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危机》 第1章 “庆国!别走!别走!”淑秀一骨碌坐了起来。

淑秀梦见丈夫庆国要离开她。

北海市城的早晨,五月的阳光已映得窗帘透亮,那碎叶形的鹅黄色的窗帘在这晨曦中黄灿灿的格外好看。淑秀做了一夜噩梦,当她看到明媚的阳光后,心情好多了。

淑秀是一位三十八岁留着短发的瘦削女人,街上随处可见,身上永远是即将过时却没过时的衣服。她在棉纺织厂上班,是从女工堆里出来的,针线好,手也巧,能自己做的决不花冤枉钱去买,是那种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妇女。家里的窗帘就是她自己做的,实惠而不俗气,这是最令淑秀自豪的。虽然淑秀与庆国收入不算高,但小日子过得挺滋润。

淑秀无暇欣赏窗帘的美妙,梦里的情景,扰得她心神不宁。社会上到处都在改革,事业改企业、企业优化组合。像她这样近四十岁的女工,潜意识里,有一种危机感,时时刻刻害怕工厂有什么新动作。不论是优化组合还是提前离岗,她们都是先受到伤害的对象。最不幸的是,上一周领导下发了《征求职工意见书》,让职工给单位领导提合理化建议。淑秀所在的班组已经连续加班两个月了,每天工作时间长达十二个小时,孩子顾不上是个小问题,有一个姐妹腿疼,一检查骨髓减少,医生说是长期站立造成的,静脉曲张已使大家腿部失去了美感,再这样下去如何是好,大家都害了怕。有点关系的调走,与厂领导关系好的调到科室工作。这样留在车间的姐妹意见很大,有人主张罢工,矛盾一触即发。要命的是淑秀本着主人翁的姿态,想缓和职工与领导的矛盾,她在意见书上直接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说长达十二个小时的工作太累,能不能多替班,缩短一下时间,不然对职工健康不利。职工拼命挣钱,再去花钱买健康得不偿失云云。淑秀文化水平不算高,但对职工的事挺热心,几个职工说着,她执笔完成交上去了。

天陡然阴了,大雨来临前的沉闷,向淑秀传递着一种慌恐的信息,淑秀感觉到一种大难来临时的压迫感,果然三天以后,单位召开了职工大会,厂长是五十多岁的干瘦男人,靠丈人的后台,当上了单位的一把手,独断专行作风尤其严重,本来征求意见只不过是单位活动之一,是做样子的,竟然有职工当真,还敢说领导个“不”字,他叫人查了一下,确信淑秀和她的班组无大背景,便开始了进攻,第一步是先找理论,恰巧有个老职工对某些青年人看不惯,写了一篇文章,说青年人有令不行,有禁不止,罪恶极大。厂长借题发挥,大批特批,还威胁说,将开除几个职工,以儆效尤。果然将一个男技术员弄去看大门。另一个女工被罚半年不准上班。每周开会批一次,淑秀有些气短,她后悔自己没有看清领导意图,不但没有解决问题,反而还让姐妹们吃了亏,自己也惶惶不安,随时有下岗的危险。心里极不痛快。

“千万不能让我下岗,不然我这个党员的脸往哪里搁,丈夫怎么看我?”淑秀一直是很要强的,所以她特别难过。

恰恰有人去信访局反应厂长腐败问题,工作组进驻单位,领导恼怒万分,淑秀害怕别人怀疑是她干的,她不摸情况,也不会那样做,所以心里更难受,晚上噩梦不断。她非常希望丈夫在身边开导开导她,安慰她,但千万不能瞧不起她,那她会里外不是人,会陷入绝境的。但是现在她的心情比听到让她下岗的消息还令人揪心。

丈夫赵庆国出发三天了,奇怪的是,她连续两晚上,梦到庆国同一个陌生的漂亮女人在一起。女人老爱相信自己的感觉。淑秀在梦里,追呀追呀,始终追不上。她伤透了心,就哭个不停,醒来脑袋沉沉的。庆国出差去曲阜,她心里就酸溜溜的,像堵上了块棉花团,透不过气来。以前,丈夫也常出差,她心情都很愉快,从没做过这样的梦,难道自己信不过丈夫吗?

原因很简单,就是丈夫出差的城市,有一个令自己设防的、比自己强的女人。

真是内忧外患。

淑秀同庆国结婚十多年了,同多数夫妻一样,平平淡淡地过日子,说不上感情深浅,庆国话少,淑秀话多。但淑秀说话很注意场合,从没让庆国难堪过,两人偶尔为一点小事闹不愉快,很快就会烟消云散,按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但潜意识里,淑秀对自己的梦很恐惧。

两天以后,果然她被通知,在家休息两个月。另外工厂下文,实行优化组合,规定四十岁的女工和四十五岁的男工人可以办理内退手续。说是自愿办理,实际上工厂不安排给你活了,不退不行。一般来说活多时得加班,没活时就歇班,这时工厂里正是活多的时候,却让自己休班,淑秀知道领导对她开始行动了。三十八岁的她,老觉得自己还年轻,还可以多干几年,一下子不去上班了,真有些不适应。每天,她除了给上中学的女儿做饭外,还和将要办理内退手续的同事,也是最要好师傅加姐妹王梅大姐,从姊妹厂抽纱厂联系了压花边的活,在家里忙加工。今天该去交货拿活了。

“淑秀,今天怎么来得晚?”王大姐骑着一辆像蝈蝈一样的小型电动车,前筐里放着刚拿上的活,见她来了就着急地问她。

“王大姐,我正要找你呢。”淑秀拿上货后,害怕别人听见,便将她拉在一边,一五一十地将她做的梦说出来让她圆。淑秀不是一个轻易将自己私事往外说的人,但对王大姐例外。棉纺厂女工多,噪音高,女人们都练就了一副得理不饶人的嘴巴。她们家长里短的消息特别灵通,对社会上的不正之风恨之入骨;对弱者表现出极大的同情。王大姐中等偏上的身材,一张端正的脸施了脂粉,更加白净。她是个直爽的人,在家里说一不二。

王大姐沉思半晌,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白天想这些事,晚上就做这样的梦了,你家庆国长得好,你不大放心啊。不是大姐说你,你也把你丈夫打扮得太好了,你看看你自己穿得多么寒酸。好像我们家庭妇女就不该穿得好似的。”

“男人穿得不好,站不到人脸前里。”淑秀说。

王大姐快言快语:“我们女人穿得不好就站到人脸前了?我说呀,你要听大姐的,自己也要打扮得入时些。”淑秀不自觉地低下头来,打量自己的穿着,摸一摸半短的头发,搓一搓不施脂粉的脸,没插话。十多年就这样过来了,还打扮什么?穿件新衣服都觉得不自在。

“告诉你呀淑秀,时代不同了,不是越穷越光荣的年代了,咱要注意打扮呀,等着,我打听到好的美容的地方,咱去做皮肤护理,人家五十多岁的都去做呢,快别想那些乌七八糟的没影的事了。”王大姐安慰她,这个年头,王大姐清楚,什么事都可以发生。

见淑秀还在听下文,她又说:“不过,你也要注意点,从做梦时间上来说,稍有点麻烦,这年头,很难说哪个男人没有事。特别是跑供销的,十个里九个有事,真是有点事,我告诉你千万不要声张,先分析一下,他是同你过够了呢,还是图一时快乐,如果是一时失足,你就大事化小,小事就会化了。”

“真有那事,我和他没完,我不和他过了。”淑秀满腔怒气,仿佛庆国真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了,她急于表示自己的决心。

“现在呀,互相忠诚,见鬼去吧!出门在外,不管是高级宾馆还是路边店,想挣男人钱的小姐,比臭水沟的蚊子还多。几个男人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呀!”

她又补充道:“现在呀,最不值钱的就是做人家老婆了,有了钱说换就换。”

几个妇女见她两人说得热闹也凑了过来,王大姐压低声音咯咯地笑了笑,说:“我那口子到南方去,说南方女人就像牲口,一群女人站着,供男人们挑。”几个妇女呈现出惊讶的表情。

淑秀说:“女人真贱到家了。”其实淑秀的担心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你不找人家,人家为了钱会找你,世事难料。过去谁家男人出差多有本事,那是令女人们自豪的事。现在男人常年在外,女人等于活守寡,令女人感到自己可怜,自豪的成分一点也没有了。

“谁说不是呢,生活越好了,女人应该更自尊才是,一些家庭就是让那些不想干活只想花钱的懒惰女人搞坏了。有些女孩子只要有钱,什么人也嫁。你看晚上那些在街头晃的野鸡,打扮得妖里妖气,脏死人,呸!”王大姐象征性地吐了一口痰。

王大姐同时下一些中年妇女一样,对社会上那些小三小四有着深仇大恨,只要一提不正经的女孩子,她们就有着共同的愤怒,其实王大姐丈夫是有名的老实人,平平常常的一个工人,就像王大姐说的:给他个媳妇也不敢看,王大姐从不嫌自己丈夫无能,对自己忠诚是用钱买不到的。正在这时,一位浓妆艳抹着吊带裙的女孩一步三扭地甩着长发走过来。王大姐又象征性的“呸!”了一口,几个女人也跟着她“呸!”了一口。淑秀一看,那是厂长办公室的女秘书。王大姐又转向淑秀说:“刚才我是乱说,解解闷,你也不一定当真。”

说完这话,王大姐兀自先笑了。淑秀说别人心中不好受你倒高兴,有啥好笑的。王大姐说,我才看了张报纸说女人要找个好男人,你自己要先具备竞争力,因为很多女人会和你竞争的。

“你就为这个笑啊,什么样的男人被争,人家肯定是指那些有钱有势的。像南方,不是说很多男人有外遇吗?那些女人多是偏僻农村去的外来妹,以前说穷不要紧,要有骨气,现在的人哪受这样的教育,骨气值多少钱?现在什么伦理道德,只要有钱就行。”

王大姐见淑秀好像生了气的样子,说:“你怎么这么愤世嫉俗,莫非老弟真有让你不放心的地方?”

女人是虚荣的,承认男人有外遇等于说自己无能,没本事拢住男人的心。其实夺去男人心的还都不是一些年轻的女人,等到她们再年纪大一点时,现世报的不是很多吗?在事情没公开前,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自揭家丑。淑秀忙说:“哪有的事,我是在瞎琢磨,他凭什么,要权没权要钱没钱的。”

王大姐笑道:“他是凭貌呀!有名的帅哥,你怎么舍得让他跑供销呢?”然后笑眯眯地望着她。

“跑供销不是挣钱多点吗,谁和钱有仇呢?”

“那是呀,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王大姐一席话,不但去不了淑秀心头的疑团,反而使她疑心更重。这个隐患其实从结婚时就埋下了。刚结婚那阵子,只要同婆婆一块干家务活,婆婆的话题总离不开儿子,婆婆说儿子和谁谁谈过,最后又是怎么不成的,像数家宝一样,反复在淑秀耳边说。婆婆的口气绝对是夸耀儿子的能耐,但也在暗示,淑秀比其他女孩子幸运,她儿子没看中别人而看中了她。在淑秀听来,每一次都像刀子犁割她的心。爱情的排他性,恐怕老太太不知道,否则她是不会说的。在淑秀的心中,她们都是她的敌人,婆婆每提一次这样的话题,她的心就难受一次,她的敌人的形象就清晰一次,而这些敌人中最令她害怕的当数一个叫水月的,当年丈夫曾对她痴情到不谈嫁娶的地步。婆婆说:“那个水月呀,和庆国从小到大一直是同学,上大学的时候两人好上了。她和你一样大,比庆国小两岁,都是属虎的,就看好了庆国,下着雨还贴在咱家墙上小声叫,庆国!庆国!庆国知道他爹早给她找了婆家了,就不理她。一次她在路上截住庆国,买上了几个罐头放在庆国的车子座上,让他给我捎来,庆国把它扔了。庆国别看脾气好,也有性子的。”

婆婆当故事讲给淑秀听,她却妒火中烧。她知道,自己是在庆国非常寂寞的时候同他结婚的,没有浪漫的故事。只简单地见了几面,双方没什么意见就定下婚来了。她是爱庆国的,从第一次相亲她就强烈地爱上了这位帅哥。

从小姑的口中,她知道了水月不光长得漂亮,嘴也甜。

“那你哥怎么不和她成呢?”她不敢问婆婆,在婆婆面前她表现得很大度,不想让婆婆知道她嫉妒水月,当她单独和小姑在一起包水饺时,她鼓起勇气问道。

“她爹呀,都是她爹的事。她爹给她找了个在外地工作的,是个干部家庭。她爹很会算计,他在镇上干会计,哪个孩子找对象也必须他先看中家庭,他觉得他的闺女相貌出众又大学毕业,一定要找个干部家庭,说什么门当户对。而咱家和人家没法比,能比的地方就是俺哥长得好,心眼也好。”

“她现在在哪里呢?”

“我也不清楚。哎,好像是在曲阜,我不关心这事,也不往心里去。”小姑如实说。

关于水月她不敢问丈夫,怕丈夫说自己无事生非。后来从村里人的口中,证实了小姑的话。得知她随丈夫迁到了曲阜,再确切的事人家也说不清楚。

曲阜的水月便成了她心中的一块病。时不时冲出来,打击她的情绪。一年一年地走过,婆婆不再提起,时间一长竟也淡忘了不少,谁知庆国却到那里出差,老天爷真会捉弄人。

淑秀心里很不踏实,兀自想出很多的场景。她一阵焦灼不安,就想打个电话问问他。她提醒自己,声音千万要温柔,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是在查他。她也知道,男人真是在外边有事,撒个谎是很容易的。

打他的手机,几声响过之后,里面传来:“您好,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淑秀没了主意,坐在床沿上发呆。

淑秀在家里担心的时候,庆国正要上街去。

正要上街的庆国绝想不到他忠厚的历史要改写。后来庆国才意识到,假设那天他不单独出去逛逛,一切都不会发生,但当时潜意识里他却希望出现这种奇遇。

赵庆国是北海市电力输送局防盗门厂驻曲阜办事处的主任,订货、送货,他忙了三天,将第一批货物销了出去,后天才来第二批货,他想利用这空隙,好好地浏览浏览曲阜这座闻名世界的文化圣地。他走在街上,边看边这样想。

赵庆国在云南省一个部队里当军官多年,到很多地方出过差,算是见过世面的人,曲阜却是第一次来,他仔细打量着这座城市:干净、疏朗,满眼的新奇,与自己的家乡相比,这座县级城市有一种厚重感,虽然新旧建筑之间对比明显,那缕文化的极致却不时的从古韵十足的建筑、公路中间“中庸之道”地提示牌上、公园墙角的花坛等地方流露出来。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路边国税局高耸入云的办公大楼夺人眼目,与之相邻的邮电、农信等建筑大楼也毫不逊色。“真气派啊!”他自言自语道。高大的建筑后面是相对低矮的城区民房,一片一片的,坐落在高楼大厦之间,家家都有一块大大小小的招牌,什么“家兴旅店”、“幸福旅店”等家庭旅店,看起来买卖兴旺。胡同里,一个接一个石磙,隔三五步一个。庆国的家乡叫碾,在二十年前就从村子里退去了,记忆中家乡的碾都在矮屋子里边,这儿却是露天的,他好奇地凑过去,感慨道:真不愧是文化发源地,连这么古老的东西也随处可见,古文化、古文物保护得好啊。赵庆国的感叹是相对自己的城市来说的,他的城市也是从改革以后才发展起来的。楼比这里多,车比这里多,连小吃也比这儿多,就是百姓的住房也比这里的好,只是没有这么著名的古文化,仅有的古庙古塔早就在“文化大革命”中人为地毁掉了。人们往往把看到的东西同自己家乡的相比,总想得出一个结论:这个我没见过,这个比我家乡的好等等。

这一片的百姓看来挣钱是不少的,他掐着指头给他们算了一下,家庭旅店一晚一个床位收入少说也要五六十元,一月下来就是两千多元呐。不用出门天天有收入,孔子他老人家真是惠及乡里,泽被后世啊。名人效应,名人就是菩萨,能给家乡老百姓带来实惠,他对孔子越发敬仰起来,他打算好好看一看名胜古迹。

这样边走边胡思乱想着,人已沿着大宽马路向北去。一座横跨河的大桥迎面而来,宽阔的大桥上路灯高悬,扭了一个花伸向远方。河从城中蜿蜒穿过,河中小荷尖尖,两岸垂柳依依。北侧是孔子碑林,看着潺潺的流水,温暖的阳光使人昏昏欲睡。庆国高度紧张了三天,一旦放松下来,顿感十分疲劳。他决定在这如诗如画的河边歇一歇。河边垂钓者不少,有一个老者安静地守着鱼竿,他挨过去,不敢出声,怕惊动了上钩的鱼。只见东边有一阵骚乱,似乎有人钓着了大鱼,他走过去想看个究竟。钓者是一个女人,他隐隐有些奇怪,曲阜这个地方真不一般,连年轻女人也有这份雅兴,再加上漂亮女人对男人有着天然的吸引力,一种本能的冲动,使他多看了那钓者两眼。那女人有着娇好的身段,不胖不瘦,恰到好处,一顶大大的太阳帽罩住了半边脸。她在一片赞叹声中,站起身来,将鱼往桶里放。那鱼有二尺多长,银光闪闪的,是条白鲢鱼。庆国将目光移向那喜悦的女人,不看则已,一看连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椭圆形的脸庞,那大大的眼睛……“天哪!”他再定睛看看,没错,是水月!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那女人闻声抬起头来,往这边看,四目相对,那女人也愣住了。

跳进庆国脑海的第一个念头是:世界很大也很小。

那女人迟疑了一会儿,向他走来,他看得更清晰了。她是以左脸颊对着庆国的,有人说,女人以四十五度角将自己的左脸示于人,是最漂亮的。她已摘下了头上的太阳帽,一头秀发如瀑布般流淌下来,一张描了眉的脸刻进岁月的痕迹,但仍然十分生动。一般女人的脸是抵不住岁月侵蚀的,而水月不然,从她的脸上看不出岁月的残酷,她成熟中带有优雅的风韵,庆国怦然心动。

“赵庆国,是你!我没认错吧!”声调略变、音质依然。

“是我,水月,真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你,有工夫钓鱼,兴致不错。”俗套的话,却有不同的心境,俩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感觉就是心跳加快。

赵庆国和水月两人就这样相遇了,十五年后第一次真正地相遇;庆国无数次想到要见水月,却没想到要实现它。忽然梦想变成了现实,他感到世上有些事不能去想,心想事成,有一定的道理。

“来这里,公事?”

“公事。”

今天的庆国不再是昔日的农村青年,他那一幅剑眉,一双眼睛,无不透出儒雅的风度,得体的服装,健壮的身材,令水月的心急速地跳起来。水月迎着这双眼睛,那深情的目光看过来,水月觉得要融化在里面了。

激动只是在心里,不动声色的问候中,包容了无尽的思念和关爱。两人都急于从对方眼中探寻昔日的影子。庆国感觉到水月的微笑里带着忧伤。

两人在河边坐着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又不知如何开口,他们局促不安。水月始终以左脸向着他,但庆国还是发现了水月右手腕上一个无法掩饰的秘密:一条蚯蚓状的疤痕。“这是自杀的标志。”庆国想。

庆国的心犹如被蜂子蜇了一下,疼痛而且疑惑。

水月不钓鱼了,还谈什么钓鱼呢。水月的心已经跳起来了,一抹红云飞上脸庞,要知道庆国是她做梦都想见的人。十五年了,她想去见见他,想重新偎在他的胸膛前,感受那份真爱,知道他是有婚姻的人,终究没有那份勇气。她感谢上苍对她的厚爱,让她在最痛苦的时候见到了最想见的人。

水月抬头看到太阳已高,对庆国说;“中午这顿饭,一定在我家吃了。亲不亲,故乡人。我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你。”

“没有一点准备,我还是改天再去拜访吧!”庆国有点不好意思,他想水月家里有丈夫有孩子,孩子还好说,无法面对水月的丈夫,况且第一次去总不能两手空空吧。

“客气啥,走!走!”水月不容他再犹豫,把水桶放在他手里,自己拿着折叠的鱼竿,拉着他就走。

要去也得买上点东西,他东张西望,可是附近连个水果摊也没有,空手去实在是不礼貌呀。“别看了,家里什么都有,你就甭客气了。”水月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拽着他就往前走。他被她这么一拉一拽,有些不好意思了,脸红红的。水月见他还是那么憨厚,不禁心头一热。

“你家远吗?你骑自行车来的还是走着来的?”庆国问。

水月不语,笑了笑。拉着他来到了一辆黑色宝马汽车旁边。她熟练地开了车门,朝他笑了笑,说:“上车吧!”

庆国太吃惊了,水月竟然有宝马!以前,他听说过水月日子过得不错,却没想到这么富裕。现在虽然日子好过了,能买起宝马车的家庭毕竟还是少数。看来水月家不是一般的富裕。还有右手腕上蚯蚓样的伤疤,那是割断静脉的记号,有什么事令水月到了自杀的地步,庆国心里疑惑不解。难道水月她……庆国心中的喜悦被水月手腕上的伤疤冲得无影无踪。

约有十分钟,车停在一栋楼前,这是些将军式小楼,单门独户,穿过幽雅的院落,进入房子里,落地窗帘、台灯、鲜花,墙壁全用上等颜色的楠木装饰了,对着大门口有张搂刻着古典花纹的红木方桌,上面供奉着一尊武财神关公像,焚着香。表达出赤裸裸的金钱观念,庆国觉得太露骨。大厅里最显眼的是一组与方桌相配套的红木组合家具。

庆国在心里想:“暴发户,绝对是个暴发户,水月丈夫肯定是个十分粗俗的没有品味暴发户。”

庆国那么想了,嘴上却说:“水月是什么这么香?你家里这么阔气,发财了吗?”水月边倒水边说:“和你也不用隐瞒,我那口子到过承德避暑山庄,听说乾隆皇帝在位六十年五十三次去承德,每年从四月到八月住在楠木大殿里处理政事,他就从南方买了这些木料装饰上。”

她看了他一眼,把一杯茶水放在他面前,庆国顺着杯子,看到了水月纤细的手指和她手指上带着的钻石戒指,紧挨着带钻石戒指的中指却陡然粗大,骨节扭曲变形。他吃了一惊。

“发什么财?凑合着过呗。”水月回答她。

“你丈夫中午回来吗?他在哪里上班呢。”

“不回来。他原先在纸厂干副总,辞了职,到深圳好几年了。”

“这么说,他是大老板了。”

“大老板有什么稀奇,我也是老板呀。”

“你们俩还真行!他现在做什么买卖?”

“别提他了,你喝着水,我去做饭。本来我可以从外面叫菜,可是你来了,我要让你吃我亲手做的饭。”她顺手打开了电视机,进了厨房。

庆国环顾四周,想着水月提到丈夫时的语气,竟有些莫名其妙的快意,他自己也意识到,水月也许故意在他面前贬低丈夫,也许她丈夫真的与她感情不好。他无形中与水月丈夫在暗中进行比较。

待她端上一碗甜玉米,庆国想起了胡同里的碾,“街上有那么多的碾,还有老婆婆在碾玉米,是专门给游人看的吗?”

“是专门给游人看的,不过这里经济发展还是不算快的,思想不开放,除了旅游没有先进的东西,一家人都靠孔子生活呢。”

庆国静静地听着。

“咱那里发展得很快,电视上常有咱家乡的镜头,菜博会大菜市场真出名啊,是江北第一家吧?”

“现在呀,都走向世界了,出口的菜多,他们说北海有蔬菜联合国之称。就这样叫起来了,确实,你想到的蔬菜品种有,你没想到的也有。咱们那里最近举行中国蔬菜博览会呢,有三十多个国家参加了。咱们那里农民的口号是:让世界了解北海,让北海走上世界。老百姓确实沾了光,去年一个种‘凯特杏’的,一个博览会上只卖苗就收入了三百八十万,今年每天六个面包车往家拉订货的人,你猜他能挣多少钱。”庆国说起自己家乡来,非常自豪。

“那我们的政府真是为老百姓做了好事。”水月诚恳地说。“前几年,回去勤,没好意思找你,那时我就听说王店子乡政府组织了一些农民到美国去种菜呢。”

“是呀,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庆国应道。

“这几年,生活倒是好了,心情却不好,一直没回去,家乡的事知道得少了,常做梦回家哩。”

庆国听着水月幽幽的话语,伤感、悦耳。生活好了,心情不好是什么意思?庆国反复琢磨起这句话。

“你应该带着孩子去看看的,那里的观光农业,确实令人开眼界,城市里的学生看了都不想走。”

水月又进了厨房。

有钥匙开锁的声音,庆国抬头一看,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眉眼像极了水月。

“腾腾,快叫舅舅,从你姥姥那儿来的,快叫!”水月从厨房里出来对儿子说。

“舅舅来了!”

小男孩很听话,说完话咧开嘴笑了笑,表示礼貌。

庆国答应着脸却红了,他心里暗暗骂自己没出息,在孩子面前都害羞还干什么大事,怪不得在单位混不出个名堂来,庆国对自己是个销售科主任老觉得不满意。

“腾腾!赶紧洗手吃饭。”水月喊道。腾腾非常听话洗了手坐到了庆国边上,三个人在餐桌上吃起来。庆国却有意无意地瞥着水月的右手。

孩子上学去了,水月和庆国面对面坐着,两个人都觉得气氛有些不自然,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庆国忽然想起了高中时水月在元旦晚会上朗诵的诗:“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红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你的小日子过得真好!保养得也好,比做姑娘时更漂亮了,还喜欢背诗吗?”还是庆国主动找话说。

“日子过的不算好,怎么样才能算好呢?我觉得这几年,我做的事多,没让自己闲着。一个女人搞美容挺时髦的,本人也沾了点光。化妆方面成了内行。”水月似乎不愿提这样的话题。聪明的庆国似乎听出了弦外之音。

“他对你好不好?”庆国用深情的眼光看着她。

水月警觉似的盯了他一眼,又迅速将眼光移开,低声地说,“他不常回来。”

“这么说,你们关系……”庆国欲言又止。

“这年头,还有什么好不好的,活着就好。”水月满脸的凄苦。与河边喜悦的水月判若两人。(未完待续)

第2章 七点钟,庆国从床上懒洋洋地爬起来,听见有人敲门,他敞开一看:“哟,是你啊,看我……”庆国没想到水月今天又来看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女人真是心细,水月今天化了淡妆,整个人很精神,特别是那双眼睛,水灵灵的,庆国觉得就是这一点变化不大。那张脸在庆国看来,有一股女人特有的娇气和媚气。他心里颤颤的。水月穿着一套裙装,很有职业女性的味道。

“庆国,这件t恤你看看合适不?”水月伸出保养得很好的手臂,边说边将一件用纸盒盛着的t恤衫放在庆国的床上。

“太不好意思了,怎么让你花钱。”庆国说。

水月笑着说:“花这点钱算什么呢?只要你喜欢。你不是让我当导游吗?我这不是快来了,哪敢耽误啊。”

庆国就说:“水月,很对不起了,昨晚公司来电话,货物今上午到,我不能和你出去了,改天有空再做我的导游吧。”水月点点头,但脸上怏怏的,眼睛里发出忧郁的光。

这双忧郁的眼睛,他太熟悉了,这是一双唯一令他着迷过的异性的眼睛,除了这双眼睛,他从没对任何一双异性的眼睛着迷过,包括自己的妻子淑秀。对庆国来说那里面埋藏着一段痛苦又甜蜜的过去。

大学期间水月去找庆国,在河边、路上、村头都留下了他们相恋的身影。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在场院的一个大麦草垛旁,青春年少的庆国,无法自持地抱住了水月,俩人倒在草垛上,那一瞬间天崩地裂呀!世界不存在了。麦草是他们柔软的床,夜幕是他们的被,虫鸣是乐队,天上的星星是媒人。庆国抱着软绵绵的水月说:“水月,明天我就让老人去提亲,毕了业我就和爹爹说娶你!”提亲也是一门学问,庆国爹遍寻家族,才找到庆国的姨,庆国姨是教师,同水月爹是相熟的。姨去镇上水月家提亲,水月爹一阵冷言冷语将姨轰了出来,庆国一家人的自尊心都受到了伤害。稀里糊涂的,两人就断了联系,过了一段日子,证实水月订婚后,他再也没精神了,吃不好,睡不好,脸色蜡黄蜡黄的,痛不欲生。

庆国爹心疼儿子,从小对这个儿子宠爱有加。庆国出生时,庆国爹正在坡里深翻地,听说老婆给他生了个儿子,高兴得抬着头四处望,满眼是迎风招展的红旗。正是二十年国庆的时候,大儿子就叫国庆,族里的老人提醒说,他们这一辈应排“庆”字。当爹的就让名字顺序变了一下叫庆国,二儿子三儿子都排庆,一个叫庆军一个叫庆明。庆国爹非常自豪地说,咱村里出生的几个孩子都叫建国建军的,咱也不能落后了。后来,八十年代出生的小儿子多次提抗议,说同学们一些叫两个字的,那多洋气,他要改成叫赵明,老汉说什么也不让,老汉说:“孔子孟子都是圣人,人家每一辈都排序,我们也不能乱来。”

出了这事,老汉对庆国说:“庆国,不是咱人不好,是咱家庭不好,你要有志气,自己干出个样来,让那个闺女看看。”

庆国军校毕业后分到了云南,后来因为他文化基础好,写文章好,提成团级干部,后来转业到了地方,被安排到了电力输送局下设的防盗门厂,跑销售工作,头衔是主任,三个业务员都挂副主任,实际上没有多大权力。他有一种不被重用的感觉,觉得自己是夹着尾巴做人。一直郁郁寡欢。生活没有乐趣,像一杯白开水,平淡无味。

当年订婚时,老婆淑秀虽然长得不够漂亮,可也是个正式工人,在小地方,机关户口的女青年很少,当时吃公家粮的,可了不得,这公家户口就像一个光环,罩在人身上,矮人能变高,丑人能变俊,身份高农村人一等,所以男人能找到正式工的老婆就很有本事,农村女孩子能找个正式工人就是有福气。

这令庆国颇感自豪,很有脸面,再说他已到了结婚年龄。结婚比谈恋爱重要。但说实在的,他与淑秀之间从没出现过那种神魂颠倒、牵肠挂肚的感觉。

同水月见面又令他回到了十**岁的美好年华,那澄净的天空、麦垛的柔软、麦粒的清香、打麦场上的快乐,一起回来了。

在单位办公室的抽屉里他还锁着一个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二寸长条黑白照片,上面一位女孩扎着两条长长的粗辫子,辫子放在胸前,天真中含着幸福,笑盈盈的,头上戴着一顶太阳帽,手拿一束塑料花,这是水月上高中时在照相馆照的,也是庆国保留在身边的唯一的一张异性的照片。

这张照片,他夹在笔记本里,时常拿出来看看,只作为自己美好的回忆,从没奢望有什么结果。这次曲阜相遇后,他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他知道水月在他心中是一个抹不去的情结,当年她毁了约定,可他还是喜欢她。他除了怨恨自己没有积极争取外,对水月竟没有愤怒,近年来,遇到的女孩子很多,暗暗喜欢的也不少,却总也谈不上迷恋,那种对异性的喜欢,几个月过去,便烟消云散。可是对于水月,才真正配用爱字,爱一个人是用心去感受的,他一见水月,那股遏制不住的柔情从心底迸发出来,甚至可以为她生,可以为她死。

现在的水月,忧郁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深情。细细的腰身,丰满的胸脯,岁月冲淡了少女的清纯,却增添了少妇的丰韵,庆国对她,爱意不减。那个情结就像种在土壤里的芽,见水就长,他呆呆地坐在办公桌边,一遍一遍回忆两人在一起的情景。

抬头一望,落地钟已指向六点,走廊里一片寂静,他脑子里满是与水月在一起的镜头,想着想着,高兴起来,哼起了流行歌曲“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这首歌的歌词虽然与眼前的景象风牛马不相及,但一句“我爱你”足以表达他这时要抒发的感情。

“小阎你出去玩吗?”吃过早饭,庆国问同事小阎,小阎是公司新分来的大学生,这回同他一起被派到了这里。

“赵主任,你去玩吧,上学的时候,我就来过多次,再说,晚上我还要上网,不陪你了,我要睡觉了。”小阎据说是一个论坛的坛主加网管。

庆国很高兴,他来到宾馆外,急切切地用手机同水月联系。

刚拨第一声,就有了回音,“喂,我是水月!今天有空了?”手机传来水月那惊喜的、甜甜的声音。

“我今天没事了,你有机会出来吗?我想逛一下孔庙孔府。”

“我有时间,你等着,我马上过去。”

很快,水月开着车来了,他们决定先去孔庙。上午八点多钟,孔庙里面就挤满了人,金发碧眼的、南腔北调的,真是游人如织。

水月一脸的幸福,虽然两人谁也没说什么带感情se彩的话,但两人之间弥漫着浓浓的恋情,这种看不见的情绪调动了全身的细胞,使他们兴奋、幸福、快乐。进了孔庙大门,便见这里黄瓦红垣、雕梁画栋、飞檐翼张、碑碣如林、古木参天。庆国赞叹不已。在街上,水月还与庆国保持着一定距离。在这里全是生面孔,可以不必顾虑别人的闲言碎语,水月就同年轻恋人一样紧紧地依偎着庆国。

水月今天将淡黄色的碎花衬衫扎在牛仔裤里,衬出苗条的身段。她头戴白色的太阳帽,化了淡妆,神采飞扬。庆国起初还忐忑不安还有点不好意思,四顾周围,各人自得其乐,哪有注意他们的,他变得轻松起来,紧紧地搂住了水月的肩膀。

在大中门的一个石凳上,他们坐了下来。但见古木葱郁,禽鸟翔集。很多游人在石凳上休息。水月拿出带来的矿泉水、面包、火腿肠,同庆国吃起来。四周尽是些潇洒的年轻人,庆国第一次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游玩,心里那种快乐是无法表达的,它像一首动人的音乐流淌在心间,飞扬在眉梢。

“水月,你知道大成门是怎么来的?”庆国问。

水月学着小沈阳的强调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水月知道庆国是爱看书的,让他卖弄一下学问吧,果然,庆国得意地摇着头说:“好像是由孟子文章得来的,说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所以孔子是集大成的人,是最合时代的,这个门就叫大成门了。”

大成殿是孔庙的主殿,重檐九脊,黄瓦飞甍,周绕回廊,和故宫太和殿、岱庙宋天贶殿并称为东方三大殿。庆国抬头看去,就见重檐飞翘,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祥云缭绕,群龙竞飞。这里有孔子的塑像。

在一个有碑的水井旁,水月说:“乾隆在这口井里喝过水,拜了孔子为师。他来了这里八次,五次在这里题字。”庆国说不奇怪,在北京颐和园有乾隆皇帝的一千多首诗。

“快看!”水月在圣迹殿内说:“那不是康熙帝手书的‘万世师表’吗?那是吴道子画的‘孔子为鲁司寇像’,那边呢还有顾恺之画的‘先圣画像’,古代名人的东西多着呢,慈禧还写过一个‘寿’字呢。”逛完了五殿、一阁、一坛、两庑、两堂、十七座碑亭,共四百六十六间建筑,有点累。

庆国问:“水月,这些建筑都是一个时期建的吗?”

“你呀,真是老外,金、元、明、清、民国都在建呀。”

两人吃了会儿东西,天还早,他们又到了孔府。庆国看到孔府内宅门的照壁上,画着一个麒麟似的动物,这是犭贪呀,它是由一个“犬”字和一个“贪”字组成的,它能吃下金银财宝,还想吃下太阳,告诫子孙不要贪赃枉法。

一路逛到后花园。“看呀,那就是‘五柏抱槐’!”庆国顺着水月的手看去,就见一棵柏树五条枝干,中间却生出了一株槐树。

“花园太美了!”庆国感叹道。

“多亏了乾隆呀。”水月说。

“为什么?”庆国问。

“据说,乾隆的女儿太丑,脸上有块黑斑,算命先生说她一生有灾,要嫁给一个有福的人才行。乾隆就问当今谁家的后代最有福。大臣们说只有圣人的后代最有福,乾隆就决定把女儿嫁给孔子的后代,可是满汉不能通婚,有人给皇帝出了个主意,先得让他女儿认汉人为父,然后再嫁,于是就认汉人于敏忠为父,嫁给了孔子七十二代孙孔宪培。孔府又大兴土木,扩建花园就成了这个样子啦。”

庆国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说:“水月,快十一点了,别耽误了给孩子做饭。”

“担心啥,我特意叫儿子中午在学校买饭吃,难得陪你一次。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有这么一天。”她的声音很小,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一脸的娇羞,声调里却很动感情。

庆国激动不已,这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再冷酷的硬汉心中自有他喜欢的异性,人活在世上能离开一个情字吗?人们需要亲情、友情、爱情,尤其是爱情,谁不向往呢?

下午他们又去了六艺城,六艺城是人为的景点。从门外,就看见一个大球体建筑物,球体建筑物前是微型的战国图,似秦始皇的兵马俑。庆国被水月拉着,去蹬大球体。“庆国,这是迷宫呢,咱们分头登上去,看谁先下来。”庆国上去很容易,下来时,怎么转也下不来,急得满头大汗。许多人和他一样,来回折腾,就是找不到下来的路,大家尴尬得相视而笑。庆国其实非常讨厌这些游戏,还有一些人造景点,什么这样的宫那样的宫的,要不就是造上一溜神仙叫你去拜,信吧,实在是牵强附会;不信吧,怕惹着某个神仙给个亏吃。

“嘿!还在转呢?”水月笑着,来到他身边,领着大家七拐八拐下去了。

根据孔子的六艺,建造了几个游玩的大厅。在诗、书、礼、义、乐大厅前,水月说:“里面咱不看了,到哪个地方旅游也有这样的人为景点,没意思的,咱到春秋厅,周游一下列国吧。”

大厅在北边,好多人在排队。轮到他们了,十个人一组,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他们顺利地上了电动车,水月与庆国紧挨着坐下,他们这么自然地肌肤接触。钻进黑黑的山洞,水月听到了庆国粗重的喘息声。庆国陶醉在喜悦里,他感到做梦一样,过去梦寐以求的东西,顷刻间来到了眼前,他飘飘然,兴奋异常。“到了韩国,孔子看到饥民遍地……”随着解说,出现了饥民遍地的悲惨景象,庆国的心揪紧了,刚才飘飘然的感觉荡然无存。

要过一片恐怖的森林,他用力揽住了水月,水月的腰身特别柔软,从细细的脖颈里发出一股女性的气息,庆国有点把持不住自己了。他觉得水月的身子在他的怀里颤抖。他想低下头去寻找水月的嘴唇,这时灯豁然亮了,电动车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他一惊,赶忙抬起头来,一攥水月的手。“哎哟!”水月的惊叫,把他吓了一跳,他忙放开了她的手,从车上下来。他拉她到人少的地方,两手扶在她的肩头,两眼直视着水月说:“告诉我,水月,你的手怎么了?还有你的手腕?这不是无意受伤的,我看得出来。”

水月抬头看着这双熟悉的眼睛,这双眼睛里有无限的柔情和爱意,她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一股暖流向头上涌来,又一股心酸从脚底向上涌,一瞬间,她觉得自己飘了起来,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她伏在庆国的肩上。

“同我还不说吗?”这句话像游丝一样飘进她的耳朵里。

“是他给我掰的!他是个没有人性的家伙!”

“他常打你?”

“嗯!看!”水月伸出了手腕,“这是我自杀留下的。”

“简直禽兽不如,他这么对你还同他过?”庆国愤愤地说。

“我……我同他打着离婚呢!我在这里举目无亲,法庭上也不向着我。开了三次庭了,就是离不下来,他不让我离,他想要儿子。他早活动好了。”水月眼里含着泪。

庆国心情坏起来,他不想再逛了,水月说什么也不让。

到底是谁陪谁呢?他们又去了鲁国都城,水月还穿着古装照了张相,她感到无比的幸福。原来幸福就这么简单。

“还逛吗?”水月问。

“还有好景吗?”

“今天就到这儿吧,到我家吃饭。”

“哪能这样,我要回办事处,还有个同事在那里呢,他起疑心怎么办?”

“你打电话,告诉他一声,我就不许你回去。”水月语气里有些撒娇,口气不容置疑,庆国比她大两岁,却像一个大她很多岁的哥哥。庆国憨厚地摸摸后脑勺,应允了。

水月容光焕发,她幽幽地说:“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说完咯咯地笑起来。庆国异常兴奋,他们在一起,好像又回到了青年时代,回到了他们相恋的季节,心里快乐着相聚的分分秒秒。坐在水月家的客厅了,庆国顾虑重重地说:“水月,万一你丈夫回来了,你怎么说?”

正在拾掇碗筷的水月,脸色一下子变了。后来,水月坐下来将一瓣橘子放进庆国的嘴里说:“管那么多干啥?他一年回来一趟两趟的,那有那么巧,再说,我们也没干什么坏事。”

“假设干呢。”

“去!你也变坏了”水月顺势推了他一把,庆国一下子将她拉进了自己怀里,轻轻地拥着她。他低下头来仔细端详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却发现上面有泪珠。他轻轻地用舌头添去泪珠,小声说:“我使你不高兴吗?”

“不,我是高兴得哭了,这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没人知道,除了你,没人对我真心好过,想想那时候,我真傻。”

“我本来也是个好女孩呀,这辈子就想给你做媳妇,后来对不起你,又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知他会这样待我呢?”说着说着又流泪了。

两人互相依偎着,诉说着各自这几年的生活,不觉已是九点了。庆国告辞了。

第二天,刚卸完货物,庆国的手机又响了,是水月的电话,他马上回了。“庆国,你没事的话,我去接你。”

庆国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水月就来了。上了车,庆国发现水月又换了一身衣服,吊带真丝裙,铂金项链、金戒指、金耳环,低下头去就能看到白白净净的ru沟,黑色带紫红色花边的皮鞋发着亮亮的光,富贵中透出飘逸。庆国与她在一起,感觉穿着上有些不跟趟。庆国动情地说:“水月,我怎么觉得你比以前更好看了,很有气质啊。”

水月听到对自己的赞美,心里掠过一丝甜蜜,她娇嗔地瞪了庆国一眼,说道:“好啊,学会奚落人了。我都三十八岁了,我的哥呀,快到豆腐渣的年龄了,还有啥好看的。”

“俗语说,女人四十一枝花,我看呀,你是花中之花呀。”把水月夸得心花怒放。

在水月的家里,庆国再没有什么禁忌,他放肆地握住了水月的手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这个令他心疼、令他屈辱、令他发愤图强的女人,却实实在在地伏在他的胸前。他在心里哭了,眼睛湿润了。水月也在心里哭了,两人都不说话。用眼睛搜寻着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位置。

“庆国,我过的不是人的日子,伤心透了,不敢回娘家,怕人家问起来,没的说。都近四十岁的人了,落了这么个下场,羞煞人。”

庆国用手擦掉她眼角的泪痕,安慰道:“人人有本难念的经,遇到事,想开点,能过则过,实在不能过了,也不可怕,你有自己的店,又不是挣不出来。”他为了转移她的情绪,问道:“你的美容店,你不去,职工干活卖力吗?”

“没事的,多是些老职工,挺卖力的。再说了,前几年我攒了些钱,开这个店,说明我有活干,给孩子做饭才是我最主要的事,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有些人见我不缺钱花,以为我很快乐,可我受的苦谁知道。”

庆国给予水月的只能是临时的安慰,他想不到,自己眼中的女神,竟然过着被人冷落被人欺凌的生活。

想不通,水月这么聪明的女人竟能忍受丈夫如此令人发指的兽行。

水月打断了他的思绪,问他道:“你还待几天?只要在这儿,你可要过来啊!”

“我是很愿意过来,也要注意影响,同事小阎在这儿,若让他们知道,那就惨了。这两天,可能回去一趟,老板儿子要结婚了,我们要帮忙的。”

水月像得了个新信息,忙问:“咱那里凑份子重不重?抓住这个机会好好表现表现。”

“人家拿一百,咱就拿一百;人家拿二百,咱也不拿一百九。”

“庆国!”水月严肃地对他说,“你呀,千万不要不开窍,你想呀,一个人能力大小,用啥衡量,领导说你好,你就好,在机关单位,当然,你现在是在企业上,可它是你局里的企业呀,你上局里去也行啊,谁干得好,谁干得不好,还不是领导一句话的事,你呀就争取领导说你好。没杆子,就靠能力。”

“唉,水月,像我,干工作绝对没有二话,让我去讨好领导我真不会。”

“我告诉你啊,有机会就抓住,就不会后悔!”

她一边说一边往卧室里走。

“这是五千元,回去凑份子。”水月说。

“开什么玩笑,局长不是以为我疯了,就是以为我有什么大事求他办,把我轰出来,多难看啊。”

“别那么死心眼,这又不是让你去买官,买官是要犯错误的,是很难听的,咱这是去做事,是咱中国人说的人之常情,听我的没错。再说了,你那局长论着叫我娘姑,你回去,把这一对花瓶给他,说说我们是亲戚,问他个好,不就熟了。”

庆国从没送过这么重的礼,他说什么也不干,收钱那不是让人家犯错误吗,我不干那缺德事。

“怪不得,你爬得慢,行了,你留两千元吧。”她收起了其他的钱。

不早不晚,在水月与庆国约定晚上见面的时候,水月的丈夫刘淼回家来了,在深圳生活了十多年,他在深圳已经牢牢地站稳了脚跟,一年当中回家的次数很少,多则三次,少则一次,水月曾想到深圳找他,他都用种种理由推脱掉,真如形同虚设的丈夫。后来,她才打听出来,他早已包了二奶。水月觉得自己的境遇更像二奶,只收到他定期打过来的钱,长年见不着他的面。当年,水月曾在心里告诫自己,做个疼丈夫、爱丈夫、会过日子的好妻子,但事情的发展并不像自己想像的那么简单,她幸福的梦一步一步被粉碎。

自结婚后,水月心理上没受到呵护,刘淼的父母是当年北上干部,刘淼生长在东北,后跟父母来到山东定居在曲阜。刘淼从小娇生惯养,脾气暴躁,偷鸡摸狗,动不动就掏刀子。因打架刺伤了人,被拘留过,后来安置到纸厂有了一官半职,第一个媳妇没过门就被他打跑了,因名声在当地太臭,姑娘们一听到他的名字就退避三舍,刘淼的父亲托一个在北海市工作的战友,说了水月这门亲事。刘淼没想到水月这么貌美,就老老实实地过起了日子。

水月的确令他高兴了几个月,时间一长,旧习难改。他不读书不看报,不知道啥叫绅士风度,不会尊重女人,他认为女人就是买来的马,任我骑任我打,只要外人在场,他就对她呼来喝去以显示他的地位,一次,水月的朋友来玩,他用牙签一边剔牙,一边指使水月干这干那,姐妹笑着说:“水月呀,我们以为你长得漂亮,丈夫一定捧在心上,没想到你这么听他的。”水月很要面子的,她说:“在外人面前,他总是这样的。平时对我还是蛮好的。再说了,家务活,谁干不一样,何必分得那么认真。”

姐妹们怎么知道,水月心里还埋着一个伤心的秘密,那个秘密时时刻刻像刀子一样剜着她的心。那是夏天的一个晚上,一阵敲门声响过之后,进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眉细细的,眼睛乌黑一个圈,分不清眼珠和眼皮。她不认识这个女人,那么肯定与丈夫有关,从穿着和打扮上,她判定这个女人绝不是什么好鸟。水月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心一下子被无形的手揪了起来。她的身子有点发抖,脸色煞白,那女人打量了一下肚子已经隆起的水月,气冲冲地开了口,她直率地对水月说:“你不用害怕,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你丈夫的,你丈夫说,要和你离婚,和我结婚的。”经她这么一说,水月愣在那里,丈夫天天和她形影不离的,怎么忽然出现了个女流氓找上门来,水月的头一下子大了,她栽在地上,差点昏了过去,也许是丈夫听到了动静,他出来了,那女人大骂道:“姓刘的,你骗我,你哄我说离婚,为什么又把你的老婆的肚子搞大了!我和你拼了!”她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

“你滚!”刘淼一拳向她打去,那女子哪是壮实的刘淼的对手,她一下子被打倒在床边,大叫起来,刘淼又伸出了拳头,她吓得爬起来跑了出去。那女人边跑边骂,整个楼道都飘着那女人疯狂的声音。

水月婚姻的神话破灭,水月想不到丈夫还有这种劣迹,她感到丢人,她感到在街坊面前无法见人。她跑到楼下哭了起来,刘淼下楼来拉她。水月哭着说:“你别拉我,你没资格拉我,你干的好事,这样羞我。”

“叫人家听见,多不好。”

“你能干得出来,就不怕人家知道!”

刘淼十分气愤,他是给过那女人钱的,老婆怀孕了,他怕伤着肚里的胎儿,恬着脸皮去找松腰带女人的快乐,谁知她会找上门来闹事。

“我再也不干那缺德事了。我再干的话,你和我离婚。”他跪在了水月面前。

事后,刘淼解释说,那女人曾是他们圈子里的一个哥们的女朋友,水性杨花的一直想嫁给他,谁想要个“烂货”做老婆?水月再也没说什么,过日子吗,大是大非上不能错,细节末枝上就不要太计较了;再高水平的人也有犯错误的时候,况且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他都跪下了,我也应该宽容。水月太天真了,胸无点墨、人格低下的丈夫能用拳头对付别人,就能用拳头对付她,水月的脸上,有时也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没法见人。水月黯然神伤。这与她幻想的婚后过互敬互爱的日子截然相反。她这才明白,天上不会掉馅饼,她父亲让她跟个干部子弟享福的想法多么可笑,她恨她的父亲,也恨自己的虚荣。但她决不纵容他,坚决捍卫自己的尊严,直至刘淼不敢向她舞拳头了为止。

儿子的出生,并没有减少两人吵架的次数,水月的心情坏到了极点。

自从那个女人来闹过以后,水月就同丈夫有了深深的裂痕,她时常痛恨这毫无生机的婚姻,痛恨她这种不正当的选择,她老觉得心里太苦太苦,她哭着说:“老天爷,送我一个强有力的臂膀,送我一颗温和善良的心吧,让我的心不再孤独,不再漂泊。”最令水月不能原谅刘淼的是,她在医院里生孩子,家里人谁也找不知刘淼,单位说他休班,打手机关机,水月隐隐约约的知道他和那女人又混在了一起。

水月讨厌刘淼的这副眼神,在孩子两三个月时,刘淼夜夜晚归,凌晨一点回家也是常事,水月稍有不满就招来一顿拳脚。有了那一次的胡闹,水月常常疑心,她痛恨自己有眼无珠,痛恨自己爱慕虚荣。这苦果是自己酿造的,怨不得别人。

积习难改,刘淼终因不守厂规被处罚,刚实行停薪留职的时候,他自己做起了买卖。他胆大,手中有了钱,就想去深圳,十多年的艰苦打拼,创下了几千万的固定资产。(未完待续)

第3章 水月十分苦恼,以前两个人虽然打打闹闹,可总是有一个完整的家。现在,他定时往家汇款,几个月不见人影。哪有家的样子。她派上人去打听,才知道,他是沾了当地一个村支书的光,村支书的女儿看中了他,但他向她隐瞒了婚史。女人利用当地的优惠政策和他做起了房地产生意,那丈人划了块地皮给他,每年只沿街楼出租一项,就有几百万的收入。怪不得他每年都给水月母子寄来几十万的存款。水月绝没想到这么顾家的丈夫,在外面又有了家,并且还有了一个女儿。

水月平静地对丈夫说:“咱们要么离婚,要么你回家来,不答应,我会告你重婚罪。”

丈夫说:“我好容易创下的事业,不要了,让我回家,那不是有病吗。”

“那你就和她散伙,要不我真的告你去,我说到做到。”

丈夫对她说:“水月,我不会不管你和儿子,让我想想办法,这几年,我挣了钱就往家寄,我是为啥?”

“你还有理,社会渣滓干的事,你都干了,还有脸说!你伤了别人的心,我跟着你还有什么好处?”

“不好就滚!你看你这多事呀,要不是你生个儿子,她生了个女儿,我早就和你离了!”水月说:“这才是你的真心话,你这个没人性的东西!”见水月还嘴,他大怒,一把扯住水月,往外推。

这时刘淼的母亲和姐姐也来了,刘淼的母亲从小就护驹子,惯得刘淼没了人性。见两人打在一块,不问青红皂白,揪住水月就打。水月被两个女人拉住,毫无还手之力,刘淼举起手中的菜刀就砍……

水月不想死在他的手下,拼命挣脱穿着裤头拼命跑出门去打了110。

送到医院里,她浑身是血,大腿处两道口子外翻,惨不忍睹。

她的世界变了颜色,她的心在滴血,她的伤好了,对丈夫的心也死了。从心冷到心死,水月决定不再维护这非人的日子,她上诉,要求离婚。一段日子以来,水月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在这个城市里,举目无亲,离了婚最好的办法就是回娘家,当年自己是找了个干部子弟出来的,像今天出国留学一样风光,如今闯了一脸皱纹回去……不,不,人要脸树要皮,亲朋好友会怎么看,守活寡也不回去。她十分矛盾。刘淼得知她上诉了,跪在雨水里不起来,非要她答应不提离婚的事,她的心太软,为了孩子,算了。

想到儿子,儿子大了,活泼可爱,儿子没有家怎么行?对他的成长不利。离婚图什么,做女人做到这个份上,软的不行,硬的也不行。自己跌倒自己爬,她昏昏沉沉地度过了几个月泪眼蒙蒙的伤心日子。水月毕竟不是一般的妇女,她的智慧与她的外表相比一点也不逊色,她坚强地为儿子撑起了一个家。以后的日子,她不再想那些伤心事,慧心兰质,聪明的她想,我再也不能当全职太太了,婆婆家为了让水月带好孩子,一直没给她安排工作。我要学点什么。她先是报了服装加工班,觉得不适合自己;学电脑,派不上用场。最后她从电视上得到启发,学护肤美容,大批中年妇女有一定的经济基础,最希望的是年轻,是美,她想这是一个朝阳产业,保证有广阔的前景。学就要学个最好的,她就到北京去学了半年。“水月护肤美容中心”在中庸街上开业了。水月认为女人不愿意离婚的最主要原因就是经济上不如男人。只要有收入,经济上有保障,就不怕他变心了。俗语说:“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丈夫有还要两倒手。”没有独立的经济基础,没有独立的人格,过一种寄生虫的生活,永远在他面前直不起腰来,我水月是什么人,我决不能这么窝囊地过一辈子。

开了皮肤护理、文眉等高等服务项目,经营全国名牌化妆品,不久,局面打开了,城内很多爱美的妇女闻风而至,生意不错,她的心情渐渐地好起来,脸色也滋润了。

刘淼回家来,见水月不再揪住他的过错不放,对她善了几分,她却从心里反感,她觉得孤独,无话可说,她用沉默来抗拒这冷酷的现实。她想付出爱却没对象,一个男人,不诚实,还算男人吗。她内心常常痛苦,为了儿子,为了比命还看得重的名声,她苦熬自己的青春肉体,上帝就这么不平,多点耐性吧。

她有时想报复他,找个做伴的、对她好的男人,有年轻的,也有年长的,有个体户小伙计,也有老板,有政府官员,也有文雅的书生,里面有她心仪的人,可是,她心中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墨线,在规范着自己的行为。她想,儿子已经有了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心灵受到了伤害,他不能再承受一个不规矩的妈妈,她要给他创造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儿子要成才啊,做父母就要承担责任。负责就要做出牺牲,就像一个优秀的运动员,他要取得骄人的成绩,就不会和我们一般人那样轻松地歇假和过星期天。“我要做个好母亲”在最难的时候,水月就用这个来告诫自己。

刘淼质问水月刚才他来家时怎么没人呀,打电话到店里,怎么说一天没去了。水月盯了那双小眼睛几秒钟,觉得那双眼睛中发出阴险的光。

“你不好好抚养儿子,想什么想,我不缺你花,不缺你吃,你愿开美容院,我帮你,帮你请师傅,给你买汽车,你还不满足。若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来,可别怪我姓刘的不客气!”

“这就是你对我的好,除了打我,还猜疑我,羞辱我,这是对我好吗?这些身外之物有和没有一个样,你在外面不检点,人人都可以嘲笑我,我算什么东西,这么开放了,我……我是个女人……”水月还是害羞,她年轻,她需要男人呵护她,爱抚她,宠她,爱她,可是丈夫除了满足她物质外,在心理上强烈地污辱了她。她知道丈夫在外面有女人,天高路远,丈夫财大气粗,她一个弱女子实在奈何不了他。

“我不跟你过了,这不是人过的日子,刘淼你听着,最好为了儿子咱到民政局协议离婚。你听着,这次我离定了!离定了!”水月第一次在刘淼面前挺起腰杆,她美丽的眼中散发着坚强和不屈。

刘淼吃惊地迎着她的目光,他发现那目光如一柄冷冷的剑,直插过来,刺中了他那颗麻木的心。刘淼弄不懂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人使水月义无反顾地离婚,以前这个话题倒是他挂在嘴头上,他在水月的身上留下了无数个紫色的印记,她只知道哭泣,连提也不敢提。只是上次他砍了水月两刀后,水月才底气不足地提过一次离婚的事。

刘淼狠狠地说“我先说开,离了婚你一无所有,咱的房子是我母亲的名字。你滚吧!”他一脚将水月踢倒在地上。

“魔鬼!一家子魔鬼!”水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说什么?”刘淼瞪起眼问。

“你还问我,你在外找小老婆,花天酒地,让我自个在家,你算个什么男人?”

“我算个新时代的男人呀,男人,你不知道,有几个安分的,告诉你,我在外不是我找女人,是女人找我,我有什么办法,哎,告诉你,你可以找男人呀,你可以挣钱呀!”

“住口!在咱家里不许你说下流话脏了我的耳朵!好,刘淼!你不尊重我,我就是不同你过了,你以前盼着我同你离婚,我为了儿子不答应。都这么些年了我也死心了。可是你还拿我不当人,只要回家就打我,我要和你离婚,你不同意,我会去告你重婚罪,我有实证,让法院去调查。”

其实这是刘淼最怕的。什么事情认了真,只要一调查,重婚罪栽了头上,是会判刑的,他一想到判刑就火冒三丈。

“好,我,你他妈的还想欺负我,告诉你,要不看在儿子面上,我砸死你个biao子,怎么着,你反了,他妈的。老子一宠你,你就不知姓啥好了,你是不是看到老子这一阵回家勤了点。实话告诉你,不听我的,你不要后悔!”他卡着腰瞪着眼,凶神一般对着水月破口大骂。水月又一次领略了凶残、冷酷,一阵透心的悲凉从头窜到脚,这是生活了十五年的丈夫,他对自己一点爱都没有,还留恋他干什么。水月暗暗地下了决心,坚决要求离婚,同知冷知热的庆国在一起。

“实话告诉你,那两个打人的小子都是我叫人找的,算手下留情。想欺负到老子头上,门都没有,别看老子在深圳,在曲阜我有的是眼线。”

水月做过猜测,只是不敢说,有一阶段,同她熟悉的一个男人来找了她几次,也许有点那方面的意思,在路上,却莫名其妙地挨了揍,再也不敢同水月套近乎了。

“你什么事干不出来,你这恶魔。我和你在一起天天做噩梦,我再也不求你了,咱们过了十五年日子,好说好散,算是你积了德。”

刘淼便不做声,他在深圳有了新家,那姑娘知道刘淼在家里有老婆,就哭闹了很多次,逼着他离婚,他舍不得唯一的儿子,他也知道水月的善良,要不为了自己创下的那份产业、财富,他内心里还是愿意同水月过。没办法只能舍一取一,那女人太泼,他有时受不了,只好躲。

他害怕水月真的同他离婚。

水月苦恼极了,自己的闹和硬闯,偏偏拉来了男人的心,破天荒地,刘淼对水月特别温柔,这一夜过得如此满足和温馨,水月过后蒙着被子拉住了他的手,她说:“刘淼,只要你这样待我,和那边不来往了,我会天天这样守着家,我为了孩子也不会离开你。我的要求不高,只想和你一个心眼过日子。”刘淼抽回了自己的手,他是办不到的,除非离开深圳。就是离开了,那女人追过来,也没办法。水月见他不说话,“老天爷,我这个正常的要求也达不到,我苦命啊!”她委屈地流下了眼泪。

在水月的意识里,只要两人有了感情基础,才会有美满的婚姻。她与他想的不一样,家是自己的好,男人也是自己的好,可男人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这令她万分恼火。她为寻找感情而等待着,在等待中寻找精神的寄托,她为了儿子,牺牲自己的青春,牺牲自己的欲望,可是寻来觅去,谁知心灵深处迷恋的仍是初恋时未做完的梦,庆国是她梦中的情人。当年听信爹的话嫁给了刘淼,在刘淼面前低人一等,他开口闭口土包子,傻x,木头疙瘩。骂得水月无所适从,骂得她没了自尊。等刘淼下了海,没了正式工作,父母也退休了没了权利,可是他又挣了大钱,水月还是跟不上趟。当他去深圳,有了庞大的经济基础后,彻底地与水月拉开了距离,水月成了他施暴的对象。

水月有了自己喜欢的事业,虽然天天忙忙碌碌,但她觉得充实和快乐。她成熟了,美丽了,有能力了。可是富裕的生活、精明的才干,使她眼光高了,没有人能与她相匹配。她发誓,没有感情的不嫁,找个知冷知热、真正关心自己的伴侣,求个心灵沟通。顾客少的时候,她就想,离婚也行,可离了婚找个什么样的男人过日子呢?十多年过去了,在这种摆摇不定的生活中,儿子大了,火气小了,丈夫也来得少了,水月在叹息中遇到了点燃她心灵之火的人。如果只是单相思,也就完了。谁知庆国比自己还痴情,庆国的恋恋不舍,温情脉脉,使水月欲罢不能。

水月的心很软,见乞丐就付钱,看言情电视剧就落泪,可是咬起牙来,也是硬硬的。刘淼在她的心中,只是一个符号,一个永远的遗忘在角落里的符号。只是在儿子的口中,才变得亲切。刘淼激不起她任何的梦,有的只是强烈的恨,她想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不为自己活着为谁,为丈夫,丈夫不需要你,他还是你的仇人;为儿子,等儿子大了,就展翅高飞。还是在兼顾儿子的基础上,为自己活着。她的能干,不光给她带来了丰厚的利润,还带给她很多的荣誉,使她寂寞的心得到了慰藉。

电视中正在播送“快乐直通车”节目,几个嘉宾正在做孩儿状游戏。刘淼坐在沙发里,拿着遥控器,张着大嘴,哈哈大笑。水月轻轻地说了句:“我要到娟娟家借个熨斗去。”不待刘淼回答,水月已经开门出来了。

水月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她脑子里满是庆国的影子。

她要去见他,她要离婚,她什么也不怕。水月站在了庆国面前,扑到了他的怀里。庆国不敢出声,隔壁就是小阎,他搂着水月的肩膀坐下来,仔细打量着她。在庆国的眼中,水月还是那么年轻,有丰韵。那股在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成熟、高贵的气质令他神往。在她面前,他爱中带着被渴求的理解,被承认,继而被尊重,被接纳。开始时仅仅是出于礼貌,出于友情,出于亲不亲故乡人的慨叹。他同情水月,他觉得像水月这么高贵的女人实在不该沦落到这个地步。他要帮水月,他不能让水月死在这个恶魔的手里。

“水月,离不离婚你自己拿主意,世人都是劝合不劝离,可是他对你用暴力,这就严重了。他对你哪有点丈夫的样子?”庆国说。

“他这个恶魔,厌恶我,摧残我,却又拖着不同我离婚。让我给他养着儿子,我怎甘心受这个辱。”水月说。

庆国心里感到沉甸甸的。

那天他在与水月的相见中,丝毫没有重续旧缘的念头,他只是同情她,想帮她一把。

可是当拉上窗帘,室内温馨的气氛像雾一样弥漫开来时,庆国忽然觉得一股久违的爱意冲上心头,他机力克制着,稳稳地坐在圈椅里,喝一口茶,望一眼水月,水月期期艾艾地望着他,似嗔似怨;两人这么对视着,温馨的气氛又似乎被陌生的隔膜笼罩着,谁也不好意思主动伸出爱情的触角,若遭对方拒绝,那将是多么尴尬的事情。十五年不是个小数字,在人的一生中,有几个十五年,十五年后的水月还对自己钟情吗,十五年后的庆国还是否对半老徐娘的水月感兴趣,他们对望着,期待着什么。当水月又一次给庆国添茶水时,庆国攥住了她的手,水月的心狂跳起来,庆国热切地望着她那双忧郁的眼睛,那眼睛里分明有一份羞色,还有一份被爱的幸福。他一把将水月揽进了怀里,水月的右脸颊触到了一股温热,她的唇下意识地吻在了他的脖子上,她恍恍惚惚地,如饮了陈年老酒,幸福地晕眩了。他用力了,水月也随之软了下去,不知什么时候,俩人拥抱着坐在床沿上。水月什么也不想,她让庆国抱着她,享受他宽阔胸膛带给她的温柔与敦厚,带给她被疼爱、被呵护的滋味。这是水月梦中都想要的,这是她第一次享受男人深情的拥抱。女人吗,不只希望男人的力量,有时更需要男人的温柔呵护。水月流泪了,庆国不知如何是好,他一边掏出手绢给她擦泪,一边问:“怎么啦,水月,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受难受,我回宾馆去。”水月一把拉住他:“傻瓜,我是高兴得流泪,十五年了,你是唯一对我温柔的男人,我……我……”

庆国说:“你丈夫……”

“别提他,他除了吼叫以外,就知道喝了酒打我,还懂得干什么,关怀别人,门也没有,几年了,我们连手也没拉过。他对我的好,就是打我,像畜生一样糟踏我,拿最尖酸的话讽刺我,他瞧不起我,从来没有瞧起过我!”

