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贵夫荣 上》 第一章 【正文开始】 紫檀拔步床上,烟色罗帐低垂,床中间躺着一个容貌华贵的女子,那女子青丝如云铺陈锦枕,五官精致难以用画笔描绘。她安静的闭着眼睛就仿佛睡着一般,肌肤如同羊脂白玉,只是唇色苍白不见一丝血色。 正是冬日,外头寒风凛冽白雪皑皑,屋里暖的如同春天一般。 侍女凌蓝换了小炉里的银丝炭,将药膳房里端来的汤药拿到了床边,用小银勺一勺一勺的向着女子口里喂去,褐色的汤药还没进嘴,便沿着唇边流到了雪白的脖颈上,她慌忙拿了帕子去擦,叹了一声:「都三年了,长公主殿下怕是醒不来了……」 这时,外头响起脚步声,她立即禁了声,站了起来恭敬的伺立在床前。 门帘掀开,一股冰雪寒气带了进来,男子大约二十六七,他身形高大,修长而挺拔,浓眉星目,五官轮廓分明犹如刀裁,一条嵌明珠玉色抹额戴在额前,多年也未见摘过。他双唇紧抿,神情疏离冷寂,让人平生敬畏之感,唯有看到床上女子眼底才浮出几许温柔。 凌蓝偷眼瞧那英俊男子,看到那条嵌珠抹额,便想起别人传言侯爷那抹额下有一个「奴」字的黥印不知道是真是假。倘若真是,对贵人而言,真是一辈子的耻辱。 他掸了掸肩头的雪花,脱下外头的大髦挂在墙边,露出里面的紫色麒麟团花官服,显然刚下朝衣服都没换就过来了。 「侯爷!」凌蓝一福。 「本侯亲自来!」男人接过了她手里的药碗,凌蓝自觉的低头退了出去。 奴婢那样喂药,是从来喂不进去的。男人将碗端起来喝了一大口,坐在床边一手捏着女子的下巴,俯身对着女子的唇将药渡了进去。 这样几次,一碗药终于喂完。 男人搁了药碗,抹去唇边的残液,手伸进被子,握着她柔腻温暖的手,凝望着她的玉颜,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绾绾,今儿阿吉很乖,愿意同太傅学画了,当初你的画儿是最好的,他日他若能学的你三四分已经不错了。」 顿了一顿,又说,「绾绾,傅国公很可靠,我想,如若他辅佐阿吉,我还是很放心的。」 停了半晌,他终于叹了一口气。 「绾绾,我担心……」他蹙起浓眉,然而又自嘲的笑了,「怎么可能?你一定会醒过来的,那神医三年前说明天是最后一天,要是明天还不醒,就再也醒不过来了。醒不过来?我不信……我等了你这么久,你敢不醒来……」 他的声音渐渐的暗哑,垂下眼帘时,两颗滚烫的泪珠滴落在女子柔嫩的脸上。 第二日,凌蓝到昭和长公主的房间时,屋内空空如也,公主不见了! 她的心里莫名的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侯爷……长公主…… 冰玉湖上,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停在湖边,身披雪白大髦的华贵男子跳下了马车。 湖面广阔,虽然连日下雪,还未见冰封的迹象。 一只小舟系在岸边,舟底铺着一层薄薄的金蕊雪梅,男子从马车上拦腰抱下一个女人,女人用白色的狐裘裹着,安静的闭着双目,随着时间的流逝,身体越来越冰冷,鼻息几不可闻。 侍卫只觉得怪异,道:「侯爷,这天寒地冻的,待会怕是要下雪,现在去划舟合适吗?」 男子乌黑的眼眸幽幽的望着辽阔的湖面,淡淡道:「无妨。」 他抱着女子上了小舟,将女子安置在舟上,他提了两只桨亲自划向了远处。 湖面辽阔,侍卫展目望去,看到小舟渐渐消逝在视野内,天边彤云密布,似乎真的要下大雪了,心里禁不住一阵焦急,在岸边走来走去。但是侯爷吩咐他不能跟去,他便不能跟去。 湖心上,聂缙抱着怀中的女子,低头,轻抚着她的脸颊,弯弯的烟眉,小巧的琼鼻,柔润的红唇,一如当年初见时,他低头轻轻一吻…… 良久,他才抬起头,怀中人身体已经冰凉,他深黑的眼眸空洞迷蒙,柔声对女子说:「绾绾,你不要一个人走,那太寂寞。我陪你吧……无论天涯海角,碧落黄泉……」 冷风吹来,光秃秃的船儿在湖面上打着晃荡,几朵金蕊白梅悠悠的飘荡在碧绿的水波上…… 他记得,当年她最爱白梅。 昭和从头痛中醒来,浑身还似被冰霜环绕,她打了个寒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站在一边的侍女见她小憩醒来,柔声道:「殿下,楚离还跪在外头呢,叫他进来伺候吗?」 昭和怔忪了半晌,抬了抬手,发现自己的手可以动。 「嗯。」她居然发出了声音。 她欣喜的看着自己的手,转动着手腕,真的可以动。做了三年的活死人,现在可以活动,她开心极了。从床上下来,她在床前赤着双足走动着,活生生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这是哪里? 这地方很眼熟,烟罗紫檀拔步床,梳妆台上的莲花金棱镜,精致的胭脂盒,零散着的琼玉镯,床头香炉里焚着她最爱的苏合香…… 这是长公主府!她自己的家里。可是……长公主府不是被封了吗?她怎的又回到了公主府?昭和仿佛做梦一般。 这时,一个身材修长的素衣男子低着头走了进来,到了她跟前跪下:「楚离见过公主!」 「抬起头来。」 一个清冷却动听的女子声音传到耳畔,楚离抬起了头,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眼前的女子,她披着烟霞色绸缎寝衣,修眉如墨,眸灿星辉,唇如樱果,颜若娇花,乌黑的青丝如云落下,几至脚踝处,美若谪仙。 楚离的脸上浮起薄红,他被家人送来做面首,心中抵触怨恨,可此刻见到长公主如此美貌,心中忍不住动摇了。 他是家中庶子,母亲不过是个贱妾,地位低微无法抗拒这样的安排,既然无法抵抗,他心道还是听天由命吧。他垂头道:「楚离知错,楚离今后必定为公主马首是瞻,楚离……这就伺候长公主就寝。」说了这话他连耳根子都红了。 「你刚进我府里?」昭和蹙眉问道。 「楚离昨日进来的。」 「昨日是几号?」昭和惊诧问道。 「三月十五。」虽然诧异公主为何不记得日期,楚离还是如实作答。 「三月十五?」昭和蓦地转身到了窗前,推开两扇窗户,窗外樱树上堆着锦绣般的粉红,随风簌簌的落下。 她记得楚离进府的那个春天,正是樱花盛放的时候,三月十五那一天。 昭和难以置信,竟如同做梦一般回到了从前?她掐着手心,疼痛袭来,难道自己是重生了一回吗? 楚离是世家子,不甘心做面首,开始来时是抗拒的,她第一次召他侍寝时让他在房外跪了一个时辰才允许进来。昭和渐渐记起了从前的事,这个时间应该是他跪完了一个小时过来侍寝了。 「楚离伺候殿下更衣……」楚离正要站起来,听到耳边一声清斥:「谁让你起来的?!」 楚离唬了一跳,立即又跪了下去。 念及他从前对她也算忠心,昭和道:「既然进来了,便好好待着,你若不愿意待在公主府,本公主自然会给你一个好去处。」 第二章 「我……」他话还没说完,只见昭和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楚离讪讪的退了出去,心底隐隐有些失落。 昭和长久的立在窗前,望着窗外那棵锦绣如盖的樱花树发呆。楚离进府时是元和二十三年,那年她正好二十一岁,新寡。驸马都尉孙饶来不及洞房就奔赴边疆,上个月战死了。她只见过孙饶两次就成了寡妇。邵阳郡主怕她寂寞,奉上面首三人。其中之一就是楚离。 邵阳郡主还对她说,这三个面首中,只有楚离她没试过,其他两个她试过俱是非常行的,强烈建议她用一用。 昭和哪里想用她用过的?便将另外两个面首留在了后园,独召了楚离。后来,她重新招驸马,那个人……她牙关紧咬,那个人就是蔺辰,倘若重来,她但愿再也不会和他有任何纠缠。 从前她活的不明白,在京城赢得一个面首三千的「美名」,今次重来,她才知道,对于一个女人而言,万千面首,不及一人真情。 她当了三年的活死人,虽然不能睁眼,却听得见感觉得到,三年之间发生的一切,她一清二楚。 她耳畔仿佛又想起他的话语:「我陪你吧……无论天涯海角,碧落黄泉……」 聂缙…… 她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既然楚离已经进府,那人大约也快到了。 四月春深,富丽堂皇的长公主府里万紫千红,繁花似锦。 昭和身着一袭烟霞色曳地流纱裙,两臂间松松挽着一条碧色绣金纱绫带,快步向后|庭走去。发髻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脚步轻轻的晃动,手腕上羊脂对镯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后|庭是下人们休憩的地方,谁也没有想到长公主殿下会到这样的地方来。 角落里,掌事正在炉子里烧炭火,身后跪着几个少年,其中一个身形清瘦,却脊背挺直,脏乱的头发披散在肩头,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双手被铁链反锁,乱发下的眼眸中冷厉的光芒。 炉子里的烙铁烧的发红冒着青烟,掌事拿出了烙铁在少年的眼前晃了晃,呵斥道:「忍着点痛,最好别动,否则烧坏你的眼睛,谁都管不了!」 少年被两个家丁使劲的摁着,愤怒的看着那烙铁,动弹不得。 掌事正要伸出烙铁,却听到一声清呵:「住手!」 掌事一愣,抬头看到长公主居然过来了,唬的手一抖,烙铁差点戳到少年的身上。 「赵掌事,住手!」 赵掌事放下了烙铁,过来跟昭和见了礼:「殿下,有何吩咐?」 「这个人不要烙!」她指着那个清瘦少年。 赵掌事为难道:「这些都是罪臣之后,既然贬斥为奴,照例是要在额角上烙上一个‘奴’字的,否则,于法不合。」大燕皇朝的律法规定,但凡罪奴,便要烙上奴印,贵人得了奴隶往往第一件事便是烙印子。 昭和挥了挥手,道:「其他的本宫不管,只那个人给我留下!」少年抬起头,眼底掠过一丝异色,乱发之下,眼眸深黑如同古潭。 赵掌事劝道:「殿下,当初聂家本该满门抄斩,你求着皇上留这个小子给你做奴才,如今正是要烙上奴印才能老老实实的,您这连印子都不烙,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不好说呀。」 昭和冷冷看了他一眼:「到底本宫是你主子,还是皇帝是你主子?你操心什么?我皇弟要是怪了我,一切有我担着呢!」 赵掌事看她要动怒,急忙低头应了一声:「那是,那是,小的冒犯了。」 他立即着人将那小子给放了,其他的人依旧要照样烙上火印。 少年抬头蹙眉,冷漠而防备,并未因她的阻拦有一丝感激。 「殿下,那这小子怎么处置?」赵掌事小心翼翼的问。 「做个马奴吧。」 昭和眼底带着欣喜,看了看少年,嘴里却嫌弃的说:「他脏兮兮臭烘烘的,让他洗了干净再来见本宫!」 少年眉头蹙得更紧。 赵管家没看出这少年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值得长公主这般看重,对他说,「少年,你走运啦!」 他叫人去取了马奴的衣服,将他收拾的干干净净,这才领着他往长公主那边去了。 富丽堂皇的厅堂之中,昭和一手撑着脑袋斜靠在软塌上,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虽重生一回,却没能拦住聂家满门抄斩。前世她向皇帝要了聂缙做奴才,整个聂家留下了他这一根独苗。 当初她为何要了这个聂缙做奴才?说起来还是去年秋天的事情,她在冰玉湖边遇到一个女子,她圆润温柔的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她英挺的夫君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看着她眼波满是柔情。彼时她身怀六甲,腹部微突,仿佛她就是世间唯一的珍宝,她的夫君眼底心底都只有她一个。昭和看到此情此景心有所动,想到驸马每次见她战战兢兢的表情,不由得叹气,原来世间还有她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三月,传出了聂家的谋逆之案,她骑马经过时,看到聂家两百多口人被铁链锁着走向刑场,那个女子凄厉的嘶声叫着:「谁救救我的孩子,我的缙儿啊!上天啊,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我愿意下十八层地狱,只求放过我的孩儿吧,他才十六岁,他才十六岁啊……」 那女子腹中孩儿注定没有机会出生。她口中的那个孩子该是她的长子、聂家的长孙聂缙。 昭和目睹这一切,原来所谓的幸福在皇权面前,竟然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那日她开口向皇帝要了聂缙,皇帝开始不愿意,抵不过她的再三要求,还是将聂缙给了她。 思绪陡然从记忆中跳转回来,听到门外婢女轻声道:「殿下,聂缙在门外等候,是否要见?」 「让他进来!」昭和的动作没有变,一手依旧撑着脑袋,露出洁白如玉的小臂,羊脂白玉镯滑落在肘间。 聂缙身着青色短衫,下面是玄色的裤子黑色的鞋子,低头站在她的跟前,双脚之间连着一条钢铁镣铐,走起路来叮当当的响,这一身是奴隶的装扮,虽然他的额头上没有烙印,他的身份一样是奴隶。 「抬起头来。」昭和慵懒的看着他,犹如一只刚刚睡醒的猫。 少年抬起了头,浓眉如墨,鹰般锐利的眼防备而冷冽的看着她,薄唇紧紧的抿着,下颚紧绷。他俊美而凌厉,身形是少年特有的清瘦,仿佛一把未出鞘的青锋冷剑,隐隐散着寒光。 「你叫聂缙?」她眼底带着玩味的笑意。 「是。」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很是动听。 「毫无奴隶的自觉,你应该自称奴才。」昭和撇了嘴。 少年显然震动了一下,眼中闪过郁怒的火花,嘴唇动了动终是说不出口。 昭和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的时候,沁人心脾的暖香吹拂在他的耳畔,「聂缙,你恨我吗?」 他蓦地身体一僵,喉头上下滑动。 「我皇弟杀了你全家、全族,你不恨我?」 所谓爱屋及乌,恨屋及乌。 这个少年是危险的。即使这副脚镣也无法阻止他做出对自己危险的事情。他就如同一把双刃剑,伤人亦伤己,倘若不能驯服,便会割伤人。 第三章 她从前就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 她无声的笑了,她太了解他,他的隐忍已超乎他的年纪,何况自己这么美,他又如何能下的了手? 她看着他,伸手虚虚的拂过他落下的发尾,勾唇浅笑。 聂缙浓眉紧蹙,双拳紧握,始终没有说话。 「拿钥匙来!」昭和一声令下,等在外头的赵掌事一听暗叫不妙,想劝,可长公主那脾气会听谁的话?他只得乖乖的送上了钥匙。 昭和弯腰亲手要钥匙打开了他的脚镣:「本公主能让你生自然也能让你死。你如今无路可走,唯有跟着我。」 少年肩膀轻轻的颤抖了一下。他的确无路可走,犹如丧家之犬。 柔腻的手指抬起他的下巴,沁鼻的芬芳透入他的心田,她看着他的眼眸,道:「在公主府,你不是奴隶,我给你自由。如果你足够聪明的话你就应该明白,到如今,唯有本公主能让你得到你想要的,达到你想到的高度。本公主会让你走的更高,更远。」 更高?更远? 少年胸口起伏着,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他是命如蝼蚁的奴隶,她为何要这样? 「公主想要得到什么?」他终于开口了,目光幽若寒星。 昭和笑了,她笑起来很美,如同盛开的玫瑰,美的让人炫目。 昭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要你做我的剑!一把好剑、名剑!」 少年沉郁的眼眸露出了震惊之色。 响鼓不用重锤,她知道他必定能够领会她的意思。 「走,陪我骑马去!」她向外走去,言语间带着愉悦。 昭和出了门戴上了白纱帷帽,一声令下赵掌事牵来一匹全身通白的骏马,她灵活的翻身上马,她策着马绳,「驾!」的一声,马儿就轻快的跑了起来。 「公主……」赵掌事惊叫起来,他身后一班人立即要跟上去。 只听到昭和回头叫道:「除了聂缙,谁都不准跟上来!」 赵掌事和侍卫们气急败坏却无可奈何,赵掌事推了一把聂缙:「还不快去!要是公主有个三长两短,提头来见!」 聂缙蹙眉,拔腿飞也似的跟了出去。 昭和骑着白马快马加鞭的奔了出来,她畅快的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感受着鲜活的气息,她开心极了,心中叫道:重来一回,本宫就是要肆意妄为的活着! 到了街上,人渐渐多了,昭和的马速慢了下来,她回头,看到少年追上来了,笑着叫道:「聂缙,愣住做什么!快点来牵马!」 聂缙上前将马绳攥住,道:「街上人多,公主请勿策马!」 「你管我?」女子撇了唇,俏皮的回他。洁白的帷锦轻轻的在她脸前飘动,美丽的容颜若隐若现。 聂缙皱眉不语。 昭和举目四望,周遭人潮熙熙攘攘,热热闹闹,她这头一次出府,定然要去一个地方。 「去冰玉湖!」 聂缙牵着马绳向着冰玉湖走去。 冰玉湖边,人流如织,湖畔绿柳红花,波光荡漾,踏青的人川流不息。 她望向湖面,目光幽深而迷离。记忆中的冰冷彻骨仿佛就在昨天,她看了一眼前面的马奴,心里暗暗下决心,这一次,绝不能再死在这里。 「聂缙,扶本宫下来。」 昭和伸出恍若凝脂般的纤细玉手,聂缙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女子却没搭他的手,而是双手撑在了他的肩膀上,柔软的帷锦轻飘飘的擦在他的脸上,隔着帷锦,他似乎闻到了她芬芳温暖的呼吸。 聂缙身体一僵,眨眼间,女子已经撑着他的肩膀翻身到了马下,宛若一只灵巧的燕子。 走的热了,瞧着有小贩叫卖鲜果零食之类的,昭和没带银钱的习惯,随手扔了一颗珍珠给聂缙,吩咐道:「去给本宫买点水来。」 聂缙一怔,看了一眼手中的珍珠,顿了顿才道:「公主稍候。」他从前也是呼奴唤婢的贵公子,如今却被人使唤,隐隐的,感觉心坎一丝钝痛袭来。 昭和摘了帷帽,拿着丝巾擦着额上的汗。这时,一个衣着鲜艳涂脂抹粉的青年男子前拥后簇的向这边来了。 他学着时下的公子哥戴着雪白的羽冠,脸上抹着香脂,身着玉带锦袍,长眼圆脸,一双狐狸眼色眯眯的看着昭和。 「美人儿!」那男子叫着,「一个人呢?」 待得他走近看清昭和的模样,顿时双眼的瞪圆,惊叹道:「美人儿我见多了,像姑娘这般美的跟天仙似的当真是头一次见啊!」 昭和拧眉看着他,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哟,小美人口气还挺大!」男子欺身上来,无赖的说:「我就不走怎么了?我还要小美人陪我喝一杯酒呢!」 男子正要拉扯,陡然间,一只手伸过来将他一推,男子往后跌了一个趔趄。 男子定睛一看竟是个奴隶打扮的少年,登时怒了:「狗奴才,竟敢推小爷!你知道小爷是谁吗?说出小爷的名号吓死你!」 「哦,那你说说看。」昭和双手环胸泠然冷笑。 「我是冯举,听过没!当朝的大太监是我干爷爷!」 冯举?昭和眼眸一转,莫非他是冯立的人?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冯立那张老奸巨猾的脸,顿时一阵厌恶。 冯立正是皇帝身边最有权势的大太监,这小子这样说,说不准就是冯立的干孙子。即便他真是冯立的干孙子,那又如何? 昭和嗤笑一声:「太监的干孙子?这样低贱的身份也亏你说的出口?你要是太监的亲孙子,我就服你!」 围观者听了大笑,太监都是没根的,哪能有亲孙子? 冯举顿时恼了,两手一挥,喝道:「给小爷将这娘子抢回家去!」他身后的小厮们立即蜂拥而上。 聂缙横眉怒目的挡在了昭和跟前。 小厮们将聂缙围了起来,周遭人围上来看热闹。 「哎哟,一个打八个呀!」 「这少年这么瘦弱,打得过吗?」 「冯举可不好惹啊,这少年是摊上大事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包围圈中,少年鹰鸷的环视了一眼,紧握着拳头,周身散发出一股煞气,仿佛随时准备捕猎的小猎豹。 小厮们大叫一声冲上去,少年飞身而起,小厮们的拳头还没挨着他,人影闪过,七八个人鼻青脸肿全跌到地上去了,不是脸上就是胸口印着脚印。 冯举大怒:「小爷真正的帮手还没到呢!」他大叫一声:「塔奴--」 「公子--」如同洪钟一般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分开人群到了冯举的跟前。 昭和惊讶的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脸色青黑,形容丑陋,身形魁伟肌肉劲实,站在人群当中仿佛一个巨兽一般。 昆仑奴! 不少贵胄的确有豢养昆仑奴的习惯,看来这冯举就是其中一个。 「灭了他!」冯举恶狠狠的指着聂缙。 塔奴得令,铜铃大的眼睛看向聂缙,踏着沉重的步履便去捉他。聂缙不过是十六岁少年,昆仑奴足有他两个那么高。 塔奴伸手捉他,就如同老鹰捉小鸡一般,聂缙飞身而起,直踢他要害,谁知塔奴仿佛不知道疼一般,一只手蓦然捏住了他的胳膊,便要往上拧折了,聂缙忍着剧痛,双脚如同雨点似的踢在塔奴的身上,他竟毫无感觉。 第四章 眼看着骨节发出「嘎吱」的声音,塔奴攥着聂缙的双手仿佛铁钳子一般,让他挣扎不得,塔奴掰着聂缙的双手往后弯折,眼看就要折断的样子。 昭和站在一旁焦急叫道:「聂缙,戳他眼睛!」 聂缙忍着剧痛翻身而上,整个人倒立,一个脚跟狠狠踹在了塔奴的眼部。塔奴痛的他「嗷呜」一声放开了少年,聂缙飞身而起,一个回旋踢狠狠踢在他的胸口,塔奴一个不得力往后「轰隆」一声坐倒在地上,因身体巨大半天爬不起来,借着这机会,少年飞身跃到塔奴脖子上,双腿夹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拧,疼的他哇哇大叫直喊「饶命」。 围观的人看着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想不到这样一个瘦弱少年竟能打败昆仑奴,一个个高高举起双手拍手叫好。 冯举看塔奴败了,恼怒的吼叫:「要你们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昭和蓦地抽出袖中软鞭,「啪」的一声,银色软鞭直接抽到了冯举的脸上,一鞭落下,他脸上立即多了一个血印子。 「你……」冯举不可置信的望着她,「你敢打我?」这天底下,还没有谁敢打他。 「本宫打的就是你!」昭和傲然冷笑,手里甩着银鞭,「狗东西,也不看看本宫是谁?本宫乃昭和长公主,也是你能调戏的吗?!你回去跟冯立那厮告状去,看看他敢拿本宫怎样!」 她从前世到现在,还第一次碰到这样色胆包天的东西,她若是不好好揍他一顿,她昭和两个字倒过来写! 冯举大惊失色,这大燕朝只有一个长公主,身份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有天大的胆子敢冒充长公主?她难道真的是长公主? 他还没晃过神来,又是一鞭子狠狠抽打在他的身上,冯举痛的跌倒在地上,跟着三四鞭子,竟是鞭鞭狠辣,打得他衣衫破烂皮破血流狼狈不堪,他的随从们一听是长公主,吓得站在一边不知所措。 昭和从小尚武,只是身娇肉贵吃不得苦,找了个高手学了一手鞭法,终究力气不够,打得累了,额上出了一层薄汗,这才觉得心里解了气。 她冷冷看了冯举一眼:「今儿我就替你干爷爷好好教训你这龟孙子!也教你这孙子知道什么叫做欺负人,什么叫做被人欺!聂缙,我们走!」 冯举才抬起脸,看到昭和那鞭子,又吓得赶紧埋着头瑟瑟发抖。 冯举被打,周围人看的高兴,不敢作声,一个个暗自叫好。 冯举趴在地上,双手抠着泥巴,心里恨之入骨。再次抬起头时,公主和那奴才已经不知所踪。 昭和回来,身上都是汗,便让贴身侍女春华和秋容准备了温泉汤沐浴。 温泉汤设在公主府的后院中,这处是取自天然的地热温泉,就地建起来的浴场。 昭和舒服的泡在汤池当中,白日的疲乏一扫而尽。她想起聂缙打架的情景,他同昆仑奴打架时,该是吃了苦头,不知道现在如何。 她慵懒的伏在汤池岸边,微微沉吟,抬眼看到池畔的侍女,吩咐道:「春华,将我那瓶玉通丸给赵德,让他给那马奴。」 「是,殿下。」春华得了命令,却又听到身后女子叫住了她。 「还有,让厨房做点吃食一并拿过去。另外,让赵德别说是本宫吩咐的。」 春华应声,心底微讶,还没见过公主对谁人这般上心,还不留名呢。 赵掌事得了命令便去张罗了。 他日暮时便看到聂缙随着公主回来,对于这个少年他心里犯嘀咕,若论相貌,这少年不算是府上最好的,公主要什么样的面首不可得,怎的会瞧得上一个奴隶出身的人?但长公主的事不是他能置喙的,只是默默的藏在心里,另眼看待那少年,免得惹了公主不快。马房的奴隶四人一间房,赵掌事特地给聂缙拨了一个单间。 天色渐黑,聂缙牵了长公主的马在马厩水槽边提水刷马,这马通身雪白,无一丝杂毛,是西域进贡的宝马,名叫玉玲珑,原先有专人照料,如今聂缙是长公主钦点的马奴,差使就交到了他的手上。 抬起手臂,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痛的蹙起了眉头,方才那昆仑奴力大无比,手臂差点就被折了,动一动,便钻心的疼痛。 他呼了一口气,抬起疼痛的手臂继续刷马。 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手臂更是无力,他回来时奴隶早已将晚饭扫的一干二净,谁会想到留他一份?但是在这后|庭中,没饭吃依然要做事。 「聂缙!」 他刷马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刷马。 「你小子耳聋了不成?!」来人恶狠狠的骂着转到了他跟前。 聂缙抬眼,认得这人是马房的管事柳荣,在他身后跟着两个手下小厮,俱是不怀善意的斜眼看他。 柳荣斜眼看着玉玲珑,这马乃是长公主最爱的坐骑,负责伺候这马的通常是公主瞧得上眼的奴才,别说奴隶,就是公主府里头家生的奴才也未必有这个福分,这小子刚刚来府地位低微,居然得了这好差事,还同公主两个一起出去了。 「今儿随公主上哪儿了?」柳荣酸溜溜的问。 聂缙斜瞥了他一眼,依旧是低头刷马没有做声。 柳荣双目圆瞪,怒上心头,蓦地上前夺过少年手里的刷子,狠狠往地上用力一砸,正好砸在水桶里,水花四溅。 「臭小子,不要给脸不要脸!」柳荣上前一步,一手拎起聂缙胸口的衣领子怒道,「别以为公主给你几分颜色就不把人放在眼里,你既入了这马房,便是爷底下的奴才!爷就是打残了你也不敢有人多说一句!」 聂缙紧紧咬牙,低头看着他握着自己胸口衣领子的手,牙缝里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放开!」 「爷就不放,你敢怎么地!」柳荣叫道。 少年一双眼黑沉沉的盯着他,那双眼,仿佛寒星坠地,几丝狠厉的戾气浮现,惊得他心口一跳。 突然,他的手指剧痛,抓着衣领子的手指竟被少年一根一根强力掰开。 柳荣自认力气很大,身强体壮,比这瘦弱少年足足大了一号,可是少年却将他的手指不费吹灰之力的一根根掰开,再稍稍用力,他的手指定然一根根折断。 他心中大骇,蓦地后退一步。 少年依旧刷他的马。 柳荣身后的小厮大怒,道:「大哥,这小子太狂妄,揍他!」 柳荣没有阻拦,他惊骇少年的力道,可是他到底几斤几两,他倒要好生的瞧一瞧。 两个年壮力强的小厮冲了上去,对着聂缙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奇怪的是,他那样强大的手指力量,却被两个小厮踹到在地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只是任由他们践踏。 柳荣满眼疑惑,不得其解。 「住手!」一声怒喝传来,几个人转头一看吓得面如土色,小厮立即收了拳脚,如同遭瘟的小鸡一般瑟缩的躲在柳荣的身后。 来人身着锗色锦袍,长眉细目,面黄微须,正是后|庭最高执事赵掌事。 「你们打他作甚?!」赵掌事怒问。 「他……他不服管教,新来的不懂规矩,只是教训教训。」面对顶头上司的盛怒,柳荣有些心虚。 第五章 历来新到的奴才,都少不了管事们的磨磋,只是这少年却非同小可,赵掌事被这几个蠢货气死,万一这件事传到长公主的耳朵里可不得了。 「蠢东西!」赵掌事一巴掌打在柳荣的脸上,「这人也是你们打得的?!若是再敢无事生非,这公主府你们几个也不要呆了!滚!」 柳荣几个吓得心惊胆战,却没明白赵掌事到底为何如此袒护这少年,惊惧的睨了那地上少年一眼,赶紧的溜了。 赵掌事将聂缙扶起来,客气的说:「新来的奴才总是少不了磨磋,他们不过循旧例罢了,你不要同他们计较。」 聂缙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我想着你怕是饿了,这奴隶的饭食向来没有剩下的说法,你回来晚了自然饿着肚子,我此来,便是叫你去吃饭的。」 这一次,少年看他的目光带上了明显的意外。 赵掌事领着人到了后|庭的饭堂中,偌大的饭堂只有他一个人,在他跟前摆着几个盒子,那盒子红木雕琢,异常的精致。 盒子里香喷喷的冒着热气,只见一个盒子里装着糯米排骨,一个装着清脆的炒笋瓜,另外一个里头是红烧鸡,再有一个饭桶子,里头竟是精细的碧糯米。 这显然不是奴隶的饭食,聂缙拿起筷子低头一声不吭的吃起来。 他的确是饿了,不消片刻将饭食吃的一干二净。 赵掌事拿了一个白瓷瓶在他桌前,慈眉善目的说:「这是上好的伤药,若是伤着了自己抹一抹,最是能活血化瘀消肿祛痛。」 