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女孩叫Feeling》 自序 在动笔之前的《有个女孩叫feeling》 世界上有两种人。 第一种是懂得爱人的人,第二种则反之。 懂得爱人的人,眼光触及爱情里每个角落,不做作、不虚伪,付出的时候尽全力付出,忘了自己的存在,累到忘了累,苦到不觉苦,不求留给自己什么,却担心还没有给对方什么,心记所有幸福路径,心系所有感情累积,对方给予的一丝一毫搂在怀里珍惜,对方忽略的粗心大意给自己理由安慰自己,对方默视的冷冰用自己的热情融解并且忘记,对方所做出来的选择伤透了自己也没关系,永远与对方站在同一阵线,即使阵线上的土地,满布着椒毒魇气,只要对方能幸福,自己愿意当牺牲品。 听起来沉重是吗? 在懂得爱人的人心里,这些事,家常便饭,甘之如饴。 听过太多懂爱的人,在深夜里的电话那端诉说着他爱上不懂爱的人之后心中的酸楚,那些痛苦往往能够轻易地透过电话线传递过来,也引起我的心酸。 我说:“那么,你还想继续下去吗?” 电话那头:“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 我说:“不然呢?” 电话那头:“我只有继续下去这一条路,我别无选择。” 我说:“是爱给的太多吗?” 电话那头:“不,是在她尚未真正幸福之前,我放不下手。” 他痛苦吗? 或许是,但他在痛苦中找到甜蜜。 我在这样的对话里,曾经深深地迷失过。 因为电话那头的他,有的是人追求,而他的心里,却容不下别人对他的喜欢。 试问,在追求他的人心中,他不也是不懂得爱的人吗? 我曾经说过,我是个不懂得爱的人,所以我没有资格说爱情道理,顶多我只能写写爱情故事。 在爱与被爱当中,其实是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一次又一次的相互覆盖。 甲爱乙,乙爱丙,丙爱丁,而丁爱的是甲。 在甲的心中,乙是不懂爱的人,在乙的心中,丙是不懂得爱的人…… 我觉得痛苦,爱情本身那么简单,为什么有这么多纠缠? 两个人的世界里两个人相爱,别人进不来,不是就没了迷乱? 后来发现爱情不简单,所以难过与遗憾会一直一直存在。 走进这样的感情循环,不怕你走不出来,只怕你身在其中还以为自己从来没有踏进去过。 有个女孩,叫feeling。 像feeling这样的女孩,很多很多。 她在你我周围,常伴着笑,也陪着哭,你也常听到谁爱上她,谁怎么对她,谁又始终如一迷恋她。 只是,你从来没有听过,她爱上谁,她怎么对谁,她迷恋的又是谁。 她是不是不懂得爱? 还是她根本不想爱? 我也想知道答案,只是当我在寻找答案的过程中,答案像影子一样,一直跟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然后,feeling所有的心思,我能猜的猜,能问的问,能想的想,最后,走进爱情循环的人,是我。 我不是男主角,男主角另有其人,我会想把它写出来,是因为我不是男主角。 爱情不简单,所以难过与遗憾会一直一直存在。 我眼看着难过在进行,遗憾在成形,一颗心无渊底般的坠下去,即使没有摔碎,也将不会有原来的晶莹。 心的颜色不应该有灰影,有爱情的滋润,又怎会发不出嫩绿的芽婴? 我相信,真的,我相信。 像feeling这样的女孩,很多很多。 她惹人怜爱,有着让人第一秒就深深沦陷的魅力,她说话天真,却又实际,看似与你靠近,其实远在千里,她善良,懂得珍惜,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你身边有这样的女孩吗? 我相信有,而且很多很多。 她叫feeling,她的故事,在发生,发生在。 在动笔前的《有个女孩叫feeling》。 藤井树二○○一年八月三日于高雄 楔子 决定写下祥溥跟feeling故事时,我几乎什么都没有多想。 因为那是一段回忆,我也身在那段回忆中。 但下笔后,我发现我扛了个重担,而要把重担放下,只有把故事写完才行。 写作至今两年稍余,这是我写过最难写的一个故事。 我以为自己有这样的能力去完整的表现它,但我发觉自己错的离谱。 原因无它,因为爱上feeling的不是我。 我深信,在每一段爱情当中,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会感觉到对方的心情,而当初我只想到要完成这一个故事,却没想到我根本不了解feeling。 祥溥也说,feeling离他很遥远,他看她,像是隔着层毛玻璃一样,一直是不清楚的。 但,它是一段回忆,所以我坚决完成它,或许我的诠释不完美,但我尽力。 故事,就从一张纸条开始…… 第一章 听说,红色是思念; 因为思念让心胀红,让人憔弱。 听说,蓝色是忧郁; 因为忧郁让心泛蓝,让人碎意。 我不清楚蓝色,因为我不是蓝色系; 但我了解红色, 因为数年之后,我依然想念你…… 藤井树for《有个女孩叫feeling》 这个故事,在几个月前结束了,现在把它拿出来说、有点多余。 可能这段故事占据我生命中的挣扎时期,所以,一面说故事一面回味,也有点味道在。 挣扎时期,指的是十八岁到二十三岁间,我喜欢这么称呼它。 在台湾这样的成长环境下,这段时间所想、所做的事,几乎游走在挣扎间。 这段时间里,当你身在戏院欣赏电影首映时,你得担心明天的模拟考会不会挂掉。 你害怕这一科目被教授当掉而猛k书时,同学吆喝着去阿里山看日出、去九份吃芋圆、去垦丁浮潜、去猫空泡茶聊天。 如果这些事能让你不挣扎,我相信,你不是课业一级棒,就是你学校的学分重修费可以接受刷卡。 刚刚我提到一面说故事一面回味,也会有点味道在里面。 这样的味道现在想想,其实也并不如当时的酸。 酸这个字其实有很多用途,如果用在爱情里,它肯定大于酸在牙齿根头里的疼,也更胜冬末待熟的凤梨。可是,当时的酸很有感觉,它酸进骨子里,流窜全身,先侵蚀骨体,渗出骨膜,混杂到血液里,再随着血液攻心。 你不会麻痹,你只会认为那是酸的过程,你总期待着酸后的香甜,像道地的苦茶,总在入胃之后许久,才由口中泌出裹甜的唾液。 听来恐布,我知道,如果你认为这是夸张,那么我想,在你体验过爱情里的酸,你大概就会了解,这样的酸,会使你全身出汗。 六年前,也就是西元一九九五年,我高三。 高三的学生,有百分之一百零一的人晚上的时间,是属于课业的。 但与其说属于课业,不如说是属于联考压力。 与其说属于联考压力,不如说是属于教育体制的自残。 自残像是一间密室,它没有窗,没有门,里头的空气,是数百个得不到答案的为什么枯萎后留下的残骸。 为什么我要念数学?为什么孔子的废话我要把它背起来?为什么国父的思想能成为一种学说,而邓小平的思想就是共产主义作祟?为什么英文已经有文法,却偏偏还有那么多例外?为什么一个单纯的三角形要搞出六个屎来屎去的函数?为什么超近于无限大的数字还能算出答案?为什么大学一定要联考才能念?没念大学的人为什么薪水就比较低? 事隔多年,那些为什么我已经想不起来,也不想去想那些早就已经被规定好的答案。 生在这样的成长环境,我认了,而且一认就是二十三年。 既然挣扎时期被规定在自残的密室里度过,我也只能说ok。 六年前,西元一九九五年,我高三。 跟其他百分之一百零一的学生一样,我很自然的被规定进入补习班。 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补习班的日子,是念书。 念的是那些为什么,而那些为什么已经有了规定好的答案。 我被规定坐在最后一排,因为补习班规定划位那天如果没来,被排到哪个位置是自己活该。 我被规定的活该规定后,坐在规定的位置。 几乎每一排都坐满了三个人,可见这规定后的教育体制,规定补习班这样嫌学生父母的辛苦钱。 我被规定的事规定着,所以这一段长达六年的酸故事,是因为规定而来的。 但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依然会心甘情愿被规定,因为她。 第一眼,我就爱上她,毫无来由的,像拉肚子的感觉一样,一触即发。 不是我要形容的恶心。而是这样的感觉,才能道出那样的快速。 你的头发很漂亮,很漂亮。很漂亮。 by坐你后面的男生 一个很没胆的小小高三生在快速爱上一个人之后的产物,是一张冷爆了的纸条,但冷归冷,这往往是故事的开端。 因为爱情,总是会出现在你永远都猜测不着的地方。 有谁知道你正在走的这条路, 这长廊,在下一个转角处,将会遇上你的爱? 有谁知道当你轻啜了一口咖啡。 在放下杯子的那一刹间,他(她)会从你眼前经过? 有谁知道你望着那一片风吹落的叶时, 拾起那一片叶的,会是你的眷恋? 有谁知道,正在盯着萤幕看的你, 在回到主选单的时候,会不会有封情书等着你?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 这是网路写手藤井树在(于“政大美女版”有感)这篇文章中发表过的一段话,每次我看到这段话的时候,我总会想到六年前坐在我前面的她。 规定,我坐在最后一排;规定,她坐在我前面,五十公分前的前面,看样子,她也是划位那天没来,所以她活该。 这段故事,我从六年前开始说起,因为我跟她都活该。 附带一提,那年,活该的不只我跟她而已,还有藤井树。 那张纸条,编辑是藤井树,而我是提笔人。 我是祥溥,我姓唐。 爱情,来得快,别迟疑,更别让它离开 “你确定要写这样?” 子云(就是你们熟悉的藤井树)坐在我的左边,feeling坐在他的右前方,我的前面。 我停笔问他,他歪着头回我一句:“我能想到的只有这样。” 妈的,之前他亏补习班楼下7一11的小姐就很行,结果人家隔了个礼拜就离职了。 “可是,这样她没办法接下去啊。” “不然你奢望她接什么?‘呵呵呵!哪里哪里!你也不错’,这样是吗?” “至少写句让她比较能回应的嘛。” “追女孩子我不在行。” “你不在行?说你不会大小便我还比较相信。” “不是好不好,是你要追还是我要追?” “我啊。” “那就对啦!你自己要努力啊。” “可是你要帮我啊。” “呃……嗯……啊!你要她可以回答的是吗?” “对!对!对!” “那问三围你觉得怎样?” 这就是藤井树,他在六年前就长这样。但低级归低级,他还是有很多可取之处。 虽然我也很想问三围,但是想自杀也不是这么自杀法。 我把原本那张纸条,慢慢的,慢慢的,慢慢的,非常慢的放到她的手肘边。 因为补习班前后座位离得近,稍稍立起身体就可以碰到前面的桌子。 你可能很难想像那种紧张,像半夜想溜出去的国中生一样,蹑手蹑脚地经过父母的房门前,屏住呼吸,把力气集中在双手上,小心翼翼的打开家门,准备拿钥匙锁门时会痛恨发明钥匙圈的人,因为钥匙圈会让所有的钥匙叮叮当当地唱歌。 一切无声无息的大功告成后,你会觉得自己是个当忍者的料,即使已经逼出一身冷汗。 把纸条放定之后,我立刻恢复原本的坐姿,若无其事的拿起笔,看着桌上的课本,在某个章节的粗黑字上标注星号,拿出重点标注笔划线。 我划了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反正那不是重点就对了。 她把手肘顶在桌面上,看着前方的黑板,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她桌上多了一张纸条。 子云在旁边猛笑,指着我骂我延脑受创。 这时班导师从旁边走过去,叫他拿着课本到冷气前面罚站五分钟。 因为子云不在,所以我很认真的上了五分钟课,五分钟一下子就过去了,他回来后,搓着手臂跟我说冷气机前面很冷,还很没风度的对我比出右手中指。 然后,我很有礼貌的回他两支。 她还是没有发现纸条,我很慌,心很紧,眉头像是绑死结的拔河绳。 “怎么办?”我问子云,手心有点出汗。 “拿回来。” “拿回来?” “对啊!怀疑啊?她又没发现,你纸条放在那边下蛋吗?” “我不敢。” “不敢?”他的眼皮瞬问撑开,像是在街上看到美女裸奔。 他看了看我,抬头看了看讲师,再回头看了看班导师。 班导师正认真的批改我们上课前的小考试卷。 他起身,伸长手,把纸条拿回来。 她没发现,手肘依然顶在桌面上,好像没有动过,我怀疑她是不是睡着了。 “拿回来了,然后呢?” “直接拿给她。”子云很自然、很无所谓的说。 直接拿给她? 这句话相当有威力,像一道闪电当我头上霹下去,像一把利斧朝我胸前斩进去。 正因为威力十足,所以我不小心惊呼了一声,好死不死班导师又走过去。 冷气机前真的很冷,我又很认真的上了五分钟的课。 后来,经过一番挣扎,我在纸条上多写了个ps。 你的头发很漂亮,很漂亮,很漂亮。 ps,能否请问贵姓? by坐你后面的男生 努力调整呼吸后,我在她的肩头上点了两下,她回头,鼻间泛起一阵香气。 我没有藤井树那么会形容女孩子的美丽,我只能说她的美会让我忘记吃饭睡觉上厕所。 “这是给你的。”我有一气没一气的说完这句话。 “嗯?喔。”她有些诧异,然后把纸条接过去。 我低头看着课本,又划了个不是重点的东西。感觉血液往脑袋里冲,耳根烫得能煎蛋。 过了一下子,我的鼻间又泛起一阵香气,她把纸条传回来给我,对我笑了一下。 同学,谢谢你的夸赞。 我姓郑,你呢? 那堂课,我画下唯一的重点,是你的姓氏 我呆了好一下子,对着那张有她笔迹的纸条。 “同学,谢谢你的夸赞。我姓郑,你呢?”“同学,谢谢你的夸赞。我姓郑,你呢?”“同学,谢谢你的夸赞。我姓郑,你呢?” “我姓郑,你呢?”“我姓郑,你呢?”“我姓郑,你呢?”“我姓郑,你呢?”“我姓郑,你呢?”“我姓郑,你呢?”“我姓郑,你呢?” 我被那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迅速淹没,如果用漫画手法来表现。当时我可能会被画成一个看着纸条发呆流口水的痴呆。 “我姓郑,你呢?”这句话,有五个字,一个逗号,再加一个问号。 可是我什么都看不到,我只看到最后的两个字:你呢? “她问我耶!她问我耶!”我压低声音,拉着子云衣服乱扯,掐着他脖子猛晃,话语背后隐藏着一股随时会爆发的兴奋。 “她问你……可是我的脖子……不会回答她啊……”子云快断气似的挤出这句话。 “快!快!袂!接下来写什么?” “她问你你就回答她啊!你该不会乐到姓什么都忘了吧?!” “就这样?一句“我姓唐”就好了?” “不够吗?刚刚三围问了没?” 哇铐!都已经事隔十数分钟了,他还记得三围的事。 这种时候问这样的男人没用,他们只记得数字问题而已。 子云曾经跟我提过,数字很神奇,它简简单单,却能营造出很复杂的心境。 他说,把喜欢的女孩子生日记起来,当做提款卡密码,哪天故意请那女孩子帮你领款,如果你们的关系或她对你的印象一向不错,那么钱领出来,她的感情也顺便领给你了。 他高二时曾经做过这样的事,借故请他喜欢的女孩子到学校门口提款机领两千元,在一阵大排长龙之后领到的,是一张明细,上面标注余额只有十七元。 他又说,把喜欢的女孩子车牌号码记起来,以后停车时无论如何都要停在她旁边,这样既自然又不怕尴尬,如果你们的关系或她对你的印象一向不错的话,那么哪天提早下课的话,可以邀她去西子湾看海。 不过,这馊主意又出了岔子。 又是高二,到图书馆念书,为了把车停在那女孩的车旁边,子云硬是把别人的车抬到别的地方;但他没注意到地上的停车格,中午要吃饭时,从他的车子开始往左,全部遭吊。 那女孩子的车子停在他的右边。 这两个例子告诉我,我不能听他的,因为我的提款卡没有钱,而且那次吊车,我的车子停在他的左边。 现在,他对三围这数字很感兴趣,还说他想到香港或日本的银行开个户,因为那边的银行所发的提款卡,需要六位数的密码。 “你想想,三六二四三六这样的提款卡密码,谁会忘记?”大二时,他这么告诉我。 郑同学,我姓唐。 等等下课有空吗? 我换了张纸条,点了点她的肩头,把原来那张纸条折好,收到我的皮夹里。 第一节下课?还是第二节下课? 我的鼻间又弥漫一阵香气,她笑了一下,把纸条放在我桌上。 有差别吗?如果我说两节下课都要呢? 我伸了伸舌头,骄傲着自己想出来的问句。 有差,而且你有点贪心。 这次她没有回头,只是直接把纸条放回来。 这次贪不成,下次也行。 我发现,每次要把纸条传给她时,点她肩膀的那一瞬间,我的呼吸会有不一样的转变。 第一节下课,你要干嘛? 我们从学校赶来,还没吃晚饭,想邀你一起吃。 吃什么?你请客吗? 只要你点头,那有什么问题。 好,但下次吧,我有带吃的来。 然后,她把纸条拿回来,手上多了一盒义美小泡芙,奶油口味的。 她没说话,只是示意请我吃。 我笑着说了句谢谢,接过纸条,但没有拿小泡芙。 下课后,她很迅速的合上课本,跳下座位,离开教室。 子云已经趴在课本上睡着了,这不能怪他,因为三民主义实在是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我肚子饿,搭电梯到楼下的7一ll,买了个土司跟牛奶。 结帐时,看到她刚结完帐走出7一ll,走到一台机车旁边,打开置物箱,拿出一些东西。 我走出7一ll,看了看那台车,那是一台黑色豪美。 “我肚子饿了。”第二节课快上了一半,子云才醒过来,呜呜呀呀的说。 我把土司递给他,却忘记交代他要留一些给我,结果他五分钟就吃光了。 “哇铐!”我惊讶着他的速度,铐了他一声。 “哇铐!好难吃。” “哇铐!吃完就算了,还嫌它难吃,你共产党啊!” “哪买的?” “楼下7一11。” “那难吃就算了。”他没再说话,趴着又继续睡。 班导师从他旁边走过去,用书锵他的头,他起来说了一句话,就到冷气机前面报到了。 他说:“哇铐,谁打我?” 五分钟后他回来了,刚坐定,就看到她在打瞌睡。 是的,没错,是她在打瞌睡。 “你的郑小姐睡着了。” “没关系,让她睡,我会掩护她的。” “真伟大,看来你好像胸有成竹的样子。” “那还用说?等等下课,包准有你瞪眼的份。” “什么事?” “我知道她的车是哪一台了。” 子云的眼睛,不但像是看到女人裸奔一样瞪大,而且那个女人可能已达知天命的高龄。 “那你的车咧?” “你说咧。” “停到她旁边了?” 我点点头,自己都感觉到自己的骄傲。 “哇铐!” “没什么啦。” “果然厉害,学的真快。” “那是因为有名师教导啊。” “还好还好,名师也得有高徒啊。” 因为得意忘形,我又在课本上划了一个不知道什么鬼的重点。 这时,子云突然捉住我的手,认真的问了我一个问题。“三围咧?你问了没?” 子云说,没有人是完美的,就连处女座也不例外 第二章 下课了,是第二节下课。 她打了半节课的磕睡,在老师说了句:“好了,同学们,今天就上到这里啦!”这句话之后,她很自然的清醒,收了收手边的课本。 补习班的三民主义老师是属于漫画型的,他操外省口音,有白色鬓毛,右边脸颊后方有颗长寿痣,痣毛大概有五公分长。我们都叫他“包青天”。 他总会嫌补习班的教室太大,冷气吹不到前面的讲台,所以他自己带电风扇,把电风扇摆在讲台上。每次他在黑板上写完字,回到讲台时,他的痣毛随风摆荡,再加上那颗痣的尺寸不小,远远看来,总会觉得那像是一条小蛇,不时吐出它的舌头。 他常在上课的时候忘我、情绪激动,像是在京剧里张飞嚷着要单枪匹马到东吴周瑜那儿营救刘备时的慷慨激昂。 记得那时看到这段戏,我有点雾煞煞,毕竟要听懂京剧里的对白是件不容易的事。 “背转身来自参详,咱大哥若在那东吴丧,周郎啊!莫抵儿难逃俺老张之丈八枪。” 这一段唱的用力,唱完后会发现扮演张飞的人脸上的戏妆会透出激烈的红。 包青天偶尔也会来这么一段:“鉴古书来自凝望,吾主义若让那匪类亡,邓共啊!莫抵儿难逃革命军之正气长。” 看来,我看到的那一段正好他也看过。 激烈过后,他会语重心长的说:“你们啊!清清万万不要认为废了三民主义这门课是件好事儿,这书儿里一条条载着中华民国的根子儿啊!亏现在的教育部长还是个念过书的小头儿,竞没半滴儿远见地,死了那些先烈的心啊!” 白痴都知道他是国民党的。 我听了是没什么感觉,因为那年是最后一年考三民主义,有没有废对我来说都没差。 我担心的倒是包青天的正气,会让他在上课时血压升高,心脏衰竭,因为很多人都跟他说“废得好,废得妙”,还嘎嘎叫给他听。 对了,附注一下,清清万万:千千万万。 抱歉,我忘了我在说故事。 下课了,是第二节下课,她醒得很自然,刚刚前面已经说过了。 我跟子云收好了书,背上书包,慢条斯理的走到电梯前面。 这时候电梯很会唱歌,因为常常超载。 我常在想,如果电梯警告超载的声音不是那样叫,而是一句惊天动地的“最后进来的那只猪给我滚出去!”,那么,最后进来的那个人可能也不会走出去,因为他待在电梯里也是猪,走出电梯也是猪。只是,出产这座电梯的公司可能会被告到死。 她穿过那群等电梯的人山人海,然后走下楼梯。 我们的补习班在九楼,老旧建筑里的楼梯总是昏暗的。 楼梯间回荡着脚步声,有的人穿着高跟鞋,声音听来很刺耳,好像她很赶,赶着接下一个case;有的人穿布鞋,鞋底打死不离开地面,拖地的声音像是他再过五秒钟就会暴毙。 一出楼梯间,黑轮摊的香味扑鼻,因为我的土司被子云吃光了,所以我用眼睛吃了一份鸭血外加一组大肠夹香肠。 她走向那台黑色豪美,打开置物箱,把包包放进去,然后从口袋拿出口罩。 那个口罩是宝蓝色的,左下角绣了一排英文字。 “去!我在湖边等你。”子云推了我一下,从书包里拿出一条巧克力。 “给我吃的?” “想的美。”他走向他停车的地方,挥了挥手。 “咦?这么巧?我的车停在你旁边。”我开始装傻,这戏还不算难演。 “啊!嗨!是啊,真巧。”她戴上口罩,眼睛在笑。 “明天,你也会来吗?” “不会,我明天的课在安正上。” 安正是我们补习班另一栋有教室的地方。 “我明天也在安正。” “真的?那,明天你请吃饭吗?” “好啊!没问题。” “开玩笑的,我其实都回家吃饱了才来上课。” “喔?那改天给个机会让我请请你。” “再说罗!”她向我挥了挥手,拉着机车把手。 我帮她把车子牵出那狭小的车位,并且发动。 “谢谢,我走了,拜罗。” “好,拜拜。” 她的豪美不太好,也不太美,她骑走的那一瞬,我看不见她,只看见,一阵浓浓的白烟。 她的离开虽然缓慢,但像是忍者一样,躲进一阵烟雾中,待烟雾消散,已经不见人影。 我骑上我的白色jog,到子云跟我说的湖边。 我们每天下课,都会到湖边的小货卡旁吃黑轮。 湖边不是店名,也不是地名。它很简单的就是湖边,在高雄澄清湖的湖边。 第一次看见她在我眼前离开,我有点难过。 总觉得她的离开一点负担都没有,而我却已经在等待下一次的见面。 她离开时,口罩后面是什么表情?是不是跟她的眼睛一样,笑笑的,白色嫣洁的美丽? 宝蓝色口罩配上她洁细的肤色,让我觉得她像钻石一样亮晶晶。 左下角那排亮红色的英文字,绣的是书写体的“feeling”。 她的离开一点负担都没有,而我却已经在等待下一次的见面 子云吃东西的速度不快不慢,跟男孩相比属于慢条斯理型。跟女孩子比他也没快多少。 问他为什么吃东西这么慢,他总会无心理会般的瞄你一眼,答案总让你不知如何回应: “花花绿绿的食物吃下去总会褐褐黄黄的出来,干嘛不多享受一点过程?” “吃慢不一定有气质,但吃快一定没气质。” “报告赶的要死,时间少的要死,教授又打不死,吃饭干嘛急着噎死?” 身为他最要好的朋友的我,其实是不应该把他没气质的那一面抖出来的。 记得有一次跟他一起吃饭,是两三年前的一个中午。 那次立群、俞仲、石和、凯声、泓儒、还有子云跟我一票人一块儿到六龟甲仙去玩。 我们骑车骑的很累,想找间有冷气的山产店吃饭,当时观光业并没有萧条到现在这样的程度,经济不景气的现象也只在蕴酿期,李登辉也还稳坐总统王位,所以那天观光客很多,还不时看见一票游览车队。 山产店的生意很好,家家爆满,我们没抢着位置,坐在店门口旁边,只能仰赖自动门打开时冷气从里面窜出的那三秒钟清凉。 子云,处女座,你们也知道,洁癖惯了,不喜欢流汗也就算了,最痛恨在不运动时还流一身汗。 我们可怜他,让他坐在靠自动门的位置,他不时挥手让自动门开启,享受短暂的清凉。 吃饭前我还告诫他,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是抢饭高手,如果他不吃快点,山上可是没有7一11可以买泡面的。 过了一阵子,开始上菜,是子云恶梦的开始。 上什么菜我忘了,只依稀记得一盘高山白菜他吃了一口,一份好肉他只抢到半块,一尾大鱼他只能用汤拌饭,最有印象的是那碗吻仟鱼勾芡,他竟然记得他只吃到两只吻仔鱼。 后来,我们把汤留给他喝,想必那天他是灌汤灌到饱的。 身为他最要好的朋友的我,其实是不应该把他的糗事给抖出来的。 不过那次之后,他都会尽量避免跟我们一起吃饭,毕竟他家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我们也不忍心饿死这个没有任何兄弟姐妹的家伙。 到湖边时,他已经开始吃起黑轮了。 我把车停好,叫了份大肠加香肠。 “怎样?顺利吗?”他依然慢条斯理的吃着他的黑轮。 “还好,明天,她在安正上课。” “啊哈!天不从人愿,明天我们在本部。” “可是,我跟她说我也在安正。” “啊哈!你根本找死。” “大不了上完课冲到安正等她。” “啊哈!那你车停哪?不是该停她旁边吗?” “没错!” “啊哈!王老先生开taxi,咿呀咿呀唷!” “不,你唱错了。” 子云拿起第二根黑轮,才开口要咬下去,就恍然大悟般的瞪大眼睛看我。“王老先生姓王,不姓吴喔……”他咬下黑轮,用嘴里剩余的空间发音。 “啊哈!我不认识王老先生。” “我认识,我帮你找他。” “啊哈!王老先生明天要耕地没空。” “不!不!不!王老先生那块地卖了,他每天都开taxi。” 那天晚上,我在日记本里写下这一段,从遇见她开始,到吃过大肠回到家。 我平时是不写诗的,为了子云的慷慨就义,我特地写了两句意思意思:“友情历久一样浓,子云每拗必成功。” 隔天,学校一下课我就急奔补习班,在安正楼下等她。 等她不是为了跟她一起上课,而是要把车停在她旁边。 子云真的是很够意思的朋友,那天补习班下课后,他载我到安正去,到安正楼下刚好没油,车子的声音像是突然间停电了的大型发电机。 他自己牵车到数百公尺外的加油站加油,但那家加油站是中油直营的,晚上九点就关门了。也就是说,他是自己一个人在那样寂寞的夏夜里,孤单的把车牵回家的。 他怎么可怜先摆一边,现在主角是我。 “嗨!真巧,我又停在你旁边。” 她从安正的楼梯口走出来,拿出钥匙,打开置物箱。“不会吧!怎么这么巧?” “呵呵,大概又是巧合吧!” “那今天你坐在哪啊?我没有看到你啊!” “喔!今天改邪归正坐在前面,我上课可认真了呢!” “真的吗?那你课本借我好不好,我第二节课睡着了,有些重点没抄到。” 啊!毁了,我怎么可能知道她今天上什么啊? “呃……啊……你……哪里没抄到?” “五铢钱那里。” “呃……五铢钱,我想一下……” “干嘛用想的?课本不方便借我吗?” “呃……不是……是……课本已经借别人了,就昨天坐我旁边那个男生。” 子云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就这样单纯的被蒙在鼓里六年。 “那,没有关系,我去跟别人惜。” “不,不用了,我可以告诉你。” “告诉我?” “对,你拿笔记好,西元前一一八年,西汉汉武帝元狩五年,罢三铢钱,铸五铢钱,直到西元七年王莽更改币制,以错刀制与五铢钱并行;西元九年,废五铢钱,那年正好是王莽窜汉,立新朝;直到西元四o年,东汉光武帝建武十六年,又复行五铢钱;黄巾之乱后,西元一九0年,董卓迁都长安,那年是汉献帝初平元年,献帝遭胁,董卓乱政,坏了五铢钱,更铸小钱;到了西元二二一年,魏国废五铢钱,但在同年又立了五铢钱;后来五铢钱一直演进与改变,直到西元五八一年,隋王杨坚称隋文帝时,是最后使用五铢钱的时代,后来的唐朝高祖李渊就不用五铢钱了。” 她听完后,嘴巴微开,两眼呆滞。 我摇醒她,带她到附近的肯德基,把该记的东西写下,又把其他没写的重点补上。 “你……怎么这么……” “别想太多,我只是比较清楚钱而已,尤其是五铢钱,所以我有个外号就叫五铢钱。” “为什么单单只清楚钱?” “没什么为什么,自古英雄只为钱,打死要钱不要脸。” 她咯咯笑,笑声像是被强力胶粘合一样的绵密轻细。“那么,五铢钱,其他的问题也可以问你吗?” “可以啊,我也不想当五铢钱。” “为什么?” “你不觉得,五铢钱像垃圾一样被废来废去吗?” “不会呀!这么厉害的五铢钱,谁敢废你?” 五铢钱就这样立了又废,废了又立的存活了六九九年。 即使我并不是五铢钱,但真正的五铢钱还是被废掉了,心头不免一丝小酸。 如果要我选,我想当微积分。她是x常数,而我是次方项,见面是微分,分开是积分。 想见她的时候我把自己微分掉,不能见她的时候我把自己积回来,如果微与积能让我决定,那是最好不过了。 但我并不是微积分,我是五铢钱,而且五铢钱被废掉了,毁在唐高祖手上。 