声,一祝两位皇子大婚有期,二祝阮相爷嫁女。群臣一阵恭贺之后,又再导回正题,纷纷上前,向皇帝献寿。 皇帝但见群臣所献,大多并不奢华,却也精巧别致,不一而同,显然是花了不少心思,不由连连点头,说道,“诸位爱卿有心了!”吩咐太监一一收起,目光却转向齐王淳于信,含笑道,“齐王专程回京献寿,却不知又是何物?” 阮云欢一听,险些笑了出来。今日皇帝对这万寿节本来兴致缺缺,一直到阮一鸣提到献寿才提起些兴致,想来便一直憋着在等此时。齐王淳于信私自回京,说什么不好,偏说是为了献寿而来,如今皇上向你要寿礼,看你能拿出何物? 齐王淳于信却不慌不忙,躬身道,“父皇,事有凑巧,儿臣所献寿礼,与阮丞相相似!” “与阮丞相相似?”皇帝挑眉,似笑非笑瞧着他说道,“丞相所献百子万寿图,是两位郡主所绣,难不成齐王献的图,是自个儿所绣?” 众臣闻他调侃,均是好笑,但向淳于信一望,那冷俊面容,竟有说不出的威严,未出口的笑声,顿时便化于无形。 唯有陈贤妃笑了出来,说道,“老四,你专程回京献寿,可不许糊弄父皇!” 淳于信侧身向她深施一礼,说道,“禀母妃,儿臣这寿礼备了半年之久,岂敢糊弄?” 半年之久,那岂不是一去东海就在给皇帝备办寿礼? 阮云欢扬眉,心中隐隐猜到些什么。 皇帝笑道,“那就不要再卖关子,拿上来罢!” 淳于信俯首应命,向身后命道,“抬上来!” 一声令出,便见殿尾宋文杰转身向殿外去。片刻转回,却是狄山、景宁二人抬着一卷画轴。画轴未展,不见长度,但只那卷轴已足足五米。 皇帝一见,不由也留意几分,身子微微前倾,盯着那画轴,说道,“如此一比,丞相的画轴反显的小家子气,倒不知我皇儿绘的何物?” 淳于信躬身,说道,“父皇请看!”打个手式,便见公孙宁和宋文杰上前,抓着画轴一侧立起,而狄山、景宁二人却拿着另一侧,慢慢将画轴展开。 这四人所立,就在淳于信身后,离御阶不远,画轴展开,将众多大臣的目光挡去,并瞧不见上绘何物,却只见皇帝唇角的笑容渐渐隐去,神情越来越是凝重,等到画轴完全展开,眼神中已是露出一抹震撼。 淳于信侧立阶前,随着画轴的展开,乌眸露出一抹振奋,甚至带上一丝热切。等画轴展尽,才转身向皇帝躬身一礼,朗声道,“父皇,儿臣所献,是儿臣亲笔所绘大邺疆域图,愿父皇万寿无疆,威震宸宇!” 大邺疆域图! 齐王殿下声音朗朗,带着金属的回声,在大殿内响起,震惊全场。要知那个时候,交通不便,要准确堪测绘就一副地图,纵然只是一副州郡详图,往往也穷尽许多人一生之力,而大邺朝疆域辽阔,从来不曾有人绘一副完整的疆域图,如今,这副图,齐王竟说是亲手所绘。 这怎么可能? 满殿皆寂,众臣皆摒息望向御座上的君王。这与阮一鸣的百子万寿图不同,纵不是完全由两位郡主所绣,只需做做样子,讨皇帝一乐,便无人会去理会。 而这“大邺疆域图”,若是齐王说穷数年之功,或由门客完成,或者还说得过去,可他偏偏说是亲手所绘,这可是欺君啊! 果然!万籁俱寂中,但闻皇帝淡淡的声音问道,“齐王是说,这副大邺疆域图,是我儿亲手所绘?” “是!”齐王淳于信似乎还没有察觉大殿上的异常,朗然回应,说道,“此图皆是儿臣所绘,除下盖印章为公孙六公子所刻之外,再未假手他人!” 众臣一听,尽皆变色。皇帝再问,自然是给齐王殿下转寰的机会,哪知这位齐王殿下不但不将话转回,怎么自个儿竟将自个儿的退路堵死。 旁人倒也罢了,阮一鸣却是大急,咳嗽一声,说道,“齐王殿下,这图如此宽大,怕不是半年绘就罢!”如果他说已绘了数年,倒也说得过去。 淳于信微挑了挑唇角,侧身俯首,道,“丞相目光如炬,果然一语中的!” 众人一听,不由轻轻吁了口气。还好!还好!这位齐王殿下并非一意立功受赏,哗众取宠之辈。 皇帝也是眉目略缓,问道,“你方才说,这份寿礼,已备了半年?” 淳于信掀袍跪下,回道,“回父皇,这大邺疆域图,原本只是各州各郡地方图志,儿臣门下有食客百人,曾亲历山川勘正,其后将谬误修正交给儿臣,儿臣曾亲笔描摩,不过是为了平日观摩,并不曾想过献给父皇!” 这话说的…… 群臣一听,不禁互视。这位从小就聪明绝顶的齐王殿下,是打仗打傻了?自己存了好东西,说本来不想献给皇帝。 陈贤妃骇笑,“皇上,听听,老四自个儿藏私,还敢说出来!” 皇帝也觉好笑,问道,“那此刻怎么又舍得拿出来了?” 淳于信道,“原也不是舍不得,只是几箱散图,宫中藏书岂会没有?儿臣不曾起意罢了。直到赴了东海,儿臣与宋探花提及此事,说除去东海海域,儿臣所绘之图,便收齐大邺疆域,是宋探花突发奇想,说若是将这几箱图纸联成一图,便是一张完整的大邺疆域图了!儿臣才有此念!” “哦!”皇帝点头,不禁勾了勾唇角。 因为宋文杰的话,他起念将这些散图联成一图,可是却是回京之后,才想到将这“大邺疆域图”当作寿礼! 但是这是父子之间的暗帐,却不能拿到这大庭广众里来说,便点了点头,笑道,“原来如此,齐王有心了!各位也去瞧瞧罢,看看我大邺朝的江山!” 那边阮云欢闻言,不由向公孙宁望去一眼。怪不得,那天齐王回京,公孙宁也会突然赶回,还弄的满身狼狈,原来是为了将齐王殿下在东海绘就的东海区域图疾骑送回。这些日子,齐王极少会客露面,想来就是在赶这大邺疆域图的最后部分。 众臣见皇帝赞赏,一时纷纷上前,但见那图上江山如黛,气势磅礴,州郡分布极为详细,一山一水,细细描画,不由均是纷纷赞奇。 宁王淳于康向那图瞧了片刻,转向淳于信,似笑非笑道,“不想四弟如此有心,在多年前,便悄悄竟将我大邺江山藏入囊中。” 此言一出,便有不少人变色。大邺朝刚经太子逼富叛乱,如今齐王又私绘大邺疆域图,那岂不是包藏祸心? 皇帝也是眸色一深,向淳于信深深凝视。 淳于信淡淡一笑,说道,“三哥,此图虽山川地理应有尽有,却一无布防,二无路线,不过寻常一幅图画罢了!臣弟原想讨个巧,讨父皇一个欢喜,怎么三哥便直言拆穿?” 是啊,这只是疆域图,又不是布防图,怎么就能称“江山”二字? 皇帝轻轻点头,说道,“老四自幼便性喜山水,十岁便四处游历,朕想他不过年少贪玩,不想倒也有心!”终究因宁王的话心里有些不稳,起身离座,步下御阶,也是对着那图画细细观瞧。 淳于信见他目光自左而右,慢慢瞧至东海,趁机道,“父皇,你瞧,这便是儿臣这半年来所绘东海疆域!”指着一处道,“当日儿臣便是在这一片海域迷失,待到寻到路途便已到落日国珍珠岛附近!” 说着,又指了指落日国的珍珠岛,续道,“后来儿臣与汤家兄弟、公孙兄弟几次探访这一海域,均曾遇到大雾,才知是地势使然,而在这一处……”手指轻移,指着一片海域道,“其中水流、风势,均与旁处有异,竟似有一条瞧不见的秘密水路,可直通珍珠岛!若是我们再与落日国开战,以此路奇袭,必能攻其不备!” 皇帝听他渐渐将话题引到东海战事,侧眸横他一眼,说道,“老四,你这不是疆域图吗?怎么又说到行兵打仗上去!” 淳于信深知东海十七国是东海心腹之患,本想说服他再次出兵,可是闻听此言,知他不愿再起战事,不由心中一叹,躬身道,“是,父皇!” 第312章 好好为你挑选夫婿 皇帝细细将那图画瞧了片刻,但见果然是许多小纸拼接而成,若再瞧的细些,还能分辩出纸张的不同。而一些陈旧的纸张上,还有新鲜笔墨的痕迹,显然是后来补上去的。 皇帝心中了然,点头道,“老四,也真难为你!” 听在旁人耳中,是难为淳于信竟然绘齐大邺整个疆域图,而淳于信却知道,皇帝是说,难为他当日信口说来京献寿,这短短十几日,竟然能想到这样一份寿礼,当即躬身,说道,“父皇过奖,儿臣愧不敢当!” 皇帝侧目,“愧?你愧在哪里?朕可没有瞧出来!”抬手在他脑门儿一拍,又返身坐回御座。 这样亲昵的举动,在皇子之中,久已无人领会,此刻见皇帝如此,宁王淳于康不禁露出一些妒意,端王淳于顺却只微微一笑,向淳于信瞧去一眼,五皇子淳于昌神色不动,微微垂眸,掩去眸中情绪。 唯有六皇子淳于坚却一脸惊讶,跟着大拇指一挑,说道,“四哥,还是你会讨父皇欢喜!”刚才自己把自己冥思苦想备好的寿礼送上去,眼巴巴的瞧着皇帝只是赞了一声甚好,便放在一边。 淳于信薄唇微抿,不置可否,只是意味深长的向宁王淳于康瞧去一眼。 皇宫大宴虽不起歌舞,却因两位皇子的婚期,淳于信的献寿,将气氛一再推向高潮,倒也尽欢而散。 因免了烟花,申牌时分,皇帝便命散宴,当先率着众嫔妃离去。众人起身,齐齐躬身相送,等到皇帝和众嫔妃身影消失,方各按品阶出殿。 阮云欢刚出殿门,但见一个小太监迎了上来,躬身一礼,说道,“睿敏郡主,柳贵人有请!” 阮云欢点头,向秦氏交待一声,便随着他向云祥殿来。 云祥殿内,柳凡和席秋月已在等候,一见她来,忙一同迎上。柳凡也不与她见礼,劈面便问,“你真要嫁给五殿下?” 阮云欢微微挑眉,淡笑道,“皇上旨意已下,姐姐此话何意?” 柳凡怔了怔,顿足道,“可是,你……你分明……分明……” 阮云欢摇头,抬手将她后话止住,说道,“姐姐,这世上的人,又有多少人是由着自个儿的心意?五殿下虽非云欢意中之人,却也是人中龙凤,姐姐不必为云欢担忧!” 柳凡听她此言,不禁叹了口气,慢慢坐倒,说道,“我自个儿入了这见不得人的地界,是没法子,总盼着你能如了自个儿心意,也算全我一个心愿,哪里知道……” “姐姐!”席秋月抓着阮云欢的手,细细瞧她,说道,“你当真甘心?” 阮云欢微微一笑,点她道,“你放心,我大婚之后,更比现在方便许多,可以好好为你挑选夫婿!” 席秋月脸上一红,将她的手一把甩开,嗔道,“姐姐好没道理,人家是为了你担心,你反来取笑!” 阮云欢笑起,不愿再提此事,说道,“隔日我便要向皇上请旨前去七岭,妹妹也备着些儿!” 席秋月眸子发亮,喜悦至极,连声道,“姐姐,当真?我当真能出宫?” 阮云欢笑道,“你在这里住着不耐烦,皇上也不想留你呢!放心罢!” 席秋月连连点头,一时间心中雀跃,恨不得立时飞出宫去。 柳凡瞧着二人,心中一时喜悦,一时羡慕,一时又变的落寞。席秋月有出宫的时候,而自己,这一生,就此圈在这四周的红墙之中了! 天色渐暗时,阮云欢辞别柳凡,与席秋月相携而行,细述一些出宫事宜。行至岔路,席秋月道,“姐姐,这些妹妹已经记下,不必担心!”说着便要行礼告辞。 阮云欢却握着她的手,笑道,“我再送你一程!” 席秋月奇道,“姐姐,云祥殿到储秀宫,我每日要走上几回,要姐姐送什么?”却也不推辞,随着她慢慢行去。 阮云欢默了默,低声道,“我想去冷宫瞧瞧太子妃!” 席秋月吓了一跳,说道,“眼看天色已晚,姐姐要去,明儿早些罢!” “便是天色已晚,才方便一些!”阮云欢摇头。 行至储秀宫,与席秋月道别。席秋月大是不安,说道,“姐姐,若不然妹妹陪你同去?” 阮云欢“嗤”的一笑,说道,“你随我同去,一顷儿还要自个儿回来,我可不送你!” 席秋月想到那条长长的永巷,不由轻轻打了个寒颤,迟疑道,“若不然,唤个引路太监?” 阮云欢摇头,说道,“不必,此事被人知晓不好,这路我走过一回,你放心罢!”说着与她道别,自个儿沿着前次从德胜门出宫的路行去。 穿过长长的永巷,路过昌和殿,径直向前,永巷的尽头,便是冷宫。 阮云欢不疾不缓的走着,厚底绣鞋踩在裂花纹青石路上,带着空空荡荡的回声。 冷风起,自永巷的一头,直直刮向另一头,仿佛带起一阵阴风。想到百余年来,这冷宫里枉死的冤魂,阮云欢轻轻打了个寒颤,随即心底暗笑,“阮云欢啊阮云欢,你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不过冷宫罢了,有什么可怕?” 拔步再行,在冷宫门口停住,阮云欢抬头向身侧斑驳的宫门望去。 黑漆的牌匾,年久不曾上漆,早已破败不堪,勉强能看到白漆刷成的“幽兰殿”三字。 幽兰殿,任是你如何的兰心惠质,如何的美若芝兰,到了这里,也只能幽闭一生! 阮云欢微微闭目,深吸一口气,嗅到的是草木腐烂的气息。心底暗叹一声,微微抿唇,上前轻轻一推。 宫门“吱咯”一声,晃了晃,艰难的向内移了三分。阮云欢又再多使了几分力一推,宫门才晃晃悠悠的慢慢打开。 “何人?”宫门内,有人哑声喝问,一堵墙后,探出一颗头发花白,满面戾色的头颅。瞧那发式打扮,应该是宫中的一位年老宫女。 “不知是哪位姑姑?”阮云欢轻问。 老宫女向她上下瞧了几眼,皱眉道,“你是……” 阮云欢微微一笑,自怀中摸出一锭银子,说道,“我是睿敏郡主,受太子临去所托,求见太子妃!” 老宫女见了银子,眼睛一亮,却疑惑道,“睿敏郡主?哪座王府上的?” 阮云欢只得耐心道,“我便是前次被太子劫去的睿敏郡主!” “哦!”老宫女恍然大悟,忙倒身跪拜,说道,“原来五皇子妃,老奴失礼!” 阮云欢忙道,“姑姑快起,睿敏不敢当!敢问可能一见?” 老宫女起身,连连点头,说道,“自然能见!横竖她如今也不是太子妃了,郡主要如何,老奴悉听郡主吩咐!” 这位老宫女,将自己当成来寻仇的了! 阮云欢无奈,也不辩驳,只是问明太子妃的住处,命老宫女不必跟随,独自向那屋子而去。 一扇斑驳的木门虚掩,隐约听到屋中有人说话。阮云欢在门外默立,却是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在教一个孩子读诗,不禁心中一酸,抬手在门上轻叩两下,才慢慢推开。 屋中人受惊抬头,一个大约四岁的男孩子一跳,小小的身子,迅速挡在床上人的面前,大声道,“滚!快滚出去!不许欺负我母妃!” “太子妃,是我!阮云欢!” “阮云欢?”白氏慢慢将男孩推开,冷冷盯着阮云欢,咬牙道,“你是来报仇的?太子劫了你,却自个儿丧了性命,你还嫌不够,还要取我性命吗?”说到太子之死,空洞的眸子中露出一抹疯狂,霍然站起踉踉跄跄向阮云欢奔来,大声道,“来呀!来呀!我白氏什么都不怕,只是……只是不许碰我的孩子……” 阮云欢轻叹,福身向她一礼,说道,“睿敏此来,只是探望,太子妃不必多疑!” 白氏冷笑,说道,“探望?阮云欢,你纵不是报仇,也定是来嘲笑我!笑我当初不自量力,还妄图劝你嫁给太子为侧妃,还敢许你荣华富贵。如今你贵为五皇子妃,我却是身为阶下之囚,你定是来笑我,是不是?是不是?” “不是!”阮云欢摇头,心底又是一声叹息。眼前的女子,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寻常妇人,她一片痴情,只念着太子,却无力辅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麻氏败落,太子失势。在无可奈何之下,竟然想到寻自己嫁给太子,以做太子的助力。 其心虽不可取,其情却着实可悯。 阮云欢摇头,轻声道,“太子妃有所不知,他虽劫了我,最后若不是他,落塔而死的,还有睿敏!” “什……什么?”白氏不信的低语,迟疑道,“那……那你此来……” 阮云欢道,“太子临去,唯一挂念的便是太子妃和小皇孙,他虽不曾说,睿敏也理该前来探望!” 白氏脸色苍白,摇了摇头,垂眸道,“我已不是太子妃,睿敏郡主不必再这般称呼!” 阮云欢摇头,慢慢向内行来,说道,“太子虽逝,可是皇上到最后也未废他太子之位,你自然是太子妃!” 白氏脸色一白,惨然笑道,“纵有一个太子妃的虚衔又能如何?你看看这个地方!”双手举起,抬头望着徒有四壁的屋子,冷笑一声,说道,“我宁肯他们将我也杀了,让我去陪太子!只是……只是……” “只是,太子的亲生骨肉还在这里,你如何舍得?”阮云欢接口,又慢慢向她行进几步。 白氏一僵,连退几步,颓然坐倒,低声道,“是啊,我……我怎么舍得下明儿……”张臂将男孩儿抱住,忍不住失声痛哭。 阮云欢暗叹,轻声道,“明儿终究是皇上的亲皇孙,只需他在,你总有出头之日,太子妃要节哀!” 白氏闻言,哭声渐收,摇头道,“太子已去,我要出头做什么,只盼……只盼我明儿平平安安,早日离开这鬼地方!” “那便安心等待,总有一日,他会离了此处!” “当真!”白氏霍然抬头,触上她的双眸,眸光突然一亮,一伸手将她抓住,说道,“不错!你是未来的五皇子妃,你定有法子,是不是?是不是?”话语急急,骤然变的热切,说道,“云欢,你会带他出去,是不是?” “不是!”阮云欢摇头,说道,“如今我并不是五皇子妃,也无力助你,只是……”凑近一步,在她耳边轻声道,“白泰未死!” 第313章 这一世她不要相同的结果 “什么?”白氏失声惊呼。 “嘘……”阮云欢阻止,轻轻摇头。 白氏眼中光芒闪动,轻轻点头,一张苍白的面容,因激奋掠上一抹红晕。 明儿被母亲紧揽怀中,睁大双眸望着阮云欢,突然道,“你不是坏人,是不是?” 阮云欢笑起,探手摸了摸他柔细的黑发,点头道,“是啊,我不是坏人!” 男孩亮亮的眸子弯起,重重点了点头,转向白氏道,“母妃,这位姑姑不是坏人,她不会欺负你,对不对?” 白氏一手抚着他的头,心中一酸,却将泪忍回,轻轻点头。 阮云欢暗叹,看来,这孩子虽是皇孙,但在这冷宫中,也受尽了人情冷暖。 正想出言宽慰几句,突然闻一阵尖厉的女子声音响起,“还我皇儿……皇上,还我皇儿……小公主不是臣妾所杀……还我皇儿……” 阮云欢吓了一跳,骤然回头,却不见有人。 白氏叹道,“也是个可怜之人!” 阮云欢顿时想起,去岁路过永巷时听到的声音,问道,“听这语气,应该是一位皇妃?” 白氏点头,说道,“只是闻说她常常暴起伤人,所以铁链锁着,声音听着虽近,却不必害怕!” 阮云欢点头,叹道,“想是误伤了小公主获罪罢?当真是可怜!” 白氏点头,一手抚着明儿的头发,轻声道,“自个儿的孩儿,哪一个不是心头肉,被自个儿失手误杀,不疯才怪!” 阮云欢皱眉道,“太子妃可曾见过?不知是哪朝的妃子?”本朝并不曾听过有皇妃失手误杀小公主获罪。 白氏摇头默然,明儿却道,“我见过!是一位好美的奶奶!” “你怎么会见过?”白氏大惊,忙将他身子转过,面对自己,说道,“母妃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许乱跑?” 明儿小嘴儿一瘪,轻声道,“那次儿臣去打水,恰那门开着,儿臣只在门外瞧了一眼……” “哦!”白氏松了口气,双臂将他拥紧,轻声道,“你记得,离那些人远一些,如今母妃只剩下你,若是你有个好歹,可要母妃怎么办?” 明儿懂事的点头,说道,“明儿会好好的,长大了,带母妃离开这里!” “嗯!”白氏点头,轻轻松了口气。 阮云欢却被他勾起兴致,问道,“明儿,你说是位奶奶,怎么又说很美?” 明儿道,“她一头白头发,自然是位奶奶,可是当真很美,就像……就像……”侧着小脑袋,眨了眨眼,突然道,“就像贤妃娘娘一般!” “贤妃娘娘?”阮云欢一愕,笑道,“贤妃娘娘可不是一头白发!” 明儿点头,说道,“贤妃娘娘是黑头发,那位奶奶是白头发,都很美!” 阮云欢见他再说不出旁的,不由笑着逗他,问道,“那是那位奶奶美一些,还是母妃美一些?” 明儿小胸脯一挺,大声道,“自然是母妃美一些!” 阮云欢笑起,指了指自己,问道,“那是奶奶美一些,还是姑姑美一些?” 明儿一双乌亮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瞧着她,突然小脸儿一红,转身将脸藏进母亲怀里,闷闷道,“不告诉你!” 白氏忍不住笑起,说道,“明儿瞧见喜欢的姑娘会害羞呢!” 明儿小小的脑袋在她怀里滚了滚,越发不肯出来。 阮云欢也是忍不住好笑,探手抚了抚他的后脑,轻声道,“天色不早,我先去了,日后有机会,再来瞧你!” 白氏点头,轻声道,“今日多谢你能来!” 阮云欢见她虽然容颜憔悴,而双眸却已点起一抹光亮,似乎在无尽黑暗的绝望里,又点起一点希望,不禁轻轻吁了口气,点头道,“保重!”最后摸了摸明儿的头,起身向外行去。 “姑姑!”男孩脆亮的声音响起,明儿追了上来,不舍问道,“姑姑,你日后还会来,是不是?” 阮云欢心中微微一酸,俯身道,“嗯,日后还会来!”这个孩子,自己并未给他什么,只是说了几句和软的话,他便依恋至此,想来,这段日子在冷宫中,受了许多白眼欺辱罢! 手指轻轻抚过明儿的小脸,指腹触上雏嫩的肌肤,蓦然间,前世的记忆不经意的狠狠撞入心头。自己的儿子,被害时,也是他这么大…… 心头剧痛,阮云欢再不多停,霍然转身,快步奔出。 “还我皇儿……还我皇儿……”左侧,凄厉的尖叫声断断续续传来。阮云欢心痛加剧,双腿却似已无法迈动。 一个皇妃,不但有失女之痛,还因此被关在这个地方永远不见天日,那又是何等的折磨? 下意识的,顺着女子的尖叫声寻去,在一扇破旧的屋门前停下。而那哭叫声,如泣如诉,仿如厉鬼,徘徊在奈何桥畔,迟迟不肯转生,声声呼唤自己的亲人。 阮云欢心头暗颤,却忍不住向那门板的缝隙向内望去。 “还我皇儿……”蓦然间,一颗白发的头探到门畔,门缝透入的微光打上,唯见那双眸带着疯狂和绝望,与她双眸对个正着。 阮云欢吓了一跳,身子猛的后退,一瞬间,整个人仿佛堕入冰窖,全身冰凉。 这个女子……这个女子…… “睿敏郡主!”身后,微哑的声音响起,方才门口的老宫女慢慢行了过来,说道,“这里关着的是个疯子,郡主还是莫要靠近!” 阮云欢轻吁一口气,转过身来,拍着胸口道,“可吓死我了!” 老宫女向她上下打量一瞬,咧嘴笑了起来,说道,“让郡主受惊!” 阮云欢慢慢向她行去,说道,“既是个疯子,怎么这门如此破旧,便不怕她逃出来伤人吗?” 老宫女摇了摇头,说道,“虽是个疯子,也不过是个柔弱女子,铁链锁着,还能逃去哪里?”似乎生怕阮云欢再去不该去的地方,转身引着她向宫门行去。 阮云欢点头默然,行了片刻,又问道,“姑姑来这冷宫多久了?” 老宫女抬头想了想,说道,“快二十年了罢!”语气中,不尽的唏嘘。 二十年前,她也只是一个小宫女罢? 阮云欢默然,叹了口气,轻声道,“这冷宫里,都是可怜之人,不知那女子犯了何事?入冷宫多久了?” 老宫女眸中光芒一闪,淡道,“老奴来时,这疯子已在这里!睿敏郡主,怎么对这疯子如此关切?” 听出她语气中的戒备,阮云欢悚然一惊,便即笑起,说道,“不过是闻她叫的吓人,随口一问罢了!”嘴里说的轻松,心中暗自自警。宫中秘事极多,若是多问,怕是一不小心便被搅入不可知的事非之中,倒是自己不慎了。 老宫女点头,便不再语。 阮云欢见已行至宫门,转身道,“有劳姑姑相送!”怀中一摸,已没有银子,便将腰间一枚玉玲珑取下,塞到老宫女手里,说道,“太子妃和小皇孙,还烦请姑姑照应!” 老宫女见这玉玲珑虽不至于价值连城,却也显然价值不菲,不由一惊,向阮云欢细细一瞧,说道,“郡主若想出气,要胳膊要腿儿,老奴定然办到,只是……太子妃未废,若是要她性命,怕是……” 阮云欢听她会错了意,忙道,“姑姑多虑,当日我虽被太子劫去,后来却也是太子所救,睿敏岂能加害太子妃性命?是当真托姑姑照应,免她母子受人欺凌!” 老宫女这才放下心来,点头道,“郡主当真是好心!”再不推托,将玉玲珑收起。 阮云欢再三谢过,这才转身出宫。冷宫的大门,吱吱呀呀的关上,阮云欢回头,向那破旧的牌匾怔望片刻,直到察觉天光昏暗,才惊觉时辰不早。 匆忙转身,哪知身后不知几时,悄无声息的立着一条人影。阮云欢不防,蓦然撞上,阮云欢大吃一惊,“啊”的一声惊呼,忙向后退,却被两条坚实的臂膀紧紧箍住,带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鼻端嗅到一缕熟悉的男儿气息,阮云欢心头一定,跟着心中大怒,狠狠向那人肩头一推,低声吼道,“要死啊你!” “呵……”男子低沉的笑声响起,身子一转,已将她压在宫墙上,辅天盖地的吻密密的落了下来。 “喂……”阮云欢低喊,喊声却湮没在他的唇齿之间。 阮云欢心中无奈,怎么这位四殿下东海一趟回来,总是神出鬼没的出现,然后不由分说的便吻了上来。 放弃挣扎,阮云欢以手抵着他的肩膀,任由他的双唇在她的唇上侵占掠夺。渐渐的,唇上的侵占由霸道变的温柔,阮云欢双手微撑,将他推离。 淳于信双臂一紧,又再将她拥入怀中,将脸埋入她的颈侧,低声道,“云欢,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办?” 阮云欢微微抿唇,默然不语。 淳于信慢慢抬头,乌亮的眸子,带着激情之后的狂热,哑声道,“云欢,你说!你要这江山才肯嫁我,是要我在大婚前弑父夺位吗?” “不!”阮云欢大吃一惊,忙一手掩住他的唇,慌张向两侧张望。 “这里没有人来!”淳于信摇头,将她手掌取下,握在掌心,垂眸向她深深凝注。 仰首与他对视,但觉那双乌眸中,满满皆是深情。阮云欢但觉心头狂跳,不由深吸一口气,努力稳定心绪,咬牙道,“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也说得出,若是被人听到,十个齐王殿下也不够皇上砍的!”重重将他一推,转身便走。 淳于信紧赶几步,一把将她拉回,回头向冷宫望去一眼,狠道,“阮云欢,我淳于信不怕,只要你能如白氏一样不离不弃,我便敢做第二个太子!” “不!”阮云欢摇头,定定望着他,轻声道,“我不是白氏,你也不是太子!” “你不知道我甘愿为你而死?”淳于信咬牙。 “可是我不愿为你独守冷宫!”阮云欢摇头,眸光恋恋在他的俊颜上游移,一字一字道,“淳于信,此话我阮云欢只讲一次!我只要成功,不要失败!”一手撑着他的肩膀,脚步慢慢后移,轻声道,“齐王殿下要做什么,阮云欢无力阻止,只是……不要将我一同带入万劫不复!” 言罢转身,再不向他多瞧一眼,疾步离去。 她不知道吗? 她如何能够不知道? 上一世,他已为她而死,她岂会不知道? 只是,这一世,她不要相同的结果! 第314章 绕道小狼沟 三日后,礼部同钦天监递上折子,选定后半年的几个日子,请御旨定夺。皇帝取过一一细看,耳听着钦天监巫天赐细述每一个黄道吉日,目光却飘向案上另一封折子。 就在前一天,阮云欢托柳凡递表请旨,游幸封地七岭,请祥云公主席秋月同行。这是当初处置申屠杰时便应下的,这几日因平阳王薨逝,紧接着又是万寿节,皇帝竟一时忘了。 可是如今既要大婚,又岂能任她离京? 可是……若是不准…… 想到睿敏郡主那张机巧诡变的小嘴儿,皇帝不由摇头。君无戏言呐,那睿敏郡主没理也说得出三分理来,如今自己食言,那个小丫头指不定能说出什么话来。 想了想,便指着靠后的一个日子道,“九月十二,官日、宝光、除神、鸣犬,宜祭祀、嫁娶,便这一日罢!”九月金秋,正是气侯宜人之时,给那丫头七个月的时间,也该疯回来了罢? “皇上英明!”钦天监巫天赐与礼部尚书苗成化一同磕头,当即拟旨,皇帝盖上御印,便即分送齐王府、阮相府和五皇子宫中。 阮云欢换了朝服,安安稳稳行入前院,果然见阮云乐也刚刚匆匆赶来。 众人一瞧,但见一样的崭新郡主朝服,一样的飞燕流云髻,一样的雪肌玉貌,恍惚间,一下子竟分不出谁是谁来。 阮云乐初封郡主,小脸儿一片兴奋,见到阮云欢,不由下巴一扬,心中得意非凡。 臭丫头的郡主,是她自个儿出钱出力,又费尽心计讨好皇上所得,而她……可是她的未来夫君,自己立功不受赏,亲自为她讨下来的呢! 阮云欢于她的得意倨傲似视而不见,只是微微一笑,向传旨太监施礼,说道,“劳公公久等!” 传旨太监忙连连摆手,说道,“郡主大礼,奴才如何敢当?”抬目向阮云乐一望,心中便暗暗摇头。 同是相府千金,同是皇上御口亲封的郡主,这位福宁郡主,便显然不及睿敏郡主更通世务。 要知道,太监在宫里虽然只是个奴才,可是有话道,王府的奴才三品官,更何况是皇帝身边儿的人? 那里阮一鸣早已命人摆起香炉,见人已到齐,当即与秦氏带着两个女儿跪下,闻传旨太监宣旨。 传旨太监香案后站定,展旨宣读,“奉天承运,皇帝召曰,阮相千金,德隆恭盛,仪容不凡,今赐两位郡主一为齐王之妃,一为五皇子妃,九月十二大婚,钦此!” 阮云欢一听,便忍不住抿唇笑起。圣旨赐婚,那两句赞誉本来是“德隆恭盛,仪容无双”,如今二人同时赐婚,这“无双”二字自然不能再用,便硬拼出个“不凡”来,听着显的极为突兀。 闻传旨太监将圣旨读罢,下跪众人忙齐齐俯身磕头,大声道,“谢主隆恩,臣、臣女领旨!” 阮一鸣满脸喜色,上前将圣旨接过,于传旨太监手中塞入一个大大的荷包,说道,“公公辛苦,如此喜事,便请公公多劳,请宫里的公公们喝一杯喜酒罢!” 传旨太监但觉荷包沉沉,手指一捏,却只是两只小锭,立时明白竟是金子,不由喜笑颜开,连声道,“奴才生受相爷,奴才恭喜相爷!” 阮一鸣连道“同喜”仍请传旨太监入内饮茶。 传旨太监笑道,“奴才出宫公干,还要回去向皇上缴旨,不敢多停!”转向阮云欢道,“睿敏郡主,柳贵人另托奴才交一样东西给郡主!”说着,自怀中取出一个封了口的封套,交到阮云欢面前。 阮云欢初闻大婚之期定在九月十二,便已心中有数,笑着接过,向传旨太监一礼,说道,“有劳公公!” 不等她示意,白芍也早已将一个小小的荷包塞入太监手里,说道,“公公们宫中侍奉皇上劳碌,便烦公公请众位公公们饮杯茶罢!” 荷包入手,传旨太监但觉手指一沉,竟然并不比阮一鸣赏的轻多少,心里更是欢喜,连声道,“睿敏郡主和五殿下珠联璧合,佳偶天成,奴才们瞧着心里也欢喜,异日郡主进宫,奴才再讨郡主一杯喜酒!” 阮云欢微微含笑,只是俯首一礼。 这里传旨太监向阮云欢道喜,而阮云乐却只是一脸灿笑,正受丫鬟、家人的恭祝。秦氏见传旨太监望来,忙扯着她衣袖过来,给传旨太监递上一只荷包,说些客套话儿。 只是阮一鸣自从那日在别院中看到她与刘思江那一幕,心思早起变化,打赏太监的银子,并不曾向秦氏提起,秦氏只见那荷包不大,便猜度着取了一个相似的,哪知太监一入手,便知里边装的是银子,与前两个荷包里的金子,天差地别。只是这等话又不能挑明了说,只是皮笑肉不笑又恭祝了一番,这才连声告辞。 阮云欢回至锦阑轩,将封套打开,果然见是皇帝的御笔批复,准她七日后,携祥云公主一同离京,赴七岭代天子私访,却务必在九月初一之前赶回。 阮云欢微微笑起。九月初一,正是礼部过礼的时候,那日之后,便要备嫁,那十几日,便再不能出府见客。 白芍等人闻说可以离京半年,顿时一片欢声,墨兰拽着阮云欢,连声问道,“小姐,这一次,总要带奴婢去罢?” 阮云欢微微一笑,眸光便扫向红莲,说道,“雪雁自升了大丫鬟,从不曾随我离府,这一回,便留红莲守家罢!” 红莲心中正舍不得淳于昌,一闻此言,心中暗喜,却嘟了唇道,“小姐带着她们去玩,却将奴婢留着守屋子!”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哪里只是守屋子?你心细,又是擅长女红,眼见圣旨已下,嫁衣虽是礼部备办,也要你好好查检才是!” 红莲一听,连连点头,说道,“奴婢知道,保管不出纰漏!” 此事就此定下。 七日后,阮云欢携白芍、青萍、墨兰、雪雁四大丫鬟,馨儿、乐儿两个小丫鬟。另外何妈妈与一应小厮随行,赵承随护。一早前往皇宫,拜别皇帝,接出祥云公主,趁着城门初开,街上行人稀疏,三乘轻便马车驰出帝京城东门,向济宁而行。 席秋月在宫中闷了大半年,这一出宫,立时如鸟出牢笼,不顾春风尚寒,竟一路挑起帘子,贪看景致,沿途皆是笑声。 白芍侧耳听了片刻,不由笑起,说道,“小姐,这位席二小姐的性子,可比她姐姐讨喜的多!” 阮云欢微微点头,也挑帘向窗外望去,但见一片苍茫之中,远处柳梢已隐隐透出一些新绿,淡笑道,“和赵承说,不必急着赶路,过了前边的三桥镇,我们便歇歇!” 白芍点头,将话传了出去。 车行两个时辰,过三轿镇,赵承命车夫寻了处平坦些的地方停下,便见三骑快马疾驰而来,车前翻身下马,向阮云欢跪倒行礼,却是汪世、童安、马鸿三人。 席秋月见那三人身手彪悍,又闻阮云欢离顺城时有老侯爷命派的随护,只是多瞧两眼,便向阮云欢奔来,噘嘴道,“姐姐,一会儿我与你一同乘车可好?也好说说话儿!” 阮云欢微微一笑,牵着她的手,慢慢向远行了一些,才道,“正要和妹妹说,一顷儿姐姐要绕道小狼沟,妹妹入济宁之前,会赶来汇合!” 席秋月吃了一惊,失声道,“姐姐去小狼沟做什么?”小狼沟是皇家猎场附近的一处山沟,越过小狼沟,便进入皇家猎场。 阮云欢将她双手握住,说道,“不是姐姐瞒着妹妹,只是有些事,你知道反而不好!我将雪雁和两个小丫鬟留给你,另留两名随护,万无一失!” 席秋月咬唇,轻声问道,“姐姐此去,可有危险?” 阮云欢笑起,说道,“妹妹放心,姐姐断断无事!” 席秋月默了片刻,摇头道,“姐姐,妹妹这里自有丫鬟随护,一顷儿姐姐只留着丫鬟便是,随护尽数带了去罢!”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不碍事,此事我早有计较,妹妹听姐姐的便是!” 席秋月略一踌躇,才轻轻点头。 一行人歇息片刻,阮云欢车中换了衣裳,率白芍、青萍、墨兰、赵承、汪世五人,一行六骑快马转道向北而去。而雪雁带着馨儿、乐儿和何妈妈乘了她的车子,随着席秋月的马车,仍向济宁而行。 快马疾驰,黄昏时分赶至小狼沟。阮云欢立马小丘之上,望着眼前熟悉的景色,不禁微微一叹。 一年多前,便是在此处,设计袁青眉,暗查生母之死。去年,因几木入侵,太子逼宫,冬猎便被取消,如今再来,当日在这冬猎场上赛马欢笑的一群男女,早已人事已非。 “小姐,你看!”身侧,白芍指着山下移动的一些黑点低呼,轻声道,“他果然来了!” “他自然会来!”阮云欢勾了勾唇,说道,“走罢!”一带马缰便向山下驰去。 没有皇室狩猎的狩猎场,唯有南侧留有一队驻兵,整个狩猎场几乎无人看管。阮云欢一行绕过驻兵营地,由小路驰入狩猎场,渡过小河,径直向那片往日扎营的空地而来。 而此一刻,一辆马车沿着大路,也缓缓行入狩猎场。车上男子揽着怀中女子,隔窗指点沿途景致,轻声笑道,“那日,见你在那大雪中踏着河水行来,爷以为是什么山精水怪!却原来,是个妖精!”说着话,一只手已从她衣底探入乱摸。 “嘻!”女子低笑,扭了扭身子,胸口却更向他的手掌迎了过去,嗔道,“爷好坏,直说小晴是奸细,要抓了起来交给皇上呢!” 这二人,男子眉目疏朗,女子媚骨天成,正是建安侯府的世子秦天宇和前年冬天在这狩猎场上所收的外室小晴! “是啊,幸好爷没有将你交给皇上!”秦天宇低笑,俯首噙上她的衣领,将衣纽一粒粒咬开…… 小晴低喘,目光却在车窗外寻觅,待瞧上那片树林,忙一推秦天宇,问道,“爷,你说的搭看台的林子,便是那里?” 秦天宇正在意乱情迷,哪里理她?含糊低应一声,一把将她放倒,低喘道,“急什么?爷既带你来,自然好好游玩,你且让爷好好玩玩才是!” 小晴“咭”的一笑,扭着身子道,“爷,你好贪心呐,这些日子还不够?” 声音柔腻,身下躯体仿若无骨,令秦天宇顿时魂飞意荡,低声道,“你这个妖精,爷定是被你下了蛊,若不然,为何一刻也离不开你!”一把将她衣衫撕落,俯身压下。 马车仍缓缓而行,马车内,已荡出一片暧昩的声音。 第315章 你跑不了她也一样 马车缓缓入林,慢慢停了下来。望着马车,两名护卫互视一眼,将马缰勒停,遥遥侍立马车后十余丈外。 而那马车内的声音不断传出,左侧护卫忍不住道,“小晴那贱货,跟老子在一起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右侧护卫嘴不敢大张,压低了声音道,“你小子有得尝就不错了,兄弟这一年,只尝过两回!” 左侧护卫轻嗤,说道,“什么两回,闻说上次她命七小姐、九小姐一同服侍你,当我不知道?” 右侧护卫“嗤”的一笑,用刀柄捅了捅左侧护卫的手臂,说道,“你说,咱们算不算世子爷的女婿?” “美的你!”左侧护卫也笑出声来,说道,“就你这狗奴才也算,那世子爷得有多少女婿?”说着话,漫不经心的向马车瞧去一眼。 右侧护卫“哈”的笑出声来,忍不住也向马车望去一眼,皱眉道,“怎么这么久?” 话音刚落,突闻林中“铮”的一声轻响,瞬间寒光耀目,不等他反应,已觉喉间一凉,整个人顿时僵住,顿了片刻,如一截木桩一般,倒栽下马。 左侧护卫大惊,失声道,“何人……”话方出口,但见那寒光回掠,瞬间袭向面门。护卫不及瞧清来人面目,匆忙举刀相格,“当”的一声,兵刃相交,举刀手腕,竟然震的僵麻。 而那寒光一静即动,顺势前挺,已透心而入,护卫双眸大睁,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青衫男子,喉间“咯咯”几响,终究是再未出声,整个人慢慢软倒,跌下马去。 他最初的那一声喊,已将马车中人惊醒。秦天宇喘着气,自小晴身上爬起,扬声问道,“何事?” “爷!”小晴张臂将他抱住,仰起上身,腻声嗔道,“让他们走远些,狗奴才!” 秦天宇才不管这些,低声骂道,“小妖精!”身子俯下,又再将女子压在身下。 后颈微凉,秦天宇颠狂的身体不愿停下,只是向前闪了闪。那微凉的触感如影随形,不离他的颈后,跟着在他颈侧轻轻一拍。 这一下,秦天宇顿时一惊,霍然回头,对上窗外男子浅淡的笑容。 “赵承?”秦天宇瞳孔一缩,失声喊出,颤声道,“你……你怎会在此?” 赵承冷冷一笑,低声命道,“下车!” 秦天宇望着颈前寒光闪闪的剑锋,微一咬牙,说道,“你总容我穿上衣裳罢!” 赵承挑眉,剑尖轻抖,将他中衣挑起,抛到身上,命道,“快些!” 秦天宇双眸不敢稍移,紧紧与他对视,双手却慢慢将中衣穿上。右手自袖管穿出,手腕微翻,已多了一枚小小的飞镖…… “爷……”身后女子颤声低唤,两条光裸的玉白手臂怯怯的将他抱紧,轻声问道,“出了何事?他是谁?” 右臂被她抱住,秦天宇心中暗骂“蠢货”,却也无可奈何,但见赵承盯着,只得将女子的手臂拽开,轻声道,“无防,你在车里不要出来!”说着慢慢转身,打开车门,慢慢跨出。 四周一张,秦天宇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为了方便与小晴温存,过南侧兵营时,便将自己的一队护卫留下,只带了二人进入狩猎场。而那二人,此刻早已尸横就地。 “赵承!”秦天宇强作镇定,转向赵承,问道,“你要做什么?”自己离京时,便已闻阮云欢要赴济宁,赵承是她的心腹随护,不是应该随在身侧?怎么会在此处出现? 赵承扯了扯唇角,却没有一丝笑意,淡淡道,“世子爷,我家小姐有请!”说着剑尖一晃,向林中指了指。 秦天宇顺他剑尖瞧去,但见林内一处巨木搭起的高台,虽已日久,却仍坚固。 蓦然间,一段往事袭上心头。秦天宇心中打了个突,强笑道,“睿敏郡主?她寻我能有何事?”假意转身,右手微抬,手中飞镖已疾射而出。 “小心!”随着一声女子的低喝,赵承剑尖一抖,飞镖“叮”声落地,跟着寒光一闪,径袭咽喉。 秦天宇脸色顿变,咬牙喝道,“小晴!”刚才,分明是小晴出声示警。只是眼见赵承剑到,已顾不上质问小晴,身子向后疾仰,闪开致命一击,身形暴退,向马车后方电射而出,欲抢起护卫落下的兵刃。 赵承冷笑一声,人剑合一,快如飞矢,疾追而至,剑尖斜挑,向他大腿横斩。 秦天宇身为大邺朝上将军,年少成名,自然也非庸手,眼见剑到,身形骤翻,堪堪避了开去。哪知双足落地,但觉双膝一软,险些摔倒。 “啊哟!”车中女子轻声惊呼,跟着“吃吃”笑起,腻声道,“世子爷,要不要再来玩玩?” 秦天宇暗恨,若不是方才与她在车中激战,此刻又岂会手软足软,处处为赵承所制? 心中愤恨,却临危不乱,眼见赵承又一剑袭来,身形一个侧翻,探手已将长剑抄在手中,顺势回身,向赵承迎去。 “好!”赵承轻喝,手腕轻抖,瞬间剑花朵朵,径袭秦天宇身上十多处要害。 秦天宇只闻赵承武功极高,却不料高到如此地步,大惊之下,拼足全力,长剑向他剑网中撞去。 “叮……”声长响,电光火石间,两剑竟接连十余次磕碰,将赵承十余招数全部化解。 “秦世子,好功夫!”赵承喝赞,手中幻化的无数剑影合而为一,寒芒如电,向秦天宇心口疾刺。 只这十几招一过,秦天宇但觉手震脚颤,气力已经衰竭,心中越发恨怒,咬牙喝道,“我与睿敏郡主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擒我?” “无冤无仇,为何不敢见她?”赵承冷笑声中,秦天宇“啊”的一声低呼,右肩肩头已中一剑,顿时鲜血长流。 秦天宇咬牙,剑交左手,拼力回击,已无力与赵承喝骂。 赵承一剑得手,下手再不容情,但见血光点点,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已在二人身周落下一个血红的圆圈。 秦天宇身上鲜血浸染,一袭雪白的中衣早已变成鲜红,手足渐渐越发无力。他心中暗惊,想要发声呼救,这里离南侧兵营已远,又有何人听得到他?惊怒之下,只得咬牙苦战。 正在此时,但闻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道,“赵大哥,小姐等的不耐烦了!” 赵承长声一笑,说道,“就好!就好!”长剑招数一变,顿时如疾风点雨,带着凌厉劲风,向秦天宇袭去。 秦天宇大惊,这才知方才赵承竟然未用全力,要想抽身而退,已然不及,但觉手腕锐痛,长剑拿捏不住,已疾飞上天,跟着右膝一痛,忍不住噗的跪倒,颈边一凉,一柄长剑又已架在颈侧,赵承悠然的声音道,“秦世子,还是随我去见小姐罢!”一把擒上秦天宇衣领,押着他向看台行去。 踏上看台,但见一位极美的少女长发挽成堕马髻,身穿蓝语芊纱裙,外罩白玉兰散花披风,整个人如临风而立,又如要随风而逝。 秦天宇心头大震,抢前两步,失声道,“你……你是……”话刚出口,立时醒悟,冷声道,“睿敏郡主,你我无怨无仇,你为何拿我?” “无怨无仇吗?”阮云欢勾唇,慢慢转回身来,淡道,“秦世子,你敢说自我回到帝京……不!甚至是,是我还不曾回入帝京,那城外袭营的山贼与你无干?或者,建安侯夫人生辰之时,秦琳的设计与你无干?叶城李成壁设计于我与你无关?还是,去岁帝京街头的劫杀与你无干?” 一桩一件,数的皆是建安侯府中的陷害暗杀。要知建安侯虽然是秦义,但是建安侯府的掌家之权早已交给秦天宇之妻秦大夫人。而建安侯府外务的调配,却全都在建安侯世子秦天宇的手中,建安侯府所做所为,秦天宇纵想推托,也是无从推起。 秦天宇听的脸色微变,咬牙笑道,“阮云欢,你知道又能如何?我秦天宇是堂堂建安侯世子,大邺朝护国上将军,难不成你胆敢杀我?”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我自然不敢!更何况,此刻我阮云欢还在去济宁的路上,又如何杀你?” 秦天宇瞳孔骤然一缩,失声道,“你说什么?”一时间,一颗心突突直跳,整个人如堕冰窟。 不错,此刻朝中知情之人皆知,睿敏郡主赴了济宁府,若是自己死在这里,又有何人会疑到她的身上? 微微咬牙,秦天宇眸光便向看台两侧望去。但见这空荡荡的看台上,阮云欢独立栏前,赵承立在自己身后,余下的,便只是那个传闻武功极高的丫鬟,立在左侧木梯口…… 秦天宇心中念头电闪,一步一步上前,说道,“睿敏郡主,那一切,皆是应阮相夫人所求,你若寻仇,为何不去寻她?” 阮云欢淡笑,转头望向南侧天际,帝京城所在的方向,淡淡道,“你放心,你跑不了,她也一样!” “是吗?”秦天宇低语,低声道,“睿敏郡主,我不过受人之托,你们相府夫人才是主谋,你……你……”眼见离阮云欢不过三尺,突然身形疾起,合身扑出。此时他离阮云欢极近,赵承、白芍二人却各守着一方,只要擒住阮云欢,这二人又有何惧? 这一击,秦天宇蓄势已久,自问一击即中,眼见赵承、白芍二人呆立当地,自己已一手搭上阮云欢肩头,那二人万万相救不及,心中大喜。 哪知笑容甫展,但觉手腕一沉,身子已不觉斜飞而出,越过看台栏杆,向下倒栽。 第316章 分明是你暗下杀手 看台之下,原本是一大片的空地,皇帝一年未来,猎场中无人打理,此时空地上是一片枯草凄凄。 秦天宇身子越出栏杆,头下脚上,向下直堕。终究是身经百战的大将,虽惊不乱,百忙中蜂腰一扭,身子已凌空翻转,双足稳稳落地。落地瞬间,身形微顿,却瞬间电射而出,向林外逃去。 此处离南侧守卫营虽远,但只需逃近一些,便易被人发觉。 “秦世子,何处去啊?”刚刚奔出十余丈,但闻一声轻笑,一条身影已挡在面前。唇角噙笑,双眸精亮,一副面容却普通的没有一点特点,便是阮云欢往日的随护,汪世! 秦天宇暗惊,却脚步不停,断声喝道,“让开!”双掌一错,向他劈面一掌。 “秦世子还不死心吗?”汪世笑声扬起,身形微侧,一手反勾,向他手腕抓到。 秦天宇掌势微斜,改劈为点,向汪世手腕袭到。 “好!”汪世低喝,手臂微收,向他肋下径袭。秦天宇见招拆招,身形疾转闪劈,手臂上扬,攻向汪世双目。汪世身子后仰闪劈,下边一脚横出向他双腿疾扫。 电光火石间,二人交手十余招,竟然不分高下。汪世脸上露出一抹讶然,心中也暗暗佩服。要知道秦天宇刚才在车中与小晴一番激缠,已耗去大半精力,随后力斗赵承,又受赵承两剑,手脚便不大灵光,此时虽然是情急逃命,但是能与自己斗个平手,也足见他功夫深厚。 而秦天宇也是暗暗心惊。方才只凭阮云欢一招,虽然是出其不意,使的巧力,却让他心中恍然明白,难怪这位睿敏郡主每次都是逢凶化吉,原来,竟然是身有武功。 心中暗骂阮云欢奸滑,手中却越发招招凌利。若是不能马上冲破汪世阻挡,赵承、白芍一到,自己岂能还有幸理? 一个意在阻敌,一个却是性命相拼,二人武功本来就相差不远,这样一来,汪世竟被他逼的步步后退,慢慢离看台越来越远,踏上看台前的赛马跑道。 眼见地势变宽,秦天宇暗喜,虚劈一掌,横里电闪而出,向南疾奔。哪知刚刚奔出十余步,但见眼前蓝色人影一闪,阮云欢已婷婷立在面前,含笑道,“话还不曾说完,秦世子哪里去?” 秦天宇不料她来的如此快法,心中暗惊,却也暗暗庆幸截来的不是赵承,断喝一声,一掌向她面门劈到。 阮云欢身子不动,一手抬起,纤指如兰,向他手腕轻拂,看似轻描淡写,去势却极为凌利。秦天宇一见之下,大惊失色,手掌疾收,身形疾转,双腿连环疾踢。 阮云欢轻笑一声,身形翩然一转,但闻“铮”的一声轻响,手中寒光乍现,一柄匕首已握在掌中,轻声笑道,“秦世子又何必做无谓挣扎!”一句话十个字,一字一招,手中已十招连出,快如闪电。 秦天宇但觉双腿双臂接连剧痛,身形落地,双腿一软,踉跄奔出几步,噗的跪倒。 阮云欢向后退出几步,手中寒芒一转,已收回袖中,一手负后,淡淡望着跪在面前的男子,冷声道,“秦世子,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刚才堕下看台,秦天宇虽然知道她身有武功,却哪里知道她出手如此的快法,伏跪在地,只觉双手双足痛彻入骨,使不上一丝气力,竟然是手筋脚筋挑断。 大惊大惧之下,秦天宇霍然抬头,咬牙道,“阮云欢,若非你使下诡计,我又有伤在身,你自问能够伤我?” “不错!”阮云欢点头,淡道,“若是任你养精蓄锐,我未必伤得了你,只是如今……你受美色所迷,又怨得了何人?” “你使用诡计,算什么好汉?”秦天宇怒喝。 “我阮云欢只是一个小女子,自然不是什么好汉!”阮云欢淡笑,脸上满是讥诮。 “贱人……”秦天宇怒喝。骂声刚出,赵承一脚向他嘴巴踢出,顿时满嘴鲜血,吐出四枚牙齿。汪世也一同抢上,一人一臂抓起,同时向外一拧。 分筋错骨,秦天宇“啊”的一声惨呼,双臂已被拧断。汪世一脚踩上他的后颈向下力踩,秦天宇身不由己,便一头向阮云欢磕了下去。 秦天宇疼的冷汗直流,颤声道,“阮云欢,士可杀不可辱,你要杀便杀!” “杀你?”阮云欢淡淡摇头,冷笑道,“那也未免太过便宜你!”将头一点,汪世已身腰间抽出皮鞭,劈头盖脸的抽了下去。 几鞭一下,秦天宇顿时皮开肉绽,身上剧痛,却仰天大笑,“阮云欢,区区刑罚,你想要本世子求你?”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冷冷瞧着他,却不开口。白芍上前,自怀中取出一只瓷瓶,拔开瓶塞,将瓶子一侧,一滴滴蓝色水滴慢慢倾洒而出…… “啊……”水滴滴上伤口,秦天宇顿时身子一震,嘶声惨呼,身子剧挣之下,竟然将赵承、汪世二人的钳制挣脱,身子在地上不断翻滚,连声惨呼。 他叫的突然,白芍吓了一跳,忙后退两步,咋舌道,“这药如此厉害!” 赵承、汪世二人互视一眼,也是相顾骇然。汪世摇头道,“青萍这丫头,越发不得了!” 耳闻着秦天宇的惨呼,阮云欢微微闭目,目光却望向远处那连绵起伏的山峦。 天近黄昏,一轮红日在那山后渐渐下沉,令整个狩猎场越发的暗沉。 药力渐散,惨呼声渐渐低了下去,秦天宇重重喘息,哑声道,“阮云欢,你……你好狠毒!” “狠毒?”阮云欢冷笑,垂眸向他斜睨,冷声道,“你们建安侯府便不狠毒吗?我阮云欢三岁丧母,随着老侯爷在顺城,几时得罪过你们,你们一再设计于我?难不成,只能你们害人,旁人便不能报复?” 秦天宇咬牙,说道,“你要报仇,将我杀了便是,为何如此折磨?” “为何?”阮云欢抬头向四周一望,轻声道,“秦天宇,你不记得这个地方吗?十三年前!” 秦天宇瞳孔一缩,脸色已经大变,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阮云欢慢慢向前,凝视他的眸光越发寒冷如冰,一字字道,“十三年前,就在此处,你做了什么?” “做……做了什么?”秦天宇低语,目光也不觉向四周望去。幕色渐浓,四周的景物苍凉肃杀,一如……十三年前…… 秦天宇的眼神渐渐变的狂乱,摇头道,“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阮云欢怒喝,右脚狠狠在他脸上一踢,咬牙道,“你害死我娘,到了此一刻,还不肯认?” “你……你说什么……”秦天宇双眸骤张,嘶声道,“你……你说你娘?你娘是……是阿如……” “对!是阿如!阿如便是我娘!”阮云欢厉喝,咬牙问道,“你为何杀她?告诉我,你为何要杀她?是不是为了秦氏?是她要嫁给阮一鸣,所以你们设计将我娘害死?是不是?” “不!不!”秦天宇摇头,连声道,“阿如是堕马而死,她是堕马而死!” “堕马而死?”阮云欢冷笑,摇头道,“她堕马岂不是被你们设计,而她堕马未死,你第一个赶到,却暗下杀手,你以为,此事便无人知道?” “你说什么?”秦天宇一脸惊骇,失声道,“你……你说是我暗下杀手?我……我没有!我……我怎么会杀阿如?我赶到时,阿如已经气绝!” 阮云欢心头一震,后退两步,定一定神,咬牙道,“可是,分明有人看到,我娘临死,一只手抓着你的手臂,分明是你暗下杀手,是你!” “不!我没有!”秦天宇摇头,赤红双目中,慢慢落下泪来,颤声道,“我只恨……只恨不能救她,我……我怎么会杀她……怎么会杀她?阿如……阿如……她是我最心爱的女子,我……我怎么会杀她?”狂乱的嘶喊变成温柔的低喃,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惊痛和思念。 一句话,如落地惊雷,在阮云欢耳边炸响。阮云欢脸色苍白若死,身子轻轻一摇,连退两步,才被白芍扶住。 赵承、汪世二人也是脸色大变,互视一眼,不知该如何是好。原以为,是因秦氏誓嫁阮一鸣,秦家说不服她,又不愿自己女儿为妾,才下此毒手,哪里知道,竟然会听到如此震惊的话语。 阮云欢心头狂怒,一把抢过白芍手中瓷瓶,一瓶药水尽数泼到秦天宇身上,怒声道,“秦天宇,你自知必死,到这个时候,还敢污我娘的清白!” “啊……”秦天宇嘶声大喊,只觉全身酸麻中带着奇痒,却又压不下撕扯般的疼痛,整个身子扭曲的挣扎着,在地上连连翻滚。 “小姐!”白芍低呼,一手将她扶住。从小到大跟着小姐,还从不见她如此失态。 “我没有……我没有”秦天宇嘶声大吼,将头不断的向地上撞去,却偏偏整个人清醒无比,令他清晰的感觉到身体的每一丝细微的痛楚。 “小姐,他定是信口胡说,将他杀了吧!”白芍顿足狠骂。 “不!”阮云欢摇头,咬牙道,“让他说!我要听他如何说法!” 撕扯般的痛楚渐渐过去,秦天宇翻滚的身体慢慢静了下来。赵承赶去,一把将他提回,掷到阮云欢面前,喝道,“还不如实说来?” “我没有……”秦天宇无力摇头,整个人反而陷入平静,喃喃道,“我没有污她清白,当初……当初初见阿如,我……我已经成亲,只能……只能远远儿的瞧着她,便……便已知足。阿如……阿如从不曾正眼瞧过我,我……我只恨,为何……为何是阮一鸣那个小人得了她的心?为何他娶了她,却不知爱惜……” 胸口,似堵上一块大石,压的她难以呼吸。 阮云欢一手压着胸口,低声道,“你是说,你并不知有人暗算她,待她堕马,你当先赶到,她……她已气绝?” 第317章 她为什么撒谎 秦天宇点头,跟着又摇头,哑声道,“你猜的不错,当时,小妹芬芳确实誓嫁阮一鸣,我……我娘拗不过她,便计议要暗害阿如。我得知之后,已……已想到相救之策,可是……可是……那一天,根本不是我们动手……” “那会是谁?”阮云欢低问,一时间,脑中一片迷乱。 自从知道生母死的蹊跷,她一步步查访,一次次推断,认定是秦家所害,而此刻…… 假的! 阮云欢摇头,秦天宇为了求生,是在骗她! 可是…… 再望向秦天宇迷乱的神情,心中又有些迟疑。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岂不是将真正的杀母仇人放过? 胸口剧烈起伏,阮云欢心中如惊涛骇浪,脑中乱成一团。双眸定定望向秦天宇,咬牙道,“说!当日情形,一一说来,我给你个痛快!” “当日……”秦天宇喃喃接口,眉宇间带出浓浓的痛楚,哑声道,“当初,我们本来安排人,在比箭场上,将你娘‘误伤’。可是,皇上却在第二日便率人入山狩猎,我奉命留守营地。到了午间,京中来人,送来急报,阮一鸣便带人入山去寻皇上。” “是什么急报?”阮云欢皱眉。 “什么急报……”秦天宇被她打断,皱眉想了片刻,才低声道,“那一年,江淮水匪横行,商路断绝,是……是兵部上报的折子!” “兵部?”阮云欢点头,问道,“然后呢?阮一鸣进了山,又发生何事?” 秦天宇低声道,“有……有一些未入山的少年将士比箭,便是……便是……” “便是你们定计暗害我娘的时候?”阮云欢冷笑接口。 “不是……”秦天宇摇头,低声道,“那时,只是一些男子比箭,各府夫人、小姐却在赛马,并没有下手的机会。我……我本想那日无事,便也在射箭场外观战,哪知道……哪知道……” “哪知道什么?”阮云欢追问。 “哪知道……”秦天宇痛楚的闭上眸子,哑声道,“突然闻看台上众夫人惊喊,我……我回过头,便见阿如从马上摔下。等我赶到,她……她已经……已经……” 阮云欢闭目,压下心头顿时泛上的痛楚,问道,“你第一个赶到,当时的情形,可曾见到什么异样?” 秦天宇茫然的张眸,眸光似乎穿过了十余年的时光,落在那个落马的女子身上,轻轻摇头,低声道,“她……她摔断了脖颈,眼睛……眼睛大张,有……有……”说到这里,突然眸子大张,失声道,“她……她的神情,似乎……似乎是愤怒,还……还有……还有不信……” “愤怒,不信?”阮云欢皱眉,摇了摇头,却无法抓到些什么。 一侧白芍问道,“方才,你为何说相爷得了夫人的心,却不爱惜?” 阮云欢脑中轰的一响,咬牙点头,说道,“对!你为何要这么说?” 秦天宇恨声道,“若不是他招惹,芬芳岂会非他不嫁?” “你是说,我娘在时,他们……他们便有奸情?”阮云欢咬牙低问。 秦天宇点头,却又接着摇头,说道,“我只知道,有一年,阿如不曾参加任何宫宴,闻说是身子不好,而芬芳便是在那时迷上阮一鸣,无论我们如何劝说,她也不听……” “身子不好?”阮云欢低语,只觉得身子一阵一阵发冷。老侯爷曾说,母亲在生产之后一年多,身子始终不好,便极少出门。难道在那个时候,秦氏和阮一鸣已有所勾搭?那么,母亲之死,难道……难道和阮一鸣有关? 蓦然想起一事,说道,“相府老夫人曾说,当年我娘堕马,有人瞧见,马腹下肚带是被人割开,是谁所为?” “马肚带……”秦天宇喃喃接口,摇头道,“当时……当时我只顾着阿如,并不曾留意。只是……只是凡带入狩猎场的马匹,都是由御营……御营司马监一同饲养!” “御营……”阮云欢一怔,瞬间想起,前年自己随驾狩猎,不管是拉车的马匹,还是坐骑,果然都是一同交给御营。 一个念头迅速在脑中闪过,阮云欢脸色更白,颤声道,“方才,你说你赶到时,我娘已经……已经气绝,她……她的手可曾抓着你的手臂?” “不曾!”秦天宇摇头,不可思议的道,“她颈骨折断,当即气绝,怎么还会抓我手臂?” 阮云欢脑中轰的一响,身子摇了摇,扶着白芍,才勉强站稳。脑中只有一句话,不断回响,“是她在撒谎?她为何撒谎?”只是,那人对自己一向亲厚,和自己母亲又有渊源,为何要撒谎骗她? 深深呼吸,努力定一定神,咬牙道,“秦天宇,今日我断断不会放你,你纵撒谎,也不能逃脱性命!” 秦天宇惨然而笑,仰首道,“当初我虽没有杀阿如之心,但我建安侯府也已起了杀机。当初她若不死,我迟早取阮一鸣性命将她抢来!当初你从顺城回京遇袭,每一次都是我一手安排,你又岂会放我?” 阮云欢点头,淡淡问道,“你可还有什么话可说?” 秦天宇定定向她注视,片刻才道,“你在一年多之前,将小晴送到我面前,便已在设计今日?” 阮云欢点头,说道,“不错!” 秦天宇又问道,“那时你便认定,我秦天宇是你的杀母仇人?” 阮云欢点头,却默然不语。 “好!好!好!”秦天宇仰天叹笑,“阮云欢,你竟然如此沉得住气!阿如,你有女如此,纵有天大的冤仇,也一定能报了!” 阮云欢知道他再无话说,默了默,低声道,“秦天宇,不管你此话是真是假,对建安侯府,我阮云欢不会手软,若是害我娘的另有其人,我也一个不会放过,你安心去罢!”说罢转身,仍向看台后的林子而去,向赵承吩咐,“杀了,依原计而行!” 坐上马车,白芍服侍她饮了些水,轻声道,“小姐,你当真信他的话?我们当真寻错了仇?” 几口热水落肚,阮云欢终于缓过一口气来,闭目仰靠入座椅,轻轻摇头,淡道,“纵然他不是杀我娘的凶手,屡次暗算于我,却也不算枉杀!”水眸慢慢张开,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惊乱,波光潋滟的眸子,一片清明,淡淡问道,“想来,刘思江那边,也有了动静罢?” 白芍点头,说道,“在我们离京之前两日,刘思江已经启程,相爷的人跟了下去!” 阮云欢点头,隔窗见赵承、汪世二人返回,说道,“走罢!” 白芍应命,将话传出。赵承、汪世二人上马,一声喝令,一车二骑驰出狩猎场,会齐青萍、墨兰,向济宁府疾赶。 帝京,相府! 醉墨居中,阮一鸣挑灯独坐,慢慢打开手中密函,细细看了两次,凑到灯上点燃。望着密函化为灰烬,才起身自柜中取出一个包裹,慢慢向后宅行去。 正房里,秦氏早已歇下,小丫鬟门正在悄无声息的关锁门户,见阮一鸣来,忙跪倒见礼。 阮一鸣停步,淡道,“你们都退出去,不听唤,不许进来!” 众丫鬟忙应,纷纷起身,躬着身子退出,尽数立在廊下。 阮一鸣静静穿过外室,挑帘进入内室。银杏见她进来,忙起身见礼。阮一鸣摆手,命她退出,自个儿向床幔半垂的床畔行来。 案子上,夜灯幽光洒下,映上床上妇人苍白的面容,阮一鸣默默瞧着,只觉这张脸,如此的陌生,陌生到,似从不曾相识。 睡梦中,秦氏似乎受到目光惊扰,一惊而醒。张眼间,便见黑黝黝一个影子立在床前,不禁失声惊呼,转而认出是阮一鸣,不禁又惊又喜,以手拍胸,吁道,“相爷,怎么也不使人唤一声,可吓死妾身了!”说着便要起身。自从自己有了身孕,阮一鸣虽然常来探望,可已有许久不曾留宿。 阮一鸣冷冷瞧着她,低声道,“有一件事,好教夫人知道!” “何事?”秦氏微愕。 “渭南王小郡侯刘思江死了!”阮一鸣淡语,仿佛是讲邻居家里死了一只鸡。 “什么?”秦氏大吃一惊,惊跳而起,急声道,“怎么?表哥怎么会死?相爷,你可莫要胡说!” 看到她情急,阮一鸣牙齿早已咬的咯咯直响,冷笑道,“怎么,夫人心痛?” 秦氏哪里还有心思留意他的脸色,只是抓着他的手臂连摇,急的几乎哭了出来,说道,“相爷,此事可不是闹着玩的,相爷哪里得的信儿,可是真的?” 阮一鸣冷笑一声,说道,“真的!本相的人亲眼所见,如何会不真?” 秦氏呆住,隔了片刻才慢慢坐倒,泪珠滚滚而落,哭道,“几日前他还好好儿的,这……这才离京几日……” 阮一鸣大怒,一把将她下颚擒住,咬牙道,“贱人,你在本相府中,还敢为奸夫哭丧?” “什么?”秦氏脸色大变,眼泪顿时吓了回去,慌乱道,“相爷,你……你在说什么?” 阮一鸣冷笑一声,将手中包裹向她怀中一掷,冷声道,“你做的好事,当本相不知吗?” 秦氏不明所以,忙将包裹打开,但见包裹中包着一件银灰色的狐裘大氅,一件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顿时脑中轰的一响,张口结舌,结结巴巴道,“这……这衣裳……这衣裳为何……为何在相爷处?”这分明是当初自己遗失在秦府别院中的衣裳。 阮一鸣咬牙,冷笑道,“若不然,夫人以为该在何处?”身子前俯,大掌紧紧捏着她的下颚,咬牙道,“或者夫人以为,这两件衣裳该在小郡侯处,让他日后纵不能见人,也可留个念想?” 秦氏脸色顿时惨白如纸,连连摇头,叫道,“相爷,不是!不是!相爷,你……你误会妾身了!” “误会?”阮一鸣冷笑,咬牙道,“本相亲眼所见,你还要狡辩?” 第318章 瞬间明白了淳于信的用意 秦氏双眸大张,眼中满是惊骇。 他说什么? 亲眼所见? 那么……那一天,他竟然也在别院? 那一天,他压根也未回相府? 一时间,心中惊乱莫明,颤声道,“相爷,我……我……”想要辩驳,一个念头却迅速闪入脑中,尖声道,“相爷,是你!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表哥?” “不错!”阮一鸣冷笑,淡声道,“明日,最迟后日,便有急报入京,渭南王小郡侯夜间遭劫,被杀身亡,身首异处!” 秦氏脸色惨白如死,嘶声大吼,“阮一鸣,你这个畜牲!”双手张开,连连向他扑打,却被他一掌甩开。秦氏惊痛至极,忍不住放声大哭。 阮一鸣见状,心中越发想的实了,冷冷道,“贱人,你恨我纳妾,便一次次残害本相子嗣,本相念在与你夫妻十几年,一次次容忍,想不到你为了争宠,竟然与旁人私通,怀上子嗣,却强栽给本相!” 秦氏大惊,哭声顿停,失声道,“相爷,不!这肚子里的孩儿……” “闭嘴!”阮一鸣怒喝,咬牙道,“本相不想听到这个孽种!”一手自怀中摸出一个瓷瓶,一指挑开瓶塞,便向秦氏口中灌去,冷声喝道,“喝了!” 秦氏大惊失色,忙拼命挣扎,哭道,“相爷,这是你的孩儿啊……是你的……” “到了此刻,你还敢欺骗本相?”阮一鸣低喝,跃声而上,牢牢将秦氏身子压住,一手捏开她的牙关,一瓶药汁尽数灌了下去。 “咳……咳……”秦氏呛的连咳,眼泪滚滚而下,哭道,“相爷……相爷……”伸手将阮一鸣推开,俯身干呕,急切的要将那药吐出。 阮一鸣冷笑,一把抓住她头发提起,咬牙道,“贱人,若不是看在云乐就要大婚,你死她要守丧,本相今日定将你处死!” 药力发作,肚子疼了起来,秦氏但觉腹中一个地方沉沉的坠了下去,撕裂一般的疼痛,心中惊乱莫明,连连摇头,哭道,“相爷,不……不要……快,快唤太医……太医……”挣扎起身,翻滚下床踉跄向外冲去,却被阮一鸣抓着头发拽回,在肚子上狠狠一脚,踹上床去。 “啊……”剧烈的疼痛,令秦氏尖叫出声,一股粘稠的液体,已滑出体内,浸染半条亵裤。 “相爷!”屋外,传来银杏惊慌的叫声,问道,“相爷,夫人怎么了?” 阮一鸣冷眼瞧着秦氏在床上痛苦翻滚,隔了片刻才道,“夫人要生了,进来服侍!” “啊!”银杏惊呼,疾冲进屋,一见秦氏那情形,急道,“这分明还有两个月,怎么就生了?”忙转身出去,连声大喊,命人去传太医,小丫鬟烧水,自个儿转身进来,扑到秦氏床前,连声道,“夫人!夫人……” 秦氏一见她,忙一手将她抓住,嘶声道,“银杏,你……你和相爷说……和相爷说……那天……那天……”撕裂的疼痛又再袭来,秦氏尖叫一声,又倒了回去。 银杏吓的脸白,颤声道,“夫人,你……你说什么?” 辅天盖地的疼痛稍减,秦氏颤声道,“你……你说……那天在别院……别院……” “别院?”银杏脸色顿时一白,咬唇不语。 那天在别院,刘思江正在兴头上,却被秦氏搅了兴致。等到送秦氏出府,替她去寻失散在府里的银杏,却见银杏生的甚是娇美,便将她带回芳尘院强取。到天亮,趁秦天宇未起,将她带回帝京城,直将她留到第二日,才送回相府。 银杏被辱,受刘思江胁迫,却不敢声张。此时听秦氏提到别院,自然便想到那一夜的凌辱,还哪里说得出话来。 见她不语,秦氏越发大急,急声道,“银杏,你说……你说那晚,我……我……啊……”话未说完,肚子又是一阵剧痛,尖叫着倒了回去。 此刻闻门外丫鬟一阵急跑,连声道,“银杏姐姐,府门锁上了,任我们怎么说都不肯开门!” “锁上了?”银杏慌乱抬头,向阮一鸣喊道,“相爷!” 秦氏的叫声,越发凄厉,却已说不出话来。阮一鸣淡淡道,“太医赶不及来府,唤张妈妈来罢!” “张妈妈……”银杏张口结舌,无措的向他瞪视。张妈妈只是一个上等的婆子,如何会给夫人接生? 门外丫鬟早乱成一团,闻是阮一鸣发令,忙应了声“是”即刻奔了出去。 隔了片刻,张妈妈匆匆赶到,连声道,“这……这怎么说生便生……”奔到床边一瞧,不禁惊呼出声,连声道,“不好了!这……这……为何这么多血?” 而床上的秦氏,早已气弱游丝,任是身体剧痛,再也喊不出来。 阮一鸣阖眸,慢慢向屋外行去,向丫鬟道,“去唤常青,拿我的帖子,请太医进府!” “是!”丫鬟忙应,疾奔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陆太医匆匆赶到,入内室只瞧了片刻,便即退出,躬身道,“相爷,夫人误服红花导致滑胎,而胎儿在腹中受过重撞,未离母体便已气绝,夫人性命无忧,但身子亏损,怕是再不能生养!” 张妈妈痛哭失声,嚷道,“相爷,是个男胎!是个男胎啊!” 阮一鸣点头,说道,“有劳太医!”唤常青将太医送了出去,转身喝道,“来人!银杏毒害主母,给我即刻杖毙!” 银杏大惊,失声道,“相爷,奴婢没有!奴婢没有!” 但是早已等候的护院哪里听她辩解,冲上前反手捆了,一团麻绳塞住嘴巴,棍棒相加,片刻便没了气息。 阮一鸣垂目,淡淡道,“夫人痛失爱子,心智不清,加上身子受损,不能再打理府中内务,移入后园休养,中馈交老夫人暂理!” “是!”院子里立着的奴仆、丫鬟齐应,眼瞧着银杏那一团血肉模糊的尸身,早已惊的魂飞魄散,哪里还敢说个“不”字? “移入后园?”阮云欢挑眉,冷笑道,“便宜了她!”又问,“是谁跟了去?” “金桃被打发去了杂役房,老爷另派了两个前院的小丫鬟服侍,还有另选了几个婆子看管,说是休养,实则软禁,如今夫人身边儿,怕也只有张妈妈还顾着她!”白芍笑应,拍了拍心口,但觉大快人心。 阮云欢微微笑起,眸光却冷如寒冰。 秦氏,若不是阮云乐大婚在即,怕是这一回,难逃性命吧! 快马一路疾赶,第二日近午时分,眼看再往前二十余里便是济宁府,赵承催马上前,指着前方官道边的一处驿站,说道,“小姐,小人与童安说妥,在前边驿站等候!” 阮云欢点头,命汪世前行一步打点,一行人将马缰稍收,缓缓向驿站行去。 驿站前下马,汪世早迎了出来,说道,“小姐,祥云公主一行已到了两个时辰。” 阮云欢点头,正要说话,却见席秋月自内奔出,一把抓住她的马缰,笑道,“姐姐可算来了,妹妹正担心呢!” 阮云欢翻身下马,与她携手入内,笑道,“总算赶得上,有劳妹妹久等!” 二人入店,童安上前引二人在窗边坐下,躬身道,“小姐,此去济宁府只有二十里,小姐和公主且在此歇息用膳,小人命人前去知会阮知府!” “不用!”阮云欢摆手,见店中并无旁人,便笑道,“我是奉命微服私访,你这样一来,二叔是迎我,还是不迎我?” 童安点头,却道,“若是旁人也倒罢了,二老爷总要知会一声儿罢?” 阮云欢想了一瞬,摇头道,“不必,当初是我向端王举荐,如今我也想知道,他为官一任,是不是能造福一方!” 童安点头,只得罢了。 这里饭菜刚刚送上,便闻门外官道上一阵马蹄声响,至驿站外停下。童安等人闻来了外人,知道阮云欢不愿泄露身份,便使个眼色各自坐下,将阮云欢、席秋月二人护在内侧。 门外,有人与迎出的驿站小二说了几句,脚步声便向店内而来,帘子挑起,笑吟吟的进来一人,但见他中等身材,生的眉清目秀,若是不细瞧他眉宇间隐隐的飞扬之色,不过一个寻常的少年书生。 阮云欢一见他,不由站了起来,唤道,“宋大哥,怎么是你?”来人竟是不久前才随着齐王淳于信回京的书呆子宋文杰。阮云欢心中诧异,目光不自觉向他身后瞧去,却见在他身后,狄山、景宁二人紧跟着进来,还有十几名身着便装的青年男子。 这十几名男子,一看就和狄山、景宁二人一样,身负武功,而那挺拔的身姿,可见是军中之人。 宋文杰见了阮云欢,吁一口气,笑道,“可给我赶上了!”随手向赵承、童安等人拱拱手,便上前向阮云欢、席秋月二人见个平礼,笑道,“出门在外,便不行全礼了,望二位莫怪!” 阮云欢笑道,“哪个又与你多礼?”示意他坐下,问道,“宋大哥,你们这是……” 宋文杰挑了挑眉,回头望去,但见狄山、景宁已被赵承等人拉去,另十几名男子也各自坐下,才道,“大战之后,东北各州各府均已受创,我奉齐王之命,前往七岭、陈留等地查看军兵损伤,也好春来招兵有所增补!” 阮云欢挑眉,睨着他问道,“七岭?” 宋文杰点头,眨了眨眼,终究笑了起来,悄声道,“阮大小姐离京,旁人都说去了济宁田庄,可是齐王偏偏不信,使景宁到古井胡同一问,才知道你竟然是代天子巡查七岭,便命兵部行了文书,命我赶来。这两日,可赶死了!”说着,使手在颊边扇了扇,吐了舌头喘气。 席秋月见他扮出个数伏天小狗的样子,忍不住“嗤”的笑了出来。侧头瞧瞧阮云欢,又不禁为她心酸。齐王待她如此,偏偏,她却是被指给了淳于昌。 阮云欢也是心中微动,瞬间明白了淳于信的用意。 第319章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万秀山一役,虽然皇帝替淳于昌圆了那个谎,却也知道自己是被淳于信所救。自己赴七岭封地,淳于信代宋文杰请旨,一则自己避嫌,二则宋文杰本身是个福将,东海一战,出生入死,宋文杰随在他身边,竟然每次都是险中求生。今日将他派来,与当初出征之前,自己的相托,不谋而合。 再则,狄山、景宁二人虽然立功受赏,却仍然是宋文杰部属,宋文杰出巡,这二人自然同行,这二人不但武功高强,又对自己一片忠心,若有意外,也是强助。 如此用心,岂能不令人心生感动?只是,如今二人身份尴尬,虽然身周心腹之人皆心知肚明,却又有谁能够说破? 二十余里的路程,阮云欢一行走走停停,也走了一个时辰。距城门不远,一行人将队伍拆为三队,相距数十丈,自西城门分批进城。 白芍挑帘,瞧着热闹的街市,笑道,“小姐,看来阮知府将这济宁府治理的不错,较上回来繁华许多!” 阮云欢点头,见一侧街角有几个摆摊的小贩,便道,“你去瞧瞧,看百姓如何说?” 白芍应命,掀帘跳下车去。隔了一会儿回来,将手中买来的一些吃食递给雪雁,说道,“小姐,那几人是陈留来的难民,直抱怨济宁知府不知百姓疾苦,不肯开仓赈粮呢!” “哦?”阮云欢扬眉,向那边小贩又瞧一眼,微微皱眉,说道,“你和后边青萍、赵承他们说,都分去街市走走,听了什么话,回来回我!”说着掀帘,也跃下车去。 一行人在济宁街市上逛了足足两个时辰,到黄昏时分,才向知府衙门而来。阮一江闻说帝京城来人,不意是她,请入一见,忙站起身来,说道,“云欢,怎么是你?”见她身侧随着一大堆人,忙躬身见礼。 阮云欢摆手道,“二叔不必多礼!”也不说破席秋月和宋文杰身份,自入内于客位坐下。 阮一江见她脸色不愉,心中便有些不稳,忙命人招呼赵承等人偏厅饮茶,自个儿陪着阮云欢进来,也不敢坐,问道,“云欢,你……你这是……” 阮云欢抬眸向他一望,问道,“二叔,为何街上如此多难民不曾安置?”去岁济宁府收容东北一方前来的难民,可是受了朝廷嘉奖的。 阮一江闻言,不禁苦笑,叹了一声,说道,“原来睿敏郡主微服前来,是来暗访下官政绩!”她既然论及民生,便再不以叔侄相称。 阮云欢垂眸,点头道,“云欢此行,是代天子私访,二叔请勿在意!” 阮一江一听“代天子私访”五字,顿时吃了一惊,掀袍跪倒,说道,“郡主明鉴,去岁涌入济宁的难民,下官已按郡主之意,尽数安置,虽说不能锦衣玉食,却也保他们两餐温饱。如今街上那些人……是年后才入的济宁!” “年后?”阮云欢扬眉,说道,“年前圣旨已送往陈留、七岭等地安抚,助百姓重建家园的银子也拨下,怎么还有难民前来济宁?” 阮一江苦笑道,“只因先入济宁的一批难民,如今吃饱穿暖,不思劳做,便有不少人借着难民之名,前来济宁,以图让官府养着他们。郡主,济宁虽然富庶,可是……这数万难民,长久下去,如何供养得起?下官见不是长久之计,便命难民中的青壮男子自谋营生,不再供给粮食,哪知便惹出许多口舌!” “原来如此!”阮云欢点头,问道,“我记得我田庄里也安置不少难民,如今也是自谋营生?” 阮一江回道,“那日蒋发财来,也提及此事,本来济宁田庄有许多佃户,租地极广,蒋发财本意,将一些田地均出,令这些难民耕种,也算有安身立命之所,哪里知道,这些人非但不肯,还口口生生说蒋发财欺压平民,要将平民变成奴隶。” 阮云欢听的直皱眉头,说道,“当初原是一番好意,如今看来,竟然是好心做了坏事!”见阮一江仍然跪着,便道,“二叔请起,此事我会设法处置!” 阮一江谢过,这才站起。 阮云欢唤来赵承,说道,“你即刻去一趟田庄,命蒋发财明日前来见我!”赵承点头,领命而去。 阮云欢又向阮一江道,“二叔,不知这些难民可曾造册?” 阮一江道,“有!所有难民皆有名册!”说着唤来文书,将难民名册取来。 阮云欢一一翻开细看,但见自去岁步应关大战之后,难民涌入济宁,哪一日多少人,姓甚名谁,安置何处,均一一详细记录。不禁微微点头,却也不说什么,慢慢将名册阖上,说道,“既有此事,我便在济宁多留几日,搅扰二叔!” 阮一江忙道,“下官立时便去安置!”转身欲要唤管家吩咐,但见席秋月和宋文杰坐在一侧,猜不透二人身份,不禁有些踌躇。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这位是祥云公主,那一位是兵部参领宋大人!” 阮一江闻听席秋月竟然是公主,吃了一惊,忙上前见礼。 席秋月忙摆手,笑道,“阮大人不必多礼,此次我不过私下随睿敏郡主出京散心罢了,不必如此多礼!” 阮一江应命,仍是规规矩矩见过礼,这才与宋文杰见礼。 二人均是官拜四品,并无高低,只是宋文杰此来是身有齐王之命,阮一江不敢怠慢,忙命人准备驿馆,请宋文杰一行入住。 宋文杰倒有些踌躇,向阮云欢一望,问道,“睿敏郡主……”他此次虽说是查看军兵损伤,可是心里明白,齐王淳于信是要他保护阮云欢周全。 阮云欢自然知道其意,便向阮一江道,“二叔,我此行丫鬟随从众多,在府衙怕是不便,也前往驿馆罢!只是我们的身份不宜张扬,还请二叔费心!” 阮一江微怔,但觉一年不见,这位侄女身上,又多了些威仪。闻她吩咐,猜不透她心意,也不敢多问,只得应命,命人速速前去打点。 第二日,赵承带蒋发财前来,果如阮一江所言,蒋发财一见阮云欢,便叫苦不迭,说道,“大小姐,这一冬也倒罢了,横竖小姐免了奴才庄子上的钱粮,可是如今眼看便要春耕,青黄不接的时候,这些人留在庄子里,不肯干活,还成日要东要西,长此以往,可当真是消受不起!” 阮云欢望向赵承,见他轻轻点头,知道他已查实,便问道,“那许多难民中,难不成就没有一个明事理的?” 蒋发财道,“倒不是没有,这些人初来,秋收时还有人肯出些气力,只是这些人经不起旁人撺夺,时日一久,便再也不听管束。” 阮云欢轻轻点头,又细细问了一回,才道,“你且回去,莫要误了春耕,此事我自会处置!” 蒋发财连应,磕头辞了出去。 阮云欢将抄自知府文书处的名册交给赵承,说道,“你去和宋大人商议,借他的人,一并将这些查实,一一回来报我!” 赵承领命,取了名册退去。 一连三日,赵承一干人等扮成寻常百姓,穿街走巷,查看那些难民情状,阮云欢带着白芍、青萍等人,也在街市中查了几回。果然,虽有些难民为了生计自个儿奔走,大多难民却游手好闲,成日集在府衙的粮仓附近,等着接济。 阮云欢冷笑道,“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当即取了纸笔,写成一封奏折,将阮一江唤来,说道,“你即刻命人将奏折送往户部!” 阮一江接过,踌躇道,“虽是郡主的折子,但是由济宁府递上,也不知几时才能发回。这眼看便要春耕,恐怕来不及,不能报上郡主名号?” 阮云欢摇头道,“朝中人只知道我前来济宁,并不知我代皇上私访,岂能以我之名上折子?”微一沉吟,又写一封信,说道,“你将此信交给五殿下,请他设法便是!” 阮一江应命,接过退了出去。 奏折送上五日,皇帝亲笔批回,几木已降,大军已退,命济宁府难民尽数返乡,重建家园! 阮一江接旨,大喜过望,当即张贴告示,勒令所有难民即刻返乡。一时间,城中一片大哗,大批难民聚集府衙门口,齐声抗议。 阮云欢闻报,不禁挑眉,倒想瞧瞧这位二叔如何应付,便命人备车,一路向府衙而来。 府衙门口,人头攒动,喊声震天,唤阮一江出来答话,甚至有人开始用石块抛砸府门。 眼见群情越发激愤,府衙仍然大门紧闭,阮云欢不禁微微皱眉,低声道,“如此躲着也不是办法,二叔竟然不能应对?”一方父母官,若是连这点事也对付不了,又如何能治理地方? 话音刚落,但闻“吱”的一声响,府门瞬间大开,阮一鸣官服玉带,竟然只带着一个瘦瘦弱弱的文书,大步跨出府来,双手负后,当门一站。 下集众人一见,顿时一寂,齐齐向他仰视。默了片刻,才有人道,“阮知府,我等逃难来此,好不容易安顿,如今将我们逐出济宁,岂不是又再颠沛流离,阮知府于心何忍?”一句话,下边顿时又一齐大哗。 阮一江向下一望,扬声道,“各位乡亲且听阮某一言!”闻下边哗声稍减,才道,“几木大军入侵,诸位父兄拼死抵挡,与我将士同保国土,我阮一江甚为感佩!” 下方有人大声道,“既然如此,为何要将我等逐回?” 阮一江向那方一望,却分不出是谁说话,说道,“大伙儿均是大邺百姓,因那战事,流离失所,痛失家园,阮某心中不忍,方向皇上请命,收留逃难百姓。阮某不明,想一问诸位,阮某此举,有何错处?” “阮大人高义,我等自然心领,只是阮大人为何不能善始善终,既将我们收留,如今又要将我们逐回,是何道理?” 阮一江淡淡一笑,向身畔文书手中取过帐册,扬声道,“从几木大军入侵之后,只济宁一府,先后共收留逃难百姓七万八千九百余人,济宁府开仓赈粮,安置住处,耗银十万余两,大半虽是朝廷的官粮,还有少半是我济宁府百姓分担。古来救急不急贫,各位长居此地,不事生产,我济宁府百姓已无力承担,如今几木大军已降,朝廷拨银助各位重建家园,为何各位定要留在济宁府,做伸手求食之人?” 第320章 身边儿没有得力之人终究一事无成 下方众人一听,顿时一寂。便有人道,“自年后,济宁府便已极少发放赈粮,如今我们已在济宁府谋求营生,又回去七岭做什么?” 阮一江道,“年后,陈留、七岭已无战事,可是仍有不少难民涌入济宁,我阮某身为一方父母,自要照应一方百姓。济宁府百姓已无力承担赈粮,便只能供给老弱病残。诸位瞧得上济宁府,想要留下,阮某谢过诸位厚爱,只是诸位背井离乡,原是万不得已,如今几木大军已退,众位便不想失落的父母妻儿,便不想重建家园,再见家乡的父老乡亲?” 难民中,大多原是良善百姓,一番话,顿时勾起思乡之情,均是一片默然。有那刁钻之徒见状,忙喊道,“阮知府,你说来容易,当初我们逃难至此,一路吃了多少苦头,又有多少人没有走到便失了性命,如今命我们回去,我们如何回去?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是啊!是啊!”一时间,众人又是大哗,说道,“这千山万水,如今陈留还是一片冰天雪地,将我们逐回,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阮一江双手举起,向下一压,扬声道,“各位乡亲,此节阮某也已想到。年前新封的陈留节度使入京述职,近日便要回返陈留,阮某已相求节度使,沿途照应。” “陈留节度使?”众百姓面面相觑,便有人道,“前一个陈留王降敌,才令几木大军攻入步应关,直杀到我们七岭,如今又出来一个陈留节度使,不知是何人?” 阮一江微笑道,“如今的陈留节度使,正是当初只率五千精骑在济宁集粮,赶赴步应关的公孙五公子公孙宁!如今他在与几木一战中,立功赫赫,封为陈留节度使,驻守步应关,再不教几木小儿觊觎我大邺国土,与各位乡亲共保家园!” “原来是公孙五公子!”下边有一个青年嚷了起来,说道,“当初步应关破,公孙五公子本已离关,是他一马当先杀回,与敌军激战,才给了我们弃家逃走的机会,若不然,老子这条命,早不知道丢哪了!” 也有人道,“是公孙五公子?当初可是他率兵夜袭几木国军营,烧了几木大军的粮草,才拒敌七岭,若不然,被几木国大军打了过来,我们又如何逃得掉!” 一时间,百姓中皆是对公孙宁的赞誉。 阮一江趁机道,“日后,有公孙五公子坐镇陈留,各位重建家园,寻访亲人,岂不强过流落济宁府?”要知大邺朝对百姓户籍管理极严,此次济宁府虽然收留难民,但若不能入籍,始终不过是一些流民。 一番话,已有不少人被打动,便有人问道,“不知公孙节度使如今在何处?我们……我们前去,他当真会照应?” 阮一江道,“各位不知,前次皇上亲封的七岭郡主,便是公孙节度使的表妹,而七岭郡主又是阮某的侄女,如今阮某托七岭郡主相求,公孙节度使已然答应,请诸位放心!” “七岭郡主?”人群中有人低喊出声,问道,“七岭郡主?可是那位同公孙五公子一道儿,来济宁集粮的睿敏郡主?” 阮一江点头,说道,“不错,正是那位睿敏郡主,如今皇上将七岭赐为她的封地,故而又名七岭郡主!” “如此说来,日后,我们便都是七岭郡主的百姓?”人群中,已有七岭前来的百姓喜呼出声。 白芍听到这里,不禁一笑,抿唇道,“小姐,你听听,二爷借了小姐的名头呢!”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他说的也属实情!”眼看着众百姓大多已被阮一江说动,余下的已不成气候,便道,“回去罢!”命马车调头,径回驿馆。 暗思阮一江处置此事,虽然大费唇舌,但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能将众百姓劝服,也算有些本事。 刚进驿馆,却见汪世匆匆进来,说道,“小姐,有一些不肯走的难民,开始打砸府衙粮仓。” 阮云欢扬眉,问道,“有多少人?” “百余人!” “哦!”阮云欢挑眉,想了想道,“不必去管,二叔应该知道应对!” 汪世应命,说道,“小人还是去盯着罢,若是有个万一,也好相助!” 阮云欢点头,想了一瞬,突然一笑,将他招到面前,低声吩咐。汪世听罢,躬身应命,退了出去。 七日之后,陈留节度使率兵过境,阮一江率济宁官员于驿道相迎,当面交托返乡百姓。 众百姓见公孙节度使与阮知府相谈甚欢,均大为宽慰,便扶老携幼,纷纷启程。 直到公孙宁长长的队伍行远,才另有一队人马缓缓而来,为首是一名冷俊清瘦的少年,正是新任陈留兵马指挥使,御封的上骑都尉,甄十一! 一骑自林中驰出,马上人向甄十一将头一点,便跃马在前带路,甄十一率众自后跟随,绕过济宁城,向城东的田庄而去。 宋文杰立在阮云欢身侧,遥遥见甄十一一行去远,摇头叹道,“堂堂兵马指挥使替阮大小姐押解刁民,当真是不得了!” 阮云欢横他一眼,淡道,“堂堂兵部参领宋大人替阮云欢送信,云欢也是愧不敢当!” 宋文杰又是摆手,又是打躬作揖,笑道,“罢了!罢了!齐王殿下早说不要与你斗嘴,小生认输便是!” 阮云欢见他憨态可掬,宛然初见横样,也是不禁一笑,转身道,“走罢!”扶着白芍的手上车,童安一声吆喝,马车驰下山坡,行上官道,向七岭而行。 席秋月挑帘,回头望着越行越远的田庄,叹道,“往日闻说姐姐凭着一张巧嘴,在皇上面前得宠,如今却知不然。莫说济宁府那些难民,便是看这诺大田庄,被姐姐治理的如此模样,妹妹也是感佩!” 阮云欢笑道,“济宁府难民,是济宁知府之力,与我何干?便是最后那些刁民,若不是赵承一干人在身边,我一人又济得何事?那田庄是蒋发财打理,我不过是来瞧瞧罢了,算上这回,统共也只两次!” 席秋月抿唇,笑道,“姐姐这般说话,敢情是怕妹妹有事相求?非将自个儿摘的一干二净!” 阮云欢笑起,侧头挑眉,睨着她道,“话莫要说满,今日你敢说无事相求,改日我可当真不管你!”说笑一回,才正色道,“妹妹切记着,好汉也需帮手,强将也要雄兵,一个人不管如何强法,也只生着一张嘴,一双手罢了,身边儿若没有可信得力之人,终究一事无成!” 说着话,目光越过挑开帘子的车窗,望向前方策马而行的赵承等人,心中暗叹。上一世,自己便是不懂这个道理,落到身败名裂,暴尸荒野的下场。这一世……在顺城那五年的精心挑选,那五年的细细磨练,才能选出赵承、白芍这一干心腹,才能一步步走到今日。 她的一番话,不过是有感而发,听在席秋月耳里,只觉字字珠玑,点头道,“姐姐说的是!”想当初自己被封公主,准备和亲昔久国,若不是阮云欢和柳凡相助,自己纵然才智无双,如今也不过落一个有家不能回,有国不能归,此身委贼的下场。 虽然天气渐暖,但一路向北,山路两边,却仍是百丈冰垂。席秋月自幼在帝京城长大,从不曾行过远路,见这等景色,不禁咋舌道,“姐姐,此时帝京城的树木应已冒了新绿,不想这里还是一副隆冬景象!” 阮云欢点头,但见眼前景色虽一片苍茫,但天高地阔,却也心胸顿畅,不禁暗自点头。当初闻说公孙宁上书,愿永驻陈留,自己竟以为他是为情所苦,将自己放逐。如今看来,这苍茫天地,才是铁骨男儿驻足之处。 一个月后,马车由一片辽阔大地又再驶入群山之中。席秋月掀帘外望,但见马车前方,山峰陡起,高耸入云,而那山峰之上,白雪覆盖,林木森森,竟然说不出的雄壮,立时大叫出声,“姐姐,快看!那是什么地方?” 阮云欢笑道,“你问我,我也是初来呢!”向外唤道,“汪世!” 前边赶车的汪世闻言,回头笑道,“回公主,那便是七岭境内最高的一座山岭,名唤指天岭!” “七岭?我们到了!”席秋月大喜,欢呼出声,一手拉着阮云欢,求道,“姐姐,这一路闷死了,我们去骑马好不好?” 阮云欢见那山峰雄伟,也是心动,向两侧一望,但见此时官道上寥无行人,便笑道,“好罢!”传令停车,向几个丫鬟道,“你们若想骑马,也快些儿去换了衣裳,与我们同去!” 白芍坐了一个月的车子,早已气闷,闻言大声欢呼!雪雁却摆手道,“奴婢不会骑马,还是安生呆在车子里罢!”向白芍道,“姐姐要去,便自个儿换衣裳罢,大小姐有奴婢服侍就好!” 白芍也不推让,笑道,“那便有劳妹妹!”也不向阮云欢询问,自个儿跃下车去。 阮云欢笑道,“瞧瞧,被你一引,这些丫头也疯了!” 席秋月却大为羡慕,说道,“姐姐的丫鬟,和姐姐便如一家人一般!” 阮云欢向她身畔浅浅含笑的明珠一望,说道,“她们自幼随着我在乡下长大,我又纵着她们,便失了些规矩,在你眼里反成了亲近,论及情谊,你的明珠对你岂不是一样?”若不是明珠是她的心腹,又岂会一路带进了宫,又带来了七岭? 席秋月也是微微一笑,说道,“幸好有她!”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由雪雁、明珠服侍,换成短衣窄身的骑装,下车上马,纵情驰骋。劲风扑面,秀发飞扬,席秋月仰望前方高耸入云的山峰,但觉天从不曾有的蓝,风从不曾有的甜,胸怀更是从不曾有的畅快,回头扬声唤道,“宋大人,快来啊!” 阮云欢也马上回头,扬眉笑道,“宋大哥,这一年多里,不知宋大哥骑术习的如何?敢不敢一比?” 宋文杰笑道,“我虽比不上你们,却也不至于落马!”说着双腿一夹,催马自后追去。哪知赵承纵马赶上,在他马臀上重重一拍,笑道,“宋大人当心!” 随着话落,骏马一声长嘶,猛的窜了出去,伴着宋文杰的惊呼,众人扬起一片笑声。 第321章 你便是七岭郡主 与几木国一战,七岭县内半数房屋被毁,大半百姓家破人亡,而所幸早在数月之前,阮云欢初封七岭郡主,便曾派汪世前往,得公孙明远反京大军相助,将县城内的断壁残垣全部清理,并建起部分民居。加上大战之后,朝廷曾拨过赈济银两,故而阮云欢并不担心。 因这一行人丫鬟仆从众多,太过招摇,宋文杰、狄山、景宁、汪世、童安五人早两日乔装前往,暗察七岭县内的民情。 两日后,阮云欢一行进城,隔着车窗,但见县城街市一片萧条,街边虽有新建的房屋,却门窗散落,显然并无人居住。 街道两侧,偶有衣衫褴褛的行人,见这一行人鲜衣弩马进城,均是驻足观望,指指点点,脸现不忿之色。 阮云欢微微皱眉,向赵承道,“径直去县衙罢!” 赵承应命,寻路人问明道路,吩咐马鸿前去传讯,马车径直向县衙驰去。 到了县衙门口,但见汪世自内奔出,引着阮云欢入内,回道,“小姐,我们进城查访两日,才知道朝廷拨下赈济的银子,没有分文落到百姓手上,而那七岭县张县令,已有半月不曾上衙门理事,我们寻到县衙,才得知那厮竟然逃了!” “逃了?”阮云欢挑眉,说道,“他是朝廷命官,能逃去何处?” 汪世摇头,说道,“这县衙里只剩下两个衙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阮云欢垂首略思,问道,“不知县城里还有多少百姓?” 汪世道,“闻说原来不过千数人,五公子回军时,带回七岭百姓一万余人。” 阮云欢点头,与他一路进入县衙大堂。宋文杰正在堂上翻看文案,见她进门便迎了过来,叹道,“阮大小姐,看来这一趟当真是来对了!” 阮云欢四周望了一圈,但见县衙破旧,四周墙壁光秃秃的没有一物,便连大堂上的案子,也是断了一条腿,勉强用一些碎砖头撑着。 宋文杰道,“我查过后衙,那狗官逃去时,将县中财物席卷一空,这县衙怕是也曾被百姓洗劫,连像样的家具也没有一件!” 阮云欢点头,问道,“这两日,你们可查出,那张县令何时逃走?” 宋文杰摇头,说道,“县城百姓见我们是生人,均是纷纷走避,又哪里问得出话来?只是见他们日常只山上打些猎物来吃,还有老人孩子饿死,五公子虽留下些粮食,但是杯水车薪,济不了什么事,反是他带回的百姓大骂阮知府,说是将他们骗回,在这里等死。” 阮云欢点头,向汪世道,“将那两个衙差唤来!” 汪世应命而去,片刻将两个衙差带来。那二人闻说是七岭郡主,忙跪下叩拜。 阮云欢问道,“你们县令大人是几时逃走的?” 左首衙差一脸迷惑,说道,“大人久不理事,日日在后衙行乐,任是何事都不许唤他,我们也不知他何时离开县衙。” 右首衙差也不说话,只是连连点头。 是县令行事太过隐密,还是这二人太过糊涂? 阮云欢挑眉,问道,“这县衙为何只剩下你们二人,旁的差役呢?” 左首衙差抓了抓头皮,说道,“自从去年几木大军入侵,我们便断了俸禄,大伙儿便渐渐的散了!” 汪世一旁皱眉道,“我数月前前来,分明还有不少差役,还有师爷、文书。” 那衙差向他瞧了片刻,似乎认了出来,点头道,“不错!不错!便是从那个时候,大伙儿才散了的!” “这是为何?”阮云欢诧异。 那衙差连连摇头,说道,“闻他们说,但凡封地,达官贵人们无不鱼肉百姓,留在此处,不过是等死,倒不如旁处走走!” 阮云欢听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问道,“你二人为何不走?” 那衙差愣了片刻,说道,“小人家中只剩小人一人,走去哪里又能如何?” 阮云欢问道,“你的家人呢?” 那衙差垂头,木然道,“几木大军攻来,占了俺媳妇,爹娘和他们理论,被活活打死,俺那才三岁的儿子,也被他们丢到了井里。” 阮云欢听的心酸,叹了口气,向另一个衙差一望,问道,“你呢?” 那衙差不语,仍是连连点头。 原来的衙差说道,“他家中只剩下一个老母,旁人也都死了,他在和几木大军的一役里,被打伤了头,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阮云欢了然,默了一瞬,说道,“你们起来罢,一顷儿取些粮食回去!” 衙差也不见喜色,只是木然磕头谢过。 两名衙差退下,阮云欢向白芍道,“不忙收拾行装,取纸笔!” 白芍应命而去,片刻将文房四宝送上。阮云欢就着大堂上断了腿的案子,挥笔写就一张告示,交给赵承,说道,“你们再分写几张,盖上我的印章,张贴县城各处!” 宋文杰瞧见那告示上的内容,不禁挑眉,说道,“阮大小姐,你是奉旨微服私访,如今表露身份,怕是不妥罢!” 阮云欢摇头,说道,“小小一个县城,我们均是生面孔,不表露身份,怕是查不出什么!” 宋文杰点头,叹了口气,就在阶上坐下,笑道,“我奉命查看各处军兵伤亡,这七岭倒好,只剩下两个衙差!” 告示帖出半个时辰,但闻县衙外便人声熙攘,赵承出去一瞧,回来禀道,“门外来了大批百姓,求见郡主!” 阮云欢点头,向席秋月道,“妹妹避避罢!”让席秋月先去后衙,才向赵承道,“请众位乡亲进来!” 赵承应命而去,片刻间,便见上百人众涌了入来,将一个县衙大堂里里外外挤的满满登登。 一个粗壮男子上前,也不跪下见礼,便道,“你便是七岭郡主?” 阮云欢点头,说道,“是我!” 那人恨道,“我们在济宁本来已谋了生计,你们偏偏要将我们迁回,如今莫说朝廷的赈银,这七岭整个县城,连一粒粮食都不曾剩下,要我们如何过活?” 阮云欢点头,说道,“我张贴告示,便是为了此事!”目光向人群中一扫,问道,“各位乡亲中,可有大战后不曾离乡的?” “老汉便是!”人群中挤出一个年约六旬的老人,说道,“老汉儿子战死,孙儿不知去向,逃了也只一条贱命,客死异乡反不如留下!” 阮云欢点头,问道,“老伯可知道,那张县令何时逃走?” 老汉摇头,说道,“年前闻说朝廷拨下银两,大伙儿本来极是欢喜,哪知道等了月余,也不见动静,来问时,那狗官只说虽有文书,银子未见,让我们回家去等。哪知道这一等,便过了年,上个月我们实在耐不住,再来问时,那狗官竟然不知去向。” 阮云欢点头,心中明白了八九分。想来那张县令是卷着赈济的银子逃了! 这时,人群中一个老妇人哭了起来,大声骂道,“那天杀的狗官,占了老妇人的女儿,如今又不知将人拐去了何处……” 阮云欢问道,“老人家,你的女儿可是张县令的小妾?” 老妇人骂道,“呸!谁是那狗官的小妾,只是那狗官瞧上老妇人的女儿美貌,命人将她强拉入府,老妇人来寻,只将老妇人打了出去,待老妇人伤好再来,已不知去了何处!” 阮云欢听的气怒,问道,“依各位所言,那张县令逃去最少已有半个月?” 众百姓纷纷称是,便有人道,“七岭郡主,七岭既是郡主的封地,此事郡主还管不管?” 阮云欢点头,扬声道,“各位乡亲放心,此番我前来七岭,便是助乡亲重建家园。只是我所携人手极少,又是人生地不熟的,还请各位乡亲帮忙,暗查那狗官逃去何处,才好追回赈银!” 众百姓闻言,不禁大喜,有人心存疑惑,说道,“若是狗官寻不到,赈银拿不回如何?”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各位放心,纵然拿不回赈银,我会另想法子,七岭重建之前,我阮云欢也不会离开七岭!只是纵放狗官,大伙如何能够甘心,还请大伙儿助一臂之力!” 众人闻她承诺,这才放下心来,乱纷纷的大呼,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寻遍七岭,查寻狗官的下落!” “不止七岭,这半个月,想来那狗官逃往旁处,横竖我们查到踪迹,追查下去便是!” “对,定要将那狗官揪出!” “有郡主给我们做主,怕他做甚!” 阮云欢见群情激愤,忙道,“各位乡亲,那狗官身畔怕还有下属帮手,大伙寻到他的下落,只须前来禀告,千万莫要冒险!” 之前的老汉点头道,“郡主念着大伙儿安危,大伙儿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郡主放心便是!” “对!任他有多少人,我们也要将他们擒回!”一些青壮已大声嚷了起来。 阮云欢点头,说道,“那便有劳众乡亲!”顿了一顿,说道,“闻说众乡亲断粮已久,只是我来时不知七岭情形,所携粮食也不多,一顷儿大伙儿出去传个信儿,先让老人孩子前来县衙领粥,明日我自会命人往旁处采买粮食。” 众人一听,齐声欢呼,便有一个二十五、六的青年男子站了出来,大声道,“七岭虽穷,但山中野物极多,郡主顾了老人孩子,我等便无后顾之忧,猎些野物也可裹腹,郡主不必顾忌我们!” 被他一说,众人更是群情振奋,连连点头,说道,“不错,与其回来领粥,倒不如腾出手来捉拿狗官!” 阮云欢点头,向那青年问道,“敢问这位大哥姓名,做何营生?” 那青年上前施礼,说道,“小人段思辰,不过是山中的猎户!” 阮云欢见他言语有度,举止有礼,名字也起的不俗,问道,“可是这七岭人氏?” 段思辰道,“小人祖籍便是七岭人氏!” 阮云欢淡笑道,“可是为何听着有南方口音?” 段思辰一怔,脸色微变,俯首道,“禀郡主,小人曾在南方游历!” “哦!”阮云欢淡应,双眸向他定定注视,说道,“原来如此!却不知在从江住了几年?” 段思辰霍然抬头,已脸色大变,颤声道,“从江……从江……小人并不曾去过!” “那许是我听错了!”阮云欢微微笑起,说道,“方才,你说你名唤段思辰?” 第322章 这交接文书也是无凭无据 段思辰脸色微白,神色惊疑不定,咬了咬牙,躬身道,“是!” 阮云欢点头,说道,“段思辰,我便命你为首,率领七岭青壮男子,查访狗官下落,你可能办到?” 段思辰不料她有此一句,愕然道,“郡主,这……这……” 阮云欢目光向众人一扫,问道,“若以段思辰为首,你们可能服他,听他调度?” “段大哥是我们七岭最有学问之人,当初几木大军攻入县城,是他带着我们逃入山里,又在山上挖陷阱,走山洞,若不是他,我们早死了!” “是啊!他虽是个猎户,却时常教孩子们识字,为人耿直,我们自然服他!” 一时间,众百姓对段思辰倒是赞誉一片。 阮云欢点头,向段思辰一笑,说道,“所谓蛇无头不行,段大哥既是这七岭人氏,想来对地势熟悉,又极得乡邻信任,这重任便交到段大哥身上,如何?” 段思辰与她对视片刻,突然一咬唇,单膝跪倒,大声道,“郡主有令,小人必不辱命!” 阮云欢点头,又道,“大战之后,县中百姓伤亡、走失无数,县中文册也已不全,如今既要重建家园,我便需各家各户的名册,此事也要有劳段大哥相助!” 段思辰忙道,“小人自当从命,只是‘大哥’的称呼,小人惶恐!” 阮云欢微微一笑,也不与他推让。段思辰行事倒是爽利,当即留下几名老者相助细数人口,与宋文杰一同动手,造起七岭县人口的名册,青壮分出,由段思辰分配追拿张县令,老弱交给汪世,安置照应。 等到一众百姓退出,已是三更时分。宋文杰吁一口气,说道,“幸好七岭还有这么一个人物,若不然,单凭我们,明日也搅不清楚!” 阮云欢取过段思辰所书的一册名单,但见纸上笔迹虬劲有力,甚有锋芒,淡笑道,“这个段思辰,怕没有那么简单!”转向汪世道,“你明日便到近处州县购买一些粮食应急。即刻传书,命鲁二虎备办一万石粮食,由柴江押来七岭!” 汪世闻她特意点名柴江,心中微奇,也不多问,应命退下。 自这日之后,七岭百姓分成两拨,青壮由段思辰分配带领,于山里乡间,各州各县查探张县令下落。而老弱妇孺,却开始着手清理县城屋舍,重建家园。 一晃十余日,段思辰突然来报,说道在二百里之外的临县发现张县令踪迹。阮云欢大喜,即刻命赵承等人率人前往,一路追去,隔了七日方才将人擒回。 七岭百姓闻说狗官擒回,纷纷赶来,将县衙围的水泄不通,乱哄哄嚷着要将狗官当场打死。 阮云欢见百姓均是满脸愤怒,心知这张县令平日便鱼肉百姓,也不问旁的,只是向下问道,“张县令,我只问你,朝廷拨下的赈银,你藏去了何处?” 张县令闻她报出名号,顿时脸色惨白,连连磕头,说道,“郡主明鉴,下官虽然见到文书,却并不曾见银两!” 阮云欢扬眉,说道,“未见银两,你为何弃官而逃?” 张县令一窒,跟着磕头道,“回禀郡主,这七岭一向贫瘠,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一县刁民,成日上县衙生事,非要下官拿出银子不可,下官拿不出,他们便喊打喊杀,下官实在是无法应付,只好一走了之!” “狗官!”一声厉叫,前次的老妇人冲了进来,抓着他又哭又打,嚷道,“狗官,我女儿呢?你将我女儿弄到哪里去了?” 张县令左躲右闪,低声喝道,“疯妇,本官如何知道你的女儿,还不滚开!” 老妇人哭道,“老婆子三个儿子战死,只剩这一个女儿,你……你将她弄哪里去了……” 阮云欢暗叹一声,向段思辰望去。段思辰会意,上前将老妇人扶住,劝道,“保全婶儿,郡主在审问狗官,秀秀妹子的下落,终究要问出来,且别搅了郡主问案!” 老妇人抱着他大哭,连声道,“秀秀若有个好歹,我可不要活了!” 段思辰好说歹说,将她带了下去。 阮云欢冷笑,向张县令道,“你鱼肉百姓,如今还要说百姓刁难你吗?” 张县令梗着脖子道,“这些刁民为了衣食,什么事不做?下官后衙,成日有投怀送抱的女子,下官又如何知道哪一个是这老妇的女儿?无凭无据,郡主岂可听信一面之词?” “你……狗官……”老妇人刚刚平静,一闻这话又再大怒,扑前便要撕打,被段思辰拦住。 阮云欢也是心头怒起,自案上取过一本册子甩到他脸上,冷声道,“百姓受你欺凌无凭无据,这交接银两的文书,也是无凭无据?” 张县令一惊,将那册子拾起一看,正是当初交接赈银的文书,不由脸色微变,颤声道,“这……这……” 这样的交接文书,都是随着银两一同送到,接了文书回京,留存户部。张县令不知阮云欢是代天子巡查,行事方便,见她短短半月,竟有本事从户部调出这交接文书,顿时哑口无言。 阮云欢见他不语,断声喝道,“还不从实招来?” 张县令身子一颤,却仍咬牙不语。阮云欢扬眉,冷笑道,“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招了!”抬头向赵承使个眼色。 赵承会意,上前一脚将他踹倒,向围观百姓道,“便请几位大哥出来,助郡主行刑!” 一句话,顿时唤出十几个青壮男子,手中各提棍棒,将张县令按倒,劈头盖脸便打了下来。 张县令双手抱头,杀猪般的叫了起来,心中暗暗吃惊。他为官两年,没少欺凌百姓,如今若是阮云欢的人动刑,或者还有所收敛,可如今这些百姓恨极了他,这可是往死里打啊! 当即连声大叫,连连磕头,嚷道,“郡主!郡主手下留情,下官招了!招了!” “讲!”阮云欢低喝。赵承横臂将众乡邻拦住。 张县令忙道,“朝廷赈济,不过三万两银子,下官计议,重建县城之后,便所剩无几,如今还不曾春耕,总要等到秋天才有粮食,这大半年,自然也要靠县衙分拨粮食,这三万两银子,又能支撑多久……” “呸!”话未说完,已有百姓怒骂,“狗官!当初公孙大将军过境,已建了许多屋子,何况我们山里自有石材,自出人力,重建县城,哪里用得了三万银子?分明是你想中饱私囊,见我等日日来问,才弃官逃走!” 张县令骂道,“你们这些刁民,只闻说三万两银子,便当发了财一般,分到人头上,一人能得几两?” 阮云欢皱眉,问道,“你想着三万两银子重建七岭不足,便自个儿卷走?” 张县令连忙摇头,说道,“下官哪里有那么大胆子?只是想着从何处省俭一些,哪知这个时候……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什么?”阮云欢紧问。 张县令微一迟疑,见有百姓举棍棒上前,忙道,“这个时候,下官家中来信,说……说给犬子娶妻,还少一万两银子,下官一时糊涂,便动了赈银!” “原来是给你儿子娶媳妇?你儿子要娶媳妇,旁人是不吃饭的?”堂下顿时一片大哗。 阮云欢挑眉,问道,“便是动了赈银,那不过一万,还有两万在何处?” 张县令说道,“下官本想从这些刁民身上省俭一些便瞒了过去,哪知却被师爷和文书得知,他二人逼迫下官,非要一人分一万两去,下官无法,与他们交涉许久,只得一人分去七千两,余下六千……余下六千……” “余下六千两,你见再无法交待,怕朝廷查了下来,索性自个儿卷带,远走高飞!”阮云欢冷声接口。 张县令再不敢多说,只是俯跪于地。 阮云欢问道,“你走时,可是挟走了秀秀?” 张县令招出了贪墨赈银的事,已知逃不脱罪责,当即摇头,说道,“当时下官逃走时,被那贱人瞧见,只得将她杀了,埋尸在后衙松石树下。” 老妇人一听,顿时放声大哭,“秀秀……秀秀……”刚哭两声,一口气转不上来,顿时晕去。 阮云欢强抑怒火,向童安道,“你带人去寻!” 童安应命而去,隔了片刻,果然抬上一具尸体。七岭地处东北,天气极寒,那女子虽然已死一个月有余,尸身却并未腐烂。老妇人恰在此时醒来,一见之下,立时扑上抱着女尸大哭。 堂上堂下,闻着老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尽数恻然。堂下百姓震怒,有人大声呼道,“郡主,这等狗官,理该凌迟处死!” “不错,求郡主做主,将这狗官处死!” “将狗官处死!” “将狗官处死!” …… 一时间,堂上堂下一片呼声。 阮云欢微微点头,双手下压,将众人止住,说道,“各位乡亲放心,这狗官即已招认,断断不会将他放过。只是他是朝廷命官,睿敏不得自行处死,容大伙儿给些时日,上报朝廷,定然严惩!” 这些日子,众百姓见阮云欢建屋派粮,对她已经心服,虽然此时怒气难平,却也只得忍下。 阮云欢当即命人将张县令打入大牢,命汪世带人去张县令家乡,追回那一万两赈银,仍然托段思辰带人继续追拿师爷和文书,另外写成奏折,命人即刻赴京,递交刑部、吏部,请求将张县令罢官处死。 奏折送出,算时日还未入帝京,七岭县城却又进入一行贵客。一列十余辆青幔马车,满满的停了一整条街道,三名贵妇与一名少女先后下车,向县衙而来。 阮云欢闻报迎出,一见之下不禁大喜,喊道,“舅母大嫂二嫂程姐姐,怎么是你们?”飞步迎上,张臂扑在汤氏身上。 汤氏好笑的将她扶住,说道,“方才还说你已是大人,怎么还这等样子?” 阮云欢笑道,“舅母可是说笑话,云欢在舅母这里,还装什么大人?” 小萧氏笑刮她鼻子,笑道,“怎么,你自个儿的大事,竟然忘了?” “什么大事?”阮云欢眨眼。 程秋茗摇头笑道,“傻丫头,再过三日,便是你的及笄之礼,我们一路巴巴的赶来,你自个儿倒忘了!” 第323章 这只簪子竟然是他亲手所刻 阮云欢一怔,瞬间恍然。自己一行,是二月十二动身,在济宁停留数日,路上又是将近一个月,入七岭之后,忙着捉拿张县令,助百姓重建家园,竟然忘记了自己的生辰。 当即笑道,“当真是忙的昏了头,竟忘的干干净净!”想这四人为了她的及笄之礼,不远千里赶来,心中不禁感动,却说不出什么,忙拉着四人入后衙饮茶。 这许多的马车进入县城,城中百姓早已注目,县衙前一番热闹,早有百姓将几人的话听了去,闻说再过三日是郡主的及笄之礼,顿时一传十,十传百的传了出去。 到了这一日,城中妇人纷纷携礼而来,各种吃食野物,满满摆了一堂。赵承、汪世二人立在府门之外,不断向来宾道谢,白芍、青萍二人立在府门之内,也是向来客一一见礼,指引众人入座饮茶。 眼看吉时将至,突然门外赵承低呼,“五公子!” 白芍大异,向外一望,果然见公孙宁白马长衫,正踏踏驰来,在府前下马,向四人一笑,翩然入内。 白芍愕然,正要随去,却见又一人自外而入,只是向她微一点头,便向内而去。 而在后衙,阮云欢新浴之后,长发披垂,身着缁色滚着朱红锦边的采衣采履,于东首屋中等候。 汤氏、大小萧氏等人一一进入后堂正厅。 阮云欢自幼丧母,阮一鸣又不在身边,汤氏身为舅母,自然充当了主人的位置。而场中再无长辈,便由大小萧氏一同做为正宾观礼。其外,席秋月自行请命,做了有司,为阮云欢托盘。而程秋茗为阮云欢闺中密友,自然便充当了赞者。 时辰到,乐声起,阮云欢缓缓自内而出。赞者的程秋茗见她立好,扬声道,“迎宾……” 赞声方起,但见大开的厅门外,公孙宁唇含浅笑,慢慢行入,立在宋文杰身侧,向阮云欢含笑点头。 阮云欢大喜,张嘴欲唤,却见他竖起一指,在唇上轻轻一点。阮云欢会意,抿唇一笑,也是轻轻点头。 那里程秋茗正要唱赞,但见门外又行进一人,立在公孙宁身侧,冷俊清瘦,正是新任陈留兵马指挥使,甄十一! 程秋茗扬眉,抿唇笑道,“外头可还有人?若是有,一并入来罢!” 众人皆笑了起来。 及笄礼,原只是女子之间进行的仪式,男子一向并不参予。上一世,阮云欢因名节受损,又被秦氏排挤,及笄之礼只是自个儿默默的行了一个上簪的仪式。这一世,她对这些虚礼更不放在心上,却不料,竟有人为了她长途奔波,公孙宁和甄十一更是特意自陈留赶来观礼。 见再无宾客前来,白芍、青萍等人也自前院回入,仪式才正式开始。 迎宾、就位、开礼、笄者就位、宾盥、初加、一拜、二加、二拜、三加、三拜、置醴、醮子、字笄者、聆训、笄者揖谢…… 一道道仪程,有条不紊的进行,程秋茗为阮云欢梳头上簪,初加,换上襦裙,二加,穿上曲裾深衣,三加,换上大袖长裙的礼服。阮云欢随着程秋茗入席,先向汤氏拜了下去。 汤氏含泪点头,眸中皆是宠爱,却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起身,又再向大小萧氏和席秋月拜下,程秋茗最后一个受礼,点头道,“礼成!”缓步上前,握住阮云欢手掌,轻声道,“恭喜妹妹!” 阮云欢点头,说道,“有劳姐姐!” 程秋茗自丫鬟手中接过一个匣子,轻声道,“我临来时,轻漾命人送这匣子给我,说你及笄之时,她必不能参预,只托我将这礼物交给你,也算她一份心意!” 阮云欢双手接过,点头道,“不想陆姐姐也念着!” 随之,汤氏、大小萧氏上前,一一向阮云欢道贺。阮云欢又再一一谢过,这才转向公孙宁,笑道,“五哥,你来倒也罢了,怎么还把十一拽来!” “哪里是我拽他?”公孙宁笑起,回头睨一眼甄十一,说道,“我行至半路,瞧着前边有人放马疾驰,原想着大战之后,陈留颇不太平,怕是探子,便纵马疾赶,哪知道这小子也不与我请辞,竟然私自离营,瞧我回去如何收拾他!” “嗤!”阮云欢笑出声来,抿唇道,“这可糟了,兵马指挥使为了小女子触及军法,也不知可不可求情?” 公孙宁仰头想了想,一本正经点头,“今日寿星为大,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他送份贺礼给你罢!” 二人说笑,甄十一却连眼皮也不曾眨一下,似乎二人说的是旁人。阮云欢瞧的好笑,转向他唤道,“十一!” 甄十一上前,先给她见过一礼,才自背后取过一个包裹,探手向内一摸,取出一只漆木匣子,交到阮云欢手上。 阮云欢也不打开,含笑道,“多谢十一……” 话没说完,却闻甄十一道,“这是甘义所托!” 阮云欢挑眉,便不再语。 甄十一又向包裹中一摸,取出一只红木匣子,交到阮云欢手上,说道,“这是周威所托!” 阮云欢接过,定定瞧着他。 甄十一又向包裹中一摸,取出一只檀木匣子,交到阮云欢手上,说道,“这是辛清所托!” 阮云欢又再接过,两只手捧的满满的,已经拿不下。 甄十一将包裹翻开,取出最后一只香樟木匣子,交到阮云欢手上,说道,“这个才是小人的!” 一旁服侍的墨兰早笑的打跌,上前替阮云欢接过,笑道,“十一,你一道儿拿出来便是,这……这可将人笑死!” 汤氏等人也笑出声来,公孙宁含笑摇头,说道,“难怪半夜里自个儿偷溜出营,原来是身负重托!” 阮云欢手指抚过四个匣子,心中温暖,说道,“难为你们百忙中还记着!”转头瞧向宋文杰等人,眨眼道,“你们又藏了什么好东西,拿出来罢!”从一大早,就见这几个人鬼鬼祟祟的。 狄山、景宁忙各自上前,一个道,“这个是项力所托,这个是小人的!”另一个道,“这个是孙元所托,这个是小人的!”又四只匣子送到阮云欢手里。 阮云欢好笑,说道,“你们几时商议好的?匣子倒也罢了,莫要里头全是一样的东西!” 景宁忙双手乱摇,说道,“这个可不曾商议,是临行前,鲁二虎带了来,哪里知道便都是匣子!” 阮云欢含笑点头,心中感动。项力、孙元也倒罢了,另外这六个人,都已各自有自己的功名,不想自己小小的及笄礼,他们竟当大事一般记着。 转头见宋文杰也凑了过来,侧头笑道,“宋大哥,不知你可有人相托?” 原是一句玩话,哪知宋文杰却果然点头,说道,“有!”自怀中摸出一只小小的白玉匣,说道,“这是齐王殿下所托!” 阮云欢一怔,向那白玉匣瞧了片刻,才慢慢伸手接过。 宋文杰道,“齐王殿下说,郡主及笄之礼,原该亲自道贺,奈何山长水远,又是离京不便,只得托在下给郡主道喜!恭祝郡主福寿绵延,事事遂愿!” 这一瞬,阮云欢只觉心头微涩,说不出是酸楚还是甜蜜,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来,点头道,“待到回京,云欢会亲自向齐王殿下道谢!” 宋文杰抓了抓头,又自怀中摸出一只匣子,呐呐的交到阮云欢手上,说道,“这个是我的……又是匣子……” 一句话,将众人说的齐声笑起。 阮云欢笑着谢过,命墨兰收起,笑道,“均是自家人,便请一同入席罢!” “小姐,还有我们呢!”刚转身,便被白芍唤住。阮云欢回头,但见白芍、青萍在前,赵承、汪世、童安、马鸿在后随来。墨兰见状,也忙将手中东西放下,奔去与白芍、青萍并立。 阮云欢挑眉,笑道,“怎么,你们也备了礼物?” 白芍道,“我们身家性命都是小姐给的,并不曾备下礼物,只请小姐受我等一个头,也算是我们的心意罢!”说着,七人齐齐跪下,齐声道,“恭祝小姐青春永驻,如意吉祥!” 阮云欢心中感动,微笑点头道,“难为你们有心,快起来罢!”一手拉起白芍,一手拉起墨兰,向其余几人点头。眼前这些人,均是自己的心腹,知道自己的心意,并不说什么富贵双全的话。 汤氏见都行过了礼,便笑道,“快些入席罢,饮了寿酒,老五和十一也好快些儿回去!” 阮云欢忙点头答应,请了众人入席。 夜,小小县城已是一片宁静,县衙后堂里,阮云欢将那白玉匣子取出,细细摩挲,却并不打开。白芍进来瞧见,凑了过去笑问,“小姐,怎么不打开瞧瞧是什么?” 阮云欢微微一笑,却不答话。其实从这白玉匣子的大小形状,她已能猜出,这匣子里是一支钗或簪子。只是,及笄之日送来此物,他……想要说什么? 白芍见她不语,抿唇道,“小姐,若不然,奴婢替你打开?” 阮云欢见她眸中皆闪着好奇,不由一笑,说道,“送给我的东西,无非是些饰物,你又不是不曾见过!”说着慢慢将白玉匣打开,入眼莹润透亮,果然是只玉簪。 白芍“呀”的一声,将簪子拿起,说道,“这玉是极好的玉,这雕工……”举在眼前瞧了片刻,点头道,“也算精细,只是式样简单了些!” 阮云欢微微挑眉,接过细瞧,但见那簪子是上好的白玉雕成,簪身莹润,只有一些细细的流水花纹,簪头是一支含苞待放的蔷薇,花瓣雕刻细腻,却并不繁复。 阮云欢细细瞧了许久,却瞧不出这簪子的贵重,心中暗奇。正要命白芍收起,却突然看到蔷薇花心中隐约有些刻痕,凑到灯前细瞧,竟是一个隶书的“信”字。 阮云欢心头一跳,心中已经明了。这只簪子,竟然是他亲手所刻! 第324章 帝京城该是一场硬仗 及笄礼之后,公孙宁和甄十一回返陈留,宋文杰见阮云欢极受七岭百姓信服,料想无事,便随公孙宁一道前往陈留,狄山、景宁随行。而汤氏和大小萧氏盘桓几日,也启程回京,程秋茗难得出来散心,却被阮云欢软磨硬泡的留下。 汤氏一行离开七岭十余日之后,段思辰传来消息,已寻到师爷和文书的下落。 阮云欢当即命童安率人前去,将二人擒回,并追回未挥霍掉的赈银九千两。阮云欢见再过一个月便要春耕,便命段思辰从七岭百姓中选出几人,带上银子赴旁的州县购买种子,分发给七岭百姓。 百姓闻讯,皆是欢声雷动,交口传誉,庆幸七岭得了一个为民着想的好郡主。而此一刻的阮云欢,却带着白芍、赵承、童安等人,出七岭县城,向七岭境内的七座山峰而来。 望着那高耸入云的指天峰,白芍禁不住叹道,“小姐,前几日奴婢闻赵三爷爷说,他在这七岭一辈子,还不曾听说有人能爬上指天峰!” 阮云欢点头,说道,“七岭地处东北,气候寒冷,闻说指天峰上更是常年积雪,加上山势险峻,寻常人自然无法攀上!”说着回头,向赵承望去一眼。 赵承点头,说道,“前些时追查张县令那狗官,小人与段思辰从那岭侧经过,果然气候极寒,只是瞧那山势,也未必是果真爬不上的!” 阮云欢问道,“你是说地势不算太陡?” 赵承摇头,说道,“山势极陡,只是山高林密,有所凭借,依我们几人的功夫,应该可以一为!” 阮云欢点头,一边观瞧四周地势,一边向山上行来。 大约行了两个时辰,赵承指着前边突然陡陗的山峰,说道,“那日段思辰道,再往前便是指天峰山脚,过去沟大涧深,又极易迷路,虽然知道隐有许多野兽,但不是万不得己,猎户们也是相互戒告,不敢深入。” 阮云欢点头,想到汪世前次所献的七岭地形图,心中一个念头迅速闪过,点头道,“改日你们带齐了飞索等物,再来一次,瞧里边究竟有些什么?” 赵承、童安领命。白芍微觉失望,问道,“小姐,我们今日不入去?” 阮云欢笑道,“你要冒险,改日与他们同来,若是成了拖累,回去可不许和我哭鼻子!” 白芍吐了吐舌头,说道,“罢了,谁要和几只猴子比爬山,奴婢还是陪着小姐罢!”说的童安做势来打,吐一吐舌头,扮个鬼脸躲开。 隔了几日,赵承果然和童安、马鸿二人带齐勾索等物,向指天峰去。去了三日方回,将汪世前次的图纸取出,将不足之处补齐。随后,阮云欢带着白芍亲自去了一次,越发将心中的念头坐实,将几名心腹唤来,细细吩咐。 候至月底,吏部文书传回,罢去张县令官职。跟着刑部文书送到,斥张县令为官一任,却横行乡里,欺压良善,更吞没赈银,谋害民女,当此国难之后,此等恶行必要严罚,便请睿敏郡主主刑,于七岭县内,将张县令施以刮刑。而师爷、文书二人侵吞赈银,一但查实,也一并处斩,不必再报! 告示帖出,一时间,七岭百姓奔走相告,欢声雷动。行刑之日,县城外的空地上,众百姓手势铁锅铁铲,敲击歌舞,以示庆贺。 转眼已近五月,七岭气候转暖,宋文杰带着狄山、景宁二人自陈留等地回来,闻说处置了张县令,都是大呼痛快。而此时,段思辰等人也带着种子回来,分发给七岭的百姓。狗官伏诛,民心大定,七岭山野间,便都一片春耕的农忙景象。 那一日,刚将春耕的事务指派下去,汪世来回,说柴江押着一万石粮食已经进城。 阮云欢轻吁一口气,笑道,“幸好接得上,要不然不知如何向百姓交待了!”命汪世带人去安排分发粮食,只将柴江唤了进来。 柴江入内磕头,阮云欢唤起,问道,“你来时,帝京情形如何?” 柴江知道她问的不是店辅经济,躬身回道,“回小姐,建安侯秦天宇死了,建安侯府大乱,秦胜成虽不能回京,其子秦明却以给老夫人庆寿为名回京。上个月,秦参将秦鹏也从昔久回京,一万兵马驻扎帝京城外,与秦裕龙对峙,将骁骑营一分为二。” 秦天宇一死,建安侯世子之位虚悬,秦裕龙本该是顺位的世子,只是秦天宇有子,秦浩虽死,如今的秦鹏却是兵权在握,官居从二品,还在秦裕龙之上,又岂肯善罢甘休?而秦胜成虽远在平邯府,却也是掌有兵权,保一方疆土,又岂肯错失良机? 夺嗣之争,正式展开,建安侯府,终于大乱! 阮云欢轻轻点头,唇角便勾出一抹笑意,问道,“五殿下那里呢?” 柴江道,“五殿下趁着建安侯府内乱,诛了秦家在辽淮的几个同党。只是渭南王小郡侯刘思江的死,不知为何,渭南王疑到了五殿下身上,将五殿下在渭南几桩生意平了,那些人也一个不留!” “嗯!”阮云欢好笑。怕是连阮一鸣也未料到,他命人诛杀刘思江,身后却有人替他祸水东引。当下也不说穿,只是点头问道,“平了五殿下的生意,五殿下又有何反应?” 柴江回道,“五殿下借今春征兵,将渭南王在前锋营安插的几员大将调去守了西陵。”西陵是历代皇妃的陵墓,调去西陵,便是守墓。 “好激烈啊!”阮云欢微笑,神情便露出几份惬意。 柴江有些担心,说道,“小姐,秦家虽然损失惨重,可是五殿下也是损折人手,如此下去,怕是两败俱伤!” 阮云欢向他一瞧,点头道,“闻说柴家公子文武双全,果不其然!” 柴江闻她突然夸赞,不禁一怔。 阮云欢道,“柴家出事之时,我年纪尚小,只闻说柴家是从江首富,南来北往的商船,都要在柴家手中过一过,是不是?” 柴江苦笑一声,说道,“便是因此,断了一些人的财路,柴家才有灭族之祸!” 阮云欢点头,说道,“闻说柴家子弟三千,个个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柴江听她不断提起柴家,一颗早已冷寂的心不由怦怦直跳,颤声道,“小姐,可是……可是有了时机?” 阮云欢微微挑眉,淡淡笑起,摇头道,“一会儿,引你见一个人!” 二人正说着,闻门外汪世回道,“小姐,段思辰到了!” 柴江闻“段思辰”三字,不禁又是一怔,回转身,向门外望去。 阮云欢见他神情,心里更实了几分,说道,“唤他进来罢!” 汪世应下,跟着脚步声响起,段思辰迈步入厅,虽见厅内有人,却不敢抬头多瞧,只是俯首跪下见礼,说道,“小人段思辰见过郡主!回郡主,种子已按户分发,如今大半田地已在耕种!” 柴江闻他说话,一时间气息顿促,胸口剧烈起伏,迎上两步,唤道,“段思辰?思辰?果然是你!” 段思辰一怔,不由抬头。两人四目交投,均是心头一震,段思辰失声唤道,“二公子!”霍然起身,向他迎去,却立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脚步停住,向阮云欢望去。 阮云欢淡淡一笑,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说道,“段思辰,原名段强,七岭人氏,五岁时因家中贫寒,卖身为奴。七岁时,辗转卖入从江柴家,做了柴大公子的书僮。七年前,柴家蒙难,主仆尽皆官卖,段思辰……不知去向。” 段思辰脸色苍白,垂首道,“原来郡主早已查知小人的底细!” 阮云欢点头,说道,“因你只是柴家奴仆,虽不知去向,朝廷中也无人留意,故而,你能安然回到七岭,平安度日!” 段思辰长叹,苦笑道,“小人以为,可以终老家乡,看来是不能了!” 阮云欢微微摇头,将那册子翻开,说道,“段思辰虽为奴仆,却因随着柴大公子读书习字,也是学富五车,更在十二岁时,便中了秀才,十五岁时,在从江已小有才名,奈何因出身卑微,再未赴考。” 段思辰木然而立,俯首不语。 阮云欢向他瞧了片刻,问道,“段思辰,你满腹才华,岂是池中之物?为何要在七岭做一个猎户?” 段思辰默然片刻,低声道,“当初柴家蒙难,小人眼瞧着柴大公子不堪受辱,自尽而亡,柴家诺大家族,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小人不过一介奴仆,实不知该如何是好,恰运送小人的船只出事,小人侥幸逃生,遍访柴家人不着,只好只身回到七岭。本想此生能平安终老,已是万幸,哪里管得了旁的?” 柴江闻说柴大公子身亡,不禁心头一痛,哽声道,“大哥……大哥……”这七年来,他是第一次听到亲人的下落,却是一个死讯。 段思辰向他一望,轻声道,“二公子在世,小人万分欣喜!” 柴江想到自己这些年的磨难,心中也是极为唏嘘,低声道,“如今我不过是郡主一介奴仆,‘公子’的称呼,再也不用提起!” 柴二公子心高气傲,犹在柴大公子之上,段思辰闻他自称是阮云欢的奴仆,便大为惊异。 阮云欢对二人的对答却似没有留心,将那册子翻看一回,抬头向段思辰道,“段思辰,若是我将七岭交给你打理,你可自信能够令百姓安居乐业?” 段思辰没想到她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一愕问道,“什么?” 阮云欢道,“你的阅历,我细细查过,除却因柴家获罪之外,再无阻碍。这些时日,你为七岭百姓奔走,我也瞧在眼里,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是我举荐你为七岭县令,你可愿意?” 段思辰万万没想到她有这番话,一时呆住。 柴江却大为欣喜,在他肩头一推,说道,“郡主问话,还不快应?” 段思辰忙倒身跪下,磕头道,“小人受郡主提携,必然造福七岭!”此时心中才了然,为何柴江如此心性,会甘心在她手下为奴。 阮云欢点头,说道,“今日你自个儿说的话,可要记着,你能造福百姓,万事自然有我担待,可你若是学那张县令为祸百姓,我阮云欢绝不手软!”说到后句,已经声色俱厉。 段思辰闻言,立时磕头,说道,“郡主放心,莫说七岭是小人故里,只郡主这番知遇之恩,小人也必衔环以报!” 阮云欢点头,这才将他唤起,当即寻宋文杰一同,撰写文书,举荐段思辰为七岭县令。 眼瞧着宋文杰命人将文书送出,阮云欢轻叹一口气,说道,“待此事办妥,我们也该启程回京了!” 帝京城……该是一场硬仗罢! 第325章 我回去将那女人弄死 六月中旬,帝京城早已是热浪滚滚,而远在东北的七岭,却正是气候宜人。便是在这个时候,吏部任命段思辰为七岭县令的文书下来,阮云欢见诸事安置妥当,便与席秋月、宋文杰、程秋茗三人商议启程。 这三人之间,席秋月、程秋茗本就无事,自然一切随她,宋文杰一听她要回京,自然也是没口子的答应,说道,“我公事已了,能与阮大小姐一路,那是再好不过!”此事便即定下。 阮云欢又将几名心腹唤来,命童安、马鸿留下相助段思辰,余人随她一同回京。 一行人一早于七岭出发,一路南行,回返帝京。行出三日,午间打尖时,阮云欢向宋文杰问道,“宋大哥回京可限着时日?” 宋文杰挑眉,说道,“齐王殿下说,要我九月十二之前回去便是!”九月十二,是两对新人大婚的吉日。 阮云欢点头,唇角浅勾,便道,“如此最好!”转向赵承道,“赵承,吩咐下去,一会儿我们转路陇田!” “陇田?”赵承微诧,却转头去瞧白芍。 白芍大急,问道,“小姐,不是回帝京吗,理该取道济宁才是,去陇田做什么?”从七岭回帝京,走济宁才是正途,陇田虽与济宁相邻,却绕了远路。 宋文杰也大为意外,说道,“陇田?这……这可要多上几百里路!” 阮云欢微微一笑,悠然道,“横竖宋大哥不急着回京,便一道儿罢!” 宋文杰抓头,说道,“一道!自然一道!”说着话,目光便向景宁一扫。 阮云欢垂眸,说道,“有劳宋大哥!”唇角却不自觉的噙上一抹浅笑。 自从定了启程的日子,宋文杰便悄悄的遣人回京,若说不是给那位齐王殿下报讯,又能是什么? 席秋月好不容易离京,巴不得多玩几日,闻言大喜,笑道,“我正说原路回去甚是无趣呢,闻说陇田水产极丰,如今恰是盛夏,我们一路前去,再住上几日,等入了秋,才是时候!” 阮云欢忍不住笑起,说道,“祥云公主贪嘴,怎么我不知道?”说的席秋月小脸儿飞霞,却笑吟吟的也不争辩。 宋文杰张了几次嘴,向二人瞧了几眼,终究不忍扫兴,叹了口气,又向景宁望去一眼。景宁缩了缩肩,见阮云欢顾着与席秋月说笑,便一步步向马车旁蹭去。 歇息片刻,阮云欢与程秋茗仍然上车,席秋月却道,“如今这里凉爽,再行几日怕便要热了起来,倒不如趁机骑马的好!”命人服侍换了骑装,当先打马而行。 阮云欢见状,连连摇头,向宋文杰道,“宋大哥,这里虽无人烟,但岔路极多,莫要让公主走失,有劳照应!” 宋文杰连声答应,带着狄山追了下去。 白芍扶阮云欢上车,心中想着去陇田的事儿,大为焦灼,连声问道,“小姐,鲁大虎不是说,几处庄子都甚是安稳,又去陇田做什么?”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我接管娘亲留下的四处田庄,只有陇田不曾去过,如今恰好出来,便绕去瞧瞧!” 白芍低声道,“再过些时日便要出嫁,小姐不急着回京安置,竟还有这些兴致!” 听的一旁的程秋茗笑了出来,说道,“瞧瞧,小姐出嫁,小姐不急,丫鬟倒急了!” 说的白芍也笑了出来,说道,“程大小姐莫笑奴婢,我们家小姐便这性子,任是天大的事,她也不急,生生将旁人急死!” 程秋茗笑道,“你既知道,还急什么?横竖要嫁人的是她,又不是你!或者,是你急着小姐出嫁,好自个儿也选婆家?” 白芍红了脸,扭身道,“好端端的一个程大小姐,跟着我们小姐也学的会打趣人,再不理你们,你们自个儿斟茶倒水罢,白芍可伺侯不了!”说着也不唤停车,径直跃出车去。 程秋茗大笑出声,扬声道,“白芍姑娘,怕是被我说中了心事才逃的罢!”但见白芍不应,火上房似的往前去了。 二人笑了一回,程秋茗回头,斜睨着阮云欢,问道,“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阮云欢扬眉,问道,“姐姐说什么?” 程秋茗向她上下打量,摇头道,“旁人都道,睿敏郡主许给五皇子,是绝好的亲事,可是你心里欢喜的是谁,难不成我会不知道?只是你素来不是个认命的主儿,如今婚期渐近,你还如此不急不慌的,怕是早已有了主意罢!” 阮云欢眨眼,点头道,“是啊,我回去将那女人弄死,阮云乐守孝,便不能出嫁,齐王殿下那无鸡不能生蛋,无蛋不能孵鸡的话儿便又能再说一回!” 程秋茗大笑,指着她道,“坏丫头,你别蒙我!若是你想将谁弄死,还用等到此刻?” 阮云欢微微一笑,抿唇不语。 上一世,自己是在淳于昌封王之时成的亲,也就是说,是在及笄之后的第二年。那时齐王淳于信仍在东海征战,待他回来,早已是尘埃落定。 而这一世……若是当真将秦氏弄死,自己虽非她亲生,却挂着母女之名,也要与阮云乐一同守孝,两年之后,又怎知是怎样一番光景? 程秋茗想到离京时听到的传闻,叹道,“你虽有些手段,但建安侯府岂是好对付的?如今那女人虽被软禁,怕不会甘心,你这一回去,怕还要有些周折,一切当心才是!” 阮云欢轻轻点头,冷笑道,“秦家这一场大乱,一时难分难解,待我回去,再添上把火,姐姐看好戏便是!” 程秋茗点头,见她眸光定定,知道她心中早有计较,心中一定,便将担忧抛了去。抬头向前边张望,但见白芍不知几时换了骑装,追上席秋月,二人正你追我赶,笑声传来,极是欢快。 程秋茗忍不住笑道,“这席二小姐的性子倒好,强似她的姐姐许多!” 阮云欢微微点头,淡笑道,“她姐姐也是可怜之人!” 程秋茗冷笑,说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不然,又岂会落到今日?” 阮云欢点头,侧头睨她一眼,说道,“姐姐素来是个心软的,今日说话,怎么似恨了谁?” 程秋茗一默,隔了片刻,才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手掌握住,说道,“也不怕妹妹笑话,姐姐是无用之人,如今身残,更不用说,只指望妹妹能得个好结果!” 阮云欢听着奇异,问道,“姐姐出了何事?可是府里那几位庶出的小姐还寻姐姐晦气?” 程秋茗摇头,说道,“如今四个已嫁出两个,剩下两个顾着自个儿,不再理我,我也乐得清静,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我终究是……终究是毁了!”说着话,神色便黯了下来。 阮云欢奇道,“可是谨儿年岁渐大,反而生事?” 程秋茗摇头,说道,“那孩子虽淘气些,对我却亲近!”被阮云欢连声追问,终究忍不住,说道,“往日好的时候,御史府虽比不得相府,但终究爹爹有些名望,屑小不敢如何。如今我落到如此,那些人竟然……竟然……”说到恨处,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心中却有些了然。 程御史为官刚正,闲杂人等向来不敢轻慢,而程秋茗未受伤之前,名字已报入户部参加去年的选秀,更是无人胆敢轻看。如今她身残,家世却在,加上两个庶妹出嫁,更是显出她的孤寂,便有一些不入流的人家托人上门提亲,到遭到拒绝,便有人说出难听的话来。 阮云欢点头,反手将她手掌握住,轻声道,“姐姐,如今可后悔放了苗纹?” 程秋茗默然,轻声道,“我只恨自个儿心肠太软罢了,妹妹不必再为我劳神!” 阮云欢“嗯”的一声,不愿她难过,便不再说。 陇田田庄,在陇州东郊,临海。 汪世早一日命人前往田庄报讯,第二日,阮云欢刚出陇州,便见万全带着两个儿子迎了上来,在道旁跪倒见礼。 阮云欢命起,笑道,“也幸好你们来,今儿一早才知道这陇州的道路很是难认!” 万全躬身,说道,“这陇州临海,城外有许多的河流湖泊,道路便繁复了些。小人不知鲁管事有没有随行,怕大小姐寻不到路,便特意来迎!” 阮云欢点头,说道,“你倒有心!”当即吩咐他前头引路。 曲曲折折,道路果然繁复,马车直行了一个时辰,才驰入陇田田庄。阮云欢隔窗见水田处处,与济宁有些相似,却因远处可见浩瀚大海,风光更好了许多,也觉欣喜。 席秋月第一次瞧见大海,大为欢喜,拉着阮云欢手臂连摇,说道,“姐姐,不想这陇田如此风光,我们多住几日,海上瞧瞧可好?” 阮云欢笑道,“说是带你出来散心,如今你玩的野了,回去让我如何向皇上交待?” 席秋月一闻说回去,想到那四堵墙圈着的皇宫,便觉气闷,嘟了小嘴道,“难不成姐姐便不野?如今回去了,你嫁入皇宫,怕也再不得自在。便是明年五皇子封了王,堂堂王妃,难不成也能随意走动?” 宋文杰随在二人身后,此时倒也不急着回京了,闻言一同劝道,“阮大小姐,我瞧那方白帆隐隐,似是一个码头,既来了,横竖不在这几日,海上瞧瞧也好!” 阮云欢见他说的殷切,心头微动,淡淡一笑,点头道,“那便多住几日,能不能出海,还得问过万全。” 宋文杰笑道,“这个不难,我们在海上漂了大半年,大船开不走,区区渔船,不在话下!” 席秋月大喜,连连点头,说道,“庄子里纵没有,万全在这里十几年,总该借得来几条罢!” 阮云欢见她兴致极高,便含笑应下。 程秋茗惨遭巨变之后,虽然性情有所改变,但终究是个十几岁的女儿家,闻说有得玩乐,也是喜的连连点头。 第326章 我不杀你难不成再等你害我 阮云欢一行住入陇田庄院,万全自然是倾尽全力服侍。用过茶点,阮云欢见万全老婆缩在万全身后,伸手直扯万全衣袖,便笑问道,“万全家的有事但说无防!” 万全老婆缩了缩脖子,忙跪倒在地,呐呐道,“大……大小姐,我……我……” 万全回头低喝,“多大的事儿,也非得惊动大小姐!” 万全老婆一噤,便不敢再说。 阮云欢向万全道,“你们既是我的人,若有难处,自然寻我!”向万全老婆道,“万全家的,你说罢!” 万全再不敢说话,万全老婆踌躇片刻,结结巴巴道,“大……大小姐,我们……我们家老二年岁不小了,往年穷,也说不上房媳妇,如今……如今虽说好了些,却……却因是奴身,寻常……寻常姑娘也不肯嫁。奴妇闻说,江州那里……江州那里不少奴仆大小姐给买了媳妇,奴妇想……想……” 阮云欢了然,含笑道,“你是想要我给你家老二也买房媳妇?” 万全急的连连顿足,低声骂道,“蠢婆娘,大小姐什么人物,理你这等屁大的小事!” 万全老婆忙道,“奴妇不敢求大小姐破费,只是……只是如今庄子里关着的女子,虽说……虽说残废,瞧着……瞧着模样儿却好,若是……若是大小姐做主……” “你说我命鲁大虎送来的女子?”阮云欢扬眉。 万全老婆点头,抬眸见阮云欢沉了脸,心中打突,便不敢再出声儿。 阮云欢瞧着她,慢慢啜了口茶,问道,“你家老二呢?唤他进来!” 万全老婆闻她冷了声音,惊的脸白,连连磕头,说道,“大小姐,是奴妇的蠢主意,若是不成,也不打紧,求大小姐莫恼!” 阮云欢微微皱眉,向万全瞧去。 万全忙抬腿踹她一脚,说道,“大小姐唤老二,你聋了?” 万全老婆一个激淋,忙爬起身向外去。 阮云欢向万全瞧了一眼,问道,“是你家老二瞧上了那女子?” 万全脸色微变,忙噗嗵跪倒,磕头道,“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一会儿大小姐尽管教训,只是饶他一条狗命!” 说话间,万全老婆已将万二唤了来,进门便即跪下,吓的发抖,却说不出话来。自然是进来前,听万全老婆说过。 阮云欢挑眉,问道,“万二,你今年多大了?” 万二连连磕头,却不敢应。万全代他道,“这兔崽子今年整二十,还是不懂事!” 阮云欢点头,说道,“闻说你瞧上了鲁大虎送来的女子?” 万二伏跪在地,结结巴巴道,“奴……奴才再……再也不……不敢了……” 阮云欢挑了挑眉,问道,“再也不敢什么?” 万二缩了缩肩,小声道,“什……什么都不敢了……” 这话一说,一旁的程秋茗倒笑了出来。阮云欢也是忍不住莞尔,问道,“那以前,你曾做过什么?” 万二嗫嚅片刻,才道,“她……她说冷,奴才……奴才给她送了被子,她说怕黑,奴才便给她送了灯,她……她说静的怕人,奴才……奴才便给她送了鼓儿,她……她说屋子里没有活物,奴才……奴才便将阿黄给她送去……” 阮云欢扬眉,问道,“阿黄?” 万全道,“是庄子里养来看门的狗,这兔崽子将阿黄送去,哪知道当下就将人咬了!” 阮云欢一听,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问道,“除了送这些东西,你与她还做过什么?” 万二想了想,摇头道,“再不曾了!” 阮云欢问道,“她便没有说闷的慌,让你带她走走?” 万二连连点头,说道,“她说过,只是没有大小姐和鲁管事吩咐,奴才不敢,便……便唱了个曲儿给他听。” 这话一说,连席秋月也笑了起来,推了推阮云欢,在她耳边低声道,“姐姐,这个万二,与宋呆子倒是呆气相投!” 阮云欢被她说的“嗤”的一声笑起,向万二瞧了一眼,却终究忍不住问道,“除此之外,她便没有说过旁的?” 万二想了想,一张黑脸红了起来,结结巴巴道,“前几日天热,她……她说要沐浴,又……又说身上……身上痒……” 阮云欢眉心一跳,唇角笑容隐去,说道,“你呢?可依了她?”刚才那些话,分明是那女子在挑逗万二。 万二忙摇头,说道,“那……那白哗哗的,奴才不敢多看,便……便在外头等着……” 阮云欢轻吁一口气,点头问道,“这么说,你不曾碰她?” 万二双手连摇,说道,“她是小姐的人,奴才胆子再大也不敢!” 程秋茗越听越奇,说道,“云欢,这是何人?你庄子里为何关着这样一个女子?”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此人云欢本想自行处置,如今姐姐来此,便是天意!”向万二道,“你将那女子带来!” 万二应命,忙磕了个头,匆匆的奔了出去。隔了片刻,果然带进一个女子,长发披散,衣衫半敞,眉眼间还带着些媚态。 程秋茗一见,呼的一下站起,咬牙道,“苗纹!” 苗纹进门,一见二人,瞳孔顿时一缩,尖叫一声,转身便逃,却被白芍赶上一步,一把抓了回来,用力向内一推,冷声喝道,“还不跪下!” 苗纹立足不定,踉跄奔出几步,噗的跪倒,尖声叫道,“阮云欢,我已落到这般地步,你……你还要怎样?” 阮云欢淡淡一笑,冷声道,“你落到这个地步,又能怪得了谁?” 苗纹脸色阵青阵白,吓的身子直抖,却说不出话来。 万全老婆一见这情形,也是吓的脸白,连连磕头,颤声道,“大……大小姐,是奴妇瞎了眼,方……方才是放屁来着,大小姐莫怪……” 阮云欢向她瞧了一眼,点头道,“无防,你们且出去罢!”说着向万全挥手。 万全忙磕头答应,一手拖着老婆,一手拽着儿子退了出去。 席秋月向苗纹瞧了片刻,说道,“姐姐,这便是为了汤大公子,将程姐姐害到如此地步的苗大小姐?” 阮云欢冷哼一声,挑唇道,“可不是么?” 苗纹大声道,“我虽推她一下,可她只是断去一臂,你何曾不是废我一只手?如今她仍是御史小姐,我却有家不能回,到处被人欺凌。” “她将你当作姐妹,你却推她去挡贼人的钢刀,你分明害了她,她还仍然将你放过,你却起意杀她,你便不知错吗?”阮云欢低声冷喝,冷笑道,“我废你一手,不过小惩,若你知道悔改收敛,也不难安稳度日,偏偏又寻上李超,意欲何为?” 苗纹脸色一白,失声道,“你……你知道?” 阮云欢冷笑,悠悠道,“你从秦鹏口中得知,当初张校尉与李成璧陷害我不成,反而令七夫人丧命,你便寻到叶城,伺机结识张校尉,欲煽动他寻我报仇,不是吗?” 苗纹脸色青白,咬唇默了片刻,咬牙道,“可惜,可惜诺大一个汉子,却是个孬种!” 阮云欢摇头,冷笑一声,说道,“你却不知,张校尉那一年里因被秦家所疑,处处受到钳制,对秦家早已怀恨,你虽被休,却终究与秦家脱不了干系,他又岂肯助你?” 当初,叶城事发之后,七夫人被坑杀,秦鹏被阮云欢所擒,张校尉封城寻找秦鹏,却被阮云欢使反间计令秦家对他起疑,处处掣肘,也就造成秦浩被杀一事中,张校尉不再相助秦家。 苗纹脸色乍青乍白,咬牙道,“我虽有此心,终究并不曾当真做什么。” 阮云欢冷笑一声,说道,“不错,因秦浩之死,牵扯出李超、李成璧,令你计划落空。你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竟然勾结上申屠杰,说动太子将我劫走,意图借此毁我名节,可惜!可惜!你瞧对了申屠杰,却瞧错了太子!” 苗纹咬牙,恨恨道,“我便不明白,为何老天如此助你!” 阮云欢缓缓摇头,慢慢道,“这世上,老天从不助着谁,一切,都是你自食其果罢了!” 一旁程秋茗听的脸色发白,颤声道,“云欢,这些事,你从不曾对我说过!”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妹妹也是后来知晓!” 程秋茗连连摇头,说道,“当初我不忍杀她,不想却令她屡屡设计妹妹,如今,再不能容她!” 苗纹脸色大变,尖声道,“你们要做什么?莫要忘了,我爹爹可是堂堂礼部尚书,你们……你们胆敢杀我?” 阮云欢冷笑,纤眉淡挑,露出一抹讥诮,说道,“若是苗尚书知道,你给昔久国五千精兵做了营妓,可这会认你这个女儿?” 苗纹身子剧震,脸色苍白如纸,嘴唇颤抖片刻,却说不出话来。 程秋茗、席秋月闻言,却均是大吃一惊,失声道,“这……这是真的?” 苗纹狠狠瞪着三人,突然大声叫道,“你们以为我愿意?若不是申屠杰那个畜牲,我……我岂会沦为那许多男人的玩物?若不是你们将申屠杰逼入绝路,他们……他们无处去寻女人,又岂会只对着我一人?你们……你们可曾试过,同时被十几个男人玩弄?你们可曾知道,那日夜不停折磨的滋味……”最后一道心防,终于崩溃,苗纹放声大哭,却声声皆是指责。 阮云欢轻轻摇头,淡道,“到了此时,你还只知道怨怪旁人,你没救了!”当即向白芍道,“将她绑了,关入地窖,待我们出海时带着她!” 白芍点头,上前抓着苗纹肩膀提起。苗纹大惊,哭声顿止,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嚷道,“你们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为何要带我出海?” 阮云欢凝着她,淡淡笑道,“一切起因,便只因你恋着汤大公子,如今,汤大公子奉命镇守东海,我们便送你一程,让你长留东海,在离汤大公子最近的地方!” 苗纹大惊,失声道,“你……你要杀我?” 阮云欢勾唇,波光潋滟的眸中,其寒如冰,淡淡道,“我不杀你,难不成再等你害我?” 苗纹还在大嚷,白芍手臂用力,横拖倒拽,拖着她出去。 闻着呼号声走远,程秋茗才慢慢坐倒,闭目摇头,轻声道,“真想不到,人心可以……如此险恶!” 第327章 当真是截道儿的好地方 船至深海,前方海水现出一些暗沉,有大批鱼群正向这里游来。阮云欢向白芍道,“将她带来!” 白芍点头,入底舱将苗纹提了上来。 苗纹被绑了两日,整个人早已困顿不堪,一见船外的海水,顿时满脸惊恐,挣扎着转向阮云欢,求道,“阮云欢,你……你放了我,你……你我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我……我再不向你寻仇便是!” “一笔勾销!”阮云欢冷笑,淡淡道,“苗大小姐,当真是大度的很啊!只是,可惜我阮云欢记仇!” 苗纹脸如死灰,突然转向程秋茗,颤声道,“程姐姐,你救救我,你……你忘了,我们……我们是姐妹……是姐妹啊!我们……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你救救我……” 程秋茗咬牙,向她狠啐一口,怒道,“我便是瞎了眼,将你这等人当作姐妹,才有今日!” 阮云欢微微勾唇,说道,“姐姐,何必与她多说?”声音一冷,低喝道,“动手!” 青萍应命,自怀中取出一只瓷瓶,拔开瓶塞。白芍一掐苗纹下颚,逼她张嘴。青萍手腕一侧,一瓶药液尽数给她灌了下去。 苗纹大惊,失声道,“你们……你们给我吃了什么?”颤声连问,张口干哎,想要吐出,却又哪里吐得出来? 白芍一手擒着她,另一手手腕一翻,露出一柄匕首,一刀一刀,将她身上衣衫尽数割去,身上只余下绑着双手的一条绳索。 阮云欢冷冷的瞧着,勾了勾唇,才道,“方才的药,会使你身体内散出鱼儿喜欢的异香,你不是喜欢用自个儿的身子做诱饵么?我便成全你!”声音骤寒,低声喝道,“放下去!” 苗纹大惊,张口欲呼,却觉手腕骤紧,随着白芍手腕一抖,她莹白的身体飞起,向船外落去。身体入海,四周散漫悠游的鱼群顿时向船边聚拢。苗纹惊的全身冰冷,大声呼道,“不……不……放开我,让我上去……” 喊声刚起一半,一口海水灌入,再喊不出声来,跟着但觉张开的唇上一滑,一条小鱼已顺着咽喉滑入腹中。苗纹大惊,张嘴欲呼,却觉有接二连三的鱼儿游了进去。紧接着,但觉下身某一处也是一紧,已有鱼儿狠力撞开,挤入身体…… 悬着的绳索剧烈的晃动,海水中的苗纹时沉时浮,水花翻卷,瞧得出是在剧烈挣扎。阮云欢淡淡而视,说道,“这异香初时只在体内,鱼儿嗅到,便只能进入她的体内,慢慢从体内啃啮,待过一会儿,异香慢慢散出,便会有鱼儿啃啮她的肌肤。同时,那药液令她全身的骨骼酥软,三个时辰之后,再不会有什么留下!” 程秋茗默然而视,一只独手却紧紧抓着阮云欢的手掌,轻轻颤抖。 阮云欢侧头向她凝视,轻声道,“姐姐不忍心?” 程秋茗摇头,泪水却缓缓落下,低声道,“她是咎由自取,我……我……只是为自个儿不值!” 阮云欢点头,一手挽住她手臂,轻声道,“姐姐,一切会好,你信我!” 程秋茗不语,只是轻轻点头。 隔了良久,海中的苗纹不再挣扎,尸身偶尔浮起,可以看到圆滚滚的肚子里,还在不断翻搅,周身的肌肤,已被鱼儿啃啮的面目全非,海水中,缕缕血丝慢慢的浸出,无声无息的散入海水…… 席秋月脸色惨白,一手捂着小嘴,几乎要吐出来。阮云欢瞧见,不由一笑,说道,“妹妹可觉得姐姐狠毒?” 席秋月想了想,摇头道,“姐姐虽废她一手,但已放过她,是她自个儿不知悔改,今日姐姐若不杀她,日后怕是仍会受她暗算。” 阮云欢点头,暗思席秋月虽然天真未琢,却心思细腻,见事极明,便也不再多说,向白芍吩咐道,“走罢!” 白芍当即将话传出,狄山、景宁二人闻命,扬声喝令启航,渔船调转船头,扬帆而去。 处置了苗纹,程秋茗整个人顿显轻松,加上陇田景致极好,再有席秋月鼓动,便成日与她在外疯跑。阮云欢见状,不由摇头笑道,“原说程姐姐端稳,祥云文静,如今看来,竟是两个疯子!” 宋文杰却摇头道,“祥云公主是真性情,如此才好!” 阮云欢斜睨他一眼,抿唇不语。白芍却笑道,“宋呆子,以前也是这么赞我们小姐,如今又赞祥云公主,那在你眼里,究竟是我们小姐真性情,还是祥云公主真性情?” 宋文杰仰首望天,认真想了想,一本正经点头,说道,“阮大小姐聪明睿智,快意恩仇,自然是性情中人。只是祥云公主机灵活泼,率情任性,才是小女儿之态!” 白芍掩唇偷笑,说道,“想不到宋呆子也能说话如此圆滑,两头都不得罪!” 阮云欢微微一笑,心中却是暗叹。不错,席秋月的性子,虽然与自己有一些相似,但是自己两世为人,如今虽然只是十五岁的容貌,但一颗心却已与四旬妇人无异。宋文杰虽有些呆气,但却思维敏锐,他哪里是说话圆滑,分明是将二人看的极清。 此时赵承过来,问道,“小姐,小姐吩咐的事,已尽数安置妥当,不知几时启程?” 阮云欢向池塘边嬉戏的二人瞧了片刻,微微一笑,说道,“再过两日罢,不急!” 宋文杰一愕,抓了抓后脑,说道,“阮大小姐,再过几日便是中元节了!” 阮云欢点头,说道,“我们便赶在中元节回去便是!” 宋文杰连连点头,说道,“如此最好,恰好天气转凉,也免得路上受那暑气!”左右瞧瞧,说道,“我旁处走走去!”也不等阮云欢应,便顾自去了。 白芍诧道,“这呆子慌慌张张做什么?”嘴里虽问,却向赵承连连眨眼。 阮云欢微微一笑,只当没有瞧见。 暑意渐消,离中元节已不过五日,宋文杰催了几次,阮云欢这才吩咐启程。万全带着两个儿子一路送出陇田,才下车给阮云欢磕头,说道,“陇田到帝京,路上道路不及济宁好走,大小姐千万当心!” 阮云欢点头,说道,“万二的亲事,我记在心里,只是不能急于一时,你们放心便是!” 万二脸涨的通红,结结巴巴道,“小人……小人不要脸,只……只瞧着那女子美貌,倒教大小姐劳心!”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也不是大事,不必挂在心上!”吩咐三人停步,传令启程。 席秋月坐在车中,望着越来越远的田庄,只觉意犹未尽,叹道,“若是我们能长居此处多好!” 程秋茗点头,待转头瞧上阮云欢,心思却早已收回,问道,“妹妹,待过了节,再有二十余日便是大婚,你究竟要如何处置?” 阮云欢淡笑道,“大婚是皇上御旨,难不成还能抗旨不成?” 程秋茗皱眉,定定望着她,见她笑容平静恬淡,实在猜不透她心意。想了想,才轻声道,“我们离京时,闻说齐王殿下曾到过相府,是阮二小姐送了出来!”一边说话,一边留神阮云欢的神色。 阮云欢微微抿唇,默然不语,袖中手指,却不自觉的轻轻抚过袖中的白玉匣。 阮云乐钟情淳于信,送了出来并不奇怪,只是……他去相府做什么? 车行两日,平坦山道变的崎岖,官道的前方,横看成岭侧成峰,竟然是绵延起伏的一大片山峦。 阮云欢微挑了挑眉,说道,“果然较济宁那方的路险峻一些!”掀帘向车侧随着的赵承问道,“这是什么地界?” 赵承马上躬身,回道,“回小姐,这里已是跃马川,前边的山是狐儿岭,翻过狐儿岭,离大都便只有半日路程。” “哦!”阮云欢低应,唇角便勾出一抹笑来,问道,“不知这山为何叫狐儿岭?可是有许多的狐狸?” 赵承笑道,“只是闻说很久之前,一个书生在这里遇到狐仙,所以得名罢!” “嗯,那狐仙是子虚乌有的事,想来也不过是说故事!”阮云欢点头。 赵承刚躬身应诺,却闻她轻飘飘的道,“我瞧那岭上仙气未必有,黑气倒有一些,怕是会有强盗,你说是不是?” 赵承一听,额角顿时挂出汗来,强笑道,“小姐所习这五行数术如此厉害,竟将强盗也瞧得出来?小人却瞧不出来!” 阮云欢淡笑,说道,“哪里是五行数术,你家小姐,只是会看人心罢了!” 听着这话,饶是赵承心力再强,笑容也已经挂不住,抿了唇,默然不语。 阮云欢见他不再说话,微微一笑,转头向车侧坐着的白芍道,“白芍,你说呢?” 白芍闻她和赵承对答,早已心里打鼓,此刻见她直直问来,慌的忙连连摇手,说道,“小姐,奴婢又怎么会知道?” 阮云欢微微一笑,身子后仰靠入椅中,淡道,“嗯,我也不过随口说说罢了!”目光越过挑起车帘的车门,瞧向前方策马而行的宋文杰,喃喃道,“祥云公主非拉着程姐姐同乘一车,宋大人又寸步不离守着她们,当真是奇了,是不是?” 白芍强笑道,“这些日子,祥云公主和程大小姐总一同玩闹,有时宋大人也跟着,有什么奇怪的?” 一旁青萍听了良久,此刻向阮云欢瞧去一眼,心里暗暗难过。自己家小姐分明喜欢的是齐王殿下,如今却指婚给五皇子,她自个儿虽从来不说,但心中必不好受。如今眼看着便回帝京,婚期在即,才会如此疑神疑鬼罢! 说话间,一行车马已沿着官道,驶入连绵的群山,但见两侧山壁陡直,将官道夹在其中,遮盖的甚是昏暗。 墨兰瞧的咋舌,说道,“难怪小姐方才说有黑气,这里倒当真是截道儿的好地方!” 话声方落,突然闻山壁上一阵锣响,霎时间,杀声震天,数百黑衣人自山石后疾跃而出,手势兵刃,向这里杀奔而来。随行护卫见状,均是大惊,“呛啷”声连响,纷纷拔出兵刃拒敌,一时间,官道上已一团混战。 第328章 你这又是玩什么把戏 席秋月、程秋茗出身名门,自幼在帝京城中长大,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时间吓的惊叫连连。 宋文杰拔匕首在手,护在二人车旁,大声道,“公主、程大小姐不必惊慌,些许毛贼罢了!”而他身侧的狄山、景宁二人,早已长剑在手,与敌人厮杀一处。 而在后车里,白芍早已双刀在手,疾跃而出,向袭来的黑衣人杀去。赵承骑在马上,长剑挥舞,剑招凌利,片刻已伤三人。 阮云欢坐在车中,但见这百余黑衣人个个身手矫健,招式凌利,竟然均是下的杀手,不禁轻轻挑眉,暗思,“难不成,是我料的错了?” 墨兰早已惊的小脸微白,一手抓住阮云欢手腕,急声道,“小姐,怎么办?这……这官道太窄,也无法布阵,这……这……” 阮云欢在她手腕轻拍,一双眸子却紧紧注视着四周的战事。但见宋文杰带来的十余随从在前方挡去了大半黑衣人,而汪世带着几名相府的护卫挡在车队之后,两侧虽有黑衣人攻来,却因两侧山陡,不是任谁都能攀上,人数却是不多。 激战之下,双方互有伤亡,杀的难解难分。为首黑衣人见这方狄山、景宁等人皆是高手,心中起急,连声呼喝。就在这一刻,只闻一声清啸,一条黑影自山壁上一跃而下,长剑疾挥,向这里径直杀来。众黑衣人见状,发一声喊,手中兵刃展开,将狄山、景宁等人死死缠住。 赵承、白芍互视一眼,齐声道,“小姐,我们去助宋大人!”声音未落,便向黑衣人迎去。墨兰大惊,失声道,“白芍姐姐,保护小姐!”只是白芍激战之中,似未听到,反而与赵承离马车越来越远。 阮云欢凝目向后来的黑影瞧了片刻,但见来人黑巾蒙面,身形俊挺,长剑使的挥洒随意,不由唇角浅勾,露出一抹笑意,转向青萍道,“你的毒烟弹还有多少?” 青萍忙道,“还有五十余粒!”说着自包裹取出装毒烟弹的铁盒,尽数递给阮云欢。 阮云欢接过,却只探手取出十余粒,余下又递了回去,轻声道,“你们在车中不要出去,护着自个儿!”话刚说完,已一手挥开车帘,身形如乳燕投林,掠窗而出,同时手指疾弹,径取与景宁交手的黑衣人。 黑衣人激战之中,眼见小球射到,躲闪不及,只能横刀挡格。小球撞上钢刀,顿时“砰”的一声炸开,一时间,毒烟弥漫,将近处十余黑衣人笼罩。众黑衣人不防,呼吸之间,顿觉鼻喉呛疼,大声呛咳,两口气一吸,顿时天旋地转,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 景宁见小球飞到之时,早已摒住呼吸,一袖掩鼻,跃了开去。待见黑衣人倒地,身形疾纵,又再迎上杀来的一匹。 阮云欢身形如梭,疾掠而至,手指连弹,又是三枚毒烟弹激射而出,每一枚炸响,都有七、八个黑衣人倒地。 为首黑衣人大骇,高声喝道,“快!截杀阮云欢!”随着喝令,大半黑衣人均是恶狠狠向阮云欢扑来。 阮云欢扬声长笑,手中毒烟弹不停的射了出去,黑衣人纷纷倒地。只是这毒烟弹狄山、景宁自然知道应付,宋文杰和他携来的护卫却不知道,她怕误伤自己人,拣的都是离他们较远的黑衣人密集处。 但饶是如此,只片刻功夫,百余名黑衣人已倒下大半。为首黑衣人大骇,呼声连连,向阮云欢一方猛攻。 而此时阮云欢手中十余粒毒烟弹用尽,手掌在腰间一抹,顿时寒光乍现,一柄软剑已握在手中,一声清叱,向为首黑衣人攻去。 为首黑衣人见状,不惊反喜,挥刀挡开她当胸一剑,大声道,“这贱人毒弹用尽,给我杀!”众黑衣人闻言,顿时精神一振,向阮云欢猛冲。 后来黑影来势极快,几个起落,已离阮云欢不远,黑衣人纷纷走避,给他让出道路。黑影双掌交错,掌风凌利,劈手向阮云欢抓到。 阮云欢微微挑眉,脚步连退,手腕轻颤,软剑剑光点点,不离黑影手腕方寸。 而车队之后的汪世见阮云欢步步后退,赵承、白芍却仍与一众黑衣人战成一团,丝毫不知回救。不禁大惊失色,招数骤紧,劈翻两个黑衣人,向这里奔来。 而同一时间,黑影手臂前探,骤然穿破阮云欢剑网,一只手掌已抓上阮云欢手腕,顺力向怀中一带。阮云欢“啊”的一声低呼,脚下一个踉跄,身不由己向前扑跌。 汪世大惊,人已不及赶到,手臂疾起,手中单刀力贯,向黑影疾射而至。 电光火石闪,诸事同发,阮云欢成擒,黑影的要害却已在汪世刀尖之下,赵承、白芍回头瞧见,齐齐大惊失色,齐声喝道,“小心!” 阮云欢听到身后风声,加上赵承、白芍的大呼,也是大吃一惊,身子一横,挡上黑影左胸。与此同时,黑影身形疾缩,骤然间倒退丈余,眼见刀至,身形疾侧,将阮云欢挡开。饶是如此,汪世那一掼用尽全力,钢刀仍是噗的一声,扎入黑影胸口。 鲜血乍现,战场中顿时一寂。黑影身子踉跄疾退,狠狠咬牙,一把抱住阮云欢,反身疾跃,纵下山道,向一侧山谷疾掠而去。 汪世疾步赶到,大呼,“小姐!小姐!”急切要自后追去,却见两名黑衣人挺刀迎上,苦于手中失了兵刃,一时间竟然难以冲过,眼睁睁的看着黑影挟着阮云欢消失在山涧之中。 为首黑衣人离二人不远,将所有情形瞧在眼里,怔了一怔,突然大声道,“快!快去追!”手中钢刀挥出伤了一名护卫,拔步向二人去的方向追去。 也就在此时,山壁上一声冷哼,又一名黑衣人站起,张弓搭箭,铁箭寒光闪闪,“嗖”的一声,疾射而至。 “路……”为首黑衣人刚呼出一字,短箭已疾射而至,一箭封喉。 随着这一声弓弦响,山壁上又有十余名黑衣人现出身来,手中强弓硬弩,纷纷指向官道上的黑衣人,箭矢如雨,疾射而至。 “怎么回事?”众黑衣人顿时大哗,反应慢的仍在向赵承等人攻击,快一些的已转身向山壁奔去。 赵承咬牙,扬声喝道,“杀,一个不留!”长剑递出,顿时结果二人,又纵身向其余黑衣人追去。 阮云欢身子悬空,耳畔风声,一侧肩膀却分明感觉到温热的液体将衣衫浸湿。饶是睿敏郡主淡定如恒,此刻也是禁不住的慌乱,眼见已奔出极远,终于忍不住咬牙道,“还不将我放下!” 黑影身形顿缓,踉跄奔前几步,终于不支,慢慢软倒。 阮云欢大惊,反手一把将他抱住,连声道,“你怎么样?”轻轻放倒在地,手指连出,疾点他身上几处大穴,咬牙道,“齐王殿下,你这又是玩什么把戏?”口中怒问,却片刻不敢耽搁,一手压着他的伤口,细瞧那钢刀。幸好他闪避的快,虽然伤势不轻,却避开了要害,不由轻轻吁了口气。 淳于信苦笑,抬手慢慢将脸上面巾扯下,问道,“你知道是我?” “废话!”阮云欢瞪他一眼,说道,“若不然,你方才还有命在?”自从离开七岭,自己每改一次行程,宋文杰都要鬼鬼祟祟的派个人出去。再加上赵承、白芍二人的反常,她早料到是这位齐王殿下要有什么举动。 口中与他斗嘴,双手却在自个儿身上寻了一遍,并没有伤药,不由大急,又在他身上乱翻,问道,“你可带着伤药?” 淳于信仰躺于地,任由她将自己全身上下搜了一遍,才一把将她拖过,紧箍入怀,低声道,“方才为何要替我挡刀?”分明是自己的设计,但意外横出,她竟以她纤弱的身子替他挡刀,那一刻的震撼惊喜,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感受。 “刀!”阮云欢咬牙低喝,身子侧移,避开他胸口的钢刀,叹道,“谁给你挡刀,不过是吓懵了而已!”心里暗暗吐舌,还好,这回没有上嘴啃。 “不是?”淳于信微觉失望。 “自然不是!”阮云欢从他怀里挣出,但见用力之下,他伤口血流更速,不由皱眉,又问道,“你身上没有伤药?” 淳于信向她凝视片刻,但见她说的虽然嘴硬,眸底却是一片焦灼关切,不由挑了挑唇,摇头道,“路宁身上有!” 阮云欢挑眉,问道,“路宁在何处?” 淳于信向来路指了指。 “你……”阮云欢气结,左右一瞧,但见这山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几乎没有什么草木,不由心中更急。侧耳倾听,但闻远处隐隐的似有水响,咬牙道,“你忍一忍!”一手将他扶起,避开他胸前钢刀,将他没有伤的一边身子伏在自己身上,向水声来处行去。 淳于信整个人挂在她的身上,垂首间,便可嗅到她幽幽的女儿体香,不由心中一荡,轻声道,“你为何不回去?”只要回到官道,旁人没有伤药,青萍总会有的。 阮云欢侧头横他一眼,说道,“只怕坏了齐王殿下的大事!”转过一个山弯,但见前方激流喷溅,竟是极大一挂瀑布。 阮云欢吁了口气,说道,“这下好了!”行的近些,但见一汪清流自瀑布下流了出来,汇成一条山溪。山溪两侧,杂草丛生,倒也柔软。 阮云欢轻轻将淳于信放下,低声命道,“不许动!”自个儿在草丛中寻了片刻,见几株墨绿色小草长在石缝里,便拔了起来。又奔下山溪,将小草洗个干净,将帕子绞了水,转身回来。 淳于信仰躺在地,微撑起身子,见她为自己奔忙,心中只觉甜蜜,见她回来,不由微笑道,“其实方才,我能走路!” 阮云欢横他一眼,也不理他,只是用匕首将他胸前衣衫割开,露出伤口四周的肌肤,将那几株小草放入口中嚼碎成泥,一手按着他的胸口,另一手疾出,迅速拔下钢刀。 淳于信但觉胸口剧痛,闷哼一声,鲜血已激射而出,跟着伤口一凉,已被她用嚼碎的草泥按住。咬牙吸了口凉气,低声道,“轻一些,你道这是木头桩子?” 第329章 她再不愿将选择的权利交给命运 阮云欢怒道,“好好儿的玩这等把戏,没把命送掉也算万幸!”不理他疼的吸气,只是紧紧将他伤口压着,另一只手用匕首割下他袍摆内衬,叠了几叠,将伤口覆上,这才又割条布带绑住。 淳于信眼瞧着她的动作,问道,“怎么割我的衣裳,不是你的?” 阮云欢白他一眼,说道,“是给你包扎,自然是割你的!” 淳于信眨眼,瞧了她片刻,摇头道,“阮云欢,哪有人像你这样?” “我怎么样?”阮云欢挑眉。 淳于信道,“我为你受伤,你不是该感动的哇哇直哭,然后撕了自个儿的裙摆替我包扎?还轻手轻脚生怕弄疼了我?” “你为我受伤?”阮云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把擒住他的衣领,威胁道,“你再说一回,是为我受伤?”虽然如此,心里也是暗惊,刚才只要再慢上几分,他这一条性命就送在汪世手里,岂不是冤枉? 淳于信见她发怒,便不再语,闭目歇了片刻,才低声道,“这个汪世,功夫当真是不弱,往日竟小瞧了他!” 阮云欢一边用湿帕替他清理伤口周围的血迹,一边道,“怎么你串通了赵承、白芍,没有知会汪世?” 淳于信微微摇头,低声道,“他押着车尾,离你最远,哪里知道他来的如此之快?” 阮云欢闻他说话渐渐无力,微微一叹,说道,“你歇会儿罢!”将他衣衫拉好,掩住伤口,想他失血之后怕冷,垂头瞧一瞧自个儿身上,也只薄薄的一件软霞烟罗衫,不禁微微皱眉。 本来闭目躺着的淳于信突然笑了出来,伸手握住她的手掌,轻声道,“你在我身边儿躺着便不会冷!”手上使力,将她向自己身上拖来。 阮云欢无奈,低声道,“当心碰到伤口!”身子移近一些,在他左侧坐下。 淳于信失血之后,人本来就已昏沉,此刻握着她的手,感觉到身侧她的体温,心中大定,含糊咕哝几声,便沉沉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张眼满天繁星,身边已空,淳于信一惊坐起,急唤,“云欢!”只闻身上沙沙之声,垂头便见自己身上盖着厚厚一层树叶,一怔之后,不由好笑。 探手抚向胸口,入手干燥,显然阮云欢已替他换过伤药,心中便微微一暖。 “醒了?”身后,阮云欢声音响起。 淳于信回头,但见她一手提着两只野兔,一手握着匕首行来,便含笑道,“将我丢在这里,也不怕被什么野兽叼去?” 阮云欢微微抿唇,淡道,“这里是狐儿岭,相传有一个书生在这里偶遇狐仙得名,我们齐王殿下洪富齐天,说不定也能遇个狐仙狐妖什么的救了去,岂不是好?” 淳于信微微一笑,轻声道,“狐仙吗?怕本王没那个福气,至于狐妖……两年前,本王在丰城便已中了狐毒,此生无解了!”眼前这小小女子,不就是一只成了精的小狐狸? 阮云欢失惊道,“啊哟,这可怎么好?臣女还是离的远些的好,仔细狐妖来寻!”说着话,当真远远走开,到溪边将野兔剥皮开腹,在山溪中清洗干净,这才折了回来,将早已拾好的干柴点起,将野兔放在火上烤炙。 淳于信倚石而坐,静静瞧着她忙碌,只觉心头平静安乐,这荒山野岭,远比皇宫大内,齐王王府更为舒适安然。 阮云欢一手慢慢翻着火上的兔肉,慢慢问道,“今日先来的那些黑衣人,是建安侯府的人?” “嗯!”淳于信点头,说道,“秦义!” 渭南王之子小郡侯刘思江惨死,被阮云欢设计祸水东引,疑到五皇子淳于昌的身上。而这一年来,淳于昌与建安侯府明争暗斗,双方均是损兵折将,早已势成水火。如今秦天宇一死,建安侯府更是大乱,内忧外患之时,越发要剪除淳于昌的势力,以免被其所趁。 而阮云欢之智,誉满帝京,背后又有整个靖安侯府为助。若是阮云欢果真嫁给淳于昌,合二人之力,建安侯府怕再难对付,于是便趁阮云欢出行之机,要将她置于死地。至于淳于信,自然是得知之后,自告奋勇,一同随来。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秦义若知道此次因你功败垂成,怕要气的发狂!” 淳于信冷哼一声,淡道,“那又如何?”俊颜神情不变,一双乌眸却瞬间掠过一抹凌利。不管是何人,要伤小狐狸,就得先过他这一关! 阮云欢心头微动,心中瞬间明白,为何他说,是为她受伤?想来,他原来虽有旁的计划,却也因建安侯府的计划改变,却将计就计,将建安侯府的人引入圈套,一并殂杀。只是……刚才他那凌利的招式,果真是要将自己擒住,并不是做假。 微抿了抿唇,向他胸前伤处一指,浅笑道,“只是齐王殿下此举,又是为何?”若不是他出手擒拿自己,又岂会为汪世所伤? 淳于信定定瞧着她,哑声道,“云欢,我们在这山中逍遥一生如何?”此举为何?只为了在大婚之前,再一次确定她的心意。若是她肯随着他远走高飞,明日二人的死讯就会传回帝京。 阮云欢一怔,抬头瞧他。 波光潋滟的眸中,一片清明,却带着一丝果决。淳于信微微一叹,苦笑道,“你不肯!你分明心里有我,却宁肯奉旨嫁给老五,也不愿意与我远走高飞,是吗?”虽是问句,语气却极是肯定。 阮云欢抿唇,侧头道,“殿下既然知道,又何必多问?” 淳于信眸光一黯,垂下眸去,隔了片刻,才道,“你诛杀秦天宇,当真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相助老五?” 秦天宇或者与阮云欢有杀母之仇,但是,她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却在建安侯府与淳于昌斗的难分难解时动手。建安侯府瞬间大乱,淳于昌趁机剪除秦家在军中的羽翼,可以说,二人配合的妙到毫巅,分毫不差。 阮云欢计诱秦天宇至小狼沟,诛杀之后,布成意外身亡的假象。此刻听他直言自己诛杀秦天宇,没有一丝犹豫,不由微微一笑,说道,“为了报仇,自然也为了……助他!”助他铲除秦家的势力罢了! 淳于信默默点头,便不再语。 从生擒秦鹏开始,她就在一步一步运筹,先拿住秦鹏的把柄,令他不得不听她所命,然后再助他建功立业,使他不得不依赖于她,一步一步将他引到自己这方,成为自己插入建安侯府的一柄利刃。 之后诛秦浩,令他看到自己袭爵的希望,便对她更加信服。如今秦鹏官居从二品,又手握兵权,其实力在大邺朝已是数得上的人物。待到秦天宇一死,秦家大乱,秦裕龙、秦胜成之外,再加上一个实力超过秦裕龙,只略弱秦胜成的秦鹏,秦家…… 这三方混战,恐怕就是她最想得到的结果! 另外,她指婚淳于昌之后,又相助淳于昌立功,还未封王,便取得兵权,使他拥有足够的力量,不但将秦家的势力打击的七零八落,更是站在离皇位最近的地方。 小狐狸……真的如她所说,要的只是权力最顶峰的位置,并不在意嫁的是谁? “熟了,吃罢!”一只烤好的兔腿送到面前,打破齐王殿下的凝思。 淳于信慢慢伸手接过,却不送到嘴里,只是瞧了瞧,慢慢道,“那日我闻说阮相夫人被丫鬟毒害,失了腹中胎儿,人已半疯,我借故去相府探问,竟不知她移居何处。” “嗯?”阮云欢扬眉。这就是他到相府的原因? 淳于信见她眼有疑问,抿了抿唇,说道,“若是阮相夫人病故,你和阮二小姐便须守孝,纵是父皇,也不能强人所难。两年……我可以设法,夺取太子之位!” “嗤……”阮云欢轻笑出声。怎么,他想到的法子,竟和自己最初被指婚时想到的一样?只是…… 阮云欢微微摇头,轻声道,“我朝众位皇子,皆是人中龙凤,要夺太子之位,谈何容易?两年?谁又能知道,两年后,是何等情形?” 上一世,太子伏诛之后,再没有立过太子。而两年之后,正是西南昔久国引兵犯境,大邺朝烽火连天,也正是淳于昌建功立业,声名大振之时。 等,或者,两年后借着大战,仍然可以将婚期拖延,可是……阮大小姐眸色一深,微微摇头。杀掉秦氏,将婚期推迟两年,不过是一时之策,却并不是上上之策,这一世,她再不愿将选择的权利交给命运! “你不信我?”看着小狐狸绝然的神情,淳于信一阵惊痛,哑声道,“在你心里,五弟便强得过本王?” 阮云欢摇头不应,只是含笑道,“快些吃罢,要凉了!” 淳于信见她不应,正要再追问,却闻远处脚步声响,已有十余人向这里奔来。 阮云欢垂眸含笑,说道,“来的早了些!” 淳于信抿唇,向那火堆望去一眼。她点燃火堆,除了烤炙兔肉,也是为了将山中寻找二人的部属引来。 说话间,十余人已于夜色中飞奔而来,路宁在前,赵承在后,身后随着汪世、白芍、江河等人。 路宁一见他好端端的坐着,不禁松了口气,忙倒身见礼。汪世奔前,也跟着跪倒,说道,“小人不知是齐王殿下,失手误伤,请殿下责罚!” 淳于信抬眸瞅他一眼,点头道,“你很好,起来罢!” 汪世一愕,俯首道,“谢齐王殿下!”这才起身,再向阮云欢见礼。 白芍在汪世之后赶到,见二人之间气氛微些阴沉,便笑道,“齐王殿下,这兔子腿烤好,为何不吃?若不然添些辣椒?” 一句话,瞬间将众人带回两年前那小小的营地,想到当初淳于信那汗流满面,还强撑着吃下添料超辣兔子肉的情形,阮云欢忍不住“嗤”的笑出声来,横她一眼,笑道,“齐王殿下身上有伤,不能吃辣!” 此次随淳于信离京的,均是他的心腹,倒有大半曾经在场,闻言也是不禁好笑,只是瞧自家主子那没有一丝笑容的脸,只得憋气强忍。 第330章 殿下和郡主安歇 一行人回上官道,但见席秋月、程秋茗正翘首张望,见二人一同回来,都是大喜,随着宋文杰等人,上前给淳于信见礼。 淳于信摆手命起,皱眉道,“这里山路狭窄,没有驻营之地,出山再歇息罢!” “是!”众人齐应。 席秋月目光在他血污的衣衫一扫,一拉程秋茗说道,“程姐姐,我们先上车罢!”使个眼色,竟然一人一辆,各自占了一辆马车,除阮云欢的马车之外,其余只剩下丫鬟、仆从的车子。 阮云欢无奈,向路宁道,“殿下有伤,骑不得马,扶殿下上车罢!”总不能让堂堂齐王乘坐奴仆的马车,只好让进自己的车里。 路宁笑应,扶着淳于信上车,自个儿却退了出来,躬身道,“车中狭小,小人有所不便,殿下还有劳郡主照应!” 阮云欢横他一眼,也果然担心淳于信伤势,便向青萍道,“取些伤药,再命人送些水来!”也不再推,先行上了马车。 马车再行,生怕颠簸,动了齐王殿下伤口,便行的极慢。阮云欢唤了青萍、墨兰相助,替淳于信重新上药包扎伤口。淳于信摇头道,“一会儿驻营再说罢!” 阮云欢挑眉,说道,“驻什么营?再歇一夜,马车这等行法儿,明日怕赶不回帝京!” 淳于信启眸瞧着她,淡淡道,“睿敏郡主急着赶回帝京?” 阮云欢道,“明日中元节,我赶不回尚可,你赶不回去,要如何解说?” 淳于信勾了勾唇角,低咳一声,说道,“只说本王伤重,不能参加宫宴,便连一个月后的大婚,怕也无力应付!” 还在想着这事! 阮云欢挑眉,低声道,“胡说什么?齐王殿下好端端的在帝京城,是如何受伤?何人所伤?” 淳于信启眸向她一望,又闭目歇息。 青萍见药换好,便向墨兰使个眼色,说道,“殿下和郡主劳累半夜,还请早些安歇,奴婢告退!”说着唤停马车,退了出去。 殿下和郡主安歇,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怪? 阮云欢挑眉,淳于信却轻轻笑出声来,低声道,“郡主的丫鬟,可都是妙人儿啊!” 阮云欢横他一眼,说道,“流这许多血,还不快歇着!”见他唇皮有些干裂,取水喂他饮些,想着他这伤不能示人,明日还要支撑过整个宫宴,便不禁有些心疼。 马车摇摇而行,淳于信再没有声息,似乎已经睡去。折腾一日半夜,阮云欢倒也果然有些疲惫,仔细替他掖好被子,自个儿倚入椅中,闭目歇息。 听到她均匀的呼吸,淳于信慢慢张眸,侧头注视着她绝美的容颜,心中却是思潮起伏。 当初,若说她为五弟堕塔,是对五弟有情,那么今日她为自己挡刀,又何尝不是以性命相救?在她心里,自己和五弟,究竟孰轻孰重? 难道,在她心里,对自己兄弟二人,竟然一般无二? 左思右想,却着实难以琢磨。淳于信微微摇头,轻叹一声,低声道,“阮云欢,你非要嫁给五弟,我拿你无法,可是……他对你好倒也罢了!他若对你不好,我便将皇位抢过来,盯着他,看着他,教他永远不敢伤你!” 阮云欢担心他的伤势,睡的并不踏实,在他侧头时便已醒了过来。他这话喃喃而语,落在阮云欢的耳中,却如炸雷轰响,顿时令她心神震荡。 原来如此! 原来,上一世,他便是因此夺取帝位,封淳于昌为亲王,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却不肯放他前往封地,至使酿成后日之祸。原来,一切,竟然为此!自己竟然始终懵然不知。 一夜安眠,第二日醒来,已走出跃马川。淳于信但觉恢复些精神,便传令歇下用膳。一行人于道旁歇下,路宁扶他下车,服侍他净了手脸,说道,“爷,再往前行两个时辰,便是帝京,我们要不要稍缓进城?” 淳于信向阮云欢望去一眼,心中不舍,却也只得点头。自己私自出京也倒罢了,与阮云欢一同进城,被人瞧见,怕会毁了她的闺誉。 席秋月却扬眉道,“齐王殿下身上有伤,难不成还要骑马进城?如何瞒得过人?” 路宁为难,向阮云欢望去一眼。淳于信却摇头道,“无防!” 阮云欢见他唇色苍白,皱了皱眉,向路宁道,“你们几人分批进城,齐王殿下便随我们同行,晚些儿去古井胡同接他回府便是!” 路宁大喜,连声答应,向阮云欢行礼,说道,“那便有劳郡主!” 阮云欢笑,“你原本就打的这个主意不是?还假惺惺谢什么?” 路宁被她说穿,摸着后脑讪笑,说道,“郡主便不能给小人留点颜面?”说的众人随他笑起。 待何妈妈带着丫鬟造了饭,服侍淳于信用过,路宁便将自己这方十余人分成几批,绕道各城门进城,而淳于信仍躺入阮云欢马车,缓缓向帝京城而去。 未到午时,一行人便已浩浩进入帝京城。城门口,早有兵部侍郎席子谦亲自等候,给席秋月、阮云欢见了礼,说道,“下官夫人思念公主,皇上已准了下官的折子,待公主回京,回府小住,闻公主和郡主回来,下官特来相迎!” 怎么是小住? 阮云欢微愕,与席秋月对望一眼,此时却也无法细问,只得点头道,“那睿敏便不相送!”与席秋月别过,望着她的马车随着席子谦而去。 宋文杰待席府马车行远,也过来见礼,说道,“下官离京多日,需向齐王殿下回禀,这便告辞!” 阮云欢见他这话说的面不改色,似乎当真不知道齐王殿下就躺在自己身后的马车中一样,不由好笑,点头道,“宋大人请便!” 再行片刻,已离御史府不远,阮云欢别过程秋茗,一路向古井胡同而来。门前下车,扶淳于信入内,唤人寻来一袭干净衣衫,服侍他换上,才道,“你便在此歇着,晚一些儿再回王府!” 淳于信扬眉,问道,“郡主何处去?” 阮云欢叹道,“我们回到帝京,众目所见,我自然是回相府,更何况,今日既然回来,晚上的宫宴,便得去应个景儿!” 淳于信点头,默了片刻,说道,“那便晚上见罢!” 阮云欢点头,嘱咐汪世等人好生照应,这才出门,一路向相府而来。 相府门前下车,门口小厮瞧见,忙报了进去。阮云欢刚迈入府门,见管家常青迎了出来,便问道,“爹爹可在?” 常青躬身见礼,说道,“相爷刚刚回来,去了老夫人处!” 阮云欢点头,说道,“那我也去祖母那里便是!”不进前厅,转路入垂花门,一路向紫竹苑来。 紫竹苑内,阮一鸣正坐着与老夫人说话,见阮云欢回来,眸中倒闪过一抹惊喜,说道,“原说你要月底方回,倒是赶得上今日进宫!” 阮云欢先上前跪下给老夫人行礼,说道,“孙女儿离京多日,倒教祖母牵挂!” 老夫人忙摆手命起,拉着她的手细细端祥,点头道,“瘦了些,却更有精神了!” 阮云欢笑道,“成日陪着祥云公主骑马,倒果然添了精神!”说着又给阮一鸣行礼,这才回道,“不过一些杂事,想着家里事杂,处置完便回来!”起身向左右一张,问道,“怎么不见母亲?不知是得了个弟弟还是妹妹?” 老夫人向阮一鸣望去一眼,叹了口气,说道,“又哪里知道家里有那等恶奴,竟然下药毒害主母,好好儿一个男胎,竟然……竟然……”说着又长叹一声,虽以帕子点了点眼角,却并无悲凄之意。 阮云欢假意惊异,说道,“几时的事儿,云欢竟丝毫不知!”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就在你走后几日,你又哪里知道?你母亲受了惊吓,又伤了身子,如今移在后园木棉院里养着!” 木棉院? 阮云欢眉心微微一跳,垂眸与老夫人对视一眼。木棉院,是后园最偏僻的一处院子,位于碎玉湖以北,距瀑布不远,四周种满了木棉树,夏季清凉,冬天却有些阴寒。 阮云欢点头,向阮一鸣道,“事情已出,也幸好母亲无恙,还请爹爹莫要伤心!” 阮一鸣淡淡点头,不愿再提秦氏,说道,“你回来也好,今日宫宴,也好与你妹妹做个伴儿!”阮云乐封为郡主之后,还是第一次进宫。 阮云欢点头答应,起身道,“女儿离京半年,还不曾回锦阑轩,这便先去,免得误了进宫的时辰!”又向老夫人辞了一礼,这才转身出来。 踏入锦阑轩院子,红莲早已抢步迎了出来,先福身给阮云欢见礼,笑道,“小姐可是回来了,想死奴婢了!” 阮云欢见她小脸晕红,又圆润了许多,微微一笑,说道,“我不回来,你便是主子,想我做什么?” “小姐!”红莲娇嗔,跟着她向内室来,说道,“小姐这话,奴婢怎么敢当?岂不是折煞红莲?” 阮云欢微微一笑,问道,“这些日子,院子里可有什么事儿?” 红莲摇头,说道,“咱们院子里丫鬟们倒都勤谨,只是夫人那里……” “夫人的事,我已知晓!”阮云欢点头,坐在杌子上由着她给自己卸去首饰,在镜中瞧着她,问道,“五殿下可曾有事?” 红莲俏脸微红,轻声道,“五殿下能有何事?”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忙道,“呀,奴婢几乎忘了,那沈子涵有了身孕!” “哦?”阮云欢微微扬眉,也颇为意外,问道,“几时的事儿?” 红莲掰着手指算了算,说道,“算来已有四个月了!” 阮云欢眸色一冷,问道,“怎么,五殿下任由她留着?” 红莲摇头,说道,“本来五殿下赐了药,可是她死活不肯,哭死哭活,五殿下心软,才又罢了!”见阮云欢默然不语,急道,“小姐,这怎么成?小姐下月便要大婚,殿下身边儿却有一个怀着身孕的妾室!” 阮云欢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此时白芍正传了水进来,闻言向红莲一瞧,含笑道,“小姐回来,你怎么尽说些不相干的,却不知小姐的嫁衣备的如何?那才是正事儿!” 红莲忙道,“相爷本来请沈大人寻了些极好的绣娘给小姐和二小姐绣嫁衣,哪知还不曾进府,宫里便传话儿,说二位郡主的嫁衣由内务府置办,命相府只备办嫁妆便是!” “内务府?”阮云欢挑眉,倒颇有些意外,垂眸想了一瞬,便又浅浅笑开,说道,“这倒是省了我们许多事儿!”不再多问,起身沐浴更衣,命红莲准备晚上进宫的衣裳。 第331章 不过是防着旁人搞鬼 这是阮云乐封郡主后第一次进宫,在宫门前下车,随着阮云欢向恩泽门行去,但见往日的小姐妹骆凝殊、桑可儿等人仍向金华门去,心中便满是得意,下巴扬起,快步随上阮云欢,与她并肩而行。 阮云欢尽数瞧在眼里,只是微微一笑,见有小姐招呼,含笑点头。 那边随后下车的几位小姐瞧见,便有人撇了撇嘴,轻声道,“往日瞧那阮二小姐尚好,怎么刚一封郡主,较阮大小姐还要讨人嫌?” 她身畔的小姐嗤的一声笑起,说道,“睿敏郡主素来是那不冷不热的性子,也倒罢了,这福宁郡主不过是靠着齐王殿下为她求来个诏封,又不是凭自个儿的本事,傲什么?” 又一个小姐低声笑道,“你知道什么,能得夫君宠爱的才是本事!你瞧睿敏郡主,分明许的也是皇子,五皇子却从不曾助她什么!” “怎么不助?”又一个小姐摇头,说道,“你就忘了,大年下她被人劫去,便是五皇子救回,落入贼手半个月,若搁旁人身上,名节早毁,她反而赢了一个贞义的名声,岂不便是五皇子一力担当!” “相府两位小姐,当真是好命!”众人闻言,都只是连连点头,唯有赞叹。 这一番议论,阮氏姐妹自然听不在耳里。阮云欢行近宫门,见有几位诰命夫人一同进宫,便停住淡笑施礼,让几位夫人先行。 阮云乐随她停住,不满嘀咕道,“不过是几位三品的夫人,我们品阶比她们高,为何要让她们先行!”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长者为尊,还未进宫门,不必依着宫里的规矩!”说着随在几位夫人身后进宫。 阮云乐撇了撇嘴,颇不以为然。 众人依旧在承恩殿谢恩,随后依着品阶,随引路太监向御花园去。望着四周华灯下一派奢华瑰丽,阮云乐大为兴奋,奈何身畔只有一个不咸不淡的阮云欢,无人与她笑闹,便颇觉无趣。 而自入御园,阮云欢一双眸子便不自觉向四周搜寻。昨夜淳于信受伤,今日又不得不来赴宴,却不知他伤势如何,能不能支撑? 哪知淳于信不曾寻到,却见岔道上一个身穿太监服饰之人行过。这一打眼,阮云欢顿时心头一凛,纤眉便不自觉的蹙起。 这个人,绝不是这宫里的太监,又似乎哪里见过…… 凝神一思,恍然想起什么,心里暗呼一声,“糟糕!”只是外臣进宫,素来不许携带随从丫鬟,赵承、白芍等人皆留在宫外,睿敏郡主虽急,此刻身畔却无人可用。 抬头前望,但见前边波光粼粼,已到太液池畔。在太液池码头两侧宫灯的映照下,但见舅舅公孙明远在前,大表哥公孙克、二表哥公孙乾在后,已踏上御船的踏板。 阮云欢暗急,步子便不由加快,却闻身后一人赶来,唤道,“睿敏郡主!”阮云欢回头,却见宋文杰一脸灿笑跟在身后,不由大喜,忙道,“是宋大人!”脚步一缓,引他避向道旁。 宋文杰见她眉宇间有些忧急,便问道,“出了何事?” 阮云欢向他身后一望,却见并没有旁人,这才省起,狄山、景宁二人虽然得了功名,而这宫宴只传召四品以上官员、家眷,他二人并不能进宫。 心中越发焦灼,只得向宋文杰道,“宋大哥,一会儿宴上,不管出了何事,你定要紧跟着齐王殿下!” 宋文杰扬眉,问道,“能有何事?” 阮云欢摇头,叹道,“其实我也不能肯定,只是若是有事,你定要跟着他,莫让他做傻事!” 宋文杰见她神情急切,便郑重点头,说道,“你放心,我跟着他便是!” “跟着谁?”另一侧,一张笑眯眯的俊脸伸了过来,瞧着阮云欢道,“丫头,又算计谁呢?” 阮云欢大喜,唤道,“七哥!”一把将他扯住,却向宋文杰道,“那就有劳宋大哥!”宋文杰心知她与公孙致有话要说,点一点头,便先行离去。 公孙致奇道,“云欢,你又搞什么鬼?难不成真的在算计谁?连宋呆子也瞒着?” 阮云欢皱眉道,“哪里是我要搞鬼,不过是防着旁人搞鬼罢了!” 公孙致挑了挑眉,问道,“究竟何事?可用七哥帮忙?” 阮云欢点头,低声道,“七哥,一会儿宴上,替我留心齐王,莫要让他受伤!” “谁能伤得了齐王?”公孙致扬眉。 东海一战,大大小小几十场战役,自己兄弟还受过一些小伤,齐王殿下可是分毫不损。 阮云欢叹道,“此事说来话长,此刻也无瑕细述,七哥助我便是!” 公孙致点头,说道,“你放心,我会留神!”见有不少人向这里望来,二人也不便再说,随着众人上船。 太液池上,百条御船灯火辉煌,首尾相连,宛如一条长龙。阮云欢、阮云乐并肩而行,踩着大红地衣,穿过御船连成的通道,向前方最大的御船而来。那里,早已华灯如昼,歌舞声声,正是御座的所在。 御船上,早有先来的诸臣和各府夫人分两侧落座,欢声笑语不断。阮氏姐妹刚刚踏入,船上声音顿时一寂,无数目光便向这里望来。 一样的郡主服饰,一样的累金发饰,一个明媚端丽,容颜无双,一个光芒四射,艳极倾城,一个发髻高挽,已是少女的装扮,一个发绦双垂,仍是小女娃发式。 只这一刻,所有的人不论男女,均瞧直了眼。这阮相府的两位千金一来,竟然顿时令满场的夫人小姐形同市井村妪。睿敏郡主那周身的端严华贵之气,与这皇家的气势浑然一体,令人莫敢逼视。而福宁郡主那倾城绝艳的身形容颜,却紧紧吸去人的目光,令人错不开眼。 众所瞩目之下,睿敏郡主唇噙淡笑,却周身皆是冷然的疏离之气,缓步而前,向自己的位置行去。 在她身侧,福宁郡主下巴微扬,满脸的倨傲之色,步步紧随,周身那风流之色,却似带着无穷的媚惑。 御阶下,五皇子淳于昌一手举杯,却忘了送到唇边,只是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对渐行渐近的姐妹。 阮云欢那绝美的容颜,周身的气势,令他心生傲意,但觉如此女子,才配得上他五殿下淳于昌。而她的身畔,阮云乐那倾城的颜色,又令他心跳不己。那润泽的肌肤,泛着如上好珍珠一般的光泽,如此佳人,若能拥入怀中,那又是如何的一种销魂滋味? 越行越近,阮云欢但见端王、宁王已经在座,却并不见淳于信的人影。目光微移,触上淳于昌的目光,阮云欢只淡淡一笑,便随着指引太监向自己的案席而来,款款入座。 大小宫宴,阮云乐参加过许多次,却向来只与没有品阶的小姐坐在殿尾,从不曾离御座如此之近。此一刻坐在阮云欢下首,但觉四方射来的,皆是羡慕惊叹的眸光,心中得意非凡,翘起的唇角,便越发倨傲。 阮氏姐妹落座,殿内众人方慢慢回过神来,有夫人、小姐前来见礼,男宾一侧,也谈笑声渐起,又再恢复方才的热闹。 喧闹好一会儿,众夫人、小姐终于尽数退去,阮云欢转身坐回,但觉对面似有人注目,微微抬眸,便对上两道灼热的眸光,不由轻轻扬眉。 秦鹏见她望来,唇角挑起一抹笑意,微微俯首。阮云欢轻轻点头,目光便向他下首位置寻去。 果然,隔过他两人,建安侯次子秦裕龙正端然稳坐,与身旁一位武将低声说话。而向上首方向寻去,建安侯秦义正坐在公孙明远身侧,与阮一鸣对饮。 秦天宇惨死,秦家的人竟如无事一般! 阮云欢扬眉,心中便觉十分有趣。 身侧,小萧氏似瞧出她的疑问,探身过来,在她耳畔低声道,“秦天宇死时,秦鹏还没有回来,待他回京,是齐王替他上书,请旨不用丁忧!” 阮云欢眉心一跳,微微点头。 不用丁忧,便不用放下手中的兵权,秦府那夺爵的大戏,才会更加热闹。他……分明是将自己的用意,看的清清楚楚。 心中念头刚起,便闻殿尾太监尖细的声音喊道,“齐王殿下到!” 阮云欢心头一动,抬头向入口望去,果然见那俊挺身形,慢慢的转了进来。俊颜凝肃,眉目清冷,微抿的薄唇带着一丝凌利,对起身相迎的众人只是微一点头,便踏着大红地衣向内行来。 阮云欢默默凝注,但见他身姿笔挺,脚步虽缓,却步步沉稳,丝毫不显病态。只是,行的近了,留心去瞧,便可察觉他薄唇微显苍白,眸底隐藏一丝虚弱。 阮云乐见他行来,但觉心头狂跳,不自觉站起身来,绝美的脸上,笑容灿烂,眸中皆是不加掩饰的热切。 淳于信慢慢行来,眸光在阮云欢身上一扫,一抹暖意一闪而过,便落在阮云乐身上,俊颜神情不动,只是微一点头,便越过她向前而去。 阮云乐微觉失望,嘟了唇,慢慢坐下。 而在殿尾,方才宫门前的几位小姐窃议声又起,“看啊,这大节下,又是宫宴,齐王殿下笑都不曾笑一下,当真再不是原来的四殿下了!” “是啊,还是五殿下瞧着更令人亲近!” “嗤……”一位小姐笑出声来,低声道,“要说皇上英明呢,我们原说这两位皇子,两位相府千金,哥哥娶妹妹,弟弟却配姐姐,颇为奇异,如今看来却是刚好!若是将睿敏郡主指给齐王殿下,这两个冷冰冰的主儿凑成一对,如何得了?” “你懂什么?”另一位小姐压着声音笑起,说道,“那才是相敬如‘冰’呢!”一句话,将众小姐说笑,纷纷点头称是。 便在此时,但闻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扬声喝道,“皇上驾到!贤妃娘娘到!良妃娘娘到!淑妃娘娘到!德妃娘娘到!”随着呼声,皇帝在前,贤良淑德四妃随后,带着各宫嫔妃,缓缓而来。 第332章 求皇上再给个恩典 “皇上万岁!娘娘千岁!”众人尽皆离席,齐齐跪倒行礼。 皇帝踩着大红地衣,穿过两侧跪拜的人群,径直踏上御阶,才扬袖道,“平身罢!”一掀龙袍,当先坐下。 “谢皇上!”众人轰应,齐齐起身。 众妃御阶前行礼,说道,“恭祝皇上国运昌隆,江山稳固!” 皇帝点头,说道,“众爱妃请入座罢!” 众嫔妃又再谢过,分两侧跨上御阶,依品阶落座。 皇帝眸光向阶下一扫,一眼瞧见阮云欢,笑道,“怎么,睿敏郡主回来了?不知几时到京?” 阮云欢绕出案席,俯身跪倒见礼,说道,“睿敏今日刚刚回京,劳皇上过问!” “今日刚回?”皇帝点头,说道,“倒是赶巧的时辰!”抬手命她起身,目光向左侧众臣扫去,说道,“大战之后,陈留到七岭一带,百姓家园尽毁。这数月来,睿敏郡主代朕巡查,治七岭一方地方,诛贪官,惩恶吏,举荐贤良,为朕分忧,朕满殿文武,有所不及啊!” 这话说出,满朝众臣才知道睿敏郡主离京,竟然是代天巡查,均是暗吃一惊,忙纷纷跪倒,齐声道,“臣惶恐!” 阮云欢也跟着再次跪下,说道,“皇上谬赞,睿敏愧不敢当!” 皇帝点头,向她点头道,“你的折子,朕已瞧过!端王管着吏部,宁王管着刑部,所做处置,都甚合朕心,七岭有你,朕不必担忧了!” 阮云欢俯首,朗声道,“皇上,七岭一方虽贪官恶吏尽除,但家园尽毁,百姓需要休养生息,睿敏斗胆,求皇上再给个恩典!” “瞧瞧!”皇帝笑起,指着她道,“只要朕一夸你,你便讨赏,这顺杆爬的性子,便如猴儿一般!”转向淳于昌,笑道,“再过一个月,这只猴子便被你收了去,朕当真不知,是你之不幸,还是你之万幸!” 淳于昌俯首,应道,“睿敏郡主是不世出之奇女子,儿臣得妻如此,自然是侥天之幸!” 皇帝点头,又向阮云欢说道,“嗯,睿敏郡主,你说说,要朕给个怎样的恩典啊?” 阮云欢朗声回道,“皇上,睿敏此次前赴七岭,顺道将流落于济宁等地的百姓带回,但造册之后,得知七岭百姓十只余三,青壮更是在那一战中死伤无数。如今虽然新封县令,但七岭县衙却只剩衙差二人,睿敏恳请皇上,减免七岭赋税,允七岭县衙自行招兵,以保地方安宁!” “自行招兵?”皇帝挑眉,眉目间淡出些冷意,问道,“你不是说,七岭青壮死伤无数吗?” “是!”阮云欢点头,说道,“正因七岭青壮死伤无数,才要将余下青壮组起,共保家园!” “睿敏郡主!”建安侯秦义出声,说道,“郡主既说七岭百姓要休养生息,这青壮劳力,该用心耕种才是,若都入了军旅,又让何人耕种?减免赋税,难不成日后整个七岭皆靠朝廷养着?” “建安侯此言差矣!”睿敏郡主声音朗朗,扬声道,“七岭百姓不但受战火荼毒,更遭受恶吏盘剥,如今县衙缺人已是事实,若是自外调入,怕百姓疑惧,反难管束。若是自行组建,官民之间便无隔阂,官兵只需不当差,便自可回家耕作,又岂有靠朝廷养着的话说来?” 秦义冷笑一声,说道,“既做了官吏,便食朝廷俸禄,有了朝廷俸禄,何人还愿去耕作?”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若是自外调兵,自然不会,可是这些人的父母妻儿均在七岭,为了家人,又岂有不愿之理?” 皇帝垂目默听良久,此刻微微点头,向端王淳于顺问道,“端王,吏部归你掌管,依你之见呢?” 淳于顺向上行礼,回道,“回父皇,历来各州各府官兵虽由朝廷调配,但实则大多是于本地招募,睿敏郡主此举,本无不妥,不过是少了吏部、兵部的行文罢了!” “皇上!”秦义截口打断,大声道,“往年各州各府虽然自行招募官兵,便招募人数均有限制!七岭仅止一县,论理,最多不过千人!” “皇上,睿敏不敢逾制,千人足矣!”阮云欢适时接口,侧头向秦义一礼,淡笑道,“多谢侯爷!” “你……”秦义恨的咬牙,却说不出话来。哪里知道,她大费周折,要七岭组兵,竟然要的只是千人之数。 皇帝也忍不住好笑,问道,“睿敏郡主,不过招募区区千人,也值你御前来说?” 阮云欢浅浅一笑,说道,“回皇上,七岭百姓青壮所余,也不过两、三千人,纵皇上应下万人,睿敏也招募不起!只是虽只千人,也是朝廷的兵马,皇上问起,睿敏便一道求了,行事方便些罢了!” 皇帝一怔,瞬间哈哈大笑,指她道,“睿敏!睿敏!朕当真不知道,你这脑袋里均装些什么?”想了想,点头道,“好罢!此事交给兵部,回头你与他们说去!至于减免赋税……那就两年罢!” 阮云欢大喜,忙俯身行礼,说道,“睿敏谢皇上!” 皇帝点头,转向户部尚书桑安启,说道,“前阵子爱卿上报,说大战之后,流民四起,如今不少州府户籍混乱,可是东北一方的难民?” 桑安启忙躬身回道,“回皇上,正是东北一方的难民。这些难民逃离家乡,流入各州各府,又因衣食无着,便渐渐成了流民,抢盗之事频有发生。” 皇帝点头,说道,“百姓流亡各州府,家乡土地却无人耕种,如今陈留战事已了,百姓也该回归家园,你即日便传下文书,张帖告示,命各州各府,相助众百姓还乡罢!” “臣遵旨!”桑安启磕头应命。 皇帝摆手道,“今日中元节,本不该论朝政,朕瞧见睿敏这丫头,才忍不住问了几句,都起身,坐罢!” “谢皇上!”众臣纷应,齐齐起身,退回自个儿的案席之后。 皇帝瞧见阮云欢身旁的阮云乐,却又想起一事,向礼部尚书苗成化道,“老四老五的大婚,已不足一个月,不知准备的如何?” 苗成化刚刚坐下,忙又起身,回道,“请皇上放心,大婚事宜早已备妥!” 皇帝点头,命他落座,点头叹道,“本朝两位皇子一同大婚,这可是从不曾有过的盛事,可不能出了乱子!”向阮一鸣问道,“相府可曾准备妥当?” 阮一鸣忙出班跪倒,回道,“因内务府接去了两位郡主的嫁衣,微臣只需备办嫁妆,也已尽数备妥!” 皇帝点头,转向陈贤妃笑道,“这等事,本不该朕来操心,如今却生怕哪里错漏,是不是朕老了?” 陈贤妃忙道,“皇上正当盛年,怎么就说是老了?不过是对两个皇儿器重,心里才着紧了些!” 阶下众臣也忙齐声道,“皇上春秋鼎盛,万寿无疆!” 皇帝摆手,笑道,“罢了,再说下去,不是过中元节,变成给朕祝寿了!”命众臣落座,说道,“两个皇儿是你所出,日后贤妃多多过问罢!”见陈贤妃笑应,才向身后太监摆手,传令开宴。 太监当即传令,乐声再起,彩衣舞娘翩翩入场。 皇帝一手举杯,向下道,“诸爱卿,来,与朕共饮一杯,以庆天下太平,百姓家家团圆!” “是!”众臣应命起身,齐声道,“祝天下太平,家家团圆!” 皇帝点头,当先一仰而尽。众臣跟随,也是齐齐举杯。 也就在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仰首饮酒,却闻船侧“铮”的一声脆响,寒光乍起,一柄利刃径取齐王咽喉。 齐王淳于信正举杯饮酒,闻声似乎一怔,身形微侧,避过要害,右胸却皆在利剑笼罩之下。 阮云欢自从淳于信上船,便在默默留意,此时见变故横生,不及细想,手指疾弹,手中酒杯已疾射而出,“当”的一声,与那利剑碰个正着,一瞬间瓷片纷飞,酒杯撞的粉碎,剑尖却也被她撞开,竟向淳于信上首的宁王淳于康荡去。 只这一瞬耽搁,船上众人回神,但见一名身穿太监服色的蒙面人手执长剑,一剑刺向宁王。众夫人、小姐尖叫声起,众臣更是大惊失色,纷纷呼喝。宁王淳于康百忙中身子后仰,一脚飞起,径踢来人手腕。来人却变招迅速,身形疾转,剑招疾收,身形一个倒纵,如梭穿林,已跃窗而出,“噗嗵”一声,落入水中。 “刺客逃了,追!”船内值守的侍卫齐喝,十余条身影已自人群后跃出,尽数跃窗而出。 淳于信避过一剑,眸光迅速向阮云欢一扫,咬牙喝道,“五弟,保护父皇!”劈手夺过身畔侍卫手中长剑,向外奔去。在他身后,宋文杰、公孙致也是一跃而起,紧紧跟了出去。 “果然!”阮云欢轻吁一口气。淳于信这个傻瓜,果然是想借身上的伤,将婚期拖延。只是,纵然刺客是假,他伤口上再受一剑,又如何受得了? 心神微定,眼瞧着宋文杰没有匕首,握着两只筷子冲出去,心底又暗暗好笑。 此一刻,御林军已将大船团团围住,自端王以下,宁王淳于康、五皇子淳于昌、六皇子淳于坚,尽数挡在皇帝身前。皇帝脸色阴沉,向四人挥手道,“你们不曾瞧见?那刺客要杀的是老四!”将四人喝开,眸光向满地碎瓷片一扫,挑眉道,“这杯子是何人所掷,倒是好功夫!” 众人闻言,均是先向那满地碎瓷一望,跟着向各人案上望去。 方才是皇帝当先举杯,自然也是第一个放杯。皇帝微一回思,那杯子是从右侧方而来,才能撞上刺客长剑的剑身,而右侧方……凌利眸光,瞬间向女宾席望来。难道女眷中,竟藏有如此高手? 只这一眼,最前几排的情形尽收眼底,皇帝扬眉,问道,“睿敏郡主,你的杯子呢?” 一句话,众人的目光尽数向这里望来。公孙克、公孙乾兄弟不禁对视,心中暗忧。阮云欢会武,他们兄弟自然知道,却没想到阮云欢会在此时施展。 而几位皇子之中,端王淳于顺、宁王淳于康心中虽有疑惑,却并不能肯定,淳于昌却是毫不知情。唯有淳于坚知道阮云欢会武,却并不知道她功夫深浅,此刻张大了眸子向她注视,但觉若果然是她救了四哥,倒不枉四哥为她情苦。 第333章 她便如此想要嫁给五弟 阮云欢似乎受了惊吓,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忙垂头向身前一望,俯身探手案下,手腕一翻,袖中便落下一个杯子,拿在手中站起,轻声道,“方才睿敏一时惊乱,落在案下!” 皇帝微微挑眉,目光再向旁处望去,却再瞧不出端睨。 阮云欢见他不问,不由暗暗吁了口气。幸好!幸好她上船之前就有所警觉,上船后,自末席空位上悄悄取了个杯子,若不然,这一会儿就搪塞不过去。 这里满船的人均不敢擅自移动,只坐在自己案后默默等待。而在太液池中,刺客水性极好,片刻间便已游至岸边,劈手击退岸上守卫的两名侍卫,飞身疾掠,向御花园深处逃去。 齐王殿下率众赶上岸去,但见十余侍卫湿淋淋的爬上来,喝道,“人呢?”一名侍卫伏在地上,向黑暗中一指,却说不出话来。 淳于信抬头,但见一条黑影径向堆秀山方向而去,便将手一挥,喝道,“追!”一马当先,向那方疾掠。 宋文杰大急,叫道,“齐王殿下,等等我!”眼见他去势极快,自己身无武功,万万难以赶上,顺手抓住公孙致,连声道,“七公子,快!快!” 公孙致疾奔之中,被他一抓,身形顿时一滞,急道,“快放手!”手臂连挥,却被他紧紧抓住,又见淳于信去远,生怕失去他的踪迹,只得提一口气,带着宋文杰向前疾奔。 淳于信武功高强,奔行迅速,可是公孙致却胜在轻功极佳,虽拖着一只大油瓶,却也紧紧跟随,相距不过十余丈。而旁的侍卫武功不及二人,奔致中途,便远远落后。 眼见奔至堆秀山下,淳于信片刻不停,疾掠上山。公孙致错眼之间,却见前边黑影自堆秀山左侧闪过,不由大奇。宋文杰一眼瞧见,却大惊失色,松手将他放脱,在他肩上一推,喝道,“快!快上山,救齐王!” 公孙致虽不明其意,闻言却暗吃一惊,顾不上多问,身形已如离弦之箭,电射而出,向山上疾追。 刚刚靠近御景亭,月光下,但见淳于信手腕一翻,青钢剑在手,竟回剑向自己右胸刺下。 公孙致大惊失色,喝道,“殿下!”右手在怀中一探,随手摸出一物,立时疾弹而出。 青钢剑刚刚及胸,但闻“当”的一声脆响,淳于信手腕剧震,青钢剑脱手飞出。淳于信大怒,喝道,“不要过来!”纵身跃起,去接长剑。 只这片刻,公孙致已疾掠而至,一手去抢长剑,另一手却向他腕上扣去,喝道,“殿下这是为何?” 淳于信咬牙,向他一肘横撞,冷声道,“不用你管!” 公孙致身子一缩避开,一手在他肘上一托,已将他推了开去,自己一把接住长剑,稳稳落地。 淳于信被他一推,身子凌空倒翻,双足在地上一顿,又即刻扑出,喝道,“将剑给我!”劈手便来夺剑。 公孙致连连后退闪避,连声道,“齐王殿下,究竟何事,要出此下策?” 淳于信不应,只是一味抢剑。 公孙致被他逼的连连后退,但觉脚下一空,已踩在山石边缘,不由怒道,“殿下再不住手,末将可要反击了!”可是淳于信一掌快过一掌,竟然是非抢到长剑不可。 公孙致心头怒起,冷哼一声,手中长剑轻挽,向他肩头横挑。 本意是要将他逼开,哪知淳于信非但不避,反而身子一横,将右胸向他剑上凑去。 公孙致吃了一惊,匆忙回剑,怒道,“齐王殿下,快快住手!”剑尖下垂,向他腿上攻来。 淳于信不应,竟不避让,揉声直上。匆忙间,公孙致剑尖上挑,径刺他腹部,却见他身子一矮,仍是以右胸去挡他剑势。公孙致只得反手撤剑,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随着这位齐王大半年,怎么从来不知道他与人动手会有这样无赖的打法? 二人武功本来相差不远,但此时一个不要命的撞来,一个却缚手缚脚不敢施展,只是片刻间,公孙致已招架不住,一个不小心,不是自己剑伤齐王,就是被他将剑夺去,不由连连呼喝,盼他住手。 眼见公孙致已被他逼入死角,淳于信心中暗喜,横切一掌封住他的退路,另一手劈手便向他手中长剑抓去。 公孙致大惊,唤道,“齐王……” 眼看手中剑便要被抓去,却闻一声大呼,“殿下!”跟着一条人影扑来,双臂一张,紧紧抱住淳于信身子,狠力向后一扯。 淳于信猝不及防,身子直落,抓向长剑的一手便落了个空,不由怒道,“宋呆子,放手!”身子力挣,一时竟摆不脱宋文杰拼死抱住的双手,但觉脚下一个踉跄,已向后仰倒,结结实实砸在宋文杰身上。 宋文杰仰躺在地,双手紧紧将他抱住,连声道,“殿下,此举不妥,我们再行设法便是!” 淳于信眼见这二人死死纠缠,而堆秀山下已闻人声,今日的计划又再落空,不由身子一软,不再挣扎,摇头道,“扶我起来罢!” 公孙致忙奔上前将他扶起,不解道,“齐王殿下,这……这究竟是何意?” 淳于信摇头,慢慢靠着御景亭坐下。这一番奔跑激战,但觉右胸伤口剧痛,不由抬手压住。 宋文杰脸色微变,说道,“糟了!”上前将他外袍解开,掀起中衣一瞧,果然布带下又渗出丝丝血迹。 公孙致一见,也是大吃一惊,失声道,“怎么殿下受伤?”电光火石间,已经明白。淳于信受伤,却未被旁人知道,而今日他设计旁人行刺,是想借这剑伤拖延婚期。只是不料,御船上一剑被阮云欢挡去,他只得假意率人来追,以剑自伤,却又被自己二人所阻。 想通此节,公孙致不竟摇头,说道,“齐王殿下这是何苦?” 淳于信苦笑,任由宋文杰替他处置伤口,淡声问道,“你二人跟着我做什么?” 宋文杰抬头向他一望,低声道,“是阮大小姐相托!”公孙致也是轻轻点头,却不说话。 淳于信默然,隔了片刻,苦笑道,“她竟然将我的一举一动料的一步不差,只是……她便如此想要嫁给五弟?” 公孙致轻叹一声,说道,“这丫头自幼便有自个儿的主意,殿下此次纵然受伤,大婚不能如期举行,最多也不过拖上两三个月,云欢也还是要嫁给五殿下!” 淳于信心口一疼,不由轻吸一口凉气,抬手压住左胸,但觉那里的疼痛,更甚于右胸的剑伤。 脚步声杂踏,已有数十侍卫奔上堆秀山,一见眼前情形,不禁大惊失色,当先一人赶了过来,问道,“齐王殿下可曾受伤?” “无防!”公孙宁横身挡住,说道,“殿下只是受了一掌,并无大碍,刺客由这里逃去,还不去追?”说着信手向山下一指。 侍卫认得他是靖安侯府的七公子,更知道如今是齐王的得力助手,不敢耽搁,答应一声,便率人向山下追去。 御船上,歌舞不起,欢笑无声。文臣尽皆默默而坐,武将却都伸长脖子向船外张望。只恨这里是御花园,不敢擅自乱闯,痛失这立功受赏的机会。 等了约摸一个时辰,但见岸上灯光移来,便有人道,“齐王殿下回来了!”果见齐王在前,宋文杰、公孙致在后,由码头上船,向这里行来。 阮云欢一见,悬着的一颗心顿时放下,唇角便掠过一抹笑意。阮云乐瞧见,也是伸手在胸口轻拍,说道,“齐王殿下无事便好,可吓死我了!” 说话间,齐王一行已行入御船,跪倒向皇帝行礼,说道,“父皇,儿臣无能,被刺客逃去!” 皇帝点头,皱眉问道,“你可知是何人?为何要行刺于你?” 淳于信俯首回道,“回父皇,闻那人口音,应是东海之人!” “东海?”皇帝扬眉,点头道,“嗯,你扬威东海,这些人想来是恨透了你!”向身侧侍卫首领吩咐道,“传旨,帝京城内严加盘查,怕还有旁的同党!” 侍卫首领躬身领命,带着人匆匆退了下去。 皇帝向淳于信凝视片刻,说道,“老四,起来罢,难为了你!” 淳于信听他这话说的怪异,不禁心头一跳,却不敢多问,只道,“谢父皇!”慢慢站起,垂手而立。 皇帝见他动作微有迟滞,皱眉道,“怎么,可曾受伤?” 淳于信微微一默,低声道,“不过是中了一掌,不打紧!” 皇帝点头,摆手道,“坐罢!” 淳于信又再躬身谢过,这才转身向自己的座席而来,转身瞬间,终于忍不住向阮云欢瞥来一眼。心中暗思,自己分明设计要将婚期推迟,却被她一手破去,此刻她想来十分得意罢! 哪知眸光扫过,却见她一双水眸望向自己,波光潋滟,眸底是唯有自己能够读懂的关切,不禁心头一暖,刚才满腔的怒意顿时无影无踪。 瞧着淳于信坐下,皇帝又向公孙致和宋文杰一望,点头道,“你们随着齐王,出生入死,可见忠心,也是难得,坐罢!” “谢皇上!”二人躬身谢恩,正要退回去,却闻皇帝问道,“宋参领,你手中拿着筷子做什么?” 宋文杰低头一瞧,自己双手仍是一手握着一支筷子,筷头向后,如握匕首,不由大是尴尬,憨笑道,“臣不会武功,随着齐王殿下征战,使不动刀剑,便只好使两把匕首防身。今日进宫,不敢携带利器,方才匆忙,便将这筷子当匕首拿了去!” 众人一听,均是好笑,有几位年轻将领便笑出声来。 皇帝也是忍不住莞尔,点头道,“你本是探花郎,如今却文官武职,当真是不容易!”抬手示意他回坐,才道,“今日中元节,原本是阖家团圆之期,如今被刺客搅了兴致,朕也乏了,散了罢!”说着大袖一摆,当先起身向御船外行去。 众臣、内眷闻言,忙纷纷离席,跪拜相送。 第334章 马车中他说的话云欢听到了 一场宫宴不欢而散,待阮云欢回至相府,也还不到子时。白芍一边替她卸去首饰,一边轻声道,“小姐,今日齐王殿下既会出此下策,日后恐怕还会有旁的动作,若不然,小姐与齐王细细商议?” 阮云欢微微摇头,横她一眼,低声道,“你和赵承与齐王串通,我还不曾问过,今日你再擅自出什么主意,可别怪我罚你!”平日遇险,白芍、赵承从不离自己左右,若不是与淳于信串通,又岂会置自己于不顾?更何况那宋呆子,竟然只守着席秋月、程秋茗的马车,对自己毫不看顾。 白芍脖子一缩,吐了吐舌头,却嘀咕道,“奴婢也是为了小姐,难不成要眼睁睁的看着小姐嫁给五殿下?” 阮云欢瞥她一眼,摇头道,“要他受这一剑拖延婚期,倒不如给五殿下一剑来得痛快!” 她说的本是玩话,白芍却认真想了想,点头道,“不错!郡主可将五殿下约出,合奴婢和赵承之力,纵杀不了他,也能将他打个重伤,那样小姐便不必嫁去,也不用伤着齐王殿下!” 阮云欢失笑出声,问道,“五殿下几时惹了你,如此的恨他?” 白芍怔了怔,皱眉摇头,低声道,“奴婢也不知道,总之见了五殿下,便全身不舒服,怕是上一世便结了仇怨!” 阮云欢心底一揪,不禁向她注目。 上一世,自己的四个丫鬟中,青萍入相府不久便被秦氏污陷害死,其后便是墨兰被杀,白芍、红莲二人随自己嫁入王府,红莲叛主,余下的,便只一个白芍随在自己身边,一同经历多少磨难。到最后,自己被淳于昌迷倒,送上祭天大典陷诱淳于信,再不知道白芍下落。想来……也未落个好死罢! 轻轻摇头,不愿再提此事,只是轻声道,“今儿见了舅母,也没说上话儿,明儿去靖安侯府走走罢!” 白芍点头答应,服侍她安歇。 第二日一早,阮云欢收拾妥当,便向紫竹苑来。陪着老夫人用过早膳,正服侍洗漱,但闻门外小丫鬟回道,“老爷来了!” 帘子一挑,阮一鸣进来,先上前给老夫人见礼,才向阮云欢一望,见她穿着外出的衣裳,便问道,“怎么,这刚刚回京,又往出跑?” 阮云欢上前给他见了礼,自丫鬟手中接茶递给他,轻声道,“昨日回府,因有着晚上的宫宴,也不曾去靖安侯府探望,想一顷儿去走走!” “靖安侯府!”阮一鸣点头,举茶在唇边啜了一口,淡声道,“你很快便要大婚,近日和靖安侯府远着些才好!” “为何?”阮云欢微诧。 阮一鸣举杯欲饮,到了唇边又放下,叹了口气,说道,“方才在殿上,建安侯言道,如今大邺朝大半数的兵马掌握在公孙氏的手里,仿似大邺朝除了公孙一家,再无大将一般!” 阮云欢微微挑眉,冷笑道,“他这是说,若是靖安侯府有异心,大邺朝一攻即破罢!” 阮一鸣摇头,说道,“你知道就好!如今你又是钦定的五皇子妃,若是与靖安侯府走的太近,难免被人诟病!” 阮云欢垂眸,想了一瞬,悠悠笑起,淡道,“云欢离京半年,如今回来,若是连靖安侯府都不去,怕是才会被人诟病!”见阮一鸣皱了眉,起身行礼道,“爹爹放心,女儿心中有数,知道如何处置!”当即告辞出来,一路出府向靖安侯府而来。 闻说她来,不见汤氏和大小萧氏,倒是公孙致迎了出来,劈头便问,“云欢,你究竟要如何?” “什么?”阮云欢诧异扬眉。 公孙致叹道,“昨日虽说助你阻了齐王,但他对你之心,你又不是不知道,眼看婚期将至,难不成你当真置他不顾,嫁给五殿下?” 阮云欢抿唇,笑道,“七哥,五殿下和齐王是亲兄弟,均是天朝皇子,五殿下不过晚生两年,不曾封王罢了,怎么七哥便瞧他不上?” 公孙致皱眉,摇头道,“论人品武功,五殿下不在齐王之下,建立功勋,只在迟早罢了。平日瞧他与你一处,自然也是极力殷勤,只是……只是这殷勤太盛,反而令人心中不安!” 阮云欢勾了勾唇,说道,“原来七哥要云欢嫁一个对云欢不冷不热的?便如齐王?” 公孙致见她笑的诡异,探指在她鼻尖一刮,恼道,“你莫绕你七哥,齐王本也是和暖的性子,只是经了战火,人变的刚硬了一些罢了,他待你之心,莫说我们,便是汤家两位公子也心里有数,五殿下……却令人捉摸不透。” 阮云欢默然,微微抿唇,问道,“依七哥之意,要云欢如何?” 公孙致道,“莫说齐王在东海之功,便是你,又何偿不是为大邺立下许多功劳,若是直言相求,皇上总会顾着一些,便是不成,总要试一试才知!” 阮云欢淡笑,摇头道,“七哥难道不知?当今皇上一忌朝臣勾朋结党,二忌朝臣持宠生骄,三忌朝臣持功自傲。相求?当初指婚之前,你道齐王殿下不曾求过?皇上若是肯依,又如何有今日之事?若是一味强求,除了令皇上震怒,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公孙致被她问住,怔了片刻,才道,“昨夜我闻宋呆子说起,说你们在狐儿岭遇伏,齐王殿下受伤,你们大可就此远走高飞,再不回来!” “是!”阮云欢点头,说道,“齐王可以置江山社稷不顾,云欢也可以置相府满门不顾,只是……云欢不想从此居无宁日,惶恐度日!”更何况,依淳于信那样的人物,一世平庸,岂不可惜? “云欢!”公孙致一怔,低叹一声,说道,“若你心中没有齐王也倒罢了,经过昨夜之事,又岂能瞒得了七哥?你心里分明有他,就甘心嫁给五殿下?” 阮云欢微微摇头,说道,“七哥,今日云欢前来,便是想托七哥传句话,请齐王殿下再勿为此事做什么,就说……就说在马车中他说的话,云欢听到了!” 齐王府。 “马车中的话?”淳于信微微挑眉,问道,“马车中什么话?” 公孙致耸肩,说道,“那丫头再不肯说什么,只说请齐王殿下不要再做什么,更不要伤着自个儿,然后,就说什么殿下在马车中说的话,她听到了!” “马车中的话……马车中的话……”淳于信垂目,喃喃自语。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失声道,“难道是……”只这一瞬间,心头大痛,一手掩胸咳了起来。 公孙致一惊,忙命丫鬟送茶,助他抚背顺气,才问道,“殿下,究竟是什么话?” 淳于信脸色苍白,缓缓摇头。 那一天,自己在她车中养伤,见她睡颜安然,一时情动,曾经闪过一念。若她当真要嫁五弟,自己便看着她,守着她,不许五弟欺负她,就此一世,也好!恍惚间,似乎将这话说了出来,难道……她指的,就是这句?今日她托公孙致传话,难道是想和他说,她已决意嫁给五弟? 身子慢慢后仰,倒靠入枕中,齐王殿下心里,是一片寒凉。 她心里有他不假,终究,她心里却不止是他,除了他,还有他!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五皇子淳于昌! 要就此放手吗?心底,是如此的不甘。还要继续争夺吗?她已表明心意,自己纵然能将她强夺,她……会开心快活? 想着小狐狸那笑眯眯像算计什么的笑脸,齐王殿下心里,针扎一般的疼痛。如果……如果……如果自己娶了她,却再也瞧不见她那样的笑容,自己当真无憾? 可是,五弟…… 淳于信皱眉,心中便如沸油煎过一般,窒闷涨痛的难受,却又无从排解。 而此一刻,睿敏郡主的马车离开靖安侯府,已在宫门前停下。请小太监递进牌子,命白芍、赵承宫外等候,自个儿穿入恩泽门,过昭阳殿,慢慢向云祥殿而来。 柳凡一早送走皇帝,又回去睡了一个时辰,此刻刚刚收拾妥当,闻说她来,忙迎了出来,说道,“怎么突然就来了?”牵着她的手入内。 按照宫里规矩,各府诏封、诰命,若非召唤,进宫要提前一天递牌子,宫里准了,第二天才能按时进宫。只是如今阮云欢声势正隆,又很快要成五皇子妃,宫门值守哪里敢阻?便报了进来。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昨儿回来已是午时,赶着晚上的宫宴,便不曾递牌子!” 二人一边寒喧,一边进了内室,柳凡向杨子道,“这里不需服侍,上了茶便退罢!” 杨子知道她二人有话要说,连声答应,亲自上了茶,带着一众宫女退了出去,自个儿守着殿门。 柳凡一见众人退出,立时将阮云欢手掌握住,急道,“云欢,你可想到了法子?究竟要怎么办?” 阮云欢见她一片真切为自己着急,心中感动,微笑道,“今日云欢前来,便为此事!” 柳凡双眸一亮,说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任人摆布,快说,有什么法子?” 阮云欢抿唇一笑,凑首在她耳边,轻声低语。 柳凡连连点头,说道,“这些都是小事,我在宫中虽无多大权势,也尽可以办到,只是……如此便好?” 阮云欢轻轻点头,握着她的手,轻声道,“姐姐如此,便是助我!” 柳凡轻叹一声,点头道,“但愿当真助得了你!” 阮云欢淡笑,也不再提此事,问道,“我闻爹爹说,今日早朝,秦义攻奸靖安侯府?” 柳凡点头,说道,“方才我也听说,朝中众臣纷纷议论,说如今公孙二爷三爷四爷守着西南两大重镇,共握兵三十万,如今公孙五公子又封了陈留节度使,原本配置有十万兵马,又新增五万自个儿招募的精兵。然后公孙克、公孙乾两位将军,手中又有京兵十七万,你舅舅手中又有十万,仅靖安侯府,便一共拥兵七十二万,且是西南、东北重镇和京中皆有,若是战事一起,那可就是半边天下!” 阮云欢微微皱眉,问道,“皇上怎么说?” 柳凡摇头,说道,“皇上素来不在后宫议政,哪里会和我说什么?倒是昨夜问起你与靖安侯府走的是不是很近!” “姐姐如何说的?”阮云欢挑眉。 柳凡叹道,“你与几位公孙公子情谊极好,我纵不说,皇上岂会不知?我只得说,你和几位公孙公子均在老侯爷膝下长大,亲如亲兄妹。” 第335章 引发旧疾在所难免 阮云欢微微点头,说道,“如此甚好!”又坐片刻,便起身告辞。出云祥殿,由西侧门入御花园,行了片刻,突然动念,向引路太监道,“烦公公唤个人,去长信宫给五皇子传个信儿,说我在宫门外等他!” 小太监躬身应命,迎面见有洒扫御花园的小太监,便将他唤来,吩咐一番。那小太监是这皇宫中最低等的太监,闻说是给五皇子传话儿,忙连声答应,飞奔而去。 阮云欢随小太监一路出御花园,由恩泽门出宫,早有白芍迎了上来,服侍她上了车,阮云欢只是垂目凝思,并不吩咐去何处。 白芍不解,唤道,“小姐?” “嗯!”阮云欢回神,侧头望向宫门,轻声道,“白芍,你说……如今的靖安侯府,在旁人眼中如何?” “那还用说?”白芍双眸灼亮,说道,“莫说侯爷威名赫赫,二爷三爷四爷也是一方将领,便是府中七位公子,大公子二公子不必说了,早已是将军,便只是五公子,步应关一战,名扬天下,昨儿宫里夜宴,奴婢见着陆家的几个婢女,悄悄和奴婢说,陆夫人直后悔,没有将陆小姐嫁给五公子呢!” 阮云欢微微点头,仰后靠入椅中,说道,“也就是说,烈火烹油,如日中天?” “是啊!”白芍点头,神情却跟着有些不稳,轻声道,“小姐,你常说,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如今靖安侯府可称大邺朝第一门庭,是不是……太过张扬了些?” 阮云欢倒不意她说出这番话来,微微一笑,眼中便露出些赞许,点头道,“你能想到此节,也不枉我教你一番!”心中疑虑顿走,向外道,“走罢,去靖安侯府!”赵承应命,吩咐车夫驱车,离开皇宫向靖安侯府而行。 刚刚驰出宫前大道,便闻身后马蹄声响,赵承回头,但见淳于昌骑马赶来,向车内回道,“小姐,是五殿下!” 阮云欢恍然,笑道,“我一时倒忘了!”吩咐停车,下车给淳于昌见礼。 淳于昌驰到她近前,翻身下马,挑眉问道,“闻说你有事寻我,怎么就走了?”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宫门前不是说话的地界儿,正要命人给殿下传信儿!” 淳于昌问道,“那此刻……” 阮云欢微一沉吟,两侧一望,此处来往皆是宫中守卫,便道,“请殿下车上说罢!”说着侧身相让。 淳于昌侧头见她容颜娇美,丽色无双,不由心头怦的一跳,点头道,“好!”一跃上车。 阮云欢随后扶着白芍的手上车,自内打起车帘。白芍、赵承等人不等她吩咐,便已远远避开,守在马车前后。 淳于昌见这阵势,显然是为了避嫌,低声道,“你我很快便要成亲,又做这样子做什么?”伸手去握她手掌。 阮云欢淡淡一笑,缩手避开,说道,“殿下,正事要紧!” 淳于昌咬牙,知道她性子执拗,并不敢造次,眼巴巴看着眼前人儿如玉,想要搂抱,却又不能,心里大为气闷,皱眉道,“究竟何事?” 阮云欢道,“方才我去见柳贵人,闻说今日秦义在朝堂上攻奸靖安侯府?” 淳于昌点头,皱眉道,“这个老匹夫!” 阮云欢点头,说道,“秦家羽翼已剪除大半,只是平邯府为一方重镇,秦胜成手中就有二十万精兵,加上渭南王刘奇拥兵三十万,实在不容小觊。” “嗯!”淳于昌低应,问道,“今日你寻我,可是有什么法子?” 阮云欢轻轻摇头,说道,“秦家在吏部使了手脚,将我四叔调任平邯府知府,如今平邯府那里,暂不能动!” 淳于昌挑了挑眉,问道,“你是说……渭南王?” 阮云欢摇头,说道,“刘奇远在渭南,如今和殿下又势同水火,很难再动手脚。” 淳于昌焦燥,不耐道,“那你今日寻我,又是为了何事?” 阮云欢盯着他,慢慢道,“靖安侯府握有重兵,秦义攻奸,闻皇上之意已有所疑忌,为今之计,我们只能避其锋芒,我劝舅舅放弃部分兵权,但却不能落入秦家人手里!” 淳于昌微怔,扬眉道,“放弃兵权?岂不是削薄我们的实力?” 阮云欢微微一笑,见车内案上摆着一盘桔子,信手拿起一个,问道,“殿下瞧,这桔子是在谁手?” 淳于昌不料她顾左右而言他,皱眉道,“自然是在你手!” 阮云欢浅笑,将桔子抛起,另一手接住,问道,“此时呢?” 淳于昌不耐道,“自然还在……”话说半句,眸光一亮,说道,“你是说,寻一个我们的人接管兵权?” 阮云欢点头,笑道,“左手交右手,横竖为殿下所用罢了,只是这人选,还请殿下斟酌!” 淳于昌凝神思索,说道,“兵部尚书李季平是我姨丈,此事倒也不难,只是这人选……”想了想,叹道,“定国公汤家与靖安侯府是姻亲,交给他们,怕仍然被人诟病。信阳方家……从方艺琼赐给三哥为侧妃,此刻整个方家早已倒向三哥。至于辽海邵家,邵毅丰虽与公孙宁走的极近,却只是个次子,并不知道邵家真正偏向何人……” 阮云欢闻他将大邺将门一一数过,不禁笑道,“殿下糊涂了,怎么尽数与靖安侯府有交情的,却将自个儿身边儿的忘了?” 淳于昌扬眉,问道,“自个儿身边儿的?”凝神一想,说道,“兵部尚书家的两位公子虽投了军,却并无太大建树,如今……”脑中灵光一闪,心头顿时透亮,手掌一拍窗棂,说道,“是了,我外祖父陈洛书大将军!” 陈洛书是自己的外祖父,自然更比靖安侯府亲厚。阮云欢竟想将公孙家的兵权交到陈家人手里,可见她一心助他,竟然没有半分的私心!一时间,五皇子殿下心中,是一片欢悦。 阮云欢点头,说道,“闻说陈大将军即日回京!” 淳于昌眸光灼亮,点头道,“不错!”心情激奋,一把抓住阮云欢手掌,说道,“云欢,你当真是在世诸葛!” 阮云欢微微一笑,轻声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这就前往靖安侯府,请殿下速速筹谋!”空着的手掌在他腕上轻推,将手掌缩回。 淳于昌正在激奋之中,浑然不觉,点头道,“我这就去见李尚书!”也不向阮云欢道别,起身便跃出马车,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阮云欢耳闻蹄声奔远,唇角便噙出一抹浅笑,喃喃道,“五殿下忘了,你的外祖父,也是他的外祖父呢!”上一世,陈洛书最后保的,可是齐王淳于信,并不是他五皇子淳于昌! 阮云欢所虑,正说在公孙明远心上,点头道,“十余年前,父侯激流勇退,给我袭了爵位,自个儿回乡养老,便也是深恐功高震主,令皇上疑忌,成我公孙一族之祸,如今的情形,与当年如出一辙!” 汤氏笑道,“如此说来,侯爷也要效仿老侯爷,告老还乡吗?” 公孙明远虽官高位显,如今却方当盛年,加上常年习武,体魄矫健,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阮云欢听汤氏说出“告老还乡”四字,再瞧一瞧公孙明远俊朗容貌,英挺身姿,忍不住“嗤”的笑出声来。 公孙明远闻妻子调侃,也是笑了起来,说道,“只要你不嫌老夫年老迟迈,愿随我回乡下种田养鸡,也无不可!” 汤氏笑道,“啊哟,大将军如此放得下,我们区区妇孺,又有什么不愿的?” 阮云欢笑过,却轻轻摇头,说道,“当年皇上初登大宝,倚仗外祖父良多,其后他江山稳固,对权臣渐起疑心,外祖父方辞官让爵。如今舅舅可让兵权,却不能辞官!” “为何?”汤氏不解挑眉。 公孙明远略思,点头道,“若我父子两代相继辞官,皇上难免疑我们家对皇上有不满之心,反而不美!” 汤氏皱眉,说道,“留在朝上他猜忌,辞官回乡又不满,那究竟要如何?” 阮云欢道,“云欢记得,当年在陟流国一役中,舅舅曾孤身辑敌千里,深入苦寒之地。如今经过步应关一战,虽未受伤,却难免辛苦,引发旧疾,也在所难免!” 汤氏扬眉道,“旧疾?侯爷何曾有什么旧疾?” 公孙明远淡淡一笑,端起杯子饮茶,悠然说道,“本侯说有,谁敢说没有?” 阮云欢闻他领会自个儿的意思,不由抿唇一笑,起身道,“舅舅还有奏折要写,云欢便不打搅,先行告辞!”公孙明远点头,与汤氏一同送出厅来,阮云欢一再施礼,这才止步。 望着阮云欢背影消失在府门之外,公孙明远眸中露出浓浓的赞赏,轻叹一声,说道,“云欢聪慧勇决,多少男儿不及,可惜!可惜是个女儿身!” 汤氏抿唇,笑道,“她若是个男子,这公孙家满门的男儿,又宠着谁去?” 公孙明远一听,也笑了出来,一手揽着她,笑道,“说的也是,若我们能得一个女儿,纵不及她,也不知有多欢喜!” 汤氏脸上一红,啐他一口,轻声道,“孙儿也已那么大的人,说这疯话,也不怕人笑话!”甩开他的手,转身向后宅而去。 阮云欢一日奔走,回到相府已是黄昏时分。刚入府门,便见管家常青迎了上来,躬身行礼,说道,“大小姐,方才老夫人命人传话儿,说大小姐一回来,便请去紫竹苑!” 阮云欢笑道,“纵不来说,我又几时是不去紫竹苑的?”心中却念头一动,停步道,“可是有什么事?” 常青含笑,躬身道,“老夫人说了,不许说,若是泄了天机,要打断小人的腿!” 阮云欢好笑,说道,“你又不是用腿说话,打断腿有何用?”见他语气轻松,眉目含笑,心中便有一丝了然,一边说话,一边向里行去,淡道,“怕是四婶和云筝到了罢!” 常青大奇,“咦”的一声,说道,“大小姐如何知道?” 阮云欢侧头睨他,笑道,“我不过一猜,如今知道的实了!” 常青举手在自己脸上轻击一掌,笑道,“打你这个糊涂东西,又被大小姐算计了去!” 第336章 该到那广阔天地间纵情一生 阮云欢淡笑,径直穿过垂花门,入后宅向紫竹苑去。 