「不用。」沉默的少年终于吐出了两个字。 赵掌事一愣,这药是长公主吩咐下来的,他方才肯定受了伤,他又问:「你真不要?」 聂缙摇摇头,走出来饭堂。赵掌事跟着他,见他继续去水槽边刷马,刷完了马喂了马料就回到了院子角落里的小屋再没出来。 赵掌事看着手中的白瓷瓶,没的奈何,公主吩咐下来的东西他不接,他只能如实回禀了。 银月如钩挂在柳梢头,后|庭的奴才们都已经休息,两个人影悄然出现在一个小房间的窗子外头。 房中一盏油灯,灯火如豆,在微风中跳动。 少年躺在床铺上,似是已经熟睡。 秋容瞥了公主一眼,看她双目沉沉的看着屋内少年,目光深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夜色微凉,下人的地方到底脏乱,若是被人瞧见也不好,她得劝劝公主早些回去。 「公主……」秋容才要出声,昭和对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做声。 屋内传出声音,少年眉头紧皱仿佛两座山峰,他仿似在梦中挣扎,额头落下豆大的汗珠。 「娘……娘……爹……祖父……不……不要……」 他蓦地从梦魇中惊醒,坐了起来,惊恐的瞪大双眼,大口的喘气。 眼前,是狭窄的屋子,空气中漂浮着蔷薇花的香气,这里是公主府,他是公主府上的马奴,这里没有爹,没有娘,没有祖父,也没有满地滚动带血的头颅…… 他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眼底闪烁的火光如烟火般寂灭,他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心里只余下刀绞般的疼痛和铺天盖地的孤寂。 有那么一刹那,他分不出究竟梦里是真实的,还是这里是真实的世界。生和死,他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个更快活。 有时候,死反倒比生更加轻松,更加容易。 身体的剧痛提醒着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他的亲人。 他喜欢这浑身剧痛的感觉,唯有身上的痛才能稍稍缓解他心底的痛。 隐约的,他似乎听到窗外一声柔柔的轻叹。 聂缙跳下床铺,推开房门,门外没有人影,只是那窗台上,多了一个精致的白瓷瓶子。 他眉头微蹙,拿起那只瓶子,难道赵掌事又来了?他不知赵掌事何以对他如此热络,他既到这里只做自己的本分就罢了,他不喜被人当剑使,无论那人怎的,自己只当做不知罢了。 第二日一大早公主府里便忙碌起来,今日照例是长公主进宫的日子。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楞照进梳妆台,女子看着镜中的人,乌发如云,被侍女盘起高高的发髻,眉眼间带着慵懒,仿若海棠春睡未足。 昭和昨晚的确没睡好,她看到他那般梦魇,才知他心底的痛竟是这样的深。 春华最会梳发髻,光滑的乌丝在她手上变成柔软的发辫又以珍珠夹子盘起来,簪上了金玉钗环,她觉得差点什么,轻声问女子:「今儿牡丹开的正好,髻上簪新开的牡丹可好?」 昭和正垂眸看着自己手指上,圆润的指甲上秋容正细细的涂抹着红色的豆蔻,红色之间有掺着金粉,端的是华丽无比。 「牡丹便牡丹吧。」昭和不大在意。 此时,已经有侍女去园子里采了带露牡丹,鲜红艳丽,斜斜簪在乌黑的发髻上,更使得女子容光明艳,昳丽无双。 梳妆完毕,秋容已经令两个侍女端来了缠金丝百花锦裳,换掉了素色寝衣。 昭和出了门,一应的侍女侍卫都已准备妥当,她素来不喜排场,今日入宫也只是用了嵌金八宝马车。 春华和秋容正扶她上马车,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转头一看,问:「聂缙呢?」 伺候在马车边的秦管家一愣,「殿下说的是那个马奴?今日殿下马车出行,何以要唤那马奴?」 昭和眉头微蹙,道:「他既是马奴,也顺便领了赶车的差使吧。」 秦管家诧异,立即吩咐人传了聂缙过来。 见了公主,他行了礼,依旧之前那般不苟言笑的样子,秦管家让他去赶车,初始还担心他不会,见他毫不犹豫的上了马车执了马鞭很是娴熟的样子,这才暗暗的放下心来。 昭和揭了车帘,见到前面赶车少年挺直的脊背,唇角微勾,御乃六艺之一,聂缙出身世家,又怎能不会? 长公主的马车一直入了宫门,侍卫都不敢阻拦,皇帝向来见她是在宣华殿,马车直接停在了宣华殿的门口。 才下了马车,就见殿门口一行人迎了出来,昭和眉端微蹙,那带头的豁然是冯立那老东西。 只见为首太监花白头发,银色双眉,脸上却保养极好,泛着红光一丝皱纹也无。 他身材高大笔挺,戴着金色发冠,穿着一袭紫色锦袍,拿着拂尘,满脸堆笑的朝着昭和迎了过来。 「啊哟,长公主殿下,这不,陛下正等着您呢,听到马车声便料到您已经到了,令杂家出来迎接呢。」 昭和微微一笑,道:「怎么,你那乖孙没向你告状么?」 冯立脸色一僵,只顿了一秒脸上笑意不减,道:「啊哟,那小畜生哪里还敢告状,殿下教训的好,教训的是,是杂家家教不严,冲撞了殿下,杂家早前已经狠狠的教训了那孙子一番,他真是瞎了眼了,竟连长公主都不认得。」 昭和冷笑:「的确瞎的不轻!下次你叫他小心点,莫要再撞到本宫手上!」 她对身后的人吩咐:「你们先在此等着,春华和秋容随我一起进去。」 第六章 冯立低头看到昭和迤逦的裙尾,眼底划过一丝厉色,想起自己宝贝孙子脸上的血痕,恨不打一处来。 他五指紧握,狠狠掐着手心,这样飞扬跋扈的长公主,无非是仗着皇帝的敬爱,若是皇帝没了,看她还有什么可得意的。 他如是想着,带着几个小太监急忙跟了上去。 冷不丁的,他回头看了一眼,却是心里刮起惊涛骇浪,那人…… 他的目光落在马车边的青衣小厮脸上,那模样,那神态,竟与聂家的司徒大人如此相似?! 聂家不是满门抄斩了? 冯立眼眸一转,满是惊恐,听闻有一个孽种被人要去做了奴隶,难道竟然是他?! 他的脑筋飞快的转动,想起聂家有个长孙,正是十六年纪,这小厮又同聂司徒长得如此相似,难道那余孽竟是聂家的长孙?! 他又飞速的看了一眼,立即转了头去,背心一阵寒凉。 「大总管……」身边的小太监提醒他,他抬头,长公主已经到了殿前了,他们还在台阶上呢。 冯立来不及细想,赶紧的跟了上去。 宣华殿中镶金嵌玉极尽奢华,此时传出一阵阵动听的丝竹之声,动听之余,却带着靡靡之色。 当中金座之上坐着一个模样俊秀的青年男子,乌黑的眼仁带着几丝散漫,眼底泛着淡淡青黑,脸上浅浅红霞,他头戴金龙金冠、身着九爪金龙袍,一只手撑着下巴侧耳听那乐声,另一只手还揽着一个模样娇艳丰饶的女子。女子模样冶艳身段丰满,保养的再好也看得出年纪已经出了三旬,正是当今皇帝的乳娘栾氏。 栾氏靠在他怀中,一只雪白的手大胆的钻过他的衣领子探到了他胸前,元和帝喘了一口气在她臀上捏了一下,笑骂道:「我的娇娇,待会再处置你。」 这时,殿门口的小太监高声道:「长公主到!」 「皇姐来了,你先避一避。」 栾氏皱了眉,哼了一声:「好早不早的,来的可真准时。」 元和帝推她,她不情愿的闪身躲入了他身后的纱幔之中。 昭和眼尖,早已瞧见一个女子闪到了后面,那丰硕的身子,除了栾氏还能有谁? 「皇姐到了,快点过来坐!」元和帝看到她热情的招呼。 昭和看着他,恍然如做梦一般,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元和帝。前世,她带着人马亲手废了他,亲眼看着他喝下那杯鸩酒,他临死前看着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受伤那样的不可思议。 她按着心口,隐隐作痛。他便是再不好,也是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不到万不得已,她这一次绝不能让他死。她暗暗下了决心。 元和帝令冯立停了丝竹,昭和坐在了他的下首。 隐隐闻到一股酒气,昭和挑眉,徐徐看向元和帝:「一大早,皇弟又喝酒了?」 「没有!」元和帝挥着手笑道:「上次皇姐叮嘱少饮酒,现在喝的都少多了。」 昭和微微一笑,分明知道他在说谎也懒得说破他:「沈匡那些人是不是献上了什么好东西?」 元和帝一听立即打起了精神:「皇姐消息还真是灵通,朕还说那沈匡不中用,结果居然有这么好的东西藏着掖着不拿出来,前日里他拿来那东西,说是叫五石散的,朕服用了,身体松快的很。」 昭和紧紧握着五指,咬着牙痛心疾首。 怪不得她一早看他眼神发散,定然是烈酒再加五石散,沈匡那些混账做的好事! 昭和叹了一口气:「那五石散能使人神魂昏聩,皇弟还是少吃的好,沈匡那些人最好一个个远远的打发了,再也不要召他到身前来。」 元和帝睨了她一眼,有些郁郁不乐。 「怎么,不说话?」 元和帝噘嘴:「照皇姐这么说,这人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乐趣?」 昭和扶额,觉得自己还是什么都不要说的好,说了也等于废话。 元和帝寻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双脚开叉着靠在宝座上,忽的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欣喜的说:「朕差点忘了,今儿皇姐来,朕有件大事要同你商议。」 昭和一愣,这皇帝除了吃就是玩,还能有什么重大事情? 「皇姐的驸马没了,朕替你重新选驸马如何?孙饶那厮没命做驸马,那厮又粗又壮,想必不是皇姐喜欢的类型,不如朕做主,皇姐在众位大臣王侯世家之中选了自己喜欢的,朕给你赐婚。」 孙饶做驸马乃是先皇帝的旨意,昭和不能违逆,对孙饶也谈不上喜欢。如今元和帝做主,当然是要她选个自己喜爱的。 昭和一笑:「皇弟倒是找着有趣的事了,竟来打趣皇姐了。驸马才没了,何至于如此着急?若是叫外头人知道了,还说我不守妇道。」 「呵,妇道?朕的皇姐何须顾忌那些妇道之类的蠢说!朕听说邵阳给了你几个面首,是不是?」 元和帝戏谑的看着她:「用着还行?若是用着行,倒也不急在一时。」 昭和摇摇头,无奈的笑着说:「是,的确用着很好,皇弟就不用操心了。」 姐弟俩闲话了半晌,昭和终于提出了今日来的最终目的。 「我想看看阿吉。」 这话一出,大殿上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冯立站在一旁瞧着元和帝的脸色,方才还是阳光普照转眼就变得乌云漫天。 「皇姐……」元和帝幽深的目光看向她,艰涩的吐出了几个字,「你明知道不可以。」 冯立心里暗道,阿吉皇子乃是元和帝心中的逆鳞,这天底下,怕是也只有昭和长公主敢提这一茬。 「皇弟!」昭和提高了声音,「你不要忘了,阿吉也是我们一母同胞的弟弟!他才五岁啊!你怎忍心将他圈禁起来?」 元和帝豁然站了起来,满脸的怒意:「皇姐,你也别忘了,当初到底是谁害死母后的!他不是我们的弟弟,他根本就是个孽种!」 昭和泪水流了下来,见元和帝要走,一把上前拉住了他的袖子:「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真的相信母后与人私通生下了阿吉?没错,当初母后是因此被父皇赐了白绫,可是即便天下人都不信母后,你和我怎么能不信母后?!」 先皇后生子之时先皇卧病在床,何况生了昭和姐弟之后时隔十五年才生下幼子怎么能不让人起疑,当时流言纷飞,有心之人对先皇帝进谗言说阿吉是孽子,将来还会夺走司徒家的江山,先皇帝信了,一道白绫赐死了先皇后,圈禁了刚出生的阿吉。 面对昭和的质问,元和帝心口剧烈的起伏,半晌叹了一口气说:「好,你去吧,但是,不要多停留。」他转了头目光灼灼的看向昭和,「皇姐,你有时候忘记了,朕是你的弟弟,但也是帝王,帝王是有逆鳞的!」说罢,他用力甩开了昭和的手,快步进了内殿,再也没看她一眼。 「你的逆鳞……」昭和喃喃自语。你的逆鳞,并不是因为阿吉是孽子,而是因为阿吉才一出生,就被天命司断了真龙命数,你是怕,怕他抢了你的宝座! 「长公主,这边请。」冯立出声,「那边怕是殿下路生,杂家替公主带路哩!」 第七章 昭和瞥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冯立在前头带路,一直出了宣华殿门,乘了宫轿,沿着一条卵石小道向外去了。 远远的,只见几个人前拥后簇向着这边走来,听到人声,昭和掀开轿帘子向外看去。 昭和心头蓦地一震,目光立即落到为首之人的身上。 那人正走到汉白玉的石狮子旁,淡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犹如镀了金子的上好羊脂美玉。 他峨冠雪衣,玉带缠腰,墨眉若染,凤眸微挑,身姿挺拔玉树临风,举止倜傥风流,立在人群中仿佛鹤立鸡群。 宫轿过处,又有太保冯立护持,那轿中自是贵人,几人立在道旁低头揖手。 只觉得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蔺辰微微挑眉借着余光瞥过去,只见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刚刚将那道纱帘落下,清晰可见那艳红豆蔻带着几分诱惑。他禁不住凝目看去,清风吹起轿帘,隐隐看到轿中人乌黑光滑的青丝,发间鲜艳欲滴的牡丹,还有那魅惑人心的侧颜,这般尤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平白的撩的他心中一荡。 宫轿过去,身边人悄声议论:「那怕是昭和长公主,也唯有她才能让冯太保护轿呢。」 蔺辰一愣:「昭和长公主如此年轻?」 其他人窃窃笑道:「安阳侯才回京都有所不知,昭和长公主乃先帝爱女,订了驸马孙饶,在宫中养到二十才许她出嫁,谁知孙饶那厮没福,洞房都来不及就上了战场死掉了。如今公主正值二一桃李年华,怕是要再选驸马的。安阳侯风姿如玉,要不要去试试呢?」 蔺辰恍然大悟,回笑道:「各位笑话了,公主婚事天家自有打算,何以要你我筹谋呢。」 其他人嘿嘿一笑,蔺家虽才到京都却是异姓王侯中树大根深的,不敢真的打趣他又转到了别的话题。 蔺辰转头见那宫轿已经远了,像是转了个方向往宫宇深处去了,也不晓得去了哪里。 蔺家乃异姓王,当初跟祖皇帝马上打天下,受封在山西,蔺辰同伯父泌阳王一起才到京都。蔺家长女嫁入后宫,刚晋升贵妃,蔺辰伯父举家迁往京都,蔺辰父亲留守山西。 他记起临走时父亲语重心长的话,「京都到底是王气所在,蔺家要想再进一步,还得在京都站稳脚跟,辰儿,你此去京都,不要学那些纨绔庸庸碌碌,定然要有所作为,替蔺家争气。」 宫轿落下,昭和才如梦初醒,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蔺辰,她前世的驸马。 他的宠、他的笑、他的怒、他的狠,仿佛昨日历历在目,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在他那霁月清风的外表下有着怎样阴鸷狂傲狠厉的一颗心。 「呵,蔺辰……」她唇角微勾,这一次,她对他的伎俩可清楚的很,她倒要看看这只狡猾腹黑的狐狸到底斗不斗得过带着前世记忆的她。 「殿下,到了。」冯立在轿边温声提醒。 昭和掀了轿帘,春华和秋容立即上来将她扶下了轿子。 眼前,是一处靠着边角的宫苑,高高的围墙将它与世隔绝,门头上挂着一个陈旧的木匾,书着「玉春苑」三个字。 昭和想起五年前她亲手将他交给太监,亲眼看着那些人将他关进这破旧院子里,这五年他不见天日,一个孩子该是怎么过来的? 前世因她的优柔寡断,在他八岁的时候才找着机会将他带出来,这一次她可不能等那么久。 大门用铜锁锁着,灌了铜汁的,门上开了一个小窗,每日的饮食就从小窗里送进去,所以门口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 昭和心痛的看着那个小窗,这时,小窗开了,里头露出一双浑浊的老眼:「外头谁啊?现在就送饭了吗?」 冯立挺直腰身,尖着嗓子道:「长公主来看小殿下了!」 像是没见过这么大阵仗,里头的人一时呆住,没有做声。 「开门!」昭和喝道。 冯立惊诧的看向昭和:「殿下只从这小窗中便罢了吧,这大门五年未开,怕是不好开呢。」 昭和怒道:「皇弟让我看看阿吉,你竟让我从小窗里看吗?!休要废话,给本宫砸开这铜锁!皇弟那头我自有交代!」 冯立一怔,看到公主满脸盛怒,想这事若是闹到元和帝那边,怕也是就了公主,何必多此一遭呢。 他不悦的冷声吩咐身后的太监:「拿了家伙来,将这铜锁砸了!」 一刻钟之后,铜锁终于落地,封闭长达五年的木门「嘎吱嘎吱」的被推开了。 大门后,站着一个双腿颤抖的老太监,跟一个满头华发的老嬷嬷。 那嬷嬷昭和认得,正是当初先皇后身边的老人。想起当初她虽然年长却精干利落,不过五年已成了华发老妪了,看来这五年摧残的厉害了。 「英嬷嬷,阿吉呢?」昭和上前急切的问。 老嬷嬷呆滞的望着她,不敢置信,蓦地抓住了昭和的衣袖老泪纵横:「公主,是公主……公主,你总算来了啊,奴婢真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公主殿下……」 昭和抬眼望去,这宫苑早已破败,院子常年无人打扫,已是野草遍地,两个老人身上的衣衫已经旧的洗到发白。 可是举目望去,却没瞧见阿吉。 她心头大惊,难不成病死了? 她蓦地抓住英嬷嬷枯瘦的手指,「阿吉呢?告诉我阿吉还在不在?!」 英嬷嬷哭的满脸泪花,这才想起阿吉,忙道:「在,在,他怕是在后头院子里玩呢。」 昭和提起的一口气总算落到了心底,她提起裙子快步穿过走廊向后院奔去。 后面有个小院子,除了几棵槐树,到处野草丛生荒芜不堪,昭和看了一圈没瞧见人,叫道:「阿吉?你在这里吗?」 隐隐听到院子角落窸窣的声音,昭和急忙过去,看见院子角落的野草丛里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子。 「阿吉!」 昭和抓住了那小家伙,小家伙却一个劲儿的蹬弹着小腿,蓦地张口一口咬在了昭和的手上,深深的一圈齿痕。 昭和吃痛,干脆伸手将小家伙抱了起来,一张圆鼓鼓粉雕玉琢似的小脸惊慌失措的看着她。 昭和欢喜,轻轻抚摸着他精致的眉眼,笑道:「阿吉跟母后长得好像!」 她恍惚记得当初他出生时便长得像母后,如今大了更是一般无二。 抱他在怀,软软的身子,无端心底升起一股暖意,这是天生的血脉相连的亲切。 小家伙鼓着脸看她,双眼直愣愣的,依旧没有说话。手儿却偷摸的伸到她的脖子后,蓦地攥起她几缕头发用力一扯。 「嘶……」昭和痛的倒吸一口凉气。 小家伙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小表情。 「阿吉殿下,好生顽皮!」英嬷嬷赶了过来,正好看到阿吉在扯昭和的头发。 「公主殿下,对不住,对不住,是我们没教好阿吉……」 英嬷嬷忙不失迭的道歉。 昭和摇头:「没事,看来阿吉不爱说话。」 英嬷嬷叹了一口气:「阿吉殿下一岁多的时候就能说话的,只是这宫苑冷寂,只有这两个人,渐渐久了殿下就不再说话了,时常一个人在这后院中玩耍,开始奴婢还逗着殿下说几句,殿下不理会,久了也就随他去了。算时间,怕是有两年多没说过话了。」 第八章 昭和吸了一口气,泪意氤氲眼眶,看着怀中粉白的包子,他身上的衣服都是大人的衣服改小的洗到发白,想起母后临死前的叮嘱,「母后荣华一世,已无遗憾,唯有阿吉放心不下,昭和,你务必要照顾好阿吉,将来,阿吉怕是只有指望你了!母后不求他为王为侯,只要快乐的活着就好。」 阿吉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昭和的脸,仿佛在研究这张脸一般,此时倒是没有捣乱乖乖的待在她的怀中。 昭和恨不得此时就将阿吉带出这死寂的地方抱回公主府,只是却不能。她伸手轻轻抚了抚阿吉柔软的脸庞,温柔的说:「阿吉乖,且耐心在此等几天,阿姐既然今日开了这宫门,必定不能让它再锁了回去。等着,阿姐不日便将你接出宫去。」 英嬷嬷诧异的看着公主,五年不见,她已从当初那任性的小公主变成了如今气魄夺人的长公主了,看她的神态举止,倒是让她想起了先皇帝当年的样子,不由得心底浮起了一丝希望。 昭和放下了阿吉,对英嬷嬷说:「今日来的突然,没带东西过来,明日我会令人送食物衣物过来。」 「皇上允吗?」嬷嬷担心的问。 「我自有办法。」昭和淡定的说。自母后去了以后,她便认识到这宫墙内的可怕,多年筹谋,宫前殿后的暗桩人手还是有的。 她先前没来这地方,如今来了一趟,自然熟门熟路,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天底下没有打不了缝的墙。 「嘎吱嘎吱--」残红的宫门缓缓合上,昭和双手交握,宽袖下两手手指攥的发痛,静静的看着宫门良久。 「殿下,该回了。」冯立笑眯眯在一边提醒。 「走吧。」昭和缓缓转身,抬头,瞧见嫩绿枝头上,一只刚长齐羽毛的黄鸟雏儿展翅飞出了巢儿。 昭和樱红唇角微勾,低声自语,「好兆头。」 淡黄纱帐之后,九龙纹的锦被下覆雨翻云。 女子乌黑的发丝铺陈枕上,满脸殷红,不过几下,男子便弯了手臂趴着女子身上气喘吁吁。 「朕不行了,」元和帝喘着气,「乳娘你来。」 栾氏吐了一口气,翻身将男人压在身下…… 元和帝舒服的吐着气,用力按着女人的脑袋…… 男子抱着她狠狠的在她殷红饱满的唇上亲了几口,叹道:「亲亲真是朕的宝贝!」 亲热过后,元和帝推了她一把:「你先下去,让朕好好休息一下。」 栾氏穿了衣服到了寝殿外,老太监立即迎了过来。 「如何?」冯立问。 栾氏皱眉,低声道:「我已经尽力了,陛下还是不行。」 冯立双手交握,急道:「哪里有不行的道理,如今皇帝还年轻的很,怎的就如此不中用?皇室还没有血脉,这样下去,怎么是好!」 栾氏斜眼看冯立,心里冷笑,他哪里是真为皇嗣着想,是怕这年轻皇帝身子淘没了,后继无人自己将来无立锥之地吧?他打着扶植幼帝的主意当人不知呢。 栾氏不耐烦的说:「不行就是不行,你用了那么多药还没奈何,叫我怎么办?」 冯立将双眉一横,冷森森的看着栾氏:「你不行不代表别人不行,为今之计,只有广招秀女,期望有能让陛下一展雄风之人吧!」 说罢,他一甩拂尘转身而去。 栾氏提着裙子狠狠跺脚,她费多大力气才到今日地位,好个冯立,以为你扶了老娘起来就能使劲作践?看看陛下现如今到底听谁的话! 昭和回到府中,软软靠在贵妃榻边,想起白日里见到阿吉的情景,心里有些感伤。 从前阿吉八岁出来一直不说话,到后来什么时候才开始说话她已经记不清了,大约到登基做皇帝话还没几句呢。 这宫廷之中想想真是无趣,亲弟弟同自己渐行渐远,捏在一个太监跟乳娘的手里,而最小的弟弟却被幽禁在角落里,若是她不出手,怕是就这么过了一生,默默的死去。 她脑海中又浮现出那道白绫,想起母亲吊在白绫上摇摆的身体,以至于后来父皇来看她,她都躲着他。 唯一让她觉得安慰的…… 她抬眼,那人不在她跟前。 「殿下,晚饭在哪里用?」春华在门口问。 「就这里吧。」 饭食端了上了,八宝野鸭,佛手金卷,炒墨鱼丝,绣球干贝,炒珍珠鸡,奶汁鱼片,另有比糯米饭,一应的小点干果,满满的摆了一桌。 看着菜,昭和没胃口,抬眼问:「叫聂缙进来陪本宫吃饭。」 春华对于公主对聂缙的另眼相看已经毫不惊讶,她心里笃定公主一定是瞧上这小子了,迟早会做了公主的面首。 她的话传到了赵掌事那,掌事立即命聂缙停了手里的事情去陪着公主。 赵掌事拍着他的肩膀,笑的有些暧昧:「得用你的时候到了,好好服侍公主。今日之后,你怕是再也不用在这后|庭出入了。」 聂缙看了他一眼,一双浓眉蹙的更紧,仿佛天上两道乌云。 公主起居房前两道粉色珍珠珠帘挡着,春华和秋容站在门口,看青衣少年进来了,春华微笑道:「你进去伺候殿下用饭,务必小心在意,样样饭菜都要先行试吃,确认无毒才可让殿下用饭。」 聂缙拧眉。 那侍女却殷切的看着他:「听明白了吗?」 他不情愿的点了头。 春华也看出他的不情愿,轻笑一声,掀开了帘子让他自己进去。 榻上女子本是恹恹靠着,看他进来眼睛一亮。 聂缙才抬眼,立即低下头去,今日的公主跟外头看的不一样,或许因为在内室,乌黑油亮的青丝落了满肩,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纱衣,纱衣轻薄透明,几乎可以透过纱衣看到里头的抹胸和缎裤,那纱衣的领口很低,雪白沟壑清晰可见。 公主本就生的昳丽无双,如今这样,仿佛一个妖娆的妖精,勾的人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聂缙只看了一眼,气息有些不平,耳朵烫的厉害。 昭和诧异他脸上浮起的浅红,低头看自己身上衣物并无不妥,大燕女子着装向来大胆,她这身衣裳出门都无碍。 这小子……难道是害羞了? 昭和抬了媚眼,嘴角浮起一丝戏谑的笑容,「聂缙,你杵在那里做什么?过来给本宫试吃。」 聂缙眼观鼻鼻观心到了饭桌前,提起银筷在菜品中插了插,提起来看看有无异色,然后规规矩矩的一样菜吃了一口,半晌无反应,他才道:「菜品都安全,请殿下用餐。」 昭和目不转睛看完他的动作,笑了笑,心道,伺候起人来还像模像样的嘛。 「过来……」她柔糯的音调分外的勾人,静谧的室内,只有两人,显得异常尴尬。 聂缙低头向前走了一步。 昭和弯起一只腿,小腿微微抬起,纱料滑下,露出盈润光洁白玉般的小腿来,一对金灿灿的脚环「叮当」一声落到了脚踝处。 聂缙被声音惊了一下,抬眼看到那金色的脚环,目光掠过精致的脚背落在琼玉般的五指上,指头圆乎可爱,每个涂着粉红的豆蔻,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摸一摸。 第九章 他第一次这么近看一个年轻女子的脚,没想到这么好看,心头蓦地恻动不安。 意识到昭和正看着他,忙收回了目光垂了头,这次,连耳根子都烫了。 「再过来一点……」柔腻腻的声音响起。 聂缙仿佛听到胸腔里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太过紧张,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一个东西在他腿上点了一下,他一看,正是方才入目的玲珑秀足,脚趾头轻轻的点在他的身上,一刹那,即便隔着衣料,他也能感觉到一股酥麻麻的感觉隔着衣服传到了身上。 昭和偷笑,看他那呆样有趣的很。 「喂,你倒是吃饱了,可得喂我吃了?」 聂缙晃过神来,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 急忙后退一步,转身去拿筷子,正要换一双筷子,却听到身后人说:「就用方才的银筷。」 他的脸烧的厉害,还是将那筷子拿了,又取了一个银碗,问:「公主想吃什么?」声音忍不住的颤抖。 昭和捂唇轻笑:「将头三样一样取三筷,再加点碧糯饭吧。」 想到她要他喂饭,他端着碗踯躅不前。 昭和从贵妃榻上走了下来,跪坐在桌前,将他手里的银碗搁在桌上,笑道:「放下吧,本宫又不是三岁小孩,当真要你喂吗?呆子!」 聂缙一怔,脊背上汗都出来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伺候人的人,也从未看过人脸色,面对这行事乖张的长公主,简直手足无措。 昭和拉拉他的袖子:「你也坐下。」 「殿下不可……」别说他是个马奴,即便当初他贵为聂家长孙,也没资格跟长公主殿下平起平坐。 「叫你坐就坐,那么多废话!」昭和伸手将他扯到一边跪坐。 昭和没有再为难他,自顾吃饭。聂缙偷眼看她,只见她吃饭很是斯文教养,一举一动优雅美好,吃饭一点声音也无,不愧是皇家嫡女。 昭和饭量并不大,吃了半碗就不想吃了,将剩下的半碗推到了聂缙的面前:「替我吃了吧,如今天下百姓流离失所的那么多,本宫怎么忍心如此浪费。」 面对昭和的振振有词,聂缙无言以对,默默的将她剩下的半碗饭吃了,但总觉得在吃她的口水,心里很是郁郁。 昭和一手支着下巴上下打量着他,眉头微蹙,太瘦了,还是多吃点好。她遥想起前世,她那时有面首楚离,驸马蔺辰,后来又有面首沈拂,怎的就将他忽略了? 她将他看做好用的剑,却忽视了他也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其实他一直都生的很好看,只是性子偏沉静,而她当初就是被蔺辰的花言巧语迷花了眼。 她隐约记得同聂缙应该是好过那么一回,似是酒醉之后,醒来都忘光了。 她被蔺辰下了药,沉睡三年,聂缙日日以嘴喂药,可没少占她便宜,怎么也要讨回来。 想着,她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的唇发呆。 嗯,唇形好看,棱角分明,淡淡的红,很有男子气概…… 她研究着……好想重温一下那唇的味道…… 聂缙被她看的浑身发毛,加快动作几口吃完饭,生硬的说:「殿下还有什么吩咐?没有的话,属下收拾碗筷了。」 他始终不肯以「奴才」自居,如今干脆以「属下」代替。 小子,胆子够大的!昭和挑眉,伸出五指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隔着一层春衫布料,能感觉到衣服下的清瘦。 聂缙被她一按,就仿佛下了定身咒似的,浑身崩的紧紧的,动弹不得。 「殿下……」他喉头滑动,声音微哑。 「太瘦了。」昭和放开了手,嫌弃的说:「应该养胖些。难不成马房的伙食那么差吗?