又是一阵白烟,她又像个忍者一样的离开我的视线。 我不求我能存活六九九年,我只希望她不是唐高祖。 如果我是次方项,我会天天微分自己,只为了见你一面。 “问你们一个有趣的问题。”说这句话的人,叫方杰。 方杰,是补习班里的一个数学老师,据了解他的年纪仅逾三十,上起课来很率性,他还提供了“方杰奖学金”,给补习班里考上台大数学系的学生,因为他是台大数学毕业的。 其实大家都知道,他的名字打死不可能叫做方杰,因为他任教于某所高中,所以在补习班里兼课,是必须用假名的。这跟艺人的艺名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可能姓方,但不可能单名一个杰字。 本来,我对这些事情并没有特别的研究,只是有一天突然发现。补习班里所有的老师,他们的名字通通都单姓孤名,除非有一个姓欧阳或张简什么的,那他的名字可能会正常点。 教国文的老师叫徐翎;英文老师有两个,一个叫张卉,一个叫王恒;包青天的名字叫严隽;数学老师有三个人,一个叫方杰,另外两个是李昂跟许军。 我每次上课,总觉得身在三国时期,而且怀疑他们是不是都骑马来上课? 子云比较扯,他说他想去教师休息室,看看这些老师们会不会随身带着弓箭或是关刀之类的东西。 话题扯远了,我们回到课堂上。 距离上一次跟她在肯德基分手后,已经有近一个礼拜的时间。 有时候她会在第一节上课后才红着脸进教室;有时候我跟子云刚到补习班门口,就看见她坐在机车上啃面包、喝奶茶;有时候我跟子云迟到,她会把我们没抄到的重点部份借给我们,顺便收个十块钱。 有一次,我在她的三民主义讲义上的某一页里,看见了三个字。 那三个字很惹眼,也很刺眼,在一堆密密麻麻的印刷体当中突出,像数万个矮人当中站了个巨人般的突出。 她不太跟我说话,也不太跟旁边的人说话,她上课时不是埋首用功,就是埋首睡觉,通常第一节课过后,就是她睡觉的时间。 我很想问她为什么这么累,但是一直没什么机会。 子云说没关系,这只是过度期,至少她的讲义都只借给我,而不是别人。 直到,有个男孩子,在一次座位调整中,坐到她的旁边,我才发现,情势对我似乎越来越不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有一椭圆,长轴是a,短轴是b,求内接最大三角形最大面积是多少?”方杰问,在黑板上写出这个问题。 这就是我佩服学数理科学的人的地方。 他们总会觉得不有趣的问题其实很有趣,不简单的问题其实很简单;就像不漂亮的人他们觉得很漂亮,不好吃的东西其实很好吃。 后来想通了之后发现,他们看不见不漂亮的人不漂亮在哪里,他们吃不出不好吃的东西不好吃在哪里,原因是因为他们什么事都需要科学根据。 “她不漂亮?你是根据什么原理得到这个结果的?” “这东西不好吃?请你提出证明给我看。” 我不知道别人听到这有什么感想,我只觉得这问题是在浪漫生命与时间。 “这问题有趣?那李登辉绝对是帅哥。”子云说,右手托着下巴。 “没错!陈文茜绝对是中国小姐。”我说,左手托着腮帮子。 我跟子云互看了一眼,然后摇头叹气。 周围的同学笑成一团,引来了班导师。 后果你们都知道,我跟子云拿着课本,到冷气机前吹冷气。 “后面那两位吹冷气的同学,你们是怎么了?”方杰指着我们,笑着说。 全班一百多个学生同时回头,我跟子云脸都绿了,像阳光下的芭蕉树叶。 “老师,他们说,如果你这问题有趣,那李登辉一定是帅哥,陈文茜一定是中国小姐啦!”说这句话的人是建邦,他就是坐在她旁边的那家伙。 建邦很活泼,他活泼到你把他倒吊过来他还是能活泼给你看。 建邦很可爱,他可爱到你不顾他的面子甩他两下他还是能可爱给你看。 建邦很善良,他善良到你拿掉地上的口香糖给他吃他还是吃下去给你看。 建邦很…… 子云叫我不要说了。 “喔?那你们一定觉得它很无聊,而且简单的可以罗?” 我跟子云都没说话,绿脸快变成紫脸了。 “这样吧!如果你们解得出来,我可以答应你们任何一件可能的事。”方杰双手叉腰,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任何一件?”子云说,怀疑着方杰所说的话。 “没错!任何一件可能的事,也就是可能发生、可能完成的事。” “标准在哪?” “除了摘星星、上太空、两百万、吃大便、裸奔等事之外,其他都属可能的事。” 子云把书递给我,往黑板走去。走之前还对我说“看着吧!”,他的眼睛在发亮。 “献丑了。”子云转头对全班同学说。“首先,我们假设椭圆长轴为a,短轴为b,其面积为单位圆之ab倍……” 子云放下粉笔,向方杰点了点头,回到冷气机前。 “那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方杰问,笑着说。 “吴子云。口天吴,孔子的子,白云的云。” “好名字。将来想念哪一所学校?哪一科系?” “我妈最不想让我念的学校,最讨厌的科系。” “喔?是台大数学系吗?” 这番话引来一阵哄堂大笑,方杰也笑开了嘴。 他请我们回到座位上,待我们坐到位置上时,她回头对我们笑了一下。 “那,我再给你一个问题,如果你还能解出来,再奉送两件可能的事。”方杰语中带着力道,有轰隆的感觉。 “如果解不出来呢?” “如果解不出来,我就收回前一件可能的事。” 他在黑板上写了个题目,放下粉笔,示意子云上台。 就在子云犹豫着要不要上台的时候,建邦走下座位,往台上走去。“老师,这一题,请让我来。” 我的不祥预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因为当建邦走下座位的时候,她开始看着他,从他开始解题到回到座位上,她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他。 情敌就是这样出现的,他总是想赢你,在她的面前。 第三章 后来,自从建邦解出那一题不等式之后,她那双当时没离开过他身上的眼睛,就像上了胶一样的更难离开了。 我总是在上课时看见他跟她的纸条传不完,她总是在下课后把数学课本移到他面前,然后两人有说有笑了起来,他总是可以坐在她旁边,跟她肩贴着肩。 甚至,他还帮她买味全鲜奶,还有一块巧克力蛋糕;好死不死,那种巧克力螺旋糕是子云最喜欢吃的。 “屎人(注),我以后不想看见那种巧克力蛋糕……”我语带恐吓子云。 屎人,是祥溥叫子云的专“友”名词;而子云叫祥溥,则是用“虱子” “呃……那……那鲜奶咧?” “我也不想看见。” “他买的是味全的……,我买光泉的总可以吧?” “不行,只要有味全都不可以!” “可是,味全的‘全”跟光泉的“泉”不一样啊!” 当然,我并没有把子云怎么样,因为他再也没有在我面前吃巧克力蛋糕。 我开始怪子云,为什么不上台去解题? 而子云给我的答案很简单:“如果解题之后,我跟她之间就像是他跟她之间,那,我肯定会分……。” 为什么建邦可以这么快地接近她? 我左思右想都想不出答案,总觉得他运气好,方杰的那一题不等式是所有错误的开始。 可能是他在不等式这个部分学得比较精深,所以那样的难题他可以相当顺手的解出答案,当别人在心中惊叹着他的聪明时,他可能在心里偷偷窃喜:“还好,没人发现我只会不等式……” “那跟不等式没关系。”子云这么告诉我,在我禁止他吃巧克力蛋糕之后。 既然跟不等式没关系,那肯定跟建邦有关系。 总觉得他的眼神有一种邪恶,金属框后双眼皮下的瞳孔不时释放出不坏好意的讯息。 女孩子总是会喜欢这样带点坏气息的男孩子,难道这样的男孩子比较帅?林建邦帅吗?他真的帅吗? 好吧……我承认,他是蛮帅的。 他高,他身材适中,他发色加墨,他皮肤稍黝,他肩膀宽阔,他成绩一流,他高雄高中,他…… 反正,他有的我都没有。 在那个尴尬时期,帅就能填饱女生的肚子,金城武郭富城就是这样红的。 “那跟林建邦没关系。”子云这么告诉我,在我禁止他在我面前喝牛奶之后。 既然跟林建邦没关系,那肯定跟方杰有关系。 平白无故出个鸟问题要人家作答,自己闲在旁边不教课,上完课之后又领相同的钟点费,无聊至极;不时开着他的红色bmw三一八在补习班楼下招摇,载女学生赶火车,其实心怀鬼胎、风流花心,快三十了还不结婚,肯定是某方面有问题…… “那跟方杰没关系。”子云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就禁止他说话了。 其实,我的数学并不差,当然,不差是指当时而言,如果你现在拿出一题高中数学要我解答,我一定二话不说……死给你看! 既然不是那题不等式的错误,不是建邦的错误,也不是方杰的错误,更不是子云的错误,那是谁的错误? 我掉进这样的迷思好一阵子,子云没帮我什么,因为他开始偷吃巧克力蛋糕,开始偷喝光泉鲜乳。 时间不会因为这样的迷思而走慢了点,尽管我每次补习都把车子停在她的旁边,我跟她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因为停车位的距离缩减而缩减…… 我拼了命想办法挽救颓势,子云似乎没看见我的紧张,每每问他问题,他总是轻描淡写的带过,没有他的帮助,我就像失去了周瑜的孙权。 林建邦的出现让我方寸大乱。越想解出来的数学越是解不出来,越想背起来的三民主义越是背不起来,课本上开始出现一堆不知道什么时候写上去的废话。 “林建邦,去死!雄中了不起啊?我呸!” “林建邦,混蛋,不是东西,是南北。” “林建邦,建啥邦?别“贱”了别人的邦就谢天谢地了……” 历史课本里的唐太宗肖像还被我画上小草人样,那阵子我开始带针去补习班,就为了扎他的小人头。 后来补习班一次数学考,成绩公布在教室后面的布告栏上。 林建邦考了九十五分,她考了七十七分,而满分一百的分数我只拿了一半。 子云在那次考试的时候睡在考卷上,因为他用口水写答案,所以是零分。 “你考试的时候怎么了?你不应该只拿这样的分数的。”她转过头来安慰我,下课时。 “没有,考不好是没有理由的。” “如果你有问题,可以问建邦,他数学很好呢!” “没关系,我可以问子云,他数学很不错。” “喔!看得出来,上次那一题椭圆内三角的问题他解得好厉害。” “所以你有问题,也可以问子云,不一定要问建……” “什么?” “没,没有,我是说,如果我没有问子云,我会问建邦。” 说完这句话,我有种恶心的感觉。 就这样,九月天过去了,十月也悄悄的过了好几天。 第一次段考之后,紧接着是第一次模拟考。 还记得模拟考的第一个科目是三民主义,而我跟子云是奉行模鱼主义的人,所以每次考三民主义,我们总要借别人的书来画重点。 也就是那一次,我在她的三民主义课本上,看见三个既显眼又刺眼的字。 那是我对她第一次萌生放弃的念头。男人的嫉妒,与女人的嫉妒,在表现上有差异,但其实内心的翻绞是 我跟子云并没有每天都在一起补习,因为我跟他的类组则不同。 当初高一升高二时的类组选择,我跟子云,都犹豫了好一阵 在追求学问与知识的过程中,死背与理解之间,像是两种完全不同典型的完美女孩一样,你注定与她们相遇,也注定只能选择其 后来,我选择了第一类组,因为我知道自己的个性,当遇到事情不知所从时,最笨的方法,是救命的唯一途径。而我知道自己会不会念书,所以我选择最笨的方法,就是死背。 我宁愿把那些早就尸腐骨散的前人的名字、年代、事迹、学说、传记、著作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背起来,也不愿意在不久的将来可能被推翻的化学反应式、元素特性、推力拉力、物理量当中打滚,因为我可能在还没有搞清楚这个化学反应之前,就先被反应掉了。 子云则不以为然,他认为念书选择死背的方法,等于是找死,不是背书背到死,就是被书压死。他喜欢在工作中找乐趣,而高中生的 他毅然决然的选择了第二类组,跟化学反应及物理定论搏斗。 “爱因斯坦说过,宇宙最不可理解的,就是宇宙竟然是可以理解的。”他说这句话引起他探究事物的兴趣,不管所遇何事、所见何人,他都会加以探究。 他喜欢说为什么,他喜欢想为什么里面的为什么,因为为什么是一个开端,你没有开端,就走不到终点,你不亲自探究答案,下一次遇到相同的问题,即使有前辈告诉你结果,你依然会半信半疑。 得到答案之前,所有的假设完全成立,在得到答案之后,答案就是自己的。 这让他有所转变,现在的他有能力,把一件复杂的事程序化,把一种深沉的情绪,轻易的用两三句话表达。 那一年的十月天,子云找了他这一生第一个女朋友,他用几句话崩溃了那个女孩子的矜持,原因无他,就因为他喜欢探究,而探究的过程中,他已经是个可以直接把假设答案当作正确答案的人。 那是他们社团的迎新会,在澄清湖青年活动中心,用露营的方式进行。 当晚,社长提议夜游,到澄清湖附近的墓园去。 采一对一的方式,一个男孩子,照顾一个女孩子,从进墓园的那一秒开始,禁止男孩离开女孩身边。 首先,男孩站成一排,由女孩挑选,当女孩站到男孩身边时,不管男孩愿意与否,都不能有怨言,男孩得负责女孩所有的安全。 她走在子云左边,拉着他的衣服走完全程,她的右肩、他的左臂,擦出的火花只有他们两个人看得见。 “你不只是想拉衣服而已,对不对?”夜游之后,他在营火的灰烬前问她。 “我可以说不对吗?” “可以,但我想告诉你,我不只是想让你拉衣服而已。” 课堂上,子云坐在我旁边,讲台上是包青天,以及他自备的电风扇。 她依然动也不动的,双肘抵在桌上,安安静静的听课,旁边是那位超级高中生林建邦。 我跟子云在他解出那题不等式之后,就开始这么叫他。 “我快睡着了……”子云睡眼惺忪的说。 “你最好认真点,明天模拟考,第一节就是三民主义。” “啊!” “你总算有点感觉了。” “完蛋了……今天出门补习之前忘了录nba……” “不过,考试还是挺要紧的,上次数学零分的成绩寄回去,我妈看到差点没送医。” “你有种就把明天的三民主义考卷一样用口水写答案。” “没,我承认我没种,明天考哪里?谁出题?” 我指了指讲台上那家伙。“就是他,听说二十题选择,三十题是非,还有四题申论。” “夭寿喔……我连他现在上到哪都不知道……” “我没比你好哪去,我才刚开始抱佛脚。” “哇铐!之前说好你抱左脚,我抱右脚的,怎么可以偷抱?” “我没偷抱啊!这不是叫你一起抱了吗?” 之后,我们决定找一双比较漂亮的脚来抱。但与其说是我们决定,不如说是我决定。 于是,补习班下课后,我向她借了三民主义讲义。 我跟子云到麦当劳,点了一份薯条、一个汉堡、一杯红茶、一杯可乐,红茶我的,可乐他的。 我们坐下来,打开三民主义课本,开始画重点。 重点没画得多凶,薯条却是抢得凶。 “这条长的我的,这短的你的。”子云拿着沾过酱的薯条比划,像是在画分楚河汉界。 “那这条比较脆的是我的,那条软趴趴的是你的。” “哇铐!那汉堡上面这块香香的面包我的,那块烤焦的底部是你的。” “哇铐!那这块漂亮的肉是我的,酸黄瓜跟起司片是你的。” 我们不是故意这样的,因为当时我们是很穷的。 然后,东西抢完了,没话题了,我们拿起笔,又开始画重点。 也就是在这时候,我看见那三个字。 “屎人……你看……”我指着课本,要子云抬头。 “哇铐!这边怎么这么多,几乎全页了嘛……” “不是……是这个……看这个……” “这是……啊……”子云停下了笔,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三个字。“我无法假设,因为我没跟她相处过。” “这很明显,不需要什么假设。” “但我得假设你不会被这些字影响。” “来不及了……我已经看到了……” “等我一下。”子云跑出了麦当劳,大概有五分钟之久。 “你去哪?” “打电话问她,毕竟女人比较了解女人。”这个她指的是他当时的女朋友,也就是营火灰烬前的她。 “她怎么说?” “她告诉我,如果她写出这些字,表示她有喜欢的人,而且非常喜欢,因为那些字可能是不经意写下去的,自己都不知道。” “你有别的假设吗?” “没有,因为我也这么认为。” 我没有再说话,子云拍了拍我的肩膀,在继续画重点之前,他补了一句话;“我觉得,她离你很远。” 我想你。 这就是那三个字,既显眼又刺眼的三个字。 我想放弃,我第一次想放弃她。 通常都是一种简单的不甘心,才让故事继续下去 模拟考,在一个礼拜之后结束了。 补习班宣布成绩的速度很快,所有的工作人员,包括班导师、工读导师、工读生、接线生,大家都关在工作室里,没有一个不加入批阅考眷的行列。 因为我跟子云时常被叫到冷气机前面的关系,班导非常认识我们,他以一小时八十八元的工资,请我跟子云帮忙。 我们的工作很简单,就是跟整理试卷的女工读生聊天,当有老师或主任在场时,工作个五分钟,伸个懒腰,嘴里嚷着:“哗……好累……”,就可以离开工作室去摸鱼了。 工作接近尾声时,我们发现工作室的角落,放着一叠纸,那是我们的模拟考作文试卷。 我非常记得那一次作文题目,叫做“如果我会飞”。 刚开始拿到题目的时候,大家都惊呼一声,有人高兴,有人难过,有人不动声色,也有人只在旁边的姓名栏上写了名字,其余空白。 这样的题目,其实非常极端。 在我的感觉里,它是个很艰深的题目。它想引出你内心里一些释放不出的感觉,它像是鸟笼的那扇小门,在某一天被人开启了,要不要飞走,看鸟儿决定。 高兴的人,不消说,他们百分之百飞走,飞得远远的,永远都不想再跟鸟笼见面,即使鸟笼里的日子,吃喝拉撒全然不需操心。 难过的人,我想,他们跟我一样,准备了一大堆时事、文学等等的资料,却一点儿也派不上用场,自己又是只不知道鸟笼门在哪儿的鸟,怎么飞? 不动声色的人,其实是最不简单的,他们根本让人看不出来这样的题目能让他们发挥到怎样的境界。 不过子云说我想太多,他说这些不动声色的人,虽然不知实力如何,但大概会在纸上写“神经病!人就不会飞还问这种鸟类问题,根本是找碴嘛!你飞给我看啊!飞啊!你飞啊!” 那只在姓名栏写上名字的人,除了他们完全放弃之外,就是他们用这样的方式,对这样的问题做出无言的抗议。 我在那一堆考卷中,翻找着她的名字,而她的名字,是趁着打工之便,在考前发准考证时,我偷偷记在心里的。 第一张翻到的是自己的考卷,得分多少,我已经忘了,只记得是个不太能人目的分数。 第二张翻到林建邦的,因为他是又高又帅又聪明的雄中学生,所以我自认不敌,就省略了没去看。 第三张翻到子云的,分数之高令人咋舌,随便三两段,把国文老师唬得一愣一愣。 当中的某一段,他是这么写的: 御风栽云染天光,梦雾沌之境迷茫; 飞凰栖所燃慕烟,扬翅只吩凤知详。 其实这首诗并不符合七言绝句或律诗的要求,完完全全是唬烂,要不是国文老师看出他那两句“御梦飞扬”、“云之所盼”,他的分数大概是个位数。 在很后面很后面几张,找到了她的作文试卷。 在一叠纸当中,放得越下面的,表示越早交卷。若我以我刚才找到的顺序来说,最先交卷的是她,然后是子云,再来是超级高中生,最后才是我。 我很认真的应付这个题目,是因为我重视分数,所以我写得久,最晚交卷。 超级高中生因为太超级了,所以我没办法猜测他的想法。 子云天生就比较会写这些有的没的,所以他随便写。也就随便交。 而她呢? 这样的顺序,其实没有很大意义,只是可以隐约猜测,她怎样看待这个题目的。 她可能不太会写,所以索性放弃它,毕竟这不是联考。 她可能不太想写,所以索性放弃它,毕竟心情比较重要。 既然她这么索性,那么,我也就索性的看了看她究竟写了些什么。 我是feeling,从很久以前,大家就这么叫我,直到现在,依旧知此。 feeling,是感觉的意思,感觉不会落地,所以我一直是飞翔的。 我在我的feeling里飞,在我的想像里飞,在我的心里飞,也在你的心里飞。 一直记得,第一个叫我feeling的人,就是笨笨的你。 你总喜欢合欣我:“justfollowyourfeeling,”,眼里总透出那么一丝遥远的感觉。 你说,我的名字很有feeling,不像你的名字土里土气,所以,你一直都叫我feeling,我也只喜欢你叫我feeling,别人叫我feeling,都没有feeling…… 这张试卷,她只拿了五分,想当然尔,因为她完全离题了。 但离题与不离题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为什么离题? 子云看了之后,嘴里一直念着feeling,他说她的作文,很像在数来宝,很像在绕口令。 而我,在她的作文中,看见了名叫“思念”的东西。 其实我并不讶异,因为早在她的三民主义讲义里,我就已经看见了。 这个“你”字,让我感到相当好奇。 后来,我想了很多,但我知道,只有她能给我答案。 在所有阅卷工作都告一段落之后,公布成绩的时候也就到了。 林建邦很不意外的,拿了很高的分数、很前面的名次,在第一类组的排名里,他是公认必上台清交的。 子云的成绩本来就不差,分数距离他想念的政治大学,也只有一点点距离而已。 而我跟她很巧合的,拿了相同的分数。 “同学,数字的组合这么多种,我们竟然会一样。”她在我旁边看着成绩,拍拍我的肩膀说。 “那么,是不是表示我们很有缘呢?” “如果这也能牵扯到缘份,那大概就是了吧!” “那,你认为,我们这样的分数,哪所学校才是你意中的容身之所呢?” “当然是国立的好,中正或中央吧。” “此话当真?小生我与姑娘所想正巧又如分数一般的契合。” “是吗?那大侠认为,该去庆祝一番是吗?” “姑娘果然好耳力,竟然听出我话中带有暗示语气。”……“噫示归暗示,庆祝归庆祝,没时问、没好地方,庆祝是没办法成 显刚。 一:择县不如撞日,有缘就是好时间,小生提议现在,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好是好,但大侠若再如此说话,那咱们就展轻功庆祝去吧!” ~。垫蛔参没有展轻功去庆祝,除了我们不会轻功之外,其实是我们有摩托车。 …一王至拿到阅卷薪水就缴到他女朋友那儿去,所以身无分文,只好回家看电现啃面包。’ ,…尊曝她到了九如路麦当劳,点了两份餐,因为是庆祝,所以她不让我付钱……查窒都知道,餐点里有薯条,所以我向服务生要了两包番茄酱、两包砂糖。…一一。 “要砂糖做什么?” “搅拌。” “和着薯条一起吃吗?” “是啊,很好吃。” “怎么想出来的?” “子云教我的。” “你跟子云好像很要好。” “是的,他是个怪怪的好人。” “既然是好人,为什么又怪怪的?” “因为他好的地方都怪怪的。” 垫没有再问我什么,低头看我把砂糖跟番茄酱混在一块儿。 想学吗?” “是有点兴趣,不过,不知道好不好吃。” “肯定好吃!试了你就知道。” “那你教我。” “首先,我们要向服务生点餐。” “这我知道。” “然后是付钱。” “这我也知道,请你跳过那些部份。”她呵呵笑,眉跟眼像~幅画般的细致。 “番茄酱与砂糖的比例是一比一,多则太甜,少则无味。” “嗯,然后呢?” “先挤出一包番茄酱,然后铺上一层砂糖,再把第二包番茄酱盖上去,最后铺上第二层砂糖。” “嗯,继续。” “拿出较短较坚韧的薯条一根,开始做图型搅拌。” “如果我想做三角形搅拌呢?” “这问题有找碴的味道。” 她又呵呵的笑,抚着额头。 “搅拌要自然、要柔顺、有感情,像是为情人按摩般的轻柔。” “可是你说起来的感觉很煽情。” “煽情?看来你吃薯条的心情很不同。” “是你把那感觉说得很煽情的。” “感觉是自己从心里面跑出来让你感觉的,你感觉煽情,那就是煽情。” “听起来好像是我的错。” “不,我只是想告诉你,justfollowyourfeeling,” 她听到这句话时,抬头看了我一眼,视线开始聚焦、涣散,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她恍惚着,有点意识不清的说。 “祥溥,祥瑞的祥,溥仪的溥。” 后来,她说了句抱歉,跑出了麦当劳。 我手上拿着坚韧的薯条,眼前是尚未完成搅拌的番茄砂糖酱,还有她没有吃的麦香鱼,心里是一阵错愕,脑海里,是她转身离开前的泪眼。 justfollowyourfeeling,只跟着你的感觉走。 第四章 每天早上,大约五点半左右,我就已经骑着机车到学校,因为当时未满十八岁,所以骑机车这样的行为跟当小偷强盗没啥两样,你不可能大摇大摆的骑进学校里,然后停在教职员工的停车位。 学校附近的商家,绝大部分是靠学生的消费过生活的,只要把家里的骑楼与一楼内部做一些规划,再往门口摆上“寄车”两个大大的红字,我包准你一个月净赚数万元。 假设你家骑楼与一楼内部共能停放五十辆机车,每辆每天收费二十元新台币,那么,一天就能收人一千元,如果你比较没良心,或是跟邻居关系不错,把寄车企业版图拓展到隔壁去,那么,肯定你的月收入是五万元以上。 我习惯寄车的那家,就属于比较没良心的,老板可能是个退役老兵,女孩子都叫他“苏杯杯”,男孩子则管他叫“苏北老兵”。 他操外省口音,每天都吆喝着学生该把车停这儿停那儿的,只差不要求标齐对正、全副武装之类的。 “杯杯”是装可爱的称呼法,“北老兵”这称呼法则比较土,有一种明明是装可爱却又不想被认为是装可爱的感觉。 我一点都不适合装可爱,所以我不叫他“杯杯”,也不叫他“北老兵”,我很干脆,直接叫他“老大”。 “萧白,泥每天都这摸早来干啥子啊?”老大坐在躺椅上,拱着老花眼镜对我说。 我想,我得翻译一下,萧白是他对我的称呼,其实他是想叫我小白,因为我的座驾是白色jog。 “练球。” “脸秋?脸啥子秋啊?” “排球。” “排秋?泥是打排秋地啊?” “嗯,是啊!是啊!” “排秋没他妈啥子好玩!邦秋才有曲呢!” “棒球也是不错啦。” “啥止不搓地!相档年俺在陆军队里打游击收,科身勇哩!那年是民国五十八年,俺刚刚晋升上士,那年地海陆科说是第一把脚遗,幸好那年地陆军队有俺,马泥哥八子……” “老大。二十元我放桌上。” 抱歉,各位,相信各位都知道,要这样的好汉不去提当年勇是不可能的事情,就像要政治人物从良一样的难。 如果你们看不懂他说什么,请直接跳过,我已经尽力用中国字写出他所说的中国话了。 到学校之后,我会直接到排球场,放下我的书包,换上t恤,先跑操场五圈,然后招呼学弟练球。 因为已经年指高三,联考比命还重要,所以一般的练球,高三队员几乎是不参加的,只是偶尔来摸摸,有大型比赛,就下场撑场面,毕竟是中国人,输也不能输的太难看。 记得那年举办了全国中等学校排球甲组联赛,时间是国庆日之后,确切时间我已经不记得,只知道那年的生日,包括在整个赛程中。 为了甲组联赛,学弟们都非常努力练球,我知道我们学校拿不到冠军,但只求把排名继续挂在甲组,毕竟甲组要掉到乙组很容易,但乙组要爬上甲组很难。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我还继续在乎排球队是否能继续排在甲组名单,那我的联考成绩一定会很容易的掉到乙组。 所以虽然明知道接下来几天,排球队将陷入多场苦战,但我很无耐的,必须与课本上的春秋诸国陷入苦战。 就在我得知第一场将与台南县省立白河商工交手的那天,教练把我叫去。 “祥溥,我知道,你已经高三了。” “嗯,我还是很喜欢排球的。” “你对排球队的贡献,我一直都看在眼里。” “嗯,我还是很喜欢排球的。” “高三的课业,我也清楚,那是非常繁重的。” “嗯,我还是很喜欢排球的。” “如果联考没有考上理想学校,我也明白那种心情。” “嗯,教练,您有话就明说吧。” “明天,我们跟白河打,明辉这几天请丧假,他不能上场……” “我知道了,教练,我会上场的。” 明辉是二年级的,以校队的传统来说,二年级是肩扛胜负责任的。 受了教练的委托,我准备参加比赛,那是我最后一场正式赛。 当天,补习班考历史,学校也考了历史小考,不约而同的,他们都出了五铢钱的试题。 那天,是十月二十六日。 “五铢钱同学,谢谢你。” 考试过后,她走出补习班门口,我正在7一ll门口喝着纯吃茶。 “谢谢我?” “对啊!如果没有你告诉我五铢钱的重点,我还真不知道那两题怎么写。” “不客气,尽力而已,只是……” “只是什么?” “为什么你要叫我五铢钱同学呢?” “没为什么,就只是顺口而已。” “叫名字不顺口吗?” “不是不顺口,凡事都有习惯的。” “如果你不试一次,你永远都不会习惯。” “我也不是习惯会去试的人。” “没关系,但我正巧相反,我是会习惯去试的人,所以……” “我只知道你姓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这话是骗人的,我早就知道她的准考证号码、知道她的名字、找到她的考卷,但我就是想听她亲口对我说出她的名字。 “不需要知道,郑同学也一样是一种称呼,也一样能习惯。” 子云说他喜欢聪明的女孩子,我终于知道原因何在。 她一定有办法让你哑口无言,偏偏她的表情看起来却是那样的轻松。 在补习班那样的地方,要知道别人的名字很容易,就算我不帮忙发准考证、改试卷,只要跟班导关系好一点,甚至偷看座位表也可以。 但是,这样有意义吗?如果名字不是由她口中说出来,那就不会是她的名字。 “好吧!