如今秦氏虽然还在,但被阮一鸣软禁木棉院,已不足虑,老夫人心中挂念的,便也只剩下阮一鹤。今年春,阮一鹤被调任平邯府,形同人质,更是令老夫人担忧。 而阮云欢却知道,阮一鹤去了平邯府,一举一动皆受秦胜成钳制,无非是顾及妻儿。如今趁着阮相府两位郡主大婚,便密信阮一鹤,让他以道贺为名,将祝氏和阮云筝送回。 刚刚踏入紫竹苑,便闻正房里一片欢笑之声。阮云欢含笑止住小丫鬟的通禀,自个儿掀了帘子进去,笑道,“祖母有了何等喜事,这般神秘,竟不许和云欢说?”目光向祝氏一扫,故作惊喜,笑道,“原来是四婶和云筝妹妹回来了,难怪祖母要打断人的腿!” 老夫人撑不住笑了起来,指她道,“你们听听,这是什么话?你四婶和妹妹回来,我便要打断人的腿,被旁人听到,倒是我和你四婶有仇似的!” 说着众人都笑了起来,纷纷起身与阮云欢见礼。 阮云筝上前抓着阮云欢的手,小脸儿一片羡慕,说道,“大姐姐,闻说你自个儿去了七岭,还惩治贪官恶吏?” 阮云欢笑道,“怎么是我一个人,有许多人陪着呢!”牵着她的手在老夫人身边儿坐下,问道,“你从平邯府一路回来,路上可有好玩的地界?回头我们一同去瞧瞧!” 阮云筝大喜,连连点头,说道,“爹爹说,平邯府以北,便是大漠,天高地阔,纵马驰骋必然快意,云筝本想去瞧瞧,偏偏爹爹不许,说那是胡人的地界儿。大姐姐,胡人的地界我们便去不得么?那样好的地方,只能想着?” 一旁阮云乐撇嘴,说道,“大漠荒凉,寸草不生,便连饮水都难,有什么好去的?我却闻说江淮、渭南等地山温水软,风光极美,又是人杰地灵,最是出才子的地方。待我大婚之后,便求齐王带我去转转,到时我可是一品诰命,齐王王妃,前呼后拥,旁人唯有两旁跪拜的份儿,岂不是威风?”说话间,极为得意。 阮云筝小脑袋一摆,淡道,“皇宫王府,纵然荣华富贵,却失了天地的高远广博,不过一个大些的笼子罢了,有什么趣?” 祝氏一听,这话将阮云欢也说了进去,忙道,“筝儿,你又说疯话!” 阮云乐闻她语气不屑,冷哼道,“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 阮云筝道,“旁人都道年纪小便没有见识,却不知道见识是从书上,从路上来的,却不是从年岁上来的,若是一生拘在一个笼子里,纵活一百岁又能如何?妹妹虽小,见过那广阔天地,自然知道广阔天地的好处!” 阮云欢却不料她小小年纪能说出这番话来,颇为惊异,笑道,“依云筝妹妹说来,我和你云乐姐姐都不该嫁给皇子,该到那广阔天地间纵情一生才好?” 阮云筝侧头想了想,摇头道,“云筝不曾见过齐王殿下和五殿下,或者是不同寻常的男儿也未可知!” 阮云欢微笑点头,说道,“齐王殿下和五殿下都是人中龙凤,并不同于寻常男子!” 阮云筝扬眉,问道,“姐姐嫁给五殿下,可还能做自个儿想做的事?” 阮云欢微笑道,“想来他不会管我!” 阮云筝小脸满是认真,一本正经的点头,说道,“如此,倒也可嫁!” 听的几位长者都笑了出来,祝氏过来将她拉了回去,向阮云欢笑道,“这丫头跟着我们四处奔波,你四叔又尽管宠着她,如今人也野了,哪里像是官家的小姐?” 阮云欢笑道,“云筝妹妹率性直言,云欢很喜欢!” 老夫人笑道,“瞧这野丫头便是与一样的野丫头投缘,瞧瞧云欣、云舒便不似你们!”虽然笑斥,亲疏立分。 马氏忙道,“云舒、云欣蠢笨,哪里有云筝灵慧,说出话来,连我们都听不懂呢!”说着话,忙扯着云舒、云欣道,“你们也和妹妹学学,别成日只知道斗鸡走狗的!” 云舒、云欣正坐在阮云乐身侧,瞧着她身上闪闪发光的首饰嘀嘀咕咕。毕竟云舒大一些,闻言只是微微抿唇,云欣却不满道,“娘,你不是成日说,女儿家要有女儿家的样貌,要德容工整,云筝妹妹想着到那大漠上骑马驰骋,岂是女儿家所为?我们如今跟着二姐姐学仪容规矩,又哪里斗鸡走狗?” 马氏被她抢白,便有些羞恼,咬牙道,“你二姐姐是齐王妃,大婚之后,时时便要进宫,才学那些规矩,你们又学来做什么?” 云欣一扬下巴,强道,“难不成我们便没有进宫的机会?” 马氏气结,想阮一江虽已是四品顶戴,奈何不是京官,自己母女虽在帝京城中呆着,却与帝京城的世家旺族搭不上一点干系,便心中气闷。 阮云欢反而笑起,说道,“二婶莫恼,云欣妹妹说的也是,二叔虽然不在,我和云乐嫁后,少不了要请二位妹妹做客,到时不管出入王府还是皇宫,规矩是必得要学的!” 马氏闻言大喜,说道,“那还得大小姐、二小姐提携才是!” 云舒、云欣更是大喜过望,抛下阮云乐,奔到阮云欢面前,连声道,“大姐姐,你说的可是真?” 云舒更是兴奋的小脸儿通红,说道,“五殿下不曾封王,大姐姐要嫁去皇宫,那……是不是只要大姐姐传召,我们便能进宫?” 阮云欢微微点头,含笑道,“是啊,只是宫里规矩大,你们要用心学才是,若不然出了篓子,可是天大的事儿!” 云舒、云欣连连点头,一时间兴奋莫名,缠着阮云欢问东问西。 阮云乐见二人亲近阮云欢,不由心中气恼,冷哼一声,说道,“你嫁入皇宫,五殿下要明年才会封王,你也不过是一个皇子妃,召人进宫,怕是还要过内务府罢!”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宫里规矩大,原是应该的,横竖内务府也不能次次挡了去!” 阮云乐心知她在宫里颇有些脸面,冷哼一声,转向阮云筝道,“云筝妹妹难得回来,不如这几日住到园子里罢,也好热闹热闹?” 祝氏忙道,“二小姐,这府里留着我们的院子,又吵到园子里去做什么?闻说几位姨娘身子不好,还是莫要去闹罢!” 阮云乐撇唇,说道,“不过几个姨娘罢了,打什么紧?” 祝氏微微抿唇,却不再说。 正说着,但闻门外小丫鬟回道,“老爷来了!”帘子挑起,阮一鸣迈了进来。 众人起身相迎,阮一鸣先上前给老夫人见了礼,才转向祝氏,说道,“弟妹回京,一路辛苦,想来中元节也不曾好过。” 祝氏点头,说道,“原说想赶回来过节,哪里路上耽搁,竟迟了两日。” 阮一鸣点头,又问些闲话,这才坐下。见阮云欢、阮云乐来见礼,便道,“方才我去过内务府,你们的嫁衣都已制好,均是二品郡主的制式。” 阮云乐一听,诧道,“怎么我的不是一品诰命?” 阮一鸣道,“你要大婚之后才能受封,自然是依着郡主的品阶!” 阮云乐恼道,“规矩虽是如此,可大婚可以逾制,为何不成?” 阮一鸣皱眉,说道,“你封为郡主,是因齐王相求,已是逾制,如今大婚,怎么好越过姐姐去?再说,这是齐王的意思!” 阮云乐本来心中不满,还要强争,一闻后句,立时脸色一变,问道,“是齐王说我不能越过……越过姐姐?” 阮一鸣点头,说道,“那日在殿上,你又不是不曾听到?齐王坚持不肯先一步大婚,便是不想坏了你们姐妹的长幼之序,其后为你请封,是不想你差姐姐太多,如今想来也是此意!” 阮云欢微微抿唇,向阮云欢狠狠望去一眼,心中更是恨恨。齐王殿下是自己的夫君,为自己着想本就是该当,却为何还要为这个丫头设想? 马氏咋舌道,“两位小姐都是郡主,也都是皇上御口亲封,这嫁衣又一同由内务府操办,岂不是一模一样?” 古来贵族女子大婚,嫁衣均是定制,以示独一无二之意。如今这两位郡主同时成亲,若是嫁衣一模一样,便成了笑话。 阮一鸣摇头,说道,“哪里便一样?那两件嫁衣……” 话刚说半句,但闻阮云欢“嗤”的一笑,说道,“二婶说笑,皇宫是最重规矩的,内务府岂会出这等错漏?自然是不一样的!” 阮一鸣被她将话截住,也无意多说,只是点头道,“嫁衣的事,无需我们操心,如今只说你二人的嫁妆。” 阮云乐一挑眉,问道,“嫁妆不是一样的吗?” 阮一鸣摇头,说道,“当初云欢的娘嫁来时带的田庄、店辅、院子,如今都已在云欢自个儿手上,此次自然也随嫁出去,至于云乐……” 阮云乐大急,说道,“她有娘亲留下东西,难不成云乐没有?” 阮一鸣将脸一沉,说道,“你娘还活着呢!” 阮云乐道,“太医说,我娘再不能生养,如今娘只得我一个,不给我又给谁?” 老夫人见她言辞间对秦氏竟没有一点情份,不由挑了挑眉,却道,“云乐说的也是,那些产业,日后终归是她的,随去便是!” 阮一鸣见阮云乐满脸的急切,不禁暗叹一声,说道,“好罢!如今你们二人要嫁的,均是天朝皇子,仅这些,怕惹人笑话,前些时我又在渭南、江淮各置下两处庄子,又买了八户陪房,你们计议一下,谁要哪一处,也好写入嫁妆!” 阮云欢听到“渭南”二字,眉心便是一跳。阮云乐急切道,“不知江淮好些,还是渭南好些?哪一处庄子更大?” 阮一鸣见她一副争夺家产的样子,脸色越发阴沉,说道,“渭南多山,江淮临水,倒不好说,至于大小,都差不多!” 第337章 我阮云欢拭目以待 阮云乐咬唇,向阮云欢瞅了瞅,说道,“姐姐为长,还是姐姐先选罢!” 非但口称“姐姐”,还是从不曾有过的礼让! 阮云欢勾了勾唇,淡笑道,“多谢妹妹相让!”垂目想了一瞬,说道,“临水之地不易干旱,想来收成必好,何况江淮的丝绸天下知名。至于渭南……嗯,也算鱼米之乡,云欢并不曾去过,想来与江淮相差不远。如今既然各有两处庄子,不如我二人江淮、渭南各取一处,也算公平!” 阮一鸣点头,还不曾说话,阮云乐便抢着道,“各取一处?那照应之人岂不是要两处奔波?姐姐,若不然这样,我取江淮,你取渭南可好?” “云乐!”阮一鸣沉声低唤,心中已满是气怒。她自己不分良莠,便将这包袱丢给阮云欢,待阮云欢分析好坏,自己却一径取了最好的。 阮云乐扬了扬下巴,说道,“爹爹,女儿可是嫁入王府,堂堂王妃的嫁妆,岂能差下?更何况,姐姐亲娘留下的田产闻说极好,又何必与女儿争抢?” 阮一鸣闻言,气的只是“嘿”的一声,说不出话来。心中却道,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却不想自己对她自幼娇宠,也“功不可没”。 阮云欢侧头向阮云乐瞧了片刻,轻轻点头,说道,“也罢,横竖日后不指着这些产业过日子,便由妹妹罢!” 阮云乐听她这么好说话,一时又迟疑起来。难不成,江淮的庄子比不上渭南,自己又上了这丫头的当?寻思片刻,说道,“长姐为先,要不然……我取渭南,姐姐取江淮?” 阮云欢唇角笑意更深,水眸迅速掠过一抹喜色,又压了下去,点头道,“如此也好!” 阮云乐见她神情,立时暗道,“啊哟,不好!又险些上了这丫头当!”忙道,“罢了,还是姐姐取渭南罢,那里多山,想来要费些人手,云乐手中可无人可用!” 阮一鸣见她犹豫不定,计较得失,丝毫没有大家闺秀、名门千金的风范,不由连连皱眉。 阮云欢微笑道,“妹妹瞧怎样便怎样罢,横竖给爹爹一个实信儿,莫让爹爹为难!” 阮云乐将牙一咬,说道,“那就江淮罢!” “哦!”阮云欢笑容不减,声音里却泄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失望,说道,“那……就依妹妹!” 阮云乐心底暗笑,果然,这丫头自个儿想要的是江淮! 阮一鸣见阮云欢不争,倒也松了口气,说道,“那便如此罢!至于那陪房……” “爹爹!”阮云欢打断,说道,“今日奔波一日,女儿乏了,那些人女儿懒怠见了,便由妹妹先选罢,余下的给云欢便是!”搁下茶盏起身,先给老夫人行过一礼,才又给阮一鸣行礼,说道,“女儿告辞!” 阮一鸣见她神色淡淡,一时不知道她究竟是当真不在意还是心里不悦。这两年来,眼前的这个女儿,一日较一日令他心生敬畏,也不敢再问,只是点头道,“好!你好生歇息!” 阮云欢勾了勾唇,又再别过马氏、祝氏和小姐妹几人,便退了出去。 八月二十,一场大雨带来秋凉,靖安侯公孙明远与友出城赏景,不慎淋雨,引发旧疾,竟然上马艰难,第二日便上书朝廷,请求卸去十万铁甲军兵权,安心静养。 铁甲军,那可是大邺朝最强的一支劲旅! 一时间,满朝哗然。皇帝震惊,亲赴侯府探望,才知靖安侯于十余年前便有隐疾,抚慰之后,准奏。 八月二十七,驻守边关的大将军陈洛书奉旨回京。八月二十八日,接掌十万铁甲军兵权。 至此,建安侯秦义终于轻轻松了口气。十万铁甲军兵权一去,靖安侯府便如苍鹰折翼,再无所惧!至于陈洛书…… 秦义挑唇淡笑,齐王和五皇子,都是他的外孙,如今齐王声势正隆,如日中天,他总不会去相助还未封王的五皇子罢? 正在秦义斟酌如何拉拢陈洛书时,却接到大将军府的帖子,请建安侯秦义于九月初一赴宴。 秦义大喜,自然欣然应允。 届日,秦义一袭锦袍,带领次子秦裕龙,次孙秦鹏及秦裕龙的长子秦彬一同前往。 陈洛书府前相迎,厅内宾主尽欢。酒过三巡,陈洛书道,“侯爷,实不相瞒,今日末将请侯爷前来,是想请侯爷见个人!” 秦义自进了大将军府,但见没有别的宾客,心中便已诧异。一闻此言,忙道,“何人?”心中猜测,难不成这陈洛书也有意拉拢自己,进献什么美女? 陈洛书闻言,向一侧侍立的陈仁喝道,“逆子,还不快将人唤出来?” 秦义微诧,向陈仁望去。 陈仁虽然是陈洛书的庶子,但他一向骁勇善战,在边关军中的威信,还胜过嫡兄陈松。 陈仁躬身应道,“是!”转身入内,片刻带着一个女子出来,掀袍给秦义跪下,禀道,“小子不经长者许可,擅娶侯府小姐,还请侯爷责罚!” 秦家四人一见那女子,齐齐大吃一惊,一齐站起,唤道,“秦琳!”这女子竟是秦天宇的嫡长女,年初扶李成璧灵柩回返阳川的秦琳!只是不知为何,她不但不在阳川县守孝,几时又嫁给了陈仁为妾? 秦琳眸光低垂,向四人敛衽一礼,说道,“秦琳见过祖父,见过二叔和两位兄长!” 陈洛书见四人脸色均是大变,便叹了口气,向秦义深深一揖,说道,“侯爷容禀,这逆子自幼不听管束,如今做出这等事来,末将也曾重责于他,只是,如今事已至此,秦小姐的名声要紧,好在这逆子失偶多年,不曾再娶,如今便请侯爷应允,让这逆子迎娶秦小姐为妻!” 秦义闻秦琳竟随了陈仁,心中惊怒莫明,咬牙道,“大将军,你我平辈论交,陈将军又是贤妃娘娘兄长,秦琳却是本侯的孙女儿,这……这岂不错了辈份?” “祖父!”秦琳淡淡接口,说道,“三妹秦翊嫁入皇宫,与贤妃娘娘姐妹相称,如今秦琳嫁给陈将军,岂不是正好?” 秦义被他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秦裕龙听她直呼秦贵人的名讳,心中便已不悦,皱眉道,“话不能这么说!秦贵人服侍皇上,那是我建安侯府一府的荣耀,哪里还论及辈份?” 秦琳淡淡一笑,说道,“秦家与陈家,也不过是同朝为官,并无亲故,又论什么辈份?” 秦裕龙见她一个小辈,竟然当着外人顶撞自己,不由大怒,喝道,“你不经媒证,便委人为妾,岂不是羞辱我秦家门楣,我建安侯府,没有你这等女儿!” 秦琳冷笑,淡道,“早在两年前,秦家便早已没了秦琳容身之地,秦琳又岂会不知?如今秦琳有幸,得陈将军收容,心中感激,莫说抬为夫人,便是一生为奴为婢,也在所甘愿,只是公爹不愿坏了同僚的情谊,才知会祖父一声儿,也是全礼的意思罢了!” 陈仁跪在地上,低声道,“琳儿,莫要胡说!” 秦琳微微抿唇,便不再语,神情却极为执拗。 秦裕龙气的身子发抖,指着她道,“你……你……你这不知羞耻的女子!” 陈洛书忙道,“侯爷息怒,此事皆是犬子一人之错,末将已重责于他,侯爷若还不能消气,末将将他交给侯爷处置便是!”说着向陈仁一望。 陈仁默然,一手扯脱腰带,将长袍中衣尽数褪下,露出光裸的上身,俯首向秦义磕头,说道,“但请侯爷体恤陈仁对琳儿一片真心,应允此事,陈仁愿受一切责罚!” 秦家四人一瞧,但见他整个脊背杖痕交错,血肉模糊,虽说隔了些日子已经结痂,却也可见当时处罚之重,不由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秦琳脸色微白,上前将他衣衫覆上,低声道,“将军只当纳一个寻常百姓的女子不好吗?又何苦如此?” 秦裕龙冷声道,“当初,你丈夫杀了你大哥,你不为大哥报仇,却处处回护那恶徒,秦家岂有你这等女儿?” 秦琳抬眸,淡淡向他一扫,却落在秦鹏身上,说道,“二哥,如今大哥惨死,爹爹亡故,便连妹妹秦珊也被人害死,母亲无能,我们家里,便只有你我二人相依,你也不再认我,是吗?” 秦鹏闻她说出“二人相依”的话来,不禁心头一动,便道,“琳儿说哪里的话,你我亲生兄妹,岂会不认?”转身望向秦义,躬身道,“祖父,琳儿遭逢不幸,正是需要家人关切之时。何况,纵然她守孝期满,我们又岂能不为她终身着想?陈将军功勋卓著,如今又对琳儿情深,我们又何苦为难?” 陈洛书是当朝国丈,又新近得了兵权,正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而陈仁不但是他的儿子,又是他手中得力的战将,若是自己相助秦琳,日后有事,秦琳自然也会眷顾他这个哥哥。 秦义心中却是又一番计较。如今秦琳已被陈仁收房,若是不依,她失了清誉也倒罢了,旁人议论的可是建安侯府的门庭。如今陈洛书既然低声下气相求,倒不如顺水推舟,将她嫁陈仁为妻,得了这门姻亲,再施以手段,异日有事,也好令他倒向自己一方! 计议已定,当即叹了口气,说道,“琳儿与令郎,原本也无不可,只是如今她孝服未除便即再嫁,有所不妥!” 陈洛书闻他语气松动,忙道,“这有何难?如今对外只说陈仁纳了一名妾室,于府中行夫人之权,待到孝满,再抬为正室便是!” 秦义一听,便也顺势点头,说道,“将军考虑周全!”便将此事定下。 阮相府。 白芍闻报,不禁扬眉,吐了吐舌头,说道,“想不到这秦大小姐倒是个厉害角色,对自个儿的祖父、叔叔不留一丝转寰的余地。”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两年前,她嫁给李成璧那日开始,秦家已将她当为废棋,她对他们,又能有几分情份?” 上一世,秦琳入选为妃,可是一个狠角色,若不是深知,她又何必费事留她性命,还千方百计将她引回帝京? 阮大小姐淡笑,隔窗望向皇宫的方向。秦翊,究竟是你更强一些,还是秦琳稍胜一筹,我阮云欢拭目以待! 第338章 在宫里也不曾见过 九月十二,齐王与五皇子同时大婚,这是自大邺朝建国以来,从不曾有过的盛事,一时间,整个帝京城,一片倍看。 按规矩,相府于前一日,便将两位郡主的妆奁分别送入齐王府和长信宫五皇子淳于昌的殿里。第二日,齐王一早身着朝服进宫,与五皇子一同,先去长寿宫,给皇太后邵氏行过三跪九叩之礼,再至承乾宫给皇帝行礼。 自从麻皇后赐死,皇帝再未立后,便省去叩拜皇后一节,径去凤鸾宫,给生母陈贤妃行过二叩六拜之礼。随后换过吉服,随銮仪卫各率属官二十人,护军四十人、八名随侍女官护着着红缎描金彩泥八抬大轿向阮相府而来。 骑在马上,齐王殿下心中仍有些不稳,向身畔路宁低声道,“你可记清楚了,是龙在左,凤在右!” 路宁忙应,说道,“殿下放心,如此大事,小人掉了脑袋,也得用心记着!” 淳于信点头,抿了抿薄唇,便不再语,一颗心却仍是噗噗跳个不停,竟然比两军对垒还更加紧张。 而在阮相府,阮云欢、阮云乐都是于寅初起身,先行熏香沐浴,早有十余日前便住入相府的教引嬷嬷为二人开脸、上头,捧出三叠九重大红吉服,层层为二人穿上。 阮云欢见这许多层衣裳,不由吐了吐舌,笑道,“幸好已经秋凉,若是再早上两个月,还不将人热死?” 在锦阑轩的是宫中的郑嬷嬷,忙啐道,“呸呸!郡主小孩儿家不知道轻重,什么死呀活的,今日是郡主大喜的日子,可不许乱说!” 阮云欢吐了吐舌头,笑道,“一时忘了,嬷嬷莫怪!” 郑嬷嬷叹道,“是你自个儿的大事,我又怪什么?”扶她在凳上坐下,替她均面上妆,挽起她乌黑秀发,细细盘绕,赞道,“郡主这一头青丝,乌黑发亮,便是绸缎也比不上的光滑!”吸了吸鼻子,诧道,“这是什么香,竟不曾闻过!”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这并不是市上的香料,是我这丫鬟所配,洗发时用上,头发便极是光滑,不必再上头油,还有一缕清香。” 郑嬷嬷顺着她的手向青萍一望,点头道,“想来这便是旁人嘴里天生异禀的青萍姑娘!” 阮云欢诧异,说道,“不想青萍名声如此响亮,连深居宫中的嬷嬷也知道!” 青萍抿唇,笑道,“嬷嬷若不是知晓郡主大名,奴婢一个丫鬟,又能搅出多少风浪?” 郑嬷嬷笑道,“好一张巧嘴,难道你们郡主疼你!” 青萍趁势道,“这几日嬷嬷岂不是也疼着郡主?” 郑嬷嬷笑道,“郡主为人宽厚,待人礼让,哪有不疼的道理,可不比你们……”说到后句,摇头止住。 阮云欢自知她说的是阮云乐,微微一笑,说道,“云乐年纪尚小,嬷嬷包涵!” 郑嬷嬷见她听出自个儿的意思,便笑道,“老奴倒没什么,只是苦了江嬷嬷,日日抱怨,说若不是主子一再吩咐,真想就此袖手不管!老奴暗地里庆幸,幸好老奴服侍的是郡主,这十几日,倒是享了福!”说话间,已替她绾上最后一枚金钗,退后两步瞧了瞧,眼中露出一抹惊艳,赞道,“郡主生的好样貌,如今这一打扮,更是如九天玄女一般。” 阮云欢含笑起身,由白芍、青萍二人将最后一层礼服套上,含笑道,“嬷嬷过奖!” 在水之湄。 阮云乐抚着一头柔亮秀发,唇角便挂出一抹得色。豆蒄见她神情欢喜,便凑趣道,“小姐,这东西果然不错,只用了两回,小姐的头发越发的亮泽了!” 阮云乐轻轻点头,说道,“你可赏过琼丹?” 豆蒄忙点头,说道,“小姐放心罢,闻说大小姐将她屋子里的十六个丫鬟尽数带去,琼丹也在其中,往后还能给小姐效命!” 阮云乐点头,这才唤入江嬷嬷,为她开脸、上头,说道,“嬷嬷用心些,今日我定要比那……比睿敏郡主更美,回头少不了嬷嬷的打赏!” 江嬷嬷含笑道,“郡主放心,老奴身有皇命,纵没有赏,也必会用心!”说着取了绞面的金丝缠麻线为她开脸,但见她肌肤幼嫩如婴儿,不由赞道,“郡主好细嫩的肌肤,老奴总闻旁人说什么吹弹得破,如今才算见着!” 阮云乐抿唇一笑,向豆蒄望去一眼。 豆蒄也是满脸笑意,扬着下巴道,“可不是?奴婢也不曾见过小姐这般细嫩的肌肤呢!” 江嬷嬷点头称是,见她肌肤如此细嫩,只是在她额角稍稍绞了几回,便算将此一节行过,又再打开金泥妆盒,取出镶金角梳,为她细细上头,念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四条银笋心标齐。”将手中角梳放下,赞道,“郡主这头青丝当真是光滑,梳子都挂不住呢!” 阮云欢满脸得色,说道,“可不?还有一缕清香呢,嬷嬷虽在宫里,怕也不曾见过!” 江嬷嬷闻她说有皇宫没有的东西,不觉眉心一跳,却不点破,凑近细细一闻,点头道,“果然不错,这香气透人心脾,又不呛人,当真算得上极品!” 那边豆蒄闻她说个不休,不耐道,“嬷嬷快些罢,全福夫人很快便来,莫要收拾不及!” 江嬷嬷一笑,说道,“姑娘放心,这一会儿两位皇子还不曾出宫呢!”虽然如此,也不再说话,先让豆蒄等人为阮云乐穿上内里的吉服,这才细细为她均面上妆。 勾过最后一笔,引她瞧向镜内,问道,“郡主瞧有哪里不好,老奴再均过!” 阮云乐向镜中人望去,但见肌肤胜雪,纤眉如黛,一张玉颜美的惊心动魄,不由自个儿也瞧的痴了,喃喃道,“这……这……”一时间,心头怦跳。这眉这眼,虽然极美,却为何又令她生厌? 一旁豆蒄一眼瞧见,低声道,“二小姐,怎么奴婢瞧着,越发与大小姐相似?” 江嬷嬷闻言,向镜中端祥片刻,才笑道,“郡主与睿敏郡主是亲姐妹,果然有几份相像,只是福宁郡主更美一些!”瞧了瞧阮云乐的神色,忙问,“郡主可有哪里不满?或者老奴重新描过?” 阮云乐怔了片刻,摇头道,“不必!”想着传闻中,齐王淳于信与那个丫头之间暗藏的情愫,不觉微微咬唇,挑唇笑道,“有劳嬷嬷!” 江嬷嬷吁了口气,笑道,“郡主喜欢便好!”又再挽起她的青丝,细细绾起,一件一件首饰细细佩戴,赞道,“郡主如此绝色,老奴在宫里一辈子,服侍过几宫的娘娘,也不曾见过呢!”说着,教豆蒄取过最外一层的嫁衣,服侍她穿上。 江嬷嬷又再替她正了凤冠霞披,说道,“郡主今儿要忙碌一日,旁的东西吃不得,命丫鬟带上几个煮熟的鸡蛋,也好垫饥!” 阮云乐点头,说道,“我知道!” 江嬷嬷见她浑不在意,也不再说,说道,“老奴出去瞧瞧丫鬟们可有不妥!”说着退了出去。 豆蒄又将阮云乐身上衣裳细细查看一回,满意点头,说道,“小姐,这宫里的东西终究不是寻常物什可比,瞧这绣工,怕连江淮织造府的绣娘也做不出来!” 阮云乐点头,向她瞧了一眼,问道,“今儿一早忙碌,我还无瑕问你,怎么天还没亮琼丹便过来,与你嘀嘀咕咕的,说什么?也不怕人瞧见!” 豆蒄一怔,说道,“无非是那边儿的一些闲话,小姐听了还不是生气?” 阮云乐将脸一沉,说道,“讲!” 豆蒄微一迟疑,见她越发不悦,只得道,“听那边的小丫鬟嚼舌根子,说这一个门儿里同一天嫁两个新娘子,后出门的嫁过去,再旺不过先出门的。大小姐虽说嫁的是五皇子,出嫁后自然是齐王妃为长,但是日后谁强得过谁去,却瞧今日出门先后。” 阮云乐大怒,喝道,“胡说!” 豆蒄忙道,“可不是?奴婢也说是胡说,礼部的那位大人便已说过,请大小姐先出门,只不过是因长幼有序,又哪里有旁的说道?” 阮云乐咬唇不语,皱眉寻思。 豆蒄瞧她神色,似乎又在意了些,便低声道,“小姐,奴婢想着,一个府里的小姐,向有嫡庶之别,大小姐和小姐均是嫡女,这一点谁也越不过谁去。可是,这长次之分,咱们府倒罢了,旁的府可是差的远呢!” 这一句话,正中阮云乐心坎,不由轻轻点头。 本来,这阮相府中只有自己一个小姐,十余年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知突然从外头回来这么一个丫头,出身门庭不相上下,也倒罢了,偏偏比自己早生三年,便处处压自己一头,自己好好的相府唯一的千金,莫名其妙成了次女…… 想到此处,一双眸子渐渐燃上一抹怒火,咬牙道,“我已被她压了一头,难不成这最后一步也被她压着?”心中念头电闪,招手将豆蒄唤过,俯耳低语。 豆蒄迟疑道,“小姐,争这一步不难,可是……皇上御旨,是大小姐先出门,若是被宫里的人认错,上错花轿可怎么办?” “笨蛋!”阮云乐低斥,垂头向自己身上一指,说道,“虽说都是二品服饰,但那日爹爹和那丫头分明言道,这两身嫁衣并不相同,迎亲的人岂有分不出的?” 豆蒄听的连连点头,拇指一竖,说道,“小姐好计,只要出了门,谁又能说什么?” 阮云乐得意一笑,说道,“到时你可要机灵一些!” 豆蒄点头,连声答应。 这个时候,但闻院子外小丫鬟回道,“全福夫人来了!”跟着秦二夫人领先,与朝中几位五福齐全的夫人进来,含笑向阮云乐道喜。 阮云乐端坐榻上,含笑点头,权当回礼。 秦二夫人道,“你大舅母重孝,不能来送你,托我给你添箱!”说着命丫鬟将手中的两只匣子送上。 阮云乐闻她提起秦大夫人,想着秦天宇刚刚惨死,直觉晦气,也不去瞧匣子里的东西,皱眉道,“豆蔻收了罢,舅母的东西,必是好的!”豆蔻忙应,上前收起。 跟着旁的夫人也一一将添箱的东西送上,这才团团围她而坐,称为坐福。 这里刚刚坐好,各府与阮云乐亲厚的小姐们又来,说笑一回,将添箱的东西一一送上,便在外间坐着饮茶,一时间,里里外外,一片欢笑之声。 眼见到了午时,小厮奔来,气喘吁吁的回道,“二小姐,前头来传,两位殿下已经出宫,正向这里行来!” 阮云乐心头一跳,一时间振奋莫名。过了今日,自己便是名正言顺的齐王妃了! 第339章 这花轿怕是要上错了 锦阑轩。 阮云欢刚刚收拾妥当,汤氏便带着大小萧氏进来,瞧着她笑道,“哟,若不是早知道是我们家云欢,还道是哪里来的仙子!” 阮云欢抿唇,笑道,“舅母一日不打趣云欢,便觉得不安生!”忙命白芍等人上茶。 汤氏连连摆手,笑道,“今日你是新娘子,这些事不必再管!” 正说着话,但闻门外笑声传来,兵部尚书李夫人、御史程夫人等几位全福夫人在前,程秋茗、席秋月、骆凝殊等一些与阮云欢交厚的小姐随后,一同进来,见了阮云欢便连连道喜,锦阑轩内外,一时间,也是笑声不断。 近午时分,听到小厮来回,汤氏上前握着阮云欢的手,轻声道,“云欢,嫁入皇家,再不如往日的自在,只是若有什么委屈,你万万不能自个儿藏着,知道吗?” 阮云欢见她眸底皆是担心,心中一暖,轻轻点头道,“舅母放心,旁人让云欢委屈,旁人便不能不委屈!” 一句话倒将汤氏说笑,在她额头轻轻一戳,咬牙道,“你呀,当真令人又爱又恨!”替她整了整裙裾,与众夫人一同退了开去。 白芍、红莲二人上前,扶阮云欢起身。白芍低声道,“小姐,一顷儿出了门,奴婢再无法照应,小姐一切小心!” 阮云欢知道她意有所指,轻轻点头,但觉掌心里也微微浸出汗来,心底不由好笑。阮云欢啊阮云欢,这两年来,你步步为营,精心算计,生死之间也从不曾如此紧张,怎么此一刻,倒沉不住气了?微微闭目,心中将所有的安排细思一回,查再无错漏,心中才稍稍安定。 红莲闻言,却道,“是啊,我们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怎么这出阁上轿,不是我们服侍?”想着如此盛况,自己只能随在人群之中,便有些不满。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皇家的规矩,岂能与旁处相比?”一手扶着一人起身,青萍、墨兰二人自后替她摆好裙裾,向门外而来。 阮相府张灯结彩,中门大开,贺客盈门。门口厮仆远远见齐王和五殿下策马而来,忙报了进去,前厅里,阮一鸣与众臣忙迎了出来,在府门前恭候。 齐王淳于信一袭腥红蟒袍,上绣两条飞舞的黑龙,以金丝间出鳞片,盘绕肩头,活灵活现,将挺拔身姿衬的越发端凝威严。头上金冠束发,金冠正中镶以鸽卵大小的鲜红宝石,两侧指腹大小的东珠镶嵌,直至脑后。宝石与珠光相衬,将一张冷峻容颜衬的越发俊朗不凡,令人不敢逼视。 而他身侧的五皇子淳于昌,一样的腥红蟒袍,肩上黑龙却以银丝相间,头上紫金顶冠,镶以白玉围绕的鲜红宝石,将整个人衬托的温润如玉,俊逸无双。 二人府前下马,淳于信当先步上石阶,向阮一鸣躬身一礼。慌的阮一鸣忙要跪下还礼,却被他一把扶住,淡道,“相爷是本王长者,不必行此大礼?” 阮一鸣闻言,躬身道,“齐王此言,老臣惶恐!” “相爷!”五皇子唇角含笑,随后而来,温声道,“今日我和四哥只是相爷的女婿,相爷行礼,我们岂敢担当?” 阮一鸣道,“臣暨越!”还了一礼,请两位殿下入厅内饮和合酒,身后两乘彩轿先后进门,并列于中堂之上。 而另一方,阮云欢、阮云乐由丫鬟扶着,已入了后堂。 后堂里,老夫人一身新衣,早已收拾齐整,由马氏、祝氏扶着,翘首等待。见二人入厅盈盈拜倒,忍不住心中一酸,几乎落泪,哽声道,“好!好!快起来罢!” 将二人唤起,上前一手一个握住,瞧瞧左边这个,虽说自幼不在身边儿,可这两年来,自己却倚重良多。瞧瞧右边这个,虽说因秦氏对她不喜,终究是自幼看着长大,也曾承欢膝下,心中也是难舍。 阮云欢见她真情流露,心中也是感动,轻声道,“祖母,往后云欢不能时时侍奉,还请祖母保重身子,莫令云欢牵挂!” 老夫人连连点头,眼泪便不自觉落了下来。 一旁祝氏劝道,“母亲,今儿是云欢、云乐大喜的日子,母亲还请顾着新人!”说着拿帕子替她拭泪。 老夫人忙将泪意忍回,点头道,“自然!自然!老身只是高兴罢了!”又将二人的手握了握,才道,“快些入席罢,莫要误了吉时!”依风俗,女子出嫁,上轿之前要在娘家用最后一餐,称别亲宴。 阮云欢、阮云乐随着丫鬟进入后堂花厅,那里已备下一桌宴席,阮云筝、阮云舒、阮云欣和两日前刚刚赶回的阮云婉、阮云琼几个小姐妹相陪。 自从寅时起身,姐妹二人均是粒米未进,阮云欢深知这一日要到洞房之后才能自在,便只是动了动筷子。而阮云乐此时却已饿的狠的,早将江嬷嬷的嘱咐抛到九霄云外,提起筷子吃个半饱。 白芍见阮云欢没吃什么,便悄悄过来,低声道,“小姐,奴婢备了煮熟的鸡蛋,若不然小姐用两个?” 阮云欢点头,说道,“一个便好!” 白芍应命,自随身的小包裹内取出一个鸡蛋,替她剥开,以筷子夹成小块,盐酱了才端到她面前。 宴罢,丫鬟们服侍漱口净手,小姐妹们起身,拥着二人进入上暖阁,于厚厚的锦褥中坐下,郑嬷嬷、江嬷嬷进来,替二人重新整了妆容,大红锦缎的幛面覆好,才向白芍、豆蒄一干陪嫁的丫鬟道,“宫里自有随侍女官,一顷儿出门,姑娘们只随轿而行便是,千万莫要行差踏错,只这一日,万万包涵!” 白芍点头,说道,“嬷嬷放心,断断不会出什么乱子!” 豆蒄却笑道,“这几句话嬷嬷每日要嘱咐一回,耳朵都要出茧子了!” 江嬷嬷一听,微微一笑,便不再语。 吉时到,有内务府前来迎亲的太监来回,请二位郡主出阁上轿。白芍、豆蒄等人闻言,忙分立两侧,福身拜倒。跟着,四名随侍女官入内,一左一右扶起两位新娘子,向外行去。 眼见要到门口,豆蒄裙下一只脚轻轻一移,踩上阮云欢辅展的裙裾。阮云欢只觉裙下一紧,脚步顿时一缓。扶着她的女官见她停步,问道,“郡主,怎么了?” 阮云欢垂眸,但觉裙上一松,便轻轻摇头,说道,“没什么!多谢姑姑!” 女官低声道,“一顷儿出了门,直到入洞房,郡主可再不能说话!” 阮云欢点头,轻声道,“知道了,有劳姑姑!”脚步轻移,又再向门口行去。 只这一耽搁,阮云乐已抢先一步跨出门去。扶着她的女官微微诧异,回望一眼,但见白芍、青萍等人均福身而立,并无一人异议,再垂眸向她身上一望,但见胸前绣的图案是左龙右凤,心中便暗呼侥幸,暗道,“两位嬷嬷竟令两位郡主立错了位置,当真是不小心!幸好此时知觉!”也不敢多言,径直出后堂向中堂而去。 阮云欢微微抬眸,透过大红盖头下的珍珠流苏,可以看到阮云乐身后长长的裙裾,不禁微微冷笑。 要知出门先后,乃是钦定,随侍女官不比二人的贴身丫鬟,分得出谁是谁来,如今阮云乐抢这一步,长幼易位,这花轿怕是要上错了! 此计说来简单,却极为行险。阮云欢只因有上一世的经历,知道皇家迎亲,自有女官随侍上轿,陪嫁的丫鬟只能随后跟随。而阮云乐处处与自己争先,若是听到琼丹转述的那一番话,不甘之下,定会想出些法子抢先出门,自己也就顺水推舟,姐妹易位。 只是,前一步也倒罢了,她对皇家礼仪知之甚详,不会有什么错漏,后一步,却全凭她对阮云乐的了解。阮云乐性子莽撞,却并不是一味的草包,若非在她争竞的兴头上,只要给她时间细细一思,此事怕是难成,所以,那些闲话琼丹早不传晚不传,只在上轿前传了过去,令她无瑕深思。 姐妹二人出门,豆蒄起身便要跟上,白芍上前一步唤道,“豆蒄妹妹!” 豆蒄一愕回头,问道,“何事?”这个白芍,一向恃着在大小姐跟前儿得宠,一向不与她们来往,此时唤住不知为何? 白芍浅笑,自怀中摸出一个小小荷包塞到她手里,说道,“往日我们姐妹少了走动,不想今日同时陪小姐出嫁,也算是一场缘分,日后宫内宫外,再难相见,这些东西,便给妹妹们留个念想!” 豆蒄但觉荷包沉重,轻轻一捏,里边是圆圆的小粒,竟似是年节下大丫鬟才有的金豆子,不禁大喜,含笑道,“白芍姐姐说哪里话,只是往日你们园外,我们园内,极少相见罢了,妹妹也有心亲近姐姐呢!”说着将荷包揣起,讪讪道,“只是今日匆忙,妹妹不曾备下礼物!” 白芍忙道,“不碍得!日后五殿下封了王,我们自然还有相见之日,到时妹妹请我们喝杯清茶便是!” 豆蒄忙道,“这个自然!” 两方陪嫁丫鬟,阮云欢一方以白芍为首,阮云乐一方以豆蒄为首,她二人堵在门口说话,其余丫鬟便尽数截在门内。此时另一些丫鬟二人所言,想到陪嫁入皇家虽然风光,终究是另一番天地,多个照应,总比没有强,便也连连点头,纷纷攀谈,直到前边唱赞之人吩咐启轿,才忙赶了出来。 中堂上,另十二名随侍女官见两位新人先后出来,各自上前,将二人扶入轿中坐好,轿帘打下,分两侧恭立。中堂外,十六名太监行入,八人一顶,抬起两乘轿子,向府外而来。 豆蒄、白芍等人赶出中堂,但见两乘轿子并行,已向府门而去,不由顿足,说道,“啊哟,小姐上了哪一乘轿子?” 白芍微微抿唇,笑道,“傻妹妹,两位小姐身上的衣裳配饰不同,宫里的姑姑岂有弄错的?你只瞧着齐王身后的轿子跟去便是!” 豆蒄恍然,笑道,“还是姐姐聪明!”再不敢耽搁,随着众随侍女官向府门而去。 第340章 放在身边亲自呵疼放心 两位殿下饮过和合酒,闻太监禀报吉时已到,便辞过阮一鸣,向府外而来。 淳于信行至马旁,不觉回头,向另一侧队伍中的花轿望去,恰有一名随侍女官掀开轿帘替新娘整理裙裾,但见轿中新娘头遮鸳鸯戏水的盖头,一身大红嫁衣更显身形纤细柔韧,婀娜多姿,而她胸前那金丝绣成的龙凤吉祥花纹,正是左龙右凤,不觉心头一热,暗暗咬唇。 “爷!”身旁,路宁低唤,将手中马缰塞到他手里。淳于信恍然回神,轻轻点头,翻身上马。 而此一刻,淳于昌也瞧向轿中人,望上她胸前绣纹,唇角浅浅挑出一抹笑意,却又不自觉的向另一乘轿子瞧去,心中暗叹,“这姐妹二人,各有各的妙处,可惜不能尽得!” 心中暗暗惋惜,随着淳于信一同上马,再次向阮一鸣俯首为礼。乐声响起,两队銮仪卫分别护着两顶花轿,分道而行,离开相府,向城中最繁华的街道行去。 早在三日前,帝京城中数条街道已将闲杂人等肃清,两侧店辅尽皆悬红结彩。而此一刻,更是净水泼街,两侧拉起大红的帷幔,将两侧闲杂人等窥探的目光挡去,唯有喜庆的丝竹之声。 依礼,皇子迎娶正妃,必得先赴太庙祭祀,给大邺朝历代君王行过大礼,才能抬入王府或皇宫,也是王妃、皇子妃从此嫁入皇家,禀告列祖列宗之意。 皇家太庙,女子除去皇后之外,也只有皇子的正妃,在这一日才有资格踏入! 绕城一周,两队仪仗在城西太庙门口汇齐。宽宽的大红地衣,从太庙正门辅过长长的石阶,穿过高高的玉石牌坊,直到大门。 轿子在大门前停下,四名属礼太监迎上。随侍女官上前,将轿中人扶出,交在太监手中。太监扶着新娘转身,随在两位殿下身后,踩着大红地衣,踏着长长的石阶,向太庙正门行去。 太庙内,早有内务府总管和礼部官员等候,分将四人请入大殿,焚香净手,行祭祀之礼。 大邺朝建国数百年,太庙内供奉的各位先帝灵位画像整整齐齐的排列三排。阮云欢、阮云乐头上盖着盖头,只能看到流苏下前边两位殿下腥红蟒袍的袍摆。 随着太监的牵引,跪下行礼,起身,再跪下行礼,再起身,再次跪下行礼,又再起身……饶是阮云欢自幼习武,这一番跪拜下来,也觉腰腿麻木。 终于将历代君王拜过,司礼太监替两位皇子献上祭礼,才算祭礼结束。 司礼太监扬声唱赞中,两位皇子在前,两位新娘在后,仍沿着大红地衣向太庙之外行来。而此一刻,太庙牌坊之外的广场上,早已是一片锣鼓喧腾,耍龙舞狮,热闹非凡。 这也是百姓对这一盛况唯一表达祝贺的机会。 淳于信行至阶下,但见一条精致的金色长龙在空中飞舞,一只彩翅飞凤伴随其侧,正截在太庙大门和花轿之间,便停步向恭祝的人群注目,似乎在领受这些百姓的祝福。 淳于昌却有些不耐,低声道,“四哥,命人给了赏银,遣开罢!” 淳于信目光扫过整个广场,沉吟片刻才轻轻点头。淳于昌侧头,向负责迎亲的内务府总管示意。 总管会意,即刻命属官抬上一筐缠着红丝线的铜板,八名属官同时将铜板抓起,高高扬上上空,远远的洒了出去。 众百姓大声欢呼,锣鼓声越发激烈,金龙高飞,彩凤低旋,雄狮狂舞,瞬间将四位新人卷入其中。巨龙仰头,大嘴一张,一声沉闷的响声之后,各色花瓣自龙口喷洒而出,漫天漫地的飘洒而下,遮去所有人的视线。 阮云欢、阮云乐二人被盖头遮住,只听到鼓乐喧天,却并不见眼前盛况。那声巨响之后,但见流苏下片片花瓣落地,洒在大红地衣和地衣外的青石板上,虽不能尽见,却也声势惊人。 彩凤凌空回旋,转身间,不经意扫向两名新娘。搀扶的属礼太监低呼一声,忙向后退,阮云欢只觉手臂一松,跟着又被扶住,一松一扶,只是瞬间。 阮云欢心头突的一跳,侧耳闻盖头外传来百姓含笑的恭祝声,不禁心底暗笑,“阮云欢啊阮云欢,你算计太多,竟然变的如此谨小慎微!”心中自嘲,望着脚下的大红地衣正在被各色花瓣堆积,又不禁微微感叹。 上一世,自己名节被毁,虽然也是嫁给淳于昌为正妃,这太庙门口却没有这等热闹。如今看来,这些百姓,怕是为了保大邺疆土的齐王淳于信而来罢! 随着两侧的扶持,两名新娘踏着大红地衣,随着两位皇子慢慢向前移去。好不容易穿过喧闹的人群,随侍女官迎来,司礼太监低声道,“先扶郡主上轿罢,一顷儿百姓们随来,当心冲撞!” 众随侍女官眼见前方场面喧闹,也生恐出什么乱子,连连点头,忙接过新娘的手臂,扶着上轿。 丝竹再响,花轿再次抬起,颤颤而行。 齐王殿下挺坐马上,俊颜仍是一片淡然,乌眸却几不可察的露出一抹喜悦。 计策已成,只要花轿一入齐王府,小狐狸便是他齐王淳于信的王妃。虽然她有前话在先,但是……还是放在自己身边,亲自呵疼,更加放心! 随着轿身的摇晃,身后的锣鼓声渐渐远去,阮云欢轻吁一口气。太庙中一番折腾,此刻只觉得腰间的系带极紧,竟然勒的喘不过气来。阮云欢微微抿唇,抬手挑起盖头,但见大红花轿内,一片喜庆的艳红,透过红色的轿幔,隐约可见轿外的人影。 虽然两世为人,皆是为皇子正妃,却还不曾亲眼瞧过自己婚礼的盛况呢!阮大小姐挑眉,好奇心起,一指悄悄挑起轿侧轿帘,向外张望。 冠盖华辇,彩旌漫天,皇室的婚礼,自然是气派非凡,便连旁边的那乘花轿的轿衣,也是由云锦制成,上边金丝绣成水云龙纹,雍荣华贵之气,表露无遗。 阮云欢心中暗暗赞叹,目光向轿后轻移,但见八名随侍女官两侧排开,随在轿侧。在她们身后,便是十六名陪嫁丫鬟……只这一眼,阮云欢突然间心头大震,脑中轰的一响,几乎惊呼出声。 随侍女官身后,当先一名陪嫁丫鬟,赫然是……豆蒄! 为何是豆蒄? 在上轿之前,自己和阮云乐易位,丫鬟们却不曾换过。豆蒄应该是随着自己的轿子,而阮云乐的轿子后,随的该是白芍、青萍等人才对!可是为何,现在豆蒄会随在另一乘轿子之后,难道…… 一瞬间,阮云欢心头狂跳,一只手紧紧按住胸口,勉强平稳情绪,脑中极速回思。 丫鬟们可以看到队伍之前的齐王和五皇子,不会跟错,错的,只会是自己和阮云乐!那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微微阖眸,心中念头电闪。 是了! 是了! 就在刚才! 在离开太庙,扶持太监那一瞬间的松手,原来,已快速换位。再随着金龙彩凤在身边阻挡视线,将她们两人的位置换过。等到了花轿之前,又出声催促女官快些扶新人上轿,令她们无瑕查看二人的衣饰…… 前前后后想的通透,阮云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望着前侧方那俊挺的身影,不禁暗暗咬牙。 早已托宋呆子传话,让他什么都不要做,没想到,这位齐王殿下还是不甘心,竟然串通四名太监,在太庙前调包。恐怕,那舞金龙彩凤之人,也是他的安排吧! 计是好计,只是……如此一来,岂不是弄巧成拙? 阮云欢恨的咬牙,却已没有时间怨怪。再往前一条街,两乘花轿便要分道扬镳,淳于信拐入齐王府,而五皇子淳于昌却要再绕过两条街,才进入皇宫。 睿敏郡主咬唇,心中念头电闪,抬手将耳上一只悬珠耳坠摘下,取一粒珍珠在手,转过身,另一手抚上花轿后侧的轿壁,指上使力,轻轻破开一洞,手指疾弹,手中细小珍珠疾射而出,向随轿而行的白芍射去。 风声骤响,来的劲疾,白芍骤然惊觉,一手疾出,已握在手中。 “姐姐,怎么了?”一旁的红莲见她举动有异,不禁低问。 “方才有一只小虫飞过!”白芍低应,手指一捏,却不知何物,不觉顺着暗器来处望去。 花轿破开一洞,一只纤白手指探出一个指尖,轻轻向右侧一指,马上缩了回去。 白芍心头一震,垂头向掌心一望,果然是自家主子今晨耳坠上的珍珠。 怎么会这样? 白芍只觉心头狂跳,不敢有太大的举动,只是一只手背后,露出两个手指,做出一个手势,目光却向两侧红幔之后的屋脊望去。 身后青萍一眼瞧见,也是脸色微变,微微咬唇,一手抬在胸前,也是做出一个手势,目光却向右侧另一乘轿子望去。 墨兰随在红莲身后,与青萍并行,将二人手势瞧在眼里,也是暗吃一惊,目光急急的掠过两侧屋脊,双手在袖中一拢,向上抬了两次。 “嘭!”一声大响,自左侧民房传来,紧接着浓烟滚滚而起,瞬间遮挡了半边天空。 “出了何事?”护军参领低喝,举手令队伍稍停,回身禀道,“齐王殿下,五殿下,那方不知出了何事,恐有危险,容未将命人去查!”两队护军已迅速奔前,团团将两乘轿子围住。 “速去速回!”淳于信低喝。 趁这一乱,白芍手腕一抖,腕上玉镯已脱手滑出,叮叮灵灵向右侧滚了出去。 “呀,我的玉镯!”青萍低喊,小步追了出去,直到右侧花轿旁才将玉镯追到,忙拾了起来,一脸爱惜,以衣袖轻拭。 “乱跑什么?”轿侧,一名随侍女官低喝,说道,“还不回去?” 青萍身子一缩,忙道,“是!是!”忙转身向轿子行了一礼,说道,“奴婢莽撞,二小姐莫怪!”转身便奔了回去。 只这片刻,参领派去的人已经转回,回道,“是那边百姓的孩子玩烟花,却将草棚里的烟花尽数引燃,不碍事,并未伤人!” “那就好!”淳于信点头,说道,“走罢!” 原来是虚惊一场! 齐王殿下轻轻松了口气。 仪仗重新行进,眼见拐过前边街角,再有一条街便是齐王府,一时间心中振奋莫名,再也按捺不住心底喜悦,强抑唇角的笑容,喜滋滋回头向身后花轿望来。 第341章 新娘子肚子疼 而此刻另一顶轿子里,阮云乐肚子叽哩咕噜一阵乱响,伴着一阵阵的绞痛,顿时额角冷汗直冒。暗思再行片刻,便可进宫,只好咬牙强忍,哪知轿子一动,刚刚颤了两下,小腹的绞痛更是难忍,再也顾不上上轿前江嬷嬷的叮嘱,一把拽下盖头,掀开轿帘颤声道,“停……停轿……” 淳于信恰于此刻回头,一见之下,不由惨然色变,身子一晃,险些堕马。 为什么? 方才在太庙前分明换了人,为什么自己身后轿子里的,还是阮云乐? 目光扫向她身上嫁衣,胸前龙凤呈祥的图案,正是左龙右凤……这,这本应该是小狐狸的嫁衣啊,为什么会在阮云乐的身上? 齐王殿下脑袋里轰的一响,不由便向另一乘轿子望去。原来……原来……在府前上轿时,她已经上了自己的花轿,可偏偏是自己…… 一时间,心中悔恨交织,却说不出话来。 “郡主,这是怎么了?”江嬷嬷自后边赶了上来,忙将轿帘放下,把头伸进轿子里,急道,“不是说过吗?入洞房之前,新娘子说话不吉利!” 阮云乐早疼的小脸儿煞白,颤声道,“嬷嬷,我……我肚子疼,想……想……” “肚子疼?”江嬷嬷一怔,低声道,“许是饿的久了,郡主忍忍罢,待拜了堂再传太医!” “不是……”阮云乐摇头,两颊飞起两朵羞红,轻声道,“是……是……我要出恭……” “出恭?”江嬷嬷结舌,为难道,“郡主,这……这下不得轿啊!” 见二人嘀咕不休,内务府总管康胜海赶了过来,问道,“怎么了,出了何事?” 阮云乐一手按着肚子,双颊涨的通红,咬着唇低头不语。江嬷嬷怔了片刻,只得悄悄向康胜海回了。 康胜海一怔,抬头向阮云乐一扫,但见她额头已疼出冷汗,就是勉强抬进王府,这也不能拜堂啊!略略一想,点头道,“稍等!”转身奔了回去,向淳于信道,“齐王殿下,福宁郡主方才受惊,又轿子颠簸,身子有些不适,看能不能歇息一下?” 淳于信此时但觉心灰意冷,只觉往前一步,便离小狐狸更远一步,哪里还管什么迎亲的轿子不能随意落地,便点头道,“总管处置便是!” 康胜海见他毫不迟疑,不由暗暗吐舌,这位齐王瞧着冷淡,对这位新晋的王妃可是呵疼的紧啊!忙应了一声,转身又再奔回,向轿后跟随的属官连声吩咐,用大红帐幔在宽阔处围起一片空地,又悄悄命人在帐幔内另设小账,摆上恭桶,这才请福宁郡主下轿歇息。 众属官皆是皇宫大内中青壮的太监,令行禁止,行动迅速,这番布置只在片刻之间,饶是如此,阮云乐已下腹发紧,全身一阵阵发冷,身子靠着轿壁,说不出话来。 江嬷嬷见一切布置妥当,忙向两侧的随侍女官道,“郡主身子有恙,请姑姑们好生服侍!”垂手退了开去。 最前的两名随侍女官见多识广,却是头一回听说王爷迎亲的花轿眼看到了府门,新娘子却要出恭的。暗暗腹谤,神情不动,上前钻入轿中,将阮云乐的盖头重新整好,这才扶着她下轿。 轿外,几名小太监奔来,大红地衣辅开,直伸到阮云乐脚下,引着她向帐幔里来。那里白芍却向郑嬷嬷悄悄呶嘴。 郑嬷嬷会意,上前立在阮云欢轿外,说道,“郡主,福宁郡主身子有恙,怕是要歇好一会儿,若不然,郡主也出来透透气罢!” “嗯!”阮云欢低应,一只纤手探出轿外。随侍女官连忙扶住,太监上前辅上大红地衣,引着她下轿,也向帐幔里行来。 淳于信骑在马上,向她怔怔而望,但觉她胸前龙在上凤在下的龙凤呈祥图案甚是碍眼,不由暗暗咬牙。自己千算万算,哪里知道,居然会弄巧成拙,破了小狐狸李代桃僵之计。 如今…… 齐王殿下目光扫过随入帐幔的四名随侍女官和两位嬷嬷,心中暗暗着急。这一路上,都不是近身的丫鬟服侍,要想再通过白芍等人动手脚,几乎不能。 那么……只有拜堂之后…… 帐幔里,阮云乐脸色苍白,一头大汗,拖着大红嫁衣长长的裙摆不知如何是好。江嬷嬷赶了进来,叹道,“只好将嫁衣先脱了,一顷儿再穿上罢!” 阮云乐一听,忙连连点头,只觉得小腹涨痛,再也忍耐不住。 随侍女官闻言,忙上前助她去脱最外的大红嫁衣,垂头之间,便有一个随侍女官“呀”的一声喊了出来。另一人顺着她的目光一瞧,也是轻吸一口凉气。 这左龙右凤的图案,分明应该是睿敏郡主的嫁衣,为何会在福宁郡主身上?这么说,两位郡主穿错了嫁衣? 二人互视一眼,均是使个眼色,默然不语。 这两名女官进宫多年,由普通宫女升为女官,其间经过多少历练?只这片刻间,二人心中迅速衡量利害,已做出最直接的反应。 两位郡主横竖都是二品服色,嫁衣穿错旁人并不能瞧出来,万幸的是,两位郡主没有上错花轿!只要顺利将二人送入王府和皇宫,她们差事便已算了。当下互视一眼,心领神会,相助阮云乐脱下嫁衣。 帐幔之外,齐王淳于信眼看两名女官扶着阮云欢进去,念头电闪,回头向路宁使个眼色。 路宁会意,仰首道,“殿下,五殿下,郡主怕要有一会儿,不如二位殿下也下马歇息!” 淳于信点头,说道,“你去传话,让郡主莫急!”当即翻身下马,借着马匹的阻挡,在他耳畔道,“传令我们宫里的人,在长信宫候命!” 路宁吃了一惊,抬头见他眸底是不容置辞的坚持,只得咬牙,低声道,“是!”当即退后,悄悄向身边一名护卫低语。 淳于信却慢慢踱远一些,在侍卫端上的椅子坐下,向淳于昌道,“五弟也下马歇息片刻罢,莫让二位郡主着急!” 淳于昌心中虽然不耐,却也只能笑道,“四哥说的是!”当即也翻身下马。 兄弟二人并坐,耳听着帐幔中江嬷嬷的声音隐隐传来,夹杂着衣衫的悉簌声。淳于昌抿唇忍笑,低声道,“这位福宁郡主倒是率直之人,这关头……” 淳于信倒不以为意,淡道,“郡主年幼,出嫁紧张难免!” 淳于昌微微一笑,说道,“四哥说的是!”耳听着帐幔里再无动静,不由挑了挑眉。只是福宁郡主过了今日便成了自己的皇嫂,也不好催促,只是眉宇间带出一些不耐。 而淳于信神情冷然,心底却没有半刻的停歇。 若是等阮云欢进了宫,有她配合,白芍等人掩护,想要在淳于昌进入洞房之前逃出来,倒是不难,难的是,如何不知不觉将阮云乐送进去?或者,借着她此刻的身体不适,直接将她迷晕? 左思右想,竟然没有万全之策,不由心中焦灼。转头向白芍等人望去,却见只有红莲一脸焦急,翘首张望,另外三人均是神色平和,静静而立。 淳于信心头微动。 小狐狸府内便换了人,白芍等人岂会不知?方才眼看着阮云乐从自己身后轿子里出来,为何不急? 难道…… 微微摇头,心里又有些不稳。自己太庙前换人,小狐狸事先并不知道,急切之间,又能有什么计策? 正在心中转念,但见服侍阮云乐的一个女官奔了出来,向队伍后奔去。 康胜海忙迎上,问道,“郡主如何?” 女官忙道,“不碍事,江嬷嬷命奴婢来取妆盒,为郡主补妆!” 康胜海点头,忙给她让路,那女官匆匆奔去。自轿后寻到妆盒,刚刚转身,却觉脚下一绊,“哎哟”一声,踉跄奔出两步,跟着手腕一酸,手中妆盒“砰”的一声落地,盒中脂粉等物顿时散落一地。 “呀!”女官大惊,急道,“这……这可怎么办?” 这一会儿,另一个女官也奔了出来,急道,“怎么妆盒还不曾取来?”奔到近前一瞧,也是手足失措,连连顿足,说道,“这……这可怎么办?” 豆蒄在后瞧着,也是心中大急,连声道,“怎么一个盒子都拿不稳,误了我们小姐吉时,你们如何担待?” 那女官本来已经忧急,闻言怒起,狠狠向她一瞪。正要反唇相讥,另一个女官将她衣袖一扯,低声道,“还不快去问问江嬷嬷还有没有备下的妆盒?” 那女官心知不是争执的时候,只是向豆蒄深深一望,转身便走。 “两位姑姑!”刚刚行出两步,便被人唤住,转过头,却见是睿敏郡主轿后为首的陪嫁丫鬟。 白芍轻轻上前一步,说道,“这一来一回,怕耽搁时辰,江嬷嬷既带着妆盒,郑嬷嬷想来也有,如今先借来一用,一顷儿两位姑姑和嬷嬷说明便好。郑嬷嬷通情达理,自然明白!” 两位女官一听,忙连连点头,摔了妆盒的女官说道,“睿敏郡主的丫鬟也如此聪慧!”忙向阮云欢这队为首的女官道,“姑姑可知道郑嬷嬷的妆盒在何处?借我们一用罢!” 那女官也知道滋事体大,哪敢耽搁,忙道,“便在轿后!”奔去掀开轿后的帘子,却不见妆盒的影子,不由脸色一变,失声道,“妆盒呢?” 另两名女官也是大急,连声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白芍奇道,“咦,我分明见郑嬷嬷带着妆盒出来,莫不是放在旁处?” 这里一阵骚乱,康胜海已奔了过来,问道,“何事?” “不见了妆盒!”其中一名女官忙回。 “找!”康胜海顿足,向两队的女官道,“一齐找!” 众女官闻命,顿时一阵忙乱。 正乱间,但见郑嬷嬷奔了出来,问道,“怎么还不曾拿来?”奔到近前,才叹道,“哪里在轿后?上轿前替郡主补过妆,便在轿子里!”自个儿奔去,从阮云欢的轿子里将妆盒取出,转身又奔了回去。 两名女官松了口气,忙连连道谢,也转身跟了回去。 第342章 一切都来不及了 一番忙碌之后,江嬷嬷终于奔了出来,回道,“好了!好了!郡主出来了!”所有的人都是精神一振,皆向帐幔出口望去。 淳于信慢慢站起,一双乌眸更是紧紧盯着帐幔,手掌不自觉的紧握成拳。 四名女官扶着两位凤冠霞披的郡主出来,当先一位胸前龙凤呈祥的图案,左龙右凤,头盖鸳鸯戏水的大红盖头,脚步虚软,向齐王迎亲队伍后的轿子行来。而随后一位,龙凤呈祥的图案上龙下凤,头盖牡丹富贵的大红盖头,向五皇子迎亲队伍后的轿子走去。 只这一眼,淳于信顿时满怀失望,紧张崩直的手臂慢慢放松。是啊,他盼什么呢?饶是小狐狸千机百算,又事先怎么会知道阮云乐要出恭?更何况,那帐幔虽然挡去大多数人的目光,但是,两名嬷嬷和四名随侍女官,都是宫里的老人儿,岂是小狐狸买得通的? 眼瞧着两名新人上轿,康胜海躬身询问,“齐王殿下!” “嗯,走罢!”淳于信点头,大步奔到马前,翻身上马。落上马鞍瞬间,垂目向路宁一望。但见路宁也正仰首望来,四目交投,几不可见的微一点头,这才心中微松,传令启轿,继续前行。 这一次启轿,齐王殿下心中算计着宫门关锁的时辰,再也按捺不住,虽不至于策马飞奔,却已行的极快。幸好此时天色渐暗,众人生恐误了吉时,均是心中焦灼,倒也无人留意。 行到街角,淳于信向淳于昌微一点头,算是道别,一提马缰,向齐王府行来。 齐王府门口,管家早已引颈张望许久,一见花轿行来,忙大声呼道,“花轿到了,奏乐!鸣炮!” 一时间鼓乐声起,鞭炮齐鸣。 府前下马,府内早有一众宾客迎了出来,齐齐向齐王殿下道喜。淳于信一一回礼,闻江嬷嬷再三相请,这才回身踹开轿门,一条红绸前引,由随侍女官扶着新人踏入府门。 齐王殿下为帝王之子,不行民间的拜天地仪式,只在前厅夫妻二人互相一礼,便将新娘送入洞房。 两位皇子成亲,群臣自然道贺,只是五皇子未曾封王,新人迎进皇宫,群臣不能随意入宫,便大多前来齐王府道贺。 此刻,齐王府内张灯结彩,上至朝中清贵,下至寻常官员,齐聚厅内。见新娘子扶了出去,齐齐围住淳于信道贺。 端王淳于顺排众而出,当先举杯向淳于信道贺。淳于信含笑道,“做弟弟的越到皇兄前头,当真是不恭,当自罚三杯!”接过端王手中酒,连尽三杯,赢得满堂的彩声。 宁王一见,也立即上前,笑道,“四弟大喜,做哥哥的也尽三杯!” 淳于信含笑谢过,接过酒一一饮尽,竟不推让。 众人一见,暗赞齐王豪爽,纷纷上前祝酒。淳于信心中有事,无心花心思周旋,当真是杯到酒干,竟毫不迟疑。只是眼见暮色渐深,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心中的焦灼,越来越是强烈。 眼见酉时末,终于看到路宁匆匆奔了进来。淳于信向身畔敬酒的将军微一点头,起身向路宁迎去,问道,“如何?” 路宁脸色微青,低声道,“中间出了岔子,江河亲自传信,竟然没有及时进宫,人也不知下落,待小人赶到五殿下宫外,竟然无人接应,难以接近五殿下寝宫!” “什么……”淳于信脑中轰的一声,身子一摇,险些没有站稳。 “爷!”路宁大惊,一把将他扶住。 “殿下怎么了?”中郎将袁冠顺见他神色不对,忙上前询问。 “无防,只是多饮了两杯!”淳于信摇头,抬头望一望天色,心中一片寒凉。 一切……都来不及了! 一时间,心中一片黯然,心中自语,“淳于信啊淳于信,你明知她心中有你,她也明言你不必再做什么,为何你不信她?为何你不信她?” 孰不知,关心则乱,他只因对阮云欢钟情极深,自从指婚之后,便想方设法挽回定局,可谓步步为营,步步算计。虽然阮云欢有言在先,但他因阮云欢对淳于昌也是“有情”,心里便难以安稳,终于还是决定出手调包。 只是……到了此刻他才知道,阮云欢和他一样,早已想好对策,却被他的计策破坏,反而误了大事! 一时间,齐王殿下方寸大乱,心中痛楚难当,咬一咬牙,回身向厅中众人一礼,说道,“本王不胜酒力,先请告辞,还请众位尽兴!” 众人闻言,见他果然脸色有异,也不敢强留,齐齐起身还礼。 淳于信匆匆出厅,咬牙道,“路宁!给本王备马!”袍摆一掀,向府门外大步而行。 路宁一惊,失声道,“爷,你要去何处?” “进宫!本王去求父皇!”淳于信低应,脚下却片刻不停。 路宁吓了一跳,忙一把将他抱住,连声道,“爷,你此刻进宫,怕是五殿下合卺礼也行过了,事关皇室颜面,皇上岂会答应?若是将今日郡主调包,爷又换人的事抖出来,反而连累郡主!” 淳于信听到后句,脚下顿时一停,低声道,“是啊,若是父皇知道……”虽然阮云欢在皇帝面前颇有几份体面,但终究不过一介臣女,若是知道她胆敢抗旨…… 淳于信摇头,一时间,但觉全身气力顿失,竟然举步艰难,低声道,“那么……难道就此罢了?” 路宁点头,咬了咬牙,才道,“爷可还记得,郡主曾说,她只要成功,不要失败,如今,也只能如此!” 淳于信心中一阵抽痛,骤然闭目。白日的一幕一幕,不断在脑中回演,每每想到太庙前换人,便说不出的懊悔。 路宁见他神色凄怆,竟与当初得圣旨赐婚时一模一样,不由心中担忧,低声道,“爷,或者,小人再去想法子!” 淳于信定了定神,缓缓摇头,说道,“罢了,来不及了!”皇宫宫门是戌时三刻上锁,三刻钟,莫说从皇宫里换出个人来,就是从这里飞马疾驰,道道门户盘查,也只能勉强赶进宫去。 路宁一默,低声道,“爷,事已至此,还请爷想开些,或许是天意!” “是啊!天意!”淳于信低叹,定了定神,咬牙道,“走罢!”回头辩了下道路,便向后宅行去。 路宁大为担心,赶上几步,唤道,“爷!”如果今天不行合卺之礼,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淳于信点头,说道,“我知道!”一瞬间,腰背挺直,俊颜肃冷,已恢复成冷硬刚毅的齐王殿下。既然一切无法挽回,那就不能让自己有分毫损伤,只有自己有足够的力量,才能保护小狐狸周全。 踏入作为洞房的院子,但见十余名王府丫鬟分两侧而立,再往里些,便是阮云乐陪嫁来的十二名丫鬟,见他进来,齐齐福身见礼。淳于信摆手,说道,“今夜无旁的事,你们都下去罢!” 众丫鬟齐声道,“是!”却只是抬身站起,并不散去。 跨入正房的门,外室里豆蒄等四个大丫鬟与四名随侍女官也正恭立。见他进来,一名随侍女官向内回道,“殿下来了!”上前替他打起帘子。 淳于信慢慢踱入,便见江嬷嬷迎了上来,含笑道,“老奴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门内另四名随侍女官也齐齐福身,说道,“奴婢恭喜殿下!贺喜殿下!”身子一侧,引着淳于信向床畔行来。 淳于信慢慢踱前,目光在床沿上端坐的女子注视。纤细窈窕的身形,刚健而不失柔韧,露出袖外两只纤长的小手,莹润光滑,灯光下美到极致。 这……与他的小狐狸竟然并无二致! 淳于信心低有一瞬的恍惚。阮云乐年仅十二岁,同样年纪的小姐,身形刚刚长开,均要比她矮上大半头,更不用说那玲珑有致的身段…… 淳于信轻吸一口凉气,几乎以为,坐在那里的,便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少女,不觉抬步,向她行去,抬手触上大红盖头,那鸳鸯戏水的图案瞬间撞入眸中,令他心底骤然一寒。 不!这不是他的小狐狸! 虽然,这一身嫁衣,该是阮云欢的装束,可是,早已被她调包,穿在阮云乐的身上! 微微退后一步,齐王殿下的目光再次落在眼前女子身上。想到当初回京后,殿上再见阮云乐,半年不见,那与小狐狸相似的身形,齐王殿下又暗暗摇头。 为何?为何她与她有如此相似的身形?若是有所差异,以他对小狐狸的熟悉,岂会不能察觉她早已调包,以致做出令他懊悔终身的事来? 江嬷嬷见他只是凝视着新娘子不语,不由一笑,说道,“殿下,请殿下与郡主行过合卺之礼!”引他在床沿上坐下,一名随侍女官捧着托盘前来,上边放着红丝线连着的龙凤金杯。 淳于信伸手,取过龙杯。瞥眼见身畔女子纤纤细指捏起凤杯,不由心中一阵阵烦恶,只想不管不顾,将杯子一掷而去,却整个人只是僵直的坐着,竟然什么都不能做。 “殿下!”见他不动,江嬷嬷忍不住轻声催促。 淳于信回神,只得举杯与女子双臂交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恭喜殿下!恭喜王妃……”一瞬间,江嬷嬷和四名随侍女官均是满嘴恭贺之词,躬身行下礼去。 淳于信点头,说道,“嗯!嬷嬷辛苦,下去歇息罢!” “是!”江嬷嬷应命,上前接过两人的龙凤杯,俯身安在床底,起身时,将二人衣摆扯过,打了一个死结,这才躬身后退,施礼道,“请殿下和郡主早些安歇,明日老奴随殿下一同回宫复命!” “知道了!”淳于信摆手,薄唇不觉微抿,侧眸向床上一扫。 洁白的细绢,展展的辅在床上,映着大红色的被褥,说不出的刺眼。 淳于信默然而坐,耳听着外室的女官、丫鬟们也尽数退去,耳听着院子里人声渐隐,耳听着四周,已是一片静寂…… 遥遥的,更鼓声传来,已是一更天! 第343章 将那些人杀了灭口 淳于信剑眉微蹙,不觉向身边之人望去,但见她双手交握,放在裙上,身子挺的笑直,仍然端坐不动。 这一步,总要过去…… 淳于信深吸一口气,慢慢抬手,向那大红盖头探去。手指,触上盖头下珍珠流苏的同时,顿时如被针扎一般,迅速收回,咬了咬牙,霍然站起,淡道,“天色不早,郡主早些安歇罢!”说着抬腿便向外走。 刚刚迈出一步,淳于信只觉袍摆一紧,将他拽住。淳于信垂头,但见自己的袍摆与新娘的裙摆打成一个死结,不由心中一痛。 衣结同心,同心结! 若是小狐狸,他巴不得结上一生,可是……暗叹一声,齐王殿下慢慢俯身去解衣上的死结,却闻一个清幽的声音问道,“殿下去何处?” 淳于信身子一僵,霍然抬头,不敢置信的望着床上端坐的女子。 这声音…… 是他听错了?因他对小狐狸思念过甚,所以听错了吗? 闻他不应,女子的声音中,似乎带出一丝笑意,轻声道,“殿下不给臣妾掀去盖头,让臣妾如何安歇?” 这一句话,淳于信听的分明,一瞬间,脑中一阵轰鸣,一颗心突突狂跳,几乎从口中跳出来一般,只觉喉咙干涩,许久才能出声,不稳的问道,“你……你说……说什么……” 一句!只要再一句!他才能确定,这个声音,当真属于自己朝思暮想的少女。 阮云欢低低一笑,轻声道,“殿下若是不愿,云欢再去将云乐换回便是!” “云欢……”淳于信张唇,无声低唤,这一刻的喜悦,竟然如狂潮泛涌,不能止歇。微颤的手伸出,略一迟疑,霍然将大红盖头掀起,露出那张娇如朝露的绝美容颜。 狂喜之下,淳于信再顾不上问她如何做到,张臂拥她入怀,颤声道,“是你!果然是你!”双臂将她勒紧,仿佛只要松手便会失去一般,温软的双唇,已迫不及待的吻上她的额,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 鼻端,嗅着他身上熟悉的男儿气息,阮云欢身子紧紧偎入他怀里,任由他将自己箍到无法呼吸,只是轻轻点头,轻声道,“是我!” 无边的喜悦,辅天盖地而来,齐王殿下虽满心的疑虑,却已无瑕去问,双唇在那两瓣柔唇上辗转吮吻,狠不得将怀中人儿揉碎,溶入自己的骨血…… 呼吸渐渐变的粗重,身体的欲望呼嚣而至,转身将她压入床榻…… 再次上轿,福宁郡主只觉身子虚软,随着轿子的摇晃,头脑中一阵昏沉,浑然不觉路途的远近。 恍恍惚惚中,但闻有人轻唤,“郡主,到了!” 阮云乐悚然而醒,张目是眼前大红的盖头。垂目下望,流苏下,但见一只手伸了过来,唤道,“请郡主下轿!” “齐王府到了!”阮云乐心头一跳,忙振作精神,抬手握上那只手掌,款款起身下轿。 脚下,大红地衣直辅上高高的石阶,在宽阔的庭院辅展开去。透过盖头下的流苏,可以瞧见大红地衣两侧,是平平展展的青石板地,雕着云形的龙纹。 “齐王府的气派,竟然不压于皇宫!”阮云乐心中暗思。想到年初淳于信回京时,自己曾在这里等他半日,不禁又心中疑惑。 上一次,为何不记得青石板上刻有花纹? 转念间,又悄悄笑起。 自然是为了迎娶新人,齐王府特意重新修葺罢! “恭喜郡主!” “恭喜郡主!” …… 行到门口,两侧,丫鬟们一片恭祝之声。 “郡主?再过一会儿,她们该改口,称我王妃了!”阮云乐挑了挑眉,盖头下的容颜,露出一抹得色。 “请殿下与郡主行礼!”盖头外,传来内务府总管康胜海的声音。阮云乐微微挑眉,心里暗暗冷笑。果然是齐王殿下的声势如日中天,这等天色,这皇宫中的第一太监还要在齐王府巴结。 随着随侍女官的牵引,阮云乐福身,盈盈的施下礼去。流苏下,大红色的蠎袍袍摆在地上一委,便又直起,如此三拜,是皇室婚礼的成礼。 “恭喜殿下!恭喜郡主!”嬷嬷的声音当先响起,说道,“先请郡主入洞房罢,请殿下子时之前回去,行合卺之礼!” “好!有劳嬷嬷!”一道温和清润的声音响起,随侍女官便扶着她转身向厅外行去。 这声音…… 阮云乐皱眉,微一凝思,却又释然。齐王殿下本就是温和的性子,虽说东海出征回来后冷硬了许多,但今日大婚,心中喜乐,自然与往日不同。 新娘子刚被搀扶出厅,淳于昌便被六皇子淳于坚截住,含笑道,“五哥大喜,臣弟祝五哥夫妇和顺,举案齐眉!”说着,手中酒送上。 淳于昌含笑接过,说道,“多谢六弟!”举杯一仰而尽。 淳于坚接过,又斟一杯送上,说道,“五哥,好事成双,再饮一杯!” 淳于昌摇头道,“今日你要灌醉五哥么?”也不好推拒,只得接过饮尽,这才笑道,“我以为,六弟今日会在齐王府!” 淳于坚挑眉,说道,“四哥和五哥都是与坚一同长大,五哥何出此言啊!”说着又满一杯送上,说道,“当罚一杯!” 淳于昌挑眉,笑道,“六弟,今日可是五哥大喜的日子!” “三日无大小!今日不罚,过了这几日,可没这机会!”淳于坚笑着摇头,将酒杯直送到他面前。 淳于昌无奈,只得接过一饮而尽。 “五哥!”六皇子刚刚退开,三公主又迎了上来,说道,“五哥,皇妹也敬五哥一杯,你可不能不饮!” “你来凑什么热闹?”淳于昌蹙眉淡笑,倒也不推拒,接过她手中杯一饮而尽,笑道,“也祝皇妹早日心想事成!” 淳于心粉面飞霞,嗔道,“五哥,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怎么调侃起皇妹来了?”顿一顿足,又斟上一杯,说道,“五哥,我也要罚你一杯!”想公孙衍一去之后再无消息,不由心中一暗。 淳于昌见她眸底黯然,惊觉失言,点头道,“是五哥说错了话!”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此番留在宫里的,除了未封王的淳于坚和几位未出阁的公主,另有一些各宫娘娘身边儿有头脸的人。 淳于昌耐着性子周旋一回,众人深知宫禁森严,也不敢闹的太久,眼看到了关锁宫门的时辰,便纷纷告辞。淳于坚最后一个离去,走到门边儿,又转身回来,说道,“五哥,你可不许欺负云欢,若不然,做皇弟的可是不依!” 淳于昌眸中闪过一抹冷意,唇角却仍然笑如春风,说道,“六弟,过了今日,该称一声皇嫂了!”过了今日,阮云欢这个人,便帖上他淳于昌的标签,是好是坏,旁人再也管不了! 淳于坚微微抿唇,心口如哽着一块石头一样,无论如何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微点了点头,转身便走。 听着太监恭送的声音在宫门口响起,五殿下唇角的笑意慢慢淡去,薄唇抿成一线,透出一些冷意。这个六弟,虽说与自己兄弟一同长大,却只和四哥亲近,日后……心念闪过,眉心突的一跳,又很快压下。 如今,他淳于昌娶到阮云欢,不但娶到一个智囊,还有整个靖安侯府的支持,再加上他五殿下的实力,日后,又何惧旁人?淡笑一声,转过身,大步向寝宫而去。 阮云乐随着随侍女官穿过长长的回廊,进入一处平整的院落。此时夜色已降,透过大红盖头,隐约可见院子里高悬着排排的大红灯笼,而脚下,依旧是厚厚的大红地衣。 穿过院子,流苏下是一道高高的门槛儿,左侧女官轻声道,“郡主当心!”扶着她跨过门槛。 许是方才闹肚子脱了力,阮云乐刚一抬腿,便觉脚下一软,“嗳”的一声向前扑跌,却迎面撞在一名丫鬟身上,被她一把扶住。 “郡主小心!”两名女官忙将她扶住。 阮云乐勉强站稳,但觉脑中一阵晕眩,不由暗暗咬牙。早知如此,悔不该不听江嬷嬷的嘱咐,在相府吃那许多东西。如今洞房花烛,自个儿身子不适也倒罢了,偏偏还在路上出丑。待明日这笑话传了出去,要她这堂堂齐王妃如何见人? 随着随侍女官的牵引,阮云乐慢慢在床沿儿坐下,心里却暗暗盘算。方才,江嬷嬷回禀的是,自己身子不适,略做歇息,除去两位嬷嬷和随自己和阮云欢进去的四名女官,便只有康得海和安置恭桶的太监知道实情。 若不然…… 阮云乐暗暗咬牙。虽然是宫里的人,这些人也左不过是些奴才,康得海既然巴结齐王,想来不会说出去,只要再将另外这些人灭口,此话便传不出去。一时间,脑中盘绕皆是此事,想着要如何说服齐王。 正在心中盘算,但闻院子里有丫鬟的声音道,“殿下大喜,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阮云乐心头打一个突,刚才盘在脑中的一切顿时无影无踪,只觉手心潮湿,说不出的紧张。自从去岁指婚,自己心里盘算的,便是做齐王妃如何如何风光,如何如何威风,到了此时此刻,才突然想到,既要做齐王妃,这洞房里…… 她终究是一个不经人事的少女,想到前几日江嬷嬷给她讲的房中之术,便不由一阵脸红心跳,只想跳起来逃出房去,却整个人僵坐,动弹不得。一时间,但觉脑中越发昏沉,心底一片迷乱。 女官们道贺之声响起,流苏下现出男子大红的吉袍。阮云乐心头怦怦直跳,不知该如何是好。 淳于昌垂目注视着床沿上的女子,但见她身子挺的笔直,一双纤细莹润的手掌在裙摆上绞握,使力之下,已指节发白,显然见手的主人如何的紧张。 “呵……”淳于昌低笑出声。枉你阮云欢聪明绝顶,狡黠如狐,到了此时,也与寻常女儿家一样害羞罢! 心念及此,五殿下一抬手,便去掀她头上盖头。 第344章 将姐妹二人尽数留下 “殿下!”刚刚伸出去的手掌,被郑嬷嬷拦住。郑嬷嬷含笑施下礼去,说道,“请殿下与郡主行合卺之礼!” 淳于昌一怔,哑然失笑。怎么等了这许久,此时倒有些心急?当即点头,随着随侍女官的指引,在女子左侧坐下。 郑嬷嬷端起案上托盘,捧到二人面前,半跪下身子,说道,“殿下、郡主,饮了这杯合卺酒,夫妻举案齐眉。” 淳于昌见那托盘上放着红丝线相连的龙凤二杯,微微一笑,将龙杯拿起。而阮云乐此刻脑中一阵迷乱,眼瞧着流苏下露出的凤杯,脑中混乱,江嬷嬷之前的提点竟然一句也想不起,竟然不知所措。 身侧随侧女官见她坐着不动,微微俯身,轻声道,“郡主,取杯啊!”轻握住她手臂,向那凤杯轻推。 阮云乐这才省起要饮合卺酒,忙将凤杯握在手里,紧张之下,手指微颤,竟洒了些出来。 淳于昌不由又是一笑,自个儿握着她手臂,与自己的手臂交错,举杯一饮而尽。 手臂感觉到他手指的力度,阮云乐心头突的一跳,也忙举杯饮尽,浓冽的酒浆入喉,不由轻咳出声,脑中的昏眩又一阵袭来。刚咳了两声,手上一空,酒杯已被随侍女官取去。紧接着,但闻身边一片恭祝之声,隐约是“恭喜殿下,恭喜皇子妃……” 阮云乐皱眉。怎么是“皇子妃”?她应该是“齐王妃”啊!张唇欲问,又再忍住,心中暗道,“是了!皇上的诏书明日才到,想来明日才能改口。”心知这皇室规矩极大,当下再不敢问。 郑嬷嬷带着随侍女官退去,寝宫内一片静寂,仅余下高烧的红烛发出“哔剥”之声。 淳于昌身子微移,抬手触上盖头下的流苏。身侧女子身子一颤,却垂首默然。 五殿下大为好笑。平日的睿敏郡主何等的冷静理智,想不到到了此刻,竟然也会羞怯瑟缩。 脑中现出那张绝美的清冷容颜,一时间心头火热,猛然张臂将身前人儿紧拥入怀,埋首钻入盖头,准确的捕捉上两瓣柔软的樱唇。往日的睿敏郡主,何等清冷,莫说让他亲近,便是偶尔一个拥抱,也只不过是略做敷衍,如今,她终于属于他淳于昌了,今夜,让她插翅难逃! 男子灼热的怀抱,令阮云乐心头一跳,紧接着,双唇被两瓣灼热的唇密密的盖上,于唇上疯狂的啃啮。 阮云乐心头大跳,要想伸手推拒,残存的理智却又令她不敢,只得任由他的双唇席卷去最后一份气力。感觉到他的舌霸道的顶开她的唇齿,侵入她口中,阮云乐脑中嗡的一声,最后一份理智也跟着消失,不自觉的与他唇齿纠缠。 呼吸渐重,鼻端嗅到的是她幽幽的发香,味道清新,竟然与以往女子发间呛人的味道均不相同。 五皇子心头大动,一臂紧紧抱揽着怀中纤细的腰身,另一手探到她颈下,急切的解去她繁复的嫁衣,身子一横,便将她压入床中…… 终于,怀中女子发出难耐的哀求,淳于昌满意抬头,却在瞧上那张绝美容颜时,不禁一呆。 美到极致的容颜,洁白莹润的肌肤……可是,这……这是…… 脑中一阵迷乱,五殿下摇头,凝目细望,但觉身下女子不是阮云欢,又似乎是她。 “殿……殿下……”身下女子柔腻的声音低唤,身子难耐的扭了扭。 她发间的清香随着她的动作幽幽的传来,五殿下心头突的一跳,满身的欲望再也难抑,俯身压上,攻城掠地…… “殿下,时辰到了!”卯时三刻,房门被人扣响。淳于昌迷蒙张眸,望上上方大红帐幔的同时,立时脑中一醒。 依礼,大婚第二日,要进宫给皇祖母和父皇见礼。心头一个激灵,霍然坐起,扬声道,“服侍沐浴更衣!”转头见身侧锦被下,露出一头乌黑柔亮的秀发,秀发下,隐约露出的一段雪白肌肤,印着大片斑驳的红痕。 淳于昌心头一跳,想起昨夜的大战,但觉满心皆是餍足,张臂连被带人抱起,笑道,“郡主不起,难不成还要再来一次?”锦被掀开,触目之下,不禁大吃一惊,失声道,“怎么是你?”用力一推,将女子掷在床角,一掀床帐,赤脚跳下地来。 正在这时,门声一响,已有宫女提着热水进来,被他一叫,顿时吓了一跳,问道,“殿下出了何事?” 淳于昌脸色铁青,指着大红帐幔,厉声道,“这是何故?传郑嬷嬷来!” 阮云乐被他一抱一掷,也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张眸,但闻帐外一片吵闹,不知出了何事,撑身坐起,但觉得全身酸痛,整个身子犹如被大车辗过一般。 这样一闹,不等宫女去唤,郑嬷嬷已匆匆赶来,进门一边见礼,一边问道,“殿下,出了何事?” 淳于昌指着床上的大红帐幔,咬牙道,“何事?你自个儿去瞧!” 郑嬷嬷一脸迷惑,依命上前掀起帐幔,但见大红被褥一片凌乱,阮云乐全身光裸,一脸不解坐在其中,不禁“呀”的一声惊呼,说道,“怎么是福宁郡主?” 她这一望,透过掀开的帐幔,阮云乐也一眼瞧见淳于昌,一怔之下,但觉身上微凉,垂目一视,竟然没有寸缕遮身,不由也是一声惊呼,慌的抓起锦被挡在身前。 此时几名随侍女官也闻声赶来,一见这等情形,皆是大吃一惊。郑嬷嬷颤声道,“这……这怎么会……怎么会弄错……” “怎么会弄错?”淳于昌咬牙,怒声道,“这要问你,如何会错?” 郑嬷嬷摇头,一脸惊怔,说道,“两位郡主,睿敏郡主的嫁衣是左龙右凤,福宁郡主的嫁衣是上龙下凤,这是一早儿定好了的,怎么会错?”说着话,一把抓起乱成一团的吉服,抖开一瞧,胸前龙凤呈祥的图案,果然是上龙下凤。 一听此言,两名随侍女官迅速对视一眼。昨天,福宁郡主出恭前,脱下的嫁衣,分明是左龙右凤,怎么此刻成了上龙下凤?二人历事无数,此刻心知是遭了旁人算计,却也不敢说破,均是垂首不语。 “衣裳没错,可是……怎么会上错轿子?”淳于昌脸色铁青,紧紧盯着阮云乐,心中迅速回思。 “想来,是……是中途歇息时,上轿匆忙,才上错了轿子……”郑嬷嬷低声自语,抬眸向淳于昌偷视一眼。 淳于昌咬牙点头。不错,昨天福宁郡主突然身体不适,要下轿歇息,那个时候,分明还在齐王的迎亲轿子里。随后,上轿不久,两列迎亲队伍分道扬镳,一队去了齐王府,自己一队进了皇宫…… 郑嬷嬷脸色苍白,“噗嗵”一声跪倒,连连磕头,说道,“殿下,都是老奴大意,竟然将人认错,请殿下降罪!”她这一跪,身后八名随侍女官尽数跪倒,拜伏在地,不敢起身。 皇子迎亲,何等重要,她们身负重责,却惹下这么大的乱子,一个不好,恐怕立时便有杀身大祸。 淳于昌胸口剧烈起伏,转头望向门外,咬牙道,“陪嫁丫鬟呢?”昨夜进门,曾见白芍等人侍立门外。 一名女官忙道,“奴婢去传!”爬起来奔了出去。 白芍等人早已惊起,只是不闻传唤不敢进入,此刻闻唤,忙随了进来,一眼望见阮云乐,都是一声惊呼,失声唤道,“二小姐!” 淳于昌双眸含怒,向当先四人一一望去,但见白芍大张了嘴,一脸错愕,说不出话来,青萍也是一脸愕然,而墨兰却双手掩着小嘴,更是吓的小脸儿苍白。而红莲更是一脸震惊,连连摇头,喃声道,“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是二小姐?这……这可怎么办……” “红莲!”淳于昌低喝,咬牙道,“你说,怎么回事?”红莲早已是自己的人,如果这其间有什么阴谋算计,她断断不会瞒着自己。 “我?”红莲一惊,噗的跪倒,连连摇头道,“奴婢……奴婢不知道啊,昨儿……昨儿明明一切都好好儿的,怎么……怎么会……” 淳于昌见她不似作伪,一时间又实在摸不着头脑,不由大是头疼。却听白芍轻声道,“二小姐在这里,那……那我们小姐岂不是……岂不是……” 淳于昌心头一震,霍然抬头向她望来,咬牙道,“你说什么?” 白芍忙“噗嗵”跪倒,磕头道,“殿下恕罪,奴婢只是担忧我们家小姐,这……这已整整一夜,她……她……” 淳于昌脸色大变,转头望向床上的阮云乐,只觉全身如堕冰窟。是啊,整整一夜,自己要了阮云乐,齐王淳于信对阮云欢本就有情,岂会放过? “殿下……”跪在最前的郑嬷嬷轻声开口,说道,“再过半个时辰,是殿下和齐王殿下给皇上、皇太后行礼的时辰,再不赶紧……” “行什么礼!”淳于昌怒吼,一手指着阮云乐,咬牙道,“本皇子的皇子妃不知去向,你要本皇子如何见礼?” 郑嬷嬷吓的脖子一缩,却仍然低声劝道,“殿下,殿下迎错了人,齐王殿下也迎错了人,可这皇室的规矩总要守着,如今此事也瞒不下,总要在御前分说明白!” 淳于昌闻言,心中暗道,“是啊,不管如何,齐王也要进宫见礼,我且瞧瞧,他又有何说法?”抬眼瞧一眼阮云乐,想到昨夜的销魂滋味,心里蓦然升起一念。 三休塔上,阮云欢肯为自己堕塔而死,或者,昨夜发觉错了人,便会为自己守节,如此一来,是不是自己反而因祸得福,将姐妹二人尽数留下? 第345章 怎么会变成五皇子 依礼,皇子大婚第二日,要向皇太后、皇帝、皇后和生母行礼。麻皇后赐死之后,皇帝再未立后,如今陈贤妃主理后宫,又是两位皇子的生母,皇帝下朝后,便直赴凤鸾宫而来。 在凤鸾宫刚刚用过早膳,便闻宫门外太监来禀,说道,“皇上,娘娘,齐王殿下和……和郡主求见!” “怎么这么快?”皇帝扬眉,一边取水漱口,一边道,“传罢!”与陈贤妃起身,向正殿里来。 “是!”太监躬身应命,退了出去。 隔了片刻,便见齐王淳于信一袭玄色蟒袍在前,身后随着身穿二品郡主朝服的女子,自宫门进来,向大殿而来。 皇帝笑道,“这个老四,怎么这刚刚大婚,就穿这种颜色的衣裳?当这里是疆场吗?” 陈贤妃也是微微一笑,说道,“怕是领惯了兵,怕穿鲜亮,失了威仪罢!” 二人说笑着,见那边两人已穿过宽大的庭院走近殿门。陈贤妃笑容突然一僵,失声道,“怎么是云欢?” 皇帝一怔,凝目向淳于信身后望去,此时二人正踏上殿前石阶,已瞧的分明,淳于信身后随着的女子,竟然是睿敏郡主阮云欢! 二人怔神间,但见淳于信已大步入内,袍摆一掀,向二人跪倒,说道,“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母妃!” 陈贤妃回神,见阮云欢默然不语,也随后跪倒,指着她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淳于信微微抬头,说道,“回母妃,昨儿轿子出了岔子,将睿敏郡主送入儿臣王府!” “什么?”陈贤妃低呼,几乎失态站起,颤声问道,“那……那老五那里……” “自然是福宁送了过去!”皇帝沉声接口,一双凌利的眸子定定落在阮云欢身上,缓缓开口,唤道,“睿敏,你说,怎么回事?” 阮云欢微微抿唇,俯首磕了个头,轻声道,“回皇上,睿敏不知!” “不知?”皇帝冷笑,说道,“中途要去太庙,太庙返回,还有极长一段路,以你的聪慧,能不知道弄错了轿子?” “回皇上!”阮云欢声色不动,轻声道,“入太庙之前,睿敏是行在右侧,随在殿下身后,我朝以左为尊,自然左侧是齐王殿下,右侧是五殿下。而出太庙时也是如此!” 皇帝点了点头,向淳于信望去。淳于信俯首道,“是,父皇,因已出了相府之门,两列迎亲花轿,便依了我兄弟二人的长幼之序,儿臣在左,五弟在右!” 皇帝点头,皱眉道,“如此,便不会错!” 陈贤妃想的,却是另一件事,问道,“随着你们的嬷嬷呢?” 淳于信低声道,“就在宫外!” 陈贤妃咬了咬唇,向皇帝道,“皇上,如今且不忙着追究何处出错,这……这送错了新人……” 皇帝恍然,扬声道,“传跟着的嬷嬷进来!” 身畔太监应命,忙传令出去。隔了片刻,便见江嬷嬷捧着一个托盘,带着八名随侍女官进来,入殿在阮云欢身后跪倒,磕头道,“老奴见过皇上,见过娘娘,老奴死罪,请皇上降罪!” 皇帝皱眉,向陈贤妃望去。陈贤妃身子向前微倾,问道,“你手上托的,可是……可是帕子?” 江嬷嬷低声应道,“是!” 陈贤妃咬牙,说道,“掀开!” “是!”江嬷嬷应命,将托盘放在地上,一手慢慢掀起上边盖的红绢。雪白的锦帕,虽然叠的齐整,却有明显的褶皱,上边更是有一片刺目的殷红。 陈贤妃轻吸一口凉气,向阮云欢一指,问道,“云欢,你说,几时认出齐王不是五殿下?” “我……”一向口齿伶俐的睿敏郡主一时结舌,竟然不能应答。 “母妃!”淳于信身子微转,向陈贤妃磕下头去,说道,“回母妃,昨夜儿臣掀起盖头之时,睿敏郡主已认出儿臣,只是儿臣对睿敏郡主一向有情,所以恃强将她留下!” “你!”陈贤妃再也难忍,霍然站起,颤声道,“可是,她……她是你的弟媳啊!” “母妃!”淳于信挺直身子,向上回道,“儿臣只知,与儿臣行礼之人是睿敏郡主,与儿臣共饮合卺酒的是睿敏郡主,依礼,儿臣娶的,也只是睿敏郡主,睿敏郡主如何嫁给过旁人?” “你……你……”陈贤妃气结,一时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但闻门外小太监回道,“皇上,娘娘,五殿下和福宁郡主求见!” “叫进来!”皇帝低喝,侧头向陈贤妃一扫,淡道,“爱妃,莫要失态!” 陈贤妃一怔,强压心头怒火,低声道,“是,皇上!”见皇帝点头示意,这才坐回椅中。 抬眼间,但见淳于昌一身朝服,正大步跨入宫门,向正殿而来,而他身后,却是一名随侍女官扶着脚步踉跄的阮云乐紧随。 陈贤妃心头一紧,见淳于昌进殿,不等他见礼,劈面便问,“老五,你几时知道花轿送错了人?” 淳于昌进门,但见殿上跪了满地的人,淳于信和阮云欢已在殿内,目光扫过地上托盘中的白绢,不由心头一沉,狠狠咬牙,掀袍跪倒,俯身道,“回母妃,儿臣糊涂,昨夜多饮了几杯,今晨才知道送错了人!” “糊涂!”陈贤妃低喝,说道,“你也不是小孩子,怎么多饮几杯便不认得人?” 淳于昌抿唇,垂首不语,心底也是暗道,“是啊,昨夜虽说多饮了几杯,却也不至醉酒,怎么就认错了人?”想到昨夜最后的那片刻迷惑,心头不禁一震,难道……恨恨咬唇,不禁转头,瞧向身后的女子。 此刻阮云乐在随侍女官的搀扶下,已艰难跪倒,微俯着头,贝齿轻咬,一双眸子却是望向最前方那俊挺的身影。 为什么? 为什么? 自己要嫁的分明是齐王,怎么会变成五皇子? 陈贤妃眸光向她一扫,但见虽然是立领的朝服,却也掩不住雪白颈项上那片片的青紫,更何况,方才她举步艰难,那走路的样子,分明是…… 微微咬牙,陈贤妃向阮云乐问道,“福宁,你是几时认出五殿下不是齐王?” 阮云乐几乎哭出声来,声音微颤,磕头回道,“回娘娘,福宁……福宁是今晨才……才知道……” “老五喝醉了酒,你也喝醉了酒?被抬进皇宫也不知道,与你……与你行礼的是谁你也不知道?”陈贤妃低喝,说到后句,声音已极为严厉。 阮云乐本来心中已极为委屈,闻言几乎哭了出来,连连摇头,说道,“福宁昨日身子不适,故而不曾留意路途,只是……只是……”想到行礼之后,曾听到淳于昌的声音,还有饮合卺酒后众人的称呼,不由心头一震,暗暗叫道,“阮云乐啊阮云乐,你怎么这么糊涂!” 陈贤妃见她脸色有异,挑眉问道,“怎么?” 阮云乐不敢隐瞒,只是低声道,“行合卺礼时,福宁曾听嬷嬷和姑姑们唤‘皇子妃’,只是……只是……” “唤皇子妃?”陈贤妃咬牙,说道,“那你还不曾起疑?” 阮云乐泫然欲泣,颤声道,“我……我……福宁只道未受诰封,便……便不能改口,也……也不曾深想!” “笨蛋!”陈贤妃咬牙,只是“嘿”的一声,说不出话来,隔了片刻,才向皇帝问道,“皇上,这……” 皇帝目光在四人之间来回扫望,最后落在阮云欢身上。这个丫头古灵精怪,要说她昨夜毫不知情,打死他也不信。只是……想到年初她为救淳于昌堕塔,心里又觉拿捏不准。若是她心中有的是淳于昌,昨日又不该是她做了手脚。 那么…… 皇帝脸色阴沉,目光又再移到淳于信身上。老四钟情阮相爷家的大小姐,在很久之前便已听闻,而在赐婚之前,他虽未与另外几人一样上书请旨,却也曾亲口相求…… 皇帝的神色不动,侧眸向江嬷嬷一扫,淡道,“江嬷嬷,你也是宫里的老人儿了,这差事是怎么办的?”语气虽不如何凌厉,却已透出帝王的威严。 江嬷嬷连连磕头,说道,“皇上,是老奴一时不察,将两位郡主弄错,如今事已至此,求皇上只罚老奴一个,与旁人无干!” “你倒是有担当!”皇帝不怒反笑,说道,“你将两位郡主弄错,那旁人是做什么的?” 江嬷嬷咬唇,磕头道,“老奴身负教导福宁郡主之责,自然该老奴承担!” 皇帝拧眉向她望了一瞬,点头道,“那你便说说,你如何将两位郡主弄错?” 江嬷嬷磕头,说道,“回皇上,两位郡主本来好端端的,只是快到齐王府时,福宁郡主突然说肚子疼,老奴见郡主脸色不好,生恐郡主……郡主不妥,便禀明齐王殿下,请郡主下轿歇息。” 陈贤妃眉头一皱,说道,“已快到齐王府,什么要紧的事,熬不过那一时半会儿?”说着向阮云乐望去。 皇帝也觉奇异,目光也落在阮云乐身上。 阮云乐小脸儿涨的通红,咬唇嗫嚅片刻,低声道,“是臣女突然腹痛难忍,所以……所以才……才……” “才什么?”陈贤妃皱眉。 阮云乐半天说不出话来,不由抬头,悄悄望向前边两名男子。 淳于信跪在最前,神色不动,身子挺的笔直,仿似没有留意这殿上有人尴尬。而淳于昌却微微皱眉,心想这女子出恭,如何能拿来在御前说,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启口。 到是江嬷嬷迟疑了片刻,斟酌一下词句,说道,“是福宁郡主肚子不适,要……要净手,老奴见郡主脸色不好,怕勉强进了齐王府,满堂宾客徒惹人笑话,所以……所以……” 陈贤妃听到“净手”二字,自然明白是江嬷嬷隐了“出恭”两字的意思,不由张口结舌。 活了数十年,第一次听到,新娘子花轿抬到中途,要出恭的。 皇帝听着也是眉头一皱,说道,“纵然如此,又怎么会上错了轿子?” 江嬷嬷道,“因太庙回来路途不近,睿敏郡主也下轿歇息,想是上轿前太过忙乱,以至将两位郡主弄错!”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两位郡主都下了轿子!”皇帝点头,眸中骤现一抹凌利,一手在案上一拍,怒声喝道,“江嬷嬷,你胆敢欺君!” 第346章 天家的事谁敢笑话 江嬷嬷一惊,俯拜于地,说道,“老奴有罪,却不敢欺君!” 皇帝冷笑,说道,“两位郡主下轿歇息,自有随侍女官跟着,若果然出错,岂是你一个人担得下的?如今你急着认罪,自然是心里有鬼!说!是谁指使你?” 一声低喝,令江嬷嬷身子一颤,忙连连磕头,说道,“皇上明鉴,实是老奴无心之失,无人指使!” 皇帝冷道,“无心之失?若果然无人指使,随在两位郡主身边的女官,一样有罪!” 江嬷嬷身后的两名女官身子一震,也跟着磕头,连声道,“奴婢有罪,请皇上发落!” 皇帝冷冷的扫过三人,向淳于昌道,“老五,你那边的嬷嬷和随侍女官何在?” 淳于昌向上行礼,大声回道,“回父皇,那嬷嬷和随侍女官已绑在宫门之外,等候父皇传召!” 皇帝微不可见的挑了挑眉,点头道,“命人带进来!” 早有身畔太监闻命,赶着前去传令。隔了片刻,但见淳于昌宫里的几个太监将人押了上来。 郑嬷嬷一进殿,便“噗嗵”跪倒,连连磕头,说道,“皇上,老奴有罪,请皇上发落!” “又一个认罪的!”皇帝冷哼,说道,“你有何罪,说来听听!” 郑嬷嬷道,“老奴奉旨侍奉睿敏郡主,教导睿敏郡主宫中规矩,一路指引大婚,哪知道……哪知道中途竟将郡主丢了,老奴有失责之罪!” 皇帝定定望着她,说道,“昨日,你可知何时丢了郡主?” 郑嬷嬷磕头道,“老奴细细想过,从相府到太庙,再从太庙折回宫里,这一路上唯有出太庙时有百姓恭贺,乱了一些,旁处并无不妥!” 皇帝挑眉,说道,“你是说,在太庙前便已将人弄错?” 除两位皇家新妇之外,旁的女子不能随意进入太庙,两位新人是由太监扶入太庙,也是由太监送出,郑嬷嬷这话,是要将罪责推到太监身上? 皇帝心思刚转,却见郑嬷嬷摇头,说道,“太庙前虽然乱了些,但郡主上轿后,老奴生恐郡主一番叩拜花了妆容,还替郡主整过妆,断断不会错的!” 皇帝浓眉一挑,问道,“那是何时出错?” 郑嬷嬷微微一窒,目光便向阮云乐瞟去,呐呐道,“这……这……此话说来冒犯天听,老奴不敢!” “无防,说!”皇帝皱眉。 “是!”郑嬷嬷磕头,想了想,才道,“昨日眼见快到齐王府,不知为何,福宁郡主突然嚷肚子疼,说……说……说要……说要如厕。” 众人听她说的直白,都是不禁皱眉,阮云乐那等事大庭广众之下被人一说再说,一张小脸羞的如要滴出血来,低俯着头,再不敢抬起。 皇帝倒是微晒,问道,“随后如何?” 郑嬷嬷道,“老奴见两位姑姑扶福宁郡主下轿,郡主疼的身子都直不起来,怕是要许久才能走,生怕睿敏郡主在轿子里气闷,便也请睿敏郡主下轿透透气。” 皇帝点头,问道,“两位郡主下轿,可曾有旁的事发生?” 郑嬷嬷侧头想了想,说道,“睿敏郡主只在帐幔里坐了片刻,福宁郡主扶入里头,并无什么异样,出来的时候……出来的时候……”似乎想到什么,眸子骤然一亮,一手在地上一拍,说道,“是了!是了!出来时,福宁郡主脚步虚软,摔倒时撞上睿敏郡主,老奴们急着去扶,又闻外头催促,说怕误了吉时,怕是在那个时候将两位郡主弄错!” 皇帝眸光扫过阮云乐,问道,“可有此事?” 阮云乐强忍羞窘,点头回道,“是!臣女……臣女那时确实……确实腿软,曾……曾与……曾与睿敏郡主撞……撞在一处!”闻嬷嬷和女官均不提她曾脱去嫁衣一节,她自己也羞于启齿。 皇帝点头,说道,“纵然那时旁人将你们弄错,但轿子未动,你们从哪里下的轿子竟然不知?” 阮云乐低声道,“臣女身子不适,不曾留意!” 皇帝眸光扫向阮云欢,淡淡道,“睿敏郡主聪慧睿智,也不会不曾留意罢?”声音里,已带上一些清冷。 阮云欢微微抬眸,说道,“若是平日,臣女岂会不知?只是那一撞,臣女额头磕在木柱上,其时头脑昏晕,便连道路也瞧不清楚,更莫论花轿!”说着慢慢抬头,双手高举,托起头上的朝冠,果然见左额角上有一片淡淡的瘀青。 皇帝倒是没有料到,扬眉道,“这么巧?你磕了额头,为何不说?” 阮云欢道,“睿敏闻帐幔外康总管催促,生恐误了吉时,更何况些许碰撞罢了,又何必大惊小怪,便隐下未说!” 皇帝听她说的滴水不漏,一时倒寻不到错处,侧头瞧了瞧默然跪立的淳于信,却总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但是,若说是淳于信因为痴恋阮云欢,竟然敢冒欺君之罪设下调包计,可是淳于昌和阮云乐也一样行房。看两位郡主的情形,还要以那二人激烈一些。 难道…… 皇帝眉峰微拢,又再望向阮云乐。 事情皆由她要下轿而起,难道,竟然是她一手安排?却从不知道,这位阮二小姐有这样的心机! 张嘴要问,却又暗暗摇头。 不对! 当初要给两位皇子指婚,可是数人替阮云乐相求,要嫁齐王,如今又怎会设计嫁给五皇子? 或者…… 齐王出征半年,她见不到人,便有了贰心? 皇帝左思右想,只觉此事扑朔迷离,真真假假,竟然一时无法看透。可要说全是巧合,他淳于弘仁一生见过多少大小争斗,又岂会相信? 那里陈贤妃见审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禁焦灼,向紧跪在嬷嬷身后的女官指道,“你们一共六人,两位郡主撞在一处,有一两人弄错也倒罢了,岂有六个人全部弄错的?” 四名女官齐齐伏身,说道,“奴婢照护不周,请皇上、娘娘降罪!”心里却都暗暗叫苦。两个心中稀哩糊涂,只觉两位皇子同时成亲,令她们遭此无妄之灾。 另两个却心中明白,昨日嫁衣调换,必是阮云欢串通两位嬷嬷做的手脚,只是昨日发觉二人嫁衣穿错便匿下不说,如今说出来,一样有罪不说,还要牵扯上更多的人。 更何况,高高在上的皇上惹不起,前边的齐王殿下和五殿下又是她们小小女官惹得起的?为今之计,也只能跟着两位嬷嬷打马虎眼,但求共担之下,罪责能小一些! 陈贤妃见这四人也是一口咬定,心中更是烦乱,咬牙道,“虽说无心,但如此过错岂能不罚?” 皇帝点头,说道,“来人……” 话刚出口,但闻殿外太监尖锐的声音回道,“太后千岁驾到!” 皇帝一怔,与陈贤妃对视一眼,只得起身相迎。 邵太后扶着太监进殿,一眼见跪着满地的人,不由扬眉,说道,“今儿说是两个新孙媳妇进宫,哀家一早起来等着,怎么先来了这里?” 皇帝忙迎了上去,一手扶住,说道,“母后,这里原出了些事端,待一会儿处置妥了,自然命他们前去磕头,母后怎么自个儿过来了?” 邵太后挑眉,问道,“这刚刚大婚,能出什么事儿?”由他扶着在首位坐下,向满地跪着的人一望。 皇帝无法,只得约略将事情原委说了一回。邵太后点头,向下一指,说道,“你们两个,抬头让哀家瞧瞧!” 姐妹二人闻言,均轻声应道,“是!”身子直起,微微抬头,抬眸向邵太后一望,便又垂下。 邵太后细细一望,点头道,“阮相生的好女儿,都是这般标致,嗯!嗯!不错!不错!” 皇帝啼笑皆非。敢情太后来此是急着瞧孙媳妇儿的,压根没将方才自己说的事儿放在心上。 邵太后瞧了一回,向阮云欢问道,“你便是睿敏郡主?” 阮云欢磕头,回道,“是!臣女正是睿敏!” “哎!”邵太后不悦皱眉,说道,“昨日大婚,虽然还未诏封,你也已是哀家的孙媳妇儿,怎么还自称臣女?莫不是对……”手指在淳于信和淳于昌之间晃了几回,最后指定淳于信,说道,“莫不是对齐王不满,不愿做哀家的孙媳妇儿?” 阮云欢忙俯首拜倒,说道,“睿敏不敢,睿敏惶恐!” “你呢?”邵太后又再望向阮云乐,问道,“你对五殿下可有不满?” 阮云乐脸色微白,又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只得低声道,“福宁不敢!” “那便是了!”邵太后一拍案几,转向皇帝道,“嫡亲的兄弟二人,迎娶姐妹二人,还是同时成亲,何等的喜事?如今错便错了,难不成大喜的日子你便要喊打喊杀?那他们又如何?又不是穿错了衣裳,还换回来不成?横竖哀家两个孙儿均是人中之龙,阮家的两个女儿皆是美貌不凡,姐姐配哥哥,弟弟娶妹妹,我瞧着挺好!” “母后!”皇帝哑然,不禁苦笑道,“儿子下旨指婚,如今却……岂不是令人笑话?” “笑话?”邵太后冷笑,扬眉道,“天家的事,纵然错出天来,谁敢笑话?”只这一句话,一个六旬老妇,顿时显出些凌利气势。 阮云欢微微扬眉,心中暗赞。为何上一世竟不知道,这老太后竟然也是个人物! 皇帝终究是九五之尊,闻邵太后一言,胸中傲然之气暗生,暗道,“是啊,如今两位郡主上错花轿,处置一干奴才容易,可我两个皇儿与两位郡主也分别有了瓜葛,又要如何处置?难不成,就为了旁人议论,毁我一对皇儿?” 转念更想到太子的惨死,不禁心底微微一叹,躬身道,“儿子谨遵懿旨!” 这话一出,淳于昌、阮云乐脸上变色不提,阮云欢却险些笑出声来。这个皇帝,当真是个老狐狸,先前他圣旨赐婚,断不能出尔反尔,如今说是太后懿旨,自然可将前边的圣旨抹去,还要被人称个“孝”字。 邵太后也不觉笑起,抬头瞧他一眼,笑道,“好罢,懿旨便懿旨,传旨,封睿敏郡主为齐王妃,福宁郡主为五皇子妃!” “是!”皇帝应命,转身向下说道,“怎么,你们不曾听到?” 阶下众人一听,忙齐齐俯身拜倒,说道,“谨遵太后懿旨!” 淳于信待众人起身,当先向太后行礼,说道,“皇孙见过皇祖母,祝皇祖母福寿康宁!” 阮云欢也跟着转身,说道,“睿敏拜见皇祖母,祝皇祖母松鹤常青!”说完,跟着淳于信三跪九叩! 第347章 小姐已封为齐王妃 邵太后见二人一个俊逸挺拔,英姿不凡,一个翩然出尘,美若天仙,不由喜的连连点头,说道,“好!好!”指着身边一名宫女手中的匣子,说道,“想着那些玉啊翠的,你们年轻闺女服不住,这套金镶珠宝头面,是哀家出嫁时的嫁妆,便给你做见面礼,还是这些金首饰亮闪闪的好!” 皇帝一惊,说道,“母后,这可太过贵重!” 邵太后瞥他一眼,说道,“再贵重,也是给了你的儿媳妇儿,哀家不心疼,难不成你倒心疼?” 皇帝说道,“儿子岂有此意,只是小孩子家,哪里受得起这等贵重东西?” 邵太后笑起,说道,“瞧瞧,一个九五之尊,说话小家子气,你二十岁便荣登大宝,诺大一个江山也受得起,这区区首饰,你儿媳妇倒受不起了!” 皇帝苦笑,只得道,“母后说的!”便不再语。 阮云欢这才磕头谢恩,双手高举,将那匣子接过。 淳于昌见大势已去,也只得带着阮云乐给邵太后见礼。邵太后连连点头,也命人赏了阮云乐,啧啧赞道,“方才只觉姐妹两个有几份相似,如今细瞧,这妹妹竟较姐姐还要美一些!”含笑向淳于昌一望,指他道,“老五,你可不能瞧着福宁年幼,便欺了她,如今你们在宫里,哀家可是盯着你!” 淳于昌忙道,“皇祖母放心,孙儿不敢!” 四人拜过邵太后,这才又转向皇帝,双双行礼。皇帝点头,也将备下的见面礼赏下,见这四人齐立阶下,两个儿子均是玉树临风,两个儿媳均是娇美艳丽,不由暗暗点头。 邵太后此来,处置此事看似糊涂,将国事化为家事,一场欺君大罪消于无形,若不如此,还当真寻不出两全的法子! 那里陈贤妃心中却百味杂陈,眼见两对新人行下礼去,也只得命起,命人将见面礼赏下。 凤鸾宫外,白芍等人正侍立宫门之外,见阮云欢出来,大喜迎上,七嘴八舌唤道,“小姐,你果然在这里!” “大小姐,可看到你了!” “小姐,这可怎么办?” “大小姐,吓死奴婢了!” “……” 红莲最是紧张,紧紧抓着阮云欢的手,连声道,“小姐,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是二小姐的轿子进了宫?” 阮云欢微挑了挑唇,淡道,“是上错了轿子罢了!” “那……那要怎么办?”红莲急的几乎哭出声来,连声道,“那小姐……小姐有没有……”想起今日五殿下寝宫中的情形,一颗心不禁扑扑直跳。自己家小姐在齐王府一夜,若是也和二小姐一样,又如何还能嫁给五殿下? 阮云欢未应,但闻身后淳于信唤道,“云欢!” “见过齐王殿下!”白芍等人忙福身行礼。 淳于信点头,说道,“你们在这里也好,这就随你们小姐一同出宫罢!” 红莲大惊失色,结结巴巴道,“出……出宫?” 淳于信眸光向她一扫,便不再理,向阮云欢道,“余下的事,本王交待路宁去办,你不必费心!” 阮云欢俯首行礼,说道,“有劳殿下!” 淳于信点头,转身大步而行。 瞧着他冷硬的背影,阮云欢暗暗好笑,却不动声色,向众丫鬟道,“走罢!”随在他身后,向宫外方向行去。 其余丫鬟不过是错愕,红莲却已惊的脸白,赶上两步,悄声问道,“小姐,我们出宫做什么?回相府吗?”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还不曾说话,前边带着金属回声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你们小姐已封为齐王妃,你们自然一同去齐王府!” 红莲脑中“轰”的一响,只觉眼前一黑,若不是墨兰一把扶住,险些摔倒。 齐王妃?也就是说,因昨夜上错了花轿,自己家小姐与二小姐互换了新郎?可是……赐婚是圣旨啊?怎么能轻易修改? 意识混沌中,惶惑回头,便见淳于昌一脸阴沉立在凤鸾宫宫门之外。红莲仿佛看到一丝光亮,张嘴唤道,“五殿下!”拔步便要向淳于昌奔去。五皇子一意要娶的,是自己家小姐啊,他怎么会轻易放弃? “红莲姐姐!”墨兰一把将她抓住,奇道,“你做什么?” 红莲恍然一醒,忙停住脚步。是啊,自己已是五殿下的人,可是旁人并不知道,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奔过去,旁人岂会不起疑? 不甘的向淳于昌望去一眼,只得随着墨兰一步步离去。 原以为,只要阮云欢封为五皇子妃,过些日子,自然可以向她禀明,做了淳于昌的通房甚至妾室。而如今,她被封为齐王妃,自己要如何是好? 淳于昌立在阶上,眼望着那两条人影一前一后走远,眸中渐渐变的阴沉。 昨日的事,当真是巧合?他淳于昌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信? 阮云乐立在他的身后,眼巴巴的瞧着淳于信带着阮云欢离去,心中又气又怒,却又无法可施,咬了咬牙,轻声唤道,“五殿下!”自己已是五皇子妃,再也无法更改,如今能仗执的,也只有眼前这个男子。 娇软的声音撞入耳鼓,淳于昌心头不禁打了个突。昨夜与她共处的情形,零零碎碎挤入脑中,五殿下眉心突的一跳,霍然转头向她逼视。 触上他冷厉的眸子,阮云乐一惊,倒退两步,结结巴巴唤道,“殿下……” 淳于昌向她凝注片刻,才狠狠咬牙,冷声道,“走!”身子一转,大步向长信宫去。 阮云乐惊的脸白,望着他俊挺的背影,心底却悄悄泛上一些喜悦。原来……这样的气势,不仅仅是齐王殿下有,五殿下……也不弱于他! 微微抿唇,却不敢径直赶上,只是远远的随在身后。 踏入宫门,淳于昌但见众宫女、太监迎上见礼,将手一挥,低喝道,“都给我在外头候着!”大步奔入殿门。 众宫女、太监一噤,哪有人敢出声询问,齐齐躬身退开。阮云乐随后跟来,见他那等气势,心里打了个突,只是苦于身边儿无人,只得撑着胆子随了进去,轻声唤道,“五殿下!” 淳于昌身子猛转,一把将她衣领擒住,咬牙道,“是不是你?” 阮云乐惊怔,问道,“什么?” 淳于昌冷道,“是你与齐王合谋换乘花轿,是不是?” 阮云乐双眸骤然大张,连连摇头,尖声道,“你说什么?我为何要与他合谋?” 淳于昌冷笑,咬牙道,“没有吗?昨夜本皇子不过少饮几杯,岂会当真醉酒?若不是你做了手脚,又是何人?” 阮云乐领口被他握住,但觉呼吸艰难,一手抓着他手腕用力挣扎,连连摇头,大声道,“我做什么手脚?我要嫁的一直是齐王,为何要使手脚?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嚷到后来,也是满腹委屈,双手连挥带打,眼泪夺眶而出。 淳于昌狠狠向她瞪视,但见她一双杏眸皆是愤怒和不甘,并不似作伪。不由拢眉,微一思忖,顿时一惊,暗道,“难道是她?”手臂用力一推,将她掷入椅中。冷哼一声,咬牙道,“本皇子自然会查个明白!”转身向寝宫而去。 寝宫里,除了昨夜辅在床上的白帕,一切仍与早晨刚起时一样。淳于昌立在门口,锐利的眸光在屋子里一寸寸搜索。 昨夜燃着的红烛,此刻已只剩下一片灰烬。他慢慢的走到烛台边,食指在那灰烬上一摸,放在鼻端轻嗅。 宫中的红烛,少了民间那微呛的味道,反而有一缕清香。宫中嫔妃争宠,历朝历代,都有不少往香烛中放催情药物的先例。只是……这些红烛中,没有! 慢慢转身,又再望向满满一案的蔬果,脑中慢慢回思。这些东西,他入殿之后并没有碰过! 微微抬眸,眸光扫上一团凌乱的床榻……被褥玉枕,都是宫中所制,旁人难做手脚! 搜索的目光,骤然落在床下一正一反放着的龙凤杯上。淳于昌瞳孔一缩,眸中骤然闪过一抹凌利。昨夜,自己进了寝宫之后,只饮过合卺酒,之后旁人退出殿去,自己便情潮难抑,难道…… 淳于昌咬牙,大步奔去,一把抓起龙杯,放在鼻端轻嗅。 淡淡残存的酒香,与昨夜并无二致,并没有旁的味道。 淳于昌皱眉,想了一瞬,向外唤道,“来人!” “殿下!”门口小太监低应。 淳于昌道,“传张德茂来!”张德茂是长信宫中的首领太监,擅于查毒。 小太监忙应命而去。隔了片刻,张德茂匆匆赶来,跪下向淳于昌见礼,说道,“奴才张德茂见过五殿下!” 淳于昌点头,说道,“起来罢!”将手中的酒杯递上,说道,“你嗅嗅看,这杯子里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张德茂早听说两位新娘调包,忙俯首应命,站起身,恭恭敬敬接过酒杯,放在鼻端一嗅,微微蹙眉,又细细嗅了一回,才躬身双手送回,说道,“杯中原本盛的是上好的御酒,并无旁物!” “没有?”淳于昌微微抿唇,目光又再掠过殿内的物什,问道,“张公公,你一向擅于查毒,本皇子问你,除了这饮食香烛中,还有什么东西下毒不易被人知觉?” 张德茂微一凝思,摇头道,“饮食中下毒,均是寻常下毒的法子,若是高手,必不会在饮食中下毒。至于香烛,若是做好的香烛再下毒,极易被人知觉,最好的法子是做香烛时,便混入药物。” 淳于昌垂眸微思,微微摇头,心里暗道,“香烛均是内务府采办,若是在香烛中做手脚,要经过许多道盘查,断难成事!”微微拧眉,说道,“你瞧瞧这屋子里的摆设器物,可有什么是立时能下毒,却不易被人知觉的?” 张德茂游目四顾,于几处地方细查一回,均不得要领。最后在床榻前细细查了一回,摇头道,“殿下,这屋子里干净的很,并没有何处被人下药!” 第348章 这桩欺君大罪也要冠在她的头上 淳于昌拧眉,摆手命他退下。自个儿在门口到床边来回踱了几回,将昨夜的一幕幕步步回思。 昨夜,自己进殿之前,还神智清明,从门口行到床边,又饮了合卺酒,到众人退出殿去,只是片刻,自己便心猿意马,最后分明查觉身畔女子似乎不是阮云欢,却仍然把持不住…… 这样看来,自己就是在进殿的片刻功夫里被人下了催情的迷药。而昨夜两个郡主调包,阮云欢抬入齐王府,她的丫鬟却随着阮云乐进了宫。如果是阮云欢设计,那昨夜下药的必是青萍! 按规矩,青萍虽然进了长信宫,却并不能进入寝殿,她是如何下药? 淳于昌拧眉想了一瞬,慢慢踱了出去,向仍然坐在椅子上落泪的阮云乐一望,便行出殿外,向满院子候着的宫女、太监一望,问道,“昨夜,是谁在这殿外服侍?” 首领宫女忙上前跪倒,说道,“回殿下,因昨夜人多,奴婢怕照应不周,亲自在殿外守着!”说着向后指着几个品阶高些的宫女、太监道,“还有他们几人!” 淳于昌点头,问道,“你将昨夜郡主进宫时的情形细细说来!” 首领宫女磕头应命,从阮云乐被随侍女官扶着进门说起,直说到阮云乐进入寝宫。 淳于昌听到阮云乐进门险些摔倒,眉头便是一动,转身向殿内阮云乐一望,问道,“昨儿你进门时为何会摔倒?” 阮云乐从听到他查问昨夜的情形,便止了泪,静静细听,听他一问,便道,“只觉脚一软,便摔了出去。” 淳于昌拧眉,问道,“可曾察觉有什么异样?” 阮云乐细细想了一回,说道,“不知撞在谁的身上,又被两位姑姑扶了一把才站住,旁的并无异样!” 淳于昌扬眉,向首领宫女问道,“郡主是撞在何人身上?” 首领宫女想了想,说道,“穿着紫红的衣裳,应是郡主的陪嫁丫鬟,奴婢并不认识!” 淳于昌心中“咯噔”一声,问道,“她站在何处?有几人在她上首?” 首领宫女道,“除去四位姑姑,她站在左首第二位,上首只有两位姑娘!” 淳于昌骤然闭目,牙关紧咬,狠狠迸出两个字来,“青!萍!” 阮云欢的丫鬟,以白芍为首,红莲为次,第三位便是青萍。果然!果然!这竟然是阮云欢的设计!她将自己耍的团团转,倾尽全力替她对付秦家,却原来,她早已定好这调包之计! 激怒之下,淳于昌冷笑出声,转身入内,将昨夜阮云乐穿过的嫁衣扯出,掷给张德茂,说道,“张公公,你查一下,看这嫁衣可有什么不妥?” 昨夜,自己不知床沿上坐的新人不是阮云欢,只是情动时一把将她揽入怀里,便很快意乱情迷。若是青萍下药,必在那一撞之时。 张德茂取过,细细查了一回,疑惑道,“殿下,这嫁衣上,香味虽然特异,也不过是脂粉香,只是金贵一些罢了,并没有什么特异!” “什么?”淳于昌微诧,一把将嫁衣抽回,自己细细查了一回,也是瞧不出异样,便转向阮云乐问道,“昨夜你撞上青萍,她的手碰到你何处?” 阮云乐听他说出青萍的名字,也是大吃一惊,失声道,“你是说青萍下药?”想了想,说道,“我一头撞她身上,她只是在我手腕上一托罢了!” “手腕?”淳于昌扬眉,将嫁衣两只衣袖又细查一回,仍然没有收获。心中疑惑,想了一瞬,一把拉起阮云乐,掀起她的衣袖细查。 手腕感觉到他手指的力度,阮云乐身子一缩,却不敢强挣,结结巴巴道,“若是……若是她在我手腕抹了什么,今日……今日沐浴之后,也……也没了!” 淳于昌一怔,慢慢将她手腕放松,心中恨怒交织,却无从发作。 如果,能查出青萍下药的证据,纵不能夺回阮云欢,这桩欺君大罪,也要冠在她的头上,以消自己心头之恨,而如今,竟然一丝罪证也难查到。 正在这时,但闻门外小太监回道,“殿下,齐王殿下身边儿的路宁侍卫来了,在宫外求见,还押着几辆大车,带着十六名女子,说是福宁郡主的嫁妆和陪嫁丫鬟,奉齐王殿下之命,送还福宁郡主!” 淳于昌一听,心中更加烦乱,但此事又不能不理,揉了揉额角,只得道,“你去,将那些丫鬟引进来,另带些人,将睿敏郡主的嫁妆送出去!” “是!”小太监应命,匆匆退了出去。 殿外,很快传来众多太监扛抬、搬运重物的声音。这是阮云欢的东西,如今,只在这宫里放了两天就又抬出去。 淳于昌心中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张眸见一众官女、太监仍然躬身侍立,无力挥手道,“你们退下罢!” 众官女、太监终于轻轻松了口气,忙施礼退了下去,一时间,殿内只剩下淳于昌、阮云乐二人。 阮云乐心中思忖方才淳于昌的作为,微咬着唇,向他抬眸一望,轻声道,“殿下……是疑昨夜被人下药?” 淳于昌点头,脑中还在细细思索,寻找漏洞。 阮云乐见他不开口,也不敢再问,只是在一旁默然独坐。 不知隔了多久,但闻脚步声纷杂,向殿门而来,方才回话的小太监在外回道,“殿下,事已办妥,福宁郡主的丫鬟已全在这里!” 淳于昌皱眉,说道,“你将她们安置便是!” 从一早起身,阮云乐便没有自个儿的人在身边,闻言忙道,“殿下,我……我去瞧瞧罢!”生怕淳于昌又说出什么,也不等他应,匆匆起身赶了出去。 豆蒄一见她,忙扑上前一把抱住,哭道,“小姐!小姐!可见着你了!吓死奴婢了!” 阮云乐骤见几个跟着她多年的丫鬟,想到今日的委屈,也是忍不住落泪,一时间,另几个丫鬟也跟着磕头哭泣。 淳于昌本就心烦,听到哭声,更加烦乱,蹭的站起,大步踏出殿门,喝道,“哭什么?还不快滚!” 众丫鬟被他一喝,吓了一跳,立时止住哭声。阮云乐也忙将豆蒄拉起,说道,“还不快见过五殿下?” 豆蒄忙带头跪了下去,俯首道,“奴婢见过五殿下,五殿下万福金安!”其余丫鬟也忙跟着磕下头去。 淳于昌见她执礼甚恭,气便消了一些,冷道,“起来罢!” “谢殿下!”豆蒄又磕一个头,才俯着头站起身来。 淳于昌望着跪了满地的丫鬟,暗思事已至此,又拿不到把柄,也只能如此。深吸一口气,将胸中的烦闷压下,说道,“你们……” 话刚出口,骤然闻到一缕似曾相识的味道,似兰非兰,似梅非梅,清幽香气,极是好闻。 淳于昌心头怦的一跳,骤然回眸,但见豆蒄立在阮云乐身前,除去阮云乐,便是她离自己最近,刚刚她低头行礼…… 淳于昌气息微闭,胸口那瞬间的烦燥立时压了下去,将手一伸,一把抓住豆蒄衣领拖过,问道,“你身上是什么香气?” 豆蒄惊呼一声,摇头道,“五殿下,我……我……奴婢不知……” 淳于昌微微闭目,俯首向她脸上嗅去。 豆蒄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见他大庭广众之下轻薄,不禁大惊失色,却又惧着他的身份,不敢推拒,只是身子拼命后撤,颤声唤道,“五殿下……” 阮云乐也是脸色微变。虽然说他要娶的不是自己,但如今自己才是懿旨亲封的五皇子妃,这大婚第二日他便当着自己的面亲薄自己的丫鬟,又将自己置于何地。心中气怒,咬牙唤道,“殿下!”但经过方才的事,终究对他添了几分惧意,并不敢动手。 眼看双唇快要触上豆蒄的面颊,淳于昌骤然停住,微一蹙眉,一把抓起她的一缕长发,放在鼻下轻轻一嗅,立时便闻到一缕清香。 淳于昌双眸骤张,问道,“你头上抹的是什么?” 豆蒄吓的脸白,转头向阮云乐瞧去一眼,缩了缩脖子,却不敢说话。 阮云乐微奇,抓起她一缕长发一嗅,脸色骤变,劈手一掌向她脸上打来,喝道,“你敢偷用我的发蜜?” 豆蒄被她打的一个趔趄,顿时钗环歪斜,却不敢抗辩,忙“噗嗵”一声跪倒,连连磕头,颤声道,“小姐,奴婢……奴婢只这一回,求小姐饶命……” 阮云乐气的胸口起伏,指着她道,“平日我几时亏待过你,你竟然在我身边做贼?”扑上前,连踢两脚。 殿门外,几名宫女、太监瞧见,不禁暗暗咋舌。这位新封的五皇子妃,瞧着年幼,却原来如此泼辣。 淳于昌微微扬眉,慢慢问道,“你的发蜜?”一瞬间想起,昨夜自己拥她入怀,曾被她发间的幽香吸引,深深嗅吸,细细回想,果然……就是这个味道。 淳于昌狠狠咬牙,冷冷向阮云乐注视,淡淡问道,“那发蜜可还有?给本皇子见识见识!” 阮云乐被他瞧的心中发毛,却也不敢说个不字,只是道,“那些均在嫁妆中,今日……今日不曾用……” 淳于昌俊脸一片阴冷,向豆蒄一指,向身侧太监道,“你带她去!寻出来!” 太监躬身应命,豆蒄忙磕头爬起,随着太监奔去。隔了片刻,捧了一只锦盒装着的瓷瓶进来,双手捧着,在淳于昌面前是跪倒,说道,“五殿下,这……这就是了!” 淳于昌一手将锦盒掀翻,取瓷瓶拔开塞子,放在鼻下一嗅。方才他嗅到豆蒄发间香气,极为清淡幽然,两次都压了下去,不料这瓶子打开,气味虽然一样,却要浓郁许多,一嗅之下,脑中顿时轰的一响,整个人如被点燃,顿时燥热难当。 就是这个味道! 就是这个发蜜! 淳于昌心头怒火狂燃,大手一挥,将阮云乐头上朝冠挥落,一把抓上她的发髻,咬牙吼道,“你还敢说不是你!”青萍纵然是用毒高手,那短短一撞,也难以在她覆有盖头的头发上下药,而且又偏偏那么巧,她的妆奁中也有这发蜜。 第349章 堂堂王爷说这种话 阮云乐哪里知道他身体的变化,不禁大吃一惊,颤声道,“殿下,你……你说什么?” 淳于昌心中恨怒,身体却邪火狂燃,脑中晃来晃去,尽是昨夜她细致的肌肤和那销魂的滋味。狠狠咬牙,将瓷瓶劈脸摔在豆蒄身上,一臂挟起阮云乐,大步向寝宫奔去。 阮云乐大惊,扭着身子连连挣扎,连声道,“殿下,你要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越是挣扎,身体与淳于昌身上越发磨蹭,更是令他邪火难抑,暴声喝道,“闭嘴!”一脚踹开寝宫的门,大步奔入,一把将她掷入床榻,和身扑上…… 齐王府。 “你怎么做到的?”齐王殿下环紧怀中的人儿,忍不住低问。 阮云欢抿唇一笑,一手勾着他胸前的朝珠摆弄,轻笑道,“江嬷嬷和郑嬷嬷都受过柳贵人的大恩!” “我不是问这个!”淳于信摇头。宫中规矩虽严,但依小狐狸的本事,买通几个宫人,并不是难事。 阮云欢水眸大张,惊讶道,“那殿下要知道什么?”波光潋滟的眸子,纯净清澈,几可见底,说不出的无邪。 淳于信哑然,向她瞧了片刻,眸中突然掠过一抹戏谑,凑首到她耳畔,轻声道,“瞧福宁那样子,老五昨夜定是好一夜享受,本王也要!” 虽然已有了夫妇之实,阮云欢仍然禁不住脸红,“嗤”的一声笑出,从他膝上跳下,笑道,“那殿下该去问五殿下才是,怎么来问臣妾?”一边说,一边已拔步逃开。 淳于信跳起身来,笑道,“看你逃去何处!”双臂张开,自后赶来。 阮云欢回头瞧见,惊呼一声,忙向前疾奔,连声叫道,“你是王爷,是威风八面的齐王,是出征东海的英雄,可不许欺负柔弱女子!” 淳于信闻言,瞧着她娇小的身影穿花绕树极为灵活,不禁好笑。若说眼前这个也算柔弱女子,这世上岂还有男儿的立足之地?心中情动,身子骤然斜出,向左横去,却在她一个愣神间截在她身前,反身回扑,一把搂入怀中,笑道,“看你哪里逃?”说着伸手在她腋下轻挠。 阮云欢怕痒,“咭”的一声笑了出来,酥倒在他怀里,笑道,“别闹!别闹!” 淳于信不依,笑道,“你说不说,说出来本王饶你!”双手仍在她身上乱挠。 阮云欢身子疾扭,嚷道,“堂堂王爷,使这等招数,也不怕人笑话!” 淳于信扬眉,说道,“在自个儿王府,谁人笑话?”怀中人儿的发丝轻抚面颊,鼻端嗅到她幽幽发香,不禁情动,打横一把抱起,笑道,“你不说,本王自个儿查去!”起身大步向卧房奔去。 阮云欢大惊,急道,“你要做什么?” 淳于信肃然道,“昨夜定是本王有不曾细查的妙处,如今趁着天色大亮,仔细瞧瞧!” 阮云欢顿时满面潮红,在他手臂一拍,啐道,“呸,堂堂王爷说这种话!”一手在他胸前连推,说道,“快,放我下来!” 淳于信哪里理她,大步奔入后宅,抬腿踢开房门,闯了进去,唬的一院子的丫鬟尽数跪倒,却又悄悄抬头,抿着唇忍笑。 阮云欢被他压入床榻,耳边闻到他粗重的呼吸,还当真怕他大白天的乱来,忙在他肩头一推,说道,“喂,好了好了,我说!我说还不成?” 淳于信温香软玉在怀,此刻已满脑绮思,只是喉间咕哝应了两声,便俯首在她颈侧、下巴轻吻。 阮云欢推又推不开,挣又挣不过,被他弄的全身酥痒,微微抿唇,轻声问道,“殿下,可曾闻到臣妾的发香?” 淳于信侧首,埋首在她秀发中轻嗅,点头道,“嗯,清新幽香,似兰非兰,似梅非梅,很是好闻,用的什么?”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青萍调配,我也不大清楚,前次云乐曾暗中取去两瓶。” 淳于信微怔,明白她说到了正题,微微挑眉,撑起身子,问道,“如何?” 阮云欢见成功将他引开,心中暗笑,慢慢撑身坐起,说道,“那发蜜与我所用气味相似,只是加进一味药去。药香被花香掩盖,不是精通药理之人,短时绝对不会闻出!” 淳于信点头,却又摇头,说道,“若是她所用发蜜有药,这一日下来,旁人为何无事?” 阮云欢浅浅一笑,说道,“我二人从一早沐浴,身畔服侍的皆是女子,到出府上轿,随行护卫也离的极远,这药对女子无用,便是男子,也只有离的极近时才会管用!” “也就是说,若是昨夜不曾换人,中药的便是本王?”淳于信扬眉。 阮云欢“嗤”的一笑,抿唇不语。 淳于信轻叹一声,张臂拥她入怀,垂眸见她额头一片瘀青,心中疼惜,俯首轻吻,轻声道,“你对自个儿也下得了重手!”昨夜分明记得她额上无伤,这瘀青定是她自个儿磕的。 阮云欢微微一笑,倚靠入他的怀里,鼻端嗅到他身上熟悉的男儿体香,心中一片安然。 从七年前重生之后,自己心心念念,便是上一世的刻骨之仇。再见淳于昌和阮云乐,那种恨意,直从骨头缝里渗出。却从来没有想过,对淳于信究竟是感激,还是愧疚。直到御旨赐婚,他在自己面前吐血,直到他伤心之下远征东海,自己才理清自己对他的情愫。 若如他所想一般,要他放弃王位,与她远走高飞,求一世安稳不难。可是,她不甘心,她不甘心放任自己的仇人逍遥自在,更不甘心,让他为她放弃他的锦绣前程。 也就从那时起,她步步算计,细细布局。为的,就是如今这个结果! 淳于信闻言,不禁轻叹,低声道,“你精心算计,连我也一并算了进去,却不知道,我以为……以为……” “以为我心中虽然有你,却为了皇权富贵,会嫁给五殿下!”阮云欢微笑接口,眨了眨眼,笑道,“实则,齐王殿下岂不是也在算计?” 淳于信被她一说,也忍不住笑起。 当初出征回京,殿上初见阮云乐,竟见短短半年之间,她竟长高许多,体态身形,与阮云欢极为相似,容颜肌肤,也有超过姐姐之态。当时念头一动,便即开口为她求下诏封,令二人品阶相同,便可穿相同品阶的嫁衣。 其后,又设法让内务府请下为二人绣嫁衣的差事,又千方百计探问出两袭嫁衣的区别,暗中策划了太庙前的调包计,不想,竟与小狐狸想到了一处。 阮云欢见他不语,倒也不追问,默了一瞬,含笑叹道,“实则,若不是你借自个儿军功替阮云乐讨封,此事我还要费些手脚。” 大婚时,要将两人的轿子调换不难,难的是,她是御封的郡主,阮云乐却只是寻常相府小姐,二人的服饰有太大的差别。再则,跟随众人,一口一个郡主,也必然会令阮云乐起疑。淳于信殿上请旨,封阮云乐为福宁郡主,便解决了她一个天大的难题。 其后,得柳凡相助,将两个受过她恩惠的嬷嬷派入相府,做二人的教引嬷嬷。大婚前一日,两袭嫁衣送入相府,两位嬷嬷便在暗中调包。 到大婚之日,两位嬷嬷会亲自为二人上头梳妆。姐妹二人长的本就有几分相似,经江嬷嬷一加妆扮,更像了几分,不是极熟的人,错眼间无从分辩。 而宫中的随侍女官,一则与二人并不相熟,二则要在盖头盖上后才会进来随侍,只凭衣裳和所站的位置辩别,令二人轻易调包。 本来此计已成,哪里知道,齐王殿下又来一招瞒天过海,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调包,将她原来的调包计破去。 幸好,聪敏睿智的睿敏郡主生怕阮云乐中途查觉,早早另外备下一计。在返程中,发觉自己又回到淳于昌的轿子里,便立时给轿后的白芍发出消息。随后,白芍又暗中打出信号,知会青萍和墨兰,以及一路相随,伏在暗处的赵承和汪世,独独瞒过与淳于昌有私的红莲。 待到赵承点燃民居内的燃花,引迎亲队伍停住。白芍便将袖中的玉镯以指力弹出,她自幼随阮云欢习武,玉镯准确无误滚至阮云乐的轿子边。青萍经过两年打磨,使毒的功夫更是出神入化,她假意自己失落玉镯,赶去拾捡,却只在轿边立了一瞬,便已对轿中人下药。 阮云乐腹痛难忍,不得不唤停轿子出恭。她在上轿之前就已吃过东西,对此也并不起疑。 待到姐妹二人进入帐幔之内,因嫁衣繁复,举动不便,江嬷嬷便提议阮云乐将嫁衣脱去,又求阮云欢身畔两名随侍女官帮忙服侍阮云乐。 阮云乐随四名女官去里边的帐幔出恭,外边阮云欢便速速将嫁衣换过,待到阮云乐出恭出来,江嬷嬷又打发她身边的随侍女官去取妆盒。而白芍暗中动手,将两名随侍女官截住,帐幔里阮云乐却已穿好了被调换的嫁衣。 而在脱掉嫁衣时,阮云乐的两名随侍女官曾留意到穿错嫁衣,再进去时,恰赶上两位郡主撞在一处,便自然去扶身穿先前嫁衣的新娘,二人便在那时调换。而阮云乐中药之后,头脑沉闷,又盖着盖头,竟未留意上的已不是原来的轿子。 等到阮云乐进了长信宫,入寝宫之前,也是白芍使下手脚,令她向内摔跌,撞上早有准备的青萍。青萍在那一托一扶之间,已在她手腕抹下催情之药。 至于那发蜜,却是青萍本就配有两种,阮云欢自个儿使用时,故意令琼丹知道,琼丹在阮云乐那里得惯了好处,得知之后,自然当成一个天大的秘密禀告阮云乐。阮云乐处处与阮云欢争先,一闻说有这等好东西,自然命琼丹去偷,偷去的,便是加了催情药的两瓶。 第350章 做人有时要笨一点 其实整个计划里,不能说没有漏洞,只要有人唤出“福宁郡主”或“五殿下”的称呼,那二人立时便会惊觉。只是阮云欢深知宫中人的习惯,在只有一位殿下和一位郡主时,断断不会那样称呼。最后一个漏洞,也是最大一个漏洞,便在饮过合卺酒,众人改口的时候。 嫁给齐王,便是齐王妃,嫁给淳于昌,却是皇子妃,其间差别,阮云乐断断不会听不出来。只是到那时,她腕上催情药已渐渐发挥作用,令她头脑昏沉,意乱情迷,即使听到,也没有多少思考的余地,等到淳于昌揽她入怀,吸入她发间的香气,两人纵然察觉不对,也已经晚了! 两对新人,上错了花轿,却均有了夫妻之实,又岂有换回来的道理?堂堂皇室,断不会令这样的丑闻发生。在淳于信和阮云欢进宫之时,便已悄悄命人给邵太后透了口风。大邺朝皇子不多,太子惨死,宁王出身卑微,太后断断不会令两个出色的孙子因此事折损。 阮云欢之意,本只是想在皇帝震怒之时,让邵太后及时出现求情,最后这个结果,也是意料之外。 淳于信听她讲完,微微一叹,将头抵上她的额头,说道,“五弟与我一母同胞,若非万不得已,我断不想伤他,只是……只是……”只是要他舍去怀中的女子,如何能舍? 本来,对他来说,最简单的法子,便是弃王位不顾,带她远走高飞,可是,想到小狐狸的执拗,她若不肯,自己拿她没有丝毫的法子。 阮云欢低笑一声,说道,“云乐玉容花貌,犹胜云欢,五殿下贪好女色,占这天大的便宜,还能有何不满?殿下大可不必愧疚!” “丫头!”淳于信咬牙笑唤,低声道,“那个是本王的亲弟弟!” “亲弟弟?”阮云欢微勾了勾唇,却不再说。如果,他知道他所谓的亲弟弟大位在前如何待他,不知此刻又做何想? 小狐狸的唇角,又露出那抹诡黠的笑容。淳于信微一挑眉,低声道,“你借老五的手,将秦家搅的七零八落,如今他不知要如何恨你呢!” 阮云欢抿唇,凝目向他注视,一指在他胸口戳了几下,说道,“齐王殿下,做人有时要笨一点!”秦家的事,莫说秦家人,便是淳于昌也并不是完全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却偏偏瞒不过这个人不在帝京的齐王。 纤纤玉指戳上他的胸口,淳于信轻吸一口凉气,一把将她捣乱的小手抓上,咬牙笑道,“这可是你撩拨我!”身子一转,已将她压入床榻。 阮云欢低呼一声,忙撑住他的胸口,低声道,“院子里许多丫鬟听着!” “还不都是你的丫鬟,怕什么?”淳于信低语,身子和上,俯身噙住她的双唇…… 哪知刚刚浅尝,便闻门外丫鬟回道,“王爷,前边路侍卫来回,说江河回来了!” “江河?”淳于信扬眉,冷峻面容便带出一丝冷凝,冷声道,“这一走便是一夜半日,这会儿倒回来了!”俯首在阮云欢额上一吻,低声道,“我先去处置了这小子,一顷儿再来陪你!”说着起身便走。 昨日中途停轿,他惊觉自己身后的轿子里是阮云乐,便命路宁安置皇宫换人。路宁为了妥当,命江河亲自前去,哪知道江河竟然没有进宫,一夜不知去向。 阮云欢“嗤”的一笑,忙翻身爬起,一把将他拉住,笑道,“你莫怪他!是我命赵承留意迎亲队伍中的动静,若有人有异动,便替我擒下。” “你……”淳于信语结,想到赵承、汪世二人的功夫,便又释然。想想又觉好笑,点头道,“我倒要瞧瞧,他如何给自个儿开脱!”说着轻轻拥她一下,转身出门。 阮云欢含笑摇头,唤白芍进来重整了衣裳,问道,“昨儿赵承将江河弄去了何处,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白芍抿唇,说道,“哪里是弄到了何处,两个人从动手到斗酒,他生生将人家灌醉,扔在一家店栈里。” 阮云欢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不想赵承倒有些酒量。”见收拾妥当,含笑道,“走罢,我们去瞧瞧,齐王殿下怎么收拾江河?”说着当先出门,带着白芍向前院里去。 出垂花门,拐入前院,但见江河苦着一张脸,牢牢扎着个马步立在当院儿。阮云欢忍不住好笑,径直入厅,见淳于信正坐着悠然饮茶,便笑道,“怎么,他如何给自个儿开脱?” 淳于信抬眸睨她一眼,“嘿”的一声,说道,“这小子,说什么逃又逃不掉,打架打不过,斗酒斗不过,被赵承灌醉,一觉睡到这会儿!” 阮云欢撑不住笑出来,说道,“倒也老实!”在他下首坐下,向院子里一瞧,问道,“怎么,你要罚他蹲到几时?” 淳于信扬眉,淡道,“既然技不如人,自然要加紧些练练,免得回头被人摘了脑袋去。” 阮云欢抿唇,笑道,“那酒量不行又如何?” 淳于信想了想,向门口服侍的小厮唤道,“你去传令,江河扎够三个时辰马步,抱三坛酒给他,让他给本王灌下去!” 阮云欢吓了一跳,说道,“你要醉死他?” 淳于信挑眉,说道,“我将他醉死,也省得他再去喝旁人的酒!” 阮云欢见他神色里有些忿忿,忍不住好笑,说道,“啊哟,原来王爷是不甘心输在臣妾手里,在这里拿着部属撒气!” 淳于信向她凝了一瞬,眸底倒也添了些疑惑,一把将她拉过来,拥坐自己膝上,闷闷道,“云欢,我倒不知,为何你凡事总会多算一步,令本王很是挫败!” 阮云欢浅浅而笑,笑容里却多了些苦涩,轻声道,“云欢算的,不过是人心,殿下是行大事之人,想的自然是沙场征战,江山社稷,这等人心诡诈之术,自然不及云欢。”如果不是上一世那惨痛的经历,又岂会有如今步步为营、事事算计的阮云欢? 淳于信心中虽然仍有疑惑,听她这话心中倒也舒坦,轻轻点了点头,便不再问,转话说起回相府之事。 嫁入皇室,阮云欢的身份已非昔日可比,本来不必循礼回门,只是如今姐妹易嫁,相府得了消息,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淳于信又知道阮云欢心里惦着老夫人,方提议回相府一行。 阮云欢想了一瞬,点头道,“我姐妹二人同时出嫁,若只我一人回去,怕也不妥,不如殿下问过五殿下,看他如何安排罢!” 淳于信倒不料她还会为阮云乐考量,不由微微扬眉,却也不问,点头应下。 隔日,淳于信进宫,过午方回,向阮云欢说道,“我去回禀母妃,恰老五也在,母妃说,那便第九日上回门,已传命给礼部备办!你瞧要带些什么,用些什么,早些儿说,我命人去办。” 阮云欢点头,却“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既有礼部,我们也不必操什么心,只是说这用人……”顿了顿,抿唇道,“诺大的齐王府,丫鬟、奴仆不过十几人,当真不知殿下日常使唤何人?” 淳于信微微扬眉,说道,“怎么十几个人?府里不是驻扎着一队护军?” “哪有将护军当厮仆的?”阮云欢横他一眼,叹道,“往日只你一个人也倒罢了,如今我既住了进来,又带着一干丫鬟,那后宅里护军出入便不妥当,还是买些丫鬟、小厮进来的好!” 淳于信点头,说道,“你是齐王妃,这府里自然你做主,要买什么自个儿拿主意罢,横竖我只那些俸禄,回头命管家全交了给你!” 阮云欢“嗤”的笑起,做势行礼,说道,“那臣妾遵命,臣妾谢过王爷!” 大婚第九日,齐王淳于信携王妃阮云欢,五皇子淳于昌携皇子妃阮云乐,依定好的时辰,均向相府而来。相府门前,府门大开,阮一鸣带着一府厮仆早已在门外伸颈等候,见两队人分从左右而来,忙奔下石阶相迎。 齐王淳于信当先下马,先与阮一鸣见过礼,这才又与淳于昌见过。 阮云欢扶着白芍的手下车,默默随着淳于信见礼,抬眸便见淳于昌唇含浅笑,一双幽眸却带着一抹狠戾,向她注视。 阮云欢淡淡一笑,微微俯首为礼。 淡然的神情,不显喜怒,一时倒令淳于昌捉摸不透她的心思,这众目睽睽之下,也不便相问,闻阮一鸣相让,只得随着淳于信一同进府。 阮云欢随在淳于信身后,微微侧头,便可见落后她一步的阮云乐。但见她一双眸子定定向淳于信望了片刻,又再转向淳于昌,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双颊飞起一抹潮红,眸中且喜且羞。 阮云欢暗笑,看来,这二人倒是相处甚欢啊! 入厅重新见礼,三名男子分宾主落座。阮云欢、阮云乐上前给阮一鸣正式行礼,阮一鸣哪里敢受,侧着身子勉强受她们一礼,忙亲手扶起。 阮云欢道,“爹爹和殿下安坐,我二人先去见过祖母!” 阮一鸣点头,忙唤丫鬟好生跟着。 阮云欢二人又再向兄弟二人辞过这一礼,这才转身出厅,向后堂去。 眼瞧着二人出厅,淳于信的眸光不自觉随在阮云欢身上,而淳于昌的目光,却在二人背影上流连,心中暗暗比对。 大婚后,最初惊觉换人,自然是说不出的愤怒。可是,从初次掠夺,到深深探索,这个女子的滋味,竟不是旁的女子可比。更甚至,他越是粗暴,她越是柔媚,这九日来,竟然让他欲罢不能。 如今姐妹二人并行并退,相比之下,阮云乐的娇美,竟然更甚于阮云欢,更甚至……五殿下心中暗思,阮云欢性子执拗,床笫之间,断断不会如此委婉应承,如今想来……反而是阮云乐更合他的胃口,只是…… 想到阮云欢那惊人的智计和靖安侯府那强大的助力,五殿下心中,又再掠起浓浓的不甘。 第351章 有事要请祖母提点 姐妹二人一前一后出前厅,过垂花门一路向后宅而来。阮云乐快行两步,行在阮云欢身侧,低声道,“是你,是不是?” “什么?”阮云欢扬眉,侧头向她望来。 阮云乐冷哼一声,咬牙道,“那发蜜是你屋子里的东西,大婚那日,便是你使的调包计,是不是?” 阮云欢扬眉,诧异问道,“什么发蜜?” “你不要装假!”阮云乐怒喝,声音不自觉拔高几分,回手指着青萍,咬牙道,“便是青萍这蹄子给你配制的发蜜!” 阮云欢回头,眸光向身后的青萍一扫,问道,“哦?青萍给我配的发蜜如何?” 阮云乐怒道,“五殿下查出,那发蜜中下有……下有迷药,只因我用了那发蜜,大婚那日,五殿下才会……才会……”说到后句,说不出来。 阮云欢扬眉,脸上神情似笑非笑,问道,“既然是青萍给我配的发蜜,怎么会在妹妹手里?难不成是青萍私自相赠?” 阮云乐一窒,咬牙道,“是……是……” “小姐……”行在她身后的豆蒄轻唤,及时将她阻住。如今琼丹做了阮云欢的陪嫁丫鬟进了齐王府,还大有用处,若是她将琼丹说出,阮云欢岂会留她? 阮云乐抿唇,咬了咬牙,才道,“是……是那日我去你院子,见案上有几瓶发蜜,又闻丫鬟们说是青萍特意调制,便……便取去一试,忘记与你说罢了!” “原来如此!”阮云欢点头,说道,“妹妹取姐姐几瓶发蜜原没什么,只是这与大婚之事何干?” 阮云乐怒道,“你……你那发蜜上下有迷药,若非如此,我……我和五殿下岂会不知换了人?定是你一意嫁给齐王,在中途使了调包计!” 阮云欢将脸一沉,冷冷道,“云乐,话不可乱说,你说是我使了调包计,又有何证据?只凭几瓶下了药的发蜜?一则,这发蜜非我阮云欢所赠,你私自拿去,我并不知晓。二则,这发蜜我也日日用着,为何齐王不曾中药?” 阮云乐被她说的张口结舌,要想辩驳,却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见她不语,冷笑一声,说道,“妹妹的发蜜中有药,与其推到我的头上,倒不如瞧瞧还有谁过了手!你我均是御旨赐婚,你凭空污蔑我用了调包计,这可是欺君之罪,你大可告到御前,看是皇上治我的罪,还是治你信口攀污之罪?” 阮云乐被她说的脸白,咬牙道,“若不是你,难不成……难不成还是齐王?”想到之前齐王和阮云欢的传闻,心中倒信了几分,暗思自己对他一片痴情,竟被他弃如鄙履,心中又是愤恨又是难过,一口气堵在胸口,几乎缓不上来。 阮云欢挑眉,淡道,“妹妹要想知晓,不防去问齐王,我可不知道!”说罢再不理她,转身便走。 “你……”阮云欢正要将她唤住,豆蒄上前一步,轻声道,“小姐,老夫人那里还等着呢,莫要误了回宫的时辰!” 阮云乐被她一提,瞬间省悟。如今木已成舟,是皇太后懿旨,自己已封为五皇子妃,如果旧事重提,非但于事无补,反而得罪了后宫里最最尊贵的太后。 当即狠狠咬牙,忙追上阮云欢,扯出一抹笑来,说道,“方才妹妹说笑,姐姐莫怪!”说着浅施一礼。 阮云欢见几天不见,她倒不再像以前一味的嚣张,不由扬了扬眉,说道,“此事原本怪异,便连齐王殿下也不明所以,何况你我?妹妹心中猜度,也在常理!”浅浅一笑,再不与她多说,转身向紫竹苑去。 紫竹苑里,老夫人一早已收拾妥当,正由马氏、吕氏、祝氏妯娌三个陪着,立在院子门口翘首张望。远远见二人行来,忙迎上拜了下去,说道,“老身见过王妃!见过五皇子妃!” 阮云欢忙一把将她扶住,连声道,“祖母,这里又没有旁人,如何行这等大礼!” 话还不曾说完,祝氏三人也已跪下,说道,“臣妇拜见王妃!拜见五皇子妃。” 老夫人一手扶着她手腕,说道,“王妃,国礼不能废,王妃当受一礼!” 阮云欢无法,只得身子微侧,受了四人的礼。亲自将老夫人扶起,又命白芍、青萍等人扶三位婶婶起身,这才行过家礼,说道,“天气虽还未寒,终究秋凉,这大早起,怎么祖母在外头候着?”扶着她手臂,向院子里去。 入内重新述礼坐下,阮云欢向屋子里望了一周,问道,“怎么不见几位妹妹?” 老夫人道,“你几位妹妹年幼,不懂规矩,便让她们园子里玩儿去,免得冲撞!” 阮云欢笑道,“都是自个儿家人,又不是不曾见过,怎么就会冲撞?”唤过红莲,说道,“你园子里去寻寻,看几位小姐在做什么,请她们也来坐坐!” 老夫人忙道,“你要见她们,何必去唤?园子里叫了戏,一顷儿进去便见着了!” 阮云欢道,“闻宫里传话,说一切从简,怎么又叫了戏?” 老夫人微叹,在她手上轻拍,说道,“若是嫁给寻常人家,我们相府怕不要热闹十天八天?如今皇家规矩大,你们能回门,也算相府的脸面,哪能悄悄儿的?” 阮云欢点头,说道,“是祖母有心,其实不打紧!”倒也不再催红莲去寻阮云筝等人,只坐着与众人说些闲话。 阮云乐随在她身后,眼见众人众星捧月一般,都是争相向她行礼,到了自己,虽然也行大礼,却哪里能与阮云欢相比。暗思那风头本该是自己得的,如今却被阮云欢占了去,心中恨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暗暗咬牙,心中恨道,“等明年五殿下封了王,又看你们是何等嘴脸!” 老夫人握着阮云欢的手,说道,“那日宫里突然传来消息,我们才知道你们上错了轿子,当真是大吃一惊,你爹爹又不敢擅自进宫,连连央人去问,后来传出懿旨,才算松了口气。” 阮云欢轻声道,“让祖母为我们担忧,当真过意不去!” 老夫人连连摇头,说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问道,“这几日,不知两位殿下待你们如何?”说着望望阮云欢,又向阮云乐望去。 这一句话,倒将二人都问的脸红,阮云欢微微俯首,低声道,“齐王殿下胸襟磊落,对云欢凡事均可担待,祖母放心!”自然将老夫人的原意转了开去。 阮云乐想到的,却是淳于昌这几日来对她身子的眷恋,一张小脸涨的通红,眸中却漾出无边春色,轻轻点头,吱唔道,“五殿下……待云乐……也好!” 老夫人等人均是过来人,见她那等神色,便知夫妻和顺,均是会心一笑,倒是对阮云欢的话有些捉摸不透,不禁均向她注目。 虽然是嫡亲的家人,阮云欢却不欲这等事一提再提,假装恍然想起一事,说道,“祖母,云欢今日回来,恰有事要请祖母提点呢!” 老夫人见她神情严肃,不由心里一紧,问道,“何事?” 阮云欢道,“祖母不知,那齐王府外头瞧着光鲜,哪里知道,诺大一座王府,上百间的屋子,丫鬟、奴仆统共就十几个人。如今我院子里虽有带去的十六个丫鬟,可旁处却无人照管,不知要如何处置?” 老夫人喜道,“齐王殿下将中馈交你打理?” 阮云欢蹙眉,点头道,“那府里也寻不出旁的帮手,云欢竟不知如何下手!” 老夫人握着她的手连摇,笑道,“孩子,你没有主持过中馈,难怪不知从何处下手。好在你聪明,学起来不难!” 一旁马氏忙凑趣儿道,“是啊,王妃,老夫人打理中馈多年,如今又重管相府,可是一把好手。如今你新学虽有不懂,好在你人在齐王府,要回来也容易,只管来问老夫人。” 这话将老夫人说的笑起,指着她道,“你们听听,我还指望你们几个多提点云欢,倒是一句话推了给我!” 吕氏也抿唇笑道,“要说主持中馈,自然是老夫人最为通达,不是我们偷懒,实在是不敢献丑!” 老夫人笑道,“如今你们住在府里,才说这等话,往年哪一个不是独当一面?”转向祝氏道,“今日也说不了许多,回头你多往齐王府走走,给云欢瞧瞧,她新为人妇,莫要闹出笑话!” 祝氏含笑点头,起身行礼道,“儿媳遵命!” 马氏、吕氏一听,老夫人不说让阮云欢常回来的话,却让祝氏常去齐王府,心里直后悔没有揽下这差事,凭白失了巴结齐王的机会,不由心中暗悔。 而那里阮云乐听说阮云欢刚刚嫁去就接了齐王府的中馈,不由心中又妒又恨,咬了咬唇,忍不住道,“齐王府厮仆不多,闻说倒是驻着一队护军,那许多男子出入后宅,姐姐怕是多有不便!”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齐王府的事儿,妹妹倒知道的清楚!”暗指齐王初回,她不顾廉耻自个儿寻上门去。 阮云乐却不以为意,挑眉道,“只是不知道姐姐要如何处置?姐姐倒也罢了,只是丫鬟们出入,莫要闹出事来。”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横竖是缺几个奴才的事儿,回头买一些补上,护军自然便可遣了出去,想来也不难,只是妹妹那里……” 马氏等人听的咋舌。听这位齐王妃说的有条有理,哪里是不懂中馈的样子,方才分明是为了将话扯开。 阮云乐挑眉,说道,“长信宫自有宫人,妹妹并无什么难处!” 阮云欢点头,含笑道,“说的也是,妹妹如今在宫里有人服侍,大可慢慢学起,更何况再过几月便要当母亲,还有得忙碌。” “什么母亲?”阮云乐失惊,张眸向她瞪视。 第352章 横竖再助她一回 阮云欢见她没有领会,奇道,“前几日我闻说五殿下身边儿的妾室沈氏怀有身孕,怎么妹妹竟然不知道?” 阮云乐一怔,说道,“那又如何?” 阮云欢一笑,淡道,“妹妹是五殿下的嫡妃,自然便是这孩子的嫡母,妹妹岂不是要做母亲?” 大婚第二日,淳于昌的几位妾室已经给阮云乐敬过茶。阮云乐自然知道沈子涵怀有身孕,可是姐妹易嫁,令她心中一团混乱,浑没想到那孩子与自个儿有什么干系,此刻听阮云欢一提,心中顿时一紧。 是啊,自己是嫡妃,却有一个妾室越过自己先一步有了孩子,若是生下来是个女儿也倒罢了,若是儿子……那可是五殿下淳于昌的长子啊! 一时间,心中七上八下,也顾不上与阮云欢斗嘴,微垂了头,默默思索。 姐妹二人的身份今非昔比,闻二人斗嘴,旁人也不敢劝,听到二人住嘴,老夫人才道,“嫁了人,便不再是小孩子,怎么还如此孩子气?”向阮云乐道,“原说你嫁入齐王府,要回来容易些,如今你进了宫,出宫不易,出嫁时也未见过你娘,今日既回来,也去给你娘磕个头罢!”指使走一个,免得再起争端。 阮云乐听她提到秦氏,心里不悦,却也知说的是理,便点头道,“祖母和各位婶婶安坐,云乐去去便来!”说着起身,向四人晗首为礼,带着自个儿的丫鬟退了出去。 老夫人见她出去,也不避着三个媳妇,向阮云欢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上错了轿子?” 阮云欢淡淡一笑,将阮云乐中途下轿,临时忙乱弄错了人的话说了一回。 老夫人摇头叹道,“那日闻云筝说,她上轿前吃了不少东西,还饮了汤品,忍了一日才……怎么宫里的嬷嬷不曾提点过她?”虽然顺着她的话说,但一双眸中精光微闪,探究的向她细望。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说道,“云乐年幼,怕是不知利害,好在没有出什么大乱子,如今虽缺了一个诰封,但过了年,五殿下便会封王,横竖是不缺,晚一些罢了!” 换了新郎,还说不是大乱子! 老夫人心里了然,不禁微微一笑。 这里说了会儿话,便闻小丫鬟来回,说前边客人到了。老夫人忙携着阮云欢起身,说道,“幸好你们回来的早,我们娘儿几个还能说几句话,如今可不能怠慢客人,反让人说你们轻狂。” 阮云欢心知是礼部有心,才如此安排,只是微微一笑,便随着老夫人起身,一同向园子里来。 暮秋时节,碎玉湖畔绿肥红瘦,层林尽染,一眼望去,十几种颜色倒映水中,正是极美的时候。 阮云欢与老夫人到时,亭子里已坐了十几位夫人,另有十几位小姐散在湖边、林中观景。众夫人见了她来,均忙出来行礼。阮云欢一一回礼,笑道,“各位夫人请坐罢,今日是在家中,不必拘什么礼数。” 各位夫人见她虽做了齐王妃,倒是较初回帝京时和软一些,并不摆什么王妃的架子,都是舒了口气,赔着笑说话,有一些秦家的亲故便有些讪讪的。 阮云欢也不以为意,刚刚扶老夫人入亭内坐下,便见有小厮疾奔而来,高声回道,“禀王妃,程大小姐来了!”众人一听,尽皆回过头来。 依程御史的官阶,在帝京城世家云集之处,本不算什么,程秋茗莫说如今残疾,便是当初,也断不会太过引人注目,而如今谁都知道,她是齐王妃的至交好友,闻言,倒有半数的人起身相迎。 程秋茗被众人拥入亭子,先给老夫人见礼,才向阮云欢福下身去,说道,“臣女见过王妃!” 阮云欢因有众人在场,便立着含笑受她一拜,一手将她牵起,笑道,“如今程姐姐也和我生份,竟施起礼来!” 程秋茗抿唇笑道,“国礼不可废,只怕你做了王妃,要和我生份呢!”一双眸子向她上上下下端祥,眸中皆是喜色。 在场众位夫人皆是帝京官宦圈子里打滚出来的,见二人亲厚,各怀心思,纷纷上前见礼,家世单薄,又有儿子的夫人难免便起了些心思,更是加意亲热了些。 阮云欢知道程秋茗为自个儿挂着不少心事,周旋片刻,便牵着她的手向亭外来。直到离亭子远些,程秋茗才一把抓住阮云欢的手,连连摇摆,喜道,“你这个丫头,心里早有计较,也不和我们说,让我们白白替你难过着急!” 阮云欢含笑道,“我原也想的并不如何确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非是瞒着姐姐,只是怕说出来,凭白让你们为我担惊受怕,如今尘埃落定,岂不是好?” 程秋茗点头,叹道,“也难为你,此事一步走错,便是毁你一生,弄不好……弄不好……”这可是欺君之罪,若是败露,弄不好就是抄家灭族之祸,她不告诉自己,原也是一番维护之意。 阮云欢见她领会自个儿心意,心中喜慰,含笑点头,问道,“怎么不见程夫人?程御史可曾前来?” 两位郡主回门,阮相府因两位娇客身份尊贵,齐王又传下话说一切从简,程御史这三品官儿,也不知道阮一鸣有没有下帖。 程秋茗点头,说道,“礼部那里一有消息,常管家倒是早早亲自送了帖子,今日非但爹爹同来,还带了谨儿。只是府里有些杂务,母亲抽不开身,让我与你道个失礼!” 阮云欢摆手,喜道,“我有阵子不见谨儿,想来又长高了些罢!” 程秋茗点头,笑道,“长高了些,也长了学问,说出话来,我都对不上他呢!”说起弟弟程谨,唇角皆是笑意。 二人又说笑片刻,遥遥见亭子里又来了几批夫人、小姐。程秋茗道,“你这里忙碌,还是回去罢,我自个儿走走!” 阮云欢知道她自断臂之后,性子孤冷,也不勉强,只是道,“可惜祥云又被召回宫,若不然倒可与你做伴!” 程秋茗听她提到席秋月,忙道,“怎么我听说又要和亲,才将她召回?” 阮云欢吃了一惊,说道,“和亲?又是哪国的王子?” 程秋茗摇头,叹道,“我也只听爹爹提过一句,只可怜祥云,怎么就摆不脱此事?” 阮云欢垂眸,想了一瞬,说道,“近日我只忙着自个儿的事,竟然不知,回头我与齐王商议,横竖再助她一回!” 程秋茗闻她提到淳于信时,语气里自然带出一抹信赖,不由抿唇一笑,“啊哟”一声,笑道,“如今我们阮大小姐有了依赖,说话儿也娇软了许多,以往我们直以为你自个儿要做个女将军呢!” 阮云欢听她调侃,不由“嗤”的一笑,指她道,“你如今取笑我,回头你自个儿有了如意郎君,瞧我又如何说你!” 程秋茗眸光一黯,却也勉强微笑,说道,“那些人的嘴脸,我这两年还不曾看够吗?横竖是不想的了!” 阮云欢见说中她的伤处,不由一叹,说道,“姐姐心重,这世上自有大好男儿,不会因姐姐伤残介怀,只是姐姐不曾遇到罢了!” 程秋茗听她对自己的断臂直言无忌,心中反倒宽慰一些,浅笑道,“那便等着罢,横竖如今只有我取笑你!” 阮云欢见她将话绕回,却不饶她,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回走,说道,“说来我也想过,你这伤势,皆因汤大公子而起。前几日我闻齐王道,那汤大公子也怪,瞧着年近二十,却不肯娶妻,宁肯驻守东海,连帝京也不回了。当初你们便相谈甚欢,才引苗纹嫉恨,莫不是他心里有了你?” 程秋茗“呸”的一声,粉面微红,说道,“你这脑瓜子怎么尽想如此怪事?那汤大公子人品俊雅,我们不过多说几句,怎么就被你说的……说的……” 阮云欢抿唇,含笑道,“我又不曾说什么?只是这儿女之事,你心里没有,却管不了旁人,若他心里真有了你,我和齐王倒可从中撮合,只瞧你的意思!” 程秋茗见她说的认真,神情也渐渐严肃,垂头想了一瞬,摇头道,“虽说此事不能怪他,但苗纹此举却是因他而生,所谓,他不杀伯仁,伯仁因他而死,我……我不及妹妹豁达,心里……终究是过不去。” 阮云欢默然,轻轻叹了口气,虽觉得可惜,也只得作罢。 行到亭子近处,便见小厮飞奔而来,扬声回道,“王妃王妃,靖安侯夫人到了!” “舅母来了!”阮云欢点头,向程秋茗笑道,“你且别忙着走,随我迎一迎罢!”挥手命小厮退去,自个儿与程秋茗一同向园门迎来。 程秋茗笑道,“王妃亲迎,那起子人瞧在眼里,回头侯爷夫人有得头疼呢!” 阮云欢侧眸,含笑向她瞥去一眼,笑道,“若不然,姐姐从我几位表哥中选一位?日后瞧谁敢瞧不起姐姐!” 程秋茗连连摆手,笑道,“快免了罢,你那几位表哥,不是情种,便是冷心,我可不敢招惹!” 阮云欢知道她指的是五哥公孙宁和六哥公孙衍,不由抿唇一笑,说道,“我三哥四哥也好!” 程秋茗见她极力劝说,知道她是为自个儿担忧,叹了口气,笑道,“你不必担忧姐姐,公孙家众位公子虽好,往日也曾见过,奈何不是有情之人,纵然嫁去,又有何趣?” 阮云欢想自己这一世,若不是对淳于信有情,也断不会再随意任人摆布,嫁给旁人,不由默默点头,也不再劝。 说话间,便见汤氏带着大小萧氏向这里行来,身后还跟着李夫人、关夫人、桑夫人、古夫人呼啦啦一大群的夫人、小姐。 汤氏见她二人迎来,忙上前几步,便向阮云欢福下身去。唬的阮云欢忙双手扶住,嗔道,“舅母,这是怎么说?” 汤氏道,“国礼不可废,王妃当受一礼!” 汤氏虽为舅母,但阮云欢自幼丧母,汤氏对她亲厚,自幼心底便如母亲一般,此时哪里肯依,连连摇头,说道,“纵有国礼,这里也不是朝上宫中,舅母大礼,云欢担当不起!”坚不肯受礼,自个儿向她行个晚辈之礼。 第353章 身边这一个当真是齐王殿下 待众人乱纷纷行过礼,才向亭子里行来。亭子里众人瞧见,纷纷迎了出来,先不论汤氏本就是定国公嫡女、侯爷夫人,贵不可言,如今再加上一个视她如母的齐王妃,立时便如众星捧月一般,将她迎了进去。 刚在亭子里坐定,但见阮云乐带着阮云舒一众小姐妹,叽叽咯咯的说笑着自湖边行来,众人一见,又忙起身给她见礼。 三爷阮一士次女阮云琼年纪最幼,一见阮云欢,忙奔了过来,拉着她的衣袖问道,“大姐姐!大姐姐!我们听说你和二姐姐上错了花轿。为何会上错花轿?方才问二姐姐,她怎么都不肯说,大姐姐说说罢!” 姐妹易嫁,最后却受懿旨赐封,此事极为怪异。众夫人心中也早已嘀咕,只是关系到皇家,谁人敢问?如今一听这阮家的七小姐问了出来,都不禁竖起了耳朵倾听。 阮云乐见这许多夫人给自己见礼,正在得意,一闻此言,脸色顿时一沉,喝道,“云琼,皇家的事,你瞎问什么?” 云琼一噤,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便现出些委屈,却也不敢再问,噘着小嘴垂下头去。 阮云欢微微一笑,牵着她的小手在一旁坐下,含笑道,“那日你也瞧见,大姐姐和二姐姐的衣裳一样,是不是?” 云琼眸子一亮,连连点头,大眼睛里皆是好奇。 阮云欢点头,说道,“外头花轿你可曾瞧见?” 阮云琼摇头,嘟嘴道,“吃了别亲宴,娘便拘着我们,不许前头去瞧姐姐们上轿!那两乘轿子可是也一模一样?” 阮云欢抿唇笑道,“姐姐们头上盖着盖头,又如何瞧得见?可姐姐瞧不见轿子,旁人也瞧不见姐姐容貌,如此不小心,便上错了花轿!” 阮云琼想了想,便连连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待云琼长大,断不和姐姐同一日出嫁!” 一句话,将众人说的笑了出来,吕氏赶着上前,笑斥道,“小孩儿家,乱说什么?”牵着她的手向一侧去,说道,“别缠着王妃!” 云琼却不依,扭着身子道,“娘,大姐姐好不容易回来,琼儿要和大姐姐说话儿!” 吕氏心头一动,抬头向阮云欢赔笑道,“不想这孩子倒和王妃亲近!” 云琼也回头瞧着阮云欢,娇娇软软的声音唤道,“大姐姐……” 阮云欢垂眸瞧着那张满是期待的小脸,心底骤然一疼。一瞬间,上一世女儿敏儿的小脸迅速与眼前的面孔重合,不禁心底皆是柔软,轻声道,“是啊,大姐姐也喜欢和琼儿说话,只是今日我们是主人家,要照应客人,琼儿日后去王府,姐姐再和琼儿好好说话儿可好?” 阮云琼大喜,眸中全是惊喜,大声道,“大姐姐,你是说琼儿可以去王府?” “当然!”阮云欢含笑点头。 “大姐姐,我也要去!” “我也要去!” “大姐姐,还有婉儿!” “大姐姐……” 一时间,从阮云舒到阮云筝,将阮云欢团团围在中间,纷纷叫嚷。一团纷乱中,但见阮云筝和阮云欣之间挤进一个小小的脑袋,细声细气的道,“大姐姐,翔儿也要吃糖!”却是阮一士的小儿子阮云翔。 众人一怔,顿时轰的笑了出来。云婉抬手戳了戳云翔的小脑袋,笑道,“你就知道吃糖!” 一旁众夫人见状,笑的打跌,小萧氏上前将他抱起,说道,“这孩子倒乖巧,这点年纪,知道寻正主儿,知道大姐姐才成亲呢!” 大萧氏一见,唬的忙道,“你仔细些,快将他给我!”上前忙将云翔接过,向小萧氏横去一眼,嗔道,“自个儿的身子,总要旁人操心!” 小萧氏眼瞧着阮云翔,心里不舍,不满道,“这么小的娃儿,只是抱一抱,又能如何?” 阮云欢忙问,“二嫂身子不妥?怎么抱恙还撑着过来?” 小萧氏脸上一红,抿唇不语。大萧氏却笑了出来,说道,“她是身子不妥,却不是抱恙!” 阮云欢扬眉,狐疑的向小萧氏望去,但见一向洒落的小萧氏脸上现出些扭捏的神情,顿时恍然,含笑道,“恭喜二嫂!” 众夫人均是过来人,一闻此言,顿时明白,立时一片恭贺之声。一个道,“这可当真是大喜,但愿二少夫人早得麟儿!” 另一个也道,“看来靖安侯府又要添一员虎将!” 再一个赶着道,“但愿二公子一举得男!” 众人连声附和,又赶着向汤氏道喜。汤氏微微一笑,摇头道,“我倒是盼她生个女孩儿,免得成日打打杀杀的!”众夫人一听,这才想起公孙一门最宠的不是什么长子嫡男,反而是女孩儿,便都跟着改口。 阮云乐见本是自己回门的大日子,风头却被公孙一门占了去,不禁微微皱眉,大为不悦。目光向小萧氏纤细的腰身一瞟,蓦然想起沈子涵已高隆的肚子,一时间,心中更是烦乱。 正这时,但闻园门那里小厮回道,“秦二夫人到!” 众夫人闻报,均打住话头,起身相迎。阮云欢见阮云乐仍端端正正坐着,不由挑了挑眉,也不理会。 远远的,但见秦二夫人入了园门,在她身侧,还有一个容长脸儿,生的极美的妇人,妇人身后,是一个年约十来岁的小姐。 秦璐! 阮云欢眉心一跳,唇角笑容,浅浅漾开。 平邯府都督,秦胜成之女,秦璐! 上一世,淳于信登基,执意不立阮云乐为后,秦家非但不反对,还将秦璐送进宫去。 这一世……这一枚棋子,秦家又要放在何处? 片刻功夫,秦二夫人等人已被人迎入亭内,见阮云欢、阮云乐二人在上首端坐,微一迟疑,虽万万不愿,却也只能施下礼去,说道,“臣妇见过齐王妃,见过五皇子妃!” “二舅母不必多礼!”阮云欢微微一笑,微欠了欠身,一手虚抬,目光却转向她身侧的妇人,挑眉问道,“这一位……” 那妇人俯首,说道,“回王妃,臣妇是平邯府都督,秦胜成之妻,熊氏!” “原来是秦三夫人!”阮云欢点头,含向望向秦璐,说道,“这位妹妹眼生,可是秦都督的千金?” “正是!”熊氏恭应,向身后秦璐道,“还不快给王妃磕头!” 秦璐闻言,忙上前拜倒,说道,“臣女秦璐,拜见王妃!” “妹妹不必多礼!”阮云欢点头命起,笑道,“你一向随着秦都督在平邯府,这次回来,便和小姐妹们亲热亲热罢!”侧头寻到阮云筝,说道,“筝儿,你二人应是旧识罢,回头带秦家姐姐园子里好好转转!” 阮云筝点头,说道,“妹妹理该尽地主之谊!”说话间,将“地主”二字咬的极重,虽然唇角带笑,眸底却现出一抹冷意。 阮云欢垂眸。看来,这二人在平邯府,已经结怨。 老夫人见众人见过礼落座,便道,“王妃,要紧的客人大多来齐,不如吩咐开锣罢!”说着指了指对面的戏台子。 阮云欢点头,含笑道,“祖母做主便是!” 老夫人闻言,当即传下话去,片刻间,锣鼓声响起,满堂华彩,自然是喜庆的戏文。 那里秦二夫人凑到阮云乐身后,低声问道,“云乐,前阵子闻说你娘病重,不知如今如何?” 阮云乐闻她直呼其名,心中便有些不悦,扬了扬眉,说道,“方才我去瞧过,已无大碍,只是还要静养罢了!” 秦二夫人点头,皱眉道,“你娘才是当家主母,如今这相府中馈由老夫人掌管,总不是个事儿,还是你娘早些病好是正经,若不然,我央你二舅舅另寻个太医瞧瞧?” 阮云乐微觉不耐,说道,“娘亲自有爹爹照应,舅母不必担心。” 秦二夫人听她话说的冷淡,不由狠狠咬唇,低声道,“舅母也是为了你,你也不想想,如今这园子里住着六位姨娘,你娘病着,你又嫁了出去,若是哪位姨娘生出一男半女,这相府诺大家业还不是落在旁人手里?” 阮云乐眉心一跳,暗思这话也说的有理,便点头道,“那也不必劳烦舅母,回头我求五殿下寻个太医便是!” 秦二夫人本是想借诊病探查秦氏情形,闻这话竟是阮云乐对自己存着戒心,心底恨的咬牙,却无可奈何。 相府宴罢,已是申牌时分,前边小厮来回,说回宫的时辰到了,五殿下请五皇子妃回宫。 阮云乐一听,忙起身向老夫人辞行。阮云欢也随着起身,向老夫人行礼,说道,“想来前边酒宴已散,云欢也一并回去,改日再来探望祖母!” 老夫人连连点头,说道,“快去罢,莫让两位殿下久等!”起身与众夫人一路送出园子,这才留步。 阮云欢、阮云乐带着各自的丫鬟出垂花门,径向府门而来。前引的小厮一路行的飞快,喝命旁人回避,一路出府,由着丫鬟服侍二人上车。 阮云欢刚刚坐好,府门内便一片喧闹,淳于信、淳于昌被阮一鸣送出府来。阮云欢挑帘外望,但见淳于信脚步虚浮,似有些不稳,身形却仍挺拔如松,回身向阮一鸣辞了一礼,转身向马车而来。 阮云欢微微一默,向外唤道,“路宁!” 路宁正给淳于信带马,闻唤忙停住,问道,“王妃有何吩咐?” 阮云欢道,“王爷想是喝多了,骑马不妥,请他车上歇歇罢!” 路宁躬身领命,忙向淳于信迎去。两人低语几句,果然见淳于信向这里行来,还不等丫鬟放下踏脚,一纵身便跃入车子,身子一转,坐在阮云欢身侧,张臂拥她入怀,叹道,“难怪旁人急着娶妻,果然有些妙处!” 阮云欢回头,但见一双乌眸正满含着笑意,向她凝注,这才惊觉上当,咬牙道,“若被旁人知道齐王殿下如此无赖,岂不将人笑死?” 淳于信闷笑一声,却身子微斜,倚着她调了一个舒服的姿式半仰,轻声道,“齐王妃,此话说出去,可有人信?” 阮云欢哑然,瞠目向他瞪视。 身边这一个,当真是冷峻刚毅,威风八面的齐王殿下? 第354章 邵二公子进京了 整整一个月,大婚之事,总算告一段落,而此时,也已秋收结束。 阮云欢命赵承将柴江、鲁大虎等人与新买的四家陪房一并唤入王府,说道,“如今我嫁入王府,出门不便,好在你们前来王府较相府便利许多,日后有事,便到侧门上命人通传便是!” 柴江也倒罢了,鲁大虎初赴江州,却曾与淳于信一路,与路宁等人也算熟识,见她一个月前还是御旨指婚的五皇子妃,转眼却嫁给齐王为妃,心里倒也着急高兴,闻言连连点头。 阮云欢向门口立着的四家陪房一望,见均是年轻夫妇带着几个年幼的孩子,便知阮云乐选了青壮,倒也不以为意,说道,“之前我人不在帝京,匆忙也不曾见过你们,今日唤来一见,也算识个脸面!” 那四户陪房闻言,忙拖着孩子跪倒磕头,想着自个儿主子竟然是新封的齐王妃,均不敢说话。 阮云欢向鲁大虎道,“渭南路远,他们均有孩子年幼,你瞧着在店里安置罢。如今渭南的庄子是相府的人管着,回头你和柴江商议,命几个得力的前去,瞧要用多少人,自个儿办了便是,不必再来回我!” 鲁大虎躬身应命,引着四衣陪房退了出去。 阮云欢唤过柴江,向他默默注视片刻,说道,“柴江,你可知你柴家的仇人是谁?” 柴江本来躬身而立,闻言一惊,抬头向阮云欢望来。自从两年前跟了阮云欢,她虽承诺替柴家人昭雪,却从来没问过他仇人是谁。 阮云欢微微挑眉,默默与他对视,却不追问。 柴江愕然片刻,眸中逐渐露出一抹喜色,倒身跪倒,颤声道,“王妃,可是……可是要动手了?”激动之下,但觉掌心皆是冷汗。 阮云欢定定向他注视,一字字道,“你柴家是为人所害,仇人不倒,难以昭雪!” 柴江点头,咬牙道,“柴家仇人,是从江侯刘蛟!” 阮云欢问道,“你可知刘蛟是渭南王刘奇的何人?” 柴江道,“渭南王刘奇与从江侯刘蛟是嫡亲的堂兄弟!” 阮云欢点头,自案上取过两处庄子的地楔,说道,“渭南与从江相邻,这两处庄子,皆在渭南,我命你前去接管庄子,可暗查当年从江柴家一案的疑点,和……渭南王刘奇,从江侯刘蛟在这两地的所作所为。不管有用无用,事无巨细,均细细报我!” 柴江大喜,忙俯身磕头,颤声道,“多谢小姐!”情绪激愤之下,竟忘了改口称呼王妃。 阮云欢微微一笑,摇头道,“只一点,你须应我!” “是!”柴江低应,抬起头来,脸上神采焕发,与往日的枯稿木然,宛如换了个人一般。 阮云欢道,“不管你查到什么,看到什么,只许记下报我,却不许私自有所作为!” 柴江应道,“小人知道,断不会误了大事!” 阮云欢定定注视着他,一字字道,“据我所知,你尚有亲人落在从江侯的手里,我命你,不管你的亲人遭遇什么,都不许伸手相救!” “这……”柴江脸色大变,颤声道,“是……是谁?” 阮云欢将脸一沉,冷声道,“此事你不应我,这渭南,你也不必去了!” 柴江心头一凛,忙俯身拜倒,说道,“王妃放心,小人知道!” 阮云欢轻舒一口气,叹道,“此事命你去办,有些难为你,只是你本是从江人,也只有你最熟悉从江,便只能你去!”说话间,想到柴家满门的冤屈,心中不禁迟疑。 柴江见她握着地楔的手回缩,不禁大急,连连磕头,说道,“小姐,小人随着小姐这许久,再不是往日鲁莽不知轻重的柴江,求小姐将这差事交给小人,小人断断不会误事!” 阮云欢见他神情恳切,虽有些不放心,却又实在想不出另一个人选,叹了口气,说道,“你只记得,你一人出事不打紧,柴家也会因此沉冤难雪!” 柴江轻轻打了个寒颤,脸上更现出一抹坚毅,重重点头,说道,“小姐放心,纵是家人死在柴江面前,没有小姐的话,柴江也断断不会伸手相救!” 死在面前? 阮云欢轻轻摇头。这个世上,有许多的惨事,远远超过了生死!只是,这些话,却无法对他明言,只是将两张地楔交给他,说道,“你不必急着启程,可先与汪世商议,让他安置人手暗中护你!” 柴江点头,说道,“柴江知道!” 阮云欢点头,这才命他退去。 瞧着柴江急匆匆离去的背影,阮云欢心中有一瞬的不稳,端着杯茶不饮,纤眉微蹙,垂眸暗思。或者,此事命柴江去办,终究还是冒险? 正在沉吟,但闻门口一声清咳,淳于信的声音唤道,“齐王妃!”阮云欢回神,抬头见他立在门外,双手负后,正向她含笑凝注。 “殿下何时回来?怎么也无人通传?”阮云欢起身向他迎来。 淳于信顺手勾她入怀,叹道,“你在这里处置事务,本王回来好一会儿,竟无人理睬!” 阮云欢“嗤”的一笑,说道,“这些日子事杂,待一切安置妥当便好一些!”挣出他的怀抱,与他并肩向后宅去,问道,“我托你的事,你可曾查过?” 淳于信勾唇,说道,“王妃所命,岂敢不从?” “哦?”阮云欢顾不上他的调侃,急急转身将他衣袖抓住,问道,“如何?” 淳于信侧头,将面孔凑到她面前。 阮云欢咬牙,在他肩头一推,嗔道,“什么时候,还在胡闹!” 淳于信悻悻将脸转回,低声道,“什么胡闹?旁人的事你均放在心上,怎么不将这心思用在我的身上?”知道她不肯便是不肯,也没有法子,携着她的手并肩而行,低声道,“是苍辽国,一个月前,苍辽王下了国书,请求和亲。” “苍辽?”阮云欢暗吃一惊。苍辽国是雄据大邺朝北方的一个国家,虽然国力不丰,但民风彪悍,兵强马壮,若是两国交恶,可是一个强敌。 只是…… 阮云欢微微皱眉。为何在她的记忆里,没有苍辽国和亲的事? 脑中迅速将苍辽国的信息搜索一回,问道,“是苍辽国派出使臣?是何人?不知是为哪一位王子提亲?” 淳于信摇头道,“使臣是谁并不知晓,只知道是为太子提亲,再过两个月,苍辽太子和五公主便会抵达帝京。” “太子……”阮云欢微微结舌。 为太子提亲,那可是苍辽国的太子妃啊,若能顺利继位,那可是苍辽国的一国之母。看来,苍辽国此举,是当真诚意与大邺结盟。 阮云欢随即皱眉,问道,“怎么还有公主?” 淳于信道,“苍辽王国书中说,为显诚意,先遣公主嫁入我朝,再请父皇选一位公主嫁给苍辽太子。” 看来,当真是有十二万分的诚意! 阮云欢微叹,说道,“皇室中,如今只有端王、宁王和六皇子不曾立正妃,这苍辽国公主……” 淳于信冷笑一声,说道,“三哥一得消息,便已鼓动下边的人上书,想要迎娶苍辽公主!”得苍辽公主,便是得了苍辽国一国之力的相助。 阮云欢皱眉,问道,“端王呢?” “二哥倒没有什么举动,似是在等这位公主入朝之后再说!” “那苍辽太子……”阮云欢沉吟,问道,“皇上之意,是要将祥云嫁去?” 淳于信摇头,叹道,“如今适嫁的公主,除祥云之外,便只有三妹、七妹,三妹誓嫁公孙六公子,七妹……怕是父皇舍不得!” 阮云欢冷笑一声,却不说话。 淳于信知道她是讥讽皇帝舍不得自家女儿,却将旁人的女儿送去,微微一叹,一手勾着她的肩,轻声道,“身为帝王,有许多无奈处,云欢,我……我只做个王爷也未尝不好!”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淡道,“太上皇兄弟十三人,到太上皇登基,只剩下老平阳王一人,皇上兄弟九人,到皇上登基,只余三人。如今要和亲,皇室中竟然连个郡主都选不出来,要封大臣的女儿。做王爷?等到旁人当了皇帝,你沙场征战,永不回帝京,最后落一个功高震主,莫须有的罪名一杯毒酒赐死?还是等你放弃兵权,回京养老时,还要你的女儿代公主和亲?” “云欢!”淳于信沉声低唤,脸色不禁微变。 阮云欢虽不曾点明,但她所述,皆是大邺皇朝中一次次兄弟间惨烈的夺位之争。暗思自己几个兄弟均不是等闲之辈,自己若是不争,以自己如今在军中的威信,不管哪一个皇子继位,都必然对他忌惮几分,阮云欢所言,恐怕八九成真,不由轻轻一叹。 阮云欢见他面神微黯,放缓了语气,轻声道,“你不明白吗?我要那最高的位置,不是贪恋什么皇权,只是……不愿屈居人下,任人宰割!” 淳于信点头,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低声道,“我知道!”这一世,纵不为自己,也要为身边儿这个女子,为她和自己的儿女想一想。 二人边说边行,刚刚进入后宅,便见鲁三姐匆匆的奔来。一见二人,忙行了个礼,张口便道,“小姐……” “王妃!”淳于信皱眉打断,说道,“你家小姐已嫁入王府,日后这称呼须得改过来!” 唤“小姐”,那只表明她是她们的主子,唤“王妃”可是表明这个女子,是他齐王淳于信的女人! 鲁三姐吐了吐舌头,福身道,“是,殿下!” 阮云欢“嗤”的一笑,侧头向淳于信一望,说道,“要正这称呼,也不止我。殿下早已封王,又不是宫里的人,该唤王爷才是,怎么我听着路宁、江河他们,还是殿下、主子的乱叫?” 淳于信听着,也不禁莞尔,说道,“他们随我在军中,确实失了规矩,日后有你约束他们,将规矩立起来才是!” 阮云欢点头,说道,“慢慢来罢!”见鲁三姐侍立一旁,便问道,“是有何事?” 鲁三姐向淳于信瞧了一眼,说道,“方才七公子命人传过话来,说邵二公子进京了!” “邵二公子?”淳于信扬眉,一脸疑惑转向阮云欢。如果记得不错,当初邵毅丰可是有意求娶小狐狸。 第355章 你就不怕齐王吃味儿 阮云欢微微勾唇,向鲁三姐道,“这等事,不急于一时,待见我闲了再禀不迟,方才你莽莽撞撞的,不成体统,日后可记得!” 鲁三姐忙应,说道,“奴婢只怕误了小姐要紧的事,才匆忙些!” 阮云欢笑起,说道,“你性子便是急了些,只是如今齐王殿下要立规矩,恰好你赶上,便得记着!” 鲁三姐抿唇偷笑,垂首道,“奴婢记下了!” 阮云欢点头,说道,“去罢!”眼瞧着鲁三姐行礼离去,才接淳于信的话,说道,“前几日不是说府里缺人?算着奴市将开,所以托了七哥打听邵公子何时进京!” 淳于信“嗯”的一声,微勾了勾唇,说道,“虽说我俸禄不丰,几个奴才倒买得起,你也不必从他那里省俭。” 阮云欢听他这话里,自然是知道自己买柴江几人的事,忍不住笑出声来。 回入房中,阮云欢一边替淳于信宽去朝服,一边轻声问道,“我闻说今年冬猎的日子定了下来,怎么较前年提前许多?” “便是为了苍辽国的太子来朝罢!”淳于信换上家常软绸袍子,自个儿系上腰带,在椅中坐下,瞧着镜子里阮云欢替他除去顶冠的样子,不由微笑,说道,“今日朝上说起,上一次冬猎,大伙儿迷了路,旁人空手而回,偏你爹猎到一个美人儿!” 阮云欢微微抿唇,笑道,“怎么朝上说那些事?便没有政事要议?”将顶冠轻轻放好,取发梳在他乌发上细细梳理。 感觉到她轻柔的手指,淳于信惬意的阖眸,轻声道,“不过是说起冬猎,父皇一时想起罢了。”反手将她身子揽过,在自个儿膝上抱坐,说道,“云欢,这一次,我再也不用远远儿瞧着你,想过去寻你,又怕旁人诟病!”说的情动,双臂将她身子紧紧箍住。 阮云欢心中有事,但觉他一只手不规矩的在自己腰上揉搓,忙一把抓住,说道,“祥云好不容易避开申屠杰,这一次,我们怎么想个法子再助她一回!” 淳于信轻哼一声,说道,“祥云毁了容貌,父皇也未必便会指她,只是这人选……”微蹙了蹙眉,低声道,“若是苍辽公主嫁给二哥和六弟也倒罢了,若是嫁给三哥,三哥必会设法将他选定的人选嫁入苍辽,以做臂助。”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轻声道,“端王和六殿下,也未必不会!” 淳于信张眸,向她定定瞧了片刻,一张俊脸直凑到她脸上来,低声道,“小狐狸,在你眼里,便没有好人?” 阮云欢哑然失笑,摇头道,“为了自个儿的利益盘谋算计,怎么就不算好人?若是如此,我阮云欢岂不是天下第一大恶人?”探出一指抚上他冷峭俊颜,语气轻悄,轻声道,“若是如此……齐王殿下岂不是引狼入室?” 面颊感觉到她微凉的手指,淳于信心头突的一跳,咬牙道,“被你剥皮拆骨,我淳于信心甘情愿!”双手将她环抱,起身便压入床榻。 阮云欢低呼一声,忙双手将他身子撑住,轻声笑道,“这里议着正经事儿呢!” 淳于信扬眉,说道,“这哪里又不是正经事儿?”说着俯首,向她唇上吻去。 挑逗了他又想推开,哪里那么容易? 阮云欢轻哼一声,但觉身上这具身体已经滚烫,不由心头怦跳。 两世为人,上一世,更甚至生儿育女,可是如今嫁给淳于信,自己像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竟然无从抵挡他的需索和热情。 阮云欢唇间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不禁暗叹一声,也只得由他,心中暗思,下次再有事要议,断断不在房里。 隔日,公孙致与邵毅丰如约而来,阮云欢迎二人入厅,叹道,“如今我出行不便,只得劳邵二公子跑这一趟!” 邵毅丰向她含笑而望,摇头道,“我邵二行遍大江南北,悦美无数,唯有在睿敏郡主手里碰壁,当初颇为不服,如今输在齐王手里,也倒不冤!” 阮云欢听他调侃,不由抿唇一笑,说道,“邵二公子如此人物,自然不缺红颜知己,大可不必再多云欢一人!” 公孙致闻二人说笑,指着邵毅丰笑道,“你当心一些,闻说齐王殿下是个醋坛子,这话被他听了去,怕你打不过他!” “不怕!”邵毅丰摇头,笑道,“他若胆敢动我一指,明日我便从王妃手中,将他的银子尽数诈了去!” 阮云欢“嗤”的一笑,请二人落座,吩咐丫鬟上茶,才道,“你如何知道我要在你这里使银子?” 邵毅丰含笑道,“这个时节,你专程托人探问我的消息,自然是又打上官奴的主意,说罢,这次又要几人?” 阮云欢浅浅含笑,眸中的笑意却渐渐淡去,露出一丝肃然,轻声道,“我要白氏一族所有人!” “什么?”邵毅丰吃了一惊,身子一挺坐直,问道,“你说你要什么人?” “太子妃白氏一族!”阮云欢定定瞧着他,一字一顿,说的极为清晰。 邵毅丰皱眉,说道,“白氏一族因太子一案入罪,如今不到一年,按理……明年才可发卖!” 公孙致也是暗吃一惊,问道,“云欢,白氏一族可是随着太子谋逆获罪,你……你要他们做什么?” 阮云欢垂眸,叹道,“白氏一族随太子举兵之人,尽皆伏诛,余下的都是旁支,不过是受了诛连。之所以明年发卖,不过是让邵家调教罢了,邵公子尽管放心将他们交给我,我自有法子令他们听命!” 公孙致点头,突然一笑,说道,“方才路上,我们还说起,当初最让邵家头疼的柴二公子,如今果然服服帖帖跟着云欢,倒成了云欢有力的臂助!” 邵毅丰沉吟片刻,问道,“王妃要这干奴隶,是用在齐王府?” 阮云欢点头,说道,“齐王殿下封王之后,便征战东海,这齐王府里,里里外外丫鬟厮仆不过十余人,加上我十六个陪嫁丫头,也不过三十余人,如今各处宅子、园子,还有护军出入,实在不成体统。” 邵毅丰凝目向她注视,说道,“我手上官奴尚有千余人,王妃要用多少,尽可细选,为何非要白家的人?”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我也想过,要一批邵家调教好的奴仆倒是省心一些,只是这些奴隶买十个八个倒也合用,如今大批入府,各自并不熟识,做起事来难免磕碰,而白家的人均是一家,便易共处!” 邵毅丰轻轻点头,眼底便露出一抹赞赏,含笑道,“原来是取巧!”想了一想,点头道,“好罢,你说个时辰,我将人带来便是!” 阮云欢侧头想了一瞬,笑道,“明日齐王殿下要去城外军营,这府里无人管着,便明日罢!” 公孙致听她说的有趣,笑道,“被齐王听到,还道你要将这王府的东西偷出去呢!” 三人正说笑,但闻门外小厮回道,“回王妃,程大小姐来了!” “啊哟!”阮云欢低呼,说道,“昨儿程姐姐递了帖子,我竟一时忘了!” 邵毅丰闻言起身,说道,“如此,我们先行告辞!” 阮云欢谦然道,“改日再请邵公子品茶!” 邵毅丰含笑道,“王妃不必客气!”说着向她辞了一礼。 阮云欢连忙还礼,随在二人身后送了出来。 刚出厅门,便见程秋茗上穿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下穿撒花纯面百褶裙,裹着一件白纹昙花雨丝披风,自府门外婷婷而入。 骤见两名男子迎面而来,程秋茗微微一愕,随即停步,福身见礼,说道,“程秋茗见过公孙七公子,这位……”一时不知道邵毅丰是何人,抬眸向他一望,转头去瞧随后跟来的阮云欢。 阮云欢忙道,“程姐姐,这位便是邵二公子!” “原来是邵二公子!”程秋茗晗首,又再施下礼去。 阮云欢向邵毅丰道,“邵公子,这位是程御史的千金,程大小姐!” 邵毅丰恍然,含笑还礼,说道,“原来是程大小姐,失敬!失敬!”目光掠过她拢在袖中的断臂,目光微微露出一抹惋惜,便即收回。 公孙致也随着回礼,向阮云欢道,“既然程大小姐前来,你不必再送,我们自个儿出去便是!” 阮云欢点头止步,吩咐小厮送出府去,自个儿携着程秋茗的手径直向后宅而来,嗔道,“怎么姐姐今儿才想起来瞧我!” 程秋茗抿唇,笑道,“外头听到风声,说齐王大婚之后,有空子便赶着回府,生怕新娶的王妃丢了,我可不敢来!” 阮云欢晕生双颊,探手向程秋茗腋下挠去,咬牙道,“你总不来,如今还得了理,说出这等话来!” 程秋茗“咭”的一笑,闪了开去,说道,“这可不是我说的,外头都在传呢!” 阮云欢咬牙,说道,“还不是我们这起子蹄子乱说,旁人如何知道?”终究追上她,按入椅中呵痒。 二人闹了一场,唤丫鬟来重整了衣衫、妆容。程秋茗笑道,“邵二公子风流倜傥,闻说走遍大江南北,红颜知己无数,他到你府里来,你就不怕齐王吃味儿?” 阮云欢指她笑道,“刚收拾齐整,你又来招我!”说着呵一呵手指,作势欲挠。 程秋茗忙着躲开,见她不依,连唤“好妹妹”,才算止住,正了神色,问道,“怎么邵家二公子会来你府上?新添了四户陪房,你手中的奴才还不够用吗?” 阮云欢摇头,说道,“你瞧瞧这齐王府,里里外外只这几个人,哪里有王府的样子?”跟着将欲买白氏族人的事说了一回,说道,“如今太子妃禁在冷宫,但有小皇孙在,她总有出来的一日。那时,若是白氏族人尽数发卖旁处,她岂不是举目无亲?如今这些人虽是旁支,终究是她一族的人,也算有个根本!” 程秋茗点头,握着她的手,叹道,“白氏空有一副好性情,并不曾有恩于你,你能如此替她设想,也算难得!” 阮云欢微微摇头,低声道,“我不是为她,而是为了太子!”想到太子一念之差,终究落得惨死,不禁唏嘘,只是三休塔上,生死关头,他终于肯出手相助,如今也只能报在他的妻儿身上。 第356章 小姐想到了何处 程秋茗了然,轻轻点头,掀过此事不提,问道,“祥云的事,你可曾与齐王商议?” 阮云欢点头,说道,“席氏一族一向不参予皇子间的党派之争,祥云和亲,对任何一党,都是不得已之余最好的选择。如今,和亲之事已成定局,齐王之意,是静观其变,等苍辽公主指婚之后,我们再另行物色人选,横竖设法将祥云留下便是。” 程秋茗轻轻点头,说道,“闻说冬猎定了日子,到时各大世家的小姐云集,倒是个好时机!” 阮云欢点头,说道,“我正要与姐姐说,这一次,姐姐可否同去,也可一旁物色人选!” 程秋茗微一迟疑,终于点头,说道,“为了祥云,我便走这一遭罢!”当即,二人将帝京城中适龄的世家小姐细细叙了一回,程秋茗才起身告辞。 寅初时分,酣睡中的淳于信被窗外小厮唤醒,低声应道,“知道了!”撑身欲起,触上身畔女子,不由顿住。俯首望去,但见一张素净容颜,在幽暗灯光下仍是少有的丽色,浓密的睫毛垂下,在脸上打出一道长长的阴影,瞧着极为诱人,不觉探指,轻轻在那蒲扇般的长睫上轻触。 受到他的触动,阮云欢迷蒙中醒来,含糊道,“是要早朝了吗?”抬手揉了揉额角,张开眼来。 “你不用起!”淳于信摇头,将她欲起的身子压住。掌下的娇软细滑,令他心中怦的一动,忍不住便张臂抱住。 阮云欢轻唔一声,低声道,“再不快些儿,怕要误了,我唤丫鬟进来服侍!” “不用!”淳于信摇头,温香软玉在怀,心中皆是眷恋,低声道,“难怪有诗说‘从此君王不早朝’,本王也巴不得从此不再早朝呢!” “嗤……”阮云欢笑起,推他道,“这话被皇上听到,可是大逆不道,快些起罢!” “唔……”淳于信低应,也心知不能多耽搁,只得将她重重一抱,翻身坐起,说道,“你昨日劳累,睡着罢,我已命小厮在外间服侍!”抽过软袍套上,起身向外间来。 阮云欢缩在被子里,见他俊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闭了闭眸,忍不住打个哈欠,果然翻身又睡了过去。 淳于信出门,脚步微停,侧耳听到内室里翻身、打哈欠的声音,唇角不由掠上一抹笑意,又忍不住回身,探头向内望去一眼。 今日早朝之后要去军营,很晚才能回来,要一日看不到小狐狸了。 瞧着天色渐亮,白芍轻轻将阮云乐推醒,轻声道,“小姐,该起了!” “嗯!”阮云欢低应,皱了皱眉,勉强张眸,身子微微一动,却觉全身酸痛,不禁皱眉,叹了口气,嘟囔道,“为何非约在今日?”慢慢撑身坐起。 锦被滑下,露出大段雪白肌肤。白芍见她颈下数处新鲜吻痕,不由嗤的一笑,说道,“王爷在府里一日,怕是日日不合适!” 顺着她的目光,阮云乐瞧向自己身上的片片青紫,不禁面上一红,忙拉被子掩住,啐她道,“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乱说什么?” 白芍抿唇,一脸茫然,说道,“奴婢几曾说什么?小姐想到了何处?”见阮云欢抬手欲打,“嘻”的一笑逃了出去。 阮云欢起身,收拾妥当,刚刚饮了盏茶,便闻前边小厮来回,说道,“王妃,邵二公子到了!” 阮云欢应了一声,带着白芍出门,向前院里来。 此一回,邵毅丰不用公孙致相陪,自行带着邵府的家人押解白氏一族的官奴而来。 阮云欢先将他带来的名册瞧过,但见诺大一个家族,剩下的不过六十七人,不禁心底暗叹,向邵毅丰道,“多谢邵二公子,这购买官奴的银子,回头我命管家送去。” 邵毅丰好笑,说道,“还怕你赖了我不成?”命随从送上购买官奴的文书,说道,“那些妇人孩子也倒罢了,只那些青壮,若是不服管束,你尽管退回,大不了我们调教好了,再给你送来!”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既有妇人、孩子在手,青壮又岂有不听话的?”将文书取过,一一签押,交给邵毅丰。 邵毅丰见她胸有成竹,也不再说,坐着闲话一回,便道,“今日你怕是有得忙碌,我便就此告辞!”说着起身行礼。 阮云欢起身回礼,笑道,“邵二公子两次登门都不曾安坐,当真过意不去。” 邵毅丰笑道,“他日再聚,怕要叨扰王妃一杯水酒!”眸光灼灼,向她含笑而视。 阮云欢听他话中有话,却无瑕深究,只是点头道,“这个自然!”说着话,将他送出府来。 转身回来,命赵承将一干白氏奴仆尽数带入厅来。这些人虽均是白氏的旁支,但终究是大族,曾显赫一时,见了阮云欢,有些人默默而立,有一些人却傲然而立,对阮云欢怒目而视。 阮云欢见不过数月的功夫,这些人尽皆衣衫褴褛,神情憔悴,不禁暗叹,问道,“你们可知道这是何处?” 一名青年男子冷笑一声,说道,“我们识字,王妃不必如此羞辱!” 阮云欢微微勾唇,点头道,“识字便好!识字之人,便当识仪礼,我朝尊卑有别,如今我为主,你们为奴,为何不行跪拜之礼?” 那青年男子怒道,“我白氏为大邺朝大族,岂是区区阮氏可比,凭你也要与我们论尊卑!” “闭嘴!”白芍见他出言无礼,不禁怒叱,说道,“阮氏虽非大族,可我家小姐如今是齐王妃,莫说你们不过白氏旁支,便是一族之长,也要给我们王妃见礼!” “白芍!”阮云欢摇头阻止,轻轻啜了口茶,问道,“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那青年男子冷笑一声,说道,“我也不怕你将我如何,小爷是白飞,白飞便是小爷!” “白飞!”阮云欢扬眉,纤纤细指,慢慢将名册翻开,说道,“是三房的长孙,还是位公子!” 白飞微微抿唇,脸色铁青,却不说话。 阮云欢微微摇头,说道,“人之在世,当审时度势,如今太子亡故,白氏一族败落,你纵有满心的不甘,也于事无补!” 白飞脸色微白,咬牙道,“那又如何,我白飞宁肯一死,也绝不与你等为奴!” “一死?”阮云欢冷笑,说道,“一死何难?你一死干净,留下你的父母妻儿,又当如何?难不成,要他们和你一起死吗?” 白飞身子一震,不自觉转头向身畔几人望去,目光中,便露出些惨痛。 阮云欢趁机道,“如今你不肯给我为奴,我大不了将你们退回邵家,一年之后,邵家再行发卖,到时你们这数十人各奔东西,这一生一世再也休想见上一面,你空留着一腔气节,又要来何用?” 白飞脸色惨白,却咬唇不语。 一个妇人怀中紧紧抱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闻言身子微颤,低声道,“王……王妃是说,若是……若是我们肯给王妃为奴,便……便可不骨肉分离?” 阮云欢点头,将手中名册一扬,说道,“如今你们的典册皆在我手,若你们肯听我驱策,我自会酌情调配。” 妇人一听,立时“噗嗵”跪倒,落泪道,“王妃,只要你救救这孩子,我……我愿给王妃为奴为婢!”说着连连磕头。 阮云欢诧道,“这孩子怎么了?” 妇人连连摇头,落泪道,“抄家那日,这孩子受了惊吓,又……又摔了一跤,便变的呆呆傻傻,我……我用尽了法子,就是唤不回他,他……他……”说到后句,忍不住哭出声来。 阮云欢向白芍道,“你命人唤青萍来!” 白芍点头,吩咐小丫鬟去传青萍。 阮云欢道,“如今你且在府里安置,待孩子好一些再调配营生可好?” 那妇人略一迟疑,问道,“这……这孩子……” 阮云欢道,“我身边儿有一个粗通医理的丫鬟,今日先让她给这孩子瞧瞧,若是不成,我再请大夫来瞧便是!” 妇人大喜,忙连连磕头,说道,“王妃是好人,小妇人愿给王妃为奴!” 白飞一见,忍不住咬牙道,“杨氏,你便不怕辱没祖宗?” 杨氏垂泪道,“大哥,可怜这孩子的爹爹去的早,只留下这一点血脉,我……我能如何……”说着哭出声来。 阮云欢微微勾唇,叹道,“我并不以此为胁,待孩子治好,你若仍然不愿留下,我将你退回邵家便是!” 杨氏默默点头,紧抱孩子跪着,再不说话。 此时青萍闻唤而来,替那孩子粗粗查验,问道,“那日孩子受伤之后,可是经常发烧?” 杨氏忙点头,说道,“这孩子虽瞧着瘦弱,可一向极少生病,可这半年来,却时时发烧!” 青萍点头,说道,“他受了惊吓,又摔了一跌磕伤了头,如今只好温药细补,再有娘亲好生安抚,莫再让他受惊,隔些日子料无大碍!” 杨氏一听大喜,连连称谢。 白芍道,“大嫂,这便去后宅安置罢,一会儿青萍写了药方,我即刻命人抓药!” 杨氏连连点头,待起身时,却又现出些迟疑,向阮云欢问道,“王妃,这……这孩子尚小,做不得什么事,反怕闯祸,王妃将他一并买来……”说到后句,眼底现出些惊惧。 盛世之下,暗里便会有一些污秽肮脏这事盛行。其时一些腐朽世家或养娈童,或虐童为乐,也并不少见。 阮云欢心底暗叹,却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有你自个儿盯着他,又能闯什么祸?何况,此时虽做不了什么事,养上些日子,总该能传个话儿跑个腿什么的。” 杨氏释然,向阮云欢磕了个头,慢慢起身,向白飞瞟去一眼,歉然道,“大哥,对不住,我……我只想和孩儿在一起……”话说半句,便不再说,向白飞躬身一礼,再不迟疑,转身随青萍匆匆而去。 有她带头,白飞身畔的妇人也神情微动,嗫嚅唤道,“白飞……” 白飞咬牙,额角青筋崩现,冷声道,“你要给人为奴,从此之后,我们夫妻恩断义绝!” 妇人见他说的决绝,脸色一白,便不再语。隔了片刻,才低声道,“如今你不肯为奴,回头退回邵家,也一样是奴身,到头来,落个妻儿分离,你纵不想恩断义绝,又何处寻去?何况……何况……”侧头瞧了瞧身边一双儿女,低声道,“孩儿离了爹娘,被人糟贱,我们……我们也不知道……”说到后句,也是忍不住落泪。 第357章 这气节会害死家人 白飞语结,咬着牙一时说不出话来。另一名妇人轻声道,“闻说太子在时,与齐王殿下亲厚,或者……或者王妃并无恶意。” 这一句话,反而将白飞提醒,冷哼一声,说道,“可是闻说,当初太子是劫了睿敏郡主才招来杀身之祸。” 厅中顿时一片静寂,更有人惨然色变,颤声道,“那……那我们……”如果阮云欢是借此报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们这些人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阮云欢微微摇头,瞧着白飞道,“若我不过为了报仇,又何必与你们多费唇舌,如今要将你们如何,你们可能抗拒?” 白飞冷笑,说道,“或者你假仁假义,不过是利用我们,拉拢太子一党相助齐王!” 阮云欢垂目,淡笑道,“这倒是个好法子!也就是说,你宁肯一死,也不甘心被我利用?” 白飞仰首,傲然道,“不错!” “蠢才!”阮云欢冷笑,说道,“人之于世,又有何人不被利用?只要对自个儿有好处,利用何防?怕的是……你根本无用!” “你……”白飞咬牙,却无话可辩。 阮云欢不再理他,望向旁人,说道,“你等若是也与白飞一样,宁死不肯为奴,我阮云欢也不勉强,但有愿意留下的,便先出来,随厮仆去安置!” 众人闻言,不禁瞧瞧白飞,又瞧瞧阮云欢,半数人脸上露出迟疑之色,却迟迟没有举动。 阮云欢微微挑眉,心知这些人均是以白飞马首是瞻,只有收服白飞,才能让这些人安心。目光向他身边一扫。手指在名册上轻敲,方才与他说话的,应是他的妻子姚氏,而姚氏身畔的两个孩子,便是他的一双儿女。 阮云欢的眸光,不自觉的落在两个孩子身上,但见男孩大约六七岁,一手拉着妹妹,一手拉着母亲的衣角站着,一双大眼却直愣愣的望着她。 而那小一些的女孩子,一手抱着母亲的腿,一手抓着哥哥的手,却眼巴巴的瞧着案上一盘点心。 阮云欢眉心一动,侧头向白芍示意。白芍上前将点心端起,送到女孩面前,说道,“小妹妹,你是不是饿了?吃一块罢!” 女孩眼睛一亮,正要伸手去抓,却听白飞喝道,“慧儿,不许吃!” 女孩小手一抖,可怜巴巴的抬头,怯怯道,“爹,慧儿好饿!” 白飞冷笑,向阮云欢道,“王妃是想以此法收买孩子?” 阮云欢微微挑眉,倒不想白氏一族中还有如此敏锐的人物,不由一笑,悠悠道,“白公子颇有气节,只是却不知,这气节会害死家人!”向赵承道,“他既不肯为奴,将他带下去罢,明日送还给邵家!”只有先将此人带走,旁人才好各个击破。 赵承应命,上前一拉白飞手臂,说道,“走罢!” 白飞一挣,怒道,“阮云欢,为何只送我一人?” 阮云欢微笑,说道,“我阮云欢要留谁送谁,自然由我自个儿做主!”目光向赵承一扫。赵承会意,手臂用力,已拖着他向厅外去。 白飞之妻姚氏大惊,尖声大喊,“白飞……”转身向白飞奔去。只这一跑,两个孩子被她一拖,均是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也幸好白芍在侧,伸手扶了一把。 慧儿受惊,顿时尖声大哭。 这白氏一族,有不少的孩童,本来在沉闷的气氛中均吓的不敢出声,此时慧儿一哭,几个小一些的顿时也跟着大哭。 白芍忙在慧儿背上轻拍,哄道,“慧儿莫哭,给你点心吃!”说着,拿起一枚点心塞到她手里。 慧儿本就饿的狠了,点心在手,哭声顿止,一把将点心塞入嘴里。一个饿极了的孩子见状,大着胆子伸手,向白芍手中的盘子抓来,哭道,“我饿……我也要吃……”一手抓起一枚点心,塞到嘴里。 众孩童一见,顿时大乱,尽数向白芍奔来,小脏手伸出,片刻便将一盘点心抢的干干净净,小一些慢一些没抢到的孩子,顿时哇哇大哭,一时间,厅上闹成一团。 白芍急道,“莫哭!莫哭!点心还有,我命人去取。”话声刚落,但见慧儿两眼翻白,直愣愣的仰后便倒。白芍大惊,忙一把抱住。 白飞被赵承拖到门口,挣扎着回头,恰好瞧见这一幕,不由大吼一声,“慧儿!”手臂用力疾挥。他情急之下气力竟然极大,顿时将赵承手掌挥开,转身奔回,一把抢过慧儿,连声唤道,“慧儿!慧儿!”眼见慧儿嘴里尚含着一口点心,双眼大睁却眼珠上翻,不禁又急又痛,大声道,“点心里有毒!” 这话如一声炸雷,在厅内轰响,有孩子的妇人大急,纷纷上前抢夺自个儿孩子手中的食物,厅上更是一团混乱。 阮云欢也是微惊,忙起身上前,探指在慧儿颈侧一摸,低声喝道,“把孩子给我!”说着便要将慧儿抱过。 “你做什么?”白飞大吼,抱慧儿躲开一步,一双眸子已经赤红,指着阮云欢大声道,“是我白飞不服你,你杀我便是,为何要害死慧儿!” 阮云欢怒起,咬牙道,“你若宁肯害死亲生女儿用来反对我,也由得你!” 白飞身子一震,脸上便现出些迟疑。 姚氏早吓的脸白,一手抓着白飞手臂,颤声道,“白飞,这……这是怎么回事?” 白飞咬唇,瞧一瞧怀中的慧儿,又看一看阮云欢,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阮云欢见他仍在迟疑,不由怒道,“还不将孩子给我!”一手横出,便向白飞颈间袭去。 白飞一愣,本能向后一闪,却觉手中一空,孩子已被阮云欢劈手夺去。白飞大惊,扑前想要抢回,已被赵承一把拖住。“放开我!”白飞大急,奋力挣扎,却见阮云欢将慧儿脸向下拦腰抱起,一手在她背上重重一拍。 “咳……”慧儿发出一声呛咳,半块点心落在地上,跟着“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阮云欢吁一口气,将她转回放下,说道,“只是吃的太急,噎着了,幸好及时!”瞧这孩子也只四五岁年纪,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咳的通红,不由一叹,将自己的茶盏凑到她唇边,柔声道,“喝口水便好些!” 慧儿呛的难受,见了茶,忙一手抓过就饮,另一只手还牢牢的抓着半块点心。 众人一见慧儿死而复活,均松了口气。白飞瞧的目瞪口呆,心知是冤枉了阮云欢,不禁暗觉羞愧,咬着唇默然不语。 姚氏见女儿活蹦乱跳,不禁喜极而泣,一把将慧儿搂住,跪倒连连磕头,说道,“谢王妃!谢王妃!”抹一把泪,回身将白飞狠狠一推,说道,“你不肯为奴,要做你的世家公子,却险些害死女儿,你要恩断义绝,你便自个儿去,我只要我两个孩儿!” 白飞被她推的仰后坐倒,心中百味杂陈,瞧着自个儿的两个孩子说不出话来。姚氏再不理他,转身向阮云欢道,“小妇人日后甘愿为奴,供王妃驱策,只求给两个孩子两餐温饱。” 阮云欢轻吁一口气,点头道,“你放心罢!”向白芍道,“你命人带她们后宅安置,孩子们饿的狠了,先熬些粥吃!” 白芍应命,一手握住慧儿的手,说道,“来吧!”牵着她向厅外去。姚氏再给阮云欢磕个头站起,竟不向白飞瞧去一眼,拉着儿子随白芍而去。 “娘,我也要喝粥……”还没等姚氏等人出厅,便有孩子小小声的央求。 有孩子的妇人尽皆心动,各自瞧了瞧,便有妇人带着孩子慢慢站了出来,在阮云欢面前跪倒,低声道,“小妇人赵氏,也愿受王妃驱策!” “小妇人钱氏,愿受王妃驱策!” “小妇人孙氏……” “小妇人李氏……” 不过片刻,便有十几个妇人带着孩子上前。这些妇人们的丈夫见状,脸上也均现出些犹豫,只是瞧瞧呆坐地上的白飞,都只是默默而立。 阮云欢点头,说道,“你们初来,如今妇人和孩子先在后宅安置,男子便留在前院,至于细致的营生,这两日便吩咐下去。”转头向红莲道,“你且带着她们去后院罢,有孩子的人家离水井、湖榭远一些!” “是!”红莲躬身应命,将众妇人唤起,引着向后宅里去。 阮云欢向余下的男子一望,转头望向白飞,说道,“白飞,你既通诗书,日后王府的帐目便交了给你,过两日便将你们典身的银子给邵公子送去!” 白飞一愕,不自觉问道,“我?” 阮云欢扬眉,脸上神情似笑非笑,说道,“管帐只是一项,这府里的人员分配,也要你理起来,另外有旁的差事,我再另行唤你!”清悦的声音,不疾不缓的说来,浑然忘了白飞还不曾答应为奴。 白飞脸色乍青乍白,侧头望一望厅门,早已没有了妻儿的身影,再瞧一瞧厅内留下的男子,望向他的眼神,已不再是询问,而是期待。白飞心里苦笑,如今,若仍然坚持不肯为奴,恐怕送回邵家的,当真只有他一个人。 阮云欢见他不语,微微一笑,说道,“赵承,你带白飞去西偏院安置!” 赵承应命,向白飞道,“白兄弟,请罢!” 白飞咬唇迟疑片刻,终于慢慢站起,只是向阮云欢望去一眼,便随着赵承离去。 至晚,齐王殿下回府,闻阮云欢一说,不禁愕然,说道,“白氏一族?” 阮云欢浅浅一笑,点头道,“如今妇人孩子住在后院,男子留在前院,我将你原来的十几名厮仆、丫鬟各自提携,令他们各自管着一处,我屋子里雪雁、乐儿、馨儿几人也提了管事丫鬟,分去旁处统管奴仆,待过上几日,府中便可调停周全。” 淳于信苦笑,说道,“你要买白氏一族的人,怎么不与我商议?” 阮云欢扬眉,说道,“齐王殿下不是要臣妾自个儿处置?原来还要先禀过殿下!” 淳于信被她一噎,一时说不出话来,想一想,白氏一族没落,自己堂堂齐王,以他们为奴也无不可,便轻叹一声,说道,“不过是有些意外罢了!”伸手勾她入怀,俯首在她面颊轻吻,轻声道,“只是不知道,冬猎之事,我的王妃可曾有旁的安排?”双唇触上柔嫩肌肤。 阮云欢浅笑,说道,“冬猎自有户部和内务府,要我……唔……”后半句话被某人封入嘴里,很快,变成一阵低吟…… 第358章 府里的人是如何办事的 这一年的冬天,来的份外的早,还是十月末,帝京城已是大雪纷飞,寒风刺骨。 阮云欢一早皮裘包裹,怀抱暖炉,坐在生了火的马车中,向阮相府来。白芍替她盖上一层棉毯,搓了搓手,说道,“小姐,这大雪天,去相府做什么?”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再过三日便要伴御驾冬猎,趁着这几日得闲,处置一些事务!” 白芍眼珠一转,问道,“可是去木棉院?”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仰身靠入厚厚的锦垫中,轻声道,“木棉院……如今,还是不处置她的时候,只是,前次阮云乐去瞧过她,似乎听了什么话,这些日子,安静的怪异。” 白芍皱眉,不解道,“小姐,如今已经大婚,还留她做什么?” 阮云欢浅笑道,“这些日子齐王倒罢了,五殿下可是在军营里,正在操练新兵,此时她若死了,岂不是拖累五殿下?” 白芍不解,说道,“小姐为何要替五殿下运筹?” 阮云欢微微张眸,波光潋滟的眸子,如一柄出鞘的利刃,闪过一抹寒芒,淡淡道,“一把磨的锋利的剑,总有它的用处,就此折断,岂不是可惜?” 白芍似懂非懂,轻轻点头,便不再问。 相府门前下车,早有管家常青迎了上来,跪倒磕头,说道,“相爷闻说王妃回来,一早便已候着,小人已命人去通传。” 阮云欢点头,一边向前去,一边说道,“我不过回来瞧瞧祖母,不必兴师动众的!” 常青忙应,起身随在她身后,赔笑道,“前几日老夫人便念叨,说不知王妃在齐王府可有不适,想要自个儿去瞧瞧呢,相爷见这天气实在不好,才极力劝住。” 阮云欢点头,笑道,“这几日府里事多,加上冬猎的事,便挪不出身来,倒教祖母惦记。”踏上府前石阶,转头道,“你不用跟着了,今日天冷,我跟来的人,你好生照应。” 常青忙停住步子,躬身应命。 紫竹苑内,老夫人和阮一鸣闻说阮云欢到了,忙整了衣裳迎了出来。候了片刻,但见一片雪白中,阮云欢着一件腥腥红大氅,领子滚着一圈白色狐毛,头戴同色滚白边的风帽,遥遥而来,忙跪倒相迎,身后呼呼啦啦跪了满地的丫鬟、小厮。 阮云欢快行几步,扶老夫人起身,嗔道,“祖母,在自个儿家里,怎么还行这等大礼!”说着话,又虚扶阮一鸣起身,说道,“爹爹快起罢!” 握着老夫人的手入内,问道,“怎么不见三位婶婶?” 老夫人道,“知道你人多厌烦,便不曾惊动她们,你若要见,这就命人去唤?” 阮云欢摇头,说道,“一经通传,又连着几位妹妹也赶过来,这大雪天的,莫要有个好歹,还是罢了!” 老夫人点头,扶她在主位坐下,这才告了座,向她左右瞧瞧,点头道,“虽说红润一些,怎么我瞧着有所清减?” 阮云欢微笑,说道,“齐王府中事务繁杂,近日忙碌一些罢了!” 老夫人点头,这才放下心来,叹道,“原说你在宫外,较云乐自在些,可如今想着诺大一个王府要你支撑,也难为了你!”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如今府中已经调停有序,日后便省好些心!”转头见阮一鸣一旁陪坐,便道,“爹爹,眼见便是冬猎,想来事务颇杂,女儿与祖母闲话,爹爹自去忙碌,不必相陪!” 这分明是有话要避着他! 阮一鸣心底苦笑,却也只得起身,躬身道,“那微臣先行告退!” 阮云欢点头,微欠了欠身就当还礼,说道,“爹爹慢走!”那里喜鹊已打起帘子,送他出去。 老夫人向众人道,“这屋子里碳气太大,莫要尽数挤在这里,留几个人服侍便是,余人退了罢!”罗妈妈闻命,忙命众人退去,只留杜鹃、喜鹊二人服侍,白芍却随出屋外,在门口守着。 老夫人向阮云欢一望,说道,“前些时,那女人还时时吵闹,要见相爷,自那日云乐瞧过之后,倒安静许多。” 阮云欢微微点头,说道,“那日我也不曾见过母亲,如今好不容易得空儿,这便去瞧瞧罢!”说着便站起身来。 老夫人一愕,跟着站起,说道,“王妃要去,不如再等等,老身命人唤了轿子来,也好遮挡风雪。” 阮云欢笑道,“祖母,云欢还不至于如此娇贵,倒是祖母腿脚不便,不用相陪!”行到门口,劝老夫人止步,带着自己的几个丫鬟向藏景园去。 木棉院在园子西北角上,因院子前后种满木棉树得名。此时隆冬之际,木棉树叶子早已脱落,露出树干上难看的瘤刺,更将一个荒凉的院落衬的有一些阴森。 阮云欢踏着积雪,慢慢穿过木棉树林,向前边灰墙围绕的院子行去。行到院门之外,阮云欢停步,白芍抢上两步,在门上连拍,唤道,“王妃来给夫人问安,快些开门!” 连唤两声,门内传出一阵匆急的脚步声,紧接着院门吱的一声打开,两个小丫鬟忙着跪倒,连连磕头,说道,“奴婢不知王妃驾临,望请恕罪!” 白芍向阮云欢一望,见她微微点头,便道,“起来罢,王妃不曾见怪!” 两个小丫鬟忙忙起身,躬身迎阮云欢入内。 阮云欢踏入院门,但见满院积雪未扫,雪上脚印正被新降的雪片盖去。眸光顺着脚印一掠,唇角不觉抿出一抹冷意,侧头向白芍一望,也不多问,径自向正屋而来。 一个小丫鬟忙抢前一步,一手将正屋的门推开,轻声道,“王妃,夫人如今不大识得人,莫要冲撞了王妃!” “无防!”阮云欢摇头,随着小丫鬟进门,向内室而来。 内室门口,张妈妈慌忙跪下见礼,说道,“老奴见过王妃!”一脸惊乱中,分明夹杂着难掩的恨意。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角,抬眸向屋中一望,但见诺大一间屋子,除了一大一小两张床榻,便只有一张破旧的案几,除此之外,便是屋子正中,燃的正旺的一个火盆。 阮云欢目光在火盆上一定,这才慢慢向那大些的床榻行去,淡淡唤道,“母亲,云欢来给母亲请安!” 床上半旧的被子一动,一颗长发凌乱的头露了出来,呆滞的眸子向阮云欢瞧了片刻,张了张嘴,说道,“芙蓉糕!” “母亲想吃芙蓉糕?”阮云欢淡笑,慢慢行至床边,垂首向床上女子笑望,说道,“怎么女儿记得,母亲爱吃凤梨酥呢?” 眼前这张面容,虽如旁人禀告的一样,憔悴苍白,但那一双眸子,却分明透出一些戒备。 不大识得人吗? 齐王妃缓缓笑起。秦氏,你还在等翻身的机会?你的机会,难道是阮云乐? “大小姐!”张妈妈赶了过来,慌乱的扶秦氏坐起,连声道,“大小姐莫怪,夫人不大识得人,才对大小姐失礼!” “是王妃!”白芍冷声提醒,冷笑道,“闻说是夫人有恙,不想连张妈妈也不大识得人了!” 张妈妈一惊,忙“噗嗵”跪倒,连连磕头,说道,“是老奴一时口误,还请大……还请王妃恕罪!” “无防!”阮云欢摆手,双眸定定瞧着秦氏,问道,“母亲这病也有大半年了罢,怎么毫无起色?如今吃着什么药?” 张妈妈脸色微变,低声道,“是陆太医开的药,每次都是府里抓好送来,老奴并不知晓!” 阮云欢点头,说道,“我姐妹大婚之前,是老夫人说怕过了病气,竟不曾来辞别母亲,其后回门,又被各府的夫人绊住,直到今日才得空探望母亲,当真是不孝!” 张妈妈眼神闪烁,赔笑道,“王妃身份尊贵,怕夫人担当不起!”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母亲是云欢明正言顺的继母,有何担当不起?” 慢慢凑首,在秦氏耳畔低声道,“五殿下的妾室有孕,云欢想知道,母亲替云乐想了什么法子,除去那个眼中钉!” 秦氏眸光一闪即没,呆呆瞧着阮云欢,张嘴呐呐道,“云乐……” 张妈妈抬袖拭泪,说道,“如今夫人总念着二小姐,偏偏二小姐人在宫里,等闲不能出宫!” 阮云欢微微一笑,问道,“母亲也知道云乐在宫里?” 张妈妈一怔,忙道,“夫人岂会知道?她……她连二小姐出嫁都不知道呢!” “是吗?”阮云欢微笑,说道,“三日后便是冬猎,想来云乐也会同行,待云欢见到她,替母亲转述思念之情罢!”目光在室内一转,说道,“母亲的屋子怎么如此简陋,府里的人是如何办事的?” 张妈妈咬了咬牙,却仍扯出一抹笑来,说道,“夫人不过是暂时养病,过些日子好了,自然还搬回上房去!” “嗯!”阮云欢点头,目光又落在火盆上,问道,“这院子里,如今都是谁在服侍?” 张妈妈道,“就是老奴和两个丫鬟!”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那方才往后门去的,是何人?” 这话说的突兀,张妈妈一惊,结舌道,“哪……哪里有人……有人往后门去……” 阮云欢直盯着她,浅浅笑道,“哦,没有吗?怎么我来时,瞧见一个仆从的身影,拎着一袋子白炭进来?” 张妈妈一脸恍然,伸手打了自个儿一个嘴巴,说道,“瞧这糊涂东西,方才是府里命小厮送了炭来,王妃问服侍之人,老奴一时忘了!” 阮云欢笑道,“那小厮往后门去了?” 张妈妈连连点头,说道,“是!是!” 阮云欢轻哼,冷声道,“可院子里,是女子的脚印!” 张妈妈脸色一变,呐呐道,“王妃,哪有此事?确实……确实是个小厮……” “是哪一个小厮?”阮云欢挑眉,淡笑道,“妈妈在府里多年,不会不认得罢!” 张妈妈脸色青白,额角见汗,却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倒也不再追问,转头又向秦氏瞧了一眼,说道,“虽有炭火,这屋子里仍然清冷!”说着话,自大氅内取出一个细瓷手炉塞入秦氏怀里,微笑道,“母亲这里寒冷,这是御赐之物,便留给母亲暖暖罢!” 第359章 究竟是谁处置了谁 张妈妈大惊,失声道,“这如何使得?” 秦氏一怔之下,下意识便要将手炉塞回,却见阮云欢已婷婷转身,向门外去,说道,“外头雪大,不劳母亲相送!” 张妈妈一把夺过秦氏手中手炉,随后追来,说道,“王妃,这御赐之物岂可随意送人?若有损毁,夫人可担待不起!”口中叫嚷,追出门来。哪知刚刚踏出房门,但觉脚下一绊,一个踉跄,向外扑跌。 张妈妈大惊之下,忙双手高举,只盼这一跤摔下,不至损伤手炉。哪知耳闻白芍一声惊呼,“妈妈当心!”跟着手肘被人一托,双手顿时不稳,手炉脱手飞出,正正撞上对面墙壁,“噼”的一声,手炉顿时碎成四片,内里白细火炭冒着火星滚出。 阮云欢骤然回头,波光潋滟的眸子彻骨森寒,冷笑道,“妈妈好大的胆子,我这做女儿的借母亲一个手炉使使,妈妈竟然砸毁!” 张妈妈张口结舌,心知上当,却也不敢辩驳,忙扑跪在阮云欢脚边,连连磕头,颤声道,“王妃息怒,是老奴一时失手,请王妃恕罪!” 阮云欢举首望天,任由漫天大雪劈面而落,喃喃道,“看来,妈妈是不知道冷的,那便请妈妈清醒清醒!”说着向白芍微一抬眉。 白芍上前,一把将张妈妈衣领擒住,说道,“妈妈,外头凉快凉快,不要在此吵了夫人!”不理她的叫嚷,横拖倒拽,向院外行去。 两个丫鬟吓的脸色发白,均跪在一旁,瑟瑟颤抖。阮云欢向那二人一望,问道,“方才离去的女子是何人?”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左首丫鬟道,“奴婢是去年才进的府,方才那位夫人,并不认得!” “是位夫人?”阮云欢扬眉,问道,“何以见得是位夫人?” 那丫鬟回道,“她挽着髻,穿着打扮又并非府里的妈妈,想来是位夫人!” “哦!”阮云欢点头,问道,“那位夫人长的怎生模样?与夫人说些什么?” 左首丫鬟还不曾应,却闻右首丫鬟抢道,“那位夫人每次前来,均戴着风帽遮脸,瞧不大清楚。今日只是带了些白炭来给夫人,也不曾听到说什么。” “风帽遮脸?”阮云欢扬眉,突然冷笑道,“风帽遮脸,你们又如何看到她挽着髻?”向左首丫鬟道,“给我掌嘴!” 左首丫鬟脸色一白,不敢违抗,转了转身子,向右首丫鬟挥去一掌。 右首丫鬟咬唇,脆脆受了一掌,连连磕头,说道,“王妃息怒,奴婢不曾看到她挽髻,是……是宝儿妹妹瞧见?” “那你插什么嘴?”阮云欢冷笑,说道,“再掌嘴!” 名唤宝儿的丫鬟咬唇,又挥手打去一掌。 阮云欢淡道,“怎么,宝儿姑娘没有吃饭?” 宝儿脸色一白,忙道,“吃……吃了……”也不等阮云欢吩咐,手上加力,向右首丫鬟连挥两掌,抬眸偷瞧,见阮云欢脸色稍缓,才垂下头去。 阮云欢微挑了挑唇,问道,“那女子长的什么模样?” 宝儿忙道,“鹅蛋脸儿,白白净净的,年轻时想来也是个美人儿!” “嗯!”阮云欢点头,问道,“她和夫人说什么?” 宝儿身子一颤,连连磕头,说道,“回王妃,每次她来,张妈妈都将奴婢支了出去,奴婢果然不曾听到!” 阮云欢向另一个丫鬟一瞧,问道,“你呢?” 那丫鬟咬着唇,颤声道,“奴婢……奴婢也不曾听到!” 阮云欢垂眸向她一瞧,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身子一抖,却不敢不答,低声道,“奴婢名唤贝儿!” “贝儿!”阮云欢轻声重复,问道,“是几时进的府?” 贝儿低声道,“奴婢也是去年进的府!” “官奴?”阮云欢问。 贝儿咬了咬唇,低声道,“是!” 阮云欢点头,也不再问,径直向院门去。 木棉林外,张妈妈被剥的只剩下一个肚兜和亵裤,瑟瑟的被白芍压跪在雪地里,冻的连连打颤。 墨兰随在阮云欢身后,一眼瞧见张妈妈那等年纪,还穿着大红肚兜,肚兜下,裹出干瘪的胸和层层叠叠的肚子,不由“嗤”的笑出声来。 阮云欢也是忍不住好笑,慢慢行了过去,淡淡问道,“妈妈清醒了吗?” 张妈妈抬头看见是她,不禁瞳孔一缩,颤声道,“王……王妃,老奴……老奴当真是……当真是一时失……失手……” “哪里是失手,分明是白芍绊你!”阮云欢浅浅的笑,垂目向她注视,波光潋滟的眸子,如一柄利刃,直探入人的心里,一字字问道,“方才那女子是谁?”以阮一鸣对秦氏的痛恨,断断不会令府中供她白炭。 张妈妈身子一颤,咬牙道,“方才……真是府里……府里的小厮……” “看来妈妈还是不曾清醒!”阮云欢扬眉,侧头向墨兰笑望,说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听旁人说堆雪人极为羡慕,可惜顺城从不下雪,今日我们闲着也是闲着,便堆来玩玩!” 墨兰大喜,忙道,“多谢小姐!”左右一望,折下几支树枝扫雪,尽数向张妈妈身上堆去。 大雪天,张妈妈只穿着帖身的小衣,本来就已冻的发抖,此刻周身的雪堆来,更是直打哆嗦,却又不敢挣扎,只能连连求饶,颤声道,“王……王妃,你……你饶了老奴……老奴实……实在……实在不曾见……不曾见什么……什么女子……” 阮云欢垂眸,淡淡说道,“妈妈不必惊慌,不曾见便不曾见,往日我和妈妈生份,从不曾好好儿唠唠,今日得闲,也和妈妈好生说说话儿!” 这大雪地里要唠嗑儿? 张妈妈身子直抖,颤声道,“主仆有别,老奴……老奴和王妃……”后半句话触上阮云欢冰冷的眸子,顿时噤住。 这一会儿,青萍等人已从旁处院子调来一张锦椅,请阮云欢坐下,厚厚的皮毯替她裹上,大油纸伞打起,挡上辅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大雪。红莲另点起一个手炉,给阮云欢塞到怀里。 张妈妈见她一副要长聊的样子,不由脸色发青,嘴唇发紫,身上的雪煨上体温,渐化成水,被外头的雪一浸,更冷的透心。 阮云欢抚着怀中的手炉,慢慢道,“我记得妈妈本是母亲的乳母,是也不是?” 张妈妈颤声道,“是……” 阮云欢微笑,说道,“妈妈瞧着母亲自幼长大,自然是亲如母女罢!” 张妈妈听她一句话扯到几十年前,这要细聊下来,不知要用多久。心里暗暗叫苦,却也只能应道,“是……” 阮云欢含笑瞧着她,说道,“那时建安侯府三位公子、两位小姐,不知母亲和谁的情谊好一些?” 张妈妈心中暗警,眸中目光闪烁,说道,“同胞兄弟,哪里……哪里分个亲厚……” “嗯!”阮云欢点头,淡笑道,“闻说江夏王妃只比母亲年长两岁,又都是女儿家,和姐姐的情谊,自然强过几位兄长罢!” 张妈妈微微抿唇,抖着嘴唇低声道,“是……女儿家……总有些话……有些话不便与……不便与哥哥们说……” “嗯!”阮云欢点头,悠然道,“我自幼也没有个姐姐妹妹,只有一大群的表哥、表弟,当真不知道,有个姐姐、妹妹一道长大,是何种滋味!” 张妈妈听她提到靖安侯府,心中一禀。朝中府中,这可是建安侯府的强敌啊!有心引她多说,但全身冻的直抖,似乎连思绪也冻住,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阮云欢出神半晌,似乎在遥想秦氏年少时,与兄长、姐姐们其乐融融的情形。隔了片刻,才轻轻一叹,低声道,“若是娘亲活着,说不定我也有个亲生的兄弟、妹妹,也不至于有什么事儿,没个商议处!” 张妈妈埋在雪里多时,此时身子反觉暖了起来,脸上现出一抹诡异的红潮,两耳僵麻,渐渐有些轰鸣,却极力咬唇,保持清醒。闻言干笑两声,赔笑道,“王妃……王妃和五……五皇子……五皇子妃……虽……虽非同母,也……也算亲……亲姐……亲姐妹,如……如今又……又嫁给……嫁给两位……两位殿下,正……正好……正好相……相互扶携……” “妈妈说的也是!”阮云欢淡笑,叹道,“可惜妹妹人在宫里,有些什么事儿,我这做姐姐的也难知晓!” 张妈妈但觉整个身子滚滚的烧了起来,头脑一阵阵昏沉,顺口道,“王妃……王妃入宫方便,要知晓还不容易?” 阮云欢摇头,叹道,“只是如今妹妹心烦沈氏有孕之事,我也不知道如何助她。” 张妈妈道,“此事夫人……夫人已出了法子,过几日……过几日便有分……便有分晓……” “哦!”阮云欢语气里皆是恍然,状似无意,轻飘飘的问道,“二小姐和夫人说的事,不知几时能成?”语气虽然轻松,一颗心却怦怦直跳。阮云乐和秦氏所说的话,只在这一问里。 “也就这几个月……”张妈妈喃喃自语,说道,“只等三爷处置了……处置了四爷……看老爷还敢……还敢对夫人……”说到后句,再也支撑不住,身子挺了挺,直直栽倒。 阮云欢微微阖眸,低声道,“原来如此!” 墨兰不解,问道,“小姐,什么三爷四爷的?是说相府的三爷和四爷吗?” 阮云欢微微摇头,向白芍道,“将这婆子丢回给秦氏,留着她的命,还有旁的用处!”说完起身,再不向雪地里的婆子瞧去一眼,转身向园外行去。 三爷处置四爷! 这张婆子在最后神智渐失时,自然说不明白,但是,不难想出,说的是秦胜成和阮一鹤! 只是……他们要如何处置阮一鹤? 齐王妃冷笑。 如今,秦胜成和阮一鹤的妻儿均在帝京,她倒想知道,究竟是谁处置了谁! 第360章 留着她终究让人心里不安稳 回入紫竹苑,阮云欢对秦氏之事只字不提,只是陪着老夫人用了午膳,便道,“三日后云欢要随齐王殿下伴驾冬猎,府中尚有杂事,这便告辞!”说着起身,向老夫人行礼。 慌的老夫人急忙扶住,连声道,“虽说是王妃一番孝心,终究不合礼数!”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国礼不可废,家礼自然也不可废,祖母何必太过在意!”心知她断不敢受礼,便道,“外头雪大,祖母留步罢!” 老夫人点头,一迭连声唤门外小厮,说道,“快!快去禀老爷,王妃启驾!”随到门外,见阮云欢坚意不肯让她相送,只得道,“罗妈妈代老身送送王妃!” 罗妈妈领命,向阮云欢道,“老奴送王妃出府罢!” 阮云欢心头微动,便不推辞,点头道,“有劳妈妈!” 出紫竹苑,阮云欢缓缓踏雪而行,罗妈妈接替白芍,替她撑了油纸大伞随在身侧,轻声道,“大小姐,老夫人想知道,木棉院那位,要几时处置?” 阮云欢微微摇头,说道,“不急!” 罗妈妈神情现出些急切,说道,“虽说如今老爷对她厌恶,她再也翻不出天来,但是有建安侯府在,留着她,终究让人心里不安稳。” 阮云欢点头,说道,“此事我心里有数,你和老夫人说,再留她些日子!”微微一顿,问道,“罗妈妈,你在这府里几十年,可知道一个鹅蛋脸儿,白白净净的妇人?” 罗妈妈皱眉,说道,“可是哪个院子里的妈妈?或是哪一处的管事媳妇?” 阮云欢摇头,说道,“应该不在府里应差,却能自由出入相府!” “不在府里应差……自由出入相府……”罗妈妈低声重复,皱眉思索片刻,摇头道,“老奴一时想不出来!” 阮云欢点头,说道,“此人似乎经常出入木棉院,对秦氏有相助之意,还请妈妈回了老夫人,留意此人,若有消息,命人去王府给我传个信儿!” 罗妈妈点头,仍在俯首思索此人是谁。 阮云欢眼看前边已到垂花门,又道,“木棉院里,有一个叫贝儿的丫鬟,怕是已投了秦氏,设法将她调出来,好好盘问!” 罗妈妈点头,说道,“此事好办,王妃放心!” 阮云欢在垂花门前停住,说道,“妈妈请回罢,和老夫人说,云欢在王府一切都好,请老夫人不要挂念!” 罗妈妈见她立在风雪之中,娇弱纤瘦的身子却挺的笔直,仿佛纵有千斤重担也难将她压垮。不禁想到若非是她回府,老夫人怕早已被人害死,心中情绪暗涌,俯身跪倒,说道,“老奴恭送王妃!”诚心诚意磕下头去。 阮云欢神情微动,却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妈妈请起!” 白芍上前将罗妈妈扶起,接过她手中油纸大伞,说道,“妈妈放心,王妃身边儿有我们呢!” 罗妈妈点头,慢慢退后,给一众丫鬟让出条路来。 前院里,阮一鸣见阮云欢出来,忙大步迎上,说道,“这天色还早,怎么王妃便要回去?” 阮云欢浅浅一笑,说道,“府中尚有旁事,今日不过来探望祖母。” 阮一鸣点头,说道,“王妃有心!”躬身而行,随着她送出府门,亲自扶上车去,才道,“三日后冬猎,王府虽不缺什么,只有怕有些不便,王妃要用什么,使人来传一声儿便是!” 阮云欢点头,含笑道,“爹爹放心,女儿知道!”转身坐入车中,说道,“走罢!” 车外赵承应命,马车驶动,径回齐王府。 府前下车,阮云欢一边向内行来,一边唤道,“赵承,你来!”赵承应命,快步赶上。 阮云欢一边走,一边道,“你速速传信孙元,提防秦胜成,另外……给秦鹏传话,让他此次冬猎,设法将熊氏和秦璐兄妹带去围场!” “是!”赵承躬身领命。 三日后,大雪初霁。 淳于信寅时起身,刚刚洗潄罢,便见阮云欢自内室出来,不由上前拥她入怀,歉然道,“云欢,一会儿我要伴驾,不能与你一同出城!” 阮云欢浅笑,轻声道,“伴驾要紧,我有这许多人服侍,不打紧!” 齐王殿下不悦,皱眉道,“我恨不能时时陪着你,你对我却只有敷衍。” 阮云欢见他一副孩子气,不由“嗤”的笑出声来,说道,“那要如何,难不成我哭着闹着要你莫要伴驾,要你陪着我才是?” 淳于信轻叹一声,埋首在她颈侧,轻嗅她幽幽体香,闷声道,“是我不想伴驾,只想陪着你!云欢,如今本王当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呢!” 阮云欢满心温软,柔声道,“不过是这大半日,待到扎营,皇上总不能要你们时时伴在身畔罢!” 淳于信眸子一亮,抬起头来,一双乌眸亮光灼灼,向她凝视,说道,“这个时节,整个围场玉砌冰雕,沿河而上,有一个极好的去处,我们今夜便悄悄前去可好?” 阮云欢抿唇,轻笑道,“封了王爷,又沙场征战一回,怎么还如此孩子气!” 淳于信不满,扬眉道,“王爷如何?沙场如何?难不成,还不许本王寻些乐子?” 阮云欢好笑,说道,“快些罢,再不走,怕误了早朝!”轻轻将他推开,取朝服服侍他换上,叹道,“你呀,总不肯让丫鬟服侍,小厮们总不够细致。” 淳于信笑道,“我在军中惯了,莫说丫鬟,便是小厮,也嫌他们腻烦。” 阮云欢抿唇,笑道,“堂堂王爷,这话被旁人听到,岂不成了笑话!”细细替他理一回,才道,“好了,快些去罢!” 淳于信点头,俯首向她深凝一眼,才转身出门,大步而去。 望着他俊挺身影隐入黑暗中,阮云欢不自觉随到门口,向他离去的方向默默而视。 身后,传来一声低笑,白芍将一件大氅披到她肩上,笑道,“平日小姐说怕冷,今日这大冷的天,只穿着这么件棉袄便立在风口上,也不觉冷?” 被她一提,阮云欢才惊觉自己手足冰凉,笑啐道,“你几时过来,竟然没一点声息。” 白芍抿唇,浅笑道,“王爷起身时,奴婢已在这里,只是咱这位爷太过怪异,除了王妃,不让旁的女子触碰,奴婢便躲懒不曾出来。” 阮云欢听她调侃,只当不曾听懂,好笑道,“他不许人触碰,又不曾不许人端水递帕。” 白芍抿唇,笑道,“不是有小厮服侍吗?又不曾让爷自个儿端水,小姐便心疼的什么似的!”说着小嘴向门口一呶。 阮云欢回头,这才看到门口一侧立着的两个小厮,不由红飞双颊,咳了一声,说道,“快些收拾罢,莫要误了时辰!”忙自个儿挑帘入了内室,心底不禁有些羞恼。 刚才一心只在淳于信身上,竟然没有瞧见还有两个小厮,刚才夫妻二人调笑,皆被那二人听了去。 依然是辰时出城。此次阮云欢身为齐王王妃,候驾的位置便紧靠着城门,仅在端王、宁王之下。 马车停稳,白芍挑帘向外张望,说道,“小姐,方小姐的马车过去了!” 阮云欢扬眉,问道,“哪一位方小姐?” 白芍道,“便是兵马指挥使,方平邦方大人之女,方巧娥小姐!” 阮云欢点头,轻声道,“方艺琼嫁宁王为侧妃,如今整个方家都倒向宁王,这一次……”微微摇头,低声道,“若是方艺琼被封为公主和亲,纵然宁王娶不到苍辽公主,日后大争之时,也可借助苍辽。” 因苍辽国下书和亲,此一回,皇帝下旨,各大世家旺族嫡女均在伴驾名单之列。 方艺琼之父,信武将军方俊达,与方巧娥之父,兵马指挥使方平邦,是同胞兄弟,皆出信阳方家。去岁选秀,方艺琼入选,淳于康求娶阮云欢不成,便转求方艺琼为侧妃。 而信阳方家在一朝极盛之后,到方俊达、方平邦这一辈手中,已显衰落之势,也正需攀上一位皇子,借势再壮家声,方艺琼嫁去之后,便倾全力相助宁王。 断断不能让这个方巧娥入选! 阮云欢点头,心中暗暗猜测宁王一党的算计,盘谋对策。 那里白芍又道,“小姐,关家小姐的马车过去了!” “关岚!”阮云欢低念。 关岚之父轻骑将军关康,上一世是秦天宇的得力爱将,三王之乱中,建安侯府借机向靖安侯府发难,关康死在五哥公孙宁的手上。如今…… 阮云欢挑眉微笑。 这一世,秦天宇已死,而在去年选秀之前,因阮云乐强索琉璃灯,关岚面颊受伤落选。自那之后,关岚颇受秦家姐妹冷遇,如今,是不是仍与秦家一路,还未可知。 这里阮云欢想着前事,白芍已连声报道,“小姐,礼部侍郎花大人之女,花纯蕊小姐过去了!” “小姐,户部尚书桑安启桑大人的千金桑可儿小姐过去了!” “小姐,新任吏部尚书魏子朋魏大人的千金魏蓓婷小姐过去了!” “小姐……” 阮云欢听着,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被你这一说,这许多小姐‘过去了’,被人听着,可不知如何想法!” 白芍听她一提,也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小姐不提,哪个还往那里去想?”目光向车外一扫,说道,“小姐,骆小姐来了!” 阮云欢抿唇,笑道,“怎么不说‘过去了’?” “谁过去了?”车外,传来骆凝殊的声音。 白芍撑不住笑起,说道,“果真是骆小姐来了,并不曾‘过去’!” 阮云欢也是忍不住一笑,向车外道,“骆妹妹进来一叙罢!” 骆凝殊应了一声,踩着丫鬟摆的踏脚上车,给阮云欢行礼,笑道,“凝殊见过王妃!” 阮云欢笑道,“眼见妹妹又大了一岁,越发稳重!”虚扶一把,让着她坐下,问道,“前年你不敢骑马,不曾狩猎,今年可曾学习骑射?” 骆凝殊连连点头,小脸兴奋的发红,说道,“妹妹虽骑射不精,跟着公子们入林去瞧瞧,也算开开眼界!”