本宫要好好的同赵掌事商议商议。」 那手拿开,聂缙在心底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从房里出来的时候,聂缙背心几乎都被汗湿了,春华和秋容看他满脸通红的样子,心照不宣的相对一笑。 聂缙才出门,便看到一个身着素雅白衣、身姿挺拔白皙俊秀的青年男子跪立在寝殿外头。 男子用力叩头:「楚离求见长公主殿下!」言语间带着苦意。 聂缙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男子看到里头不应声,再次叩头,将头碰的「砰」的一响:「楚离求见长公主殿下!」 聂缙进府不久,却也听说过楚离的大名。下面的管事时常面色暧昧的悄悄讨论那三个后园面首,说是邵阳郡主送的,管事们还打赌究竟是谁先受公主宠幸,这个楚离模样最俊呼声最高。 聂缙皱了皱眉,心底浮起一丝厌嫌,陡的加重了脚步向后|庭走去。 耳后隐隐传来又一声,「楚离求见长公主殿下!」 门外楚离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传到昭和的耳朵里,她蹙起秀眉,歪着头想了想,楚离这厮被搁在后园冷了一个多月,竟不安分了吗? 春华看她脸色,问:「殿下,如何?」 「让他进来吧。」 素衣男子得了指令低头垂手进来,额头上已经磕的青一块紫一块。 昭和单手支着下巴,瞧着他那额上的青紫,柔声道:「本宫也并未说不见你,你何苦这样?」 柔软的声音飘荡到他的耳畔,男子心头酥了一大半,跪在她跟前道:「殿下冷了楚离一个多月,楚离只是想问明白,到底哪里做的不合殿下心意了?只要殿下告知,楚离可以改。」 他这样斩钉截铁的话语,想必在这一个多月的日子里被折磨的狠了。 「楚离不想一辈子被关,老死在公主府的后园之中!」他满眼苦意,眼底青黑,怕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敢过来求她的。 昭和轻笑:「你倒是个有志向的。你无需担心一辈子待在后园。你若要回去,我今日便放了你,如何?」 楚离蓦地抬头,惊诧的看着昭和,目光落在她轻薄的衣衫上,脸上浮起了薄红。 他急忙垂眼,坚定的说,「家人早已弃我,我回去还有什么意思!倘若公主不弃,便是做牛做马,只要有出头之日,楚离万死不辞!」 听他这话,昭和倒是听得顺耳,她眼底含笑的看着他,这是表忠心呢。 楚离这个人,她也了解,说出去的话,是个能遵守的。 「何以见你的决心呢?」昭和轻飘飘的问。 楚离抬起眼,清眸之中满是坚定,他从怀中取出一封白绫,展开来看,只见白绫之上满是血字。 楚离呈上:「这是楚离所写血书,愿意此生此世为公主马首是瞻!」 昭和拿起那血书,泛着淡淡的腥气,目光微闪,这样的血书,倒是有几分意思。 楚离这人长得俊俏,看着顺眼,也忠心。府里正值用人之际,这样的人不用用谁? 昭和勾唇笑道:「既然你下了决定,本宫就收下你这份忠心。」 楚离双眸放光,灼灼的看着她。 「本宫西郊有个草场,养着千余马匹,你去那里做个掌事吧!」 昭和话音落下,男子眼中的光芒「嗖」的熄灭。他世家之子,去做个看马人?他原是想做公主的面首兼左臂右膀,这落差也太大了。 第十章 「你先别忙着失落,你去看了,便知道这个差使不一般。明日本宫亲自送你过去,你去那边之后,隔日回来向本宫汇报。你记住,你是本宫的下属绝不是面首,你今后娶妻生子本宫自会送上薄礼。」 听这番话,楚离终于死了心,她到底是不能让自己做面首。一个马场值得长公主这般看重?他满心诧异。 楚离闹了这么一出,昭和倒是想起后园还有两个面首,楚离也就罢了,那两个放着何用?没的还闹出什么事情来。 她召来秋容,吩咐:「将那两个面首打发了吧。」 「如何打发?」 「哪儿来的还让他们回哪儿去。跟邵阳郡主说,这两个在后园好生养着,本宫绝不能做出夺人所爱这样不义气的事情。」 秋容去办了,掌灯时分,昭和在院子里看兰花。 小院中种着几株琉球国进献的兰花,正盛开着,昭和弯腰嗅那花香,金盏的花蕊惹人怜爱,沁人心脾的幽香溢满鼻尖心头。 「殿下,邵阳郡主到了。」春华禀道。 昭和直起身子,笑道:「她倒是个急惊风,来的这么快!让她过来这边吧。」 邵阳郡主同她关系亲近,乃是一起长大的表姐。邵阳寡了三年,面首无数,见她新寡,顿时感同身受,便亲自挑选了楚离等人送过来以慰她闺房寂寞。 邵阳乃是国舅家长女,先皇后赐死,国舅家一时势衰,后来元和帝登基,国舅家这才缓过劲来,不过邵阳是个奇葩,她容貌艳丽能说会道手段玲珑,无论是哪个皇帝跟前都深得宠爱。 她同她那些面首的香艳绯闻时常传到昭和的耳畔,听闻那些绯闻是坊间最受追捧的谈资,甚至被编做话本子搬上了戏台。对此,邵阳只是一笑置之,从不理会,依旧我行我素,过她风流逍遥的日子。 院落之中四角各挂着琉璃灯盏,院门口琉璃灯下,走过来一位冶艳风流的女子,乌髻高盘,身披金丝霞裳,斜挑入鬓的细眉,一双桃花媚眼似湘水含烟,饶是晚上,面上妆容精致不减,丰胸细腰,胸前一对雪兔呼之欲出。 「绾绾!」邵阳叫着昭和的小名,快步走了过来,「做什么呢?」 她笑着问,见昭和长发披肩一袭素纱,忍不住打趣:「我说你怎么将那面首给我退回来了,瞧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做姑子去呢。」 昭和不以为意的笑笑:「我已留了一个了,其他两个你用着好,我怎敢夺人之美?」 邵阳同她一起长大,虽然她现在贵为长公主,却也不愿意同她将这份难得的姐妹情疏远了。 邵阳伸手推了推她,笑嘻嘻的说:「你还真是深知我心,那两个我的确有点舍不得呢,不过为了姐妹,怎样都要舍得。既然你喜欢楚离,那就留给你了。」她戏谑的瞧着昭和,以为她跟自己一样得了雨露滋养呢。 昭和白天路过街边,偶尔听到一些风闻,便问了起来:「你同那个元贞是怎么回事?」 邵阳目光一闪,竟别扭起来,「你怎么知道他的?」 昭和笑道:「岂止是我知道,街知巷闻了。」 邵阳有几分窘迫,难得的脸上浮起红霞,「提那个家伙做什么,昭和你怎么也学那些人八卦起来?」 元贞乃是当朝才子,诗书画俱绝,无人出乎其由,又是出了名的京都玉郎君,世家出身,想必眼高于顶,传言邵阳对他一见钟情,却屡次碰壁,一时之间在京都传为笑谈。 元贞让昭和想起了前世的沈拂,现在沈拂还未来京都,沈拂到来之时,怕是生生的要将元贞的名头压下去。 当初她就同今日邵阳一样笨,屡次邀请沈拂却屡次碰壁,最后荒唐的将他掳入了后园…… 这种求而不得的痛仿似深深刻在她的心底。 往事不可追,呵! 她嗤笑,如今想起来,当初的自己真是愚蠢之极。 一个男人罢了,值得什么? 「你对那元贞无需太上心,有些人总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昭和善意的提醒。明知道她未必听得进,还是要说一说。 邵阳讪讪一笑:「知道啦,你这话呀,都跟我祖母说的一般无二!昭和,你要是再多说一句,我几乎怀疑你嘴里的牙还齐不齐呢,该是跟我祖母一样,掉了两颗还是三颗呢?」 昭和回手就要打她,两个人笑闹了一阵,当晚邵阳便在府里住下,同昭和抵足而眠。 第二天一早,邵阳府里奴才来报,不知道她忙什么事情匆匆便告辞走了。 今日昭和要去西郊草场,也一早就梳洗了。 八宝马车已经停在了寝殿门口,聂缙伺立在一旁,转眼,瞧见一个素锦俊秀男子牵着青骢马出来也等着马车边像是要一起出行的样子,他愣了一下,那不是昨晚跪在公主寝宫前的楚离?莫名的心底浮起几分烦躁,脸色立即阴了几分。 昭和从阶梯上下来,清晨的霞光洒在她的身上,她今日换了一身英姿飒爽的艳红骑马装,圆领窄袖,一道玉带环着细腰,越发显得体态玲珑、双腿修长。 昭和到了马车前,见聂缙冷着脸没有反应,「喂,见到本宫招呼都不打一声的吗?」 「见过殿下。」仿似一股寒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就连声音也冷冰冰的。 怪怪的。 昭和哼了一声,向他伸出纤纤玉手:「扶本宫上车。」 聂缙没有挨她的手,隔着袖子将她扶了上去。 昭和不满的挑眉,小子,还挺会自我保护的,生怕我占了你的便宜吗? 一行人马迤逦向西郊行去。 西郊马场,名义上为皇家养马,地域宽阔,草料丰富,到了马场边,放眼望去,随着山坡起伏几乎望不到边。 这里养了骏马千余匹,整个马场为昭和私人所有。 楚离惊诧不已,这样的场子,听起来一般,看到之时却让人震惊。这样一个马场的掌事,那也是不得了的职务呀。 放眼望去,草场之上骏马奔腾,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昭和下了马车,早已有人牵来一匹汗血宝马,昭和灵活的翻身而上,拉起马缰,回头令聂缙和楚离:「你两个乘马随我来!」 聂缙一愣,看了楚离一眼。 楚离也是一惊,这才正眼瞧这赶车的车夫,方才他未细看,这时才发现这车夫年纪不过十六七,却生的俊美。自己是表了忠心的,这小子又是什么角色? 不容二人迟疑,早已有人牵马上来,聂缙和楚离纷纷上马,飞快的跟上了昭和。 昭和一袭红妆,如同朝霞一般奔驰在马场之上,那般自在惬意、英姿飒爽,一般女子哪里比得上。 「驾!」昭和一鞭子抽下去,马儿加了速度,片刻之后,已经到了马场中心的位置,这个位置是个山洞,三面的坡子将这山洞完全挡住,在马场外头根本看不出来。 山洞看似很黑,不可见底。 「你们随我来!」 聂缙和楚离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洞里有什么蹊跷,心里打鼓。 昭和手里拿着夜明珠,入了洞内,只见一道石门,昭和抬起手,将手指上的玉扳指按进门边凹槽,只听「轰隆」一声,石门洞开,里头传出阵阵人声,好似有人在练兵一般。 第十一章 洞口进去一道长廊,紧接着豁然开朗,一片宽阔,灯光如昼。 豁然满目的兵器军甲,洞中央一个军将正指挥着一批人马操练兵器。 聂缙和楚离看到此情此景呆若木鸡。 见到昭和入内,满洞军将立即跪在洞中,呼道:「恭迎长公主殿下!」 楚离豁然明白,原来这西郊马场不过是个幌子,这里其实是一个秘密的练兵基地。可是长公主为何要这么做?倘若被人发现,形同造反啊。 昭和挥手,道:「如常训练,不必在意!」 那些军将便照常训练。 她傲然看着这些军士,这里的军士乃是她的私兵,谁的命令都不听,唯以她马首是瞻。没有她的金梅令,谁都休想动这里一兵一卒。 「这里兵士大约两千余人。白日侍马,轮班操练。」她对两人说,回头,笑看楚离:「所以,本宫说过,一个马场的掌事,那绝不是一件小差使。」 楚离看到此情此景心如雷动,双手作揖惭愧道:「殿下英明,是楚离目光短浅了。」 昭和静静观看士兵操练,对二人说:「本宫府兵五百,这里马兵两千,不过是为不时之需,绝不会有其他图谋,这个你们可以放心,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举妄动。今日本宫带你们过来,只是让你们知道,今后,你们二人都是本宫的肱股,有什么事本宫不会瞒你们,而同样的,本宫也希望,有任何事,你们也绝对不能隐瞒本宫。」 楚离喏喏应声。 聂缙眼底划过一丝疑虑,他心有所思,却不知道该不该此时说出来。 「聂缙,你有想法?」昭和看向他。 「并没有。」他摇摇头,将那想法压了下去。 楚离再次诧异看向这少年,他好大的胆子,在公主面前竟敢如此简短答话?奇怪的是,公主竟然也不在意? 他的目光逡巡在两人之间,这两个人……有鬼! 从西郊马场回来,聂缙便明显感觉到后|庭中的人看他的眼光都不一样了。 柳荣瞧着他牵马过来,急忙脸上带着笑过来想接过他手中的马绳,谄媚的说:「这些粗活,让我来干,何用劳烦小哥你呀。」 聂缙淡漠看了他一眼,抓紧了马绳径自向水槽边走去,一如从前一般,拿起马刷替马刷毛。 柳荣脸色一僵,却不敢再对他大呼小喝的,且不提赵掌事教训,不说别的,就说去西郊马场这件事,依着先例,奴才里能跟去西郊马场的加起来上数得着数的,那去的都是心腹。先前聂缙三番五次被召入公主寝殿,这次又跟去西郊马场,明眼的人哪个没看出来,聂缙这小子是要发达的路子。他一个马房的小管事如今巴结还来不及,哪里敢得罪他。 见他不理会自己,柳荣腆着脸凑过去说:「你如今得了殿下青眼,将来要是发达了,好歹别忘了我,咱们可都是马房里出身的,共过患难的。」 聂缙看了他一眼,冷淡淡的,「嗯」了一声,又埋头刷马。 柳荣喜不自禁,乐颠颠的走了。 柳荣走后,他拿着马刷的手顿了顿,青眼?他突然自嘲的笑了,如今他聂缙倒是要靠一个女人的亲眼才能让人正眼相看吗? 只觉得胸腔中郁郁,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既然这等小人都看出是青眼了,何不借着这青眼,说出他心里要说的话? 聂缙打定了主意,今天就提要求。 琉璃灯下,昭和坐在棋桌前,手里随意打着玉棋子,她右手拿着一颗黑色的玉棋子,有意无意的敲打在青玉棋盘上,眼神却看着灯火发呆。 四月底进五月,天渐渐热了起来,陡然一阵凉风吹来,天边就电闪雷鸣,几道银龙划过天际,稀里哗啦的落下了雨点。 她想起了阿吉,这个时候,他的宫殿漏雨吗?宫中内线传了消息出来,食物衣服已经送到了玉春苑中,不知道他换上新衣没有。 她放下了棋子,眉间染上几许轻愁,阿吉的事情有些棘手,但是依旧要办,越快越好,他在宫中一日,她便一日担着心。 宫里已经传出消息说元和帝不举怕是要断后,元和帝酒色掏空了身子身体又不好,她尽力劝他也不听。皇帝这江山怕是稳固不了多久,无论前世和今生她都有这样的预感。当初她听信了蔺辰的话,废了元和帝,立了那狼子野心的堂哥裕王司徒召,简直是引狼入室。 这一次她已经打定主意,倘若真要改朝换代,这皇位绝不能便宜了别人,阿吉不是真龙命数吗?那就留给阿吉吧。 她正想着,却看到窗外迎着大雨一个人穿过院落向这棋舍而来。 那人到屋前的时候,已是满身湿透如同落汤鸡一般。 「什么人?胆敢扰了殿下清净!」秋容在屋门口厉声喝道。 「聂缙求见!」 昭和在屋里已经听得清楚,「让他进来!」 棋舍里,聂缙湿淋淋的站在她跟前,目光灼灼的望着她。乌黑的发湿漉漉的紧紧贴着脖颈,湿透的青衫裹着身体,显出少年人精实的身躯,雨水滴答答的从身上滑下落下地上。 「有事?何事不能等雨停了说,竟还冒着雨来了?」 昭和眉端微蹙,在屋里拿了一个毛巾扔在了他的身上:「自己擦擦吧!」 聂缙看着身上这方毛巾,蓦地「咚」的一声跪在地上:「聂缙有一事,请公主成全!」 昭和一怔,问:「何事?」 「求公主给予聂缙权力,查看大理寺聂家谋逆罪的卷宗!」 昭和坐到棋桌前,挑眉看他,缓缓道:「你知道这件事要冒大风险吗?即便是本宫,也没那么大的权利随意查看已经封存的卷宗,何况是谋逆大案。你这样做,难道是质疑皇帝吗?若是让他知道,大可以判一个欺君之罪!」 聂缙似下了决心,头都没抬起来,「如果殿下答应聂缙,聂缙……聂缙愿意为殿下做任何事!」 任何事? 昭和疑心的看他脸色,隐隐的白里透着红色,他所说的任何事,难道包括…… 她修眉一挑,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有意思。 聂缙在想什么,以为他区区十六岁青涩少年,还能让她觊觎他的美色不成? 昭和心里浮起一丝戏弄念头,到了他的跟前,伸手将他扶了起来,一只手指挑起他的下巴,他双手紧攥,垂着眼帘不敢看她,浓黑的羽睫却轻轻颤抖。 很紧张? 昭和觉得挺有意思,柔弱无骨的小手从他带着青茬的下巴一直向下,沿着他的喉颈滑到他的胸前。 她能感觉到聂缙身体蓦地一震,故意将手探过衣领按在他光滑紧实的胸口。 手下饱满紧实,还挺有肌肉的。 昭和竟意外的有点满意。 「殿……下……」他似乎受不住了,无论是他从前的教养还是他身为世家子的尊严,都让他难以接受被一个女子调戏,他明知道这是应该要付出的代价,却忍不住往后躲…… 昭和收回了手,不屑道:「啧,就你这样,还伺候人呢,你真当本宫觊觎你的美色?!」 聂缙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难道他猜错了? 昭和不打算戏弄他了,方才也不是没收获嘛,好歹摸了一把。 第十二章 昭和正色道:「本宫说过,你是本宫的剑,想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你以为本宫是那么猥琐的人?你既要看卷宗,也不是不可以。」 她是重活一次的人,聂家的事情清楚的很。她想劝他放弃那卷宗,那幕后之人是他现在动不了的。但是看他这样心心念念,她倒有些不忍了。她转念一想,那卷宗他查了怕是也无妨,那人必定做的天衣无缝,怎会让他看出来? 聂缙蓦地抬头,双眸闪动星光。 他年纪尚小没有参与政事,一门皆被人灭了他还不知道这桩大案的来龙去脉,他早听闻元和帝昏聩,朝事受人摆弄,皇帝不过是下了一道命令,幕后要拉聂家下马的恐怕另有黑手。只要让他查出其中半分疑点,定然要将那罪魁祸首揪了出来碎尸万段! 他缺的,就是一个机会,为了这个机会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被公主摸了一把又算什么? 昭和伸手搭在他的肩头,一双熠熠明眸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你替我做一件事,我替你做一件事!」 聂缙心情激动,浓眉微微聚拢,既然公主说看卷宗不容易,那么她说的那件事定然更难。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刀山火海,他拼了! 「公主请讲!」 昭和附耳在他耳畔轻声说了,她温热芬芳的气息吹在他的耳畔引得他浑身不自在,可是当她说出那桩事的时候,蓦地愕然瞪大了眼睛。 「你做得到便去,做不到早说!」 昭和回身坐到了桌边,淡然的看着满桌棋子,给他思考的时间。 不过几秒,聂缙回过神来,跪在地上道:「聂缙必定不辱使命。倘若聂缙做到,也请公主履行诺言!」 昭和勾唇一笑,回手拣着一颗玉棋子,「噔」的一下子扔在了他的胸口,「就你,也敢质疑本宫?」 聂缙错愕的看到那颗从自己胸口掉落的玉棋子,她砸的力道很轻,不痛不痒,却让他想起方才她那只弱若无骨的手抚在胸口的感觉,顿时血液都往上涌了。 公主……有些不庄重…… 他想着。 她在别人面前万分端庄,在自己跟前,何时庄重过? 他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总觉得痒痒的,却又不明那感觉从何而来。 昭和转身,到了内室拿了东西出来,她将那东西递到他的手里。 聂缙看着手里的一尺长的匕首,银色的弯月匕首,柄上镶嵌着一颗蓝色的宝石。 「这是一把削铁成泥的宝刀,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 聂缙握紧刀柄,问:「何时行动?」 「明日午时,你随我进宫。本宫亲自送你去!」 聂缙眼眸一转,紧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他身娇肉贵,虽然武艺高强却从未做过如此冒险之事,紧握着手里的宝刀,竟生出一种悲壮之感,就仿佛荆轲去国一般。 他转身离去,却听到身后传来轻柔的声音,「好好准备,要……活着回来……」 那声音像小女孩发出的嘟囔,却让他隐隐感觉到一丝牵挂的感觉。这世上还有人会牵挂于他? 他回头去看,只见青丝如瀑般垂腰,那女子背着身,没有看他。 听到脚步声离去,昭和叹了一口气。 正是因为这件事如此重要,她才会让他去啊。前世他替她带回了阿吉,希望这一次也能一帆风顺。 他是一把宝剑,此时此刻,宝剑也该是时候出鞘了。 第二日这个时间其实是先皇后的忌辰。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宫里的人都知道长公主必定会入栖梧宫扫洒宫殿烧些纸钱。 午时,公主的马车长驱直入进了宫门,径直去了栖梧宫。 马车直接入了栖梧宫门,车子停下,便见车上一个雪衣素裳的美貌女子下了马车,她今日的发饰衣服都极尽简单,脸上带着淡淡的忧伤。 公主的侍女春容对那守宫奴婢们说:「公主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都到外头守着吧。」 宫婢听罢,喏喏的退了出去。 人都退下了,公主府的侍卫在门外守着,这时昭和才对车中道:「你出来吧!」 马车里钻下一个黑衣男子,全身素黑布衫,上身穿着一件贴身的黑色软甲,腰中斜插一把银匕。 昭和回头看他一眼,今日他这一身黑,剑眉星目,越发显得俊美凌厉。 她眉眼一挑:「进去吧,记住我的话,活着回来。」 聂缙一个闪身,消失在栖梧宫中。 半晌,等候在门外的宫婢见长公主脸上带着泪痕步履沉重的从殿中走了出来。 直到公主走了,宫婢们这才敢站起来进了宫中。 这夜月黑风高,太保冯立本有自己的府邸,但今日因宫中事务繁杂,宿在了宫中。 三更时分,他刚刚睡得迷蒙蒙,蓦地听到外头宫墙传来呼喝之声,又听得阵阵脚步呼喊声,他被惊醒睁开眼,一个小太监已经急匆匆的扑进来:「大总管,有刺客!有刺客呀!」 冯立仿似被冷水浸头,瞌睡全醒了,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匆匆套上衣服,袜子都来不及穿,急切的问:「陛下呢,陛下没事吧?」 小太监气喘吁吁的说:「那刺客去的是养心殿,好在今晚养心殿没人,却是栾氏在那里,肩膀给割了一刀。现在刺客向后宫去了,怕是在找陛下呢……」 冯立一听气的冒烟:「好大胆子的狗贼子!天子脚下,禁宫之中竟如此胆大包天,羽林军呢?!」 「都追那刺客去了,这个时候怕是追到后宫去了!」 「那陛下到底在哪儿?!」冯立跺着脚急问。 小太监挠头:「怕是入了地道,到江夫人那里去了。」 冯立无语,却也有些庆幸,这样来说,今晚陛下根本就不在宫中,那刺客就是找遍后宫也不可能刺杀陛下。他算是松了一口气。 转念又恼陛下太过荒唐,专喜肥美妇人,这边栾氏不够,又勾搭上了江夫人,那江夫人可是好惹的?那是齐王的夫人,皇帝堂弟的媳妇,皇帝却给她赐了一个外宅,同宫里暗通密道,还以为做的人不知鬼不觉呢。若是齐王闹起来,皇帝的面子里子都没了。 冯立来不及细想,立即提了剑循着小太监说的方向飞快的向后宫奔去。 才到后宫之间到处烟火一片,冯立大惊,逮住一个羽林军的士兵问:「到底什么情况?!」 「总管大人,那刺客胆大妄为,在后宫到处放火呢!」 「混账!你们这么多人怎的逮不住他一个!」 他放眼望去,只见后宫之中一片火光,他飞快的赶了过去,正值羽林军首领带着人马追拿刺客。 一个黑色的身影腾空而起,身姿轻灵如同鹞鹰一般,他正要翻越那高墙逃之夭夭,羽林军立即举起弓箭,一阵箭羽如同流星般向那刺客射去。 蓦地,那刺客身形一顿,冯立瞧着大喜,以为他要落下宫墙,谁知他腾空翻了身脚尖在墙上一点,又借力豁的翻了出去。 「唉!」冯立懊丧跺脚。这宫墙高达两丈,墙外就是护城河,这翻了出去,怕是就不好捉了! 果然,羽林军追出去以后一无所获,只见护城河便几缕血迹,那刺客怕是早已入了河中遁水而去。 第十三章 这番忙完了,又要去灭火,也不知这贼子到底哪里来的通天遁地的本事,竟在后宫连烧几座宫房,有的烧了柱子有的烧了墙,连累那最靠边的玉春苑烧的一片熊熊火光。今晚正好东风,火势越发凶猛。 冯立和羽林军已经顾不得那贼子,手忙脚乱的叫人灭火。一班人马都被这贼子搞的心力交瘁。 冯立抬头望那边火光最烈处。 「玉春苑!」冯立大惊,想起那玉春苑中的人来,立即顾不得辛苦拔腿就向玉春苑奔去。 众人一起灭火,直到凌晨火才熄灭,烧了一晚,整个玉春苑已是断壁残垣一片。 这玉春苑一向是锁了门的,发了火里面的人断然逃不出来。 「搜!给杂家搜!那三人就是烧成了炭也要翻出来!」 太监军士一起上,翻了大半个时辰,断壁残垣之中抬出来三个炭块来,两个看似成年人,一个体积较小,像个几岁的孩童。 黑乎乎惨不忍睹,已经看不出原貌了。 冯立只看了一眼,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急忙挥挥手厌嫌的说,「拿走拿走!」 冯立暗道,这阿吉皇子死了也就死了,倒是去了陛下一个心病,只是长公主那边怕是不好交代,少不得要挨骂哩。 他转身喝令周遭的人:「这玉春苑的消息务必守严实了,一个个的,都不许给杂家传出去!」 想起那个荒唐的皇帝,不晓得他从密道中回来没有,他赶紧的去了养心殿,才进屋就听到栾氏哭哭啼啼的,皇帝在一旁劝慰她的声音。 「娇娇昨夜替我挨了这一刀,朕必定好好补偿你。」 栾氏握在他怀中,还「疼」啊「疼」的叫个不停。 冯立蹙眉,上前低声禀告:「陛下,玉春苑没了,里头的人都烧死了。」 元和帝一愣,「你是说……阿吉他……」 「是,阿吉殿下已没了。」 元和帝放开了怀中的栾氏,眼神有些紧张,转而心底又有些欢喜,仿似一根弦终于松了下来。 对!阿吉不是朕杀的,是刺客杀的,就是母后九泉之下怪也怪不到他头上来,皇姐想责备他也没有理由。那刺客来的可真是时候! 冯立悄悄看元和帝表情,就知道他心底高兴,放松了心情,问:「长公主那边如何交代?」 元和帝呼了一口气,他不想阿姐来骂宫,若说阿吉是他的逆鳞,那也是阿姐的逆鳞,阿姐闹起来可是很吓人的。 见元和帝犹豫,冯立建议:「不如咱们不等长公主亲自上门询问,陛下赏些东西到公主府,宽慰她的心情,一并将阿吉皇子的意外告知,想必公主便不会太过激动了。」 「也好,这两日她若来就说朕不在。」元和帝打定主意这几天躲着她,过了风头再说。 皇帝放榜下去全国范围内捉拿刺客,只是那晚夜黑风高,那刺客黑衣黑甲黑巾蒙面,谁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羽林军忙了几日徒劳无功。 冯立亲自带了赏赐去公主府中,听闻那日长公主哭的如同泪人一般拉着冯立又打又踢,冯太保是逃窜着狼狈不堪的出了公主府。阿吉的死并未昭告天下,一个已经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皇子死了也就死了,悄无声息的。 同长公主府后墙一墙之隔有一个宽阔的宅子,宅子两边是两片桃林,对面是一条长河。 昭和进了公主府角落里的一个耳房,春华拉起地窖的木门,木门下豁然一道暗道阶梯,她沿着暗道穿过公主府的高墙径直到了隔壁宅子的卧房之中。 卧房里的床铺上安静的躺着一个孩子,床边守着一个老太监和一个老嬷嬷。 看到陡然间出现在房中的人,英嬷嬷愣住了。 「殿……殿下……」 昭和看了她一眼,径直到了床边,床上的孩子睡得很安详,雪白的脸蛋带着淡淡的粉红。 昭和长叹一口气,一时间心底仿佛踏实了许多,她伸手,温柔的拂过孩子的脸庞,软软的小脸,皮肤好着呢。 昭和轻笑:「睡得真沉,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呢。」 英嬷嬷恍然做梦一般,只记得那晚黑乎乎的,被人在脑后敲了一下便什么都不知道了,一醒来就在这宅子里,好在玉春苑的三个人都在,一个不少,她被人告知安静的待在这里等长公主过来。 昭和对她说:「既然出了宫,你们三个都是死了的人,再也不必回玉春苑去了。」 英嬷嬷心头震动,颤抖着唇望着公主:「殿下的意思是……」 昭和坐下,径自替在倒了一杯茶水,温和的对她说:「本宫是冒了大风险将你们三人从宫里捞出来的。玉春苑发了火烧的没了,里头多了三个焦尸。如今这宅子靠着公主府,吃喝用度俱是最好的,你们两个若是闷了,便在这宅子里、院子里、林子里都可以走一走,林子外头有人看着,就是不能出去了,有事,叫下人们去办就好了,你们只需要好好照顾阿吉就行了,明白吗?」 她说的这么清楚,英嬷嬷哪有不明白的,点头如同捣蒜,想也知道,要将他们从禁宫中捞出来,那得冒多大的风险! 英嬷嬷扑通一声跪在她跟前,那老太监也跟着跪下,两个老泪纵横拜道:「多谢公主让奴才们重见天日!」 昭和忙将他两个扶起来,微微一笑,「你二人照料阿吉有功,岂止是重见天日而已,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一切还真是亏了那个人。 昭和想起那个人,眼底泛起柔波,不知道他现在的伤好一点没有。 狭窄的房间里,男子睡得并不沉,腿上的疼痛让他无法深入的沉睡。 公主府是最好的保护伞,即便是羽林军查遍整个京都,也绝不可能查到长公主府的后|庭马房来,所以聂缙睡得还算安稳,没有人来打扰。 当那脚步声踏进房间时,他其实已经迷迷糊糊的醒了。 沁人心脾的兰香让他闭着眼也知道了究竟是谁入了他的房间,坐在了他的床畔。 聂缙正在犹豫要不要醒来,便感觉柔软的指尖抚上了他的脸颊,他不敢动了。 昭和看他睡得很安详,便知道伤势应该没有大碍。 借着这个机会,她倒是可以好好看看他,手指划过他的脸庞,双眉如同墨染的梅枝,竟是如此的凌厉,脸庞比她初见时到稍微丰润了一点。 他眼底垂下的睫毛浓黑弯曲,唯这点秀气的像个姑娘家。 随着她手指滑过,她看到少年白皙的脸庞渐渐浮起红色,便知道他是在装睡了。 昭和的嘴角扬起一丝浅笑,伸手去掀他的被子。 「殿下……」那人立即睁开眼抓住了自己的被头,却不小心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昭和感受到那双手的力道,讥讽的说:「你慌什么?本宫不过是想看看你的伤势,你把本宫看做什么人了?」 聂缙仿佛被烫到一般放开了她的手,坐了起来靠着墙,竭力劝阻,「属下的伤口不敢污了殿下的眼。」 昭和哼了一声:「你既然帮了本宫这个大忙,看一看又何妨?」说着,手倏然的就掀开了被子,看到他下面穿着一条鼻犊短裤,左腿的大腿上厚厚包裹着白纱布,隐隐浸着血渍。 