郑同学,既然我在五铢钱上面帮了你一点忙,我是不是可以要求一点回馈?” “我尽力,五铢钱同学,但我得先听听是什么样的回馈。” “很简单,只要麻烦你说两个字。” “哪两个字?” “明天不是假日,所以我们都要上课,但请你在上午九点三十分时,想想我,然后说声“加油”,可以吗?” 她听完,一脸茫然,头发湿湿的,因为她一头露水。 虽然我期待她能到场替我加油,但现实永远比任何东西都要残酷,既然大家都要上课,我想,就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她应该不会拒绝。 隔天,一九九五年十月二十七日,我的生日。 我绑紧鞋带,套上护膝护肘,场边有白河商工的啦啦队,也来了一群同校学生围观。 我第一次许下生日愿望,在那一年的生日。 我并没有许下学校能获胜的愿望,因为我渴望能听到她一声“加油”。 早上九点三十分,在裁判一长音的哨声下,比赛开始。 听见你一声加油,胜过场边所有人的崇拜呼喊。 “我要去买可乐,你要喝什么?”子云阖上化学讲义,揉着眼睛说。 “纯吃茶,再买一瓶光泉鲜乳。” “为什么还要鲜乳?还指名光泉?” “我要泡甘甜奶茶。” “你花样很多。” “仍不及你万分之一。” 他摸模鼻子,离开了图书馆座位。 十一月天,高雄的脚步仿佛才刚踏进秋天。 长袖衬衫刚从衣橱的角落拿出来,有木头的味道,平时习惯穿的牛仔裤,换上深一点的颜色;这时是买夏装的好时机,因为每家服饰店都在大出清。 十月二十七日那天,我们输给了白河。 为此子云买了瓶黑松沙土,翘了晚上的补习课,和我骑机车到屏东铁桥庆祝。 其实我并不想喝黑松,因为我有另外想喝的东西。 屏东铁桥是一座废弃的铁路桥,它横跨高屏溪,早期是台铁的运输道,因为老旧而被废置,约有四至五楼高,往下看便是高屏溪水,因为周遭没有光害,所以那是星星喜欢与人见面的地方。 后来有很多人在白天时,会到铁桥上,带着一瓶立可白。在铁轨上写字。后来铁轨写不够,写到桥架上,桥架上写不够,写到桥墩上,桥墩上密密麻麻再也没有空间,大家就开始不顾危险的往桥中心走,每个人都会记住他的留言,是在第几个桥墩过后的第几排铁轨。 留言的内容有些是“某某某你***欠钱不还,生儿子没xx!”、“某某某你欺骗谁谁谁的感情,我要你死无藏身之地!”、“某某某混蛋,老子打死不希罕你的薪水!”等等之类的。 这些留言并不代表南部朋友都充满暴戾之气,毕竟这样的留言在绝对少数,单纯的留言占绝对大多数。 像是“某某某,我已经爱你很久了,你知道吗?”、“你不爱我没关系,我祝你跟某某某幸福。”、“某某某生日快乐,情人节快乐,耶诞节快乐,不要光想吃芭乐。”、“某某高中(职)第几届第几班到此一游。”等。 如果我跟子云看到某些学校或某些人留下到此一游的留言,我们一定闪得很远,因为我们都会联想到孙悟空在如来佛手掌上写下“齐天大圣到此一游”之后,他竟然…… 这天,我们并没有免俗,我跟子云带着立可白,以及一瓶黑松沙土。坐在第四与第五个桥墩之问。 那是晚上,星星的数量比起城市里要多了许多,月亮虽然没有圆,但白皙的像个灯泡。 我问子云,为什么我的学校输给白河,他竟然要庆祝? 他说,赢的时候庆祝,是因为赢了,但大家都一样,有什么好庆祝的? 又当我问他为什么要买黑松沙土时,他看看我,大笑着回答:“我并没有要刻意在你输给“白”河时就买“黑”松沙土给你喝,买黑松是因为它正在特价。” 接着,他告诉我,她出现之后,我变得很会多想。 “多想?不,我并没有特别的感觉。” “你当然没感觉,这就像身上的汗臭味,自己是闻不到的。” “你倒是举例来听听。” “何必还举例?就拿白河跟黑松来说就好,要是以前的你,你根本连问都不问就哥啦哥啦的喝光它。” “喝光它就喝光它,干嘛还哥啦哥啦?” “说话时配点音比较生动易懂。” “我还是不懂。” “简单来说,就是你已经不会把一句话当一句话听,一件事当一件事看。” 子云拿出两个杯子,小心翼翼的倒了两杯黑松,然后哥啦哥啦的喝光它。 “如果没有她的出现,你不会想要到安正楼下等她,因为你回家看日剧都来不及。” “有……吗……” “如果没有她的出现,你不会在我们改模拟考试卷时去翻看她的作文。” “嗯……” “再来,如果没有她的出现,你根本不会想到白与黑这两个颜色的差异,哥啦哥啦是你的专长。” 我拿起杯子,哥啦哥啦喝掉黑松。 “所以,你已经不会把一句话当一句话听,一件事当一件事看了。” “你是说,都是她引起的?” “她只是引信,而炸药本身是爱情。” “这样好吗?” “没有好坏,只有结果,这得看炸药的强度,以及它炸掉你哪里。”。 “我听你在唬烂。” “我是唬烂,不过我家那口子并没有留住我的全尸。” “你说学妹?” “是啊!她只留下我的脑子,她说我只剩下脑子有点东西可以供她学习。” 子云又倒了两杯黑松,只是这回我淅沥淅沥,他一样哥啦哥啦。 “听你这么说,好像又有那么点道理。” “道理都是唬烂来的,而唬烂是拿道理来佐证的。” “那你刚刚那些是唬烂还是道理?” “唬烂。” “那……区区唬烂,何足挂耳?” “古有云:不听唬烂言,失恋在眼前。” 那天晚上,我跟子云在第五个桥墩下各画了一个笑脸,因为留言对我们不具任何意义。 我不知道子云留下笑脸的意思是什么,但我知道自己留下笑脸的意思。 我希望哪天有机会,可以带她来这里看星星,然后指着这笑脸告诉她,我早就在这里对她笑了。 不过,当我想完之后,我猛然发现,子云的话并不是唬烂,因为我已经没有把画笑脸这动作当做是单纯的一个动作了。 “屎人,这里好像看得到高屏大桥。” “废言!不然你以为是奈何桥啊?牛头马面都进步到开车啦?” “那我下次知道怎么来了。” “下次?我就说吧……” 子云得意的笑着,他很轻易地看透我的想法,他知道我的笑脸,不只是一个笑脸而已。 我倒了两杯黑松,只见黑松已经见底。 我跟子云都哥啦哥啦的喝光它,然后很乖的带走我们的空瓶及纸杯,因为子云是处女座的,浑然天成的环保小尖兵。 十月二十七日那天,当我坐在场边脱鞋时,我看着白河的啦啦队从她们的迷你裙里面拿出面纸,替他们的球员擦汗时,我的心头一酸,把视线移向旁边。 比数并不悬殊,只是输的有点不服。 “学长,辛苦你了。” 有人拍着我的肩膀,他是一年级的学弟,叫做亦贤。 “不会,明年看你们的了。” “明年我们升上二年级,一定要拿个奖杯回来。” “先别给自己压力,尽力就是。” “学长,你大学想念什么学校?” “中正或中央。” “学长加油,希望大学也能是你学弟。” “只是希望,还不知道能不能上。” “学长一定可以的,有个那么漂亮的女朋友在身边,不加油都不行。” “女朋友?” “对啊!就在你比赛的时候,有个长头发,很漂亮的女孩子要我转告你一声加油,还要我把这东西交给你。” 亦贤递给我一个7一11的塑胶袋,里面有一瓶纯吃茶、一瓶小号光泉鲜乳,以及一张纸条,纸条上面写着: 五铢钱同学: 我看不懂排球,所以我不知道哪个分数是你们的。 你要的回馈太容易了,所以我免费送上甘甜奶荼一份。 加油,输也不能输得太难看。 ps.甘甜奶茶=纯吃茶+五分之三光泉鲜乳+摇一摇。 但你得先喝掉两大口纯吃茶。 by郑同学 子云买了可乐回来,也带了瓶纯吃茶跟光泉鲜乳,他向我挥挥手。我们走出图书馆,到树荫下喝饮料休息。 “甘甜奶茶要怎么泡?” “先喝掉两大口纯吃茶,再倒进五分之三的光泉,摇一摇,甘甜奶茶立刻来。” “你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喝纯吃茶的?” “输给白河的那天。” 一声加油+纯吃茶+光泉鲜乳+摇一摇:我所有的原动力。 学校考完了期中考,发现升学的压力越来越大。补习班紧接着推出第二次模拟考,似乎不考死我们誓不甘休。 我在历史的年代、帝王、文化、宗教、战争、民族、制度、世界大战、国际情势以及地理的地形、气候、水文、交通与外国地理……等等的讲义里挖掘着呼吸的空间;子云则很快的被化学式与物理定律给分解淹没,天生的文学气息也轻易的被向量与功率的箭头给刺穿。 他苦不堪言,我也是。 曾经深深的质疑过,这样的心灵历练会带给我们什么样的帮助?除了联招会公布出来的分数之外,谁能证明这些苦撑过来的日子是有意义的? “在这时候会提出质疑的学生,会比任何一个只顾着念书的学生更痛苦,成绩也会与质疑程度的高低成反比,与其质疑,不如把质疑的时间拿来念书。” 第二次模拟考成绩仍然与政大心理录取分数差之毫厘的子云,有一次在图书馆念书,我拿了个指数对数的问题问他的,他说了这番话,语重心长、息叹延绵,只差没有涕泗纵横。 “举个实例,我一天念书十七个小时,吃饭、上厕所、骑车、睡觉、看新闻、看妹妹占了另外七个小时,这对一个联考生来说很正常,但后来我才知道这样的分配方式错了。” “哪里错了?” “我应该在看妹妹前就先质疑,我们这么苦读有什么意义与好处。” “你是说,你应该把“质疑”的动作摆在另外的七小时里,而不该摆在十七个小时的念书时间里?” “对呀!因为我发现,不管我念数学还是物理,我都会在计算过一个题目之后,就质疑一次苦读的意义。” “这很正常,通常我遇上数学时也一样。” “可是我质疑一次的时间是半小时,但算完一个题目只要五分钟。” “……你确实该把时间分配给更改一下……” “我也这么觉得。” “刚刚那题数学解出来了吗?” “解好了。” “解好了?那教教我吧。” “不,等等。解题之后的时间是用来质疑的,但我刚说过,看妹妹在质疑的动作之后,所以刚刚的一番质疑过后,现在是看妹妹时间。” 大家都知道,后来子云并没有考上政大,他说是因为改他作文的老师是个独眼龙,因为只有独眼龙才可能改出那种分数,所以如果他的作文分数如预期,那他早在政大逍遥了。 但我认为,都是看妹妹害的。 好了!不要再考虑他了,我们回到故事里。 联考还没到,黑板上的数字每过一天,就会由值日生自动的减去一,当我被排到值日生的时候,我会想要把它加回去。 如果日子真可以加回去,那么,加多少比较好? 以十八岁的我们来说,加上七千,绝对会是个好数字,我们会回到刚满月时,甚至也可能仍在妈妈的肚子里游泳。 我知道我想太多了,所以我还是会乖乖的把黑板上的数字减一,然后心里的压力会加一,快乐会减一。 补习班也一样,班导师上课前的第一件事,是拿着麦克风,在台上轻轻的试音,然后告诉我们,距离联考,你们还有几天的时间。似乎我们的快乐就跟那数字一样多,它归零之后,就得由另一个数字把它加回去,那个数字叫做联考分数。 日子一天一天,过得总是一成不变,唯一变的,是我们念书的时间。 十一月不知道怎么着就过去了,我开始厌倦天天与书为伍的生活。 子云在十一月时总会特别开心,因为他喜欢十一这个数字。 他在球队里的背号是十一号,在班上的座号是十一号,他说,如果能够让他选择,他要在十一月十一号生,那天,是他的梦想日,不过,他坚持要当十一月里的处女座。 他班上有个女孩子,生日是十一月十一号,当他知道她的生日是他的梦想日时,他请那女孩子吃了一顿,那女孩还不清不楚,想不通为什么他要请她吃饭。 问他为什么这么喜欢十一?他说不知道,但他对十一就是无法自拔的爱。 反观我,我是个粗神经的人,对于日子、对于天气、对于气温、对于任何风花雪月,我总是不以轻瞥,当我看着一些文选里的题目是关于天气、季节,洋洋洒洒数百千字,总是有些感叹,我总疑问着为什么这些文人能与气候与季节对话,甚至看得见季节的颜色。 我总是只对每天遇见的人、碰着的事,才会有深刻体验,放在感觉里咀嚼,虽说不上是绝对正确,但也总有一些心得。 整个十一月天,我几乎没有看见她。 我跟文人不同,因为我无法与气候、季节对话,无法辨识它们的颜色。 如果要我形容一九九五年的十一月,那么,我会把我跟她短暂的对话,当做是我与十一月的对话,我会把她身上穿着的颜色,当做是十一月的颜色。 十一月里,我几乎没有看见她,原因是因为,补习班里的高三班,分成a、b、c三个班,三个班的课堂有某些交集,偶尔a与b会一起同上一堂课,b与c会同上一堂课,而a与c的交集,是最少的。 本来我在a班,她在d班,但她却临时将班别转到c班,原因我不太清楚,不过,当她把班别转到c班的时候,超级高中生林建邦,就再也没有来上课了。 有一天,十一月里的某一天,我在安正楼下遇到她,那是我在十一月里第一次遇见她。 子云说十一月是银色的,但我却觉得,十一月是青色的。 “这件衣服很好看。”我走向她停车的地方,那天的高雄,微雨。 “咦?是你啊!五铢钱同学。” “好久不见了,郑同学。” “没多久啊,才两个多礼拜吧。”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啊!” “这是《涛经·郑风》里的(子衿),你倒是背得挺熟的。” “今天你穿青色的衣服,正好符合(子衿)的第一句。”我指了指她的衣服,笑着说。 “你刚下课吗?” “是啊!在下课之后遇见你,是很缤纷的。” “怎么说?” “以现在来说,下课后马上回家洗澡,然后念书,这是应该也必须要做的事,但如果下课后可以邀请到美女到咖啡店一叙,当然很缤纷。” “呵呵。五铢钱同学,你越来越会说话了。” “不,其实我是在唬烂的,因为我想不到方法的你。” “我很乐意,但是明天我有重要的考试,所以,改天吧!” “好,改天,我会把咖啡打包好等你,毕竟现在要遇到你很难,上咖啡店又麻烦。” 她笑了笑,没说话,戴上编着亮红色feeling的宝蓝色口罩,对我挥挥手。 “对了,我一直没有机会向你说谢谢。” “什么谢谢?”她拉下口罩,疑惑着。 “我比赛那天,你特地送东西到我学校去,我都还没机会向你说谢谢。” “那没什么,那天你们输还是赢?” “很不好意思,我们输了。” “没关系,尽力就好,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我学校?” “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问”。” “你问谁?” “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秘密”。” “喔,那……你那天不是要上课吗?怎么可以到我学校?” “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病假”。” “那天你生病了?” “这世界上有一种生物,叫做“女生”,女生有一种病假,是男生永远都不可能请得到的,你还要继续问下去吗?” 她笑了一笑,大眼睛眯眯的,然后戴上口罩,豪美依然消失在一阵白雾间,我听到她的一声“bye—bye”,心里涌上一阵失落。 我不知道我在失落什么,或许是我跟她的下一杯咖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喝得到。 子云在马路对面叫我,我牵过车,慢慢的骑到他旁边。 “刚刚那是她吗?” “是啊。” “你怎么不约她去喝咖啡?” “约了。” “她不去?” “是啊……” “为什么?” “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改天”。” 道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爱情”,你不惹它,它也会来惹你。 第五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知三月兮。 《诗经·郑风》 是的,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高雄开始冷了起来,一九九五年的最后一个月。 距离我上一次见到她,已经是近四个礼拜前的事了,我跟她约好“改天”的那杯咖啡,大概还在种咖啡豆的阶段吧。 “你知道上次见到你是多久前吗?”我拉着她的手说,在一家我熟悉的咖啡厅里,我坐在她面前,桌上有一盏烛火,那烛光轻轻的摇曳着,耳边撩绕着优雅的钢琴演奏曲,眼前的咖啡漫出一阵白色的香气。 “多久前?” “八十四个月前,也就是六年前,如果用诗经的说法去算的话。” “那么久了吗?” “是的,对你的思念累积了六年,今天终于有机会告诉你。” “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我……我很喜欢你……” “真的吗?祥溥……” “是真的。” 然后,她抱住我,我搂着她,我们紧紧相拥。 然后,我被球打到,整个人往后翻,跌进放排球的大竹篮里。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学长你没事吧……”亦贤跑过来;把我从大竹篮里挖出来。 “没事。没事。” “学长,你还好吧?” “没关系,我很好,你继续打球吧。” “学长,你失神失神的,不太对劲。” “不,我很好,没事。” “喔……那……我去打球了……” “去吧。” 我揉一揉屁股以及后脑勺,把倒掉的椅子扶起来。 我看了看周围,烛光不见了,变成了体育馆内的日光灯,也没有钢琴演奏曲,只有排球落地的轰隆,那杯飘着白色香气的咖啡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颗往我脸上砸来的白色排球,当然,更别提我跟她的紧紧相拥了。 我在做白日梦,而且梦境很深。 其实这样的白日梦时常出现,有时在课堂里上演,有时则在自己的房间,有时在路边的面店,只是这一次在球场边,我忘记了球会乱飞的危险。 听别人说,白日梦是一种向往的反射,不管它是不是会发生,在做梦的过程中,它总是亮丽完美的。 子云也认同这个说法,他还刻意强调,白日梦因为梦的主题而分种类。 如果主题是事情,表示那些事尚未发生,但你会希望发生后就长那个样子。 如果主题是人物,表示那个人遥不可及,像远在天边的星星,你可以看星星,可以爱星星,但却不能摸星星。 白日梦反映出一些情绪动作,而这些动作就像是自己与自己的对话,是不可能说谎的。 情绪动作是无形的,只可能由表情来呈现。 既然是情绪动作是无形的,那么,可以看、可以爱,却不能摸,这样的动作叫什么? 子云说,那叫“思念”。 他答对了,而且非常非常正确。 我很想念她,四个礼拜不见的时问里,我一直很想念她。 我在被闹钟叫醒时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关掉它,而是想念她;我在早餐店叫东西时不是想我要吃什么,而是想她会吃什么;我在骑车上学时不是看红绿灯号志行走,而会不小心骑往她学校的方向;我在打球时不是注意球飞过来了没,反而会不时转头看她是不是又送来甘甜奶茶;我在补习班上课时在笔记本上写的不是考试重点, 这样的思念好多、好重,我每天背着这么重的东西来回学校、补习班、家里,觉得我的摩托车耗油量越来越多。 我其实可以很任性,管它补习班今天补什么,我大可以翘课,到她上课的地方去找她,班导师打电话向我爸妈告我没有去上课的状也没关系,甚至要我转到c班去我都没问题。 但我承认,我可以任性的做做任性的白日梦,但我没有任性的种,所以我只能任由思念蹂躏我、摧残我、焚烧我、殴打我,不管我是否因为这样的思念成伤。 可是,我觉得奇怪,虽然这样的思念很累、很重、很痛,却也很快乐。 我听见时间的脚步声,走在一九九五年最后一个月里的耶诞节之前。 每年耶诞节与年节,我有寄卡片贺节的习惯,只是这个习惯,只适用在两个人身上。 一个是昭仪,一个是香铃。昭仪姓颜,香铃姓王。 昭仪比我大一个多月,她跟子云都是处女座的天才,我会认识她是因为子云。 而香铃则小我四个多月,是浪漫的双鱼女子,我不否认对她有相当的好感,只可惜她人在遥远的加拿大。 离耶诞节只剩一天的时间,补习班还是没有放过我们,推出了第三次模拟考大餐,它是免费而且强迫中奖的,你必须吃下这一顿,但在你吃它之前,你得熬夜好几天。 同样的,我跟子云又加入了每小时八十八元的阅卷工作,补习班又再一次花钱请我们来跟其他的阅卷妹妹聊天。 只是这一次,我并没有跟子云并肩作战,在阅卷工作结束后,我骑着车到书局去,买了三张耶诞卡。 一张给昭仪,一张给香铃,剩下的那一张,我想,应该是给她的。 耶诞夜当晚,我询问补习班的结果,c班今天有课,在补习班本部四楼。 “天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上课?”她的表情很惊讶,瞪大了眼睛。 “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问”。” “你在耍白痴喔,五铢钱同学。” “没办法,一个月前另一个白痴教我的。” “呵呵,那是女生的专利。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不知道你家地址,只好自己当邮差。”我拿出那张要给她的耶诞卡。 “你可以来问我啊。” “如果不是我鼓起勇气去问你今天的上课地点,我看我们永远都不会再见。” “为什么要鼓起勇气?” “没,没事,这是要给你的耶诞卡,祝你耶诞快乐。” “不行,这样没有收到耶诞卡的感觉,你得寄到我家去。””我没有你的地址。” “你等我一下。” 她跑进教室,没多久拿了张纸出来,上面写着一个地址。 后来,在元旦隔天,我在我家信箱里收到她的耶诞卡。 五铢钱同学: 如果我说,你是我今年唯一寄耶诞卡的人,你信不信? 我常幻想着自己能跟其他人一样,有很多朋友,可以让我在每个值得纪念的节日里寄张卡片问候一番,只是奇怪,每当我想要寄卡片时,我总是想不起我该寄给谁。 所以,有你在真好,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寄卡片的对象。 耶诞快乐。 郑同学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二十九日pm三点十一分 我在我家的社区中庭里,裹着大衣,颤抖地读着她的卡片,浅笑了一声。 这样还不错吧,我这么觉得,我现在是她可以寄卡片的对象,下次就有机会成为说话聊天的对象,再下一次就会成为谈心诉苦的对象,再下一次就会…… 我又在做白日梦了,还好,这是我家社区中庭,不是排球场旁边。 你不会知道的,不管我身为你的什么对象,对我来说,都很重要。 距离联考不到一百天的日子里,水深火热是唯一能贴切形容的成语。 补习班开始找一些以前考上台大、清大、交大、成大、政大……的学长姐回来补习班教授一些考试及考前准备的经验,他们每个人都有自成一套的读书方法,在台上说的天花乱坠,还不时秀出他们的学生证让我们羡慕。 “这是正大光明又理直气壮的落井下石。”我这么跟子云说,右手转动着我的原子笔。 “你发现了吗?” “发现什么?” “他们的长像有一个共通点。” “哪个共通点?” 我不得其门而入的问着。 “呆。” “呆?” “是啊!看那个正在说话的台大法律系学长,他的眼镜跟他半边脸一样大。” “喔……天啊……” “再看左边数来第二个念清大中文系的学姐,她的发型像极了湖边卖黑轮的老板娘。” “啊……不会吧……” “再看看那个一天到晚叫我们到冷气机前罚站,从成大外文系毕业的班导师,简直跟他们是一挂的。” “mygod……” “但他们手上的学生证我们没有。” “是啊,现实真残酷。” “你想到该怎样推翻这残酷的现实了吗?” “你想到了?” “嗯,我想到了,今天下课之后,我们去剪小瓜呆头。” 我跟子云又笑成一团,班导师又听见了。 我们没有去剪小瓜呆头,倒是又到冷气机前站了好一阵子。 那是我跟子云最后一次一起被罚站,在一九九六年的四月,高雄洋溢着春天的气息时。 子云告诉我,最后这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他不想再到那窄窄的补习班里,在人头与人头之间那窄窄的细缝里,拿着笔在那窄窄的桌上空问,抄着那必须摇头晃脑才能得到的窄窄笔记。 我问他,不补习的话他要干嘛,他回答我一个字,“玩”。 但天晓得他是真有胆子去玩,还是躲在家里死拼猛念的? 距离联考最后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子云不到补习班了,赫然惊觉这条升学窄路,我竟然是一个人,而且走得很孤单。 后来有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自己都觉得相当莫各其妙。 “让你选,史奴比跟加菲猫你喜欢哪个?” 那是一个星期天早晨,我正埋头在图书馆里算数学,然后有张产品dm,由我的正前方推到我面前。 那是一张大型娃娃的dm,史奴比跟加菲猫充斥着整个画面。 是她,几个月不见的她,戴着一付眼镜,微笑的看着我。 “我喜欢史奴比。” “为什么?”, 她的语气有点不甘。 “因为加菲猫只会吃、只会睡。” “史奴比也很会吃、很会睡啊。” “但是它比较酷啊!你看过狗儿不睡狗屋反而睡屋顶的吗?” 她笑了笑,收回了dm。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不知道你在这,只是碰巧遇到你。” “为什么要问我喜不喜欢史奴比或加菲猫?” “没什么,只是无聊。” “你喜欢加菲猫?” “对啊,你不觉得它很聪明,又肥得很可爱吗?” “还是史奴比好。” “算了,跟你们男生讨论这个有点笨。” 后来,她打开课本,拿出笔尺,就没有再说话。 因为晚上补习班有课,所以下午我要离开图书馆时,我写了张纸条向她说再见,她抬头看了看我,然后挥挥手。 我心有不甘,走到7—ll买了两瓶咖啡,再走回图书馆,把她叫到图书馆外的树荫下。 “你可能已经忘记了,我们还有一杯咖啡的约定。” “我没有忘记。” “你在c班还好吗?” “还好,只是我的历史还是一场糊涂。” “我可以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你是个好人,唯一的缺憾是你喜欢史奴比。” “喜欢史奴比是缺憾?” “如果你也喜欢加菲猫,那就太好了。” “我还是喜欢史奴比。” “我不会强迫你喜欢加菲猫的。” “谢谢你的善良。” 我背起背包,把咖啡罐丢进垃圾桶,然后向她说再见。 “待会儿见。” “待会儿见?”我一头雾水的看着她,她却笑了一笑。 然后,当天晚上,我在补习班里看见她,她一样坐在我前面。 “好久不见,五铢钱同学。” “为什么……” “没为什么,我待过b班跟c班,我想待待没待过的a班。” “喔……” “你的好兄弟呢?” “你说子云?” “是啊。” “他说他不想再到这窄窄的补习班里,在人头与人头之间那窄窄的细缝里,拿着笔在这窄窄的桌上空间,抄着这必须摇头晃脑才能得到的窄窄笔记。” “所以他不来了?” “是啊,他不来了。” 我跟她没有再说话,包青天在讲台上继续他的口沫横飞,我的心情,因为她的突然出现而像碎花瓣一样的四处纷飞。 这不见她的几个月里,我对她的思念,到了一种麻木的边缘。 我知道自己是想她的,也知道自己是喜欢她的,这些想念和喜欢到了某一种程度后,就像汽油桶加满了油一样,不能再多,会一直一直处在那样的满溢。 我会忘记我的思念有多少、我的喜欢有多满,但我不会忘记那是思念、那是喜欢。 所以,即使她不出现,我还是会知道自己想念她、自己喜欢她,尽管时间在过,尽管缘份在磋跎。 但她仍然像是一阵龙卷风,我原本平静的思念、单纯的喜欢,在她的突然出现之后,又被瞬问刮散。 你知道这混乱的情绪、思绪,我要花多少时间去整理吗? 我脾气很好,但我很想跟她翻脸,她凭什么这样轻松自在地控制我的情绪? 我第一次有“汪洋中的一条船”的感觉,似乎永远都等不到靠岸的那天。 补习班下课后,她跑到我的机车旁边,我正在开大锁。 “五铢钱同学,谢谢你今天下午请我喝咖啡。” “不客气,小小咖啡,何足挂齿?” “下礼拜我请你吃蛋糕。” “为什么有蛋糕吃?” “下礼拜学校要上这学期唯一的一次家政课,那天是我生日,我要做蛋糕给自己。” “真的?你生日?” “是啊,下礼拜你要来喔。” “好,我会来的。” 她转身跑开,向我挥了挥手。 我的双手像是卡在轮胎边一样,心里又是一阵无法形容的混乱。 “对了!五铢钱同学,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她站在不远处回头说着。“你还是喜欢史奴比吗?” “是啊!” “哼!为了惩罚你喜欢史奴比,蛋糕只给你一半。”她俏皮的做了个鬼脸,转身走开,消失在街头的转角。 我感觉自己的心有些东西慢慢的流失、流失,感觉到自己好累、好累。 我开始明白,那些慢慢流失的东西,是自己的感情,因为已经超越了自己的极限,所以我好累……好累…… 她凭什么这样轻松自在地控制我的情绪?那是因为,我给她这样的权力! “五铢钱同学,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没什么啦,一年才一次的生日。” “蛋糕好吃吗?” “嗯!