“这几年,我不缺钱花,不缺钱花又怎么样呢?我羞于向人诉说苦恼,你可能不会明白,他不在家的这几年,我也不沾男人边,说起来人们都不信。”水月越说越气愤。

庆国也不信,在他眼中,这么好的女人在这个开放的年代里,会没有男人呵护她。

若真的没有,她只专注于自己,庆国忽然觉得肩上沉重起来。

他想像不出一个女人,一个少妇,怎样承受近十年的寂寞,他转而问:“水月,你为了儿子,为了家,真吃了苦了。”水月多希望这话是刘淼说出来的。

“水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快说,为什么。当你父亲拒绝了我姨提亲后,你不去找我,就又订亲了。水月内疚地说:“是我不好,可我从来不知道你家提亲的事,我以为你失信。半年过去了,你音信全无,我一气之下答应了爹,过后爹才说出真相来,恨归恨,对自己的亲爹我又能怎样呢?”“结婚前你为什么不去对我说明白呢?”他说过去又觉得不妥。庆国说起这件事来还是觉得水月辜负了他,十分委屈。水月怎么说也是先订了婚,在没有同庆国沟通的情况下就私自订了婚,刘淼是干部家庭,多少有嫌贫爱富的嫌疑。

“庆国,你在我心中与别人不一样,你也许不会想到,在我最难受的时候我想到的是你。在刘淼朝着我吼叫的时候,在我挨打的时候,我想的是我们俩在村头相偎相依的镜头,都过了大半辈子了,说出也没有什么好害羞的了,我同你说真话吧,我只对你动过心,我……”

庆国说不出话来,他只是更紧地握着水月的手。

男人的克制力远不如女人,耐力也不如女人,古代的从一而终是教给女人的,男人从没这个意识,男人从一出生便享受女人给他过多的爱。

水月追求的是实心实意过日子的那种爱,从她失败的婚姻身上,她不断地反思自己,她也认为女性的长相很重要,美丽的女人干事情往往比较顺利,因为掌权的多为男人,漂亮便是通行证。可是智慧比漂亮更重要。

水月的漂亮是公认的,刘淼第一眼便喜欢上了水月。水月认为多数男人对美丽的女人感兴趣,可是女人终有丧失美丽资本的那一天。

水月为刘淼生了个男孩,男孩传宗接代,在世人眼里,水月应该是功臣,她婆婆也这么说过,可是日子还是自己过的,生了男孩子又能怎么样呢,所以她相信,只有感情才是相爱的基础,一对真正从内心喜欢过对方的男女,婚姻生活一定是互相尊重、充满幸福的。

水月眼中的万般柔情,点起了庆国无限爱怜,友谊好建立,爱情需要共鸣,这个共鸣不是任何两个男女能做到的。水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她依偎在他身边发抖,她心想死在他的面前,今生也算幸福了。什么贞洁、从一而终,那是没碰到自己爱的人,在爱的人面前,什么都可以奉献,什么都可以抛弃,爱情是崇高的,谁说只存在两个年轻人之间。水月生发出很多很多感想。庆国喘气粗起来,他捧起水月的脸,在这甜蜜的、微弱的灯影里,那张秀气、美丽的脸,依然那么俊美,那么生动,那么具有诱惑力,他小心地凑过去、凑过去,水月没有拒绝的意思,他一下子疯狂了,这一吻,吻出了十五年的思念,十五年的期盼,十五年的梦想,“这是真的吗?水月!”庆国沙哑着喉咙,略带哭腔。

“是真的,是真的。”水月说完又倒在庆国怀里哭起来,她在向心上人哭自己的命,哭自己十五年来受的委屈,受的煎熬,受的暴虐。

庆国近十点了才回到宾馆,同事小阎早已入了梦乡,他洗刷后上床,反过来,覆过去,难以入睡。两人的相见,久久撞击着他的心,在此之前,部队严格的军纪培养了他,他绝对是一个以工作为重,不近女色的正统忠厚男人。他闭上眼,满是水月温柔的笑脸和得体的装束。

水月临分手的一句话,使庆国幸福得热泪盈眶。

“常来看我,我想你!”并把一封信塞到了他的手里。

这句话出自一个自己梦寐以求的、一个美丽温柔又聪慧的女人之口,怎么不令他魂牵梦绕。以后的几天,庆国像换了个人,年轻了几岁,脸上充满了喜悦和幸福之感,这十天改变了他,改变了他的生活态度。

其实他那征询似的眼神,那温和的微笑,令水月彻夜难眠,她几次下床来,找出收藏的庆国身穿高领毛衣的那张照片,端详来端详去情不自禁地将照片贴在脸颊上。对庆国的爱慕,冲毁了她心中的底线,她甚至认为,为了庆国她肯花时间、花钱、甚至放弃儿子,她都会去做。女人真是不可思议。她自己也这样认为。

水月去宾馆接上庆国,已是华灯初上,路上行人稀少,北方人还没有学会享受夜生活。

水月开起车疯狂地跑,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庆国着急地问:“水月你咋了?你要上哪里?”水月把车停了下来。庆国因坐在前面,借着灯光,发现水月哭了。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腿上,以示安慰。“咱下去坐坐好不好?”水月点点头。

满天的星星,清淡的月亮,点缀着深邃的夜空,田野里,路沟边,刮过来清闲的风,勾起他们对少年时期村庄田野的向往,两人坐在沟边,不时有急驶的车辆从远处过来,车灯照过来。水月觉得十分不自在,她提议说:“咱回去吧,要不他会起疑心的,他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庆国不知道他怎么做合适,见了面却沉静起来,他一直揽着水月的腰,一边安慰她,给她抹掉眼角的眼泪,给她温暖,给她力量。可是他也有顾虑,那就是都有家庭了,相知相爱,渴望见面是一回事,深层次的发展又是一回事。他不敢保证能给水月带来实质性的幸福。以他现在的情况,不敢给水月任何保证。她从庆国身上感到了呵护、疼爱和关心。

“庆国,假设我离了婚自己过,你会要我吗?”庆国没预料到她这么说,吃惊地望着她说不出话来,手不自觉地松开了。

他根本没料到水月会有放弃这个优越生活的念头。他认为在这个社会上钱是第一位的。水月有了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何必生出这么个费力不讨好的念头,这个令人生厌的名词。庆国有些尴尬,水月见他表情不对,忙把话题引开。

于是两人分手的时候,他只是紧紧地握了握水月的手,足足有几分钟,水月心里流过温暖的河流。她幽幽地说:“今年冬天,孩子放了假,我就领着他到他姥姥家去,你记住了,到时候去接我。”

“我会的。”庆国郑重地回答。

宾馆到了,庆国把她送进车去,小声嘱咐道:快回去吧!离婚是早晚的事,回家不要惹他,“听我的话,要快乐啊,不要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他看见水月点点头,才放心地挥挥手让她走了。

庆国打心眼里喜欢水月,失而复得的爱情,尤为可贵,在他三十多年的岁月里,今天才算遇到了情与爱的统一,在独处的时候,他想大哭。相爱却不能守。(未完待续)

第4章 十天以后,庆国回家了,淑秀盯着庆国看,也没看出不妥的地方,只是他的头发似乎打了护发膏,一丝不乱地伏在头上,雪白的衬衣上打的领带也没有变化,她的心稍稍宽了点。庆国回到局里,临下班,副局长来到他们的科室说:“咱局长小儿子结婚,大家愿意贺喜的,随个份子,一人二百,有愿意单独表示的,也可以。”科长就拿出一片红纸,科长先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后面缀上二百元,人们跟着写起来。

庆国心里惴惴的,他也随上了二百元。悄悄地出来,告诫自己一定要单独表示,可别做坏了,忽而觉得简直是小人行为,翻来覆去,找站得住脚的理由,也觉得局长平日对自己不错的,花点钱也值得,以前也听淑秀说过,邻居小汪,就是因为局长孙子过百天,他没表示,提干的事黄了,惨痛的教训啊,自己千万不能做小汪第二。

在家里,他走进里屋,避开淑秀,考虑再三,放钱多了怕人家不要,放少了又怕人家说小气,就把一千元钱,用一张红纸包好放进口袋里,立刻,口袋里就像揣了个兔子,好在大家都没在意他,出去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淑秀问他:“庆国,怎么了,出来进去的?”

“烦不烦,多嘴多舌的。”他没好气地斥责她。淑秀便不再说话了,她一贯这样,对庆国向来是忍让的。于是两人便吵不起架来。今晚与妻子一吵,干脆去吧,再不去可就晚了,如果放马后炮,后悔也来不及了。想到这里他进了里屋,从口袋里拿出红纸包重新敞开,看了看,数了数,又包好,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局长楼全住着些大大小小的干部,庆国来到这里极不自然,心里仿佛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好不容易叫开了楼梯口的防盗门,刚上楼梯,就见同事小王和老李在他的前面,各人手里都拿着东西,他想不可能回避了,小王进去时,习惯性地往后一瞅,那眼光就像做贼似的,他一下子看到了自己身后的老李和庆国,吃了一惊,各人心照不宣地进去了。

下了班,大家都去局长家帮忙,局长一改往日的威严,变得慈眉善目的,庆国觉得局长对他特别友好,主动同他笑了好几次。发现局长请了一次大宴后,在一次小型宴会上,庆国也被叫去了,他环顾四周,发现来的都是局长的得力干将,包括小王。庆国平日觉得不和人家一条线,高攀不上,今天忽然坐在一起,又是局长单独请客,他有种受宠若惊的滋味,酒喝得少,菜吃得少,大家都对局长的话洗耳恭听,局长说:“咱到成块,不容易,轧伙着好好干工作,来来来!吃吃吃!”

桌面上一阵觥筹交错。局长接着发表他的演讲:“大家共同举杯,这几天受累了,我表示感谢,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我的工作,小赵呀,多自我加压,加强锻炼,哈!哈!哈!”

庆国坐在那里,听到局长说到自己,心里不知说些什么好,只一个劲地点头,笑意堆满了脸,嘴里“那是!那是!”答应个不停。喝完酒,局长把庆国留了下来,他手一扬,扔给了庆国一支烟,说:“小赵,你的心意我领了,这钱我不能要,你已经凑了分子。”局长边说边把一个信封往他面前送。

“局长,这……”庆国窘极了。

看到庆国接受不了,局长又说:“我在这个位置上,说实在的,比你们经济上宽裕点,吃饭,喝酒、抽烟基本花不着自己的,人要知足,有权胡作非为,我看不惯。你若工作中有什么困难,你就直说,我一定帮你解决,再说了你工作一直不错,有机会班子会考虑的,这钱你一定拿回去。”

过后三个月,局里重新做了调整,庆国坐上了办公室主任的位子。会上,局长表扬庆国道:“赵庆国同志,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后,工作上任劳任怨,这样的好同志应该提到重要工作岗位上来。”会后,一些老同志赞扬局长做得很公正:“都说做老实人吃亏,看人家庆国,没吃亏吧。”

庆国抑制不住难掩的兴奋,摸起电话打给水月。他在心里感激水月呀。地位是什么,是男人的脸。

他庆幸自己在这一年里遇到了水月,水月简直是自己进步的阶梯,她不光漂亮,还有智慧,假如当初她做了自己的贤内助,前途早就无量了,庆国心猿意马起来,水月在她心中分量更重了。

庆国知道水月对他好是因为爱他,水月不图他的钱,他现在的地位也不值得水月图。水月拥有汽车、洋房、店铺,在这小城里,有几个女人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来到了办公室工作,没有到曲阜出差的机会,见不到水月,他的心里很不平静,上网,发了个e-mail给水月。

这是十多年来第一次凭感情写信,他打字很快,许多话都是从心里淌出来的。

水月:

外面的树绿得使人心碎,美得使人忧伤,使我想起了许多东西,想起了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快乐是因为你,沮丧也是因为你。于是我无法克制给你写信的欲望。

我就像一个饥饿的孩子,对情感的渴求胜过一切。想你就是春天般的感觉。与你在一起,我就觉得心不再漂泊。

真的,我想起了你。我真想钻进你的脑壳,去左右你的思想……

托你的福,我来办公室已半个月有余,基本上适应了。你可知道,我时时刻刻想着你,当年你赠我的照片,我又翻出来带在身边,只要有空,我就拿出来看几眼。我一遍一遍地吻着你,我的爱……

我觉得无比幸福,工作也有了动力。

打电话,虽然方便,总觉得言不尽意,还是写信说得透彻……

这些日子,心里时常感动着,又像回到了十**岁,心里既甜蜜又痛苦,老有一种牵挂,你能给我解除痛苦吗……

多少年来,庆国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情书。同水月失去联系后,人家给他介绍对象,他从不看。后来年龄大了,有人给他介绍了李淑秀,小李工作出类拔萃,作风正派,心地善良,稳重大方。她妈妈是教师,父亲早亡。两人见了一次面后,都没意见,就订了下来,一切按农村风俗结了婚,过起了平常日子。

庆国四方略长的脸上,因自信也光洁起来,他注意理发了,衬衣换得很勤,人又帅了几分。他心里似乎有一团火,鼓舞着他,温暖着他。回到家里,他便坐在电视机旁,不停地更换频道。淑秀忙完了家务,贴着他坐了下来,刚想开口同他说话,庆国说:“忙你的去!我要看电视,你啰嗦啥。”

淑秀讪讪地住了口,心里凉飕飕的。

庆国是不寂寞的,他在心里时刻默念着水月的名字,晃动着她柔情似水的脸,他哪还有心思同淑秀说话。工作又上了一个台阶,心里有了一点成就感。办公室好于其他科室,总揽全局,车辆、迎来送往都是办公室的事情,很受锻炼。更适合他的是,在少有的空余时间,他可以看书,因为与材料打交道,不可避免地对书打交道,对于他这是十分快乐的事,每天日记的内容更加充实。“好好干,好好干,男人没有事业怎么行?”他勉励自己道。

也许商人更注重节约时间,每收到庆国的e-mail,水月第一动作就是熟练地打开小巧的手机,给庆国回电话。

庆国很高兴,末了,便嘱咐道:给我写信。那磁性的男中音,令水月回味好久好久……

庆国激动着,第二天一早又打开邮箱给水月发了第二封信:

凌晨五点,睡意全无。

我不愿开灯,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感受着无边的真实。城市苏醒了,我觉得欲望也复活了。

草籽迸裂的声音,花朵绽放的声音,一切是如此美好、圣洁。我似乎又感觉到了那温热的春天的气息、芬芳的青草的气息。它们使我战栗、感动。

春天是大自然生长的季节,也是欲望复活的季节。我真想坐在草坪之上,花朵之上,抚摸植物充满生命汁液的叶子,一遍一遍又一遍……如痴如醉的感觉很好。

我很喜欢泰戈尔的诗句,这个老人把世界上所有的华美的句子都写光了。他说:女王,让我吻净你鞋子上的尘埃吧。

这种虔诚的爱、圣洁的爱,唯有泰戈尔才能体悟。

我是一个凡俗夫子,对于自己的爱很知足。我愿一生一世守着它。像一个收藏家一样看守着我岁月里的感动。

此刻真想拥你入怀,那样惊喜、贪婪,那样感动地抚摸你,沿着你细腻光洁的肌肤,一寸一寸地走向你的心灵、你情感的深处……

亲爱的,你使我平淡的岁月出现了一道彩虹。

够了,我不再向天际寻觅其他的风景。

流浪的心终于有了附着……

水月叹服庆国的才气,她知道庆国上学时作文就是很棒的,真想不到十多年后,庆国还有这么多激情和才情水月渴望了解他。庆国给水月第三封信第四封信……信给两人架起了感情的桥梁。

两人经受着分离的痛苦。转眼已是秋季,局长同庆国到济南去,顺便到曲阜销售点去看看,庆国想见水月的心情特别强烈,他渴望着把水月带在身边,自由自在地在陌生的环境里待上几天,享受一下两人的世界。

庆国觉得,应该谢天谢地,天赐良机啊,他能与水月见上一面。路上他迫不及待地想给水月打个电话,无奈吃饭、坐车都同局长在一块,没有打电话的机会,他焦急万分。只有一次机会,局长去方便了,但司机却在上面。他怅怅地,烦躁不安。在济南市里,忽然局长对他说:“老赵,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同小王出去办点事。”

千载难逢,局长一走,他迅速地往水月家打电话,没人接,他又打了水月的手机。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还是没有动静,他不时地看表,真害怕局长回来后,水月电话才来,有话不但不能说,反而会引起他们的怀疑。那就对自己不利了。

果然局长同小王有说有笑地回来了,局长胖胖的,挺着将军肚,很优雅地迈着步子,小王迈着碎步,表情紧张却赔着笑脸进来了。庆国心里暗暗叫苦。

如果水月来电话,他将十分尴尬,于是他将手机关了,心里十分烦躁。局长也看出来了,他说:“老赵哪儿不舒服,我可是带着药片呀。”

他笑了笑:“没有!没有!”

到了曲阜目的地,庆国迅速下来,又给水月发了个信息过去,这一下,电话回得很快,里面传来水月有些不自然的声音:“庆国,是你,美容院的活正忙,我没法同你联系,后来又打过去,你关机了。”

“我已经来了曲阜了,就在原来的地方住下,有可能明天回去。”

“真对不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我们很难见面。”庆国听了心里怅然若失。他抬头望望天,天空灰蒙蒙的,正如他这时的心情。

庆国心里矛盾极了,他知道自己不是那种及时行乐,不负责任的男人,在淑秀同事圈子中,他是模范级的丈夫,是女人们拿他来批评自己丈夫的武器,可是现在,他迷恋于水月的目光,迷恋于水月创造的优雅气氛,迷恋于水月韵味无穷的身段,倾心的东西在梦里都想要,庆国无法压抑自己这种疯长的感情,他找到分管的副局长说:“我在办公室干得很吃力,还是干我的老本行好,跑跑颠颠惯了,天天蹲在这里很不习惯,我请求到曲阜去。”局长惊讶地说:“老赵,你这个年龄,再不提拔可就晚了,局长有吩咐,让你在这个位置锻炼,在这个位子上好好干,有前途呀。大局的办公室主任还没有一个小单位的销售主任吸引力大。这年头你这个风格的人在咱这个小地方,还真少见。这样吧,上班的时候我同局长提提,你放心,往上走难,往下走容易。不过,你先跑一趟济南。”

水月同庆国见面的时候,就免去了许多客套。

在老地方庆国等着了水月,水月问他:“你愿意上哪去?”

“你拉着我上哪我就上哪,你有自主权。”庆国说。水月将他载回了家中。

“你先看电视我洗个澡。”水月起身到了浴室。

庆国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院子里很静。庆国替水月难过,这么大的房子,这么大的院子,只有她和儿子住着,这十多年来她是怎么过来的,庆国替她感到心痛,人的命运真没法说。他自己比起水月来就好得多。淑秀虽然一般化,对自己却一心一意,家里料理得井井有条,过日子是把好手。洗漱间传来哗哗的水声,想必水月洗完了。果然,水月穿着红白相间的软缎睡衣,泛着柔软的光泽,恍如才从华清池出浴的杨贵妃。又如山东美女巩俐,妩媚性感。这是庆国无法从淑秀身上看到的。他家里,只有冬天洗澡用的睡衣。淑秀从没穿过什么睡衣睡裙的,起来穿戴整齐,躺下痛快淋漓。就是必须穿的内衣内裤也是讲究实惠和实用。都是清一色的白。淑秀认为外露的和漂亮的衣裳,很se情,哪是正经女人穿的东西?其实她内心里也很想要,只是疼钱,那么一套裤头胸罩,要五百元,人家才工作的小姑娘舍得,她却不舍得。庆国正胡思乱想间,看到水月恍若仙子,袅袅娜娜地走过来,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对他说:你去洗吧,我放好水了。

浴室内两侧的大镜子,梳妆台,地毯,只有高档宾馆才有这种装饰,庆国感到水月与自己的生活有着天壤之别,他有点向往这种生活了。

洗完后,庆国的视线落到门边挂钩上,有一件深黄色的柔软的男性浴衣,他犹豫着决定不了穿还是不穿,“那件挂着的浴衣,是我专门给你买的,是新的。”水月说。

在床边,他凝视着水月,由衷地说:“水月,不是我的错觉吧,我怎么觉得你胖了,脸也水灵了,真的。”

水月眼睛里泛着他那熟悉的光泽,热情、性感。白了他一眼,说:“胖不胖我不知道,可我心情好了,很少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除了忙店里的活,空下来,就是想你。”

“我有什么可想的,”庆国故意逗她。

“想我们十多年前在一起的日子,想去年在一起的日子,你的表情、你的动作,哪一点也值得我想啊,心情好就会发胖,人家都说心宽体胖嘛。”

庆国赞同地点点头。男女真是不同,女人只要有感情就什么都有了,男人呢,事业比感情重要,官没有嫌大的,钱没有嫌多的。男人的苦恼事特别多。

他留恋与水月的这份感情,结果如何呢,自己的介入会不会加速水月婚姻的解体,若水月真的离了婚,自己会不会娶她,娶了她会不会使她比现在更幸福。那么淑秀呢,她不答应怎么办,伤害她和女儿,忍心吗?我这成什么人了。

水月将灯关上,屋子里一片黑暗。

这个习惯性的动作令庆国很不解。他很想一览无余地欣赏水月赤裸的身体,可是水月也许出了对身体的自卑,不让自己暴露在灯光下,其实只要男人真的爱你,他什么也觉得可爱。ru房的大小,皮肤的黑白不是最重要的。

床头灯发出昏红的光。

庆国小心地将水月的衣服脱下来,水红色的乳罩和三角裤头衬着水月白白的肌肤令他激情涌动。可是水月嫩白的左大腿根边有两道疤痕那么刺他的眼。他装作不经意地顺手摸下去。“天呐!”

“你干什么?”水月马上觉察到了他的企图。

庆国愤怒地说:“你怎么能让他害成这样,他是不是人?”水月拱在他的怀里,含糊不清地说:“以后我再告诉你好吗?不要让我再伤心。”庆国不再坚持。他轻轻地、轻轻地抚慰着她。

有爱作枕,两人香甜地入梦。待庆国睁开眼来,天已亮了,水月已换了一件绸缎两件套小睡衣,小荷叶领,碎花。盘起了头发,露出白白的脖颈,庆国生出一股爱意,水月给庆国拿出相同的一套睡衣,让他起床。

庆国洗刷好了,来到小餐厅,餐桌上,两杯牛奶,两个煎鸡蛋,两个粽子,一个辣椒小咸菜,庆国说:“怎么有在宾馆的感觉,你天天这样累不?”

“和你在一起吃饭吃什么都香。这几个小菜就累着,我还能干什么?”水月一脸的光彩,昨夜爱的激情依然在她的脸上闪烁。

接下来几天,庆国跑单位,迎接各地来的客户。白天,应酬;晚上有时就到水月家去,星期天除外,那是水月同儿子在一起的时间。

有一天,水月对庆国说:“这里离泰山近,咱们去爬爬泰山吧。”

“咱俩去合适吗?让熟人看见多不好意思。”庆国顾虑重重地说。

“我个女人家不怕,你怕什么呀?”水月说。

庆国想了想就答应了。

庆国也会开车,车辆少的时候,就由庆国开着,水月在快进入泰安地段时接了过来,泰安这座著名的旅游城市,因泰山而闻名遐迩。这里高楼耸入云天,公路一再拓宽,处处人流车流,显出勃勃生机,与曲阜温吞水似的平稳,简直两个天地,也与十年前给庆国的印象截然不同,车直接开到泰山脚下,两人各买了一条拐杖,往上爬。

山还是那座山,松树还是那么高,熟悉的景物不同的心情。放眼一望,大自然的雄伟油然而生。由于是下午,上山的人少,下山的人多,什么样的也有,女孩铅华被汗水洗尽,男孩有的衣衫不整,都显出筋疲力尽的样子,愉快的表情一扫而光。有一大块头小伙子,累得腿一跛一跛,每一步都那么困难。他问水月:“哎,老师,下去还用多长时间?”

“快了,有半个小时吧。”

“你怎么骗他呢,咱走得这么快都用了一个小时。”

“给他信心吗,你看他累的,平常肯定不活动,我十八岁的时候,跟我父亲来,都腿疼了一星期啊,那时跟着大人爬得太快了。”有个五十来岁的妇女,被两个人架着,好似电影中打了败仗的国民党逃兵,只有头上、脖子上系着的火红的平安带发出热情、愉快的信号,人在这大自然的怀抱里,去掉羞怯,尽情地装扮自己,潇洒一会儿。

晚上爬山凉快,但看不见景物,尤其是看不见山两侧的名胜古迹。

上山的人和下山的人的表情就不一样:他们兴奋、新奇、愉快。往上走开始有风了,树也多起来,他们走得很慢,时常坐下来歇歇,但眼睛可不闲着,向右侧望去,山中平添了几座小楼,好幽静的院落,还有一座正在建设。庆国想有权有钱都行啊,愿意在哪住就在哪住,咱老百姓就不行了,屋前有个垃圾场,也要忍受着。他忽然想到了淑秀的脸,想到了自己的同事,想到了自己驻工作组的那个村子,那一张张沟壑纵横,激奋的脸,想着这几栋豪华别墅里,肯定有汽车,有狗,有保姆……

“快走呀,眼馋人家的房子呢。”水月见他盯着右侧的房子不动,就喊他。“是呀,在这里有栋房子,我和你来安度晚年,多好!”庆国说。“想得倒美!”水月捶了他一拳。

“买黄瓜吧,很鲜嫩的,不在这儿买,上面的可贵了。”

“买茶叶蛋吧,不买就没有了。”

“买条平安带,保平安。”卖纪念品和食品的小贩向游客兜售着生意。女人特别喜欢,水月买了两条,一条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庆国看到水月干什么穿什么样的衣服,这次,水月穿一件两件套薄羊毛衫,白色为主中间有棕色的条纹,下穿一条深蓝色牛仔裤,脚蹬一双富贵鸟牌白色运动鞋,那条红色的飘带,使水月看起来更年轻。另一条给庆国挂上,庆国规矩地站在她面前,似乎老师给自己佩戴红领巾。

人少了,路仿佛也宽了,两人牵着手,风儿习习,清凉而爽快,心头很惬意的。黄昏的太阳恋恋不舍地下山去了,渐渐地登山的人更少了,下山的人还是一拨一拨。再走,山路上亮起了灯,夜降临了,在山上并不觉得黑,路很清晰,天很蓝,松树依稀可见。

空气彻底地清凉了,身上有种很舒服的感觉,走着走着两人感觉到吃力起来,水月喘着气,要求歇一歇。庆国赞同地说:“不用急,慢慢来,只要明天四点钟爬上去,不耽误看日出就行。”水月笑了,“那我们成了慢爬泰山的冠军了。”两人在一台阶处坐了下来,交流着爬山的感受,水月依在庆国的身上歇一歇。

身后一批学生吆喝前进了,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个大书包,庆国也搀起水月的胳膊往前走。

喊累了,力尽了,前面才是中天门,水月饿得慌,两人到小饭店里吃点东西。水月吃碗面,庆国要吃煎饼,卷小葱,一个煎饼两元钱,庆国说:“家里的煎饼,两元一斤呢,一斤要四个的。”

“这是爬山,不是在家里呀。”水月说。

庆国也笑了,不再言语,狼吞虎咽起来。才走了一段路,水月又觉得没有力气。买的两只黄瓜派上了用场,也不怕闹肚子了,有点饥不择食的感觉。到南天门时,他们吃了不下十几次,庆国感慨道:“平常我们说吃什么都没胃口,就是没卖力气,你看干建筑的,个个大饭量。”

水月见了庙门就烧香,一路烧到了山顶。

“冷”这是主峰玉皇顶的感觉。

黑压压的人挤满了山顶,到处云雾缭绕,冷风阵阵,饭店是最好的避风港,庆国正想进去,水月说:“你不花钱吃饭或者买东西,休想进去门。”“那就花点钱买点东西,总该让近吧。”他们租了两件棉大衣,吃了一碗刀削面,门外,是乌蒙蒙的黑夜,庆国看看腕上的手表,离天明,还有一个多小时,见水月哈欠连天,他说:“先在旅馆睡上一小觉,四点半,我叫你。”也够狠的,一个铺位,很简单的一张床,一个小时一百元。

庆国守在水月的床头,打了个盹,看看时间快到了,小声叫起了她,五点二十分,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人人欢跃,美景并非人人能够遇上,正如世上的事情,讲究可遇不可求。

庆国忙着用相机拍下美丽的瞬间,激动万分,庆国将水月紧紧地揽在怀里,上山时的辛苦一扫而光。

坐索道回到了山脚。庆国拥着水月正要上车,无意识地回头一看,却看到了一个熟人,庆国心跳加快,一时愣在了那里,那时自己的竞争对手翟力,那可是个白眼狼,上次竞选主任时他就联合一名与他暧昧的女干部共同不投庆国的票。好歹翟力没看到自己,免去了许多的尴尬。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想着刚才的事,满脸沮丧。

车在前面走,庆国忽然产生了想吻水月的冲动,她盘在头顶上的髻与白皙的脖颈,呈现出女性柔和的美,见车开的很快,他打住了自己的念头,只好细细地充满深情地欣赏水月的侧面,手握方向盘的英姿,给她平添了一股特有的魅力。

庆国打心眼里喜欢她。

爱情像美酒,味香醇厚,水月的脸滋润了,眼睛里洋溢着光彩,晶晶亮,溢彩扬,这是爱情的雨露浇灌的,使人欲罢不能。(未完待续)

第5章 晚上是寂寞难耐的,儿子睡着了,轻微的鼾声充满了屋子里的角角落落。水月躺在床上,心在不停地抽搐,她想哭。最初泪水顺着脸无声地滑落,后来变成呜呜咽咽的低泣,伴着低泣,这种悲哀的情绪触及了全身每一根神经末梢,扩散、汇集、冲撞,最后像冲破堤坝的洪水,一泻千里,淹没了一切,青春的骚动通过泪水一路泄下来,这一刻,她恨不得被强x,被蹂躏。

刘淼长期的冷落,使水月生理的需要和心理的抗拒形成一个巨大的矛盾,她伴着泪水过了一年又一年,内心延续着巨大的空虚和失落,现在,她发现体内这种需求渐渐地减弱,心情也平静下来,无欲则刚,她告诫自己。

太阳一步步下山去,大地变得朦胧起来,这天晚上,水月同几个供货商喝过了酒,水月的店里代销全国三十六个品牌的化妆品,时常应付一些天南海北来的客户。饭后她东倒西歪地向家走去,家的东侧是一个小公园角,公园里坐着、站着很多乘凉的人,她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身上很不舒服,她就开始梳理自己的情绪,由现在想到过去,由过去想到未来,她觉得什么也不缺,独独缺爱情,缺温情,她低声地哭一阵,骂一阵,她觉得自己怎么这么苦,丈夫在深圳,有名无实可恨可恶。身边没有一个体贴自己的人。白天,忙忙碌碌的,很坚强;夜晚,就暴露了她女性的脆弱。夜幕悄悄地裹紧了大地,风凉爽地吹来,夏夜没有虫鸣,不知何时,四周纳凉的人都回去了,水月蜷起腿来,伏在上面,微微地眯起眼睛,才要打个盹,忽然从花坛的另一侧,传来“喂!喂!你在干什么?”的喊声,她抬起头来恍惚中看到庆国来接她,再仔细看一下,是一双杠子一样粗的胳膊,顺着胳膊望上看,山一样雄伟的一个男人立在她面前,好像一名拳击教练,那人穿白色短裤、白背心,看不清他的年龄,那人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水月知道他在喊自己,心里怪他多管闲事,人家在外面凉快,有什么错。她没有理他,重又回到她的伤感情绪当中,也许太累了,水月干脆躺在小花坛边的石阶上。石阶很宽刚好能够容下身子,石阶面温乎乎地十分舒服。不知何时,她发现一只狗样的动物在舔自己的头发,她一下子坐起来,眼前是个呲着牙的老头,嘴里嘟囔着:“在这儿睡多冷,到我那里去吧,我那里有花褥子、花被子。”水月见不认识他,就没有理他,她想,人家清静清静也不行,这么多爱管闲事的。“走,到我那去,都回家割麦了,我在给学校看门,走吧,我给钱的,一百元,行了吧,够多了,我一个月才挣多少?”

水月一听,他把自己看成干什么的了,便骂道:“滚,走开!”。他又凑近了一点说:“我叫辆出租车来,早上你上哪我送你到哪。”说完竟一碰水月的胳膊。水月从花坛边站起来:“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话已出口,舌根发硬。他一听是个醉娘们,暗暗欢喜,一用力,将她拖进了小树林中。“混账,你要干什么,我不认识你!”

那老头子怕别人上来劝解还洋装着亲切道:“谁说咱不认识,你不是去过我那儿吗,来,咱俩谁也不傻,你是理发店的,理发店谁不干这个。”水月用发硬的舌根,艰难的吐着字,但心里很清楚,碰到坏人了,这年头,真没法办,连老头子也没了廉耻,也想方设法在外面花钱想干这个,女人在外面没有安全感,想当年,自己年轻的时候,两个女孩子在夜里到处跑着看电影,从未遇到过坏人,也不知什么是害怕,现在倒好,我一个孩子的母亲,一个有了一定年龄的妇女,倒引起这个麻烦。况且他是给学校看门的,那学生们安全吗?水月的酒吓醒了一般。

风低低地吹,十点钟的小公园,寂寥无声。远处树丛中,一对恋人,抱在一起,对这边的动静无动于衷,他的手开始撕扯水月的内衣,天大的笑话,在自家门口被强bao,在电视中,杂志里发生的镜头顷刻间落到了她的头上,她又羞又怒,但沉醉的她无一点反抗力量。

“你要干什么!”声音低沉有力,那老头如惊弓之鸟,倏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来人摇一把折扇着短裤背心,弯腰扶起水月,架着烂醉如泥的她重新坐到花坛边上,这一惊一乍,水月清醒了不少。爱是用鼻子闻出来的,有的人说,一见钟情是因为鼻翼边的一个穴位决定的。那人点着了一支烟,带有一点烟味和汗味的男性气息,顿时令水月产生了安全感,信任感和依赖感。

哦,还是短裤背心,山一样雄伟的男人。

在这无声的月夜,肌肤相亲,本身便是诱惑,水月听到了他粗重的喘息声,水月一个很后悔的念头是:我为什么选这个地方醉,难道是出了狼窝,又进了虎口。

奇怪,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问道:“姑娘,什么事想不开,喝醉了酒。在这儿睡,多不安全,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不由分说,那双有力地大手把水月人地上拎了起来。

“什么姑娘,别看走眼了,你走吧,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水月眯着眼睛把手一挥。

短裤背心见水月还是满腔满口醉话,“我陪你坐会儿,好点儿,我送你回家。”

寂静的夜,平静的路,偶尔驶过带有刺眼亮光的汽车,一切又归于平静,小城里人们的夜生活少,这时候除了巡逻的警察、谈恋爱的小青年,人们早已进入了梦乡。水月抬起头,月光下,一张方形的脸,一双友爱的眼睛。

水月猜他的年龄大约四十五岁吧。

“我本想在外边多呆会儿,清静清静都叫那老头给搅了,我真想不到咱这儿会乱成这样子。”水月恨恨地说。

“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事?说出来或许好受些。”那男人快言快语。

“哎,苦水难倒啊,我对一个陌生人说什么。好了,我到家了,谢谢你。”

水月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家门。好长时间,水月为那一晚的失态懊悔不已。私下里想,不知让熟人瞧见没有,要是让熟人看见了,岂不难堪。

一星期以后的一天下午,水月路过法院门口,“美女!去哪儿呀?”有人冷不丁地问道。水月抬头一看,夕阳金灿灿地照在一位有点发福的中年人身上,雪白的短袖衫,下垂的灰色裤子,有些友爱的眼睛,水月一下子想起来了,他就是那晚的短裤背心,山一样雄伟的男人。她微微地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我送你,让我这个大哥哥认认家吧。我知道你的店了,在中庸东路上叫水月护肤美容中心,我单位上的女职工常去,我一打听就打听出来了。”水月听着,不拒绝不好,拒绝也不好,那晚匆匆走掉,欠了人家一份情,人家今天主动提出来了,再不答应,很不近人情吧。再一个水月看到他心里掠过一丝甜蜜。想到这里,她点了点头。

“你的店很受妇女们欢迎,中年妇女特要美,有了钱,孩子大了,青春渐渐离得远了,就拼命地打扮自己。想留住青春的尾巴是不是?”

“你话真多。”水月听一个老爷们谈美容,还谈得头头是道,禁不住笑了起来。人们最感兴趣的往往是自己所从事的工作,她很有信心做下去。

“你是在……”水月实在没打听过他。

“叫我马天鹏吧,我在法院工作,这车是我弟弟的,人家自己当老板,和你一样。有的是钱。”

“我是逼的,天天操心,哪一点想不到就漏了,整天要税的来了,要费的来了,没完没了,哪像你们上班的那么轻松。”

“我们轻松吗,想发横财不敢,怕丢了饭碗,平平常常地干,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看着你们挣钱就眼热。我这是掏心窝子的话?”

“你还真够实在的啊,一见面怎么净说些掏心窝子的话。”水月笑道。

“谁说不是呢,我怎么见了你就止不住话头了。是不是咱俩有些相见恨晚。”

“我在法院是工会主席,同女同志打交道多一点。”

两人谈得那么投机。说真的,水月还真没这么开心过。

“吃块西瓜吧。”在客厅里,水月对他说。

“给我留个电话吧,日后好联系。”马天鹏要求道。

“算了吧!联系什么,我男人知道了还不知怎么同我闹。”

“你男人敢跟你闹吗?哎,别看你不认识我,你们俩的事,咱这么个小城,很多知道的啊,他那点事谁又不知道呢?他还有资格管你。”

说到了水月的疼处,水月眼睛湿润了。这个大哥看什么都透彻,令人服气。水月不想再隐瞒自己的事,她说,我是个正常的女人呢,十多年了,他就扔下我和孩子在家里,我常常心烦意乱,想摔东西。不是人过的日子。水月摇摇头。悠悠地说道:“你知道,我特痛恨那些不正经的女人,我想做一个好女人,一个好母亲。可是,一个女人最起码的要求都满足不了。我的情绪时常很坏。”

“那几年,他往家寄钱很正常,我也没疑心什么,有一年,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把他盼回来了。天很晚了,他还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孩子立在他身后,也不睡。我吓唬道:‘不早睡,耽误了早起,妈妈打屁股。’”孩子就听话地睡觉去了。

我在他的旁边坐下来,他装着不懂我的意思。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谁知他进了自己的卧室(我家里只卧室就四大间)。我想进去,他火了,“你在这里边,我走!”

“你听你听,这算什么话,他无非就是想冷落我,我气不打一处来,当夜我发誓,我不需要你的感情也能活,我算是看到头了,好好的一个家庭,其实什么苦恼事很多。”

水月见马天鹏一副很有兴趣听她谈话的样子,她似乎受了鼓舞嗓门也提高了许多又说:“女人也是,找个无用点的男人,嫌他挣不了钱来,男人很能了,女人被嫌弃。”

“我在这里没有亲戚,心里苦恼的事,不好意思说,今天,在你面前都吐出来了,你笑我傻吧?”

“哪能啊,我的傻大姐,我也有过这种经历。”

马天鹏的眼光落到了水月的身上,水月就坐在沙发上,穿着一件大红石榴花的无袖百褶裙,领是别致的一字形,称得她的脖子又长又白,戴着一颗蓝宝石金项链,一股柔柔地爱意悠然而生,可又不能说。只是用热切的眼睛望着她,说:“我老婆,得了病,近不得身,都多年了,我没病没癖,憋得慌,发脾气,第二天上班时,又满面春风了,既看不出我的烦恼,又看不出我内心的痛苦。”马天鹏说这话时,好像想起了什么,他的眼睛离开水月,无目的地朝上看。

“那可是一种无法抑制的痛苦,是受罪,孟子说,食色,性也。对一个健康的成年人来说,一点也不错。”他深有体会地说。

马天鹏忽然过来坐在水月身边,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头抵着她的头小声说:“水月,如果你需要我,尽管说。”马天鹏的眼光变了。水月大惊道:“马天鹏大哥,你可别搞错啊,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我也是同你开个玩笑的,想不到你是那么保守的女人,难得难得。”马天鹏自我解嘲地说。

庆国的身上重新燃起了爱的火焰,水月的名字可以在任何时候跳出来。

庆国一直放心不下水月,她身上的伤令他寝食不安。“水月受了这么大的伤害都不吱声,她为了什么?我不帮她还有谁帮她呢?一个弱女子,独独地在外地。”他轮起拳头一下一下捶打自己的额头。

庆国几天不见水月,就陷入思念当中。白天,办公室人来人往的,忙着什么也忘了,一旦到了晚上,思念就像无底的深渊,折磨着他。

庆国心里有了寄托,他心思全在水月身上,根本体会不到淑秀的苦恼,庆国注意的是自己。有人说婚外恋男人越恋越胆小,一点不错,近一段时间以来,他越来越谨慎,甚至不敢轻易给水月写信了,一是怕水月丈夫在家,发现了会给水月招致更多的麻烦,二是信中缠绵的话语,令人看了很难堪。总之,庆国这一阵子,脑子动得多,手动得少。水月在等待中,收到了他的一封信,艳照门事件,说明互联网是很不可靠的,庆国就嘱咐水月看完就删除。

水月:

你的梦中可有我的影子?

我不知道别的男人是怎么想的,可我特别渴望爱情,同事之间,没有真正的朋友,遇到一点利益,哪怕是针尖大小也争个你死我活,踩着别人的背往上爬的往往是同事。所以在单位上没有真正的友情,只有相互利用,你没用,人家就瞧不起你。

在家里有亲情。朋友之间有友情,没有用也是不来往的。所以,我渴望爱情,我的心是荒漠,在孤独地游荡,直到遇上了你,好了,我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了,我的苦可以向你诉,我的情可以给你。送你一句话,是外国诗人彭斯的“我的心呀在高原/这儿没有我的心。我不再在生活中患得患失,我的生活充满阳光。”

我愿意把快乐给你。

水月的信是三天以后收到的。

庆国:

我想你,我快乐!早上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想你,这不,我又拿出你的照片来了,你平日那么温和,那么爱笑,照片上你却紧皱着眉头,看得次数多了,我竟以为你是多愁善感的了。

天天看,总也看不够。

出门去,只要看到个头、发型与你相近的男人,我便出神发愣,我这是怎么啦!

外面门响,可能是儿子回了,他住校了,我又没去接他。

好了,祝工作愉快。

水月

即日

儿子与母亲,天生有相通的时候,果然是儿子回来了,水月敞开门,见儿子提着个大包裹走上台阶来,她笑了。儿子有些纳闷,他发现母亲看他的眼神也多了许多喜悦。水月接过儿子的大包,让儿子先自己玩,她去做饭。儿子看看水月穿着无袖淡蓝色连衣裙,低领,白皙的脖颈上戴着一串墨绿色的水晶项链,发型也变了,在后面挽起了髻。他觉得母亲不但不见老,反而更漂亮了。

儿子埋怨道:“妈,我饿坏了,你还没做饭呢,要在以前,你早做好了。”

“那是,那是呀!”水月拖着长腔,学着电视剧中人物的口气说,儿子料不到母亲这么开心,还开玩笑了,心里很愉快,他也跟着开心了。在桌上,儿子说:“妈,前几天,我打了好几遍电话,家里没人,你出门了吗?我总觉得住校没有在家里好。”水月知道儿子吃不惯学校的菜,为了庆国,她把儿子送去住校,找了一大堆有利于学习的理由。儿子大了,也应该锻炼了。

晚上,儿子屋里的灯熄了,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她睡不着,巨大的寂寞孤独令她生出许多悔意,她多想靠在一个男人的宽大的怀抱里。一瞬间,什么汽车、房子统统抛在脑后,她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孤家寡人,儿子若考住大学,在外地或本地工作并娶上媳妇,自己还是一个人过,连个伴也没有,一想到这,一股巨大的酸楚涌上来,像涨潮一样漫过双脚,漫过膝盖,漫过胸膛,漫过头顶,她被淹没在酸楚的海洋里,泪如决堤的小溪,从心间流向眼角,从眼角迅速溢出,流到枕头上,渐渐地,变成了抽咽,她马上用枕头堵住了自己的嘴。她意识到,今天晚上儿子在家里,不能随心地哭泣。过去十多年里,这样的哭泣不知有过多少次,甚至在漫漫长夜里,借着朦胧的月光,她漫布全身发自内心的哭泣过后,呈现出一种放松的状态,她马上觉得心头透了气,内心的烦躁和对异ing爱抚的渴望有了缓解。她怀疑自己是否把流泪当成了情感的发泄途径,如同一个人感冒上火到各个部位一样,有的人流鼻涕,有的人表现为扁桃体发炎,有的人头痛,症状各不一样。她这次的痛哭与以前不同,以前是咒父亲的错误选择,咒丈夫的粗暴混蛋,而这次,除了对丈夫的不满外,更多的是对庆国的思念,就是在她热泪滚滚时,也好似庆国正俯身看着自己,笑意浓浓地说:“不要哭,有我呢,怎么啦,怎么啦?想开点。”这种情绪过去,她觉得庆国离她更近了一步,像亲人一般。

其实在庆国面前,水月表现得非常坚强,从不轻易掉眼泪,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自信和坚强。小鸟依人的小情调女人,她做不来。

哭泣过之后,她又想到了房子与自己的未来,考虑到儿子跟谁的问题,她又流泪了,此时,庆国好似在说:“儿子跟你,我会像亲爹一样对他。”她又自我安慰了,在这种哭哭停停、停停哭哭中,她睡着了。她好似觉得,她领着儿子和庆国来到一处地方,儿子买东西去了,庆国突然抓住水月的手,把它放在脸上,水月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他一下将水月拉到怀里,激动地说:“水月,嫁给我吧,越早越好,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水月听着,一回头,儿子拉着丈夫回来了,丈夫瞪着眼,儿子瞪着眼,庆国却还拉着水月不放,令她有口难言,她急得呀呀有声……“妈,你怎么啦?你怎么啦?”儿子大声敲她的门,“妈,我起来小便,听见你叫喊,你是做噩梦了吧?”

“没事,没事,妈常做噩梦,习惯了,你快去睡去,明天一早,你还要回学校。”

腾腾懂事地点点头。儿子理解妈妈,尊重妈妈,妈妈长得漂亮,开着店,但从没人说三道四。爸爸长年在外,对他不闻不问,他喜欢爸爸,又看不起爸爸;他渴望父爱,又排斥父爱,他在这矛盾中,长大成人了。

他约略觉察出,庆国舅舅来后,母亲的情绪发生了变化,母亲变得活泼开朗了。

早上水月收拾好碗筷,儿子腾腾上学去了,她发现在儿子的书桌上压着一张纸条:

妈妈你好:

我知道你同那位常来我们家的舅舅出去了,你为什么不领他到咱家来,很多年了爸爸不回家,爸爸忙,从你们俩吵架中,我知道了,爸爸在外边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还有了孩子,你不知道我多么难过,我好像被爸爸抛弃了,我过着没有爸爸的生活,你过着没有丈夫的生活。我整天胡思乱想。有一个阶段我成绩下降了,老师批评我精力不集中,谁知道我心中的苦呢,我害怕爸爸把我们扔了。妈妈,这年,我看到你常发呆,你很瘦,你肯定心里不好受。现在,我长大了,多少知道了些大人的事,我恨爸爸,自庆国舅舅来了我家,你开心了,不论你做什么事,我都不会怪你的,我偷看了舅舅给你的信,妈妈只要你幸福,我不反对你,舅舅再来,让他来咱家。我要永远跟着你……

水月边看边流泪,泪掉在纸上,她觉得儿子大了,起码得到了儿子的信赖,她感到很高兴。她觉得这许多年来,自己受煎熬值得。

这也使她坚定了离婚同庆国结合的决心。水月心存顾虑,这些日子无论两人怎么缠绵,庆国从没有说过要水月离婚嫁他的意思。庆国一直认为,水月不可能放弃优越的生活条件而同他结合,毕竟两人的生活水准不在一个水平面上。他权、钱都不占有,水月假设同他过到底图什么呢?

水月觉得当年她爹拒绝庆国姨提亲已给庆国造成了一定的伤害,如今再破坏他美满的婚姻于心不忍。

庆国一摸口袋,脑子轰的一下,汗就下来了,坏了,照片不是在口袋里装着吗,怎么不见了。也许放到办公桌里了,不行,我得回去看看。他急急地往办公室跑。

“不对呀,没放下呀。”

一把钥匙一把钥匙地开抽屉,每个抽屉都让他翻了个底朝天,没有,确实没有。这可怎么办?他知道这事千万不能让淑秀知道,若知道了,他这平静的日子也就结束了。

他额头上的汗又下来了。

“快走,赵主任!”同事小张从后面赶上来说。

“小张,告诉范局一声,我有事不去了!”同事们口语当中都省略那个长字。

“哎,刚才还没事,一会儿就有事了,还是嫂子管得严啊。”小张摇摇头走了。今晚上一个同事结婚说好了去喝喜酒的,庆国又去不了了。

淑秀把女儿和丈夫的衣服按颜色的不同分开,每个口袋,她都摸一遍。在庆国的口袋里,她触到了一个硬片的东西,是照片。她一喜,幸亏自己没把它放到水里,这照片用两页写了字的纸包着,她看也没看,放到桌子上,就在盆里洗起衣服来。听到有敲门声,起身去开门,转过身去,走的急,将照片掀到了地上,她拾起来,往桌子上放,这才仔细瞧了一眼。这一瞧不要紧,她的头轰的一声,变大变涨了,“天呐,这封信竟是水月写给庆国的,这照片是水月的。”她一下子软了,摇了摇身子,幸亏扶住了桌子,才不至于倒下去。敲门声越来越急,她去开开门,是庆国,淑秀说不出话来,庆国因忙乱又将钥匙丢在办公室里了。他见淑秀在洗衣服,心狂跳不已,但愿那上衣还没洗,他急急地奔进卧室,拉开橱子,寻找上衣,没有,便失望地走出来。

淑秀面无血色,冷冷地望着他,声音缓慢:“你找这个吧,在这里呢,幸亏没给你洗了。”字字句句像铁锤敲打在庆国的心上,钻心地疼。他无语,就像小偷当面给抓住一样,人证物证俱在。他机械地从桌子上拿起信和照片,当着淑秀的面不知道怎么处理好,拿起来不合适,不拿起来也不行。

“他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他做了对不起我的事,老天爹为什么会这样?”如晴天霹雳,淑秀的心在滴血。多年培养起来的自信一下子没有了,她觉察到了男人的不忠,她的心疼起来,她有一种被遗弃被欺骗的感觉。

她的眼中冒出火来,但却平静地对庆国说:“庆国,你看看是什么,有用就快拿起来,我也没打开看。”庆国别过脸去,拿着照片转往外走:“好险!幸亏她没打开。”他长长地喘了口气。

淑秀感到气短,胸闷,浑身颤抖,牙齿格格作响。衣服也不洗了,饭也不做了,一屁股跌在沙发上。女儿放学回来见妈妈在流眼泪,不知道如何是好,饭也没吃就上学去了。

这事似乎早有预兆,庆国没理会淑秀的笑脸,进了卧室,一头栽在床上呼呼睡去。在家里的自在和安全感,使他舒心地睡着了。

等他早上起来,淑秀已做好了饭,给他找好了换洗的衣服,以前他挺知足,可现在,他偏偏对淑秀有气,故意不穿淑秀找的衣服。

淑秀说:“给你打手机,也不是查考的,就只觉得在外不比在家里头,你连个电话也不回,咋回事?”庆国沉默。他没有心思去同淑秀制造浪漫,似乎像淑秀这样平庸的女人不需要疼爱,情感也是粗糙的。

“我很忙,哪有闲空,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还唠叨啥?”他背朝着淑秀,只侧过头用眼睛的余光看着她。

淑秀跨前一步,给他从背后整整衣服,嗅着他男性的气息,爱怜地拍拍他,“去!去!去!还不去上班。”他恼怒地推开她。他对此无比地厌烦。

淑秀想不到自己三十八岁上,遭受如此打击,单位里没了她的位置,昔日的女能手,已属于年轻人,电脑绘图、电脑设计她一点也不会。英文她不认识几个,她自己都感觉落伍了,她的危机感与日俱增。男人不再属于她一个人,她得到的只是个躯壳。她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在此之前,起码是在没发现照片和情书之前,淑秀对自己的婚姻还是很满意的,丈夫长相英俊,女儿聪明伶俐,房子买了下来。现代化电器,别人有的她基本上都有,存款不多,也够应急的,各方面没有不顺心的地方,她该享享福了,可谁知……她的眼泪又出来了,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昨天晚上,淑秀早早地收拾碗筷,嘴不停地说,寻那种渴望亲热的眼神,庆国假装读不懂,淑秀粗粗的腰,短短的头发,干练有余,妩媚不足。没有他渴望的那种女人味。平平常常的家庭妇女,引不起他一点冲动。他眼中又出现了水月窈窕身段、妩媚的面容,还有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无意中他对淑秀流露出了厌恶的情绪,这种情绪的出现,令他自己都感到吃惊,手只摁着遥控器不动窝。见他无动于衷,淑秀心里不高兴,也不好意思强求。

淑秀觉得庆国的冷落,变得经常起来,这使她很难过。婚后,庆国是她的主心骨,大到家中大件的购买,小到单位里同事间的不和,她都向他说说,然后讨个主意,心里就踏实了。单位上的事她再也不愿意向他开口了。两人之间一下子变得生疏起来,淑秀心里很不痛快,庆国出差的这些日子,正是她最痛苦最多疑的日子,她想问又不敢问,她知道,就是问,也问不出什么结果来,她的心头阴郁起来。淑秀苦恼的是,明知他有可能欺骗自己,她也抓不住把柄。不想接下来就出了这事。

庆国回到家来,见地上有污渍,他拿起抹布擦起地来。要在以前,淑秀回来看到他干家务,都会抿嘴而笑,今天她的脸上阴沉沉的,像要滴下雨来。她想:怪不得有人说,男人在外面做了亏心事,回家特别能干,看来是真的。

“我问你庆国,你这两天干什么去了?”淑秀的声音很低,却流露出掩不住的怒气。

庆国像是陡然挨了马蜂的蜇,惊慌失措地望着她。

他绝没想到,淑秀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事,他有种被当面打耳光的感觉。“你、你知道了,我……”

“庆国,我知道什么呢,我只是觉得你太忙了,把我和女儿不放在眼里。”淑秀的语气里充满了怨恨,泪也流了下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一阵子你领着她到处游玩,丢尽了人,还以为我不知道。我以为不说穿你,你就会改掉,看来我想错了,你竟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

庆国的顿时如一滩泥巴摊软在沙发里,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承认了此事,淑秀痛苦的泪水像决了堤的小河。淑秀多么愿意庆国坚决地否定她的猜疑。可是他却认了。

“你叫我怎么过?”淑秀只觉得天塌下来了。她拍着自己的腿痛苦地叫道。

庆国低下头不语。

“你说呀!”

“没法过,咱就不过了!”庆国红着脸吼道。

淑秀真没想到庆国会说出这话,她一屁股跌在了地上。原来窗户纸撞破这么容易。(未完待续)

第6章 窗外的阳光照进客厅来,一副平安无事的样子,淑秀坐在空无一人的家里发呆,她的胸膛像赌上了一团棉花慌恐不安,倾刻间,这不幸落到了她的头上,她欲苦无泪,她没了工作,又将失去家庭,痛不欲生,不行,坚决不离婚,说什么也不离婚!尽管事情暴露出来,淑秀心里堵得慌,她却努力使自己镇静,行动上加倍地对庆国好,说真的,她不愿意丈夫出现那事,而真出现了,她也不愿意离婚,女人不愿意没有家,何况是一个工作单位一般的、相貌无一点优势的女人。她必须用加倍的努力来感化庆国的心。已是晚上九点半钟,庆国才回来,她将洗脚水兑好,放在他的面前,灯光柔和地照着房间的角角落落,电视机开着,轻柔的音乐夹着演员的对白,弥漫在空中,家里洋溢着温暖的气息,庆国心里有些不自在。

淑秀见他情绪很好,就说:“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尽管说,为什么要离婚呢,离婚不光伤害我,也伤害咱们的孩子,玲玲常常哭,你知不知道?”淑秀第一次同庆国探讨他们之间的事。

庆国一听知道是淑秀拿孩子来调和关系。不接话头。

淑秀自言自语道:“咱都结婚十多年了,叫人家笑话,我哪有脸见人呀。”

庆国将擦脚的毛巾往小椅子上一甩,恼怒地说:“你少说两句行不行,我一回家,你就提这事,烦不烦?”

“庆国,你又整天不在家,你早提出了这事,我心里难过,我就不相信咱俩会这样,其实,对外人我从没提过。”

尽管淑秀说的都是实情,庆国也没有理由反驳,但他还是一言不发地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睡了。淑秀则等着女儿回来。

玲玲、淑秀、庆国三人习惯了默默地吃饭,谁也不肯多说一句话。

女儿上学去了,庆国说:“淑秀你先下来,我有话要说。”

淑秀无奈,坐在一旁,脸色阴沉。这是一年多来淑秀沉郁形成的脸色。

“淑秀,咱好说好散,过不到一块,何必硬凑合,房子我不要,东西我不要,存折我也不要,你放我走吧。你也看到了,我的心早不在这里了。”庆国说。

淑秀用牙咬着嘴唇,听着,却不看他。

待他说完了,淑秀抽泣着说:“庆国,你烦了我,我没办法,离婚我是坚决不同意,你得给我个说法,我是明媒正娶进来的,孩子给你生了,老人没一个嫌我不孝顺的,妯娌也没嫌我不合的,为啥说散伙就散伙?你得讲出个理来,才结婚那阵子你怎么不早起这个念头!”淑秀愤怒而又委屈地接着说,“我不同意离婚,要离你先同咱家老人们去说,老人们都说该离我就离,他们当中有一个不同意的,我也不和你离!”

“这是咱俩之间的事,为啥非要别人下个结论。”庆国极不情愿。

“我就是不愿意离婚,我年轻的时候你怎么不嫌我,你嫌我也不跟你,年纪这么大了,又来这一套,你叫我们娘俩怎么过!”淑秀的嘴是不饶人的。

“你……”庆国心想你爱怎么过就怎么过,我同你过了大半辈子无滋无味的生活,再这样下去,我为了你们过着不愿过的生活,谁又为我着想。

“我离定了,这一年来,你也看到了,我的心不会回来了,你等也没有好结果,不如咱们来个短痛,大家都好!”

“什么都好,是你自己好,俺娘俩可惨了,我就是不愿意离婚,孩子更不愿意没有家,你自私,只为你自己。”

她说着说着,泪就流下来了。

晚上领导接了风,为这次产品推销顺利而庆功。

晚宴结束他不愿面对淑秀愁苦地面孔。庆国没了主意,其他亲人朋友家他也没心思去,在马路上他溜达起来。渐渐地,水月的一切一切又都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十分快乐地想着,下次与她见面将以何种方式,他要穿什么样的衣服,说什么样的话,给她买什么样的礼物。自己一遍遍想,一遍遍假设,路上行人越来越少,他索性在台阶上坐了下来。他摸出口袋里的照片,忘情地借着树叶隙里的灯光欣赏水月含情脉脉的脸,在灯光月色下,水月照片上模模糊糊的脸更美了,他情不自禁地吻了照片一下。

“大哥,看什么呢?”他一惊,抬头一看,一位浓妆艳抹的小姐正走过来问他。“大哥,我知道,你们这些男人呀,一离家就想老婆了!”

庆国似乎夜里遇到了鬼,不敢说话。“别不好意思大哥,走,跟我去,要不我跟你走,多少钱都行,最少五十元。”她开口讨价。庆国推了她一把:“去,把我看成什么人哪!”被他一推,那小姐怒起来。

“我还没见过这么死心眼的人呢。”

“我死心眼,你遇上的人都不死心眼?我问你,你为啥干这个,看你不像外地专门来干这个的,本地人吧?”

“是本地的,我为了有份工作,一上班就交了押金两万元,是父母东借西凑的,工作有了,可每月就那么俩钱,不到六百元,连吃都不够,再买件衣服,哪来的钱?”

“噢,你一说,我知道了,前几天传闻,在菜市场逮住了十几个姑娘,公安局审问她们,也是这么说的,那里面有你吧?”

“有又怎么样,罚我们的款,我不挣出来,又怎么过活?”

“你还有理啊,现在的姑娘真不知道害羞两个字怎么写!”

那姑娘也不恼:“大哥,别给我上政治课啦,我苦,可那些挂着羊头卖狗肉的饭店、宾馆、美容院里为啥那么多男人去干那个,男人,哈哈。”她笑了。

“走吧,大哥!咱到暗一点的地方去。”

“唉,小姑娘,给。”他将五十元的一张大票塞在她手里,“别干这个,人还是要有骨气的,为吃饱饭干这个,你不会下了班找点力气活干?”

“说得好听,我还要面子呢!”

“要面子,什么是面子?奸懒食馋的家伙。”

“随你怎么说,我走了。”她扭扭屁股走了。

庆国想这是一批什么样的女孩子呢?听起来很可怜,为了生存,挣口饭吃,可是她们的父辈生活在田地里,照样很好呀!只是为了体面,为了虚荣,出卖肉体。哪个男人瞎了眼要娶这样的闺女当老婆,算他倒霉。接着他又否定了自己的话,也不尽然,这样的姑娘,会哄男人开心。同事们这样讨论过。

“嗤!嗤!”一辆辆汽车疾驶而过,除此以外,行人很少了。

他凝视着冬青棵子,里面能藏姑娘,藏不藏劫路的小伙子,有了这个念头,他忽然想走。

卧室里灯黑了,估计淑秀睡着了,庆国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和衣躺在一边,淑秀一动不动,过会儿叹了口气,翻了个身,他才知道,淑秀是没睡的。果然翻了几次身后,淑秀起来抱个床单上了阳台,庆国从窗户上往外瞧,淑秀坐在阳台上,双手抱膝,一动不动地坐着。忽儿有了抽泣声。他不知道如何去劝说她,任凭自己的思绪东游西逛,这样不久便沉沉地睡去。夜色由暗转明。

淑秀还在坐着,她在外边坐了一夜,早上清新的风刮着,庆国叫她进屋来,淑秀说:“少跟我说话,我自己静会儿。”

庆国起来后,淑秀又躺在床上,她无一点心思照顾女儿,她给了她钱,让她在学校吃点,便沉沉地、似睡非睡地躺在床上,她觉得三十八年了,一切挫折都没有丈夫的背叛给她的打击大。痛不欲生,她没有办法使自己不痛苦,她觉得过去所做的一切都为了这个完整、美满的家,现在她的家已飘摇不定了,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支离破碎,她浑身无一点力气。她不会像年轻姑娘遇上事时,大吵大闹,她生闷气,她知道这样对自己身体不好,可是她没办法。

庆国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可没想到会出现得这么快。他恨老实人做什么都做不漂亮。他并没恨自己的行为,只恨自己掩盖得不好,他恨恨地想:“多少有情人都平安无事,我才有个苗头,家里就鸡犬不宁,老实人真吃亏。”

庆国照常上班,淑秀依然躺在床上。第三天,眼看淑秀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女儿哭着喊她,要爸爸送妈妈上医院,女儿打电话,叫来了姥姥舅舅,跑到西关村里叫来姑姑,一家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围在他家里急得像开了一锅粥,庆国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要淑秀一说出来,他会在亲人面前无地自容。对他来说,这是暴风雨前的沉默。他盯着淑秀,看人一个个去问她,她都说几句,然后摇摇头,忽而妹妹艳艳跑出来:“嫂子叫我们都出去,只叫你一个人进去。”庆国战战兢兢地进去了。

“庆国,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吃饭,让他们快走,我丢不起这个人。”

庆国点了点头:“你说吧。”

“不要和她来往了,我受不了。咱这个小地方,离婚的人家叫别人瞧不起,叫人家瞧不起还不如死了算了,你不想让我死就和她断了。”

庆国犹豫不决一言不发,淑秀别过头去,泪顺着眼角流到枕头上。庆国想暂且稳住她再说,于是对着淑秀耳边小声说:“让我和她慢慢和她断。”

淑秀说:“你下了保证,说到要做到呀!”“放心吧!”庆国说。

一场绝食风波就这样结束了,淑秀休息了几天,又去拿花边,一切照旧。可淑秀一脸愁容,她有担心的事情。

淑秀重新审视自己。她就想起了王梅大姐的话,女人也要把自己打扮的像个人样。她回顾照片上那个叫水月的女人确实漂亮,说实在的,在自己所住的这个院中,这么漂亮受看的媳妇几乎没有,简直有大明星风范,有城市韵味。她从一个女性角度,也十分喜欢这样漂亮成熟的女人。她推测,这样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动了心,哪个男人也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由此她肯定了,是水月主动找丈夫的,丈夫的脾性,她摸准了,善良、忠厚、胆小,至于这次在作风上越轨,肯定是那女人勾引他的。她嫉妒那女人的美,若她在面前,她恨不得撕碎她。她恨恨地想:漂亮女人是祸水,她若心术不正,不知会破坏多少个家庭。

淑秀自身找差距,她要打扮打扮自己。她揣起一百元钱去商店买化妆品,说实在的,她从没买过高档化妆品,充其量擦个不超过十元简装的雪花膏,她特别喜欢上海化工厂的牡丹雪花膏,过去一元,现在五元,味特香,价格便宜,可不增白,或者用过六元钱一瓶的“大宝”,现在电视上很多化妆品广告,她只欣赏画面从不买,她觉得没必要,上班在车间,穿工作服,不用化妆,化了妆也没人看。反而灰尘容易附着。养成习惯了,她围着柜台,转了一圈又一圈。里面一些自己没见过的东西,也不敢问,化妆品部小姐,一个个艳若桃李,笑盈盈地向她介绍新产品,她越发觉得差距大。“大姐,你没买过这个新牌子吧?来,看这个,保湿的,特适合你这个年龄的,再配上支肉色口红,保你满意。”

“得多少钱?”“这瓶保湿的一百二十元,口红一百五十六元。也有一百元的”

“天呐!”淑秀张了张口,“过几天再来吧!”她仓皇逃走了。她觉得再待下去,小姐会拿出更贵的品牌来向她介绍,她本想买盒不超过十元钱的粉饼,被小姐一介绍,吓跑了。“特虚荣,在这个女孩面前也虚荣!”她自责道。

骑上自行车走在街上,一辆一辆的汽车从身边疾驶而过,很多是二十来岁的姑娘、三十来岁的媳妇,开着那么精神,不管模样如何,风儿吹着飘飘长发,真是神气。她觉得小姑娘家也不定很有钱,但年轻人敢花。自己也有个几万元存款,可不敢花,不敢无谓地花在可有可无的东西上,她还要供女儿读大学、研究生,花钱的地方多着哩。

过了十字路口,周围全是家电、联通、复印等门头,有个“琪雅护肤中心,”听同事说起来,很不错。她想进去看看。

“来!来!进来看看!买点化妆品还是做做面部护理?”老板娘像个熟人那样招呼她。

“第一次来吧?我看着你很面熟,但我敢说你没来过,在哪里上班,银行还是对面局里?”