第十四章 聂缙因这短裤脸涨的通红,在一个年轻女子面前赤身露体,还是他从未做过的事。 昭和没有理会他的窘迫,掀开短裤看纱布包裹的伤口,这一箭怕是不轻。他那晚回来时,昭和料到他可能会受伤,早已令府中大夫等着,立即给他拔了箭头包裹了伤口。他的任务最是艰险,唯有他引开羽林卫,她在宫中的暗桩才有机会趁着大火利用水车偷偷将玉春苑的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运出来。他这一次真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聂缙硬着头皮,只觉得脸上烧的滚烫,不知道她要看到什么时候。 这时,门外传来声音。 「何人?」来人一看门口的侍女,道:「小的是赵掌事吩咐了照顾聂缙的,现在来替他换药。」 昭和在里头听到,吩咐:「把药拿进来,人叫他走。」 春华打发了小厮,将药递到桌子上,眼皮子都没抬立即退了出去。 「本宫替你上药。」 这话落下,在聂缙耳里如同个惊雷一般,他的伤口可是在大腿上!她一个女子怎能替他上药? 如果聂缙的腿是好的,他肯定立马就跳出了这房间,可是他刚挖了箭头,伤口疼痛动作也不大便利。 「公主!」聂缙有些生气,「男女授受不清,请你自重!」 自重? 昭和眼底掠过一丝恼色,她怎么就不自重了?臭小子,给你几分颜色你就开染坊,居然叫她自重? 昭和也不生气,缓缓开口:「大理寺的卷宗本宫正着人去找,你是不是不想看了?」 聂缙一愣,哑然的看着她,她竟拿这事威胁他?他咬着牙低下了头:「自然是要看的。」 昭和一笑:「要看就好,乖乖的别动,会疼哦。」 昭和双手动作极为轻柔灵巧,解开了白色的绷带豁然看到那里深深的伤口,虽然已经上过药了,却可以想象当时血肉模糊的样子。 昭和皱眉,隐隐心疼,在桌上拿了药膏,用了手指沾了,轻柔的擦在他的伤口上。 随着她专心致志的动作,聂缙惴惴不安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她垂首在他的眼前,他可以看到她发间簪着的白玉梅花簪子,那梅花芯子处是金子拔成的细丝,这样一枚雅致的簪子簪子光滑的青丝上,异常的雅致动人。 垂下的发丝时不时掠过他的脸庞,柔滑、清凉,伴着阵阵幽香,撩的他神思荡漾。 她的手指过处仿佛蚂蚁轻咬一般,细碎的麻痒从伤处一阵阵传来,钻进他的心里。 「好了。」她轻柔的说,看了他一眼。 近在咫尺的俏脸上,一双烟水秀眸泛着柔波,看的他的心蓦地颤动了一下。 他立即垂下眼,不敢去看她。 昭和取了新的纱布替他包裹,一层层细细的卷好,完了,在他腿上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聂缙皱眉嫌弃的看那蝴蝶结,很是碍眼。 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一般,她松了一口气,做完事情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乖乖躺下休息。」昭和按着他的肩膀躺下,又抬头四处看这房间,不满的说:「没想到这马奴的住所如此简陋,等你伤好了就搬吧。」 聂缙静默无语,以他的身份,本该四五个人挤一间的吧,有单独一间已是破例。他自己都不嫌弃她有什么可嫌弃的。 昭和正待出去,听到身后人道:「那卷宗何时能看?」 「三日后,你来见我。」昭和应了一声,款款走了出去。 聂缙双手紧紧攥着被子,眼中闪出兴奋的光芒,三日后,就能有结果了? 此时,公主府的花厅中,一个中年男子正襟危坐,他得了长公主的邀请不知道所为何事,心底惴惴不安。 「长公主到了!」门口的侍女对他说。 他一听立即站了起来,只见门口走进来一位锦衣华服的高贵女子,立即见礼。 昭和一笑:「郑少卿别来无恙。」 「托长公主洪福。」郑公双手作揖深深弯腰。 昭和替他倒了一杯茶,郑公忙不失迭的说不敢。 「郑公如今平步青云,可还记得这大理寺少卿是如何得来的? 郑公吞了一口唾沫,听这话便知道是有事要他办了。当初他是大理寺中一个小主簿,因无根无底被小人排挤,差点就被踢出大理寺。长公主一句话,便又将他重新拎了回去。那小人以为他有长公主这个大靠山,倒是再也不敢得罪他,顺利做了两年到达了如今少卿之位。 郑公忙道:「自是长公主赐的,殿下有吩咐尽管说,郑某绝对不敢怠慢。「 昭和轻笑,看了他一眼,看来她没有白帮人,这厮到底算是个有眼力能够知恩图报的。当初就是瞧着他是个人才特意提携了一下。 「本宫也不跟你绕弯子,我要的是聂家谋逆案全部卷宗,你找个机会偷了出来给我看看便罢,看完还你,三日之期,可成?」 郑公一听,额上落下汗来,一边抹着汗一面道:「这个……于法不合啊,下官本是大理寺掌事,这岂不是形同监守自盗?」 昭和冷笑:「那么你觉得,是官位重要,还是法纪更重要?」 郑公大惊失色,急忙接话:「三日……三日够了!」 昭和敬道:「郑公乃是国之栋梁,昭和先在此谢过了。」说罢便是深深一揖。 郑公急忙还礼,心里叹口气,这公主真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好难应付啊。 三日之期转眼就到,一大早昭和收到了郑公送来的蜡封木盒,她抚着木盒,勾唇一笑:「郑公果然是个人才,好高的效率。」转脸对身边的秋容说:「传话下去,让聂缙到我书房里来。」 聂缙很快就来了,坐着轮椅来的。 因他的腿还没好,来的这么快,是因为昨天他被人直接抬着换了屋子。公主寝殿侧面有一排厢房,秦管家便将他安置在最靠里的一间,他住惯了后|庭小屋,陡然到了这里还没适应过来。 侍女将聂缙的轮椅推到书房中,出去便带上了房门,守在了门口。 昭和将木盒递给他:「你要的,都在这里,你在此慢慢看吧。看完还我,还要送还大理寺。」 昭和留他一个在书房中自己出去了。 聂缙双手握着盒子,手不断的颤抖,这是他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没想到长公主三天就弄到手了。 他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盒子,抽出了里面一整卷卷宗,徐徐展开在眼前,目不转睛的一字一字的看下去。 聂家谋逆,当诛九族! 当头的八个字,刺疼了他的眼睛,他想起当初那血淋淋的场景,他颤着手接着看下去。 谋逆的证据来自一封书信,说是私通辽国的证据。聂缙一怔,他从不记得聂家同辽国有任何关系。 他急切的在木盒中寻找那封书信,信中是聂司徒写给辽王的书信,说聂家已经替辽王对大燕各个诸侯进行劝降,并会派人去刺杀边境守将,让辽国有机可乘,届时里应外合推翻皇帝之类的话语。 信的落款是他的祖父聂司徒大人,司徒大人是出了名的书法名家,擅长一手的飞凤行草。 第十五章 这书信看似飞龙走凤跟祖父一样,可是聂缙清楚的知道祖父到了晚年右手有严重的风湿,所以书信多是用左手,而他的左手书同右手书完全不是一个风格,也绝对不是他闻名天下的飞凤行草! 聂缙心口剧烈的震动起伏,这不是祖父的手迹,绝对不是!即便祖父用右手书写,他的字迹因为风湿已经发生了很明显的变化,又怎会是他之前的字迹呢? 这封信的日期分明是在一年前,一年前的祖父的字迹已经完全变了呀! 他紧紧的攥着那封信,心口仿似爆裂开来一般,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他一个人活了这么久都没了流泪,可是这一刹那他泪流满面,心如刀割。 聂家两百多口人死的冤屈,死的好冤屈! 他伏在书桌上痛哭起来,牙齿咬破了嘴唇,带着咸腥的血色随着泪水一起打湿了衣襟。 昭和在门外听到里面的哭声,心底发涩,他定是发现聂家是冤枉的吧,才哭的如此伤心。 半晌,聂缙才擦去了泪水,细细的看木盒里其他的记录。 这样的大案本当三司会审,审理过程却如此潦草,甚至略过了三司。何况这封通敌的信错漏百出,又怎么能仓促定案?据他所知,从案发到判决不过月余时间,完全不合情理。 聂缙在最后定案的案卷上清晰的看到了一个大印,就是这个大印给聂家定下了这滔天大罪。 太保冯立! 略过三司会审,一印定案! 聂缙蓦地抬起头,眼中满是疑惑。祖父跟冯立向来不合,甚至几次在朝堂之上同冯立争论的面红耳赤,当朝斥责冯立为国贼。 这个案子冯立有着推波助澜的嫌疑。 他究竟只是推波助澜,还是真正的幕后凶手? 聂缙将所有的资料全部查看了一次,眼底闪过几丝凌厉的光芒,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聂缙的伤势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昭和令人每日炖了补品送进送出,他倒是比从前养的好了,不复当初清瘦的样子,渐渐有了少年人的强健精实,一两个月的时间,昭和看到他便觉得比刚来时又拔高了一些。 昭和每日去看看阿吉,他开始还认生的很,后来她去的多了便渐渐同她亲近了一些,让昭和心中很是高兴。 夏日炎热,正值清荷盛放之时,邵阳郡主生辰到了,又得了一个景色颇好的园子,帖子发到了昭和这里,昭和自然赴约。 一早备好了礼物便去了邵阳的蕉园。到了园子门口时,便看到进进出出不少人,邵阳是个爱热闹的,看来请了不少人。 「长公主到--」 园子门口一声高喝,便有不少人朝这边看过来。 「长公主诶。」不少权贵家的公子小姐探头看去,只见园子门口款款走进来一个华服女子,只见她头上梳着随云髻,斜插着一支攒红宝石莲花簪子,簪子上垂着细碎的红珊瑚流苏,又有石榴红的玛瑙链坠垂至眉间,身着一袭藕色银丝暗纹曳地云锦长裙,配着脖颈间八宝璎珞圈、腰上凤纹玉带,臂间挽着烟色金丝挽带,碧色和田对镯轻声相碰,端的是华贵端方犹如神妃、艳丽清贵更胜牡丹。 邵阳郡主看她进来,急忙迎了上去,将她迎进了园子中央的敞轩上首位子坐下了。 这敞轩一面是通往甬道的拱桥,另外三边被园中小湖环绕,满湖莲花盛放,碧叶红花,清香扑鼻。 敞轩颇大,能容得一二十人,夏日里在此赏荷,清风习习,最舒服不过。 此时不少人都在游园,因昭和地位高贵,轩中闲杂人等都已回避。 侍女殷勤斟上碧绿的龙井茶。 昭和抿了一口,笑道:「邵阳你还真会享受。」 邵阳郡主跪坐在她身畔,端着茶杯兰指微翘也喝了一口茶,笑道:「昭和你休要打趣我,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如今青春年少,不趁着这机会享受,难道还等来日又老又丑走不动路的时候?」 昭和微笑不语,看向园中之人,笑问:「那元贞来了没有?」以邵阳的性子,这样大好机会怎能不请那人来? 邵阳撇嘴:「来倒是来了,不过不肯近前来。」 「还是这么别扭?」昭和摇摇头,「我看你还是算了吧,强扭的瓜不甜。」 邵阳不说话了。 「哪个是元贞?」昭和回头,在那湖边寻元贞的影子,前世她也听说他同邵阳分分合合的纠结,这次她倒要仔细看看,这男子究竟有什么魅力让她这么神魂颠倒的。 「就是那个!」 随着邵阳的手指看去,只见湖边负手立着一个素锦男子,身长玉立、乌发如墨,只一只玉簪挽成一个髻,其余乌发如泼墨般垂在肩头。 那男子面白如玉,长相极为标致,眉宇间带着几分骄傲和冷冽,一人独立石上,仿佛超然物外飘若谪仙。 昭和倒是意外的觉得这次邵阳的眼力终于长进了一点,这个元贞倒像个真有几分傲骨的,长得也的确不错。 「元贞兄!」一人揖手过来,「别来无恙!」他淡淡浅笑漾在脸上,让人如沐暖春之光。 元贞转头,眉头微挑,眼前的人头戴玉冠,身着暗银色云纹月白锦袍、身姿挺拔、姿容皎皎,他还了礼:「安阳侯无恙!」 蔺辰眼睛的余光早已瞥见湖心敞轩上两个华贵女子朝着这边看。 「元贞兄姿容无双,引得贵人相看呢。」蔺辰打趣。 元贞错愕,回头一看,就瞧见敞轩里头邵阳和昭和都在望他呢,脸上浮起薄红,对着蔺辰双手一揖:「元贞还有事,就此别过!」 说罢,甩手就走,带着几分气呼呼的。 邵阳倏的站起来,打翻了桌上的茶水,叫道:「这厮,怎么就走了?!」不就是看他一眼,矫情至此!她气恼极了。 昭和目光沉沉的落在蔺辰身上,见他也对着自己看过来,眸光闪闪,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毫不顾忌的、赏心悦目的,徐徐的一步步向这边走来。 这敞轩距离湖畔不过十余米,邵阳焦急,自己急匆匆的追元贞去了,留了昭和一个在轩中。 蔺辰到时,春华和秋容两个挡在了他面前。 她安静的喝茶。 「安阳侯蔺辰见过长公主。」琅琅而略带低沉的男声异常动听。 昭和抬眸,修眉一挑,微微点头。 春华和秋容让开,蔺辰在她侧首坐下,他心底讶异昭和听过他的名字。 上次初见是在宫中惊鸿一瞥,如今对面坐着,更觉这女子艳丽之中带着清贵,非花王牡丹难以形容,真是世间尤物。 这样一个女子青春丧偶独守空房岂不可惜?蔺辰看她的眼神浮起几分怜香惜玉的意思。 昭和垂着眼帘没有看他,再次见到他心情是复杂的,前世的爱恨情仇,经过了一次生死似乎都消弭了,若问她恨不恨他,当然恨,他那般决绝无情一方将她之置于死地。可是这种恨却不是因爱生恨。他于她,已没有爱又何来恨?他于她,便是一把刀、一只狼、一条蛇。她会警醒着,却绝不可能放过的。 第十六章 女子看似垂眼看着桌上的青玉茶杯,隐约间,眼底却划过一丝晦暗之色。 她看他,洞若观火,他看她,兴趣饶然。 昭和轻轻一笑,看向了眼前的俊美男子,嘴角含着笑,眼底狡黠,猫儿抓老鼠,三纵三擒,享受的,就是让他逃而不得、求而不得的乐趣吧。 「安阳侯刚来京都,倒是人都很熟嘛,元贞乃是京都才子,邵阳郡主的坐上嘉宾,没想到安阳侯也识的。」 蔺辰微微一笑:「京都天子之城,地杰人灵,蔺某到此自是要多多结交。尤其尊贵优雅如长公主者,倘若不弃,愿意时常清谈一二。」 厚脸皮! 昭和没想到他才见面就在这里套近乎,忍不住心里骂了一句。 她抬头,只见蔺辰墨眉微挑,凤眸含情,好一个秋波送过来。 她权当做没看见。 她冷淡一笑:「虽然是安阳侯美意,不过本宫向来忙的很,怕是没那个闲工夫。」 蔺辰微怔,以他安阳侯倜傥风姿,鲜少有女子对他横眉冷眼的,这位长公主倒是第一个。 他轻笑一声:「殿下真是个趣人。今日虽然清荷盛放,如此空坐着也无聊,不如在下替长公主殿下吹奏一曲,应时应景如何?」 昭和看了他一眼,不无不可。 她素知蔺辰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尤其是笛子是最好的。 只见他不慌不忙的取下腰间斜坠的紫玉笛,天青色流苏轻垂,他立在轩边,面向莲池,清幽雅致的笛声响起,宛若空谷兰开、又似曲水潺潺,宛转画卷仿似在眼前展开,到了高昂处,又似那黄莺出谷、山鹰翱翔,美妙的笛声衬着莲池美景,直让人到了人间仙境一般。 不少游园的王孙贵女都停了脚步驻足欣赏,哪个不赞一声安阳侯是个妙人儿。 笛声落下,昭和拍手悠然赞道:「好笛子,好曲子!果然听着还挺顺耳的!」 蔺辰放下笛子,回头看她,眼底带着玩味的笑意。 长公主对他是有意见呢。 但凡赞人吹曲,哪个不赞一声人家吹得好,她倒是赞笛子好曲子好,人难道就不好了? 有意思,带刺的玫瑰更有味道! 昭和懒得和他纠缠了,这时已经是中午,邵阳照例是要招待这些王孙贵女吃一顿午宴,昭和却懒得陪席,闲杂人等太多吵得脑仁疼。 该送的礼送到了,该尽的义务也尽了,她该回去了。 昭和站了起来,「安阳侯果然喜欢热闹,这一曲撩动不少芳心呢,本宫疲倦,这就不搅扰侯爷的机缘了。」 原来,蔺辰这一曲,早已引得未婚贵女们的关注,这时已经有好几个贵女隔着拱桥含羞带怯的对他频送秋波。 「殿下……」 蔺辰话音未落,女子已经飘然出了轩外,昭和一走,便陆续有贵女走进来。蔺辰看着她那飘然而去的藕荷色裙尾,眉端微蹙,心底泛起淡淡的失落。 「安阳侯,好巧啊……」一个模样俏丽的贵女鼓足勇气靠近他,柔腻腻的声音落在他耳畔。 蔺辰淡漠的看了她一眼:「本侯还有事,下次聊。」说着,甩袖快步出了敞轩。 「诶……」贵女气的跺脚,「真是的,原来是个不解风情的!可恨呐!」 蔺辰一路追了过去,只见那女子却走的极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园子门口,上了马车而去。 他几乎都来不及拦着她说上一句话。 蔺辰立在园门口若有所思,他同长公主不过是第二次见面,细细思来,他对她并无不敬,看她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到底哪里得罪过她? 昭和的马车不徐不疾的行驶,才走了一程,便听到外头一声:「是长公主殿下吗?」 昭和掀了帘子,便见一个英气勃勃身着麒麟锦袍的青年男子策马到了她的车边,那青年眉清目秀、生气勃勃,不过二十四五,是昭和的堂哥裕王司徒召。 司徒召瞧见她的脸拱手笑道:「果然是长公主殿下,邵阳的宴席才开呢,殿下怎么就走了?」 昭和暗道晦气,今儿一定是流年不利,先是蔺辰,再是裕王司徒召,冤家对头凑到一块了。 「是,本宫怕那些热闹,所以先走一步。殿下精神奕奕,可去做个酒庄家呢。」昭和浅笑道。 「哈哈……」裕王大笑,「昭和真会说笑!你要是你不去,那宴会真是少了许多颜色呢。也罢也罢,你回吧,改日我去你府上访你。」 昭和点头,裕王便策马奔驰而去,矫健英姿,不知道比自己的皇弟强多少倍。 昭和皱了皱眉,也怪道这些人觊觎王位,说真的,裕王真是比阿琦强太多。前世蔺辰辅佐司徒召,司徒召忌讳她功高盖主,她既能废了元和,又不知何时会发难废了他司徒召,司徒召原本是个飒爽男儿,得了皇位以后也开始猜疑起来。在司徒召的压力下,蔺辰终于对她痛下杀手。 昭和放下了轿帘,脸上一片冰冷,轻哼了一声,蔺辰,司徒召,如今重来一回,鹿死谁手未可知呢。 昭和先后遇到两个对头心情不好,回到公主府后径直去了阿吉的宅子。 窗内,粉白的小童穿着玉色小锦衫正一笔一划看似认真的写字呢,教他的是徐宫人,她原是先皇后身边的女官,昭和幼时也曾经受她教习,皇后去世后被放回故里,昭和见她已没了家人便带回了公主府。 小童看似认真,却在徐宫人转身的时候,迅速的伸手探到书桌抽屉里掏出一样东西塞进嘴巴里,快速的咀嚼几下,待得徐宫人回头,他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等徐宫人不注意的时候,他再迅速的吞进肚子里去。 窗外传来一声轻笑,小童蓦地抬头,看到昭和姐姐戏谑的笑看着他,顿时涨的小脸通红。 阿吉到底是调皮,昭和摇头笑笑。 「殿下。」徐宫人急忙行礼。 昭和当然不会揭穿他上课偷吃的事情,半跪在他身旁,轻柔的说:「阿吉能写这么多字了呀,真的好聪明啊。」 阿吉羞涩的抿着唇,笑了笑。 「阿吉他进步很快,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可以读书了呢。」徐宫人欣慰的说,「奴婢记得当年长公主也是幼时聪慧,读书进步神速,同如今的阿吉殿下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昭和笑道:「宫人又替我吹牛了。我哪有阿吉这么伶俐。说起来,阿吉乃是皇子,文要学,武也不可废。如今他年纪差不多也该开始学武了,这里倒是还差个武术教师。」 她想了想,对身边的秋容说:「你速去将聂缙叫过来。」 秋容应了,不过一会儿便将聂缙带了过来,他如今换了天青色长袍,立在那里身姿挺拔犹如玉树一般。 如今养马那等粗事昭和已经不叫他做了,只负责牵马赶车,兼做个随扈。 阿吉被幽禁久了不惯见生人,看到聂缙立即的躲到了昭和的裙子后面去了,两只小手紧紧的攥着昭和的裙子就是躲着不肯出来。 昭和把他拽出来,笑道:「你呀,整日里跟着我们这些女人嬷嬷的,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如今姐姐找了个师傅专门教你武术,好生的将你的气概练出来!」 第十七章 聂缙眼眸微闪,他知道阿吉是先皇嫡子,昭和竟让他做皇子的师傅? 昭和哄着阿吉:「来,把你的手伸出来,同师傅握握手。」阿吉硬是躲着不乐意出来。 「那让你师傅打个把式给你看看好不好,你再瞧瞧他合不合适做你师傅?」 小脑袋点了点头。 昭和心里暗笑,小阿吉这是要考聂缙呢。 「好好露一手!」昭和取出了贴身带的银蛇软鞭丢给了聂缙。 聂缙接在手里,尚有余温,想着这是她贴身藏的,脸上微烫。 小院子里,只见青衣男子扬起长鞭,如走龙蛇,飞鞭过去,赫赫生风,一道鞭卷,就跟龙卷风一般,所过之处院中落叶纷飞、烟尘四起,只听到鞭子「啪啪」作响。 昭和看的仔细,他有功力,这鞭子可比她舞的像样多了。 只见长鞭挥出,鞭子触及一棵小树,那鞭子打到树尖子,连抖几下,整个树尖向着天空飞起,顿时漫天绿叶飞舞,好不漂亮。 「好!」阿吉高兴的跳起来拍着双手,昭和愕然的看着他,欣喜的握着他的肩膀,「阿吉,你方才可是说了一个好字?」 他这么久以来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今日竟是第一个字。 阿吉点了点头,眼睛依然看着聂缙那边,生涩的又说了一个字:「好。」 「那阿吉可愿意他做你的师傅?」 阿吉用力的点点头。 昭和眼眶发酸,抱着阿吉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好,阿吉喜欢武艺,以后阿姐每日让聂缙来教你。」 她的阿吉,终于愿意说话了。 从阿吉那边回来,昭和忍不住也想跟聂缙讨教讨教鞭子,怎么一样的鞭子,不同的人使效果差这么多? 木槿园中,繁花盛开姹紫嫣红,粉色的晚霞布满天边,淡淡的映射在女子白皙的脸上。 昭和看聂缙,那身形动作真是好看,聂缙舞完,她也接了鞭子演练了一回。 「你方才是怎么做的?」昭和回头问他,」是这样吗?」 聂缙摇头。 「那这样呢?」昭和换了一个动作。 他又摇头。 昭和气的跺脚,他只好过来,扶正了她的动作,女子被他罩在怀中,仿佛闻到山间松柏的清气一般。聂缙的下巴触到昭和的后脑,原先他只高她一点,如今竟似有半个头,看来真是长高了呢。 昭和想着,思想就不集中了,蓦地转头,正好男子低头,那一瞬间,女子柔软的樱唇擦过男子的脸颊,异样的触感让两个人同时呆住…… 四目相对,昭和仿似望进了他深黑如同古潭的眸子,蓦的三年之中那日夜相伴的日子仿似骤然回到了身边,三年中,她唯有静默的躺着,却不能摸一摸他,回应他一分一毫。 聂缙呆呆的看着她,却似在她眼底看到了悲伤和缱绻,仿佛她已经认识他很久很久,他还来不及领会这眼底的深意,便被女子一下子扑倒。 他一呆,整个人不自觉向后倒去,扬起轻轻的尘土,昭和双手扶着他的肩膀,扑在他的胸膛上,探着头,轻轻的向着他的唇上吻去…… 聂缙只觉得唇上的轻软、好似羽毛碰触的感觉一般,只是那碰触仿佛带着火花,一丝丝的酥麻入骨。 他双眼瞪得大大的,喉头迅速的滑动,全身的肌肉绷的紧紧的,胸口里那颗心脏扑通扑通扑通扑通,跳的震耳欲聋一般,他似乎感觉到自己整个胸腔都要炸裂开来,大脑仿似灌进了浆糊一般无法思考。 味道真不错…… 带着男子清气的淡淡的甜味…… 昭和吻了之后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眼底带着笑意趴在他胸口戏谑的看着他…… 他呆呆的样子真是可爱。 昭和想着,便伸出了丁香粉舌,灵巧的在他唇上舔了舔…… 犹如一团火,倏然冲底下一直冲到脑门上,聂缙如梦初醒,蓦地起身,一下子将昭和掀到了一边,白皙的脸上涨的如同滴下血一般,站了起来看了她一眼落荒而逃。 「聂缙!」昭和捶地,气死她了,这厮居然敢掀她,她的屁股好疼啊! 昭和揉着屁股爬了起来,心里骂着,该死的聂缙,吻一下又怎样嘛,跟见了母夜叉似的!她有那么像母夜叉吗? 她真是越想越气,提着裙子加快了脚步到了聂缙房门口,只见房门关的紧紧的。 哼!昭和料到他肯定在里头。 「喂!出来!」昭和敲门。 聂缙的确在里头,背部紧紧的靠着房门,大口的喘着气,眼底满是尴尬,垂头看到自己长衫下面那支起的帐篷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聂缙,出来!」昭和在外头敲门。 聂缙额上的汗珠涔涔落下,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方才昭和的亲吻,那轻轻一吻尤罢,只是她伸出舌头那一舔,他就不由自主…… 他双手紧紧攥着拳头,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懊恼。无论公主待他如何,他绝不能做一个面首!绝不能!他想起楚离,那个跪在她宫门外叩的额头青肿的俊俏男子,绝不能让自己为了一个女子沦落到那样地步,他暗地里咬了咬牙。 春华和秋容在小门外瞧见院子里头两个人闹着呢,不由得对看一眼窃笑。 「殿下和聂缙闹什么呢?难得看到公主这般失态呢。」 「小两口嘛,打是亲骂是爱。」 半晌,聂缙终于开了房门,他垂着眼没有看她,脸上一片冰凉。 昭和方才闹劲见了他倒是没了,见他浑身散发一股寒气,不由得恼道:「本宫逗你玩呢,我长公主能真看上你吗?哼!」 聂缙正色看了她一眼:「殿下身娇肉贵身份尊贵,那样的玩笑还是少开为妙。」 「你……」昭和瞪着眼看他,一股恼怒心头浮起,蓦地将手里的软鞭狠狠掷在他脚下,气呼呼的转身而去。 聂缙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底浮起一丝微凉。他叹了一口气,捡起了地上的软鞭,这是她最喜爱的贴身软鞭,怎的说丢就丢了? 他摇摇头,他不懂她这个人。她这样任性,面首又这样多,倘若将来有一天是不是一生气,喜欢的男子也同这软鞭一样,说扔就扔了? 接下来两天,昭和没有理聂缙,连出门都没叫他,聂缙除了去后宅教阿吉练武,倒是闲来无事,只在屋里找了一块断木头刻一些小物件。 他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刻完了木头,他在房里打了一套拳法,踢了踢腿,全然无恙。 他回身在柜子里翻出了一套黑衣黑甲,还有那柄银色弯月宝刀,这是当初去救阿吉的装备,今晚该是能派上用场了。 夜色渐深,这夜,漆黑如墨,隐隐的,天上偶现几许星光,连月亮也别蒙在乌云里。 街面上的更夫敲着梆子:「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梆!梆!」 长公主府的高院之中越出一个黑影。今晚是春华守夜,二更时她正在检视寝殿外人手灯烛,突然寝殿外头来了一个身披银甲的高大男子。 春华定睛一看,原来是公主府的侍卫总领肖远。 肖远过来问:「今晚有人悄悄出了公主府,我猜度是聂缙,是殿下给了指示吗?」 第十八章 春华一惊,公主不知道在和聂缙闹什么,两天没理聂缙了,怎会有他半夜出府的指示? 肖远看她吃惊的样子,便知道不是昭和的指示,犹豫的问:「你要不要禀告公主知道?」 春华看看天,现在是二更时分,殿下怕是在熟睡,但是若不说这事,殿下醒来说不准便会恼怒。 「我这便去说,你稍等。」 春华赶紧进去了,瞧见公主果然睡得正熟。 昭和被叫醒时看到春华的脸色便知道出事,问:「何事?」 「聂缙深夜出了公主府,肖总领来报告了。」 昭和一怔,睡意顿消,蓦地坐直了身子。聂缙出府?是出逃? 不,他满门抄斩,出去也没地方去。 那是为什么? 昭和倏然惊醒,犹如冷水浇头一般,「糟了!」 「殿下,怎么了?」春华惊诧的问。 「他一定是去了太保府!」 他肯定是去找冯立了! 她竟如此大意,太低估聂缙了,他一定是从那卷文书里头瞧出了问题,这才趁着夜黑风高去了冯立的府上,是去打探还是刺杀? 「本宫要起身!」昭和立即下床,口里骂道:「简直胆大包天了,早知道用链子将他锁起来好了,那里是龙潭虎穴,岂是他单枪匹马去得的地方?!」 太保府位于京都朱雀大街位置最好的地面,夜深人静,府中时不时出现走动的声音,那是太保府的侍卫们在例行巡夜。 黑暗中,一个身影如灵猫一般穿过高墙没入夜色之中。 一个阁楼里,在这里午夜之时尚灯火通明酒绿灯红,房内纱帐后,一个粉面青年喝得酩酊大醉,怀中左拥右抱东倒西歪。 「翠儿,来,给爷斟杯酒!」 那叫翠儿的侍妾袅袅绕绕的斟了酒过来,柔媚的趴在他怀中,自己抿了一口,然后扶着他殷红的脸,口对口哺了进去。 青年喝得酒掺着唇脂的香气顿时心情大好,抱着女子哈哈大笑在她唇上又使劲的啃了两口,随手拍了一把她的娇臀,笑道:「好翠儿,深知我心啊!」 那青年正欲剥了怀中两女的衣服,突然门外一个青衣小厮迈着小碎步急促的跑过来:「公子,老太爷回来了!」 冯举一听,顿时大惊失色,赶紧的命令:「赶紧的将酒席撤了!老爷子到哪儿了?」 「入了东厢房了!」小厮回答。 「这老东西,不是说今晚宫里头有事不回的吗?怎的又杀了个回马枪,害的本公子玩都玩的不尽兴!」 翠儿坐在他怀中娇笑道:「公子,怕他做什么?咱们继续玩嘛。」 冯举笑着在她臀上一拍:「要玩,多的是时候,今儿还是洗洗睡吧,待会还得你伺候爷沐浴更衣呢!」 翠儿娇声一笑,再不言语。 隐约的,只听到窗外「咚」的一声,冯举斥道:「外头谁!」 呼呼风声吹来,隐约的传来一声猫头鹰的叫声,冯举吓得冷汗直流,「真是见了鬼的畜生!吓了小爷一跳!」 冯立回到东厢房里,懒得去浴池,便令人在与东厢房相连的浴间里备了浴桶热水,脱了衣服舒服的泡儿进去。 他见日里忙死忙活的为了谁,还不是为那个小畜生吗?冯举乃是他从宗族里挑出来同他血缘最近的孩子,将来要做他接班人的,那小子倒好,成天吃喝玩乐无所不为,他回来就是要给那小畜生提个醒。 他泡在桶中正闭目养神,小厮在浴室外头守着。 