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柠檬蛋糕。” “……可……我做的是樱桃蛋糕……” “啊……” 在她家前面的路口,晚上十点二十分,她的生日,我第一次送她回家。 今晚的她,很美,比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更动人,她做的蛋糕很-好吃,只是我怎么都吃不出樱桃的味道。 “你是怎么去找这个礼物的?” “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秘密’。” “呵……你又在耍白痴了。” “这么晚耍白痴不好,所以你赶快回家吧。” “嗯。谢谢你,再见。” “bye-bye。”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想起昨晚与子云的对话。 “她生日。”我说。 “什么时候?”电话那头,一样是子云。 “明天。” “买礼物啊。” “钱我有,礼物我不会买。” “那送钱好了。” “哇铐!打电话问你就是要你给意见,你忍心见死不救?” “你今天才知道?” “不,几天前知道的。” “你不早点说,这么晚到哪去买?” “不很晚啊,还不到九点耶。” “晚上耶!你干脆到7一ll去买,再叫柜台帮你包装,你想想,生日礼物用7一ll塑胶袋包装,够酷吧!” “哇铐!那干脆在价格标签上写生日快乐不更炫?拜托喔……老大,时间紧迫,别跟我开玩笑了。” “谁跟你开玩笑啊!iamserious,” “明天早上十点,你学校门口见。” “明天?你是已经保送上台大了是不是?四月就在放暑假啦?” 子云是拗不过我的,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 我也不太喜欢拗他,可是他就是一副“人不拗我心不甘”的样子,让人看了不拗他两下都觉得不忍心,也对不起自己。 隔天早上十点,我在他学校门口等了近二十分钟,他还是不见人影。 后来他从我后面出现,嘴里咬着汉堡,右手拿了杯咖啡牛奶,把我拖到他学校旁边的巷子口,指着围墙对我说:“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话,请你到围墙边等我。” “你爬墙?” “讲爬墙多难听。” “那不然呢?” “不过难听归难听,还是讲爬墙好了。” 其实,我们真的不知道要买什么,之前并不是没有买过生日礼物送给女孩子,不过大都乱买,因为我们把这种事当做是肉包子打狗,所以那些肉包子大概都不会很大。 我们几乎什么都找过了,贵的到香水、项链、耳环、戒指、皮包;便宜的到路边免费索取的护肤卷、发廊的剪发烫发半价优惠、和春戏院任意院线五十元贵宾卡;有用的到历史地理历届考题总整理参考书、大学联考英文词汇总编、立可白橡皮擦垫板原子笔;没用的到叮叮当当风铃一只、帅帅刘德华超大布挂、死都不会在上面记事的软木备忘板。 到了下午,我们几乎放弃了,坐在新崛江商场的路边,喝着麦香红茶。 我跟子云也都是那天才发现,原来要认真的选个肉包子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 直到我看到我面前的橱窗上贴着一张dm,dm上的史奴比跟加菲猫充斥着整个版面,我才赫然惊觉,这个肉包子竟然这么大颗。 “两千……我看你的机车要改喝柴油了。” “还好带够钱,不然大概只能买颗猫头。” 我抱着……不!应该是说我跟子云一起抱着那跟我们一样大的加菲猫,从新崛江辛苦的走到大马路上。 可想而知,机车是载不动它的,更别说要有人上去骑,我们想叫计程车,可是钱不够。 再两个小时补习班就要上课,即使能到补习班,也没办法把这只该死的猫放到教室里。 “等死吧,反正我不用上课,我陪你。” “干嘛那么悲观,大不了退回去不买了行吧!” “好啊好啊!换史奴比。” “我也想换啊!可是她喜欢加菲猫。” “女人很奇怪,都喜欢这种懒得要死的东西,亏它还是只猫,它应该叫加菲猪吧!” “可是我又听说,不喜欢史奴比的女孩子给它取了另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 “牧鸟犬,原因是因为它身边那只小黄鸟。” “畦铐!简直是污辱。” “算了,别跟女人一般见识。”我走到路边的摊贩,买了两杯泡沫红茶,身上只剩十五元。“我看,我还是用走的到补习班,还有两个小时,一定走得到。” “今天上谁的课?”子云问。 “数学,方杰。” “方杰,嗯……很久没看见他了……” “是啊,他还是一样会叫学生到台上算数……” 话没说完,我跟子云都瞪大眼睛,长长的啊了一声,抱着加菲猫,跑到电话亭打电话到补习班,确定方杰的下落。 当天晚上,在补习班的课堂上。 “在下课之前,我要利用一点时间来实现我去年答应过某个同学的诺言。”方杰拿着板擦,擦拭着黑板。“相信大家都还记得,去年,有位同学解出了我所出的题目,而我答应他,会为他做一件可能的事。”他放下板擦,拍了拍手。“今天,他提出了一个要求,一个非常简单的要求。” 大家开始交头接耳,悉悉卒卒。 “首先,我们先祝坐在教室左后方的郑同学生日快乐,请郑同学到台前来。” 全班同学同时回头,视线在寻索着她。 她红着脸,站起身,慢慢走到台上。 “有个男孩子买了个礼物给她,但因为礼物太大,搬进教室也没地方摆,所以礼物暂时放在我车上,等等下课后,我会亲自送到郑同学家去。” 全班同学一阵惊呼,鼓掌叫好。 “郑同学,你应该知道这礼物是谁送你的吧?” “不知道……”’ “不知道没关系,我受人之托不能公布他的身份,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是这些男孩当中的一个。” 又是一阵惊呼,鼓掌叫好。 “你有没有话想说?” “呃……我只能说……谢谢。” “谢谢……”在她走进家门前,她在门口站住了脚,又回头对我说。 “不谢。” “我还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请说。” “你还是喜欢史奴比吗?” “是啊。” “嗯,你很有主见。” “这是好现象吗?” “不算坏。” “嗯,再见,快进去吧。” “bye。” 其实,我不算是个非常有主见的人,因为我认为“主见”这样模糊不清的个性,得看你遇到怎样的人而定。 在子云面前,我跟子云的主见大致相同,鲜少有异;在同学面前,我的主见通常会是大家都容易采纳的意见;但是在她面前,我不会有什么多大的主见。 因为在那只加菲猫的项圈中间,我夹了张生日卡,上面写了: 郑同学: 我其实也可以试着喜欢加菲猫。 生日快乐。 by五铢钱一九九六年四月十三日 爱情是液体,因为把它洒了出去,只会蒸发,不能收回。 第六章 因为她也待在a班,就坐在我前面,所以我们之问的距离,一直等于一个位置的宽度。 大概一个礼拜会有一到两次跟她一起吃晚饭,一个月会有一到两次跟她一起到图书馆念书,偶尔骑着机车跟在她后面陪她回家。 我以为距离或许会因为这些行为举动的靠近而靠近一些,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只是我不时遇见同班补习的同学跑来问我她的名字、学校、星座、血型、兴趣……最后,问题都会停在“有没有男朋友?”这个直接的问题上。 或许那些同学以为我跟她很熟,接近我就等于靠近她,所以我时常有些免费的饮料零食,甚至宵夜。 这对我来说,是痛苦的。 我压根儿不想跟他们有任何交集,我只求我能每天安静的来补习,安静的坐在她后面,安静的看着她,安静的陪她念书、吃饭、陪她回家。 在补习班最后的两个多月,我的情绪始终处在临界点。 我会因为她问我要不要跟她一起吃饭而情绪激奋,我也会因为那些同学问我一些有关她的问题而心情低落。 这样的反覆,在我为着联考而做最后冲刺的时期里,是一种折磨,像是一个嗜睡的人,每一小时叫他起床一次那样的折磨。 直到联考结束,大家忙着焚书灭籍、等待成绩单发布自己奖落谁家的时候,我就很难找得着她,应该说根本找不着她。 我心想,随着补习班课程的结束,我跟她的缘份也就这样结束了吧。 子云拿到成绩单时跑到我家对我摇着头说:“有什么方法可以现在就把我给挂了,而我一点都不会感觉到痛的?” 他的面色凝重、乌云罩日,他为他的成绩难过,虽然他表面上一副玩笑样。 “有,吃屎。”我胡诌一番的回答他。 填志愿的时候,他本着“母命不可违”的信念,第一到第四志愿分别是台大心理、中正心理、政大心理、东吴心理。 后来他上了东吴,眼科嘴歪了一个多礼拜,打击之大,连我看了都黯然。 而我在接到成绩单的同一天,也接到了她寄来的一封信。 我后悔先看了信,才拆开成绩单,因为那感觉像是一阵晴天霹雳之后,又下起一阵倾盆大雨。 距离,不再只是一个位置的宽度。 祥溥同学: 我第一次叫你的名字,好怪的,却又不自觉想试试看。 你考得好吗?虽然还没有接到成绩单,但我已经有心理准备,我是沾不上国立大学的边了。 考完试到现在,也已经一个多月了,我应着父母亲在联考前跟我的协议。来到了台北,开始我蹯入社会的第一步。 这里的夏天跟高雄没有多大的不同,气温一样高,太阳一样大,唯一不能习惯的,是每天都会下的午后雷阵雨。 我曾经在我们第一次去喝咖啡时告诉过你,我讨厌下雨天,而那天你把你的雨衣给了我,告欣我你会再拿回去,但你的雨衣还放在我的机车里,已经三个多月了。 一个人在台北工作,我的害怕比兴奋多的多。 从前总是希望自己能考上外地的学校,离开高雄,好好过一过一个人的独立生活,但现在我才发现这么想是错的。我好想念高雄的一切,却不能回去。 我的工作是父亲托朋友请议员替我安排的,人情压力之大,让我无时无刻不兢兢业业。我每天奔波在银行、法院、邮局之间,也奔波在部门与部门之间,送文件、帮忙打字、算基础帐、买午餐、替上司记录会议章程,上一次替我公司经理送一份急件到花莲去,差点在那儿迷路回不来。 祥溥同学,你能了解我的害怕的,对不对? 你总是可以在我惶茫的时候给我一个方向,伸出手来给我援助,补习班最后两个月的日子里,你对我的照顾,我都还没有机会跟你说声谢谢,我就已经跑到台湾的最北边,你一定不会介意的,对吧? 这封信寄到你手里的时候,你应该已经收到成绩单了吧!我现在很羡慕可以继续念书深造的人,因为我已经深深的了解。没有任何职业,比当学生更快乐的了。 我祝你大学生活顺利,学业也顺利,因为我一直一直希望。好人的一切都会一直一直的顺利下去。 feeling于一九九六年八月九日 看过信的感觉,是空的,我没有办法要自己感觉什么,即使是逼自己去感觉也不行,只因为我极力的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哭的。 她找到一份好工作,在奔波忙碌间学习着在社会打滚与成长。或许原因是迫于家庭经济状况的无奈,或许是因为她父母认为女孩子不需要有太高的学历,但不管原因是什么,她都是一步步稳健的前进,就像她在补习班的成绩一样,虽然没有明显进步,也从来没有退步。 她比我还要早长大,比我还要坚强,我应该高兴,不是吗? 但是,心里头的一阵酸楚,与泪腺起了化学反应,害我鼻子一酸,眼前随即一片汪洋。 后来,我写了一封信,长长满满的三大张,却没有把它寄出去。 子云问我为什么不寄,我回答他;“因为她没有写地址给我。” 虽然她真的没有写地址给我,但我自己知道,即使她的信完完整整的附上了地址,我还是不会把信寄出去。 有时我在深夜里咀嚼自己的信,念着念着,会有心悸的感觉,总会去揣测她接到这封信时,会有什么感觉,看完之后,会有什么心情。 每当我想起她一次,我就摺一只纸鹤,最高纪录是一晚上摺了四十六只,最少的也有十七只;子云说我无聊,但我却从他眼里看出他的感动。 我没有选填志愿,因为我也没有考上中正或中央,基于对自己的要求,我放弃了大学生活,投入海军。 很多朋友都是一阵惊呼,在他们听到我即将入伍加入海军行列之后;我对他们的反应都是一笑置之,虽然心里面酸的比甜的要多很多。 入伍前的生活,是糜烂的,每天无所事事,不是打球,就是看电影、唱歌、逛街,总觉得现在不玩个过瘾,将来在海上可是连7一11都没有。 越接近入伍日,我越来越茫然无措,我担心着将来的日子不知会是个什么样的生活?我害怕着日以继夜的操练不知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听前辈亲戚们的过来之言,总希望那是他们的危言耸听,却又担心那一切都是事实。 那一阵子的我很脆弱,别人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就可以改变我的想法,迁移我的思考方向,左右我的决定。 有一天晚上,接近九点,我跑到子云家把他挖出来,要他陪我到书局一趟。 “有必要急成这样?什么事这么要紧?”他边牵着摩托车,一边狐疑的问着。 “快入伍了,我还没买那件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纸。” “纸?你买纸干嘛还要我陪你?” “因为只有你知道该买什么样的纸。” “鬼才知道你要买什么纸好不好?” “我要摺纸鹤用的纸。” 后来。学校即将开学,子云也将离开高雄,目的地是台中,他没有就读东吴的理由,是因为学费太贵。 “打电话给我,我会写信给你,里面不是人待的地方,好好照顾自己。”子云离开高雄时,拍着我的臂膀说。 “别只会说我,你也一样,一个人在台中,一切都要小心。” “我一定过得比你好。” “好不好是其次,重点是你别忘了呼吸。” “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说得这么沉重干嘛?” “是你先挑起这种情绪的。” “那你也太入戏了吧!” 我在子云胸前重重的捶了一下,也捶下了我跟他的友情坚实的印记。 月台上,他大包小包,又拎又背的。我不会可怜他,所以我的手上,只有一张月台票。 他习惯地说了声再见,我只是挥手;列车开动,我看着他,他示意着自己很衰,买到站票;我隔着车窗玻璃笑他,他那大包小包还是没办法离手。 列车驶离了月台,铿锵的行驶声回荡,在我的心里荡起了回音,自强号的背影会让人难过,对即将入伍的我来说,是一种滚水浇心的痛。 子云,再见。 feeling,再见。 纸鹤不会飞,但我对你的思念,会飞,它会飞到你身边。 入伍之后,我在左营接受士官养成训练。 跑步、扶地挺身、仰卧起坐、交互蹲跳、引体向上等操体能的项目,每天都会玩个一两次,即使是晚上就寝前,队长还是不会放过你,所以每天都是湿着衣服上床睡觉的。 我想,每个人都会知道,刚入伍的人最在意的两件事,一是放假,二是电话。 还没有当兵前听别人说他当兵时的痛苦,只会听过就算。直到自己真的身在这样的环境里,才深深的体会到,当时那些你每天都会见面、每天都会听到声音、根本不觉得一天没见到他们会怎样的人,都会在电话被人接起的那一刹那间,从自己的心里面源源不绝地流露出深切的思念。 或许你没有仔细的数过,当你有多希望某个人能接起你正拨出的这个电话号码所响声的次数,是一次比一次的沉重,你担心着这个号码如果没有人接通,你心中这一份沉重将会陪着你睡着,而留下难言的心痛。 队上一百多个人,共用四支电话,每天晚上饭后的时间,是所有人等着用电话线诉说思念的时间。 这时,你将会看见人性在焦急状况下的丑恶,也会看见人的脸皮可以无限度的厚下去。 我当然可以了解,当你跟女朋友说没几句话就被后面排队的人催促的痛苦,你会希望后面排队的人马上消失,而且永远消失,你愿意倾尽家产花在这座公共电话上,只为了好好跟自己的女朋友多讲上几句话。 但我也可以了解,当你利用排队等电话的时问在心中打着草稿或顺序,希望自己能在对方把电话接起的那一刹那问开始告诉他所有该告诉他的、想告诉他的事情,一字一句不漏的交代清楚,害怕着下一次说话又不知是何年何月的情绪时,正霸着电话的那个人,到底要讲多久才会高兴的气愤。 或许没人想像过,一点点的快乐、一句稀松的问候,可以在这群人身上熨开,许久许久。 “我女朋友刚跟我说‘我很想你耶……’。” “我妈说下次放假要炖鸡汤啦!” “我家没有人在,就我那该死的弟弟接电话,我却发现,他的声音很好听……” 发现一件事吗? 他们一开口就是我的谁怎样、我家谁说了什么、我的谁要干嘛。但他们都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因为他们所图的,是平时人们压根儿想不到的,最基本的快乐。 每天晚上的第二个重头戏,就是发信。 你会发现每个人都摩拳擦掌、咬着唇、摇晃着腿、东张西望,带着羡慕的眼神看着出去领信的人的笑颜,每个人都期待着小队长下一个叫的名字是他的,每个人都祈棹着今晚的枕头下可以多一封亲友寄来的亲情。 一封信可以让他们三天不吃饭,你信是不信? 子云说,人世的脆弱总是在被限制了什么、被禁止了什么之后,才会主动的把要求的程度降低,来等待得到最后的一点点快乐。因为连最后的一点点快乐都必须要等待了,所以人性只剩下基本的尊严,以及一个累坏了的躯壳。 记得有一天晚上,我用棉被蒙着身体,嘴理咬着手电简,在大汗沉沉中摺着纸鹤,却不幸被小队长发现。 他命令我换上整齐服装,提着装满七分水的水桶,到走廊上罚站。 我当时的心情,其实是快乐的,因为我觉得,没有一种处分比为了她受处分更有意义,她在我心里面所留下的痕迹,在与她相识了一年多里,已经刻得深钜,如果我是地球,那么她已经深矗到地心。 “为什么不睡觉?搞这些有的没的?”小队长拿着我摺的那盒纸鹤,走到我旁边。 “报告小队长,没有理由。”我大汗淋漓,双手颤抖。 “为什么摺纸鹤?说个原因来听听。” “报告小队长,没有原因。” “我现在不是以小队长的身份在跟你说话,你把水桶放下。” “谢谢小队长。” “我说了,我现在不是小队长,叫我君霆。” “喔……” “为什么摺纸鹤?” “这原因……不好说……” “为了女人?” “呃……是……是的……” “现在像你这样的男生已经不多了。”小队长拿出香烟,点燃,猛吸了一口。“从前,我也曾经为了一个女人摺纸鹤,只是她把我的纸鹤送给别人。” “我恨她,但我发觉越恨她,其实是越在乎,越爱她。”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看着他一口一口烟慢慢吐。 “有一天你会发现,感情在无意识的状况下付出的部份,是往后最沉重的回忆。” “嗯……” “你摺纸鹤的意义是什么?” “想她一次,摺鹤一只。” “好,我现在以小队长身份命令你,换上内衣,上床,摺五十只纸鹤来给我看,否则不准睡觉。” 我错愕,他大笑,拍了拍我的肩膀,替我拿起水桶,指着床的方向。 我迅速的换装,上床,盖上棉被,咬着手电筒,摺纸鹤,五十只。 后来,我接到子云的来信,在我离第一次放假还有三天的时候。 虱子: 认识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写信给你,感觉还真***奇怪。 我在台中一切ok,除了这里的路很难认、我学校位置偏僻、校门口比巷口的7一ll还要小、要自己洗衣服、室友开始变得机车、学校浴室不太干净、教授个性难以捉摸、报告不知道从哪开始写起……之外(仅例举数项),其他真的一切0k。我想这鬼话大概只有你会相信。 我很想回高雄去了,我发现除了高雄之外,其他都不是人待的地方。 前几天系上迎新,看见一个漂亮学姐,经过一天的相处之后,发现她真是个标致、气质、文采、美貌兼具的女孩子,哪知晚上吃饭时,她的男朋友突然出现,害我差点喷饭。 你看过鸭嘴兽吗?她男朋友就长那样。 我班上有四十八个人,只有九个男生,我想你现在一定在骂我三字经,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没错啦!这跟你比起来当然是幸福的多,但你要是跟她们相处,你想自杀的念头大概会胜过逃兵。 现在已经是半夜近两点了,通常这时候我是该睡觉了,但我室友们还在玩电动,隔壁民歌社的同学还在弹吉他,楼上学长们的生日餐会好像还没结束,所以无聊写信给你,你看,我够意思了吧! 但不管怎样呀,人远心不远呀,对吧! ps,学妹跟我分手了,因为她说人远心亦远。哈哈! 屎人一九九六年十月十六日 我以为,我将来的生活,将会慢慢的走向规律的军事型,每天做一样事,在一样的时间里;每天见一样的人,在一样的过程里;每天走一样的路,在一样的地方里。 直到我结训,被分发部队,下到我生平第一个单位,“阳字号邵阳军舰”之后,我的生命,开始有了重大转折。 这转折之大,是我连想都没想到的。 生活在海上的时间比在陆地上多,我从痛苦到忍受,从忍受到习惯,从习惯到自然,不说别的,光是海上的颠簸,就够你一晚上起来吐个七八次,吐到已经没东西吐了,还是必须吃下东西去吐,否则会虚脱。 但我连想都没想到的转折,还有另一点更让我出乎生命之料。 因为,我遇到了昭仪,在一次晴朗的放假天。 感情在无意识的状况下付出的部份,是往后最沉重的回忆。 晴朗的放假天给我的定义,不只是天气晴朗而已,还得包括心情。 海军放假可以说比陆、空军爽个几倍,因为我们终于回到陆地上。 刚下梯口,踏到海星码头的土地上,感觉还在摇晃,地面载浮载沉的。 走了近一个小时才出了海军军区,门口有一大堆计程车,司机蜂拥而上,跳表包车随便说就随便载,四五个人上了车就走,管他目的地是不是一样,只要可以马上离开那该死的地方,把人载到哪儿去都无所谓。 “司机。麻烦你,凤山。”我随便上了一台计程车,塞了五佰元给司机。“安全第一,但麻烦你用最快的速度。” “阿兵哥,你很久没放假了喔?” “上船后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 “难怪啦!海军仔一踩到陆地像野马脱了缰绳一样,说起来也是很可怜啦!”其实,司机是用台语跟我交谈的。“我也是舰艇兵退伍的,我的印象很深刻,我第一次从船上下梯口,一踩到台湾的陆地,跟我同船同梯的一堆人,马上趴到地上打滚、猛亲、大叫,那个感觉现在还记得耶!” “我可以体会。” “所以喔,你们的心情我也可以体会啦!凤山是吧?没问题!绝对安全给你送到家。” 我看着车窗外的高雄市街景,一幕幕以很快的速度往后跑,但却一幕幕的往我心里头印下去,我没有别的感觉,我只是一直对着自己说:“高雄,我回来了。” “司机,我可以把车窗打开吗?” “你尽量开,没关系,陆地上的空气一定值得怀念。” 我按下电动窗开关,窗外的风迅速的扑向我的脸,高雄市十二月的空气,冷的,但却裹着熟悉的热情,我对着迎面吹来的风猛吸,管他是不是空气污染,管他是不是烟嚣尘上,我只想把自己丢进高雄里面,连毛细孔都能与空气零距离。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身上那股军人味给洗掉。 我从来不曾感觉到,在自己家里的浴室,拿着那把米白色莲蓬头,转开那圆透明紫色的水龙头,从莲蓬头里喷洒出来的水,冲到自己身上时,竟然是那么如仙似飘的一件事情。 你一定不曾感觉过,洗澡洗到身体像在飘一样,总觉得再多冲一下,我的身体就会往天的方向多靠近一点。 放假时,我对时间的安排,是绝对的紧密,放假三天,会把三天当三十天用;放假五天,就会把五天当五十天用;同理,这次我休六天,我就把六天当六十天用。 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要你不在一个时间里只做一件事情。 我在穿裤子的时候拿起电话,拨出子云的号码;我在扣上衣钮扣的时候,子云把电话接起来;我跟子云约好五个小时后台中火车站见的时候,我已经把外套穿上;我在找寻钱包、钥匙的时候,也顺便把要留给爸妈的纸条写好了。 我一边准备到台中要换洗的衣服,一边拿着吹风机吹头发;我计划着这一次的台中之行要到哪里玩的时候,我已经替相机换好底片。 子云说,三天后的耶诞节,台中会有很多庆祝活动,当然,庆祝活动本身是不好玩的,我们的目的,是辣妹。 我关上门、插入钥匙、按下电梯、锁上门、把衣服拉撵、把头发顺一顺,窗外的天气很晴朗,我的心情也是。 家里电话突然响起,我急忙拿出钥匙,打开门冲进去,正准备要接时,就已经挂断了。 我又关上门、插入钥匙、按下电梯、锁上门、把衣服拉撑、把头发顺一顺,窗外的天气一样晴朗,我的心情也是。 家里电话又响,我又急忙拿出钥匙,打开门冲进去,接起电话,但我还是慢了那么几秒,电话那头只有嘟嘟嘟的断线声。 我再一次关上门、插入钥匙、按下电梯、锁上门、把衣服拉撑、把头发顺一顺,窗外的天气依然晴朗,我的心情有点怪,因为电话。 我拿出钥匙,把门打开,远远的看了看电话,它似乎没有再响起的徵兆,我慢慢的关上门,转动着钥匙。 然后,电话又响了。 我迅速的把门打开,冲到电话旁,把电话接起来。 “喂,请问唐祥溥在吗?”电话那头,一个女孩子,轻柔的声音,像是刚睡醒的漫然。 “我就是,哪位?” “猜猜看,我是谁?” “如果我知道,就不需要猜了。” “你不想猜?” “我是猜不着,不是不想猜。” “你还是一样直接,即使你的语气很客气,但你说话永远都只留一点点空间给别人。” “不会吧……你是……” “我是昭仪。” 我的思绪瞬间掉到多年前,我跟子云第一次遇见昭仪的时候。 认识昭仪的时间,其实比认识feeling要早。记得,那是在篮球场边,我跟子云还有阿群,正在跟另一个队伍打三对三斗牛,场边有很多人观看。 阿群也是我们的死党之一,他的名字被子云拿去写《这是我的答案》,他大喊无辜,但对子云却是满心的支持。 后来,有个女孩子喊了一声“yone”,让在场的许多人都吓了一跳。 在那个球场上,我、阿群、加上子云的阵容,是很难被打败的,当然,这种优势只在那个球场上成立。 但因为队伍太多,轮到那个女孩的队伍上场时,已经天暗,篮框已经变成一团黑影。 “小姐,抱歉,天黑了,没办法继续打下去。”子云对着那个女孩说,而那女孩的队友也已经背起背包离开。 “我等了这么久,你说不打就不打?” “小姐。我不是说不跟你打,而是天真的已经黑了,已经看不到篮框了。” “我看得到。” “小姐。我们不是要为难你,这样吧!明天下午继续,我们等你。” “我要现在打。” 子云没办法拗得过她,说了句抱歉,拿起东西就走。 我跟阿群没说话,跟在子云后面离开球场;她也没再说话,拿了东西,跟在我们后面。 我以为子云不说话、阿群没搭腔、我没有发言、她也没继续抗议的情况下,这件事就结束了。 但我却因为她的一句话,陪她在天黑之后的球场,打了两个多小时的球。 “今天没跟你们打,明天我就不在高雄了。” “很巧。今天我放假,你就打电话来了。” “放假?” “是呀!我变成军人了,现在在海军。” “啊?!真的?” “是呀!你不是搬到新竹去了吗?” “我又搬回来了,不过,只有我一个人搬回来。” “为什么?” “我故意考回高雄呀。” 我跟她聊了好一下子,从以前到现在,从近况到不远的未来。这感觉像是多年没见的好友,想把自己这些日子来的事情一次就让对方了解一样,话闸子一开,嘴巴就停不了。 “那你现在在哪?学校宿舍?” “对呀,我很无聊,想找你去看电影。” “真可惜,我现在要到台中去了,子云在台中等我。” 我以为在我告诉她我要到台中,而她也没有多表示意见的情况下,这件事情、这通电话,就这样结束了。 但我却因为她的一句话。留在高雄,这一留就是三天。 “今天没见到你,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你出现的突然,但我的空而却像是已经……等你很久了一般…… 第七章 我后来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会为了她留在高雄三天。 这个她是指昭仪。 其实,那三天是怎么过的,我大概已经忘了,隐约记得的是,昭仪在那二天里,给了我很多的快乐。 她是个简单大方的女孩子,没有相当亮丽的外表,但却会让人对她的清秀有一种熟悉感,像极了隔壁陪你一起长大的女孩子,玩办家家酒时,你扮爸爸,她就扮妈妈,你是医生,她就是护士,你是王子,她就是公主。 她看起来粗神经,其实很纤细,给人像是男孩子味道,却有着很温柔的个性。许多事情在你还没有想到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完了,当你觉得奇怪的时候,她也不会告诉你,其实那些她为你而努力的成果。 把记忆从已被尘封的那一部份挖出来,我赫然发现,有一种人是可以很安静的等待,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看着你,心里冀望着你的每一个下一步,可以稍稍转向他所在的方向,而他早已经准备好,把他所有最美好的事物都给你。 昭仪就是这样对我的。 