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入林狩猎,一向是男子所为,前年是三公主相求皇上才应允,我们也是恰逢其会,哪里就年年都能!” 第361章 早一些怀上小世子 骆凝殊一听泄气,噘着嘴道,“人家苦练了两年,去年不曾前来也倒罢了,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却又不能!”说着极为泄气。 阮云欢笑道,“那倒不然,回头我们再去雪原上赛马,岂不是有趣?” 骆凝殊终究是小孩儿心性,闻言又欢喜起来,连连点头。 这会儿白芍回道,“小姐,程大小姐来了!” 阮云欢一听,忙掀帘外望,果然见御史府的车子驶过,程秋茗端坐车内,也隔窗向外望来,二人四目一触,只是含笑点头,车子便径直驶了过去。 骆凝殊奇道,“程姐姐也来,倒是奇了!”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程姐姐在城里闷这两年,也该出来透透气才好!” 骆凝殊连连点头,惋惜道,“可惜!程姐姐本是极爽落的性子,如今只因那祸事,竟如换了个人似的!”说着话见五皇子妃的马车出城,便道,“姐姐,五皇子妃来了,妹妹这便回去,我们围场再玩呗!”说着起身便钻出车去。 阮云欢好笑,说道,“她来便来,又与你何干?”倒也不阻,任由她跃下车去。 阮云乐自宫门上车,一路出城,两侧皆是艳羡的目光,心中得意非凡。而马车驰出城门,但见城门两侧,当先是端王、宁王两府的仪驾,只是端王不曾大婚,宁王自宁王妃麻氏丧后也再未立正妃,两府皆只有王爷的行辕。 而在端王下首,便是齐王府的仪驾,齐王殿下刚刚大婚,齐王妃出行,用的全副鸾仪,但见仅马车便有八乘,当先一辆玄色云纹华盖,银灰流苏,在众多的马车中,极中抢眼。 其后三辆,均为双驾桃木马车,挑开的帘子内可见是阮云欢随身的丫鬟、妈妈。而其后四辆为乌木拉货的马车,齐王妃出行这三日要用的物件就装了满满四辆大车。 阮云乐微微咬唇,心中不由有些恼恨。这些荣耀,本来该是自己的,只因上错花轿,如今所有的风头尽数被那丫头夺了去。 阮云欢眼瞧着五皇子妃的马车停在对面,隔着车窗,含笑向阮云乐点头。阮云乐身入皇宫,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打磨,张狂的性子倒也收敛许多,虽然心中恨的咬牙,脸上却不动声色,也是微微俯首,算是回礼。 便在此时,但见靖安侯府的车驾自城内驰出,靖安侯夫人汤氏的马车在前,随后是丫鬟们的马车,其后,大小萧氏也分别乘坐将军夫人制式的马车。丫鬟之后,是六辆载货马车,一列排开,呼呼啦啦,极为惹人注目。 阮云乐暗暗咬牙,心中暗思。区区一个侯爷夫人,也是如此声势,竟然盖过她堂堂皇子妃去。 其实以汤氏马车制式与所携丫鬟、妈妈,较阮云乐自然差了一等,只是有大小萧氏同行,这一队瞧来,便极为壮观。 靖安侯府的马车在定国公下首停下,大小萧氏下车,向阮云欢马车而来。 阮云欢一见,忙下车相迎,含笑道,“原想安安生生歇着,偏两位嫂嫂不许!”见二人行礼,微微侧身,只受个半礼,便扶二人起身。 小萧氏道,“原知道你不耐烦这些俗礼,只是这许多眼睛盯着,总要走个过场!” 阮云欢“嗤”的一笑,心知她说的也是实情,握着她手问道,“二嫂嫂怎么也来,身子不打紧么?” 小萧氏脸一红,低声道,“又哪有如此娇贵?” 大萧氏笑了起来,指她道,“她呀,母亲和二公子均劝她留在府里静养,她想着再过几个月临盆,便要关在屋子里许久不能四处走动,便直嚷气闷,日日缠着二公子,非要同来,二公子也是无法,只得由着她。” 阮云欢想着公孙乾一脸无奈的样子,也是忍不住笑起,说道,“嫂嫂还是当心点儿好!” 小萧氏点头,说道,“我只在车子里坐着,也不骑马便是!” 大萧氏忍不住笑道,“只怕到时见了我们骑马,你又心痒,我可不替你向二公子说项!” 小萧氏听着,便黑了脸,低声道,“早知如此,晚一些便好了!” 大萧氏好笑,说道,“这也由得你?”转向阮云欢,向她身上一打量,轻声道,“倒是母亲说,让你和二嫂多亲近,沾沾喜气,早一些怀上小世子才是!” 阮云欢微窘,啐道,“这才几日,哪里就……”后半句说不下去,说道,“这大冷天,两位嫂嫂回罢,仔细冻着!” 大萧氏笑道,“瞧瞧,她自个儿害躁,反似替我们想着一般!”但也担心小萧氏的身子,与阮云欢辞了一礼,仍回自个儿马车去。 这里阮云欢刚刚转身,但见城门内建安侯府的马车驰了出来。建安侯夫人李氏未到,而秦大夫人热孝中,也不便伴驾,当先的便是秦裕龙之妻,秦二夫人邹氏。在她身后,是秦胜成之妻,秦三夫人熊氏,熊氏之后,是秦五小姐秦璐! 眼见阮云欢凝注,秦二夫人微微挑眉,下巴一扬,脸上露出丝不屑,转过头去。秦三夫人却漾出一张笑脸,对阮云欢俯首为礼。阮云欢也微微一笑,唅首回礼,转身上车。 建安侯府马车在靖安侯府对面停好,却见秦璐带着个丫鬟下车,先向这里行来,在马车前给阮云欢行礼,说道,“臣女见过齐王妃!” 白芍挑起帘子,阮云欢含笑抬手,说道,“秦家妹妹当真客气,快快免礼!” 秦璐福身谢过,才款款站起,含笑道,“不想齐王妃早早便到,倒是我们造次了!”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横竖时辰尚早,哪里争得了许多?” 秦璐微笑,也不再说,说道,“路上杂乱,臣女先请告退,待安了营帐,再来给王妃请安!” 阮云欢淡笑道,“妹妹客气!” 秦璐又辞一礼,便转身向五皇子妃的鸾驾行去。 白芍瞧着她的背影,低声道,“小姐,这位秦五小姐年纪虽小,这心计,恐怕还在秦琳、秦翊之上!” 阮云欢眸中现出一抹深思,点头道,“嗯,若再年长一些,怕是个强敌!”想起一事,说道,“闻说前阵子陈仁向吏部行了文书,抬秦琳为夫人,你可曾瞧见她?” 白芍抿唇,笑道,“陈仁不过区区三品,离这里远着呢,小姐要知道,奴婢去瞧瞧?” 阮云欢摇头,说道,“罢了,横竖一会儿总会见着!”微微闭目,掩去眼底一丝冷芒,唇角却噙出一丝冷笑。 秦琳赶在这个时候让陈仁抬她为夫人,不过是为了一个正室的名份。既为正室,自然可以随陈仁一同伴驾,为的……怕就是深居皇宫,等闲不能见着的秦贵人罢! 辰时三刻,百官家眷尽集城外,但闻城内炮声大作,鼓乐齐鸣。众人尽皆一肃,纷纷下车的下车,下马的下马,跪在道边相迎。 城内马蹄声响,片刻间,旌旗招展,华盖蔽日,皇帝九龙辇在前,诸王、皇子策马随后,自城门内驰出。驰出城门,九龙辇微停,众臣、内眷三呼万岁。皇帝点头,说道,“平身罢!”跟着一摆手,身畔太监便扬声道,“上轿!启程!” 随着他的喝令,九龙辇再启,压过黄土新盖的官道,当先而行。阮云欢微微抬头,掠过那黑色龙袍的身影,向他身后寻找,恰恰对上一双向她凝来的乌眸,不由浅浅一笑。 齐王殿下面容冷硬,眸中却带出一抹笑意,向她深深一凝,策马赶向前去。 白芍瞧的暗暗好笑,扶着阮云欢起身,轻声道,“小姐,快上车罢!”这两个人,府内柔情蜜意,只要一出府,便成相敬如宾。 阮云欢点头,向渐渐远去的俊挺身影又投去一瞥,这才转身上车。只这转身瞬间,但见立在马车旁的白飞一脸愤恨,双拳紧握,额角青筋崩现,一双眸子狠狠盯着前方。 阮云欢微微一怔,回头望去,便见淳于信前侧方,是宁王淳于康的身影。 阮云欢心头一惊,暗呼,“啊哟,我怎么忘了此节?” 太子逼宫一战中,宁王淳于康在最后关头勒死王妃麻氏,出卖太子,取得皇帝信赖,掌管刑部。在这一年的追查中,宁王以雷霆手段,不但将太子一党诛杀殆尽,麻氏诛连九族。白氏一族也因此受到诛连,嫡系尽数伏诛,旁支或发卖,或流放,尽数为奴。而白飞为三房长子,虽为旁支,却也是世家公子,遭此横祸,又岂能不恨? 阮云欢垂目,慢慢踏着踏脚上车,进马车之前,身子又再停住,转身唤道,“白飞!” 白飞正一腔愤恨盯着淳于康,于她的呼唤允耳不闻。赵承见状,忙推他一把,低声道,“王妃唤你!” 白飞悚然惊醒,躬身道,“王妃!” 阮云欢向他瞧了一瞬,挑了挑唇,说道,“你来替我驾车!”也不等他应,径自入车内坐好。 白飞一怔,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什么,默默爬上马车,接替了车夫的位置。 阮云欢隔帘瞧着,不由微微点头。 这个白飞,心怀仇恨,却颇为隐忍,倒是比当初的柴江多了些心机! 白芍不解,悄声道,“小姐,这白飞这些日子倒也听话,为何还要折辱他?” 阮云欢微微闭目,摇头道,“这些日子,他不过是顾着妻儿罢了,只怕是遇到仇人,便再也不管不顾!”轻叹一声,说道,“这几日你盯着他,莫要让他胡来!” 白芍扬眉,说道,“他一介文弱书生,难不成还想刺杀宁王?那不是以卵击石,自取其辱?” 阮云欢叹道,“只怕他自个儿想不到此节!”白芍点头默然。 说话间,但觉马车一震,跟着便粼粼而行。 阮云欢一指将车帘挑开一线,但见自己的马车正错过阮云乐的车子,但见挑起的车窗内,豆蒄也正向这方张望,不由微微一笑。 白芍也瞧见了豆蒄,轻声道,“小姐,这一次琼丹随我们出来,问了几次五皇子妃是不是伴驾。” 阮云欢点头,突然笑了出来,说道,“我倒想知道,阮云乐要如何处置她!” 白芍微微抿唇,轻声道,“只怕她还不知那发蜜有古怪,等着二小姐的赏呢!”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阖眸不语,静静养神。 第362章 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 银白大地,浩荡的队伍迤逦而行。极目处,前边隐约可见御驾的华盖,向后望去,却见黑黑一线,不见边际。白芍探头向窗外张望,不禁咋舌,说道,“小姐,今年伴驾的人似乎多了许多!” 阮云欢点头,叹道,“苍辽国要和亲,此次随行的均是各大世家、四品以上官员的千金、公子,名为狩猎,怕是皇上要从其中挑选和亲的人选。” 白芍点头,轻吁一口气,笑道,“可见早些指婚有早些指婚的好处,小姐去年避开了昔久国王子,这一次更是不用担心会被选中。” 阮云欢“嗤”的一笑,想想去年申屠杰来帝京,为了和亲,有三位名门千金先后被封为公主,最终一死一伤,一个远嫁,还不知结果如何,不禁心中暗叹。 走出一片群山,眼前景色渐渐开阔,但见银白大地无边无际,渐渐与蓝天相接,苍茫一线。 正午打尖,内务府早已命人在空地上搭好各大王府的棚帐。阮云欢扶着白芍的手下车,但觉一股凉风扑面而来,深深吸了口气,清冷的空气中伴着清新的泥土芬芳,虽冷,却也爽利,向那棚帐瞧了一眼,摇头道,“闷了半日,我们外头走走罢!” 白芍连应,说道,“那便一会儿回来再用膳罢!”跟着阮云欢行去,一边扬声吩咐红莲等人棚帐里安置膳食。 阮云欢侧头见白飞垂手立在车畔,心中念头一动,便唤道,“白飞,你一同来!” 自从出城,白飞见她时时召唤,实不知何处做错,只得随后跟来。阮云欢也不拣路,越过喧闹人群,踏着积雪向远处慢慢而行。 白飞随在白芍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眼见离人群渐远,忍不住唤道,“王妃……” 阮云欢停住,慢慢转身向他回望,淡淡问道,“白飞,你想做什么?” “什么?”白飞吃了一惊,抬头向她迎视。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说道,“不错,太子是宁王出卖,白家也是宁王命人所抄,只是,依你之力,可能动得了宁王?” 白飞见自己那片刻的心思竟然早已被她看穿,不禁微微色变,咬了咬唇,慢慢跪倒,俯首道,“王妃明鉴,我……小人并不……并不曾想动宁王!” “没有吗?”阮云欢淡笑,语气变的轻漫,淡淡道,“有没有,只有你自个儿知道,只是,你要记得王府里那几十口子人,若是闹出事来,齐王府未必保得住他们!” 白飞身子一震,挺直的背脊顿时弯了下去,颤声道,“王妃……” 阮云欢见他眸光瞬间黯淡,不由轻轻一叹,轻声道,“我知道你心里不甘,只是,如今你要骨气,要气节,或逞一时匹夫之勇,都没有用,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明白吗?” 白飞神情变唤,默然良久,才低声道,“是!小人知道!若要报仇,必要一击即中,若不然,只能隐忍。” 阮云欢见他想的明白,轻轻松了口气,正要吩咐回去,却见一个小太监拔步向这里奔来,便低声道,“方才的话,你自个儿记得便是!” “是!”白飞应命。 小太监奔到近前,单膝跪倒,说道,“奴才见过齐王妃!” 阮云欢点头,说道,“公公免礼,可有什么事吗?” 小太监起身,躬身道,“王妃,皇上命王妃前去伴驾!” “哦?”阮云欢微诧,抬头向官道上望时,恰见阮云乐自五皇子的棚帐中出来,带着几个丫鬟随着太监向前行去。心知是皇帝召了二人同时觐见,便点头道,“有劳公公!”转向白飞,说道,“这几日你随侍在我左右,不许再行差踏错半步,知道了么!”语气极为严厉。 白飞知道她此话是说给小太监听的,便恭恭敬敬磕头,说道,“小人知道!” 阮云欢点头,说道,“你且回罢!”又转向小太监道,“有劳公公引路!”带着白芍,随着小太监向御驾歇脚处行去。 进入御帐,阮云欢但见皇帝居中而坐,左首陈贤妃相陪,在二人之下,左首端王淳于顺、宁王淳于康、齐王淳于信、五皇子淳于昌、六皇子淳于坚依次而坐,而阮云乐也已坐在右首次席。 皇帝见阮云欢进帐,笑道,“怎么睿敏这会儿来的迟了?难不成是不想瞧见齐王?” 阮云欢抿唇,上前婷婷拜倒,说道,“睿敏见过皇上!” “还叫皇上?”皇帝扬眉。 阮云欢忙道,“睿敏失言,父皇莫怪!”说着磕下头去。 皇帝大笑,说道,“不想睿敏也有说错话的时候,你们说,如何罚她?” 端王闻问,笑道,“自从睿敏郡主指婚之后,我们少了许多耳福,若不然,再抚琴一曲?” 淳于坚抢着道,“怎么没有?去岁申屠杰来朝,云欢还曾抚过一曲,还吹过箫!” 宁王笑指他道,“父皇,瞧瞧,错的可不只是齐王妃呢!” 皇帝也笑,说道,“她大婚之前便与你们熟识,也难怪一下子改不过口来!”向阮云欢道,“方才去了何处,这许久才来?” 阮云欢俯身回道,“回父皇,睿敏见那积雪白的透亮,又极深,一时贪玩,便走的远了些!” 皇帝点头,说道,“嗯,今年倒是好大的雪!”抬手命阮云欢起身,说道,“坐罢,你大婚之后,还不曾好好儿说过话!”转向淳于信道,“睿敏性子野,如今既是你的王妃,便管着她些,这大雪天乱跑,仔细有个好歹!” 淳于信微微一笑,说道,“父皇说的是!”抬眸向阮云欢一望,抿唇不语。 淳于昌自从阮云欢进门,一双眸子便尽数落在她的身上,此刻见她和阮云乐并坐,眸光便在二人身上轮番扫过,心中暗暗比对二人身形相貌。若论五官齐整,自然是齐王妃越加清丽,而阮云乐却我了一份难以忽视的槐丽。 而两人的肌肤…… 淳于昌微微挑眉,但见齐王妃细致白嫩,双颊微现红晕,端的是十分诱人。而阮云乐,在那细致上,更是添了几份水润光洁,其细嫩处,却又不是齐王妃可比。 目光在阮云乐身上一转,五殿下想到那衣衫下不可思议的触感,顿时心头一跳,忙转过头去。 那里皇帝瞧着二人,转向端王、宁王道,“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老四、老五也已大婚,你二人身为兄长,也该早日立正妃才是,总这么荒着,你们的母妃岂不是心焦?” 端王淳于顺微微一笑,俯首道,“父皇,如今吏部正在加紧整治,儿臣待忙过这阵子再说罢!” 皇帝哑然失笑,说道,“不管吏部时,也不见你为了此事上心!” 宁王却笑道,“父皇说的是,儿臣听命父皇母妃便是!” 皇帝侧头瞧他一眼,微微点头,却望向六皇子淳于坚,说道,“老六虽说不急着大婚,可是过了年你也十六了,闻说宫里几次派了人,你都将人送了出来,怎么?要学你四哥不近女色,非得朕亲自塞一个给你才成?” 阮云欢闻言,微微扬眉,向淳于信望去。恰淳于信也转头望来,二人四目交投,阮云欢抿唇一笑,反倒是淳于信微显窘迫。 淳于坚闻言,脸涨的通红,扭捏道,“父皇,儿臣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皇帝挑眉。 淳于坚憋了半响,才呐呐道,“那些宫女,儿臣都不曾说过话,平白的给儿臣侍寝,可不知有多别扭!” 皇帝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不过是侍寝,要你说什么话儿?”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这样也好,日后给你选的皇子妃若是身份太高,这些宫女反而没处发落!”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均是一惊。 皇帝这是要将苍辽公主嫁给六皇子? 淳于坚大急,唤道,“父皇……” 话还没有出口,却闻宁王淳于康笑道,“父皇,儿臣闻说苍辽公主年方十六,与六弟倒堪匹配!” “十六?”陈贤妃扬眉,说道,“较老六还大一岁啊!” “父皇!”淳于坚接口,说道,“长幼有序,儿臣岂能越过两位皇兄头里?依儿臣之见,这苍辽公主配二哥才是最好!” “为何?”皇帝含笑而视。 淳于坚道,“苍辽国主一片诚意,公主来归,自然是配我大邺最尊贵的皇子,才更显诚意。如今我们兄弟,以二哥、四哥、五哥最高,可是莫说四哥、五哥已经大婚,便是没有,也要以二哥为长,自然是指给二哥!” 端王淳于顺好笑,说道,“六弟,父皇说你,你怎么说到二哥头上,二哥可不曾惹你!” “二哥说什么话,六弟分明是向着二哥!”淳于坚含笑。 皇帝垂目,淡淡道,“都是朕的儿子,哪个又比哪个身份高些?” 淳于坚一惊,自知失言,连忙闭嘴。 淳于顺闻出皇帝的不悦,心头一窒,微微抿唇,俯首道,“父皇说的是!” 皇帝点头,目光向阮云欢一扫,说道,“睿敏丫头,你一向聪慧,如今倒说说,这苍辽公主,要指给谁最好?” 阮云欢不料他问到自己头上,眉端微微一挑,起身拜倒,说道,“睿敏不敢妄议朝政!” 又打马虎眼! 皇帝扬眉,摆手道,“虽说是国事,却也是家事,如今你已是齐王妃,这家事说说自个儿的想法,也无不可!” “家事?”阮云欢微微抿唇,俯首道,“回父皇,睿敏虽不曾见过苍辽国国书,但几位皇子既然互让,想必是不曾指定和亲和选,如此一来……是不是便未必非要嫁给皇子?” 淳于坚奇道,“不嫁给皇子?如今皇室中,除我们兄弟,便只有小皇叔一人,可是小皇叔已有世子妃,岂能再娶苍辽公主?” 阮云欢抿唇,抬头向皇帝一望,便不再语。 第363章 明年春起小皇孙便可出世 皇帝摆手,说道,“老六说的也是,如今淳于弘杰尚在孝中,又是立了正妃的,自然算不上他!” 淳于昌向阮云欢一望,垂眉轻笑一声,说道,“若论大邺朝最尊贵的男子,却不是我们兄弟!” “那是谁?”淳于坚瞪眼。 淳于昌向上行礼,说道,“自然是父皇!” “啊!”淳于坚低呼,嚷道,“你是说,让父皇将苍辽公主收入后宫?这怎么成?” “怎么不成?”淳于昌扬眉。 淳于坚本想说皇帝年老,可想到每三年一次的选秀,又觉不妥,一时间抓耳挠腮,想不出话来。 宁王淳于康自从苍辽国递上国书,便一意迎娶苍辽公主,此时听这兄弟几个推来推去,却无人提到自个儿,不由心中暗怒,此时趁机道,“是啊,父皇春秋鼎盛,正当盛年,若将苍辽公主收入后宫,倒也不错!” 苍辽公主若不能归他所有,宁肯她被收入后宫,自己再从苍辽太子身上下手。 一个花朵儿一样的苍辽国公主嫁入皇宫,岂不成了后宫中出身最高的妃嫔?待再过几年,又岂有旁人的立足之地?陈贤妃心中暗恼,向淳于昌横去一眼,脸上却神色不动,点头道,“是啊,皇上正当盛年,收苍辽公主进后宫,倒也两全!” 皇帝向下指了指,说道,“都是睿敏这丫头使坏,竟将这话儿引到朕的身上!” 阮云欢抿唇,浅笑道,“睿敏只说未必是皇子,却不敢指父皇,如今却是几位殿下之意!” 那里淳于康瞧着她,心里恨的咬牙。苍辽公主和亲,这是他提高身份的大好机会,如今被她一句话,推入后宫,自己再也无法可想。 皇帝哈哈大笑,说道,“你倒推的干净!”摆手道,“起来罢!今日不过闲话,此事还要等苍辽使臣入了帝京再说!” 阮云欢抿唇忍笑,谢过起身坐了回去。 陈贤妃闻言,悄悄松了口气,点头道,“皇上说的是,如今苍辽国使臣未至,也不知苍辽王是何意,倒不忙定下!”眸光向下一扫,望向阮云欢、阮云乐二人,转话道,“倒是你们二人,如今已经大婚,该定下性子,好生服侍两位殿下才是,莫要再到处乱跑!” 阮云欢眉心一跳,低声应道,“是!” 到处乱跑?这说的是她阮云欢啊! 这些日子,阮云乐住在宫里,晨昏定省,倒是与陈贤妃亲近许多,闻言不禁露出一抹笑意,脆脆应道,“母妃放心,福宁知道!” 淳于信抬眸,向阮云欢一瞥,说道,“儿臣向在军中,无瑕打理府中之事,多亏睿敏奔波,如今才有了些模样!”淡淡一语,将陈贤妃的话驳了回去。 他自从东海回来之后,性子变的沉稳许多,平日不大开口,一但开口,旁人便不敢小覻。陈贤妃一窒,瞬间笑起,向皇帝道,“前几日皇上还生怕齐王欺负了睿敏,不想如此维护,皇上可放心些了!” 皇帝也忍不住笑起,说道,“我道齐王的性子能牵住睿敏这匹野马,却不想是被睿敏锁住了齐王。也是!睿敏这丫头精灵古怪,老四未必斗得过她,不将齐王府闹的鸡飞狗跳才怪!” 说的几位皇子皆笑了起来。陈贤妃笑道,“谁锁着谁怕什么,重要的是,几时给皇上添个小皇孙才好!”说着话,目光向阮云欢、阮云乐二人身上扫来。 饶是阮云欢两世为人,这样的事当着一众皇子说起,也还是有些窘迫,微微抿唇,俯下头去。 皇帝点头,微微一叹。 皇室子嗣单薄,端王还没有大婚,宁王大婚之后,宁王妃三年无所出,如今也只有故去的太子留下一点血脉,偏偏受太子一案牵连,关在冷宫里。 这等话,旁人倒不好接口,众皇子皆是一默,阮云乐浅浅一笑,起身行礼,说道,“好教父皇、母妃得知,五殿下身边儿的沈氏已有五个月身孕,明年春起,小皇孙便可出世!” “哦?”皇帝微微扬眉,向淳于昌扫去一眼,眸中却无喜色。 正妃刚刚大婚,妾室就已有了五个月身孕,这在各名门世家来说,并不能算是喜事。 淳于昌眉心微微一皱,向阮云乐瞧去一眼,只得起身禀道,“回父皇,这个沈氏,是江淮织造沈平泽之女,是去岁儿臣在行宫结识,后来也算经了些患难,原本许着一个侧妃的名份,因还不曾大婚,便只收为妾室。” 皇帝一听,神色微霁,点头道,“原来是沈平泽的女儿,立为侧妃倒也过得去,只是……”只是赶在正妃之前有孕,于理不合。皱了皱眉,向阮云欢扫去一眼,最后这句话便不曾说出,说道,“既许了侧妃的位置,待她生下庶长子再封罢,不要坏了规矩!”若生下的只是庶女,那就只好再等着! 阮云欢微微挑眉,侧眸向阮云乐一望,心里暗暗点头。 依张妈妈之言,这冬猎之时,就是向沈子涵动手之机,她要除掉沈子涵肚子里的孩子,此时自个儿提出来,倒显得自己并不挂怀,到时宫中出事,她不在宫里,又有这番话垫着,便疑不到她的身上。 只是…… 齐王妃冷笑。 阮云乐啊阮云乐,若是旁人也倒罢了,偏偏,你遇上一个对你知之甚详的阮云欢! 淳于昌倒无可无不可,躬身应命。 那里陈贤妃忙趁着道,“虽然是个妾室,如今怀的也是皇家的子嗣,有了也好,睿敏和福宁沾沾喜气,明年各自添上一个,岂不是热闹!” 皇帝心中虽然对淳于昌不满,却也知她是为了讨自己欢心,倒也不想驳她好意,跟着笑起,向阮云欢、阮云乐一望,点头道,“你们二人一同大婚,如今瞧谁先给朕诞下嫡孙,朕有重赏!” 重赏? 众人心头一震。这二字从皇帝口中说出来,怕不是金银封号那么简单! 端王淳于顺微微挑眉,望向阮云欢,勾了勾唇角。宁王淳于康眸中却闪过一抹戾色,抬眸向二人一扫。淳于信微愕,向阮云欢望去一眼,抿唇垂头,举杯将杯中酒饮尽。 若是为了这个重赏才和小狐狸……那又有何趣味? 五皇子淳于昌却眸子一亮,暗暗思忖,这个重赏,难道……眸光微瞥,向皇帝坐下的椅子一扫,又转了开去。 阮云欢心中微窘,只是与阮云乐一同起身,轻声谢恩。 阮云乐也是双眸灼灼,暗暗盘算。如今自己嫁给五皇子,虽然比起这丫头齐王妃的身份差了一截,但是待明年五皇子封王,自然便能赶上。不同的是,自己与这丫头同为郡主,自己却缺了一个封地,若是能早她一步生下皇孙…… 微微抿唇,向淳于昌望去一眼。每夜那狂风暴雨一般的掠夺,也不知道,几时才能令她有孕? 这个时候,门外小太监回道,“皇上,时辰不早,该启驾了!” 皇帝点头,当即传旨启驾,一挥衣袖起身,大步走出棚帐,陈贤妃随后跟出。 众兄弟躬身相送,直到脚步声走远,才依序向门外行来。端王淳于顺走在最前,走到门口,回头一望,向淳于昌道,“五弟有福,五弟妹倒是个极容人的性子!”微微一笑,目光扫过阮云欢,转身而去。 宁王淳于康向淳于昌一望,笑道,“恭喜五弟!”随后跟去,心里暗暗咬牙。麻氏嫁给自己三年,也不曾有子,如今府里放着几个侧妃妾室,偏偏也都是不下蛋的鸡! 淳于信见二人走远,向阮云欢一望,手臂下垂,在她手上轻轻一捏,也大步而去。 淳于昌脚步微停,深深向阮云欢一凝,张了张唇,却不曾说出什么,也随后而去。 淳于坚将阮云欢衣袖一扯,笑道,“云欢,晚一些,我去你们帐子里去玩!”说完匆匆的奔了去。 阮云欢好笑,眼瞧着他奔远,微微摇头,向齐王府的仪驾行去。 过小狼沟,再行半个时辰,马车便驰入皇家狩猎场。还是那片空地,还是那片林子,还是那些连绵的山丘。所不同的,是这空地上的营帐,连连绵绵,竟然占地数里。 阮云欢下了马车,依着小太监的指引,向齐王府的营帐而来。一边行,一边问道,“小公公在宫里几年了?” 小太监躬身道,“奴才七岁进宫,如今已有六年!” 阮云欢微笑道,“始终都在康总管手下?” “哪里能够?”小太监摇头,说道,“咱们新进宫的奴才,都要先在御膳房、御马棚等处做几年杂役,待识了规矩,慢慢儿的才调往旁处,也只是守屋子做些洒扫,像奴才这般,到内务府也才一年!” “哦!”阮云欢点头,问道,“小公公刚入宫时,是在何处?” 小太监道,“奴才命好,是在御膳房!” “嗯!”阮云欢微显失望,却仍然问道,“瞧康总管为人极是和气,想来你们在他手里也还不至受罪罢!” 小太监微缩了缩脖子,低声道,“那时内务府总管还不是康总管!” “哦?”阮云欢声音里露出些好奇,问道,“那是谁?” “是三年前调去打理行宫的福总管!”小太监低应,生怕她问及什么皇宫中的机密,忙到,“王妃,齐王府的营帐到了!”营帐依照品阶驻扎,齐王府的营帐就在御营一侧。 阮云欢点头,说道,“有劳小公公!”命白芍赏了银子,送小太监离去。 阮云欢慢慢踱入营帐,向白芍道,“你去吩咐安置罢,我自个儿歇会儿!” 白芍应命,扶她在榻上坐下,又赶着烧水沏了壶茶来,这才转身出去。 阮云欢阖眸,慢慢靠在榻侧,脑中疾速回思。前年,自己来狩猎场之前,陈贤妃曾道,自己的母亲是死在秦天宇之手。而数月前,秦天宇临死之际,却爆出惊人的消息。他对自己的母亲阿如深爱刻骨,绝不会动手伤她,那么…… 第364章 她在陷害秦天宇 阮云欢微微皱眉,与陈贤妃相见以来的一幕一幕相继在脑中回演。 第一次见她,陈贤妃脸上是一抹愕然,那目光……似乎穿透了她,在寻找另一个人的身影。 这并不奇怪,李夫人初见自己,也曾在自己身上寻找母亲的身影。 而后来…… 陈贤妃对自己也算和气亲厚,还主动提及生母之死。后来,在李夫人的要求下,又亲绘了狩猎场的地图,还有……母亲身亡那一日的情形。 除去她所说母亲临死抓着秦天宇的手臂之外,旁的话皆与秦天宇所言相合,并无疑点。 如果当年她没有目睹自己母亲身亡的经过,断断不会说的如此详细。可是,她却在紧要处撒了慌,是为了掩护杀害母亲的真正凶手,还是为了陷害秦天宇? 如果是前者,凶手是何人? 阮云欢皱眉凝思。 陈家,为帝京城中的世家旺族,虽不及靖安侯府,不及建安侯府显赫,却也是屈指可数的世家。而大将军陈洛书,是陈氏一族的长房嫡系,少年成名,当年在朝中,几乎与靖安老侯爷并称。 陈贤妃是陈洛书大将军的嫡长女,自幼养在深闺。十五岁那年,被指婚给当时还是皇子的淳于弘仁为侧妃。第二年,淳于弘仁登基为帝,被封为陈妃,其后连育二子,逐渐有了封号,直到爬到四妃之首,便是如今的陈贤妃。 如此看来,岂会有人,是隔了十多年,还要她堂堂陈贤妃花这许多心思掩护? 阮云欢眉头一跳。 那么……她在陷害秦天宇? 为什么? 秦家和陈家,同朝为官多年,又同为帝京城中的世家旺族,难道,这两家之间,有自己不知道的恩怨? 阮云欢皱眉。 但觉许多线索纷繁纠错,越想越是混乱,竟然理不出头绪。 正在这时,但闻帐外白芍声音道,“王爷……”跟着被淳于信一声轻嘘打断。 阮云欢回神,唇角不觉挑起,露出一抹笑意,却仍保持原来的姿势不动。 淳于信悄悄进帐,见阮云欢阖眸假寐,便悄悄行去,一把将她紧拥入怀,轻声笑道,“在想什么?” 阮云欢张眸,笑道,“怎么这会儿就回来?”坐起身子,替他宽衣。 淳于信轻拥着她,细查她的神情,低声道,“云欢,今日母妃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母妃什么话?”阮云欢扬眉,一双小手停在他颈下的纽结上。 淳于信垂眸向她凝注,但见她水眸一片诧异,不由笑起,俯首在她唇上一啄,笑道,“本王倒忘了,我的王妃犹胜男儿,怎么会在意些许小事!” 阮云欢身子向后一撤,纤眉微拢,说道,“王爷不曾说,怎么知道臣妾不在意?” 淳于信低笑,叹道,“便是今日母妃说你乱跑,她并无恶意,你莫放在心上。” 阮云欢眼珠一转,微微抿唇笑起,低声道,“有王爷替妾身出头,妾身得意的紧呢!”替他将外衫宽去,换上家常软袍,替他在肩背轻揉,轻声问道,“骑了一天的马,累了罢?一会儿我命丫鬟浇水,早些歇息罢!” 纤纤细指捏在肩上,轻柔却又不失力度。齐王殿下但觉通体舒泰,微微阖眸,惬意的轻哼一声,说道,“你今日奉了旨,便要依旨而行,岂能抗旨?” 阮云欢手指一停,诧道,“奉什么旨?” 淳于信唇角挑起,说道,“父皇命你早日诞育皇孙,你应了的!” “你……”阮云欢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在他肩上一捶,嗔道,“你要讨赏,别扯上我!”说着将他一推,翻身便要下榻。 淳于信长臂一伸,一把将她勾揽入怀,身子一翻将她压入身下,喃声道,“云欢,本王想要孩儿,想要你给本王生个王儿,可是,却不是为了讨赏!”乌眸定定,满是认真。 阮云欢“嗤”的一笑,点头叹道,“我知道!”螦首微抬,在他唇上轻轻一触。 绵软温润的触感,顿时如一道电流,通过齐王殿下全身。淳于信身子一僵,瞬间俯首,将她樱唇噙上,霸道吮吸,寸寸攻掠。 阮云欢双手抵在他肩上,却不忍推开,意识迷乱中,好笑的想。这个人,可当真不能招惹。 呼吸渐窒,淳于信方恋恋不舍的抬头,手指怜惜的抚过她微肿的红唇,轻叹一声,又将她紧拥入怀,埋首在她发间,低声道,“云欢,你当真是个妖精,本王中了你的毒,只要与你一处,便处处小心,只怕你伤,怕你痛,更怕……你对本王不满!” 低沉的声音,带着金属的回声,娓娓而述。 阮云欢身子轻轻一颤,心头掠过一抹锐痛。这个男子,是以怎样的心爱着自己?上一世,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却为自己舍弃江山社稷,与她亡命天涯。而这一世,他是威风八面,睥睨一方的齐王,在自己面前,却要陪上如此的小心。 是自己做了什么,令他如此不安? 阮云欢心底微疼,双手自他肩头掠向颈后,环住他的颈项,轻声道,“傻瓜,你做何事,都不会令我不满,若我心里无你,又岂会费尽心计嫁你?” “当真?”齐王殿下抬头,不确定的轻问。 “当真!”阮云欢点头,水眸对上他的乌眸,波光潋滟的眸子里,皆是满满的深情,轻声道,“齐王殿下,我阮云欢是你的齐王妃,你要做任何事,云欢都会跟着你,陪着你,助着你,绝不离弃!”清润的声音,一字字,一声声,低低而述,轻柔,却带着无比的坚决。 “当真?”狂喜掠上齐王殿下乌亮的眸子。这一瞬间,但觉胸口涨的满满,欢喜的如要炸开一般,颤声道,“云欢,有你这一句话,本王便是为你而死,也……” 话还不曾说完,已被一只绵软小手掩上,眸下,水眸露出一抹惊惧,阮云欢连连摇头,低声道,“不!不许说死!淳于信,我阮云欢旁的事都能由你,可是你若敢死,我阮云欢生生世世,再也不要理你!” “好!好!不死!不死!”淳于信忙应,一手抓住唇上掩着的小手,俯首在她掌心一吻,轻笑道,“本王便陪本王的小狐狸活着,你若当真成了精,可记得提携本王!” “嗤!”阮云欢不觉笑起,刚才心底掠过的惊惧却如一片轻飘飘的乌云,悄悄的,无声无息的,掩在她的心头。 自己终于与这个男子纠缠在一起,这一世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一夜纠缠,淳于信于寅时起身,精神百倍的前去御帐上朝,而齐王妃阮云欢却如一条被抽了筋的蛇,趴在床榻上许久,直到天光渐亮,才不得不懒懒起身。 白芍一边服侍她洗漱,一边轻声道,“小姐,昨夜琼丹果然去了五皇子营帐,只是不曾久留,隔了片刻便回来。” 阮云欢微微挑眉,问道,“红莲呢?” 白芍微一迟疑,低声道,“她倒不曾去,只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向那边张望几回!” “嗯!”阮云欢微微一叹,说道,“不要惊动,多留意便是!” 白芍点头,替她将手上水迹拭去,重新戴上镯子戒指,这才将内务府送来的餐盒打开,在案几摆上。 阮云欢刚在案后坐下,但见红莲自外进来,气呼呼的道,“这内务府建的营帐,怎么如此不顶事?” 白芍扬眉,问道,“怎么了?”瞧了瞧她两只黑眼圈,问道,“你的营帐不暖和?怎么不曾睡好?” 红莲咬唇,向阮云欢望去一眼,狠声道,“倒不是不暖和,只是挡不住声音,一晚上吵的要死!”在阮云欢面前跪坐,皱眉道,“小姐,在府里时当真瞧不出,二小姐小小的年纪,怎么就……昨儿整整一夜,又是叫又是喊的,奴婢听着……” 想着与阮云乐一起的男子,数月前还与自己是何等的欢愉,如今却是看得碰不得,如隔着天涯,心头便觉一阵阵酸楚。 阮云欢微微挑眉,向她一瞥,说道,“这营帐自然不比府里,你若嫌吵,与旁人换换就是。” 红莲语结,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也不再说,略略用了些粥点,便命白芍收去,说道,“昨日刚来,各府怕是有许多琐事还不曾安置,今日料想无事,你随我四处走走罢!” 白芍应命,随着她入屏风后更衣,问道,“要不要唤上白飞?” 阮云欢略想了想,说道,“昨日他似是想的通了,若一味看着他,反而令他难堪,你唤小丫鬟留心便是!” “嗯!”白芍点头,替她将最后一件狐裘大氅披上,便出营向外行来。 立在营前,阮云欢目光越过大片空地,望向林中那已再次修葺整齐的看台。 十二年前,母亲就在那台前堕马而死。数月之前,秦天宇又在此处伏诛。而十二年前那一桩血债,仍然扑朔迷离,竟不知凶手究竟是谁。 “小姐!”身后,白芍低唤,说道,“十多年的旧案,如今要查,自然有些棘手,小姐不必心急!” 阮云欢点头,想了想,说道,“回头你打听一下御马监在何处,设法问问,那一年,可曾有什么特别的事儿!” 白芍点头,刚应了一声儿,便见御帐那方小太监一阵飞奔,连声唤道,“太医,传太医,快!快传太医!” 阮云欢微一扬眉,快行几步,问道,“这位公公,出了何事?” 小太监匆匆行了一礼,说道,“柳贵人晕倒了!”说完,又飞奔而去。 阮云欢大吃一惊,拔步便向御帐奔去。守营侍卫认得她的齐王妃,忙躬身行礼,说道,“王妃,待小人命人通传!” 阮云欢点头,急道,“你只说我来探望柳贵人,不必惊动皇上!” 侍卫应命,扬手唤过个小太监,说道,“你快去禀,说齐王妃来探望柳贵人!” 小太监应命奔去,片刻即回,躬身道,“齐王妃请随奴才来罢!”说着转身在前引路,他瞧阮云欢神情急切,倒也行的极快,很快便将她引入一处营帐,向内回道,“皇上,齐王妃到了!” 第365章 宫里的暗手还少吗 皇帝在里边? 阮云欢微怔,也顾不上多想,见宫女打起帘子,便径直入内。但见诺大一座营帐,屏风隔为两截,皇帝正一脸不愉,坐在屏风之外。 阮云欢福身行下礼去,说道,“睿敏见过父皇!” 皇帝点头,皱眉道,“早说凡儿近日身子不好,劝她不要来,偏偏拗着性子跟来,哪知道一路劳顿,竟然就晕倒。” 柳凡非来不可,自然是为了苍辽国和亲的事儿! 阮云欢扬眉,心中却暗暗纳罕。虽说柳凡生的娇弱些,却也不至如此!也不细究,说道,“父皇,不知睿敏可能探望?” 皇帝点头,说道,“你去瞧瞧也好!” 阮云欢正要进去,但闻帐外脚步声响,小太监回道,“皇上,太医到了!”说着话,陆太医已打帘子进来,先给皇帝行礼。 皇帝摆手,说道,“快些去瞧瞧柳贵人,若是不好,早些送她回宫!” 陆太医见有阮云欢在侧,只是躬身一礼,便转入屏风。 阮云欢随了进去,但见杨子一脸焦灼立在榻旁服侍,榻上床幔放下,柳凡只一只手露在帐外。手腕上,搭着一条丝帕,陆太医二指搭在她腕脉上,正细细诊治。 杨子见阮云欢进来,忙福身见礼。阮云欢微微摆手,轻轻行到床侧,一指将床帐挑开一线向里张望,但见柳凡双眸紧闭,脸色苍白,数月不见竟似乎清减了许多,不由心底一紧。 陆太医诊完一腕,又换另一只手腕诊了一番,微微点头,便向屏风外行来。 阮云欢忙快步跟上,问道,“陆太医,柳贵人不打紧罢!” 陆太医微微一笑,轻轻摇头。 皇帝听二人出来,便问道,“陆太医,柳贵人何病?” 陆太医俯身跪倒,说道,“恭喜皇上,柳贵人无病,只是已有两个月的身孕,气虚血弱罢了!” “什么?”皇帝大喜,说道,“你说已有两个月?” “是!”陆太医点头。 皇帝指他道,“你……你可诊的实了?快……快再去细细诊过!” 陆太医含笑磕头,说道,“皇上,微臣已诊的确实,绝无偏差!” 皇帝喜不自胜,起身道,“那就请爱卿开些补气养血的药来,速速命人回宫去取!” 阮云欢也是喜出望外,福身行礼,说道,“恭喜皇上!” 皇帝笑道,“你多陪陪她,也沾沾喜气!”转身要走,又再停住,唤过一个小太监,说道,“你去唤康得海,传旨,封柳贵人为柳妃!”挥手命小太监退去,大步向屏风内行去。 阮云欢微微抿唇,出外唤过白芍,说道,“你回营去,瞧殿下回来,只说我晚些回去,莫要让他四处寻我!” 白芍在帐外早得了信儿,抿唇忍笑,说道,“王爷知道王妃在这里沾喜气儿,自然不会说什么!” “你……”阮云欢语结,抬手做势欲打,咬牙骂道,“鬼丫头!” 白芍“嘻”的一声笑着逃开,向御营外行去。 阮云欢转身回来,绕过屏风,但见柳凡已醒,正靠在枕上,与皇帝低声说话。见了阮云欢,忙唤,“云欢!” 阮云欢含笑行去,行礼道,“恭喜柳妃娘娘!” 柳凡粉面潮红,抬眸向皇帝一望,低声道,“胡说什么,皇上在这里!” 皇帝笑道,“朕亲自下旨,岂是假的?” 柳凡欠身,轻声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皇帝忙将她扶住,说道,“你身子要紧,要谢恩,待好些罢!”站起身来,说道,“你先歇着,朕稍后再来瞧你!” 柳凡榻上福身,说道,“臣妾恭送皇上!” 皇帝点头,向阮云欢道,“你横竖无事,便多陪陪凡儿!” 阮云欢福身应命,先送他出帐,这才又转身回来,一把拥住柳凡,连声道,“姐姐,这可好了,只要你生下皇子,日后便有了依靠!” 柳凡脸色微白,强笑了笑,低声道,“我倒愿是个女儿,还能得太太平平的长大!”抬头向杨子示意,杨子领会,悄悄退出帐外,门口守着。 柳凡一把抓住阮云欢的手,轻轻连摇,喜道,“云欢,这些日子,你可不知我有多担心,苦在你大婚那日,我不能出宫,耳听着说迎亲的花轿进了宫,不知是不是你,又不敢问,直到第二日,才得了信儿,一颗心总算放在肚子里。” 阮云欢见她此时还牵挂着自己,心中感动,叹道,“此事还多亏姐姐,若非郑妈妈、江妈妈相助,断断难成!” 柳凡点头,悄声道,“到了年底,宫里会有一批宫人放出宫去,那四名随侍女官我已请哥哥替她们寻了人家,到时远远的嫁去,此事再无处可查!” 阮云欢点头,却淡笑一声,说道,“纵然去查又能如何?我二人穿错了衣裳,难不成她们是没错的?谅她们也不敢说!” “总是小心些好!”柳凡微微摇头。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一手在她小腹轻抚,说道,“姐姐,如今你有了身孕,在后宫里怕更是暗手极多,若我在宫里也倒罢了,如今却无法帮你!” 柳凡点头,冷笑一声道,“纵我没这孩子,宫里的暗手还少吗?”抬了抬下巴,向营帐外一指,说道,“这会儿消息传开,怕是有人已动了心思!” 阮云欢点头,想了一瞬,说道,“这几日在围场,恐怕人杂,若不然,我命青萍来服侍你几日,也好堤防!” 柳凡摇头,说道,“防得了这几日,难不成还时时防着?” 阮云欢道,“这几日这许多人出入,难免错了眼,还是小心些才是!” 柳凡见她说的恳切,这才点头,说道,“还是你想的周到!” 阮云欢见她答应,抿唇一笑,说道,“今儿晚上,也不知有多少人睡不着呢!” 柳凡也忍不住笑起,点她道,“你呀,谁招惹了你,才叫睡不着呢!” 阮云欢假怒,说道,“姐姐如此说云欢,云欢可不陪着姐姐,仔细姐姐回头睡不着!”说着起身,做势要走。 柳凡忙将她扯住,笑道,“我又不惹你,怕什么睡不着?好云欢,陪我说说话儿,我们可是许久不曾谈心!” 阮云欢点头,又坐了回来,笑道,“姐姐要谈什么?” 柳凡瞧着她,眼底闪过一抹戏谑,凑首到她耳畔,悄声道,“姐姐想知道,齐王对妹妹可好?夜里恩爱几回?” 阮云欢颊飞双霞,咬唇骂道,“一向以为姐姐是正经人,谁知道如此不堪,云欢可当真不敢久留!”说着又要起身。 柳凡笑道,“哪里不正经,你千方百计嫁他,难不成只是摆在屋子里瞧的?” 阮云欢被她说的羞恼,扑上前又抓又挠,柳凡连连求饶,轻声道,“好云欢,我再不说了,你好歹瞧在这肚子的份儿上!” 阮云欢斜睨她,咬牙道,“原来你就是仗着这肚子里的肉,知道我不能拿你如何!”倒也当真不敢多闹,替她整了被褥枕头,重新靠好。 柳凡轻叹一声,说道,“果然与你一处开心,难怪祥云一天要念上八百回。” 阮云欢点头,问道,“祥云如何?这次怎么没有同来?” 柳凡摇头,轻声道,“她一个外姓的公主,又岂是三公主可比?如今风口上,自然能避就避着些!” 阮云欢默然点头,问道,“姐姐心里可有人选?” 柳凡垂眸,想了一瞬道,“苍辽兵强,如果能够拢络自然是好的,只是祥云……” 阮云欢皱眉,说道,“祥云虽与我们亲厚,但是席家却未必肯卷入纷争。” 柳凡点头,叹道,“要说可选的世家小姐不少,只是我们不忍祥云嫁去,自然也不忍旁人,只是若是任由旁人送去人选,日后却怕成了后患!” 阮云欢微微点头,皱眉问道,“皇上的意思呢?” 柳凡微微蹙眉,低声道,“皇上属意魏贵人的妹子!” “魏蓓婷?”阮云欢微诧,眸光微闪,轻声道,“如今吏部是端王殿下管着,魏子朋能补这个缺,想来是端王殿下的人,若真如此……” 想端王淳于顺虽然非敌,但大争之时,怕也非友,长远想来,魏蓓婷并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柳凡轻轻点头,说道,“恐怕端王殿下也是这个意思,而宁王殿下想的,却是方平邦之女,方巧娥!” 阮云欢轻轻点头,叹道,“只这两人相争,恐怕便有一番争斗,何况还有一个秦家!” 柳凡微怔,问道,“秦家?秦璐尚小,怎么秦家想让她和亲?” 阮云欢微微摇头,轻声道,“秦家嫡小姐虽只剩这一个,那些庶女又端不上台面,恐怕会在外戚身上打主意!” 柳凡扬眉,说道,“秦大夫人黄家经过济宁一案已经败落,如今秦天宇一死,更不用提起。而秦二夫人邹氏……秦三夫人熊氏……”喃喃低念,脑中疾速闪念,轻声道,“旁人倒也罢了,我闻说邹氏有一个娘家侄女,生的极美,却不知年岁!” 阮云欢眸光微闪,说道,“这就是了,皇上突然下旨让四品以上在京的官眷尽数随驾,恐怕便是……”向帐外一指,压低声音道,“阮云乐嫁给五皇子,五皇子却与秦家水火不容,如今连端王也对秦家起了戒心,你们宫里的秦贵人岂能呆得安稳?自然还是要寻旁的大树遮蔽!” 柳凡轻轻点了点头,说道,“秦二夫人的兄长,是绵余府的郡侯,正三品,只不知那邹小姐有没有在帝京?” 阮云欢微微挑唇,说道,“若是来了,晚一些自会见着,急什么?” 柳凡轻轻点头,向她瞧了一瞬,轻声道,“只是不知,齐王殿下做何想法?” “他?”阮云欢嗤的一笑,撇了撇唇,说道,“我们齐王殿下光明磊落,说只要不将苍辽公主塞了给他,旁人不管!” 柳凡忍不住好笑,摇头道,“一母同胞的两个兄弟,怎么就差这么远?” 第366章 断断不能让他如意 阮云欢挑眉,问道,“难不成姐姐知道五殿下属意何人?” 柳凡点头,说道,“那沈氏怀了身孕,这生下来若是个小王子,那可是他的长子,日后纵不能承袭爵位,也必要图个出身。如今沈家可不知有多风光,沈子涵的几个兄弟,均在户部、礼部当值,就连吏部也塞了人进去。” 阮云欢扬眉,问道,“五殿下属意的,是沈家的女儿?” 柳凡点头,低声道,“恐怕如此!” 阮云欢冷笑,说道,“倒打的如意算盘!”心里暗思,旁人也倒罢了,只是淳于昌,断断不能让他如意! 就听柳凡说道,“旁人也倒罢了,那秦家的如意算盘,断断不能让他如意!” 阮云欢“嗤”的一笑,缓缓点头,倾身握着她的手,说道,“宫里的事,姐姐纵不说,云欢也有所耳闻,那秦翊心机深沉,实在是个劲敌。更何况,府外又有秦家撑腰,姐姐万万不可操之过急!” 柳凡点头,咬牙道,“我只恨入宫这许久,竟不能置她死地。” 阮云欢轻叹一声,向她肚子瞧了一眼,说道,“姐姐,旁的不论,如今你有了身子,且自保重,府外有我,我们慢慢运筹便是!” 柳凡眸中闪过一抹恨色,微微点头。 陪着柳凡坐了片刻,闻外头人声吵杂,杨子进来回道,“主子,魏贵人、秦贵人等人向这里来了,想来是得了信儿!” 柳凡微微皱眉,现出一些不耐,说道,“你就说我身子不好,不便见客,挡了罢!” “姐姐!”阮云欢连忙阻止,低声道,“秦翊也倒罢了,魏子鹏却是朝中新贵,你纵不耐烦,魏贵人那里也要应付。” 柳凡揉了揉额角,叹道,“这些人,一刻也不消停!”向杨子道,“请几位贵人外头坐罢!”说着掀被下床,重整了衣裳,扶着阮云欢的手绕出屏风。 刚刚在外间坐下,便见几个华服丽人行了进来,当先便是如今后宫中最得宠的贵人秦翊。在她身侧,是一位杏目桃腮的美人儿,见了柳凡,忙福身见礼,说道,“恭喜柳妃姐姐!” 柳凡忙起身还礼,说道,“圣旨未下,魏妹妹切莫乱叫!” 魏贵人抿唇,笑道,“皇上金口,还有跑得了的?姐姐等着听封便是!”上前握着她的手,扶回短榻坐下,这才向阮云欢一望,说道,“想来这位是齐王妃!”说着行下礼去。 阮云欢忙福身还礼,说道,“睿敏见过魏贵人!”抬头见几位妃嫔虽都见过,却并不相熟,只是款款福身一礼。 秦翊自入帐内,虽然随着魏贵人见礼,一双眸子却如勾子一样盯在柳凡身上,此时闻言,浅浅一笑,说道,“睿敏郡主大婚,我们身在皇宫,还不曾恭贺,今日可赶的巧了!”说着也是浅浅一礼。 阮云欢浅笑还礼,说道,“多谢秦贵人!” 秦翊唤她“睿敏郡主”而不是“齐王妃”,分明是挑衅,阮云欢却避而不应,淡淡一句绕了过去。 魏贵人听出其中玄机,却只微挑了挑眉,向二人笑望一眼,转向柳凡道,“此次伴驾,原只是贪图新鲜,宫外透透气儿,不想这刚来,姐姐便有了好消息,我们也来沾沾喜气儿!” 柳凡微微一笑,说道,“妹妹道是好事儿,我可是受皇上埋怨呢,说身子不好,不该闹着前来!”说着抿唇,双颊微红,露出一抹甜甜的笑意。 阮云欢一旁好笑。进宫一年有余,柳凡竟然也打磨的唱做俱佳。便在一旁打趣,说道,“皇上嘴里埋怨,却不知有多欢喜呢!这要是柳贵人留在宫里,哪里这么快便得知这等喜事儿!” 柳凡抿唇,说道,“幸好皇上不曾恼我!” 秦翊见她眸含喜色,笑容甜的如要溢出水来,不禁恨的咬牙。入宫已一年有余,论得宠自己只有在柳凡之上,怎么偏偏她有了身孕,自己却毫无消息。 魏贵人却笑的坦然,说道,“皇上喜欢还来不及呢,怎么就舍得恼了姐姐?”说着垂目瞧着她的肚子,说道,“真瞧不出,姐姐这纤细的腰肢,肚子里居然有个小人儿!” 柳凡“嗤”的一笑,一手在肚子上轻抚,满脸爱怜横溢,轻声道,“不过才两个月呢!” 正说笑,但闻帐外小太监扬声禀道,“贤妃娘娘到!” 几人一听,忙纷纷起身相迎。 陈贤妃自外而入,向帐内一扫,笑道,“本宫还说赶着头一个来恭喜,哪知竟还是赶个晚集!” “见过贤妃娘娘!”几位嫔妃一同见礼。 阮云欢也上前见礼,说道,“见过母妃!” 陈贤妃笑道,“睿敏也在啊,都免礼罢!”行去首位坐下,才向柳凡道,“柳妹妹有了身子,当小心才是,快坐罢!” 柳凡谢过,这才在次位坐下。 陈贤妃目光在她身上一转,笑道,“昨儿才说睿敏和福宁刚刚大婚,皇上心里惦着抱皇孙呢,今儿你便怀了龙胎!”说着抬头向阮云欢一望。 阮云欢垂眸,抿唇道,“柳贵人有孕,是皇上的洪福,岂是睿敏可比?” 陈贤妃摇头,含笑道,“这是什么话?皇上洪福,难不成老四是无福的?你瞧瞧你,本就生的瘦弱,如今大婚之后,更见清减,知道是你操持王府内务,不知道的,还道你受了老四欺负!趁着这几日在外,当好好补补才是!” 转向身畔的宫女,说道,“你传话给康得海,回头炖些滋补的汤品给齐王妃和五皇子妃送去,柳贵人这里,待太医开了方子,依方调理!” “是!”宫女福身应命。 阮云欢也跟着行礼,说道,“睿敏谢过母妃!” 陈贤妃微微一笑,说道,“谢什么,本宫也不过是为了养好了你,早些抱孙儿!”说的众嫔妃跟着笑了起来,柳凡见众人目光均移去阮云欢身上,不由轻轻松了口气。 众人坐着说了会儿话,陈贤妃道,“柳贵人昨日劳顿,如今又有了身孕,想来也乏了,我们先去罢!”说着起身,又叮嘱柳凡几句,才带着众嫔妃离去。 闹这一场,柳凡也确实觉得无力,入内又在榻上歪着,向阮云欢道,“你也回去罢,齐王殿下一早寻不到人,还不埋怨上我!” 阮云欢笑啐,说道,“瞧着你没精神,偏还有闲心打趣我!”心里也确实有事,扶着她躺好,拉锦被替她盖上,便道,“瞧着那些人说来便来,当真是让人难以放心,我一顷儿便送青萍过来!” 柳凡点头,叹道,“难为你费心!” 阮云欢低声道,“自家姐妹,又何必客气!”替她将帐幔放下,外间唤入杨子服侍,这才转身离去。 出御营回入齐王府的营帐。淳于信正翻看兵部送来的公文,见她进来,起身问道,“怎么这么许久,柳贵人可好?” 阮云欢点头,说道,“想是失了调理,没什么精神,应该无碍!”先唤来青萍,将柳凡有孕要她照应之事说了一回,说道,“我已和贤妃娘娘说过,你拿了我的腰牌,直接去柳贵人处便是!”又嘱咐一番宫里的规矩。 青萍应命而去,阮云欢这才得瑕瞧向淳于信,见他仍穿着朝服,笑道,“怎么不换衣裳?”拉着他手臂入内。 淳于信笑道,“旁人服侍的不舒服,只等你来!”说着张开双臂,等着她服侍更衣。 阮云欢好笑,在他手臂一拍,嗔道,“啊哟,齐王殿下几时学会摆这等架子!”双手环过他的腰,先将玉带解下。 鼻端嗅到幽幽发香,淳于信但觉心头平和,通体舒泰,环臂将她拥入怀中,轻声道,“本王哪里是摆架子?分明是中了你的毒,事事非你不可!” 阮云欢微窘,抿唇笑道,“旁人只道齐王殿下不喜说笑,这等话被人听到,还不将人吓着!”身子后仰,伸手替他解开衣纽,问道,“一会儿可还出去?” 淳于信道,“不知你几时回来,正想着今日是去骑马,还是外头走走!” 阮云欢微微侧头,说道,“今日你不用伴驾?” 淳于信摇头,含笑道,“有柳贵人的喜事,父皇今日怕也无心理我们!” 二人正说着,闻门外白芍回道,“王爷,王妃,六殿下来了!” 话声刚落,便闻脚步声奔进帐来,大声唤道,“四哥,云欢!” 淳于信轻叹一声,满脸无奈,应道,“就来!” 阮云欢抿唇一笑,取一件家常袍子替他换上,一道儿向外而来。 淳于坚斜倚着帐门,侧头向二人笑望,说道,“四哥,云欢,你们猜我带了谁来?” “谁?”淳于信扬眉,整了整衣衫在短榻上坐下,才向帐外一望,说道,“邵二哥进来罢!” “你怎么知道是我?”邵毅丰自帐外探进头来,目光向阮云欢一扫,点头道,“一定是睿敏这丫头猜到的!” 阮云欢倒颇为意外,扬眉道,“怎么邵二公子也在,昨日竟不曾瞧见!” 淳于信笑了出来,说道,“哪里还用得着云欢?六弟一向大大咧咧的,能让他如此故做神秘,怕也只有邵二哥!” 邵毅丰向淳于坚一望,说道,“原来又是六殿下露出马脚!” 淳于坚却不以为意,说道,“只是邵二哥带了朋友来,四哥必然猜不出是何等人物!” 淳于信微微扬眉,目光便向邵毅丰身后望去。 邵毅丰点头,笑道,“齐王殿下,我引荐一位朋友给殿下认识!”说着身子微侧,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能让邵毅丰这不羁浪子郑重引荐的朋友,必不是寻常人物! 阮云欢也不禁凝目,向帐门望去。 晨光自帐门洒入,幽暗光线中,但见一个俊逸少年洒然身形,脚步轻捷,翩然踱入帐门,向淳于信抱拳躬身,施下一礼,说道,“在下吕辰,见过齐王殿下!” 第367章 眼前少年绝非常人 吕辰? 大邺朝,可没有听说过这一号人物! 淳于信眉心一跳,含笑回了一礼,说道,“原来是吕公子,本王怠慢!”目光向邵毅丰一扫,微微挑眉,等他述及此人来历。 邵毅丰却似没有瞧见,转向阮云欢,说道,“吕兄,这位便是睿敏郡主,如今的齐王妃!” 吕辰回头,向阮云欢望来,浅浅一笑,俯首行礼,说道,“吕辰见过齐王妃,久仰睿敏郡主大名,今日一见,当真是三生有幸!” 见到一军统帅,威震东海的齐王不卑不亢,见到齐王妃却露出如此深浓的赞赏……齐王殿下眉端微挑,唇角浅勾,不自觉带出一些兴味。 而阮云欢此时也正望住吕辰,但见他眸若清泉,眉如远山,两瓣薄唇微启,似语还笑,端的是一个俊逸如仙的人物。只是……四目交投,齐王妃心头微微一震。但觉那清泉背后,隐隐的,竟似透出一抹凛然之气。 眼前少年,绝非常人! 阮云欢心中暗警,脸上却不动声色,款款施下礼去,说道,“睿敏见过吕公子,吕公子谬赞,内宅妇人,愧不敢当!” 吕辰含笑道,“王妃何必过谦?” 邵毅丰摇头道,“云欢,你也是爽落的性子,怎么跟了齐王也守起礼来?”说着横目,向淳于信一瞥。 淳于信微微扬眉,笑道,“吕公子远来是客,自当礼数周全!”向门口守着的白芍道,“邵二公子无酒不欢,你带人去内务府取两坛酒来,要不然我们打发不了这尊大神!” 白芍刚应一声儿,便闻阮云欢补道,“再要几个下酒的小菜,免得邵二公子说我们齐王府小家子气!” 白芍抿唇,福身应道,“是!”见二人再无吩咐,转身而去。 邵毅丰含笑摇头,点着二人道,“你们倒与本公子说说,这是夫唱妇随,还是妇唱夫随,怎么两年不见,这齐王殿下也学的牙尖嘴利?” 阮云欢微微抿唇,说道,“原来邵二公子此来,是出我们齐王府的丑来着!”说着目光向吕辰一瞟。 邵毅丰会意,向吕辰道,“我与齐王殿下自幼笑闹惯了,与齐王妃也有些交情,故而说话不拘礼数,让吕兄见笑。” 吕辰含笑道,“如此甚好,倒不拘谨!”眸光不自觉望向阮云欢,眸子里露出些深究之意。 淳于信微微勾唇,说道,“请邵二哥和吕公子坐下叙话罢!”引着二人落座。 邵毅丰这才道,“吕公子是走西北、西南丝路的客商,我自一年前无意中结识,言谈之下甚为投机,这一年来,一同周游列国,曾长不少见闻。几个月前,他闻说我要回帝京,心慕帝京城物华天宝,便一同前来。” 淳于信点头,说道,“邵二哥素来心高气傲,如此推崇吕公子,可见吕公子也非寻常人物!” 吕辰微微一笑,说道,“齐王殿下过奖,在下一介草民罢了!” 草民吗? 阮云欢浅笑。邵毅丰虽不入仕途,又得了个浪子之名,但是他出身世家大族,寻常的商人,岂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只是邵毅丰不曾明言,阮云欢也不便点明,只是侧头向淳于信一望,恰逢他也回过头来,二人四目交投,眸中全是一片了然。 三人叙话间,门外白芍回道,“王爷,酒菜到了!” 阮云欢行去,唤她入内,助她一同将酒菜摆上,含笑道,“王爷和两位公子且饮且说罢!” 留下白芍在一旁添酒,自己正要退到屏风之后,却被邵毅丰唤住,说道,“云欢,今日怎么立起规矩来了?均不是旁人,不如一同饮上几杯!”说着便转头望向淳于信。 淳于坚也忙道,“是啊,云欢,我们好久不曾好好叙话。” 淳于信抬手在他头上打个爆栗,说道,“云欢的名字你也乱叫,叫皇嫂!” 淳于坚“啊”的一声低呼,一手捂了额头,不满嘟囔,“一向叫惯了的,一时哪里改得过口!”虽说如此,也不敢再唤名字。 正在这时,但闻门外鲁三姐回道,“王妃,程大小姐来了!” 阮云欢一怔,说道,“是程姐姐来了!”说着向帐门迎去。 帘子掀起,程秋茗一眼见帐内有人,忙道,“王妃这里有客人,我随后再来罢!” 阮云欢道,“我送送姐姐!”便要与她一同出帐。 帐内邵毅丰却唤道,“是程大小姐,既然来了,何不同饮一杯?” 程秋茗一愕,倒不好转身就走,向阮云欢一望,才向内行礼,说道,“原来是邵二公子!” 淳于信见邵毅丰喧宾夺主,也不以为意,起身道,“程大小姐来的正好,请进来坐坐罢!” 程秋茗见齐王殿下出口相邀,再不好拒绝,说道,“那秋茗打扰!”随着阮云欢向内来,盈盈向三人行礼。 邵毅丰、吕辰二人起身还礼。邵毅丰笑道,“不想两次造访齐王妃,两次遇到程大小姐,在下倒与程大小姐有缘!” 程秋茗大家闺秀,见过的都是世家公子,个个举止守礼,言语得体。此时闻他说话随意,微觉窘迫,浅浅行礼,说道,“能结识邵二公子,秋茗之福!” 阮云欢向邵毅丰横去一眼,淡笑道,“邵二公子到了何时,都不改这浪子本色!”转头向吕辰一指,说道,“程姐姐,这位是吕辰吕公子,邵二公子的好友!吕公子,这位是程御史的千金,程大小姐!” 程秋茗向吕辰行礼道,“原来是吕公子!” 吕辰躬身还礼,说道,“程大小姐多礼!”目光在她断臂衣袖上一扫,便即移开。 阮云欢冷眼旁观,见他眸光淡然,就如看到一个最寻常不过的人一样,不禁暗暗点头。 常人若见程秋茗如此官宦千金,容貌秀美,却断去一臂,虽然极力遮掩,神色间或惊讶,或惋惜,或鄙夷,必然会有所流露,而吕辰却眸光淡然,清澈如水,没有丝毫掩饰的痕迹,足见其自幼良好的教养。 一旁淳于坚见几人说笑见礼,浑然将自己忘记,忍不住嚷道,“喂喂,这里还有一个人,怎么程大小姐不与我见礼?”说着挺了挺身,挤到淳于信身前。 众人忍不住笑了出来,连程秋茗也忍不住莞尔,向他施礼道,“臣女见过六殿下!”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淳于坚连连摇手,笑道,“你是云欢的好友,自然也是我们的好友,不必如此客气!” “叫皇嫂!”后脑又受一记爆栗。淳于坚大叫一声,捂着后脑回头,嚷道,“四哥,好疼啊!”一眼见淳于信板着脸瞪来,不禁一窒,只得转头,向阮云欢不情不愿的唤道,“皇嫂……” “六弟!”阮云欢忍笑,速速回了一句。邵毅丰忍不住,当先笑出声来,连淳于信也忍不住挑唇。 淳于坚垮了脸,低声道,“分明叫惯了名字,又只比我大几天,却偏偏改口,如此别扭,还能不能愉快的叙话?” 淳于信装做没有听到,吩咐丫鬟另整了杯盏,几人依序入座。 程秋茗性子本就娴静,自从断臂之后,受尽旁人冷眼,便越发变的孤僻,如今坐在众人之间,淳于信、淳于坚兄弟是天潢贵胄、天之骄子,自不必说。阮云欢是懿旨赐封的齐王妃,本人也是帝京城的风云人物,更不必提起。 如今但见邵毅丰挺拔超然,吕言俊逸雍荣,更是不觉自惭形秽,坐在众人之间,更觉拘谨。 阮云欢察觉她的不安,便向邵毅丰笑道,“邵二公子去年不曾回过帝京,却不知这一去两年,有什么有趣的见闻,说来听听?” 邵毅丰仰首饮一杯酒,笑道,“要说有趣的见闻,那倒不少,最让我难忘的,便是结识吕兄弟一事!” 阮云欢挑眉,笑道,“怎么,二位相识,还有典故?” 吕辰淡笑,说道,“那是吕某的糗事,偏偏邵二公子喜欢挂在嘴上!” 阮云欢听说他这样的人物居然也有糗事,不禁好奇,笑道,“愿闻其详!” 邵毅丰向吕辰一望,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那是去岁深秋,我正游历到北戎国的流云洲,遇到几个阴山族的人强抢‘民女’。” 淳于坚插嘴问道,“难道是吕公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邵毅丰连连摇头,忍不住大笑出声,说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是本公子,被强抢的民女才是吕公子!”说到后句,想来是想起当时的场面,忍不住一手拍案,哈哈大笑。 淳于坚瞠目,说道,“怎么北戎国的人男女不分?还是吕公子男扮女装?” 邵毅丰笑道,“那倒不是,只因北戎国一向男多女少,许多过路客商的女眷怕遭北戎人掳劫,便往往女扮男装。吕公子生的太过俊美,阴山族的人只道他也是扮成男装的女子,便上前强抢。” 饶是阮云欢两世为人,这种事也是闻所未闻,忍不住“嗤”的笑出声来,说道,“倒不知最后如何化解?” “如何化解?”邵毅丰笑道,“他们打不过本公子,美人儿自然便被本公子夺了过来!”说着一手捏杯,回头向吕辰笑望。 吕辰也不以为杵,淡淡一笑,说道,“多谢邵公子救命之恩!” 说的众人都忍不住笑起,程秋茗也忍不住莞尔,心中的那些拘谨,不知不觉松懈了许多,含笑倾听众人谈笑。 几人且饮且说,邵毅丰举止潇洒,谈笑不羁,吕辰见多识广,博古通今,二人一搭一档,论起大江南北,各国见闻,时时令人拍案称奇。再加上淳于信、淳于坚兄弟偶尔插上几句,更增二人谈兴,言谈间,一片恢弘之气。 程秋茗静静听闻,不知不觉,但觉天地之大,人生小小挫折,当真是微不足道,一时心胸顿开,听到妙处,也随着众人喝采畅饮,不知不觉便酒意微醺。 第368章 倒想见见是何等人物 阮云欢自从与程秋茗相识,便想尽法子令她释怀。只是,她拘在那小小的帝京城中,来来往往皆是官室妇人,日日浸在闲言碎语之中,虽能鼓起勇气面对旁人异样的目光,却又如何能够真正释怀? 而此时,虽只在这一方小小营帐,几杯薄酒入喉,便见她眉目舒展,眸光闪亮,整个人不知不觉间焕发出一抹神采,不由心中喜慰,暗暗点头。 酒过三巡,众人的话题,渐渐绕到此次冬猎上,吕辰笑道,“不瞒诸位,在下周游列国,只闻各国皇室均是奢靡荒淫,这大冬天的,无不是躲入深宫饮酒做乐,却不料大邺皇帝竟会在此时狩猎。” 淳于信淡淡一笑,说道,“我大邺朝马上得天下,这每年冬猎,皇帝亲临,是数百年来的旧制,以示不忘根本。” 吕辰扬眉,点头道,“原来如此!” 淳于信一手举杯,眸光在他脸上一扫,淡道,“闻吕公子言谈,似乎不是大邺子民!” 吕辰一怔,随即笑起,说道,“四殿下当真是目光锐利,在下是苍辽人氏!” 苍辽? 在场众人,除邵毅丰之外,尽皆一怔,阮云欢抬头,与淳于信对视一眼,又转头望向程秋茗。 这里是皇家猎场,又正在皇帝狩猎之时,等闲岂能容闲杂人等轻入?而邵毅丰虽是皇亲国戚,性子纵再不羁,料来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擅带闲人进入。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带吕辰前来,早已禀明皇帝,而看吕辰这言行举止…… 苍辽太子! 这个身份,几乎呼之欲出,阮云欢眉心一跳,又再向淳于信望去一眼。 为何冬猎之期提前? 为何皇帝突然降旨命所有四品以上官员家眷伴驾? 为何邵毅丰会堂而皇之带一个“客商”前来,却无人阻挡? 若这个吕辰便是苍辽太子,那么,一切疑问就迎刃而解。苍辽太子微服前来,是要亲自为自己挑选一位太子妃了! 这个念头一成,阮云欢心中不禁微诧。闻说苍辽国贫瘠,民风彪悍,原想着苍辽太子也不过是如申屠杰一般的人物。却没有料到,此人举手投足之间,王者之气毕露,岂是个轻易容人摆布的人物? 齐王妃微微俯首,唇角不觉挑起一抹笑意。如此一来,端王也好,宁王也罢,所有人的算盘尽数落空,接下来的大戏,想来十分的精彩! 几人谈谈说说,瞧着已过午时,阮云欢见程秋茗已有五、六分酒意,便道,“妾身不胜酒力,暂且失陪!”说着一手扶住程秋茗,说道,“程姐姐陪妹妹里边坐坐可好!” 程秋茗虽在兴头上,却也觉头脑昏沉,再饮下去必然出丑,便笑道,“好啊!”撑着身子站起,巧笑施礼,说道,“秋茗失陪!”脚步微滞,随着阮云欢绕过屏风,向内帐行去。 邵毅丰推杯而起,笑道,“今日叨扰,也该尽欢而散了,后日林中狩猎,我们再较个长短如何?” 淳于信慢慢起身,淡道,“自当奉陪!”侧头向吕辰一望,问道,“吕公子也参予狩猎?” 吕辰也笑道,“到时,吕某也凑个热闹罢!” 淳于坚嚷道,“邵二哥,到时我和四哥一组,瞧我们谁胜?” 邵毅丰微微挑眉,向淳于信一望,笑道,“齐王殿下和六殿下一组,那我们岂不是胜之不武?” 淳于坚一跃跳起,怒道,“邵二哥,你竟然如此小瞧我!” 淳于信却一手在他肩头一压,淡道,“那倒未必!”淡然的语气,漫不经心的道出,却自成气势。 邵毅丰大笑,指他道,“老四,你服一回输,又能怎样?” 吕辰却是微微扬眉,细细向淳于信一望,说道,“齐王殿下能征惯战,小小狩猎,自然不放在眼里!”双手抱拳,向他躬身行礼,说道,“吕某告辞!” 淳于信微微点头,亲自送三人出帐。 转身回来,但见阮云欢已安置好程秋茗从内帐出来,挑眉问道,“你以为如何?” 阮云欢点头,说道,“苍辽太子!” “嗯!”淳于信听她果然与自己想到一处,轻轻点头,伸手揽她入怀,叹道,“想不到是如此人物,本王实不想与他为敌!” “嗯!”阮云欢低应,侧头倚在他肩头,轻声道,“此人不能为友,便必然是个劲敌,看来,这苍辽太子妃的人选,我们绝不能顺其自然了!” 淳于信微微一默,叹了口气,说道,“本王不愿介入此事,实在是不愿因我们男子之间的争斗,将小小女子的终身做为筹码。” 阮云欢抬头向他凝视,轻轻摇头,说道,“殿下欲正大光明争夺,奈何旁人暗地里却尽使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殿下要赢,又岂能顺其自然?” 淳于信垂眸,向她深深凝视,唇角却噙着一丝无奈,低声道,“你容本王想想!” 午后,营地前的空地上,已立起十数个箭靶,一众习武的公子在那里开了场子比试。每射出一箭,便有一旁观赛的小姐们或齐声喝采,或摇头叹息,瞧见那铁箭连靶子都碰不到的,难免一片嘘声。 程秋茗随着阮云欢出帐,瞧见那边一片欢腾,忍不住微窘,说道,“今日当真是失态,不过饮了几杯,竟睡的如此沉法。” 阮云欢抿唇一笑,说道,“姐姐说哪里话,又无旁人瞧见,怕什么失态?” 程秋茗双颊晕染,轻声道,“妹妹瞧见倒也罢了,却在齐王殿下面前,还有……还有二位公子……” 阮云欢握着她手,轻声笑道,“齐王和二位公子皆是磊落之人,又岂会见笑?何况姐姐全了礼数,并不曾失礼?” 程秋茗侧头,却想不起自己如何回到内帐,只依稀记得几位男子谈古论令,指天说地,听的颇为畅快,不由叹道,“今日也是沾了妹妹的福气,若不然,姐姐竟不知这世上还有那样的地界,那样的人物,到头来,不过井底之蛙,白活一世。”说话间,神色便露出一些向往。 阮云欢心头微动,握着她的手,轻声道,“姐姐,人之一世,能随性而为之事不多。外头天高地阔,好玩儿的地方多着呢,往日姐姐无心倒也罢了,如今既然心羡,何不于天地间畅然一游,倒不枉此生!” 程秋茗怦然心动,问道,“这……我一个女儿家,又是……又是……如何能够?” 阮云欢浅笑,说道,“这世间事,只有不敢想,却没有做不到!” 程秋茗听她说的率性,垂头微思,心中越发热切。暗道,是啊,云欢与我一样,都是闺阁千金,可是她素来要怎样便怎样,我又为何不能?转而再想起七岭一行,虽说去时有大小萧氏为伴,回来又与阮云欢一处,但行止之间,风土人情,是从不曾有的经历,心中便越发的渴切。 二人立在营边说话,却见阮云筝穿着一身淡紫的骑装向这里奔来,远远的便大声唤道,“大姐姐!大姐姐!我们来骑马可好?” 程秋茗轻咦一声,说道,“怎么六小姐也在这里?” 阮云欢忍不住笑道,“皇上下旨,说四品以上官员在京的家眷均要伴驾,却不曾指定年岁,她便非说她也在伴驾之列,缠着爹爹将她带来。” 程秋茗忍不住一笑,说道,“如此说来,三小姐和五小姐岂不是也在伴驾之列?”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云筝小小年纪,那张小嘴,十个大人都说不过她,云舒、云欣可是望尘莫及。” 说话间,阮云筝已奔到近前,一把抓住阮云欢的手,嚷道,“大姐姐,我们已输了一局,来!快来!说什么也要争回面子里子底子!”拖着她的手,拽着便走。 阮云欢听的好笑,问道,“你们和谁比,输了什么?” 阮云筝噘嘴道,“几位公子,和我们赛马,他们人多,已胜了一局!” 阮云欢微笑道,“怎么好好儿的和公子们塞马?都是哪个府上的公子?” 阮云筝眨眼,掰着手指数道,说道,“有六殿下,公孙七公子,秦家五公子,柳公子,邹公子,吕公子,邵公子,程公子,熊公子……”一口气竟数出十几位公子。 阮云欢微微扬眉,问道,“邹公子?” 阮云筝点头,说道,“嗯,是绵余郡侯的公子。” 程秋茗却问道,“吕公子和邵公子?可是邵二公子?” 阮云筝点头,眸光闪亮,说道,“吕公子和邵公子骑射之术极好,我便是输在他们手里!”说着噘了小嘴儿,颇为不服。 阮云欢微微一笑,问道,“怎么是你输在他们手里,旁的小姐呢?都有谁?” 阮云筝数道,“方小姐,魏小姐,邹小姐,沈小姐,骆小姐,秦小姐,熊小姐,关小姐,桑小姐……”又一口气不停,数出一大串的小姐。 程秋茗忍不住笑起,说道,“难为六小姐竟记得住这许多!” 阮云欢微微挑眉,说道,“熊小姐是何人?” 阮云筝道,“我闻秦小姐唤她表姐,她又唤熊公子大哥!”听她问个不休,不耐烦起来,拉着她的手便拖,说道,“姐姐去将场子赢回来!” 阮云欢听到竟有邹家兄妹和熊家兄妹,想到早晨柳凡的话,不禁心中冷笑。看来,秦家并不是孤注一掷,竟在邹家和熊家各选了一人!倒想见见是何等人物,便笑道,“姐姐就这样子去,如何骑马?” 阮云筝回头,见她穿着如意云纹绣棉袄,百花飞蝶绣夹裙,外头还罩着猩猩红狐毛抖篷,便又转身连推,说道,“姐姐快去换衣裳!” 阮云欢无奈摇头,向程秋茗道,“程姐姐也一同来罢!” 程秋茗心头怦动,实在也想去一观,只是垂目向自己断臂一瞧,微微咬唇,迟疑道,“我……” 第369章 当真是好计 阮云筝忙道,“程姐姐怕什么?云筝在平邯府,曾见有兵士断了两条腿还骑马呢,程姐姐不过缺一只手臂罢了,打什么紧!”脆生生的声音,竟然没有一丝的避讳。 “云筝!”阮云欢忙低声喝阻,抬头向程秋茗唤道,“程姐姐!”心里暗忧,程秋茗本就极在意这条断臂,被云筝这么一说,怕心里更加难过。 程秋茗果然脸色微白,转念间,心中暗道,“我既然心羡这广阔天地,难不成只因怕人瞧我断臂,便将自个儿拘住?云筝不过一个小小女娃,就想的如此豁达,难不成我还不及一个孩子?” 心中念头一闪而逝,微微咬唇,向阮云欢道,“我随你同去,只是怕骑不好马,只能在一旁助威!” 阮云欢见她神色间一片坦荡,心中一松,笑道,“姐姐随意便是!”牵着她的手回帐,唤白芍将自己的两身骑装寻出,各自换上。 待三人回到赛马跑道,众公子、小姐正望着跑道另一端大声喝彩。 阮云欢马上翘首,但见两骑骏马远远的飞奔而来,隐约可见是一个身穿粉红骑装的小姐和身穿藏青锦袍的公子。二人策马飞奔,还在马上腾挪纵跃,一时间,竟然不分高下,惹得众人喝彩连连。 阮云欢扬眉,问道,“那是哪个府上的小姐?” 阮云筝微微扬眉,说道,“姐姐怎么没有瞧出来,那是秦小姐!”语气中带出些微的厌恶。 “秦小姐?秦璐!”阮云欢眉心一跳,目光扫过场中,但见邵毅丰、吕辰正立马道旁,一边观战,一边低声说笑。 和秦璐赛马的,不是吕辰! 阮云欢挑眉,目光向人群中望去。公孙致,柳中岩,程谨,秦明……还有两个陌生的少年,想来就是邹、熊两位公子。 难道…… 念头刚起,便闻众小姐齐声大喊,“秦小姐当心!” 阮云欢目光移回,便见粉红色身影单足跃立马鞍,却被骏马一个纵跃,立足不稳,向一侧滑落,正正向身侧公子撞去。马上公子猝不及防,下意识张臂去接,顿时抱个满怀。 场中众人一见,微愣之后,便有人笑了起来。邵毅丰身子斜斜的跨在马上,摇头道,“呀呀,小姐不曾落马,公子也未赶前一步,这算是谁赢?”眸光中不自觉带上一抹嘲弄。 那边骆凝殊小脸微青,冷哼道,“若不是六殿下援手,秦小姐岂会不落马?”微微咬唇,双眸定定望向那边奔回的二人。 阮云欢心头微动,再回头去瞧那二人,但见秦璐已回到自己马上,也不再腾挪纵跃,规规矩矩的纵马驰回,而与她并行的,果然是六皇子淳于坚。 众小姐闻骆凝殊居然助着六皇子,均侧头向她望来,一个样貌极美,大约十三、四岁的小姐撇唇道,“怎么两方比赛,骆小姐竟帮着公子那方?” 骆凝殊扬眉,说道,“邹小姐,话可不是这么说,既然是比赛,自然要论个公道,方才若不是六殿下出手,秦小姐必会落马,自然是秦小姐输了!” 邹小姐? 绵余郡侯邹行功之女,秦二夫人的侄女,邹雪贞! 阮云欢微微扬眉,向那邹小姐细细一瞧,果然见容貌娇丽,竟与阮云乐不相上下,不觉暗暗点头。 转眼间,淳于坚、秦璐已策马奔回。淳于坚眸光闪亮,神色间皆是兴奋,扬声道,“哈,又胜一局!” 而秦璐却微微咬唇,双颊潮红,一双眸子似喜似羞,眼波盈盈,偷偷向他瞟去。 阮云欢瞧在眼里,不禁微微一怔,转头再望向骆凝殊,但见她小脸儿微白,一双圆圆的杏眸巴巴的瞅着淳于坚,小嘴儿微嘟,分明是有了几分气恼。 上一世,骆凝殊便苦恋淳于坚,看来这一世,依然如此! 阮云欢心底微叹,转念间,突然心底咯噔一声,一个念头迅速袭入脑中。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齐王妃冷笑出声。原来,秦家将秦璐召回,目标竟然是六皇子淳于坚! 想通此节,饶是齐王妃聪明机变,智计百出,也不由暗赞秦家之计。 本来,秦家在这即将到来的夺位之战中,筑有三窟。一窟宫里秦翊秦贵人,若她产下皇子,秦家必然全力扶他登基,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第二窟,便是赐婚齐王妃的阮云乐,若秦翊无子,便扶齐王登基,秦家也算皇后外戚。 第三窟,便是凤良妃所出的端王殿下,借着江夏王世子妃的关系,扶端王登基,对秦家也必有阴蔽。 而如今,原本扶持的端王渐渐离心,不能再做依赖。阮云乐误嫁与秦家势同水火的淳于昌,自然也不能再扶助。如今只剩下宫里一个秦翊,却又迟迟不见有孕。 可以说,原来的狡免三窟,已有两窟尽废。宫里秦翊无子,秦家断不会将一族前程孤悬在她的身上。所以,又将目光盯上不曾立妃,却已在军中攒露头角的六皇子淳于坚! 好计! 当真是好计! 齐王妃浅浅笑起,见骆凝殊仍在和邹雪贞争执,便纵马而前,说道,“秦五小姐小小年纪,骑术便如此精湛,不过一时失手罢了,依我之见,这一局该算打和!” 众人一见是她,忙都翻身下马,马前见礼。 阮云欢微微点头,含笑道,“众家姐妹一处戏耍,不必拘这礼数!”抬手命众人起身。 淳于坚闻她此言,倒也不争,含笑摆手,说道,“打和便打和,男子与女子相斗,本就胜之不武!”纵马奔到阮云欢面前,说道,“云欢……皇嫂,你我二人比一局如何?” 阮云欢微微抿唇,说道,“方才还说与女子相斗胜之不武,怎么又要和我比?难不成六殿下眼里,睿敏是男子?” 淳于坚“嘿嘿”一笑,摸着后脑道,“皇嫂虽是女子,却是巾帼男儿,自然与旁的女子不同!” 那里秦璐本来与淳于坚并羁而驰,见淳于坚撇下她去寻阮云欢,不觉心中微恼,微一转念,却扬起一个灿烂笑脸,说道,“闻说齐王妃骑术精湛,尤其骑射之术极佳,既然来了,何防比拼一局!”转一转眸,向吕辰一指,说道,“这位吕公子与齐王妃年岁相当,不如就吕公子可好?” 在场男子,均是大邺朝的世家公子,唯有这吕辰不知来例,但看他与邵毅丰一同前来,想来也是个不羁的人物,若是比试之中出些意外,齐王妃断送在此人手里,就连那个邵二公子怕也脱不了干系! 吕辰见点到自己,不由微挑了挑眉,向阮云欢望来,笑道,“齐王妃可肯赐教?” 阮云欢微微抿唇,摇头道,“吕公子客气,睿敏献丑!”说着策马越众而出,停在插着小旗的倍看。 哪知还不等吕辰出来,便闻有人冷哼一声,说道,“已嫁妇人,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阮云欢闻声回头,但见是立在邹雪贞身畔一位陌生小姐,便淡淡一笑,说道,“熊小姐言之有理,若不然,熊小姐与吕公子比试一场?” 这位小姐正是秦三夫人熊氏的侄女,熊燕瑶。她此次进京,虽不知秦家最终意图,却也有心在世家公子中择一夫婿,见吕辰风流俊赏,早已暗暗倾心。此时一闻此言,暗思自己也是将门之女,有何可惧?下巴一抬,说道,“比就比!”说着纵马而出。 吕辰微微扬眉,瞧着阮云欢似笑非笑,悠然道,“睿敏郡主名满帝京,在下才有此兴致,如今齐王妃一句话随意将在下推给旁人,岂不是小瞧在下!”对熊燕瑶竟然瞧都不瞧,竟然懒得虚以应付。 阮云欢好笑,说道,“熊小姐是渭州都指挥使熊亮熊大人之女,并不是随意的旁人。” 吕辰漫不经心的摇头,说道,“什么渭州都指挥使,没听说过!”语气散漫,皆是不屑。 阮云欢扬眉,倒不料这位“苍辽太子”是如此人物,倒也乐得与他一搭一档,说道,“渭州都指挥使,官居三品,手握兵权,乃是朝中重臣!” 吕辰微微勾唇,一抹笑容荡魂摄魄,向她定定而望,“哦”的一声,问道,“那若是这位都指挥使亲来,本公子倒愿奉陪!”言下之意,他这女儿就算了。 二人谈论,旁若无人,旁人也倒罢了,熊燕瑶被他们晾在一边,不由一张脸涨的通红,微微咬唇,一时僵在当地,退又不是,不退还不是。 秦璐见她搅局,心里早骂一声“蠢货”,含笑道,“既然吕公子心慕齐王妃声名,这一场比试,齐王妃倒不可不比!” 阮云欢见她一激再激,倒想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点头道,“还请吕公子赐教!” 吕辰见她也不说什么相让的话,眸中便露出些赞赏,点头道,“好!”纵马上前,与她并肩而立。 那边做中人的公孙致笑道,“云欢,莫要堕了我们大邺朝的威名!”说着将手一举,向下力劈,喝道,“跑!” 一声令出,两匹骏马顿时如箭离弦,激驰而出。而那边众小姐却有人低声道,“怎么说大邺朝的威名,难不成吕公子竟不是我们大邺的人?” 秦璐眉心一跳,转头望向驰远的二人望去。不是大邺的人,却在此时出现在皇家围场,那么……心头怦动,转头向皱雪贞望去一眼。 方才吕辰和阮云欢一搭一档讥讽熊燕瑶,早恼了他身后的熊松河,此时冷笑道,“怎么公孙公子也向着女子一方!” 熊燕瑶掩唇笑道,“我闻公孙公子竟唤齐王妃闺名,也不知是哪里的规矩?” 这话一出,众小姐不禁齐齐侧目。 骆凝殊不由“哈”的一声笑出声来,说道,“公孙七公子是齐王妃嫡亲的表哥,又是自幼一道儿长大,如今又不是在朝上,为何不能唤闺名?熊小姐当真是有趣儿的紧!”说着掩唇而笑。 第370章 想不到又用在自己的身上 魏蓓婷、桑可儿等人也是忍不住笑起。 从两年前阮云欢一回帝京,她的身份便受众人瞩目,眼前这兄妹二人竟然不知道她和靖安侯府的关系,也当真是有趣的紧。 熊燕瑶一怔,结舌道,“公孙公子是齐王妃的表哥?” 熊松河也是微愕,转瞬强道,“纵是表兄妹,此刻公孙公子是中人,也没有偏帮的道理!” 公孙致微微一笑,淡道,“不过是给齐王妃打气罢了,怎么就谈得上偏帮,熊公子此话,操之过急了罢!” 熊松河一窒,随后闷声道,“不是便好!”再说不出话。 秦璐、邹雪贞二人齐齐向那兄妹二人一瞪,心里暗骂,怎么这么一对蠢货! 程秋茗却忍不住笑出声来,心底暗暗摇头。如今秦家当真是狗急跳墙,这么一个蠢货也拿出来现眼。 熊燕瑶正觉得面上无光,听她笑声中满是讥讽,不由向她一瞪,目光向她断臂一扫,冷笑道,“一个残废,旁人不笑你也倒罢了,你倒来取笑旁人!” 此话一出,已有两人色变,程谨怒吼一声,一跃而出,挥手便向熊燕瑶脸上扇去,喝道,“凭你胆敢羞辱小爷的姐姐!” 邵毅丰却眸色一深,身形如电,一闪而出,一把将程谨拖回,淡道,“程公子,犬吠罢了,也值生气?” 两人动作都是极快,一个出手,一个截回,都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熊燕瑶只觉眼前黑影闪了两回,面颊感觉到风声,再一错眼,又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闻邵毅丰出言不逊,不由大怒,指他道,“你说谁是狗?” 邵毅丰挑眉,悠然笑道,“谁应谁便是了!” 熊燕瑶越发气怒,冲上一步,扬首道,“邵二公子也是世家公子,如今和一个野种替一个残废出头,也不怕辱了邵家的姓氏!” 程谨被邵毅丰拖住,连挣两次挣之不脱,闻熊燕瑶不但辱及程秋茗,更辱及自己的生母,越发怒发如狂,大声嚷道,“邵公子,你放开我,要我毙了这该死的臭女人!” 邵毅丰不急不怒,目光向秦璐一转,凉凉道,“秦五小姐,贵府带来的疯狗,本公子劝你牵回去好好管教才好!” 秦璐咬唇,向熊燕瑶低声道,“表姐,莫要与人一般见识!”口中劝她,目光却不自觉追随已疾驰奔远的二人二骑。 熊燕瑶早已被邵毅丰气的暴跳如雷,哪里能够听得进去?大声道,“怎么,难不成我说的有错?程大小姐断掉一条手臂,难不成还不是残废?这个小子也不知是哪里捡来的,怎么不是野种?” 程谨惊怒交集,一张小脸儿憋的通红,怒吼连连,无奈只是摆脱不了邵毅丰拽着他的一只铁掌。 程秋茗断臂之后,虽然受尽白眼,但“残废”二字,还无人当面说过,乍闻之下,当真是锥骨刺心,身子微微一晃,勉强马上坐稳。待见程谨为她出头,邵毅丰更是句句回护,一颗心竟突然变的平静。 断臂之后,一直害怕旁人的目光和毁谤,原来,最坏的,也不过如此! 程秋茗微微摇头,唇角掠过一抹淡淡浅笑,双腿轻夹,驱马缓缓而前,淡淡道,“秋茗遭逢不幸,失去一臂罢了,天幸还识礼仪,懂进退,总强似有人天生空生一具头颅,却没有脑子!”转向邵毅丰,马上福身为礼,说道,“多谢邵公子!” 邵毅丰自与她相识之后,眼见她孤僻淡漠,那倔强挺直的腰脊,却掩不去她心底的无助,无端的引人疼惜。不料当此情形,她竟上前直讳自己的隐痛,侃侃而言,措词凌利,偏偏令人挑不出短儿来。 邵毅丰一怔之下,不禁仰首大笑,鼓掌道,“好!说的好!”这一鼓掌,抓着程谨的手自然松开,但见那小豹子似的身影怒吼一声,电闪而出,一掌挥出,“啪”的一声脆响,熊燕瑶脸上已重重受了一掌,顿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眼前金星直冒。 熊松河大怒,吼道,“小野种,你敢出手打人!”一跃而前,向程谨扑去。 程谨见他双掌交错,使的是擒拿手法,只是冷哼一声,身形微闪,一手在他手肘一托,便闻“咯嗽”一声,熊松河一条手臂已被脱臼,不由痛喊出声。 熊燕瑶活了十四年,从不曾有人动过一指,此时骤然被打,只是坐在地上发怔,一时竟不知该哭还是该闹。 熊氏兄弟接连受创,这一来,连邹雪贞也已挂不住,上前一步,喝道,“程公子,你胆敢出手伤人?” 程谨冷笑,昂首道,“伤就伤了,那又如何?” “你……”邹雪贞咬牙,转向程秋茗道,“程大小姐,令弟动手打人,该当好好管教罢!” 程秋茗眼望程谨,眼底露出一抹暖意,也是将头一昂,淡道,“打就打了,那又如何?”只这一瞬间,大家闺秀的拘谨全抛,只觉自个儿如一个市井无赖,却又……无比痛快! 邹雪贞语结,一时说不出话来。邵毅丰却哈哈大笑,拍手道,“不错!不错!打就打了,又能如何?”竟然字字句句助着程家姐弟。 这里闹的不可开交,那里阮云欢与吕辰二人一前一后,已绕过大槐树驰回,吕辰在前,阮云欢在后,相差不过半个马身。 吕辰眼见回程已经过半,胜负之数已定,马上回头,笑道,“睿敏郡主,看来是在下略胜一筹!”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睿敏佩服!”眸光与他目光一错,便掠向前方终点的人群。 再往前,越过林中看台数百米,便是终点。秦璐极力要自己和吕辰比试这一场,难不成,只是要自己输给吕辰出丑? 不! 阮云欢暗暗摇头。 上一世,那个心机深沉,步步为营的秦璐,这一世,也绝不会如此简单! 心中闪念间,骏马已疾驰过看台,阮云欢微一咬唇,双腿力夹马腹,喝道,“吕公子当心了!”骏马受到催促,一声低嘶,四蹄如飞,疾窜而出,顿时越到吕辰前边。 吕辰微诧,喝道,“好!”双腿也跟着力夹,身子前俯,人马合一,如一支利箭,疾掠而前。 也就在此时,但闻左侧尖锐的破风之声骤起,片刻已到近前。 这分明是…… 吕辰一惊,失声唤道,“王妃当心!”马缰侧引,向她身侧疾靠过去,探身而前,向她身子疾捞。 电光火石之间,阮云欢身子骤然跃起,马鞍随着她的身子飞起,滚落马下。吕辰一手捞空,心中暗惊,一手勒缰,便欲转身回救,却见阮云欢身子凌空前翻,再落下时,却稳稳立上空空的马背,骏马片刻不停,越过他仍向终点冲去。 眼看着二人马速越来越快,很快掠过看台,秦璐唇角噙上一抹冷笑,冷冷注视。 这样的马速,若是突然堕马,任她钢筋铁骨,也断断没有生理。 电光火石间,阮云欢的身子与马鞍一同飞起,却并未跌落马下,向是凌空前翻,一足稳稳立在马上,一手提缰,向着终点疾冲而至。 全场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尽数凝在那疾驰而来的骏马上,马上女子浅蓝色的骑装迎风烈烈飞舞,飒爽之姿,毕然而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秦璐但觉一颗心似乎停止了跳动,目瞪口呆的望着马上女子,呐呐结舌道,“这……这是……这是哪来的马术……” 七公子公孙致仰首而视,眸中闪过一抹热烈,淡淡道,“我公孙氏控马之术天下无双,又岂是尔等能够窥见!”傲然之气,跃然唇间,心中却知,若不是阮云欢另有轻功功底,刚才那一下,怕立时会香消玉殒。 二马来的极快,转眼便过终点。阮云欢马缰微收,身形微转,还不曾落上马背,横里一臂横来,已被人拦腰劫去。 整个人落入一具坚实的怀抱,阮云欢一怔抬头,对上一双惊悸乌眸,顿时心中一暖。 淳于信俯首而视,一颗心,仍怦怦直跳。刚才,遥遥见她遇险,竟然相救不及,如果……如果……想到当年阮一鸣亡妻公孙氏之死,齐王殿下心底便是一颤。 吕辰极力追赶,却仍然落后半个马身,收缰勒马,含笑拱手,说道,“王妃神技,在下佩服!” 阮云欢身回神,自淳于信怀中挣出,含笑道,“若非吕公子有相助之心,岂能为睿敏所趁?”脸上笑容不减,一双凌利眸子,却直直向秦璐望去。 触上她幽若寒潭的眸光,秦璐不禁心头打了个突,强笑道,“王妃果然神技,秦璐闻所未闻,佩服!佩服!” 阮云欢俯首,向她深深凝注,波光潋滟的眸子,仿若一汪寒潭,直浸入人的心里,悠悠笑道,“秦五小姐谬赞,睿敏愧不敢当!只是闻说秦五小姐小小年纪,学究天人,改日倒要向秦五小姐讨教!” 这话中,分明是看穿了什么…… 秦璐脸色微变,却强做镇定,说道,“齐王妃过奖,秦璐不过雕虫小技罢了!” “秦小姐何必谦逊至此!”阮云欢淡笑,眸光微抬,向林中看台扫去一眼。 直到此时,惊呆的众人才反应过来,程秋茗忙一跃下马,与阮云筝、骆凝殊等人向阮云欢奔来,连声问道,“云欢,你不打紧罢!” “姐姐,方才怎么回事?” “好好的,马鞍怎么会飞起!” 被阮云筝一句提醒,淳于信抬头,向身侧一望,顿时便有几人向落在地上的马鞍奔去。秦璐脸色微变,说道,“定是马肚带松了,王妃又奔的极快,才会脱落!”说着话,向一侧使个眼色,秦明身形已疾奔而出。 这一切,阮云欢尽数瞧在眼里,只是微微冷笑。 片刻间,路宁拎着马鞍返回,皱眉道,“是马肚带断了,断口齐整,似乎被什么割断!” 阮云欢心头一震,忙伸手接过,果然见两条马肚带尽数被利器割断,切口及为齐整。 这是…… 阮云欢脑中轰的一响,脸色不觉变的青白,霍然抬头,向场中众人飞速扫去一眼,冷声问道,“方才马鞍附近,可曾见什么利器?” 当年,生母丧命,也是马肚带断裂,却无人能够追查,如今……想不到此法,又用在自己的身上。 一侧秦明说道,“跑道两侧积雪,纵有也埋入雪里!” 淳于信眸色一深,微微咬牙,冷声道,“召集人手,给本王找!” 第371章 是不是玩笑试过便知 “王爷,左侧雪中没有!” “王爷,右侧雪中没有!” “王爷,道路两旁尽皆搜过,并无利器!” 两个时辰之内,侍卫一个接一个回报,那赛马跑道两侧,竟然是一无所获。 淳于信一张俊脸越发变的阴沉,目光定定望着案上的马鞍,咬牙道,“皇家围场,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有人下此毒手,本王就不信,拿不到他!” 阮云欢坐在他的身侧,也是微微蹙眉。 刚才,从自己发生意外,到路宁赶去寻找马鞍,不过短短片刻,虽然秦明也赶了过去,可是那许多人的注目中,他又如何寻到并且收回利器?可是……要说此事与秦氏兄妹无关,她阮云欢又不是傻子,岂会相信? 正在这时,闻门外小厮回道,“王爷,王妃,内务府派了人来,给王妃送补汤!” “什么补汤?”淳于信皱眉。 阮云欢轻叹一声,揉了揉额角,说道,“我差一点忘了,今日不是查出柳贵人有孕?母妃命内务府替她炖养胎的汤药,也给我和云乐炖些补身子的补品!”说着微微苦笑。 淳于信点头,此刻也无心说笑,只是向帐外道,“进来罢!” 帐外应了一声儿,一个小太监捧着食盒进来,将上一层打开,取出一只盖碗,轻轻放在案上,躬身道,“请王妃慢用,奴才还要去五殿下那里,晚一些奴才再来收器皿。” 官里用的东西,不论大小,均有记录,东西破损或遗失,均要追究下人的责任。阮云欢素知这个规矩,便轻轻点头,说道,“有劳公公!”唤门外小厮打赏,送了出去。 淳于信见她脸现疲态,说道,“瞧来今儿是查不出什么,你用了汤,早些儿歇罢!” 阮云欢微微摇头,低声道,“再等等!” “云欢!”淳于信低唤,见她神情坚决,忍不住无奈一叹,说道,“好罢,再等一刻你便歇息!” “嗯!”阮云欢点头。 正在这时,但闻门外白芍声音唤道,“小姐!” 自从阮云欢马上遇险,一向与她寸步不离的白芍便失去了踪影,淳于信听到她的声音,立时转头向阮云欢一望。 阮云欢向他浅浅一笑,说道,“我们去瞧瞧罢!”起身与他携手而出。白芍立在帐外,见二人出来,只是轻轻将头一点。 阮云欢冷笑,说道,“我倒要瞧瞧,究竟是何人捣鬼!”随着白芍绕过二人所居的大帐,向后边丫鬟、小厮们住的帐篷行来。 淳于信见二人言行蹊跷,便向路宁道,“命人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路宁躬身领命,当即派拨人手。 随着白芍穿过十余座帐篷,淳于信见一座帐篷门外,是赵承守着,不由将眉一挑。 白芍和赵承,是阮云欢身边两名随身护卫,刚才她马上遇险,竟将二人全部派了出去,若是随后再有人动手,又该如何? 阮云欢对上他的眸光,浅浅一笑,见赵承掀起帐幔,便俯首而入。 淳于信随在身后入内,但见帐中另有帐篷,层层厚厚的羊皮遮挡,将帐外寒风、声音尽数隔断。 在最内的帐篷里,汪世见二人进来,躬身行礼,唤道,“王爷,小姐!” 淳于信向这帐篷瞧了一周,心底暗暗苦笑。瞧这帐篷外表,与内务府所建的帐篷一般无二,可是帐内……若不是阮云欢引他前来,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营中会有这样一座帐篷。 阮云欢似瞧出他的心思,只是微微一笑,在他手上轻捏。 淳于信垂眸,对上她含笑的水眸,也是微微一笑。只要小狐狸安全无恙,这些事,自然由她! 二人对视只是一瞬,淳于信抬头,但见帐篷正中立着一根木桩,桩上绑着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衣衫破碎,左肩带伤,可见是经过一番剧烈的争斗,不由微微挑眉。 身穿白衣,走在人群中自然不会引人注意,重要的是,在那冰天雪地里,白衣更容易潜藏身形。而能在赵承、汪世和白芍手中还有一番争斗,想来武功一定不弱。 阮云欢见此人身上虽然没有动刑的痕迹,脸色却极为苍白,额角还挂着细密汗珠,心知是汪世下过暗手,不由微微挑唇,问道,“可问出什么?” 汪世躬身回道,“回小姐,此人嘴硬的很!” “嗯!”阮云欢低应,见帐侧案上放着一些东西,便问道,“这是他身上搜出的东西?” “是!”汪世点头。 阮云欢慢慢行去,见最先是一把钢刀,其后是一只似弩非弩的东西,不由心头一跳,将那东西拿起,左右观瞧。 这只弩与游牧部落的寻常弩弓极为相似,只是形体略小,卡弩箭的弩槽只有三个,又是极细,与钢刀的刀背相差无几。 淳于信随她行来,眼瞧着这东西皱眉,问道,“这是何物?” 阮云欢手指抚上那细细的弩槽,淡淡道,“想来,这就是凶器!”上一次赵承以各种暗器相试,赛马跑道两侧能够藏人的地方都难打到看台前的跑道,纵有射得到的,也难取准头,而这弩弓取准头极易,如果再加上特制的弩箭…… 阮云欢心头怦动,只觉谋害生母的真凶,就在眼前。 淳于信剑眉微拢,似思忖又像询问,说道,“瞧着像弩,只是要怎样的箭才能扣入槽内?” 阮云欢扬眉,转头望向木桩上的男子,淡笑道,“那就要问这位壮士了!” 木桩上的男子抬头,目光向那弩弓扫去一眼,眸中闪过一抹嘲讽,冷笑道,“齐王妃,你们无故擒我,是何道理?” 阮云欢微微扬眉,淡笑道,“你如何知道我是齐王妃?” 那人道,“在下在御林军中当值,齐王妃经常出入皇宫,在下自然认识!” 阮云欢垂眸,把玩着手里的弩弓,淡淡道,“哦?是御林军?”御林军,是由定远大将军汤思炎掌管,而此人既敢承认是御林军,便绝非撒谎。 用御林军的人对她偷下暗手…… 齐王妃挑唇,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问道,“既是御林军的人,为何要暗算于我?”汤家、公孙家是姻亲,若是自己死在汤思炎麾下手中,齐王追究,恐怕就此与这两家结怨。 那人挑眉,冷笑道,“在下并未暗算王妃,王妃想冤枉在下,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冤枉?”阮云欢定定向那人凝注,淡道,“只凭你这支弩,本王妃便不曾冤枉你!” “哈哈哈哈……”那人骤然笑起,咬牙道,“拿贼拿赃,那不过是在下故友相赠之物,在下留在身边罢了!” “是吗?”阮云欢垂眸,手指在那弩弓上轻抚,心中疾速思忖。此人落在汪世、赵承手中,身上一定已搜过多回,这弩弓所用的弩箭藏在何处?为何赛马跑道两侧一无所获? 这里两人言语交锋,那里齐王殿下的目光,却落在案上零零碎碎的东西上,目光在一处一定,唇角不觉勾起一抹笑意,淡道,“这位壮士是不是当真嘴硬,本王倒想一试!”说着探手取过一只小小的瓷瓶,慢慢转过身来。 白衣男子一见之下,瞳孔骤然一缩,却神色不动,冷笑道,“齐王殿下想要屈打成招,恐怕难以如愿!” 淳于信淡淡一笑,向阮云欢道,“你的匕首给我!” 阮云欢不知其意,却也不问,只是依言将匕首给他。 淳于信慢慢踱到男子身边,淡笑道,“你此刻招了,还为时不晚!” 白衣男子脸色青白,双眼死死与他对视,咬牙道,“齐王殿下,在下无从招起!” “是吗?”齐王殿下轻飘飘的笑起,慢慢抬手,匕首利刃在那男子食指上轻轻一划。 血珠迸出,滴滴滴落。 那男子手指一缩,忍不住笑起,说道,“齐王殿下道在下是稚嫩小儿,区区割伤便能令在下屈服?” 淳于信微微挑眉,含笑道,“壮士铮铮铁骨,纵然砍去一臂,怕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小小手指划伤,自然不放在眼里!” 那人双眉一扬,冷笑道,“那齐王殿下可是在与在下玩笑?” 淳于信微勾了勾唇,说道,“是不是玩笑,试过便知!”说着一指挑开瓷瓶瓶塞,微侧瓶身,瓶口对上男子手指。 男子脸色骤变,失声道,“你做什么?” 淳于信薄唇微启,一字字道,“严!刑!逼!供!”最后一个字吐出,将手微微一侧,一滴蓝色水滴自瓶内滑出,落在男子手指的伤口上。 “啊!”男子低呼,脸色顿时大变,颤声道,“你……你……” 只这一瞬间,男子手指上的血液竟然迅速凝结,冻而成冰,且那整个手指变的僵硬,迅速罩上一层白霜,渐渐向手掌蔓延。 此情此景,阮云欢从所未见,不禁惊咦一声,问道,“这是何物?” 淳于信回头,摇晃瓷瓶,说道,“这便是那弩弓射出的弩箭!”说着取过弩弓,将弩弦挂起,将一旁放着的水慢慢倒入弩槽,再将瓷瓶中蓝色水滴滴入一滴,弩槽内的水迅速凝结成冰。淳于信身子迅速一转,手扣弩弓,一支冰箭已疾射而出,噗的一声钉入木桩,全体没入,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小孔。 阮云欢瞧的心惊,结舌道,“好强的力道!” 射入的冰箭就在男子头上不足一寸,男子惊的全身冰凉,眸中终于现出一些惊恐。 淳于信点头,说道,“这弩弓构造精巧,又极易取准,加上力道强劲,由远处偷袭,是最好不过!”说到后句,语气已转为冰寒,转头定定瞧着男子,淡声问道,“怎么,还不招吗?” 弩槽有三个,马肚带却只有两条,如果猜的不错,另一支对准的,应该是小狐狸本人。如果不是阮云欢身有武功,又见机极快,此刻…… 第372章 秦胜成为何要杀我娘 想到此处,淳于信心底不禁打一个突,仿佛整个人也被冰魂浸过一般。如果……如果……小狐狸有什么意外,又让他如何承受? 男子手指上的冰寒渐渐蔓延,只冻的牙齿打战,颤声道,“我……我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阮云欢冷笑接口,淡道,“想来壮士是冻的狠了,本王妃给你暖暖!”取过案上燃着的烛火,向他手指凑去。 冻僵的手指骤然被火烤炙,一瞬间,男子但觉痛痒入心,忍不住低呼,身子一颤,却又再强行忍住。 淳于信微微挑眉,赞道,“壮士果然是铁骨!”把玩手中瓷瓶,淡淡道,“陟流国极北之地,冰川中有一座寒潭,潭中水色呈蓝色,可令寻常的水迅速结冰,称为冰魂,想来便是此物!” 男子痛痒交替之中,骤闻此言,不由失声道,“你如何知道?”一句出口,惊觉失言,急忙住口。 “本王自然知道!”齐王殿下笑起,微微抬眸,瞧着男子,一字字道,“你是陟流国人?”冰魂只是曾经听旁人说起,没想到此时一试,竟然歪打正着。 男子听到“陟流国”三字,脸色顿时大变,默了片刻,咬牙道,“在下身上纵有弩弓冰魂,齐王殿下也无证据,说是在下所为!” 乌眸染上怒色,一张俊颜却冷峻依旧,淳于信冷笑道,“不是你所为,那为何你会身携弩弓冰魂,在那林中?王妃的侍卫寻去,你又为何动手?” 男子咬牙道,“在下既为御林军,自然……自然是在围场之中巡守,有何……有何足怪?” “巡守?”淳于信冷笑,说道,“御林军巡守,必然是整队而行,阁下怎么会只有一人?” 男子低声道,“在下一时内急,方才……方才离队……” “狡辩!”齐王殿下低喝,见他冻的打颤,不觉冷声道,“阁下还当真是一副铁骨!” “铁骨?”阮云欢扬眉,说道,“只是不知道,整个儿冻结的铁骨,是什么模样!”取过他手中瓷瓶,掷给汪世。汪世会意,接过瓷瓶,抽刀在那男子另一只手上割开一道小口,将冰魂滴上。 十指连心,手指血液迅速冻结,白衣男子身子不由打颤,终于忍不住大吼道,“阮云欢,使这毒刑,算什么好汉!”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鞭刑杖刑,太过血腥,谅来壮士也不会在意,倒是这冰火之刑,倒省些气力!更何况,我阮云欢小小女子,本就不是什么好汉,什么法子管用,便使什么法子!”她说话极缓,汪世却动作极快,只这片刻,男子已十指齐开,一一滴上冰魂。阮云欢手中烛火却极慢的移动,一个个烤了过去。 男子但觉一时冰寒,一时灼痛,冰火交替,痛痒自十指蔓延,直入心肺,不由出声呻吟。 阮云欢双眸凝着手中烛火,缓缓道,“今日秦五小姐一意故动本王妃赛马,事发之后,又脸色有异,必然心中有鬼。而秦公子急急赶往马鞍滑落处,想来是为了将冰魂制成的冰箭毁去。冰天雪地中,又有谁会留意几支小小的冰棱?” 男子身子微微颤抖,却咬牙强忍,冷笑道,“王妃几乎堕马,秦五小姐受惊,自然……自然脸色有异,而那许多人赶往出事之处,也不独……不独秦公子一人!” 阮云欢见他犹在强辩,向汪世一望,笑道,“这位壮士当真是铁骨,倒是有得玩呢!” 汪世也随之笑起,说道,“如此才有趣!”说着将那男子双腿拽过,踢过张椅子架起,除去鞋袜,在足心便是一匕首划下。 人的足心,较手指更加敏感,男子但觉足心一痛,不由惊呼,“你做什么?”双腿回缩,却觉足心一凉,冰魂已滴入伤口。 一时间,彻骨冰寒自足底窜起,迅速席卷全身。男子身子一缩,咬牙强忍。 汪世向阮云欢躬身,说道,“王妃,小人来罢!”接过她手中烛火,便向男子脚心烧去。 痛痒钻心,男子再也无法支撑,呻吟出声,连声道,“不……不……不要……我……我说……我说……” “何人指使?”阮云欢挥手,命汪世将烛火移开,冷声逼问。 男子微一迟疑,低声道,“秦……秦五小姐!” “秦璐要你伺机杀我?” “是……”男子低语。 “为何?”阮云欢扬眉。 男子抬头,速速向淳于信一望,脸上现出一些迟疑。 阮云欢冷笑一声,说道,“我阮云欢与秦家早已结怨,秦家自然要杀我而后快。只是若我只是区区一个郡主,倒不必急于一时,只是如今封为齐王妃,齐王殿下自然与秦家成了死敌。秦家要想投靠齐王,只能先将我除去,另行选送齐王妃的人选,再做拉拢。” 男子听她竟然句句说中,脸色更是难看到极点,咬了咬牙,低声道,“你……你既已看透,又……又何必问我?” 阮云欢眸光渐寒,冷声问道,“我只问你,十二年前,阮相夫人公孙氏,是不是也是死在你手?” 那男子悚然一惊,呐呐道,“阮……阮相夫人……”眸中惊悸,又似带着抹莫名的情绪。 “不错!阮相夫人,我阮云欢的娘亲!说!是不是被你所杀?”问到后句,齐王妃已是声色俱厉! 男子脸色变幻,咬唇不语。 阮云欢心中了然,冷冷问道,“是秦胜成指使?”十二年前,秦明、秦璐只是两个娃娃,自然与他们无关,此人今日既然听命秦璐,想来是秦胜成的人。 那男子默然,隔了片刻,才低声道,“十二年前……阮相夫人却没有齐王妃的身手!”虽未直言,却也是承认了当年的事。 “果然!”阮云欢咬牙低语,水眸骤然阖上,掩去心底的一抹锐痛。深吸一口气,才问道,“为何?”十二年前,自己的母亲只是一个深宅妇人,为什么秦胜成要置她于死地? 男子垂首,掩去眸底微光,低声道,“小人奉命行事,并不知原故!” 此一刻,阮云欢心潮涌动,难以安稳,一手紧紧抓着弩弓,只是在想,“就是这一张弩弓,要了自己娘亲的性命,而自己上一世,竟然到死都不知道她竟然是被人害死!”激愤之下,竟未留意男子神色, “云欢!”瞧着小狐狸苍白的脸色,齐王殿下心中暗忧,柔声道,“你累了一日,早些回去歇罢,这里交给本王!” 阮云欢闭目,想了一瞬,才道,“虽然是他动手,可是背后主使才是主谋。” 淳于信低叹,说道,“我知道!”揽着她的肩送到帐门之外,向白芍道,“好生服侍王妃!” 白芍应命,扶着阮云欢返回齐王大帐。 刚刚进入王帐,但见大小萧氏迎了上来,唤道,“云欢!” 守着的雪雁说道,“王妃,二位将军夫人已等候多时!” 小萧氏一把抓住她的手,说道,“方才闻你赛马时遇袭,究竟怎么回事,有没有伤到哪里?” 大萧氏也道,“凶手可曾抓到?是何人下手?” 阮云欢微微摇头,强笑道,“二位嫂嫂莫急,云欢无事!” 小萧氏细瞧她的神色,见她脸色苍白,却又不似受伤,问道,“云欢,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萧氏见阮云欢神色不定,知道她不愿多说,一拉小萧氏手臂,说道,“云欢累了一日,又受了惊吓,我们先回去罢!”向阮云欢道,“云欢,你早些安歇,我们明日再来瞧你!” 阮云欢点头,与二人辞过一礼,送出帐来。刚出门,小萧氏又回过头来,笑道,“方才见你案上有一碗汤,我一时口渴饮了,你命丫鬟重新炖过罢!” 阮云欢知道她孕后嘴馋,不禁一笑,说道,“云欢知道了,嫂嫂慢走!”眼瞧着二人离去,这才转身回来。 隔了片刻,淳于信也转了回来,见她仍对着马鞍思忖,不禁暗叹一声,说道,“我已问过,那个人是陟流国人,十多年前,因获罪逃到大邺,被秦家收留,为秦家所用!” 阮云欢点头,问道,“如何处置?” 淳于信淡道,“他手足被冰魂所伤,已成废人,我命人逼供之后,就埋在那帐篷里。” 阮云欢轻轻点头,侧头倚在他肩上,轻声道,“王爷,我就是想不通,十二年前,建安侯府与靖安侯府虽然明争暗斗,却也不至有什么深仇大恨,秦胜成为何要杀我娘?难道……只是为了成全秦氏?” 淳于信微默,隔了片刻,才慢慢道,“你放心,既然知道正主儿是谁,就不怕查不出来!”一臂揽着她的身子,说道,“早些歇罢!” 阮云欢点头,由他扶着起身,向内帐行来。 淳于信刚扶她躺在榻上,只闻帐外一阵脚步声匆匆响起,墨兰声音唤道,“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阮云欢一惊坐起,问道,“何事?” 墨兰道,“侯府大帐那里乱成一团,说是二少夫人不好了!” “二嫂!”阮云欢心头一紧,翻身跃起,拔步冲出帐外。 靖安侯府的大帐离齐王王帐不远,只隔着几座营帐。阮云欢疾奔而至,也不等人通传,掀帘便冲入小萧氏的帐篷。迎面见一个丫鬟自内帐奔出,阮云欢一把将她抓住,问道,“少夫人怎么样?” 丫鬟眼圈通红,摇头道,“不知为何,白日还好好儿的,方才刚刚歇下,就嚷肚子疼,这一会儿便见了红!” 阮云欢大吃一惊,放开丫鬟直冲入内帐。 内帐中,陆太医正摇头站起,向公孙乾道,“胎儿虽已不保,幸好少夫人无恙,细加调理便可!” 小萧氏躺在榻上,脸白如纸,闻言不禁痛哭失声,一把抓住身边的公孙乾,哭道,“公子,是妾身不好,没有保住孩儿!” 公孙乾脸色青白,张臂将她抱住,低声道,“不要紧,你顾着自个儿身子要紧!” 第373章 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小萧氏连连摇头,埋首在他怀中,仍然痛哭不止。 阮云欢乍闻之下,只觉心头一痛,微微咬唇,将夺眶欲出的眼泪忍下,眼见公孙乾不能脱身,向陆太医道,“太医帐外用药罢!” 陆太医点头,随她出帐。 阮云欢唤丫鬟备了纸墨,低声问道,“陆太医,方才二嫂去我帐中,还好端端的,怎么这一会儿就会滑胎?” 陆太医摇头,向隔开内帐的屏风一望,说道,“恐怕是饮食上出了差错!” “怎么会?”身畔丫鬟低呼,说道,“自从少夫人有孕,一应饮食都是我们亲手打理,这几日内务府送来的东西一应不曾用过,怎么会出差错?” 阮云欢一听,脑中“轰”的一响,脸色顿时大变,低呼一声,转身便向帐外冲去。 淳于信在她身后赶来,闻说是小萧氏滑胎,不便入内,便在帐外等候,见她脸色惨白,一头撞了出来,不禁大吃一惊,一把将她扶住,说道,“云欢,出了何事!” “王爷……”阮云欢一把将他抓住,身子如风中落叶,瑟瑟颤抖。 淳于信见她脸色大变,也是禁不住吃惊,连声唤道,“云欢,出了何事?云欢!” 阮云欢深吸一口气,勉强稳定心神,咬牙道,“走!”拉着淳于信,向自己帐篷赶回。 刚进入营帐,便见一个小太监正立在帐门口与白飞说话,似乎想要进去,白飞却连连摇头,挡在帐门不让。 小太监一脸焦灼,一眼见二人奔来,忙迎上见礼,躬身道,“齐王殿下,王妃,奴才来取方才送补汤的器皿。” 阮云欢脚步顿时停住,一双冷幽幽的水眸向他深深瞪视。 暮色下,小太监见她神情仿如鬼魅,不禁吓了一跳,倒退一步,结结巴巴唤道,“王……王妃……” 阮云欢暗暗咬牙,扯出一抹笑容,说道,“公公请!”说着当先向帐中走去。 外帐的几案上,仍然摆着那只盖碗,阮云欢一把抓起,转身间,手上帕子探入盖碗一擦,才伸手向小太监手上递去,说道,“有劳公公!” 小太监见她亲自递上盖碗,顿时受宠若惊,忙躬身去接,说道,“王妃折煞奴才!” 哪知阮云欢将盖碗送到他手掌上方,却不放手,淡声问道,“公公是内务府的人?” 小太监微诧,躬身道,“回王妃,小人是御膳房的,汤品是内务府吩咐下来,命御膳房炖好送来。” 阮云欢点头,问道,“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一个王妃,亲自动问一个普通奴才的姓名,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小太监也分不出是惊是喜,忙“噗嗵”一声跪倒,说道,“回王妃,奴才小福子!” “小福子!”阮云欢点头,将盖碗慢慢交到他手上,说道,“原来是福公公!本王妃有一事相求!” 小福子最初见她神情怪异,实在猜测不出她究竟何意,一听这句话,才放下一半心来,说道,“王妃但请吩咐!” 阮云欢道,“如今天色已晚,旁人出入御营不甚方便,有劳公公回去时,往柳贵人处去一回,寻青萍姑娘,就说我有事命她速速回来一趟!” 小福子一听只是给人传话,另一半心也放下,忙磕了个头,说道,“王妃放心!”不敢耽搁差事,捧着盖碗起身,退了出去。 在她询问小太监,又传话青萍的时候,淳于信始终默然不语,此时见小福子离去,才问道,“云欢,究竟出了何事?” 阮云欢慢慢在短榻上坐倒,垂眸望着自己紧攥的手掌,低声道,“妾身……也不确定!” 淳于信微怔,不禁微微抿唇。 大婚之后,除去阮云欢整肃王府规矩,也同众人一样,将对他的称呼改为“王爷”,旁的仍一如从前,私下里除去说笑,从不自称“妾身”,今日这一句,竟然带着说不出的疏离。 二人相对默坐,隔了片刻,闻帐门外青萍声音唤道,“王妃!” 阮云欢向淳于信一望,说道,“进来罢!” 青萍入内行礼,说道,“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淳于信点头,只是向阮云欢望去一眼。 阮云欢手指慢慢松开,露出攥在掌心的帕子,说道,“青萍,你瞧瞧,这帕子上沾的汤液里,可有滑胎的药物?” 淳于信闻言,俊脸顿时一沉,咬牙道,“云欢,你怀疑母妃?” 阮云欢垂眸,淡淡道,“二嫂饮食,都是自个儿丫鬟亲自打理,一个多时辰前饮了那盏补汤,便即滑胎,妾身不能不查!”说着抬头,向青萍一望,说道,“青萍,有什么便说什么,无须顾忌!” 淳于信一窒,膝上手掌骤然握紧,抿唇不语。纵然是指婚之后,也从没有觉得,小狐狸的心,离他如此遥远。 青萍点头,上前接过帕子,放在鼻端一嗅,立时神色大变。 “怎么样?”阮云欢追问。 青萍向淳于信瞧去一眼,说道,“容奴婢细查!”将帕子展开,就着灯光细瞧帕子上的颜色,又再细细嗅了一回,伸出舌尖轻轻一舔,细尝滋味。 阮云欢紧紧盯着她的面容,将她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尽收眼底,见她眸中露出难掩的震骇,不由咬牙冷笑出声,说道,“这汤中果然有药,是不是?” 青萍默默一思,抬头向她望来,肯定的点头,说道,“是!这汤中有两味药,都可至滑胎。” “两味!”阮云欢低语,一手抓着几案的案角,整个身子都在簌簌颤抖,冷笑道,“好!好毒!”一味药还怕不够,竟然用两味! 淳于信更是脸如死灰,一双乌眸大睁,紧紧盯着青萍,说道,“青萍,是哪两味药,你说个清楚,待本王唤人另查,若你撒谎,本王绝不轻饶!” 青萍转身跪倒,俯首磕头,说道,“王爷明鉴,奴婢不敢撒谎!”从容将帕子展开,说道,“这汤汁虽然不多,但其中一味药气味浓郁,王爷想来也能嗅出!”说着将帕子送上。 淳于信接过,凑在鼻端一嗅,但觉一股浓郁异香扑鼻而来,不禁一惊,脱口道,“是麝香!” 青萍点头,说道,“这味麝香与平日所用不同,是源自西域的帝王麝,极为难得!” 淳于信脸色青白,咬牙问道,“帝王麝与寻常折麝香有何不同?” 青萍微微一默,说道,“麝香本来只用于香料,若是误服,有孕妇人会致滑胎,无孕女子会致不孕,只是总要几剂才管用。而这帝王麝,只此一服,有孕妇人立时胎儿不保,无孕女子……怕没有三年五年的调理,休想有孕!” 淳于信脸色变的惨白,手指收紧,将帕子牢牢攥在掌心,哑声问道,“还有一味药是什么?” 青萍眸中现出一抹奇异,说道,“另一味,名唤夜明砂,药效与麝香相似,却要温和许多,也不易被人察觉!” 淳于信皱眉,说道,“既有帝王麝,又何必多此一举用上夜明砂?” 青萍点头,说道,“奴婢心中也有此疑惑!” 淳于信微微咬唇,抬头向阮云欢望去,低声道,“云欢,此事尚有蹊跷。更何况,母妃与二少夫人无怨无仇,或者……或者与他无干!” 阮云欢微微摇头,冷笑一声,淡淡道,“王爷忘了,这盏汤,是送给妾身用的,只是被二嫂误服罢了!” 淳于信一怔,脸色顿时大变,霍然站起,颤声道,“你是说……你是说……”握着帕子的手,轻轻颤抖。 阮云欢抬头定定向他注视,一字字道,“有人想要妾身不孕!” 淳于信额角青筋崩现,咬牙道,“你放心,此事本王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说着大步向帐外奔去。 阮云欢静坐不动,耳闻着帐外厮仆、丫鬟唤“王爷”的声音远去,才向青萍道,“你回去罢,这几日仔细服侍柳贵人,千万莫要有什么差错!” 青萍点头,行礼站起身来。正要退去,阮云欢又将她唤住,说道,“记着,这里的事,先莫要惊动柳贵人,仔细她惊了胎气,她要问你,你只说我为她配补药便是!” 青萍点头,说道,“小姐放心,奴婢知道利害!”行礼退了出去。 此刻白芍悄悄溜了进来,挑开帐帘向外张了一眼,才匆匆奔到阮云欢身侧,悄声道,“小姐,奴婢跟着那小太监,见他径直进了御营,并没有什么异样。奴婢正要回来,却见御营里,皇上身边儿的安公公出来,进了宁王的营帐!” “安公公?”阮云欢微怔,说道,“安得利是宁王的人,他进了宁王营帐,有何奇怪?” 白芍摇头,说道,“他进宁王营帐自然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那小福子与他迎面撞上,一不行礼,二不招呼,只是对视一眼,便错身而过,岂不是奇怪?” 阮云欢眸色一深,唇角便露出一抹冷然笑意,一字字道,“宁王!” 小福子只是御膳房中一个职位低下的小太监,而安得利却是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若依常理,纵然远远瞧见,小福子也必然跪倒见礼,如今这小福子竟当做不曾瞧见,安得利竟也由他,可见这二人必有些古怪。 思忖间,但闻门外墨兰唤道,“二公子!” 阮云欢一惊站起,却见公孙乾已一脸阴沉,挑帘而入。阮云欢忙迎了上去,问道,“二哥,二嫂如何?” 公孙乾垂目,定定向她凝注,慢慢道,“云欢,你知道是何处出了岔子,是不是?” 阮云欢脸色顿时煞白,微微一默,轻声道,“二哥,是……是云欢连累二嫂!”说到后句,珠泪终于滚滚而落,低声向公孙乾简述,一手握着他的手臂,泣声道,“二哥,怪我,都怪我!”如果那汤送来,自己细心查过,必也能嗅出麝香的味道,可偏偏自己心里烦乱,竟然连想都不曾想过。 第374章 纵然是亲兄弟也绝不会轻饶 公孙乾额角青筋崩现,微微摇头,咬牙道,“云欢,那下麝香之人,定然知道青萍不在你身边儿!” “什么?”阮云欢一怔,顿时恍然大悟。 自从两年前,青萍在老夫人寿宴上露过一手之后,整个帝京都知道她阮云欢身边儿有一个天赋异禀的丫鬟。那碗汤送来时,还是滚热,那样浓郁的香气,若是青萍在侧,岂有嗅不出的道理? 唯一的解释,就是……下药之人,知道青萍进了御营! 一时间,阮云欢但觉手足冰凉,颤声道,“知道青萍入御营的,除了我身边儿的人,便是……便是……” 柳凡! 自己视为姐妹,一直互相扶持的柳凡,竟会对自己下毒? 阮云欢微微摇头,低声道,“不!不会!二哥,不会是她!” 公孙乾皱眉,冷冷道,“柳贵人如今有孕在身,若是产下皇子,岂会不觊觎皇位?如今齐王威名远播,你又负有盛名,皇上难免对齐王更为倚仗,若你再诞下世子,恐怕这太子之位,不会再做第二人选!” 阮云欢咬唇,默然片刻,说道,“二哥所言有理,只是……只是……”话说半句,便说不下去。虽然上一世被天下人所负,终究还有一个淳于信生死相随,这一世,自己还想信一回这世上的真情罢! 公孙乾向她一望,轻声道,“云欢,是不是柳贵人先且不论,那下夜明砂之人,才是心计深沉,不可不防!” 阮云欢张眸,点头道,“如此看来,至少有两个人,不想云欢为齐王诞下世子!”一念闪过,突然道,“不!二哥,知道青萍在御营的,还有旁人!” “谁?”公孙乾挑眉。 阮云欢抬头,与他定定对视,一字字道,“皇上!” 公孙乾吃了一惊,说道,“皇上?云欢,你疯了?” 阮云欢慢慢道,“今日柳贵人有孕,云欢以柳贵人缺人服侍为名,向皇上讨旨,送青萍进御营!” 公孙乾摇头,说道,“可是皇上岂会有害你之心?” 阮云欢慢慢道,“皇上没有,却难保他身边儿的人!” 公孙乾神色变的凝重,问道,“谁?” 阮云欢缓缓道,“宁!王!皇上身边儿的安得利,是宁王的人!”见公孙乾脸露异色,便将方才白芍暗随小福子之事讲述一回,说道,“那日皇上曾道,我和云乐谁先诞下嫡皇孙,便有重赏!” 若是宁王下药,那么……阮云乐的那盏补汤中,也必然有药,只是可惜,自己察觉太晚,竟然无从证实。 公孙乾眸光精亮,俊朗面容现出一抹凌厉杀气,一字字咬牙道,“若果然是他,我公孙乾与他誓不两立!” “二哥!”阮云欢伸手,压住他紧握的双拳,低声道,“二哥身为外臣,不宜轻举妄动,你放心,此事,云欢定会为二嫂讨回公道!” 公孙乾点头,正要说话,却闻帐外墨兰一声惊呼,“王爷!” 二人回头,便见淳于信一手提着小福子,挥帘而入,将小福子往地上一掼,喝道,“说!将方才的话,再讲一回!” 小福子脸色惨白,双肩缩起,瘦削的身子轻轻颤抖,颤声道,“是……是奴才送汤时,安……安公公将奴才唤住,支使奴才差事,奴才曾走开一会儿。王爷饶命,奴才说的句句实情,实不敢隐瞒!”说罢连连磕头。 阮云欢目光向小福子一扫,抬眸望向淳于信,暗叹一声,唤道,“王爷!” 淳于信脸色青白,乌眸中皆是痛楚,定定向她凝视。 阮云欢向公孙乾道,“二哥,这个奴才交了给你!” 公孙乾点头,向淳于信深深一望,俯身抓起小福子便走。 小福子大惊,尖声叫道,“王爷!王爷饶命……”刚叫两声,声音便如被剪刀截断一般,再也无声。 阮云欢定定与淳于信对视,缓缓问道,“王爷知道了什么?” 淳于信摇头,说道,“不是母妃!是……是宁王!”心中怒极恨极,终于再也不愿唤那声“三哥”。 阮云欢垂眸,点头道,“皇上身边的安得利,是宁王的人,今日我向皇上请旨,送青萍去服侍柳贵人,安得利就在身边儿。宁王得知之后,便起意下药,却不想被二嫂误服。”说到后句,心中又悔又恨,几乎哽咽出声。 淳于信上前一步,张臂拥她入怀,轻声道,“云欢,你放心,不管谁要伤你,纵然是亲兄弟,本王也绝不会轻饶!” 亲兄弟绝不轻饶,那若是亲生母亲呢? 阮云欢闭目,话却没有出口。 如今不过都是猜测,又何必令他难堪? 怀中女子的静默,令齐王殿下的心,猛的一抽。 她不说,她什么都不说,下帝王麝的不是母妃,可是夜明砂呢?聪明如她,怎么会忘了那另一味药?可是她却什么都不说,这是……再不信他? 夜,渐渐深浓,整个大营又再归于平静。阮云欢慢慢侧身,于黑暗中望向身侧的淳于信。 暗色中,俊美面容的轮廓隐约可见,聚拢的眉峰,显示着主人睡梦中的不安。 他……是在担心,另一只黑手,是自己的母妃罢? 阮云欢心底暗叹,慢慢将眸子阖拢。 有了前一世的记忆,她断断不会怀疑他对自己之情。可是,上一世,她以一颗卑微的心嫁入皇室,对陈贤妃无不顺从,如今想来,竟不知那位高高在上的母妃是何种性情。 而这一世,从第一次初见,或者是因为李夫人的关系,陈贤妃对自己便极为亲厚,自己也曾对她极为信赖,可是……生母身死之谜,她撒下弥天大慌,嫁祸秦天宇,令她对她的信任,荡然无存。 随后,姐妹易嫁…… 阮云欢闭目,暗暗对照大婚前后陈贤妃对自己的态度,不由心头悚然一惊。 原来,不止是自己对她疏离,她对自己,又何尝不是戒备? 闻着身畔男子绵长的呼吸,阮云欢的心头,悄悄的掠过一抹疼痛。 如果,那夜明砂果然是陈贤妃所下,日后真相大白,他……要如何自处? 不知不觉,身子悄悄向男子身边靠去,柔软手臂悄悄揽上男子的腰身。 “嗯,云欢!”轻触之下,浅眠的淳于信醒转,微微侧身,便将身畔女子勾揽入怀,鼻端在她泛着幽香的发际轻磨,低声道,“怎么,睡不着吗?” “嗯!”阮云欢低应,身子向他怀中贴了贴,调整身体,摆出一个舒适的动作,轻轻叹了口气。 淳于信也不再语,抱揽着怀中温软的身躯,手指在她光滑的秀发上轻抚,黑暗中,一双乌眸越发变的深遂。 小萧氏滑胎,于靖安侯府,自然是一件天大的事,而在整个大邺朝廷,却又微不足道。 早朝之后,皇帝率文武百官及各府公子入林狩猎,众夫人、小姐却奉召入御营与众嫔妃观赏歌舞。 阮云欢踏入陈贤妃营帐,但见众嫔妃已大多到齐,便上前见礼,说道,“睿敏见过母妃!” “起来罢!”陈贤妃含笑命起,见她精神不振,不由问道,“怎么,昨夜不曾歇好?怎么气色这么差?” 阮云欢强笑,说道,“想是在外不惯罢!” “娘娘不知!”秦二夫人扬眉,向阮云欢瞟去一眼,说道,“昨儿靖安侯府出了些事,想来齐王妃也是一夜未眠!” “靖安侯府?出了何事?”陈贤妃微怔。 秦二夫人唇角微挑,露出一抹笑意,说道,“闻说是二少夫人滑胎,靖安侯府的营帐整整闹了一夜,连我们也不得安稳。” “滑胎?”陈贤妃扬眉,说道,“难怪今日不见靖安侯夫人!”转头向阮云欢一望,问道,“怎么好端端的会滑胎?二少夫人的身子不打紧罢?” “呀,滑胎啊!”帐尾末端,传来一声低呼,邹雪贞见众人望来,忙一手掩着小嘴,垂下头去,眸光却扫过阮云欢,皆是幸灾乐祸。 阮云欢抿唇,隐在袖中的双手便不自觉握紧,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那日一路颠簸,二嫂身子便已不适,昨日又似乎吃坏了什么东西,两相相凑,便失了胎儿!” “哦!”陈贤妃点头,慨叹一声,说道,“原说这帝京城的名门世家,以靖安侯府子嗣最旺,可是到了这一代,怎么只有大公子得了一子,二公子倒也罢了,旁的公子竟都不愿娶妻!”轻轻一语,便将小萧氏滑胎之事掀了过去。 此次淑、德二妃没有伴驾,柳凡新封妃子,虽然还没有行晋封之礼,却已有了御旨,此刻就坐在凤良妃的下首。 昨夜青萍回御营之后,并未向她提起小萧氏滑胎的事,她此刻乍闻,不禁大吃一惊,抬头向阮云欢望了几眼,有心想要细问,却苦于有这许多杂人,只得暂且忍耐。 刚说一会儿闲话,闻帐外太监声音道,“五皇子妃到……”随着传报,阮云乐自帐外进来,上前盈盈拜倒,说道,“云乐见过母妃,见过各位娘娘!” 陈贤妃唇角掠过一丝笑容,说道,“怎么你也起的迟了?快起来罢!” 阮云乐双颊微红,说道,“原不曾起迟,只是……只是刚服侍殿下出营!” 服侍出营,又脸红什么? 阮云欢眉心微跳。难道,阮云乐也不曾饮汤?还是……她的汤中并没有加药?为何她的身子,竟然并无异状? 此一刻,陈贤妃已命人将帐帘挑起,传唤了歌舞。众嫔妃的话头很快转到舞娘的舞姿、衣裳上,哪里还有人记得御营不远,刚有一个女子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阮云欢唇角微勾,浸出一抹清冷的笑意,一双水眸,落在帐外的舞娘身上,脑中却一次次的闪过昨夜小萧氏惨白的面容,伤痛的哭声,于那歌舞,浑然不曾入眼。 满帐的欢声笑语,旁人均不曾留意,陈贤妃却不知为何,只觉帐中一侧,传来一缕嗖嗖的冷意。侧眸望去,一眼瞧见阮云欢冷幽幽的笑意,不禁心头打了个突,一股寒意骤然自脊背窜起。 为什么,这大白天,满室的欢腾中,这个小小的女子,会露出这样如鬼似魅的神气? 第375章 这位熊小姐倒是有趣的紧 午膳之后,歌舞散去,陈贤妃扶了扶发鬓,笑道,“只是坐着瞧歌舞,本宫竟也觉得乏了,当真不知那些男子们,在那林子里狩猎,哪儿来的劲头!” 凤良妃掩唇笑道,“姐姐将门虎女,怎么今日当着小辈儿,反而娇弱起来?” 陈贤妃禁不住笑起,指她道,“你们瞧瞧,什么事都瞒不过她!” “两位娘娘都是出身将门,自然都心中明白!”程夫人笑接。 陈贤妃连连摆手,说道,“什么出身将门,那些说的是父兄,我们女人家,还是无法与男子相比!” 众嫔妃、夫人各自凑趣说笑。秦二夫人笑道,“可不是?要不然,怎么朝中将军皆是男子,自然是男子较女子刚勇。” 便有人附和道,“建安侯府一门虎将,秦二夫人自然如此说,却哪里知道,便是男子,也有许多弱不禁风之辈!” 另有夫人道,“建安侯府岂止是一门虎将,女儿也不惶多让呢!”说着话,目光便望向柳凡下首的秦翊。 秦二夫人瞧着女儿,心中得意,说道,“夫人过奖!”心里却又微微遗憾。自己的女儿宠冠后宫,为何先有孕的,却是柳凡? 陈贤妃微微挑了挑唇,目光向秦二夫人一扫,点头道,“嗯,秦家世代忠良,当真是难得!” 言语间,略显讥讽。 秦二夫人微微一惊,陪笑道,“在旁人跟前儿也倒罢了,有娘娘在,臣妇可不敢自夸,要说世代忠良,陈大将军府才是大邺朝头一份啊!” 前边附和秦二夫人的夫人也悚然惊觉,忙跟着点头,说道,“是啊,陈大将军戎边多年,这一回京便得重用,日后皇上必会倚重!” 陈贤妃这才眉目舒展,微微笑起。一侧的凤良妃垂眸,唇角噙出一丝冷笑。 正在这时,但闻帐外脚步声匆匆响起,小太监声音回道,“贤妃娘娘,宫里来人,说有急事求见!” “宫里来人?”陈贤妃微愕,问道,“可知是哪个宫的?” 小太监回道,“回娘娘,是长信宫,五殿下身边儿的小德子!” 长信宫? 阮云欢眉心一跳,抬眸向阮云乐扫去一眼。但见阮云乐神色微动,眸底喜色一闪而过,小脸儿却露出一丝诧色,说道,“小德子?怎么赶来了这里?”起身行礼,说道,“母妃,臣媳出去瞧瞧罢!” “既然来了,便唤进来罢!”陈贤妃摆手,脸色微肃,向帐门望去。 门外小太监传了话,片刻便闻脚步声奔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一身泥尘奔入帐内,“噗嗵”一声跪倒,连连磕头,说道,“奴才小德子叩见贤妃娘娘,叩见各位主子!” 陈贤妃见他一身狼狈,不由心里一紧,问道,“出了何事?巴巴的赶来这里?” 小德子身子直颤,磕头道,“回娘娘,是……是五殿下身边儿的沈夫人,昨儿夜里滑胎,命在旦夕!” “什么?”陈贤妃一惊,说道,“沈氏滑胎,可曾唤过太医?” 小德子道,“奴才来时,太医还守在长信宫,只是沈夫人血崩,怕是……怕是不好!” 阮云乐失惊道,“前几日还好端端的,怎么我和殿下才离开两日,便闹出这么大的事来?” 小德子爬在地上转了个身,对着她磕头,说道,“回皇子妃,闻太医说,是沾染了什么药物。” 阮云乐顿足,连声道,“她自个儿有着身孕,怎么如此不小心?”转头望向陈贤妃,急道,“母妃,殿下还在林子里,这……这可怎么办?” 陈贤妃一惊之后,倒冷静下来,说道,“怎么办?事情既然已出,也没旁的法子,宫里既有太医,我们也做不了什么,等老五回来再说罢!”向帐边儿一个小太监一指,说道,“你,去唤个人,进林子寻五殿下带信儿!”又指另一个,说道,“你带小德子下去歇息!” 两名小太监躬身领命,带着小德子下去。 众嫔妃、夫人、小姐们日常出入宫禁,一闻此事,心知又牵扯上一些宫帷隐秘,又有哪个敢多言半句,闻小太监的脚步声走远,便都纷纷起身告辞。 陈贤妃确也没了兴致,点头道,“闻皇上、大人们林中出来,再来回禀罢!”摆手命众人退去。 众人各自行礼,纷纷退出。离开陈贤妃大帐,凤良妃当先离去,众人躬身相送。眼瞧着凤良妃走远,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姐奔前,一把抓住阮云乐的衣袖,哭道,“五皇子妃,我姐姐……我姐姐……”是沈子涵的堂妹沈子晴。 阮云乐皱眉,满脸不耐,说道,“方才小德子不是说吗?有太医在那里,你急也没用!”说着手臂用力,将她挥开。 沈子晴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见她脸色不愉,眸中闪过一层怒色,却也不敢再说,只是垂下头默默垂泪。 秦翊向柳凡一瞧,淡笑一声,说道,“当真不知柳姐姐肚子里怀的是怎样的一个贵人,怎么姐姐刚刚有孕,便接连两位夫人滑胎,当真是蹊跷的紧呐!” 柳凡脸色微变,冷笑一声,说道,“秦妹妹这话有趣,将军夫人并非皇室中人,本宫肚子里的孩儿再金贵,也冲撞不到将军夫人去。再则,本宫有孕已有两月,一向一同在宫里呆着,沈夫人倒安然无恙,怎么离开这几日便出事,要说是凑巧,还当真难信!” 阮云乐闻言神色微变,冷哼道,“柳妃娘娘此话何意?不是凑巧,难不成我们长信宫中还有人胆敢下药?” 柳凡微微一笑,说道,“这话是五皇子妃说的,本宫可不敢。” 阮云乐冷笑道,“柳妃娘娘攀扯长信宫,如今倒说不敢!” 柳凡挑眉,也是一声冷笑,说道,“五皇子妃听岔了罢?分明是秦贵人将将军夫人和沈夫人与本宫扯在一处。” 阮云乐冷道,“秦贵人不过信口一说罢了,柳妃娘娘此言,却好似长信宫私底下有见不得人的勾当似的!” “这等事,岂能是信口乱说的?”柳凡冷哼,转过头不再看她,凉凉的道,“只是世人均知,五皇子妃和秦贵人,是嫡亲的表姐妹,私底下有没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当真是难说!” “你……”秦翊色变,将脸一沉,说道,“柳姐姐此话何意?” 柳凡笑容轻浅,淡道,“此话何意,妹妹心中有数!”转身扶上杨子的手,说道,“诸位妹妹、夫人慢走,本宫失陪!”向众人微一晗首,转身便行。 秦翊气的脸色发白,冷笑一声,咬牙道,“不过是仗着怀有龙种,便如此嚣张,我倒要瞧瞧,你能嚣张到几时!” 阮云欢抬眸,向她细细一瞧,微微一笑,说道,“贵人这话可怎么听?柳妃娘娘若果然是借着龙种嚣张,怕还要嚣张些时候,秦贵人这话,怎么听着不怀好意?” “你……”秦翊脸色微变,瞠目向她怒视。 阮云欢虽然伶牙利齿,但素来不轻易挑衅,此时突然直言相斥,倒令她一阵错愕。熊燕瑶自忖自己要唤秦贵人一声表姐,有些脸面,忍不住上前一步,大声道,“齐王妃,你是什么东西,敢当面顶撞贵人娘娘!” “燕瑶!”秦翊低喝。 “贵人娘娘?”阮云欢低声重复,忍不住笑出声儿来。 “你又是什么东西?”阮云筝冷笑,上前一步,指着她的鼻子,小小的下巴一扬,大声道,“我姐姐是太后懿旨赐封的齐王妃,一品诰命,秦贵人不过从二品,有何顶撞不得?更何况,区区贵人,也敢称娘娘,这又是哪里的规矩?” 大邺皇室,后宫嫔妃分为皇贵妃、贵妃、妃、贵人、美人、才人六等。而同一等里,又有有封号和没封号的区别。而只有升为“妃”才是一宫主位,可以称为“娘娘”,自称“本宫”,如贵人、美人、才人之流,任凭皇帝如何宠幸,也不能称为“娘娘”。 她年纪小小,声音清脆稚嫩,却偏偏字字在理,竟将一众夫人听的暗暗心惊。这阮家的六小姐,看来又是一个厉害角色。 熊燕瑶愕然,说道,“怎么会?秦贵人服侍的可是皇上,怎么会比不过一个齐王妃?” 此话一出,阮云筝、骆凝殊、桑可儿等几个年轻些的小姐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个熊燕瑶,枉自出身名门,怎么愚蠢至此。 秦翊心底也是暗骂“蠢货”,脸上微微变色,强扯出一个笑容,说道,“六小姐,燕瑶久处荒蛮之地,不知礼数,并不是故意的。” 阮云筝冷笑一声,侧头斜睨熊燕瑶,不屑道,“难怪程姐姐说,有的人天生没长脑子,还当真是不假!” 程秋茗本来默默随在阮云欢身后不语,闻言忍不住笑起,说道,“六小姐好记性!” 立在秦三夫人身后的秦璐眼看阮云欢一方人数虽然不多,却个个都是牙尖嘴利之辈,再争下去,未必讨好,不由皱眉,说道,“这御营虽不比皇宫,却也不是我们争竞的地界,还是走罢!”说完一瞪熊燕瑶,转身便走。 熊燕瑶对这个表妹素来畏惧三分,被她一瞪,顿时不敢说话,向阮云筝狠狠瞪了一眼,也转身离去。 秦翊向阮云欢深深一望,淡笑道,“齐王妃,方才多有不恭,请勿见怪!”说完施个平礼,转身而去。 片刻间,秦氏一党散的干干净净,阮云欢望着熊燕瑶的背影,微微挑唇,说道,“这位熊小姐,倒是有趣的紧!” 李夫人方才立在远处,此时才慢慢走近,摇头叹道,“云欢,你与秦家誓同水火,只是如今你和云乐嫁给四殿下、五殿下兄弟二人,若是过得去,也该退一步才是,也免得齐王殿下难做!” 阮云欢心知她一片好意,其间曲折原委也无法向她说明,只是点头道,“夫人心意,云欢知道,但需旁人不来招惹云欢,云欢也不去招惹她们便是!”说着,目光向秦璐背影一扫。 李夫人素知她的性子外圆内方,不禁轻轻一叹,施礼道,“臣妇就此别过!”见阮云欢回礼,才带着丫鬟出营而去。 第376章 我们总不能白来围场一趟 阮云欢等人刚刚行至御营门口,便闻身后有人唤道,“齐王妃,请稍等!”回过头来,便见柳凡的贴身宫女杨子气喘吁吁的奔来,向阮云欢行礼,说道,“我们娘娘请王妃一叙!” 阮云欢心知柳凡要问小萧氏滑胎一事,便与骆凝殊、桑可儿等人辞过,转身向柳凡的营帐行来。 一入帐篷,柳凡也不等她行礼,便一把将她抓住,连声问道,“云欢,怎么二少夫人会滑胎?昨儿你唤青萍去便是为了此事?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儿?”连连追问,竟然等不及阮云欢回答。 阮云欢一手在她手背上轻压,叹道,“你刚刚有了身子,我生恐惊吓了你,便嘱咐青萍莫要惊动!”携着她的手坐回榻上,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本是有人要谋害我,却哪里知道会被二嫂误饮!”将昨晚的事,略过追查到宁王身上不提,与她细述了一回。 柳凡脸色苍白,抓着她的手,颤声道,“都是为了我,反而牵连了二少夫人,我……我……” 阮云欢摇头,轻声道,“旁人处心积虑,纵然我们处处防范,也总会百密一疏,如今事已至此,唯有想法子替二嫂讨回一个公道!” 柳凡轻轻点头,问道,“可查出是何人下药?” 阮云欢微一迟疑,轻声道,“姐姐,这些事自有妹妹和齐王,如今姐姐怀有身孕,不要操心的好!” 柳凡摇头,说道,“有这些人在,我又岂能安心养胎?” 阮云欢默思片刻,恨恨道,“若非我赛马时遇袭,一心只在此事上,纵没有青萍,那碗汤品又岂会分辩不出!” 柳凡点头,问道,“方才你说拿到了人,可曾审出是何人支使?” 阮云欢水眸骤冷,紧咬牙关,一字字道,“秦!璐!” 柳凡一惊,恨恨道,“这个秦璐,瞧着小小年纪,怕不是个易对付的主儿。若她当真指给六皇子,秦家越发势大,何况……六皇子与齐王亲厚,如此一来,岂不是也生嫌隙?” 阮云欢冷笑一声,说道,“下药之事疑点重重,还要细细查访,只是……我们总不能白来围场一趟!” 柳凡点头,说道,“今日瞧那几位小姐,熊小姐不足为虑,秦璐机心外露,虽是个厉害角色,却也令人防备,倒是那邹小姐……我竟瞧不破她的心思!” 阮云欢点头,说道,“邹雪贞与秦璐联手,必然是个强敌,要如何将二人拆开才好?”微微垂眸,目光扫上柳凡平坦的小腹,心头蓦然一动,俯首上去,在她耳畔低语。 柳凡眸光渐亮,忍不住笑出声儿来,说道,“也难怪齐王殿下患得患失,任谁瞧着,你这小蹄子也是向着五殿下!” 阮云欢抿唇一笑,说道,“成与不成,还在皇上!” 柳凡轻笑一声,一手在自己小腹轻抚,说道,“妹妹放心,此次便交在姐姐身上!” 阮云欢点头,二人又细细谋划,直到再无漏洞,阮云欢才起身告辞,说道,“妹妹听着姐姐的好信儿!” 柳凡点头,命杨子送出营来。 申牌时分,侍卫来报,皇帝率众将军、公子狩猎回来,已出了林子。闻讯,御营中陈贤妃率各宫嫔妃,各府夫人、小姐尽数出营,向河边迎去。 大雪之后,广沃的密林中多了许多艰险,也使狩猎多了许多艰难,自然,也激起众猎手的好胜之心。 此一刻,一众男儿正满身泥污,却满脸兴奋,催马踏过冰河,向对岸驰来。当先一人黑袍金龙,怒马扬鞭,凛然生威,正是当今皇帝淳于弘仁。 在他身后,端王淳于顺、宁王淳于康、齐王淳于信、五皇子淳于昌、六皇子淳于坚紧紧相随,往后不远,便是靖安侯公孙明远、建安侯秦义、护国大将军陈洛书以及各自的子侄。 陈贤妃见皇帝纵马过河,当先迎上,福身为礼,笑道,“恭迎皇上满载而归!”身后众嫔妃、夫人、小姐呼呼啦啦尽数跪倒见礼。 皇帝哈哈大笑,说道,“痛快!痛快!”翻身下马,向众人摆手命起,笑道,“此次大雪覆林多日,倒是将许多猎物饿了出来,令我们满载而归!” 陈贤妃笑问,“不知皇上猎到什么?” 皇帝向身后侍卫招手,笑道,“将朕的猎物抬上来,给众人瞧瞧!” 一声令下,但见十几个侍卫上前,将猎物一一摆在地上。陈贤妃但见当先一只硕大雄鹿,不由低呼一声,说道,“这鹿个头儿怎么如此大法?” 皇帝笑道,“个头儿倒也罢了,你瞧那鹿角,朕自个儿也从未见过!” 众人闻言,纷纷涌了来瞧,这个说,“你瞧,那鹿角,当真和小树似的!” 那个道,“是啊,瞧那鹿身,竟和大马相差不多!” 又一个道,“想不到这林中养得出这般大的鹿来,偏偏皇上猎着!” 秦三夫人忙道,“说不定,这正是鹿王呢,除了皇上,旁人岂能猎着?” 这马屁拍的……当真高段! 众人心里闪念,却均跟着连连点头,说道,“是啊!是啊!定是鹿王!” 闻着前边赞颂声不绝,立在最后的几位小姐急了起来,阮云筝连连跳脚,大声道,“在哪里?在哪里?鹿王长什么样子?”说着便向前挤去。 骆凝殊急道,“你莫推我,我还不曾瞧见呢!”说着也向前挤,却撞在熊燕瑶的身上。 熊燕瑶回头瞧见是她,不由横目道,“挤什么挤,御前如此无礼!” 骆凝殊撇唇,说道,“熊小姐这会儿懂得规矩了!”也不理她,侧身让过她仍向前挤。 熊燕瑶被她讥讽,不禁大怒,一肩向她横撞。 骆凝殊人小个儿矮,也没有几分气力,猛的被她一撞,斜着跌了出去,却撞在邹雪贞身上。 邹雪责微一皱眉,还不曾反应,但觉背后被人一推,也身不由已向前边挤来。 这几个人相互一撞,后边的人群顿时一乱,推搡间将前边的人群冲动,一时乱做一团。 陈贤妃听到喧闹,不禁皱眉,回头道,“众夫人、小姐莫急,都有得瞧!” 哪知话音刚落,但闻柳凡突然“啊”的一声惊呼,身子横里扑出,伴着阮云欢的声音急唤,“柳妃娘娘当心!”奔前要扶,却晚了一步,柳凡的身子已向地面扑跌。 皇帝听到“柳妃”二字,心中一凛,飞身疾捞,一把将柳凡接住,惊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人群里,阮云筝一指邹雪贞,大声道,“邹小姐,你为什么要推柳妃娘娘?” 邹雪贞大吃一惊,连连摇头,说道,“没有,我没有!” 阮云筝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大张,说道,“我分明瞧见你推了柳妃娘娘一掌!” 邹雪贞心头大怒,却知道无法与她争竞,忙转向皇帝,“噗嗵”跪倒,连声道,“皇上明鉴,臣女没有!” 皇帝微微定神,俯首向柳凡问道,“柳妃,方才怎么回事?” 柳凡吓的脸色惨白,结结巴巴道,“臣妾不知,臣妾……臣妾本来只是瞧鹿,闻着身后喧闹,怕伤及……伤及胎儿,正想闪避,却不知被何人在肩头推了一把!”说着左手抚上右肩。 皇帝微微凝神,向邹雪贞所立位置一望,果然是在刚才柳凡所立位置的右侧,不由将脸一沉,说道,“你是哪个府上的小姐,与柳妃有何仇怨?” 邹雪贞忙俯身拜倒,说道,“回禀皇上,臣女是绵余府郡侯邹行功之女邹雪贞,与柳妃娘娘初识,并无仇怨!” “绵余府郡侯?”皇帝低声重复,皱眉思索。 柳凡倚着他的身子,轻声道,“皇上,邹郡侯是秦二夫人的胞兄,这位邹小姐是秦贵人嫡亲的表妹,本都不是外人,想来不是故意,罢了吧!” 皇帝眉心一跳,向邹雪贞深深一凝,问道,“你叫邹雪贞?既然是绵余府郡侯之女,怎么会在帝京?” 邹雪贞微一迟疑,低声道,“回皇上,臣女是在七日前入的帝京。” 也就是说,是匆匆赶入帝京! 皇帝眉心一跳,心底便有些了然。 命各府小姐伴驾的圣旨是在临出发前五日颁下,绵余府到帝京迢迢千里,断不是为了冬猎而来。而绵余地处东南,这大冬天不在绵余越冬,却跑来帝京……若说与秦家无关,恐怕也太巧了些! 皇帝暗暗咬牙。 朝中众臣,各大世家争竞不断,他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各大世家相互制衡,才令皇权更易掌握。只是……若是其中有人将争斗引入他的后宫,残害他的子嗣,那就另当别论。 陈贤妃见他凝目思忖,忙道,“皇上,方才大伙儿拥挤,一时不察也是有的!”此时只有阮云筝瞧见邹雪贞推柳凡,邹雪贞却一口咬定没有,而身为当事人的柳凡却一脸迷惑,实在难以查出真相。 皇帝微微一默,这才点头,垂目向怀中人一望,责道,“你既有身子,还跑来凑这热闹做什么?” 柳凡小嘴儿一噘,满是委屈,低声道,“臣妾闻皇上回来,想一睹皇上马上威仪罢了,又哪里想到……”说到后半句,声音低了下去,垂头不语。 皇帝见她这样子,倒不好深责,只是叹道,“你且回去罢,传太医诊治一下,瞧有没有大碍!”说着唤过太监,将柳凡交他们扶着,回转御营。 陈贤妃见一场风波就此压下,忙道,“皇上,些许意外罢了,莫要搅了大伙儿的兴致!” 皇帝点头,向身后众将道,“各位爱卿辛苦,今日满载而归,晚上大宴歌舞,以示庆贺!” “是,谢皇上!”众将下马,齐声应命。 阮云欢垂眸,唇角噙上一抹冷笑。柳凡怀着身孕,险些被人推倒只是“些许意外”,便连小萧氏和沈子涵滑胎,也不曾当做大事,这帝王之家……当真是无情啊! 这里陈贤妃哪里知道她的心思,一心只放在皇帝身上,微微一笑,说道,“皇上纵然不累,这一身泥污,也该清理之后再大宴罢!还请皇上先行回宫,大宴之事,交给臣妾!” 第377章 你就不知道女子无才方是德 皇帝低头向自个儿身上一瞧,笑道,“你知道什么,好男儿自当执戟沙场,成日在宫里洗的香喷喷的有什么趣儿,这才是男儿本色!”说的众将跟着笑起,方才小小的纷闹,早已烟消云散,不留一丝痕迹。 说笑一回,皇帝也知这样子不成体统,当即命众将各自回营,稍事休憩之后,于酉时三刻在营地前的空地集齐,歌舞盛宴。 瞧着众嫔妃拥着皇帝向御营而去,阮云欢回头,向淳于信浅浅一笑,施礼道,“营中已备好香汤,请王爷先行沐浴!” “啧啧!”淳于信未语,端王淳于顺却摇头笑了出来,说道,“睿敏郡主素来不是个服侍人的主儿,若不是老四,我们可瞧不见这贤良淑德的样子,这可是羡煞本王!”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王爷说笑,睿敏不过略尽本份罢了!”说话间,目光似有意无意,扫过五皇子淳于昌。 这一小小动作,尽数落在齐王淳于信眼中,乌眸微微一凝,抿唇不语,只是将马缰掷给路宁,辞过端王、宁王等人,随阮云欢向齐王大帐而去。 那里淳于昌触上阮云欢眸光,却不禁心头一动,眸光不自觉追随她远去的背影。 “殿下!”身侧,阮云乐娇娇柔柔的声音低唤,带着明显的娇嗔。淳于昌心头一跳,将目光收回,落在身畔女子面上,心中不由感叹。这阮云乐美则美矣,可惜总是少了阮云欢举手投足间隐约流露的超然之气。 淳于坚瞧着二人的背影,满脸的笑容渐渐落下,变为一脸的沮丧,嘟囔道,“云欢成了皇嫂,眼里便只有四哥一人!”满心想跟去,却也心知不妥,只是垂头,踢着地上积雪慢慢而行。 “六殿下!”身侧一个娇美的声音低唤,秦璐已赶上与他并行,侧头娇憨而笑,问道,“不知六殿下猎到什么?” 淳于坚闻她问及打猎,顿时精神一振,笑道,“两只獐子,一只雄鹿,还有……”话说半句,突然“哎呀”一声,将秦璐吓了一跳,说道,“我怎么忘了,我和四哥一组,与邵二哥二人打赌来着!”说着转身,在人群中寻到邵毅丰,抛下秦璐便赶了过去。 秦璐微微一怔,脸上现出些羞恼,却转瞬消失,想了想,也随了过去。 那里邵毅丰的笑声扬起,大声道,“六殿下,邵二当真是小瞧了你,竟与我二人相差不远!” 淳于坚满脸不服,大声道,“四哥必然胜你们许多,我二人相加,自然是胜的!”说着扭头,寻到路宁,忙将他唤过,清点淳于信的猎物。 那里邹雪贞经那一吓,一时怔忡不曾回神,熊燕瑶却已凑到吕辰身边儿,笑道,“不想吕公子瞧着文弱,也如此神勇!” 秦璐笑道,“我们大邺朝的皇子,哪个不是俊秀人物,可也不让诸位将军!” 熊燕瑶忙点头,说道,“是啊,六殿下不过是年轻一些,才会略输一筹。”表姐妹二人一搭一档,极力夸赞。 这里一团热闹,那里阮云欢已伴着淳于信回营,先服侍他将沾满泥污的外袍脱下,才轻声道,“宫里来人,说沈氏滑胎,王爷在林中可得了信儿?” 淳于信动作微停,摇头道,“不曾听说!” 阮云欢“嗯”的一声,说道,“母妃命侍卫入林去寻五殿下,想来不曾寻到!” 淳于信点头,听她只是淡淡说些闲话,慢慢转过身,俯首向她深凝,轻声唤道,“云欢!” “嗯?”阮云欢抬头,与他对望。 淳于信向她深望片刻,张了张唇,一时却不知要说什么。眼前,还是那张娇丽容颜,可不知为何,只觉她的心,已变的疏远。 阮云欢见他不语,含笑道,“快些沐浴罢,也好歇息片刻!”说着替他宽去内里棉袍,又去解最里的中衣。 胸口肌肤,被她细滑的手指抚过,淳于信心头一跳,不由轻吸一口凉气,一把将她勾揽入怀,咬牙问道,“小狐狸,你要做什么?”一句话问出,一颗心怦怦直跳。 刚才柳凡和邹雪贞那一幕,他淳于信万不会相信只是意外。如果,她还信他,自然会和盘托出,如果不说…… 齐王殿下心头一紧,几乎想就此逃开,不要去听那个答案。 乌黑的眸子,向她定定凝注,眸底深处,却有一丝莫名的惊悸。阮云欢心头一疼,不由微微抿唇,继而笑起,惦起脚尖,凑首在他耳畔,轻声道,“我要报仇!” “报仇?”淳于信低声重复,心头却微微一松。 阮云欢点头,叹道,“秦璐和邹雪贞,若是联手,怕难以对付,如今,趁她们仍在相互试探,纵不能两个尽除,总要除去一个。” 邹雪贞是秦二夫人胞兄之女,也就是说,是贵人秦翊的表妹。而秦璐是秦三夫人之女,与邹雪贞只隔着秦家有一些联系,才以表姐妹称呼,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如今秦家在外虽然要与各方争竞,可是因为世子之位,内里争斗也极为激烈,这也就是为什么苍辽太子要求和亲,二门三门同时备上人选的原故。 此次,秦璐与邹雪贞也是初识,只因有府内的争竞,此时也在相互试探戒备,若是待二人联手,便会变成强敌。 淳于信见她说的坦然,乌眸露出一抹喜色,紧揽怀中纤柔的身子,低声问道,“可要本王做什么?” 水眸微眨,阮云欢唇角挑起一抹笑意,侧头想了想,说道,“请王爷……”声音拖的长长,在他耳边快速道,“脱衣沐浴!”说完身子一拧,挣出他的怀抱,远远逃开。 淳于信无奈,摇头叹道,“阮云欢,你就不知道,女子无才方是德?”一向赞赏她智计无双,可是当真娶回来,竟发现在她面前,自己竟成英雄无用武之地。 阮云欢抿唇,慢慢蹭回,替他除去衣衫,轻笑道,“如今王爷后悔,怕是晚了!” “后悔?”淳于信咬牙,一把将她紧箍怀中,咬牙道,“小狐狸,本王不会后悔!”说着身子一转,将她压在浴桶边沿,身子密密压上。 阮云欢低呼一声,双手撑在他胸口,轻嗔道,“还不快些沐浴,又在胡闹?” “胡闹?”淳于昌身子下俯,一张俊脸慢慢向她逼近,笑道,“本王就是胡闹,王妃不许?” 俊脸离她越来越近,双手所触,是他精瘦结实的胸膛。阮云欢心头怦的一跳,咬了咬唇,低声道,“不许……” 话刚出口,但觉身子一转,惊呼声刚刚出口,但闻“砰”的一声,整个人已随着他摔入浴桶…… 酉时三刻,暮色已经深浓,御营前的空地上,已燃起大大一堆篝火。篝火以北,大红地衣辅地,引向摆放的龙椅和长长的几案。篝火四周,也是案几罗列,围成一个大大的歌舞饮宴场。场子四周,火把高映,将整个场地照的如同白昼。 皇帝居中而坐,右侧是以陈贤妃为首的诸宫嫔妃。在御座以下,左侧端王淳于顺、宁王淳于康、齐王淳于信依序而坐,定国公、靖安侯、建安侯等一等爵位之后,便是五皇子淳于昌、六皇子淳于坚,其后朝中重臣依序而坐。 端王、宁王皆无正妃,外命妇中,便以阮云欢品阶最高,坐在魏贵人下首。在她身侧,是靖安侯夫人汤氏,再往下,便是五皇子妃阮云乐,阮云乐下首,则是显武大将军夫人大萧氏。 小萧氏因病未至,平邯府都督秦胜成之妻秦三夫人熊氏便坐在大萧氏下首,在她身侧,是柱国将军秦裕龙之妻秦二夫人邹氏。 有品阶的朝臣、夫人依品阶而坐,已将御阶近处的位置坐的满满当当。各府无品阶的公子、小姐便散坐在御座对面的大片案几之后。 歌舞刚起,但闻场外一人高声道,“呀,来的迟了!来的迟了!”随着呼声,一人施施然行了进来,向上方皇帝行礼,笑道,“方才不小心睡了去,竟然来晚,皇上莫怪!”却是邵家那出了名的浪子,邵毅丰。 邵家是皇帝的母族,邵毅丰虽是晚辈,皇帝对他倒也一向纵容,笑道,“你一向疏懒,朕还以为你要宴散方至,这会儿赶到也算难能!”向他身后一望,但见吕辰唇角噙笑,随在他身后,便道,“你一个江湖闲人,也倒罢了,吕公子却是客人,上首坐罢!”说着向自己左侧一指。 这一句话,场中顿时一片窃议之声。 吕辰不过是邵二公子偶尔结识的商人,皇帝允他前来皇家围场倒也罢了,如今却竟然待为上宾,难道…… 赛马那日,公孙七公子唤出的那句话。那么说,这位吕公子当真不是大邺朝的人?想到近日传闻的苍辽太子要求和亲之事,许多小姐心中却都怦然。难道,这竟然就是苍辽太子?微服而来,是为了亲自挑选王妃? 望着那俊逸的面容,潇洒身形,许多小姐面上掠起一抹潮红。若是能嫁给此等人物,和亲又有何防? 唯有秦璐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心中暗道,“果然!这位吕公子,果然是苍辽太子!”目光向熊燕瑶一瞥,心中又微微暗叹。熊家女子,年长者皆嫁,旁人均还年幼,也只有这熊燕瑶一人,偏偏……如此愚蠢! 而坐在熊燕瑶上首的邹雪贞,却眸光一亮,唇角微抿,一时间踌躇满志。此人非但人品俊秀,身份更是非同一般,虽说苍辽国贫瘠一些,但胜在民风彪悍,若能嫁为苍辽太子妃,日后…… 越想越是深远,一双清亮的眸子落在吕辰身上,一瞬不眨。 吕辰谢过皇帝,在客座首位落坐,感觉到众小姐灼热的目光,只是微微一笑,举杯浅酌,竟不去多望一眼。 齐王妃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觉唇角挑起一抹笑容。果然,秦家虽有意送苍辽太子妃人选,内里却出现分歧,如今秦三夫人一方送的是熊燕瑶,秦二夫人一方送的却是邹雪贞! 微微侧首,与凤良妃下首坐着的柳凡速速交换一个眼神,又再垂下眸去。 第378章 公孙七公子吹一曲箫曲罢 冬猎饮宴,不设精致菜肴,而是将所获猎物洗剥干净,在火上炙烤,油脂四溢,一时间,空气中一股浓浓的烤肉香。 吕辰连饮数杯,向皇帝含笑道,“如此情景,竟与我们苍辽族游牧部落相似,只是这美酒虽然醇香,却不够烈,难免失却男儿本色!”竟然直指大邺御酒不如苍辽牧民的烈酒。 大邺皇帝也不以为意,笑道,“吕公子所言甚是,我大邺虽是马上得天下,这数百年来,养尊处优,早已无法与草原上的粗旷男儿相比!” 二人一说一回,场中众人尽数听在耳里,便不觉暗自点头。这位吕公子,若说他不是苍辽太子,皇上为何要对他如此客气礼让? 柱国将军秦裕龙长身而起,举杯道,“原来吕公子是苍辽国人,听闻苍辽国百姓个个能征惯战,可有此事?” 吕辰含笑道,“苍辽国贫瘠,大半国土是草原、大漠,所养百姓也均是马上民族,成日骑马射箭,骑射上的功夫自然强些!” 秦裕龙笑道,“吕公子过谦,近十几年来,苍辽国越发强盛,想来也与苍辽国国君的英明有莫大干系!” 不要脸! 不少朝臣心中暗骂。当着大邺皇帝,居然去赞扬旁国国君英明,生怕这苍辽太子留意不到你秦家。 吕辰微微一笑,说道,“我国国君虽是英主,大邺皇帝的文治武功,也是早有耳闻!”言语间既不贬毁苍辽,也抬举了大邺,还不显谗媚之色,令众人暗暗翘了拇指。 此人外露俊秀,内藏华章,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一时间,场中适龄千金怦然心动也倒罢了,便连各大世家公子也是有心结纳。 此时猎物烤好,内侍们取刀分割,先奉上御案,再给客座邵毅丰、吕辰二人奉上,这才分送朝中众臣、诰命,以及各府公子、小姐。 吕辰见面前是上好的鹿腿,便取刀割下一块送入口中,细细一嚼,点头道,“不错!这冬季的猎物膘肥体壮,炙烤之下又将油收去,真是鲜嫩爽口!” 皇帝笑起,叹道,“如今我大邺皇室,也只有冬猎能吃到这等东西,更加无法与苍辽国相比!” 吕辰微微一笑,说道,“苍辽国鲜美肉食虽然不缺,却没有大邺国的稻米之香。”说着话,举杯敬酒。 场中一曲歌舞方罢,皇帝将手一挥,说道,“怎么总是这些歌舞,瞧着让人腻烦,退下去罢!” 陈贤妃趁势道,“皇上,此次冬猎,伴驾前来的,除去各府诰命,还有各府公子、小姐。我朝小姐个个才艺出色,不如请各府小姐献上才艺,以搏皇上和贵客一笑?” 此言正中所有人下怀。 皇帝轻轻点头,目光便向远处投去,点头道,“不错!今年朕瞧着又有几位眼生的小姐,正想一观才艺呢,只是不知谁先来啊?” “皇上!”凤良妃含笑接口,说道,“不如老规矩,皇上钦点一位,其后便仍依接龙之法?” 皇帝点头,笑道,“今日座有嘉宾,不如这第一位,由吕公子来点?” 这话一出,场中顿时一寂,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吕辰身上。 来围场已有两日,这位吕公子又是赛马,又是狩猎,想来已结识一些公子、小姐,只是不知道,是何人在他心里留下方寸之地? 众小姐之中,熊燕瑶、邹雪贞二人更是怦然心动。邹雪贞还倒罢了,只是张大一双凤目,一瞬不眨望向吕辰,而熊燕瑶却身子挺起,几乎要自行站出。 吕辰目光向众小姐席上一扫,含笑道,“皇上这可是难为在下,吕某初来,又岂知哪位小姐才艺出色?”想了想,转头望向邵毅丰,笑道,“倒不如邵二公子推举一位?” 邵毅丰连连摇头,笑道,“我是大邺朝出了名的浪荡子,素来不在帝京,倒不比你多认识几个!” 听二人推让,皇帝笑道,“便是随意指一位便好,哪里如此为难?”向左侧几位皇子望去,说道,“不如你们举荐一位?” 闻命,端王淳于顺道,“吕公子远来是客,虽说不认识诸位小姐,却不知吕公子是喜看歌舞,还是更喜琴瑟?” 吕辰微微一思,含笑道,“方才歌舞已看了几回,便琴瑟罢!” “琴瑟?”宁王淳于康接口,笑道,“本王所闻琴瑟,素以睿敏郡主的琴声为妙!” “哦?”吕辰眸光晶亮,转头向阮云欢望去。 淳于信剑眉微挑,也不抬头,只是淡淡道,“睿敏身子不适,不便抚琴!”小狐狸可是他一个人的! 小气! 睿敏郡主齐王妃抿唇偷笑,微微欠身,向上行礼,说道,“回禀皇上,近日睿敏身子欠佳,怕令吕公子失望!” 身子欠佳? 吕辰扬眉,昨天还生龙活虎的赛马,怎么隔了一夜,就成了身子欠佳?当即也不点破,摇头道,“倒是在下无此耳福!” 皇帝向阮云欢瞅了一眼,但见她脸色红润,眸光清亮,樱唇微肿……哪有欠佳的样子,分明是…… 皇帝似笑非笑,向淳于信一望,说道,“既然如此,倒不如齐王推举一位?” 淳于信抬眸向皇帝一望,俯首道,“是,儿臣领旨!”转过头,向另一侧众公子、小姐的席上望去。 这样一来,不但众公子、小姐,便连朝中众臣,也群相瞩目。此次为苍辽国太子选妃,诸王均是蠢蠢欲动,何人心目中的人选,在这围场中两日,早已有目共睹,唯有这位齐王,竟不知道属意何人。 御前献技,虽然说未必就此雀屏中选,但第一个出场的,必会引起众人更多的留意。那么……齐王殿下推举的,必是自己属意的人选! 众人注目中,齐王殿下薄唇微启,淡淡道,“那便公孙七公子,吹箫一曲罢!” “噗……咳咳……” 齐王妃忍不住笑出,一手抚胸,埋首低咳,换来齐王殿下侧目。 场中众人却是一片错愕。这位齐王殿下,点中公孙七公子也倒罢了,怎么还非得点明是吹箫?吹箫堪称一绝的可是公孙六公子公孙衍! “怎么?”齐王殿下神情不动,挑眉向场中一扫。 阮云欢抬头向他瞧了片刻,终于忍耐不住,低头掩唇,又再闷笑出声。 公孙致也大为意外,瞪目向淳于信望了一瞬,只得慢慢起身,上前向上一礼,苦笑道,“回皇上,微臣不惯吹箫,只是齐王殿下既点了微臣,微臣只好勉为其难,搏贵客一笑罢!”向一旁太监道,“还请公公取只箫来!” 小太监躬身领命,向上一望,见皇帝微微点头,便即退去。皇帝脸上却露出一抹兴味,缓缓道,“提及吹箫,朕记得当初睿敏郡主也是技惊四座,说是曾受六公子亲自提点,只不知七公子如何?” 公孙致苦笑,躬身道,“微臣虽习过几日,与睿敏郡主却相差极远,更难望六哥项背。” 吕辰闻言,不禁扬眉,含笑向阮云欢一望,说道,“在下只闻说睿敏郡主智计无双,不想还负此盛名,今日不能一闻,当真是此生之憾!” 阮云欢抬眸,向他淡淡一笑,便抿唇垂下头去。 竟然不理他的邀请! 吕辰挑眉,不由又向她多瞧去一眼。 一顷儿太监将洞箫取来,公孙致接过,向皇帝和吕辰一礼,说道,“公孙七谢丑!”以箫就口,箫声幽幽,一曲缓缓淌出。 场中顿时一寂,众公子、小姐均不禁点头暗赞。公孙家几位公子个个俊秀出色,平日见这公孙七公子说笑随意,不想也精通音律。其间也只有阮云欢、程秋茗这等音律高手,听得出和公孙六公子之间的高下。 一曲既罢,吕辰缓缓鼓掌,笑道,“不知是泱泱天朝,果然物华天宝,还是七公子太过自谦,如此箫声,令在下耳目一新!” 公孙致躬身行礼,含笑道,“贵客面前,岂有虚语?” 吕辰含笑,点头道,“七公子言重!” 皇帝笑道,“公孙致,你便点下一位罢!” 公孙致听他虽然没点明要点小姐,目光却向右侧众小姐的席上一扫,当即会意,转身向小姐们席上一望,向下一指,含笑道,“那便关小姐罢!” 关小姐? 轻骑将军关康之女,关岚? 场中众人,包括关康、关岚在内,都是一怔。 关康本是建安侯世子、护国上将军秦天宇手下爱将,秦天宇身亡之后,各方势力均是极力拉拢。如今御前献技这大好的机会,齐王淳于信推给公孙致倒也不奇,而公孙致却径直点了关岚,难道……关康竟然暗中投向了齐王? 旁人心中如此猜测,关岚却向阮云欢瞧去一眼。之前那一年,阮相府两姐妹之间的暗斗,她也牵涉其中,直到阮云乐打破琉璃灯,她容颜被毁,方瞧出秦家和阮云乐人情冷薄,这一年来,便深居简出,再不与那帮姐妹来往。 如今…… 公孙致直点自己,难道,是阮云欢有意拉拢? 心中念头电闪,已婷婷起身,先向公孙致俯首一礼,才向御前行去,俯身拜倒,说道,“臣女见过皇上,见过各位娘娘!” 皇帝点头,说道,“你有何才艺,演来便是!” 关岚俯身领命,向太监低语一声,太监躬身退去。片刻间,丝竹声起,关岚身子轻摆,一舞已翩翩而起…… 场中众小姐一个接一个上场,中间间或几位公子。 酒过三巡,场中众臣敬过皇帝与诸王,也渐渐开始走动,鲜美烤肉就着美酒,欢呼畅饮,便连文臣也觉畅快淋漓。 阮云欢眼见场中气氛已渐渐欢腾,抬眸向柳凡一望。 柳凡触上她的眸光,只微一垂首,身子稍斜,以手支额倚在案上,露出几分疲态。身后立着的青萍忙上前低问,“娘娘,怎么了?” 柳凡摇头,一手抚胸,娇弱之态顿现。 这里离御座极近,小小举动已引起皇帝注意。他见柳凡柳眉微蹙,似有不堪承受之意,忙问道,“柳妃可是身子不适?” 第379章 原来他早有安排 “皇上!”柳凡忙起身跪倒,轻声道,“臣妾不要紧!” “你有身子,还是当心些好!”皇帝微微皱眉,向她身后青萍、杨子二人道,“你们扶柳妃回御营歇息罢!” “是,皇上!”二人低应行礼。 柳凡离去,场中歌舞继续,此时熊燕瑶已一舞已毕,向秦璐一指,说道,“秦五小姐出身将门,闻说文武双全,请秦五小姐一支剑舞如何?” 剑舞,这倒是别出心裁! 阮云欢暗暗点头。平日虽然宫中大宴小宴不断,但是出入宫禁,谁敢携带兵器?而如今是在围场之中,不少将门公子也随身佩有宝剑,一个将门千金要表演剑舞,并无不妥! 果然,秦璐应声而出,向御座上方俯首行礼,说道,“臣女献丑!”双手一拍,便有丫鬟捧着一柄宝剑上前。秦璐见皇帝点头,方伸手将剑柄握住,轻轻将剑身抽出。 宝剑出鞘,所有习武之人皆是一惊。但见那剑身极薄,火光下呈水样泓蓝,竟是难得的一柄利器。六皇子淳于坚酷爱武艺,当先大声喝彩,“好!好一柄宝剑!” 秦璐捏个剑决而立,含笑道,“六殿下果然目光如炬,此剑名为秋水剑,是臣女父亲两年前所得,赐给臣女!” 淳于坚点头,笑道,“只不知秦五小姐剑术如何?” 秦璐见成功引起他的注意,心中暗喜,向他微微躬身,说道,“还请六殿下指教!”话一出口,身形突展,剑气如虹,顿时飞出一片雪白剑花,剑光点点,辅天盖地。 “好!”客座吕辰当先喝彩,一时间,场中也是一片彩声。 阮云欢向吕辰一望,唇角微勾,现出一抹笑意,转头向下方程秋茗坐处望去。 程秋茗正留意她的举动,见她望来,微微点头,悄然起身离去,隔了片刻,又再转回,仍于自己案后坐下,仿佛从不曾离开一般。 秦璐一舞既罢,向皇帝施礼。皇帝点头道,“不错!不错!当真不愧是将门虎女!” 秦璐俯首道,“皇上过奖!”款款起身,向下一指,说道,“素闻邹家姐姐可做掌中舞,便请一观如何?” 掌中舞? 场中顿时一片哗然。传说,千余年前的赵国,皇室一位嫔妃纤腰如柳,可以在男子掌中起舞,她惯爱跳的一支舞便被取名掌中舞。而这千余年来,再也无人能见,所以众人只当是一则传奇罢了。 如今闻说邹家小姐邹雪贞居然能做掌中舞,不论后宫嫔妃,还是各府夫人、小姐,尽皆讶然,自然急欲一观。 邹雪贞应声而出,向皇帝深深施下礼去,说道,“秦家妹妹谬赞,臣女之舞,岂敢与古时名妃相比?况臣女闺阁女子,也断不敢在男子掌中起舞,便请皇上传旨,在场中置一木桩如何?” 这是说,她并不是不能在男子掌中起舞,而是因为顾着闺誉罢了! 众人都暗暗点头,心中越发好奇。 皇帝点头,笑道,“不料邹小姐倒有此奇才!”向身侧太监道,“取一只木桩钉在场中!” 邹雪贞又再俯首,说道,“倒不必钉入泥土,竖着摆放便好!” 这哪里是跳舞,分明是要表演绝顶轻功啊! 齐王妃扬眉,又向程秋茗望去一眼。程秋茗微挑了挑唇角,微微点头,做了一个安心的表情。 此时两名小太监将一只木桩抬上,虽然邹雪贞说不用钉入泥土,但想这是御前献艺,若有疏漏,大家担耽不起,还是将木桩钉入泥土几分。 邹雪贞见安置已毕,又向皇帝行礼请旨。皇帝点头,摆手命起。邹雪贞谢过一礼起身,目光微掠,向客座吕辰一望,身形一个倒翻,已稳稳跃上木桩,单足而立,木桩竟然分毫不动。 果然有些功夫!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目光不自觉搜寻秦璐身影。经过今日,秦璐当知这邹雪贞强过熊燕瑶百倍,自当舍熊燕瑶,而与邹雪贞联手,可惜……可惜秦家内斗,今日才知对方之才,怕是晚了一些! 丝竹悠悠而起,木桩上邹雪贞已翩然起舞,当真是如亭如岳,舞姿端言槐丽,将之前所有的舞者都比了下去。场中众小姐均是又惊又羡,但觉若不是今日一见,当真成了井底之蛙,竟不知天下还有此奇舞。 一时间,场中彩声雷动,犹胜秦璐剑舞一筹。 此时的秦璐,正立在六皇子淳于坚身侧,兴致勃勃的请他观赏秋水剑,闻到彩声抬头,但见场中女子立在木桩上,长长裙摆将木桩遮掩,乍眼看来,如凌空飞舞一般,便不由将眉一挑,转目再向熊燕瑶一望,眸中便多了几分深思。 而齐王妃却只微微含笑,双眸在场中一扫,又再落在邹雪贞身上。若说此舞的奇处,无非是有一定的轻功做底子,立在木桩之上起舞,令人心生震憾,而那舞蹈本身,虽然华丽炫目,却并不见有太过出奇之处。 邹雪贞一舞既罢,凌空一跃,已稳稳立在地上,盈盈施下礼去,说道,“臣女拙技,令皇上见笑!” 皇帝轻轻鼓掌,笑道,“虽非在男子掌中,却也堪称掌中舞了,不错!不错!” 邹雪贞听他连赞,心中得意,脸上却不露声色,只是勾唇浅笑,说道,“皇上过奖!”款款起身,目光又再向客座一扫,想要看一看那位吕公子是不是也一样对她惊为天人。 哪知这一瞧之下,客座空空,吕辰竟不知何时离席而去。邹雪贞一颗心顿时一凉,微微咬唇,随意指了一位小姐,便退了下来。 她容颜绝美,又自负这掌中舞无人能及,男子见之,无不倾心,可如今,竟然有人会在她起舞时离去,倒是从不曾有过的事。 心中暗忖,目光便不自觉向场外搜寻,错眼间,果然见一条俊逸身影向御营而去,不是吕辰又是何人? 邹雪贞微一迟疑,但见那人停步回头,似乎向这里一望,招了招手,转身又行。 邹雪贞心头一跳,瞬间恍然。是了!是了!哪有男子能在她起舞之时离去,分明是这吕公子看出她的心意,在她舞罢之时离席,私下相邀! 想通此节,心中不禁怦然,也悄悄离席,随在男子之后,向御营而去。 这一举动,旁人未曾留意,却尽数落在齐王妃阮云欢的眼里。阮云欢微勾了勾唇,侧头向白芍一望。 白芍会意,只将头微微一点,整副心神放在御营方向。 这里一位小姐一曲抚过,随后点方巧娥出场。方巧娥之后,便是骆凝殊、桑可儿。桑可儿一舞之后,在御前盈盈拜倒,还不曾说话,但闻御营方向“轰”的一声,霎那间火光冲天。 “御营着火!”随着惊呼,场上顿时一片大乱。 齐王妃一惊站起,颤声道,“柳妃……柳妃娘娘在营里!”说完拔步便向御营冲去。 刚刚奔出十余步,身后一人赶来,一把将她抱住,低声喝道,“别去!” 阮云欢大吃一惊,身子连挣,喊道,“王爷,快放开我!” 淳于信却只沉着一张俊脸,死死抱住她不放。 阮云欢大急,将头一低,一口将他手腕咬住。淳于信闷哼一声,咬牙低声道,“你休想!”不理手臂剧痛,双臂抱的更紧。心中暗恼,这个小狐狸,竟然出如此险招,难怪方才不愿和他说明。 阮云欢挣之不脱,耳闻着大队人马掠过身侧向御营奔去,先机已失,不禁心头一寒。抬头间,但见白芍在前,路宁在后,二人已如箭离弦,向御营疾掠而去。 原来他早有安排! 阮云欢咬唇,紧紧盯着二人疾冲入御营,急切的搜寻柳凡的身影。 虽然是自己设计,但此一招实在行险,如今缺了自己前去,若是柳凡有什么好歹…… 心头焦灼,双手抠着淳于信手腕连掰,身子仍在不断挣扎。 而就在这片刻功夫,场中侍卫已分出大队向御营赶去,另有两队侍卫赶去河边凿冰取水。 皇帝也大步赶到御营之前,眼见起火的正是柳凡的营帐,不由连连顿足,连声喝令,“快,莫管营帐,先救柳妃!” 一团混乱中,骤见火光中人影闪动,白芍扶着柳凡,青萍拖着杨子跌跌撞撞疾冲而出。 阮云欢大喜,唤道,“柳姐姐!”一肘将淳于信撞开,拔步飞奔迎了上去,一把将柳凡抱住,颤声道,“柳姐姐,你……你怎么样?” 原来的计划,是御营着火,自己与白芍一同冲入救人,而如今自己被淳于信绊住,里边便缺了人手,柳凡出来的时辰又比原本设定晚了许多,一时间,心头慌乱,上上下下查看柳凡伤势。 柳凡长发凌乱,满面烟尘,衣衫被烧去裙摆,一见她奔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身子慢慢滑倒,坐在地上,一只手却在她手腕上轻轻一捏。 阮云欢一怔,瞬间明白她并无大碍,心中顿时一松,却仍惶急叫道,“姐姐,你究竟伤了何处,快!御医!快请御医!” 叫嚷间,皇帝也奔了过来,一把将柳凡抱起,扬声喝道,“传御医!” 话音刚落,但见火光中人影一闪,路宁拖着一人疾冲而出,大声道,“禀皇上,纵火之人在此!”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齐齐向那人望去,便连皇帝也脚步顿停,回过头来。柳凡转头瞧见,突然尖声叫道,“邹小姐,怎么是你,你为何害我?”路宁手上拖着的,竟然就是秦二夫人的侄女、绵余郡侯邹行功之女邹雪贞。 邹雪贞早吓的花容失色,闻言大惊,尖声道,“你胡说,我几时害你?” “分明是你!分明是你!”柳凡大叫,反手一把抓住皇帝衣袖,泣道,“皇上,臣妾奉旨回营中歇息,刚服药躺下,便闻帐外有声,青萍出去瞧过,回来还疑惑,说似是瞧见邹小姐,可一转眼又没了人影。臣妾只道她瞧错,也没理会,哪里知道,突然间火起,我……我……” 第380章 为何你说是邹小姐纵火 说到后句,身子颤个不停,哇的一声哭出声来,说道,“皇上,臣妾险些不能活着见你,可怜臣妾腹中的皇儿,也要跟着受此惊吓……” 皇帝眸色一深,一双凌利的眸子已向邹雪贞望去,冷冷道,“邹雪贞,你胆敢纵火,谋害皇妃?” 邹雪贞吓的全身颤抖,“噗嗵”跪倒,连连磕头,说道,“皇上明鉴,并非臣女纵火,臣女冤枉!” “冤枉?”身后路宁上前一步跪倒,大声道,“皇上,小人瞧的清楚,断断不会冤枉!” “你血口喷人!”邹雪贞尖叫,指着路宁道,“你……你是何人,竟然凭空污蔑!” “凭空污蔑?”阮云欢微微扬眉,冷声喝道,“若不是你纵火,为何你会在御营里?” 邹雪贞一个哆嗦,呐呐道,“臣女……臣女……”目光急切的向四周望去,入目尽是惊愕、怀疑的目光,就连秦璐也是一脸质疑,默默向她注视。邹雪贞只觉全身冰冷,仿佛如浸在冰水中一般,全身颤抖。 阮云欢抬头,向路宁道,“路宁,你说,方才是何等情形,为何你说是邹小姐纵火?” 路宁俯首领命,说道,“方才小人眼见御营起火,王妃又惊呼柳妃娘娘姓名,小人眼见白芍姑娘疾冲来救,便也自后随来。哪知冲入营帐,到处是火,已失了白芍姑娘踪迹。小人只好向火旺处闯去,却见邹小姐迎面奔来,小人上前本欲询问,哪知邹小姐二话不说便要动手,小人见她手中还拿着火折子,便将她擒来!”说着手掌一张,将手中火折子送上。 邹雪贞尖声道,“不!不是臣女纵火,臣女只是入营寻人罢了,并不曾携带火折子!” “入营寻人?”阮云欢慢慢重复,淡道,“御营不比旁的营帐,无旨岂可擅入?” “不错!”皇帝点头,冷冷道,“你为何在御营里?” 邹雪贞脸色雪白,突然将牙一咬,磕头道,“回皇上,臣女不敢相瞒,实在是……实在是入围场之后,臣女初识吕公子,便为之倾倒。方才舞罢之后,见吕公子相召,便随着他向御营来,却不知为何……不知为何会到了柳妃娘娘帐中,又……又不知如何会起火……” 吕辰是苍辽国人,要说他不认识大邺营帐误入,情有可愿。 “你胡言乱语!”柳凡厉喝,整个身子偎入皇帝怀中,簌簌颤抖,怒声道,“吕公子是异国公子,岂能私入本宫营帐,你……你纵火不成,又……又要毁损本宫清誉,你……你……”说到后句,气的全身发抖,颤声道,“今日河畔,你撞本宫摔倒,本宫愿想不过小小误会,并不曾留难于你,哪里知道,你……你竟如此心窄,要置我于死地。你……你……好毒辣的女子!” 一句话,众人心头顿时恍然。 不错!今日皇帝等人狩猎归来,众人拥在河畔观看皇帝所猎的猎物。混乱中柳凡被邹雪贞推出,险些摔倒,皇帝当即便要降罪,还是柳妃出言止住。想不到,这邹雪贞一计不成,又出一计,趁着柳刀回御营歇息,竟然潜入御营纵火。 “不!不!不是!”邹雪贞大惊,连连摇头。 “不是什么?”阮云欢冷声接口,说道,“柳妃娘娘因有孕不适,奉旨回营歇息,这是有目共睹,你凭白说吕公子入了柳妃娘娘营帐,岂不是污人清白?” 邹雪贞被她说的心中越发惊乱,连连摇头,说道,“我……我只说吕公子入了御营,并没有说他和柳妃如何,怎么……怎么就毁了娘娘清白?” 阮云欢一声冷笑,说道,“吕公子堂堂男子,私入柳妃娘娘营帐,还能有什么事?还需明说吗?” 邹雪贞摇头,说道,“不……不是……”枉她机智百变,此一刻竟然有口莫辩。 秦璐默闻片刻,说道,“如此说来,如今只有吕公子能说个明白!” 若吕辰当真看中邹雪贞,召她私会,如今也不过落个勾诱男子之罪,名节虽毁,却可留下性命,更或者可以顺水推舟和亲苍辽太子。 邹雪贞一听,心中顿时一醒,忙点头道,“不错,只要问过吕公子,便可还臣女一个清白!” “我?”人群外,一个诧异的声音响起,说道,“方才在下并不在御营,如可做证?” 众人回头,却见吕辰与程谨二人并立在御营门口,诧异向这里张望。此时御营门前挤满了人,断断无人能够从眼前溜出,还不被人察觉。而吕辰所立位置,分明是刚从外头进来。 邹雪贞一听,顿时脸色大变,跪着扑前,连声道,“吕公子,方才分明是吕公子相召,臣女才跟随前来,怎么公子竟然……竟然不认?” 吕辰诧道,“邹小姐,你我不过数面之缘,在下为何要召邹小姐相会?” 邹雪贞张口结舌,脸色顿时灰白如死,一时说不出话来。 秦璐也是脸色微变,说道,“吕公子,方才我也瞧你不在席上,不知去了何处?” 吕辰向她点头,说道,“方才得见秦五小姐舞剑,当真令人心醉,程公子看后唤我讨教剑法,我二人便在河畔过招,见到这里火起方才赶来!”说着向左右一望,指着一名侍卫道,“这位侍卫大哥亲见,也是他告知我二人御营起火!” 那名侍卫忙倒身跪倒,回道,“皇上,微臣奔赴河边取水救火,确实瞧见吕公子和程公子正在论剑过招!” 皇帝点头,微微咬牙,额上青筋崩起,冷笑道,“邹雪贞,你好大的胆子!不但谋害皇妃,还胆敢欺君!” 这罪名一出,邹雪贞顿时身子一软,跌坐在地,而秦二夫人和邹雪贞的兄长邹宇霄均是脸色大变,“噗嗵”跪倒,连连磕头,说道,“皇上,想来是一场误会,请皇上明查!” 秦翊也是惊的胆寒,跟着跪倒,磕头道,“皇上,臣妾素知邹表姐为人宽容大度,绝非一点私怨就伤人害命,御营起火,或者只是宫人一时失察,请皇上明查!” “失察?”皇帝眸光犀利,直直向她逼视,冷笑道,“那火瞬间而起,若非纵火,岂能如此快法?朕倒是忘了,这邹雪贞是秦贵人嫡亲的表姐!”说到后句,齿缝里已迸出一丝寒意。分明是说秦翊为了替表姐遮掩,强行指鹿为马。 秦翊心头打一个突,伏拜在地,已不敢起身。 柳凡颤声道,“秦……秦妹妹……”话刚出口,见阮云欢对着她轻轻摇头,当既转话,说道,“秦妹妹心疼表姐,可是……可是也不能如此护短!” 秦翊狠狠咬唇,低声道,“柳姐姐说的是!”话虽如此,语气里终究带出浓浓恨意。 后宫中,嫔妃争斗,素来不息,而秦、柳二人进宫后,更是明争暗斗,整个后宫无人不知。闻听此言,便有几位妃子露出恍然的神色。 皇帝也是恨的咬牙,冷冷道,“柳妃身有龙胎,邹雪贞图谋加害,其罪当诛!”这就是定了邹雪贞的死罪。 邹雪贞顿时脸如死灰,伏首于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皇帝目光向秦二夫人和邹宇霄一望,想到秦裕龙人在帝京,也倒罢了,邹行功却为绵余郡侯,若是诛连,恐怕邹行功立时便反,便道,“只是邹雪贞一时糊涂,念在邹郡侯素来忠心,祸不及家人!” 此刻秦二夫人和邹宇霄自顾不瑕,但求能够脱身,又哪里还顾得上邹雪贞性命,忙连连磕头谢恩。 皇帝眸光向邹雪贞一扫,声音顿时又冷了几分,指她道,“你不是想用火烧死柳妃和朕的皇儿?那便使你自食恶果!来人!” 一声喝令,已有几名侍卫齐齐上前听旨。皇帝向邹雪贞指道,“给朕绑了,掷入火中!” “是!”众侍卫齐声领命,抢步上前,将邹雪贞按压在地,铁镣缠绕,片刻绑的结结实实。 邹雪贞闻听这等判决,早已吓的脸无人色,颤声道,“皇上……皇上饶命……臣女没有……没有……”可是又有谁再听她?四名侍卫将她高高举起,抬出御营,径直投入燃的正旺的篝火之中。 大火腾起,顿时将邹雪贞整个身子吞没。烈火焚身,邹雪贞尖声惨叫,身子拼命翻腾挣扎,可是铁镣绑系,又如何能够挣脱?众人只闻惨叫声不断自火中传来,均是脸色微变,个个自危。 秦翊和秦二夫人、邹宇霄三人跪在地上,耳闻着邹雪贞惨叫连连失,均是惊的脸色发白,伏身在地,不敢稍动。 隔了片刻,渐渐弱了下去,终至无声,而场中仍是一片寂静,竟无人敢发一语。 此时陆太医恰恰赶至,向皇帝躬身道,“皇上,柳妃娘娘受惊,容臣细细诊治!” 皇帝点头,抱着柳凡向自己御帐来,说道,“柳妃营帐焚毁,这几日便在朕的御帐中养伤,尔等散了罢!”众人应命,齐齐躬身相送。 眼见皇帝行入御帐,阮云欢慢慢直起身来,轻轻吁出一口长气,唇角挑起一抹冷然笑意。除去邹雪贞,秦翊也因此失宠,剩下一个秦璐,就孤掌难鸣! 陈贤妃向众人一望,说道,“今日大宴到此为止,都散了罢!”当即又安置人手收拾善后。 眼见众人纷纷散去,阮云欢方随着淳于信向御营外行来。淳于信侧头向她一望,俯首凑到她耳畔,咬牙道,“小狐狸,你好狠啊!”说着抬手,掀起衣袖,但见齿痕宛然,已是一片青紫。 阮云欢横他一眼,低声道,“幸好柳姐姐无恙,若不然……若不然……”想到方才的惊险,暗思柳凡若是出事,自己怎样也再换不回她,不由轻轻打了个寒颤。 二人且走且说,刚刚行到齐王营帐门口,但闻身后有人唤道,“睿敏郡主!”回过头来,但见吕辰唇角含笑,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斜斜倚在营门之侧,含笑道,“不,是齐王妃!齐王妃果然是好计!” 第381章 那倒要瞧瞧是为了何事 阮云欢微微扬眉,笑道,“吕公子在说什么?” 吕辰浅浅含笑,悠然道,“在下说的,自然是齐王妃这一石二鸟,釜底抽薪之策!” 阮云欢水眸一眨,一脸茫然,说道,“吕公子说话高深,睿敏当真不懂,只是瞧着时辰尚早,若吕公子不急着歇息,何防进来共饮一杯!” “齐王妃好兴致!”吕辰含笑,立起身慢慢行来,拱手向淳于信一礼,说道,“在下见过齐王殿下!” 淳于信闻他话语,分明是瞧破了阮云欢之计,便点头道,“吕公子帐内一叙罢!” 吕辰点头,说道,“那便叨扰!”见淳于信侧身相让,拱了拱手进门。 分宾主落坐,阮云欢亲自烹茶,含笑道,“吕公子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装傻? 吕辰扬眉,含笑道,“在下有幸,能得王妃所用,特来相谢!” “吕公子不必客气!”齐王妃淡应,仿佛一切都是理当如此。 吕辰微微一窒,忍不住失笑出声,摇头道,“齐王妃便不怕吕某泄露天机?” 阮云欢淡淡一笑,问道,“不知睿敏有何天机可泄?”说着将手中茶奉上,举手示意。 吕辰点头,接茶在鼻端一嗅,点头道,“闻说贵朝端王擅茶,不想齐王妃也是此道高手。” 阮云欢微笑道,“雕虫小技,不过是满足口腹之欲罢了!” 吕辰淡笑,举杯慢慢啜饮一口,轻阖眸子细品滋味。隔了片刻,才淡淡道,“那日赛马,齐王妃遇险,想来是秦家下手!” 阮云欢微微扬眉,说道,“吕公子,此茶是王爷所藏珍品,头一杯浓郁,第二杯清香,吕公子再品一杯!”说着将第二盏茶送上。 吕辰见她不应,也不追问,说道,“邹雪贞虽是秦府二门的人,却也是秦家所召,想来与秦五小姐是初识,二人之间配合,并不默契!” 想不到此人倒瞧的清楚。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寻常茶叶,饮过第二杯便已无味,此茶却不然,第三盏茶,才是回味悠长!”跟着又将第三盏茶奉上。 吕辰张眸向她一凝,说道,“睿敏郡主与秦家势同水火,若是秦璐、邹雪贞联手,再加上宫里一个秦贵人,恐怕难以对付,所以齐王妃便先下手为强,先将最弱的一个邹雪贞除去。” 一旁默坐的齐王听他竟然能摸中阮云欢的筹谋,不禁心中佩服。微微摇头,淡道,“往日,便是本王也难得饮一盏云欢亲手烹制的新茶,不想吕公子如此不放在眼里!”说着探手,将吕辰未动的第二杯茶、第三杯茶取过,一饮而尽。 阮云欢好笑,抿唇道,“吕公子那是品茶,王爷竟成牛饮了!” 吕辰向二人笑望一眼,说道,“齐王妃借邹小姐对本公子有意,便先令程公子将在下引开,再寻一个身形酷似在下之人将邹小姐引去御营,御营本是禁地,非召不得进入,邹小姐这一踏入,可是百口莫辩了!” 阮云欢听他讲完,倒也不再和他打太极,含笑道,“虽说皇上与各宫娘娘在御营外饮宴,那御营中却也守卫森严,哪里是邹小姐说进便进得去的?” 吕辰微微扬眉,含笑道,“想来冒充在下之人,身负武功!” 阮云欢淡道,“纵然身负武功,虽是将御营守卫打倒,又岂能不被人知觉?” 吕辰侧头微思,点头道,“还要齐王妃解惑!”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邹小姐既能做掌中舞,除去身轻如燕,自然还有不浅的轻功底子,要想偷入御营,想来不是难事!” 吕辰扬眉,说道,“邹小姐为何要偷入御营?” 阮云欢道,“那就要问邹小姐了,睿敏如何得知?” 吕辰一怔,瞬间大笑出声,击案道,“睿敏郡主果然名不虚传!有趣!有趣!” 阮云欢浅笑,说道,“吕公子过奖!” 吕辰侧首向她凝注,说道,“在下被齐王妃无端利用,不知齐王妃可有什么补偿?” 阮云欢扬眉,问道,“倒不知吕公子如此小家子气,不知要什么补偿?” 吕辰含笑道,“闻说齐王妃擅琴,不知在下可有此等耳福?” 阮云欢垂目,默了一瞬,浅浅笑起,说道,“今日柳妃遇险,邹小姐丧命,此时起乐,怕有不妥!” 吕辰含笑向她深凝,说道,“改日不知可有此幸?” 阮云难抬眸与他对视,隔了片刻,才道,“异日若公子有幸到府,自当尽地主之谊!” 这就是答应了! 吕辰心怀大畅,转向淳于信,笑道,“不知齐王殿下可肯迎在下这不速之客?” 淳于信闻二人言语机锋,始终唇角含笑,听他转向自己,便道,“只怕吕公子贵人事忙,到时难请!” 吕辰笑起,拱手道,“纵然再忙,这齐王府定是要去的!”说着便起身告辞。 送吕辰出帐,阮云欢转身回来,便将脸色一落,直直瞪着淳于信。齐王殿下心虚,摸了摸鼻子,挠了挠后脑,讪讪道,“我只是不想你涉险。” 阮云欢恼道,“所幸柳姐姐无事!” 淳于信忙点头,说道,“你放心,方才除了路宁,还有江河几人,均都伏在附近,断断不会令你计划有一点差错。” 阮云欢好笑。原来,今天他追问自己计策,自己恐他阻拦自己涉险,故意含糊其辞,他终究是不放心,一边命一干亲信见机行事,一边亲自盯着自己。 淳于信见她脸色稍缓,忙将她拥入怀中,说道,“你身有武功,旁人并不知晓,如今闯入火中救人,岂不是蹊跷?反不如路宁等人还算合理。” 阮云欢明知他是硬寻台阶下,不由笑出声来,啐道,“什么合理?路宁等人是你的侍卫,干什么那么着紧柳妃?” 淳于信笑道,“青萍跟着柳妃,白芍着紧青萍,路宁又着紧白芍,怎么就说不通?” 阮云欢听他胡扯,忍不住笑出声来,横他一眼,说道,“原以为齐王殿下光明磊落,哪里知道也动这等心计!” 淳于信眸色一深,含笑道,“光明磊落么?那倒要瞧瞧是为了何事!” 柳妃遇险,邹雪贞丧命,并未影响第二日皇帝与众将狩猎。只是出了昨日之事,皇帝传令御营与整个围场加紧守卫。 显武大将军公孙克身为禁军统领,自然领旨留在御营驻守,而忠勇将军公孙乾不放心妻子小萧氏,也请命留在围场值守。 天色大亮,阮云欢闻报,说御营那方陈贤妃传令,免了今日的定省,便在御营前递了牌子,径自向御帐而来,探望柳凡。 柳凡见她入帐,忙将她的手一把抓住,唤道,“云欢!” 阮云欢眉目微抬,福身道,“睿敏见过柳妃娘娘!娘娘万福!” 柳凡一怔,这才省起是在御帐,两侧有服侍皇帝的宫人,便点头道,“齐王妃不必多礼!”当即命人看座。 阮云欢坐下,握着她的手问道,“昨儿天晚,也未来得及探问娘娘伤势,可不打紧罢!” 柳凡微微摇头,将衣袖掀起一些,说道,“些许烧伤罢了,不打紧!” 阮云欢见布带缠绕几乎整个小臂,不禁一惊,抬头向青萍望去。青萍垂头,俯身跪倒,说道,“是奴婢照护不周,有负王妃所托!” 柳凡将她手掌一按,说道,“那火突然就烧了起来,若不是她,我还不知能不能活着见你!”眸子微微一眨。 阮云欢瞬间了然,这伤竟然是她故意所为,只得轻轻点头,吁道,“所幸无事!”向青萍道,“起来罢!”青萍这才谢过站起。 柳凡似乎这才想起,说道,“啊哟,怎么顾着说话,也不曾奉茶!”向两侧一望,说道,“本宫和齐王妃说话儿,各位不必候在这里,还请指引杨子斟杯茶来!” 那几个宫人见她说的客气,又知道阮云欢与她亲厚,倒不怕出什么事,乐得出外闲着,便均福身领命,退了出去。 柳凡见宫人退尽,青萍又到门口守着,一把抓住阮云欢,说道,“云欢,昨夜分明可以将秦翊那个贱人扯上,你为何阻我?” 阮云欢摇头,说道,“姐姐也太心急,我们此举,是为了除掉邹雪贞,姐姐若攀扯上秦翊,必会令皇上想到是你二人争宠,反而起疑。” 柳凡恍然,恨恨道,“我只恨不能顺势除去那个贱人,错过这大好良机,又不知要等到何时?” 阮云欢水眸微眨,含笑道,“姐姐莫急,你忘了,我们还有下一步棋,横竖我们有的是功夫,慢慢泡制便是!”说着凑首,在她耳畔低语。 柳凡眸光一亮,问道,“此计可行?” 阮云欢轻轻点头。 柳凡微微蹙眉,低声道,“她们可是姐妹!” 阮云欢冷笑一声,说道,“重利面前,哪里还有姐妹?姐姐多虑!” 柳凡微微咬唇,默然良久,轻轻点头,叹道,“若非妹妹,秦家诺大家族,当真不知如何动手。” 阮云欢将她手掌轻轻一捏,说道,“姐姐安心,秦家指日可破!”心知此事不便深谈,转话道,“你也是,怎么就弄出这么大的疤来,且不说自个儿受苦,日后如何再得皇上宠幸?” 柳凡咬牙,说道,“我一意引皇上惊怒,哪里顾得了许多!” 阮云欢点头,叹道,“只好伤好之后,瞧能不能配制些去疤痕的药来!” 二人闲话一回,阮云欢见她神情渐渐倦怠,便即辞了出来。 刚刚行至御营门口,但见阮云乐正向御营而来,二人目光一触,齐齐站住。阮云欢见她立而不动,不由扬唇,笑道,“昨夜一夜纷乱,妹妹起的倒早!” 阮云乐慢慢行前,淡道,“姐姐起的岂不是比妹妹还早?”目光向御帐方向一扫,挑唇道,“如今柳妃得宠,秦贵人失宠,姐姐想来得意的很罢!” 阮云欢水眸微眨,诧道,“妹妹这是说哪里的话,柳妃虽与姐姐亲厚,秦贵人终究是我们自家姐妹,岂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阮云乐见辩不过她,微微咬唇,哼的一声,便向御营去。 阮云欢回头,望着她的背影,不由挑唇笑起。 瞧这位五皇子妃的神情脚步,恐怕昨夜又是一夜颠狂罢! 第382章 如今不是杀他的时候 离开御营,阮云欢不回齐王府营帐,却径直向靖安侯府的营帐而来。刚刚进入营门,便闻身后有人唤道,“云欢!” 阮云欢回头,但见公孙乾慢慢随了进来,向小萧氏的帐篷一望,问道,“来看二嫂?” 阮云欢点头,默了一瞬,说道,“寻你!” 公孙乾定定向她凝视,隔了片刻,才低声道,“我已查出,皇上身边的安公公,确实是宁王的人,而那个小太监……”话语平静,面容无波,而那幽深的眸底,却是惊涛骇浪,满是滔天恨意。 阮云欢上前两步,握住他的手臂,轻声道,“二哥,宁王此举,是冲云欢而来,云欢自有道理!” “不!”公孙乾微微摇头,牙关紧咬,一字字道,“我要手刃此人!” 阮云欢暗吃一惊,细细深望他一眼,低声道,“二哥,他可是皇子!” “那又如何?”公孙乾冷笑,说道,“莫说你二哥不是愚忠之人,纵是,他还不是一国之君!” 阮云欢默然,心中念头电闪,轻声道,“二哥,要杀他不难,难的是,你杀了杀,靖安侯府满门会受牵累。” “难道就罢了不成?”公孙乾低吼。 “不!”阮云欢眸色一深,冷笑道,“二哥肯,云欢也不肯,只是如今不是杀他的时候!” “那要何时?”公孙乾追问。 “二哥!”阮云欢皱眉,深叹一口气,满脸皆是无奈,低声道,“今日我们先杀安得利为二哥出气,至于宁王……自会有人对付!” 公孙乾深知她所言句句在理,只是心中是浓浓的愤懑不甘,不由狠狠咬牙,额角青筋崩现,握拳不语。 “二公子!”营帐掀起一缝,一个丫鬟闪身出来,先向阮云欢一礼,才道,“少夫人听到二公子的声音,请二公子进去呢!” 公孙乾点头,扬声道,“好!”低目向阮云欢一望,说道,“你说今日?” “今日!”阮云欢点头。 公孙乾点头,说道,“好!”又道,“进来罢!”说着大步向营帐行去。 阮云欢随着他进帐,但见内帐里厚厚的毡毯低垂,不由心中一酸,立在屏风旁唤道,“二嫂,是我,云欢!” “云欢!”小萧氏低应,说道,“你莫要进来了,仔细晦气!” “我怕什么晦气?”阮云欢扬眉,先在炭炉上暖了暖身子才挑帘而入。 前一日这帐内浓重的血腥气早已散去,替代的是宁神香的香气。阮云欢在她身侧坐下,问道,“二嫂可好一些?” 小萧氏摇头,低声道,“我并无大碍,只是……只是……”一手不自觉抚上小腹,不由哽咽出声。 阮云欢探手将她手掌握住,低声道,“二嫂,都怪我,竟然……竟然……” “云欢!”公孙乾截口打断,说道,“太医说过,你二嫂身子虽虚,所幸并无大碍,你莫要担心。” 阮云欢会意,知道小萧氏还不知道是那盏补汤出了岔子,公孙乾也并不想她知道,便轻轻点头,说道,“好在明日御驾就要回鸾,二嫂回去好生调理,待身子好了,自然还会有子嗣,莫要太过悲伤才好!” 小萧氏见公孙乾神情关切,也不愿他担心,只是轻轻点头,便转话问道,“闻说你二哥昨日打了好大一只獐子,你可曾瞧见?” 阮云欢抿唇,笑道,“二哥是将军呢,打一头獐子算什么?” 小萧氏见她不以为意,撇唇道,“这满大邺朝有多少将军,偏你二哥就猎得着!” 阮云欢好笑,点头道,“是是是!二哥是二郎神下凡,最是神勇,偏偏栽在你的手里!” 小萧氏笑起,说道,“可不是么?” 公孙乾咳了一声,说道,“你们姑嫂叙话,怎么只拿我做筏子,也不看我人还在这里!”向阮云欢深望一眼,说道,“云欢且坐坐,我还在当值,再去转转!” 阮云欢点头,抿唇笑道,“二哥这是给我们让地方呢!” 说的小萧氏笑起,眼瞧着公孙乾的背影出帐,眼中仍是一片眷恋。阮云欢心中暗叹。这一对恩爱夫妻,成亲几年没有子嗣,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偏偏又…… 心底暗暗咬牙,口中与小萧氏随意说笑,心中却暗暗盘谋。 林中狩猎众人,于黄昏时分回营,前一日大宴所发生的事情,在众人心里,早已淡如云烟,只有御林军、禁军暗中加强防卫。 晚间大宴,一切如常,只有柳妃有伤在身,不曾离营,只是命杨子前来,向皇帝道了声乏。皇帝见她身子不妥还惦记着礼数,心中生了些怜惜,对这大宴上的欢庆便失了几分兴致。 酒过三巡,场上歌舞也演了几回,凤良妃见皇帝现出几分意兴阑珊之意,便笑道,“皇上,明日便要回鸾,今日可是最后一晚,我们做长辈的,是不是给小一辈腾点儿地方,若不然,他们也不能尽兴!” 陈贤妃向她瞧去一眼,含笑道,“良妃妹妹素来是喜欢热闹的,怎么今日倒失了兴致?” 凤良妃微微一笑,说道,“妹妹自然是喜欢热闹,但总不成跟着小一辈儿的闹去,若是姐姐喜欢,我们回营去闹,也省得小辈儿们瞧着笑话,岂不是好?” 陈贤妃倒无可无不可,转头向皇帝问道,“皇上……” 皇帝却心中另有计较,目光向吕辰一扫,转向邵毅丰道,“旁人也倒罢了,由着他们去,吕公子可是贵客,你要替朕好生招呼!” 邵毅丰忙起身,嘻笑着施下礼去,说道,“草民接旨!” 皇帝被他引的笑起,点他道,“哪一天非将你这野马套上,瞧你还称什么草民!”手掌在腿上一拍起身,点头道,“好罢,我们先行回营,这里留给小的们闹罢,可不许出什么乱子!” “是!恭送皇上,恭送各位娘娘!”众人齐齐起身,施礼相送。 皇帝率着众嫔妃起身,离席径回御营。转身一瞬,凤良妃的目光有意无意向阮云欢一扫,与她眸光相触,神色不动,便又再转开。 皇帝一走,一些老一些的文臣武将,如阮一鸣之流,自忖与年轻一代闹不在一处,便也都起身离席,各自相约饮酒,片刻间,便只剩下年轻一辈留在场中,而这些人中,论身份地位,便以端王淳于顺为首。 淳于顺起身离席,笑道,“本是饮宴,我们分什么等级?不如大伙儿围火坐了,又暖和又有趣一些!” 话一出口,下边一些无阶品的公子、小姐首先欢呼起来,当即众人唤过侍从厮仆,搬抬案几,团团围着篝火坐下。而齐王殿下也不等谁来问,径直命人将阮云欢的案几摆在自己身侧。 阮云欢瞧着好笑,也不愿拂他的意,便在他身边坐下,执壶替他斟酒,笑道,“今日王爷好兴致!” 淳于信抬眸,向她默默一望,举杯饮酒,低声道,“有好戏可瞧,自当与王妃共赏!” 好戏? 阮云欢扬眉,难道,除了自己,他也安排了什么好戏? 二人正说,但闻另一侧有人笑道,“齐王殿下,王妃,在下打扰!”回过头,却是吕辰、邵毅丰二人坐在阮云欢另一侧。 齐王殿下微微扬眉,淡道,“无防!” 吕辰身子向阮云欢一斜,说道,“王妃,今日可用在下效力?” 阮云欢心头一跳,转身笑道,“今日是最后一晚,吕公子可要多饮几杯!”心里暗暗猜测,难道自己的一番布置,又被他瞧穿? 吕辰倒也不再挑明,只是点了点头,说道,“自然!”举杯就唇,一仰而尽,喃喃道,“只是不知道是谁的最后一晚,不是在下便好!” 阮云欢微微抿唇,只当不曾听到。 程秋茗眼见众人均随意而坐,便向阮云欢这里行来,含笑向吕辰道,“吕公子,可能移移几案?” 吕辰一愕,抬头笑道,“不想齐王妃这里倒是宝地!”微微俯首,又命人将案几移开一些,那里便有厮仆将程秋茗的案几移了过来。 阮云欢忍不住好笑,凑首在程秋茗耳畔,低声道,“姐姐此举,竟不敢招祸?”说着向场中一呶嘴儿。 程秋茗抿唇一笑,淡声道,“理她们呢,横竖我也与她们不相来往!” 阮云欢听她话语说的越发淡漠,不由心中暗叹,却也知她对这些人冷了心肠,便也不再说什么。 哪知这里刚刚坐定,便见熊燕瑶也凑了过来,却在邵毅丰身边安下几案,向邵毅丰俯首为礼坐下,才轻声道,“久闻邵二公子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邵毅丰微觉诧异,点头道,“熊小姐也是名不虚传!”抬眸瞧了瞧,这熊小姐倒生的十分颜色,只是举手投足,并无将门虎女的爽飒之姿,反而有一些粗俗。 心底刚刚腹谤,便见熊燕瑶扭捏两下,低声道,“邵二公子青睐,小女子心领,只是小女子心有所属,当真是抱歉。” 青睐? 有吗? 邵二公子一愕,便见熊小姐凑了过来,低声道,“邵二公子与吕公子换下席位可好?” 饶是邵二公子见多识广,也从不曾见过眼前这等“豪爽”的女子,愣怔片刻,忍不住笑起,点头道,“甚好!”回手扯了扯吕辰衣袖,含笑问道,“吕公子,与邵某换个席位如何?” 吕辰挑眉,向身侧程秋茗一望,似有所悟,点头道,“有何不可?”起身与他换过。 这里乱过一瞬坐好,场中众人也都各自寻找各自的同伴入座。端王见众人不再走动,便退去宫中歌舞,笑道,“这些歌姬舞娘,总是瞧的厌烦,还是我们自行取乐的好!” 众人轰然叫好,便有人提议如昨夜一样,行接龙的游戏。淳于顺摇头道,“昨日在御前,也只能玩那些规规矩矩的游戏,如今我们既要随意,不如换个法子!” 第383章 断断不能令他们如愿 众人一听,又纷纷出主意,有说比武的,有说赛文的,还有说掷骰子的,更有人大呼赌酒的。端王笑道,“我们场中一半是女眷,比武、掷骰子、赌酒,岂不是以男欺女?赛文也倒罢了,只是不够热闹,又为难我们这些粗人!” 众人听他自称“粗人”,不禁轰的笑起,有人道,“若端王殿下也是粗人,那我们岂不成了牛马?” 有人便笑道,“什么牛马,哪有阁下这般蠢的牛马?”惹的前一人赶去追打,众人哈哈笑起。 此时闻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端王殿下,究竟要如何,再不定下,我们可要回去睡了!” 淳于顺转身,见是邵毅丰百无聊赖的斜倚着案几,也不以为意,笑道,“在场众人,论主意、点子,莫过于齐王妃,倒不如请齐王妃出一个又热闹,大家又都玩得来的法子?” 一句话,众人将所有的目光全数集中到阮云欢的身上。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端王殿下这话有趣,旁人请端王殿下做主,怎么推到我这里来了?”倒也不推脱,微微垂眸一思,笑道,“睿敏幼时在顺城乡下长大,有一个乡下小儿常玩儿的游戏,想来倒还新鲜些!” 若是两年之前,她提顺城乡下的玩意儿,必然有许多人心中不屑,而如今这短短两年,她先平江州、青州灾乱,再解步应关之难,名传帝京,如今更是朝中炙手可热的齐王王妃,又有何人胆敢小瞧?当即便有人扬声道,“原闻其详!” 端王淳于顺也点头道,“不防说来听听!”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说来也简单,不过是寻一个人将眼蒙上,或抚琴或击鼓,而我们取一物一人传一人,待他乐止鼓停,东西传到谁的手上,便出来演一番可好?” 她所说的,其实是民间击鼓传花的游戏,只是这些人大多出自名门世家,越是民俗越不曾见过,听来倒也新鲜,便纷纷叫好。有几员武将便叫了出来,“齐王妃,我们均是习武粗人,抚琴唱曲儿可均不会,传到我们手上,岂不是为难?”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无防,各位将军不会抚琴唱曲,舞刀弄剑总不在话下,岂不是比一味抚琴唱曲儿更加有趣儿?” 众武将一听,齐声叫好,再无异议。端王淳于顺鼓掌道,“亦文亦武,当真是好法子!那便如此定下?” 阮云欢抿唇笑道,“端王殿下,有宴无酒,岂不是无趣?” 淳于顺扬眉,似笑非笑瞧着她道,“不知齐王妃还有何主意?” 阮云欢笑道,“为防作弊,正主儿自然要出来表演一出,而他左右二人,需陪饮三杯!” 众人一听,轰的笑起,连声赞道,“不错!不错!这便不会有人耍赖!” 更有人笑道,“难怪人说睿敏郡主精灵古怪,只有她算计旁人,没有人算计了她去!” 便有人推他,“你这还没喝便已醉了,什么睿敏郡主,分明是齐王妃!” 那人忙道,“不错!不错!在下胡言,自罚三杯!”当真自个儿连饮了三杯。 当即将所行游戏定下,又商议令何人做那击鼓奏乐之人,连推几人,均说不妥。正在此时,但见皇帝身边儿的二等太监安得利向这里行来,给几位王爷行了礼,笑道,“皇上和柳妃娘娘听着这里笑的欢畅,便命奴才来瞧瞧,送几坛御酒来,说要什么用什么,尽管唤人去取!”说着命身后随着的小太监将酒送上。 众人一听是赐下的御酒,朝中大吏也倒罢了,场中有不少伴驾前来值守的武将,等闲哪里饮得到?自然是大喜,便有人上前将酒取了过来。 那里阮云欢笑道,“安公公一来,立时将我们的场子搅乱,这可如何罚他?” 安得利闻言,忙打拱作揖,笑道,“原是奴才的不是,王妃说怎么罚,便怎么罚罢!” 淳于信抬眸,向阮云欢一望,微微勾唇,淡道,“那便罚安公公斟酒如何?” 场中除去诸王、各府公子、小姐,尚有不少不当值的武官,黑压压上百人。安得利一听,顿时苦了脸,陪笑道,“殿下,奴才一个人斟酒,奴才倒没话说,只怕各位大人们喝着不尽兴。” 淳于信垂眸不语,下边便有人喊道,“公公服侍几位殿下便是,我们可不敢劳公公大驾!” 安得利忙道,“奴才遵命!”说着从小太监手中取过灌好的酒壶,从端王开始,给各位皇子,连同邵毅丰、吕辰、阮云欢、阮云乐以及公孙克、公孙乾等数得上的将军一同斟上。 端王见他退开,便笑道,“言归正转,快些选出人选来罢!” 人群中便有人道,“咦,安公公岂不是正巧儿,便是他罢!” 众人一听,轰然叫好,有人道,“安公公是皇上的人,自然不怕他偏私!” “不错!便是安公公罢!” 安得利一头雾水,陪笑道,“各位爷、大人在说什么,奴才蠢的很,听不懂!” 说的众人笑了起来,便有人拽他在早已摆好的案后坐下,端王命人取一面鼓来,笑道,“大伙儿也不用指望安公公抚琴,击鼓还热闹一些!”跟着将规则给安得利讲了一回,怀中取出一方帕子,命人将他眼睛蒙上。 鼓声响起,端王自腰间拽下条镶珠八宝丝络子打成的汗巾,说道,“此物是三年前渭南的贡品,便以此物相传罢,待最后大伙儿推出最出色的一位,便以此物为彩头。” 场上众人,大多非富即贵,虽并不稀罕什么贡品,但一听说还有彩头,气氛顿时又热烈了几分,顿时轰然叫好。 端王微微一笑,将汗巾打了个结,便送至左侧的公孙致手中,公孙致接过,速速向右侧的熊松河手中一塞,熊松河不敢多停,转身便抛给身侧的六皇子淳于坚,淳于坚也是初玩这个游戏,难免紧张,一把塞入身侧秦璐的怀里,因动作太快,手掌不经意擦过秦璐胸前。 秦璐被男子所触,不由身子一颤,慌乱中连抓几下才将汗巾抓起,正要递给身侧的宁王淳于康,却闻鼓声骤停,送出的汗巾僵在半途。 宁王淳于康微微扬眉,慢慢抬手将她送来的汗巾推回,笑道,“昨夜秦五小姐一支剑舞,惊绝全场,今日不知又有何绝技?” 秦璐抿唇一笑,说道,“臣女只那一些雕虫小技,倒教宁王殿下取笑!”说着婷婷站起,说道,“今日臣女便歌一曲罢!”也不唤丝竹,只取了两只玉著,两只空碗,轻轻击节而唱。 “蝉鸣空桑林,八月萧关道。出塞入塞寒,处处黄芦草。从来幽并客,皆共尘沙老。莫学游侠儿,矜夸紫骝好……”她的歌嗓本来婉啭轻灵,可此曲唱的古仆荒凉,隐隐现出一个戎边将军,盼望永息干戈之意。 阮云欢微微挑眉,深深向她一望,不由暗暗点头。其父秦胜成戎边平邯府,以战功步步高升,朝中早已有所传闻,说秦胜成擅挑战火,与边塞胡人屡屡冲突,以此来赚取军功。如今她这一唱,倒似有意无意,替秦胜成开脱。 而场中许多将军闻听,也是不由暗暗点头,只觉一个小小的姑娘,将为将的心情唱的出此淋漓,当真是难得! 一歌既罢,场中顿时欢声雷动。宁王淳于康击掌赞道,“秦五小姐之才,当真是世所罕见,本王先饮三杯!”说着回头,向淳于坚一笑,自斟自饮,先饮三杯。 闻听盛赞,秦璐只微微一笑,福身一礼,说道,“宁王殿下谬赞!” 那里齐王妃阮云欢却微微挑眉,侧头向淳于信望去一眼,恰逢淳于信也回头望来,二人四目相对,不由都微微点头。 宁王淳于康素来傲慢狠戾,如今竟如此盛赞一个女子,唯一的解释便是……他有意秦璐! 若能立秦璐为宁王妃,再力保秦胜成为建安侯世子,至少秦家最强的一支便会倒向宁王一党。而秦天宇一死,长房只余秦鹏,大势所趋之下,恐怕也会倒向最强的一方。而二房秦裕龙虽有个女儿在宫里,但秦翊无所出,终究也要择良木而栖。 这样一来,岂不是将秦家混乱的局面,又再凝为一体? 齐王妃唇角微勾,心里淡出一丝冷意。不管是为了秦家,还是为了宁王,断断不能令他们如愿! 淳于坚是爽落的性子,也笑道,“本皇子自当相陪三杯!”说着也斟酒饮下。 鼓声再响,秦璐将汗巾传给宁王淳于康,淳于康接过,立时又转给左侧的邹宇霄,邹宇霄接过,抛给下一个关岚,关岚之后,依次是仇红珍、方巧娥、柳中岩、骆凝殊、桑可儿……一个个传过,鼓声停时,便有人出来表演一回,左右二人陪饮三杯。 初时几个,几位小姐之中,夹杂着一两名公子,所演也或抚琴,或歌舞,均是使尽全身本领,赢得场上阵阵彩声。 夜渐深时,酒意渐浓,汗巾传入武将手中,便有人或舞刀或使剑,将精熟的艺业展露人前,赢得场上武将轰然喝彩,也不再管什么左右首,纷纷饮酒助兴,场上气氛渐渐推向极致。汗巾转过一圈,一个个传过,自熊燕瑶手中送出,在吕辰手上停住。 邵毅丰挑眉,笑道,“敢情安公公知道在下是酒鬼,特意令在下多饮几杯。” 曾入林狩猎的将军、公子们曾亲眼见吕辰的骑射之术,如今见汗巾传到他的手上,均是好奇他有何惊人技业,不由均摒息凝神,向他望来。 吕辰微微一笑,说道,“苍辽国地处荒蛮,不比大邺朝物华天宝,只是在下一向心慕大邺,倒习过一些大邺朝文人的墨宝!” 第384章 你还跑得了么 这是要写大字? 众人一听,倒觉稀奇。场上虽以武将为多,却也不乏文采出众的少年公子,一闻此言,都不禁好笑。 若是这位“苍辽太子”要表演骑射之术,或者还可一观,如今他要写大字,那岂不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而他既说出,旁人自然也不好有异议,便有小太监送上笔墨。吕辰微微一笑,向两个小太监拱手,笑道,“烦两位公公相助!”拈起一张长约一丈,七尺宽的雪花细笺,请二人分两侧竖起展开。 这样一来,场中终于一寂。谁都知道,雪花细笺极为薄细,以墨写字,不等干透便拿起,往往便会破损,而此刻,他竟然是要在这凌空辅开的雪花细笺上写字? 非但旁人,就连阮云欢也不禁微微挑眉,凝神注目。唯有邵毅丰举杯放饮,摇头浅笑。 众所瞩目下,但见吕辰一手宽去身上宽大的披风,一手提袖,取笔在研中沾上浓浓墨汁,身形一转,手臂挥洒,一行大字便跃然纸上。 阮云欢凝目望去,但见纸上笔意大开大阖,竟然是草圣张旭的率意帖,不由暗吃一惊。以薄细的雪花细笺,却做这等笔力浑厚的率意帖,稍一不慎,就会纸破出丑,而见他动作行云流水,竟然没有一丝畏缩,不由心中暗暗佩服,心中念头一动,俯首在淳于信耳畔低语。 齐王殿下点头,不禁唇角微勾,扬声道,“吕公子方才不曾放怀痛饮,此刻怕不能尽意,本王敬公子三杯!”说着手指疾弹,将阮云欢斟下的三杯御酒疾弹而出,竟然分袭吕辰双目和咽喉。 吕辰见酒杯来势劲疾,知道是齐王有意相试,朗声一笑,说道,“多谢齐王殿下!”百忙中目光微斜,却是向阮云欢扫来一眼,跟着身子一矮,张嘴将袭向咽喉的玉杯咬住,将头一仰饮尽。 眼见第二只玉杯袭到,吕辰身形微仰,口中玉杯射出,却在空中一转,将袭来的玉杯套住,微微一沉又再转回,他张嘴将两杯同时咬住,又是一仰而尽。 他连饮两杯,手中羊毫却片刻不停,一副率意帖已书至尽头。而此时眼见第三只玉杯袭到,吕辰身子前倾,整个身形呈苍鹰展翅之姿,踢起的脚尖一抬,将酒杯接住,手中笔已书下最后一笔,跟着足尖一踢,玉杯飞起,身子一个回旋接在手中,仰首从容饮尽,向淳于信举杯,含笑道,“多谢齐王殿下!” 酒到杯干,笔落书成。 这一番,不但显示出他惊人的武功,也展现出他非同寻常的才华。场上一寂之后,顿时爆发出一片惊雷一般的掌声。众小姐们更是芳心摇动,不能自已。有武将高声道,“吕公子惊人武艺,在下佩服!”说着大声唤酒,连尽数碗,惹的众人也一同欢呼共饮。 营地外,欢呼声响成一片,在御营内,皇帝与众嫔妃在陈贤妃帐中饮了回酒,瞧了会儿歌舞,终究有些拘束,玩闹不起,皇帝也觉无趣,吩咐散去。 陈贤妃见众嫔妃离去,便道,“皇上也早些歇了罢,明日还有一日的路程!” 皇帝点头,听着遥遥传来的欢笑声,摇头叹道,“当真是上了些年纪,不比年轻人了!” 陈贤妃抿唇笑道,“皇上正当盛年呢,只是九五之尊,岂能和那些少年公子混闹?”说着话,亲自替他宽袍解带。 刚刚脱下外袍,便闻门外小太监回道,“皇上,御帐那边有人来回,说柳妃娘娘身子不好,要请太医!” 皇帝一惊,说道,“她怀有身孕,昨儿又受了惊吓,莫不是动了胎气!”说着话,已拽过外袍披上,说道,“朕去瞧瞧罢!”也不等她应,大步出帐而去。 陈贤妃只道今日能将皇帝留下,哪知道柳凡一句话就唤了回去,不禁恨的咬牙,却也无法可施。 那里皇帝回入御营,见陆太医已在给柳凡请脉,便问道,“陆太医,柳妃如何?” 陆太医微微摇头,起身道,“回皇上,胎儿无恙,只是如今柳妃娘娘身上有伤,因怀着龙胎,也不敢胡乱用药,故而有些发热!” 皇帝松了口气,问道,“那如何是好?” 陆太医道,“命人多多用温水擦拭身子便好!” 皇帝点头,挥手命他退去,才在榻旁坐下,见柳凡要起身行礼,忙一手按住,说道,“你身子不好,还起来做什么?” 柳凡神情微窘,说道,“臣妾只怕是龙胎有恙,方命人去禀报皇上,原来是虚惊一场。” 皇帝微微一笑,说道,“不碍得!” 柳凡忙道,“皇上,臣妾身子有恙,还请皇上别的妹妹帐中走走,莫要过了病气才好!” 皇帝见她一不争宠二不强留,不禁挑眉,含笑道,“凡儿一向知情达意,若宫中嫔妃均如你一般,便少了许多是非!”想着留在这里,柳凡还要打起精神服侍,自己也不能安睡,便嘱咐她安歇,自个儿又慢慢踱出帐来,顺脚便向秦翊营中而去。 走出十几步却又停住,想到昨夜的事,皇帝不禁龙眉紧皱。如果昨晚那场大火,真是秦翊指使邹雪贞所为,这女子也未免太过毒辣。 只是…… 陈贤妃、凤良妃二人上了年岁,又各自顾着身份,已无多少情致,而此次伴驾前来,不过是贤、良二妃,加上柳凡、秦翊、魏贵人等十名嫔妃,不去秦翊帐中,那就是……往日在宫里,经常伴驾的便是柳凡、秦翊、魏贵人三人。皇帝立在帐外想了一瞬,也不唤人传禀,便转身向魏贵人处行去。 刚刚越过两处营帐,突闻不远处传来一阵曼妙的歌声,竟然是从未听过的空灵婉转。皇帝心中微动,便循声行去,但见月光下,一名少女身穿素金滚白狐毛锦衣,正在雪地上边歌边舞,月光洒下,将她整个身子衬托的如仙似妖。 皇帝心头大动,不禁开口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侍婢?”伴驾嫔妃皆是侍过寝的,而眼前少女却从未见过。 少女受惊,歌声顿停,回头见到是他,娇美的面容现出一抹惊慌,匆匆福身一礼,转头便走。 皇帝挑眉,紧赶上一步,一把将她抓回,笑道,“既然被朕瞧见,你还跑得了么?”打横将她抱起,就近踢起一处帐帘,大步而入…… 御营之外。 吕辰谢过众人赞誉回座,邵毅丰与熊燕瑶陪饮三杯。鼓声再起,汗巾从邵毅丰、程秋茗、阮云欢、淳于信手中传出,一个个传了出去,却停在阮云乐的手上。 阮云乐擅舞,当即丝竹之声响起,阮云乐随乐起舞。她非但容貌绝丽,身姿更是玲珑有致,这一舞虽不似邹雪贞的掌中舞令人震撼,却也令众人瞧的心旌摇动。 淳于昌微微眯眸,眼瞧着她身姿款摆,想到她夜间私下里的情状,不由便有几分心猿意马。身旁有人斟上酒来,不禁连尽数杯。 阮云乐舞罢回席,鼓声再起,汗巾传出,淳于昌忍不住伸手,悄悄勾上阮云乐纤腰,轻轻揉捏。阮云乐大羞,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敢推拒,只是身子向他轻移,掩去旁人的目光。 鼓声停时,汗巾传至秦鹏手中。秦鹏起身笑道,“在下一不会抚琴,二不会歌舞,更没有吕公子那样的本事,唯一可看的,便是控马之术,只是如今夜深,御马监中可还能调得出马?” 端王淳于顺眸光一闪,点头道,“方才安公公传父皇旨意,不是说要什么东西尽管取用?这便要问过安公公!” 安得利闻言,忙将眼上罩着的帕子取下,笑道,“这有何难,待奴才带人去牵来便是!”说着几身,与秦鹏低语几句,唤过几名小太监,向御马监去。 场中气氛暂时冷下,便有武将吆三喝四的赌起酒来。公孙乾坐在阮云筝身侧,一手举杯,抬眸向阮云欢一望。 阮云欢与他眸光相触,只是微微点头。 这一会儿,场中几位小姐已渐渐不胜酒力,淳于信转向端王淳于顺道,“二哥,今日已经夜深,小姐们已不胜酒力,不如先请众小姐回去歇罢!” 淳于顺向场上一望,见果然有不少小姐已喝的东倒西歪,便点头道,“明日一早还要回鸾,小姐们先行歇息,我们再闹一会儿,也该散了!” 那里众小姐的丫鬟们闻言,均纷纷应命,扶着自家的主子起身告辞。阮云欢回头,向程秋茗道,“姐姐,夜已深,姐姐也先回营歇息罢,妹妹再陪殿下坐坐!” 程秋茗向她深望一眼,微微点头,说道,“那姐姐便先行失陪!”说着起身行礼。哪知坐的久了,双腿一麻,突然起身竟未站稳,身子一晃,向后便倒。 邵毅丰忙伸手扶住,含笑道,“程大小姐当心,不如邵某送小姐一程?” 急切间,他手掌所扶,正是程秋茗断臂。程秋茗心头一紧,身子不自觉一缩,将他手掌挣脱,低声说道,“不劳邵公子!” 邵毅丰倒不以为意,含笑道,“饮这许多酒,邵某也正好散散!”转过身,伴她向御史府的营帐来。 那里秦璐见女子离去十之七八,微一犹豫,便闻宁王淳于康道,“五小姐不愧是将门虎女,不是寻常柔弱千金可比!” 秦璐微微抿唇,向另一侧的六皇子淳于坚一望,便又安然坐下。 阮云欢凑首在淳于信耳畔,轻声道,“王爷,你的好戏呢?” 淳于信侧头向她一望,微挑了挑唇,淡笑不语。 卖什么关子? 阮云欢挑眉,正想再问,却闻马蹄声响,安得利与小太监已牵了十余骑马而回。 秦鹏竟然要一人驭十余骑马? 场上众人顿时一片纷议。秦鹏含笑起身,上前向安得利谢过一礼,说道,“有劳公公!”一礼未起,身形骤展,凌空一跃,已稳稳落在马鞍之上。 第385章 此时怕和安得利一个下场 “好!”场中有识货的武将高喝出声,叫道,“秦参将好俊的功夫!” 秦鹏一笑,身形在马背上飞展,俯身疾捞,已将十余条马缰尽数握在手里,跟着手腕一抖,十余骑骏马齐声欢嘶,马蹄腾起,迅速一个转身,向远处奔去。十余骑骏马整齐划一,竟如早就驯练好的一般。 “好!”场中所余大多男子,又是武将居多,见到这等控马之术,顿时彩声雷动。 宁王大声赞道,“不错!秦家一门虎将,秦二公子果然技艺非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指着剩下最后一坛御酒,笑道,“安公公,将这最后一坛酒给大伙儿斟上!待秦二公子回来,我们也该散了!” 安得利笑着应命,亲自拍开泥封,捧着酒坛从端王淳于顺开始,自左向右挨个儿斟了过来。 阮云欢微微抬眸,见他斟到秦璐面前时,左手翘起的兰花指微不可查的一颤,不由眉心一跳,又再垂下眸去。 片刻间斟到齐王面前,淳于信抬头向他一望,淡道,“公公辛苦,不防共饮一杯!”说着将身边另一只酒杯取过,亲自给他斟上。 安得利忙躬身谢过,说道,“奴才谢齐王殿下!” 一坛酒,也只斟过二十几人便已倾尽,安得利只好向余下众人抱歉道,“御酒只剩这一坛,各位将军包涵!” 便有人笑道,“无防,若是安公公过不去,待到回京,替我等偷几大车出来!”说的众人轰然笑起。 安得利忙打拱作揖,说道,“待到回京,奴才做东,请各位将军尽兴,宫里的酒却不敢偷的!” 却有人道,“如今有诸位王爷在才如此说,回头咱们背后说去。” 这一来笑声更大,有人啐他道,“我瞧你是喝多了,在这里耍酒疯!” 前一人笑道,“我便不信你不想!”一时间,你一言我一语,笑闹成一团。 宁王淳于康笑道,“安公公虽不敢偷酒,本王向父皇讨几坛却是不难!” 众将一听,齐齐轰然叫好。 端王淳于顺见秦鹏绕场而驰,其间马匹变换阵势,竟然没有半丝错漏,不由赞道,“秦二公子当真是将门虎子,若是沙场征战,怕可以一挡百!” 宁王点头,说道,“不错!我大邺朝有建安侯府一门,当真是我朝之幸!”说话间,目光却望向秦璐。 一直默然的齐王淳于信点头,说道,“不如我等齐敬秦二公子一杯!”说着话,一手取杯站起。 众人一听,顿时轰然喝好,齐齐起身,遥遥向秦鹏喊道,“我等齐敬秦二公子一杯!”说着纷纷举杯,仰首饮尽。 宁王淳于康向身侧秦璐一望,说道,“秦五小姐有如此兄长,当真可喜可贺!”说着向她举杯。秦璐转头向淳于坚望去,却见他只是一脸兴奋,瞧着秦鹏骑马,不由心中暗恼。又不能拒绝宁王的祝酒,便展颜向他一笑,举杯饮尽。 淳于康见状暗喜,说道,“秦五小姐不愧出生将门,痛快!”说着仰首,也是一口饮尽。 而在另一侧,齐王举杯欲饮,突然“咦”的一声,说道,“这场外一团漆黑,秦二公子驰那么远做什么?” 众人闻言,都是向秦鹏望去,却见他竟策马奔远,便有人笑道,“莫不是驰起了性子,径直散酒去了?” 众人听的笑起,倒也不甚在意。 端王淳于顺含笑摇头,说道,“想来是想着明日回返帝京,再不能如此痛快!”说着以杯就唇,正要将酒饮下,却闻一人大喊,“啊哟,不好!酒中有毒!”跟着“砰砰”两声,已有二人一软摔倒。 端王淳于顺大惊,抖手将酒杯抛下,喝道,“怎么回事?” 宁王却是一怔,皱眉道,“好好的御酒,怎么会有毒?”话声刚落,但觉脑中一阵昏眩,扶着案几,慢慢坐倒。 人群中有人大喝,“安得利,你敢谋害当朝皇子!” 安得利大惊,连退两步,失声道,“我……我没有,奴才没有!” 人群中一条人影跃出,喝道,“安得利,这坛酒是你开封,又只经你一人之手,不是你还有何人?”正是兵部尚书李季平之子,李亦飞。 安得利连连后退,尖声叫道,“没有!我没有!”转身欲逃,迎面撞上一人拦路,冷声道,“公公哪里逃!”却是李亦飞的同胞哥哥,李亦文。 安得利大惊失色,骤然转头,尖声叫道,“宁王殿下,奴才没有,奴才只是奉命给秦……”话说半句,但闻利器破空之声骤起,一道寒光向安得利咽喉射到。 安得利大惊,身子突然凌空倒翻,堪堪避过飞刀致命一击,尖声道,“方将军,你……你……”后句还不曾出口,但见一条健硕身影已疾掠而至,手中寒光一闪,疾劈而来,却是信武将军方俊达之子,方立业! 这一下来势极快,安得利不及闪避,一声厉叫,当胸已中一刀,脚下一个踉跄,连退几步,大声道,“你们……你们杀人灭口……”话刚出口,方立业第二刀也已挥至。 安得利大惊之下,再顾不上质问,仰身倒地,一个打滚躲了开去。 方立业第三刀正要挥下,却闻人群发出一声惊呼,“怎么回事!”紧接着,马蹄声如疾雨一般响起,片刻已在近处,秦鹏的声音大声疾唤,“快!快闪开,马惊了!马惊了!”人喊马嘶之中,人群顿时大乱,纷纷向后闪躲。 方立业眼见马群向这里直撞过来,也是大惊失色,顾不上再诛杀安得利,和身一滚,疾疾避开。还不曾站起,便闻安得利长声惨呼,马蹄声疾,十余骑马排成一列,已冲了过去。 众人被惊的目瞪口呆,哪里还说得出话来,但见十余骑马又横冲直撞,又狂奔一回,终于慢慢停下。秦鹏跃身下马,早已满身血污,脸色惨白,拭一把额头冷汗,说道,“这马惊的怪异!” 那边方立业惊魂甫定,走近安得利瞧时,但见他肠穿肚烂,早已一命呜呼,不由胃中翻滚,一夜的酒食顿时涌了上来,哇的一声吐了满地。 端王淳于顺脸色铁青,大声道,“将方立业、秦鹏拿下!这些马匹另行圈起,命御马监细查!” 方立业脸色大变,叫道,“端王殿下,为何擒拿微臣?” 秦鹏也是一愕,说道,“端王殿下,这是何故?” 淳于顺冷笑,说道,“这些马惊的蹊跷,若不是我等闪的快,此时怕和安得利一个下场。” 秦鹏摇头,倒身跪倒,说道,“启禀端王殿下,这些马确实惊的蹊跷,却实实与末将无干,请端王殿下明查!” 那里阮云欢向他一望,说道,“端王殿下,方才睿敏闻那安得利临死时说,他只是奉命给秦……秦什么,却不曾说出,莫不是给秦参将的马做了手脚?” 被她提醒,李亦文、李亦飞齐齐上前,各自牵了匹马过来,细细一查,嚷道,“马脖子上有枚细针!” “这一匹也有!” 被二人一嚷,便又有几人奔出,将另几匹马一查,果然马脖子上都有一枚细针。 淳于顺点头道,“将针启出,交给太医检视!”说罢转头,望向秦鹏,说道,“虽说如此,但如今尚未查清,还要委屈秦参将!” 秦鹏俯身施礼,说道,“末将听凭端王殿下决断!查知真相!”说着竟不反抗,束手就擒。 满帝京的名门世家均知,齐王妃阮云欢初回帝京便受秦家陷害,两年来也是争斗不断。如今她提出质疑,倒无人想到她是替秦鹏开脱,又见寻出细针,竟无一人起疑。 淳于顺点头,又再转向方立业,冷声道,“方立业,安得利方才大叫‘杀人灭口’四字,在场众人有耳共闻,也不能不查!” 方立业脸色微变,向宁王一望,突然大声道,“回端王殿下,我等追查太子余党,发觉此人竟然外通昔久国七皇子申屠杰,本欲拿到证据再向皇上禀明,哪里知道这厮今日竟敢动手谋害各位王爷、殿下!” “有这等事?”端王淳于顺微微挑眉。 此时齐王殿下淡淡开口,说道,“本王从不知,安公公居然身怀绝技!”皇帝身边儿的太监会武,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此人在宫中多年,却刻意隐瞒,可见居心叵测。 端王脸色凝肃,冷笑道,“若他果然与申屠杰勾结,方才这‘杀人灭口’四字可知,朝中怕还有同党!” 方立业心头大震,却勉强稳定心神,说道,“这狗奴才情急之下攀污罢了,当不得真!” “当不得真?”五皇子淳于昌冷笑,说道,“是真是假,查过方知!” “嗯!”淳于顺点头,说道,“方立业,你什么话,明日御前说罢!来人,将方立业拿下,明日交父皇定夺!”一声令下,身后已有两名侍卫跃出。 方立业脸色大变,向宁王一望,却并不反抗,任由二人将自己绑上。 随后,淳于顺命人加强戒备,将方立业、秦鹏二人分处关押,见秦璐、宁王等人中药,命人扶下请太医诊治,各人均各自回营,留待明日回明皇帝再做处置。 从事发到结束,二公子公孙乾始终默默,此时见事情处置妥当,才慢慢起身,向被人扶走的宁王背影一望,又再转头望向阮云欢,对视一瞬之后,转头与淳于信俯身一礼,方转身而去。 阮云欢瞧着他身影远去,轻轻吁出一口长气,两日来的胸中的闷气,才觉稍稍舒解。淳于信向她一望,手臂垂下,将她一只手掌握在手中,转身向齐王营帐而去。 眼见离众人已远,阮云欢微微抿唇,低声道,“齐王殿下竟能看穿云欢的把戏,当真是佩服!” 淳于信侧眸向她一望,淡笑道,“齐王妃之计,当真令人心惊!”说罢之后,二人互视,均是一笑。 远远的,吕辰望着二人远去的身影,慢慢站起,浅笑自语,喃声道,“齐王殿下、齐王妃,果然没有令本王失望!”拂了拂身上的尘土,翩然而去,又哪里有一丝中毒的迹象? 第386章 自然是皇子中选一个人 五更天,围场内仍是一片漆黑,淳于信刚刚翻身坐起,阮云欢已经醒来,一翻身坐起,笑道,“这大冷天的,王爷还要上朝,当真辛苦!” 淳于信回头,见她一双水眸灼亮,竟然没有一丝睡意,不由一笑,一把揽入怀中,俯首在她额上一吻,低声道,“懒虫,今日怎么不怕冷了?”往日起身,她总是畏惧被子外的寒意,要磨蹭许久才起。 阮云欢抿唇窃笑,说道,“今日有热闹可瞧!” 淳于信微微挑唇,身子后撤向她瞧了一瞬,叹道,“今日你不必去凑热闹,横竖有我!” 阮云欢扬眉,水眸眨了眨,问道,“怎么,王爷也有戏要唱?” 淳于信笑道,“你不是已经瞧破?” 阮云欢不解,眸子眨了眨,摇头道,“恐怕此热闹非彼热闹罢!”说着裹着被子欠身,去取挂在架子上的衣裳。 淳于信挑眉,欠身将衣裳替她取下,问道,“难不成昨夜之后,王妃尚有旁的好戏?” 阮云欢神秘一笑,说道,“王爷一顷儿便知!”速速将衣裳穿好,才唤丫鬟进来服侍。 红莲刚打了水进来,静寂中,突然闻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虽然隔着营帐,但那尖叫声极响,于这黎明前的静寂中,听的极为清楚。 红莲吃了一惊,说道,“似是五殿下营帐,出了何事?” 阮云欢将手中帕子一丢,说道,“去瞧瞧!”一抓淳于信手臂,便向帐外冲去。红莲微微咬唇,略一迟疑,也跟着奔了出去。 昨夜出那么大事,今日早朝,除去众大臣已起身向御帐而去,还有各府公子,也均已起身前往御营候命。再者今日要启程回京,各府各营的厮仆已早早在收拾行李物什。这一声尖叫,顿时吸引了众人的注目,地位低下的厮仆虽只敢远处张望,诸王和众大臣却已向这里行来。 淳于信出营,向奔在最前的六皇子淳于昌问道,“出了何事?” 淳于昌道,“方才闻五哥帐中有人尖叫,不知出了何事?” 淳于信挑眉不语,阮云欢却失惊道,“莫不是安得利那厮还有同党?”说着话,转头向淳于昌营帐望去。 众人被她一说,均是大吃一惊。今夜在营地内值守的,是禁军昭信校尉李亦飞,闻言大惊,说道,“末将这就去瞧瞧!”说完拔步向五皇子营帐奔去。 淳于昌帐外,李改见他奔来,忙上前拦住,说道,“李公子,殿下尚未起身,还请稍等!” 李亦飞挑眉,说道,“方才听闻五殿下帐中尖叫,末将身负护营之责,理应前来查看!” 此时众人已随后跟到,宁王淳于康见李改拦的蹊跷,将眉一挑,说道,“你家主子有事,你不进去服侍,怎么杵在门外!”一掌将他推开,大声唤道,“五弟!五弟!出了何事!”不顾众侍卫阻拦,已径直闯了进去。 五皇子帐内,淳于昌正一脸惊骇望着榻上两个女子,一时间,脑中乱成一团,竟不知发生何事。 正在此时,宁王淳于康已掀帐而入,径直闯入内帐,唤道,“五弟……”话方出口,不禁“啊”的一声低呼,迅速转过身去,咬牙道,“老五,你……你……” 被他一惊,榻上的阮云乐方回过神来,也是“啊”的一声惊呼,抢被子遮住身子,反手一掌向身畔女子打去,咬牙骂道,“方巧娥,你这个贱人!”榻上另一个女子,竟然就是兵马指挥使方平邦之女,方巧娥。 