他是太保,事情繁杂,泡了一会,起了身便将桌面上的回事牌一一翻看,这回事牌是他派出去的密探回禀的事情,他捡起几个看了,看一个扔一个在火盆里,不过看了几个便懒得再看了,随手扔在了桌边。 倦意袭来,冯立去了床上躺下,小厮急忙替他放了帐子,焚了安神香,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隐隐的,黑夜中出现窸窣的声音。 冯立豁然惊醒,他倏然掀开帐子,「嗖」的一下如同灵猴一般,一个翻身,鹰爪立即抓向窗口的那个黑影。 瞬间,转眼间对了七八招,高手相斗呼呼生风。冯立蓦地吸气,五指反扣,使了内力猛的往那人肩臂上插下去,那人倒吸一口气,一个溜身从他鹰爪下滑落,向后一个腾空翻身,脚下一点,身子纵向高树,瞬间消失在树叶之中。 「来人!」冯立大喝,侍卫闻声赶来,冯立指着那影逃走的方向,咬牙切齿恶狠狠的尖着嗓子说:「追刺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沿街的搜查!快去!」 侍从一听迅速出府寻人,一时间人马四散,沿着街道挨家挨户的搜查起来。 聂缙穿过高墙,回头看侍卫如潮水般涌出,挨家挨户的搜查,侍卫来的极快,他加快了脚步,也不知那冯立用了什么武功,他肩膀上剧痛一阵阵袭来,竟有些眩晕。 他是往公主府的方向回去的,奈何侍卫已经追了过去,他不得已得知退回换了个方向向着河边逃去。 「刺客往那边去了,追!」 他闻声心里大惊,回头时一队侍卫骑着快马狠狠的追来了。 眩晕的感觉越发的强烈,聂缙脚底发软,仿佛踩在棉花上一般。蓦地脚下一跌,差点倒在地上,这时,一个手臂蓦地将他一扶,他蓦然抬头,看到那人俊眉修目的是个眼熟的。 「是你!」他吃了一惊。 「走!」那人带着他,迅速的到了河边,这时,河面上一艘画舫划了过来。 太保府侍卫长陈宫骑马追过来,陈宫到了河边翻身下马,明明看到那个可疑的黑影子到了河边,怎的竟不见了? 「喂!那河边的画舫里头,究竟是什么人?!」 这河岸边左右无人,那人难不成能飞了?瞧着这画舫,说不定那黑衣人就钻进画舫里了。 玲珑画舫、灯笼高挂,一个身着锦衣的清秀侍女立在船头,冷傲的瞧了他一眼,斥道:「大胆!竟敢惊驾!」 陈宫一愣,惊驾? 他急忙放下了架子,请教了:「请问姑娘,舫中是哪位贵人?」 「长公主殿下!」侍女清声答道。 陈宫眼珠子一转,长公主殿下倒是的确不好得罪,可是这画舫里头说不定就藏着贼人。 「本官是冯太保府中侍卫长陈宫,今日府中半夜进了刺客,不怕别的,就怕那刺客偷偷摸摸的钻到了长公主的画舫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怎么是好?」 「你好大的胆子,你的意思是我们长公主窝藏贼人?!」侍女斥道。 「本官并非此意,那贼人武功高强,说不定就趁着你等不注意钻了进去,也未可知,我看还是让本官查一查的好!」 「放肆!」侍女看这人在此纠缠不肯走,禁不住恼了,却听到里面软软的声音:「春华,让他查,免得说本宫特意的窝藏刺客,这个罪过本宫可不想妄担!」 陈宫一听里头的声音,慵懒柔媚的,带着几分清傲,必定是长公主无疑了,虽然打扰贵人不大好,但是也好过回去被太保骂的狗血淋头。 既然这位长公主如此通情达理,又怎么能不去看一看? 侍卫长将手一挥,两个人下马随着他进入了画舫。 第十九章 但见,画舫的厅内传来轻轻的乐声,靡靡之音却勾人心弦,听得人不由得心口一颤。 隔着水晶帘子,厅中八宝琉璃花灯、金丝软毯,一个女子背身而坐,乌髻微斜,身着一袭华丽锦衣,迤逦衣尾铺陈于地仿佛散开的繁花。 女子怀中靠着一个身着白锦长衫的年轻男子,男子未着发簪,长发披陈于身,似醉未醉,又像在撒娇一般。 隔着酒几,对面坐着一个打扮一样的男子,薄锦的白衫、半敞的白皙胸脯,男子斜眉入髻、眼角是时下流行的飞霞妆,手里端着盛着殷红酒液的琉璃盏,带着几分魅惑的看了陈宫一眼。 陈宫看的一呆,这长公主不愧是皇家的人,一个女子两个面首,这样妖媚的男子,便是男人看了心口也是一跳。 「大人看的这般仔细,莫非觉得本宫的面首也长得像刺客?」女子冷不丁开口,隐隐带着不悦。 陈宫急忙垂了头,连声道吧「不敢。」这时,别处搜索的两个侍卫过来,对着他摇摇头。 陈宫疑惑的皱了皱眉头,道了声打扰,赶紧的退了下去。 他立在河边,瞧着那河面宽广,难不成刺客泅水走了?禁不住一阵懊恼,只得带着人无功而返。 「他们走了。」春华进来,「殿下何必让他们查,没得污了咱们的画舫,难不成咱们还怕他们不成?」 「倘若不查,倒显得本宫可疑,索性让他看个清楚,才好跟冯立回禀。」昭和蹙眉看着怀中男子,对酒几对面的人说,「楚离,你不是粗通医术吗?瞧瞧他到底怎么了。」 楚离见长公主毫无顾忌的将那人抱在怀中,心里一阵酸涩,垂了头过来瞧聂缙的状况。 他在家读书时对医术很有兴趣,正好一个族叔乃是名医,因此向族叔学了些皮毛,便是这些皮毛,也比一般的大夫强太多。 聂缙肩头的伤口已经包扎,但是入仓之后一直昏迷不醒。 楚离把了脉,又翻开聂缙的眼皮瞧了瞧,摇头道:「无妨,他不过是中了让人神志不清的麻药,一个时辰之后应该就能清醒。」 「辛苦你了。今晚你就在隔壁休息吧。」昭和吩咐。 楚离低头应了,落寞的出了小厅,回头时,看到昭和将男子放在软毯上,拿了一件丝绒披风盖在了他的身上,这一幕让他的心脏被敲了一锤似的,难受的紧。 画舫向河边缓缓划去,这样宁静的夜晚,伴着河水哗哗的声音,仿佛有着特殊的助眠作用。 当天边第一道金芒照进船舱时,男子缓缓睁开了眼睛,感觉胸口沉沉的被压得难受,不由自主的看过去,乌黑的长发如同黑墨一般流淌在他的胸前,她侧着脸伏在他的胸口,乌黑浓密的睫毛仿佛蝶翼般轻扇,小巧的鼻子,泛着红霞的俏脸儿,吸引着他的目光,让他长久的注视着。 他坐起身来,小心翼翼的将女子移到软毯上,他惊诧的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这衣服……轻薄白透、胸膛半敞,真是让人脸红,简直就像南风馆的小倌一般。 顾不得许多,他迅速的在舱中寻找他的黑衣,幸好,在一个帘子的后面找到了那些东西。 他急于从中找出昨晚得到的东西,昨晚,他就是伸手去拿那些东西的时候才被冯立发现中了招。冯立手指功力深厚,抓伤了他的肩膀,那指甲之内居然藏了药物,才害的他昏迷那么久。 翻了一阵,他的手中多了一叠木牌,正是冯立手下的回事牌。迅速的浏览木牌,目光落在了最后一张木牌上,记录的居然是关于他的行踪! 冯立在查他?!比他知道的更早! 一道疑惑的光芒在聂缙的眼中闪过,这代表什么? 冯立怀疑他,冯立打算对付他? 如果他没有迫害聂家,他何以要调查他怀疑他? 他仔仔细细的看着那木牌,只见最后一句是这样写的「长居公主府,无隙可寻。」 聂缙陡然背心一阵寒凉,无隙可寻?他在找机会杀他? 他紧紧咬着牙,拿着木牌的手轻轻的颤抖。 「你在做什么?」一个清冷的女声在身后响起,聂缙一颤,手中的木牌落到了地上。 他想去捡,来不及了,女子已经将木牌捡了起来。 昭和震惊的看了那上面的字,恼恨的看着他,随手「啪」的一个耳光打在了聂缙的脸上。 那一巴掌力道并不大,就好像轻轻的拍了一下而已,可是那一巴掌着实将聂缙打得呆住了。 「他要杀你,你竟还自动送上门!聂缙,你是笨蛋吗?!」昭和骂道。 瞬间,聂缙的心中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从昨晚的事情到今天昭和的这句话。 昭和为何这么快接应他?因为她肯定一早就猜到他去了太保府。她为何知道他要去太保府?肯定知道冯立就是幕后黑手。 她所知道的一直都比他多,所以她看到这木牌不怀疑别的,径直就说出了冯立要杀他的事情,还说他自动送上门,气恼的打了他一巴掌。 他豁然明白了,心中一片寒凉,隐隐的恻痛。 他看向昭和,陡然凉凉的笑了:「公主一直都知道,只是一直不肯告诉我而已。是也不是?猫捉老鼠一定很有趣吧?你们这些上位者最喜欢看人挣扎于生死之间,受尽折磨的样子,对也不对?」 她就像一个看热闹的旁观者,看着他求她,看着他出生入死只为查出幕后凶手,在她的面前,他就跟个傻子没两样。 一时间,被愚弄的愤怒,混合着那一耳光的羞辱,所有集聚在他心底的郁怒陡然爆发出来。 他倏然站起来,冰冷冷的说:「既然公主喜欢看热闹,便看个够吧!我聂缙自会去报我的血仇,是死是活同公主无干!便是死也会自毁容貌,决计不敢连累公主府!」 昭和想不到自己救了他,倒是被他这番责难,他胡乱闯祸,倒是像占了理似的。 「聂缙!」她横眉怒眼,「你别忘了,你是本宫的奴才,生是公主府的人,死是公主府的鬼!本宫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本宫现在就不许你出去,你就不许出去!」 他看着,半晌,突然笑了,笑的极苍凉,道:「若是公主真的不高兴,就杀了我的吧,便是死,我的仇不能不报。」 说罢,他转身向着水晶门帘走去。 「聂缙!」昭和跺脚。 聂缙仿似没有听到一般,径直向着门口走去。 昭和没得办法了,一急,上前双手从后面抱住了他。 「我不许你走!」她伏在他的背上,狠狠的说。 聂缙胸口不住的起伏,想要伸手去掰那两只手,却没了力气。 他能感受到她伏在他背上温暖湿润的气息,能感觉她女子的柔软玲珑。 可是她那样做,叫他难以抑制的愤怒了。 他狠了心,用力去掰她的手。 昭和两只手缠的紧紧的,任他怎么掰都掰不开。 「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罢了……」她轻轻的说,带着幽怨。 聂缙浑身一僵,仿佛耳畔轰轰雷声作响,她方才说了什么? 「聂缙……我喜欢你……」 他彻底呆住了,如同木头人一般。 第二十章 聂缙半晌回神,心底一阵微颤,又带着酸楚。 「聂缙配不上殿下的喜欢……」他干涩的发声,去掰她的手却已经失去了力气。 昭和撇撇嘴,她好容易按下面子说了一句「喜欢」,他不感激涕零就罢了还这样回她?配不上?这是什么话?! 「你这个傻瓜,你以为本宫不想杀冯立吗?!他把持朝政将我皇弟玩弄于鼓掌之间,我恨不得马上杀了他!只是本宫都没把握下手,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个杀字?你想想,且不论他太保府侍卫如云,就是你同他面对面单打独斗,那厮武功高深莫测,你打的过他吗?」 聂缙一凛,倘若他打得过他,又怎会负伤?他没想到冯立武功这么高,他在熟睡之时他都不能近他身边,何况面对面。 「所以,你这去不是送死是什么?」昭和放开了手,想起他那句配不上,恨得心里痒痒,伸腿就在他腿上踹了一脚,「你若是想死,现在就走!若是想借着本宫的力将冯立一伙斩草除根,你就留在这里,好生的替本宫办事!」 聂缙僵直的站了半晌,终是回了身单腿半跪在她的裙前:「倘若公主不欺我,我愿意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昭和一笑,弯着腰伸出食指勾起他的下巴:「这还差不多。我堂堂长公主说出去的话,一言九鼎!你就好好的睁大了眼睛,看着本宫怎么将那冯立拉下马!」 聂缙脸上浮起红霞,垂着眼帘,没有看她。 昭和心里哼了一声,得意的想,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冯立被人刺杀,心里恼恨,得知陈宫没有抓到人,当时就气的摔杯子。他为防暗杀,指尖内装了麻药,但凡中了他鹰爪的人势必跑不远。即便这样那些侍卫都抓不住人,养着这些饭桶做什么! 他想起陈宫提到河边有长公主的画舫,怎的那么巧长公主游河?但是陈宫说画舫都搜了,并没有刺客。 冯立更加疑惑,以长公主那飞扬跋扈的脾气能让他的人去搜船?可是偏偏没搜到,这件事扑朔迷离,倒是叫他糊涂了。 今日一早他便进宫了,元和帝听闻他府上昨晚进了刺客,也关心了几句。 两人谈了几句,元和帝便说起了宫中的事情。冯立主张新招一批秀女入宫,元和帝皱了皱眉:「那么麻烦做什么?去年不是已经招过一回,今年就算了。」 元和帝慵懒的靠在龙椅上,似乎对于选秀的事情并不太上心。 宫中的女人已经够多了,人多嘴杂的,他看多了便嫌烦。 栾氏早就知道冯立要说这茬,袅袅绕绕的从帘幕后走了出来,坐在了皇帝身边,斜眼妖媚的看着冯立,冷笑一声:「陛下的嗜好难道大总管不清楚?别有的没的大动干戈的,陛下到底喜欢我们这些个老人在身旁伺候着,这天下乃是陛下的天下,陛下都懒得招,你忙什么?」 冯立眯起眼,斜眼看了栾氏一眼,心里冷哼了一声。 他低了头,道:「奴才自然知道陛下心意,奴才这便去寻,得了合意的,第一时间来同陛下禀告。」 元和帝一听喜上眉梢,立即打起了精神坐直了身子,叮嘱道:「务必要秘密的进行。」 「是。」 栾氏恨恨的瞧着这两个人,狠狠的咬了咬牙。谁会想到,这天下地位最尊崇的两个人正合谋着要偷人家过了门的肥美媳妇呢,也不知道哪个倒霉的又要戴上绿帽子。 宁凤宫外头,停着长公主殿下的八宝马车,聂缙正抬头看那宁凤宫的匾额,冷不丁的一个提着拂尘的老太监经过他跟前。 老太监蓦地转头,冷飕飕的看了他一眼,眨眼间,眼里带着几分笑意,走了过来,伸手一爪搭在他的左肩,笑问:「这是哪家的小奴才,怕是刚刚进宫不懂事吧?宫里头可是能到处乱看的?」 聂缙只觉得一股力道按在他的肩头,握的他昨夜的伤口火辣辣的疼,他强忍着疼痛垂手低眉道:「奴才是长公主殿下的车夫,在此静候公主殿下出来,等得闲了,便看了一眼,是奴才不懂规矩,还请公公原谅。」 冯立一双眼咕噜噜的在他脸上转,他手下用了五成力道,若是有伤定然迸裂,他怎能如此平静没有一丝表情?他记得昨晚抓伤了那刺客的左肩。 眼前的少年面色如常,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冯立缓缓的放开了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长公主殿下教的好奴才啊!哈哈!」 说罢,甩起拂尘转身就走。 看着那太监走,聂缙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额头上落下一滴冷汗,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他伸手摸了摸左肩,衣服下面隐约湿漉漉,又出血了。 凤宁宫中,昭和的对面坐着一个女子,模样清雅,身形纤瘦,衣着华丽,头戴九凤金步摇、身着金凤飞天的锦袍,正是当今的皇后叶氏。 叶氏本是皇后,却处在这么一个尴尬的位置。元和帝喜欢肥美妇人,而她身形纤瘦,贵为皇后却比不过一个乳娘。想起那栾氏她便觉得恶心人,而另外一个乘着东风青云直上的又来了一个蔺氏。蔺家封地山西,因献上了当地的一处银矿,龙心大悦,蔺氏由一个普通的妃嫔直接升了贵妃,而蔺家的王爷侯爷都到了京城,颇有些炙手可热的味道。 叶家人丁单薄,最有权势的叶司空也已经告老在家,她本就不是一个岌岌权势的人,现在更是心灰意懒,在宫中过一日算一日罢了。 她这样一个冷门皇后,就不知怎的长公主今儿倒是主动过来了。长公主向来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同自己关系不大亲近,她斜眼瞥了一眼这位殿下,眼底划过一丝疑惑。 「好茶!」昭和放下了茶杯赞了一声,微笑着看向叶皇后,「早听闻皇后出嫁之前就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定能闻琴音而知雅意。本宫今日来,就不拐弯抹角了,不知道皇后对于蔺贵妃晋升一事有何看法?」 叶皇后淡淡一笑:「这是陛下的意思,本宫照办就是了,蔺妃自有她的福分,又有家人的帮衬,青云直上早晚的事情罢了。」 昭和眼眸一转,轻笑:「如今在这后宫之中如同皇后这般淡泊的女子已经少见了。皇后想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却没想过人人都知道栾氏霸占陛下,蔺妃占尽风头,外头的人都是怎么说皇后的。」 叶皇后脸色一僵,干涩的说:「那又如何?我父亲早已不理朝事,到如今便是我想折腾,又能如何?」 昭和抬手抿了一口茶,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你若想折腾,便能折腾,全看你怎么想,怎么做了。」 叶皇后蓦地抬起脸,看向昭和,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想同自己联手?可是她已达势力顶峰,为何要拽着自己这个无用的人? 昭和知道她是个聪明人,跟聪明人合作是最轻松不过,而这个聪明人野心还不大。 叶皇后定定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昭和站起了身,道:「想想你的幼弟,想想你们叶家。有朝一日,你坐在皇后之位,叶家可以保住。倘若有一日,你被拉下皇后之位,届时,你觉得覆巢之下真有完卵吗?」 第二十一章 她云淡风轻的笑了笑,转身向着高大的宫门走去。 「好好想想吧!」 那女子的话语飘到了叶皇后的耳畔,她皱起了柳眉,白皙的手指紧紧的握着黑檀木把手。 她看向宫门口那个高贵的背影,凉凉的笑了,曾几何时,她叶思怡已经沦落到被人施舍被人利用的地步了? 「备琴!」叶思怡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弹琴。 侍女送上了瑶琴,女子双手在古柚色的琴面上灵巧的游走,清雅的琴音回响在大殿之中,她抬首,看着这空旷的宁凤宫,轻轻叹了一口气。 琴音回转,蓦地好似春暖花开,桃花深处落英缤纷,那一袭翩翩青衣,转身回眸一笑,发尾如墨、斯人如玉。 入宫五年,间或传来那人的消息,听闻那人至今还未娶亲。 琴音之中荡漾着浅浅轻愁,唯有知音人才能懂得。 突然,「啪!」的一声,杂乱的声音从宫外传来,琴音铮然而止。 「外面何人喧闹?!」叶思怡抬起头拧眉问道。 只见外头一个小宫女捂着脸哭着跑进来,正是她宫里头的宫女莲蕊。跟在她后头的前拥后簇着一个华贵宫装女子,珠翠满头浓妆艳抹身段妖娆,正是栾氏。 莲蕊跪在叶思怡跟前哭道:「奴婢说了,皇后娘娘正在弹琴不许人搅扰,谁知那栾贵人听也不听,就甩了奴婢一个耳光……」 她脸上通红,哭噎着肩膀不住的轻耸。 栾氏瞧见皇后,脸上掠过一丝妩媚的浅笑,简单拂了个礼,道:「这宁凤宫空旷,姐姐也是怕妹妹寂寞无聊才来看望妹妹,这小蹄子居然守在门口,不让本宫见姐姐,你说该打不该打?!」 听到那姐姐妹妹的称呼,叶思怡心里掠过一丝厌嫌,瞧了莲蕊一眼,挥了挥手,莲蕊只得退了下去,垂着头都不敢瞧栾氏一眼。 「坐吧!」叶思怡淡淡招呼。 栾氏坐定,伸手搁在鼻前,蹙眉道:「妹妹这宫里头熏得是什么香,怎么这般寡淡?」 「不过是一般的果木香。」 栾氏噗嗤一笑:「果木香?大燕的皇后娘娘熏果木香?这传出去没得让人笑话。我说怎的这么寡淡呢。」她吩咐身边的宫女,「将昨日陛下赐下来的犀合香给娘娘送上一份。」 宫女将犀合香送过来,叶思怡心里冷笑一声,她还以为这栾氏什么时候品味提升了呢。她不喜那些浓烈俗香,才取了天然柚木烧了香。这犀合香素有催|情的作用,产自西域,一般闺阁女子压根就不会用它。栾氏竟惘然不知,还巴巴的拿来送人? 想到她和陛下镇日里做的那些龌蹉事,她心底浮起几丝不耐。 她并未同这无知栾氏争论,挥手让宫女收了。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栾贵人今日来是有事吧?」叶思怡看向栾氏,往日里她向来是过门而不入的,例行的请按十次有九次是不到的,今儿这又打人又送东西大张旗鼓的,不是有事她都不信。 栾氏笑了笑:「我是听闻那蔺氏得了贵妃的金宝金册,在宫中得意洋洋,就连在我那承恩殿都能闻到她的嘚瑟味儿。按照惯例,每年嫔妃有一次晋升品级的机会,今年时日也快到了吧。」 叶思怡抿了一口茶,「嗯,再过两个月,皇上祭天之后便会再行册封。」 栾氏眼底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我昨晚同陛下商议了,他也说了,这一次,本宫也可以同那蔺妃一般,得个贵妃之位呢。」 叶思怡拿着茶杯的手蓦地一顿,茶杯晃了一晃才握紧,搁在了面前的紫檀几上,轻轻一笑:「陛下定然开玩笑的,亦或是喝醉了。这等话不可当真。」 栾氏脸色豁然一变:「娘娘什么意思?难道凭借我今时今日的地位,凭借着陛下的宠爱,连个贵妃都当不得?」 叶思怡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真是被这个女人气笑了:「贵妃?贵人可知贵妃乃是皇后下面的第一人。蔺氏出身异姓王之家,父兄皆有功劳,如今又献上银矿,她早已在妃位,这个时候才封了贵妃,顺理成章。本宫倒是不知道,贵人出身如何?有何功劳?竟能同她相提并论?!」 栾氏顿时怒了,「霍」的站起来:「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本贵人出身低下?身无寸功?难道伺候陛下不是功?得了陛下的恩宠就不是地位?陛下都不能说什么,你一个区区皇后为何在这推三阻四?!」 叶思怡双手合拢,夸大的袖子迤逦垂下,也缓缓的站了起来,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肃然道:「本宫身为一国国母,你竟敢对本宫大呼小叫?!若论地位,本宫到底是高过你的。这后宫乃是皇上的后宫,宫制乃是国家的宫制,本宫一日是皇后,一日便是这后宫之中的大管家,别说是你,就是皇上,也不能违了祖宗留下的制度!你出身如何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你有没有功劳难道你自己不明白?一个乳娘出身到了贵人之位已是极尽荣宠,本宫劝你一句,适可而止吧!」 栾氏想不到平日里闷不吭声的木头皇后,说起话来竟伶牙俐齿字字诛心。她出身乳娘身份低贱,家人跟着她鸡犬升天却只知道吃喝玩乐鱼肉百姓,别说功了过错倒是不少。 她最听不得别人说她是个乳娘,一时间栾氏气的脸上通红,指着那叶思怡骂道:「你今日说的话,难不成就真的不怕我传到陛下的耳朵里?!」 叶思怡冷笑:「本宫所说的,有一分不实之言?一毫违背祖制的?你尽可以告诉陛下,本宫倒要看看他会怎么说!」 栾氏气的跳脚,也顾不得告辞,一甩袖子转身就向宫门外走去,冷不丁宫门口冲进来一个孩子,不过八九岁正是淘气的时候,「噗」的一下迎面撞在了栾氏的身上。 栾氏正在气头上,顺手捞起那孩子,一个耳光打在孩子的脸上,瞬间就红了一大片,那孩子抚着脸呆呆的看着她,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檀儿!」叶思怡惊叫一声,提着裙子快步赶了过来,她拿开孩子的手,看着他白皙的小脸上红红的五个指印,嘴角隐隐流下一丝鲜血,顿时,心头仿似被人狠狠掐了一般,一股怒火从心头腾腾生起,她一转身,狠狠甩手,「啪」的一声,巴掌响亮的甩在了栾氏的脸上。 栾氏震惊的看着她,她入宫这些年来还没有人敢打她的脸! 「你……」她的手指着叶思怡,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可知道你做了什么?」 叶思怡咬牙恨道:「你今日入我宫中甩了两巴掌,本宫还你一巴掌,算是客气的了!」 栾氏扬起了手,想打她一巴掌,可是看她那纤瘦的身体却散发出如同母狮般的威严,心里有些瑟缩。 她狠狠一跺脚,斥道:「我们走!找陛下评理去!」 一众人等前呼后拥的走了,整个宁凤宫立即变得冷清而空落。 叶思怡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子,泪水缓缓流出了眼眶:「对不起檀儿,姐姐让你受委屈了。」今儿是叶家嬷嬷带檀儿入宫玩的日子,想不到竟会撞上这母夜叉。 第二十二章 孩子抬起手擦着她脸上的泪水,「姐姐别哭,檀儿不痛,姐姐已经帮檀儿打了那坏女人,檀儿心里很高兴呢。等檀儿长大了,一定好好习武,届时一定打得那坏女人爬不起来。」 叶思怡看着弟弟,带着泪水的脸上扬起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她的耳畔浮起那女子的话语:「想想你的幼弟,想想你们叶家……」 她原先只想求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到如今,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她既入了这势利海洋,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就是再淡泊的心思,到如今也不得不折腾一下子了。 叶思怡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那女子似早已预料到了她的处境和结局,与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何不自己先一步提起刀俎? 叶思怡安抚了幼弟,想了想,从袖中取了一方丝帕,拿起凤印在丝帕的角落按了一个章,又以檀木盒密封起来,叫来了贴身的宫女,吩咐:「将此物送到长公主府。」 昭和收到叶后送来的木盒时,嘴角划过一丝笑意,心里禁不住赞了一句,这位皇后倒是个有决断的人,她没有看错。 想起前世,元和帝死后,那叶氏一道白绫上了吊,当时走进那清冷的宁凤宫,她心底是难受歉疚的。叶氏出身名门世家,从未行差踏错却得了这么个结局,到底有她的原因在。 叶思怡死的时候手里紧紧攥着一枚青玉发簪,那枚簪子她认得不是女子之物,簪柄上刻着一个「襄」字,她开始不得其解,后来查了叶家的亲族,这才知道叶思怡姨母家表哥的名字便是一个「襄」。叫这个字的人本来就少,再加上叶思怡出嫁前深居闺中,她想不出能有第二个跟她有关又带着「襄」字的人,在见过慕容襄一次以后,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这一次…… 昭和拧眉,她想给她一个机会,到底结局如何,看她的造化吧。 她令春华取了笔墨纸砚来,写了一封信,写完塞进信封用火蜡封好,吩咐:「让楚离将这封信亲自送到傅国公的手里,务必交给国公本人。让他拿着本宫的令牌去。」 傅国公乃是她母家的人,最是能力卓着,她相信,以傅国公的能力,不过是推举一个人上御史台,该是举手之劳。 果然,那信去了以后,傅国公便回了音讯。 隔了几日,昭和得了消息,慕容家大公子慕容襄从礼部上了御史台,做了言官。 所谓言官,其实是个吃力不讨好又风险极大的官职,所以当傅国公推荐慕容襄进御史台时,冯太保除了有点意外之外,并无太大感觉。 昭和坐在棋舍中正在自己玩棋子,她的棋舍就在寝殿的后头,专设的棋舍周围遍植修竹,里头最是清净,她思考的时候便喜欢在这里自己下棋。 一满盘的棋,她掂出一颗,那是一颗「车」,她勾唇一笑,将那车抛在棋桌上。这颗车就是栾氏,栾氏这几日在宫里头闹着废后呢,皇弟一定被栾氏吵得脑仁疼。 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次,她都恨极了那个败坏元和帝名声恃宠而骄的肥蠢女人,冯立借着她来控制皇帝,她靠着冯立为所欲为,两个人狼狈为奸。 过几日冯立就要出京巡查官盐漕运,那是整个朝廷最有油水的事情,只要出去一趟便能吞下大笔的银子,这样的好差事冯立自然要揽在手上。他一去一回大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这期间,没有冯立做后盾,她倒要瞧瞧,有谁能保得住这颗「车」? 她轻扯唇角,这一次,给她来个「请君入瓮」! 她正想着,却见秋容急匆匆的过来。 「何事慌张?」 「阿吉殿下闹脾气,不肯吃午饭呢。」秋容焦虑的说,「殿下要不要过去看一看?」 昭和愕然,阿吉不是一直好好的,怎的发起脾气来? 她立即起身从密道过来,便看到厅堂里,阿吉对着墙站着,一只脚使劲的踢墙,墙那般硬,他也不怕踢得脚疼。 英嬷嬷端着饭碗蹲在他身边,满满的一碗饭菜果然一点没吃,嬷嬷一个劲的劝,阿吉皱着眉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这是怎么了? 「阿吉!为何不吃饭?!」昭和不悦的问。 阿吉侧脸瞅了她一眼,小嘴撅的能挂油壶了,不理她,对着墙继续踹。 昭和问了英嬷嬷,嬷嬷答道:「殿下今日读书,看到书里写着京都繁华,闹着要出去玩呢。」 昭和一愣,倒是没想到这茬。五六岁的孩子都是好玩的,原先锁在院子里,如今到了这里自由了许多,自是向往外头的。 可是现在…… 她心里酸楚,这是最简单的事情,她却不能满足他。 她想了想,对阿吉说:「阿吉不要调皮,现在还不是出去玩的时候,姐姐答应你,等你大一点一定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阿吉歪着脸看她:「真的?」自那日说出了一个字以后,阿吉渐渐愿意开口说一两个字了。 「自然。」昭和点头,「你吃了饭,我同你玩蹴鞠可好?」 阿吉一听,眼里放出神采来,「吃饭,蹴鞠?」他不知道蹴鞠是什么,但是听名字就觉得一定是好玩的东西。 昭和认真的点头。 阿吉立即转身端过英嬷嬷手里的饭碗,大口大口的,不一会儿,将一碗饭吃了个干净。 英嬷嬷笑道:「到底还是殿下有办法。」 