直到一九九八年,跟昭仪认识了整整四年的时间,除了寄给她的卡片之外,我从不曾主动跟她联络过。 她向我要我家电话,我给她,但她几乎没有打过;她主动在卡片里写上她在新竹的电话,我也从没有打去过。我们之间的连络方式,是每年固定的那几张贺节问候卡片。 这似乎变成了一种既定的模式。每年两个情人节,我都会收到她寄来的情人节卡片,时间总是会在二月十四日当天,以及农历七月七日的七夕。 一个男孩子在情人节固定收到一个女孩子的卡片,我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会起什么样的化学作用;但在我跟昭仪身上,这就像是两个不会起反应的化学式,我不会因为她寄情人节卡片来而想太多,她也不会因为寄情人节卡片来给我而多给我什么。 我可以看到她在卡片上写下的字句里的关心,但却看不到她那些字句里隐藏着的爱情。 可能是我笨吧!但也可能是我心里已经有个人。 子云对我说,如果昭仪每年在固定的时间里也寄同样的东西给他,那我确实不需要想太多;偏偏,只有我一个人收到她的米色信封,里面装着彩色卡片。 当然,不只是情人节而已,耶诞节与过年也不例外,偶尔她还会在端午节、中秋节寄来卡片,问候我是不是已经吃了粽子?或是又跟子云买了鞭炮到处放? 我曾经在卡片中向她提到,我跟她像是一直面对面的两座山谷,每年除了情人节、耶诞节、年节之外,其他的时间,谷间都弥漫着浓浓的山岚,而山岚使得我们一直看不清对方,所以卡片变成了芭蕉扇,只是这把芭蕉扇煽的不是火焰山的火,而是我与昭仪之间的山岚。 一九九九年,农历年前,好冷。 子云打电话来说,台中冷到让他想自杀。天生怕冷的他,一天到晚躲在被窝里不想出门。买了一大堆泡面果腹。为了一堆毕业报告,他辞掉了两个家教工作,同时,也被他在一起将近两年的女朋友给甩了。 我问他为什么会被甩?他都会摆出一副不提也罢的表情。然后点上一根烟说:“改天再告诉你,有机会一定告诉你,那讲起来太长了。” feeling也从台北寄来一封信,信上提说她虽然已经在台北待了三年多,但还是非常不习惯台北的寒冷,冬天一到,一早出门上班简直是一种酷刑。 祥溥: 你没有在台北住过,你不知道这里的冬天像什么。 我觉得好奇怪,但又应该用神奇来形容。 台北与高雄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很近,同在一个台湾岛上,相隔也大概是三百多公里的距离而已,一个冬天一来,两个城市的温差为什么这么大? 是不是我大习惯高雄?我总会在早晨一个人缩着脖子、披着外套、搓着双手、快步跑进浴室梳洗时,想起三年半前在高雄的日子,那家乡的温度是怎么温暖着我的。 转眼间,来到台北已经三年半了,虽然时常回高雄,但每次要搭火车离开时,我总会希望来一场暴风雨或台风把铁路吹断,或下大雨把铁桥淹没,那么我就可以在高雄多待一会儿,我就可以不必在意火车时刻表上被规定出来的班车时刻,我得提早到火车站买票;我也可以不必在意票上的时间,是怎么样催促着我跑过月台地下道的。 在高雄的你,好吗? 每次在台北接到你的信,就好像看到一个朋友远道从高雄跑来看我一样的亲切,信里,你把高雄的气息寄过来了,可惜的是,你没办法把高雄一块儿寄过来给我。 你知道吗?在深夜提笔写信给你,感觉像是一个人在深山里漫步,我可以一路吱吱喳喳、东扯西落的不停说话,即使没有人陪我走,我还是会感觉到,你一直在听、一直在听、一直在听,我一个人在冰冷台北的孤单…… 因为你就是那一座深山,真的!你像是一座山,一座谧静的山。 不知道我说这些你懂不懂,算了,那不重要!告诉你唷!我已经决定。我要找个好时机辞去我的工作,因为我想念书,我要继续念书。离开书本已经三年多了,还不知道自己的脑袋是不是退化了呢! 明年,你要来陪考吗? 快过年罗!我先祝你新年快乐唷! feeling一九九九年一月十六日 每次我收到她的信,除了高兴之外,感觉还会分出一些地方留给悲伤。 我不知道我在悲伤什么,但那悲伤的感觉好明显,好像一个你深爱的人,在你的手臂上留下咬痕,你会因为看见咬痕而想到他,却也同时想起了他在你手上留下咬痕,是因为你将很难再见到他。 “你是半屏山。”一天,我跟昭仪在大西洋冰城吃着弯豆冰,她突然这么告诉我。 “啥?什么半屏山?” “我说,你是半屏山。” “我听不懂。” “你知道半屏山吧!” “知道。” “你就像半屏山。” “为什么?” “你给我的感觉就像半屏山。总让人觉得明明你就是一座山,为什么就只有半屏?让人拼命想要去挖凑出另外的半屏,但努力到最后才发现,你并不是故意只给人一半的,而是你真的只有那一半。” “我什么给你一半而已?” “你不会知道的。” “无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什么另外一半?” “你知道什么是另一半,只是你还没想到要给。” 她继续吃她的弯豆冰,一副“好话说尽”的样子。 当然,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为了给她面子,我故意“喔”了几声。 但她这番话耐人寻味,我左思右想了几天,还是没有办法了解她的真意。虽然那次吃冰,我并没有只付一半的钱。 后来,当我独自站在船的前甲上抽烟,看着仿佛一面镜子的海平面,与那比平时大两倍的月亮时,我把feeling的“深山论”还有昭仪的“半屏山论”拿出来努力的想了一次。 好,子云说对了。是我笨,我还是不要想比较好一点。 我不只想当一座山,我不是山,我希望我是你的未来 一九九九年,我加人海军也已经三年了。在阳字号上的日子,只能用痛苦来形容。 还记得我刚上船的时候,因为资浅,菜的要死。套一句学长们常对我说的话:“喂!死菜b,以后看到我们就离我们远一点,真受不了你那一身菜味。”从这一句话,你们大概就可以稍稍想见,我只能受,只能忍,我什么也不能做。 有一次,那是个很清爽的大晴天,排班表上写着我的名字那一栏,两个大大的红字:“散步”。 其实,那并不是我第一次看到散步两个字,却是我第一次休散步假。而在那之前,我已经待在船上五个礼拜了。 这是一种奇怪的规矩。 你是新来的,你想放假,要问过那些所谓的资深人员,也就是你的学长们。 但是,通常你不需要去问他们,他们就会来找你,但他们找你不是要你休假,而是要你替他们代班,而你的假,他们休。 “队仔,今天我排散步,我可以走吗?”我看过排班表,很兴奋地跑到队长卧舱询问。 “不清楚,你去问问你的学长吧。”队长看着报纸,毫不关心的说。 我赶紧跑上机房,一进门就看到三个学长坐在那里。 “学长,我今天排到散步,我可以休吗?”我问学长a。 “不要问我,问别人。”学长a很直接的回答我。 “学长,我今天排到散步,我可以休吗?”我问学长b。 “我不是最老的,你要问就问他。”学长b指着学长c说。 “学长,我今天排到散步,我可以休吗?”我问学长c,也就是他们口中最老的。 他正在翻看汽车杂志,嘴里哼着歌,偶尔吹两声口哨。听到我的问话,他不太情愿的转过头来。“你……多久没下船了?” “五个礼拜了。” “那还好嘛,想当初我刚进来,被那群鸡歪蛋关在船上八个礼拜,连他妈吭都不敢吭一声。”学长c比手划脚的说着。 “学长,我只是想回家看看,就让我走一次吧!” “让你走是没什么问题,但你他妈不要有了一寸就想进一尺,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我第一次休“散步假”,就是这样的。 这是一种奇怪且不成文的制度,在军中一直存在着。 日历一页页的被翻过、被撕去,在海军待了三年,当散步假不再像以前一样难求,我反而不知道这早上九点放假,晚上十点收假的十三个小时里,我能给自己什么样的快乐。 子云在台中,feeling在台北,以前的同学不是在台南、嘉义、新竹,就是在花莲或台东,那短暂的十三个小时的自由,我像一只被拔掉头的苍蝇,在高雄市里骑着机车穿梭着。 子云说,我进了海军之后,变得很不甘寂寞。是啊!我是很不甘寂寞的,其实。 放了假没人陪的时间里,我可以打通所有通讯簿里的电话号码,只求能找一个人陪我一起晃晃,有目的地也好,漫无目标也罢,只要我身边有个人,尽管是年久失联的朋友,还是交情颇浅的同学。我都可以接受。 只要我身边有个人。 直到昭仪的突然出现。 昭仪的出现对我来说,像是一碗已经淋了清香酱油的白饭,又突然间撒上了一些肉松一样的难以言喻。 白饭是我,清香酱油是feeling,所以不用说,那突然加进来的肉松,就是昭仪。 基本上,一碗自饭拌酱油已经可以谓之极品了,所以撒进来的肉松就不怎么容易去定义它,在我的感觉里,虽然美味并没有因此而受到负面影响,但总觉得这盖在饭上面的肉松,装饰的存在成份变多。 一碗饭没有任何拌味,它一样可以下咽;就如生命没有任何装缀,分秒依然公平的前进。如果在饭上面淋上了酱油,那味道是不可言喻的完美,所以肉松变得可有可无。 但仔细想一想,如果饭并没有淋上酱油,可以拌味的只有肉松呢? “我放散步假了。”每当我因为放散步假走出左营军区大门,我就会打电话给昭仪,而她就会很自动的,在我家楼下等我。 我有时会问她,是不是大学生都不需要上课,文凭一样能拿得到? 她会很俏皮的回答我:“这是要看实力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我总觉得她的课业其实很重,“看实力”这句话也不是真的。 “我想去看夜景,你带我去,好不好?” 晚上七点,一九九九年,冬天的翅膀随着街边行道树的初叶更生而慢慢缩萎。 从昭仪突然出现到现在,也已经三年半了。 我从阳字号调职到拉法叶,从下士晋升到中士,当生命中的一切看起来似乎都没有转变的同时,其实,已经有了很大的转变。 “好,你想去哪看?” “当然是山上。” 我们骑着机车,穿过高雄市最热闹的市中心,越过连结新兴区与监埕区的高雄桥,绕过动物园,停在寿山上视野最好的地方。, “高雄的夜晚好漂亮。” “是啊,跟海上的夜晚完全不一样。” “海上的夜晚是不是都很暗,伸手不见五指啊?” “那是没月亮星星的时候,只要有星星或月亮,海上的夜晚是很美丽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一片白色的海,镜面一般宁静的海,一望无际空空荡荡,只有你脚下的这艘船在行动着,那是很凄凉的美丽。” “镜面一般?” “对啊!当海面阵风级数很低的时候,海真的就像一面镜子。” “星星很多,对吧?” “多喔!几乎没有空隙的占据整片天空,多到你会起鸡皮疙瘩,月亮比平常还大。” “哇……那……那……看得见流星吗?” “常见啊,清楚又不拖泥带水的划过去。” “你看到流星会许愿吗?” “会啊。” “啊?!真的吗?来得及吗?”她像小孩子一样兴奋的跺着双脚。 “来不及……” “来不及……来不及怎么许啊?” “候补许啊!就像搭不到飞机候补机位一样啊!” “真的吗?真的吗?” 其实,星星多是真的,月亮大是真的,流星常见也是真的,但候补许愿是唬烂的。 我不相信看见流星许愿,那愿望就会实现这回事。所以某个流星许愿的钻戒广告,我是第一个吐舌头不以为然的。 但是,昭仪的天真自然,却让我开始认为,即使流星不会带来愿望的实现,也会让自己的希望得到一个寄托吧! 站在拉法叶的甲板上,镜面一般的海,比平地还要大的月亮,没有空隙的星空,流星又一次划过我的头顶。 “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对feeling说一句……我喜欢你……” 流星不会给我机会的,因为会对你说我喜欢你的,是我自己的心 春天,是三月的季节,可能是我待在高雄太久了,总觉得高雄的春天,来得比其他城市都还要早,你仿佛可以嗅出那种洋溢活力生气的味道,在每一条街,每一条道路上。 我一直很想到一个会下雪的地方去玩一阵子、去待一阵子,甚至是住一阵子,那我就可以看见春天来时,雪被阳光融化的景象。 有没有想像过一种画面?你是一片雪花,当你跟随着冬天的脚步降落在某一棵树的某一片叶子上,你会希望那片叶子所看得见的景致,是怎样的画面? 又当春天像日出的恒光莅遍大地的每一个角落,而你也即将化做一滴剔透的雪露,你会希望自己碎落在怎样的一片土地上? 我太爱下过雪的土地了!所以我心里满是这样的疑问。 这个问题我问过子云,他说他没办法回答,因为他不是雪花,既然不是雪花,也就不会化做一滴剔透的雪露。 “你可以想像一下。”我试着要他回答我这个自己都觉得莫名奇妙的问题。 “不,我没办法。” “你有办法,只是想不想而已。” “不,我真的没办法。” “你有。” “我没有。” “你有。” “好,我告诉你,曾经,我问过我室友类似的问题,他说我脑袋有问题。” “什么类似的问题?” 子云说,在一个天气不错的下午,他上完课准备回宿舍,正走在校园里的路上,然后有一片叶子掉在他的头上。 他拿起叶子,看了一看,再看看那棵掉叶子的树,他开始有了一个疑问。 “你说,当叶子离开树的时候,是叶干会痛?还是树会痛?” “呃……” “看吧!我就说吧!,这种问题就像是同大便说,‘heuo,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很臭啊?’一样的好吗?” “不不不,我一直觉得你没有听到问题的精髓。” “是是是,我再跟你辩下去只会伤了自己的脑髓。” 三月,一个冬雪融化的季节,也是一个让人开始懵懂爱情的季节。 我常问自己在意的是什么,每过一个时期,我就会问自己一次。因为我是个不清楚何谓生命的人,所以让自己明白心之所向,对我来说变成是一种目标,也可以说是一种目的。 小学的时候,我在意的是在下午四点放学后,赶紧做完功课,就可以冠冕堂皇的坐在电视前面看卡通;国中的时候,我在意的是每个礼拜三都会出一本的《少年快报》,里面有很多漫画家是我的偶像;高中的时候,我在意的是排球校队的成绩,还有自己的球技。 那……这几年呢? 我没有考上大学,进了海军,在海军里待了三年半,学会别人不会的摩斯密码,学会没多少人看得懂的译电技术,学会军舰上通信机房的那些个家揪怎么操作,学会怎么跟比你阶级要大个数倍的长官搏交情。 除了这些,我还学会什么?而在这些几乎天天做的事情外,我其实在意的是什么? 其实,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变化的,因为会变化的是你自己。 当我在舰上的甲板看着星星抽烟时,天上的星空一样是天上的星空,月亮一样是出奇的大;当我放假时,被我邀出来唱歌作乐的,一样都是那些朋友们;当我闭上眼睛睡过一觉,醒来后镜子前站着的,一样是我;就连每天用的牙膏都是同一个牌子、同一种包装的。 话说回去。 当我想像我是一片雪花时,我在意的是我将落在哪片叶子上?还是在意那片叶上所能眺望的风景?化做雪露后,我在意的是我即将碎落的那片土地,是不是我所希望碎落的? 叶子掉落,可能是叶子痛,也可能是树痛。 但如果你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个事情,只是无心的从那片叶上走过,那么,你又何需去在意是叶子痛,还是树痛。 后来,当我打开我的内务柜,看见feeling写给我的那一叠信,也看见贴在镜子上头那张她寄给我唯一的一张照片,我才发现自己这几年来所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老板,麻烦你,我想淋上一些酱油。”我把手上的白饭回端给小吃店的老板。 “祥溥,我发现你吃饭有这种怪嗜好。”昭仪眯着眼睛笑着说。 “什么怪嗜好?” “淋酱油。” “喔。对啊,你不觉得这样很好吃吗?” “我知道这样很好吃,但也不必每次吃就得每次淋啊。” “没办法,我喜欢这样吃。” “其实,我觉得你跟子云很像,你们只要一喜欢上什么,或是一习惯了什么,要你们尝试别的,就好像要你们的命一样。” “也不会啦。” “吃饭不一定只能淋酱油啊,你也可以试试别的啊!” “例如加肉松?” “嗯!聪明,加肉松也是一大极品啊。” 我吃着淋上酱油的白饭,夹了一口青菜。 昭仪,不是我不喜欢在白饭里加肉松,只是我已经尝到酱油了啊。 三年半了,我跟feeling已经三年半没有见面了。 尽管她时常寄来信件和卡片,但是三年半的时间,并没有稍稍消磨我对她的感觉,反而更加深了我对她的喜恋,像一瓶藏在酒窖里的老酒,越陈,一定会越香。 今天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被一个女孩子邀请看电影,对象不是feeling,而是昭仪。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在这没有feeling的三年半里,昭仪的出现是一种奇妙的现象。 就像是一个超级喜欢看卡通的小朋友,突然间得到一台令他目眩神迷的电动玩具一样,他会一直玩着这迷人的电动玩具,但心里面却会惦记着这一集的卡通将会演到哪里。 我问过船上的同事,如果一个女孩子在你每次休假的时候都无条件的陪你,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态。 后来我才发现我问错人,因为他们都很直接的拍拍我的肩膀,然后从皮夹里拿出保险套叫我随身携带。 同样的问题,我也问了子云,他也认识昭仪,所以我想他的答案会比较客观而且正确。 “有两种可能。第一,她压根没想到会跟你有爱情的交集,所以会无条件陪你。” “那第二呢?” “第二则反之,她压根就是要跟你有爱情交集,所以她无条件陪你。” “唬烂!昭仪是多直接自然的女孩子你也知道,她要是真的喜欢我早就说了啦!” “你又忘了,她跟我一样是处女座,打死不说的能力天下皆知!” 后来,子云说我舰上的同事说的对,叫我到7一ll买保险套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如我之前所说,我会问我自己到底在意什么? 如果我会在意吃白饭一定要淋酱油,那昭仪呢? 看过了电影,时间尚早,昭仪要我到我带她到西子湾去看海。 “昭仪。” “干嘛?” “你为什么会找我看电影?”一阵海风吹来,我拨弄着头发。 “无聊嘛!一个人看电影这种事只有子云会做好不好。” “喔……那……你都已经大四了,为什么会没有男朋友咧?” “你没听过大一俏,大二娇,大三没人要,大四死翘翘吗?” “那你也经历过大一、大二啊,为什么还是没男朋友咧?” “你想想嘛,我学校在市区,又在中正文化中心旁边,那里气质美女那么多,我这种死没气质的怎么可能有人要呢?” “喔……是这样喔……” 昭仪轻笑了两声,然后站起身来。“祥溥,有没有对着海大声叫过?” “哪种叫?骂人带脏字的那种我有,床上那种我没有……” 她在我背上打了一下。 “以前住新竹的时候,我就常一个人到海边去大喊,高兴的,不高兴的都喊过,很痛快的感觉,你要不要试试?” “好啊,可以骂三字经吗?” “不行!除了三字经之外其他的都可以。” “那……你先示范一下。” 我看着昭仪弯着身子,握着拳头,拼命往海的那一边大喊,大喊。 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似的,不在乎任何事,仿佛生命只剩下这呐喊的几分钟,如果不喊出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中山大学的海科院前,我跟昭仪在堤防上,一声一声的往海的那一端大喊。 一句“唐祥溥,我爱你!”的回音,也仿佛从海的那一端传了回来。 如果我也能大喊一句一feeling,我爱你!” 我希望不是只有听得见而已 第八章 “你为什么不办台湾大哥大的手机?” “因为远传好啊。”电话的那一头是子云。 “可是如果你也用台湾大哥大,那我打电话给你或你打电话给我都会比较便宜。” “可是远传好啊。” “可以省点钱好还是倔强好?” “远传好。” 我吸了一口烟,呼出,然后骂他混蛋。 “我还真他妈倒楣!投事办支新手机让你打来骂人,你在哪里啊?” “船上,基隆港边。” “你到底打来干嘛?” “我要问你,下礼拜会不会回高雄?” “下礼拜几号?” “十二号之前。” “不知道,应该不会。” “不管!下礼拜,也就是四月十二号,早上十点半,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为什么一定要十二号?” 我又吸了一口烟,然后踩熄它。“因为四月十三号是她的生日。” “喔?feeling啊!” “yeap!” “她生日干我屁事?” “她生日不干你屁事,但她的生日礼物就不只干你屁事了。” “你没钱买我可以汇钱给你。” “这跟钱没关系,我是要你帮我选礼物。当然啦,你要出钱我也无所谓。” “你旁边有没有墙壁?没有的话就直接跳海吧!” “下礼拜,也就是四月十二号,早上十点半,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哈!你慢慢等吧!” “我会等到你的,我知道你会准时的。” “哈!你慢慢等吧!” “没来的是小狗!” “汪汪!” 四月,一九九九年,基隆港边的夜,在甲板上,我看得见基隆车站。 有一种冲动,我想跳到海里去,拼命游、拼命游,游到岸边,走进车站,买一张到台北的车票,去台北找她。 当然,我还是没跳,原因不是因为我没种,更不是因为我不会游泳,而是即使我这么做了,我到了台北了,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她。 每年的四月十三日,都会在休假。 不是我故意排定的,是很巧的,又好像很自然的、很应该的,在那个时候我就是会排到假,不需要刻意的。 认识feeling之后,每年四月对我来说,就像身体起了自然反应必须去上厕所一样,你不可能排定自己在今天的几点几分准时坐到马桶上,但你的身体会很自然的告诉你说:“嘿!不要憋了!” 我可能会忘记我正在过的月份,也可能会忘记下个月是几月,但每到四月,我都会很自然的记得,她的生日快到了,而我得有些动作了。 甚至有一次,我买了一本手札年历。我先翻开尾页,写上自己的名字跟联络方法,再翻到扉页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翻到四月十三日,画了个心,以及一个要人命的“s”。 三年多前,也就是一九九六年,我跟昭仪约在大立百货附近的莱茵河见面。 那天,我们聊了一下午,东拉西扯了一大堆,后来昭仪说了个不是故事的故事给我听。 “祥溥,我要说个故事给你听。”昭仪喝了一口咖啡,顺了顺她的头发。“有个女孩子,她的头脑不太好,她从来不知道要买礼物送给一个人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喔,然后呢?” “她一直想、一直想,想破了头,还是想不出到底要买什么礼物送给别人?” “买什么礼物?” “生日礼物。” “然后呢?” “她决定要出门去找,沿着街边闹区找,她想或许路边看到的东西会让她知道自己该买些什么。” “嗯,继续。” “她从早上逛到下午,又从下午逛到晚上,整个城市里的闹区都被她逛完了,她还是没有看到她想买的东西。” “嗯,再继续。” “后来她回想,她要送礼物的这个对象,到底缺了些什么东西?” “早该这么想了。” “她想不出来。” “呃……” “她又想了想到底这个对象喜欢些什么东西。” “嗯,这也是个好方法。” “她还是没想到。” “我铐……这故事的主角真笨。” “后来,她走到一家店前面,看见店里有一些吊饰。” “不知道要买什么,就买一些没啥用途的最好。” “她突然灵光一闪,赶紧跑到附近的书店去。”她又喝了一口咖啡,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没有买吊饰?” “没有。” “……这故事的主角一定是处女座的……” “喂!处女座哪里不好了?你说!”她火了,拍着桌子瞪着我。 “没……没……没……很好,处女座超好,世界好。” “后来她在书店里,终于找到她要买的东西!” “她买了什么?” “礼物。” “废话!我是问你什么礼物?” “没什么,就是做吊饰的材料。” “吊饰不买,买材料?” “是啊!那个女孩子真是天才!” “这个故事的重点在哪?” “重点在这个女孩子为了买礼物很辛苦啊!” “哇铐!我听这故事听得更辛苦!” 直到我回到家,我才发现这个故事的重点。 我说过,昭仪她看起来粗神经,其实很纤细,给人像是男孩子味道。却有着很温柔的个性。许多事情在你还没有想到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完了。 管理员室的管理员伯伯把我叫了过去,说今天有个女孩子拿了东西来给我。 里面是一些彩色的纸,以及一张卡片。 我瞥见管理员室里的日历,大大的两个数字:十跟二十七。 苯溥: 你这个没有生活情趣的家伙,你知道要买你的生日礼物有多困难吗? 之前只是寄卡片问候你的生日,没想到真要买生日礼物的时候,我竟然花了一天的时间走遍了整个高雄市,才因为某家店里吊着好多好多纸鹤,让我想到我曾经在你寄给我的卡片上看过你说你喜欢摺纸鹤。 这些纸虽然便宜,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你一定用得上吧! 别忘了招两只送我喔! 生日快乐!生日快乐!永远都快乐! 仪一九九六年十月二十七日 “铐!你不是叫我慢慢等吗?” “是啊!可是后来我汪完了那两声之后才想到,我吴子云能屈能伸,什么都可以忍受,就是不能忍受别人当我小狗!” “对喔……你被狗咬过……” “闭嘴!买你的礼物去!” 我一路一直笑,一直笑,子云在我背上发了几个龟派气功。 后来我们并没有买礼物,因为最适合的礼物一直摆在我房里那个已经不使用的衣橱里。 “唐样溥,我真是倒了八辈子楣认识你,***!” “别这样……等等请你吃麦当劳薯条!” “好!你说的!” “你要吃几包都没问题!” “那这些多出来的怎么办?” “丢掉吧!” “天啊!真不敢相信,我们竟然数完了四万一千三百……” “等等!我去找大一点的箱子。” 一九九九年的四月十三日,我依旧没有见到feeling。 我到了她高雄的家,把礼物交给管理员,里面同样附上了一张生日卡。 feeling: 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叫你feeling,相信你不会介意吧! 这是个完全没有用途的生日礼物我知道,但是不把它送给你,我会觉得很可惜。 我花了三年多的时间,摺了这四万一千三百只的纸鹤,因为你的生日是四月十三日,所以我取这个数字。 你知道吗,每一只级鹤,都代表了一个东西,如果你想知道是什么东西,哪天见面了,我再当面告诉你。 生日快乐。 五铢钱一九九九年四月十三日 如果纸鹤会飞,那么这四万一千三百次我对你的思念,会飞到你身边 “那是开玩笑的。” “什么?你说什么?我这里很吵,你讲大声一点。” “没啦!没事啦!我等等到你家楼下等你。” “喔!好,我马上就要出营区了!” “子云回来了吗?” “应该到了吧!” “那我先去找他。” “好,他会去买鞭炮,你别骑车了,让他载吧!我家楼下见,bye。” 昭仪说了声再见,挂了电话。 我提着行李往海军军区大门快跑,一九九九年的中秋节,我早早就约好一堆朋友,准备在我家顶楼,来个世纪末鞭炮大展。 我很早之前就一直在想,世纪末的最后一年,一定要做些印象深刻的事情,将来老了,没什么事做,一天到晚窝在老人亭里泡茶骂政治人物时,还可以拿出来当中场休息的笑料。 我很会乱想这方面的事情,尤其是进了海军之后,因为海军窝在船上没事做,就连值班也没几份电报要翻译,想这些风花雪月、阿里不达的事情变成了另一种消遣。 不过,教会我想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的凶手,不是别人,就是子云。 我记得我开始被他“思想变造”,是因为他跟我提出了一个提议。 那时候我们才高中,他跟我说,长大后,买了汽车,却没有情人,陪着过情人节的时候,我们就买九朵玫瑰花,在二月十三日晚上十一点五十分,从高雄的中正交流道上高速公路,每过一个收费站,除了递回数票给站员小姐之外,同时送她一朵玫瑰花,并且大声对那小姐说:“情人节快乐!” 顺便一提。我会认识子云,是在我家附近的一个篮球场。 那是个社区篮球场,在几栋小高楼的中间,以地形图来说的话,它活像个盆地。 那篮球场里只有两个篮框,不标准的三分线距离、不标准的半场距离、不标准的全场距离,还有一个不标准的兼职球场管理员。 因为他姓白,个子不高,福态福态的,常顶着个啤酒肚晃到场里看我们打斗牛,所以我们都叫他“白叔”。但是这称呼是有阴谋的。