“不是,我在棉纺厂。”

“对了,我爸爸住在你们隔院,怪不得,那么面熟呢?来,咱熟人啦,你随便看看,看中了什么你说,保证给你个优惠价!”漂亮又和气的老板娘说。

淑秀听着老板娘的快言快语,不但没压力,心里还很轻松,她有种上帝的感觉。她四处打量着,这是一间装饰精美的房子,飘着女性用品特有的芳香,四周是柜台,洗衣粉、肥皂、卫生巾、牙膏、香水、琪雅护肤化妆系列、全国部分品牌的洗发用品。

见她不住地打量,老板娘又开口了:“不用担心,我的信誉周围人都了解,有一次公司多发了五千元的货给我,我一点不少地给人家退回去。再说了我是干过百货公司的人,我进货全从正当渠道,化妆品不是别的,假牌子的,我不进。”

“是呀,我也是慕名而来的,那你给我掂量个牌子,我的脸你看到了,发黑,找个增白的,别太贵,再给我来支无色的唇膏,要瓶飘柔洗发香波。”淑秀说。

“你试试这个。”她牵着她的手,在手背上给她点了一滴保湿膏,又从另一瓶中倒一点粉底用的霜,在手背上揉。

“看看,白了吧,要这两样配着用,你的脸会粉扑扑的。白里透红!与众不同!”那三十多岁的女老板学着电视广告语笑眯眯地望着淑秀。

看了效果,淑秀挑不出不妥的毛病,她表示接受,问价格,老板娘说:“这盒粉卖八十元,给我六十吧,这瓶保湿膏一百五十元,你就给一百二十元,这两样一共一百八十元吧,谁叫咱认识呢!”淑秀暗暗叫苦。答应了的东西不便反悔,咬咬牙认了吧,女老板麻利得很,早将东西装进了方便袋里。见她要走,老板娘拉住她:“哎,你有好口红吗?化了妆,点点口红,脸色好看,我这有根小的,你试试。”她将一小截细口红描在淑秀的唇上。淑秀照照镜子,确实比先前好看。

“好吧!拿支和这个一样小的。”

“要不要做面部护理,你们这个年龄很多做的,你来看看,估计会年轻好几岁。”

她拉着淑秀进了一个小门,里面还有一个小门,推开门,别有一番洞天,里面摆着六张小床,周围墙壁用壁纸贴了,整个房间显得很干净。

五张床上躺着正在做皮肤护理的人,露出来的皮肤都那么白,一位长相漂亮、气质高雅的四十来岁的女人正在给顾客做着,朝她微笑着点点头。她没敢多留,慌慌张张地出来了。

她想,做皮肤护理,起码要一个月做二至四次,哪有那么多钱?老板娘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大姐,你若一个月平均买到一百元东西,或者买我成套的化妆品,我免费为你做一年,这是我的名片。”她递过来。淑秀没来得及想,也不容她想,名片就到了她手上。

刚推车子要走,迎面有人叫她,一看是厂里同事小英,“淑秀,你来买东西吗?”

“是,里面还有很多做护理的呢!”

“你想来做吗?”

“咱还做得起?”

“是呀,来这里的人,不是银行的,就是干部,再就是个体户老婆,咱们工人有力量,但没钱,来不起。”

“不过,女人打扮和不打扮就是两个样。”淑秀说。

“不过,淑秀姐,我告诉你个自己做面膜的方法,用西红柿汁和上蜂蜜,糊在脸上,听说效果很好呢,咱们回去试试。”

淑秀心情好了很多,她回去将化妆品放在梳妆台上,反复地看,心里非常愉快。

往后的几天里,两人都小心翼翼地生活,说话很少,避免那个话题。家庭的气氛沉闷了很多,再也不见淑秀爽朗的笑脸,多多少少,心灵的创伤在脸上反映出来。淑秀知道,这种创伤不是一日能治好的,她又开始做有水月的梦。水月同庆国笑哈哈地在头里跑。她跟在后面声嘶力竭地边喊边追:“回来!你回来!”在水月得意洋洋的笑声中,淑秀跌倒了。“啊!啊!”把自己哭醒了。

“怎么啦?怎么啦?”庆国推她。

在淑秀潜意识里,也害怕水月与庆国的关系继续向前发展,她们到底断了没有,因为庆国还是要去曲阜的。这日子说到就到。

“淑秀,这次去要待半个月,中间不一定能回来,任务很重,有什么事你自己处理好,咱娘那边,你勤过去看着点。”

“你可别忘了给我的保证!”淑秀有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放心吧!”庆国淡淡地说。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毫无表情。

庆国前脚刚走,淑秀妈后脚就来了,见女儿瘦了很多,老人一阵心酸,泪就挂在了眼角,掏出手绢擦了擦:“淑秀,这几天,我在家里很不好受,心里不透气,想早过来看看,你兄弟大同拦着我说:‘妈,肯定是两口子的事,你少去掺和,老的不掺和,坏不了事。’那几天我就没过来,昨天晚上,我梦着了你爸,我同他说了你的事,他叫我来看看你。”

“妈,没事了,俺俩以前也爱打嘴官司,过去了就没事了,你也是,这么点事就放不下。”淑秀说。

“哎,人老了,就整天数落你们几个,哪个有点事,我也放不下。淑秀和娘说实话,到底出了啥事,是不是庆国他在外边有人啦?他长得好,又在外面跑,这事也不是不可能的!”

“娘你说些啥!”淑秀不高兴了。老太太一看她不高兴了,也就打住了话头,她看到女儿眉宇间依旧留有愁苦的影子,这个做了一辈子教师的人,这一点是看出来的,但她也深知女儿的要强,她不会轻易让人知道她的苦闷的。

老太太不再往下说了,中午娘俩做了点饭吃。说了一些别的事情,她发现淑秀话少起来,心疼万分。

再到曲阜时,已是深秋了,庆国替回了小阎,他发誓不再去找水月,水月就算是他婚外的情人吧,一个忠实可靠的婚外伴侣,可是他的手机却响了。一看电话号码是水月的,他没接,吃了点饭,同客户谈生意去了。

晚上手机又响了。他接了,水月那清脆悦耳的声音一传来,他的情绪马上高涨起来,浑身有劲了,“喂,庆国,你不是说十天后回来吗?怎么今天才找到你,都过了两天了。”

“很多事需要做,实在没空呀。”

“今晚上有空出来吗?”

“没空的,我正在谈一笔生意,以后我同你联系好了。”潜台词是,你不要再找我了。可水月听不出来,她愉快地说:“好,我等你的消息。”

三天过去了,毫无动静,水月生气了,天天谈生意吗?以前怎么没这么忙。她直接开车到了他们的驻地办事处。

庆国正躺在床上看电视。水月质问道:“庆国,你是不是讨厌我了,回去让老婆比得我不入眼了。”

“不是,水月,我确实忙了这三四天呐!”庆国面对水月脉脉含情的眼光,早忘了给淑秀的诺言。

水月坐下来,无语,窗外是晴朗的夜空,电视正播放着节目,两人都没有心思看,庆国情不自禁地坐到水月身边,将她揽进怀里,爱怜地说:“水月,我,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水月一时不明白他的话语,愣了一下,“什么自私?”庆国见她没有明白自己的问话,也没多说。

庆国攥着水月的双手,望着她美丽的眼睛说:“水月,我到底有啥好呢?我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你为啥还对我感兴趣?”

“问啥子呀,也许……反正我觉得你是吸引我的,是可信赖的,难道你不相信感觉?而我对你……”

“哟,庆国,我还没吃饭呢!你呢,吃了吗?”

“没有,中午喝多了点,我以为你吃了,肚子又不饿,你一说,倒有点觉得饿了。”

“我带你去吃烧烤!”水月又觉得不妥,接着说;“去吃快餐也行,我怕烧烤店人多眼杂,怪难堪的。”水月忌讳人言。她的一举一动为了儿子,就是不顾惜丈夫的名誉,可一旦让他知道,回来再闹,再说让刘淼的眼线盯住了,那对庆国也是不好的。

到了城东,这是一家新开的餐馆,桌椅很新,有大厅,有单间,水月点了个单间,两人坐在里面,庆国还是觉得有些局促不安,水月拉上窗帘,让灯光背朝着自己,她怕明亮的灯光下,眼角、额头的皱纹一览无余,特别是那块疤令人不舒服,在所爱的人面前,她多么想拥有一张年轻的脸。菜上齐了,两人有些拘谨,你谦我让,待吃个半饱,又拉起各自的近况。不知不觉,庆国凑了过来。他小心地拉起了水月的手,那手胖胖的,握在手里很舒服。他试探性地放在嘴唇上亲了一下,见水月脸上泛起了羞涩的光,那眼神分明有鼓励的成分,他一下子将她搂过来,狂热地亲着她,他觉得水月在他怀中颤抖。说不上是对以前的补偿,还是对现在的把握,他悲喜交集,他觉得现在自己处在爱的氛围当中,和一个内心与自己贴得很近的女人在一起,是一种愉悦,一种放松,一种享受,这极大地填充了一个男人的空虚。庆国怔怔地看着她,看不够。水月轻轻地靠在他的肩头,享受这种宽厚的关怀和细致的呵护。她十分的陶醉,在这宽阔的肩头,没有横眉冷对,没有严厉斥责,没有背叛,有的只是爱、无限的爱。庆国选了一块最好的鱼肉放在水月面前的小碟中,水月从这细微的动作中,感受到了温馨和爱护,她眼睛有些湿润。在家里有父母的爱,在这远离故土的地方,除了听凭丈夫的无情辱骂和殴打,最欣慰的便是儿子小时候对妈妈的依恋,现在儿子大了,不再与母亲有亲热的举动,水月感受的只有庆国的情和爱了,庆国真正地打动了水月的心。

“水月,我忘了问你,晚上饭,你儿子怎么吃呢?”

“庆国,他住校了,你走的时候说过,你们十天一轮,也许两人同时在这,儿子大了,见我们亲热,总不高兴吧,我以护理中心忙为借口,其实也真的很忙,这半年比以前忙多了,要美的妇女多起来,我让他住校,对他学习也有帮助。更重要的我是为了咱俩,说句实在话,为了你,我可以让儿子让步,我对你可是百分之百的好啊!你明白我对你的感情吗?”水月说着说着,心里一阵心酸,在这个世界上,我只觉得你好,我想要的是你的心。

“我给你!”庆国没假思索脱口而出。

庆国抱紧了她,是啊,在这变化万千的世界上,人与人之间有无亲情呢?人心变化莫测,谁与谁知心呢,以人为阶梯往上爬的,不知谁是谁。无事大家都好,在是非面前,在一点点利益面前,看似很好的同事,大家的嘴脸是暴露无余,真正的一颗心属于另一颗心确实难找,古人的“得一知己足矣”多么精辟,这一知己又是多么难得。

庆国想水月要的是心,而自己给淑秀什么呢?结婚十六年了,淑秀没感动过他。他从没有发疯地爱过她,他是在对水月的思念中度过的,十多年后的今天,两颗心又碰撞在了一起,起了火花,想灭也灭不了。庆国陷入矛盾当中,一方面是水月的柔情,一方面是淑秀幽怨的目光。

世间阴差阳错的事很多。

水月上街,看到相携的夫妻,她的眼睛就会湿润,看到电视里的感情戏,她就放声大哭,她是一个感情丰富的女人,可事实上她又得不到一点慰藉。

我这是过的啥日子呀,我为什么不反抗呢?我是块软泥任他捏吗?在金钱和人格面前我选择人格。

要过我自己的日子,水月想。

水月整天提心吊胆,盼他来家,因为他是个男人;怕他来家,是因为他对水月不是吼叫就是打,一副粗鲁样。水月管他叫狼,管他妈和姐叫狼娘、狼姐。说他一家子没有人性。他没有对女人那种呵护的细致情感,她难过自己怎么摊上了这么一个不懂感情的男人。不久她发现自己错了,在一次亲戚的婚宴上,他旁边坐着一位长相较好的女孩,这时的他,完全不是水月眼中的丈夫了,他嘴中的笑话一个接一个,妙语如珠,还不住地给那个女孩夹菜,逗得那个女孩笑个不停,水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如坐针毡。

人在极度失望之后,反而更加平静,她觉得自己对刘淼的感情没有了,她唯一的念头,是带好孩子,过好自己的日子。刘淼像多数男人一样,自己在外面偷鸡摸狗,但见不得妻子一点不安分,刘淼多方探听,侦察,水月一点绯闻也没有。刘淼见她安分,以为她不知道自己在外面的所作所为,他就像一个好丈夫一样,源源不断地把钱汇到家里来。十几年下来,水月也攒了一笔钱。

说不上是哪天傍晚,水月从店里回来,儿子对她说,“我爸爸刚来家,有几个叔叔阿姨就来叫他,他随他们走了。”(未完待续)

第7章 又去赌博了,真是恨死人。老婆孩子永远不如歪门邪道重要。水月在心里骂了起来。水月不只痛恨刘淼,还痛恨刘淼的朋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刘淼的朋友们几乎都是些有钱人,再细分一些,又是些有劣迹的人,如打了两遍离婚的老郝、被判了六年徒刑的老梓等,都是有胆量的,很快发了起来。只有一个小陈没毛病,听说还花心得很。

儿子睡了,水月觉得背上麻麻地疼,那是皮筋疼。忙碌了一天的水月,不光身体感到疲倦,而且心灵也渴望抚慰啊,时钟指针已过十一点,刘淼还没回来。水月觉得心里堵得慌,和好还是离婚,整天折磨着她,她什么都可以容忍,唯独丈夫不忠,是一点也不能忍的,尤其是他在外面又有了家。告他是重婚罪,告他伤害罪,一样能让他判刑,但儿子懂事了会恨自己的,这可怎么办?

不去管他,说不定哪一天自己和儿子被他甩掉。

是不是太迁就他了?我要跟着他去深圳,把儿子领着,只要他改正错误,我还原谅他。有一点可能,谁愿意离婚呢?水月觉得自己在这上面花费了许多脑筋。

“砰!砰!”有敲门声,水月来到门边一看,门镜用东西挡住了,水月在家里小心惯了,不看清人模样她是不开的,正犹豫着,门已被钥匙捅开。“妈的,混账!跟你开个玩笑,也开不起来,都把老子的心情搞坏了!”他飞起一脚,“叭!”的一声巨响,一个小花架连同一盆花摔在地上。见水月只看不答话,他开腔就骂“狗日的,聋啊,老子回来了,你哭丧着脸干啥?”

水月对他说,“你这么反感我们母子,为啥要回来,你在外面一年不回来,我们不去求你!”

“爸爸,你少发点疯。这个家,你不愿意回来,也不能逼我们。”放学回来的儿子推开门喊道。声音里夹着无尽的愤怒。刘淼借着酒劲,骂道:“小王八羔子,会骂老子了,很能啊。”他油光光的脸上,肌肉紧绷绷的,头发很长,一双小眼睛闪着凶光,自从有了钱,水月对他的感觉一直如此。

只要来家,刘淼总是捉弄水月,看着她痛苦的样子,他就高兴。

在刘淼的眼里水月不过是花钱买的女佣人。

刘淼边脱衣服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朝水月晃了晃,见她不高兴,眼睛一瞪说:“不缺你钱花,苦着脸干啥!”

水月恨恨地说:“有了钱就好,也有用钱买不到的东西。”

“胡说,现在这个社会,有钱啥买不到,要不买个女人给看看。”

“真无耻!你还会想什么,整天你只会数算这个,你还要不要脸!”两人吵了几句。

两人都洗了澡,水月走到卧室里,刘淼像个大烟鬼似的蜷着干瘦身躯躺在那里,令人生厌,水月转身躺下。刘淼很奇怪,过去,一年回来一趟两趟的,每次水月都好言哄他开心,现在竟给他个冰凉的后背。他生气了,不动声色,故意大声咳嗽,手却不伸一伸。水月盼着他伸过手来揽着自己,说些想念自己的话,那样两人都舒服开心,会过个很好的夜晚。今晚两个人都像有一肚子气,水月向来对刘淼没有好感,何况是在这种条件下呢。水月的希望,几乎没有了,有的人觉得刘淼长年在外,便向水月套近乎,不出几天,这个人的一条腿便被打断了,令人不寒而栗。水月成了带刺的玫瑰,可望而不可即,可闻不可折。水月崇尚真感情,丈夫不给她,她为了孩子为了名誉,她守住了寂寞和无奈。刘淼不清楚她的这些想法,这些年来,他派上铁哥们提供老婆的信息,老婆没给他招惹是非,他就满足了。他就给她娘俩寄钱。给她买了车。“有钱啥买不来。”这是水月听得最多的一句话,也是刘淼们不择手段挣钱的动力。

现在两个人僵持着,水月感到内心的巨大悲痛,刘淼想玩猫拿老鼠的游戏,可水月不买他的账。自从见到了庆国,水月心里不再软弱,她想:“刘淼,你在外面快活,欺负我女人家,回到家里不但没有犯罪感,还在我面前摆老爷的架子。”忽又想起这几年受的苦楚,泪又流下来,本来刘淼要僵持下去的,听见水月哭了,他也动了恻隐之心,一时不忍,将手搭在她腰间,小声说:“咋了,想我想哭了?”说着便心不在焉地抚摸她。水月没有那种愉快的战栗,而是头皮发麻,异常难受,他摸左边,她用左手拨开他;他用右手摸她,她用右手挡开他;他摸下边,她实在受不了了,腾地坐了起来,不知为什么,她心里默许他的爱抚,身体却强烈抵触这种行为。她下床去,跑进另一间房子。在内心深处,她对刘淼强烈地不满,甚至是仇视,以前她会压抑这种情绪,可是现在,有了庆国,有庆国深情的眼睛,她不自觉地将不满溢出来了。灵与肉不统一,难以完成爱的过程。

“妈的,活腻了。”听得出刘淼发怒了,水月犹如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牙缝里都吹着冷气。

“老子稀罕你,算好,什么东西,在老子面前充大。”满口脏话,令水月凉透心骨。

“你过来吧,看老子怎么收拾你!”刘淼焦虑的脸上,横肉块块,险恶中隐藏着恶毒。

水月在心里喊:“爹,你怎么让我嫁给这样的恶魔。”

“有人和我说,最近一个老家伙常来咱家,你小心点。”刘淼又转了话题。

“是马天鹏,法院的,你好像认识他,他可是个正派人。”水月说。

“我管他是哪里的,好你个臭biao子,老子你也瞧不起了,找上相好的了,花着老子的钱,在外养汉,你觉得老子好欺负。看我不废了你!”他一脚踢开门,往床上扑去,二人厮打起来,他一把将水月拎到沙发上,又想扑过去打,水月站起来,从博古架上取下一个大花瓶,举着说:“你再过来我就摔了。”

“好,反了你了,你敢摔,我就吃了你!”他根本不会想到,水月如此大胆,“啪!”的一声,这个珍贵的花瓶就成了碎片。他目瞪口呆,继而发疯似的往上扑。这个花瓶曾经在来客面前给他这个暴发户平添了几分优雅。他若揪住水月,往死里打也不过分,水月也傻了眼,本来吓唬吓唬他,眼下却成了事实,他还不打死自己,她一下子抓起了桌子上的水果刀:“你敢打我,我就捅死你。”她吼叫着,刘淼被她这一套举动吓住了,他没料到水月会有这么一手,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刘淼后退再后退,退到客厅里,“喀”的一声带上门,他恶狠狠地喊;“离婚!我要离婚!”

水月也不甘示弱,“你每次都用离婚来吓唬我,现在不用了,你不和我离,我也要和你离!”刘淼吃惊了,他跑出去了。水月咬着牙,看着他狼狈地往外窜,心里痛快多了,幸福掌握在自己手里,任他欺负,也许就在忧愤和伤感中死去,了却一生。人生是自己的事情,同他结婚,并不是卖给他做奴隶。水月明白了这个道理,她说:“我要离婚,我手中有钱,我也有技术,我什么也不怕。”她想到这里,平静地蹲下去,拾起古董碎片,将它们收集到一个空盒里。刀子在旁边,再拿起来看时,手发起抖来,她不知道当时自己哪来的勇气,如果他真的扑过来,自己会不会做出蠢事来,她有些后怕。刘淼走了,留下无限的恐惧给水月,水月知道这一次两人关系彻底恶化,以往,离婚是刘淼制服水月的法宝,现在水月要从这桎梏的婚姻中解脱出来,过一种有人疼有人爱的正常的家庭生活。水月渴望家庭稳定和安全,她知道儿子腾腾是刘淼举棋不定的重要原因。水月对庆国的渴念压过了恐惧,同刘淼感情的彻底破裂,使水月完全倒在了庆国一边。

水月像换了个人,刘淼说一句她顶一句,刘淼好不恼火,他破口大骂:“开个店是怕你没事干,你还真当自己是女强人了,告诉你,你离了老子,你不行!”他又从口袋里拿出刚才的钱“啪”地摔在水月的脸上:“妈的!五万,给老子好好看着家,养着儿子,别在我面前充英雄,老子见不得这个!”

“你住口,别用钱欺负人,姓刘的,我受够你的气了,你再这样下去,我也不是好惹的。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已经去了你那儿,告诉你我什么也可以忍受,唯独你包二奶我不能忍受。我告你个重婚罪,你伤我,我可以告你伤害罪,你一定没话说!不信,咱们走着瞧。”

刘淼像不认识水月一样,惊得目瞪口呆,他没料到水月会来这么一手。

水月说:“你在外面风度翩翩,大仁大义,来到家里,张口就骂,抬脚就踢东西。以后,你也不用回家来找碴儿,明天,我和你去办离婚手续。”

“什么?这么快你就想踹了我!妈的!”刘淼大叫。

水月不再理他,想去休息。水月走到哪间房,他就跟到哪里,见水月在卧室里躺下来,他一把将被子扯下来,拖到地上,抬脚就踢,正中水月的脑门,水月一下子昏了过去。他不解恨,拿起个摔坏了的酒瓶子朝水月脸上狠狠掷去。血从水月漂亮的脸上流下来……

在病床前,刘淼痛哭流涕:“原谅我呀水月,我糊涂啊,我喝了酒呀,我对不起你呀,对不起咱儿子呀。你砸死我吧!”他拿起水月的手就打他的脸。水月本想要告他,这样一下子心又软了。

水月说:“凭良心讲,这十多年,经济上你也没缺俺娘俩的,我不想告你。可你把我害成这样,我一定要离婚。分财产时,我也不想上法庭,你创业不容易,分多分少由你说了算,不要亏了你的儿子就行。”

她做出这个决定时,考虑了很多,三十多岁了,女人风光的时候将过去。可是人活着为了什么,没办法的时候该退就退。水月又向法院递补了诉状。

水月的内心正进行着激烈的冲突,感情的解脱和角色的转换,轮流撕咬着她的心。她的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儿子住校,走了,房间里空空的,她要亲手拆毁了儿子完整的家,她有可能成为一个自私的母亲,这种自责又使她夜难眠。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哭个不停,她拨通了庆国的手机。

庆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话筒那边传来水月的抽泣声。他知道水月的丈夫在家里,一直不敢同她联系。等到明白了水月的意思,他说:“你等着,我马上去。”

得知水月几天没吃好饭,庆国表示出极大的心疼,他径直将水月拉到了一家比较清静的饭店。

菜还没上来,庆国问她,为啥拖着不离,水月说是为了儿子有个完整的家,只要儿子好就行,儿子是她的命根子。

水月看到菜很多,娇嗔道:“为啥要花这么多钱,要节俭呢。”

庆国微笑着说:“你当这是小餐馆啊,按标准来的,服务也好,主要是清静。”

庆国对服务小姐说:“就我们两个人,你出去吧,我们自己来。”

小姐应道:“我就站在外面,你们有事喊我。”说着退出去了。

水月脸有点发烧,庆国也有些不自然,他远远地坐在水月的对面。庆国不清楚水月为什么突然同意了离婚,她应该清楚一个女人离了婚意味着什么,同时,他更担心的一个问题是,水月如果是单单为了他而离婚,他怕自己挑不起这副沉重的担子。他将目光移向窗外。

水月正迎着窗子坐着,窗外是高耸的楼房,正对着窗子的是一幢宿舍楼,拿着扇子的老婆婆,拎着青菜的家庭妇女,搬液化气的男子,空气里弥漫着温馨的生活气息。可他们两个好似与这个世界隔绝起来。庆国的心情忽然有点沉重。

水月不知道庆国在想什么,她只觉得这些日子,自己憔悴得很,脸上肯定皱纹丛生,素面面对庆国,今天还是第一次,这段日子,能够真正信赖的也就是庆国了。走出这段泥泞,不再过这种没有人格的日子,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有他的关心,庆国是她的希望,一件细小的事情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也许就是这个道理。

庆国一个劲儿地给水月夹菜,水月沉浸在被呵护的温暖里,心渐渐地舒展了。庆国端详着她,她这次穿一件黑底红白小花的旗袍,显出细细的腰身和鼓鼓的臀部。头发中分,向后梳着,脑后戴一环形假发,高贵典雅,神情忧郁得很。庆国低头瞧着她的脚尖,她的脚上穿一双细跟土红色皮鞋,庆国小心地问她以后的打算,她说:“同儿子好好生活,走一步看一步吧。”

水月的话有点伤感,庆国听来却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又回来找事了。”水月说。

庆国看到她的圆滑嫩白的脸上有了伤痕,那么刺眼。

“这又是他打的?唉!水月,要不是我亲眼看到,说什么我也不信,他会那样待你。”庆国伤感地说。

“他在家里打了我多少年,我都没有过死的念头,去年他当着工友们打我,我真的觉得无脸见人了,正好家中无人,一时想不开,就割断了动脉。幸亏他回来了,把我送到了医院。”水月像在说别人的故事,轻描淡写地说。

“这种人没有一点人性!”庆国说。

“他跪在我的病床前哭了。每打我一次,他都会忏悔一次,我就是被他这种方式给笼住了。这一次他又跪着我哭,可是我再也不动心了,我就是自己过,也不再同这匹狼在一起了。不过,有两个问题你给我一定要问呀。一是我现在住的房子署名不是我们俩的而是我婆婆的,刘淼说一旦离婚,我无权分房子对不对?二是孩子的问题,是不是我先提出离婚,我就无权要孩子了。”

“我不管你,谁还管你呢?”庆国往回打了个电话,找个律师问了问。

庆国说:“人家那个律师说情节这么恶劣了,还在耗着,真是。如果这次离不下来,过了六个月你再以同样理由上诉,一定能行。”

“他找了人,他不愿意我走。更不愿意分他的房子。在法庭上他口口声声说我们感情尚好,只是为家庭琐事闹矛盾。上一次开庭,他们吓唬我说,我先起诉,情理在男方,儿子恐怕是不判给我。我就怕这个。”

“这么简单的离婚案,法庭就是判不下来。不在我们那里,这里我连个熟人也没有。这年头天天说保护妇女利益,真正遇上事了,还是看谁有熟人,看谁会送礼。”庆国沮丧地说。

“对了,我有个新朋友叫马天鹏,他就在法院工作,我何不找他。”水月高兴地说。

“你快给他打电话,让我们一块商量商量。”庆国说。

过了十多分钟,马天鹏来了,他对水月的遭遇表示极大的同情。“真想不到我们这里竟有这么无人性的东西!”他骂道。

“有公安局的鉴定吗?伤情不超出一年,受法律保护,超出了就不算事了,你可以起诉他,要他负刑事责任,还附带民事。要他赔偿你误工费、住院费!”

“那房子的事?”

“房子不好办,是你婆婆的名字,就不是你们的公共财产,你是得不到的,这是法律规定,讲不得人情,所以最近兴起的婚前财产公证,是先小人再君子,对一些人还是有好处的,像你,略有点法律知识,就不会用你婆婆的名字去买房子。或者你早告他个伤害罪,这婚早离下来了,还用再等着挨这次打。”马天鹏无比遗憾地说,“人人都要学点法律。水月你也应该学呀。”

马天鹏表示,这个事他管定了。水月的事就是他的事,又埋怨水月没把他当朋友待,没早告诉他。

离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判下来。水月身上的伤,足以说明俩人感情已破裂,由于两人长期分居,符合离婚条件。

又开庭时法官问:“你们还有和好的可能吗?”水月摇摇头。“每次他都是往死里打我,我们不可能再在一起生活了。我身上的伤疤天天提醒我恨他。”

“为了孩子我劝你们再考虑考虑。”

“没有什么好考虑的!我要求他看在孩子还没成人的份上,不管法律上如何判决房子,都留给孩子,钱可以少给。”水月说。

最后结果,婚姻判离,儿子跟了水月,房子也给了儿子。这是她最高兴的一点。她十分感谢她的朋友马天鹏。要不是他,这个离婚案子还不知拖到什么时候,也不知水月有多惨。

“你是我的贵人,别人说我命里有贵人相助。”水月对马天鹏说。

刘淼晚上到了家对水月说:“水月,你也太无情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真的一点旧情也不念?”水月不说话,到另一间屋子去了。

刘淼跟着到了另一间屋子,水月不理他,他拉住水月说:“只要你不找人,带着儿子好好过,我不会亏待你。”

“你这就给我吃得亏够多了,还不算呀?”水月愤愤地说。

刘淼不想走了,水月对他说:“咱已经没关系了,我自重你也要自重。”

刘淼抓住水月的手说:“水月,以前我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只要你把儿子养好,水月,你放心,有我吃的,就有你和儿子的。”水月明白了他话里的潜台词,冷冷地说:“要在半年以前,这是你应该说的话,我和儿子感激你;可现在,你说这话,我怎么听着不大对劲,天不早了,你也该休息了。”刘淼灰溜溜地走了。

水月的心情一时好不起来。她让儿子住校,用更多的精力去经营店。

水月自从见到了庆国,心里就像见到了亲人,这几年所受的委屈一起涌上心头,水月的眼中,庆国再不是那个单细的小伙,他英俊中透出成熟男人特有的从容和自信,一米七九的个子,宽宽的肩膀,国字形的脸上,双眼皮的眼睛透出宽厚和爱护。水月就喜欢他这种带有问询意味的眼神。

那年冬天庆国穿上了一件高领毛衣,穿出来后,大家都说他像演员周里京,他回答别人时,眼睛却看着水月说:“我怎么觉得比周里京还漂亮呢!”别的话水月没记住,单就这句话,连庆国当时说话的神态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越看越像,从此水月就特别注意周里京演的电影,还专门买了周里京的剧照,贴在墙上,上面寄托着自己的一份情感,一个留给自己的秘密。

庆国为了让她开心,邀请她到青岛去,她愉快地答应了。

在火车上,水月依偎在庆国的旁边,右手紧紧地握住庆国的左手,两个人互相感受着对方传递过来的力量,水月觉得好像回到了十**岁做姑娘的时期,她时不时抬头望一眼高她一头的庆国,庆国便用温和而多情的眼睛望着她。她穿着一件白色的七分袖的纯毛紧身上衣,一字形领,中短的暗红色一步呢裙,皮肤色天鹅绒丝袜。在这厚衣加身的季节里,显得格外时髦。庆国发现水月走到哪里也不落伍,衣着也许说明不了什么,但一个时髦女人的品味绝对是高的。庆国很高兴,默默的,他们沉浸在兴奋的两人世界里。

“咱先去崂山吧,崂山矿泉水和崂山道士可是很出名的,你没去过,真是可惜了,不是没有钱,是守财奴。你没听说过吗,‘泰山虽云高,不如东海崂’吗?它自古是神仙之宅,灵异之府呀,秦始皇、汉武帝都为了寻找仙药来过这里呢。后来就成了道教名山了。”庆国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爱怜地说。

“可不是,我整天伺候孩子,真没有工夫出来呢。”

他们坐上了去崂山的公共汽车,水月初次来到这里,看什么都新鲜,进山公路两侧,新式的高楼林立,随山势而转,好多还在待建当中。山入口处几个年轻姑娘候在那里,见有客人来,急忙上前要求充当导游,一位脸色稍黑的姑娘过来搭讪,水月支开了她,两人买了票,一路攀去。

一面是巍峨秀丽的山,一面是烟波浩渺的水,水气岚光,变幻无穷,崂山的美果然名不虚传,拾阶而上,庆国一手牵着水月,一手指点评讲景物。在水月的心里,山美、水美、自身的感觉更美,与她牵手的人,十五年前与她牵过手,横过十五年的风风雨雨,又牵起了她的手。水月想,假设世界上有卖后悔药的,再贵我也要买,这么好的男人错过,岂是只有软弱的原因,恨爹妈眼力不行,放着好人不嫁,偏让她嫁个薄情郎,她的眼中,一边泻出了内疚,一边泻出了幸福。“水月,那是太白石,我给你在这儿照张相。”庆国摆好相机,水月笑吟吟地应了。

“看那边,那是蟠桃峰,上面有王母娘娘的蟠桃林,翻过去,就是。”庆国指给水月看。他们转过蟠桃峰,直上瑶池。

走过一段平坦路,转过一片竹林,他们上了顶峰,到了崂山南部昆仑山腰,两人手牵着手来到一面大石下,水月读道:“霞朱天半,”庆国说可以从那边读:“半天朱霞。”水月听说是一个国民党元老写的,就央求庆国讲给她听。前面是碧霞洞,水月要爬过去试试自己的灵敏度。明代道士孙子阳在这里静修过。高高的庆国也随着她爬了过去。据说原来洞高大宽敞,清朝遭了雷击,大半陷入地下。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向里走有个庙,水月虔诚地跪下来磕头、烧香,往功德箱里放钱,庆国有些看不惯,女人真是迷信。又想,山上有庙,又没禁止的,想必是既不提倡也不反对。自己也就听之任之了。水月又花十元钱从一个井里面装了一瓶矿泉水,在一侧的耳屋里,有一小道士,年纪三十左右,瘦瘦的,他看了水月一眼,说:“大姐求个签吧。”见水月不语,他又给另外一个游客选了一个镀金样吉祥物,在点燃的火头上,煞有介事地绕一周后,给人挂在脖子上,要了五十元,水月在山下明明问过价,仅五元嘛,她觉得这有诈骗的意思,转身就走。

下山到了海滩上,庆国喊道:“好!撩起水来,水月,你撩着水,我要给照相了。”水月依言,往海滩里面走了走,撩起水作嬉笑状,庆国按下了快门。

看水月高兴的样子,庆国顿觉年轻了几岁,其实,庆国穿着淡灰色仔裤和天蓝色衬衣,打着领带。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

“庆国,到附近先吃点吧,不是说要到市区里看看吗?”水月说。

庆国来到水月身边,悄悄地说,“饿了吗?咱先吃了饭,再到这里玩。我也很想多玩一会儿,你不知道,看到你那样子,我就一下子想起那时候,你在湾边洗脚的样子,那撩水的姿势,我真的忘不了。”

水月定定地看着他,没想到庆国的感情这么细腻,她的眼睛有些潮湿,看看旁边,一群年轻的海军,穿着干净清爽的条纹海军服正在看海。

庆国就说:“走,咱吃饭去吧。”

在八面河餐馆,两人面对面坐着,庆国心中特别激动,窗外一面是巨大的山石、石上有苍松,脚下便是大海,峰峦竞秀,地势清幽。因为过了中午的就餐时间,餐厅内特别清净,水月觉得真是舒心,庆国望着水月,水月望着庆国,各人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怜爱、渴望、温暖,直到服务小姐送菜来,两个人才回到现实中来。

在栈桥,庆国紧攥着水月的手,慢慢地随着人流往前走,欣赏起激越的大海,欣赏海边的建筑,水月陶醉在庆国的爱护里,世界上最令人心动的不是山水,是人情,正如欧阳修说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水月婚后,在寂寞、苦恼、怨恨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庆国的出现,照亮了她的生活,融化了她心中的冰冻。庆国的忠厚和体贴,给了她愉快、兴奋和安全,心理状况变了,心境开朗,她真正过上了有钱、有工作、有意思的生活。她内心里,想急于抓住庆国的心,再不放开。

夜晚,天有点凉,两人各加了衣服,到广场上去看夜景,大型塑像“五月风”像一个巨大的飞碟,全身发出紫油油的光,矗立在广场中心。两人在暗中相依相偎,慢慢品尝夜的温柔。一边是浩荡的海水,一边是精致的喷泉,喷泉在空中变换多种形状,幻化七彩光芒。海水拍打着海岸,浪头不时冲向岸来,抛下点点浪沫。水月感叹海水的力量,人与大自然相比,真是渺小。在个较暗处,两人坐了下来,庆国将水月揽在怀里,水月温顺如猫,感觉到无比幸福,这是正常女人所渴求的,丈夫婚后从没给过她这种温馨,别说爱抚,连手都没拉过,除了在黑暗中例行公事,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她嘤嘤地哭了,庆国吃了一惊。问:“你不高兴吗?我可以离你远点,你用不着哭啊。”

“你别误会,我是高兴得哭。”

庆国便用双手揽着她,她顺势将头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接着,水月又将皮鞋踢在一边,这双鞋子叫松高鞋,多数是年轻女人穿的,水月觉得这样的鞋好穿,既有一般高跟鞋的高度,又有平跟鞋的舒服,为什么不穿呢?她将双腿搭在庆国的腿上,露出白色的袜子,庆国恶作剧地用手抓住水月的脚,挠她的脚心,痒得水月咯咯笑个不停。

水月抬起头来,天穹辽远,群灯闪烁,欢歌笑语,真是人间美景。她幸福地闭上眼睛,陶醉在梦幻中。青岛的消费高,他们本着出门少花钱的原则,要了个中等房间,那老太太,也挺讲原则,非要身份证和结婚证,他们于是赶紧离开了此地。到了一家私人旅馆,那位年轻的老板娘,只要一个人的身份证,交上押金就行了。

第二天,庆国要领着水月到黄岛去看看,他说,还有个要好的战友分到了这里。

“你敢给他介绍我吗?”水月问。

“敢,为什么不敢呢?我真想咱俩永远在一起。如果你愿意我回去就离婚。”他的那双好看而深情的眼中充满了果断和坚毅。

水月常常为他的目光所鼓舞。

她渴望常看到这双眼睛,渴望这双眼睛的包围。

轮渡到黄岛去,上了船,庆国拉着水月上了二层,看太阳在江面上同迷雾捉迷藏,看笨重的货轮像负重的老牛在水中缓缓移动,看巡逻的舰艇在水面上乘风破浪。

“看呐,就是交通不便呀,要不黄岛早建设得很好了。”庆国感慨道。约摸过了二十分钟,到了黄岛,两人走在大街上,经过一片叫金沙滩的地方,他们上了公共汽车,到了开发区,庆国觉得犹如家乡的北大洼,开阔而辽远。

两天的旅游,水月的心情好了很多。她觉得眼前充满了阳光,生活挺有意思的。

“花了不少钱吧!”在回去的车上水月问庆国。

“不算多,玩得还可以吧,挣钱来就是花的。”庆国说。

水月从小包里抽出一个更小的钱夹,拿出一叠钱。“给,把工资都搭上了,老婆问起来,不好交代吧!”

庆国不要,水月极力往他口袋里放。说:“你陪我出来,就行了,再搭上钱,我不忍心,我手中有个几百万,不花干什么。钱是什么东西,生带不来,死带不去,听着,你再反对,我可不高兴了。”庆国只好拿起这两千元来。

水月幸福地将头靠在庆国肩头上,闭目养神。

“把你送到曲阜,还是同我一块回北海市,看你母亲?”

“回北海吧,我也很想我妈了。咱俩在一块!让熟人看见,会说闲话的,你怕不怕?”水月问。她担心两个人在一起会给庆国造成不便,他毕竟是国家工作人员,在单位上班,影响了前途可怎么办。

“我怕什么,水月,大不了离婚嘛。我的日子也不舒心呀,我们之间也没多少话说,她就是对钱急,每月工资卡得很紧。一个劲儿嫌我挣钱少,在她面前,我老一种窝囊的感觉。上次她知道了我们的事,我就提出离婚了。”庆国说。

“其实,庆国,我了解女人,包括我都是为家着想的,是你的老婆你就得包容她,原谅她的过失和不足,谁摊上你这样的丈夫谁有福气,就是发脾气也吓不着人。我这样认为,不要叫你的女人吃苦受气,其实女人是很容易知足的。”

水月的大度,开明,通情达理,使庆国内心渐渐地坚决起来。在他的心中,水月是他一生中最心爱的女人,也是和他心心相印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不抓住,还抓什么样的。

他不怕村里人看见,将水月一直送到她的娘家。(未完待续)

第8章 淑秀坐在阳台上,专心致志地缝花边。她与庆国实在有一段距离。她文化水平不高,穿着非常朴素,腰身有些臃肿,女性妖艳的美在她身上不留一点痕迹。但是她干起活来可是响当当的一把手,工厂里哪个比赛也不了他,让她下岗纯粹是厂长打击报复。

淑秀妈妈拉扯着他们姐弟三人过日子,为了供两个弟弟上学,初中毕业的淑秀早早地上了班,在同龄人之中,她显得格外稳重和成熟,很为厂领导器重,工作第二年,被作为入党积极分子去重点培养。还到天津学习技术,她成为青年人的榜样,赢得了许多小伙子的青睐,但她的目标是找一个军人,恰巧,有人给她介绍了回家探亲的军官庆国。庆国的英俊和忠厚,使她一见钟情。庆国也因找了工人而自豪,况且淑秀全家都是非农业户口,没有后顾之忧,在亲朋好友中挣足了面子。

结婚后,她对丈夫体贴温柔,对孩子严格要求,一个家庭在平静中度过了十多年。

单位给下了休息一段日子的通知书,她很不情愿,心里不好受了好几天,可这是厂里的规定,不是冲着她一个人的,虽然有些失落,也无可奈何,年龄相仿的几个姐妹,凑成块想着养鸡,有的想开个门头,做小买卖,淑秀眼下还出不去,她要给上初中的女儿做饭,庆国出差多,工资也不少,劝她说,在工厂受了这么多年的累,也该歇歇了,把家照顾好就行了。淑秀闲不住,就到抽纱厂拿活干。

她自己吃穿都不讲究,庆国的穿戴可不能马虎,男人的裤脚,女人的手,她决不能让外人说闲话,人家有时尚手机,她也鼓励丈夫买上。她很要强。无论工作还是做事,她都想做得比人家好,她从来不在街上吃东西,她的观点是一个女人在街上乱吃动东西不是馋就是懒。对女儿的穿着就要求低一些,上学穿着要朴素,把精力都要放在学习上。

“喀哒!”门被打开了,淑秀断定是丈夫回来了,她心里有种踏实的感觉,女儿都是按时回来,只有庆国或早或晚,大半年了,在办公室工作,丈夫发生了很大变化,除了注意穿戴以外,场合多了,回家就没了规律。

“回来了?”淑秀高兴地对庆国说。

三口之家,谁早回来,就盼着另一个人快回来。一个人在家吃饭也不香。淑秀这个感觉特别强烈。

庆国答应了一声,没了下文。进了屋,换下衣服来,他开始整理厨房。

淑秀拿着花边,走进来,爱怜地看着丈夫:“你歇歇再干,何必那么急呢?”见庆国没反应,她又说:“俺厂里和我一同退休的老夏,来轧伙我,想开个快餐店,让我投资入个股,我的面食活,他们信得过。你看怎么样?”

“咱才买了房子,手里哪有这么多闲钱?还是等一等再说吧。”庆国对淑秀的话一点也不感兴趣的样子。只顾低头干活。

“今晌午我把咱娘的一条新裤子的裤脚收拾好了,我先给他们送去,顺便帮他们炸鱼,蒸点大包子,晚上你到那里吃。”

自结婚以来,淑秀因离着婆婆近,常去帮着婆婆干活,炸、蒸、烹、炒样样在行。为这个,婆婆在外人面前没少夸她。自公公去世后,淑秀去得更勤了。

到了婆婆家,淑秀发现床上有一方便袋盛着的食品,五花八门,包装挺精致的。淑秀问婆婆:“谁来了,买了这么多好吃的。”

“我给你提起过,那个叫水月的,不知咋了,最近领着孩子回来走娘家,带回很多东西来,串了很多门,”

“她来咱家了?”不待婆婆说完,淑秀着急地问。

“没有,她大哥的孩子送过来的。她不好意思来的。我不是同你说过吗,她呀,就是看中了庆国,下雨天,躲在咱家的门楼里叫他,假期里就到咱家玩。她爹是个势利眼,硬是不让成,一口一个不找农村的,你听听她就是瞧不起咱。给她找了个干部家庭,要多风光有多风光。咱庆国是农村出身的,咱配不上人家。”淑秀对她谴责水月的父母,无动于衷。淑秀的伤口在心里,婆婆的话,又撕开了她的伤口。婆婆还在一个劲地说,在她的意识里,有很多女孩看中了她的庆国。

“我这个儿啊,找对象是不难的。”淑秀不知道婆婆忘记了听者的身份还是拿她与水月做比较感到遗憾,故意说气话给她听。她发火不行,心里升起嫉妒、怨恨之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咋了,心情很不好,反反复复做那个令自己伤心的梦,她害怕这个成为现实。丈夫十多年中,从没有过什么绯闻,她曾自豪地在姐妹中说,街上开的洗头房再多,也不会挣我家的钱。丈夫不但英俊,实在能干也很出名的。可是现在,她的想法变了,她觉得近一段时间,两人之间关系变冷。下岗后,使她在他面前矮了几分,姐妹中有意无意的玩笑,使她变得敏感起来。

他们还联系吗?她下意识地害怕了,他们会不会还见面,这只是一个女人潜在的担心。这一天,淑秀心里像堵上了块石头,郁闷而愤怒。

婚姻里没有浪漫的激情。淑秀说,我相信庆国会回来的,我要等着他,他是我的,谁也夺不了去。

“外边传什么的也有,可没有人听你诉过苦,嘴很紧呢,这是聪明人做的事。我知道你盼着他回心转意!”大婶边说边看着她的眼睛。

淑秀的生活里,没了晴天。淑秀认为一个女人,最难堪最伤心最丢人最不幸的事就是遭到丈夫的背叛和遗弃。她想了三天才把自己同秦香莲画上了等号。她哭喊道:“砸死我,我也想不到离婚的事会与我有关系。俺那庆国呀,百里挑一呀,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心里像喝了柠檬汁,好酸好涩。

淑秀将客厅内大灯关闭,拧开了床头灯,洗刷完毕后,贴着庆国的身子躺下来。淑秀相信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她极想弥合两人之间的缝隙。庆国皱着眉头,身子侧着,头转向里面,说:“我困了,别在这里烦人,好不好?”

淑秀心里凉了半截,顿时生出一股万念俱灰的心绪,她感到人与人之间这么冷酷,这世上她又少了一个可信赖的人。与她同眠而卧的人都背叛她,谁还值得信任呢?好好的一个男人,半年时间变化真大,先是吼叫,再是找碴儿,后来干脆不理睬了。两人似乎成了仇家,庆国的话里充满了厌烦和嫌弃,淑秀话里充满了怨恨和悲苦……

庆国侧着身子,头朝着窗外,一弯新月如钩。在柔和的银辉里,他又看见了水月风情万种的样子。哦,水月,他在心里默念着。他时时刻刻想水月,现在也不例外,庆国在心里盘算开了新的生活。他同水月婚后,有汽车,还有至少几百万元的存款,有了钱好办事,往后高升,也不是没有可能,想着想着,就觉得每个汗毛孔里都在向外涌溢快乐和惬意。

淑秀只好蜷缩着身子,绝望地、怨恨地看着他的后脑勺,她的眼睛湿润了。

淑秀睡不着,她烦躁地跳下床,走到穿衣镜前,看着镜中自己,仔细端详着。眼角皱纹丛生,单眼皮,皮有些松,脸是黑红色,没有光泽,她觉得单纯从脸面上看,算是一点吸引力也没有了。

她没有一个骄人的工作,退休金虽少,总比没有好。她又拿花边,再挣点,在同伴中也是很能干的了。家里头拾掇得井井有条。她孝敬婆母,温柔贤惠,只要是主观上能想到的,她都尽力做到,至于客观的长相,那是上天赐的,父母给的,无法改变。十多年都过来了,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庆国忽然对她说感情不和,她怎么能不惊愕呢?还不是因为恋上了水月,否则善良的庆国决不会恶语相向,哎,人怎么会说变就变了呢,她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庆国见淑秀在客厅里开了灯,砰!的一声恼怒地将卧室门关上了,淑秀坐在沙发上哭泣,哭一阵,想一阵心事。朦胧着泪眼抬头看表,已是十二点钟,她走进自己屋里,连衣服也没脱,就把自己扔在了床上,她哭着哭着睡着了。

“啊!啊!”她嚎叫着,在静寂的夜里,令人毛骨悚然,半夜里庆国听到了,他不动。淑秀把自己叫醒了,汗涔涔的,一年多了,十个梦中有九个是噩梦,是庆国同别人跑的情节,多少个日子,梦的内容大同小异。

惊醒了,很难再入睡,她睁着眼睛想心事,目光呆滞。

淑秀再努力也等不来睡意,她披上衣服,往街上去。

黎明前是最黑暗的,街上有人声,那是油条铺老板和老板娘在干活,偶尔有卖蔬菜的农用车驶过,也有载人的三轮车吱吱地驶来。广场上有晨练的人影了,淑秀绕过这些快乐的人群,沿着路边行走,以前,淑秀也曾到广场去跳扇子舞,学舞剑,如今她觉得人人都比自己过得好,站到人面前就觉得矮了几分,若碰上熟人打个招呼,更赶紧走开,生怕他们问起自己的家庭。

她在台阶上坐了一大阵子,见晨练的人有往回走的,她买了三个粽子,半斤油条,一元钱的豆汁,往家里走去。

庆国起床后不说一句话,将饭吃了,漱了口,一眼也不瞧淑秀就走了。

淑秀受了沉重的打击,一点精神也没有。

她不再追问庆国何时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何时有了外心,她拿起笔来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忍”字,压在床底下,她要自己在忍中生活,她默默地干家务,每天把庆国要穿或者要换的衣服,像往常一样,洗干净叠好,放在他的床头。

庆国来家的次数变少了,话更少,淑秀的温柔和能干,丝毫感化不了他。要知道,不在一个床上睡觉,这无形中开始了分居生活,淑秀的脸悄悄地瘦下去。

一群拿刺绣活的妇女大声地说着东家长西家短,某某局长被查了,某某离婚了,淑秀悄悄地走开,那话题刺激着她的心。她不敢凑人群,心情不好,她迅速地憔悴下去。

怀柔政策并没见效,她自己反而精神恍惚。女儿玲玲心疼她,但什么办法也没有。女儿没在家时,她坐在空落的客厅里发愣。屋子里静静的,只有她的叹息声。她反反复复问自己这是怎么啦,为啥会落到这般地步,她的泪流了下来。她有时又不相信这是真的。她老觉得自己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我怎么会这样呢?我怎么会这样呢?”她反复地问自己。

她居然想到了死,这个平日她最惧怕,最忌讳的词,居然在她最没主见的时候跑到脑海中来,她跑到阳台上,一抹斜阳照在她的脸上,她想假设自己不活了,这夕阳依旧出现在黄昏,那南来北往的车辆依然来去匆匆,谁会在乎你的存在与否呢?

想来想去,轻生还是有人痛苦的,那就是自己的亲人,比如,会给女儿、妈妈留下永久的伤痛,而庆国是求之不得的。淑秀也听过男人之间开玩笑,过去男人的三大宝是丑妻、俊地、破棉袄。现在是有权、出国、死老婆,淑秀猜测那只是说说而已,真如古人所说,那都是不幸的。是的,为了亲爱的人不受伤害,我要好好的活着。淑秀长长地出了口气。

没事的时候淑秀就生出许多悔意。

“找对象为啥要找个比自己好的呢?”她自言自语,“图啥呢?”

“绝不答应离婚,我绝不离婚!”她在心里喊道。

她要为女儿保住一个完整的家。在骨子里她恨死了水月,她想你不会摆弄自己的男人,却和我争开了,不能这么便宜地让她争去,我要和她抗争到底。

她捶打自己的胸。哭一阵、捶一阵。干着刺绣活,她就胡思乱想。家都快没了,还忙着挣些啥?一阵沮丧、绝望的情绪如雾漫来。

淑秀一时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她不忍心这样下去,她要为女儿、为自己撑起一片幸福的天空。对于淑秀来说,丈夫体贴,女儿健康,家庭和睦,再有个几万元的存款,有一套稳定的住房,间或有亲朋好友来造访,这种生活,淑秀就觉得挺有意思。可如今,一眨眼,都空了,她的心也碎了。

一天中午,她做好饭,让女儿和庆国先吃,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到洗漱间里去流泪,女儿发觉了,带着哭腔喊:“妈,你出来!你出来啊!”

“玲玲,你快吃饭,别晚了上学。”淑秀用略带鼻音的语调说。玲玲猜测妈妈肯定又哭了,便闷闷不乐。

庆国见淑秀还不出来,便和玲玲吃了起来,玲玲看到妈妈没出来,心里很难过,平心而论,爸爸对她很爱护,妈妈对他也很好,可是这一年多来,爸爸与妈妈之间的争吵,令她害怕,她隐隐约约察觉到爸爸的变化,察觉到妈妈的不开心,然而他们两人从没当着她的面争吵过,可是,小孩子的心是敏感的。她使劲叫:“妈妈!出来吃饭。你不出来,我不吃!”玲玲哭泣了,她倚在洗漱间门口不动,像一只无助的小猫,令人心酸。

玲玲叫不开门,哭泣着饭也不吃就上学去了,一家人又出现了难堪的局面。庆国心里因女儿的哭泣而难过,伤害妻子他无动于衷,伤害孩子好比割他的心头肉,他的喉咙里像堵了一块棉花团,咽不下去了。

淑秀难过得要命,她怕守着女儿流眼泪,她盼着庆国当着孩子的面叫叫她,那样她的心情会好受一点。可是庆国却走了,一句话不说便走了,淑秀倒在床上号啕。晚饭玲玲在学校吃,庆国没回来,淑秀两顿饭没吃,饿得两眼发花。只好出来,打开煤气灶,用清水煮了两个鸡蛋吃。

她恍恍惚惚地走出去,风儿吹过来,月光照过来,她都觉得刺眼,不敢抬头看路人。顺着公路,她慢慢来到广场,广场才建成了一年多,灯光辉煌,喷泉如柳,水沫扑面而来,绿草如茵,人们谈笑自如,淑秀内心却翻腾不已,阵阵痛苦抽打着她的心。不觉已到了广场中央,面西而东,有三幅领袖像,北侧有一大露天屏幕,一群打工弟,打工妹,围着津津有味地看。她躲开人群,来到中间毛主席像前,顿生一股敬意,双手合掌。她小时候认为,作风问题是多么可怕呀,谁敢轻易去搞婚外恋,那还不叫人唾骂死。可现在,连自己都成了受害者了。还是那时候人们的思想好啊。她嘴里念念有词“毛主席保佑我家庭美满幸福!”而后,她在一处无人的地方坐下来,

毕竟是公共场所,再僻静处,也有人来,淑秀不抬头,那人还是开口了:“呀,淑秀啊,你怎么自己在这里享受,庆国呢?”淑秀勉强笑笑说:“有事呀。”心却像针扎一样疼,那人刚走开,她就想快速离去,免得再碰上熟人。

“这不是淑秀吗,自己出来玩,孩子呢?”迎面,庆国姨和她的丈夫散步过来,姨胖胖的脸保养得极好,就是眼皮抵不住岁月的拉扯,过早地下垂了,看上去很严肃。姨一下子拉住了淑秀的手。庆国姨每次见到淑秀,都十分亲热。庆国姨同丈夫感情特别好,两人说话都客客气气,用姨的话说,他们结婚后从没红过脸。晚饭后散步是多年来雷打不动的习惯。淑秀嫁到庆国家,当天的女陪客便是庆国的姨,在一桌子人中,庆国姨是鹤立鸡群的,慈祥的脸,得体的装饰,局长太太的样子。当年姨夫找不上对象,成分不好,有人介绍两人认识,姨很喜欢这个有文化的小伙子。过了几年,恢复高考后姨夫考上了大学,现在成了局长,局长对妻子非常感激,两个儿子都在国外。大雨之夜淑秀将庆国背进医院的事,在亲戚中传得很响,姨一个劲儿问个不停,淑秀只答应,幸亏,天色很暗,淑秀凄楚的表情不易让人觉察。淑秀好容易盼着姨离去,便匆匆而去。

淑秀的外表,异常平静,平静得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她照样把家拾掇得井井有条,把庆国的衣服洗涤得干干净净,平平展展地放在她的床头上。这一切反而令庆国生出许多疑惑。庆国想:“淑秀到底怎么啦?”

其实,淑秀正小心地观察庆国的脸色,小心行事,害怕因自己的不慎,加深两个人的矛盾,庆国照样回来得很晚,照样一句话也不多说,淑秀不敢多问。

晚上,在床上,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回响“不要你了,不要你了。”她睡不着觉,打开灯看看表,墙上时钟,才指向凌晨两点,庆国翻了个身,厌烦地说:“起来干什么?弄得别人睡不着觉。”她快速地关上灯,又睁着眼睛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夜漫长无边。

忍让、委曲求全,一切努力,还是丝毫软化不了庆国。以前淑秀对庆国的关心胜过自己,平日有好吃的,总是先让庆国和孩子吃,庆国在家里话虽少,脾气却很好,也很能干活,小日子是多么平稳啊,这有滋味的日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淑秀急了,看起来单靠自己的努力是不起作用了,她要尽上一切的努力去挽救自己的婚姻。她第一个想求助的就是婆婆。

她手提着一碗用白笼布包着的水饺,放在婆婆的饭桌上,婆婆正要吃饭,见大儿媳妇端来了水饺,喜滋滋地对女儿艳艳说:“你大嫂就是同别人不一样,有啥好吃的,都忘不了我。”说着夹起一个,小心咬了一口,转向淑秀说,“是荠菜馅的,很香啊。”

艳艳打扮时髦,正在逗着三哥家的小侄毛毛玩,转过头来说:“娘,俺大嫂干的事你都说好,心上儿媳妇吗。”她调皮地一伸舌头。

庆国娘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丈夫前年病逝了,幸亏大儿二儿都在身边,大儿媳妇淑秀十分体量她,时常过来看她,同她拉呱,帮她干些家务活。三儿子学校毕业后留在了威海。这不,两岁的小孙子毛毛留在老家让她看着。

庆国娘脸大而长,两个肿胀眼袋,说话时喜欢不动声色地盯着你的眼睛看,“淑秀啊,你的脸色很难看呢,病了吗?”她关切地问道。

“没有,我心里难受。”

“出了啥事?”

“娘,这事真不好说,可又不得不说,我在家一心一意过日子,庆国他却在外面有人了,这要和我离婚呢。”淑秀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很低,手也哆嗦起来。

庆国娘吃了一惊,她顿了顿说:“都快四十岁的人了,离婚离婚的多难听,可别轻易说那个,很伤感情的。男人有时难免犯点错误,原谅他。庆国就是有那事,也不是他的错,是这个社会不行,你的心要放宽点,不妨碍过日子的。”

淑秀吃惊地望着婆婆。

婆婆在家中是很有权威的,说话很有分量,当年三小叔谈的对象,就是因婆婆一句“有她没我,有我没她”就将快要结婚的一对男女分开了。

淑秀真没想到婆婆会这样开导她,她感到婆婆不再是原来那个听到坏现象就疾恶如仇、义愤填膺、主持正义的老人了,她也许对这些事见怪不怪了,在淑秀看来,庆国犯了女人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婆婆却轻描淡写,不拿着当回事,语调里竟流露出放任他的意味,淑秀心里又加了一层霜,到底人家是娘俩,我算什么东西。想到这里,她咬紧了嘴唇,让自己镇静下来,拿着碗出去了。

婆婆是个聪明人,一看媳妇不高兴了,忙追出来对着淑秀的背影说:“有空我去说说他。”淑秀没言语,匆忙往家返。

庆国娘常站街头,男女之间的事她听得多了。尤其是近年来,农村发了大财的包工头有个相好的事,她听得太多了,受气的多数是女人。她看不起那些有了钱,就胡来的人;她也没想到从小本分老实的大儿子,会闹出这样的事。她的怒是在嘴上,若今天来的是女儿,向她诉说女婿的不是,她心里会难过得吃不下饭去,“血浓于水”在什么时候也是真理。现在是儿媳告儿子的状,知道是儿子不对,她的火气也不是很大,心里也不会留下什么。她想不到少言寡语的儿子竟开放到了这个程度,但内心并无恶感。这一阵子,儿子当了办公室主任,肯定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喜欢上了他,说不定还是个大学生呢,电影里还不都是这么演的吗,年轻的女孩都喜欢成熟的男人。同大学生结婚,可以再生个孩子,也许还是个男孩呢,那算是我们赵门有幸了,直想得自己高兴起来。她用手拢了拢头发,那头发有一半白了,七十六岁的人了身子骨还那么硬朗。大儿子有外心,不出她的意外,因为,儿子长相英俊,走到哪里,人家也说好,但儿子闹离婚,这是她所想不到的。当她一直往传宗接代上考虑时,心里反而滋生出一股窃喜。

她沉默了几天,想等儿子来到跟前时,狠狠地说说他。但儿子却没来。

她很是不安,便到二儿子家中问个究竟,二儿子庆军经营五金商店,平日没有时间到她那里去。二儿子是离她最近也是到她跟前最少的人,因为二儿媳妇掌握着财政大权与老太太矛盾很深。二儿媳妇结婚时,农村有个婚嫁风俗就是新媳妇过门后的第二天早上,婆婆要放在地上钱,这钱可多可少,让新媳妇扫地,然后新媳妇拾到钱就归自己了。同龄人嘱咐过二儿媳妇。那天早上,二儿媳妇把眼瞪得溜圆,地扫完了,却没发现钱在哪里。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她认为钱多钱少没关系,假若一分没有的话,那就不行了。她觉得那说明婆婆瞧不起她,不拿她当人,因此她耿耿于怀。庆军是对娘有成见,大哥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最受疼爱,三弟是父母最小的孩子,天下爹娘向小儿,只有他夹在中间,属于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主,结了婚与老婆心想到了一处,不谋而合,所以自然疏远了父母。老太太只认为是两口子忙,她根本想不到二儿子还有这些想法,要知道的话,她会扒出心来给儿子看看。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她虽然有时一碗水端得不是太平,但绝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

“你大哥这几天忙些啥?”农村人没有那么多的客套,庆国娘问二儿子。

二儿子庆军没好气地说:“他替人家打短工了。”

“你胡说些啥,他到底在干什么,你听到什么风声吗。”

“我哥不是在闹离婚吗,你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二儿子同娘说话一直没好气,娘常在他面前流露出对他媳妇的不满,媳妇常在他面前说婆婆的不是,媳妇同婆婆在一些小事上老闹别扭,他夹在中间两头为难,大哥又闹出这样的传闻,使他觉得很没面子。

“他离了婚和谁结婚,我怎么不知道?”

“还有谁,老相好呗,东头的水月,很富的,几百万呢。”

庆国娘一听,简直要晕过去。当年的情景历历在目,这不单是两家婚姻的事情,而是触到了她的隐痛,和谁好也不能再和水月好,她急了,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当年庆国姨去提亲,水月爹把庆国家贬得一钱不值,把庆国父母的自尊心伤得很重,不光庆国很长时间没吃下饭去,老两口也生了好几天气。在村里人面前很长时间抬不起头来。现在家境好了,庆国家自卑感没有了,水月家也没有优势可言,两家基本不来往了。想不到二十年后,庆国这么没骨气,竟然找水月了,俗语说,好马不吃回头草。这个庆国是中了什么邪了?庆国娘心里窝了一肚子火。(未完待续)

第9章 庆国娘紧抿着嘴唇,长形脸上,一双眼睛眯了眯,下决心似的说:“这小子,良心哪里去了,这事我挡定了!”