昭和笑了笑,她既然答应阿吉玩蹴鞠,自然不能哄他。 她令人去公主府拿了蹴鞠的球和球网,又叫了聂缙和楚离过来。 很快,球场在一块草坪上展开了,两边立了球网,球网距地大约一米左右,原先本来该是两米高的,但是阿吉年幼,便立了一米高的球网,球网中间两个风流眼,球正是打风流眼中穿过,能踢过去的就算赢。 人马都到齐了,开始分派队伍。 阿吉一见那蹴鞠的球儿,顿时高兴的上蹿下跳笑的合不拢嘴。 昭和面前立着两个风华如玉的男子,一个青衣,一个素衣,瞧着那球网,都是一脸的惊诧。 春华不会踢,昭和便分派她做个裁判,秋容上阵,加上阿吉,一共是五个人。阿吉随便放一个队伍,下面的四个人看如何分派。 昭和问那两个男子:「你们谁同我一组?」 楚离和聂缙对看了一眼,楚离立即上前了一步,拱手道:「楚离愿意同公主一组。」 「行,那你站过来。」昭和吩咐。 楚离立即就站到了昭和的一边,聂缙看着他们站在一起,男的俊女的美,莫名的看着刺眼。 「秋容,你同聂缙一组。阿吉跟我和楚离一组。」 昭和分派完毕,见众人都穿着长袍锦裙,哪里能踢球,便让几个人都进屋去换衣服。 待得换了衣服出来,昭和这边是一色的白锦窄袖曳撒,聂缙那边是一色的红锦窄袖曳撒,俱是系着相应颜色的额带,扎着绑手、绑腿。昭和瞧了聂缙一眼,他一身的红,不但不显得娘,反倒衬的风姿卓越,煞是俊俏。 昭和平日里华装贵服惯了,如今一身的素色球装,风姿飒爽玉树临风,平添了几分潇洒。 第二十三章 阿吉没有合适的球服,便将平日里准备的骑马装穿出来了,一身的雪白,分外的可爱。 春华叫了一声「开始!」便向着中间抛出了藤球。 两队立马开抢,两边的男子怕伤着女子,便让秋容跟昭和两个去抢球,昭和身手灵活,首先抢到了球,那球儿在她脚下仿似连着一根线一般,她故意要逗阿吉开心,便将球踢了起来,脚前踢几下,一下子又转到身后,背着脚踢了几下。 阿吉看着大喜,欢喜的跳起来「啪啪」的拍着巴掌,「好!好!太棒了!」 秀了球技,昭和道:「球场无父子,谁都不许让着谁,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双方抢起球来,阿吉年纪小到底不会,在中间跑来跑去钻来钻去,众人都小心的别伤到他。 「楚离,接球!」楚离距离球网近,昭和靠着楚离进球呢,一脚就把球传到了楚离的脚下,聂缙一看球到了那儿,此时更无顾虑,脚下一点,一个飞身就抢了过来,楚离也是个球技娴熟的,更是不会让他抢到,两个人奔走在球场之上,你来我往你抢我夺,倒是成了两个人的表演秀。 楚离被他追的狠了,喘着气低声道:「好歹我是长公主组的,你不给我面子,难道还不给公主面子不成?」 聂缙冷眉一蹙:「殿下都说了球场无父子,你一个男子还要我让你不成?!」话音才落,他已然抢到了球,一个拐角踢,那球儿准确无误的射中了球网,擦着风流眼从洞里钻了进去,气的楚离直跺脚。 春华高声宣布:「红队进球,得一分!」 秋容高兴的跳起来,昭和懊恼,竟第一场就给他赢了去。阿吉是不管哪边输赢,只要进了球,他就又笑又跳大声欢呼。 接下来又来了几场,昭和进了一球,楚离进了一球,聂缙连进两球,最终--红队胜! 其中红队罚球,昭和便让阿吉也射了球,可惜他年纪小球技差没射中,就是没射中他脚终于碰着球了也是高兴的不得了。 不管输赢如何,大家都玩的开心,昭和一身的汗,是好久未有的畅快。 昭和抱起阿吉,在他小脸上亲了一口,问:「阿吉,今儿高不高兴?」 阿吉用力的点头,露出甜甜的笑容。 昭和按了一下他的小鼻子:「以后可别乱发脾气,阿姐还有好多好玩的没展现给你看呢,只要你哪天烦了,便跟阿姐说,阿姐带你玩。等你再大些,阿姐带你出去玩,天南海北,只要你想去的地方,便没有咱们不能去的。」 阿吉今儿玩了一场已是心满意足,开心的点头,抱着姐姐的脖子亲热的在她脸上挨了挨。 到底年纪小,玩了一下午他困了打起了呵欠。 昭和抱着阿吉进去,叫英嬷嬷给他洗澡,洗完澡抹干了头发便睡觉。 瞧着他安详的睡颜,昭和心底满满的都是暖意。 聂缙看着她抱着阿吉的背影,触动了心弦。自打他做了阿吉的师傅,也是将他当弟弟一般疼爱的,只是每每这个时候他便会想起他自己的弟弟,倘若那个孩子出生,他也会带着他玩耍吧。只是阿吉殿下尚且有姐姐可以保护,而他的弟弟,却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 他眼底黯然神伤,转身走出了阿吉的院子。 晚间,昭和得了邵阳的邀请,说得了好酒让她一同去品一品。昭和过去一看,邵阳那酒的确是好的,一等一的玫瑰蜜酿造的陈年美酒,别说喝,光闻着就诱人,又说这酒最是美容养颜,带着淡淡的花香和甜味,昭和喝了一杯觉得美味,忍不住又多喝了好几杯。 邵阳说了,这酒看着柔和,其实后劲足的很。昭和不信,给她喝掉了半壶酒,出了郡主府这才觉得头重脚轻。 「聂缙,快来帮忙!」春华扶不住她,急忙叫侍立在马车旁的男子。瞧着东倒西歪的人,聂缙急忙过来扶住了昭和的胳膊,昭和抬眼,迷迷蒙蒙的瞧着是聂缙,傻乎乎的笑了笑,一倒头栽到了他怀里,抱着他的腰身,醉笑道:「是聂缙啊,你身上……什么味道……好好闻啊……」 聂缙浑身一僵,脸上浮起红晕,懊恼的看着醉醺醺的女子,他身上哪里有什么味道? 春华看到公主这样,忍不住掩唇笑道:「殿下就交给你了,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的扶着殿下上马车,这大晚上的,若是吹着凉风可是要着凉的。」 昭和环着他的腰,贴着他的胸膛,他浑身的不自在,听到春华的话,只得扶着她往马车去。她像脚下踩着软泥巴一样,一步都挪不动。聂缙没法,咬了牙,伸手拦腰将女子抱起,大步的向着马车走去。 春华瞧着这一幕,呆了呆,这聂缙看着冷漠,这拦腰抱的样子看着好有男儿气概,她心儿砰砰,也好想有个男儿这样打横抱着她呢。 上了马车,车中有金丝软榻,昭和醉醺醺的窝在他的怀里,隐隐的,鼻端是熟悉的松柏清气,聂缙要将她放软榻上,两只手却紧紧拽着他胸前的衣襟不放手。 「殿下……」聂缙为难的说,「放手,属下还要赶车……」 「不放……」女子嘟起嘴,脸儿粉红,瞧着他赌气似的说。 「殿下……」聂缙很是头疼。 「就是不放……」醉酒的人异常的执拗,贴在他身上就是不下去。 聂缙叹了一口气:「那就怪不得属下了。」 他一只手指点在女子的腰部,轻轻一摁,「哈哈……」昭和忍不住笑了起来,聂缙迅速的将她放置在了软榻上。 他拉了一条毯子盖在她的身上,半跪在她身前说:「殿下睡一会,待会就到公主府了。」 女子眨巴着眼,漂亮的眼睛里仿似含着烟雾一般,天真迷蒙又带着与生俱来的魅惑。聂缙看的一怔,立即垂下了眼帘打算出去。 「聂缙……」昭和嘟囔着,「别走……」 聂缙一愣,又抬起了眼。 「你说过,你要陪我一辈子的……碧落黄泉……难道你忘了吗……」她断断续续的说着话,双眼半睁半闭,似是看着他,又像看着某个莫名的地方,一句话在聂缙的心底掀起了波浪。 他怔住了,他什么时候说过要陪她一辈子? 「聂缙,好了吗?该走了。」春华叫着,打开了车门。 他立即退了出去,心底满是疑窦。 到了公主府,聂缙将公主抱进了寝殿中,秋容已经铺好了床被,打算替公主宽衣。 「不许走!」昭和死死拽着聂缙的袖子,两个人纠缠,秋容都不能近身。 秋容知道昭和待聂缙同旁人不同,掩唇暧昧的笑了笑,道:「既然殿下要你照顾,你便好生的照顾着,我这就出去了,在门外守着,若是有事再叫我。桌上有醒酒汤,记得喂给殿下喝了。」 聂缙被秋容那一笑弄得满脸通红,瞧着昭和,窘迫又无奈,他一个男子,怎么能伺候公主更衣?不及他阻拦,秋容早已出了门去,还将寝房的门带上了。 「渴……」床上的女子撒了手,皱起了眉头,「水,我要喝水……」 聂缙拿了醒酒汤,一手端着汤,一手扶着昭和的手臂,轻声道:「殿下,坐起来喝点醒酒汤吧。」 第二十四章 昭和喝了一口醒酒汤,「噗」的一下喷到地上,皱起眉头嫌弃的说:「嗯,好苦,跟药一样苦,本宫才不要喝……拿走!」说罢将碗一推,聂缙也试了一口,灵芝蜂蜜汤甜中带着一丝灵芝的苦味,只是一点点苦味而已被她嫌弃成这样。 聂缙没奈何只得将醒酒汤放回了桌上,倒了一杯水给她喝了。他从未做过伺候人更衣的事情,对着昭和,忙乱之余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来。 「聂缙!过来!」昭和招手,「你这个人,是怎么伺候人的?将本宫的钗环摘下!」 女子醉眼朦胧的说。 聂缙无奈,摘了她的发钗,如云的乌丝倾泻而下,柔滑而清凉美的让人心悸。 昭和自己剥下自己的外衣,她里头穿的一袭素色云绸中衣,随手甩在了地上,聂缙看着叹了一口气,将衣服捡起来挂在旁边的衣架子上,果然,清醒时的长公主已经是难伺候了,醉了的长公主更是难上加难,难怪秋容走的那么快。 「过来!」昭和扯着他的手,伸手抚上他的脸庞,笑嘻嘻的说:「你觉得本宫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啊?」 聂缙被她摸得浑身发紧,只见她雪白的中衣领口宽敞,他一眼看下去便能看到她素衣下的雪白沟壑,他的喉头滑了一下,声音发涩:「殿下是天之骄子,自是天下贵不可言的女子。」说着,他想往后退一步,昭和生怕他跑了似的,一下子将他扯着坐在她的身旁,环着他的肩膀,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气息湿暖带着几分玫瑰酒的甜香,她故意调皮的对着他吹了一口气,聂缙的耳朵红的滴血一般。 「本宫跟你说个悄悄话,你不许跟别人说……」 聂缙心口起伏不定,点了点头,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女子攀着他的肩膀伏在他的耳畔,吐气如兰的说出了一句话:「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想和你……困觉……」 男子浑身一震,如同木头人一般,目光霍霍的看着她,一时间,浑身好似火烧一般,喉头干的发不出声来。 红烛摇曳,灯影闪烁,暖暖的淡黄的光芒下,女子靠着粉霞纱帐,笑嘻嘻的看着他,满脸的霞光映衬着白皙细腻的娇容越发的绝艳动人。 这时,外头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属下有事要见殿下!」 昭和突然拉着聂缙一起倒在了床上,她将被子把两个人罩住,神秘兮兮的凑在他耳畔说:「有坏人!保护我!」 聂缙恍然回过神来,听到外头是楚离的声音,这么晚了不知他还有什么事要见昭和? 想起白天他同昭和站在一起并肩踢球的样子,心里莫名的堵得慌。 楚离出入昭和的寝宫如此随意,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似面首不似面首似下属不似下属的,想着他觉得厌嫌。 门外秋容阻道:「殿下已经安歇了,你有事明日再来吧。」 楚离看着那关闭的雕花门,里头没有一丝声响,眼底划过一丝晦暗,他分明见到聂缙抱着殿下进了寝殿,怎的聂缙不见出来殿下就歇下了,莫非……莫非…… 他双手紧紧握拳,心里一口气咽不下去。 但是秋容既然阻着,他便不能进去,只能退了出去。 房内,被子里,聂缙听到楚离已经离开,只听到身下女子嘟囔着:「讨厌,你压得我好重啊……」 女子娇柔的喘气,那声音仿佛一把火将他的身体点燃,被子里的热气混合着她香甜芬芳的气息,带着几分醉醺醺的酒气,似乎将他都熏得醉了。 「讨厌,都说别压着我了,你侧着身一些……」 女子在他身下扭动,他气息渐渐的变粗,身体里仿佛窜起一团火,顾不得女子的抗议,低头狠狠的吻在了她的唇上,那唇柔润湿润,甜美芬芳,他想起那日她舌尖轻轻舔着他的唇的那份悸动,想起她环着他的腰说我喜欢你,这一吻下去越发的深沉缠绵…… 他紧紧抱着她,开始只是生涩的吸吮碰撞,女子抱着他的脖子,伸出丁香舌舔舐他的,他立即就学会了,唇舌交缠,湿濡而缠绵,似乎这样还远远不够,他全身绷的如同一张要断的弓一般,想要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昭和被他吻得晕晕乎乎的,趁着嘴唇得空的机会嗔道:「你还带了个棍儿来戳我呢……」 聂缙一惊,犹如半空泼下来一盆冰水,让他陡然清醒过来,身体的异样让他迅速的掀开了被子坐了起来,好半天,那异样才平息下去。 女子安静的睡着了,聂缙惭愧的帮她搭上了薄被,静谧的睡颜少了白日的骄傲清贵,恬静乖巧的像个邻家小女孩。 他的脑子里很乱,这样陌生的情潮是在遇到昭和之前从未有过的。他真不知如何是好。 他又恨自己,家族大仇还未报,他竟对公主起了这样龌蹉的心思,转头看她静谧柔美的睡容,他忍不住伸手轻轻的抚了抚,手下温润柔滑宛若温玉。 起了身,放下了粉霞绫帐,转身失神的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起来,昭和对着镜子照了照,疑惑的看着自己微肿的唇,对秋容说:「怎的现在蚊子这样多,今儿用香艾菖蒲将这屋微中里好生的熏一熏!」 秋容脸上忍着几分笑意凑过来在她耳畔轻声说:「殿下,你昨晚扯着聂缙不让他走呢,是聂缙伺候你的更衣的。」 昭和一愣,接着心下又是一喜,问:「然后呢?」 「然后他更完衣又出来了。」 昭和心里一阵失落,真是个笨蛋,有这么好的机会也不知道做点什么。 承恩殿中,栾氏正上演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 「陛下,那皇后压着我,若是不废了她,难道我要给她压一辈子?你瞧瞧,她居然敢打我,她打我的这一巴掌还留着印子呢,到现在都火辣辣的疼啊陛下!」 栾氏拉着元和帝的手就往自己脸上贴上去。 元和帝被她吵得脑仁疼,无奈道:「废后不是小事,她管着后宫,位置比你高,她就是打了你,也无可厚非,再说,你不也打了她的人吗?」 「陛下--」栾氏的声音立即高了八度,尖细的嗓子刺的人耳膜疼,「你这样,是不爱我了?那一个不受宠的皇后跟我怎么比?好,陛下你既然不顾我的感受,我这就出宫去,大不了找个没人认得的地方,躲起来听天由命罢了!」说着,两行泪水流下来,拔腿就往殿外走去。 元和帝急忙过来拉她,抱着她哄道:「你瞧朕不是最好的都给你了?你跟皇后闹什么?朕又不爱她,一年都去不得两回,这关键是,一旦提出废后,那些朝臣御史说不准就沸腾了,何必闹得这么大呢?」 「我不依我不依!」栾氏跺着脚哭道,「我就是要废后,就是要废后!这后宫里头,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不废后,我死给你看!」说着,圆润的身子挣脱出来,蓦地向着金色的柱子撞过去。 「诶诶诶……」元和帝赶紧的抓住她,「废后,废后还不行吗?」 「真的?」栾氏立即不闹了,满脸惊喜的望着元和帝,「陛下一言九鼎哦!」 第二十五章 元和帝头大如斗,苦着脸点头:「一言九鼎,一言九鼎。」他几乎可以想象这话一出得掀起多大的波浪。 然而,事实上,那波浪比他原想的要大得多。 废后的意思一出,整个朝廷都沸腾了。傅国公联合一部分朝臣上奏,坚决反对废后。叶司空虽然告老,到底还有些门生故旧,一听到消息立即附议傅国公的奏请。 御史台更是日日进谏,尤其是那个慕容襄,御史台设在宫内兰台,时常能碰到皇帝,但凡那慕容襄碰到元和帝,必定跪在他跟前,请求他收回废后的旨意,一番慷慨陈词说的元和帝脑仁疼。 与此时同,傅国公上奏栾氏十大罪状,贪污、行贿、杀人、圈地、私通、大不敬、欺君、囤财、诬陷、巫蛊,条条诛心。 御史台弹劾贬斥栾氏的奏请帖子仿佛跟纸片似的飞到了御前。 曾几何时,废后的提议已经转变成贬斥栾氏的提议,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让元和帝一上朝就头疼,瞧着御史台的言官就想躲。 他到底是爱栾氏的,为了维护栾氏,他一连几日都没有上朝。想想那些朝臣的模样他都觉得可怕。 宁凤宫中,叶思怡已经听到了消息,嘴角一丝浅笑仿似梨涡泛开。 身边,小宫女莲蕊幸灾乐祸的说:「栾氏是自作自受,古往今来,废后岂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她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叶思怡斜睨了她一眼:「莲蕊,你错了,倘若背后没有那个人,本宫这个皇后之位怕是已经不在了。」 莲蕊愕然的看着自家娘娘,不明所以。 叶思怡自然也不能要她明白,那人在幕后,若是让人明白了,这份心思也就白花了。不过那人为她筹谋的这些事情,她记在心里。 「娘娘,听说有个叫慕容襄的言官为了劝诫陛下,竟以头抢地,撞上了玉石台阶呢。」 叶思怡拿着茶杯的手蓦地一抖,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到她的手背上浑然未觉,「他……本宫是说那慕容襄……没事吧?」 莲蕊道:「幸好及时被人阻住了,只是磕了伤口,并无大碍。」 她心底松了一口气,眼中迷蒙着黯然之色,叹道,「他没事就好。」听闻他在御史台,兰台本就在宫中,他们,一个在前殿,一个在后宫,虽隔咫尺却似天涯。每每想起那个人,心弦还是不由自主的轻颤。 他为了她的事,生死不顾,若是真出了事,叫她如何过得去。 叶思怡正在神伤,却听到外头有人要见,进来是个身着粉衫的双髻小宫女,宫女手里提着一个深紫色的食盒,奏请道:「娘娘,这是我家主子亲手做的点心,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叶思怡一愣:「你家主子是哪个?」 「云妃娘娘。」 叶思怡更加诧异,她同云妃毫无瓜葛,那位怎的想起给她送点心了?还是亲手做的? 「好,收下,替本宫多谢你家主子。」 小宫女笑道,意味深长的说:「娘娘一定要用心品尝哦,我家主子说了,这是用心做的。」 叶思怡一愣,眼眸微转,转而笑道:「自是多谢你家主子的这番心。」 打赏了小宫女,叶思怡屏退了其他的人,只留的莲蕊一个在身边,打开了食盒,见里头是一个个的绿豆糕,翠绿可爱清香扑鼻。 她心里有猜疑但不确定。将绿豆糕一个个掰开,果然在一块糕中心发现了一个蜡丸。 捏碎了蜡丸,展开字条,她眸光微闪,这果然是长公主殿下送来的消息,她这次没有亲自来,而是借着云妃的手,难道说,是告诉她云妃也是她的人? 看着那字条,清雅的脸上划过一丝狡黠的笑,这一招可真是有趣呢。 玉辰殿中,夜明珠的灯光柔和的照着寝殿中央的黄色纱帐,纱帐紧闭,隐隐的纱帐诡异的摇动着,床楞微微震颤。 半晌,男子舒适的躺平,长长的喟叹一口气,心底都是满足,一战下来,白皙的身体出了一层薄汗。 他双目迷离的瞧着伏在他身上的女子,意犹未尽的抚过她肌肤,白皙若雪,滑若丝绸,凹凸有致,赏心悦目、就是栾氏也望尘莫及啊,何况这女子才二十五六,正是青春年华,生的貌若春花,身段最最丰满圆润,体力又好,这一战让他身心舒畅。 他满心欢乐就如同得了宝贝一般,笑眯眯的对那女子勾勾手指,「来,伏下来,给朕好好的亲亲……」。 女子听话的俯下身,灵巧的将舌头伸了进去,两相交缠如痴如醉…… 这女子是冯立出宫之前替他找来的,是个六品小官的媳妇,冯立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让那小官出了妻,然后秘密的带进了宫里来,元和帝宠幸她第三天,正在兴头上。躲开了朝臣和胡搅蛮缠的栾氏,这里成了他的安乐窝。 「陛下--」 外头尖细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急促。 元和帝正爽快着,被他这一叫扰了兴头,禁不住恼道:「叫什么叫,叫魂呢!」 「栾贵人出事啦--」太监隔着门回道。 元和帝这几日正被那女人闹得烦,厌嫌的说:「她能有什么事?难不成又嚷着要上吊?」 「不是不是,贵人生了重病了!」 元和帝一听倒是惊了一下,蓦地坐起来,带的趴在他身上的女子倒在了一边。 他探出了头,问外头:「真的病了?」 「千真万确!」 元和帝急了,赶紧的穿了衣服下了床来,回头对那女子说:「宝贝,你等朕,待会过来。」 说罢急急的穿戴了乘了步辇往承恩殿去了。 到了承恩殿,果然见到宫女御医进进出出的,脸上俱是焦虑不安的表情。 「陛下,不可见贵人,千万不可见!」御医阻拦他。 「混账东西,朕的爱妃病了朕都不能见吗?滚开!」顾不得御医阻拦,元和帝大步的进了寝房的门,掀开绫帐一看,果然看到栾氏面带白纱哭哭啼啼的抹着眼泪。 栾氏看到元和帝,一下子扑到他的怀中:「陛下怎么现在才来呀,我可苦死了,怎么得了这么个怪病呀!」 「让朕看看。」元和帝心疼的不得了,帮她摘下了白纱。 元和帝看到的一瞬间,如同见了鬼一般,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 「陛下--」栾氏委屈的要过来。 「你别过来!」元和帝又惊恐的后退。这女子满脸红包,带着黄色的脓点,要多恶心有多恶心。不,这不是他妖娆的乳娘,这简直是妖魔附体。 御医急忙赶过来,以头叩地:「殿下,这是狼疮啊,千万不可靠近,会传染的!」 「什么?!」元和帝大惊失色,他颤声问御医:「到底如何得的病?」 「怕是淫乐过度得的。」御医尴尬的回答。 元和帝脸色刷的雪白,想着这病能传染,赶紧的出了殿门,立即叫御医替他检查,御医检查之后说没事,他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他瞧着这承恩殿,简直跟瘟疫一般,赶紧的乘着步辇回到了玉辰殿,进去之后拉着丰满的林氏一起下了温汤池好好的沐浴了一番,紧盯着美貌的林氏瞧了半晌,心底的那股恶心劲儿才缓过来。 第二十六章 他没法回想栾氏那副样子,一想着晚上定然做噩梦。 过了一会,又有皇后派人来传话,说栾氏得了传染的病,理当隔绝众人转入青怡宫养病,元和帝立即的准了。 叶思怡一袭华贵彩锦宫装立在承恩殿的门前,镇定自若的指挥着太监将栾氏从床上用架子抬去青怡宫,青怡宫在最偏僻的角落,与冷宫无异。栾氏一个劲的哭闹要见皇帝,只是皇帝又怎肯见她?哭闹声渐行渐远,承恩殿渐渐沉寂下来。 她抬头望着那檐上匾额,金色的大字在灯光下隐隐反射光芒。 承恩殿…… 呵呵…… 曾经的多少荣宠,终有了结的一天。再多的荣耀,还不是如烟云一般消散? 她嘴角划过一丝讥讽的浅笑,面色肃穆的对众太监宫女朗声道:「给本宫闭上承恩殿宫门,今日起,封!殿!」 元和帝受不住大臣和御史的压力,将栾氏的身份贬为宫人,常住青怡殿。 圣旨下了,朝中的怨气才渐渐压下来。 元和帝到底是舍不得栾氏,时常派身边的小太监宝禄去青怡殿打听栾氏的病情,每次来报依旧是满脸脓疮,元和帝一听便想起那日看到的模样,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幸的有林氏在身边伺候着,这才消解了心里的烦闷。 昭和在棋舍里坐着,宫里头的消息隔日就传过来,她虽在公主府中,却对后宫洞若观火。 她慵懒的靠在椅上,柔和的烛光映在她白皙娇美的脸庞上,纤长的玉指拿起那枚「车」字棋子,轻轻一抛,棋子清脆的滚落在青石地上。殷红的唇角勾起,明亮的眼眸蓦地闪过一丝厉色,这枚棋子该消失了。倘若冯立回来,保不齐她东山再起。 这一次,她选中的人果然不错,叶思怡做事干净利落滴水不漏,那一脸狼疮正是她长公主给的毒,叶后下的手,如今的栾氏没了冯立做依仗,没了皇帝的眷恋,没了行动的自由,待在青怡宫中如同囚笼中的金丝雀、枯泽里的鲤鱼,想要翻出波浪来比登天还难,栾氏,任人宰割吧! 昭和眼眸一转,吩咐悄悄送一样东西给皇后。 叶思怡得了她的东西,打开一看,只见是一个普通的木盒子,盒子底下铺着薄薄一层黄沙。 莲蕊在一边瞧着,惊诧的问:「娘娘,怎的有人送沙子?这是个什么意思?」 叶思怡明眸熠熠生辉,冷笑道:「是啊,是该了结了。」所谓沙,即「杀」也! 长公主让她杀了栾氏,斩草除根! 青怡宫中,进出的只有几个太监宫女,这些太监宫女一律穿着白色的宫服,脸上戴着白色的绸巾,每日只送一日三餐的基本饮食进去。其他人等,没有凤令,一个都不许靠近青怡宫。 栾氏在里头又哭又闹,终是隔着高墙外头一丝都听不到。 青怡宫宫门外守着身强力壮的太监,栾氏除非能飞天,否则是绝对出不去的。 她在这里万般不如意,身边的心腹宫女太监一个都不见,事出突然她竟忘了给冯立写信让他速归,如今她写了信却也送不出去了。 哭了三日她几乎要绝望了,知道自己的病是传染的皇帝断然不会见她也就不再哭了,只是每日吃着苦苦的中药,过着了无生气的日子,期望脸上的狼疮早日消失得见天颜。 殿门「嘎吱」一声关上,送饭食的太监出去了又带上了门。 栾氏看着眼前的饭食,一碗米饭、一碗青菜、一碗猪肉片,那肉片上居然还带着白膘,想当初,她吃的肉那必须是最美味最精致的鹿肉,次等也是上等的羔羊肉,曾经何时吃过这等粗俗的猪肉?她素来只吃瘦肉,最见不得肥膘肉,这些个下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放白膘在上头?她要砍了御厨房那些厨子的脑袋! 越想越怒,她大叫一声,伸手将桌面上几样饭菜统统扫在地上,地面一片狼藉。 一定是叶氏,她掌管后宫,她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竟胆敢给这样粗俗的食物给她吃?! 「叶氏,你敢这样待我!」她如泼妇般尖声叫骂,「待得有朝一日我回去了,我定然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让你叶家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是谁在骂本宫?」门外传来清朗的女声,殿门「嘎吱」一声开了,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打开了殿门,叶后在门中间双手交握身姿楚楚的站着,头戴金凤金步摇、一身锦绣金线凤袍,脸上带着浅笑淡然的看着她。 她那样站着,华贵的光彩刺痛了栾氏的眼睛。时至今日,叶氏依旧是锦衣华服高高在上的皇后,而自己呢,一身素衫连个头饰都没有,落魄的仿似一个丧家之犬。 栾氏嫉妒的望着她,恶狠狠的说:「我骂的就是你!你别以为你可以安枕无忧当你的皇后,待我见了陛下东山再起之时,定要剥下你这身华丽的衣服,让人狠狠鞭挞你的身体!这就是你今日苛待我应得的下场!你若是识相,最好在这段时间好好的伺候我,赶紧的给我换上精致食物,或许,到时候我还能免了你一顿鞭子!」 叶后轻笑,她想不到栾氏目中无人到如此地步,东山再起?她何不掂量掂量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端上美酒佳肴,本宫早已为你准备好了。」叶后挥了挥衣袖,立即身后有宫女端上了一桌子美酒佳肴。 栾氏一看,红烧鹿肉、清蒸鳜鱼、鸡丁玉笋、碧玉糯米饭、葡萄美酒,她双眼放光,都好几日没吃到这些美味了。那诱人的香气勾起了她腹中的馋虫。 「算你识相!」顾不得许多,她先倒了一杯葡萄美酒,就着精致饭菜狼吞虎咽的大吃起来。 叶思怡静静的看着她吃,脸上至始至终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 很快,栾氏将桌面的食物一扫而空,靠坐在椅子上打了个饱嗝。 「吃饱了?」叶思怡问。 「吃饱了,收拾碗筷吧。往后日日要如此,否则我可不饶。」 叶思怡看了身边宫女一眼,宫女立即上前将碗筷收拾干净。 叶思怡回头一个眼神,身后的两个太监关上了宫门,合上了木栓,一个太监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条白色的长绫,放在了方才搁着饭菜的桌面上。 栾氏的目光触及那白绫,顿时惊恐的跳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叶思怡轻笑:「吃饱了,好上路。免得将来做个饿死鬼。」 栾氏杀鸡似的叫起来:「不,叶氏,你怎么可以--我要出去,我要见陛下--我要找冯太保--」 说着,她拼命要闯出去,叶思怡点点头,两个太监立即上去抓住了她,用麻核桃堵住了她的嘴巴。 叶思怡秀眉微蹙,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到如今,本宫也是没有退路。本宫此时正做着当初连自己都讨厌的事情,可是一个人,不能只是为了她自己活着,为了她自己心里舒服,她也得为了想要守护的人去做些见不得光不情愿的事情。栾氏,你想过没有,你一开始选择这条路的时候,这就是你的结局,可以预见的,早晚而已。」 栾氏使劲挣扎,摇晃着脑袋,眼中似癫狂似绝望又似哀求。 第二十七章 叶思怡转了身,面向窗扇,她似乎听到外头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是什么鸟儿?似乎是她年少时听到的黄鹂叫声,她恍惚又回了十二岁少女的时候,同表兄妹们在外公家作客,她扎着双环髻,跟在青衣少年的身后,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去池塘里捉青蛙…… 「表哥,那黄黄的是什么鸟儿?叫的可真好听呢。」 少年摸了摸她的头顶,温柔的说:「那是黄鹂,鸟中的歌者。」 「我要捉一只来,关在笼子里每日叫给我听。」 少年回头一笑:「那可不行,关在笼子里,鸟儿就不快乐了,叫的也不会好听。」 …… 不知何时,身后已悄无声息。 「娘娘,成了。