基本上我们看见他叫他“白叔”,他耳朵里听的也是“白叔”,其实在我们心里所想的是“白鼠”。 大概每天放学之后的时间,球场就会开始聚集一些人。 奇怪的是,这个球场不会有新人出现,再怎么聚集,永远都是那十来个人,不会多,也不会少。 更奇怪的是。在这里聚集的人,年纪都差不多,顶多大个三岁,或小个两岁。 最奇怪的是,大家都打得很好,每个人的球技都有一定的水准。 我有很多朋友都是在那里面认识的,包括了阿群、阿贤、霸子…… 第一次看到子云的时候,他在较靠近后面的篮框一个人很认真的练球,后来人聚集的差不多了,我们开始打斗牛,大伙儿不忍心看子云一个人在后场练球,就要我去邀他一起来。 这一邀,也邀到了我们两个近十年的友情。 每到晚上吃饭的时间,大伙儿都回家了,就只有我跟子云会留下来,我们会开始聊到在学校发生的事,或自己从小到大的趣事与糗事。 记得我跟他第一次说话,在夏天的晚上。 我问他有没有听过玛丽亚凯莉的歌?他说没有,我问他想不想听?他说好,我马上冲回家拿录音带(当时cd是奢侈品)跟随身听,再跑去买新电池,他也很乖的在球场里等我。 我介绍他听“withoutyou’,他说赞;我又介绍他听“musicbox”,他又说话;我问他会不会去买,他说不会;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英文破。 我们越来越熟稔之后,第一次去他家,我看见他新买的cd音响旁边,放了一片玛丽亚凯莉的专辑:“musicbox’。 我问他你不是说不会买,他说听听也不错;我吐槽他说你不是说英文破,他说就是因为英文破才要买。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觉得他将来会有跟别人不一样的成就,就算成就不高,也一定与众不同。因为他给我一种很稀有的感觉,像是快绝种的台湾黑熊。 后来,在一九九九年的七月,我们出现了一次奇怪的对话。 “我下星期六休假,我们去台东玩。” “没办法,我有事。” “什么事情比玩重要?” “签名会,我的。” “你的?哈哈哈哈……别闹了,不好笑耶,而且你要签哪?国立政治大学落榜名单?” 直到我在他的签名会会场外看见他坐在那儿帮读者签名,我才知道他已经出书,而且已经在bbs上面混很久了。 好笑的是,他的双亲大人跟我同时知道他出书的事,全都是一脸愕然。 “快快快!快找掩护!要冲了!要冲了!”子云点着了扎在保丽龙上的超大冲天炮,大家急忙闪到边边去。 碰的一声,超大冲天炮因为扎得太紧,没有冲到天上,在原地爆炸。 “我铐!啊你是白痴喔!没事扎那么深干嘛?”阿贤第一个跑出来骂人。 “这样飞得上去。我家的狗就会蹲马桶了。”阿群也跳出来补上一句。 “唉,跟一个智商负数的人放鞭炮不好玩。”霸子加人骂人的行列。 后来阿群、阿贤、霸子都各放了一支超大冲天炮,没有一个人成功。 子云一次骂三个人,感觉好像很爽。 “喂!你们鞭炮要放,烤肉也要吃啊!”一手拿着酱刷,另一手拿着鸡腿的昭仪嚷着。 “昭仪,我要鸡腿!”我拿着打火机点着仙女棒,炫亮的火花在我眼前跳跃着。 “我也要!” “我也要!” “我也要!” “再加上我一共四支鸡腿!” 阿群、阿贤、霸子跟子云人口一声,然后又开始玩他们的鞭炮。 昭仪没有答腔,大概过了五分钟,她递给我一根鸡腿。 我大概看得出来,阿群他们几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写着:“不会吧……?! 只有子云很镇定的走到烤肉架旁边,还装做差点被烫着了的样子转移大冢的注意力。 而我也大概看得出来,我手上这支鸡腿,是昭仪刻意给我的。 “唐祥溥,我爱你……”昭仪似乎用尽了气力,往海上呐喊去。 回音似乎从海的那一端传回来,又在我耳朵里回荡着,回荡着。 我们没有再说话,在接下来的五分钟里。 我以为是我听错了,也希望是我听错了,但我不能确定,也不敢确定,于是我让气氛安静,让彼此安静。 她没有坐下来,我也没有站起来,海风很大,吹得我眼睛有点痛,大概是风里有盐的关系,我揉一揉眼睛。 “喊完!回家!”昭仪拉了拉我的衣领,一个人往堤防边走下去。 堤防不高,我用跳的。 “你刚刚喊的是三字经,对不对?” “哪有?我虽然没什么气质,但是我不骂脏话的。” “有啊!‘唐祥溥’是三个字,‘我爱你’也是三个字。” 我不敢再说话,但心里却有种莫名其妙的激动,感觉有什么东西侵入,心里酸酸的。 “好吧……我逗你的,那不是三字经我知道。”直到我载她回到她的租屋处,我才开口挤出这句话,尴尬的笑着。 “那本来就不是三字经……” “你……是开玩笑的吧……?” “……”她顿了一下,没有回答,晃了晃自己的手。 过了一下子,她转头,拿出钥匙,打开门,走进去。 “你……你说呢?”在关上门之前,她躲在门后,看着我,然后低r头。 “碰!”又是一阵鞭炮的爆炸声。 “哇铐!这一声碰花了我一百块……”子云拿着打火机,望着刚 那一年,一九九九年的中秋节,如我所说,印象深刻。 在我家的项楼上,阿群、阿贤、霸子、子云、昭仪、还有我,我们放了一夜的鞭炮,吃掉了好多好多烤肉,也喝掉了好多好多饮料。 昭仪说她是开玩笑的,关于那天海边的呐喊。 我不舍她的付出,却放不下自己的付出 中秋节过了,大家又开始忙碌;昭仪开始天天打电话给我,还是一样东扯西扯。 前几天,她在电话那一头放了一首歌给我听,电话里听得不是很清楚,所以我也没有特别注意那首歌是什么,只知道那是个女歌手唱的,旋律带着深深的哀愁。 “你要记得喔!” “记得什么?” “厚!才告诉你,你马上就忘记……”昭仪在电话那一头,用很不自然的声音说。 我没听过她用这种声音跟我说话,感觉像是某一个替老公放洗澡水的广告。 “再说一次,我保证一定记得。” “我说,我下礼拜就要回新竹了,我要跟你打最后一次篮球,我在篮球场等你,你一定要来喔!” “为什么要回新竹?” “喂……你真的没在听我说话……” “再说一次,我真的保证一定记得。” “我六月就毕业了,现在都已经快十月了,我还待在高雄,妈妈快骂死我了。” “喔……对喔……” “所以我要跟你打篮球,最后一次。” “下礼拜几号?几点?” “九月二十号,下午四点。” “好,我会去。” 我挂了电话,走下阶梯准备回电信室里继续值班,旁边正在跟女朋友讲电话的学弟很顺口的说了句“我爱你”,还外加kissbye。 我脑海里立刻闪过一个画面,昭仪对着大海的呐喊,那一段对着大海,开玩笑的呐喊。 “开玩笑”这三个字,在以前或许很单纯,但现在这三个字被滥用,变成是一种逃避的最佳方法,变成一种推卸责任的借口,变成是一种刺探对方的理由,变成一种掩饰不安的心态,变成一种为自己的错误脱罪的供词。 以前的小男生因为喜欢某个女生,但自己脑袋瓜子还没长全,想不出接近那个女生的好方法,当然唯一的途径就是惹她生气,让她注意自己。 你可以去扯她的辫子、打她的头、在她盼课本上画乌龟、在她的座位上放假蛇,或是用最常用、最刺激、最差眼、却也最讨打的手段,掀她裙子。 她跑去找老师告状,老师跑来骂你,你害怕,随口说出一句“我在跟她玩,我足开玩笑的”,老师不会相信,因为他(她)小时候不是掀过别人的,就是被别人掀。 老师打电话告诉家长,小朋友回家后,爸妈很严肃的询问状况,他还是用一句“我在跟她玩,我是开玩笑的”对爸妈说。 爸妈开始教训这个小男生,痛骂劝导双管齐下。 妈妈心里想着: “完了……这小孩子像他爸爸……” 爸爸心里想着: “嗯,他果然是我生的。” “对着过来人扯谎是最笨的聪明人”,我曾在某篇报章杂志上看到这句话,从此发誓,我只对小朋友说谎。 但现在的开玩笑,完全跟以前的开玩笑不一样。 曾经有个新闻报导,一群高中生对一个弱智的同校女生进行性虐待,因为没有犯罪头脑,所以一群人在当天晚上就被逮捕。警察问供,要他们说出为什么要这么残害女同学。他们的回答很一致,都说是开玩笑的。 由此可见,哪天有个新闻说某个人在大马路上明目张胆地开枪把另一个人给挂了,被扭送警局之后,对着新闻媒体的镜头说他是开玩笑的,他不知道板机扣下去就会有子弹跑出来的话,我想,我们也不需要觉得太扯。 对不起,我太罗嗦了,又忘了自己在说故事。 昭仪说,她是开玩笑的,关于那天海边的呐喊。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听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竟然有一点难过。 我希望她不是开玩笑的吗?不,我真的希望她是开玩笑的。因为两个人用固定的模式、平行线的距离相处了这么久,突然问多了爱情,我想那也会产生不少问题。 我喜欢昭仪,但我的喜欢是没有爱情在内的。 当我休假的时候打电话给她,我知道她一定会在我家楼下等我,我喜欢她的干脆。 每次她心情不好或郁闷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我知道在电话挂掉之前,我们一定会笑着说再见,我喜欢她的脾气。 她在高雄的四年,我每年都会收到她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喜欢她的温婉。 我不爽的时候,在电话这一头骂着三字经,她会陪我一起骂“王八蛋”,我喜欢她的直接与豪爽的个性。 我喜欢她好多好多地方,但仅仅少了爱情那一部份,我们之间就不会有进一步的可能。 因为感情这种事情骗不了自己。 我完全不知道我喜欢feeiing哪些地方,但仅仅多了爱情那一部份,我就会不顾一切可能的为她付出。 这也是因为感情这种事情骗不了自己。 或许你会模糊着,不知道自己在吃饭时、睡觉前想着对方到底是不是爱情;但是想念的感觉有温度,所以会温暖你。你可以不去想这些想念是不是关于爱情,但你却没办法骗自己说这些不是想念。 因为想念是感情的一部份。 综合这些论点,我猜测昭仪在说谎,她不但对我说谎,也对自己的感情说谎。 而我的猜测,在子云的一通电话里,得到了印证。 中秋节那天,昭仪坚持要子云载她回去。 当然,大家都没有意见,因为累的不是自己。 后来我才知道,昭仪问了子云很多事情,还好子云是聪明人,他回答问题的技术可以说是举世无双的厉害。 “昭仪很喜欢你。” “她说她是开玩笑的。” “女人的话,你要多分点心去解释。” “怎么解释?” “她说她是开玩笑的,是说她大喊“唐祥溥,我爱你”那一句如果不是真的,那就是开玩笑的。” “你他妈真能拗。” “她真的很喜欢你。” “别拗了。” “不,是她亲口说的,她趴在我的肩膀上,哭着亲口说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故意装做冷感,对于昭仪对我的感情,但我很明白自己的个性,我猜想,总有一天,我会很不忍心的让她伤心。 九月二十七号,那天是个大雨天,我在左营军港的船上,又闷又热。雨又下个不停。 “还记得吗?”昭仪说,她好像在吃东西。 “记得什么?” “厚……你真的忘了吗?” 我又听到帮老公放洗澡水的声音。 “我记得,我一直记得。” “说给我听。” “不用吧……” “不管!你说给我听。” “我知道,九月三十号,下午四点,我要跟你打篮球。” “好,记得就好。”、 接着我们又聊扯了一些言不及义的事,也聊到了九二一大地震。 那时我在船上,船在海上,所以没有感觉;她说她躺在床上听歌,听着听着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梦见有人拼命摇她的床,还一直对她说: “不准睡!不准睡!” 三十号那天下午,我回到家,接到feeling的来信。 祥溥同学: 好久没有写信给你了,你好吗? 在台北工作了几年,前几天正式递出辞呈,我终于可以回高雄了!你知道我有多兴奋吗?每天想着想着会睡不着觉,黑眼圈越来越严重。 这几年在台北工作,算是一种自我的磨练吧!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家,小时候也被爸妈照顾得好好的,我还记得我第一次买一双要绑鞋带的鞋子,却不知道该怎么绑,每天要出门上学都要叫妈妈帮我穿鞋,而那个时候我已经小学五年级了。 套一句俗话说,“彻彻底底是一株温室里的花朵”。 因为工作稳定的关系,自己也存了一点钱,前一阵子主任特别让我提早休年资假,我跟同事去日本玩了几天,发现这个世界上每一个地方的差别真的很大,却也见识到了不同的国情,不知道你有没有出过国?但我想,你一定有跟我一样的感觉吧! 还是台湾好,对吗? 工作将在这个月底结束,三十号那天,我合搭辽东航空下午三点三十分的飞机回高雄,到高雄大概是四点十分吧。终于要回去了,现在想起来还会兴奋的傻笑呢! 想麻烦你一件事情,知果可以的话,是不是能请你到机场来接我呢?因为我怕我一个人提不了那么多行李,爸妈都在工作又不方便麻烦他们。 如果你愿意的话,写封e—mail告诉我好吗?最近同事帮我申请了一个免费的电子信箱,我正乐着要大家都寄信来给我呢! 我的e—mail:,tw等你的消息喔! feeling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五日 我看了一下时间,离四点十分还有四十分钟。 我赶紧换了件衣服,拿了车钥匙就往楼下车库冲。 我心想完了,今天才接到信,根本没时间回她e—mail,她没接到我的消息,会不会另外请朋友去接她呢? 想着想着,心里焦急着,突然间发现我家的toyota很难开,因为速度太慢。 收音机里传出一首很熟悉的歌,旋律中带着深深的哀愁。 我终于听清楚昭仪在电话那头放给我听的歌,一字一字的穿过我的耳朵。 她不是开玩笑的,关于那天海边的呐喊。 全世界只有你不懂我爱你,我给的不只是好朋友而已, 每个欲言又止浅浅笑容里,难道你没发现我渴望讯息? 我应该知何让你知道我爱你,连星星都知道我心中秘密,今夜在你窗前下的一场雨,是我暗示你我有多委屈。 出自李玟专辑,暗示,词/姚谦曲/吴旭文 下午四点十四分,我在机场出口,看到了近四年不见的她。 下午四点整,她在篮球场,一个人。 感情这种事情开不起玩笑,因为它骗不了自己。 第九章 “祥溥?”feeling拖着两箱行李,背着个大背包,在出口处看到我的时候,指着我,一脸惊讶。 “嗨。”我很糟糕,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我没接到你的e—mail,我以为你没收到。” “我也是刚刚才看到你的信的,大概四十分钟前吧!呼,真是险象环生。” “呵呵,还好你来了,不然我就得招计程车回家了。” “我以为你会叫别人来接你。” “没有,大家都没空,我也不好意思麻烦别人。” “那你找对了人!麻烦你以后尽量麻烦我。”我顺手提起她的行李,走出机场。 “就这样。” “就这样?、” “对啊,我帮她把行李搬上车、载她回家,再帮她把行李搬下车,然后自己回家。” “就这样?”子云双手一摊,一脸不可置信的。 我递了一根烟给他,然后点火。“你要求很多耶!就已经都说给你听了啊。” “你没有约她出去?傍晚时间耶!顺便带她去吃饭啊!” “她说她要跟家人一起吃饭。” “那你也可以约她晚上吃完饭后去接她,带她去散步啊!” 篮球场旁的树荫下,凉风轻拂,场里面几个小朋友在玩球,他们非常努力地想把篮球丢进篮框,却力不从心,连碰都碰不着。 “有啊,我当然有约啊。” “她说什么?” “有一种东西,叫做改天。” “又改天?” “我家的车子比较老旧,所以坐起来不是挺舒服,你不会介意吧?”我搬动着她的行李,往车后面的置物箱放。 “不会不会,你肯来接我我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阿弥陀佛?” “啊?你不知道?” “大概能懂你的意思,但我好奇的是为什么会这么形容?” “呵呵,在台北生活,常有一些新的怪词出现,刚开始听会很不习惯,只觉得好笑,之后就习以为常了,自己也会不知不觉地说出来。” “喔?” “想不想学?” “好啊!” “看在我们是好朋友的份上,算你便宜些,一句五十块吧!” “五十?!那算了,我很穷。” “呵呵,跟你开玩笑的啦!” “看在我们是好兄弟的份上,算你便宜些,听你讲这些风花雪月一次就收五十万吧!” “好啊:不过上一个收我五十万的人,他坟地上的草已经长得比你高了。” “别ky了,后来呢?” “什么ky?” “ky者,国语念“哭么”,台语念“铐么”。” 我在子云背上发了几个龟派气功。 “然后呢?” “上车啊,后来她就上车啦。” “上车之后呢?” “就聊了些有的没的,我突然发现中山路好长好长,好像一辈子都开不完一样。” 小朋友的球飞了过来,笔直地朝子云的头上打下去。 子云的眼镜飞掉,摔在地上,还好没破,不过镜脚歪掉了。他的鼻梁边被划了一道伤痕,血流出了些。 那些小朋友没一个敢过来捡球,他们大概怕子云会杀人。 “没关系,来,球给你们。”子云把球捡起来,摸摸自己的鼻子,笑着对他们说。 “大哥哥……你流血了……我回家去拿面纸给你。” “啊?回家拿?” 四五个小朋友做鸟兽散,一下子全消失在篮球场上,不知道他们是真要回家拿面纸。还是逃命要紧。 “还好这不是动脉出血,不然等面纸来了,我大概也挂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在那公司待了将近四年,有没有升迁啊?” “有啊!不过只是头衔改了,工作内容还是没什么差别。” “什么头衔?” “本来是主任助理,后来升迁成了经理秘书。” “哗!经理秘书耶!是不是每天都穿着套装上班,像日剧里那种上班族小姐一样?” “你想太多了,顶多只是薪水增加,但工作内容真的差不多。” 中山路很长很长,红绿灯好多好多。 “我很佩服那些敢一个人到外地去求职工作的女孩子,尤其是去台北。” “为什么?” “大概是被日剧影响的吧!总觉得在办公室里工作的女孩子,总会遇上一些让人深感挫折的情况,又只能把那些难过往肚子里吞,台北又是个商业都市,遇到的上司、同事大概都很市侩,难过可能又更多了。” “也还好啦,不过习惯了之后,会觉得那是生存之道吧!” “你很勇敢,又很独立,给你拍拍手。” “哎呀呀,你别忘了你在开车啊……” “边开车边拍手有什么大不了?我用脚开给你看!” “好啊,你开给我看啊!” “用脚踩油门啊!这你都不会吗?” 我抓起刚刚小朋友没有带走的篮球,往子云身上补了一记。 “你们聊的东西真无聊……” “是你要求太高,我觉得这样我就很快乐了。” “完全没有稍稍聊到一些重点部份?” “你所谓的重点部份是什么?” “就是感情啊!我知道你只要能跟她说话、能看到她就很快乐了,但是至少要稍微提到一些你们的……” “感情?” “对!对!对!” “呃……嗯……我想想……好像没有……后来我们都在聊日剧。” 子云拾起那颗小朋友没拿走的篮球,往我身上补了一记。 那群小朋友跑了回来,人手一包面纸,有一个比较扯,他把他家的舒洁整盒拿来了。 “我铐!我又不是全身筋脉尽裂,血流不止,你们拿这么多,我怎么擦得完?” “祥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feeling打开她的手提包,翻动着,似乎在找什么。 “好。” “但在问这个问题之前,我要先谢谢你。” “为什么要谢谢我?” “因为这些纸鹤。” 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小罐子,里面装了几只我摺给她的小纸鹤。 “啊……呃……不客气……” “你为什么要摺纸鹤给我?” “你知道嘛,当兵无聊,我的工作时间很长,要翻泽的电报又很少,所以就摺摺纸鹤消磨时间罗。” “真的吗?” “真的,真的。” “你在卡片上说,一只纸鹤代表一个东西,那是什么?” “呃……再过两个路口就到你家了……” 我的脑袋像电脑硬碟一样,被重新format了一次。 车子停在路口的红绿灯下,秋天的高雄像是一幅彩色的画;但这幅画在我眼前却是一片支离破碎,美丽,却支离破碎。 这就是子云所说的重点部份吧! 当两个人笼罩在捧着爱情的气氛下,时而出言试探,又担心自己比对方早说出了些什么,两个人手上都捧着爱情,却把它藏在身后,心里想着,“如果我把爱情交给他,他会不会也把爱情交给我呢?” “你要自己搬上楼吗?”我把她的行李放到管理室前面。 “嗯,有电梯,不麻烦的。” “喔,好,那……晚上可以一起吃饭吗?” “今天刚回家,我还是陪家人吃饭比较好。” “也对。那……吃完饭之后……” “改天吧!好吗?” “嗯,好。” 我向她说了声再见,她也笑着挥了挥手。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临走前,我回头叫住她。 “好啊。” “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纸鹤?” 我紧张,全身不停发抖,一点都不冷的高雄,有着一点都不冷的秋天,但我却像身在北极一样。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想听比较好听的。” “呵呵,你很狡猾。” 后来,在我回家的路上,我的头脑又像是硬碟重组一样,每一片记忆都像拼图一样被剥开,再拼回去。 我不知道自己心里面的感觉是什么,有点失落,又有点兴奋。 失落是因为我没能和她一起吃晚饭,惋惜的感觉从我离开她家后就一直聚集,聚集。 兴奋是因为她给我的答案。 “让我感动的事情,我会一直记着它;让我感动的东西,我想一直带着它。” 如果你说的是真话,那……让你感动的人呢?你会不会爱上他? 回到家,管理员伯伯为我打开地下室车库门并且向我挥手,我也向他挥手打招呼。 当我发现自己忘记跟昭仪约好下午四点在篮球场见面的时候,已经是晚餐时间过后了。 其实很扯,我想大概是太高兴feeling回来了的关系,我压根完全忘记昭仪在等我的事情。而且我还是是我在回家之后,盛了一碗饭,跑到电现机前,看到我弟正在看nba的录影带,我才猛然想起来。 “啊!完蛋了!” 爸妈都被我吓一跳,我弟骂我“靠夭”。 我看了看时问,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我一边扒饭一边拿起电话猛打,每一次都转语音信箱,我不知道是她手机没电?还是她故意关机?打去她的租屋处,也没有人接,不知道是她在生气不接?还是真的还没回家? 我拿了机车钥匙就往外冲,经过管理员室的时候,管理员伯伯招手叫我,我没理他,只请他把地下室车库的门打开。 我用最快的速度把车骑出地下室,管理员伯伯又在管理员室向我招手,我随意挥了挥手表示招呼,并且大喊了一声谢谢,随即加足马力往球场骑去。 这一路上,我把红灯当绿灯看,把绿灯当超车灯看,虽然球场离我家挺近,却突然觉得好远。 直到我赶到球场,放眼望去,场上空无一人,场边的椅子上也是空的,只有几片芭乐树的枯叶子被风推着走的声音。 我在球场上晃了两圈,又跑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五分钟。 “昭仪或许已经回去了吧。”我心里这么想着。 在骑车回家的路上,我很担心,心情很低落,虽然我一直告诉自己她不会有事,她已经平安回到家了,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我在安慰自己。 说安慰是好听些,其实是找理由减轻一点罪恶感。 我想起了以前高中的时候,班上有个同学叫胜贵,因为他长得比较成熟些,所以大家都叫他“阿伯”。 他为人憨厚正直,是个标准的老实人,同时也是个很专情的男孩子,专情到几乎大家都说他是白痴。 他暗恋同年不同班的某个女孩子两年多,千百次邀约没有一次成功,我怀疑他的心是不锈钢打的,因为他几乎不知道什么是失落、失望与心痛。 班上每个同学都知道他为她疯狂,所有甜蜜浪漫,甚至匪夷所思的事情他都为她做,可惜的是她完全不为所动。 班上同学还为此开了个赌局,比数一赔十,赌她不可能跟他有任何进展,就连一起走在街上都不可能。 他跟我说:“邀一个女孩子一起出去的机会是从零开始的,我相信这会累积,所以我称它为“胜贵恋爱魔术数字”。” 我听完是笑到不支倒地,因为他竟然天真可爱到这样的程度。他又说,每一次挫折,他会当成是“胜贵恋爱魔术数字”被加了一。 也就是说,他被拒绝一次,等于挫折一次,每一次挫折等于数字加一,挫折两次就是加二。而他认为当数字累积到一百时,,就是她被他感动的时候。 我为他难过,因为他完全不知道那个女孩子对他的感觉是零,而她认为的“胜贵恋爱魔术数字”是无限大。 有一天,见他一脸兴奋到狂的跑过来告诉大家,那个女孩子终于答应跟他出去吃饭,就在“魔卫数字”累积到八十三的时候。 说实话,大家都非常惊讶,同时也痛苦到了极点。惊讶是因为这世界上又多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痛苦则是因为大家都输了钱。 他为了这次的约会,跑来跟我借了一些他平常不可能会穿的衣服,还向他哥哥借车,打电话到花店请小姐包好一大捧鲜花,并且交代时间送达餐厅。最后,他向父母预支了几个月的零用钱买了一条项链。 这一些动作,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后来,他在相约的那家餐厅从午餐时间等到晚上九点,他抱着花店准时送来的鲜花开车到她家门口,又等到十一点。 最后,他看见她从一辆车上下来,开车的男孩叼着烟,车上的音乐声像在开演唱会。 “对不起……我忘了……”这是她的理由,当她看见他捧着花,站在自己家门外时。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跟这女孩子没什么两样,在骑车回家的路上,我的心,一直被这样的罪恶感啄食着。”昭仪很喜欢你,这是她亲口说的。”子云的话在耳边环绕着,像唐三藏的金箍咒。 回到家,管理员伯伯不在管理室里,我拿出遥控器开门时,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声音。 “祥溥,你很会跑,怎么叫你都听不到。”管理员伯伯跑到我旁边,车库的门慢慢开启。 “有吗?你有叫我?” “有啊!叫了好多次。” “什么事?有挂号信要领吗?” “不是,有个女孩子来找你啊,从下午到刚刚,来了好几次。” “伯伯!你有没有留下她的名字或什么的?”我抓着管理员伯伯的手臂,激动的说着。 “她没有留名字,也没有留电话,我问她要不要打电话去你家问问,她又说不用。” “她从下午到刚刚都来?” “对啊!几分钟前才走啊!” “伯伯,谢谢你,我知道她在哪里!”我掉过车头,要往球场的方向骑去。 “等等!”伯伯叫住我,拉着我的衣服。“她没有留名字,但是她有留句话网。” 我又骑着车往球场狂飙,心里好难过,好难过。 一些回忆的片段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的在我的眼前动作着。 我想起以前子云常对我说的,爱人与被爱都是感情对人的惩罚,你选择爱人,也可能等于选择了失落与心痛,你若是被爱,就可能会是别人真心的刽于手。 我常觉得有分岔的感情事不会降临在我身上,我不会是三角恋爱中的任何一角,就算子云告诉我昭仪对我有感情,我依然认为,那是昭仪的开玩笑。 人总是为了在爱人与被爱之间做出选择而头痛,却往往忽略当爱人与被爱同时选择你的时候,你该怎么做出决定与取舍。这是世界上唯一鱼与熊掌能兼得的事,如果鱼是爱人,而熊掌等于被爱的话。 “昭仪!”在球场旁的路灯下,我看见了昭仪。 她回头,看着我,眼神中的落寞,随即被泪水淹没。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我随手把车停在旁边,跑到她面前。 她哭、她难过、她捶我、她打我,我听见她的哭声中透露出的担心与惶恐,我在她的眼泪中看见她对自己感情的放纵。 “……我以为你不理我了……” “怎么可能?你不要乱想。” “……我以为你不想来了……” “不是啦……是……我……哎呀……你不要乱想啦……”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她的手打在我的手臂上,她的眼泪滴在球场外的人行道上,一九九九年九月的最后一天。夏末的夜。 管理员伯伯说,她在管理员室的留言,是一句他听了也会不忍心的话。 “我会一直等你的。” 若爱情可以建立在不忍心之上的话,我爱昭仪 “feeling与昭仪,我该怎么选择?”这个问题开始困扰我,在我失约那天晚上之后。 我开始比较,feeling与昭仪之间。 《我们不结婚,好吗》是子云写的,他在书中写出了三角恋爱的曲折与反覆。 