方巧娥受她一掌,“啊”的一声哭出声来,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阮云乐大怒,一把将她身上被子掀起,指着她莹白身体上深深浅浅的红痕,咬牙道,“你不知道,却为何在五殿下榻上,还……还不知羞耻,勾引于他?” 里边这样一嚷,帐外听的清清楚楚。端王淳于顺愕然,说道,“是方小姐?”转头在人群里搜寻方平邦的身影。 而已冲进帐内的宁王却惊的手足冰凉,立在屏风之外,咬牙道,“老五,究竟怎么回事?”方巧娥可是他选定送去和亲的人选,如今苍辽太子尚未立妃,方巧娥却被淳于昌玷污,急切间,自己又何处去寻另一个人选? 淳于昌惊骇之后,倒是很快冷静下来,低声喝道,“吵什么?本皇子不过收一个侧妃罢了,有何不可?” 侧妃? 阮云乐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宫里有一大堆的侍妾不说,那位被称为夫人的沈子涵还不曾解决,此刻,大婚不到两个月,他竟然就要立侧妃? 一时间,心中愤恨难平,有心要撒泼,见他一双阴冷的眸子瞪来,却又不敢,咬了咬唇,忍不住双手掩面,放声大哭。 帐外,众朝臣、公子均是面面相觑,这位五皇子虽然不拒女色,可是却从不知,他居然玩这种调调。而方平邦却脸色乍青乍白,又不敢冲进帐去拽出自己女儿,整个人僵在当地,动弹不得。 端王淳于顺扬眉,脸上似笑非笑,说道,“原来是虚惊一场,五弟纳妾,我们不必守在这里,免得新人尴尬!”说着掀帐,一把拖出宁王,扬声道,“老五,虽说春霄苦短,这早朝可误不得!”说罢,拖着宁王转身便走。 淳于信耳闻这场闹剧,一时间说不出是无奈还是好笑,斜目向身侧女子一望,淡淡点头道,“如此,恭喜方大人!”向方平邦略一拱手,一把拖上身畔女子,转身便走。 众朝臣撞到这皇家的丑闻,正手足失措,又不好干巴巴的转身离去,见他这一带头,忙跟着向方平邦行礼,说道,“恭喜方大人!恭喜方大人!”都逃难似的退了出去。 方平邦咬牙不语,眼看众人退去,一时却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齐王殿下大步回营,身子一转,已将身畔女子压在帐壁,挑眉问道,“小狐狸,你这是何意?” 阮云欢闷笑一声,低声道,“信阳方家虽然不比建安侯秦家,但是手中却握有帝京的七万兵权,若是全力相助宁王……”说到此句,纤眉一挑,便不再语。 淳于信皱眉,接口道,“如今方艺琼为宁王侧妃,信阳方家全数倒向宁王,方巧娥纵不能为苍辽太子妃,就算嫁个朝中大臣、将军,也会拉为宁王臂助,唯一破解之法,便是令她嫁一个不会被拉拢之人,那便是……” 自然是皇子中选一个人! 淳于信微叹,苦笑道,“为何是五弟?” 阮云欢唇角浅勾,淡淡道,“如今五殿下虽有几房侍妾,却是寻常人家的女儿,阮云乐虽与建安侯府有莫大的干系,偏偏他又与秦家斗的水火不融,剩下一个沈氏……”轻轻摇头,说道,“五殿下要用钱,也倒罢了,若是用人,沈家却无能为力!” 淳于信好笑,说道,“所以,若是他立方巧娥为侧妃,当朝两位皇子,方家或者舍去一方,或者一分为二,不管结果如何,都会大伤元气,而宁王的势力,也会跟着动摇!” 阮云欢扬眉,笑道,“齐王殿下果然聪明!” “你呀!”淳于信低叹,伸指在她鼻尖一刮,说道,“鬼灵精!”对她这暗渡陈仓之计,心里也不禁佩服,低声道,“你且在帐中歇歇,莫要出去,想瞧热闹,等外头乱起再去!”在她额上一吻,将她放脱,重新梳洗整理朝服,出营向御帐而去。 等乱起吗? 齐王妃微微抿唇,唇角的笑意渐渐加深。 今日,看来是好戏连台呢! 御帐内,柳凡一脸焦灼,不断问道,“还没有吗?昨儿是谁跟着?怎么竟连皇上去了哪里都不知道?还不快快去找!” 随驾前来的太监、宫女也不敢声张,只得连声应命,于御营内各处搜去。 一处小小的营帐外,太监小贾子一脸焦急跪在营帐外,低声道,“皇上,该早朝了!”侧耳倾听,里边似有响动,不禁轻轻吁了口气。 昨夜的女子,他虽然未瞧清是谁,但是瞧那衣着打扮,绝非宫里的人,若说是误闯进来的民女倒也罢了,大不了皇上封个美人、才人什么的带回宫去,可是若是哪一个府上的夫人呢? 小贾子缩了缩脖子,回头向黑暗中的御营望去一眼。若当真是哪个府上的夫人,却被皇上留在这里,若是被人知道……他小贾子腔子上这颗脑袋,怕也得咔嚓了。 又等片刻,皇帝还不曾出来。 莫不是又睡了过去? 小贾子大急,竖起耳朵帖在帐篷上一听,却闻帐内响声一片,不由心头突的一跳,想唤,却又不敢,只急的连连抓头。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终于停了下来,轻声问道,“你究竟是谁,一会儿朕早朝时便封你为美人如何?” “不……不要……”女子低喘,摇头道,“皇上,不可!” “为何?”皇帝扬眉。 女子微微一默,叹道,“皇上,臣妾是已故阳川县文书李成壁的未亡人,如今陈仁陈将军的继室,秦琳!” “秦琳?”皇帝一怔。 秦琳微挑了挑唇,轻声道,“琳,便是斜玉旁的‘琳’字,取美玉之意,秦便是建安侯府的‘秦’!”说到后句,语速减慢,却字字清楚。 皇帝微怔,慢慢撑身坐起,黑暗中眸光灼灼,盯着她问道,“你与秦贵人如何称呼?” 秦琳轻叹一声,翻身爬起,跪下磕头,说道,“回皇上,臣妾是已故建安侯世子,护国上将军秦天宇嫡长女,秦琳!” “秦天宇之女……”皇帝低声重复,心中微微转念,问道,“你说你之前所嫁,是阳川县的文书?” 秦琳俯首,说道,“是,皇上!” 皇帝眸色微深,正要再问,却闻帐外小贾子声音低声唤道,“皇上,已寅时三刻了!” 第387章 极熟悉之人又会是谁 皇帝扬眉,心中闪念。阳川李家,虽然是建安侯夫人李氏的母族,但是李成璧不过区区阳川县文书,而秦琳却是建安侯府长房嫡长女,朝廷选秀,各府进送皆是府中身份最高的女儿,为何建安侯府却舍长房而送了次房的秦翊,反将长房嫡长女下嫁区区一个阳川县文书? 心中疑问重重,却来不及深问,只是低声问道,“你如今跟着陈仁?” “是,皇上!”秦琳低应。 皇帝点头,说道,“回京之后,朕会传你!”说完起身,一张大被抛到秦琳身上,唤小贾子进来服侍。秦琳拢被将脸挡上,唇角微挑,露出一抹冷然的笑意。 御帐内,众臣眼见天色渐亮,早已过了时辰,而皇帝未至,也未有旨意传来,不禁均是心里打鼓。这昨夜营外出了那等事,难不成御营里也有事发生? 正在猜侧,但闻帐外太监尖亮的声音喝道,“皇上驾到……”帐帘打起,皇帝大步而入,穿过众臣之间,行到最前的御椅坐下,群臣呼啦啦跪倒,山呼万岁。 皇帝见众臣来的不但齐全,且个个脸上神色均不相同,先命众人平身,才问道,“出了何事?”心中略觉不稳,昨夜自己与秦琳之事,难不成被人知道?那可是玷污臣妻啊! 众臣互视几眼,端王淳于顺掀袍跪倒,向上禀道,“禀父皇,昨夜饮宴,不知为何,安公公竟下药毒害我等,已被秦参将诛杀!” “什么?”皇帝一惊,问道,“安得利?” “是!”淳于顺恭应,当即将昨夜之事详细讲述一番,当即命人将昨夜未饮尽的酒和马脖子起出的细针呈上,说道,“父皇,安得利伏诛之前,曾对着方公子大呼‘杀人灭口’四字,儿臣与众位皇弟商议,均觉兹事体大,不敢擅专,特来禀报父皇!” 皇帝端那酒碗一嗅,并闻不出有何异样,便向下唤道,“陆太医!” 陆太医上前,将酒接过,放在鼻端嗅了片刻,又以指沾了稍许酒浆点在舌尖,闭目品了片刻,摇头道,“皇上,这酒中确实另有旁的物什,只是……虽与御酒不同,却也是带着一抹酒香,一时间,微臣不能确定。” 皇帝奇道,“有这等药?你且说说,这药有何功效?” 陆太医躬身道,“回皇上,说是药,其实也不然,此物产自西域,名唤酒髓,并非毒药,西域以此加深酒的香醇,却要经几蒸几晒方可饮用。似这般直接放入酒中……”微一沉吟,说道,“饮者一杯便醉,头脑昏沉,心跳加速,手足无力。” 下立的宁王淳于康点头道,“不错,父皇,当时儿臣饮了此酒,便是如此!” “也就是说,这酒髓只能令人醉倒,并不能伤人身体?”皇帝又问。 “是!”陆太医应。 皇帝脸色微变,冷哼道,“这么说来,他并非要毒害诸王,而是要擒住本朝诸位皇子,以钳制朕!” 此话一出,下站众臣均是轻吸一口凉气。不错,本朝只有七名皇子,太子已亡,七皇子不在帝京,余下五位皇子昨夜均在宴上,若是这下药之人得逞,将五位皇子尽数掳走,等于将大邺朝整个皇室握在手中,到那时,岂不是朝纲动荡? 端王淳于顺脸色微变,说道,“父皇,儿臣已将方立业、秦鹏二人看押,请父皇定夺!”昨夜之事,可以说,是方立业、秦鹏二人联手将安得利杀死。 皇帝一脸凝肃,点头道,“先带方立业!” “带方立业……”太监随即喝令,便有几名大内侍卫随端王亲随而去。 皇帝这里又向案上的细针一望,问道,“你是说,这几枚细针,都是从马脖子上取出?” “是!”端王躬身朗应,说道,“回父皇,在场众人都亲眼所见!” 皇帝点头,见那细针又细又短,又是不曾深入马颈,断断不会致马匹死命,而那些马突然惊跑,唯一的解释就是……针上有毒! 皇帝抬眸,向陆太医道,“陆太医,这针你细细瞧瞧!” 陆太医领命,上前将放针的托盘接过,捏起一枚细瞧,但见细针针身隐隐一丝暗红,似是马血,除此之外,并无异样。 陆太医微微皱眉,唤小太监取来一碗水,将针在水中轻搅,但见一缕血迹随水化开,片刻便溶入水中不见,而细针却变成通体银白,并无旁的颜色。 陆太医微微皱眉,向皇帝躬身道,“皇上,微臣需取用一些药物!” 皇帝点头,刚要说话,但闻帐外脚步声疾响,方才出去的侍卫奔入帐来,单膝跪倒,回道,“皇上,方立业被杀!” “什么?”皇帝大吃一惊,说道,“方立业不是有人看管吗?怎么会被杀?被何人所杀?” 侍卫回道,“回皇上,方立业帐外看守的四名禁军被人点晕,方立业死在帐中的榻上,臣等不敢擅动尸体,特来回禀皇上!” 皇帝脸色微变,冷笑道,“看来此案并不简单啊!”慢慢起身,说道,“都一起来罢!”绕过御案,向帐外行去。 宁王淳于康大吃一惊,竟不等端王先行,急急随在皇帝身后出帐。下立的信武将军方俊达早已惨然色变,闻言急急随后跟去,临出帐门,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众臣听说有此奇事,忙躬身领命,随在身后。 在禁军军营之中,另辟出两座营帐,分别囚押秦鹏、方立业二人。此刻方立业所在营帐前,四外禁军两个坐在帐门一侧,另两个躺在离帐门不远之处,都是昏迷不醒。 方才的侍卫回道,“皇上,臣等来时,这二人是倚着帐篷而立,是被臣一推,才摔倒。” 皇帝点头,向端王一望,淳于顺会意,上前将帐门前二人查看一番,运气使指,在二人身上一点,那二人身子一动,悠悠醒了过来。张眼见皇帝和满朝文武立在一侧,不由都是一惊,忙翻身爬起,跪倒见礼,追问下,竟恍惚不知所以。 皇帝微微皱眉,向京邑司古四同、刑部尚书孟义明道,“你二人进去瞧瞧!” 二人领命,各自带着两名随从入帐,隔了片刻出来,二人脸上都现出一些奇异。刑部尚书孟义明向皇帝行礼,说道,“皇上,方立业身上有两处伤口,致命一处,瞧起来……似是自杀!” “自杀?” 皇帝扬眉,抬步便向帐内行去。 “父皇!” “父皇!” 端王、宁王齐齐上前一步,躬身道,“帐内晦气,请父皇留步!” “晦气?”皇帝冷笑一声,说道,“在朕的禁军营里,人说杀便杀,朕还怕晦气?”不理二人,抬步便向里去。 二人微窒,只得随后跟了进去。其后齐王淳于信、五皇子淳于昌、六皇子淳于坚也随在其后,方俊达略一迟疑,脚步踉跄,也跟了进去。这一来,小小营帐中便挤满了人,旁人再不能入,只有古四同与孟义明最后随入。 进入帐门,但见营帐内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床榻,而昨夜还生龙活虎的方立业正直挺挺的躺在榻上,双眸微张,脸色灰败,早已气绝多时。 古四同上前两步,将方立业身上棉被掀起,说道,“皇上请看!”指着方立业左胸的一把匕首,说道,“这匕首直插心脏,应是一刀毙命。寻常与人动手,匕首必是从前往后直直插入,而这把匕首却是刀柄略略向上,刀尖稍稍向下,似是自个儿握着匕首自尽一般!” 皇帝点头,说道,“若是自尽,手上必然有血!” 古四同一怔,躬身道,“皇上英明!”又将棉被掀起一些,拿方立业的手掌一瞧,失惊道,“手上无血!” 手上无血,那就不是自杀! 孟义明微微皱眉,说道,“难不成是比他高出许多之人?”说完自个儿又微微摇头。 方立业身高八尺,在男子中已算甚高,比他高出许多之人不多,若是真有这么一位,岂不是一眼被人认出? 旁人都注目榻上的方立业,唯有齐王淳于信望向帐篷四周,淡淡道,“并无打斗痕迹!” 一句话提醒,六皇子淳于坚当先叫了出来,说道,“啊,方立业死在榻上,帐中并无打斗痕迹,若不是方立业在睡梦中被杀,那便是极熟悉之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岂不是高出许多? 极熟悉之人,那又会是谁?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望向宁王淳于康。在场众人,与方立业熟悉,图谋众皇子又有极大利益的,也就只有宁王一人。 淳于康一怔,忙道,“父皇,昨夜儿臣也被药酒醉倒,不省人事,怎么会杀人啊?便是传令,怕也不能!” 这倒也是! 众人都暗暗点头,垂目凝思。 淳于康微微咬唇,突然道,“方才孟尚书言道,尸体身上,有两处伤口?” “是!”孟义明躬身应道,“回殿下,是有两处伤口!”说着也行到榻边,指着尸体的肚腹道,“殿下请看,这里有一处剑伤!” 齐王淳于信眼中也是掠过一抹异色,淳于信慢慢上前两步,立在皇帝身后,向那尸体凝视片刻,见床榻上只有小小一片血迹,便道,“流血不多,或者是剑伤不深,或者是中剑之时,人已身亡!”转向皇帝,躬身行礼道,“父皇,请容儿臣细查!” 皇帝点头。 淳于信领旨,上前一步,先将棉被挑起一瞧,说道,“棉被上有剑洞,剑刃是隔着棉被刺入。”将棉被抛下,又细瞧尸体身上衣衫,说道,“衣衫和伤口并无错位,说明中剑之后,身体不曾动过!”微一迟疑,向古四同问道,“古大人,可有剪刀?” 古四同忙道,“有!”从身后随从手中接过剪刀双手递上。 淳于信慢慢将伤口四周的衣衫剪开,露出一条窄窄的伤口,不由剑眉一挑,说道,“看似剑伤,但是……这剑应是极薄极利……” “秋水剑!”一句话还未说完,六皇子淳于坚已惊呼出声。 第388章 何人能够办到 一句话,众人顿时想起那晚秦璐表演剑舞时所使用的长剑,剑身极薄,锋利无匹,如一泓秋水,故称秋水剑! 皇帝脸色一沉,转身向淳于昌一指,说道,“老五,你去,将秦璐带来!”五皇子妃虽然是秦家的外孙女儿,但是五皇子与秦家之间的争斗,也是有所耳闻。 “是,儿臣领旨!”淳于昌躬身领命,转身大步出帐。 那里古四同已命随从取来验尸所用一应器物,在剑伤中一探,说道,“剑身入肉极深,却伤口平整,应是方公子身亡后刺入。”活人身中利器,疼痛之下,肌肉会不自觉的收缩,伤口必然翻卷,而这剑伤的伤口平整,只能说是人死后刺入。 齐王淳于信却细瞧方立业胸口伤处,说道,“受伤之后,鲜血必然是下流,而尸身上的衣衫,却血迹四溢,这一刀,应该是躺下才刺入胸口。” “躺下后刺入,那任何一人都较他高出许多,自然是居高临下!”宁王淳于康挑眉,说道,“看来,是熟睡中被杀!” “不然!”齐王殿下摇头,说道,“若是身体平躺,匕首岂会是斜插?更何况,匕首的把柄扁平,刺客若立在榻旁,匕首的把柄竖握,刺到榻上人身上,应该是平置,而这一把匕首,却是竖着的!”一边说,一边以手比划。 众人闻言,都轻轻点头。 宁王不耐,问道,“老四,那依你之见呢?” 齐王殿下慢慢站直身子,目光却在床榻内侧一寸寸移过,突然在一处一凝,指道,“那是何物?”刚才棉被遮盖,瞧不到榻上还有旁的东西,此刻验尸时将棉被掀开,便露出死者身侧的一团物什。 古四同闻言,探首向里一望,说道,“是一块染血的帕子!”以一只夹子夹起一物,转身露在众人之前。 众人一望,果然是一块染满血污的帕子,奇的是,那帕子从中向外褶皱,边缘大多被鲜血浸湿,越往中心血迹越少,留下正中一小片并无血迹。 齐王微微挑眉,向尸体上的匕首一望,冷笑一声,转身向皇帝施礼,说道,“父皇,儿臣确认,方立业乃是自杀身亡!” “不!”方俊达再也忍耐不住,疾奔两步,摇头道,“不会!立业为何要自杀?齐王殿下,方才……方才也查过,他……他手上并无血迹,怎么会自杀?” 眼望着自己一向神勇的儿子,如今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一时间,悲从中来,“噗”的一声跪倒,向皇帝连连磕头,落泪道,“请皇上明查,追拿凶手,还我儿公道!” 皇帝挑眉,望向淳于信,说道,“老四,你说说,他为何是自杀?” 淳于信躬身领命,说道,“一则,由伤口和衣衫上的血迹可以判断,他是躺着时中刀。而若是旁人动手,必不能立在榻畔,而是骑跨在他的身上,才可令刀刃竖直。方立业出身将门,自身也极是骁勇,被人压在身上,岂会熟睡不醒?看这床榻,却并无打斗的迹象!” 皇帝点头,说道,“或者被药迷晕,也未可知!” 淳于信点头,说道,“父皇所疑也极有理,大可命太医查验血中是否有毒!” 皇帝扬眉,问道,“此节你既已想到,为何不查便认定他是自杀?” 淳于信慢慢取过古四同手中的帕子,说道,“便凭此帕!” 众人一听,均是奇异,宁王问道,“不过是一方染血的帕子罢了!” 淳于信点头,将帕子抛下,问道,“不知何人身上有匕首?” 御驾在此,谁敢身上藏有匕首? 众人一听,暗暗皱眉,均不答话。 淳于信微微一笑,向帐门边一名大内侍卫指道,“将你的剑给本王!” 大内侍卫一怔,回头向皇帝望去,见他轻轻点头,便将腰间佩剑连剑鞘解下,恭恭敬敬双手送上。 淳于信接剑,也不拔剑出鞘,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帕子罩上剑柄,向下包住,再以手紧握,说道,“再取一桶水来!” 小太监闻命,忙唤一桶水进帐。淳于信还不等他放下,便突然回身,一剑刺向木桶,“嘭”的一声,剑鞘洞穿木桶,没柄而入。 小太监大吃一惊,手一松木桶落地。齐王殿下已撒手放剑,倒退两步,说道,“父皇请看!”手中帕子一展,送到皇帝面前。 此刻众人瞧的清楚,他手中帕子被水打湿的痕迹,竟然与那血帕上的一模一样!只是另一方帕子上染的是血迹,晕染的范围略小。 淳于信又慢慢伸出方才握剑的右手,说道,“父皇,再请看!”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上,干干爽爽,没有一丝水迹。 皇帝点头,慢慢道,“也就是说,方立业自杀,却以帕子包住匕首,以免血迹染上手掌,匕首入体,却拼着最后一口气将帕子收回被子里,造成他杀的假像!” “依儿臣之见,正是如此!”淳于信躬身道。 皇帝眸色一深,说道,“为何要如此?” “为了嫁祸他人,或者……为了告诉我们一些什么!”齐王殿下微微挑眉,目光有意无意,向宁王淳于康一扫。 皇帝皱眉,微微阖眸,淡道,“古四同,传杵作查看尸体上可有中毒的迹象!”说罢转身,向帐外行去。 古四同躬身领旨,其余众人随后跟去,跪在地上的方俊达脸色惨白,喃喃道,“为何?他为何自杀?” 皇帝刚刚出帐,但见淳于昌已疾步而回,躬身道,“父皇,秦璐不知所踪!” “什么?”众人皆是一惊。 “皇上……皇上……”一声哭喊自后传来,秦三夫人发鬓偏垂,奔至近前扑跪在地,连连磕头,说道,“皇上,璐儿虽习过些粗浅功夫,不过是为了强身罢了,怎么会杀人啊?皇上,璐儿夜里不知所踪,必然为人所害,求皇上做主,寻回璐儿……”说到后句,伏跪于地,放声大哭。 皇帝抬头,向淳于昌一望,问道,“老五,究竟发生何事?” 淳于昌躬身回道,“回父皇,儿臣领旨捉拿秦璐,刚入建安侯营地,便见营中大乱,侯府厮仆正在寻找秦五小姐!” 皇帝向跪在身前的秦三夫人一望,问道,“秦五小姐昨夜可曾回营?” 秦三夫人忙点头,说道,“昨夜臣妇歇下不久,闻帐外喧闹,丫鬟回说璐儿回来,似是喝的多了些。臣妇也不以为意,哪知一早去瞧,却见璐儿已不知所踪。” 端王淳于顺冷笑一声,说道,“怕是昨夜杀人,畏罪潜逃罢!” “不!不!”秦三夫人连连摇头,说道,“璐儿不会杀人,更何况,她和方公子无怨无仇啊!” 众人微微一默,都是皱眉思索昨夜的事。宁王淳于康微一沉吟,转向皇帝行礼,说道,“父皇,儿臣可证,秦五小姐不会杀人!” “为何?”皇帝扬眉,目光向他一望,露出一抹审视。 淳于康躬身道,“父皇,昨夜儿臣坐在秦五小姐身侧,亲眼见她与儿臣一样,饮下那杯药酒。儿臣到今日四更方醒,秦五小姐弱质女流,怕不会早过儿臣,故而儿臣大胆推断,秦五小姐不会前来杀人!” 四更天,若是在寻常的宫禁、王府中,是一个杀人越货的好时机。可是此刻在围场中,御驾即将回鸾,已有早起的厮仆忙碌,秦璐若在那时偷入禁军营帐,必然会被人知觉。 皇帝微微点头,皱眉道,“可是那伤口,只能是秋水剑所致,除非,你们能寻出一样剑身极薄的利器!” 六皇子淳于坚挑眉,问道,“五哥,你未曾寻到秦五小姐,不知可寻到秋水剑?” 淳于昌见皇帝望来,躬身道,“儿臣已搜过,秋水剑并不在秦五小姐帐中!” “昨日回帐之前,我还看到秋水剑悬在秦五小姐腰间!”淳于坚摇头,思忖道,“若是入帐杀人的不是秦五小姐,那便是有人偷入秦五小姐营帐,不但取秋水剑入禁军营地杀人,还将秦五小姐绑走,造成她畏罪潜逃的假像!” “建安侯府戒备森严,何人能够办到?”宁王淳于康扬眉。 何人能够办到? 众人心头,也均是这个疑问,目光便都集在秦三夫人身上。既然守卫森严,能够从容出入的,必是建安侯府的人! 秦三夫人脸色微变,颤声道,“建安侯府的此次伴驾前来的,均是秦家一门嫡系,难道……难道……”说至后句,脸色已经大变。 此次伴驾的是秦家嫡系不假,但是三房争斗,从不曾手下留情,难道……越想越惊,已说不出话来。 齐王淳于信慢慢道,“昨夜秦鹏押在禁军营中,除他之外,怕均可疑!” 秦三夫人身子微颤,猛的咬牙,伏身磕头,说道,“皇上,秦家的人断不会行此事,请皇上明察!”心中却暗思,若是今日不查,等到御驾回鸾,大伙儿离开围场,还到哪里查去?若果然是秦家那两门暗算,也可借机反击。 皇帝点头,略一凝思,凌厉目光向众臣中一扫,定在二公子公孙乾身上,说道,“忠勇将军,你带领神策军,守住围场四周,不许任何人出入。另在围场四周查看可有人潜逃的足迹?若有发现,不必回朕,径直去追!” “微臣领旨!”公孙乾躬身领命,转身大步而去。 “显武大将军!”皇帝又望回公孙克,说道,“你带领禁军,搜查建安侯府各营各帐,必要寻出秋水剑!” “是,皇上!”公孙克领命,也是转身大步而去。 用的都是靖安侯府的人! 众臣心中暗警,皇帝如此安排,若出手的果然是建安侯府的人,便再没有一丝逃脱的机会! 公孙兄弟去后,皇帝向众人一望,说道,“其余人等与朕一同回营!”又再向端王淳于顺一指,说道,“带秦鹏!”说罢,转身走向御营。淳于顺躬身领命,急速命人去带秦鹏,诸王、众臣随在身后转回御营。 第389章 方大公子是自杀身亡 重新依班站开,隔了片刻,端王淳于顺的两名侍卫也押着秦鹏入帐。秦鹏帐中跪倒,向皇帝见礼,皇帝眸光只是向他一扫,指着案上的细针,说道,“陆太医,你方才要用什么药,接着查罢!” 陆太医领命,向身畔太监道,“烦公公帐外吩咐下官医僮,将下官的药箱拿进来!” 太监领命而去,隔了片刻,带着医僮入帐,将陆太医的药箱呈上。陆太医自箱中取出一样药物,稍取一点白色粉末洒入方才的水碗中,却见白色粉沫很快变成浅浅的蓝色,还散出一缕异香。 陆太医细查片刻,微微点头,帐中跪下,说道,“皇上,这针上有可令马匹兴奋的药物。” “可令马匹兴奋?”皇帝扬眉,问道,“不是受惊吗?” 陆太医摇头,说道,“此药沾在银针上,再刺入马体,马儿若不奔跑,药性便不会发作,可是若纵马奔驰,马儿血行加速,药力挥发,会令马儿越发兴奋。” 秦鹏闻言,立时磕头道,“皇上,昨夜确实如此,寻常马儿纵然神骏,在微臣急催下,一柱香功夫必然慢了下来,哪知昨夜那些马儿竟越跑越快,微臣使尽全力,竟然难以牵制!”说着双手一翻,掌心向上,露出满掌深深的血痕,触目惊心。 众人均不禁暗暗点头。寻常一匹奔马要想勒停,也属不易,而昨夜,他是拼自己一人之力,约束十余骑兴奋中的奔马,更非寻常人能够办到。 皇帝皱眉,说道,“还有这等药物?” 陆太医叹道,“此药民间常见,均是用在赌马赛狗上,马儿兴奋,奔跑速度与耐力就会比往日要强出许多。” 皇帝凝眉思忖,说道,“昨夜是秦鹏一人表演控马之术,施针之人,为何要用此药?” 端王淳于顺微一沉吟,说道,“或者,是为了谋害秦参将,或者……是为了引起围场上的混乱?” 众人一听,均是微微点头。 昨夜,若不是秦鹏控马之术精湛,拼全力将马儿束缚在一处,那十几匹下了药的奔马横冲直撞起来,场上怕有不少人受伤。 正在此时,但闻御帐外脚步声响,有小太监回道,“皇上,显武大将军求见!” “传!”皇帝喝令。 帐外闻命,但见帐帘挑起,公孙克当先进帐,于帐中跪下,说道,“皇上,已寻到秋水剑!”说着将手一摆,身后禁军随上,单膝跪下,双手高举,手中托盘上赫然放着一把剑身极薄,如一泓秋水般的宝剑,正是两日前众人所见过的秋水剑。 皇帝向秋水剑一望,但见剑身隐隐带着一丝暗红,不由将牙一咬,问道,“在何处寻获?” 公孙克回道,“在秦四公子秦明的帐中!” “什么?”群臣顿时轰然。立在齐王淳于信身后的建安侯秦义顿时变色。 皇帝脸色一变,问道,“秦明呢?” 公孙克回道,“秦明拒捕,已被微臣拿下,绑在帐外!” “带进来!” 旨意传下,便有两名禁军将五花大绑的秦明推了进来。秦明衣衫凌乱,一脸愤怒,入帐内跪倒磕头,大声道,“皇上,请皇上为臣做主!” 皇帝扬眉,说道,“做什么主?” 秦明转头,向公孙克怒目而视,说道,“显武大将军无礼闯营拿人,臣等不服,与他争竞,他竟将臣捆绑,臣受此羞辱,心中不服,请皇上为臣做主!” 公孙克身体挺直,淡道,“公孙克奉命寻找秋水剑,执有秋水剑之人,便是昨夜刺杀方立业的嫌犯,秦四公子拒捕,臣自然动手擒拿!” 秦明脸色微变,怒声道,“臣不曾杀人!” “你不曾杀人,秋水剑为何在你的帐中?”皇帝淡问。 “这……”秦明一窒,摇头道,“回禀皇上,今日一早母亲不见了秦璐,吵嚷起来,臣闻迅之后也四处寻找,并不知秋水剑为何在臣的帐中!”也就是说,旁人将秋水剑放入他的帐中栽赃。 端王淳于顺冷哼一声,说道,“建安侯府守卫森严,若说是旁人栽赃,众目睽睽之下,又有何人能出入秦四公子的营帐?” “不错!”六皇子淳于坚点头,说道,“除了秦府自己人,谁又能做到?” “皇上!”从头到尾,秦义始终默然不语,此时也终于忍耐不住,跨出一步,也掀袍跪倒,大声道,“皇上,秦明自幼在平邯府长大,与方大公子素不相识,更加无怨无仇,为何要置他于死地?而我建安侯府与方家同朝为官,素有来往,并无仇怨,也断断没有加害方大公子的道理。那秋水剑是孙女秦璐之物,如今秦璐下落不明,秦明是她的胞兄,又岂会陷害自个儿的亲妹妹?” 皇帝点头,目光向众臣一扫,定在端王淳于顺身上,问道,“端王,依你之见如何?” 淳于顺上前跪倒,说道,“父皇,秦家与方家同朝为官,寻常自然不会结怨。可是昨夜方立业挺剑击杀安得利,安得利曾对着他大呼‘杀人灭口’,若当真如此,怕不是私怨那么简单!” 是啊,若是私下勾结,或者各为其主,这暗杀灭口之事,便不是一个“同朝为官”就能抹煞! 众人闻言色变,不禁低声窃议。自从方艺琼立为宁王侧妃,这信阳方家便分明倒向了宁王。而秦家……众人的目光,都是不约而同望向秦义。宫里有一个秦翊,而与秦家有姻亲的江夏王府又是端王一党,如今秦家的外孙女儿阮云乐又嫁五皇子为妃,还当真瞧不出这只老狐狸最后要帮的是谁! 皇帝挑眉,又再望向阮一鸣,说道,“阮相,依你之见呢?” 阮一鸣眼见此事牵扯上方、秦两大家族,隐隐还带上诸皇子之争,稍一不慎,得罪了谁,他阮一鸣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摒息宁神缩在一旁,恨不能旁人都瞧不到他。 闻皇帝一唤,不由心底苦笑,忙出列跪倒,踌躇道,“皇上,昨夜安公公下药之事,死无对证,而方大公子将他击杀,若说是杀人灭口,也不过是安公公临死之言,或者是攀污也未可知,说不定只是方大公子见他下药,想要将他擒下查问罢了。” 只这么几句,便将“杀人灭口”四字定为信口攀污,当真是四两拨千斤啊! 老狐狸! 众臣心中腹谤,却大多点头应道,“是啊!是啊!或者是那奴才眼见难逃,信口攀污!” 皇帝也是抽了抽唇角,却又问道,“那,方立业被杀,又当何解?”你想四面逢源,朕非得让你得罪一方。 阮一鸣磕头,说道,“皇上,方才齐王殿下已查验清楚,方大公子是自杀身亡!” “那方大公子为何自杀?”皇帝紧追不放。 阮相爷额角出汗,说道,“或者方大公子另有隐情,也未可知!” “是何隐情?”皇帝再问。 阮一鸣苦笑,俯首道,“皇上,微臣不过猜测,方大公子的隐情,微臣不得而知!” “哦!只是猜测!”皇帝点头,淡淡道,“难为阮相!” 阮一鸣刚刚松了口气,却闻皇帝又再问道,“纵然方立业是自尽而死,那秋水剑一剑却不是假的,依你之见,是秦明还是秦璐?” 阮一鸣一怔,不觉转头向秦明一望,说道,“皇上,依微臣之见,不是秦明!” “为何?” “皇上请想,若秦明要杀方立业,营中并不缺兵刃,为何要取一把众人皆知的秋水剑?若是秋水剑是旁人之物也倒罢了,偏偏却是自个儿的亲妹妹,如此做为,岂不是引火烧身?” “嗯!”皇帝点头,说道,“阮相之言有理!那依阮相之意,那使秋水剑刺杀方立业之人,是秦璐本人?” “皇上!”阮一鸣额头冷汗直冒,苦笑道,“秋水剑杀人,自然要追拿秋水剑的主人,是不是秦五小姐,还要审过秦五小姐才知!” 一句话,将这案子推到一个不见人影儿的人身上去! 众臣均暗自点头。这个法子不错,得学着点! 皇帝见他打了半天太极,句句替各人开脱,竟然说的头头是道,心里倒也有几份佩服,摇头道,“此案若交阮相来结,怕是无人会受罪责!起来罢!”唤他起身,自己拧眉思索。 皇帝心中暗道,“昨夜虽然是秦鹏力阻奔马,但又有谁知,他不是借故助方立业一同杀死安得利?如今安得利已死,死无对证,也只能从活人身上下手!”转念一想,问道,“昨夜随安得利一同出营的奴才何在?” 端王淳于顺道,“回父皇,那几位小公公均是御前的人,儿臣不敢私拘,已留下他们的姓名!”说着自怀中取一张纸,双手呈上。 皇帝命人取过,展开一瞧,但见十几个名字,倒有大半是自己身边儿的人,不由挑眉,一把掷给身畔太监,说道,“将他们尽数传来!” 太监领旨退下,隔了片刻,带着十几名小太监入帐,躬身道,“回禀皇上,除去小峰子之外,旁人尽数传到!” 小峰子是皇帝身边儿传职司酒的太监。 皇帝一听,不由挑眉,问道,“小峰子为何未来?” 小太监躬身回道,“回皇上,有同帐的太监说,昨日回营之后,见他脸色怪异,隔不多久,说是起夜出帐,再也不曾回来!” “糊涂!”皇帝咬牙,说道,“为何不寻?” “寻了!”小太监身子躬的更低,说道,“满御营寻遍,没有!” 此刻众人闻言,心知那名叫小峰子的太监才是事情的关键。只是,如今此人消失的无影无踪,怕无处查找。 皇帝无法,只得一方传命去寻,一边将那十几名太监问了一回,众口一辞,只说自己奉命抬了御酒出营,随后又跟着安公公到御营牵马,酒是安得利亲自选的,马也是安得利亲自选的,旁的一概不知! 第390章 端王殿下 皇帝问了一回,不得要领,见诸王也都凝眉思索,不由心底暗恼,摆手道,“如今既无法查明,那便依丞相之意,待寻到秦璐再审!只是秦明处查到凶器,立时关押,秦鹏回营,随时听宣,不得擅离!” 这是软禁啊! 众臣闻言,都向帐中跪着的秦家祖孙三人望去。秦家世子秦天宇惨死,次子秦裕龙如今留在帝京,三子秦胜成驻守平邯府,如今秦明被押,秦鹏软禁,能助他们的,也只有建安侯秦义。 哪知秦鹏闻旨,脸色竟然没有一丝波动,也不等秦义求情,伏身磕头,说道,“臣,秦鹏领旨!” 秦明却脸色微变,咬了咬唇,也跟着俯身磕头,说道,“臣,秦明领旨!” 秦义向秦鹏望去一眼,又转头去瞧秦明,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来,只是俯首低声道,“儿孙不肖,老臣有失管束!” 皇帝微拢了拢眉,摆手命起,便有人上前,将秦鹏、秦明二人分别带下。 皇帝道,“如今秦璐与小峰子不知所踪,便再多留一日,各营细细查个清楚!”转向公孙克道,“显武大将军,此事便交了给你!” “臣领旨!”公孙克行礼领命。 当即,皇帝又再命陆太医会同京邑司古四同,再次细查方立业尸身,看有没有新的线索,各府各营将昨夜人马部置报上,以备盘查,见众人纷纷领命,才微微摆手,小太监便扬声道,“退朝!” 众臣齐齐躬身行礼,慢慢退出御帐。 这一番纷乱,各府各营早已人心惶惶,御营外,各府的公子见众朝臣出营,忙纷纷迎上,七嘴八舌问个不休。秦三夫人一见秦明被押出,更是放声大哭,径直扑上前去,叫道,“明儿!明儿……”却被两名禁军挡开。 齐王殿下出营,放眼向两侧一望,并不见自个儿王妃的踪影,忍不住勾了勾唇,低声道,“小狐狸!”大步向齐王营帐而去。 回入营帐,见齐王妃正身穿蓝色的软毛织锦袄,下穿乌金云绣裙,外头裹着件狐裘罩衫,闲闲的靠在椅子中慢条斯理的品茶。 她倒没事儿人儿一般! 齐王殿下扬眉,轻咳一声,向一旁服侍的白芍望去。白芍微微抿唇,福身行礼,退了下去。 阮云欢抬眸,见齐王殿下脸色微郁,不由抿唇悄笑,见他坐下,起身替他斟茶,双手奉上,含笑问道,“王爷,方才听闻营中大乱,不知出了何事?” “何事?”齐王殿下咬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向怀中疾带。 “茶!”阮云欢一声惊呼,却觉手中一空,茶已被他取过掷在案上,整个人却已跌入他怀中,被他双臂牢牢箍住。 齐王殿下垂目狠视,咬牙道,“小狐狸,你究竟做了多少事?” 阮云欢抿唇悄笑,说道,“我也是王爷去后才知道,竟有人先赵承一步杀了方立业!” “你怎知是旁人所杀?”齐王殿下扬眉。 阮云欢淡笑道,“方立业是信武将军方俊达长子,又正得宁王信任,前途无量,岂会轻易自杀?” 淳于信向她默视片刻,叹道,“方立业自杀,只要拿出铁证,旁人会信,只有方俊达,是万万不会相信。他追查之下,自有线索引到宁王身上,却想不到,你也打上方立业的主意!” 阮云欢微微勾唇,淡道,“要剪除宁王羽翼不难,只是信阳方家也算名门旺族,就这样悄没声息的败了,岂不可惜?倒不如借他们之手,令秦家损兵折将!”语气轻轻,轻描淡写,语意中却透出森森寒意。 “嗯!”淳于信点头,说道,“盗秋水剑,刺杀方立业,不管是朝廷还是方家,自然会留意到秦家。而你这一举,一箭双雕,掳劫秦璐,污陷秦明,令秦家一下子失去两名臂助。” 阮云欢扬眉,问道,“不知皇上如何处置?” 淳于信望着她,不由勾唇一笑,抬手在她鼻尖一点,笑道,“小狐狸,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儿?” 阮云欢淡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云欢也不是事事都拿的稳!” 淳于信点头,说道,“秦明羁押,秦鹏软禁!”当下将方才朝中的事细细叙述一回。 阮云欢默然片刻,叹了口气,说道,“今日若云欢在朝,莫说秦明难逃一死,就连秦义老儿,也非牵扯其间不可,端王殿下终究是……心软罢?”轻轻摇头,叹了口气。 “怎么讲?”齐王殿下扬眉。 阮云欢道,“王爷难不成忘了?昨晚方立业曾道,查出安得利勾结申屠杰,而申屠杰的王妃,可是建安侯夫人李氏的内侄孙女儿。今日朝上秦义亲口言道,与方家有来往。这寻常一句,可做同僚间的相互应酬,却也可以有旁的意思!” 淳于信默默细听,点头道,“你是说,只要把握时机,将安得利昨夜的话提起。方立业杀他,是‘杀人灭口’,而秦家刺杀方立业,也可以是‘杀人灭口’,借李妍那层关系,将秦家的罪名坐实,还可顺手攀上宁王?” 阮云欢点头,说道,“若是端王殿下死咬不放,如今秦家被押的,恐怕不止是秦明!” 淳于信垂眸,低声道,“秦家对二哥离心,二哥也绝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今日他放秦家一马……”微一凝思,摇头道,“不然,恐怕二哥还有下一盘棋!” “哦?”阮云欢扬眉,侧头凝思片刻,突然笑起,说道,“端王殿下有没有棋,我们不得而知,如今,我们却可以布下下一局棋!”说着凑首,在淳于信耳畔低语。 淳于信默听片刻,不觉笑起,点头道,“当真是好计!” 阮云欢抿唇,水眸深处,微光闪过,脑中已迅速盘谋整个计谋的精细之处。 淳于信见她凝眸思索,竟再不将心思放在自个儿身上,不由心中不满,俯首在她面颊轻吻,低声问道,“在想什么?” 阮云欢道,“在想端王殿下又想做什么?” 淳于信听她一再提到淳于顺,不由剑眉微拢,强将她身子转过,一口噙上她的樱唇。 阮云欢被他突出其来的举动一惊,总算回过神来,撑着他肩头稍离,好笑问道,“怎么了?” “你几时与二哥联手?”淳于信皱眉,低声道,“今日之事,换做本王,难不成强不过二哥?” “当然!”阮云欢扬眉,见他黑了一张俊脸,不由笑出声来,伸指勾勒他俊颜曲线,轻声道,“谁不知道你娶了秦家的对头,若是你死咬秦家不放,旁人岂不是疑心?如今换成端王殿下,一则旁人不会起疑,二则……就此永远断了秦家这条退路!” 如果秦明终于死在端王淳于顺手上,秦家与端王就此结怨,牵扯之下,便连江夏王一方,恐怕也会生出嫌隙。 其实淳于信早已想到此节,只是小狐狸的计谋竟然舍弃自己而选二哥,心中终究有些不满,低声道,“本王不愿听你口口声声端王殿下!” “嗤……”阮云欢忍不住笑起,低声道,“小气鬼!” 这里二人正说着,但闻门外白芍回道,“王爷,王妃,皇上差人前来,求见王爷!” 淳于信闻言,将阮云欢放下,起身向外来,但见帐外果然立着一个小太监,便问道,“何事?” 小太监忙施一礼,说道,“王爷,皇上命王爷即刻前去!” 淳于信见早朝刚散,皇帝又即刻传召,不由挑眉,点头道,“知道了!”转身回来,向阮云欢道过一句,便随小太监一同进御营去。 阮云欢待他去后,才唤白芍进来,换了身衣裳,也向御营而去。 柳凡见了她来,虚应了几句,将宫女们支了出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急道,“怎么只拘了秦明?” 阮云欢伸手在她手腕一压,轻声道,“姐姐莫急!”在她身畔坐下,轻声道,“本是与端王殿下说好,让他死咬秦家不放,只要皇上对秦家起疑,我们再设法推波助澜,置秦义于死地。秦义一死,秦家必败,只是不料端王殿下临时转意,竟然放秦义一马。” 柳凡咬牙,恨恨道,“难不成又功亏一篑?” 阮云欢摇头,冷笑一声,说道,“姐姐忘了,昨夜皇上……”声间变轻,向帐外一指,低声道,“大邺朝各大家族盘根错节,如建安侯府那等世家旺族,我们从外头杀去,又要杀到几时?如今放过也好,倒不如让他们从内里先乱起来,到时便可连根拔掉!” 柳凡点头,说道,“那个秦鹏,竟然不能?” 阮云欢道,“秦鹏终究是外男,他在外,只能对付宫外那些人,如今有了秦琳,她在暗,秦翊在明,你还怕斗她不过?” 柳凡轻吁一口气,身子慢慢靠后,低声道,“云欢,终究是你沉得住气,我还是心急了一些!” 阮云欢轻声道,“姐姐,如今你身子要紧,这些事,妹妹自会运筹,有用得着姐姐的时候,妹妹自会与姐姐说!” 柳凡点头,一手抚上小腹,默然不语。 阮云欢问道,“不知秦翊如何?” 柳凡摇头,说道,“自从前夜被皇上呵斥,便在自个儿的营帐中不曾出来,闻说今日连晨昏定省都不曾去。” “贤妃娘娘就不曾说什么?”阮云欢皱眉。 柳凡摇头,叹道,“她是皇上的宠妃,如今不过是一时受了呵斥,使些小性儿罢了,难不成贤妃娘娘还使人去传?” 阮云欢心中微觉异样,一时间又抓摸不到为何如此,只得点了点头,略过此节,说些闲话。 自御营中出来,已是近午时分,阮云欢刚行近齐王府营帐,便见红莲迎来,抬眸瞧她一眼,唤道,“小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阮云欢微微扬眉,问道,“出了何事?” 红莲咬唇,踌躇片刻,方道,“五殿下……五殿下请小姐……请小姐河边……河边一叙!” 第391章 不过是一枚棋子 “五殿下?”阮云欢扬眉。 五殿下淳于昌! 大婚之后,还不曾有机会与他单独相见罢! 齐王妃缓缓笑起,说道,“你命人给我备马,我进去换身儿衣裳!” 红莲大喜,点头连应,掀起裙摆奔去。 阮云欢瞧着她的背影,不由心底冷笑。红莲,你终究如上一世一样,还是会叛我! 今冬严寒,河水结冰,又覆上一层白雪,自林中穿出,如一条银带横过整个旷野。 五皇子淳于昌一袭暗紫色锦袍,袖口以银丝镶着流云纹滚边,外罩一件雪白狐狸皮大氅,乌黑长发以嵌玉小银冠束起,整个人越发显的丰神俊秀,润泽如玉。 阮云欢马上驻望片刻,微微笑起,唤道,“五殿下!”翻身下马,将马缰抛给白芍,慢慢向他行来。 大邺朝以黑为尊,而这几位皇子,却大多偏爱素白。想重生之后,第一次见淳于信,也是一袭白色锦袍,封王之后,地位尊荣,才以玄色为主。而太子临去,也是一身白袍,自三休塔上飘然堕下…… 听到她的低唤,淳于昌慢慢转过头来。阳光洒下,照在雪地上,又再反照上慢慢行来的女子。但见她发梳芙蓉髻,身穿百合衣,外罩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整个人说不出的娇慵,却又是如此的不真实。 五殿下微微眯眸,慢慢上前行礼,淡声唤道,“见过皇嫂!”大婚之前,她只要不是宫里大宴,打扮的一向素净。而如今,身为齐王妃,便是在这旷野里,一身妆扮,也是如此引人注目。 你还知道我是你皇嫂? 阮云欢微微挑眉,脸上神情似笑非笑,淡淡道,“五殿下客气!”福身回个平礼。 淳于昌慢慢直起身来,一双眸子不离她娇美的面容,但见她轻颦浅笑,淡言慢语,仿佛与她,并不只是隔了短短数月,而是隔了整整一世的距离。突然间,五殿下心底仿佛被什么东西掏空,整个人说不出的空落。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云欢,你……一向可好?”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有劳五殿下挂念,睿敏很好!” 一个唤闺名,一个却自称封号,亲疏立现。淳于昌微微咬牙,狠声道,“阮云欢,你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你早和四哥预谋好的?” 阮云欢微微扬眉,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淳于昌上前一步,咬牙道,“我听你的话,与秦家斗个你死我活,你却嫁给了四哥!” 阮云欢垂眸,说道,“大婚时上错花轿,不过是意外罢了,若非祖母皇太后做主,你我四人,要全数落为笑柄!” 淳于昌摇头,说道,“你只要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你与四哥窜通?” “不是!”阮云欢摇头,水眸定定与他对视,淡淡道,“我阮云欢以自个儿的性命发誓,大婚那日,绝不曾与齐王窜通。” 是啊,二人是各自设计各自的,几时有过窜通? 淳于昌见她说的郑重,一时倒也说不出什么,轻叹一声,慢慢向她移近一步,低声道,“那我想知道,在你心里,有的究竟是四哥,还是我?” 阮云欢轻轻后退一步,离他远一些,俯首道,“五殿下,事已至此,多说何意?” 淳于昌向她凝视片刻,突然笑起,笑容中满是讥讽,咬牙道,“阮云欢,你与秦家势不两立,你若为五皇子妃,我替你铲除秦家势力,那也倒罢了,如今我与秦家斗的你死我活,你却坐收渔人之利,难不成,本皇子还不能向你问个清楚?”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角,抬头向他注视,点头道,“不错,五殿下与秦家相斗,许多皆出自睿敏之计,只是……五殿下便没有从中得到好处?纵没有睿敏,五殿下果真能与秦家相安?或者,还能将秦家引为臂助?”在双方争竞中,秦家安插在各处的党羽被除,却由五皇子的人补上。 自从大婚之后,淳于昌不止想过千百次。若他不曾与秦家相斗,娶到阮云乐之后,秦家必会站在自己一方,成为自己的臂助。而却因阮云欢一次次的算计,令双方势成水火。 此时被她一提,也恍然想到。双方争斗中,自己的人马虽有折损,而那些要职却由自己的人顶上,一起一落间,自己又何曾吃亏? 阮云欢见他神情微动,早已猜到他的心思,微微摇头,叹道,“殿下可曾想过,秦家先送秦翊进宫,再令秦珊和亲,如今,又让秦璐缠着六殿下,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巩固建安侯府的势力?在他们的眼里,秦家的女儿,也不过是一枚枚堪用的棋子,更何况一个外姓的孙女儿?” 淳于昌脸色微变,说道,“你是说……” 阮云欢叹道,“往日秦家没有旁的选择,只能与江夏王联手,扶助端王。如今皇上春秋鼎盛,秦家有一个秦翊在宫里,若是能诞下一位皇子,他们所扶助之人,岂会做第二人选?如今殿下与秦家势同水火,云乐已成废子,他们却又将秦璐召回,盯上六殿下,自然是为了以防秦翊不能诞下皇子,再做一个选择的余地罢了!” 淳于昌慢慢点头。这些事,他淳于昌何尝没有想过,而如今被她一句句说了出来,可见她对他是不曾藏私。目光向她深凝,缓缓道,“云欢,我只想问你,如今你已嫁四哥为妃,在你心里,是全数向着四哥,还是……还有本皇子一席之地?” 阮云欢垂眸,轻声道,“殿下此言不妥,若是被旁人听去,睿敏名节便就此断送!” 淳于昌摇头,又上前一步,已立在她的面前,咬牙道,“不,今日我定要听你亲口说一句!” 阮云欢抿唇,抬头与他对视,隔了片刻,方道,“五殿下,在我阮云欢心里,五殿下自然占着一席之地,无人能够取代!” 是啊,前世那刻骨的仇恨,岂能说忘就忘? 淳于昌哪里知道她如此心思,乌眸一亮,闪出一丝喜色,上前张臂向她拥去,低声道,“云欢,云乐虽美,终究是你更得本皇子之心!” 阮云欢侧身闪避,轻轻摇头,说道,“殿下不妥!” 淳于昌一抱落空,不禁一怔,垂目向她凝注,冷声道,“你方才还说心里有我,如今看来是哄我!” 阮云欢摇头,轻声道,“殿下,不管如何,云欢是已嫁之身,与殿下私会,已是越礼,况云欢绝不是苟且之人,还请殿下自重!” 淳于昌心头微窒,咬牙道,“那要如何?难不成你就这样,心里放着本皇子,却安心做四哥的王妃?” 阮云欢微微勾唇,却没有露出一丝笑意,轻声道,“要不然,依殿下之意,睿敏做着齐王妃,却私下与五殿下行苟且之事吗?”微微摇头,转头望向雪原远处起伏的山峦,低声道,“五殿下,那非睿敏所愿!” 淳于昌微微咬唇,突然冷笑道,“你这齐王妃是懿旨赐封,岂能更改?你不要苟且,难不成等四哥故去,本皇子登基……”话未说完,自己却怔住。 不错!大邺朝女子,夫死可以改嫁。而以阮云欢的王妃之尊,要得到她,也唯有淳于信故去,自己登基,一道圣旨召她进宫…… 可是,齐王淳于信可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啊,自己从什么时候起,竟有了弑兄之念,而不自知? 阮云欢向他定定而视,浅浅笑道,“殿下说笑,方才睿敏什么都不曾听到!”说罢转身便走。 “等等!”淳于昌追出两步,低声道,“好,我不逼你,只是……我想再问你一句,你……可还会帮我?” 这才是今天的重点吧! 阮云欢勾唇,脚步微停,轻轻一叹,摇头道,“殿下,如今大好机会放在殿下面前,殿下竟不知何人所为?” “什么?”淳于昌微怔,瞬息恍然,失声道,“你说的是方巧娥?” 阮云欢微微抿唇,说道,“方家虽不比秦家,但有五殿下提携,想来也大有可用!”说罢快步走到白芍身边,接过马缰,翻身上马,向淳于昌最后望去一眼,调转马头,策马而去。 淳于昌又惊又喜,一时间怔在当地,竟动弹不了分毫。 大婚之后,虽说夜夜迷恋阮云乐的身体,但是每每思及阮云欢,终究心中有憾。而此时……非但她心中还有他,昨夜方巧娥竟也是她安排,只为了让他多一个方家做强助,那么,待到日后大争之时,她……也会全力助他? 一时间,五殿下心头怦然,仿佛已见借阮云欢之智,加上自己的势力,不但皇位唾手可得,便连阮云欢本人,也会收入自己的后宫…… 白芍随在阮云欢身后,眼瞧着她的背影,不由暗暗咬唇,纵马随上,唤道,“小姐!” 阮云欢回眸,见她欲言又止,不由一笑,说道,“你想问什么?” 白芍脸色不愉,闷声道,“今时不同往日,小姐既选定齐王殿下,齐王殿下对小姐也是敬重有嘉,小姐又何必对五殿下假以辞色,又如何对得起齐王殿下?” 阮云欢微微一笑,摇头道,“有些事,你并不知晓,日后自然明白!”心里暗叹。这些话,怕也只有白芍会说。 白芍不满嚷道,“难不成,小姐还有事瞒着奴婢?” “不是我有事瞒你,实在是……无法说的清楚!”阮云欢微叹。是啊,自己死而重生,本就惊世骇俗,莫说无法向旁人说起,便是自己当初,岂不是也震骇非常? 白芍闻言,微微咬唇,轻声道,“小姐,奴婢自幼随着小姐,自然知道小姐心性,可是如今……自从小姐指婚给五殿下,奴婢便瞧不大清楚小姐。小姐大婚时设计换人,奴婢才知小姐心里放的果然是齐王殿下,总算松一口气。而如今,怎么还和五殿下牵扯不清?小姐腹有乾坤,不是奴婢能够明白,至少让奴婢知道,小姐不会对不住齐王殿下!” “嗤……”听她连珠价说了一堆,阮云欢忍不住轻笑出声,回眸向她一望,说道,“啊哟,莫不是白芍姑娘也欢喜了齐王,在这里为齐王殿下鸣不平来着!” “小姐!”白芍马上顿足,小脸儿涨的通红,大声道,“齐王殿下光明磊落,又对小姐极好,白芍怕小姐对不住人罢了,若是因此令小姐见疑,便即刻将奴婢打发回顺城,奴婢绝无怨言!” 阮云欢见她当真,不由好笑,忙道,“不过与你说笑,也值得急赤白脸的!”见她咬唇不语,不由轻轻一叹,点头道,“白芍,你放心,我阮云欢纵死,也不会对不住齐王!” 第392章 王妃究竟是怎样的女子 整整一日的寻查,秦璐和太监小峰子均不见踪影,反而在营地之外,发现一行新踏的马蹄印迹,追踪之下,却是绕路入了小狼沟。而小狼沟内,沟壑纵横,林木森森,竟然再也无法追踪。 此案不破,御驾也不能就此留在围场,皇帝传旨,命骁骑尉公孙致率一千兵马继续搜寻,其余人等伴驾回京。 御驾先行,淳于信照例需要伴驾,只有路宁匆匆奔来,见阮云欢等人已安置妥当,这才奔回复命。 阮云欢锦披轻裘,怀抱手炉,暖暖的坐在马车中。白芍又将一张狐狸毛毯子围在她的身上,墨兰见状,抿唇笑道,“小姐一向怕冷,当真不知道,那两夜在围场上怎么熬的?” 阮云欢笑起,向白芍望去一眼,说道,“你可问你白芍姐姐,差一点将我包成包子。” 白芍笑道,“不过是多加了件衣裳,好在如今小姐身份尊贵,坐席靠近篝火,身后又有人特意安置了两盆炭火。” 墨兰眨眼,说道,“特意?何人如此体帖?” 白芍笑道,“这世上还能有谁?自然是齐王殿下!” 墨兰抿唇,笑道,“怎么我瞧是赵承去捧了来?” 白芍掩唇笑起,说道,“怕是你如今去问,齐王殿下也不认呢!” 阮云欢听她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调侃,想到淳于信人前一本正经,万事不管的样子,也是忍不住一笑。 此时但觉马车一动,已跟在队伍中驰了起来。墨兰“呀”的一声,说道,“奴婢还不曾下车呢!”说着便要钻出车去。 白芍一把将她抓住,说道,“不曾下车就呆着罢,和小姐说说话儿,也好解闷儿!” 墨兰闻言,坐了回来,心中却微觉不安,说道,“红莲姐姐一个人!” 白芍向阮云欢一望,说道,“她自个儿,倒也自在些!”想昨日便是红莲替淳于昌传话,心里便有些着恼。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说道,“待午间打尖儿再过去罢,横竖那时青萍也要回来,我还有话问她!” 墨兰点头,这才坐的安稳。 一路无话,到了打尖时,青萍服侍柳凡用过膳,果然转了回来,说道,“柳妃娘娘说,晚间进城,御驾直接回宫,到时奴婢跟了去反而不便,便打发奴婢回来!” 阮云欢点头,使墨兰仍去与红莲同车,留白芍、青萍随车服侍。青萍等车子驶开,挑帘见车侧只随着赵承一人,这才悄声道,“小姐,奴婢在御马监,听到一件奇事!” “什么奇事?”阮云欢扬眉。 青萍道,“闻一个老太监道,十二年前,便是夫人堕马那日,建安侯府的一个车夫被马儿活生生的踹死!” “建安侯府?”阮云欢眉心一跳,问道,“可知姓名?” 青萍摇头,说道,“只知是个年过三旬的汉子!” 阮云欢微微一默,冷笑道,“既知道是建安侯府的人,便不难查到!” 白芍见阮云欢再不多问,在青萍肩上一推,笑道,“你入御营几日,竟然连御马监的公公也熟识,当真不得了!” 青萍抿唇,浅笑道,“还不是为了小姐交待的差事!”说着似乎想起什么,轻叹一声,说道,“往日我们只知皇宫如何奢华富丽,如今见了那些低等的太监,才知道皇宫中也有如此不堪的一群人!” “怎么?”白芍扬眉。 青萍叹道,“那些宫女们也倒罢了,不论贵贱,熬到了年岁,总要放出宫去,而那些公公,却要老死在宫里。如安得利那般的,有些权势倒也罢了,像御马监里那些人,吃穿用度,受过层层盘剥不说,还处处受人欺凌,当真是不如寻常百姓。日常倒也熬得过,若是得病,又有何人去管?竟然只能等死!” 白芍点头,说道,“你可是给他们瞧病,他们才肯讲这些旧事来听?” 青萍点头,向阮云欢道,“他们闻说奴婢是小姐的人,有几个年老的便叹了起来,说夫人去的早,小姐命苦。奴婢趁机问起当年的事,有几个人当年果然是随驾的,竟然记得!” 阮云欢默默点头,心中动念,说道,“你平日若是得空,便设法送他们些常用的药材罢,记得说是齐王府的人。” 青萍抿唇,笑道,“全天下都知道阮大小姐做了齐王妃,不必奴婢到处去说。” 阮云欢笑了出来,摇头道,“我是说,要让他们知道,是齐王殿下的体恤!” 青萍知她这一句话,又不知埋下了什么心思,也不多问,只是轻轻点头,说道,“奴婢知道!” 阮云欢点头,问道,“柳妃娘娘可有话传来?”今日圣驾回鸾,只在陈贤妃处匆匆一见,并没有说上话。 青萍点头,说道,“昨儿晚上,五殿下已向皇上请旨,要立方巧娥为侧妃。” “皇上准了?”阮云欢扬眉。 “皇上点了头,却未下旨,只命礼部去办!” 阮云欢轻轻笑起。皇帝不下旨,那就不是指婚,同为侧妃,方巧娥这一局,便较方艺琼低了许多,方家纵要倒向淳于昌,也要细细斟酌一回。 车马入城,诸王伴驾进宫,齐王妃的马车却径直驰回齐王府。阮云欢下车,一边向内行来,一边唤过赵承,说道,“你命甘义设法去查,十二年前,夫人出事那日,建安侯府被马踹死的车夫是何人,有什么家人,都在何处?”赵承躬身领命,转身离去。 冬猎之后,天气越发严寒,连着四、五日的大雪,竟然令城中行人绝迹。瞧着已近年关,各处庄子里的钱粮物品却一时送不上来,阮云欢命人传过话去,说齐王府不急这些东西,命各处庄子莫要冒雪进京,免得人畜受损。 哪知话刚刚传下,鲁大虎便赶进府来,阮云欢见他一脸焦灼,不由一惊,问道,“怎么?是哪里的庄子出了事?”鲁大虎性子端稳,若非大事,断不会露出这等神色。 鲁大虎摇头,说道,“不是庄子,是……是柴公子!”虽说柴江此时也是奴隶,但一则他深知柴江身份,二则柴江教他识字记数,算得上半个师傅,他便始终以“公子”称呼。 阮云欢暗吃一惊,抬头示意,白芍立时将厅内服侍的丫鬟、厮仆遣了出去。阮云欢这才急问,“柴江出了何事?”从自己大婚到现在,不过短短三个月,柴江赶赴渭南暗查柴家当年的冤情,算来也不过一个多月,怎么就有这等消息传出? 鲁大虎道,“报讯的人也说不确切,似乎是柴公子在渭南接了庄子,不知为何自个儿去了从江府,却在从江府被官府拿了。” “官府?”阮云欢扬眉。 “是!闻说是从江府知府衙门的人!” “知府衙门!”阮云欢蹙眉,点头道,“我知道了,若无旁事,你且回去罢!”柴江入从江府暗查一事,鲁大虎并不知道。 鲁大虎急道,“柴公子……” 阮云欢摆手,说道,“如今不知发生何事,只能命人前往从江探个仔细再说!” 鲁大虎点头,踌躇道,“大小姐,你……你不会不管他罢!” 阮云欢笑起,摇头道,“他是在册的官奴,旁人一查,便知我是他的主子,我纵不想管,怕也不能!” 鲁大虎心中仍有些不稳,嗫嚅道,“柴公子性子虽倔犟一些,实则是个好人,断不会是个随意惹事的,此事定是一个误会!” 白芍笑着推他,说道,“柴江若是歹人,小姐岂能如此重用,你又何必担忧?” 鲁大虎想了想,这才施礼告退。 送鲁大虎出去,白芍转身回来,这才落了笑容,说道,“小姐,这柴江不会是寻到自个儿家人,一时忍不住做出什么事儿来罢!” 阮云欢轻轻摇头,宁眉道,“经过这两年锤打,柴江的性子收敛许多,该不会如此莽撞。怕只怕从江侯刘蛟查出他如今的身份,再联系到我和秦家的私怨,怕会借机发难!” 白芍抿唇,急道,“那怎么办?要不然,我们使几个人去,将他劫了出来?” “嗤……”阮云欢笑起,摇头道,“若柴江只是惹上寻常官司,这样一来,反而将事情闹大!”想了一瞬,说道,“先命个人去,将信儿探实了再说!” 说着话,但闻门外小厮回道,“王妃,王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淳于信挑帘进来,笑道,“怎么这大冷天儿的,在厅里呆着?” 阮云欢含笑迎上,见他肩头、发顶皆白,问道,“怎么又下雪了?” 淳于信点头,将大氅解下抛给小厮,叹道,“今日西北、东北两方皆有急报送来,说是天气严寒,军民无法过冬,已有人冻死!” 阮云欢心里一紧,忙在他身侧坐下,接过白芍奉来的茶送到他面前,问道,“陈留呢?怎么不曾听七岭有信儿给我?” 淳于信摇头,说道,“不曾闻说七岭有报,倒是陈留也有急报送来,大战之后再逢大灾,五公子这个节度使,不好当啊!” 阮云欢默然,说道,“这短短数月,百姓要重建家园,要休养生息,果然是艰难一些,朝廷便不能想想法子?” 淳于信道,“父皇已传令从南方调集棉被棉褥,只是如今连南方也大雪纷飞,路途艰难,只怕远水解不了近渴。” 阮云欢微微抿唇,说道,“房屋难建,棉被棉褥一时供不及,也只好生火取暖,只是闻说陈留一带大多旷野,寒风凌冽,又如何抵挡?”想了一瞬,向白芍道,“你唤白飞即刻拟封书信送往七岭和陈留,先问七岭能容纳多少百姓越冬,再将人数报往陈留!” 白芍点头,匆匆而去。 淳于信乌眸定定,向她凝注,一瞬不眨。 阮云欢被他瞧的发毛,低头向自个儿身上瞧了一周,见并无什么异样,挑眉问道,“怎么了?” 淳于信浅浅一笑,这才将目光移开,啜一口茶,叹道,“本王只是想,本王的王妃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 要说她良善,对付那些对手,可从不手软,若说她狠毒,对那些素不相识的百姓,却又是真心的关切。 阮云欢抿唇一笑,抬指在他面颊一划,笑道,“王爷的王妃不过是一个率性而为的女子罢了!” 要恨则恨,要爱则爱,率性而为! 第393章 秦五小姐以为是谁 雪停时,正是腊月二十八,太阳昏昏黄黄的透出云层,帝京城却狂风肆虐,将满街的行人吹的无影无踪。 阮云欢一早送淳于信出门,替他整了大氅的衣领,低声抱怨,“这么冷的天,还是四更出门,哪里有那许多朝政要料理?” 淳于信好笑,一把勾她入怀,低声道,“若依你,大伙儿都日上三竿再起,父皇不理朝政,群臣也不上朝,那城外的将士呢?也不操演兵马?” 阮云欢抿唇,笑道,“我才不管皇上群臣,只说你!” 淳于信心中情动,勾她纤体在怀,低声道,“你心疼本王?” “嗯!”阮云欢低应,抬头与他对视一瞬,叹道,“我命人备了轿子,这等天气,你还是莫要骑马罢!” 淳于信点头,俯首在她额上一吻,拥着怀中娇软的身体,心中也是满满的不舍,狠了狠心,松手将她放脱,转身而去。 直到淳于信走出院子,白芍才缩着脖子凑过来,轻声道,“小姐,天儿还早,再去睡会儿罢!” 阮云欢略略一思,摇头道,“我们也早些出门,也好早些回来!”转身进里屋,梳妆洗漱,用过早膳,便裹的严严实实,出府上车,径向古井胡同而来。 汪世等人早已等候,闻门外车声一响,便轻轻将门打开,马车径直驶入。阮云欢下车,更不多停,在院中换过另一辆马车,驰出院子,向城门而去。 此时整个帝京城行人寂寂,守城将士也是冻的直抖,又不敢擅离,只在城门前来回奔跑。此时见一辆马车驰来,认得驾车的车夫是原来阮大小姐的奴仆,如今齐王妃的得力助手鲁大虎,忙停下步子笑道,“大虎兄弟,怎么这么冷的天,还要出城?” 鲁大虎笑道,“没法子,差事总是要办!”说着也不下车,自腰间摸出一个荷包向为首之人抛去,说道,“天儿冷,请各位军爷饮杯酒驱驱寒!”说话间,马车已扬长出城,片刻间便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点。 众将士冲着车后笑嚷,“小的们多谢齐王妃赏!”不说奴仆所赠,却是说齐王妃的赏,一则讨了齐王妃的情,二则也是给了自己的脸。 白芍坐在车里,听着车外守城将士的笑嚷,不由抿唇,笑道,“如今大虎学的八面玲珑,哪里还有当初缩手缩脚的样子,怕也只有在小姐面前拘谨一些!” 阮云欢一笑,轻轻点头,眸中也皆是赞赏。 “可不是?”青萍接口,随即叹了一声,说道,“若是红莲不是心气儿太高……”说到半句,便不再说。 阮云欢微微抿唇,想到红莲和淳于昌的纠缠,又想起近些日子鲁大虎每每见到红莲的黯然,心中不觉掠过一些疲惫。 重生一世,终究,还有些事是她无法把握的罢! 马车驰出数里,从官道上拐下,沿山路又行里余,便是原来秦天宇的别院。阮云欢门前下车,见赵承、汪世早已在门口等候,笑道,“你们来的倒快!”今时不比往日,她贵为王妃,一举一动皆受注目,而赵承是她的帖身护卫,满城皆知,便命他和汪世由旁的城门绕路出城。 赵承二人微微躬身,迎阮云欢入内,径直向后院而来。 汪世随上一步,低声道,“小姐,甘义那方传来消息,说十二年前,建安侯府被马踹死的车夫姓张,便是如今相府里跟着夫人的张妈妈的丈夫。张车夫死后,建安侯府将他的两个儿子提了管事,四个女儿也各自许了府里和庄子上有些头脸的奴才。” 阮云欢脚下微停,冷声道,“他们儿女的下落,可都问实了?” 汪世点头,说道,“问实了!” 阮云欢冷笑,咬牙道,“先了了这里的事,回头再处置她!”说罢快步而行。 由西侧院一处花厅进去,便是地牢的入口,阮云欢随着赵承拾阶而下,但见地牢两侧皆以大石彻成,不由挑眉,说道,“想不到秦天宇这别院还有这样的去处!” 汪世冷笑一声,说道,“满帝京城的人都只道秦天宇喜好女色,成日花天酒地,若非亲见,又哪里知道,他这别院里,居然别有洞天。” 白芍微勾了勾唇,说道,“这些日子,闻说秦家的人上天入地的寻找秦璐,单单小狼沟便翻了几回,又哪里知道,人就在已故秦世子的别院里!” 说话间,已行至地牢最底,但见两侧各有四扇牢门,而尽头却是两扇厚厚的铁门。汪世上前,铁门打开,便觉扑面一股热浪,滚滚而来。 阮云欢慢慢踱入,但见铁门内是一座刑室,四周各自放着几只巨大的火炉,正熊熊燃着大火,将这严冬中的刑室,烤的如蒸笼一般。而在刑室正中,一个十字形的刑架上,秦璐被剥的只剩肚兜亵裤,整个身体呈“大”字,牢牢绑在刑架之上,裸露在外的肌肤,在炭火的烤炙下,已经通红,犹自滴滴的渗出汗水。 听到铁门的关锁声,秦璐艰难抬头,与阮云欢眸光相对的一瞬,瞳孔骤然一缩,干裂的唇张开,哑声道,“是你?”继而看到赵承、汪世两名男子,终究是未出阁的女儿家,不竟身子一缩,眸中露出一些羞愤。 阮云欢淡淡一笑,慢慢走近,在刑架前的木椅上坐下,笑道,“若不然,秦五小姐以为是谁?” 秦璐狠狠向她瞪视,咬牙道,“我早该想到是你!” 阮云难垂眸,浅笑道,“是啊!那日赛马,没有将我射死、摔死,你便该料到,我阮云欢不会善!罢!甘!休!”说到后句,语速越发减慢,一字一字,仿如利剑,直刺人心。 秦璐脸上色变,颤声道,“阿三果然落在你的手里!” “他叫阿三?”阮云欢含笑,摇头道,“我倒不曾问,只知道,他很是喜欢冰魂的滋味!” 秦璐听到“冰魂”二字,脸色越发变的惨白,咬牙恨道,“那个不中用的东西,区区冰魂,就让他叛主!” “叛主?”阮云欢扬眉,淡笑问道,“他的主子,是秦五小姐,还是秦大都督?” 秦璐一噤,随即冷声道,“是谁又能如何?” 阮云欢向她定定而视,一字字道,“你从平邯府而来,是秦义之命,还是奉秦胜成之命?” 秦璐冷笑道,“阮云欢,是我秦璐自个儿要杀你,与我祖父、父帅无干!” “无干?”阮云欢低喝,“难不成你要说,那阿三素来是跟着你的?” 秦路眸中闪过一抹戒备,紧咬下唇,侧过头去,冷声道,“阮云欢,你休想从本小姐口中问出话来!” “是吗?”阮云欢微微一笑,身子向后,闲闲的倚入椅背,垂眸瞧着自个儿的手指,淡道,“闻说人的身体,在极热时,对疼痛更为敏锐,不知是真是假!” 秦璐脸色微变,喝道,“阮云欢,你敢给本小姐用刑?” “我为何不敢?”阮云欢扬眉。 秦璐咬牙道,“若是秦家日后得知,必不会放过你!” 阮云欢微微勾唇,浅笑道,“我纵不给你用刑,秦家的人,难不成便放得过我?”说着话,举手向青萍轻轻一挥。 青萍点头,抬步缓缓向秦璐行去。秦璐一见,不由大笑出声,说道,“阮云欢,区区一个丫鬟,又有几分气力?你也太小瞧本小姐!” “是吗?”阮云欢淡笑,微微摇头,缓缓道,“可惜,本王妃素来疏懒,费气力的事儿,也不愿做,只喜欢轻巧的法子!” 说话间,青萍早已从怀中取出一包银针,捏起一枚,将针尖火上烤的通红,手指轻捻,自秦璐手腕筋脉中扎入。 “啊……”尖锐的灼痛,破皮而入,秦璐但觉手臂内的筋络顿时一抽,忍不住失声尖叫。筋脉不比寻常皮肉,虽是小小一枚银针,其间的疼痛,却甚过钢鞭加身。 青萍却恍若没有听到,手指不紧不慢,将一枚枚银针沿两条手臂慢慢扎了过去。 那里白芍替阮云欢宽去大氅,将带着的茶奉上,说道,“小姐,这里太热,饮杯茶罢!” 阮云欢点头,接过茶盏不饮,只是抬头向秦璐一望,淡淡道,“秦五小姐舞的一手好剑,那夜一见之后,从此成了绝响,当真可惜!” 秦璐早已疼的死去活来,头不断向后撞击,只盼能够昏去,闻言不禁放声大骂,“阮云欢,你这个毒妇!会有人给我报仇!我秦璐绝不会放过你!” “是么?”阮云欢淡笑,却不再语,举杯慢慢啜茶。 秦璐的痛呼声中,青萍的银针已沿手臂扎到肩窝,人的腋下,本就是极为敏感之处,一枚银针扎下,秦璐终于抵受不住,失声道,“住手……住手……阮云欢,我说……我说……” 阮云欢扬了扬下巴,青萍立时住手,退到一旁。秦璐额角冷汗直流,一张脸惨白如纸,任是炭火炙烤下,也没有一丝血色,咬唇道,“是我父帅……是我父帅命我杀你,你……你有种找他报仇!” 阮云欢微微点头,又再问道,“那个阿三,随着秦胜成多久?平邯府可还有如他一样的陟流人?” 秦璐眸光微动,摇头道,“我……我不知道……” 阮云欢垂眸不语,青萍即刻上前,手中银针已扎入她另一只手臂的腋下。 “啊……”秦璐尖声大叫,连连摇头,喊道,“阮云欢,我……我是真的不知道,从我记事起,那人便在府里……” 阮云欢微微摆手,又再问道,“平邯都督府中,可还有旁的陟流国人?” 秦璐疼的身子直抖,连连摇头,说道,“没……没有……没有,只有……只有阿三一人……只有一人……”眸光垂下,却不望向阮云欢。 阮云欢微微挑眉,倒也再不追问,身子慢慢后倚,问道,“秦胜成与陟流国,如何勾结,要图谋什么?” 第394章 趁机拿下秦胜成的兵权 “什么?”秦璐一惊,眸中露出一些惊慌,失声道,“你……你胡说什么?我父帅岂会与陟流国勾结?” 阮云欢见她神色不似作伪,淡淡一笑,转话问道,“那么,秦胜成为何将阮一鹤调去平邯府,他要利用他做什么?” 秦璐眸光闪动,咬唇道,“朝中官员调配,自然是朝廷的意思,岂是我父帅所能左右?你该去问吏部才是!” 阮云欢向她淡淡而视,突然笑起,点头赞道,“秦五小姐果然是将门虎女!”说话间,向青萍一望。青萍点头,自怀中取出一条药条,在炭火上慢慢引燃。 秦璐不知她要做什么,眼见她向自己转过身来,忍不住尖叫,“阮云欢,你要问的我都说了,你……你还要干什么?住手……住手……” 只是任她如何叫喊,青萍手中的药条却已从她手腕银针开始,慢慢炙烤。 药香伴着皮肉烧焦的味道,于刑室内散开,秦璐方才已觉剧痛难忍,此时但觉灼痛之下,又伴着一阵阵酸麻,忍不住大声呻吟,连声道,“阮云欢,住手!你叫她住手,我说!我说!” 阮云欢却漠然不理,慢条斯理的啜一口茶,才道,“秦五小姐有骨气的很,还是等说了再停罢!” “你……你……”秦璐咬牙,但觉手臂上的疼痛也倒罢了,那自筋脉传来的酸麻却直达心底,竟然越发难以抵受,只是尖声道,“阮一鸣自从纳了那许多妾室,不再听姑母摆布,留在朝中已经无用,父帅在平邯府落了一项亏空,便将阮一鹤调去,让他参予军政,要借此一举将他们兄弟尽数除去……” 阮云欢听的心头暗惊,问道,“是一项什么亏空?” “是……是……”秦璐稍一犹豫,青萍手中的药条便凑上银针。秦璐尖叫一声,大叫道,“是军饷……军饷!今年大雪,西北将士缺少粮草,必然会引起兵乱,到时父帅会推到阮一鹤身上……” 所以,秦胜成怕兵乱一起,祸及妻女,才将她们遣回帝京! 四周炭火炙烤下,阮云欢但觉手足冰凉。她料到秦胜成将阮一鹤调到身边,必有设计,却没有料到,他竟如此大胆,敢用边疆将士的性命开玩笑。 而如今…… 阮云欢心头一阵狂跳,再也无法细问,霍然起身,向汪世道,“将她交给小晴,我们先走!”说着转身,大步离开刑室。 秦璐见她离去,尖声大叫,“阮云欢,放了我!放了我!” 阮云欢却充耳不闻,径直上石阶而去。白芍、青萍见她从不曾有过的匆忙,互视一眼,均随后跟去。 奔出花厅,外头冷风一吹,阮云欢顿时轻轻打了个寒颤。白芍随后赶来,将大氅替她裹上,问道,“小姐,出了何事?” 阮云欢双手拉着衣襟将自己严严的裹住,咬牙道,“车上再说!”沿路向外行去。 直到马车离开别院,白芍才又轻声问道,“小姐,究竟出了何事?”自幼跟着小姐,极少见她神情如此急切。 阮云欢转头,一指挑起车帘,望向车外茫茫的白雪,微微摇头,说道,“如今年关下,正是边关将士分发粮饷的时候,前几日西北一方几府,又刚刚送上大灾的折子,秦胜成动手,怕就在这几日!” 白芍也是脸色微变,失声道,“那我们即刻传信项力,让他多加小心!”自从阮一鹤调任平邯府知府,留在江州的项力便以幕僚的身份留在他身边,一则传信,二则保护。 阮云欢摇头,说道,“旁的事也倒罢了,若果然兵乱,恐怕他独力难支!”拧眉默思一瞬,一掀车帘,向前喊道,“大虎,快!快一些!” 鲁大虎应命,手中马鞭疾挥,马儿长嘶一声,四蹄扬起,驾车疾驰。不过一盏茶功夫,已奔入城门,鲁大虎踌躇,问道,“大小姐,是去古井胡同,还是回王府?” 阮云欢听到“王府”二字,脑中一醒,揉了揉额角,叹道,“王爷怕还在宫里,我方才糊涂了!”想了想,说道,“去靖安侯府!”如今旁的人恐怕还在宫里,只有身有“旧疾”的公孙明远在家中休养,不曾上朝。 鲁大虎应一声,手中马鞭再挥,向靖安侯府疾赶。 靖安侯府。 汤氏正与公孙明远对奕,闻小厮报了进来,不由奇道,“怎么这会儿赶了来?”想她不曾下帖便径直上门,必有大事,便向小厮道,“你去,请王妃入后堂来罢!” 夫妻二人换了衣裳,往后堂正厅里等候。隔了片刻,果然见阮云欢匆匆而来,见二人也不叙礼,劈脸便问,“舅舅,平邯府军中可有信得过的人?” 公孙明远一怔,皱眉道,“云欢,出了何事?” 阮云欢摇头,心知公孙明远虽为武将,却素来心细,只得耐着性子将秦璐的话简略述过,说道,“若当真酿成兵乱,阮一鹤一人蒙冤也倒罢了,恐怕变乱一起,危及边关。可是如今通过兵部、吏部,层层批文下来,万难立刻调人,若是军中有人,或者还有可为!” 公孙明远脸色微变,咬牙道,“秦胜成这厮无异祸国啊!”略略一思,说道,“平邯府守边众将,大多是秦胜成一手栽培,只有一个上骑都尉张伦曾是铁甲军的人,或者还可一用!” 阮云欢大喜,忙道,“便请舅舅修书一封,请他设法稳定军心!” 公孙明远心知事不宜迟,不敢拖延,当即汤氏磨墨,阮云欢辅纸,公孙明远草草挥就一封书信,说道,“张伦不过四品顶戴,恐怕只能压得住一时,还要别设法子才是!” 阮云欢点头道,“舅舅放心,我知道!”夺过书信,转身便走。 公孙明远忙将她唤住,说道,“你四舅舅的君达关距平邯府不过三百里,我即刻修书,请他遣兵防护!” 阮云欢略一踌躇,说道,“擅自调兵,可是不小的罪名!” 公孙明远摇头,沉声道,“一人获罪,总比边关暴乱要强一些!” 阮云欢肃然,点头道,“云欢即刻回府,安置人手赶往平邯府!”说罢向二人辞了一礼,转身快步而去。 淳于信近午时分方才回府,一闻之下,也是大吃一惊,说道,“今日平邯府又有急报送来,说是大雪十余日不停,已有将士冻死,民怨载道。” 阮云欢脸上变色,咬牙道,“边关苦寒,大邺将士不惯冰天雪地中作战,若是当真乱起,陟流国岂会不趁虚而入?” 淳于信微微拧眉,摇头道,“如今我们急遣人马前去,恐怕已经不及,只能派出一队轻骑,疾速赶去,相机行事!” 阮云欢点头,将公孙明远的话简略转述,说道,“大舅舅话虽如此,如今还要劳你在兵部报备,若四舅舅果然出兵,还有一个见证!” 淳于信点头,说道,“这个自然!”话一出口,突然灵机一动,说道,“四舅舅驻守君达关,手中应有精兵十万,又同为二品大员……”剑眉一拢即扬,冷声道,“既然出兵,那便趁机拿下秦胜成的兵权!” 阮云欢初听他唤公孙明风“四舅舅”,而不是“威远将军”,不由抿唇浅笑,待听到后句,不由大吃一惊,失声道,“你说什么?” 君达关虽然是西北一脉的天险,却也仅仅只是一关,而平邯府做为西北重镇,秦胜成手中却有雄师二十万,以十万兵马去收秦胜成二十万的兵权……饶是齐王妃素来胆雄气壮,一时间也惊的说不出话来。 淳于信抓着她手腕道,“你来!”带着她径直出后堂,向书房里来。书房一角,满满皆是当初他献给皇帝那幅大邺疆域图的手稿。淳于信手指轻抚,准确无误抽出其中一个卷轴,说道,“你瞧!” 卷轴展开,赫然便是平邯府周边的地形图。淳于信指着平邯府外一大片山峦,说道,“这里是平邯府阻挡陟流国出兵的一处天险,同时也是平邯府的命脉,只要将这里拿下,平邯府将士军心必乱……” 手指轻移,细细解说,最后道,“秦胜成擅离职守,进京必然问罪,到时四舅舅非但无过,怕还有一功!” 阮云欢连连点头,却皱眉提出疑问,“秦胜成既然设下如此大的阴谋,又岂会在此时离开平邯府?” 淳于信微微一笑,一把将她勾揽入怀,笑道,“小狐狸,你不是早就设计,要将秦胜成骗回帝京?” 阮云欢张眸,诧道,“你如何知道?” “我自然知道!”淳于信伸指在她鼻尖一点,淡笑道,“秦明刺杀方立业也倒罢了,又岂会用秋水剑?这是任谁都想得到的!如今秦明苦无证据,只能羁押刑部,可是他迟早会被放出。” “嗯!”阮云欢点头,扬眉道,“那又如何?” “小狐狸!”淳于信低叹,说道,“你大费周折,断断不会只是为了将秦明关上这几日罢?而秦璐已在你手,秦家旁的人争夺世子之位,自顾不瑕,自然不会理会一个被羁押的秦明,而会为他着急奔波的,也只有他的母亲,秦三夫人熊氏!” 阮云欢见他果然看穿,也不再装糊涂,轻叹一声,点头道,“秦三夫人身边,虽有熊燕瑶兄妹,却是两个蠢货,出不了什么主意,慌急之下,秦三夫人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自己的丈夫秦胜成!” 淳于信微微勾唇,点头接道,“围场回来,已有半月,想来秦三夫人派出的信使,也已到了平邯府!” 阮云欢扬眉,说道,“西北雪灾,平邯府连封急报,秦胜成闻说自己一双儿女尽皆逢难,心急之下,必然难以取舍。” 淳于信点头,笑道,“若是平邯府知府再从中推波助澜,秦胜成必会假借雪灾一事,亲自向皇上承情,自请回京!” 第395章 你究竟是什么人 阮云欢浅笑,点头道,“他身为守边大吏,承情的折子必是送到兵部,到时王爷说没有接到,便是没有接到!” 淳于信扬眉,说道,“齐王妃,你可是让本王欺君罔上啊!” 阮云欢“嗤”的笑出声来,却又瞬间皱了纤眉,说道,“话虽如此,如今外有四舅舅倒可无忧,这一方呢?”说着手指在图中一指。 淳于信眸中现出一抹异色,定定向她凝注,低声道,“小狐狸,你究竟是什么人?”她手指所指,正是平邯府通往帝京的一处险要,若是被乱兵把守,非同小可。 阮云欢心头突的一跳,微微咬唇,抬头向他笑望,含笑问道,“王爷何出此言啊?”心中暗呼“糟糕!”自己一个闺阁女子,会些弓马武艺也倒罢了,如今被他瞧出竟然通晓战略,岂有不令他生疑的? 淳于信向她凝注片刻,轻轻一叹,将她身子拥紧,低声道,“看来,老侯爷当真不曾将你当成女儿家呢!”心底的疼惜,无边无际的蔓延。如果,她的生母公孙氏在世,亲生女儿自然是捧在掌心里娇养,岂会令她去学这些男子的东西? 阮云欢心底一松,抿唇笑道,“哪里是不曾当成女儿家,只是他老人家养的儿孙多,女孩儿少罢了!王爷这是怪责云欢有失教养?” 一句话将淳于信说笑,探指在她额上一叩,说道,“那便由本王来教养!” 阮云欢额间被他叩疼,不由嗔怒,对上他含笑乌眸,却又不禁笑开,侧头去望案上地形图。 淳于信顺着她的目光,也望向案上,默默一思,说道,“狄山、景宁二人,均是不世出的将才,跟着宋呆子,可惜了一些,如今倒是个良机!” 阮云欢又惊又喜,点头道,“难为你想着他们!” 淳于信微微一笑,垂眸向她深凝,低声道,“云欢,你一直盼他们有自个儿的功业,我岂会不知?只是家国大事,不能徇私,若是他们无才,我空有成全之心,也断不能用!” 阮云欢点头,说道,“云欢明白!”自他怀中轻轻挣出,说道,“还请王爷这便去分派部署,云欢再去一次靖安侯府!”说罢转身出门,带着白芍径直而去。 淳于信眼望她身影走远,这才唤路宁备马,出府向兵部而来。 果然,两日后,平邯府都督秦胜成一封急报送入兵部,恳请进京为平邯府将士承情。 正是除夕,宫中大宴。齐王殿下将奏折袖在怀中,携王妃阮云欢进宫,先赴长寿宫拜见过太后邵氏,又向凤鸾宫而来。 陈贤妃正与淳于昌夫妇坐着说笑,闻他二人前来,含笑道,“快进来,这大冷天儿的!” 二人上前行了礼,阮云欢笑道,“母妃今日气色极好,瞧着满是喜气!” “可不是?”陈贤妃扬眉,向阮云乐一望,笑道,“你这做姐姐的,这一回可教妹妹拔了头筹!”说话间,脸上皆是喜色。 “怎么?”阮云欢扬眉,侧头向阮云乐望去,面上神情似笑非笑,问道,“妹妹可是有什么好事,讨了母妃的欢喜?” 阮云乐粉面娇红,扭捏道,“母妃……”虽说有些羞窘,神色中却也盛满得意。 阮云欢见状,不禁心头一动,说道,“莫非……” 陈贤妃向阮云乐一望,眉间眼底皆是喜色,代她道,“嗯,昨儿才诊出,云乐有了身子!” “母妃!”阮云乐小脸涨的通红,扭了扭身子,不禁向淳于信望去一眼。心中暗思,若是他得知此信儿,会不会懊恼娶她的不是他? 水眸闪过一丝冷锐的光芒,阮云欢浅浅笑起,说道,“恭喜妹妹!” 淳于信向淳于昌一望,微挑了挑唇,故作什么都不曾听到,垂眸饮茶。 阮云乐见这二人均无嫉恨、懊恼之意,满心的得意欢喜,顿时散去几分。 陈贤妃向淳于信一望,见他神色淡和,不显喜怒,实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不由微微皱眉,说道,“老四、老五,瞧时辰不早,你们去殿上罢,我们娘儿们也好说一回话儿!” 兄弟二人闻言,齐齐起身行礼告辞,在起身一瞬,二人的目光竟齐齐向阮云欢一望,这才转身离去。 陈贤妃满满的瞧在眼里,不禁挑了挑眉,也转头去望阮云欢。却见阮云欢只是微微欠身,水眸向二人一扫重即垂下,向二人浅施一礼,眸中波光潋滟,竟瞧不出方才看的是谁,一时间,倒有些猜之不透。 耳闻着宫门外宫女、太监一路见礼的声音远去,陈贤妃才轻轻叹了口气,倾身望向阮云欢,说道,“你们大婚也有三个月,怎么不听你有什么动静?” 阮云欢微微抿唇,垂头道,“这等事,岂是急得来的?” 陈贤妃摇头,叹道,“老四是王爷,你是正妃,你所出的嫡长子便是世子,为了这王位,你也该着紧一些儿!” 阮云欢点头,轻声道,“睿敏知道!” 陈贤妃留心瞧她神色,问道,“云欢,老四待你……还好罢?” 阮云欢微微抿唇,低声道,“齐王殿下对睿敏敬重有嘉,母妃放心!” 敬重有嘉,却未必亲密! 陈贤妃浅浅笑起,点头道,“那就好!” 正说着,见有领事宫女来回,“娘娘,茶点备好,是这会儿用还是再等等?” 宫中大宴,实则寻常吃不到什么,通常宫里嫔妃都要各自在自个儿宫里用过一些才去殿前赴宴。 陈贤妃闻言,笑道,“摆上罢,慢慢用些,也是时候往前头去了!” 领事宫女应命,退了出去。隔了片刻,带着几个太监抬了三方案几进来,靠窗的短榻上放上一张,另两张分左右摆在地上。 陈贤妃起身,将手伸给阮云欢,说道,“来罢!这是我们娘儿们第一次一同过年,好好儿坐坐,说说话儿!” 阮云欢起身将她扶住,浅笑低应。阮云乐随后跟来,噘了小嘴撒娇道,“母妃日日见到福宁,如今见了姐姐,便不稀罕福宁了!” 陈贤妃笑了起来,说道,“瞧瞧,幸好是你自个儿的亲姐姐,便如此嫉恼,若是旁人,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话来?” 阮云欢含笑道,“福宁哪里是嫉恼,分明是炫耀母妃对她疼爱呢!”扶着她上短榻,服侍她卷起衣袖褪了镯子,这才退后,在左侧案几后坐下。 陈贤妃点头,向二人案几一望,说道,“福宁有身子,吃不得甜腻,今日小厨房里的几盘细点却好,云欢多尝尝!” 阮云欢点头,说道,“多谢母妃!”目光一扫,但见三人案上的吃食竟均不相同,不由眉心一跳,唇角微勾,浅浅笑起。 宫女上前,替三人布菜斟酒。阮云欢随着陈贤妃举杯,将杯中果酒浅浅一品,点头道,“宫中之物,果然不是寻常市井中可比!”说着向陈贤妃举杯,含笑道,“睿敏谢母妃赏宴!”举杯一饮而尽。 阮云乐也跟着举杯,说道,“福宁谢母妃赏宴!”说着也举杯一饮,却苦了小脸儿,说道,“怎么是梨汁?” 陈贤妃笑道,“你有着身子,不许饮酒!” 阮云乐噘起小嘴,嘟囔道,“只是一杯,不打紧!” 陈贤妃笑道,“待你产下小皇孙,由你成日当醉鬼去,如今不许!”语气虽然强硬,疼爱之情却现于颜色。 阮云欢勾唇浅笑,说道,“妹妹便听母妃的罢,身子要紧!”疼爱?却不知疼的是她这个五皇子妃,还是她肚子里的那块肉! 阮云乐微挑了挑眉,向她深望一眼,便不再语。 陈贤妃宫中虽不奢靡,吃穿用度却极为讲究,说是宴前的细点,加上汤品酒水,也用了小半个时辰。 阮云欢每一样食物入口,皆是细品,却皆没有异样,不禁心中暗暗诧异。如果说,围场中那盏汤中的夜明砂是陈贤妃所下,今日,自己人在皇宫,又无青萍在侧,正是再次下毒的大好时机。 难道……竟不是她? 阮云欢纤眉微蹙,一边虚以应付,一边暗暗思索。 眼看饮到最后一样汤品,陈贤妃笑道,“这鲫鱼豆腐汤,倒极好入口,对女子极好,云乐也不防多饮一些,闻说很是养胎呢!”随着她的话,宫女将三只玉碗各自盛了鲫鱼豆腐汤,送至三人面前。 阮云乐喜道,“多谢母妃!”迫不及待的以汤匙盛起送入口中,连连赞叹。 陈贤妃笑道,“谢什么?傻孩子!”也盛起一匙浅尝,点头道,“嗯!今日火侯刚好!”抬目向阮云欢一望,说道,“云欢,你也尝尝!” 阮云欢点头,也盛起一匙凑到唇间。舌尖刚刚与汤一触,便觉唇齿微涩,不觉纤眉一蹙,又再放下。 陈贤妃正在向她注目,见她将汤放下,不由眉心一跳,眸中闪过一丝戾色,问道,“怎么,不合口味?” 阮云欢微微一笑,摇头道,“或是方才吃的太甜,此刻饮这汤,反觉一股子腥味儿,不打紧!”似乎急着证明什么,大大盛起一匙送入口中,却似乎饮的太急,忍不住一阵呛咳,忙以帕子掩唇,侧过头去。 隔了片刻,才缓了过来,俯首道,“睿敏失仪,母妃莫怪!” 陈贤妃点头,说道,“无防,趁着汤还热着,快些饮罢,这天气,可不经放!” 阮云欢抬眸向她一望,心底暗叹一声,俯首应道,“是!”端起汤碗,一口一口,倒饮了大半碗。 陈贤妃见她饮了汤,眉目间更现出一抹温婉慈和之色。命宫女将案几撤去,又再叙了会儿闲话,闻门外宫女回道,“娘娘,前殿传话,说皇上与众位殿下已出了御书房!” “嗯!”陈贤妃点头,向外瞧了瞧天色,见夜幕不知何时落下,各色灯笼已经点燃,便道,“时辰不早,我们也前头去罢!”唤人服侍,重新均面整妆,带着二人和一大群官女、太监,呼呼啦啦出凤鸾宫,穿御花园,向前殿而来。 第396章 哪里再寻第二个阮云欢 御书房中,皇帝在御案后独坐,以下诸王与两位皇子依序而坐,各自举杯,向皇帝祝祷。 饮过几杯,皇帝向众皇子一望,说道,“你等虽为皇子,可如今各有职司,这一年来,不知政绩如何?”说着,目光便望向左首的端王淳于顺。 淳于顺掌管吏部,当即将各州各府要职官员一一细述,何人有功,何人有过,何人已贬,何人替补,说的明明白白。 随即宁王淳于康跟着起身,将刑部查处各方案件也是细述一回,最后皱眉道,“父皇,如今秦璐无踪,秦明押在刑部大牢,除去一把秋水剑,并寻不到任何线索和证据,建安侯秦义已上书几回,要将秦明保出,不知……” 皇帝微微皱眉,说道,“若是将他放出,方家又如何交待?”转头向淳于信一望,说道,“老四,如今老三和老五与方家皆有瓜葛,怕有偏私,你倒说说,此案要如何处置?” 淳于信微一沉吟,躬身回道,“父皇,方立业身亡,秦璐无踪,若不能寻到旁的证据,此案便成死案。方家挚意要秦家一个交待,秦家却截口认定是被人污陷,各执一词,已成水火。如今所棘手的,不是这案子如何了结,而是秦、方两家如何安抚!” 皇帝点头,问道,“你可有法子?” 淳于信眸色微冷,说道,“如今秦家仗着三子秦胜成是一方守疆大吏,手中握有二十万精兵,秦明又是秦胜成的独子,便料定朝廷不会将秦明如何,才敢如此嚣张!” “你是说,将秦明问罪?”皇帝浓眉微微一拢,向他定定而视。 “儿臣并无此意!”淳于信摇头,躬身回道,“父皇,秦胜成镇守平邯府十余载,于军中威名素著,如今证据不足,若是将他的儿子问罪,怕激起兵变!” 皇帝闻言,不禁眼眸微眯,淡淡道,“兵变?” “是!”淳于信点头,说道,“父皇,自入冬之后,因连日大雪,平邯府连封急报,声称将士无法越冬,请朝廷调拨军需,可是儿臣查过,平邯府这五年内,军需物品年年有增无减,均是按时送到,陟流国虽偶有扰边,却并无大的战事,军需并不短缺,秦胜成此举,怕另有他意!” 平邯府的急报,是在冬猎之后。也就是说,是在秦明被押之后! 皇帝点头,说道,“你掌管兵部,能想到此节,足见你用心!只是如今可有什么法子安抚秦家,又不令方家有怨言?” 淳于信躬身道,“谢父皇!儿臣以为,秦家嚣张,不可助涨气焰,如今趁着节下,将秦明多押几日,先平方家之怒。随即广派人马查找秦璐下落,待过上一两个月,若秦璐仍然不能寻获,再将秦明放出。” 皇帝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抬眸问道,“你方才说连日大雪,平邯府急报,朕记得前几日也接到陈留的急报,批你酌情处置,你可曾查实?” 淳于信点头,说道,“回父皇,陈留大战之后,又逢大灾,军防初筑,百姓家园未建,军情果然属实,儿臣已同请户部拨款,赴江南调集越冬物资送往陈留。另外,睿敏致书七岭,查看七岭县内可容留多少百姓,再报送陈留,分遣陈留部分百姓先往七岭避冬!” 皇帝闻言,眸中露出一抹赞赏,点头道,“睿敏这个丫头,平日瞧她刁钻古怪,一点儿亏都不肯吃,每逢大事,倒是处处行在人前。”转头向几个儿子一望,说道,“你们瞧瞧,娶妻便该娶贤,如睿敏这般,才当得起我大邺王妃!” 端王淳于顺、宁王淳于康齐齐躬身,应道,“是!” 五皇子淳于昌却微微抿唇,心里暗恨。阮云欢本该是他的皇子妃,这等荣耀也自该属于他,如今阴差阳错,却被淳于信得了去。 六皇子淳于坚却低声嘟囔道,“阮云欢只有一个,如今归了四哥,又哪里再寻第二个?”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不禁莞尔,端王淳于顺忍不住笑道,“六弟说的是!” 皇帝斜目向淳于坚一横,说道,“就你多嘴!”垂眸想了一瞬,说道,“平邯府的折子再压一压,过了年再说罢!” “是,父皇!”淳于信躬身应命。 说了这么会儿话,杯中酒冷。皇帝也无意再饮,带众人回到御案前,命人将案侧挂着的帷幔打起,现出的,正是去岁寿辰,齐王淳于信献上的那幅“大邺疆域图”。 皇帝指着西北一方,说道,“秦胜成戎边十余载,虽说并无大战,但陟流国却不断扰边,虽然成不了心腹之患,终究令人生厌!” “嗯!”端王淳于顺点头,叹道,“当初镇国大将军与陟流国一战,杀的陟流国大败亏输,大将军孤身深入陟流国极北,击敌千余里,如今想来,仍是让人景仰!”说罢,侧头向淳于信一望。如果此时淳于信趁机出言,或可替公孙明远得回兵权。 “嗯!”皇帝轻轻点头,叹道,“那时,朕还不曾登基!”一时间,似乎想起年少时光,心神有些不属。 “可惜!”齐王殿下对端王的示意视而不见,摇头道,“镇国大将军在那一役之后,便落下隐疾,前几日云欢去探望,还说腿疼!” 淳于顺微微挑眉,向他深深一望,跟着轻叹一声便不再语。 皇帝微微拧眉,向淳于信一望,说道,“老四,你掌管兵部已近两年,若是如今要与陟流国交兵,不知何人当用?” 一句话出,众兄弟均是大吃一惊。宁王失声道,“父皇要对陟流国用兵?”惊讶之下,说的极为大声。 几名小太监正为众人奉茶,他身后一人被他一喝,似乎吓了一跳,身子一颤,一盏茶便向御案泼去。 “小心!”一旁的齐王殿下低喝,身形遮挡下,却手腕疾抬,在小太监背心轻轻一推。 “啊哟!”太监失声惊呼,踉跄抢上一步,一把将茶盏抓住,却收足不定,身子前扑,撞上御案,御案上两叠奏折顿时翻倒。 淳于信抢前一步,一把抓住小太监衣领提回,顺手掼在地上,衣袖微垂间,袖中奏折已轻轻落在已批阅过的奏折里。 皇帝浓眉一竖,喝道,“大胆!” 小太监自知闯下大祸,顿时吓的脸色惨白,翻身跪倒,连连磕头,颤声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都是奴才不小心!求皇上饶奴才一命!” 眼见小太监吓的全身直抖,旁人均默然不语,六皇子淳于坚却道,“父皇,他只是被三哥吓了一跳,也未打湿奏折,如今大节下,饶了他罢!” 皇帝眸光微动,向宁王道,“老三,你掌管刑部,依你之意呢?” 淳于康见皇帝脸色肃冷,忙躬身道,“父皇,此人身为奴才,本当时时小心服侍,如今若只是因在节下便轻饶,日后每逢节下,身为主子的,岂不是不能管束奴才?儿臣以为,应当仗毙!” 小太监一听,顿时脸如土色,身子一软,坐倒在地。 端王淳于顺却皱眉道,“无心之失罢了,纵要责罚,也不必处以极刑!”转向皇帝道,“父皇,不如将他押入暴室,略做惩治!” 皇帝微微点头,正要说话,却见淳于信上前一步,躬身道,“父皇!” 皇帝扬眉,淡道,“老四是要严惩,还是求情?” “回父皇!”齐王殿下神色不动,说道,“儿臣并非求情,只是方才儿臣恰巧撞到他,或是因此失手,也未可知!请父皇明察!” 小太监自然知道背后有人下手,但眼前除了皇帝便是皇子,又哪里敢说,此时闻言,忙磕头道,“是……是奴才蠢笨,碰到殿下!” 皇帝向淳于信一望,摆手道,“罢了!既然奏折不曾打湿,回头你自个儿到内务府领一顿板子罢!” 小太监得回一条性命,顿时大喜过望,忙连连磕头,说道,“奴才谢皇上不杀之恩!”又转向淳于信,连连磕头,说道,“奴才谢过殿下!”若不是淳于信开口,自己不死也得剥层皮。 淳于信垂眸,抬脚向他轻踢一脚,低声斥道,“还不将御案收拾妥当!” 小太监连应,忙磕了个头爬起,手忙脚乱将御案收拾妥当,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一场小小闹剧收场,皇帝续了前话,说道,“方才的话,你们有何想法?”问的自然是陟流国出兵一事。 六皇子淳于坚将衣袖一撸,说道,“父皇,儿臣请旨!” “请什么旨?”皇帝笑横他一眼,眸光定定,却只是望着淳于信。 淳于信微微垂目,掩去眼底的一抹惊讶,沉吟道,“若说对陟流国出兵,平邯府都督秦胜成与陟流国交锋十余年,当是知己知彼,该是不二的人选,只是……” “只是什么?”见他迟疑,皇帝跟着追问。 淳于信剑眉微扬,说道,“秦都督也算大邺名将,儿臣一直想不明白,不知为何,这十余年来,陟流国游寇能经常侵入大邺疆土,竟不能尽歼?” 五皇子淳于昌闻言,冷笑一声,说道,“若是陟流国游寇尽歼,边界安靖,还要他秦都督做什么?”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为人将者,留下敌人,便是保全自身!若不然,靖安侯两代的侯爷,便是结果! 皇帝脸色微沉,冷笑一声,说道,“难不成我大邺朝,只有他秦胜成可以为将?” 淳于信微微躬身,说道,“父皇,儿臣愿意请命!” “父皇!”五皇子上前一步,躬身道,“儿臣愿意请命!” “父皇……” “父皇……” 余下三人也纷纷站出。皇帝连连摆手,摇头道,“你们抢什么,又不是要即刻出兵!”转向淳于信道,“你掌管兵部,岂能一有战事便亲自率兵?为将为帅,当知用人才是!” “是!儿臣受教!”淳于信躬身领命,微微一思,说道,“若说朝中人才济济,也不乏大将人选,只是陟流国地势奇诡,并非一个勇字可为,请父皇容儿臣几日,好好斟酌!” 第397章 问问她的主意也无不可 “老四,你不会是回去与弟妹商议罢?”宁王淳于康淡淡接口,语中含有嘲讽。言下,自然是说齐王殿下智计,要靠一个女子。 淳于信微挑唇角,说道,“睿敏虽是相爷之女,却自幼在老侯爷膝下长大,也算出身将门,问问她的主意,也无不可!”竟然直承其事,并无半丝不悦。 皇帝倒笑了出来,说道,“此时朕若是问她,她必然会说‘皇上,儿臣深宅妇人,不敢过问朝政!’非得朕准她无罪才成!”说的众人笑了起来,齐王殿下自然是满心的温软,端王、六皇子是满脸的欢愉,唯有五皇子淳于昌却微显嫉恼,宁王淳于康却只是干笑几声,说不出是妒?是憾? 正在说笑,小太监进来回道,“皇上,到时辰了,诸位娘娘已在等候!” 皇帝点头,说道,“走罢!”略整袍服,向御书房外行来。 阮云欢立在陈贤妃身后,闻皇帝出来,随着众人跪拜下去,微微抬眸,隔着人缝,但见龙靴在陈贤妃面前略停,皇帝威严的声音道,“平身罢!”跟着便向前行去。 随着众人行礼起身,抬头间,对上一双清冷的乌眸,便眨一眨眼,纤眉淡挑,露出一丝疑问。 笑意在乌眸中一闪而过,齐王殿下微一点头,更不多停,大步而去。 这是成了! 阮云欢唇角微挑,露出一抹笑意,上前一手扶住陈贤妃手臂,轻声道,“母妃当心!”扶着她随在圣驾之后,向承恩殿去。 皇宫中,玉液琼浆,仙乐声声,满朝皆贺。而在帝京城通往平邯府的官道上,一队五百人的轻骑却冲风冒雪,纵马疾驰,在茫茫的雪原上,排成一条细细的黑线。凛冽的寒风,卷起为首二人雪帽下的挡风,露出两张年轻冷毅的面孔,正是狄山、景宁二人。 从腊月二十八三更出发,如今已是两日两夜的疾驰,跨下良驹,已经显出一些疲态,二人却仍不敢稍停,疾催骏马,一路飞驰。 “狄副使……”一骑随后赶上,马上汉子的声音却破碎在风里。拢了拢衣领,才又吼道,“马儿受不住了,若再这般奔下去,怕到不了雪拥关便难支撑!” 狄山微微收缰,举头向四周一望,咬牙道,“这旷野上也无处歇息,再向前两个时辰,入山再说罢!”说着向景宁一望,唤道,“景宁?” 景宁点头,向身侧二人道,“你二人前去探路,看何处可以避风歇息,余人稍缓一些!” 那二人领命,纵马向前而去,其余人等微微收缰,减缓速度,冒风前行。 两个时辰之后,轻骑队刚刚入山,但见迎面两骑驰来,奔到近前勒马,一人扬声道,“狄副使、景副使,对面山道上发现一队轻骑!” “轻骑?”狄山、景宁二人对视一眼。 狄山问道,“还有多远?” 景宁却问,“有多少人?” “二十余人,再有半个时辰便到!”另一人回道。 “这等天气备夜而行,事出非常!”狄山冷笑一声,与景宁低声商议几句,扬声道,“分山道两侧,各自寻处隐蔽,听我号令!” 一声令下,五百轻骑已悄然散开,仿如一缕飘散在风中的黑烟,顿时隐的无踪无迹,竟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狄山、景宁二人下马,将马逐入山谷,伏身于一块大石之后,黑色大氅翻起,盖住头脸,露出大氅内里的白色羊毛,与整个山峦的雪色融为一体。 狂风肆虐,卷起片片飞雪,很快掩盖了来路的马蹄印迹。狄山仅露一双狭眸在外,紧紧盯着前路上蜿蜒的山道。景宁微微拢眉,在他耳畔低声道,“你看,会不会是他?” 狄山微微摇头,低声道,“这等天气,夜间疾行,纵然不是也非善类!” 景宁轻笑一声,说道,“我们岂不是也非善类?” 狄山也忍不住一笑,说道,“我们偷施暗袭,你道有多光明正大?” 景宁挑唇,淡道,“只要不误了主子的事,做贼何防?”冻的僵冷的手指悄悄缩入衣袖轻搓,目光向身后官道两侧一扫,不由赞道,“王爷选出这五百人,当真不得了,若不是我们自个儿知道,又有谁能查觉这里竟伏有这许多人?” 狄山点头,轻声道,“王爷精心练就的兵马,自然非同一般。”刚刚说完,紧接着低“嘘”一声,说道,“来了!”身子不觉伏低。 雪夜中,果然见一队轻骑沿着山道疾驰而来,行的近些,但见大风吹卷下,露出大氅内的箭衣戎装,竟然是军士的打扮。 景宁心头一跳,低声道,“难不成真是秦胜成?” 狄山皱眉,低声道,“再等等!” 景宁点头,双眸紧紧盯着为首之人。但见那人风领雪帽,身形高大魁伟,却瞧不见面貌。不由皱眉道,“闻说秦胜成是条八尺汉子,这人倒有些像,若不然截下再说?” 狄山微微摇头,目光一瞬不眨的盯着那人,轻轻摇头,说道,“只觉哪里不对!” 说话间,那队轻骑又近一些,已能听到马蹄踏雪的“沙沙”声。景宁目光凝在那人腰间,低声道,“那样的金丝带,也只有守疆大吏才有罢?” 狄山点头,咬牙道,“果然是他,准备动手!”说话间,一手已握上腰间剑柄。 近了! 近了! 景宁微微抿唇,一手探出,向后做了一个准备的手势。眼见那人已经奔近,正要挥手,却被狄山一把抓住,低声道,“不对!” “怎么?”景宁扬眉,只问出一句,那队轻骑已驰到近前,忙伏身闭口。 马蹄沙沙,在积雪的官道上疾驰而过,只余下卷起的尘泥。 景宁自雪中慢慢抬头,皱眉道,“你瞧见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狄山摇头,却抬头向前方路上望去。 “什么都没有?”景宁大急,咬牙道,“莫坏了主子的大事!” “不会!”狄山摇头,轻声道,“奏折未批,圣旨未下,秦胜成此时离开平邯府,可是守疆大吏私离职守,擅自回京的大罪,他岂会如此鲜衣怒马,还围着御赐的金丝带?” 景宁恍然,低声道,“你是说……” “前哨!”狄山点头。 “嗯!”景宁低应,身子稍稍后移,向伏在身后之人道,“转令下去,原地稍做休整,不得做出太大举动!”那人点头,一道无声的将令迅速传了出去。 时辰,一点一滴的流过,眼见着时近四更,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茫茫雪山中,再没有旁的声息,唯有风,肆无忌惮的呼啸而过。 突然间,景宁敏锐的双耳捕捉到一丝声息,整个人顿时警觉,悄声道,“你听!” 狄山凝神,果然隐隐有马蹄踏雪的沙沙声传来,而且来的极为迅速,竟然所乘是上好的良驹。 “你瞧!”离的近些,已可隐约瞧见官道上十余骑快马疾驰而来,而马上之人,皮裘包裹,做的是商人打扮。 这样的天气,商人为何赶路?更何况,这样的十几骑良驹,竟然胜过寻常军马,商人又是何处而来? 狄山冷笑,手掌微举,一双狭眸一眨不眨向前方注目。却见为首是一个身形矮小的汉子,其余众人,倒个个身形高大。 景宁微微扬眉,心中暗道,“这秦都督当真狡猾的很!” 很快,十余骑快马已驰过身边,狄山将手一挥,厉声喝道,“动手!” 一声令下,身畔尖厉的弓弦声响,铁筑短箭疾射而出,但闻马儿悲嘶,那十余骑人马的队伍顿时大乱,为首汉子一跃下马,抽刀在手,大声喝道,“何方小贼?”挥刀格开一支铁箭,向山道一侧冲来。 狄山清啸一声,身形疾展,当先跃起,手中长剑疾挺,破开汉子砸下的单刀,径直刺入他的咽喉。汉子双眼突出,竟然连声音也不曾发出一声。 马匹中箭,骑士落马,狄山毙敌,皆在兔起鹤落之间,这一下先声夺人,那十余人顿时一惊,但闻“铮铮”声响,不约而同抽出兵刃,两侧阖拢,护定当中一人。 那人伸手向腰间一探,一柄长剑已摸在手中,寒光疾闪,向狄山迎来,喝道,“尔等何人,胆敢杀人截道!” 狄山一声长笑,长剑信手而挥,与那人手中长剑交于一处,扬声道,“雪夜暗行,又不知是何方高人,可否报上名来?”说话之间,凌利剑招已与对方过了十余招,心中不由暗赞,当真是好功夫! 而此一刻,两侧雪中,黑色人影跃出,已向余下众人袭去。那十余人大呼迎上,挥剑厮杀。 景宁却仍伏在石后不动,一双眸子死死注视着眼前的战场,却见那十余人大多以一敌二、敌三,虽败不乱,却连声一线,时前时后,看似杂乱,却自成联系。 景宁眸光闪动,微微摇头,赞叹道,“好阵法!果然是好阵法!”心里暗觉惋惜。可惜,这样好的阵法,不能观其全豹! 眼见狄山与那人战了个旗鼓相当,景宁清啸一声,跃身而起,身形展处,长剑已疾掠而至,径向那人咽喉袭去。 那人一惊,刚刚缩身闪避,景宁却身形疾转,长剑斜指,洞穿另一人咽喉,竟不多看,身形跟着疾转,长剑顺手斜抹,自那人咽喉抽出,剖开另一人肚腹。 接连三招,连毙二人,十余人的阵形顿时一乱,有两人齐喝一声,同时向他扑来。 “这样才有趣!”景宁长笑声中,身形骤起,手中长剑却倒刺而出,信手又毙一敌。 余下众人见他如此神勇,发一声喊,竟然又有三人倒转兵刃向他袭到。“啊哟!”景宁低喊,身形疾退,长剑却向身后疾撩,但闻一声闷哼,与狄山相斗之人肋上已中一剑。 狄山趁他剑势一滞,长剑已抵上他的咽喉,含笑道,“秦都督,还不住手?” 那人身子一摇,后退两步,双眸定定瞧着咽喉上的长剑,咬牙问道,“你们是何人?” “在下狄山!”狄山笑的轻浅,身形却欺身直近,一指向他胸口点下…… 第398章 五殿下较王爷勤奋许多 皇宫宴散,近二更时分,阮云欢才随着淳于信回到王府。趁着淳于信沐浴,阮云欢袖中取出帕子交给青萍,说道,“你仔细瞧瞧,这帕子上沾有何物?” 青萍扬眉,接过帕子一嗅,皱眉道,“是夜明砂!” “果然!”阮云欢微微咬唇,慢慢在榻上坐倒,目光向浴房那方一扫,不觉纤眉拢起,垂目沉思。 白芍急道,“小姐,你可曾饮过?” 阮云欢点头,叹道,“她眼巴巴盯着我,我岂能不饮?” 白芍脸色微变,向青萍连推,说道,“快!快去配解药!” 青萍摇头,说道,“不必!小姐进宫之前,已服过避毒的药物,何况夜明砂只服少量,不会伤及身体。” “那……”白芍担忧的向阮云欢一望,瞬间恍然,说道,“小姐是担心王爷?” 阮云欢轻轻点头,低叹一声,又向浴房望去一眼,低声道,“平日她待他便不见如何亲厚,如今若是知道……”话说半句,又微微摇头。重生以来,自意恩仇,此刻竟然是从不曾有过的踌躇。 白芍与青萍对视一眼,也是大为为难。 齐王殿下对小姐如何,旁人不知道,她们可是都瞧在眼里。如今陈贤妃给小姐下毒,若是此事掀穿,让王爷情何以堪?若是就此隐忍……那可不是自家小姐的性子! 阮云欢微微闭目,低声道,“此事你们知道就好,不要说给旁人知晓!”说着向浴房一望。 二人会意,均是微微点头,不再多言。 淳于信穿着件家常的软袍出来,但见阮云欢身穿淡紫色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打散了长发,正在用汤婆子烫暖床辅,心中便觉一股暖意,痴痴瞧了片刻,上前张臂自后将她抱住,轻声唤道,“小狐狸!” 白芍、青萍见状,忍不住抿唇偷笑,丢下手中活计,忙退了出去。 阮云欢见他竟不避忌,不禁有些窘迫,在他手背一拍,低嗔道,“洗的热热的身子,还不快进被子里去?”将他手臂拽开,拖着他上床,塞入被子里。 淳于信也不抗拒,只是默默瞧了她,任她摆布,末了忍不住叹道,“旁人只道本王如何春风得意,又有谁知竟然夫纲不振!” “夫纲不振?”阮云欢好笑,俯身瞧着他的俊脸,笑道,“不知王爷要如何,才算夫纲大振?” 淳于信猛的伸手,一把将她抱入怀中,身子一翻,已将她压入内侧,倾身合上,低声道,“云欢,给本王生个孩儿!”说着俯首便即吻上。 阮云欢一怔,侧首避开,皱眉道,“孩儿?”伸手将他推离一些,叹道,“王爷,是为了阮云乐之事?” 淳于信抿唇,默了一瞬,轻轻点头,低声道,“云欢,为何不是你?为何有孕的不是你?”声音中,带着些许的惆怅。 阮云欢摇头,轻声道,“长幼又能如何?父皇嫡亲的皇长孙如今可是在冷宫里!” 淳于信摇头,隔了片刻,才低声道,“本王争的不是父皇的赏,而是……本王想要一个孩子,你和本王的孩子!” 阮云欢抿唇,身子慢慢撑起,探指抚过他的俊颜,轻声道,“你争的既不是那些,又何必心急?” 淳于信俯首,向她定定凝视,隔了片刻,终于点头,叹道,“许是方才宴上,看到五皇子妃那神情,本王心里……只盼是你!” 阮云欢眨了眨眼,突然笑起,凑首在他耳畔,低声道,“或者……是五殿下较王爷勤奋许多呢?”话一说完,也不等他反应,身子疾滚,从他肘下钻出,跃下榻来,快快的道,“王爷请先安歇,妾身去去便来!”拔步便跑,一头扎入浴房。 淳于信一怔,眼瞧着她逃去,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咬牙狠道,“小狐狸,看你能躲到几时?”乌眸中,却闪过一抹笑意,慢慢翻身,仰躺在床上。 是啊,急什么呢?有小狐狸伴着他,日日如此,他淳于信还夫复何求? 除夕皇宫大宴之后,初一是宫中皇家的家宴。阮云欢、阮云乐二人身为皇室新妇,自然便成为众嫔妃注目的焦点。而其间,阮云乐有孕,其风光更是胜过了齐王妃阮云欢,很是得意了一回。 阮云欢的目光,却落在魏蓓婷身侧的秦翊身上,但见她发梳双燕髻,耳悬拇指大的珍珠,身穿一袭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宫装,整个人虽有些瘦削,一双眸子却清亮如旧,唇角含笑,目光含春,时时向皇帝扫去。 围场大火之后,皇帝对她分明已极为冷淡,如今似乎又有所不同! 齐王妃微微拢眉,抬目向柳凡望去一眼,但见她坐在德妃下首,身畔破例跟着四个宫女,小心服侍。 对上阮云欢的目光,柳凡眉尖微蹙,轻轻摇头。 也就是说,秦翊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果然令皇帝回心转意? 阮云欢抿唇,长睫微垂,掩去水眸中一缕冷冽。 宫中家宴之后,如常是各大王府相互道贺拜望,等到歇下,已是初七。阮云欢使人进宫给阮云乐传信儿,问何时回相府一聚,却得回阮云乐冷冰冰一句,“孕中身子不适,不便出宫!” 阮云欢闻言,只是浅浅而笑,倒也不以为意,当即命人知会相府,两日后回相府团聚。 初九,阮相府府门大开,府内悬灯结彩,一片欢庆景象。丞相阮一鸣坐在厅中,不断使人府前去瞧,专候齐王妃大驾。 辰时三刻,有小厮奔了进来,扬声喊道,“老爷!老爷!王妃的马车已快到府门了!” 阮一鸣一听,忙撂了手中茶盏,整了整衣裳迎了出去。 府门外,齐王殿下头截青玉顶冠,身穿玄色窄袖蟒袍,袖口处镶锈金线祥云,腰缠朱红白玉腰带,跨马当先而来,整个人气度雍荣,又带着凛然气势。 阮一鸣不料他会同来,一见之下,不禁又惊又喜,匆忙迎至阶下,躬身行礼。 淳于信跃身下马,还了一礼,说道,“相爷不必多礼!” 阮一鸣道,“齐王殿下光临,怎么不提前招呼一声儿?” 淳于信微挑了挑唇,淡道,“也是临时起意罢了!” 二人说话间,阮云欢已扶着白芍的手下车,款款向这里行来,含笑向阮一鸣见礼。 阮一鸣忙双手连摇,说道,“微臣可不敢当!”反而是对她一躬到地。 让入前厅,阮云欢略略一坐,便起身辞出,向后宅紫竹宛来。老夫人带着马氏、吕氏、祝氏等人迎出厅来。刚见过礼,祝氏便一把将阮云欢的手抓住,脸色微白,说道,“云欢,怎么听说,平邯府兵乱,已经有几封急报进京,究竟出了何事,你四叔……你四叔……”想到阮一鹤遣自己母女回京前的种种,不由一阵阵心惊。 阮云欢在她腕上轻压,说道,“婶婶莫慌,王爷已遣人赶往平邯府,若有消息,自会来报!” 祝氏连连摇头,低声道,“你四叔不过一个文弱书生,那乱兵之中,如何能够保全自身?”说着说着,便要落下泪来。 一旁阮云筝皱眉,说道,“大姐姐,你劝劝我娘罢,我说爹爹身边儿有项师傅,断断不会有事,我娘偏偏不信!” 阮云欢微微一笑,点头道,“云筝说的不错,项力便如我身边儿的赵承,千军万马虽抵挡不了,乱军中护着四叔脱身倒是不难!” 祝氏闻她一说,才稍稍放心,说道,“有你这一句,我便放心了!” 阮云筝噘嘴,嘟囔道,“女儿早就说过,娘亲只是不信,非要大姐姐的金口说了才行,白白担那许多的心事!” 说的众人笑了出来,老夫人指道,“瞧瞧那张小嘴儿,颇有些云欢的风范呢!” 阮云欢也是好笑,说道,“可不,怕是我也说不过她呢!” 众人跟着笑起,这才依礼入座。满屋子的女人,所议论的不过是自个儿的丈夫、自个儿的爹爹。马氏一脸喜色,说道,“年前闻吏部考绩,我们家二爷得了个优,如此下去,再过两年任满,便可调回京里罢?”说着,眼巴巴的瞧着阮云欢。 吕氏听的嫉妒,挑了挑唇,说道,“还不是王妃提点?闻说王妃在济宁的庄子又没缴钱粮,尽数支撑了二爷罢!” 马氏一听,脸色便有些不好,回嘴道,“那自然是王妃的恩典,我们岂会不记得?横竖一家子,哪里计较那么许多?” 吕氏咬唇,低声道,“难不成我们三爷便是外人?”想着原先阮一江赋闲在家,远远不及自个儿的丈夫,如今靠着阮云欢,竟然做到四品大员,一方父母,听马氏那口气,再过两年怕是便升为京官,到时岂不是更压自己一头? 阮一鹤是老夫人嫡子,也倒罢了,阮一江和自己的丈夫一样,都是庶出,却不见阮云欢助过阮一介,难免觉得厚此薄彼。只是心中虽有怨言,当着阮云欢的面儿,却哪敢说出口来? 阮云欢浅浅一笑,问道,“闻说三叔也快任满,不知可有了新的去处?” 吕氏一听,忙脸上堆花,笑道,“是!是!再过几月便要回京听调,做这几年外任,最好是能调回京里,也好教养儿女!” 阮云欢垂眸,含笑道,“这还要看吏部如何安排!” 吕氏忙道,“吏部是端王殿下掌管,终究和咱们王爷是亲兄弟,想来说得上话儿罢!” 阮云欢微微抿唇,点头道,“回头我也与王爷提提,管不管用,却不知道!” 吕氏一听,笑的见牙不见脸,连连点头,说道,“管用!管用!这外头谁不知道,王爷事事都听王妃的!” 阮云欢本来举了杯子饮茶,一听这句,不由一顿,皱眉道,“这是哪来的话?” 吕氏自知失言,讪讪的道,“还不都是些市井妇人,随口嚼舌根子,王妃不必在意!” “嗯!”阮云欢点头,心知这吕氏说不出什么好话,也不再理她,抬眸凉凉向她一望,这才向老夫人问道,“祖母身子如何?” 第399章 若这些奴才不服大可换掉 吕氏被她冷幽幽的眸子一望,心头顿时一噤,暗悔自己失言,讪讪的想说话,却又不敢。 老夫人见问,点头道,“倒还硬朗,只是终究年岁大了,主持中馈力不从心,如今都是你三位婶婶帮衬着。” 阮云欢点头,淡道,“嗯,还得有个人接手才是!”说着垂目抿茶。 老夫人忙道,“云欢,不知你心中可有人选?”虽然阮云欢已经出嫁,但在阮相府中,却以她身份最高,故而有此一问。 马氏、吕氏闻言,眸光都是一亮,却又不觉望向祝氏。 阮一江、阮一介都是庶子,成亲之后分了出去另过,如今这府里说来也只阮一鸣、阮一鹤兄弟二人。而阮云欢与秦氏的纠葛,大家都约略清楚,莫说秦氏病着,便是不病,也断断不会交回给她。 那么……要么是阮一鸣的哪一个得宠的姨娘,要么就是眼前这位四夫人祝氏。 老夫人也是向祝氏望去一眼,心里却有些踌躇。 祝氏为人恭顺勤谨,自然是主持中馈的一把好手,可是……终究,阮一鸣才是长子,若是交给祝氏,便是将当家的大权交到了四门的手上。手心手背皆是肉,自己倒也无所谓,可阮云欢、阮云乐皆为长房嫡女,恐怕也不会答应。 刚刚想到这里,却见阮云欢慢慢将手中茶盏放下,用帕子点了点唇,说道,“前些时,云欢刚刚接手王府,不知如何抓摸,得四婶提点不少,哪里还用再寻人去,我看四婶儿主持中馈,是再合适不过的!” 祝氏一听,忙起身道,“王妃,这如何使得?大哥那里……” 阮云欢抬眸,向她一笑,说道,“四婶儿,母亲病着,不能理事,爹爹几位姨娘又是谁都不服谁,更何况,贵妾也是妾,终究不是正经主子,难不成将中馈交给她们管去?” 她与秦氏不和,祝氏也早有耳闻,便道,“大嫂病着,自然不能理事,只是这诺大相府,没有老夫人坐镇,谁又能压得住场面?” 阮云欢微微扬眉,淡道,“四婶儿是这府里正经的夫人,若这些奴才不服,大可换掉,又不是不曾换过!” 祝氏见她这是一意要将此事定下,不禁张口结舌,说道,“这……这……” 阮云欢似笑非笑,瞧着她道,“莫不是四婶儿这些日子跟着祖母,旁的没学到,倒学会了躲清净,不愿理会这些子事儿?” 这话说的虽是玩话,但她以王妃之尊出口,却已显的重了些,凛然之气隐隐浮现。祝氏忙道,“王妃言重,臣妇不过是怕众人不服,管不好这等大事,又岂敢躲懒!” 阮云欢微微挑眉,水眸微转,望向老夫人,笑道,“这不是得了?”只一句话,方才凛然的气势荡然无存,一室皆是春风。 老夫人松了口气,笑道,“那便就此定下,待明儿和相爷说过,便尽数交了给你,我也好清闲几日!” 祝氏忙福身领命。阮云欢微笑抿唇,说道,“瞧瞧,说祖母躲清闲,这可不自个儿说出来了?” 老夫人一听笑起,指她道,“你这个丫头,如今当了王妃,还是那个皮样儿!”众人一听,也都跟着笑起。 这个时候,但见杜鹃笑吟吟挑帘子进来,回道,“王妃,老夫人,传的女先生到了,问说是不是这会儿进来?” 老夫人忙转向阮云欢道,“你传话说不让传戏,也不要宴客,我们总想着你难得回来,这府里总不能没有响动,便传了两个说书的女先生,我们坐着吃茶说话儿,听她们讲讲趣闻也好!” 阮云欢点头,笑道,“也好!”向杜鹃道,“传进来罢!” 杜鹃得了令,福身一礼退了出去,片刻带进来两个说书的女先生,评鼓展开,先讲《墙头记》,再演《黄梁梦》,虽然都是些陈旧故事,但好在二人口舌便利,时时插些插科打浑的话,倒也有些趣味儿。 听了几段书,几个小姐妹不耐烦起来,开始四处奔跑。老夫人看看时辰,向阮云欢问道,“王妃,时辰不早,传了膳,也好让她们散去?” 阮云欢点头,笑道,“也难为她们陪这么久!”当即传令传膳。 用过午膳,小姐妹们到后堂里去投壶,嘻笑叫闹声不断传来。阮云欢稍坐了片刻,只推说乏了,要去歇歇。 老夫人忙道,“那暖阁儿里生着地火,王妃就在那榻上歇会儿罢!” 阮云欢摇头,说道,“这些日子,我总念着我的锦阑轩,不知如今可住着人?” 老夫人忙道,“这府里又不缺院子,哪里就能占了你的地方?那里有你原来使唤的几个丫鬟,如今又新调去四个,替你守着屋子,想多会儿回去,回去便是!” 阮云欢抿唇,说道,“倒是有劳祖母惦记!”说着眸光稍抬,向老夫人身后的罗妈妈一扫。 老夫人会意,说道,“王妃欢喜清净,旁人都留着罢,罗妈妈代老身送王妃过去!” 阮云欢点头,含笑起身,向红莲道,“我们来时给众位小姐和翔公子的东西,你唤人拿上来罢!”又转向雪雁,说道,“你自幼在这府里的,各处院子里的小姐妹便交了给你!” 老夫人忙道,“怎么还有东西?” 阮云欢笑道,“这大节下,不过讨个吉利!”见红莲、雪雁二人躬身领命,便带着白芍、青萍二人向外去。 罗妈妈引三人出了紫竹宛,脚步稍稍一落,低声道,“王妃,老奴查这些时日,如今想来,那般岁数,那个样貌,又能随意出入相府,只有一个人!” “何人?”阮云欢扬眉。 “香雪!” “香雪?”阮云欢扬眉,脑中疾速一转,问道,“你是说,秦氏当年的陪嫁丫鬟,管家常青之妻?” “是!”罗妈妈点头,说道,“这个香雪,在秦氏嫁入相府三年后嫁给常青为妻,本来当着内宅的管事媳妇,后来生养孩儿,才出的府。” 阮云欢点头,问道,“如今不曾领着府里的差事?” 罗妈妈摇头,说道,“不曾!” 因为没有领着府里的差事,所以虽然是妇人打扮,穿的却不是府里奴仆的衣饰,被宝儿误认为是位夫人! 夫人…… 阮云欢心头微动,问道,“不知常管家家世如何?” 罗妈妈摇头道,“常青是老老爷街上捡来的,哪里有什么家世,只靠着自小伴着老爷,为人勤谨忠心,老爷提携,才熬到今日!” 阮云欢点头,便不再问,转话问道,“这些日子,秦氏如何?” 罗妈妈道,“依王妃吩咐,已将贝儿打发,如今跟前儿的丫鬟是老夫人院子里拨过去的,王妃放心!” “嗯!”阮云欢点头,问道,“张婆子呢?” “上次雪地里冻的够呛,养了一个月方好,行事说话添了些小心,不过对秦氏倒还维护。” “嗯!”阮云欢低应。此时已行至锦阑轩和入园子的岔路,阮云欢微一沉吟,浅笑道,“我便不入园子,劳妈妈唤人将张婆子带到锦阑轩来罢!”说着转上去锦阑轩的路。 罗妈妈应命,转身而去。 这里阮云欢卸了首饰,换身儿家常衣衫,围着暖毯刚刚歇下,便闻门外小丫鬟回道,“王妃,张妈妈带到!” 阮云欢抬眸,向白芍一望。白芍点头,快步出去,低声儿道,“王妃歇了,让她外头跪着,待王妃醒了,自然理会!”门外小丫鬟领命,再也没有声息。 白芍转了回来,笑道,“小姐当真歇一会儿罢,醒了再理会那婆子!” 阮云欢微微摇头,说道,“方才罗妈妈说那个香雪,我们平日竟不曾留意,也不知常管家是不是也知道她暗助秦氏,若是知道,他日常在老爷身边儿,又不知做些什么暗事儿!” 白芍点头,说道,“素日见常管家对相爷也算忠心,如今倒当真难以分辩。” 青萍道,“小姐,如今我们不在府里,这等事怕还是要靠着老夫人!” 阮云欢点头,说道,“罗妈妈既然查过,老夫人岂有不知的?只怕这其间还有旁的事!”垂目思忖,低声道,“香雪既然不在府里当差,家自然就安在外头,这外间的事……”抬了抬眉,向白芍道,“回头你和赵承说,让他设法摸清常青家里的情状!” 白芍点头,说道,“前院小五子他们对赵承都极为敬重,想来不难!” 阮云欢点头,说道,“去唤那婆子进来罢!” 白芍撇唇,说道,“小姐,让她外头冻会儿再说!” 阮云欢笑起,摇头道,“早些问了话,早些回去,与一个婆子消磨什么?”白芍这才应命,转身出去。 片刻间,提了那婆子进来,一手掼在地上,喝道,“跪下!” 张婆子一见阮云欢,顿时如老鼠见猫一般,抖如筛糟,“噗嗵”一声跪倒,连连磕头,结结巴巴道,“大……大小……不!不!王……王妃……” 阮云欢浅笑,说道,“啊哟,妈妈怎么行如此大礼,还不扶起来?”向榻下杌子一指,说道,“妈妈坐下说话罢!青萍,沏杯茶给妈妈驱寒!” 张婆子见她笑意吟吟,摸不透她心思,只是瞧着那笑容,脊梁骨嗖嗖的直冒寒意,却又不敢违抗,只是磕了两个头爬起来,却哪里敢坐?只是半个屁股挨着杌子半蹲着,捧着青萍沏来的茶也不敢喝,全身如扎了刺一般难受。 阮云欢垂眸向她一望,说道,“上一回,我本想与张妈妈好好唠唠,只是性子急了些,妈妈莫怪!” 只是性子急了些? 张妈妈嘴巴里泛苦,嘴唇抖了两下,干巴巴道,“老奴不过一个奴才,哪里……哪里敢怨怪王妃?”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我记得上回,妈妈曾道是母亲的乳娘,自幼瞧着母亲长大,情同母女,却不知道,是母亲出嫁,妈妈便随来相府,还是后来才来?” 张妈妈瑟缩了一下,低声道,“是夫人成亲时,老奴便随了来!” 第400章 落个野骨无人收的下场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问道,“不知家中还有何人?” 张妈妈脸色微白,嘴唇抖了抖,说道,“也……也没什么人,所以……所以指望靠着夫人养……养老……” 阮云欢微微一叹,点头道,“嗯,说起来,张妈妈也是苦命之人。” 张妈妈点头,抬袖在眼角拭了拭,说道,“幸好相府不嫌弃老奴,肯给老奴一方容身之地。” 阮云欢点头,轻轻一叹,说道,“虽说母亲待妈妈亲厚,可终究不如自个儿的亲人,是不是?” 张妈妈见她巴巴将自己唤来,只是拉这没来由的家常,心底恐惧之心虽减,却更添了些小心,当即点头道,“王妃说的是!” 阮云欢微微一笑,突然转话,说道,“张妈妈的丈夫,十三年前被惊马踹死,是也不是?” 张妈妈眸子骤然大张,惊恐的瞪着阮云欢,张大嘴,却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冷哼一声,眸光骤然变的幽深,轻轻道,“十三年前,张妈妈,旁人忘了,你应当记得罢?也是这般天气,漫天大雪,阮相府的人运送夫人的遗体返回帝京……”清幽的声音,缓缓而述,仿佛将所有的人带回十二年前,那个凄凉的日子。 张妈妈脸色微变,咬牙道,“阮相夫人堕马,相府的人自然运送夫人的遗体回京,旁人却都留在围场上,伴着御驾!” 阮云欢点头,说道,“旁人还能伴驾,只是张车夫被惊马踹死,张妈妈还能安心服侍主子狩猎?” 张妈妈脸色青白交替,隔了片刻,才低声道,“这也不知何处传来的谣言,王妃竟当了真!老奴的丈夫虽然是被惊马踹死,却不是死在围场上,而是……而是死在建安侯府的庄子上。” “是吗?”阮云欢微叹,浅浅一笑,叹道,“可惜啊,为了主子忠心耿耿,搭上一条性命也倒罢了,还落个野骨无人收的下场!” 张妈妈身子一震,失声道,“什么野骨无人收,分明……分明……” “分明什么?”阮云欢定定瞧着她,扬眉追问。 张妈妈一噤,说道,“他死在庄子上,主子分明赏了地,就埋在庄子边儿上!” “哦?”阮云欢疑惑眨眸,向白芍一望,说道,“怎么那张忠的话与张妈妈所言不一样,莫不是个信口雌黄之辈?” 张妈妈一听“张忠”二字,顿时脸色大变,失声道,“什么张忠?” 阮云欢挑眉,说道,“此人妈妈想来也认识,便是建安侯府的一个管事。此次我们冬猎,那个张忠偷偷摸摸的在河边祭奠什么人,被我们撞个正着,他见躲不过,便说他的爹爹十三年前替主子办事,被惊马踹死,恐旁人知道,沉尸在那河里。” “什……什么沉尸……”张妈妈一脸震惊,连连摇头,颤声道,“主子分明说……说偷偷的运回庄子……”话一出口,惊觉不对,却已经晚了,脸色顿时惨白。 阮云欢冷笑一声,淡淡道,“怎么,妈妈要不要与那张忠对质?想来是张忠撒慌,重刑之下,谅他不敢不招!” “不!不!”张妈妈急急摇头,脸色已惊的雪白,身子一软,滑下杌子,又再跪倒,磕头道,“大小姐……不不!王妃!王妃饶命!王妃饶命!” 阮云欢眉不抬眼不动,只是瞧着自个儿的手,淡淡道,“十三年前,张忠也不过才十几岁,或许记的并不确切,或者问张梅、张兰、张竹、张菊、或是张义?” 张妈妈一听,脸色顿时苍白如死,连连磕头,却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垂眉,厉声喝道,“贱奴,还不快招!” 张妈妈身子一抖,颤声道,“王……王妃……”心中迟疑,默了片刻,才道,“王妃,老奴若是说了,王妃是不是便饶过老奴的家人?” 阮云欢冷笑一声,淡道,“说不说在你,饶不饶在我,哪个与你讨价还价?” 白芍皱眉,说道,“小姐,这老贱奴刁的很,奴婢瞧那张梅年长一些,许是能记得些旧事!” “不!不!”张妈妈连忙摇头,连声道,“王妃,老奴说!老奴说!” “嗯!”阮云欢淡应,身子后倚,便不再语。屋子里,一时陷入死一样的沉默。 隔了良久,张妈妈微哑的声音才低声道,“说来,也是冤孽。小姐……就是夫人,自幼生的极美,非但旁的小姐无法比,便连大小姐……就是江夏王世子妃,也要略逊一筹。” “也正因如此,小姐心高气傲,平素从不曾将旁人瞧在眼里。大小姐出嫁之后,她便立意要嫁一个身份地位皆强过姐夫的。可是……”张妈妈轻轻一叹,摇头道,“胜过江夏王世子的,能有几人?更何况,小姐虽美,家世也显赫,终究是个次女,各府世子要选的,可均是嫡长女。” “偏偏小姐性子倔强,越是不成,越是不甘心,侯爷和夫人也是拿她无法。一晃,一十六岁,眼瞧着同年的小姐妹一个个出嫁,小姐也有些心灰,偏在这个时候,遇到了相爷!” 阮云欢心头一跳,问道,“那是哪一年?” 张妈妈想了一瞬,说道,“十六年前罢,那时相爷刚刚拜相。” 阮云欢脸色微沉,问道,“如何相遇,怎样的情形?” 张妈妈略一迟疑,低声道,“那时,相爷春风得意,刚刚大婚,便被皇上封为丞相。本来,小姐一意要嫁一个文武双全的世家长子,哪知那年中元节上,见相爷在宴上意气风发,竟对相爷一见倾心,再也不肯多瞧旁的世家公子一眼。” 十六年前的中元节…… 阮云欢心底一阵阵发冷。那时,应该是母亲刚刚有孕,难道……那个时候,他二人便已有所勾搭? 咬了咬牙,冷声道,“后来呢?” “后来……”张妈妈微微皱眉,叹道,“小姐一意要嫁阮相爷,任凭侯爷和夫人如何劝解,都不能回心转意,可是堂堂建安侯府的嫡小姐,岂能给人做妾?偏偏相爷夫人是靖安侯府的嫡长女,又岂能容得下相爷娶平妻?” 阮云欢点头,冷笑道,“我娘不肯,他们便密谋加害?” 张妈妈摇头,说道,“那时三位公子皆劝小姐罢手,小姐虽说不甘,也没有旁的法子,只是心里有了相爷,却又瞧旁人不上,这一拖,又是三年。” 三年…… 阮云欢袖中的手掌慢慢握紧,问道,“三年后,发生何事?” 张妈妈摇头,低声道,“这个老奴也不知晓,只知道……只知道小姐突然说,只要……只要除掉公孙氏,她……她便有法子令阮一……阮相爷迎娶。那时阮相爷手中握着朝中政要,侯爷正思拉拢,被她一说,自然心动。” “所以,冬猎时,才设下毒计,害我娘亲?”阮云欢冷声低问。 张妈妈点头,迟疑片刻,才道,“那一天,老奴当家的奉命,给……给阮相夫人马儿下毒,哪知道那马突然受惊,等到建安侯府的人赶到,他……他已经断气,连句话都不曾留下。” “投毒?”阮云欢微微一怔,抬头向白芍一望,眼底闪过一抹异色,神情却没有一丝波动,淡问道,“后来呢?” 张妈妈低声道,“小姐命人搜他身上,见已没有了药物,却不知有没有投毒,夫人怕此事张扬出去,若是隔日阮相夫人的马发疯,被人疑到建安侯府头上,便命人将他的尸体悄悄运走。” 阮云欢挑眉,问道,“也就是说,秦氏并不知道张车夫有没有投毒?” “是!”张妈妈点头,说道,“那一日并不知晓,后来阮相夫人堕马而亡,想来是投了毒的!” 阮云欢微微蹙眉,又向白芍望去一眼,咬了咬唇,问道,“你可知道,秦氏用什么法子,逼我爹爹立时娶了她?” 自己的母亲是世家嫡长女,阮一鸣丧偶之后,依礼一年后方可娶妻,可是秦氏却是在三个月后便嫁入相府,其中必有原故! 张妈妈摇头,说道,“老奴也不知道详细,只知道建安侯府最初托媒人前去,阮相爷一口拒绝,后来,是小姐亲自去见了相爷,相爷才应下。” 阮云欢闻她不再说下去,想到秦天宇临死前的话,不禁微微蹙眉,问道,“秦氏母女设计害我母亲,秦义父子可曾参予其间?” 张妈妈想了一瞬,说道,“原本二公子安置了人手,在骑射时将她射杀,可是夫人说太过明目张胆,日后靖安侯府查起来,不好脱身,便定下在前一日给马儿下毒!” 阮云欢点头,问道,“秦天宇和秦胜成呢?他们什么主意?” 张妈妈摇头,说道,“世子爷和三公子均不曾说什么!” 阮云欢又问,“秦天宇和秦胜成,也赞成害我母亲,将秦氏嫁给我爹爹?” 张妈妈想了一瞬,摇头道,“那些日子,世子爷刚入兵部,似乎很是忙碌,三公子却不知忙些什么,日日不在府中,似乎对此事并不挂心。” 阮云欢见问不出什么,不由微微皱眉,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张妈妈立即连连磕头,说道,“王妃,老奴再不知道旁的,若有隐瞒,王妃将老奴一家子埋在雪里!” 一句话,将白芍说的“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阮云欢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挥手道,“你且回去罢!”再不说旁话。 张妈妈一怔,抬头向她望来,嗫嚅唤道,“王妃……”若依常理,阮云欢总该说个这些事会命人去查,若是有半句假话,如何如何。或者嘱她不许将此话告诉秦氏和秦家的人,否则如何如何。可如今她只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反而令她心中越发无底。 白芍见阮云欢垂眉不语,上前一提张婆子衣领,喝道,“要你回去便回去,哪里有这许多废话!”提着她衣领拖出外室,一脚踢了出去。 那里张婆子得了命离去,齐王妃一颗心,却一团混乱。 第401章 连父皇都说本王被你教坏呢 十三年前,李氏和秦氏母女合谋,要害自己的母亲不假,但是,最后自己的母亲堕马,却是因马肚带突然断裂所致。难道……阮云欢纤眉微蹙,掌心里,沁出一掌心的汗水。 难道,当时的围场中,除了秦家,还有旁人要母亲的性命?那人是谁? 一念及至,阮云欢又微微摇头。不!不是!那个使弩弓的阿三,分明是秦胜成的人,便是他将奔马肚带射断,母亲才会堕马。 这么看来,此案,还要再审过秦胜成才行! 阮云欢微微抿唇,水眸中一片冷意,向白芍道,“你命丫鬟到前边给相爷传话,说我身子不适,要早些回府!” 白芍点头,转身出去,传了话,又再转回,服侍阮云欢重新更衣梳妆,仍旧皮裘雪帽包裹,向紫竹宛而来。 紫竹宛中,阮云欢一去,旁人倒自在了些,马氏、吕氏向祝氏连连道喜,又撺掇老夫人打牌。祝氏为人贤良,本就极得老夫人的意,如今有阮云欢做主,将中馈交了给她,心里称意,自然也欢喜,顺着命女先生退去,支搭子打起牌来。 吕氏也倒罢了,横竖这阮相府没有自个儿丈夫的份儿,除去心中多些艳羡,也并不如何。可马氏如今是寄人篱下,便着意讨好起祝氏来,连连喂牌给祝氏吃和。 老夫人被她带着连输几把,恼了起来,将牌一推,说道,“原是图个清净,哪知道让了中馈便让了财气,连手气也跟着走了,不打了!不打了!”使性子将牌搅乱。 祝氏好笑,说道,“如今儿媳还不曾接管中馈,母亲若是后悔,还来得及!” 老夫人笑了起来,说道,“你休想,好不容易将你套上,还能容你跑了?”说着将自个儿眼前的铜钱尽数推到她面前,说道,“喏,都给你,都给你,省得你转着圈儿赢我,回头管好了家便成!”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那里众小姐妹得了阮云欢的年节礼,正在那里比对,你是坠子金贵些,我的镯子华丽些,听这里笑成一团,又停了牌,均围了上来一同说笑。 这个时候,闻门外丫鬟禀道,“老夫人,王妃回来了!” 众人闻言,忙起身相迎,刚刚行到厅门口,阮云欢已挑帘进来,笑道,“大老远便闻这里笑声一片,有什么有趣儿的事儿?” “能有什么事儿,左不过大伙儿逗乐儿!”老夫人笑着接口,问道,“怎么就过来了,也不多歇歇!” 阮云欢含笑道,“府中还有旁事,这便回去,前来辞别祖母!”说着行下礼去。 老夫人忙一把将她扶住,摇头道,“如今你是王妃,怎么还行这大礼?”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如今是在家里,自然依着家礼!”又与三位婶婶辞过,在众人簇拥下向门外来。 刚刚出门,但见阮一鸣伴着淳于信大步而来,众人一惊,忙齐齐拜倒见礼,唤道,“王爷!” 阮云欢却扬了扬眉,迎上两步,唤道,“王爷……” 淳于信俊脸微沉,乌眸在她身上转了两回,见她安然无恙,才微微松了口气,问道,“要回去么?” 阮云欢点头,说道,“妾身正要前头去。” 淳于信点头,也不向旁人望一眼,挥袖道,“起罢!”转身向阮一鸣道,“相爷,本王这便告辞!” 阮一鸣忙躬身道,“臣恭送王爷、王妃!”随在淳于信身后又折身顺原路返回。 老夫人等人相顾愕然,阮云欢却抿唇一笑,转身再与众人辞过,扶着白芍的手随在齐王殿下身后。 瞧着一行人走远,马氏低声道,“齐王殿下这气势,瞧着怪吓人的!”方才跪在老夫人身后,虽然都不敢抬头望去一眼,但齐王殿下周身那逼人的气势,却仍令她喘不过气来,心中暗暗猜测,这阮云欢日日对着这么一位,也不知道如何忍受。 吕氏也是背脊发凉,喃喃道,“我……我怎么觉得,是王爷在生气?” 祝氏终究是大家出身,浅笑道,“王爷驰骋沙场,一军统帅,自然有些气势,哪里是生气!”上前扶着老夫人道,“外头冷,母亲回罢!”转身仍向厅里去。 那里阮云欢随着齐王殿下径回齐王府,刚刚回入院子,淳于信也不挥退丫鬟,一把将她勾揽入怀,问道,“怎么说你身子不适?”说着话,眸光上上下下向她打量。 白芍等人一见,忙行一礼退了出去。 阮云欢倚在他的身上,抿唇一笑,说道,“说是身子不适,不过是寻个由头,早些回来罢了,终究还是自个儿家里自在些!” 淳于信听到后句,乌眸闪过些笑意,矮身将她抱起,大步入房,在床沿儿坐下,问道,“身子当真无恙?” “无恙!”阮云欢含笑摇头,抬头与他乌眸对视,心底是满满的温情。方才,他是听说自己身子不适,才急着入后宅去瞧罢。 淳于信点头,松了口气,埋首在她颈侧,闷声道,“本王只道你有了身子!”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遗憾。 “嗤!”阮云欢忍不住笑出声儿来,嗔道,“怎么成日想这个?” 淳于信想了想,也忍不住好笑,抬头在她面上一吻,轻声道,“不过是说说!”心里也觉无奈。自从得知阮云乐有孕,便总想着自个儿的小狐狸何时也能有他的孩儿。 阮云欢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不禁微微一叹,不愿谈论此事,柔声道,“这几日虽说政务闲散一些,却成日这个府饮宴,那个府听戏的,倒较平日还劳累一些,趁今日好不容易闲下,好好儿歇歇罢!”说着话,替他取下青玉冠,又去解他腰间玉带。 纤细手指在腰间触动,齐王殿下不禁情动,抱着她身子一翻压入身下,笑道,“那日王妃怨怪本王不大勤奋,如今闲着,正好做些正事!”说着伸手去解她衣襟。 阮云欢身子一缩,一掌将他爪子打开,嗔道,“这大白天的!” 淳于信俯首笑望,说道,“原来王妃只要本王夜里勤奋?” 阮云欢被他说的微窘,咬唇道,“几时也学的这般油嘴滑舌?” “近朱者赤!”齐王殿下扬眉,忍不住笑道,“连父皇都说本王被你教坏呢!”垂首间,但见她水眸盈盈,眼波横流,不觉情动,俯首便将她双唇噙上。 正在这时,但闻门外白芍回道,“王爷,王妃,宫里来人了,说皇上传王爷即刻进宫!” 淳于信刚刚浅尝,闻言身子一僵,轻叹一声,不甘不愿的抬起头来,低声道,“可真是时候!” 阮云欢闷笑出声,推他道,“快去罢,怕是有要紧的事!”撑身坐起,替他重整衣衫。 淳于信摇头,低声道,“能有什么大事,左不过是平邯府的兵乱!” 阮云欢手指微停,说道,“平邯府是西北重镇,父皇自然看重!” 淳于信垂眸,淡道,“许是平邯府阮知府的折子到了!” 阮云欢抿唇,含笑道,“那岂不是更好?”将青玉冠重新替他戴上,说道,“快去罢!” 淳于信点头,深深向她一望,凑首在她耳畔,低声道,“你等着本王回来……勤奋!”见她红了脸,不禁低笑出声,转身大步而去。 大年初二,平邯府兵乱,八百里快马急报,报入帝京。皇帝震怒,传旨命秦胜成即刻率兵镇压。哪知道隔了三日,又有平邯府知府阮一鹤急报传来,平邯府都督秦胜成竟在腊月二十七便悄悄离开平邯府,不知所踪。 随后齐王淳于信献策,命离平邯府最近的边关守将,驻守君达关的威远将军公孙明风率兵镇压,而另一方,兵部派出五千轻骑急往雪拥关,以防乱兵入关,直取帝京。 也就在同一日,幽州急报,竟在幽州境内发现平邯都督府亲兵,幽州守兵上前盘查,却被平邯都督府亲兵袭击,伤亡十余人。 幽州,可是平邯府通往帝京的必经之地,距帝京已不过三百里!皇帝惊怒之余,急令幽州守军击拿。 三日之后,消息传回,众亲兵被击杀,为首之人逃去…… 淳于信刚刚进宫,便有小太监传讯,说道,“殿下,皇上去了德胜门,请王爷也即刻赶去!” 淳于信点头,转身又向德胜门奔去,刚进宫门,便见瑶光殿前的广场上,摆放着十几具尸体,个个鲜衣箭袖,是平邯都督府亲兵的打扮。 齐王殿下脚步微微一顿,才又大步向阶上的皇帝行去,阶下行礼,唤道,“父皇!” 皇帝点头,下巴向那十几具尸体一指,冷笑道,“你瞧瞧,平邯都督府的亲兵,竟然私离平邯府,离帝京不足三百里,他们要做什么?”却是幽州派人将尸体送入帝京。 淳于信向阶下一望,皱眉道,“为首之人不曾拿到?” 皇帝摇头,说道,“幽州奏报,为首之人武艺高强。” 淳于信垂眸,低声道,“腊月二十七,秦胜成便私离平邯府,如今在幽州却发现他的亲兵,那逃去之人莫不是……” 皇帝眸光一闪,点头道,“秦胜成!” 淳于信皱眉,问道,“他私自入京,是要做什么?” 皇帝冷笑一声,说道,“你瞧瞧这个!”说着自袖中取出一本奏折。 淳于信接过,乌眸微微一闪,并不打开,问道,“父皇,这是……”只看封皮,便能认出,正是秦胜成请旨回京承情的奏折。 皇帝摇头道,“初二拨回兵部的奏折,两日前李季平又送入宫来,说是朱批过的折子里,有一封不曾批过!”微微摇头,叹道,“说来他也不算是私自回京!” 淳于信垂眸,将那奏折里里外外瞧了一回,说道,“父皇,这奏折怕有不妥!”见皇帝扬眉,便指着折子的落款,说道,“秦胜成这折子虽写明是腊月二十,可是沿途州府的签章,最早的却是腊月二十八。” 皇帝取过一瞧,送进帝京兵部签收的日期,竟然是年三十,不禁咬牙,说道,“先斩后奏,他当朕是什么?” 第402章 怎么处处都有睿敏这丫头 淳于信垂眸,说道,“父皇,奏折以八百里加急送出,秦胜成料定,待他赶到帝京,父皇已将折子批过,只需一个准字,他便是名正言顺!” 皇帝浓眉一拢,点头道,“果然是好计!” 算日程,秦胜成快马加鞭,赶在年初二进京,那时自己朱笔批了折子,他便成奉旨进京。而同一日,平邯府兵乱,再有两日消息才能传回帝京,那时他身在帝京,自然可以置身事外。 齐王殿下微微勾唇,淡笑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没料到,那几日连日大雪,山路难行,不但耽搁了日程,还被幽州守兵知觉。”话虽如此,心中却暗赞,狄山、景宁二人,能在尽歼秦胜成一行之后,还将前哨阻截这许多天,行动之速,反应之快,当真是难得。 皇帝点头,问道,“平邯府还没有消息?” 淳于信躬身道,“回父皇,还没有!” 话音刚落,便见德胜门外守门侍卫向内奔来,远远跪下见礼,说道,“回禀皇上、齐王殿下!兵部的宋大人宫门外求见,说有紧急军情!” 淳于信忙向皇帝行礼,说道,“父皇,儿臣叮嘱,但有平邯府军情,不论何时,不管儿臣在何处,必要立时送到,不想这宋呆子竟赶来了这里。” 皇帝一听,倒笑了起来,点头道,“宋呆子?嗯,这个浑号有趣!” 淳于信惊觉失言,不禁笑道,“是云欢主仆成日那样唤他,儿臣听的多了,竟顺口说了出来,请父皇见谅。” 皇帝笑道,“也只有睿敏那刁钻丫头想得出来,好歹他也是朕的探花郎呢!”向下边侍卫道,“还不快传!” 侍卫领命,行了一礼,匆匆而去。隔了片刻,果然见宋文杰捧着一封奏折匆匆而来,阶下跪倒,说道,“微臣见过皇上,见过齐王!” 淳于信向下迎来,问道,“可是平邯府的折子?” “是!”宋文杰点头,双手将折子送上。 淳于信取过,见还不曾拆封,便捧着送到皇帝面前,唤道,“父皇!” 皇帝点头,说道,“你拆来瞧罢!” 淳于信领命,这才将奏折拆开,上下一瞧,喜道,“父皇,平邯府乱兵已平,景宁、狄山二人擒获叛首,威远将军已控制整个平邯府军营!” 皇帝一听,伸手接过奏折,细细瞧了一回,笑道,“这个阮一鹤倒也有趣,所有平叛将领他都在折子里请功,独独没有他自个儿!” 淳于信薄唇微勾,说道,“想来阮知府一介文臣,如此叛乱也受了惊吓,不敢居功罢!” 皇帝摇头,说道,“正因他是一介文臣,叛乱中竟然死守着平邯府不逃,也算难得!”侧头向淳于信一望,笑道,“说来他也是你的外戚,怎么不替他讨赏?” 淳于信忙躬身,说道,“儿臣替平邯府阮知府讨赏!” 兵乱已平,皇帝心情大好,一闻此言,不禁仰首大笑,指他道,“你呀你,睿敏那丫头顺杆儿爬的本事,你倒也学的十足!”想了想,点头道,“嗯!如今他只到平邯府一年,论理不该升迁。只是他在江州立的功还不曾赏过,回头你和端王商议,另定了平邯府知府的人选,便调他回京罢!” 淳于信心中一喜,脸上却不动声色,躬身道,“儿臣领命!” 皇帝见他立着不动,挑了挑眉,失笑道,“怎么,赏了睿敏的叔父不成,还得赏她的舅舅?” 淳于信淡笑道,“公孙明风是一方守将,君达关少不了他,纵赏,怕也只能赏些财物罢!”心里却暗叹,公孙明风立此奇功,接下平邯府的兵权本是顺理成章的事,偏偏小狐狸执意不肯。 皇帝点头,说道,“身为一方将领,重要的不是钱财,而是军心!”想了一瞬,说道,“你以兵部之名犒赏君达关所有将士,命公孙明风将有功将士名单报来,斟情升赏!” “谢父皇!”淳于信应命,略略一顿,问道,“父皇,公孙明风回返君达关,平邯府便无人坐镇,此事若是传了出去,怕陟流国会有异动!” 皇帝点了点头,叹道,“当年与陟流国一役,镇国大将军威名远播,陟流国慑于公孙明远之威,这十余年来不敢轻易犯边,如今……”轻轻摇头,心中暗暗沉吟。对付陟流国最好的人选,自然是公孙明远,可是公孙一族势盛,若是再将平邯府二十万兵权交了给他……那岂不是大邺朝半数的兵马皆在公孙一族的手里? 淳于信似瞧出皇帝心思,轻轻摇头道,“父皇,若是战起,以公孙明远之威,自然能够镇慑陟流国屑小。只是当年一战,靖安侯公孙明远深入极寒之地,落下隐疾,怕再不能戎边,需另思人选才是!” 靖安侯当真落下隐疾? 皇帝微微挑眉,却并不揭穿,只是点头问道,“依你看……陈家父子如何?”护国大将军陈洛书是陈贤妃之父,也就是说,是齐王淳于信和五皇子淳于昌的亲外公,一时间,倒想知道这位齐王又如何说法? 淳于信点头,说道,“外祖父戎边多年,身经百战,自然也是极好的人选,只是他刚刚回京,又接掌铁甲军兵权……”说着,轻轻摇头。 这是不同意陈洛书接管平邯府? 皇帝眸光微动,说道,“闻说他的庶子陈仁,倒是一员虎将!” 淳于信点头道,“陈仁在军中倒颇有威信,只是他有勇无谋,只能为将,不能为帅!” 皇帝皱眉,又想一瞬,问道,“那么,定国公汤家呢?”汤家与靖安侯府同气连枝,如今怕也在暗助齐王。 这里皇帝步步试探,齐王殿下却似浑然不觉,认真想了想,回道,“如今定远大将军汤思炎的两个儿子均在东海,汤思炎虽可为帅,却无将可用。” 皇帝点头,说道,“上阵父子兵,如今若他为帅,便只能用公孙家的人!”说着不由苦笑,摇头道,“公孙家的儿子,怎么如此的多!” 淳于信也不觉笑了起来,说道,“是,只是缺女儿,若不然岂会如此疼爱云欢?” 笑了片刻,皇帝想了想又问,“信阳方家如何?” 淳于信点头,说道,“信阳方家倒是可用,只是如今与秦家闹的不可开交,平邯府又在秦胜成手中多年,用方家,恐怕影响军心。” 皇帝不耐起来,冷哼一声,说道,“难不成,我堂堂大邺,竟然无人可用?” 淳于信微微一默,说道,“父皇所提,皆是大邺朝的将门世家,为何不在寒门将士之间选拔可用之才?” 皇帝被他提醒,点头道,“嗯!记得陈留一战,便有一个小将,叫……甄十一!对!是甄十一,立功赫赫,当真是难得的一员虎将!” 淳于信微微一笑,说道,“岂止是虎将,还足智多谋,假以时日,便是将帅之才!” “嗯!”皇帝点头,叹道,“可惜他人在陈留,纵我们肯调,公孙宁也未必肯放人!”突然想到一事,说道,“方才阮一鹤的奏折里,说兵乱时,全靠平邯府军中一人极力周旋,才等到京里派出的轻骑!”说着又将奏折打开一看,点头道,“嗯,上骑都尉张伦!” 淳于信点头,说道,“此人于九年前投军,短短一年,便脱颖而出,被公孙明远选在铁甲军中,后来积功升迁,离开铁甲军,在平邯府做了上骑都尉,闻说倒是颇有威信,可惜只是四品。” “四品又如何?”皇帝摇头,说道,“就封他为平邯府守尉,赐三品上轻车都尉,暂引平邯府兵权!” 虽然只是三品,这可是御口亲封啊! 淳于信躬身领命,说道,“儿臣即刻命兵部行文!” 皇帝点头,续道,“至于……”语气略迟,目光在奏折上一瞧,突然指着两个名字,向阶下立着的宋文杰道,“宋参领,这狄山、景宁二人,朕记着东海战报常见,不是你的手下?” “是,皇上!”宋文杰忙躬身回道,“这二人正是在东海追随微臣的两个长随!” 皇帝点头,说道,“嗯,此次带轻骑前往,又立大功,瞧来非池中之物,怕是你一个文弱书生,留不住他们!” 宋文杰忙道,“回皇上,这二人并非奴身,随微臣征战东海,也不过图个出身罢了,微臣岂敢挡人前程?” 皇帝笑道,“你倒大方!”向淳于信道,“这二人既然曾追随你征战东海,想来你也清楚一二,便命他们留在平邯府,扶助张伦,你酌情升赏罢!” “是!父皇!”淳于信领命。 皇帝见他答应的爽利干脆,不禁起疑,侧目道,“老四,莫不是你给朕下了什么套?” 淳于信忙道,“儿臣不敢!” 皇帝摇头,说道,“跟着睿敏这丫头,你的心思也越来越难捉摸。”向宋文杰道,“宋参将,这二人的出身来历,你可知道?” 宋文杰一怔,便抬眸向淳于信一瞟。皇帝满满的瞧在眼里,说道,“果然有隐情,还不快说!” 宋文杰无奈,只得道,“回皇上,这二人本是睿敏郡主的随从,睿敏郡主回京后,相府不容,便给他们取了奴籍放出府来。前次东征,睿敏郡主要为他们谋个出身,便托臣将他们带去东海。” “原来如此!”皇帝挑眉,侧头向淳于信一横,说道,“怎么处处都有睿敏这丫头?” 宋文杰忙道,“皇上,微臣赴京之前,蒙睿敏郡主相助,所以是故识,睿敏郡主相托之事,齐王殿下并不知晓!” 皇帝淡道,“知不知晓倒也罢了,只要不曾虚报军功!” 淳于信忙道,“儿臣不敢!” 皇帝点了点头,叹道,“选来选去,仍是离不开公孙一门!”微微闭目,说道,“罢了,好在中间还有你!” 淳于信问道,“父皇,那这二人……” 皇帝摆手,说道,“君无戏言,便让他们留在平邯府罢!至于秦胜成……”想了想,向身畔太监道,“传旨,让宁王即刻进宫!” 小太监忙躬身领命,急急而去。 第403章 王妃敏锐无人能及 当晚,消息传来,秦胜成身为守疆大吏,私离职守,逃去无踪,兵部夺其兵权,吏部将其革职,刑部向秦家要人。 不过是月余之间,秦三夫人女儿无踪,儿子被押,丈夫获罪在逃,仿如从天堂落至地狱,整个人顿时如傻了一般,心中惊悔交集,儿女出事,万不该连连催书,求他回来。 秦义闻讯大惊失色,急急赶去兵部,看到的是秦胜成私离平邯府的证据。再转往吏部,吏部尚书魏子朋一脸无奈,说道,“侯爷,若只是私离平邯府也倒罢了,偏偏又发生兵乱,皇上震怒,我们也是奉旨而为!” 秦义无法,只得再赶往刑部。宁王淳于康正在刑部问事,见他前来,只是一叹,说道,“侯爷请随本王一行!”带着他向刑部后衙的停尸房而来。 大门打开,殓床上齐齐停着十余具尸体,宁王掀起最近的一张尸单,说道,“侯爷请看!” 秦义一见之下,顿时心头一惊,背脊生凉,结结巴巴道,“这……这……” 淳于康点头,说道,“这便是秦都督离开平邯府时所携的亲兵,尽数在幽州伏诛,只有秦都督一人逃去,如今父皇命刑部拿人,本王无法,只得向侯府要人!” 秦义脸上变色,摇头道,“若非接到三部文书,老臣还不知此事,怎么会知道那逆子的下落?” 淳于康低叹,说道,“侯爷保重,还请侯爷想想,秦都督能藏去哪里?” 秦义咬唇,转念间,脸色由青转白,却摇头道,“他戎边十余年,其间只回过一次帝京,老臣对他的行踪,果然不知!”说着向余下的尸体望去一眼,转身出门。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宁王淳于康一声冷笑,向身畔侍卫低声命道,“盯好秦家的人,必得擒到秦胜成!”侍卫领命,躬身而去。宁王淳于康轻轻吁了口气,心中暗道,“好险!好险!” 冬猎时,自己为了秦胜成手中的兵权和建安侯府的势力,有意求娶秦璐。但明眼之人都看得出,秦璐却是有意六皇子淳于坚。那一日,自己与安得利串通,命他在秦璐的酒中下药,打算生米煮成熟饭,哪里知道那狗奴才竟然连自己的酒中都下了药,竟然眼巴巴的看着秦璐被人扶走,却无力做什么。 当时自然是怒不可遏,如今想来,却是惊出一声冷汗。若是那时和秦璐扯上什么瓜葛,现在岂不是受秦家牵累?幸好!幸好有安得利投毒,令自己的计策失败,才逃过一劫。 齐王府。 阮云欢听完赵承禀告,水眸不觉一冷。如此大罪,终究还是没有累及家人,看来,还是那位秦贵人之功罢! 只是……若是秦家就此抄家,后边的戏,岂不是很无趣? 齐王妃浅浅勾唇,问道,“秦义那老儿有何动作?” 赵承道,“方才甘义传来消息,说秦义秘密派人出京,一路向南而去。” “小姐,秦义那老儿的人是去往何处?”白芍听完赵承禀报,不禁扬眉,低声道,“莫不是去了江夏?”江夏王世子妃秦丹青是秦义嫡长女,也就是秦氏的姐姐,秦胜成一除,秦家最大的臂助,便只剩下江夏王。 阮云欢微微摇头,冷笑道,“秦丹青不过是江夏王世子妃,还不是王妃,身份虽然尊贵,怕济不了什么事,秦义命人去的……”手指在案上轻叩,冷笑一声,说道,“渭南!渭南王刘奇!” “不错,渭南王刘奇!”门口,齐王殿下清朗的声音响起,含笑挑帘而入,向阮云欢一望,赞道,“王妃敏锐,无人能及!” 赵承、白芍忙上前见礼,阮云欢也起身相迎,笑道,“怎么悄悄的便进来,吓我一跳!” 淳于信笑道,“分明是你们议事太过专心,不曾听到丫鬟禀告!” 丫鬟几曾禀告过? 阮云欢微微撇唇,也不与他争辩,问道,“王爷也以为,秦义会救助渭南王?” 淳于信冷笑一声,说道,“一则求助,二来,怕是以为秦胜成逃往了渭南!” 阮云欢轻轻点头,说道,“如今只有寻到秦胜成,才能将此案了结,若身后有渭南王撑腰,恐怕秦胜成纵得不回兵权,要想保命却也不难!秦义这老儿,还在想东山再起啊!” 淳于信点头,说道,“若秦胜成果然逃往渭南,倒是一条好路,可惜……” 阮云欢微微抿唇,笑道,“王爷如何知道秦胜成不是逃往渭南?” 淳于信扬眉,似笑非笑,向她一望,说道,“王妃怎么又装傻?”话刚出口,一念迅速闪过,手掌在案上一拍,说道,“好!好一个一箭双雕之计!” 阮云欢眨眼,问道,“王爷想到什么?”水眸盈盈,满是狡黠。 四目交投,二人心灵相通,不由互视一笑。 赵承、白芍二人瞧的莫名其妙,也是互视一眼,都在对方眸中瞧出疑惑。白芍忍不住问道,“王爷,小姐,如何一个一箭双雕?” 淳于信向她一望,淡道,“王妃!” 这都多少日子了,小狐狸身边的丫鬟总改不了口,偏将他的手下整治的一口一个“王爷”! 白芍抿唇一笑,从善如流,唤道,“还求王妃明示!”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如今建安侯府中,秦天宇、秦浩已死,长房一门,只剩下秦鹏。如今秦胜成在逃,秦明在押,三房也就无人。这个时候,不知是谁更想置秦胜成于死地?” 赵承、白芍二人同时恍然,齐声道,“秦裕龙!” “不错!”阮云欢点头,说道,“只要秦胜成一死,秦裕龙再无兄弟,便理所当然是建安侯世子!” 白芍眨眼,说道,“可是,秦胜成在我们手上,秦裕龙想不想杀他,又能如何?” “傻丫头!”淳于信忍不住摇头,问道,“你可曾告诉旁人,秦胜成在我们手上?” 白芍道,“当然没有……”话说半句,便突然明白,拍手道,“不错!不错!我们布局,令他以为秦胜成果然奔了渭南就是!” 阮云欢唇角浅勾,淡淡道,“不是以为,秦胜成本来就去了渭南!”举茶浅饮一口,问道,“从江可有消息?” 赵承回道,“去的人已见过柴江,柴江言道不必相救,过几日他自能脱身!” “也就是说,并没有被人认出?”阮云欢扬眉。 赵承点头,说道,“瞧来如此!” “正好!”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给他传话,不急着回帝京,替我盯好刘蛟!”刘奇、刘蛟,一个是渭南王,一个是从江侯,两地守望相助,要除刘奇,必诛刘蛟。 赵承躬身应命,一旁默坐的齐王殿下此时淡淡一笑,低声道,“渭南,怕又有一场好戏!”语气中,却不无遗憾。这样的好戏,虽然亲手操纵,却无缘亲见! 齐王妃闻言,只是微微点头。 秦胜成必然要前往渭南,在此之前……手指,在袖中慢慢握紧,水眸中却泛出一丝冷意。 秦家别院,刑室! 秦胜成被冷风吹醒,一睁眼,便对上一双幽冷的眸子,不由心中打了个突,问道,“你是何人?”眸子的主人,瞧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却做夫人打扮,而那周身的气势…… 念头在脑中一转,秦胜成一惊,失声道,“你是阮云欢!” 阮云欢微微勾唇,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淡淡道,“秦都督不愧为一朝重臣,果然聪明!” 秦胜成见她直认,不由瞳孔一缩,咬牙道,“你竟敢派人伏击本都督,便不怕朝廷问罪?” “问罪?”阮云欢笑起,说道,“秦都督私离守地,尚不怕朝廷问罪,我又怕什么?” “私离守地?”秦胜成扬眉,冷笑道,“本都督有奏折送上,怎么会是私离?” “皇上未复,秦都督便已启程,难不成还是奉旨?”阮云欢冷笑。见他眸中露出一抹震骇,不由笑意更深,淡淡道,“恐怕秦都督还不知晓,平邯府都督秦胜成私离守地,以至平邯府兵乱,朝廷震怒,已被兵部夺去兵权,吏部革职,刑部奉命追拿,秦都督,如今,你可是丧家之犬呢!” “不!不可能!”秦胜成脸色微变,咬牙道,“阮云欢,你休想欺瞒于我。平邯府兵乱,朝廷便必得求本都督回去平乱,若不然乱兵一发不可收拾,打开大邺朝西北的大门,陟流国必会长驱直入!” “是吗?”阮云欢扬眉,笑的越发欢畅,“啧啧”两声,摇头道,“秦都督以为,大邺朝只有秦都督一员大将?” 秦胜成冷笑道,“平邯府兵乱,离的最近的,便是君达关的公孙明风,待他得到消息赶去,只能赶上本都督的伏兵。”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若他早几日行兵,赶在你埋伏之前,便攻入平邯府呢?” “不可能!”秦胜成冷笑,说道,“难不成他有先见之明?” “我们的轻骑,既能提前赶赴雪拥关阻截于你,为何他不能早几日行兵呢?”阮云欢轻轻扬眉,淡淡而语。 秦胜成脸色微变,怒声道,“阮云欢,公孙明风驻守君达关,胆敢私离关口?” “你能私离平邯府,他为何不能私离君达关?”阮云欢浅浅而笑,云淡风轻。 秦胜成向她怒目而视,突然道,“是你!一切都是你设下的局,是不是?”本来,平邯府兵乱,只是自己要嫁祸阮一鹤,污他私吞军饷,进而拉阮一鸣下水,将阮氏一门除去。 哪知计划刚刚启动,便接到夫人熊氏的快马急书,女儿秦璐失踪,独子秦明被押,建安侯府竟然相救无门。 情急之下,只能变动计划,只说大雪后将士无法越冬,自己要入京承情,这其间…… 一瞬间,想到当初知府阮一鹤的一番做作,秦胜成越想越是心惊,原本以为,自己将阮一鹤握在掌中,却原来,那一切,不过是引自己入局,从那个时候,自己就落入旁人的圈套,而不自知! 第404章 岂会将小小阮云筝放在眼里 阮云欢见他已想的明白,倒也并不否认,只是微微一笑,淡道,“秦都督,你我两家,怎么也算亲戚一场,今日我不杀你,只想问你一件旧事!” 秦胜成扬眉,冷笑道,“任你问什么,都休想从本都督口中问出话来。” 阮云欢倒没料到他听也不听就断然拒绝,不禁垂眸,浅浅一笑,说道,“是么?”侧头向赵承、汪世二人一望,说道,“秦都督可是大邺名将,寻常刑罚,怕不能令他开口,你们好生服侍!” 赵承、汪世躬身道,“小人领命!”立起身向秦胜成行来。 秦胜成冷笑,说道,“贱人,督爷身经百战,难不成还怕区区刑罚?” “怕不怕,试过才知!”阮云欢淡淡而语,脚步慢慢后退,在椅中坐了下去,一副要观赏好戏的架式。 “贱人……”秦胜成一句骂刚刚出口,但见赵承、汪世二人四手,闪电般袭出,分抓住他两条臂膀,分筋错骨,狠狠一拧。 但闻“咯嗽、咯嗽”两声脆响,两条小臂已被折断。秦胜成不防,一句喝骂顿成变成一声痛呼,额角冷汗涔涔而下,疼的身子直抖,咬牙道,“贱人,有种你杀了督爷!” 阮云欢浅笑,说道,“杀了?那本王妃可舍不得!” 话音刚落,但见赵承、汪世二人纵身而起,二人双足,齐齐向秦胜成肋下踢去。又是“咯嗽”连响,秦胜成顿时又断四条肋骨。 秦胜成此次有了防备,疼的身子打颤,却咬紧牙关不出一声儿。 阮云欢扬眉,赞道,“秦都督果然是一条好汉!” 随着话落,赵承、汪世二人各自拧着一条断臂,身子疾旋,反脚踢出,正中秦胜成两侧胸口。秦胜成闷哼一声,但觉胸前锐疼,竟然是又断了胸骨。 到此,秦胜成终于惊觉,眼前这二人,瞧着是寻常的随护,实则是身负极高的武功,而此时给自己行刑,虽然一招一式,均下的狠手,却只断筋骨,不伤皮肉,曾至也不伤及脏腑。 一时摸不清阮云欢是何意,秦胜成只是咬牙强忍剧痛,冷笑道,“如此功夫,却给人做狗,当真是可惜!你们若能投靠本都督,必有大好前程!” 赵承微微扬眉,与汪世对望一眼,手指骤出,捏上秦胜成下颚。 “莫伤他脸!”齐王妃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是!”赵承低应,手指一松,脚下无声无息,已一脚踹出,但闻“咯”的一声,秦胜成半边身子顿时一软,原来是小腿骨又再踢断。 汪世向赵承横去一眼,摇头道,“怎么抢先动手?”最后一个字吐出,一腿已经横出,随着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秦胜成另一条腿骨也跟着折断。 秦胜成四肢皆断,胸前更是剧痛难当,忍不住低哼一声,咬牙道,“阮云欢,今日你若不杀我,督爷必报此仇!” 阮云欢点头,淡笑道,“随时恭候!” 赵承、汪世二人闻言,已不再同时出手,而是你一脚我一拳步步抢先,竟如二人过招一般,瞧来极为激烈,每一招都下手毒辣,却尽数招呼在秦胜成身上。不过短短半柱香的功夫,已全身骨骼尽碎,整个人软绵绵的挂在刑架上,如被人抽去筋骨一般。 秦胜成终究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全身剧痛难当,却撑着一口气不痛喊出声,时不时还要骂上几句。 “啧啧!”阮云欢摇头,慢慢起身,行至秦胜成面前,向他上下打量,淡笑道,“秦都督当真是铁骨铮铮,本王妃佩服!只是……”微微摇头,惋惜道,“只是堂堂将军,自此成为废人,未免可惜!” 秦胜成此时整个人已疼的昏沉,只拼着一口气强撑,闻言抬头,咬牙道,“阮云欢,你……你这个毒妇!” “毒?”阮云欢冷笑,眸光骤然一冷,咬牙道,“你们设计害我娘时,可曾想过个‘毒’字?你使人下手时,难道就不毒辣?” “你娘亲?”秦胜成一怔,眸中闪过一抹异色,嘴唇抖了两次,却没说出话来。 “是,前阮相夫人,公孙氏,阿如!”阮云欢一字一字,从齿缝中迸出。 秦胜成一窒,骤然仰天大笑,嘶声道,“阿如,你说是我杀了阿如?哈哈哈哈……” 阮云欢听他唤出“阿如”二字,不禁身子一震,脸色微变,一双水眸已冷至冰寒,狠狠瞪着他,咬牙道,“虽不是你亲自动手,阿三却是奉你之命!” “奉我之命?”秦胜成似乎听到极可笑的事,摇头道,“你知道阿三是何人,他岂会听命于我?” “何人?”阮云欢喝问。 “他可是陟流国的前太子,哈哈哈哈……” “什么?”阮云欢大为意外,一双水眸瞬间大张。 “我说,他是陟流国的前太子,只因国中生变,他才流落大邺罢了!”秦胜成冷笑摇头,说道,“堂堂一国太子,岂会听命区区一个寻常武将?” 阮云欢万万料不到,那个名不见经传的阿三,竟然有此来历,而自己,竟然轻易将他处置。脸色微变,咬了咬牙,说道,“只是,他已亲口承认!” “亲口承认?”秦胜成低声重复,收住笑声,一张脸苍白至透明,说道,“你说阿三亲口承认?” “不错!”阮云欢点头,说道,“他以冰魂为箭,射断我娘马匹的肚带,令她堕马而亡!” “既然是他下手,为何说是我?我为何要杀阿如?”秦胜成慢慢开口。 阮云欢定定凝视着他的神情,一字字道,“秦璐亲口所言,阿三是奉你之命!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阮云欢低问,说道,“难道,只是为了秦氏要嫁我爹爹,你们便连出毒计?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定要置她于死地?” “为了芬芳?”秦胜成摇头,唇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说道,“阮云欢,既然如此,你杀了我,杀了我为阿如报仇罢!” 他的神情,尽落眼底,阮云欢但觉手指冰凉,不觉收入掌心,握紧双拳,而一张脸上,神情却没有一丝变化,就连出口的声音,也没有一丝的颤抖,淡淡道,“秦胜成,你莫要以为如此说,我阮云欢便会相信不是你,你的女儿亲口所言,阿三是奉你之命!” “秦璐?”秦胜成瞳孔一缩,失声道,“秦璐在你手上?你将她如何了?” “你想知道,便将当年的事,细细说来!”阮云欢唇角浅勾,露出一丝残酷的冷意。 秦胜成大睁双眸,定定向她注视,眼中终于露出惧意,摇头道,“不!你杀她?你……你杀了她?” 阮云欢垂眸,冷冷向他逼视,问道,“当年,你为何要杀我娘?” 秦胜成面容渐渐扭曲,咬牙道,“阮云欢,我不会说!我死也不会说!你只道公孙明风能得了平邯府的兵权,可是没有调兵的印信,无人会听他号令!你杀了我,自会有人替我报仇!只要我秦胜成一死,平邯府迟早大乱,这个秘密,我也要带入地下,让你今生都无法知道真相!哈哈哈哈……” “是吗?”阮云欢阖眸,默了一瞬,点头道,“好!秦胜成,我先让你见见你的女儿!”抬头向赵承示意,转身向刑室外行去。 赵承点头,伸手将秦胜成身上锁链解去。秦胜成全身骨头皆断,身子失去束缚,顿时像一团烂泥一样滑落在地,断骨碰撞,疼的几欲昏去。赵承、汪世二人一边一个将他提起,随在阮云欢身后,将他拖出刑室,拖过囚牢间的通道。 通道尽头,是一扇与刑室极为相似的铁门。铁门内,窄窄的石阶一路向上,拐过几个弯,便进入一间小小的石屋。 秦胜成被一路拖到这里,早已疼的天昏地暗,挣扎抬头,向石屋一望,哑声道,“阮云欢,秦璐呢?” 阮云欢微微勾唇,向白芍微一点头。白芍领命,推动墙侧机关,但见左侧的石墙缓缓现出一扇窗来。一瞬间,窗外传来一阵笑声,伴着女子的低吟。 秦胜成身子一震,嘶声道,“这……这是什么?” 赵承见阮云欢点头,拽着他的衣领提起,将他的脑袋塞到窗前。 张眼下,窗外是一间大大的屋子,屋内,七名男子正与一个不着寸缕的女子纠缠在一起,女子的脸,恰恰对着窗户,但见她眼波横流,极美的脸上,神情极是快意。 “秦璐!”秦胜成失声大吼。窗外的女子,竟然是自己失踪近两个月的女儿,秦璐! 阮云欢淡笑,说道,“秦都督,可瞧清楚些,那七个男子是谁?” 秦胜成一个激灵,张大眼向那七人望去,这一见之下,更是心头大震,张大嘴,却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见他不语,命赵承将他提回,冷笑道,“秦胜成,你私离平邯府,生怕走漏消息,便命自己手下七员亲信将领带着十余亲兵先行,做为你的前哨,自己却假扮商人随后而行,而这前哨中为首之人,更是怀有你调兵的印信。” “你只道,旁人纵然截住了前哨,以那七员将领的功夫,也大可冲杀出去,待你入了帝京,他们便可立即回兵,调动人马,守住雪拥关,令朝廷兵马无法援助,说来,当真是好计!只可惜,不管是你,还是前哨,尽皆落在我阮云欢的手里。” 方才强撑的一口气,此时已无影无踪,秦胜成的身子,剧烈颤抖,哑声问道,“阮云欢,你……你……如何知道……”纵然看破那二十多人只是前哨,纵然将乔装的自己擒住,自己安排将领回守雪拥关,她又如何得知? “如何知道?”阮云欢挑唇,摇头道,“秦胜成,人算,不如天算。你只知道,你的女儿在平邯府艳名远播,却从不知道,她对你手下的将领一向呼来喝去,如使奴仆。你威风赫赫,众将岂敢在你面前流露半分,如今面对酷刑和美色,更有泄愤良机,你说他们会如何选择?” 第405章 竟然是平生仅见 这七个人,皆是秦胜成心腹,一旦睡了秦胜成的女儿,对秦胜成的敬畏自然轰然崩塌,再想问出实情,便轻而易举! 秦胜成脸色骤变,咬牙道,“这些混蛋!”全身剧痛之下,脑子反而清明许多,低声道,“这些事,自然是从阮一鹤妻女口中得知!” “不错!”阮云欢勾唇,淡笑道,“秦五小姐是平邯府一方的公主,从不将旁人放在眼里。而阮一鹤在平邯府,又饱受你父子排挤欺凌,她岂会将小小一个阮云筝放在眼里?” “阮云筝!”秦胜成闭目。万万料不到,这一步步的计谋中,那个小小的女娃,竟然成了成事的关键。原来,从秦家设计,将阮一鹤调入平邯府开始,阮云欢便已将计就计,一步一步,走到今日! 阮云欢垂眸,向他定定而视,淡道,“秦胜成,如今你的妻儿尚在帝京,你不为他们想想吗?” “你说什么?”秦胜成身子一震,霍然抬头向她望来,但觉全身如堕冰窟,惧意顿时涌入眼底。眼前这个小小的女子,还是人吗? 心思惧密如此! 手段毒辣如此! 竟然是平生仅见! 阮云欢微微勾唇,淡道,“我说什么,秦大都督自然知道!我阮云欢纵一生不能知道那个秘密,也总要寻些人泄愤才是!” “你……”对上她冰凉的眸子,秦胜成顿时一个激灵,失声道,“不!不要动他们,他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阮云欢勾唇,转身向石屋外去。 “喂喂!”秦胜成大喊,拼命想要撑起身子,奈何手足皆断,哪里坐得起来。 赵承与汪世对视一眼,眼底皆露出一抹笑意,一人一臂拖着,随在阮云欢身后,依原路退回。 回到刑室,阮云欢依旧在椅中坐下,向地上的秦胜成一望,淡淡道,“说罢!” 秦胜成咬唇,隔了片刻,才低声道,“我若说了,你……你答应我,饶过明儿!”虽然最钟爱的是女儿秦璐,可是秦明却是他的独子,到此地步,深知若是所求太多,阮云欢必定不会答应,竟然只提秦明一人。 阮云欢点头,淡道,“我只应你,只要他不与我为难,我不去寻他晦气便是!” 秦胜成默然片刻,终于咬牙,点头道,“好!” 刑室内,陷入一片寂静。秦胜成躺在地上,仿佛也陷入了回忆,隔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低声道,“阿如,并非是我所杀!” 古时女子闺名,只有长者或极为亲厚之人才会唤出。从他第一声唤出“阿如”这个名字,阮云欢便已料到秦璐撒谎,此时闻他一说,心中只是暗道,“果然!”闻他声音嘶哑,抬眸向白芍道,“给他水喝!” 白芍应命,取一些冷水给秦胜成灌下。 秦胜成精神稍振,整了整思绪,说道,“当年,建安侯府显赫一时,在帝京各大世家中,可谓首屈一指。虽然……虽然我不是长子,可是,在兄弟三人之中,却最为跷勇,自幼最得父侯赞赏,便也不将旁人瞧在眼里……” 又一个狂傲之徒!阮云欢暗叹,见他闭目喘息,倒也不催,静静等待。 隔了片刻,闻他暗哑的声音又再响起,低声道,“就在那一年,江夏王携子来京,恰逢靖安侯也戎边回任……” “那是哪一年?”阮云欢淡淡插口。 秦胜成微微阖眸,想了一瞬,说道,“十七……十七年前罢!” 也就是母亲成亲的那一年! 阮云欢点头,命道,“说下去!” 秦胜成默了一瞬,续道,“那时,靖安侯世子公孙明远已经成亲,江夏王世子却还未娶,父侯有心将妹妹秦丹青嫁江夏王世子为妻,又不想太过着于痕迹,便设宴款待两府家眷,目的,便是要让江夏王世子与妹妹秦丹青一见!” 后来,秦丹青也果然嫁给了江夏王世子! 阮云欢点头。 秦胜成歇息片刻,不知不觉,发出一声轻叹,低声道,“哪里知道,就是那一宴,将我兄弟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阮云欢眉心微动,问道,“怎么?” 秦胜成张眸,怔怔向她望来,目光仿佛穿过她,落在另一个人身上。低声道,“靖安侯携二子一女前来,阿如……阿如还没有及笄,梳着两个丫角,跟在公孙明风身边,蹦蹦跳跳,叽叽咯咯的取笑哥哥。偏偏……偏偏两个哥哥对她都极为宠爱,由着她欺负。我……我从不曾见过如此明快的女子……咳咳……” 随着一阵低咳,刑室中,又再陷入沉寂。 阮云欢微微点头。秦家的女儿,对秦家来说,不过是一枚枚棋子,秦家兄弟,想来也从未见过母亲那样真正快乐自在的女子。 秦胜成默默怔了一瞬,才又缓缓道,“那时,我尚不通情事,只道只因她与旁的女子不同,才会时时留意她。可是后来,大哥越来越古怪,与往日竟判若两人,常常醉酒而回。” “那一回,妹妹秦丹青与江夏王世子大婚,大哥又喝的大醉,我趁机设词套问,却得知,他……他竟然爱上了阿如!” “两家皆为名门世家,阿如非但是靖安侯嫡长女,还是独女,而大哥虽是世子,却早已娶妻,莫说提亲,便是连让她知晓这份心思的机会都没有。而经他一说,我才恍然知道,在我心里,也早已有了阿如。” 阮云欢听他渐渐说到母亲的情事,不由暗暗皱眉,只是见他神思恍惚,也不打断,只是问道,“后来呢?” “后来……”秦胜成的唇角,抿出一丝苦涩,哑声道,“只怪我年少无知,只道我未娶,她未嫁,只需我欢喜了她,自然便可迎娶。哪里知道……哪里知道,还不等我求父侯提亲,她……她竟然……竟然被阮一鸣骗了去,待我知道,她……她已经……已经与阮一鸣定亲。” “什么叫骗了去?”阮云欢纤眉微拢,截口打断。 秦胜成摇头,哑声道,“阮氏不过是个小族,莫说无法挤身我大邺名门世家之中,又岂能与靖安侯府相比?他……他瞧着阿如天真未琢,不知用什么花言巧语骗她倾心,不过是为了靖安侯府的家世。” 阮云欢微微闭目,想到阮一鸣为人,心底微微一叹,说道,“后来呢?我要知道我娘是如何被害!” 秦胜成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整个人沉浸在自个儿的回忆里,静了片刻,低声续道,“我越想越是不忿,只想将她带走,远远离开帝京。可是,几次向她表白,也……也只换来她严词相拒。我虽不将阮一鸣放在眼里,可他终究是朝廷命官,我不能不顾及侯府的声名,只好眼巴巴瞧着她嫁给阮一鸣。” “她成亲之后,一心一意在阮一鸣身上,与我们断了来往,很快,阮一鸣便拜为丞相,越发春风得意,更非我们兄弟可比。也就在那个时候,小妹芬芳第一次见到阮一鸣,竟然就此情根深种,再也瞧不上旁的公子。我们费尽口舌,却劝不住她,在她几次纠缠之后,靖安侯府和建安侯府,终于生了嫌隙。” “原来,两府交恶,竟然因此!”阮云欢低语。想到祖父和舅舅们对母亲的疼爱,倒也不难相信。 秦胜成微微点头,低声道,“那时,我也有了一个痴心念头。我并非长子,亲事便没有那么要紧,何况……何况已经有了秦明。若是……若是能令阿如离开阮一鸣,小妹嫁阮一鸣,我娶阿如为平妻,岂不是两全?可是……阿如对阮一鸣一片真情,又岂肯离开他?” 阮云欢听他絮絮叨叨,只是说些旧日的情事,不由微微皱眉,冷声道,“她不愿离开阮一鸣,所以你因爱生恨,竟命人将她害死?” “不!不!”秦胜成眸子骤张,连连摇头,说道,“我从未有过那番心思,只是想……想着,若是我……若是我够强够大,总有一日令她能瞧得到我,所以……所以便投了军,每逢征战,便主动请樱,不要命的厮杀,只是想……只是想有一日她能看到我,能……能为我离开阮一鸣……” “可是你们却杀了她!”阮云欢厉喝。 秦胜成打了个突,喃喃道,“是啊,杀了她……”双眸骤然阖上,声音中带上一抹痛楚,低声道,“那一年,妹妹芬芳突然说有法子令阮一鸣迎娶,父侯和母亲却坚持不肯让她做妾,便定下一条毒计。” “是在冬猎时,给她的马下毒?”阮云欢冷冷接口。 秦胜成一震,张眸向她望来,说道,“你……你知道……” “我自然知道!”阮云欢冷笑,问道,“在围场中,都发生何事?” 秦胜成摇头,默然一瞬,低声道,“虽然我知道,阿如精熟骑射,可是……可是若是那马真的发疯,她又如何能够驾驭?于是,那一晚,我见张车夫奉命给阿如的马儿下毒,便使暗器打在马腿上,那马受惊,就此将张车夫踢死。” “原来是你!”阮云欢低语。不管是从御马监老太监口中,还是从张妈妈口中,皆只说马儿突然受惊,将张车夫踢死。她心中一直诧异,马儿为何会突然受惊,想不到,竟然是秦胜成暗中相助。 秦胜成闭目,哑声道,“我知道二哥定计,要在骑射场上,以流箭将阿如射杀,便……便事先设计,将阿如引开,哪里知道……哪里知道……”想到当年一幕,心头梗阻,再也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脸色微变,说道,“你设下什么计?” 秦胜成脸色苍白,嘴唇抖了抖,才低声道,“那时,我在兵部供职,那一年,江淮水匪四起,将折子送入兵部,我……我私自将折子压下,只等皇上狩猎入林后才送到。阮一鸣身为丞相,一见之后,必然会入林去寻皇上。” “那折子是你压下?”阮云欢低语。这一节,倒与秦天宇的话,丝丝合扣。 第406章 不懂如何去依赖一个男子 秦胜成恍若不闻,低声续道,“那一年,靖安侯府的人均不在帝京,我……我便假造一封书信,只说老侯爷出事,在阮一鸣入林之后交到她的手上。她见信之后,必然入林去寻阮一鸣,而我……而我便伏在林中,设法将她……将她……” 阮云欢见他说不下去,立时明白他的心意,咬牙骂道,“混蛋!”母亲身为丞相夫人,若是失节于他,不但阮一鸣必会休妻,便连靖安侯府,怕再也抬不起头来。 秦胜成阖眸,声音变的荒凉,低声道,“是!是我混蛋,若不是我,阿如怎么会上马狂奔,怎么会……怎么会为人所趁?只是……只是我……我也不想!我也不想!” 阮云欢恨恨咬牙,问道,“那么说,阿三不是奉你之命,那会是谁?” 秦胜成脸上现出一些犹豫,咬牙道,“阮云欢,阿如既死,而确然也是由我一手造成,我秦胜成一力担当便是,你杀我报仇罢!” “杀你?”阮云欢冷笑,摇头道,“秦胜成,害我母亲之人,我阮云欢一个也不会放过!”慢慢起身,一脚踏上他的断臂,喝道,“说!” 秦胜成疼的一个哆嗦,颤声道,“阮云欢,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阮云欢冷笑,向他凝目而视,慢慢道,“是秦义,是不是?” 秦胜成悚然一惊,急忙摇头道,“不!不是!”双眸骤然大张,见鬼一样盯着她。 “不是吗?”阮云欢浅笑,淡淡道,“那个阿三纵是陟流国太子,却已经蒙难,不会听你一个寻常武将的吩咐,却未必不会投靠建安侯!” “你要怎么样?”秦胜成脸色微变,咬牙道,“阮云欢,你虽有齐王撑腰,我秦家也不是好惹的,我劝你就此收手!” “收手?”阮云欢冷笑,说道,“不查出真凶,我阮云欢绝不罢休!”垂眸向他一望,唇角笑意泛开,淡道,“秦都督,今日留你一条性命,日后怕还有用得着都督的地方!” 秦胜成脸色微变,咬牙道,“你还要怎样?” 阮云欢再不看他,侧头向青萍一望,说道,“你初学换骨之术,平日苦于无从练习,今日可得好好把握机会才是!”说罢,就此转身,扬长而去。 “是!”青萍应命,慢慢行至秦胜成身边,俯身细查一回,不禁摇头,抱怨道,“你们下手也太重了些!”说着取过随身携来的木箱,取一把小银剪,慢慢将秦胜成衣衫剪去,竟不触及他一丝伤处。 秦胜成重刑之下尚不曾怕过,此时见她举动诡异,不由心里发毛,喝道,“贱婢,你要做什么?” “嘘!”青萍浅浅含笑,说道,“秦都督全身骨骼皆伤,奴婢替秦都督诊治!” “哪个要你诊治!”秦胜成咬牙,有心要将这笑的吓人的丫鬟踢飞,全身上下,却只有嘴巴、眼睛活动如常。 青萍不理,径直将他衣衫全部剪去,细细摸索他断骨之处。 纤指微凉,虽不使力,也使秦胜成毛骨悚然。隔了片刻,但见她微微点头,说道,“只有汪大哥踢断的大腿骨难些,旁处应该可治!” 人就是如此,若是知道大难来时,常常会处变不惊,而往往是不知道将发生什么时,便会心生恐惧。此时,秦胜成不知道她说些什么,心中暗惊,咬牙道,“你究竟搞什么鬼?” 青萍淡笑道,“回秦都督的话,奴婢习过些粗浅的医术,我们王妃不忍都督这样一位沙场名将变成废人,命奴婢替秦都督诊治罢了!” 她哪里会这么好心? 秦胜成心中暗惊,却想不过是又一场酷刑,不由咬牙。 青萍向汪世道,“有劳汪大哥将给秦都督备好的生骨带来!” 汪世点头,转身出了刑室。 秦胜成全身赤裸,躺在冰凉的地上,但觉断裂的骨缝,丝丝渗入寒意。闻她说什么“生骨”,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禁咬牙,双眸望向刑室的大门。 隔了片刻,但见汪世开大门回来,手中竟然牵着头……猪! 又肥又大的母猪被汪世牵在手里,哼嗤哼嗤,三步一退的被拖进刑室,肥大猪头上的小眼警惕的向刑室一望,转身便向墙角奔去。 汪世不防,被它拖的冲出两步,忙道,“赵承,快来!” 赵承好笑,忙赶上前去,与他合力,将母猪牵上一张刑台,绳索牵牵绑住。 母猪似乎料到了悲惨的命运,尖厉的声音叫个不休。 秦胜成脸上变色,颤声道,“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青萍微微一笑,好声好气的道,“将军莫慌,将军的骨头太多断裂,怕已难好,奴婢替将军换上一副!”嘴里说话,手上不停,已取一把银刀在手,慢慢插入秦胜成胸口,向下剖开。 秦胜成闻说要换猪骨,顿时怒火狂燃,张嘴欲骂,却觉胸口一凉,周身的气力顿时如被抽去一般,再也说不出话来。 而青萍下手的部位极其古怪,长约三寸的银刀插入,却避开秦胜成身上血管脏腑,只捡肌肉下手,虽有血流出,却并不狂涌。 此时赵承、汪世二人忙的满头大汗,已将母猪猪嘴绑住,令它再也叫不出声儿来,又用手中钢刀将猪毛刮的干干净净,露出白白的猪身,倒是细滑的紧。 青萍一刀一刀,慢慢将秦胜成几条断掉的肋骨剔出,起身向母猪行去,入刀手法竟与对秦胜成一样,向母猪的胸口刺入一刀,慢慢剖开。 母猪受疼,尖声大叫,奈何猪嘴被绑,只发出一阵阵闷哼。 青萍将猪肋骨取出,回至秦胜成身边,细细触摸接骨处,若有不合,便以银锉细细打磨。 秦胜成纵然身经百战,又几时受过这等折磨,但觉疼痛辅天盖地而来,此一时,他再不愿逞强,只愿立刻昏死过去。 就在意识渐渐陷入昏沉,将昏未昏之时,却闻汪世的声音道,“秦大都督怕是支撑不住了,昏了过去,岂不是无趣?” 青萍浅笑,说道,“汪大哥放心,秦大都督可是条好汉呢!”说话间,两条银针已扎入秦胜成额角。 秦胜成顿时一个激灵,整个人顿时变的清醒,咬牙道,“贱婢,你……你好毒辣!”只是胸前剖开,竟然连说话都提不起气力,只是口唇微动,哪里又出得了声儿。 是啊,毒辣! 经过这一场的人,无一不会认为非但齐王妃毒辣,便连她身边儿的人,也无一不是心狠手辣之辈,可又哪里知道,阮云欢用了五年的时间,才选出这样的一批人,不但要忠心耿耿,还要各有所长,若不能练就狠辣心肠,便只有被她放弃,便如……上一世的墨兰! 齐王府。 齐王殿下眸中现出异色,说道,“不是秦胜成?” 阮云欢微微摇头,说道,“如今想来,定是秦璐撒谎。” 淳于信点头,说道,“她的目的是将你引向秦胜成!秦胜成身为守疆大吏,手握重兵,要想动他,谈何容易?她想引你自投罗网,以求自救!” 阮云欢冷笑,说道,“她此计本来不错,只是不曾料到,平邯府,早已风起云涌,一切,皆不在她的算中!”眸底,暗波微涌,脑中疾速转念。三日后,秦胜成便可悄悄送往渭南,一路留下行迹,秦裕龙得知之后,必然会有所动,到那时…… 唇角微挑,心底暗道,“上元节后,渭南的大戏开锣,建安侯府也必然热闹,秦氏,这一天,你该亲眼瞧瞧!” 淳于信默默瞧着她的容颜,想着她小小一个女子,自入帝京,处处陷阱,步步阴谋,竟然支撑到如今,不禁心中微疼,张臂揽她入怀,低声道,“小狐狸,往日你一个人也倒罢了,如今有了本王,日后,这些事,交给本王可好?” 阮云欢心中一暖,身子慢慢放软,靠在他的怀里,轻声道,“若非王爷助我,又岂能如此轻易拿到秦胜成?” “小狐狸!”淳于信低叹。他说的,不是他来助她,而是他全部替她承担!可是,眼瞧着她眸底的恨意,这句话,一时又无法出口,只有双臂收紧,更深的将她揽入怀中。 一直只凭自己之力的她,怕还不懂如何去依赖一个男子罢! 翌日,淳于信下朝回来,见阮云欢正在偏厅里听鲁二虎回话,便问道,“怎么,庄子里有什么事?” 阮云欢见他回来,起身相迎,说道,“哪里是有旁的事,年前不是大雪封路么?我命他们不必赶着来送年货,这几日刚好一些,鲁大脚便赶着让二虎拉了年节礼过来,还在这里直陪不是!” 淳于信笑了笑,说道,“旁人的奴仆,巴不得昧下什么,鲁大脚父子能如此,也是你这主子当的好!”待鲁二虎见过礼,问了几句闲话,便出门向后堂去。 阮云欢见他临去前的神情,知道有话要说,将庄子里的事略略一听,便打发鲁二虎出府,自个儿转身回后堂来。 淳于信已换了衣裳,一见她进门,便道,“方才礼部上报,说三日后苍辽太子进京,与大邺百官共渡上元节,父皇传旨,四品以上在京的官员家眷皆要伴驾!” 阮云欢微微挑眉,笑道,“这位吕公子当真沉得住气,冬猎之后已经两月,此时方来!” 淳于信含笑道,“苍辽国到帝京路远迢迢,他没有春暖再来,已算不错!”在她身边坐下,顺手揽她入怀,轻声问道,“云欢,邱雪贞、方巧娥已除,其余的人……你可有打算?” 阮云欢垂眸,想了一瞬,叹道,“那吕公子并非常人,未必见得能由我们摆布,倒不如静观其变罢!” 当初苍辽国书送到,诸王与各大世家皆有异动,其中,秦家选定的邱雪贞已被活活烧死,宁王淳于康选定的方巧娥被淳于昌纳为侧妃。至于五皇子淳于昌…… 阮云欢微微挑眉。若吕辰就是苍辽太子,以那样一个人,断断不会选一个商贾之女为妃。余下的,各大世家中,并无如何出色的女子,唯有端王淳于顺选定的魏蓓婷,非但美貌,还颇工心计。如今看来,倒是最有可能的人选。 第407章 当着齐王的面儿敢说这种话 端王与自己结盟,本来可助他一臂之力,但到了大争之时,恐怕反而成了强敌。只是如今秦家尚在,万万不是与端王反目的时候,要如何处置,倒当真是个难题。 淳于信想了片刻,也微微点头,叹道,“一向只听闻苍辽国民风如何彪悍,却万万不料,竟然生得出那样的人物,看来,也只有静观其变罢!” 若苍辽太子是申屠杰一样的人物,人选是谁,倒好办的很,如今见过吕辰,这人选便极费思量。 二人正说着,但闻门外丫鬟回道,“王爷,王妃,宋大人来了!” 阮云欢回眸,向淳于信一笑,扬声道,“请宋大人前厅奉茶!” 丫鬟答应着离去,淳于信皱眉道,“这个宋呆子不在兵部好好办差,成日往这里跑什么?” 阮云欢抿唇一笑,说道,“他来自让他来,难不成还将他赶走?”说着起身,取件日常的袍子替他换上,自个儿又着件云纹锦披,一同出门向前厅里来。 淳于信一边走,一边低声道,“他来有本王见他便好,你巴巴的去做什么?” 阮云欢抿唇,浅笑道,“他要见你,自然是在兵部等着,如今既到府上,怕是为了见我!” 齐王殿下脚步一顿,挑眉道,“为了见你?”心底不觉暗疑。这个宋呆子,与小狐狸相识日久,其间交情还胜过自己,难不成……也是对小狐狸心仪? 阮云欢见他眸中闪过不悦,不由暗暗好笑,一扯他衣袖,笑道,“快些罢,又胡想些什么?” 淳于信微微抿唇,随着她同行,状似漫不经心的问,“如今宋呆子也二十了罢,他一个人在京,终身大事,便得我们为他上些心才是!” 阮云欢好笑,却肃然点头,说道,“王爷说的是!”齐王殿下怎么像那些无所事事的深闺妇人一样,关心起人家的终身大事? 齐王殿下侧头,向她一望,问道,“王妃心中可有人选?” 阮云欢忍笑道,“这个还要问过宋大人自个儿的意思,我们如何做主?” 齐王殿下抿唇,心中暗恼。若宋呆子当真是觊觎小狐狸,难不成也要听他的意思? 说话间,二人已踏入前厅。宋文杰一见,忙起身相迎,待二人分左右首位坐下,才上前见礼。淳于信也不与他寒暄,张嘴便问,“刚刚下朝,怎么宋参将便赶来王府,可是兵部有什么大事?” 宋文杰忙道,“没有没有!兵部无事!” “那你来做什么?”齐王殿下扬眉。 “我……”宋文杰挠头,目光便向阮云欢瞟去,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果然! 齐王殿下瞬间黑了俊脸,凌厉眸光向他一扫,垂眸饮茶,竟然再不开口。若是这宋呆子敢打小狐狸的主意,他便在世家中寻个母老虎给他,好好儿管着! 宋文杰追随他日久,对他的一喜一怒自然熟悉,一瞧这等脸色,便觉得心虚,在座位上拧了拧身子,想要起身告辞,又放不下心中的事儿,要想就此说出来……齐王殿下这张脸,可不知为什么像锅底一样? 二人的情形,瞧在齐王妃眼中,不禁暗觉好笑,却故作不知,命丫鬟奉了茶,向宋文杰笑道,“恰巧方才鲁二虎来,带了许多野味、皮裘,虽说如今年已经过了,可你一个人在京里,想也懒得置办,一顷儿我命白飞随你同去古井胡同,带一些野味去吃,另再选几张皮裘做件袍子穿!” “哦,好!”宋文杰点头。 果然! 齐王殿下眉心一跳,眸中便闪过一层恼意。王妃赏下东西,这个宋呆子连个谢字都没有,还应的如此顺口,果然二人熟捻的很。 阮云欢问道,“前次皇上命户部赏了屋子,可不知缺什么东西?如今狄山、景宁不在,有少的缺的,你尽管来说便是!” 宋文杰摇头,说道,“不过是个落脚处,吃穿皆在兵部,还缺什么东西?若说缺,不过是缺人罢了!”说着,眼眸向齐王一扫,眼巴巴的瞧着阮云欢。 缺人? 齐王殿下暗暗咬牙。齐王妃问你缺什么东西,自然会尽心为你置办,不过是瞧在往日的情份,这个宋呆子,当着他齐王的面儿便敢说出这种话来! “哦!”齐王妃倒不以为意,说道,“缺人啊!你为何不早说,前次邵二公子进京,正是购买官奴的时候,如今急切间却无处寻去,只好慢慢再说罢!” 宋文杰听她扯到官奴上,心中微觉失望,只得点头道,“臣虽出身寒门,如今身边儿却有朝廷派补的几个差役,倒也有人可用,不急!不急!”眼看着话说不到点子上,不禁急的抓耳挠腮。 齐王殿下再也忍耐不住,将手中茶盏重重往案几上一搁,冷道,“你既有人用,又说不急,怎么还说缺人?” 宋文杰吓了一跳,呐呐站起,嗫嚅半天,却说不出话来,愣了片刻,才道,“只是随口聊聊罢了,难不成当真事事要阮大小姐劳心?” 阮大小姐? 齐王殿下将脸一沉,淡淡的道,“什么阮大小姐?”这个宋呆子这是不承认小狐狸已嫁给他齐王? “啊,王妃!”宋文杰匆忙改口,向阮云欢一望,张唇想要说什么,再一瞥齐王殿下,又不敢出口,愣了片刻,又慢慢坐了回去。 还不走? 齐王殿下扬眉,抬眸向他狠望一眼,又不能张嘴赶人,只得也坐着默默饮茶。 眼见二人无话,阮云欢试着转几回话儿,都被齐王殿下打断,不禁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眼见二人的茶已添过几次水,便唤白芍道,“前几日相爷命人送来的茶,你去取来,给宋大人尝尝!” “是!”白芍应命,抿着唇退出厅去。 还给他尝相爷送的茶? 齐王殿下心中越发不悦,冷哼一声,问道,“相爷几时送的茶,本王怎么不知道?” 阮云欢含笑道,“就是前日,爹爹命人送了新出的老君眉来,当时王爷还在兵部,不曾见过,妾身也忘了说!” “嗯!”齐王殿下淡应一声,说道,“宋大人不爱饮老君眉,换旁的罢!” 我几时说不爱饮老君眉? 宋文杰扬眉,却又不敢说不是,只得道,“是!是!臣一向清贫惯了,不必换什么茶,有水就好!有水就好!”说着举杯又饮一口,却还是不提一个走字。 你不走,难不成等本王走? 齐王殿下恨的咬牙,想了一瞬,说道,“再过几月便要招募新兵,兵部应是有不少事,宋参将倒清闲的很!”这是明显的逐客,这宋呆子总听得出来罢! 宋文杰闻言,忙道,“王爷,如今还未过上元节,招募新兵,总要再过个把月。虽有一些小事,却还不急在一时,前几日李尚书上了奏折,皇上批回,说待苍辽太子选妃之事过后再议。”说着,又向阮云欢望去一眼。 齐王殿下皱眉,说道,“苍辽太子选妃,自有户部和礼部,要我们兵部做什么?” 宋文杰急道,“王爷,苍辽太子选妃,各位王爷和各大世家均四处打点,我们却不知王爷心意,莫不是心里有了人选?”说话间,神情终于露出一抹焦灼。 淳于信抬眸,向他一望,说道,“莫不是宋参将有什么人举荐?” 宋文杰一愕,苦笑道,“臣虽身受皇恩,终究出身寒门,又如何识得名门世家的小姐?” 阮云欢微微抿唇,笑道,“如何不识?前次前赴七岭,宋大人岂不是与祥云公主和程大小姐均是熟识?” 宋文杰脸色微变,急急道,“她二人如何能够和亲?” “为何不能?”阮云欢扬眉,瞧着他似笑非笑,说道,“程大小姐也倒罢了,怕她也没有那份心肠,祥云公主又如何不能?” “这……这……”宋文杰张口结舌,脸色便有些发白,向淳于信一望,低声问道,“王爷……莫不是属意祥云公主?” 到了此时,淳于信才觉出他神情有异,剑眉微挑,问道,“怎么,宋参将以为不妥?” 宋文杰脸色更白,默然许久,才低声道,“闻说苍辽国一半国土是大漠草原,民风彪悍不说,苍辽皇族之内,争斗也极为惨烈。祥云……祥云公主那温婉的性子,又是……又是家里娇养惯了的,如何……如何能去那等地方?” 淳于信心头微动,向阮云欢瞧去一眼,却见她神色不动,只是垂着眸子饮茶,不由微微挑眉,说道,“大邺朝世家小姐,哪一个不是娇养惯了的,旁人能去,祥云为何不能?” 宋文杰大急,转身阮云欢道,“阮大……王妃,你与祥云公主情同姐妹,便忍心她远嫁苍辽,这一世再不知她生死?” 什么叫“阮大王妃”? 阮云欢心底好笑,却只是轻轻一叹,转头向淳于信一望,说道,“当着王爷的面儿,这些话说来有些忌讳。莫说苍辽皇室,便是我们大邺朝皇宫中,又几时停止过争斗?祥云若是正经的公主也倒罢了,偏偏她是外姓公主,如今呆在皇宫里,出不得出,进不得进,你道她就能过得安然?” 宋文杰闻言,不禁咬唇,闷声道,“那总也强过送去那再不知道消息的地方!” 阮云欢摇头,说道,“她为何随我去七岭,难不成你不知道?不过是为了出宫透透气罢了!如今苍辽太子提亲,正是个好机会。冬猎时的吕公子,你也见过,虽不曾明言,但皇上待如上宾,又是苍辽人,想来也猜到他的来历。那样的人品,也不至于辱没祥云。” 宋文杰一张脸渐渐苍白如纸,狠狠咬唇,涩声问道,“王妃,这些……这些话是王妃的心意,还是……还是祥云自个儿?” 只称“祥云”却不口唤“公主”,这句话一说,齐王殿下纵再迟钝,也猜到他的心意,淡淡问道,“王妃如何,祥云又能如何?” 到此地步,宋文杰再也撑不下去,将袍摆一掀,当厅跪倒,说道,“若是祥云自个儿的意思,微臣再不敢求什么,若是……若是是王妃之意,只求王妃再问过祥云,或者……或者她并不愿嫁去苍辽国。” 第408章 齐王殿下是个醋坛子 还不直说! 阮云欢双眸定定,向他逼视,淡淡道,“宋大哥,除非你有一个让她不嫁苍辽,还能离开皇宫的法子,若不然,又何必扰她?” 宋文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迟疑良久,突然将牙一咬,磕头道,“王爷!王妃!臣宋文杰心仪祥云公主日久,求王爷、王妃成全!” 这个家伙绕这么大圈子,就是为了求娶祥云? 淳于信瞠目,向他瞪视片刻,说道,“宋参将,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吗?” “臣知道!”宋文杰直起身来,说道,“臣出身寒门,本配不上世家小姐,何况还是御封的公主。只是七岭一行,臣心仪祥云公主是实,若是她能许一个好驸马,臣这番心思也就烂在肚子里,可是如今……如今……” “如今苍辽太子还未进京,你如何知道他不是一个好驸马?”阮云欢悠悠接口。 宋文杰一愕,低声道,“臣只是想那苍辽国……” “宋大人!”阮云欢截声打断,水眸向他定定而视,说道,“你可想清楚一些,若你只是怕她嫁去苍辽,我和王爷自可替她在大邺寻一个名门公子!若是如此你便能安心,这番心思,便给我塞回肚子里去!” 宋文杰脸色阵青阵白,默然良久,才低声道,“纵是名门公子,也要品貌相当,疼她惜她才是……” “你这个呆子!”淳于信不禁笑骂。 这些日子,宋文杰成天借故上门,最初以为他一人在京无处可去,渐渐的见他总向阮云欢身上瞄,自己竟然想到了旁处,此刻才知道,他竟然是想要齐王妃做大媒,只是绕这么大圈子,到现在还犹疑不定,当真是个书呆子! 阮云欢也是不禁皱眉,淡道,“只要她不嫁去苍辽,旁的事,便不劳宋大人操心了,请回罢!”直言逐客,竟然比齐王殿下还不留情面。被他烦了这么久,就不信逼不出他一句话来。 宋文杰大急,膝行两步,唤道,“王妃……”一时间,心中天人交战,终于狠狠咬唇,亢声道,“王爷!王妃!祥云嫁给旁人,臣都不能放心,还求王爷、王妃成全!”说着着着实实的磕下头去。 终于说出来了! 阮云欢轻吁一口气,抬头向淳于信一望,点头道,“此事我会寻机会问过祥云,若她果然对你有意,我自然从中周旋,若她无意,你也只好死了这份心!” 宋文杰大喜,忙连连点头,说道,“祥云公主若是对臣无意,臣岂敢强求?” 阮云欢点头,当即唤他起身,命人送出府去。 耳闻宋文杰走远,齐王妃端着茶要饮,却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声来,越笑越是按捺不住,竟手指微抖,将茶水泼在衣襟上。 齐王殿下咬牙向她瞪视,见她越笑越是放肆,不禁咬牙道,“齐王妃,你早知宋呆子的来意,是不是?” “是啊!”阮云欢点头,忍不住大笑出声,说道,“想不到齐王殿下还是个醋坛子!”话一说完,跳起身拔步便跑。 “小狐狸!”淳于信咬牙低唤,起身追了出去。刚才自己所有的心思她皆瞧在眼里,偏偏又不说穿,只偷偷瞧他的笑话儿! 笑闹一番,阮云欢对此事倒也不敢怠慢,说道,“我们费尽心思,想要助祥云渡过此劫,如今宋呆子既说了出来,此事便好运筹!” 淳于信摇头道,“只是不知道祥云对宋呆子如何?” 阮云欢抿唇一笑,说道,“七岭一行,祥云常常将‘宋大人’三字挂在嘴上,若说无意,谁又能信?只是这等事,总不能让女儿家先行出口,好在那宋呆子人虽呆一些,却不是一个没担当的!”说着起身便唤丫鬟服侍更衣。 淳于信扬眉,问道,“你要进宫?” 阮云欢点头,笑道,“知晓归知晓,这层纸总要戳穿了才行!” 淳于信点头,想了一瞬,说道,“也好!我昨日进宫,皇祖母还问起你,你既然进宫,也去给皇祖母和母妃问个安罢!” 阮云欢动作稍顿,点头道,“我知道!”虽说不用按品大妆,但想着要见皇太后邵氏和陈贤妃,仍是用心打扮。上穿银霓红细云锦广绫合欢上衣,下着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腰缠七色宫绦,下垂蓝田压裙玉佩,一套墨研静雨的首饰,将整个人衬托的娇艳无匹,却不显奢靡。 淳于信一见,只觉眼前一亮,上前将她轻拥入怀,轻声叹道,“小狐狸,你这样子,本王当真不放心放你出门!” 阮云欢“嗤”的一笑,说道,“我是进宫,又不是往旁处去!”身子在他怀中轻挣,轻声道,“宫里有我去便可,席侍郎府上,终究是祥云的家人,还劳烦王爷跑一趟,也教他们不能小瞧了宋呆子!” 席秋月已是御封的公主,亲事便要御定,席子谦虽然是席秋月生父,亲事却已经不由他做主。齐王亲自前去知会一声,不过是以示隆重,也算是给了宋文杰天大的体面。 淳于信微微蹙眉,淡道,“这满朝谁不知道宋呆子是本王的人,谁敢小瞧于他?”虽如此说,倒也并不轻慢,想了一瞬,说道,“等你从宫里回来,将此事落实了再说罢!”想着她既进宫,自个儿呆在府里也无趣,便也换了衣裳,一同出门径直去兵部。 阮云欢此时身为齐王妃,进宫已不必递帖子,自明德门进宫,不去储秀宫,却径向长寿宫而来。 邵氏一见阮云欢,笑着招手,笑道,“你自大婚后,也不常进宫来瞧瞧哀家,倒是福宁常来!” 阮云欢行过大礼,含笑道,“是睿敏的不是,该多进宫来陪皇祖母说话儿才是,可是齐王殿下恐睿敏话多,吵了皇祖母的清静!” 邵氏一听,撑不住笑起来,说道,“听听,这张小嘴,说来倒是你一片孝心,反成了哀家的不是!” 阮云欢抿唇低笑,说道,“皇祖母疼爱孙儿孙媳妇儿,哪里有什么不是?要有不是,也是齐王殿下的不是,不曾将话儿说的清楚!” 邵氏笑道,“听听,莫说老四不在这里,纵在这里,那木头疙瘩也被你埋怨了去!”拉着她的手在身边坐下,垂眸向她小腹一瞧,叹道,“你们和老五同一日成亲,怎么福宁有了身子,你却没有动静?” 阮云欢苦笑,说道,“皇祖母,这等事,哪里由得了人?” 邵氏点头,笑道,“也幸好是老四那性子,天大的事也不见他着急,若是换了旁人……”话说半句,摇了摇头,便不再说。 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早就立侧妃、纳妾了吧? 阮云欢微微扬眉,不愿继续这个话题,转话问道,“前几日闻说皇祖母身子有些不适,如今可好了些?” “有什么不适?”邵氏摇头,说道,“不过是年纪大了,今年又冷,抵不住风寒罢了!”说着一手在膝上轻揉。 阮云欢心头一动,说道,“可是关节有些湿冷,变天儿便疼?” 邵氏“咦”的一声,说道,“你还懂些医理?” 阮云欢笑道,“哪里是懂什么医理,只是幼时跟着外祖父,外祖母便有这天冷腿疼的毛病,所以知道一些罢了!”说着挨近一些,替她轻轻揉腿。 邵氏但觉她掌心绵软,力道却松紧有度,揉的极为舒服,不禁点头,叹道,“靖安侯当真是好福气!” 阮云欢知道她说的是祖父老侯爷,也不纠正,只是轻声笑道,“若论福气,又有何人强得过皇祖母?” 邵氏轻轻摇头,叹道,“旁人均瞧着皇家的气派尊荣,却又哪里知道这里头的苦楚!”轻叹一声,倒有些意兴阑珊。 阮云欢知道她想见宫中争位夺嫡的惨剧,一时也是默然。 隔了片刻,邵氏缓过神儿来,问道,“你今儿这个时辰进宫,为了何事?”通常进宫请安,皆是在清早,此时却已近午。 阮云欢闻问,心头微微一动,低声笑道,“说来倒是一桩喜事,只不知成与不成?” “喜事?”邵氏倒来了精神,问道,“什么喜事?” 阮云欢抿唇,说道,“说来也有趣,去岁,睿敏蒙父皇恩准,曾去七岭封地一行,皇祖母想必知晓!” 邵氏点头,笑道,“也不知你使了什么法子,竟然串通皇帝,只说是去了济宁,后来七岭那里的事传出来,才知道你竟跑去了七岭,一个女儿家,当真是胆儿大!” 阮云欢微微一笑,也不以为意,说道,“便只因睿敏一个女儿家,父皇不愿睿敏孤身上路,便许了睿敏所请,命祥云公主相伴。” 邵氏点头,说道,“便是差一点儿和亲昔久太子,被秦珊毁去容貌的?” “嗯!”阮云欢点头,说道,“便是她!” 邵氏点头,叹道,“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命途多舛。前几日她随着柳妃来请安,我瞧着倒稳重!” 阮云欢点头,续道,“她随睿敏前往七岭,路上巧逢宋探花奉命巡查,不知为何,宋探花对她一见倾心,今日竟求到齐王殿下跟前儿。这等事,王爷堂堂男儿又哪里插得了手,便只好托睿敏来走这一遭。” “宋探花?”邵氏想了想,问道,“可是那个跟着老四出征东海的宋探花?” 阮云欢见她深居后宫,对朝中的事竟知道的如此清楚,不禁心中暗佩,点头道,“是他!只是他出身寒微,祥云可是御封的公主,怕父皇不准。” 邵氏皱眉,说道,“出身寒微又如何?总强过那些纨绔子弟!我闻说他虽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却捏着两双筷子便敢冲锋陷阵,倒是个有胆气的男儿!” 阮云欢忍不住笑出声儿来,说道,“捏着筷子冲锋陷阵怕是妄传,那是前次宫中饮宴入了刺客,他身无兵刃,才捏着筷子冲了出去,对阵东海却不曾听说。” 邵氏一听,也笑了起来,说道,“可见这传言难信!”想了想,在阮云欢手背轻拍,说道,“此事你且去问祥云,只要她肯,皇帝那里有我呢!” 阮云欢一听大喜,忙跪拜谢恩。 第409章 自然是为了祥云的终身大事 出长寿宫,阮云欢略略一想,唤过一个小太监,说道,“你去储秀宫寻祥云公主,只说我有事寻她,让她去云祥殿等我!” 小太监应命,飞奔而去。阮云欢转路,却向凤鸾宫来。跨入凤鸾宫的大门,遥遥便听到阮云乐的笑声,听来极为喜悦。阮云欢微微一笑,命小太监回禀。 陈贤妃闻说她来,脸上笑容微落,便又瞬间扬起,笑道,“还不快请进来,大冷的天儿!” 殿外阮云欢闻唤,才慢慢跨入,见外殿无人,便向内殿来。但见陈贤妃歪在榻上,一旁阮云乐斜跨榻沿,正含笑说着什么。阮云欢浅笑见礼,说道,“睿敏见过母妃!” 陈贤妃欠了欠身,笑道,“怎么这会儿进宫来了?” 阮云欢见宫女端了椅子,便上前坐下,浅笑道,“这几日忙些杂务,不曾给皇祖母和母妃请安,今日得空儿,便赶着来瞧瞧,母妃身子一向可好?” 陈贤妃点头,说道,“好!”又问,“见过皇祖母了?” 阮云欢点头,笑道,“先去的长寿宫。” “嗯!”陈贤妃眸光在她身上一扫,说道,“往日见你多一些,如今你们大婚之后,反是见福宁多些!”语气便有些淡淡的。 阮云欢浅笑道,“睿敏哪里及得上福宁的福气,她住在宫里,凡事不必自个儿打理,如今又有了身孕,正要养着才好。”说着抿唇,笑道,“可见父皇赏这两个封号,必有道理,睿敏便只是劳碌的命罢了!” 这话倒将陈贤妃说笑,向阮云乐一望,点头道,“嗯,如今想来,福宁倒当真是个有福的!”只字不提“睿敏”二字。 阮云欢也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 阮云乐听着得意,一手在小腹上轻抚,目光便在阮云欢身上一扫,说道,“说来也是,怎么姐姐还不见动静?” 阮云欢浅笑道,“刚说你是有福的,你便来眼气我!” 陈贤妃阖眸,淡淡道,“云欢,转眼老四也二十了,他不说,你也莫不当回事儿!若不然……”略顿了顿,慢慢直了直身子,说道,“云欢,这话说来你也莫恼,老四不小了,大婚之前,屋子里也不曾放人,如今你们成亲已有些日子,你又没有动静,倒不如给他立两个侧妃,一则全了规矩,二则也替你分分忧,安安他的心!” 刚刚四个月就叫有些日子? 阮云欢眉心一跳,含笑道,“王爷成日忙碌,此时倒不曾提过。” 陈贤妃摇头,淡笑道,“他一个爷,这等事还要他来说?你是齐王府的主母,自然该当由你来替他操持!” 阮云欢眨眼,点头道,“母妃说的是,只是虽说是侧妃,也总要门户相当,配得上齐王殿下才是!” 陈贤妃点头,默了一瞬,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向前倾了倾身子,说道,“年下见潘家的两个丫头很好,个个水葱儿一般,不知老四可曾瞧见?” 阮云欢扬眉,问道,“江淮潘家?” 陈贤妃点头,笑道,“论门第、出身,倒也不差,又是姐妹俩,一同嫁了过去,还好相处!” 她们自然好相处,只怕更容易合起伙儿来罢! 阮云欢淡笑,侧头回思一会儿,说道,“嗯,是潘家长房的孙女儿罢?瞧着年岁尚小!” “年岁与你相当!”陈贤妃笑,点头道,“就这么定了罢,回去你和老四说一声儿,早些定个日子,将人接去!” 这就定下了? 阮云欢扬眉,含笑道,“此事云欢记下,回去自会禀过王爷!” 那里阮云乐忙道,“恭喜姐姐!” 阮云欢笑道,“多谢妹妹!说来,再过几个月,五殿下便要封王,又逢妹妹有了身子,才是双喜临门呢!” 阮云乐眸子发亮,却抿唇笑道,“殿下那才是大事,妹妹这又算得上什么?” “可不能这么说!”阮云欢含笑,说道,“妹妹肚子里若是男胎,那出世可就是小世子,岂不是喜中之喜?” 阮云乐听她说话句句中听,喜的连连点头,向陈贤妃望去一眼,但见她也是眸含喜色,心中更觉舒畅,心中暗道,“这个丫头素来是不让人的,如今五殿下快要封王,我便与她平起平坐,又有了身子,便压她一头,她也知道要伏低做小!” 那里阮云欢见引的她喜欢,便起身向陈贤妃辞了一礼,说道,“方才皇祖母有话要我传给祥云,这便告辞,改日再来给母妃请安!” 陈贤妃奇道,“太后怎么会有话给祥云?” 阮云欢浅笑道,“似乎是为了苍辽太子和亲的事儿,倒不曾说的确切!” 阮云乐微诧,说道,“苍辽太子和亲?苍辽太子那样的人物,与那丑八怪有什么干系?” “福宁!”陈贤妃低声喝阻,向阮云乐一望,脸色便有些难看,淡淡点头,向阮云欢道,“你去罢!” 阮云欢微微一笑,再辞一礼,这才退了出去。 阮云乐耳闻宫女送阮云欢出去,忙向陈贤妃道,“母妃,莫不是齐王当真选中了祥云?” 陈贤妃皱眉,微微摇头。 阮云乐撇唇,说道,“祥云纵然出色,如今容貌已毁,苍辽太子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瞧得上她?” 陈贤妃摇头,说道,“正因那苍辽太子不是傻子,才不得不防!”见她眼中露出迷惑,不禁暗暗叹气,说道,“祥云本就出身显贵,如今已经是圣旨御封的公主。仅这两点,沈家小姐便处处不如她。苍辽太子若是只要个美貌的,又何必巴巴求娶大邺公主?选的自然还是家世!” 阮云乐皱眉,说道,“纵不是要挑最美的,也不至于要一个丑八怪!” 陈贤妃见她见识也仅止于此,不禁心里暗叹一声。当初,若是淳于昌果然能娶到阮云欢,以阮云欢之智,此时行事便事半功倍。而这阮云乐,却空有一副好皮囊,不过草包一个! 阮云乐见她不再反驳,心中筹思。沈子晴生的虽美,出身果然差了一些,倒不如趁苍辽太子未到,再另觅人选,倒念间,倒是想到一人。 这里陈贤妃和阮云乐胡乱猜测,阮云欢却已出凤鸾宫,向云祥殿而来。 席秋月得了小太监的传信儿,早已在云祥殿等候,闻听她来,忙快步迎出殿来,说道,“怎么闻说姐姐是从长寿宫出来命人传话给我?”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方才太后还夸你端稳,此刻便急的火上房似的!”与她见过礼,牵着她的手向殿内来。 那里柳凡也起身相迎,说道,“怎么这个时候想起进宫来了?” 阮云欢向她肚子瞧了一眼,说道,“想着你这里揣着个宝贝,宫里必然好吃好喝伺候着,我也来沾沾光,讨顿午膳吃!” 说的柳凡笑了起来,指她道,“听听,堂堂齐王妃,连讨饭也说了出来,也不怕人打嘴!”笑着与她见礼。 阮云欢忙将她扶住,笑道,“你身子金贵,这可不敢当!” 柳凡有些日子不见她,如今眼看到了午时,当真传话留膳,三人这才坐下。柳凡点头,向席秋月望去一眼,说道,“你神神秘秘的,将祥云唤到这里,究竟是要说什么?”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自然是为了祥云的终身大事!” 一闻此言,席秋月先脸色微变,咬唇道,“姐姐莫取笑妹妹!” 阮云欢扬眉,说道,“哪个取笑你?”侧头向柳凡道,“姐姐冬猎时,可曾瞧清那吕公子?” 柳凡点头,说道,“端的是一表人才!” “岂止是一表人才?”阮云欢摇头,叹道,“此人腹有乾坤,放眼我大邺,也寻不出几个这样的人来!” 柳凡皱眉,说道,“我几次向皇上探问,皇上均笑而不语,此人果然是苍辽太子?” 席秋月听到“苍辽太子”四字,脸色便有些苍白,咬了咬唇,起身便向阮云欢跪下,低声道,“姐姐,苍辽太子纵好,若是……若是能得姐姐周全,可以不嫁,妹妹愿给姐姐为奴为婢!” 慌的阮云欢急忙起身相扶,说道,“这是说什么呢,快起来!” 席秋月摇头,抓着她的衣袖,求道,“姐姐,妹妹虽在宫里,但是各处嫔妃那里也听到些风声。苍辽太子提亲,各位王爷和各大世家均有动作,偏偏……偏偏齐王殿下没有,如今姐姐来此,莫不是……莫不是……” “你说什么糊涂话?”阮云欢皱眉,一把将她拖起,佯怒道,“原来公主以为我阮云欢是以姐妹终身做筹码之人,看来我是白识得公主,这便告辞!”说着转身便走。 席秋月忙一把将她拽住,求道,“好姐姐,是妹妹说错了话,姐姐大人大量,莫怪妹妹!” 柳凡向阮云欢斜睨,笑道,“怎么嫁了人,脾气倒长了,可见是齐王殿下宠坏了的!”也劝道,“这几日宫里宫外到处嚷嚷苍辽太子提亲之事,祥云空自着急,也没处说去,你倒体谅一下!” 阮云欢侧身,向席秋月横来一眼,说道,“只怕一顷儿说出话来,祥云公主更恼了我,还是早些走的好!” 席秋月忙道,“妹妹知道姐姐为妹妹操心,任凭说什么,再不恼的!” 阮云欢扬眉,问道,“不恼?” 席秋月忙点头,说道,“不恼!” 阮云欢这才缓了颜色,转身坐了回来。 柳凡知道她是作态,掩唇笑道,“有什么话快说罢,你瞧将祥云急的,一顷儿仔细吃不下东西,回头又说我小气!”倒将席秋月说的笑了出来。 阮云欢微微一默,正了颜色,说道,“祥云,当初定计,毁你容貌,一则为了避开申屠杰,二则是为了除去秦珊。哪知走了申屠杰,又来一个苍辽太子,看来这并非长久之计,又焉能知道,走了苍辽太子,还会有什么人来?” 柳凡点头,说道,“如今看来,最好的法子,是尽快寻人嫁了,以绝后患!” 阮云欢点头,双眸定定向席秋月凝注。 第410章 她们进门我搬出去便是 席秋月脸色乍青乍红,默然片刻,垂头道,“话虽如此,可是……可是急切间,我……我……” “傻妹妹!”柳凡抓着她的手,急道,“你自幼在帝京长大,这许多世家公子你都见过的,难不成便选不出一位?只要你说了出来,我们自会设法助你!” 席秋月脸色越发苍白,咬唇默了片刻,才轻轻摇头,说道,“祥云虽自幼出入各大世家,可是……可是……如今随意许一个人,祥云宁肯落发,当姑子去!” “又说这等傻话!”阮云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当姑子便能落个清净,我也当姑子去!” “啊哟,那可不成!”柳凡嚷了起来,说道,“你当了姑子,那齐王殿下打了上去,将庙拆了,我们可怎么办?” 说的二人笑了起来,阮云欢指她道,“你要当母妃的人,还说什么‘我们’?当真打上庙去的,怕是皇上呢!” 柳凡听她这话里有些不对,问道,“怎么,齐王殿下何处不如你的意?” 阮云欢默了一瞬,叹道,“哪里是他?是贤妃娘娘,要给他立侧妃呢!”当即将方才陈贤妃的话说了一回。 柳凡默然片刻,叹道,“云欢,你也莫多想,谁让我们嫁入皇室呢!” 阮云欢抬眸向她一望,冷嗤道,“姐姐在宫里久了,倒是认命!” 柳凡悚然,咬了咬唇,说道,“妹妹说的……是秦翊?”见阮云欢不语,抿了抿唇,轻声道,“自我有孕,虽说受尽恩宠,可皇上也只白日过来,夜里……那一晚,本来是魏贵人侍寝,哪知道半夜魏贵人不知为何受惊,叫嚷起来,惊了圣驾,皇上一怒离去,便入了那贱人的宫里。” 阮云欢微微蹙眉,问道,“事后,不曾听魏贵人说过什么?” 柳凡摇头,一手在小腹轻抚,苦笑道,“如今我这里人人盯着,也人人躲着,生怕我有个好歹,赖到她们的身上,还有谁来说什么?”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一手在她腕上轻按,说道,“姐姐,是妹妹心急了些,姐姐莫放在心上!” 柳凡微微抿唇,便不再语。 席秋月却小心瞧着阮云欢神色,轻声道,“姐姐当真容齐王殿下收两个侧妃回去?” 阮云欢失笑,伸指在她额上一戳,说道,“说着你的事儿,怎么转到我的身上?” “可不是呢,怎么就把话岔了开去!”柳凡笑着接口,向席秋月一望,说道,“你莫说那当姑子的话,莫说席大人不肯,皇上也断断不会允你,横竖还是云欢的法子,选一个人嫁了是正经!” 席秋月脸色乍白乍红,默然片刻,摇头道,“妹妹当真想不出什么人来!” 阮云欢问道,“是想不出人,还是想着即便有人,也怕事不能成?” 席秋月一惊抬头,说道,“姐姐此话何意?” 阮云欢道,“瞧你这神色,分明是心里有人,莫不是哪位皇子?因着公主的身份,怕不能指婚?”既然是御封的公主,与皇子之间便担了兄妹的名份,不能通婚。 席秋月咬唇,扭身道,“姐姐欢喜了皇子,便道只有皇子是好的,旁人家便没有好男儿?” 柳凡笑道,“旁人家有好男儿,你倒是说出来一个给我们听听!” 席秋月抿唇,低声道,“纵有……纵有此人,又……又焉知……焉知他心里,是不是……是不是有……有我……” “果然有人?”柳凡惊异,忙推她道,“是何人?可曾娶妻?” “自然没有!”席秋月低呼,一句出口,早已羞的霞飞双颊。 阮云欢心里好笑,脸上却不露声色,催道,“究竟是谁,还不快说!” 柳凡扬眉道,“她封公主之时若就有这么个人,便没有随后这许多事端,必是那之后的事儿!” 阮云欢点头,说道,“只是封公主之后,最常见的男子,只有能出入宫禁之人,难道……”眼睛眨了眨,含上一抹笑意,惊声呼道,“莫不是我七表哥公孙致?”说着向柳凡眨眼。公孙致从东海回京之后,调任禁军骁骑尉。 席秋月忙道,“七公子虽然人品俊赏,祥云却只有赞赏!” 柳凡会意,也忙问道,“莫不是我哥哥柳中岩?”柳中岩是柳阁老长孙,柳凡嫡亲的哥哥,现任御林军副统领。 席秋月又连连摇头,说道,“柳公子虽好,祥云却不敢高攀!” 阮云欢又道,“我瞧邵二公子风流俊雅,莫不是他?” 席秋月忙道,“姐姐可不是胡说,邵二公子这两年才回一次帝京,祥云又岂时见过他?” 柳凡笑道,“更可见是才有的事儿!” 阮云欢笑道,“那便是李尚书府上的公子?” 席秋月急道,“没有的事……”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连提十几位世家公子,席秋月均是连连摇头。柳凡不耐道,“这几位公子,可是我们大邺朝名门公子中最出色的几位,你均瞧不上,那便只有几位皇子了!” 席秋月急道,“难不成只有世族公子才可相许?寒门之中,便没有好男儿?” “哦……”阮云欢、柳凡二人齐齐点头,一脸的恍然。柳凡点头道,“原来妹妹心仪的,是一位寒门男儿!”说着话,目光不禁向阮云欢望去,心中暗惊。 说寒门男儿,又能见得着祥云的,难道竟然是在守宫的军中?若是将军也倒罢了,寻常将士,如何能配得上公主?此话传出去,莫说祥云的名节受损,那名男子,怕也是死路一条。 阮云欢却抿唇浅笑,说道,“祥云心仪的寒门男儿,不知是何人?” 席秋月见说漏了嘴,一张小脸儿涨的通红,垂首道,“他……他……我不知道,他心里……他心里是不是……是不是有……有我……” 阮云欢挑眉,说道,“这可难了,你都不知道,我们如何知道?若不然,还是世家公子中选一个,还方便一些!” 席秋月大急,说道,“若不是他,秋月宁肯不嫁!” “哦!”二人又再点头。 柳凡挑眉道,“他?” 阮云欢似笑非笑,也道,“他?” 席秋月顿足,嚷道,“人家当你们是姐姐,你们只拿人戏弄,再不理你们!”说着赌气侧过身去。一张小脸儿已如要滴出血来,涨的通红,咬着唇,任凭二人引逗,再不肯说一句话。 “你呀!”阮云欢推她一把,好笑道,“和那呆子当真是一对儿呢,他说话儿绕八百个圈子,你也如此不痛快!” 席秋月身子一震,失声道,“姐姐,你说什么?” 阮云欢斜睨她,说道,“今儿宋呆子求到我们门上,说你嫁旁人他均不放心,想要娶你为妻,我进宫来,便是问你肯不肯?” 席秋月又惊又喜,咬唇道,“他……他说……他说要……” “是!”阮云欢点头,含笑问道,“你肯不肯?” 席秋月怔了片刻,说道,“他待席月虽好,可是……可是待程姐姐……待程姐姐也甚好,他……他当真说的清楚……” 阮云欢好笑,说道,“这等事自然是问清楚才来!” 席秋月晕生双颊,眸中光芒竟亮的夺人,咬着唇,偏说不出话来。 柳凡万不料提到宋文杰,转念一想便已明白,好笑道,“你们去一回七岭,便生出这许多趣事,竟都瞒着我!”伸手在席秋月肩上一推,说道,“肯不肯,你倒说句实话,也好让云欢将话回过去,莫让那呆子傻等!” 席秋月虽性子爽落,终究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这等事如何自个儿亲自出口,踌躇片刻,低声道,“妹妹听姐姐们的便是!” “听姐姐的,将你嫁给苍辽太子,日后便是一国之母呢!”柳凡好笑低嚷。 席秋月扭了扭身子,只是不肯再说。 阮云欢笑道,“你不说,我便当你应了,改日求了圣旨下来,你反悔也无用!” 席秋月小脸儿涨的通红,心中且羞且喜,只是垂头绞着手里的帕子,再不肯出一声。 此事说定,也算了结一桩大事,阮云欢见她羞的抬不起头,便也不再逗弄。 柳凡这才又转了前话,问道,“那潘家的两位小姐,我倒不曾留意,是怎样的人物?” 阮云欢摇头,说道,“那日宫宴虽瞧见一眼,却也并未留意。” 柳凡皱眉,说道,“还是使人去探问清楚的好!” “那倒不必!”阮云欢淡淡摇头,微微皱眉,说道,“那两位小姐是何等样人并不打紧,我只是想知道,这贤妃娘娘为何突然攀扯上潘家!” 席秋月见不提自个儿的事,倒自在一些,闻言皱眉道,“潘家从前平阳王妃亡故,家道便一日不如一日,到了小世子夭折,族中竟连个出头的人都没有,直到潘家小姐选秀进宫,才算有些起色。” 柳凡点头道,“我初入宫时,曾试着与潘贵人相处,却见她淡淡的并不多理睬,也只得罢了,如今……”话说半句,突然轻吸一口凉气,说道,“前些日子,我有身孕,秦翊失宠,便是这潘贵人最受恩宠,莫不是与她有关?” 阮云欢皱眉,说道,“她是三房的嫡长女,那两位潘小姐是长房的孙女儿,她们嫁入齐王府,对潘贵人有什么好处?又与贤妃娘娘有什么干系?”暗想潘家的情形,却无从抓摸,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三人正议,宫女来回,说膳已摆好。 阮云欢展眉,笑道,“先用膳罢,横竖也不是今日抬人进府!” 柳凡抿唇,笑道,“听听,她倒成了主人,让起客来!”一边扶着杨子的手起身,一边叹道,“你如今说的轻巧,可得自个儿拿定主意才好,若她们进了门,又要如何应对?” 阮云欢水眸微眨,咬唇道,“她们进门,我搬出去便是!” “你呀!”柳凡只当她说笑,笑着摇头,说道,“横竖你是懿旨赐封的齐王妃,她们如何大得过你去,还用得着给她们让地方?” 席秋月却向阮云欢深深一望,眸中皆是深思。 第411章 幸好是女子 出云祥殿,已是黄昏时分。阮云欢也不用太监引路,独自穿过御花园,向明德门方向而来。 刚刚行至太液池畔,但见寒枝老树间,一个青色的身影慢慢转出,垂着头,迎面而来。阮云欢微微扬眉,浅笑道,“原来是沈家妹妹,一向少见!”眸光向她身上一转,但见虽然厚厚的棉衣包裹,仍然难抑她瘦削的身形。 从冬猎到现在,已近两个月,她滑胎之后,竟然没有将养过来。 沈子涵似乎吃了一惊,抬头见了是她,微一迟疑,上前见礼,低声道,“臣妾见过王妃!”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说不出是悔是恼,还是恨。 当初,明知五皇子已与阮云欢指婚,为了嫁入皇室,改变自己卑微的出身,还是硬挤身进去,抢一步进门有孕。原以为,阮云欢行事顾及颜面,对自己纵有恼意,有着往日的情份,断不会将自己如何。 哪里知道,大婚之时,她们姐妹易嫁,自己竟落在一个素有嫌隙,又行事狠毒,不顾脸面的阮云乐手中…… 她眼底的恨怒,满满收入眼底,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沈妹妹不必客气!”抬手命起,问道,“妹妹这是何处去?” 沈子涵微一抿唇,一手提了提手臂中挽着的篮子,轻声道,“我们皇子妃要取梅花的花瓣做梅花酥酪,命臣妾取摘花瓣,这便回长信宫去。” 阮云欢垂目,果见她手臂中挽着一只小小的竹篮,篮子里已盛了半篮子的花瓣,不由微微一笑,说道,“怎么如今福宁饮食如此讲究,往日倒不知道!” 沈子涵眸中露出一抹恨意,垂眸间便掩了过去,轻声道,“有孕之人,胃口有异罢了!” 阮云欢点头,说道,“也难为你!那日围场中得了你的消息,一直挂念,只是探望不便,还望妹妹莫怪!” 沈子涵闻她提到自己滑胎之事,心中恨意更是难平,低头道,“多谢王妃!”语气中,终究透出些荒凉。 自从淳于昌大婚,恩爱皆被阮云乐一人占去,原本指望着生下长子,还能再争恩宠,哪里知道,竟然受人暗算。 阮云欢点头,也不愿再与她多说,只是点头道,“妹妹保重,自然有日后,如今天晚,妹妹快些回罢!” 沈子涵眉心微微一跳,倒也不问,只是福身为礼,请她先行。 第二日。 阮云欢一早妆扮,待齐王殿下下朝回府,草草用过早膳,便相携进宫。 入长寿宫,但见皇帝正坐着与邵氏闲话,二人忙上前拜倒。皇帝摆手,说道,“正说你们,你们便来了!”目光向阮云欢一扫,说道,“睿敏,你可知罪?” 阮云欢微微抬头,轻声道,“睿敏不知做错何事,请父皇明示!” 邵氏摆手,笑道,“大节下,也不怕吓坏孩子!”向二人道,“起罢,有我呢!” 皇帝皱眉,不满道,“母后如此说话,让朕君威何在?” 邵氏笑道,“这长寿宫里,只论父子,不论君臣,皇上还摆什么君威?”见二人还跪着,说道,“还不起来说话?”命人将二人扶起,说道,“方才正与皇上说祥云的亲事呢!” 阮云欢本就为此事而来,方才已猜到几分,闻言俯首道,“是!”转向皇帝道,“父皇,祥云与宋大人,确系两情相悦,还请父皇成全!”说着又行下礼去。 皇帝冷哼一声,说道,“两情相悦?如今苍辽太子来朝,你却要将朕亲封的一个公主嫁给一个寒门探花,莫不是为了逃避和亲?” 阮云欢微微勾唇,抬头道,“回父皇,他二人七岭一行便已有情,只是守礼不曾有什么逾越。如今虽说是因苍辽太子提京,宋大人才大着胆子相求,却也确实是真情所系。” 皇帝微微扬眉,淡道,“他纵有真情,只是他出身寒微,如今也不过官至四品。祥云系出名门,如今又贵为公主,他又凭什么迎娶?” 阮云欢眨眸,说道,“父皇,宋大人自金榜高中,随齐王殿下出征东海,一个文弱书生,却冲锋陷阵,立下累累功勋,连父皇也曾道,赏的轻了一些。只是他官职升的太快,恐助长他骄纵之气,不能一升再升,如今他既有所求,倒不如恩准,一则全了他的心思,令他感激皇恩,二则,便以赐婚赏了他的功勋,岂不是两全?” “两全?”皇帝扬眉,眸中便带出些笑意,点头道,“被你一说,还是为朕着想!” 阮云欢俯首,说道,“睿敏身受皇恩,自当为父皇分忧!” “你……”皇帝一窒,瞬间哈哈大笑,摇头道,“我倒忘了,你是只给杆子就爬的猴子!” 邵氏也笑道,“这张小嘴儿当真是会讨人喜欢。” 皇帝点头,向淳于信一望,问道,“老四,这桩事,你也是答应的?” 淳于信掀袍跪倒,说道,“此事皆在父皇一念,儿臣如何胆敢答应?只是东海一战,宋文杰随儿臣出生入死,如今独自在京,儿臣瞧着也觉孤单一些,还求父皇成全!” “出生入死!”皇帝低声重复,闭了闭眸,低声叹道,“当年随朕出生入死的老臣,如今……”轻叹一声,不再说下去,点头道,“有这份情谊,也难怪你为他忙碌,只是你们要朕此时下旨,若是苍辽国使臣提出质疑,又要如何解释?” 淳于信未语,阮云欢却微微挑唇,傲然道,“我大邺皇帝奖赏自个儿的臣子,为何要向苍辽使臣解释?”声音清润,语气淡然,却自有一种睥睨之气。 皇帝一怔,一瞬间哈哈大笑,眸中便露出一些赞赏,点头道,“睿敏!睿敏!可惜你是女子,若是男儿,怕朕的一众皇儿也比你不上!” 阮云欢抿唇浅笑,说道,“父皇过奖!” 淳于信却侧头向她望来一眼,低声道,“幸好是女子!”如果小狐狸变成个男子,他齐王淳于信又何处去寻如此良妻美眷。 这话说的极轻,也只阮云欢一人听到,不禁微微勾唇,淡出一抹甜甜笑意。 二人眉目之间的温情,自然流露,只道旁人不知,却哪里知道,尽数满满的落在邵氏和皇帝眼中。 念及先帝,邵氏微微一叹,低声道,“身在皇室,又有几人能得一段真情?