晚上风刮得很急,庆国娘到淑秀那里去,进了楼道,上了楼梯,她自言自语地说,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还真觉出楼高来了。

“淑秀,庆国还没回来?真是的,晚上他回来晚了你不要迁就他。尽管和他打,我向着你。”

婆婆的态度一贯这么鲜明。她常说只要儿子与儿媳打架,她总是向着儿媳的,今天婆婆又这样说,淑秀心里得到些许安慰。庆国娘平日也很少来这里,淑秀去得勤。现在庆国娘等着儿子回来,一时没事干,便打量起儿子的家来,屋子里收拾得很整洁,除了电视机是三十四寸的以外,没有值钱的东西。

她又把眼光移到了儿媳妇身上,淑秀穿着朴素的衣服,脸色有些黄,眼里充满了忧郁和愤怒,那表情,似乎是委屈、不快,又似乎是激愤。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庆国的事。等到九点,庆国还没回来,小姑艳艳来叫母亲。庆国娘等不来庆国,心里有了气,她愤愤地对淑秀说:“这么晚还不回来,你给他打手机,使劲打。要管着他点,平日里多说着他点,男人一点数也没有,啥事由着他是不行的,今晚上我不等他了,明天叫他上我那去。”

中午的时候,庆国拎着一个西瓜,到了娘的门上。他比其他两个兄弟都孝敬老人,也许是在家排行老大的缘故。听说娘找他,他赶紧去。

庆国娘实在要将庆国骂个狗血喷头的,等到见了儿子,心又软了。本来是要骂的,话一出口就变成了谈心:“你们现在日子过好了,为啥要离婚,咱玲玲都十二岁了,你也不小啦,怎么这么任性?”

庆国娘顿了顿,接着又非常严肃地说:“庆国,上了几天班,咱不要忘了姓啥,你凭什么打离婚,你有钱还是有权,叫人家笑话。”

“娘,你听我说,有些事你不明白,别光听一面之词。”

“啥理由我也不听,这个婚咱不能离,好人家哪能把离婚当正事干,再说了她是什么人家,咱不能叫人家以为咱图钱财,她再有钱咱也不眼热。”

庆国没法再说什么,水月有钱没钱与我何干。这年头,有钱不是更好吗?他觉得水月有钱,将来能使他们的爱巢筑得更豪华、更舒适一些。

“俺俩是感情好,我自己有数,我不是图她有钱,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清楚我?我啥时候贪过别人的钱?再说了这事我自己负责,你们也不用多操心。”

庆国娘一听火了:“你不用我管吗,哎,你不叫我娘了,我就不管。你大了,看不起我这当老的了,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们养大,就赚了这个。”庆国才发现自己犯了大忌,赶紧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宁愿对不起淑秀也不能对不起水月,水月是我一生中最喜欢的女人。这几年我是没诉过苦,可是没痛快过,见了水月,我心里才踏实了。”庆国心想。

老太太不停地说,从古到今,一套一套的,让庆国听了都觉得吃惊。

“那玲玲呢,你就忍心丢下她?”

“玲玲无论跟着谁,我都管她。”

“不管怎么说,我就是不答应你们闹别扭。更别说离婚了。”

“你不是对她有的地方也不满意吗?”庆国说。

“谁还不出个错,人哪有十全十美的。淑秀再有错,咱也不能离婚呀!”

大儿子在娘面前顺从惯了,他不敢争辩,省得惹老人生气。在老人自己的意识里,老人经验多,青年人在老年人面前就只有听的份。

庆国深知其中道理,只好找借口说:“我走了,下午还要出差。”

老太太眨巴眨巴眼睛,把许多话咽了回去。

淑秀照常去拿活干,照常给婆婆送吃的,送喝的。很多人说,夫妻一个人有外遇,如果只瞒着一个人,那一定是他的对象。在外人的眼里,兴许淑秀不知道庆国的事情。周围的人不理解,也不问,这年头,挣钱要紧,都懒得管别人的闲事,淑秀只给婆婆说她的心事。她不打算因这样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两人都是格外要面子的人,再说了,男人有出格的举动,女人也是有责任的。若闹到庆国单位上去,领导轻描淡写地说几句,什么事也不顶,同事们倒有谈话的资料了。她坚决不那样做,她要做个贤惠的媳妇,等到庆国回心转意。她信奉家丑不可外扬,她把希望寄托在婆婆的压制上,在外人面前她决不流露一句夫妻关系恶化的话头。淑秀无法将自己的苦恼诉之于人,起初,她第一个想告诉的人是妈妈。妈妈一辈子不容易,在患得患失中,过了大半辈子,她的确不愿意妈妈再为自己担惊受怕,闺女是娘的心头肉,闺女一旦有个闪失,当娘的就六神不安。再说,这样的事,八成是女人无能管不住男人,妈妈也会在亲朋好友面前矮三分,两个弟弟一定会给她出气,这样反而会使关系变得更复杂更难处理。再说离婚在她看来是很丢人的事,能不让他们知道就不让他们知道。她思前虑后,决定现在先不把真情告诉母亲,等事情平息了,再说也不迟。她已经觉察到庆国的变化,庆国在外边毫不避讳地把自己的事说了出去,但她还是平静地同庆国一起串门,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庆国一心想出差,天天盼着与水月见面,他认为自己对水月的爱是发自内心的,他在桌子上的日历牌上写下:水、水、水、水、水……他像一个长途跋涉、干渴难耐的人儿,突然发现了一往清泉一样,他拼命地吮吸着水月给他带来的激情、活力、疯狂、甜蜜。庆国在办公室里激情难以遏制时,就会在日历牌上一遍又一遍写水月的名字。出于理智的考虑,他只写一个水,而不写那个月字。即便被人看穿,他也有足够的理由搪塞。

这样想得越多,庆国对淑秀越发感到淡而无味,淑秀木无表情的脸,透出无尽的愤怒和悲伤,那粗粗的腰身,无曲线可言,松弛的皮肤,黑中透红,毫无一点女人的妩媚,与水月相比,简直天上地下,庆国这一比较,对淑秀的厌恶又增了几分。

庆国的目光再也不愿落在淑秀的脸上了,他喜欢凝视任何一个微小的、与淑秀的存在无关的东西。

新闻联播结束后,在橘红色的灯光下,淑秀声调里带着压抑的哭腔对庆国说:“庆国,你这是怎么啦,咱十多年的感情,就不抵你们几天的吗?”庆国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句话也不说,站起来就向卧室走去。他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恨恨地想:“你知道什么是爱情,你也配谈爱情,爱情这个奇妙的东西,也许有人一辈子也没体验过,我有了就要把握它。”

忽而,庆国起来开门就向外走,淑秀说:“你又要上哪儿去?”

“加班呢。”

“是加班你去,若不是,也不用哄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庆国愣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后,他还是转身走了。

他出了楼道,拐了个弯,确信淑秀没跟着他,向右拐去。

淑秀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石英钟指针都指着凌晨一点了,他还没回来,淑秀恼怒地坐下又起来,焦躁不安。他怕影响女儿休息,也不敢开灯,摸黑到客厅里倒了杯水。约摸又过了一个小时,庆国回来了,他见淑秀坐在客厅里似乎愣了一下,随后到洗漱间冲起澡来,淑秀等到他进了卧室,脸上就挂不住了:“庆国,我图的是你忠厚老实,现在看来,你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你同我说实话,你到哪里去了。”

庆国一脸不愉快,头朝着镜子梳起头发来,“不是早告诉你了吗,单位加班。加完班同事们又一同打扑克。”

他说完不再言语,忽而又不冷不热地说:“别盯我的梢,你看不惯,咱就离婚,很简单的。”

“庆国,你怎么开口就说气话,我都和你过了这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开口就是离婚,咱们一点情分也没有吗?”

见庆国还是不表态,淑秀又说:“我哪点做得不对,你尽管说,我又不是不改,你为什么不说呢?”

庆国在心里嘀咕,“我对你看不惯的多着呢,哪能一下子说完,既然我不想和你过了,干脆,我什么也不说。”为了细小的事情,和妻子离婚,庆国也觉得有些愧疚,但这愧疚是一瞬间的感觉,他想过的是那种与水月在一起的幸福生活。他不再多说一句话。

淑秀还在说:“你那么轻巧地说离婚,你想丢下我和孩子,我现在什么年纪了,早上去十年前你怎么不有这个打算,那时候,你还笑话人家,谁谁闹离婚,叫人家看笑话,现在你就不怕人家看咱的笑话。”

“别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有一个毛病就是爱翻旧账,动不动就是十年前,你是不是认为十年前,我不如你地位高,你是党员,是领导阶级,你家是机关人……”

“你怎么这样认为,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能离婚。”

“我是一定要离的。”

“我是一定要离的。”淑秀一晚上翻过来覆过去,庆国的这句话。在她的耳边响了一晚上,她的心情悲伤到极点。“我是一定要离的,我是一定要离的……”

四五个小觉过去以后,窗子上映出了白光,路上有车辆驶过的声音,有哑着嗓子喊人的声音,那是到菜市场装菜的女人们的声音。

淑秀又被去年那个梦扰得六神无主。

“哼!他跟我走了,哼!”那女人冷笑道。

“别走,别走!庆国,庆国!”淑秀一个劲儿地喊。

“嚷什么!三更半夜的,讨厌!”庆国翻了个身厌烦地说。淑秀一下子醒来,汗涔涔的,她因庆国对她变得这么冷酷,伤心不已。

日子如一只大鸟在飞,两人的感情日渐疏远,淑秀体重减轻了十斤,淑秀克制着来自内心的痛苦,她咬紧牙关,一如既往地尽着一个好妻子、好母亲的本分,等着庆国回心转意,她认为庆国变心,肯定与自己的不足有关,她要好好地检查检查自己的言行。

一次,当着女儿的面,淑秀说:“庆国,这个星期天玲玲不上学,咱们一块到沂山玩玩去吧。”

“我哪有闲工夫去。”

淑秀一听,心里很不高兴。“你陪着别人上这上那,陪我们娘俩,你就没工夫,你算个好男人,算个好父亲吗?”

“你觉得不算好,趁早走开,没什么好说的。”淑秀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脸色发黄,怏怏地回到了卧室里。

“庆国,你不要欺人太甚,过火了,我会去找你领导!”

“你去找吧,大不了给我个处分,那算什么,你有本事明天就去,我什么都不怕。”庆国斩钉截铁地说。嘴上虽然这么硬气,心里着实吃了一惊,谁不害怕家属找领导呢,年前淑秀单位上的一把手,同女秘书关系好得如一团稀泥,厂长不但回家和老婆闹,而且在厂里也宠着女秘书。女秘书常给副厂长们发号施令。那女秘书年龄不到厂长的一半,高中毕业后,在地里干不下农活去,就托人到这个企业干了临时工,和厂长好上后,厂长出钱给她买城镇户口,招了工。她跑到厂长家去对厂长老婆说:“婶婶,你侍候不了俺叔叔(对厂长的尊称)了,快让位给我吧。”自己的男人欺负她,她可以忍,biao子欺负她不可以忍,她跑到组织部去告她的男人,一遍没结果再去告一遍。后来由于企业效益欠佳,工人劳动强度大,很多职工联名上书市委,要求罢免厂长,结果那厂长被撤职。那女秘书也被开除了。庆国心里怎不害怕?

淑秀伤心极了,她从未产生过离婚的念头,一下子接受不了,她一赌气说出这句话来,自己又感到不妥。见庆国发了火,她忙解释说:“庆国我怎么能告你呢,说归说,那是在气头上,我只想要个完整的家,看在女儿的份上,看在我们夫妻十多年的份上,咱们好好过日子吧。”

庆国还是一言不发。

“庆国,我受不了了,这样下去我会发疯的。”淑秀的声音如秋风呜咽。

庆国坐下来对淑秀说:“我的心已经不在家里了,你最好早决定什么时候办手续,要这样拖着咱俩都难受。”

淑秀愤怒了:“你得讲良心,这十多年,我来到你们家,从没挑剔过,一心一意过日子,哪点对不住你,你为啥要舍了我们娘俩?”

“我是一心一意对你好,你就这么忍心让我和孩子受罪。”

“我把房子留给你,孩子的生活费算我的,谁说让她受罪了。”

庆国用讥讽的口吻说。

“别和我谈这些,你好像在做善事,咱孩子需要个稳定的家,她不需要多少钱。我除了难受,什么也觉不出来。我做梦也没想到会成这样。”

“咱多说也无益,我是铁了心了,你不愿意协议离婚,咱就去法院,从现在开始咱们分居。”庆国边说边抱起被子往半间里去。

“你怎么能这样?”淑秀上前去夺庆国手中的被子,庆国一把将淑秀推了个跟头,淑秀一下子惊住了,她没料到自己认为没脾气、老实忠厚的丈夫,有了外心后,心肠这么硬。

晚上,淑秀洗了澡,走进庆国的房里,庆国正在床上看书,她偎在他身边,对他说:“庆国,咱俩何苦要这样。”

“走开!走开!”庆国一脸的不耐烦,他恼怒地用手推开她,她也不言语,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庆国猛地站了起来。

“你不走,我走!”庆国穿上了拖鞋,小步进了淑秀的屋,淑秀跟着他返回自己的房间,庆国气愤地出来。来来回回,反复几遍,庆国火大了吼道:“淑秀,你听着,我和你从没有过感情,我和你过够了,你再不知趣,我走,不要去找我,找我也不回来!”他穿起衣服就往外走,淑秀扑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小声乞求说:“你别走,我和你分开就分开!”她眼睛一下子充满了泪水,强咽了一口唾液,掉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淑秀一夜没睡好,她想不明白,这世界到底怎么了,常常对在姐妹当中,庆国是出了名的模范丈夫,她曾对姐妹们夸口“俺家的庆国给他个女人也不会玩。”转眼间,这句话像鞭子一样残忍抽打在她的心上。她的心在流血、在哭泣、在抽搐……

庆国家里笼罩了战争的烟雾,淑秀的脸是阴沉的天空,犹如江南六月的梅雨,不见放晴的日子。庆国自从正式向淑秀提出了离婚,心头反而轻松了许多,再没有遮遮盖盖的不便,自己反而找到了支持自己的力量:追求爱情。庆国对待这事,他采取的是好说好散的办法,大打出手逼妻子离婚的办法他也做不来,他要么一出差十天半月,要么吃了饭掉头就走。最苦恼的是女儿玲玲了,十二岁的女孩子相当懂事了,家庭的变故,使她变成了一只惊弓之鸟,家里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使她惊慌不安。可怕的是,玲玲的学习成绩直线下降……

淑秀说起来就是满腔的愤怒,她说:“庆国,我当初跟了你,是瞎了眼!”

“你后悔还来得及。”气话也说尽了,道理也摆多了,庆国的心依然在水月身上。

淑秀哭个天昏地暗:“老天爷,我该怎么办?”她到街上去给玲玲买衣服,见染着彩色头发,穿吊带裙的女孩子在洗浴中心门口闲聊,她就感到恶心。吃青春饭,挣青春钱的女孩子不在少数,道德上不允许,法律上禁止,政府部门多次出动公安维持秩序,但这种行业依然存在,这是公开的秘密,从部分政府官员,到打工群体,让他们自己说说,本分的男人有几个?淑秀愤愤地想。这么重视贞操的国家,那些从事过皮肉生意的人,对象并不难找,一气之下因男人越轨而离婚也行,可这会失去家庭。女人要原谅男人,自己要先战胜自己,这是多么难的事情,可现状就是如此。迁就男人就会使自己的心灵饱受痛苦。

淑秀深知,同庆国冷战无异于将他进一步推向水月的怀抱,不战,自己出不来这口恶气。难道夫妻二人不可能成为心心相印的朋友吗?她决心将痛苦埋藏在心底,收起幽怨,从长计议……

她知道,男人最烦的是唠叨,最想要的是面子。

晚上,庆国回家时已经九点半了,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淑秀去倒了杯水,见他仰在沙发上,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膀子,庆国的脸红红的,他用微红的眼睛看了看她,淑秀的心动了一下,这多像才结婚时他看自己的眼神呀。这张英俊的脸,棱角分明,尤其是那双眼睛,给过淑秀很多的幸福,淑秀真心地喜欢自己的男人,无论走到哪里,她都觉得庆国是最英俊的,她的男人是天下最好的。

可眼前自己的男人,居然和另一个女人好上了,淑秀的心猛地像被鞭子抽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庆国一句话也不说,他喝着淑秀倒的白开水。

淑秀悄无声息地退到里屋,缝起花边来,最难受的那几天,她停下来不干了,最近,她又拾了起来,她是一个闲不住的女人。除了忙还是忙

“当!当!”悠远、沉静,教堂的钟声在斜阳、虬枝、红瓦中响起来。

无助的淑秀老是头晕、头痛、浑身无力,她不停地问自己该怎么办,西边基督教堂的钟声使她忽然想到了婆婆的邻居张大婶,她要去同张大婶谈谈,大婶的家就在教堂的西边,与教堂一墙之隔,以前她躲大婶,就像躲教堂一样,教堂是外国人来建的,相传基督教是清末传入的,美籍长老会牧师狄考文来北海公孙庄传道,后来另一个美籍牧师狄乐播在县城设立会堂,北海市城就有了第一个教堂。那教堂的外表像皲裂的树皮,本身带有浓郁的沉重,淑秀向来不敢正视它。现在这教堂好像在改建。

张大婶是一个好人,一个年轻时吃过不少苦,晚年幸福的女人。她的故事别人说起来有点传奇色彩,她同丈夫张延力闹了一辈子离婚,却越活越滋润,现在是村里老年协会会长,过去对唱歌跳舞一窍不通的她,反而成了行家里手,年年为村里抱回大奖。当然了,家庭也是相当完整,有人开玩笑对她丈夫说:“张老师,把大婶休了算了。”

“千万别开那种玩笑,年轻时不懂事,你也来取笑我了。”

街上太阳很好,她推开张大婶的大门。门半掩着,院子里种满了花,挺幽静的小院子。“大婶!大婶!”淑秀在院里喊。

“谁呀?来吧!”屋里传来一个老年妇女的声音。

淑秀进得门去,张大婶正在缝书包:“这是大孙子的,书包开缝了,他妈也顾不上,现在的年轻人,自个图快乐,啥也看不见,这不还得我老婆子操心呢!”大婶乐哈哈地说着,丝毫看不出过去苦难的影子。

“淑秀,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有事,有啥事解不开呢,我是从刀尖上爬起来的,知道那个滋味,你慢慢和大婶拉拉到底有啥不对劲的。”

大婶脸圆圆的,下巴尖尖的,福态福相,她慈祥地注视着憔悴的淑秀说:“唉,女人啊,找个太老实的男人,生活上不见得好,找个能的吧,他又未必对老婆好,难呀!淑秀,外边传什么的也有,可没有人听你诉过苦,嘴很紧呢,这也是最明智的。我知道你盼着他回心转意!”大婶边说边看着她的眼睛。

淑秀紧皱着眉头,永远在想心事的样子,忧郁地说:“婶子,这些日子,我心里难受啊,什么话我也憋在心里,谁也不说,我盼着他良心发现,回到俺娘俩身边。可是,谁知道,这不,庆国见了我的面没别的事,就是叫我同他离婚,这一阵呀干脆不回家了。谁不生气呢,原来还憋得住,盼着他回心转意对俺好起来,现在,我越来越失望了,这几天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就觉得心里难受极了,快要崩溃了,发疯了。我简直没勇气活着,大婶,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呢?”大婶重复着。

“这么拖着,一天是一天的,我怕我会气死。”淑秀满脸忧伤。

“唉,生气是难免的,我当年也是泡在气里,没办法,就信了基督教,信了教,就不想别的事,自己给自己解脱呀,你愿意信吗?”

大婶当年同淑秀一样,陷入被男人即将抛弃的境地。大婶的男人,张延力,是一小学的教师,与一女教师,还是一民办老师好上了,两人据说情投意合,写了血书,非结婚不可。大婶说什么也不离,张延力曾把家中东西砸个稀巴烂,大婶一声不吭,那时候社会上都指责陈世美,张延力在学校和村子里都很孤立,法院依据当时法律,只要一方不同意,法院也不给判,于是家庭经历了漫长的拉锯战,大婶是弱者不弱,柔中带刚,她就信基督教。二十年后,儿子、女儿长大成人,张延力也没了那份邪心,家庭趋于平稳,如今退休的张延力与大婶却有了秤杆不离秤砣的感情,真正地过上了“老来伴”生活了。在外人看来,大婶的幸福日子是熬来的。

“生不生气,是心的事,有别事占据了你的心,那双方的矛盾在你心里占的成分少了,你生的气就少了。你与主有没有缘,我先赠你幅画试试看。”她说着起身到套间去了,不一会儿,她双手很珍重地捧着一幅卷着的画,放在她的手里:“你若与主有缘,你先戒肉,现在吃也不要紧,慢慢地,啥时候不想吃,啥时就算,不要勉强自己,过几天,你来,我领你去做。遇事不要生气,生气气自己。遇到难事,多往好处想,我是这样劝你,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大婶顿了一下又对淑秀说:“现在不是那时候了,法院也不那么难办了,听说分居半年以上,法院会判决的,你没看,现在离个婚容易了,唉!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她摇摇头表示不理解,“哪个女人愿意离婚呢?”她自言自语。

“大婶,我和庆国都过了十多年了,他平时没嫌过我,我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个下场,唉,我做了什么孽,老天爷要惩罚我。”

“现在和你一样情况的人很多,人的心活着呢。”

“那女人,我没见过,听人说她不就是有钱吗?可我们家也没大缺了钱啊。我真猜不透,男人为什么这么狠心,说变心就变心。”

“你婆婆什么态度?她可是很重要的啊,老人硬压能压住。你婆婆这个人可不简单,她对付你家姊妹们很有一手,你三小叔当年谈了个对象,你婆婆不同意,你猜怎么着,你三小叔不听,闹了一阵,最后,你婆婆说:‘那好吧,你成家,咱家里有我没她,有她没我,我不活了。’得,就这一句,把你三小叔给制住了。她如果反对你离婚,我看呀,你丈夫十有八九离不成。”

“大婶,说真的,我先找过我婆婆,她也到我们家去过,也说过庆国,可我们俩之间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我心里气呀,哎,大婶,我又是一个这么要面子的人,心理不平衡生不如死呀。”

两人又说了一个多小时,沉重的压力,使她觉得失去了作为女人最骄傲的资本,幸福正在疏远她,虽然阳光明媚,她的心总是阴的。没办法她决定走大婶的路:信教。

最近两年,大婶到教堂去的时间少了,忙着参加村里组织的各项老年活动,她是组织者,离了她不行。淑秀只好决定自己去。

夏季的夜来的晚,近八点了,天才暗淡下来,女儿吃饭走了,淑秀坐着等。她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看窗帘透进的太阳的余晖一点点消失,她才自言自语地说:“哦,天黑了。”

以前,淑秀从这里走过多次,教堂对她来说,是神秘和庄严的象征,弥漫着丝丝缕缕的恐怖。

进基督教堂的脚步是沉重而肃穆的,淑秀看到,新教堂的地面还没有铺好,路边堆着沙和土,她将车子推进里面,迎面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向她打招呼,“姊妹,来了?”她感到很亲切,忙回应道:“来了。”(未完待续)

第10章 她惴惴地进了教堂的大门,这庄严肃穆的气氛有所改变,若不看正南面的讲台上的十字架,好似进了电影院。一个三四岁的胖胖的男孩在走廊里同一个瘦小的女孩打闹,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他们的母亲正在小声地交谈着。来的很大一部分是妇女,只在后面的角落里坐着四五位男士。淑秀抬头打量着她们,老年妇女占了多数,也有相当清秀的年轻姑娘。靠近淑秀的是一位近五十岁的大嫂,脸很瘦。一会儿,一个六十岁的戴眼镜的妇女走上了讲台,像一位退休的女教师,她说:“姐妹们,往前靠一靠,隔远了听不见,新教堂建起来了,地方宽敞了,咱要集中集中,天热,咱将就一下。”淑秀坐在那里,有点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羞涩感。她局促不安。

“下面我们来唱赞美诗!”教堂里一下子寂静下来,缓缓的调子,统一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淑秀从没接触过赞美诗,不知该唱些什么,她无所适从。她两手扶在椅上,除了“我”等字词,她什么也听不出来,忽然从背后伸过一双手来,递过一本书,上面有“第二十三首赞美诗”的字样。

她用眼睛搜索,发现大家正唱到第二段。因为赞美诗的语调很平和,她很快就跟上了,渐渐地她身入其境了,当唱到“一生一世给我幸福”时,淑秀好像在亲人面前哭诉自己的不幸,霎时化作无限委屈,大颗大颗的眼泪流落下来,她用力抑制自己的情感,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泪水依旧像小溪从脸上淌下来。歌唱完了,一片寂静。

“接下来是……”淑秀听不清那六十岁的戴眼镜妇女又说了什么,只见最前面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穿着一件短袖衫,戴一副黑边眼镜,一下子推开面前的书和本,站起来。淑秀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她开口了,语调很快,她说:“我一个亲戚的儿子,出了车祸,刚结婚就出了车祸,亲戚也病了,在外地治疗。总不见好,心里受不了,我劝她快信教吧。我就说主会帮你摆脱痛苦的!”她的话那么激动,话音一落,祈祷开始。人们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淑秀看到,人们用手扶住桌子,有的昂着头,有的低着头,旁若无人地向主诉说着自己的苦难,请求主的恩惠。有什么难说什么难,有什么苦诉什么苦,有什么请求说什么请求,人人大声地说着,将心中的苦往外倾倒,淑秀也跟着说:“主啊,神啊,我赞美你,我歌唱你,请你给我一个幸福的家庭,让庆国回心转意吧!”淑秀的声音很小,只有她自己能听得见,“仁慈的主啊,给我幸福……”

“你真幸运,今天晚上,一位外地的校长来传教。”给她书的那位妇女拥了拥她的腰说。果然,在人们的注目中,一位很精神的青年男人走上了讲台,他约有三十来岁,短短的头发,穿着一花色衬衫,好像是从事室外劳动的人,黑黑的脸泛着太阳的光泽。他讲起经来很流畅,时间将近一个小时,一口水也不喝,淑秀看到他长得干练、周正、脸面有点像庆国,棱角分明,越看越像。满脑子里是庆国的脸,她走神了,听完这位校长的演讲,又进行第二遍祈祷。九点半,当淑秀从教堂内走出来时,她脚步轻快了许多。她有了寄托精神的地方。

这座新教堂是在老教堂的地基上建起来的,十万多元钱全是教徒们凑的,人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淑秀去时,几位教徒正在做木工活。这里洋溢着与世无争、恬淡自然的气氛。

水月来北海市待了一周,她有许多事要找庆国商量,庆国觉得水月请过好多次客,今天他想请水月吃顿饭。掂量了几个酒店,他都觉得不合适。他最怕碰上熟人,工作也不是一年了,走到哪儿,都觉得熟面孔多。庆国忽然记起了小时候,在田地里看见淡青的天边有一堆起伏的群山,那是云门山,云门山对庆国来说,是遥远的天边的景物,可望而不可即的,长大了才知道这是离自己最近的山,只是在外县,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庆国找到水月说:“我们再去逛一下云门山,重温一下旧梦怎么样,再看一看沉睡百年的陈抟老祖。”

云门山就在相邻的青州市,庆国的开车技术大有长进,一直将车开到了山脚下。庆国买了票,两人一起往上爬,一路上风光秀丽,人文景观很多,他们看了沉睡中的陈抟老祖,看了云门仙洞。山腰里有一人出租马骑,庆国抱着水月骑在上面,两人兴奋不已。在山路上,下面是深谷,尽管庆国紧紧地搂着水月,她还是吓得大声尖叫。他们还用望远镜看了对面驼山上的大佛。在“人无寸高”的大寿字前,庆国说:“这是明衡王府周全写的,‘寸’高两米多,它是摩崖寿字之最呀。”

“想不到我们这个小地方也有名景。”水月说。他们在此留了影,中午饭后,两人又去了范公亭

坐在石椅上,庆国说:“水月,看来我这边有难度,淑秀她硬不接茬,叫我毫无办法。”水月心里咯噔一下,她害怕这是庆国的借口。庆国又说:“如果她跟我大吵大闹,我也可以快刀斩乱麻了,可她偏偏不闹不叫,前几天还跟踪我,现在可好,对我不闻不问了,她让我生气也没地方。”

水月说:“庆国,我们俩感情好是一回事,假设你不真心离婚,我也不强求你,我自己过也行。”

“水月,你这是说什么话,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是个讲信用重情感的男人呢,多么难,你也要等着我,我豁出去了。我从此以后不回家了。”

“我们在一起你儿子同意吗?”庆国突然问。

水月便拿出那张条给庆国看。

“我儿子也不愿意我离婚,但他长大了,知道他爸爸做得不好,也就不伤心了。”水月忽然打住了话头。

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夜晚,那个惊险的公园之夜。她想好在我过了那个时期,其实,是身体的衰老帮了她的大忙,使她走出了欲望的深渊。生理饥渴的消失,使得她的心灵也得到了平衡,她变得安静,能平心静气地做任何事情。

她的化妆品美容店,利润高不高她不太在乎,她在乎的是有事干,是这个职业。有了这个职业,她便有一批朋友,各行各业的朋友。很多中年妇女,爱上她这儿买化妆品,做面膜,还有人找她设计发型。她说:“化妆我还内行,理发嘛,我不内行。”

别人劝她说:“你的发型好,很超前的,不舍得传授给大家吗?有了发型设计这一行,顾客会更多。”

水月便抽出时间,研究发型设计。

水月从沉思中醒来,庆国说:“咱在这里坐的时间不短了,也该回去了。到李清照的纪念馆去看看,咱就回北海。”两人缓缓地走着,水月仰望着高大英俊的庆国,那种被爱的感觉像一股暖流缓缓地流过心间。庆国看见水月望他,他伸过手来轻轻挽住了她的手臂,这一个关心的、爱护的小小的动作把水月的心都融化了,女人就在乎这么细小的事情。水月十五年中没享受过一次这样细致的爱护,她的眼睛湿润了。她温柔地盯着庆国的眼睛,动情地说:“庆国,我真的不想和你再分开。”

“我也是。”庆国低下头轻轻地对她说。他把水月揽在怀里,两人如饥似渴地狂吻着。

回家了,庆国朝她深情地笑笑,这里面有发自内心的喜欢,这笑容对别人从未有过的,是攒了十五年给水月的,这目光里盛着一位男人无限的深情。庆国的心里只有水月,什么也不存在了,他想:同水月生活在一起,我的脾气会更好,我的心会更舒畅,我的整个人会更精神。

“喂!庆国,想什么呢?咱先去吃饭,还是先到哪个地方看看?”水月见他满脸心事,便问道。

“先吃饭吧,饿坏了我的心肝怎么办。”庆国开玩笑说。

车在离家十公里的一处小镇上停下来,有一寻梦酒楼,二人进去了,老板娘问他们喝什么酒,要不要单间。二人一一应允。

“少要啊,千万不要浪费。”见小姐拿着菜单让庆国点菜,水月嘱咐他说。

“来,举杯庆贺一下,你的楼房就要动工了。”庆国端着酒杯对水月说。

水月高兴地与他碰了杯。她说,“若明年建起来,我还可以把儿子转过学来上高中,咱这里教学质量和管理水平很高。”

“下个月动工好不好?”水月商量道。

“行啊,下个月,选个良辰吉日动工。我尽量少出差。”庆国说。

庆国的村里有个规矩,村里搬迁,只要是这个村里的嫁出去的闺女,你若想要回娘家盖房子,只要打声招呼,拿上两万元的地皮费,就给一个盖楼的地方。还有一片地是专卖给外来人的,价格高出很多,水月就是要的后一种。水月听说了正中下怀,只要同庆国成了,她一定回来住,因为庆国在北海有比较好的固定的工作,不可能随她去那里。娘家人可怜她一个人拖着个孩子过日子,又知道了她同庆国的关系,不好说什么,随她的便。水月多想有一个疼爱自己的丈夫呀,可是庆国目前的心思她觉得有点把握不住。

“只要你离下婚来,咱就到新房子里成亲。”水月试探说。

一提到结婚,庆国的心一下子沉下去。“我离婚也许有难度,淑秀一言不发,死活不同意,我娘向着她,跟我吵,说啥也不同意。真愁人。”

“那……反正我等着你。”水月痴情地说。

见水月用温柔的眼光看他,庆国伸过手去,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说:“水月,今生今世咱不再分开,我们错过了一次,不能再错过第二次。”庆国的话打消了水月刚才的疑虑。

庆国定定地望着她,她也看着眼前渴望已久的人儿,心咚咚地跳个不停。她在心里说:世界上每对夫妻都情投意合,该是多么好啊。她长期压抑的情感找到了寄托,她由衷地感谢上苍的厚爱。

这时庆国又端起一杯酒同水月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说:“水月,你放心,这婚我离定了,为了咱们的幸福,说我什么我也不在乎了。”

水月很激动她一仰头将酒喝了进去,拎过自己的小手袋,从里面拿出一串钥匙,放在庆国的手里,那串钥匙上有一个通红的心形钥匙扣,丘比特的神箭幻化成了圆圈缀在钥匙上。水月说:“车就交给你了,我下周回去待一段时间。我的就是你的。”水月的眼睛放射着幸福的光彩。

小姐上饭来,水月说:“再多拿点醋来,还有小葱和煎饼。”这是庆国最爱吃的,水月走到哪里也记得。

她又对庆国说:“我再来时,咱们多转几个地方去看样子,再找人画图纸,你看行吗?”

庆国答应着。

乡镇的路没有路灯,水月路也不熟,她开得很慢,庆国说:“我开着吧。”水月说:“你喝酒多,不行的。”

“两瓶算多吗,我有时能喝上十瓶呀。”庆国轻松地开着玩笑。水月有原则性,她没让庆国开。“我告诉你,我走了,你也不能喝酒开车,一定记住。”

车开到了城区东面,这是一个新规划的居民区,紧靠公路是两排三层的楼房,里面是清一色的二层小楼。水月买下的地皮就在两座楼的空隙中。

水月高兴地对庆国说:“一楼我还是开店,二层咱住,三层让职工们住,我还要在三楼装饰一间舞厅。”

庆国说:“料要早备好,砖、沙、钢材交给我好了,需要同外面打交道的事,叫你弟弟去做,我出面不方便。”

“庆国你放心,我姊妹们全力帮我。我还要回去照应店呀。”

水月很想念儿子,店里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她急着回曲阜。

庆国说:“早回来呀!”

水月无语,要知道,水月是一刻也不愿意离开庆国呀。在水月心中庆国是她的精神支柱,水月不知道离开庆国是多么痛苦。

庆国说:“你若很长时间不回来,那我去看你!”

水月很欣慰,她激动地说:“给我写信,给我打电话。”

有庆国善解人意的一句话,她已经很满足了。第五章

庆国带着怒气愤愤地说:“娘,你有什么事找我,你为啥去找水月,她这些年,不容易,你就忍心骂人家。”

水月忙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塑料袋子,放在庆国娘面前说:“大姨,明天是你的生日,我没有好东西给你,这不给你买了套衣服,你将就着穿吧。”并将五千元钱放在庆国娘的臂弯里。

男人在相悦的女人面前,都有一种变态的纵容和顺从,说白了是一种近乎奴性的东西。

淑秀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水月的房子打算下个月开工,庆国出出进进开始备料,水月说过,只要庆国备好了料,督工的事交给水月兄弟办。庆国只要有空就过去,他似乎不怕别人说什么闲话,也不在乎淑秀的看法。

无论淑秀多么忍气吞声,家庭的气氛总是那么冷清。庆国几乎不回家了,淑秀对他无可奈何,只有暗自伤心。

去抽纱厂交活时,王大姐拉着淑秀的手对她说:“淑秀,我那时猜出你有心事,果然有啊,我可给你上眼了,你丈夫这一段日子,天天去那个女人盖楼的那里,你知道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你想啊,我怎么能天天跟着他呢?别人都知道也不会和我说呀。这样的事只瞒老婆一个人。你看我还有个人样吗?”

“哎呀,这事谁碰上都一个样啊。一个人能不能,在这上面可看不出来,你不知道啊,有能力挣钱的女老板、女官员,遇上坏丈夫也是天天吵架,闹离婚呀,不是她不要男人,是男人不要她。想开点,我保证你没事,你这么好的老婆,天底下少找啊,你男人有病呀。看来男人真没良心,有一个算一个。”王大姐愤愤地说。

“大姐呀,以前我还很有信心,现在,两人都盖开房子了,我……”淑秀苦恼的脸上出现了泪珠。

从厂里回来可急坏了淑秀,她一口饭也吃不下去,白天的阳光她觉得刺眼,出不去门,到了晚上,窗外蟋蟀的声音扯起了秋的旗帜,淑秀爱听这种声音,她觉得蟋蟀的鸣叫吻合她的心绪。她梳了梳头发,红着眼睛到婆婆那里去,她觉得再忍气吞声下去不是办法,不能再迁就他了。反过来说,单纯依靠婆婆也不管用,如果庆国坚决与自己分开,相信婆婆真的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是现在,不依靠婆婆又能依靠谁呢。

庆国家门前的树底下,是夏天乘凉休息的好场所,几个年纪相仿的老太太几乎天天夜晚聚在一起玩耍,淑秀见大家,不好意思笑笑,庆国娘知道她有事,就和她回家来。

“娘啊,庆国都不避人了,你听说了吗?这几天忙着和她盖楼呢,我还活着干什么,丢煞人啊。”听了淑秀的哭诉,庆国娘才感到事态的严重,庆国娘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想,这像什么话,都老大不小的人了,儿子怎么这么没骨气,我说他白说了,她咽不下这口气,她当年受的耻辱就这样一笔勾销了,那还了得!

庆国娘从心里反感水月,当年的耻辱是永远抹杀不了的,现在让她出气的机会终于来了,她就不相信她这张长年当妇女主任的嘴会说不动她。

庆国娘先让女儿艳艳打听好水月盖楼的地点,活动日程。她是个有话留不住,有事闲不住的人,做起事来风风火火。第二天,她骑上“老来乐”三轮车,是那种小型的适合老年妇女用的车子,去了城东,同时有五个电夯一上一下地打着地基,人很多,分辨不出哪个是水月,她对一个推砖的小伙计说,叫你们的户主水月出来,我有事找她。

水月正在工地上,见有人找她,还以为是送料的,便四处瞅。“我找你呢!”倒是一个老年妇女找她。她愣了一下,才认出是庆国娘,脸一下子红了,她的心咚咚地跳起来,没料到庆国娘会来找她,自从和庆国重新好上以后,她一直没同庆国娘正面交往。爱屋及乌,何况是庆国的母亲,她早想着去见见庆国母亲,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这是多么失策。她望着未来的婆婆,心里有点发虚,她不知道庆国娘要说出什么带刺的话来,她也准备有人来和她闹,要么是淑秀,要么是淑秀的兄弟们,但绝对没想到是庆国娘。水月一时感到不妙,神经有点紧张。庆国娘的嘴特别厉害,大道理排着来,六十年代末,领着妇女去结扎,在公社里是先进单位,全凭一张嘴宣传发动的。据说当年水月爹拒绝了庆国家提亲,庆国娘在街上骂了三天三夜。水月觉得房子、民工都不存在了,心咚咚地跳起来,血往上涌,手发抖,脸发烧。她没有想到也不愿意以这种方式同自己未来的婆婆见面,她一时拿不定主意,往前走还是不走,她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昔日的自信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害怕老太太的风风火火的性格,当着这么多人辱骂她,她将如何下台?

她没了招,只好硬着头皮慢慢地走过去。

“大姨,你来了,中午这么热,你有啥事,叫人喊我一声,我就过去了,何必劳你自己跑来呢?”

这事能叫得动你吗,庆国娘在心里冷冷地笑。“不用说好听的,咱有啥说啥,人要脸,树要皮。都是大人了,做事要顾脸面。”

“大姨,有什么事?咱到那边去说。”

水月一听她果然是来出气的,她不能让这么多人看她的笑话。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在一座早已竣工的楼房前停下来,水月不知如何开口。

“水月,俺家庆国和淑秀结婚都快十多年了,两人轧伙得好好的,你去掺和啥?他们的日子很安稳,你就不要做那些没良心的事了。我还是那句老话,人要讲个良心。”庆国娘一下子直奔主题,水月似乎不适应,她静静地听着。

“当初你们之间不是没有机会,你不跟俺庆国,他可是十多天没吃下饭去,那个难受劲儿,谁看了谁心疼。”十多年前庆国黄黄的脸在她眼前闪过,庆国娘的脸忽然变了色,眼睛里有了泪花,一抬头,看到水月并无同情的样子,她又气愤了,她觉得掉眼泪,也不能在她面前掉,她用袖子一抹脸:“现在,你不走运了,又来找我儿子,我告诉你,你再不离开我儿子,我这老骨头可不依你。我家丢不起这个脸。”庆国娘的脸拉得老长,眼角向下耷拉着,很严肃的样子,水月心里有些害怕。

“大姨!”水月似乎想缓和一下气氛,她用双手去扶庆国娘,庆国娘一甩手。对她说:“你有什么话就说,不用拉拉扯扯的。”

“庆国和我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俺俩是真好。一句两句我也说不清楚。”水月说。

“什么真好假好,庆国和淑秀过了十多年日子,从不打架争吵,你打听打听,淑秀是出了名的好媳妇,你又掺和啥!”到底是庆国娘占着理,底气十足。

水月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不说不行,说也说不出更充分的理由,她有些手无足无措。“我不管什么理由,我的孙女不能因你没有家了,她娘俩不容易,淑秀眼看就要内退了,我孙女都十二了,你也是女人呢,你也是个孩子的母亲,你怎么就忍心拆散他们的家呢,太没良心了吧!”(未完待续)

第11章 水月语噎。周围有几个好事者过来围观。

“水月,你打听打听,我不是好惹的,想把我的家搞坏了,还得问问我这把老骨头答应不答应。听得人越多,她的声音越高,庆国娘感觉到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在气势上也压了她几分,见好就收。她推起三轮车,骑上径直往北走了。

水月呆呆地站着,好长时间回不过神来,周围的好多人都往这边看,她受的这顿教训,无异于在众人面前被打了耳光。她隐隐约约地觉得这顿耻辱早早晚晚有人会给她的,这个人也许是庆国媳妇,也许是庆国孩子,也许是淑秀的姊妹,绝没想到是自己准备要孝敬的婆婆给的,这件事马上会在娘家传开,她的脸开始发烧。本来她与庆国的事有些心虚,假设她丈夫是个一般的人,她们俩的感情说得过去,她是决不会做出这种事来,要知道在这小地方,一个没有家庭的女人,社会上总用异样的眼光看你。有道是:好马不吃回头草。她实际上是走了回头路,耻辱是自己找的。她现在是一个有钱有汽车有楼房的闺中怨妇,她如果轻易地找一个男人结婚,也不是不行的,可是谁让她又碰上庆国来呢。

当庆国摆摇不定的时候,水月有时也想过抽身退出来,想通过婚介或熟人帮忙找个男人过日子,可她偏偏是那种在感情上特别讲究的女人,一般的男人进不了她的眼,只有遇上庆国才有种不白活一世的念头,有了庆国,她水月离婚也体面,做事也风光,她觉得这么多年的痛苦都在庆国爱抚下消失了。但庆国娘来闹,水月实在没想到,她后悔自己没早去她那里同她沟通,现在关系这么僵,如何是好?她干不下活去了,盖楼与成亲之间,还是成亲重要。她深知,只要同庆国成了,有一个温馨的家庭,就什么都有了。她就会成为一个幸福的女人,在认识的男人中她觉得只有庆国能给她带来这种幸福,所以她决不因受一次委屈就放弃努力。

北海的夜晚是美丽的,街头彩灯闪烁,鲜花簇簇,风儿轻吹。庆国步行来看房子的进展情况,走到十字路口见一辆车停在那里,车灯不停地闪烁,他熟悉这灯光,水月回北海后,庆国将车交给了水月。庆国心跳加快了。

果然是水月,上了车,面对疼爱自己的男人,水月忍不住哭了。庆国问:“房子开工了,你不高兴吗?你是怎么啦,好好的怎么哭起来?”

“我们不合适,还是趁早算了。”水月在试探庆国,她真心想听到庆国反面的回音。

“你这是干什么?”

“我真难啊,你娘找过我了,让我不要破坏你的家庭,我可怎么办呢?”庆国也没料到有这事,他愤愤地说:“这是我们俩的事,她多管什么,看来一时半会儿我是离不下婚来了。”庆国边说边恨恨地想:肯定是淑秀找她来的,别看她当面不言不语,在背后里开始同我较开劲了。

他给水月擦干眼泪,水月朝他甜甜地一笑,令他喜悦不已。车往前走,行至东环路一偏僻处停下来,熄了灯,水月来到后座,偎过来贴着他坐着。庆国一只手揽着她,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他不敢看她的脸,她肯定是一脸的幸福,他望着车窗外,思绪起伏,他不知道话该怎么说更好。

“庆国,干什么呢,又打架了,心情不好吗?”

“没有。”

“那怎么发愁?”

庆国蠕动着嘴唇,一副如刺在鲠的样子。

“水月,如果我离不下来,那会对不起你,你……”

“是不是离婚很麻烦,我知道只要一方不同意,离起来会拖很长时间。庆国,你放心,我永远等着你。”

庆国心里更加难过,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水月继续说:“她再不同意,你答应她什么也不带,家里东西全给她,如果她再要青春赔偿费什么的,你全答应,我有钱,越快越好。”

“这些条件,我早和她讲过多次了,她根本不稀罕钱。其实俺家里也不缺钱,她说,她只想和女儿有个完整的家。”

水月不做声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庆国抚摸着水月,惆怅地说:“水月,看来,我这边很难,你不知道,在我们家里,母亲的话就是圣旨,我们姊妹没有敢违抗的,她直接出面去找你,这令我……我真感到疲惫,是不是你不要等我了,趁早找个合适的过日子。”

水月像不认识似的看着庆国,两只眼睛睁得好大好圆。

“庆国,我真想不到,快到年底了,我等了一年,婚都离了,你却退缩了,这不是做梦吧?”她揪住自己的头发捶打自己。

庆国赶忙拉住她。

水月哭了:“庆国,我真想不到,你真的不想同我在一起了?在这里楼我都要开始盖了,有你我盖个希望,没有你,盖楼干什么?我和儿子在那边生活得好好的。告诉你以前有个男人找过我,我是没有感情的不谈,现在,你怎么能说这个话呢?”

庆国心软了。他把水月揽在怀里,抱着水月的头,用手轻轻地抹去她睫毛上的泪珠。水月哭得更响了。庆国俯下身子,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水月的嘴。水月的哭声被堵塞了,发出压抑的呜咽声。随后她像一朵绽开的花蕾一样,向庆国敞开了她所有的美丽……

庆国又问起水月离婚的事。

水月说:“后来他妥协了,钱也给了,儿子让我要,但他提了个条件,儿子不改姓。”

“你答应了吗?”

“答应了,儿子都十四岁了,改姓也不好,本来是刘家人嘛,我依了这条。唉,结婚的时候真没想到会落到这一步,不过是我愿意的,人不能没有自尊,我生下来不是给他做奴隶的,我是个堂堂正正的人。”

她攥紧了庆国的手。

第二天下午,他们一块去了北部。

长嘴的翠鸟嗖地一下从芦苇里飞起来,又落下。空旷辽远的北大洼碱地长满了快要开花的种子菜。

在七十年代,农民饥饿以此为食,趁嫩时采下加工成袋,成为凉拌佳肴。春天,驱车来此亲手采摘嫩叶,成为时下人们星期天休闲的好方式。天很高,很蓝,水月兴奋地往北看,在树木之间,是一座白色的高塔,那是为纪念抗日英雄马保三而建的,他的英雄虎胆在当地越传越神,纪念馆也建起来了,就在碑的南面,水月去过,院子里种养几种花,泛着白碱,纪念碑座上留有捐款者的人的名字,大多是各镇党委书记之类的官员。塔的西北方向,便是一望无边的芦苇荡,去年东北的一家人来此开发,放养鱼,开发了旅游项目,芦苇荡布成了八卦阵,水月和兄弟们去过,刺激而惊险。

水月一直怕水,两人来到一棵树下,水月将一方手帕置于地上,两人在这暖洋洋的空地上,享受爱的浪漫。

“唉,水月,林场在前面又开了大鱼池,想钓鱼的话,下周咱去,那里的鱼好吃,因为水没有污染。”

“那一行行的是梨树吧?”水月问。

“是啊,八五年,市长领着治碱,新挖了很多盐池,治了碱,种小麦,垄上种果树梨树,北部农民富多了。”

“咱这儿真好,我走了近二十年,变化可真大。庆国,我要回来了,真是好。”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庆国笑她。

水月赌气拧了一下庆国的腿,庆国见她生气的样子,开心地笑了。笑过之后,庆国为刚才的举动担忧,他一直担心自己的离婚问题。他担心自己离不下来,只淑秀不同意他是不怕的,他怕的是母亲和女儿。真是那样水月不仅白白失去家庭,而且在离婚过程中女儿玲玲也会怨恨他。他有些后怕,但又不能说。他的脸色霎时难看多了。

他想,若领着女儿来,那该多好,女儿曾说过:“爸爸,北大洼很好看,啥时候领我去看盐坨和芦苇,人家小娟子去过,咱也去吧。”若领着妻子来,便索然无味,他想。

有家的男人都这么牵东挂西的,浪漫的时候也不像纯情男女那样开心。

“水月,你这十多年来,为什么没……”庆国说不上来,为什么没找个人?也许只指填空的,可水月理解成了离婚。

“女人都为孩子,为了孩子有个完整的家,我儿子不能没爸爸。我是成年人了,什么都能承受,可孩子小,他跟了我们,无罪,我们凭啥不给他创造个好环境。况且要求不过分,是最起码的。”

庆国想起了一个女干部,要什么有什么,她的丈夫提出离婚时,为了儿子有个家,她死活不离,想尽一切办法留住丈夫,最后不惜留下丈夫的私生子。

“唉,天下最无私的爱是母爱。”

水月的一番感慨使庆国想到了淑秀的态度。他不寒而栗。

“假设一切从头开始,该多好!”庆国用手轻轻地给水月拂开了眼角的头发,两眼温情脉脉地望着她。他后悔自己没勇敢地站出来,如果勇敢点,水月便是他的了,一个完整的水月,心与身完整地给他。二人同享岁月的馈赠,那自己用不着天天像赌着团棉花,话不投机,要么是淑秀喋喋不休,他一言不发;要么是他一股脑说一顿,淑秀不语。两人的平安世界是这样换来的。

同淑秀过日子庆国觉得无一点亮色,同赴宴会时庆国得体的打扮与淑秀过于朴素的打扮对比,使庆国感到别扭,他们外表上看起来不般配。他常常说:“人家怀疑我图她什么,要不就是我没本事。”他暗暗嘀咕,酒席桌上见人家妻子打扮入时,个个都比妻子美,他便隐隐地生出几分自卑。

庆国摇摇头,把讨厌淑秀的念头除掉。

水月坐在绿草丛中,黑色的宝马车就在路边,偶尔有来往的行人,庆国的虚荣心得到满足,与水月真是珠联璧合。这样的夫妻在一起过日子,是多么有滋味。水月正万般柔情地看着他。

“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去,美容院离了你能行?”庆国问。

“怎么不行,平常我常出去提货,店留给一个叫刘小萍的,那女孩子很负责任,我很放心,干个东西没个可靠的人做帮手很难呢。”

“以后,我迁过来,就在一楼开,我还要开分店,我考察了咱这里市场,婚纱摄影有些饱和,美容都很低劣,上档次的没几个,有的小美发店里用假商品,那不是砸自己的牌子吗?”

水月一席话说得庆国心里暖意融融,他想,水月不仅貌美,而且也能干呀!

两人说到开心处,对视一下笑了。看看天色不早了,两人手牵着手,提着采摘的菜,向车走去。

车子在空旷的路上行走,庆国开着,因行车少,行人少,开得很快。水月叫他慢一点,庆国说,这北大洼车少,开车可以加速,过瘾。城里边人多,太慢,你没听说,山区里人来咱这里行车,路上人太多司机不习惯,咱这里人到山区小路上,路边就是悬崖也吓个半死,互相不适应啊。水月兴奋地看着车外,空旷辽远,心情开朗,风光优美。新建水库,在太阳光下碧波粼粼。

“记住了,水月,下周咱们来钓鱼。”

“行哩!”

别看水月答应得很痛快,她挂念着儿子,儿子眼看就上高一了,水月因为盖楼请儿子姑姑照看了他一阵,儿子很不满意。在水月的天平里,庆国似乎重于儿子了。是的,在水月的潜意识里庆国将是水月相依为命的终身伴侣。而儿子,翅膀硬了,便会远走高飞的。

两人渴望在一起,但没时间,庆国调到办公室后,没有了出差机会,两人约会,全靠水月来这里了。

“你回家看看吗?”庆国问她。

“回去,要不我去哪住?”

“我订个房间好不好?”庆国两眼大胆地盯着水月。

“哦……让我想想,算了吧,让人家查夜的查着,那咱们还怎么见人?”水月调侃着,用手拍了拍庆国的后背。

“庆国,你们真的分居了?”水月不相信似的问。

“我骗你干吗?自从咱们来往,我看见她就倒胃口,哪有心思同她在一个床上。再说,她不会很痛快地答应的,但分居了,最后让法院判,也由不得她不愿意。”

水月点点头,动情地抓住庆国的一只手。

庆国对水月呵护周到,他忽然问起,“水月见过鸵鸟吗?”

“电视上见过。”

“我领你去看真鸵鸟,我战友在林场当副场长,走,找他去。”

车子往北驶,林丛中一条甬路,大门朝南,一排平房,恰巧老战友在。老战友见庆国领了一位有姿色的女子来,马上联系到他的风流事,心里不快,嘴上却哈哈笑起来:“老战友怎么有雅兴来到这穷乡僻壤呀!”

“还穷乡僻壤呢!什么鸭、鸵鸟、鱼,应有尽有。”

那人问:“这位是……”

“这是我的一位同学,王水月。”

水月朝他点点头,笑容盈满了眼角。

水月弯弯的双眉,很生动地飞舞着。

两人扯了一通几个战友的近况,得知水月要看鸵鸟,他说:“先看看我们用地下热水养的甲鱼吧。”

“地热,咱这里也有?”

“是呀,井里抽上水来就三十多度,我们养了两年了,比在一般水里长得快,甲鱼一年能长五百克,登上两层高楼,朝下望,三排大棚,铜钱大小的小甲鱼,密密麻麻。”

“有多少只?”

“五万只。”

“真了不得,价格很高呢。”

“这些水我们也不浪费,这不,我们又把它排到那里。”顺着战友的手指处,是一池莲花。

“养藕啊?”

“对。”

两人赞叹不已。

“坐你们的车去看鸵鸟吧,给俺单位省点油!”战友笑着一边说一边坐到了车里面,见庆国开车,战友说:“了不得,发了大财了,买上宝马了。”

“哪里,哪里,水月的。”庆国说。

出了场部,沿公路向东走约一百米,路南边有一饲养场,墙上画着大型鸵鸟宣传画,进门一拐,在铁栅栏里有高大的鸵鸟在走来走去,有的趴在地上休息,还有的站着纹丝不动。

“真高,比人高呀!”水月惊呼。

“我们林场是以林为主,发展养殖业。”

“怪不得一些大学生往你们单位挤。”

“那当然,别看我们在这北边上班,工作条件差一点,可我们也居住在市里,住房条件不错。上下班统一班车接送,生活上没问题。”战友不无自豪地说。

庆国之所以毫无顾忌地领水月来,他认为反正水月已离了婚,自己也正在进行中,两人结婚已成定局,早已传开了,他们不用再藏着躲着,公开了,就不在乎别人说了,反而轻松些。

水月暗暗高兴,庆国终于带着她抛头露面了。那么这就足以证明庆国是有诚心同自己结婚的,有时水月也担心一旦离了婚,庆国离不下来,受苦的还不是自己。她又不能问得太急了,太急了好似自己沉不住气了,一旦让他倒了胃口,也是很麻烦的事情。她心情又开朗了些,脸上散发着愉快的气息,这是一个女人内心幸福的标志,使水月看起来更加年轻。

临走,副场长拎来两个画着鸵鸟的纸包,每个包里盛着一个很大的鸵鸟蛋。“没别的送你,这样吧,一人一个蛋,蛋上有个标签,揭下标签,将里面的蛋清蛋黄倒出,而蛋壳作观赏物,一个就是一百多元呀!”

“看,我们空着手来,拿着你的东西走,多不好意思。”

“以后再来看我呀,再来的话,中午来,咱吃自己养的鱼,好不好?”

“你真是过得神仙般的日子。”

“唉,偏僻地方,自得其乐吧,还是市内好。”副场长说。

“嘀!嘀!嘀!”庆国的手机响起来了,他低头一看是家中电话,一阵厌烦,不动声色摁了一下,水月侧过头来说:“找你的,有事吗?”

“没有,是她打来的,这几天她老找我,打手机我也不回,越打越烦人,她这个人,知道了也不跟我闹,跟我闹,我反而有准备,也能撕破脸皮,可是……”庆国摇摇头,心里乱糟糟的。庆国脸色一变,水月刚才愉快的心情没有了。两人沉默起来。

临下车,庆国使劲攥了攥水月的手,“下回来,我和你钓鱼去,别忘记啊!”

水月点点头,启动车,深情地瞅了一眼庆国,轻轻地踩动了油门……

庆国晚上接着去找母亲,庆国带着怒气愤愤地说:

“娘,你有什么事,找我,你为啥去找水月,她这些年,不容易,你就忍心骂人家?”

庆国娘一看庆国是来兴师问罪了,她说:“庆国,一出口你就向着她,她苦,咱淑秀就不苦了,她不要脸,你也跟着不要脸。你说淑秀哪一点对不住你,咱家的脸都叫你丢尽了。淑秀是咱家的媳妇,她来找我,我再不替她说话,谁替她说话?你现在工作好,工资高,多多少少是个干部,我是说不了你。告诉你吧,别认为是新社会赶上好时候了,离婚呀,甭想!”庆国哑口无言,胸中顿生悲凉。

没有月亮的夜晚,水月打着一把红伞走在去庆国娘家的路上。

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街上行人很少。夜色笼罩着这座静谧的小院,红铁门代替了印象中的两扇木门,砖墙比以前气派多了,一切都失去了原来的影子,只是门前那棵老树,还站在原来的地方,引起水月的无限遐想,她涌起一股久违了的柔情,十多年前,她不知道在这个门前徘徊过多少次。

现在,她要重新迈进这个门槛,只要顺利,她今儿也算是扬眉吐气了。姑娘时的恋情,是发自真心的,是两个人相悦的结果,美好而令人神往。她的心里涌起一股激情。婚后,尤其到了中年,水月饱尝了心灵与肉体的孤寂,这才深切地体会到两个人感情好,胜过万贯家财。重新投入庆国的怀抱,她再也不愿到那个孤独的家了,那个家里有的是孤独、愤懑和忧郁。庆国是她心中的太阳,给她的生活带来了欢乐,使她从苦闷中解脱出来。她感激庆国,她痴爱庆国,现在她要从别人手中抢走庆国,内心也有很深的自责,可听了庆国的诉说,她又减轻了这个自责。爱屋及乌,她必须将庆国娘给的羞辱先丢在脑后。

外面飘着雨,屋里却闷热异常,庆国娘是个闲不住的人,下雨天没法到外面去,她就在家里为小孙子缝虎头鞋,手很滑,便不住地擦汗,小孙子在玩皮球。有敲门声,响了两遍,庆国娘喊道:“艳,你去开门,说不定是你嫂子来了。”

艳艳正在自己屋里看电视,外面的动静一点也没听到,听到娘的喊声才出去。

“谁呀?”艳艳问道,

“我,水月。”那人答道。

艳艳吃了一惊。“你走吧,我大哥不在这里。”艳艳边说边往回走。

“艳艳你开开门,我不找你大哥,我是来这里玩玩的。真的,艳艳,我没恶意。”本来,艳艳对水月并无恶感,也没什么好印象,只是母亲找过她,艳艳怕她来报复。经不住水月再三央求,艳艳开了门,她对大哥的情人显出极大的兴趣,大哥有这么大的魅力,他不是有权有势的人,却有这么一位美丽的女人爱他,真是令人费解。

水月进了门,在灯下,她细细打量这个曾经熟悉现在又十分陌生的家,房子早翻盖成了新式样的,而房内摆设仍留有旧时的痕迹,特别是那尊熟悉的毛主席半身石膏像,依旧摆在一进门的方桌上,不同的是,桌子两边的矮花架上,摆放了两盆鲜花。

水月打量房子的时候,艳艳正在打量水月,眼前的水月,令艳艳着实吃惊不小,水月穿一件真丝粉色短袖衫,雪白的一步短裙,凝脂似的脸,两耳挂着纯金耳环,高挺的鼻下,厚厚的嘴唇涂着肉色的唇膏,红而不艳,妖而不媚,有着浓浓的女人味,男人爱看,女人也爱看。脚蹬高跟皮凉鞋。从后面看,恰似一妙龄少女,女人爱慕漂亮女人,多是想与她比较,想像着自己穿上那样的衣服也一定好看。艳艳想,我若是个男人一定也会喜欢水月,她和大嫂就是不一个层次,水月会打扮,会打扮的女人懂生活,难怪哥对她着迷。

“来了,坐吧。”庆国娘冷冷地说,她头也没抬,只从眼镜框上方瞟过去,打量了她一眼,又低头做她的针线活。她内心翻腾开了,她来干什么?

“大姨,你手里的针线真好。”水月拿起一只虎头鞋端详着,一个劲儿夸她的针线好。

“艳艳,不认识我了,小时候我还抱着你玩呢,那时候才这么高。”水月伸出手一比划,“才过了几年啊,艳艳出落成这么个好闺女。”水月见庆国娘不理她,又转向艳艳说。

艳艳觉得这话顺耳,好似自己又漂亮了几分,好听的话如蜜,即使不确切,也起到了软化的作用。庆国娘抬起头来,仍然没有表情,水月忙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袋子,放在庆国娘面前说:“大姨,明天是你的生日,我也没有好东西给你,这不给你买了套衣服,你将就着穿吧。”

艳艳长着她大哥那样的眉眼,披肩长发,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她对水月说:“俺娘衣服很多,你还操啥心。”

“这是我的心意,不管你们有还是没有。”水月说着客套话。庆国娘动也没动。她想,我骂了你一通,你不可能不恨我,又买东西送我,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是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未完待续)

第12章 艳艳见小侄毛毛在淘气,就抱着他出去了。

“大姨,你看这个戒指怎么样,今年大家都说戴金戒指避邪,来我给你戴上这个。”水月不管庆国娘愿意不愿意,边说边托起她的手来,将戒指戴在她的干枯的手指上,庆国娘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从来没有人送她这么重的生日礼物,“水月,是金的,很贵呢,我不要!”她摘下来放在水月坐的地方。水月有点尴尬。

水月没有接话,也没动戒指。她从手袋里拿出一叠钱,对庆国娘说:“大姨,这点钱,你看中什么买点什么。”顺手将钱放在庆国娘的臂弯里。这时庆国娘简直不知怎么办好了,虽然自己出租着南屋,过节村委分钱,也从孩子手中接过一百二百的钱,天长日久,手把里也有个万儿八千的,像这样一下子,收个千儿八百的真是少见,她说不出话来。但她知道这钱是不能收的,忙对要走出去的水月喊:“水月,水月,这不行。你拿回去!”水月听出那语气变得和气了。她边拒绝边观察那张老人的脸,那脸已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祥和。她不再接话头径直往外走。

“艳啊,快给你水月姐送去!”等到艳艳抱着侄子从另一间屋子里出来,水月早走远了。

水月走了,庆国娘掂起这衣袋子扔在一边,继续做她的针线活,内心却不平静了,艳艳好奇,她敞开塑料袋,在灯下瞧了一阵子,指着标签说“妈,这衣服真够档次,五百二十元呢,夏季衣服这么贵,比真丝还好呢,水月也真舍得花钱呢,是冲咱家摆阔,还是收买你?”

“你这闺女胡说些啥,”她一边做针线,一边说,“你们哪个给我买过这么贵的,你大嫂给我买的多是几十块钱一米的,要是从大楼上买的肯定又是削价的,其实我一个老婆子了,还穿什么好的。”庆国娘口里这么说,其实,她想谁不愿意穿的好点呢,多节约钱,就为儿女减轻一份负担,她从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挺爱打扮的妇女。谁也希望打扮得漂亮些。

第二天她叫艳艳将东西交给了庆国,让他一定给水月送回去,庆国不像艳艳那么听话,他说:“她愿意给你就穿吧,又不是你跟她要的,水月很会做人情,她的四邻常收到她的礼物呢,不管我们俩人关系如何,东西你尽管用就是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庆国娘也是很爱打扮的人,过了五六天,她觉得这么贵的衣服不穿可惜了点,于是她壮了壮胆子,新买了一双凉鞋,配上穿了出来,手里牵着小孙子,树下有五六个同龄妇女,有的领着孩子,有的自个凉快的,见庆国娘穿着这么高档的衣服出来,都很惊奇,大家都夸好,也有的开玩笑说:“有了孙子了,这么不过日子,老来俏呀。”

“你自己不会舍得买吧?”