在女主角赵馨慧与男主角林翰聪的感情之间,有一道透明的墙挡在中间,那是珍珠男。 我佩服珍珠男如海浪般的追求攻势,那几乎让赵馨慧无法招架,别说女主角不感动,我看了都感动,还差点被子云骗去了眼泪。 反观林翰聪,他是个闷骚子,我个人认为子云在写他自己,虽然他一直觉得自己比较像珍珠男。 林翰聪深深喜欢着赵馨慧,却碍于自己的个性施展不开,闷骚性情所致的后果,是差点赔了夫人又折兵。 在他爱她,她却爱着另一个他的三角中,似乎永远都不得其解。又似乎可以轻易得解。 “爱情不是在算数学,因为在爱情里面,一加一会等于三,也可能是四、五、六……” 子云煞有其事的说着。 我把这样的原理投射到我的身上。 我爱她,但另一个她却爱着我的三角中,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止这样的循环,又似乎只要多一些什么就可以解开。 那,要多什么才解得开?又可以不让任何一角崩塌? 是勇气吗? 我提起勇气对feeling说出我多年来的心意,然后对昭仪说声抱歉;这样就解开了吗? 不会,因为昭仪那一角崩塌了。 那么,放弃呢? 我放弃自己对feeling的痴,选择与昭仪之间的幸福,如果被爱真的是幸福的话,那么我一定会幸福;这样就解开了吗? 不会,因为我的这一角崩塌了。 换成逃离的话,可以吗? 我不再在三角问题中打滚,我选择离开这样的难题,就算feeling对我也是喜欢的;但是三角一旦不存在,就可以解开了吗? 还是不会,因为三个角都崩塌了。 没有一个方法可以解开,没有任何一角可以从崩塌的命运中幸存。 感情一旦卷进了三个人,总会有一个人受重伤。 我不希望任何人受重伤,所以我慌、我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在feeling与昭仪之间,我该怎么选择? 我没有别人可以问,也不会去问别人,因为我只有子云这个最知心的朋友。 很多朋友对我说过,他们非常羡慕这样的友情,他们说,子云之于我,我之于于云,跟身上的肢体没什么两样,正常人谁也不会笨到把自己的手脚卸下来。 我可以说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 当子云有什么不如意时,他不会找别人,他只会找我,反之,我也是。在我跟他相处的近十年间,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必须隐瞒的,‘秘密”两字在我跟他的友情当中不存在。 “痴人说梦。”子云这么回答我,在我问他如何能让任何一方都不受伤的情况下,解开这一道习题之后。 “总会有办法吧。” “办法有,就是让时间一直过,直到你不喜欢feeling,或昭仪不再喜欢你。” “还有吗?” “没有,你等死吧。” 昭仪回新竹了,她在火车上打电话给我,说她已经离开了高雄,她会常找时间到高雄来看我,也希望我在放假的时候可以去新竹找她。 她在回新竹的前一天,我为了赔罪,请她到国宾饭店吃饭。 我一直记得那一天,是我看过她最像女人的一天。 她抹上了淡淡的胭脂妆,一袭浅褐色的连身长裙,白色的高跟鞋,配了一件白色丝衫。 “哗!你要去相亲啊?”在她住处的门口,我着实被她吓了一跳。 “什么啊?我特地去买的耶!这辈子还没穿过什么高跟鞋,等等我走路跌倒的话你要有点绅士风度咧!” “我很不习惯,非常不习惯。” “等等你就习惯了,看久了就习惯了。” 虽然昭仪这么说着,我依然很不习惯,直到吃完饭,我还是很不习惯。 饭后,她又要我带她到寿山上去看星星。 高雄寿山上的忠烈祠,是远近驰名的游览地点,也是情侣们常去的地方。 我跟昭仪并不是情侣,但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带她到这里来。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带她到这里,明明,这里是我最希望能跟feeling一起来的地方,我甚至有个奇怪的想法,我想在这里的某一棵树上刻上“feeling我爱你”。 但在我认为,那是小朋友的做法。 “当我一个晚上的男朋友吧!”昭仪这么对我说,微笑的看着我。 我被她这句话吓了一跳,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有三秒钟考虑的时间,三、二、一、停!” “不说话?不说话是好的意思吗?” “你……这样我要怎么……” “哎呀!男孩子要大方点!而且这又不是一件难事。” “为什么要当你一个晚上的男朋友?” “因为这里这么多情侣,我们这样很突兀。” “不会吧!又没有人会注意我们。” “有!有!有!”她勾住我的手,俏皮的对我做了个鬼脸。 我感觉她的手在我的手臂上颤抖着,她的头发在风的嘻弄中飘逸着,在这满是情侣的忠烈祠,我们这一对不算情侣的情侣,似乎比别人更幸福。 “一个晚上的男朋友?”子云皱着眉头,满脸问号。 “是啊,一个晚上的男朋友。” “我的妈啊!亏她想得出来。” “怎样?” “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说这样不好听,不过她懂得把握要回新竹的前一天晚上,大概是一种放弃吧!”子云说完,拿起眼前的曼巴咖啡,看着他的书,没有再理我。 我不是昭仪,所以我不知道她提出这样的要求,是不是一种放弃。 但我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像是一种东西在慢慢成型,而那个东西跟对feeling的感觉似乎相像。 那是喜欢吗?我喜欢上昭仪了吗? 如果是的话,那么昭仪在高雄的最后一个晚上,我只当她一个晚上的男朋友,不会太短?如果不是的话,那这样的感觉该怎么归类呢? 那天要送她回家的路上,我鼓起了勇气问她,一个晚上的男朋友,不觉得太短吗? 她的回答让我完全无法去猜测那到底是不是一种放弃,在她要求我当她一个晚上的男朋友之后。 “你想太多了,祥溥,那是开玩笑的。”进门之前,她笑着说。 爱情不是数学,因为爱情永远没有答案 第十章 两个多月之后,又是接近耶诞节的时间。 我跟feeling在这两个多月里,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她找了家补习班,拿出以前高中的课本,开始努力往她的大学之路前进,她说,如果这一次再没有考上中正或是中央,她就要出国去了。 我问她为什么要出国,她并没有正面的回答,反而回过头来问我为什么不继续念书?为什么要一直待在海军? 这个问题,子云跟我讨论了n次。 他是个痛恨军队的家伙,甚至只要一讲到军队,他就会开始不知所云的破口大骂,平常不怎么听他说出口的脏话都出笼了,他又是个讲国语超级标准的人,骂起来很好笑。 他常问我为什么要一直待在海军,我会反问他:“你看有多少人在我这样的年纪能存个七八十万的?” 他说:“我啊。” 我说:“你不一样,你是异类,我不跟异类比。” 他说:“每次问都是一样的答案,只是为了钱。” 我说:“是啊,难不成真要卖命?” 他说:“好了,别讲了,讲到军人我就一肚子鸟火……**你全家的中华民国国军!” 我说:“这样你都要骂一句?” 他说:“我爽!” 所以当feeling问我同样问题的时候,我一样这么回答。 当我回答她的时候心里还想着,如果她的反应跟子云一样,都是一句“**你全家的中华民国国军!”的话,那我会当场口吐白沫。 feelubg问我,要不要跟她一起补习,明年一起考大学、一起当个超龄的大一新生,如果考在同一个学校,也有个照应。 这真是个超级的诱惑,只可惜现实让我怯步,因为我与中华民国国军还有的在身。 在这两个多月中,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感觉却近了许多。 有时候我放散步假,我会问问她是不是愿意一起吃个饭;有时候放长假,我会问问她是不是需要我载她去补习班,或是星期天看场电影。 她答应的机率不高,大概只有一半,但这一半的机会,却开始拉近我跟她之间的距离。 有一次,我服役的军舰举办舰庆,那是中华民国花了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还要多钱买回来的军舰“拉法叶”,所以船上的同事都邀了亲朋好友来参加。 我邀子云,但是他回了我一句“**你全家的拉法叶!”然后挂了我的电话。 我邀feeling,她则是很爽快的答应。 或许是这辈子没看过军舰内部的关系,feeling在参观的过程中,一直好奇的拉着我问舰上的设备,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样子。 当同事看见feeling,都是一脸惊讶,随即对着feeling说:“唐祥溥这家伙不错,你千万别让他跑掉了!” 她听见同事们这么说,很开心的眯着眼睛笑,却没有说话。 舰庆之后,接着是餐会,每一位到庆的来宾都会由舰上的同事带往大餐厅用餐,中华民国国军是很无聊却又不能免俗的,在用餐当中舰长及舰上的军官会一桌一桌的敬酒,感谢来访的亲朋好友。 当舰长走到我们这一桌时,他第一眼就看见feeling,在举杯敬酒之后,便对着我说:“唐祥溥,你的女朋友真是漂亮啊!” “你舰长真的这么说?”子云讶异着。 “对啊,他当着跟我同桌的所有同事及同事们的女朋友说。” “哇铐……那你同事们的女朋友没怎样喔?” “要怎样?来个选美吗?” “那feeling没说话?” “有……” “船长你误会了,我不是他的女朋友……是这样吗?”子云学着女孩子嗲声嗲气的声音说着。 “不是,你一定不相信的……” “她说什么?” “她说……”我清了清喉咙。“她说,谢谢舰长夸奖。” 子云听完,下巴掉了下来。 舰庆之后,我送feeling走出左营军区,我这时很庆幸左营军区很大,我跟她聊了许多以前没有机会说的话。 “你有吃饱吗?” “有啊!好饱呢!” “海军餐厅的料理算是三军里面最好吃的了。” “真的吗?那你为什么没有胖一点?” “因为海军费厅的东西一年才吃一次,而舰上的东西是三军里面最难吃的。” “呵呵,那我误会你们海军了。”她又眯着眼睛笑,走路一跳一跳的。 “你心情很好?” “很好啊!难道你心情不好吗?” “很好啊!” “那就好啊!” “feeling,我想谢谢你。” “谢我什么?” “我的同事跟舰长这么亏你,实在很不好意思,明明你并不是我的……” “呵呵,没什么的,总不能不帮你留点面子不是?” 军区大门就在眼前,我心里开始舍不得分别。 “呃……如果……我……” “什么?” “呃……没什么……只是……有些话想跟你说。” “祥溥……”她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我,似乎猜到了我想说些什么,眼睛里亮着光。 “有些话……说出来……并没有比放在心里要好。” “呃……” “因为结果是不能掌握的,所以有些话,是必须选择说与不说的。” “如果我想说呢?” “我说真的,考虑清楚了再说。” 她对我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说了一句bye—bye,就转头跑出了营区。 后来,我把事情告诉子云,他说feeling说得对,而且很对。 或许吧,有些话说与不说是有相当大的差别的。 如果那时我没有把那句话忍下来,或许什么都不一样了,就拿昭仪来说吧!如果子云所说的昭仪喜欢我的话是真的,那么如果她把这些话说出来,或许我跟她就不会再见面了。 一九九九年的耶诞节,我是跟昭仪一起过的。 我试过约feeling一起过耶诞,但是她那天必须上课。 在耶诞节前几天,我接到昭仪的电话,她说她两个多月没见到我了,又正好同学在相约要去台东知本泡温泉,所以趁着南下高雄找同学的机会,要跟我一起过耶诞节。 子云说她在唬烂,而且跟我打赌,如果昭仪会跟她同学去知本泡温泉,他就把知本的温泉喝下去。 我没多想什么,只是觉得有人陪着过耶诞节也不错。 在耶诞节前两天,昭仪到了高雄。那天我刚放假,回到家就看见她站在我家门口。 “我们去打篮球吧!”她还拎着行李,晃着晃着对我说。 “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刚啊!” “我的天啊!那你还真有速度啊!” “没有嘛!同学现在都没空陪我,只好来找你了。” 我骑车载昭仪到了球场,看见几个小朋友在玩躲避球,我怀疑这样的大冷天玩躲避球是不是另一种自杀行为。 很久没有打篮球了,又因为天气冷,身体很难热开,一连投了好几个篮外空心。 昭仪很不自量力的邀我打一对一,但是要我礼让她九分,而比赛在十分的时候结束。 当然,我还丕是赢。 “祥溥,你还有跟子云一起打过篮球吗?” “有啊,但是已经不常打了,大家都开始各忙各的。” “阿群、阿贤跟霸子他们呢?” “工作的工作,当兵的当兵,继续混的还是继续混,反正死的死,逃的逃。” “感觉……好像大家都被逼着长大。”昭仪拿起球,往篮框投去。 “是啊,子云忙着写书,阿群忙着工作,阿贤在花莲当兵,霸子又不知道混到哪里去,我觉得,只要大家都是为着自己所想要、所喜欢的生活努力,就算被逼着长大,硬要自己去面对现实社会的挑战,其实都还不算坏啦!” “他们都没有女朋友吗?” “没有,大家都是黄金单身汉。”我投了一个三分球,结果是篮外空心。 “他们都没有喜欢的人吗?” “不清楚。”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昭仪小心!” 被篮框弹出来的球打中了昭仪的脸,鼻血开始流了出来。 我赶紧到机车里拿面纸,把她的头仰起,把鼻血擦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一面擦拭着,一面向她道歉。 “没关系,没关系。” “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我说没关系了,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讨厌你跟我说对不起。”她抓住我的手,眼神里透露出伤心的讯号。 后来,我们过了许久都没有说话,因为我知道,她想起了九月三十号那天,我在同一个地方,对她说出了同样的话。 直到她开口问我,我才真正的知道,有时候,有些话是需要选择说与不说的,就连“对不起”也一样。 因为爱情里的对不起,只会增加自己的歉意,也增加对方的痛苦而已。 “祥溥……你知不知道默默喜欢着一个人的感觉?” “知道!非常非常知道!”我故作轻松,想化解我跟她之间气氛的尴尬。 “那……你知不知道默默的喜欢着一个人,而那个人却不知道你喜欢他的感觉?” “知道!非常非常非常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欢你?” “……呵……呵……你不要开玩笑了啦……” 子云说。人有很多种,在感情的世界里也一样。 我问他,我属于哪一种? 他说:“你属于自以为身在幸福爱情里的……悲哀的人。” “那一天到了……”昭仪转过身去。“我每天每天,都在盼望这那一天不要来,我一直以为,即使我不说出我对你的喜欢,你也会知道的,甚至我还天真的以为,别人一直追求的幸福,一直在我身边,只要我不放弃,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我……” “你知道吗?我好喜欢寄卡片给你的感觉,那好像把自己的感情寄出去,仿佛你即使在千里远,还是一样收得到我的爱恋。当我收到你的卡片的时候,感觉像是幸福从你的手上寄给我一样,我认真的体会它的真实,它在我心里有着好重好重的份量……” 昭仪低下头来,我的心好像开始碎裂。 “……但是……那一天还是到了……” “哪一天?” “那一天……到了……”我跟她站在当初认识的篮球场上,篮球在地面上滚动着,她的声音哽咽着,泪水滚烫着。她问我,是不是可以分出一点心来喜欢她?我没能说什么,只说了半句对不起。 我看着她拭泪的背影往球场外走去,大概也已经猜到,我……再也见不到她。我一直不懂她说的那一句“那一天到了”是什么意思,直到我回家之后,管理员伯伯交给我一封信,他说是之前那个女孩子拿来的。那是张耶诞卡,而写卡日期,是距离今天有三年之久的一九九六年。 卡片是你我之间一座无形的桥, 信封上的地址。是桥的两端, 卡上的一字一句,是桥的主体, 卡里藏着的心意,是桥的根基; 我是椅的根基,我与桥成一体。 若有一天,桥将断落谷底,崩离,我合随之而去, 谷底埋葬的,不是我的身体。 而是我渴望与你相系的心。 仪一九九六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因为爱情里的对不起,只会增加自己的歉意,也增加对方的痛苦而已! 昭仪走了,她带着跟我一样的悲哀离开了那自以为幸福的爱情。 我却还身在悲哀里,深深喜欢着feeling。 我一直一直记得昭仪在离开我之前,流着眼泪问我,是不是可以分一点心去爱她? 这是一句让人充满罪恶感的问话。 爱得深的感觉是什么?或许我可以了解,因为我对feelig大该就是这样的程度,感觉到不管是深还是浅几乎都一样,因为自己的爱就是那么多,给的也是那么多,直到自己已经感觉被抽空,像一根烟烧到了尾末。 但是,昭仪对我的感情似乎超越了我的想像,最后她只求我分一点心去爱她,而她会感觉到心满意足。 如果感觉到一丝丝的被爱,可以满足或弥补自己过去的、曾经的那些所有的付出的话,那爱情是完全没有投资报酬率的东西。 把自己拿来跟昭仪相比,其实,我也是另一个昭仪。 我何尝不希望feeling能稍稍分出一点心来爱我,我会感觉到满足,我会感觉到过去的付出已经被弥补,我会感觉到爱得深,也会感觉到一根烟烧到了尾末的空离。 所以,我被子云说中了,我是自以为身在幸福爱情里的悲哀的人,昭仪也是。 昭仪走了之后,我感觉天气冷了许多,一九九九年的最后一天,全世界都在倒数着跨世纪那一瞬间,我却在倒数着烟盒子里剩下几根烟。 子云赢了,他不需要大老远的跑到台东去喝温泉,因为昭仪并不是跟同学的好而顺道下来找我的。 “哪个人送电影票给喜欢的人会说是自己特地去买的?多想一想就知道了,大脑别老是搁在膝盖上。”子云拍了一下我的头,一脸得意的说着。 在海军的生活依然持续且规律着,电报不会突然间变得很多,长官不会突然间变得很机车,假也不会突然间多放几天,但是当放假回到家时,家门口却少了昭仪的影子。 我抽烟的量开始慢慢的变多,从五天一包,到三天一包,到两天一包,到三天两包。 子云说,抽烟是一种情绪输送,你把不健康的尼古丁跟焦油吸到肺部里,然后把不健康的心情跟情绪吐出来,既然都是不健康的,就不需要再去多想些什么。 子云也会抽烟,只是他抽的少,也不太常买包烟放在身上,有时从我身上拿走烟去抽,我会问他为什么不去买一包应急。 他说:“抽烟不是应急的,是应心情的。” 第一次被feeling看见我抽烟,是已经过了半年多,陪feeling参加联考的时候。 “啊?祥溥,你会抽烟?” 她刚考完第一节的试,走到我们的休息处,我正在做情绪输送。 “会啊。” “抽烟不好,有碍健康呢。” “是啊。”我把子云跟我说的话对她说了一次。“抽烟是一种情绪输送,你把不健康的尼古丁跟焦油吸到肺部里,然后把不健康的心情跟情绪吐出来,既然都是不健康的,就不需要再去多想些什么。” 她听完转过头来,眼睛转呀转的,像是在思考着我的话,也像是在想着该怎么推翻我这不健康的说法。 后来,feeling跟我说,既然抽烟是一种不健康的情绪输送,那么戒烟是不是可以戒掉不健康的情绪? 我被feeling搞糊涂了,因为她说的话跟子云说的话对我来说,有着相同的份量。 我会很容易被他们说服、影响。 所以我想出了一个办法,在我抽烟的时候,我想着子云的说法,在我不想抽烟的时候,心里是feeling的说法。 烟是少抽了许多,但不健康的情绪却没有减少的迹象。 两千年八月,联考结束了,feeling考上中央大学,却在家人的影响之下选择了屏东师院,我问她会不会难过,她的答案让我觉得心安。 “目标只是考上,念与不念又是另外一回事,只要心里这么想,我就会高兴一些。” 在联考前的几个月,两千年二月,子云收到了兵单,同月二十一日,子云入伍了。 他在入伍前一天晚上,邀了我们几个好朋友,在高雄的钱柜里,自己办了一个“告别秀发”演唱会,那次爆笑的演唱会中,feeling也来了。 我了解子云痛恨军队的个性,所以我赞成他那晚的疯狂。但我看着子云几乎不顾一切的飙歌嘶吼,着实跟我在入伍前的平静有着很大的差异。 我庆幸着子云是个滴酒不沾的家伙,否则依他的个性,再加上醉酒的话,我大概会去派出所保释他。 因为那天晚上离开钱柜时,他语出惊人的问了我们大家一个劲爆的问题。 “找援助交际一次要多少钱?” 阿群、阿宾跟霸子三个人听见,硬是把子云拖回家去睡觉。 “子云平常都这样子吗?”feeling目送着他们离开,嘴里这么问我。 “不,他其实是个很理性的人,只是他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军人,所以才……” “喔?为什么?” “不知道,我也没问,不过说真的,台湾人对中华民国国军有好感的其实也不多。” “那你跟他那么要好,偏偏却是他最痛恨的人,很讽刺不是?” “他痛恨的是军人,不是我,虽然我的职业是军人,但我却跟他一样不喜欢军人。” 子云在台中成功岭接受新兵训练时,时常写信来给我,信里面的内容有百分之二十是脏话,百分之三十是坏话,百分之二十是屁话,只有百分之十是好话。 有一次,他寄来了两封信,一封给我,另一封则是给feeling。 但是,他把信弄反了,装错了信封。 当feeling把信拿来给我的时候,我也是哈哈大笑。因为信里面脏话满天飞,只要是能骂的他完全不保留。 “他很特别,真的特别。”feeling笑着说。 我手上的信。则是子云写给feeling的,我反覆思考之后,决定暂时不给她看。 虽然信的内容并没有什么,但子云在信末写了一句话,让我担心我跟feeling之间,会有奇怪的变化。 祥溥是个好人,跟他在一起会是一件幸福的事。 feeling问我。子云是不是有寄信给她,我说有,但忘了带在身上。 过了一些时日,也大概是因为联考快到了的关系,feeling忘了子云寄信给她的事,我也就没有再提起。 爱情是完全没有投资报酬率的东西。 feeling开学之后,心情很明显的轻松了许多。 或许是重回学生身份的关系,她似乎又年轻了些,脸上不时洋溢着朝气。 因为家住高雄,距离屏东并不算远,所以学期一开始,她选择了火车当做交通工具。 搭火车搭了好一阵子,她开始觉得无趣,而且发生了一件令人气恼的事情,让她决定改骑机车上课。 “祥溥,我遇到色狼了……”当天晚上她打电话给我。语气中带着气愤。 “啊?色狼?!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 “有没有怎样?” “没有啦,当时车上人很多,他不敢有多大动作,不过我好生气。” 她说,那是放学时间,电联车上挤满了人,她站在靠车门的地方。 列车开动之后没多久,她感觉自己的耳边有人在吹气,她原先以为是后面的人呼吸的关系,直到后来自己的臀部有被抚摸的感觉,她开始确定自己遇上不好的事情。 “我马上把身体转过来,靠在车门上,然后把书包抱在胸前,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你怎么知道是他?” “我后面站的都是女孩子,就只有他是男的,当然就是他啦!” “说不定是同性……” “厚!唐祥溥,我很生气耶,你还在落井下石!” “没啦!我买了新车,改天载你上课,就会免去这些困扰了。” “真的?你买车了?” “是啊,雅歌,白色的,很漂亮呢!” “那等你放假的时候,可以载我去拍照吗?” “拍照?” “是啊,班上要的,只说要交照片,我想大概是制作班级网页要用的吧。” “你没有之前的照片吗?” “我很少拍照的,我觉得我照相不好看。” “你想太多了,我来帮你拍,保证有写真集的水准。” “呵呵,好啊!但是我不要写真集的内容喔。” 后来,她开始骑机车上课,有时候我放假,会开车接她上下课,不过次数不多,她大概想避免被同学看见引来一些八卦的困扰吧。 但是天生比较没什么忧患意识的她,骑机车还是遇上了一些麻烦。 毕竟不是屏东人,有时候骑车到屏东市区买个东西逛逛街,会迷路个十几分钟才回到学校,有时候则是忘记自己的车停在哪里。找了很久才找到。 有一次,她被开了一张罚单,因为她没戴安全帽。 “喂,你将来是老师耶,还被开罚单喔?”我讥笑着,指着她的红单说。 “老师也是会被开罚单的好吗?” “难道你没发现警察就站在你前面?” “没有。” “那你只好认栽了。” “哎呀!屏东那地方本来就没怎么在取缔啊,我怎么知道他会突然问站在那边!” 听她说到骑机车被开罚单,我倒是想起了以前的趣事。 那是在我们高中的时候,我跟子云还没有拿到驾照之前,骑着爸妈的机车出去玩。 那次我们骑的很远,一路骑到了山地门,在那里遇上了路检。 虽然我们并没有被开罚单,但现在想一想,我们宁愿被开罚单。 “熄火,驾照行照拿出来。”警察伸出手来,要我们交出证件。 “阿sir,我们没有驾照,也没带行照。”我这么回答他。 “没有驾照?”他走到车后,看了看车牌号码,然后用仪器查询,查出这是登记我爸名字的车。“高雄市啊?你们骑这么远来玩?” “对啊,刚考完段考,轻松一下。” “轻松一下?我看这张无照驾驶开下去你们就不轻松喔……” “阿sir,你就通融一下吧,我们现在马上掉头回家。” 几番请求之后,他把我跟子云带到一旁的建筑物旁边,那是条大水沟旁,水沟上有一座小桥,桥面对着一排商店跟住家,桥上站了一排的人,看起来年纪大概跟我们一样大。 “今天不知道怎么搞的?怎么一大堆小鬼无照驾驶。”他自言自语的念念有词,然后叫我跟子云排到他们之中。 后来,我们站在那座桥上,唱了十次国歌才离开。 抱歉,这是题外话,我们回到故事。 子云在新训之后,抽到了炮兵部队,后来分发到高雄大树的某个炮兵指挥部的连队,担任连上行政的工作。 他当兵虽然已经半年有余,对军人的痛恨却是愈加严重,骂出来的脏话可以说是绵延不绝,变化万千。 他说:“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能骂多久。对军中这种表面社会,我简直恨到了骨子里,表面上是一片美好,掀开来则是一团烂粪。” “你不是不需要出操,只是办公室的文书,这已经很轻松了不是?” “你不知道,就因为我是文书,看到的都是一些虚伪造作的行为,不耻高阶狗官的作为,我才会干到极点。” 接着是一连串的脏话,骂得是淋漓尽致,欲罢不能。 后来“笨官累死兵,狗官害惨老百姓”这句话,他开始对他连上所有的弟兄散播。 也因为这样,他时常被长官叫去关照,也不时听到他跟长官发生冲突的事情。 “样溥,这个星期天有空吗?”一天晚上,我接到feeling的电话。 “有,要干嘛?” “之前跟你说过要拍照的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记得。” “那星期天可以麻烦你吗?” “别说麻烦,我很乐意的。” 当天,我带她到高雄最美的学校国立中山大学去拍照。 她问我为什么要选择中山大学,我突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因为我心里的如意算盘早就已经打好了,甚至我还列了一张表。 “下午三点去载她一刻意把车停在学校外面一走遍整个中山大学一最后停在海科院前面看夕阳一晚餐一忠烈祠。” 我在出发之前,还把这张表念了一次给子云听,那时他在连上忙得不可开交,接起电话就是一句:“你***有话快说!有屁不准放!” 他听完之后大笑了好久,说我是神经病。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逃兵给你看!” “***,你是不会给一点鼓励的喔?” “没办法,我这个人就是诚实。” 后来,子云并没有逃兵,因为那张表上的行程,并没有一一实现。 “祥溥,我不知道你会摄影耶!” “会啊,以前有点兴趣,常拿着相机到处玩,到处拍。” “真的吗?那成果呢?” “都放在家里啊,不过很久没拍了,技巧生疏了不少。” “喔?如果你把我拍坏了怎么办?” “如果我把你拍坏了,下次约时间再拍一次!” “呵呵,你脑筋动得很快。” 其实,不是我的脑筋动得快,而是我喜欢feeling的心动得快。 “祥溥,我可以跟你合照吗?” 当我所带的两卷底片拍到只剩下几张的时候,天色也慢慢的暗了下来。 “好啊!” 我拿出脚架,调好角度与自动拍摄,然后赶紧跑到feeling的旁边,笔直的站着不动。 