自个儿没有,能成全旁人,也算美事!” 皇帝默然,想到赐死的皇后麻氏,想到宠及一时的各宫嫔妃,竟不知这一生,这许多女子,自己究竟更看重谁一些?一时心中怅然,微微点头,说道,“儿臣知道!”唤二人起身,齐王妃磨墨,齐王执笔,拟旨赐婚,昔日的探花郎,如今的兵部参将宋文杰尚祥云公主。 大印落下,阮云欢轻轻舒一口气,再次向皇帝谢恩。 旨意传出,席秋月、宋文杰二人喜悦之余,自然是大大松了口气。而朝中众臣、各大世家,均有不小的震动。 宋文杰探花及第,文官武职,以军功晋升级快。只是他终究出身寒门,纵然前途无量,于大邺朝整个朝堂来说,也并无影响。而祥云虽是御封的公主,说穿了,也不过是外臣之女,又岂能与真正的公主相比? 只是,宋文杰虽然没有什么根底,但朝中皆知,他是齐王殿下身边得力之臣,在他身后,立着的便是整个齐王的势力。而祥云公主席秋月,表面看不过一个和亲未成的外姓公主,可是她身后,可是整个席氏家族。 这二人联姻,是不是代表,数百年来,在数次大争中处于中立的席家,终于站在了齐王一方?这让整个朝堂,乃至名门世家,都不得不深思几分! 而席子谦,闻旨却是一半喜悦,一半惆怅。喜的是,席秋月亲事一波三折,如今总算不用和亲异族,可以留在身边。惆怅的是,席秋月虽非长女,却是自幼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如今尘埃落定,偏偏美中不足的是,没有指婚给世家公子,却只是一个寒门书生。 正在喟叹,但闻门外小厮禀道,“大人,齐王殿下和宋大人来了!” 席子谦一惊,忙起身将二人迎入厅来。 行过君臣大礼,分宾主落座,席子谦命人奉了茶,便恭恭敬敬等着齐王殿下发话。 淳于信身为男子,倒是第一次替旁人的亲事奔波,瞧着席子谦,一时倒不知如何开口。但这是小狐狸安排的差事,又不能不办,默默坐了片刻,才开口道,“大人想必已接到圣旨?” 席子谦一见宋文杰同来,自然知道是为了此事,只是齐王殿下不语,这厅中空气也如冻结住一般,闻他开口,忙应道,“是!臣深感龙恩!” “嗯!”淳于信点头,一时又不知要说什么,又默了片刻,向宋文杰一指,说道,“他便是宋参将!” 同殿为臣,岂会不知道这位就是宋探花? 席子谦心底苦笑,只得应道,“是!” 宋文杰忙起身向席子谦拜了下去,说道,“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席子谦虽对这门亲事不满,但事到如今,也不敢怠慢,见他行礼,慌的忙起身相避,回礼道,“驸马大礼,臣愧不敢当!” 淳于信淡道,“祥云虽是御封的公主,但终究是席家的女儿,宋大人这个礼,是一定要见的。” 席子谦忙道,“臣不敢!”忙亲自扶宋文杰起身。 齐王殿下点头,便不再语。 席子谦瞧着,心里打鼓。要说这门亲事已有圣旨下来,自己纵不愿意也只得奉旨,这齐王殿下亲来,莫不是还有旁的事? 齐王殿下却不知话从何说起,默默的饮了盏茶,搜肠刮肚想了片刻,才道,“三日后上元节,夫人可早一些进宫,与祥云一见!” 席子谦一愕之后,随之大喜,忙连声谢恩。 女儿也只去岁回府小住,回宫后再也不曾见过,如今这终身大事已定,也不知女儿那里如何,倒当真是挂念。 齐王殿下想了一瞬,似乎再无话可说,点头道,“告辞!”搁下茶盏,起身便走。 席子谦愕然,怔了一瞬,才回神跟了出来,一路送出府去。瞧着齐王殿下与自己那新得的爱婿走远,不禁拭汗。难道,这位尊神前来,就是带宋文杰磕头认亲? “你就这么说的?”阮云欢一听,便忍不住笑的打跌。 “不然呢?”齐王殿下扬眉。 “你……你去一趟侍郎府,只说这么几句话便回?”阮云欢越想越是好笑,揉着肚子伏在床沿不起,指他道,“平日见你能言善道,怎么今日竟无话可说?” 淳于信被她笑的赦然,皱眉道,“这等指媒说亲,本就是深宅妇人的事,你偏要本王带着宋呆子走这一回,难不成要本王问什么彩礼嫁妆?” 阮云欢听着有理,忍笑道,“如此便好,王爷走这一遭,令席侍郎不至小瞧了宋呆子便好!”想着当时的情形,席子谦必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禁又再笑出声来。 第412章 我心里已有了人选 上元节前一日。 也不知何处走漏了消息,说苍辽太子此来,是为了向大邺朝提亲。而这一位太子不但生的俊美无双,而且智勇盖世,连大邺朝诸位皇子也有所不如。整个帝京城全城轰动,全城百姓争相前往观瞧,人山人海,人头攒动,将两旁道路堵的水泄不通。 驿馆对面的茶楼上,墨兰不耐的开窗看了几回,问道,“小姐,为什么我们不去城门,非要等在这里?” “傻丫头!”白芍伸指戳她一下,说道,“如今小姐身份今非昔比,那城门两侧鱼龙混杂,岂是能去的地方?” 墨兰低声道,“六殿下不是说,在那边包了位置?” 白芍抿唇,说道,“就咱们那位爷,若闻说是跟着六殿下去了城门,那张脸不知道还要黑多久!” 说的墨兰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王爷自个儿不得空,还不许旁人献殷勤,当真是小气!” “咳……”身旁阮云欢低咳,淡道,“说话小声点儿,我听得见呢!” 墨兰吐了吐舌头,笑道,“果然忘了,咱们小姐如今是王爷的人呢!” 阮云欢横她一眼,向青萍道,“你命白飞去打听一下,苍辽太子可曾进城?” 青萍笑道,“小姐放心罢,白飞一早命人在城门那里守着,但见苍辽太子来,便立即飞马来报!” 墨兰抿唇,笑道,“城门口那许多的人,怕飞不起马!” 白芍笑起,指着她道,“瞧你这张小嘴儿,也学的伶牙利齿,往日怎么不曾瞧出来?真不知再见小呆受不受得了你!” 墨兰小脸儿一红,啐道,“左不过是被你们带坏!” 正说着,但闻门上叩了三响,白飞探头进来,说道,“王妃,方才得信儿,苍辽太子已经进城,正在宫门前受百官相迎,恐怕隔一会儿才来驿馆!” 阮云欢点头,说道,“知道了!”挥手命他退去,向墨兰道,“把窗户打开罢,想来一会儿便到!” 墨兰扬眉,说道,“已经到了宫门,若是入宫,那一场繁文缛节使下来,怕没有两个时辰。”说着话,依言将窗户打开。 阮云欢勾唇微笑,说道,“既然在宫门前相迎,想来是不入宫的!” 墨兰不解,问道,“为何?” 青萍点头道,“苍辽太子远道而来,明日一早入朝,晚上又要共渡上元节,有一整日的好忙,自然要好生休整才是,若是此时便进宫叩见皇上,反而是我们大邺不近人情!” 阮云欢微笑,轻轻点头。 隔了半个多时辰,果然,见街尾那边一阵人潮涌动,白飞飞奔上楼,回道,“王妃,苍辽太子向驿馆来了!” 阮云欢点头,凝目向那方望去。但见黑压压一队箭装侍卫之间,几骑骏马缓缓而行,马上人无视两侧涌动的人潮,犹自神情自若,谈笑风声。 容颜俊朗,潇洒自在的邵毅丰……俊逸如仙,挥洒随意的吕辰……吕辰另一侧,则是一个眉目飞展,颇有些男儿之态的美貌少女。 想来,那便是苍辽公主罢! 阮云欢心中暗思。目光扫过,不禁心头一震,低叫一声“哎呀”! 在邵毅丰和吕辰之前,端王淳于顺伴着一名身形魁伟的男子,但见他面容冷硬,那一双眼睛,便如鹰隼盯着猎物一般,凛然之气,毕露无遗。 错了! 错了! 齐王妃心低暗呼。瞧着四人所行的位置,淳于顺与鹰眸男子在前,邵毅丰和吕辰随后,鹰眸男子在左,端王淳于顺在右,端王淳于顺代天子持迎宾之礼,分明是以那鹰眸男子为尊! 难道……他才是苍辽太子? 那……吕辰是什么人? 一时间,齐王妃一双纤眉拧起,心底早已是疾潮汹涌。 吕辰不是苍辽太子,却随着苍辽太子的队伍一同进京,而他那服饰…… 此一刻,她才留意到,邵毅丰仍是江湖公子的落拓打扮,而吕辰却早已换回苍辽国的装束,但见蟒袍玉带,玉冠束发,整个人华贵天成,那气势仪态与鹰眸男子竟不相上下。 他是…… 阮云欢心头微跳,喃喃道,“苍辽九皇子,耶律辰!” 不错! 他化名吕辰,分明是将“耶律”的“律”字取了谐音,他竟然是苍辽九皇子耶律辰! 而在此一刻,苍辽使节的队伍已行至驿馆门前,端王淳于顺率先下马,引着鹰眸男子向驿馆内行去。那少女一跃下马,奔前几步,向邵毅丰招手,笑道,“邵公子,快一些!”催着邵毅丰下马,将马疆抛给侍从,拉着他衣袖,向驿馆大门奔去。 吕辰见状,只是微微一笑,也是翻身下马。就在下马一瞬,微微侧头,眸光有意无意向这方窗内扫来,眸光与阮云欢相对,不禁展颜一笑,瞬间绽出万丈光芒。 阮云欢微微一怔,也是绽颜回以一笑,轻轻点头,眼眸中露出一抹兴味。不管是诸王,还是各大世家,冬猎之后,必然是都将吕辰当成了苍辽太子,而那些被选中的小姐,在围场内几日,又不知道下了多少功夫,如今…… 轻轻摇头,齐王妃浅浅笑起。 待明日宫宴,苍辽太子粉墨登场,不知要乱了多少芳心呢! 苍辽国一行进入驿馆,驿馆门外,瞧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除去把守的两国护卫,已一片清冷。 阮云欢举杯浅啜几口,才道,“走罢!”起身下楼,打道回府。 府前下车,但见汪世匆匆迎来,躬身唤道,“小姐!”也不多话,随着她进府。 直到进入偏厅,阮云欢才问道,“甘义那里有了消息?” 汪世点头,说道,“回小姐,秦胜成刚刚露面,秦裕龙的人便得了消息,赶着随了下去。” “嗯!”阮云欢点头,眉梢微动,问道,“秦义那里如何?” “秦义的人已到渭南,似乎没有惊动渭南王刘奇,却在渭南王府四周暗查。” 这是对刘奇起疑啊! 齐王妃淡笑,点头道,“知道了!秦胜成一过渭江,让辛清给刑部侍郎樊大人透个信儿!” “是!”汪世低应。 二人正说,闻门外小厮回道,“王妃,王爷回来了!”话音刚落,淳于信已掀帘进来。 汪世上前行礼,见阮云欢示意,知道再无吩咐,便行礼辞出。 淳于信见阮云欢一副出门的打扮,微微扬眉,问道,“眼见天晚,王妃还要出去?” 阮云欢淡笑,说道,“哪里是出去,是刚刚回来!”说着与他出厅,向后堂行来。先唤丫鬟服侍,二人更衣洗漱,才慢慢将今日之事简述。 “你去了驿馆?”齐王殿下扬眉,望着淡然而笑的女子。 “嗯!”阮云欢低应,浅笑道,“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王爷不愿以一个女子的终身换取外族的支持,总也不能让旁人轻易得去!” “小狐狸!”淳于信轻叹摇头,心底略觉无奈,说道,“今日本王就在宫门前随皇兄一同迎候苍辽太子,岂不知苍辽太子另有其人?你大可不必再跑这一趟!”为什么他的王妃行事,从不想依赖他这个夫君? 齐王殿下心头,莫名的失落。 “耳闻总不如目见!”阮云欢将乌亮的黑发松松挽在脑后,示意白芍带着丫鬟们退去,这才在榻沿儿坐下,倾身目注着齐王殿下的乌眸,一字字道,“苍辽太子妃,我心里已有了人选!” “何人?”齐王殿下扬眉。 齐王妃抿唇一笑,俯首在他耳畔,低低说出一个名字。 淳于信微愕,疑道,“她?” 齐王妃慢慢点头,唇角勾起,水眸中一片狡黠,像一只算计偷鸡的小狐狸。 齐王殿下深深向她注视,乌眸颜色渐深,胸口却是微凝,一时竟然忘记了呼吸。 就是这个神情,就是这抹眼神,眼前的女子,就是这样的诱惑了他,捕捉了他,让他就此深陷,无可自拔。 “怎么,王爷另有计较?”微凉的纤指,抚上他的俊颜,阮云欢轻声低问。有多久了,没有瞧见他如此失神的注视,就好像……上一世,那最后的一个深凝。 “嗯……”齐王殿下回神,轻轻点头,说道,“依你便是,明日我会相机而行!”口中说话,双臂已将眼前的人儿紧揽入怀,轻叹一声,低声道,“只要你愿意!”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为你争夺江山,也可以为你放弃天下,只要你愿意! 齐王殿下只道,这些话,他不曾说,不会说,他的小狐狸永远不会知道,可是却不知,只这一句,怀中的女子已水眸微湿,一颗心,满满的皆是温情。 上元节,帝京城中,一团喜庆之气,宫内宫外,早已彩灯高悬,欢声喧天。 阮云欢按品大妆,于申时进宫,先去拜过太后邵氏,便向凤鸾宫来。 凤鸾宫中,几位嫔妃已经在前殿等候,见了她来,纷纷起身见礼。阮云乐上前一步,说道,“姐姐可曾听闻,那苍辽太子,并不是围场上见的吕公子!” 这宫里的消息倒也灵通! 阮云欢微微挑眉,点头道,“昨日闻齐王殿下说起,果有此事?” 阮云乐点头,说道,“怎么没有?五殿下也说呢!你道那吕公子是谁?他竟是苍辽的九皇子,耶律辰!在围场上那等作派,害我们以为他是正主儿,哪知道是个冒牌儿的!”语气中便多了几分不屑。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他身份尊贵,我大邺朝自然待为上宾,可不曾闻他说自个儿是苍辽太子。” “可不是这么说!”阮云乐撇唇,说道,“苍辽国书只说苍辽太子和苍辽公主来朝,只字未提九皇子,突然冒出这么一位,他自个儿又不曾说他是谁,我们自然便将他当成苍辽太子!”言语间,倒颇为不忿。 昨日起,宫里便传言四起,此时早来的几位嫔妃一则是为了讨好陈贤妃,二则自然是为了探问消息,闻姐妹二人议论,心知吕辰果然不是苍辽太子,一时都各怀心思,垂眸暗思。 阮云欢却不愿与她多所纠缠,微微一笑,说道,“他假称商人,又如何表明身份?”径直行到前排落座。 第413章 还道你是齐王妃的兄弟 皇宫夜宴,文武百官、各府诰命以及公子、小姐们早已在大殿中按班等候。酉时末,阮云欢、阮云乐与众嫔妃随在陈贤妃身后,出凤鸾宫,穿御花园,向前殿而来。 殿门前稍候,便见皇帝率同诸王、皇子前来,陈贤妃当先福身见礼。那里小太监已扬声道,“皇上驾到!各位娘娘驾到!” 皇帝摆手命起,踏入大殿,转过大理石屏风,立上高高的御阶。各宫嫔妃自侧门而入,分两侧而立,而阮云欢、阮云乐与诸王、皇子则下御阶,在阶前自己的位置站立。 小太监见众人就位,尖声喝道,“跪!”呼呼啦啦,满朝文武、内眷齐齐拜倒,三呼万岁。 皇帝但见下方整个大殿已坐的满满登登,竟较往次宫宴人数均多,倒也大感喜慰,点头道,“平身罢!” “平身!赐坐!”随着小太监尖响的嗓音,众臣、内眷又高呼谢恩,这才各自起身,在自己的案几后落坐。 阮云欢起身,向自己的案后行去,目光却已不自觉的扫向殿尾各府小姐们的席位。但见众小姐两人一案,翰林院掌院大学士骆振之女骆凝殊,户部尚书桑安启之女桑可儿,礼部侍郎花石之女花纯蕊等相熟的小姐皆在其间。 阮云筝与渭州都指挥使熊亮之女熊燕瑶同案,坐在熊燕瑶下首,而在她之下,是两位仅见过一面的小姐,便是江淮潘家长房的孙女儿,也就是前平阳王王妃的内侄女,潘如花、潘似玉两位小姐。 阮云欢唇角微勾,淡出一抹浅笑,眸光回移,却瞬间定住。在熊燕瑶之上,与魏蓓婷同案,分明坐着一位鹅蛋脸儿,容貌甚美的小姐,竟然是…… 秦湘! 柱国将军秦裕龙之女,贵人秦翊的胞妹,建安侯府的四小姐,秦湘! 齐王妃眉心微跳,水眸中波光潋滟,一瞬间风起云涌。终于,秦家出到最后一张牌,那么,他们的目的…… 阮云欢垂眸,款款在自个儿的案几后落座,抬眸望向对面的齐王殿下。 一个秦璐不成,此刻在这上元节宫宴中,出来一个秦湘,那么,秦家的目的仍是六皇子淳于坚,还是……苍辽太子? 感觉到她的注视,齐王殿下抬头,向她望来一眼,乌眸略转,向众小姐的席位上望去一眼,目光在两位潘小姐席上略停,跟着转到秦湘身上,剑眉微微一挑,便即收回。 秦家最初选定的苍辽太子妃人选,是绵余郡侯邹行功之女邹雪贞。而在邹雪贞被阮云欢使计除去之后,便只剩下一个侯补的熊燕瑶。而熊燕瑶虽然生的美貌非凡,却是个绣花枕头,草包一个。 如今秦湘登场,恐怕还是为苍辽太子而来! 齐王殿下暗暗点头,又再抬眸向对面的小狐狸望去,却见她水眸闪过一抹戏谑,眸光向众小姐席位方向一斜,眨了两下,便即垂下。 齐王殿下垂眸,唇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小狐狸,这是在提醒他,还有潘家的两位小姐在侧。如果料的不错,今日宴上,陈贤妃便会当众宣布此事。 捕捉到淳于信的无奈,阮云欢微微挑眉,眸底便露出一抹笑意。 那日从凤鸾宫里回府,她只是向齐王殿下道,“母妃为殿下选了两位名门千金为侧妃,请殿下选个时日抬人进府!”便再也没有旁的话。 倒是齐王殿下俊脸暗青,憋了半天,才道,“本王不要!” 但既有贤妃娘娘做主,又岂容你说要或不要?阮云欢挑唇,倒想瞧瞧,这位齐王殿下,如何将这两位潘小姐推出门去? 这里君臣坐定,数百人的大殿,竟然极为寂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御阶之下,宁王上首和齐王妃上首的四个位置。谁都知道,今日苍辽太子要与大邺君臣共渡佳节,宁王以上的三个位置,一个是负责迎宾的端王座位,另两个自然是苍辽太子和苍辽九皇子的位置。而阮云欢上首,则是苍辽公主的位置。 果然,就在此时,闻大殿外太监声音高喊,“苍辽国太子殿下觐见!苍辽国永乐公主觐见!苍辽国九皇子觐见!” 众人闻报,顿时精神一振,齐齐伸长脖子,向大殿门口张望。但见殿门外,五个人大步而入,端王淳于顺在前引领,当先一人昂首挺胸,龙行虎步,正是那日阮云欢隔窗所见的鹰眸男子。 在他身后,吕辰……应该说,苍辽九皇子耶律辰与那眉目飞扬的少女紧随。而在三人之后,邵家二公子邵毅丰随在身后,倒是难得的锦袍高冠。 五人穿过整个大殿,向御阶前行去。左侧小姐们均仰首而望,到此一刻,任是谁都明白,那个俊逸潇洒的吕公子,并不是苍辽太子,竟然只是伴太子前来的九皇子。一时间,不知有多少芳心暗碎,却也有更多人心里暗暗算计。 五人行至御阶前停下,端王淳于顺当先跪下,向上行礼,说道,“儿臣见过父皇!” 鹰眸男子随即单膝跪下,朗声道,“苍辽太子耶律基觐见大邺皇帝!” 在他身后,耶律辰与永乐公主也单膝跪倒,同声道,“苍辽国耶律辰觐见大邺皇帝!” “苍辽国永乐公主觐见大邺皇帝!” 邵毅丰却在三人之后跪倒,只是磕下头去,却不说话,俯身瞬间,微微侧头,向右侧一望。 他所跪的位置,正与阮云欢所坐的位置相对,这一侧脸,二人目光对个正着。阮云欢微微一怔,瞬间抿唇微笑,邵毅丰却眨一眨眼,扮个鬼脸,立时又转过头去。 御座上大邺皇帝点头,说道,“太子殿下免礼,九皇子、永乐公主免礼!端王平身,赐座!” “谢父皇!” “谢大邺皇帝!”四人同声谢恩,站起身来,随着小太监指引,向阶前设好的座位行去。 四人这一走,便只剩下邵毅丰一人立在殿中。皇帝微微挑眉,含笑道,“邵二,今日可没有你的位置!” 邵毅丰倒不以为意,说道,“邵二一介草民,皇上没让侍卫丢出去已是皇恩浩荡,邵二与旁人挤挤便好!”说着,回头向阮云欢望来。 永乐公主此时已在阮云欢上首位置坐下,见状向他招手,笑道,“邵二公子这里坐罢!” 一句话,殿中顿时一寂。 大邺朝民风虽不拘谨,但是向来男女同宴不同席,此时,右侧一方坐的皆是众嫔妃和各府女眷,左侧才是男子。永乐公主这一句话,在这大殿上显的突兀而无礼,却也可见苍辽国民风的开放。 阮云欢微微挑眉,含笑向邵毅丰一瞥,垂眸不语。那里齐王殿下却忍不住道,“久不见邵二哥回京,今日同宴,不如与本王同坐?”几位已开府封王的皇子都是独坐一席,只有未封王的五皇子淳于昌与六皇子淳于坚共坐一席。 邵毅丰闻言,当即点头,笑道,“甚好!”转身施施然行到他的下首,随随便便见过一礼,便掀袍坐下。殿内众臣皆是含笑而望,竟无人想到他此举的逾越。 皇帝含笑摇头,说道,“当真是个落拓子!”语气中,也听不出是惋惜还是纵容。 邵毅丰向上一笑,说道,“谢皇上嘉奖!” 怎么就成了嘉奖? 皇帝扬眉,向他一望,眸光扫过,却见齐王妃阮云欢抿唇垂头偷笑,也忍不住笑起,说道,“若不是瞧着你自幼长大,还道你是齐王妃的兄弟呢!”这顺杆儿爬的功夫,二人倒是如出一辙。 邵毅丰笑起,说道,“这便是皇上过奖,草民岂敢与齐王妃相比?”摇了摇头,叹道,“想此平生,草民也只在齐王妃手中吃过大亏!” 齐王殿下听着话题绕到阮云欢身上,不由微微皱眉,取一只酒杯替他斟满御酒,说道,“邵二哥想来口渴,先饮一杯罢!” 邵毅丰眉端微挑,知道他是嫌自个儿调侃他的王妃,笑着接过,一仰而尽。 那里皇帝已转向苍辽太子,说道,“太子殿下此来,一路舟车劳顿,不知昨夜歇的可好?” 苍辽太子耶律基点头道,“大邺国气候宜人,较苍辽国都自然舒适一些,只是夜里吵闹的很!” “吵闹?”皇帝扬眉,露出一丝不解。 端王淳于顺忙起身回道,“回父皇,驿馆之外,有数处酒楼教坊,夜里有丝竹之声,想来是苍辽太子不惯!” “可不是!”还不等皇帝说话,永乐公主已抢着接口,笑道,“昨夜听到那教坊里唱曲儿,甚是好听,本公主本想去瞧瞧,偏偏端王殿下非挡着不放!”说着小嘴儿一嘟,满脸的不悦。 一个公主,竟然夜里要去教坊? 朝堂上,众臣均是忍不住浅笑,众夫人、小姐也颇为尴尬,却又只能装作不懂。 阮云欢浅浅笑开,抬眸向淳于信望去一眼。 这位永乐公主,倒极为有趣,却不知,要花落谁家! 御座上皇帝闻言,倒不禁笑了起来,摇头道,“公主不知,这帝京城龙蛇混杂,非苍辽国可比,夜里女孩儿家还是不出去的好!” 永乐公主扬眉,说道,“难不成大邺朝的女子夜里均是不出门的?昨夜分明听到是女子唱曲儿!” 皇帝微微一笑,说道,“那些唱曲儿的女子,大多风尘中人!” 永乐公主不解,问道,“什么叫风尘中人?” 众人闻言,都不禁好笑。连殿尾坐着的几位小姐都忍不住笑出声儿来。这位公主,倒单纯的紧呐! 苍辽太子听她问出这等话来,皱眉喝道,“永乐,胡说什么?” 永乐公主似乎对他有些惧怕,缩了缩脖子,低声道,“不懂才问嘛!”倒也不敢再追问,只是侧头向阮云欢望来,问道,“你便是睿敏郡主?” 阮云欢微微晗首,应道,“正是,睿敏见过公主殿下!” 永乐公主大喜,说道,“常闻邵二公子提起你呢!” 阮云欢微微扬眉,向邵毅丰扫去一眼,却一眼瞧见齐王殿下沉下一张俊脸,不由好笑,问道,“提我什么?” 第414章 齐王殿下果然出人意表 永乐公主笑道,“说你很会算计,二两银子便从他手里买了奴隶去!” 这话说的极响,连座上的皇帝也听见,笑道,“还有此事?” 阮云欢起身,含笑回道,“那时睿敏太穷,又急需人手,是邵二公子瞧在表哥公孙宁的面子上,照应一二罢了!” 皇帝笑道,“一个官奴,纵是寻常出身,也在几十两之上,你二两银子得了去,可不是照应一二的话!” 那里邵毅丰笑起,说道,“皇上明鉴,分明是齐王妃拿了草民的短处,不得不由着她就地还钱罢了!” “她拿了你什么短处?”永乐公主忙着追问。 邵毅丰眨眼,笑道,“说是短处,岂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入旁人之耳,说不得!说不得!” “嘁,定然不是好事!”永乐公主撇唇。 这里你一言我一语说些闲话,倒将殿上气氛和缓了许多。皇帝含笑听几人搅闹一番,才向苍辽太子问道,“不知贵国过上元节,有什么玩乐?” 苍辽太子道,“也不过饮酒歌舞,并无新鲜处!” 皇帝点头,说道,“我们御园里已设下花灯彩棚,一顷儿同去赏灯猜谜罢!” 苍辽太子未应,永乐公主已鼓起掌来。 阮云欢垂眸,露出浅浅一丝笑意。 大邺朝的上元节,设彩棚、猜灯谜,少年男女们不如平日拘礼,笑闹一处,又均有展现才华的机会,素来是大邺朝世家大族公子、小姐们寻觅良缘的良机。往往上元节后,不少世家大族之间,便会托媒联姻。 如今皇帝此举,自然是为了让苍辽太子从众小姐中,自选一人为妃! 闲话间,宴席已开,歌舞上场,端王举酒,代皇帝向苍辽国太子敬酒,以示欢迎之意。 耶律基点头,也不客气,一仰而尽。 酒过三巡,歌舞已演过几场,永乐公主开始坐立不安,说道,“这些歌舞虽然华美,却总是少些气势,无趣的很!” 那边陈贤妃笑道,“不知公主喜欢瞧些什么,吩咐下去便是!” 永乐公主眼珠一转,笑道,“闻九哥说,大邺朝公子、小姐们欢喜玩一个什么游戏,听着极是有趣,不知今日可能瞧见?” 皇帝扬眉,转头向耶律辰望去,耶律辰微微一笑,说道,“便是在围场中所见才艺接龙的游戏。” 话一出口,便赢得不少人的赞成,端王济于顺点头道,“太子殿下与公主既来,哪里只能一观,自然要一同玩耍才好!” 宁王也跟着鼓掌,笑道,“当初九皇子一副狂草,本王至今钦佩!还暗思苍辽国民间竟有此等人物,不想竟是皇子之尊。” 耶律辰微微欠身,含笑道,“当初隐瞒身份,果然是辰的过错,自罚三杯以敬各位!”说着自斟自饮,连尽三杯。 宁王淳于康心胸狭窄,围场中想尽一切法子,要将方巧娥塞给吕辰,哪里知道这位吕公子竟然油盐不浸,到头来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反而令淳于昌将方巧娥收去。如今信阳方家分成两派,一派支持宁王,一派支持五皇子,竟令他势力大减,他恼怒之下,竟然牵怒。 他此时提到吕辰隐名,本是要令他难堪,哪知道耶律辰竟不以为意,直言认错,倒令他再也说不出什么。 其实在围场中,两次夜宴,均并不愉快。第一夜,御营着火,邹雪贞伏诛。第二夜,安得利下毒,被秦鹏纵马踩死。可是此时,众人仿佛早将一切忘记,想到的,却是如何趁这个机会,抓住苍辽太子的目光,一举赢得整个苍辽国的相助。 眼见耶律辰行事磊落豁达,邵毅丰拍案叫好,说道,“吕兄,不愧我邵二交你一场!”说着也连尽三杯相陪。 阮一鸣身为百官之首,此刻也道,“苍辽太子远来,有意观赏我大邺世家公子、小姐们的才艺,那是再好不过,如此才能更显亲近!”说着话,目光有意无意,向阮云筝一望。 阮云欢瞧在眼里,心中暗暗一紧,心中不禁暗骂,“无耻!” 瞧阮一鸣神色,竟然是有意让阮云筝争夺这苍辽太子妃之位,且不说苍辽国路远迢迢,此一去生死再难相见,而阮云筝是四叔阮一鹤独女,今年才只有九岁,他竟然也能算计! 微微咬唇,水眸闪过一抹怒意,垂眸间,却又悄悄掩去。 今日在这殿上,有多少人如阮一鸣一般,各怀心思,但要想成事……那便各凭本事罢! 那里阮一鸣话音刚落,便见礼部尚书苗成化站起,大声赞道,“不错,苍辽、大邺两国交好,其间民风却不尽相同,趁此机会,互通有无,岂不是好?” “不错!便令太子殿下一观我大邺朝各位千金的风华!” 这话说的,便已有些露骨。 皇帝也正有此意,含笑点头,说道,“那便如此罢!”摆手命歌姬舞娘退下,含笑问道,“不知是哪一位先行出场啊?” 陈贤妃笑道,“每一次这第一位最是难选,还请皇上做主罢!” 皇帝微微挑眉,笑道,“这可难了,这许多公子、小姐,朕可并不全识!”想了想,转向柳凡,唤道,“柳妃,你进宫不久,不如你点一位?” 柳凡眉心一跳,含笑道,“臣妾遵旨!”转头向御阶下望去,目光有意无意掠过阮云欢,但见她眸光向永乐公主一斜,心中领会,便笑道,“我大邺朝各府公子、小姐虽均出色,但平日见的多了,也并不稀奇。这开头第一个,要十分精彩才好,可否请永乐公主为我们一开眼界?” 说着话,向永乐公主一望,又再转向皇帝。 本来皇帝向她问时,殿中众人已摒息静听。如果说,如今后宫以陈贤妃为尊,那么声势最隆,最得圣宠的,便是这位身怀有孕的柳妃。如今苍辽太子选妃和亲,她点了谁,八成便是柳氏一族所选定的人选。 此时见她选的竟是永乐公主,一怔之后,不少人暗暗点头。这个柳妃,今日不管选了任何人,都难免被人诟病,而她竟轻轻一语,避了开去,端的是聪慧非常。 耶律辰闻言,不禁抬头向她一望,但见她眸光有意无意掠过阮云欢,不禁勾唇浅笑,也向阮云欢深深望去一眼,却并不插话。 皇帝闻言,不禁击掌赞道,“爱妃好主意!闻说苍辽国歌舞有粗旷之美,便请永乐公主一舞如何?” “好啊!”永乐公主应的极为爽快,一跃起身,笑道,“只是你们大邺朝的曲子尽皆靡靡之音,伴不得乐,无乐如何起舞?”一句话,将大邺朝所有的曲子贬低了去。 皇帝微微挑眉,唇间笑意不减,说道,“哦,这倒难了,下方不知何人可奏苍辽之曲?”目光自左而右,在殿中一扫,落在端王身上。 虽然说,殿上还有苍辽太子和九皇子耶律辰在,可是永乐公主明摆着是要大邺人伴乐,若是向苍辽太子和九皇子求助,便显的大邺无人。 端王淳于顺也是微微一怔,也是抬眸向殿中扫去。 阮云欢抬眸,但见阮一鸣露出一抹喜色,身形一动便要站起,便立时抢道,“齐王殿下可奏!”阮云筝自幼随着阮一鹤四处奔走,又精擅音律,恐怕这苍辽国的曲子难不住她。 她声音朗朗,在众人皆寂中说出,整个大殿听的清清楚楚。 皇帝扬眉,说道,“哦?齐王还会奏苍辽之曲,朕如何不知?” 齐王殿下也是微怔,抬眸向阮云欢深深一望,才慢慢起身,躬身道,“回父皇,去岁冬猎,有兴闻吕公子……是九皇子吟过一曲,大可一试!” “哦!”皇帝点头,向他一望,笑道,“既然是闻九皇子吟过一曲,怕是睿敏丫头奏来更好一些罢!”阮云欢琴箫之技众所周知,自个儿这个儿子,却极少瞧他把玩乐器。 淳于信微微挑唇,淡道,“儿臣不成,再换睿敏也是一样!”措辞虽然谦和,显见他不如阮云欢,但其间倨傲,竟入骨三分。 皇帝闻言,倒不好阻,只是微微点头。 淳于信当即向小太监吩咐几句,便缓缓自案后行出,向永乐公主一礼,说道,“本王献丑,公主莫怪!” 永乐公主向他打量一眼,侧头道,“你便是齐王?” 淳于信点头,说道,“正是本王!” 永乐公主点头,问道,“便是睿敏郡主的齐王?” 这话问的有趣。平日,众人便是提起,也只会说,是齐王的睿敏郡主,或者说,是齐王的阮云欢,却从没有人反过来,说是睿敏郡主的齐王。 一时殿内众人皆向淳于信望去,瞧他如何回答。淳于信却似浑不在意,只是淡淡点头,说道,“正是!” 在旁人耳中,他不将永乐公主的话驳斥,也不重复,算来便是规避,而只有阮云欢明白,他所言的,自然是,他是睿敏郡主的淳于信,也只是她一个人的齐王,正是应了那日提到潘家两位小姐时的誓言。 说话间,小太监已将乐器送上。众人凝目望去,但见红漆托盘上,竟是一只红土所制的埙。 齐王殿下还会吹埙? 一时间,殿内众人倒暂且收了争竞之心,大多想要瞧瞧,这位威震东海,声名远播的齐王殿下,吹得出如何的埙声。 永乐公主见这乐器,也是微微挑眉,点头赞道,“齐王殿下果然出人意表!” 淳于信取埙在手,向永乐公主行礼,说道,“公主有请!”退至一旁,以埙就唇,一缕似有若无的埙音便飘然而出。 永乐公主侧耳静听,身形已随着乐音款摆。 埙音空旷悠远,在大殿中静静回响,渐渐声音微颤,仿佛带出一片风沙之声。而在那风声之中,万马奔腾,伴着马群的嘶鸣,隐隐而来。 永乐公主的身形,越摆越是激烈,腰肢疾颤,一片银铃声渐渐响起,与埙声中的马蹄声联成一片。 马群奔到近处,一声尖锐的厉响突然传出,仿佛一柄利剑,刺破那一大片连成一片的声响。 第415章 端王之计怕是难成 殿上大邺君臣心头一跳,暗呼“糟糕”!只道是齐王殿下习练不熟,竟然吹错了音。如此一来,出丑的可不只是齐王,而是整个大邺朝廷。 只这一瞬间,但闻埙声已变,万马嘶鸣被那尖利的一响所破,却瞬间扬起了金戈铁马之声,一瞬间,将众人带入黄沙漫漫的厮杀之场。 那里永乐公主的舞姿也随之激烈,双足前踏后移,腰肢剧烈摆动,脚步声与银铃声竟与埙声联成一片,仿佛事先演练过千次万次一般。 突然间,一声炸雷轰响,马声顿寂,干戈顿收,埙音转为空明,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南柯一梦而己。 永乐公主舞姿跟着转缓,柔软腰肢后仰,倒伏于地,仿如大梦初醒之姿。 埙声静去,大殿中一片寂静,隔了良久,方闻悠悠掌声缓缓响起,苍辽太子慢慢起身,赞道,“不想齐王竟有此神技,与永乐之舞堪称珠联璧合,本宫佩服!” 珠联璧合? 这话似有意似无意,听来如此的怪异。 齐王妃眉心一跳,抬眸向苍辽太子一扫,只是淡淡一笑,便垂下眸去。 永乐公主也慢慢站起,向淳于信一望,点头道,“齐王之技,果然不同凡响!” 淳于信微微勾唇,点头道,“公主过奖!”再不多言,转身回入自己座位。 御座上皇帝倒松了口气,笑道,“公主之舞令人心动神驰,果然非同一般!” 陈贤妃点头道,“有公主珠玉在前,只怕旁人的歌舞便显的小家子气!” 耶律辰笑道,“永乐之舞有苍辽国粗旷之美,大邺朝千金自有柔曼之妙,不可同日而语!” 苍辽太子点头,问道,“永乐舞罢,是不是便要点一位大邺朝的公子、小姐?” 皇帝点头,含笑道,“不错!”向永乐公主道,“便请公主点下一位表演才艺的公子或小姐!” 永乐公主闻言,便侧头向阮云欢望来。 阮云欢眸光与她相对,不由浅浅一笑。 不是吧!苍辽太子此举,分明是要瞧大邺朝各府小姐的才艺,从中挑选和亲人选,怎么这位公主盯上了自己? 眼见永乐公主刚刚张嘴,便闻苍辽太子轻咳一声,永乐公主似乎省起什么,忙回头向众小姐席上望来,瞧着一位绿色衣衫的小姐一指,说道,“便请这位小姐一舞如何?” 阮云欢随着她的手指望去,但见一名少女婷婷站起,正是吏部尚书魏子朋之女,魏蓓婷! 一时间,殿内顿时一寂,数十道目光向端王淳于顺望去。苍辽太子进京,他负责代天子接引招待,如今苍辽公主第一个点的,就是他的人,是不是昨日他暗中已有动作? 端王淳于顺却神色不动,眸光微抬,向魏蓓婷望去。 魏蓓婷微微抿唇,起身款款行来,在御阶前停下,盈盈施下礼去,说道,“臣女魏蓓婷献丑!”乐起,舞起,伴着柔婉歌声,顿时在大殿中回荡。 阮云欢微微垂眸,留神细听,但觉魏蓓婷歌声虽美,其间却夹杂着一些情绪纠缠,似乎心中有情,难以割舍,又似乎有什么临难大事,难以决断。 阮云欢抬眸,向端王扫去一眼,一眼瞥见他上首的耶律辰正唇角含笑,一手握杯,另一手随着魏蓓婷的歌声,在案上轻轻击节。 阮云欢心头微动,默思在围场中那几日的情形,不禁暗道,“难不成,魏蓓婷并不甘心做一枚棋子,而在围场中几日,已对那时的吕公子芳心暗许?” 若果然如此,端王之计,怕是难成! 魏蓓婷退去,却点了一位公子上场,转眼十余人,或歌或舞,或诗或文,各尽其能。 阮云欢向苍辽太子望去一眼,但见他目注场中,时时回身与皇帝评论几句,竟瞧不出他究竟属意何人。 骆凝殊退下去时,点到的便是阮云筝。阮云欢微微挑眉,向阮一鸣望去。虽然说,冬猎之后,阮云筝与骆凝殊相交甚厚,但是今日不比往日,都愿意与自己交厚的小姐妹出挑。这一回,可是要和亲啊! 果然,但见阮一鸣眸中露出一抹喜色,向骆凝殊微一点头,便向阮云筝凝注,眸中皆是殷切之意。阮云筝起身,款款向御阶前行来,与他眸光一触,便转了开去,在阶前婷婷行下礼去,说道,“臣女阮云筝,见过皇上!见过苍辽太子!” “阮云筝?”皇帝扬眉,不觉向阮云欢一望。 “是!”阮云筝稚嫩的声音,带着一些朗然之气,说道,“臣女是平邯府知府,阮一鹤之女!” “阮一鹤之女!”皇帝恍然,点头道,“难怪!难怪!”抬手命她起身。难怪这女娃举止间与阮云欢有些相似。 苍辽太子见阮云筝身形未开,年纪尚小,不由皱眉,说道,“不知阮小姐有何才艺?” 阮云筝俯首为礼,说道,“臣女粗陋,不过习过一些音律!” 苍辽太子点头,心中微觉不耐。这许多小姐瞧过,才艺极佳者容貌平庸,容颜出众者,又是才艺平平,好不容易见一个才貌双全的,对答间又是扭扭捏捏让人腻烦。如今倒好,出来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皇帝闻言,倒是起了些兴致,笑道,“我大邺朝论琴技当属你姐姐睿敏,若论洞萧,怕是公孙六公子当居第一,不知你用什么乐器?” 阮云筝微微抿唇,笑道,“过了今日,皇上便要加一句,若论吹埙,便是齐王殿下首屈一指呢!” 皇帝一听,不禁开怀大笑,向阮云欢一望,说道,“终究是你的妹妹,说话也如你一般,率性的很!” 阮云欢浅笑起身为礼,说道,“舍妹大胆,皇上勿怪!” 皇帝点头,笑道,“如此才好!”向阮云筝又问,“阮云筝,你用什么乐器?看可能比得过你姐姐?” 阮云筝侧头,想了一瞬,说道,“臣女倒不曾想好,不如皇上钦点一样?” 这话说的放肆大胆,也就是说,只要皇帝点得出,她就奏得出! 殿内顿时窃议声起。阮一鸣轻轻点头,眸中露出一抹得色。 皇帝扬眉,笑道,“这话连睿敏都不曾说过,却不知你是艺高人胆大,还是初生牛犊不畏虎?”微微沉吟,说道,“那朕选样难的,好好煞煞你的傲气!”转向身畔太监低语几句。 那里苍辽太子初见阮云筝年幼,心中颇为不屑,哪知几句话对答下来,见她举止有度,言辞有趣,倒也有了些兴致,问道,“你敢由着皇上选乐器,可敢让本太子选曲儿么?” 阮云筝眨眸,向他望去一眼,淡道,“自当听从太子之命!” 苍辽太子见她神色从容,竟然没有一丝畏缩,不禁微微点头。这小小女娃,且不论琴技如何,单单只这份胆识,便已不是旁的小姐可比。 坐在皇帝身侧的陈贤妃见状,笑道,“当真是阮家的女儿,当真是个个出色!”眸光转向阮云欢,却是轻轻一叹。 皇帝向她一望,笑道,“阮家女儿出色,已有二人被你收来做了儿媳,又叹什么?” 陈贤妃微笑,眉目间却露出一些怅然之色,说道,“皇上所言甚是,想来是臣妾得陇望蜀,不知足呢!” 皇帝笑道,“莫不是你瞧着阮……”话说半句,向阮云筝一望。 阮云筝福身,说道,“臣女排行第六!” “嗯!”皇帝点头,见她见机甚快,眸底露出一抹赞赏,说道,“莫不是你瞧着阮六小姐心喜,恨自个儿没有多养一个皇儿,将她也娶进宫来?” 陈贤妃被他当众打趣,不禁微显窘迫,却瞬间释然,轻声笑道,“皇上说笑,臣妾不过是想着齐王大婚已有数月,如今睿敏还是没有消息,心中遗憾罢了!” 来了!来了! 阮云欢心底低念,抬眸向淳于信速速一扫,又再垂下眸去。陈贤妃等了一晚,就在等一个机会,向皇帝提出给齐王立侧妃罢! 皇帝听她当众说出这等私事,不禁微微皱眉,向阮云欢一望,“嗯”的一声,却不接话。 陈贤妃大急。眼见那日和阮云欢说过之后,齐王那里竟然没有动静,也不知是阮云欢不曾说过,还是齐王被她阻住,有心今日要讨下皇帝的一道口谕,哪里肯错过机会?身子微侧,向皇帝道,“皇上……” “皇上!”恰在此时,方才奉旨而去的小太监返回,说道,“乐器取来了!” 皇帝含笑点头,说道,“抬上来罢!”说着向阮云筝一望,眼底露出一抹笑意。虽然今日有苍辽国的公主、皇子在场,但一个小小女娃出些丑,料来不伤大雅,或者还可搏众人一笑。 陈贤妃见话难继,心中暗恼,微微咬唇,却瞬间又扬起一抹笑容,说道,“可不知皇上选的什么?”说着伸颈向殿门张望。 众人见皇帝笑的神秘,也是一般心思,齐齐转身向大殿侧门望去。但见小太监奔去,片刻引着四个太监回来,而四个太监手上,合抬着一个四四方方,生有四足,似鼎非鼎之物。 众人一见,不禁轻吸一口凉气,有些见识之人便忍不住面面相觑。四个太监所抬,是一件上古乐器,名为“缶”。此物莫说民间少见,便是大邺皇室中,今日也是第一次知道还有这样一件东西。 阮云欢一见,也是微微扬眉,转头向阮云筝望去,却见她脸上只是露出一抹诧色,转瞬便变的平和,便不禁微微勾唇。 没有人知道,阮云筝在江州之时,遇到一个精通乐器的师傅,就是那三年,使小小的阮云筝对乐器所知,竟然强过宫中乐师。 四名太监将青铜缶抬至殿中,缓缓放下。从四人躬身的动作来瞧,这缶竟然极为沉重,而下方四足着地,竟发出一声沉闷的金属声,竟是青铜筑成。 皇帝挥手,命太监退去,问道,“阮六小姐,可识此物?” 阮云筝福身,问道,“皇上可是要臣女击缶?” 皇帝听她唤出这东西的名字,便不由扬眉,赞道,“阮六小姐虽然年幼,见识倒是广博!” 第416章 熊小姐神技堪称绝响 阮云筝浅笑道,“皇上过奖!只是有缶无节,皇上岂不是刁难臣女?” 皇帝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指她道,“这刁钻性子,也似极了睿敏!”将手一摆,便有太监呈上两只似板非板的物什来,正是击缶所用的“节”! 阮云筝接过,又向苍辽太子一礼,说道,“便请太子殿下点曲!” 缶是上古乐器,就连大邺朝所识之人也在少数,苍辽太子纵然见多识广,也并不曾见过,一时又哪里点得出曲?一时倒是僵在当场。 一旁耶律辰淡淡一笑,说道,“前次本王前往江南,闻渔娘唱过一曲,名唤《渔歌唱晚》甚是动听,不知阮六小姐可否击奏此曲?” 《渔歌唱晚》是古筝之曲,以轻快灵动,柔婉优美传名。而眼前这只缶,纵不通音律之人也知道,是极沉重之物,应该是用来击奏慷慨激昂之曲的。耶律辰此举,自然是心存刁难。 只是,此时虽是大邺宫宴,但苍辽太子来朝,便涉及两国邦交,殿内众人虽有不服,却只能默然不语,苦思破解之法。 阮一鸣也不料耶律辰如此刁钻,不由心中一紧,不觉向阮云欢望去。 阮云筝出丑事小,破坏自己的大计事大。当此之时,便自然而然想到,也只有素有急智的阮云欢,才有法子破解。 齐王妃心里却另有计较。阮云筝年幼,纵现在出丑,也强过被阮一鸣当做棋子,嫁去苍辽。虽见阮一鸣望来,却故作不见,只是举杯轻啜。只是……若是此关阮云筝不能闯过,随后的计划,便要临时改动。 心中正在思谋,便闻阮云筝脆嫩的声音笑起,说道,“九皇子当真见多识广,竟然点得出此曲,佩服!佩服!”身子一转,向皇帝施下礼去,说道,“回皇上,此曲虽然臣女能击,只是以缶而奏,怕失了名曲的神采,云筝想请一位姐姐同奏,不知可否?” 皇帝闻耶律辰点出《渔歌唱晚》,也是眉头一皱,闻阮云筝一言,自然是想以古筝为主,击缶为辅,也算避重就轻之策,便点头道,“自然可以!”说着眸光便向阮云欢望去。 见识过睿敏郡主的琴、箫之技,难道,她的古筝也弹的甚好?大邺皇帝的心里,便不禁有了些期待。 耶律辰闻皇帝一口应下,也不觉挑唇微笑,清泉一般的眸子,也转到齐王妃的身上。 几次想要闻她一奏,都被齐王挡了回去,如今,她是避无可避了罢! 大殿上众人,就连阮一鸣在内,也只道阮云筝得了皇帝应允,必然是向阮云欢求助,不约而同,所有的目光,也都向齐王妃投去。 阮云欢挑眉,转念间,已浅浅笑起,心中暗暗点头,“好机灵的丫头!” 果然,阮云筝脆嫩嫩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大声道,“便请熊姐姐相助一臂之力!” 殿上众人一怔,目光又齐刷刷向众小姐的席上望去。齐王妃垂眸,唇角笑意加深。看来,她还是低估了阮云筝之智。 熊燕瑶一怔,愕然道,“我?” 阮云筝点头,说道,“前次闻熊姐姐一曲,至今难忘,便请熊姐姐相助奏成此曲!” 此言一出,殿上顿时一阵纷议。各府曾去围场伴驾的公子、小姐们都不禁皱眉,苦苦思索那两日中,熊燕瑶有何出色的表现,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熊燕瑶也是满脸不解,却不敢推托,起身行至御阶,福身见礼,说道,“臣女熊燕瑶参见皇上,见过苍辽太子!” “嗯!起罢!”皇帝点头,目光在她脸上一扫,心中暗赞,“倒是位极出色的女子,只是不知才艺如何?” 苍辽太子一见她,也是眼前一亮,正了正身子坐好,问道,“是熊小姐?你可会奏渔歌唱晚?” 熊燕瑶心中无底,只得硬着头皮道,“臣女自幼习过一些粗浅琴技!” “琴?”皇帝一怔,向阮云筝望去。 《渔歌唱晚》,可是古筝曲! 阮云筝浅浅而笑,眸光向苍辽太子一扫,说道,“既然缶能击出此曲,琴又如何不能?” 皇帝向熊燕瑶一望,心中暗思,“这熊小姐在围场中并未见如何出色,难不成有不为人知的绝技?”当即点头,说道,“嗯,既然如此,你们且奏来听听!”心中老大无底。 熊燕瑶应命,福身为礼,心中却觉忐忑难安,侧头向阮云筝望去。在围场时,因为阮云欢与秦家交恶,自个儿与阮云筝也不曾有什么交集,万万想不到,此时此刻,她竟然点名要与自己同奏。 难道,是她自个儿料定出丑,也要扯上自己? 阮云筝却只是展颜向她一笑,福身道,“熊姐姐请!”侧身斜引,引她向一侧琴凳行去。 到此地步,纵然熊燕瑶心中起疑,也不能说半个不字,福身还了一礼,只得向琴后行去。二人错身之间,但闻阮云筝低声道,“姐姐只管奏来,旁的事自有妹妹应付!” 熊燕瑶不知她究竟何意,微微抿唇,在琴后坐下。 阮云筝待她坐定,这才轻盈转身,向青铜缶行去。转身瞬间,眸光扫过阮云欢,顽皮一眨,手握双节立在缶后。 “果然!”阮云欢心中暗暗点头。皇帝与耶律辰同时设下难题,如果阮云筝不能解,便会当殿出丑,若是能解,便可一曲成名。而此时,眼看阮云筝神色自若,显然是胸有成竹,而拖上熊燕瑶…… 齐王妃浅浅笑起。过了今晚,熊燕瑶这个名字,想不被人记住,怕也难了! 对面齐王殿下口中随意应付邵毅丰的胡扯,对场中的一切,却没有半分放过,此时见对面的齐王妃又再露出狐狸一样的笑容,不禁也微微勾了勾唇角。 看来,小狐狸想偷的鸡,又入了圈套。 满殿静寂,几乎所有人的目光,皆凝在当殿的两位女子身上。但见熊燕瑶上穿藕丝琵琶衿上裳,下着烟笼梅花百水裙,身形纤细窈窕,端坐琴后微微俯首,一缕发丝自发鬓侧垂下,在颈侧微勾,将一张芙蓉面衬的娇艳万分。 便有不少人暗暗称奇,如此绝色女子,怎么往日不曾留意? 就在此时,但闻“叮”的一声轻响,阮云筝已执节轻击。众人回神,凝目向她望去。但见她立在缶后,小小的身形被高大的青铜缶挡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乌云般的发顶,相形之下,更显的熊燕瑶丽质天成,引人瑕思。 那里熊燕瑶坐在琴后,但觉全微僵硬,双手虽在琴上,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静默中,但闻阮云筝已击响青铜缶,不由将心一横,照着旧日所习的琴谱抚了出来。 纵然是阮云筝有心要自己出丑,总也要拼力一试! 曲声逸出,隐带流水之声,却略显迟滞。殿上通音律之人皆是微微一怔,皱眉暗思。这就是阮六小姐推祟的琴音? 这样的琴音都能得阮六小姐盛赞,那阮六小姐本人,又能击出如何的鸥鸦之声? 一时间,御座上皇帝眉心皱拢,眸中闪过一丝不悦,耶律辰却微微扬眉,显然也颇为意外。 那一天,在围场中,熊燕瑶就坐在自己身边,其间她曾表演过琴技,虽不如何出色,却也不至如此! 众人思虑间,但闻“当”的一声长响,如钟如磬,悠悠而响,仿如深山古刹的钟声,遥遥而来。 而此一击,正击在琴曲的迟滞之处,两相映和,却仿如流水似解人意,为钟声所搅,故有迟缓,越增琴曲之妙。 熊燕瑶本来极为紧张,一手抚出,自个儿心中便慌,待一闻这一声击节,竟然将自己迟滞处弥补的天衣无缝,顿时心中一稳,手指跟着变的灵动柔软,一曲悠悠,便跟着抚了出来。 而阮云筝双手执节,一时轻击,一时沉迟,一击一拍,尽数击在窍要之处,寥寥数响,竟将殿上众人带入江南水乡的黄昏,夕阳映照万顷碧波,渔民悠然自得,渔船随波渐远之景…… 曲声渐寥,仿如渔舟远去,黄昏日暮,一切,渐渐归于宁静。缶声悠悠而绝,仿佛深山古刹中,僧人晚课已罢,敲经声渐寂…… 一切,又再归于静默,众人的心神,仍然没有从那一片宁静祥和中走出。熊燕瑶一曲抚罢,也是默坐琴后不动,自个儿竟然沉浸在自己的琴声之中,只觉今日一曲,竟然是生平未有的酣畅淋漓。 掌声悠悠响起,齐王殿下慢慢站起,赞道,“熊小姐神技,堪称绝响!” 一句话,将满殿众人惊醒,一时间,殿上掌声雷动,纷纷赞道,“不错,从不知以琴抚出古筝之曲,竟有如此奇效!” “熊小姐琴技超绝,当真是闻所未闻!” 一时间,赞者如潮,均是涌向熊燕瑶,早将一力促成此曲的阮云筝淡成小小的一个背景。 齐王妃却抿唇偷笑,抬眸向齐王殿下一瞥。绝响?可不是么?过了今日,熊燕瑶穷其一生,怕再也奏不出如此琴曲,可不就是绝响么? 齐王殿下,诚不欺我! 而对众人的无视,阮云筝竟丝毫不以为意,双手握着双节下垂,立在青铜缶后高大的暗影里,不发一语,只是抬眸向阮云欢扫去一眼,一双顽皮的眸子轻眨,似一个向长者邀宠的孩子。 单凭击缶,难以成乐。而在赴宴之前,阮云欢曾吩咐她设法助熊燕瑶出场,展露风采。如今,以击缶之技,将熊燕瑶原本平凡的琴曲,烘托的空灵悠长,较自己展现技艺之后点熊燕瑶出场,更收奇效。 阮云欢与她眸光相对,一手悄悄抬起,拇指一竖,便即垂下。 再往后,便要看苍辽国的太子殿下,中不中招了! 如潮的赞颂声渐落,熊燕瑶也终于回过神来,款款起身,在御阶下拜倒,说道,“臣女献丑,有污圣听!” 阮云筝跟着上前拜倒,只是俯首为礼,却不说话。 皇帝望着二人,点头赞道,“不错!想不到熊指挥使一介武夫,大字不识几个,能生出这样的女儿,不错!不错!赏!” 第417章 陈夫人将前事都忘了 一个“赏”字,顿时令殿上窃议声再起。去年,阮相府的二小姐单凭一番话,便得了皇帝的赏,怎么说,也是言辞精辟。如今熊燕瑶竟以一曲琴曲,便得了赏,相形之下,更是幸运。 熊燕瑶受宠若惊,忙俯身拜倒,磕头谢恩,双手高举,接过太监递上的赏赐。 御阶下,齐王妃微微抬眸,向齐王殿下浅浅一笑。方才,在众人心神未回之际,他抢先盛赞熊燕瑶,却只字不提阮云筝,顿时将整个功劳皆推到熊燕瑶身上,令人再不留意一个小小的阮云筝。 而于皇帝,纵然熊燕瑶琴曲再妙,实在也当不上一个御口的“赏”字。只是,如今苍辽国太子、公主、九皇子在侧,趁机给自个儿的人一些赏赐,自然也是给大邺朝贴金的意思。 只是,只这一个字,从此便将熊燕瑶高高捧起,捧到……风口浪尖之上! 齐王妃眸色一深,水眸中波光潋滟,便如一汪深潭,不知深有几许? 而在对面,端王淳于顺之上,清泉般的眸子却越过熊燕瑶,落在齐王妃的身上,耶律辰唇角浅勾,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 见熊燕瑶谢恩退下,大邺皇帝见好就收,向苍辽太子道,“天色不早,不如就此移驾,前往御花园观灯,如何?” 苍辽太子一听,深知再接下去,怕也再难有人的节目精彩过熊燕瑶,自然点头应允。 当即御旨传下,皇帝与苍辽太子当先出殿,上御辇向千秋亭而去。其余人等依品按阶随后出殿,各宫嫔妃,如陈贤妃、凤良妃等人,各有自己的步辇。便是柳凡、阮云乐因身怀有孕,也特旨恩准传了步辇,旁人却皆依照宫中规矩,各自随着引路太监,分路前往御花园。 阮云欢出大殿,身后阮云筝便赶了上来,悄声唤道,“大姐姐!” “嗯!”阮云欢低应,抬头见秦湘、熊燕瑶等人已行在前边,便低声道,“做的好!” 阮云筝扬眉,笑道,“既然做的好,姐姐赏我什么?” 阮云欢笑起,侧眸向她一望,低声斥道,“小鬼头,倒是会顺杆儿爬!” 阮云筝一吐舌,笑道,“闻说大姐姐便极会讨赏,怎么妹妹不行?皇上还说妹妹像大姐姐呢!”说完也不等她开口,扮个鬼脸,奔前与骆凝殊、桑可儿二人同行。 阮云欢瞧着三人背影,微微眯眸,一时间,也猜不透今日骆凝殊将阮云筝点出,是出于何意? 正这时,但闻身后一个冷幽幽的声音道,“阮大小姐这个妹妹,倒是称心的很!” 阮云欢也不回头,淡笑道,“秦表姐过奖!”十余日前,礼部刚刚行文,准陈仁所奏,封陈仁的继室秦琳为三品诰命,今日上元节宫宴,料定她必来。 秦琳微微抿唇,低声道,“表姐二字,愧不敢当,更何况……我已不是秦家的人!” 阮云欢微微勾唇,淡道,“是吗?原来,陈夫人将前事都忘了!” 秦琳眉目一抬,咬牙道,“阮云欢,你不必激我,难不成我不知道,你只是想借我之手报仇?” “哦?”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原来,想报仇的只是阮云欢,却没有秦大小姐……不对,应该说,是陈夫人才对!” 秦琳咬唇,默然不语。 阮云欢冷笑,说道,“原来秦大小姐变成了陈夫人,便将过往的事儿忘记!如此也好,那你便安心做你的陈夫人,享受荣华富贵便是!”说罢转身就要进殿。 “等等!”秦琳横身将她挡住,冷笑道,“阮云欢,你当我秦琳是没有经过荣华富贵的么?” 阮云欢垂眸,淡道,“或者陈夫人经了清贫,才知富贵难得罢!” “你……”秦琳怒斥,瞬间又将怒火压下,咬牙道,“阮云欢,如今你我不过相互利用罢了,你莫说出这种话来。” 阮云欢微微点头,淡道,“如今陈夫人背后自有靠山,阮云欢能将夫人如何?” 秦琳想到与皇帝那一夜,脸色阵青阵白,咬唇道,“秦翊杀我妹妹,又置李成璧于死地,所作所为,必会付出代价!”在围场中,虽说是借阮云欢相助才能与皇帝“巧遇”,可也知道,那一夜,已成了自己握在阮云欢手中的把柄。 阮云欢点头,说道,“那就好!”抬头见前方微波粼粼,太液池已在前边,便轻声道,“一会儿行事多加小心,若是行差踏错,对付不了秦翊也倒罢了,怕你自个儿也会身败名裂!” 秦琳抿唇,低声道,“我知道!” 阮云欢点头,再不多说,快步向太液池畔的彩棚而去。 浮碧亭畔,正对太液池所建的彩棚周围,各式彩灯高悬,将半个太液池照的晃如白昼。 往年,这彩棚内虽说是君臣同乐,可皇帝与各宫嫔妃往往不过应景而已,故而建的虽然华丽,却也只是五彩缤纷的四壁加上一座高台而已。 而今年,因有苍辽太子来朝,高台两侧,更增了几处座席,供两国皇室贵胄使用。 此时,大多夫人均散在棚外观灯,而各府公子、小姐却已迫不及待的进入彩棚,各自寻找最佳位置,等待今晚最精彩的节目上演。 阮云欢刚刚踏入彩棚,便见齐王殿下向这里行来。二人四目相对,又齐齐向彩棚最前的高台望去,想到那一年彩棚中上演的一幕,都是不禁勾唇浅笑。 那时的他和她,他未指婚她未嫁,正是相见欢悦,又患得患失之时,而如今,当初拥在怀中的人,已实实在在的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阮云欢上前一步,立在他的身侧,淡笑问道,“王爷不伴驾千秋亭,怎么在此处?” 齐王殿下也不回头,只是淡淡道,“千秋亭有什么意思,这里才有好戏!”说着目光向台侧一斜。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但见熊燕瑶坐在台侧,一群各府的小姐将她围在中间,纷纷称赞不休。熊燕瑶兴奋的小脸儿潮红,不断点头回应。 阮云欢微微勾唇,轻声道,“接下来,要看齐王殿下的能耐了!” 淳于信侧眸向她一望,微挑了挑唇,却不接口。 就在此时,但闻高台上丝竹声起,太监尖亮的声音喝道,“皇上驾到!苍辽太子殿下到!”随着喝声,皇帝当先,苍辽太子耶律基随后,自高台后绕出,踏上高台的木阶。 在二人身后,耶律辰、永乐公主与端王淳于顺随之登上高台,随驾前来的众臣却在台下停住,随着众人一同行下礼去。 皇帝在台中一站,双手轻压,淡笑道,“今日佳节,又不是在大殿里,还是免礼罢!”抬手命众人起身,才道,“往年赏灯,这彩棚向来是年轻人嬉闹,看来,今年也是一样!”向身侧淳于顺一望,问道,“却不知这灯谜如何猜法?比谁猜的多吗?”他虽从不参预,但这话,显然是为了苍辽太子而问。 端王淳于顺上前一步,躬身回道,“回父皇,每一年猜灯谜,规则均各自不同,今年还请父皇裁定!”宫中的一切活动,早在一个月前便要安排妥当,岂有不早早制定规则的道理?自然是因为有苍辽国太子、公主前来,才将这一项留下,以显谦和这意。 皇帝扬眉,笑道,“这可是个难题!”眸光向台下一扫,侧头向苍辽太子笑道,“这彩棚上方所悬的花灯,里边皆藏着灯谜,只是如何猜法,还不曾定,不如太子殿下来定个规则?” 苍辽太子抬头,向彩棚顶上望去,果然见悬着上百盏灯笼,却以细纱覆盖,隐隐可见灯上有图有文,却瞧不真切。 上元节,虽说苍辽国也会制灯谜、猜灯谜为戏,但两国风俗不同,苍辽太子也不好造次,只是含笑道,“有道是入乡随俗,岂有喧宾夺主之理?” 皇帝笑道,“远来是客,理当主随客便,太子殿下客气!” 苍辽太子见他推让,倒也不好再拒,脸上便现出一些踌躇。要知此来,是为了两国和亲。此时虽说是游戏,若是弄的不好,令两国失和,便失了来时的本意。 苍辽太子踌躇未答,却见永乐公主笑道,“大邺朝物华天宝,人品风流,岂是我苍辽国可比?想来这灯谜皆言辞风雅,皇上,这可不是令我等出丑?” 皇帝微微一怔,说道,“公主说笑,我两国欲结秦晋之好,岂有此意?”话虽如此,目光却向端王淳于顺望去。 是啊,苍辽人尚武,若是所制的灯谜太过风雅,难免有主大欺客之嫌! 端王淳于顺微微一笑,俯首一礼,说道,“公主所言,本王自然想到,这灯谜中,有一半出自苍辽国民俗,只是能不能寻到,便要瞧运气。” 有一半是苍辽国民俗的东西,而苍辽国的人,也只有三个,算来还是苍辽国占了便宜。端王这番话一说,顿时显出大邺朝泱泱大国的宏然大气。 永乐公主点头,赞道,“端王殿下想的周到,佩服!佩服!”一双杏眸便不觉向他打量。 端王含笑道,“只是这猜谜规则,不知公主殿下有何提议?” 永乐公主微一摇头,说道,“虽然苍辽国尚武,大邺朝也是马上得天下,这一味猜谜,虽然风雅,却不够热闹!” 淳于顺点头,说道,“公主所言有理!”转身耶律辰问道,“九皇子可有提议?”竟然面面俱到,不使任何人受到冷落。 耶律辰微微一笑,说道,“本王也是初入帝京,哪里知道这灯谜的规则?”目光向台下一扫,含笑道,“本王久闻睿敏郡主足智多谋,不知可有好的提议?”一句话,将所有的目光引了过去。 阮云欢本来立在众小姐身后,只等游戏开始,安安稳稳的瞧热闹。哪知道突然被他点名,不由纤眉淡挑,向台上皇帝望去。 皇帝倒也不以为意,点头道,“嗯,齐王妃倒一向是个有主意的,既然九皇子相请,你便出个主意!” 第418章 齐王妃果然是别出心裁 “是,父皇!”阮云欢奉旨,台下施礼。略略一思,慢慢向台上行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九皇子所言甚是,苍辽国尚武,我大邺朝也是马上得天下,这猜灯谜虽是游戏,却也是比试,一味文比,不甚热闹,一味武比,却失了节日欢庆之气,倒不如文武相间可好?” “如何文武相间?”耶律辰扬眉。 阮云欢浅笑道,“便请两位公子先行比武,以高台为界,落台者为输。胜者可点场中一名小姐,随意抽取棚顶一盏灯谜,若是小姐猜中,便可点另一名公子上台比武,可若是猜不中,获胜公子便也算输。” “这法子倒刁钻的很!”皇帝扬眉,笑道,“都算输,又如何继续?” 阮云欢含笑道,“那便二人一同罚酒一杯,瞧着旁人玩儿呗!” “那最后的输赢又如何论?”苍辽太子扬眉。 阮云欢笑道,“猜对的灯谜,便同时记在获胜公子和猜出灯谜的小姐名下,各自选出最多的一位便是!” 一旁端王淳于顺摇头道,“此法不妥!” 阮云欢扬眉,含笑道,“愿闻端王殿下高见!” 淳于顺笑道,“若是得胜的公子均点永乐公主,猜出灯谜的小姐均点苍辽太子和九皇子,旁人岂不是只成了看客?” 耶律辰笑起,说道,“旁人只瞧着我们三人如何被灌醉罢!” 台下人听他说的有趣,都不禁笑了起来,便有人嚷道,“闻说苍辽国人好酒,九皇子想来是千杯不醉!” 耶律辰摇头,缓缓道,“有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清泉般的眸子扫过阮云欢,向台下掠过。目光所到处,众小姐无一不是心头一跳,又不禁暗暗可惜。可惜,这位俊逸如仙的男子,不是苍辽太子! 台下的齐王殿下却黑了俊脸。怎么此人从一入大邺,便似有若无的留意他的小狐狸?可当真要防着一些。 阮云欢浅浅而笑,点头道,“端王殿下所言有理,那便定好,上过场的公子,不得再上第二次,小姐们不限!” “为何小姐不限?”淳于顺扬眉。 阮云欢含笑道,“若是小姐也只限猜一次,无非是猜出猜不出两个结果,到时所有猜得出的小姐岂不是并列第一?” 永乐公主眨眼,说道,“那公子为何只能上一次?” 阮云欢道,“公子获胜,只需点到的小姐猜得出灯谜,便可再与新上台的公子比拭,直到落败为止。如此,胜负之数,便各自不同!” “便是如此,也难免有平分秋色之人!”耶律辰接口。 阮云欢含笑道,“那便加赛一场便是!” 永乐公主侧头想了一瞬,才想通其中关窍,眸光向阮云欢打量,点头道,“怕也只有睿敏郡主,才想得出这等拐弯抹角的法子!” 阮云欢抿唇,说道,“多谢公主赞赏!” 耶律辰点头,说道,“齐王妃果然是别出心裁。” 阮云欢淡笑还礼,说道,“九皇子过奖!” 规则既定,皇帝见众人已无异议,便笑道,“如此,便依睿敏的法子!”台下众人轰然叫好。 端王淳于顺含笑施礼,说道,“父皇既然在此,自然请父皇来做仲裁。” 皇帝连连摆手,笑道,“你们年轻人玩闹,朕在这里,反而拘谨,还是与老臣们回千秋亭听戏的好!” 淳于顺见各宫嫔妃不曾随来,自然也知道皇帝不会留下,刚才不过虚留,当即躬身相送。皇帝吩咐端王好生照应,向台下去,侧头见阮云欢随来,摆手笑道,“你年纪轻轻的,跟着我们做什么?留下一同玩闹罢!” 大邺朝女子出嫁之后,便不再与做小姐时一样,可以随心所欲。 阮云欢闻言停步,施礼道,“如此,睿敏相助几位王爷照应公主和各府小姐!” 皇帝点头,率一众年长些的大臣向千秋亭而去。 台下众公子、小姐见皇帝离去,气氛顿时更显欢跃,众少年公子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虽说永乐公主来归,与他们无关,但这等场合,诸王、皇子在场,正是出头露脸的良机,万一被哪个王爷瞧中,从此便平步青云,飞黄腾达。 而众小姐们自然知道此次宫宴,是借机给苍辽太子选妃,可是,苍辽太子妃只有一人,眼前莫说苍辽九皇子俊逸如仙,本国的端王、宁王、六皇子还未立妃,齐王殿下虽已大婚,却没有立侧妃,这其中只要攀上一人,莫说坐享尊荣,便是这几位殿下的容颜,也足以令众小姐脸红心跳,芳心可可,急于表现。 眼瞧着台下气氛热烈,淳于顺向前行了两步,便立在台沿,向下道,“虽说是比武,但这大节下,不得有伤和气,还请各位点到为止!” 台下众人点头,笑道,“这大节下,不过是图个热闹,谁又性命相拼?” 淳于顺点头,笑道,“那就好!”侧头与苍辽太子低语几句,目光自左而右,在台下扫过,问道,“不知哪两位公子先行上场?” 连问两句,但见两条身影同时跃起,喝道,“便由臣来抛砖引玉!”话落登台,不但话说的一样,便连登台的身法也是一模一样。 众人一见,都是轰的一声笑起,端王淳于顺也是微笑摇头,说道,“怎么哥儿俩同时出来?”却是兵部尚书李季平之子,李亦文、李亦飞兄弟。 李亦文笑着向淳于顺一礼,又再转向台下,笑道,“今日台下人才济济,我二人并无取胜把握,早一些出来,也好早一些下去安心瞧热闹!” 台下笑声更大,便有人扬声道,“李公子过谦,依我之见,两位李公子同时登台,虽说必有一人落败,可也必有一人胜出,这第一局,自然是李公子赢定了的!” 他不说是哪一位李公子,只是口口声声“李公子”,顿时将众人引的大笑,点头道,“不错!不错!” 李亦飞笑道,“那便由我兄弟取这个巧儿罢!”说着转身,向李亦文抱拳一礼。 李亦文还礼,兄弟二人齐齐将长袍掀起,身子一侧,左拳右掌,比个手势,竟然又是一模一样。 此时阮云欢已退至高台右侧的位置坐下,见状不禁抿唇一笑,抬眸向对面的淳于信望去。想起两年前的上元节,淳于信、淳于昌兄弟争抢花灯,也是这样的情形。只盼这兄弟二人,不要再如那一年一样,将这棚子拆了。 淳于信被她目光所搅,不禁抬头向她望来,触上她温软眸光,心中只觉一暖,报以浅浅一笑,又再转过头去。 台下笑声又起,便有人高声呼道,“两位李公子这哪里是比武,分明是练拳!” 更有人笑道,“两位李公子所练武功一样,莫不是要比上上百招才决得出胜负?” 李氏兄弟不应,李亦飞低喝一声,已一掌向李亦文劈去,二人顿时拳来掌往,斗在一处。 此时端王淳于顺也已伴着苍辽太子和耶律辰回到高台左侧落座,见李家兄弟身手矫捷,不禁点头,向淳于信道,“李季平这两个儿子,假以时日,可堪大用!” 李亦文、李亦飞二人之母李夫人是陈贤妃的胞妹,这二人是淳于信、淳于昌的姨表兄弟,如今为他二人何人所用,便可成为谁的助力。 淳于信点头,说道,“闻公孙将军道,他二人在禁军中,也算勤勉!”对端王的评价,却不置一辞。 端王淳于顺微微挑眉,便不再语。 那里阮云欢被皇帝留下,不便再随去千秋亭,心中默默将今夜的布置细思一回,见并无错漏,也就安心伴着永乐公主一边观瞧台上的争斗,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永乐公主似乎对她颇感兴趣,时不时问起一些旧事。阮云欢被她勾起兴致,含笑道,“这些事,连睿敏自个儿也几乎忘记,不知公主何处听来?” 永乐公主笑道,“还能是何处,自然是邵二公子!” 阮云欢扬一扬眉,浅笑点头。这倒是像邵毅丰的做派。提到邵毅丰,阮云欢不禁向对面席上望去,却见除了淳于信兄弟五人,便只有苍辽太子和九皇子耶律辰,竟然不见邵毅丰的人影。 阮云欢微奇。这个人素来喜欢热闹,怎么这会儿反而瞧不见他人? 永乐公主随着她的目光瞧了一圈,也道,“咦,邵二公子人呢?” 阮云欢含笑摇头,说道,“邵二公子素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又有谁知道他去了何处?”话一出口,不禁心里一动。虽然说邵毅丰狂放不羁,但在这皇宫之中,断断也不会胡来,他此时不见踪影,恐怕还是…… 长寿宫! 齐王妃暗暗点头。长寿宫中的邵太后深居后宫,而邵二公子常年游荡在外,这二人却对大邺朝堂上的一举一动无不了如指掌,邵家在大邺朝众名门世家中虽不显山露水,却也自有它生存之道。 这一会儿,李亦飞已被李亦文逼到台角,双掌相交,便落下台去。端王淳于顺扬眉,说道,“哥哥终究比弟弟强些!” 耶律辰却摇头道,“不然,是弟弟一时大意!”冬猎时,一同入林,他曾见识过两位李公子的身手。 齐王殿下却薄唇微勾,露出一抹笑意。大意吗?倒不尽然!只不过是二人不愿再多做纠缠罢了! 说话间,李亦文已点了桑可儿猜谜。桑可儿仰首而望,瞧中一盏灯一指,便有小太监奔去取下,掀起灯上的薄纱露出谜题,桑可儿想了一瞬,大声说出谜底,便有台上对谜的小太监道,“答对!请桑小姐点一名公子!”给李亦文、桑可儿各记下一笔。 桑可儿大喜,向公子们的席上一望,指道,“便请柳公子上台罢!” 柳中岩闻言起身,也不纵身做势,已身形微晃,跃上台来,身形翩然,竟然极为从容。 耶律辰喝一声彩,说道,“这位柳公子这一手轻功颇为不俗!” 淳于信点头,乌眸也是落在柳中岩身上。柳氏一族虽非将门,每朝每代,皆是人才辈出。这柳中岩更是文武双全,如今瞧来,在柳阁老之后,他便算柳氏一族中最出色的人物。 第419章 果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皇帝自彩棚出来,上御辇径直向千秋亭去,刚刚在亭前下辇,正巧见一位夫人自亭内出来,见到是他,慌忙福身行礼。 皇帝心头微动,微微摆手,越过她向千秋亭去,行到亭门前,向迎候在侧的小太监问道,“娘娘们在做什么?” “回皇上!”小太监躬身回道,“娘娘们正在亭子里听戏!” 皇帝点头,问道,“夫人们呢?” “夫人们在亭内相陪!” “嗯!”皇帝点头,心里有些疑惑,进门一瞬,不觉向后望去一眼,但见那位夫人已站直身子,正也向这里望来,四目交投,只是抿唇一笑,目光向左侧一斜,眨了眨双眼。 只这一笑,瞬间将皇帝带回冰雪漫地,寒风肆虐的围场,那一夜…… 这一眼,皇帝的整颗心,已留在亭外,人却随着小太监的引领向亭内来。吩咐众臣在亭下听戏开宴,自个儿却向亭上来。 亭上众嫔妃、各府夫人见他进来,齐齐起身叩拜。 皇帝摆手,说道,“起罢!”行上御座居中而坐。 众嫔妃、夫人起身,仍各自回入自己座席,陈贤妃亲自替他斟茶,含笑问道,“不知彩棚那里可热闹?” 皇帝点头,笑道,“都是年轻人,自然热闹!”笑了笑,叹道,“睿敏那个丫头,不知哪来那许多鬼主意?” 陈贤妃扬眉,问道,“怎么?” 皇帝含笑,将方才的彩棚中的事简略说了一回。陈贤妃倒并不在意,只是轻轻摇头,说道,“云欢那丫头聪慧过人,臣妾只怕她太过聪明,反而不好!” “这是何话?”皇帝扬眉。 陈贤妃道,“皇上不曾想,老四、老五同一日大婚,如今福宁已有了身孕,睿敏却没有一丝动静。臣妾只怕她处处争强,反而耽误了子嗣,老四那性子,竟然也由着她。” 皇帝点头,向阮云乐望去一眼,便若有所思。 这一夜,陈贤妃想尽法子提起此时,此时见他才听了进去,心中暗喜,说道,“皇上,他们成亲也有些日子,如今睿敏既无动静,老四屋子里也没有旁的服侍的人,臣妾想……是不是给他立两位侧妃?一则老四有人服侍,二则也让睿敏多往王府内宅用些心,莫要成日外头瞎撞!” “什么外头瞎撞?”皇帝皱眉。 陈贤妃扬眉,说道,“皇上不知?臣妾闻说,睿敏大婚之后,仍如做女儿家时一样,成日东奔西走的,不知忙些什么?” 皇帝点头,问道,“虽说你是老四生母,但如今他已大婚,立侧妃的事儿,还得问过睿敏。” 陈贤妃忙道,“前几日已与她说过,她也说那两位小姐不错呢!” 皇帝挑眉,问道,“已选定了人选?” 陈贤妃点头,说道,“便是潘家长房的两个孙女儿,生的均好,难得的是性子温婉!” “潘家?”皇帝扬眉,目光便向潘贵人望去。 潘贵人闻突然提到自个儿的母家,也是甚奇,忙起身道,“回皇上,此时臣妾并不知晓!” 陈贤妃笑道,“你自然不知,此时总要皇上点了头,才好知会女方!” 皇帝心里放着旁事,便有些心不在焉,点头说道,“既然睿敏说好,那你们瞧着办罢!”不再多说此事,向戏台上一瞧,见台上立着两个戏子,因他前来息了锣鼓,便问道,“演的什么?” 陈贤妃将话说出,见他并不阻拦,心中暗喜,说道,“演的是《游龙戏凤》,皇上要看,命她们从头演过?” 皇帝心中微动,却摆手道,“不必了,接着演便是!”一声旨下,丝竹声再起,台上戏子又再咿咿呀呀唱了起来,皇帝却神思不属,目光不断向门口瞟去。 《游龙戏凤》,说的是前朝一位皇帝出游时遇到一个名唤凤姐儿的民女,二人暗通款曲之后,皇帝带凤姐回京,却因凤姐出身太低不能封妃,便将她嫁给当朝一个臣子之事。 这出戏竟然与自己和秦琳之事暗合。难道,秦琳便是因瞧到这出戏,心有所感,才离席而去? 想到这里,心中便有些不宁,说道,“方才径直上亭,还不曾与众臣饮酒,朕且到亭下走走!”说着又向亭下而来。 行到梯上,皇帝见无旁人在侧,唤过太监小贾子,低声问道,“方才的陈夫人,你可曾瞧见?” 小贾子方才一见秦琳,一眼认出是围场中那位女子,当即大吃一惊,却也只能装做不曾瞧见。此时闻皇帝问起,哪里还装得住,只得躬身应道,“是!” 皇帝低声道,“你去瞧她去了何处,回来禀朕!” 这是还要春风二度啊! 小贾子心里暗暗叫苦,却也只得躬身领旨,伴着皇帝下亭,一溜烟儿的奔去。 亭上,众嫔妃眼见皇帝刚来便又离去,均是兴致缺缺,只是这等场合又不能擅自离去,只得打点起精神坐着听戏。 那里柳凡略坐片刻,便向陈贤妃告罪,说道,“臣妾去换身衣裳,即刻便回!”宫中规矩虽大,却也不能禁止嫔妃、夫人们中途出恭。但这等场合说出恭不雅,便只说“换衣裳”。 陈贤妃向她一望,但见她容光焕发,虽说腰身粗了一些,但整个人却多了些雍荣安稳之气。不禁心底便有些不悦,皮笑肉不笑的道,“妹妹有身子的人,行路慢些儿!” 自从柳凡等人进宫,几乎占去了皇帝所有的宠爱,而柳凡自有孕之后,皇帝更是下旨内务府,一应吃穿用度,皆是挑最好的。虽说如今她在后宫的地位最尊,终究是心意难平。 柳凡含笑低应,扶着杨子的手起身,目光有意无意向一边侍立的一个小太监一望,这才转身,向亭外而来。 那小太监与柳凡眸光相触,微一点头,也跟着悄悄退入暗影里,自侧门而出。 那里秦翊本就留心柳凡举止,此时将这一幕尽数收入眼底,不禁心头一动,也起身行礼,说道,“娘娘宽坐,臣妾也去换身儿衣裳!” 陈贤妃素知二人不合,眼见她眸中露出不忿之色,只是唇角淡出一抹笑意,说道,“妹妹请便!” 秦翊福身一礼,也向亭外行去。 沿木梯而下,左侧两扇雕花的大门,门内传出武戏的锣鼓声,正是皇帝和众大臣们饮宴之处。秦翊微微一顿,便转身由右边的月洞门而出,向亭外来。 亭外,早已没了柳凡的身影,秦翊微微一顿,向门外守着的小太监瞧去一眼,又不便多问。正在踌躇,却见方才的小太监自左侧路上转过,匆匆而来,抬头骤然见她,脸色微微一变,忙躬身道,“奴才见过秦贵人!”说着话,还不忘向身后偷偷望去一眼。 秦翊唇角掠过一抹笑意,点头道,“起罢!”越过他,假意向右侧路上拐去。 那太监似乎松了口气,这匆匆入千秋亭去。 秦翊见他身影消失,立即转身,向左侧道路而去。心中默默寻思,自从围场大火之后,皇帝对自己已经见疑,如今虽说哄转一些,但有柳凡的身子在,对自己的宠爱便打了折扣。若是任凭柳凡生下孩子,若是个公主也倒罢了,若是个皇子,她母凭子贵,自己还拿什么和她争? 如今若是能拿到柳凡什么把柄,莫说她肚子里的胎儿,便连她也要一举除去! 正在筹思,但觉衣袖被人一拉,贴身宫女低声道,“贵人,你瞧!” 秦翊停步,顺着宫女的手望去,但见柳凡身边儿名唤杨子的宫女正立在转角的岔路口上,四处张望,似是在防着什么人。 秦翊心头一跳,心中暗思。果然柳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一念及此,心头怦然,低声道,“你在这里莫出去,我去瞧瞧!”拂开宫女的手,悄悄绕到树丛之后,踩着泥地,悄无声息的绕过杨子,向那边路上行去。 果然,行出不远,便见前方一座亭子中,柳凡与一男子相对而立,似乎在说些什么,男子只是轻轻点头,末了儿还伴着一声轻叹。 秦翊心头大跳,一时间,心中又惊又喜,暗道,“好啊!你这个贱人,平日里装的如此高贵大方,骗的皇上道你是好人,想不到暗地里竟与旁的男子勾勾搭搭!” 微微咬唇,伏身树后,向那亭子张望。 但见柳凡伸手在那男子身上轻推,似乎催促他离去,而那男子却拉着她的衣袖,只是不肯。纠缠片刻,似乎柳凡心动,低声说了句什么,男子连连点头,这才快步而去。 柳凡见男子走远,这才下亭将杨子唤回,二人绕过花树,向御园深处去。 秦翊伏在暗处,生怕被柳凡瞧见,一动也不敢动,直到见她走远,这才慢慢站起,冷笑道,“贱人,我倒要瞧瞧,那个奸夫是谁?”也来不及知会自个儿的宫女,便向那男子去的方向追去。 这里皇帝刚与众臣听了一折子戏,便见小贾子悄悄进来,在他耳畔低声道,“皇上,陈夫人向堆秀山去了!” 堆秀山? 皇帝眉心一跳,心头便更觉炙热。堆秀山一向是宫里重阳登高之处,平日极少人去,更不用说这天寒之时。秦琳方才目光向左侧一斜,左方正是堆秀山的方向,她往堆秀山去,难道…… 目光不知不觉向众臣望去,但见大将军陈洛书正与建安侯秦义说话,陈松、陈仁均伴在身侧,不由更是坐不安稳,轻咳一声,说道,“朕饮了几杯酒,出去散散!”说着站起身来。 众臣一听,呼呼啦啦站起一片,便要随后跟来。皇帝摆手,说道,“朕有小贾子服侍便好,你们不必跟着!”转身向亭外来。 他不让跟着,旁人自然也不敢跟来。众臣只得躬身相送,候他出去,又再坐下听戏。 皇帝出亭,又摒退了亭外伺候的一干人等,只带着小贾子一个,径向堆秀山而来。 虽然是上元佳节,处处悬满彩灯,但因堆秀山少有人来,便只悬挂几盏应景,一路行来,竟极为寂寥。 皇帝一路上山,见寥无人影,到了山顶,果然见御景亭内燃有灯火,心中暗喜,摆手命小贾子停步,自个儿放轻脚步,向御景亭而来。 第420章 这便是齐王殿下所用之计 皇帝刚刚踏上御景亭前的石阶,突闻亭内“啊”的一声惊呼,正是秦琳的声音。 皇帝一惊,赶上两步正要推门而入,却闻秦琳大声道,“不!不!秦翊,你不要逼我!” 怎么秦翊也在? 皇帝一怔停步。但闻门内秦翊声音道,“秦琳,你别糊涂,这么好的机会错过,日后再也难遇!” “不!”秦琳的声音低叫,说道,“秦翊,你有没有想过,如此一来,你将我置于何地?” 秦翊冷声道,“秦琳,你别忘了,你是秦家的人,有秦家才有你!” 秦琳声音一默,跟着闷声道,“那又如何?难不成为了秦家,就该将我舍弃?” 秦翊冷声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秦翊!”秦琳尖叫,大声道,“没法子的事?秦翊,当初本来要选送我进宫选秀,你却借陷害阮云欢之机,将我嫁给李成璧,顶替我的位置。之后你们陷害席秋月,怕皇上追究,便尽数推到秦珊头上。你见她不认命,便命人将她打死,假称她是自杀身亡。” “纵然如此,秦家也对你不薄!”秦翊冷声接口,说道,“李家家道中落,你下嫁之后,还不是靠着秦家接济?” “接济?”秦琳咬牙低嚷,怒声道,“你们一次次算计阮云欢,却拿他当刀子使,将他害的身败名裂,丢了差事,若不然,又何必你们接济?大哥被害身亡,你们明知他一介书生,怎么能杀得了大哥,我只求你救他一命,你却暗中将他屈打成招,问成死罪!如今你又要让我来害柳凡,是不是事露之后,便也将我置于死地?你们为了一己之私,连亲姐妹都不放过,这是没法子的事?” “够了!”秦翊大喝,怒道,“秦琳,今日你听我的话也倒罢了,若是不肯,我教你明日……” “明日如何?”皇帝听到这里,早已是怒火中烧,扬声怒喝,已推门而入。 御景亭内二人齐齐大吃一惊,秦琳“噗嗵”跪倒,俯首道,“臣妾见过皇上!” 秦翊本已跪倒,听她一句话,顿时如半空响了一个炸雷,失声道,“你说什么?” 外命妇见到皇帝,素来只自称“臣妇”,而秦琳竟然自称“臣妾”,难道…… 一瞬间,秦翊脸色煞白,伏身拜倒,颤声道,“臣妾叩见皇上!”心底,却如翻江倒海一般,掀起滔天巨浪。 刚才,分明是跟着与柳凡相会的男子而来,为何进了御景宁,却只有秦琳?而在她追问下,秦琳坚意不吐露半个字,只是缠住她说些旧事,挑畔争吵。而现在…… 一瞬间,秦翊背脊冷汗渗出,整个人如置身冰窟一般,就似连呼吸也被冻住。方才秦琳所说的事,纵被皇帝知道,有建安侯府在,皇帝总会有一些顾虑。而此时,她知道的是皇帝污辱臣妻啊,皇帝岂肯再让她活着? 皇帝在门外听到这些话,心中说不出的惊怒。向来知道,阮云欢与秦家不和,只道是因为阮一鸣续娶而心存怨恨。却想不到,竟然有秦家陷害一事。 怪不得! 怪不得堂堂秦家的长房嫡长女,竟然会下嫁区区一个阳川县的文书。怪不得,那一晚之后,秦琳报名时,竟然羞于提到秦家。 再思前一年申屠杰来朝,一番波折之后,将秦珊、席秋月分别封为公主,和亲昔久国,可是,就在那宫宴之上,秦珊竟出手毁去席秋月的容貌。其后被追查出来,秦珊大嚷要秦翊救她,见她不理之下,扬言要说出什么事来,却被人强行拖走,很快便传出秦珊自尽的消息。原来,竟然是被秦翊杀人灭口! 而此刻…… 皇帝暗暗咬牙,心中怒火狂燃。 此刻,显然秦琳来此等候自己,被秦翊撞到,以令她身败名裂要胁,要她去谋害柳凡。 当真是一个一石二鸟的毒计! 皇帝心中恨怒,缓缓上前一步,俯身将秦琳拉起,冷冷道,“有朕在此,你不必害怕!” “是,皇上!”秦琳低应,娇弱的身子仍轻轻颤抖,却不敢倚到他身上。 皇帝见状,心中怜惜,向秦翊一瞥,冷笑道,“贱人,柳妃与你虽有不和,可她处处让你,围场之中,你明知她怀有朕的龙胎,还窜通邱雪贞要将她烧死,她仍然为你求情,如今,你又想将她如何?” 秦翊咬唇,颤声道,“皇上,臣妾……臣妾不知皇上……不知皇上……” “不知朕来的如此的快?”皇帝冷笑,咬牙道,“若是朕再晚来一步,怕是听不到这样的好戏!” 秦翊脸色大变,抬起头向他望来,连连摇头道,“不!不是!皇上,臣妾没有……没有……” “没有什么?”皇帝冷声截口,问道,“是秦家没有陷害阮云欢,将秦琳当成弃子?还是秦珊不是你命人处死?或者,今日你没有起意要害柳妃?” “我……”秦翊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前两项,皇帝既然知道,命人一查就知真相,而后一样,无凭无据,若是秦琳一口咬死,自己又如何分辩? 情急之下,秦翊爬前两步,一把抓住秦琳裙摆,喊道,“姐姐,方才是妹妹的错,求姐姐救我!” 秦琳咬唇,眼中珠泪滚了滚,终于簌簌而落,却咬着唇侧过头去,不发一语。 “贱人!”皇帝提腿,一脚将秦翊踹倒,咬牙道,“朕当真是瞎了眼,不曾瞧出你这个毒妇!”转身向外喝道,“来人!” 随来的人,也只小贾子一个。他本来远远立在下山的路口,一听御景亭内争闹声起,便即刻赶了过来,只是立在门外不敢进来,此时闻唤,忙大步奔了进去,躬身道,“皇上!” 皇帝一手指着秦翊,说道,“将这贱妇打入……” “皇上……”秦琳低喊,一把将他手腕抓住,抬头向他哀哀而视,轻轻摇头。 皇帝皱眉,说道,“怎么,到此地步,你还要为她求情?” 秦琳慢慢跪倒,低声泣道,“皇上明鉴,此事……此事本是臣妾……臣妾有错在先,如今……如今既已被她知道,臣妾唯有一死,只是……只是……”话语说的断断续续,语无论次,便连脸上的神情也是一片凄迷。 皇帝却听的分明。秦琳以二嫁之身,给陈仁做了继室,已然令人侧目,如今又与皇帝不清不楚,此事传了出去,旁人提到皇帝,不过是“风流”二字,说到秦琳,怕已是千夫所指,再也无法在这世上立足。 轻轻点头,皇帝低声道,“朕知道!”向秦翊一望,冷哼道,“贱人,便宜了你!” 秦翊最初听他说话,分明是要打入冷宫,早已惊的全身冰凉,待听到这句,不禁轻轻松了口气。刚要谢恩,却闻皇帝冰冷的声音道,“小贾子,将她溺死,抛入太液池,只说是夜间失足!” “是!”小贾子立时应命,上前一把将秦翊擒住。 “皇上……”秦翊大惊失色,尖声大叫,“皇上,不是!柳妃确实……”话说半句,早被小贾子一记手斧劈晕,扛着向堆秀山下行去。 “贱人!”皇帝听她临死还要攀扯柳凡,不禁咬牙狠骂。垂首见秦琳跪在面前,早哭的梨花带雨,娇楚惹怜,不由俯身将她扶起,低声道,“都怪朕不查,令你受这许多委屈!” 秦琳摇头,低声道,“家门丑事,臣妾不该有污圣听,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皇帝低问。 秦琳落泪道,“只为了一个世子之位,建安侯府中骨肉相残,臣妾……臣妾想来,实在胆寒!” “嗯!”皇帝点头。想到原来的世子秦天宇莫名其妙惨死小狼沟,秦天宇长子秦浩被人虐杀,长女秦琳下嫁李成璧,李成璧却又被问成虐杀秦浩的凶手。次女秦珊本来封为公主,要和亲昔久国,结果又惨死宫中,这秦家长房一门,竟然只剩下一个次子秦鹏。 如果说,方才皇帝对这姐妹二人的争执还存有一丝疑惑,此时也早已释然。 自来夺嫡之争不仅仅拘于皇家,各大王府世家,无一不是争斗惨烈。建安侯世袭的爵位只有一个,秦义却生有三子,秦天宇为世子,另两人岂有不觊觎的道理? 心中谓叹,低声道,“这里清冷,随朕回去好好压压惊罢!”揽着她出御景亭,向堆秀山下行来。 此一刻,彩棚中却是一片笑声,所有的人,目光皆望向小姐席上两位粉面潮红的少女,有人高声喊道,“潘小姐,愿赌服输,快喝罢!” 潘如花一手握杯,只觉头脑一阵阵昏沉,胸口烦闷欲呕,却只能忍住。微微抿唇,向台上望去一眼,但见齐王殿下乌眸含笑,也正向这里望来,不由脸上一热,咬了咬唇,仰首一口饮尽。 “好!”有人大声喝彩,赞道,“潘小姐当真是女中豪杰,好酒量,好气魄!”随着话落,跟着有人扬声赞起。 不知从谁开始,每逢有公子战胜,点的均是这两位潘小姐中的一位,这两位潘小姐,今夜已经各尽十余杯了。难道,这便是齐王殿下所用之计?接下来,又会如何? 阮云欢含笑向对面望去,但见齐王殿下端端正正坐在椅中,一手握杯,乌眸含笑,也向这里扫来一眼,慢慢将杯中酒饮尽。 台上端王淳于顺笑道,“两位潘小姐果然了得!”瞧着台上公子饮酒下台,便问道,“台下还有哪两位公子上场?” 话落,但见公孙致缓缓登台,笑道,“瞧着灯笼所剩不多,公孙七也来凑凑热闹罢!”说着转身望向台下,问道,“谁来?” 台下有未登台的公子,此时一见,不禁裹足。 谁不知道公孙一门满门虎将,这位公孙七公子虽说年少,但他随齐王殿下征战东海,早已威名在外,与他过招,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满场皆寂中,但见高台左侧一人缓缓站起,说道,“本王领教七公子高招!”缓缓步出,昴首立在台上,与公孙致相对而立,竟然是宁王淳于康。 第421章 如今又瞄上了苍辽国的公主 阮云欢本来瞧的漫不经心,此时一见,不由心头一跳,挺直身子,凝目向台上观瞧。 自从围场小萧氏误饮汤品滑胎之后,靖安侯府中风起云涌,二公子公孙乾第一个站起,公然与宁王为敌,短短一个月时间,便将神策军中宁王的势力清洗的一干二净,也由此,宁王对上整个靖安侯府。 此一刻,宁王早不出来晚不出来,七哥公孙致刚刚上台,他便出来应战,莫不是……阮云欢微微皱眉,向淳于信望去一眼。 宁王淳于康心胸狭窄,且行事不择手段,若是在台上要使什么暗手,暗算公孙致,他是皇子,只要推一句失手,便可脱身,公孙致岂不是冤枉? 齐王殿下与她目光相对,只是微不可见的一阖眸,又侧头去瞧台上二人。阮云欢虽会武功,但这大庭广众之下施展不便,若宁王果然下暗手,齐王殿下出手,便无不可。 永乐公主坐在阮云欢身畔,见她突然凝神,不禁问道,“这位少年公子是何人?” 阮云欢淡道,“他是靖安侯府的七公子,睿敏的表哥,公孙致!” “哦!”永乐公主点头,目光向公孙致望去,低声道,“倒是个俊俏儿郎,可惜不是皇子!”言语间颇为惋惜。 阮云欢闻言,不禁莞尔。这位公主来朝,是为了在大邺朝皇子中挑选一位和亲,如今大邺朝未立正妃的皇子便有三人,她竟然挑不出一位? 公孙致见宁王出场,不由微微扬眉,浅笑道,“多谢宁王殿下不吝赐教!” 在此之前,出场的皆是各府各大世家中的公子,莫说诸王不曾下场,便是六皇子那跳脱的性子也只是在一旁观战。 而此时,公孙致本身已经引人注目,更何况还有身为皇子的宁王淳于康。 一时间,场中顿时一寂,所有的目光,全部投向台上二人。 淳于康眸光幽冷,向公孙致淡淡而望,点头道,“好说!”举止语气,极为无礼。 阮云欢扬眉,唇角不觉添上一抹笑意。 这个宁王,为人虽然阴狠,行事终究还比不上五皇子淳于昌诡诈。如今在这大节下,他做的越是无礼,越显的靖安侯府谦和,宁王府便越是失去人心。 公孙致眨了眨眼,淡淡笑起,抱拳拱手,说道,“宁王殿下请!”说着后退一步,做一个礼让的起手式。 宁王淳于康轻哼,双拳一抱,跟着一步抢上,一手成爪,疾袭公孙致咽喉。 这是一上手便是杀招啊! 场中顿时哗然,却无人敢胆问出声来。 公孙致却不慌不忙,身形微闪,避开他致命一击,反手扣向他的手腕。 宁王手臂回缩,另一掌轻飘飘已向公孙致胸前印去。这一招若是藏了内力,仍然是下的杀手。 公孙致退让一步,一手骤出,与宁王手臂交错,直击腋下。宁王一惊,顾不上伤敌,先行撤掌回格。 这一招,公孙致以退为进,以攻为守,顿时赢得满堂的彩声。 公孙致微微一笑,不等二人手臂相交,身形已经疾转,反手回切,刀锋般的手掌切向宁王腕脉。 宁王见他变招迅速,招数不敢用老,手腕一沉相避,另一手成拳,已直击他肚腹。 电光火石间,二人已交手十余招,竟是招招抢攻,出招又极为迅速,台下众人瞧的眼花了乱,武功稍低之人已瞧不清二人优劣,只有少数武功高强者,瞧的血脉贲张,彩声连连。 数十招一过,阮云欢不禁轻轻松了口气。此时场上看来,虽然二人战成平手,但公孙致举止挥洒随意,宁王却神色凝重,可见是公孙致未尽全力。 对面席上,苍辽太子耶律基瞧的连连喝彩,向端王淳于顺问道,“这位是谁家的公子?” 淳于顺浅笑道,“这位是靖安侯府的七公子,骁骑尉公孙致!”目光向淳于信一扫,含笑又加一句,“齐王麾下的得力爱将!” 耶律辰坐在苍辽太子身侧,侧首向他低语。 苍辽太子点头,问道,“便是齐王妃的外祖,公孙氏?” “不错!”淳于顺扬眉,向他望去一眼,心中暗警。这苍辽太子连这等事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可见是有备而来。 苍辽太子点头,便不再语,只是凝目注视场中争斗,遇到精彩处,也是连连喝采。 耶律辰却一脸恬适的笑意,身子后仰,靠入椅中,眸光时时从争斗的二人身上移开,望向台下另两位公孙公子。 如果说,大邺朝各大世家的争斗盘根错节,难以分辩,那么,此时这台上二人的争斗,台下二人的神色,便可窥见一斑! 那里阮云欢一颗心放在实处,微微侧头,便见永乐公主一脸兴奋,双眸凝注着场中比斗,一瞬不眨,口中连连喝彩,嚷道,“宁王殿下,这一掌打的好!” “哎呀,只差一点点!” “对对!就是如此!” “七公子,这下你还不中招?” 竟然口口声声,是助着宁王。 阮云欢微微扬眉,不由浅浅笑起。这位公主,方才分明还赞叹公孙致,闻说他不是皇子,立时便偏向了宁王,看来,谁娶到她,果然是得一个助力! 两头说话的功夫,台上二人已翻翻滚滚斗了百余招,但见宁王淳于康招式威猛,步步抢先,公孙致却身形灵动,飘忽不定,却一步步向高台边沿上退去。 阮云欢纤眉微拢,片刻间已知道公孙致的用意。 如今靖安侯府虽然与宁王对上,可是在苍辽国太子面前,却不必生死相拼。而他步步退让,宁王却是步步进逼,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打和! 心念未已,但闻公孙致一声清啸,身形由方才的飘忽灵动突然转为沉凝,恰逢宁王一掌袭来,便也一掌向他迎去。 二人虽斗了许久,但均是以快打快,并没有一招实实交锋,如今众人见二人两掌相对,不少人大吃一惊。 如此打法,若非用上内力,并不能起到奇效,可是若用上内力,搞不好就是两败俱伤。 端王淳于顺见状,也是大吃一惊,一跃而起,向二人疾掠而至,喝道,“住手!” 只是他动作虽快,却终究晚了一步,但听“轰”的一声大响,二人已双掌相交,宁王身子一晃,一头向台下栽去,公孙致的身形却如断线风筝一般,直飞出去,摇摇向台下落下去。 只是眨眼间,变故横声,二人同时落台,场中顿时一片静寂。但见宁王头下脚上,身形将落未落之际,突然凌空一个翻身,稳稳落在台下。而公孙致身形飘出极远,也是凌空展身,却轻飘飘立在一方案几上,向宁王一拱手,含笑道,“宁王殿下,佩服!佩服!” 苍辽太子扬眉,说道,“这输赢要如何论啊?” 宁王淳于康落下台去,自然算输,可是公孙致虽脚未落地,却也不在台上,也不能算赢。 端王淳于顺本来见二人要两败俱伤,惊急之下跃出,待见这等情形,不禁一怔,含笑道,“宁王与七公子都是武功高强,竟然难分上下,便算打和如何?” 其实明眼之人一见,便知是公孙致有心相让,但是宁王终究是皇子,又有谁愿意得罪?闻端王一说,齐齐扬声喝彩,嚷道,“自然是打和!” 端王微微一笑,说道,“既然是打和,便没有胜负,这倒是难了!” 那里苍辽太子笑道,“难不成是他二人共饮一杯,瞧别人的热闹?” 这话说的众人笑起,端王淳于顺摇头,笑道,“今日的重头戏可是猜谜,谜不曾猜,哪来的酒喝?”目光向二人一扫,含笑道,“那便请宁王与七公子各选一位小姐,来决此胜负如何?” “好!”众人一听,又都纷纷叫好。 素知这大邺朝的皇子,公孙家的公子,在各大世家的小姐眼中,都是极抢手的人物,如今要他二人点场中一位小姐,那便是说,他二人心中至少留意过何人? 淳于顺闻众人喝彩,便向下道,“还请宁王和七公子重新上台,点一位小姐罢!” “好!”公孙致扬眉,身形骤起,双脚连踏几张案几,向台上扑来。 宁王淳于康暗暗咬牙,见状也不甘落后,身形疾起,也是向台上跃上,二人半空相遇,宁王突然一爪骤出,向公孙致肩头勾去。只要这一爪抓实,反手之间便能将公孙致丢下台去,令他出个大丑。 公孙致骤然遇袭,身形凭空无从借力。却肩头骤沉,身形向下疾堕,向台下直落。 淳于康扬眉,身形一落,已稳稳立在端王淳于顺身畔,唇含浅笑,慢慢转过身来。 众人见争斗已罢,他又突然出手,场中顿时一寂,场中的目光,尽数落在将要落在台下的公孙致身上。 虽然不是比试,但一招之间被人逼下台来,也算颜面扫尽。 哪知公孙致身形掠过台沿,将落未落之间,突然双脚连踢,足尖在台下木桩疾点,身形又骤然拔起,凌空一个翻身,如一只大鸟般,稳稳落在端王另一侧,竟然没有一丝停滞。 众人一愕之间,只觉心动神驰,顿时场中掌声如雷。 永乐公主微怔,瞬间皱起眉峰,低声道,“宁王殿下此举,有失光明磊落!”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浅笑不语。 宁王淳于康脸色骤然一冷,阴黝眸光向台下扫去。 端王淳于顺淡淡一笑,点头道,“两位当真是棋逢对手,佩服!佩服!还请二人各选一位小姐猜谜罢!”将方才宁王的偷袭略过不提。 公孙致含笑,向宁王一拱手,说道,“宁王殿下先请!” 淳于康向他一望,也不谦让,点头道,“好!”目光向台下小姐们的席上一扫,却转身指向右侧的席位,说道,“便请永乐公主如何?” 果然! 阮云欢唇角笑意更深,凝目向宁王注视。 为了争夺势利,他果然是不遗余力,在围场中欲娶秦璐不成,如今又瞄上了苍辽国的公主。 永乐公主一愕,随即欣然点头,说道,“好!”起身迈出席来。 第422章 只因公主问的是齐王妃 而公孙致却只是微微一笑,目光掠过阮云欢,转向台下,说道,“请阮六小姐相助如何?” 阮云筝正瞧的热闹,闻唤脆声应道,“好!”也站起身来,向台上扬声道,“便请永乐公主先选罢!” 此时,顶上的灯已有大多揭去薄纱,剩下的不过十余盏。 永乐公主也不推让,向顶上一瞧,指着一顶最大的道,“便这一盏罢!” 小太监闻命,忙去将那盏灯取下,捧到永乐公主手里。永乐公主揭起薄纱一瞧,笑了起来,说道,“可巧了,这是我们苍辽国的民俗!”想了想,将答案说出。 对题太监扬声道,“永乐公主答对!”替她和宁王各自记上一笔。 永乐公主猜出灯谜,若是阮云筝猜不出,这一局便算公孙致落败。场中所有的目光,都向阮云筝望来。 阮云筝不急不忙,向顶上一瞧,向近处随意指道,“便是这一盏罢!” 太监取下,阮云筝揭去薄纱。身畔桑可儿“哎呀”一声,说道,“也是苍辽国民俗!” 众人见阮云筝小小年纪,纵然是取到大邺国的灯谜,也未必猜得出来,如今偏偏挑中一个苍辽国的民俗,看来是非败不可。便有不少人为公孙致惋惜。 公孙致却似不以为意,说道,“阮六小姐尽管猜来便是,大不了一个输字!”豁达之色,跃然眉梢眼底。 阮云筝抬头向他一望,小嘴儿一嘟,说道,“七公子怎么知道会输?”侧头一想,拍手道,“知道了!”向上扬声说出答案。 对题太监细细瞧了一回,这才说道,“阮六小姐答对!” “轰!” 场中顿时一片掌声,众人均是暗赞,这阮六小姐小小年纪便如此聪慧,长大了,怕又是一个睿敏郡主! 只有阮云筝本人,目光向阮云欢方向一斜,暗暗吐舌,暗道,“好险!好险!”如果不是之前阮云欢给她递了所有谜底的信笺,这个苍辽国民俗的灯谜,如何猜得出来? 那里端王淳于顺笑了起来,说道,“宁王与七公子打和,永乐公主与阮六小姐打和,这胜负之数,又如何分法?” 苍辽太子那里扬声道,“那就再打一场!” 一句话,令场下众人轰声闹起,笑道,“是啊,再打一场!” 一些老成之人却只是含笑摇头。 再打一场,刚才宁王没有将公孙致置于死地,难不成还给他一个机会暗算? 端王淳于顺自然也想到此节,含笑摇头道,“方才定的规矩,可是公子们不得上第二场,再比便免了!”微一沉吟,说道,“不如请永乐公主与阮六小姐各点一位公子上场!” 众人一听,果然是个法子,便纷纷应和。众人皆知,这位公主前来,是要选一位皇子和亲,如今她点中的人,是不是便是她选好的和亲人选? 端王淳于顺笑道,“那就请永乐公主先点罢!”说着身子微侧,让永乐公主露在台前。 永乐公主对大邺各大世家公子均不相识,站在台上望了一眼,却转向左侧席上,指道,“便请齐王殿下上场!” 齐王殿下? 场中顿时一寂,众人的目光齐齐向齐王殿下望去,跟着又望向右侧席上的齐王妃。 齐王已经大婚,若是永乐公主当真选中齐王,那是不是代表……睿敏郡主或贬为侧妃,或者……受公主为平妻? 齐王殿下也是微愕,却瞬间扬眉,起身慢慢踱出,晗首道,“多谢公主青目,本王受宠若惊!” 端王淳于顺见他并无异议,便向台下阮云筝道,“便请阮六小姐也指一位!” 阮云筝眨了眨眸子,向左侧众公子的席上一望,笑道,“既然是齐王殿下上场,旁人又如何能够对阵?我选……”说着,目光便向台上扫去。 能与齐王殿下对阵的,自然便只有苍辽太子了! 众人心里均想。 却听她脆嫩的声音道,“苍辽九皇子!请九皇子上场!” 满场皆愕,独阮云欢抿唇一笑。这个机灵丫头,若依原计划,不管前边的男子谁,她都要拖苍辽太子出场。而,应是她知道了阮一鸣的心思,此时不点苍辽太子,却点了耶律辰,自然是为了自己避开苍辽太子。 耶律辰也是微愕之后,随即笑起,缓缓起身行出席位,笑道,“多谢阮六小姐厚爱!”虽然是向台下阮云筝行礼,起身一瞬,目光却扫向了右侧席上的阮云欢。 阮云欢与他眸光一触,微微抬眉,一时倒也好奇,这苍辽国的九皇子对上大邺朝的齐王殿下,究竟谁胜谁负? 二人间小小的动作落在齐王殿下眼里,顿时俊脸微沉,眸中现出一些冷锐之色,缓缓拱手,向耶律辰一礼,说道,“九皇子请!”有意无意间,与方才公孙致礼让宁王的招式如出一辙。既然知道小狐狸是他的齐王妃,这个家伙仍然眉目传情。 这是说我无礼么? 耶律辰微微挑眉,含笑拱手,说道,“齐王殿下请!”并不抢攻,只是身形微晃,向淳于信肩头虚点。淳于信侧身避过,手中掌出,与他战在一处。 永乐公主退回席上,在阮云欢身边坐下,瞧着二人拳来掌往,斗的难分难解,不由便有几分紧张,凑首在阮云欢耳畔,说道,“齐王妃,你说他二人谁厉害一些!” 阮云欢眉不抬眼不动,淡道,“自然是齐王!” “为何?”永乐公主不服。 阮云欢含笑不语。此刻恰好阮云筝悄悄向这边席上摸来,闻言接口,笑道,“只因公主问的是齐王妃!” 永乐公主回头一望,见了是她,便笑着向她招手,问道,“你如何猜得出苍辽国民俗的灯谜?” 阮云筝信口道,“我自幼随父亲四处奔波,不过是恰巧听说过罢了!” 永乐公主恍然,点了点头,便去瞧场中的比斗,但见两条身影,一个俊朗挺拔,一个俊逸潇洒,一个手式沉稳不失灵动,一个飘洒随意又不失刚猛,不由喃喃道,“这大邺朝,怕也只有齐王殿下能与九哥一比!”杏眸微眯,灵透眸光尽数落在齐王殿下的脸上。 阮云欢心头一跳,脸上却不动声色,含笑道,“不然,大邺朝众人均知,齐王殿下与五皇子一母同胞,人品武功,也相差无几!” 永乐公主点头,转头向对面席上的淳于昌望去一眼,侧头想了想,才道,“嗯,恐怕五皇子更讨各府千金欢喜罢!” 阮云欢心头微松,正要点头,却闻永乐公主道,“只是我苍辽国的人,敬佩的还是铮铮男儿,五殿下……多了些阴柔之气,还不及宁王!” 阮云欢无奈苦笑,问道,“那公主殿下以为,端王殿下如何?” 永乐公主向端王瞧去一眼,说道,“端王殿下也算极好,冰雕玉砌一般,极是端方,只是让人瞧着,少了些烟火气儿,似一个无情之人!” 阮云欢心头一跳,凝目向端王淳于顺望去。但见他一身深紫色蟒袍,腰缠玉带,紫金冠束发。经过这一年的协理朝政,雍容华贵之外,又多了些凛然之气。 无情?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阮云欢从不曾将这个词想到这光风霁月般的男子身上。而此刻被永乐公主一提,心中顿时便起了些波澜。 是啊!无情!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从不曾听闻他与什么人有过情孽纠缠。可是如果说在他的心里只有大位,上一世他断然的放手,却似乎又不其然。 有了方才的事,淳于顺生怕这二人再有性命相搏的时候,也不敢再坐回席上,只是立在台侧掠阵。此刻受到两道目光的惊扰,不觉回过头来。与阮云欢眸光一触,不由微微一愕,瞬间绽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阮云欢也是回以浅笑,晗首为礼,目光转向台上打斗的二人。 端王殿下这个笑容,满满的落在永乐公主眼里,不由赞道,“端王殿下这一笑,当真是不得了,不知要羞煞多少女子,可惜是个男儿!” 阮云欢微怔,瞬间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位公主自个儿未瞧上端王殿下,想来倒是替自己的太子皇兄瞧上端王,可惜端王是王,不是公主! 此时阮云筝已在她身侧坐下,悄声道,“大姐姐,你方才可曾留意?” “什么?”阮云欢扬眉。 阮云筝小嘴儿向台下一呶,说道,“你瞧!” 阮云欢顺着也的眸光向台下望去,这一眼,便已查觉,场中少了两人。 其实这场中百余人,此时岂止是少了两人?可是齐王妃心里想到的两人,自然是潘如花、潘似玉两位潘家小姐。 齐王妃微微扬眉,目光便向台上仍在争斗的齐王殿下望去。当真不知道,他将那两位潘小姐灌醉之后,接下来,会放在何处? 转眼间,台上二人已斗了百余招,仍然胜负未分,台下习武的公子也倒罢了,自然是看的津津有味,而大多小姐最初还看二人都生的俊美,一举一动令人心动,看的久了,无非拳来脚往,又看不出门道,便不免不耐烦起来,有人低声细语,更有人退出棚去四处观灯。 而淳于信、耶律辰二人,交手不过十招,便知棋逢对手,对方竟是罕见的强敌,心中暗暗叫苦,却也只能打点起精神全神应付。 要知此次虽是节下的游戏,但二人身份尊贵,这一交手,便分别代表了苍辽、大邺两国,胜负之间,个人荣辱还是小事,只怕落败,便有辱国体。 只是此次苍辽国太子、公主来朝,为的是两国修好,如果硬拼下去,虽然或者可胜,却也会令两国失和。 如此一来,二人一般心思,虽然各不相让,却也无人敢下杀手,拳来掌往之间,呈胶着状态,竟然难分高下。 这等情形,未过多久,端王、宁王、淳于昌、阮云欢以及台下几位武功出色的公子也瞧了出来,不禁面面相觑,心中暗忧。 苍辽太子却大声呼喝,催促耶律辰将淳于信打下台去。 第423章 当真是便宜了你 虽然阮云筝年幼,武功也只习过些皮毛,可是她生性聪慧,眼看台上台下众人神色,已猜到几分,不由心中不安,偷偷向阮云欢瞟了两眼,低声道:“大姐姐,云筝不曾想到!” 如果她点的是苍辽太子,淳于信占了上风之后,退让一步认输,一则大邺颜面不失,二则也全了国礼,不至于陷入如今两难的境地。 “无防!”阮云欢微微摇头,纤眉微拢,暗思破解之法。 正在这时,但见彩棚门外一个宫女探进头来,与阮云欢眸光一对,轻轻将头一点,又很快的缩了回去。 阮云欢心中一喜,微一沉吟,在阮云筝耳畔低语。 阮云筝会意,轻轻点头,自后溜下高台,沿着棚壁,径直溜出棚去。此刻台上争斗正在激烈,她人小言轻,也无人留意。 阮云欢垂眸,唇角抿出一抹冷然的笑意。杨子前来,也就是说,秦翊……完了! 心中大定,倒是有了闲心,抬头留意台上二人争斗,但见齐王殿下身形翩然,衣袂飘飘,所用招式虽然威力十足,却并不减去他一份从容超逸,一时间,倒看的错不开眼。 往日竟不曾留意,齐王殿下,怎么这么俊呢? 此时台上二人相斗已过千招,仍然无法打破这个僵局,一时间,都不禁额角见汗,不约而同侧眸,向右侧棚内的齐王妃望去一眼。如今,除了端王淳于顺出面喝止,宣布打和之外,也只有聪敏睿智的齐王妃能解这个死局。 哪知这一瞧,齐王妃竟然神情闲适,一脸陶醉的瞧着齐王殿下,丝毫不以二人的处境介怀。 齐王殿下自然精神一振,手中招式骤猛,招招向耶律辰袭去。不能打和,那便险胜,总不能在娇妻面前出丑。 耶律齐却是暗暗苦笑,怎么从来不知道,齐王妃还是一个小花痴?却也无法可想,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付。 端王淳于顺见二人虽然各不相让,但均不出杀手,猜到二人心思,心中微动,便欲多瞧片刻,探知二人功夫深浅。此时眼见二人招式加急,只道二人情急之下要性命相搏,不禁暗吃一惊,上前一步便要喝止。 就在此时,但闻彩棚外一阵大哗,有人脚步纷乱冲了进来,大声道:“不好了,秦贵人失足落水,溺毙在太液池中!” 一句话,满棚皆惊,耶律辰、淳于信二人手掌一触,同时后跃闪避,喝道:“停手!”又齐齐转身,向奔来的小太监问道:“你说什么?” 小太监脸色苍白,奔的气喘吁吁,大喘几口,才回道:“回两位殿下,方才……方才发现,秦贵人……秦贵人溺死在太液池中!” “怎么会出这等事?”端王淳于顺愕然,说道:“走,快去瞧瞧!”说着也顾不上再招呼苍辽太子,掀袍跃下高台,便向彩棚外奔去。 苍辽太子扬眉,说道:“我们也去!”跟着跃下高台跟去。 永乐公主不料一场争斗就这样收场,愕然道:“秦贵人是谁?” 阮云欢道:“是父皇的一位妃嫔!”将她手臂一拉,说道:“我们也去瞧瞧罢!”拉着她自后奔下高台,也向彩棚外奔去。 彩棚门口,恰遇上淳于信、耶律辰二人,阮云欢脚步微停,俯首为礼,让二人先行。 淳于信乌眸向她一扫,眸中便露出一些笑意,当先奔出棚去。耶律辰却脚步稍缓,掠过她身畔的一瞬,低声道:“好法子!”说罢,径直奔出棚去。 阮云欢心头一跳,不禁便咬了唇。她瞧见杨子传讯,知道秦琳那边已经得手,秦翊身亡,便命阮云筝追出询问详情,再设法将此事吵嚷出去,小太监奔入彩棚报讯,自然将争斗的二人打断。 只是淳于信知道自己设计秦翊也倒罢了,这个耶律辰,似乎也早已看穿。 只这一呆间,阮云欢脚步便已停下,身畔的永乐公主奇道:“齐王妃,九哥和你说什么?”耶律辰话说的极快,声音又极轻,虽然永乐公主就在阮云欢身畔,却并没有听到。 阮云欢微微抿唇,浅笑道:“只是谢我相让罢了!”说罢拔步便向棚外奔去。 “是吗?”永乐公主眨眼,随后跟来,说道:“怎么齐王殿下便不谢本公主?” 阮云欢好笑,说道:“是齐王殿下失礼,我代他向公主赔礼便是!” 永乐公主摇头,说道:“那倒不必!”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随着众人向前疾赶,淳璧亭就在太液池畔,片刻便奔至湖畔。永乐公主踮脚向湖上张望,但见灯光映照下,暗夜中的太液池微波粼粼,是极美的景色,又哪里有什么死尸?不由皱眉,说道:“在哪里?在哪里?” 此时端王、宁王等人也已赶至,宁王一把抓住小太监衣领,问道:“在哪里?” 小太监被他抓的一阵呛咳,一张脸憋的通红,向右侧一指,说道:“那……那一边……” 众人闻言,又纷纷向他所指处涌去。宁王将小太监一推,喝道:“还不前头带路!” 小太监不敢多说,踉跄几步奔到众人之前,沿湖向前疾奔。 众人随着小太监绕湖而行,刚刚奔过一片梅林,便见小太监停住,说道:“回各位殿下,那里……那里就是……”手指向林下湖畔的一片泥地一指。 众人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见湖边横躺着一条人影。胆小的小姐顿时尖叫出声,后退连连,胆大些的公子便向前行去,向那死尸一张,叫道:“果然是秦贵人!” 更有人生出疑问,说道:“秦贵人方才还一同饮宴,怎么会溺毙在此?” “是啊,秦贵人不是应该在千秋亭吗?怎么会在此处?” 端王淳于顺眉头一皱,向小太监问道:“可曾禀报皇上?” 小太监忙点头,说道:“奴才们岂敢怠慢?一将尸体认出,小路子已去回禀皇上!” 话音刚落,便闻另一侧也是一阵纷乱,皇帝当先,群臣随后,最后是乱纷纷跟着各宫嫔妃、各府夫人也向这里涌来。 众人一见,忙齐齐躬身见礼,说道:“见过皇上!” 皇帝微微摆手,凝目向湖畔一望,问道:“果然是秦贵人?” 朝臣中奔出一人,跌跌撞撞向湖畔奔去,在那死尸前一站,瞬间大呼出声,“翊儿!果然是你!”正是建安侯秦义。 闻他一呼,众嫔妃身后一位夫人疾奔而出,连滚带爬奔到湖边,一望之下,顿时尖叫一声,哭道:“翊儿!翊儿,怎么会是你……”扑上死尸呼天抢地,痛哭失声。却是秦二夫人邹氏。 众小姐之中,秦湘见状,也是脸色大变,向湖畔疾奔而去,也是抚尸大哭。 阮云欢在人群中静静而立,淡淡望着眼前的一切,心底冷笑。秦翊,当真是便宜了你。秦琳所叙之事,若是皇帝追究,秦家难逃一个欺君之罪,只是皇帝顾着秦琳,才将秦翊悄悄处死,全了她的名声,要不然,打入冷宫,又不知要受多少折磨。 一时间,齐王妃只觉胸臆间,似久闷的屋子打开一扇天窗,新鲜空气透入,说不出的舒服。 皇帝浓眉紧皱,向那死尸望去一眼,向身畔报讯的小路子问道:“你在何处当值,这死尸是何人发现?可曾传过太医?” 按照他的吩咐,小贾子将秦翊溺毙,抛尸湖中,离两处饮宴均远,今日不该被人知觉,却不料,宴还未散,便已被人捞了出来,也不知尸身上有没有留下痕迹。 小路子忙噗嗵跪倒,说,“回禀皇上,奴才今晚就在湖上当值,负责照管湖上的花灯,方才与小敬子行到那里……”抬手指了指湖上远处,续道:“听到这方有怪声传来,奴才们生怕有旁的事,便划船赶了过来,却见湖上浮着一物,划近去瞧,哪里知道,一望之下,竟是一个人。奴才不敢怠慢,急忙将她救上湖来,哪知已死的透了,小敬子认出是宫里的秦贵人,我二人便分路去给皇上和各位殿下报讯。” 皇帝点头,斜目向小贾子瞧去一眼,但见他虽然眼中有些惊异,却并无慌张,心中微松,说道:“唤太医,瞧瞧可还能救过来?” 宴中四品以上太医均在,闻言即刻上前,查验秦翊尸身,只是短短片刻,便各自回道:“回皇上,秦贵人已死的透了,无法救治!” 皇帝点头,向湖畔望去一眼,淡道:“秦贵人服侍朕一场,也算尽心,如今人既已去了,礼部好生装殓,移往安灵殿罢!” 宫中规矩,既进了宫,就是皇家的人,嫔妃死后不能与皇帝同葬,在安灵殿安放几日之后,便在皇陵四周择地安葬。 礼部尚书苗成化忙上前领旨,当即唤人替秦翊装殓。 秦二夫人自然呼天抢地,抱着尸体不肯撒手,秦义也是老泪纵横,立在一旁捶胸顿足。如今秦天宇已死,秦胜成失踪,秦翊已经是建安侯府最大的支撑,她这一死,建安侯府的处境,立即变的艰难。 皇帝冷冷向那方一望,说道:“既生此事,今日之宴,到此为止罢!”转头望向苍辽太子,说道:“生此不幸之事,怠慢贵客,还望太子莫怪!” 苍辽太子见生了这等变故,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点头,说道:“大邺皇帝还请节哀!” 皇帝点头,向端王道:“端王替朕送一送太子殿下和公主!”说罢便要转身而去。 “皇上!”秦二夫人一声厉叫,抛下秦翊尸身向岸上奔来,大声道:“皇上,秦贵人死的冤枉,请皇上为她申冤啊!” 皇帝脚步一停,浓眉微微一挑,眸光与人群中的秦琳一对,转身向她望来,淡道:“你说什么?” 秦二夫人扑前跪倒,连连摇头,说道:“皇上,几个时辰前,贵人还好好儿的,怎么只这一会儿便溺死在这里,一定是有人加害,求皇上为她申冤啊!” “有人加害?”皇帝慢慢重复四个字,垂眸向她一望,问道:“你可曾瞧出有什么不对?”若是这妇人果然知道了什么,也只好将她一并除去。 第424章 这就是你给老四选的侧妃 秦二夫人道:“皇上请想,秦贵人本来与我们一处,在千秋亭上听戏,这里离千秋亭还有些路程,平白无故的,她怎么会死在这里,定是有人加害,请皇上明查!”说完连连磕头。 皇帝见她只是猜测,心中顿时一松。本想草草了结此事,被她一说,倒不好不管,只是微微皱眉,说道:“她为何来此,怕只有她一人知道,如今她已身亡,又去问何人?” “皇上!”众夫人之后,一名宫女奔了出来,在秦二夫人身后跪下,连连磕头,说道:“回皇上,我们贵人本是出亭更衣,中途看到柳妃娘娘身畔的杨子姑娘行踪诡异,命奴婢等候,自个儿悄悄跟了过去,却不想一去不回。” 秦二夫人闻言,立时道:“对,是柳妃!柳妃自从进宫,便与秦贵人不和,定是她借机将翊儿害死,我的翊儿……”说到此处,又忍不住放声大哭。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望向立在良妃身后的柳凡。 柳凡微微扬眉,慢慢向前行来,向那宫女一望,不可思议的问道:“你说是我害死秦贵人?” 宫女咬唇,说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据实禀告!” 秦翊分明是自己命人溺死,如今她人死了,还要攀扯柳凡。皇帝心中冷笑,转向柳凡道:“柳妃,你说,今日你可曾离开过千秋亭?” 不等柳凡回答,陈贤妃便道:“柳妃确实离开过千秋亭,她一出去,秦贵人便随了出去。” 皇帝浓眉微微一拢,向她和柳凡各望一眼。 那里一直默默而立的凤良妃轻声道:“嗯,确实如此!只是柳妃出去半盏茶功夫便回,秦贵人却再不曾回来,不料竟死在此处!” 半盏茶功夫,莫说杀人移尸,就是从千秋亭走到这里,也不止半盏茶的功夫。更何况,柳凡还是一个身怀六甲的柔弱女子! 皇帝微微点头,向柳凡身边的杨子问道:“这个奴婢说你行踪诡异,你可曾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杨子一愕,说道:“奴婢只是奉命服侍主子,哪里有行踪诡异?” “你怎么没有?”那宫女尖声叫起,说道:“就在千秋亭左侧岔道上,你立在那里鬼鬼祟祟的东张西望,像是在给什么人把风,岂不是行踪诡异。” 杨子未答,柳凡“啊”的一声低呼出声,顿时红晕满面,向杨子一望,说道:“莫不是……莫不是……” 皇帝皱眉,说道:“莫不是什么?” 柳凡微微咬唇,说道:“回皇上,臣妾……臣妾本是出去……出去更衣,哪知出千秋亭被风一盯,便烦恶欲吐,没走几步,竟然……竟然污了衣裳。”说着衣袖一翻,露出衣摆上隐约的一片污渍,低声道:“臣妾想着还要伴驾,回去更换万万不及,要想清理,又……又得……又得将衣裙翻起,若是被人瞧见,臣妾……臣妾如何见人?便……便命杨子在那岔道上守着,若有人来,也好阻挡。” 众人闻言,都不禁点头。柳凡怀有身孕,呕吐是常有的事,而她身为皇妃,衣裙翻起若是被人瞧见,也果然对声誉有损,令杨子把风,便合情合理。 “原来如此!”皇帝点头,侧头向秦二夫人一望,说道:“秦二夫人可曾听的清楚?” 秦二夫人一听,忍不住放声大哭,叫道:“皇上,贵人死的蹊跷,求皇上明查!”她这一哭,秦义也忍不住跪倒,连连磕头,说道:“求皇上明查!” 皇帝皱眉,心中大感不耐,说道:“那就命刑部彻查罢!” “谢皇上!”秦义连连磕头,秦二夫人却仍伏在地上大哭不止。秦湘奔来,一把将秦二夫人抱住,唤道:“娘,皇上定会为姐姐申冤!” 秦二夫人一把将她抱住,更是放声大哭,“湘儿,娘可只剩下你了……” 这里正哭声一团,但闻梅林里一阵笑闹声传来,众人皆是一怔,回头去瞧,但见两名女子摇摇晃晃自林中出来,一边走一边笑唱,还莲步珊珊,翩翩起舞。而在二人之后,四名宫女疾疾赶来,连声道:“潘小姐,你们慢些……” “何人?”皇帝将脸一沉,沉声怒喝。 四名宫女乍见这许多人立在湖畔,顿时吓了一跳,齐齐噗嗵跪倒,连连磕头,其中一个胆大些的,忙道:“回皇上,这两位潘小姐喝醉了酒,奴婢们一个看不住便奔了出来,怎么叫都叫不住!” “皇上……”左侧的潘如花醉眼朦胧,侧头斜睨皇帝,嘻哈笑道:“你是皇上?看臣女舞姿如何?”说着哼哼呀呀,一边唱,一边在皇帝面前起舞。 潘似玉笑的东歪西倒,摇头道:“姐姐错了,我们要嫁的是齐王殿下,你在皇上面前跳什么舞,仔细将你收进宫去!” “进宫?”潘如花摇头,收了舞姿,摇晃着身子连连摇头,说道:“我不要进宫,皇帝太老了,哪里比得上齐王……” “大胆!”端王见二人越发无礼,上前一声断喝,向身畔太监道:“还不将这二人架开!” 皇帝早已气的脸白,目光一扫,锁上了淳于信,喝道:“齐王,你说!”向那二人一指,问道:“这二人是哪个府上的?” 齐王殿下一脸惊愕,上前掀袍跪倒,说道:“回父皇,这两位是江淮潘家的小姐,儿臣虽然相识,与她们却并无瓜葛!” “并无瓜葛,为何她们口口声声说要嫁你?”皇帝气怒。 阮云欢见这两位小姐疯疯颠颠的样子,心知是着了齐王殿下的道儿,不禁暗暗偷笑。此时见皇帝发怒,也上前一步,在淳于信身侧跪倒,说道:“父皇明鉴,这两位潘小姐是母妃为齐王殿下选中的侧妃,睿敏一时糊涂,还不曾与齐王殿下说过!” 被她一提,皇帝这才想起,转身向陈贤妃一瞪,怒道:“这就是你给老四选的侧妃?” 陈贤妃张口结舌,说道:“这两位潘小姐素来端庄温婉,臣妾……臣妾……”瞧着那两位载歌载舞的小姐,实在和端庄温婉扯不上干系,一时说不出话来。 皇帝冷哼一声,向那二人一指,说道:“给朕轰出宫去,日后非召再不许进宫!” “是!”随驾赶来的侍卫闻命,即刻唤过几个太监,拧着二人衣领离去。 众人见皇帝发怒,齐齐跪倒,齐声道:“皇上息怒!” 经此一闹,秦家的几个人已哭不下去,旁人更是噤若寒蝉。要知道这两位潘小姐如此行径,可是御前失仪啊,若是皇帝追究,非但自己性命难保,恐怕还会连累家人。 潘贵人更是惊的脸白,侧身跪在一旁,连头都不敢抬起。 皇帝眸光扫过陈贤妃,却落在阮云欢身上,冷冷道:“虽然只是侧妃,但王府皇室岂能容得下这等女子?睿敏,你是王妃,日后警醒一些,为老四守着点儿门户!” “是,父皇,睿敏知错!”阮云欢俯首应命。 皇帝点头,再不向众人多望一眼,说道:“走罢!”向苍辽太子一礼,转身而去。 候他走远,陈贤妃慢慢站起身来,双眸向阮云欢一望,咬了咬唇,说道:“都回罢!”这才转身,向自己的步辇行去。众嫔妃眼见这里躺着个死人,又有谁愿多留,闻命即刻随后跟去。 柳凡慢慢站起身来,微微抿唇,立在湖岸边向下一望,月光、灯光的映照下,但见秦翊妆容早已被湖水冲去,露出一张惨白的面容,双眸微张,眼神空洞上望,似乎还带着不甘。 胃底,一阵烦恶涌上,柳凡忍不住一阵干呕。杨子忙将她扶住,说道:“娘娘且歇歇罢!” 阮云欢上前一步,握着她的手将她带离湖岸,轻声道:“姐姐何苦再来这一趟?” 柳凡呕了几声,又吐不出来,转头见旁人已渐渐散去,唯有秦家的人还一边哭,一边同礼部的人收尸,这才轻轻摇头,咬牙道:“我不亲眼瞧见,总不安心!” 阮云欢抿唇,低声道:“姐姐虽未亲手杀她,她也算死在姐姐手上,姐姐安心便是!” 柳凡点头,在阮云欢手上一捏,低声道:“多谢妹妹!”扶着杨子的手,向自己的步辇行去。 阮云欢静静而立,凝望着她的背影,不禁一声谓叹。 秦家虽然未倒,但柳凡此仇已报,日后,她和她的结盟……怕也会有所改变罢! 轻叹一声,刚刚转身,便撞入一副坚实的怀抱。齐王殿下向她俯首而望,低声道:“回府罢!” 此一刻,不管是知情之人,还是不知情之人,只能看到小狐狸的淡定和安然。可是……他却看到,她坚挺的背脊之后,流露出的,分明是一丝脆弱。 “嗯!”阮云欢点头。转过身,随着他慢慢向御花园外去。 身后的哭声渐隐,前方的人群越渐远,御花园中,一片宁静。闻着身畔男子浅浅的呼吸,阮云欢突然觉得有一丝疲累。如果……没有这么多的恩怨纠葛,没有这许多的爱恨情仇,只有身畔的人,一直陪着走下去,多好! 宫门前,各府的马车正纷纷离去,阮一鸣见二人出来,上前先给齐王见礼,说道:“臣见过齐王殿下!”抬眸悄悄向阮云欢一望。 淳于信知道他有话要和阮云欢说,便微一点头,径直向马车行去。 阮云欢微微挑眉,问道:“爹爹可是有事?” 阮一鸣忙道:“臣想请问王妃,这几日可有空回去相府?老夫人惦念的紧!” 阮云欢微微一默,轻叹一声,说道:“方才的事儿爹爹也瞧见,为了王爷立侧妃的事,皇上震怒,贤妃娘娘怨怪,这几日怕不得闲。”老夫人惦念?怕还是为了他想让阮云筝争夺苍辽太子妃之位的事罢! 阮一鸣闻言,赔笑道:“王妃贵人事忙,臣岂有不知,只是……”向两侧一望,压低声音道:“这两日你四叔便会回京,怕还有事要与王妃商议。” 第425章 连自己也难说得清楚 阮云欢微微一默,点头道,“那等四叔回来,使人报个信儿!”虽然说,平邯府的兵权被狄山、景宁扶助张伦接手,终究那里太多秦家的亲信,要想清除,不是朝夕之功。 阮一鸣大喜,连声应是。 阮云欢边说边行,眼见已快到王府的马车前,突然脚步稍缓,水眸淡出一抹幽冷,淡淡问道,“不知母亲身子可好?” 她怎么会突然想起问秦氏? 阮一鸣一怔,只得道,“还是糊涂一阵,清醒一阵!” 阮云欢点头,说道,“母亲成日闷在那小院子里,对身子不好,眼见天气转暖,也扶她园子里走走才好!”也不等他应,径直向马车行去。 自从阮云欢回京,与秦氏间明里暗里的争斗,阮一鸣岂有不知?后来得知秦氏和刘思江的“私情”之后,虽然顾忌建安侯府和阮云乐,不曾要她性命,但将她软禁在木棉院,多少还仗持她这个齐王妃。此时突然听她关心起秦氏,心中不禁奇异,也不敢问,只是躬身应命。 齐王殿下倚着马车而立,向那边的阮云欢遥遥而视。但见她与阮一鸣说话只是寥寥数语,方才的脆弱已然淡去,身形挺的笔直,已是素日里睿智柔韧的齐王妃。淳于信乌眸微眯,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牵出一丝疼痛。 他的小狐狸,在时时伪装自己…… 见她行来,白芍忙放下脚踏,扶她上车,路宁将马缰送到齐王殿下手中。淳于信微微一思,说道,“本王累了,也乘车罢!”不理路宁,随在齐王妃身后,径直踏上车去。 白芍本来随在阮云欢身后要上车,见状不由一愕,跟着抿唇浅笑,向赵承扮一个鬼脸,转身去与青萍等人挤随后的马车。 阮云欢刚刚钻进车厢,便被他自后拥入怀里,转身倒入椅中。阮云欢身子不稳,顿时跌入他的怀里,微微一挣,笑道,“怎么?”这位齐王殿下,素来不愿在王府之外与自己亲热,如今大多朝臣、家眷的马车虽已离去,余下的还有不少。 淳于信微微勾唇,闭目而坐,说道,“今日这场戏,王妃瞧着可好?” 阮云欢抿唇一笑,斜目横飞,向他一瞥,说道,“你大动干戈,将两位潘小姐灌醉,便是为了让她们御前失仪,令父皇不准你纳她们为侧妃?” “嗯!”淳于信点头。 阮云欢摇头,含笑问道,“若是没有秦翊之死,皇上好端端的在千秋亭与众妃、大臣饮宴,你要如何令她们出现在父皇面前?” 淳于信轻轻笑起,将下巴搁在她肩头,一手勾起她的秀发把玩,低声道,“苍辽太子尚在彩棚中,宴散之时,父皇岂会不来?” 阮云欢微微扬眉,略略一思,突然笑起,点头道,“你命那几位公子点中潘家小姐猜谜,使的原来是瞒天过海之计!” 淳于信扬眉,说道,“此话怎讲?” 阮云欢抿唇,笑道,“今日彩棚内的灯谜虽不常见,却大多并不难猜,那两位潘小姐也不是蠢笨之人,又岂会连连猜错?定是你使了什么法子,将灯上的灯谜换去。” 淳于信闻言,不禁挑了挑唇角,问道,“这与瞒天过海有何干系?” 阮云欢摇头,说道,“公子们比武,到点到两位潘小姐猜谜,其间隔着些时辰,又是两位潘小姐轮着喝,哪里就容易醉了?只是两位潘小姐被连连点中,大伙儿瞧着,便以为两位潘小姐饮了许多,到最后瞧见她们醉酒,便无人怀疑。其实……真正令她们醉酒的,是那几位宫女罢?” 淳于信听闻被她说中,倒也并不意外,点头道,“酒髓是极好的东西,王妃只用一次,岂不是可惜?” 阮云欢闻言,知道是他看破了围场那日安得利下毒的把戏,忍不住“嗤”的一笑,嗔道,“青萍这个丫头竟背着我助你,瞧我如何治她!” 齐王殿下扬眉,说道,“难不成助我不是助你?难道齐王妃竟是想要那两位潘小姐进门的?” 阮云欢微微抿唇,浅笑道,“云欢只是不知道,这帝京城还有如此胆大的小姐!” 齐王殿下扬眉,不解问道,“胆大?” “嗯!”齐王妃笑起,侧身倚在他怀里,清幽幽的声音淡淡道,“一个不苟言笑,威严冷峻的齐王殿下也倒罢了,还有一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齐王妃,那齐王府,可是龙潭虎穴呐!” 齐王殿下一听,不觉勾唇浅笑。“不拘言笑,威严冷峻”八字评语,是他自东海回来之后,帝京城中闺阁千金对他的评价,也因此,有不少世家千金对他祟敬有嘉,也有不少名门小姐对他避而远之。 而,“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八字,却还是两年前,阮云欢在江州田庄碎刮了冯四之后便有的评语,不想她非但不怒,还引为笑谈。 垂眸注视着她柔和的侧脸,齐王殿下心中柔情涌动,手臂一紧,将她更深的揽入怀中,另一手握上她的柔夷,低声道,“小狐狸,你手不辣,兔子肉才辣,倒是心狠的紧!” 一句话,将二人勾回初识的丰城道上。想到他为了颜面,强吃辣兔肉,跑了一夜的肚子,阮云欢忍不住“嗤”的笑出声来,低声道,“死要面子活受罪!”轻言娇语,小小的车厢,顿时一片旖旎。 二人默默相拥片刻,淳于信终究忍不住问道,“秦翊虽除,却又添进一个秦琳,云欢,你便不怕她倒戈相向?” 阮云欢含笑摇头,轻声道,“她对秦家恨已入骨,纵然倒戈,也只会向我一人,断断不会相助秦家!” 淳于信皱眉,摇头道,“她终究是秦家的人!” “嗯!”阮云欢微微阖眸,想了一瞬,说道,“那就在她倒戈之前,将秦家彻底铲除!”轻浅的声音,带着不容更改的坚决。 淳于信心头一跳,垂眸向她深凝,低声问道,“秦义?” 建安侯府中,长房秦天宇、秦浩已死,只余一个秦鹏,有甘义守着,只能听命于阮云欢。如今秦翊一除,二房的秦裕龙、秦彬父子虽在,却无什么大才。至于三房……秦胜成已成废人,秦璐也难逃一死,余下一个秦明也难成大器。如今,能强撑建安侯府门户的,也只有建安侯秦义本人! “嗯!”阮云欢低应,水眸微启,掠过一抹寒光,一字字道,“秦家的人,一个难逃!” 淳于信心头微震,问道,“包括秦鹏?” 阮云欢阖眸,低声道,“你道我们将秦家的人铲除干净,他还会乖乖听命于我?更何况,他肯听命于我,不过是为了那个建安侯世子之位!” 淳于信默然,轻叹一声,便不再语。 阮云欢舌底微涩,轻轻抿唇,低声道,“王爷是不是觉得……云欢果然太过狠毒?” 淳于信轻轻摇头,俯首在她耳际轻吻,轻声道,“不是,本王是想,你心里,必然藏了太多的恨!” 一句话,令阮云欢的心,如巨石投湖,掀起大浪。 纵然自己露出自己最阴暗,最毒辣的一面,他仍然一心一意为她想吗?这是如何的深情,能令他如此? 二人静默中,马车停了下来,路宁的声音在外回道,“王爷、王妃,到了!” “嗯!”淳于信低应一声,替阮云欢拢了拢披风,当先下车。 阮云欢刚踏下脚踏,便见赵承自后快步而来,说道,“王妃,甘义的消息,方才秦义已悄悄出京!” “秦义?”阮云欢扬眉,倒有些诧异,说道,“这个时候出京?” 秦翊新丧,虽然置灵安灵殿,但是秦家的人必然进宫守丧,秦义怎么会这个时候离京? 念头只在脑中一转,阮云欢心中已然豁亮,冷笑道,“不愧是建安侯,杀伐决断,如此利落!”扬了扬眉,问道,“可知往何处去?” 秦翊新丧,建安侯府的人虽说要进宫守丧,但是秦义身为祖父,并不需日日守着,如果再称病,说承受不住丧失孙女之痛,也就不用上朝,怕任何人都不会起疑。 赵承道,“今日周威透露了秦胜成前往渭南的消息,想来秦义得了信儿,向南去了!” “好快!”阮云欢眼神一冷,浅浅笑起,点头道,“好,命人盯着,随时报我!”挥手命他退去,才与淳于信向府门而来。 苍辽太子携公主来朝,端王殿下身为大邺朝最年长的皇子,自然负责接引。而整个大邺朝,皇室中也只有阮云欢一个王妃,这陪同苍辽公主之责,便落在齐王妃的身上。 宫中虽非日日饮宴,却恰逢大节之后,集市初开,城外春梅早放,永乐公主是个耐不住的性子,便成日拉着阮云欢四处游玩,两日下来,齐王妃只觉周身筋骨疼痛,如散架一般,当年习武,也没有如此的疲累。 那日齐王殿下见她沐浴之后,整个人便趴在榻上不肯起来,不禁心疼,说道,“明日禀明父皇,命旁人去陪着罢!” 阮云欢无力的点头,跟着又轻轻摇头,叹道,“她贵为公主,如今大邺朝除了我,便只有云乐可以相陪,偏偏她又有身孕!” 淳于信皱眉,说道,“还有各位公主!” 阮云欢“嗤”的笑起,撇唇道,“父皇巴不得将公主们严严的藏起来,怎么肯让她们出面?” 淳于信默然,勾着她的秀发把玩片刻,才闷声道,“若是你也有孕,便名正言顺。” 阮云欢微窒,抿唇不语。 淳于信恍然惊觉,忙欠身将她拥入怀中,低声道,“我并不是迫你,只是……只是……”只是什么,却连自己也难说得清楚。 阮云欢轻叹一声,在他怀中翻身,仰面与他对视,轻声道,“我知道!”探指勾划他的俊颜,只觉心底皆是温软,张了张唇,想要说什么,却又忍住。 这小小神情,尽数落在齐王殿下眼中,淳于信挑眉,正要追问,但闻门外白芍回道,“王妃,小厮来回,说阮相府的管家来了,有事要回王妃!” 第426章 纵我不说他也会懂 常青? 阮云欢微微拢眉,说道,“想来是四叔进京了!” 淳于信点头,拥着她起身,见她长发犹湿,说道,“本王去见他罢!”轻轻拥了拥她的身子,便起身向外去。 阮云欢忙直着嗓子喊,“把大氅披上!”说着起身要赶出去,急切间却寻不到鞋子。 门外白芍笑道,“王爷已经去了!”挑帘进来,见她的鞋子被踢入榻底,便知方才淳于信就坐在榻沿上,笑着替她取出,说道,“王爷又不是孩子,难不成还不知道穿衣裳?” 阮云欢摇头,身子放软,又倒了回去,叹道,“我也不知怎么,以前他在东海,反不觉什么,如今人就在跟前儿,反而常觉不能放心。” 白芍抿唇浅笑,说道,“小姐这话不该和奴婢说,该和王爷当面儿说才是!” 阮云欢扬眉,问道,“怎么?” 白芍笑道,“也让王爷知道,不止是王爷疼着小姐,小姐也挂念王爷呢!” “死丫头!”阮云欢笑骂,阖了阖眸,低声道,“纵我不说,他……也会懂罢!” 白芍摇头,说道,“纵然王爷心里清楚,听着也欢喜!”瞧她神色露出些倦意,替她盖了被子,悄悄掩门出去。 阮云欢一觉醒来,已是掌灯时分,淳于信正倚在案上看书,见她醒来,含笑道,“醒了?”搁下书倾身过来,说道,“果然是阮一鹤回京,阮相命常管家来,问你何时能回相府,也好摆设家宴。” 阮云欢想了想,微微皱眉,叹道,“再过些日子便是万寿节,如今又有永乐公主这回事,还有……”抿了抿唇,问道,“王爷怎么回的?” “明日!” “明日?”齐王妃张眸。 “嗯!”齐王殿下笑了笑,说道,“我已命人去驿馆回了永乐公主,你也好歇一日!” 阮云欢笑起,点头道,“也好!” 翌日,阮云欢家常打扮,只带着白芍、青萍二人,赵承随护,乘四驾马车向阮相府来。 阮一鸣、阮一鹤迎出,见齐王不曾同行,微显失望。 阮云欢下车见礼,慌的兄弟二人急忙还礼,一路让进府来。阮云欢一边行,一边问道,“四叔几时到京?” 阮一鹤回道,“前日黄昏时分,昨日已去吏部报备。” 阮云欢点头,又再问道,“这一路可好?” “好!”阮一鹤点头,侧头向她一望,唤道,“云……王妃!”前次相见,阮云欢还是县主,这一次相见,已经是王妃,一时不知如何启齿。 阮云欢笑道,“四叔,旁的事不急,今日家宴,只述离情。”虽然如今秦氏已经入不了阮一鸣的眼,但是这位父亲,她始终瞧不透他打的什么主意。 阮一鹤会意,点头道,“是臣太过急切了!”不进正厅,陪着她径直向后堂来。 入了紫竹苑,依旧一通见礼,大半个时辰才算坐下,阮云筝久不见父亲,上前赖在他的怀里,撒娇撒痴,老夫人笑道,“平日瞧着小大人儿一样,今日怎么成了皮猴儿?” 阮云筝埋首在阮一鹤怀里,闷声道,“祖母便纵筝儿一日又能如何?” 说的众人皆笑。 阮一鸣抬眸间,但见阮云欢笑容淡淡,并无欢欣之意,不由心底打一个突,忙咳了一声,转话问起阮一鹤回程的事儿,又问道,“吏部可曾说,你这一回来,要指往何处去?”想阮云欢自幼丧母,又不在自己膝下长大,这父慈女孝的场面,必然令她伤怀。 阮一鹤摇头,说道,“吏部不曾说!” 老夫人紧张道,“可莫再指派到那不见人烟的地方!相爷,你也想想法子!”阮一鹤连着两任,江州贫瘠,平邯府不但是边关,还受秦胜成钳制,都极不安稳。 阮一鸣向阮云欢一望,说道,“此次他是奉旨回京,该不会再指派到那等地方,只是如今吏部是端王殿下统管,儿子很难插手!” 老夫人皱眉,向他一望,默然不语。 阮一鹤却笑道,“母亲莫忧,儿子这些年东奔西走,虽说不甚安稳,倒也长了不少见识,未必没有好处!” 老夫人瞪他一眼,叹了口气道,“你自个儿东奔西走也倒罢了,如今云筝一天天大了,难不成你不为她想想?”阮家并非名门旺族,依阮云筝的身份,纵然攀上高门,怕也受人白眼,若是父亲在京为官就不一样。 阮云筝听说到她头上,自阮一鹤怀中抬起头来,撇唇道,“祖母不必为云筝担忧,这些日子也见识过那些世家千金,名门公子,无趣的很!” 老夫人气笑,说道,“当真是孩子话!”转向阮云欢,说道,“王妃,你瞧……” 阮云欢浅浅一笑,说道,“四叔在平邯府还不曾任满,便奉旨回京,想来皇上已有打算,端王殿下那里也未必能插得上手。若是祖母不安,云欢和王爷说说,改日设法向端王殿下问问便是,只是如今朝中多事,怎么也得万寿节之后!” 老夫人听她应承,轻轻松了口气,说道,“自然,如今怎么也是万寿节要紧些!” 阮一鹤笑着谢过,知道阮云欢久不回来,怕与老夫人有话要说,便道,“三哥在花厅那边照应,怕人手不足,儿子也去瞧瞧罢!”说着起身行礼。 阮一鸣也道,“我也去罢,这府里重新修过,怕你不认识路!”说着也起身向阮云欢和老夫人行礼。 阮一鹤笑道,“府里虽大,难不成还走丢了我?”说笑着与他同去。 如今祝氏掌管中馈,见二人离去,也跟着起身,说道,“都是几位爷,怕有想不周全的,儿媳去瞧瞧罢!”施礼也退了出去。 听到园子里人声远去,二夫人马氏堆出一张笑脸,说道,“母亲放心罢,如今我们有王妃在,四爷还能没有好去处?” 老夫人点头,向她望去一眼,却不接话。 马氏向前凑了凑身子,向阮云欢道,“王妃,算来我们二爷去济宁府已有两年,再有一年,也能回京了罢!” 阮云欢浅浅一笑,说道,“外官三年一任,三年后自然离开济宁,只是……是不是回京,还要看吏部的考评!” 马氏忙道,“济宁府被李家、黄家搅成一个烂摊子丢给二爷,如今非但整治的好好儿的,还屡立大功,吏部的考评想也不会差。” 阮云欢点头,说道,“想来如此!” 那边吕氏却低嗤道,“屡立大功?还不是沾王妃的光?”语气极为不忿。 马氏脸色微变,正要反唇相讥,但闻门外小厮回道,“三爷命小的来回,说花厅那边宴已摆好,请王妃和老夫人入宴!” 老夫人趁势摆手,说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沾光,今日王妃回来,大伙儿好好儿的乐乐才是!”说着扶阮云欢起身。 阮云欢忙反手相扶,笑道,“怎么祖母扶起云欢来,可万万不敢当!” 马氏向吕氏横去一眼,冷哼一声,也随着起身。哪知吕氏似得了理,说道,“二爷有几斤几两,往年我们又不是不知?如今若不是王妃,哪里会有这等好事?” 马氏大怒,霍然转身,瞪着她咬牙道,“那又如何,你若眼红,也求王妃提点,别在这里风言风语,谁又强谁许多?” 吕氏一跳三尺高,嚷道,“我眼红?我们三爷说什么也是靠着自个儿,如今虽说四处奔波,可不比旁人矮着一截儿!” 老夫人见二人当着自己和阮云欢就吵了起来,不禁将脸一沉,怒道,“罢了罢了!王妃只回来这一日,你们也要拌嘴,若是这样,倒不如不过来,大家安生!” 三夫人吕氏一惊,急忙闭嘴,陪笑道,“母亲说哪里话,儿媳只是和二嫂说笑罢了!”心里暗暗自怨,怎么如此沉不住气,眼看阮一鸣纳妾这许多日子,还没有姨娘生出个一男半女,如今要想法子回到这宅子里住,才能让相府的产业落到自己儿子手里。 二夫人马氏向她一瞪,却也不敢再争,陪笑向老夫人道,“是呢!儿媳和弟妹不过是说的急了些儿,倒教老夫人不痛快,当真是该打!”说着向吕氏横去一眼。 阮云欢冷眼瞧二人争执,此时才淡淡道,“三婶这是怨怪云欢不曾携带三爷,为何有话不向云欢直说?”语气浅淡,却带着迫人的寒意。 吕氏一惊,忙道,“王妃言重,臣妇并无此意!” 阮云欢冷笑一声,说道,“那就好!”横目向她一撇,垂眸道,“两位婶婶且去罢,云欢再陪祖母坐坐。” 吕氏被她目光扫过,顿时如冰水浇头,全身冰凉,哪里还说得出半个字来,只得咬唇,一把拽过正与阮云欣说笑的阮云婉,又唤上阮云琼、阮云翔,施礼告辞。 马氏却一脸得意,向她横去一眼,冷哼一声,也向阮云欢和老夫人施礼,带着阮云舒、阮云欣随后出门。 屋子里骤然袭来的寒意,令众丫鬟也是一噤,罗妈妈向众人摆手,行了礼,也纷纷退下。 老夫人轻叹一声,在阮云欢手上轻拍,说道,“她们素来如此,可不是对着你,你也莫恼!” 阮云欢点头,不愿提那二人,只是问道,“近日秦氏如何?” 老夫人眸底光芒一闪而逝,冷笑道,“当初你要留着她,如今我方知如此才痛快!” 阮云欢微微扬眉,却不追问。 老夫人咬了咬牙,低声道,“往日园子里那几位,也是明争暗斗,如今可好,有了她,旁人反联成了一气,当真是令人痛快!” 秦氏软禁木棉院,有张妈妈守着,除了府里管事的刻薄些,本来也能煎得过。只是自从上元节阮云欢令阮一鸣放她出来走走,阮一鸣哪敢不依?每日一早用过早膳,便命人将秦氏“扶”出来,园子里各处去走。 而那园子里住着阮一鸣的六位姨娘,其中樊香儿、袁青眉入门较早,受她不少暗算荼毒,如今有了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而邢红英产下死胎,也是拜她所赐,乃是今生之痛。席秋华心胸狭窄,又因她滑胎,自然也早怀恨在心。 虽说倪纤云、高飞羽与她并无多少旧怨,但身为姨娘,又有哪个不是盯着正室的位置,见她到此地步,明里暗里,自然也踩上几脚。 不过短短几日,秦氏便被六位姨娘折磨的形如鬼魅,偏偏老夫人得知香雪之事,下令禁了园子,如今当真是求助无门。 阮云欢深知这其中的纠葛,微微挑唇,说道,“闹便由她们闹去,只是这园子倒不必再禁,我倒想瞧瞧,那香雪能搅出多大的动静来?” 老夫人扬眉,问道,“你是说……” 阮云欢轻轻点头。 入宴,闲话一回,阮一鸣果然有意无意提到苍辽太子选妃之事,阮云欢浅浅一笑,说道,“前日苍辽太子倒是下帖子宴请了几位小姐,只是到底选中哪位,却不得而知!” 阮一鸣一怔,先回眸向阮云筝一望,说道,“怎么臣不曾听说?不知是哪几位小姐?” 第427章 他会不会信 阮一鹤瞧他神情,脸色微变,也向阮云筝望去一眼。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说道,“我也是闻永乐公主提起,并不曾赴宴。” 阮一鹤忙道,“想来太子妃便在那几位小姐这中了吧?”既然阮一鸣不知此事,说明宴请的小姐中并没有阮云筝。 阮云欢笑道,“这倒不知,只是闻说,皆是才貌双全的世家小姐!” 阮一鸣听她将“世家”二字故意说重,眸底闪过一抹失望,便不再问。 那里老夫人摇头道,“闻说苍辽国极为荒凉,又民风彪悍,当真不知道,那些做家主的,怎么就愿意将女儿送去那等不见人的地方!”一手抚着阮云筝的头,说道,“若依老身,宁愿将你们全都留在膝下,热热闹闹的才好!” 阮一鸣苦笑,说道,“母亲所言虽然有理,但若是能做苍辽太子妃,日后便是一国之母,凤临天下,有何不好?” 老夫人冷哼一声,说道,“你莫忘了,如今冷宫里那位,也是太子妃!” 阮一鸣一窒,便不再语。 阮云欢淡淡道,“我们这既是家宴,还是莫论国事罢!” 阮一鸣悚然一惊,忙道,“正是,是臣失言!”眼见老夫人和阮云欢皆有不悦之意,也不敢再说,只是转话说些旁事。 阮云欢抬眸,向他扫望一眼,分明见他颇有不甘之意,不由微微勾唇。 宴罢,阮云欢回锦阑轩稍稍歇息,方起身往老夫人的紫竹苑去,进门但见只有祝氏陪着老夫人说话,不由挑眉,问道,“怎么二位婶婶回去了?” 祝氏忙起身相迎,说道,“方才几个孩子闹着要去园子里,二嫂、三嫂带她们同去了,不想王妃这么早过来!” 阮云欢含笑道,“再陪祖母说说话儿,这便回了!” 祝氏闻言,想着祖孙二人还有话说,便起身道,“那我去将几个孩子唤回来!”说着向二人行礼,便要退出。 阮云欢见她出门,方又唤住,说道,“今日也不得空,烦四婶和四叔说,明日晚些,到王府走一趟!” 祝氏忙应着退了出去。 阮云欢闻小丫鬟的招呼声远去,才向老夫人问道,“四婶掌管中馈可好?” 老夫人眉目稍动,点头道,“你四婶人憨直一些,被人怨怪难免,但大事上却不含糊!” 阮云欢点头,想了想,说道,“四叔在外十余年,如今回来,想来会留在京里。云欢是想,如今母亲是那般样子,那几位姨娘出身皆也不凡,这个家交给谁都难服众。如今四叔回来,四婶也安稳了,若是祖母觉着好,不如索性让四婶当家,她处置事务,也有些底气!” 老夫人一怔,说道,“让她当家,那你爹那里……” 阮云欢摇头道,“爹爹成日忙于朝政,哪里管得了许多?如今四婶虽然管着中馈,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祖母纵不说,那二位……”说着向外指了指,说道,“拿出当嫂子的架子,四婶也难应付,若是正了声名,便好做许多!” 老夫人想了想,点头道,“他们早已分了出去,纵不服又能如何,可你爹爹终究是长房!” 阮云欢叹道,“祖母糊涂,长房如何,四房又如何?祖母想想,如今那女人还在,便是名正言顺的阮相夫人,纵她不在,扶哪一位姨娘上来,又不是一番纷争?便是不扶姨娘,爹爹再娶一位回来,这六个姨娘岂是好相与的?为了一个掌家大权,还不捅出大天来?” 老夫人眼眸渐渐清明,点头道,“你说的也是!”向她一望,伸手将她手掌握住,说道,“只是如此一来,怕你心里又过不去!” 阮云欢淡笑,摇头道,“祖母说哪里话,如今云欢已嫁,说这些话已是逾矩,不过是为了相府着想罢了!” 老夫人点头,说道,“你再容我多想想!”纵然阮云欢不在意,宫里还有一个阮云乐呢! 阮云欢见她心动,浅浅一笑,便不再说。 这个时候,便闻小厮在门外回道,“王妃,老夫人,前边传话,说齐王殿下来接王妃!” “王爷来了?”阮云欢微诧,起身向老夫人行礼,说道,“既然王爷来接,云欢这便回去!” 慌的老夫人忙起身扶住,说道,“怎么这许久了,还行这家礼!” 阮云允微微一笑,唤白芍进来,重新裹了大氅,才向门外去。老夫人扶着罗妈妈,也忙送了出来。 刚出紫竹苑,远远的祝氏妯娌三人带着阮云筝姐妹回来,见阮云欢出来,忙迎上见礼,阮云筝问,“怎么大姐姐这会儿便走?”颇有不舍之意。 阮云欢微笑,说道,“王爷来接,想来府中有事,这便回去!” 阮云筝点头,便不再问。 马氏一脸惊喜,说道,“王爷亲自来接,可见对王妃的看重!” 吕氏一脸悻悻,却不多言。祝氏道,“如此,臣妇送王妃出去罢!”向老夫人辞了一礼,转身替阮云欢引路。 身后吕氏轻嗤,低声道,“倒是一个一个,均会巴结!” 祝氏微抿了抿唇,只做不曾听到。阮云欢却微微勾唇,侧头向祝氏一望,说道,“四婶掌管中馈,想来没少受她们冷言!” 祝氏轻轻一叹,说道,“横竖一家人,让让便是!” 阮云欢摇头,淡道,“他们早已分出去另过,留他便是一家人,不留便不是一家人!” 祝氏听她说的清冷,微微一默,低声道,“王妃说的是!” 阮云欢知道她性子温婉,又是做弟妹的,马氏、吕氏二人一个刁钻过一个,着急为难了些,抿了抿唇,便不再说。 前厅里,淳于信正端着盏茶,漫不经心的等候,阮一鸣坐在一侧相陪,满心想提苍辽太子选妃的事,可是见这一位淡着一张俊脸,连眸光都不向他瞄来,不禁便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进门,一眼便见二人闷坐,不由好笑,福身见礼,说道,“怎么王爷亲来?有事命人传话便好!” 淳于信抬了抬眸,问道,“老夫人可好?” 这话不问阮一鸣,却专等着问她? 齐王妃好笑,说道,“老夫人甚好!” 齐王殿下点头,这才转向阮一鸣,说道,“本王便不进去行礼,烦相爷替本王向老夫人告个罪!” 慌的阮一鸣忙躬身道,“王爷客气,臣等当不起!” 淳于信点头,起身道,“走罢!”掠过阮云欢,已大步向厅外去。 这才是传闻中的齐王殿下罢! 阮云欢微挑了挑唇,随后跟来。行到府门外,才转身向阮一鸣行礼,说道,“爹爹留步!” 阮一鸣忙躬身回礼,眼瞧着她被白芍扶上马车,齐王殿下上马,一行人转出巷子,远远的去了才回。 径回王府后宅,阮云欢一边服侍齐王殿下更衣,一边道,“你赶着接我回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淳于信垂眸向她一望,说道,“纵然无事,你在那相府做什么?” 阮云欢抿唇,扬眉诧道,“相府是云欢娘家,回娘家还必得做什么?” “小狐狸!”齐王殿下咬牙,低声道,“你只有一个家,便是齐王府!”双臂箍紧,仿佛要将她身子嵌入自己怀里。 小气鬼! 阮云欢好笑,忙道,“好!好!只有一个家!”身子挣了挣,待他手臂微松才喘出口气来,含笑道,“说罢,究竟何事?”齐王殿下虽小气,却也不至于自己回个娘家他也巴巴的跑去接了回来。 淳于信点头,这才正色道,“渭南有了消息,秦义已到渭南王府。” “哦?”阮云欢扬眉,眸中露出一抹兴味,笑道,“如何?”她利用秦胜成,将秦义引去渭南,秦义认定秦胜成是投向了刘奇,刘奇却坚称不曾见过,分辩之下,必起争端。 淳于信挑唇,说道,“秦义气冲冲出了渭南王府,当夜渭南王府便着火。第二日,渭南街巷传出消息,说刘思江是因与秦氏私通,被秦家灭了口。” 阮云欢点头,浅笑道,“渭南王刘奇生性多疑,一听之下,必然以为那夜的大火是秦义命人所纵,必然会向秦义讨个说法!”这一步一步,皆在自己的设计之中。 淳于信挑唇道,“何止是讨个说法,当夜渭南王便率人砸了秦家在渭南的私宅。” 阮云欢倒不料刘奇脾气如此火爆,挑眉道,“这倒不曾料到!” 淳于信淡道,“阮一鸣杀刘思江,你替他祸水东引,引到老五身上,这一年来,他们斗的你死我活,渭南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折在老五的手里。如今老五又娶了阮云乐为妻,如今放出刘思江实际为秦家所杀的消息,刘奇想不信都难!” 阮云欢微微抿唇,轻声道,“原来王爷早知道!” 除此之外,想来秦氏滑胎,被阮一鸣软禁的消息,自己也命人放出消息,两相结合,刘奇自然非信不可。 淳于信垂眸,张臂将她身子轻轻拥住,无奈道,“云欢,老五究竟何处得罪了你,你如此算计他?” 阮云欢扬眉,向他定定而视,问道,“王爷可信云欢?” 淳于信轻轻点头,没有一丝犹疑。 阮云欢轻吁一口气,双臂环上他劲瘦腰身,埋首在他怀里,轻声道,“你若信云欢,便不要问,好不好?” 淳于信微微一窒,默了片刻,问道,“云欢,你我之间,还有何事不能明说?” 阮云欢心头微动,抬头向他深凝。如果……只是如果,她将前世的事说给他听,他会不会信? 不! 不会! 心神只是一恍,阮云欢暗暗摇头。这种光怪陆离之事,便是自己亲身经历都难以相信,又令他如何相信,自己二世为人,却留有前世的记忆? 看到她的迟疑和沉默,淳于信乌眸微黯,微叹一声,低声道,“你不愿说,我不相强,只是……”只是,但愿有一日,她会完全信他!只是这一句话,却无法出口。 淡淡的疏离,在二人间悄无声息的漾开,相拥的二人,一瞬间,似乎隔着一堵墙,无人愿意先一步跨越。 第428章 还是第一次安在她阮云欢的头上 第二日,淳于信早朝未回,赵承便带回消息。秦义暗下渭南之事消息走漏,皇帝震怒,急令刑部将他拘回。 “刑部?”阮云欢扬眉,冷笑道,“有秦彬在,岂会如此容易?”向赵承道,“秦彬必有的动,你命周威留意,一但他有所异动,即刻禀告樊侍郎!” “是,小姐!”赵承应命,微一迟疑,说道,“为什么是知会樊侍郎,一层层请命之下,恐怕已来不及阻止!” 阮云欢扬眉,说道,“我们为何要阻止?” 赵承奇道,“若是秦义得知消息逃逸,岂不是搜捕无门?” “我只怕他不逃!”阮云欢微微勾唇,闭目微思,说道,“你知会周威之后,即刻命汪世赶往渭南,将朝廷命刑部拘锁的消息传出,然后……”招了招手,俯首在他耳畔,轻声低语。 赵承闻命,连连点头,躬身而退。 白芍见赵承离去,方进来服侍阮云欢更衣,轻声道,“小姐,如此安排,恐怕秦二公子那里也不安稳,该早做打算才是!” 大邺律法,戎边将士,非诏不得私离驻地,在京公侯,非命不得私离帝京。建安侯府,秦胜成私离驻地,逃去无踪,如今秦义又私出帝京,前往渭南,这可都是朝廷的大忌,如此一来,建安侯府的爵位,怕是再难承继下去,秦鹏岂有不急的道理? “嗯!”阮云欢点头,想了一瞬,说道,“万寿节上,皇上会在宴上宣读封立和亲公主和赐嫁永乐公主的诏书,若我算的不错,那时……秦义也该回来了!” 白芍点头,说道,“只是不知道这几日,那位秦四小姐会如何?”若是秦湘中选,封为公主,秦义与秦胜成纵然触犯大邺律法,看在苍辽国的份上,也必会轻判。 阮云欢微微拢眉,说道,“近几日苍辽太子下帖相请,她虽然赴宴,表现却并不如何热切,怕是改了主意!” 上元节那日,分明感觉到秦湘是为苍辽太子而来,可是那日之后,竟然有回避之意,难道…… “难道,是又打上六殿下的主意?”白芍皱眉低问。 “嗯!”阮云欢低应,说道,“也不无可能!” 从去年冬猎,围场上秦璐有意六皇子淳于坚,如今秦璐除去,却又来了秦湘。只是……秦湘果然会从有意苍辽太子转向淳于坚? 微微摇头,心里却有些不稳。 秦湘是秦裕龙次女,秦翊的胞妹,而秦璐却是秦胜成之女。秦天宇死后,秦家内争激烈,其间最烈的自己是秦裕龙和秦胜成兄弟二人。 若说除去秦璐,秦湘会代替秦璐投向六皇子,从秦义的角度去筹谋,自然不无可能。可是,若秦湘是听命秦裕龙,却又未必。因此,她的去向,可以代表秦家,也或者只代表秦裕龙。 两相衡量,难有定论,阮云欢轻叹一声,说道,“如今只能走一步瞧一步了!” 果然,三日之后,刑部周威传来消息,说道,秦彬果然命人密下渭南,已被刑部侍郎樊士浩命人截住,押解回京。 而另一边,刑部的人直下渭南,却在秦家私宅扑了个空,当下向渭南王刘奇要人,刘奇破口大骂,直骂到秦家的十八代祖宗,哪里交得出人来? 刑部的人一查之下,才知朝廷命刑部擒拿的消息早已走漏,秦义得讯之后,逃去无踪。刑部官员大惊,即刻调集兵马,查封秦家私宅,监视渭南王府,沿途设下关卡,擒拿秦义。 阮云欢闻讯,唇角不觉勾出浅浅笑意,淡淡道,“该是柴江报仇的时候了!” 白芍眸光微闪,说道,“奴婢这就去传话赵承!”见阮云欢点头,转身奔了出去。 正月二十五,立春。这是万寿节前最后一个节日。一早,皇帝率三公九卿前往东郊迎春,做祭祀之礼,而后宫嫔妃皆换了春装,于御花园中采春迎春。 送淳于信离去之后,阮云欢折回来按品大妆。成亲之后,这春季的王妃服饰还是第一次上身,白芍一边服侍她穿戴,一边笑道,“还是春装好看,冬天那身衣裳,竟比宫里的娘娘还老气!” 阮云欢失笑,说道,“冬天里,颜色自然沉些。”装扮完毕,对着镜子前后瞧了片刻,笑道,“倒是整个人轻盈许多!”眼见快到卯时,说道,“走罢!”带着白芍、青萍,出府门上车,径直向皇宫而来。 由明德门进宫,先去长寿宫见过皇太后邵氏,这才向凤鸾宫而来。刚刚踏入宫门,便见秦湘含笑自内殿出来,一见阮云欢,微微一愕,便福身见礼,说道,“臣女见过齐王妃!” “秦家妹妹免礼!”阮云欢含笑,说道,“妹妹来的倒早!”眸光在她身上一转,但见一袭粉紫春衫,将她整个人越发衬的清灵如仙子一般。 秦湘俯首,浅笑道,“闻说早迎春神,会一年好运,秦湘岂敢怠慢?”语气浅浅,却暗藏机锋。 阮云欢却假意不曾听出,点头道,“妹妹说的有理!”说着话,越过她径向正殿行去,心中却在暗忖。 秦家与五皇子早已势同水火,怎么秦湘会来凤鸾宫?而且……她那神情,分明是极为愉悦! 踏上石阶,但闻殿内笑声隐隐传了进来,阮云欢勾了勾唇,正殿门口稍立,宫女禀道,“娘娘,齐王妃来了!” 殿内笑声顿时一寂,便闻陈贤妃的声音道,“还不快请进来!” 阮云欢闻命,只是向小宫女微微一笑,便抬步跨入正殿。 陈贤妃见她进来,笑着招手,说道,“才说你你便来了!” 阮云欢福身向她见过礼,这才笑问,“说我什么?”眸光一扫,但见阮云乐之外,还有一个鹅蛋脸儿,丹凤眼的小姐,竟然是五皇子侍妾沈子涵的堂妹,沈子晴。 阮云欢浅浅笑起,说道,“这位是沈家妹妹罢,围场上见过?” 陈贤妃点头,伸手将沈子晴的手拉了过来,说道,“瞧瞧,齐王妃记得你呢!”语气极为亲密。 沈子晴微微抿唇,欠起身子施下礼去,垂头道,“臣女见过齐王妃!” 水眸中微光一闪而没,阮云欢含笑道,“沈妹妹不必多礼!” 寒喧几句,陈贤妃赐坐,向阮云欢道,“前次在围场,我便瞧着这孩子稳重,如今福宁有孕,沈氏又成日病恹恹的,我便唤她进宫陪侍几日。” 原来如此! 阮云欢点头,含笑道,“有劳沈妹妹!”只是进宫陪侍?恐怕还是因为沈子涵滑胎,沈家怕失了五皇子这个靠山,巴巴的将另一个女儿送进宫来。 想到此处,便侧眸向阮云乐一望,果然见她仰靠在椅中,樱唇微抿,眸底露出些恨怒。 沈子晴微微抿唇,低声道,“臣女不过成日与皇子妃说说话儿罢了,哪里当得起‘有劳’二字!” 陈贤妃笑道,“瞧瞧这张小嘴儿,难得又极谦和。” 阮云欢浅笑点头,说道,“母妃说的是!” 那里阮云乐闻陈贤妃不住夸赞沈子晴,早有些忍耐不住,突然向阮云欢道,“闻说姐姐前几日回过相府,不知母亲如何?” 她倒消息灵通! 阮云欢眉心一跳,说道,“只是回去与祖母坐坐,闻说母亲欢喜清静,便不曾去扰。” 阮云乐点头,眸中露出一抹得色,说道,“过了万寿节,很快便是五殿下生辰,到时方便,我也好回去瞧瞧母亲!” 淳于昌生辰,便是满了十八岁,生辰那日,也就是封王之时…… 阮云欢微微抿唇,含笑道,“妹妹孝心,母亲必然知道!” 正在闲话,但闻门外宫女道,“回娘娘,时辰到了!” 陈贤妃一听,当即起身,说道,“旁的嫔妃、夫人、小姐们均已去了御花园,我们也去罢!” 三人应命起身,阮云欢扶着陈贤妃,沈子晴却扶着阮云乐,向殿外而来。 陈贤妃如今主理后宫,自有步辇代步。而阮云乐因有身孕,也请下恩旨,备有一张肩舆。而阮云欢、沈子晴二人并无如此殊荣,只得伴在二人之侧随行。 坐在肩舆上,阮云乐侧头向阮云欢一望,心中满是得意。但觉自从这个丫头回到帝京,自己处处输给她,此时总算胜她一筹,也算扬眉吐气。 而阮云欢对此却并不在意,心中只是默思。沈子晴分明是淳于昌选定的苍辽太子妃人选,为何突然又被陈贤妃传进宫来?难不成,淳于昌会放弃抓住苍辽太子这个强助的机会?还有,秦湘为何又会在凤鸾宫出现?难道,这其中有自己没有想到的关节? 正在思忖,但闻身后沈子晴低声唤道,“王妃!” 阮云欢挑眉,回头向她望来。沈子晴微微咬唇,轻声道,“这几日,臣女在宫里,常听姐姐说起齐王妃。” “哦?”阮云欢扬眉,含笑道,“说我什么?” 沈子晴抿唇,说道,“说齐王妃性情淳厚,心地良善,极好相处!” “是吗?”阮云欢淡应,心底好笑。“性情淳厚,心地良善”这八字评语,还是第一次安在她阮云欢的头上。 沈子晴点头,微微一默,叹道,“她说,她对不住王妃,王妃却不念旧恶,本来以为,日后有机会服侍王妃,哪里知道,竟然造化弄人。”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过去的事,又何必介怀?” 沈子晴见她始终淡淡,张了张唇,又将其后的话吞了回去,只是道,“王妃说的是!” 阮云欢实猜不透她究竟想要说什么,但又不愿询问间着了痕迹,便有一句没一句的问起沈子涵的身子。 沈子晴叹道,“旁的倒也罢了,只是小日子总不能如常,还有……还有肚子上肌肤松驰,五殿下去了几次,便再也没有了兴致。”说到后来,终究是个没出阁的女儿家,便不禁红了脸。 阮云欢微微挑眉,说道,“我闻说有什么古方可以收紧肌肤,沈妹妹不防寻太医问问。” 沈子晴喜道,“果然有这种方子?闻说王妃身畔的青萍姑娘便精通医理,不知可能配制一二?” 第429章 阮云欢又不是傻子 阮云欢似笑非笑,斜睨了她道,“沈妹妹,这宫里宫外传递东西,可是不合规矩,何况如今五皇子妃有孕,沈家妹妹纵然用药,也还是要问过太医,避讳一些!” 沈子晴被她说的脸色阵红阵白,咬唇道,“王妃说的是!”眸子里终究露出些恨恨之色。 齐王妃暗暗冷笑。看来,那沈子涵已要有所动作,却又要寻人嫁祸,只是她阮云欢又不是傻子! 前边步辇拐入西琼苑门,陈贤妃侧头向二人一望,笑道,“你二人倒是一见如故,有这许多话说!” 阮云欢扬眉一笑,说道,“昔日与沈氏也算相识一场,平日不曾见到,今日见了沈妹妹,问问她的身子罢了!”说着快行几步,摆脱沈子晴。 由西琼苑门进入御花园,过延辉阁、位育斋向太液池而来。千秋亭畔,夫人们均陪着众嫔妃在廊子上说笑,而正对太液池的空地上,小姐们早已抚琴的抚琴,起舞的起舞,尽情欢闹。 闻到小太监扬声通禀,众夫人、小姐齐齐停了下来,纷纷起身向路上迎来,福身见礼,说道,“拜见贤妃娘娘!见过齐王妃、五皇子妃!” 陈贤妃笑容浅浅,缓缓迈下步辇,才抬手道,“各位夫人、小姐免礼!”穿过人群,径直向亭畔走去。 众人随后跟来,便有夫人赞道,“贤妃娘娘这身儿春装华贵却不显奢靡,这等日子穿着最是恰当不过!” 又有夫人接口,笑道,“可不是,也只有贤妃娘娘穿得上这身儿衣裳!” 一时间,谀词潮涌。 阮云欢浅笑抬眸,但见柳凡随在凤良妃身后,一手搭在杨子的手上,款款而行,身形虽显的粗壮了一些,脚步却仍见轻盈。 阮云欢微微眯眸,心里暗叹。秦翊一除,柳凡整个人似乎挥去了什么重压,整个人全部放松。微微侧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却是祥云公主席秋月。 阮云欢含笑向她行去,握着她的手同行,眨眼道,“怎么公主不在闺中待嫁,也来凑这热闹?” 席秋月俏脸一红,眸中却且羞且喜,将她的手一甩,嗔道,“人家久不见你,想着程姐姐不进宫,今日特来相伴,哪知道你如此取笑!” 阮云欢抿唇,轻声笑道,“只怕这个‘人家’挂记的不是什么姐姐,而是什么公子罢!” 席秋月越发羞窘,向前瞟去一眼,咬唇不语。隔了片刻,才低声问道,“他……他接了旨,可……可曾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阮云欢好笑,说道,“那呆子都欢喜的说不出话来了,只一味求着旁人替他安置驸马府,搅的兵马兵荒马乱。” 席秋月垂眸,唇角笑意甜甜,低声道,“当真是个呆子,我又不在乎……” 阮云欢见她小女儿态毕露,不觉暗笑。抬眼望见远处柳条细细已露新绿,心中顿觉舒畅。 千秋亭前,早已设好凤案香烛之类。陈贤妃净过手之后,便即焚香祷告,随即带着众人叩拜。 待到起身,含笑向众人道,“今日皇上率众位大人东郊迎春,公子们想来也各处游乐去了,宫里难得只有我们,大伙儿也莫在这里闷着,园子里各处逛逛罢!” 众小姐一听,便当先坐不住,轻声欢呼,骆凝殊、桑可儿等性子活泼些的,便跃起身向园子里奔去。 陈贤妃含笑,向身畔太监吩咐道,“快些命人跟着,回头走丢可没处寻去!”见太监应命而去,才又向亭前设好的案几行来,笑道,“夫人们若不去逛,便一同坐坐罢,若是打牌,便亭子里去!” 夫人们含笑应下,这等好巴结的机会,又有何人肯去打牌,纷纷在她身畔坐下。 席秋月向阮云欢央道,“姐姐,妹妹久不见你,今日好不容易得闲,与妹妹走走罢!” 阮云欢深知她不耐烦与这些夫人周旋,点头笑应。二人刚刚转身,却见李夫人站在廊下向她招手。阮云欢只得向席秋月嫌然一笑,辞过她向李夫人行去,向她浅行一礼,唤道,“李夫人!” 慌的李夫人急忙扶住,说道,“这是怎么说,如今你是王妃,该我向你见礼才是!” 阮云欢浅笑,说道,“云欢行的是见长辈之礼,夫人何必过谦?” 李夫人点头,拉着她的手在廊畔坐下,说道,“我怎么听说,永乐公主要嫁齐王殿下?” “什么?”阮云欢错愕,问道,“夫人何处听来?” 李夫人皱眉,说道,“你竟然不知?” 阮云欢摇头,说道,“王爷不曾说过!” 李夫人摇头道,“怕是他怕你不愿,不曾说起!” 阮云欢脸色微变,说道,“夫人是说,王爷自个儿也早已知晓?” 李夫人叹了口气,说道,“前几日,永乐公主只拉你相陪,这两日,齐王殿下又下了朝便被端王叫去,若不是为了永乐公主,又能是为了何事?”说着下巴向千秋亭前一扬,低声道,“你瞧今日,这宫里如此热闹,却不见永乐公主的人影,自然是随去了东郊。” 阮云欢抿唇,默然片刻,轻声道,“多谢夫人相告!” 李夫人急道,“你可要早拿主意,她是公主之尊,又是为了两国邦交,若是平妻也倒罢了,若是……若是……” 阮云欢淡淡一笑,低声道,“阮云欢不会与谁做平妻,更不会做谁的侧妃,大不了和离!” 李夫人大吃一惊,失声道,“你胡说什么?” 虽说大邺朝女子不忌二嫁,但是生人和离,对方又是皇子,旁的男子何人敢要? 阮云欢见她急的脸色发白,便挑唇笑起,在她手背轻按,说道,“夫人放心,断断还走不到那一步!” 李夫人连叹,说道,“云欢,我素来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可是,终究是身为女子。男子三妻四妾实在平常,齐王殿下到了此刻只你一人,已属难能,有时受些委屈,便能得个万全,你切莫钻了牛角尖,落得和你娘一样……” “什么?”听到最后一句,阮云欢心头大震,一把抓住李夫人的手连摇,说道,“夫人,你说什么?我娘……我娘什么?” 李夫人微微挑眉,说道,“这两年,你明里暗里查你娘的事,我岂有不知?当年,秦氏誓嫁你爹,你娘不愿,才令两府失和。后来,你娘出事,我便……我便疑是……疑是秦家动的手。” 这些话,倒与秦天宇、秦胜成的话暗合。 阮云欢轻吁一口气,揉了揉额角,轻声道,“但须提到我娘,我心里便乱的很,夫人莫怪!” 李夫人点头,说道,“秦天宇死的极惨,虽不是你所杀,也算他恶有恶报,你也将这心事放放才好!” 阮云欢心知她不明真相,便点头低应,也不再追问。 二人正说着话,见那边陈贤妃的贴身宫女奔来,说道,“贤妃娘娘请王妃和夫人过去呢!” 阮云欢与李夫人相视一笑,起身向亭子前行来。 陈贤妃见二人走近,笑道,“你们二人躲在那里说什么体己话儿呢,也给我们说说!” 李夫人含笑见过一礼,在她身边坐下,说道,“还不是在考问她的身子?再过两个月,五皇子妃便要显怀了,她还没有动静!” 阮云欢苦笑。 这位李夫人,偏偏用这个打岔。 果然,陈贤妃被她引了去,向阮云乐一望,眼底便皆是笑意,点头道,“嗯,福宁果然是个有福的!” 如今的阮云乐,最愿意听的便是旁人提及她的肚子,当即一脸笑意,说道,“福宁纵然无福,成日伴着母妃,也变成了有福的!”一手抚着肚子,说不出的得意。 李夫人向她一望,便推阮云欢,说道,“你瞧瞧,五皇子妃还是妹妹,赶在了你的前头,柳妃与你交好,如今这腰身已显,偏你就沾不上些喜气?”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柳妃和五皇子妃的福气是皇上和母妃给的呢,怕睿敏无福!”说着抬眸向柳凡笑望一眼,又向陈贤妃望去。 陈贤妃眸中却闪过一抹微光,瞬间隐于无形,点头道,“嗯!柳妃也是有福之人,进宫六人,秦贵人……也就不说了,也只她一个怀上龙胎。” 这话一出,魏贵人、潘贵人等人便露出一些怅然之意,瞧向柳凡的眸多,便多了些嫉恨。而柳凡却浑然不觉,一手轻轻抚上肚腹,眼底皆是安然。 阮云欢心中暗叹。这宫里无异于龙潭虎穴,如今秦翊一死,柳凡只道平安大吉,殊不知,还有虎狼在侧。心中暗暗寻思,要如何将此话给她点漏。 远远的,传来小姐们的笑闹之声,陈贤妃张望片刻,笑道,“还是做女儿时好,可以玩的尽兴!”想了想,说道,“不如我们也去走走罢,也好亲近春神,沾沾好运!” 众人一听,都齐声笑应,便有人道,“连贤妃娘娘还嫌运道不够,我们更得沾沾。”说着都随着她起身。 正在此时,却闻阮云乐“啊”的一声痛呼,刚刚站起又摔了回去,一张小脸儿顿时变的雪白。 众人吃了一惊,纷纷回头,七嘴八舌的问道,“怎么了?” 陈贤妃也是脸色大变,急急问道,“福宁,怎么回事?” 阮云乐深吸几口,才缓过气来,摇头道,“方才不知为何,肚子痛了一下。” 陈贤妃大急,向小太监道,“还不传太医?” 小太监躬身连应,迟疑一瞬,才道,“娘娘,今日众位大人都随着皇上去了东郊,太医院……怕是无人!” “什么?”陈贤妃大急,顿足道,“便是迎春神,太医院也该有个当值的!” 李夫人那里见阮云乐缓过了神色,问道,“五皇子妃,如今还痛吗?” 阮云乐微微闭目,隔了片刻,摇头道,“似是不痛了,只那一下!”说着,扶着宫女的手慢慢站起,停了一瞬,果然觉得并不疼痛,吁了口气,说道,“不痛了,想来是方才起的猛了些!” 第430章 只愿得她会心一笑 陈贤妃也跟着松了口气,嗔道,“这个孩子,一惊一乍,瞧被你吓的!”说着抬手,以帕子点了点额角。 众人见是虚惊一场,跟着松了口气。旁边一位夫人问道,“莫不是胎动?” 引的众夫人笑了起来,另一位夫人推她一把,说道,“五皇子妃这才不到三个月,怎么会胎动?” 那位夫人一伸舌头,笑道,“这可是糊涂了!”一时间,众夫人都笑了起来,纷纷打趣。 齐王妃立在人群之外,眼瞧着眼前一幕,不禁唇角微勾,露出一丝浅浅笑意。 陈贤妃见阮云乐无恙,便挥手道,“好了好了!我们去逛园子,福宁若是身子不适,便多歇歇!” 阮云乐含笑道,“福宁并无大碍,坐的久了,走走才好!”说着上前扶着陈贤妃手臂,神态极是亲热。 凤良妃见状,笑道,“瞧贤妃娘娘多有福气,儿媳较女儿还要亲热!” 陈贤妃侧眸横她一眼,笑道,“你莫眼气我,我大邺朝不知道有多少名门千金等着嫁你们端王,到时你又有儿媳又有女儿,岂不是强过我?” 凤良妃浅浅一笑,说道,“端王那性子,有几位小姐受得了他?”话虽如此,眸底却早已变的温软。 二人一边说,一边缓缓沿湖而行。虽然说是随意走走,可是有陈贤妃、凤良妃在前,旁人又如何能够随意?自然尽数呼呼啦啦的随在身后。 早春天气,太液池上还是一片水光氲氤。陈贤妃纵目而视,但见蓬莱岛在湖中若隐若现,不禁叹道,“想当年皇上刚刚登基,我们日日伴着在湖上放歌纵酒,当真是不知天之何年,一转眼,已有二十年了!” 凤良妃点头,说道,“如今想来,还似就在眼前!” 贤、良二妃皆是当年皇帝还在潜邸时的两位侧妃,而淑、德二妃却是登基后所立。众人闻二人念起旧事,反不好插言,尽皆闭口,默默听闻二人说些旧事。 阮云欢与席秋月同行,见这一群人走在一处,道路显的逼仄,便落后数步,越走越慢,渐渐落后甚远。 行出片刻,席秋月向前一望,低声道,“这些夫人成日巴结陈贤妃,也不知为何?难不成都想将女儿送进宫来?” 阮云欢“嗤”的一笑,在她手上轻拍,叹道,“你哪里知道,这后宫连着朝廷,她们纵不想女儿进宫,也想自个儿的丈夫有一个好前程。所谓夫荣妻贵,又哪有不尽心的?” 席秋月皱眉,说道,“朝廷用人,自然会量才而用,岂是陈……”说一个字不再说出,只是小嘴儿向前一呶,压低声音道,“岂是一介妇人左右得了的?” 阮云欢轻叹,说道,“傻妹妹,你可不知,有时外头纵然拼尽全力办差,也比不上枕头边儿上一缕风呢!” 席秋月默然,隔了片刻,才闷闷道,“若是日后也要我进宫来做这等事,我宁肯嫁一个村夫!” 阮云欢侧眸横她一眼,笑道,“怕来不及了,呆子虽然出身寒微,如今也是朝廷命官呢!” 席秋月嗔道,“他若敢逼我做这等事,我便……我便……”连说两句,却说不出便什么。 “你便如何?”阮云欢笑问。 席秋月见她笑的暧昧,赌气道,“我宁肯不嫁!” 阮云欢含笑摇头,说道,“你呀,只怕到时呆子拦着,你为了他的前程,也不得不为!” 席秋月淡哼一声,说道,“与其进宫来笑的脸疼,我宁肯日日缠着姐姐,求齐王殿下提携!”倒将阮云欢说的笑起。 二人笑了片刻,阮云欢向前一望,正了神色,低声道,“自从除了秦翊,柳姐姐整个人便松懈许多,岂不知这皇宫里,本就是龙潭虎穴,未必你不伤人,人便不来伤你。我素日虽能出入宫禁,终究不大方便,你寻个机会,想法子点一点罢!” 席秋月点头,也是轻轻一叹,说道,“除了秦翊之后,反见她失了些精神,成日心神不属,不知为何?” 阮云欢轻轻摇头,叹道,“她进宫来,皆是因为恨上秦翊,如今秦翊一除,恐怕她对这皇宫生了厌倦。” 席秋月点头,感念起自个儿,不觉道,“幸好我们均不用嫁入宫来,日后府邸纵小,也是自个儿的一片天地。” 阮云欢抿唇笑起,“啧啧”两声,笑道,“方才还说不嫁,怎么这一会儿,妹妹就迫不及待要嫁出宫去?” 席秋月大羞,连连顿足,嚷道,“好好儿的说话儿,你又取笑人家,哪个说急着出嫁来着?”说着便向阮云欢腋下挠来。 阮云欢轻笑一声避开,忙将她双手抓住,嘴巴向前一呶,说道,“妹妹莫闹!” 席秋月早将前边一群人忘记,经她一提,忙吐了吐舌住手。 柳凡行了片刻,闻贤、良二妃只说些旧事,渐渐不耐起来,回头见这二人有说有笑,便缓了脚步,候二人随来,笑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怎么不唤我?” 阮云欢笑道,“在说我们祥云公主,再有两个多月便要大婚,此时便已等不及!” 席秋月小脸儿涨的通红,顿足道,“你还说!你还说!”神情且羞且喜,说不出的娇俏可爱。 柳凡也笑了起来,说道,“你与云欢斗嘴,哪里能赢,趁早由着她,还少吃些亏!” 阮云欢眨眸,笑道,“还是柳姐姐懂我!” 柳凡笑起,指她道,“难怪皇上说你是属猴子的,就会顺杆儿爬!” 席秋月闻言,拍手笑道,“果然,当真是只皮猴呢!” 三人笑闹,早将前边的人惊动。陈贤妃回身,见三人笑闹不拘形迹,眸色便是一深,笑道,“终究还是年轻人,能玩乐一处,不比我们,只会说些旧事,无趣的很!” 几位夫人忙道,“旧事才令人回味呢,年轻人又懂什么?”反催着二妃多讲一些。 在园中逛了片刻,柳凡、阮云乐二人渐渐抵受不住,前后向陈贤妃道罪。陈贤点笑道,“早说你们不用随来,偏偏要凑热闹。”当即唤人,传了肩舆将二人送回。 眼见快到午时,有太监来请问何处摆膳,陈贤妃向四周张望一回,笑道,“不知不觉竟走来了这里,再往前便是堆秀山,倒不如我们到御景亭去,登高望景可好?” 众人一听,齐齐道好,便一同向堆秀山而去。 山上宴席摆开,众小姐也闻命皆向这里聚来,一时间,山上山下,又是一片笑闹之声。 御景亭内膳罢,众嫔妃、夫人于亭内散坐歇息,众小姐们却散在亭外,于堆秀山四处游玩。更有不少小姐又在亭前空地较起了才艺,演起了歌舞。 申牌时分,有小太监飞奔上来,高声回道,“禀娘娘,御驾已经回宫!” 陈贤妃一听,忙坐直了身子,问道,“到了何处?” 小太监禀道,“刚进延和门!” 陈贤妃点头,一边命人去知会柳凡和阮云乐,一边率人下山。 席秋月已是待嫁之身,不便再与旁的男子同宴,下山之后,便即告辞,临去向阮云欢一望,二人四目交投,只是略一点头,心中已皆了然。 阮云欢与众嫔妃、夫人、小姐一同,随陈贤妃一路出御花园,向钦安殿而来。 钦安殿前,柳凡、阮云乐二人已在等候,见众人前来,同时上前见礼。 陈贤妃点头,刚要命起,却见左侧衣袂翩翩,转过一群人来,当先一人黑袍金龙,正是当今皇帝。而在其后,随着的是苍辽太子耶律基、九皇子耶律辰与苍辽永乐公主。 而在苍辽三人身侧,相伴的却是端王淳于顺、宁王淳于康、齐王淳于信。再向后,便是五皇子淳于昌与六皇子淳于坚并行,其后方是朝中众臣,与随同进宫的各府公子。 陈贤妃一见之下,顾不上理会柳凡等人,快行两步,当先拜倒,说道,“臣妾见过皇上!”身后,众人跟着拜倒,同声道,“见过皇上!” 而在皇帝身后,众臣也是呼啦啦拜倒一片,说道,“见过各位娘娘!” 众皇子也尽数躬身,说道,“见过各位娘娘!” 一时间,钦安殿前,只有皇帝与苍辽国太子、九皇子、永乐公主四人昂然而立。 阮云欢见永乐公主立在淳于信身畔,夹杂在一众男子之间,丝毫不见拘谨,时不时还向齐王殿下侧首低语,神情熟捻,不禁微微蹙眉,暗暗咬唇。 皇帝微点头,说道,“都起罢!”转身向殿门而去。 众人闻命起身,男左女右,自觉分为两侧,随在身后入殿。 永乐公主见了阮云欢,自那侧奔了出来,伴在她身边而行,悄声道,“齐王妃,今日你怎么不曾去东郊,我们瞧了祭祀,还骑了马,不知有多有趣!”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大邺朝的规矩,只有男子去东郊迎春神,女子是在宫里。” “唔!”永乐公主点头,说道,“大邺朝的规矩当真是多的很!”倒也不再多说,只是随着她一同进殿。 齐王殿下一日未见齐王妃,此时随在宁王身后,不觉回头向右侧寻去,准确捕捉到那条纤细身形,乌眸闪闪向她凝注,只愿得她会心一笑。 哪知齐王妃感觉到他的注视,只是抬头一望,便将脸侧转。 齐王殿下碰了一个冷钉子,一时错愕不知所以,又不能去问,只得闷闷的转过头来。 众人进殿,皇帝升座,又再重新跪下,三呼万岁。 皇帝命起,含笑道,“往年立春从不曾这般热闹,今年也算沾苍辽太子的光,大伙儿也热闹热闹!” 往年立春,皇帝只率众臣出东郊迎春神,随后便各自去忙政务,也只有今年,因有苍辽太子来朝,才安排了一日的游乐。 苍辽太子笑道,“多谢大邺皇帝,今日当真是尽兴的很!” 永乐公主连连点头,说道,“自入大邺,许久不曾骑马,今日才知道帝京城郊有那向好的去处!” 苍辽太子向她一望,摇头道,“苍辽国地处荒蛮,永乐虽贵为公主,总不及大邺朝众位小姐端庄贤淑,皇上莫怪!”虽然是与皇帝说话,目光却向齐王淳于信一扫。 第431章 自己有什么事做错 阮云欢心头一跳,不禁纤眉微拢,水眸骤然掠过一抹凌厉。难道,李夫人所言竟然是实,永乐公主不选旁人,竟是非嫁淳于信不可? 一时间,心头竟如奔马一般,千万个念头在脑中电闪。 而在齐王妃对面,齐王殿下也是心神不属。 今天小狐狸是怎么了?方才殿外那一望,带着明显的怨恼,而此刻相对而坐,竟然瞧都不向他瞧一眼。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可纵然有事,小狐狸也不是迁怒之人。或者,自己有什么事做错? 也没有啊! 今日一早起身还好好儿的,小狐狸服侍他换了衣裳,温存一番才出门,这一天不见,怎么就添了怨恼?一时间,齐王殿下心中反复思索,百思不得其解。 而御阶上,苍辽太子倒颇为兴奋,频频向皇帝举杯,赞道,“大邺风情,果然与我苍辽不同,当真令本宫大开眼界!” 皇帝含笑,说道,“太子喜欢便好!”举杯与他共饮。 话刚刚说了几句,突见殿门外一名侍卫手捧一封奏折奔入,向殿上望来一眼,却绕到众臣之后,在刑部尚书孟义明耳畔低语。 齐王妃见状,眉心不觉一跳,心中暗道,“来了!” 果然,孟义明听完侍卫回禀,神色顿时惊怔,挥手命他退去,起身向阶下而来。皇帝闻太监传禀,浓眉微拢,向孟义明一望,点头道,“孟爱卿,有事且说罢!”竟不回避苍辽三人,以示我大邺无事不可对人。 孟义明一怔,眸光向苍辽三人一扫,只得躬身道,“皇上,渭南传来消息,秦义逃去无踪,却在从江侯侯府,寻到秦胜成。刑部以窝藏之罪问责,从江侯刘蛟拒捕,率兵与朝廷兵马对峙!”说着双手高举,将奏折送上。小太监忙接了过来,转身送到皇帝手中。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顿时一惊。 秦裕龙霍然站起,跨前两步,出班跪倒,大声道,“皇上,此言必然不实!” 皇帝微微挑眉,问道,“为何?” 秦裕龙说道,“皇上,微臣已暗访舍弟下落,得回消息,是过了渭水便转而向东,分明是取道渭南,怎么会突然到了从江?” 皇帝眸色一冷,点头道,“哦,原来驻国将军也私调人马出京!” 秦裕龙暗吃一惊,忙俯身拜倒,说道,“回皇上,微臣不敢私调人马,只是舍弟在平邯府失踪,刑部向建安侯府要人,微臣无法,只得令几名家人出京寻访,只盼寻回舍弟,给刑部一个交待。” “嗯,只是几个家人!”皇帝点头,不置可否,只是淡淡说道,“此案皆在秦义、秦胜成二人,只待这二人归案,方可真相大白,你且起来罢!” 秦裕龙本想再为秦义分辩,但一说就错,再不敢多说,只得磕头起身。 此时殿上众人早已窃议纷纷,数百道目光都向秦家这三人身上望来。 这两年来,虽说建安侯府屡有人口损折,但也算事属寻常,又有何人会去留意?有秦翊的光芒遮挡,在外人眼里,建安侯府仍是外表光鲜,风光无限。 如今秦翊一死,众人才恍然惊觉,原来,这两年中,建安侯府先是秦浩惨死,跟着秦珊获罪身亡,其后是秦天宇惨死,朝堂上,立时少了秦家两人。 去岁冬猎,秦璐在围场上失踪,她的秋水剑却成了杀死方立业的凶器,至使秦明拘押。如今秦璐未获,秦明还不曾放出,秦胜成又私离驻地,被朝廷缉拿…… 一桩桩,一幕幕,在众人脑中一一闪现,所有的人,都是说不出的震骇。 秦胜成私离驻地,致使平邯府兵乱,已成死罪。 秦义身为建安侯,私离帝京,已成大罪。如今朝廷拘锁,他非但不回京请罪,为自己辩驳,却逃去无踪。 如此一来…… 众人望向秦家三人的目光,由怜悯变为冷漠。秦义不能洗脱罪名,便会被夺爵定罪,“建安侯”三字,会成为大邺朝的历史。 那里秦彬闻听“秦义逃去”四字,早已脸色大变,握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却抿唇垂头,默然不语。 秦鹏却脸色变幻,眸光向上首御阶下的齐王妃扫去。一时间,他想不明白,这些事,是秦家人自己的所为,还是有她的设计。 殿内众人纷乱中,皇帝威严眸光在殿中一扫,众人只觉寒意透背,顿时噤声,殿内顿时一寂。 皇帝转向苍辽太子道,“今年早春,闻说御花园已有新绿,如今天色尚早,倒不如请殿下御花园里一游可好?” 苍辽太子闻孟义明禀告,知道是生了大事,当即点头,说道,“这一路行来,本宫见大邺朝民居建构精良,已颇为敬服。这几日出入宫廷,更见皇宫构筑精美,早已意欲一观。只是皇宫大内,我们异国之人,可还方便?” 皇帝微笑,说道,“无防!只需隔绝后宫便可!” 苍辽太子连连点头,说道,“如此甚好!” 皇帝点头,说道,“朕尚有些杂事,还请太子殿下先行,朕随后便到!”说着转身,向端王道,“你代朕陪伴太子!” 苍辽太子笑道,“哪用得着端王殿下相陪,随意唤个太监引路就是!” “太监”二字虽然是宫里内侍的统称,但通常众人只以“公公”称呼,如今听他直言“太监”二字,便显的有些粗俗,大多夫人、小姐不禁暗暗皱眉。 皇帝却不以为意,淡笑道,“哪能如此怠慢贵客?”转头向端王一望。 淳于顺起身领命,含笑道,“如今天色尚早,又是这般天气,倒不如移宴御花园,众位公子、小姐同去,才算尽兴!” 皇帝略略一思,点头道,“如此,倒索性命人将园中灯笼点上,再传话宫门,晚两个更次落匙,你等尽兴玩乐一日!” 金口御言,一旨传出,殿上便传出一阵喜悦的喳喳声。 陈贤妃闻言,微一抿唇,笑道,“众公子、小姐们自然尽兴,臣妾这等老骨头却受不了,倒不如请众夫人去臣妾宫中坐坐,听一回戏,早些回去歇息的好!” 皇帝点头,含笑道,“如此甚好!” 一句话,便将此事定下。 众公子、小姐有人轻声欢呼。 虽说世家公子、小姐均有机会进宫,但上有皇帝,下有嫔妃,还有各府夫人在侧,凡事均要中规中矩,不能尽兴。如今闻说只有几位王爷和各府公子,可以尽情游玩,自然大为喜悦。 阮云欢却是眉心一跳,水眸骤深。 陈贤妃与皇帝一搭一档,看似无心,实则有意。将众小姐与苍辽太子送入御花园,却又不令众夫人跟随,分明是想在今日,让苍辽太子定下和亲人选。如此说来……阮云欢微微咬唇,不自觉向对面望去一眼。 上元节那日,因不料有耶律辰与淳于信那场争斗,阮云欢不得不以秦翊之死打断,也将设好的计策搁浅。其后几日,却苦无机会。看来,事情成败,便在今日! 齐王殿下正凝神向她注目,触上她的眸光,不觉展颜一笑。阮云欢抿唇,一个笑容刚刚泛起,才想起自己应该在生他的气,脸色又落了下来,侧过头去。 齐王殿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愕然片刻,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却落在苍辽九皇子耶律辰的身上,不由微微皱眉,薄唇紧抿,露出一抹恼意。 端王领旨,当即传令众公子、小姐移宴御花园。 众公子、小姐齐齐起身,向上行礼退出殿去。端王先向皇帝辞过一礼,向苍辽太子一伸手,说道,“太子殿下请!” 苍辽太子点头,起身也向皇帝一礼,随端王离殿。耶律辰、永乐公主二人也跟着起身,行过礼转身,却见阮云欢仍端坐不动,永乐公主不禁扬眉,问道,“齐王妃,你不同去吗?” 阮云欢抬头向她一笑,说道,“既然是公子、小姐们饮宴,睿敏不便相陪!” 永乐公主瞬间噘了小嘴儿,说道,“你又不是老骨头,怎么就不便相陪?”奔去抓着她手臂拽起,说道,“一起去吧,好不好!” 陈贤妃说自个儿是老骨头,原是谦词,众人听她搬了来说,都不禁好笑。阮云欢微微抿唇,抬头向皇帝望去。 皇帝点头,含笑道,“众小姐入园,总要有人照应,齐王妃便再辛苦一日!” 此话正中阮云欢下怀,当即领命,福身向皇帝行礼,眸光扫过淳于信,这才转身,与永乐公主向御园而去。 钦安殿内,片刻间只剩下皇帝与众臣。众臣深知要论朝政,均纷纷起身,依序排班,两旁侧立。 皇帝扬眉,问道,“众位爱卿,此事有何看法?” 众臣顿时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目光皆落在秦家的三个人身上。 秦裕龙咬了咬牙,出班跪倒,回道,“回皇上,父侯私自离京虽然有罪,但他只为寻回秦胜成,断断不会逃去,恐怕其间还有什么误会!” “误会?”皇帝扬眉,将手中奏折打开略略一瞧,便向下一丢,说道,“这奏折中写的清清楚楚,会有何误会?” 秦裕龙爬前两步,捡起奏折一瞧,脸色顿时灰白,略一沉吟,说道,“回皇上,秦胜成纵然是藏在从江侯府,但如今微臣父侯无踪,未必是逃去,或者是为人所害!” 私自出京虽是大罪,却还不到夺爵的地步,如今,只能丢卒保车,保住爵位再说。 秦家的人,果然个个心狠手辣! 齐王殿下心底暗暗冷笑,抬了抬眉,向刑部侍郎樊士浩一望。 樊士浩会意,当即往出一站,大声道,“启禀皇上,微臣有事启奏!” “何事?”皇帝沉声喝问。 樊士浩回道,“皇上,自刑部派人前往渭南,臣得人密报,说秦三公子秦彬秘密派出二人出京,一路赶往渭南。臣当即命人追拿,却只擒到一人。” “什么?” 轰的一声,殿上顿时一片惊诧之声。 秦彬在刑部供职,刑部派人拘拿秦义,他竟然命人私通消息。如今派出二人,却只一人被擒,不用说,一定是另一个漏网之人通风报信,秦义才能安然逃脱。 第432章 她会是如何的喜悦 秦彬大吃一惊,上前一步,大声道,“樊侍郎,你莫信口胡言!”刑部拿人,自己竟然不知。 樊士浩侧眸向他一望,冷笑道,“本官句句属实,并无虚言!” 皇帝扬眉,问道,“那人现在何处?” 樊士浩回道,“回皇上,只因微臣谨防秦三公子灭口,所以央了京邑司,将人拘在京邑司大牢之中!原想等秦义、秦胜成归案,一并审讯,呈送皇上,不想竟有今日之事!” 皇帝点头,说道,“那便请京邑司带人上殿,当面对质!” 京邑司古四同闻命,当即躬身辞出,亲自去提人犯。 秦彬早已惊的通体冰凉,狠狠咬牙,僵立当场。 皇帝眸光向他一扫,又向众臣望去,说道,“如今从江侯刘蛟窝藏秦胜成,掀起兵乱,又要如何处置?”说到后句,目光落在掌管兵部的齐王淳于信身上。 淳于信躬身行礼,说道,“回父皇,从江不过区区一郡,养兵不过七万,不足为虑。儿臣请命,即刻行文,命江淮出兵围困从江,迫从江侯刘蛟收兵!” 皇帝点头,问道,“若是刘蛟不肯收兵,抵死以抗呢?” 齐王殿下昂首,淡淡道,“那便平其兵,夺其权,枭其首!”一字一句间,剑眉斜飞,乌眸冷锐,整个人顿时显出一抹凌利杀气。 “嘶……”殿上顿时一片吸气声,望向齐王的眸光,均多了些敬畏。这位齐王殿下,东海一战之后,竟变的如此杀伐果决,没有一丝犹疑。 皇帝微微扬眉,眸底便露出一些赞赏,问道,“你就不怕激起更大的兵变?” 齐王淡笑,昂然道,“父皇要的,若只是一个粉饰太平的天下,我们自然可以先行休兵,只令从江侯交出秦胜成,窝藏之罪不再追究。若是父皇要的是一个大治的大邺王朝,此等不遵朝廷,不奉号令之臣,必当诛之!” 一番话,寥寥数语,无异敲山震虎,令殿内众人心头大震,所有朝臣,各自栗栗。 皇帝向他默视片刻,微微点头,扬声道,“传旨!” 身畔拟旨太监忙上前躬身应命。皇帝目注淳于信,慢慢道,“传旨江淮,调集兵马围困从江,另调铁甲兵五万,由陈仁陈将军率领,急赴从江,若刘蛟抵抗,就地诛杀!” “是!”拟旨太监领命,当即挥笔拟写圣旨。陈仁闻钦点自己出兵,忙出班跪下。 圣旨拟好,皇帝细细瞧过一回,命奉印太监取过玉玺盖上,这才缓缓道,“陈将军,朕若记得不错,你新继的夫人,是秦家的大小姐秦琳!” 陈仁一惊,忙俯首于地,大声道,“禀皇上,微臣虽娶秦大小姐为妻,但深知为臣之道,莫说秦琳与秦家已无情谊可言,纵有,微臣也当大义灭亲!” 皇帝点头,说道,“好!好一个大义灭亲!”命人取来兵符,交了给他,说道,“等你回京,朕论功行赏!” “是!谢皇上!”陈仁领命,双手接过兵符,当即退出殿去。 皇帝命太监将圣旨交到淳于信手中,说道,“即刻命人送出!” 淳于信领命,双手将圣旨接过,唤过兵部参领宋文杰,将圣旨交付,低声嘱咐。宋文杰领命,当即向上行礼,手捧圣旨退出殿去。 众臣望着宋文杰出殿,暗思这一去,从此之后,怕再也没有了从江侯,不竟心中皆自惴惴。 正在此时,但闻殿外侍卫回道,“皇上,京邑司古大人回来了!” “传!” 随着喝命,京邑司古四同大步回入殿中,身后跟随两名差役,手中拖着一个中等身材,容貌平庸的中年男子。 秦彬一见此人,顿时脸色大变,整个身子瑟瑟颤抖,猛的转身跪倒,说道,“皇上,微臣虽然命人出京,实是盼望祖父知错,能赶回帝京向皇上当面请罪,并无通风报讯之意,更不料他会逃走!” 秦义若是能自行回京,当面向皇帝请罪,虽有私自离京之错,最多不过负罪退位让爵,断断不至于一死。而万万不料,秦义却会逃去无踪,事到如今,也只能先将自己洗清。 被锁男子闻言,也忙跪下,连连磕头,说道,“皇上,我家公子果然是命小人劝侯爷速速回京,并非通风报讯!” 皇帝冷笑,手掌在案上一拍,说道,“可是如今,秦义并未回京,却是逃之夭夭!”将脸一沉,向下一指,喝道,“将秦彬拿下!” 一声令下,已有侍卫上前,将秦彬双臂反剪,绑的结结实实。 秦彬大惊,连声道,“皇上,臣冤枉!” 皇帝冷笑,说道,“刑部命人赶赴渭南擒拿秦义,若不是你通风报信,他又如何会得知消息,轻易逃脱?” 秦彬连连摇头,大声道,“皇上,冤枉,微臣果然不是通风报信!” 皇帝扬眉,冷笑道,“事实俱在,岂能容你狡辩?”大袖一挥,再不容他分说,喝道,“将他打入天牢,待秦义归案,一并发落!” “皇上,冤枉啊……”秦彬大惊,连声呼喊,可是哪里还有人理他,侍卫早已擒着他双臂,一路拖出殿去。 秦裕龙跪在当殿,亲眼瞧着儿子被侍卫拖走,只惊的全身颤抖,却一筹莫展。 皇帝微微闭目,露出一些疲态,说道,“各位爱卿,看此事,还有何不妥?” 众臣互视一眼,寂然片刻,才齐齐躬身,说道,“臣等并不觉有何不妥!” 皇帝点头,摆了摆手,说道,“嗯!朕累了,若是有事,明日早朝再说,今日且散罢!” 众臣闻命,纷纷躬身行礼,慢慢退出殿去。 见众臣退尽,淳于昌上前一步,唤道,“父皇!” 皇帝张眸,向他一望,问道,“何事?” 淳于昌轻声道,“父皇忘了,苍辽太子还在御花园中!” 皇帝想了一瞬,轻叹点头,说道,“你们先去陪伴,朕歇息片刻就来!”说着撑身站起,却觉脑中一阵昏沉,几乎站立不稳,闭目停了一瞬,摇了摇头,才向殿外去,心底暗叹。近日,果然是太过忙碌。 眼瞧着皇帝离去,宁王、齐王与两位皇子才出殿,向御花园来。 此刻,已是日尽黄昏,御花园中,已燃倍看点灯火,太液池龙舟画舫划出泊在湖心,四周小船穿梭来去,船上船下,一片笑声。 阮云欢坐在龙舟船头,俯首向小船笑望,连声道,“可儿,当心一些,仔细翻船!”又道,“呀,凝殊,你也太过调皮。” 淳于信遥遥而望,眸光不自觉变的温柔。还是……在丰城道上,见过如此开怀无忧的小狐狸罢!微微侧头,却见身畔的宁王淳于康目光在湖面上睃巡,锁上一艘小船,便不再动。 淳于信微微扬眉,顺着他的目光瞧去,但见永乐公主坐在一艘小船中,正俯下身子,向湖中掬水。 果然不出小狐狸所料! 齐王殿下心底冷笑。宁王淳于康欲娶秦璐不成,如今又盯上苍辽公主,恐怕,这众多小姐中,也还有他另行选中的苍辽太子妃人选。 脑中闪念,眸光却向永乐公主同船之人扫去,但见邵毅丰一袭蓝色长袍,长发松挽,立在船头,正仰首与大船上的人说些什么。 邵毅丰? 齐王殿下不禁乌眸大睁,细细向那挺拔身影望去。 原以为,永乐公主身畔,必是苍辽九皇子耶律辰,哪里知道,竟然是多日不见的邵二公子邵毅丰! 此人自从上元节宫宴之后,便消失无踪,今日又是从哪里冒了出来? 此刻,永乐公主也望见岸上四人,便扬声笑道,“齐王殿下,快上船罢,这湖里甚是有趣!” 经她一喊,邵毅丰也回过头来,招呼一声,便有太监划着小船来接。 踏上大船,船上几位公子、小姐齐齐起身见礼。端王淳于顺笑着迎上,说道,“再不来,我们便要散了!” 宁王笑道,“父皇还不曾来,怎么就散了?”说着话,行到船舷,纵目向湖上望去,但闻蓬莱岛一方传来笑声,便问道,“怎么,还有人上岛?” 淳于顺点头,无奈笑道,“平日有规矩拘着,瞧着都规规矩矩,哪知道今日失了束缚,竟皆是些疯子!” 话音刚落,但闻船下邵毅丰扬声道,“端王殿下,我邵二可是一向如此!” 淳于顺俯首,向船下喊道,“今日可都是学了邵二哥的模样,本王可不知,明日要如何向各府夫人交待!”说的众人跟着笑了起来。 淳于信微微挑眉,含笑道,“二哥,这岛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岛上可有奴才服侍?” 淳于顺回身,向他笑望,点头道,“还是老四想的周到,早已命人上岛去服侍了,断不会有事!”说着与他并肩向船头行去,低声问道,“怎么样?” 淳于信淡淡道,“秦家完了!” 端王眸中,闪过一抹冷意,冷笑道,“得陇望蜀,该有此报!” 淳于信回头向他一望,浅浅一笑,并不接口,转过头,却望向船头侧坐的女子。 淳于顺闻说秦家势败,但觉胸臆大开,说不出的舒畅,转眸间,却见船头女子侧坐,唇含浅笑,正向这里望来,莫名的,心底悄悄的,浅浅的,泛上一抹怅然。 秦家完了!等秦家最后一个人除尽,他和齐王妃所结的联盟,便算完结。 而齐王殿下却无心去留意他片刻的失落,而是缓缓向前,向船头女子行去。 今日小狐狸的反应极为怪异,本当回府再问个明白,而此时,竟然是迫不及待的,将方才殿中的事,说给她分享。 她筹划了这么久,一步一步,砍去秦家的枝叶,一步一步,掏空秦家的心脏,如今,大厦将倾,只剩下最后一推,她……会是如何的喜悦? 眼瞧着他行来,阮云欢微微抿唇,再想不理,却又实在恼不起来,只得微微一叹,眼瞧着他行到自己面前,只得仰首与他对视。 其实,从他上船,从他轻松的脚步,便知道朝廷已经出兵。只要朝廷出兵,伏在从江城内的柴江等人便会推波助澜,刘蛟必返。只要刘蛟一反,引出刘奇相助,自己再借势一推,渭南刘家,便从此灭迹! 第433章 没有让他有炫耀的机会 齐王殿下俯首而视,张了张唇,正要说话,却见齐王妃竖指在唇上一比,浅浅而笑。 不用说,她知道! 齐王殿下无奈,娶一个聪慧的王妃,便是这一点不好,竟然没有让他堂堂齐王有炫耀的机会。 正在这时,但闻湖上一阵笑语,遥遥传来。淳于信抬头,便见一条不大的画舫上,十余人两侧分坐,居中一人,正是苍辽太子耶律基。 而在画舫两侧,一侧是九皇子耶律辰与邹宇霄、熊松河等几位公子。而在另一侧,却是秦湘、熊燕瑶、魏蓓婷三人在内的六七名小姐。 齐王殿下乌眸一深,低声问道,“这几位小姐,是应苍辽太子相邀?” 阮云欢也侧身望去,轻轻点头,应道,“是!”一双水眸,向那几位小姐一一瞧了过去。 方才,众人刚入了御花园,便逢邵毅丰自后宫溜达出来,闻说众公子、小姐移宴御花园,便来了兴致,提议到太液池中荡船吃酒。 永乐公主生性好玩,一闻之下,甚觉有趣,便连声附和,端王无奈,只得命人将大小画舫,连来往接引登岸、上船的小船也一并调了出来,供众人玩乐。 平日众公子、小姐虽也曾在太液池中游湖,可是一向只乘坐大的画舫,随在御船之后,今日一见小船,倒大多弃了大船,三两人结伴,去摆弄小船。 而苍辽太子见那画舫建造精美,便邀几位公子、小姐一同上船。其中,秦湘、熊燕瑶、魏蓓婷三人,便在苍辽太子的盛邀之下,想来…… 淳于信向那几位小姐望了片刻,微微点头,说道,“想来,苍辽太子妃,就在她们三人之间!”却并未点明是哪三人。 “嗯!”齐王妃点头,似乎知道他指的是谁,低声道,“成败,就在今日!”一双水眸,却是望向苍辽太子身畔的耶律辰。 这些小姐之中,论出身门第,才华容貌,另几位都只不过做个陪衬,可能中选的,只有秦湘、魏蓓婷、熊燕瑶三人! 而这三人之中,论容貌,以熊燕瑶较为出色,另二人各有千秋,家世门第,以秦湘最高,熊燕瑶次之,魏蓓婷落了下风。而论三人才智,熊燕瑶擅于歌舞,却并无什么智计,魏蓓婷与秦湘却相差不多。 如此看来…… 齐王妃心头暗惊,一双水眸,向秦湘深凝一眼,转瞬望向九皇子耶律辰。 苍辽太子若是慧眼识人,恐怕选中的会是秦湘。纵然苍辽太子不懂识人,他的身畔,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九皇子耶律辰。 这三人相比对,无论如何,人选也不会是熊燕瑶,而是……秦湘! 秦湘若选为苍辽王妃,秦义纵然获罪,皇帝瞧在苍辽太子的份上,也必然会网开一面,如此一来,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局棋,眼看到了最后一步,岂不又再战成和局? 似乎感觉到她的注视,耶律辰也转头向她望来,阮云欢躲避不及,二人目光相触,耶律辰展颜笑起,露出一个朝如晨露般的笑容。 阮云欢微愕,瞬间也浅浅笑起,微微晗首,以为回礼。 二人神情间的交流,满满落入淳于信眼里,齐王殿下心头微恼,淡淡向齐王妃一瞥,闷闷道,“这位九皇子,当真是阴魂不散!” 齐王妃微讶。人家九皇子,几时惹了齐王殿下?转念间,便已明白,不禁抿唇浅笑,却道,“九皇子光芒内敛,华贵天成,又潇洒豁达,难不成王爷没有结识之心?” 齐王殿下冷哼,说道,“能得齐王妃如此盛赞,此人自然是非比寻常!” 阮云欢浅浅一笑,点头道,“自然!” 齐王殿下被她激的怒起,抿了抿唇,转身便走。 阮云欢好笑,倒也不留他,水眸微眯,向湖中望去,搜寻永乐公主的身影。若传言不虚,永乐公主要嫁的竟然是齐王,那么,总要设法,令她改主意才行! 暮色,将整个皇宫,拢入一片黑暗,而整个御花园,却仍然灯火通明,恍如白昼。太液池中,一片欢笑之声。此时在篷莱岛上游赏的公子、小姐也已返回,加入湖中来往穿行的船只,有赛船的,有对歌的,笑声歌声,混为一片。 正在众人笑闹间,但闻岸上太监尖亮的嗓音一阵阵响起,“皇上驾到……” “皇上驾到……” “皇上驾到……” …… 一声近过一声,遥遥向这边传来。 湖上众人闻报,纷纷回浆,向大船上划来,一时间,小船挨挨撞撞,一片惊呼笑闹之声。 端王一边命人驾船去接皇帝,一边在船上大喊,“不要挤,当心落水!” 阮云欢立在船头,见桑可儿、骆凝殊等人的船驶到近前,含笑道,“当心一些!”伸手握住桑可儿的手,将她拉上船来,跟着又去拉骆凝殊。 苍辽太子所乘画舫较大,回船不及小船灵敏,直到小船上的人尽数上到大船,画舫才慢慢向这里靠拢。只是此刻船边挤着许多小船,急切间躲避不及,竟然就挤在画舫与大船之间。小船划不出去,画舫也难靠近,两条船隔着丈余宽的距离,踏板无法触及。 苍辽太子玩的兴起,见状笑道,“不必搭踏板,我们跃过去便是!” 一句话,几位公子齐声道好,几位小姐面上却露出难色。这边永乐公主早已登上大船,见状扬声笑喊,“跃过来算什么本事,一人带领一位小姐才好!” 此时船上船下,均是少年男女,本就喜爱玩闹,闻言也不想合不合规矩,都是纷纷叫嚷,“对,一人带一位小姐过来,不能的,要一并罚酒!” 苍辽太子笑道,“这有何难,瞧我的!”说着挽起衣袖,向众小姐望去。 众小姐终究均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要男子带领跃过大船,便要身体相触,不禁都红着脸后退。 苍辽太子笑道,“怕什么,断断摔不了你们!”说着向秦湘伸手,说道,“来!” 阮云欢心头一跳,暗道,“果然!” 苍辽国民风较大邺朝开放,男女肢体接触,尚不觉如何,可是大邺朝女子身体被男子触碰,纵是情非得已,也会被人诟病。如今若是苍辽太子带秦湘跃过大船,恐怕这苍辽太子妃的人选,再无旁人。 齐王妃脑中急速闪念,要如何阻止。电光火石间,却见在苍辽太子的手刚刚伸出之时,秦湘与魏蓓婷同时伸手,齐齐推在熊燕瑶身上。熊燕瑶不防,一个踉跄冲出,撞入苍辽太子怀中。 方才她们三人挤在一处,熊燕瑶恰在二人之间,二人出手均快,除阮云欢这等有心之人,旁人竟不曾留意。 苍辽太子倒不以为意,笑道,“还是熊小姐大方一些!”一把揽住她的身子,转身疾跃而出。 熊燕遥虽出身将门,但事出突然,身子骤然临空,不由出声惊呼,反臂便将苍辽太子死死抱住。 水眸中寒芒微闪,阮云欢无瑕思索,手指掠过鬓边,中指一弹,一道细微寒芒已疾射而出。 与此同时,大船另一侧,也是一道细小寒芒疾射而至,竟然同时袭向苍辽太子双腿。 苍辽太子人在半空,身子突然一凝,“呀”的一声低呼,二人身形已向下疾堕,“砰”的一声摔入湖中。 暮色笼罩下,湖上灯光点点,在湖水中映出星星光芒,竟无人留意那两点寒芒的侵袭,一见苍辽太子落水,不禁齐声大哗,皆向船舷边奔去。 这个时候,但闻船的另一边太监的声音扬声道,“皇上驾到!”皇帝已自小船登上大船。 大船上众人一惊,齐齐回头跪倒,三呼万岁。画舫上余人也是急忙跪下见礼,竟然将苍辽太子忘了干干净净。 皇帝自踏板登船,笑道,“远远就听闹成一团,果然热闹!都起罢!”目光在船上一扫,诧异问道,“太子殿下呢?” 众人这才想起,端王“啊”的一叫,跃身站起,说道,“方才太子殿下与熊小姐落水!” 皇帝一听,顿时大急,连声道,“糊涂,怎么不先救太子?”说着话,急忙命人下湖去寻。 船上侍卫、太监闻命,顿时闻“噗嗵!噗嗵……”十几声水响,已有十余人跃下水中寻找。 而立在船头的阮云欢,却不禁抬眸向船尾望去,眸光与一双乌眸相触,对视一瞬,便已心中了然。 齐王妃微微勾唇,露出一抹浅笑,侧头去瞧水中的动静。 想不到,齐王殿下与她竟然是一样的心思,那么此刻…… 水眸顺着湖面,望向不远处的蓬莱岛。 苍辽太子来朝,是为了两国邦交,断没有闹出人命的道理,如今船泊湖中,能令二人困住,又不伤及性命的法子,自然是送往旁处。 果然,隔了良久,众侍卫、太监纷纷上岸,个个冻的脸色青白,身子直抖,纷纷摇头,说道,“湖中没人!” 皇帝一惊,向九皇子耶律辰问道,“太子殿下可通水性?” 耶律辰微微拧眉,摇头道,“我并不闻太子皇兄习过水性!”转头向永乐公主一望,问道,“五妹,我久不在苍辽,你可知太子皇兄可曾习过水性?” 永乐公主连连摇头,说道,“他洗个澡都嫌水深,还说什么水性?” 一旁熊松河道,“九皇子放心,舍妹精熟水性,料来无防!” 皇帝皱眉,说道,“精熟水性,怎么水下竟然没人?” 一句问出,熊松河顿时哑然。却闻永乐公主嘻嘻一笑,说道,“说不定是我皇兄仰慕熊小姐美貌,趁机到旁处玩耍去了!” 这话说的大胆,熊松河脸色微变,张了张唇,却说不出话来,只是抬眸偷瞧皇帝脸色。 皇帝微微皱眉,说道,“快,命人四处查找!” 侍卫闻命,当即点燃火把,分向两岸寻去,另有十余条小船,也向蓬莱岛驶去。 到了此时,阮云欢已瞧的明白。魏蓓婷、秦湘二人,皆不愿嫁苍辽太子为妃,所以在刚才紧要关头,竟然同时出手暗算没有什么心计的熊燕瑶。 那么……魏蓓婷也倒罢了,秦湘不愿做苍辽太子妃以救秦家,难道,她有更好的选择? 水眸向人群中搜寻,锁在六皇子淳于坚身上,微微摇头。 不会!如今秦家已风雨飘摇,她纵然有心,皇帝岂会封她为六皇子妃?难不成,她竟然与秦琳一般,心恨秦家,见秦家势败而不救? 第434章 秦湘不见了 半个时辰之后,两队侍卫皆已转回,向皇帝禀道,“皇上,并未发现苍辽太子与熊小姐踪迹,湖岸上也没有登岸的痕迹!” 皇帝脸色暗沉,向身畔侍卫指道,“下湖再寻!”而隔了这么长时间,纵然还在湖里,恐怕也早已没命。 侍卫闻命,正要下水,九皇子耶律辰却伸手拦住,说道,“皇上,湖中小岛怕还不曾搜过!”说着向蓬莱岛一指。 “对啊!或者在蓬莱岛上!”众人一醒,纷纷点头。到了此刻,哪里还有人有心思玩乐,只盼早些寻到苍辽太子,也好离宫。 皇帝纵目向蓬莱岛望去,皱眉道,“这岛虽然不大,道路却极为繁复!”略略一想,唤道,“宁王、齐王,你二人各率一队侍卫,上岛去搜寻,莫要错过!” “皇上!”耶律辰施礼,说道,“本王与齐王同去罢!” 落水的那个,是人家的皇兄,皇帝也不好阻拦,只得点头,说道,“九皇子请便!” 耶律辰微微一笑,施一礼以谢,转身瞬间,却向阮云欢笑望一眼,才随淳于信行去。 被他眸子一扫,阮云欢不觉心头一跳,只觉心中所想,皆被他瞧穿一般。 大船上,一片静寂,几乎所有人的目光,皆望向蓬莱岛的方向,虽说暮色笼罩下,已瞧不清岛的轮廓,却依然盼着从那偶尔闪现的火光中瞧出些什么端睨。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空气,渐渐变的凝滞。连永乐公主也敛起了笑容,面容有些发白,双手暗暗的绞拧。 如果,苍辽太子在大邺皇宫中出事,随之而来的,怕就是两国之间连天的战火。 “报……”突然间,一声禀报,将众人从窒闷中惊醒,回过头,便见一条小船自岸上疾驶而来,站在船头的侍卫不等小船靠近,便已单膝跪倒,大声道,“回皇上,齐王殿下已寻到苍辽太子和熊小姐,二人均安然无恙,命小人先来回禀,请皇上放心!” “吁……” 大船上,众人同声吁出一口长气,笑容又再漾在众人脸上,六皇子淳于坚在胸口连拍,说道,“好险!好险!幸好是虚惊一场。” 皇帝神色也是明显一松,起身站在船舷边,向下问道,“此刻人呢?你怎么从岸上来?” 侍卫回道,“回皇上,齐王殿下道,熊小姐受了些惊吓,稍待便会返回!太子殿下上岸处,离西岸较近,陆路行来还快些。” “嗯!”皇帝点头,方才的紧张退去,竟然觉出一些疲惫,说道,“既然如此,命齐王径直送太子殿下回驿馆罢,改日朕再设宴为太子殿下压惊!” “是,皇上!”侍卫躬身应命,调转船头,向岸上驶去。 皇帝揉了揉额角,向众人一望,说道,“今日已然不早,都散了罢!”说罢,当先向小船行去。 “是,皇上!恭送皇上!”众人齐齐拜倒,恭声应命。 眼见皇帝所乘小船驶远,众人纷纷起身,端王道,“便请众位登船上岸,本王命人引领离宫!” “是,端王殿下!”众人又应。 淳于顺向阮云欢一望,说道,“众位小姐还请齐王妃照应!”这里在场的女子,皆是各府小姐,也只有阮云欢算这宫里的半个主子。 阮云欢点头,应道,“端王殿下放心!”当即唤过小船,三人一组,上船登岸,几艘运送小姐的小船之间,夹着一两艘公子的坐船,也好居中照应。而五皇子淳于昌、六皇子淳于坚早一步上岸,安置人手引领众人出宫。 只是,虽然倾尽所有的小船,仍然不能将众人尽数盛载。只得先送走一批,等小船折回,再接其后一批。 阮云欢眼瞧着一只只小船向岸边驶去,回眸望向余下的小姐,含笑道,“各位小姐莫急,小船很快便能转回!”眸光在众人面上扫过,心头骤然一惊。 秦湘不见了! 细细回思,刚才登船的小姐中,似乎也不曾见到过秦湘!而在皇帝登船之时,分明还看到她在画舫上,怎么此刻竟失去了踪影? 一时间,齐王妃心绪如奔雷一般,滚滚而过,脑中疾速回思最后一次看到秦湘的时间…… 皇帝登船,画舫上的人还不曾过船。紧接着,皇帝知觉苍辽太子失踪,命人搜寻,一通忙乱之后,画舫上的众人才登上大船…… 就是那个时候! 阮云欢暗暗咬唇,那一番混乱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秦湘,也就是说,秦湘离开画舫,根本没有登上大船! 只是,那时水下有人搜索苍辽太子的踪迹,她若是落水,必然会被人知觉,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趁着混乱,自行驾小船离湖登岸,那么……她去了何处? 水眸中寒芒微闪,齐王妃转身,望向湖岸的方向。 太液池在整个御花园最北,东西琼苑门已关,这里登岸,最近的地方,便是北边的延和门,由延和门出去…… 一瞬间,阮云欢心头大震,袖中双手不觉握紧,心中暗道,“阮云欢啊阮云欢,枉你机关算尽,竟然漏掉了最关键的一个人!” “齐王妃!”身后,有人轻唤。 阮云欢回神,但见已有小船转回,便稳了稳心神,安排余下的小姐登船。 直到最近一位小姐上船离去,大船下只剩下最后两条小船,淳于顺向阮云欢一礼,请她先行上船,阮云欢心中有事,也不与他推让,浅浅一笑,行过一礼,先行下船。 两只小船一前一后在岸边停靠,但见众公子、小姐皆已离去,只余六皇子淳于坚一人立在岸上相迎。 见二人下船,淳于坚抢步迎上,说道,“皇嫂,臣弟送你出宫罢!”总算是改了口。 阮云欢微一迟疑,眸光向岸上一扫,问道,“永乐公主呢?” “五哥说天色已晚,何况苍辽太子和九皇子都不曾回来,公主一人回驿馆不便,便送她去储秀宫,请祥云公主照应一夜!” “这倒也不失一个法子!”阮云欢点头,唤过一个太监,说道,“烦公公跑一趟储秀宫,问永乐公主缺什么少什么,速速来报,好及时添补。再和她说,一得了苍辽太子的确信儿,便使人去回,让她莫急!” 小太监领命,飞奔而去。 端王淳于顺笑道,“终究是女儿家,还是齐王妃想的周到!” 阮云欢浅浅一笑,说道,“端王殿下过誉,男子均是做大事的,也只有女子,才往这细处去想!” 淳于顺浅笑,说道,“闻齐王妃言语,总是令人如沐春风!”向淳于坚一望,说道,“六弟住在宫里,来往多有不便,横竖本王也要出宫,便送齐王妃一程罢!” 淳于坚向阮云欢一望,神色便有些沮丧,嘟囔道,“有何不便?难不成那些奴才还不许我回来?” 阮云欢却心神不属,转身向湖上望去,说道,“齐王殿下还不曾回来!”心中却暗暗转念,要如何摆脱眼前二人,去寻找秦湘? 淳于顺笑道,“老四要照应苍辽太子,还有熊小姐,还不知要等到几时?” 阮云欢接口道,“熊小姐一位千金小姐,如今齐王殿下率去的却均是男子,怕是无人照应,倒不如……” 话还不曾说完,淳于坚已笑了出来,说道,“哪里均是男子?还有太监同去,皇嫂不必担心。 阮云欢向他一望,心里暗叹,深知今日已经无法,目光掠过黑暗沉沉的皇宫屋宇,只得向端王一礼,说道,“那便有劳端王殿下!” 淳于顺点头,别过淳于坚,与她一同穿过御花园,向坤宁门去。眼看离延光门越来越远,阮云欢心中暗叹。难道,是天意如此,不让秦家就此覆灭? 刚刚行出片刻,方才的小太监已赶了回来,回道,“永乐公主已在储秀宫歇下,说不缺什么,请齐王妃放心,说多谢齐王妃惦记,改日登门道谢!”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是问一句罢了,谢什么?”又问,“是永乐公主亲口与你说的?” 小太监回道,“是!只是奴才隔着帘子,不曾瞧见公主,但听得到公主的声音!” 阮云欢点头。暗思席秋月得知是自己打发去的人,断不会有所隐瞒,倒也并不担忧,便从袖中取出碎银赏了他,打发他自去。 端王淳于顺眸光微闪,含笑道,“难不成齐王妃还怕老五将永乐公主如何?” 阮云欢垂眸,冷笑道,“不得不防!” 端王微默,又行片刻,突然道,“本王一直想不明白,为何你从一见老五,便似怀着敌意?” 阮云欢微微挑眉,抬眸向他一瞥,问道,“何以见得?” 淳于顺皱眉,想了一瞬,又笑着摇头,说道,“本王也难说清,只觉你对旁人虽然冷淡,不过是生性如此,对老五却……”想了想,仍不知如何措辞,索性摇了摇头不说。 阮云欢微微勾唇,说道,“睿敏只知道,旁人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人,或者……是五殿下行事,令睿敏有所戒备罢!” 端王侧头,向她深凝一眼,微微点头,便不再追问。 二人出御花园,由明德门出宫,阮云欢行到齐王府马车前,向淳于顺行礼告辞,说道,“有劳端王殿下!” 淳于顺含笑道,“本王送你回府!” 阮云欢浅浅一笑,说道,“不敢有劳端王殿下,如今有赵承等人护卫,端王殿下放心便是!” 淳于顺见她语气坚决,又想二人身份果然不宜太过亲近,只得点头,目送她上了马车,这才转身而去。 马车驰离宫门片刻,阮云欢挑帘见街道清冷,再无旁人,这才急声唤道,“赵承!” 赵承纵马赶上,阮云欢道,“你速速赶往大将军府,设法知会秦琳,请她即刻设法进宫,说秦湘留在了宫里!” 赵承见她神情急切,不敢多停,即刻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白芍奇道,“小姐,秦湘留在宫里做什么?” 阮云欢微微摇头,叹道,“我只防着她通过苍辽太子图救秦家,却不曾想过,若是能得圣宠,岂不是比做苍辽太子妃更加直接?” 第435章 她既要草船借箭,我便助她三尺东风 白芍大吃一惊,失声道,“小姐是说,她留在宫里,是意图接近皇上?” 阮云欢低声叹道,“恐怕此刻,她已经……”微微摇头,轻轻一叹。 上一世,秦湘虽然极负才名,可是却并不闻有何大的作为,她对她所知不深,没有料到,竟然是一个如此果决的人物。 回至齐王府,已近二更时分,白芍服侍阮云欢沐浴之后,轻声道,“小姐先歇罢,等王爷回来,奴婢再唤醒小姐便是!” 阮云欢微微摇头,低声道,“你们去歇罢,我看会儿书!” 白芍皱眉,不满道,“小姐,这都什么时辰了,莫说对小姐身子不好,一顷儿王爷回来瞧见,怕也怨怪!” 阮云欢摆手,叹道,“不知怎么,我今日总觉心里不能安稳,七上八下的!” 白芍抿唇,说道,“那奴婢陪小姐坐坐!”依命给她取了书,自个儿寻了针线,坐在她榻畔的脚凳上陪伴。 候至三更,淳于信未回,却闻赵承求见。 阮云欢微微一怔,即刻挺身坐起,心里暗道,“不好!”若是赵承差事办成,断不会此刻进来回话,他既求见,难不成秦琳那里有什么变数? 此时白芍已替她取了外裳,阮云欢匆匆穿上,向外行来,穿过中庭,一步迈入花厅便问,“怎么回事?” 赵承忙上前见礼,说道,“小人潜入大将军府,见到秦大小姐,将小姐原话禀过,她说……她说她的仇人只是秦翊,如今秦翊已除,请小姐……请小姐日后莫再烦她!” 阮云欢骤然阖眸,咬牙冷笑道,“好一个秦琳!”缓缓张眸,低声道,“我们费了这许多功夫,好不容易走到今日这一步,断断不能因一个秦湘坏了大事!”略略一思,向赵承道,“你给渭南传信儿,让汪世设法尽快拖渭南王下水!” 赵承应命,见她再无吩咐,当即退了出去。 白芍急道,“小姐,渭南王纵然下水,如此也只是平一个渭南刘家,若是秦湘得宠,只怕秦家会死灰复燃!” “死灰复燃?”阮云欢一字一字低念,冷笑道,“秦湘要点这把火,也要看刮的什么风!”身子一转,向内宅转回,说道,“你将青萍唤来!” 青萍回府之后,见阮云欢神情凝肃,本就没有安睡,闻命即刻赶来,唤道,“小姐!” 阮云欢抬头,问道,“有没有令人服后,偶或头晕,遇上旁的香气,却会情欲旺盛的药?” 青萍微微凝神,点头道,“有是有,只是配制需花些功夫!” “多久?” 青萍略思,回道,“两日!” 阮云欢点头,说道,“你尽力而为便是!” 青萍躬身,说道,“奴婢即刻便去!”辞过一礼,便退了出去。 白芍不解,问道,“小姐,要这药何用?” 阮云欢眸光幽冷,淡笑道,“她既要草船借箭,我便助她三尺东风!”微微闭目,说道,“歇了罢,这个时辰,怕是王爷宿在了宫里!”说着起身,安顿歇息。 淳于信果然一夜未回,第二日,路宁才回府回话,说道,“昨夜熊小姐和苍辽太子的情形不好,王爷怕皇上受惊,只命侍卫说寻到了人。” 阮云欢一惊,问道,“什么情形不好?” 路宁一窒,唇角抽了抽,却道,“王妃还是等着问王爷罢,如今王爷在朝上,小人还得赶回宫外候命!” 阮云欢见他神色古怪,又似乎并未出什么大事,便点头道,“王爷下朝,你回王爷说,我一早进宫,探望永乐公主!” 路宁应命,见她再无旁的吩咐,躬身退了出去。 阮云欢当即传丫鬟来收拾妥当,出府上车,一路向皇宫而来。 明德门进宫,先到长寿宫给皇太后邵氏问安。 邵氏一见她,忙将她唤过,说道,“今儿一早起,我怎么听说昨夜苍辽太子出事?” 阮云欢握着她手,说道,“只是不慎落水,齐王殿下已将人寻到,并无大事!” 邵氏侧眸向她一横,说道,“你只会给我宽心,我可是听说,还有一个什么熊小姐在里头。” 阮云欢点头,说道,“是渭州都指挥使,熊亮熊将军家的小姐,与苍辽太子一同落水。” “嗯!”邵氏点头,皱眉道,“苍辽太子的和亲公主未选,闹出这一场事来,怕就是这熊小姐了吧!” 阮云欢微微抿唇,笑道,“二人落水,却促成一桩良缘,传了出去,也算一段佳话呢!” 邵氏为人虽然精明,但人年纪一长,便只爱听顺耳的话,一闻此言,不禁笑起,点头道,“说的是!”问道,“你今日进宫倒早,怕是有事罢!” 阮云欢含笑道,“昨夜苍辽太子落水,九皇子随齐王殿下去寻,单将永乐公主留在船上。后来五殿下怕永乐公主一人回驿馆不周全,便送到了储秀宫祥云那里,我见过皇祖母和母妃,便去瞧瞧,怕受了什么惊吓!” 邵氏点头,说道,“你也算有心!”又说了会儿闲话,放了她去。 阮云乐正坐在陈贤妃殿内说话,见阮云欢进门,便问道,“闻说昨夜出了大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阮云欢微微一笑,先给陈贤妃见了礼,才道,“只是苍辽太子落水,有惊无险,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阮云乐眸光闪烁,问道,“闻说一同落水的还有一位小姐,却不知是谁?” 阮云欢浅笑道,“是熊燕瑶,熊小姐!” “熊小姐!”阮云乐失声惊呼,霍的一声站起,说道,“怎么是她?” 阮云欢微愕,问道,“若不然,还能是谁?” “没……没谁……”阮云乐吞吞吐吐道,“熊小姐出身渭州,我闻说她精熟水性,只是不料她会落水。” 阮云欢点头,说道,“当时人多,想来是受人之累!”便不再说,全副心神,却暗暗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陈贤妃皱眉,说道,“纵然人多,也该规避一些,怎么将一位小姐挤下水去?”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当时似乎是公子、小姐们笑闹什么,一时不慎罢了!” “嗯!”陈贤妃点头,说道,“好在不曾闹出什么乱子,若不然,如何向苍辽国交待!”低下头,以杯盖儿轻抹盏中茶叶,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道,“昨夜,魏家小姐和秦家小姐也在罢?” 秦家小姐? 阮云欢脑中轰的一声,顿时掀起巨浪,脸上却不动声色,含笑道,“就她们三个离苍辽太子最近,睿敏也不曾看清,怎么会是立在当间的熊小姐落水。” 陈贤妃眉峰一拢,速速向阮云乐扫去一眼,淡淡点头,说道,“哦,想来是人人挨挤,意外罢了!” “嗯,母妃说是!”阮云欢低应,垂下头细细把玩茶盏,一双隐在热气中的水眸,却骤然淡出一抹寒意。 原来如此! 她忘了!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有利益! 大婚前那一年,她借着未来五皇子妃的身份,不断替淳于昌出谋划策,令他与秦家拼个你死我活。却不想,如今峰回路转,其间有阮云乐穿针引线,五皇子竟会与秦家联手! 只是,瞧阮云乐的反应和陈贤妃神色,昨夜的事,已脱出她们的预料。难不成,昨夜她们本来是设计令秦湘勾诱苍辽太子,却不料秦湘竟有自己的想法? 一时间,千头万绪,竟然难以理清,阮云乐连唤两声,才回过神来,恍然抬头,问道,“妹妹说什么?” 阮云乐不悦,皱眉道,“姐姐在想什么,我连唤你两声。” “哦!”阮云欢应了一声,含笑道,“说起昨夜之事,我只是在想永乐公主昨夜宿在储秀宫,不知可好?一顷儿要去瞧瞧才行!” 陈贤妃点头,说道,“祥云也只是个孩子,怕会照应不周,你过去瞧瞧也好!” 阮云欢趁势起身,说道,“睿敏这就前去探望!”辞过一礼,转身出来。 一边慢慢向储秀宫去,一边暗暗思索。如果说,淳于昌与秦家化敌为友,已经联成一气,那令秦湘勾诱苍辽太子之事,必是淳于昌之意。毕竟,得一国太子相助,远远强过一个已没有几人可用的秦家。 而昨夜,通往后宫的东西琼苑门早早关锁,皇帝离湖之后,必是出延和门,往康寿宫去。而延和门有侍卫把守,秦湘纵能避开园中服侍众人的耳目,怕独自一人也难出延和门。她想接近皇帝,除非…… 齐王妃脑中灵光一闪,脚步骤然加快,向储秀宫而去。 小太监报了进去,席秋月快步迎出,脸上皆是惊喜,说道,“怎么姐姐今日想到来瞧妹妹?” 阮云欢握着她手,一边向内行去,一边笑道,“哪里是来瞧你,我来瞧瞧永乐公主,昨夜可曾被你欺负?” “永乐公主?”席秋月微诧。 阮云欢的心向下一沉,问道,“怎么,她不曾来?” 席秋月摇头道,“来倒是来过,只是今儿一早,便被苍辽太子使人接走。” “哦!”阮云欢吁了口气,点头道,“昨夜是在你这里便好!”拉着她的手坐下,等宫女奉过茶,才低声问道,“妹妹昨夜睡的可好?” 席秋月见她闻的蹊跷,奇道,“姐姐想问什么?” 阮云欢垂眸略思,抿了抿唇,才问道,“你这里离承欢阁最近,昨夜可曾听到承欢阁上有什么动静?” 如果说,秦湘所为,不是淳于昌之意,她必然不敢在太液池附近久留,唯一的可能,就是守在去往延和门的必经之路上等候。 而从太液池到延和门之间,虽然有不少亭台楼阁,却均不能宿人。而离延和门最近,可以宿人,又没有人把守的地方,就只有储秀宫不远的承欢阁。 席秋月微微皱眉,说道,“昨夜宫里添了个人,妹妹果然不大安宁,只是承欢阁……”皱眉思索,微微摇头。 此时一名宫女捧着一托盘的果点进来,听到“承欢阁”三字,“吓”的一声,说道,“公主也听到了?” 第436章 又何必睿敏一一点的明白 席秋月一愕,扬眉问道,“听到什么?” 宫女奇道,“公主方才不是说承欢阁吗?昨夜那里响了半夜,也不知是不是闹鬼。”说完,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 席秋月与阮云欢对望一眼,展颜笑起,说道,“什么闹鬼,定是昨夜洒扫的人不曾将门关紧,园子里养的那些仙鹤、小鹿什么的跑了进去?” 宫女恍然,点头笑道,“要不说公主是主子,我们是奴才呢,还是公主想的明白!”将托盘上的几碟果点摆好,躬身退下,转身一瞬,低声道,“仙鹤、小鹿,怎么会有那般鬼哭狼嚎的声音!”话声极低,快步离去。 果然! 阮云欢眼眸微眯,想了一瞬,说道,“妹妹陪我走走!”拉着席秋月出储秀宫,转过两堵宫墙,向承欢阁来。 席秋月皱眉,说道,“姐姐,昨夜究竟发生何事?这阁里纵有什么,今日宫人来洒扫过,怕也没什么了!” 阮云欢点头,说道,“我们上去瞧瞧!”拉着她跨上石阶,推开阁门,只是在阁下稍稍一望,便径直向阁上行来。 承欢阁上,只见一张矮矮的短榻,上边辅着几张锦垫,短榻边的案几上,一炉香刚刚燃尽,正冒出缕缕轻烟。 席秋月游目而视,皱眉道,“姐姐,这里素来是游园的嫔妃暂歇之处,瞧来并无什么异样!” 并无异样? 云欢双眸凝注着那香炉,浅浅笑道,“妹妹说的是!”缓缓转身,又再望向短榻,向那锦垫瞧了片刻,这才道,“走罢!”当先向阁下行去。 席秋月更是不解,随后跟了下来,问道,“姐姐,究竟是何事?” 阮云欢摇头,握着她的手,说道,“祥云,你很快便会大婚,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不要再管这里的事!” 那香炉里,分明是用来驱除异味的乌沉香,若是昨夜阁上无人,又怎么会有味道?再加上方才宫女所言,秦湘得了圣宠,已是事实。如果,她安心要为秦翊报仇,恐怕自己和柳凡都会有所牵扯。 席秋月脸色微变,急道,“姐姐,你当我是什么人了,姐姐若果然有事,秋月岂能不管?” 阮云欢心头感动,微微一笑,说道,“傻妹妹,姐姐能有何事?再说,还有柳姐姐呢!” 席秋月点头,侧头问道,“姐姐还要去柳姐姐那里?” 阮云欢微微一默,只得点头。 席秋月道,“妹妹与姐姐同去!” 阮云欢本不欲她知道秦湘的事,此时见她意坚,只得点头,二人一边向云祥殿去,一边慢慢说给她听。 席秋月闻说秦湘竟然勾诱皇帝,也是大吃一惊,说道,“秦翊是皇上亲口下令处死,怎么会又选秦湘进宫?纵然秦湘勾诱,怕也不能如愿吧?” 阮云欢摇头,叹道,“你忘了,秦翊是‘落水溺亡’,并没有加什么罪名。一个曾宠及一时的妃子枉死,皇上移爱她的亲妹妹,又有何不可?” 席秋月默然,咬唇道,“如此看来,这个秦湘的心计,不下于秦翊!” “嗯!”阮云欢点头。所以,一定要在秦湘在宫里立足不稳时除掉,一但成了气候,恐怕又要我费许多手脚。 云祥殿外通禀,柳凡将二人迎入,牵着阮云欢的手,问道,“闻说昨夜闹到很晚,妹妹怎么也不多歇歇,这么早就进宫来?”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昨夜的事,你想来也已听说,我哪里闲得住?” 柳凡点头,说道,“一大早便闻外头吵吵,倒并不知道详细。” 阮云欢含笑,将昨夜的事简略一述。 柳凡皱眉道,“熊燕瑶,她……她不是秦三夫人的内侄女儿?” 阮云欢点头,淡淡道,“不错!” 柳凡抬眸向她细望一回,说道,“若是她封为苍辽太子妃,难不成不会相助秦家?” 阮云欢微微摇头,说道,“如今秦胜成死罪难逃,秦义一除,秦家已不过一个空壳而已。纵然皇上瞧在苍辽太子的份上放过秦家,秦三夫人能救的,不过是一个秦明。”秦明放出,秦家可以争夺爵位的,便又多了一人。 柳凡轻轻点头,便不再语。 一旁席秋月见阮云欢始终不说正题,不由心中大急,插嘴道,“熊燕瑶选为苍辽太子妃也倒罢了,横竖无关大局,那秦湘却不能不防!” 柳凡挑眉,问道,“秦湘怎么了?” 席秋月忙道,“姐姐还不知道?昨夜秦湘勾诱了皇上,说不定很快便会选进宫来!” 柳凡大吃一惊,失声道,“此话当真?” 席秋月点头,说道,“我和阮姐姐查过,应当不假!” 柳凡转头去望阮云欢,见她轻轻点头,不由一阵愣怔。 阮云欢握着她的手,说道,“姐姐,此事妹妹心里已有计较,只是还要费些手脚,到时怕会劳烦姐姐!” 柳凡愕然片刻,微微咬唇垂下头去。一手在微隆的肚腹上轻抚,默然许久,才低声道,“云欢,我……我自从有了这个……这个孩儿,便少了争竞之心,如今……如今秦翊已死,我……我想为这孩子积些阴德,不想……不想再损伤人命……” 席秋月听她说出这番话来,不由大急,说道,“姐姐糊涂,姐姐与秦翊不合,众人皆知,如今秦湘进宫,岂能与姐姐和平同处,只怕姐姐没有伤人之心,旁人未必放得过姐姐!” 柳凡摇头,说道,“当初秦翊害我,不过是怕我进宫与她争宠,如今秦湘进宫,我却有孕在身,再怎么也不能与她相争,她为何要害我?” 席秋月连连摇头,说道,“姐姐,正因你怀有身孕,恐怕才会为人不容。” 柳凡摇头道,“只要我处处小心,她不过一个新进宫的妃嫔,又能将我如何?” 阮云欢见她神情安然,果然是个再无争竞之心的人,不禁暗暗一叹,见席秋月还要再说,一手将席秋月阻住,浅笑道,“姐姐说的是,如今姐姐怀有身孕,一切自然以龙胎为重,方才是妹妹莽撞,姐姐莫要放在心上!” 柳凡被她一说,脸上掠过一抹潮红,歉然道,“云欢,对不住,我……” 阮云欢摆手阻住,说道,“姐姐心意,云欢明白,你我姐妹,又何必如此客气?”当下再不提秦湘的事,与她坐着说了会儿闲话,便起身告辞。 席秋月随阮云欢一同出来,心中焦急,说道,“姐姐,如今可要怎么办才好?若不然,姐姐将计策说出,妹妹来试试?” “傻丫头!”阮云欢笑起,说道,“你虽是公主,在这宫里终究尴尬,这等事,你做不来的!”行到岔路,与她别过,径直穿御花园,向宫外去。 刚刚行过千秋亭,便闻身后有人唤道,“睿敏郡主!” 这个称呼,已有许久不听,阮云欢微微一怔,回过头来。但见千秋亭后,慢慢转过一人,锦袍玉带,玉冠束发,身形俊挺,容颜如玉,只是唇角那抹笑容,显的有些阴冷。 阮云欢微微扬眉,福身行礼,说道,“原来是五殿下!” 淳于昌慢慢向她走近,眸光在她身上一转,淡淡道,“睿敏郡主这是从何处来?”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是去探望柳妃!” “哦!”淳于昌点头,绕着她身子转了半圈,淡哼一声,说道,“苍辽太子选妃,你我各怀心计,哪里知道,反被旁人捞了便宜去,睿敏郡主难道不急?” 阮云欢扬眉,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淳于昌冷笑道,“你们与二哥联手算计秦家,你道我不知道?