娘娘……」 叶思怡恍然回过神来,转身扫了一眼,淡淡道:「咱们走吧。」 晚间,有宫女去青怡宫送饭,惊见栾氏悬梁自尽,立即惊叫着将消息传了出来。 元和帝得了消息,惊骇的呆了好久。身边的林氏缠了上来,他突然站了起来。 「皇上……」林氏要拉他的衣服,元和帝立即将她甩在了一边,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不行,我得去看看她,得去看看她……」 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上,元和帝衣衫不整的飞奔着向着青怡宫去了。 他去时,太监已经将栾氏抬入了棺椁中。 这一次,元和帝顾不得传染不传染,趴在棺椁前木呆呆的看着棺中的人,她脸上的红胞依旧没有好,脸色青白,双目紧闭,毫无声息的躺在那里。 「御医!御医!」元和帝大叫起来,眼眶中的泪水如同泉水一般涌了出来,「我乳娘不会死,不会死的--御医,快来看看,怎么能是自缢,怎么可能是自缢?!」 御医急忙来看了,检视着栾氏脖子底下的一道青痕,道:「的确是白绫缢死的。」 元和帝双脚瘫软跪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攥着棺椁的边缘,低声叫道:「你怎么可以自缢?朕没有不管你,只要你病好了,朕一样会把你接回去,一样会好好的疼爱你啊……乳娘……乳娘……乳娘……」 连叫了三声,他竟昏了过去。 「陛下--」一众人急忙拥了上来。 昭和再次入宫时,坐在了龙榻旁边,她伸手抚在皇帝的额头上,有些发烫,阿琦竟为了那个乳娘病了。 她轻叹一口气,吩咐身边的太监道:「陛下病重不能处理那栾氏的丧事,那栾氏的丧事……就按照嫔妃的制式办理吧。不过,不许入皇陵。」 龙榻上人缓缓睁开了眼,瞧见是昭和坐在他身边,紧紧攥着她的手:「阿姐,乳娘死了,她真的死了……」他眼中泪光盈盈,说着,泪水从眼角滑落到枕巾上。 昭和拿了丝绢擦着他的眼泪,柔声道:「阿琦你不要瞎想,你是这天下的天子,是天下的主宰,你不能为了一个女人一蹶不振。这天下是你的,还要你去守候,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呢。」 男人泪水仿佛流不完一般,摇着头:「朕不要天下,朕只要乳娘回来……」他绝望的合上了眼,「阿姐你不会懂,你们都不懂……」 昭和难受的转过头,不愿看到他的样子。因为栾氏他遭天下人谴责,他爱栾氏是没有错,只是他忘了一件事,他是天子,是这大燕朝的主宰。这样一个人,又怎么能拥有这样违背人伦的感情? 昭和走出宫门,步履沉重。 天边挂着一颗明亮的星子,闪烁着钻石一般的光芒。 她看了那星子一眼,叹了口气。本应该高兴不是吗?终于除掉了一个祸患,除掉了那个操纵皇帝的女人,除掉了冯立的左膀右臂,可是当她看到阿琦的样子,她的心好似被一个小手紧紧揪住。 回到公主府里,她无心睡眠,身着一袭素色锦衣便走出了寝宫的门,青衣男子正在收拾马车。 昭和抬眼瞧见了他,轻声道:「聂缙,陪我走走。」 聂缙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殊无笑意,漂亮的眼睛里没了平日的神采飞扬,罕有的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他没有应声,跟在了她身后,两人一起向着木槿园走去。静谧的木槿园中,飘荡着淡淡木槿花香,时而传来虫儿叽鸣。 她走在前面,没有回头,但是能感觉到后面踩着草地窸窣的声音,他就在后面,心底莫名的安定了一些。 园中有一条横贯木槿园的小溪,一直通向外面的山泉,小溪边绿草茵茵,昭和脱下了鞋袜,赤着脚向溪中走去。 聂缙一个箭步拦在她跟前:「殿下,溪底有碎石,会划伤的。」 昭和嘟起嘴看着他,不满的说:「我就是要下去,你管我?」 聂缙皱了皱眉,依旧拦在她的跟前。 昭和翻了个白眼:「我不下去也行,那你得背着我沿着这溪边一直走到小溪的尽头。」 聂缙顿了顿,脸色微红,然而转身半跪在她跟前,昭和诧异,今儿他怎么这么听话了? 看着他坚实的背,忍不住心头砰砰跳了两下,昭和咬了咬唇,伸出手趴在了他背上。 她从后面环着他的脖子,安静的靠在他的背上,每次靠近他都有淡淡的松柏气息,就跟那三年,每晚他抱着她入眠时的气息一模一样。她伏在他的背上,感觉温度从他背心传来,心底也似渐渐回暖。 两团柔软丰润抵着他的后背,微凉柔滑的皮肤贴着他的侧颈,他只是想背着她走一走而已,谁料到竟是这般温柔折磨。他竭力使自己每一步都走的稳健而坚实。 「聂缙,你说,难道是我做错了吗?」 湿润芬芳的气息吹拂在他的耳畔,他能感觉出她的失落。 「殿下没有做错。」 「可是,阿琦那么伤心,我心里难受。」 聂缙蹙眉,低声道:「一剑双刃,殿下看到一人伤心,却未曾看到千万人欢呼。殿下快刀斩乱麻,男子都自叹弗如。」 昭和愣了半晌,伏在他肩头轻声问:「你都知道了?你知道是我杀了栾氏?」 她在幕后操纵,极为秘密,这件事她利用的是宫中暗桩进行操作,并未告诉楚离或者聂缙。 「栾氏和冯立狼狈为奸,欲杀冯立必先诛栾氏。这段时间冯立出行,殿下去找皇后,就是为杀栾氏找人手。殿下同后宫联系密切,是为了筹谋杀栾氏之计策。殿下欲在冯立归来之前了结栾氏,否则她必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现在杀栾氏正是最好的时机。杀栾氏乃天下之幸事,何错之有?」 昭和没想到她行事的秘密,被这家伙看的一清二楚,不禁有点恼,伸出粉拳敲在他肩头:「幸亏你是我的人,否则,我被你卖了还不知道。」 那句「你是我的人」,莫名的让他心头一荡,嘴角浅浅勾起。 昭和伏在他肩头,叹了一口气:「欲杀阎罗者必先成阎罗。聂缙,若有朝一日,我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你还会留在我身边吗?」 半晌沉默。 昭和恼的捶他的肩膀,这才听他黯然说:「聂缙早已无处可去。」 她怔了半晌,环着他的脖子柔声说:「聂缙,你记住。心之所安即为家,这世上只要还有一个惦念你的人,你便有家。无论现在,还是以后,公主府的大门永远是对你敞开的。」 第二十八章 他的脚步顿住,站在原地立了好一会,喉头滑动,眼眶酸涩,「公主若要诛杀冯立,不要再一个人筹谋。殿下不是曾经说过聂缙是你的剑?既然是剑,便能见血光,也必能替殿下挡住血光。」 他是怕她有危险。 昭和轻轻一笑,道了一声「好」,低头在他脸上蜻蜓点水般的轻吻了一下。 她能感觉到他身体蓦地一僵,心底忍不住好笑,这个聂缙啊。 「你看,那边有萤火虫!」昭和指着小溪对面的林子里,「我们过去看看!」 聂缙抬眼看过去,对面林子里,星星点点,盈盈绿色,四处飞舞,好一番如梦似幻的景象。 他背着昭和跨过了小溪,径直向林子里走去。 昭和从聂缙的背上下来,赤着脚奔向了林子中央,被点点绿色萤火环绕,她伸出双手,快乐的旋转起来,墨色青丝如瀑飞扬,素白锦裙迎风飞舞,脚踝上的金玲发出动人的声音,仿似谪落凡尘的仙子,那一瞬间,他看的呆住了。 他能感觉到胸腔之中心脏剧烈的震颤,她说,心之所安即为家,这一秒,他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涵义。 昭和玩的开心了便拉着聂缙离开了,不像小的时候那般会把萤火虫全部都捉起来,没了自由和绿叶的萤火虫,就是捉起来也活不过一晚上。 冯立在江南得着消息已经快马加鞭的往回赶了,栾氏乃是他在皇帝身边最重要的一颗棋子,这颗棋子陡然消失,让他一时之间措手不及。他迫切的要知道栾氏到底是怎么死的,死于何人之手?说什么栾氏自缢,那样一个贪慕虚荣贪生怕死的妇人怎么可能自缢?打死他都不会相信这套说辞。每每想起幕后那个黑手,他后脑勺便一阵寒凉。 碧萦宫中,贵妃榻上慵懒的靠着一个女子,眉若远山颜若莲萼,皮肤白皙若雪身段修长而匀称,身着一袭玫瑰色蝉翼烟罗纱,那绣着金蝶的纱衣从榻上垂落迤逦曳地。 她一只手撑着头,若有所思的瞧着紫檀圆几上的大簇艳红的海棠花,漂亮的眼中仿似迷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娘娘,王妃过来了。」宫女紫冉轻声道。 「噢,是母亲过来了。」蔺贵妃露出笑意,立即整衣坐了起来,让紫冉替自己披了一件浅紫色撒花穿蝶锦衣,又整理头饰,这才出去迎接。 从门口进来一个华服妇人,虽然已生华发却姿容端庄秀美,一看便知是大家贵妇,正是蔺贵妃的母亲沁阳王妃。 「母亲……」蔺贵妃笑着迎了出来,拉着楼氏的手在房里坐下,让人守着门,娘俩说些私房话。 楼氏看着女儿春风得意的样子,微微一笑:「我女儿本是人中龙凤,我就知道,如今栾氏一死,便该是你的天下。」 「母亲哪里的话,上头不是还有个皇后娘娘吗?当初栾氏闹着废后,结果皇后没废成,倒是把自己弄死了,可见皇后手段非同一般,入宫这几年我倒是小瞧她了,她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楼氏沉吟,叹道:「你也别想着招惹皇后了,她弄死了栾氏,如今矛头还不对着你?你才升了贵妃,要打牢基础,你乃是我们蔺家在皇宫里头的支柱,倘若你有事,合家都不得安宁,你记住,慎之又慎。」 蔺贵妃点头:「家中牺牲了偌大的银矿才将我扶上贵妃之位,我岂敢妄动?自是坐稳了这位置为第一,听闻冯太保就要回来,这桩事,我瞧着他必定把账算在皇后的头上,我坐山观虎斗,足以!」 楼氏欣慰的笑了笑,摸了摸蔺贵妃的头发:「我女儿聪慧,我自是放心。」她压低了声音,又道:「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要知会你。」 蔺贵妃看她神秘的样子,便知道定是大事,急忙竖起耳朵听。 「你可知道,这皇城的羽林军本是一军,以金豹令为号,当初先皇帝临终前,将一块金豹令一分为二,一块给了元和帝,一块给了如今的昭和长公主,将三万羽林军分了左军和右军,让两人分掌左军和右军,是要他姐弟二人齐心协议共卫京城。如今元和帝的那块左军金豹令落入了冯立的手里,还有一块右军金豹令在长公主的手中。」 蔺贵妃大吃了一惊,她脑海中浮现出昭和长公主那张娇媚慵懒的脸庞,想不到这样一个娇滴滴的长公主手里竟然手握一半羽林军军权。 楼氏低声道:「这件事一般人是不知道的,你父亲近日才打探出来的消息。」 「所以呢?莫非父亲对这位长公主有所图谋?」 楼氏一笑:「你父亲一把年纪了能有什么图谋?关键在你堂兄,蔺辰。」 「堂兄?」贵妃一愣,「跟堂兄有何关系?」 楼氏掩唇低笑:「你记住,想方设法的,让你堂兄做个驸马爷!」 蔺妃恍然大悟,她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可是听闻现在长公主无意召驸马,这可叫她怎么办呢? 楼氏看女儿眉端微蹙,便知道她在犯难,「但凡女儿家,公主也好平民也罢,谁人不想找个归宿,并非是不想,只是没有找到而已。若是不动情,便先挑她动情,若是挑不动,便想方设法的迫她必须得有一个驸马。届时,这天底下哪里有比你堂兄更适合的人选?」 蔺贵妃赞许的点头,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栾氏依照嫔妃礼制安葬,皇帝几日病的起不来床,却偏偏在她安葬这天从床上爬了起来,一直追到了妃陵亲自送她走。 昭和扶着元和帝,安慰道:「你且珍惜身体吧,若是她在,也必定不愿看到你这样。」 元和帝流着泪,道:「阿姐,你还记得吗?朕六岁那年,天下着大雪,正是元宵夜,父皇带着我们出来游玩,那晚朕因为贪看花灯走丢了。」 昭和点头:「自是记得,找了你许久,三天后才找到。」 「那晚,你知道是谁找到我的吗?是乳娘……她那时候还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她担心朕,四处寻找,不眠不休的找了两天两夜,朕被歹人关在了一个破庙里,乳娘带着朕出来,记得那晚很黑,她抱着朕,朕心里害怕极了,紧紧的攥着她的衣服,后面歹人追过来,她带着朕在雪地里跑,跑不动跌倒在雪地里,被歹人拳打脚踢,她拼命的护着朕,一直到有人赶过来。你知道吗?她额角那道印子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多少年了,每次想起来,朕就知道乳娘是这个世界上待朕最好的人……」 「每次生病,都是她在身边不眠不休的照顾,那次天花,父亲和母后南巡,若不是乳娘,朕怕是也没法站在这里了……」 他哭的泣不成声,昭和黯然的望着他。当初母后后宫事务繁忙,又时常要随同父皇南巡,日夜留在他身边的,怕是也只有栾氏了。只是栾氏是待他好,却也亲手毁了他的基业。 她转头看了旁边的皇后,两人对看了一眼,昭和点了点头。叶思怡走到了皇帝跟前,突然跪倒以头叩地,双手抬起向皇帝奉上了一封信。 元和帝惊愕的看着她,拿起那信简,只见那上头写着洋洋洒洒一大篇,上头书着「自罪书」三个字。 第二十九章 「皇后你这是何故?」 「栾氏之逝,是臣妾治理后宫疏忽之罪,臣妾自责甚深,在此向皇上自请入罚入皇觉寺念经赎罪三个月。」 元和帝慨叹道:「那皇觉寺清苦,你怎么受得了?不去也罢。」 「还请皇上允许,这样臣妾才能心安理得。」 元和帝看她这样固执,叹道:「那你走了,何人管理后宫?」 「云妃恭谨能干,臣妾推荐云妃。」 「也罢。」元和帝将她扶起来,「难得你有这份心,想必她在天上也不会怪你。你去三个月,三个月之后朕必定亲自召你回来。」 叶后行了个礼,「多谢陛下。」 叶思怡回去收拾行装,莲蕊想着要搬离宁凤宫便心里感伤,瞧着冷清清的宁凤宫和满地打包的行装,叹道:「那皇觉寺怕是更冷清呢,娘娘何必呢,陛下也并未怪罪你。」 叶思怡淡淡一笑,抬头看着外面青色的天空,心里觉得一阵舒畅:「本宫乃是皇后,栾氏是死在本宫监管的时间内,若是那人回来必定怀疑,生即是死,死即是生,本宫走了,这才能无迹可寻,亦让他无计可施。何况,这鸟笼一般的宫墙本宫也呆够了,是时候该出去走走了。」 凤辇出皇宫,虽然没有皇帝来送,却气势不减,前前后后行装车马随从前拥后簇长长一条队伍向外走,昭和长公主亲自相送。众人都知道皇后自责上了自罪书,一面叹皇后贤良一面又替她不值,因为,不少官员也过来沿路相送。 凤辇经过前殿时,沿路的官员见着是出宫的凤辇急忙恭敬的垂手立在道旁。 叶思怡掀开一角珠帘,向外看去,只见兰台之上,遥遥立着一角紫衣,这一秒,仿佛有重物敲打在她的心坎上,扑通扑通的失去了平日的韵律。 他高冠博带、朱紫深衣,俊雅出尘而又沉稳内敛,已不复当初的少年青涩。 他站在高台之上,凝眸看着这个方向。 叶思怡悄悄看出去,仿佛感觉他能够一直透过帘子看进来一般,她颤抖着放下了珠帘,一只手紧紧的按住了心口,似乎那里一直紧紧的揪着不能放松。 「襄哥哥……襄哥哥……」她喘着气喃喃低声轻轻的念着这三个字,随着哽咽的声音,压抑许久的清泪沿着眼角潸然滑落。 凤辇过去,慕容襄深黑的眸子凝上一层轻雾,他知道她这一趟出去是为了避祸,他庆幸现在可以待在御史台做一个言官,能为她做点什么即便是只能这么远远的望着她,他也此生无憾了。 五天后,一个身影急匆匆的进了皇宫。 承恩殿被封,皇帝缠绵病榻,皇后自罪入寺清修,冯立入了后宫找了一批人来问话,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独自坐在总管府中,双眉紧蹙,如剑般凶煞,拿起桌上的青瓷茶杯狠狠的往地上一砸:「都是饭桶!本座不在期间,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竟没一个人弄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宝禄哆哆嗦嗦的上来:「只知道被皇后关在了青怡殿,那周围都是皇后的人,咱们也靠不过去呀。」 冯立勃然大怒:「本座培养你们这些酒囊饭袋,都是吃白饭的是不是?何时皇后便有了那么多人?这几年她何曾有过这么大的势力?你们这些蠢货怎么不动动脑子好好想想!」 宝禄苦着脸:「那……那最大嫌疑的还是皇后啊,她罩着的人,自然是她弄死的,要么,就还是栾氏自缢了。」 冯立气的一脚踹过去,恨不得将他踩成肉饼,喝道:「蠢货,猪都比你们强!」 他安静下来,宝禄赶紧又上了一碗龙井茶,他看着雕花房梁,细细的品着龙井,陷入了沉思之中,半晌,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道:「本座猜到是谁了。」 宝禄几个小太监一愣,崇拜的看着他,问:「大总管觉得是谁呢?」 冯立冷冷一笑:「有两个嫌疑人,一个是蔺贵妃,另外一个,就是长公主!」 「何以见得呢?」小太监们挠着头十分的不解,这桩事看来看去都是皇后呀,哪还冒出第二个,第三个人来? 冯立站了起来,冷声道:「前段时间,有人要对付本座。第一个嫌疑,便是长公主。有人刺杀本座,刺客到了河边,偏偏她就在游河。若要对付本座,必定先杀栾氏,谁人最清楚本座的行踪?除了皇帝便是长公主。何况,皇后原本安分并无势力,陡然间势力增长还胆大包天的要出宫避祸,能给她这样大的权力和胆子的,这天底下怕是只有一个人,长公主!」 宝禄这才恍然大悟:「那蔺贵妃呢?」 冯立眯着眼,眼眸一转:「她也有嫌疑,蔺家暗地里在筹谋什么,难道以为本座不知道吗?杀了栾氏,驾驭了无用的皇后,那蔺贵妃便如虎添翼,她是最大受益者。所以杀栾氏者她嫌疑很大。」 宝禄被搞糊涂了,觉得这个也有道理,那个也有嫌疑。 「那究竟应该是谁呢?」 「是谁?」冯立冷笑,「查查不就知道了?皇后只是一颗棋子,如今她既然避开了,算她识相!本座要的可不是一个受人摆布的棋子!给本座严密的监视长公主府和碧萦宫,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即回报!」 「是!」手下太监立即应声。 冯立坐下,豁然又站起,他双手紧握,眼底划过一丝厉芒,长公主,聂缙…… 他一想起聂缙就坐立不安。 虽然没有证据,可是经过栾氏这件事,无端的,他的脑海中便将聂缙、长公主、刺客三个名字联系在了一起。 「本座必须杀了聂缙!」他一拳重重捶在桌面上。 宝禄头疼:「大总管,那聂缙常常跟随长公主,不好下手啊。」 冯立冷眸如剑一般看了他一眼,吓得他赶紧闭嘴屏住呼吸。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那昭和长公主本座本还让着她三分,若是她真敢打本座主意,照杀不误!至于聂缙,杀、无、赦!」 「宫里传来消息,冯太保回来了。」阿吉的宅院里,秋容悄悄在昭和的耳畔说了一句。 「嗯。」昭和轻轻应了一声,手下的画笔却没有停。今儿天清气朗,昭和带着阿吉在院子里玩耍。 阿吉就在那柳树边站着,身上穿着水蓝色的小袍子,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儿正打树干呢。 「阿吉!」昭和对他招招手,「看过来!」 阿吉回头,圆嘟嘟的粉白小脸立即对她做了个鬼脸。 「这个阿吉。」昭和浅笑,在纸面上的孩子却是脸带着腼腆的微笑,可不是这调皮鬼的样子。 聂缙侍立在昭和的身后低头看她作画,同别人不同,她喜用天然的材料做成各色的颜料运用在画中。红色的是朱砂,白色的是白云母,青的是绿松石,黄的是栀子粉,蓝的是蓼蓝草,紫的是紫草,褐色的桑树皮。 此时,随着她笔法熟练的游走,画作上已经出现了栩栩如生的顽童,微笑的脸上带着几分腼腆几分狡黠。 这比他见过的许多画作高明许多,没想到娇贵的长公主殿下竟是个丹青高手。 画完,昭和在旁边注上:「阿吉,五岁。」 第三十章 她道:「若是将来阿吉长大了,再回头看看这幅画,定然觉得有趣。」她转头看了聂缙:「本宫帮你画一幅可好?」 聂缙立即摇头。 昭和嘟起嘴:「真是的,难得来了兴致,这般不讨人喜欢。」望见从远处过来的楚离,她道:「你不画,本宫就帮楚离画……」 话音未落,聂缙立即站出来,脸上微红道:「我画。」 昭和暗笑,这家伙…… 看他就那么站着,昭和道:「摆个动作,就那么站着可不行!」 聂缙无语,被画也就罢了,还要摆动作?面对昭和,摆什么样的动作都让人尴尬。 楚离立在昭和身后,目光沉沉的望着聂缙,闪烁出几分妒意。 昭和看他尴尬的样儿,捂嘴轻笑:「你就靠着那棵柳树吧,看着这边就行。」 聂缙听了她的话,背靠在柳树上,双手没处放干脆环胸抱着,一只腿自然的微微弓起,这个姿势倒是舒服,至少不会手足无措,他看向昭和,此时,大约是楚离看不下去了已经到一边的亭子里去了。 昭和聚精会神的画着,她下笔极快,笔下迅速的出现了少年如青竹般笔挺的身形,墨眉、挺鼻、宽肩、削腰、长腿……她恍然发现,随着时光的流逝,他的模样已经比初见时成熟沉稳了许多,他初来时是深春,而如今已是满目金黄的深秋。 昭和无意抬眼,触及他望过来的深黑双眸,如海般深沉,似能将人勾进去,莫名的,她心跳失了节律。这一次,或许是因为应了她的要求,他没有躲开眼神,直直的看过来,仿佛两道利箭射进了她的心里。 昭和有点心慌,笔端微微一顿,画纸上出现了一丝波浪线,她急忙去修正。 深秋的阳光带着淡淡的暖黄,透过斑驳的树枝均匀的洒在他的脸上,少年面如美玉,墨眉如刻,只是眉端少了当初的孤绝,却多了几分这个年纪应有的桀骜。 如此俊美的少年入画自然好看,昭和一副既成,私心里想自己留着,日日欣赏,那也是赏心悦目。 阿吉在一边偷偷扯聂缙的青衣一角小声咕哝:「师傅,我瞧出了,你在偷看姐姐!」说罢,狡黠的对他眨眨小眼睛。自打阿吉开始说话以来,话越发的多了,很有点向小话唠发展的趋势。 聂缙一愣,转头看小阿吉,尴尬的垂下眼帘,居然被他发现了。他赶紧伸出指头竖在唇边:「嘘!」 阿吉立即握着嘴,嘻嘻笑道:「我向着师傅发誓,我不说!」 聂缙摇头,真是个机灵鬼。 昭和叫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阿吉紧紧抿着嘴巴,远远的对昭和摇摇头。 「调皮。」昭和自语道,居然跟聂缙有了小秘密了,哼! 昭和对聂缙招手:「过来,画好了!」 聂缙过来一看,愣了一下,画中人有些熟悉却又有些生疏。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镜中的自己了。画中的少年乌发青衣孑然而立,如一把初露锋芒的宝剑。 又见画的侧面两行秀美的墨字:「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琢如磨。」诗句下落了昭和的款印。 这是诗经里的两句诗,赞男子俊美的。 聂缙看了耳根子发烫,只得道:「殿下画的很好。」 「真的好?」昭和望着他笑的灿若春花,「你若喜欢,那就送给你吧,正好今儿你十七的生辰,就做个生辰的礼物。」 聂缙恍然呆住,他的生辰?今日正好是十月二十,真的是他的生辰,过了今日,他就十七了。他自己都不记得,公主竟然记得? 「你不喜欢?」昭和疑惑的看他。 「自然喜欢。」他喉头有些哽咽,话音都有些不自然。这天底下记得他生辰的,怕是也只有昭和一个人了。 「喜欢就好。」昭和叫了秋容过来吩咐,「这画儿好生的装裱好,回头裱好了便送到聂缙屋里去。」 秋容笑着看了聂缙一眼,答道:「奴婢晓得。」 楚离在那边瞧着昭和已经画完画了,便过来禀告一些马场练兵的事情。完了昭和让他留下来一同陪着阿吉玩。 阿吉正在小河边钓鱼,聂缙一根鱼竿,身边楚离也下了一个钓竿,昭和的画瘾还没过足,又画了些花鸟虫鱼。 楚离看了聂缙一眼,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河面上的浮子,冷不丁道:「恭喜你得了长公主殿下的喜欢了。」 聂缙微微蹙眉,没有做声。 「不知殿下打算何时正式升你做一个面首收入后园呢?」他似笑非笑的瞧着他。 聂缙一怔,冷眼瞥他:「你是何意思?」 楚离轻笑,讥讽道:「聂缙,莫非你忘记了自己的出身?你出身奴隶,难不成你以为借着公主的喜欢,你还能做个驸马爷不成?」 聂缙愕然的盯着他,拳头渐渐握紧,道:「我从未想过,自然也配不上。」 楚离摇了摇头:「我看你这样子,大约不甘心做面首吧?可惜啊,你又坐不上驸马爷的位置,这不上不下的,可真尴尬呢。」说罢摇了摇头。 面首!好刺耳的两个字。 聂缙冷然的瞧着楚离,他当他听不出他的意思么? 「楚离,就冲着你非议公主私事这一条,足够扔出公主府了!」他放下了鱼竿,转身离去。 楚离脸色白了白,咬牙没做声。他嫉妒聂缙受宠,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这些话若是被公主听到,那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昭和画了蝴蝶图,待她画好了,回头时只瞧着楚离陪着阿吉钓鱼,聂缙已经不知所踪。 「他人呢?」 春华瞧她这样,必定在寻聂缙了,回道:「说前府有事,已经过去了。」 昭和疑惑,她人在这儿,他能有什么事? 「殿下,安阳侯来访。」春华在她耳畔低声禀告。 昭和一愣,蔺辰?他来做什么? 她皱了皱眉头,道:「你去招呼着,本宫待会就出去。」 聂缙缓慢的踱步在公主府的林间道上,方才楚离的那番话好似一团东西塞在他的心头,他用力捶了捶胸口。 耳畔,传来几个侍女低声轻笑的声音,那几个侍女正是从前厅过来的。 「好英俊的男子!」 「听说是安阳侯,你可别发花痴了,那是冲着咱们长公主殿下来的!你瞧见没,那锦盒子里头装的必然是好东西,光那盒子就看着矜贵呢。」 聂缙眼眸微转,步履不自觉的就向着前厅走去。 他到了廊柱那儿时,便瞧到春华引着一个身着玉冠锦袍的年轻英俊男子穿过圆月门向着花厅去了,男子的身后还跟着两个锦衣侍卫。 瞧着他云淡风轻气度高华,聂缙却隐隐的感觉到,这厮一定是打着长公主的主意。 聂缙冷哼一声,转身向着自己房里去了。 蔺辰不经意回头,便瞧见一个青衣少年瞥了自己一眼冷冷的走了,他唇角微勾轻轻一笑,如此英俊的少年,难道昭和殿下真的养着面首呢? 进了花厅,厅堂四周摆着许多菊花,各色各样的都有,既然昭和没来,他便走一走看一看,赏一赏这公主府的菊花。 他看了一番,摇摇头,看来这公主是不懂花的人呢。 第三十一章 等人,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是够长了,如今他等了三盏茶,看了三回花,那位正主才姗姗来迟,架子可是够大的。 他转头,目光一滞,便落在那女子的身上挪不开了。昭和今日的打扮不同于那日参加宴会时的华丽,不过斜梳双髻,发间插着几朵玉琢的花,晶莹通透光泽润滑,又应景的插着一朵粉色的菊花,身上穿一件粉白轻纱锦裙下面是曳地的浅碧色百褶绣银裙,出尘脱俗空谷幽兰一般。 昭和淡淡一笑:「怎的安阳侯倒是有空过来?稀客啊。」 蔺辰也一笑:「上次同殿下一见如故,既然在京中怎能不拜访?今日上门唐突备了薄礼,还请殿下笑纳。」 昭和疑惑,他今天是来送礼的? 「殿下何不打开看看本侯这礼物送的合不合殿下的胃口?」蔺辰指着桌面的上的锦盒,只见那锦盒上是红木花鸟图,异常的精致高雅,又带着些古韵,看得出这盒子都有些年头了,怕是古物,连个盒子都如此贵重,那里头的东西怕是更加贵重了。 昭和倒是也好奇,过去打开了红木盒子,盒子一开,便流光溢彩光华照眼,伺立在一边的春华满眼震惊,惊叹出声。 昭和瞧着这东西的确好,似笑非笑,伸手取了那样东西出来,金翠辉煌、碧彩闪烁,真真是一件宝物,这乃是金雀裘,以金线和孔雀羽编织而成的一件披风。金线不易制、雀羽更难得,要大燕最顶尖的高手花费无数功夫才能制得出这一件金雀裘。 这样美丽的东西,没有女人不喜欢。 昭和看了他一眼,道:「多谢。那本宫就收了。」 蔺辰没料到她这么爽快,笑道:「正好今儿起风,看殿下穿的单薄,不若披上试一试,看合不合身。」 昭和将金雀裘披上,春华正打算过来帮忙,却见蔺辰已经过来,伸手拉过她肩头披风的系带,低着头细细的替她打了结。春华看着都脸红心跳的,自然不好意思过来了。 他靠的这么近,昭和隐隐闻到他身上淡淡香草气息,他不似别人,有些特立独行,别的贵人时兴熏檀香,他却喜欢学古人戴佩兰,因此时常身上散发出淡淡佩兰香气。她怔了一下,有那么一秒,仿佛时空倒流,回到了前世遇到他的那一刻。 他如此卓尔不群,当时寡居的她对他可谓是一见钟情,尤其喜欢他身上这股淡淡佩兰香气,不过如今…… 「好了。」昭和后退了一步,拉开同他之间的距离。 「果然好看。」蔺辰赞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侯爷送本宫这么好的东西,那本宫也回赠侯爷一样。」 「哦?」蔺辰心里有几分高兴,这来来往往之间,自是情谊增长的好机会。金雀裘如此贵重,长公主的回礼自然分量该是不轻。 只见昭和转了个身,在花厅一侧拿起了一盆菊花,粉白的五爪花瓣开的很是峥嵘,「这盆菊花送给侯爷做个回礼吧。」 蔺辰一愣,看着那菊花。 「侯爷还不接着。」昭和亲自递过来,蔺辰没奈何,只得伸手接了。 他是个懂花的人,而昭和送给他的正是最普通的五爪白菊花,一件金雀裘换一盆白菊花,这落差…… 蔺辰自嘲的笑了笑,看向昭和:「公主真是个妙人儿。」 昭和暗自磨了磨牙,瞧着他捧着菊花的样子,竟然都不恼,还真是攒的一手好脾气啊! 蔺辰将那菊花递给身后的侍卫拿了,装模作样的吩咐:「这是长公主殿下的礼物,回去好生的种进土里。」 昭和送客了:「侯爷礼都送了,如今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蔺辰摇摇头:「无事,不过……」他目光扫过昭和花厅里的菊花,「本侯还真是替这些菊花委屈呢。」 