看着相机的红色倒数灯光闪动着,我心里知道,它在几秒钟之后会自动按下快门。 我试图往feeling靠近一点,希望跟她有稍稍的接触,因为这或许会是这辈子唯一一张跟她合照的照片。 “哇……这是我第一次跟一个男孩子单独合照耶!”快门按下,她高兴的说着。 “哇……这是我第一次跟一个美女单独合照耶!” “你又在油腔滑调了。” “嗯!这张照片一定要放大放大再放大,摆在我房间一进门就看得到的地方。” “不要自杀好吗?有部电影叫《七夜怪谈》你没看吗?当心我从照片里爬出来喔。” “那更好,我会挪出一点位置让你睡的。” “呵呵,你想太多了,祥溥。” 是我想太多了吗,feeling? 我总是觉得,就是因为我一直想得不多,所以我一直让你我之间的感情与缘份,就这样停在原地踏步着。 或许你说得对吧,有些话不说出来的结果,会比说出来的结束来的好。 可你也说,让你感动的事,你会一直记着它,让你感动的东西,你会希望一直带着它。 当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明明我不断的嗅到幸福的味道,为何你总是不为所动呢?难道,你一直没有想到,让你感动的东西与事情,都是让你感动的人做的啊! 子云说,爱上一个人,总是会不自觉的堕落,幸福尽管是遥不可及,却依然像是海市蜃楼般的接近。 你说,这是你第一次跟一个男孩子合照,身为你的第一次,我是很荣幸而且兴奋的。 我或许该谢谢你吧!feeling。谢谢你把你这么珍贵的“第一次”给了我。 但……你知道吗,虽然这不是我第一次跟女孩子合照,但却是第一次这么希望跟一个女孩子合照。 因为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深深体会到爱情里的堕落…… 幸禧尽管是遥不可及,却依然像是海市蜃楼般的接近。 第十一章 我把冲洗好的照片拿去给feeling那天下午,正巧碰上她们班上同学生日,她端了一大盘蛋糕给我,还说吃不够的话里面还有很多。 我拿着一盘蛋糕站在她教室门口,看着她们班上的同学跑来跑去,每个人看到我都是一阵上下打量,似乎在奇怪着我跟feeling的关系。 别说她们奇怪,我自己也奇怪,之前她不太喜欢我出现在她同学面前,我心想她大概怕一些八卦事件,但今天却又带我到她们班上,光明正大的拿蛋糕给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照片被她同学拿去翻阅,每翻一页就是一阵喧哗。她们没说我的拍照技术好,只说feeling非常上相。翻着翻着开始讨论照片中feeling摆出来的姿态,还开始预约她的结婚伴娘。 最后她们翻到我跟feeling合照的那张照片,像是翻到宝一样的兴奋,每个人都挤上前去争看,还开始签名登记加洗数量。 照片上面明明没什么亲昵动作,也没什么暖昧表情,顶多只是背景好看、feeling漂亮而已,她们加洗这一张要干嘛?实在是让我匪夷所思。 后来她有个比较大嘴巴的同学告诉我,虽然feeling的年纪比班上的同学都要大个几岁,但是却有很多同学开始展开追求,更有许多学长慕名而来,没其他原因,因为她的美丽实在令人惊艳。 我快疯掉了。 让我疯掉的原因不是因为她们班同学看完照片的反应,也不是因为她同学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我们的关系,而是在她们已经自行“确定”了我们“绝对是情侣”的关系之后,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直微笑着。 倒是我,我直冒冷汗的解铎着:“没没没……你们想太多了。” 这些情况还是没有例外,我一字不漏的全都告诉子云。 他相当吃惊,但语带保留的对我说,要我不需要太在意feeling的反应,因为这或许就像舰庆那天的情形一样,她只是为了保住我的面子,或是不想让现场的情况继续混乱,但他认为我们之间的情况已经开始有不一样的转机,如果有机会的话,要适时踩出第一步。 “什么第一步?” “就是把你的感觉说出来啊!” “会不会有危险?” “危险?你以为在拆炸弹啊?” “不是啊,你不觉得有点冲动吗?” “拜托……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如果这样叫冲动的话,那你也太冲动了吧!” 后来子云说了一句话,要我千万记得。 “普通事情可以不说,做完了就算了,但感情不可以不说,因为不说的话,往后的伤痕是遗憾造成的,但是说了,即使伤痕还在,却至少不会有后悔。” 我又轻易的被子云说服了。 他说的话不仅说服了我,还让我开始思考,在遗憾与后悔之间,孰大孰小? 并不是我个性悲观,兄是在感情事里,我本来就没有多大自信。 所以我假设了我跟feeling之间,不会有美好的结果,因为我一直觉得,即使我是王子,feeling是公主,我们大概会推翻所有美丽的童话,王子与公主最后还是会走到岔路的。 如果我对feelin说说出了我的感觉,或许结果很糟,但我不会后悔,至少我在这一段回忆中,把最重要的那一部份给完成了,剩下的只是遗憾而已。 但如果我什么都不说,这段回忆中最重要的那一部份我选择用沉默带过,那么我将不只得到遗憾,说不定几年之后,我会非常后悔。 那天晚上,我打了通电话给feeling,那是我跟她之间最长的一通电话。 “我今天挺不好意思的。”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你班上的同学,白吃了一个蛋糕,感觉很怪。” “呵呵,你不需要介意,她们还很感激你呢!” “怎么说?” “那蛋糕太大了,即使大家都拼命吃也吃不完,更何况还有一堆人在减肥,一堆人在控制体重,所以有你来帮忙吃,她们可高兴了。” “你也在减肥?” “没有,我隶属控制体重那一群的,下午吃过蛋糕到现在,我只喝了一杯水。” “为什么女孩子都这么在意身材体重呢?” “那全都是为了你们男孩子。” “呀?有种被诬陷的感觉。” “你敢说你不喜欢身材好的女孩子?”她的语气中有拷问的味道。 “没有……我……” “你敢说你不喜欢瘦瘦高高的女孩子?”’ “其实……我……” “你敢说你看到胖胖圆圆的女孩子会心动?” “不是,我……” “如果你的女朋友发福了,你会不想要她减肥?” “feeling……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啊。” “这样叫冷静吗?” “我冷静的时候就是这样。” “好好好……所以你认为,女孩子想要保持身材的想法都是因为男孩子引起的。” “没错!” “好吧,我也没办法说什么,不过如果是我的话。我觉得自己喜欢就好,不需要要求什么身材。” “是这样吗?” “是啊,而且重要的是,如果是你的话,那就更不需要要求了。” 突然气氛怪了起来,感觉气温低了几度。 我好像冲动了点,有种说错话的感觉,但是明明我没有说错话啊。 “我去倒杯水,等我一下。” 她没等我应话,放下了话筒,我听见她的拖鞋声慢慢走远。 如果她这个倒水的举动是转移话题的方式,那她真是聪明,这方法实在是与众不同。 “我回来了。” “嗯,欢迎光临。” “呵呵,你在耍冷喔。” “最近开始流行冷笑话了不是?” “是啊,我们班上一天到晚都有人在讲冷笑话。” “那讲一个来听听。” “好啊。” 她说,有一天,有一个人走在橘子园里,看到一颗很大的橘子,他走过去,把橘子摘下来,开始把皮剥掉,当他剥完皮的时候,那颗橘子竟然说话了。 “它说什么?” “它说,你把我的衣服剥了,我会冷。” 说完,她笑得很开心。 我没笑,这个笑话实在是冷到极点了。 “这跟北极熊的笑话差不多冷……” “那你为什么不笑?” “不好笑啊。” “那换你说一个。” “好,听清楚罗。一天,a、b、c三个人一起出去玩,走在路上闲晃了很久,后来a就说,好无聊……我好想去打b。” “然后呢?” “然后c看了a一眼,就把b拖到巷子里去打……” 说完,我笑到没力。 她没笑,电话那一头静悄悄。 “这哪里好笑?” “很好笑啊。” “好吧,我勉为其难的把它记起来,拿去讲给同学们听,看看她们的反应如何?” “她们一定会笑死的。” “如果没有呢?” “如果没有,她们也会感谢你为她们带来欢乐。” “不会的,她们喜欢听一些wfsm的东西。” “什么是wfsm?” “风花雪月的简称。wind、flower、snow、moon。” 我听完大概过了两秒钟之后开始狂笑。 “天啊……这个我一定要说给子云听。” “呵呵,有这么好笑吗?这跟pmps差不多不是?” “什么是pmis?” “人山人海啊,这个是好久前的笑话了不是吗?” “嗯,不过wfsm实在是太好笑了,我一定要讲给子云听。” “你跟子云真的很要好。” “是啊,非常要好,我很喜欢他。” “嗯,他人不错,我也很喜欢他。” “嗯?连我也一起喜欢吗?” “是啊,你们两个我都喜欢。” “那……是哪一种喜欢……?” “朋友的喜欢啊!我很喜欢子云这个朋友。” “那……我呢……?” 气氛又怪了起来,气温又比刚才低了几度。 “我再去倒杯水,等等喔。” 我又听见她的拖鞋声,只是这一次她是用跑的,而且她好像换了个比较大的杯子,因为她这杯水倒得比较久。 我慢慢确定,这是她转移话题的方法。 “嗨,久等了。” “没关系,不久。” “你在船上都这样偷打电话啊?” “是啊,只要你躲得好,不要被抓到就ok了。” “被抓到会怎样吗?” “先脱掉裤子,再剥掉上衣,在胸前烙上一个“反”字,然后丢到大海去泡个几小时,半死不活的时候再捞起来,然后枪毙。” “你可以继续掰没关系。” “你听出来啦?” “废话,谁听不出来?还丢到大海去泡咧!你以为泡温泉吗?” “不,那是泡菜。” “你这样手机费很贵耶。” “没关系,无所谓。” “钱不好赚,你应该省一点。” “嗯,说的没错,我应该交个女朋友来帮我管管钱。” “钱不一定要让女孩子来管啊,自己要有自制力。” “你很有自制力吗?” “还好,但是我会固定存钱倒是真的。” “那……交给你来管,好吗?”我说完这句话,感觉全身一阵酥麻。好像在挑战一座岩山一样,一个不小心就会失足往下掉。 她听完没有说话,感觉她有点害怕,不知所措,似乎在找其他的话题。 “需要去倒杯水吗?”我刻意这么问她,好像在岩壁上踩空了一只脚。 “嗯……不用……” “我想问你……今天你同学说你是我的女朋友,为什么你不反驳呢?” “我们……可以不讨论这个吗?” “可以,如果下次可以讨论的话。” “祥溥……” “我在听。” 她的呼吸急遽,声音有点颤抖。“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有些话,还是不要说比较好?” “有。” “那你应该知道,我在害怕什么……” “我知道,但是如果最后还是得面对,那你还是要选择害怕吗?” “你要让我面对吗?” “我能选择吗?” 我们过了许久都没有再说话,直到她说了再见。 我站在甲板上吹着海风,左营军港的海风和着一股汽油味,我感觉到一阵恶心。 后来,在我一觉醒过来之后,我看见我的手机里有一通新讯息,那是feeling第一次传讯息给我,也是最后一次。 你将是我交往对象的最高标准:输给你的人,我都不想要。 如果这句话是赞美,那将是我听过最好的赞美。但……它是吗? “你将是我交往对象的最高标准,输给你的人,我都不想要。” “你将是我交往对象的最高标准,输给你的人,我都不想要。” “你将是我交往对象的最高标准,输给你的人,我都不想要。” “你将是我交往对象的最高标准,输给你的人,我都不想要。” 像刚认识feeling的时候一样,我一直想着这句话的意思,依着自己几年没变的习惯,我还是算了一下,这句话有二十三个中国字,两个逗号,一个句号。 手机按键快被我按到烂,我天天看着这封简讯,一次又一次,每看一次,都觉得自己是第一次看到这封简讯一样。 感觉非常非常极端,因为我极度兴奋,却又极度的痛苦。 “我病了……” “啊?那去看医生啊。” “医生不会医这种病的……” “……你不要跟我说是心病或相思病之类的。”子云想了一下对我说。 “嗯……就是心病跟相思病。” “哈!那我告诉你,不但医生不会医这种病,就连护士都不会帮你挂号、盖健保卡。” “我铐!我发现你很没良心耶!我都这么难过了,你还这样!?” “蚂咧!人家都传简讯跟你说得这么清楚了,你还要怎样?” “那有清楚?这样的简讯才痛苦好不好?” “哪里痛苦?” “这有两个方向啊!你平时这么聪明,怎么这样的讯息都反应不过来?” “那两个方向?” “第一。她宣布我没有比赛权,因为她要去找赢我的。第二,她说我是最高标准,输给我的她都不想要,所以她要的是我。” “你想的没错,但第二点并不存在。” “厚……我会被你活活气死……你是他妈生出来忤逆我的吗?” “你问我我就给你最良心的回答啊!难不成你要我骗你,让你期望高,最后失望大?” 两千年跨二oo一年那一天,与更之前的耶诞节,我一直找不到她。 我开始感觉到那天那一通电话,会是我跟她的最后一通电话。 心中没来由的难过了起来,也证明了子云所说的“第二点并不存在”这句话。我还是照着惯例,在耶诞节的时候,寄了张耶诞卡给她,但是她并没有回,整个人像是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连电话都打不通。 但我倒是收到了张耶诞卡,是昭仪寄来的。 卡片里没有写什么,只有短短两句话。 耶诞快乐,祝你幸福。 这一次,她没有署名,也没有标写日期,就连信封上的地址都略去了。当我看见邮戳上印着“新竹”两字,我还有点不敢打开的恐惧。 我在恐惧什么?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恐惧着自己会跟昭仪一样,都寄出了一封不会有回应的卡片吧。 后来,我写了一封信给昭仪,信上的内容是这样的。 昭仪: 在提起笔写这封信之前,我是很害怕的。 种种过去的画面重演,我想连电影都不见得抬得出这样的真实。 我一直有些话想跟你说,但话到喉头就像药丸于一样苦,所以我又把它吞回去。 当你问我知不知道默默的喜欢着一个人的感觉时,我其实是知道你想说些什么的,只是我跟她不一样,所以我没有阻止你,因为我了解把感情深深藏在心里的痛苦。 她,是一个我默默喜欢了六年的女孩子,一直没有把她的存在告诉你的原因,是因为我习惯把感情事只单单说给予云一个人听。而现在会向你提起,只是觉得事情过去了,虽然或许有些余温在,但总长该给你一个交代。 你好吗?这一年里,你好吗? 祥溥二00一年一月十六日 当然,这封信也像石沉大海一样,没有半点回音。 大概是她发现邮戳上印着“高雄”两字,也跟我一样害怕着不敢打开吧。 二00一年的二月,是我待在台湾的最后一个月,因为从月底开始,我就要被调离现职,前往所有人都惧怕的东引指挥部去了。 距离子云退伍,还有八个月的时间,他从去年的二月二十一号入伍到退伍,也只当了一年八个月的兵,更何况他是个官。 “扣掉成功岭的大专集训,再扣掉高中大学的军训课程,我又提早了两个月退伍。” “每次见到你,你就要说一次给我听,讲到我都会背了。” “没办法!太爽了!一想到我能比别人早两个月离开那该死的鬼地方,不需要再看到那些狗官,我就爽到天花板去。” 接着他开始异想天开的计划着,要怎么在营区里面安装炸弹,还要设好时间,他说只要炸掉几个狗官就好,还是有些官是好人的。 当然,以上纯属无聊想像,他只会拆装灯管、换换电灯泡。 因为即将离开台湾,我开始没有机会常跟feeling见面,所以我找feeling找得很勤,但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我特地把假排在二月十三号当天,因为我跟子云当初曾经计划过。买了车子之后,我们要在情人节前一天买九朵玫瑰花,当天晚上从高雄出发,每过一个收费站,就送给收票小姐一朵花,以及一句情人节快乐。 那天晚上接近十二点时,我们加满油,从高雄的中正交流道上高速公路,经过冈山收费站时,我们依计划把花送给收票小姐,并且大喊一声情人节快乐。 但是出师不利,因为驻站的员警觉得我们行为有异,要我们下车接受盘查。 “谁叫你们送花的?”那警察有点不客气的问着。 “咦?我们只是一片好意,觉得情人节还要值大夜班的收票小姐很辛苦,刚好要到台北去玩,顺便送送鲜花,这样有不对吗?” “你们的行为太怪异了,我们必须检查一下你们的车子,还有你们要送的花。” 后来,他们发现我们只是善良老百姓,态度也改变了许多,甚至还用无线电通知其他收费站的员警,要他们看到这情况时不需要太讶异。 到台北之后,我们到子云指名的那家水和豆浆店吃早餐。 这家店在子云的《这是我的答案》里有出现过,那里的猪排馒头还真的不错吃。 我们没有久待,只开车到阳明山上小睡了片刻,便开始南下。 经过新竹的时候,是接近中午的时间,我打了通电话给昭仪,但是她没有开机。 我依着她以前寄来的信封上的地址找到她家,那是一栋公寓。 我把摺给她的纸鹤放到她家的信箱里,没有多作停留,我们便一路回到高雄。 后来,我接到feeling的电话。 在情人节当天接到你的电聒,代表不是情人的我们,会有成为情人的机会? 二oo一年,七月,套句小说常讲的话:“地球依然转动着。” 我词到东引来,也已经四个多月了。 如果默默的喜欢着一个人的时间,可以用岁数来计算的话,那再过一个多月,我喜欢着feeling的岁数,就满六岁了。 在东引生活其实很不习惯,因为我们几乎不见天日。 这里有千百条隧道,如果不是熟人,一定会在这里迷路。我们在地道理工作,虽然一样每天盯着一大堆电信仪器,但潮湿的地道,却让我感觉自己天天都在发霉,今天发完旧的霉,明天再发新的。 情人节那天,我终于带着feeling到忠烈祠,完成了我想跟她一起到这里玩的心愿。 还是一样没有例外,我把那天所有的过程一字不漏的说给子云听。 子云听完傻在电话那一头,还问我是不是在唬烂。 二00一年,二月十四日。 “你真的跟子云一路送花到台北,在台北只吃了一顿早餐,然后又直接回高雄。”feeling很惊讶的问着。 “是啊!” “你真的刚到高雄,就接到我的电话,一夜没睡,又带我来这里看散步?” “是啊,没错!” 她一脸遇到疯子一般的不敢相信,还直问我是不是真有这么一回事。 “送花的点子谁想的?” “子云。” “那花是谁买的?” “子云。” “那车是谁开的?” “子云。” “他真是疯子……” “嗯!不过我觉得这点子霹雳棒!”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们都没有女朋友啊!” “喔……” 她听到“女朋友”三个字,就转过头去,往前走了两步。 “你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啊?刚刚吗?” “当然是刚刚,不然还有什么时候?” “没什么呀,久没连络你了,看看你好不好罗。” “是这样吗?那你看到啦,我很好,还胖了两公斤。” “你跟子云一样都吃不胖,就算胖了两公斤看起来还是一样。” “倒是你,你好像瘦了,才三个多月不见。” “我没瘦啊,体重完完全全没有改变,我是该高兴的。” “为什么?” “放个寒假,天气太冷了,班上同学常一起去吃火锅,每个人都在喊自己发福了。” “你没去吃?” “有啊,还好我懂的自制。” 她伸出手,往手上哈了一口气,天气冷,哈出了一些白烟。 我走到阶梯上坐了下来,她也坐到我旁边。 “我要调到东引去了。” “啊?!什么?” “我要调到东引去了。” “为什么?” “国家要我去,我也没办法。” “什么时候?” “下个星期。” “好快……” “所以,我一直很想带你来这里。” “咦?” “我一直很想带你来这里,一直很想。”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觉得这里适合些什么事情吧!” “嗯,这里适合看风景、看夜景、看海、散步。” “还有呢。” “还有吗?那大概是适合吃黑轮跟香肠吧!”她指着阶梯下的摊贩说着。 “还有呢?” “还有?” “嗯,还有,你一定知道。” 她想了大概五秒钟,然后选择放弃。 我站起身来,往祠里面走去。 她跟了过来,拉着我的衣服问着。“还有什么?我不知道。” “还有沉思、想心事、耍自闭,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恋爱。” “喔……”她低下头,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还有……把一些事情说出来。” “嗯…… 飞机从我左边的天空飞过,那一阵划破天空的声音回绕着。 “我选择说出来。” “……你……确定吗……?”她停下脚步,怔怔的说着。 “我确定。” “……嗯……” “我……很喜欢你……” “这喜欢从六年前就已经发生了,我只是多花了六年的时间确定与等待。” “我不是最好的,我没办法像其他的男孩子一样给你承诺。” “因为跟我在一起,你会错过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分开。” 我把台湾发过来的电报翻译过后,又把它发给其他单位。 同单位的周哥走进来,拿了杯绿茶给我,我们聊了几句。 他说他很想念在台湾的女友,明天休假,他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冲回台湾看她。 我很能体会那样的心情,曾几何时,我也是那样的人。 那天,她吻了我,浅浅的,在我说完那些话之后。 子云听完当场傻在电话那一头,他说他完全想像不到,这样的情况让他相当震惊。 其实最震惊的人是我,因为我压根儿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子云说了句玩笑话,他说早知道说出来会得到香吻一个,那早就该说了。 是啊,早知道结果是这样,那早就该说了。 从东引第一次放假回来,是我刻意向别人调假才能休的。 原因无他,只是我希望能在四月十三日那天前回台湾,给她一个不一样的生日礼物。 我很兴奋的用我最快的速度,从东引回到基隆,从基隆搭火车到台北,再从松山机场搭飞机回到高雄。 当我回到家时,管理员伯伯拿给我一堆信,里面有帐单、传单、朋友的结婚喜帖。 还有一封feeling寄来的信。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重覆那封信的内容,洋洋洒洒万千字的十四张信纸当中,最让我难过的,只是最后一张信纸上唯一的两句话。 don’tloveme,iamsorry,她说,要我给她时间,要我让她有时间去厘清这是不是爱情。 她说,在爱情里面她是个单纯的女子,她对爱情没有任何的要求,但她唯一的一点要求,却是最遥远、也最不可能达到的要求。 她说。曾经有个男孩子很爱她,但她却不知道自己对那个男孩的感觉也是爱,那个男孩离开前对她说“justfollowyourfeeling”时,也同时带走了她最原始的feeling。 她说。她不碰爱情,是因为自己有太多感情。 她说,她总是在不同的环境中,遇到相同的爱情,她总是看着身边的男孩来来去去,却无法让自己为他们停下来。 她说,她不能再一次负荷感情的流逝,那像是参加自己的葬礼,而自己明明想在爱情里呼吸。 她总是认为,付出了那么多的感情,换来的必须要是永远才可以。 所以,她要我别爱她,因为她对永远已经没有信心。 她选择了跟我在一起唯一会错过的那件事情,同时也错过了这六年里爱情的生命。即使这件事情代表着我有信心与她一起走到永远,她依然选择死亡。 像是一个死亡前的特别待遇,她的吻滚烫的烙印在我的额头 是的,那个吻是一个结果,而在那个吻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她。 这样的结果,来得好突然,我想。任谁都无法反应过来。 但爱情一向是极端的不是吗?它一向是来得很快很快,去得也很快很快,结果不是很完美,就是一片伤心之后的残缺。 子云说,我是另一个昭仪。 我跟她一样有着对爱情一样的坚持与勇气,却输在爱情的莫名其妙里,因为爱情不是数学,所以不可能会有答案来证明?” 在爱情里,永远只有结果来判决你,而不是你去决定结果的判决。 总之,故事结束了,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下去。 不是我要装作潇洒,而是我只能这样接受。 那张和她一起合照的照片,至今还在我的皮夹里,子云问我为什么要留着它,我只是笑一笑,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它留下来。 后来,在不久前,我连线到她们班上制作的网站,想在留言板上浏览一下她的近况。 她最近的一篇留言,是在二00一年十月二十七日留下的,内容是: 半年多不见了,你好吗? 我在台湾南边,想着在北方的你,今天是你的生日,有没有人跟你说生日快乐? 你不在台湾,有许多事情,是没办法直接向你说明的。 前一阵子搬家,在房里翻出了好多东西,也包括你送我的四万一千三百只纸鹤。 隔壁的邻居来帮忙,连他们的小朋友也来凑热闹。 我是很不喜欢别人乱动我的东西的,尤其那两个小朋友把你送的纸鹤给扯破,我当场骂了他们一顿。 但是,当我发现你在纸鹤里留下的东西时,我跪在地上哭了好久。 我气自己不用心体会你的真心,我气自己这么快就放弃我应该会拥有的感情。 你在每一只纸鹤里,都写了一次“我想你”,我现在才发现已经来不及了,现在的感动你也不会知道了。 把这些事情写在这里,我想你不会看见吧!我是个笨女人,我只会用这样的方法来表达我现在的心情。 生日快乐,亲爱的你。 永远快乐,亲爱的你。 一阵鼻酸,我有点想哭的感觉。 这篇留言之后有一大排的re,我已经没有心情去看了。 后来,我在无意中发现,那张她选择放在纲站上的照片,是我跟她合照的那一张。 当我看到照片下的附注时,我心里涌上一阵心酸,再也挡不住眼泪,眼前一片汪洋。 我想跟你说,我爱你。 我想跟你说,我爱你 尾声 我想。大家都跟我一样,感觉故事未完,应该还有一段最重要的部分。 但故事真的就这样而已,所以我也只能写到这里。 两千年四月,当祥溥接到feeling那一封长达十四张信纸的信时,故事应该就结束了。 那封信里,很清楚的说明了feeling六年来对祥溥的感觉,以及无法相爱的原因。 直到同年十月,也就是祥溥生日当天,我和他在某个网站上看见feeling当初所挑选的照片,以及她留给祥溥的一些话,我们才发现,四月寄来的那封信,是feeling自己所有的错觉,也是错决。 祥溥并没有选择再与feeling连络,我其实不清楚原因,因为主角不是我。 我只能说这样的结局也好,因为一切都已经太久了,也太多了。 我问祥溥,想不想试着去找她? 他回答我:“不需要了,有些事情在第一时间没有把握的话,后来的所有动作,都已经失去了原来的感觉了。” 他难过了好一阵子,但我却认为难过是件好事,六年这么长的压抑,至少在今天找到了出口。 别问为什么feeling当初不爱他。 我想,只有feeling自己清楚,因为爱情是矛盾的,所以矛盾扼杀了一段可能是完美的恋情,我想,不需要太讶异。 当初决定要写下这部作品时,祥溥要我把握几个原则,所以作品中feeling的名字一直没有出现,而她的学校也不是后来的屏东师院。 故事的内容也做了修改,因为这只是故事,不是传记。 故事里的阿群、阿贤与霸子三个人,是我跟祥溥的好朋友,他们真实的存在着,他们的个性我也就真实的刻划着。 补习班里的老师,都是我们很难忘的老师,而那一位林建邦同学,几乎是一位虚拟的人物,会用几乎来形容,是因为真实的他与故事里的他完全不同。 而昭仪,是这个故事里的悲剧人物,她的存在让这一段回忆增添了快乐的色彩,却又染上了不可避免的悲哀。她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很单纯、很清丽,待人温婉体贴,几乎是个完美的女孩子,我们谨以这部作品,祝福她拥有幸福的将来。 至于feeling,相信大家都有跟我一样的感觉,她是故事的主角,这部故事因她而起,而她却让人不甚了解。 是的,现实中的她与故事里的她都是一样的,她总是给别人一种距离感,感觉不远,似乎就在眼前,但却触不及、摸不着。 祥溥自知,在爱上她的同时,也必须做好说再见的心理准备。 故事就这样? 是的,故事就这样,身为故事的操刀者,我讶异着,同时也感叹着。 感情的矛盾让很多感情无疾而终,我们无法说些什么。只能留些感叹在心中。 故事,就这样。 一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