“闺女买的?还是抱孙子挣的?”

“是大儿媳买的吧?”

“不像在这儿买的,是儿媳妇奖励你老婆子的吧。”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但都知道二儿媳妇恐怕没这么好,不同婆婆打架算是烧高香了。

庆国娘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笑了笑,见非说不可,只说大女儿出差给买的。大家便又夸起她的大女儿来,老人们反正有话说就行,一个话题就拉半天。获得了这么多人的羡慕的目光,庆国娘觉得很满足。

淑秀过了几天又来婆婆这里,她手里提着半袋子东西,庆国娘问是什么,淑秀说“是大米,时间长点了,人没法吃了,你喂**。那些糖也快化了,你们吃了吧。”庆国娘不接话头。那脸在不易察觉的时候拉长了。

淑秀犯了一个错误,凡事最怕比较,她与水月的言行恰恰形成了鲜明对比。庆国娘嘴上不说。心里已经有了看法,你烂掉的给我,你不吃了的给我,难道我老太太就是收破烂的吗?

庆国娘冷着脸,越看越生气。她想,淑秀真把我当成收破烂的了。庆国娘压制着火气、怒气,一言不发。

淑秀瞅见婆婆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心里一紧。淑秀局促不安,心想:“婆婆这是怎么啦?她从未给我脸色看呀。”她察觉婆婆没有搭理她的意思,闷闷不乐地告辞。

庆国娘在院子里高声喊道:“咕咕咕。”一群鸡从各个角落拥了过来。哗,哗,哗,庆国娘一把又一把地往外撒着大米。她一边撒,一边没好气地唠叨着:“吃,吃,吃,我让你们吃个够。你们贱呀,一把烂大米就把你们乐得不知东西南北了,呸!”

庆国娘一跺脚,扭身进了屋。

庆国从上午就坐立不安。水月回曲阜去看儿子,估计下午一点钟就能回来。楼房主体竖起来以后,装修的事就都交给兄弟去做了,水月回去的次数就多起来。一想到马上就会与水月见面,庆国似乎有些把持不住。在信中,水月向庆国披露了她最细腻的情感,庆国确实感动了,世界上有这么一个美貌、富有、聪慧、心地纯洁的善良女人青睐自己,庆国心中有种豪放的壮举,英国爱德华王子,宁要美人,不要江山,美人是自己的,江山代代永存。可庆国的江山在哪里呢,老老实实地在单位上工作这么多年,离自己的要求还差得很远。在众多智者中,混个一官半职这么难,当了办公室主任,也算个有乌纱帽的人了,他的事业似乎达到顶峰。一个人若过了四十岁,希望就很渺茫了。在单位里里外外协调好就算是敬业了,不收获事业,收获爱情也行。

望穿秋水的等待过后,水月终于来了,当庆国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站在公路边上时,一辆黑色的车缓缓驶来,“嘎”的一声,停在他的身边,水月从车上下来,一张熟悉的脸兴奋地、热切地望着他,庆国什么话也不用说,相视一笑什么都有了。他把她拥进车里。快进村了,庆国说:“回家好好歇歇,明天我找你。”

“不,今天晚上你就出来。”水月说。

水月先去看妈妈,吃过饭,出来。夜色很好,气温比白天低,庆国心情很好,车里开着空调,早把炎热挡在了门外,庆国坐到了驾驶员的位置上。

“我开车,你休息。”

“咱去哪里?”

“在这里你熟悉,听你的吧。”两人之间的默契就在于相互尊重对方的意见,男人在相悦的女人面前,都有一种变态的纵容和顺从,说白了是一种近乎奴性的东西,用对待情人一半的心对待妻子,这位妻子就幸运了。庆国将车停在一栋未用的楼房旁,他知道如果停在公路上,警察和小偷都会光顾。在这个有人家而无人居住的地方,谁能否认这不是主人的汽车呢?两人抑不住激情的迸发,水月说:“庆国,在信里我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到了这一步你看怎么办?”庆国不知为什么,他竟有些犹豫,淑秀忧郁、怨恨的眼神,女儿可怜巴巴的眼神轮回出现,竟有些让他自责,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变得如此优柔寡断,这就像笼中的小鸟,一直向往外面蔚蓝的天空,可是当主人打开门,让它飞去时,它站在门口犹豫了:“外面有避雨的地方吗,外面有我吃的东西吗?”

当然这些想法他是不会告诉水月的,他自己感觉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水月,没有对他这么痴情的了,妻子对他的专注只是忠诚罢了,与痴情是不沾边的。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水月是他心中的女神,是带给他灵与肉完美结合的唯一女人,是他一生中的至爱。他渴望能与水月厮守终生。

当他一觉醒来,见自己的头枕在水月的臂弯里。

“几点了?”

“十点半了,咱该回去了。”水月说。

“你回来了,完璧归赵吧,这车你用吧,我整天上班,反正我没什么地方用车。”庆国说。

庆国很兴奋,水月走的这些日子,他的开车技术有了大的长进,他才知道,技术是否熟练全取决于开车的里程数多少,半生不熟的,正是有隐患的时候。他问:“你方便吗?这样来来回回的。”

“我有什么不方便的,我想早办完那边的事,早过来安顿好。”

“晚上,我去看看你娘,我选这个日子来主要为她,过了八月十五,我就走,哎,我问你,你娘对我看法怎么样了,有改变吗?”

庆国点点头说道:“她问过咱俩的事,我说了我的情况,她很同情我,不像以前那样朝着我发火了。”水月听了很高兴。

“我给她买的衣服她穿过吗?”

“穿呢,穿着到处去,美得很呢。你给她买这么高档的衣服算是买对了,她年轻时很要好的。”

“上次,她们对我的态度很冷淡呢。”

“总有个过程吧!”庆国说。

第二天晚上,水月没开车,径直去叫门,这回艳艳不在家,庆国娘哄着小孙子在堆积木,见水月来,还是淡淡地说:“坐吧。”便没了下文,她灯下打量着这个曾经熟悉又很陌生的水月,她想弄明白,这位三十多岁的女人为什么会把儿子迷成这个样子。上次赵老太由于心里很气愤,没用正眼瞧水月,没注意她的穿着,这一次赵老太特意瞟了水月几眼。她看到水月穿着一套乳白色无袖裙装,白色皮鞋,脖子上是一条金灿灿的项链,手上戴着宝石戒指,脸上皮肤细腻润白。淑秀和她同龄,可站成块显得足足比她大十岁,况且淑秀那粗壮的腰,黑红的脸膛,怎能与水月比。

“怪不得,怪不得。”她心里暗暗叹服。水月见庆国娘不动声色,她便将月饼放在桌子上,说:“大姨,我从曲阜带了两盒月饼来,你尝尝,是孔府的,在当地名气很大。到曲阜的人可都想尝尝那里的糕点呢,这月饼也是很有名的。”

庆国娘抬头一看,盒子是用锦缎装饰的,华贵美观,包装相当好看。“装月饼还用这么好的盒子。”庆国娘情不自禁地说。她又捧着月饼,在灯下,眯着眼睛端详起来。

水月又拿出一个纸盒来,说:“这是给艳艳的。”庆国娘一看,那是一个精致的坤包,大红的皮革作正面,侧面是黑皮的,拉链上挂一个小巧的毛茸茸的小猫造型,极其可爱。

“这些钱你买点东西,我还很忙,就不多坐了。”水月边说边将钱放在桌子角上。

“哎,水月,月饼我留下,钱呢,你拿回去。”

“大姨,你看不起我,我和你说真话,我干的这一行,很挣钱的,一个月收入个万儿八千的不成问题,孝敬你的这些钱还能拿出来。”水月将要跨出门去的一只脚收回来,转过身微笑着说。

“那你坐下来,咱们谈谈,也不要急着走呀。”

其实水月是害怕她下逐客令,不如自己早提出走,那会省去好多尴尬,现在庆国娘叫住她,她是很高兴的。

水月就坐了下来,她觉得这次气氛好多了,心跳得不那么急了。她不敢坐在沙发上,顺手拉过一个小凳子,面对庆国娘坐下来。侧头一看,发现毛毛在看她,这样她就将手中的钥匙扣给他玩,毛毛接过来就用胖嘟嘟的小手往嘴里填,慌得水月,要了过来,毛毛一下子哭了。水月又忙递了过去。小孩子好哄,接着就止住了哭,自己玩去了。

庆国娘说:“水月,你是我看着长大的,现在你们叫我说什么好,我是进退两难。”

水月说:“大姨,以前我和庆国的事你肯定怪我,其实俺爹是俺爹,我是我,那时庆国也不打听一下,就不理我了,我那时想得也不多,糊里糊涂地就散了。你也许不知道,庆国这一年多,常在我那里住下,我们感情很好。为了庆国,现在楼已经盖起来了,只要庆国答应,我就搬回来住,我会很好地照顾他,也照顾您的,您尽管放心。”

庆国娘摇摇头又点点头。她无话可说。

“大姨,我什么也不图,只要你不管我们的事就行了。庆国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你别逼他。”

庆国娘知道自己在人们眼中是个爱管孩子闲事的老人,其实庆国娘明白,这几年,人们思想感情变化很快,老人们的高压政策正在失去市场,青年人有主见,老人越来越失去了权威,尤其是在儿媳妇面前。水月征求庆国娘意见的做法,似乎提高了庆国娘的地位,她长期受二儿媳妇的气,在水月面前她又找回了长辈的尊严。

“你这次来就为说这个。”

“不,我是专门来看您的,不管您以前对我怎么样,我都尊重您。”

庆国娘一时又不知说些啥好,老人是以儿子的好恶为出发点。疼媳妇很大一个方面是疼儿子。

“大姨你放心吧,我还存着个百八十万的,我不会拖累庆国的,就是玲玲跟着他,我也会像对待自己亲生女儿的一样。供她上大学的。”水月说。

“大姨,你千万不要难为庆国,他心里不痛快这么多年了,你就让他自己做回主吧。”

庆国娘不置可否。水月觉得目的已经达到,她告辞出来。

水月出了庆国家的门,长长地出了口气,她心里认为,只要庆国娘不干涉他们,她和庆国的婚事就有指望了。她心里舒畅了许多。

初战胜利的喜悦鼓舞了水月,她暗下决心,等他和庆国成了,好好报答老人。让她安度美好的晚年。

水月从他家里出来时,庆国确信娘没跟出来,才大胆的迎上去询问当时的情景,庆国放心了:“看来,娘不会成为他们两人的障碍了。真难为你了,水月。”庆国爱怜地将她拥入怀中,亲着她,借着月色的掩护,他解开了水月的上衣,两人无所顾忌地纠缠在一起。

淑秀预感到婆婆这个防线已经挖解。

在淑秀看来庆国的脸就像隆冬的空气一样寒冷,虽然淑秀脸上淌着汗,却感到从心里冷到外面,平日难得听到时钟指针的走动声,现在听得特别清楚。

淑秀一言不发,她觉得主动权抓在庆国手里,在一个家庭当中,经济决定地位,庆国工作单位好,收入高,在家里说话就灵,如果庆国一下子去掉怨恨,与她好好过日子,她会什么也不计较,她觉得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家庭主妇,她渴望有一个安定和平的家。一个可以使她能够找到依赖和温馨感觉的丈夫。

“你要离婚,你就去同咱家老人说清楚,他们同意,我就离,他们有一个不同意的我也不离。我是明媒正娶进来的,进了这个家门,十多年来我觉得从没做错什么事。”淑秀理直气壮地对庆国说。

“好!出差回来,我就去找三叔,你自己考虑考虑,你不离,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再说了就是离婚我也不会亏待你和孩子。”

“什么也别说了,你我都是有岁数的人了,家你都不让我们有了,还谈什么亏不亏。”淑秀悲愤地说。

“这么说,你还是不同意到民政局去。”

“我不同意,什么时候也不同意。这不公平,你在好单位,工资也很高,不存在生活问题,你觉得离婚是一种解脱,那我呢?现在是明摆着对我和女儿不利的,我怎么会很愿意离婚。庆国我和你说,我跟了你从没想过要离婚,只想一心一意过日子的。你保证和她在一块就过得好。”

“好不好,用不着你多操心。”庆国腾地站起来,“不去民政局,咱就去法庭。”他从沙发边走出来,来到卧室抱毛巾被。

他抱着一床小毛巾被,走至客厅说:“口说无凭,我直接到单位去住吧。”庆国晚上就去了单位,他单位上有几间单身宿舍。

淑秀料不到庆国的态度这么坚决。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淑秀觉得在这事上她真是尽了最大努力了,往后怎么样也许要看事态的发展了。她要告诉婆婆一声,她们关系的进展情况,看看婆婆能不能再帮她一把。

她去了婆婆家,心乱如麻。

“淑秀啊,你白天过来就行,为啥老在晚上来?黑灯瞎火的多难走。咱这里可乱得很呢,这几年,外来人口很多,你没听说呀,法院的一个女会计开完会往家走,在公园角上被人用刀捅死了。要知道才八点多钟呀。”

“就是很乱的,俺单位有个女工晚上回家,包在肩上背着,骑着自行车,一辆摩托车过来,有人一把扯过她的包跑了,她摔在了地上。哎呀好吓人呀,明抢明夺呀,很多人说是外地人干的。你看夜市上的小偷,几步一个,出来买个东西心里也不踏实。”两人闲拉着。

“我不好意思见人啊,现在我这个样,见了人也没法说话,晚上庆国一直在单位住,我真害怕。”

“我是一直向着你,你也看到了,我也找过水月,也找过庆国,可没个听我的,我也没了办法。”

婆婆的眼睛不再那么坦诚,她看了淑秀一眼,忙着去摘菜。

“淑秀说,娘,我心里不好受,你说我怎么办?”

“我到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了,过去有句老话是强扭的瓜不甜,你俩感情没有了,生活在一起也别扭,我看呀,你不如顺其自然吧。”

淑秀听到了她最害怕听到的话,淑秀不好再问,婆婆也不再多说一句话,淑秀感觉到了隔膜和冷淡。觉得再也没有共同的话要说

“我走了。”淑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在节骨眼上,儿和娘是一个心眼的,娘总是向着儿子。”淑秀想。

第二天下午,她机械地交上货,怕人询问,推起自行车就往家走。“喂,淑秀呀,干吗那么急,见了大姐连声招呼也不打。”淑秀回头一看是王大姐。她对淑秀特别同情,虽然淑秀对自己的事守口如瓶,她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了此事,同事们都觉得她与淑秀如同姐妹,纷纷向她打听情况,她说:“淑秀,你的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到处张扬虽然不好,可自个在心里憋着也不好,说出来你会痛快点,兴许姐姐我会给你想个办法。”

“淑秀,这事让你碰上了,不能说你没本事,留不住男人,只能说明你运气不好,这种事,再大的官,再能的人,碰上了也是两眼瞪得一样大。你那个婆婆也是,见钱眼开,有这样的老人,孩子还会好到哪里去。依我看……”她看到淑秀瘦瘦的脸,打住了话头。淑秀问,“你怎么这样说我的婆婆,她支持儿子也是人之常情,怨我命不好。你不知道我们回家过年,她都是将我们的被子晒了又晒。对我和孩子可好了。”

王大姐说:“你脾气好,也不能受人欺负,那是以前,现在你婆婆为啥对你不好,她叫人家买住了。”

“不可能吧?”淑秀不相信地问。

“哎,你真死心眼,除了我,谁和你说实话,你婆婆收了人家钱,外面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不会错吧,那女人向你婆婆提了个要求,就是不再管他们的闲事,你说说,你婆婆是不是这个态度?”

淑秀吃惊地望着她。

王大姐说:“你不相信呀,说是你婆婆过生日时一次就给了五千元,你想呀,那女人有钱,什么事做不出来,我相信肯定有这事。”

一直朴实过日子的淑秀哪能想到,水月会用钱来瓦解自己与婆婆的关系。她恨恨地说:“这女人有了钱,来和我争了男人,又争婆婆,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她一边说,一边流泪,眼睛里像要冒出火来。

“大姐,我这是犯了哪一方忌,都这个年纪了还要受这份罪。”她一边抹眼泪,一边环顾四周,多亏是上班时间,院里人非常少,几个交活的人偶尔走过,还有几个订货的人在院里来回穿梭。王大姐又安慰似的对她说:“外界上谁不支持你,他做得不对,没个说他好的,也有说他找了个好媳妇烧的,早晚有吃亏的那一天。”两人边说边推着自行车往外走。

婆婆倒向了儿子这一边,淑秀心中的支柱轰然倒塌,在她的意识里,她把希望寄托在婆婆的劝阻上,看来这一道重要的防线倒塌了,淑秀的愿望落空了。彻底落空了。与王大姐分手后,她像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地往家走。

水月的怀柔政策确确实实起了作用,与赵老太太常玩的张大婶问:“外边都说,你大儿子不想与你儿媳妇过了,有这事吗?”

“哎,外边人就喜欢打听这种事,孩子自己的事,我能不管就不管。”

“外边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在外边从没听到你大儿媳说三道四的,我那媳妇子同她不错,她都不肯告诉她,嘴真严实。”

“我这当娘的总不能老打听他们的私事吧,现在的年轻人,自在多了,自己有主意,咱当老人的想管,但管不住,最后呢还落个儿女埋怨,干脆谁的闲事咱也不管了。”庆国娘一摆手。

“人家说你去找过那个女的嘛,你不是给淑秀出过气嘛,你怎能说没管呢。”

“我是尽我当娘的责任,淑秀找了我,我不出面说句话也不行,可他们会听我的吗?”

“你大儿媳妇真不错,很能干,咱这里几个儿媳妇中,还就是她口碑好,你儿子真是邪了心了。”

“啊,也是呀,淑秀营生不错,脾气也好,就是很顾她娘家了,她那两个兄弟上学,全靠她。你不知道两个人挣了一辈子钱,买房子后没存下几个。”

“她妈工资不是挺高吗?”

“教师工资才高了几年。为这个俺那庆国没少生气。你是不知道,她很小气,给我的大米都生了虫子,糖块化了才给我。”

“有这事吗,这不像你大儿媳妇办的事,咱这里的媳妇数得着她好了。”张大婶说。

“你不信啊,这可是前两天的事,你想想我儿子这些年能痛快么?”她两手一摊,作出无可奈何状。张大婶很奇怪,以前庆国娘说起大儿媳妇的口气可不是这样,别人听到的都是俺淑秀如何孝敬老人,如何能干,如何在厂里得了奖状,那个好无人能比。

大婶一本正经地说:“嫂,你可千万不能让儿子打离婚呀,那种苦我吃过了,别再让儿媳妇受罪了。”

庆国娘收了水月的东西,收了水月的钱,有时想起来觉得很不踏实,但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软呀,庆国娘处于极度不安中,心情也不好受。

等儿子来吃饭时,赵老太太就埋怨庆国。

庆国说:“娘,淑秀就那么好,很多事她让我不好过,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坐在那里,一副委屈的样子。

“她有时真不给我面子,我单位的小阎才结了婚,要买卖房子,家在农村,父母供他上下学来,再没有钱供他去集二十万元的房款,借着酒劲向我诉说,‘哥,向人家伸手真是难呀,我一个很富裕的朋友,平日,我们到成一块,他都是谈一天挣了几千元,一个月挣了几万元,等等,我用钱的时候就买上东西,去了他家,东拉西扯的,最后鼓起勇气向他开口借钱,本想开一次口,最少还不给万儿八千的,可是你想不到,他只给了两千元。老哥,你可知道,他可是百万富翁啊,我当时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难为极了,我和我媳妇商量,不买了。可又想错过这次分房机会,猴年马月才能再能有房子。’他搂着酒瓶痛哭流涕。我看不下去了,平日自己有个事,小兄弟很帮忙,他遇到难处了,我不能不管。我拍着胸膛说:‘兄弟,当哥的给你凑一万,说实在的,我也就是这个家底。’我晚上回家同淑秀商量,淑秀不高兴,她说:‘才搬了家,咱只有这个钱,帮忙的事我向来支持你,但这一次我弟弟买房子我们还没借给他呢,外人怎么……’见我脸上出现了不悦的神色,她赶忙说,‘要不给他五千元,怎么样?咱好有事应个急,你不要硬着头皮充好人嘛。’我很不高兴,我也理解淑秀的想法,一个月寥寥无几的工资,存下这些钱不容易,往外借钱没有利息不说,况且还要冒着要不回来的危险,但是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数。无奈淑秀只提了两千给他,存折淑秀拿着,我心里很不痛快。我在同事面前很没面子。”庆国一口气说了一大通,“我这不是步了他那个朋友的后尘吗?”他又补上了一句。

母子俩不再说话。

庆国是位有着军人作风,又有书卷气的男子汉。有着丰富的感情,渴望卿卿我我的爱情。当水月不遗余力地帮助他时,他的感情的天平倾斜了。(未完待续)

第13章 风刮起来,窗外已是霏霏小雨。半夜时分,女儿玲玲被窗外的雷声惊醒了,一个电闪跟着一个雷鸣,她看见窗外一个人影贴在阳台玻璃上,吓得大叫:“妈!妈!”

淑秀推开门跑进女儿房间:“妈在这儿,妈在这儿,你做噩梦了?”

“没有,有个人影趴在咱的阳台上,在外面,在外面!”玲玲急急地说。

“不怕,不怕,那是妈。”

“是你,把我吓死了,你是不是又在等爸爸,你不要老等他,你等他,他也不回来,你还捞不着睡觉。”女儿拽着妈妈的胳膊说,“妈,以前你只是坐在床上等,今天为啥跑到阳台上?”淑秀无言以对。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知道一个愁苦女人的心呢,母亲是慈祥温和的代名词,当她的天空布满阴云时,该怎么办?谁来为她抹去脸上的泪水。女人因情而活,因婚姻美满而幸福的呀……

淑秀在东单元、东户,墙外便是宽阔的马路。站在阳台上就能把马路上的行人车辆看得很清楚。

淑秀夜夜在等不归的丈夫,只要庆国回家,她心里便觉得踏实,觉睡得也好,可是最近一两个月,每晚等待庆国便成了习惯。

明知等待是空等,淑秀还是照等不误……

淑秀常常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在深夜里总盼着丈夫庆国回家来。多少年了,只要两人在一起,他们从没分床睡过,就是生了女儿玲玲的那一夜晚,三个人也是挤在一张一米五宽的床上,婆婆劝庆国去沙发睡,怕压着才四十七公分的女儿。庆国望着自己肉乎乎的女儿,说啥也不离开,两个大人中间放个小孩,开始了特殊的一夜。

实在困了,她和衣躺在床上,朦朦胧胧地,庆国在同她说话又像是婆婆的声音,她睡不着觉。“我早和你过够了,咱离婚吧!咱离婚吧!咱离婚吧!”一声声响在她的耳边。“淑秀呀,儿子大了,我管不了了,你想开点,啊。”这是婆婆的声音。她的头像要爆炸一样,她只好闭上眼睛。可是一闭眼就是庆国与水月在一起的镜头,淑秀都是在满腔的怨恨和极度的失落中醒来。早上,女儿起来,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见一缕阳光照在趴在床上衣衫不整的妈妈身上,瘦弱的身子蜷曲着,衣服露出了肚皮,玲玲眼里的泪珠就无声地掉到地上。以前那个慈祥温和的母亲不见了,现在这个神经兮兮,坐立不安,容易动怒的母亲,叫人好生害怕。她轻轻地推开门进来,将毛巾被盖在妈身上,又转身去厨房温豆汁,她知道昨天夜里妈妈肯定一夜未睡。要不她早给自己温了。

爸爸妈妈感情不和,玲玲很苦恼,脸上没一点笑容。十二岁的玲玲,梳着两只小小的麻花辫,小巧的嘴巴,单眼皮,像庆国一样好看。她看到妈妈的样子十分可怕,常常两眼发直,呆呆地盯着一个地方不动。她怕两人真的分开了,自己就如西单元的王娜一样没了妈妈,那是很可怜的。上课时听着听着就走神了,今天外语才考了七十分,挨了老师批评,中午,回来苦着脸,却见妈妈同王大姨坐在沙发上。妈妈几乎颤抖着,怒气冲天地说:“王大姐,你评评,你评评,晚上洗脚水我都给他端,你看我家里拾掇的,谁来谁说干净,可我得到什么,对外人说,没感情,没感情……呜呜……”淑秀的愤怒一下子又转为哭泣。

玲玲过来吃惊地问:“妈,你哭什么,我要吃饭,你做了吗?”

王大姐马上站起来:“看看,孩子都放学了,咱还在拉,我先走了,你做饭,孩子上学耽误不得。”一边说一边退到门外。

玲玲忽然见妈妈露出了灿烂的笑,只一瞬间,妈妈又发起呆来。

“玲玲,咱简单点吃吧,我累得很。”

“行啊!”玲玲心里谅解妈妈。

夜晚,家里是静静的,庆国很少回来,淑秀像以前一样,一边缝着花边一边等着庆国回来,只是那双手常常停住不动。

“淑秀呀,儿子大了,我管不了了,你想开点,啊。”婆婆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她觉得自己一下子失去了靠山。战斗的堡垒被瓦解了,这种强烈的失败情绪狠狠地击中了她脆弱的神经。她脸上呈现出一种呆呆的、若有所思的表情。嘴唇无意识地蠕动,好像喃喃自语。见妈妈夜夜如此,玲玲看着不对劲,白天,能干的妈妈也不缝花边了,有人找她玩,她就停下活同人家拉,拉着拉着就哭了。

玲玲害怕了,跑到姥姥家,姥姥见她慌慌张张的样子,吓了一跳:“你不上学跑来这干什么?”玲玲便一五一十地同姥姥说了这一年多来爸爸妈妈之间发生的事。姥姥心里凉了半截,她做梦也没想到,结婚近十六年的女儿闹离婚。平日里,自己腿脚不灵便,又哄着孙子,去淑秀家少。上次淑秀没吃饭,她也没多想,只认为小两口闹个矛盾,淑秀从没有向她诉过苦。再说她还有一个原则,不管是女儿还是儿子,夫妻间的事,当娘的尽量不掺和进去,遇到儿子儿媳吵个嘴,她都是责备儿子。小两口打架不记仇,当老的没必要去掺和。

姥姥问玲玲她妈妈的情况,玲玲说:“俺妈晚上老不睡觉,白天说个不停,她以前不这样,姥姥,你去看看她吧。”

老人一下子老泪纵横:“玲玲啊,他们是咋了,你妈妈自尊心强啊,事事跑在别人头里,一下子不如人了,她受不了啊!”她抹着眼泪,咳了几下,“走!咱这就去,先把壮壮送去,过会儿叫你舅去接我。”

一老二小就一拐一颠地朝淑秀家走去。看着明媚的阳光,老人不相信灾难会在自己家里出现。淑秀,从小到大的灿烂笑脸轮流在她眼前出现。

淑秀才八岁,在一次批斗中,倔强的淑秀爹跳了湖,当淑秀妈痛不欲生时,淑秀领着两个小弟弟围在妈的身旁,替妈抹了泪。“妈,爸爸走了,还有我,还有弟弟,妈,你别哭了。”妈妈泪眼朦胧,八岁的淑秀扎着两个羊角辫,用嫩嫩的小手安慰妈,妈妈一把把她抱紧了。

初中毕业,淑秀就上班了,分配到了棉纺厂,她领到第一个月工资,笑着跳着跑回家:“妈!我发工资了,给你,给你!”将工资全给了妈。

妈妈拿出十元钱,剩下的给她:“你拿着买点衣服什么的。”

女儿一张一张的奖状需要贴:“妈!贴哪儿,都满了!”

“咯咯咯……”淑秀铜铃般的笑声,如吃个鲜枣,又脆又甜。

“妈,你猜,我有什么喜事?”扎着两条毛刷,穿着方格上衣的淑秀,调皮地问妈妈。

“啥事?神神秘秘的,还像个小大人。”

“你猜嘛!”

“有人给你提对象了?”

淑秀的脸忽地红了:“妈,八字还没一撇呢,人家才多大。”

“你不小了,都二十了,妈和你说,你可要记住,只要人老实、厚道,你就答应,女孩子年龄小就是个优势。”

“不,我以后要找个当兵的,当兵的多英武。”

在妈面前,淑秀永远是活泼的。

“妈,你就猜不着。”淑秀撒娇,“组织上吸收我为入党积极分子了,明年这个时候,我就要准备入党了。”

果然一年后,淑秀成为预备党员,并且成为车间副主任。

那是淑秀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她在事业上春风得意,这时高考在即,大弟弟顺利地考上了中专,小弟也升入高中了,淑秀同妈妈并肩协力,供应弟弟,用柔嫩的肩膀托起家庭的重担。

同年经人介绍,认识了已经军校毕生的赵庆国,那时机关子弟比农村家庭有很多的优越感,但赵庆国长相英俊,为人厚道,性格正直,学历高,有文化,尤其是文章写得不错,听说是部队里的才子,使淑秀感觉自己高攀了。

说也巧,庆军正在路边,见玲玲同她姥姥急匆匆地走来,忙迎过去问,他又回家叫上娘一同往淑秀家去。

淑秀正站在阳台了,看着马路上人来人往,她在搜索着庆国的身影,在目光所及范围内,凡姿势、年龄、身段、穿着与庆国相仿的男人,她的目光便追随出很远、很远。忽然她的视线里出现了很久不见的妈妈,她吃了一惊,却很高兴,忽然婆母的长脸、那张时刻煞有介事的脸,也映入她的眼中,她惊恐万状,后面还有一张小叔子的脸,放大了,映进她的脑海里。她大叫一声,窜进房间,当玲玲领着几个人开门来时,屋里毫无动静。

“妈!妈!”玲玲喊,没有回音,“妈!妈!”玲玲急了,到阳台去没有,各房间里没有,洗漱间的门却关得很严,“妈,你在里面吗?”没有人应声。她又敲妈卧室里的门,一推推开了。刚才,五六双眼睛都像发生了什么事一样,瞪着眼睛随着玲玲的动作转,她一推开门,几双眼睛像探光灯一样射进来,只见墙上、床角上淑秀与庆国的合影,用线连缀起来,一张一张地挂着,像办展览。只是一瞬的定格,玲玲急得哭了。“妈!妈!你上哪儿了?”

也许母爱唤醒了淑秀,她说:“玲玲,我在洗漱间里,你让他们走!你让他们走!他们都想叫我同你爸爸离婚,我不干,我不干,他们就追我,你叫他们走!我害怕!”

淑秀妈一听哭了:“淑秀你咋了,才几天没见,你怎么变了,都是妈不好,妈没看好你,你出来,妈和你在这里。”

淑秀婆婆内心有愧,她低下了头不言语。“她们不走,我不出来!”淑秀在里面喊道。

庆国妈打量着这个客厅,还是那么整洁,一尘不染。她没有想到淑秀心理这么脆弱,她开始害怕,有种犯罪感觉,她主动同淑秀妈说:“淑秀妈,你在这里吧,开导开导淑秀,我让老二去单位找找庆国,叫他快回来,我就先回去了,有啥事,你再打电话,我们在这淑秀犯疑。”说完同老二往回走。

庆军拉长了脸,不高兴地说:“娘,你也该说说俺哥,他蹲机关蹲长了是怎么的,好好的家不想要了,去稀罕人家那俩钱,要多丢人有多丢人,我比他小,好几次想去说说他,压住了,我在村里人面前,也感到丢脸。”。

“你可别认为他是为钱,他与水月一直很好!”。

“那更不对了,同水月好,干吗同我嫂结婚?我嫂哪点不好?十多年间没见他们红过脸,冷不丁地打离婚,不是图人家钱,有相信的吗?”

“哎,你朝着我吼什么?”庆国娘见二儿子直向自己身上撒气,火大了:“有本事把你哥拉回来,甭在我面前充硬汉,都大了,敢教训娘了。”庆国娘特要面子,在人面前,儿子没大没小的使她十分恼火。

庆军软了下来,声音又慢又低:“你也要多说说俺哥嘛,他毕竟只听你的。”其实庆军也听说了娘收了水月钱的事,很不满意,见娘发了火,他不再往下说了,又怕引得娘火气更大,只好给母亲戴高帽。老太太的脸色才由阴转晴。

庆军到哥单位去,才知道他已出差多日了。“你哥要求到销售科去,领导没答应,但允许他挂靠那边,其实办公室事多,他走了实在不合适,过两三天他可能就回来了。”一位值班人员说。

过了三天,淑秀的弟弟大同去找庆国,庆国听说大同来了,腿直打哆嗦,假如大同当着领导同事的面教训他,那就全完了。而大同不是这种人,他风风火火,敢说敢道,体格又壮,拳脚功夫厉害,三四个人近不得身。不像自己,文质彬彬的。他想了很多,见大同正在同办公室的小张打招呼,赶紧从里间出来,让至里面。他想即使挨打,只要别人不知道,打几下都不要紧,在人面前打一下,也受不了。男人就活个面子。

大同瞪着眼睛,眼光是鄙夷的,正如庆国想的那样,他想痛快地给他两个耳光,以泄心头之恨,那多痛快,多淋漓,多尽兴,但姐不同意,姐姐的忍让、受屈,为的是和好,为的是家以后会恢复原貌,她不想破坏它。姐姐不想让娘家人给庆国留下恶感,以致不可收拾。大同无资格破坏它。他来到姐夫桌前坐下,紧攥的拳头放开了。同一个地方,以前他有事找姐夫俩人是多么亲切,可现在呢?

他发现姐夫有做下亏心事的那种心虚感,他说:“姐夫,你是个男人的话,请你马上回家,你看不中我姐不要紧,要离婚也不要紧,这个年头离个婚算啥,你可不能折腾坏了她再送回来,告诉你,我姐如果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弟兄们饶不了你。”

庆国出差只是为了躲着淑秀,在外这些日子里,他根本不知道淑秀的变化,他一时感到可怕。离婚他认为无可厚非,但若害得淑秀出个啥事,他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当庆国打开门后,淑秀早从阳台上看到他了,她跑进房子里飞快地打扮起来,脸上擦了红胭脂,烫了头发,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丈母娘在厨房里做饭。

见他回来,丈母娘从窗户里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说。淑秀跑出来喜滋滋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卧室。庆国放下包裹,看了房子里的摆设,没有什么变化,才松了口气,可是淑秀的异常举动,令他后怕,莫非淑秀的神经出了问题?

淑秀见庆国又回来了,她笑了。庆国在她的眼中永远是白马王子,t恤衫,牛仔裤(白色),四十岁的男人,好像三十七八岁,体态中等,不胖不瘦,文中透刚,刚中透柔,方方正正的圆脸,不大不小的眼睛,哪一方面也令淑秀喜欢。庆国是她一辈子看不够、爱不够的男人。庆国一脚踏进卧室里:“淑秀,你病了吗?”

淑秀见他进来,高兴极了。心想:“庆国,你不要和我分居,咱不离婚了,不离了吧,不离了!”

淑秀刚才还是笑着的,一瞬间又泪水涟涟,庆国真想不到平日里还算坚强开朗的淑秀,女强人式的淑秀,如此脆弱,他不说话,别过头去,不看她。

淑秀哭了一阵子接着安静下来,她倒在床上睡着了,厨房传来岳母的说话声:“她很多日子没睡个好觉了,让她睡吧。”

“哎!”庆国答应着,回到自己房里,又有开门声,是玲玲。“爸爸!”见庆国回来了,玲玲扑向爸爸撒个娇。“爸,你又出差了,爸你对我好不好?”

“可好了。”

“那好,爸爸,我说,这一段我考试考得不好,挨批评,妈妈好像有病了,你请几天假,同妈妈去看看吧。”童音、小手、庆国心中流过温暖的东西。

“行啊,我答应你。”

“你也要答应我,不同妈妈打架,妈妈太累了。”

女儿一席话,令庆国太汗颜,淑秀从没去单位告他,也没盯过他的梢,淑秀本没有对不起自己的地方,唉,还是静下心来,治治淑秀的病再说。

女儿、岳母、庆国三人围在桌旁,默默无语地吃饭。以前这种场合都充满了喜悦、轻松。不容庆国想别的,女儿又说:“爸,妈特想你,将你们的照片挂在房子里,不让别人进去,和追星族一样,爸,俺妈对你太好了,你可不能再离婚了。”

庆国望着女儿稚气未脱的双眼,再望一下余怒未消的岳母的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本来不是能言善辩之人,也不是夸夸其谈耍嘴皮子的人,他在周围的人眼里,善良、正直、潇洒、脾气温和,与人为善,可是在骨子里,他渴望着美好的爱情,渴望权力,这是每个男人、女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他常常做梦,梦到有领导赏识他了,但当他真正被提拔了,他又改变了自己的看法,领导不光赏识他的才,不光看中他的德,还赏识他的“财”,这财还是水月给的,他感激水月,而不感激领导,梦中和以前生活中“士为知己者死”的诺言总也实现不了,世上本无知己,他想。

他愣过神来,女儿早上学去了,他默默地收拾碗筷,让岳母休息一下。岳母望着他,岳母本来对庆国看法很好,知老知少,走到哪里也是个人见人夸的好女婿,真想不到二人会闹到这一步。

淑秀睡得很沉很沉,十多天白天黑夜地折腾,一下子见到了日夜思念的人,她放松了,全身心地放松了。庆国进屋去,见满墙满床挂满了他俩的照片,心里一阵难过,抑制着泪水,觉得格外沉重……

“妈,我先上班去啦,她又没醒,你在这里,有啥事给我往办公室打电话,电话号码在这上面。”他指指电话号码本,对岳母说。

淑秀忽然跑出来了:“庆国,你不要走!”淑秀眼中闪着光,母亲看起来好心疼,脸上又擦了脂姻,头发抹了很多的摩丝,一见庆国,嘻嘻笑个不停。“庆国,我红脸了,我不是黄脸婆,不是吧!”见庆国没及时回答,她一下子又哭起来:“你说我是黄脸婆,你不要我了,你为啥这样?”她哭起来。

“淑秀,你中午还没吃饭呢,我去给你端来。”庆国说。

淑秀起来就在屋里挂照片,又打扮。

“淑秀过来,吃些饭。”淑秀很温顺地跟着庆国来到桌前,女儿玲玲早上学去了。淑秀老拿眼瞅庆国,观察他的脸色,庆国绝想不到淑秀会变成这个样子,他自责,便极力装出笑容,安慰淑秀,淑秀饭也吃得多一些。

吃了饭,在沙发上倚了一会,说要睡觉,庆国便扶着她回屋,又转身拿出安定让她喝。“我不喝药,砸死我也不喝药,你想药死我,不安好心!”见庆国手还捏着药片,一手端着杯子,她啪的一下将药片打飞。庆国极力压抑着火气和嫌恶之情,他什么也没说,将枕头放好,扶着淑秀躺下,给她盖了毛巾被,自己坐在凳子上。

守着淑秀,他心里时刻却装着水月,水月各种表情的脸在他眼前浮动,近了又远去,他无法抓住,都是瞬间万变的。淑秀笑望着他,他也看成是水月的脸,刚想凑过去吻一下,忽而成了淑秀,他戛然而止,兴趣全无。

淑秀一会儿眼光正常,什么话也不说,忧郁地望着顶棚;一会儿眼光迷乱,喋喋不休,彻底改变了原来的形象。庆国痛苦异常。

追求点幸福怎么这么难,那么多离婚的,偏偏自己这么难,女人心软得很多,偏偏咱的媳妇有毛病。他苦恼万分。

淑秀毕竟睡了大半天觉,迟迟没有睡意,大半夜了,她才睡去。庆国等她睡熟了才退出来,刚要进自己的屋,淑秀在小声叫:“庆国!庆国!你听外面有人叫门。”庆国忙进去。淑秀刚才还睡得好好的,这会儿笔直地坐着,惊恐万状。

“刚才是我掩了门,又敞开了那屋的门,没有人。”

“我明明听到外面有人叫嘛!”

“半夜三更的,哪有叫的?”

“就是有叫的,就是有叫的!好像是我爹的声音。”庆国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天呀!如果死去的丈人都来了的话,淑秀真是神经错乱了。

听见吵吵,在小间和玲玲一个床的岳母要过去,怕人家两口子穿衣服少,不过去,又放心不下女儿。她轻手轻脚凑过去,从上窗里看到淑秀坐着,庆国坐着,她悄悄地退回来。她盼着庆国不再同淑秀分居,淑秀的病好得一定快。

见淑秀这个样子,庆国不好离开,可他太困了,就和衣躺在床上,淑秀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她爱怜地看着庆国,又有点害怕地拢了拢他额前的头发,不说也不闹,只定定地看着他。庆国连续几晚上既在自己房里睡,也在淑秀屋里和衣睡,几天下来,疲惫不堪,心绪更糟,但又没个发火的地方。女儿却高兴地哼着小曲,见女儿高兴,庆国也高兴起来。“玲玲,明天星期天了,爸爸刚好发了工资,给你买件衣服好不好?”

“好,爸爸你都快一年没同我逛商店了,拉上妈妈,让她散散心。”庆国犹豫着,他想自己在家里对妻子好,别人看不见,一到外面,若让水月家里人看到了,她家里人还不认为我欺骗水月吗?他拿不定注意。

“让妈妈去吧!”女儿又央求道,庆国答应了。

晚上手机响了,一看号码是水月的,庆国心缩了一下。他借故有事下得楼来,淑秀知道,躲着她回电话,定是水月来的,她一口气冲上来,一下子晕倒在地上。

“爸!爸!妈晕倒了!”女儿大喊,刚下楼梯,才拨号的庆国马上返了回来,邻居一男一女也过来帮忙,将她抬在床上……

在医院里,输了瓶液,医生检查了各个部位说:“身体就是虚弱点,没有大病。”她睁开眼睛,看到在病房里,马上起来说:“干吗弄着我在这儿,我没有病,我哪来的病,我要回去,让我走,让我走!”她的劲很大,挣脱了几个人的束缚,就往外走。

“这么多人来看我的热闹,没门,我不让你们看!”她拧紧了眉头,一副气愤的样子。那医生资格比较老,他一看这个阵式,马上说:“你们要送他到专科医院去看看,早查早治,费力少,见效快,要不你们全家不得安宁。”。

庆国要多么懊恼有多么懊恼,他想不到会这么难堪,唉,先去和她看病,他压抑着不快和反感,说和淑秀到北部地方去看看沿海。

淑秀打扮了一番,歪着头朝着庆国笑。还是秋末天气,她非要穿上冬天的花棉袄不可,庆国不让,她就哭。哭够了说:“你好容易和我出去一次,又不让俺打扮,不行,我一定要穿上,穿上它有腰有胯,多漂亮。”庆国心动了一下。多少年他对淑秀从没动过情yu之心,有时他只例行公事,而对于水月,只要是两人相见,那种氛围,那份情意,那种无法言传让人怦然心动的美妙感觉溢荡在空气之中,他收回心,依了淑秀,有什么不依她的呢?

庆国当然不敢用水月给他的车,他同别人换了一下,开着辆黑色桑塔纳。

“玲玲,这车,棒不棒?”

“棒呢。”

“爸爸,你单位有几辆车?”

“有几辆,爸爸管几辆!”庆国不无自豪地说。车拐个弯往学校方向开。

“你要上哪儿?开错了方向吧?”

“没有,你兄弟也去,我不能不带他!”庆国说。

拉上大同,车里人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景物,大同对淑秀说:“姐,咱先到那里去给你查查身体,咱再去海边,早去了风大,冷。”此时是深秋天气。见兄弟说话,淑秀很信任他,也不反驳。

车子快速驶进医院,大同同淑秀说话分散了淑秀的注意力,使她没看清牌上的内容,加之她平常轻易来不了北边,她倒安心坐到了门诊旁,一项一项测试。“哎,大同,怎么与其他医院测试不一样,怪了。”她觉得莫名其妙的。

约摸过了一个钟头,检查结果出来了,“她不需要住院,她只是得了轻度忧郁精神分裂症,现在一切顺着她,不要再让她受刺激,她大约需要半年时间就能恢复过来,若住院对她这样自尊心太强的女人,反而不合适,若再受大的刺激,会成为真正的神经病,那治疗起来,可就难了。而且还有复发的可能,所以家属要注意,心病要用心来治,对她多加关心,千万注意。”

大同心里轻松了许多,庆国也放下了心,大同对淑秀说:“姐,你没病,多休息,少紧张就好了。”

淑秀说:“我就说自己没病嘛,你们看不见我只是闷,只是头晕?”

“姐,今天我和姐夫划船,带着你们好好玩一玩。”

有自己的兄弟在,淑秀的胆子大了,她与女儿登上小船,小船在湖中荡漾。

检查前两个男人本没有心思玩,可是检查的结果令大家比较高兴,划了船。就是回去,也不枉来一次。

钓鱼的那边时常传来惊呼,划船的很悠闲,淑秀心情好起来。

连着几天休息比较好,淑秀的脸色比以前好看多了,她情绪稳定,她对庆国说:“你有场合尽管去,别让人家笑话,和他们说,我没病。”淑秀又抢着做饭,妈回到了家,大同也放心了。(未完待续)

第14章 瞅个空,庆国出来给水月回电话,没在,他又打水月手机。

“你在哪儿,水月?”

“你还问我在哪儿,我打了那么多次电话,你不接,手机也关着,你这是为什么,我本来想叫你去接我,我来老家了。”

“啊,你回来了!”他高兴地说,“我去接你出来。”

“接我干什么?”

“咱中午出来吃饭,又多少天没见面了,你就不想我?”

“少甜言蜜语,这样吧,十分钟后,你来路边。”

见了面,水月将手搭在庆国的肩上,二人又是一阵拥抱、亲吻,然后,盯着对方细看,有无限的柔情蜜意。

庆国沉默起来,脸上笑意不见了。

“怎么,那边死活不同意吗,不同意肯定为钱,你多给她钱,这钱我出,你和她说你房子不要,家里的东西不要,再把存折全让给她!净身出门。”

“不要说了!”庆国打断了水月的话,这时候庆国有些不悦,他想:“你就知道用钱买。有钱就什么都能买吗?”

水月猜不出庆国此时的想法,她见庆国很不高兴,吃了一惊,庆国可从来没有用这个态度对待过她,她不知道哪句话使他不高兴了。

庆国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抓起水月的手,喃喃地说:“水月,真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火,我心里太烦了。”

见水月没吱声,他又近一步说:“淑秀有病了。”

“什么?淑秀她有病了!什么病?”

“淑秀神经有些错乱,一家人像要吃了我似的,不得已,我天天照顾她,要多累有多累,要多烦有多烦。看来,我们俩的事,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完的。”

水月最怕他说这话。她心里紧张,一旦男人图安稳,她的愿望就会落空。她说不出话来,隐隐地有些难过,她的脸上有些挂不住。

庆国也特敏感,见她有些不高兴,说:“其实,生病与怀孕不同,怀孕期间不能离婚,生病无所谓,你放心就是了。”

“去哪里,水月?”庆国征求她的意见,庆国只要和水月在一起,从不用命令的口气,他心甘情愿让水月驱使,水月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令他迷醉不已,只要那双眼睛看着自己,干什么都行。

“到我干爹那里去趟,我给他捎了点土产品,你在外边等着就行,一会儿咱出去吃饭,还到大唐肥牛府吧!”

庆国就发动了车,沿着公路飞跑起来,星期天,车多人也多。

水月在本地呆了两天就回去了,为什么,水月很明白,庆国迫于周围的压力,迫于自己的良心,细心照顾淑秀,自己本来是冲着庆国来的,庆国没工夫与自己相见,还有什么意思?况且店内活很多,人手很少,她同庆国打个招呼,就走了,庆国没有以前那种恋恋不舍的感觉,水月捕捉到了,很不是个滋味。她才觉得男女之间感情这么脆弱,当日常事务压力大时,情感的分量变轻了,到底是年龄段的问题,还是世上男女间感情的共同规律?

水月走了,庆国一头放下了,他可以专心致志地服侍淑秀。淑秀没有夜夜盼郎归的焦虑,偶尔半夜坐起来,也是一瞬间的事,很快正常睡眠了。

淑秀除了把家整理干净外,又缝起了花边。一个多星期的调养,她又有了精神,但好唠叨,她说:“玲玲,你的作业本,你的参考书,又放在沙发上了,告诉了你多少次就是不改。下次我给你扔了。”

“庆国,你甭哄我,我早知道你想些什么,叫人家笑话我。庆国,我不想出门了,我见人家都在议论我,看我一眼,三两个人嘁嘁喳喳,议论我,羞辱我,我不出门了。”

庆国忍着,随她去说,烦大了,他便背诵报纸上看来的名句:“不让女人说话等于不让鸟儿唱歌。”女人说话痛快,让她说吧,我权当没听见。

女儿高兴地对淑秀说:“妈,你脸色好看多了,年轻了,是吧,爸爸?”庆国赶紧说:“是啊!是啊!我也看出来了。”

淑秀身体刚见好,就坐不住了,心绪平静许多,话也渐渐少起来,脸上总有一层抹不去的忧郁。

“你还是先不去拿活了吧,一天不就是最多挣二十块钱吗,我少抽包烟吧。”庆国对她说。淑秀单独在家里,她心冷到极点,她以为找了一个善良、英俊的男人可以过一辈子好日子了,谁知半路又有变故,她受不了,枯黄的面容、色斑、黑点都像赶场似的出来,清新的容貌不存在了,身体呢?臃肿,女人年龄一大,身段、容貌没有一点值得夸耀的东西。

淑秀无法理解庆国到底嫌她什么,结婚后,她从没对别的男人感兴趣过,在她来说,丈夫是一家之主,是她的支柱,她的辛苦全为丈夫和孩子,丈夫和孩子快乐,她便快乐,丈夫和孩子吃得好、幸福,她便是幸福的。她压根不会想到丈夫会因另一个女人向她提出离婚,她接受不了。实在接受不了!

虽然淑秀神经衰弱,但家务活一点也丢不下,她整理了一遍卫生,便坐在沙发上黯然神伤,偌大的房间能听得见她的心跳。

她心烦,心慌,睡不着觉,闭上眼,便是水月和庆国不怀好意地笑。出了一身汗,她的心不再平静,特忘事。玲玲找过她买滑冰鞋,她早忘记了。

玲玲问她,她说:“买那个干什么,滑冰鞋是七八岁孩子的,你热的什么劲!”玲玲不语。近一年多了,她没露过一次笑脸。玲玲知道爸爸与妈妈不和,她爱爸爸又爱妈妈,她怯怯地说:“妈妈,你怎么啦,这么多天,你都在生气,有什么事你可以和爸爸商量,干吗老自己生气。妈妈,你可千万不要同爸爸打架,你们一摔东西,我就害怕!”

淑秀想起每次吵架,玲玲都躲在角落里哭,“玲玲,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向你说,我与你爸的事,你不用管,吃了饭复习你的功课就行,学生啥事也不用管。”

“我听着你说离婚的事了,你可千万不要离啊,你们离了,我就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妈,咱过得好好的,为啥你们闹别扭,为什么?”

为啥?不光玲玲困惑,淑秀也困惑,自己十多年的精心服侍,不如情人的一句话管用,这是为什么?淑秀不明白。

她跳下床来,墙边大衣柜上有穿衣镜,女人永远有爱照镜子的习惯。淑秀照一下,镜中的她,两鬓有灰白的头发掺杂其间,她想,假设离了婚,自己每月六百元退休金,还不知能不能按时发下来,体力好时可以出去挣点,一旦生个病,身体不好,靠谁去?她有自己充足的理由,坚决不离。

其实,淑秀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有些掩耳盗铃,庆国毫不忌讳地开着水月给他的车到处跑,很自豪似的,朋友亲戚问起来,他也直言不讳。谁人能不知晓呢?

庆国向法院提出了起诉。

淑秀又坐在阳台上,她喜欢那里,窗外阳光明媚,马路上游人如织,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这多多少少冲淡了她心头的不快,生活多么好,不为别的,一个普通的女人没有过多的要求,就是有一个对自己忠心的丈夫,一个健康的孩子,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这对于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来说不过分吧,可我为啥这么难。一股自卑自怜的情绪又袭过来,她的心又由晴转阴了。

“王大姐,你快过来,有些话我要跟你说说,你快过来呀。”淑秀给王大姐打了电话。

“淑秀,我过不去了,儿子要开家长会,我正准备吃饭呢,明天我再去你那儿,现在你是不知道,孩子的事是最重要的,不去开会,谁敢呀?不像咱那时,家长爱去不去的。好,就这样吧。”淑秀无可奈何地放下了电话。

阳光金黄金黄地洒在身上,西边的上空却已出现了灰白色的淡淡的月牙。淑秀的心沉沉的,她呆坐着,她知道她的忍耐并没起作用,她急了。庆国到法院起诉离婚了,纸包不住火了,让娘家知道也好给自己出个主意。她在桌子上给女儿留了字条:“你自己吃饭,妈去姥姥家。即日。”

淑秀骑着自行车,带上了妈最喜欢吃的牛排,到了学校宿舍区。

娘家在实验中学,妈退休了,一直住着平房,学校盖了新楼她没搬,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就喜欢住平房。妈妈在家里,见女儿满脸愁容地回来,心里不是个滋味。这一年多女儿受的委屈,当妈的不问也知道。淑秀妈短短的头发,瘦瘦的脸,精明利落。她的面孔很清秀,可深度近视镜后,有一双睿智的眼睛,退休六七年了,大儿子的孩子也六七岁了。她从年轻时守寡,她想过找个人过日子,可有谁愿意帮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况且婆家人很封建,不愿她改嫁。她拉着三个孩子过来了,大孩子是淑秀。淑秀长得如她的爸爸黑塔般壮实,却缺乏女性的妩媚,两个儿子大同、小同却如母亲一样英俊。当年她一个教师微薄的工资实在难以承受两个儿子的费用,淑秀很体谅她。想不到这件在情理之中的事情,淑秀婆婆以此挑女儿毛病,这更使她当妈的好生难过。

妈妈见淑秀的脸瘦削了,皮肤黄黄的,话没说,眼圈先红了,眼有些风泪,那泪就在眼眶里了。她让淑秀坐下:“淑秀,这是怎么回事?妈的命苦,你怎么又命苦,向妈说说,你们俩闹,到底是为了啥?”

本来淑秀一肚子冤屈要向妈妈倾诉,可看到年迈的母亲已失去了中年时期风风火火的劲头,白发缕缕,皱纹纵横,又于心不忍。

“你来了,我叫你兄弟们过来聚聚。”

老太太打了电话。

不到半个小时,大同风风火火来了。看到姐姐在这里,他说不出话来。自从爸爸去世后,姐姐就参加了工作,那年她才十多岁,每月十七元的工资,自己留下三元钱作生活费,其他的拿给母亲。没有父亲,他对姐姐是感激的,现在姐姐遇到了一生中最难的事,依着他的个性,要同姐夫论理,或者揍他一顿,可是姐姐一直不同意这个做法。

一家人,围在一起,听了淑秀的哭诉,大同按捺不住了,他愤慨地说:“姐,按说你首先找他单位领导,让领导出来讲句公道话,虽然这年头生活作风不算大事,但真正摆在桌面上,也不是个有脸的事。再不行,我揍他!姐,当初,那小子来咱家,不言不语的,看不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你就很愿意,这倒好。”

“大同,提那些干什么?”妈发话了。

“你姐到他家过了十多年,有目共睹,我也没失了教训,他们家单就你姐可没说出半个不字来的。”

“庆国就是没记性,当时,他家是农村,我们没嫌他。现在混到好时候了,翻脸不认人了。”大同心中很生气。

他又说:“姐,姐夫还是不常回家,我听人说,姐夫有车了,是一辆黑色宝马,是那女人给他的,姐夫就那么喜欢车?”大同说,“这样的男人没骨气,离了也好!”

“大同,话怎么这样说?”妈妈责备道。

“我尽自己的努力,如果最后实在没办法,离就离吧,就是妈和你们的脸上不好看!”淑秀说。

“淑秀,你自己受苦了,我们脸上好看不好看算什么,这几年,离婚的多了,人们也能理解,只是妈怎么也没想到庆国会这样做。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前我见人就夸他,庆国不只人长得好,也勤快,脾气又好,从不与你吵架,哪里想到,十几年后,人会变得这么快。”

“姐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看你瘦的。”大同说。

妈又抹了一把泪,她看到淑秀皱着眉头,眼大无神,呆中带悲,她害怕女儿在黑夜里想不开,女儿自尊心很强。

“姐,我去找他谈谈,他凭啥欺负你?”

“算了,你找他谈什么,谈了又不止一次了,他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还是等一阵子再说。”

“你,你就太好欺负了,老是等啊,等啊的,他让你分居,你就分居,不会起来和他打?”大同数落道。

“我没有和他打的习惯,结婚这么多年了,有了矛盾,谁也不理谁,过一阵又好了。现在他只是不理我,我怎么和他打。”淑秀一边说一边陷入深思之中。

“我和你说啊,淑秀,你们实在过不上来了,咱也不勉强,你也可以同玲玲过来住一阵,这里离她学校不远。”淑秀妈说。

坐了将近三个钟头,淑秀执意要回去,门不能没有人看,她顾家惯了,在外过夜,不习惯。她对妈妈说:“妈,你先别伤心。等我静下心来,你还得给我想个主意。”

“那我还是先去找他谈谈,看看他的态度。”淑秀妈说。

“妈,你甭去,谈什么,反正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他好了,听你的;不好,抬屁股走人,那您不是更生气。”

“那怎么办,让你兄弟出个谱,这样叫你受难为也不是个办法。”

“谁不怕挨揍,我就是主张来狠的!”大同咬牙切齿地说。

淑秀妈白了他一眼说:“大同,不提了,做父母兄弟的什么都可以帮,唯独两人的感情,谁也说了不算,靠两个人维护、体谅。你姐碰上了这事,我难受得没法,咱还是往好处做,我再不出面也不合适,这样吧,瞅庆国在家的日子,我去趟,淑秀你回去,要沉住气,往好处想,把玲玲照顾好。”

庆国也害怕小舅子报复,整天提心吊胆的,没想到丈母娘倒先来了。淑秀妈先去老家拜访了亲家母,又来到淑秀家,照样是尴尬的。说了几句话,转到这话题上来,老人都是从家庭和睦、外人评价等方面劝导,根本不提感情的事,好似感情只是附属物。庆国正处在恋爱当中,他只崇尚感情,感情带给他无尽的喜悦和动力,使他的生活充满了情趣,充满生机,他尊重老人,坐在那里任凭她说,心早已飞到水月那里,想着水月那一双饱含深情的眼睛。

看丈母娘不再说了,他借口有事溜之大吉。淑秀妈觉得今儿谈话,不算成功,庆国的一言不发和后来的溜去,让她莫名的反感。她从镜片后边射出冷静的光,看了憔悴的女儿一眼说:“淑秀,我还那句话,感情靠两人维护,实在不行,也要想得开。妈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你自己要多保重。”

“他邪了心非离婚不可,还不是看着人家有钱,长得又比我好。”淑秀嘟囔道。

大同来接他妈。

大同对他妈说:“妈,到最后实在不行了,我找上人整治他一下,太欺负人了,都过了大半辈子了,这么不要脸。”“大同,你没见一些打出仇来的,离婚不是那么容易的,两人和好了,还不是你的不是,别往那方面想,咱不是那种家庭。”

淑秀妈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白发又多了,这一年多来,她天天伤心呢。

也许是她想到了那几年守寡的日子,想到了又当爹又当妈的艰辛,她抹了眼泪,她本想自己的孩子会在自己的精心哺育与呵护下过上幸福的生活,可是面对心头肉淑秀的日子,她感到恐惧,她真的是有劲使不上。当年淑秀同庆国订婚时,庆国家庭有困难,她不让女儿要彩礼;两人小日子拮据,她可以送上当月一半的工资;他们有了孩子,两人上班都忙,不论是星期天还是假期,她都没白没黑地帮他们带孩子。作为一个母亲,能做的,她都做了。她就不明白,仅仅因为女儿年龄大了,你庆国这么不负责任?

她的眼泪不停地往外流。在外间擦完桌子的淑秀进屋来,见母亲在掉眼泪,知道妈是疼自己的。她扑在妈怀里,呜呜地哭出声来。

这个怀抱是世界上最温暖最宽广的,包容一切,包括你的长处还有你的短处,你的善言和恶语。

淑秀哭了,为了一切能哭的理由,她的心放松了,没有比在妈妈面前哭更动情、更痛快了。这是倔强的淑秀头一次在人面前哭,她哭得昏天昏地。她秉承了母亲的性格,继承了父亲的相貌,她像母亲一样坚强。年轻的时候,她常幻想,如果模样随母亲,性格随父亲,翻一翻该多好,年龄稍大,她才明白,幻想多么可笑,先天不足,后天难补。她自身要求很严,在工厂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年年取得先进工作者称号,成家了处处以贤妻良母为标准要求自己。

如今她的婚姻亮起了红灯。她试图弥补,用忍耐去抵抗这次变故,希望在一阵风暴过去后,会风平浪静,可是她失望了,她的忍耐和等待,换来的是庆国的轻视和肆无忌惮,他竟然起诉了,要求法院判决。

淑秀这位从没与法院打交道的安分守己的女人,在度过了辉煌的青春后,最心仪最亲近的人,把她从角落里推出来,要让她面对法庭,她极度伤心,这种伤心不是一般人体会到的。

她和妈说:“妈,他和我过够了,我有时也想过,离了他我能活。干吗不同意离婚,可又退一步想,离了婚,玲玲就成了单亲家庭,我吃过了单亲家庭的苦,那是咱没办法,俺爸生病。可现在,庆国是不负责任,我不能让我的女儿吃苦,我要为玲玲负责任。我一定为了孩子争取个好的环境,他不怕外人议论,我个老婆家,更不怕说闲话了。”

妈说:“淑秀咱千万不要做过分了,如果离不下来,你们还是两口子。”

庆国走在街上,正碰上姨,她问:“庆国上哪去?怎么没上班?”庆国不好意思地说:“到娘那边去有点小事。”姨问了淑秀的事,庆国因心里没数,如实告诉了姨,又说淑秀可能中邪了,把邻居大娘的话重述一遍,又说了这次请假的目的。

姨听了很气愤。“庆国啊,不是我多嘴呀,怎么能是中邪呢?是你们长期感情不好,她心窄,神经有毛病嘛,怎么能说是中邪呢!真是胡闹,你用不着亡羊补牢,到单位好好上班吧,还要进步呢,我去看看淑秀,俺娘俩还比较能说上话来。”庆国被姨说了一顿,心服口服,他往单位去,单位上已找了他两遍了。

姨敲开了淑秀家门,那邻居老太太正坐在沙发上,淑秀在里面睡着,头发散乱,屋里整洁,每个人踏进房间,第一感觉都是如此。

“大娘你回去吧,我在这里,庆国他上班去了!”姨说。

淑秀醒来,没料到静寂的房间还坐着一个人,问:“我这是在哪里?在哪里?”惊恐不安的声音。

“别怕,淑秀,在你家里,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姨呀!”

“认识!认识!你怎么来了。”

说这些话,淑秀看起来一点毛病也没有。淑秀对姨特别信任,姨干了一辈子教师,从一线退下来,日前在学校图书馆上班。姨夫是局长,现在也成了调研员。

姨有着大大的脸盘,微胖的身段,但不臃肿。说话活泼而不随便,大方得体,有什么愁事,她都能解一解。“淑秀,咱俩很长时间又没见面了,你也不去我家玩了。”

“淑秀呀,咱俩什么话不能说呢?你把你想说的话都告诉我,信着我呢,就这样做;不信我呢,你就不说,但我觉得人,尤其是女人,对自己要好一点,有什么心里话很苦恼,尽管向外人说。起码图个心里痛快。”

姨与淑秀在一起坐着,喝着茶水:“有什么苦处,向姨说说。”

“姨,我有什么苦呢,最大的苦,我早向你诉了,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庆国要和我离婚,是因为我丑,还是……”她很难过,说不下去了。

“姨你不知道,刚结婚那阵,庆国是那么好的一个男人,对我好,对女儿更好。现在呢,可我总觉得两人之间有点什么,有点隔阂。”

“玲玲学习很好,将来很有出息。”

“这一阵子,我心情不好,她也受了影响,回来说英语成绩下降了,挨了老师的批评。”为这事淑秀内疚了好几天,很多人家请家庭教师学外语,淑秀没请过,现在却因家庭的事拖了孩子的后腿。

“我再和庆国拉拉这事,淑秀,咱们女人,先得瞧得起自己。”

姨见淑秀有神志不清的迹象,以为病很重,谈了些话,看了看眼神,才觉得淑秀确实是心病,很重的心病。

试着和她谈最常见的话题,竟勾出了她最伤心的话题。方才知道淑秀是忧郁过头了。

两人去阳台,这是淑秀的毛病了,快到下班时间,她便去阳台望,果然在人流中,出现了庆国的身影,“看!姨!庆国回来了!”

“可不是,他肯定会回来的,他对你不是一点情意也没有的。”姨又压低了声音,急急地说,“淑秀我告诉你,振作起来,你千万要挺住,得了病你就没希望了,谁愿意守着个疯子过活,你一定坚强点。啊,咱做饭去。”刚说完,庆国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只拾掇好的小鸡。“姨来了,这是只乌鸡,淑秀身体弱,我给她炖鸡吃。”姨笑了,淑秀也笑了。

姨在这里吃了饭,今天的饭吃得很高兴。姨问起来:“听说你单位上都大调整,有你的事吗?”