二哥本欲选魏蓓婷为苍辽太子妃,你们岂有不相助之理?” 原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在相助端王? 阮云欢微微勾唇,淡道,“那五殿下为何说,是便宜了旁人?难不成,五殿下心中也早有人选?只不知又是何人?” “这……”淳于昌脸色微变,抿唇不语。他与秦家握手言和,暗中勾结,并不想让阮云欢知道。 阮云欢见他不答,更加证实他心里的想法,不由浅浅一笑,倒也并不追问,只是道,“熊燕瑶虽非殿下所选,如今要为殿下所用,怕也不难!” 淳于昌挑眉,冷冷道,“她可是秦家的人!” 阮云欢微微勾唇,点头道,“若是秦胜成还是平邯府都督,她自然是秦家的人,可如今……”话说到此处停住不说,微微摇头,款款行下礼去,说道,“睿敏告辞!”说罢起身,转身便走。 怎么话只说半句? 五皇子错愕,待她走出十余步才回过神来,忙自后追上,越过她的身子,双手一拦,说道,“喂,你将话说完!” 阮云欢停步,向他浅浅一笑,摇头道,“殿下心中已自有打算,又何必再问计云欢?更何况……殿下心里,怕也再不信我!” 清浅的笑容,在眼前漾起,带着一抹淡淡的不屑、淡淡的疏离,却又有一抹令人无法逼视的光芒,直撞五皇子心头。 淳于昌心头一跳,俯首向她注视。眼前的女子,该是他的妻子,而如今,却归于他人!狠狠咬牙,淳于昌低声道,“你不防说来听听!” 阮云欢向他注视片刻,眸光微收,垂目道,“殿下,熊家是因秦三夫人之故,才与秦家联成一气。如今秦胜成获罪,恐怕会祸及妻儿,熊家就算为了自保,也会与秦家摆脱干系。更何况,熊亮为一方大吏,又何必非倚仗一个秦家?秦家纵败,但熊小姐选为和亲公主,正是熊家借机有所作为之时。” 淳于昌眸光闪烁,说道,“你是说,要我拢络熊家?” 阮云欢唇角微勾,说道,“五殿下聪明至极,又何必睿敏一一点的明白?”抬眸见他凝眉思索,又辞一礼,从他身边绕过,径直而去。 果然,刚刚回府,宫里便已传出消息,立秦裕龙次女秦湘为贵人,即日进宫! 一进宫就是贵人,这可是极少有的殊荣啊!更何况,秦湘不过是个次女! 齐王妃微微扬眉。 第437章 你家小姐也要沐浴 齐王殿下回府,已经过午,阮云欢见他身上已不是昨日的衣裳,心知是宫里还留着东西,也不多问,只是服侍他更衣,问道,“可曾用膳?” “昨夜睡的可好?” 淳于信一一答了,瞧她几次,见她始终只是说些闲话,不提一句正事,渐渐便有些耐不住,趁丫鬟出去备香汤,一把将她揽入怀里,咬牙道,“说罢,昨日怎么回事儿?” “什么?”阮云欢扬眉。 又装傻! 淳于信恼道,“你别装傻,昨日从我进宫,你便爱搭不理,反和那苍辽九皇子眉来眼去的!” 阮云欢听到后句,也不觉俏脸一沉,一把将他推离,冷道,“你还问我,我问你,为何我听外头传闻,永乐公主要嫁的是你?” 淳于信不料她反问回来,不禁一愕,说道,“哪有的事?” 阮云欢冷笑,说道,“闻说永乐公主选了齐王,这几日端王殿下才每日一下朝就将齐王殿下拖了去,难怪永乐公主再不缠我,原来是因有了齐王殿下!” 一番话将齐王殿下说的起急,忙道,“你哪里听来的?不过是这几日苍辽太子在城里嫌闷,每日要出城骑马,二哥拉我一同做陪罢了,几时又有永乐公主的事?” “王爷是说,这几日王爷只是陪着苍辽太子,永乐公主并不在场?”阮云欢扬眉追问。 “永乐……”淳于信结舌,愣了片刻,才道,“虽然她在,可是……可是……”说到后句,似乎想到什么,脸色变的凝重。 原来,还是有事! 阮云欢心头怒起,一把将他推开,冷声道,“丫鬟们备了香汤,请王爷沐浴,妾身便不服侍了!”说罢转身就走。 淳于信大急,忙抢步上去将她抓住,连声道,“云欢,你且莫恼,我当真不曾往那里想,如今经你一提,才想二哥或有撮合之意,可是我当真不曾做什么。” “不曾做什么?”阮云欢挑眉,转身向他瞪视,说道,“钦安殿门口,大庭广众之下,耳鬓厮磨,好不亲热,如今还反咬一口,说我与旁人眉来眼去!” 淳于信被她一顿抢白,顿时气结,愣了片刻,突然笑了出来,双臂勾着她的纤腰一带,便紧拥怀中,轻声笑道,“王妃这是在吃醋?” “放手!”阮云欢怒喝,身子连挣两次,却被他紧紧箍住,难以挣脱。 “呵呵……”眼前染怒的容颜取悦了齐王殿下,忍不住眉目飞扬,唇角高挑,轻声笑起。 阮云欢抬头,但见眼前俊颜乌眸闪亮,仿佛黑夜星辰,咧开的唇间露出一口细瓷般的牙齿,这分颜色,竟比女子还要槐丽三分,不禁一呆。 齐王殿下笑了片刻,才双臂收紧,将她紧揽入怀,埋首在她颈侧轻轻磨擦,轻声道,“小傻瓜,有你一个,本王便难服侍,为何还要再娶一个刁蛮公主?” “你……”阮云欢气怒,冷哼道,“嫌我难以服侍,正好借机贬我为妾,好供着你的公主!”说着在他肩头连推,要摆脱他的怀抱。 “没有的事!”齐王殿下手臂不松反紧,轻声道,“云欢,你信我,今生今世,我只要你!” 他记得,那一年围场,他在土丘之后,听到她的那番话。她说,她不嫁皇子,因为,她不要与旁人分享她的丈夫,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不知道,她最终的选择,是因为他不曾纳妾,还是因为旁的原因,但是,他不能因为旁的事,冒失去她的风险。 清润的声音,含着一丝微哑,带着金属般的回音,一字一字说出,仿佛是恒古的誓言。 阮云欢整个人呆住。手掌在他肩头轻推,身子微仰,与他乌眸相对。 这,是一个承诺,还是一个誓言?为何,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便直击她灵魂深处? 或者是……这句话,是上一世他想说,却从不曾有机会说出,若不然,怎会带给她如此的震憾? 紧拥的两个人,四目死死纠缠,都像要在对方的眼眸中,挖出他(她)灵魂中最深的情感…… “小姐,香汤备好了……”门外,白芍一边说,一边挑帘而入,一眼瞧见眼前的情形,“呀”的一声退了出去,连声道,“王爷,小姐,王爷,奴婢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看到,你们继续,完事儿唤一声儿便是……” 门内被她惊扰的人不禁气笑,淳于信不情不愿的放开怀中人儿,整了整衣衫,才低声喝道,“还不快进来,胡说什么?” “哦,是!”白芍吐舌,缩着脖子进来,偷瞟一眼自家小姐,换来她一记大白眼,也不敢去瞧自家王爷,只是垂着头,低声道,“王爷,香汤备好,可以沐浴了!” “知道了!”淳于信干咳一声儿低应,回头向阮云欢一望,心里便微觉遗憾,怎么就没有趁着这个机会,逼出小狐狸的一句誓言?哪怕……言不由衷也好! 这里二人一回一答,齐王妃已整肃了心绪,向白芍道,“你去罢,一会儿将前日给王爷新做的那件软蜀袍子拿来!” 白芍点头,应道,“是!”抿唇偷笑,躬身退出房去。 阮云欢向淳于信一望,咬唇道,“累了两日,沐浴过好生歇息一会儿罢!”说着也不敢再看他,当先出房。 小狐狸这娇羞女儿态,还当真少见。 齐王殿下好笑,随在她身后出房,向浴房里来,轻声道,“今日还是王妃服侍,莫唤小厮了罢!” 阮云欢横他一眼,抿唇不语。 齐王殿下心中大乐,径直向门口侍立的小厮挥手,将人赶了出去。齐王妃侧眸瞧见,也不好阻,只得由他。 助他褪去衣衫,浸入浴桶,阮云欢先将衣衫整好,才扶着他的头仰靠浴桶,将他长发打散,心里寻了话打破尴尬,一边慢慢替他梳理,一边道,“今日一早,路宁回来说昨日苍辽太子和熊小姐情形不好,究竟出了何事?” 淳于信但觉一双轻柔小手在头皮上摩挲,说不出的舒服,惬意阖眸假寐,闻言不禁轻笑出声,说道,“那位苍辽太子也当真可怜,除了我们,还不知有多少人算计他!” “怎么?”阮云欢扬眉,手中不觉一停。 “嗯……”齐王殿下不悦轻哼。 阮云欢好笑,手指插入他乌发中,轻轻按揉,想了一瞬,说道,“你说有旁人算计,恐怕便是秦湘吧!” 如果说,苍辽太子心中已选中秦湘,秦湘断断不会没有知觉,她推熊燕瑶出去,自己却趁乱离开,勾诱皇帝,一步一步算无遗策,不可能是临时起意。 “嗯!”淳于信轻轻点头,停了一瞬,才道,“不止是她!” 阮云欢挑了挑眉,说道,“魏蓓婷不愿做苍辽太子妃,倒是人之常情。魏家虽非名门旺族,总也是世代官宦,好端端的,又怎么会嫁去那再不见亲人的地方!”口中说话,心里却想。上元节夜,分明听出魏蓓婷的歌声里有着爱恋纠缠,有着难以割舍,她的心里必然有人。难道…… 想到此处,阮云欢心头暗惊。围场数日,耶律辰化名吕辰与众人一同笑闹,引无数小姐倾倒,难不成,魏蓓婷也就此情根深种? 齐王殿下并不知她早已想到了旁处,只是低应一声,说道,“怕还有旁人!” “旁人?”齐王妃心绪拉回,皱眉道,“魏蓓婷是端王殿下的人,他们的算计,已被魏蓓婷亲手毁去,秦湘另有打算,暗算熊燕瑶怕是早有预谋,另外……”想了一瞬,点头道,“嗯,宁王!” 自从在围场上,方巧娥被淳于昌所污,宁王便似乎放弃了苍辽太子妃的人选,而是自己盯上了永乐公主。可是,从昨夜他的言行来瞧,分明是并不甘心。 “宁王?”淳于信微微皱眉,摇头道,“这几日我处处留心,并不见他有何异动,昨夜也不见任何端睨,想来昨夜他不曾动手。” 阮云欢微诧,说道,“你是说,还有旁人?”见他点头,却又不说是谁,不竟摇头,说道,“昨日离他最近的,除了耶律辰,便是熊燕瑶三人,旁的人,怕没有机会!” 淳于信微微一愣,想了一瞬,霍然坐起,说道,“不错!耶律辰!” “什么?”阮云欢讶异。 淳于信回头,向她微微一笑,说道,“昨夜瞧见苍辽太子与熊燕瑶的情形,本王百思不得其解,如今闻你一语,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太过大胆的猜测,竟然如此的匪夷所思。 阮云欢心头怦怦直跳,说道,“你是说,昨夜耶律辰也暗算了苍辽太子?” 淳于信慢慢点头,乌眸暗沉,心中已认的真切。 阮云欢微微皱眉,问道,“昨夜,苍辽太子和熊小姐,究竟是怎样的情形?” 是什么样的场景,令齐王殿下有这样的猜想? 乌眸中,暗光微闪,淳于信微微抿唇,露出一抹诡黠笑意,向她招了招手,倾身过去,俯首在她耳畔低语。 阮云欢乍闻之下,顿时满脸通红,轻啐一口,起身便走。 淳于信忍不住大笑出声,手臂疾伸,一把勾住她的纤腰,使臂一拧。水声“哗”然大响,已将她整个人拽入水中,笑道,“若不然,我们也来试试?”说着便去解她衣襟。 阮云欢大羞,啐道,“在外头装的一本正经的,有谁知道是这惫懒的性子!”一把将他推开要起,却早已全身湿透,不由又是一阵气怒。 淳于信笑道,“已经湿了,便一道儿洗罢!”也不管她应不应,扬声向外道,“白芍,你家小姐也要沐浴,给她备了衣衫,放在外间便好!” “是,王爷!王爷、小姐慢洗,不急!不急!”门外,传来白芍脆生生带笑的声音。 “你……”齐王妃气结,却换来齐王殿下的一阵大笑,一把将她拥入怀中,轻声道,“小狐狸,你无处可逃,便从了本王罢!”倾身将她压上桶壁,吻上她嘟起的红唇…… 笑闹间,早将永乐公主一节,抛到九霄云外。 第438章 齐王殿下这是疯了 二月初二,龙抬头,也是大邺朝的万寿节,皇帝淳于弘仁的寿辰! 早在前几日,各府各衙,各大世家,便已紧锣密鼓的准备献给皇帝的寿仪。而就在万寿节前一日,一骑快马驰入帝京,直奔兵部。 片刻之后,兵部尚书李季平奔入皇宫,声声传报进去,直奔御书房。消息,像插上翅膀一般,不径而走。 渭南王反了! 渭南王刘奇举兵而反! 渭南王刘奇举十万大军,围困从江,将从江侯的七万人马和江淮五万兵马尽数围在从江城内外。 一时间,朝廷震动,朝中重臣、将领尽数入朝,商议对策。 皇帝震怒,问道,“陈仁呢?” 李季平唤上报讯军士,军士跪伏在地,说道,“陈仁将军与江淮兵马分袭从江南北两门,渭南兵马到时,南门瞬间被围,围困北门的陈仁将军见势不好,当即退兵,如今在从江以北十里的鸡鸣山上驻扎,等候军令!” 皇帝点头,向下一望,问道,“各位爱卿可有什么对策?” 信武将军方俊达出列,说道,“皇上,微臣想知道,渭南王为何要反?” “为何?自然是为了从江侯!”皇帝冷笑。 渭南王刘奇与从江侯刘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方俊达眉端一挑,说道,“说到底,皆是因为从江侯刘蛟窝藏秦胜成,至生此祸,何不令秦家人荡平消弥此乱?” 此言一出,朝上顿时一阵窃议。 刘蛟窝藏秦胜成不假,因刑部问责举兵以抗不假,但是方俊达此举,恐怕还是有公报私仇之嫌。 要知去岁围场上,方立业被秦璐的秋水剑所杀,随后秋水剑在秦明的帐中搜出,而如今,秦璐失踪未获,秦明押在刑部大牢分毫未损,也就是说,方立业之仇,始终未报。 皇帝拧眉向他一望,问道,“如何令秦家消弥此乱?”语气中,便带上一丝不悦。 如今秦家人死的死,逃的逃,押的押,只有秦裕龙、秦鹏二人在朝,虽说都是朝中将领,但涉及到擒拿秦义、秦胜成,避嫌还有所不及,更不用说令二人领兵。 方俊达回道,“皇上,秦、刘两家是为姻亲,依臣之见,不如命秦将军亲自前往从江,劝降刘奇、刘蛟,带回秦胜成,以平内乱!” 这不是将秦裕龙也一并断送? 朝中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人能够接口。 皇帝眸中露出一抹怒意,淡淡道,“秦将军,依你之意呢?” 闻此消息,秦裕龙心里早已暗暗叫苦。单只一个从江侯,不过是不满刑部问责,一时举兵以抗罢了,解决的好,不过受些斥责。而如今多出来一个渭南王,那可是坐实了这个造反之名。 此刻闻皇帝问起,又无处躲藏,只得出列当殿跪下,说道,“臣愿遵君命!” 你若让我去我就去,能不能劝降,那就说不定了! 皇帝皱眉,向他注视片刻,点头道,“愿遵君命?若是不能劝降,可是要受军法处置!” “这……”秦裕龙脸色微变,脸上便现出犹豫之色。 “皇上,老臣以为不妥!”定国公不等秦裕龙回答,便大声喝断,说道,“从江侯抗拒朝廷,其罪足矣免官罢爵,渭南王无故举兵,更是其罪当诛,如今若是命人劝降,岂不成了有罪不罚?日后又要如何治国?” “定国公此言有理,请皇上三思!”殿下,有武将跟着出班,大声附和! “不错,请皇上三思!”文臣中,兵部尚书李季平也跨出一步,当殿跪倒。 “不错,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 “皇上三思!” “……” 一时间,大殿上黑压压跪倒一片。 皇帝微微点头,说道,“这么说,诸位赞成朝廷发兵,讨伐渭南王刘奇?” “皇上!”又一人站出,大声道,“若不劝降,必得朝廷发兵,路远迢迢,越州过府,日短难至。再则,战乱一起,渭南、从江两地便是战火连天,哀鸿便野,请皇上为百姓计,暂缓用兵!” 皇帝向那人一望,挑眉道,“哦,桑尚书主和?”此人正是户部尚书桑安启。 刑部尚书孟义明冷哼一声道,“桑大人怕战乱一起,户部要筹措军饷罢!” 一针见血! 桑安启脸色一变,大声道,“孟大人此言不妥,下官虽然执掌户部,但户部的银子却不是下官所有,那可是民脂民膏啊,刀兵一起,岂不是加重民间负荷?” 孟义明道,“国收赋税存在户部,本就为国所用,如果均如桑大人这样,只为了节省军饷,便任由各府大吏目无朝廷,又要户部做什么?” 桑安启大怒,说道,“前年陈留一战,国库已空,如今一年赋税,单单只那么些银子,只备急需,又哪里有钱打仗?” 二人争执不休,皇帝但觉脑中突突的响,连连摆手,说道,“都给朕闭嘴!”闻二人一静,这才闭目,将脑中的昏眩压下,张眸向殿中一扫,最后落在齐王淳于信身上,说道,“齐王,当初从江侯举兵以抗,你一力主战,如今渭南王反,户部又无钱,你有什么法子?” 这是谁下的套,让谁来解啊! 淳于信微微一笑,向上行礼,说道,“回父皇,刘氏兄弟气焰不可助涨,必得平渭南,灭刘奇,方显我大邺之威!” 皇帝点头,说道,“这么说,你仍然主战!那么军饷的事,你有何良策?” 淳于信昂然道,“回父皇,依儿臣之见,无须朝廷出兵!” “无须朝廷出兵?” 此话一出,朝中顿时又是一阵轰然,便闻兵部尚书李季平道,“愿闻齐王殿下高论!” 淳于信慢慢回身,向身后众臣一望,说道,“各位大人忘了,从江、渭南两地相临,却又多山,在从江、渭南四周,都是些什么地方?” 众臣一听,不禁恍然,端王立刻点头,说道,“本王可即刻修书,请江夏王出兵!” “不错……”显武大将军公孙克与忠勇将军公孙乾同时出列,二人相视一笑,公孙克续道,“臣等也可即刻修书,请南平郡王出兵!” 江夏王凤家,是端王母族,而南平郡王萧家,却是公孙克、公孙乾的岳家,均是将门世家,又都地处江南,赶往渭南,不过两日路程。这两王出兵,渭南王刘奇自然不足为虑。 朝中众臣闻言,均是连连点头,便连户部尚书桑安启也不再多言。 齐王淳于信淡淡一笑,说道,“多谢端王,多谢两位将军,只是本王只须二王兵抵渭水,不必多用一兵一卒!” “这是为何?”端王淳于顺微诧。 淳于信道,“二王均是自行养兵,朝廷有大军不发,却用二王之兵,于理不合,如今只是请二王兵逼渭水,权当练兵,谅来不至令二王不满。” 端王将眉一挑,说道,“齐王多虑,江夏王虽然封王,却也是朝廷恩典,虽然自个儿养兵,却也是在大邺朝的疆土之上,岂能不为朝廷所用?” 淳于信微微一笑,说道,“端王莫急,闻臣弟将话说完!” 端王点头,便不再说。御座上皇帝闻他一番话说的入情入理,不禁点头,说道,“齐王,那你说,该用何处兵马?” “渭!州!”淳于信薄唇微启,轻轻吐出两字。 渭州? 轻飘飘的两个字,顿时如一声炸雷,在殿内轰响。 齐王殿下,这是疯了! “对,渭州!”齐王殿下唇角微勾,露出一抹凌锐的笑意,令众人心底一寒。淳于信慢慢回头,望向座上的皇帝,一字字道,“渭州都指挥使,熊亮!” 渭州都指挥使熊亮,正是秦三夫人熊氏之父,秦胜成的岳父,让岳父出兵,平掉一王一侯,只为了将女婿擒回,交给朝廷? 所有人的眼里,都现出一抹不可思议。 皇帝双目紧紧盯着淳于信,慢慢问道,“齐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齐王殿下扬眉,说道,“儿臣知道!” 皇帝将脸一沉,说道,“若是如此,你就不怕将熊亮逼反?” “不怕!”齐王殿下淡淡摇头,说道,“熊亮若有不臣之心,今日便为一试,若他敢反,江夏、南平两王两路大军片刻间便可将他辗成碎片,若是他忠于大邺,此次便是他表明心迹的最好时机!” 有一句话,还不曾说出。那一晚,苍辽太子被人暗算,与熊燕瑶一同落水,在齐王与九皇子寻到时,二人正在颠倒乾坤,如今虽然圣旨未下,但和亲公主已非熊燕瑶莫属。 如今,若是将熊燕瑶被封公主的消息与出兵诏书一并带去…… 熊亮不是傻子,一边是为了一个女婿搭上整个熊家,一边是舍弃一个女儿,不但保全整个家族,还可借这个封为公主的孙女儿一并令家族越发兴旺。 大殿上,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震骇于齐王的大胆,而头脑灵活之人,也很快想通了其中关键,公孙乾当先向上拱手,说道,“皇上,臣以为齐王之计可行!” “皇上,臣也附议!”公孙克跟着见礼。 “皇上,臣附议!”定国公白发颤颤,也一同站出。 “臣附议!” “臣附议!” “……” 一时间,朝上一片附议之声,呼啦啦跪倒一片,而所余一些秦家党己,均是向秦裕龙望去。 秦裕龙只觉脑中嗡嗡直响,整个人都变的冰凉。 齐王,这哪里只是行兵,根本是逼熊亮表明心迹,令他熊家与秦家一切两断啊! 可是,当此情形,又哪里敢说半个“不”字?不禁微微咬唇,也慢慢跪倒,说道,“臣附议!” 随着他的低头,余下众人也尽数跪下,齐声道,“臣附议!” 大势已去,如今,唯一的指望,是秦义迷途知返,自行回京请罪,才不会祸及满门。 再无异议,皇帝当殿传旨,令兵部具文,命渭州都指挥使熊亮出兵,兵逼从江,与陈仁兵马南北夹击,灭渭南,平从江,将刘奇、刘蛟兄弟与逃去的前平邯府都督秦胜成一并押解回京! 第439章 我还能不能再信你 一日忙碌,淳于信至晚方归,踏着夜色,兴冲冲向后宅而去。 没有人会知道,包括熊燕瑶本人,都没有料到,齐王妃看中的苍辽太子妃人选,就是熊燕瑶! 熊家为渭州旺族,熊燕瑶祖父熊亮身为一方守疆大吏,不仅征战勇猛,更是有勇有谋,若是为了对付秦家,将熊家拖入战火,只会令双方两败俱伤。 而借秦胜成挑起从江、渭南战火,这里却封熊燕瑶为和亲公主,两相权衡,逼熊亮与秦家决裂,便可令双方恩怨就此割绝。 一边是从江、渭南的兵戎相见,一边是皇宫朝堂的风起云涌,看似并无太大关联,可是一环一环,环环相扣,错一步,恐怕便满盘皆输。 如今计成,只要熊亮出兵,伏在从江、渭南的人马便可伺机而动,与熊亮、陈仁两相夹击,攻刘奇、刘蛟一个措手不及,从江城破,在熊亮赶到之前,将刘奇、刘蛟诛杀……随后,陈仁班师,将秦胜成一并擒回,那时,秦家……也就彻底一败涂地! 越思越想,越是兴奋。淳于信迈入后宅,见院子里鲁三姐、鲁四姐要行礼,忙举指于唇,轻嘘一声,轻轻摆手。 三姐、四姐会意,抿唇一笑,浅施一礼,悄悄退开。 淳于信脚步放轻,悄悄向屋门而去,今日,要让小狐狸先惊!后喜! 一手探出,正要挑帘而入,但闻青萍声音道,“小姐,这药虽说药性温和,但饮的多了也伤身子!” 淳于信一怔,探出的手便已停下。 小狐狸服药?她身上有病,怎么从来不曾和自己说起? 心中念头刚起,却闻阮云欢叹道,“这几日王爷也不知哪来那么好的兴致,我……”微微一顿,转话道,“无防,我心里有数!” “小姐……”青萍低唤,语气里带着心痛和无奈。 淳于信心头一跳,不瑕思索,信手挥帘而入,但见阮云欢正举碗饮药,问道,“云欢,你服什么药?”将手一伸,一把将碗夺过。 屋中二人不料他突然闯入,同时一惊,阮云欢霍然站起,说道,“王爷,还我!”劈手便去夺他手中药碗。 淳于信越发起疑,一手向她手腕擒拿,另一手已将碗送至口边抿了一口,舌尖略抿,霍然抬头,一字字道,“避!子!汤!” 阮云欢见已抢夺不及,手臂垂下,握上他的手腕,唤道,“王爷,你听我说……” 淳于信脑中轰的一响,心底顿时一疼,喝道,“果然是避子汤!”刚才只是试探一问,没有想到,竟然得到证实。 乌眸顿时变的通红,眸子里,皆是惊痛和失望。 阮云欢心头一悸,忙道,“王爷……” “为什么?”淳于信大吼,手臂疾挥,摆脱她的双手,药碗脱手掷出,砰的一声砸在墙上,撞成碎片。 阮云欢被他大力一甩,猝不及防,向后跌撞出去。青萍大惊,忙抢前一把抱住,连声道,“小姐,你没事吧?” 淳于信连退两步,指着她大声道,“阮云欢,你不要本王的孩子,本王可以不碰你,大可不必用这等法子,欺瞒本王!”难怪!难怪成亲这么久,她没有身孕,原来,竟然是不想要自己的孩子! 一时间,齐王殿下气沮神伤,但觉自己一心一意所待之人,竟如此毫不留情的欺骗,齐王殿下骤然转身,一手挥帘,大步奔去。 “王爷!”阮云欢疾喊,推开青萍疾奔而出,却见淳于信的背影已在院门之外,不禁顿足大喊道,“淳于信,你给我回来!” 可是那俊挺身影竟没有一丝犹豫,冲开夜雾,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青萍随着追出,连声道,“小姐,怎么办?奴婢追去说明白罢!” “不用!”阮云欢负气低喝,转身进屋,气呼呼坐倒,说道,“走了更好,省得这许多人伺侯!” 青萍一听,忍不住笑出,说道,“小姐这说的什么话,也不知道谁天一黑就王爷王爷的念叨。” 阮云欢横她一眼,瞬间又再怒起,低声道,“哪知道还有这性子,竟不听人将话说完!”自相识之后,不管是自己指婚淳于昌,还是屡屡故意激他远离自己,还不曾见他发过这么大脾气。 此时白芍听到争闹声,匆匆自外奔了进来,向墙边摔落的药碗碎片一瞧,已经猜到原故,摇头叹道,“奴婢也说,小姐该早些和王爷说明白,王爷心疼小姐,还有不依的?实不该用这伤身子的法子!” 阮云欢皱眉,说道,“这药青萍改过,我又不是常年服用!” 白芍耸一耸肩,说道,“如今说什么也晚了,小姐想想怎么将王爷哄回来要紧!” 阮云欢皱眉,说道,“不哄!”转身进内室,扬声道,“快些服侍歇息罢,只说些没要紧的!” 白芍忙随了进去,说道,“小姐,明日可是万寿节,如今王爷负气离去,你明日要如何进宫?” 阮云欢本已躺下,闻言又坐了起来,微微咬唇,拧眉想了一瞬,说道,“如何进宫?我仍早早儿的进宫,先给太后请安去,难不成没他带路,我还走丢了?”说着又负气躺下,翻个身,以背向外。 白芍好笑,说道,“小姐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倾身给她盖上被子,放下帐幔,见青萍进来,便道,“今日还是我守着罢,你们去歇着!” 青萍向床幔望去一眼,虽不放心,却也只得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白芍轻叹一声,挑开床幔一望,见阮云欢仍然原来的样子未动,只得又放下,在小床上躺下,轻声道,“今日的事,原是小姐没理,如今怎么倒像是王爷欺负了小姐?” 小姐从八岁起,就再也没使过这小孩儿般的性子,今日倒是越发不讲理了三分。 阮云欢闻言,慢慢翻身平躺,闷声道,“我本当和他解释,可他不听,又能如何?” 白芍好笑,摇了摇头,低声道,“是王爷将小姐宠坏了!”方才,若是阮云欢追出去,以她的轻功,岂能有追不上的?可是此时淳于信早已不知去向,这天色也不知何处寻去。 第二日,万寿节。 按规矩,这一日,皇帝于寅时三刻起身,先赴太庙祭拜,卯时自太庙出发,穿过帝京城最繁华的街道,接受百姓叩拜,观赏百姓戏龙舞狮,与民同乐。 辰时初回宫,接受百官朝贺,辰时三刻,赴承恩殿,接受命妇叩拜,巳时三刻,皇宫大宴、歌舞,以及各宫嫔妃、皇子、众臣献寿。 本来,阮云欢该当与淳于信一同起身,按品大妆,先一同进宫拜见皇太后邵氏,再去凤鸾宫见过陈贤妃,淳于信随后随皇帝赴太庙,阮云欢却留在凤鸾宫,等到三宫六院众嫔妃到齐,便到御花园内给皇帝祈福。 到了时辰,白芍将阮云欢唤起,阮云欢坐起,却见身边无人,一时心中空落落的,没有着落处,见白芍、青萍望来,又不肯说,只是催促二人服侍装扮,早早便出府上车,向皇宫而来。 一路心中暗想,若他早在自己之前进宫,恐怕今日要到辰时在承恩殿才能见得到他,到时……是不是该当设法与他解释。 心念微转,又轻轻一叹。昨夜看他那般神色,又哪里是听得进解释的?只好走一步瞧一步罢! 至长寿宫,宫女报了进去,内殿里传入。阮云欢踏进宫门,向内殿行去,耳闻背后有宫女的窃议,只当不曾听到,径直入内殿,向邵氏行下礼去。 邵氏忙唤她起身,唤至身边坐下,握着她的手,说道,“云欢,这是没法子的事,你也别和老四拗着,谁让我们是女人?” 阮云欢一愕,问道,“皇祖母说什么?” 邵氏诧道,“你和老四闹别扭,不是为了永乐公主?” 阮云欢心头一跳,脸色便有些发白,咬唇道,“王爷是这么说的?” “他什么都没说!”邵氏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永乐公主,那日哀家悄悄望过一回,虽说不大端稳,却也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孩子,如今虽说她公主为尊,老四终究是向着你多些,你也别往心里去。” 阮云欢微微色变,咬唇道,“公主为尊?” 邵氏眼见她脸色难看,在她手背拍了拍,却已不知怎么再劝,只是叹道,“谁让我们嫁入皇家呢!” 这么说来,永乐公主嫁给淳于信,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不能再更改? 阮云欢骤然阖眸,压下心头的锐痛,起身向邵氏深深行下礼去,说道,“多谢皇祖母!”如果,不是此刻邵氏给她透露消息,等到金殿颁旨,自己乍闻之下,恐怕立时阵角大乱。 邵氏倒大为意外,一手拉起,精明的双眸向她上下打量,担心的道,“云欢,你可莫做傻事!” 阮云欢微微摇头,白着一张脸浅浅笑开,淡道,“皇祖母放心,云欢不会自个儿找不痛快!”又辞一礼,说道,“云欢还要去凤鸾宫,先行告辞!” 邵氏微微一默,只得点头,说道,“好罢,日后有空,便常来陪皇祖母坐坐!” 也就是说,日后,齐王府里也没自己什么事了? 阮云欢浅笑,点头道,“云欢知道!”又施一礼,这才转身出殿。 出长寿宫,阮云欢慢慢向御花园行来,但觉两条腿如灌铅一般,挪动如此艰难。 “云欢,你信我,今生今世,我只要你!” 誓言犹在,而如今,他转身间便要背信吗? 阮云欢微微摇头,但见树后有一张石凳,慢慢无力坐下。微微阖眸,上一世,那乱箭齐飞的场景,再一次在脑中回放,而淳于信唇角的笑容,却已变的模糊。 是她错了吗? 上一世,只因为他的得不到,才换来最后的相拥而死?如果……他得到了呢?会不会也如淳于昌那样,一个又一个侧妃,一个又一个侍妾抬进门? “淳于信……”微启的唇,喃喃唤出,唇角虚弱的笑容,终于再也难以维持,慢慢的消失。“淳于信,我还能不能再信你?”阮云欢低喃,一手压胸,艰难的呼吸。 第440章 妹妹横竖忍着些 凤鸾宫内,正笑声一片,闻报阮云欢来,都顿时一寂,眼瞧着她自殿门而入,行至陈贤妃座前行礼,都不禁互相推一推手肘,挤眉弄眼,大多幸灾乐祸。 柳凡担忧的眸子注视着阮云欢行下礼去,微抿了抿唇,垂下眼睫。 陈贤妃见到阮云欢,倒是难得的亲热,向她伸手道,“来,快,快起来!”唤她在身侧坐下,向她瞧了片刻,点头道,“大婚之后,你倒清减了许多,如今可好了,有人与你分担,你也轻省许多!” 众人闻言,几十道目光齐刷刷落在齐王妃的脸上,多多少少,都有些期待。自从她三年前回京,一路顺风顺水,从县主到郡主,从郡主到王妃,还没有人看到她在众人面前失态。 哪知齐王妃只是纤眉微挑,浅浅笑起,恭恭敬敬道,“母妃说的是!”没有愤怒,没有失望,更没有悲伤。 陈贤妃眸中的失望一闪而过,含笑点头,说道,“是个识大体的孩子!” 阮云欢浅笑依旧,却垂下眸去,轻声道,“母妃过奖!” 一侧阮云乐忍耐不住,说道,“姐姐,母妃是说,齐王殿下迎娶永乐公主之事!” 阮云欢抬头,含笑向她望来,水眸微眨,说道,“是啊,若不然,还有旁的事?” 阮云乐愕然,细细向她一望,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微微一笑,回眸向众嫔妃一扫,淡淡道,“齐王府虽不比宫里,但诺大王府只有两个主子,果然清冷了些,旁人不敢比,总不成还不及五殿下宫里罢!” 五殿下不但在大婚前就侍妾无数,更有一个沈子涵是大婚前就怀有身孕的。 “你……”阮云乐脸色微变,咬牙欲起,却又瞬间忍住,慢慢坐了回去,笑道,“姐姐说的对,这过了万寿节,五殿下很快便会封王,到时又添丁进口,才是双喜临门呢!姐姐要比,可得快着些!”说着一手在微隆的肚子上轻抚,神色极是得意。 阮云欢眸光在她肚子上一扫,装做没有听出她话中之意,微诧道,“怎么,方家小姐要在五殿下封王之日进门?倒果然是天大的喜事!”方巧娥被立为五殿下侧妃,日子还没有定。 “你……”阮云乐大怒,脊背一挺坐直,冷笑道,“姐姐装什么傻,妹妹说的自然是殿下的小世子!谁又来提方巧娥?” 阮云欢奇道,“咦?如果我记得不错,五殿下是三月底的生辰,怎么妹妹那个时候便生吗?这倒不曾料到!” 一句话出口,嫔妃中已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到了三月,阮云乐怀胎不过五个月,这不是滑胎便是早产啊。 阮云乐气的脸色发白,呼的一下站起,指着她道,“你……你……啊哟……”气怒之下,但觉肚子一阵抽痛,忍不住一声尖叫,跌回椅中! 陈贤妃大惊,喝道,“睿敏,你妹妹有身子,你少说两句!太医……快传太医……”喊叫声中,凤鸾宫内外顿时一片混乱。 阮云欢冷笑一声,连眉目都不曾稍动,淡淡道,“妹妹火气越来越大,如今你那身子可不是自个儿的,要当心才好,今日是万寿节,可不是五殿下封王,妹妹横竖忍着些!” 陈贤妃大怒,以手击案,喝道,“住嘴!住嘴!” 阮云欢起身,款款施礼,说道,“是,母妃!是睿敏失言,母妃息怒!”清润的声音,竟然波澜不兴,连一丝颤抖惊慌都没有,仿如是在和人说,今儿天气真好! 众嫔妃瞧着,不禁暗暗咋舌。这位齐王妃,到了此刻,非但锋芒不减,反而越发显的凌厉。本来素日嫉妒她的嫔妃想要趁机挖苦几句,此刻也不禁噤了声儿。 这婆婆、媳妇儿的混战,还是不插一脚的好,也免得不知哪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不过片刻之间,已有五六位待命的太医飞奔而来,团团围在阮云乐身边,请脉的请脉,顺气的顺气,忙成一团。唬的众嫔妃纷纷起身回避,却独有齐王妃仍挺立当地,冷冷注视着阮云乐变的惨白的小脸儿,水眸冷冷,唇角泛起一抹冷酷的笑意。 陈贤妃回头瞧见,心头怒火更是难抑,咬牙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出去!”疾言厉色,竟然丝毫不留情面。 “是,母妃!”阮云欢波澜不兴,浅浅施礼,说道,“睿敏告辞!”身子一转,脚步不疾不缓,穿过忙碌奔跑的人群,向凤鸾宫外而去。 行出甚远,齐王妃才停住脚步,仰头望向皇宫上空四角的天空,轻轻吁出口长气。 如此也好! 陈贤妃急怒之下翻脸,日后,自己也大可不必再与她做戏! 只是如此一来,凤鸾宫已不能回去。长寿宫,又要面对邵氏心疼的目光。柳凡…… 阮云欢微微摇头。如今柳凡已安心在宫里做一个宠妃,又如何会得罪陈贤妃?恐怕,此刻还在屏风后等阮云乐的消息罢! 而此刻日头刚起,不过是卯正时分,离辰时三刻还有一个多时辰,竟然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齐王妃忍不住苦笑,一时间,但觉诺大的皇宫,竟没有自己的去处。 信步而行,心绪却一团纷乱。 如果说,方才皇太后邵氏所言只是一个可能,如今已在陈贤妃这里证实,永乐公主,当真是要嫁淳于信为妃,而且……公主为尊! 阮云欢苦笑。公主为尊!公主为尊!自己任是两世为人,任是机关算尽,又如何去选自己的出身?一个皇帝御口亲封的郡主,如何与一个邻邦的公主相提并论? 而淳于信…… 心底骤然一疼,阮云欢轻吸一口凉气,勉强压下。错了吗?只因上一世他的深情,她二世为人,对那个男子,始终深信不疑。如今,这样的局面,又要如何去信? 恍恍惚惚间,不知走出多远,一阵冷风吹过,才恍然回过神来,抬起头,但见眼前景物早已不是御花园中的琼楼玉宇,而是宫墙斑驳,荒草凄凄,前方不远,两扇破旧的宫门上方,年久不曾上漆的的黑漆牌匾上,隐约有白漆刷成的“幽兰殿”三字。 阮云欢脚步一顿,心底暗暗苦笑。不知不觉间,怎么会走来这里? 默默一思,阮云欢缓缓移步上前,伸手轻推,但闻“吱嘎”声响,宫门一抖,抖出一片尘土,跟着晃晃悠悠的向内移出数尺。 阮云欢迈步而入,沿着草丛中被人踩踏出的路途向内行来。 “何人?”身后,蓦然有人低喝,声音粗嘎难听,难辩男女。 阮云欢吃了一惊,回过头,但见白发宫女立在身后,一双幽冷的眸子衬着一张狠戾的面容,说不出的阴森。 而此刻,这张脸瞧在齐王妃眼中,却突然多出一些亲切,不由展颜一笑,说道,“姑姑可还认得我?” 白发宫女一眼瞧见她的面容,不禁一怔,慢慢矮身行下礼去,说道,“老奴见过王妃!” “你知道?”阮云欢微微一笑,上前将她扶起。她唤她“王妃”,而不是“五皇子妃”,说明她虽深居冷宫,却知道自己大婚时,姐妹易嫁的事。 白发宫女微微点头,问道,“来瞧太子妃?” “嗯!”阮云欢点头,随着她向内行来,问道,“太子妃可好?” 白发宫女微微一叹,说道,“进了这里的人,又怎么说得上一个好字?”侧头向她一望,说道,“今儿可是万寿节!”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 白发宫女默然,不再多问。 万寿节,齐王妃装扮齐整,却跑来冷宫,本就事出非常。但是,能来冷宫之人,哪一个又是寻常? 依旧是那扇破旧的木门,只是门扇破败处,被旁的东西严严的塞住,以避冬日的寒风。 阮云欢目光扫过,刚要叩门,但闻门声“吱呀”一声,一个男孩儿提着个水桶出来,一眼瞧见阮云欢,似乎一呆,跟着脸上露出惊喜,大声道,“姑姑,是你!”手指一松,木桶砰然落地,转身便奔了回去,大声道,“母妃!母妃!姑姑来了!” 随着呼喊声,但闻脚步声匆匆响起,白氏自内奔出,一见阮云欢,即刻施下礼去,说道,“罪妇拜见王妃!” “太子妃!”阮云欢抢上一步,匆忙扶住,摇头道,“太子妃岂可行此大礼?” 白氏浅笑,摇头道,“冷宫罪妇罢了,还谈什么太子妃?” 阮云欢默然,细瞧她的容颜,但见两年不见,她的鬓角已现出灰白,眉梢眼角,也多了风霜之色,而神情中,却添了一些淡然和宁静。 携着白氏的手进屋,阮云欢侧头向明儿一望,含笑道,“明儿还记得姑姑?”两年前,那个惊慌无助的幼童,这两年长高了许多,却更加清瘦。 明儿眸子闪亮,连连点头,说道,“明儿记得!明儿怎么会忘记?”燃亮的眸子闪了闪,又转向白氏,说道,“母妃,姑姑不曾骗我们,她果然来了!” 白氏含笑,微微点头,说道,“姑姑自然不会骗明儿!”抬眸向阮云欢一望,轻声道,“这种地方,王妃还是少来的好!” 阮云欢微微一笑,伸手在明儿头上轻抚,心中颇为歉疚。两年来,他们还记得她,而她,却竟然无瑕再来照应。 屋子里,依然是徒有四壁,只是床榻上的被褥,显然已较那一年厚实许多。 白氏见她留意,轻声道,“这冷宫里,纵有人照应,也要防着耳目,如此便好!” 阮云欢点头,与她在床沿坐下,有一句没一句问些闲话。明儿缠着阮云欢说了几句,想起还不曾打水,便匆匆奔了出去。 白氏闻明儿的脚步声走远,一手抓住阮云欢的手,轻声道,“我一直想当面谢你,苦于离不了这地方,今日你来,便受我一拜罢!”说着又要起身。 阮云欢忙一把扶住,摇头道,“不过微力,太子妃何必一谢再谢?” 白氏咬了咬唇,轻声道,“我听白泰说了,你……你救下许多白家的族人,我……我当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第441章 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白泰?”阮云欢一愕,这才想起此人,眸中闪过一抹欣慰,说道,“他果然混在宫里!” 白氏点头,说道,“他易容乔装,在宫里当了个小太监,那点微薄的薪俸,全都贴补了我们母子。” “太监?”阮云欢微微一惊。宫里的太监,每一年都要验身,以防被人混入,白泰一藏两年,岂有不被发觉的道理? “嗯!”白芍脸颊掠过一抹潮红,继而又转为苍白,轻声道,“他为了能留在宫里,净了身……” 阮云欢整个人愣住,一时说不出话来。两年前,太子一案,她已知白泰忠义,却万万没有料到,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二人话刚说至此处,明儿已提着一桶水回来,向阮云欢笑道,“姑姑且再等等,明儿即刻烧水,给姑姑彻茶喝!” “好!”阮云欢含笑浅应,瞧着他小小的身子忙来忙去,生火烧水,竟然极为熟练。 白氏见了儿子,也不再谈白家的事,只是转话道,“去年,闻说你大婚时出事,我着实吃了一惊,还好后来平息!”细细瞧着她,低声道,“你的心里,是五殿下?” 阮云欢微微一愕,问道,“太子妃何出此言?” 白氏摇头,说道,“只是觉得你不开心罢了!” 阮云欢微微摇头,突然间,满腹的心事,想要一吐为快,低声道,“我心里,只有四殿下,四殿下心里,也有我。只是,怕是四殿下心里……日后还会放进第二个,第三个罢!”说到此处,但觉心头酸痛,狠狠咬牙,才将胸口的泪意压下。 白氏一愕,说道,“是四殿下……”见她脸色不好,轻叹一声,在她手上轻拍,说道,“你也莫要难过,谁让我们嫁为皇家媳呢?太子对我恩情深重,还不是有那许多侧妃?要紧的,是你给四殿下生个孩儿,心里才有所寄托!” 生个孩儿吗? 阮云欢默然。若不是为了这个,或者,今日还可与淳于信一争罢!只是……微微摇头,化为一声轻叹。 二人相对无言,一时间,但觉这屋子里静的吓人。阮云欢突然觉得有些不安,想了想,才道,“前次我来,听到有那疯了的女子哭叫,今日怎么不闻?难不成……” 白氏摇头,说道,“几个月前,不知怎么,她突然挣断了锁链冲了出来,险些伤人,后来关到冷宫深处的一所房子去了。” 阮云欢点头,轻声道,“也是可怜之人!” 白氏点头,向外瞧一眼,说道,“你来了有些时辰,还是快去罢!” 阮云欢一怔,这才恍然惊觉,自己已在此处坐了许久,便点了点头,先唤明儿来轻声叮嘱一番,这才与白氏行礼,出门而去。 辰正时分。阮云欢赶到时,承恩殿内众命妇、小姐早已济济一堂,骤然见阮云欢孤身入殿,都不禁抬头,向她望来。 照规矩,阮云欢身为齐王妃,该当一早进宫,拜过皇太后与陈贤妃后,随众嫔妃一同进殿,如今众嫔妃未到,她却独自前来,竟然说不出的怪异。 阮云欢浅浅而笑,只是向相熟的夫人微微点头示意,便径直踏过大殿中央的大红地衣,向自个儿的位置行去。 刚刚坐下,汤氏已悄悄过来,唤道,“云欢!” 阮云欢抬头,但见她眸子里皆是担忧,不由心中一暖,浅笑道,“舅母!” 汤氏在她身边儿坐下,握着她的手,眉峰微拢,说道,“我听说……”话说半句,眸光向两侧竖起的耳朵一扫,便不再说。 阮云欢微微点头,说道,“无防!”对着她扬起一个安心的笑容。 汤氏无奈,大庭广众之下又无法询问,只得将她的手一捏,起身回座。 正在这时,但闻门外小太监尖着嗓子大声喝道,“贤妃娘娘到!良妃娘娘到!淑妃娘娘到!德妃娘娘到!各宫娘娘到!” 众夫人、小姐闻喝,早已纷纷起身,但见陈贤妃跨入殿门,便齐齐俯身拜倒,齐声道,“见过各位娘娘!” 来的真齐啊! 阮云欢随众跪倒,唇角却掠过一抹讥讽的笑意。 陈贤妃踏着大红地衣向内而来,侧眸瞧见阮云欢已经在座,不由眸光一顿,露出一抹怒色,却只是抿了抿唇,在御阶前转身,说道,“各位夫人、小姐免礼罢!” “谢贤妃娘娘!”众人齐齐谢恩,纷纷起身。 陈贤妃点头,举手示意众人落坐,转向阮云欢道,“不想齐王妃先来殿上,倒教人好等!”自己逐她出殿,想不到她竟然一去不回,径直跑来这里,如此不遮不挡,是要旁人瞧笑话吗? 阮云欢款款起身,向陈贤妃施下一礼,淡道,“睿敏无状,恐再惊了妹妹的胎,还是早来这里好些,热闹!”既然你要问,那就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你……”陈贤妃心中怒起,脸上却笑容不减,含笑道,“不过是姐妹间拌个嘴,怎么当姐姐的也不能让着妹妹?”也让旁人听听,这齐王妃是如此的小气,等一会儿若有什么事,自然知道此话不假。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只怕是妹妹如今身子金贵,不经让!” 那里阮云乐早已恢复如常,听她字字句句牵到自己身上,不禁怒起,冷笑道,“姐姐这是什么话,难不成妹妹有什么话说错?” 阮云欢侧眸,向她一望,脸上神情似笑非笑,淡道,“难不成,妹妹说姐姐的话,哪里有错?” 姐妹二人竟然两不相让。 相府两位千金素来不合,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如今闻二人当殿打开机锋,不禁各自猜测。 齐王妃独自上殿,如今又说出这等话来,难不成,在此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这时,但闻门外小太监尖亮的声音高声禀道,“皇上驾到……” 殿上众人一噤,连阮云欢、阮云乐也停了口,齐齐转身,望向殿门,但见黑袍金龙的身影跨入大殿,便都齐齐拜倒,齐声道,“恭迎皇上,皇上圣安!” 皇帝大步穿过大殿,踏上御阶,在龙案前转身。在他身后,群臣列班相随,此时也在阶下拜倒,齐声道,“恭祝皇上松鹤常青,万寿无疆!” “嗯!”皇帝点头,含笑道,“平身,赐坐!” “谢皇上!”众人齐应,这才纷纷起身,在各自的席位后坐下。 皇帝坐入御案之后,眸光自左向右一扫,在阮云欢身上略停,才道,“每一年万寿节,都劳民伤财,朕本不欲如此辅张,只是今年有苍辽太子来朝,又不得不为啊!” 丞相阮一鸣忙道,“皇上,万寿节虽是皇上生辰,却也是我大邺祥瑞,皇上万寿无疆,我大邺便万年太平!” 瞧这马屁拍的! 殿内众人心里暗赞,纷纷点头,应道,“是啊,皇上之福,便是万民之福!” 又有人道,“如今苍辽太子来朝,足可证明我大邺朝兴盛,令诸国心羡,争相结交!” 阮云欢端坐案后,微微抬眸,便见对面齐王淳于信俊脸凝肃,薄唇微抿,正垂目望着自己眼前的酒盏,竟一瞬也不向她望来。 齐王妃心头仿佛骤然被钢针扎中,锐锐的疼,却只是微微抿唇,也垂下眸去。如果说,在前来皇宫的路上,她还在想着如何向他解释避子汤的事,如今,却只想看他,一会儿御旨降下,他要如何应付! 耳闻众臣谀词潮涌,皇帝微微摆手,向立在阶前的淳于顺问道,“端王,苍辽太子可曾前来?” 淳于顺躬身回道,“苍辽太子已在偏殿等候!” 皇帝忙道,“还不快请!” 阶前太监即刻扬声道,“有请苍辽太子!苍辽九皇子!苍辽永乐公主!” “有请苍辽太子……”殿外太监闻声,也一声声传了出去。 隔了片刻,但闻又有太监的声音一声声传回,“苍辽太子献寿!大邺皇帝仙福昌隆,寿比苍天……” “苍辽太子献寿……”传报声一声声传到殿内。 齐王妃唇角微勾,露出一抹笑意。 “仙福昌隆,寿比苍天”这八字贺词断断不是苍辽太子能想得出来,八成是出自九皇子耶律辰之手。 片刻间,但见大殿门口三条人影迈入,苍辽皇子身着苍辽九曲盘龙祥服,手托一只大红绸缎覆盖的托盘而入,行在御阶前单膝跪下,大声道,“苍辽太子耶律基,代苍辽国君向大邺皇帝献寿,祝大邺皇帝仙福昌隆、寿比苍天!” 在他身后,九皇子耶律辰,也是蟒袍玉带,盘龙冠束发,与一身紫霞软烟裙的永乐公主随之下拜。 皇帝点头,含笑道,“苍辽太子来朝,我朝之幸,太子快快免礼!” 苍辽太子俯首道,“多谢大邺皇帝,今日大邺皇帝寿辰,我苍辽特献洛羽紫檀香五盒,贺大邺皇帝寿辰!” 洛羽紫檀香,是苍辽国极北之地,一棵紫檀树上特产的香料,香味独特,独一无二,千金难求,整棵树,每年也只能提炼四五盒,如今苍辽一送就是五盒,可见其意之诚! 皇帝不禁面露微笑,轻轻点头,抬手命小太监前去接过,含笑道,“苍辽国君当真是客气,太子路远迢迢而来,还携如此厚礼,只怕朕无礼回报!” 苍辽太子大声道,“大邺皇帝何必自谦,大邺朝物华天宝,哪里还少得了几盒熏香,是苍辽国贫瘠,只有此物拿得出手罢了!” 皇帝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说,只手向身旁一引,说道,“请太子、九皇子和公主入座罢!” “谢大邺皇帝!”三人齐应,又施一礼,这才向御阶前的座位行来。 永乐公主在阮云欢上首落座,侧头见阮云欢端然而坐,不禁低声唤道,“齐王妃!” 阮云欢抬眸,侧头向她一望,微微点头,含笑道,“公主殿下!” 永乐公主大乐,扭了扭身子坐好,又向对面的齐王望去。 齐王自从进殿,表面上虽然不向阮云欢望去,心底却一直暗暗留神,此刻见她面容平和,与永乐公主含笑招呼,一时心中没底。 那个消息,难道她没有听说? 御座上皇帝笑道,“太子来朝求亲,已有半月有余,今日寡人总算能给殿下一个交待!” 这是要降旨啊! 一闻此言,殿内顿时一片寂静。 第442章 永乐公主赐嫁齐王 阮云欢心头骤紧,面上神情不动,袖中手掌已紧握成拳。 和亲公主的人选,会与永乐公主赐嫁的人选一同传下罢! 齐王殿下微微抬眸,终于向对面的齐王妃望去一眼,心中暗许,“阮云欢啊阮云欢,只要你此刻望来一眼,给本王一个求恳的眼神,今日本王便为你拼死拒婚!” 只是,对面的女子,仿如石化一般,莫说抬头,便连眉梢眼角,也不曾有一丝稍动。 皇帝的目光,又再落在阮云欢的身上,不禁浓眉微拢。 这个丫头,素来精明,如今这神色,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若她不知,一会儿自己颁下旨意,若她当殿相拒,又该如何?心中寻思,不禁转头向陈贤妃一望。 而此刻,陈贤妃的眸光,却望向殿前的齐王。今晨,齐王特意提早进宫,赶在众皇子来之前,便已求过,恳请她向皇帝说项,收回成命。而自己却以大义相责,直言相拒,一会儿,这位齐王殿下,是不是会当殿拒婚? 那里苍辽太子见皇帝再无下文,忍不住道,“多谢大邺皇帝盛情,本宫感激不尽!”说着起身行礼,做好领旨的准备。 皇帝看不透阮云欢的心思,但这旨,已非颁不可。微微一笑,说道,“我大邺朝有幸,得苍辽太子来朝,苍辽公主来归,当真是万分有幸。今日,特封渭州都指挥使嫡长孙女熊燕瑶为长安公主,赐嫁苍辽太子,愿我两国长治久安,永享太平!” “谢大邺皇帝!”苍辽太子一掀袍摆,当殿跪下。 众小姐之中,熊燕瑶也应命而出,款款而前,在苍辽太子身后跪倒,说道,“长安谢皇上隆恩!” 早在数日之前,熊燕瑶与苍辽太子一同落水无踪,众人便已料到这个结果,如今见尘埃落定,均纷纷上前道贺。 皇帝待到众人稍静,苍辽太子与熊燕瑶归座,忍不住又向阮云欢一望,这才说道,“苍辽五公主,永乐公主,赐嫁……齐王!” 声音略顿出口,目光落在齐王淳于信的身上,停了一瞬,又再继道,“永乐公主来归,身份尊贵……” “父皇!”话未说完,已被齐王殿下打断。淳于信缓缓起身,慢慢绕出御案,向外行来,一双眸子,犹自盯着对面的女子。 “阮云欢,到了此时,你若还不肯相求,那就别怨本王!” 只是,那位齐王妃,依旧端然稳坐,仿似这一切皆与自己无关。 齐王殿下心底一片冰凉,狠狠咬牙,长袍一掀跪倒,大声道,“儿臣领旨!” 领旨? 阮云欢脑中轰的一响,整个人,顿时如被雷击中,再也难动分毫。 他领旨? 他竟然没有一丝抗拒,就这样坦然以受? 喉间,涌上一层腥甜,阮云欢却紧咬牙关,死死压下。 无论如何,她不会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狼狈,纵然,这一世又是终身错许,她也不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成为旁人的笑柄! 永乐公主赐嫁齐王? 一时间,大殿上又是一片纷议。半年前,齐王与五皇子成亲的闹剧还在眼前,一转眼,齐王殿下竟又成了旁人的良人,那么,睿敏郡主又该如何? 一时间,无数道目光向阮云欢望来。同情,怜悯,忧急,愤怒,幸灾乐祸,不一而足。端王微微皱眉,向对面的齐王妃望去一眼,而宁王却暗暗咬牙,望向淳于信的眸光,掠过一丝嫉恨。 皇帝也微觉意外。以老四那倔脾气,此刻打断自己站出,他以为,他会断然拒绝,没想到,他说的,竟然是“遵旨”! 既然是遵旨,又为何要打断? 皇帝扬眉,还不曾说话,却闻齐王殿下清润的声音缓缓道,“父皇,虽然公主为尊,可是先入门为大,恳请父皇三思!” 话一出口,齐王殿下心里暗叹。此刻的遵旨,对她已是惩罚,终究,是不忍心她当殿受辱。 “皇上!”永乐公主一听,也当即起身跪倒,说道,“自然是齐王妃先入门为大,永乐只愿与齐王殿下和齐王妃快快活活的过日子,并不争什么?” 好大方啊! 殿上殿下,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的由阮云欢身上,移到永乐公主身上,女子暗自惭愧,男子却不禁羡慕。 阮云欢却不禁微微勾了勾唇,周身的僵硬,竟然奇迹般的缓了过来,缓缓抬头,向永乐公主一望,浅浅笑道,“多谢公主!”一双水眸,竟然再不向齐王殿下扫去一眼。 “好!”皇帝点头,说道,“那便封永乐公主为永乐王妃,以睿敏……睿敏王妃为长!”还以为,今日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要与这二人有一番唇枪舌战,不料,竟然进行的如此顺利。 “谢皇上!”阮云欢起身跪倒,随着二人一同行礼谢恩。 陈贤妃冷眼旁观,但见阮云欢神情平和,不禁微微皱眉,垂目间,却一眼瞥见她起身之际微颤的衣袖,眸中便添了几份笑意,倾身向皇帝道,“皇上,趁着今日大好的日子,不如将齐王和永乐公主的日子定下,也算好事成双!” “嗯!”皇帝点头,眸光又向阮云欢望来。想自从第一次见那小小的女子,心里便有说不出的赞赏,其后一步一步,眼见着这小小的女子在众多的小姐中脱颖而出,变为大邺朝官室小姐中一颗耀眼的明珠,心时更是说不出的欣赏。 今日的事,说实话对她多少有些歉然。所有嫁入皇家的女子,都会与人共享一个丈夫,但是,却没有几个人,能够容忍一个后来的平妻! 而今日她坦然的接受,令他的歉疚,更增了几分,便不由问道,“睿敏,依你之意呢?” 依她之意? 阮云欢眉心一跳。难道,此事还有自己说话的余地? 慢慢抬头,与皇帝对视一瞬,便转头望向对面的齐王殿下。也是今日第一次正眼与他对视,片刻之后,淡淡笑起,说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越快越好? 殿内众人又是面面相觑。这位齐王妃是疯了?旁人遇上这种事,总是一推再推,便如五皇子妃阮云乐一样,方巧娥早已是五皇子的人,她却借口怀有身孕,听不得吵嚷为由,拒绝方巧娥进宫。如今,这位齐王妃竟然说越快越好? 齐王殿下闻言,更是心头一震,一双乌眸,瞬间变的凌厉。 果然! 她果然是如此的不在乎! 俊颜掠过一抹暗沉,唇角却微微上挑,乌眸定定,向她凝注。 “哦,怎么个越快越好?”御座一侧,陈贤妃笑意浅浅,却紧问一步,残酷的望着阶下那挺的笔直的单薄身影。 她不信!她不信她不在乎! “怎么越快越好?”阮云欢浅浅笑起,眸光稍转,在淳于信身边的五皇子身上一停,又再转头,望向高高在上的陈贤妃,含笑道,“方才母妃言道,要好事成双,睿敏深觉有理!” “嗯?”陈贤妃扬眉,示意她说下去。 阮云欢微笑道,“若是睿敏记得不错,三月二十,是五殿下开府封王的吉日,而且,来此之前,也闻五皇子妃言道,那日要迎方侧妃进府。睿敏以为,拣日不如撞日,齐王殿下与永乐公主的大婚,也定在那一日便好,也算好事成堆,图个喜气热闹!” 又是两头办喜事,这让群臣如何选择? 殿下众臣、夫人们都不禁苦笑,这位齐王妃,怎么如此会生事?当初皇帝命齐王大婚,齐王就想出一个什么长幼有序的绕圈儿理出来,最后只得二人一同迎亲,令群臣两头跑断腿,还落一个姐妹易嫁的结果。 如今齐王殿下再迎新人,她偏偏又选了五皇子封王的日子。这兄弟二人,怎么事事都凑到一处,就不能分开来办? 而在她下首的阮云乐却气的脸色发白。迎方巧娥进府,几时成了自己说的,分明是她说的好不好?可是如今她当殿说了出来,假的也成了真的,若自己说一句不行,岂不是成了妒妇? 皇帝不料阮云欢竟选了一个如此相近的日子,不由微一踌躇,说道,“这……不过月余,太过仓促罢!”说着望向苍辽太子。 阮云欢不等苍辽太子说话,浅浅一笑,说道,“和亲公主已定,苍辽太子归国在即,如今能亲眼瞧着永乐公主大婚,岂不是更加放心?”眼见皇帝扬眉,又转头去望耶律辰,便也含笑望去,问道,“九皇子以为意下如何?” 句句紧问,这是拿定了主意啊! 场上众人暗暗咋舌,这位齐王妃,当真是个厉害角色。 耶律辰本来闲闲坐在苍辽太子下首,含笑而望,突然闻问到自己身上,不由一愕,手中酒杯稍转,扬唇笑起,点头道,“齐王妃所言有理!”转头望向苍辽太子,说道,“皇兄以为如何?” 苍辽太子哪里瞧得出其中的玄机,一听耶律辰赞成,便将手一摆,说道,“那便那一日罢!我们瞧过热闹,也好启程!” 你是嫁妹妹,怎么成了瞧热闹的? 众人闻言,都是不禁好笑。闻大事议定,均纷纷上前,又向齐王殿下和永乐公主道喜,一时间,竟然无人记起,方才那定下日子的女子,才是如今正牌的齐王妃。 齐王殿下身陷众臣的包围之中,一杯杯饮酒,心中却暗暗咬牙。他大婚的日子,她竟然去问耶律辰,当他齐王淳于信是死人吗? 只是,此刻心中纵然愤怒如狂,可是事成定局,却已无法说个不字,只能默然接受群臣的恭祝。 阮云欢默默望着那个湮没在众人包围中的男子,长睫慢慢垂下。或者,此间事了,她就可以转身离开,顺城也好,七岭也罢,天高地阔,再也了无牵挂,就让原来的一片情谊,一番安排,随风而逝罢! 耳畔,传来有臣子向皇帝献寿的声音,大殿上,一波热烈落去,又有一波热烈扬起,从来,不为任何人的悲伤打破。 齐王妃缓缓起身,慢慢退出人群,沿着殿角,向殿外而去。 第443章 当真不知惩罚的是她还是自己 此一刻,众人的目光,尽数围绕着今日的几个焦点,大邺皇帝的生辰,要迎娶苍辽公主的齐王殿下,新封的长安公主熊燕瑶,又有谁去留意,那个即将成为旧人的齐王妃? 而,光环围绕下的齐王殿下,乌眸的余光,却从不曾从那条身影上离开。眼看着她安然的起身,淡淡的退出,平稳的离去,却在踏出大殿那一瞬,骤然加快的脚步,泄露了内心的仓皇。 齐王殿下但觉心头一疼,几乎要拔步追了出去,却又狠狠咬牙忍住。他知道,他伤了她,只是……或者,他伤害的,只是她的骄傲,她的尊严。那个小小的女子,在人前,总是如此的刚强倨傲,从不肯流露她的脆弱,他不知道,她对他,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 也许,就这样吧,他和她的一切,埋葬在她的欺骗,他的背叛里,逝去如烟! 挑起唇角,俊颜上,依然是一派春风得意,但有众臣来贺,酒到杯干。 阮云欢快步出承恩殿,径直穿过长长的甬道向明德门而来,想着那满殿的欢庆笑语,只觉一颗心越来越痛,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已顾不上宫人诧异的目光,忍不住拔步飞奔。 逃开! 逃开那些刺耳的笑声,逃开那些无情的目光! 宫门外,墨兰正与白芍商议,这一场宫宴,要到子时方散,如今刚过辰时,尚有七个时辰,与其在这里等着,倒不如旁处去逛逛。 白芍向她笑指,说道,“小姐宠着你,你就无法无天了,回头小姐有吩咐出来,寻不到人,看你怎么办?” 青萍也道,“等等罢,昨夜闹到那样,王爷这会儿进宫见到小姐,也不知道怎样?我们虽不能进去,在这里还安心一些!” 正说着,却见敞开的宫门内,一条纤细的身影飞奔而出,径直向马车冲来。白芍吃了一惊,一跃而起,唤道,“小姐!” 明德门守宫门的侍卫眼见齐王妃再没有素日的端稳平和,竟然提着裙摆飞奔而来,竟然不敢阻止,刚刚躬身见礼,人影已一闪而过,不由相顾错愕。 阮云欢飞奔出宫门,也不等白芍放下踏脚,一跃上车,喝道,“走,快走!”挥帘闯入马车,身子一软,倒坐下去。 白芍紧跟着跃上车来,连声问道,“小姐,怎么了?出了何事?” 阮云欢双手掩面,轻轻摇头,低声道,“走,离开这里!”声音已变的微哑。 白芍不敢再问,吩咐青萍、墨兰去乘后车,自个儿放下帘子,说道,“走罢!” 车外赵承也不多问,喝令车夫驱车,离开皇宫大门,驶离御道,在街道上飞驰。 白芍见阮云欢斜倚着座椅不动,小心翼翼唤道,“小姐!” 阮云欢双手垂下,身子后仰,深深的靠入身后的软垫,微微摇头。 白芍见她脸色苍白,实不知出了何事,也不敢再问,只是催促马车驰的快些。 片刻之后,马车停下,赵承声音在车外道,“小姐,到了!” 到了? 阮云欢微微张眸,帘子挑起,但见齐王府高高的石阶上,两扇朱漆的大门就在眼前,顿时只觉刺眼刺心,将牙一咬,喝道,“走!” “走?”赵承愕然。这是要去哪里? “走!”阮云欢低喝。 “是!”此一刻,赵承已知事出非小,转身向车夫道,“你们先回府!”一把将他提下,自己跃身而上,取代车夫的位置,手中马鞭一扬,马儿一声嘶鸣,马车又再冲了出去。 随后的马车中,青萍、墨兰刚刚下车,突然见前车突然疾驰,不知发生何事,大呼着奔了过来,却见马车已疾驰出巷口,哪里还能追赶得上? 马车驰出许久,赵承仍不闻车内传令,心中暗忧,转头向车内唤道,“白芍!” 白芍抿唇,望向阮云欢,试探问道,“小姐,要去哪里?” 阮云欢愣住,茫然的向她一望。 去哪里?如今的齐王府,似乎已无她立足之地,回相府吗?那里从来不是她的家。古井胡同?如此模样冲回去,岂不是将那一干人尽数惊到? 脑子空空洞洞呆了良久,才轻声道,“御史府!”现在,她要的不只是一个可以大哭的地方,还要一副可以任她倚靠的臂膀,而此刻,她能想到的,也只有御史千金程秋茗! 万寿节,程御史和程夫人都是一早进宫,要子时之后方归,就连程谨也一并随入宫里。程秋茗正独自看书,突然闻报说齐王妃到访,不由一愕。阮云欢,她身为齐王妃,此刻不是应该在宫里伴驾?怎么会来御史府? 心头突的一跳,忙起身迎出。还没走出花园,便见阮云欢已快步而来,迎上她也不见礼,一把将她抱住,放声大哭。 程秋茗吓了一跳,也不敢多问,向她身后白芍一望,却见白芍轻轻摇头,竟然是谁都不知发生了什么。 程秋茗微微抿唇,当即吩咐丫鬟照应白芍,自个儿扶着阮云欢向院子里来。 进入内室,也不唤丫鬟服侍,只是在榻沿坐下,任由她抱着自己哭个痛快。 许久之后,阮云欢渐渐收了哭声,慢慢将程秋茗放开,以帕子拭泪,才断断续续,将发生的事,细细述了一回。 程秋茗闻说永乐公主要嫁的竟然是淳于信,而淳于信竟然接旨,也是大吃一惊,咬唇默然片刻,轻叹一声,说道,“或者,他也是迫不得已!” 阮云欢微微摇头,冷笑道,“大邺朝谁不知道,齐王殿下不肯的事,任是谁都休想逼他!他若不愿,岂会轻易接旨?” 程秋茗默然,隔了片刻,才问道,“云欢,那你有何打算?” 阮云欢摇头,咬唇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这岂是一向聪明睿智,处事利落的阮云欢说的话? 程秋茗心中暗忧,只得道,“你且在这里歇歇,晚些再回去罢!”见她点头,当即唤丫鬟备水,只唤白芍进来服侍她梳洗。 白芍见阮云欢虽脸色苍白,双目红肿,整个人却显然已松快许多,不禁轻轻松了口气。 收拾妥当,程秋茗的丫鬟奉上茶来,与白芍一同退了出去,屋子里,又只剩下阮云欢与程秋茗二人。 程秋茗心知这等事无从劝解,倒也不再多提,只是寻了旁话说道,“转眼便是两年,陆妹妹也该回来了!” 从那一年,平阳王薨逝到现在,陆轻漾随淳于弘杰回乡丁忧,已一去两年! “嗯!”阮云欢点头,提到陆轻漾,一时倒也颇为思念,轻声道,“也不知陆姐姐可好?” 程秋茗含笑道,“再过些日子,想来便见上了!”叹了口气,说道,“你及笄之礼时她不曾在跟前儿,好歹还托我送份贺礼,到你大婚,她……”说到此处,不觉顿住,生怕又触到她的伤处。 阮云欢微微一默,扯了扯唇角,说道,“她有孝在身,哪里顾得了许多!”撑起身子,慢慢饮茶,默了片刻,说道,“今日妹妹想在姐姐处留宿一日,不知可方便?” “方便,自然方便!”程秋茗忙应,正要唤人,却又被阮云欢止住。 阮云欢瞧着她轻轻摇头,说道,“姐姐,不必惊动旁人!” 程秋茗道,“总该命人回王府知会一声儿!” 阮云欢冷笑一声,说道,“谁又会在意我的去留?” 程秋茗哑然,只得罢了。 子夜时分,好不容易等到宫宴散去,淳于信匆匆出宫,果然见宫门外已没有了齐王府的马车,不由皱眉,向路宁问道,“府里的马车何时离去?” 问的只是马车,却不是王妃。 路宁微愕,说道,“小人前去办事,半个时辰前才回来,并不曾见府里的马车!” 淳于信微微咬唇,将马疆接过,翻身上马,说道,“走罢!” 路宁应了一声儿,却犹豫道,“王爷,去哪儿?”昨天,王爷刚刚回府,他还来不及卸马,就见他怒冲冲的奔出来,上马驰了半夜,最后宿在兵部。 淳于信微一迟疑,咬牙道,“回兵部!”双腿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又是兵部! 路宁暗叹。虽说不知道昨夜发生何事,但是今日一整天,看王爷心神不宁,分明是记挂着王妃。 回至兵部,有留守的差役前来服侍洗漱安歇,淳于信刚刚躺下,又坐了起来,踌躇片刻,才将路宁唤了进来,说道,“你回趟王府,就说……就说要我……要我那件新做的袍子!” 路宁一愕,问道,“哪件新做的袍子?”王爷大婚之后,所有的衣裳都是新做的。 淳于信皱眉,不耐道,“你不知道,就不会去问……去问旁人?” 去问王妃啊,王妃自然是知道的! 路宁苦笑,应了一声儿,退了出来。 淳于信听着路宁的脚步声去远,躺下想睡,又哪里躺得安稳,起来在室中来回踱了几圈,长叹一声,又再坐下。 那时在殿上,一心只想到她的欺骗,只想给她惩罚,可是如今看来,当真不知惩罚的是她,还是自己? 等待中,时间过的极慢,好不容易等到门外路宁声音低唤,忙道,“还不快进来!” 路宁开门而入,脸色有些惊疑。 淳于信见他两手空空,不由将脸一沉,说道,“袍子呢?” 路宁道,“王爷,王妃不曾回府,旁的人……不知王爷要的哪件!” “不曾回府?”淳于信霍然站起,俊脸便已变的苍白,问道,“什么叫不曾回府?旁的人呢?赵承、白芍、青萍等人!”这几个人是阮云欢心腹,一向随身服侍。 路宁一愕,说道,“赵护卫不曾惊动,白芍姑娘随着王妃,也不曾回府,只见到青萍姑娘!” 淳于信听说青萍还在,不由吁了口气,皱眉道,“她可曾说过,她主子去了何处?”心中寻思,难不成去了相府?可是她自从大婚之后从不曾在相府留宿。 路宁回道,“小人问过,说刚到相府门口,王妃乘的马车便又驰了出去,连车夫也被赵护卫丢了下来,并不知去了何处?” 第444章 云欢已将和离书备好 淳于信心中烦燥,怒道,“这些奴才怎么服侍主子?连人去了何处都不知道,本王要她们何用!” 路宁不敢搭话,只是躬身而立。 王爷啊,那些可都是王妃的人,几时用得着王爷要或不要? 齐王殿下一夜未眠,第二日,寻了个由头,命人前去相府,回来却道,“昨夜王妃不曾去过相府!” 淳于信又急又怒,咬牙道,“好!好!你要给人让地方,难不成本王非你不可?”将人赶了出去,自个儿生了回气,又将人唤了回来,一边命人回府去瞧王妃可曾回来,一边命人去四处城门查问,昨日辰时之后,可曾见到齐王妃出城? 可是想到阮云欢若想避开他,如何会乘齐王府的马车出城?这半日一夜,怕早已行出百里,又哪里寻去? 心中又急又气,整整闹了一夜半日,待到午时,各处消息传回,都是不曾见过齐王妃。淳于信再也耐不住,咬了咬牙,命人带马。 如今想来,她能去的地方,怕只有顺城,若是旁人去追,又如何劝得回来,只好自个儿快马加鞭,一路将她追回。 哪知刚出兵部大门,但见江河匆匆而来,上前回道,“王爷,王妃已经回府!” “什么?”齐王殿下错愕,问道,“回了哪个府?几时回去的?” 江河回道,“半个时辰前,从御史府回了王府!” “御史府……”淳于信语结。一瞬间,整个人顿感无力。 她受了委屈,不回王府不回相府,却只奔往了御史府?难道说,相府满府的亲人,自己这个丈夫,在她心里,都及不上一个程大小姐? 齐王殿下忿忿咬牙,将马缰一抛,径直大步又奔回兵部大门,再不多问一句。却不去想,她所受的委屈,还不是王爷你给的? 在兵部一住便是三日,想着她既回府,不见他的人,必会使人来问。哪里知道,一连三日,非但赵承、白芍没见过一个,连府里的小厮也不曾来过。齐王殿下气的胸闷,只得又寻个由头使人回府,待到人回来,问道,“府里可有什么事?”就是不问王妃。 江河回道,“旁的事没有,只是见有工匠出入,说是南院里修院子。” “修什么院子?”齐王殿下愕然。 江河微窒,向他小心瞧了一眼,才道,“说是将南院与后边的院子打通,做……做公主的新房!” “什么?”齐王殿下霍然站起,咬牙道,“她这是要做什么?” 江河吓了一跳,退后一步,才道,“爷,到三月二十,不过月余功夫,想来王妃是想新建院子来不及,才将南院整修。”说着,抬眸偷瞧他的脸色。这位主子爷,不是忘了自己又要迎新人吧? 淳于信气的胸口一起一伏,直喘粗气。好啊,她竟然如此迫不及待让自己迎娶永乐公主,连新房都亲自备下! 南院是离自己书房最近的一处院子,本来只有两进,可与后边的院子打通,便是三进三出的院子,大小与正屋相差无几。 她这真是要替自己迎一个平妻啊! 齐王殿下额角青筋崩起,但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几欲气晕过去,咬了咬牙,“嘿”的一声坐下,怒道,“由她!”打定了主意,再不去命人打听,隔日便借口巡查征兵,带人出城,去了城外兵营。 此时开春,又一年的征兵开始,兵营里倒当真忙碌,齐王殿下这一去便是十余日,最初不闻帝京城内的消息,只觉清静的很,如此最好。 到了第五、六日上,几次在营帐门转悠,伸长脖子张望几回,也不见有齐王府的人寻来,便有些心绪不宁。 到八、九日上,府里还是没有一人前来,更是坐立不安。十日一过,巡查也告一段落,便迫不及待的赶回城里。 纵马入城,路宁自后赶上,小心问道,“王爷,是回王府还是……” “兵部!”齐王殿下冷了张俊脸,不动声色的吩咐。这一走十余日,他就不信她不曾打听过自个儿的消息。 哪知回兵部先将积下的公事处置,又命人沏了茶,续了几回水,还不见有人说起,自个儿耐不住,将江河唤过,问道,“这几里府里可有事来回?”为了方便齐王妃寻人,特意将江河留在兵部。 江河摇头,说道,“不曾!” 淳于信一窒,狠狠咬牙。看来,她当真是铁了心了!心中发狠,正想挥手赶人,却见江河微一迟疑,说道,“王爷,有一件事,小人不知当不当说?” 齐王殿下心头一跳,怒道,“何事?怎么不早回!”心里便不禁有些雀跃。小狐狸毕竟还是耐不住! 江河缩了缩肩膀,忙道,“小人原想不是什么大事,故而一时不曾想起。”自家主子,最近脾气可是越来越差。 齐王殿下一手拍案,喝道,“快说!快说!” 江河再不敢多言,只是道,“前几日,闻说鲁大虎出面,以王妃之名,买了古井胡同临近的几处院子,这几日也在动工修整。” “古井胡同?”淳于信一愕,说道,“好端端的,她修院子做什么?”话一出口,立时脸色大变。 古井胡同原来那处院子,是阮云欢生母留下的宅子里最大最好的一处,如今又买了相临的,还动工修整,难道……难道…… 齐王殿下身子一晃,一跤坐倒在椅中。 买临近的宅子,自然要是打通扩大,她……她这是要和自己绝裂啊!或者,自己迎新人之日,便是她离府之时! 一瞬间,惊慌,心痛、焦灼……各种情绪纷至,整个人僵在椅中,竟然动弹不得。 她说的是真的! 她说过,她不要嫁皇子,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自己再迎新妇,她就要舍自己而去,竟然毫不迟疑。 心中惊乱一片,但觉心头什么地方,被人摘去一块,生生的疼。齐王殿下摇摇晃晃站起,张了张嘴,想说回府,可是……回府又能如何,自己当殿接旨,如今纵然回府,又如何留得住她? 正在此时,但闻门外路宁回道,“王爷,邵二公子求见!” 邵毅丰? 他来添什么乱? 淳于信皱眉。只是邵毅丰的身份,在大邺的名门世家中,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自己实在无法相拒,只得轻叹一声,说道,“请他厅里坐罢!”整了整心情,迎了出去。 邵毅丰一袭饮绸薄衫,浅笑吟吟,自兵部大门施施然行了进来,一见淳于信,便笑道,“前几日闻说你去了兵营,不想回来的倒快!” “快吗?”齐王殿下淡应,俊脸便撑不住的暗沉。旁人觉得快,自己却觉得度日如年。 邵毅丰向他细细一瞧,不禁笑起,随意在客位坐下,转着脑袋打量一圈空荡荡的屋子,摇头道,“这兵部有什么好?来来去去,都是些大老爷们儿!” 淳于信横他一眼,并不理会,只是吩咐上茶。 邵毅丰双手连摇,说道,“罢了罢了,男人家沏茶,也不洗手,抓一大把丢进去,再用水一冲,也不知烧没烧开,我可不喝!” 淳于信无语,向路宁道,“将新打上的井水,给邵二公子盛一碗来!” “是,王爷!”路宁忍笑,躬身退下。隔了片刻,当真将一大碗清冷冷的水放在邵毅丰眼前。 邵毅丰端碗来瞅了瞅,嫌恶的皱了皱眉,叹了口气,说道,“水倒是不错,可这碗有没有洗干净?” 淳于信皱眉,索性不再理他,说道,“邵二哥,今日到访,可是有事?”没事就走吧,齐王殿下还要回去接着烦呢! 邵毅丰仿似没有听到,只是瞧瞧江河,再瞧瞧路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再瞧一瞧齐王殿下,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淳于信忍不住道,“邵二哥……” 邵毅丰摆手打断,叹道,“你不曾大婚时也倒罢了,怎么如今离了女人,便过成这般样子?” 过成了什么样子? 齐王殿下愕然,垂头瞧了瞧身上齐整的衣衫。 邵毅丰歪斜着身子靠在椅中,侧头横目向他瞧了片刻,淡笑道,“怎么,当真就等着迎娶永乐公主?” 淳于信心头一跳,薄唇微抿,冷冷道,“父皇御旨,还能是假的?” 邵毅丰点头,脸上的神色似笑非笑,点头道,“也对,睿敏郡主纵然聪慧机变,天下无双,又如何与一国公主相比?” 淳于信俊脸一沉,冷声道,“邵二公子今日来,是来消遣本王?”连二哥都不叫了。 邵毅丰微微挑眉,向他上下一望,冷笑道,“云欢不曾说错,本公子来的当真多余!”说罢,起身便走。 淳于信心头突的一跳,霍然起身,疾赶几步将他截住,问道,“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邵毅丰也落下脸色,拱手道,“齐王殿下,借过!” “你……”齐王殿下咬牙。但是这半个月来,好不容易听到“云欢”二字,放了他去,又向何人问去?只得压了压心头怒气,拱手行礼,说道,“邵二哥,刚才是本王失礼!” 邵毅丰挑眉,瞧着他点头,说道,“如今知道低头,当日又做什么来?” 淳于信听他倒教训起自己来,心中又再怒起,却已不敢顶撞,只得忍气道,“云欢说了什么?” “没什么?”邵毅丰耸肩,说道,“我也不曾见过!” “你……”齐王殿下咬牙,狠狠向他瞪视。 邵毅丰与他对视片刻,但见这短短半个月,他整个人清瘦许多,又觉不忍,不觉叹了口气,说道,“我闻程大小姐说,云欢已将和离书备好,只等你大婚,便进宫求太后去!”说罢向前,伸手在他肩头一拍,擦身而去。 和离…… 齐王殿下脑中嗡的一声,身子一晃,几乎不能站稳。 是真的? 她竟然是真的! 那一日,她仓皇而去,却并没有选择逃离,而是躲入御史府,将自己的情绪尽数泄尽,便安然回府,一边整修院子,为自己迎接新人,一边命人整修古井胡同,做为自己的立足之处,一步一步,就这样,做好离开他的准备。 “云欢……”淳于信低喃,一时间,一颗心疼痛到不能呼吸,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445章 对他还有所期待 齐王府。 阮云欢将最后一册帐薄看过,轻吁一口气,放回案上,向白飞问道,“修整南院的银子已备好?” “是!”白飞点头,说道,“只等过几日完工,便可入帐!” 阮云欢点头,说道,“如此最好!你且去罢!” 白飞却不立时退下,微一迟疑,唤道,“王妃……” “嗯?”阮云欢扬眉,问道,“还有旁的事?” 白飞咬了咬唇,抬眸小心瞧她一眼,才问道,“王妃……真的要走?” 阮云欢一愕,水眸微暗,抿唇不语。 白飞大急,一掀袍子跪倒,说道,“王妃,我们私下议过,王妃要走,也求王妃将我们一同带走!” “什么?”阮云欢愕然,向他望了片刻,才苦笑道,“说什么胡话,你们是齐王府买去的官奴,如今我既出府,怎么能将你们带走?” 白飞急道,“当日我们是因王妃留下,如今王妃既然不在,我们为何还要留在齐王府?” 阮云欢向他默视片刻,微微摇头,淡道,“不能!” 白飞脸色微白,咬牙道,“那便求王妃做主,将我们尽数送回邵家,大不了再卖一次罢了!” “白飞!”阮云欢皱眉,叹道,“王爷待下人素来宽厚,跟着他有何不好?” 白飞抿唇,默然片刻,才道,“这王府原来是什么样子,如今是什么样子,我们尽数瞧在眼里。王妃待王爷之心,我们尽数瞧得见,王爷纵然受万民景仰,对王妃却无情无义,白飞不愿跟随!” “无情无义?”阮云欢低语。一时间,自己也不知道,心底那黑黑冷冷的地方,为何任她如何努力,都无法填补?愣了良久,才无力道,“我知道了,你且下去罢!” 白飞见她脸色不好,不敢再说,磕一个头起身,捧起案上帐册,躬身退了出去。 阮云欢慢慢起身,立在厅心游目四顾。 成亲不过数月,可是这府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已倾注了她的心血。她以为,这就是她的家了,而如今……她真的要离开吗? 这半个月来,江河、路宁二人时时借故回府,东问西问,她不是不知道。她也明白,那是淳于信在打听自己的举动。他,对自己终究不是绝情! 可是,那又如何?她阮云欢,这一世再不愿与人同侍一夫,再不愿卷进那些府宅中无尽无休的争斗! 微微阖眸,压下心底的酸痛,阮云欢不敢再想,霍然转身,大步出厅,向后宅而去。 “小姐!”白芍随后跟来,忍不住低唤,随上两步,问道,“小姐,真的舍得王爷?” “不舍又能如何?”阮云欢摇头。 “小姐!”白芍不满低嚷,咬唇道,“小姐既决意要走,为何还定要等到王爷迎娶永乐公主?还要费这许多精神,给她修院子?修院子就修院子好了,还修的如此精致,较小姐自个儿的院子还要精美许多!” “为什么?”阮云欢低喃,心底也是自问,“阮云欢,为什么?” 因为,在心里,对他还有所期待!就因为,她不想永乐公主住进留有她记忆的屋子!就因为……她舍不得淳于信! 心底骤然一抽,一时间,呼吸艰难。阮云欢微微摇头,轻声道,“只当我为他做最后一件事,也全了这份情义罢了!” “小姐!”白芍低唤,望着自家看似刚强,却满心脆弱的小姐,说不出的心疼。 小姐,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儿的有一个家呢? 二人且走且说,刚刚穿过后园,但闻身后鲁三姐声音急唤,“小姐!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阮云欢心头一跳,霍然回头,脸色便有些青白,急道,“出了何事?”心头砰砰直跳。这些日子,淳于信每每派人回府,她都避而不见,那个傻子,莫不是做出什么傻事? 鲁三姐奔到近前,弯腰直喘粗气。 白芍连连顿足,说道,“究竟出了何事,还不快说?” 鲁三姐缓过一口气来,说道,“小姐,宫里来人,说……说柳妃娘娘……柳妃娘娘滑胎……滑胎了……” “柳妃?”阮云欢一愕,这才回过神来,脸色微变,上前一把将她抓住,问道,“何人传的消息,几时的事儿?” 自从万寿节之后,自己再也不曾进宫,更没有打听过柳凡的消息。 鲁三姐道,“是杨子姑娘托人传出的消息,说是昨儿晚上。” 阮云欢微微抿唇,转身便向屋子走去,说道,“白芍,服侍更衣,我要进宫!” 白芍点头忙应,向鲁三姐道,“快去赏了宫里的人,吩咐备车!”说罢转身随阮云欢奔去。 鲁三姐直着脖子嚷,“不劳白芍姐姐吩咐,奴婢已赏了来人,早送出府去了。”倒也不敢耽搁,转身出去,吩咐备车。 那里阮云欢、白芍回入内室,匆匆换过身儿衣裳,便出门上车,径奔皇宫。 再入明德门,阮云欢心头微觉恍惚。再过一个月,自己不是皇家媳,也不再是什么王妃,便只能走恩泽门了! 摇头挥去杂念,径自赶往云祥殿。刚刚踏进宫门,便见凤良妃自殿内出来,二人四目一对,阮云欢款款施下礼去,说道,“睿敏见过良妃娘娘!” 凤良妃点头,抬手命起,叹息一声,低声道,“她若肯听你的话,又岂会落到今日?” 阮云欢心头一震,抬头道,“良妃娘娘……”听这语气,竟然知道自己和柳凡私下的话语? 凤良妃见她眼底皆是错愕,轻轻摇头,说道,“你道我是傻子?行宫中,若不是因你授意,柳妃救的人,便不会是我!”轻移脚步,慢慢从她身边越过,低声道,“虽有利用之心,本宫仍然感激!”要知道,行宫那一役中,死伤的嫔妃,可不在少数。 阮云欢默然,转身眼望着她踏出宫门,才转身向殿门而来。 杨子禀报进去,片刻便出来,轻声道,“王妃,我们主子身子虚弱,可不能劳神!” “我知道!”阮云欢点头,越过她的身侧入殿,径直向内殿去。 柳凡脸色惨白正仰躺在床上,一见她来,挣扎着仰起身子,一把将她手掌抓住,咬牙道,“云欢,是我错,我不该不听你的话,是我的错!” 阮云欢忙扶她躺了回去,叹道,“事已至此,你要顾着身子才是!” 柳凡摇头,落泪道,“我若早肯听你的话,又如何会有今日?我……我好恨!” 阮云欢轻轻一叹,摇头道,“姐姐本是心存善念,又有什么错?如今当顾着身子才好!” 柳凡见她声声为了自己,可是在她伤心之时,自己却不闻不问,不禁心中愧悔交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阮云欢叹了口气,只得在床沿坐下,握着她的手,任她哭了片刻,喧泄心底的伤痛,又怕她哭伤身子,只得轻声劝住,这才问起事情始末。 柳凡闭目想了片刻,这才低声道,“昨日,皇上兴致极好,召了我们小宴,宴散之时,我……我……”说到后句,珠泪又滚滚而落,说不下去。 阮云欢细细凝思,猜道,“是秦湘将你推倒?” 柳凡咬牙恨道,“那贱人心计颇深,又岂会自个儿动手?” 阮云欢皱眉,问道,“是谁?” 柳凡摇头,说道,“因贤妃娘娘离席,我侧身避让,哪知贤妃娘娘脚下打滑,与我撞在一处。本来也不至于摔倒,可是偏偏魏贵人颈上的珠子突然断了,我踩在珠子上,便……便……” “贤妃……”阮云欢低语,眸色骤然一深。 柳凡一惊,脸色越发苍白,问道,“云欢,你是说贤妃?” 阮云欢摇头,问道,“当时秦湘在何处?” 柳凡侧头凝思,说道,“昨日,魏贵人坐在我下首,秦湘坐在魏贵人下首,起身时,她自然是站在魏贵人身侧。” 阮云欢垂眸,想了片刻,问道,“你可曾留意,贤妃娘娘与你相撞之前,地上可有滑脚的物什?” 柳凡凝神想了想,茫然摇头,说道,“我不曾留意。” 阮云欢抿唇,低叹一声,说道,“既然不曾留意,此事倒不好查,姐姐且养好身子再说罢!”实则心中已经了然。 柳凡有孕之后,事事留心,若是昨日地上有什么滑脚的东西,她岂会留意不到?而地上没有滑脚的东西,贤妃又为何会突然滑脚?唯一的解释,就是贤妃本就是蓄意冲撞柳凡。 而就在柳凡立足不定时,偏偏魏贵人的珠子又断,世上的事,又岂会那般巧法?唯一的解释,自然是秦湘使的手脚! 如此看来,贤妃与秦湘,早已有所勾结! 柳凡眼见阮云欢一双水眸骤然变冷,不禁心头一跳,唤道,“云欢!” 阮云欢抬头,眸中冷意迅速淡去,轻声道,“你身子不好,好生歇息罢,我改日再来瞧你!”说着便要起身。 “不!”柳凡低喊,一把将她手掌抓住,摇头道,“你知道了什么或是猜出了什么,是不是?” 阮云欢皱眉,叹道,“姐姐……” 柳凡咬牙,说道,“告诉我!” 阮云欢默然片刻,才一字一字,低声道,“立春那日,我亲眼见秦湘从凤鸾宫出来!” 柳凡脸色骤变,握着她的手指慢慢松开,咬牙道,“果然!”心中分明也早已起疑。 阮云欢眼见她满脸愤恨,握着她的手静坐片刻,轻声道,“姐姐,如今你心中纵恨,也需将身子养好,若不然,岂不是趁了她们的意?” 柳凡抿唇,重重点头,反手将她手握住,哽声道,“云欢,都是姐姐不好,我……我……你可曾怨我?” 阮云欢摇头,轻叹一声,说道,“若是易地而处,或者云欢也如姐姐一般!” 柳凡是名门千金,自幼从不曾与人结怨,当初,能够结盟,便是因秦翊加害,除掉秦翊那日,她便已料到,与柳凡的结盟,已经瓦解。纵然如此,至少,万寿节那日,她瞧向她的目光,仍然是关切,她是真的不曾怨过。 第446章 这是铁了心要离开他 安抚过柳凡,阮云欢出云祥殿,微一沉吟,便向长寿宫而来。不管如何,成亲数月来,皇太后邵氏对她颇为疼爱,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给她磕个头。 闻说阮云欢来,邵氏大出意外,忙命人传了进来,眼见她整个人清瘦许多,不禁心疼,见她跪下见礼,忙道,“快,快起来!”招手将她唤过,握着她的手在自个儿身边儿坐下,问道,“怎么今日想起进宫?” 万寿节那日,闻说她不知何时离去,其后再也不曾进宫,只道她已将自个儿一并恨上,哪知道她还是来了。 阮云欢浅浅一笑,说道,“闻说柳妃身子不好,便进宫来探望,有些日子不曾见皇……皇祖母,特来给皇祖母磕头!” 邵氏点头,叹道,“是个好孩子!”默了一瞬,终究忍不住,问道,“我怎么听说,老四住在兵部?” 阮云欢垂眸,侧头避开她探究的眸子,说道,“许是新春征兵,忙了些罢!” “胡说!”邵氏皱眉,说道,“你莫要瞒我,老四那性子我岂会不知,定是你们闹了什么别扭,他绕不过弯儿来!”仔细瞧了阮云欢几眼,小心问道,“是为了永乐公主的事?” 阮云欢微微摇头,说道,“不是!”淳于信搬去兵部,是在万寿节之前一日,因她服用避子汤一事,这么说,倒也不算撒谎。 邵氏叹道,“老四那孩子就那脾气,总要旁人先让步才行,你莫与他计较,先哄了回去,再寻法子罚他!” 还有这样劝人的? 阮云欢忍不住好笑,只是点头,说道,“皇祖母,我知道!” 邵氏见她言不由衷,说道,“你呀,也是个要强的性子,这可怎么好?”想了想,手一拍,笑道,“罢了,就让老婆子舍回脸,将他唤来,你们一见面,给他张笑脸,保管他巴巴的跟你回去!”说着便扬声唤门外的太监。 阮云欢心头一跳,便站起身来,说道,“不敢有劳皇祖母,云欢自会处置!” 邵氏抓着她的手不放,皱眉道,“怎么,陪皇祖母坐坐也不行?”向太监一迭连声道,“还不快去请齐王,只说长寿宫着火,命他即刻进宫!” 小太监忙应,飞奔而去。 阮云欢实不愿这个时候见淳于信,但被邵氏拉住,又不敢硬挣,只得在她身侧坐下。 那里齐王殿下刚刚送走邵毅丰,便闻说阮云欢去了太后处,早惊的三魂失了七魄,飞马扬鞭,向宫里赶来。 心里暗暗咬牙。不是说等他迎娶永乐公主才去向皇太后相求和离,怎么这会儿就跑了去。 一路疾赶,又是一阵飞奔,径直闯入长寿宫,大声唤道,“皇祖母!”奔入内殿,一见阮云欢垂头坐在邵氏身边,更是心惊肉跳,忙一掀袍摆跪下,说道,“见过皇祖母!” 邵氏见他脸色大变,不禁笑道,“瞧瞧,一说着火,来的果然是快!”向他一瞪,说道,“我不命人传你,你也不来,成日闷在兵部,哪有那许多差事?”见他一双眸子不断望向阮云欢,不禁好笑,说道,“还不起来!” “谢皇祖母!”淳于信忙磕头谢过,这才起身,想唤阮云欢,张了张唇,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见到他来,满腔的伤心委屈齐袭心头,轻轻摆脱邵氏的手掌,起身道,“皇祖母与殿下说话儿,睿敏先行告辞!”说着福身一礼,也不等邵氏命起,转身便向宫外去。 淳于信眼见她神色冷漠,越过自己身畔,竟不向自己望来一眼,不禁心头一窒,初见她的满心火热顿时熄了下去,整个人如定住一般,动弹不了分毫。 眼瞧着阮云欢出殿而去,邵氏不禁连叹,摇头道,“傻瓜,还不快去,杵在这里做什么?” 这一瞬间,淳于信恍然明白,是皇太后为了二人和好,特意将他唤入宫来。 那么说,皇太后没有准她和离? 一瞬间,淳于信心头怦怦直跳,只想拔步追出,却仍端端稳稳给邵氏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出殿。 邵氏眼瞧着他脚步越来越快,不禁含笑摇头,叹道,“两个傻孩子!”分明心里都放不下彼此,偏偏都不肯先低头。 淳于信大步赶出长寿宫,但见阮云欢的身影已在宫墙尽头,正穿过月洞门,向御花园去。忙疾奔赶去,喝道,“阮云欢!”一时倒想问问她,买院子做什么?见他为何不理? 阮云欢闻唤,脚步一顿,却瞬间脚步加快,穿门而过。 淳于信心中一慌,拔步飞奔,疾步奔入月洞门,眼前阮云欢身影已经行远。淳于信大急,正要再唤,却见另一条路上,淳于昌转了出来,一眼见他,忙迎了上来,施礼道,“四哥!” 淳于信抿唇,只得回礼,说道,“原来是五弟!” 淳于昌笑道,“四哥,你我二人有几日不曾一同饮酒,难得四哥今日闲下来,不如到长信宫小酌一杯如何?” 淳于信皱眉,眼见阮云欢越走越远,不禁大急,说道,“我还有要事,改日罢!”说着抽身便要离去。 淳于昌却身子一横,将他道路拦住,说道,“四哥,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了大事?” 淳于信微窒,皱眉道,“老五,我今日果然有事,改日再寻你饮酒!”侧身要过,却仍被淳于昌挡住。 这些日子以来,淳于信住在兵部,满朝皆知,各大府衙的夫人、小姐们,更是留意齐王妃的动静。最初见齐王妃不动声色,竟然着手收拾府中院子,都是颇感失望,看来,强权之下,便是一向行事肆意的睿敏郡主也不得不接受现实。 可是紧接着,古井胡同那里,有人以睿敏郡主之名,高价买下几处院子,并动工修葺,加上齐王殿下总不曾回府,两相结合,虽令人震惊难信,却也不禁纷纷猜测,这齐王妃是宁肯为下堂妇,也不愿亲眼瞧着新人笑了! 这些事,落在旁人眼里,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些闲话,可是听在五皇子耳里,却不得不暗自欣喜。那个聪慧机变的女子,本就该是自己的妻子,如今若是能出齐王府,自己再设法迎归,那阮云欢之智,公孙家的一门虎将,岂不是都为自己所用? 所以,当在园中听到淳于信唤“阮云欢”三字,便循声而来,眼见阮云欢在前,淳于信随后追来,便横身挡住。 此刻淳于信被他缠住,一时摆之不脱,抬头间,却见早已没有了阮云欢的身影,不禁心头怒起,乌眸定定,向淳于昌凝注,淡道,“五弟盛情,为兄当真难却,只是兵部尚有旁事,不能久离,五弟不弃,便到兵部去一坐如何?” 淳于昌眼见他由急切转为微怒,微微侧头,见阮云欢早已不见,便含笑道,“四哥既然有事,臣弟改日再请四哥饮酒!”说着微微侧身,让开道路。 淳于信眼见他眸中狡诈一闪而过,不禁微微抿唇。此一刻,他也明白,方才,根本他就是故意阻挡。 只是如今阮云欢才是心头大事,齐王殿下顾不上与他计较,绕过他身畔,向御花园内疾步而来。只是,隔了这许久,御花园里又哪里还有阮云欢的影子? 她分明听到自己呼唤,竟然就此而去! 一时间,齐王殿下咬牙,恨恨道,“你既心意已决,我还这般着急做什么?”心中又气又怒,忿然转身便走。只是,心头却又悄悄的漫过一丝荒凉。虽有皇太后劝和,小狐狸……这是铁了心要离开他! 齐王府。 阮云欢刚刚踏进府门,便见白飞迎上,躬身道,“王妃,有客到访!”说着抿唇,担忧的向她一望。 阮云欢扬眉,问道,“何人?” 白飞微一迟疑,低声道,“是……永乐公主!”说到后四个字,语气中便有些忿忿不平。自家王爷和王妃好端端的,偏偏这位永乐公主横插一脚,如今令二人反目,一个住在兵部不回,一个修葺屋子要走,这半个月来,令整个齐王府都没有一丝笑声。 阮云欢听到“永乐公主”四字,也是不禁皱眉,却叹了口气,问道,“是在厅里?” “是!”白飞低应。阮云欢点了点头,径直向前厅而去。 前厅里,永乐公主闻报阮云欢回府,忙迎了出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掌,连声道,“睿敏姐姐,怎么这些日子总不见你,几次下帖相请,你也不去!”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府中事务繁杂,抽不开身罢了!”说着命丫鬟奉茶,引她入厅坐下。 永乐公主见她神色淡淡,一时猜不到她的心绪,小心向她瞧了一眼,咬唇道,“睿敏姐姐,你……你是不是不喜欢永乐?” 阮云欢一愕,倒不由向她正视,含笑问道,“公主何出此言?” 永乐公主道,“旁人都说,只因我要嫁给齐王,你便……便与他争闹,齐王一怒之下住去兵部,不肯回府。” 阮云欢好笑,微微摇头说道,“齐王不回府,与你无干,只是……”微微抿唇,便不再语。只是,有她在,避子汤的事,已经无需向淳于信解释。 永乐公主眸光微转,咬唇道,“只是,若是永乐嫁给齐王,你会不开心,是不是?” 阮云欢默然。虽知此事怨不到永乐公主,可是她所说的也是事实。 永乐公主不解,皱眉道,“寻常男子,三妻四妾也属平常,莫说是王爷,睿敏姐姐为何容不下永乐?永乐有何不好?” 阮云欢微微皱眉,一时倒不知要如何向她解说。若说容得下,令她安心,实在自己并无如此雅量,若说容不下,此刻她容不下的,却并非永乐公主其人,而是淳于信的背叛。 默思片刻,只是轻轻一叹,说道,“公主不必多虑,睿敏去留,实则与公主无干!” “怎么会无干?”永乐公主瞪大眼睛,说道,“如今外头均说,你在修什么院子,等我进门,你便会搬出去住,那样,岂不是永乐夺了姐姐的位置?” 阮云欢无奈,轻轻摇头。若淳于信不应,她的位置,又有何人能够夺去? 第447章 我不能把他让给你 永乐公主眼巴巴的瞧了她片刻,垂下头去,低声道,“我们大漠儿女,敬佩的一向是英雄男儿,我……我们来时,一入大邺,便听闻齐王殿下威名,我……永乐当真是仰慕。” “后来,又闻邵二公子说起睿敏姐姐,说……说是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永乐便想,若是……若是此生,能与你们……与你们相伴终老,也就……也就不枉此生了,从不想……不想……”说到后句,声音越来越低,终至无声。 阮云欢见她此刻的神情,不复往日的张扬任性,心中微觉不忍,只是轻轻摇头,说道,“公主出身宫廷,岂不知后宫府宅,女子之间,有几人能和平共处?” 永乐公主脸色微变,急道,“睿敏姐姐,我当真不会争什么,只要……只要能嫁给齐王殿下……” “可是我会争!”阮云欢微叹,水眸向她定定而视,淡淡道,“我会在意他多瞧你一眼,在意他与你多说一句话,甚至,他不瞧你,不理你,我也在意他是不是心里想到你!” 永乐公主愕然,张了张唇,结结巴巴道,“可是……可是他是王爷,总会……总会立侧妃,总会纳妾……” “所以,我走!”阮云欢摇头,起身道,“公主若是没有旁事,还请回罢!” 永乐公主跟着站起,一脸不知所措,向外行出两步,突然身子一转,噗的在她面前跪下,抓着她的裙摆,连声道,“睿敏姐姐,你若是走了,齐王殿下必然恼我,若是你不愿,我不见齐王殿下便是,你……你只要肯让齐王殿下娶我,我便再不见齐王殿下一面!” 阮云欢吃了一惊,霍然站起,冷声道,“公主这是何意?快起来!”俯身一把将她拖起。 永乐公主微子一缩,“嘶”的轻吸一口凉气,脸色便有些苍白。 阮云欢一愕,皱眉道,“你身上有伤?” 永乐公主脸色一白,急急摇头,说道,“没有!”不自觉的将手臂藏到身后。 阮云欢上前一步,拉过她的衣袖掀起,但见莹白手臂上,竟然纵横十余道淤青,不禁轻吸一口凉声,问道,“是何人所伤?” 永乐公主咬唇,默默抽回手臂,用衣袖掩上,却不肯说话。 阮云欢向她目注片刻,心中一个念头闪过,一字字道,“是太子殿下!”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从苍辽三人进京之后,她便从永乐公主时时望向苍辽太子的目光,便已知道,她惧怕太子,或,听命太子。 永乐公主一怔,跟着脸色大变,“哇”的一声哭出声来,上前抓着阮云欢手腕轻摇,求道,“睿敏姐姐,你许齐王殿下娶我好不好?若不然……若不然,他会打死我!” 阮云欢微微摇头,说道,“你选中齐王,是苍辽太子的主意,还是九皇子?” “是我自己!”永乐公主摇头,低声泣道,“永乐不曾撒谎,我们大漠儿女,当真只敬重英雄男儿,齐王殿下东海一战,四海扬名,我……我……” “你想,唯有嫁给他,才能保护你周全,是吗?”阮云欢淡淡接口。 永乐公主脸色苍白,微微点头。 阮云欢暗叹一声,轻轻摇头,说道,“那你可曾想过,你嫁给他,他自个儿是不是愿意?你嫁给他,他是不是开心?你嫁给他,又能给他什么?” 永乐公主脸色青白,咬唇不语。 阮云欢垂眸想了片刻,说道,“公主,若是你当真对他有情,他也对你有意,那也倒罢了,虽然我阮云欢不能相容,至少可以远走,可是如今……我不能把他让给你!” 永乐公主脸色大变,失声道,“睿敏姐姐!” 阮云欢向她定定而视,一字字道,“你要人护你周全,齐王殿下也要人疼惜,永乐公主,你可曾为他想过?” 永乐公主脸色苍白,片刻后轻轻摇头,茫然道,“可是,我……我若不能嫁给齐王,太子……太子……”声音渐渐颤抖,突然掩面跌坐回椅中,哭道,“他纵不打死我,也会将我赏给他的随从凌辱,我……我……” 阮云欢一惊,说道,“你终究是公主,太子纵然横蛮一些,也不至于如此!” “你不知道!”永乐公主连连摇头,埋首在自己臂弯,隔了片刻,才闷声道,“旁人只知道……只知道我是公主,身份尊贵,锦衣玉食,却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阮云欢皱眉,但觉眼前的女子,这一瞬间,竟然是说不出的凄惶。 永乐公主默然片刻,低声道,“且不说苍辽国男尊女卑,我……我母亲又出身低微,我……我在宫里,不比奴才好多少。此一次……此一次,父皇要公主和亲,才……才选中了我,这一路上……一路上……他……他日夜对我……对我……”话说半句,珠泪又滚滚而下。 阮云欢大吃一惊,追问道,“对你如何?” 永乐公主脸色苍白,摇头不语。 阮云欢脸色一沉,冷笑道,“苍辽太子竟敢自个儿欺辱过的女子送来和亲,便不怕齐王得知真相,刀锋相向?” 永乐一惊,忙道,“没,没有!”眼见阮云欢脸色不善,一时间,一张脸也是苍白如纸,低声道,“我……我是和亲公主,他……他怎么会……只是,只是除了那个,我的身子……他……他都……” 阮云欢狠狠咬唇,点头道,“我明白了!后来呢,为何你会选定齐王?” 永乐公主默然片刻,才低声道,“后来,太子听九皇兄说起齐王殿下的战迹,便想……便想……” “便想借你和亲,拉为臂助,便命你选齐王下嫁!”阮云欢微叹接口。又一场宫廷争斗,又一场夺位之争。 永乐公主默默点头,咬唇不语。 阮云欢眸光微闪,问道,“九皇子呢?他知不知道你为太子所逼?” 永乐公主愣了片刻,轻轻摇头,说道,“他不知道,他素来四处游历,不大在宫里,此一次,他也较我们早两个月启程!” 阮云欢微微点头,默然片刻,说道,“公主,我当真不能应你,只是……你可以去问齐王,你将一切说出,若是他还愿意娶你,我不会阻拦!”若淳于信为了两国邦交,仍然会迎娶永乐公主,她能做的,便只有离开。 永乐公主吃惊抬头,眸光微亮,问道,“睿敏姐姐,你……你说的是真的?” 阮云欢抿唇,轻轻点头,眼瞧她眸中又点亮希望,微觉不忍,叹道,“若是他不肯,你可以求助你九皇兄!”终究是一个可怜人。 永乐公主咬唇,向她默视片刻,突然转身而去。 虽说得知太后并不愿二人和离,可是从长寿宫中,眼见阮云欢决然而去,淳于信心里,越发不能安稳。依阮云欢心智,纵然皇太后、皇帝齐齐反对,她不愿再理他,总有她的法子。 可是,这分明是她有错在先,为何如今,仿佛是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 齐王殿下怒一回,恼一回,可是对着兵部空荡荡的四壁,脑中却一遍一遍,皆是阮云欢的轻言笑语。只是,就让他如此回去,求她不要离开?一则,那样的话,他淳于信说不出口,再则……就算他肯,永乐公主又要如何? 正在这时,但闻门外路宁回道,“王爷,永乐公主求见!” “永乐……”齐王殿下愕然,默然片刻,才道,“厅里请罢!”起身整了整衣衫,向前厅里来。 前厅里,永乐公主坐在客位,捧着路宁奉上的茶,怔怔的出神。见淳于信进来,忙一跃而起,唤道,“齐王殿下!”伸手便要抓他衣袖。 淳于信身形微侧,不着痕迹的避开,微微俯首,行个常礼,问道,“公主此来,不知有何贵干?”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永乐公主眼圈儿一红,咬了咬唇,坐了回去,闷声道,“自从定了亲事,便不见你人影,我……我来瞧瞧……” “嗯!”淳于信低应,慢慢在首位坐下,垂眸瞧着案上的茶盏,也不问她来意。 永乐公主小心的向他一望,轻声道,“殿下……可有些欢喜永乐?”只要他对自己有一丝动心,她……便有机会吧! 淳于信浓睫一跳,抬眸向她注视,默然一瞬,低声道,“公主,本王不能娶你!” “什么?”永乐公主失惊,霍然站起,脸色已变的苍白。 淳于信慢慢站起,垂目向她注视,歉然道,“你也知道,最近这些日子,我府中……”实在不习惯和旁人说自己的私事,浓眉微皱,摇头道,“本王可失天下,不能失睿敏一人!” “可失天下……”永乐公主喃喃低语,脸色越发苍白。 淳于信点头,说道,“明日早朝,我会当殿向父皇请旨退婚,错皆我淳于信一人,不会令公主损及半分!” “不!”永乐公主急急摇头,迈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求道,“齐王殿下,方才我见过睿敏姐姐,她说……她说只要你愿意迎娶,她……她不会阻拦,你不会失去她,只是多一个永乐而已!” “你去见过她?”淳于信心头大震,眸光骤然一寒,冷声道,“你去见她做什么?”不知不觉间,声音已带上一抹凌厉。 永乐公主吓了一跳,心底不禁委屈,瘪了瘪嘴,说道,“这几日,闻那些夫人、小姐们说,你……你因为我,和睿敏姐姐呕气,我……我去劝她……” “你去劝她?”淳于信低喝,俊脸便有些青白。本来,此事便是因永乐公主才打上死结,如今她去相劝,岂不是火上浇油? 永乐公主身子一缩,微微咬唇,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瞧着他,低声道,“齐王殿下,我……我不能去吗?” “你……”淳于信气结,眸子骤然阖上,以手撑额,微微摇头。其实,从前一阵子相处,也知永乐公主正是一个典型的大漠儿女,虽有些刁蛮任性,却并没有太多的心机,她今日所为,应该并没有恶意。 第448章 本王真的不能娶你 永乐公主见他不语,才低声道,“本来,我也想睿敏姐姐既然在意,必然是不愿见我,可是那日进宫,遇到五皇子妃,她说……她说……” 阮云乐? 淳于信一怔,不禁抬头向她望来,问道,“她说什么?” 永乐公主道,“她说,睿敏姐姐在家中一向独断,不过是等着……等着我认个小罢了,只要我不争什么,王爷再哄几句,便会无事!” “所以,你才会去见云欢?”淳于信咬牙。这个阮云乐,当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永乐公主点头,低声道,“我……我想,五皇子妃是睿敏姐姐的亲妹妹,必然是……必然是知道的,所以……所以……”话说半句,微微咬唇,轻声问道,“殿下,是……是永乐不该去吗?” 在御花园中,淳于昌阻止自己去追阮云欢,如今,阮云乐又挑唆永乐公主寻去齐王府…… 淳于信微微阖眸,隐隐的,心底有几分难过。阮云乐一向与阮云欢不和,也倒罢了,而淳于昌……那是自己的亲弟弟啊,也对自己如此算计。 深吸一口气,淳于信目注面前的少女,摇头道,“无防了!只是,本王真的不能娶你!” “为什么?”永乐公主抓着他的手腕连摇,不甘心的追问,“齐王殿下,是永乐不美,还是永乐不够好,只要你说,永乐会改!” “不是!”淳于信另一手按上她的手掌,慢慢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淡淡道,“永乐公主纵好,本王也不能迎娶,只因……本王不愿睿敏伤心!”半个月来,每每想到万寿节那日,她退出大殿的背影,便觉是一种煎熬。 “不会!”永乐公主连连摇头,说道,“永乐不在意王爷多宠睿敏姐姐……” “睿敏在意!”淳于信截声打断,挑了挑唇,露出一抹笑意,叹道,“只要府中有你,就算我不瞧你,不看你,她依然会在意!而本王……在意她的在意!” “殿下……”永乐公主苍白的面颊,越发白的透明。没想到,这两个人的话,竟会不谋而和,此刻,她已明白,在他们之间,早已插不进旁人! 眼前这张俊颜,往日只觉冷峻非常,凭空令人敬畏,而此一刻,他唇角的浅笑,眸底的神彩,竟然带着如此夺人的光芒,而……那光芒,只为了一个女子。 永乐公主慢慢后退,唇角却微微挑起,低声道,“果然!”咬一咬唇,点头道,“齐王殿下,永乐知道了!”说罢,转身便向厅外冲去。 第二日早朝,皇帝升座,众臣三呼万岁起身站好。太监照例扬声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淳于信一整衣袖,正要出列,却闻殿外太监尖亮的嗓子扬声道,“苍辽九皇子求见!” 众人皆是一怔,淳于信迈出的脚步便即顿住。指婚之后,苍辽太子与九皇子只等永乐公主大婚之后,便迎熊燕瑶回返苍辽,再没有旁的公事,怎么此刻会在早朝上殿上求见? 皇帝显然也极为意外,扬眉道,“有请!” “有请苍辽九皇子!” 呼声一道道传了出去,隔了片刻,但见俊挺身影大步行入殿下,身着锦蓝蟒袍,头顶玉冠束发,眉如远山,眸若清泉,整个人如仙降世,顿令大殿生光,正是苍辽九皇子耶律辰。 耶律辰行到御阶下单膝跪倒,说道,“苍辽耶律辰拜见大邺皇帝!” 皇帝点头,抬手道,“九皇子免礼!” “谢大邺皇帝!”耶律辰俯首,站起身来。 皇帝问道,“九皇子此来,不知有何要事?”这可是大邺朝君臣商议国事的时候,虽说是友邦,终究是异国皇子,来这殿上,颇不合适。 耶律辰向上行礼,说道,“回大邺皇帝,昨日收到我国国书,说我苍辽国永乐公主生母麻妃病危,永乐惊慌心痛,今日一早已启程赶回国去,恳请本王替她向大邺皇帝与齐王殿下谢罪!” 齐王殿下闻言,顿时怔住,昨日一番话,只道永乐公主尚要有所作为,却没有料到,她竟然如此断然放手,一时间,心中对那个率性的女子,添了些歉意。 “永乐公主回国?”殿上殿下,君臣愕然。公主和亲,若无此方皇帝特准,并不许随意出京,如今眼看大婚在即,永乐公主竟然顾自回国,这对大邺来说,可是有轻视之意! 耶律辰点头,说道,“永乐公主也知于礼不合,只是麻妃娘娘只此一女,永乐公主实在难以割舍,去时言道,此去有负齐王殿下,实在无颜以对,只好请本王再三向大邺皇帝与齐王殿下致意,万请恕罪!” “九皇子!”群臣之首,阮丞相向耶律辰拱手,问道,“不知永乐公主这一回国,又几时才来,这婚期……” 自从万寿节上,皇帝指婚,齐王接旨,丞相阮一鸣便对此耿耿于怀。虽说他对阮云欢并无多少父女之情,但是,对外,那仍是他阮一鸣的女儿,如今好端端的齐王妃突然多出一个平妻,心中自然颇不是滋味。 此时闻说永乐公主回国,自然想到这亲事又要如何处置。 耶律辰眸光向他一扫,又倒身向皇帝跪下,说道,“永乐此一去,山长水远,实不知何日能归,她临去时,请本王向大邺皇帝呈情,请求收回旨意,以免误及齐王殿下!” 这是退婚啊! 群臣顿时一片纷议,无数道目光,齐刷刷望向御阶下立着的齐王殿下。 古时不论男女,被退婚都是一种羞辱,重者,受万夫所指,轻者,这一生再难得到良配。 皇帝浓眉紧皱,冷冷注视着阶下跪着的耶律辰,冷声道,“朕倒不知道,我大邺朝的齐王有何处配不上贵国公主!” 耶律辰不惊不乱,俯首道,“皇上言重,永乐私归,是我苍辽失礼,理该听从大邺皇帝和齐王发落,又岂敢有损齐王殿下声名!” 皇帝见他言辞恳切,面色稍和,向淳于信一望,问道,“齐王,依你之意,此事如何处置?”淳于信才是其中的当事人。 淳于信出班行礼,说道,“回父皇,古人讲求忠孝节义,如今公主为全孝回国,我等岂可以私义相废?不如便依公主相请,以示我大邺朝宽厚之姿!” 这话说的真漂亮! 耶律辰低头,唇角便露出一抹笑意。 皇帝向淳于信深望一眼,心中暗疑。最近风传睿敏那丫头对齐王不理不睬,是不是齐王这小子为了讨好睿敏,暗中做了什么,才令永乐公主离去。 只是,事到如今,追究已经无用,更何况,去了一个永乐公主,还有一个苍辽太子,倒也不怕两国和亲不成,便点头道,“齐王能如此想,朕心甚慰!”向耶律辰道,“九皇子,你我两国,永为友邦,永乐归国尽孝,朕心甚为感佩,此事,便就此做罢!” “谢大邺皇帝!”耶律辰一礼起身,又道,“既无永乐的大婚,我朝太子欲另选时日,早些携太子妃回国,请大邺皇帝恩准!” 皇帝点头,向钦天监巫天赐一望,说道,“那便请钦天监另选一个黄道吉日,送长安公主出嫁!” “是,皇上!”巫天赐出班行礼,又转向耶律辰道,“下官退朝,便去驿馆与苍辽太子商议!” “有劳大人!”耶律辰再施一礼,这才向皇帝辞过,退出殿去。 而在大殿上,众人却是心思不一。端王向齐王望去一眼,暗叹一口气,心里也不知是可惜,还是欣慰。齐王有睿敏郡主相助,可谓大敌,可是,又实不愿看到那个女子,受此羞辱。 而宁王却是暗中气恼,如此一个使势力强盛的好时机,偏偏落在齐王身上,他却又没有抓住,若是给了他…… 而五皇子却暗暗咬牙,这一来,淳于信与阮云欢必然重归于好,自己要得阮云欢,又错失良机。 唯有六皇子淳于坚却是一片欣喜。虽说阮云欢变成皇嫂之后疏远了许多,却也不愿见她伤心。 而于朝中众臣,有的暗道齐王受辱,必然恼怒,有的暗思睿敏郡主又胜一局,暗自警醒。 而于皇帝,却轻轻松了口气。 从指婚那日,睿敏那丫头便平静的诡异,这半个月来,生怕她生出什么事来,还好,到头来,也不过是永乐公主离去,不管是真是假,至少不影响两国和睦。 行出大殿,齐王殿下终于轻轻松了口气,此刻方觉,纵然不是因为阮云欢,让自己娶一个素无情感的女子,也是一件极为恼人的事。如今,当真的万幸! 依旧回入兵部,齐王殿下的心思又转到齐王妃身上。散朝之后,永乐公主回国的消息必然很快传开,那么……小狐狸自然不会不知,她,会不会命人前来相请? 想到很快见到自己的王妃,齐王殿下心头便不禁跃然,命人备水沐浴,换了件崭新的袍子,端坐厅内看书,一双眸子,时不时瞟向门外,只等着齐王妃派人来请。只是,不知道来的是赵承?还是白飞? 哪知道这一坐便是一整日,齐王府莫说是来人,连苍蝇都不曾飞过来一只。 齐王殿下心中恼怒,咬牙道,“阮云欢,本王已退一步,难不成你竟不知错!”但是不管他如何愤怒,天色还是一寸寸暗了下来,齐王府那边,仍然毫无动静。 齐王殿下心中不稳。难不成,小狐狸竟然没有得到消息? 想了想,将路宁唤来,仍寻个由头命他回府。江河言语太少,路宁比较多嘴,回去定会向旁人说起。 待到天色全黑,路宁终于回来,交待了差事便要退出。齐王殿下忍不住将他唤住,问道,“府里可曾有事?” 路宁想了一瞬,说道,“闻说南院再有两日便可修葺齐整,旁的……并没有什么事!” 淳于信大急,问道,“还在修院子?” 路宁点头,“是,王爷!” 第449章 妾身去欺负旁人 淳于信色变,问道:“你……你没有说?” “说什么,王爷?”路宁一脸愕然。 “说……说……”齐王殿下结舌。他以为路宁会说,他齐王殿下已被退婚,可是并没有吩咐他说啊!这小子一向话多,今天怎么没了?暗暗咬牙,只得叹了口气,挥手道:“无事,你去罢!” 路宁抿唇,躬身退了出去,转身躲到门后,才吐了吐舌头。我的王爷,谁让你下朝不直接回府,如今瞧你怎么办? 齐王殿下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若是就此回去,是不是默认阮云欢饮避子汤之事?若是不回去,又闻说非但府里的院子在修,古井胡同那里也一样不曾停工。 难道,只因自己殿上接旨,小狐狸恼了自己,竟然决意离开。 思一回,想一回,再恼一回,怒一回,齐王殿下咬牙发狠,阮云欢,你敢走一个给本王瞧瞧! 到了第三日,路宁回来禀道:“王爷,府里的院子已经修好,今日工匠们都已辞去。” “修好便修好,回什么?”齐王殿下怒气不小。 路宁伸了伸舌头,退到门口,又不知死活的问了一句,“王爷不回去瞧瞧?”话刚出口,一道奏折“咻”的一声飞来,路宁忙一伸手接住,瞧了一眼,说道:“王爷,这可是渭南的战报!”奔去将奏折放回,在齐王殿下杀人的目光中,逃命似的奔了出去。 渭南的战报! 淳于信咬着牙,忍着气,拿过翻瞧,只见战报上写道,渭州都指挥使熊亮已依命出兵,十万大军渡过渭水,直逼从江。而另一边,江夏王凤家军出兵八万,南平郡王萧家军出兵五万,于渭水河畔驻扎,一东一西,遥相呼应。 齐王殿下轻吁一口气,不由暗暗点头。使江夏王和南平郡王出兵,自然是自己之意,而算定熊亮必会出兵,却是阮云欢之计。以一个公主之位,换熊亮对秦家的倒戈,当真是再划算不过! 只是…… 转念间,齐王殿下黑了俊脸,心里又添了层闷堵。小狐狸,你将人心算尽,难不成偏偏算不到本王的心思?可就如此拗着,非要本王向你低头不成? 一把将奏折抛下,生一会儿闷气,又拿起另外一封,刚刚展开,便闻门外路宁声音回道:“王爷,王妃来了!” “不见……什么?”刚刚怒吼出声,又不禁化为一声愕然。小狐狸来了?刚才有没有听错? 门外声音微微一静,便闻一个清润的声音道:“路侍卫,你退下罢!” “是,王妃!” 真是小狐狸的声音! 齐王殿下揉了揉耳朵,睁大眼瞪着紧闭的房门。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但见一条纤细的身影款款而入,娇丽容颜,带着一抹浅浅笑意,水眸盈盈,正向他笑望,轻声道:“刚刚开春,怎么王爷就这么大火气!”说着话,掩上房门向内行来。 怎么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齐王殿下心头暗恼,俊脸一沉,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王爷忙碌,竟无瑕回府,妾身来给王爷送汤!”说着话,将手中一只食盒放在案上,打开盒盖,当真取出一碗汤来。 送汤? 无瑕回府? 天知道齐王殿下多有瑕! 淳于信抿唇,向那汤瞄了一眼,但见是自己平日爱喝的三丝三鲜汤,脸色便稍缓了一些,哼了一声,也不伸手,侧头去瞧奏折。 阮云欢见他沉着一张俊脸,一脸严肃,偏偏将奏折拿反也不知道,不禁好笑,柔声细气道:“这汤炖了整整三个时辰,王爷慢饮,还有一些小菜,也是王爷素日爱吃的。”一边说,一边将几碟小菜一一摆上,又将随身的一个包袱放在榻上,说道:“这是王爷的几件衣裳,留着平日换洗!”然后转身,施礼道:“王爷慢用,妾身这便告辞!”说罢,也不等他应,转身向门外去。 这就走了? 齐王殿下愕然。又送衣裳又送汤,这是要自己在这里常住?心中怒火直烧,咬牙唤道:“阮云欢!” 阮云欢回头,眨眼道:“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齐王殿下俊脸青白,乌眸灼灼,向她狠狠瞪视。 阮云欢抿唇,又慢慢走了回来,说道:“或者王爷要妾身留下服侍?” 原来又是戏弄! 齐王殿下怒也不是气也不是,抿了抿唇,侧头不理。 阮云欢好笑,说道:“这汤凉了便不好喝,王爷还是请用罢!”说着将汤碗送到他面前。 齐王殿下侧头,赌气道:“本王不用!”心头不禁暗恼。她来,自然是为了劝自己回去,可是避子汤一事,却只字不提,难不成竟不知错? 阮云欢含笑道:“王爷不用汤,不知要用什么?”说着话,已一手扶在他肩上。 淳于信心头一跳,起身便要避开。再被小狐狸缠下去,如何把持得住,日后岂不是要事事由着她? 哪知刚刚起身,却觉颈后一麻,整个人身子一软,又再摔回椅中。齐王殿下错愕,仰首向面前女子怒视,喝道:“阮云欢,你要做什么?”她竟然趁自己不备偷点穴道? 阮云欢含笑道:“妾身来服侍王爷!”一手插入他的腋下,用力将他扶起,低声抱怨道:“王爷瘦了许多,怎么还这么重?”半扶半抱,将他移到榻上,跟着便除去他的鞋袜。 淳于信全身动弹不得,只得咬牙任她摆布。哪知但觉她将自己鞋袜除去,跟着便来解他衣衫,小手还有意无意触上他的身子,轻柔的触感,令他心头一跳,身子便忍不住轻轻颤抖,忍不住咬牙道:“阮云欢,你究竟要做什么?” “王爷不肯再碰妾身,只好妾身来就王爷!”齐王妃低笑。 “你……”齐王殿下恨怒。避子汤的事还不曾说清楚,如今这是做什么?只是他动弹不得,一双乌眸向齐王妃怒视,也只能任由她摆布。 于他燃怒的眸子视而不见,齐王妃上下其手,片刻将齐王殿下剥的精光,小手到处,轻易点燃战火。 齐王殿下心中恨恨,身体却仿似不听使唤似的,轻轻颤栗。 阮云欢俯首向齐王殿下笑望,轻声问道:“王爷可思念妾身?”手指有意无意划过他光裸的胸口。 齐王殿下轻吸一口凉气,咬牙道:“阮云欢,你不要欺人太甚!”成亲数月,从来不知道,齐王妃如此会勾诱男子。 齐王妃闷笑,手指抚过他的眉眼,淡笑道:“王爷不许妾身欺负,若不然,妾身去欺负旁人?”说话间,微凉的指尖,已顺着他的面颊,滑至他的颈侧。 齐王殿下咬牙,努力克制身体狂燃的欲望,憋了片刻,才恨恨的,自齿缝中迸出两个字来,“你敢!” “噗……”齐王妃轻笑出声,低声道:“妾身不敢!”俯首上去,柔唇轻轻的吻上他的眉心,细细勾划他的眉眼,他的唇鼻……这半个月的时间,对他的思念,竟强过他出征东海的半年。 温柔的触碰,令齐王殿下的身子,难以克制的颤抖,忍不住哑声唤道:“云欢……”或者,由她罢!只要她心里有他,只要……她在他身边…… “傻瓜!”齐王妃的唇,滑至他耳侧停下,轻声道:“我怎么会不要你的孩子,只是如今大仇未报,再迟几日罢了,也值你生那么大气?” “是……是吗?”齐王殿下深喘,一时间,胸腔内涨满喜悦。原来,她不是不要他的孩子,只是晚一些!只是晚一些! 大喜之下,淳于信张臂拥住她的身子,才恍然惊觉,穴道,不知何时,已悄悄解开,齐王殿下心头怦跳,用力一翻,已将她压入身下…… 齐王夫妇重归于好,齐王府内,重又响起欢笑之声。再过三日,便是苍辽太子携苍辽太子妃、大邺朝的长安公主熊燕瑶回京的日子,齐王府内,迎来两名不速之客。 齐王殿下一见到那如嫡仙降世的九皇子,心底便有些不悦,只是神色不动,拱手为礼,说道:“原来是九皇子到访,本王失迎!”转向邵毅丰道:“邵二哥怎么还在京里?离奴市大开,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呢!”对苍辽九皇子不能失礼,对邵毅丰却不必客气。 邵毅丰含笑道:“我在京中尚有旁的要事,短期之内不会离开!”说着挤过他进厅。 耶律辰向挡在面前的齐王殿下拱手还礼,说道:“在下应约前来,多有打搅!” 应约前来? 应谁之约? 谁约了你? 齐王殿下挑眉,只得侧身,将他让入厅里。 邵毅丰见他眸中露出疑问,便含笑道:“齐王殿下莫不是忘了,围场上,齐王妃亲口相邀,约我二人过府做客?” 哦! 齐王殿下点头,便道:“邵二哥和九皇子果然是信人!”当时我们只道你是苍辽太子,一入帝京,自然没空前来,哪里知道竟然是苍辽九皇子。心底万分不愿,却也只得命人去通禀齐王妃。 阮云欢闻说这二人到访,倒是颇为喜悦,一边命人设酒置宴,一边换身儿衣裳向厅里来。 踏入厅门,含笑与二人见礼,说道:“九皇子入帝京月余,却不曾见过府,只道是忘记前约。” 耶律辰含笑道:“齐王妃相约,求之不得,岂敢相忘?” 齐王殿下自从齐王妃进厅,一双眸子便落在她的身上,但见她上穿挑丝双窠云雁装,下穿软银轻罗百合裙,发梳简单的流云髻,发际只有一只白玉蝴蝶簪束发,整个人说不出的清新亮丽,不觉心底便有些不悦。 只是见这二人,用得着这么打扮? 齐王妃见他一双眸子直愣愣的望来,不觉回他一记白眼。 我怎么打扮了? 邵毅丰手中把弄着一柄玉骨扇,将二人的情形尽数瞧在眼里,忍不住轻笑出声。四殿下啊四殿下,你小子一向不可一世,如今可是结结实实栽在这小女子的手里! 齐王殿下横他一眼,微微抿唇。 我乐意,你管得着么? 齐王妃垂眸,心里暗暗好笑。 小气的齐王殿下! 第450章 他又是如何知道 四人叙过礼刚刚坐下,便闻门外小厮回道:“王爷,王妃,程大小姐来了!” 阮云欢挑眉,诧道:“程姐姐?”不觉向邵毅丰一望。 邵毅丰笑道:“我等皆是男子,有程大小姐在,王妃才不会躲了出去!”说着起身,随在阮云欢之后相迎。 淳于信见状,不觉微挑了挑眉,侧眸见耶律辰唇含浅笑,似乎并不意外,不觉心头一动,似有所觉。 那里程秋茗刚进府门,迎上阮云欢还不曾见礼,便闻府门外小厮回道:“王爷,王妃,六皇子到!” “六殿下?”阮云欢挑眉,转头向邵毅丰一望。 邵毅丰耸肩,表示与自己无关。 阮云欢一个“请”字刚刚出口,便见淳于坚已一步跳进府门,大声道:“哈,我就知道在这里!”奔前两步,侧头挑眉,向阮云欢道:“皇嫂,说好了要大伙儿一同饮酒,怎么不唤我?” 阮云欢抿唇,说道:“他们也是不请自来呢,不想你耳目倒是灵敏!” 淳于坚得意,说道:“苍辽太子眼看便要启程,我想着也就这几日,今日闻说邵二哥去了驿馆,便料到是唤了九皇子同来齐王府!”侧头向邵毅丰一瞪,说道:“邵二哥为何不唤我?” 邵毅丰倒不以为意,浅笑道:“纵然不唤,你不是也来了吗?” 淳于坚忿然,说道:“我若不来呢?” “你不来,自然是……”邵毅丰摇头。 “怎样?”六皇子追问。 “自然是错过一场好宴!”邵毅丰含笑接口,不再理六皇子大叫大嚷,向程秋茗一礼,侧身道:“程大小姐请!” 在围场中,程秋茗与这几人饮过一回酒,已经混的熟捻,此刻见再无旁人,也是抿唇一笑,浅浅还礼,又向淳于坚见过,笑道:“邵二公子素来喜欢将人惹的发怒,六殿下切莫上当!” 淳于坚一听,鼓掌道:“程大小姐说的是,我们不必理他!”说着横一眼邵毅丰,向前厅里来。 程秋茗微微抿唇,侧眸向邵毅丰一望,正对上他含笑的眸子,不由俏脸微红,头一低,也向前厅而去。 阮云欢将她神情收入眼中,不由微微扬眉,脸上神情似笑似笑,转头望向邵毅丰。 邵毅丰却神色坦然,向阮云欢一肃手,笑道:“齐王妃先请!” 阮云欢向他一望,一时心里又拿不准,只得微微点头,向厅里转回。 各自论宾主坐下,阮云欢向邵毅丰一望,笑道:“邵二公子神龙见首不见尾,上元节入京,其间不知又去了何处,到立春才又冒出来?” 邵毅丰扬眉,说道:“说来你们也曾听说,就那大冷天的,说是赣岭的山上突然百花齐放,我心里不信,便赶去瞧了瞧!” 淳于坚奇道:“可是真的?” 邵毅丰点头,说道:“真的!比真经还真!”跟着手讲比划,与众人说起那一行的见闻。 四名男子中,以邵毅丰走南闯北,见识最广,而耶律辰也是博闻强记,一时间,二人谈兴大起,引经据典,谈的极为热闹。 齐王殿下也是博览群书,胸藏丘壑,除去不喜耶律辰时时留意他的齐王妃,对此人也颇为激赏。此时闻二人谈说,也不禁加入,谈谈说说,极为热闹。 那里阮云欢与程秋茗坐在侧座,说及陆轻漾回京,程秋茗道:“昨日收到书信,说是月底回京,倒是能赶上你的生辰!” 阮云欢点头,叹道:“一别两年,待她回来,好好聚聚才是!”心中却暗叹,这两年来,发生了多少的事?走到今日,当真是不易。 厅内安坐片刻,但闻内里丫鬟回了出来,说道:“王爷,王妃,宴已摆好!” 阮云欢含笑起身,说道:“还请贵客入席,慢慢再叙罢!” 几人一听,均跟着起身,阮云欢亲自引路,入垂花门,向齐王府后园而来。 邵毅丰边走边赞,啧啧道:“原以为依齐王殿下的性子,这后园不过是个摆设,哪里知道竟修葺的如此精致,想来是齐王妃之功!” 淳于信唇含浅笑,微微点头,一双乌眸锁上前行的身影,心里也是暗叹。 自己封王之后,便赴东海征战,这齐王府虽有王府之名,却如同一处废宅。到后来回京,自己心思也大多放在兵部,这里不过是个偶尔落脚的地方,又哪肯花心思修葺?直到大婚之后,这里才渐渐变了模样,像一个……家! 邵毅丰侧眸,向齐王殿下一望,微微一叹,摇了摇头。虽说这小子被齐王妃吃的死死的,可瞧他神情,怕也是乐在其中,这情之一字,当真是…… 当真是什么,却连他自个儿也说不清楚,只是一双眸子,却不觉飘在阮云欢身侧的女子身上。或者,身畔多一个人,并不会给他太多拘束吧? 身后的男子心思放在前行的女子身上,前行的女子却在悄议身后的男子。 阮云欢悄悄扯了扯程秋茗衣袖,问道:“程姐姐与邵二公子几时如此熟悉?云欢竟然不知!” 程秋茗面颊微红,嗔道:“怎么不知?还不是围场上那一场酒?” 阮云欢摇头,低笑道:“那一场酒也倒罢了,怎么他来赴宴,巴巴的请了姐姐,却落下了六殿下?” 程秋茗越发不自在,咬唇道:“我又如何知道?想来是一时忘了!” 阮云欢好笑,说道:“他忘得了旁人,偏忘不了姐姐,可见其用心!” 程秋茗却微微垂眸,脸上潮红退去,反而添上一抹苍白,低声道:“用心又能如何,终究……终究不过一场玩闹!” 阮云欢心知她还是对自己的断臂耿耿于怀,心中暗叹,却不说穿,只是摇头笑道:“啧啧,他怎么不与旁人玩闹,偏偏与姐姐?可见姐姐必有过人之处,也不知何处吸引了那匹野马?” 程秋茗自从围场一宴之后,窥见另一番天地,胸怀大开,虽有时为自己断臂伤怀,却早已与往日不同,闻她说邵毅丰是匹野马,不禁“噗嗤”笑出声来,点头道:“还真是呢!” 后园舒雪亭,建在一座假山之上,可俯瞰整座王府景致。阮云欢引众人入亭,笑道:“如今虽说无花可赏,好在这早春新绿,也颇怡人!” 耶律辰立在亭中,举目四望,但见园中景致,每一个角度,都各自不同,虽说放眼新绿,却又绿的不尽相同,层层叠叠,层次分明,分明一座寻常的园子,竟然隐隐带着恢弘之气,不由点头赞道:“王妃好巧的心思!”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九皇子过奖!”侧身肃客,引他入座。 酒过三巡,话题自然绕上苍辽、大邺两国和亲之事上,淳于坚也不管耶律辰本是苍辽皇子,大声道:“那位永乐公主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要嫁我四哥,还做什么平妻,她哪里能与云欢相比?” 阮云欢向他一望,浅笑道:“永乐公主性子直率,也甚是可爱!”说着,眸光便向淳于信一瞟。 齐王殿下心头一跳,抿了抿唇,不敢接口,却只是转头向淳于坚一瞪。 死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谁让你提永乐公主来着。 淳于坚却浑然不觉,犹自道:“虽说可爱,终究粗野了些!”说罢,还好死不死的转头去问淳于信,“四哥,你说呢?” 淳于信无奈,摇头道:“你今日怎么如此多嘴!”还是不接口。虽说与永乐公主已经退婚,可是自己当殿接旨,小狐狸那仓然而逃的背影,始终在他心里,终究……是他伤了她! 耶律辰瞧的好笑,趁淳于信不曾留意,起身行至阮云欢案旁,俯身问道:“齐王妃如何谢我?” 阮云欢微微扬眉,抬头与他对视,问道:“九殿下何出此言?” 耶律辰向她含笑而望,悠然道:“你使永乐向本王问计,怎么这会儿不认了?” 阮云欢抿唇,含笑道:“九殿下相助自个儿皇妹,哪用得着睿敏相谢?” 耶律辰摇头,淡道:“若非齐王一句话,此事本王断断不管!” “什么话?”阮云欢微诧。 耶律辰叹道:“当日永乐寻去兵部,齐王言道,他在意了你的在意,所以,不能娶永乐!” “在意了我的在意?”阮云低喃,垂眸细品其间滋味,但觉心底悄悄的,漫出一丝甜意。是吗?他只因知道,自己在意他的身侧有没有旁人,他的心里有没有旁人,所以,才会决意退婚? 耶律辰低声道:“若非得知齐王用情,本王岂会管这等闲事?”眸光闪闪,望定阮云欢。 阮云欢微微俯首,说道:“多谢九殿下援手!” 果然,此事若不是耶律辰相助,不管是永乐公主,还是淳于信,要想退婚,都没有那么容易。 耶律辰浅笑道:“便空言一个谢字?” 阮云欢含笑扬眉,问道:“依九殿下之言,又当如何?” 耶律辰眸光微闪,声音骤然又低了几分,说道:“在下想知道,八年前,发生了什么,令阮大小姐性情大变?” “什么?”阮云欢失惊,脱口喊出声来。 八年前,便是自己重生那年啊,就连公孙家几位舅舅和表哥,也只知道自己大病一场,之后便性情大变,外人并不可能知晓,他……又是如何知道? “王妃,出了何事?”那里淳于信听到她的呼声,抬头便见耶律辰立在她的身侧,不由俊脸一沉。这位九皇子,为何一不留神,便盯着他的王妃? 耶律辰慢慢直起身来,转身向淳于信一望,笑道:“当日围场之上,齐王妃曾道,改日到府,必以琴曲相赐,本王在问,不知今日可曾得便?” 阮云欢很快平稳心神,闻他遮掩,也跟着微微一笑,说道:“自当助贵客雅兴!”倒再不推脱,当即命丫鬟将琴取上,自己净手焚香,在琴后坐下。 众人见她安置快速,那琴自然是备好了的,耶律辰与邵毅丰相视一眼,都是暗暗点头。 齐王妃行事洒落干净,于信义二字,也是如此看重,当真是不让男儿。 第451章 你何其有幸得妻如此 阮云欢轻调琴音,向众人一望,最后对上齐王殿下的眸光,想到方才耶律辰所言,不由浅浅一笑,说道,“古来以琴迎宾,那些琴曲却是奏的熟烂了的,没有什么新意。幼时我与六哥公孙衍在外祖父的书房里,曾见过祖父友人所赠的一幅图画,六哥有感,由图画作成一曲,想来还可入耳!” 公孙六公子公孙衍,在帝京中以一支洞箫,极负盛名。众人闻说是公孙衍所作,倒也都精神一振,凝神倾听。 阮云欢述罢,微微阖眸,手指轻拨,琴声“铮铮”一曲已跃然而出,竟然是骤然而响,隐带杀伐之声。 耶律辰乍闻,手中杯一顿,眸中便露出一抹诧色,微微拧眉,凝神倾听。自古迎宾,都做欢乐之曲,这位齐王妃却出手兵戈之声,大为违背常理。 邵毅丰和淳于信也是微微一怔,不禁互视一眼,也齐齐望定齐王妃。莫说此曲迎宾不合礼数,而耶律辰又是苍辽皇子,以这杀伐之音相对,难免有挑衅之嫌。 众人思绪纷至之间,阮云欢手指转急,琴声中,千军万马,奔腾不息,而在那杀伐之中,却又似带着一些殷殷的企盼。 在座四名男子,莫说淳于信刚刚经过东海征战,邵毅丰、耶律辰二人对沙场厮杀也不陌生,便是六皇子淳于坚,这一年多来投身军旅,也深知征战之苦。此时闻她如此琴声,都是不禁默然。 又有哪一国的百姓,愿意自己的子侄儿孙征战沙场,又不盼自己的亲人沙场回还? 暗叹间,但闻杀伐之声渐退,琴声中泛起潮涨潮落这声,似乎是日月更替,时光流逝,不禁令人暗思那场战争中,白骨成堆,却随着岁月流逝,无人再能记起,不禁伤怀。 邵毅丰听的出神,双眸凝视着鼓琴的女子,微微摇头,不解道,“云欢这是怎么了?” 琴曲虽能打动人心,却并不是迎宾之曲,这种事,不像是阮云欢所为。 淳于信却乌眸微阖,不置一辞。他的齐王妃,岂会是如此失礼之人? 果然,潮声渐稳,鸾铃声声,由远而近,伴着琴中风声,顿令众人心旷神怡,眼前似有黄沙漫漫,天地顿开,却在天地一线间,走出一列骆队。 耶律辰听到此处,唇角便不由淡出一抹笑意,清泉般的眸子锁在女子身上,皆是赞赏。她这是以这一曲,赞叹苍辽两国修好之意。这哪里是六公子公孙衍所作,分明是出自她手,只是以六公子做了托词。 骆队行近,鸾铃声中,又伴以一阵清脆乐声,正是苍辽国迎娶新人的欢庆之曲。紧接着,风声渐隐,鸾铃声寂,似乎迎亲的骆队走远,却人声渐响,仿如走入一座市集,但闻夕阳西下,深巷犬吠,老妪说笑,孩童打闹,一副百姓安居的盛景…… 琴曲渐终,余音袅袅而绝,阮云欢双手掠过琴弦,默默而坐,旁人皆沉醉在最后的美景之中,不曾回神。 隔了片刻,齐王妃清润的声音慢慢响起,轻声道,“苍辽太子来朝,九皇子一力促成此次和亲,功在两国百姓,云欢替大邺百姓多谢九皇子!”说罢起身,敛衽一礼。 淳于坚大奇,说道,“苍辽太子来朝,本就为了和亲,怎么是九皇子促成?” 阮云欢微微一笑,水眸盈盈,向耶律辰望去,眸中波光潋滟,似乎,早已洞袭一切。 耶律辰闻言,也是微微一怔,含笑起身,向阮云欢一礼,说道,“睿敏郡主,果然名不虚传,本王佩服!” 二人一搭一句,将淳于坚听的一头雾水,邵毅丰却挑了挑唇角,望向阮云欢的眸中,皆是赞赏。而齐王殿下也是剑眉微扬,乌眸中皆是了然。 群雄并立,诸国割据,其间虽以大邺最强,但是苍辽后起,也是不容小觑。苍辽太子此来,虽言明是要和亲,但永乐公主一事,却也知他心底仍有旁的动机。 自从苍辽太子入朝,阮云欢一见竟不是耶律辰,心中便已定下将熊燕瑶选为苍辽太子妃之计。一则,利用熊燕瑶的荣宠,离间秦、熊两家,令秦家失一强助。二则,熊燕瑶空有美貌,却无智计,嫁入苍辽之后,没有大的作为,不会成为大邺、苍辽之患。 只是计虽定下,却屡屡被旁事打破,始终无从入手。立春那日,阮云欢、淳于信二人眼见苍辽太子携熊燕瑶要一同跃过船来,不约而同出手算计,使二人落入太液池中。其时不过是要假借熊燕瑶名节一事,设法令苍辽太子就范。 哪知在淳于信寻到苍辽太子之时,从他与熊燕瑶颠倒乾坤的情状来瞧,二人竟然是同时被人下药。后来向当日暗中随入湖底,送二人上岛的江河询问,才知二人刚一入水,便已忍耐不住,这就是为何熊燕瑶分明精熟水性,却没有一丝反抗的原因。 事后,淳于信曾与阮云欢提及,二人只知熊燕瑶必然是受秦湘与魏蓓婷算计,而苍辽太子又是受何人暗算,却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前几日,永乐公主前来齐王府,提及苍辽太子为人,阮云欢才心中恍然。 虽说永乐公主言道,耶律辰不知她受辱苍辽太子,可是依耶律辰心智,又岂能瞒得过去?而苍辽太子如此为人,必然令耶律辰不齿,恐怕,他也不愿他在大邺朝得一个强助,反成苍辽之祸。 而那一日,画舫中离苍辽太子最近的,便是耶律辰,他趁二人落水,出手暗算苍辽太子,必然是不愿他选中秦湘,而竟然与他二人不约而同,选中心智平庸的熊燕瑶。 耶律辰虽坦然承认,心中却也不得不暗赞阮云欢心思慎密,心智过人。她瞧破了其间的关节,却并不说破,却只以一曲琴曲相谢,倒当真是别出心裁。 阮云欢见他闻琴知意,微微抿唇,浅笑道,“此曲有慢贵客,九皇子勿怪!” 耶律辰摇头,说道,“王妃客气,今日能闻王妃一曲,耶律辰不枉此生!” 那里邵毅丰却笑道,“闻说当日阮大小姐一曲,名动京师,自从归于齐王,便连皇上也难闻一曲,如今我等当真是三生有幸。只是只此一曲不能尽意,可否再抚一曲欢快些的,也好尽兴?” 淳于信一听,不禁向他横来一眼。 你将我王妃当什么了? 阮云欢却微微一笑,说道,“邵二公子有命,自当遵从!”眸光向程秋茗一扫,转身又坐回琴后,一曲悠悠,缓缓荡出,却已经尽是和乐甜美,欢快之曲,隐隐伴有琴瑟和鸣之意。 邵毅丰听到妙处,不由回头,向程秋茗望去,眸中光芒微闪,似带着一丝迷惑。 而程秋茗在伤残之前,也是其间高手,此时微微垂眸,静坐聆听,听到喜乐处,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浅笑。 当初,只因皇帝指婚五皇子,多少人为她担忧,如今,几经周折,她终于嫁给齐王为妃。今日,从她琴声听来,果然是夫妇和顺,志得意满。 耶律辰但见亭中瞬间其乐融融,皆为琴声所感,不禁微微点头。眼见众人皆沉醉其间,身子微微后撤,凑首在齐王殿下身畔,低声道,“齐王殿下,你何其有幸,得妻如此!” 淳于信微微一怔,回头向他凝注。 这个家伙,自从第一次见小狐狸,那一双眸子便死盯着她,难不成,当真对她有什么图谋? 耶律辰却顾自一叹,阖眸听琴,竟然再不发一语。 齐王殿下咬牙。这个家伙,究竟在想什么? 那里一曲既罢,重新添酒饮宴,宾主尽欢,至晚方散。 齐王夫妇送众人出门,阮云欢但见程秋茗已薄有醉意,便向赵承道,“你走一趟,护送程大小姐回府!” 赵承躬身刚应,却被邵毅丰截住,含笑道,“又何必有劳赵护卫多跑这一趟,我横竖无事,送程大小姐一程便是!” 程秋茗却笑道,“我自有马车、车夫,还用送什么?”推却阮云欢好意,扶着丫鬟的手上车。 邵毅丰却不多说,只是翻身上马,向淳于信、阮云欢别过一礼,便随在程秋茗车畔而去。 阮云欢默默瞧着一车一马行远,不禁纤眉微蹙,心底暗忧。 今日瞧二人情形,似若有情,可是,程秋茗是名门千金,一向循规蹈矩,而邵毅丰却是出了名的浪子,红颜知己无数,这二人凑在一处…… 暗暗的,不禁为程秋茗担忧。 淳于坚对这一切却并未深想,眼见天色不早,忙道,“四哥,一顷儿宫门便关,臣弟先行一步!”说着向阮云欢与耶律辰各施一礼,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阮云欢微笑摇头,低声道,“怎么还和猴子似的?” 耶律辰含笑而望,低叹道,“如六殿下这性子,怕是过的更加快活一些!”向二人一礼,慢慢步下台阶,突然转头道,“齐王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淳于信微微一怔,向阮云欢一望,这才随后跟来,问道,“九皇子有何见教?” 耶律辰向阮云欢一望,但她立在府门前的灯下,整个人笼在一层光影之中,盈盈而立,并没有一丝不悦,不由轻叹一声,说道,“你可知永乐为何离去?” 淳于信微微扬眉,淡道,“自然是为了麻妃娘娘重病!”心知这不过是耶律辰的托词,可是此一刻,却不愿提起“永乐”二字。 耶律辰微微摇头,又向阮云欢望去一眼说道,“我国并无麻妃娘娘此人,永乐的生母,不过是一名麻衣宫女罢了!”麻衣宫女,是苍辽皇宫中最低贱的役使。 淳于信倒不意外,说道,“那是为何?” 耶律辰向他凝视,说道,“你虽说不娶,但永乐若是执意要嫁,怕你还要多费周折,而永乐断然离开,是因齐王妃一句话罢了!” “云欢的话?”淳于信微诧,问道,“什么话?”一时间,心头怦然,心情莫名变的急切。那几日,连自己都瞧不透她的心思,永乐是症结所在,她又会与她说什么? 第452章 此人其实没那么讨厌 耶律辰微微抿唇,向他默然而视,一时却不开口。 淳于信皱眉,说道,“九皇子在戏弄本王?”冷淡的声音,一如常日的齐王殿下,只是那乌眸中的急切,汇露了他此时的心思。 耶律辰挑唇,露出浅浅一笑,轻声道,“她说,她不会将你让给永乐!”耶律辰低叹,微微摇头,说道,“那日永乐临去,是她使永乐向本王问计,永乐见过齐王之后,自知再无法立足你二人之间,这才放手。” “她不会将我让给永乐?”淳于信低念,一瞬间,心头皆是甜意,哪里还记得那几日的煎熬? 耶律辰抬眸,向他深深一望,再不多说,翻身上马,带回马缰,俯首而视,淡道,“永乐与本王,并无多少兄妹之情,此事,助的不过是睿敏郡主一人,齐王殿下,但愿你不会负她,否则……”微微抿唇,留给齐王殿下一个浅笑,纵马而去。 “否则什么?”齐王殿下愕然,眼望着耶律辰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唇角渐渐挑起一个笑容。从初见耶律辰到现在,也只有此刻,才觉此人其实没那么讨厌。 只是,不管你在想什么,你没有机会! 齐王殿下心底暗语,转身大步向府门而去,那里,有一个候着他的女子! 只是,话虽如此,当齐王殿下闻说古井胡同那里的工程并未停止,心底又有些不安。这只小狐狸,难不成要学兔子,狡兔三窟,她竟然再不信自己,要给自己备条后路? 只是屡屡旁敲侧击,阮云欢都避而不答,齐王殿下也无可奈何。自个儿悄悄去南院瞧过,但见一座修葺齐整的院子,虽非富丽奢华,却也精雅大方,倒似当真要再迎一个女主人进来,一时心里更加没底,只得更陪几分小心进去。 三日后,苍辽太子携长安公主熊燕瑶离京,公孙七公子、骁骑尉公孙致受命,为送亲使者,一路护送熊燕瑶赴苍辽国完婚,端王淳于顺携诸王、众皇子与群臣于城外十里亭相送,而阮云欢却以齐王妃的身份,率众命妇送别熊燕瑶。 十里亭外,熊燕瑶一身大红嫁衣,被丫鬟自马车中扶出,行至阮云欢面前,盈盈行下礼去。阮云欢伸手相扶,说道,“妹妹免礼!” 熊燕瑶低声道,“谢王妃!”抬眸间,并不见熊家一人,便是秦家,也只有秦二夫人邹氏站在阮云欢身后,秦三夫人熊氏身为罪臣之妇,也未前来。一时间,想到这一去,自己的亲人再无相见之期,还未起身,便落下泪来。 阮云欢握着她双手,轻声道,“妹妹此去,是为我大邺、苍辽两国永为友国,互不侵扰,功在社稷,该当欢喜才是!” 熊燕瑶虽心智平庸,终究出身世家,也知这等情形之下落泪大为不妥,勉强咬唇忍住,轻轻点头,说道,“长安知道,多谢王妃提点!” 阮云欢点头,说道,“时辰不早,本王妃送妹妹上车罢!”携着熊燕瑶的手,踏着大红地衣,向马车行去。 熊燕瑶咬唇,回头向众夫人一望,这才回身,一步步向马车行去。阮云欢亲自扶她登车,说道,“妹妹一路保重!”当即退后数步,侍从放下重重帷幔,将熊燕瑶的身影层层遮去。 阮云欢眸光落在帷幔上,虽不见熊燕瑶的面容,却也可想她的神情,不禁轻吁一口气。熊燕瑶此去,虽山长水远,背井离乡,却总强似留在帝京,搅入即将到来的明争暗战。 那里,苍辽太子与九皇子也已别过诸王、众臣,号角声起,催促启程。阮云欢向公孙致点头,说道,“万望将军切切保护公主周全!” 公孙致马上躬身,说道,“微臣领命,王妃放心!”说着扬声喝道,“启程!”调转马头,向等候的苍辽太子行去。 眼望着漫天的大红色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众命妇望着前边挺立的纤细身影,心中遗憾者有之,欣慰者有之,而相同的,却都对这小小女子,添了一层敬畏。 万寿节上,皇帝指婚的情形尚历历在目,所有的人都以为,齐王妃盛极一时,到那时纵不成为下堂妇,新人进门,也必然备受冷落。哪里知道,当日的两场指婚,终于以一成一败结局,而齐王妃仍是原来的齐王妃! 送别苍辽一行,那里端王传令众人返程,阮云欢扶着白芍的手刚刚进马车坐好,突然听车外赵承唤道,“小姐!” 阮云欢微诧,向白芍微一扬眉。白芍点头,打起帘子问道,“何事?” 赵承马上俯身,向后一指,说道,“小姐,似乎是平阳王世子回城!” 阮云欢一怔,心头顿时雀跃,已顾不上什么齐王妃的身份,一把挥开帘子一跃下车,提起裙摆向车后奔去。 果然,奔过前边挡路的马车,但见苍辽一行选去的方向,另一队人马粼粼而来,当先一人高头大马,身形壮硕魁伟,正是平阳王世子淳于弘杰。 阮云欢大喜,疾转身向赵承道,“快,快迎上去问问,平阳王世子妃可曾同路?” 赵承应命,打马疾驰而去。 众夫人本来已经上车,但阮云欢前车不行,旁人也无法动弹,一时均命丫鬟探出车外询问。 那里淳于信刚刚上马,眼见这里起了一阵小小纷乱,片刻后,见赵承纵马而去,回头望时,却见是淳于弘杰一行向这里行来,心中便已了然,向端王淳于顺笑道,“今日倒巧,送走了苍辽太子,顺便还迎回小皇叔!” 此时众臣也已发现淳于弘杰一行,官阶小些的,便纷纷下马相迎,而诸王与皇子却勒马回疆,等候淳于弘杰奔近。 片刻后,赵承策马而回,翻身下马,向阮云欢回道,“小姐,世子妃的马车便在队伍中!” 阮云欢心头怦跳,眼瞧尚有一段距离,忍不住快步向前迎去。 淳于弘杰纵马驰到近处,但见一条纤细身影奔近,目光一掠,心头便是一动。两年不见,原来娇小纤弱的少女,如今虽已做了妇人打扮,但却更显端丽明媚。扬眉笑起,大声道,“这不是睿敏郡主吗?小王有幸,得郡主相迎!” 阮云欢脚步顿停,仰首与他对视,浅浅一笑,淡道,“世子言过,睿敏奉旨,在此送别长安公主!”其时,二人一上一下,虽处劣势,但周身光华,竟然气势不输居高临下的淳于弘杰。 淳于弘杰被她不咸不淡的一噎,微微一窒,却也不恼,含笑道,“一别两年,睿敏郡主仍是如此犀利!” 那里淳于信见他截住阮云欢,乌眸便掠过一抹恼意,纵马而前,笑道,“小皇叔回来的当真不巧,若再早一日,便可结识苍辽太子与苍辽九皇子!”驰到近前,有意无意,横马插入他和阮云欢之间。 淳于弘杰微微挑眉,笑道,“无防,能在此处见到睿敏郡主和齐王殿下,小王已是意外之喜!”说着抬头向十里亭前的群臣一望,扬声大笑道,“淳于弘杰有幸,有劳众位王爷与大人大驾!”竟然径直将“苍辽太子”四字略过。 端王淳于顺素来知道他那张狂的性子,倒也不以为意,纵马迎上,抱拳见礼,说道,“小皇叔,一向可好?” “能有什么不好?”淳于弘杰耸肩,却不下马,只在马上拱手,与众人一一见礼。 而此刻,阮云欢早已绕过淳于弘杰,拔步向他身后的马车迎去,扬声唤道,“陆姐姐!” 陆轻漾此时已经下车,快步迎上阮云欢。一别两年,去时阮云欢在此处相送,此时又在此处迎归,二人四手交握,一时均是泪盈于睫,竟然忘记见礼。 平阳王世子淳于弘杰还朝,袭平阳王爵位,为新一代的平阳王,世子妃陆轻漾封平阳王妃。 圣旨下时,平阳王府内一片欢腾,群臣到贺,嘉宾云集。阮云欢与程秋茗相携而至,府外报了进去,陆轻漾亲自迎出垂花门来,三人相见,自有一番喜悦,各自相述离情。 这一场闹过,很快便是三月二十日,大邺朝五皇子淳于昌的十八岁生辰,也就是说,是五皇子开府封王的日子。同一日,侧妃方巧娥也要抬入府门,取双喜临门之意。 那一日,齐王妃身为五皇子妃的亲姐姐,一大早便至新修的恭王府道贺随礼。而各大府衙,名门世家的夫人、小姐们,也早早便济济一堂,一见她来,纷纷起身见礼,不约而同的,都是悄悄留意齐王妃的神色。 虽然同时嫁给皇子为正妃,但一个是威震异域,手握兵权的齐王王妃,一个却是不曾封王,名不见经传的五皇子,二人地位,相差甚远。而如今,五皇子封王,建功立业,指日可待。阮云乐同日土封为王妃,已与阮云欢平起平坐。再加上她怀有身孕,这姐妹二人的高下,立时易位。 而齐王妃却似并不在意,笑容浅浅,一一与众夫人还礼。只是经过永乐公主之事,众夫人再见她的笑容,心底便添了层寒意,实不知,那些日子背后的冷嘲热讽,有没有传到她的耳中,心中着实后悔。 汤氏见她前来,心中疼惜,上前握着她的手,在自己身畔坐下,低声道,“你身为皇嫂,这么早来做什么,到了午时来随个礼便是!” 阮云欢抿唇一笑,说道,“莫说云乐是云欢的妹妹,就是为了齐王殿下,也该当早些来道贺才是!” 汤氏闻言,不禁微微皱眉。心知她对阮云乐并无姐妹情谊,这话不过是说给旁人听的,但是身周那些众夫窥探讥讽的目光,却令她颇为担忧。 阮云欢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反手在她手上一握,正要说话,却闻门外小厮声音禀道,“平阳王妃到!” 阮云欢一喜,说道,“陆姐姐来了!”起身迎出厅去。 莫说在封王之前,淳于弘杰便已是帝京一霸,如今归来封王,更是朝中新贵,众夫人闻报,也忙随后迎出。 第453章 上一世的恩怨在这里埋葬 阮云欢在厅外迎上陆轻漾,二人同时一礼,又不禁相视一笑。阮云欢上前两步,握着她的手,轻声道,“怎么你也来的这么早?” 陆轻漾微微一笑,眸光向她身后众人一扫,淡道,“你在这里,我早些来说话儿,岂不是好?”微微俯首,只是与众夫人行个常礼,便与阮云欢相携入厅。 众夫人暗暗咋舌。往日只是一个齐王妃,已经令人莫敢逼视,如今来一个平阳王妃,竟然也是个不将旁人放在眼里的主儿。 入厅叙话,有小丫鬟摆上茶果,阮云欢眼见许多人的目光不断向这里扫来,似想亲近,却又不敢接近二人,只是浅浅淡笑,与陆轻漾有一句没有句的闲话家常。 倒是陆轻漾对她七岭一行颇感兴趣,说道,“程姐姐信中常常提及,却不知是怎样的好地方,有空也带我同去走走?”说至此处,眸子却掠过一抹黯然。那里离陈留极近,离……他,也是极近,可惜,自己却无缘一去。 阮云欢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心里暗叹,面上却无半分流露,含笑道,“姐姐愿去,妹妹自然扫榻相迎!” 一旁阮云筝一听,忙道,“大姐姐,也带筝儿去可好,也好与陆姐姐做个伴儿!陆姐姐,你说是不是?”阮一鹤调回帝京之后,如今在工部供职,今日祝氏也带着阮云筝同来。阮云筝见陆轻漾生的明媚娇丽,又与阮云欢亲密,生了结交之心,竟不唤“王妃”,却直呼姐姐。 陆轻漾见她年纪虽说,言行举止却落落大方,不觉也喜欢几分,点头道,“自然是人多热闹一些!” 阮云筝大喜,挤身二人之间,也说些往日在外的见闻,倒也说的极为投机。 谈谈说说,眼看将到午时,但闻门外一阵纷乱,有人扬声喊道,“王爷、王妃到了!” 便有人截声道,“莫要瞎喊,还不曾宣旨呢!” 前一人一噤,忙道,“是!是五皇子和皇子妃!” 众人一听,知道是淳于昌与阮云乐到了,便有人赶着迎了出去。阮云欢起身,向汤氏一笑,说道,“舅母且坐,云欢去去就来!”与众人一同出厅,向府门迎去。 陆轻漾微微挑眉,身子后仰,懒懒的倚入椅中,并不起身。 那里汤氏皱眉,实在不解,纵然阮云乐封为王妃,终究齐王为长,恭王为幼,她也越不过阮云欢去,阮云欢又何必如此殷勤。 那里阮云乐府门前下车,抬头便见高高的石阶上,朱红大门上方,黑漆牌匾以大红绸缎包裹,虽瞧不见王府的牌子,却是处处透着喜气。心中大为得意,随着淳于昌向府门而来。 踏入府门,众臣自前厅里出来,连声道贺,将淳于昌簇拥入厅内,阮云乐却随着小厮指引,向偏厅而来。刚到偏厅门口,阮云欢已率众迎出,众夫人福身见礼,说道,“恭喜五皇子妃!” 阮云欢浅浅一笑,挺然而立,只是微一点头,说道,“恭喜妹妹!” 阮云乐一眼见她,笑容便几乎落下,只是淡淡道,“多谢姐姐!” 阮云欢眸光向她隆起的肚子一扫,说道,“妹妹身子不好,一路劳累,还请早些稍息!”说着侧身让开。 阮云乐冷哼一声,向众夫人道,“今日殿下开府,多谢各位夫人驾临,前边儿坐着太过气闷,不如园子里走走可好?” 众夫人连应,便有人奉承道,“闻说恭王府修葺的极为华丽,正好趁此机会大开眼界呢!”说的众人齐齐点头。 阮云乐眸光向厅内一扫,见只有汤氏、陆轻漾等几位品阶极高,又与阮云欢交厚的夫人不曾迎出,便故作不曾瞧见,身子一转,越过阮云欢便向后宅而去。 在她身后,沈子涵步步相随,行至阮云欢面前,脚步微微一顿,抬头向她望来一眼,微微福身见礼,默默随去。 阮云欢身子微侧,浅浅而笑,说道,“妹妹与众夫人慢行,睿敏替妹妹照应旁的夫人,便不奉陪!”脚步稍移,伸手将意欲随去的李夫人拉住,浅笑道,“夫人留步,云欢尚有要事与夫人商议!” 这种时候,怎么会有事情商议? 李夫人一愕,旁人已簇拥着阮云乐而去。 阮云欢向李夫人微微一笑,便拉着她向厅内来,浅笑道,“前几日闻说李夫人府上一位绣娘极好的针功,不知可否借云欢一用?” 这又是什么要紧的事? 李夫人微愕,却也知她姐妹不和,虽说齐王、恭王都是自己的外甥,但阮云欢、阮云乐之间,自然是一心向着阮云欢,便也并不点破,点头道,“这有何不可,回去我便命她到府上去!”随着她一同回偏厅里来。 此刻去了大批的夫人、小姐,偏厅里余下的,便只有汤氏、大小萧氏、程夫人等人。阮云筝见阮云欢将李夫人拖回,眨了眨眼,悄悄一扯她的衣袖,凑首在她耳畔,悄声问道,“大姐姐,今日是不是有戏可看?”因为秦家的关系,她心中对那个所谓的“二姐姐”殊无好感。 “鬼灵精!”阮云欢笑骂,举指于唇,轻嘘一声。 阮云筝会意,抿着小嘴儿轻轻点头。 侧坐的陆轻漾抬眸,含笑向二人一扫,眸底便露出一些笑意。 眼见快到午时,阮云乐才带着众夫人自园中出来,在厅中主位坐下,左右一瞧,心中暗叹,原来,做一府的当家主母,竟是这样的风光!不知不觉的,神色间便露出几分得意。再过一会儿,自己便是恭王妃了! 坐至午时,但闻府门外鞭炮齐鸣,太监尖亮的声音扬声喝道,“圣旨到!” 阮云乐闻报,心中喜悦,忙起身向外而去,众夫人、小姐也齐齐出厅,向前院里来。 而那一方,淳于昌身着崭新蟒袍,满面春风,大步出厅。将传旨太监迎至早已设好的香案后,转身当先跪下,在他身后,丫鬟扶着阮云乐,其后众臣、家丁、各府内眷呼啦啦跪了满地。 传旨太监将圣旨展开,扬声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五皇子淳于昌年满十八,人品端厚,勤谨恭良,封为恭王。五皇子妃阮云乐,贤良淑德,品性温婉,封恭王妃,一品诰命,钦此!” “谢父皇!”淳于昌朗声领旨,俯身连磕三个响头,双手高举将旨接过。 “谢父皇!”阮云乐跟着磕头,直起身来,一腔笑意忍不住尽数漾在脸上。 传旨太监躬身道,“恭喜王爷!恭喜王妃!” 淳于昌起身,含笑道,“公公客气,请入内奉茶罢!” 传旨太监摆手,笑道,“奴才还要回宫缴旨,改日再叨扰王爷!” 淳于昌自然知道其间规矩,也不强留,当即命李改封上一个大大的红包,送出府去。 宣旨之后便即开宴,恭王淳于昌当即请众人入宴,男宾于前院开戏,女眷却尽数移入园内。 汤氏望着恭王府的雕梁画栋,不禁咋舌道,“这五殿下当真是好大的手笔!”虽说府邸是皇帝所赐,但这园子却是自个儿所修,瞧得出淳于昌所用,都极尽奢华。 阮云欢一步步踏过园中的青石小路,园中景致,一一收入眼底,恍惚间,竟似时光倒流,回入上一世,自己初嫁之时。 那时初嫁,心中的羞怯,心中的茫然,心中小小的喜悦…… 而如今,旧地重游,心底,却似有一条刀口,再次被硬生生的撕裂。 就是在这里,自己倾尽了毕生的心血,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到头来,却落得如许的下场。眼前,上一世视为家的府邸,今日再见,不过荒如坟墓! 不错!坟墓! 她要将上一世的恩怨,在这里尽数埋葬! 两世为人,这园子与上一世并无什么不同,不同的,是自己的心境。 湖畔流翠亭,对面,便是戏台。阮云乐早已在主位坐下,见阮云欢来,含笑道,“姐姐,妹妹身子不便,今日便有劳姐姐替妹妹照应各位夫人!”说着一手在肚子上轻抚,侧眸向阮云欢斜睨。 实则阮云乐身子虽有不便,但府中仆役如云,又何需阮云欢堂堂王妃照应,阮云乐此举,不过是提醒阮云欢,自己怀有身孕罢了。 阮云欢倒不以为意,含笑道,“自家姐妹,妹妹何必客气!”倒当真回头,引众夫人入座。 众夫人向姐妹二人各望一眼,一时理不清状况,只得讪讪的谢过,各自坐下。 那边大戏开锣,这边已摆上宴来。阮云乐独据主位,扬着一张得意笑脸向两侧相让,说道,“福宁有孕在身,不能饮酒,众位夫人、小姐但请尽兴!”说着向身后立着的沈子涵道,“还不给众位夫人、小姐斟酒!”语气便冷了三分。 “是,王妃!”沈子涵低应,取过酒壶,垂着头,替众夫人一一斟酒。 斟酒自有丫鬟服侍,又如何用得着王爷的侍妾?众夫人互视一眼,均自含笑客气,心里却是暗忖。这阮云乐平日瞧着倒也讨喜,原来对侍妾竟如此刻薄。暗暗的,便有夫人悄悄庆幸,幸好,自家女儿不曾巴结上五皇子。 一出戏唱不到一半,宴席已散,阮云乐命人撤宴,又再摆上茶果、点心。小姐们耐不住性子,已相约前去园中游玩,骆凝殊向阮云筝招手道,“阮六小姐,我们同去如何?” 阮云筝眸子微眨,向身侧阮云欢一瞥,含笑道,“昨日出城骑马,累的很了,今日可懒怠走动,姐姐去罢,不用管我!”既然齐王妃默认有好戏可瞧,必然非同一般,岂可轻易错过? 骆凝殊微微抿唇,向阮云欢一望,浅浅笑开,说道,“分明是见了王妃,有了亲姐姐,便不要我们这等姐姐了!”说着眼巴巴的瞧着阮云欢。 阮云欢心头微动,浅浅一笑,说道,“她素日不见我,今日也是难得一聚,偏妹妹这许多话,若不然,也留下与我一同坐坐?” 骆凝殊略略一想,当即点头,笑道,“王妃大婚之后,也与我们疏远许多,说不得妹妹也巴结巴结!”当真与旁的小姐别过,在阮云筝身侧坐下闲话。 第454章 竟如在自个儿家里一般 阮云欢见骆凝殊果然留下,眉心微微一跳,向她细瞧一眼,便转过头去。默想苍辽太子来朝之日,她在殿上的所为,难道……微微蹙眉,心里添了些厌烦。 往日,但觉骆凝殊年纪虽小,为人却极坦荡,对她倒有几分喜爱,可是,为何如今见她所为,心里竟暗暗添了些戒备? 眼见天色渐暗,园中一一燃起灯火,游园的小姐们陆续转回,便在这时,前院里一名小厮奔来,回道,“王妃,方侧妃的轿子已经进府!” 方巧娥为淳于昌侧妃,不能在白日进府,只能天黑之后,一乘小轿自偏门抬入府来。 阮云乐闻报,眸中顿时闪过一抹狠戾,却淡淡笑道,“哦,方妹妹可算进府了,日后又多一个人服侍王爷!”说着,目光便向沈子涵一望。 沈子涵微微抿唇,不觉垂下头去。 阮云乐瞧着她冷笑一声,轻吁一口气,笑道,“方妹妹进府,本王妃这就去瞧瞧,各位夫人、小姐宽坐!”说着起身,向众夫人一礼,转身下亭。 众夫人忙不迭的起身相送,却相顾一望,皆是愕然。 依规矩,侧妃进门,要在洞房之后,第二日去给正妃行礼,二人才算相见,断没有侧妃进门,王爷还未入洞房,正妃便先跑去瞧侧妃的道理。 陆轻漾见这等情形,也是微微扬眉,向阮云欢望来一眼,却见她只是微勾了勾唇角,神色间没有一丝诧异,似乎早已料到。 而阮云欢却知道,阮云乐的性子里,有一丝如秦氏一样的悍妒,今日方巧娥进门,她自然会赶在淳于昌之前,去给她一个下马威,好令方巧娥有所畏惧。 果然,未过片刻,便有悄悄跟去的小姐回来,咋舌道,“恭王妃当真是厉害,方侧妃喜帕还未除,便是两记耳光,打得方侧妃直哭,却不敢说话。” 有年长些的夫人不禁皱眉,说道,“虽说方侧妃只是妾室,理该由王妃教训,可这刚刚进府,怕王爷那里不好交待罢?”低议几声,便有几人起身,去方巧娥院子里相劝。 阮云欢微微阖眸,深吸一口气,露出一抹笑容,向余下的夫人笑道,“福宁性子素来急了些,许不是什么事儿,众位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几位夫人忙道,“想来不是什么大事!”心里却禁不住暗暗摇头。 性子急了些? 就算性子急了些,也万没有此刻打新人的道理。只是,由眼前的齐王妃,再想到永乐公主一事,众夫人心里更是嘀咕,看来,这姐妹二人,均不是能容人的主儿,恭王府里还有几个侍妾,那齐王府可是只有王妃一人。 阮云欢于众夫人的神色恍似不见,微微一笑,只是转身与汤氏闲话,说道,“七哥这一去,来回便要四个月,若是在苍辽国再耽搁数月,回来怕是便是半年后了!”当真如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般。 汤氏点头,微叹道,“如今他们都大了,难得留在府上!”言下不禁有些萧瑟。 阮云欢抿唇,笑道,“舅母和嫂嫂们平日无事,也到齐王府走走,云欢平日只一个人守着那般大的宅子,无趣的紧!” 大萧氏一听,忍不住一笑,说道,“啊哟,我们可不敢,闻说前次邵二公子前去坐坐,生生被齐王殿下赶了出来。” 说的几人齐齐笑起。 阮云欢好笑,说道,“邵二公子是大半夜的逾墙而入,难不成舅母和嫂嫂也做那等没谱儿的事儿?” 几人正在闲话,突然闻园子里一阵大乱,哭叫声伴着喝骂声隐隐传来。听方向,正是方巧娥的院子。 李夫人终究是淳于昌的姨母,闻声儿心头一跳,便即站起,说道,“糟了,出事了!”拔步便向那里赶去。 阮云欢微微挑眉,说道,“这大喜的日子,怎么会出事?”闲闲向余下的夫人一望,说道,“若不然,我们也去瞧瞧?” 方才阮云乐离去,众夫人、小姐均猜测是去寻方巧娥的晦气,其后有话传了过来,阮云乐果然打了方巧娥。如今见阮云欢这一副瞧热闹的样子,便心中暗暗点头。不管姐妹二人如何不和,这齐王妃总还是助着自个儿的妹妹。 只是此时闻阮云欢提议,也不好说不去,只得纷纷点头,随在她身后向方巧娥的院子而去。 最先还有丫鬟在前引路,只是丫鬟进府也只不过数日,行至中途,暗夜下一时分不清路途,便有些犹豫,哪知却见齐王妃毫不迟疑向前而去,竟如在自个儿家里行路一般。又哪里知道,这里,本就曾经是阮云欢的家! 丫鬟暗暗咋舌,慌忙又赶了上去,在前引路。而众夫人有心思细密的,便暗暗点头,看来,这恭王府,齐王妃不是第一次来,果然姐妹二人的不和,并非如传言一般。 穿园而过,众人刚刚行近一处院子,便闻院内阮云乐的声音尖声大喊,“啊……疼,疼死我了……”紧接着,有丫鬟、小厮冲出院门,一通乱跑。 众人大吃一惊,程夫人上前一步,将一个丫鬟一把拖住,问道,“出了何事?” 丫鬟吓的脸白,连连摇头,说道,“王……王妃……王妃……” 程夫人皱眉,问道,“王妃怎么了?” 话音刚落,但见李夫人自内奔出,连声道,“王妃怕是动了胎气,快……快请太医!”丫鬟点头连应,摆脱程夫人,飞也似的跑去。 而此刻,淳于昌早得了消息,正大步赶了过来,刚刚奔近,一闻此言,脸色顿时暗沉,连连顿足,向身后小厮喝道,“还不快去请太医!” “是!”小厮闻命,拔步便跑,却闻院内阮云乐一声惨叫,跟着便是丫鬟的惊呼之声,跟着一个小丫鬟一头撞了出来,连声道,“不好了!不好了!王妃见了红,太医,太医呢?” 淳于昌脸色大变,急道,“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会动了胎气?”一转头,一眼瞧见阮云欢,似乎想到什么,忙一揖到地,说道,“皇嫂,太医尚在前院,一时怕赶不及,不知可否请青萍姑娘先去诊治?” 阮云欢忙还一礼,说道,“王爷多礼,福宁是睿敏的亲妹妹,岂有不顾之理,只是今日不曾带青萍前来,此时命人回府去唤,怕是来不及!” 淳于昌向她身后一望,见果然是白芍、红莲二人,一颗心顿时一沉,一时说不出话来。 红莲见了他,一双眸子却再也无法移开,听着院子里阮云乐的惨叫,但觉心中快意,强抑着脸上的笑意,上前一步劝道,“王爷莫急,王妃许是今日劳累才动了胎气,歇歇便好!” 淳于昌向她一望,却无瑕理她,转身便要向院子里去,李夫人忙一把将他拉住,说道,“王爷,王妃见了红,王爷进去不祥,还是外头等等罢!” 淳于昌脚步顿停,又再退了出来,连连顿足,急催小厮再唤太医,却已不再入内。 一盏茶功夫,几名前来饮宴的太医均匆匆赶到。淳于昌一把拉住陆太医,说道,“陆太医,你快……快去,定要设法,保住胎儿!” 陆太医点头,说道,“王爷放心,微臣自会尽力,只是……只是我等饮宴,并不曾带药箱,已命人赶回去取,微臣先进去瞧瞧!”说着挣脱他的抓握,引着众太医进了院子。 阮云欢微微垂眸,掩过眸底一抹冷意,轻声道,“太医既来,妹妹必定无碍,王爷莫急,还是歇歇罢!”说着向一侧侍立的几个丫鬟一望,说道,“还不不去搬几把椅子来,请王爷与各位夫人歇息?” 上一世,她曾是这府中的当家主母,此一刻说话,自然便流露出身为主子的威仪,几名丫鬟一听,不敢怠慢,便匆匆奔去,片刻间便搬来十几把椅子,请淳于昌与众夫人坐下。 院子里,阮云乐的惨叫声不断传来,不时有丫鬟惊喊,“糟了,血越来越多!” “王妃!王妃!你撑着点!” “呀,这是怎么回事?” 淳于昌坐立不安,咬牙站起,隔着门大喊,“陆太医,究竟如何?” 陆太医应声而出,急急道,“王妃滑胎,药箱再不来,怕是来不及了!” 淳于昌闻听“滑胎”二字,脸色顿时青白,向身畔小厮一迭连声喝道,“快!快!去瞧瞧药箱可曾送来?” 这片刻功夫,已有十余人赶去瞧药箱,若是送来,岂有不进来的道理?小厮暗暗腹谤,只是不敢多言,只得转身飞奔而去。 淳于昌眼见药箱还未送到,院子里却不断传来阮云乐的惨呼,不由心中焦灼。正在这时,但见远远的小厮奔来,大声回道,“好了!好了!药箱取来了!” 淳于昌大喜,顿足道,“还不送进去!” 话声刚落,但闻院子里阮云乐一声厉叫,跟着便悄无声息。 淳于昌一惊,迅疾回头,问道,“出了何事?” 陆太医满手是血,慢慢自院子里出来,摇头道,“微臣无能为力!” “你说什么?”淳于昌脸色大变,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咬牙喝道,“你再说一次!” 陆太医抬头与他对视,说道,“是一个成形的男胎,可惜王妃身子太虚,未能保住!” “男胎!”淳于昌身子一晃,向后退出几步,一跤坐入椅中。一时间,心头皆是失望。太子谋逆,唯一的皇孙获罪囚在冷宫,实指望阮云乐一举得男,在皇帝那里争一席之地,哪里知道,眼见胎儿已五个月,竟然没了,还是……在这样一个日子里! 恨一回,怒一回,淳于昌咬牙,却不知要怨何人。转眸间,却见阮云欢端坐椅中,神情安然,不禁心头一动,挺身站起,跨前两步,咬牙道,“皇嫂,方才究竟发生何事?” 如果说,这里有谁与阮云乐结怨最深,怕就是她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齐王妃阮云欢了! 阮云欢挑眉,问道,“王爷何出此言?” 第455章 你要栽赃可要有证据 淳于昌咬牙,冷声道,“臣弟只是询问,方才出了何事,为何福宁会动胎气!” 阮云欢双手一摊,脸上神情似笑非笑,淡淡道,“睿敏也是刚刚赶到,恰在此处与王爷相遇,难不成王爷不曾看到?” 淳于昌一窒,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错,刚才阮云欢自另一条路上赶来,确实不曾进过院子,只是,看她那神情……淳于昌心底不禁打一个突。若说此事与她无关,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信! 李夫人向二人一望,心底暗暗叹气,只得道,“王爷,事已至此,先安置了王妃再说罢,总不能留在方侧妃的院子里!” 这两个人,一个是自己嫡亲的外甥,另一个可是好友遗孤,帮着哪个向着哪个,心里都会过意不去。 本是有意将话岔开,落在淳于昌耳朵里,却是心中一动,转头向众人一扫,冷声问道,“王妃怎么会来此处?”说着,目光仍然横向阮云欢。 阮云欢微微勾唇,只是抬手,以帕子点了点唇角,掩去一丝笑意,却并不接口。 李夫人叹道,“是福宁听说方侧妃到府,说要过来瞧瞧!” 淳于昌眉心一动,向一旁缩立的几个丫鬟问道,“方侧妃呢?” 其中一人忙回,“王妃打了侧妃,罚侧妃在院子里跪着呢!” “跪着……”淳于昌愕然,瞬间沉了脸色,问道,“可是方侧妃冲撞王妃?”若是寻常妻妾不和也倒罢了,如今造成阮云乐滑胎,便要受些教训! 丫鬟摇头,低声道,“方侧妃闻说王妃前来,忙着起身见礼,刚唤了声‘王妃’,王妃便两把掌打过来。” “那王妃是如何动了胎气?”淳于昌沉着脸问。 丫鬟忙道,“王妃说方侧妃不懂规矩,不曾敬茶便行侧室之礼,命人押着侧妃院子里罚跪,自个儿在屋子里坐着,不知怎么,就突然喊肚子疼。” 淳于昌皱眉,向旁的丫鬟望去,都是连连点头。 淳于昌微一凝思,眸光扫过身侧一人,心头突的一跳,向那人一指,说道,“张德茂,你去,瞧那屋子里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阮云乐既然在那屋子里滑胎,或者,是那屋子里什么东西被人下了药。 张德茂是长信宫的首领太监,擅于查毒,今日五皇子开府封王,他依例送五皇子和五皇子妃出宫,被留下饮宴。 张德茂闻言,躬身应命,唤了一个小丫鬟引路,向院子里去。隔了片刻出来,摇头道,“并无什么特别的东西!”话虽如此,脸色却有一些犹疑。 淳于昌挑眉,问道,“怎么?” 张德茂回道,“回王爷,那屋子里点着合欢香!” 淳于昌心头突的一跳,上前一步,紧紧盯着他,问道,“可有不妥?”合欢香是极为寻常的香料,张德茂特意来说,便有些不同寻常。 张德茂摇头,说道,“那合欢香是宫中内务府送来,添了阳起石的,并无不妥,只是王妃胎弱,怕是因此动了胎气。” 阳起石有催情之效,皇室中人常用,今日淳于昌立侧妃,内务府送来含有阳起石的合欢香,事属平常。 李夫人皱眉,说道,“闻说福宁自从有了身子,便时常会肚子疼,会不会是方才动气,又熏了这合欢香,才动了胎气?” 一旁陆太医点头,说道,“王妃的胎一向有些不稳,只要好生养着,应该不会有事,怕是今日累了一些,又动了气,再熏了这合欢香……”说着,连连摇头。 淳于昌心知李夫人所言是实情,一时间,满腔怒火无从发泄,忍不住“嘿”的一声。 正在这时,但闻里边一声尖叫,阮云乐声音大哭大喊,“不!不!我的孩子,王爷……王爷……” 有丫鬟匆匆奔了出来,躬身回道,“王爷,王妃醒来了!” 淳于昌皱眉,眸底掠过一丝嫌恶,冷声道,“王妃身子不好,需要静养,你们给她收拾妥当,抬回正屋里安置!”脚步钉在地上,动都不曾移动一分。 丫鬟闻命,匆忙又奔了回去,隔了片刻,唤四个婆子前来,一人抬着锦被一角,将阮云乐抬了出来。 阮云乐早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此时一见淳于昌,更是“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被中探出一手抓向他,哭道,“王爷……王爷,我们的孩儿……” 淳于昌皱眉,脸色早已冷到极致,强忍着心中怒气,冷声道,“事已至此,你回去好生养着罢!”将她的手拽脱,挥手命人抬走。明知自己怀有身孕,还来寻旁人的晦气,反而将自己的孩儿生生的害死。 阮云乐见他神情冰冷,心头顿时一凉,一转眸瞧见阮云欢,突然尖声大喊道,“阮云欢,是你!是你!是你害我!” “你说什么?”淳于昌脸色骤变,立时命人停住,沉了脸,冷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虽是斥问阮云乐的语气,一双狠戾的眸子,却扫向阮云欢。阳起石只是猜测,阮云乐既如此说,恐怕还有旁的原因。 阮云欢也是微微挑眉,露出一抹诧色,水眸定定望着躺在锦被上,脸色惨白的阮云乐,问道,“妹妹何出此言?” 阮云乐咬牙,说道,“我为何好端端的会滑胎,定是你嫉妒我超过了你,才暗算于我!” 阮云欢好笑,淡淡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阮云乐,你要栽赃,可也要有证据!你说我暗算于你,倒不知我如何暗算?人证是谁?物证何在?” “我……我……”阮云欢结舌,愣了一瞬,大声道,“今日你一早便来,在这王府中整整一日,一定是不知何时做了手脚!” 阮云欢冷笑一声,将脸一沉,冷声道,“今日我自从入府,可曾碰过你的饮食?可曾近你三尺之内?可曾离开众人视线?你说得出来,自可送我御前治罪,说不出来,那便随我御前评理!” 二人均是御旨赐封的郡主,如今又同为王妃,一品诰命,当真有所争执,也只有皇帝能够治罪。 阮云乐脸色苍白,咬牙道,“你居心叵测,自然有瞒过旁人的法子,又有哪个人会盯着你?” 淳于昌眼见阮云欢神色坦然,阮云乐虽口口声声指责,却又难以说出什么实据,不禁微微皱眉,便向李夫人望去。 虽说李夫人与阮云欢交厚,但终究是自己嫡亲的姨母,若是阮云欢行迹有什么端睨,想来她不至于隐瞒。 李夫人见他望来,点了点头,叹道,“齐王妃自从进府,便与臣妇一处,片刻不曾离开,直到闻说这里出事,臣妇才先行一步。”说到此处,不禁向阮云欢一望,心中暗暗起疑。今日,阮云欢始终拖着自己在一起,难不成,当真是她暗中下手,只是为了借自己出脱? 阮云欢闻她作证,只是向她微微一笑,施礼道,“多谢夫人!” 阮云乐闻言,尖声叫道,“纵你和李夫人在一处,你的丫鬟呢?你一定还有帮手!” 阮云欢微微扬眉,脸上神情似笑非笑,淡淡道,“妹妹当真是高看了我,今日我身边只带有这两个丫鬟,她们有未离开,也是众人瞧得着的,至于帮手……”目光一个一个,自汤氏、大小萧氏、陆轻漾一个个瞧了过去,问道,“你是说,靖安侯夫人?两位将军夫人?还是平阳王妃?”满府宾客,以这几人与她最为亲厚。 汤氏、大小萧氏未语,陆轻漾却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恭王妃太过抬举,我自个儿都不知道自个儿有那本事呢!”语中讥讽,毫不掩饰。 阮云乐气的直喘,但阮云欢所指的几人,虽然与阮云欢亲厚,但身份地位均是数得上名号的,又岂可信口攀污?目光一错间,突然看到阮云筝立在阮云欢身侧,忙向她一指,大叫道,“是她!一定是她!” 从围场开始,这个小小的女娃便时不时出现在阮云欢身边,而秦家也接连出事,加上她自从回京之后,一向只与阮云欢亲厚,与自己疏远,顿时便疑到她的身上。 “我?”阮云筝一脸惊诧,连连摇头道,“二姐姐,筝儿怎么会害你?更何况,今日筝儿进府之后,也不曾一个儿走开过!”说着一把拉过骆凝殊,说道,“骆姐姐,你一直与我一处,可得替妹妹作证才是!” 骆凝殊一愕,点头道,“是啊,我一直与六小姐一处!” 阮云乐愣住,摇头道,“怎么会……怎么会……”脸上皆是怨恨和不甘。 李夫人叹了口气,劝道,“王妃,你刚刚滑胎,伤了身子,还要屋子里静养才是,在这里吹了风,落下病根儿可怎么好?” 淳于昌见阮云欢吵嚷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禁皱眉,挥挥手,咬牙道,“快些服侍王妃回去歇着!” 几位婆子不敢怠慢,忙躬身应“是”,抬着阮云乐去了。 阮云欢向淳于昌一望,浅浅一礼,说道,“王爷府中有事,我们不便多扰,这便告辞!” 淳于昌凝目,向她深望,却见她神情平静无波,一双水眸深不见底,竟然难见情绪,不禁咬牙,点头道,“皇嫂,此事最好与你无关!”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皇弟若有事讨教,可随时寻上齐王府来!”说罢转身便走。 众夫人、小姐一见这皇家纷争,更是有多远躲多远,万万不敢搅入,一见阮云欢去,都纷纷跟着施礼告辞,片刻间走的干干净净。 此时,院子里方巧娥陪嫁的于妈妈出来,向淳于昌一望,嗫嚅道,“王……王爷……” “何事?”淳于昌没好气的低喝。 于妈妈打了个突,低声道,“方……方侧妃还……还在院子里跪着,还有……还有……王妃……王妃脏了院子,今日可是……可是王爷和侧妃……大喜的日子……” “大喜的日子!”淳于昌低语,狠狠咬牙,额角青筋崩现。十个侧妃,也换不来一个世子啊!可是如今,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微微闭目,向身畔小厮吩咐道,“你去寻管家,给方侧妃另行安置!”向于妈妈一望,淡道,“王妃已去,还不唤你们主子起来?笨死!”一甩衣袖,转身大步而去。 第456章 大不了再让齐王殿下休一次 第二日一早,阮云欢刚刚送淳于信上朝离府,便被陈贤妃一道急诏召入宫里。 进入凤鸾宫,在殿门外停步。小太监报了进去,便闻陈贤阮厉声喝道,“让她进来!” 小太监吓的一噤,向阮云欢一望,躬身退后。阮云欢微挑了挑唇,自个儿打帘子进去,但见外殿众嫔妃早已齐集,不禁微微挑眉。 穿过外殿,径入内殿,向上方端坐的女子福身行礼,说道,“睿敏见过母妃!” 陈贤妃冷笑一声,也不命起,咬牙道,“福宁为何会滑胎?” 消息倒快! 阮云欢浅浅一笑,自个儿直起身来,说道,“闻说是累着了,又动了气!” 陈贤妃向她指道,“你莫骗我,前些时你便咒她滑胎,如今果然,可不是你动的手脚?” 阮云欢微微扬眉,浅笑道,“母妃息怒,母妃想来是记错了,那日是福宁自个儿说要双喜临门,睿敏也怕她被这话冲了,转话儿说方侧妃,是福宁自个儿非得说自个儿的胎,睿敏可是只字未提!” 陈贤妃被她顶的一噤,咬牙冷笑,说道,“好一个齐王妃,你如此与本宫说话,不知是哪里的规矩?” 阮云欢微诧,说道,“睿敏回母妃的话,不知哪里惹母妃发怒,请母妃明示!” 陈贤妃气的发抖,想到恭王府一早报来的消息,一个五个月的男胎就这么没了,不禁胸闷气堵,指着殿门道,“你……你给本宫外头跪着!” 阮云欢挺立不动,只是微微俯首,说道,“睿敏不曾犯错,不敢领罚,免得旁人责母妃处事有失公道!” “你……”陈贤妃大怒,以手击案,大声道,“反了!反了!阮云欢,你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撒野!” 阮云欢垂眸,轻声道,“睿敏知道,这里是母妃的凤鸾宫,自然不是睿敏撒野的地方。睿敏也知道,母妃如今暂理后宫,后宫嫔妃,皆要听母妃吩咐!” “你知道就好!”陈贤妃咬牙。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浅浅而笑,抬眸向她直视,淡道,“只是睿敏还知道,睿敏是齐王妃,不是后宫的妃子!”微微福身,行下礼去,说道,“母妃既无旁事,睿敏告辞!”说罢转身,施施然向殿门行去。 陈贤妃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厉声喝道,“你给我站住!” 阮云欢停步回头,微微俯首,问道,“不知母妃还有何事?” 陈贤妃咬牙,大声道,“齐王妃目无尊上,来人啊,给我拖下去,打!” 一声呼喝,殿外立时跃进四个太监,齐齐躬身领命。 阮云欢侧眸向那四人一望,冷笑一声,淡道,“母妃忘了,睿敏除了是齐王妃,还是皇上御口亲封的郡主,只怕母妃无权给睿敏动刑!” 陈贤妃气的全身发抖,咬牙道,“本宫是你母妃,你是本宫儿媳,今日本宫只论家法,谁又能说个‘不’字!”向两侧一望,喝道,“还不给我打!” 四名太监再不敢多停,其中两人上前,便去拧阮云欢手臂。阮云欢水眸骤寒,但觉双肩受力,二人将拧未拧之际,手臂骤然回缩,身子一转,纤手疾挥,“啪啪”两声,已重重打在两名太监脸上,冷笑道,“狗奴才,凭你们的脏手,也敢碰本王妃一指!” 陈贤妃见她竟敢在凤鸾宫中动手,脸色不由大变,咬牙道,“阮云欢,你当真是无法无天,不知是仗着谁的势?” “她仗着哀家的势!”殿门外,邵氏威严的声音响起,一手扶着太监的手,慢慢跨入殿来。 陈贤妃大吃一惊,急忙起身跪倒,说道,“臣媳见过母后,母后万福金安!” 阮云欢一见她来,不由轻轻松了口气,也福身拜倒,说道,“睿敏见过皇祖母,皇祖母万福金安!” 邵氏点头,眸光向她一扫,落在陈贤妃身上,皱眉道,“这一大早儿的,宫里便喊打喊杀的,连我在长寿宫都听得到,闹什么?” 长寿宫到凤鸾宫,隔着大半个御花园呢! 阮云欢低俯着头,忍不住抿唇偷笑。 陈贤妃暗暗咬牙,却也不敢擅自起身,只得道,“是齐王妃目无尊长,无君无上,臣媳才出言管教。” “哦?怎么个无君无上?”邵氏一边儿问,一边儿在首位坐下。 陈贤妃跪着转身,说道,“回母后,昨日五殿下封王,本是大喜的日子,哪知道到了晚间,福宁竟然滑胎,臣媳闻讯吃惊,唤睿敏来多问了几句,她竟然出言不逊,岂不是无君无上?” “哦!”邵氏闻说阮云乐滑胎,神色便是微微一顿,向阮云欢问道,“睿敏,福宁滑胎时,你可在恭王府?” 阮云欢回道,“回皇祖母,睿敏正在恭王府饮宴!” “可在她身边儿?” “不在!”阮云欢摇头,说道,“其时方侧妃进府,福宁说要去瞧瞧,睿敏贪着看戏,并未与她一同前去。” 邵氏点头,问道,“你可知她为何滑胎?” 阮云欢回道,“陆太医带着几名太医诊治,出来说是胎像本就不稳,昨日又受了累、动了气,才惊了胎!” “受了累,动了气?”邵氏扬眉,问道,“她受了什么累,与何人动气?” 阮云欢道,“福宁进府之后,并不曾歇息,便带着众夫人、小姐前去游赏恭王府,想来是那会儿累着!” 陈贤妃一旁听着,心里恨恨,咬牙道,“你既知道,为何不拦着她?她可是你的亲妹妹!” 阮云欢抬头,向她一望,微一勾唇,说道,“母妃说的是,只是睿敏也不过事后诸葛,直到太医说她累着滑胎,睿敏才想到是游园累着,之前并不曾想起。更何况,母妃岂有不知?福宁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又几时听得进睿敏的话?不反着来便已不错!” 这话倒是不假。 陈贤妃咬牙,已说不出什么。 邵氏皱眉,问道,“纵然游园累着,但是老五开府封王,她又封了王妃,该是心里欢喜,怎么就和人动气?” 阮云欢微微抿唇,说道,“只闻说她进门打了方侧妃,究竟是如何起的争执,睿敏并不曾瞧见,不敢妄自猜测!” 邵氏点头,皱眉道,“福宁这孩子平日看着欢欢喜喜的,怎么如此沉不住气?老五不过是立个侧妃,顶到天儿也越不过她去,好端端的,她一个正妃跑去瞧侧妃,成何体统!”说到后句,语气已有几分严厉。 陈贤妃不敢辩驳,只是俯身道,“母后说的是!” 邵氏向她瞧了一眼,说道,“你问福宁滑胎的事儿,怎么就说睿敏无君无上?在这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陈贤妃咬唇,默了一瞬,才道,“母后,万寿节那日,睿敏曾与福宁起过争执,激的福宁动了胎气,臣媳是想……是想昨日福宁怕是也是因此动气,故尔多问了一句。” 邵氏微微扬眉,向阮云欢一望,问道,“万寿节?”万寿节,正是皇帝下旨,将永乐公主赐给齐王那日,看来她在这凤鸾宫里也受了委屈。 阮云欢只是微微勾唇,说道,“回皇祖母,那日是福宁失口,说是要在五殿下封王之日,为五殿下添丁进口,睿敏想她记错了日子,提点一句罢了,哪知福宁便动了气,原是睿敏的不是!” “糊涂!”邵氏皱眉,说道,“她连自个儿的身子几个月都不记得?”摆了摆手,脸上现出些不耐,说道,“罢了!如今事已既出,说那些又做什么?贤妃,你心疼福宁,也不该迁怒睿敏,她虽说是个做姐姐的,你也知道她们打小儿不曾在一处,又如何管得了许多,回头等福宁好些,正经你说说她才好!” 陈贤妃闻她句句护着阮云欢,只恨的咬牙,却也不敢顶撞,只是俯首称是。 邵氏叹了口气,说道,“哀家乏了,这便回去,你们玩儿罢!”说着扶着太监的手起身,向殿外来。 敢情您老人家来这里是玩儿来着? 陈贤妃咬牙,只得俯首道,“臣媳恭送母后!” 邵氏闻声停步,向阮云欢道,“睿敏丫头,上次你给我说的故事还不曾说完,横竖你也无事,随我园子里走走,接着说书去!” 您老人家不是乏了吗?怎么还园子里走去? 阮云欢抿唇,恭声应道,“是,皇祖母!”婷婷起身,赶前两步,扶着邵氏的另一只手,向外行去。 眼见皇太后出来,众嫔妃均匆忙福身拜倒,说道,“恭送太后!” 邵氏“嗯”的一声,也不向众人多望,引着阮云欢径直向殿外行去。 众嫔妃眼瞧着二人出了宫门,这才大大喘了口气,互视一眼,均是不禁暗暗咋舌。 这个齐王妃,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连皇太后也处处帮着她。 而立在众妃之间的秦湘却一脸失望,挑唆了许久,只道此次一定要让阮云欢栽一个大跟头,哪里知道,竟然弄巧成拙,倒是抖了一回威风。这样一来,这满宫的嫔妃,怕是更加没有人敢惹她了。 这里陈贤妃恨怒,众妃各怀心思不提。那里阮云欢扶着邵氏在御花园中慢慢而行,浅笑道,“皇祖母来的倒快!” 邵氏横她一眼,说道,“还不知道,柳妃身边儿有那样一个丫头,火上房似的闯进哀家的殿里,你就不怕将哀家惊出个好歹,不能及时赶到?” 阮云欢微微抿唇,笑道,“若皇祖母不能及时赶到,睿敏只好拆了凤鸾宫,大不了再让齐王殿下休一次罢了!”她从一进宫,就命平日惯熟的小太监给柳凡递了消息,请柳凡命人知会邵氏。 邵氏被她说的笑起,指她道,“你呀,分明是你要休了老四,如今他还委屈的什么似的,你倒又怨上了他!” 阮云欢浅浅一笑,抿唇不语。 齐王殿下哪里是委屈?分明是因殿上接旨,自个儿心虚,这些日子便多陪着些小心。齐王妃不曾将此事说破,还不是太后您老人家教的?先哄了回去,再想法子罚他! 第457章 怕是又生出什么事来 阮云欢刚刚回府,还不曾换过衣裳,便闻门外小丫鬟回道,“王爷回来了!”声音刚落,淳于信“哗”的一声掀开帘子,大步进来。 阮云欢微诧,迎上前问道,“怎么这会儿回来?兵部没事?”从江、渭南的战事未了,兵部应该很忙碌才对。 淳于信不语,俊脸一片凝肃,默默向她凝注片刻,张开手臂,一把将她紧拥入怀。 阮云欢一愕,瞬间了然,不禁浅笑,说道,“我没事!”他一定是知道了刚才宫里的事! 淳于信点头,慢慢松手,低声道,“福宁滑胎,母妃只是心疼五弟,你……你莫要往心里去!” “嗯!”阮云欢低应,眼睫微垂,掩去眼底的一抹冷色。心疼淳于昌,便以她来出气吗?怕也只有淳于信这个傻子会信! 淳于信眼见她应的言不由衷,不由轻轻一叹,携着她的手向内室去,说道,“大婚之前,母妃待你甚好,只是大婚之后……恐怕是受了本王连累,你要怨,怨本王便是!” “怨你做什么?”阮云欢好笑,摆脱他的抓握,替他沏了杯热茶塞到他手里,笑道,“喝了茶,快回去罢,仔细兵部有事寻不到你!” 早在两年之前,自己问及生母之死,陈贤妃便已撒下弥天大谎,对自己,又何曾安过什么好心?只不过在大婚之后,渐渐将那层伪善的嘴脸撕开,又怎么能说是受他之累。 淳于信见她笑的坦荡,丝毫没有怨怪之意,才轻轻松了口气,低声道,“下次进宫,先命人知会本王!” 今日,若不是因柳凡滑胎之后身子未愈,不曾去凤鸾宫,又有谁能替她报信? 阮云欢笑道,“你在朝上,难不成我命人闯到朝堂上给你报信儿,说我进了宫?” 淳于信向她一望,微微抿唇,心里便有些无力之感。 这个女子,自己只想搂着抱着,永远护在自己怀里,不令旁人觊觎,也不令她有一丝损伤,可是偏偏,有这许多的无奈。 阮云欢倒颇为好奇,问道,“是何人给你传的消息?”想不出宫里除了柳凡,还有人会将消息传出宫来。 淳于信微叹,说道,“是六弟,刚回宫便闻说你几乎被打,火上房一样冲来兵部。” 阮云欢心里微暖,微微摇头,说道,“又哪里有人能轻易动得了我,六殿下那性子,你也听他的!” 淳于信不语。若是在宫外,她身边儿有赵承、白芍在,自然没人能轻易动得了她,可是在宫内,她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可是他的母妃啊! 只是事情已了,这些话已不必再说,饮了茶,便仍向兵部去。 四月初二,是阮云欢的生辰。因只是小生辰,阮云欢执意不肯太过张扬,除去程秋茗、陆轻漾等私交甚密的几人之外,只下帖请了帝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一些世家旺族的夫人、小姐。 到了三月二十六、七日,除渭南的两处庄子之外,各处庄子、店面均有人来,鲁大虎带人进府,给阮云欢磕头,说道,“到了正日子,怕给主子添乱,小人做主,便早几日过来。” 阮云欢点头,含笑道,“你们倒有心!”帝京城中的几家店面与城郊的庄子也倒罢了,另外几家,可都是早几日动身,路远迢迢的赶来。 蒋发财之子蒋得金忙道,“年节下大雪,王妃体恤我们,连钱粮都不曾及时收来,如今王妃生辰,我们岂是那等不懂事的?只是如今春耕,我爹顾着庄子,移不开身,才命小人前来,说是要小人替他多磕几个头,祝王妃千秋百岁!”说着爬下,又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阮云欢见他这头磕的实在,倒笑了出来,说道,“快起来罢,仔细头晕,寻不到回去的路!”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阮云欢当即命白飞收了众人献来的礼,又吩咐偏院里整宴,说道,“好歹来一趟,虽说不是正日子,也算是吃一回寿宴!” 众人大喜,纷纷道,“我们沾了王妃的光,吃了这宴,日后百病不生,好好儿替王妃办差事!” 阮云欢含笑摇头,命白飞将人带了下去,这才向鲁大虎问道,“渭南那边不曾来人?” 鲁大虎道,“渭南那边怕是因这战事,隔了路途!” 阮云欢点头,心中暗暗算计日子,从熊亮出兵,到现在,也已有大半个月,想来……战报也该来了! 本来,阮云欢想着不过是小宴,也未命人传戏,只是传了些歌舞,两个说书先生,分别在前后院子听命。哪里知道,到了正日子,府门刚开,便有贺客登门。 前院的小厮只得流水阶的奔向后院禀报。 “王妃,工部侍郎辛大人府上,辛夫人到!” “王妃,工部尚书田大人府上,田夫人到!” “王妃,中郎将袁大人府上,袁夫人到!” “王妃,礼部侍郎花大人府上,花夫人、花小姐到!” “王妃,兵部侍郎席大人府上,席夫人到!” “王妃,龙虎都尉仇大人府上,仇夫人、仇小姐到!” “王妃,户部侍郎仲大人府上,仲夫人、仲小姐到!” …… “王妃,大将军陈大人府上,陈夫人到!” 阮云欢正被搅的头疼,闻报一怔,问道,“哪一个陈夫人?”大将军陈洛书的夫人早已亡故,如今府中不过有几个侍妾。 小厮忙道,“是陈仁陈将军的夫人!” 秦琳! 阮云欢眉心微微一跳,问道,“人在哪里?” 小厮回道,“丫鬟已领去后园临波亭!”临波亭是齐王府后园最大的一所亭子,也是戏台所在。 阮云欢点头,说道,“知道了!”打发小厮出去,这才叹了口气起身,向白芍道,“更衣罢,既然来了,总得去见个礼!” 白芍皱眉,撇唇道,“这些人脸皮可真厚,又不曾下帖子,自个儿巴巴的上赶着来!” 阮云欢微微一笑,并不接口。 一旁墨兰抿唇,笑道,“这可是小姐大婚后第一个生辰呢,又有哪个府、哪个衙不趁机上赶着巴结?” 白芍一听,笑了出来,说道,“啊哟,我们清风明月般的墨兰妹妹,如今竟也通了这些处世之道,可不得了!” 墨兰嗔道,“姐姐又取笑墨兰,哪有跟着小姐这许久不长进的!”二人一边斗嘴,一边替阮云欢换了衣裳,一左一右跟着,向后园里来。 众夫人、小姐一听说阮云欢到,争相出亭相迎,纷纷见礼。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是小生辰,倒令众位夫人、小姐惦记!”与众人见过礼,仍入亭坐下。 万寿节时,因出了永乐公主赐婚之事,众人只道阮云欢纵不为齐王所弃,也必然再不受宠,不少夫人、小姐明里暗里说些讥讽言语。 到后来永乐公主私归,齐王殿下与齐王妃和好如初,众人想到齐王妃那狠毒的名声,再加上宫里传出与陈贤妃的对恃,都不禁惴惴不安。对陈贤妃尚且如此,旁人又当如何? 如今借着她的生辰,便都加意巴结,不求齐王妃提携,但愿这小姑奶奶不记仇,虽说脸上堆的皆是笑意,终究有些讪讪的。 阮云欢两世为人,原也见惯了人情冷暖,受惯了旁人的冷言冷语,倒果然不放在心上,目光向众人一扫,落在秦琳身上,含笑道,“陈夫人光临,倒是不曾料到!” 一句话,众人的目光尽数落在秦琳的身上。 如今建安侯府虽连连出事,但爵位仍在,今日阮云欢是下了帖子的,却无人前来,如今秦琳立在这里,果然显的有些突兀。 秦琳浅浅一笑,说道,“我家将军与齐王终究也算有些渊源,齐王妃生辰,岂有不道贺之礼?”言语间,丝毫不提“秦家”二字,只将自己当成陈仁之妻。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如此说来,睿敏还得称夫人一声‘舅母’呢!” 陈仁是陈洛书庶子,便是陈贤妃的庶弟,论辈份,正是淳于信的舅舅。 秦琳垂首,行礼道,“臣妇不敢!” 阮云欢微微一笑,便不再语。 实则不管是从秦家那方来论,还是从陈贤妃那方来论,与阮云欢都谈不上亲近,此时见秦琳坐在这里,实在猜不透这二人是什么状况,便也只硬挤些闲话来说,哪里敢多问一句? 阮云欢却心底暗暗冷笑。前次秦湘勾诱皇帝,自己向秦琳示警,秦琳却直言相拒,如今又寻上门来,怕是又生出什么事来。 果然,坐了片刻,但见秦琳屡屡向自己望来,阮云欢便淡淡一笑,心中对眼前这干见风使舵之人,也不耐烦多做应付,便起身道,“府中尚有些杂事处置,各位夫人宽坐,睿敏暂且失陪!” 众夫人、小姐闻言,都纷纷起身,各自客气。 阮云欢又向众人辞过一礼,这才转身下亭。行出不远,果然见秦琳随后跟来,便缓下脚步,浅笑问道,“今日陈夫人前来,不知何事?”并不与她绕圈子。 秦琳微一抿唇,转身向四周一望,见再没有旁人,才低声道,“两日前,秦明放了出来!” “哦?”阮云欢微微挑眉。秦明放出来,她当日就得了消息,自然知道是恭王淳于昌居中调停,只是不料秦琳会为此而来。 秦琳见她并不意外,皱了皱眉,抿唇道,“如今祖父走去无踪,怕是凶多吉少,世子之位却悬而未立,昨日二哥寻到我,说……说若是照此下去,怕是会落到二叔手里。” 阮云欢淡淡一笑,问道,“那又如何?” 秦琳大急,说道,“秦翊可是二叔的女儿,若是他得了爵位,王妃便不怕他为秦翊报仇?” 阮云欢冷笑一声,说道,“秦湘是秦翊的亲妹子,要报仇,怕也是她来动手!” 秦琳脸色微变,咬唇道,“秦湘纵然得宠,也不过身处后宫,若是二叔袭了爵位,怕就没那么好对付。” 阮云欢垂眸,心底暗暗冷笑。先提秦胜成之子秦明开释,再说秦翊之分,分明是怕这两家得了爵位,为了自个儿的亲兄长秦鹏奔走,却反说是为她考量。 第458章 请皇上做主和离 微微阖眸,问道,“依陈夫人之意,本王妃又能做什么?” 秦琳微微抿唇,迟疑片刻,低声道,“我曾向皇上旁敲侧击,皇上……似乎也是属意二叔,如今我只是向你问个法子,如何能让皇上选二哥?”咬了咬牙,又恨恨加了一句,“那爵位本就该是我长房的!” 阮云欢挑眉,向她横去一眼。 自从陈仁率铁甲军赶赴从江,秦琳便时时被皇帝暗召进宫私会,不想她倒自个儿说了出来。 阮云欢垂眸,淡淡一笑,说道,“你们秦家的事,我阮云欢不便插手!”说罢微微点头,算做一礼,说道,“陈夫人保重,睿敏告辞!”说完,转身便走。 秦琳赶前一步,唤道,“阮云欢!”见她停步,微微咬唇,说道,“有秦家在,纵我姑母不得宠,阮丞相也要顾虑三分,若是……若是我二哥袭爵,我们便再也不管那个女子,任你处置便是!” 这是将秦氏卖了啊! 阮云欢不觉勾唇,淡淡道,“皇上属意秦裕龙,不过是为了抬高秦湘的身份罢了,陈夫人还是在这里想想法子的好。至于如何夺位,阮云欢当真帮不上什么忙!”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去。 把秦氏交给她处置?其实如今秦家的人都自顾不瑕,又有谁还顾得了秦氏?只是听到这话,齐王妃心里说不出的舒坦。至于最后那句提点…… 齐王妃心里冷笑。秦家的人,还是留给秦家人自个儿对付最好! 行出园门,阮云欢这才想起,向白芍道,“你去前院寻白飞,立时请几台戏来,这许多人,怕要闹到很晚!”白芍忙答应着奔去。 虽说事起突然,好在齐王府一干奴仆,皆出自白氏一族的名门世家,见惯了大场面,做起事来不必细细吩咐,只消略一分工,便各行其是,效率竟然极为惊人。 阮云欢见状,倒是乐得轻松,顾自躲回自个儿院子里,向门外吩咐,“除去下了帖子的,旁的人再来不必通禀,径直引去亭里听戏便是!” 门外小丫鬟闻命,忙奔去传话。 阮云欢听院子里终于清静一些,刚刚坐下舒了口气,便闻门外程秋茗笑道,“哟,这寿星躲在这里做什么,莫不是得了仙丹寿桃,偷着一个人成仙?”说着自个儿掀帘子进来。 阮云欢笑着起身相迎,说道,“纵得了仙丹寿桃,又哪里避得过你去?”迎着她进来,问道,“姐姐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程秋茗撇唇,笑道,“方才府门前下车,一见那些府上的马车也在,便知道你不耐烦招呼。” 阮云欢微微皱眉,说道,“哪里料到会不请自来,又不能轰了出去!” 二人正说,闻门外小丫鬟回道,“王妃,平阳王妃来了!” 二人互视一眼笑起,说道,“想来她也不耐烦见人!”一同起身迎了出去。 刚出屋门,陆轻漾已进了院子,一见二人便笑道,“就知道你们在这里躲清静!”说着要向阮云欢行礼。 阮云欢忙一把抓住她手臂,嗔道,“姐姐这是做什么……”话刚说半句,却见陆轻漾轻吸一口气,手臂回抽。阮云欢一惊,问道,“姐姐怎么了?”忙松开她手臂。 陆轻漾苦笑,说道,“无防!”另一只手不自然的拉一拉衣袖。 阮云欢心里起疑,说道,“姐姐可是不小心伤了哪里?给妹妹瞧瞧!”说着便去拉她手臂。 陆轻漾忙侧身避开,说道,“不过是小伤罢了,不打紧!” 她越不给瞧,阮云欢越是起疑,说道,“既然有伤,便令青萍给姐姐瞧瞧!” 此时程秋茗也瞧出些端睨,说道,“屋里说罢,在这里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催着二人进了内室,才向陆轻漾道,“妹妹有事,难不成还瞒着姐姐不成?” 陆轻漾心知瞒不过二人,略一迟疑,微微咬唇,便将衣袖翻起。但见雪白手臂之上,几条手指抓握过的青紫之外,竟赫然有几道鞭痕。 程秋茗大吃一惊,失声道,“是何人所为?” 阮云欢一见之下,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心中闪念,咬牙道,“淳于弘杰!” 陆轻漾慢慢将衣袖放下,轻轻点头,低声道,“往日老王爷在时,他还知道收敛,如今……怕是再也无人管他!” 程秋茗皱眉,说道,“他纵然混账,你也是他的王妃,怎么竟至动手?”岂止是动手,根本算是动刑了。 陆轻漾微微摇头,忍不住落泪,向阮云欢一望,说道,“他那性子,想来你也知道一些,往日老王爷在时,他对我虽往死了折腾,却也多少留些余地,只是偷偷摸摸,也不知坏了多少好人家的女儿。自从老王爷一去,更加无法无天,在祖屋时,便日日纵酒淫乐,如今回京,更是……更是将府里的丫头媳妇淫了个遍,我只是劝他几句,他……他便拳脚相加!” 阮云欢满心愤怒,咬牙道,“混蛋!”想到两年前,陆轻漾常常显出些疲态,这才知道竟然是淳于弘杰的索取无度。如今倒好,堂堂平阳王妃,竟然如妓子一样被他刑虐。 程秋茗恨的咬牙,顿足道,“怎么是这么个东西!老王爷在时,便不曾发觉?” “怎么会没有发觉?”陆轻漾冷笑,说道,“你道平阳王府的两位郡主为何不曾出嫁?” 程秋茗失惊,问道,“为何?” 陆轻漾咬牙道,“只因那时早被他占了身子,但有人敢娶,他便变着法儿将人害死。几次之后,两位郡主又如何敢嫁?” 阮云欢大吃一惊,说道,“两位郡主大他许多,论婚时,他不过十几岁啊!” 当初听到平阳王府两位郡主老大不曾出嫁,又闻人说起二人的异事,只当是则奇闻,哪里知道,内里真情,竟如此不堪。 陆轻漾摇头,低声道,“闻说他十一岁上,便将屋子里的丫鬟折磨致死。到两位郡主议婚,他也总有十三、四岁了。” 阮云欢皱眉,说道,“偏偏王妃也跟着去了,若不然还能有个人管管!”指的自然是老平阳王的王妃。 陆轻漾冷笑一声,摇头道,“姐姐哪里知道,平阳王妃便是因他……因他才触棺而亡!” 事隔两年,此事再被提起,阮云欢心底的疑问豁然而解,暗暗心惊,却说不出口。 两年前,老平阳王薨逝,阮云欢前去探望时,见平阳王妃虽然伤心,却并无求死之心。哪里知道,隔了几个时辰,老王爷要启灵之前,却突然触棺身亡。 程秋茗却不解其意,问道,“怎么?故王妃不是伤心老王爷故去,才以死相随吗?难不成是淳于弘杰逼死?” 陆轻漾微微摇头,一张脸苍白如纸,低声道,“故王妃虽是他的嫡母,但是却较他还小着几岁,往常他便起了歪心,只是王妃寸步不离老王爷身侧,他无法入手。那一天……那一天,老王爷启灵之前,王妃去灵前烧最后一次纸,他便……他便在那灵堂里将王妃……将王妃奸淫。想来王妃是受辱不过,才趁着大伙儿不留神,触棺而死!” 程秋茗出身书香门第,哪里听到过这等肮脏的事情,不由惊的目瞪口呆,呐呐道,“怎么……怎么会有这等事?” 阮云欢微微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恐怕,故王妃不是因受辱不过,而是因若是活下去,会如两位郡主一样,不断受他凌辱吧! 眼见陆轻漾神色惨然,不禁心底一疼,伸手握着她的手掌,问道,“姐姐,你……你日后有何打算?” 心里暗暗难过,如果,她嫁的是自己的五哥公孙宁,必当是呵疼备至,又如何会令她受这等的苦? 陆轻漾轻轻摇头,拭泪道,“又能如何?若是……若是寻常人家,还有得一拼,如今……如今受了皇封诰命,我……我也只能熬着罢了!” “皇封诰命又如何?”阮云欢皱眉,说道,“大不了告上金殿,请皇上做主和离!” “对,和离!”程秋茗即刻点头。 “不行!”陆轻漾摇头,说道,“和离不难,但是……我若和离,必得将脸撕破,他……他必会对付我的家人,我……我……”紧紧咬唇,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大急,怒道,“姐姐的家人,又几时在意过姐姐?如今姐姐行到这一步,岂不是他们一手造成,姐姐还有什么可顾念?”当初公孙宁苦求,陆家只因他是一个庶子,便拒之门外,至使两个有情人空余一腔遗恨。 陆轻漾抿唇,垂下头去,轻声道,“妹妹说的是,可是……可是姐姐不及妹妹刚强,总是……总是不忍……” 阮云欢见她如此,只急的连连顿足,连声道,“姐姐,你当真是……当真是……”此一刻,当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却又一时说不出话来。想当初,淳于弘杰强娶,她也是如此瞻前顾后,顾念着家人,如今走到这一步,还是如此。 程秋茗也是急的连声道,“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陆轻漾眼见二人为自己着急,忙以帕子拭了泪,说道,“你们也不必担忧,横竖我是御旨赐封的平阳王妃,他不能将我如何,大不了,往后他做什么,我再不管便是!” 你不管,他就能放过你吗? 阮云欢张了张唇,却说不出话来。隔了良久,低声道,“五哥若是知道,不知要如何心疼!” 陆轻漾脸色大变,扑前一把将她抓住,连声道,“云欢,他能有今日不易,我只愿他将我忘了,日后娶一个配得上他的名门千金,那样我纵受再多苦,总还有一丝宽慰,你千万不有说给他知晓!好妹妹,你答应我,千万不要说给他知晓!” “我知道!”阮云欢轻叹。她何尝不知道,此时若是被公孙宁知道,非但于事无补,不过是徒然令他伤心罢了! 程秋茗见她如此,也是跟着一叹,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459章 不知王爷备下什么寿礼 宴席至晚方散,汤氏、大小萧氏等人最后一批离开,阮云欢一路亲自送出垂花门内,依依道,“不想今日来这许多人,也不曾与舅母、嫂嫂好生说话儿!”拉着汤氏的衣袖舍不得放手。 汤氏笑道,“怎么这长了一岁,倒成了孩子?”回眸向她打量,眸中皆是笑意,柔声道,“你能有今日,舅母也算心安,只是你性子太强,齐王殿下如今宠着你,却怕不能宠你一世,你也该学着柔和些才是!” 永乐公主一事虽告一段落,但身在皇室,又有谁知道往后还发生什么?恐怕不是每一次都如此幸运。 阮云欢嘟唇,轻声道,“他敢不宠,我便回侯府住去!” “孩子话!”汤氏笑起,在她手掌轻拍,向前一望,低笑道,“说曹操,曹操便来了!”说着扬头,下巴向前一指。 阮云欢抬头望去,果然见两排大红灯笼下,齐王殿下俊挺的身形正踏着夜色而来,不由便浅浅笑起。 汤氏横她一眼,眼底却皆是笑意,将她握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指拽开,上前给淳于信见礼,说道,“臣妇见过齐王殿下!” 淳于信忙躬身还礼,说道,“舅母不必多礼!”又向大小萧氏点头,说道,“二位嫂嫂!” 汤氏起身,含笑道,“闻说前院儿里闹酒,不知如今可散了不曾?”这话是代两个儿媳妇问的。 淳于信含笑,说道,“大多已经散去,两位兄长已在府门外等候!”这里说着话,一双乌眸已不住向阮云欢瞟去。 今日她穿了一袭浅碧纱的衣裙,立在这红晕的灯光下,更增娇丽。 汤氏见他神不守舍,不禁好笑,说道,“臣妇那便告辞!”说着向他辞过一礼,便带着大小萧氏穿前院向府门而来。 阮云欢忙道,“云欢送舅母和嫂嫂出去!”随后跟来。 齐王殿下一见,也忙道,“自当相送!”伴在齐王妃身畔,直送出府门来,直到瞧着汤氏一行的马车行远,这才转身回来。 阮云欢笑道,“怎么方才我闻说你们闹酒,将谁给灌醉了?” 淳于信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还不是你那两位兄长,说什么再过几日,宋呆子便是驸马爷,怕不好欺负,今日生生将宋呆子灌到桌子底下,才命人将他送回去。” 阮云欢好笑,说道,“我原以为只有七哥喜欢胡闹,大哥、二哥几时也这般孩子气?” 淳于信低笑一声,说道,“许是他们瞧着本王这妹婿心里欢喜罢!” 阮云欢忍不住笑起,“啧啧”两声,斜目睨着他,说道,“还不知齐王殿下如此自大,我两位兄长身经百战,不知齐王殿下有哪里是令他们心服的?” 齐王殿下“哼”的一声,说道,“论行兵打仗,他们未必不如本王,可是本王却娶了天下一等一的聪慧王妃,他们便不及本王!” 一句话,说的阮云欢笑起,心里更是添了些欢悦,转身向他伸手,说道,“今日是天下一等一的王妃生辰,不知王爷备下什么寿礼?” 淳于信停步,慢慢伸手,将她一双小手握在掌心,含笑道,“今日兵部接到战报,从江、渭南已然攻破,秦胜成已被刑部擒获,不日回京!” 阮云欢大喜,问道,“当真?” 淳于信含笑,轻轻点头。 当初,从江侯府发现秦胜成踪迹,刑部问责,从江侯刘蛟起兵以抗,朝廷命江淮出兵,陈仁率五万铁甲军驰援,助刑部擒拿刘蛟和秦胜成。 便在江淮兵马与刘蛟接战之时,伏在渭南的汪世等人伺机而起,鼓动百姓,激渭南王刘奇出兵相助刘蛟。陈仁见势不对,率兵疾退十余里,据山以守,而刘奇、刘蛟的两路兵马,一在城外,一在城内,向江淮的兵马两方夹击。 江淮兵马腹背受敌,只能苦苦支撑。好在陈仁虽然退兵,却时时下山侵扰,令刘奇、刘蛟不敢倾尽兵力一战,有力牵制了两方兵马。 半个月后,熊亮出兵,十万大军与陈仁五万铁甲军分兵两路,向从江、渭南两路兵马痛击。 同时,伏在从江城内的柴江等人也伺机而起,放火烧了从江城内的粮仓,令从江军心大乱。熊亮大军到时,与被困多日的江淮兵马两相合击,顿时将从江城外的渭南兵马绞成碎片,跟着兵围从江,破城而入。 而从江侯刘蛟,在城破之时,本欲冲杀而出,却被一名青年男子枭首剑下。 从江城破,刘蛟伏诛,刑部官兵冲入从江侯府,生擒秦胜成。熊亮功成,退回渭州,江淮也跟着回兵,陈仁却挥兵攻下渭南,将刘奇斩于刀下,留下部分兵马于两地驻守,这才与刑部众人一道,返程回京。 阮云欢听罢,轻轻点头,说道,“柴江!”诛杀刘蛟的青年男子,必是柴江无疑。 淳于信挑眉,问道,“柴江?”柴江可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啊! 阮云欢点头,转身与他慢慢向后宅行去,一边说道,“是柴江!”柴江虽然是文弱书生,但他身边二人,却是跟着阮一鹤返京的项力和入职刑部的辛清。有这二人相助,莫说柴江还是个壮年男子,便是个三岁的幼童,要杀刘蛟,也易如反掌! 淳于信点头,轻叹一声,说道,“王妃之计,当真是算无遗策!” 阮云欢微微抿唇,含笑道,“若无王爷促成熊亮出兵,江夏王、南平郡王兵至渭水,此计怕只会折损江淮兵马。” 淳于信点头,含笑道,“若无熊燕瑶和亲苍辽,怕也没那么容易。” 一计一计,环环设计,齐王殿下与齐王妃二人,配合的天衣无缝,最终促成大功。二人心中欢欣畅快,不禁互视一笑。 隔了片刻,阮云欢才眨眼道,“这便是王爷送给云欢的寿礼?” 齐王殿下也跟着眨眼,含笑道,“不成么?” 阮云欢拧眉,噘嘴向他瞪视。 齐王殿下笑起,望着眼前娇丽容颜,但觉心中满满的,皆是喜悦,张臂拥她入怀,低声道,“小狐狸,本王恨不能将命都给了你呢!” 阮云欢心头一恍,正要偎入他怀里,却闻身侧传来忍笑的声音,这才惊觉白芍等人在旁,不禁心头微窘,轻轻挣出他的怀抱,轻嗔道,“说什么浑话!”当先跨入院门,向屋子里去。 淳于信随后跟来,含笑道,“我分明说的是正经话,偏你就说是浑话!” 阮云欢微微一笑,也不再接口,只是唤丫鬟来服侍二人更衣。 淳于信换了身儿家常软袍,见她还在卸去妆环,便取书坐在一旁等候,含笑道,“那紫荆冠本王顶着一日,便觉难受,你们女子头上戴着许多首饰,可不累么?” 阮云欢向镜子中的他一望,叹道,“累又如何,这等场面,若是不精心装扮,失礼不说,又不知招惹多少闲话。” 齐王殿下失笑,“王妃几时是个怕人闲话的?” 阮云欢抿唇笑起,见一头乌发理的通顺,便向红莲道,“松松挽个髻便是,横竖一会儿就歇下了!” 红莲点头,替她将乌发松松挽起,以一只玉簪绾住。 此时青萍正端着托盘进来,说道,“小姐,药好了!”说着送到阮云欢面前。 阮云欢微微一窒,不禁回头向淳于信一望,但见他似乎也怔了怔,一双乌眸向那托盘一望,便默默的垂眸,去瞧手中的书。 阮云欢心底一疼,欲要说不饮,可又想不妥,只得取碗匆匆饮尽,取水漱了口,向青萍一望,挥手命她退下。 心底不禁暗怨。平日这青萍极是机灵,如今明知这避子汤于济于信是个心结,还当着他的面儿端来,岂不是令他难堪? 如此想时,心中对齐王殿下更是添了层歉意,起身道,“王爷,今日天色不早,早些洗漱安歇罢!”说着将他手中的书取走,挽着他手臂起身。 “嗯!”淳于信低应,顺着她起身,双臂却将她环入怀中,低声道,“王妃服侍本王沐浴如何?”趁着她心里有愧,要讨些好处才行。 哪一次服侍他沐浴能规规矩矩的? 齐王妃瞠目。只是心底存着些愧疚,不忍推拒,只得点头应下,命丫鬟备了香汤退出,亲自服侍他宽衣沐浴。 白芍等人一见,互视一眼,都是不由缩了缩肩膀,吐了吐舌头。 得了,今日又别想早些安歇了! 果然,隔了片刻,浴房内便闻水声“哗啦”连响,伴着男子的低喘,女子的呻吟…… 一夜好眠,阮云欢醒来时,身边已空,她翻身坐起,掀帘见青萍正在榻旁的杌子上看书,便问道,“王爷几时去的?怎么也不唤我起身?” 青萍见她醒来,忙将书放下,过来将帐幔打起,含笑道,“是王爷吩咐,说小姐昨夜累着了,要你多睡一会儿,自个儿唤了小厮服侍,早早便上朝去了!”说着眸光向她身上一扫,抿唇悄笑。 阮云欢顺着她的目光低头,但见自己的中衣松散,落出颈下大段雪白的肌肤,肌肤上,却布满暧昧的红痕,不禁心头一窘,忙将衣衫拢住,向青萍一瞪。 青萍忍笑,将备好的衣衫服侍她穿上,问道,“小姐今日要回相府?” “嗯!”阮云难低应,说道,“前几日便要回去,只是一时不得空!”说着话,想起一事,说道,“日后那避子汤,莫当着王爷的面儿端来,他知道归知道,亲眼瞧着,心里怕还是过不去。” 青萍应了一声,却道,“小姐怕王爷过不去,又何必再饮?” 阮云欢动作一顿,想了一瞬,叹道,“再过两个月,想来秦义、秦胜成便能回京,待了了大事再说罢!”衣衫整好,命人传了马车,出门向相府而来。 老夫人闻说她来,忙迎了出来,见过礼,一路握着她的手入屋子坐下,才问道,“前些日子,怎么闻说什么公主要嫁王爷,你又惹了王爷生气,惹的他搬去了兵部?” 连老夫人也听说了! 第460章 云欢也想有个弟弟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没有的事,不过是因为从江、渭南的战事,王爷忙了些才住在兵部,至于那位公主……也已回了苍辽!” 老夫人点头,叹道,“那就好!那就好!” 阮云欢不愿多提此事,只是向屋子里扫望一眼,不见马氏与云舒、云欣等人,便问道,“二婶不在府里?” 老夫人摆手,说道,“近日总是往外跑,今日说是城外敬香去,也不知道真假,老身也懒怠多问,几时送到你二叔任上,这里便清净些,也免得成天怄气!” 阮云欢挑眉,问道,“怎么?” 老夫人冷笑,说道,“还不是因你四婶主持中馈,她心中不服,又寻不到由头,便成日找岔儿。偏你四婶那性子……”说着话,连连摇头。 阮云欢点头,说道,“实侧四婶也不是事事由人拿捏的,只是长幼有别,四婶才让她几分罢了!”虽然是劝解,却不由皱了皱眉。阮一江是庶出,成亲之后便分出去另过,马氏在这府里不过是客居,心里再不服,也没她说话的余地。 老夫人点头,不愿再提马氏,向她深望一眼,说道,“闻说秦湘进宫,较秦翊还要得宠,秦明也放了出来,这秦家……”好不容易将秦家打压至此,难道竟然令他们死灰复燃? 阮云欢淡淡一笑,冷声道,“祖母,便是一个人要死,也有几日回光返照,何况如此一个大族?” 老夫人眸中精光微闪,眸光向她身上一扫,问道,“今日王妃前来……”今日她虽穿着日常的衣衫,可是华贵雍荣,显然是经过精心妆扮。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许久没有去给母亲请安,如今事了,自然前来与母亲说一声儿,也免得母亲记挂!” 也就是说,来寻秦氏的晦气! 老夫人笑起,点头道,“那你先去,老身命人置宴,用过午膳再回!” “嗯!”阮云欢低应,笑道,“有劳祖母!”倒不急着起身,向罗妈妈一望,问道,“罗妈妈?” 罗妈妈会意,说道,“前几日天天都来,只是不知道今日可曾来过,王妃安坐,老奴即刻命人去查问!” 阮云欢点头,瞧着罗妈妈出去,才向老夫人问道,“四叔可好,今日也不见四婶儿!” 老夫人一听提到阮一鹤,便眉目舒展,笑了出来,说道,“他刚刚进了工部,有许多事不懂,便只能将勤补拙,每日不到深夜回不来。至于你四婶儿……” 老夫人小心的瞧了一眼阮云欢的神色,才低声道,“是……是她的身子……”一时不知如何措辞,说半句不说,脸上现出些为难。 阮云欢闻言,心头一动,问道,“四婶儿可是有了身子?”若是祝氏生病,老夫人的神情必然是焦急,而不是为难。 老夫人见她猜到,只得点头,握着她的手,说道,“云欢,你爹爹无子,这家业总要有人承继,你四叔……你四叔若能得子,总强过阮家绝后,你……你和云乐都已是王妃,莫要太过计较!” “祖母说哪里的话?”阮云欢好笑皱眉,叹道,“四婶儿有孕是大喜事,云欢也想有个弟弟呢!” 老夫人留神她的神色,见她果然没有什么不悦,这才轻轻松了口气,说道,“这份家业本该交给长房,可是……” “祖母!”阮云欢截声打断,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长房如何?四房又如何?云欢宁肯多几个云筝,也不愿再有一个云乐!”云乐倒是与自己同父的妹妹,可是又与仇人何异? 老夫人闻言,这才宽下心来,笑道,“还是老身拘泥了!” 阮云欢默了一瞬,说道,“只是如今四婶儿有了身孕,主持中馈怕会辛苦。” 老夫人点头,叹道,“只好老身这把老骨头再管几日,交给那两个,总不放心。”指的自然是马氏和吕氏。 阮云欢点头,一时也没有旁的法子,只是叹道,“云欢若是不曾出嫁,倒可为祖母分忧,如今顾着王府……” 老夫人连连摆手,说道,“你和王爷好好儿的,便是帮了老身的忙,哪里能让你费心?”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旁的事,云欢虽帮不上忙,身边儿得力的媳妇倒有几个,祖母若是用人,使人去王府说一声儿便是!”想白家的几个媳妇都曾是一家的主母,倒是协助管家的好手。 老夫人点头,说道,“如今你四婶儿还能顾得过来,过些日子再说罢!”言下兴致缺缺。 阮云欢见她并不想外人插手阮府的事务,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说。 隔了片刻,罗妈妈自外回来,向阮云欢回道,“王妃,刚前边小五子传信,香雪两柱香前进园子去了!” 阮云欢扬眉,冷笑一声,说道,“那我们也去瞧瞧热闹!”说着起身,向老夫人行个常礼,便出紫竹苑,向园子里来。 后园里,碎玉湖畔,秦氏木然而立。虽然已经春暖,她仍裹着一件半旧的披风,瘦削的身形,似乎不胜寒瑟。 张妈妈瞧着,不觉便有些心酸,劝道,“夫人歇歇罢!”自从阮一鸣奉阮云欢之令,每日早膳之后,丫鬟都将秦氏扶出来“走走”,不到日落黄昏,便不能回屋子里去,竟不论天气好坏。 秦氏仿似没有听到,一双眸子呆滞的望着粼粼水波,仿佛傻了一般,一动不动。 张妈妈连连叹气,转眼见木棉院方向一个身穿杏色衣衫,三十余岁的女子匆匆向这里行来,脸上便露出些喜色,忙迎了上去,说道,“怎么寻到了这里?”来人正是阮府管家,常青之妻,秦氏出嫁时的陪嫁丫鬟,香雪。 香雪向秦氏一望,握着张妈妈的手,问道,“妈妈,恭王妃还不曾来过?” 张妈妈摇头,说道,“二小姐封了王妃,按理第二日便来,如今……如今……”向秦氏一望,不禁满心焦灼。 香雪咬唇,脸上现出些急切,说道,“我刚刚听说,我们三爷不知为何私离平邯府,逃去了从江,从江侯为了他,和朝廷打了起来。” 张妈妈大吃一惊,一把将她抓住,急道,“你哪里听的信儿?这话可不能乱说!” 香雪摇头,说道,“妈妈教我给府里通个信儿,好设法救救夫人,这些日子,我使尽了法子,也见不到侯爷,这个信儿,还是在酒楼给当家的打酒,听兵部的两位大人说起。” 张妈妈脸色惨白,突然回身,一把抱住秦氏连摇,哭道,“夫人,你听到没,我们侯府出了大事,你快醒醒!快醒醒啊!” 而任她如何摇晃,秦氏只是定定的站着,没有一丝反应。 香雪急道,“怎么会如此?之前不是还好好儿的?” 张妈妈摇头,落泪道,“之前装疯,总还说话,如今不是发疯,就是一个人发呆,连话都说不出来。” 香雪上前,扶住秦氏的手臂,说道,“夫人,你坐下歇歇可好?”拉着她转身,向亭子里来。 “哟,这不是夫人吗?”小路一侧,传来女子拔高的声音。 张妈妈回头,但见一名少妇引着一群丫鬟婆子向这里行来,那少妇略显丰腴的身形,桃腮杏目,正是阮一鸣第一个进府的侍妾,樊香儿。 张妈妈吓了一跳,忙迎上两步,赔笑道,“樊姨娘早,这春起早上露重,怎么姨娘就来游园子。” 自从秦氏被“扶”出木棉园,这个樊香儿几乎是无日不来。 樊香儿冷笑一声,说道,“春起早上露重,夫人能来,我便不能来么?” 张妈妈苦笑,连声道,“姨娘说哪里话,老奴只是一问!”有意无意,挡在她和秦氏之间。 樊香儿挑了挑眉,侧头向秦氏望去,说道,“方才我闻说妈妈请夫人坐,这里露重,坐在旁处,怕会着凉。香儿记挂着夫人,倒是命人替夫人做了把椅子!”说着抬手,二指向后一招。 身后两名丫鬟应命,果然抬着一把崭新的椅子上前,绕过张妈妈,摆在秦氏身后。 张妈妈一见,脸色便变的青白,结舌道,“姨……姨娘,这……这……”这把椅子,旁处与寻常椅子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椅面当中,竖起一根半尺多长,并不曾打磨过的木棍。 樊香儿含笑,说道,“这椅子,是贱妾专程孝敬夫人的,还请夫人不弃!”说着越过张妈妈,向秦氏行去。 张妈妈大急,忙一把将她拦住,求道,“姨娘开恩,我们夫人……” 樊香儿幡然色变,厉声喝道,“我与夫人说话,岂有你一个贱奴插嘴的份儿?”手掌一挥,便是两记耳光。她自入相府之后,饱受秦氏欺凌,也没少受这张妈妈的气,这两掌打出,使了全身的力气,顿时将张妈妈两边面颊打的通红。 张妈妈素日的威风早已经消磨殆尽,急忙跪下,连连磕头,说道,“姨娘息怒,老奴不敢!”却仍挡在樊香儿面前。 樊香儿抬了抬下巴,喝道,“还不将这老狗拉开!”身后跟着的两个婆子上前,一把将张妈妈拖开,拉到路旁的碎石地上跪着。 香雪见状,咬了咬唇,横身挡在樊香儿面前,福身行礼,说道,“见过樊姨娘!” 樊香儿停步,皱眉向她一望,冷声道,“你是何人?”目光向张妈妈一扫,冷笑道,“好呀,这园子里是什么人都进得来的?” 张妈妈咬唇,赔笑道,“姨娘说的是,她不过是前边儿来送换洗衣裳的媳妇。”说着向香雪打个眼色,示意她快走。 香雪脸色微变,自知自己不是这府里的人,擅自进府,若是查了出来,连常青也担上干系,向秦氏望去一眼,微一迟疑,微微躬身退开,悄悄向小路上移去。 樊香儿起疑,喝道,“站住!” 身后两个婆子闻言,立时赶去将香雪拦住。香雪微微色变,说道,“奴婢只是来给夫人送衣裳,到了木棉院不见夫人,便放下衣裳寻来说一声儿。奴婢尚有活计要做,这便回去了,请姨娘给个恩典!” 第461章 母亲还得耐着点性子才是 樊香儿向她身上一望,冷笑道,“瞧你穿这么鲜亮,哪里像个粗使媳妇,分明是管事娘子,说这等话,分明有鬼!” 香雪脸色微变,咬唇道,“姨娘责的是,是奴婢轻狂了,日后再不敢!” 樊香儿见她言语说的滴水不漏,一时倒拿捏不出真假,眼珠一转,说道,“既然来了,待看了戏再去不迟!”心中暗思,即使她真是前边洗衣裳的媳妇,让她瞧瞧自己立威,日后自己争了夫人的宝座,管起家来也让人敬畏三分。 香雪暗暗叫苦,却也不敢强闯,只得咬唇,默立不语。 樊香儿又打量她一眼,这才转身,一步步向秦氏走去,淡淡笑道,“贱妾来给夫人请安,请夫人坐下,贱妾才好给夫人见礼!”见秦氏仍然立着不动,神情顿时变的狠厉,向两个丫鬟命道,“请夫人上座!” 两个丫鬟闻命,上前一人一边,拧住秦氏便向椅子上拖来。 秦氏身子一僵,出力挣扎,只是那两个丫鬟力气极大,是樊香儿特意寻来,她哪里挣得脱? 张妈妈被两个婆子压着,急的大叫,“夫人……夫人……”抬头向湖边立着的两个丫鬟喝道,“你们是做什么的,还不求姨娘放过夫人?”那两个丫鬟,是在秦氏身边服侍的。 那两个丫鬟却只是抬了抬头,并不上前,其中一人道,“姨娘要给夫人见礼,我们做奴才的,岂有拦着的道理?”冷笑一声,侧过头去。 香雪也是大惊失色,冲前两步,叫道,“樊姨娘,你怎可如此对侍夫人!”正要奔前,却被身后的婆子拽住,说道,“娘子还是瞧着罢,闲事莫管!” 张妈妈怒极,连连挣扎,大声道,“樊姨娘,我们夫人虽然失势,但你莫忘了,我们二小姐可是恭王妃,你如此待我们夫人,就不怕王妃知晓?” 樊香儿冷笑,说道,“恭王妃?什么恭王妃,这府里,可只认识齐王妃?” 说话间,两个丫鬟早将秦氏的裤子扒下,将她拖上椅子,一把按了下去。 “啊……”秦氏出声厉叫,脸色骤然变的苍白,额头冷汗直冒,却说不出话来。 “夫人……”张妈妈大喊,颤声道,“樊姨娘,你……你欺辱一个半疯的人,就不怕报应!” “报应!”樊香儿挑眉,向秦氏一指,咬牙道,“当初我进府时,她又如何待我?她害我孩儿,可曾想过报应?”想到自己当初所受,身子忍不住颤抖,咬牙道,“夫人坐着不舒服,还不帮帮夫人!” 两个丫鬟闻命,将秦氏提起,又再狠狠压下。 “啊……”秦氏的喊叫,伴着喘息,终于开始挣扎,却被两个丫鬟一边一个,按着头使劲向下压去。 听着秦氏的叫喊,樊香儿只觉出一丝快意,微微遗憾道,“怎么就不会说话了,当真是无趣!” 话音刚落,但闻不远处有人道,“樊姨娘想和夫人说说话儿,那倒容易的紧!” 樊香儿回头,却见一人雀翎裙衫,发髻高拢,带着几个丫鬟,款款向这里行来。 樊香儿一惊,忙迎上跪倒,说道,“贱妾樊香儿见过王妃!”众婆子、丫鬟呼啦啦跟着跪倒,齐齐磕头,说道,“奴婢见过王妃!” 张妈妈一见阮云欢,立时像见鬼一样,虽然没有婆子压着,也已瘫在地上爬不起来,颤声道,“老奴……老奴见过……见过王妃!” 香雪骤见阮云欢,脸色也是大变,匆忙跪倒,缩着身子,将头俯在地上,恨不能缩小成一团,钻入地里,让她瞧不见她最好。 “都起来罢!”阮云欢淡笑,目光在香雪身上微停,越过众人,落在滚倒在地的秦氏身上。但见她伏卧在地,裙子半翻,露出两条皮肤龟裂的小腿,而裙裾下,已经染上鲜血。 转头再向那椅子一瞧,但见竖起的小棍上,早已浸成鲜红。阮云欢不由暗暗点头,这个樊香儿,不愧是刑部侍郎之女,倒是折磨人的一把好手。 浅浅一笑,慢慢向前行去,问道,“方才闻樊姨娘说,想和夫人说说话儿?” 樊香儿深知她对秦氏的恨意,不会比自己少,赔笑跟在身后,说道,“贱妾不过是想听她喊饶命罢了!”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这有何难!”脚步停在秦氏面前,向她垂目而望,淡淡道,“母亲喜欢疯着,这几个月,想来也疯的够了,是时候醒了!”说着,回头向青萍一望。 青萍会意,上前两步,含笑向秦氏的两个丫鬟一望,说道,“有劳两位姐姐!” 两名丫鬟忙道,“青萍姑娘客气,奴婢不敢当!”不等青萍吩咐,已上前一左一右将秦氏提起,学着方才那两个丫鬟的样子,将秦氏狠狠按入椅中。 “嗬……”秦氏大叫,声音却已嘶哑。青萍上前一步,一把擒住她的下颚,趁她嘴巴大张未闭,怀中摸出一只瓷瓶,弹开瓶盖,将瓶中粉沫尽数灌入她的喉咙。 张妈妈大惊,失声道,“你给夫人吃了什么?”爬起想要赶来,却被一个婆子上前一步踹倒。 阮云欢含笑向她一望,淡淡道,“妈妈就不想听听夫人说话?” 张妈妈张口结舌,说道,“夫人不会说话,是……是……是你……” 阮云欢不语,双眸只是盯着秦氏痛苦扭曲的脸,淡淡道,“既然母亲喜欢疯,我们做女儿的,岂能不成全?” 数月前,自从得知常青之妻香雪偷偷入府照应秦氏,阮云欢便命人给秦氏下药,秦氏原来装出的半疯,变成了真疯,同时也再说不出话来。 粉沫塞了满嘴,秦氏挣扎着想吐,却被一个丫鬟以手捂住,挣扎间,沿着喉咙慢慢吞下,痛如刀割,秦氏拼命挣扎,只是整个身子皆在两个丫鬟的压制之下,竟然动不了分毫。 混沌的意识,渐渐回笼,身体的痛楚,令她忍不住一阵阵颤抖,抬头间,骤然望见阮云欢娇丽的容颜,清冷的双眸,不由瞳孔一缩,忍不住嘶声大叫,“阮云欢,是你!” “是我!”