“我没打听,可能没有吧!我心眼实,一门心思地干好我自己的工作,唉……”

“要追求进步啊,男人注重大事,以事业为重。”

“淑秀,答应我,不要再想那些不顺心的事,有空你到我家也行,我来这也行,咱再拉拉,啊,先多吃饭,睡好觉。”说完姨走了。姨从来对庆国说话不多,但很有分量,姨是整个亲戚中最有权威的,人人都要给个面子的人,庆国特别有这个感觉。

他看到这几天来探望淑秀的亲戚中,人们脸上都写满了对淑秀的同情和对自己的鄙视。他有时也想:我凭什么到了这个地步。什么时候了,这么开放的年代,你们还这么保守,小地方人就不行。你看人家外国人,敢爱敢恨的那才潇洒呢。转眼又安慰自己,国有国法,民有民俗,平常百姓最瞧不起的就是离婚。自己这样做是犯了众怒。

淑秀在姨走后,异常不安,反复反复再反复,直到了日头偏西,她才起来。

庆国和女儿是同时回来的,见楼道内有邻居在探头探脑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同女儿敞开门,家里没有别人,只有淑秀一个人在家,她谁也不理,正哭得天昏地暗。心想:又犯病了。他将淑秀扶上床,给她脱下鞋来,和风细雨地同她说起话来。原来是淑秀去拿活时,几个小青年说话没深浅,叫淑秀下不来台,本来是玩笑,到了她面前,她想得很多,难道人家都知道了?都在嘲笑她无能,被丈夫休了,连小青年都在嘲笑她,庆国单位上那位老王的老婆,有着一张苦瓜似的脸,小眼睛一转一个事,两片薄薄的嘴唇,不得片刻空闲。她在抽纱厂上班,把每天听看来的张家长李家短的消息到处传播,舌头底下压死人,淑秀到了那里,许多女工指指点点,年老的车间主任也从镜片底下用异样的眼光看她,还问了一句:“你能干得了吗?”脸上露出不信任的表情。非常自尊的淑秀如头上罩了一口无形的大钟,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觉得连那看门的老头也不理她了,她从工厂出来时,那老头低着头装作修板凳。淑秀想起来头就剧烈地疼起来。她跑回了家,大哭大叫。邻居家那个老太太来了,她又重复那天的话:她告诉庆国,咱村有人说,你们上几辈子惹着过狐仙,他就治你们下半辈子人,你们快请个明白人来,送一送大仙,才保全家平安。庆国半信半疑,小时候也听奶奶说起过此事,不知真假,那天被姨批评一顿后,再也不信这种说法了。“大妈,你不要再说些没头没脑的话,上辈子的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那老太太讨了个没趣,灰溜溜地走了。庆国安顿好淑秀往娘那边去。

“妈!妈!帮我提上来,可累死我了。”女儿手中提了两把大水壶。“吵吵啥,就你能!”淑秀丧着脸,吼叫。女儿不做声了,脸上的笑容随着母亲阴沉的脸一同消失了。

“妈,你的脾气越来越坏了,你恨我爸爸又不同他闹,只在我身上撒气!妈,我知道你受了气,我不怪你!”

“呜!”淑秀憋不住了,女儿一句话触到了她的疼处,她失声痛哭。

她又叹息开了:“玲玲,我同你爸离婚,法院让你选,你愿意跟谁?”。

“我不要你们离婚,我不选!”玲玲哭了,中午两人谁也没吃饭。

淑秀想起一个同事说过,女人生气了就去买衣服,保证能消气。她就往商店去,自己买不到合适的给女儿买件也很好,走着走着,猛一抬头却来到了庆国的单位,院子里停着三辆车,绿草如茵,淑秀忽然意识到,我来他单位干什么,监视他吗,自己要有个原则,决不到他单位闹。更不让自己娘家人同他闹。她很快地退了出来。她记得看过的一篇小说中说:女人二十是橄榄球,谁见了都想往怀里搂;三十是乒乓球,推来推去,谁也不想留;四十是足球,用脚不用手;五十成了一棍打得远远的高尔夫球。自己正到了三十八岁的年龄,正是男人烦的时候了。一味地从男人眼里来看女人,她觉得无聊透顶。中年妇女,也许不是一个好看的美女,却很可能是一个有风韵、有气质的女性,一个好母亲,一个好妻子,一个好儿媳。女人什么时候也不用自卑,永远有值得骄傲的地方。(未完待续)

第15章 庆国照常回家,却不多言语,淑秀心里稍稍宽松了一点,她的心渐渐地平静了,话又多起来,脸上皱纹也少了,体重有所增加,穿上件新衣服也自我感觉良好。庆国对她赔了许多小心。

那日两人吃了饭,恰巧有个电视剧很吸引人,两人各自从房间里出来,坐在沙发上看,在广告间隙,淑秀鼓起勇气对庆国说:“庆国,抱块石头也发热,咱俩都生活了近十多年了,你就忍心分了咱这个家?我哪里不好,你说出来,我改还不行吗?”

庆国不带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你少问我这个,我的感觉你根本体会不到。”

“你就是光图她的钱吗?”

“啪!”一个茶杯飞出去,碰到了墙壁,撒了一地玻璃。淑秀绝没料到庆国为这话如此动怒。

“都以为我是脓包,妈的我就这么贱!”他吼叫着,冲出门去,门砰的一声,重重在关上了。淑秀心里七上八下。

夜是清冷的,初冬的夜空明净而高远,树枝经过秋风的洗礼,光秃秃地露出了本来面目,倒是一个劲地向上,反而显出了树的挺拔。

淑秀轻轻的一句话,却像剑一样刺疼了他。

下午在办公室,他早受了一阵无声的厮杀了。下午有个会,别人都以为他走了,其实还没到点,他还在里间写计划。

没人知道他在里间,外间值班室的小青年边打电话,边利用拨号的瞬间神秘地问几个来办公室拿报纸的人:“主任要离婚你们知道吧?”

另一人不屑一顾地说:“我当是什么新闻呢,一年多了谁不知道。”

“真想不到,像主任这么本分的人都闹离婚,这世界不就乱了套。”

“当然,现在谁敢说自己结了婚就入了保险?”

“不大可能吧,他老婆从来没闹过呀。”

“他老婆别看长得不算出众,素质高呀,也是个人物,通情达理,很早就入了党了。”

“啊,老婆这么好,还不满足,主任又找上小姐啦?”

“听说傍上了个富婆。”

许多人轰地一声笑了,一人说:“噢,是图钱呀,打工妹傍大款,主任也学会倚富婆了。”话音刚落又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滚!谁在这里胡说八道!”他怒气冲冲地从里间冲出来。大家面面相觑,那位说得最厉害的拔脚就走。庆国气得七窍生烟,自己还认为比较纯洁的恋情,在别人眼里,竟是如此龌龊。他第一次听到别人议论他,一股无法抑制的悲凉从心底升起,凉透全身。

想不到可恶的老婆也这样认为。

他感到有说不出来的窝囊,他知道自己开的车,同事们都以为是小舅子要账要的。一旦知道了是水月的还不知怎么嘲笑我。姨,三叔,母亲这些长辈对离婚深恶痛绝,决不会轻易让他离了,他觉得自己面前罩上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车一辆一辆从他身边开过去,他仰望天空:“天哪,追求点个人幸福为什么这么难呀?”

“我是我,我做给你们看看!这是我自己的事。”庆国边走边想。他形成了巨大的逆反心理,加重了离婚的念头。

痛归痛,烦归烦,他还是回了家。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一如淑秀的婚姻。

淑秀踏着积雪到教堂去,东墙壁上才出的板报,用红红绿绿的彩色粉笔写得很新鲜,她凑过去看,那上面说,信了基督教,心就要虔诚,不能再信别的教义了。淑秀心里十分不自在,自己是个党员,信仰共产主义,如今……她在白皑皑的雪地上站了半个小时,“姊妹,进来呀,姊妹,进来呀!”一个中年教友向她打招呼。

她的内心进行了激烈的斗争。心里十分别扭,她转身往回走了,到姨家去玩玩。姨正在戴着眼镜看书,见淑秀来了她很高兴,她说:“淑秀啊,我本想到你那里去,看天又下了雪,我这腿怕冷,也没法出门,这一阵你们关系好些了吧?”

“还是老样子,我们分着过,他也不大来家。唉,留住人留不住心呀,现在我也适应了些。”

“淑秀,你这样想就对了,你照样往好处做,在生活上关心他,不要同他吵,好好照看孩子,先僵持着,我们再做工作,我说呀,男人花心归花心,他是离不开家的,别忘了这是小县城,相对来说,能人少,流动人口少,打离婚的占少数,他们成不了气候。”

姨总是上升到一个高度看事情,令淑秀说不出不同意见来。淑秀非常希望像姨说的那样。姨见到人永远有讲话的欲望,她说:“淑秀,遇到事一定先自己想开,光难为自己不是办法,你一向是个聪明人,可不要在这事上犯糊涂。”她边说边给淑秀倒茶,正在这时,有人来修暖气片,她起来告辞。看看天还早,她转到了夜市上,买上了两个背心,十个裤头。晚上,她不动声色地将一个裤头和一个新背心放在庆国的床上,她知道这几个月以来,由于情绪失控,早忘记了对他的照料,见了他只有愤怒,谈何照顾。

第二天早上,庆国走后,她下床去看,发现新的内衣不见了,旧的内衣揉成一团扔在一边,她拾起来,又拉开橱子,找出庆国穿过的旧衣服,耐心地洗了起来。她知道,男人都喜欢穿干净衣服却十分讨厌洗衣服,虽说庆国在部队里养成了自己洗衣服的习惯。别人替自己做毕竟是舒心的,再说大老爷们对内衣总是不如女人细心。有姨给淑秀打气,有王大姐的支持,淑秀的心情好了许多,她照照镜子觉得眉头舒展了。又拿了不少花边活,在家里忙起来。一个冬天葬送了许多坏的情绪,要面对现实,现实的冷酷一度令淑秀无所适从,咬着牙,坚持着,也就挺过来了。

淑秀的平静和大度,反而令庆国非常困惑,家庭温馨的气氛依旧,他有时想,就这样吧,不舒心却舒服,也行。但只要一听到水月的声音,或见她一面,他就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迫切希望过一种充满浪漫气息的生活,享受爱情的甜蜜。在做出离婚决定以前,他生出了许多假想,女人遇事一般走三步曲:一哭、二闹、三上吊。只要过了这三步没事了,一切都会顺利解决。庆国希望他这事闹得越小越好。淑秀哭过,却没闹,更没寻死觅活的,她相当的冷静,就是到神经衰弱时,她也表现出相当的克制力,庆国反而自责起来。离过年还有两个月,玲玲就囔着爸爸妈妈去商店买衣服,三个人当中最高兴的就是玲玲了。妈妈病好了,爸爸也常回家,两人不闹了,她的心平静了,学习成绩好多了。自我感觉良好。在皮衣大厅里,淑秀说:“庆国今年流行皮衣,你也买一件吧。”

庆国说:“像样的就三千多元呢,太贵,还是不买吧。”

“买衣服又不是浪费,怎么舍不得呢。”

售货员一听,赶紧拿了一件让他试,还合身,就买了下来。

第二天,约有九点钟,穿着绿色衣服的邮递员来了,给庆国送了个邮递单,庆国好奇怪,一看却是水月的字体。庆国到了邮局,取出来一看,是件皮衣和一件羊毛衫。颜色、款式同淑秀给他买的一样,他自言自语道:“看来今年真流行这个,女人的眼光有惊人的相同。”他面对几千元的皮衣,为难了,水月这边好说,淑秀就不好说了。自己绝没有再买一件的必要,他想了个万全之策,将这件皮衣送给局长,一是感谢他提拔之恩。二是解决了他过节出门之苦。下班时,他故意走得很晚,径直去了局长家,局长热情地寒暄了几句,庆国就想走,要不坐久了,难免会遇上同事,局长要他带上东西,庆国说:“没什么,一件衣服。”

局长弯下胖胖的身躯,提起来,看到是件皮衣,吃惊地说:“你花这么多钱干什么,很贵的啊。”就推让起来,庆国知道推让是必然的,于是又坚决一番,局长不再坚持,放下了说:“那我给你钱。下不为例,才挣几个钱呀,就来这一套,以后注意点!”

“那是!那是!”庆国恭敬地回答。局长又嘱咐道:“你是很有能力的,好好干!”庆国一一点头。

踏着积雪,咯吱咯吱,庆国想到了水月,真是我的好帮手,过了年后,两人关系会是什么样子呢?他不敢想,谁都知道局内缺个副局长,电力输送局是省直属单位,地方政府无权派遣干部,这样局长活动余地很大,竞争非常激烈,在这个节骨眼上,谁身上有污点,首先会被刷下去。淑秀单位上的厂长不是个例子吗,若没有和那女秘书的关系,他还是稳坐厂长位子的。在某些时候,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政界很险,若要出人头地,就是在某些方面有过人的毅力和才智,否则一事无成,庆国这样总结道。为自己的认识感到欣慰,后院起火很不利,他必须稳定好家庭。他本来早已对自己的前途不抱希望,但干上办公室主任后,他觉得还有戏,人生还要一搏,可就是在年龄上不占优势了,要不古人为啥叫四十不惑呢。

过年没有什么变化,庆国家里,还和往年一样,只是淑秀离岗以后,单位不再有什么福利,只有庆国一个人的东西。淑秀早早地去了婆婆家,帮着办置年货,去年她对庆国的动向不太了解,婆婆对她很好,这个时候,她一边炸鱼,一边同婆婆、小姑拉些笑话。现在,淑秀知道婆婆收了水月的钱,内心十分难过,可碍于情面,她没有表现出不满,还是有条不紊地干家务活。

大年初一,一家人吃了饭,淑秀照样同庆国出去拜年,三叔见了很高兴,他没料到相传闹得不可开交的两口子会一同来给他拜年,他对庆国说:“吵归吵,闹归闹,一家人总是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才像个家样。”

淑秀也以为庆国有了转变,她以为是自己温柔和耐心起了作用,她清瘦的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笑容。庆国心里清楚,他离婚的主意没有变,只是时机未到。

下午,没事就在家睡觉,忽然手机响了,这个时候来电话,会是谁呢?要么是狐朋狗友叫着去打牌,要么是……他没想完,已低头看到了是水月的手机号。在家里是不能接,淑秀和女儿都在家里,他借口有事,从家里溜了出来,街上人也很多,不时有熟悉的人问过年好,他无法打电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转眼看到厕所,又转念一想,大年初一,到厕所里打电话太不讲究了,出来,又往单位跑,看门的老人说:“主任,大过年的,你也不歇歇。过年好啊!”他顾不上多说,进了办公室。

“喂!过年好,水月。”

“过年好,怎么才回呀,都半个小时了。”水月娇声反问道。

“我找不到机会呀,大年初一的,我总得顾个面子吧。”

“明天我要回去了,你在家吗?”

“你就是我的全部,我一定在家,哪里也不去。”

“我回去后,先看看老太太,行吗?”

“怎么不行,我等你。”

年初二上午,水月出现在老太太面前,老太太心中有点别扭,她的希望是淑秀和庆国和好。她真有些后悔,但说不出口。她看到,水月眉眼里分明含着被宠爱的幸福,这肯定是儿子庆国给她的,她一时也为淑秀难过,淑秀那张强挤笑容的脸在她眼前晃动,她心里不知如何是好。“你见到庆国了吗?”

“没有,我和他只通过话。”老太太心中略略放松了。

临走,水月用信封装了两千元给她。

老太太说:“水月,你老是这样,叫我不好意思,我又不是没有钱,你们年轻,用钱的地方多。”

水月与以前一样,放下就走,不去客气。

这个时候,庆国也要出门,他淡淡地对淑秀说:“今天我值班,哪里也去不了。”

“你,你怎么不早说,玲玲两个舅舅说好了在家等着我们,要不人家年初二也出门呀。”淑秀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再去个电话说一声,现在又不晚。”庆国说。

淑秀看到庆国意向坚决,纵然很不愿意,也没办法。只好这样了。

庆国没有值班,他同水月要到邻县去看水月的姑姑。

车子沿着公路飞速地行进,公路上是干净的,而两旁平展的田野里,还覆盖着皑皑的白雪,水月开了一阵车,让给了庆国,到了城内,水月提出先在附近的广场玩一下。车子在广场上停下来,水月下车来,庆国才看清她的打扮,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大衣,长毛领,下身是一条暗红色的方格毛裙,颜色搭配上无可挑剔,还给人一种不俗的感觉,她的披肩的半长发,呈波浪形,头上顶一个暗红色的呢帽。庆国望着她,眼角竟有泪流下来,这不是心痛的泪吧?这么完美的一个人,拒绝那么多诱惑,义无反顾地爱他,自己还在优柔寡断,是不是太自私了。水月转过身来,见他的眼角湿润着,忙掏出手绢给这位男子汉揩了揩眼角:“大过年的,你干什么,咱这不是见了面了吗。”水月以为庆国因见不到她而伤心。

真正出来了,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是享受一下两人在一起的乐趣,他们沿着广场肩并肩、手拉手一圈又一圈地转。谈着最知心的话,诉说着分离的痛苦和思念。

“我现在才体会到为什么有人说情到深处人孤独。”庆国说。

水月不置可否,她扯一扯庆国的衣角,说:“这衣服还合身吧?”庆国点点头赶忙岔开了话题。

水月依偎着庆国,在这片陌生的地方,两人心都很放松。大过年的庆国有些担心,说出来怕扫水月的兴,鼓了几鼓勇气,终于没说出口。他在享受着水月爱的时候,却在担心自己思想的变化。

他们象征性地去姑姑家走了一趟,借口还有门要出,又来到了广场。水月拿出了准备好的午餐,坐在后车座里,两人吃了起来,吃一口,彼此看一眼,水月将火腿伸向庆国的嘴边,庆国咬一口,然后伸出自己手里的面包让水月咬,开心无比,这种带电的感觉,带电的氛围,不是随便两个男女就能产生。有些夫妻一辈子也没产生过这种感觉,这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缘分。庆国特别珍惜这种缘分。庆国有时想,辞了职,跟水月开店去,省得天天生活得小心谨慎,窝窝囊囊。但当同学朋友聚在一起时,你是局级,我是处级……封建等级制度深入人心,人们不但不想破坏它,还极力想维护它。庆国一到这时候,爱情就退居其后了,爱情是什么,不顶吃,不顶喝。一位同学拍着他的肩膀说:“老兄,爱情是个啥,不超过六个月,我再告诉你,爱你一万年。活着啥重要,男人就活个地位,有钱也行,有权也行。”

水月说:“又在想什么,忘了吃了。”庆国觉得自己的恋爱和人家的不一样。他说:“我是真心的,不是游戏人生。水月,我这个人,不慕权势,不贪钱财,但特别注重亲情、友情和爱情,在对待感情上我很谨慎,畏首畏尾。害怕别人伤害我,也怕我伤害别人。”他忽然想从水月这里证实这种感觉,就问:“水月你现在每天最想见的人是我吗?”他眯起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水月看。

水月说:“怎么说呢,好像是吧。坏死了,问人家这样的问题。可是你给我打的电话少了,真的少了。”

“你什么时候搬来住?”庆国问道。

“好好装修一下,装修的时间有可能比盖楼时间长。只要装修好了,我马上搬过来。”水月说。

水月不清楚庆国为什么会这样问她。她怎么会猜得出呢?

“哎呀,老赵呀,也出来走亲戚呀?”一位极熟悉的声音。庆国看清楚了,是单位的一个同事,那人看见了水月,一抹极富意味的笑送给了庆国。

这时候说什么也是多余的,庆国在一瞬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好在同事极懂事,啥也不多问,说声过年好就过去了。庆国回头瞅时,那同事也正回头瞅他,两人都极快地回过头去。

这一声问候,给两人的快乐蒙上了一层阴影。庆国有些不自在了。

淑秀出去碰上庆国单位上的人,才知道庆国并不值班,巨大的悲哀和心痛包围了她,她又陷入了悲伤恐惧当中。庆国在新年的第二天就撒谎,这不是个好兆头。淑秀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温柔、顺从都拉不回他的心,这如何是好?她心里痛的要命,年龄大了,泪少苦多,她想实在没办法,只好面对现实,也许自己是两次婚姻的命,也许……他不敢想下去。好想去算个卦,算卦是迷信,可谁没迷信过了呀,老祖宗创立了周易,一本有科学道理的算卦书,《促织》上找个蟋蟀都要算个卦,中国人对算卦的迷信程度,好似外国人信教,根深蒂固,半信半疑的,就算是正常人了。淑秀对这个也是半信半疑,为了给自己解脱,她还是去吧。事就这么巧,当她走到邮局门口时,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在门口转悠。冲着她就过来了:“大姐你有心事,让我给你看看。”淑秀一看他眉清目秀的,不像有什么神机妙算的人,就不理他,他追着淑秀说:“大姐,你不信我吗,你的心事我有法给你破解,错过去你会后悔的!”周围几个人在看,淑秀觉得丢人,信迷信是偷着的,明着来是叫人耻笑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听别人摆布是愚蠢。她打听到一个村里有个算得很准的,其实给人算卦的多数是农民。人们明知这个道理,却依旧去信。淑秀在强压悲哀中串完了应去拜访的门。听人说,神过了正月十五才开印,十六那天,早晨五点钟,天还很黑,她就骑着自行车上路了,风儿不小,刺骨,顶风走了七八里路,她觉得脚步都麻了,下来车,跺跺脚,又推着车子走了一段。三十里的路程,她走了一个半小时。这是一个还没规划好的村庄,到处是小胡同,房屋高低不同,没有城区农民豪华的楼房,明显落后了许多。

天麻麻亮了,街上有了走动的人,淑秀问了一个老汉,又走了几条胡同,见一个栅栏门前,停着三辆自行车、两辆摩托车、一辆大面包车。路西头一个老大爷守着一个大纸箱子,上面摆着各式烟出售,给那些没带烟的人提供方便。砖墙垒的院子里,除了一个棚子和简陋的厕所外,别没什么高大建筑物,显得很空旷,棚子里一辆带斗的农用车,淑秀知道它值二万多元,这也是近几年,北海市城农民富裕的象征,一只狗拴在旁边。好像习惯了来人,它只望了望淑秀,一声也不叫。院子里没有任何动静。她径直推开门,屋子里却坐满了人,多数是女人,两个男人夹在里面很显眼,墙边有一张高桌子,摆着茶具,一个男人在闷闷地抽烟。想必是她的丈夫。旁边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女见淑秀有点疑惑,就凑过来小声说:“这是她的男人,活也不干了,包的苹果园也转给了他的兄弟,就整天这样坐着,抽顾客带来的烟。管着把里面的钱定时收起来。”

淑秀小声问:“你来过吗?”

那妇女说:“俺隔着不远,遇到事就来问问她。”

“这么早就有来的,我还以为起了个大早,想不到还得排号。”有三个人从里面出来,几个人进去,排号的队伍又往前挨了挨。淑秀有点急躁,没吃饭,看这个样子,到十点钟能排上。又安慰自己,这么远来了,说什么也要等到。她无事可干,就打量起房子来,这样的摆设在城区农村是不见了,半砖半土的民房,墙壁被烟熏得黑一块,黄一块,墙上贴着年画,与郊区农村相差十年之久。

从门缝里,她看到里面是一间卧室,土炕整整占了半间屋子,炕上像东北人那样,放着一个盛衣服的大箱子,旁边叠着几床被子。淑秀有些怀疑主人的名气。

正在这时,又出来几个人,淑秀和那个妇女都可以进去了,第一眼,淑秀就看到了那个算卦的人,令她很吃惊。这是一位比较清秀比较俊俏的四十岁的妇女,穿一件紫色的高领羊毛衫,头发拢到脑后用一个塑料卡固住了。她面北背南,端坐在窗子下面,腿上铺着一块毛巾,接烟灰用的。神情安详,微笑着向对面的人说着。她的左边是一张与外边一个模样的方桌,供着“娘娘”请的神仙,桌上横七竖八地堆着各种品牌的用过的烟,夹杂着一张张十元的票子。排上号的人早早地撕开自己拿来的烟,虔诚地递过去,为表示真诚,双手递过烟后,赶紧擦着火柴将烟点上,据说点烟用火柴和上坟烧纸一个道理,不用打火机。有的还麻利地给“娘娘”倒上水。桌子下一个水壶,正是一桌一椅一茶杯而已。一个男人正在算。轮到淑秀时,已快十点了,她的肚子有些饿,心里有些慌,手就发抖,点了两次火柴才擦着火,她就认为自己运气不佳,她抖抖地学着别人的样子问:“老人家,麻烦你给我看看。”

那“娘娘”非常镇静,吸了一口烟,对淑秀说:“你这支烟好啊,家庭也中,但心里不舒坦,你年龄不大就没了一个老的,你说是不是?”淑秀大惊,说:“我父亲没了。”

“你这个人很要强,你男人在外边干得很好,哎,我怎么从烟上看到他还是个小官,他应该有比这高的官职。你丈夫长得很排场,你对他有些不放心,你怎么不早来,你来晚了两年,现在有点麻烦,我是有啥说啥,你不信不要紧,往后,你的日子还不错。”淑秀吃惊地望着她。

“不过你不要害怕,你这个人积了德,平常做了些好事,很多人会帮你,你一定要找人帮,千万不要自强。千万不要不用人家,有事同自己要好的说说,不要憋在心里,这个年头,谁也会遇上难事,谁也不笑话谁。我看到你头里不大舒服,我给你治治。”她端起手中的茶碗,沾了水,轻轻地有节奏地点着淑秀额头上的穴位。又说,“你回去炖羊脑吃,连吃两个。你只有一次婚姻。你是个官太太的命。就这样吧。”“娘娘”揿灭了烟,不再说话,淑秀慌忙给她倒了些水,她便喝起来。淑秀赶忙出去了。(未完待续)

第16章 庆国要离婚必须过三叔这一关。

在这一个大家族中,三叔是长者,今年已经七十二岁了。

庆国去三叔家时,三叔正躺在床上,脸胖胖的有点虚,同样圆脸的老伴一口一口地喂他饭。见庆国进来,他停止了吃饭,看了庆国一眼并对他说:“坐吧,怎么有空过来呢?”

“三叔,身体好点了吗?”庆国见了面先说客套话。

“好些了,多亏了你婶,以前,我没少和她吵嘴,唉,到了难时候,还是老夫老妻,连孩子也替不了。”他好像故意说给庆国听。

“你同淑秀和好了吧,淑秀脾气好,她可是我们这里出了名的好媳妇,你可不要做傻事呀。”三叔说。

庆国见开了话头,也不隐瞒了,直接说:“我就是为这事来找你的,我同淑秀过不下去了,开始谈离婚的事,你看,你同意吗?”

“庆国!”三叔一下子改了语气,“庆国,我和你说,你同淑秀感情怎么样,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我可管不了,你同我商量离不离婚,我明确告诉你,我坚决不同意你们离婚!”

他说得很慢,句句在理,庆国没想到三叔那么坚决地反对,他挠了挠头发,不做声了。

三叔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日子才好过了几年,就穷折腾。叫我支持你离婚,你打错谱了!别事我没记住,那年下半夜了,你犯了肠炎,是你媳妇背着你,到诊所,叫开王医生的门,给你打针、止了疼,别人的好处你都忘了,只剩下不是,人不能没良心。”

庆国听着,有些不以为然,他知道,三叔这一代人,他们不追求爱情,两个人过上吃饱饭的日子,便算好生活。

三叔对现在的年轻人,动不动就离婚非常反感,他也为这个伤了几次心,并且一直心里有块心病。

三叔的女儿丽丽过得很富裕,与丈夫开着豪华大酒店,一个离过婚的服务员看上了老板,非逼着老板离婚不可。女婿也混蛋,竟正二八经地同女儿打起了离婚,怎不令三叔头痛。他是坚决不同意俩人离婚的,不光当事人有一方要痛苦,两家老人,孩子也要跟着受罪。别的事他说了不算,在老人的位子上批评他们,他还有资格。

以前,庆国没追求过什么情投意合,情意绵绵的东西。可自从他遇到水月以后,他就想过甜蜜的、令人心醉的日子,心再也不属于家庭了。他感到苦恼,想离婚,不管别人说什么,他就要离婚。

从三叔家出来,心情很沉重。三叔是他们家族唯一的男性长辈。他发话了,不同意离婚。虽然离不离是自己的事,但庆国不想私奔,不想为这事众叛亲离。要想让水月名正言顺地嫁过来,成为赵家的媳妇,必须经过老人同意,看来这个事难度更大了。

晚饭他不想回家吃了,顺路来了娘的门上,娘已在拾掇桌子。见他回来了,问了一声便没下文了,三个人闷闷地吃饭。“庆国,我对你与淑秀离婚的事不掺和,不掺和归不掺和,可也不希望你离婚,都四十岁的人了,还折腾个啥。水月钱多,心活,你就不怕她日后瞧不起你。”

“她不是那样的人。”

“这么多年了,你了解她吗?当年,她老爹不让她与你成,她就听了他的话。现在她离婚了,又来找你,我是很反感的。”

吃完饭,庆国前脚刚走,三叔在三婶搀扶下来了庆国母亲这里。

“嫂子。”三叔叫道。

“唉呀,三兄弟,晚上你怎么来了?你有病,晚上别走路。”庆国娘吃了一惊。

“唉,心里盛不下呀。下午,庆国到我那里去,说要离婚,我是坚决不同意,这不,我不放心,又来同你说说。庆国离婚,是我压根也想不到的,从小到大,那么老实,谁知道他出这个事,你要管他呀,淑秀也是咱家里公认的好媳妇。”他吐字很慢。

“我尽力管呢,现在年轻人,不是那时候的人,自己主意大着哩!”庆国娘说。

三叔一听有些生气,他鼓了鼓勇气,才说:“外边有人议论,水月给过你钱?咱可不能为钱而不讲良心了。”

庆国娘的脸一下子红了,没接话头。

“嫂子,当年你管三儿很有办法,现在你不用那么大力,说不定能管住庆国,为啥不劝他?你要水月的钱,差点事吧,咱就缺那三千两千的钱?”三叔问话毫不客气。

“我……”庆国娘羞愧难当,“孩子的事,他们自己做主,我个老婆子谁稀听我的!”她声调有些变了。

三叔见大嫂动了怒,也觉得当面揭短有些过分,口气变得温和了:“我也是为咱玲玲着想,她不小了,都懂事了,当父母的要多为她想想。再找那水月,也不会再有孩子了。水月要了儿子,咱庆国光去替人家扛活。”

庆国娘不接话了。三叔觉得自己的话也没劲,就嚷着要回去。

淑秀信了教,她也没同庆国争吵过,庆国每天除了偶尔回家吃点饭,不与淑秀搭腔,但他对淑秀说:“你听好了,你逃避也逃避不了,咱俩没感情了。你早答应离了,咱都开始新的生活,不比现在天天赌气强?”

淑秀坐在沙发里,满脸平静地说:“你早商量好了,可以开始什么新生活,我上哪去开始新生活,这些年,我把你、家和女儿当成了我的全部,离开了你们,我连生活的信心都没有了,谈什么新生活。庆国,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心这么狠,说走就走呢?”

“你不要再叨叨,我不愿听。”庆国打断了她的话。

庆国娘当初觉得儿子不简单,那么有钱的妇人都围着他转,她是炫耀出去了,没想到再反馈回来,竟这么难听。她心里犯了嘀咕。

那天庆国娘见后邻郭老太站在街头树下,她过去说话。郭老太有两个儿媳,一个在外地上班,一个在家里的媳妇常令郭老太生气,郭老太说起来义愤填膺,见有人和她说话,她又开始了控诉。她诉完了就变成了听众,庆国娘开始诉说。她说:“都说俺大儿媳妇多么孝顺,有些事我不好意思出来说,她哪点都好,就是很向着娘家的人,打和俺儿结了婚,手中有点宽松钱,就去补贴她娘家,她娘家兄弟多,唉,真是无底洞,这些事都没法拉,拉起来气死人,俺大儿吃了气了。刚好前一阵儿给我送了些大米来,您猜怎么着,都生虫子了。还有,我有一袋洗衣粉,不见了,八成是她拿去了,财迷,很财迷!”

两人絮絮叨叨陈谷子烂芝麻一说就是半晌。

这些话不到三天,周围大家都知道了庆国媳妇与婆婆之间并不是像原来想的那么和谐,庆国也不是那么孝顺。人们猜测到庆国媳妇不利了,丈夫烦了,婆婆再烦了,婆家还能呆得下去吗?庆国在家里与淑秀分居了。水月的车,他不敢往家开,放在单位的院子里,嘱咐看门的老头看好。

庆国每次回家都催淑秀去离婚,淑秀还是那句老话:“你同家里老人去商量,他们同意了,我就没指望了,我会去真办的。”

星期天,他开着车去曲阜过了两天,下午又回来了。水月在家又是炒又是蒸,庆国权当到了宾馆享受着贵宾的待遇,比起在家看那难看脸色好多了。

水月善解人意,两人没了障碍。在一起的日子多了,甜蜜的话说得够多了,她便约了自己的好友到家里来打麻将。庆国起初对麻将是一窍不通,渐渐地,他热上这个了,坐在牌桌前一天不动不觉得累。回到单位上,谈起来眉飞色舞,他觉得比一般同事的生活丰富多了。

夜晚,来玩的人离去了,水月撒娇地依偎着他问道:“庆国,你那边怎么样了?”

庆国一听她是问离婚的事。一下子又情绪低落起来。他淡淡地说着:“她发恨,说什么也不答应同我离婚,周围的人更不赞成我,女儿也仇视我,只用眼瞅我。”

“庆国,她不同意,是不是怕你分她的财产?你什么也不要,都给她,再让她提条件,我出三十万你去离下来。”这话水月说过多遍了。

庆国说不出啥滋味。“我压力很大。”庆国悠悠地说,他双手插进头发里,把头埋下,低低的,很难过的样子。

水月怕他在压力面前屈服,不敢多说话。

庆国抬起头来说:“水月,你不知道,他们越给我做工作我越反感,我越想早离了,咱好在一起。”他的目光非常坚定。

庆国现在陷入了自我矛盾当中,他从口袋里掏出电话记录本,本子的扉页上夹着水月的头像,笑盈盈的,含情脉脉地望着他,这是他的习惯了,他走到哪,照片带到哪,只要有空便拿出来瞅瞅。水月成了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一想到有个对自己一心一意的漂亮女人在支持着自己,庆国就觉得生活很美好,干工作也有了劲头。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也算是个幸福的人吧。”

他同水月好,从内心里说不是图钱,他喜欢的是水月本人,但推究起来,水月能保养得肤如凝脂,举止优雅,还不是沾了有钱的光。没有钱的水月是个什么样子呢?有时庆国也这样想过。但他马上否认了自己生出的这个怪念头,他坚信自己爱的是水月本人。每天一睁眼,头脑中出现的第一个人,便是水月。一有空闲,头脑中闪现出来的面孔还是水月,夜里伴自己入梦的人还是水月。

淑秀有时呆在家里,实在呆不下去了想去三叔家坐坐。什么也不说,只看看病床上的三叔,拉拉呱,心里会觉得痛快很多。婆婆那里她很少去,她觉出婆婆已不向着她了,如果传说婆婆收了水月钱一事是真的,那她没有再去婆婆那里的必要了。

“我给你的钱少,是细水长流,她给你是有目的。”她在心里对婆婆说。

淑秀很少去妈妈那边,妈妈见了她就要问她,她见如此伤妈妈的心,不如自己一个人背负伤痛的好。她在电话里总是说:“妈,我这一阵子好多了,没啥!您放心。”

三叔坚决地反对庆国离婚,在村子里反响强烈。三叔说:“庆国娘就没见过钱,那么点钱就买住了,在儿女面前,父母还要主持点正义才行。”

三叔的话传出来很快,人人都称赞三叔做得对。淑秀很感激三叔。

淑秀提着一箱水果到三叔家去了。

三叔三婶都很热情,三婶说:“淑秀,你好长时间没过来坐坐了,你三叔念叨过好几次哩。”淑秀坐在三叔面前,三叔坐起来,说:“淑秀,庆国不懂事,让你受难为了。”一句平常的话,却勾起了淑秀的心酸,她哭泣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意识到是在病人跟前,又止住了哭:“三叔,你要替俺娘俩做主。”想不到三叔三婶这么痛快,淑秀很感动。

“快别说这些了,我也没多打听,你们俩到底为啥打离婚?村里人都夸你好,以前都夸你们俩过得好,谁会想到有这事,庆国这小子,他怎么会有这个邪心?”

“以前俺俩很少红脸。”淑秀说。

三叔便把当年水月爹是如何瞧不起赵家,如何羞辱祖辈,如何拆散他们的过程又详细地说了一遍。

三叔很恳切地对淑秀说:“前几天,我责备了他一顿,这事关系到咱赵家的声誉,我不能不管。我这老骨头,活一天赚一天,但也要做点好事,不能让后代受苦。”

三叔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他们经过的最大困难便是贫穷,做梦都想吃好、喝好、有钱花。谁家儿子长大了,能找上个媳妇,就很不错了,谁还会去离婚?到了改革开放时期,三叔开起了五金商店,手里有了钱,才过上好日子,他与妻子相伴相随,日子过得很舒心。现在忽然病了,但有妻子日夜陪伴,省了孩子们的事,他在心中最亲近的就是老伴,他想告诉庆国,人都有年老的时候,老了就要靠老伴。

三婶看了一眼淑秀说:“哎,心情不好,精神就不好,你看淑秀以前又说又笑,现在呢,整个变了个人,连笑都不会了。唉!真没办法。”三婶说。

“你们俩人现在怎么样了?”三婶坐直了身子,问。

“他不在家住,我们很少说话。”

“这孩子真是鬼迷心窍了。”

“淑秀你又没做错什么,你先忍着,一定沉住气,这闲事俺管定了。”

淑秀开始知道真相时,她有种痛不欲生的感觉。有一段时间,她真想一死了之,工作没了,丈夫又不想要自己了,活着还有啥劲?但一看到女儿,一想到自己从小失去父亲,她咬着牙,不死,为了女儿,她也不答应离婚,她更怕是被好友笑话,活到近四十岁了,被丈夫休了。哪有脸见人?自己有缺点可以改,离婚是万万要不得。

“淑秀,你针线好,过十天,你来做被子,你小妹妹的婚事订下来了,日子在九月初六,这八月里咱把被子做起来,你三叔早就说了,女送客还是你的。”三婶说。

“人家都说做被子找儿女双全的,我却只有个闺女,再说了我正在闹这个事。”淑秀说。“老年女人才那么多事,我不信那个。老二结婚时,也是你当的送客,大胖小子也有了,收入也不少,小日子过得挺红火。咱村东头那闺女,她娘信迷信,拿着尺子去找人,当陪客,又要看属相,又要看长相,最后怎么样,不照样离了婚,有啥好的。”

正说着话,女儿赵丽丽回来了,怀里抱着胖小子。刚进门那小儿一下子从她的怀里跳下来:“姥姥、姥爷,我的火车跑得快,我的火车,我的火车!”

丽丽赶快从兜里摸出轨道、火车放在地上,那小儿自己玩了起来。

“大嫂,没想到我那老实的大哥也做那样的人,我听说了真气呀,有人说男人没个好东西,起初我还不信,看看,都让咱们碰上了吧。”她倒比淑秀大方多了,毫不讳言。丽丽今年二十七岁,孩子两岁半,开了两年酒店,就租了地皮,盖上了楼。他们的饭菜质量实惠,顾客盈门。许多人一看他们发了财,便纷纷效仿,都在那里盖了楼房,开起了大大小小的饭庄,一时间那条街车辆骤增,被人称作腐败一条街。到底有没有违法经营,谁也不知道,外人更是无从查考。

丽丽将淑秀拉至里间,那是她做姑娘时的房间,依然还给她留着。她说:“大嫂,这些日子你肯定很受罪,我虽然比你小,却早尝到了这个滋味。你可能不相信,我没办法了,什么都豁出去了,别人就怕你了。那biao子,来这里找活干,那阵刚好人手少,来就来吧,长得可以,站个门头,还蛮好的,谁知,她倒勾上了俺小王。如果我那次不回去换衣服,决不会碰上那事。小王那阵子撒谎:我这阵子这么忙,哪有工夫伺候你。可他倒有工夫追她。我闹,我俩就打。不料,那女人反倒占了上风,叫小王和我打离婚。我说谁敢和我提离婚的事,先吃我一铁棍子再说。我对那女人说,东北人狠,我更狠,我抡着铁棍子见什么砸什么,电视机、放像机我都砸了,几万元的东西都顺着我的棍子没了。”她停了停,又接着说,“我反了锁门,来客我就赶走。停业十天,小王告了饶,答应撵她走。直到她真的走了,我才开门营业。我对小王说:我们拼死拼活挣了几个钱,她扭扭屁股就想夺去呀。你才攒了几个钱,就烧得不知姓啥好,真没出息!”

“再出现这种事,我先砸断你的腿。”

“那女人走了,俺俩又打了一阵子,才好起来,总之关系不如以前了。”

淑秀和丽丽仿佛一对落难的英雄,互诉苦恼。

丽丽说:“想不到像我大哥那样默默无语的老实人玩起来还很认真啊。”

丽丽又说:“咱家里,有我的事就够烦的了,谁知又牵上你们。”

淑秀说:“我和你不一个脾气,他也和你对象不一个脾气,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现在我们家不像家,日子连凑合都没法凑合,你说我再不愿意离,能行吗?那女人追他追得紧,汽车让他开着,盖起楼来,说不定明年就过来住了。”淑秀说着就要掉泪,“我觉得这样下去要被他气死了。”

“今天晚上你在这里吃吧,俺爹喜欢人多,我还得回去,做着买卖不自由。抽空我再见见我大哥,小时候,我常和他开玩笑呢!”

那小儿早跑到院里撵鸡去了,丽丽叫过他来,同姥姥、姥爷说了再见。

屋里一下子静寂了。

“淑秀,出了这事你别太难过,伤身子,两个人的感情外人说了不算,可家庭还有个责任问题,噢,说结婚就结婚,一不高兴又离婚,这不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做的事,我不是嫌他别的,我就说他不该对不起你和女儿。”三叔一边宽慰她一边发表自己的看法。

风还是有些刺骨,三婶来到院中,仰头看看月亮,就摆下桌子吃饭。以前拖着孩子受累的时候,哪有心思聊天?现在有心思也有钱了,身体又不做主。好歹不算厉害的病,是叫人欣慰的。

吃饭时,淑秀和女儿坐一边,三叔三婶坐一边,三叔问:“到你娘那边去了吗?”

淑秀说:“去过,我是硬着头皮去的,听说那女人送的比我多,不光有东西还有钱,我比不过她。”

三婶说:“你婆婆有些老糊涂了,她怎么会这样做呢,当时我和你三叔听说后,你三叔马上去找她了,证实是事实,他说了她一通,估计脸上有些挂不住呢!”

“那女人目的是先过她这一关,怕她和你一个心眼,她知道你家庆国很听你娘的话!”

三叔又说:“我反驳得你娘无话可说了,我说你那本事呢,不要口口声声孩子的事俺管不了,当年老三订婚,那女方长得不好,她对老三说‘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敢娶她进门,我就敢死给你看’还真管用,老三乖乖地和她分了手。现在用着她管了,又说管不了,是收了人家的钱。我真瞧不起她这一点。”

淑秀不理解,在四关城里不同于乡下农村,东屋、西屋、南屋都是挣钱的门路,谁家不租赁出去,况且婆婆家连北屋都赁出去了二间。每逢过年,淑秀与兄弟家都往家交钱,少说也一千元,够花了,不至于因钱而那样做吧,脾性如此,只能那样说。

各有各的心事,这顿饭吃得也过于沉重,无味,对淑秀来说,滋味比自己在家里闷着要好。

三叔和三婶心里松散了很多,他们盼着庆国回心转意,毕竟去做了好几次工作了。

淑秀为三叔家打扫院子,把一些旧衣服找回来,该洗的洗,该补的补,三婶打心眼里喜欢这个侄媳妇。她知道,在婆婆家她也是这么干的,她就对三叔说:“咱嫂不知怎么想的,孙子孙女都有了,媳妇还对她那么好,怎舍得让大儿子胡闹腾,良心过得去吗?也不怕叫左邻右舍笑话。”

三叔说:“咱嫂年纪大了,莫非她老糊涂了,年轻时,谁不说她精明。”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不停。

十多年的口味已养成了习惯。“淑秀是你的结发妻子,这些年两个人磨合过来了,你的身体状况,生活习惯,她都很清楚,有好吃好用的先留给你,哪一点也说不出不是来,你忘了那一年,你肠胃不好,她变着花样给你做饭吃?除了老婆,谁有这个耐心?”

淑秀做礼拜回来,碰到姨,姨一把拉住她说:“淑秀,你怎么和那些人在一起,难道你也信教吗?”

“嗯!也去也不去的。”淑秀点点头。姨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姨想:“看把孩子逼的。”她擦擦眼角说:“这么长时间,也不去我家玩了,走,今天去我家,离晚饭还有两个小时,过去坐坐。”不由分说,姨拉起淑秀的手就上了楼。

在沙发上坐下来,姨说:“淑秀,你不告诉我,我也听说了你们的事,这是庆国的不对,别看我是他亲姨,我是公平说话的!”

淑秀不做声,她联想到婆婆的态度,想“一扎不如四指近”(农谚亲点是点),血总是浓于水的,一旦出现情况,各人家里向着各人,姨是庆国的亲姨,到时候还会替我说话吗?

“淑秀,你为啥不说话,你同意和庆国离婚吗?你是不是也烦了他,烦了他的话,是双方情愿的,我就少插嘴了。如果你不愿意离,我再去做庆国的工作,我和你姨夫没少操心,他有事也常过来说说,若我说句公道话,他可能也听,你们都过了十六年了,怎么说散就散呢?我是最近才知道的,我们近期和你姨夫过去得少,一点事也不知道。”姨不愧是教政治的,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淑秀早就知道姨为人公正、善良,她刚才的一席话打消了淑秀的疑虑,她痛苦地皱了皱眉。那一副孤苦悲痛的神情又回到了脸上,一年多了,这副面孔似乎成了道具,不自觉地会重新挂在脸上。

“姨,你知道我从来没别的想法,我只想和庆国一心一意过日子,我没做一件对不起他的事,谁知,他就是不回头,非离婚不可,姨,你说,我怎会受得了?呜呜……”一触到伤心事,她就抑制不住,抽泣起来。“他和那个女人好上一年多了,他跑曲阜时,他们就好上了,我当时只是怀疑但找不到证据,那时我们常吵架,我找不到原因。原来是他有了外心,看我干什么都不顺眼,去年那女人同丈夫离了婚,非要跟庆国,庆国就回来和我闹离婚。”

“我认识水月。当年她同庆国谈过恋爱,是她家不愿意订亲的,现在还有脸找他?庆国也是的,怎么这么没骨气,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

正说话间,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小伙子进门来。姨说:“儿子,来认认你表嫂淑秀。”又转身对淑秀说:“这是我小儿子,他在英国留学,刚回来没几天,早先结了婚出去的,谁知道又领回个生面孔的女孩,说马上要结婚。”唉!现在的年轻人啊。姨有点气愤地说。

“姨,你一定说说他。以前的事,我不会再提,只要他同俺娘俩好好过日子,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淑秀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央求姨一定给她做主。淑秀知道姨想真心维护她的家庭,心里感到温暖了许多。她要坚持着,不在外面说庆国的坏话,就是想等到庆国回心转意的那一天,重新过平和安稳的日子。

姨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她本以为自己前一阵的工作有点效果,没想到这么糟。她很快把电话打到庆国单位上。“喂!是电力输送局吗?我找赵庆国,对,是他,好,叫叫他吧。”

“庆国,我是你姨,下了班你来我这儿趟,不许找借口。”

姨打完电话,对淑秀笑笑。淑秀心里长长地出了口气。

庆国不敢找借口,庆国怎会找借口呢,他的每一个进步都离不开姨和姨夫的帮助。

庆国害怕姨夫在家,有些惧怕。他硬着头皮,买了点礼品,到姨家去了。

庆国进门来,看见姨与姨夫正谈笑风生。黑红色的仿红木家具、别致的窗帘、电视西侧一盆蝴蝶兰盎然有生机。庆国忽然羡慕这温馨的家庭生活来。

寒暄了几句,姨夫爽朗地说:“我到那前面有点事,过会老杨来叫我打扑克,你叫他等一等。”庆国望着姨夫坦荡的脸色,越发惭愧自己的处境,他心事重重。

姨是个爽朗的人,她坐下就开门见山:“庆国,我叫你来,也不是要斥责你。斥责你也行,我可以那样做,但没有必要。现在社会上开放得很,听说民政局的离婚办公室很忙哩。上半年,咱这个小城光被法院判离婚的就有三百多对,真是不可思议。但是,我说,人还是稳重点好,这样的风咱不跟。”

庆国坐在那里,洗耳恭听。

“淑秀哪点不好,哪一点对不起你,玲玲都十二岁了,你忍心扔了她,去给人家当父亲?”庆国的脸抽搐了一下,姨知道戳到他的疼处了。在这一年与水月的相处中,他不知不觉时常想起女儿,看到水月亲热地拉着儿子的手,在饭桌上亲热地往儿子碗里添饭,他就觉得不是滋味。想起淑秀那愁苦的脸,她肯定没心情去管女儿了。女儿考试会不会受影响?在渐渐平静的状态中,他极想回到那轻松的环境。再说水月的钱大部分是归儿子。而儿子对他冷若冰霜的脸令他想不出好的结果。

刚转业回来时,庆国就喜欢听姨与姨夫给他上课,听他们拉做人的道理和经验,以后工作渐渐忙了,事也多起来,他来得少了,但他觉得姨与姨夫就如拐杖,扶他在人生的路上一程一程地往前走。

姨对淑秀也很好,淑秀生了玲玲时,姨隔三忿五总去探一下。

庆国坐得累了,往后仰了仰,感觉舒服了些。上一次有些话姨已说了多遍,今天又重复,就连语气也没变,人年纪大了就是能重复,上次庆国是耐着性子听的,这次是听进去了。半年来思想的动荡,使他已对目前的状况感到担心。他有些想女儿,想淑秀了。姨发现他比上次耐心多了。

她说:“庆国,我年纪大了,离过婚的人也见过不少,没几家幸福的。咱不是人家演员,工作半年不着家,今天和这个演伴侣,明天和那个谈恋爱,感情变得快。婚姻就不稳定。咱们普通老百姓,一日三餐吃饱了喝足了和和美美过日子就是幸福。淑秀会理财、持家,又没坏毛病,对你是出了名的好,你说变就变了,俺都替你想不通。”她顿顿又说,“淑秀是聪明人呢,自己的痛苦受不了,都没到你单位去闹,更没在周围人中传播、诉苦,她咬着牙,等着你回心转意。我假如遇上这事,我会受不了的。她真是少见的、有理智的女人,怪不得十八岁时就入了党,确实不简单。”

“是这样!”庆国喃喃地说。

庆国近来觉出,周围好友投来鄙视的目光,令他这几年树立起来的好形象一下子倒塌了,他有一种找不到感觉的酸楚。

“姨,我这一阵很苦恼,您和我这样拉拉,我心里也有了主见,亮堂多了。我自己做的事,两头都被伤害了,没法做人。”

“你伤害了几个人?什么两头,你伤的是淑秀她娘俩,你怎么伤害水月啦?以前,她老公早就和她关系不好,打离婚,现在可不能赖你呀,她好什么,她那么好,她男人怎么舍得和她打离婚?”

“姨,她男人不是个东西,是个没有人性的家伙。”

“甭和我讲这些道理,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我见多了。咱知道的只是皮毛,两口子的事,只有两口子明白。”

庆国不再反驳。

“就像你和淑秀,我们看着,一点毛病也没有,可你们两人之间为一些感情上的事闹别扭,我们怎么会体会得到?”(未完待续)

第17章 这些话庆国爱听,带有理解的意味,庆国心里的忧郁、苦闷,淑秀能给他排解吗?

庆国是饱读诗书的人,一身诗人气质,多么渴望两人之间有一个热烈的拥抱。同淑秀谈诗歌那多么奢侈。多少年了,庆国回到家来,见淑秀坐在沙发上,他挨过去,想亲亲她,淑秀一扭身子“去一边,看不见我在忙吗?”她正在连台布,针剪子在庆国面前晃荡。

庆国的激情霎时没有了,无趣地坐在一边。淑秀案板似的背,水桶似的腰,短短的头发,令庆国无法生出一点男女之爱。刚才的幻想又被她带到了现实。

没有客气,没有礼节。

天长日久的冷淡加上无趣,哪抵得上初恋情人绵绵的情意,那缠绕的、探索的、令人激动着的情意呢?

庆国听了姨的话,有茅塞顿开之感。尽管姨一再表示她只是拉拉,但照样有强迫他听从的意思。这么透彻的真心话谁会给他讲呢?人人都在看他的笑话。大大小小,婚姻介绍所是有的,但绝无婚姻心理指导部门。所以当一个人的婚姻出了故障,最直接的排障能手,便是自家的亲戚了。

“庆国,过年的时候,你们俩来看我,还有说有笑的,想不到年后,你就起诉她,我太吃惊了。你娘告诉了我实情,原来你一直在闹腾,我还以为你们闹闹就和好了,没想到越闹越大。你媳妇的嘴严,我平日碰上她几次,但她从没提过这事。”姨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几口。庆国一副无所谓的神情,他并不是一心一意在听,水月的影子时不时浮到他的脑海里。他想爱情是不容易得到的,我有了为什么要放弃呢?姨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路:“庆国,我不想教训你,我也不想挖苦你,我只是想为了大家都好,为了你今后好,说说我自己的看法,你听不听,都无所谓,我看你娘都不管你这事了,我是你姨,还远一点,我操心惯了,不得不多说一点,以免过后,我也赚个埋怨。”

“你说就行,姨!”庆国快速表明了态度,这几年姨确实为自己的事操心不少。他表示出很恭敬的样子,说,“姨,你并不知道我的苦处。”

姨说:“你同水月,可能是真心的。在你的眼中,也许任何女人都没有她好,所以你想同她结婚。你就没想过,她的生活习惯你适应吗?她对你有淑秀对你好吗?她还有个儿子,内心怎么想你也不知道,你能保证她对你好吗?这些事你肯定想得太少了。”姨的一番话,使他觉得事情不像自己想像的那么简单。

“淑秀是你的结发妻子,这些年两个人磨合过来了,你的身体状况,生活习惯,她都很清楚,有好吃好用的先留给你,哪一点也说不出不是来,你忘了那一年,你肠胃不好,她变着花样给你做饭吃?除了老婆,谁有这个耐心?”

庆国忽然想到了那一年自己身体不好的情景,他的眼睛湿润了。

“人的一生是很短暂的,两个人好还好不过来呢,哪有精力闹。”姨说。庆国不语。

姨见他动了感情,知道说到了要害处,于是见好就收。她准备多做几次思想工作,使他们言归于好。十二年来两人没有矛盾,就是因为出现了个水月,把一家子搅得鸡犬不宁。

“叮铃铃……”门铃响了。庆国慌忙对姨说:“我到里屋看电视去。”

来人是姨的熟人,医生老杨,是找姨夫打扑克的。他瘦高个子,白皙、精神、严肃,是人民医院名气最大的外科医生,人称一把刀。

两个人胡侃海聊,谈着说着就谈到了家庭上。

前年医生老杨的老伴病故了,同他很要好的护士长恰巧也没了男人,两人经过别人撮合走到了一起,本想过上更加甜蜜的日子,可生活了一年多后,没想到双方都很痛苦,再离婚怕外人笑话,不离各人心里都不满意。就凑合着过日子。

那女人有三个子女,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机关单位上班,条件很好,时常带着孩子登门看望母亲,有孙儿绕膝,护士长整天心情舒畅,她给儿子看孩子。而杨医生因妻子不满百天,他便同护士长结了婚,加上两人年轻时有点绯闻,于是儿女们愤愤不平,时间长了,连门也不上。大儿子在企业上发不出工资来,回老家去养兔子,效益欠佳,只好每月等爸爸发下工资来,他再拿去买料,惹得护士长十分不满意。

“老杨,我跟了你,伺候你,你竟吃我的喝我的,这合适吗?你儿子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要我们供养,这不合适吧!”护士长的话老杨医生无言以对。

“她不太关心我,我不爱吃土豆,她却一次买一大堆,早一顿晚一顿,根本不管我爱吃不爱吃。”他诉苦道,“她不会过日子,鸡蛋都留坏了,不会分分;菜都黄叶子了,不去炒炒。唉,根本不拿着家里的东西看重,好像不是自己的家,简直是……”

庆国在里屋,听得心里热乎乎的。

见杨医生还与姨谈得起劲,他出来对姨说,“我回去了,过几天我再来。”

杨医生见里屋里有人,为刚才无遮拦地坦白吃惊,姨说:“没关系,那是我外甥赵庆国,在电力输送局上班。”

姨拿上两包海米和一包茶叶让庆国给他母亲带去,庆国有一个多星期没去母亲那里了。庆国推辞道:“这怎么行?”

“这怎么不行,给我姐姐的,快去吧,有空叫她来玩,俺姊妹俩很长时间没见面了。”

傍晚的时候庆国来到老家门前,刚要掏钥匙开门,一推门却自动开了,他觉得奇怪娘一向有爱锁门的习惯,不管人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都锁门。这里是城里村住户杂,天南海北、人多事杂顺手牵羊的事时有发生。他叫了几声娘,没人应。就见隔壁的大婶急燎燎地跑过来,“快!快!”庆国问:“啥事?大婶,你快说!”

“你娘一下子昏迷了,我一个人弄不动她,打了一圈电话都没人接,幸亏淑秀来了,她打了10,把你娘送到医院了。这不,现在我还吓得六神无主呢,你快去医院看看吧。”庆国一抬手,将东西扔在一边,打个的士向医院奔去。

娘躺在床上,打着点滴,淑秀坐在一边。邻病床上的人见庆国来了,估计是她的儿子,便急切地说:“幸亏来得及时,要不真是危险,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请医生,研究治疗方案,十天过去了,庆国娘脱离了危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艳艳说:“大哥,你在办公室,多请几天假吧,我们请一天假呀,一个月奖金全没了。”

“办公室事很多,我请的假够多了。”两人都不悦。

庆国娘躺在病床上,身子不能动,说话也困难,难受得要命。听到他们这样对话,叹息不停,心里想:“久病床前无孝子,才十天,儿女们就有了争执,往后可怎么办?”她心里空荡荡的。

淑秀提着塑料饭盒向医院走去,十多天,饭食都是由她来做,丈夫和小姑落了个清闲。

她受了累大家都知道,尤其是小姑,嫂,嫂地叫个不停,亲热异常。婆婆不能言,可眼睛是满含着感激的目光,令淑秀欣慰。

自从知道婆婆收了水月的钱后,淑秀心里一直疙疙瘩瘩;婆婆有事无事地挑刺,在邻人面前诋毁淑秀,淑秀心里对婆婆不满。可是自己是大儿媳,二儿媳妇同婆婆一直有矛盾,三弟全家都在威海,我做大儿媳的不管谁管。

脱离了危险,大家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庆国娘躺在床上,声音非常虚弱地说:“十多天了,你们也耽误了不少时间,往后,你们几个排排班,每天有一个在这儿就行了。”她用征询的眼光看了看庆国,又看了看三儿媳妇,这正中他们几个上班族的心意。看到三弟媳妇还是面有难色的样子,淑秀说:“三弟、三妹,你们来一趟,时间都花在路上了,若你们实在抽不出空来,咱娘又不嫌的话,我替你们吧,我又不上班。”淑秀的声音有些低,三弟媳妇高兴得拉住淑秀的手:“好嫂子,你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你不知道我们请个假有多难。”她转过去从包里拿出一叠钱来,对婆婆说:“娘,这两千元留下,叫我嫂多受累吧。”只要不叫她留下,她的心里特高兴,也不在乎这几个钱了。庆国娘说:“你们一家子都拿了三千,不要再拿了。”三姊妹说:“娘你这是说些什么话,只要治好好病,花多少钱我们也掏。”大家齐声附和。

三儿媳妇说:“大哥大嫂小妹你们离着近,照顾妈我们很放心,以后我们来得少,妈就托给你们啦,走时很急,没多请假,也没多带钱,这样吧,我们走后,有什么事,你们再打电话。”

淑秀拿起汤匙,一口口地喂躺在床上的婆婆,看婆婆不吃了,就给她擦了嘴。婆婆附在淑秀耳朵上说了几句话,声音发不出来,淑秀连猜带蒙地说:“娘,你能动了,让他们都去上班吧,留下我就行。”婆婆点点头。淑秀说:“你们就放心地走吧!反正我没事,我就在这,你们不要多耽误时间了。”大家都有种解脱的感觉,各自欢欢喜喜地散去。

“喂!庆国,我从曲阜回来七八天,没见你来,打手机也不接,到底在干吗?”水月在电话里娇滴滴地说。

“唉,我才上班,我娘病了。”

“是吗,大姨病了,你怎么不早说,你也是,干吗把我当外人?”

“不是把你当外人,她的病很急,现在好了,没什么危险了。”

“快说在哪里,我要去看她。”

“淑秀在那里守着她,你还是不去的好。”水月心里咯噔一下,她害怕,她想:正因为这样,我一定去看老太太,我不能输给她。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左右,水月拎着大包东西出现在庆国妈病房里,庆国妈沙哑着嗓子让她坐。淑秀倒完痰盂回来,见水月坐在里面,这是她与庆国闹离婚后第一次与水月正面接触,一股不可抑制的怒火从胸中涌起,恨得咬切齿。她眼中的水月,看起来比自己要小五岁。头发高高地盘在头顶上,大红花竖领上衣,透着浓浓的中国古典气息,大珍珠项链,缠绕在项间。下配精致典雅的黑色呢裙,精致的鳄鱼皮手提包,白皙皙的皮肤。再看自己,比天天在地里干农活的妇女稍微干净点。她克制着愤怒,让水月坐下。水月坐在床边说了很多关心老人的话,最后,她将一叠钱递到庆国妈手中,说:“好好养病,我还会再来看您。”转身走了,高跟鞋格格作响。

庆国妈将钱递给淑秀,淑秀把它放在婆婆的枕头底下,婆婆摇摇头小声说:“你给艳艳吧,让艳艳抽个空给她送回去。”淑秀心里平静不下来,她在水月面前如一只丑小鸭,这自卑情绪一阵阵涌上心头。她想:“我也该打扮打扮自己了,只心里美,外表不美也是令人讨厌的。等婆婆出院了,那久违了的美容院还得去。学会了,自己可以用简易方法做。头发要整理整理。”

正在想心事,进来了几个人,是来看婆婆。“不用来看,都好了,你看让你们花钱了。”庆国娘小声说。庆国姨来了,问了病情后她又夸淑秀,“你看你摊上个好媳妇了,整天整天地伺候你,比亲闺女还上心,现在这样的媳妇可少见了。”庆国娘一个劲地点头,庆国姨同几个熟人打了招呼,凑近观察庆国娘的脸色,寒暄了几句,到了打开水的时间,淑秀提着壶出去了。路上遇见了王大姐,王大姐说:“淑秀,怎么老见你出来进去的,老人身体好点吗?”

“过几天就出院了。”

“就你一个人,没人替你吗?”

“她们都上班了!”

“你就是个实心眼,他们兄妹不少,偏轮上你天天守着。要是你同庆国关系好,那当个好媳妇也行,可是,庆国都与你分居了,闹离婚,你怎么还这么实?”

“唉!我……越是这样我越要做个样子给他们看。”

“能打动他们吗?你以为人家都同你心肠一样软呀,好了以后有空咱们再谈吧!”

在外人眼里,淑秀有点老实可欺,可她心里有一个宗旨,哪怕有一线和好的希望,她也要争取,在这个世界上,她已将初恋至爱至亲奉献给了身边这个男人,十多年来丈夫就是她的主心骨,顶梁柱,她的忧愁和欢乐都与丈夫女儿息息相关。丈夫把她伤害得体无完肤,可是她仍在心里说,只要你回家来,我什么都原谅你。

一路心事,不觉已到病房,那两个亲戚已去,只有姨正剥了个香蕉给婆母说:“淑秀人好,心特别好,又勤快,少见的好媳妇啊。”

“多亏了她,没有她及时送我来,我也早就……”婆婆眼圈红了。

“你看,你看,别激动,才好点。”姨赶忙将话题转移了。

“天不早了,我先走了,你出了院后,我再去看你。”

姨走了,庆国娘闭上了疲倦、枯涩的眼睛,她想了好多好多。其实庆国姨只是点到为止,对一个生了病、年纪大一点的人,苛求什么呢!庆国娘忍不住老泪纵横了,她想她的爹娘,想她的兄妹,想她的儿女,她忽然觉得在这个世界上,生命才是真实的。什么最重要?身体健康最重要,身体好的时候根本觉察不出什么是好,心里反而常常被这样那样的欲望充满,又为不能实现欲望而苦恼。她拉过淑秀的手,攥着,眼圈又红了,她本来不是个动不动就流泪的人,可是经过这一劫,她似乎脆弱了许多,惹得来看她的人也赔着掉眼泪。“我差点见不着你们啦。”她说着拉着别人的手哭,来人也掉眼泪。有时她攥着淑秀的手久久不放开,用大拇指和食指掐着淑秀的白手腕子,反复比量,眼里充满了温柔的光说:“淑秀,你又瘦了,天天受累,为我呀,我……”

“娘,别这样,受点累算啥,只要你好了,就是咱全家人的福气。”

“那一阵子,我对不起你,庆国更对不起你,我要说说他。”淑秀不言语了。

“算我一时糊涂,啊,淑秀,千万别恨我。”

庆国娘半身麻木,但没有生命危险,可是在大半年内,生活是不能自理的。淑秀心里明白,婆婆心里也明白,小姑怀孕马上临产,照顾婆婆的事非她莫属。

庆国娘要出院了,全家人都高兴万分,尤其是庆国,他是长子,又特孝顺,住院这几个月,他对淑秀柔和了许多,淑秀的建议他也积极采纳,看到母亲在淑秀看护下,一天天好起来,他躲在角落里大哭一场。他虽然近三十多岁了,忽而觉得在老人面前,自己永远是个孩子,撒个娇,有了心事同娘拉拉,在外四面要设防,只有在母亲面前不设防,不管你说什么,做了什么,她都宽容。他想,无论花多少钱,也要把母亲的病治好,母亲好他才好。

淑秀成了功臣。庆国看到平日对淑秀有意见的艳艳也亲热地拉着嫂子的手,对她说:“嫂,今天你该休息了,我休几天班,只能在家里照顾娘几天,以后还要靠你呢。”

“怎么吃法、吃多少,你嫂最明白,你们都摸不着的。”庆国娘害怕淑秀走,赶忙插嘴。

水月已有很长时间没去看庆国娘了,她与庆国只联系了一次,便各干各的。水月自碰上淑秀在医院里照顾庆国娘后一直有种不踏实的感觉,甚至有种不祥的预兆,有种断送幸福的忧愁感。她不愿再碰上淑秀。得知老太太出院了,她才去家里探望。看病人都是上午去,吃了早饭,洗涮完毕后,拎上东西,水月急急地往庆国家去,心里有种莫名的烦躁,全然没有了去年那种激荡人心的得意感。

水月在那棵老槐树下停下来,径直往院里去。小院里很静,她心里默念,千万别在这里碰上淑秀。果如所愿,屋里很静,老太太躺在床上休息。见水月进来,让她坐下,喊艳艳来照应。艳艳出来,冷着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全然没有了那种喜悦和好奇,眼光中没有了赞美,这细微的变化,水月体会得很深刻。

问了问病情,三个人陷入了沉默当中,谁也不肯多说一句话。

“缺钱的话,我这儿有,让艳艳妹妹告诉我一声,我空不多,在钱上还能帮忙。再说淑秀在这里,我来也不大方便。”水月说。

谁知老太太感叹道:“多亏了淑秀,要不我这老命早保不住了。”

水月越发无话可说,想告辞出来,老太太叫住了她:“水月,你慢走,有些事,我要同你说明白,免得人家指我脊梁骨。”

“那五千块钱,用不着,孩子们一凑钱,我的药费就够了。再说淑秀对我,唉,我啥话也说不得,权当大姨对不住你,那五千块钱你先拿回去。”

水月没料到老太太变化这么快,好似当头一棒,令她惊愕不已。一瞬间她脸色苍白,心跳加快,头剧烈地疼起来,她机械地走出了庆国家的门。那五千元钱被掷在地上,风儿一吹,凄凉之至。水月的心里有一种世界末日的感觉,她干脆停业两天,让职员回家休息,自己呆在房里反思,她反复问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这一步。她恨恨地想:“庆国,你在耍我吗?”她觉得胸腔里充满了无尽的愤怒,顺手拿起烟灰缸向上甩去,“啪!”震耳欲聋。这一声爆炸似的响,带出了水月心中的愤怒,“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呀?”她哭得天昏地暗。

她这才意识到有必要问问庆国对她是否有躲的意味。“我得向他探个虚实,我得要个保证!”

“喂,是庆国吗?”

“很多天咱们没见面了,你能过来趟吗?”

“下班我就回去看我娘,实在……”

“难道你一点空也抽不出来吗?”

“我不去照顾老人,反而去你那里,人家会说闲话的。”

水月和他不一个想法,没有与庆国进一步的联系,她觉得实在错误。她那么轻信庆国对她的感情,那么轻信两人感情的真挚,以至想不到庆国离婚的挫折,她无论如何要同庆国谈谈,女人一旦固执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那好吧,明天星期六,我和你到黄河口去看看。”

“行啊,我停业两天了,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停业,那么情绪化啊。”庆国忽然被她的孩子气逗笑了

“那好吧,明天见!”

庆国路熟,开着车,向北,出了县城,一片北大洼特有的风光展现在眼前。白茫茫的碱地上,紫色的荆条花正开。远处还有星星点点的绿,那是芦苇,凡是有水的地方就有芦苇,它是北方顽强的生命力的象征。

又有零零碎碎的村子,车子戛然而止。“哎,前面修路,过不去了。”庆国说。

“这一阵修路的特别多,只好绕道了。”水月指着前方的一块标志牌说。

绕过几条不规则的小胡同,眼看就要出这个村子了,一条木棍横架在路当中,拦住了三辆车,两头各站着三四个衣衫不整的农村男人。“不让过,不让过!”有人高喊。

“为什么不让过?公路有指示牌叫从这里过!”最前面的那辆车上的司机问道。

没人回答。

后面面包车、货车停了好几辆。喇叭声此起彼伏。

一辆车想往前走,几个农民举起锄头做出要砸车的样子。有个农民喊:“这路是俺村修的,过也行,要拿钱!一辆车十元钱!不拿不让过!”

天热,心烦,庆国觉得在水月面前很没面子,他的心阴起来,他有点后悔。一连过了三个村子都有收费的,庆国觉得不在于钱多钱少,有被人敲竹杠的意思,令他万分恼火。

“农民发财门路还真多。”庆国讽刺道。

看惯了拥挤的人群,成堆的水泥建筑物,来到与白云、泥土、树林相近的地方,多么悠闲的处所,来这里买套房子,安度晚年不也挺好吗?水月有这种想法。有了这种想法,她就用手轻轻地触摸开了庆国的肩胛骨。

过了黄河大桥,庆国思绪万千。上游陕西境内的渭水、泾水他都见过,这是下游。他想沿着黄河从上游一直走到下游,看一看整个黄河的面貌。这肯定是一件很浪漫很有趣的事情。黄河口这个码头相对来说,比较冷清,货船较多,只有两只游船在海面上。水非常清澈,小鱼一群一群地浮上水面,坐上小游艇,去看沉船,那船已生了锈,倒扣在水里,有人坐在上面钓鱼,上面有航灯,四周隐隐约约地生长着绿色的苔藓植物。听说是抗日战争时期打沉的日本战船,大家心里都觉得痛快。庆国迎着海风,望着茫茫的海面,感到过瘾,心情又好了点。

“咱还到哪里去?”水月问。

“既然出来了,我就带你沿海转个遍。先去孤岛吃中午饭,下午到太阳岛看一看。”庆国对水月说。

太阳岛在广南水库,又叫天鹅湖公园,驱车进入公园,花开正艳,公园似乎是江南公园的缩写,什么东海、南海、北海、日月潭、三潭印月、南天一柱、天涯海角等。逛了一圈,坐在长椅上休息,水月问庆国:“房子马上就盖好了,你看我怎么办?”言外之意是你什么时候离婚。

庆国说:“反正我和她分居快一年了,她不同意,我就起诉她,离婚是早晚的事,还让我给你下保证吗?那我告诉你,我一定离婚呀,你放心好了。”

水月点点头。她幸福地将头靠在庆国的胸前,庆国用手环着她的腰。水月听得见庆国那有力的心跳,她陶醉了,闭上眼睛。庆国亲吻着她的头发,周围静静的。水月想这是我的靠山,我的力量源泉。

从太阳岛回来,晚上他到局长家里汇报工作,并探听提副局长的事,局长说:“庆国,在咱局里,你是最有能力的,这个位子应该是你的,可是也许到那时候我说了不算了。”他已得到确切消息,马上要成调研员,没实权了,接替他的是个年轻的党委书记,老局长还告诉他那新局长是你姨的学生,只要你姨出来说句话,他准听。庆国想,姨只是普通教师,说话未必那么灵。

局长似乎摸透了他的心思,竟顺着说:“也许你不清楚,当然我也是才听说的,新局长对你姨别有一份感情,要不是你姨极力让他再读一年考上了大学,他早就回家种地了,不管这个机遇大小,你要抓住。”

庆国听了,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沮丧,为这事还要去找姨。姨最讨厌的是自己闹离婚,她还能再给自己使劲吗?

水月义无反顾地将儿子接来上学,自己也来了北海市,水月忙时,忘记了不快,一有空闲,心里就被那些不快占据。她在幻想中打发着日子,楼房装修快要结束了。

水月爹爹管不了水月,也不敢管水月。他为水月第一次做错了主,觉得对不起女儿,这时除了心疼她,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管她了。他嘟囔道:“水月,你再找个离婚的,我都不反对,可找他……”

“你还是少说两句吧,过去你们看不中他!现在你们还是看不中他!这事,不是我求他,也不是他求我,我们俩都有这个意思。”

“我不是说你们谁先愿意的,我是说,他有媳妇,媳妇对他很好,他又不是那种干不成就撕破脸皮的人,他说话靠得住吗?”

“他自己说话都靠不住,那谁说话靠得住!”水月对爹爹的话很反感。

“他与老婆分居快一年了,达不成协议,他正准备起诉呢,通过法院就好办了,现在不是以前了,一方不愿意就离不下来。”

水月爹不言语了。因为这件事,爹爹想起来就懊恼不已。当初他们不了解刘淼不知道刘淼坐过牢,隔着远,连打听都不可能,他们在女儿手里有短,女儿怎样驳他们也听着,但他们心里很不踏实。在这件事上,他家与赵家人有了矛盾,庆国见了他更是恨,半路当中又成翁婿关系,要多别扭有多别扭,要多不快有多不快。

他们更担心的是假设庆国以离不下来为理由,女儿岂不再受一次打击,她还有脸呆在家乡吗?(未完待续)

第18章 水月从没这样想过,可是父亲说:“假设庆国真的离不下婚来呢,你怎么办?”她打了个寒噤。这件事总会有两种结果,再善良的人,也有做错事的时候,一旦出现那种自己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呢?“不可能,不可能。”她要自己马上忘记这种想法。

手机响了,是庆国来的。

“想曹操,曹操到。”

“啥事呀?”水月回了电话。

“累了吧,出来,我和你散散心去。”庆国说。

“好吧,老地方见!”水月说。

庆国开着车去接她。“你看人家在大街上散步多舒服!”在车上,水月酸酸地说。正好在路灯下,一对夫妻在悠闲的散步。“可咱们不能和人家比呀,我们身不由己啊!这么小的县城,不是碰上同学,就是碰上同事,眼睛多着呢!咱不去找尴尬呀!”庆国发表自己的见解。

以前水月听着顺耳,现在觉得有些虚伪。离婚都准备了,还怕别人说闲话,别人说闲话更好,反正是既成事实了。她心里想。车子驶出五公里,在一处空地上停了下来。

下了车,庆国拥住水月,二人在路边石头停下来,水月便靠在庆国的身上,尽情享受这二人世界的温馨。水月最留恋最动心的,便是庆国的爱抚和呵护。最着迷的是庆国英俊儒雅的面孔。

平心而论,庆国是个美男子,可美男子又怎么样呢?一样地上下班,一样地工作,男人就是这样。而女人则不同了,只要漂亮,女人的漂亮便是资本,可水月从没利用这个资本,但在办执照,交费税方面,确实起了通行证作用,没有人去难为一个长相漂亮的女人,水月很得意,漂亮是有用的,关键时候起的作用大着呢!

在庆国身上,水月品尝到了人间最美的心动。她认为自己与庆国是天生一对,而自己轻易地错过,才导致了离婚,这是上天的惩罚。庆国如今又回到自己身边了,也是天意,她要好好把握。庆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以为是受累所致,他拨了一下她的头发:“水月,你不简单呢,一个女人家,撑起一座楼来,操心不少呢,我心里有愧呀!”

“有啥愧,你给我出了不少主意呢,我不是都听了吗?”

水月见他不提离婚的事,有些着急又不好意思问。忽然她想到了儿子,面对陌生的环境,会不会影响他学习。为这一点她始终不安。

庆国亲昵地揽着她,吻着她,两人依偎在一起。庆国问:“受累了,我真不该约你出来,应该让你在家好好歇歇。”

“说些什么,你叫我,我才高兴了,权当放松,很长时间你若不找我,那才苦了我呢,心累才是真正的累呢!”

“我两三天没去看房子了,咱去看看!”庆国提议,实际上庆国有自己的打算,他俩转到自己的楼内,心中都有一种自豪感,这财富是二人日后共同生活的基础。灯光格外耀眼,映着雪白的墙壁。

水月兴奋地搂着庆国的脖子说:“喜欢吗?庆国,这可是你的了。一结婚,我注上你的名字,哎,美容院的名字,我也想好了,叫‘水清美容院’”。

庆国一把把她抱起来,就地转了个圈说:“还是叫‘水月护肤美容中心’吧。”

“突!突!”一辆摩托车停在了门口。二人都直着耳朵去听,果然有人推门进来:“请问这是你们家的房子吗?”一个三十岁的年轻人有礼貌地问。

“是呀,啥事?”

“出租不出租?出租的话,我想租。”

“你们干什么用?”

“卖建材。”

“可惜,俺自己用,不租。”

“租金高一点不行吗?”

“不行!自己用,不租!”

“若有机会出租,先给我呀,这是我的电话号码。”那人不管水月的态度如何,就把名片递过去了。

见水月口气不容置疑,讪讪地走开了。

“看来咱挑的位置不错哦!”水月对庆国说。“其实租出去省心!可我们是愿意自己用呀。”庆国思量道。

“快关上灯吧,要不有些好奇的人过来看,那多不好意思。”庆国顺手关了灯,两人一下子陷入黑暗中,庆国一激动,搂着水月使劲地亲起来。

渐渐地,他们睁开眼。月光很温柔地从窗子上泻进来,水月抬起头,温情地望着庆国。“庆国,不要让我等得太久。”她爹爹担心的问题深刻地植入她的脑中,她不得不问。“快了,再等等,前天我已将离婚诉讼书递上去了。”

“她还同你吵架吗?”

“不吵,她病好了以后,又和原来一个样子。俺俩都不说话,她**的活,我上我的班,哎,今晚上,我想吃鲜葱,吃葱就馒头,是我最爱吃的,真过瘾。今晚同你约会,不敢吃,可看到鲜葱,又抵抗不住了,索性大吃一顿!”

水月笑了嗔道:“还说自己有毅力呢,连葱都抵抗不住。”

“哎,你嫌我,嘴里有味吗?”

“傻话,我嫌过你吗,告诉你,只要与你在一起,臭味我也不嫌。爱一个人,就会爱你的全部,不知道你们男人怎样,我可是这样的。”

庆国听后,只觉得一阵幸福的眩晕如浪拍岸,绵绵不绝。

庆国拥吻着水月上了二楼,在一堆干草上,庆国压倒水月,两人又抱成一块。他们互相找着对方的嘴唇、眼睛,那么迫不及待。他们喘息着,就像一对饥饿的人在拼命吞咽食物一样……

在这月光包容的世界里,两人都是自由的。他们平躺着,感受着对方身体的气息。月光柔柔地倾泻进来,干草散发着淡淡的芳香。

暑天的风又干又燥,墙壁干了,装修进展得很快。偷工减料是每个工程队最拿手的事,水月不得不天天盯着。

水月便与庆国交往少了。当装修完毕,已是十月份了,早晨淡淡的霜悄悄地挂在树梢,一出门就会感受到北国的寒冷。

水月确实感到身心疲惫。儿子还在原地方读书,曲阜的美容店,比去年同期少收入三万,靠与不靠相差悬殊,她考虑,尽快把店迁过来。

今年年底要把儿子转到这里来。这里升学率高,对他学习有利,至于环境陌生,慢慢适应吧。

在二楼,水月布置了两间朝阳的卧室,一间放置了木制床,水月用。另一间是儿子的,一张单人床带书柜。客厅摆上一组大的真皮沙发。水月说,暂时咱先买上这几件,到时候,咱再置办。庆国心中一动,使劲拥住了水月。

俩人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躺在床上了,不必担心有人敲门。他们静静地躺着,激情渐渐平息。水月说:“庆国,我想我年前就搬过来,省得两边我都放心不下。”

庆国想了一阵说:“太急了点吧,你要想清楚,这个楼房可不在繁华地带,居住人口不少,但农村人多,就是说咱村搬过来的占多数,机关人口少,不如里边的流动人口多,开美容店,这是不利的因素。”

“总得有个过程吧,好酒不怕巷子深嘛。我相信凭我手艺,我会像在曲阜那里一样顾客盈门的。”

“那边的房子不是没到期?”

“没有,早着呢,我签订的合同,交租金十五年,这才六年。”

水月又说:“那处理了就太亏,那时候租金多么便宜!现在,吓,我如果再转租,前几年人租金不但不用,还有余额。”

“你真有经商头脑。”庆国用指头点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不料水月下意识地一笑,这就细小的,自然的动作,给庆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水月额头皱纹密集,破坏了整个脸的美感,庆国一下子收敛了笑容:“确实不年轻了,是的,仅比自己小两岁,一个三十五岁的女人了我不能老让她等。”庆国忧伤地想。

水月在他怀里悠悠地说:“听你的,也行,让她们在那边干,这边我全上新设备,成个分店吧。楼我也舍不得卖,如果租出去,遇到咱俩吵架时,我就没个去处了。”

庆国说:“我们哪能会吵架呢,我欢喜还欢喜不过来呢。”

水月说:“你说的是实话吗?是真的吗?”

庆国开玩笑说:“噢,你把我当成骗子了,那你为何还要失足于我呢?”

水月娇嗔地说:“你坏你坏你坏。”边用双拳捶打他的后背。

“是吗?”庆国边问边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庆国与水月在一起,他把爱怜一股脑地给水月。

水月是个麻利而果断的人。说干就干,她上天津、去北京,购置设备,很快到位了,她从曲阜带了一个助手,另外,又贴出招生启事,店面开张了,水月妈来给他们做饭。庆国常过来,帮不上大忙,干点修改椅子床架之类的活,饭就在店里吃了。

庆国悄悄地与水月搬到了一块,反正离婚是早晚的事了,庆国也没了顾忌。

有一天晚上,水月附在庆国耳边说:“庆国,这几天收入还可以,尤其三十五岁以上的妇女做美容的特别多,她们爱美,做出来以后,我再给她们设计发型,同她们讨论服饰,她们都听我的。打扮起来,确实好看很多。她们都有钱,工作也清闲,就是不会花钱。今晚有几位来这里,给我讲了她们的心事,说我给了她们信心,她们叽咕着要长期在我这里做。”

“多几个这样的客户,你就把牌子打出去了,生意也好做了。”

“可不是。”

“哎,庆国,中午、晚上,你就帮着做几天饭吧,我小兄弟家生了孩子,我妈去看孩子呢。”

“我先声明,我只能把菜做熟了,好吃不好吃我可管不着了。”

“熟了就行,干开活了,哪有时间享受。”

“你在曲阜时,怎么那么有工夫,天天陪着我逛。”

“那是那,那挣多挣少,我不在乎,可现在,我指望它挣钱呢。”

庆国承担了买菜、做菜的任务。起初几天,兴致很高,时常露一手,小姑娘们和水月都夸奖他的手艺,可时间长了,他就烦起来。他身上带着油烟味,弄得办公室才来的小齐直皱眉头,她有时娇滴滴地说:“大主任,在单位这么高傲,回来让嫂子治着做饭,真是模范丈夫啊。找男人就找这样的,多享福。”庆国心里不自在,但他还是开玩笑道:“那你找我吧,我给做饭吧!懒猫。”

“你骂我懒猫!”她冲过去,捏着他的鼻子,哈哈笑。

庆国只感到一股清香的少女气息,扑进他的鼻孔。令他精神振奋了不少。这几天,水月那里的各种化妆品气味令他窒息。

做饭的煤气油味令他作呕,原来庆国在家里,淑秀从来不指望他干家务活,当甩手掌柜惯了,现在一下子沦为家庭妇男,他还真有点不适应。

有一天中午,水月去批发面包。“我说当家的,歇歇吧,看你皱眉的样子,我就担心你发火!”水月说。

“我发过火吗?”庆国笑了。

庆国吃面包吃了两口就扔下说:“吃不了甜食,还是自己下点面条吧!”

十多分钟,待庆国煮出面条来,水月同徒弟们早开工了。庆国自己吃着面条,无所适从了,连点菜也没做。他从冰柜里找出了袋敞开的咸菜,大咬大嚼起来,吃了一半,没有胃口,索性吐掉,他住了口,呆呆地坐了会,自言自语道:“这就是我闹得满城风雨,寻死觅活,寻找的生活吗?”他闷闷地坐了一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没人打扰他,倒很清静,他拍拍腿上的灰尘上班去了。

下了班,他着手往上倒煤。这一片住户少,没有铺设集体供暖管道,只好自己烧锅炉取暖,他忙了很长时间。眼看九点了,他哈欠连天,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他穿着拖鞋下楼去,见几个妇女还在等,一进腊月,妇女们迫不及待做护理,仿佛攒了一年的美要在年间呈现给人们,所以水月说,年底买卖最好做,干什么都挣钱。水月正在那里忙。他晃过去,水月朝着庆国嫣然一笑。进了里屋,他探头朝里一瞅,在洁净的床上,躺着一位胖胖身躯的妇人,头上用黄色的发带扎着,脸上涂着白东西。水月正坐在床头,一会用灵巧的手指来回搓、点,一会儿用床头的蒸气机朝妇人的脸上喷蒸气,庆国觉得这是女人的世界,很少踏进来。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水月出来了,拉着他到远一点的地方:“你先上楼去啊,这位是工商局长的太太,明天随老公到上海去,今晚上非做皮肤护理不行,咱得罪不起呀,她是老主顾了。她每次来,非得要我亲自做,要不她早走了。她在城西那里做了一次,老板让实习的给她搓了一次脸,她大怒,再也不去了,喂,你忍着点,个把小时我就上去。”她将庆国往楼上推,庆国不再说什么,心里却极不情愿。

他索性不与水月在一个床上,反正几次赌气后,都是他睡着了,她才上来。

庆国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打开电视,正好有足球赛。他对足球赛不算太迷,但也是很喜欢的。泰山队与辽宁队正在决赛,每进一个球,他都兴奋不已。

“哎,跑到这边偷看电视呢!”水月笑吟吟地上来了,她穿着粉红色紧身小背心,ru房鼓鼓的。庆国的眼睛从电视移开了。关掉电视,他一把拉过水月,抱着她来到卧室。

没有月光,他也能感觉到水月身体的洁白。抚摸着水月光滑、细腻的肌肤,令他激动不已。水月蠕动着,发出梦呓一般的呢喃声……

早上,水月从抽屉中抽出五百元钱,放在床头橱上:“庆国,先拿五百元,其余剩下的你买烟抽,这几天特忙,你要多帮我呀!”

“你可以让个小姑娘来做饭,我单位好几次有事,我怕你们没饭吃,都辞了。你不想长期让我这样吧?领导烦了我,我可让你……”庆国不敢说重了,只好用开玩笑的口气说。

“好好好,你先干着,我想点办法。”水月语气里有点不耐烦。

每天上午,是水月较为放松的时候,恰是庆国紧张上班的时候;晚上则是水月最忙的时候,却又是庆国最轻松的时候。两人不能在一起说话、散步,庆国有些苦恼。

天空中飘了一整天的雪,空中透着阴阴的凉气。这天晚上都十一点钟了,庆国忽然接到了娘的电话:“庆国,她娘俩都住院了,好像是食物中毒,在市立医院门诊号。”

“好的!”

淑秀的脸是苍白的,她刚打完吊瓶,正无力又焦灼地守在女儿的床前,女儿合着眼睛,打着点滴。

“好了。”淑秀冷冷地说。

玲玲听见说话忽然睁开了眼。

“爸爸,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家来,不想我吗?我可想你!”女儿眼角的泪掉下来了。

“肚子还疼不疼?”庆国问女儿。

女儿不言语,又合上了眼睛。

他和淑秀坐在床边,守着女儿。他问清了中毒的原因。

他心疼地对女儿说:“玲玲,以后和你妈都要注意点,变了质的东西千万不要吃。生了病多受罪。”

玲玲又睁开了眼睛,她说:“爸爸,我愿意多生病,我不怕疼,只有生了病,爸爸妈妈才在一起。我才能一块看到爸爸妈妈。”这哪是一个孩子说的话。淑秀哇地哭出声来。庆国的眼也湿润了。

过了一天庆国不放心女儿的病情,又回了一趟家。

敞开防盗门,再打开屋门,庆国嗅着楼道里那股特有的熟悉的居室气息,连用水清洗楼梯那种水与尘埃相混合的味道他也觉得亲切。进得屋来,关上门,把一切嘈杂关在门外,静静的,屋内很整洁,过去庆国最感舒心的便是整洁。庆国到了自己房间,屋内还是老样子,不过又多了一叠熟悉的干净的内衣内裤,放在床头枕头边。他从书橱里拿了本自己喜欢读的书,上了床,舒服地躺下,头靠着垫子,拉过柔软的被子,读起来。他这才觉出自己家里原来这么美好和舒心。他全身心地放松,没有吵闹,没有喧哗,他不知不觉迷糊糊睡着了。

有东西在脸上,痒得很,他睁开眼。“嗬!大白天睡得这么香,快起来吃饭吧!老爸!”

女儿用头发痒庆国,庆国一把抓住她的细胳膊,作了个打的姿势,吓唬女儿,女儿跑了,转身给爸爸提了拖鞋,放在床前,庆国穿上拖鞋,慨叹道:“还是自己的孩子疼我呀,知冷知热,除了亲生的,谁这么细致呀。心连着心,是一脉相传,女儿体中流着父辈的血液。”他猛然又觉得有些对不起女儿,他踢踢踏踏地到洗漱间洗了脸出来,餐桌上已有了三盘菜,妻子一直做饭很麻利的,每到过年,玲玲奶奶总夸淑秀一番。

桌上除三个热炒菜以外,还有一盘小葱段和一盘甜酱,他的眼光从葱上掠过去,落到淑秀脸上。淑秀的脸一点表情也没有。女儿玲玲却说:“爸爸你最爱吃的小葱。快吃!快吃!”他也禁不住咧嘴笑了。

他不知道淑秀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同水月住在了一块,还是装作不知道?她没有质问,也没有嫌弃。庆国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喝着闷得极好的小米汤,真舒服呀!原来十多年的口味已养成了习惯,真是积习难改呀。

淑秀做的饭适合他的口味,适合他的胃。可他又不敢表现出这种适应,吃完了饭,看了一段时间电视,上了床独自想开心事了。当然第一个念头想的还是水月,他想:水月今晚上几点吃的饭呢,现在可能还在忙吧?

“男人就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望着碗外的。”他忽然想女同事的一句讥讽男同事的话,又禁不住笑了起来,自己是不是有这个嫌疑?比如今晚上,他对淑秀没有恶感,甚至还特别有好感呢,因为她的勤快和利落。

可是一摸嘴,还是细致地想起了水月。想过了水月,由单位的那位三十多岁的女同事,又想到了那个才来的文书兼打字员小齐。

他在心里声明他一个近四十岁的臭男人绝无非分之想,小齐是单位女大学生,一个风华正茂的美丽的女郎,他自己觉得连想的份也没有,没有资格,没有条件,可他偏偏有份这心思。“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既无罪恶,又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不想那才不正常呢。”他自我解嘲道。

想想也不错,那女孩高挑的个子,长长的披肩发,纤细、文静,浑身充满了朝气和活力,吐气如兰,清香四溢。办公室来了美女,其他处室的人也喜欢有事无事地光顾。

尤其是她大胆的言论,是庆国他们不敢想,不敢说的。她的活泼也令他们目瞪口呆,她会拧着男同事的耳朵让他和她去打水,她会拽着男同事的胳膊,还捏过自己的嘴巴,摸过自己的鼻子。现在他一摸起自己的鼻子,还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那里还留有缕缕芳香,此刻,那些芳香还徐徐向他的鼻子扑来。庆国恍恍惚惚的,一时六神无主,不知干些什么好了……

临近年终,办公室的工作忙乱而又嘈杂。起草计划、总结、文件,开会,发会议纪要,收缴下属单位的材料,庆国忙得不亦乐乎。

接连几天没到水月那去了,庆国觉得心里有个事硌得慌。局里新来的局长,不好接近,说话一板一眼,庆国想到空缺的副局长的位子,何日填补,这是个迷,到底去找不找姨,他在犹豫着,过了年再说吧,到年底了,也不会有什么大动静。他对官职向来持这个态度。

晚上,几个朋友聚在一起。

喝完酒,三四个人搓起麻将来,好在庆国从水月那里学来了这一手,派上用场了,其他人不会,庆国也算挽回了一点面子。正搓地起劲,手机来了信息:“等你,水月。”

庆国寻思,水月啥时候回来的,他起身想走,大家嚷道:“你拆台呀,太不够意思了,不准走,不准走!”

“我真的有事!”

“星期天有啥事,你敢说出谁找你吗?”一个同学开玩笑。

“莫非是小姐吧,深更半夜的。”

“胡说八道,除了老婆,除了老婆这么晚了谁还来找?”一位熟悉情况的朋友,故意给庆国解围。

“让他去吧,要是不让他去,也玩不痛快……”庆国走了。

几个朋友知道庆国的处境,说:“其实庆国不是那种胡来的人,他太重感情了。咱们不想去那样做,损失太大,光费的精力咱也不敢搭上。小唐去年打了一年离婚,少挣了二十万,今年说什么也不打了。”

又有人说:“有精力干什么不行,非去打离婚。”

“庆国也不是找了个多么好的,没劲!”

“听说有钱,长得也不错。是初恋情人呀。”

“啊,是这样,怪不得!”

“他自己的老婆也不错,真是邪门!”

庆国心里有点失衡,他觉得昔日的激情、冲动、快乐犹如退潮的海水一样正在慢慢退去。水月问:“今天下了雪,顾客少,住下的早,你今晚上能来吗?”

“能来!”他怏怏地说,声音有气无力。

破天荒地,他们这晚在一起没有激情,水月看他郁郁寡欢的,也不敢多说话,她以为他是为离婚发愁,她伏在他身上说:“庆国,你愁什么,本来我打算咱们就在一起过年,可你那方迟迟没有动静,我也不怪你的,你放松好了,过了年再说吧。”水月的安慰反倒激起庆国的不安,庆国上半年还那么强烈地要与水月在一起,一门心思地要给水月撑起一片天空,让她生活得舒适、愉快,可是仅仅半年,他反而不知道水月要求的是什么,水月为了开展好业务,不分白天黑夜地工作,一天达十多个小时,还牵挂着曲阜的儿子和曲阜的分店,他难道能为水月做的仅仅是几顿饭?半年下来,那种强烈结合的念头,已经削弱了很多,他似乎也害怕,那种消耗,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那种无可奈何的感觉……庆国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日前他正是事业爬坡的时候,他怀疑自己的做法,是不是幼稚了点。望着恬静地睡着的水月,他抽回了自己的胳膊。(未完待续)

第19章 庆国在水月店中,很不自在,尽管水月一再说,这店是咱们俩的,可他就是找不到主人的感觉。二百万的资金,他一分也没出,水月上设备,自己又是外行……

长期的机关工作,他习惯了下班后的逍遥,而这时候正是水月业务最忙的时候。一日三餐不按时吃,有时早半小时,顾客多了也可推后一个小时,他尤其难堪的是一些不知内情的熟人,打趣道:“老赵,想不到你还老来俏,也来美容!”人家是说笑话,对他来说是鞭子,他便有种要迅速逃离的感觉。

有时候简直快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就再到自己家里去。他不知道淑秀和女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任他自己出入,特别是淑秀从不过问他的行踪,女儿玲玲除了与他亲热外,也不朝着他怒气冲冲、横眉冷对了。

水月抬起头,盯着他,含情脉脉,说:“庆国,过年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单位分的东西不要拿过来,淑秀那边企业效益不好,还是留在家里吧。等到咱正式结婚了,再说。”水月以这种宽容和理解的态度,一点点感动和融化庆国的感情。

“我在这吃着饭,也不踏实呀。”

“不踏实,就不踏实吧,反正也快踏实了。”

“哎,庆国你有空的话给我换一下手机号码,他又打手机,真烦人。”庆国知道,水月说的他就是他以前的丈夫刘淼。

“他打电话干什么?”

“他恬不知耻,狗嘴吐不出象牙来,还想装个好人。他说过了年要来看孩子,我拒绝他。”水月不提这个倒好,一提反而使庆国觉得更加别扭。今天晚上,腾腾又用冷冷的眼光看着他,没有了曲阜初次见面的美好。现在,他明白,这位舅舅把他的家,把他熟悉的一切破坏了。腾腾对成年人的事了解得似是而非,他理解妈妈,但是他与庆国就是亲不起来。庆国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这一切。当初答应结婚,他始终料不到水月会要儿子,他始终料不到水月的丈夫会放弃儿子,这两个意想不到的变故,使他万分懊悔。“真是隔一层也不出水吗?”庆国自言自语,他觉得俗语形容没有血统关系的父子确切了。

此时女儿玲玲那灿烂、天真的笑脸出现在他的眼前,“爸爸!”那温热的小手捏他的鼻子,拍他的肩膀,搂着他的脖子。

“爸爸!”她把拖鞋放在他的脚下,又把他脱下来的皮鞋放置在鞋架上,然后手里举着个桃子放到了他的嘴边,让他先尝一尝,这是自己亲骨肉才做得出来呀,他眼睛湿润了。

“干吗呢!”水月见他眼中溢出泪水,非常吃惊。她不知道是儿子招惹他了,还是刘淼令他不痛快了,或是他自身不舒服。

“庆国,你这副样子我真伤心,咱这儿地方偏一点,我又不打算胡来,咱不凭本事,不凭功夫,没有出路。”

“我知道,水月。”他搂紧了她,“咱什么也不用说,明天,我将手机号码给换一下。”

第二天,庆国上班后,到移动公司去找一个同学,现在办事得找熟人。有熟人照应,事情会办得又快又好。

回来后,水月没在。一个服务员说:“老板同儿子买衣服去了。”庆国心中又有些不快。他也知道不该和个小孩争,但他总觉得,自己在水月心中分量不够重,连个小孩子都不如。一丝酸涩掠过心头。

一想到那个十四岁的小伙子,庆国心里揪得紧。

今年过年是最难受的,庆国打着离婚的报告而没离,淑秀伤透了心。庆国把家成当成了旅店,来去自由。淑秀还是一如既往地履行做儿媳妇的职责,她与女儿在家里简单准备一个过年需要的东西,早早地去帮婆婆的忙了。

庆国在哪儿过年犹豫不决,他觉得不同水月一起过,水月会不高兴。可面对自己女儿玲玲的请求和水月儿子腾腾的冷脸,庆国只能选择了自己的家,抛去孩子的关系,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水月,可是生活,留给人的选择空间总是充满了缺憾。并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庆国别无选择。

对联都贴好了,除夕下午,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玲玲进来了:“爸爸总是那么狠心,过年也在那个女人家里。”女人当然指水月,庆国听着刺耳,一巴掌打过去:“胡说八道!我这不是在家里吗?”

“爸,你打我,过年,你打我。”女儿哭着走了,庆国也后悔死了,女儿有什么错?他蹲在地上。手指深深地插进自己的头发里。用另一只手拍打着自己的额头。一下,一下,直到感觉到头疼。

淑秀同妯娌一起拜年去了,她不能让人家觉出她的异样。

庆国觉得这个新年毫无快乐可言,他有些心灰意冷,哪儿也不去,闷在家里。

正月的风还是冷的,积雪在慢慢消融,每年的正月,都是水月特别伤感的日子,尤其是大年初一,家家团圆,她只和儿子在家,这时她就想到那个可恨的男人,骂他没有良心。今年,她心境变了,有个即将容纳她的人在等着她,刘淼算什么,况且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她大门不迈,二门不出,买了许多美容方面的书籍,专心钻研。这个月中旬青岛有个化妆品交流会,她必须去参加。她准备再到省城去进修一段时间,不断更新技艺,这个年头,落伍就会被淘汰,有人在曲阜老店旁边上了一家皮肤护理,也是采取高价购买化妆品后低价做护理的手段吸引顾客。她感到竞争的残酷了。

第二天是年初二,闺女婿走丈母娘家的日子,庆国就到了水月那里。

水月出去了,有敲门声。

敞开门,他不认识,看着外部脸形同水月儿子有些相似,他知道了来人是谁了。他从没和这个人直接打过交道。

不经介绍,来人蛮横地一步跨了进来,庆国来不及阻挡,他也没法阻挡。

“有什么事,你说吧,家里就我一个人。”庆国不卑不亢、不动声色地说。

那人说:“我不认识你,我不同你说,我找水月。”

“水月出去了,没在家!”

“不在家,我就等。”他进了屋,往沙发上大咧咧地一坐,闭目养起神来。庆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不知道刘淼是不是来找事的,就走到二楼上,给水月打手机。

待水月回来,已是下午五时。

“你来干什么?”水月浑身颤抖,铁青着脸,怒气冲冲地问。

“我来干什么,我来看我儿子!大过年的,不问声过年好,上来就吃了枪药!”刘淼有些阴阳怪气。庆国在里间,他不敢走开,怕自己不在场水月会挨打。

“儿子到他姨家去了,一天两天回不来。你快走吧!”

“你怎么不让我看儿子,你怎么这么狠心!”

“谁狠心,你心里有钱有biao子,还有儿子吗?别拣好听的说。”水月想到自己的苦难,想到由这个男人造成的痛苦,她带着哭腔喊。

“都到这份上,水月,咱好好谈话,我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了,我就是想儿子,这样吧,你叫儿子来,我看看他就走。”

“他姨家离这儿很远,晚上不可能回来。你住哪个宾馆告诉我一声,我让他去找你。”

“我没住宾馆,直接开车到这里了,一夜夫妻还百日恩呢,怎么,你愿意让我住街头?”刘淼嬉皮笑脸地说。

“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放自尊点,今晚上不能呆在这里。”水月冷冷地说。刘淼一看水月凛然不可侵犯的态度,悻悻地去宾馆了。

庆国在里面暗暗松了口气。

两天后刘淼又来了,庆国借故离开了。刘淼父子重逢的场面,庆国不愿意看到,他心理上受不了。

后来水月告诉他,刘淼留给儿子五千元压岁钱,儿子很懂事地说:“爸,我也不小了,上学花钱,妈妈手里有,我什么也不缺,我不要你的钱,妈妈在拼命地挣呢!”

最后还是腾腾把钱扔进了刘淼的车里,刘淼开车走了。

“俺儿子很懂事呢。”水月兴奋地说。

庆国没有了笑脸,刘淼还会不会再来看儿子呢?刘淼年纪大了,还会不会认为自己的媳妇好,再来看媳妇呢?他心里很不平静。庆国心里翻腾不已,如一锅沸水。他想:“这是怎样的复杂呢?我不希望有这么一个复杂的家庭!有权有钱的男人想消遣,他们是自找的,而我是平头百姓一个,凭什么?何苦呢。”

正月十五,城里照例要举行大灯会,大家正议论着今年的感觉,水月儿子搬来两个大礼花,今晚上是市里准许放鞭炮的最后期限,他要把所有的响货在今晚上消灭掉。

门外又响起敲门声,他快乐地跑过去,但却吃了一惊,“爸爸,你怎么又来了?”他敞开了门,进了院子。庆国和水月愣住了。庆国气愤之极,扭头进了屋,上了楼,水月怒冲冲地问:“你又来干什么?有完没完!”

“我来接儿子,他爷爷奶奶想孙子,年前就叫我来叫他,我觉得你一个人过年冷冷清清的,前两次都没好意思说出口。他爷爷把我一顿臭骂,这一次再不叫他,他老俩不算我了!”

“哼!以前,他们也没那么好心,现在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要不你也一同回去,老人们都想你!”

“少和我来这一套,你走!不要再踏进我的门!”

儿子惊恐地蜷缩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他看多了老爸打妈妈的场面,他惧怕爸爸。

“腾腾,你呢!你自己看看回去不回去。”

腾腾沉思了一会儿说:“我去看看他们也行!”

刘淼得意地一仰头:“看吧,到底是刘家的根!”刘淼知道庆国就在楼上,也许在偷听,他故意高声说些气话。

“你还有什么事,趁早说出来,免得一趟一趟,没完没了。”水月生气地说。

“守着孩子,少给我颜色看,我终究是他的爸爸!”

“你有完没完,走,走,你给我走!”水月不客气地说。

“我早知道,你看着那小白脸才舒坦。”刘淼促狭地一笑。

庆国忍不住了,噔噔地下了楼:“你说话注意点,大过年的,不要找不利落!我提醒你,她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哎!你心疼了,我没找你算账,你倒算我的账了!老子什么没见过,你算什么东西,不就是凭那张白脸嘛,告诉你,我可以叫哥们在你脸上做记号!”

“住口,别在这胡说八道!我现在就打死你!让你出不了这个门!”庆国上来就揪刘淼的衣服。水月将他拉开。

“我在这里胡说八道,你算老几,你当我不知道,你根本没离下婚来,你们是非法同居,我没去告你算好。告诉你,老子跺一脚,地还是会动的!”

“你给我滚,别在我这里吵!”水月朝刘淼大吼,顺手将他带来的一包东西扔到车前。刘淼喊:“哎,我是给你买的!”

水月说:“我不要,不要猫哭耗子!”

刘淼领着儿子,匆匆走了。

水月流出了眼泪,过年期间,人家团聚,她却和儿子分离。

刘淼来了不止一次了,庆国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水月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只会用哭来发泄自己的愤怒。庆国过来安慰她,她的哭声更高了。

“庆国,咱早结婚吧!”水月抬起含泪的双眼。

庆国没有言语,他还沉浸在愤怒的情绪中。

庆国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沿着街走,到处是人流,前面走不动了,才知道是个死胡同,回头看看,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北风在呼叫。他更觉得孤独。今天他才明白,他原来只喜欢水月,只喜欢水月一个人。他连她的亲生儿子也接受不了,接受不接受没什么大不了的,互不干涉罢了,庆国的脸抽搐了几下。如今她的前夫以一个借口又一个借口出现,那么,自己算个什么呢,难道……

他理不出个头绪来。

他回到家里,女儿正在做作业,淑秀在挑花边。见他来了,淑秀没有表情。在这个本该安乐的家里,屋里却没有快乐,庆国忽然有种自责,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在淑秀眼里,他看到了与水月一样的忧愤,他什么话也没说。

庆国躺在床上,觉得浑身轻松。这毕竟是自己的家呀,心安理得,不受一点惊扰。

屋门敞着,从门缝口能看到淑秀的侧身。他忽然发现,淑秀的脖子特别长,再仔细看瘦了,鬓角还出现了隐隐约约的白丝。他侧过身去不再注意外边。他觉出自己的无能,两边都丢不下,都用不上劲。给两个女人都带来了痛苦,使两个孩子都不快乐,他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有什么理由让大家跟着受累,有什么资格占用两个好女人,有什么……他拷问着自己的良心。

“淑秀,过了十五,单位都上班了,咱到民政局去,把咱的事办了吧?”

庆国坐起来,来到淑秀面前,平淡地说。

淑秀抬起头来,用陌生的、异样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丈夫,这位与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丈夫,自己有好吃的舍不得吃捧到他面前的丈夫。

她那张不会笑的脸上眼泪一下子出来了,她抽泣着说:“庆国,我以为你这一阵子想通了,不跟我离了,想不到,你还是这么坚决,我问你,我怎么做才好,你才不离婚,是不是因为我长得丑?”淑秀呜咽着说。

“淑秀,都到这一步了,我觉得咱们什么都不用说了,别的我也觉不出什么来,我对你不好,离了,你也轻松一下了。”

“我能轻松吗?咱有女儿,女儿要有父母才幸福,孩子父母不全了,没有家了,我能轻松吗,你是在为自己找借口!”

“你看看,我只顾说了,反正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不说也好,房子什么的,我都不要。”庆国小声说。

“我跟你也不是冲着你有房子来的,我是冲着你这个人来的。你娶进我来,说不要就不要吗?”

庆国说不过她,便不耐烦了:“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咱到民政局去,我告诉你,下周三去,上午八点半。”

淑秀心里想:“去就去,我不同意又怎么样呢。是福是祸,是祸躲不过!”淑秀咬了咬牙。

窗户渐渐亮了,墙外有脚步声,还有学生上操的声音。她环顾四周,除了自己的呼吸便是石英钟的时针的走动声,今天是庆国约她去民政局的日子,她想:“我一定要咬住牙说不离。不论他给我什么优惠条件,我就是不离。”

她坐在桌前,端上一小盘咸菜,冲了一杯奶,拿起一块馒头,很艰难地吃起来。还没来得及吃饱,女儿回来了。“妈,您怎么这么早,自己先吃了呢,你没这样过呀,你不等我了?”

“那里有鸡蛋,你吃去吧。”淑秀说

“妈,你不用愁,也别老不开心,看开点,离了婚,我也跟着你,照顾你,你什么都不用怕。”玲玲似乎知道她要干什么一样,其实,女儿只是无意识地说话,在这个环境中,她还会学点什么呢。

淑秀与庆国到民政局时,那里还有一对夫妇,女方憔悴不堪,阴沉着脸,男方的脸也是阴阴的。两个工作人员,一位年纪大的一头钻到文件柜里,半天找不出份材料来;一个年轻的坐在办公桌前,扫视着来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那年纪大一点的,就温和地说:“为啥要离婚,离婚可别后悔呢,先填个表吧!”

两人填好了表,放回原处。那年轻的就做开了说服教育工作,因为淑秀从心里希望这样,所以听得很仔细,舍不得漏掉一个字。而庆国则有点反感,他不耐烦地东瞅西望。

年轻的工作人员说:“结个婚不容易,都是中年人了,孩子也那么大了,都过了十多年了,又离婚,图个啥呢?”

“我俩感情不和!”庆国说。

“感情以前合吗?”他问。

“以前还行,我们从没红过脸。”淑秀见工作人员询问自己,急忙说道。她把别人每次的劝说看作是救命的稻草。

“那为啥不好了呢?”“他外面有了人了,就扔了俺娘儿俩!”淑秀在他们面前哭了。

“你看,又是男方不忠吧!唉,有时男方不愿意承认,但也是事实呀,男人头一热就发昏,其实,我们干这个的很清楚,再结婚的离婚率很高,比一般婚姻高了百分之四十。据调查,再婚夫妻感情不会很好,两人之间的关系更脆弱,所以轻易离婚,双方都会后悔的。你们回去各自找找自己的缺点,再找一找对方身上的优点,今天先填上表,算是挂上名了。两个星期后,若你们不想离婚了,打个电话来,我销毁表格,若实在感情不和了,执意离婚,那再来。我还是那句话,日子能过下去,就过下去,婚姻毁了,用钱是买不来的。”

庆国与淑秀只有听的份,这种熟悉的劝和不劝散的话,他们听得太多了。但用确切的数字表达还是第一次。庆国心里七上八下的,他知道第一次来民政局,肯定要接受劝说,但再婚后的情感他倒没怀疑过,只是心里惧怕习惯的不同,最终双方会不会相互反感,那时候,再离,就不是现在这么轻松了。淑秀不愿意离婚,她多么希望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就是救世主,就是挽救他们婚姻的菩萨,她在心里说:“庆国,你就那么狠心,十多年生活,没有了爱情,也有了亲情呀,而你为什么那么绝情呢?我要等,等到你回心转意。”

出了民政局的大门,迎面碰上了小齐。“哎,赵主任呀,真够潇洒的啊,先不上班,也要陪嫂子逛商店啊。”

“哎,小齐你又去政府拿文件了?”话声利落。淑秀停下来等着庆国,她发现庆国用那么柔和、那么热情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女孩。那女孩,高挑细瘦的腰身,头上披着如漆的长发,脸儿白里透红,眼睛活泼泼的,神采飞扬。

她的心忽然像被鞭子抽了一下。婚前,庆国也是用这种眼光看自己的,婚后,总是松松地胡乱看一眼,便心不在焉。从去年开始,他们之间除了冷言冷语,剩下的便是沉默。宁可少说一句,也不愿意因意见不一致而发生口角。淑秀在说话的时候,一旦发现庆国皱眉头,或者用反感的语气冷冷地回答她,她就会立即住口。

从民政局出来,这本身就意味着两人和平共处的彻底结束,他们已步入实质性的离婚阶段。淑秀心灰意冷,胸口隐隐作疼。淑秀见庆国要拐弯,忙问:“庆国,家去吧!”

“你不用管我,我还到我娘那儿住!”淑秀明白了,到娘那里去的意思,便是去水月那里。庆国觉得,他在水月面前能交代过去了,他想把今天的情况向水月说说,别让她认为是自己拖着不办。

正月里,美容院里比较清静。他敞开门,从后楼直接往二楼走,有人逗趣的声音,是男人与女人在一块时的声音,他的心在沉。“水月,谁在上面?”他扯开喉咙喊,人也到了上边,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庆国眼中冒了火,在卧室里边有一对半圆形沙发椅,刘淼正跷着二郎腿,抽着烟,挑战似的向着他冷笑。

“你!”庆国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脑门,话到嘴头又咽了回去。自己正在没有资格管人家,他转身去了,外面飘起了雪花,春天的雪花,狗也撵不上,他消失在茫茫的夜里……

水月找他时,已是三天之后,他说:“我在单位,蛮舒服的,你不用操心了。”

说归说,庆国还是很快回来了。水月面对庆国无话可说,她惴惴不安。

他语调里带着怒气说:“他又来干什么,从过了年,他一次又一次来,有完没完,上次是接孩子的,今次呢?”

“今天是把儿子的东西捎过来,走到这里病了,打了两天吊针,在这……”水月回答道。“你,你同他干了那事吗?”庆国感觉血往脸上涌。

“没有,他想我不让……”水月从心里不踏实,说话声音很低。

“不,你不说实话,他那么固执,那么无赖,你很怕他,只要他提出来,你会不同意?”水月不语,她默认了。

庆国铁青着脸,二话没说就走了。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小齐住单身宿舍。她知道庆国在离婚,那小齐真逗,不是教庆国微机,就是给他洗衣服,庆国正是最苦恼的时候,就把心里话对她说了,那姑娘同情他同他一起出入,晚上也教他练习微机到很晚才回宿舍。

庆国忽而觉得有点感动,有种莫名其妙的期盼和渴望,他的脸红了,他感到了充实和快乐。但风言风语随之而来。宿舍他不愿意待下去了,水月那里,他也不想去,家更回不得,他心里难受啊。他觉得自己对水月的感情,被小齐一下子冲淡了,迅速减少、减少。

与小齐的感情来得突然,去得也快,他真是捉摸不透,他不知道自己如何会走入这个尴尬的境界。

他才悟到,男人是这么善变的吗?女人是不是也如此?他从一开始,在他的潜意识把全部感情给淑秀,他与淑秀是为结婚而结婚的。在他的潜意识中也许生活中有更好的女人更适合他,在等着他。当水月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生活中是,他肯定了自己的这种意识。就是十多年后的今天,他也承认淑秀是个好妻子,他从提出离婚到真正地走入离婚,淑秀对他从无攻击性的语言,难道女人是那么专一的吗?可是他却做不到。

可现在同水月的事令他头疼。

他想:“我追求的到底是什么?还没正式结婚就这么多烦心的事。以后呢?”他仿佛又看见了水月儿子那冷冷的眼神,那里面有不屑,有愤怒,有不幸。(未完待续)

第20章 庆国心中一阵酸楚。他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现在自己扔下老婆孩子不管,到人家家里受气,他在水月家里真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那种罪恶感和漂泊感时刻伴随着他。他感到自己的渺小。

一天一天地过日子,图个平稳,那么最终他会像一切年纪大的人一样,在这地球上消失,而在这之前渴望得到的便永远得不到了,他永远不相信有来生,人只有一生。庆国觉得,还是照旧过日子省心,让离婚见鬼去吧。

水月一大早起来,与其说她睡不着了,倒不如说是让阳光晒起来了。也许是晚上困了,窗帘没拉好就上了床。

庆国醒来不见了水月,其实水月已上了三楼,她习惯性地拉开绿色的窗帘,发现姑娘们还在酣睡。姑娘们太累了,每天给客人做皮肤护理做到十点甚至十二点。水月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她早上做得最重要的一件事是给儿子做饭,儿子是她的命根子,她觉得苦自己也决不能苦儿子。十几年来养成的习惯无法改变,儿子的早饭其实很简单,两盘小咸菜,一杯牛奶,一个鸡蛋,外加一个馒头。腾腾和妈妈吃着饭,一抬头发现妈妈眼角有点发红,他说:“妈,我还是到学校吃饭吧,不缺这一顿呀。”

“腾腾,你不懂,妈妈得保证你每天一杯牛奶呀,在学校没这个条件。”腾腾不言语了。

中午和晚上,腾腾在学校吃,水月的饭就不按时了。每顿饭有一个女孩子去做,市场上有什么菜就做什么菜,从没讲究什么样营养,以填饱肚子为准。庆国有钥匙,他下了班后径直向二楼走去,厨房里连个人影也没有,他瞅了一圈,心里有点不悦。早上起得晚了点,没吃饱饭,这时肚子早叫开了,好不容易到下班,谁知……

“水月!水月!”他朝楼下喊。

“啊,回来了,等一等,正忙呢,要不你自己做。”水月穿着淡绿色的工作服,雪白的西服领,手里拿着剪子镊子,仰着头朝庆国说。庆国心里有些恼怒,转身回了卧室。

肚子还在叫,他在沙发上坐不住,起身去了厨房,地上杂乱地堆着一些青菜,一个小筐里放着几斤挂面,几个干馒头散落在塑料框里。庆国皱起了眉头。

他数不清多少天吃面条了,看到面条有些反胃。他以前常犯胃病,淑秀做饭比较讲究,每天每顿饭变着花样给他吃,出差前都是千叮咛万嘱咐的,有时他都觉得烦。现在不烦了,挨饿的次数多了。他越想越生气,三五天这样的生活能忍受,可是都半年了,还是忍受这种不堪忍受的生活。他生了一阵子闷气,起身上班去了。

没人喊他,没人知道他是否吃了饭,他在这里不如顾客重要,再加上他特殊的身份,女孩子们异样的眼光也常使他很不舒服,如同他的胃,不是发胀就是发酸。他到离单位远一点的水饺店里要了斤白菜馅的水饺,喝了点汤感觉很好。下了班回来,店里生意照常很红火,他见外间里有三个妇女在长椅上坐着等,庆国没有那种看见顾客就喜悦的心情,他还在为中午的事不开心呢。上了楼看到水月正在液化气灶上忙活,以为晚饭早做好了,心里想:“这是水月将功赎罪呢。”心里气消了大半,他为自己的小肚鸡肠惭愧,不料水月说:“庆国,正在给毛巾消毒,特忙,你中午吃了饭吗?我们半下午才吃了饭,晚上还不知道吃到几点,你还是凑合着吃点,小姑娘们买的油饼还有。”

“姐姐,张阿姨的面膜到时间了,你快一点啊。”一个小姑娘在叫她,水月急急忙忙地出去了。庆国简直忍无可忍,他披上大衣出了门,这算过什么日子。他往快餐店去。

市里的人这几年做买卖也摸出了点门道,比较讲究的小店也出现了几家。中心路上店多,他看到门前车子多的门就往里进,吃的人多不光说明这家店菜好,还表明菜肉都新鲜,这一点很重要。这家快餐店显然是新开的,他进了门,眼光一张桌一张桌的扫过去,发现没个空座,正尴尬着,一个服务小姐过来了:“你请来里面坐。”进了一个小门,别有一番洞天,这里比外面装饰得好,一个桌一个桌地用花色玻璃墙隔着,安静优雅。他坐下来,又进来一个老者,看着面熟,才想起是在姨家见过的杨医生。

“哟,是杨医生呀,我看着就面熟,来这里边坐吧,我反正是一个人。”年纪大了怕孤独,有个伴是求之不得的事,杨医生就在他的对面坐下来。庆国本来只要两个菜,又叫过小姐来加了三个菜一个汤。男人坐成块都不小气了。斟上酒,两人碰杯喝了一口,杨医生说:“我常找你姨夫玩,我一拉我的事,你姨就说到你,她为你着急呀,我作为过来人,老想跟你谈谈,还真碰上你了。”

庆国又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这也是他获得老年人喜爱的原因之一。“杨医生,以前,我虽然不认识你,可常听说你呀,你可是响当当的外科一把刀啊。”语气里有十二分的羡慕。杨医生马上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专注地倾听庆国的恭维,一边抑制住内心的兴奋,一边摇头一边说:“不提当年了,人老了,就谈不上讲究了。提当年干什么?”话是这样说,但杨医生的精神上好像打了一支兴奋剂,一下子精神了许多,脸上的表情又亲热了几分。

快餐店上的菜也快,转眼间菜上齐了。

“喝!喝!”两人一杯接一杯地喝起来,渐渐地一个脸红了,一个脸黄了,话都多了起来。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往外倒。“老弟,你的离婚还顺利吧?”杨医生害怕工作白做了,先投石问路。

“顺利什么,在咱这个小城,离个婚比结婚还麻烦,不光政府部门管着你,亲戚朋友,同事领导,一夜之间都成了教育工作者,不谈上几句离婚的危害,仿佛他们没有良心似的。我就奇怪,在这商品经济社会,凡事离不开钱,而他们为了我的事,跑了腿,磨了嘴,费了工夫,还一分钱也不要。我这一年来可领教过了。”庆国也抱怨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杨医生准备好的话在嘴边说不出来。

他见庆国不说话,又拉着说:“我是过来人了,当初和自己老婆再吵吵,过去了就没事了,再找的这个,吵过去人家还记仇,不是一个心眼啊。”

他伤感地说:“回想这一辈子过得也挺快,当初结婚,仗着自己有份好工作,找咱的人多,回家脾气大了点,她都忍了。现在想想她凭啥怕咱呢,还不是为了孩子和家。有段日子,看着她就烦,看什么烦什么,讨厌透了,连碰都不想碰她一下,闹矛盾,闹了好长时间,也有过离婚的想法,可孩子多呀,那念头一闪就没有了。年轻难免有荒唐的时候,可是,庆国你知道吗,我年龄越大越同老伴亲,她一下子查出病来时,我先倒下了。”杨医生说不下去了。庆国想:“不是你来劝我,倒是我听你诉说来了。”

“庆国,她要是活着就是给我钱我也不会同她闹呀,我真后悔,想起同她闹的别扭来就心痛呀。儿女们不理解我,他们不知从哪个好事者嘴里,听说我和现在的伴儿过去有点绯闻,看她过来得又早,就认为我对他们母亲无情意,他们就回家少了,也不给我好脸色看。我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啊。”

庆国一个劲地点头。杨医生又说:“听人劝、吃饱饭。庆国,有的事能试,有的事不能试,你可记住啊,离婚是不能试的,如果你的媳妇对你不好,我们不会劝你和好。我听你姨说了她是少有的贤惠,这样的媳妇你再不满意,你还想什么样的,千万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她长相一般,但我可告诉你啊,女人老了都一个模样。关键是人品好。”

杨医生还要说下去,庆国站起来想走,他领教了老年人教育人的厉害。他也承认,姜还是老的辣,杨医生虽然掺着醉话,但经验是可以借鉴的。

庆国矛盾得厉害,他觉这一辈子,要官,官不大;论钱,钱又挣得不算多。媳妇不称心,心里总是欠缺的,女儿是他唯一的心头肉。可对母亲对整个家族来说,女儿也是不完美的,不如儿子是顶天立地的。但父子之间的亲情是谁人也不能替代的。他欲发觉得女儿不能割舍,一旦离了婚,女儿不是缺父亲,就是缺母亲,一想到这儿,他就心如刀绞,很难下定决心。他内心有很大的抱负,自己不认为这是事业的顶峰,他觉得自己还有潜力可挖,他要在事业上干出个样子来。

尝到了恋爱的销魂滋味,庆国觉得再罢手也相当艰难。若不离婚,把水月放置不管,这日子又会风平浪静,但从此自己会消沉下去。一天一天过日子,四平八稳,平平淡淡,那么最终他会像一切年纪大的人一样,在这地球上消失,而在生前渴望得到的便永远得不到了,他永远不相信有来生,人只有一生。

水月做好了再婚的准备,儿子已经转学过来了,八十年代,北海市的升学率全省第一,现在注重素质教育,市一中的教育还是一流的。她对这一点比较满意。谁知一切就绪后,水月的前夫刘淼思儿心切,后来拉着娘俩去了趟上海,把庆国气个半死。庆国才知道,那婆娘是人家的,虽然离了婚,但孩子是他们这两截断藕的丝线。真正属于自己的是女儿玲玲和老婆淑秀。

与杨医生分手后庆国一步三歪地往家走,上了二楼,直进卧室,倒头便睡。睡意正浓,就觉得有人推他一把:“起来!庆国,看你喝的。”。

“你干什么呀,我困了明天再说不行吗。”

水月犹豫了一下说:“不行,非今天说不行。”

“到底有啥事?”庆国吃了一惊,害怕有什么料不到的事发生。

“他要来,十点钟到这,让腾腾去接他,你暂时回避一下吧,他看到了不好。”

庆国料不到会有这种事发生,他顿了一下说:“水月,他常来电话,年后来了几趟,前几天又同腾腾和你去上海,这些我都忍了,可深更半夜地他要来住下,要我回避,你是不是拿我不当人了?”

坐在床上,他脖子扭在一边。这是他第一次生这么大的气,水月自知占理不多,便停了一会儿,见庆国不动,又说:“我是怕他当着孩子的面,啥也说。再说,我们还没登记,让他抓住把柄也是很难看的。”庆国嘴上不说了,心里想想也对,就胡乱地穿了衣服,脸上十分不悦。

庆国走在夜幕里,任料峭的春风吹进领口,吹进心里。身后传来水月低微焦急的喊声,他听出这喊声的虚弱、无奈和卑微。是的,两人在一起,连在大街上喊也像做贼似的。他忽然痛恨起这种生活来了,他听见了水月的叫喊,却并不搭理,那声音绝望地消失在风里。庆国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竖起衣领子,朝四周看看,到哪儿去呢?