阮云欢淡应,凝视着她狠戾的双眸,不觉浅浅笑起,微微福身见礼,说道,“多日不见,母亲可好些?”神情语气,倒当真像一个久不见的女儿询问母亲的身体。 秦氏的目光,在身周一寸寸扫过,片刻间,便已明白发生何事,不由狠狠咬牙,切齿道,“阮云欢!云乐不会放过你!” 阮云欢浅浅一笑,挑眉道,“云乐?怕她顾不上母亲!” 秦氏双眸充血,怒目向她瞪视,咬牙道,“你只道你是王妃,可是五皇子很快也会封王,云乐一出皇宫,自然会来瞧我,到时岂会不替我做主?” 阮云欢微微一笑,“啧啧”两声,摇头道,“母亲日子过糊涂了,今日已是四月初三,十几日前,五殿下已经封王,恭王!” “恭王!恭王!”秦氏低念,眸中闪过喜悦,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好!好!恭王!恭王!云乐……云乐……” “好教母亲欢喜,云乐当日,也被封为恭王妃!”阮云欢淡淡笑应。 那里樊香儿一听,脸色便不由变的青白,微微咬唇,向身畔的巧慧一望,露出一些惧意。身为妾室,并不许与外界传递消息,淳于昌封王的事,她才刚刚听说。 “恭王妃……哈哈,我女儿是恭王妃!只要她得知我受苦,你们……你们……还有阮一鸣,全都得死!”最后一个字,大声吼出,带着无穷的恨意。 樊香儿身子一缩,不觉便退后两步。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云乐一时半会儿,怕来不了了,母亲还得耐着点性子才是!” 秦氏咬牙,狠声道,“来不了?刚刚建府,事务繁杂罢了,她很快会来!很快会来!” 阮云欢垂眸,浅笑道,“事务繁杂?好教母亲得知,五殿下……哦,不!是恭王殿下心疼恭王妃,为了让恭王妃养好身子,将府中的中馈交给刚进门儿的方侧妃打理!” “什……什么?”秦氏脸色大变,颤声道,“你……你说……说什么?你……你胡说!你胡说!”一时间,整个人竟似再次陷入疯狂,瞪向阮云欢的眸子,如要撕裂她一般。 她装疯卖傻,只想留住这条性命,心里所有的指望,就是那个嫁入皇宫的女儿。只要等到女儿封为王妃,替自己出头,阮一鸣岂敢再如此待她? 可是,阮云欢的话,顿时将她所有的希望打破。阮云乐虽然封为王妃,却不得宠?不信!她不信!她那样美丽的女儿,怎么会不得宠? 阮云欢勾唇,笑容带着彻骨的寒意,一字字道,“母亲不信吗?想来母亲不知,五殿下开府封王当日,恭王妃去寻方侧妃的晦气,不慎滑胎,五个月,已经成形的男胎啊!啧啧……”惋惜的摇头,淡淡道,“闻说恭王殿下嫌她晦气,直到今日,都不曾踏入她房门一步!” “滑……滑胎……”秦氏的身子开始瑟瑟颤抖,如秋风中的落叶,抖个不停,颤声道,“是你……是你……”只是一座相府,为了子嗣就已经斗的你死我活,更何况,是身为皇家媳? “是我!”阮云欢扬眉,淡笑道,“母亲虽知是我,可是又往何处去寻证据?” 那里樊香儿一听阮云乐不但滑胎,而且失宠,不由大大松了口气,点头道,“是啊,你这贱妇关在这园子里,难不成还能给她送信?” 秦氏目眦欲裂,嘶声道,“纵然本夫人受你所制,还有秦家,他们不会不管云乐,不会!” “秦家?”阮云欢微笑,淡淡点头,说道,“母亲有所不知,秦胜成私离驻地,逃去无踪,朝廷问责,向秦家要人。随后秦义私自出京,奔往渭南。朝廷命刑部拘锁,他也逃去无踪。如今,渭南王刘奇、从江侯刘蛟伏诛,秦胜成已被刑部擒获,正押解回京,而秦义……”微微勾唇,淡道,“仍下落不明!” 第462章 母亲便劳姨娘多多照应 “不!不是!”秦氏厉叫,眼眸中皆是震惊,摇头道,“我三哥为何要私离驻地?我父侯为何要私自离京?你骗我!你骗我!”嘶声大叫,整个人已几近崩溃。 “不信吗?”阮云欢浅浅而笑,悠悠道,“母亲不信女儿的话,总有人的话会信!”一双水眸,带着盈盈笑意,落在缩跪成一团的女子身上,轻声道,“香雪,你说是吧!” 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如一声炸雷轰响! 香雪骤然抬头,一张脸,已惨白无色。自以为自己不曾引人注目,却原来,她早已瞧见自己,并知道自己是谁。 张妈妈也是惨然色变,身子一软,瘫坐于地。 这几个月来,自己与夫人被关在这园子里,身边再没有信得过的人,只靠香雪暗中照应,传递些消息,如今……竟连香雪也折了进去。 樊香儿却大张了眸子,向香雪望去,说道,“香雪?她不是前院洗衣裳的仆妇?”转眸间,已明白自己上当,不禁大怒,扑前两步,对着香雪就是重重两记耳光,怒喝道,“贱人,你敢骗我!” 香雪不敢反抗,只是向着阮云欢连连磕头,说道,“王妃饶命!王妃饶命!” 阮云欢向她淡淡一瞥,微挑了挑唇,说道,“昨儿在酒馆听到的消息,再向夫人禀一回罢!” 香雪身子一震,霍然抬头看她,那神情,仿佛见鬼一样。这位大小姐回府之时,自己早已嫁常青为妻,并不曾在府中当差,更不曾与她照面。而如今,她不但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竟然还知道自己的行踪! 一时间,背脊生寒,额角冷汗渗出,颤声道,“酒……酒馆……”既然,她连自己在酒馆中听到消息都知道,那么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所作所为,当真不知道还有何事瞒得过她的眼睛。 此时秦氏却已无法去顾及旁人,一双充血的眸子瞪着香雪,厉声道,“香雪,你说!你说!没有这件事!建安侯府还好好儿的,是不是?是不是?” 香雪的身子,轻轻颤抖,微微摇头,颤声道,“不……不是!王……王妃说的,是……是真的。三爷……三爷逃去无踪,朝廷出兵……朝廷出兵围困从江,和……和从江侯打了起来……” “是……是真的……”秦氏低喃,整个身子,顿时如一滩烂泥,瘫软在椅中,脸色死灰,眸底一片绝望。 阮云欢垂眸,向她冷冷而视,微微勾唇,浅笑道,“母亲保重!” 一直以来,自己步步为营,步步算计,杀秦浩、除秦翊,虐秦璐,却极少以胜利者的姿态去欣赏自己的成果,如今才知,亲自将仇人踩在脚底,看着她的痛苦,会如此的快意! 触上阮云欢嗜血的眸光,秦氏心头一个激灵,崩溃的意识,又寻出一丝希望,咬牙道,“不会!不管如何,云乐还是王妃,她……她会想法子!她会想法子!不会让你得意!不会让你得意的!”她的女儿那么美丽,怎么可能一直不受宠?如今不过是因为滑胎而已! “是吗?”阮云欢浅浅笑起,笑容里带着些冰冷的神秘,淡淡道,“那就拭目以待罢!”眸光向香雪一扫,指道,“堂堂相府,岂能容外人随意出入?这个贱妇重打四十大板,交给相爷处置!” “是!”樊香儿应的畅快,向自己带来的两个婆子一指,说道,“还不动手!” 两个婆子应命,上将一把将香雪按倒,三下两下,扒去衣裳,抡开板子便打了上去。香雪疼的大叫,却不敢反抗,颤声道,“王妃,此事都是奴婢一人之错,我们当家的并不知道,求王妃饶了他!”常青在相府当值,可是一家子的支撑,若是受了牵连,一家人又如何生活? 阮云欢对她的哀求充耳不闻,见婆子们竟随身带着板子,倒露出几分奇异,不由淡淡挑眉,似笑非笑,望向樊香儿,说道,“母亲重病之下,姨娘尚且不忘服侍,本王妃感激不尽!” 樊香儿笑道,“王妃客气,这是贱妾该尽的本份!” 阮云欢点头,说道,“好教姨娘知晓,此次擒获秦胜成,樊大人又立大功,府上怕立时有喜事了!” 樊香儿大喜,行礼道,“多谢王妃相告!” 阮云欢点头,说道,“日后,母亲便劳姨娘多多照应!”再不向场中众人多瞧,转身向园外去。放纵香雪多日,今日借她之口击溃秦氏意志,接下来,就只等着秦义回来了! 转眼端阳节将至,也不用阮云欢吩咐,齐王府里里外外,除尘洒扫,已是一片忙碌。 那日一早,阮云欢刚刚用过早膳,便见院门外,青萍喜滋滋捧着一捧艾叶进来。阮云欢不禁笑道,“只是门上插些避邪,怎么用得着这么大一捧?” 青萍见她问,便笑着向正屋里来,说道,“是白家嫂子,也不知从哪里采来许多,各处门上,孩子们身上都插一回,还剩下许多,闻说可以入药,便都给了奴婢。”说着话,便在她窗上插上一支。 白家嫂子,便是指白飞之妻。 阮云欢笑起,说道,“难怪方才院子里走一圈,到处一股艾草香!” 青萍笑着点头,说道,“白家嫂子说,已经浸好了粽叶,一会儿要包粽子呢,问小姐喜欢吃什么馅的,奴婢将往年我们在顺城赛龙舟过节的事讲一回,她们听的直瞪眼呢!” 阮云欢笑道,“北方自然与南方不同,也没有那么大的湖赛龙舟去!” “嗯!”青萍点头,将艾草收拾好交给小丫鬟拿去晾晒。 墨兰闻二人说话,凑了过来说道,“小姐,方才我瞧见南屋的豆子和妞妞带的香囊,倒是我们没见过的。白家嫂子说,是南屋的铁嫂子做的,还有好些呢,不如我们也去瞧瞧?” 阮云欢横她一眼,笑道,“小孩子的东西,你也瞧着眼红?” 墨兰噘嘴,说道,“我们虽然来帝京快三年了,可是从不曾好好儿过端阳节,今日好不容易得这闲,也让奴婢开开眼!”不断央求阮云欢同去。 阮云欢被她说的心动,便随她一同向后园里来。 所谓南屋,是后园供仆妇孩子们住的一处院子南边的几间屋子,住着白家一门的三户人家。 阮云欢一跨进院子,便见大大小小十几个孩子在院子里嬉闹,各自拿着水瓢、水碗等泼水,弄的周身是水,有几个小男孩儿索性脱了裤子,光着小屁股,满院子乱跑。 墨兰笑起,扬声道,“这是做什么呢?小豆子,你的裤子被谁偷了去?” 众小儿一见她,尖叫一声扑了过来,奔到一半瞧见阮云欢,顿时站住,嗫嚅几声,名唤小豆子的男孩儿才道,“我们……我们过泼水节……”大眼睛眨巴眨,咬唇望着阮云欢。 有几个大些的孩子随后奔到,一见阮云欢吃了一惊,已有人领先跪了下去,唤道,“王……王妃……” 院子里这一静,顿时将屋子里的人惊动,几名妇人奔了出来,一见阮云欢,忙上前见礼,说道,“不知王妃驾临,望王妃恕罪!”一时呼呼啦啦跪了一地。 阮云欢点头,说道,“我不过闲着无事,来瞧瞧罢了,都起来罢!” 几名妇人互视一眼,脸上皆是惊疑,却不敢起身。 墨兰不料阮云欢来,会如此严重,忙道,“王妃闻说你们制的好香囊,来瞧瞧罢了!”说着上前,将当先的一个妇人拉起,说道,“铁嫂子,王妃唤起,便快些起来!”说着又去拉旁人。 铁嫂子这才回过神来,忙道,“王妃要瞧香囊,唤个丫鬟传去便是,也值当亲自跑这一趟。”回头瞧着满院子的狼籍,不由满脸皆是不安。 阮云欢抿唇,笑道,“我只是闻墨兰说的热闹,瞧瞧罢了,传了去,岂不是成了占你们的东西?”说着慢慢向里行去,向那个叫小豆子的小男孩儿问道,“你叫小豆子?” 男孩儿点头,大眼睛忽闪忽闪,瞅着阮云欢,突然道,“你便是王妃?” 一名妇人大惊,低声斥道,“豆子!”忙抬头向阮云欢赔了笑脸,说道,“王妃,这孩子小,不懂事!” 阮云欢一笑摇头,说道,“无防!”微俯下身子,瞧着那孩子道,“是啊,我就是王妃,你不曾见过我?” 小豆子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一手牵住妇人的衣角,说道,“我娘说,我的命是王妃留下的,说我长大一些,识了规矩,才能去服侍王妃!” 阮云欢微怔,扬眉向那妇人望去。 妇人忙道,“王妃贵人事忙,自然不记得,当初进府,这孩子昏迷不醒。” “哦!”阮云欢恍然想起,点头道,“你是杨氏!”杨氏,就是第一个答应留下,白飞弟弟的遗孀。 杨氏点头,摸着小豆子的头,低声道,“若不是王妃,这孩子……这孩子……”说着话,目光落在阮云欢身后的青萍身上,感激一瞥。 阮云欢了然,含笑道,“如今都是这府上的人,还说这些做什么?”见院子里放着几把木椅,便拉着小豆子的手行去坐下,笑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泼水节?”泼水节可是顺城一方一个小族的风俗。 小豆子向青萍一指,笑道,“是青姐姐讲给我们听的!” “哦!”阮云欢点头,笑道,“可是人家过泼水节,却没有把裤子也泼出去的!”说着在小豆子肉嘟嘟的小屁股上一捏。 小豆子“哇”的一声大叫,小脸儿通红,说道,“王妃,你是女人啊!怎么乱摸?”慌的将她甩开,满院乱跑,叫道,“我的裤子呢?我的裤子呢?”惹的众人大声笑起,再没有一丝拘束。 阮云欢笑望着一群孩子打闹,不知为何,心里突然便觉得有些空落落的。如果……这里也有自己的孩子…… 那边青萍寻到小豆子的裤子,笑着帮他穿起,一双眸子,却悄悄瞟向阮云欢,见她出神,不禁抿唇悄笑。 第463章 仿佛有人故意令他难堪 与众孩童搅闹一日,阮云欢倒觉得比大战一场还要疲累,回入自己院子,向白芍道,“你吩咐小丫鬟早些备下香汤,今日早些安歇!” 白芍点头,抿唇笑道,“王爷若是瞧见小姐今日玩闹的样子,不知要如何吃惊呢!” 阮云欢也是不觉好笑。自己两世为人,如今虽只是十六岁的面容,可是但觉一颗心早已苍老,今日才知道,与一群天真的孩子在一起,自己也能像孩子一样。 二人正在闲话,见青萍端了托盘进来,说道,“小姐,药好了!” 阮云欢向那药碗瞧了一瞬,仍接了过来。还不曾喝,便闻门外小丫鬟回道,“王爷回来了!”跟着帘子一挑,淳于信迈了进来。 阮云欢一噤,将药碗放下迎了上去,说道,“怎么今儿回来的这么早?”说着命丫鬟取他家常的衣裳,伴他向内室去。 淳于信淡道,“从江、渭南战事已了,兵部的事便少一些!”说着,一双眸子向桌上的药碗一转,说道,“我自个儿换罢!”推开阮云欢的手,自个儿向内室去。 阮云欢见他留意药碗,心中便有些不安,趁他进入内室,匆匆将药饮尽,漱了口向内室来,一边服侍他更衣,一边心里腹谤。 最近不知为何,自从二人和好,他从兵部回府,每次饮避子汤,不是青萍刚端了药来,他便回来,就是他刚回来,青萍就撞了进来,仿佛是有人故意令他难堪一般。 淳于信见她进来,早已神情如常,换过衣裳,揽她在榻沿坐下,说道,“明日宫宴,我已回了母妃,说你身子不适,只到宫宴时去坐坐,不必一早去候着。”自然是因为上次险些被罚的事。 阮云欢点头,心中暗叹。如今只是陈贤妃对自己不喜,便已令他如此为难,若是……若是陈贤妃当真与自己生母之死有关,他夹在其间,又会如何? 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由默默暗念。但愿一切,只是自己猜疑,或者,陈贤妃撒下那弥天大谎,只不过是对自己的利用,并无其他! 虽如此说,但第二日一早,阮云欢仍按品大妆,辰时进宫,先向长寿宫而来。 邵氏见她,微觉惊异,说道,“老四说你身子不好,要晚一些进宫,怎么这会儿便来了?”待她行了礼,唤到自己身边儿坐下,一双眸子向她身上左瞄右瞄,笑眯眯的只不说话。 阮云欢被她瞧的发毛,唤道,“皇祖母!” 邵氏笑起,倾着身子向她面前凑了凑,问道,“云欢,你是不是有了身子?” “什么?”阮云欢愕然,转念脸色便掠过些潮红,忙摇头道,“没有的事,只是前几日府里忙碌,有些疲累罢了!” 邵氏侧头向她笑望,说道,“瞧你气色甚好,哪里是受累的样子,我倒是想你早些给哀家添个皇曾孙呢!” 阮云欢微微抿唇,却不知如何接口。 提到皇曾孙,邵氏倒想起阮云乐,叹了口气,说道,“闻说福宁滑胎后,身子也是不好,今日宫宴,也不知来不来?” 话音刚落,便闻门外宫女禀道,“太后,恭王妃来了!” “哦?”邵氏微诧,说道,“说曹操曹操便到,快请进来!” “是!”宫女低应,退了出去。 阮云欢微微挑眉,心底冷笑。阮云乐滑胎刚刚一个月有余,这么急着进宫,恐怕还是为了如今在恭王府得宠的方侧妃。 隔了片刻,殿外脚步声响,阮云乐纤细的身影在珠帘后现出,宫女打起帘子,行了进来,眸光向阮云欢一望,露出一抹怨毒,便垂眸给邵氏行下礼去,说道,“福宁见过皇祖母!” 邵氏点头,说道,“快起来罢!”唤到近前坐下,见她脸色苍白,叹道,“身子可好一些?要放宽心才是!” 阮云乐眼圈儿一红,点头道,“福宁身子无恙,谢皇祖母挂念!” 阮云欢闻她说话少几份气力,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妹妹刚刚滑胎,该多多歇息才是,回头寻太医要些温补的方子才好!” 阮云乐咬唇,说道,“多谢姐姐,福宁知道!”心底暗恨,若不是因为滑胎,这等宫宴正是自己春风得意的时候,如今再来,却成了一个笑柄。 阮云欢听她语气中含有恨恨之意,不由微微挑唇,便不再语。 邵氏却点头道,“嗯,滑胎可是极伤身子,我那里还有几盒阿胶,回头命人给你送去,好好儿补补!” 阮云乐珠泪在眼眶里滚了滚,却不落下,起身行礼,说道,“谢皇祖母!”整个人娇弱不堪,楚楚生怜,只是起身间,瞥向阮云欢的眸子,多了一些得意。 就算是滑胎,总比没有怀上的强吧,总要受人疼惜多一些。 阮云欢尽数瞧在眼里,只是微微一笑,便垂眸饮茶。 邵氏心知子嗣都是这二人的心结,也不再多说,只是问些两座王府的俗务,未了儿想起什么,向阮云欢道,“再过几日便是祥云大婚,不知那位宋驸马备的如何?”席秋月虽然只是外姓公主,但大婚时,行的还是皇家之礼,驸马府太过寒酸,丢的也是皇家的脸面。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皇祖母放心,如今兵部的人马刚闲下,皆是围着驸马府打转,连齐王殿下也被他抓了去当差役。” 邵氏笑了起来,说道,“这位宋驸马可不得了,还能使得动老四!” 阮云欢抿唇,说道,“宋大人一介书生,随着他一道儿出生入死,如今大婚,身边儿又无人可用,他出些气力也是该当的!” 邵氏点头,说道,“也全靠你的帮衬!” 那边阮云乐却不以为然,撇唇道,“若不是他随着齐王殿下出生入死,官职又哪里升的如此快法?你瞧那同科的状元郎,如今不过是区区一个知县罢了。”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各人际遇不同罢了,又哪里需要比对?” 阮云乐不理她的话,续道,“再说了,祥云不过是一个外姓公主,又有谁当真将宋文杰当成驸马?他倒使唤起齐王殿下来,岂不是成了笑话儿!” 阮云欢淡道,“妹妹说的是!” 邵氏听她直呼宋文杰的名字,便知这恭王妃又是一个人前背后不一的,微微摇头,却不再接话儿。 阮云乐见二人默然,自以为自己说的有理,将二人说住,心中得意,向邵氏道,“皇祖母,时辰不早,福宁还要去拜见母妃,这便告辞!”起身行礼,却向阮云欢一望,问道,“姐姐不去吗?” 提到陈贤妃,阮云欢便有些头疼,实不愿太早见她。只是如今撞上阮云乐,也不好说不去,只得起身给邵氏行礼,说道,“睿敏同去,晚些再来陪皇祖母说话儿!” 邵氏向她一望,点头道,“闻说今日湖上放灯,晚些哀家也去凑凑兴,给先帝祈福。” 孀居之人,照规矩并不参加这等欢庆宴席,此时邵氏抬出先帝,不过是为了挡旁人的非议,阮云欢自然知道她的回护之意,心中感激,却也只是福身一礼,便与阮云乐一同退了出来。 姐妹二人出长寿宫,穿御园向凤鸾宫而来,阮云乐侧目向阮云欢一瞥,说道,“妹妹不想姐姐还敢见母妃!” 阮云欢本不欲理她,闻她提及陈贤妃,不由微微挑眉,含笑道,“妹妹这话有趣,母妃也是齐王殿下的母妃,我为何不敢见?” 阮云乐冷笑一声,说道,“说的也是,姐姐有皇祖母撑腰,又怕得谁来?”心里恨恨,早已闻说,前次自己滑胎,陈贤妃欲借机惩治于她,却被她打了两个内侍,若不是邵氏突然赶到,这个丫头非吃大亏不可。 阮云欢淡淡一笑,点头道,“皇祖母疼爱孙儿,爱屋及乌罢了,我们岂可恃宠生骄?” 阮云乐眼见她神情淡淡,丝毫不以陈贤妃为惧,一时倒占不了上风,默然片刻,突然叹道,“姐姐,你我二人一同大婚,往日一个宫内一个宫外,失了来住,如今同在宫外,王府中的事务妹妹不懂,还要向姐姐请教才是!” 听她突然说出这种话来,阮云欢微微诧异,似笑非笑向她一望,说道,“妹妹说的是!” 阮云乐见她不拒,似乎开心起来,笑道,“恭王殿下与齐王殿下是亲兄弟,日后我们也常来常往,互为臂助,岂不是好?” 阮云欢淡淡点头,说道,“自当如此!” 阮云乐眼珠一转,说道,“前些时,因妹妹滑胎,恭王殿下觅来许多名贵药材,说是……说是给女子调理身子最好。姐姐大婚已有大半年,还不曾有孕,想来也是失了调理,回头妹妹使豆蔻送些给姐姐!” 听到豆蔻的名字,阮云欢不禁眉心一跳,唇角便抿出一抹冷意,浅笑道,“多谢妹妹记挂!” 送药是假,与琼丹联络是真吧! 二人边走边说,已行至凤鸾宫。凤鸾宫中,众嫔妃早已在殿中等候,见这二人同来,都大为诧异。阮云欢眸光微扫,与柳凡眸光相对,浅浅勾唇算做招呼,却径直向上首之人行去,福身见礼,说道,“睿敏见过母妃!” 阮云乐随在她身后行礼,说道,“福宁见过母妃,祝母妃福寿康宁!” 众妃一听,便不由勾唇,难怪贤妃娘娘疼恭王妃多些,还是她会讨喜! 陈贤妃目光向二人一扫,不觉便有些心烦,摆手道,“都起罢!”阮云欢倒也罢了,这个阮云乐,好端端的,恭王封王的大喜日子,她偏偏滑胎,说不出的晦气! 阮云乐见她不如往常亲近,不禁便有些委屈,闻唤非但不起,上前两步跪倒,抱着陈贤妃的腿哭了出来,泣声道,“母妃,都是福宁不好,不曾护好孩儿……” 陈贤妃被她一哭,心便软了几分,叹道,“你刚刚伤了身子,哪里经得住哭,快起来罢!”想着淳于昌虽侍妾众多,又刚纳了侧妃,但是正经的王妃终究只有一个,她的孩子才是嫡子,不由一叹,向身侧宫女道,“前些时皇上赏下的茯苓膏,回头给恭王妃拿几盒去,补补身子!” 第464章 妹妹你要保重啊 阮云乐一听,心中便越发得意,哀哀凄凄的谢过,闻陈贤妃再唤,这才慢慢起身,退至阮云欢下首坐下。 阮云欢低首垂眉,仿似不曾留意,唇角却抿出一丝冷笑。 又是阿胶,又是茯苓膏,妹妹你要保重啊! 众嫔妃一见,这恭王妃没了身子,只是这么一哭便得了赏去,当真是本事。不约而同的,目光都望向同样刚刚滑胎的柳凡。一样是滑胎,而柳凡滑胎之后,皇帝只到她宫里瞧过一回,便再也不闻不问,如今后宫,可只独宠新进宫的秦湘一人。 而这位柳妃对旁人的目光却似并不在意,唇角噙着一抹笑意,默默听众人对陈贤妃奉承,只是目光幽幽的,仿似灵魂并不在这殿里一般。 而坐在她下首的秦湘,目光却肆无忌惮的向齐王妃打量。万寿节那日,一旨赐婚,只道这个风光无限的齐王妃终于成了昨日黄花,哪里知道,短短不过半个月,那个不中用的永乐公主竟然自行回国,而这女子不知给齐王殿下灌了什么迷汤,竟然就此和好如初。 默然而坐的齐王妃似乎被这两道审视的眸光触动,眉心一跳,抬头向这里望来,二人四目交投,秦湘展颜,露出浅浅一笑,向阮云欢微微俯首为礼。 这倒是个有趣的角色! 阮云欢微微扬眉,挑唇回以一笑,轻轻点头。 如果说,当初的秦翊是毕露的刀锋,那么眼前这个秦湘,便是藏在棉花里的钢针了!看来,她较秦翊,更适合做秦琳的对手。 阮云欢的眸光,在秦湘身上微转,唇角的笑意,便深了几分。 陈贤妃将二人神情收入眼底,心底暗暗冷笑,面上却一片云淡风轻,说道,“这两年,我们不管是朝中还是后宫,均不甚太平,先是西北大旱,跟着几木、落日两国来犯,随后竟接连有人滑胎,想来是撞了什么邪,今日趁着端阳节,要好生用雄黄酒熏熏,避避邪才是!”说着话,目光向阮云欢一扫。 众人闻她语气神色,自然是暗指阮云欢。这些事,可都是阮云欢回帝京之后发生。而那几位滑胎的女子,小萧氏是她的表嫂,柳凡与她亲厚,阮云乐却是她的亲妹妹,这个“邪”无疑自然指的是她。 一时间,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向阮云欢望来。 阮云欢似没有听出贤妃娘娘言下之意,见她目光望来,便轻轻点头,说道,“母妃说的是,这宫里阴气重,怕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说话间,不错眼的向陈贤妃淡望。 陈贤妃将脸一沉,喝道,“什么阴气重,宫里的事也敢胡说!” 阮云欢眸中微显出些失望,微微俯首,淡道,“母妃莫恼,睿敏是说宫里皆是女子,所以阴气重罢了!”心中暗暗寻思,这位贤妃娘娘,当真是没在宫里做过亏心的事,还是自己没有切中要害? 陈贤妃目光向她深望,一时倒不知她那话竟有何指?微微抿唇,满心想抓她个错处,但她巧言善辩,又不知从何下手。 侧座的凤良妃向二人一望,笑道,“睿敏这话也说的是,宫里男子本来就少,如今五殿下封王,搬了出去,整个皇宫,便只剩下皇上和六殿下,当真是女子多,男子少呢!” 眸光向众妃扫去,叹道,“我们年长,已没有指望,各位妹妹却得上点儿心,给这皇宫里添几位小皇子压压阴气才是!”语气虽然清淡,“阴气”二字却咬的重了些。 陈贤妃眉心微微一跳,眸中露出些阴沉,面上笑容却不减半分。 阮云欢却心头一动,抬眸向凤良妃望去一眼,却见她仍是一脸平和笑容,仿佛方才那话,不过是随口说说。 众妃一听,都是尴尬低应。添小皇子?谁不想啊,可也得皇上宠幸才行!不知不觉间,眸光都向新封的贵人秦湘望去。 自从秦湘进宫,皇帝只偶尔去看望有孕的柳凡,到了柳凡滑胎,这两个月来,可只独宠秦湘一人。 陈贤妃目光也是向秦湘一扫,淡淡一笑,却又移到柳凡身上,说道,“说来,柳妹妹也当好好养着身子,皇上最宠的便是妹妹,妹妹该当好生报答皇上才是!” 众妃闻言,目光又尽数向柳凡望去。这皇宫里,可是有几年不曾有人有孕,柳凡虽然滑胎,却也足见她甚得圣宠。不自觉的,那眸光里都带上一丝嫉妒。 阮云欢眉心一跳,抬眸向柳凡一望。 陈贤妃这是祸水东引,要将柳凡变成众矢之的啊,难道…… 眸光在陈贤妃和秦湘之间一扫,心中暗吃一惊。 难道,这二人联手,害了柳凡的孩子不说,还要将柳凡一并除去? 柳凡却似并不在意,微微抬眉,向陈贤妃一望,俯首淡应,“贤妃娘娘说的是,只怕臣妾没有那等福气!” 一拳头打在棉花里,竟然没有丝毫反应。 陈贤妃皱眉,凝目向柳凡望去,却见她端然不动,神情淡然,瞧不出丝毫情绪。 凤良妃眸光也是在柳凡身上一转,却浅浅笑开,向陈贤妃道,“姐姐莫只惦记着妹妹们。往年端阳节,只我们这些人在太液池中放放灯,不过是祈求国泰民安,皇上千秋万岁,如今姐姐添了两个儿媳,求个儿孙满堂,岂不是也是皇家的福气?”语气中,带出淡淡的羡慕。 众嫔妃闻言,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不禁都向陈贤妃望去。 大邺朝七名皇子,太子身亡倒不用提,除下六人,立有正妃的也只齐王、恭王,自然也只有陈贤妃才有望儿孙满堂。 只是,陈贤妃的两个儿媳妇,齐王妃不得贤妃娘娘欢心,有目共睹,而恭王妃却刚刚滑胎,这凤良妃此时说什么“儿孙满堂”正正踩在陈贤妃的痛处。 果然,陈贤妃闻言,微微色变,却在片刻间便恢复如常,笑道,“妹妹说的是,如今虽说毫无音讯,但总要有田,才长得出庄稼不是?”自然是暗讽端王一直不肯大婚。 凤良妃倒不以为意,微微摇头,说道,“好田自然长得出庄稼,可若是盐碱地,只能白费辛苦!”盐碱地,就算播了种,也长不出什么来。 她自恃身份,后半句话有些粗俗,便截断不说。只是众妃均是这宫里拼杀出来的,又岂有听不出来的道理?便有几人忍不住侧头忍笑。 陈贤妃未应,阮云乐却已色变,咬唇笑道,“良妃娘娘此话差矣,是盐碱地还是良田,不试过怎么知道?怕只怕种地的人太过懒散,或者并没有什么可种!”还是说端王不肯大婚。 凤良妃眸光向她一扫,淡笑道,“恭王妃此话有理,试过,便知!”恭王妃已经试过,是不是良田,还用争论? 阮云乐见她眸光扫过自己的腹部,自然是讥笑自己肚子是盐碱地,留不住胎儿,一时气的全身发抖,霍然站起,正要喝叫,却闻阮云欢清清淡淡的声音道,“妹妹,长辈说话,哪有我们插嘴的道理?” 阮云乐一窒,回头向她一望,倒又踏踏实实的坐了回去,淡笑道,“姐姐说的是,姐姐不急,妹妹急什么?” 凤良妃讥讽“有田种不出庄稼”,自然也将阮云欢说了进去,自己虽然滑胎,却总算是“长出了庄稼的”,只是没有养住罢了,而阮云欢才是真正的“没有长出庄稼”! 阮云欢淡淡一笑,向凤良妃望去,含笑道,“福宁素来脾气急了些,良妃娘娘莫怪!”凤良妃几句话,将众人的目光引回自己和阮云乐身上,分明是给柳凡解围。 凤良妃见阮云欢领会自个儿意思,也是淡淡一笑,说道,“齐王妃终究是姐姐,要沉稳许多!” 阮云乐闻她说自己不如阮云欢,又是将脸一沉,正要说话,但闻殿外小太监声音禀道,“禀贤妃娘娘,时辰到了!” 不知不觉间,时已近午。 陈贤妃向阮云乐一望,点头道,“那便去罢!”说着当先起身,向殿外而来。 凤鸾宫外,贤、良、淑、德四妃各自上了自己的步辇,另有几名有些头脸的妃子也各有自己的肩舆,余下嫔妃陡步而行。 柳凡有孕时,皇帝特下了恩旨,给她备了肩舆,如今她失了龙胎,肩舆自然收了回去。阮云欢出殿,便与她并肩而行,落在众人之后,眼见旁人均不曾留意,低声道,“贤妃与秦湘怕不怀好意,姐姐当心!” 柳凡微勾了勾唇,向前边陈贤妃高坐在步辇上的身影一望,冷笑道,“那便走着瞧罢!” 阮云欢向她深深一望,只觉她今日有所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与往日不同,今日的太液池上,大大小小的画舫尽数不见,只有几十艘龙舟排成一列。而在流波亭侧,却搭着长长的一排看台,正面向前边水中一排彩绳围出的水域。 阮云欢一见之下,不禁露出些诧色,说道,“这是要赛龙舟吗?” 柳凡点头,说道,“闻说是六殿下,在哪里听说了有赛龙舟之事,缠着皇上说了几回,皇上拗不过他,只得由得他闹去!”二人一边说话,一边依着小太监的指引,向当中的看台行来。 阮云欢微微挑唇,含笑道,“六殿下也不小了,怎么还如此贪玩?”话虽如此,心底却悄悄泛上一抹暖意。 这是前几日,淳于坚与邵毅丰来齐王府小坐,因端阳节将近,众人议起各地风俗,自己提到顺城那边赛龙舟的风俗,颇有些怀念,不想他竟为此求了皇帝。 此时看台两侧,各府各衙、各大世家的夫人、小姐早已坐的满满登登。见众妃前来,齐齐起身见礼。 陈贤妃领先登台,向众夫人含笑回礼,说道,“各位夫人、小姐不必拘礼!”越过众人,向当中的看台行去。 众妃刚在看台上坐下,但闻台侧小太监尖亮的声音扬声禀道,“皇上驾到!” 众人一听,呼啦啦尽数站起,纷纷拜倒,说道,“恭迎皇上!” 第465章 云欢方才扭了脚 阮云欢微微抬眸,但见看台入口,皇帝一袭黑袍,金龙凌空,将魁伟身形衬的越发雄壮,龙行虎步,正大步踏上木阶,向看台上行来,整个人,皆是身为九五之尊的凛然之气。 而齐王妃的眸光只是在他身上一转,便越过他向身后望去,掠过端王、宁王,轻轻的落在那俊挺身影之上,与乌眸一触,浅浅含笑,又垂下眸去。 淳于信一眼见她,也不禁扬起唇角,乌眸落在她的身上,一时错不开眼。 皇帝脚步在陈贤妃面前微停,点头道,“都免礼罢!”穿过众人,向当中御座而来。 六皇子淳于坚身子一缩,蹦到阮云欢身边,说道,“皇嫂,今日有赛龙舟哦!”见她未起,伸手欲扶。 阮云欢抬头,浅浅一笑,说道,“谢六殿下!”避开他的手款款起身。 淳于坚并未留意,神秘眨眼,低声道,“臣弟不过受人之托……哎呀!”话没说完,大叫一声跳开,摸着头向后望去,不满道,“四哥,你又打我的头!” 淳于信横他一眼,一俯身将阮云欢揽起,皱眉道,“不是说晚些来吗?赛龙舟还有好一会儿!”乌眸闪亮,俊颜却含着一丝不赞同。若是旁人再寻她晦气,而他又不在,又如何是好? 阮云欢抿唇,浅笑道,“总不合礼数。”虽然淳于坚的话不曾说完,却也瞬间明白,今日赛龙舟虽然是淳于坚去求的皇帝,却是齐王殿下之意。她从不曾想到,他能用心至此,心底悄悄的,浅浅的,泛上一抹甜意。 这里小小的骚动,被刚刚踏上御座的皇帝察觉,扬眉问道,“老六,怎么了?” 一句话,将所有的目光引了过来,众人回头,但见齐王殿下的手正揽在齐王妃的腰上,不禁面面相觑。 虽然二人是夫妻,但是这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昵,也已在礼法之外。顿时间,陈贤妃、秦湘等人,眸中都露出一抹讥讽,而柳凡、汤氏等人却暗暗担忧。 六殿下闻问,“啊”的一声,说道,“是……是四哥……四哥……”眸光一瞥,落在四哥揽着皇嫂的手掌上,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但这两声“四哥”已令皇帝将目光落在淳于信身上,眸光在他揽着齐王妃纤腰上的手一转,便带出一丝不赞同,唤道,“老四!”这是自己威风八面,英勇无双的儿子啊,此刻揽着一个女子,像什么样子?即使那女子是他的王妃。 在众人注目下,饶是齐王妃淡定如恒,也不禁有些羞窘,轻声道,“王爷!”身子微挣,就要脱出他的怀抱。 齐王殿下却微微扬眉,淡道,“父皇,云欢方才扭了脚!”身子一俯,一把将阮云欢打横抱起。 阮云欢一噤,但觉四面入方火辣辣的目光向这里射来,不禁微微咬牙,低声道,“快放我下来!” 齐王殿下却似没有听到,垂眸向她一扫,大步向御座前而来,行到阮云欢的席案后,轻轻将她放下,双手却仍扶着她的双臂。 既然瞧见了,那就瞧个够罢! 皇帝微微挑眉,说道,“好端端的,怎么就扭了脚?”眸光向下一扫,裙摆遮挡,哪里看得到脚。 “你……”阮云欢暗暗咬牙,向齐王殿下狠视一眼,却又不能说不是,微微苦笑,福身行礼,说道,“回父皇,是睿敏一时不小心!” 配合甚佳啊! 皇帝向她深望一眼,倒也不再多问,只是轻轻点头,说道,“闻说你身子不适,小心点才好!”眸光向淳于信一掠,又淡淡加了一句,说道,“免得齐王为你担心!” 这个丫头好虽好,只怕是太好了,让自己如此出色的儿子耽迷女色。 阮云欢眉目不动,只是低声应道,“是!”心里暗暗咬牙。王爷你这是抽的什么风,还嫌旁人留意的我不够? 齐王殿下却浑然不觉,仍握着她手臂扶她坐下,才转身向自己的座位行去。 阮云欢抬眸瞧着他的背影,心底微觉不解。 二人感情虽好,但平日齐王殿下在人前从不如此亲密,以至宫室中传闻,说齐王妃与齐王殿下表面上琴瑟和谐,其实以睿敏郡主那臭脾气,并不得齐王殿下欢心。 而齐王殿下对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却浑然不觉,向皇帝见过礼,顾自入座。 往日,只因小狐狸的光芒太过耀眼,为了她不成为众矢之的,在人前才保持一定距离,只要旁人敬她,却不可嫉妒她。只是,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非但不能令人将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还千方百计插入他和她之间,潘家姐妹如此,永乐公主如此,既然如此,反倒不如让她被人嫉妒,自己可以堂而皇之挡在她的面前。 果然,眼见齐王殿下对齐王妃如此细致周到,引起一众女眷投来嫉妒、羡慕的目光。 皇妃如何?圣宠如何?有谁能得齐王这样一个男子毫无保留的呵护。 陈贤妃暗暗咬牙。屡屡设计,只道能令二人离心,哪里知道,二人经此一事,竟较往常还亲密几分。眸光突然扫上阮云欢下首的阮云乐,心中一个念头闪过,不由禁吃一惊。 从万寿节上,齐王应永乐公主之婚,搬去兵部,之后大半个月不曾回府,而阮云欢也不曾进宫。其后,永乐公主私归,二人和好……阮云乐滑胎也已一月有余,那么,如此算来……二人和好,已两个月有余! 难道,自己千防万防,她终究有了身孕? 一时间,心中千思万绪,一条一条皆是毒计,细想之下,却没有一条能得万全,不竟心中烦燥不堪。 而坐在阮云欢下首的阮云乐,越发恨的咬碎牙齿,目光不自觉向对面的恭王殿下淳于昌望去。自己有孕之后,他倒是每日来的殷勤,可是滑胎之后,竟然一步也不曾踏入房门,还不及一个压根怀不上胎的阮云欢! 暗暗咬唇,对阮云欢的恨意不断在心底蒸腾。本来,自己才该是齐王妃,齐王的那份疼宠,该是自己的,却生生被这丫头夺了去! 不忿、不甘,却又无可奈何,阮云乐只能带着满腔的恨怒,默然而坐。 此一刻,在诸王之后落座的阮一鸣眼底却闪过一抹释然,目光在两个女儿身上一转,最后仍停在阮云欢的身上。 那日阮云欢命樊香儿将香雪交给自己处置,却并未说如何处置,只是想到阮云欢对秦氏之恨,咬了咬牙,当即将香雪杖毙。 虽说如此,但想到另一个女儿,心中仍不禁惴惴。若是有一日阮云乐回府,见到亲生母亲那般模样,岂会善罢甘休? 只是这三年来,这大女儿行事的手段,他每每想起便心惊肉跳,又哪里敢有半分迟疑? 从今日的情形来看,自己那一宝,押的是绝对没错!看来,日后阮氏一门的兴盛,只能靠这个自幼不在相府的齐王妃了! 没有人会知道,就在这一片欢笑声中,向来左右逢源,圆滑势利的墙头草阮相爷,终于抛弃自己一向钟爱的小女儿,站在大女儿一方。 看台上,众人各怀心思,而看台之下,早已游龙舞狮,演的好不热闹。 端阳节,为了突显节庆气氛,也为了显示与民同乐,宫宴不同旁的节日,除去一些精致菜式之外,吃的也是粽子。 只是这宫里的粽子,自然不能与民间一样,可谓花样百出,滋味无穷。 对这粘糯的食物,阮云欢虽然不忌,但是瞧着那包裹在外的碧绿色的粽叶,不禁微微皱眉。 没有人知道,齐王妃什么都不怕,只怕手上沾上那粘乎乎的东西。往日身畔有丫鬟服侍,也倒罢了,如今是在宫里,又如何是好? 而且……瞧这案上,除了几碟形态各异的粽子之外,再无旁的主食,只是那一些菜肴,如何能撑到晚上放灯? 正在踌躇,但见一名小太监行来,将一碟剥好的莹白的粽子放在她的眼前,低声道,“王妃,这是王爷命奴才送来的!” 阮云欢愕然抬头,但见淳于信也正抬头向她望来,俊颜上神情不动,乌眸却闪过一抹讥诮的笑意。 自然是笑她堂堂齐王妃,被皇帝称赞的睿敏郡主,竟然对付不了几只粘粘的粽子。 阮云欢抿唇,抬眸向小太监一望,晗首浅笑,说道,“有劳公公!” “王妃客气,奴才应该的!”太监躬身,退了开去。 堂堂王爷,亲手给自己的王妃剥粽子! 此情此景,落在众人眼里,都是不禁咋舌。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已是如此,那回到王府,没有人的时候,还了得? 皇帝微微挑眉,眸光向安然吃粽子的齐王妃一扫,又落在齐王殿下身上。 不对,这个儿子,断不会是一个愿意招人非议之人,若只是耽迷儿女之欢,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事来。 要给王妃剥粽子,大可以支使一个宫女过去,哪用得着王爷亲自动手? 嗯,这个小子,心里怕是转着旁的主意! 方才小小的不满淡去,皇帝唇角噙出一抹笑意。倒想瞧瞧,这个小子在玩什么把戏。 宴至中途,但闻湖上“咚咚”两声鼓响,将众人的目光都引到湖上一条大船上。但见大船上搭着一个高台,高台四周彩绸飘飘,极为引人注目,而高台上,立着一个光膊赤身,腰扎彩绸的男子,正舞动双臂,奋力敲的一通鼓响,扬声大喝道,“赛龙舟,开始!” 闻喝,六皇子大喜,一跃而起,大声道,“赛龙舟开始了!” 皇帝皱眉,说着,“老六,赛龙舟开始,你瞧着便是!乱嚷什么?”心里暗暗摇头,自己的几个儿子,最不像皇子的,就是这个老六! 淳于坚忙向上行来,一掀袍摆跪倒,向上行礼,笑道,“父皇,为助父皇和各宫娘娘之兴,儿臣请旨,亲自上船赛龙舟!” “你会赛什么龙舟?”皇帝含笑摇头。 陈贤妃也抿唇笑道,“六殿下莫闹,仔细翻了船,难不成你还去做那屈大夫?”说的众嫔妃跟着笑起。 第466章 他必是成竹在胸 淳于坚不满嚷道,“贤母妃怎么就知道儿臣会翻船?儿臣为了这几日,练过好多日了!”说着话,求救的向诸王的位置上望来。 此时但见淳于信慢条斯理的擦拭过唇角、双手,慢慢站起,向御阶下行来,说道,“父皇,六弟一人无趣,儿臣愿与六弟一赛,以助父皇之兴!” “你也要去?”皇帝越发错愕。这个儿子又凑什么热闹? 不等淳于信应,端王殿下也慢慢站起,向上行礼,说道,“父皇,儿臣领旨,与两位皇弟一赛!” “端王?”皇帝拧眉,向这三个儿子望了一回,突然笑起,说道,“你们这是早就约好的罢!” 端王浅浅一笑,算是默认,齐王殿下却只是微微垂眸,并不答话,六皇子淳于坚却连连点头,笑道,“父皇,今日不过图个喜庆热闹,便由儿臣几人下去玩玩可好!” “皇上!”在德妃下首,一名身形娇弱,容貌颇为清丽的妃子开口,含笑道,“皇儿嚷嚷了几日,既要玩儿,便由他玩罢,回头当真掉湖里,我们也好笑他!” 皇帝向她一望,也不由笑了出来,说道,“只怕他掉湖里,又不服气,拉着旁人赛个没完没了的!”这话自然是应下了。 阮云欢眉端微挑,向那清丽妃子望去一眼,但见她身穿玫红宫衣,六枚金凤簪插发,品阶虽不及贤、良、淑、德四妃,却也是仅次于她们的人物。 加上……瞧上她的娇弱之姿,精心妆点的面容露出一丝病态,阮云欢心中瞬间了然。 原来,这不是旁人,正是六皇子淳于坚的生母,如妃娘娘! 如妃生育六皇子后体弱,往常并不参加宫宴,所以她回帝京三年,竟然这是初见。 淳于坚见皇帝应下,顿时大喜,连声谢恩,末了儿问道,“父皇,既是说个‘赛’字,便有输赢,不知父皇赏我们什么?” 皇帝扬眉,好笑道,“这还不曾赛,倒讨开赏来!”想了想,点头道,“也罢,你们谁能胜出,朕便将这玉掰指赏赐!”说着,将手上一个玉掰指摘下,放在案上。 旁人不知道,宫里品阶高一些的嫔妃都不禁轻吸一口凉气。这玉掰指虽不是什么圣物,但是却是先帝赏赐之物,想不到皇帝竟然拿来当了赛船的彩头。 一时间,看台上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玉掰指上。先帝之物,代表的,便不是寻常的意义! 宁王淳于康、恭王淳于昌都是心头一跳。恭王当先起身,向皇帝一礼,含笑道,“父皇,儿臣也请旨,一同下船比试!” 宁王淳于康也忙起身,说道,“父皇,儿臣也请旨!” “瞧瞧,一见有赏,都争着跳出来!”皇帝笑起,摇头道,“你们只为了争赏,回头丢了脸,可别来找朕哭述!”话说到此,自然不再拦阻。 淳于坚大喜,将手一拱,大声道,“多谢父皇!”忙着向另四人道,“二哥三哥四哥五哥,我们快去!”一扯淳于信衣袖,拔步便跑。 淳于信微微抿唇,随着他转身,一双乌眸却转向阮云欢,微微一眨。 阮云欢倒不料这赛龙舟竟是他们兄弟亲自下场,一愕之下,也是不由笑起。 这位齐王殿下今日怎么了?如此大反常态,倒像是故意……讨好? 那两个字在心中一过,阮云欢眉心便是一跳,一双水眸紧紧的锁上那条俊挺的背影,不由陷入一抹深思。 如果是因为永乐公主之事,那事早已过去,自己虽然伤心、愤怒,可是他也赔了不少小心,自己也不再计较,今日又何必大费周章? 难不成,他还有旁的事瞒着自己? 思忖间,但见五人早已各自踏上一条龙舟,五人均不执桨,都是手握双旗挺立船头。 只这一站,右侧众小姐的席上,便一片低呼之声,一个个面潮耳热,眉目含情,倾身向湖上眺望。 但见五条雕饰精美的龙舟一字排开,龙舟两侧,是五色衣衫的侍卫。五位皇子皆是身着蟒袍,端王玄色,宁王藏青,齐王深紫,恭王褚红,六皇子宝蓝,个个身形俊挺,俊美非凡,却又丰姿各异,将所有人的目光吸了过去,令人舍不得眨一下眼。 阮云欢向那条紫色人影深深凝注,但觉一颗心“噗噗”直跳。眼前,似闪过三年前,自己初回帝京时,太子府那一幕。 当时,这五个人随在太子身后,也是一个个风姿翩然,惹的众小姐倾慕。 而如今,太子故去,这五个人,也已再不是当日的无忧年少,此时虽是简单的赛龙舟,而在他们的心里,是不是将那小小的龙舟,看作了江山之争? 心底微微一抽,阮云欢纤眉微拢,似乎在这一片的欢笑惊叹声中,瞧见了上一世那漫天的血光和凄厉的惨呼。 没有人留意到齐王妃突然的悲伤和惊痛,所有的目光,皆锁上那立在船头的五条身影。 对面大船的高台上,赤膊男子手中双旗高举,在头顶相交,高声喝道,“预备!开始!”一声高喝,手中旗骤然向下一挥。 同一时间,五艘龙舟已如箭离弦,疾射而出,沿着水面扎起的彩绸,向对面疾驶。 自从定下赛龙舟之后,淳于坚悄悄的练过多日,有心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夺魁,这一施展,立时便占了上风,龙舟超出旁人半个船身。 而淳于顺、淳于信二人虽也是早有准备,可二人均身有要务,无瑕练习,只是细研了规则,此时一比之下,立时落了下风。 好在淳于康、淳于昌二人是临时起意,只在登舟之前匆匆瞧过规则,这一开始,比二人落后一个船头。 一时间,湖上鼓声隆隆,五条龙舟你追我赶,向前疾驶。虽说六皇子淳于坚取得先机,但他性子急躁,一阵急冲之后,龙舟余力不继,渐渐缓了下来。 端王淳于顺、齐王淳于信却都极为沉得住气,双手挥起,以不变的速度自后紧随,竟不急着赶超。 而宁王淳于康与恭王淳于昌却争竞之心极强,片刻的适应之后,渐渐催舟加速,慢慢的拉近与前船的距离。此消彼长,五艘龙舟渐渐并行。 众小姐眼见五舟争竞激烈,不禁都是俯身在看台栏杆上,大声为自己心仪的皇子呐喊助威。 短暂的心绪不稳,齐王妃很快回神。阮云欢眼见舟行一半,五条龙舟基本持平,看台上下,一片呼喝助威之声,不由微微挑眉,向居中的紫色身影凝视。 齐王殿下素来不是一个喜欢张扬之人,可如今不但花许多心思筹划这场赛龙舟,还亲自上场。 如果……方才的感觉不错,他果然有讨好之意,那么这场龙舟,他必是成竹在胸,非胜不可! 思忖间,湖上龙舟情形已变,六皇子淳于坚眼见旁人赶了上来,急催之下,两侧侍卫拼力疾划,又超出旁船许多。 而宁王、恭王两艘龙舟,也已渐渐超过端王、齐王两舟,紧追六皇子淳于坚。 看台上,几位小姐见状,忍不住尖声大叫,大声喊道,“恭王殿下!恭王殿下!恭王殿下……”这五皇子素来是帝京名门千金的闺中梦里人,此刻眼见他有得胜的趋势,自然引起众小姐的兴奋,大声为他助威。 而此时宁王淳于康与他并行,但闻看台上的声音一边倒,不禁微微皱眉,将牙一咬,双腿使力一蹬,龙舟即刻稍斜,竟然不依平直的水路,向是斜斜向淳于昌撞去。 变故横生,看台上众小姐一阵惊呼之后,都是摒息凝神,紧张的向那里观望。 宁王卑鄙! 这是此一刻,那些小姐们心里相同的想法。但是,宁王是皇子,是王爷,谁也不敢说出口来,只能暗暗盼望五皇子能够避过他的突袭。 而淳于昌也不是易与之辈,眼见宁王龙舟撞来,身形骤起,横足向宁王龙舟船头反踏,借着这一踹之势,龙舟骤然加速,向前疾射而出。而宁王龙舟被他一踹之下,反而向后倒撞出去,径直撞向齐王的龙舟。 方才噤声的小姐立时又是一阵欢呼,却有另一批小姐大声惊呼,“齐王殿下当心!”却是心仪齐王殿下的小姐。 说时迟那时快,齐王殿下眼见宁王的龙舟撞到,双足暗暗使力,龙舟不避反迎,让过舟身脆弱处,竟以龙头向宁王的龙舟直撞。 这一撞上,齐王的龙舟或有损伤,但是宁王的龙舟却是必毁。 宁王大吃一惊,喝道,“老四,你做什么?”这样一来,纵然自己船毁,齐王的速度也必然受挫,二人都没有赢的机会。 齐王却笑的云淡风清,轻描淡写的道,“三哥小心!” 说话间,二船相撞,但闻“喀嗽”一声,狭长的龙舟已向另一侧倒翻,船上侍卫在重撞之下,齐齐翻身落水。危急间,宁王一声低喝,双足踏定龙舟,随着那一撞身形疾翻,带动龙舟打了一个翻转,越过齐王龙舟上空,又再稳稳落在湖面上。 “好!”看台上,不少武将大声喝彩。单依赛龙舟而论,宁王已没有赢面,但是,方才危急间,宁王所展露的急智与武功,却令众武将钦佩不已。 阮云欢将这一幕瞧在眼里,没有错过任何一个细节。此时但见宁王连一片衣衫都不曾沾水,不禁水眸微眯,露出一抹冷意。 一向知道,大邺朝几位皇子都有非凡的身手,可是宁王…… 往日,竟然还是小瞧了他! 少了一个宁王,齐王龙舟又因此受阻,端王和六皇子的龙舟已越在前边。 眼瞧着离终点越来越近,端王与六皇子的龙舟还落后恭王龙舟大半个船身,齐王更是落在最后,心仪淳于昌的众小姐忍不住大声欢呼。 而也就在此时,但闻鼓声转急,端王淳于顺手中双旗疾舞,催动龙舟电闪而出,竟然与淳于昌赶成平手。 而六皇子淳于坚眼见难胜,突然将双旗一扔,反身倒跃,一把将船尾击鼓的侍卫抛开,自个儿抓起鼓锤,使劲擂下。 第467章 这一招用的果然不错 皇子亲自击鼓,一时间,龙舟上侍卫精神大振,龙舟加速,也同时与淳于昌齐平。 恭王龙舟左右受敌,淳于昌淡哼一声,手中彩旗交在一手,另一手出爪,一把抓住淳于坚船舷,用力向侧一掀。 淳于坚身在船尾,见状大惊,却已来不及阻止,但觉船身一斜,身子便向船外倒去。六皇子大怒,不甘之下,落水瞬间,一足顺势扫出,径踢恭王龙舟船尾。但闻“嘭”的一声,恭王龙舟一横,正向端王龙舟撞去,而六皇子已身形不稳,“砰”的一声落入水中。 端王眼见淳于昌掀翻六皇子龙舟,心知下一个必是自己,趁他还未回身,已当先一脚向他船头踹去。 淳于昌在攻击六皇子龙舟的同时,早已料到端王出招,一足早已横出,隔空与端王对了一脚,两船受力,顿时两侧荡开。 齐王龙舟恰于此时赶到,于两舟之间直穿而过。淳于昌、淳于顺二人见状,齐齐横舟向他截来。 齐王似乎早已料到,低喝一声,双足不离船头,却身子疾拧,刚才还向前疾射的龙舟顿时如陀螺一般在水中疾转,一时竟分不清哪里是船头,哪里是船尾。 恭王淳于昌一怔,狠狠咬牙,催船而上,向那旋转的中心撞去。不管哪里是船头,那旋转的中心必是船心,也就是细长的龙舟最脆弱的地方。 而端王淳于顺唇角却掠过一抹赞赏笑意。齐王这小子,所用招数,果然与众不同!目光瞥见那抹幻影中的紫色,双掌一错,低声喝道,“老四,接招!”人随声到,一爪疾抓而至。 齐王龙舟腹背受敌,看台上,众人一时呐喊声、惊呼声响成一片。眼见如果两边出招尽数成功,齐王不但船毁,恐怕人也要被端王击下水去。 齐王殿下可不比那个总也长不大的六皇子,他可是神威凛凛,只可仰视,不可亵渎的齐王殿下啊!众小姐不管心仪的是谁,都难以目睹齐王殿下狼狈的模样。 低呼声中,已有小姐掩上双眸,也有小姐侧过头去,不忍再看。 湖面上,一声带有金属回声的清朗笑声扬起,齐王龙舟变原地旋转为向侧滑行,只在众人眨眼之间,已脱出二人夹击,向着终点疾射而出。 而此一刻,恭王淳于昌舟行疾速,已难停住,龙舟径向端王龙舟撞去。而端王抓向齐王的一爪也已落空,招数用老,难以收回,身子顺势一个侧翻,向淳于昌船头踏去。一消一长间,二船顿斜,但闻“嚓”的一声,已撞在一处,跟着又缓缓荡开。 二人眼见龙舟无恙,顿时大喜,端王反身跃回,疾将龙舟横过,再要催舟再行,却闻前方一声锣响,齐王殿下的声音悠悠响起,说道,“多谢各位皇兄、皇弟相让!”不疾!不缓!仿佛刚才没有任何激斗,只是顺风顺水到达彼岸一般。 满场皆寂,片刻之后,掌声、欢呼声大起,岸上、船上,“齐王殿下”的呼声此起彼伏。 而此时,六皇子殿下与两条船上落水的侍卫已湿淋淋的爬上船来,眼见已无再战的可能,只能连连顿足。 欢呼声中,齐王殿下纵身跃上龙舟,已乘风破浪向湖岸而来,轻风拂过,卷起他的袍摆,烈烈飞舞,俊挺身形,冷峻容颜,仿若仙人,临波而驰。 看台上,众小姐越发激动难安,最初各自支持几位皇子的小姐,此刻一边倒的倾慕的望向乘风而归的齐王。 能入宫伴驾的小姐,皆是各府、各衙、各大世家的名门千金,虽然激奋的面颊通红,但尚能自恃。而左侧看台上的一众武将与各府公子,早已欢声雷动,有一些性急的,已跃下看台,向湖边迎去。 龙舟行到看台相对的湖面,眼见此处并无码头,距着十余丈已不能前行,齐王殿下将手一摆,身形疾起,双足在水面轻点,几个起落,已稳稳落在湖岸上。 这一下踏波而行,瞧的众人心动神驰,连上座的皇帝也忍不住点头,赞道,“好!” 众小姐再也不能自持,欢呼声起,伴着“齐王殿下”的呼声,顿时将所有的声音掩没。 而齐王殿下对满场的热烈恍若不见,只是在众公子的簇拥下,向着看台大步而来。行到台下,也不走木阶,纵身一跃跃上看台,大步向御阶下行来。行经阮云欢身前,脚步微微一顿,侧首向她一望,乌眸微眨,剑眉微扬,露出一抹孩子气的得意,瞬间又再恢复如常,行到御阶下拜倒行礼。 虽说阮云欢对这场比赛的胜负并不在意,但眼见他如此神情,却忍不住抿唇笑起。 “好!好!”皇帝瞧着眼前的儿子,不禁连连点头。东海一战之后,齐王殿下的声名便已如日中天,只是这个儿子太过内敛,未免失了身为王者的霸气。而今日,在万众瞩目之下,虽然不过一场小赛,却将智计风华,武功襟怀,展现的淋漓尽致,赢得如此漂亮干净。 淳于信听他赞赏,眉目不动,只是向上行礼,说道,“谢父皇赞赏!”宠辱不惊,波澜不兴。 此刻,另外四人也已乘龙舟返回,于他两侧齐齐跪倒。淳于坚也不换衣裳,周身湿淋淋的跪在最右端,噘着个嘴向淳于昌一瞪。 如妃看得笑起,说道,“看罢,说了你会落水,还不服,如今可怨不得旁人!” 淳于坚闷声道,“母妃怎么不帮儿子,反倒帮着旁人?” 如妃抿唇,说道,“愿赌服输,才是大丈夫!” 皇帝一听,也笑了起来,点头道,“不错,愿赌服输!”目光向淳于信深深一凝,赞道,“齐王智勇双全,朕心甚慰。” 场中上千双眼睛,从始到终,只看到齐王从容不迫,将众兄弟皆比了下去,可是却极少有人察觉,齐王殿下从始至终都不像另几人一样硬拼,所用法子全是取巧。唯有最后上岸那一跃,才施展出绝顶轻功。 旁人不知道,几位皇子凝神间却已听的明白,端王淳于顺微微挑眉,便飒然一笑,说道,“逞匹夫之勇,本就落为下乘,四弟,佩服!” 宁王淳于康却心中大为不服,但想到如妃那句“愿赌服输”,只得将心头之气忍下,也勉强笑道,“佩服!” 恭王淳于昌听到端王一句“匹夫之勇”,不由眉心一跳,侧眸向他一望,但见他只是含笑瞧着齐王,一时倒不知是不是有所暗指,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四哥智勇双全,臣弟素来敬服!” 六皇子本来满怀不忿,暗思若不是淳于昌将他的船掀翻,以他之力,未必就能输给四哥。但闻皇帝和端王的赞赏,又高兴起来,连连点头,说道,“是啊,四哥胜的潇洒,还是臣弟落了下乘,只知道蛮拼!怪不得你和二哥从来不曾去练船!” 这话说的光明磊落,配上他全身湿答答的衣衫,倒显得令人亲近,左右离的近些的臣子、夫人们,便都笑了起来。 如妃皱眉,笑道,“都到了娶妻的年纪,怎么还和一个孩子似的,快些去换了衣裳,仔细生病!”虽然轻责,语气中满中呵疼。 淳于坚却笑道,“母妃,衣裳要换,也得等父皇将彩头赏给四哥才成!” 皇帝忍不住好笑,说道,“你还怕朕昧下你四哥的东西不给?”说的众人都笑了出来。 淳于坚笑着摸摸后脑,说道,“此事是儿臣提议,不过是有个始终罢了,父皇哪里会如此小气?” 皇帝向他一瞅,将案上的玉掰指取过,交给身畔小太监,说道,“快给齐王送去,免得你们六爷惦记!” 小太监忙上前两步,举着托盘接过,凑趣道,“奴才绕着六殿下走,横竖交到齐王殿下手里!”众人一听,均是望着六皇子齐笑。 淳于坚笑道,“当真是父皇的奴才,说话儿也只向着父皇,哪个要和四哥争东西?” 此时淳于信已双手接过玉掰指,向上行礼,说道,“谢父皇!”众兄弟一同向皇帝行过礼,这才起身,淳于坚自去换衣裳,另四人依旧入座,继续看旁人赛龙舟。 听到湖上鼓声再响,一列一列的龙舟驶来,于湖中并列,竟然长长的难见尽头。龙舟上侍卫、内侍组成的团队分别穿着鲜明的衣裳,遥遥看去,份外壮观。 众人一见之下,这才知道,方才几位皇子的赛事,不过是为这赛事做的一个精彩开场。一时间,都是大为兴奋,纷纷向看台前涌来,翘首观望。 湖中龙舟列好,六皇子淳于坚也换好衣裳回来,上前与皇帝低语几句,便传身奔到台前,大声道,“朝中各位大人、各府公子听了,父皇有旨,今日赛龙舟之戏,君臣同乐,各位大人、公子若想下场,立时到西码头内务府总管处领牌子选龙舟,可以比下一场,胜出者有赏!” 几句话,顿时又将全场的气氛掀上一个高潮,群情振奋,众武将、公子纷纷摩拳擦掌,便连年轻一些的文臣也个个跃跃欲试。 皇帝既说有赏,这赏赐便不会很轻,但是众人不是朝中重臣便是世家公子,自然不会稀罕些许财物,为的不过是在皇帝和众皇子之间搏一个出头露脸,一但被哪位天潢贵胄看中,便免不了一个锦绣前程。 耳闻那里群情涌动,齐王殿下悄悄抬眸,向对面的齐王妃一望,但见她眉目飞扬,正侧首向湖上张望,心底便不禁暗喜。看来,这一招用的果然不错,小狐狸果然喜欢! 湖面上,鼓声隆隆,新的一轮比赛开始。阮云欢但见那龙舟虽然偏于华丽,但龙舟上众人的衣着,却与顺城百姓赛龙舟所穿衣饰一样,不禁心旌摇动,恍惚间,又回到幼年时在顺城的时光…… 上一世的她,十三岁之前,果然是无忧无虑,在四个舅舅和一大堆的表哥表弟的保护下,活的无忧无虑。而这一世…… 眉端微蹙,望向湖上的水眸露出一抹冷凝。重生在八岁,在回帝京之前的那五年,没有人知道,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步一步,令自己变的强大! 第468章 从来没听说过逼孕的 宫宴后放灯,是女子们的节目,每放下一盏灯,便是一个愿望。如今后宫中,以陈贤妃为首,这第一个放灯的,也自然是陈贤妃。 浮壁亭前,陈贤妃如众星捧月一般,手捧一盏精美的荷花灯向湖边行来,唇角,是高贵矜持的笑容,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志得意满。 虽然几经周折,皇帝仍无意立后,但如今后宫独大,已与皇后无异,只是缺少一道赐封罢了! 在她身后,各宫嫔妃、各府夫人相随,脸上均是奉承的笑意,有人笑道,“如今贤妃娘娘事事如意,臣妾当真不知道娘娘还能有什么愿望?” 另有人掩唇笑道,“贤妃娘娘自个儿没有,也可以替皇上求天下太平啊!” 再有人点头赞道,“妹妹这话甚是,后宫之主,也该心系天下!” 这话,可是将陈贤妃当成了一国之母。 阮云欢随在其后,不禁微微挑唇。 陈贤妃眸底,也是掠过一抹笑意,却低声斥道,“这等话可不敢乱说!” 那两名妃子却笑道,“娘娘一向如此谦和!” 说话间,已行至湖畔。陈贤妃慢慢俯身,正要将手中荷花灯放入湖中,却闻太监尖亮的声音高声道,“太后驾到!” 陈贤妃身子一僵,笑容顿时从脸上落下,慢慢直起身来。 虽然是后宫独大,掌管六宫,可是再怎么样,也大不过皇帝的亲生母亲去! 微微咬牙,再回过头来,已是满脸的笑意,陈贤妃转身,穿过人群,向声音来处迎去,眼见皇太后的步辇行来,当先福身见礼,说道,“臣媳拜见母后!” 身后,呼呼啦啦跪倒一片,齐声道,“拜见太后!” 步辇停下,皇太后邵氏摆手笑道,“都起罢!哀家闻着这里热闹,忍不住来凑凑兴!”说着话缓缓步下步辇,向众人行来。众嫔妃、夫人、小姐起身,自动闪出一条道路,让她先行。 邵氏自人群中穿过,眸光在人群中一扫,一眼瞧见阮云欢,便招手道,“睿敏丫头,哀家年迈,可蹲不下身子,你身手灵活,来替哀家放灯!” 让齐王妃代替皇太后放灯? 这可是明晃晃的彰显她对阮云欢的恩宠啊! 众嫔妃的目光,都不禁向陈贤妃望去。 要说皇太后老人家果然蹲不下身子,要代,也是这后宫独大的陈贤妃代,怎么会要齐王妃代替呢? 被皇太后夺去第一个放灯的权利也倒罢了,如今可是被她最不喜欢的齐王妃第一个放灯呢,这可是明摆着在打陈贤妃的脸。 果然,陈贤妃脸色微变,勉强扯了抹笑容,上前道,“母后要放灯,自然是儿媳代劳,睿敏年纪尚轻,怕顶不住这个福气!” 话说的明白,齐王妃不配! 邵氏侧头向她一望,脸上神情似笑非笑,淡淡道,“老二、老三不曾立妃,睿敏可是老四的嫡妃,如今谁的福气能大得过她去?”舌尖咬住“嫡妃”二字。 是啊,虽然只是孙媳妇,可人家是嫡妃,是妻!你陈贤妃后宫独大又能如何?一天没有立后,你就只是个妃,是个妾!嫡庶有别啊! 陈贤妃骤然色变,咬牙不语,众嫔妃也都随之一噤。 嫡庶之别,在各府、各宅、各大世家中,素来是争竞的原因,又有谁不知晓?在场各宫嫔妃,当初做女儿时,在家里纵不是嫡长女,也均是嫡女,谁又不知道这嫡庶之间的差别?可是如今进了宫,身份再尊贵,再受恩宠,说白了,也不过是个妾! 而在众妃之后随着的众夫人、小姐,却都心头说不出的欢悦。是啊!嫡庶有别!这些夫人,可都是众臣之妻,小姐也只有嫡出的小姐才有权进宫伴驾。素日进宫,见惯了陈贤妃的颐指气使,想不到今日竟能压她一头,声色上虽不敢表现出来,却都不禁暗呼痛快。 阮云欢见邵氏短短一语,便戳中陈贤妃的痛处,不禁微微抿唇,心底暗赞,“果然姜是老的辣!”上前两步,接替宫女将邵氏扶住,福身道,“睿敏遵旨!” 陈贤妃噤了一瞬,又勉强笑道,“母后说的是,只是这大邺朝的嫡王妃,也不止睿敏一人。福宁!”向后一望,唤道,“还不扶着皇祖母,替皇祖母放灯?” “是,母妃!”阮云乐忙应,上前两步便要将阮云欢挤开。 邵氏脚步微停,目光扫过陈贤妃的面容,淡淡道,“贤妃,这幼不越长的规矩,该守,还是得守着!” 莫说阮云乐本就是阮云欢的妹妹,就是如今,阮云欢为嫂,阮云乐是弟媳,无论如何,阮云乐也越不过阮云欢去。 为了一个阮云欢,这皇太后竟然对贤妃娘娘不留一丝余地! 众嫔妃暗暗咋舌,刚才因“嫡庶”之别引起的不快倒消散不少。 看来,皇太后这话,不是当真指嫡庶之别,对的根本是陈贤妃。 陈贤妃恨的咬牙,却不敢直言顶撞,只得福身道,“多谢母后教导,臣媳一时糊涂,母后莫怪!” “嗯!”邵氏淡应,扶着阮云欢的手向湖边行去。众妃、夫人、小姐见陈贤妃吃瘪,又有哪个还敢上前去,都是脚步稍缓,落后许多。 邵氏与阮云乐行出十余步,正要行下湖岸的斜坡,斜刺里一人行来,一把将她另一只手扶住,说道,“皇祖母当心!” 邵氏回头,但见灯光下,是齐王殿下冷峻的容颜,不由笑起,说道,“我们女人放灯,你一个爷跟来做什么?不饮你的酒去!” 齐王殿下面色无波,只是淡淡道,“方才云欢扭了脚,待她放了灯,这便回去了!” 这是来接媳妇儿的! 邵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侧眸横他一眼,说道,“如今知道媳妇儿不能得罪,当初做什么来?该当你赔小心!”意指永乐公主赐婚一事。 齐王殿下倒不以为杵,只是淡淡应道,“皇祖母说的是!”悄悄抬眸,向齐王妃一瞥。 众妃、夫人一见,均是不禁瞠目。听这祖孙二人的语气,齐王殿下应下永乐公主的亲事,没少受齐王妃折腾?事隔数月,还得处处赔个小心? 一时间,心中暗暗咋舌。 这位齐王妃,可当真是得罪不得! 而众小姐落在齐王妃身上的目光,却满满的都是嫉妒。那威震东海,俊美无双,又贵气天成,恍若天人的齐王殿下,竟然将所有的温柔都给了眼前的女子。虽然不想承认齐王妃无双的智计,绝色的容颜,此一刻,也只觉她的光芒,无人能够遮掩。 事有反常必为妖! 阮云欢微微抿唇,心底暗暗琢磨。今日这齐王殿下行事古怪的很,不知暗地里给她下了什么套。 说话间,三人已在湖畔停住。邵氏回头,自小太监手上接过式样普通,却做工精致的荷花灯,双手捧着,默念一回,才交到阮云欢手上,说道,“你替哀家放下去罢!” 阮云欢福身应命,双手接过,上前两步,向湖中放去。手刚松开,却闻邵氏说道,“先皇,你瞧见了罢,这是你的四孙媳妇儿,你要保佑她,顺顺当当的,给我们皇家添一个小曾孙!” 阮云欢身子半俯,一听这话,不由一僵,险些一头载进湖去。 太后老佛爷,您这是什么话啊?什么叫顺顺当当的添一个小曾孙,难道我如今有了?我怎么不知道? 而此话一出,陈贤妃神色立时变的更加难看,一双眸子,死死盯着齐王妃的纤腰,仿佛白日的猜测得到证实,如果可能,恨不得就此瞪出一个窟窿来。 立在一旁的齐王殿下却淡淡点头,扶着邵氏的手臂,说道,“皇祖母放心,先皇知道的,夜寒露重,还是回去歇息罢!皇孙送皇祖母回去。” 邵氏点头,说道,“睿敏扭了脚,也先放了灯,早些回去罢!” 有这句话,谁还敢说是阮云欢越了旁人?都是立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阮云欢放灯,见她扶着邵氏转身,都齐齐福身行礼,说道,“恭送母后!” “恭送太后!” 邵氏点头,一手扶着阮云欢,一手扶着淳于信向步辇行去,一边走还一边摇头叹道,“睿敏丫头,你多会儿让哀家如愿啊!” 阮云欢苦笑。古来听说过逼婚的,这可从来没听说过逼孕的。微微一默,只得装傻,笑道,“皇祖母福寿康隆,万事如意,又哪里用得道睿敏?睿敏日日也盼着皇祖母身子硬朗,多照应睿敏几日呢!” 这话虽然是讨好,可说的也是实情。自从大婚之后,这位皇太后对自己便是加意照应,虽然不知为什么,可是对自幼丧母离父的阮云欢来说,心底已极为感激。 邵氏听她将话绕开,不由微微一笑,心知这等事也无法硬逼,只是点了点头,扶着二人的手踏上步辇,说道,“走罢!” 两侧太监应命,抬起步辇,转路向御花园外去。 淳于信与阮云欢回身,向陈贤妃施礼,说道,“拜别母妃!” 陈贤妃心底恨的咬牙,面上却仍带着一丝笑容,点头道,“好生服侍皇祖母!” “是,母妃!”二人齐应,又施一礼起身,伴着皇太后的步辇而去。 行出御花园,邵氏命人停下,向二人道,“哀家回去这就歇了,你们也不用绕道儿,早些儿回罢!” 二人闻命,齐齐在辇下行礼,说道,“恭送皇祖母!” 邵氏向二人深深一望,浅浅笑起,点头道,“走罢!”步辇再行,向长寿宫而去。 阮云欢慢慢直起身子,眼瞧着步辇行远,这才侧头望向身畔的齐王殿下,扬眉道,“王爷,你捣什么鬼?” “哪里?”齐王殿下乌眸微眨,满脸皆是无辜。 “你……”阮云欢咬唇,向他定定瞅了片刻,忍不住皱眉。这个家伙在自己面前向来不藏私,今日当真是说不出的古怪。 齐王殿下见她眸中露出疑惑,神情皆是深思,不由心头一跳,上前一步,张臂揽她在怀,凑首在她耳畔,轻声问道,“齐王妃,今日的安排,可还满意?” 第469章 下不为例 阮云欢扬眉,含笑道,“闻说今日赛龙舟是六殿下向父皇求来,当真是有心,回头烦王爷替云欢谢过!”你不承认,我就不知道! 怎么是谢六殿下? 齐王殿下郁闷。但是淳于坚出面相求又是事实,自己又不能说不是,只得点头,说道,“知道!”揽着她的纤腰转身,慢慢向宫外行去,憋了半天,才闷声道,“过来接你回府,可是本王自个儿的主意!” “噗!”齐王妃忍不住闷笑,在他怀中侧身,浅浅施礼,说道,“多谢王爷!” “你……”齐王殿下无奈,手臂一紧,将她紧压入怀,咬牙道,“小狐狸,你故意气我!” “哪有?”齐王妃扬睫,抬头与他对视。宫灯昏黄的光线下,但见冷峻的容颜少了一抹冷硬,添了一抹柔和,莫名的便令人心动。 微微抿唇,压下抚上那俊颜的冲动,齐王妃浅笑道,“王爷今日搅出这许多花样,究竟是要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齐王殿下蹙眉,又不自然的转过头去,闷声道,“你不喜欢?” 这个家伙,心里一定有鬼! 齐王妃挑眉。瞧着他躲闪的眸光,心里越发起疑。 只是究竟他在算计什么,却丝毫摸不着头脑,微微一笑,点头道,“喜欢!王爷肯为云欢花这许多心思,云欢岂会不喜欢?”重要的是,一向内敛的齐王殿下,竟然会在万众瞩目之下对她呵疼备致,只为搏她一笑。 “当真喜欢?”齐王殿下大喜,回头向她深深凝视,乌眸闪亮,竟然令天际的星辰失色。 “嗯!”阮云欢低语,侧首倚在他的肩头,心底轻轻一叹,微微阖眸。 不必去管他算计什么吧,总之,他不会害她! 小狐狸难得的温顺,令齐王殿下心头怦跳,一时间,只想将她抱起,飞奔回府,好好疼惜。 只是……望向宫道两旁垂手而立的宫人,齐王殿下只得压下心头的怦跳,一手揽住她的纤腰,抿了抿唇,才低声问道,“那……你再不怨本王?” “怨?”阮云欢微微皱眉,这才想到他问的仍是他殿上接旨之事,不由浅浅一笑,说道,“下不为例!”霸道的语气,却流露出一抹娇嗔。 “嗯!嗯!”齐王殿下忙应,俊颜上已绽出一丝笑容。揽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心底却有些不稳,默了一瞬,才小心问道,“那南院……” 自从自己回府,那南院的门便关的紧紧的,却时常有家人出入,他悄悄命路宁去探看,那小子回来却道,“王妃说了,不许王爷和王爷的人进去!” 他齐王殿下的齐王府,有一块地方,不许他齐王进去? 齐王殿下错愕,却又无可奈何。 如今,他最惹不起的,便是他齐王殿下的王妃。 阮云欢闻听“南院”二字,便不由悄悄抿唇,故作不懂,眨眸道,“南院?怎么,王爷还惦着给南院添人么?” “不是不是!”齐王殿下连忙摇头,垂眸瞧她一眼,见她似乎并不打算做解释,不由暗暗苦笑。 闻说那南院修的精美,不下于她的正屋,难不成,她就是要留着给自己个警示?只要自己敢再有永乐公主之类的事,便立时为自己迎新人? 而齐王妃心中却暗暗寻思。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故意禁了南院,放出风声,不许他和他手下的人踏入。难不成他大费周章,演出今日的一幕,就是为了向自己探问南院? 二人各自猜测,出宫回府。一进府门,阮云欢便命跟着的路宁、赵承等人退去,拉着淳于信入垂花门,不去正屋,却向南边岔道而来。 齐王殿下心头突的一跳,问道,“云欢,你这是……”不会是自己多问一句南院,小狐狸又多心了罢? 阮云欢脚步不停,侧首含笑,说道,“王爷既问南院,那便去南院走走,瞧瞧王爷可还喜欢?” 只是一处院子,有什么喜欢不喜欢?小狐狸这话,倒像是问新人喜欢不喜欢自己的新房。 齐王殿下不禁脸黑,却又不敢说不去,只是道,“云欢,今儿天晚,改日再瞧罢!又何必心急?” “王爷不急,云欢急呢!”齐王妃回头浅笑,水眸微眯,光芒微闪,像极了一只算计偷鸡的小狐狸。 齐王殿下苦笑。看来,永乐公主的事,小狐狸仍然在意。 讨好尚未成功,本王还得努力呀! 齐王殿下不敢再说,只得随着齐王妃穿桥过树,向南院而来。 南院门前,两名小厮正要熄门前的灯笼,见二人前来,忙跪下行礼,说道,“见过王爷、王妃!” 阮云欢点头,说道,“起罢!”向门内一望,但见只院子里燃着一盏气死风灯,便道,“白平、白义,你二人去将院子里的灯都点上,还有屋子里的!” “是!”二人面上露出一抹诧色,却仍躬身应命,拔步飞奔而去。 王妃早说过,不许王爷和王爷的人进这院子,哪知道今日这大半夜的亲自将人带来。 齐王殿下眼瞧着两个小厮的神色,心里越发不安稳,低声道,“云欢,既然已熄了灯,便不用如此麻烦,改日再来瞧罢!” 齐王妃抿唇,笑道,“已到了门口,瞧一瞧又能费多少功夫?”眼见院子里的灯笼已一盏盏点起,便拉着他的手入内。 第一进院子,是四围回廊合抱的宽敞庭院,院中花木扶疏,与两条交叉的石板路规规整整的画出一个“田”字。 这倒和正屋的布局有些相似。 齐王殿下心头一紧,微微咬唇,默不出声。 只是到了这个地步,要想躲起来不瞧,小狐狸也断不会由他,只得硬着头皮,随着齐王妃向正对的花厅行去。 入厅茶几桌案,两侧书画,所用皆是上品,陈设极为雅致,倒比她正房里用的东西还考究一些。 齐王殿下脸色发绿。一时间,心里想不透,在修这处院子时,小狐狸怀着怎样的心思?难道,当真是想让自己将永乐公主迎娶进门,从此琴瑟和鸣,她自己却悄然而去? 不知不觉中,心里便有些难过。 那件事,错在自己,他不会回避,可是……小狐狸的心里,自己又占着几分? 对他的沉默,齐王妃似乎浑然不觉,只是向两侧的偏厅瞧过,便拉着他的手,向第二进院子里来。 一入院子,但见眼前顿时开阔,平展的一处厅院,只在回廊的四角植着一些花树,整个院子以青石辅成,光滑平整,竟然再没有旁的多余的装饰。 这可是与正屋的陈设大相径庭。 齐王殿下微怔,不觉四望打量。但见正对面的廊下挂着几只鸟笼,最抢眼的,便是两侧回廊之前,各摆放着一组兵器架,刀枪剑戟,斧越勾叉,十八般兵器应有尽有。 这哪里像是要迎新人的新房? 齐王殿下微微疑惑,侧头向齐王妃望去。 阮云欢浅浅一笑,拉着他的手,穿过厅院向对向的屋子行去。 刚刚踏上石阶,正要伸手推开屋门,但闻廊下一个声音说道,“王爷讨厌!王爷讨厌!” 淳于信一怔回头,但见廊下鸟架上,一只硕大的金刚鹦鹉正举着爪子梳毛,嘴里叽哩咕噜,重复说道,“王爷讨厌!王爷讨厌……” 齐王殿下涕笑皆非,心底又不禁微微一酸。 那些日子,小狐狸的心里,必定不好过吧?要不然,又怎么会将鹦鹉教出这句话来? 阮云欢见状也是忍不住好笑,说道,“老四,你说王爷讨厌,当心王爷恼了你!”说着威胁的将手一挥。 “啊!”鹦鹉大叫一声,斜着跳开一步,又声嘶力竭的大喊,“王爷讨厌!王爷讨厌!” “它……叫老四?”淳于信结舌,目瞪口呆的望着他的王妃。 不但教鹦鹉骂他讨厌,还给它起了这样的一个名字,是想说……他堂堂四爷,是个……鸟人? “是啊!”齐王妃却一脸坦然,点头道,“白飞去买时,说是它挂在第四个架子上,所以取名老四!” 才怪! 齐王殿下哭笑不得,却也说不出什么。鸟人就鸟人吧,只要小狐狸高兴! 齐王妃见他不语,悄悄吐了吐舌头,一手推开屋门,拉着他进屋。 这只损鸟,回头得挂到旁处去,总这样“王爷讨厌!王爷讨厌!”的叫,迟早惹的王爷讨厌,把它给煮了! 而此刻的齐王殿下,却被屋中的陈设吸引,但见居中一张短榻,锦垫辅陈,极为舒适。而在短榻左侧,侧是一张琴架,上边摆着一张略显陈旧的古琴。在左侧,是一只小小的高几,上边一只香炉,虽然没有香烟冒出,却也极见其精致。 透过两侧敞开的屋门,可见迎门各有两架多宝阁,阁上寥寥,摆着一些玉器奇石,虽然不多,却是个个都显的别致。 齐王殿下不自觉被其吸引,摆脱阮云欢牵着的手掌,穿过左侧的门向内行去。 绕过多宝阁,放眼竟是满满一屋子的书架,只在窗下放着一案一椅,案上摆着一副棋盘,只是书架上却空空如也,屋子里,一阵阵幽幽的障木香。 这一瞬,齐王殿下似乎明白什么,回过头,便深深的望上倚门而立的女子。 这里,不是什么迎新人的新房,而是她替他修建的书房! 阮云欢抬眸与他乌眸对视,直身慢慢走近,轻声道,“你是堂堂王爷,成日有朝中众臣来回事,如今的书房太不成话,搬来这里可好?” “云欢!”淳于信心头怦跳,张臂拥她入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浅笑,慢慢偎入他怀里,低叹一声,说道,“下个月是王爷生辰,妾身本来要将这书房做寿礼的,如今可好,早早儿的便被王爷瞧了去!” 原来,这就是她不让他和他的手下进入南院的原因! 淳于信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云欢,对不起!”虽然退婚,虽然随着她回府,但是,这声道歉,始终不曾出口。 “嗯!”阮云欢低应。想到那几日心底的煎熬,心底倒涌出一抹恨意,抬起头,伸手捏上他的俊颜,威胁道,“你若再敢招惹旁的女子,日后不许进的,便不止是南院!” “我知道!”齐王殿下低应,也不理自己的俊脸被她扭的变形,只是慢慢俯首,噙上眼前的樱唇,辗转缠绵…… 眼前这小小女子,令他如此爱之不尽! 第470章 那是齐王殿下迷着我 五月二十八,兵部参领宋文杰尚祥云公主。 宋文杰父母皆亡,家乡叔伯兄弟接信,匆匆赶至京城,但寒门小户出身,不曾见过世面,眼见驸马府中出出进进纵非权贵,也是朝中将领,一时茫然无措,纵然是帮手打杂,也无从插手,一应事务,便皆由齐王府的人帮衬。 阮云欢一早进宫,既是皇嫂的身份,又是全福夫人,亲自替席秋月上头,待她收拾妥当,先陪着她去拜别皇太后,再赴凤鸾宫拜过陈贤妃,这才回至储秀宫中上凤冠霞披,只等吉时出宫。 从七岭回京已近一年,席秋月与宋文杰几乎不曾见过,实不知如今他有无变化。想到立时便要嫁给那人,心底的思念倒较平日还强烈一些。席秋月坐在榻上,偷眼瞧阮云欢几次,张嘴想问,终究因为害羞问不出口。 阮云欢眼见她一双纤白小手在裙褶中绞扭,可见心底的紧张,不由好笑,俯首过去,轻声道,“妹妹怕什么?还怕宋呆子悔婚?” 席秋月小脸儿羞的通红,咬唇嗔道,“姐姐就会取笑祥云!”默了一瞬,又想到自个儿亲生父母,心里不稳,低声道,“我从宫里出嫁,我……我爹娘……” 旁的小姐出嫁,都要拜过爹娘,与姐妹们吃过离亲饭才会离府,自个儿却一个人在皇宫里,身边儿也只阮云欢较为亲厚,不禁便有些难过。 阮云欢微微摇头,握着她的手,轻声道,“傻妹妹,你这等荣宠不说,又嫁一个自个儿欢喜的夫君,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份呢!”稍稍一停,浅笑道,“虽说你不能在席家出嫁,但昨日王爷亲自命人送了帖子,请席侍郎席夫人同去驸马府,一会儿你就见着了!” 席秋月大喜,一把将她的手反握,哽声道,“姐姐,难为你为妹妹想的周到!”如今自己这公主的身份,亲生的爹娘虽然受不起一礼,但大婚这样的日子,能见上一面,总强过无声无息的嫁了出去的好。 二人正说,但闻门外宫女回道,“公主、王妃,柳妃娘娘来了!” 席秋月大喜,说道,“还不快请!” 话音刚落,就见柳凡打帘子进来,倚门笑道,“我只道我们祥云今日心里只有宋参领一人,早将我这姐姐忘了呢!” 阮云欢起身相迎,笑道,“离吉时还有些时辰,你过来的倒早,该多歇歇才是!”柳凡滑胎之后,身子一直不好。 柳凡微微摇头,说道,“这等日子,我哪里歇得安稳?”命杨子将给席秋月的礼物送上,自个儿行至床畔坐下,细细向席秋月打量,但见她受伤的面颊经嬷嬷巧手一番修饰,已瞧不大清楚伤痕,整个人显的极为娇美,不由点头,叹道,“也不知道宋呆子哪辈子修来的福份,能够娶你为妻。” 席秋月浅浅含羞,抿唇道,“姐姐莫要说这等话,妹妹也不过寻常女子,他……他满腹才学,虽然只是个文弱书生,可又不缺男儿的侠气,有福气的那个人,是妹妹才对!” “啧啧!”阮云欢摇头,笑道,“这还不曾嫁过去,便口口声声向着宋呆子了,难怪说女生外向。” 席秋月大羞,咬唇道,“姐姐又取向我!”扭过头再不理她,惹的二人大笑。 笑了一回,柳凡眼见席秋月且羞且喜,神情中皆是欢悦,心底不禁转为黯然,握着她的手,轻声叹道,“妹妹这一去,这宫里便只有姐姐一人,也不知……也不知……”一时间,心中皆是一片茫然。 想与自己亲厚的姐妹,阮云欢不用说了,席秋月也嫁给如意郎君,却偏偏自己……想到那个失去的孩儿,不禁紧咬双唇,眸底皆是恨意。 早知自己的一腔情意无望,不忿秦翊对自己的加害入宫。有子之后,已收起争竞之心,只想安心生下那个孩子,安心抚养成人,又哪里料到,去了一个秦翊,又来一个秦湘,竟然将自己害到这个地步。 阮云欢知道她的心思,只是此时此刻又无从劝说,只得笑道,“姐姐说哪里话?祥云虽嫁,但她还是大邺朝的公主,自然会时常进宫。纵然她迷着宋呆子忘了姐姐,姐姐还有妹妹呢!” 最初几句,柳凡听她说的是理,只是轻轻点头,听到后句,忍不住便笑了起来,斜睨着席秋月,点头道,“妹妹说的是!” 席秋月大羞,嚷道,“如今这宫内宫外的嫔妃、夫人谁不知道,齐王殿下将姐姐宠上了天,姐姐还敢来说妹妹!” 阮云欢抿唇,说道,“那是齐王殿下迷着我,我自然不忘进宫陪柳姐姐,如今说的是怕你迷着宋呆子,将柳姐姐忘了!” 说的柳凡跟着笑起,指她道,“瞧瞧你那张狂样儿,都是齐王殿下宠出来的,我可不敢要你进宫,生怕时候长了,齐王殿下打进宫来,寻我要人!” 阮云欢笑道,“那岂不是更好,横竖旁人要嚼舌头,我们便做给她们瞧瞧!” 说的那二人跟着笑起来,柳凡点头道,“还真是呢,自从端阳节之后,这宫里的嫔妃们闲着无事,便时常说些妹妹和齐王殿下的闲话。旁人也倒罢了,不过是羡慕妹妹,另有那起子没安好心的,却说是妹妹红颜祸水,齐王殿下迟早为妹妹……”说到后半句,及时住嘴。 阮云欢摇头冷笑,说道,“不过是说我红颜祸水,怕齐王殿下日后非但误了江山,还忧了性命罢了!” 急得柳凡连连摆手,说道,“这大喜的日子,此话莫再乱说!” 席秋月微微挑眉,说道,“不碍得!”冷笑一声,说道,“那些话,妹妹也曾风闻!怎么就见得齐王殿下得了姐姐就误了江山?依姐姐之智,该是齐王殿下的助力才是!”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她们爱说便由她们说罢,横竖也不是我们什么人!” 说了会儿话,但闻殿门外宫女接连来回,都是各宫娘娘命来送添箱礼物的宫女、太监。这些人眼见齐王妃与席秋月亲厚,有心巴结,又怕得罪陈贤妃,便均是命身边有些头脸的宫女、太监前来,自个儿不敢露脸。 三人见状,自然领会其间的意思,倒都不以为意,只是打发人前去支应。 乱纷纷喧嚷半日,眼见外头日头高起,阮云欢听着殿外人声渐寂,替席秋月整了整裙摆,侧首向外张望,说道,“怕是快到时辰了罢!” 席秋月被她一提,也忙向外张望,说道,“是啊,怎么不听一点动静?”一时间,心绪不稳。 阮云欢抿唇笑道,“这是在宫里,自然听不到动静!” 柳凡“嗤”的一笑,说道,“妹妹怕什么?难不成怕宋呆子行错了路,接错了人?”虽然在说席秋月,一双眸子却向阮云欢瞥去,自然是调侃她大婚换人。 席秋月一听,也“嗤”的笑了起来,掩唇道,“还好他没有什么兄弟和他同日迎亲,我也没有姐妹一同出嫁!” 阮云欢伸指点着她,笑道,“你也来取笑我,瞧今日那些人闹洞房,有没有人帮你!” 席秋月吓了一跳,忙一把扯住她的袖子,软语央求道,“好姐姐,妹妹不过说笑,你不帮妹妹,又帮谁去?”要知道宋文杰在兵部供职,身畔来往,大多朝中将领,这些人不比文人,还知道些收敛,若是闹起酒来,当真怕无法抵挡。 阮云欢笑道,“横竖有驸马爷,又用我们做什么?” 柳凡掩唇笑道,“这可好了,祥云还不曾出宫,你们二人便斗上,我倒是要好生瞧瞧热闹!” 三人说笑间,但闻殿门外一阵脚步声响,小太监自殿外奔来,直着嗓子叫道,“吉时到,驸马爷已在宫门外等候。” 虽然说是公主出嫁,但驸马终究是外男,并不能径入后宫,只能在宫门外迎亲。 阮云欢闻报,立时起身,取盖头给席秋月盖好,轻声叮嘱道,“一会儿一路上皆有教引嬷嬷,你听着指引便是,我早一步在驸马府等你!” 席秋月一颗心噗噗直跳,紧张的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点头。 阮云欢微笑,见有随侍女官进来,便即退开。 眼瞧席秋月踩着长长的大红地衣行出储秀宫,踏上为她送嫁的步辇,柳凡轻轻吁了口长气,低声道,“祥云苦尽甘来,终究是盼着了!” 阮云欢心知她又在自伤,上前握着她的手,轻声道,“姐姐性子太过温和,才会被人欺负,假以时日,皇上终究会知道姐姐的好!”想着她滑胎后,皇帝只宠秦湘一人,竟然对她日渐冷落,也是不禁暗叹。 柳凡听她提到皇帝,不禁微微抿唇,眸中露出些冷意,垂眸道,“姐姐知道,妹妹不必担心!”强振作精神,推她道,“你快些去罢,回头祥云到了驸马府不见你,怕紧张的不会拜堂!” 阮云欢“嗤”的一笑,说道,“她这一路不知有多少繁琐礼节,万万快不过我!”虽然放心不下柳凡,倒当真不敢耽搁太久,与她辞过一礼,与旁的几位全福夫人一同出宫。 旁的夫人均需走恩泽门,阮云欢身为皇家媳,独自走明德门出宫,上车径直赶往驸马府。 驸马府中,正乱成一团,一见阮云欢来,白飞忙飞奔迎上,连声道,“王妃,你可来了!” 阮云欢微诧,一边扶着白芍的手下车,一边问道,“怎么了?”心里倒也有些担心,这个日子,断断不能出什么岔子。 白飞苦笑,说道,“来了许多人,几处厅里都挤的满满的,所有的案几都用上也不够安置,席侍郎命人回府去运了些来,偏又无处摆放。” 阮云欢愕然,问道,“怎么会有许多人?”宋文杰虽然迎娶公主,可是一来席秋月本就只是个外姓公主,宋文杰又出身寒门,只是一个四品的顶戴,大婚的日子一定,只给兵部和营里在京的将领下了帖子,连京里的各大世家都不曾请到。 第471章 日后再不必羡慕老四 白飞摇头,急道,“这几日都是我们王府的人在驸马府帮衬,这些人岂有不知道的?自然是巴着齐王殿下来的,王妃快想想法子罢!横竖不能给驸马爷丢脸!” “嗯!”阮云欢点头,一边向府门来,一边垂目思忖。 白飞身侧紧随,问道,“若不然,即刻将前边的几家酒楼包下?” 阮云欢微微摇头,说道,“不必!”驸马府迎亲,却将宾客送到酒楼去,那可是寒门小户的做派。 踏上门前石阶,眼见府门内一片人声欢腾,不禁心头一动,笑道,“既然厅里坐不下,那就到院子里罢,你即刻命人将宴席移出来,厅里只摆几张案几,门窗尽数打开,等行过礼,宾客出厅,厅内歌舞,再命人多悬灯笼,若是不够,命人去买!”如今已是五月底,天气渐热,园子里还较厅里凉爽许多。 白飞一听大喜,连声道,“还是王妃法子好,小人即刻便去!”抛下阮云欢,顾自奔入府去。 此刻兵部侍郎席子谦闻说阮云欢到了,忙迎出厅来,上前行礼,说道,“微臣见过王妃!” 阮云欢点头,说道,“席大人免礼!”向厅内一望,问道,“王爷还不曾来?”刚才那样的事,若是淳于信在,白飞也不必等着自己来做主。 席子谦摇头,说道,“下朝后,齐王殿下本是同来,路上却被人请了去!” “何人?”阮云欢扬眉。如今淳于信管着兵部,若是兵部有事,席子谦这个兵部侍郎自然也走不脱。 席子谦摇头,说道,“瞧那样子,怕是军中的人!” 阮云欢了然,点头道,“这里有劳席大人照应,我且去后园瞧瞧众位夫人!”与他别过一礼,绕过前厅,穿垂花门向后园里去。 果然如白飞所言,今日来驸马府的贺客,除了宋文杰下了帖子的兵部同僚与一些不当值的将领,各府、各衙、各大世家的夫人、小姐大多不请自来的,除去瞧在宋驸马和齐王殿下的关系,自然也闻说这场婚事是由齐王妃一手打理,借机巴结而来。 阮云欢虽然懒怠应付,但想这是宋文杰、席秋月大婚,并不比寻常宴席,也只得打点精神全力周旋。 好在如今这驸马府中,来来去去忙碌的大多是齐王府的人,服侍久了,对阮云欢脾性知之甚详,也不会事事来问,自然井然有序。 眼见到了正午,前边来回,说公主的轿子已快到府门。阮云欢唤过回事的小厮问道,“王爷可曾过来?”想今天这个日子,还有人能将齐王殿下路上请去,怕是有什么大事。 小厮回道,“王爷刚刚进府,正在厅里坐呢!” 阮云欢这才放下心来,点头道,“知道了!”挥手命去。 程秋茗自七岭一行,与席秋月相交甚厚,今日倒也一早到府。此时见阮云欢刚来片刻便问起齐王,忍不住抿唇偷笑。 那里工部尚书田志风的夫人抿唇笑道,“齐王殿下和王妃夫妻情重,当真令人羡慕!” 另有夫人接口,笑道,“齐王殿下和王妃皆是神仙般的人物,我们是羡慕也羡慕不来呢!” 一时间,七嘴八舌,皆是阿谀之词。 阮云欢唇角含笑默闻,心里暗叹。难怪说居上位者都喜欢听旁人奉承,这些话听着,也当真受用。只是,她有上一世的经历,也知道这些满面堆笑,满嘴甜言的夫人、小姐们恶毒起来,是如何的刻薄,如今虽然听着,却话从耳过,并不入心。 转眸间,却见程秋茗坐在不远处,眉端微蹙,满脸不耐,又不禁好笑。 自己故然是两世为人,才将人情看的如此透彻,而程秋茗岂不也是一样? 微微一笑,向众夫人道,“轿子想来已快进府,我们前去观过礼,再回来坐罢!”说着起身,引着众人向前院里来。 刚刚转出垂花门,便闻府门外鞭炮齐鸣,声音震天。程秋茗喜道,“祥云公主到了!”快行几步,与阮云欢并行,笑问道,“方才在宫里,那个丫头有没有喜极而泣?” 阮云欢抿唇,笑道,“那倒不曾,只是宋大人再不去,她要自个儿奔出宫了!” 程秋茗“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轻声叹道,“祥云的亲事一波三折,如今尘埃落定,我们也再不必为她担忧!” 阮云欢点头,心中也觉感慨。 当初结识席秋月,还是为了对付秦家,想不到,这一路行来,倒是添了一个闺中密友。 二人说着话,已行入厅去,但见除齐王淳于信之外,端王淳于顺、宁王淳于康、恭王淳于昌竟也在场,独独缺少六皇子淳于坚。 阮云欢微微扬眉。这个最喜欢热闹的六皇子,怎么竟然不来? 众人见阮云欢来,正要上前见礼,但闻府门外赞乐声起,宋文杰已引着一身大红嫁衣的新人进门。身后随着的,竟然是六皇子淳于坚。 众人大奇,迎着新人进门,淳于顺便向淳于坚一望,笑道,“老六怎么是随着花轿而来,莫不是也心急迎亲,今日先学着些?” 一句话引的众人笑出声来。 淳于坚眉毛一挑,说道,“二哥,祥云可是我们皇妹,今日臣弟是送亲来着!” “送亲?”众人愕然,这可是民间的风俗,皇家公主出嫁,自有礼部接引,还不曾有过皇子送嫁。 淳于坚却得意洋洋,说道,“是臣弟昨儿磨了许久,才向父皇求来的差事!”说着话,侧眸向阮云欢眨眼。自然是瞧在阮云欢份儿上,给席秋月的殊荣。 阮云欢抿唇,浅浅回他一笑,算是谢过。 众人各自归座,唱赞声中,一对新人行过大礼,宋文杰引着席秋月前往洞房,阮云欢再与诸王别过,仍引着众夫人往后园入宴。 今日汤氏未至,大小萧氏眼见这府中无人,便也助阮云欢一同照应,入宴列席,不在话下。 大戏开锣,阮云欢才算悄悄松了口气。侧头见程秋茗不断向这里望来,似是有话要说,便托辞去照应席秋月,起身向后宅而来。 果然,行出不远,便见程秋茗随后跟来,便立脚停住,说道,“今日姐姐有些心神不属,可是有事?” 程秋茗与她并肩而行,微默了片刻,轻声道,“过些日子我要离京,日后不知几时才能见着妹妹!” 阮云欢吃了一惊,说道,“姐姐何处去?” 程秋茗摇头,面颊却泛上一抹潮红,低声道,“好教妹妹知晓,我……我……邵二公子已向爹娘提亲,我……我应了他!” “邵毅丰?”阮云欢大为惊讶。 程秋茗点头,轻声道,“只是我这样子,也不愿大肆张扬,过几日只一些亲朋,行过礼,大伙儿吃吃酒便罢,请你和齐王殿下到时一定前来!” 虽然知道二人之间有些蹊跷,但是想到邵毅丰那浪子的名声,总不曾想到有一日他会对一个女子认真。阮云欢心中暗忧,握着她的手道,“姐姐,邵二公子虽好,只是他素有浪子之名,红颜知己无数,姐姐可曾想的清楚?” 程秋茗抿唇,低声道,“虽说红颜知己无数,可是闻说太后几次逼婚,都被他躲了开去,如今他三媒六证,要迎我为妻,可见他是当了真的!” 阮云欢点头,皱眉道,“只是姐姐自幼受人呵疼,如今随着他要四处漂泊,只怕姐姐受苦。” 程秋茗微微摇头,说道,“这两年在帝京城中,我受尽了人情冷暖,也早已将这些人看透。去岁与你七岭一游,才让我知道,除了帝京城这些宫室,还有另一番天地,早已想寻机再畅游一番。今日若是邵二是个一心仕途的公子,我倒未必下得了心嫁他,可他这性子,这一世怕是不会为官了,却正合我的心意!” 阮云欢听她一席话,不由暗暗点头。不错!程秋茗此身残疾,若是嫁一个世家公子,日后做了官员夫人,难免出入各衙各府各大世家,受旁人的冷眼。再则,又有哪一个一心仕途的世家公子愿意立一个残缺之人为夫人? 如此想来,倒果然是出身世家,又无心仕途的邵毅丰最适合她。而她心中也了然,程秋茗性子外柔内刚,若不是对邵毅丰动情,纵有千百个理由,也断断不会应他! 想通此节,便也不再多说,点头道,“姐姐既已想得清楚,妹妹自然唯有祝福!只是……姐姐一去,不知几时还能见到?”想着这两年多来的情谊,心中颇为不舍。 程秋茗点头,却洒然一笑,说道,“每年奴市开时,他都要回京,我自然也随他回来,那时岂不是便见着?再不然,你想见了,拐了齐王一同去寻我们便是!”举止间,竟然不自觉带出些如邵毅丰一般的洒落之姿。 阮云欢听她“我们,我们”说的极为顺口,可见与邵毅丰早已熟不拘礼,不由抿唇一笑,心中暗叹,她从立意不嫁,到寻到自己的良人,虽只短短三年,在她的心底,怕已似经过千山万水,想来,也当真是万幸。 轻轻点头,便不再语,与她一同向席秋月的新房行去。她二人相交一场,这个消息,自然也要让席秋月知晓! 驸马府宴散时,已近子时。阮云欢将最后一批客人送出门来,但见邵毅丰正立在阶下向她笑望。 阮云欢扬眉,拾阶而下,含笑道,“邵二公子不是送程姐姐回府?怎么又折了回来?” 邵毅丰微笑,说道,“秋茗虽已与你说过,邵二总也要知会一声儿,我邵二能得此贤妻,还得多谢你!云欢,受我一礼!”说着,当真整了整衣衫,拱手向她深深一礼。 阮云欢见他难得正经,本来还悬着的心倒突然放下,福身还礼,含笑道,“恭喜邵二哥!” 邵毅丰起身,眸光向她身后一瞥,含笑道,“只是日后再不必羡慕老四那小子罢了!” 阮云欢回头,便见淳于信正步下石阶行来,不由浅浅一笑。 淳于信见二人均是面含微笑,心中微感不悦,也不管身后还有十余家人随来,一手将齐王妃勾入怀中,向邵毅丰一望,淡道,“怎么邵二哥还不曾离去?”竟然是毫不客气的逐客。 邵毅丰倒不以为意,含笑道,“过几日大婚,还请齐王殿下与齐王妃光临!” “大婚?”淳于信微愕,转念间便已想到,不禁点头,说道,“当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恭喜邵二哥!”说着拱手为礼,勾着齐王妃的手臂却不曾松开。 虽然说这个浪子瞧上了程大小姐,可是对小狐狸的亲密却仍然令人生厌。 邵毅丰含笑还礼,目光向阮云欢一扫,含笑辞过一礼,上马驰去。 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阮云欢轻轻吁出一口长气,轻声道,“但愿他们也如我们一般!” “嗯!”淳于信低应,垂眸向她一望,柔声道,“你累了一日,早些回去歇罢!”很平常的一句话,却温柔的如要滴出水来,令身后随来的路宁、赵承等人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哆嗦。 第472章 你竟然串通青萍算计我 留下白飞等人在驸马府做最后的打理,齐王殿下扶着齐王妃上车,自个儿也不骑马,径直上车,揽着王妃安坐。 忙碌这一日,阮云欢也确实感到疲累,侧头靠在他的肩头,但觉说不出的舒服。轻轻吁一口气,问道,“今日闻说王爷下朝便被人请去,不知出了何事?” 算日子,出征从江、渭南的陈仁一行,也快到京了!难不成,是这一方出了问题? “是昔久国有异动!”齐王殿下也不隐瞒,身子后仰,让她靠的更舒服一些,叹道,“三个月前,昔久国皇帝驾崩,七皇子申屠杰杀太子,取而代之,如今,是昔久国之王了!” “他要报那一箭这仇?”阮云欢扬眉。当初申屠杰来朝,在大邺朝杀翊而归,如今昔久国异动,淳于信会得到消息,断断不会只是申屠杰登基的消息。 “想来如此!”淳于信点头。 阮云欢深吸一口气,微微阖眸。 没有变! 没有变! 上一世,也是如此。五皇子淳于昌封王不久,昔久国便起兵叩关,那一场战乱,延续两年,万骨成枯,却造就另一个威震异域的王爷,恭王! 三年的时光,自己所做的努力,确确实实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可是,历史的齿轮,竟然不因这些人的改变而改变,仍然沿着原来的轨迹,滚滚而来。 那么,要设法阻止朝廷封恭王为帅?还是……顺应历史,只做釜底抽薪之策? 一时间,齐王妃心中一阵烦乱,恰逢马车压过路上石子,一个颠簸,阮云欢只觉头脑一阵晕眩,低呼一声,挺身坐起,一手压胸,勉强忍下胸口泛上的一阵烦恶。 “怎么了?”齐王殿下吓了一跳,忙起身将她揽入怀中,问道,“云欢,可是不舒服?” “嗯!”阮云欢皱眉,轻吁一口气,低声道,“想来今日是累着了,不碍事!” 齐王殿下向她深深一望,才转身掀起车帘,向外道,“赵承,命马车慢一些!路宁,去请陆太医过府!” 二人一听,忙齐齐应命,路宁策马而去,赵承赶了上来,俯首向车内问道,“王爷,王妃有恙?”他家的小姐,可是素来不怎么生病的。 齐王殿下向怀中半倚的女子一望,微微抿唇,乌眸中闪过一些不确定,轻轻点头,说道,“想来是累着了,寻太医瞧瞧才放心些!” 赵承点头,不安道,“若不然先唤青萍来瞧瞧?”青萍就是随后的马车上。 淳于信摇头,说道,“眼看到府,回去再瞧罢!”赵承低应,这才勒马退开。 府前下车,阮云欢扶着淳于信的手欲起,却已被他打横抱起,身形一纵,跃下马车,向府内大步行来,说道,“陆太医一到,引他进后宅来!”也不等人应,径直穿过庭院,向后宅而来。行的虽快,上身却稳然不动,生怕怀中女子受了颠簸。 夜风抚来,带来一缕清新的空气,阮云欢但觉胸臆中舒畅许多,深吸一口气,低声道,“王爷,我没事,放我下来罢!”说着在他怀中轻挣,要落下地来。 齐王殿下手臂一紧,低声道,“别动!” 齐王妃皱眉,抬眸向他一望。这微显霸道的语气……怎么听着有些忐忑,还……有些雀跃? 回入屋内,淳于信径直将她放在外间的榻上,亲自替她除了鞋子,轻声道,“你躺着别动!” “嗯!”阮云欢扬眉,向他细细一望,浅笑唤道,“王爷!”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 淳于信心头突的一跳,突然就不敢与她对视,转身道,“青萍呢?” 青萍恰这时随了进来,眸光与淳于信一触,便又移到阮云欢身上,说道,“小姐,且让奴婢瞧瞧!”说着在榻畔杌子上坐下,便要给她请脉。 阮云欢手腕一抬闪过,含笑道,“不过是今日乏了些,不碍的!”说话间,一双水眸仍然不离齐王殿上的俊颜。 这个家伙,最近总是这么古怪。 齐王殿下闻她不肯,向她望来,正对上她探究的眸光,眸中波光潋滟,仿佛一切都无所遁形。 齐王殿下抿唇,避开她的眸光,低声道,“且让青萍瞧瞧,无事也好安心!” “是啊,小姐,让奴婢瞧瞧罢!”青萍说着,又去探她手腕。 阮云欢倒不再避,由她手指搭上自己腕脉,水眸微眯,向齐王殿下瞥去一眼。 这个时候,闻门外鲁三姐回道,“王爷,陆太医来了!” “快请进来!”齐王殿下忙应,侧头向阮云欢一望。 青萍闻言,也忙起身,躬身而立。 阮云欢微微一笑,见陆太医进来,欠身见礼。陆太医上前行过大礼,在方才青萍坐的杌子上坐下,说道,“微臣给王妃请脉!”自药箱中取出医枕,垫在她腕下,细绢覆上,三指轻搭。 齐王殿下眼见他眸子半眯,三指时时微移,半响不见说话,不禁心里暗忧,唤道,“陆太医!” “嗯!”陆太医低应,张眸向阮云欢一望,说道,“王妃,再请右手脉瞧瞧!”换过另一只手,又闭目切了片刻,这才缓缓张眸,向阮云欢一礼,起身慢慢收拾起药箱。 齐王殿下大急,说道,“陆太医,王妃如何?” 陆太医向他一望,这才笑起,躬身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齐王殿上大喜,整个人顿时傻住,唇角高高挑起,难以置信的问道,“你是说……是说……” “王妃有喜了!”陆太医点头,含笑道,“已经两月有余,王妃身子康健,若不是今日累了些,怕还不会知觉!”抬眸向青萍一望,点头道,“青萍,做的好!”也不开方子,拎着药箱便向外去。 “青萍,做的好!”闻着白芍的声音送陆太医离去,阮云欢淡淡重复。 青萍心头突的一跳,咬唇强笑,结结巴巴道,“小……小姐……” 陆太医这句话,自然是赞青萍将王妃的身子养的甚好。可是从齐王妃嘴巴里说出来,便有些令人心惊肉跳。 齐王殿下心头一紧,忙向青萍道,“没听太医说吗?王妃今日累着了,快去备香汤,早些沐浴,也好歇息!” 青萍一听,如闻大赦,忙福身一礼,逃也似的出来。 阮云欢眉端微挑,眸光移到齐王殿下面上,静望不语。 齐王殿下被她瞧的心里发毛,干咳一声,慢慢蹭到近前,在榻沿坐下,低声唤道,“云欢!”慢慢倾身,将她护在身下,俯首在她额上轻吻。 阮云欢伸手,抵在他胸口将他撑起,扬眉道,“你竟然串通青萍算计我!”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怪不得!怪不得最近每逢饮药都会被他撞到,原来,是他串通青萍,给自己换了药。 只是青萍深知自己粗通药理,生怕自己服用时察觉,便每次都令他恰巧“撞见”,自己心绪不稳时,便无瑕去疑那药有假。 淳于信被她拆穿,倒轻轻松了口气,张臂将她轻拥入怀,含笑道,“青萍自然也是为了你好,不愿你服那伤身子的东西!” 齐王妃咬牙,举拳在他肩头一击,恨道,“你竟串通青萍!” 他能够瞒过她,也只因,自己对青萍极为信任,又怎么会料到,她竟会串通旁人算计自己?而,她阮云欢重生之后,可谓步步为营,步步算计,没想到,还有被旁人算计的一天。 想到此处,齐王妃不禁又觉好笑。 难怪,端阳节时,他也是那副神情,带着探究,含着小心,又有一丝雀跃。当时只道他是因为永乐公主之事心有愧疚,又哪里想到,自己早已落入他的套中。也是自己平日筹谋太多,一向不记得自己的小日子。如今想来,定是两个月不来,他已有所察觉罢! 想到此处,齐王妃眸底,不自觉带上一抹无奈的笑意。任你聪明绝顶,任你窥破天机,也防不了身边人的算计。 将她神情收入眼底,齐王殿下心头顿时一松,眼见她并无恼意,乌眸深深望入也的眼底,低声问道,“云欢,你会留下他,是吧?” 虽然她不恼,但……素来刚强决断的她,会不会接受……总要她亲口说出才能放心。 俊颜上的小心翼翼,乌眸中那抹不确定,令阮云欢的心,狠狠一抽,一时竟无法呼吸。 他只是想要一个孩子,一个他和自己的孩子,却要含着这样的小心,使这许多的心计,他……是自己的丈夫啊! 阮云欢微叹,一手轻轻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轻轻点头。没有,也倒罢了,如今真的有了,又如何舍得不要?这是他和她的骨血啊! 女子温婉的神情,柔软的眉眼落在眼里,一瞬间,喜悦溢满在齐王殿下心间,一把将她抱起,大声道,“云欢,你是本王的王妃,日后你只安心养好身子,复仇的事,交给本王!”空中转了两圈,大步向内室奔去。 眼前这个小小女子,是他齐王殿下最爱的人啊,她要学会,依赖她身畔的这双臂膀。 齐王妃有孕! 这个消息,如炸雷一般,将整个帝京城震动,一时间,各府、各衙、各大世家的夫人、小姐络绎不绝,纷纷前来齐王府道贺。 齐王啊,如今在大邺朝,如日中天的人物,声势早已超过旁的兄弟,直追端王殿下。 而齐王妃,最近谁不知道,那是齐王殿下呵在手心也怕捂着的人物。如今她有了身孕,岂不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傻子也知道,巴结上齐王妃,便是巴结上齐王殿下! 而在深墙后宫之中,陈贤妃得讯,不禁银牙咬碎,恨恨不己,奈何身在深宫,纵然是六宫之首,齐王府的事,她也是鞭长莫及。 长寿宫中,老太后却是一蹦三尺高,连声问,“真的?真的?真的?”见报讯的太监连连点头,不禁喜的连连搓手,连声道,“好!好!好丫头,真能干!” 这是齐王殿下能干罢? 众宫女、太监瞠目,又不禁好笑,却也只能顺着太后的话道,“是啊,谁不知道齐王妃是这帝京城中一等一的聪明人,这等事难不住她!” 这和聪明有关系吗? 老太后却不多想,乐的合不拢嘴,将手一挥,说道,“赏!每人一盘黄金!” 黄金还有论盘的? 众宫女、太监咋舌,但是有赏自然是好的,忙齐齐跪倒谢恩,连声为齐王妃祝祷。 而在齐王府内,除去程秋茗、席秋月等几名亲厚之外,旁的夫人、小姐临府,齐王妃都是一概不见。前院里,负责接引的白飞千篇一律,说道,“我们王爷说了,要王妃好生保养身子,闲杂人等,不得惊扰!” 王爷说话,谁又敢说个不字?众夫人无不是赔着笑脸,将贺礼留下,只在厅里饮一回茶,说些恭祝的话,便告辞离去。 不得惊扰,便不惊扰吧,横竖礼物送到,下人自然会回了进去,自个儿的名字入了齐王妃的耳便好,强过去对着齐王妃那双瞧穿人心的眸子,心里发毛。 第473章 齐王殿下便变成了老妈子 在众人万分的羡慕嫉妒中,后宅里养身子的齐王妃却叫苦连天。 入帝京三年,几曾如此憋闷过?如今说是养胎,竟然如坐牢一般! 而将为人父的齐王殿下却春风得意马蹄疾,每日早起上朝,再不许齐王妃起身服侍,下朝之后,奔往兵部,将每日要处置的事务神速处置,便飞奔回府,陪着孩子娘抚琴作画。 当然,抚琴的是齐王殿下,作画的还是齐王殿下,齐王妃只在那里听着,瞧着,就是这样,齐王殿下也生怕她累着。 齐王妃无奈,说道,“我这里有青萍照应,你不必日日陪我,何况陆太医也道,我身子康健,不必日日都躺着,这样下去反而不好!” 齐王殿下连连摇头,说道,“你又不曾生养,怎么就知道不必日日都躺着?还是小心些好!” 齐王妃微噤,说不出话来。上一世,她生育过两个子女,自然知道如何养胎,可是这种话,又不能和齐王殿下明说。 青萍闻言,不由“嗤”的一笑,说道,“王爷,王妃说的是,王妃身子康健,起来走走才好!” 齐王殿下对青萍医术倒颇为信服,想了想,点头道,“那也好,只是外头人杂,园子里又有白家那许多孩子跑来窜去,你只在院子里走走罢!” 说了半天,还是不能出院子! 齐王妃抚额,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又慢慢说服,央求齐王殿下放自己相府走走,驸马府走走,御史府走走,随便哪里走走…… 齐王殿下拗不过,只得点头依从,却每次都要亲自相陪,不错眼的盯着。 转眼进了六月,帝京城中,热浪滚滚袭来。阮云欢在顺城长大,本来并不畏热,可如今有孕在身,倒也有些难耐,终于不再成日嚷着出门,每日窝在自己的院子里,屋子里井水洗地,再摆上些冰块纳凉。 齐王殿下见状,倒也松了口气,恰逢城外兵营练兵到了要紧的时候,便经常赶往兵营,一去两三日、四五日不等。每次离京,均不放心,均要将白芍、青萍等人唤来细细叮嘱。几个丫鬟背地里均道,这王妃的孩子还不曾诞生,齐王殿下便变成了老妈子,这若是生下来,还了得? 那一日,淳于信已出京两日,无人抚琴,无人作画,齐王妃当真是无聊的紧。命人在院子里树下摆了满满四大盘冰,舒舒服服的躺在躺椅中吃冰好的水果,又将“老四”提来,听它一句句的说,“王爷讨厌!王爷讨厌!” 正在这时,但见鲁三姐从院子外进来,回道,“王妃,汪世汪大哥回来了!” “汪世!”阮云欢霍然坐起,眸中掠过一抹喜色,点头道,“终于回来了!”吩咐道,“你请他们偏厅里坐!白芍!白芍!快,服侍更衣!” 白芍闻唤,匆匆自屋内奔出,一听说汪世回来,也是大喜,忙命鲁三姐快去,自个儿扶着阮云欢起身,向内室而来。 换好衣裳,白芍、青萍二人左右服侍,一路出后宅向偏厅而来。 汪世、项力二人见她进门,立时起身跪倒见礼,柴江却抢前几步,扑跪在她脚下,向她连磕七、八个响头,忍不住放声大哭。 阮云欢一怔之后,也不阻止,坦然受了他的头,才温声道,“柴江,你大仇得报,该当高兴才是!” “是!”柴江低应,挥手拭泪,说道,“多谢王妃教小人报此大仇,小人不枉此生!” 阮云欢点头,说道,“起来罢,我还有话要问!” 柴江应命,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侧身恭立。 阮云欢慢慢向内行来,在首位坐下,才向项力一望,问道,“辛清行到了何处?”辛清此下渭南、从江,是依刑部官员的身份,并没有与项力等人同行。 项力躬身道,“回王妃,辛清等人明日到京!”辛清明日到京,秦胜成自然也是明日到京! 阮云欢轻轻点头,又再望向汪世。汪世上前一步,躬身道,“已按小姐吩咐,布置妥当!” 齐王妃点头,说道,“明日辛清一入帝京,便来报我!”汪世、项力应命,躬身退开。 阮云欢向柴江一望,叹道,“柴江,你虽大仇得报,但要为柴家申冤,只怕还要再等些日子!” 柴江点头,上前跪倒,说道,“小姐之谋,柴江心服,柴江听小姐的!” 阮云欢抿唇,点头道,“如此最好!”垂眸略思,慢慢道,“你跟着我已近三年,此次从江一行,我暗底里的事,你也知道不少……” 话说半句,柴江又已噗嗵跪下,磕头道,“小姐放心,柴江既认小姐为主,断断不会背叛小姐,小姐若是不放心,大可将柴江锁起,柴江但有一日能为柴家申冤,必一死以谢!” 阮云欢见他一点就透,不由轻轻点头,说道,“那倒不必,只是想要你知道,这些事,不能与旁人说罢了!” 柴江磕头,说道,“小人明白!” 阮云欢见三人再无旁事,当即命他们退出。 第二日刚刚过午,便见鲁大虎来回,说道,“辛清大哥到京了!” 阮云欢点头,唤白芍服侍,换了身儿衣裳,王府后门上车,向古井胡同而来。 往日仅仅三进三出的院子,经过数月的修建,已与邻近的几处院子连成一片。绕过原来的院子,眼前是一片极为宽阔的庭院,庭院里空荡荡的,没有一棵花树,单单在庭院当中立着一个刑架。 此时,刑架上一人双手反剪,铁镣锁系,牢牢的绑吊在刑架之上。 阮云欢脚步停下,向那人细细审视。但见他上身衣衫尽数剥去,太阳暴晒下,精瘦的身体上,汗水一滴滴落下。下身,只余一条贴身的亵裤,光裸的双足踩在一块厚厚的铁板上,太阳烤炙下,铁板早已烧的滚烫,那人受不住,时时不自觉的缩起,只是如此一来,索吊的双手受力,勒的生疼,又不得不迫使他以双足支撑身体的重量。 阮云欢凝视片刻,才沿长廊行去,在备好的锦椅中坐下,缓缓开口,唤道,“秦义!” 刑架上绑着的人,正是私下渭南,却在渭南逃去无踪的建安侯,秦义! 秦义闻声,霍然抬头,狠戾的眸光直瞪檐下闲适而坐的女子,咬牙道,“阮云欢,是你!” 当初,他得到秦胜成逃往渭南的消息,便私出帝京,欲将秦胜成带回,好给朝廷一个交待,保全建安侯府。哪里知道,一入渭南,渭南王刘奇却截口否认,反而指责自己因秦氏而暗杀其子刘思江。 大吵一架之后,秦义含怒回到秦家的私宅,细思之下,却不禁起疑。 依地方所报,刘思江是死在劫匪手中,而秦家所查,却是五皇子为铲除秦家势力而出手暗杀。怎么此刻,刘奇竟然说是秦家所杀? 是误传,还是有心人为之? 本来,他已想向刘奇问个明白,可就在此时,渭南城中突然传言四起,言道朝廷得知他私下渭南,命刑部擒拿。 秦义大惊之下,立时想到,要即刻回京,当殿向皇帝辞罪,才可不使事态扩大。 哪里知道,当他收拾妥当,趁夜离开渭南当夜,便受到两名高手伏击,将他擒获。 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一关就是数月,直到一个月前,才被人自地牢中提出,一路押至此处。 这几个月来,他无数次猜测,是落在何人套中,此刻一见阮云欢,终于真相大白,不由恨的目眦欲裂,咬牙怒视。 “是我!”阮云欢浅浅含笑,淡淡道,“建安侯一世英明,怎么此刻才知道吗?” 秦义咬牙,狠狠向她瞪视,冷笑道,“阮云欢,老夫是堂堂建安侯,你道你将老夫强掳,便能令朝廷定老夫的罪?” 心中却暗暗盘算。阮云欢在这里,她身为齐王妃,必然不会轻易离京,这里不是帝京,也是帝京城郊。如此一来,只要自己能够在她手下脱身,就有机会上大殿为自己分辩。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秦胜成私离平邯府,至使演出兵乱。秦义为保其子,私离帝京,求渭南王窝藏其子秦胜成。哪知被朝廷得知,命刑部追拿,秦义不思回朝认罪,却逃去无踪。” “刑部拿秦义无获,却发觉从江侯刘蛟私藏罪臣秦胜成,刘蛟拒不认罪,起兵谋反,渭南王刘奇兴兵响应。从江、渭南一战,刘奇、刘蛟伏诛,刘氏族人尽数拿下,押解进京,等候朝廷裁决!” 一番话说过,阮云欢才轻轻抬眸,望定秦义,唇角挑起一抹残酷笑容,说道,“建安侯,你说,这等大罪,还有何人能为你分辩?” 当初,她命项力事着秦胜成在去往渭南的路上露面,将秦义引去渭南。紧接着,在刑部供职的辛清又将消息透露给刑部。 得到刑部命人下渭南的消息,阮云欢即刻命汪世先一步赶往渭南,放出朝廷擒拿秦义的风声。秦义得讯,必有所动,守在渭南的汪世、辛清二人便趁机将秦义掳去,造成他逃亡的假象。 而刑部的人遍寻秦义不获,必然在渭南四处搜寻,而此时辛清却借故将刑部众人的注意引去从江。 渭南刘奇、从江刘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渭南王刘奇收留之人藏去了从江侯府,自然不会令人怀疑。 也就在这个时候,项力早已将秦胜成带入从江,在刑部的人从前门进入从江侯府时,项力也自后门而入,将秦胜成放在后宅偏僻的小院中。 当刑部的人杀到之时,从江侯刘蛟却还不知发生何事。刑部之人强搜之下,虽未寻到秦义,却寻到了身受重伤的秦胜成,当即擒下秦胜成,向刘蛟问责。 刘蛟百口莫辩,情急之下,与刑部冲突,再加上辛清暗中煽风点火,柴江在民间造成舆论,终于酿成最后那场大祸。 她前边那段讲述,便是如今大邺朝史官载入史册的记录。而这几个月来,秦义被押,竟然一丝风声都不曾听到,一听之下,不禁面如土色,咬牙道,“你满嘴胡言,老夫岂会信你?” 第474章 我阮云欢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你未亲见,自然不信,只是秦胜成却身经历,到时你何防问他!” 秦义眸中闪过一抹惊喜,失声道,“你说成儿已经回京?”如果秦胜成回京,纵然是被刑部擒回,但依他往日功绩,皇帝总会当殿审问,到时只要他当殿辩驳,纵然自己免不了获罪罢职,却也不至于累及满门。 阮云欢微微一笑,点头道,“当然,他就在这院子里!” 秦义双眸大张,转头向两侧张望,大声喝道,“成儿!成儿!”只是,夏日正午的炎炎烈日之下,就连蝉鸣都不闻一声,又哪里有秦胜成的影子? 秦义骤然回头,咬牙道,“阮云欢,成儿何在?”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我只问你一件陈年旧事,你只要答我,我便令你父子一见!” 秦义眉头一皱,向她注目片刻,问道,“陈年旧事?何事?” 阮云欢定定向他凝注,一字字道,“我娘亲是何人所害?” 秦义身子一震,失声道,“你说什么?” 幽寒水眸,一瞬不眨,与他定定对视,眸中波光潋滟,不见其深,但见其寒,阮云欢淡淡道,“我问你,我娘亲是何人所害!”那轻飘语气,仿佛问的不是杀母仇人的名字,而是问今日的天气如何。 秦义脸色微变,咬牙道,“阮相夫人公孙氏堕马而死,几时又有人害她?” 阮云欢微微勾唇,冷笑道,“秦义,你秦家人暗地里做了什么,我阮云欢岂会不知?如今,我只想知道,那个阿三,究竟是奉何人所命?是你?还是秦氏?” “阿三?”秦义脸色骤变,一瞬间,眸中掠过一抹了然,大声道,“是你?当日围场上,是你擒去了阿三?阿三供出秦璐,你……你……你将秦璐如何了?” 阮云欢见他见机极快,倒也有些佩服,微微点头,淡笑道,“秦璐很好,若是建安侯想见,也无不可!” 秦义咬牙,说道,“秦璐果然在你手上,那么说,杀死方立业,嫁祸秦明,也是你一手所为?” 阮云欢微微一笑,鼓掌道,“不愧是建安侯,佩服!佩服!”虽然方立业是死在齐王手中,可是与自己所杀也没有区别,倒也不必否认。 秦义目眦欲裂,嘶声道,“秦璐失踪,秦明被押,也是你定计,诱秦胜成离开平邯府,又设计将他擒拿?” “不!”齐王妃缓缓摇头,淡笑道,“秦义,你忘了,你们将阮一鹤调去平邯府,原来安的什么心?纵没有秦璐、秦明之事,秦胜成一样会私离平邯府,一样会有兵乱,我阮云欢不过是借势而为,将计就计罢了!” “原来你早已知道……”秦义喃喃低语,顿时面色惨白,咬牙道,“你既然擒到成儿,为何不曾问他,公孙氏是何人所杀?” 阮云欢抬眉,向他定定而视,淡道,“秦大将军铁骨铮铮,竟然熬得过断骨酷刑,阮云欢佩服的很!” 秦义听到“断骨酷刑”四字,不禁身子一颤,失声问道,“你将他如何了?” 阮云欢挑眉,笑问道,“莫非建安侯也想试试?” 秦义咬牙,冷笑道,“老夫戎马一身,难不成还怕你小小贱妇?” 阮云欢挑眉,拍手道,“如此才有趣,你若即刻招了,岂不是无趣的很!”说着向两旁一望,唤道,“项力!” 项力应命而出,上前两步,躬身向秦义行礼,含笑道,“就让小人服侍服侍侯爷!”手腕一翻,银光闪闪,露出掌中绕着的一团银丝。 秦义闻阮云欢将他唤出,只道是要刀鞭加身,一见之下,不禁哈哈大笑,说道,“阮云欢,老夫不缺钱,你拿银子出来做什么?” 阮云欢含笑,说道,“这许多年,建安侯也不知盘剥了多少百姓的血汗,自然不缺银子。只是建安侯素知有银子的好处,却不知这银子的可怕处罢了!”说着转向项力,将下巴一抬。 项力领命,行至秦义身前,从手足四肢开始,将手中的银丝,细细缠上秦义光裸的身体。银丝极有韧性,项力使力拉拽之下,银丝深深的嵌入肌肤,勒出道道血痕。 秦义但觉周身丝丝锐痛,却冷笑道,“阮云欢,你终究只是个无知妇人,只道如此,便能令侯爷怕你?” 阮云欢却似并不着急,微微一笑,说道,“项力,侯爷不怕呢!” 项力微微一笑,说道,“侯爷出身将门,自然不会轻易屈服!”说话间,手中银丝已将秦义周身绕遍,只避过咽喉要害,在胸前打一个结,慢慢退后,将银丝向一旁引去。 廊下另一侧,汪世将一只火炉燃起,推至秦义身侧。项力将手中剩下的银丝抛入火中,双臂环胸,向秦义含笑而望。 秦义脸色微变,这才明白,他们竟然是要用这银丝,施加烙刑!不由咬牙,恨声骂道,“阮云欢,你这个毒妇!”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此话,秦大将军也说过!” 银丝导热极快,只是说话间,但见落在火中的银丝已变的通红,渐渐向秦义延伸而来。 秦义微微阖眸,身子竟不自觉有些颤抖。 其实,银丝烧来,未必痛得过寻常的烙刑。而其可怕的,就是这等待的过程。 秦义眼见银丝一寸寸变的通红,呼吸不自觉变的艰难,咬牙道,“阮云欢,公孙氏之死,与我秦家无干!” “无干?”阮云欢冷笑,说道,“秦氏定计,命马夫给我娘亲的马儿下毒,是与秦家无关?你与秦裕龙定计,要在射箭场上射杀我娘亲,是与秦家无关?秦胜成计诱我娘亲闯林,欲行不轨,也是与秦家无关?阿三用冰魂为箭,射断我娘亲坐骑的肚带,也与秦家无关?” 在她一声一问之间,银丝已烧上秦义肌肤,但闻“哧哧”声响,一股焦臭伴着一缕白烟,自秦义身上冒出。 秦义低哼一声,咬牙强忍,却已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微微阖眸,似乎在聆听极为动声的琴曲一般,淡淡道,“阿三与我娘亲无怨无仇,他为何要杀她?难不成,不是因为你秦家收留阿三,他才会为你秦家所用?只是……” 轻轻摇头,淡道,“那时秦璐尚未出世,他自然不是奉秦璐所命,而秦胜成……也非杀我母亲主谋,如今,我只能来问你,杀我母亲之人,是你,还是秦氏?” 烟雾,渐渐燎绕全身,秦义周身痛不可当,却似这疼痛没有尽头一般,忍不住张嘴大大喘息,低声道,“阮云欢,我秦家这许多人为你所害,你……你休想……休想问出……问出什么?” “是么?”阮云欢垂眸,低笑一声,说道,“左不过是你秦家的人,你纵不说,只要我将秦家的人尽数诛杀,这仇,也就算报了!” 眼见秦义咬牙不语,阮云欢微微眯眸,淡淡道,“当初,给我娘亲的马儿下毒,是李氏的主意罢?嗯!那便给她服下穿肠毒药!” “秦天宇……他对我娘亲心怀不轨,已经惨死,可他对我娘亲那肮脏的心思,想来秦大夫人黄氏不会不知,或者,是她因妒生恨,暗中下手?嗯!如此妒妇,那就抛尸荒野,令野狗食之!” “秦裕龙嘛……”齐王妃轻轻摇头,说道,“他不是要射杀我娘亲吗?嗯!那便令他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罢!” “至于秦二夫人邹氏……一个女儿溺死在宫里,便即刻将另一个女儿送进去,当真是聪明的紧啊!嗯,剖腹挖心,瞧瞧心有几窍!” “秦胜成如今不过废人一个,倒不急着处置,至于秦三夫人熊氏……”冷笑一声,淡淡道,“熊燕瑶封为和亲公主,熊亮平灭渭南刘家,如今,在秦家最难过的怕就是她罢!若是再令她亲眼看到自己的儿子惨死,女儿为娼,不知道会不会疯掉……” “闭嘴!闭嘴!”秦义脸色惨白,盯着阮云欢,仿若盯着厉鬼一般,咬牙道,“阮云欢,你道我秦家是什么地方,秦家人岂是任你想如何便如何的?” “不能吗?”阮云欢张眸浅笑,但见周身的银丝,早已将他周身的肌肤烫的焦黑,不禁微微挑眉,赞道,“果然,儿子英雄,做爹的也必是好汉,佩服!佩服!” 秦义在全身的烧灼下,早已痛极难忍,却咬牙冷笑道,“阮云欢,你杀了老夫,老夫也不会说出半个字,你死心罢!” 阮云欢淡笑道,“是吗?建安侯受得了酷刑,不知,能不能受得了万人耻笑?” 秦义疑道,“阮云欢,你捣什么鬼?”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侯爷不是要见秦大将军吗?云欢成全侯爷!”说着,将手向项力轻轻一摆。 项力俯首领命,大步奔上石阶,哗的一声,将一扇房门打开。 房门内,当屋放着一只大大的铁笼,铁笼内,但见一个似人非人的东西锁在其间,屋外光线洒入,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秦义心头大震,顾不上周身的疼痛,张眸向那东西望了片刻,哑声大笑,叫道,“阮云欢,你拿一个什么东西来哄老夫,老夫岂会信你?” 阮云欢微微一笑,向项力将头一点。 项力点头,自屋侧取过一只绑有绳套的长杆,探入笼中,套上那东西的脑袋,狠狠向前一拉。 “嗬……”那东西发出一声低呼,整个身子向这方扑来,一张面孔顿时露出光线之下。 “成儿!”秦义失声惊呼,惊恐的望着那东西的面孔。 但见这东西的身上,虽套着一件长衫,但那扭曲的四肢,变形的身体,三分像人,七分却更像是旁的动物。只是……眼前这人不像人,兽不像兽的东西,那一张面孔,却确确实实是自己那英勇无敌,令他引以为傲的儿子,秦胜成! 此时,那东西也一眼看到秦义,喉间发出一声悲鸣,张嘴欲呼,却发不出声音,只是露出一嘴被磨平的牙齿。一只手探出笼外,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可是痉挛如鸡爪的手指,连弯曲也极为困难。 第475章 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阮云欢满意的瞧着秦义惊骇的面容,唇角微挑,淡淡道,“侯爷,你说,将这笼子推上帝京城的街头,带上大邺朝的朝堂如何?或者,秦大将军还能为自己分辩,说这一切,都是我阮云欢所为?” “不!”秦义大吼,双眸向阮云欢怒视,仿佛见鬼一样,咬牙骂道,“阮云欢,你这个毒妇,你就不怕报应?” “嗤!”阮云欢笑起,摇头道,“怎么建安侯父子所说的话,也是一样?当初你们算计我娘亲时,可曾想过报应?” 笼子里的秦胜成大睁双目,但见秦义身上的白烟淡去,而空气中,却开始弥漫出烤肉的香味,不禁烦恶欲吐,怒目向阮云欢而望,嘶声大吼,被毁掉的喉咙,依稀可以听出,是“阮云欢”三字。 阮云欢侧眸向他一望,冷笑道,“秦大将军,令尊想看报应呢!你起意淫人妻女,至使我娘亲身亡,如今,便要侯爷好好瞧瞧,什么才是报应!”说着话,举掌轻拍。 院子一角的一扇门,应声打开,辛清将一名衣衫不整的女子双手反拧,大步而入。秦义一眼瞧见,失声道,“秦璐!” 而秦璐却恍若不闻,只是身子不断扭曲,媚眼如丝,望向辛清,腻声道,“爷,来啊,让奴家服侍爷爽快!” 秦义双眸大张,神情越发惊骇,唤道,“秦璐,你怎么了?出了何事?”眼见秦璐恍若不闻,不由霍然转头,向阮云欢狠狠瞪视,咬牙道,“阮云欢,你要做什么?” 秦胜成瞧见秦璐,眸底皆是惊痛。从上次见到秦璐,又已相隔半年,实不知,这半年来,她又历了多少男人。 无人理会秦义的惊吼,辛清拎着秦璐径入屋内,那边项力已打开铁笼的铁门,辛清兜手将秦璐掷了进去。 秦璐撑起身子,一眼瞧见秦胜成,脸上露出一抹喜色,扭着身子向他爬去,腻声唤道,“爷,让奴家来服侍你……”一边爬,一边撕去自己身上的衣衫。 秦胜成大骇,挣扎欲逃,只是颈间被绳套套住,哪里挣扎得脱?但觉双腿一紧,已被秦璐拽住,跟着破旧的裤子离身,已被她剥去。 秦胜成震骇莫名,连连摇头,双手连挥,想要摆脱秦璐的纠缠,只是往日叱咤风云的大将军,此刻,便连三岁幼儿的气力也比不过,如何摆得脱一个发情的女子? 秦璐剥去秦胜成衣衫,双眸微眯,向他身上观望,那神情,仿佛眼前怪异丑陋的身体,是世上最美的东西,一双纤白小手,轻轻的抚了上去。 秦胜成惊骇难言,只是喉间发出一阵阵破碎的嘶吼,双眸求助的望向院子里的秦义。 阮云欢默然而视,淡道,“建安侯,你说,此时将笼子推到街上,又会如何?” “不!”秦义大吼。这一瞬间,整个心智终于崩溃,大声吼道,“住手!住手!我说!我说!” 他的话刚一出口,但见辛清探手抓住秦璐一腿,使力向后一拖。秦璐身子向后滑出,双手却抱着秦胜成的腿不放,口中呜呜有声。 秦义连连摇头,连声道,“阮云欢,我秦家虽然起意害死你娘,阿三也确实是我秦家收留,可是,你娘果然不是死在我秦家人手里,你……你……”转眸瞧向笼里的秦胜成与秦璐,眼中露出一丝惨痛,咬牙道,“你给他们一个痛快罢!” 士可杀,不可辱!如今的秦胜成,若果然被推上街头,不但令他生不如死,眼前这一幕,更会令他死亦难安,便连整个建安侯府,也会沦为笑柄。 “不是秦家人,那又是谁?”阮云欢不为所动,冷冷追问。 秦义摇头,说道,“当初,马夫下药失手,反被马儿踢死,皇上又提早一日入林,射杀的安排也只好推后,本来,我们计议若是围场中不能下手,便在夜间纵火,将她烧死,那阿三动手,当真不是秦家人指使!” “那么说,另有其人……”阮云欢微微挑眉,起身一步步向他行来,冷声问道,“是谁?” “是……”秦义略一迟疑,一个名字滑到喉间,残存的理智却令他忍住,咬牙道,“总之,不是秦家的人!” “倒底是谁?”阮云欢低喝,水眸将他脸上的一丝惊恐收入眼底,一个念头突然在脑中闪过,微微眯眸,一字字道,“陈!贤!妃!” “你怎么知道?”秦义失声惊呼。一句出口,惊觉失言,脸色瞬间变的惨白。 “果然是她!”阮云欢切齿低语。握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心中,已一团混乱。从秦天宇死时,得知陈贤妃撒慌,其实她并无十足的把握。此时说出她的名字,不过是一个猜测,想不到,竟然得到证实。 短暂的惊慌之后,秦义突然大笑出声,大声嚷道,“不错,是陈贤妃,你纵知道又能如何?你能将她如何?阮云欢,你的杀母仇人,是你丈夫的亲娘,你要如何?哈哈哈哈……”全身烧灼的剧痛,亲见儿子、孙女的惨状,令他陷入疯狂,忍不住放声大笑。 “不!”一声大吼伴着“嘭”声大响,院门被人一掌击中,顿时四分五裂,向内飞散射出。淳于信俊挺身形疾闯而入,一把擒上秦义颈项,厉声喝道,“老匹夫,你胆敢胡言乱语,信口攀污!” 阮云欢骤然见他闯入,不禁大吃一惊,失声道,“王爷!”抢步上前,握着他的手臂,连声道,“王爷,你怎么来了,你别急……” “王爷?”秦义仰天大笑,整个人已陷入癫狂,扬声道,“王爷?他算什么王爷,不过是个野种!根本不是皇上的儿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众人皆惊,就连笼子里的秦胜成也是身子一震,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来,只有秦璐恍若未闻,仍然抓着秦胜成双腿,向他身上爬去。 淳于信震骇莫名,咬牙道,“老贼,你胆敢辱我母妃!”手指骤收,厉声喝道,“说,是何人指使,让你如此胡说八道?” 秦义喉间骤紧,一时喘不上气来,却仍挣扎道,“母妃?哈哈哈哈……淳于信,你那母妃非但是阮云欢的杀母仇人,你的王妃,也是你的杀父仇人,淳于信,你不为父报仇,枉为人子!” “你说什么?”这一下,是齐王与齐王妃同惊,阮云欢上前一步,咬牙喝道,“秦义,你只道如此胡说八道,便能离间我们二人?” “不信吗?”秦义的面容,露出一抹狰狞,大声道,“那个阿三,岂不是死在你这贱人之手?你可知道他是谁吗?他是陟流国前太子,也是淳于信的生父!” 阮云欢脑中轰的一声,身子不禁一晃,摇头道,“秦义,你胡说八道,我们岂会轻易信你?”向项力喝道,“快,将他带下去!”阿三虽是被自己所擒,却是死在淳于信之手。 “不!”淳于信大吼,乌眸早已变的通红,咬牙道,“让他说!让他说!” 阮云欢一手抱住他的手臂,说道,“王爷,他不过是为了报复于我,才信口攀污,王爷不必信他!” “信口攀污?”秦义冷笑连连,大声说道,“此事瞒得了天地,又如何瞒得过我秦义?她嫁入王府后不久,就与阿三勾搭成奸,才有了你淳于信!” “不!本王不信!”淳于信低喝,说道,“我母妃出身高贵,又嫁父皇为王爷侧妃,岂会将一个陟流国废太子瞧在眼里?” “自然不会!”秦义冷笑,说道,“当初陈贤妃瞧上的是我儿秦天宇,我儿对她无意,却娶了黄氏,她为了报复我儿,才与阿三勾搭成奸。其后,她恼怒我儿钟情公孙氏阿如,便命阿三将她射杀!” 这就是为何陈贤妃要撒下弥天大谎,将娘亲之死推到秦天宇身上的原故,原来,是因爱生恨,要借自己之手,除去秦天宇!一则,是因自己有足够的手段,二则,更是因为,自己是娘亲的女儿! 好毒的计策! 阮云欢身子微微一晃,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淳于信心底却如狂潮疾涌、巨浪滔天,连连摇头,大声道,“我不信!我不信!休想本王信你……”一不信高贵圣洁的母亲会做出那种事,二不信她是杀害云欢母亲的主谋,三不信自己的生父会是阿三。 若果然都是真的,他亲手弑父,娶仇人为妻,对自己看重有嘉的父皇却非生父……如此一来,自己生在这天地之间,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一时间,心中一团混乱,但觉整个人体内鲜血奔流,仿佛要炸裂一般。 “不信?”秦义冷笑,说道,“你自个儿竟然没有想过,为何你与五皇子同出一母,为何她对你二人却天差地别?难道你就从不曾起疑?从来不曾想过!” 淳于信额角青筋崩现,咬牙道,“本王身为兄长,母妃更爱惜幼弟,有何奇怪?” “爱惜幼弟?哈哈哈哈……”秦义狂笑,身子疾挣,一张狰狞的面容向淳于信一伸,咬牙道,“淳于信,你没想到吧,你那高贵圣洁的母妃,不过是一个人尽可夫的淫妇,对你看重有嘉的父皇,根本不是你的生父!你只是个野种,野种!你是那贱人心里的一根刺,她从不曾将你当成儿子,只是将你当成耻辱,你分明知道老夫所言是实,可是你贪图荣华富贵,竟然不认生父,贪恋女色,却不报父仇,你堂堂男儿,有何颜面立在这天地之间,倒不如一头撞死,来的干净!” “你……”淳于信大喝,激怒之下,但觉喉头一甜,哇的一声,一口鲜血激喷而出,身子一晃,直挺挺仰后便倒。 “王爷!”阮云欢大惊,一把将他抱住,只是事出突然,一时立足不稳,竟与他一同向地上滚去。 “王爷!” “王妃!” “小姐!” 乱纷纷呼喝声起,伴着秦义癫狂的笑声,纷纷疾冲而至。 第476章 他要如何面对 眼见淳于信已呼吸平稳,阮云欢才轻轻吁出一口长气,抬手拭去额上虚汗,轻声道,“幸好!” 幸好,自己及时将他抱住。幸好,在落地前,自己被众人接住。幸好,来时带着青萍! 青萍启下最后一枚银针,也是轻轻吁出一口长气,忍不住低声怨道,“小姐,你怎么不顾自个儿的身子,若是……若是有个好歹,怎么向王爷交待?” 刚才,若是阮云欢那一跤摔实,淳于信可是压在她的身上,重撞之下,胎儿岂能无恙? 阮云欢想想,也觉后怕,只是轻轻摇头,向床上静卧的男子望去,摇头道,“我哪里想得到许多?”探指在他苍白的俊颜上轻抚,纤眉微蹙,深有忧色。 如果,秦义所言竟然是实,那么,他……竟然亲手弑父,母亲又是自己的杀母仇人,他……要如何面对? 闭目凝思片刻,问道,“王爷几时能醒?” 青萍道,“总要两个时辰!” 阮云欢点头,微一咬牙,说道,“走!”说着起身,便向外行去。 青萍诧道,“小姐,去做什么?”王爷吐血躺在这里,怎么王妃竟然要离开? 阮云欢咬牙狠道,“再审秦义!” 话音刚落,但闻房门一响,项力匆匆而入,向阮云欢躬身为礼,说道,“小姐,秦义死了!” “死了?”阮云欢愕然。刚才,淳于信吐血时,还听到他的大笑之声。 项力微微一默,苦笑道,“方才慌乱中,忘记撤去银丝,火炉也不曾熄灭,所以……” 熟了! 阮云欢微微闭目,慢慢坐了回去。 白芍瞠目,俯身道,“小姐!”秦义一死,后边所设计好的一切,又如何进行? 阮云欢摇头,无力摆手,问道,“秦胜成和秦璐呢?” 刚才没有人管秦义,自然也没有人去管秦胜成和秦璐,那么…… 项力点头,冷笑道,“如今的秦胜成,当真是生不如死,辛清已将他带回刑部!秦璐还关在地窖中。” “嗯!”阮云欢点头,侧头向淳于信瞧了片刻,才慢慢道,“天气太热,秦义不能久留,肢解了,抛去城外喂狗!” “是,小姐!”项力领命,见她再无吩咐,躬身退了出去。 白芍与青萍对视一眼,才低声道,“小姐累了这半日,也歇会儿罢,待王爷醒了再回府!”二人都是心知,如此处置秦义,非是小姐心肠狠毒,而是,此刻若是秦义被人寻获,之前精心布下的局,就会毁于一旦。 阮云欢轻轻点头,微叹一声,又转头去瞧淳于信,默了片刻,低声道,“和辛清说,刑审秦彬,设法给宫里透个信儿去!” 秦义一死,便断了一条线索,也使随后的计谋无法施展。如今,只能逼秦家狗急跳墙,露出旁的破绽。 白芍会意,应命退了出去。 日头渐落,暮色渐笼。淳于信剑眉微蹙,侧了侧头醒了过来。张开眸,上方,是陌生的软纱丝帐,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 淳于信皱眉,侧头望来,但见身畔一张躺椅中,娇小的女子长睫低垂,陷在沉睡之中,只是一双纤眉微拢,带着一些不安。 “云……欢……”淳于信低唤,抬手,想要抚上女子的眉心,却在一瞬间,所有的记忆狠狠撞入脑海,令他的心,骤然一抽。 探出的手,僵在空中停住,又再慢慢垂下。 如果…… 如果那一切都是真的,自己的母妃,竟然是害死她娘亲的主谋,那么……心底,骤然被扯的生疼,乌眸骤然阖拢,再也不愿张开。 如果,那一切是真的,自己根本不是父皇的儿子,自然也不是什么大邺朝的皇子?那个威风八面,不可一世的齐王殿下,不过是一个笑话。 而,只因自己不堪的身世,生母待他如此,他有母,竟不如无母! 如此一来,这天地间,也唯有她,是自己的所有,可是……他能助她报仇?还是能劝她放下仇恨? 一瞬间,只觉眼前一片漆黑,仿佛路走到尽头,再也瞧不见一丝希望。 淳于信咬牙,慢慢撑起身子,抬眸向躺椅中深爱的女子深凝一眼,但觉满心的不舍,满心的无奈,却狠狠咬牙,起身向房门行去。 “王爷!”身后清润的女子声音低唤。阮云欢慢慢起身,说道,“王爷醒了?王爷何处去?” 淳于信身子一僵,微微抿唇,低声道,“不要唤我王爷!” “王爷!”阮云欢不赞成的摇头,慢慢行去,自后将他环腰抱住,轻声道,“云欢不信!”能有如此雍容的气度,如此凛然的气势,除了天子骄子,何人能有? “云欢!”淳于信阖眸,摇头道,“我也不想信,可是……可是……”自幼种种,一一自心头流过。围场之中,小萧氏饮下的汤品中,除了宁王下的帝王麝还有一样夜明砂,他岂会不知? 那时,他猜尽了所有的人,却不曾想到过他的母妃。 其后,在陈贤妃与阮云欢的一次次冲突中,他也隐约察觉,母妃对她的敌意,可是……他从不曾想过,竟然是因为自己的身世…… 如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世如此不堪,为何,一母同胞的兄弟二人,会有如此天差地别的对待? 微微摇头,他已不愿再想,低声道,“云欢,我……我暂回兵部,如果……如果你……你……你要走……” “你敢!”阮云欢咬牙,一把将他身子转过,直直望入他的眸底,摇头道,“淳于信,你再敢抛下我试试!” “云欢!”淳于信沉声低唤,金属般的声音中,带着一抹无奈的痛楚。 抛去陈贤妃与她的仇怨不说,单止自己不堪的身世,与她一起,只会令她蒙羞。 阮云欢摇头,低声道,“不!我不信!王爷,或者其间另有缘故,我们再查,既然事已至此,我们查下去!查个水落石出!” “查个水落石出?”淳于信低喃,一张苍白俊颜,仿佛白至透明。 “对,查下去!”阮云欢点头,清润的声音,带着无比的坚决,一字字道,“最坏,不过如此!” “最坏……”淳于信的心底,有着一丝不稳。他怕的,就是这个最坏啊!若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无法再去面对皇帝,无法再去面对自己的母妃,无法再去面对云欢,也……无法再去面对自己。 “是!最坏!”阮云欢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坚定点头,说道,“若果然如此,我们便抛开一切,离开这里,去浪迹天涯!”纵然一切都是真的,也错不在他。上一世,是他抛弃江山,陪着自己万箭穿心,那么,这一世,就让她放下仇怨,陪着他一世逍遥。 “我们……”淳于信低语,乌眸中,闪出一抹生机,垂眸向她深深凝视,低声道,“若是如此,我是她……她与旁人私通所生,她……还是你的杀母仇人,我……我又……我又亲手弑父,你……你还要我?” 乌眸中,深沉的痛楚,令阮云欢心底一悸,微微摇头,低声道,“傻瓜!在云欢心里,你只是你,与这些无干!” 也就是说,她还会要他?她不会因为他是仇人之子,也不会因为他不堪的身世,无法挽回的罪恶,弃他如遗? 死寂的心,又在胸腔中怦动,淳于信张臂,将眼前这娇小的女子深揽入怀。 此一刻,一颗心满满皆是震动。她要他,不会因为他之外的任何原因放弃。怀中这娇小棉软的身体,有着如何坚强的背脊,撑起如此多的苦难伤痛。他一直以为,他该是她的倚靠,而如今,竟然是她以柔弱的双肩,撑起他的重量。 埋首在她颈间,齐王殿下狠狠咬唇,点头道,“好!我们查下去!”于她!于他!都不是轻言放弃之人!于她,于他,都不是轻易相信攻奸之人!查下去,纵然秦义所说是实,他和她,要的都是一个明明白白! 深深吸气,淳于信直起身来,轻声道,“云欢,我们回家!”转过身,牵着她大步而行。决定了,就不会再迟疑! 随后几日,淳于信仍如常上朝下朝,出城巡查练兵,处置兵部事务,在齐王府中陪伴娇妻的时间,明显的减少。 而齐王妃仍然躲在自己的院落中,除去非她处置不可的府中事务,只一意避热养胎。 而,与此同时,刑部加紧对秦彬的逼供,一次次的询问,“秦义在哪里?秦义在哪里?”刘氏兄弟伏诛,秦胜成擒回,只有秦义归案,此事才能了结。 秦义在哪里? 秦彬也很想知道。只是,在刑部一百多道刑具的面前,他的供辞开始动摇,由最初坚不承认是通风报讯,到最后招供秦义果然闻讯逃去。 可是去了哪里?他又如何知道?一次次的刑讯之下,折磨的几乎不见人形。 消息悄悄传出,秦裕龙大惊之下,即刻央人向宫里传递消息。 秦彬是他唯一的嫡子,若是秦彬有什么闪失,他秦裕龙纵争得世子之位,又能如何? 而在长寿宫中,皇太后邵氏细细琢磨良久,向身畔随侍的嬷嬷道,“这几日老四总有些古怪,瞧他气色,似乎不太好,却又闻说成日往城外跑,莫不是出了什么事?”那日淳于信急火攻心之下吐血,瞒过了所有人。 嬷嬷含笑劝道,“齐王殿下掌管兵部,如今闻说练兵到了要紧的时候,自然是忙碌一些!” “嗯!”邵氏点头,想了片刻,又摇头道,“不对!平日那孩子话虽少些,这些日子,却越发沉默,瞧那神气……”连连摇头,叹道,“莫不是又和睿敏那丫头怄气?你命人将睿敏唤来问问!” 嬷嬷点头,说道,“齐王妃性子虽刚强些,待王爷却也一心一意的,只怕是如今怀着身孕,脾气急了些,惹了王爷不高兴?”想着那两个人都是又臭又硬的脾气,不由连连摇头,说道,“如今王妃有了身子,王爷总要让着些,还总是让太后操心!”连连摇头,只得命人去传话,命齐王妃进宫。 第477章 怎么就会摔坏东西 阮云欢接到传话,不禁纤眉微扬,心中暗暗盘算。刑审秦彬,已经有些日子,想来秦湘也得了消息,如今进宫虽早些,却也正好探问一下那位新封秦贵人的动静! 当即命白芍服侍更衣,吩咐外头备车,准备进宫。 白芍心里不稳,劝道,“小姐,今日王爷不在,要不然推身子不好,待王爷回来同去?” 阮云欢摇头,淡道,“有王爷在,反而难以令他们露出真正的嘴脸!”简单收拾一番,出门上车,向皇宫而去。 邵氏见她进殿,见她要跪倒见礼,便忙道,“快!快扶住!不用见礼!”招手唤她走近,笑眯眯瞅着她的肚子,笑道,“就说睿敏丫头不是个没福气的!”拉着她的手在榻沿坐下,说道,“老四就是那么个牛脾气,你莫理他,回头哀家替你骂他!” 阮云欢好笑,问道,“王爷怎么了?” 邵氏扬眉,说道,“这几日瞧他脸色不好,不是与你怄气?” 阮云欢这才知道是老太后对自己二人关切,心中感动,淳于信吐血的事又不能明说,浅笑道,“哪里有怄气,只是近几日我夜里闹腾,连累他也睡的不好罢了,回头撵他书房睡去!” 邵氏一听,立时释然,笑道,“女人有孕就是如此,也不用撵他,让他瞧着,也知道女人不易,懂得疼你!”得知二人无事,心便放下,又多日不见阮云欢,拉着她闲聊。 还是身畔嬷嬷笑道,“太后,如今齐王妃是双身子的人,可不经累,倒不如改日再传进宫来陪着太后说话儿?” 邵氏这才醒起,忙连连点头,说道,“瞧瞧,见了睿敏丫头心里喜欢,一时倒忘了!”拍了拍阮云欢手背,说道,“快些儿回罢,若是身子不好,便不必进宫来受这些规矩!” 阮云欢含笑点头,起身见礼,又被扶住,只得微微俯首,说道,“睿敏拜别皇祖母!” 邵氏点头,吩咐人好生送了出去。 刚刚进入御花园,便有一名太监迎上,躬身道,“奴才参见齐王妃!启禀王妃,贤妃娘娘闻说王妃进宫,说有事要与王妃商议,请王妃去凤鸾宫一见!” 阮云欢眉心微微一跳,心底冷笑,点头道,“正要给母妃问安!”秦义之言,正要设法探问,不想她倒先寻上门来。 太监闻命,恭恭敬敬应道,“王妃请!”说着话侧身,让阮云欢先行。 阮云欢点头,转路向凤鸾宫而来,一路细细思忖,要如何向陈贤妃套问口风,如何逼她说出真情。 凤鸾宫外,小太监报了进去,隔了片刻出来,说道,“王妃,贤妃娘娘请王妃稍等!” 阮云欢微微挑眉,淡道,“有劳公公!”心底暗暗冷笑。这大热天儿里,让她在这里立着,这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啊! 微微垂眸,向自己平坦的小腹一扫,自忖胎儿保养极好,自己身子又一向康键,略站一站,断断不会伤及胎儿,便也不以为意,只在宫门外立着。 这一立就是半个时辰,眼看日头越来越高,阮云欢只觉周身粘腻,渐渐有些不支,不由微微皱眉,咬唇思忖,是就此转身而去,还是径直闯了进去? 正在这时,但闻笑语声起,十余名各式宫装的嫔妃自殿内出来,说说笑笑,向宫外来。宫门口,一见阮云欢,笑声顿时一抑,但那打量的眸子,尽皆带上一丝嫉妒,一丝嘲讽。一名贵人服饰的女子咬着帕子笑道,“哟,这不是齐王妃吗?怎么立在这里?” 阮云欢眸光向她一扫,认得是素来不受宠的米贵人,不禁微微扬眉,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点头道,“原来是各位娘娘在母妃宫里!”身形挺的笔直,眸光在众嫔妃脸上扫过,并没有一丝停留,只有望上凤良妃时,微微点头,算是见礼。 米贵人见她神情淡淡,似乎不将自个儿瞧在眼里,不由露出些恼意,只是又不敢发作,只是冷哼一声。 柳凡微微皱眉,瞧向阮云欢的眸光多了些担忧,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却见殿门内一名宫女出来,躬身道,“王妃,贤妃娘娘有请!” 众妃一听,均齐齐侧身让开。阮云欢倒想不到她如此轻易放过自己,不由纤眉一挑,便随着宫女向内殿去。心中暗思,她如此一番作为,自然是为了令众人瞧瞧,不管齐王殿下如何意气风发,不管齐王妃如何得宠,也总越不过她去! 心底暗暗冷笑,被她占一时的风头又能如何?若她果然是自己的杀母仇人……想到此处,心中不禁纷乱。她是齐王殿下的生母,若她是自己的杀母仇人,自己真能如当初想的一样,放下血仇,随淳于信离开? 心中思忖,脚步已随着宫女进入殿内,抬眸见陈贤妃一身蜀绸鸾衣在上首端坐,左首却坐着恭王妃阮云乐。 阮云欢垂眸,上前跪倒见礼,说道,“睿敏见过母妃!” 刚刚俯下身去,但闻身侧一声脆响,紧接着,陈贤妃怒声喝道,“大胆!” 阮云欢一怔抬头,还来不及反应,但见两侧两名嬷嬷已一跃而前,一左一右,将她双肩压住,一手擒住她的手臂。 阮云欢一惊,手臂疾缩,喝道,“你们做什么?”哪知手腕骤紧,竟被两个嬷嬷死死扣住,竟然动弹不得。 陈贤妃霍然起身,指她道,“大胆齐王妃,竟然敢胆摔碎御赐的玉如意!”食指尖尖,指向阮云欢左侧。 阮云欢回头,果然见身畔的地板上,一只通体莹白的玉如意已碎成四、五段,不由轻吸一口凉气。 此刻她已明白,方才她令自己在宫外等候,不是什么立威,而是麻痹自己的意识,令自己以为,今日的折辱不过如此,而入殿之时便疏于防范。 阮云欢微微咬牙,淡道,“母妃,睿敏进殿行礼还不曾起身,怎么就会摔坏东西?” 陈贤妃挑眉,喝道,“你对本宫纵有不满,又岂可用御赐之物撒气?睿敏,枉废本宫素日对你看重,想不到你竟是如此不识大体之人!” 她身畔的阮云乐也是双眸大张,说道,“姐姐,母妃好好儿的和你说话儿,闻你说欢喜那玉如意,便取来给你瞧瞧,也不过是想借着御赐之物让你沾些儿福气,好护佑胎儿,你怎么可以如此违逆?” 阮云欢此刻早已明白,今日从自己一进宫,陈贤妃便定下此计,就是为了寻一个由头,将自己擒下,目的…… 心头暗惊,阮云欢冷冷向陈贤妃注视,淡道,“睿敏虽非出身大家,玉如意倒还有几箱,岂会稀罕区区此物?母妃说笑!”口中反驳,心中却念头电闪。 今日陈贤妃既然定计将自己擒拿,断断不会就这么完了,她此时动手,目的自然是自己肚子里的孩儿。而此刻,自己双膝跪地,双臂落于人手,压着自己的两个嬷嬷显然是身有武功,任自己强挣还是借力,竟然都难以摆脱。 一时间,向来智计百出的齐王妃竟彷徨无计,只能出言挺延时候,盼着身畔二人稍一疏忽,自己便可脱困而出,已顾不上被人知晓自己会武。 “有几箱?”陈贤妃冷笑,说道,“齐王妃好大的口气!你纵然有几屋子玉如意,这西域进贡的羊脂玉,满大邺朝统共也就两只,难不成,齐王妃也有?” 阮云欢扬眉,问道,“羊脂玉?”心底暗暗吃惊。 羊脂玉产自西域,为玉石之王。因中间隔着一个陟流国,与大邺商旅不通,极为难得。 闻说,这两只羊脂玉的玉如意,还是许多年前,西域来使所献,一共两支,一支先皇赐给了当今的太后邵氏,另一支在当今皇帝手中,想不到,竟然已在陈贤妃手里。 “不错!羊脂玉!”陈贤妃缓缓抬足,一步步向她行来,说道,“齐王妃,这是先皇赐给皇上,皇上又赐给本宫之物,如今毁在你手,该当何罪?”说到后句,厉声断喝,脸上已一片戾色。 阮云欢仰首与她对视,冷冷道,“母妃的玉如意如何损坏,睿敏不知,睿敏只知,睿敏从不曾触碰玉如意一指!” “阮云欢!”陈贤妃大喝,指她道,“这宫中上上下下十几双眼睛均亲眼瞧见,你还敢抵赖?来啊!”大声呼喝,咬牙道,“念在阮云欢是懿旨亲封的齐王妃,死罪免去,重责四十腹杖!” “是!”两个嬷嬷应命,一人抓着阮云欢一肩,将她身子提起。 腹杖,这是只有宫里才会有的刑罚,是惩罚那些怀有异心的奴婢。而如今,落在她齐王妃的身上,自然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四十腹杖,只用一杖,腹中胎儿便已难保,又如何受得住四十杖? 这是一并要她的性命啊! 阮云欢心头怒起,冷笑道,“母妃,睿敏不服!” “服”字出口,身子猛的向下一缩,一手回屈,一肩向左侧的嬷嬷撞来。 只要让她一只手脱出自由,这两个婆子岂会放在眼里? 只是一招刚出,便闻那嬷嬷一声冷笑,握着她手腕的手掌骤紧,狠狠向外一扯,用力外拧。 但闻“喀嗽”一声,阮云欢一声低呼,顿时汗落如雨。肩胛锐痛,一条左臂已被她生生卸了下来。 “疼吗?”陈贤妃冷笑,轻轻摇头,“啧啧”两声,说道,“此刻便喊疼,一会儿又要如何?”声音骤寒,冷声喝道,“拖出去!” “是!”两个嬷嬷应命,拖着阮云欢便向殿外行去。 阮云欢身不由已,被拖拽而行,不禁心中大恨。阮云欢啊阮云欢,你步步算计,竟然如此大意,只道她小小折辱就会罢手,竟不知她能身居高位,岂会没有更毒辣的手段? 只是此时一肩脱臼,双臂被制,纵有一身武功,竟然难以施展,只能任由二人将自己拖出殿外。 其实,以她的机智,纵然刚才有所松懈,进殿时也断不会留意不到身畔多了两个嬷嬷,只是她当时想到陈贤妃既是自己杀母仇人,又是淳于信生母,一时心中烦乱,才令这二人有可趁之机。 第478章 有儿臣在无人能动她一指 凤鸾宫宽阔的庭院里,不知何时,已立起一个大大的刑架。两个嬷嬷拖着阮云欢,径直奔去,将她双臂平拉,牢牢绑住。 阮云欢抬头,向随后出殿的陈贤妃冷冷而视,淡淡问道,“为什么?” 陈贤妃扬眉,向她漠视。 阮云欢咬牙,说道,“我问你为什么?你设此诡计,只为了除去我腹中的孩儿,可是齐王殿下也是你的儿子啊,你为何要如此待他?”她如此作为,究竟是因为,她是自己的杀母仇人,还是因为,厌恶那个通奸而生的儿子? 陈贤妃听到“齐王殿下”四字,不禁微微皱眉,眸中不自禁露出一抹厌恶,咬牙道,“阮云欢,你莫以为齐王宠你,你便可以无法无天,如今你毁坏御赐之物,纵然是他,也无法救你!”向左右一望,大声喝道,“行刑!” “慢着!”齐王妃清叱,凌利眸光骤然望向右侧举起板子的太监。 太监被她冷锐的眸光一望,顿时心头一寒,板子举起,却不敢落下。阮云欢眸光微转,望向陈贤妃,淡淡道,“贤妃娘娘,你得知我追查害死我娘的凶手,却撒下弥天大谎,嫁祸秦天宇,可想知道秦天宇临死之前,说了什么吗?” 眼前妇人如此险恶用心,只是一句敷衍的“母妃”也再不愿出口。而淳于信的身世之谜不能落于旁人之耳,如今也只能借自己的生母之仇拖延时间。 “你说什么?”随后而出的阮云乐尖声大喊,失声道,“大舅舅是死在你手?” “不错!”阮云欢淡淡勾唇,眸光却定定落在陈贤妃身上,不瞬稍移,说道,“秦家的人,在我阮云欢眼中,贱如蝼蚁,纵然错杀,也不足可惜,只是,贤妃娘娘,你又为何憎恨秦天宇?要借刀杀人?” 陈贤妃脸色微变,咬牙道,“阮云欢,死到临头,你信口攀污,岂会有人信你?”心中暗怒,本来留下阮云乐,是想让她推波助澜,哪里料到,生死关头,这个丫头竟会爆出当日之事? 阮云欢微微一笑,点头道,“贤妃娘娘不知,人之将死,所说的话,再无丝毫顾忌。你当真不想知道,秦天宇临死,说过什么吗?” “说过什么?”阮云乐见她笑容诡异,忍不住诧问。 “闭嘴!本宫不想知道!”陈贤妃咬牙大喝,“打!给我打!”望着她唇角浅淡的笑容,只觉得心惊肉跳,心中暗暗发狠,如今非但她肚子里的胎儿要不得,就是她这条性命,也再不能留!阮云欢啊阮云欢,只怪你知道的太多,本宫再不能饶你! “贤妃娘娘在怕什么?”阮云欢冷笑,扬声道,“你怕当年的事,被人知晓吗?只可惜,杀我阮云欢一人,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什么……什么天下悠悠之口?”陈贤妃暗惊,一句话问出,又不禁悚然一惊,冷笑道,“阮云欢,你信口雌黄,谁来听你?”一双眸子向两名执杖太监望去,大声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动手!” 两名太监一凛,忙道,“是!”手中七尺长的板子抢起,呼的一声便向阮云欢肚子上击来。 “狗奴才!”阮云欢咬牙低喝,眼见一杖已到身前,再不多想,裙中腿出,“咯”的一声脆响,寸余厚的板子竟顿时断为两截。 “什么?”陈贤妃大吃一惊,瞠目向阮云欢望去。这板子下,已不知伤过多少人,还从不曾有这样的事发生。 阮云乐初见阮云欢被擒,心中本是一团兴奋,一心要见阮云欢血溅当场。而后惊闻秦天宇身死之谜,早已震骇莫名,此时但见变故横生,一时竟呆立当地,说不出话来。 还是那执杖太监最快醒悟,大声道,“齐王妃会功夫!” 一句话,将所有的人惊醒。陈贤妃咬牙,冷笑道,“阮云欢,你藏的好深啊!” 阮云欢定定向她瞪视,冷笑道,“不敢!又岂可与贤妃娘娘相比?” 这个女子,隐身后宫,执掌后宫大权,在旁人眼中,风光无限,又有谁知道,背后竟有那样的隐秘? 若不是自己重生之后,追查生母的死因,又岂会知道,上一世那高高在上的“婆婆”竟然是这样一个蛇蝎女子! 陈贤妃冷笑,咬牙道,“会功夫如何?难不成你还能逃出生天!”向两侧喝道,“换刑具,给我再打!” “是!”两名太监将手中板子抛去,拖出两条儿臂粗细的棍子,分立两侧。 阮云欢心头一寒,突然大声唤道,“阿三!” 旁人浑然不知她叫喊什么,陈贤妃却是心头一惊,失声道,“什么?”眸光不自觉向两侧宫墙上望去。 齐王妃冷幽幽的笑起,冷声道,“陈侧妃,阿三来寻你,你没有看到吗?他为了你落到如此地步,你可曾想过他片刻?”口中不停,脑中却不断将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分解组合,寻找可以令陈贤妃震动的内容。 “陈侧妃”是皇帝淳于弘仁登基之前,对陈贤妃的称呼,推断时间,也就是淳于信出世之前,陈贤妃与阿三私通的时间。 只是,看到陈贤妃的反应,阮云欢心底一片冰凉。 她对“阿三”这个名字有如此大的反应,难道,秦义所言,竟然是真的? 陈贤妃片刻的惊惧之后,恍然是上了阮云欢的当,不禁咬牙,喝道,“什么阿三、阿四,你胡言乱语什么?”向两侧喝道,“打!给我打!”心里惊乱,这个贱人连阿三也知道,今日非治她死命不可! 两名太监闻命,当即木棍抡起,向阮云欢肚子上挥来。 阮云欢咬牙,身子一挺,借双臂捆绑之力,双腿凌空,连环腿出,向挥来两棍疾踢,“砰砰”两声,木棍尽数荡开,一时竟无法近身。 众人见状,不禁大惊,陈贤妃更是惊的目瞪口呆,实不料,这小小女子,身上竟还藏着如此惊人的秘密。要如虽然同是出身将门,但女子最多习些弓马骑射,世家小姐,又岂会认真去习这些近身的搏击之术? 阮云欢心中却暗暗着急,自己纵有一身武功,但此时双臂被制,单靠两条腿,又如何能够抵挡?难道,自己与腹中孩儿的缘份,竟如此浅薄? 心中念头刚转,但闻耳畔风声,刚刚侧头,便见两名太监已抡起一条绳索,向自己身上缠来。 阮云欢大惊,抬足向那绳子勾去,却因身不能动,终究差了几分,长长一条粗索,顿时将她双腿缠住,两名太监几个交叉纵跃,已将她全身尽数绑住。 阮云欢身不能动,眼看太监又再将棍子抡起,心底一片寒凉,双眸一闭,不再去瞧,心中暗呼,“王爷!王爷!不是我不要你的孩儿,实在是无力护他!” 前方风声骤起,两条木棍一前一后,已向她肚子挥来,阮云欢咬牙,突然厉声大唤,“淳于信!” 或者,这是她最后一次唤他,或者,她再不能见他最后一面…… 想不到,重生一世,她步步为营,到头来,竟然仍然落到今日这个地步,难道,这竟然是天意?如果天意她终究没有善果,又为何要让她重生一次?难道,只是为了还淳于信的情吗?可是,今日之后,他又是何等神伤,又要如何自处? “住手!”喝声骤起,一条身影骤然穿入挥来的木棍与齐王妃之间,一臂探出,抓住先来一棍,抖手向回送出。 “啊!”太监的惨呼声中,另一棍收势不及,也已疾挥而至,那人身影没有一丝凝滞,信手劈出,“咯嗽”一声,木棍顿时整个碎裂,落在地下,变成一堆木柴。 异声突起,阮云欢不禁张眸,一望之下,不禁大喜,唤道,“淳于信!” 来人,竟然是原定两日后才回的齐王淳于信。 陈贤妃一见他,也是脸色大变,跟着将脸一沉,喝道,“齐王,你要做什么?胆敢在凤鸾宫动手!” “母妃,云欢犯了何错?”淳于信丝毫不为所动,只身挡在阮云欢身前,向对面阶上的女子定定注视。 “她故意损毁皇上赐给本宫的羊脂玉玉如意,罪该万死,本宫已经轻责!” “轻责!”淳于信低声重复,沉声道,“母妃,她怀有身孕,请母妃收回成命!” “收回成命?”陈贤妃冷笑,说道,“有罪不罚,日后本宫还如何治下?如何统管六宫?” “王爷!”阮云欢摇头,一声唤出口,却已不再辩驳。她没有!她知道,淳于信自己也会知道!如今,已不在那玉如意是不是她阮云欢所毁,而是,方才那些话,已令陈贤妃寝食不安,她已不容自己活着。 淳于信垂眸,淡淡问道,“这么说,母妃非罚不可?” “不错!”陈贤妃咬牙,双眸越过淳于信,瞪在阮云欢身上。这个丫头,实在不知道她已知道些什么,今日若不除她,自己再也难以睡得安稳! 淳于信抬头向她注视,缓缓摇头,说道,“母妃,云欢是儿臣的王妃,她的肚子里,有儿臣的骨肉,有儿臣在,无人能动她一指!” “你……”陈贤妃咬牙,向他一指,喝道,“你便试试,你齐王爷能不能带着她杀出宫去!” “儿臣不敢!”淳于信不为所动,只是定定向她凝视,说道,“母妃,儿臣不能带她闯出宫去,但儿臣在此,也无人能够给她动刑,儿臣恳请母妃,让儿臣以身以代,请母妃放过云欢这一次!”说着缓缓掀起袍摆,慢慢跪下。 “什么?” “王爷!” 陈贤妃、阮云欢齐声惊呼。阮云欢连连摇头,说道,“王爷,不要,你起来!”四十杖啊,纵然他当真一身铁骨,四十杖受下来,也非受重伤不可。 “你疯了!”陈贤妃咬牙,向阮云欢一指,厉声喝道,“为了这个贱人,你非但忤逆本宫,还要为她代受杖刑?” “是!请母妃成全!”淳于信淡淡接口,连眉梢都没有一丝稍动。 第479章 她的泪是为他而流 “淳于信,你给我起来!”阮云欢怒喝,大声道,“王爷,不值,你快起来!” 她的不值,是眼前的女人,不值他如此相求,听在旁人耳中,却似变成她不值淳于信为她受这四十刑杖。 陈贤妃冷笑,说道,“是啊,齐王,这贱人不值你如此护她,还不起来!” 淳于信身形不稍微动,淡淡摇头,说道,“母妃,她是儿臣的性命,无她便无儿臣,今日母妃断断不能动她一指,若是母妃不愿儿臣以身相代,儿臣无状,只好一路打出宫去!” “你……”陈贤妃气结,只是触上那双毅然决然的乌眸,顿时心中一寒。他说的是真的!这么说,他真的护定了这个贱人,竟不在意是不是忤逆她这个母妃? 恨怒难平,陈贤妃狠狠咬牙,喝道,“好!我皇儿当真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连母妃也敢忤逆,那本宫就成全你!”抬手向他一指,喝道,“齐王代刑,重责八十廷杖!”刑罚的数目,径直翻倍。 “这……”几名执杖太监面面相觑。 虽然说,齐王妃是皇家媳,但打死就打死了,大不了齐王殿下再娶一个。可如今这齐王殿下可是凤子龙孙,又怎么敢打得下手。 “母妃!”浅淡的声音又慢慢响起,淳于信淡淡道,“儿臣身有功名,只受脊杖!”堂堂王爷,趴在地上被人扒了裤子打屁股,威严何在? “王爷!”阮云欢惊喊。八十廷杖打在屁股上,纵然伤重,伤的也只是皮肉。可是打在脊背上,一个不好,伤的可是筋骨、内脏啊! “好!”陈贤妃咬牙,狠声道,“来人,给齐王殿下杖脊八十!” “是……”在她狠戾的注视下,太监只好躬身应命,执杖分立齐王殿下两侧。 “不,王爷,你起来!”阮云欢连连摇头,心底皆是焦灼。只是,枉她聪明绝顶,机变百出,竟然想不出一策救他,救自己。 淳于信对她的呼唤却恍若不闻,一双乌眸只是定定望着陈贤妃,慢慢伸手,扯去腰间玉带,褪去身上蟒袍,露出月白的中衣,仰首道,“动手罢!” 蟒袍玉带,代表一朝的王爷身份,穿上它,放眼大邺朝,谁也不敢对他动刑。 陈贤妃眼见今日已无法处置阮云欢,不禁恨的咬牙,狠声道,“好!好!好!”连说三个好,才向两名太监道,“没听到齐王的话,还不行刑?” “是!”两名太监一噤,不敢再停,挥杖便向淳于信背脊挥去。 “啪!”一声,击在齐王殿下挺直的背脊上,那俊挺的身形只是微微一僵,并不发出一声。 “啪!”第二声挥上,俊挺的身形仍然纹丝不动。 “三、四、五……十八、十九、二十……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喝杖声伴着木棍抽打肉体的声音不断响起,月白的中衣起初被汗水浸湿,慢慢的,染起一抹红晕,渐渐越来越浓,鲜血浸染,慢慢向下滴落。 阮云欢双眸充泪,定定望着眼前渐渐血染的脊背,已忘记呼唤。她知道,任她威胁也好,哀求也罢,他不会走!他不会抛下她离开。 此一刻,除去满心的酸痛,心头,更是说不出的震动。 一直以来,所有的事,她都是靠着自己一步步走来。八岁重生,她习文练武,精心谋划,在公孙家成千的家奴中,选出一十二人,成为自己的随从。回到帝京,更是步步算计,凭自己之力,一步一步,行到今日。 每一步,走的艰难而辛苦,她却从不曾计较,只是一昧的向着自己的目标靠近。从没有想到,会有一个人,就这样挡在她的面前,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承袭她的安危,她的伤痛。 这一瞬间,眼前的情景,与上一世的记忆迅速重合。那满天的箭羽,那护她在怀的帝王,那浅淡温和的笑容…… “傻丫头,朕愿用江山性命,换你一笑,你……愿不愿为朕一笑?”一时间,心中耳中,皆是他上一世最后的一句话,一瞬间,阮云欢但觉心底一处包着的硬壳,慢慢消失、融化,完完全全为这个男子打开。 阮云欢,你真傻! 有了上一世的同生共死,这一世,你竟然仍然以为,自己是孤军奋战! 泪水,滴滴滑落,此时的脆弱,竟不是因他的伤,他的痛,而是……因他的情! 廷杖,一下一下打上脊背,齐王殿下挺身而跪,一双乌眸,却定定望向阶上的女子。 高贵圣洁、凛然不可侵犯,一如他自幼的记忆,只是,如今那双温和的眸子里,流露的却是满满的冷漠与厌恶。 眸中的光芒,一点一点变的黯淡,心,一寸一寸变的冰冷。终于,淳于信垂下双眸,只是望着眼前青石辅就的地板,凭由刑杖一杖一杖打在身上,再不向阶上的女子望去一眼。 懂了! 终于懂了! 自幼的冷淡,并不是因为他是她的长子,并不是因为,他还有一个幼弟,而是……她对他,从来没有过他渴盼的母爱。他的伤,他的痛,换来的,是她的厌恶,却没有一丝丝他希望看到的心痛。 阶上冷漠的眸光,与身后低泣的声音,令他的心,在冰与火之间煎熬,粹练,渐渐成灰,渐渐幻灭,又渐渐的,聚拢,重生…… “七十七、七十八、七十九、八十!”最后一声喝过,木棍呼的挥下。 俊挺身形骤然一挺,“啪”的一声,木棍挥在满是鲜血的脊背上,刑毕,杖断! 太监大吃一惊,疾疾退后两步,向齐王殿下惊望,握着半条廷杖的手,在那一下巨震之下,忍不住轻轻颤抖。 淳于信抬眸,望向阶上的女子,淡淡行礼,说道,“母妃,儿臣告辞!”也不等她应,掀袍慢慢站起,缓缓拉起蟒袍,覆上染血的身体,玉带围腰,恢复之前的样貌。 所有的动作,做的缓慢,却绝不稍停,而一双乌沉的眸子,却再也没有向殿门前望去一眼。 缓缓回身,齐王殿下望向刑架上的女子,轻声道,“云欢,我们回家!”行前两步,双手握着她身上绳索信手一拉,绳索应手而断,他身子一俯,打横抱起自己的王妃,转身向宫门而去。 从此之后,他,只有她了! “王爷,放我下来!”阮云欢低语,珠泪滚滚而落。揽着他身子的右手,感觉得到满手的粘稠,他身后的鲜血还在不断的渗出。 “没事!”齐王殿下的唇角,勾出一丝笑意,乌眸定定,凝视着怀中的女子。 她的泪,是为他而流! 凤鸾宫中,满院子的人尽数如石化一般,眼望着那俊挺的身影消失在宫门之外,却无人能够出声。 为什么? 分明是一个刚刚受了刑的人,为何此一刻,他的身上,竟然透出如此强大的凛然之气,竟然令他们……无法呼吸! 无视一路宫人惊骇的眸光,淳于信抱着怀中的女子,向宫外缓缓而行。鲜血,浸透了紫色的蟒袍,不过是颜色微深,并瞧不出血迹。而,在他走过的路上,却点点滴滴,皆是鲜红的印迹。 对上他眸底的坚持,阮云欢不再出声,只是静静的凝视着他的俊颜,此一刻,但觉一颗心暖暖的,满满的,全部是他。埋首在他怀里,将泪水在他衣襟上拭去,再抬头,唇角已掠上一抹清浅的笑容。 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前世今生,早已注定! 此一刻,这皇宫之中,众目睽睽之下,于二人,却似走在无人的旷野,天地之间,只有他,和她! 明德门外,焦急等候的白芍、赵承等人见二人出来,忙飞奔迎上,一见二人身上的鲜血,顿时吓了一跳。青萍急的连连顿足,反身奔回,手忙脚乱的自马车中寻出药箱。 路宁早已唤车夫驾车迎上,扶着二人上车。青萍此时瞧出,那些鲜血,虽然将二人都浸的透湿,但却皆是从王爷身上流出,急道,“王爷,你且将小姐放下,奴婢为你包扎!” 车帘放下,淳于信坐入座椅,俊脸上才现出一抹疲惫,摇头道,“先给你家小姐瞧瞧手臂!”侧头向车外道,“走罢,回府!” 青萍点头,手指扶着阮云欢脱臼的手臂,轻声道,“小姐,会有些疼,你忍着点!” “嗯!”阮云欢低应,整副心神却放在淳于信身上,抬手轻抚他的俊颜,眼底满是心疼,轻声道,“傻瓜,纵要救我,又何必任由她伤你?”只要他肯,就算一路打出皇宫,也未必能有人伤他一指,更何况,那皇宫中,又有几人胆敢与他动手? 淳于信摇头,默了一瞬,才道,“如此最好!”一顿廷杖,打掉了他的奢望,也打掉了这分母子之情。只是……淳于信的心,仍然觉得抽痛。那一个,终究是自己的母亲啊,纵然自己的存在,对她是一个耻辱,可是……又岂能怪他? 乌眸深处难掩的痛楚,令阮云欢心底一疼,低声道,“或者,她只是恼你护我……” “不是!”淳于信摇头,疲惫的闭上眼,仰身靠入椅背,丝毫不去管背后传来的阵阵锐痛。默了一瞬,才轻声道,“上一次……围场中的汤品,另一味药,我始终不曾疑她。这几日……”话说半句,又说不下去,静了片刻,才接着道,“她不愿你有孕,不是因为你是你娘亲的女儿,而是因为,她不要的,是我的孩子,因为……我是……贱种!”微哑的声音,涩重的吐出最后两字。 “王爷……”阮云欢低喊,忙抬手将他双唇掩上,连连摇头,说道,“不许这么说!在云欢心里,你强过任何人!” “可终究,我不是父皇的儿子……”淳于信缓缓接口,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沉痛。这才是他最难过的,一个素来待他冷淡的母妃,如今不要他的孩子,也倒罢了,可是,素来对自己看重的父皇,居然不是自己的父亲。 第480章 秦义所言八成是真的 “王爷……”阮云欢低叹,话刚出口,左臂骤然巨痛,忍不住一声轻哼,紧咬双唇,压下几乎脱口的一声痛呼。原来是青萍趁她分心,已将手臂替她接上。 一声低哼,令淳于信瞬间回神,眼见怀中人儿双唇紧咬,面容苍白,不由心中疼惜,手臂一紧,将她身子抬起,俯首在她唇上轻吻,低声道,“傻丫头,疼就喊出来!” “我疼,你就不疼吗?”阮云欢缓过一口气,轻轻摇头,唇角添上一抹浅笑。活动手臂,但觉已活动如常,便慢慢撑起身子,说道,“青萍,瞧瞧王爷身上的伤!”说着替他解去腰间玉带。 “回府再说罢!”淳于信摇头,一手将她小手握住,乌眸只是向她定定凝视,仿若瞧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乌眸如一汪醇酒,令人沉醉。阮云欢仰首而视,只觉整个人溺进去……溺进去,不愿自拔。 “王爷,到了!”车外,传来路宁有些焦灼的声音。 阮云欢悚然一醒,失声道,“啊哟,你的伤!” “不碍事!”淳于信微笑,撑身欲起,使力之下,却觉背后生疼,不由轻吸一口凉气。 阮云欢脸色微白,顿足道,“怕是伤了筋骨!”心中暗暗自恼,分明知道他身上的伤不轻,怎么就会任由他不管不顾? 淳于信苦笑摇头,咬牙道,“这帮奴才倒下的死手!”自忖无力站起,只好扶着她的手臂起身,另一侧白芍忙将他扶住,掀帘出车。 路宁在车外早等的心焦,见他出来,忙伸手相扶,唤道,“王爷……”哪知话刚出口,但见淳于信双腿一软,整个人向车下倒栽而下。 路宁大惊,疾呼道,“王爷!” 阮云欢、白芍二人不防他突然摔倒,都是被带的一个趔趄,向车下跌来。车门旁掀帘的青萍大吃一惊,疾呼,“小姐!”探手一抓,将阮云欢手臂一把抓住。 阮云欢身形一顿,已借她之力站住,而淳于信已连带白芍摔下车去。路宁抢步上前,一把将淳于信抱住,却被他身子一冲,连退两步,却立足不稳,一屁股坐倒,连带白芍滚成一团。 “王爷!”阮云欢大急,疾跃下车,扶住淳于信,唤道,“王爷,你怎么样?” 淳于信慢慢撑起身子,苦笑摇头,说道,“想来是失血太多!”此刻,纵想再强装无事,但全身绵软,已经提不起半分气力。 阮云欢见他脸色虽然苍白,但人却清醒,轻轻松了口气,忙道,“路宁,快!快扶王爷进去!” 路宁应命,哪敢耽搁,身子一俯,说道,“王爷,我来背你!”也不等他应,已一把将他拽到背上,大步向府内奔去。 阮云欢顿足,说道,“轻一些,仔细颠着!”跟出两步,又转身向赵承道,“你速速去请陆太医,不管他在做什么,一定尽快将人带来!” 不是她要小题大做,实在是前次淳于信吐血,为了掩盖秦义之事,更为了他的身世之谜,竟然不曾多歇息一日。 赵承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微一点头,便跃身上马,疾驰而去。 阮云欢催促青萍前行备药,自个儿扶着白芍向后宅赶来。 进入内室,但见淳于信已伏在榻上,路宁正满头大汗助他脱去外袍,不由微一皱眉,问道,“怎么了?” 路宁急道,“血已凝固,衣衫尽数粘在身上。” 阮云欢皱眉,说道,“将衣裳剪了再脱,哪有硬扯的道理?”唤白芍取过剪子,沿着伤口,慢慢将衣衫剪破,这才将袍子除下。 淳于信叹道,“你歇会儿,由他们服侍罢!” 阮云欢摇头,说道,“伤成这个样子,还操心我做什么?”见青萍进来,便侧身让开。 正这时,门外墨兰回道,“王爷,王妃,陆太医来了!” 阮云欢点头,说道,“快请!” 帘子挑起,陆太医带着医僮匆匆而入,倒身给二人见礼。 阮云欢摆手道,“陆太医快快免礼,给王爷瞧伤要紧!” 淳于信却道,“陆太医,先给王妃瞧瞧手臂!”虽然经青萍医治,心里总不踏实。 阮云欢皱眉,说道,“我手臂不过脱臼,青萍已给接好!” 陆太医向青萍一望,见她点头,便含笑道,“青萍早能出师,王爷放心便是!”说着话,在他身边儿坐下,一见他血肉模糊的后背还粘着几块碎布,不禁轻吸一口凉气,说道,“怎么伤的如此之重!”在来之前,就听赵承说过,是王爷受了贤妃娘娘的刑罚,原想着这当娘的打儿子,最多也不过几处青肿,没想到竟然下了死手。 阮云欢虽然初通药理,不过是一些尝毒下毒的粗浅功夫,这瞧伤医伤,却并不曾学过。瞧他神色,知道伤的不轻,心头一紧,忙道,“太医,且瞧瞧是不是伤了筋骨。” 陆太医点头,说道,“王妃莫急!”自医箱中取出工具,唤青萍相助,替他清理伤口。 淳于信侧头,但见阮云欢白着张脸,一双水眸紧紧盯着陆太医的一举一动,心中一暖,伸手将她手腕握住,柔声道,“不过皮外伤,不打紧的!”腕上使力,拉她到自己身边坐下。 阮云欢皱眉,说道,“若只是今日这八十廷杖也倒罢了,偏偏前几日又吐血!” 陆太医一惊,问道,“吐血?” 阮云欢自知失言,又见这屋子里并无外人,才道,“前几日我脾气不好,与王爷口角几句,哪知道激的他吐血。” 淳于信见她尽数揽到自己身上,低叹一声,说道,“不过是一时气急罢了,打什么紧?” 陆太医摇头,说道,“王爷落下这顽疾,该好好保重才是!”说着,将手中药粉交给青萍,自个儿取他手腕请脉。 阮云欢脸上微微变色,说道,“顽疾?”抬头向路宁望去。 路宁苦笑,说道,“就是当初皇上指婚……” “路宁!”淳于信皱眉阻止,抬头向阮云欢一望,歉然道,“云欢……” 也就是说,当初听到皇帝将自己指给淳于昌,他吐血之后,就落下这顽疾? 阮云欢微微抿唇,手指微收,将他手掌紧握,默然不语。 陆太医细细诊了一回,轻吁一口长气,说道,“幸好王爷这几年征战、练兵,身子反而强健,若不然,当真会出乱子。” 阮云欢忙问,“太医,王爷的身子……” 陆太医点头,说道,“并无大碍,回头微臣开几个方子,调理几日便无事!”又将他伤处细查一回,说道,“廷杖已伤及筋骨,这两个月,还是卧床静养的好!”包扎好伤口,再给阮云欢请过脉,这才写就药方,施礼退了出去。 淳于信见阮云欢回来,当即命服侍众人尽数退去,讪讪道,“云欢,我这些日子并未复发,只道是好了,并不是有意瞒你!” 也就是说,那次之后,他不止一次吐血。 阮云欢咬唇,轻声责道,“你知道自个儿有那旧疾,还要生生受这八十廷杖,当自个儿是铁打的?” 淳于信微微一笑,说道,“若不受这八十廷杖,又如何知道你如此在意我?” “你……”阮云欢微恼,伸指在他额角一戳,咬牙道,“一次两次,都拿自个儿性命开玩笑!”甩手挣脱他的手掌,起身便走。 淳于信心头一跳,唤道,“云欢……”身子一欠,“啊哟”一声喊了出来。 阮云欢一惊,忙回身道,“怎么了?别乱动,仔细扯到伤口!”说着扶着他肩膀,细细查看刚刚包扎好的伤口。 哪知淳于信猛的反臂,一把将她捞入怀里,笑道,“让你恼我,心疼的还不是你自个儿?” 阮云欢这才知道上当,无奈道,“你此次哄了我,下次你当真疼起来,谁来信你!”撑身欲起,却被他紧紧抱住,生怕扯到他的伤口,倒也不敢强挣,由他抱着静坐片刻,这才问道,“王爷不是明日才回京?怎么今日会赶到宫里?” 就算回京,通常也是径直回兵部,断断不会立时进宫。 淳于信摇头,说道,“是二哥命人传讯,说你被母……被她唤了去。” “端王?”阮云欢扬眉,问道,“端王殿下怎么知道?”一句话问出,瞬息恍然,点头道,“是良妃娘娘!”自己进凤鸾宫时,恰逢凤良妃等人出来,而凤鸾宫中的一番布置,旁人瞧不出来,与陈贤妃斗了数十年的凤良妃,必然已有所察觉。 淳于信点头,微微勾唇,将她揽的更紧,说道,“小狐狸,我当真想知道,你究竟是如何做到,让这许多人暗助于你?”她自顺城回帝京不过三年,不但程秋茗、陆轻漾等人与她亲厚,柳凡也几乎对她言听计从,如今竟然连凤良妃也暗中助她。 阮云难微微摇头,轻声叹道,“又焉知她是为了助我?” 凤良妃出手相助,固然是为了还自己在行宫中授意柳凡相助之情,更多的,怕是为了打击陈贤妃罢! 淳于信自然也想到此节,只是轻轻点头,便不再说。想到今日自己一进凤鸾宫看到的情形,不禁后怕,手臂收紧,低声道,“云欢,日后没有旁的事,还是不要进宫的好!” 阮云欢浅浅勾唇,轻声道,“日后我自会留意,只是,我终究还是你的王妃,总要给皇祖母和父皇请安,又岂能不再进宫?” 淳于信微微一默,闷声道,“如今虽未查实,但是……但是秦义所言……八成是真的!”这些日子,他成日忙碌,瞧在旁人眼里,是为了城外练兵的事,而事实上,却在追查当年陟流国弃太子逃入大邺之事。 所以,他极少自称“本王”。 阮云欢轻叹,微微摇头,探手轻抚他的俊颜,轻声道,“纵然是实,但皇祖母对你疼爱有嘉,父皇又对你器重,难不成,你要不认皇祖母和父皇?更何况,你的王位是御旨亲封,你为大邺征战东海,扬威异域,立下赫赫战功,这个王爷,你当之无愧!” 淳于信点头,默然片刻,轻声道,“立下战功的,又岂止我一人?若我不是……不是皇子,不过是封侯拜将罢了。”想着皇帝对自己的器重,不由心底一阵抽痛。 第481章 王爷怎么忘了还有二人堪用 齐王殿下受刑,皇帝惊怒,下谕斥责陈贤妃,处置一干行刑宫人,又特意命人前往齐王府,下旨抚慰,命他在王府好生休养,兵部诸事,只捡要紧的,由兵部尚书李季平送来王府请他参阅。 而在长寿宫中,皇太后邵氏更是心痛难安,连声道,“都是哀家,好好儿的唤她进宫,不想竟惹出这样大的事来!” 嬷嬷劝道,“齐王妃今日不进宫,日后也必然进宫,有心算无心,又怎么能躲得过去?如今万幸,齐王妃肚子里的胎儿无恙。” 邵氏狠狠咬牙,冷笑道,“贱妇,如今在后宫里,越发只手遮天,竟将哀家当了死人?” 嬷嬷轻叹,劝道,“太后莫要与她置气,总要为皇上多想想!” 邵氏默然,眸中露出恨恨之色,只是“嘿”的一声,跌坐榻上,在案上拍道,“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齐王殿下养伤十余日,兵部已接报连连。 昔久国举兵,已兵临西南边界! 昔久国大军压境,边关告急,已连失两城! 昔久国大军直逼凉山,一隆关告急! 战报雪片一般的飞来,淳于信不禁咬牙,狠声道,“申屠杰小儿,欺我大邺无人吗?”一把挥去战报腾身站起,喝道,“来人,更衣!”哪知刚走出两步,便觉脊柱一阵锐疼,轻吸一口凉气,扶着门框站住。 阮云欢忙上前将他扶住,怨道,“王爷这是做什么?” 淳于信恨怒,咬牙道,“昔久国欺我,本王要入宫请樱!” “请樱?”阮云欢扬眉,说道,“王爷是要人抬着去杀敌?还是要躺着被人抬回来?”拽着他仍回椅中坐好,才缓了口气,说道,“我大邺猛将如云,哪里每一役都要王爷亲自率兵?” 淳于信微微摇头,说道,“如今镇国大将军已卸去兵权,莫说父皇未必肯用,纵然用他,他也未必肯再挑这担子。” 阮云欢点头。当初只因公孙家风头太盛,秦义当朝攻奸,公孙明远受自己之计,才卸去兵权。如今秦义虽除,但秦家犹在,倒不是受此重任的时候。 淳于信又道,“你七位表哥,有三位留在东海,公孙宁又驻守陈留,七公子送公主和亲未回,如今留在帝京的,只有大公子、二公子二人。只是大公子是禁军统领,若为主帅,要长离帝京,岂不是置帝京城的安危于不顾?而二公子……”微微皱眉,摇头不语。 阮云欢轻声道,“二哥虽然骁勇,却非为帅之才,若是统领大军,并不能让人放心!”最主要的,小萧氏滑胎不久,二哥岂忍此时抛下妻子远赴边关? 淳于信点头,默然片刻,才叹道,“再说定国公汤家,定国公年迈,自然不能统兵,定远大将军虽可领兵,但他是世子,昔久不同陈留,这一战,怕没有两年、三年!” 阮云欢点头,说道,“偏偏汤大公子、二公子都留在东海!” 淳于信点头,又叹道,“如今信阳方家内斗不息,又哪里有人能安心为国一战?” 阮云欢点头,说道,“绵余郡侯邹家倒可一用,只是邹雪贞死后,却摸不清邹行功的走向。” 淳于信点头,突然苦笑一声,说道,“诺大大邺朝,空言猛将如云,如今,竟然寻不出一个妥当的人选!” 阮云欢也是纤眉微拢,心中暗道,“莫非,这竟然是天意?”微微阖眸,脑中念头电闪,突然浅笑道,“王爷忘了一人!” 上一世,也是昔久国举兵,朝中一时无人可用,恭王自动请樱,才建下累累功勋。 “何人?”齐王殿下扬眉。 阮云欢微笑道,“陈家!”陈家,即护国大将军,陈洛书大将军府,也就是陈贤妃的娘家,齐王、恭王的外家! 淳于信一怔,皱眉道,“陈家?”凤鸾宫受刑之后,便下意识不去想这个“陈”字。 阮云欢点头,说道,“王爷忘了,我舅舅亲手训练出的铁甲军,是在陈大将军手中,若是命他出兵,此战必胜!” 淳于信微微点头,沉吟道,“只是陈大将军年迈,再征战沙场,怕力有不待!” 阮云欢摇头道,“陈大将军率兵,不过是借用他的威名,他的两个儿子,都极为骁勇,尤其是庶子陈仁,闻说在军中极有威信!” 淳于信点头,跟着又摇头道,“两国交战,申屠杰亲自领兵,陈家父子虽勇,相比之下,终究难以鼓舞士气,只能为将,不能为帅。更何况,铁甲军中将领虽众,但均是群战之术,只凭陈家兄弟,怕难以抵挡昔久举国之将!” 阮云欢抿唇,含笑道,“王爷怎么忘了,还有二人堪用!” 淳于信扬眉,问道,“何人?” 阮云欢含笑道,“如今平邯府已经无忧,何不调狄山、景宁二人回京,随军出征?以他二人之力,还怕昔久国什么战将?” 淳于信连连点头,说道,“这二人闲置不用,当真是可惜!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一军统帅!” 阮云欢微微垂眸,淡道,“申屠杰以新君身份,御驾亲征,我大邺朝自然非王即侯。” 淳于信点头,咬牙道,“可恨本王有伤在身!”手以击案,心底恨恨,却又皆是无奈。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端王、宁王、恭王皆是不世出的人杰,又何必非王爷不可?” 淳于信冷哼一声,说道,“当初申屠杰勾结太子,又焉知没有勾结宁王?此人断断不能用!二哥虽非太子,如今却协理朝政,也不能轻离。五弟嘛……” 正在沉吟,但闻门外小厮回道,“王爷,驸马爷来了!” “宋呆子?”淳于信扬眉,说道,“快请!”宋文杰尚祥云公主之后,封为兵部护军参领,仍然是文官武职,正三品。他此刻前来,恐怕又是边疆战报。 阮云欢却微微扬眉,双眸凝向门外,心中暗道,“恐怕就是此时了!”一时间,思绪交错纷乱,倒不知是盼自己所料是对?是错? 果然,隔了片刻,见宋文杰随着小厮大步而入,入内见礼,张嘴便道,“王爷,今日恭王殿上请旨出征,皇上已经准奏,命兵部即刻调集人马!” “恭王!”淳于信点头,不觉向阮云欢望去一眼。刚刚提到此事,千思万想之下,也只有恭王是最适合的人选,难不成,又被小狐狸料到? 阮云欢闻言,一颗心倒落到实处,心中暗道,“果然如此!”果然,与上一世一样! 淳于信点头,问道,“可闻说恭王要点何处的兵?” 宋文杰道,“陈大将军也当殿请樱,率铁甲军随恭王出征!” 又被小狐狸说中! 淳于信扬眉,问道,“还有呢?” 宋文杰道,“昔久国倾举国之兵,共四十万,皇上传旨兵部,除二十万铁甲军和陈家父子之外,再集二十万人马,二十员大将,随恭王出征!” 淳于信点头,微微阖眸,说道,“也就是说,还要二十万!” “是,王爷!”宋文杰点头,见他沉吟不语,不禁急道,“王爷,朝廷的旨意恐怕很快就到,王爷可有打算?” 淳于信微挑了挑唇,淡淡道,“恭王统领前锋营,既然是恭王挂帅,前锋营的五万人马自然是要同去!” 宋文杰点头,说道,“闻说前锋营的都统已去恭王府请命!” 淳于信点头,一指在案上轻叩,说道,“今年龙虎营重整,也出兵五万!” 宋文杰点头,却皱眉道,“侍卫营、御林军、护卫营皆是京兵,自然不能动。而神策营是六殿下所管,怕不能调动。还有十万,又何处调兵?” 淳于信微勾了勾唇,摇头道,“不必神策宫!”略略一思,说道,“西南虽险,帝京城也不能无兵可用,西南一路,所经大邑,腾庆府出兵两万,信阳出兵三万,命平邯府急调五万!” 他一边说,宋文杰一边取纸笔记下,吁一口气,说道,“够了!”想了想,问道,“这个时候,信阳方家肯出兵?” 淳于信冷笑,说道,“传下将令,只说要信武将军方俊达出兵!” 宋文杰咋舌,说道,“那可是宁王的人!” 淳于信乌眸微寒,点头道,“不错!就是要宁王的人!” 宋文杰点头,问道,“那这二十员大将……” 淳于信道,“龙虎都尉仇山、轻骑将军关康、信武将军方俊达、平邯府正副同知狄山、景宁……”片刻不停,数出二十个人来,说道,“朝廷旨意一到,你即刻报上去!” 宋文杰见这些人中,也只有狄山、景宁二人是自己人,不禁暗忧,说道,“王爷,这可是四十万兵权,只狄山、景宁前去……” “无防!”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与昔久一战,怕是要穷数年之功,有狄山、景宁二人,我们能够及时得知大军动向便是!” 宋文杰于行兵打仗之事虽非内行,但东海一战之后,对齐王却极为心服,见淳于信点头不语,便应命退下。 这里兵部具报,上报朝廷,另一边刑部却突然传出消息,说道秦胜成畏罪自尽! 阮云欢眉梢微动,冷笑道,“秦湘坐不住了!”这一次出征,没有秦家的一兵一卒,如此下去,秦家又何处去拿兵权? 齐王殿下微微一笑,淡道,“着急的人,不止是她!” 果然,又隔一日,建安侯夫人李氏,代阳川李家上书,由李永泽之子,李宏率李家子弟兵两万,随恭王殿下出兵! 阮云欢微微挑眉,冷笑道,“李氏果然不是寻常妇人,这是要借出兵,不但振兴李家家声,还划清与李妍的界线!”申屠杰登基之后,已封大邺朝的祥云公主为皇后。 淳于信轻轻点头,说道,“隔了这几日,宜杰一地,也该有信儿了!” 阮云欢扬眉,问道,“宜杰?”宜杰只是区区一县,养兵不过三千,实在不知他此时提此地做什么? 淳于信凝眸向她深望,突然神秘一笑,身子前倾,轻声道,“原来,还有小狐狸不知道的事,本王甚感喜慰!” 第482章 入宫乘轿丫鬟相伴 “你……”阮云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你真当我是妖精,还能万事皆知?” 淳于信微微一笑,又慢慢靠回,唇角的笑意,却渐渐淡出一抹冷凝,说道,“宜杰,是我那好三哥娘亲的故里!” 也就是说,宁王的势力,已被他握在手里! 阮云欢点头,水眸微眯,心中暗思。若是早一些将宁王除去,是不是四年后的三王之乱,便不会发生? 眼看便是七月七,宫里传信,各府、各衙、各大世家的夫人、小姐入宫伴宴。 前来传旨的太监特意道,“王爷,皇上命王爷了一同进宫,有要事商议!” “皇上?”淳于信冷冷向他一望,点头道,“知道了!”也不起身,只是唤小厮送了出去。 七巧节,又名女儿节,皇帝岂会管这等事?这太监假借皇帝之名,恐怕还是自己那位母妃的意思。至于大事……自然是因为昔久国举兵,恭王爷出征一事! 齐王殿下微微阖眸,也不等什么七巧节,当即乘轿进宫。 御书房内,皇帝见他慢慢行了进来,举止间明显带着迟滞,不由皱眉,说道,“你有伤未愈,朕命你在府里好生养着,怎么这会儿进宫来了?” 俊颜露出一抹诧异,淳于信道,“方才太监传父皇口谕,说父皇召儿臣进宫,儿臣恐有什么紧急军情,故而匆匆赶来!” “太监?谁?”皇帝微愕。 “便是母妃身边儿的李公公,原是为了七巧节伴宴之事!”淳于信应。 皇帝眸中闪过一抹怒意,却瞬间掩了下去,说道,“哦,朕一时忘了!”假借他的名号令齐王进宫,那可是假传圣旨啊! 淳于信微微勾唇,也不再多说,问道,“不知父皇召儿臣有何要事?” 皇帝微微一默,叹道,“昔久国举兵,朕想知道,除去派兵以抗,你可有什么良策?” 淳于信垂眸,说道,“昔久国一地,儿臣虽参详过地形,可是终究不曾亲历,并无确切对策。” 皇帝微微皱眉,叹道,“老四,此事你心里有怨,朕知道,只是她终究是你母妃,你……”一时无法措辞,说不下去。 淳于信点头,说道,“儿臣知道,纵不为家,亦当为国,儿臣知道在做什么!” 皇帝轻轻松一口气,说道,“朕知道,朕的皇儿断不会因私废公!” 淳于信微勾了勾唇角,说道,“父皇若无旁事,儿臣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皇帝挑眉。 淳于信掀袍跪倒,说道,“父皇,睿敏身子欠安,儿臣恳请父皇恩准,入宫乘轿,丫鬟相伴!” 王妃进宫,虽有恩赐乘轿的,却没有带丫鬟入宫的惯例。 只是…… 皇帝凝视着他乌眸中的坚持,留意到他明显缓慢的举动,自然想到他身上的伤,也就明白,所谓的丫鬟相伴,这个丫鬟,必是睿敏身边那个武功极高的白芍。 微微皱眉,皇帝道,“既然身子不好,便好好在府中休养罢!” 淳于信眸不稍瞬,定定道,“父皇,睿敏只要一日为齐王妃,便必有进宫之日,儿臣所求,不只为七巧节!”宫里既然有人要害她,就得时时提防! 皇帝轻吸一口凉气,沉声道,“老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求的不是一时的恩遇,而是一个赐封,一份殊荣! “儿臣知道!”淳于信接口,淡道,“凤鸾宫一事,父皇当知,睿敏无错,若此事父皇不能应允,那便是责睿敏之过,请父皇下旨,再不许睿敏进宫!” “你……”皇帝气结,说道,“那个是你母妃!” “儿臣知道!所以,儿臣情愿代刑,以平母妃之怒,但却不能不护睿敏,她是儿臣的妻子!”清润的声音,淡淡而语,却带着说不出的坚持。 皇帝与他对视片刻,突然轻轻一叹,说道,“老四,你有没有想过,如此一来,更令你母妃针对睿敏!” “纵不如此,难不成母妃会放过她?”淳于信摇头,坚定的眸光,终于露出一抹悲切,低声道,“父皇,是母妃逼儿臣在她和睿敏之间选一个!” 皇帝默然,隔了片刻,只得点头道,“好罢,就依你所请,只是……她终究是你母妃,睿敏那丫头又锋芒太露,你和她说,若能避让,还是避让一些!” 淳于信微微松了口气,磕头道,“儿臣谢父皇隆恩!” 皇帝摆手,说道,“起罢!”撑案站起,但觉脑中一阵眩昏,身子一晃,又摔了回去。 淳于信大惊,失声唤道,“父皇!”一跃而起,奔前将他扶住,问道,“父皇可是身体有恙?” 皇帝皱眉,捏了捏眉心,眩晕褪去,才摇头道,“想来是为了昔久国之事,近几日疲累了一些!” 淳于信点头,便不再语。 这几日来,各处大军齐集,连最远的平邯府五万人马也已赶到,再过两日,就是恭王殿下誓师出征之日。 “乘轿进宫,丫鬟相随?”陈贤妃闻讯瞠目,咬牙道,“疯了!是谁给她的胆子?” “娘娘,闻说是齐王殿下亲自相求,皇上恩准!”秦湘咬唇。 陈贤妃脸色微变,咬牙道,“齐王呢?” “也一同进宫,往长寿宫去了!” “长寿宫!”陈贤妃咬牙,心中暗恨。就是那个老太婆,碍手碍脚,处处拆她的台,若不然,那个丫头岂会有这么大的脸面? “母妃莫急,如今恭王殿下要紧!”阮云乐忙劝。 正这时,但闻殿门外太监回道,“禀娘娘,齐王殿下、齐王妃来了!” 陈贤妃咬牙,说道,“快请!”深吸一口气,压下一腔恨怒,片刻换上一张高贵矜持的面孔,唇角含笑向外殿行去,端端正正坐在首位。 见到她来,殿内坐着的众嫔妃齐齐起身,施下礼去,说道,“见过贤妃娘娘!” “各位妹妹免礼罢!”陈贤妃浅笑。 众嫔妃刚刚起身,但闻殿外小太监禀道,“齐王殿下,齐王妃到!” 伴着通禀,齐王殿下一手扶着齐王妃,迈进殿门,在二人身后,白芍、青萍二人紧紧跟随。 众妃一见,不觉面面相觑。旁人不认识,阮云乐、柳凡却知道这二人是阮云欢身边最得力之人。齐王妃,这是明摆着向众人宣告,她不会再让陈贤妃有机可趁! 二人行至陈贤妃坐前,同时见礼,说道,“见过母妃!”齐王殿下躬身行个常礼,齐王妃只是微微福身,竟然均不下跪。 这是一来就要对上的样子! 众嫔妃暗暗咋舌,眸光齐齐扫向高高在上的陈贤妃。 陈贤妃似笑非笑,说道,“老四,怎么几日不见,越发不懂规矩?”心中暗怒,今日若不是有求于他,岂会任由这贱人如此猖狂? 淳于信抬眉,向她一望,淡道,“回禀母妃,儿臣不敢坏了规矩,只是今日父皇相召,儿臣身着朝服,只能跪君,不跪旁人!” 众人这才留意,齐王殿下身上,竟然穿着上朝才穿的朝服。 父皇相召? 陈贤妃咬牙,却又不能说自己假传圣旨,只得点头,说道,“齐王说的有理!”目光就向阮云欢望去。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睿敏身子不便,请母妃见谅!”微微抬眸,定定与陈贤妃对视。 陈贤妃一窒,欲要发作,却又忍住,点了点头,含笑道,“你不说,本宫倒忘了!说起来,倒还有一件喜事!”说着回头,向阮云乐一望。 阮云乐抿唇,浅浅含羞,垂下头去。 陈贤妃一笑,说道,“福宁又有了身孕,昨儿才查出来,已有两个月!” 众嫔妃一听,顿时瞠目。从恭王妃滑胎到现在,也不过三个月有余,怎么就又有了?这恭王和恭王妃……啧啧…… 齐王妃却只是微微勾唇,说道,“恭喜妹妹!”一不意外,二不嫉妒。 阮云乐微觉失望,说道,“多谢姐姐!” 此时众嫔妃方回过神来,忙纷纷起身道喜。阮云欢侧首,便对上柳凡含忧的眸光,只是淡淡回她一笑,便垂下眸去。 陈贤妃向淳于信一望,说道,“齐王来的正好,本宫正有事与你商议,各位妹妹且坐!”说着起身,向内殿而来。 淳于信向阮云欢一望,轻轻点头随了进去。 陈贤妃在椅中坐下,端茶润了润嗓子,清咳一声,才缓声道,“老四,那日……是母妃心急的些,你莫要放在心上!” “儿臣不敢!”齐王殿下淡应,冷峻面容,没有一丝波动。 陈贤妃微微一噤,咬了咬牙,又道,“昔久国犯境,你弟弟不曾上过沙场,两日后便要出征,你该多指点才是!” 淳于信点头,说道,“领兵之策,贵在人心,五弟虽不曾上过沙场,但带兵也有些日子,断不会不知道!” 陈贤妃点头,皱眉道,“只是你点的那些将领……为何没有靖安侯府的人?”靖安侯府公孙兄弟之勇,大邺朝首居第一。 淳于信微微一默,才淡淡道,“母妃,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沙场征战,战将骁勇固然要紧,更要紧的,是将帅同心!母妃,果真要公孙兄弟同行?” 陈贤妃一怔,跟着脸色微变,咬牙道,“难不成,他们还敢不从将令?” “那倒不会!”淳于信摇头,淡道,“如今靖安侯辞去兵权,在家中养病,大公子身为世子,不宜久离帝京,倒是二公子可以一行,母妃看如何?” 陈贤妃微微一怔,说道,“公孙乾?” “是!”齐王殿下淡应,说道,“他的夫人,便是小萧氏!” 陈贤妃听到“小萧氏”二字,不由心头一跳,扬眉道,“小萧氏?” “是!”齐王殿下点头,乌眸定定与她对视,说道,“去岁围场中,小萧氏滑胎,怕他放心不下!” 瞧他这神色语气,分明是知道些什么! 陈贤妃心中更觉慌乱,咬牙道,“既然如此,那也就罢了!”公孙乾虽然是员猛将,但若他心中怀恨,暗算淳于昌,反而得不偿失! “是,母妃!”齐王殿下微微躬身,说道,“若是五弟能如母妃这般体恤将士,此战必胜!” 陈贤妃又默了一瞬,想着小儿子领兵出征,沙场征战,心中万分不舍,却也知道,大邺朝马上得天下,要想求那大位,这兵权军功,缺一不可。心里不禁暗悔,早知如此,又何必与齐王母子绝裂,到如今,想要求他,还须防他! 淳于信见她不语,微微躬身,说道,“母妃若无旁事,儿臣告退!”说着又施一礼,转身退出殿去。 第483章 有毒 外殿,齐王妃于阮云乐上首落座,宫女奉上茶来,青萍上前一步,端茶碗轻嗅,含笑道,“烦姐姐去换一盏!” 宫女一愕,说道,“这是今年新到的春芽,昨日皇上刚刚赏下来的!”虽在深宫,也知道齐王妃身畔有一个丫鬟天生异禀,这是说这茶有毒? 青萍浅浅一笑,说道,“姐姐莫恼,是我们王妃如今口刁,饮不惯这个!若不然,姐姐只取一壶滚水来,我们自个儿带着有茶!” 宫女无奈,只得将茶盏接过退了出去。 众嫔妃却神色各异,瞧着自己茶盏中清璧的茶汤,顿时如哽在喉。那日齐王受刑的事,早已传遍后宫,如今不会是陈贤妃算计齐王妃,自己遭池鱼之秧吧? 隔了片刻,宫女果然提着一壶新开的滚水来,青萍接过,先细细查过,才从随身的荷包内用银匙挑出些茶叶,先洗后冲,送到阮云欢面前。 满殿嫔妃,大多只带着一名帖身宫女,却也只是在主子后侍立,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眼瞧着青萍指使凤鸾宫的宫女,神情坦然,竟如使唤自个儿家的丫鬟一般,都是不禁暗暗咋舌,一时间,满殿皆寂,竟无人出声。 齐王妃却浑然不觉,只是端然而坐,垂了眸细细品茶。 隔了片刻,但见淳于信自内殿退出,正要起身,却闻殿外一阵脚步声响,一名小太监急奔而来,向秦湘一望,脸上现出些急切之色,说道,“禀秦贵人,秦二爷在宫外求见!”秦二爷,是指秦义次子,秦裕龙,秦湘之父! “什么?”秦湘诧异,皱眉道,“怎么这个时候求见,可是有事?” 小太监目光向殿中一扫,脸上现出些难色,却仍然说道,“闻秦二爷说,是在渭水下游,寻到了侯爷的尸身!” “什么?”秦湘惊呼站起,脸色顿时苍白,身子摇了摇,簌然落泪,哭道,“祖父,他……他……” 阮云乐也是一声低呼,叫道,“外祖父怎么会在渭水下游?” 小太监忙道,“闻说,是侯爷急着回京,渡江时落水,被水冲了下去,若不然,这些日子岂会没有消息?” 这个时候,陈贤妃也自内殿出来,皱眉道,“这等事,需禀报皇上,怎么在这里吵嚷?”向秦湘道,“妹妹既然有事,这便去罢,安置妥当再来!” 秦湘忙应一声,施礼别过,随着小太监匆匆而去。 那里凤良妃勾唇淡笑,说道,“难怪秦侯爷这许多日子没有消息,原来是落水,可惜了一员老将!可是相隔半年还能认出尸身,也难为了这办差的人!”她将“老将”二字咬的极重,一时让人想到,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怎么只是渡个江,就会落水? 陈贤妃向她一望,淡道,“想来是随着尸身一路查去,有人瞧见罢了!”于她语气中的质疑,故作没有听出。 凤良妃微微一笑,说道,“姐姐说的是!”便不再语。 齐王妃微微勾唇,心中暗赞,“当真是好计!” 如果不是秦义死在自己手上,眼前这一出,就连自己也忍不住相信。 秦义私离帝京,这已是不争的事实,任何人都无法遮掩。而如今秦家整出一具秦义的尸体,又说是返京途中落水,那么,非但秦义不算逃亡,连秦彬也不算通风报讯,如此一来,只有秦义一人私离帝京之罪。而如今秦义既死,刑法总不能追责一个死人,恰秦湘得宠,如今是既保秦彬,又保建安侯的爵位。 在凤鸾宫略坐,也算应了七夕伴宴的旨意,齐王殿下便借口王妃身子不好,拐人离宫。 回入王府,阮云欢见他始终默默,便挥手命丫鬟退去,轻声问道,“王爷,可是……她要你相助恭王殿下?” “嗯!”淳于信低应,默了一瞬,张臂拥她入怀,轻声道,“云欢,他不止是本王的弟弟,还是……还是一军主帅……”如果说,最初小狐狸对淳于昌的不同,让他曾经误解,如今走到这一步,却已知非情。 非情,即恨吧! 若他要助淳于昌,岂不是令她心中过不去? “我知道!”阮云欢低叹,双臂环上他的腰,轻声道,“江山为重,大邺为重!”不管他身世如何,她都知道,在他的心里,大邺朝占着很生要的位置。 “小狐狸!”淳于信惊叹。虽然知道,眼前这小小女子绝非等闲女子可比,可是此刻,这寥寥八字,仍令他心神震动。 江山为重!大邺为重! 面对自己的爱恨情仇,莫说女子,纵然是男子,又有几人能够放下? 揽她在怀,以首抵额,默了片刻,说道,“我去书房,瞧瞧那方的地形图!” “嗯!”阮云欢点头,水眸微眨,笑道,“我和你同去!”踮脚凑首在他耳畔,轻声低语。 淳于信扬眉,向她凝视片刻,才轻轻点头。 阮云欢浅浅一笑,这才唤丫鬟来服侍换了衣裳,二人相伴,向书房去。 南院书房,一副较献给皇帝的大邺疆域图小一些的地形图平平展展挂在墙上。 阮云欢命红莲、墨兰二人掌灯,与淳于信二人立在图前,望着与昔久国交界之处,商讨各种布兵之策。 齐王妃所精,皆是图谋策略,于征战却并不熟悉。只是她惯看人心,与申屠杰又有过几番较量,闻淳于信指点布阵设陷,便推算何时何地,何等情形,申屠杰会做何等反应。 而淳于信掌管兵部两年,对朝中将领知之甚详,便一一言道,何时用何人最为妥当。 临了,阮云欢轻叹一声,说道,“昔久国举国之兵,不过四十万,如今恭王殿下麾下四十二万,若是他能擅加运用,此战最多两年便可全胜,到时功绩,怕还在王爷之上!” “嗯!”淳于信点头,叹道,“可惜本王有伤在身,若不然,倒想亲自率兵!” 阮云欢微微勾唇,轻笑道,“王爷不过一年多不曾征战,怎么就手痒?”说笑一回,才回头望向墨兰,说道,“机关设陷,一向你最在行,来瞧瞧,这地形上,何处布阵最好?” 淳于信诧道,“墨兰还懂机关设陷?” 阮云欢抿唇不语。墨兰笑道,“是王妃抬举,奴婢略知一二罢了!”说着上前,指着一条山脉说道,“方才如王爷所料,五个月后,战场必会转到这里,而这里若是设下一个无人大阵,可困敌军雄师十万!”跟着细细讲解如何布置。 淳于信默思片刻,点头道,“嗯!有道理!” 阮云欢说道,“若是计成,我军便可不费一兵一卒,灭去敌军十万精锐!” 淳于信连连点头,叹道,“若是本王领兵,又有你和墨兰相助,这场仗,要平灭昔久,也不是难事!”说着拥着她出书房,仍向后宅而来。 待丫鬟尽数退去,淳于信才轻声问道,“此计真的可行?” 阮云欢点头,说道,“纵然不行,倒也无防,还有狄山、景宁二人,到时我会设法令二人知晓,以防万一!” 第二日,齐王殿下命人代为上书,说道身体伤势未愈,誓师一事,请端王殿下待劳。 皇帝批,“准!” 第三日一早,二人刚刚起身,便见白芍挑帘进来,说道,“小姐,她果然悄悄离府!” 阮云欢整理秀发的手微微一顿,轻声道,“知道了!”说话间,神情间便露出一抹落寞。 淳于信低叹,唤道,“云欢!” 阮云欢抬头,瞧着他勉强一笑,说道,“我早已料到,却仍觉难过,毕竟……我自问待她不薄!” 白芍愤然道,“岂止不薄,小姐待我们四人均亲如姐妹,这个红莲……这个红莲……”恨恨咬牙,却说不下去。 那日书房一番商讨战略,红莲字字句句听在耳里,记在心上,今日恭王殿下出征,她昨日趁夜离府,是携此战略投奔而去。 阮云欢微微阖眸,稳了稳心神,说道,“罢了,我们本来就想借她之手,将战略送给恭王,如今岂不是正好?”虽然,有上一世的记忆,知道红莲会背叛,但当真走到这一步,心里还是有一丝难过。 只是,她说过,江山为重,大邺为重。纵然知道,这一战,会成就一个与齐王并驾齐驱的恭王殿下,此刻,也只能将自己与淳于信的一番心血筹谋奉送。 淳于信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又何必难过?” 阮云欢点头。私人恩怨,待大战之后,再行了结罢! 恭王殿下率朝中一干虎将,雄师四十二万,于城西兵营誓师,以风雷之势,挥兵西南,抗击昔久,一时间,在整个帝京城中,再一次成为风头最盛的人物。 恭王妃阮云乐妻以夫荣,再加上又怀有身孕,一时间,当真的风光无限,整个大邺朝,无人能出其右。 也就在这个时候,朝廷下旨,秦义私逃一事并不属实,秦彬放回,秦裕龙袭爵,为新的建安侯。 这一来,帝京城各大名门世家,又是一阵震动,看来,萎靡两年之久的建安侯府,要再一次崛起。 而在齐王府中的齐王妃,对这一切似乎并不关切,只是一意陪伴齐王殿下将养身体,保养腹中胎儿。 转眼九月,边关战事频传,恭王殿下果然连连告捷,皇帝大喜,频频传旨嘉奖,一时间,恭王殿下声名大起,几乎盖过盛极一时的齐王。 就在这个时候,齐王府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恭王妃?”阮云欢扬眉,侧头与淳于信对视一眼,这才道,“请她在厅里坐罢!”虽是女客,可是这位妹妹可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啊!而且,事无好事! 懒懒起身,丫鬟服侍换件衣裳,这才向前院里来,刚刚踏进前厅,便见阮云乐笑吟吟的迎了上来,说道,“几次进宫都不见姐姐,妹妹想念的紧,今日特来探望!”说着目光望向阮云欢高隆的腹部。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有劳妹妹挂念!”做个请的手势,自个儿行去主位落座。 第484章 拭目以待罢 阮云乐见她神色淡淡,并没有旁人那奉承的嘴脸,不由心中暗恼,却也只是微一抿唇,便又堆上满脸的笑容,说道,“姐姐,后日便是登高节,母妃说,如今我们两个都有身孕,要借此好生庆祝一番,姐姐一定要进宫才是!” 又不知设下什么圈套? 阮云欢微微挑唇,说道,“我也有些日子不曾进宫给皇祖母和母妃请安,只是如今身子重,有所不便……” “姐姐!”话说半句,被阮云乐打断,说道,“不过是宫里走走,你又能入宫乘轿,丫鬟随行,打什么紧?”说到此处,眸中终于露出一抹嫉恨。 如今她也怀胎五个月,身子日重,陈贤妃替她求了几回,只求来一乘肩舆。 阮云欢勾了勾唇角,正要说话,但闻门外丫鬟回道,“王妃,宫里的简姑姑来了!” “简姑姑?”阮云欢扬眉,先是侧头向阮云乐一望,但见她神色并无一丝诧异,便心中了然,说道,“有请!”敢情今日是定好了时辰来的! 宫里的规矩,宫女不得擅自出宫。简姑姑是陈贤妃身边儿最得脸的宫女,这个时候来,恐怕也和登高节有关! 果然,简姑姑入厅,当先行下礼去,说道,“奴婢冒昧前来,只盼不曾打搅王妃!”又向阮云乐行礼,说道,“没想到恭王妃也在,这可巧了!” 阮云欢含笑点头,抬了抬手,说道,“姑姑是母妃的人,睿敏怎么当得起如此大礼,快起来罢!”引她坐下,命丫鬟奉茶,却有一句没一句问起宫里诸人的情况,只是不问来意。 简姑姑先前还含笑而答,闻她东拉西扯不着边际,渐渐不耐,说道,“二位王妃,奴婢此来,是奉贤妃娘娘之命,请二位王妃于登高节进宫,一同登堆秀山避邪祈福!” “姐姐!”不等阮云欢应,阮云乐已赶着开口,说道,“你瞧瞧,姐姐多日不进宫,母妃巴巴的命简姑姑亲自来请,姐姐岂有不去之理?” 阮云欢见她说的热切,便微微一笑,无可无不可的道,“如此说来,倒不好拂了母妃的美意,睿敏奉命便是!” 简姑姑一听她答的如此容易,倒略显意外,只是目的达到,向阮云乐望去一眼,便起身告辞。阮云乐却笑道,“姑姑慢行,我多日不见姐姐,要再坐片刻!”说着起身,送简姑姑出门。 阮云欢见她还不去,不禁扬眉,转眸便见她身后的豆蔻正伸长脖子向厅外张望,便微微勾唇,说道,“我们姐妹在这里述话,也不必丫鬟们在这里杵着,也还方便一些!”转头向白芍道,“你带豆蔻姑娘偏厅里饮盏茶罢!” 豆蔻忙道,“哪里用得着白芍姐姐,奴婢瞧院子里花儿开的极好,甚想去瞧瞧,不知可否?” 阮云欢点头,说道,“豆蔻姑娘自便!”豆蔻大喜,施礼辞了出去。 阮云乐见豆蔻出门,白芍却立着不动,眉目中露出些笑意,竟然只拣好听的话儿说,似乎生怕触怒阮云欢。阮云欢也似不以为意,有一句没一句与她东拉西扯。 二人直坐了一个多时辰,阮云乐见豆蔻悄悄自厅门外探头,这才笑道,“今日多扰姐姐,妹妹先行告辞,后日宫里再与姐姐畅叙!”说着福身行礼。 阮云欢淡笑,说道,“妹妹慢走!”一路将她送出厅去。 折身回来,但见鲁三姐迎了过来,低声道,“王妃,那丫鬟果然去见琼丹!” 阮云欢扬眉,淡笑道,“不用管她!”径向后宅,寻齐王殿下说话。 九月九,重阳节,又名登高节。阮云欢因身子日重,弃金银首饰不用,只在发间攒上一排亮白珍珠,耳悬珍珠耳饰,身上简简单单一身薄烟罗衫裙,便出府上车,向皇宫而来。 长寿宫内,邵氏一见她进来,便笑道,“还是睿敏会打扮,这轻省的首饰,偏被她戴出不同的韵味儿来!”携着她的手坐在身侧,探手在她腹上轻抚,笑道,“这是哀儿的重孙儿,过年前后,就见着了吧?” 阮云欢好笑,说道,“皇祖母此刻便如此疼他,待见着了,还得了?莫要将他宠坏了!” 邵氏不屑,说道,“宠坏便宠坏,哀家的重孙儿,谁敢不宠?”惹的满殿的宫人也跟着笑起来。 阮云欢陪她坐了片刻,起身告辞,说道,“正午登高,睿敏先去拜过母妃!” 邵氏眸中闪过一抹担忧,说道,“你许久不进宫,今日巴巴的将你唤来,也不知安的何心,还是当心些儿好!” 阮云欢见她关切出自真情,心中感动,微微一笑,说道,“皇祖母放心,睿敏知道!”浅施一礼,转身退出长寿宫。 凤鸾宫中,早已诸妃齐集,正挤坐在一处,说说笑笑,闻说齐王妃到,都是一寂,转头向殿门望来。 齐王妃缓缓抬步而入,虽然肚腹高隆,但一身轻盈打扮,行在这首饰满身的众妃之间,硬是显出一份轻盈,竟生生将所有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阮云欢行至陈贤妃座前,浅浅福身一礼,说道,“睿敏见过母妃!”仍然并不下跪。 陈贤妃眸中闪过一抹戾色,却咬了咬牙并不发作,笑道,“怎么,今日齐王不曾同来?”前一次,想来是齐王妃胆怯,才唤齐王护驾罢!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齐王殿下先去拜见父皇,一顷儿随父皇与众位王爷一同上堆秀山。” 陈贤妃眸光微闪,点了点头,说道,“这才是规矩!”转头望向阮云乐,叹道,“今日阖宫欢聚,偏偏就少老五一人!” 阮云乐垂眸,说道,“恭王殿下为国征战,原是该当的!” 那里便有妃子笑道,“闻说恭王殿下大展神威,昔久国小儿节节败退,怕是很快就能班师了吧?” 另有妃子点头,说道,“不想恭王殿下那般神仙一样的人物,会如此神勇!” 一时间,众妃纷纷赞叹,直将一个恭王殿下夸的天上绝无,地上仅有一般,竟谁都不提齐王殿下一字。 阮云欢只是唇角含笑,默坐不语,心里却暗暗摇头。这些无知妇人,只知如此盛赞恭王,讨陈贤妃欢喜,却不知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如今恭王殿下声势越隆,反而越遭诸王的排挤和猜疑。 在凤鸾宫中一番说笑,看看时已近午,陈贤妃才起身道,“时辰不早,我们去罢,莫让皇上等我们!” 众妃这才住嘴,起身随在她身后,向宫外而来。 宫门外,陈贤妃、凤良妃等人的步辇早已等候,而齐王妃的青呢软轿就候在众步辇之后。众妃眼瞧着她上轿,虽然是不显山露水的装扮,此刻瞧来,其华贵之气,竟然将前边金镶玉裹的步辇尽数掩了过去,一时竟为方才的话有些后悔。 堆秀山下,阮云欢下轿,避开人群,扶着白芍的手慢慢登山。身后,脚步声响,阮云欢回头,果然见是柳凡随来,不觉微微一笑,说道,“方才瞧姐姐行在前边,怎么转眼不见了踪影?” 柳凡向她一瞪,说道,“自然是为了等你!”上前两步,与她并行,低声道,“妹妹这个时候怎么进宫?” 阮云欢挑眉,问道,“怎么?” 柳凡咬牙,向她肚子一望,说道,“前次凤鸾宫里,若不是齐王殿下及时赶到,你不知要吃多大的亏,如今她巴巴将你唤来,难不成真是为了团聚?” 阮云欢勾了勾唇角,说道,“上一次她趁我不备,今日她不动手也倒罢了,若是动手,吃亏的,也不知道是谁?” 柳凡轻叹,轻声责道,“你就是这个性子,一味刚强,也不知和软一些,当真不知道齐王殿下怎么受得了你?” 阮云欢抿唇,笑道,“姐姐何不去问齐王殿下?” 柳凡被她说的笑起,末了叹了一声,说道,“云欢,如今你身子为重,姐姐知道,可是秦府……”微微皱眉,眸中闪过一抹恨意。 阮云欢点头,轻声道,“姐姐莫急,云欢知道!”向左右一望,说道,“前几日,秦裕龙上书,要立嫡子秦彬为世子,姐姐可曾听说?” 柳凡点头,皱眉道,“自然知道,闻说有几家世家已在请人提亲,都想将女儿嫁给这未来的建安侯世子。”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姐姐不知,这秦彬在刑部一番刑审,早成废人,便是让他娶妻纳妾,怕他也受用不起!” 柳凡微觉意外,扬了扬眉,说道,“这倒听着解气!只是秦家尚有旁人,单只秦裕龙的庶子,便有六个,若是他不成,大可将旁人的子嗣过继!” 阮云欢点头,说道,“若他果然能被立为世子,自然可行,只怕,有人容不下他!” 柳凡杏眸微眨,问道,“秦鹏?” 如今秦家虽然是秦裕龙袭爵,但论实力,自然是秦鹏最强,若是秦鹏要争爵位,第一个容不下的,自然是秦彬。 阮云欢轻轻点头,淡笑道,“姐姐安下心来,拭目以待罢!” 柳凡柳眉舒展,轻轻舒了口气,含笑道,“如此最好!” 二人且行且说,慢慢登上堆秀山来。御景亭前,众嫔妃早已四处散开赏景。 陈贤妃一见二人前来,便招手道,“我说怎么不见柳妃,原来与睿敏一路,还不快进亭饮一盏茶?前几日刚取的菊花呢!” 二人闻言,倒也不拒,一前一后入亭,向陈贤妃见礼。 陈贤妃笑道,“睿敏有着身子,柳妃身子也不好,这堆秀山虽不高,想来也疲累,快坐罢!”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有柳妃娘娘伴着说话儿,倒不觉得什么!”在她下首坐下,白芍、青萍二人一左一右,上前替她拭汗,服侍饮茶。 陈贤妃向那二人各瞧一眼,眸底掠过一丝冷凝,面上却笑如春风,谈说恭王殿下征战,节节得胜之事。 刚刚坐了片刻,但见一个小太监奔上山来,扬声道,“皇上驾到!” 第485章 方才我不见了香囊 亭内众人纷纷起身,向亭外迎来,散在山上的众嫔妃也皆在御景亭前齐集,但见皇帝一身黑色金龙袍,带着四位皇子大步上山,纷纷施下礼去,说道,“恭迎皇上!” 皇帝却似没有瞧见,向身后端王道,“如今这朝中的事,越发不成体统,要立谁废谁,怎么轮得到这许多人说话?你掌管吏部,也该拿出些威仪才是!” “是,父皇!”端王淳于顺躬身低应,却皱眉道,“只是如今半数臣子反对,又以武将居多,儿臣是怕,若是不理,触犯众怒,反而不美!” 皇帝冷哼,咬牙道,“这其间必有人煽动,你命人彻查,朕倒想知道,有谁能有这等手段!” “是,父皇!”淳于顺应命,缓了缓,又道,“父皇且息怒,当保重身子才是!” 皇帝低叹一声,揉了揉额角,说道,“朕被气糊涂了!”目光向两侧一扫,才见众嫔妃还跪着,说道,“都起罢!” “谢皇上!”众嫔妃齐谢,纷纷起身,但见皇帝神色不愉,也无人胆敢上前,只是默默按阶随在身后。 阮云欢眉心微跳,水眸便掠过一抹冷意。虽然那话听的不甚明白,但是如今朝堂,还有什么“废”、“立”之事能由大臣们说话?除了太子之位,还不就是建安候世子? 御景亭畔御景台,是整个皇宫最高处,此时已放好茱萸和菊花酒。皇帝最先携贤、良、淑、德四妃登台,先在台上插下茱萸,方共饮菊花酒。 虽是个仪式,但如此小节,也极为简单。皇帝举杯,面向西南,说道,“今日阖宫欢聚,独缺老五一人,只盼他节节取胜,早日班师回朝!”说完一仰而尽。 四妃跟着饮尽,陈贤妃道,“皇上,老五虽人在边关,必然知道皇上的一片心意,有皇上为他祈福,必会大胜回朝!” “嗯!”皇帝点头,说道,“朕还有些政务,你们玩罢!”说罢转身下台,唤道,“老二、老四,你二人随朕同来!”显然是为了边疆战事! 二人齐应,淳于顺快步跟了上去,淳于信却脚步微停,向阮云欢望去一眼。四目交投,阮云欢只是浅浅一笑,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淳于信点头,又向白芍、青萍二人一望,这才转身,随皇帝下山。 那里陈贤妃见皇帝背影消失,便向阮云乐一望,说道,“福宁,如今老五人在边疆杀敌,你也替他插支茱萸,饮杯菊花酒,驱邪祈福罢!” “是,母妃!”阮云乐福身应命,又道,“虽说如此,福宁怎么也越不过姐姐去,还请姐姐先上台罢!”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若说长幼之序,这许多娘娘可均是我们长辈,妹妹不必客气!” 阮云乐眨眼,笑道,“若不然,姐姐与福宁一同登台,也好让妹妹沾沾姐姐的福气,让恭王殿下如齐王殿下一般,早日得胜回朝?” 如此说来,她是非要自己上台不可! 阮云欢浅浅一笑,说道,“如此也好!”也不推脱,扶着白芍的手便向御景台行去。 陈贤妃却皱眉道,“睿敏,虽说有皇上的恩封,可是你瞧哪一个奴才是跟着上台的?” 阮云欢脚步一停,说道,“母妃说的是!”向白芍微一点头。 白芍心里不稳,唤道,“王妃……” 阮云欢浅浅一笑,说道,“无防!”放开她的手,转身踏上石阶。 阮云乐随在她的身后,浅笑道,“不过是台上插支茱萸罢了,白芍姑娘当真是小心!”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可不是吗?” 口中说话,二人已一前一后登上高台,阮云欢当先取过茱萸,向台侧行去。 御景台不过是堆秀山上最高的一处小丘,除去一条石板路,并无旁的修饰。此时阮云欢走向台侧,下临的便是一道长长的斜坡,生满树木,直通到山底。 阮云欢要插茱萸,自然就要弯下腰去,只是如今她身怀六甲,弯腰极为艰难,动作便迟缓许多。 阮云乐见她向台侧行去,忙也取过一支茱萸随后跟来,说道,“姐姐小心!”假意伸手去扶。 阮云欢正微微俯身,闻她突然说话,似乎吓了一跳,不由向前冲出两步,一脚已踏在斜坡上。 阮云乐大喜,大声道,“姐姐怎么了?”赶上一步,伸手便推。 阮云欢身子一斜,一把将她手腕抓住,冷声笑道,“妹妹这是做什么?”手指微一用力,将她向斜坡上横拖。 阮云乐脸色一白,强笑道,“妹妹怕姐姐身子不便,好意相扶罢了!”此时如果强推阮云欢下去,拉扯之下,自己也势必不能全身而退,心中暗恨,只得慢慢缩手。 阮云欢慢慢松手,另一手手指一弹,手中茱萸已插入泥土,淡笑道,“妹妹请罢!” 阮云乐咬唇,只得赞道,“姐姐好功夫,往日妹妹竟不知道!”眼瞧着阮云欢退远,这才艰难俯身,将茱萸插上。 二人一同转回放酒的案几前,早有宫人为二人斟上菊花酒,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我二人的身子,均不宜饮酒,只是这节下,怎么也得应景!”信手取过一杯,于唇上轻轻一沾,便即放下。 阮云乐奇道,“姐姐,你不饮,叫什么应景!”眸光不自觉向那酒杯一扫。 阮云欢初尝那酒味有异,见她神色更确切了几分,淡道,“这酒不干净,还是换一杯的好!”水眸冷光微闪,向侍酒的太监一望。 那太监心头突的一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赔笑道,“想是方才落进了灰,奴才给王妃换上一盏!”说着忙将两盏酒尽数倒去,为示无鬼,新启一壶酒,给二人斟上。 阮云乐咬唇,强笑道,“妹妹还不知姐姐有此洁癖。”说着取过酒杯,一饮而尽。 阮云欢也慢慢将一杯饮尽,淡道,“恭王殿下出征在外,妹妹当要替恭王饮一杯才是!”说着便要去取酒壶。 阮云乐忙道,“不敢有劳姐姐!”抢着拿起酒壶,给二人又再斟上一杯,含笑道,“姐姐陪妹妹再饮一杯!” “好!”阮云欢无可无不可,取杯向她一照,当先饮下。 阮云乐抿唇,也一口饮尽。 阮云欢赞道,“不知妹妹有如此酒量!”放下酒杯,转身向台下而来。 两次暗算不成,阮云乐心头暗恼,咬了咬牙,便随后跟去,唤道,“姐姐等我!”心中暗暗咬牙,纵然被旁人瞧见,也要将她推下石阶,断不容她的孩儿在自己的之前出世。 哪知阮云欢上台时脚步缓缓,此时却行的极快,待她追至阶顶,阮云欢早已在阶下。 阮云乐暗恼,目光向台下等着的陈贤妃一望,微微摇头,悻悻然向台下行来。 陈贤妃见阮云乐神色,自然知道台上设计不成,暗暗咬牙,脸上却不动声色,笑道,“这菊花酒不过应景,大伙儿都不要多饮,亭内有菊花茶,插了茱萸,便里头坐坐罢!”说着引着几位插过茱萸的妃子向亭内来,心里念头却是电闪。 自从那日重责齐王之后,这齐王妃等闲不再进宫,今日好不容易将她唤来,齐王又被皇帝唤去,正是大好的机会,无论如何,也要设法算计了她! 这里白芍见阮云欢下来,忙迎上一步,唤道,“王妃!”刚才台上阮云乐的两声高呼,错不是被陈贤妃的人挡住,早已冲上台去。 阮云欢浅浅一笑,说道,“无防!”回眸见柳凡关切的眸子望来,便向她展颜一笑。 那里阮云乐眼见她已与白芍一处,知道更难下手,只得咬牙,越过她向御景亭去。 阮云欢侧眸见她越过自己,慢慢踏上御景亭前的石阶,突然大声道,“啊呀!” 这一声叫的突然又响亮,众人齐齐吓了一跳,均回头望来。阮云乐一脚踏上石阶,突然被她一惊,险些一脚闪空,脚下一个踉跄,一把扶住门框,才算站稳,心中大怒,回头向她望来。 白芍忍笑,故作惊慌,问道,“王妃,怎么了?” “无事!”阮云欢轻掠发鬓,浅笑道,“方才我不见了香囊,只道是失落,才想起是没有带来!” 众人一听,不由暗吁一口气,不少人心里暗责。这齐王妃一向端端稳稳的,怎么今日一惊一乍的,吓人这么老大一跳。 柳凡一惊之后,却又忍不住好笑,问道,“什么香囊,如此紧张?” 阮云欢淡道,“没什么,不过是前几日祖母庙里求来保平安的罢了!”一手在柳凡手上轻推,说道,“柳妃娘娘快去罢,一顷儿我们再饮茶叙话!” 柳凡眸光微黯,轻声道,“我倒不知要为何人而求!” 阮云欢暗叹,也轻声道,“姐姐这说的哪里话,就不能为自个儿而求?” 这里几人说话,那里阮云乐已进了御景亭坐下。陈贤妃见她脸色苍白,问道,“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 阮云乐一手抚胸,只觉一颗心突突直跳,不由咬牙,微微摇头,说道,“被那贱人吓这一跳,想来无事!”见宫人递上菊花茶来,忙拿过大大饮了两口。 “贱人?”一侧凤良妃挑眉,问道,“恭王妃说的贱人,可是齐王妃吗?” 阮云乐自知失言,咬唇道,“良妃娘娘……”话刚说半句,突然肚子一阵大痛,忍不住“啊”的一声大叫,身子一挺,自椅中摔了下去,捧着肚子大叫,“啊……好疼……疼死我了……”叫喊中,疼的满地打滚。 陈贤妃大惊,失声道,“怎么回事?”向自己身侧宫女、太监喝道,“还不去扶!” 身后两名宫女忙奔上前,要将阮云乐扶起,却见她身子翻滚,大声叫疼,竟然不容人近身,而只是在这片刻间,下身已汩汩的涌出血来。两名宫女大惊失色,张着手大喊,“娘娘,不好了……不好了……”叫嚷声中,但见那血如泉涌出,在阮云乐翻滚中,沾了满身,越发的可怖。 第486章 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陈贤妃见状,惊的手足冰凉,连声唤道,“快!快去传御医,快快!”一瞬间,整个御景亭已乱成一团。 阮云欢远远立在御景亭外,眼见宫女、太监奔进奔出,乱成一团,不由浅浅一笑,说道,“看来今日不能和姐姐好好饮茶了!” 柳凡瞧的一阵阵发怔。眼前情形,她自然知道阮云乐是着了阮云欢的道儿,可是,从二人上台到下台,不过短短片刻,二人几乎并无交集。唯一的机会,就是方才二人同饮菊花酒,而台上侍酒的宫人又是陈贤妃的人,实在不知道她何时下手。 变故横生,没有插茱萸的妃子已经顾不上,有巴结的陈贤妃的纷纷奔入御景亭,七嘴八舌的出主意。与陈贤妃不和的,却都躲的远远儿的瞧热闹,生怕这罪名挂在自己身上。 凤良妃绕过人群,从御景亭内出来,向亭外众人一望,说道,“恭王妃身子有恙,今日大伙儿都散了罢!”说着向阮云欢深深一望,目光转向愕然立在亭外的宁王淳于康和六皇子淳于坚,晗首为礼,扶着宫女向山下而去。 凤良妃在这后宫中,是陈贤妃之外的第一号人物,众妃一听,自然一哄而散,片刻间走的干干净净。 眼见堆秀山上已剩不到几人,淳于坚伸长脖子向御景亭内一张,慢慢向阮云欢行来,说道,“皇嫂,你身子不便,也先行回府罢!” 阮云欢微微勾唇,点头道,“好!”眨了眨水眸,向淳于坚一望,含笑道,“此处晦气,怕也不是爷们久呆的地方,六殿下不防一同下山!” 淳于坚微一迟疑,说道,“我去别过贤母妃!”说着拔步要向御景亭去。 白芍忙一把将他拉住,好笑道,“傻子,王妃都说做爷的不能久留,你还闯进去做什么?”也不管主仆有别,扯着他就向山下去。 几人刚行出几十步,便闻陈贤妃大喊,“阮云欢,你给我站住!” 阮云欢微微扬眉,慢慢转过身来,福身为礼,说道,“睿敏见母妃忙碌,不及请辞,母妃见谅!” 陈贤妃咬牙,再也难以维系自己的高贵端庄,大步奔到她面前,怒声道,“你给福宁使了什么手脚?” 阮云欢纤眉微挑,问道,“母妃何出此言?” 陈贤妃一手指着她,骂道,“你这贱人,方才福宁与你一同上台,一同饮酒,为何刚一下台,她就成了这般模样,难不成不是你使了手脚?”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哦,一同上台便是睿敏使的手脚?母妃若是瞧见,为何不当场拿住?若是未见,又为何一口咬定睿敏?” 陈贤妃咬牙道,“若不是你,还能是谁?” 阮云欢浅浅一笑,说道,“她上山之后,与各宫娘娘在御景亭内坐了多时,下台之后,也是在御景亭内出事,怎么见得就是睿敏使了手脚?” “你……”陈贤妃咬牙,一时却说不出什么。 阮云欢冷冷一笑,继道,“若说使什么手脚,自然是方才在台上饮酒最为方便,母妃要定睿敏的罪,是不是也该审过侍酒的宫人?” 陈贤妃脸色变幻,咬牙恨道,“牙尖嘴利的贱人,如今本宫只问你!”向两侧喝道,“来人,给本宫将这贱人拿下,待到查实,再行定罪!”一声呼喝,顿时几名太监迎了上来。 阮云欢却不惊不怒,淡淡一笑,说道,“今日不比凤鸾宫,母妃怕是失算!”话说的极慢,话落时,但见白芍身子一横,挡在她面前,裙中腿连出,两声惨呼之后,两名太监已斜飞出去。加上此处就在山边,哪里还能停得住身子,已叽哩咕噜滚下山去。 想不到这个丫鬟下的竟然是死手! 陈贤妃脸色大变,向白芍一指,喝道,“贱婢,主仆有别,你胆敢动手!” 白芍浅浅福身行礼,淡道,“回禀贤妃娘娘,奴婢虽然卑贱,但主仆之别还是知道的。只是奴婢只有一位主子,那便是我们家小姐,小姐嫁给王爷成了王妃,奴婢便只有两位主子,前儿王爷说了,只要为了王妃好,王爷的话也可不听,更不论旁人,只当她放屁就是!” 她口齿伶俐,一张小嘴儿叽叽咯咯的说的极快,旁人只能愣愣的听着,听到后一句,便有人忍不住莞尔。有道是有其主必有其仆,这齐王妃的一张利嘴已无人能及,只是齐王妃终究顾着身份,“放屁”二字断断不会出口,这丫鬟却清灵灵的说了出来。 陈贤妃气的脸白,手指颤颤,指着白芍,转向阮云欢喝道,“齐王妃,你就是这么管束奴才的?” 阮云欢浅浅一笑,说道,“白芍,女儿家,怎么可以口出粗言,快向贤妃娘娘陪罪!”只说“口出粗言”不对,却不说顶撞娘娘不对。 白芍点头,应道,“是!”