不知不觉,他来到了自己家楼前,可他没有勇气上楼。仰头看看明亮的灯光,他想去娘那里。小院里已黑了灯,只见月下熟悉的树的枝干直立向上,一丛一丛的,好似一幅幅的水墨画。

他不忍心去打扰娘,在门外徘徊了许久,硬着头皮往家走去。

他轻轻地、轻轻地敲了敲门,心怦怦直跳。好像他走错了地方,敲错了门一样。他使劲咳嗽了一声。

“谁?”传来淑秀警惕的问话。

听出是庆国的声音,淑秀快速地开了门。

淑秀眼中闪出一丝喜悦,虽然一闪而过,庆国还是捕捉到了。淑秀猜不透庆国忽然回来的意图,她不敢多说话。只要他肯回来就是好兆头。庆国坐在沙发里,淑秀忙倒了杯水,放在他的面前。庆国端详着面前这个熟悉的带有花纹的茶杯,一股温馨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端起来,一饮而尽,庆国太渴了,尤其是酒后。

他喝完水,等待着淑秀抢白他,讽刺他,奇怪的是淑秀什么也没说。淑秀像换了个人一样,没了话语。

见庆国在沙发上坐着不动,淑秀指指庆国的房间说:“去睡吧,你屋里的被子我隔两天晒一次,天不早了。”说完转身去屋里开了灯,伸好被子。

脚下又放了一盆温水,一双拖鞋放在盆子边。庆国洗了脚,上了床,用鼻子嗅了嗅,有一股太阳味。他很舒服地吁了一口气,关上了灯。

早上,睁开眼,天已大亮,听到房间里有轻微的动静,庆国知道淑秀肯定做好饭了,他从容不迫地起床。

玲玲见庆国在餐桌边坐着,过去一下子搂住他的脖子,庆国愉快地笑了,在女儿额头上弹了一下,玲玲摸了一下额头开心地笑了,家里弥漫着和谐的气氛。庆国觉得世上唯一一个对他这么亲的人就是自己的女儿。

女儿上学去了,淑秀过来坐下平静地对庆国说:“你也不用担心我跟你要多少钱,半辈子都过来了,我还图什么钱,你挣多少钱我又不是不清楚,只要你供着咱女儿上学就行。”庆国静静地听着。

“再说了有件事我很对不起你,我平常节省,你也嫌我算计,我额外还存着五万元钱,就是房子集资时我也没拿出来,总觉得手底下不存个钱心里不踏实,一旦有个事不好应付。现在我想过了,平时你挣得多,这钱还是你说了算,你看怎么分法?”淑秀说完将存折递了过去。

庆国没料到淑秀会这样做,他机械地接了过来,看着最早的一张存折,那是七九年的,总额是二百六十元,淑秀说当时仅存了二十元。庆国的眼里的有了泪花。他真的不知说什么了。

盆碗交响曲中,没有爱情。只有没完没了的磕碰和忙乱。那次闹不愉快后,水月再也没有解释,庆国也不需要解释,都老大不小了,面对现实,没有理由不明白事理。

“你先吃着。”水月将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语气是关心,动作却是不耐烦的,那碗底碰击桌子的声音敲打在庆国心上。“顾客都是些有钱人,我不能失去她们。”水月说完先去忙生意了,庆国却听得刺耳。是的,我与顾客相比算什么东西,庆国自嘲道。他对这无规律的生活,感到无奈和失望。

不喜欢多话的庆国看着桌子上的两个菜正想心事。进来两个小姑娘,那瘦的说:“庆国大哥,还不吃愣着想什么?看菜要凉了。”那个胖点的说:“大哥,我们嘴快,过会儿你可捞不着吃了。”庆国笑了笑:“小姑娘吃多了可不好,成了大胖子可不好看了。”他就拿起筷子,一看盘子里的菜,心凉了半截,一盘是尖青椒,一盘是青椒炒芹菜。辣椒如针,刺着他的胃。他从三十岁就有胃病,正如姨所说,在家里,淑秀变着花样给他做吃的,而在水月这里,吃饭绝对服从干活,除了早上按时外,其他两顿,没按时过。

在水月眼里,庆国的钱是零花钱。起初,庆国觉得自由自在,时间长了,他有种被轻视的感觉。腾腾是轻易不同他谈话的,更不向他要钱,也不向他撒娇。在自己家里时,玲玲常常拽着他的胳膊说:“爸爸,给我五元钱,买本书。”庆国佯装生气说:“小孩子别胡乱花钱,不知道挣钱不容易吗?”最后掏出五元钱,递到她的手里,看到玲玲心满意足地走了,他就有一股满足感。现在这种情况没有了,腾腾都是向他妈妈要钱。

“大哥,为什么不动筷子呀?”瘦姑娘问。

“我吃不了辣椒,胃不好。”的确,这一阵子,他老觉得肚子发胀,背上青筋发痛。他越想越恼怒,一口饭也没吃,就上班去了。

星期五下午是固定的学习时间,大家凑在一起,开玩笑。就是没人同庆国开,因为大家都知道他的事情。玩笑就是这样,当你什么样事也没有时,别人也许开得过分;你真有那事了,人家还要避嫌,没人愿意赚个讨厌。学习完文件没什么事,大家就早一点回去了。水月楼房前停着一辆车,后车盖还开着,显然刚回来的样子。庆国不知道水月又出去干什么了。上了楼,听到说话声,还有笑声,推开门,客厅里坐着刘淼,刘淼和腾腾正在说着什么,那刘淼高兴得摇头晃脑,水月站在那里双手交叉,微笑着望着刘淼。庆国猛然被刺了一下,他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还是水月麻利,她转向庆国让他坐下来,说:“这不又到星期六了,刘淼来叫腾腾,腾腾奶奶要见见他。”她说完又出去拿东西了。庆国看到沙发边下堆了一大堆礼品,定是刘淼带来的。刘淼也不理庆国,只顾和腾腾聊,腾腾见庆国在旁边,话少了,神情也不自然,庆国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等水月取回东西,庆国说:“我今晚上到我母亲那里有点事,就不回来了,别等我。”水月欲言又止。

庆国心中一阵酸楚。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现在自己扔下老婆孩子不管,到人家家里受气,他在水月家里真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那种罪恶感和漂泊感时刻伴随着他。他感到自己的渺小。

他毫不犹豫地向母亲家走去。庆国进去时,娘正躺在床上,淑秀将她身后的四个枕头垫高后,又端起盆子出去倒水了。庆国娘对庆国说:“庆国呀,别嫌我啰嗦,我躺在床上没事反复考虑,啥时候用人呀,就这时候,淑秀都替了你们,你爸爸病了那阵子,也是淑秀盯着。你爸老了,淑秀面对面地给他穿衣服,谁不夸她儿媳妇做得好。就是现在,我病了也是她带头凑钱,你们不如老二家钱多,可拿的比他们多,淑秀作为一个老大,做的事咱都挑不出毛病来,谁知你们闹离婚,我也跟着瞎掺和一阵子,真丢人。”

娘抬头看着庆国,给了庆国一脸的皱纹。庆国觉得娘真的老了,儿子不能再惹娘生气了。

娘的话使庆国无言以对,他说不出自己嫌弃淑秀的理由。那理由是不便向外人说的,那只是一种感觉,一种不只是只求吃饱了饭的感觉,生活上的体贴,那是一种精神上的需要。说出来就会变味,犹如夜晚的星光一样,它们只在夜里闪闪发光。

“庆国,看你这一阵子又瘦了,你弟弟庆军说你犯了好几次胃病,我说呀,你现在赶快收回心来,好好调理一下身体。过了这个年你都三十八岁了,淑秀哪一点对不起你?啥重要呀,身体重要!我说,只要我有一口气,我就不准你离婚!”

庆国心收得很紧,别人的话都可以当耳边风,娘的话不能不听,三叔的话也不能不听,姨的话也不能不听。一个会落不孝的恶名,一个会落忘恩负义的嫌疑。

“娘,你也是一时一个想法,当初你为啥收水月的钱?我还以为你很同意呢。”庆国脱口而出,他埋怨道。

“谁没个糊涂时候,还提那档子事干啥。”淑秀拿着涮干净的盆子进来了,庆国娘赶忙住了口。

淑秀将盆子放入床底下,把婆婆身后的枕头抽出来,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身子放平。

“我这个病真不长眼,拖累你们,我心里真不好受。”庆国娘说。

“奶奶,多亏你长病呀,要不我爸爸还觉不出我妈的好来。”刚放学回来的玲玲说。

“你胡说些啥?小孩子说话没深没浅的!”淑秀斥责道。

玲玲吐了一下舌头。

庆国娘身子不能动,脑子可以动,她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淑秀好,人丑点俊点,有钱没钱都不是好媳妇的标准,她也不回避淑秀了。她对庆国说:“吃饭不按时,或者凉,对胃不好,以前淑秀对你多好,吃饭的时候,她喝一口你碗里的汤,察觉有点凉了赶快去给你热一热,这一点我都做不到,你早忘了。”

淑秀吃惊地望着婆婆,神情惊愕,嘴巴睁得老大。婆婆的几句赞美话,使她眼眶一热,掉出豆大的泪珠。酸甜苦辣……所有的人生滋味纷至沓来了。她想:“我挺住了,我挺住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的勤劳、贤惠,遭受的苦难和折磨,婆婆总算说句公道话了。不管我们将来是否离婚,婆婆她老人家我一定要照顾好。”

庆国低着头坐在那里,毫无反抗的意思。他把头埋得低低的,连看一眼淑秀的勇气都没有……

两天后,庆国回到家里,淑秀、玲玲和丈母娘都在家,谁也没表现出惊异的样子,庆国觉得有种主人的感觉,还是自己家里的饭菜可口。庆国吃饱了饭,就有了表现欲,他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元说:“这是季度奖,你们花着。”淑秀没接他的钱。丈母娘气愤了:“庆国,你觉得俺淑秀跟你是图钱吗?她跟你的时候你想想,你家有什么,淑秀跟你要过什么,你们结婚时,你家就是做了一个小厨子刚刷上的漆还没干,你们连件新衣服也没给她买,她穿着你的旧军装到部队和你结了婚。”她由于气愤,脸色发红,“你还问她要多少钱就离,她跟你是为了图钱的话也不找你,告诉你,她平时省吃俭用的还为你家存了五万。我闺女本分,能吃苦,哪一点上你能挑出毛病来。”淑秀妈很少这么责备女婿。

淑秀只觉得有万种委屈涌上心头,她忍不住抽咽起来。

“妈,你说这些干什么?他又不是不知道,他想走就让他走,我有玲玲,我让玲玲大了也当兵,不,考军校,替我争口气!”淑秀叫喊。

淑秀不会笑了,她愤怒之极。

“我有玲玲,我就有希望,我就不会倒下。”她说。

丈母娘坐在椅子上,见庆国进来:“啪!”地一声,庆国惊讶地抬起头来,他从没见过丈母娘如此可怕,丈母娘怒睁着眼睛:“庆国,我实话告诉你,这一年多来,我忍够了,淑秀精神不正常,这是剜我的心呀,我不要活了,我过不好,我也不让你好过,我已写好了告你的材料,你看看!”她啪地摔过去,三页纸,庆国汗涔涔地,当过语文教师的丈母娘,只老师一词就令人生畏,何况是发怒呢?丈母娘哪容他细看:“我就不信,共产党容忍搞婚外恋的人提拔,我去问纪委书记,问组织部长,这样怎么的人当上干部,当上后对大家有什么好处,干部要不要得才兼备!我就不信,共产党不给我个答复,我就不信没有正义!”

庆国呆在那里。是呀,他与淑秀没有爱情有亲情,他已经在回心转意呀,就是丈母娘不告他,他也想回归家庭,与事业相比爱情算什么呢?

“妈,我知道错了,我想改!”庆国小声说。

“别开空头支票,都一年了,多少人给你做工作,你什么时候改过,是不是等当上局长再改呀,骗鬼去吧!”丈母娘火气十足。

好端端地女儿呀,当娘地泪水涟涟。

“我改。”

“那你写下保证书!一试三份,一份给我,一份你自己留着,一份我上交纪委!”

庆国想:在婚姻里寻找浪漫的爱情是错误的,婚姻里的爱情是一种责任,而不是你想要的浪漫激情。

身心疲惫的水月忽而记起了有个叫楚楚的女作家说过:“据说爱情是永远失败的,不是败于难成眷属的无奈,就是败于终成眷属的倦怠。”她觉得现代婚姻真是那么回事。

可是她又想:女人没个家怎么能行呢!家是幸福的港湾呀。

“庆国,你怎么这么小心眼,我恨他一辈子,怎么可能向着他呢?只是牵扯到孩子的事,我没法讲理,你不要冤枉我,为了你,我都来盖房子了,孩子也过来上学了,你还要我怎么样?”水月带着哭腔说。

“水月,是我不好,我有胃病,近来不好受,心情不好,说句实话,我不适应你这种生活。”庆国慢慢地说,好像早有思想准备。

“庆国,假设你愿意,我可以不开店,咱的钱又不是不够花的,行不?”水月语气里有了乞求的成分。

“水月咱还是现实点好。你是个事业心很重的人,你不会放弃你的工作而专为我活着,我清楚你。”庆国说。

“这……”水月无语,庆国还是非常了解她的。

“庆国你是想回到淑秀那里去呢?还是同你办公室小齐有了什么?告诉你,我不是淑秀,没有事能瞒得了我。”水月说。

“你可别跟着外人踩我!小齐谈着对象,她就是活泼点,对谁都一样。”庆国忙辩解。

“我听说你将离婚诉讼书撤回来了?有事你就直截了当说,你也知道我是为你来的。”水月说。

“唉,一家人都做我的思想工作,我受不了了。我想等等再说。”

“啪!”一杯水重重地摔在地上。水月明白了,她怒不可遏地说:“庆国你也太欺负人了!”她气得直打哆嗦。

这是他俩第一次冲突。

“你让我如何做人。”水月质问他。

庆国不语,他知道当两个人决定在一块时,早就不准备做一对正常人了。

很多天了,庆国躲着不见水月。水月发信息,他不回;打手机,她不接。水月开着车到单位去找他。庆国见了她第一句话是:“你来干什么?”庆国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潜台词是:你不要来。水月心里好像当头被人浇了一瓢凉水,从头凉到脚后跟。但她不露声色,轻言细语说:“庆国给我一次机会,咱们谈谈好吗?”

庆国坐在办公桌旁没动。他沉思了一会儿,发现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随着水月出来,上了车。

水月抱住庆国一下子哭起来,说:“庆国是我不好,这些日子我对你照顾不够,可我又是忙惯了的人,一不干活,我就难受。总想多挣点,挣下了再过好日子,其实,我没有冷落你的意思。”

见庆国不言语,水月又说:“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我们不能这么闹别扭呀!我怕失去你。”庆国将头仰在靠背上,闭目不答。

“水月,过去的咱不提了,我对不起你。”庆国有时想,不是我,也许会有另一个男人来,摧毁这个家,不能只怨恨我。

感情不是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它十分微妙,补救是没有用的。

水月见庆国态度冷淡,她知道,再问下去也没有好结果,干脆她不说话了。庆国说回去,她也没拦他。

第二天下午,庆国来电话说要过来。水月苦恼消了一半,她轻快地走到卫生间,化了妆,她一边看电视,一边等着庆国。(未完待续)

第21章 电视换了一个又一个频道,她的妆补了一次又一次,每补一次,她都能对着镜子找出一点毛病,幸庆自己发现及时。以前约会中,似乎她都占主动,她有绝对的把握,令庆国对她迷恋。可是当她脱离了丈夫,变成了独立的自己后,这种自信反而消失了,她对自己说:“我有钱,怕什么?”可自己的心也不受这种暗示,已然惆怅沉沦,自卑自忧。这一次尤甚,自卑中似乎还带有恐惧。有钥匙转动的声音,她心头一震,扭过头去看是庆国,她痴痴地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薄薄的单眼皮依然很美,可是缺少那种亮度。

她挎着他的胳膊,依偎着他,俩人在沙发上坐下来。

刚才她自己联想的不快,一下消失地无影无踪。她想他没变心,肯定没变心。他注视着她,她的眼睛发出一种幸福的光芒。甜蜜的,甚至比去年两人打得火热时还强烈。但庆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冷却的内心里面,只剩下友情,他再也激不起那种火一般燃烧的激情,这种激情的消失,并不是因淑秀照顾娘的缘故,而是办公室女大学生小齐出现的缘故,他才想到人的一生中,会出现多次激情,也可以说爱情,也可以说暗恋,但时间不会太长,或许一个月,或许一年,也可能是多年,也有一生的可能,那要因人而异了。那么天真地以为爱情必须转化为婚姻,那一生中什么事也别干了,只是结婚离婚罢了。他恨自己没有早悟出这个道理,使自己和别人都陷入这么尴尬的局面。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或者不知道自己扮演个什么角色合适:丈夫、情人或骗子。侧面的水月固然美丽,而眼角密集的皱纹,却固执地进入了他的视线,使她领略到了时光的匆匆和岁月的无情,美丽的、可爱的、激情的、温馨的、浪漫的……有什么能抵挡住时间的侵蚀呢?

他身上揣着母亲给他捎过来的八千元钱,他恨母亲为啥当时留下来,现在叫他送,不是明明让我与她断绝关系吗?

他正伸手往口袋里去,水月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攥住他的手伸向了她的胸部,他的激情一下子被点燃了,他觉得下边胀得难受,全身血液沸腾,他将水月放倒在沙发上,水月努努嘴,向卧室示意,水月躺在床沿上,庆国在下面站着……窗外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等到窗子发亮,已是早上六点半钟了,今天是星期天,庆国就在水月的住处住了下来,他鼓了好几次勇气都不好意思把钱拿出来,“爱,怕只怕也是一种伤害……”电视频道正在播放歌曲,他觉得恰如其分,没爱的时候认为电视里那些唱流行歌曲的少男少女都在无病呻吟,真正碰上爱,这歌曲就打动人的心灵了。人表达感情的方式毕竟有限的,也许借些歌曲来演绎也是一种很美的方式。

“九妹、九妹,红红的花蕾,九妹、九妹……”男性粗野的歌声里带着对女性占有的欲望,这是庆国听出来的,他觉得自己恰恰缺乏这种敢爱敢恨的痛快淋漓劲。

“等着啊,我去买两碗馄饨。”水月在庆国脸上亲了一下,笑眯眯地出去了,庆国知道自己又给她错觉了。她肯定想不出庆国内心和她分手的决定。

“铃……”电话铃响,庆国不想去接,可几下振铃以后,又一次急促地响起来,大有不接不可的意味,庆国想也许娘那边有事,他们知道我在这边,接了,是个男人的声音,连称呼也没有,不客气地说:“叫我妈接电话!”语气不容置疑。“她出去了。”啪,电话挂上了,庆国的心也随着一震,凉了半截。虽然水月的儿子一直支持他们在一起,但庆国还是觉出水月儿子对待自己的态度是冷淡的、隔膜的。

“站在那里想什么,快来吃吧。”水月回来了,在厨房里忙了一阵后说,见庆国铁青着脸,又小心翼翼地加了句:“刚才还好好的,谁惹你了,没人来吧。”

“没人来,可有电话来。”

“刘淼吗,看把你气的,可他不知道电话号码呀。是你家里人吗?”

“我家里人不会这样待我,是你家里人,是你儿子。”他愤怒地说。

水月吃了一惊,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是咱儿子。他说什么啦?”水月问。

“他没说什么,可我受不了,……

我看我们散了吧,我受不了,我受不了……”他庆国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在茶几上冒着热气。水月的心却很冷很冷。她没有跟出去,没有喊他,她明白了,他其实一脸的心神不宁,都是为了这一句话。水月双膝一软,软绵绵地倒在沙发上。

休息了两天的淑秀,转眼间精神了许多。她脸上有了一种胜利后的喜悦。她来到婆婆跟前,熟练地扯扯被角,掸掸尘土。

晚上要帮婆婆喝水、解手、吃饭。淑秀连个囫囵觉也捞不着睡。忽一日晚上,她一下子晕在床前,庆国赶紧送她去了医院,医生检查后告诉他,疲劳过度,好好休息,脑神经经常处于紧张状态。

庆国回来后,便像在医院一样同她轮着来照顾老人,妹妹也来,但老太太不用她。妹妹挺着大肚子不方便,淑秀说:“这活累不着我,可能我血压低点,医生说话甚了点,别当真。”夜光、蚊子、咳嗽声,淑秀两个小时起一次床,夜夜如此。淑秀眼圈发黑,脸色苍白,但她格外精神。只要老人一声呻吟,她立刻会跑来询问老人的需要和感觉。庆国对她的眼神柔和起来。

淑秀的心和铅一样重,她那双眼睛又蒙上了一层阴云。时而自信,时而自卑。

被遗弃的阴影噩梦一样缠绕着她,她想:“别看老太太在生病期间,一家人心急火燎,什么都可以拿出,庆国更有娘就是全部生命的一副焦灼神情,可一旦娘的病好了,庆国的欲望会不会再次抬头?”

庆国去会水月,淑秀很是不安,她克制着自己,忍受着折磨。可是她真的想知道庆国去水月那儿干什么去了,他们在一起是不是又在商量离婚的事儿。啊,不,不,他们可能都在设计他们新的生活了。一想一这儿,淑秀便摇摇欲坠,站立不稳。庆国娘见了,疼爱地说:“淑秀你也休息一会儿吧。”

庆国坐在娘的床前,给娘喝了药后,娘抬起身子,他赶忙将她扶起来坐好,娘说:“我好多了,把你两个兄弟和弟妹,小妹都叫过来,我有话说。”两个兄弟是昨天来的,他们让淑秀回去休息。

“庆明,你们不将毛毛带来?我很想见他,天天看着他,一下子走了,很舍不得,我这身子骨也很好,下次领着他来。”兄弟庆明一个劲地点头。“今天庆明媳妇很懂事,觉得是你嫂子替了大家,受了累,临来不光给我扯了衣服,还给你嫂子淑秀也扯了衣服。我天天躺着,穿好的穿坏的不要紧,你嫂子年轻,她喜欢穿。别看她话不多,她很知足,她出了力你们要领情。”大家都静静地听着她说,“庆国呀,在大事上咱不能再糊涂。”

庆明一听这个来了气:“娘你也别说那么委婉,我哥实在不该,打嫂子进了咱家门,哪一件事对不起咱?我哥这样对人家,太过分了。我上大学时,她连自个的手表都给了我,哥,当时咱家又不比人家强,你就是在长相上稍占点上风,那又算什么。”

“你,你都说些啥!”庆国脸红了,他狠狠地斥责庆明。他的自尊在其他人面前,不允许这样践踏。

“庆明你们不用多说了,你哥也知道。”老太太说。

“昨天晚上,几个小时候玩得很好的伙伴反问我,你哥也算行了吧,怎么快四十岁了,又图女人的钱了。我气极了,你开人家的车很丢人哪,别以为挺威风,其实人家都知道,咱家现在买不起车。”庆军说。

“哥在好单位工作,俺们也挺有面子的,谁会知道,他又背上个图女人钱的名字,让俺跟着丢人,你和她结了婚能赶上我嫂子对你好吗?”庆军有些激动地说。

“别说了,我自己的事,我自有分寸。”面对几个弟弟的批评,庆国气愤难忍。他走开去,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动。虽然他近日来一直想与水月脱离关系,可内心不忍,他是爱水月的。水月孤儿寡母实在不易,她是因我介入而离婚,离婚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不易。庆国隐隐有些不安。

半明半暗地接触了这一段日子,证明水月的确不适合他。水月多少年的独身生活,已形成了生意人特有的生活规律(除了照顾她儿子),对别人常常忘记了,在自己家里庆国习惯了以他为中心,他就是太阳。在水月身边,他成了月亮,短时间内还可以,长时间就不适应了,尤其是庆国看到腾腾,那么不顺眼。

有一次庆国开玩笑:“水月,你对我有对你儿子那么好就行了。”水月一听不悦,说:“你是说我对你不好,我为了你连家都不要了。让儿子来,他一切都不习惯,儿子受了多少委屈,你知道吗?开始那几天连老师的话他都听不懂,他哭过多少次,你知道吗?你怎能这样说,往后,我对儿子好点也不自在了。”

“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说,你发什么火?”庆国这样说,心里却酸溜溜的。一见到水月的儿子,庆国就有一股急切见到自己女儿的冲动。他在水月那里,却觉得有点苦涩。他渐渐远离了幸福,他所渴望的一切都远去了……

“淑秀真是个聪明女人,她竟给我留着回家的路。”庆国不得不感叹。迄今为止,淑秀竟没同他闹过,也没有到单位闹过,没有在同事亲戚中诉过苦,没有扩大两人的仇恨,他即使想找不回头的理由,也找不上,一点也找不上。现在好了,对于淑秀他还只有感激的份,感激她在困难时候跟了他,感激她在老母病重期间救了老母。淑秀把日子调节地很有规律,庆国才觉得淑秀不是最好的女人,但是最适合他。人世间,除了爱情,还有亲情、恩情。他这样胡思乱想。他决定正式与淑秀谈一下,水月那边的事慢慢再来。

他很少逛商店,这一次他叫上女儿玲玲逛商店。“爸爸,你怎么啦,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怎么想起逛商店来?”

“我有一段日子表现不好,对不起你妈,我想赔罪,你和我去给她买件衣服吧。”

“爸,别看我什么也不懂,实际上我懂,你是想不要我和妈妈了,我知道你不忍心的,除了我们谁会对你好?”

“哪里,哪里?我年纪大了,以后还靠女儿的。”庆国开玩笑说。说了,心里格外舒服。市区中心街两侧的商店一直开到晚上九点,购物是挺方便的。

两人挑好一套春装,女儿拿着,庆国又给女儿买了支冰糖葫芦,在一个卖眼镜的地摊前,花了九十元钱买了两副墨镜,一人戴上一副。

庆国和女儿对望了一下,玲玲说:“爸爸,你像个流氓大亨!”庆国说:“你像个港客!”父女俩哈哈大笑起来。

俩人亲热地往回走,庆国真正得到了失而复得的家庭温暖。人生求什么呢?这就蛮好。

“妈,你看爸爸给你买了什么?”玲玲快活地向妈妈喊道。

妈妈正陪奶奶在梧桐树下,淑秀坐的是连椅。庆国妈坐在特制的车子里。

玲玲将袋装的衣服交到妈妈手中,淑秀大吃一惊,这幸福毕竟来得太突然了。两年多的横眉冷对,恶语相向,转眼间又温情似水。她一直这样努力着,期待着这一天,但真正有苗头了,她反而不相信了。她拿出衣服看了会儿,在身上比量着。婆婆连连点头:“好看,好看,玲玲呀,你爸爸也会买衣服了。还行,你小叔就常给你小婶买衣服。”前边一句庆国爱听,后边一句,他知道母亲又在借机教育他,反而心中不悦。

庆国娘上屋去了,星期六玲玲也不上学,来陪奶奶。淑秀见婆母安静地睡着了,便来到梧桐树下坐着想她的心事,自她的病好后,她变得沉默寡言,不敢再去讨好庆国。他的发怒令她很伤自尊,她宁可静下来,远远地用期盼的眼光瞅他。她有自己的主见,感情不可强扭,他若真的对自己不满意,什么办法也不管用,若有情有缘他终归会回来的,我等着他!

庆国从屋里出来,见淑秀在发呆,他想向淑秀表明心态,就坐到了她的身边。

“淑秀,我有几句话对你说,我还是回来住吧,咱俩还是住一间。”淑秀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几百个日日夜夜,她盼的就是这个呀。

“那你,咱们还去离婚吗?”淑秀明知故问,她要亲耳听听庆国自己的意思。“还去什么,前一阵的事过去了,咱不谈这个,往后,咱好好过日子。”他表示痛悔,牵了淑秀的手。

淑秀的手任凭他攥着,泪哗哗地流下来。淑秀并不是真心感激庆国,她是觉得自己相当可怜,男人厌烦时,弃之一边,受尽凌辱;想要时,一句话就释然。在这经济并不十分富裕的地方,一个妇女拉扯着一个孩子着实不易,与其争口气不如给孩子维持着完整的家。她采取了牺牲自己的自尊,维持一个家的策略。

淑秀想了很多,但她还是回到现实。她对庆国说:“我知道,她肯定不愿意,她想和你结婚,你又反悔,她会答应吗?”

“这,这……”庆国说不出话来。

淑秀说:“你要和她讲清楚,都是女人,都三十多岁的人了,都有孩子了,不容易,这事一定要和她说清楚。”

“往后的事,我办,你放心吧。我处理好,我要对得起玲玲和你。”庆国诚恳地说。

见妈妈能下地了,庆明想走,便向嫂子告别,弟媳说:“嫂子,昨晚大哥同我们说了,他今后好好过日子。”

淑秀深感在弟媳面前很没面子,可弟弟毕竟也帮她说了话。她说:“还不是多亏了你们,做嫂子的不会忘记的,你们回去安心上班,我会照顾咱娘的。”

淑秀抽空回了趟娘家,母亲听说了,流下了喜悦的泪水,弟弟大同长长地松了口气,妈说:“我不信迷信,可我知道好人有好报,咱淑秀心眼实,上天不会亏待她,虽然吃了些苦,吃过去,咱就过去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妈妈话虽是这样说,可心里到底还是不放心那女人。庆国娘担心的问题正是淑秀担心的,淑秀甚至害怕那女人报复,她反复嘱咐:“玲玲,陌生人在路上同你说话,可千万不要搭话,不认识或者不算熟的人找你,千万不要跟着人家去。”

“妈,我上幼儿园,你那样教,上小学你那样教,现在我都是初中生了。怎么还那样嘱咐我,我没脑子吗?”

“上初中也是个孩子呀。”

那女人存在一天,她的威胁就存在一天,淑秀的心就不安顿一天。恋爱不成,泼硫酸毁容的不是没有,报纸上常登这样的故事,淑秀害怕。

“好吧,我知道了,咱又不是百万富翁,干吗那么神经兮兮的?”

“啪!”玲玲脸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听到玲玲的哭叫,庆国跑出来,扶着玲玲,“怎么啦?怎么啦?玲玲!”他焦急地问。

“妈妈打我,只为句话,她就打我!”淑秀捂着半边脸,恼怒地看着淑秀。淑秀面无表情想:“我怎么这么烦!她知道,她开始怀疑一切,和好是好,可她担心,她们俩人仍然藕断丝连,她知道,自己神经有点毛病,再也不似以前那样了,再说她确实没赢到过庆国的心。是“神经兮兮”刺激了她,她难过极了。”

庆国到单位宿舍去,他觉得这两多年来学到了一辈子用不完的知识,他渐渐融入了现实,离婚不好,而他又抵制不住诱惑,他怀疑自己当初的热情了。但不能不承认水月确确实实燃烧了他,他忍不住打电话,约水月出来一聚,他要同她说明他的心情,说他对不起她,让水月早做打算。水月说很忙她出不来。让庆国到店里去。

庆国不想去,便躺在床上想心事。小齐进来了,又去捏庆国的鼻子。

“不陪你的白马王子,来这里干什么?”庆国问道。

“吹了!”小齐说。

庆国吃惊地说:“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你失恋来?”

“我要整天哭吗?谈一个非要成一个吗?真是的。”小齐说。她往后捋了一下长发,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

庆国不想再说什么,他亲眼看见就在前天,两人还在宿舍里亲热地一块吃饭,小齐夹一块菜放到男朋友的嘴里,男朋友夹一块菜放到小齐的嘴里,互相对望着。去年冬天,庆国碰到小齐的男友用军大衣裹着她挤公共汽车。

庆国想像不出年轻人的心境。他觉得自己怎么遇到事就这么难以排解。庆国承认才见水月时,只是一股狂喜,一股暗有隐私的狂喜,一股旧人重逢的狂喜。那是压抑不住的恋情的甜蜜,点燃了生活的热情。他觉出生活的美好,起初只是喜悦,真没想到后来越发展越深。

庆国吃饱饭了,淑秀早回到自己的居室,干那些手工活。她已不渴求同庆国的牵手,她只想自己独立起来,挨过这难过的日子。庆国跟进来,坐在淑秀对面,淑秀心里不知庆国的意图,但她无时不在观察,她要观察庆国的动向。手却抖了一下,指头肚子一下子出了血,庆国捧起来,用嘴吮了,淑秀推了他一把:“用着你这么好喽。”庆国笑了,他拉着淑秀的手。

“淑秀,这两年多真叫你受苦了,你该狠狠打我一顿,打了我再把我扔在床上好吗?我不想让你再痛苦。”他赔着小心说。

淑秀的心里一阵激动,她抬起头,望着庆国,心里想:这一天终于盼到了。

淑秀心底涌出一股对生活的感激之情,虽然她一生的幸福,已打了个折,起码被人遗弃过的感觉会伴随后半生,还有庆国清楚地表演,使她从心底对男人有了更清醒的认识,他在需要你时是何等的圣洁、高尚,在丢弃你时是何等的丑恶与冷酷。但是淑秀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这种情绪,她觉得生活对她是厚爱的,她感激一切对她有过帮助的人,她的母亲,她的姨,她的同事,张大婶,三叔……

淑秀用柔和的眼光盯着庆国看了一阵子,没有答话,庆国急了:“淑秀,你相信我,我要结束这非人的日子,我受不了舆论,受不了。”淑秀反而忽然有种超脱感。其实人人是自己的救世主。

淑秀定定地望着庆国,似乎在猜度庆国话语的正确性。庆国当然明白,只要自己答应下来,不再出去,淑秀绝无异议,她是求之不得。淑秀心里想什么,庆国猜不透,抑或他根本不去猜,在十多年生活中,淑秀对于他只有服从和顺从的份。

淑秀想:“没有这一年来的伤害,我这一生是多么幸福。女人要自立,不管是在心理上还是在生活上。还要不断读书学习,提高自己的素质,要不会跟不上男人的趟的。”这是淑秀最大的收获。

“回来吧,我和玲玲盼着你回来。”淑秀轻轻地说。她知道父亲与孩子是割不断的血脉关系。丈夫也是宠女儿的,对女儿的牵挂也许动摇了他曾经坚决的心,她说话时用上女儿,加重了盼望他回家的愿望。

他与淑秀又搬到了一间屋里,重新进行了布置,屋里又焕然一新,中午女儿回来了,搂着他爸的脖子说:“爸,还是咱的家好吧!”

“你不记恨爸?”庆国问她。

“不记恨,我还想你呢。”玲玲把头靠在他的手臂上。

庆国终于心甘情愿地和淑秀坐在一张沙发上了。淑秀在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她终于又有了自己的家,这一年来的生活,抵上她过去的十年二十年,她的心曾忧虑、痛苦、苦闷过,现在她高兴,她告诫自己,忘掉过去,再不提过去的事情,同庆国一同过日子,人非圣人,孰能无过?终能认识自己的错误,还能让他干什么呢,回头便是最好的改正,自己希望的不也正是如此吗?

庆国正看她,她微微一笑,女儿走过来,伸出双手将两人搂到一起:“爸妈,看看我的外语成绩,又上来了,只要你们不打架,我一用劲,又成了第一名!”一张英语试卷,九十七分,风儿将试卷吹到了两人腿边,两人同时拿着看,头碰了一下,各人抚着额角,相视一笑,这笑是有嗔有喜,是幸福的。

水月的店里,一个小姑娘正在清点柜台上的化妆品,这时进来一位妇女,凭她的判断,这位妇女是来买点洗涤剂之类的东西的,没想到她却要求做皮肤护理。

她说:“我第一次来,我愿意让老板给做。”

站柜台的小姑娘说:“我们这里的小袁就做得很好。”

“你们老板没空的话,我改天再来。”

“什么事呀?”水月在里间停下手中的活问道。

“有个新顾客,她非要你做。”

“可以呀,让她来里面吧。”水月说。

水月一见她打了一颤,水月问她:“你不要以为我不认识你,淑秀,咱们在医院见过面,你直说吧,你要干什么。”语气决不友好。

“水月,我不是来找你算账的,要算的话我早就应该来了;我也不是来求你的,我只是同你交换一下看法。”

水月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淑秀又说:“庆国近来胃口不好,我非常担心,你知道我把他看作我的命根。再说你不如我对他上心。你也是女人,为什么不同情我?他这一阵子正在动摇,但他是个认准了就干到底的人,他不会放弃你,除非你离开他。你只要离开他,就是救了我和女儿。”

水月觉得自己与庆国之间,几个月内来了个大转折。是庆国变化了,还是自己变化了,自己一心沉浸在找到归宿的兴奋中,但水月觉察到了庆国的动摇。

“这里有顾客,你有话,咱们出来说。”水月说。

夜色渐深,选择这样的时刻与淑秀的心情有关,她不愿意让外人看到。淑秀紧抿着嘴吧,但表情已有云开雾散的晴朗之感,水月高傲中带有沮丧,从她的眼睛中,可以看出来。

淑秀与水月这一对情敌,对峙着。水月在灯下,那玲珑的身段着一套淡黄色的套裙,恍若仙子。

淑秀说:“这几天你给庆国发信息,他没回吧,他很为难。我以前嫉恨你,恨不得把你撕成碎片,可是自从庆国有回头的意思后,我的心软了。我忽然又同情你,当然还是恨你,你破坏了我的家庭,给我和孩子造成了极大的损害,但你来这里盖了楼,把儿子都搬了过来,忽然一切又没有了,你也许更惨。以心比心,我真的有点同情你。”(未完待续)

第22章 “庆国动摇了,他要回来。你就救救我们一家子吧!为了庆国,为了我的女儿!”淑秀话里有了乞求的成分。

“这是什么意思?”水月一句一顿地问。

“庆国同你和好了?”水月紧接着问。

淑秀没回答水月的问题,却说:“只要你离开庆国,他会回来同我过日子的。你知道我对庆国恨不起来,只要他回来,我不计较这一切,我会原谅他,会对他更好。”

水月说:“你走吧,让我再想想。”

水月捂着脸,晕倒在屋内,醒来时已满天星斗。

“大姐,你脸太黄了,病了吗?”

店里的小姑娘关心地问她,她说不出话来,径直上楼去了。

水月不曾受过如此大的打击,她又不得不相信淑秀的话,她们毕竟有不共戴天之仇。她打电话是淑秀接的,她要找庆国,她要核实这件事。

庆国接了。

“你老婆找过我,她说你们和好了是吗?是吗是吗是吗是吗?我只想听你一句真话!”

那边传来一阵沉默。

“你说话呀!”水月焦急地喊。

“是这样啊。”是庆国有气无力地说。

“你胡说!”

“啪!”水月扣上了电话。庆国想得出水月的愤怒。

水月一下子坐在地上,趴着床呜呜地哭起来,同庆国分手这不是水月的本意呀。

庆国内心矛盾极了,如果水月坚决不放弃他,他就继续下去;如果水月鄙视他的犹豫不决,那他只好回到淑秀这边。现在他要去做最难做的事。既然水月已经知道他的想法,他想同水月谈明白。本来从庆国家到水月的楼之间只有二里的路程,庆国却走了很长很长时间,他将车停在距楼五十米的地方,摸一摸口袋里那八千元钱,望着楼上的灯光,一点勇气也没有了。

抽烟,蹲在地上抽了一支烟,他实在无法开口,转身开车往回走。

一连几天淑秀见他长吁短叹的,也不去管他。

几天后,庆国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水月的,迟疑了一会儿,拿起了接了。

“你这几天忙啥了,不见人影,连个电话也没有?”

“我!我很忙,我……”庆国不知怎么说好,他自己都觉出尴尬和无奈,语气平缓了许多。

“啥时候来呢?我可是天天等着你。”水月说。

“我忙呢,真的,没时间。”庆国叹息了,他无法说得明白。水月那边将电话挂上了,他还把手机放在耳边。

自从有了重新回归家庭的念头,庆国内心没有了强烈渴望见水月的念头,他真不可思议,早在半年前,一天听不见水月的声音,看不见水月,便寝食不安,现在呢,几天想不起来也是常事,他问自己为什么这么不专一。他也做不了自己思想的主。上次水月眼角的皱纹遮住了她的美丽,他也不知道自己为啥专注她的不足。

水月左等一天,右等一天,实在等不来庆国,她也有一丝恐慌,如游丝般穿过脑际,马上被否定了。她知道,庆国说过:这辈子同你在一起,是我一生的最大的幸福,谁也阻挡不了。“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庆国难道从曲阜骗了我来,耍我吗?”顷刻间泪如雨下。

庆国这几天为怎样同水月摊牌而犹豫不决。他想水月一定同他大闹一场,也许痛不欲生,那他是不忍心的。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如何去做。

日子在庆国的叹息声中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了,这样拖着终不是办法,庆国战胜了自身的怯弱,在一个月后的一个中午,他向水月那里走去。

转眼又到了明媚的五月,天气暖和起来,阳光照在身上,庆国却觉得自己身上一阵阵发冷。头疼得厉害,但最令他害怕面对的是水月的眼睛,对自己爱过到现在依然爱着的人他无法交代。

“我算君子还是小人呢?”他问自己。

他硬着头皮往前走。

他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阳光下,楼前齐齐地摆放着二排大小型号不一的钢筋,几个人在讨价还价。这分明成了一个钢材市场。

庆国心里吃了一惊。

他觉得坏事了,水月呢?

等到那些顾客走了,庆国过去问:“师傅,那开美容院的人呢?”

“我不知道呀,是一个男人租给我的,我没见什么女人。”庆国发现这个人就是那晚上问房价的。他转身寻找楼梯想往上走。你要干什么?那楼梯封了,上面二层租给了前面装饰公司做宿舍了,一些小女工住在上面。那个男人说。

庆国心里空落落的。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摸出烟来,点上一支,一边抽一边打量着面前面目全非的楼。水月与她的职工们像海市蜃楼般消失了。

忽然,庆国好像想起了什么,他发疯似的掏出手机来拨号。不通!不通!还是不通!他陡然垂下手来,手机掉在了地上,他蹲了下来。两手抱着头。他这才意识到,他内心里还是多么爱水月。

原来十多天前的一个晚上,愤怒的水月在北海市城空旷的公园里放声大哭。她想:我勇敢地走出了不幸的婚姻,却在以后出了乱子。我真该明白,旧的恋情也许会复出,但不会长久,过去的情意会渐渐化成淡的友情,恋情只是昨日春风,有没有雨还是一个未知数。

旧时的同学只会同情,关心,爱护你,真正为你撑起一片天空,他不一定有这个勇气和魄力,何况他还有一方要他必须撑起的天空。

巨大的伤害使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女人不年轻了,得靠智慧生活。

她先后被两个最亲近的男人伤害了,特别是庆国的伤害,真是温柔的一刀,她对男人……但她告诫自己,不能仇视男人。不因此而萎靡不振,向前走总有希望。她劝自己不要逃离现实。

她要做个遇事宠辱不惊,处世不乱,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

水月拿出手机,拨通了给她照看着曲阜家的马大哥的电话。

“马大哥你快来呀,我过不下去了!”水月握着手机哭了。

在这无助的日子里,水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马天鹏。

水月并没有像庆国想像的哪样,报复庆国,她也知道两人的结合难度很大,尽力了没有得到他,那是自己命中不该有的。

看来,爱情先放在一边,找个理解自己疼自己的人过一辈了比什么都好。

可是水月至今觉得她与庆国应该是心心相印的。一年前,水月意气风发地认为,庆国与自己的邂逅是上天安排的,是上天赐给她晚年的幸福,可是,仅仅过了一年,这种幸福竟成了泡沫。她总是想建立一个家,一个可以休息的家,可是这一切破灭了,破得很惨,她才觉得世上事事难料。

“马大哥,我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下子,我臭名昭著了,娘家人也一定会嘲笑我。”水月羞愧地说。

水月说:“咱那儿的人都知道我与庆国好上了,一下子又被他踹了,我没脸见人。”

马大哥在静静地听着。

马天鹏一拍胸,大包大揽。水月感激地望着他,正碰上他爱怜的眼光看过来,水月的心紧了,他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这座山一样屹立在她身边的男人。

她流着泪伏在他的胸前,他紧紧地搂着她,嗅着她头发里散发出的清香,她才知道,爱她的人,真正爱她的人就在眼前。她也是喜欢他的呀。

马天鹏最后喝完水,告辞。水月扯了一下他的衣角,羞涩地说:“陪我一会儿吗?你那里也没人,礼拜天你又不去单位。”马天鹏惊喜地望着水月,“天呀,她接受我了!”他一个倒拔垂柳,将水月横着抱了起来,三步两步进了卧室,这间神秘的卧室呀,床上是白色被罩,柔软的枕头,粉红色的床单,床头上挂着水月穿着旗袍的美人照,风情万种的水月呀,今天属于自己了。马天鹏只觉得血液一个劲儿地往上涌。

“水月,上帝是公平的,我爱你,爱你,你终于也爱我了!”他将自己的嘴堵在了水月的嘴上。

这个山一样的汉子,把水月压得喘不过气来,水月觉得今天才是真正的女人。

马天鹏抚摸着绸缎一般光滑的肌肤,轻轻地说:“水月,你不知道你有多好,他们都是有眼无珠呀,你是上天赐给我的宝贝,自从我们认识,我是一个心眼对你好,看看你最终是我的吧!”

我要去西安开会,咱们一块去,喜欢你我是许过愿的,我要到那里去还愿,让祖先轩辕黄帝保佑我们永远相爱,在事业上一帆风顺!

去陕西的第一站是西安,这座古城让水月的心平静下来。他们在法门寺,看到供奉的释迦牟尼的舍利子,在大雁塔他们体会到了玄藏的执着和伟大。

从西安向北去,到了八万棵千年古松遍山的黄帝陵,一股敬畏之意遍布全身。在那里他们见到刻在石碑上的毛泽东主席亲自手书的“赫赫始祖,吾华肇造。”洋洋洒洒的祭黄帝陵文,还有孙中山先生在191年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时所作的“黄帝赞”词:“中华开国五千年,神州轩辕自古传……”。在黄帝手植柏树前水月说:“我们发誓上帝给了我们健康的身体和精神,我们要珍惜,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国外美琳娜公司来函,问要不要在北京设立总公司,在全国各省会设立连锁店,他们来指导,这个品牌在国际上很有地位。

马天鹏笑了,“水月呀,答应了吧,天意如此,我们不违背呀,还有一个秘密我没告诉你,我调到省法院任职,去年到清华大学培训,就是组织上考察后决定的。”咱在省城安个家,设立店面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你的公司也该做大做强了。水月那双美丽的眼睛,迸发出一种喜悦的光,她对马天鹏说:“真的,和你在一起我的事业这么顺呀?”

“水月,大胆去干吧,你会成为中国最好的美容师,我也会让腾腾去省城最好的学校读书。”

水月才发现马天鹏不光是一座山,还是一棵松,是鼎天立地的男子汉,他是多么适合她呀。

在黄帝的墓前,水月想刘淼庆国都被时间的风吹散了。是他们一程又一程地送她到了马天鹏面前,找到了真正地幸福。她在心理上放下了他们,也就自然地原谅了他们的一切,原来舍才能得,舍得!舍得!女人尤其要学会舍,才会得。

水月问:“马大哥,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马天鹏爱怜地对她说:“水月,你不要太难过,人的一生中会发生很多自己想不到的事情。”水月累了,在马天鹏面前,她有一种安全感。

以后的日子,马大哥与她形影不离。

后来马大哥带着水月和腾腾去蓬莱和威海。

学生放暑假的日子,星期天法院组织家属去蓬莱,马天鹏是组织者,他对水月说:“水月你一定要去呀,带上腾腾。”

“我是去过的,不想再去。”水月说。

“腾腾没去过,见多识广嘛,为了孩子也应该去。再说,你不是看过八八年我们省电视台孙玉平同志拍摄的“海市蜃楼”吗?他结束了世界上没有海市影像的历史,很了不起的。现在去说不定我们还能亲眼看到呢。”马天鹏说。

水月一路上都高兴不起来,倒是腾腾格外兴奋,马天鹏也露出喜悦的神色。水月同庆国来过,每一处熟悉的景物都能引起她的伤感。

水月随着人群走过人间蓬莱坊、弥陀寺、感德碑亭、龙王宫、子孙殿等一串景点登上了蓬莱阁,大家纷纷在此留影。水月打量着眼前这个双层木结构楼阁建筑,它坐北朝南,两侧前方各筑偏房、耳房,对称分布,她想起了庆国。庆国对她说:“水月你肯定不知道蓬莱这个地名是怎么来的。我告诉你呀,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听说这里海上有三座仙山,便来求长生不老药,他走到海边,只见海天尽头有一片红光浮动,问随从,随从答不上来,忽见海中有水草漂浮,灵机一动就说那是“蓬莱”。但在这以前,战国时候就有蓬莱神山,而作为一个小城的名字还是汉武帝留下的,当时,汉武帝东巡到了这里,寻神山不遇,为了**,筑了这座小城就叫蓬莱。过会儿,咱到画河桥西五十米处看看,那就是汉武帝登临望海处……”水月的心在漂游。

“水月在想什么?快来看海!”马天鹏招呼她。水月马上跟着大家转去看海,因蓬莱阁高踞丹崖极顶,下面即是断崖峭壁,恰有海雾飘来,水月觉得好似脚下云烟浮动,有天无地,一派空灵。

她乐不起来,不是因为到过这里,而是因为处处留有庆国的痕迹。

眼前祥云朵朵,碧波千顷,茫茫海天,一派空明,超凡脱俗之感油然而生。“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水月的耳边响起了庆国背诵的白居易的诗句。苏轼的“东方云海空复空,群山出没空明中”又在她耳边响起。庆国那好听的男中音,让水月越发难受。

望着浩渺的烟波,水月想起了庆国给她讲述的苏轼三月三访八仙的故事,水月的耳边仿佛听到庆国笑着问她:“水月你知道苏轼眼中的八仙吃的那一条半生不熟的死狗、一个眼歪嘴斜的死孩子和一方长满霉醭的年糕是什么吗?”

“我,我怎么想得出来?”

“那我给你说说。那死狗是万年狗,寿狗;那死孩子是千年参;那发霉的年糕是寿糕。吃一**一百岁,吃两**二百岁。这东西是铁拐李准备的……”庆国博闻多识和风趣幽默令水月爱慕不已。终于离开了蓬莱,水月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们从蓬莱港口坐船北去,到了居民收入很高的长岛,这是山东省唯一的海岛县,有“鲤鱼之乡”和“扇贝之乡”称号,也是人均水产品、人均储蓄余额居全国县级第一。水月对这一点比较感兴趣,在那里她看到山上到处是德国投资建的风车,欣赏了渤海和黄海分界线的奇观。

在离码头最近的一个宾馆里住了一夜,早上,水月从窗子里望着寂寥的马路,这里没有晨练的人群,没有鲜花。她又想起昨天晚上大厅里堂而皇之地坐着六七个染着头发的小姐,在厚颜无耻地拉客人。水月非常反感,她想:“物质上富裕,精神却贫乏。”

因很多同事去过威海了,单位没打算去。有人强烈要求去。马天鹏考虑了一下,就同大家一块去了,水月也没去过这座有名的海滨城市。城里干净得很,名副其实的卫生城市。

刘公岛是著名的爱国教育基地,虽然眼前是波光粼粼的水面,海天相接处一边是日本,一边是朝鲜,那隐隐约约、模糊不清的大体轮廓在水月的眼前飘摇,但日舰的猖狂,我舰的险境,统帅的无畏,别世的惆怅,似乎融进了海里,让人面对这湾海水就升出一股爱国之情。水月的心中一阵空明,庆国远离她的意念了,她和腾腾一起感受北洋海军的壮烈。腾腾很感兴趣,昔日在历史课本中学到的抽象的甲午海战,在这里有了立体展现,声、光、影都很逼真。北洋舰队的风采,提督丁汝昌、“致远”舰管带邓世昌、总兵刘步蟾、还有林永生等爱国将士的蜡像,栩栩如生,震撼人心。“妈,我看呀,学历史不用死记,到各地看看就行了。”

“当然了,可全国的中小学生并不是都有这个条件。”水月对儿子解释说。她觉得领着孩子来真是没错,心情很激动,对北洋舰队全体官兵产生了深深的敬意。正当她兴致勃勃地同马天鹏和儿子一起观赏时,在甲午海战纪念馆一侧,她看到了庆国,这会儿是真的看见了他。水月感慨老天爷真会捉弄人,她的心又不平静了。

离水月十米的地方,庆国正与三弟庆明推着赵老太太在逛。后边跟着淑秀和玲玲。她们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水月转身走了。她不想再揭开快要愈合的伤疤。

回家后她收到了庆国的e-mail。

水月:

我无颜见你,只好给你写信,原谅我的狠心,在与你相处的一段时间里,我品尝了人世间最动人心魄的幸福,也经受了各方面的压力。当激动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后,我发现我很不成熟。我与你的生活方式差距太大了,节奏适应不了,我心烦,气闷,可你依然干得很高兴,忽视了我的情绪,我觉得与你的工作比起来,我是不重要的,根本不值得你费心。也许是十多年的隔阂造成的。

我还发现一些不曾想过而又非常现实的问题,我接受不了,那就是你对我的态度,我有些后怕。往后的日子,在你那里,我特想我的孩子,由女儿又想到了我的老婆,我又留恋我原来的家、原来的一切,不得安心。说真的,时时感到后悔,厌烦。我怕时间再长,我会多次去找她们,帮助她们,又会给你造成伤害。

我后悔了,我动摇了,聪明的你也许你觉察出来了。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你比我敏感,也比我果断。你逃离了我,实际上是给我留了下台的台阶。

可是你知道吗,我最爱的还是你。当我确信你走了时,我觉得我彻底地失去了你,我泪如泉涌:我最爱的女人离我而去了……

我一生的至爱没有了,她是给予我最多的一个女人呀,可是却因我的前怕狼后怕虎什么都没有了,虽然副局长的位子,终归给了我,但我一丝喜悦也没有,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特别慕权的人。

你也许不知道,彻底失去你的那一刻我什么都不顾了,我要和你结婚,我孤独地站在风里……

你知道吗,我病了,在床上躺了十五天……后来我安慰自己说,在婚姻里寻找浪漫的爱情是错误的,婚姻里的爱情是一种责任,而不是你想要的浪漫激情。这样我悄悄地擦干了心底的泪,也许这样还能在心里留住一点我们相爱的影子……水月,我悟出了爱是一种责任,没有责任感的男人不配有婚姻……

水月读着信,伤心难忍,她向窗外望去才发现天空中下着雨,她倚在柱子下,绝望地想:天如阴,我的心。

水月问天:“老天爷,你回答我,世界上有没有真正的爱情?我有没有追求真正爱情的权利?”她大颗大颗的泪滴下来。

苍天不语。水月悟到,在这个平原小镇上,人们的思想如此封闭和固执,个个都贪图平稳和安逸。她也不例外。

水月给庆国回复:

庆国: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这是你想得到的结果。我满足了你。

只要你幸福,我让步也高兴。一个人真正爱另一个人实在不容易,也许有的人一辈子没有真正爱过,我爱过,我就要珍惜。不要想得太多,我现在过得很好,我同马天鹏已经在一起,他才是真正爱我的人,我才发现我也很在乎他。在北京的国际总公司准备就绪,回来后,我将人员和工具都利用起来,安置了不少待业青年,为这个,市妇联授予我巾帼英雄称号,听说还准备提名我为人大代表,我对社会的贡献也得到了承认,并且我已经拿到了特级美容师证。我很快乐,还是你了解我,我是个爱事业的女人……

有时水月看到马天鹏心里不痛快,知道他又想起了老伴儿,就安慰他说:“你也别难过,你都照顾她十多年来了,谁不夸你。”

马天鹏说:“一下子没了那个人,我闷得慌,只要她身在床上,我服侍她,累点但心里痛快,现在呢?”马天鹏难过地低下头。水月想也是,同病相怜,她也洒了一些泪水。

“那你就搬过来吧。”水月对马天鹏说。马天鹏说:“不!我要举行仪式后,再郑重地同你住在一起。珍视我的爱情,我要用一个隆重的仪式来纪念它,但我们的婚礼不想惊动任何人,包括儿女。”水月不明白老马在说什么。

“还要办得有意义,咱们去北京结婚。”

那天从北海市去北京,全程高速,老马开着车,后面坐着他的新娘水月,车子驶过长安街,望着高大的天安门城楼,水月眼里含着泪水,虽然到天安门好多次了,但这次是终生难忘的。

见水月时常在空闲的时候发呆,知道她又想过去的事情。马天鹏就说:“不能再想那些啦,他能对他的老婆不负责任,就能对你不负责任。追求爱情天生是青年人的专利,中年人再追求爱情要受许多条件的限制。要么你破坏人家的家庭,要么你的家庭被破坏,男人得到的爱情与能力成正比,女人得到的爱情与相貌成正比,你想想到了中年,好东西谁还给你留着。年轻时,你不找爱情,找金钱。等到你有钱了又找爱情,不是注定要碰壁的吗。”水月内心承认自己是那样做的,经马天鹏的嘴说出来,她却觉得很不舒服。

水月说:“你怎么拉起呱来一套一套的,婚姻专家吗?”

马天鹏说:“你又忘了我是工会主席,女职工的家务事我管得多了。”

水月心情好了很多。

尽力了却没有得到他,那是自己命中不该有的;该有的总会来的。

身心疲惫的水月忽而记起了有个叫楚楚的女作家说过:“据说爱情是永远失败的,不是败于难成眷属的无奈,就是败于终成眷属的倦怠。”她觉得现代婚姻真是那么回事。

可是她又想:女人没个家怎么能行呢!家是幸福的港湾呀。

001年9月于陕西西安第一稿

009年5月于北京鲁迅文学院第二稿(未完待续)

后记 我们这一代人的爱情和婚姻

安武林

艾米莉·狄金森说:“熟悉会带来喜爱。”面对周习的长篇小说《婚姻危机》——认真而又细致地读了两遍手稿——我想说的三句话是:喜爱,喜爱,还是喜爱!

上世纪七十年代出生的人正高举着“七十年代”的旗帜聒噪不已时,我在埋头阅读《婚姻危机》。我是六十年代出生的人,书里的庆国、淑秀、水月都是六十年代的人。他们对我是一种深切的抚慰。在那种静默的凝视中,我们彼此惺惺相惜。他们是我的一部分,我是他们的一部分,所有六十年代出生的人,都能从中找到自己的相似的一部分。有位六十年代的诗人说:“纵使车轮从我身上碾过一千次/我也不敢说今生只爱一次。”我们渴望爱情,渴望浪漫,渴望一切惊心动魄的美丽。但是我们不像五十年代的人唱着《小芳》的歌曲回城一样,我们的爱情中没有历史的机缘,也没有七十年代的人的放纵与洒脱。庆国是我们之幸运而又不幸的一个。他邂逅了水月,那是一个美好又浪漫的开始。我们这一代人的情感中都有一些微小而长不大的籽粒,他们遇到适宜的阳光、空气、水分总要抽出一些美而脆弱的枝叶。然而,庆国拥有淑秀,一个贤惠、善良而又忍让的妻子,水月是庆国昔日的恋人,但她的爱情与婚姻又是那么不幸。

钱钟书说: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也许,我们这一代人企图斩断的是爱情与婚姻的关系,尽管是无意识的。淑秀能给庆国什么呢?水月给予庆国的却许多许多……

激情、欢乐、惊喜、美丽、财富、荣誉、成功……而淑秀能给予他的就是一个贤妻良母所给予丈夫的那些。他们的婚姻毫无生机,其实我们又有多少人探究过婚姻的本质呢?

尼娜·欧尼尔与乔治。欧尼尔在《开放的婚姻》中说,现在所谓婚姻美满似乎已如海市蜃楼,逐渐渺茫不可捉摸。婚姻不美满的人,失望之余,常在婚姻枷锁之外另寻求新伴侣;有些年轻人,只是生活在一起,有婚姻之实,而无其名;还有一些已婚夫妇,互相厌倦,屈服在一种彼此有利但同床异梦的婚姻生活里。在美国有三对夫妇中就有一对以离婚而收场。有些学者认为,一般人中婚姻不如意的至少占百分之七十五……这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人类婚姻普遍存在的状况。

庆国与水月的婚外情,庆国与淑秀的婚姻,是中国式的,有深厚的文化背景。道德的、伦理的、血缘的,亲情的……所有的因素都在活跃地发挥着自己的作用,他们之间的纠葛是以“一声叹息”(幸福)开始,而又以“懒得离婚”(无奈)而告终的。我们不能不惊讶而又震撼:这一切是真的吗?离婚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周习力求小说雅俗共赏,成功与否留待读者评说。但她是关注女性生存问题的作家,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她女性的体验和理解之下展开的,她在为女人呐喊,为女人辩解,为女人争取利益。如她对水月命运的关注一样,她说水月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她不过是想追求自己的幸福而伤害了另一个女人,另一个家庭,尽管她没有得到,但她的结局和命运也不能沦落到悲惨的境地。由此周习在二稿中,改写了水月的结局。这是一份理解,一份宽容,是女性对女性的关爱。

作者说:“爱是一种责任。”

作者说:“在婚姻内渴望寻找浪漫是错误的。”这是一本畅销小说,也是一本伦理小说。她给我们六十年代的人开了一剂良方,虽然味道苦涩,但却有价值,有营养。

我所忧虑的是庆国与淑秀以后的婚姻生活又如何呢?他们保全了婚姻,但是爱情呢?他们从来就没有过,以后可能会发生吗?我满腹狐疑,但周习却充满自信和自豪。她相信所有的女人都是聪明的,她们能凭借自己的努力保有和获得爱情。

罗素说:“美满婚姻的本质是彼此对于人格的尊敬,以及肉体和精神方面极为深切的亲密关系,这使得男女之间的真正爱情成为人类所有经历中最富有成果的事情。和一切伟大而有价值的事情一样,这种爱有它自己的道德,而且常常需要为了大的利益而牺牲小的利益,但这种牺牲应该是自愿的,否则就会违反为爱情牺牲的本意。”

如此一看,倒是庆国的不是了。男人这种东西,无论哪一方面,都比女人活跃。爱情、婚姻、家庭……一切过失的大部分都应该由男人来承担。我们这一代人,尤其是男人,自制是必须的,只是我们的自制太脆弱。我们的爱情,我们的婚姻,我们的家庭如履薄冰啊……

——读周习长篇小说《婚姻危机》

李星

这是由一个青年女性所写的一部长篇婚姻爱情小说,理性力量的缺欠与对现实生活逻辑的忠诚,对女性生存和心理的深刻体验,反倒使其在表现了女性生动感人的命运的同时,有了更为丰富的社会人生内涵,也有了更多的解释的空间。

一个男人和两个及两个以上的女人,一个家庭和一个第三者,演绎出一段感情纠葛,导致一场悲欢离合,这个被古今中外许多文学作品都写过的家庭婚姻故事,同样是周习的《婚姻危机》的基本情节。这类故事反复地被叙述,不是因为作家、艺术家的无能,而是因为它确实是人类婚姻爱情现实的一种重要形式。它是人性的历史,也是人性的未来。所不同的只是不同时代、不同作家的不同叙述,以及由此而触发的关于男人与女人、婚姻与爱情的不同思考。

以十九世纪末期列夫·托尔斯泰的长篇小说《安娜·卡列妮娜》为突出标志,文学对“第三者”插足这种现象采取了更为宽容、更富人情味的态度,单纯的道德评价让位于人性评价。既然原来的婚姻关系已经失去了爱的基础,那么它就失去了存在的合理性、道德性;婚外恋如果是以爱情为基础的,那么它就是道德的,至少也具有了道德的可能。有意味的是,这个由俄国贵族提出来的家庭婚姻观,在一百年后改革开放的中国,却受到了普遍的质疑。我不认为这是历史和观念的倒退,而是以为它恰好说明了,家庭、婚姻、爱情无比的复杂性,已有的解释系统,包括文学作品所选择的情境模式、道德模式,都远远不能概括它的全部内涵。生活之树长青,而理论却是灰色的。这也是三角恋爱的小说永远有人写、永远有人读的根本原因。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应该奇怪二十一世纪初文坛上,为什么又多了一部《婚姻危机》。

比起托尔斯泰的经典,池莉们的现代,铁凝们的人性深度,林白们的女性立场,周习的《婚姻危机》似乎更像一个土里土气的丑小鸭。它的叙述与其说没有任何花招,倒不如说在作者有限的文学积累中根本没有任何新花招可以选择。朴素、细腻、温婉、从容地讲说,犹如一条在平原中流过的河流,沉静而缺少波澜。然而这里却有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感到更加贴切的生活,更加真实的女性心理和女性生存状态,有对于女性生存的炽热关怀和对婚姻家庭问题的亲切思考。

将故事背景放在城乡结合部,一个既有城市的眩霓又有乡村社会的封闭的小镇上,这自然是由作者的人生经历所决定的无奈,然而它却使这部作品有了自己独特的优势,它可以以都市作家少有的角度,透视出平民女性的生存状态和影响这生存的社会文化心理。小镇或许会有对当代都市生活的东施效颦式的模仿,然而小镇男女们对爱情的追求却更加真实,少有都市男女的逢场作戏。赵庆国与水月的爱绝不是一见钟情,也不只是一时的性的愉悦,而是以论嫁、结婚为目的。然而小镇的人们也有自己独特的社区文化和关于家庭婚姻的价值标准。不仅三叔、姨母、弟弟等将庆国与水月的爱视为“忘恩负义”,目之为“傍大款”,就连态度一度暧昧的庆国妈也遭到亲人和邻里的非议。庆国的终于以愧疚的心情向淑秀认输,其原因是复杂的,但社会舆论的强大压力确实是一个重要原因。爱情就像一张试纸,测出了小镇的世态人心,显出了小镇积淀深厚的传统意识的一角。就是庆国越来越浮出意识层面的自卑感、罪恶感、漂泊感,也是一种小农文化心理的必然暴露。

比起对形而上的解释系统的关爱,《婚姻危机》显然更加关注对女性生存状态同自身感受的描写。因为理解水月在男权压迫下的不幸,它充分理解着水月与庆国可以说纯洁的爱;但同时,也因理解淑秀作为受害者的内心痛苦,它又将她处理得十分令人同情。淑秀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妻子、好母亲、好媳妇,她的罪过好像就在于不漂亮,缺乏水月的气质和风情。她对丈夫的“背叛”之举,一不告,二不闹,反复质问“为什么”以后,就是加倍地关心他,加倍地孝顺婆婆。她是向婆婆、庆国三叔、姨母求救过,然而这却不是如薛宝钗式的“心机”,而是出于弱势一方求助的本能。淑秀的不争之争更增加了人们对她的同情,也使她的形象几近于传统意义上的完美,从而也将庆国置于被审判的地位。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怀疑,作者对小镇文化在意识深处是否是认同的,《婚姻危机》的价值尺度是否是传统的、道德的、世俗的?

作者观念和意识中被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称之为“世界观的矛盾”的那个东西,也在庆国最后的选择中表现出来。促使庆国回心转意的原因,至少在他自己看来,与其说是对舆论的屈服,是淑秀不告不闹的“策略”的胜利,倒不如说是听命于自己心灵的感觉。第一个层次的不舒服来自于庆国的被迫为水月和美容店职工下厨,第二个层次的失望是他第一次发现水月眼角的皱纹,第三个层次的发现,是明白了水月终究是个事业型的女人,他们的生活习惯是如此的不同,而更为严重的是庆国发现自己根本不爱水月的儿子……这些细节在作品中的迭次出现,自然天衣无缝地完成了对作品来说十分关键的情节转折,也使庆国这个小镇干部的形象更加真实而丰富,然而它却也导致了对于“爱情”这个崇高的心灵境界的是否存在的怀疑。尤其是对男人们的看法:比起对于权力地位的执著,对于女色和金钱的贪欲,他们信誓旦旦的爱情原来是如此的不可信!这是一个天然的女权主义者的愤激,还是如张爱玲般透彻了人生的悲哀!

婚姻——爱情的矛盾,是人类生活中永远解不开的千古之谜,是文明人永远难以平衡的心灵的两端。正因为如此,我们不要指望从一本小说中找到一种最终也最完善的答案,其实真正的意义就在这一代又一代人的追求和思考的过程之中,它可以平复受害者的伤口,抹去受委屈者的不平,使人们——包括男人们和女人们,更理性地对待爱情、家庭、婚姻中的一切不幸和曲折。从而,我们也应更加珍惜女作家周习在《婚姻危机》中对这个问题的一些答案,包括她选择的艰难和情感世界中的矛盾。

在对作品的价值世界和作者观念心理也许是没有更多意义的寻觅之后,我们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部在中国由封闭走向开放、由传统迈向现代的社会文化大背景下,从家庭婚姻的角度,透视中年男女,特别是劳动妇女真实的生存状态的小说。他们或许有过爱的追求、爱的浪漫,然而在强大的传统力量和巨大的文化情境压迫下,这爱终于成了他们人生的一次奢侈,这理想终于屈服于世俗的生活。

(李星)作者为:全国著名评论家、《小说评论》主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