向贤妃娘娘施下礼去,说道,“娘娘莫恼,奴婢不过是一个奴才,没什么见识,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娘娘是主子,莫要与奴才一般见识!”还是说她放屁。 陈贤妃气的脸白,只是她一口一个主子、奴才,又不能当真与一个奴才纠缠不清,咬牙道,“福宁之事,还不曾查清,齐王妃,你不能离开!” “母妃说的是!”阮云欢微微含笑,眸光向四周一扫,说道,“今日上山,还不曾赏景,母妃慢慢儿查,睿敏候着便是!”唇含浅笑,水眸盈盈,显的心情极好。 陈贤妃见她如此神色,越发说不出话来,正不知如何应答,但见方才传太医的小太监奔上山来,说道,“娘娘,太医到了!”在他身后,两名当值太医满头大汗急奔而来。 陈贤妃一见,问道,“怎么不是陆太医?” 小太监急道,“今日陆太医告假,不在太医院,已命人去寻!” 陈贤妃连连顿足,喝道,“多派人手去寻,尽快命他进宫!”向阮云欢狠狠一瞪,催着太医进御景亭去。 淳于坚素来将陈贤妃视为母妃一样的人物,见她与阮云欢争执,早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时见她走开,不由轻吁一口气,说道,“皇嫂,贤母妃想来是气急,你……你……”转念想到齐王受刑之事,不由轻轻一叹,说道,“臣弟先行告辞!”说着躬身一礼,匆匆奔下山去。 宁王淳于康冷眼瞧着一切,只是唇角噙着一抹冷笑。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这老四、老五的王妃窝里反,是他最为乐见之事。慢慢向山路上行来,经过阮云乐身侧,脚步一停,点头道,“齐王妃,好手段!”虽然瞧不出她何时动手,但是却猜得出,必与她有关。 “宁王殿下过奖!”阮云欢淡应,水眸却向御景亭扫去,眸底幽幽的泛上一抹冷意。过了今日,阮云乐再无翻身之机,她又何必怕人知晓? 隔了片刻,但见一名太医满手是血,自亭内冲了出来,噗嗵一声在陈贤妃面前跪倒,连声道,“恭王妃滑胎,出血不止,臣等无能!” 陈贤妃大惊,身子一摇,喝道,“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保住胎儿!” 太医连连磕头,说道,“娘娘恕罪,臣等无能,那胎儿……胎儿已经落下,是一个成了形的男胎。如今……如今……若无陆医正,怕是大人也难保!” 陈贤妃一听说落下的胎儿是个男胎,顿时脑中轰的一响,身子一晃,又勉强站稳,颤声道,“你……你可瞧清楚,果然……果然是……是……”男胎,那可是她的孙儿,她的儿子夺取大位的保障! 太医点头,说道,“臣断不敢乱言!” 陈贤妃双眸骤闭,狠狠咬牙,喝道,“滚!都给我滚!” 太医吓的一个激灵,四脚着地爬开,这才爬起,急匆匆的逃下山去。 陈贤妃闭目定了会神,才缓缓张眸,慢慢转过身来,定定向阮云欢瞪视,咬牙道,“贱人,这下子你满意了?” 阮云欢微微扬眉,淡道,“母妃,方才太医言道,若不及早医治,恭王妃性命不保!” 陈贤妃咬牙,大声喝道,“查!给本宫彻查,恭王妃用过的、吃过的、碰过的,尽数查一遍!”说着向阮云欢狠狠一瞪,转身向御景亭行去。 恭王妃再次滑胎,留下的一名太医反复查验,却均找不出滑胎的原因。陈贤妃恨的咬牙,但就此放过,又不甘心,命人将台上侍酒的太监唤来,问道,“你说,方才恭王妃在台上,可有什么异状?”说着眸光向阮云欢一横。 太监会意,磕头道,“回娘娘,奴才见两位王妃在台子边儿上说话儿,齐王妃一脚踩空,恭王妃扶了一把,旁的,并没有什么。” 陈贤妃冷笑,转头向阮云欢一指,喝道,“贱人,福宁好心扶你,你反而算计她,来人!给本宫拿下!”随着喝令,身畔四名太监齐出,和身向阮云欢扑来。 白芍身形微闪,掌影翻飞,竟然将四人齐齐挡住。青萍见她一时战不下,上前一步,喝道,“姐姐当心!”纤掌一扬,白色粉沫四散,那四人大惊,齐齐向后闪避,白芍身形疾闪,双腿齐出,但闻惨呼声中,四条身影先后飞起,滚下山去。 陈贤妃惊怒,喝道,“阮云欢,这可是在宫里,你的丫鬟随身携有毒药,还说不是你使的手脚?” 青萍纤掌伸出,在手掌上轻轻一吹,浅笑道,“娘娘多虑,这不过是奴婢日常所用的香粉罢了!” “你……”陈贤妃气结,向身伴太医道,“去,瞧瞧是什么东西?” 太医应命,行将青萍手掌上残留的粉沫查了一回,无奈摇头,说道,“回娘娘,是寻常的茉莉花粉。” 陈贤妃脸色微变,狠狠向青萍瞪视,咬牙骂道,“贱婢!”青萍之名,宫内宫外之人皆知,如今见她撒出粉来,在场众人,无不以为是毒药,那四人焉能不慌?惊乱之下,竟为白芍所趁。 青萍对她的怒视恍若不见,只是淡淡一笑,退回阮云欢身侧。 第487章 儿臣替她承担 就在此时,但闻山边太监扬声禀道,“齐王殿下到!”随着呼喝,但见齐王殿下一身紫色蟒袍快步上山,向御景亭而来,身后随着离去不久的六皇子淳于坚。 陈贤妃脸色微变,冷笑道,“齐王今日,又是来替齐王妃受罚的?” 淳于信停步,仰首与立在阶上的女子对视,俊挺身形,挺的笔直,淡淡道,“不知睿敏做错何事?” 陈贤妃见他竟不施礼,更是恨的咬牙,说道,“她害福宁滑胎!” “哦?”淳于信挑眉,问道,“母妃可有证据?” 陈贤妃冷笑,说道,“贱妇刁滑,还不曾问到!” 淳于信淡道,“那就等母妃问到,来齐王府拿人罢!”说着话,一步一步踏上石阶,与她相对而立,凝目与她对峙。 幽冷的乌眸,不再有一丝温度,所有的,皆是暗藏的凌利,仿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陈贤妃轻吸一口凉气,不觉退后一步,咬牙道,“齐王,这里是后宫!” “是!”淳于信淡应,说道,“母妃掌管后宫,儿臣知道,只是睿敏是齐王妃,并非后宫之人!” 陈贤妃怒道,“她在后宫中害人,难不成本宫审不得?” “不能!”淳于信接口,淡道,“母妃若有实据,儿臣替她承担,母妃若无实据……儿臣的人,任谁都不许再动一指!母妃见谅!”微微俯首,算成一礼,回头唤道,“云欢!”浅淡的话语,并不显凌利,却字字如刀,刻划入骨。 “王爷!”阮云欢轻应,慢慢踏上石阶,与他并肩而立。 陈贤妃咬牙,跺脚道,“反了!反了!” 阮云欢向亭门内一望,浅浅勾唇,淡道,“母妃还是瞧瞧福宁罢,似乎不太好呢!” 陈贤妃冷笑,说道,“你害她滑胎,她自然不好!”如今里边那个女子,对她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将眼前的女子除去。 可是话音刚落,但闻亭内宫女一声尖叫,大声道,“娘娘……娘娘……鬼……鬼啊……”大呼小叫,争先恐后奔了出来。 齐王殿下眼疾手快,一把捞住齐王妃的身子,向后一纵,稳稳避开。 立在阶上的陈贤妃却猝不及防,正正被冲奔而出的宫女撞中,立足不定,一个跟头摔下石阶,与宫女滚成一团,顿时衣衫脏污,钗环偏垂,发鬓散乱,不由怒声喝道,“贱婢,跑什么?”不等起身,一掌挥出,已重重一记耳光打在宫女脸上。 宫女顾不上脸颊生疼,一手指着亭门,白着一张脸叫道,“娘娘……娘娘……有鬼……有鬼……” 陈贤妃见她脸色惨白,眼眸惊恐的大张,不由心头突的一跳,向两名太监一指,喝道,“你们,进去瞧瞧!” 两名太监应命,齐齐奔上石阶,冲进亭去。只是短短一瞬,便闻两声惊呼,两名太监连滚带爬的逃了出来,连声道,“当真……当真有鬼……” 陈贤妃更是脸色难看,咬牙道,“大白天的,哪里来的鬼?”目光扫过,见众人均是一脸惊异,不禁咬牙,向身畔两个宫女喝道,“随本宫进去瞧瞧!” 那两名宫女身子一缩,怯怯唤道,“娘娘……”想说不去,被她狠戾的眸光一逼,又哪敢出口,只得应命,扶着她一步步向御景亭而去,双腿战战,身子微侧,做好随时逃走的准备。 淳于信本来立时要带阮云欢离开,见此情形,也大为诧异,垂头向阮云欢一望,却见她神色淡然,仰首向他一笑,水眸微眨,突然做个鬼脸。 淳于信心情顿好,忍不住微微勾唇,手臂环紧,将她紧揽入怀,低声唤道,“小狐狸……” 话刚出口,但闻亭内一声尖利的惊呼,陈贤妃仓皇的身影跌跌撞撞的冲出门来,脸色惨白,大声尖叫,“鬼……鬼……” 淳于信大吃一惊,一手将阮云欢推至白芍身边,抢步迎上,唤道,“母妃,出了何事?”这一刻,瞬间忘记她对自己的残忍与冷漠,只知道眼前的女子,是自己的母亲。 陈贤妃一把将他抓住,一手向御景亭内一指,颤声道,“鬼……阮云乐……鬼……”身子一阵阵颤抖,几乎不能站立。 淳于信抬头,向御景亭一望,才道,“母妃,若是母妃放心,让儿臣处置!” 此刻陈贤妃早吓的心胆俱裂,一闻此言,自然求之不得,忙连连点头,说道,“好!好!” 淳于信抬头,但见几名宫女都早已吓的瘫倒在地,只得向勉强还立着的两名太监一指,说道,“你们,送娘娘回宫!”又转头向淳于坚道,“六弟,你一同送母妃回去!” 淳于坚点头,说道,“臣弟知道!”上前扶住陈贤妃,说道,“贤母妃,儿臣护送贤母妃回宫!” 陈贤妃已吓的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点头,抱紧淳于坚手臂,跌跌撞撞向下山的路行去。 淳于信眼见凤鸾宫的人连滚带爬的跟了下去,这才转头望向余下的一名太医,说道,“烦太医与本王一同进去。”转头向阮云欢一望,柔声道,“你在这里等我!”指挥若定,片刻决断,最后一句,语气顿柔,仿佛能滴出水来。 阮云欢微微抿唇,向太医一望,轻轻点头。 那太医不知发生什么,但学医者总比旁人胆大,当即领命,随着淳于信向御景亭去。 但见二人刚刚踏入亭门,太医就是一声惊呼,踉跄退了出来,脸色苍白,神情惊怔不定。 跟着淳于信也快步退出,皱眉道,“太医,这究竟是何病症?” 太医连连摇头,颤声道,“微臣一生行医,均不曾瞧过,这……这……”咬了咬牙,说道,“许是恭王妃冲撞了什么……” 话音刚落,但闻亭内一声厉叫,“啊……疼……疼死我了……疼死我了……来人……来人啊……” 太医一惊,心头打一个突,又连连退后几步,噗嗵向淳于信跪倒,连连磕头,说道,“齐王殿下,微臣委实不曾见过,殿下还是另寻旁人罢!” 淳于信剑眉微拢,向他默视片刻,点头道,“好罢,有劳太医!” 太医闻言,仿佛逃脱了性命,连磕三个响头,逃也似的去了。 乌眸,向四周服侍的宫人望去,但见无论宫女、太监,均是神情瑟缩,避开他的眸光,淳于信不禁暗叹,向一人一指,说道,“你!” 那太监身子一颤,脸色顿时惨白,结结巴巴道,“殿……殿下……” 淳于信皱眉,说道,“恭王妃身子有恙,总不能留在宫里,你即刻下山,赴明德门外,将恭王府的人唤来,若有人阻挡,就说是本王说的!” 那太监如蒙大赦,忙磕个响头,爬起身急急的奔去。 淳于信向余下的人一望,指道,“你们,去取被褥、衣裳!你们,唤人抬张横椅上来!你们……”一一吩咐。众人但求不要进那御景亭,无不奉命,匆匆而去。 眼瞧一切安置妥当,阮云欢这才慢慢向淳于信行去,说道,“王爷,我去瞧瞧!” “云欢!”淳于信皱眉,摇头道,“还是不要去了!”就算是小狐狸下的手,但阮云乐那样子,怕她瞧见也会吓着。 阮云欢微微一笑,摇头道,“无防!”唤过白芍、青萍,慢慢向御景亭去。 淳于信拗不过她,又生怕她受惊,无奈一叹,只得随后跟来。 阮云欢慢慢踏进亭门,但见阮云乐躺在地上,一张细滑的容颜竟然以肉眼瞧得见的速度,迅速干瘪、破裂,又再翻出新肉,然后再干瘪……破裂…… 而一具身体在地上不断翻滚,双手不断在自己身上乱抓乱挠,衣衫撕去,将全身抓的血肉模糊,还在不断的抓下去。一边抓,一边尖声大叫,“疼……疼……痒……痒……啊……救救我……” 阮云欢微微抬眉,见案上仍有吃剩的菊花茶,信手提起,向她身上浇去,淡淡道,“妹妹,这般样子,哪里还有恭王妃的威仪?” 阮云乐但觉周身痛极,仿佛如万箭穿身一般,偏偏心头一处,又奇痒难当,用手去抓,又无从抓挠,当真是难受无比。 只是她虽如此,偏偏神智清明,身体每一丝感觉都清晰无比。闻阮云欢一说,霍然抬头,厉声道,“阮云欢,是你!是你!” “是我?”阮云欢淡笑,慢慢退至一张椅子前坐下,淡淡道,“妹妹得好处的时候,怎么就不说是姐姐?” 阮云乐向她怒目而瞪,嘶声道,“好处?什么好处?” “啧啧!”阮云欢摇头,说道,“妹妹就不曾想到,你小小年纪,为何身子长的如此之快,与你同龄的小姐,都不如你?” 阮云乐身子一震,咬牙道,“我身子长的早,有何奇怪?” 阮云欢微微一笑,轻轻点头,说道,“你不但身子长的快,连肌肤也较旁人细滑的多,想来……恭王殿下定是爱不释手罢!” 阮云乐身子颤抖的越发厉害,颤声道,“我……我受恭王殿下宠爱……”话说半句,却已说不下去。 不错,成亲这一年多来,淳于昌对她确实夜夜索取,可是,也只是如野兽一般的索取而已,又几时有半分怜惜? 只这一瞬间,她脑中灵光一闪,竟然一片清明,失声道,“是药方!琼丹给我的药方!” “妹妹果然聪慧!”阮云欢轻轻鼓掌,浅笑道,“妹妹若是不用那药,大婚之时,我又如何令人分不出你我?若是妹妹不用那药,又如何令恭王殿下对你欲罢不能?妹妹若是不用那药,又如何能轻易受孕?妹妹若是不用那药,又岂会轻易滑胎?” 阮云乐听的张大嘴,结结巴巴的道,“都是你……都是你……” 阮云欢冷笑一声,点头道,“不错!都是我!如今你的身子,与常人大相径庭,常人能用的,你不能用,常人不能用的,你也一样不能用。比如……” 唇角,泛起一抹冷酷的笑意,淡淡道,“皇祖母赏下的阿胶,母妃赏下的茯苓膏,想来妹妹都用过了,却不知,于旁人是极好的补药,于你,却是催命的毒药!” 第488章 毫无保留的相信 阮云乐牙齿轻叩,全身颤抖,咬牙道,“毒妇!” 阮云欢不为所动,又道,“你想知道你为何此时滑胎吗?”也不等她问,便道,“方才那两盏菊花酒,旁人饮过并不打紧,但菊花阴寒,酒又阳燥,你服下,便会在你体内互冲,加上……受一些惊吓,便会立时发作!” 话已说尽,阮云欢慢慢起身,一步步向她走近,冷声道,“你屡屡命豆蔻来齐王府私会琼丹偷药方,只道我不知道吗?你却不知,我调理的良方,便是你催命的毒药!阮云乐,你自寻死路,又怪得了何人?” 阮云乐双眸大张,满是愤恨,咬牙道,“阮云欢,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妹妹放心!”阮云欢浅浅而笑,淡道,“妹妹纵想死,一时也死不了,如今你尝过痛失骨肉,万箭穿心的滋味,还要再经受世人的嗤笑!”说罢再不向地上那不成人形的东西瞧上一眼,转身向亭门而去。 迈步出门,仰头便对上淳于信凝注的乌眸,阮云欢心头顿时有片刻不稳,低声唤道,“王爷……”如此狠毒的她,瞧在他的眼里,会有如何的看法? 一时间,心中竟然有些后悔。 她要报复上一世的杀子之仇,万箭穿心之恨,可以有很多的方法,可是,她选了时间最长,却最残酷的法子! 水眸中露出的悲伤,如一块巨石,正正击中齐王殿下心头。淳于信轻轻一叹,上前将她勾揽入怀,轻声道,“今日你累了,先让白芍扶你下山可好?”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法子,但是,他知道,他的小狐狸从不是迁怒之人,他相信,在她的心里,埋藏了足够的仇恨。 “嗯!”阮云欢点头,轻轻从他怀中挣离,勉强一笑,说道,“我回府等你罢!” “王爷,恭王府的人已到!”路口处,方才派去的小太监躬身回禀。 淳于信抬眸向他一扫,又垂眸望向眼前的女子,低声道,“在山下等我!”轻掠她微乱的发丝,轻轻将她推给白芍,说道,“快走!”不管她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也不管后果如何,他会替她承担! 阮云欢后退两步,深深向他一凝,微微咬唇,扶着白芍的手,转身离去。或者,他会觉得她可怕吧?或者,他会对她厌憎罢?或者……此一去,再也没有了从前的亲密…… “小姐!”白芍低唤,轻声道,“怎么不和王爷解释?” “解释?”阮云欢摇头。解释什么?和他说,自己和阮云乐,上一世有杀子之仇?解释说,自己对天真的孩童下不了手,只能用这种法子令她尝试失子之痛?莫说是旁人听着惊世骇俗,便是自己,最初重生,也不是有许久不能相信? 轻轻一叹,虽说阮云乐的样子令她痛快,而此时,心底却殊无一丝欢愉。 回入王府,已是黄昏时分,淳于信见阮云欢一路默默,情绪极为低落,略做收拾,便命丫鬟退去,试着唤道,“云欢!” “嗯?”阮云欢应,抬眸向他望来。 淳于信低叹,张臂拥她入怀,下巴在她发顶轻摩,轻声道,“云欢,我不想问为什么,你只要知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信你、助你!” “信我?”阮云欢心头震动,抬头向他注视,原本黯淡的水眸,此一刻,又再点亮,问道,“真的?” “自然!”淳于信点头,薄唇微勾,淡道,“你是我淳于信的女人,不管你要做什么,不管对错,做了便是做了,又能如何?”轻浅的语气,不经意露出傲然之气。他的女人,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王爷……”阮云欢低唤一声,喉间微哽,已说不出话来。原以为,他爱的,是上一世那个性情温婉,善良可欺的阮大小姐,而如今,他知道了自己的狠毒,会憎恶厌弃,哪里知道,竟然是如此毫无保留的相信。 埋首在他怀中,张了几次口,想和他说上一世的故事,只是,却一时无法措辞。正在这个时候,但闻门外白芍回道,“小姐,侯府来讯,说七公子回来了!” 阮云欢一怔,从淳于信怀中抬起头来,片刻才回过神来,大喜道,“七哥回来了!” “一去大半年,自然也该回来了!”淳于信含笑接口,见眼前的女子终于一扫阴霾,不由微微一笑,将她放脱,向屋外白芍道,“你命白飞递个帖子去,我们明日过府探望。” “是!”门外白芍低应,略略迟疑,问道,“小姐,琼丹……” 淳于信不等阮云欢应,便道,“先看起来,明日给恭王府送去!” 白芍一怔,迟疑道,“这……”如果将琼丹交给阮云乐,岂不将自个儿的短处交在对方手里? “王爷!”阮云欢抬眸,向淳于信一望,对上他的乌眸,唇边儿的话又吞了回去,略一抿唇,说道,“依王爷的话去做!”琼丹叛主,此时已没有了利用价值,若依她的性子,此时必是立时处死,只是……他既能信她,她又为何不能信他? 白芍闻言,微微一默,应道,“是!”脚步声响,已出屋去。 淳于信见她竟不多问,乌眸闪过一抹笑意,揽她在榻沿坐下,说道,“前几日兵部接到陈留节度使的折子,年底回京述职!” “五哥……”阮云欢低喃,想到很快便能见到公孙宁,心底一阵欢悦,转而一瞬又想到陆轻漾的遭遇,又不禁心中暗暗叹息。 淳于信见她时忧时喜,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也不禁心里暗叹,俯首在她额上轻吻,轻声道,“你身子要紧,那些事既然管不了,就走一步瞧一步罢!” “嗯!”阮云欢应,侧首倚在他肩头,一手抚着自己高隆的肚腹,唇角不禁挑起一抹笑意,说道,“五哥回来,能赶上见我们的孩儿呢!” 淳于信点头,将她更揽紧一些,眉梢眼底,皆是温软笑意。 第二日,淳于信下朝,回府换过衣裳,便与阮云欢一道儿出府,如约赴靖安侯府小宴。其时公孙致也刚刚缴旨回府,见二人前来,含笑迎出府来,笑道,“方才在朝上,也不曾说上话儿!”引着二人一同进府。 刚刚宴罢,公孙兄弟三人正请二人厅中饮茶,但见一名小厮引着路宁奔来,一边跑,一边急声禀道,“王爷,路侍卫有急事求见!” 路宁也不等唤入,急闯而入,大声道,“王爷,不好了,皇上晕倒!” “什么?”几人齐齐大吃一惊,霍然站起。 淳于信脸上变色,向公孙兄弟拱手道,“本王先行告辞!”转头望向阮云欢,说道,“晚些儿我若不来,你先行回府罢!”说着便向厅外去。 “王爷!”阮云欢赶前几步,说道,“我与你同去!”说着回身向几位表哥一点头,随着他匆匆出厅。 淳于信微微一顿,暗思宫里不知是何情形,无瑕多说,轻轻将头一点,扶着她的腰快步出府上轿,一路向皇宫里赶来。 勤政殿内,早已乱成一团,太医院众太医齐集,各宫嫔妃也纷纷涌来,大多聚在殿外,七嘴八舌询问皇帝病情。 淳于信一行赶到,路宁、江河二人前行分开人群,淳于信大步而入,白芍、青萍二人扶着阮云欢紧紧跟随,进入勤政殿内。淳于信但见几位在京的皇子都已赶到,一把抓住端王淳于信,问道,“二哥,父皇如何?” 淳于顺摇头,说道,“本来父皇唤我商议边疆的军粮,哪知道突然就晕倒,太医还在诊治。” 淳于信抿唇,转头见皇太后邵氏和陈贤妃在座,上前见过礼,说道,“皇祖母怎么也在这里?不如回去歇息,待有消息,孙儿命人回禀便是!” 邵氏微微摇头,向陈贤妃望去一眼,说道,“哀家还是守在这里安心!”抬头见阮云欢同来,皱眉道,“你有着身子,怎么也跑来?还不快坐!”也不等她行礼,让嬷嬷扶着在身边坐下。 众人均无心叙话,一时间,都默默瞧着里间的门,焦急等待。 隔了许久,但见皇帝身边儿的太监出来,向陈贤妃一望,转向邵氏,躬身道,“太后,陆太医请太后进去一下!” 众人一听,尽皆变色。一个臣子,要见太后却请太后移驾,恐怕皇帝这病不轻! 陈贤妃眉心一跳,说道,“这里又无外人,陆太医有什么话,出来说罢!” 邵氏本已欠身要起,闻言又慢慢坐下,点头道,“嗯,你去请陆太医出来罢!” 小太监微一迟疑,只好返身回去。隔了片刻,帘子一挑,陆太医匆匆出来,目光扫过众人,倒身给邵氏行了一礼,说道,“微臣见过太后!” 邵氏点头,慈和的眸子渐渐露出一抹凌利,淡淡道,“陆太医,皇帝的身子如何,你说罢!” 陆太医慢慢站起,略顿了顿,才道,“回太后,皇上近日国事繁忙,身子疲累,引发旧疾!” “旧疾?”邵氏心头一跳,脸色微变,沉声道,“不是压制的好好儿的?” 淳于信听的吃惊,插口道,“什么旧疾?父皇有旧疾,为何本王不知?” 淳于顺也吃惊道,“本王也不曾听说!” 邵氏抬头,向二人一望,又再望向陆太医。陆太医回道,“回太后,近日皇上用了引发的药物,才会如此!” “引发的药物?”邵氏咬牙,说道,“何物?” 陆太医微一迟疑,说道,“依微臣查验,共有两种药物,一种名唤巴戟天,一种名唤肉苁蓉。这两种药……皆是……皆是补肾存精之药……” 众人听到这里,已尽数明白,所有的目光,都向殿门口立的的众妃望去。 邵氏脸色微变,说道,“陆太医,你只说,这两种药,对皇上的身子可有防害?”如果只是一般的争宠之药,陆太医也不会如此郑重。 陆太医点头,说道,“这两种药都经过特别的处理,佐以旁的药,巴戟天会令皇上情欲旺盛,事后会时有头晕,伤害并不会大。而肉苁蓉……服用日久,不但伤身,还会伤及人的神智,令人晕迷!” 第489章 就是阮云欢也颇为意外 “什么?”邵氏脸色大变,霍然站起,咬牙道,“伤及神智?”这是要将皇帝变成傻子啊! 阮云欢也是心头一震,抬头迅速与门口侧坐的柳凡对视一眼,回眸间,却见凤良妃神色大变,慢慢站起,抖着手去扶邵氏,颤声问道,“陆太医,皇上……皇上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邵氏冷笑,目光从众嫔妃脸上扫过,咬牙道,“这后宫争宠,花样百出,如今,竟然胆敢伤及皇上的身子!查!给我一个宫一个宫的查!哀家就不信,查不出这等违禁的东西!”一字一字,从齿缝间迸出,带出深藏的恨意。 “母后!”陈贤妃皱眉,说道,“如今后宫虽说不上佳丽三千,可也有上百人,怎么查?” 邵氏回头,一双眸子冷冷向她注视,冷声道,“既然是夺宠,自然是从如今得宠的几人查起!能给皇上下药半年之久,可见平日断不是个受冷落的!” “得宠”二字说出,殿内众人的目光便向众妃中柳凡、秦湘、魏贵人、潘贵人等人扫去。 要说得宠,最初除柳凡之外,无人能及溺死的秦翊,而柳凡滑胎之后,魏贵人、潘贵人便渐渐得宠。可说如今最得宠的,却是后来居上的秦湘! 几人闻言,都是脸色微变,潘贵人先忍不住道,“太后,皇上是臣妾等人的天,有皇上才有我们,难不成我们会下药害皇上!” 邵氏冷笑一声,说道,“哀家在这宫里半辈子,后宫争斗,什么样的手段没见过,如今既有违禁的药出来,不管是何人,都得一查!” “母后!”陈贤妃淡淡接口,说道,“难不成,臣媳的宫里也要查?” “查!”邵氏回头与她对视,一字字道,“都得查!” 陈贤妃脸色微变,冷声道,“母后,如此一来,这后宫还有什么样子?” “姐姐!”凤良妃接口,说道,“母后说的不错,如今既然查出违禁的药,自然该查!若不然,还不知这宫里藏着什么?魏妹妹也说,皇上是我们的天,有皇上才有我们,此药不查出,日后皇上再有些什么,我们可怎么办?”转向邵氏道,“母后,从新近得宠的妹妹们身上查,虽说有理有据,但总无法服众,便从臣媳那里查起如何?” 邵氏拍拍臂弯中她的手,点头道,“你一向是一个最通情理的!”知道总要有一个开头的人,便向身畔的嬷嬷道,“你唤几个人,先去良妃宫里!” 这片刻功夫,阮云欢心中念头电闪,闻言抬眸,向柳凡望去一眼,轻轻点头。 柳凡会意,起身行礼,说道,“太后,良妃娘娘,既说那药是这半年来开始下的,自然是皇上这半年常走动的宫里最为可疑,柳凡恳请从柳凡宫中查起!” 凤良妃苦笑,说道,“是啊,这半年来,皇上不过去过本宫宫里几次罢了!”言语间,颇为苦涩。 看来,这又是一个多情之人! 阮云欢心里暗叹。 大半年前,秦湘进宫得宠,秦家有再起之势。她查觉皇帝偶有头晕,那巴戟天的药,是她命青萍所配,本是要柳凡借机栽赃秦湘。哪知道柳凡有孕,秦翊身亡之后,失了争竞之心,那药也就不曾送出。直到柳凡滑胎,可疑之人直指秦湘和陈贤妃,才又将药送到柳凡手里,但是柳凡何时下手,却不得而知。 邵氏向柳凡一望,点头道,“也是个知理的孩子!”转向陆太医,问道,“陆太医,这两样东西,是何模样,有何特别之处,说了出来,哀家命人去查!” 陆太医还不曾答,便见内殿有太医匆匆奔出,向邵氏跪倒见礼,说道,“回太后,皇上醒了!” 醒了? 殿中众人顿时松了口气,邵氏大喜,说道,“快!陆太医,快去瞧瞧!” 陆太医应命,忙辞过一礼,奔入内殿。 邵氏的眸光在殿内一扫,向殿外望去,问道,“侍卫统领何在?” “臣在!”殿外,一年前新晋的侍卫统领李亦飞应声进殿,单膝跪倒,说道,“臣侍卫统领李亦飞,叩见皇太后!” 邵氏点头,说道,“你即刻调兵把守整个勤政殿,没有哀家的吩咐,不许任何人出入!” “是,太后!”李亦飞应,起身离去。 “齐王!”邵氏看向淳于信,说道,“即刻传令,命人各处把守,各宫宫人,不得随意走动!” “是,皇祖母!”淳于信躬身领命,当即唤人传令,一一分配布置,一时间,传令声、应命声此起彼伏,快速却不显杂乱的脚步声四处奔去。 陈贤妃见淳于信指挥若定,所用之人,虽说并非全是自个儿亲信,却都避开秦、陈两家的嫡系。不禁唇噙冷笑,抬头向淳于信望去一眼,淡淡道,“齐王爷当真是威风的很啊!” 淳于信回身,向她一礼,说道,“事关父皇安危,儿臣不敢大意!”并不因她的话有一丝松懈,将余下的命令传了下去。 这里刚刚吩咐停当,陆太医已出来,躬身道,“皇上请皇太后与几位殿下进去!” 邵太后忙问,“皇上身子如何?” 陆太医点头,说道,“精神尚好!” “哦!”邵氏松一口气,向几位皇子点头,说道,“都来罢!”手在凤良妃手上一拍,说道,“你也一起来!”扶着凤良妃的手,快步向内殿去。端王、齐王四人忙随后跟去。 皇后麻氏故去之后,这后宫本以陈贤妃为尊,也是她在掌管后宫,只是在前次淳于信受刑,陈贤妃受皇帝呵斥之后,后宫的风向,明显倒向了凤良妃。此时陈贤妃眼见邵氏携凤良妃进去见皇帝,却将自己晾在外殿,不禁心头怒起,霍然起身,说道,“既然皇上身子无恙,那本宫也安心了!”说着便向殿外行去。 刚到门口,却见李亦飞身子一横,挡住去路,躬身道,“贤妃娘娘,太后有命,任何人不得离开勤政殿!” “你……”陈贤妃将脸一沉,说道,“那是说旁人,难不成还怀疑本宫?” 李亦飞躬身,说道,“太后有命,臣不敢不遵,还请贤妃娘娘体谅!”身子横在殿门口,丝毫不退。 陈贤妃越发怒起,指他道,“你当真是人大心大,不分亲厚!”李亦飞可是她的亲外甥,没料到会出言阻拦。 李亦飞抬眸与她对视,恭恭敬敬道,“君有命,臣不敢不从,娘娘是臣姨母,还望体谅!”也就是说,皇太后有懿旨在前,如果这会儿众目睽睽之下放人,要如何堵旁人悠悠之口? 陈贤妃见状,心知走不脱,只得愤愤转身走回。 阮云欢但见她的眸光扫向秦湘,而秦湘早已变了脸色,不由唇角微勾,淡出一抹笑意。 看来,那肉苁蓉必与秦湘有关,她给皇帝下药固宠,自然是为了保住秦家。之后,先是秦胜成又被人暗害在大牢里,做成畏罪自尽的假像。紧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传出秦义的死讯,保住秦彬和秦家的爵位。跟着秦裕龙袭爵,只要再将秦彬立为世子,在军中谋职,这建安侯府非但再次在大邺朝站稳,还尽数落在二房秦裕龙的手里! 一步一步,筹算精密,当真是天衣无缝。 只是……秦裕龙虽然袭爵,但要立秦彬为世子之时,却受到一批与秦鹏暗中勾结的官员反对,耽搁至今。秦湘以药固宠,必是想尽办法要求皇帝下旨,立自己的亲哥哥秦彬为世子,却没有料到,巴戟天的药力与肉苁蓉相冲,促成皇帝突然晕倒,将以药固宠之事掀了出来。 如今这等情形,不但秦湘没有料到,就是她阮云欢,也是颇为意外! 而在内殿,皇帝得知自己病情,也是又惊又怒,见邵氏与凤良妃进来,挣扎欲起,却被邵氏急忙按住,说道,“你刚刚醒来,还顾这虚礼做什么?” 皇帝咬牙,恨道,“儿臣自问待她们不薄,是何人如此害朕?” 邵氏眸色一冷,说道,“哀家正要命人搜查,定要将这下药之人寻出不可!” 皇帝点头,闭了闭眸子,说道,“方才儿臣在殿内也听到一些!”目光向凤良妃一望,露出些歉然之色,说道,“不管从哪一宫查起,均难免令人诟病,药既是这半年所下,便传敬事房查这半年的红薄便是!”宫里规矩,皇帝每日临幸哪一个妃子,敬事房都以红薄记录。 邵氏听他一提,连连点头,说道,“哀家气糊涂了!” 皇帝向陆太医一望,说道,“这宫里的人不可用,陆太医唤几个得力之人去查!” 陆太医微一迟疑,躬身道,“皇上,臣等皆是外臣,有两三人入宫,于大处去查倒也说得过去,但终究是搜查后宫,娘娘们的内室……惊扰了各宫娘娘,怕是不妥!” 邵氏皱眉,说道,“既要查药,自然是要通药理之人去查……”话说半句,突然想起,说道,“睿敏就在殿外,哀家见她那个天生异禀的丫鬟陪着,她又不是宫里的人,唤了她去怕是更妥当些!” 皇帝点头,垂眸暗思。虽然说阮云欢与柳凡关系亲密,与陈贤妃、秦湘有些过节,却与旁人并无恩怨,料想不至使什么手脚。再者说,自己晕倒突然,她纵想栽脏,这片刻间怕也无处去寻药去。当即点头,说道,“那就唤她去罢!陆太医再选二人同去,大处你们搜查,那些私禁些的地方,就交了给她!” 陆太医躬身应命。邵氏见他唤入众皇子,知道还有旁的事吩咐,便当先带着凤良妃与陆太医等人退了出来。 皇帝闭目养了会儿神,才张眸唤道,“老二!” 端王淳于顺忙上前一步,唤道,“父皇!” 皇帝默了一瞬,说道,“朕养病之期,便你行监国之责罢!” “是,父皇!”淳于顺躬身应命。 皇帝侧头,目光越过宁王淳于康,又再望向淳于信,唤道,“老四!” 淳于信忙上前一步,躬身为礼,唤道,“父皇!” 第490章 你分明是心疼媳妇儿 皇帝点头,说道,“如今正是边疆战事吃紧,你掌管兵部,万万多盯着一些!若有紧急军情,你……全权处置!自个儿委决不下的,再来问朕!” 淳于信点头,说道,“父皇放心,儿臣知道!” 皇帝点头,这才望向宁王,说道,“老三!” 宁王暗喜,忙上前一步,唤道,“父皇!” 皇帝向他望去一眼,点头道,“今日这一搜查,除了那两味药,必然还有旁的犯禁的东西。只是终究是在后宫,要如何处置……你还要多与你皇祖母商议,不得乱来!” 那二人都是全权处置,到他这里,就是要与皇太后商议。这是信不过他啊! 淳于康身子一僵,忍不住暗暗咬牙,却也只得应道,“是,儿臣遵命!” 皇帝点头,转向六皇子淳于坚,唤道,“老六!” 淳于坚忙上前一步,说道,“父皇放心,儿臣会相助四哥,管好兵营的事儿!” 皇帝唇角勾出一些笑意,点头道,“你也只能做这些!” 淳于坚挠了挠后脑,讪讪道,“那是父皇对儿臣不放心,若不然,再派些旁的差事?” 皇帝微微摇头,默了一瞬,点头道,“你五哥在边疆杀敌,军情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却是粮晌,朕一会儿就拟旨,让你掌管户部,你可要盯的紧些!” 淳于坚大喜,说道,“父皇放心,儿臣断不会让五哥为了粮草发愁!” 皇帝点头,神色间露出些疲态,默了一瞬,说道,“你们都去罢!” 四人不敢多扰,齐齐躬身行礼,说道,“父皇保重,儿臣告退!”倒退几步,向殿门去。 刚到门口,却闻皇帝唤道,“老二!” 淳于顺闻唤,忙转身折回,问道,“父皇还有旁的吩咐?” 皇帝叹了口气,说道,“你即刻命人传信儿,让老七回来!”声音中,已透出一些苍凉,一些无奈,和……一些盼望。 淳于顺微微一怔,当即点头,说道,“是,父皇,儿臣即刻便去!” 皇帝无力点头,挥手道,“你去罢!”淳于顺领命,又再躬身退出。 这几句话,尽数落在刚出殿门的三人耳中。淳于信心知是皇帝怕自己身子难愈,思念七弟,不禁心中暗酸。淳于坚却喜道,“七弟要回来了!” 淳于康闻言,却暗自咬牙。眼前这几人,六皇子淳于坚自不足为惧,但端王淳于顺掌管朝政,治理有方,齐王淳于信手握兵权,战功赫赫,更不用说如今还在外征战,手握四十二万重兵的恭王淳于昌,个个都是自己的劲敌。如今再回一个从小就备受宠爱,母族根系极深的七皇子,他淳于康日后,还有什么立足之处? 就在皇帝父子在殿内之时,殿外邵氏已将旨意传下,向阮云欢借用青萍,与同自己身畔几个亲信的太监宫女和陆太医在内的三名太医,由内务府总管康胜海带领,拿着敬事房的红薄,从半年前一宫一宫的查起。 如此一来,一些年长的妃子都轻轻松了口气。要说皇宫中的女人,谁没有一些私密的东西,若当真一宫都不放过,牵累之下,整个后宫怕会有一场大的清洗。 齐王殿下眼见此时勤政殿封锁,除去康胜海、陆太医一行前去搜查之外,旁人也只能等候,便向邵氏回道,“皇祖母,这几座宫搜过去,怕要不少时辰,皇祖母还是去侧殿歇歇罢!” 邵氏点头,目光向殿外一扫,见众臣还是大多立在殿外,便道,“这里人多,吵了你父皇歇息,请众位大人到东偏殿吃茶罢,旁人便去西偏殿,这里哀家守着便是!” 淳于信点头,抬头向淳于顺一望。淳于顺会意,点头道,“孙儿即刻便去!”转身唤人,吩咐下去。众臣与品阶较低的妃子闻命,尽数退去。 那里淳于信见邵氏不肯去歇息,侧头向阮云欢望去一眼,见她已露出疲态,忍不住道,“皇祖母,还是去歇歇罢,这里有我们守着!” 邵氏将他的神色瞧在眼里,忍不住一笑,说道,“你分明是心疼媳妇儿,拿哀家做由头!”点头道,“那便睿敏陪哀家去歇歇罢!”说着扶着太监的手起身,又垂目向凤良妃一望,说道,“良妃,你替哀家在这里守着,没有哀家的话,谁也不许去惊扰皇上!” 凤良妃忙跟着起身,福身应道,“臣媳领旨!” 邵氏这才点头,唤道,“睿敏丫头,来!”扶着太监的手,当先向侧殿去。 阮云欢闻这祖孙对答,倒觉有趣,心中又忍不住暗叹。邵氏将济于信的心思摸的一清二楚,若说这二人不是亲的祖孙,她还当真难信。 茶换了一盏又一盏,时光寸寸闲掷,眼见天色渐暗,已是掌灯时分。 邵氏小憩片刻醒来,皱眉道,“怎么,就这几宫,怎么还没查完?” 阮云欢抿唇浅笑,说道,“皇祖母,平时我们要将几宫各自走一遭,也要许多时辰,何况是每一宫的每一殿细细搜过去,连宫女、太监的屋子也不放呢!” 邵氏点头,叹了口气,又闭目歪了回去,叹道,“做皇上的女人外表光鲜,可这皇宫内里,又有多少心酸,旁人如何知道?偏偏许多人打破头的想要挤进来。” 阮云欢心头突的一跳,抬眸向她一望,却见她面容沉静,闭目养神,似乎只是有感而发,实在猜不透,她是不是看出,自己有助淳于信争大位之心。 如此又等了三个时辰,眼见夜色深浓,已近子时,便闻宫门外一阵人声杂踏,向正殿而来。邵氏精神一振,说道,“回来了!”说着撑身坐起,宫女忙上前服侍,重新整理仪容。 等二人收拾妥当出来,但见陆太医等人已在外殿等候,众臣、众嫔妃也已在殿内殿外集齐。 邵氏在首位落座,问道,“可查出什么?” “查出来了!”陆太医点头,他身畔的一名太监便捧着一只托盘上前,轻轻搁在案上,又再退开。众人向盘上一瞧,但见是一只打开的小小药盒,盒中装着几十粒小小的黑色丹药。 陆太医指着盘子道,“禀太后,这便是肉苁蓉提炼的丹药,遇水即化,最适宜在汤水中下药!” 话音刚落,但闻门内皇帝的声音道,“在何人宫中搜出?”帘子掀起,皇帝扶着太监的手慢慢跨了出来。 众人忙起身见礼,邵氏责道,“你刚刚醒来,又起来做什么?” 皇帝摇头,行去主位坐下,抬头向陆太医望去。 陆太医躬身道,“回皇上,这是秦贵人宫里查出!” 立在殿门一侧的秦湘早已惨然色变,闻言“噗嗵”跪倒,连连磕头,颤声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皇帝脸色铁青,额角青筋崩现,咬牙道,“难怪!难怪!枉朕如此待你!”将牙一咬,喝道,“给朕拿下!” 一声令出,殿门外两名侍卫奔入,已将秦湘按倒在地,绳缠索捆。 皇帝轻吸一口气,问道,“不是还有一味药吗?也是这贱人所下?” 陆太医摇头,说道,“不是!”示意另一名太监上前,将另一只托盘置在案上,才道,“这便是巴戟天所炼丹药,是在潘贵人处查到!” “皇上,冤枉!”殿门口立着的潘贵人也顿时脸色惨白,“噗嗵”跪倒,连连磕头,说道,“这药臣妾也不知道是什么,从不曾给皇上用过,望皇上明查!” 阮云欢一见那巴戟天的丹药,正是青萍所制,闻说是从潘贵人处查出,不禁一愕,速速抬头向柳凡一望。却见她垂眉敛目,静静立在殿侧,便不由微微抿唇。 自己给她的丹药,她没有用来嫁祸秦湘,却不知为何到了潘美人的手里,看来,这其间还大有缘故! “没有用过?”皇帝冷笑,咬牙道,“你自个儿宫里的东西,你竟说不知是什么?” 潘贵人连连摇头,说道,“皇上,臣妾果真没有,臣妾冤枉……”连声喊冤,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皇帝冷声道,“你说你没有,那么这药是何处而来,你说的清楚,朕便给你个公道!” “我……”潘贵人结舌,眸光速速向陈贤妃一扫,呐呐道,“我……我……是……是……”嗫嚅半天,突然道,“是臣妾宫里的太监小强子外头弄来,说是能令皇上独宠臣妾一人,臣妾生怕外头的东西有什么防碍,当真不曾用过,求皇上明鉴!”一边说,一边连连磕头。 将她神色收入眼底,阮云欢心中了然。这潘贵人必然是和陈贤妃有所勾结,不知何故被柳凡查觉,用来嫁祸秦湘的药便用在她的身。加上想起之前陈贤妃意欲将潘家两个女儿塞入齐王府,心里更加想的通透。 这潘家,早已和陈贤妃有所勾结! 皇帝冷哼一声,说道,“方才说不知道是什么,此刻又说不曾用过,你当朕如此好哄吗?你没有用过,朕的体内为何会有此药?”狠狠咬牙,向她一指,喝道,“给朕拿下!” 一声令下,又有两名侍卫奔入,将潘贵人绑翻在地。 潘贵人早已吓的瘫软如泥,除去结结巴巴的求饶,哪里还能动得了半分。 邵氏轻轻一叹,说道,“你们潘家每一代都有人服侍皇帝,如今到了你这里,虽说不是最得宠的,皇上待你也算不薄,难不成非要争一个独一无二?” 皇帝再向陆太医望去,说道,“可还有旁的东西?” 陆太医点头,又示意第三个太监将托盘送上,说道,“几位娘娘宫里,皆有些犯禁的东西,只是这几样有的是为了驻颜,有的是为了有孕,与皇上此病并无相冲!” 皇帝向那托盘望去一眼,神色间便露出些疲惫,微微摇头,说道,“秦湘二人打入冷宫,容后发落,其余这些……”微微摇头,说道,“还要有劳母后!” 邵氏点头,说道,“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才是!”勤政殿是皇帝批改奏折之处,并非寝宫,如今事情既已查明,只将涉事的妃子留下,便下令放众人出宫。 那里众人尽数拜别皇帝、皇太后出勤政殿,眼瞧着秦湘、潘贵人二人被侍卫拖着向冷宫而去,都是不禁深深吸一口气。 这深宫大内,当真不是个容易立足的地方! 第491章 总要有一个人是干净的 秦湘、潘贵人二人争宠,伤及皇帝龙体,罪同弑君,累及全族,一时间,秦、潘两家从主到仆尽皆锒铛入狱,刑部大牢人满为患。 而皇宫之中,两宫宫人,来往人等一例细细查去,何人传递,何人收藏,何人经手,皆一一细查,一经查实,入罪的入罪,撵出宫的撵出宫,竟然是一场小型的清洗。 而就在追查秦湘用药之时,突然又有人出首,说武义将军秦鹏在朝中勾朋结党,左右朝政。端王惊闻之下,下令彻查,这一查,竟然带出惊天秘闻。在秦家城郊别院,秦鹏以秦天宇的九名庶女,与旁处搜来的貌美女子共计二十余名,淫贿朝臣,勾结私党。 御史台震动,上书弹劾,皇帝震怒,下令严惩,一时间,朝堂震动,半数官员受到牵连,免官的免官,罢职的罢职,贬黜的贬黜,秦氏一族被尽数擒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数年前被抄家灭族的从江柴家二公子柴江身穿麻衣,打响刑部堂鼓,甘受刑部八十刑杖,状告秦、刘两家贪图柴家家财,相互勾结,落成冤狱,请求朝廷平冤昭雪。 秦、刘两家势败,经此一案再查,立时牵出几族相互勾结的重重大罪,李氏一族、黄氏一族、邹氏一族,竟无一幸免,一时间,丢官罢爵,抄家封府,如大厦崩倾,大邺朝屹立上百年的几大世家旺族,一时间,只剩下断壁残垣。 秦家姻亲,就连丞相阮一鸣也受到诛连,受到朝廷训斥,闭门思过。而其间,唯有熊氏一族中,有熊燕瑶和亲苍辽国,幸免于难。 众官闻讯,都是不禁暗暗咋舌。阮相爷的两个女儿,可都是当今声势极旺的两位王爷的王妃,朝廷说训斥便训斥,竟然丝毫不留情面。 见机快的,却轻轻摇头,说道,“瞧瞧秦家那几家姻亲,除了熊家,哪一家不是抄家灭族,那阮丞相娶的可是秦家的嫡千金,只得到一个训斥,也是瞧在齐王妃的面儿上!” 在这朝廷与皇宫同时的清洗中,靖安侯府一支独秀,并不牵涉其间。谁不知道,齐王妃的生母出自靖安侯府,背后立着的是齐王!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端王府中一骑快马已赶往江夏,不过短短半个月,消息传回,江夏王世子妃游湖之时,画船倾翻,连同三子二女,一同溺亡。 也就是说,江夏王一脉,从此与秦家断绝了最后一层联系! 阮云欢闻报,倒是微微一怔,转瞬又即了然。 端王淳于顺虽有心天下,但他出身高贵,一向洁身自持,阴险手段不屑为之,人虽情薄,却不是一个心狠手辣之辈,这个命令,必然是出自皇宫中的凤良妃! 一个心中放着皇帝的女人,一个与陈贤妃斗了一辈子,还能稳坐不倒的女人,岂会是等闲人物? 这样也好! 齐王妃暗暗点头。除掉了江夏王世子妃秦丹青母子,秦家就再也没有翻身之机,是该了结的时候了! 淳于信见她默默而思,说道,“这几日宁王顾着抄没涉案众臣的家产,顾不上刑部,我已与辛清说好,明日将李氏和秦裕龙带去古井胡同。” 阮云欢点头,轻吁一口气,说道,“知道了!”抬眸向他一望,抿唇笑道,“这一回,王爷不会再偷听罢!”上一回,她刑审秦义,恰逢淳于信回京撞上,尾随而去,结果被秦义激的吐血,如今想来,还心有余悸。 淳于信微微一默,起身到她身边坐下,揽她入怀,低声道,“云欢,你身子日重,受不了劳累,明日还是我去罢!你要问什么,我替你问出来便是!”重要的是,她要再听一回生母被人害死的经过,到时,恐怕会很难过罢?尤其,那个人,是自己的母亲! 阮云欢抬头与他对视,摇头道,“王爷,有些事,我总要亲耳听到才肯安心,更何况……”反手将他的手握住,凝视着他冷峻的俊颜,轻声道,“你是万民景仰,众军信服的齐王,你的手可以用征战杀敌,却不可以沾上这种血腥,我们两个,总要有一个人是干净的!” 有一句话,不曾出口。如果可以选,她宁肯做上一世才华横溢,善良温婉的阮大小姐,受他呵疼,受他怜惜,却不要像如今一样,为了仇恨,为了生存,一步一步趟血而行。 语气中,不经意泄露的悲凉,水眸中露出的无奈和决然,令淳于信心潮涌动,张臂拥她入怀,轻声道,“傻瓜,旁人要害你,你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怎么能够怪你?” 阮云欢轻轻点头,埋首在他怀中,便不再说。他懂她!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心里的她,并没有什么区别! 第二日,古井胡同! 淳于信与阮云欢到时,李氏和秦裕龙早已被辛清秘密带到。行到院门之外,淳于信张臂拥住眼前的女子,轻声道,“一会儿不管他们说什么,你都要以身子为重,莫要动气,好不好?” 阮云欢浅浅勾唇,笑道,“我岂是旁人气得到的?”轻轻将他推开,抿唇道,“王爷才是,不管听到什么,千万莫再着急,若不然,我还得花银子修门!” 淳于信忍不住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阮云欢随着汪世进入前次刑审秦义的院子,但见秦裕龙已绑在刑架上,上身衣衫剥去,露出被酒色浸染松垂的身体。 这位秦二爷,较他的兄长、弟弟可差的远了! 阮云欢微微挑眉,慢慢行至廊下,在椅中坐下,唤道,“秦二爷!” 秦裕龙一早被人绑至此处,实不知出了何事,此时一见阮云欢,顿时心里打了个突,失声道,“阮云欢,怎么是你?” 阮云欢微微勾唇,说道,“若不然,秦二爷以为是谁?”见他瞠目不答,冷笑一声,说道,“若不然,是秦二爷做的坏事太多,竟不记得有多少仇家?” “仇……仇家……”秦裕龙结舌,摇头道,“阮云欢,我……我秦二几时与你结仇?你……你不要信口攀污!”说的虽然嘴硬,神色间已露出一些惊慌。 阮云欢冷笑一声,说道,“难不成秦二爷忘了,十三年前,围场中设计阮相夫人公孙氏之事?” 秦裕龙心头突的一跳,颤声道,“公孙氏堕马而死,与我……与我何干?” 阮云欢微微垂眸,淡淡道,“秦二爷此时不认,不过是将秦天宇和秦胜成受的罪重受一次罢了,又是何苦?”秦天宇惨死,朝中众人皆知,而秦胜成的惨状,旁人不曾见到,秦家的人却领回过尸体,之所以秘而不宣,只是为了替秦胜成保留名声。 “你说什么?”秦裕龙瞳孔一缩,脸色瞬间惨白,颤声道,“我……我大哥和……和三弟,是……是你……” “是我!”阮云欢淡应,浅笑道,“只是不知道,二爷喜欢大爷那惨烈的死法,还是三爷那有趣的活法?” 秦裕龙牙齿打颤,身子微微颤抖,隔了片刻,才结结巴巴问道,“齐……齐王妃,是……是我父侯……我父侯为了小妹秦芬芳,才……才设计除去你娘,不……不关我的事……” “不关你的事?”阮云欢冷笑,说道,“射箭场上,设计将我娘射杀,也不关你的事?” 秦裕龙闻言,脸色微变,连连摇头,说道,“虽说我们设计……设计在箭场上射……射杀,可是……可是并没有动手,待……待我们随皇上出林,公孙……公孙氏已经堕马而亡。” “是吗?”阮云欢淡应,微微垂眸,瞧着自己交握的纤手,淡淡问道,“这么说,此事与你无关?” “无关!绝对无关!”秦裕龙忙应。 阮云欢冷笑一声,说道,“旁的事,也一无所知?” 秦裕龙忙点头,说道,“大哥是长子,父侯器重得的是三弟秦胜成,凡事从不与我商议,我只知他要除去阮相夫人,旁的一概不知!” 阮云欢将脸一沉,一手重重在案上一拍,喝道,“如此无用之人,留他做什么,来人,将他绞杀抛尸!” “是!”身后赵承、汪世二人应命,齐齐向秦裕龙行去。 秦裕龙大惊失色,忙道,“不!不!阮云欢,我知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你别杀我!别杀我!” 阮云欢见他倒是个识时务的,不由微微挑眉,摆手命赵承、汪世二人退回,冷冷问道,“我问你,阿三是奉何人之命动手?” 秦裕龙闻她竟然知道是阿三动手,越发吃惊,结结巴巴道,“当时……当时阿三……阿三是投到大哥门下,只是……只是大哥……大哥心里欢喜公孙氏,断断不会命他动手!” “既不是秦天宇,那又会是谁?”阮云欢紧紧盯着他,掌心中皆是冷汗。只盼,他的嘴里,吐出的是另一个名字!只盼,自己前次,只是受秦义之愚!只盼,陈贤妃与自己的生母之死无干! 秦裕龙脸上现出些迷惑,说道,“他之前是追随大哥,公孙氏出事之后,三弟秦胜成便去戎边,他也同去,可是……可是三弟也一样欢喜了公孙氏,也断断不会是他下令。” “那会是谁?”阮云欢皱眉,冷声追问。 秦裕龙摇头,侧首凝思,说道,“父侯恼恨公孙氏迷住他两个儿子,立意将她除去,可是大哥和三弟并不听他指使,他所定之计我都知道,并没有说命阿三动手。” 是了!是了!建安侯秦义是何等样人,岂会为了自己一个女儿的私情,就暗害靖安侯嫡女,一朝相国夫人?一旦势败,岂不是令建安侯府树敌?原来,最重要的,是他的两个儿子迷恋上自己的母亲,他才立意要将她除去。 母亲何辜? 阮云欢眸光微黯,心中一阵酸痛,咬牙问道,“那,旁人呢?” “旁人?”秦裕龙摇头,说道,“我母亲虽然与小妹商议,下毒之外,再……再另派人手,可是……可是阿三不会听命于她,我……我当真不知道……” 第492章 我娘亲究竟是被谁所害 “不!知!道?”阮云欢一字字重复。 秦裕龙吓的一颤,忙道,“我……我说的是实情,阮云欢,我当真不知道,你纵杀了我,我……我也只能撒慌骗你……” 一双水眸向他定定而视,但见他神色惊慌,不似作伪,阮云欢轻轻点头。看起来,这个秦裕龙在秦家果然无甚地位,所知道的,也只如此! 微微阖眸,低声命道,“带李氏!” 院门打开,辛清一手拎着绑的结结实实的李氏大步而入,使力向院子里一掼,说道,“小姐,李氏带到!” 李氏立足不定,踉跄奔前几步,噗的摔倒,抬头间,乍见秦裕龙,忍不住大喊,“龙儿!”挣扎着便要爬起。 辛清赶前几步,将她拎起,在膝弯重重一踢,喝道,“跪下!”将她强压于地。 李氏身子强挣,回头望向秦裕龙,叫道,“龙儿,你怎么在这里,这……这是什么地方?” 阮云欢冷冷唤道,“李氏!”清冷的声音,仿佛带着无穷的寒意。 李氏心头打一个突,这才看到阮云欢端坐廊下,不禁身子一颤,失声道,“阮云欢,怎么是你?”回头望一眼秦裕龙,似乎明白什么,尖声叫道,“阮云欢,你身为齐王妃,胆敢私设公堂!” 阮云欢微微挑唇,说道,“我有何不敢?” 李氏狠狠瞪着她,咬牙道,“芬芳与你纵有些私怨,如今她母女也被你害成了那般模样,你……你还要怎样?” 只是秦氏和阮云乐的恩怨吗? 阮云欢浅笑,淡淡道,“秦氏的账,我自然会找她去讨,今日寻你,是要问你,我娘亲究竟是被谁所害?”虽说秦义直指陈贤妃,事后淳于信想尽一切办法查询,都无法寻出不是陈贤妃的实据,可是她心里,终究是不甘。不甘自己与淳于信之间,夹杂进自己母亲的血仇! “什么?”李氏失声低呼,跟着恢复平静,说道,“公孙氏堕马而死,众所周知,哪里有人害她?” “娘!”身后秦裕龙急喊,求道,“她知道了!娘,她知道我们设计,知道是阿三动手,大哥和三弟都是栽在她的手里!” 李氏脸色大变,颤声道,“你……你是说……是说……”想到秦天宇的死状之惨,想到秦胜成那非人非兽的模样,整个人顿时簌簌颤抖,牙关打颤,咬牙道,“毒妇!” 又是只能她伤旁人,旁人不能伤她的人物,这秦家的人,当真是有趣! 阮云欢阖眸,懒于再与她争辩,淡淡道,“我只问你,阿三是奉谁之命出手!” 李氏向她怒目而视,突然笑了起来,初时还是轻笑,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到最后竟笑致疯狂,笑出泪来。 阮云欢眉目不动,只是向她淡淡而视。 李氏大笑片刻,笑声突止,咬牙向阮云欢狠视,冷笑道,“阮云欢,我秦家已败,不过一死,今日,你休想从老身口中掏出一个字来!我秦家纵亡,也必然会有人杀你,为我秦家报仇,哈哈哈哈……” “是吗?”阮云欢浅笑,抬眸望向秦裕龙,淡淡道,“不愧是建安侯夫人,有骨气!只是,恐怕秦二爷经不住刑!”说着将手一摆。 赵承、汪世二人躬身一礼,自案上取过两团粗索,齐齐向秦裕龙行来。 秦裕龙脸色大变,颤声道,“阮云欢,你要做什么?不关我事!方才我都说了!当真不关我事……娘!你快告诉她,快告诉她啊……”惊呼连连,句句求饶。 而在他大叫声中,赵承、汪世二人早已在他身上缠上十余道粗索,粗索的两端,尽数系上左右两侧两个立起的大转盘上。 这等阵杖,饶是秦二爷见多识广,也从不曾见过,更是吓的心胆皆寒,连声道,“你们要做什么?我当真再不知道!阮云欢,求你……求你放了我……放了我……” 阮云欢不理他大呼小叫,只是定定望向李氏,淡淡道,“建安侯夫人身娇肉贵,怕挨不了刑罚,便由你这儿子代劳罢!”说着轻轻将手一摆。 赵承、汪世二人得令,一人推动一个转盘,慢慢将粗索绞紧。秦裕龙整个身子顿时被粗索紧紧勒住,但觉周身骨骼“咯咯”作响,勒的生疼,忍不住大声痛呼,叫道,“娘……娘救我……” 李氏咬牙,怒声喝道,“闭嘴,别给你父兄丢脸!” “父兄?”阮云欢慢慢接口,淡笑道,“你只道他的父兄,便能熬过刑罚?” “娘……”秦裕龙大喊,连声道,“娘,她知道我们设计公孙氏,还知道阿三,大哥和三弟,早就招了,娘……娘……啊……救我……救我……” 李氏脸色惨白,对秦裕龙的大喊充耳不闻,怒视阮云欢,咬牙道,“你既已知道,又问老身做什么?” 阮云欢凝目向她注视,说道,“我只要知道,是何人命阿三出手!” 李夫咬牙,说道,“那阿三是陟流国前太子,岂会听命我秦家?他为何出手,老身如何知道?” “建安侯夫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阮云欢冷笑,向身后白芍微微摆手。 白芍应命而出,手腕一翻,一柄柳叶刀已握在手中,身形疾展,挥刀便向秦裕龙斩去。 刀光乍现,秦裕龙大吃一惊,失声惊呼,“啊……”想要跃身闪躲,奈何全身被绑的结结实实,哪里动得了分毫? 李氏没有料到阮云欢说动手就劝手,也是大吃一惊,失声惊呼,“龙儿……” 两声惊呼同时而起,但见寒光到处,黑丝飞扬,秦裕龙发髻被一刀削去,两侧长发顿时垂下。妙的是,头顶头发被尽数削去,露出光滑的头皮,却不伤分毫。 李氏本以为这一刀下去,秦裕龙立时毙命,一颗心早已吓的不能跳动,一见此情,大张了嘴,竟发不出一丝声音。 秦裕龙更是吓的心胆俱裂,尖叫声中,但觉裤裆一热,一股躁臭的液体滴滴嗒嗒顺着裤管流下。 李氏大喘一口气,这才回过神来,咬牙道,“阮云欢,你究竟要做什么?” 阮云欢不应,却见白芍一把抓住秦裕龙长发,狠狠一拽,迫他低头,柳叶弯刀竖起,血光迸出,一横一竖在他头顶划下一个十字,这才退后两步,含笑道,“闻说粗索绞拧下,秦二爷受痛不过,皮中的肉会挤开这十字窜出来,不知道是真是假!” 秦裕龙大惊,连连摇头,说道,“不是!不是!哪有此事?”鲜血盖下,令他一张惊恐的容颜显出几分可怖。 阮云欢水眸微眨,淡道,“是真是假,试过便知!”说着向赵承微一点头。 赵承、汪世二人闻命,又再推动转盘,粗索咯咯做响,越收越紧。 秦裕龙放声惨呼,大声叫道,“娘,快说啊……儿子受不住了……受不住了……”绳索绞拧下,头顶的伤口崩扯的更大,鲜血涌出,顿时成了一个血人,看起来,倒当真像是肉从皮中挤出来一般。 李氏耳闻他声声惨呼,想要不听,却字字入心,眼见他神情可怖,想要不看,却又忍不住死死的盯着他。 眼见她仍不开口,赵承低喝一声,与汪世二人同时发力,将转盘狠力一转。“啊……”秦裕龙一声惨呼,却又似被人中间掐断,顿时没有了声息。 李氏大惊,尖声叫道,“龙儿!”挣扎向他爬去,却被赵承一脚踹回。 李氏惊怒,霍然转头瞪向阮云欢,厉声道,“阮云欢,你便不怕刑法处置?” “刑法?”阮云欢微微挑眉,淡笑道,“他若死了,只管将他抛回大牢,又有何人知道,是我阮云欢下手!” 李氏尖声道,“旁人不知,老身岂会不知?” 阮云欢浅笑,冷幽幽的水眸向她定定而视,淡道,“若是,你也死了呢?” “你……”李氏厉喝,身子却已忍不住颤抖。 此时赵承上前禀道,“王妃,秦裕龙还活着!” “嗯!”阮云欢点头,懒懒的道,“今日乏了,你们将他舌头割去,双手剁去,丢回大牢!明日……换秦明来问!” “是!”赵承应命,腰间剑出,便向秦裕龙行去。 阮云欢垂眸向李氏一望,淡淡道,“建安侯夫人女中豪杰,只是不知道,能亲见你几个儿孙折在此处?” “啊……”一阵巨痛,将已晕过去的秦裕龙疼醒,忍不住放声惨呼。剑光落下,一只手已被长剑斩下,于空中划个长弧,“啪”的一声落在李氏面前。 “不!”李氏眼见赵承手中长剑又再指向秦裕龙另一只手,忍不住放声尖叫,心里堤防,终于崩塌,大声道,“不!不要!我说!我说……” 阮云欢微微摆手,赵承长剑顿收,侧身立在一旁,却仍摆出一个随时动手的架式。 李氏脸色煞白,看一眼全身是血的儿子,咬一咬牙,低声道,“是……是陈贤妃!” “陈贤妃?”阮云欢低语,整个人顿时如堕冰窟。这是真的!这竟然是真的!自己的杀母仇人,竟真的是陈贤妃! 他的……母亲! 心底,涌上一抹苦涩,咬牙默了片刻,才忍了下去,问道,“为何?她与我母亲,有何仇怨?” “陈贤妃”三字出口,李氏似乎顿时泄了周身气力,颓然坐倒。闻她发问,只是轻轻摇头,低声道,“冤孽,都是冤孽!当初的陈贤妃,欢喜上老身的儿子秦天宇,哪知道宇儿一意功名,陈家并非名门旺族,宇儿将她严拒,娶了黄氏一族的大小姐。” 也就是秦大夫人黄氏! 阮云欢微微点头,问道,“后来呢?” 李氏道,“就在不久之后,当时还是皇子的当今皇上开府封王,选陈贤妃为侧妃,抬进了王府。老身以为,此事便就此掀过,哪里知道,那陈贤妃仍然对我儿纠缠不休,令我儿不胜其扰。” 还有此事? 阮云欢微微扬眉,却不多问,只是问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不知何时,阿三与她上了手,她才算不再纠缠。隔了一年,便生下齐王殿下,再一年,皇上登基,她从王府的陈侧妃变成了宫里的陈妃。” 第493章 这是一场怎样的冤孽纠缠 这么说,他当真是那个阿三的儿子? 阮云欢心里一疼,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氏此时说开了口,也不等她催,自个儿续道,“又隔一年,靖安侯回京,带着他那个宝贝女儿到府饮宴,我……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竟然为她所迷。只是宇儿已经成亲,靖安侯府的大小姐,岂会给人做侧室?他自知无望,成日借酒浇愁。成儿却日日跑到靖安侯府外守侯,只为瞧她一眼。” 阮云欢神色微冷,说道,“只因如此,你们便起了杀机?” 李氏摇头,说道,“公孙一族,是大邺朝数一数二的望族,若是能与靖安侯府联姻,老身和侯爷岂会不愿?只是……可惜成儿不是长子,生怕被靖安侯府拒绝,所以成儿几次相求,侯爷均不曾托人做媒。” 阮云欢微微皱眉,冷笑道,“你道人人都如你们一般,盯着权势富贵?”虽觉秦胜成配不上自己母亲,可是闻李氏竟然说出这种话来,心中仍觉愤愤。 李氏点头,苦笑道,“等到侯爷终于拗不过成儿,托人提亲时,才闻说公孙氏已许给少年登科的阮一鸣。老身和侯爷才知道,原来,公孙家竟然不为女儿择门第,却已悔之晚矣!” 阮云欢默然,心里暗暗难过。外祖肯将女儿嫁给阮一鸣,自然是母亲自个儿被阮一鸣打动。秦家兄弟,固然不是良配,而阮一鸣,在她逝后三个月便迎娶秦氏,终究还是她一片真情错付。心底漫漫的泛上一片悲凉。为何,母亲那样的女子,竟没有遇上一个真心疼她,惜她如宝之人? 微微闭目,将思绪略整,说道,“我娘既已嫁旁人为妻,为何你们又突起杀机?”双手在袖中紧握,暗暗咬牙。母亲嫁给阮一鸣四年,自己三岁,秦家才选择动手,可见那四年中,秦天宇和秦胜成并没有太多的纠缠,一切的起因,恐怕还是秦氏! 果然,只闻李氏道,“阮一鸣成亲一年,因他有惊世之才,屡出奇方,被皇上称叹,封为丞相。那一年中秋宫宴,阮丞相意气风发,于宴上一曲长箫,竟让小女儿芬芳就此念念不忘。” 阮云欢微微点头。话说到此,与秦家那父子三人的言语全部吻合。 李氏续道,“只是阮一鸣有妻,芬芳是建安侯府嫡女,又岂能给人做妾?可是阮相夫人又是靖安侯府的嫡长女,要做平妻,也要阮相夫人答应才行。老身和侯爷坚意不肯,没想到芬芳竟然闹上靖安侯府去,却被靖安侯世子……如今的靖安侯公孙明远命人送回。” “侯爷但觉失了颜面,却又是我们理亏,只好忍气,将芬芳关在府中,不许出门,也从此与靖安侯府不再来往。” 说到此处,已是阮云欢最为不解的地方。微微抿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淡淡问道,“那为何事隔三年,又突然动手?” 李氏道,“那三年中,不知说了多少门亲事,芬芳虽坚意不嫁,却已不再闹着要嫁阮一鸣,我们也不再相强。哪知又一次宫宴之后,她突然说,她有法子令阮一鸣娶她,只要除去公孙氏!” “所以,你们就在围场中下手?”阮云欢暗暗咬牙,冷声发问。 “不是!”李氏摇头,叹道,“那几年中,除去不肯嫁人的芬芳,老身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一个流连花丛,醉生梦死,再也没有当初沙场征战的威风。另一个,分明可以手握军权,为自个儿挣一个出身,却偏偏不肯离开帝京。老侯爷与老身暗中计较,如今若只是一个女儿也倒罢了,若是公孙氏不除,两个儿子也要毁在她的手里,便决定定计将她除去!” 果然! 阮云欢脸色微白,心中怒极,咬牙道,“你的儿子执迷不悟,我的母亲何辜?” 李氏默然,叹道,“只能说,冤孽纠缠,由不得人罢!” 阮云欢闭目,将心中纷乱的思绪略整,问道,“陈贤妃要害死我娘,就是因为秦天宇?” 李氏微一迟疑,点头道,“是……” 只这一迟疑,顿时令阮云欢起疑,冷声问道,“秦芬芳说有法子令我爹爹娶她,是什么法子?” 李氏惊的一跳,抬头速速向她一望,但见一双水眸,如寒冰雕成,泛出丝丝冷意,森寒入骨,不由心头打一个突,不敢再看,忙垂下头去。 阮云欢冷笑,说道,“李氏,话已说到此处,又何必半途而废?” “废”字刚一出口,那里赵承的长剑便已搁在秦裕龙腕上。 秦裕龙一只手腕鲜血不断涌出,失血之下,早已头脑昏沉,一见这等情形,忍不住失声惊叫,“不!不要……” 李氏忙道,“我说!我说!是因她撞到陈贤妃与阮一鸣私通,以此要胁阮一鸣!” “什么?”饶是阮云欢一向镇定,此刻也是心头大震,霍然站起,问道,“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次!” 李氏咬唇,摇头道,“我秦家已被抄家,老身也不怕再加什么罪名,只求你不要再折磨老身的儿孙!” 阮云欢点头,说道,“我只要查出真相,谁耐烦在他们身上花精神?” 李氏点头,叹了口气,说道,“那一年,阮一鸣的长箫迷住了芬芳,陈妃的一舞却迷住了阮一鸣,二人几时勾搭成奸,老身并不知道,只知道,那一年宫宴,二人在堆秀山上私会,被尾随阮一鸣前去的芬芳瞧在眼里,还……还偷偷取了二人身上的东西,以此要胁阮一鸣。” 怪不得! 怪不得,阮一鸣对秦氏言听计从! 怪不得,秦氏可以在相府只手遮天! 原来,阮一鸣竟然犯下如此欺君大罪! 阮云欢手足冰凉,慢慢坐回椅中,隔了良久,但闻自己的声音问道,“你们设计暗害我娘,他……他……阮一鸣可曾知道?” “他岂止是知道?”李氏摇头,说道,“我和芬芳定计,要给公孙氏的马儿下毒,结果失手。第二日,是阮一鸣窜掇皇上提前入林守猎,不过是为了在我们动手时,他不在跟前儿罢了!” 混蛋! 阮云欢咬牙。一向只以为那人不过是对母亲情薄,为了功名利禄,母亲尸骨未寒,他就迎娶旁人,哪里知道,竟然还有如此一幕! 阮云欢但觉呼吸艰难,咬牙道,“你们失手,陈贤妃生恐此事败露,便只好命阿三替你们出手,是不是?” “是!”李氏点头。默了片刻,又道,“公孙氏一死,成儿再不愿留在帝京,趁着汤老将军卸甲,便去带兵戎边。我们生恐阿三留在帝京,此事败露,便由成儿将他带去边疆,再不回来。” 原来如此! 这是一场怎样的冤孽纠缠?阮云欢微微摇头,隔了片刻,才又问道,“还有一事,我问你,齐王殿下,是何人的儿子?” 阮一鸣与陈贤妃通奸,是在自己出世之后,自然并无可疑,可是,依秦义之言,淳于信的生父,是那个化名阿三的陟流太子,而阿三,又是死在淳于信手上。 若他果然是阿三的儿子,那可是弑父啊! 李氏闻问,眸中露出一丝报复的快意,冷笑道,“自然是阿三的儿子,若不然,事隔多年,阿三岂会还听她指使?” 心底,骤然抽痛,阮云欢骤然闭目,向辛清摆手,说道,“你带他们回去罢!” 终究,他的生父,不是皇上!终究,他还是弑父之人! 此一刻,她只想奔入那间他坐着的屋子,拥他在怀,抚平他的伤口。 辛清奉命,带着李氏和秦裕龙退去,侧面一间屋子的门慢慢打开,淳于信脸色青白,慢慢跨出,默默向她凝注。 只以为,他的母亲,是她的杀母仇人,已经是最坏的结果,可是,万万没有料到,竟然还有阮一鸣与陈贤妃的一场冤孽纠缠。如此一来,非但自己的母亲是她的杀母仇人,就连她亲生的父亲,又何尝不是? 这……要她如何面对? 隔着院落,二人默然相对,一时间,竟均说不出话来。一个心疼他竟然手弑生父,一个怜惜她生父变杀母仇人,却都知道,此刻的千言万语,都无法抹平对方的伤口。 正在这时,突然“嘭”的一声,院门被人撞开,路宁疾奔而入,大声道,“王爷,不好了,七殿下被人劫杀……”话已嚷出,才惊觉院中气氛不对,慌忙住嘴,结结巴巴唤道,“王……王爷……” “什么?”淳于信悚然回神,俊颜变色,身形一纵落在他的面前,一把将他衣领擒住,喝道,“你刚才说什么?重说一回!” 路宁吓了一跳,缓了口气,才道,“方才八百里加急传来消息,左相与七殿下回京途中,遭到劫杀,七殿下……身亡!” “七弟……”淳于信眼前一黑,身子微微一晃,勉强站稳,哑声问道,“哪里传来的消息?送到了何处?当真确切?” 路宁道,“是在牛头山遇劫,牛栏县派人送的加急文书!” “牛头山?”淳于信低语,乌眸中眸色骤冷,咬牙道,“淳!于!康!”牛头山,离淳于康暗暗集兵的宜杰县不过百里,而知道七皇子回京的,也只兄弟几人,能做出这种事的,也只有他! 此时阮云欢已赶了过来,急急问道,“路宁,这消息可曾传到宫里?” 一句话提醒,淳于信已神色大变,咬牙道,“这等消息,岂有不进宫的道理?”想到尚在病中的皇帝,心中顿时一片急切,向阮云欢道,“云欢,你唤赵承等人护你回府,我即刻进宫去瞧瞧!”说着转身便走。 “王爷!”阮云欢急唤,一把将他抓住,摇头道,“一同去罢!我一个人回府,也难以安宁!”说着,一边吩咐众人备马备车,一边牵着他的手向门外去。 大邺朝两相并立,右相为百官之首,统领百官,左相为帝师,不参预朝政。这位七皇子的生母,便是左相之女明妃。在阮云欢回帝京之前,明妃病故,七皇子求恳为母妃守墓三年,如今三年刚满,竟然在回京路上,遭人劫杀。 第494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七皇子遇劫身亡的消息传回,皇帝伤痛之下,病情骤然加重,满朝上下,人心惶惶。 淳于信虽知是宁王淳于康动的手,但苦无证据,刑部又是握在淳于康手中,空自恨的咬牙。自己知道他暗自屯兵,却只防他擅赴边关,谋夺兵权,却没有料到,他竟然会向返京的七皇子下手。 只是事已至此,已无法可施,与端王商议之后,派出一队亲兵,由江河亲自带领,与礼部的大臣一同前往,迎七皇子灵柩回京。 转眼,已近年关,帝京城中,又是大雪纷飞。旁人都是冻的打颤,齐王殿下心底,却火烧火燎一般。一边引着陆太医匆匆向后宅来,一边说道,“不是说腊月要生?如今还没有动静,会不会有什么错漏?” 陆太医摇头,说道,“瞧瞧再说罢!”随着他入后宅,向花厅里来。 阮云欢闻说齐王殿下唤了太医,不禁错愕,却也只得换身衣裳,扶着白芍的手慢慢移了出来,向陆太医微一点头,无奈道,“那日青萍也说,晚几日寻常事,偏偏他当成什么天大的事!”说着向淳于信横去一眼,娇嗔中带着抹甜意。 陆太医笑道,“王爷初为人父,自然紧张些,查一查,心里踏实些也好!”说着将医枕摆上,替阮云欢请脉。 淳于信也不坐,立在太医身旁,一句紧一句的问,“太医,胎儿如何?不打紧罢?几时生?” 陆太医凝思诊脉,无瑕应他。阮云欢好笑,说道,“你待陆太医诊过再问!” 淳于信只得闭嘴,乌眸定定,只是留意陆太医神色。 陆太医细细诊了一回,吁了口气,笑道,“胎儿康健,王爷放心,想来不出半个月便会降生!” 淳于信大喜,问道,“不知是儿子还是女儿?” 陆太医微微一停,含笑道,“这个微臣并无十足把握!” “哦!”淳于信微觉失望,看了看阮云欢高挺的肚腹,心里又不踏实,说道,“陆太医,横竖就这半个月,请陆太医搬来府里暂住如何?” 阮云欢好笑,说道,“王爷说什么话,陆太医要顾着整个太医院,哪里能只守在这里?何况还有父皇那里呢!” 提到皇帝,淳于信乌眸一黯,才微微点头,说道,“有劳太医!”请到前院奉茶,叙了一回方去。 因皇帝病重,端王殿下传令,宫宴取消,帝京城中不设烟花。初一那日,亲率文武百官赴万秀山千峰岭大觉寺敬第一柱香,为皇帝祈寿! 阮云欢闻讯,默了片刻,不由轻轻一叹。端王……这是在诏告天下,皇帝病重,会不久于人世罢! 齐王殿下也是微微蹙眉,说道,“二哥这是怎么了?还不嫌朝中乱吗?”如今边关战事未平,若皇帝重病的消息一经传出,必然民心动荡,所以之前皇帝病情反复,皇太后邵氏均命众人秘而不宣。如今…… 阮云欢微叹,说道,“偏偏如今我这身子……若不然,倒想与端王殿下一叙!” 淳于信摇头,说道,“二哥会如此做,怕是要逼父皇立太子!”民心动荡之时,若国有储君,自然可以安定民心,如今朝政皆在端王手上,皇帝在情势所逼之下,怕是十有八九,会立他为太子。 阮云欢点头,又微微摇头,皱眉道,“父皇何等样人,岂是一个肯受旁人逼迫之人?如此一来,怕是会弄巧成拙。” 淳于信点头,默然片刻,低声道,“云欢,你……你曾说,要那皇后大位,只是……我不是父皇亲子,这个王爷,做也就做了,可是那大位……” 阮云欢微微一默,轻声道,“那王爷以为,几位皇子之中,谁登大位,最为妥当?” 淳于信一窒,便默然不语。 如今太子与七皇子亡故,余下兄弟五人,宁王阴险狠毒,自然不在话下,就是恭王淳于昌,怕也是心术不正。而六皇子淳于坚虽说行事爽落,却并无什么心计,实非治国之才,剩下的,也就只有端王。 端王为人光明磊落,协理朝政以来,也处事公允,受众臣敬服,这几年来,得了一个“贤王”的名声。只是,他顾着自个儿的清誉,行事一味温和,便少了一些王者的凛然霸气。 念头转过,淳于信轻声叹道,“若是太子在世,又岂会令人如此为难?” 阮云欢摇头,淡淡道,“太子的性子,太过优柔,更何况,他身为一国储君,却勾结异族,祸我江山,实不是一个明君的人选!” 淳于信默然,轻轻点头。 阮云欢见他不语,又再轻声道,“王爷,先祖举业不易,十余年征战才得回的江山,其后哪一代的君王,不是早早便征战沙场,才有我大邺朝的盛世太平?王爷得空,不如问问父皇,是大邺朝江山稳固重要,还是淳于一姓的血脉重要?” 寥寥数语,顿时如醍醐灌顶,淳于信心头顿时悚然。 是啊,若是江山不在,空留淳于一姓的血脉,又有何用? 他本不是一个拘泥之人,只是自幼得皇帝器重,又少年练兵,沙场征战,早已将大邺江山稳固看成己任。只是皇帝待他越是亲厚,他得知自己身世,心中越是郁结。 自己得天下,岂不是等同陟流国人篡夺了父皇的江山? 反复思量,如今被阮云欢一语点破,不由暗暗点头。想不到,自己昂藏男儿,竟不如一个女子有如此宽广的胸怀!当即拍案而起,亢声道,“不错!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使大邺朝江山稳固,万民乐业,便可告慰淳于一族列祖列宗!” 豁然想的通透,多日微锁的眉结打开,心头已一片清明。 大年初一,淳于信于寅时起身,唤丫鬟服侍梳洗。阮云欢坐起,掀帐望着他,皱眉道,“王爷今日敬香之后,若无旁事,早些回来罢!” 淳于信一怔,问道,“怎么?”将布帕丢给丫鬟,在床沿坐下,揽她入怀,问道,“是身子不好?”垂眸细细查看她的神色。 自从有孕之后,她还不曾在自己出门时说过这种话。 阮云欢摇头,说道,“身子并不觉得如何,只是心里不甚踏实。” 淳于信轻吁一口气,俯首在她额上一吻,点头道,“我知道,一下万秀山,我便赶回来。” 阮云欢点头,撑身欲起,说道,“时辰不早,早些去罢!” 淳于信忙扶着她躺回去,说道,“你身子重,又起来做什么?”细心替她掖好被子,又嘱咐丫鬟好生服侍,这才出府上马,向皇宫而去。 文武百官在殿前齐集,前行御林军开路,后行禁卫军护行,浩浩荡荡开往城郊十里的万秀山。 徒步登山,端王淳于顺当先率诸王、皇子入殿,于佛前行过礼后,插上第一柱香,宁王淳于康、齐王淳于信、六皇子淳于坚等人随后。 淳于信敬过香,退出殿来,已薄雾初开,天色微亮,转头间,便遥见山顶的三休塔在层层殿宇之后显露出来,眼前,立时便似看到一个月白色的身影,自那塔下飘然而堕,不禁心中一酸。 记得四年前,兄弟七人还时时把酒言欢,其后,明妃身亡,七弟扶灵归乡,便再不曾见过。而随后申屠杰来朝,勾结太子逼宫兵败,太子堕塔而亡。如今,就连七弟也是魂归他乡,仅余的兄弟五人,又是各怀心思,互相倾轧,如今,更有父皇……一幕一幕,在眼前闪过。短短三年,竟然是物是人非。 正在慨叹,但闻庙门口一阵高呼,“王爷……王爷……” 守门护卫连声喝道,“嚷什么,众位王爷里边敬香,你大叫小呼,便不怕惊了王爷!” “侍卫大哥,我是齐王府的人,求你们通传一声!”跟着一个声音连声央求,似乎是柴江的声音。 淳于信一怔,便向门口行来,问道,“何事?”分开当门而立的两人,果然见柴江满头大汗一脸焦急立在门外。 淳于信暗吃一惊,说道,“柴江,怎么了?”自从柴家平反昭雪,柴江脱去奴籍,恢复世家公子的身份,只是柴家家产已无从追索,家中也只有在从江侯府救出的一个姐姐,柴江便仍留在帝京,替阮云欢打理产业。 柴江一眼见他,顿时大喜,也顾不上见礼,一把将他手腕抓住,急道,“王爷,快回去罢,王妃要生了,太医院里只有一个当值的小太医,旁的人在宫里守着皇上,又无法唤出。赵承等人急的火上房,又不敢轻离,只命在下来寻王爷!” “什么?这个时候!”淳于信大惊,急道,“快,你先下山,命人备马伺侯!”说罢转身,就向大殿奔来。 敬香之后,本拟在斋房用斋,其后才会下山返城。端王淳于顺等人刚出殿门,便被他一把抓住,急道,“二哥,太医,臣弟先走一步,唤太医……” 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曾色变的齐王殿下,此一刻脸色已变,一脸惶急,语无伦次,令身畔众人皆是一惊。淳于顺忙将他手臂握住,问道,“四弟,究竟出了何事?你慢些儿说!” 淳于信吸气,定了定神,才道,“是云欢要临盆,臣弟恳请二哥准臣弟带几名太医先行回城!” “真的!”六皇子淳于坚闻言大喜,立时道,“二哥,我陪四哥一同回去!” 淳于顺初闻“太医”二字,只道是皇帝病情有变。此时听说是齐王妃临盆,不禁轻轻松一口气,点头道,“那快去罢!”当即传令,命随行的几名太医随淳于信速速回城。 而淳于信哪里等得到太医前来领命,早已飞奔出寺,众群中寻到陆太医,一把抓住,拖着向山下飞奔。 陆太医吃惊,连声问道,“王爷,出了何事?” 淳于信未应,身后,淳于坚大声道,“是皇嫂要临盆,我们速速赶回去!”一把抓过另两外太医,连声疾催,拖拖拉拉的奔下山来。 无瑕乘轿,一行人快马疾驰,直奔回城,径奔王府。 第495章 是一位小郡主 刚刚冲入后院,立时被白芍挡住,连声道,“我的爷,你们进去做什么!”一手拦住淳于信,一手抓住淳于坚,侧身给三位太医让出路来,说道,“陆太医,求您快去罢!” 陆太医倒不着慌,问道,“青萍呢?” 白芍道,“青萍守着王妃,只是她不曾经过,怕也有些着慌!” 陆太医闻说青萍在里边,心里更踏实一些,点了点头,向一旁的小丫鬟道,“烦请带路!”随着小丫鬟向内宅而来。 淳于信被白芍抓着,只听到屋子里传来阮云欢一声一声儿的痛喊,不禁急道,“你快放手,让本王进去!” 白芍好笑,说道,“王爷进去也帮不上忙,还阻碍太医,还是和六爷花厅里坐坐罢!”不容分说,拖着二人向花厅里来。 淳于信心中焦灼,问道,“王妃几时动的胎,青萍有没有说什么?” 白芍无奈,只得与他一一细说,临了说道,“一个月前便请了娩婆住在府里,如今杨家嫂子和铁嫂子也在里头照应,她们都是生过娃儿的,知道怎么做,王爷安心罢!” 淳于信闻言,心才踏实一些,只是听着阮云欢一声一声儿的呼喊,又哪里坐得住?不断起身绕来绕过,时时探头向内宅那边张望。 淳于坚倒比他稳当一些,说道,“四哥,你且宽坐罢!五哥在宫里时,沈氏滑胎,还整整闹一夜呢!” “呸呸呸!”一旁白芍连啐,说道,“浓氏那是滑胎,岂能与我们家小姐相提并论!” 淳于坚自知失言,忙自个儿打嘴,说道,“四哥莫恼,臣弟可没那个意思!” 淳于信素知他的性子,点了点头不应,仍然伸长脖子瞧着外边,只盼那里出来个人,给他道个平安。 这一等,便从近午等到半夜,阮云欢呼疼的声音仍在时断时续的传来。 淳于信渐渐等不下去,说道,“还是本王进去瞧瞧罢,她见了本王,或者便多些气力!”这可是整整一日没有进食啊,还不断叫喊声,哪里受得住? 白芍咬唇,也觉心里不稳,说道,“要不然奴婢先去瞧瞧,一顷儿来禀王爷!”自幼就是她寸步不离的守着小姐,如今逢这大事,她反而插不进手去,此刻也早已焦灼不安。 这里话音刚落,但闻那边突然一声响亮的儿啼,冲破夜色传了出来。 白芍大喜,忙道,“生了!生了!恭喜王爷!” 淳于信大喜,忙拔步冲出厅门,向内宅奔去。 门口陆太医迎上,躬身行一个礼,说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是一位小郡主!” “哦!好!好!”齐王殿下咧嘴笑起,连连点头,忙向院子里立着的白飞道,“快!请太医前院奉茶,封三个大大的红包!”说罢,丢下太医就向内宅闯去。 陆太医愕然,唤道,“王爷!” 淳于信脚步微顿,回头问道,“何事?”倾耳但闻屋内再不闻阮云欢的声音,一颗心顿时一沉。难道…… 陆太医哪知道他想到了旁处,润了润唇,说道,“是一位小郡主!”这位王爷是没有听清,还是急傻了? 淳于信点头,说道,“本王的女儿,自然是小郡主,怎么了?” 原来听到了啊! 陆太医大大松了口气,含笑拱手,说道,“臣恭喜王爷,王妃和小郡主母女平安!” “平安?”齐王殿下唇角挑起,露出一口齐白的牙齿,向陆太医微一点头,挑帘大步入内。 母女平安!云欢无恙!我淳于信有女儿了呢! 内室,众丫鬟、婆子见他进来,齐齐福身见礼,说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口中虽说恭喜,大半却抬眸偷瞧他的神色。 皇室争斗,储位之争,除了权势计谋,子嗣也是极重要的一环。如今王爷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却只是一个女儿,恐怕会很失望罢! 而此刻的齐王殿下,正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对这些人的神色哪里顾得上留意,随意摆手,说道,“赏!”便大步向垂着帐幔的床榻行去。 床榻一旁,青萍含笑向他一礼,倒不说恭喜的话,只是对着帐内轻声道,“王妃,王爷来了!”说着话,轻轻挑起帐幔。 床榻上,阮云欢恋恋的目光从身侧女儿的身上收回,对上那双凑近的乌眸,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轻声唤道,“王爷!” 淳于信点头,一手探入被中,握住她的手,一边摒住呼吸,小心的向她身侧那小小的一团望去。 初生的婴儿,粉粉的,皱皱的,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四下张望。 淳于信忍不住探指在她下巴一拂,婴儿受了惊扰,小脑袋一侧,抿了抿小嘴儿,露出脸颊上一个可爱的梨窝。 淳于信大喜,轻声道,“云欢,你瞧,我们的小郡主笑呢!必是瞧见了父王欢喜!” 阮云欢“嗤”的一笑,嗔道,“又胡说,她才刚刚出世,怎么就能会笑?”侧头去望,看到婴儿脸上的梨窝,一时也瞧的出神。 淳于信俯首,在她额上一吻,轻声道,“云欢,辛苦你了!” 阮云欢摇头,轻声道,“云欢欢喜的很!”只是她挣扎整整一日,身子早已疲惫,此刻女儿在侧,丈夫在旁,但觉心底安稳,困意袭上,沉沉睡了过去。 淳于信闻她呼吸绵长,很快睡的平稳,又恋恋向女儿小脸儿瞧了片刻,这才退身出来。详细问过太医,知道并无不妥,这才安心命人送三位太医回去。 齐王殿下喜得爱女,第二日早朝之前,消息便已传开,齐王殿下一路进宫,便闻一路恭喜之声。 齐王殿下心中喜悦,虽说冷峻容颜依旧,一双乌眸中,却泄露出满满的愉悦。路过宫女但见齐王殿下神采飞扬,一张俊颜越发显出光采,一时面红心跳,气都喘不上来。 大殿门口,众臣见他脚步轻快,远远行来,纷纷上前道贺。 宁王淳于康当先迎上,含笑道,“闻说四弟喜得爱女,当真是可喜可贺!一顷儿下朝,本王便命管家送上贺礼!” 自从阮云欢有孕,他不知在心中盘算过多少回,要想法子令她出些意外。可惜,齐王府的人防范严密,连陈贤妃那等手段屡屡设计都没能对付得了她。如今,得知她只是生了一个女儿,不禁大大松了口气。 淳于信又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多谢三哥!”也不与他多言,只是转身应付道贺的群臣。 正在纷乱,但见一个小太监挤入人群,躬身为礼,说道,“齐王殿下,奴才奉太后之命,请殿下早朝之后,赴长寿宫一行!” 自然也是为了小郡主之事! 淳于信点头,说道,“本王知道了!” 长寿宫里,邵氏一早闻说阮云欢生了一个女儿,微微一怔之后,又不禁失望,低声叹道,“是个女儿!”如今皇室子嗣单薄,原盼她能生个皇曾孙呢! 身畔嬷嬷劝道,“太后,齐王妃既生得出郡主,还怕生不出王子?如今只怕是王爷有什么不满,齐王妃又是那等性子,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大月子里伤了身子,反而不好!” 邵氏一听,连连点头,说道,“说的也是!”片刻的失望过去,又想着那毕竟是自己第一个曾孙女儿,便不禁心头痒痒,说道,“也不知那孩子像谁多些?” 嬷嬷抿唇偷笑,说道,“齐王殿下和齐王妃生的均好,孩子能差到哪儿去?” 邵氏连连点头,说道,“只是两个人都是犟脾气,这孩子可不能随了他们!” 这里谈着孩子,不知不觉时辰已过,门外小太监回道,“太后,齐王殿下来了!” “快!快进来!”邵氏忙将淳于信唤入,也不等他行礼,便一迭连声儿的问,“孩子可好?生的像谁?睿敏身子可好?你可别和她置气!” 齐王殿下微愕,说道,“孙儿和睿敏置什么气?”她如此辛苦为自己生下一个宝贝女儿,如今当真是不知如何疼宠才是,怎么会置气。 邵氏一听,倒不禁愕然。自个儿担了半天心思,哪里知道,眼前这位压根没以为生女儿有什么不好! 一旁嬷嬷替她应道,“王爷,太后是怕你不懂得女人月子里的辛苦,特意提点罢了!” “哦!”淳于信这才释然,接着邵氏方才的话,回道,“睿敏身子无恙,孩子长的像睿敏多些,那双眼睛乌黑发亮的,倒和孙儿相似!” 邵氏听的笑眯了眼,点头道,“像睿敏好!像睿敏好!也是一个美人胚子!赶明儿你将她抱进宫来,给哀家瞅瞅!” “太后!”嬷嬷哭笑不得,说道,“那孩子还在月子里呢,怎么能抱进宫来!” “哦!哦!”太后这才回过神来,叹道,“是呀,总要满了月子才是!”又拉着嬷嬷的手,喜赞道,“瞧瞧这孩子,早就说要生要生,偏不出来,只选这新年第一天出生,可不是带着喜气儿来的!” 嬷嬷含笑,应道,“是啊!小郡主必是个有福的!” 坐了片刻,邵氏才向淳于信道,“虽说你父皇想来也得了信儿,可你总要亲自去报个喜才是!” 淳于信闻言,点头应是,当即辞了出来。 皇帝寝宫中,凤良妃正端了粥细细喂皇帝用膳,便闻门外小太监唤道,“贤妃娘娘!”珠帘打起,陈贤妃一脸春风进来,福身道,“臣妾见过皇上,臣妾给皇上道喜!” 皇帝见了是她,目光微沉,说道,“爱妃免礼罢,是何喜事?” 陈贤妃缓缓起身,含笑慢慢走近,说道,“方才,臣妾得信儿,说是齐王妃昨儿夜里生了位郡主!” “郡主……”皇帝低念,眸中闪过一抹失望,微微阖眸,点头道,“你只是为了此事?” 陈贤妃点头,笑道,“我们皇室几年不曾添丁进口,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 “嗯!”皇帝低应,说道,“说的也是!”只是短短片刻,便已恢复了平静,侧头望向凤良妃,浅浅一笑,说道,“前几日收拾御书房,朕记得翻出两枚玲珑玉环,正好是女儿家的东西,一顷儿你取了出来,赏老四带回去!” 凤良妃浅浅勾唇,福身应道,“是!” 第496章 好好儿替朕看住江山 陈贤妃本拟借此打击皇帝,见他不以为意,不由冷哼一声,甩袖退了出去。 望着在她挥卷下碰撞的珠帘,皇帝眸色愈深,露出一抹恨色。 凤良妃轻轻一叹,低声道,“皇上,身子要紧!” 皇帝闭目,隔了片刻才张开,轻轻点头。 这个时候,门外小太监回道,“皇上,齐王殿下求见!” 皇帝微一点头,凤良妃道,“请殿下进来罢!” 随着话落,小太监打起珠帘,淳于信大步而入,掀袍跪倒,说道,“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点头,抬手命起,说道,“闻说睿敏生了?” 淳于信点头,忍不住露出笑意,说道,“是!儿臣得了一个女儿,还请父皇赐名!” 皇帝瞧他一脸欢喜,忍不住一笑,摇头道,“当初你开府封王,也没这么开心过!”默了一瞬,叹道,“如今父皇懒怠动脑子,回头你和睿敏拟了名儿,朕来传旨便是!” “谢父皇!”淳于信躬身谢过,心里却不禁难过。自己的父皇本是春秋鼎盛的年纪,哪里知道,竟然会被自己的妃子暗算。 此时凤良妃已从多宝格上取了一只锦盒来,捧着送到淳于信面前,含笑道,“方才闻说你得了位郡主,皇上巴巴要将这玉环寻出来赐她做贺礼呢,你就来了!” 淳于信接过,说道,“谢父皇,谢良母妃!” 皇帝微微一笑,说道,“这些日子,你要忙碌兵部,还要顾着睿敏,辛苦你了!”心里却暗叹,本来盼他为自己添一个皇孙,令大邺后继有人,却没想到,是一个郡主。只是瞧他满腔欢喜,这等话,已不忍出口。 淳于信摇头,说道,“只盼父皇的病早些好起来,儿臣也好得些闲瑕!” 皇帝微微一笑,说道,“给你套上的缰绳,哪有取下的道理?还是好好儿替朕看住江山罢!” 这话,竟似托付! 齐王殿下心头一震,抬头向他望来,唤道,“父皇!” 皇帝微微摆手,含笑道,“怎么,有妻有女,便将父皇抛在脑后?那可万万不成!” 这话又似玩笑。淳于信微愕,只得笑道,“父皇说笑,儿臣不敢!” 凤良妃见他竟有心情与儿子说笑,便凑趣道,“皇上,说来齐王殿下这个女儿,也是与皇上有缘,皇上是二月二龙抬头,她是正月初一新年头一天呢!再过一个月,饮过她的满月酒,便是皇上的万寿节。” 皇帝点头,倒当真提起些兴致,说道,“万寿节,朕也没精神再折腾,免了罢,只是那日,让睿敏抱着孩子来给朕瞧瞧!” “儿臣知道!自当带她们进宫,给父皇贺寿!”淳于信恭应,见说了这许多话,怕他疲累,说道,“若无旁事,儿臣先请告辞!”见皇帝点头,躬身行礼,退了出来。 转眼二月初一,齐王府小郡主的满月酒。一大早,齐王府便府门大开,门前车水马龙,一片喧腾。朝中众臣,以及帝京城中,各府、各宅、各大世家的夫人、小姐们个个打扮鲜丽,捧着各式礼物,登门道贺。 后宅中,淳于信抱着一身浅粉色小裙褂,头戴小小虎头帽的女儿,轻声逗弄,惹的小女婴咯咯笑个不停。 阮云欢收拾停当出来,一见之下,不禁好笑,说道,“王爷这等样子被人瞧见,哪里相信是威震东海的齐王?”上前接过女儿,替她整理被揉皱的衣衫。 淳于信拥她入怀,一脸满足,含笑道,“要威震东海有什么用处,还是你给本王多生几个娃娃出来有趣!”俯首在她额上轻吻,柔声道,“云欢,谢谢你!” 自己不是父皇亲生的儿子,母亲又待他如仇,算来,也只这眼前的小人儿,才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阮云欢听出他语气中的唏嘘,心中一酸,却又强压下去,抿唇笑道,“你只管要孩儿,这都一个月了,也没得个名儿,大伙儿只能小郡主、小郡主的叫!” 淳于信微微一默,说道,“她是父皇的嫡长孙女儿,本该父皇赐名,可是……”想到皇帝身子日差,不禁叹了口气,说道,“方才我细细想过,你的睿敏二字,是父皇亲赐,若不然,我们的女儿就唤‘敏儿’如何,也如父皇亲自赐名一般!” “敏儿”二字落在阮云欢耳里,顿时心头一跳,失声道,“不!不行!”那是上一世,她那苦命的女儿的名字啊,她不要怀中这个孩子,也如她一般。 淳于信不料她反应如此强烈,不由一怔,问道,“怎么?” 阮云欢定了定神,勉强笑道,“哪里有女儿用娘亲的封号的?如今只她一个罢了,若是往后再得一个,又该如何?” 这道理说的似是而非,十分牵强,淳于信乌眸微眨,向她细望一眼,说道,“她是嫡长女,纵偏着她些,又能如何?” 阮云欢摇头,说道,“更何况,生为女子,太过聪慧,反而少了福份,还是另取罢!”想着自己这一路走来的艰辛,神色便不自觉黯然。 淳于信自知她说的是自个儿,轻叹一声,倒也不再多说,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取个什么名儿?” 阮云欢默思片刻,轻声道,“王爷,云欢与王爷,是前世的缘份,此生此世,也令云欢刻骨铭心,这个‘铭’字,与‘敏’谐音,便叫‘铭儿’如何?” “铭儿!铭儿!”淳于信轻声重复,点头道,“好,我们的女儿,不需要太过聪慧,只要日后,得一个疼她、惜她,将她铭记于心的男子便好!” 阮云欢见他并不坚持己见,竟然给女儿取名儿的大事也顺着她,心中微动,张了张唇,想对他倾吐出一切,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正这个时候,但闻远远的,前院里鞭炮声响,有小厮快步奔来,说道,“王爷,端王殿下到!” 阮云欢轻舒一口气,轻轻自淳于信怀中挣出,含笑道,“你快些儿去罢,前边宾客盈门,总不见主人怎么行?” 淳于信点头,俯首在她怀中,轻轻在女儿额上一吻,柔声道,“铭儿乖,不要吵着娘哦!”但见女儿咧着小嘴儿笑开,也不禁微笑。瞧了又瞧,这才不舍的起身,向前院里来。 那里淳于信刚走片刻,便闻丫鬟回道,“王妃,祥云公主来了!”紧接着帘子挑起,席秋月一身粉紫衣裙,脚步轻盈,笑吟吟的走了进来。 阮云欢一见她,也是忍不住笑起,说道,“我就说呢,这个时辰还不见,敢情是有了宋呆子,不要我这姐姐?” 席秋月抿唇,嗔道,“人家早已到了,是闻说王爷在,不想搅了姐姐,不想姐姐反说出这种话来!既然如此,贺礼放下,妹妹这就告辞!”说着将手中一个锦盒在案上一放,当真转身就走。 阮云欢忙一把将她拽住,笑道,“啊哟,几时这么大脾气!还不快回来!”说着唤丫鬟奉茶。 席秋月抿唇浅笑,才在她身畔坐下,俯首去瞧她怀中的女婴,轻声逗弄,神色间爱怜之色表露无遗。 阮云欢心头一动,说道,“祥云,你大婚也有大半年了,也该有了罢?” 席秋月俏脸一红,扭捏道,“今日是给姐姐贺喜,怎么说到秋月身上?” 阮云欢见她神色且羞且喜,心中越发确切,往近凑了凑,问道,“有了?” 席秋月咬唇,微默一瞬,轻轻点头。 阮云欢大喜,忙问,“几个月了,该好生保重才是!我府里还有些吃剩的药材,回头给你送去。” 席秋月浅笑,说道,“哪里总要姐姐照应?如今他也是当朝三品,俸禄虽说不丰,总能养活妻儿。” 年前秦家那一案,礼部尚书苗成化因苗纹的关系,受了牵连贬官。原兵部侍郎席子谦升任为新的礼部尚书,而宋文杰数次立功未赏,如今就顺理成章,重回兵部,升任兵部侍郎。 阮云欢微微摇头,笑道,“宋呆子是宋呆子的,我是我的,哪个还怕你没米下锅?” 席秋月出身世家,又是家中照应极好,并不明白,一个三品官员的俸禄,固然可以养活妻儿,但各官各府应酬下来,却远远不够。 而齐王殿下又治下极严,纵然宋文杰与他曾共生死,也断断不会许他行贪墨的勾当。而宋文杰虽出身寒门,为人却生就一副傲骨,断断不受席家照应,如此一来,能够相助的,也就只有齐王府,他倒还不拒。 席秋月虽然不通世务,但大婚之后持家,自然也知道驸马府并不如何富足,微微抿唇,说道,“那就多谢姐姐!” 二人一边逗弄婴儿,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席秋月似突然想到什么,说道,“姐姐可曾听说,魏家想将魏小姐嫁给端王,几次托人说亲,端王殿下均不曾答应,急的魏大人托了魏贵人,求到了良妃娘娘跟前儿!” “魏蓓婷?”阮云欢扬眉,瞬间想起当初苍辽太子进京,魏蓓婷的歌舞中流露出的郁郁之意,不由轻轻点头,说道,“想来,是魏小姐自个儿的意思!” 心中暗叹。难怪!难怪当初围场上,几乎所有的小姐为“吕公子”痴狂,而她虽受端王之命,勉力应付,却总神思不属,原来,她心里装着的那个人,竟然是端王! 深爱的男子,只想将她当成一枚棋子,送给异国的太子。这等情形,放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怕都不会好受罢! 席秋月点头,说道,“今年又该选秀,论理说皇上那身子……”话说半句停下,微微摇头,说道,“如今端王、宁王和六皇子都未立妃,还有……还有……” 阮云欢浅浅一笑,说道,“还有齐王殿下,也缺两个侧妃!” 席秋月抬眸向她一望,点头道,“所以,户部仍是将选秀的名单拟了出来,报上礼部,闻说,只有世家旺族里十几位小姐,专为几位殿下选出来的,魏蓓婷的名字,就在其中!” 第497章 生不如死岂不是更加有趣 阮云欢扬眉,笑道,“也难为户部想的周到!” 席秋月见她不以为意,急道,“姐姐莫不当回事儿,此次你若得一个小王子也倒罢了,齐王殿下也好推脱,可如今偏偏是一位郡主,王爷纵不在意,宫里的太后和皇上岂有不着急的?” 这还是第一个在她面前说出这番话的人。阮云欢默然,叹道,“太后和皇上为着皇室子嗣着想,我岂会不懂,但是如今这情形,我倒庆幸得的是一个女儿呢!” 皇帝病重,储位虚悬,众王窥探,就如虎狼在侧,如果得的是一位王子,这一个月来,岂会如此太平? 席秋月大急,说道,“那这选侧妃的事,可怎么处置?” 阮云欢手指轻握女儿的小手,默了一瞬,说道,“如今不过是送上名单,待到大选还有数月,不急!” “你……”席秋月语结,但素知她机变百出,只得道,“你自个儿心里有数便是!”倒也不再催促。想了想,又道,“姐姐,闻他说,秦家的人已经定罪,只等另几家一定,便可结案。如今刑部是宁王管着,不知是不是稳妥?” 阮云欢抿唇一笑,抬头向她笑望,问道,“他?他是何人?”自从大婚,只闻她唤宋文杰“他”,竟没有旁的称呼。 席秋月羞恼,嗔道,“姐姐,人家说正经事呢!” 阮云欢浅笑道,“又岂知姐姐说的不是正经事?”探身握住她手,说道,“祥云,你虽是外姓公主,可却是皇上御口亲封,谁也不能说什么长短,如今宋呆子是名正言顺的驸马爷,你这一口一个他,我们私下里说说也倒罢了,旁人听去,怕是瞧轻了他!” 席秋月咬唇,点头道,“妹妹知道了!” 阮云欢点头,接了她前头的话,冷笑道,“刑部虽在宁王手中,如今那许多世家、朝臣受到牵连,他只顾着敛财,哪里顾得上旁人?”在宁王眼里,若不能为他所用,便为弃子。如今虽知道秦家与齐王妃的过节,但要他费力扶植一个已经破败的秦家对付齐王,却是万万不肯! 席秋月轻轻点头,吁了口气,说道,“此事,总算有个了结之日!” 果然如阮云欢所言,其后两个月,受秦家牵连的几大世家尽数定罪,或杀或囚,或被流放,在樊士浩、辛清等人暗中推动之下,皆定为立即执行。 四月初二,齐王妃十七岁生辰。齐王府早早传出话来,府中设下三台大戏,以示庆祝。 这一日,齐王府内,又是贺客盈门,却只见祥云公主与驸马出面照应,眼见到了午时,仍然不见主人露面。 就在此时,城西奴市的广场前,人头攒动,挤的水泄不通,竟较每年奴市大开还要热闹三分。 而在广场尽头的高台上,密密麻麻数百人,被绑跪其上,一式的白色囚衣,颈中插着腥红笔墨圈起的一个“斩”字。 对面一品居,正对奴市的雅室内,齐王妃一身盘金彩绣棉衣裙,端然稳坐。雅室的门打开,白芍进来回道,“小姐,人带到了!” 水眸骤寒,阮云欢道,“带进来!” 随着喝令,赵承已拎着一人进来,喝道,“跪下!”抬脚一踹,那人双腿一软,已跪倒在阮云欢脚下。身子艰难撑起,一张灰败如死的容颜上,一双眸子带着浓浓的惊恐向阮云欢望来。 阮云欢垂眸向她一望,淡淡一笑,说道,“秦氏,今日让你来送别你的家人,也算你我母女一场!”说着轻轻一抬下巴。 赵承应命,一把将秦氏提起,迫她面对窗口。白芍行去,将两扇雕窗推开。人声喧沸声瞬间涌入窗来,秦氏一眼瞧见那高台上的情形,双眸骤然张大,和身向窗棂扑去,哑声大喊,“二哥……秦鹏……”在数百囚犯最前,赫然跪着的,正是建安侯府的人。 高台上的人,经过半年的刑讯,早已折磨的形销骨立,个个只是垂首待死。而此一刻,秦鹏却似有所觉,慢慢抬头,迟滞的目光向这里望来,略过窗口那嘶喊的妇人,却定在那清浅的人影上,不由脸色大变,嘶声大吼,“阮云欢,我秦鹏上了你的恶当!”一时间,心中又悔又恨,却一切都晚了。 没有人知道,那小小的女子,令他从畏到服,从服到敬,又从那敬中,悄悄的滋生出一些难以表露的情愫,令他对她的命令,不得不从。 而如今,毁家灭族!她的目的,竟然在此! 而喧沸的人声,将他的大吼掩了下去,哪里还有人听得出来。唯有倚窗而立的女子,唇角掠过一抹浅浅的笑容,轻声道,“秦氏,你知不知道,秦浩是何人所杀?” 秦氏霍然回头,嘶声道,“你?” 声势极隆的建安侯府,岂能这样容易败去?而秦浩之死,却似乎是秦家走向败亡的开始。 阮云欢微微摇头,樱唇微启,一字字道,“秦!鹏!”若秦鹏没有私心,若秦鹏不是想要那世子之位,岂能为她所用? “你说什么?”秦氏眸子骤然大张,不禁连连摇头。 阮云欢微微一笑,水眸微眯,语气瞬间变的轻飘,轻声道,“母亲可还记得?那一年,云欢赴江州田庄,秦家定计,在叶城要毁去云欢的清白,却反而令李成璧失去差事?” 秦氏咬牙,狠声道,“自然是被你看破,设下诡计!” 阮云欢轻轻一笑,说道,“此事一出,你们自然猜得到,我阮云欢早有防备。你们不知道的,是那日秦鹏也被我所擒,碎剐冯四,他是亲眼所见,为了保他自个儿性命,便只能听命于我!” 秦氏脸色青白,咬牙道,“没用的小子!” “没用吗?”阮云欢摇头,浅浅笑道,“其后秦天宇惨死小狼沟,秦鹏却屡屡立功升赏,你们不是还指望他撑起秦氏长房的门户?此时,怎么反说他没用?” 秦氏的身子微微颤抖,说道,“我大哥……我大哥……” “自然也是死在我的手上!”阮云欢淡笑,目光不向她稍移,轻声道,“秦氏,你害我自幼丧母,鹊巢鸠占,待我回京,你又命人中途拦劫,意欲毁我名节,受你摆布。此恨此仇,我阮云欢岂有不报之理?” 秦氏脸如土色,颤声道,“原来,原来你早就知道……”她早就知道!眼前这小小女子,从踏进帝京城第一步,就是为了报仇而来。而自己和整个秦家,就这样一步一步,被她算计到如今这个地步。 阮云欢点头,说道,“知道!自然知道!”有了上一世的刻骨之痛,她怎么会不知道? 秦氏双眸大张,拼命摇头,嘶声道,“错了!阮云欢!你错了!公孙氏不是我杀的!不是!” “你是想说,是陈贤妃么?”阮云欢垂眸,向她冷冷而视。这个时候,这个女人还要煽风点火,这个时候,这个女人还不忘算计她最后一次! 秦氏一怔,瞬间大声笑起,尖声叫道,“不错,是陈贤妃!你的丈夫、齐王殿下的母亲!阮云欢,你机关算尽,这个仇,却势必报的不干不净!” 阮云欢抿唇,淡淡道,“秦氏,若不是你步步相逼,陈贤妃与我母亲无仇无怨,又岂会下手加害?” “无仇无怨?”秦氏哈哈大笑,说道,“错了!阮云欢!你只道她只是受我威胁,却不知道,纵不是我,她也断断不会放过公孙氏!因为,公孙氏得知了皇家天大的秘密,她已非死不可!” 阮云欢脑中轰的一响,眼前便有些昏暗,咬了咬牙,冷声道,“皇家什么秘密?”难道,是自己的母亲得知了齐王的身世之谜,才会被陈贤妃杀人灭口? 秦氏摇头,冷笑道,“我秦家已被你迫害至此,我为何要告诉你?” 阮云欢凝眸,注视着对面高台的动静,默了一瞬,才微微抿唇,点头道,“你放心,你纵不说,我也会查个水落石出!” 话音一落,但闻“当当当”三声号炮,监斩台上,一枚令牌弹起,随着监斩官一声“斩”字,数百刀斧手同时举刀,疾挥而下…… “啊……”秦氏大喊,身子疾挣,拼死要扑出窗去,却被赵承死死擒住。大睁的双眸,眼巴巴瞧着鲜血喷溅,数百颗头颅齐齐落地。 浓浓的血腥味,伴着轻风,吹入室内。阮云欢阖眸,深吸一口气,淡淡道,“秦氏,好教你知道,今日一早,秦湘已在冷宫中一条白绫赐死。江夏王世子妃秦丹青,数月前在湖中溺毙,连同她的三子二女,无一生还。陈贤妃为了摆脱与秦家的干系,已命陈仁将秦琳绞杀。如今,除了你,只剩下你的宝贝女儿!” 秦氏身子一颤,霍然抬头,嘶声道,“恭王殿下为国征战沙场,我女儿是懿旨赐封的恭王妃,你敢将她如何?” “我不能将她如何!”阮云欢浅笑,眸光移向奴市另一侧,下巴轻抬,向一辆马车一指。 此时,行刑结束,围观百姓渐渐退去,而那辆马车的车帘却轻轻挑起,露出一张惨淡的容颜。 “云……云乐……”秦氏心头打了个突,难以置信的开口。那一张脸,疤痕纵横,皮肉松垂,仿佛一个年近七十的老妪一般。只是,许是母女天性,她竟然一眼认了出来。那个人,就是自己引以为傲,艳冠京都的恭王妃,阮云乐!她的女儿! “不错,是她!”阮云欢浅笑,淡淡道,“她身上有皇封诰命,我自然不能堂而皇之的杀她,可是……”唇角,冷冷的笑意,带上一丝残酷,淡淡道,“如今她生不如死,岂不是更加有趣?” 阮云乐为人刻薄寡恩,恭王府中,从侧妃方巧娥到侍妾沈子涵等人,无不恨她入骨。如今莫说淳于昌出征未回,纵然回来,怕也不会对她多瞧一眼。 而此一刻,下方离开稍迟的百姓也留意到车中丑陋衰败的容颜,惊呼声、鄙夷声顿起。那张脸上露出一抹惊恐,迅速缩了回去,跟着车帘放下,马车转头,向奴市之外行去。 阮云欢淡淡道,“她如今的样子,便是鬼也要惧怕三分,可是,她纵不想见人,怕也由不得她!” 秦氏此刻,早已脸如死灰,眸底最后的一丝希望也黯然熄灭,喃喃道,“阮云欢,你就不信报应?” “报应?”阮云欢浅笑,说道,“信!我自然会信!”如果没有报应,又岂有她这一世的含恨重生? 最后向下方那尸横就地的修罗场望去一眼,齐王妃慢慢转身,淡淡命道,“将她带出城外,挫骨扬灰!”言毕,再不向秦氏多瞧一眼,大步向门外而去。 她累了,不想再与她多做纠缠! 雅室之外,齐王殿下迎上,张臂拥她入怀,在她额间轻吻,轻声道,“云欢,生辰快乐!”于旁的女子,生辰见血,怕会视为不祥,而于她,却会卸下她心头多年的大石罢!今日行刑,是他送给他的王妃的生辰大礼! 第498章 原来祖母是为了此事 果然,如淳于信所料,秦家灭族,处置了秦氏,阮云欢整个人顿时放松,成日只是看顾女儿,或去驸马府探望席秋月,带女儿进宫给皇太后问安,日子一下子变的闲静。 只是,如此平静的外表下,二人的心中,都藏着一丝隐忧。 不管是从秦义,还是李氏,都将阮云欢生母之仇,指向了陈贤妃。阮云欢苦心经营多年,只为报这杀母之仇,如今,生母之死终于真相大白,仇人却是他的母亲。 这个仇,报,还是不报? 这是一个死结啊!她若报仇,那他的妻子,就会变成他的杀母仇人。她若不报,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她又岂能甘心? 死结无解,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选择小心的不去触碰,不愿伤及对方,却又……不得不想! 在两颗心各自的煎熬下,日子平静的滑过。随着夏日的来临,滚滚的热浪将这看似平静的日子,带上一层窒闷,令人喘不过气来。窒闷中,不知为何,总能感觉到宫中、朝堂平静的外表下,悄悄酝酿着一场强劲的风暴。 那一日,阮云欢用过早膳,正在树下纳凉,便闻院门外丫鬟回道,“王妃,路宁求见!” “路宁?”阮云欢一怔,霍然坐起,说道,“快!快进来!”路宁一早随着淳于信上朝,此刻独自回来求见,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一时间,一颗心怦怦跳个不停,这三个月来,压在心底的隐忧骤然涌了上来,只觉掌心潮湿,已惊出汗来。 一而再,再而三的证实,陈贤妃就是害死自己母亲的凶手。这三个月来,虽然不去触碰。可是隐约的,她知道,即使她不报这杀母之仇,这件事,终将在二人之间形成破坏性的风暴。不在他对她之情,而是……宫里那个女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思绪混乱间,但见敞开的院门外,路宁大步奔了进来,倒身行礼,唤道,“王妃!” 阮云欢见他来的急切,脸上不禁微微变色,急急问道,“王爷怎么了?出了何事?” 路宁一怔,说道,“王爷无事!”跟着醒悟什么,忙道,“王妃放心,是王爷接到紧急军情,不及回府便赶往城外军营,怕是这两日不能回府,命小人来回禀一声儿。小人急着去追赶王爷,才匆忙了一些,惊扰了王妃。” “哦!”阮云欢吁了口气,慢慢坐了回去,问道,“是西南边关的战报?”这几个月来,边关战报传来,均是大邺朝节节得胜的消息。 路宁微微摇头,说道,“似乎不是,王爷来不及细说,似乎极为紧急!” 阮云欢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快些去罢!”待路宁离去,仍靠入椅中,心中,却没有了方才的宁静。 边关战事,淳于信从不会瞒着自己,如今既说有紧急军情,也必不会假,但他竟来不及和路宁说明,这军情的紧急,可想而知。 可是,究竟是哪一方的军情? 白芍见她心神不定,说道,“小姐,经秦家那一案之后,牵扯了朝中许多大臣、武将,为了不动摇边关的军心,出征的将领还不曾处置,吏部、兵部,这几个月就没有消停过。吏部也倒罢了,朝中官员,从下往上选拔,不过是补缺而已。那军中将领,可不是谁都补得上的,王爷也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呢!” 阮云欢听她说的头头是道,不由一笑,说道,“怎么我不知道,白芍姑娘还有这等见识?” 白芍面上一红,咬唇道,“奴婢不过是听旁人谈起罢了!”抬眸与阮云欢眸子一对,又速速移开,说道,“眼看热了起来,小姐还是早些儿回屋里坐罢!”说着起身,逃也似的奔去。 阮云欢挑眉,说道,“这丫头是怎么了?” 一旁青萍抿唇,笑道,“小姐不知道,前几日五公子和十一来,和王爷谈起军政,她听的入了迷,竟坐下不走,直到王爷唤她,才想起自个儿是奴婢呢!” 阮云欢“嗤”的一声笑起,说道,“可惜是个女儿家,若是男儿,倒是可以设法成全!”说笑一回,叹道,“如今皇上病中,朝中又一团混乱,五哥回京已有半年,还是不能回去!”想着公孙宁留在帝京,心中总觉得不能安稳,细思之下,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后两日,淳于信均不曾回京,到第三日,宫里邵氏传信儿,说想念铭儿,唤她抱进宫里瞧瞧。 阮云欢领命,换了衣裳正要出门,却见鲁四姐匆匆奔来,说道,“王妃,常管家求见!” “常青?”阮云欢扬眉,点头道,“知道了!”命墨兰抱着铭儿随后再来,自个儿带着白芍、青萍先向前院去。 偏厅门口,相府管家常青正急的团团乱转,一见她来,忙道,“王妃,老夫人请王妃去相府一行!” 阮云欢一愕,问道,“现在?” 常青点头,急切道,“老夫人说,万请王妃走这一遭!” 阮云欢迟疑,问道,“可知是出了什么事儿?” 常青道,“今儿一早,不知为何,老夫人突然头晕,唤了太医,吃了药好一些,但太医一走,老夫人便急着命小人来请王妃,并没有说什么事儿!” 老夫人是阮相府中,阮云欢唯一的牵挂,一听说她晕倒,不由大吃一惊,微一沉吟,向白芍道,“你候着墨兰先行进宫,青萍和我去相府!”说着向外便行。 白芍大吃一惊,忙道,“小姐,这怎么使得?”她名虽丫鬟,便事实上却是阮云欢随身护卫,从小到大,几乎形影不离。 阮云欢道,“不碍得,只是去趟相府,瞧没有大事,我也即刻进宫。你只在长寿宫等我便是,看护好小郡主!” 白芍微微咬唇,轻声道,“那……赵大哥随小姐去!” 阮云难摇头,说道,“命白飞与我同去罢,赵承护你们进宫!”一边说,一边向外行去,临上车,还不忘说道,“你记着,只去长寿宫!” 自然是防着陈贤妃! 白芍点头,说道,“奴婢知道!”眼瞧着她上车,赶前几步,唤道,“青萍,你好生服侍主子!”连连叮嘱,眼瞧着阮云欢的马车走远,心里不知为何,总难平稳。 一路疾驰,阮云欢在相府门前下车,无瑕理会一路叩拜的丫鬟、家人,匆匆入垂花门,向紫竹苑而来。 紫竹苑内,祝氏闻报,忙迎了出来,匆匆见礼,说道,“王妃,你可算来了!” 阮云欢一边示意她起身,一边问道,“祖母何病,怎么会晕倒?” 祝氏摇头,说道,“太医说是中了暑气!” “哦!”阮云欢舒了口气,点头道,“我进去瞧瞧祖母!”径直向内室来,门口唤道,“祖母!”掀帘进去,但见老夫人仰靠在榻上,正让罗妈妈按揉额角。 见她进来,老夫人欠身要起,说道,“王妃!” 阮云欢行前几步,忙将她按住,说道,“祖母身子不好,不用行这虚礼!” 老夫人点头,倒也不强起,向罗妈妈一望,罗妈妈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阮云欢见这等神色,知道是有话说,问道,“祖母,不知出了何事?” 老夫人轻轻摇头,默然片刻,说道,“还不是你爹?往年是不肯纳妾,如今赋闲在家,反而失了体统,前些时,又买了两个美婢来收房,成日在后园里胡天胡地,这样下去,我阮家岂不是败在他的手里?” 阮云欢倒不意外,说道,“原来祖母是为了此事!”心里却暗暗冷笑。阮一鸣身为秦家的女婿,半年前彻查秦家结党一案,若不是齐王从中周旋,就连阮氏一门也会牵涉其中,如今分明是不满朝廷命他闭门思过,越发放纵给自个儿瞧的。 老夫人皱眉,说道,“他若只是纳几个妾,也倒罢了,只是这一朝之相,总不上朝,岂不是荒废?” 原来,老夫人是借病将自己唤进府来,为阮一鸣求情。 阮云欢默然。 如果,自己不知道母亲的死竟与他有关,这个父亲对自己再差,自然也会替他运筹,而如今…… 心底一时酸痛,一时愤恨,却咬牙强压下去,摇头道,“秦湘弑君,爹爹偏又与秦家有所牵扯,如今皇上还在病中,依云欢之意,倒不如就躲在府里,免得再惹出什么风浪!” 若他和陈贤妃的奸情被人掀穿,那可是欺君之罪啊!莫说阮氏一门被他连累,就连齐王也要跟着蒙羞。 老夫人闻言默然,叹了口气,说道,“话虽如此,可这相府,总要人支撑门户,如此下去,岂不是一败涂地?”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祖母说哪里话,云欢闻王爷说,虽然只是半年,四叔却屡受端王殿下赞许。” 半年前,因秦家牵动的那一场官场清洗中,原工部尚书田志风贬官放了外任,原工部侍郎辛士宁升任工部尚书,而在工部领个虚职候缺的阮一鹤便顶了辛士宁的缺,官拜工部侍郎,当朝三品。 老夫人听她主动提到阮一鹤,眉目微舒,点头道,“多亏还有他!”握着阮云欢的手,含笑道,“说来,你四叔虽受了些苦,倒是个有福的,如今仕途平顺,你四婶又给他添了个儿子,当真不曾想到的!只是你爹爹虽纳了那许多妾室,竟然再无动静!”说着又唉声叹气。 阮一鹤虽然也是嫡子,但终究阮一鸣才是长子啊! 阮云欢闻言,倒听出些意味来,微微一思,说道,“如今爹爹既无心管府里的事儿,只好请四叔多担待些,好在四婶掌管中馈有些日子,不怕旁人不服!” 老夫人连连点头,却迟疑道,“只是如此一来,怕旁人诟病!” 是怕她心里过不去罢! 阮云欢微微勾唇,轻声道,“祖母,我们相府的事,怕什么旁人诟病?总不成顾着旁人,任由我阮氏衰败下去。” 这话正中老夫人下怀,向她细细一望,说道,“老身也想,如今眼瞧着你爹爹失势,你四叔反而在兴头上,如今又得了儿子,不怕没有子嗣……” 第499章 三王之乱 “祖母说的有理!”阮云欢点头打断,含笑道,“云飞出世时,偏我身子重,也就见过一回,如今怕是会走路了罢?” “会了会了!能连着走十几步呢!”老夫人连连点头,提到自己的宝贝孙子,不禁眉开眼笑,阖不拢嘴,转念想到阮云欢生的是个女儿,忙道,“云欢,他们不比你,年纪已经不小,得个儿子不易,你和齐王还小,不碍得,总会再生几个!” 阮云欢知道她怕惹自己烦恼,不禁好笑,说道,“祖母,铭儿才几个月,就被王爷宠的无法无天,再生几个还了得?”眼瞧着老夫人再无旁事,便道,“祖母,如今朝中不甚太平,还是让爹爹多歇歇罢,万事等皇上病好再说!” 老夫人点头,说道,“也只好如此!只是……”略一迟疑,小心向阮云欢一望,说道,“如今秦氏既故,老身想着,再给你爹爹求娶一个继室,你看……” 这是还想着要长房嫡孙啊! 阮云欢皱眉,说道,“祖母!如今这情形,没有受牵连的世家小姐谁敢嫁爹爹?那受了牵连的,我们也不能要,还是等等罢!” 老夫人见她神情不悦,想着她是念及生母,叹一口气,也只得罢了。 正在这时,但闻一阵人声喧腾,隐隐传来,竟然伴着马嘶之声。 阮云欢一怔,问道,“出了何事?”这可是相府后宅啊,怎么会有人喧马嘶之声? 老夫人闻她一说,凝神细听,说道,“不是府里的动静,似乎是……从后门传来!” “后门?”阮云欢微诧。就算是后门,也隔着大大一处园子。 正要起身去问,但见帘子一挑,祝氏一脸惊慌,匆匆进来,说道,“王妃,母亲,不好了,不知何处来的兵马,围了相府!” “什么?”阮云欢霍然站起,一颗心扑扑直跳,咬了咬唇,问道,“四婶,你说是兵马围困?” 祝氏连连点头,说道,“是!是前院小五子来,说是穿着骁骑营的服色!” 话音刚落,但闻脚步声响,一名小厮疾奔而来,门外回道,“王妃,老夫人,有一位军爷闯入府门,点名要王妃出去!” “点我的名?”阮云欢微愕,脑中念头一闪,霍然回头望向老夫人,说道,“祖母,唤云欢回来,是何人的主意?” 老夫人一怔,跟着也是脸色微变,说道,“今日……今日是你二婶,说……说要你四叔掌门户,总要……总要你点头才行,老身想着……” “马氏!”阮云欢咬牙,向祝氏道,“四婶,你将后园的家人集齐,守着后宅,我出去瞧瞧!”说着起身,快步向外行去。 “云欢!”老夫人急唤,脸上已经变色,说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阮云欢门口回头,向她微微一笑,说道,“祖母放心,不碍事!”说着挥帘而出,径直向前院奔去。 青萍紧随其后,连声道,“小姐,白芍、赵承不在,这些人恐怕来者不善,我们设法躲躲罢!” 阮云欢摇头,说道,“我若不去,这些人定会闯了进来,旁人也倒罢了,老夫人岂不是受了惊吓?”奔至垂花门前略略一停,说道,“你不要随我同去,一顷儿见机行事,设法逃脱,靖安侯府去报信儿!” “小姐!”青萍惊唤,脸上已经变色,摇头道,“小姐,奴婢岂能不守着小姐?” “傻瓜!”阮云欢摇头,说道,“你又不是白芍,守着我何用?” 青萍咬牙顿足,说道,“这可如何是好?”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自怀中摸出一个荷包塞到她手里,俯首在她耳侧低语。 这一向是青萍防身的东西。 阮云欢微一迟疑,却心知若是不要,青萍必然不会弃自己而去,只得点头道,“好罢!”将荷包塞入袖中,出垂花门,快步踏入前院,冷声道,“不知哪位将军在此!” 前院中,一众相府的护卫正与一队官兵对峙,闻声齐齐回过头来。一名将军打扮的汉子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说道,“末将骁骑营佐领张进,见过齐王妃!” “骁骑营!”阮云欢淡淡重复,幽冷眸光在他身后一众兵甲身上一扫,才又落在他的面上,冷冷道,“张佐领,这可是相府,张佐领带人闯府,强见本王妃,不知为了何事?”清冷的声音,将“相府”和“强见”四字咬的极重。 那张佐领眉梢微微一动,唇角勾起一抹不屑,躬身道,“启禀王妃,我家王爷请王妃过府一叙!” “你家王爷?”阮云欢微微挑眉。 “是!端王殿下!”张佐领眉目不动,沉声低应。 唇角微微勾起,阮云欢浅浅笑起,扬眉道,“端王殿下为人磊落,所部又岂会如此无礼!张佐领,你也太小瞧我阮云欢!”最后一个“欢”字出口,突然纤手疾探,一把向张进喉咙擒来。 自凤鸾宫齐王受刑一事之后,齐王妃身有武功之事早已传开,这张进行武出身,又是有备而来,见她身形一动,当即仰身疾退,喝道,“齐王妃,如今的相府已非平日可比,齐王殿下人在城外,你莫敬酒不吃吃罚酒!”说话间,早已挥掌反击。 也就是说,如今阮一鸣虽然仍然是一朝之相,但是闭门思过,已无人将他瞧在眼里,而齐王淳于信又是人不在帝京,远水救不了近渴,齐王妃纵强,也是求救无门。 阮云欢冷哼一声,淡道,“张佐领,宁王殿下就不曾说过,我阮云欢行事,不必假手旁人?”话虽说的轻淡,身形却片刻不停,一连避开张进两招擒拿。 张进听她道出“宁王殿下”四字,不由心头一震,失声道,“你说什么?”他暗中投靠淳于康,便连自己的手下也未必知道,哪知竟然被阮云欢一语道破。 就这一呆,阮云欢突然一声轻笑,衣袖疾扬,但见红雾飘散,跟着她衣袖一卷,风声飒然,一片红雾骤然向张进脸上扑去。 “啊……”张进放声惨呼,双手捂脸,疾疾后退。 阮云欢再不多停,向身后相府护卫喝道,“还不给我闯门!”身形一退即上,指如兰花,向奔来的副将腕上一拂,趁他手腕一麻,纤掌疾翻,已信手夺过他手中长剑,挥剑格开一人擒拿。 相府众护卫平日仗着阮一鸣横行惯了的,如今见有人欺上门来,早已气愤难忍,闻阮云欢一声令下,早已一声呼喊,向门口蜂拥而去。一时间,呼喝声、厮杀声响成一片。 只是相府护院只是寻常壮年男子,又岂是久经训练的骁骑营的敌手,不过片刻,已死伤无数,其余人等战的胆寒,步步向后退去。 那失了剑的副将肩头中了一刀,捂着伤口四处一望,突然惊呼,“齐王妃呢?” 众人跟着四望,这才发现,齐王妃早已不知所踪。正在怔愣间,但闻府外一声惊呼,跟着马声长嘶,马蹄声已疾驰而去,有人扬声大呼道,“齐王妃夺马逃走!” 副将咬牙跺脚,狠声道,“给我追!”顺手从身旁兵甲手中抢过兵刃,转身奔出府去。 阮云欢趁乱出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一匹战马,纵马而驰。 方才,没有看到青萍,也不知她有没有逃脱,如今,只能自己先赶往靖安侯府,向舅舅和几位表哥求援。 哪知道刚刚奔入街口,但闻靖安侯府方向人喧马嘶,有人扬声喝道,“公孙明远,不想累及妻儿,就快些出来!” 阮云欢大吃一惊,马疆疾带,将马勒停,遥遥望去,却见靖安侯府四周,也是被一队兵马死死围住,而瞧那服色,竟然是前锋营的人马。 骁骑营的兵权,素来在建安侯府手中,后来秦家灭族,被宁王暗中收去还说得过去,可是这前锋营,素来听命信阳方家,这一会儿,怎么会围攻靖安侯府? 疑惑不解,却已无瑕去追查原由。阮云欢微微咬唇,调转马头向皇宫疾驰。 淳于信不在城内,如今,只有先入皇宫,才能得知究竟出了何事? 哪知刚刚转入御街,但见前方一队兵马疾驰而来。领先一人一眼见她,大声道,“阮云欢!快!给本王拿下!” “平阳王淳于弘杰?”阮云欢心头一震,喝道,“淳于弘杰,你要造反?” “不错!”淳于弘杰扬声大笑,说道,“淳于弘仁窃取皇位二十余年,也该还给我淳于弘杰了!”说话间,早已向阮云欢奔近了数十丈。 眼看着越奔越近乌压压的兵马,阮云欢的心骤然一沉,掌心不禁渗出汗来。 三王之乱! 本该四年后发生的三王之乱,竟然提前发生! 阮云欢心头一阵混乱,却知以自己之力,断断难以抵挡,急急调转马头,向着一条巷子疾冲而去。 从一年前,她和淳于信就着手布置铲除宁王势力,设法除去宁王。于淳于信,一为宁王围场中下手毒害阮云欢,二则,更是因为宁王为人阴狠,迟早成江山之患。 而于阮云欢,除去小萧氏滑胎之恨,想的更是,除去了宁王,或者就可以阻止四年后三王之乱的发生。却没有料到,如此一来,逼狗跳墙,竟然令三王之乱生生提前四年发生。 那么,如今端王…… 阮云欢心头一阵狂跳,狠狠咬牙,提疆在巷中疾驰,绕道向另一侧宫门靠近。 如果说,如今的三王之乱,与上一世还有相似,那就是,恭王淳于昌出征未回,齐王淳于信身在城外,而端王……却人在皇宫! 而不同的是,如今,自己的女儿也在宫里! 阮云欢心头狂跳,一时间,一向镇定如恒的齐王妃,思绪已一团混乱,竟然无法思索。 铭儿!铭儿! 上一世,她无力保护自己的一双儿女。这一世,竟然亲手将自己的女儿送入宫里。若是落在旁人手里,借以要胁,又该如何是好? 快马疾驰,自巷中疾纵而出,隔过一大片广场,对面的宫墙上,高大的德胜门正砸砸关上…… 第500章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阮云欢大惊,扬声喝道,“住手!”双手在马头一按,脱马离鞍,向着宫门疾掠而去…… “放箭!”随着一声暴喝,顿时箭羽满天。阮云欢大惊,百忙中身形突然倒纵,避过最先最密集的箭雨。只是她在疾掠之下又生此变,一纵之后已无瑕应会,眼看十几支铁箭向她身上疾射而来。 “小姐当心!”一声断喝,一条身影疾扑而至,挡在她的身前,长剑挥舞,将其余铁箭尽数格开。 “赵承!”阮云欢大喜,喝道,“抢宫门!”身形一展,又向宫门扑去。 “活捉阮云欢!”随着又一声厉喝,数十条人影四面八方纵出,齐齐向这里袭来。当前两条人影来势极快,已横身挡住阮云欢去路。 阮云欢身子一凝,眼巴巴瞧着宫门“砰”的一声阖上,不禁恨的咬牙,长剑一挺,向面前一人疾刺。 那人身子一侧避开,冷笑道,“齐王妃,好功夫!”双掌一错,便向阮云欢肩头抓下。 斜里长剑横来,赵承将他手掌格开,大声道,“小姐快走!” 阮云欢方才在气怒之下,才抢先出手,此时见四周围来的人越来越多,心中暗惊,微一咬牙,低声道,“你自个儿当心!”长剑斜挑,格开一柄钢刀,身形前穿后绕,顿时脱出重围,跃身上马,清叱一声,疾驰而去。 皇宫四门,已有两门被人封锁,另外两门,想来也早在叛臣控制之下。 阮云欢紧紧咬唇,暗暗寻思能进入皇宫的方法。蓦然间,但闻前边杀声震天,竟然是两批人激斗的声音。 既然有人激斗,总有一路是朝廷的兵马。阮云欢精神一振,纵马向喊声来处奔去。 刚刚拐过一个街口,但见奴市那方,宽大的广场上人喊马嘶,血光四溅,竟有万余人正在混战。 阮云欢一时分不清敌我,见高台下两位将军模样的人正在激斗,疾催战马向二人驰去,扬声喝道,“是哪位将军在此?” 激斗中的二人回头,一望上阮云欢,竟然齐声道,“阮云欢!擒住阮云欢!”同时放开对手,向阮云欢疾奔而来。而近处混战的人群听到喝声,竟发一声喊,齐齐向阮云欢袭来。 阮云欢大吃一惊,喝道,“你们疯了!”长剑斜挑,格开当先袭来的兵刃,带马回缰,意欲逃开,却已身陷万余人的包围之中。 阮云欢但见这两伙人,一伙身穿御林军服色,一伙竟是神策营的服色。阮云欢心头暗惊,喝道,“六殿下与齐王殿下亲如兄弟,你们胆敢伤我?” 神策营将领冷笑,说道,“六殿下?六殿下只会听命齐王,跟着他不过是仰人鼻息!” 阮云欢咬牙,冷笑道,“将军不愿听命齐王,跟着宁王便能升官发财么?”说话间,长剑剑光闪烁,招招不离此人咽喉。 那人见他剑势凌利,不敢大意,连连闪身避过,才冷笑道,“宁王算什么,贱婢所生,也敢妄图大宝!” “混蛋,你胆敢辱及宁王!”方才与他相斗的将军大怒,本来袭向阮云欢的长戟横扫,向那人拦腰截去。 那人一招挡回,骂道,“直娘贼,敢偷袭老子!”后退避开,手中长刀反劈回去。一时间,二人又斗在一处。 阮云欢抿唇,马缰疾带,手中长剑挑出,杀开一条血路,向外直闯。 那二人一见,齐齐发喊,自后追来。 这片刻间,阮云欢心中念头电闪,突然扬声道,“有道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宁王固然出身微贱,淳于弘杰又好到哪里?两位将军兵权在握,又何必听命于人?”淳于弘杰虽然袭爵,却也只不过是庶出。 清冷的声音,断然喝出,令众人皆是心头一震。 大邺建国数百年,每一位新君登基,均会有一场争斗,可是均是皇室之中皇子们的夺嫡之战,从无朝臣将相自立之事。此刻听这小小女子突然说出这惊世骇俗的话来,众人均不由想道,“是啊,数百年前,淳于一族,也不过一个世家旺族罢了?他们能够夺天下,我等为何不能?” 只是这一呆之间,阮云欢一骑战马已向外冲出数十丈,眼见便可脱困而出。 保宁王的将领当先回神,向阮云欢一指,喝道,“先擒阮云欢,以令齐王,旁的事容后再说!”扬声高呼,向阮云欢追来。双方将士闻言,均是齐声发喊,潮水般向阮云欢涌来。 谁都知道,齐王殿下之勇,大邺数一,齐王妃之智,帝京无双,若是不能擒住阮云欢,让他夫妻二人联手,恐怕已无人能够对付。 阮云欢却心头一沉,心中暗暗焦灼。 重生后那五年,她虽苦练功夫,所习也只是一些游身缠斗保命的招数,这千军万马的冲杀,只凭她手中一柄长剑,又如何冲得出去? 恍神间,突然听到胯下战马一声悲嘶,一个踉跄向前栽倒。却是马腿上已被人一刀砍中。 阮云欢大惊之下,身形凌空前翻,稳稳落地,长剑吞吐,又有二人毙在剑下。 只是此刻她失了战马,不能居高临下,而征战将士所用,又都是大长兵刃,对战之下,竟越来越觉吃力。 阮云欢只觉气力一分一分散去,手臂越发酸麻,心底渐渐灰冷。难道,这一世,竟然是死在这提前暴发的三王之乱中? 正在这时,但闻奴市另一方,突然喊声大作,一队人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杀而来,如砍瓜切菜,顿时将人群撕开一个缺口,向这方疾冲而来。 阮云欢大喜,长剑逼退二人,仰头向那方望去,一见之下,不由心头大震,失声喊道,“五哥!”来人竟是滞留在帝京的陈留节度使,公孙宁! 一瞬间,前世的情境与此刻重叠。不一样的时间,不一样的地方,却同是三王之乱,同是自己身陷重围,同是……公孙宁冲杀而至…… 一时间,满天的血雾遮挡了阮云欢的视线,她的眼前,仿佛又出现那个满身是血的孤寂少年,不由放声大喊,“五哥不要来!五哥快走!”手中长剑疾挥,奋力砍杀。 “射杀公孙宁!”随着一声暴喝,一品居的窗户突然尽数大开,满天箭羽,疾射而下,竟有半数袭向一身黑甲的公孙宁。 惨呼声起,嘶杀中的三方人马,竟然均有人中箭倒地,一时间,众人再顾不上追拿阮云欢,纷纷四处闪避,独将公孙宁暴露在箭雨之下。 阮云欢心胆俱裂,扬声喝道,“淳于弘杰!偷施暗算,算什么好汉?”长剑挺出,挑开二人,身形跃起,竟向一品居奔来。 刚才听的清楚,那下令射箭之人,正是淳于弘杰。 公孙宁手中长枪舞的风雨不透,将满天箭雨尽数格开,咬牙喝道,“淳于弘杰,枉你身受皇恩,竟然图谋皇位!” “身受皇恩?”淳于弘杰冷笑,咬牙喝道,“这皇位本就该是本王的!公孙宁,本王看你一员虎将,饶你不死,还不束手就擒!”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公孙宁冷喝,马上纵身,身形疾掠而起,向一品居二楼一扇窗子扑来。 一品居内,淳于弘杰哈哈大笑,突然身形在窗内露出,大声喝道,“公孙宁,你还要不要她的性命!”跟着一手横拖,将一个女子挡在身前。 公孙宁一见之下,顿时脸色大变,失声喊道,“轻漾!”上纵之势顿时一缓,身子向下落去。眼前女子,竟然是平阳王妃陆轻漾! 此刻阮云欢也已扑到楼下,仰头看到,也是大吃一惊,失声叫道,“陆姐姐!” 二人只是一呆,但闻弓弦声疾响,一只铁箭带着疾风,向公孙宁当胸疾射。 而此刻的公孙宁,正身形疾落,一双眸子痴痴的凝注着窗内的容颜,对周遭的一切,竟浑然不觉。 “五哥!”阮云欢大喊,但此时二人的距离,隔着大半个一品居,已相救不及。阮云欢又惊又痛,将牙一咬,手臂力掷,一柄长剑向着铁箭来处疾掼而出。救不下公孙宁,也要将他的仇人毙在剑下! “啊……”随着一声惨呼,一条人影自窗内倒撞而出,未至中途,呼声已绝。 而同一时间,陆轻漾身子突然后撞,挣脱淳于弘杰钳制,向前疾扑而出,唤道,“五郎!”头下脚上,竟然向公孙宁与铁箭之间挡去。 “轻漾!”公孙宁惊呼声中,陆轻漾一声闷哼,铁箭已没身而入,半空中的身子一僵,直直向地面摔落。 “轻漾……”公孙宁嘶声大喊,身形刚一着地,便疾扑而出,一把将陆轻漾的身子抱住,随着她滚落尘埃。 “陆姐姐!”阮云欢身形落地,也向这方奔来,和身扑在二人身上,连声道,“五哥!陆姐姐!”将二人扶起,却见一只铁箭自陆轻漾后背射入,透胸而出,眼见是再难救治,不由心中大恸,热泪滚滚而下,泣道,“陆姐姐!” 变故横生,楼上楼下众人,均不料一向柔弱的陆轻漾会有此举动,一时间,尽数怔住。 公孙宁将她紧紧抱住,连声唤道,“轻漾,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这么傻!” 陆轻漾艰难张眸,四周的喧嚣都已视而不见,眼前,只有这个令她思念如狂的男子。慢慢抬手,颤颤向他面颊探去,低声唤道,“五……五郎……”游丝般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眷恋,深深的不舍,还有一丝不加掩饰的欢喜。 窗内淳于弘杰于震撼中回神,但见二人相拥而坐,不由恨恨咬牙,喝道,“杀!给本王击毙公孙宁!” 随着喝令,楼下数十人已举刀向公孙宁袭来。阮云欢咬牙,长身而起,挡住最前二人,喝道,“五哥,起来!” “轻漾!”公孙宁恍若不闻,只是握上陆轻漾的手,将它帖上自己面颊,柔声低唤,“轻漾……轻漾……”四年的分离,抵不住此刻的一声轻唤,此时此刻,深爱的女子就在自己怀中,死又如何?岂不是强过孤身一人,驻守边关? 第501章 以怎样的心爱他 阮云欢大急,喝道,“陆姐姐!你要五哥与你一起死吗?” 陆轻漾身子一震,目光却仍痴痴的凝视着公孙宁,舍不得有片刻稍离,轻声道,“五……五郎,答应……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俊逸面容,露出一抹无奈浅笑。她对他,似乎从不曾要求过什么,此一刻,他竟然觉得,她是完全属于他的。 “帮我……照顾我的……妹妹……”陆轻漾低语,声音越来越小,轻声道,“轻凝……帮我……照顾她……” “不!”公孙宁低吼,连连摇头,说道,“轻漾,别走!”带着乞求,带着心痛,连声道,“轻漾,你别走!不要再抛下我!”她要走了,她要离开,却将他塞给旁的女子! “五郎……”陆轻漾摇头,撑着最后一丝气力,轻声道,“答应我……求你答应我……那是……那是轻漾唯一的妹妹……不要让她……不要让她受苦……照顾……照顾她一世……”淳于弘杰谋反,必会牵连陆家,能救妹妹的,也只有功勋卓著,世代公卿的靖安侯府! 陆轻漾的妹妹! 阮云欢回头,望向那容颜惨淡的女子。眼前,似乎现出四年前,陆轻漾出嫁时,那个抱着她大哭不止的女娃,心头,泛上浓浓的酸楚。陆轻漾,是以怎样的一颗心爱着公孙宁,竟然要亲手将他推给自己的妹妹,只为了,让他活下去! 而此刻,她心中也似已明白。 公孙宁武功卓绝,不亚于兄弟中任何一人。可是上一世,他分明可以不死,却以那种惨烈的方式收场。如今想来,当时,陆轻漾必然已不在人世,三王之乱,只是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离开的理由罢了! 公孙宁脸色惨白,凝视着怀中人儿渐渐黯淡的眸光,在她声声恳求中,终于轻轻点头,哽声道,“好,我答应你!”手臂收紧,将怀中的女子嵌入怀中,铁骨男儿,终于落泪,大声道,“轻漾,我答应你!我公孙宁会活下去,有我一日,不会让轻凝吃苦!”她要救的,不止是她的妹妹啊,更重要的,她是要他活下去! “五……郎……”笑意掠过陆轻漾唇角,还不曾成形,便已凝结,定格成一个永恒! “轻漾!”公孙宁低唤,望着她慢慢阖上的双眸,强抑心头酸楚,抱着她慢慢起身。仰首间,但见奴市的另一方,一彪人马正冲杀而至。当先一个清瘦少年,黑衣黑衫,手使长枪,挡者披靡。 公孙宁深吸一口气,扬声道,“十一,诛杀淳于弘杰,不必手下留情!” 阮云欢眼见陆轻漾身亡,早已心神俱伤,只是身系公孙宁安危,只能咬牙强撑,此时见公孙宁振作,甄十一杀到,不由大喜过望,向一品居楼上一指,喝道,“十一,淳于弘杰在楼上!”劈手夺过一柄钢刀,反身向一品居奔去。 楼上淳于弘杰但见陈留兵马虽少,但却个个勇猛,不由大吃一惊,低呼一声,转身便逃。 阮云欢、甄十一等人哪里肯放,自窗口追入,自门口追出,越过长街,自后疾赶。 淳于弘杰拔步飞奔,片刻不停向皇宫明德门奔去。一边拔步飞奔,一边扬声大喊,“开门!快开门!”而紧闭的宫门,没有一丝的动静。 淳于弘杰暗暗心惊,咬牙喝道,“快开门,本王是平阳王,快快开门!” 话音刚落,但闻明德门上方,五凤楼的大钟突然敲响,“当……当……当……”一连九声长鸣,远远的送了出去。 一时间,不管是奔逃的人,还是追杀的人,尽数停住,仰头向五凤楼上望来。 钟声九响,一代帝王殒落! 大邺皇帝,淳于弘仁,驾崩! 一时间,满城皆寂,厮杀中的兵马,离乱中的百姓,皆不由自主,向明德门外集来,仰首望着高高的五凤楼。 钟声,悠悠隐去,五凤楼上,一条俊挺身影,身穿紫色蟒袍,慢慢自垛口后现出身来,乌眸向下慢慢望去,淡淡道,“平阳王淳于弘杰举兵谋反,给朕拿下!” 一声令下,但见明德门骤然大开,一队兵马杀出,顿时将淳于弘杰围在当中。 “淳于信!”淳于弘杰失声惊呼,咬牙道,“淳于信,你……你刚才说什么?”五凤楼上的人,竟然是两日前就已被骗出城的齐王淳于信!而此刻,他竟然就出现在皇宫里,还口称……朕! 他说“朕”!他居然自称“朕”! 淳于信微微一默,慢慢自袖中取出一卷圣旨,淡淡道,“先帝驾崩,朕奉先帝遗诏继位!”说到“先帝驾崩”四字,乌眸中终于露出一抹悲切,侧过头,望着西方渐沉的夕阳。 一代英主的殒落,就如这夕阳一样,灿烂,辉煌,却也……美到夺目! “不!本王不信!”淳于弘信大吼,向上一指,喝道,“淳于信,你敢徼诏谋夺天下!” “是真的!”另一个平和的声音响起,另一条俊挺的身影慢慢现出,立在淳于信身后,说道,“本王做证!父皇早已拟好圣旨,方才弥留之际,交到本王手里!” 在他身后,定国公汤老将军,靖安侯公孙明远,禁军统领公孙克,忠勇将军公孙乾均慢慢随上,分立二人身后。再接着,公孙克、公孙乾之间,一人慢慢挤了进来,立在淳于顺身侧,唇含慵懒笑意,神色倦倦,竟然是一年多没有消息的邵二公子邵毅丰。 就在众人惊怔间,但见大开的明德门内,六皇子淳于坚一袭朝服,大步而出,身后随着的,是大邺朝半数的朝臣。 “端王!”淳于弘杰瞳孔一缩,向他戳指骂道,“你这个出尔反尔的小人!”此一刻,纵然再蠢,也已明白,不但自己上了端王淳于顺的大当,齐王淳于信,也是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这一刻! 淳于顺向他一望,并不多言,只是慢慢转身,对着淳于信掀袍跪倒,说道,“臣叩见新皇,万岁万万岁!” 他这一跪,城上定国公、公孙明远、公孙兄弟等人,城下淳于坚率一众朝臣,以及公孙宁、甄十一等人也跟着跪下,大声道,“臣叩见新皇,万岁万万岁!” 在公孙宁、甄十一身后,追随而来的陈留数千兵马也随却跪倒,轰然喝道,“叩见新皇,万岁万万岁!” 皇室争斗,百姓自然知之不详,但此刻见五凤楼上,立着的是威名远播,功勋卓著的齐王殿下,又哪里有半分怀疑,均不禁跟着跪倒,纷纷说道,“草民叩见新皇,万岁万万岁!” “叩见新皇,万岁万万岁!” “……” 一波一波的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片刻间,下方立着的,唯有随平阳王淳于弘杰一同谋反的将士,和宁王辖下的兵马。 淳于弘杰眼见大势已去,双拳紧握,咬牙道,“淳于信,本王不服!” 淳于信垂眸,向他淡淡而望,说道,“淳于弘杰素来横行不法,欺压良善,身受皇恩,不思报效,如今竟敢勾结朝臣,举兵谋反,杀!” 一个“杀”字出口,还不等淳于弘杰出声,身侧禁军已刀枪齐出,一瞬间将他剁为肉泥。 立而不跪的叛军见状,齐齐惊的心惊肉跳,身体颤颤,想要拔步逃走,却偏偏动弹不了分毫。 淳于信乌眸冷冷,一瞬不眨,淡淡道,“平阳王犯上作乱,其罪当诛!只是朕新登帝位,大赦天下,从犯只要即刻归降,饶尔等不死!” 带有金属回声的声音,已没有了平日的清润,却是身为帝王的威严冷冽。 场中众人震慑,两方叛将都是面面相觑,眼望着瞬间变成一堆肉泥的淳于弘杰,平阳王部下群龙无首,最先支撑不住,但闻“当啷!当啷……”声响,手中兵器纷纷落地,众兵将慢慢跪倒,说道,“罪臣叩见新皇,万岁万岁岁!”最先是稀稀落落的声音,随后越来越密集,呼啦啦,又跪倒一片。 一时间,诺大广场上,只余宁王部下仓皇而立,望着身周跪拜的群臣百姓,不知道何去何从。 静默之中,但见上立的君王乌眸一沉,说道,“宁王谋逆,尚未归案,即刻封城大搜,若有反抗,当场诛杀!” “是!皇上!”身后公孙兄弟齐齐领旨。 这是先杀皇叔,再诛皇兄啊! 而下方六皇子将手一挥,众禁军已向宁王所部行去。宁王下属终于脸色大变,互视几眼,便有人将兵刃一抛,俯身跪倒,大声道,“罪臣叩见新皇,万岁万万岁!”一人领头,旁人再难坚持,也跟着抛下兵刃,伏跪于地。 一场叛乱,日出开始,日落结束,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阮云欢仰首而视,夕阳最后的一抹余辉,落在城楼那条俊挺的人影之上,镀上一层金色光辉。一时间,竟分不清他是人?是神?还是谪仙降世? 淳于信目光由远向近移回,落在城下女子身上,微挑唇角,扬声道,“朕新登大宝,即日立睿敏郡主阮云欢为后,与朕同一日举行大礼,钦此!” 金口御言,当众宣旨。 在大邺官室之间,齐王妃素有狠毒之名,而在民间,阮云欢江州赈灾,济宁救难,边关应急,均有遗惠。众百姓一听“睿敏郡主”四字,立时欢呼声起,大声道,“参见皇后,千岁千千岁!” 公孙明远、公孙宁等人更是面露笑容,一同俯身磕头,说道,“参见皇后,千岁千千岁!” 淳于信俯首,向城下人儿凝视,慢慢伸手,探手向她伸来,唤道,“云欢,皇后!” 城上城下,一时间一片寂静,无数道目光,皆是凝在城上城下,两个遥遥相对的人身上。 阮云欢微微抿唇,浅浅笑起,踏过淳于弘杰溅洒的鲜血,穿过明德门,踏入皇宫。 城下众人尽皆摒息,仰首向五凤楼上望去。但见那新立的君王慢慢转身,隔了片刻,女子的身影在五凤楼上现出,向着淳于信盈盈行下礼去,说道,“臣妾多谢皇上,万岁万万岁!” “平身!”淳于信伸手扶她起身,与她携手而立。 风吹起,带起二人的衣袂,宛如一对临世的仙人,令人平添景仰之心。 第502章 一错已成千古恨 一场叛乱,消于无形,淳于信下旨安抚百姓,整顿京城。 三日后,新帝登基大典,立后大典同时举行,整个仪式,从凌晨直至黄昏,才算结束。 淳于信直到众臣退去,才轻轻吁一口气,出御书房,正要吩咐启驾,便见端王淳于顺立在殿外,不由微微挑眉,唤道,“二哥!” “臣不敢!”淳于顺躬身,唇角泛出一抹苦涩。 淳于信一顿,叹道,“进来罢!”转身仍回御书房,也不到龙案后落座,转身向他凝注,说道,“二哥这个时候等我,不知何事?” 淳于顺抿唇,掀袍慢慢跪倒,说道,“请皇上恩准,准臣为先帝守墓!” “你……”淳于信语结,叹了口气,唤道,“二哥!”声音中,带着些无奈,带着些沉痛。 淳于顺仰头与他对视,温和的眸子里,皆是痛楚,轻声道,“四弟,二哥一错已成千古之恨,实在不愿再留在帝京,只求你成全!”说着俯身,磕下头去。 众人均知,先帝淳于弘杰驾崩,却无人知道,这一场变故中,一同殒去的,还有端王的生母,凤良妃! “一错已成千古之恨,难不成,端王殿下还要将错就错?”殿门外,清润的声音响起,阮云欢慢慢跨进门来。 淳于顺缓缓抬身,抿了抿微干的唇,低声道,“皇后此言,臣不懂!” 阮云欢慢慢行至淳于信身畔,垂目向他凝注。隔了片刻,才轻声道,“你知不知道,不管你有没有逼宫,父皇一走,良妃娘娘都不会独留!” “什么?”淳于顺身子一颤,霍然抬头。 阮云欢微微摇头,说道,“端王殿下,你枉为人子,竟然不知道,良妃娘娘心中,深爱父皇吗?” “深爱?”淳于顺喃喃低语,眸中皆是迷惑。皇室中的女人,也会有真爱吗? 阮云欢微微摇头,叹道,“凤良妃如此重情之人,却不料生出一个不懂情为何物的儿子!”转向淳于信,浅浅施礼,说道,“皇上,端王既有所求,也是人子本份,倒不如成全!” 淳于信一怔,乌眸定定,向她凝注。 那一日,淳于顺趁淳于弘杰与宁王举兵,趁势逼宫,哪知凤良妃竟出面强阻,以死相谏,自己赶到时,已气绝当场。 淳于顺之罪,罪该当诛,而凤良妃之义,却令他不得不将真情隐下,保住她的儿子。 阮云欢见他不应,缓缓抬头,微微一笑,说道,“子为父守墓,原是天经地义!” 四目交投,淳于信眸中闪过一抹了然,微微点头,说道,“好罢!”一手牵她起身,向仍跪在地上的淳于顺道,“端王既有此心,朕自当成全,便命你为先帝守墓三年,三年后,自当命人,请端王回朝!” 此话说的明明白白,要守墓,放你去,三年时间,足够一个人走出阴影。就算走不出,到时也必会迫他走出。 端王淳于顺本是灵慧之人,又岂能不知道二人的意思?却也知道再不能强求,微微苦笑,磕下头去,说道,“臣领旨,臣谢皇上成全!”行过大礼,慢慢起身退出殿去。 眼瞧着他出门转身,阮云欢突然唤道,“端王殿下!”见他身形顿住,慢慢跟去两步,轻声道,“当初,永乐公主说端王殿下是薄情之人,以云欢所见却不然。端王殿下……只是不懂情之为物罢了!有一个人,深爱端王,只盼端王不要辜负!” 大典之后,魏蓓婷曾进宫相求。端王殿下支持淳于弘杰兴兵,却暗加运用,她知道!端王殿下逼宫,她还知道!端王殿下暗中的一切图谋,她都知道! 她不知道的是,为何事情演变到后来,是淳于信继位。但她知道,成王败寇,端王既然逼宫失败,等他的,必然是死路一条。她只求,能留他一条性命,纵然贬为庶民,也会随他同去!也因此,阮云欢才在此刻,出现在御书房中。 淳于顺默然片刻,低声道,“多谢皇后提点!”略顿了顿,便大步向外而去,笔挺的背影,淡出一抹仓然,一抹孤寂! “云欢!”身后,淳于信将那纤柔的身子抱揽入怀,轻声道,“二哥不是坏人!”大位在前,身为皇子,没有人不会动心。若是那一天,面对皇帝和凤良妃的先后亡故,他还不肯放手,如今的皇宫,就不会如此平静! “我知道!”阮云欢低语,在他怀中转身,与他面面相对,挑眉道,“只是皇上行此大事,竟然瞒着云欢,倒是大出云欢意料!” 就知道,小狐狸不会放过他! 淳于信苦笑。 旁人均道,三王之乱恰逢先帝驾崩,新帝即位,故而无疾而终,却唯有淳于信身边的人知道,从七皇子被杀,这半年来,淳于信以怎样的雷霆手段铲除宁王势力,一步一步,将他逼到绝路。 两日前,当收到那封所谓的紧急军情,淳于信确实有一瞬相信,可出城不久,便惊觉上当。而齐王殿下没有即刻调转马头回城,而是将计就计,做下一翻布置之后,自己仍然赶往城外兵营。 皇帝淳于弘仁病重,平阳王淳于弘杰蠢蠢欲动,暗中调集兵马,自以为行事隐秘,而统管兵部的淳于信早已有所察觉。趁此机会,在城外悄悄调动兵马,将宁王、平阳王城外兵马尽数拦截,另外借机造势,迫使两路人马同一日举兵,却又互相牵制。 至于太后邵氏传话,以思念小郡主之名召阮云欢进宫,自然也是淳于信的主意。而其间失算之处,却是阮云欢竟被老夫人唤去,没有及时进宫。 淳于信一切安置妥当,微服回宫之后,才知阮云欢竟未进宫,匆忙间命公孙宁前往接应,方有了陆轻漾血溅一品居的一幕。 阮云欢听罢,心中恨恨,咬牙道,“也是我太过大意,祖母早已提过,那段日子,马氏极不安生,却哪里料到,她竟然投向了宁王!这个蠢妇!” 自从阮云欢、阮云乐分别封为王妃,马氏便生了攀比之心,一意将自己的两个女儿也嫁给当朝皇子。 而众皇子之中,端王出身尊贵,高不可攀,她自然不会去打主意,于是便把目光盯上生母卑贱的宁王身上。 哪里知道,竟被宁王加以利用,在关键时刻,将自己引出齐王府,才有了后来之祸。 摇了摇头,轻声道,“旁人也倒罢了,只是陆姐姐……”想到陆轻漾惨死,心中不禁难过。 淳于信默然片刻,说道,“淳于弘杰叛乱,陆家势不能保全,朕已命户部报了陆轻凝暴亡,改名易姓,明日随公孙宁回陈留!” 阮云欢轻轻点头,说道,“也只能如此!” 大事初定,因大行皇帝停灵于大殿上,淳于信只在勤政殿处理朝政。钦天监上奏,选定几个黄道吉日。众人相议之下,定于十八日后,为先帝发丧,将先帝梓宫移往皇陵。淳于信默思片刻,说道,“先帝大行,前皇后麻氏获罪,势不能相伴陵寝。良妃娘娘大义,随先帝而去,便追封为贞义皇后,与先帝同葬!” “良妃娘娘?”众臣忍不住互视。 太子起兵,麻氏虽然没有废后,却是御旨赐死,自然不能以皇后之礼与皇帝合葬。可是麻皇后死后,这后宫中就以陈贤妃为尊,如今又是淳于信登基,论理,要封也是封陈贤妃为太后,日后与先帝合葬才是正理。 正在群臣纷议中,但闻殿外陈贤妃喝道,“岂有此理!”不理侍卫阻拦,径直闯入殿下,仰首与淳于信冷冷对视,冷哼道,“老四,端王逼宫,气死你的父皇,你顾念兄弟之情,不诛端王也倒罢了,岂能追封叛王生母为皇后?” “端王逼宫?” 轰的一声,朝中众臣一片哗然。那日的事,只知道宁王、平阳王叛乱,却不知,这其间还有一个端王。 淳于信慢慢起身,御案后躬身行礼,淡道,“母妃,儿臣正在处理朝政,母妃若是有事,待儿臣下朝之后,再听教诲!” “朝政?”陈贤妃冷笑,慢慢上前,说道,“你封叛王之母为皇后,也是朝政?” “是!”淳于信淡应,说道,“儿臣正与众臣商议父皇的大礼!” 陈贤妃咬牙,冷声道,“你父皇大行,自当该议,却为何是那个女人封为皇后,与你父皇合葬?” 淳于信微微勾唇,乌眸定定向她凝注,说道,“只因凤良妃追随父皇一生,从始到终,心中只有父皇一人,父皇弥留之际,也只她一人守在身边,其后又追随而去!母妃,旁的人,如何能与良妃相比!” “你……”陈贤妃气结,冷笑道,“你是说,今日本宫只有在这里一头撞死,才能与良妃比肩?” “不能!”淳于信淡淡摇头,说道,“母妃此刻所争,不过是一个后位,而良妃娘娘,却是为情而死!” 也就是说,你就是死,也再也比不上凤良妃! 陈贤妃脸色大变,上前一步,指着他道,“淳于信,你……你窃取皇位也倒罢了,如今……如今竟说出这等话来!” 众臣初听她说端王逼宫,本是尽数震惊,而不料此刻她又直指淳于信篡位,不由都暗自摇头。淳于信登基,所执的,是皇帝御笔亲书的圣旨,朝臣们已经查验,确实无误,可见这贤妃娘娘急的疯了,竟然信口胡言! 淳于信向她默视片刻,于她指责一字不应,乌眸一垂,向身侧太监道,“送贤妃娘娘回宫!” 这是直接撵人啊! 众臣咋舌。几名太监也是一怔,但见御案后的身影不摇不动,却不怒自威,忙都躬身低应,四名太监上前,两前两后,将陈贤妃夹在其间,躬身道,“贤妃娘娘请!” “你……”陈贤妃咬牙,向淳于信狠狠瞪视,心中暗忖,如果此刻自己仍然不走,他会如何?可是对上他的乌眸,心头不禁打一个突。这一瞬,她心中了然。上边立着的,再不是能任由自己呼来喝去的四皇子,而是一代君王,一言九鼎,不容他人质疑! 心头微颤,陈贤妃倒退一步,心底不甘不忿,却已不敢再说,狠狠一甩衣袖,霍然转身,大步而去。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淳于信乌眸一黯。如果,自己的母妃也如凤良妃一样,一生只有父皇一人,纵待自己再差,又岂会不愿封她为后?只是,非但自己不是父皇的儿子,她还数度与人私通,如此不洁的女子,岂配陪伴在父皇泉下? 第503章 城外十里朕亲自劳兵 众臣眼见母子相争,淳于信寥寥数语,竟将陈贤妃说的哑口无言,不禁均暗暗咋舌。看来,未登基前,这位齐王殿下不是对那位母妃言听计从,不过是容忍退让罢了。 经此一闹,对追封凤良妃一事,再无异议,当殿拟旨颁了下去。 这里刚刚议定,但闻殿门外侍卫回道,“皇上,兵部急报!” 兵部急报? 难道又有兵变? 殿中众臣顿时一惊。 淳于信微微扬眉,说道,“传!” 随着话落,一名侍卫已带着兵部的人进来,那人匆匆上前跪倒,大声道,“皇上,不好了,恭王回兵,离帝京已不足百里!” 恭王回兵? 恭王无旨回兵? 这可是谋反啊! 殿中众臣顿时轰然。 淳于信声色不动,点头道,“想来恭王得知父皇驾崩,特来奔丧罢!”微微一默,说道,“即刻命人前去相迎,和恭王说,城外十里,朕亲自劳兵!” “皇上!”众臣一惊,便有人忙出声阻止,说道,“恭王无旨回兵,恐怕来者不善,还请皇上三思!”恭王手里,那可是四十二万大军啊!就算沙场上有所折损,也是不小的数目。 淳于信微微一笑,说道,“恭王是朕的亲弟弟,沙场征战,扬我国威,如今得胜回朝,朕岂能不亲自相迎?”不理众人劝阻,径直命人前去传话,命礼部准备一切事宜。 经过秦家倒台,三王之乱,朝堂上下两番血洗,如今留下的,都是忠于大邺的朝臣。此刻这些人见这位新皇帝一言独断,竟不听人劝阻,不由都是暗暗担忧。 两日后,城外十里,淳于信果然率一众朝臣,于十里亭相迎,身后几辆马车,拉着御酒琼浆,专候恭王大军回城。 半个时辰之后,官道上尘土飞扬,浩浩大军果然向这里开到。礼部尚书席子谦催马上前,扬声道,“恭王殿下得胜回朝,皇上御驾在此等候多时!”话声一落,一队亲兵齐声喝道,“御驾在此劳师,请恭王殿下下马!” 喝声遥遥传了出去,但闻马蹄声轰然,大军来势,竟然丝毫不减。 众臣看的心惊,都不由回头望向亭内挺立的身影。如果,恭王不听任何言辞,就此挥兵杀了过来,岂是此刻护驾的五万御林军能够阻挡? 可是,但见那位新帝面容平静,唇含浅笑,对直冲而来的大军竟然浑不在意,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概,不由暗暗赞叹。难怪先帝舍出身高贵的端王,而将帝位传了给他,这王者气势,可当真不是常人能比。 转瞬间,大军已迫在近前,恭王殿下一马当先,高声喝道,“停!”一声令下,四十万大军顿停,整齐划一,竟然没有一丝纷乱。而马蹄扬起的灰尘,却正正向亭内亭外立着的君臣扑来。 淳于信似无所觉,唇角微挑,慢慢行出亭外,扬声道,“五弟得胜回朝,朕特来相迎!”在他的身后,端王淳于顺、六皇子淳于坚、靖安侯公孙明远等人,皆是一身朝服,臂缠孝带,缓缓相随。 马前十几米处,那条身穿金龙黑袍的俊挺身影撞入眼中,令淳于昌心底一阵刺痛。 晚了!晚了! 得到父皇重病的消息,他日夜兼程赶回,却还是晚了! 其实,不是他来不及赶回,是因为,他想仗执这四十万大军争位。大军开拔,自然不及轻骑来的快捷!而做这个选择的时候,他淳于昌又岂有不知?但是,那又如何?纵然晚了,四十万大军兵临城下,迫新君让出帝位,也不是不能! 可是,他没有料到,等待他的,不是四城紧闭,如临大敌,而是城门大开,满朝文武随御驾亲自出迎! 此刻,是挥兵冲杀,将这些拥立新帝的朝臣和新君尽数踏于马下,自立为帝?还是就此伏首,甘心为臣? 心念未已,却闻身后有人喝道,“皇上亲自相迎,臣等愧不敢当!”跟着呼呼啦啦,身后将领半数下马,倒身跪拜,大声道,“参见皇上,万岁万万岁!”有人领头,其后将士一怔之后,便都纷纷下马跪拜,一时间,拜见之声遥遥传了出去,四十万人的高呼,声震苍穹。 淳于昌见状,心底骤然一寒。想不到,淳于信只是在此一站,便能令众军慑服,刚才,若是他下令冲杀,又有多少人会听他的? 恭王天姿聪颖,岂能不会审时度势?片刻之间,衡量利害,权衡得失,已翻身下马,大步向淳于信而来,在他面前单膝跪倒,双手抱拳,大声道,“臣弟区区微功,有劳皇兄相迎,臣弟愧不敢当。臣弟恭祝皇兄登基,万岁万万岁!”声音朗朗,似心中毫无芥蒂。 淳于信微微一笑,点头道,“恭王免礼!”抬起头,目光扫向乌压压不见边际的众将士,朗声道,“恭王亲自领兵,抗拒异族之辱,即日,封为恭亲王!众将士沙场征战,保家卫国,一路辛苦!今日且在城外扎营休整,稿军劳师,有功将士,容后升赏!” “谢皇上!” “谢皇上!” 欢呼声伴着谢恩声,再次轰然响起,一波高过一波,遥遥的传了出去。 原来,应付四十万大军,如此简单! 众臣最初出城,皆是心中暗忧。而随着四十万大军的跪拜,又是说不出的震惊,震惊之后,跟着的就只有钦佩。而,唯有淳于信,暗暗吁了口长气。 当初,虽然授以兵权,亲谋战略,在选将派将之时,却煞费了一些心思。先是陈洛书带去的二十万铁甲军,本是公孙明远耗十几年心血练就的精锐之师。铁甲军沙场征战固然勇猛,却并不是一味只听兵符军令。 今日,公孙明远一不顶盔,二不贯甲,只是在自己身后一站,那二十万铁甲军就不会向他这方冲杀。另外,平邯府的五万兵马,早已在狄山、景宁手中,经过年余打磨,听的,也不会是淳于昌的号令。 剩下的,龙虎营的五万兵马,腾庆府两万兵马,是朝廷之兵,自己身穿龙袍,这方将士便断断不敢向自己动手。而信阳方家的三万人马,保的却是宁王。两日前,宁王在逃出帝京之时,被乱箭射杀,信阳方家没有了宁王支撑,要想动手,怕也一时没有这个胆量。 如此一来,淳于昌手中,其实只有自己的前锋营五万和李家子弟兵两万,共七万人马可用。在四十万大军面前,区区七万人马,又能济何事? 唇角勾出一抹浅淡笑意,上前两步,双手将淳于昌扶起,含笑道,“恭亲王不必多礼!”心底,却是悄悄掠过另一个人的影子。 三年前,那个一袭白衣,自三休塔上翩然堕下的男子。是他临去时那句“当心老五”,才让自己对淳于昌心生戒备,派兵时多方算计,要不然,今日之事,又岂能善了? 十八日期满,大行皇帝淳于弘仁与贞义皇后凤氏的梓宫移往皇陵,端王淳于顺奉旨,免去朝中所有权责,率兵三千,驻守皇陵三年。 大事平定,朝堂渐稳,淳于信下旨,尊皇太后邵氏为太皇太后,仍居长寿宫,尊陈贤妃为太后,移居寿安宫,百年之后,另择陵寝而葬。 其后,淳于信以先帝在时,并不曾废太子,也未废去太子妃为由,命人赴冷宫将前太子妃白氏母子释出,入住长信宫,令皇侄淳于浩明有所教养。 而皇帝所遗妃嫔,育有皇子、公主之人,晋太妃,移往西华殿颐养天年,不曾生育的,尽数迁往西山行宫终老。 而朝堂上,两次清洗之后,各衙、各部均缺失不少官员,淳于信忙于整顿朝堂,便将后宫交给皇后阮云欢处置。 无子嫔妃移往西山皇家行宫第二日,皇后的马车,却由明德门出宫,先赴古井胡同,换乘另一辆马车,一路向城外而来。 城外,十里长亭。 阮云欢下车,携着柳凡的手行出甚远,才轻声道,“姐姐,今日一别,怕后会无期,你……你安置妥当,千万使人传个信儿来!” 柳凡微微点头,轻声道,“多谢妹妹成全!”皇帝驾崩后十余日,阮云欢便以柳凡“伤心过度”为由,传出柳妃的死讯,而今日,又再亲自送她出城,从此之后,山一程、水一程,终此一生,隐姓埋名,再无归程! 阮云欢摇头,轻声道,“姐姐进宫之后,对云欢相助甚多,如今大事已定,妹妹岂能不为姐姐着想?姐姐还年轻,西山行宫,自然不是姐姐的去处。只盼姐姐余年,能得一个一心之人,白首到老!” 柳凡轻轻点头,喉中哽咽,已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转头,但见前方一车一马等候,勉强一笑,说道,“姐姐,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邵二哥和程姐姐在等姐姐呢,妹妹不再远送!”说着退后两步,向柳凡深深一礼。 柳凡诈死埋名,从此再不能踏进帝京一步,而山长水远,一介弱质女子,实在难以令人放心。好在邵毅丰、程秋茗二人大婚后走遍大江南北,可谓交游广阔,便托他二人照应。 柳凡一惊,忙抢前扶住,说道,“妹妹可是一朝之后,柳凡如何敢当?” 阮云欢含笑道,“若无姐姐,云欢岂有今日?此一拜,是妹妹拜姐姐,与皇后无干!” 柳凡点头,心知她不能离宫太久,便含泪道,“妹妹放心,姐姐日后,断断不会再委屈自个儿!”说着盈盈一礼,转身向马车奔去。 眼瞧着柳凡上车,阮云欢心中不舍,奔出几步,大声道,“邵二哥、程姐姐,万万好生照应柳姐姐!” 远远的,那里二人答应,邵毅丰已调转马头,伴着马车沿官道而去。 阮云欢独立长亭之前,但见马车越行越远,渐渐的消失,一时间,心头漫上无边的孤寂。 入帝京四年来,自己交好的姐妹,陆轻漾身亡,程秋茗嫁邵毅丰之后,如天边流云,飘泊不定,如今,连柳凡也走了,此一去,再无相见之期。 第504章 朕再勤勉些便是 岁月静好,时光安然,岁月匆匆,悄然而逝。 午后时分,淳于信踏进兴华宫,一眼便瞧见树下躺椅中,那慵懒如猫咪的女子,不由薄唇微挑,露出一抹笑意。放轻脚步,行至女子身畔,俯首在她额上一吻,低声唤道,“懒虫!” “嗯……”女子发出一阵呢哝之声,侧了侧头,才惺松张眸,向他一望,又再闭上,喃声道,“青天白日的,皇上跑后宫来,当心御史台又上书诟病!” 这七年来,淳于信身为皇帝,不选妃也倒罢了,还成日大白天的往后宫跑。御史台几次上书,一说皇后阮云欢勾诱皇帝,二说淳于信无心朝政。可是偏偏这七年来大邺朝四海升平,百废俱兴,淳于信只是淡淡问了一句,“可曾耽误国事?”御史台顿时群儒闭口。 提到御史台,淳于信一脸无奈,说道,“那群老夫子,当真是难缠,若不是瞧他们都是大邺忠良,朕便将他们尽数赶出朝去!” 阮云欢“嗤”的一声笑出,顿时没了睡意,翻了个身,面对着他,含笑道,“是不是又被御史台说了什么?这一回是哪位大人?” “还不是那位程御史!”淳于信无奈摇头,忿忿道,“若不是瞧在他女婿份上,朕当真不客气!” 阮云欢抿唇,浅笑道,“程御史禀性刚直,你听听罢了!” “嗯!”淳于信低应一声儿,一臂将她半边身子扶起,蹭到她身后坐下,将她倚在自己身上,轻声道,“最近你怎么如此懒怠,莫不是……”薄唇微抿,凑首在她耳畔,低声道,“莫不是又有了罢!” “哪里的事!”阮云欢面颊微红,伸手将他一推,想了想,自个儿也有些担心,说道,“晚一些唤青萍来查一下才是!” 淳于信低声闷笑,说道,“没有也不打紧,朕再勤勉些便是!” “你……”阮云欢语结,瞠目向他瞪视。这个……这个人,怎么当了皇帝之后,脸皮也越来越厚? 淳于信见她一双水眸大张,向他瞪来,知道即刻便要发作,忙道,“说起青萍,今日倒是接到柴江一道奏折!” “说什么?”阮云欢挑眉。 见成功转移小狐狸的注意,淳于信心底暗笑,面上却不敢露出声色,只是道,“倒也没有旁事,只是禀告从江一地的政务罢了!” 自从七年前,柴江刑部击鼓鸣冤,为柴家平反昭雪,恢复了世家公子的身份。而柴家已有名无实,柴江又感念阮云欢大恩,便自愿留下供其驱策。 其后淳于信登基,阮云欢不愿就此埋没一个人才,命他出仕。柴江于第二年恩科高中甲科状元,淳于信知道他心系故土,便任他为从江郡内,一县的县令。 当年那一场大战,从江郡被毁去七八。柴江到任之后,兴修水利,重整良田,从旁的州府征调百姓安居,六年来,竟然令从江郡再现生机。 因他政绩突出,淳于信几次欲召回重用,他却几次上书,愿重振从江之后,再行回朝。 直到两年前,淳于信召他入京述职,临去时,突然向阮云欢求娶青萍。阮云欢惊诧之下,听他直言陈情,才知道当年自己买下柴江时,柴江一腿已废,是青萍穷一年之功,将他的废腿医好,二人也日久生情。 阮云欢心知二人会拖到这许多年之后,是因为自己之故,感动之余,当即给青萍脱了奴籍,赐嫁柴江。可是青萍却因放心不下阮云欢,并不曾随柴江赴任,却是住在阮云欢所赐的古井胡同那片大宅里。 阮云欢闻说只是政务,便轻轻点头,说道,“如今他已一连两任,眼看任满,该是调回京城的时候了!” 淳于信点头,说道,“这次他再不肯回,朕便下旨强召,再不能由他!” 话刚说至此,但闻宫门外一阵孩童尖亮的笑声,跟着脚步声“咚咚”响起,三个孩子先后奔了进来。当先一个,是一个大约七八岁,粉妆玉雕般的女娃,正跑的双颊潮红,头上梳起的两只丫角一颤一颤,已有些松垂。 其后,是一个年约三四岁,生的眉清目秀的小男娃,一边跑,还一边唤,“皇姐等我!皇姐等我!” 阮云欢顿时精神一振,忙从淳于信怀中挣出,唤道,“铭儿!智儿!” “母后!”两个孩子大叫,一左一右扑进她怀里。 七岁的铭儿扬起小脸儿,望着阮云欢,笑道,“母后,方才我们将球打进树洞,怎么都取不出来,明哥哥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球就出来了,明哥哥好有才学!” “有才学!有才学!”四岁的智儿连连点头,抱着阮云欢的腿喊道,“母后,智儿要听!” “是吗?”阮云欢摸摸两个孩子的头,抬头望向随后跟来,已长成小小少年的淳于浩明,笑道,“不知明哥哥讲的是什么故事啊?”自从离开冷宫,又请了西席伴读,眼看着那个孤僻的小小孩子渐渐放开心胸,心中顿感宽慰。 智儿闻母亲问起,生怕被姐姐抢先,忙道,“砸缸!砸缸!” 铭儿连连摇头,说道,“不对!那是小孩子掉进水缸里,是上回那一个!” 智儿挠了挠头,小脸一皱,嚷道,“砸缸!砸缸!” 还是坚持砸缸! 阮云欢好笑,抬头向淳于浩明一望。 淳于浩明含笑上前一步,向阮云欢跪倒行礼,说道,“明儿见过皇后姑姑!” 阮云欢含笑点头,说道,“快起来罢!”虽然如今身份分明,他却仍然喜欢唤阮云欢“姑姑”,只是在“姑姑”之前,加上“皇后”二字,阮云欢也一向由他。 淳于浩明起身,这才回道,“回姑姑,智儿所说,是之前讲的司马光砸缸的故事,方才讲的是文彦博灌水取球的故事!” 阮云欢了然,笑道,“原来如此!”一个泄水,一个灌水,看来智儿是将两个故事弄混了! “咳!”这里三个孩子围着阮云欢说的热闹,那里被遗忘成背景的某人干咳一声,以示存在。 “父皇!”铭儿、智儿这才发现还有一个人,同声大叫,放开阮云欢又扑入淳于信早早张开的怀里。 淳于浩明忙上前行礼,说道,“侄儿拜见皇叔!” 淳于信一手一个,抱着怀里乱扎乱拱的小鬼,笑弯了眉眼,连声道,“免礼!免礼!” 淳于浩明恭恭敬敬应了一声,这才起身,望着在淳于信怀中叽叽喳喳说个不休的两个孩子,眸光露出一片羡慕之色,跟着眼眸一黯,默默垂下头去。 阮云欢瞧在眼里,不禁心底暗叹,起身道,“铭儿、智儿,你们在这里玩,母后去考较明哥哥功课!”说着向淳于浩明招手,向一侧花厅行去。 那两个孩子见了淳于信,哪里还管母后去做什么,一味缠着淳于信,一个说,“父皇,铭儿要去骑马!” 另一个忙跟着道,“骑马!骑马!” 一个又说,“父皇,铭儿能拉开那张小弓了呢!” 另一个又忙跟着道,“拉弓!拉弓!” 这里淳于信先对女儿道,“铭儿要去骑马,待过几日父皇得空儿便去!”又忙着回头向儿子道,“智儿也要去啊!”转头又向女儿道,“能拉弓不算,还要箭有准头!”再转头向儿子道,“智儿也能拉弓吗?” 阮云欢一边走,一边听着父子三人应答,不由抿唇浅笑。谁又知道,金殿上端稳威严的大邺皇帝,在自己儿女面前,是这般模样。 花厅的门慢慢掩上,隔断了院子里的嬉闹,淳于浩明垂手肃立,唤道,“姑姑!” 阮云欢牵着他手近身,轻声问道,“你母妃身子可好?” 淳于浩明闻她问的不是功课,微微一怔,跟着答道,“母妃身子甚好,常记挂姑姑,只是不便在宫里行走,只吩咐明儿好生听姑姑吩咐,好生侍奉姑姑!” “我哪里要你侍奉?”阮云欢轻轻摇头,一手在他头上轻抚,叹道,“明儿,你还记得你爹爹?” “是!”淳于浩明眸光一黯,垂下头去,轻声道,“是爹爹行事偏差,才有杀身之祸,怪不得旁人!”可是,这几年,也听到风声,当年,是如今的皇帝,当年的齐王殿下赶到,才逼的自己的父亲堕塔。 阮云欢深知,当年的太子之死,在淳于浩明心里,始终是一个死结,不由轻轻一叹,说道,“明儿,许多事,不是‘对’、‘错’二字就能论定,你再大一些,就会明白!” 淳于浩明点头,低声道,“宋先生也这么说!” 宋呆子倒有张讲道理的好嘴! 阮云欢微微一笑,掀过前话,顺势问道,“这几日宋先生都讲些什么?” 自从淳于浩明搬离冷宫,淳于信怕他荒废数年,功课难以赶上,便请了宋文杰做他的西席先生,又由程御史之子程谨伴读。一来宋文杰本就是一个认死理儿的主儿,让他教好淳于浩明,淳于浩明若学不好,他必会死盯不放。二来,程谨虽是庶出,但程御史素有刚直之名,有他时不时的借程谨提点,也不怕淳于浩明走上歧路。 淳于浩明见阮云欢问起功课,心中顿时一宽,有问必答,竟然不假迟疑。 阮云欢听的连连点头,直问了大半个时辰,才叮嘱他代问白氏安好,放他出来。 那里淳于信见二人出来,任三个孩子奔去玩闹,上前携着阮云欢的手向殿内行来,说道,“过几日的祭天大典,我一切都已安置妥当,只是如此一来,怕顾不上你,若不然,再多传几个人在宫里?” “不用!”阮云欢微微摇头,浅笑道,“在这宫里尚不能应付,这七年皇后,岂不是白当了?”语气清浅,似乎浑不在意,水眸中,却泛起久不曾见的波澜,波光潋滟,难见情绪。 七年了! 这七年来,大邺朝表面上风平浪静,可是她却知道,有一股暗流,始终不曾停歇。如今……恐怕是时候了! 那就是……祭!天!大!典! 第505章 当真不是先帝之子 古来祭天大典,通常为冬至大报天之祭、孟春祈谷之祭、孟夏常雩之祭。七年来,年年如此。 此一次,正是这一年的孟夏常雩之祭,祈求这一年的风调雨顺。 依照祖例,大典前三日,淳于信搬入朝天宫祈年殿,斋戒沐浴,示恭敬之意。大典当日,于日出前三刻,太和钟敲响,便身穿祭服,出祈年殿,由左侧登上祭天台,正式举行祭天的仪式。 那一日,整个朝天宫中旌旗招展,彩带飞扬,平日清冷的朝天宫,一派热闹景象。 满朝文武,于寅初时分,已齐集朝天宫外,闻里边令声传出,依部就班,文武分列,入朝天门,向朝天宫祭天台行去。 祭天台下,排排而立,静候片刻,寅时三刻,太和钟悠悠敲响,声传数里。 九响之后,但见祈年殿殿门大开,一身黑色祭服的大邺皇帝淳于信一脸肃然,龙行虎步,向祭天台行来,由左侧石阶登上祭天台,喝赞太监扬声喝道,“大邺帝尊祭天,祈我大邺雨水丰足,风调雨顺,祭天大典,开始!献祭!” 喝赞声罢,鼓乐声起,右侧献祭殿殿门大开,露出门内金龙幔帐,右侧两排献祭的宫人鱼贯而入,去取送三牲祭品。台下满朝文武,尽数俯首凝息,静然而立,只等祭品上台,便随皇帝一同跪拜。 悠扬鼓乐声中,突然间,但闻一声尖亮的惊呼,献祭殿敞开的殿门内,十余名宫人争相逃出,与未曾入殿的宫人相撞,一时间,尖叫声、惊呼声、喝骂声响成一团,整个殿前一团纷乱。 “出了何事?”祭天台上,淳于信霍然转身,俊面微沉,眸光凌厉,沉声低喝。 众臣也是暗吃一惊,齐齐侧头向那里望去。祭天大典,何等神圣庄严,岂能容人如此喧哗?这一干宫人,恐怕立时便会没命。 而皇帝的威严,大典的肃穆,并未令一干宫人定神,惊呼声中,更多的宫人争相逃了出来。 台下路宁见状,忙拔步奔去,一把抓住一名当先逃出的小太监,喝道,“出了何事?” 小太监脸色惨白,一手向殿门内一指,结结巴巴叫道,“人……死人……死人……满地……满地的血……” “死人?” 只这一句,场中顿时一片哗然,鼓乐声戛然而止。 祭天大典,虽以三牲献祭,却也最忌血光,而此刻,摆放祭品的献祭殿内,竟然出现死人? 众臣前立着的恭亲王淳于昌脸色微变,大声道,“不可能!朝天宫何等神圣,哪里来的死人?”说着话,横身出列,拔步奔向献祭殿,一把将挡路的宫人推开,霍然将金龙帐幔拽下。 众臣一望之下,离的近的几人当先惊呼出声,“陈将军!” “陈大将军!” “这是何人所为?” 本来清洗干净的献祭殿内,此刻血污横流,一片狼籍,而在那倾倒的桌案间,赫然倒着三具满身是血的尸体。尸体身上的衣衫已难瞧出颜色,但见均是脸色惨白,双眸大张,震惊、愤怒、不信……各种情绪尽数凝结在脸上。赫然便是大将军陈洛书与陈松、陈仁父子! 一时间,众臣中也是惊呼一片。 淳于昌神色大变,失声道,“外祖、舅舅……”踉跄入内,片刻间又再奔了出来,手中却提着一柄凝着血迹的宝剑。 “恭亲王!”众臣又再惊呼,便有数人向他截来。 祭天大典,除去当值守卫的御林军之外,包括淳于信在内,都不得携带兵刃。而此时,恭亲王淳于昌却手提利刃,岂能不令人心惊? 而淳于昌对截来之人浑然不见,抬手直指台上的淳于信,悲声大呼,“淳于信,外祖何罪?舅舅何罪?你竟将他们尽数害死?” “你说什么?”众臣中有人惊呼,更有人扬声喝道,“恭亲王,不得无礼!”虽说陈大将军父子惨死献祭殿中,但直指是淳于信所害,仍然是耸人听闻。 淳于信扬眉,台上挺立的身影,没有丝毫微动,一双乌眸却是微微一黯,露出一抹失望,淡淡道,“恭亲王何出此言?将话说完!”在今日之前,还盼望一切的蛛丝马迹不过是他的疑心暗鬼,却不料,该来的,还是来了! 淳于昌手臂一抬,手中宝剑举起,大声道,“众位大人请看,这宝剑可是先帝所赐龙吟宝剑,当今皇上的佩剑!”挺剑直指淳于信,大声道,“淳于信!这三日中,只有你住在朝天宫,如今外祖和舅舅被你佩剑所杀,你有何解释?” 听他一喊,几位武将便近前细瞧,一望之下,都是脸上变色,转身向台上淳于信望来。 是啊,陈大将军父子横死,当今皇上的佩剑却染血出现在凶杀现场,这实在应该有一个解释。 淳于信目光向那宝剑一扫,淡淡道,“朕前来祭天,又岂会身怀利刃?朕三日前离宫之时,此剑放在朕的御书房中,却不知为何在恭亲王手中?” 淳于昌大怒,喝道,“淳于信,众目所见,此剑是在献祭殿内,我自殿内取出,你莫信口攀污!” 淳于信乌眸微阖,掩去眸底的失望和无奈,淡淡问道,“恭亲王,陈大将军也是朕的外祖,那依恭亲王之见,朕为何要暗害三位将军?” 淳于昌未答,却闻宫门外一阵马蹄声疾响,跟着一名护卫冲奔而入,大声嚷道,“不好了!不好了!大将军府走水……大将军府走水……” “什么?”淳于昌脸色大变,向台上一指,喝道,“淳于信,你做的好事!” 淳于信也是露出一抹震惊,喝道,“大将军府走水,尔等不去救火,跑来这里做什么?” 那护卫扑前俯跪于地,悲声道,“有人冲了进去,但见满府尸体,竟然没有一个活口,大将军府……灭门……”说到后句,号啕大哭。 淳于信身子一晃,一双乌眸闪过一抹戾色,定定向淳于昌凝注,咬牙道,“恭亲王!”虽然察觉到蛛丝马迹,虽然料到有一场阴谋,却没有料到,对方下手,会如此之狠! 淳于昌也是脸色大变,失声道,“灭门?何人与大将军府有此大仇……”话未说完,脸上突然现出一抹恍然,骤然抬头,向淳于信大声道,“淳于信,你如此毒辣,莫不是……莫不是传言是真?你为掩盖身世,杀人灭口!” 一句话,如平地炸雷,众臣又是一团纷议。 近半年来,不知从何而起,均道淳于信不是先帝之子,而是陈贤妃与人私通所生,还是陟流国人! 淳于信俊脸微沉,冷声道,“恭亲王,你信口雌黄,用意何在?” “是不是信口雌黄,一问便知!”淳于昌扬声大喝,转身向李改一指,喝道,“你!速带一队人马回宫,请贤太后入朝天宫,当面说个清楚!” “是,王爷!”李改应命,转身奔去。 “不用了!”随着宫门外一声低喝,原来的陈贤妃,如今的贤太后扶着太监的手,颤颤而入,一张脸,白到极致,张大眸子瞪向台上的淳于信,颤声道,“皇上……当真不是先帝之子……” 轰! 整个朝天宫,顿时如炸锅一样,一片哗然。莫说群臣皆惊,就连四周值守的御林军也是惊的面面相觑。 祭天台上,俊挺的身影微微一晃,乌眸定定,望着台下的妇人,微微摇头,问道,“母后,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吗?”这一句话,固然可以将他打入万劫不复,而于她呢?岂不更是身败名裂? “我知道!我自然知道!”陈贤妃尖声大喊,身子突然一软,滑坐在地,双手掩面,泣声道,“本宫是不洁之人,本该早早了断,只是……只是放不下先帝,才苟延残喘……是你!”骤然抬头,厉声大喝,食指尖尖,直指淳于信,咬牙道,“若不是你丧尽天良,弑君夺位,如今又要杀人灭口,本宫岂会自毁名节!” “弑君夺位?” 一个接一个的炸雷,将在场众臣震的晕头转向。难道,七年前的那一场宫变,最大的阴谋者,竟然是当今的皇帝,淳于信? “太后!”程御史上前一步,大声道,“此事非同小可,还请太后明言!” 陈贤妃身子轻轻颤抖,泪流满面,哽声道,“我……我……”脸上神情羞愧交加,骤然掩面,一边大哭,一边摇头,连声道,“我对不住先帝,对不住先帝……” 淳于昌大急,上前一步,跪倒相扶,哀声道,“母后,外祖死了!舅舅死了!陈家灭门!你还要替他隐瞒吗?” 陈贤妃身子颤抖,隔了片刻,才慢慢止住哭声,撑起身子,仰头向祭天台上的男子注视,低声道,“那一年,先帝开府封王,我……我蒙恩选为先帝侧妃,先帝待我……待我甚为疼宠,本来……本来想一世侍奉夫君,荣辱与共,却不料……却不料被……被人奸污,怀此孽种!”说到后句,咬牙恨恨,抬手向淳于信直指。 淳于信脸色青白,额角青筋崩现,冷声道,“此话,为何朕从不听母后提及?” “母后自然不会说!”淳于昌大喝,咬牙道,“你若知晓,母后又岂能活到今日?” “是吗?”淳于信淡应,慢慢举步,一级一级迈下石阶,向二人行来,说道,“那么,母后今日既说了出来,也好让儿臣知道,儿臣的生父究竟是何人?母后又是如何怀上儿臣?” 陈贤妃对上他冷冽的眸光,不禁心头一突,身子一缩,下意识想要闪避,却觉双臂一紧,被淳于昌紧紧握住,迫她不得不挺身面对。 陈贤妃咬牙,向淳于信仰首而视,颤声道,“你……你的生父,是……是陟流国前太子,化名……化名阿三,跟随……跟随秦天宇。他……他将……他将我强行奸污,才……才有了……有了你……” “陟流太子?” “果然是陟流国人!” “竟然是真的!” 第506章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众臣又是一片哗然,望向淳于信的眸光,大多含上敌意。 一个先帝的皇妃,当今的太后,如果这不是真的,又岂会赔上自己的清白,凭空捏造这等言辞? 陟流国,素为大邺之敌,大邺朝的君王,竟然是陟流国废太子的孽种,这岂不是大邺之羞,淳于之恨? 睿亲王淳于坚一脸的震惊和不信,抢前两步,急道,“贤母妃,四哥怎么会是旁人的儿子?你……你为何要这样说?”转身又望向淳于信,唤道,“四哥,臣弟不信!不信!”自己一向敬重的四哥,怎么可能不是父皇的儿子? 而立在他身侧的端王淳于顺,整个人却如被雷击中,木然而立,望向淳于信的眸光,除了震惊、愧疚、自责,还带着抹心痛。 如果,当初不是他逼宫,如果,是父皇当众宣旨,便不会有人疑他夺位,他的身世,怕也永远不会被人提起。 父皇之死,母妃之死,淳于信之羞,竟然都起自自己之手! “强行奸污?”淳于信冷笑,说道,“母后也说,是嫁给父皇之后,被人强行奸污,又如何知道,所怀胎儿,不是父皇的?” 是啊,若是没有被先帝宠幸,便怀有胎儿,以先帝的精明,岂会不知?可是,若是被先帝宠幸,怀下胎儿,又如何知道,不是先帝的龙种? 一时间,众臣皆默,不少人均面面相觑。 如果,先帝还在,大可滴血验亲,可是如今,又如何判断?一时间,所有的目光,尽数落在陈贤妃身上。这等事,恐怕连她自个儿也说不清楚! “我……”陈贤妃张了张嘴,脸色几经变幻,才咬牙道,“是……是那时……那时端王殿下刚满周岁,先帝……先帝喜爱,常常……常常宿在凤侧妃屋子里,我……我……” 也就是说,那时是端王殿下之母凤良妃得宠,对她冷落,她发现有孕之后,才又设法勾诱先帝! 众臣了然,便有人目中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淳于信微微勾唇,淡道,“父皇宠幸,母妃未曾有孕,一次强行奸污,母后便怀有身孕,当真是巧的很啊!” “你说什么?”陈贤妃尖声大喊,顿时脸色大变,抬手指着他,厉声道,“你……你……本宫总是你的母亲!”他这话中之意,自然是指她不是一次与人有奸。 众臣一听,也是不禁面面相觑。 是啊,陈贤妃是嫁入王府之后,才被人奸污,在此之前,受先帝宠幸,未能有孕,到有孕之后,再行勾诱,又焉知不是为了争宠,才与人通奸? 只是,此事涉及宫帷秘事,一时间,众人皆不敢言。 淳于信冷冷向她注视,淡淡道,“哦?太后是朕的母亲吗?”语气淡淡,唇角挑出一丝讥讽,望着她眸中骤然现出的惧意,缓缓逼近一步,冷声问道,“那么,母后可曾将儿臣,当成亲生之子?” “我……”陈贤妃结舌,神色却明显一松,咬牙道,“你是本宫的羞耻,自然不能相比!” “是吗?羞耻?”淳于信低语,乌眸骤然一闭,再张开,已是无边的冷漠。 “淳于信!”淳于昌见话说至此,冷笑道,“当年秦家一案,你自秦胜成口中得知自个儿的身世,便暗中图谋,弑君篡位!如今阴谋败露,竟然将大将军府灭门,意图掩盖真相。如此不义之徒,岂能容你?” 一个陟流国的孽种,先帝当亲生儿子养大,委以重任。哪知道此人长成之后,得知自己身世,不思报答,反而阴谋夺位…… 一时间,群臣哗然,几乎所有人的矛头,皆指向了淳于信。 淳于昌眼见淳于信再也无从辩驳,精神顿时大振,骤然回身,喝道,“来人!将这谋夺皇位之徒拿下!” 一声令下,但闻宫外呼声大作,大队兵马疾冲而入,刀戟森森,将包括众臣在内的一干人等尽数围在当中。 “恭亲王,你做什么?”一声怒喝,两年前刚刚袭爵的定国公汤思炎横身挡在淳于信身前,冷笑道,“纵然皇上不是先帝所生,纵然他当真弑君夺位,也该当问个明白再说!” 此话一出,众臣皆暗暗点头。公孙克、公孙乾等人,更是缓步而上,将淳于信护在当中。不管淳于信身世如何,也不管他是不是弑君夺位,如今这恭亲王的架式,可是在逼宫啊! 淳于昌冷笑,说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本王要讨回父皇血债!难不成,各位大人竟要与这陟流孽种同生共死,置我大邺江山于不顾?”也就是说,不管是淳于信要反抗,还是群臣中有人要保淳于信,便会立时毙于乱兵之下! 众臣见状,文臣故然暗自心惊,武将却均双拳暗握。 只是,可恨在进入朝天宫之前,众人兵刃尽数留在宫外,此时手无寸铁,又如何反抗? 程御史脸色青白,向淳于信注视片刻,才道,“皇上,七年前,宫中究竟发生何事?先帝殡天之时,可有旁人在侧?” 有陈贤妃力证,淳于信的身世,已确切无疑。可是,弑君之罪非同小可,自然要问个清楚。如果淳于信是弑君夺位,纵然这七年来大邺因他兴盛,今日也难逃一死! 不等淳于信应答,恭亲王淳于昌已一声冷笑,说道,“自然有!父皇殡天,凤良妃撞案自尽!凤良妃是二哥生母,若依长幼之序,该当继位的是二哥!凤良妃为何要自尽?这其间,怕是还有蹊跷!” 一句话,群臣又是一震。先皇驾崩当日,凤良妃随先皇而去,却没有人知道,凤良妃是如何逝去。此时听到“撞案而亡”四字,所有的目光,都盯在淳于信身上。 纵然凤良妃对先帝有情,但有子有女,却也不是非死不可,难道,是因为淳于信弑君,被凤良妃撞破,才不得不一死以保住自己的一双儿女? 其后,在处置先帝大丧事宜之时,后宫分明以陈贤妃为尊,又是他的生母,他却力排众议,坚持追封凤良妃为贞义皇后,又焉知不是心中有愧? 再联想到先帝大行之后,端王淳于顺被夺去所有权位,守陵三年。如今,当年的恭王和六皇子尽数封为亲王,而他,却仍然只是端王,这些,又焉知不是淳于信疑忌端王? 淳于信默然。 当初,是端王淳于顺趁乱逼宫,皇帝震怒,病情转危。凤良妃以死相谏,撞案而死,才令端王幡然悔悟,将一场宫变,毁于无形。当年,他感念凤良妃之义,将此事压下,保住端王一条性命,如今,事过境迁,更不愿旧事重提。 他的沉默,似乎成了对淳于昌指责的默认,更将这个罪名坐实,众臣默然而立,所有的目光,再次落在他的身上。 “各位大人!”暗哑低沉的声音,在众人之后响起,人群分开,端王淳于顺脸色苍白,慢慢步入人群,垂目向陈贤妃一望,轻轻摇头,说道,“父皇……不是四弟所杀,而是……”如果说,这里有人弑父杀君,那个人,是他啊! 是他觊觎皇位,才借宁王、平阳王叛乱之机逼宫,哪知竟会逼死生母。微微摇头,双唇颤抖,就要说出压在心头七年的秘密。 “二哥!”淳于信低喝,将他已到口边的话阻了回去。乌眸定定,凝注陈贤妃,淡淡道,“当初麻皇后自缢,宫中便是贤妃娘娘独大,父皇却始终不肯立后,不知为何?” “是啊,为何?”有朝臣愕然反问。 一国无后,非但后宫争夺激烈,也使朝堂人心不稳,而整整三年时间,众臣几次上书,先帝却一直不肯立后,到如今,仍然令人疑惑。 陈贤妃脸色青白,眸中皆是怒色,咬牙道,“麻皇后归天,后宫以本宫为尊,立不立后,又能如何?” “如何?”淳于信淡笑,薄唇微启,一字字道,“名不正!言不顺!”不是皇后,纵有统管六宫之权,却不能母仪天下。天下人不认,朝廷自然也不会认! 陈贤妃咬牙,冷声道,“那又如何,本宫一样统领六宫!” 淳于信不理,轻轻摇头,说道,“你与旁人通奸,不贞不节,也倒罢了,你为了替子谋夺皇位,竟然谋害父皇,令父皇英年早逝!你自以为做的滴水不漏,又哪里知道,父皇早已了然于胸,要不然,也不会早早拟下传位圣旨。” “轰!” 众臣又是一片哗然。程御史吃惊问道,“皇上,此话何意?你……你是说……” 这两个人,一个是当今皇帝,一个是当朝太后,却互指对方弑君,究竟谁对谁错,谁是谁非,实难判断。 而先帝是陈贤妃所害,而先帝竟然知晓? 众臣再次震惊。 从发现陈洛书父子三人尸体,到当今皇帝的身世之谜,再到先帝的死亡之谜,一件又一件的事端,仿佛一记又一记的闷雷,在众人头顶炸响,一时间,竟然无法判断,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陈贤妃闻言,脸色大变,尖声道,“本宫失节,情非得已,谋害先帝之事,纯属子虚乌有!先帝若认定是本宫谋害,他在世之时,又为何不加处置?淳于信,你……你为保皇位,竟然撒下这弥天大谎!” 是啊,先帝既知是陈贤妃谋害,为何不加以处置? 众臣点头,又再望向淳于信。 淳于信摇头,说道,“父皇为何对你心有所忌,朕不得而知,只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纵然父皇不在,也定使真相大白于天下!” 陈贤妃冷笑,说道,“淳于信,你一个不得而知,便想污赖本宫?” “不认吗?”淳于信淡笑,说道,“朕有实据,令你哑口无言!”说着话,举掌轻拍。 早已无人的祈年殿殿门缓缓打开,江河带着一名素衣女子缓步而出,躬身为礼,说道,“回禀皇上,人已带到!”说着一手轻推,将那女子推至众人面前。 自从陈洛书父子尸身出现,淳于昌母子咄咄相逼,众臣眼见淳于信被逼的无还手之力,哪知道突然之间,他竟然倒戈一击,也是早有准备! 第507章 朕自当退位 疑惑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那素衣女子身上。 “潘贵人!”陈贤妃一见之下,不由失声惊呼。眼前之人,竟然是与秦湘一同获罪,被打入冷宫的潘贵人! 她不是赐死了吗? 只是一瞬间,陈贤妃脸色大变,冷汗涔涔而出。 潘贵人骤然见这许多人,不禁身子一缩,呆滞的眸子触上陈贤妃的容颜,突然眸光大盛,尖声大叫,“陈贤妃,是你!” 微哑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恨意,拔步疾奔,向前冲来,和身一扑,径直将陈贤妃按于身下,挥手又打又抓,尖声叫道,“你这个毒妇,哄我用药与旁人争宠,到头来却害我潘氏满门,你这个毒妇,为何天不收你?为何天不收你……”乱挥乱打,将陈贤妃打的鬓发篷乱,脸上纵横十余道抓痕,顿时狼狈不堪。 淳于昌从震惊中回神,喝道,“哪里来的疯妇,还不住手!”抢前两步,勾指成爪,径直向潘贵人天灵盖抓下。 “住手!” “住手!” 两声低喝同时响起,汤思炎、公孙克同时伸手,将他手掌格开。公孙克冷笑道,“恭亲王,杀人灭口么?” “什么杀人灭口?这贱人伤我母后!”淳于昌强争,要想冲前动手,又岂是这二人的对手。 当初,皇帝突然发病,众所周知,是后妃以药争宠,损及龙体。此一案,牵连极广,从秦家开始,大邺朝近半数的名门世家受到牵连,岂会有人不知? 而此刻潘贵人话虽不多,众臣却听的明白。当初潘贵人所用之药,竟然是陈贤妃所授。那么……联想到恭王妃与秦家的关系,秦湘所用之药,想来也与陈贤妃脱不了干系。 两位年轻的妃子争宠,却被居心叵测的陈贤妃所用。若是那药用到最后,先帝心智失常,后宫又在她掌握之中,到时扶谁登基,岂不是在她一念之间? 陈贤妃被潘贵人劈头盖脸一顿乱打,好不容易才回神,一边挣扎抵挡,一边尖声大叫,“淳于信,你纵然不曾弑君,也是陟流孽种,大邺朝岂能容你?” 众臣见她到这关头,还不忘拉淳于信下马,不禁暗暗咋舌。这一对母子,又是怎样的一种冤孽?一时间,尽皆默然,抬眸向淳于信望去。 不错,纵然他不曾弑君,纵然他是先帝亲自选定的新君,那又如何?他的身上,流的是陟流人的血液,并非皇室正统,大邺朝堂,岂能奉他为君? 淳于信微微抿唇,游目四顾,眼前,是拥戴自己七年之久的群臣,而如今,大半的人,都对他露出怀疑的目光。 淳于信心中顿时一阵酸痛,微微阖眸,淡道,“朕的身世之谜,已无实据可查,若是众臣有所怀疑,朕自当退位!”父皇虽然英明盖世,早已料定陈贤妃的野心,但是千算万算,他竟不知道,自己委以重任的儿子,竟然是旁人所生。 “皇上!” “皇上!” 汤思炎、公孙克等人齐惊,同时喊出声来。武将不比文臣,在他们眼里,一个令诸国敬服的好皇帝,远比什么皇室正统来的重要! 淳于信摇头,向众人摆手,一双乌眸却定定望向陈贤妃,淡淡道,“只是贤太后既为不洁之人,已不配居于太后之位,即日起,废为庶人!” “什么?”陈贤妃尖叫,一把将潘贵人推开,大声道,“你凭什么废弃本宫?” 淳于昌却是心头大喜,说道,“既要退位,自当前事不计,还请皇兄传旨!”如今满朝文武皆在自己掌握之中,他要想活命,自然只能传位给自己。 “皇位……”淳于信微微挑眉,眸光定定望向淳于昌,缓声道,“传旨!” “皇上!” “皇上!” 江山易主,岂能如此儿戏? 这一下,吃惊的已不止是汤思炎、公孙克等人。大半朝臣上前,行礼道,“请皇上三思!” 眼前之人,是不是先帝所生姑且不论,但这七年来,励精图治,却是一位难得的好皇帝。如果他将皇位传给淳于昌,以淳于昌为人,恐怕大邺百年根基,迟早毁于他手。 淳于信微微摇头,唇角现出一抹神秘笑意,说道,“朕早年征战东海,积有恶疾,多年不愈,如今已不堪朝政重负,特传位于……” 传位于何人?在场众人,尽皆心头怦然,摒息凝神,等待那个名字。 “慢着!”就在此时,但闻宫门外一声威严的低喝。众人回头,但见太皇太后邵氏一手扶着皇后阮云欢,慢慢踏入宫门,扬声道,“皇上是先帝之子,谁能逼他退位?” 又是一声炸雷,在群臣的头顶轰响。 这身世之谜,连淳于信本人也已无从辩驳,怎么太皇太后又一口咬定,他是先帝之子? 淳于信也大感意外,迎前两步,唤道,“皇祖母!”掀袍跪倒,说道,“皇祖母,孙儿不孝!”一双乌眸,却向一旁的阮云欢扫去。 这七年来,虽说对淳于昌许以荣华,但不管是他,还是她,对他却从不曾信任,对他的一举一动,也从不曾放松。 而从半年前,关于淳于信身世的流言渐起,二人就已料到,淳于昌隐忍七年之后,终于决定动手。 此次,二人本已做好安排。淳于信借淳于昌动手之机,以潘贵人倒戈一击,除去陈贤妃与淳于昌这两个后患,再将江山托付,退下帝位。 而阮云欢却守好后宫,护好太皇太后和几个孩儿,不令对方有机可趁。待到大事一平,便携手离京,共游江山。 而此时,非但她出现在朝天宫,还将太皇太后一并带来。 阮云欢与他目光一触,微微抿唇,水眸微眨,露出一抹神秘笑意。 邵氏轻轻摇头,说道,“傻孩子,旁人说你不是你父皇的儿子,你就信了?”抬手命他起身,缓步向陈贤妃行来,冷声道,“贱人,你要到何时,才肯罢手!” 陈贤妃一见邵氏,眸中如要喷出火来,一指潘贵人,咬牙道,“又是你!是你留下那个贱人,是不是?是你要她当众作证,是不是?” “是又如何?”邵氏冷笑,一步一步向她行去,说道,“你自入王府,对皇上便心怀恨意,皇上何等样人,岂能不知?本以为许你荣华,总有一日能令你归心,哪里知道,你这女子心如蛇蝎,非但一再谋害他的子嗣,竟然连他也不肯放过!哀家只恨,没有早一些将你除去,让你一再为祸!”她口中的皇上,指的自然是先帝淳于弘仁。 陈贤妃向她怒目而视,突然冷笑道,“邵氏,你今日步步相逼,就不怕我将皇室丑闻,大白于太下?” 皇室丑闻? 在场众人一听,齐都面面相觑。陈贤妃与人通奸生子,当今皇上并非先帝之子,难不成,这还不算皇室丑闻?难道,还有什么丑闻,更强过这些? 一时间,众臣摒息俯首,不敢多看,却个个竖起耳朵静听。 邵氏脸色微变,咬牙道,“你以此要胁先帝一世,如今先帝西归,你只道还能要胁得了哀家?” 陈贤妃脸色越发难看,突然扬声大笑,说道,“好!好!本宫既已身败名裂,如今倒要看看,是谁更加难看!” “姐姐!”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宫门外,一位一袭白衣的女子扶着一个宫女,缓缓而入,轻声道,“事已至此,姐姐又何必如此?” 众人闻她声音极是好听,均不禁向她望去,一见之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但见这女子白衣白裙,也倒罢了,一头长发,竟然也是全部雪白。而那白发下的容颜,桃腮杏目,竟然与陈贤妃有七八分的相似。 陈贤妃一眼见她,瞳孔不禁一缩,尖声道,“怎么是你,你不是疯了?” 女子浅浅一笑,抬手掠过发鬓,浅笑道,“姐姐,妹妹若是不疯,姐姐岂肯放过妹妹?你囚禁我二十七年,我们姐妹之间的债,也该是了的时候了!”举手投足之间,风华绝代,大放光华。 陈贤妃心头大震,连退两步,双腿一软,噗的一声坐倒在地。这一瞬间,心里的堤防轰然崩塌,怔了一瞬,突然“哇”的一声,大哭出声,叫道,“我不肯放过你,你又何时放过我?如今你来讨回我欠你的债,你……你与淳于弘仁毁我一生,我又要何处去讨?”越说越是伤心,伏身哭倒于地。 邵氏默默向她而视,待她声音稍缓,才淡淡道,“陈氏,你命该如此,偏偏不肯认命,先帝待你不薄,你非但害他性命,还要害他的儿子,事到如今,还不肯说实话吗?” “实话?”陈贤妃呐呐低语,落泪道,“如今,说什么又有何用?秦天宇……死了!死了!” 众人听她突然叫出“秦天宇”三字,都是不禁一诧。不是说,奸污她之人是陟流国废太子?怎么又蹦出个秦天宇。 邵氏微微皱眉,摇头不语。白发女子却柔声道,“姐姐,说罢!说出来,或者便会舒服一些!” 陈贤妃一怔,哭声顿停,默然片刻,低声道,“三十年前,我……我本来只是将军府的大小姐。那一年冬猎,见到建安侯世子秦天宇,从此情根深种……” 荒凉的声音,慢慢讲述,将众人带回三十年前那一个冬天。 三十年前,建安侯世子秦天宇新立军功,正是春风得意,冬猎场上,陈大小姐对他一见钟情。 偏偏,那时的秦天宇一意功名,无意儿女私情。而陈洛书虽积功封为将军,却是寻常门第出身。秦天宇为了前程,舍将军之女,却迎娶世家嫡女黄氏。 就在这个时候,恰逢上元佳节。那时还是皇子的淳于弘仁微服出宫赏灯,却在灯市上邂逅一位少年公子。一见之下,相谈甚欢,少年公子言笑无忌,却又善解人意,淳于弘仁却已瞧出,这少年是位女扮男装的小姐。 那日之后,淳于弘仁对这位小姐念念不忘,多方打探,才知那位小姐出自陈大将军府。 第508章 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下杀手 淳于弘仁命人多方打听,得知陈大将军共有两女,嫡长女正是淳于弘仁所述的相貌年纪,而次女却还年幼。 淳于弘仁大喜,数月之后开府封王,当即向皇帝请旨,立陈大将军嫡长女为侧妃。 圣旨之下,谁敢不从?陈贤妃就此,怀着对秦天宇的一腔失望,被抬入王府。当夜,一番缠绵之后,淳于弘仁才惊觉,眼前的女子,并非上元夜所遇的意中人。追问之下,才知道那夜的女子,是陈洛书外室所养,只因生母病故,才接回府中,从不曾对外示人。 “不对外示人?”程御史不解扬眉,抬眸望向白衣女子。 堂堂大将军,收一个外室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为何外室所养的女儿,不肯示人? 陈贤妃微微抿唇,抬头向献祭殿望去,木然的神色,终于露出一抹悲凄。那里,躺着她的父亲,她的弟弟! “姐姐,父亲已故,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白衣女子摇头,也抬头望向献祭殿,轻声道,“因我母亲是叛将之女,爹爹……也就是陈大将军奉旨平叛,却临阵招妻,回京时生恐招祸,将我母亲在旁处安置。直到那一年母亲亡故,爹爹才将我接入帝京。也是我年少好动,私自离府赏灯,才会……才会结识先帝!”言语间,不尽唏嘘。实不知,那些情孽纠缠,是幸,还是不幸? 本来,只是与一个少年公子邂逅,哪里知道,数月之后,先是嫡姐嫁入王府,跟着,淳于弘仁终于查到自己的身世,向大将军府索讨。身为一军统帅,临阵招妻可是死罪。陈洛书无奈,只好将自己也送入王府。 随后,自己虽受尽王爷宠爱,可仍因自己身世见不得光,只能做一个侍妾,同时,还招来嫡姐的嫉恨。 陈贤妃嫁秦天宇不成,嫁入王府又不得恩宠,心中愤恨难平,竟然再次纠缠秦天宇。秦天宇不胜其烦,竟然出手设计,令阿三将她奸污。 说到这里,陈贤妃脸色早已灰白,泣不成声,掩面摇头,痛哭道,“你们不会知道,那一日,他……他将我骗至太和居,竟然……竟然命阿三当着他的面将我奸污,还说……还说我若再纠缠,就将此事传扬出去,令我身败名裂,陈氏抄家灭族,我……我……” “所以,你对秦天宇由爱转恨,却又无可奈何!”阮云欢淡语。 “是!”陈贤妃咬牙,恨恨道,“他说他一心只有功名,不会羁于儿女私情,可是……可是为何一见公孙家的小姐,就失了魂魄?我……我好恨!好恨!” “恨不得将他杀了才能泄恨,只是先皇英明,你虽为皇妃,却不能左右朝政,所以,你的一腔恨意,只能压在心里,直到……我阮云欢回京!”阮云欢轻轻摇头,说道,“你得知我在暗查生母之死,便慌言嫁祸,令我向秦天宇寻仇!” “是!”陈贤妃低应,脸上神情越发显的荒凉,轻声道,“我只道他一死,我便可摆脱他的阴影,安心做我的皇妃,可是……可是……直到看到他的尸身,我……我才知道,我心里……我心里爱的,仍然是他!” “所以,你就连我也一同恨上!”阮云欢摇头。在处死秦天宇之前,陈贤妃对她虽有疑忌,却并无明显的恨意。可是秦天宇一死,她神情中流露出的恨意,却是难遮难掩。如果她曾经为此困惑,此时却已尽数想通。 “不错!我借你之手杀了他,却又恨你杀了他!”陈贤妃低语。 在场众人听的暗暗咋舌,目瞪口呆。这是如何曲折诡异的心思?也只有同样心思慎密的阮云欢能够窥破。 默然中,但闻白衣女子一声轻叹,说道,“你恨皇上要了你,又冷落你,便索性与阿三通奸,直至怀上身孕。” 众臣一听,又再愕然。 陈贤妃怀的,还是阿三的骨肉,那么当今皇帝……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又再望向淳于信。 陈贤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默然片刻,才道,“是,我怀上了阿三的孩子,心里才知道惧怕,好在……好在当时,你也……你也有了身孕,我才设法引他……引他宠幸,让他相信,我怀的是他的骨肉。” “怀胎十月,你我二人一同分娩,你却买通娩婆,将你我的孩子调换!”白衣女子轻轻摇头,神色间,终于露出一抹恨色。 陈贤妃突然一笑,说道,“妹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你怀胎在我之前,本不该同一日临盆。是我……是我早已备下催生之药,若是我先临盆,便给你服下,若是你先临盆,便我自个儿服下!” 这样,才能令二人同一日临盆,将两个孩子调换。 白衣女子摇头,轻声道,“那一日,我疼的死去活来,本不知道自个儿生的是男是女,直到……直到……” 陈贤妃唇角微勾,说道,“直到,小公主在莲花缸里溺死,你被打入冷宫才想明白罢?” “不!”白衣女子摇头,说道,“姐姐的心思,又岂是妹妹猜得着的?妹妹一直以为,当真是妹妹失手,溺死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知……不知有多难过。直到……直到十年前,睿敏郡主去冷宫探访太子妃,我……我才想到,那个你不喜欢的儿子,怕是妹妹的孩子!” 淳于信心头大震,失声道,“你是说,你……你是……” 白衣女子向他一笑,眸中皆是疼惜,柔声道,“信儿,娘从不曾看顾你一日,你……你不要怪娘……” 淳于信微微摇头,想要不信,但母子天性,又令他但觉眼前女子,是如此的亲近,一时喉间哽阻,竟说不出话来。 邵氏轻轻摇头,叹道,“傻孩子,你父皇是何等样人,若你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岂会以江山相托?只是你父皇爱你母妃至深,这贱人以你母亲清誉相胁,他又对她有愧,才始终隐忍。”重要的是,当年一场夺位之争,她握有皇帝的把柄。 淳于信张了张唇,艰难道,“此事,皇祖母也一直知道?” 邵氏点头,叹道,“你言行举止,与你父皇幼时一模一样,又怎么会不是他的儿子?只是事已至此,你总要有一个母亲,这贱人在宫中地位尊荣,我们便由你留在她的身边!” 原来如此! 淳于信心旌动荡,勉强压下心头的酸涩,慢慢掀袍跪倒,哽声唤道,“母妃,儿臣不孝!” 白衣女子珠泪滚滚而落,柔和的面容,却现出一抹笑意,上前两步,扶他起身,摇头道,“傻孩子,是娘不曾看好你!” 陈贤妃木然的看着他们母子相认,淡淡道,“你这一装疯,便是二十七年,当真是难为了你!” 白衣女子摇头,低声道,“当初,妹妹以为,小公主是自己亲生的孩儿,亲眼看到她惨死,是真的疯了!可是……可是后来,脑子慢慢清楚一些,那天的事儿,便慢慢记起。姐姐,你竟然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下杀手,妹妹当真不曾料到!” “她越长越像阿三,不将她弄死,难不成等她长成,给旁人留下把柄?”陈贤妃冷笑。 淳于信摇头,说道,“陈大将军满门,是你至亲之人,不料你为争大位,连他们也不放过!”如果,不是因为陈家灭门,要取信众臣,怕没那么容易! 陈贤妃脸色变的惨白,咬唇片刻,终于摇了摇头,低声叹道,“又哪知,本宫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一无所有!” 机关算尽,弑夫灭女,杀父屠弟,就算是寻常人家,告上大堂,也该身受钉刑,更何况,她还是先帝皇妃? 场中所有的目光再望向她时,已不知这女子,是可恨,还是可悲。庆幸的是,当今皇帝,是先帝之子,大邺江山,已不必为他的身世之争,再起波澜! 众人感慨间,皇后阮云欢却淡淡一笑,说道,“诛杀陈将军满门,怕是恭亲王的主意,因为,他生怕陈大将军府中,有人说出当年嫁给父皇的,是姐妹二人!”口中低语,眸光不自觉向献祭殿望去。 上一世,就是在献祭殿内,自己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捉奸”,到最后,非但自己丧命,还连累了淳于信。 心神恍惚间,突然听到睿亲王淳于坚一声惊呼,“啊哟,五哥呢?” 众人一惊回神,游目望时,又哪里还有淳于昌的影子? 陈贤妃见状,突然纵声大笑,笑声由欢畅转为凄切,又再由凄切转为悲凉。自己机关算尽,纵然对不起天下人,对那个儿子却倾尽心思,此刻大难临头,他竟然不声不响,舍她而逃! 淳于信深吸一口气,冷笑道,“江山之大,怕已没有他容身之地!”霍然转身,乌眸中已是一片肃杀,亢声唤道,“公孙将军!” “臣在!”公孙克上前施礼。 淳于信命道,“即刻传令,各路兵马依计而行!必得擒杀淳于昌!”如果只是觊觎皇位,或者他可以放他一条生路,但是他为了一己之私,竟然诛杀陈大将军满门,势必已不能轻饶! “是!”公孙克应命,转身大步而去。 依计而行? 也就是说,当今皇帝早有布置! 众臣暗惊,不自觉惊出一身冷汗。幸好!幸好自己并无二心,若不然,又有几人逃得出他的眼去? 程御史上前,躬身道,“皇上,陈氏之罪,当在不赦,请皇上下旨发落!” 淳于信点头,淡淡道,“陈氏弑君灭女,罪当身受钉刑,命,即刻打入冷宫,择日行刑,以儆效尤!”所谓钉刑,就是将一枚枚半尺长的钢钉钉入人体,最初避开要害,令人不死,直到千枚钢钉钉尽,受刑之人往往还要惨呼数日方绝。 话刚入耳,陈贤妃颠狂的笑声顿止,身子一软,瘫坐于地。 淳于信侧头,但见宫墙之上,一轮朝阳早已高升,眯了眯乌眸,说道,“祭天大典取消,摆驾回宫!” 第509章 让我家郡主一尽地主之谊 整整两个月,几乎跨过大邺朝的大半疆土,终于摆脱追兵。淳于昌轻轻吁了口气,抬头望向前方空茫的大片平原,唇角终于勾出一抹笑意,扬鞭一指,说道,“再往前,不出十日,我们便可越过嘉兰山,进入陟流国!”只要逃出大邺,穷数年之功,必然再卷土重来,以报此次一箭之仇! 红莲点头,说道,“以王爷威名,要在陟流国争一席之地,易如反掌!” 淳于昌扬声大笑,隔马一把将她抓过,在她唇上一吻,说道,“还多亏了你,只有你知道那贱人的心思!”从帝京一路逃出,时时遇上阮云欢设下的伏兵,若不是红莲一路指点,怕逃不到此处。 红莲颊飞红霞,身子微挣,轻嗔道,“王爷!”美目流盼,娇媚横生。 淳于昌心情大好,扬声道,“走!翻过嘉兰山,本王有赏!”说着双腿一颊马腹,纵马疾驰。身后亲兵一路从帝京追随,从最初的五千人马,到如今只剩下两千余人,本已人困马乏,但放眼看到远处那连绵的山脉,都是精神一振,跟着打马飞驰。只盼早一些逃出大邺疆土,不求重赏,只求能得两餐温饱,一夕好眠。 嘉兰山,未到八月,已是一片银白,万山众中,雪拥关一关雄伟,耸立在双峰夹峙之间。 淳于昌勒马,仰头注目,但见诺大一座关隘,非但没有一兵一甲巡查,更没有一片旌旗飘扬,不禁皱眉,疑惑道,“怎么关上竟似无人?” 身后李改微微色变,踌躇道,“王爷,该不会是有埋伏吧?”这两个月来,东逃西窜,随时都会有一队官兵冲杀而出,此刻一见情形诡异,心中便不禁发毛。 淳于昌皱眉,转头向红莲望去。 红莲四周张望,此处已是大邺最北的疆土,雪拥关,是大邺朝北边的一道门户,因此处山势险要,雪拥关上的驻兵,向来比旁的关要少许多。 红莲咬唇,说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调集大量人马上山,并不容易,恐怕是故弄玄虚。”说着自怀中摸出一幅疆域图,指道,“王爷请看,这雪拥关左侧的险峰,另有一条羊肠小道,我们人少,不防从这里悄悄过关。” 淳于昌点头,凝目向图上瞧了片刻,点头道,“雪拥关到那处险峰,尚有一些路程,只要我们行动迅速,大可在关上驻兵赶到之前过关!”转身向李改吩咐,“传令下去,随本王迅速通关!”说着当先纵马,向一侧小路冲去。 刚刚奔上险峰,突然间一阵风过,李改一声惊呼,唤道,“王爷,快看!峰上有人!” 淳于昌一惊,顺着他手指望去,但见雪峰顶上,一顶灰白色的雪帽打着滚自峰上落下。 雪峰顶上,竟然埋伏有人! 淳于昌心头打一个突,立时喝道,“退!快退!”连声急催,调转马头,原路奔逃。 山路本窄,两千余人本是排成长队迤逦而行,哪知他这一冲回,后队顿时大乱,惊呼声、惨叫声顿起,有十余人不及闪躲,一马踏空,顿时摔下山谷。 而淳于昌此时已是惊弓之鸟,哪里还顾得上旁人死活,一味策马疾驰,向山下冲去。心里暗暗庆幸,如果不是那阵大风,将峰上人的帽子吹落,自己这一撞上去,岂不是正好中了埋伏? 奔回原处,李改、红莲等人匆匆赶上,问道,“王爷,怎么办?” 淳于昌咬牙,说道,“雪拥关上驻兵不过千数,险峰上既有伏兵,雪拥关内,必然已是一座空关……”略略一思,咬牙道,“我们抢关!”一声令下,提马向雪拥关冲去。 眼瞧着已奔到关下,空寂无人的雄关,突然现出一条人影,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向淳于昌当心便射。 淳于昌一惊,身子疾疾倒仰,但觉鼻尖一惊,那只铁箭几乎帖着他的面颊射了过去,跟着一声惨呼,一名亲兵已被铁箭射中,倒撞下马。 淳于昌惊出一身冷汗,抬头望去,但见那人已一跃立上关头,扬声笑道,“恭亲王,在下恭候多时!”玄色劲装,红色披风,迎风烈烈,竟如天神降世。 “是甘义!”红莲失声惊呼。 甘义,可是阮云欢十二随从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当初为了钳制秦鹏,使他入了骁骑营,随在秦鹏身侧,后来秦家获罪,他再也不知去向,哪里知道,竟会在此处出现。 这里既有甘义,那么,这条路,自然也在阮云欢算计之内! 淳于昌脸色大变,狠狠咬牙,喝道,“走!”调转马头,冲奔下山。 雪拥关上,隐在两侧的守兵见淳于昌奔远,不由轻轻吁了口气,拭汗笑道,“甘大人当真是妙计,一顶雪帽,一支铁箭,就可将恭亲王逼退。” 淳于昌所率,虽然只剩下两千余人,可是,那些人都是这些年随他征战的勇士。如果他今日不管不顾,强行闯关,纵然能将他拦住,恐怕也是惨胜。 那里淳于昌一路奔下嘉兰山,直逃出十余里,才勒马停住,回过头,但见身后队伍凌乱,狼狈不堪,不由暗暗咬牙,说道,“淳于信!阮云欢!他们当真要赶尽杀绝!” 李改缓了口气,问道,“王爷,如今可怎么办?”不走雪拥关,就难以离开大邺疆域,留在大邺,随时都会被朝廷兵马追上。 淳于昌阴冷的眸子扫过平原,咬牙道,“如今,便只有东北、西北两方!” “东北陈留,那可是公孙宁的地方!”李改摇头,踌躇道,“西北,出去可是苍辽国。若是苍辽国得到大邺的国书,我们纵能逃出大邺,恐怕也不会收留!” 红莲点头,说道,“西北、东北都不能走,我们径直往东,出海如何?” 李改皱眉,说道,“我们一无船资,二无配备,如何出海?” 红莲道,“就是因为我们没有配备,他们料到我们不可能出海,那方才不会有伏兵!” 淳于昌点头,说道,“如今虽无船资,到了东海,再想法子不迟!”大不了抢夺渔船,只要能逃到海上,从此摆脱大邺兵马的追拿,天高地阔,再另寻落脚之处就是! 商议停当,淳于昌重整队伍,向东而行。只是图上瞧来,离东海虽然不远,但行出不过三日,平原变为山地,山路曲折,竟然颇耗时日。 那日行至午后,但见前方冲起一片山峦,最高的几座山峰高耸入云,竟然极有气势。李改不由赞道,“不想这里有如此大山,恐怕藏兵数万,也不易被人知觉。” 淳于昌悚然一惊,说道,“难道这里会有伏兵?” 红莲摇头,说道,“王爷,这里地势偏僻,我们这几日又不曾沿路而行,谁又知我们会行到此处?”就连他们自己,此时身在何处,也说不清楚。 淳于昌闻言,心中倒是一实,突然心中动念,说到,“若是我们隐在山中不出,他们必然以为我们已经逃出大邺,到时再设法离开,反倒安稳许多!” 李改、红莲二人一听,都是连连点头。红莲道,“只是如此一来,王爷要复仇,又要多等许久!” 淳于昌冷笑,说道,“只要能报此仇,多等几年又能如何?”说着向那大山一指,说道,“走,随本王上山!”跃马向山上冲去。 山中,沟壑纵横,行人绝迹,越往深去,越见险峻。淳于昌暗暗心喜,心中暗道,“阮云欢啊阮云欢,饶你聪明绝顶,也万万不会料到,本王就躲在这离陈留不远的山中!” 心念刚起,但闻一侧山峰上有人扬声道,“恭亲王,别来无恙!” 只这一声,顿如炸雷轰响,整个队伍一阵纷乱。淳于昌大惊之下,回头望去,但见半山腰上,一人慢慢自山石后绕出,弯弓搭箭,“嗖”的一箭射来。 红莲一见之下,瞳孔不禁一缩,失声道,“童安!”自从九年前,阮云欢赴七岭一行之后,便将童安、马鸿二人留在七岭,相助新任县令段思辰,如今童安在这里…… 转念之下,红莲已脸色大变,颤声道,“这里……这里是七岭?”一时间,心惊胆颤,脸色已变的煞白。心中暗暗叫苦,入山之前,但见耸立着不少山峰,如今想来,正是恰好七座。 淳于昌见那箭射来,身子一侧避过,一时还不曾想明白,问道,“什么七岭?” “七岭”二字出口,才悚然惊觉,失声道,“你是说七岭?”睿敏郡主的封地,七岭! 童安一箭不中,也不再射,只是扬声笑道,“不错,正是七岭!恭亲王,何不就此下马,让我家郡主一尽地主之谊?”一边说话,一边一步步跃下峰来,而在他身后,慢慢的,一个一个的,山石间、草丛里,百余人正一一现身,个个身背长弓,身手矫捷。 “郡……郡主……”红莲结舌,一张脸,早已变的惨白,结舌道,“郡主,她……她在七岭?”如果,单单只是童安等人发现他们的踪迹,凭着两千人马还可拼杀出去,可是,若是阮云欢在此,那就大势去矣。 “耸人听闻!”淳于昌咬牙怒喝,向李改一指,说道,“你率三百人马断后,余下的人,随我冲!”口中喝令,已一手提疆,当先向童安冲去。 哪知童安等人竟并不应战,只是弯弓搭箭,一阵箭雨将他阻回,扬声笑道,“恭亲王,既入此山,你已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受死吧!”说话间,百余人在山石间纵跃挪移,片刻间,竟将淳于昌来时的路封死,个个弯弓搭箭,箭尖寒芒,在阳光下泛着幽幽寒光。 李改咬牙,说道,“王爷先走,小人断后!”说着手中钢刀一挥,高声道,“保护王爷!”当先调转马头,向童安截去。 淳于昌深知,此处纠缠越久,随后的追兵便越容易聚集,狠狠咬牙,喝道,“好!”一提马疆,便向山中冲去。 望着逃去的淳于昌,童安并不急着追杀,只是将手一挥,喝道,“射!” 一时间,箭羽满天,惨呼声、喝骂声顿起,鲜血飞溅,不过片刻,留下的三百余人,已倒下一半。 李改大惊,咬牙喝道,“不要慌,他们只是箭法高超,给我冲!”手中钢刀疾舞,挥开满天的箭雨,当先冲去。 第510章 大结局 耳闻背后厮杀声起,淳于昌已无瑕回顾,不敢再沿路而行,而是纵马入林,向山峰最高处冲去。 不知奔出多远,眼见除去自己一方的马蹄人喧之声,四周寂寂,再无敌踪,不禁轻轻吁一口气,心中暗暗咬牙。 贱人手下,也皆是刁滑之徒!什么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方才,当真以为四周皆是伏兵! “王爷!”刚松一口气,身边一名副将低唤,说道,“这里……有些诡异!” “什么?”淳于昌扬眉。 副将吞一口唾沫,指了指身前,说道,“王爷瞧这马蹄印,极是新鲜,似乎刚刚有大队人马经过!” 被他一提,淳于昌一个激灵,俯身观瞧,但见前边的枯枝败叶杂碎,果然有大队兵马踏过的痕迹,不由脸色一变,喝道,“走!”马疆一带,向另一方奔去。 “王爷!”刚奔出不久,另一名副将一声惊呼,指着前方大树,说道,“这……这里,我们来过!” 淳于昌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但见粗大的树干横出,有一处新鲜的断痕。那是……刚才,纵马疾驰时,树枝横出挡路,副将挥刀砍去…… 一瞬间,淳于昌脑中嗡的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红莲脸色惨白,结结巴巴道,“是……是墨兰,她……她精通五行八卦,布阵之道!” 淳于昌咬牙,冷笑道,“区区阵势,能奈我何?”扬声厉喝,“给本王以兵刃开道!” 一声令下,还不等众将士答应,就听林中一声轻笑,说道,“恭亲王如此威风,当真令人佩服!” 话声刚落,突闻风声劲疾,林中突然千弩齐发,箭如密雨,漫天洒下。 “啊……”惨呼声顿起,众将士仓促间只得各挺兵刃挡格,一时间,两千人马在林中挤成一团,顾此失彼,惨呼声此起彼落,不过片刻,便横倒一片。 副将大惊,一边挥兵刃挡格,一边大声吼道,“走!走!快走!”这样的弩箭,一望就知是机关所发,只要避开这一处,便可暂时安稳。 淳于昌眼见自己的两千人马竟全数陷入绝地,这可是他最后翻身的资本,如何能舍?狠狠咬牙,喝道,“跟着本王!冲!”手中长剑疾挥,反而向箭弩来处冲去。 众将士一惊之下,瞬间明白。只要将箭弩毁去,弩箭自停。发一声喊,尽数迎着箭雨冲去,冲出十余丈,果然见山壁上嵌有几十架弩弓,当即刀剑齐挥,尽数毁去。 漫天箭羽一停,众人均是暗暗松一口气,游目望时,但见方才不顾命的一阵冲杀,竟然已经出林,不由又是一阵欢呼。 淳于昌也是心中暗喜,却又不敢久留,说道,“走!”不敢再深入林中,只是沿着山壁,向开阔处行去。 于杂草中高一脚低一脚行出一个多时辰,但见前方三峰并立,拥着一处山谷,阻住了道路。 淳于昌皱眉,正四望寻找路径,但闻一个清润的女声淡淡道,“恭亲王远来,睿敏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轻柔的声音,落在淳于昌耳中,顿时如晴天一个炸雷轰响。霍然回头,但见一块大大的岩石后,两条人影慢慢转了出来。男子一袭黑色长袍,女子却是一身浅蓝裙装,二人并肩而立,一个凛然成威,一个雍容华贵,正是淳于信与阮云欢二人。 淳于昌一见之下,瞳孔顿时一缩,咬牙道,“是你们!”手中长剑一紧,喝道,“拿下这二人,我等才有生理,上!”长剑疾挥,纵身而起,向二人袭去。 “嗖!” 一箭夹着劲风,电闪而至,噗的一声,正正射入他身前泥土。淳于昌一惊,脚步骤停,转头向铁箭来处望去。 山石后,一条青衣人影慢慢站起,手中长弓搭箭,正定定向他注目。 “项力!”红莲惊呼。到此刻为止,当年阮云欢的十二随从,已出现三人,难道……难道都在这里? 淳于昌但见那方不过一人,不由冷笑,说道,“淳于信、阮云欢,你们只道在此布阵,以这区区几人,便能擒住本王?”说着挺箭,向前迈出两步。 “区区几人吗?”阮云欢浅笑,纤纤素手,向项力轻轻一挥。项力点头,撮唇轻啸。啸声方起,但见四面八方的山峰上,一条条青衣人影慢慢站起,片刻功夫,竟然密密麻麻,几座山峰的峰腰皆站满了人,瞧来,竟然不下万人。 七岭山中,竟然藏有上万精兵! 淳于昌脸色大变,连退两步,咬牙道,“你……你们……”一时间,脸色灰败,心中皆是绝望。莫说自己所率是残兵败将,就算是精锐之师,此时对方这等声势,又如何冲得出去? 阮云欢微微一笑,说道,“恭亲王聪明绝顶,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何你会来七岭吗?”旁人均道,自己留下童安、马鸿,是为了相助段思辰治理七岭,却无人知道,这八年来,这二人暗中收兵,就养在这七岭山中! “什么?”淳于昌困惑摇头,却见她眸光向他身侧望来,不觉回头,一眼便见红莲立在自己身侧,不由失声叫道,“红莲,是你!”一时间,手心中皆是冷汗。 难怪!难怪一路从帝京逃出,不管自己逃往何处,均会遇上追兵,原来,红莲竟是她埋在自己身边的奸细! 七年!七年啊!自己竟然相信,阮云欢身畔这个丫鬟,竟然是真的迷上自己,才赶来投奔。 这一瞬间,再想起沙场征战,她屡献奇计……一个小小的丫鬟,又岂会有此之才?分明是主子授意,只为了取信自己而已! 红莲被他喝问,脑中顿时轰的一响,结舌道,“不……不是……” “红莲,做的好!”阮云欢清淡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自从七年前,她偷盗战略,私投淳于昌,这还是主仆二人第一次朝面。也是……她为她的背叛,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你这个贱人!”淳于昌大怒,手中长剑疾挥,鲜血横飞,竟不等红莲辩驳,已一剑挥为两段。 红莲的尸体砰然倒地,双眸大睁,带着惊恐和不信,嘴巴大张,似乎还想辩驳什么。 鲜血溅上头脸,淳于昌脑中一个激灵,一瞬间,头脑却有一些清醒。方才,分明是受了阮云欢离间之计。只是,如今红莲纵然不死,也已经无用,倒不如…… 心中念头电闪,突然转身,将长剑一抛,“噗嗵”一声向二人跪下,哑声道,“皇兄!皇嫂!是臣弟错信这贱婢挑唆,才会行差踏错,但请皇兄饶过臣弟这一回!”一边说话,一边向二人膝行而去,眼见离二人已不足两米,突然手腕一翻,寒光乍现,便和身向阮云欢扑去。 这二人中,淳于信武功极高,处事决断,阮云欢却机警多智,行事狠辣。一则,他无把握擒住淳于信,就算擒得住,料来以阮云欢为人,也断断不会轻易受自己威胁。而淳于信对阮云欢用情极深,若是擒住阮云欢,自可逼淳于信就范! 电光火石间,变故横生,而对面二人,似乎吓傻一样,竟然一动不动。 淳于昌心中大喜,笑意刚刚在唇角显现,但闻弓弦声响,风声劲疾,还不等他反应,已“噗”的一声,正中肩头。 淳于昌手臂剧痛,手中匕首已难拿捏,脱手跌落尘埃。 紧接着,阮云欢身后一人闪出,一腿横扫,“砰”的一声,淳于昌身子顿时飞起,“啪”的一声落在十余丈外,跟着几个翻滚,才停了下来。 阮云欢扬眉,转头向方才铁箭来处望去,但闻蹄声得得,一人一骑,慢慢自山道上行来,扬声笑道,“齐王殿下,睿敏郡主,别来无恙!” “九皇子?”阮云欢微诧。来人竟是苍辽九皇子,耶律辰。 淳于信也是微微扬眉,却含笑应道,“原来是九皇子驾到,有失远迎!”自己登基已有七年,此人还以旧时称呼,当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耶律辰含笑抱拳,笑道,“不必客气!”转头望向那里刚刚爬起的淳于昌,问道,“不知此人,要如何处置?” 淳于昌脸色灰败,突然大声道,“四哥,好男儿当战死沙场,今日臣弟知你不会放我,那便请四弟亲自来取臣弟性命,以免臣弟死于妇人之手!” 淳于信向他冷冷而视,淡道,“你为一己私欲,竟然忍心将陈大将军灭门,此等丧心病狂之徒,岂配做朕兄弟?” 阮云欢微微挑唇,淡淡道,“淳于昌,今日你已必死无疑,只是瞧在你和皇上兄弟一场的份儿上,再送一人与你同路!” 话声一刚,但见身后汪世绕出,将手中拖着的一人向他重重一推。 “阮云乐!”触上对方伤疤纵横的面容,淳于昌失声低呼,声音中,满是厌憎。 这七年来,阮云乐在恭亲王府中,受尽折磨嘲笑,当真生不如死,此刻一见淳于昌,顿时一声嘶喊,张臂将他一把抱住,嘴一张,顿时咬住他的鼻子,再不肯放。 “啊……”淳于昌大叫,要想摆脱,一时竟然不能。 阮云欢水眸骤寒,冷声喝道,“放箭!” 一声令下,箭如流矢,齐齐向那纠缠的二人射去,片刻之间,竟然将二人扎成刺猬,二人身子摇了摇,慢慢坐倒,再也不动,就如平地摆了一个刺球一般。 耶律辰眼见满天箭羽消失,不由轻吁一口气,说道,“睿敏郡主大仇得报,可喜可贺!” 阮云欢心头一震,几乎问出声来。她从不曾对人讲过,她与淳于昌有仇! 耶律辰见她不语,微微一笑,叹道,“看来,你当真是不记得本王!” “什么?”阮云欢皱眉。这样的话,他八年前就说过一次,难道,自己当真与他相识? 耶律辰游目四顾,淡淡道,“十六年前,在顺城,也是这满天的箭羽。本王以为,本王会就此命绝,却在最后一刻,被一个小女娃撞入水中,侥幸逃脱一命!”转头望向阮云欢,清泉般的眸子里,皆是认真,轻声问道,“云欢,你当真不记得了吗?” “什……什么……”阮云欢低喃,一时间,脑中一片迷乱。 皇室争斗,一个年幼的皇子被人追杀,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可是,听他言语,难不成,救他的人,竟是自己? 可是,自己并没有这样的记忆啊! 而他所说的十六年前……落水…… 她重生回八岁,正是十六年前。而事后闻外祖和表哥们言道,她是失足落水,受了惊吓,才大病一场。而她的记忆,就是从那一场大病开始…… 难道,自己眼前时时闪过的满天箭雨,并不是上一世自己和淳于信的记忆?而是这一世,落水之前,自己相救耶律辰的记忆? 可是,自己分明记得,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阮云欢在八岁之前,就已有不错的水性。区区落水,岂能令她受惊生病? 究竟,这颠倒错乱的记忆,哪一个是前世,又哪一个是今生?还是,她的重生,同时也改变了耶律辰的命运? “原来,九皇子与云欢,还有如此的巧遇!”带有金属般回声的声音响起,身子已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阮云欢仰头,对上向他定定望来的乌眸,不由展颜一笑。 那一场重生,不管对耶律辰意味着什么,如今,她的身边有他,已经足够! 帝京。 三朝元老的老定国公手捧圣旨,立上朝堂,大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朕登基三年,深感力不从心,从即日起朕退位离京,命皇侄淳于浩明继位!另,端王淳于顺政事清明,命为辅政亲王,钦此!” 朝堂震动! 淳于浩明震动! 淳于顺震动! 追问之下,却有公孙明远、阮一鹤同时作证,这道圣旨,确实是皇帝亲书。而此刻,那帝后二人,怕早已携手归稳,不知去向。 七岭山中,那弃江山不顾的帝后二人,正携手行在一大批人之前。 阮云欢笑意吟吟,说道,“明儿和端王接到旨意,还不知如何呢?你可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淳于信含笑摇头。淳于浩明登基,他的西席宋文杰书登上相位,而阮一鸣被一贬再贬,罢官之后,阮一鹤却一升再升,官拜户部尚书。柴江回京之后,任吏部尚书,加上端王淳于顺扶佐,朝政必无偏差。 更何况,九年前进入御史台的周威、刑部辛清皆是文武双全,不世出的人物。再加上甘义、狄山、景宁、甄十一与朝中原有的一众将领守卫,江山更是无忧。 倒是…… “云欢,你当真舍得?”淳于信低问。从一开始,她便言明,她要那皇后大位,她要那万里江山,如今江山稳固,她却又要放弃。 “自然舍得!”阮云欢浅浅一笑,水眸流转。她大仇得报,还要那皇位干什么?更何况,这一世一路走来,她能改变的,只是部分人的命运,历史大事,不过是稍微的变动,该来的,还是会来。 上一世,在淳于昌这一场变乱中,皇帝可是身中乱箭而死。如果,注定了他要在历史中退出,那便从此刻开始! 她阮云欢……不敢冒险! 淳于信含笑点头,便不再问,握着她手掌的手,更紧了一些。抬眸处,但见山下淳于坚携手前进妻子阮云筝,邵毅丰伴着妻子程秋茗,与自己的一对儿女,已遥遥等候。 淳于信深吸一口气,迈出的脚步,已越发坚定。 从此天地畅游,与江山同老!这样最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