「委屈什么?」 他走到一盆墨菊跟前:「此乃是上等品种,却跟旁边这盆下等品搁在一起。另,那盆紫色菊花本是西域来的茉莉紫,是养在温室之中,搁在这里不几日该养死了。虽都是菊花,产地不同,品次不同,喜好亦是不同。喜阴的不宜放在阳光里,喜阳的不宜放在角落里,本侯瞧着殿下这菊花摆的……」 昭和气的咬牙切齿的问:「摆的如何?」 「摆的,够呛!」他居然笑出了声。 昭和恼道,「本宫就爱这样摆,怎样了?本宫就喜欢他们开的姹紫嫣红,开的热闹!」 她就是这么任性! 蔺辰瞧着她这样就生气了,粉白的脸上带着几许薄红,仿佛一个娇宠任性的小姑娘一般,这样的昭和倒是让他意外了,只是这样瞧着,越发的觉得可爱。 他双手一摊:「殿下喜欢,自然是菊花们的荣幸,蔺辰无话可说。看得出殿下乃是爱菊之人,月底陌河河畔正有菊花盛会,殿下可有兴趣去瞧一瞧?」 昭和眼眸闪了闪,有兴趣,也不同你去。 「不去,没兴趣。」 她一口回绝,蔺辰却瞧着她眸光虚闪,便知道她届时一定会去。 「也罢,这个月怕是最热闹的就是那一天了,可惜,本来本侯也是要去的,结果那日正好有事去不得,真是憾事也。」 昭和心里暗自得意,你不去,我正好去。 蔺辰该说的也说完,瞧着昭和似乎对他感观还没半分改善,若是再多说些什么也只能讨她的嫌,那就先走吧。 他道了一声别,昭和点头,并无半分相送的意思。 他摇摇头,走出了圆月门去,心里倒是有了几分落寞的感觉。 不过,月底的菊花盛会,他还是很期盼的,女人啊,总是口是心非。 蔺辰一走,昭和松了一口气,春华和秋容立即围了上来。 春华道:「殿下,好漂亮!奴婢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锦衣呢。」 秋容道:「你哪里知道什么,这是金雀裘,可不是一般的宝物,听闻咱们大燕金雀裘不过几件,其中两件在皇宫之中,没想到安阳侯手里倒是有一件。」 春华笑道:「殿下,这安阳侯怕是别有心思呢。殿下要不要考虑考虑?」 昭和脸色倏然一冷,斥责:「这样的话,以后本宫不希望听到第二次!」 春华一惊立即跪下乞罪,她今日本想凑个趣,没想到这却是公主的禁忌。 「起来吧。不知者无罪。」昭和将那金雀裘摘了下来递给秋容,「好生收起来。」 收是收了,不过她没打算穿,这件乃是他们蔺家的家传宝贝,不讹白不讹!想用宝物打动她?蔺辰,你真当本宫是如此浅薄的人么? 昭和没瞧着聂缙在身边,有点不乐意了。 「聂缙人呢?」 秋容瞧她脸色不好,道:」方才瞧着是去了房里。」 昭和挑了挑眉毛,转身便向着寝殿的方向去了。房门关的紧闭,昭和敲了门,顿了一会儿里头的人才开了门。昭和目光扫到屋里,只见桌面上几块木头,一片木屑,敢情躲在屋里刻木头呢。 「在刻什么?」 聂缙微窘,脸色淡淡的,想到她同那俊雅男子相会,心里便浮起几分烦躁,」殿下来所为何事?」 「聂缙,本宫的随扈不呆在本宫身边保护本宫,反倒躲在这里刻木头,你还来问本宫所为何事?你胆子挺大呀!」 第三十二章 昭和一面说,一面去拿他雕刻的小玩意,只见一只柏木的骏马,仿佛四蹄腾起栩栩如生,她看着眼熟,问:「这是本宫那匹玉玲珑吧?还挺像的。」她又看到一只松木的金丝雀,倒像她寝宫门口笼子里挂的那只。她瞧着这些玩意,闻着那气息,倒是明白了他随身的那股松柏清气是哪儿来的啦。 「这只马送给我。」昭和毫不客气的纳入袖中。 聂缙过来拦她,绷着脸说,「殿下宫中自有能工巧匠,这些小玩意入不了殿下的眼。」 「小气!」昭和睨着他,「你别忘了本宫送你的画像,你就送个小物件给本宫又如何?」 聂缙不说话了,见她收了木马,又塞了两个小玩意到袖子里,十分的无语。 「改天你替本宫刻一个,那才对得起本宫送你的那幅画,明白吗?」她将看的中的小玩意都收入囊中,走过来伸出指头轻轻点在他的胸口。 聂缙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昭和狡黠一笑:「今儿既然是你生辰,本宫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聂缙一愣:「时间已晚了。」外面日头眼看着西沉,这位公主不是为了自己生辰,是她自己想瞎胡闹吧? 「废话少说!随我来便是了!」 一行人出了公主府,随行有侍卫保护,聂缙今日却没赶车,同昭和一起坐在马车中,今晚春华和秋容都未随行。聂缙坐在马车中很是不惯,他坐的笔直,好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 昭和暗笑,道:「坐过来些,本宫有些乏了,过来做个靠枕。」 聂缙心头一跳:「殿下……」 昭和看他那模样便是在绞尽脑汁的找个推辞的借口,脸色一变,「侍女都没来,难不成你让本宫靠着这硬梆绑的木头休息吗?」 聂缙看她这就生气了,只得坐过来,没瞧见女子嘴角的窃笑。 昭和舒服的靠在他的肩头,他身上体温比她高,毕竟是气血旺盛的男子,天气冷了她虽然披着保暖的披风,哪有他身上暖。 「替我暖暖手。」昭和伸手出来,挨着他的手,雪白如玉的小手柔腻光滑,带着点凉。 聂缙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是公主的随扈没错,只是难道公主从前的随扈还负责暖手吗?想着觉得憋闷。 「又不听话了。」昭和不满的嘟囔,拉过他的手,拉着他的手,便觉得温暖一阵阵传递过来,「果然跟暖炉似的。」她满意极了。 聂缙神思有些恍惚,被这娇柔的人儿靠着,仿佛觉得心底某处柔软的陷落,白天的那些不愉快都被抛到脑后去了。 马车摇晃着,柔柔的淡黄灯光下,车内一片静谧和温馨。 马车在城西一个大宅前停了下来,这宅院靠山坡而建,却用院子将这山坡围了进去,从外头看进去,便觉得内里必定十分宽阔。 聂缙不知昭和为何到这里来,借着门檐下的灯笼,他看到乌木匾上书着「金汤苑」三个金字。 金汤苑,顾名思义,乃是温泉园。他豁然明白为何昭和要选这个时候过来。记得原先他家也有一个温泉别苑,是在城外,却不能像长公主这样在这寸土寸金的京都城内建一座偌大的温泉别苑。 「进入吧!呆看什么?」昭和拉着他往里头走。 别苑的管家没得昭和通知,听闻长公主到了,急忙带着人迎了出来。 「只找两个侍女伺候着,其他人退下吧!」昭和吩咐,管家急忙应声。 侍女提着琉璃宫灯在前头带路,前面几进房屋,穿过中廊,往后便是正经的温泉苑,穿过一道高高的石坊门,往里看去,是一座天然湖石累得石山,石山后豁然开朗,倚山而建数个露天温泉汤池,斜坡上一处泉眼从石龙头在落下,瀑布般飞银溅玉弥漫着氤氲白雾。 每个温泉一边遍植绿树鲜花,因为有温泉的地热,那些深秋时令早没的花儿却开的正盛,温泉边又设有典雅的木屋卧具,做休憩之用。 因防着公主要来,木屋中各样东西都准备好的,来了径直便可沐浴。 昭和让侍女们守在坊门外,没有吩咐不可进来。 昭和笑道:「今日既是你生辰,给你个福利,好生在这温泉中沐浴一番,觉得如何?」 聂缙一愣,她一副你下去洗澡吧,我在这看着的架势,顿时夹背上汗都出来了? 「你该不会不愿意吧?」昭和眯着眼看他,「这可是本宫的一番心意!」 「殿下,要一直在这里?」他尴尬的问。 「噢,当然不,本宫在隔壁,那边!」 聂缙看过去,原来在这露天汤池旁还有一座琉璃制成的水晶宫般的屋子,一座泉眼从旁接入,乃是一个室内汤池。 他长长松了一口气,看着昭和。 这是在等她走啊? 「好吧,那你自便了。」昭和提着裙子向琉璃泉去了,剩的他一个人。 他蹲在汤池边,水温热暖,温度正好,脱了衣服泡在水在,的确是一种人间享受。他从前也爱泡温泉的,闲时便随着父母一起去郊外。 他甩了甩头,不敢再想。那些血肉模糊的过去一想起来只会撕心裂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既选择了隐忍和伺机而动,便不愿过去的痛苦带着自己肆意沉沦。 蓦地,一丝响动让他恍然从沉思中惊醒,立在池中喝道:「谁?!」 「啊!」昭和被他吓了一跳,冷不丁脚下一滑,摔在地上。 她手里拿着聂缙的衣裤,正打算藏起来,居然丢脸的被他发现了。 聂缙纵身而起,到了她的跟前,身上穿着一条鼻犊短裤,正白腾腾的冒着雾气呢。昭和错愕的看着他,只见他胸膛精实,宽肩窄腰,水珠沿着光滑的蜜色胸膛滑落,湿后几乎透明的短裤下风景隐现,禁不住心口一跳,脸上一红,她只不过想捉弄他藏了他的衣裤,倒像她偷看他洗澡似的,一时之间向来厚脸皮的人罕见的脸红了。 「殿下摔着没有?」聂缙丝毫没察觉自己暴露了,急忙将她扶起来。 「嘶……」昭和蹙眉,「脚崴了,好痛……」 「殿下……」他正准备说话,蓦地噤声伸手拽起昭和的腰猛地向后退去,一道银光擦着他的耳畔划过。 他将昭和放下,纵身到了温泉中间,几个黑影飞身而上,几道银光如同银网一百般将他缠绕其中。 来人黑衣黑巾,出手狠辣招招致命,三人围攻一人,聂缙身无片甲手无寸铁,一时险象环生。 昭和急得不得了,将随身的软鞭丢出去:「聂缙,接着!」 聂缙接了软鞭,将一条软鞭舞的虎虎生风,银鞭坚韧带着倒刺,几个贼人吃了几鞭一时近身不得。 「来人!」昭和对着门坊大叫,奈何水声潺潺声音传不远,昭和坐在那儿脚疼难忍,只是干着急。 贼人见不能靠近聂缙,瞧见一旁坐着的昭和,冷眸眯起,转身持剑,一剑向着昭和的方向飞身刺过来。 「殿下--」 聂缙看到此情况,顾不得那两个黑衣人,飞身纵身跳了过来,谁知那刺向昭和的长剑蓦地一转,回身就向聂缙刺了过来。聂缙大惊,亏得反应快,跪膝从他剑下滑过,堪堪挨着他的剑锋,削下了几根头发。 第三十三章 「聂缙--」昭和急的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聂缙大怒,蓦地发力,长鞭甩出,鞭子卷着那黑衣刺客的脖颈,一圈又一圈紧紧的缠住,他扬手奋力一带,黑衣人被鞭子勒得翻着白眼,整个人随着长鞭飞起,鞭子一抖黑衣人「砰」的一声落入了温泉池中,温泉水中顿时涌起一阵血色。那鞭子坚韧无比带着锋利的倒刺,这一缠一甩怕是已经没了性命。其他两个黑衣人大惊失色,没想到同伴眨眼之间竟已丧命! 两个黑衣人无心恋战,迅速的跳入温泉内将泉中人携起,一人提着一个胳膊,将那人尸体捞着走了。 看着消失的黑影,聂缙大口的喘着气,他看着软鞭上,那滴落着鲜红的血色。他的手骤然一抖,鞭子落到了地上。他惊愕的看着自己的手,他从未杀过人,今日,竟是第一次! 蓦地想起昭和,他立即转身,看到昭和坐在石头上脸儿吓得苍白,泪珠儿在眼眶中打转,急忙半跪在她跟前扶着她的肩膀急切是问:「殿下怎样?」 昭和脸色煞白,嘴唇颤抖,她泪眼迷蒙的看了聂缙一眼,蓦地抱着他的脖子哭了起来。 聂缙知道她肯定是吓到了,她一向身娇肉贵众星捧月,如今骤然面对长剑刺过来命悬一线,肯定吓得不轻。 聂缙叹了一口气轻轻拍着她的背,道:「没事了,殿下,他们已经走了。」 她贴着聂缙的紧窝抽泣着,「你要是死了本宫该怎么办?你说,本宫该怎么办?」 聂缙愣住,他要是死了她该怎么办?她堂堂长公主殿下众人捧在手心里的人儿,他一个奴才而已,死了也就死了,她自然换个随扈继续当她的长公主。只是今日,她竟因为担心他哭了。 聂缙想不明白,只是即便不明白,心头却因这句话颤抖了一下。 「殿下,咱们离开这里吧,怕再出现什么人可不好了。」 「嗯。」昭和闷在他的颈窝里闷闷的应了一声,「可是脚疼。」 聂缙这才想起她崴伤了脚,他微微蹙眉,将他的外裳随手套在身上,伸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昭和没想到他突然抱自己,轻呼一声,双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脖子,怔怔的望着他。 聂缙低头温柔的看了她一眼:「我带你走。」低醇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引得她悸动了一下,温顺的靠在他的胸膛上。 守在坊门口的两个侍女全然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当瞧着衣衫不整的男子抱着公主出来时,两个侍女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赶紧在前头打着灯笼带路。 引着两人进入了公主休憩的厢房后,两个侍女意味深长的对看了一眼,眼神暧昧。 聂缙将昭和抱到床边坐下,要了舒经活络的药水,伸手握着她的脚踝替她正了骨,又擦了药水揉了半晌。 「殿下好生的休息一晚,明日应该就无碍了。」聂缙起身打算离开。 「慢着!」昭和靠在床边,清媚的眸子里漾着不满:「你就这么走了?你要是走了,那刺客又来怎么办?本宫害怕,本宫要你今晚陪在这里!」 聂缙只得立在她跟前:「殿下好生休息,属下在这床前守着就是。」 「那也行」,昭和眼眸一转,问:「你说那刺客到底是什么人?究竟是谁派来的?」 聂缙回想起方才刺客的模样,细细的想了想,「属下方才看到有一个刺客的下颌很光滑……」 他目光蓦地一顿,女子居然开始脱衣服了,她动作优雅的脱了外面的锦衣,脱得只剩下里头的素色中衣,脱了中衣,她的动作依然没有停止,去了中衣,里头只剩下薄薄一层纱裙,这纱轻透异常,隔着轻纱,连身上的一颗痣都看的一清二楚。不过昭和的身上竟连一颗痣都没有,完美的仿若白玉雕像。 薄纱下仅穿着一件白缎抹胸和一条同色的缎子短裤。 因这房间里头烧着地龙,虽然深秋一样暖如春,她脱了外头的衣裳穿着薄纱觉得刚刚好。 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斜靠在床边,将一只痛脚翘起在床边,薄纱滑落,露出了雪白如玉的小腿和圆润光滑的膝盖。薄纱里,丰满的沟壑若隐若现,灵蛇般的腰肢柔弱无骨…… 聂缙不敢再看,立即挪开了眼睛。 「你方才说到哪里了?接着说……」昭和慵懒的说,随手摘掉了头上的钗环扔在床边的圆桌上。 聂缙顿了顿才道:「属下猜想,大概那是个太监。一般男子没有那样光滑的下颌。」 「太监?」昭和握紧了五指,「那就对了,冯立不是要杀你吗?那刺向本宫的并没有伤害到本宫,反倒刺向了你,可见他果然目标只是你而已。对于本宫,他到底还是有些忌惮的。」 「该死的冯立!」昭和骂道,倏然坐了起来,心口起伏不定,恨恨道:「本宫没有杀他,他倒先找上门来了!看来,这件事缓不得,本宫得好好算计算计了。」 昭和对聂缙说:「你现在处境危险,本宫定会加强各方防卫力量,以保无虞。」 聂缙点头,没有做声。他不怕冯立,但他不想死在冯立这些走狗的手下,若是冯立亲自来,他便是拼了性命也要亲手将他杀了。 昭和脚动了一下又痛了,蹙着眉娇滴滴的叫:「聂缙,脚又痛了,过来再帮我揉一下。」 聂缙呼吸顿时一窒,硬着头皮坐到了她身旁,握着她的脚轻轻的按揉。 按过之后果然舒服很多,昭和从他身后抱着他的腰,低声道:「你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聂缙僵直的坐着,艰涩道:「殿下别胡闹。」 「哼!你若是在帐外,那些刺客神出鬼没,从头顶上刺进来怎么办?」 「殿下方才不是说那些人要杀的是属下,不是公主你吗?」他背心和额头满是密密的汗珠,艰难的动了动身子。 「谁知道冯立那个疯子有什么打算?说不定他又改变主意了呢?我不管,我要你陪我一起睡。」昭和箍着他不让他走。 聂缙始终觉得不妥,正要挣扎,谁知一不小心两个人一起歪倒在床上。 「哼,嘴上不同意,身体却这么诚实!」昭和刮他的脸戏谑的笑。 「我不戏弄你,真的陪着我睡觉,纯睡觉而已。」昭和双眼眨巴看着他,满眼的真诚和无辜,顺手指了指帐子:「把帐子落下来吧。」 她乖乖的盖着被子躺好,对着身边空空的一块拍了拍,满眼期待的望着他。 聂缙叹了一口气,伸手落了帐子。碧罗帐落下,仿佛一个密闭的空间将两个人同外界都隔绝开来。 聂缙躺在她旁边,中间隔着一掌的距离。 昭和见他跟木头似的躺着,便将被子搭了些到他身上,昭和嫌弃的说,「哪有睡觉还穿衣服的?把你这外套脱了的好,说不定还沾着那些刺客的味道。」 聂缙耳根子烫的仿佛火烧,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真的很想跳出去,这感觉实在太难熬,可是,她仿似有一股神奇的磁力将他吸在这里,想逃又逃不掉。 他脱了外裳,里头便只剩下一条短裤了。 第三十四章 淡淡的黄光从帐子外透进来,昭和隐隐可以看到他胸膛遒劲有力的线条,到底是习武之人,果然肌肉不是那些文人可以比的。她心里痒痒的,那是一种微妙的感觉,具体来说,是有点……馋…… 「聂缙,我还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今儿又救了我,我明儿吩咐厨子做好吃的给你吃好不好?」她凑近了一些,两个人之间只隔着一根手指的距离。 聂缙努力的去想,只是此时,脑袋里好似一团浆糊。 昭和伸出手指试着戳了戳他的胸膛:「你看你,还有点瘦,得补补……」 聂缙没有动,昭和胆子又大了一点,凑过来抱着他的精腰,把脸靠着他光滑的胸膛,枕着他的胳膊,问:「借你的手臂做枕头好不好?」 他只是闷闷的应了一声。 昭和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小手在他胸口悄悄划着图案,吐气如兰的在他耳畔问:「喂,你还没回答呢……」 她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黑影蓦地压下来,男子将她抵在身下,气息渐粗,「殿下,到底想听什么?」 昭和手掌抵着他的胸口,吞了一口唾沫,小声嘟囔,「我……我真的只想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口是心非……」男子的手扶着她的后颈,五指插进她乌黑光滑的长发,低了头用力的吻了下去…… 他的唇温暖湿热,带着力道几乎吮的她有点发痛,昭和第一次感受到身上这个男子如此勃发的男性力量,她无力的抱着他的脖颈,身体软成了一滩泥。他的吻越发的热烈,气息渐渐变粗,唇齿交缠碾转厮摩。 昭和感觉到他的热烈,也感受到自己的渴望,弓着身子贴向了他,骤然的,觉得小腹有些涩痛,一种不好的预感浮现在脑海中。 聂缙细密的吻滑落到她的下巴上,仿佛一团火般烧灼,然而更让昭和烧灼的是她似乎遇到了不妙的状况。她小心翼翼的试着探了探,指尖粘腻腻的,她倒吸了一口气,顿时满腔的热情浇了一盆冷水。 「等等……」昭和蹙着秀眉,推开了聂缙的肩膀,男子深黑的眼直直的望着她,有一丝错愕,又有一丝惘然。 「我……我不方便……」 恍如一拳重重的敲打在聂缙的心口,他惊愕的望着她,突然意识到方才失控的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他蓦地翻身躺在了床边,随即翻身下了床,抓起地上落下的外套大步的出了房门,「啪」的一声关上了门,身体紧紧的靠着门扇,仰头看向满是星星的夜空,大口的喘息。 昭和愣了一下,她才说了一句不方便,他怎么惊恐成那样?说起来,她还有点小愧疚呢,自己撩的人,撩起来也没能让他如愿,这样多几次会不会得病啊? 「聂缙……」昭和有点担心他,对着门外嚷:「外面不冷吗?」 「属下替殿下守门。」门外传来清越的声音,看来应该是没事。 昭和躺下了,意识到自己情况不妙,又对外面道:「聂缙,你让侍女进来,你先去休息吧。」 侍女来了,得了吩咐立即去准备应用的东西,昭和收拾好了又躺下睡觉。隐约看到外头一个人影,是聂缙的影子,她让他去休息他还是在外头守门呢。 昭和嘴角扬起一丝轻笑,温暖的躺在被窝里,想起他方才的那个吻,他心里也不是没有我的嘛。 聂缙站在门外,恍如石像一般,抬头看着天空闪烁的星星,一阵凉风吹过来,他的眉目冷的仿佛凝了秋霜。 「缙儿,齐家治国平天下,自古以来,女子以男子为尊,妻以夫为纲,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乃是我聂家嫡长孙,承袭着聂家的香火,你记住,聂家的香火不能断,务必要一代代传承下去……」 「我看你这样子,大约不甘心做面首吧?可惜啊,你又坐不上驸马爷的位置,这不上不下的,可真尴尬呢。」 「缙儿,等你将来入仕,要以百姓为重兼济天下,将来必定能封妻荫子,娘会以你为荣……」 「聂缙,莫非你忘记了自己的出身?你出身奴隶,难不成你以为借着公主的喜欢,你还能做个驸马爷不成?」 聂缙用力的甩了甩头,脑海中如同走马灯一般浮现出一幕幕场景,时而是祖父的教导,时而是母亲的叮嘱,时而又是楚离的冷嘲热讽。 突然冷冷的自嘲笑了:「呵,面首,好一个面首!」 他方才是情难自控,激情之后呢,他会变成长公主的面首,如此而已。 天边渐渐发白,站在门外的男子一如雕像,他睁着眼定定的看着前方,眼底显出淡淡的青影,身形动都未动一下。 昭和开了门,瞧见了他甚为诧异。 「聂缙,你不冷吗?都说叫你去休息了?怎的还站在这里?」她伸手去拉他的手,男子却将手闪过,后退一步对她行礼道:「属下不冷。」 昭和看着他的脸,同昨晚的温柔体贴判若两人。 她心里想着,这是因为昨晚没做成,生气了? 昭和回了公主府,立即令府内的侍卫增加一倍人手巡夜,出行时也增加了一倍的侍卫,整个公主府守得如同铁桶一般,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 宫中总管府里,宝禄瞧着大总管的脸色很是不好。 宝禄心虚的说:「大总管,那是意外,去的人说了先前瞧着长公主殿下跟聂缙分开洗澡的,那澡池子杀人可不是最便利的,本打算悄无声息的杀了聂缙,哪里晓得长公主殿下又冒出来了。」 「闭嘴!」冯立吸了一口气,握着桌角的手背青筋冒起,道:「杀个人都杀不利落,还有脸说话?!去了三个死了一个,两个逃回来,人没杀成,反倒把长公主给召出来!现在公主府侍卫加倍,再下手更是不容易,这不是打草惊蛇是什么?!」 宝禄无奈的低头:「那也没法子呀。」 「早晚将你们这些蠢货一个个拎起来打板子!」冯立气极骂道。如今杀聂缙怕是更不容易,看来只有伺机而动。 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如今元和帝身体渐养的好了,他第一要事是替林氏巩固地位,好取代当初的栾氏。 他入了青鸾殿,皇帝正是在这儿养病,迎面走过来一个人影,只见前拥后簇过来一个妃子,她云鬓华服、金玉璀璨、年轻貌美、身材高挑,正是蔺贵妃。 冯立笑道:「贵妃娘娘怎么今儿有空过来?」 蔺妃微微一笑:「本宫当是谁呢,原来是大总管呀。大总管贵人事忙,怕是有几天没过来这青鸾殿,大约是不知道呢,本宫日日过来侍奉陛下,绝不敢偷懒的。」 冯立一怔,只见里头出来一个小太监,果然极为熟络的迎着蔺妃进去了,那小太监一瞧见他,急忙满脸堆笑也迎了过来。 他走在蔺妃的后面,到了屋里头,瞧着元和帝虽然神色依然萧瑟,脸色却好了许多,已经能下床走动走动了。 「陛下,你要喝水,自有臣妾呢,可别动,好生的休养着。」蔺妃过来将元和帝小心翼翼的扶上了床,一边殷勤的给他倒茶。 冯立道:「御医说了,陛下的病情已无大碍,若是陛下愿意,大约是可以移居养心殿,处理些朝政之事了。」 第三十五章 元和帝摆摆手,疲惫的说:「朕还是乏力的很,朝政之事,总得过段时间再说,卿家还是看着办吧。朕瞧着有你看着总是没什么大事的。」 冯立应声。 蔺妃斜眼看了冯立一眼,嘴角扬起一丝冷笑,随手将茶捧到了皇帝的跟前:「陛下,已经吹过两次了,您小心点喝。」 元和帝点头,扶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叹道:「若说伶俐懂事,到底还是爱妃。」 蔺妃笑一笑,没有做声。 冯立眸子一暗,心里憋着气快步走出了青鸾殿。一出宫殿立即招来了那个小太监低声问:「林氏呢?怎的不见林氏在陛下跟前伺候?」 小太监看着他那模样吓得瑟瑟发抖,颤着声音说:「陛下说了,林氏同栾氏长得像,他现在一瞧见林氏便难受,所以让林氏少出现在跟前。」 冯立扶额,跺了脚,他竟没想到这一成!反而让蔺贵妃占了便宜去了! 蔺贵妃的出现让他敲起了警钟,这远比聂缙的事情要厉害的多,倘若蔺妃得势,她不只是一个人,她身后还有沁阳王、安阳侯和整个蔺氏家族。 冯立回了太保府,立即让人叫来了林氏,林氏生怕大总管怪她一见面哭哭啼啼的。 「哭什么哭?!就你这脑子如何跟蔺贵妃斗!」 林氏越发哭的厉害了:「那是陛下不见我,我有什么法子。天恩就如同那六月的天,真是说变就变。大总管当初跟我说的好,说什么进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享不尽的帝王恩宠,如今呢,我一个人冷冷清清的,想回去都回不去了……」 冯立懒得理会她的抱怨:「住嘴!再哭将你扔出去!」 林氏一听,便不敢哭了。 「到如今,最重要的不是谁人受宠,而是……谁人受孕!」 林氏一怔,呆呆望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大总管之前不是说陛下不孕吗?」 冯立鹰鸷的眸子一转,散发出一道阴冷的光芒:「不孕,只是暂时,皇帝这边有太医院,难道治不好?治好了,也该有皇子嗣了。你,必须怀孕。」 林氏失声:「我这就怀孕?」 「今晚本座安排你侍寝,今晚就怀孕!」冯立笃定的说。 林氏愣了半晌,这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吓得腿软的跪在了地上:「大总管,假怀孕自然是可以的,可是怀胎十月便要诞下皇子,届时我该怎么办?倘若被人识破那是杀头的大罪!」 冯立一笑:「放心,有本座在,没人杀的了你。你不但要怀孕,还要健健康康的诞下皇子。」 林氏浑身颤抖了一下,不可思议的望着他,他,他这话什么意思?混淆皇室血脉,那岂是玩的? 「不……」她摇头,「我……我不敢……」 冯立跨着步子到了她的跟前,伸手用力捏着她的下巴,冷声道:「骑虎难下。如今,你敢也得敢,不敢也得敢!若是赢了,那便是泼天的富贵和权势,无人能及得过你!」 林氏颤抖着望着他:「若是输了呢?」 冯立呵呵笑了:「不过是一条命而已,而这条命,本座现在就能了结!」 五指一收,林氏已能感觉到那五指收拢带来的冰冷和窒息。 「我做……做……」 她如今,已是无路可走。 宫中传出林氏有孕的消息,元和帝异常高兴,得到消息的当天就封了贵人。 昭和得到消息一早便入了宫,亲自去看望青鸾殿的皇帝。 宫门前,聂缙侍立在马车旁,正等着昭和。在他身后不远处,两个宫女引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少女款款走了过来。 少女不经意间看到那马车边的青衣男子愣了一下,再细看时脚步停了下来。 「姑娘……」 身边丫鬟玉柳出声:「姑娘,辰妃娘娘还在宫里等着你呢。」 少女对那声音恍然未觉,一双清水般的明亮眸子定定的看着那青衣男子的背影,带着不可思议的震惊。 「姑娘……」玉柳又唤了一声。 少女蹙起烟眉,道:「你几个现在一边等我一会,我要去说几句话。」 说罢,她迈了步子向那青衣男子走去。 「聂缙……」 轻轻柔柔的声音在耳后响起,聂缙一愣,转了头,便看到一个花季少女。 面似三月桃花,眼若夜色漆黑,一头乌油油的头发挽着双环髻,发间簪着翠玉环簪,身着一袭俏丽的粉色锦裙,很是眼熟。 他怔了怔,望着她的脸,似乎在回想什么。 少女失声:「聂缙……真的是你……」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听闻聂家灭了满门,她竟从未想过这个少年居然还活在这世界上。 她快走几步,过来紧紧扯住了聂缙的袖子角,看着他一如当初般英俊的面容,双眼闪着泪光,哽咽道:「你……你……」 一连两个「你」字,竟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洛颜!」聂缙心口仿佛猛烈的一击,恍如隔世一般。从前的一些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中,只是那时多么美好欢乐,这时便有多么痛苦难当。 他后退了一步,收回了自己的袖子,低头道:「姑娘还请慎重,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洛颜哽咽无语,当初的他是多么意气风发,如今这般谨慎内敛,该是怎样的磨磋和打击。 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子,拿了帕子轻轻擦去了落在脸上的泪痕,低声道:「聂缙,我知你处境,只是当初你家同我家是世交,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本来,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可如今既然你活着,不管我父亲是什么打算,我断然不能看着你不管。」 她瞧着他的打扮和他身边的马车,知道他如今是替人赶车,顿时心如搅碎了一般。 她瞧着那马车十分华丽,却不知道是哪个贵人的,开口问道:「你如今是在替谁家赶马车?」 聂缙看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才道:「是长公主殿下。」 洛颜一惊:「你说的是那个爱养面首的长公主?」 聂缙一哽,长公主的名声何时便成了爱养面首的长公主?他在府中自然是知道,长公主并没有面首,只是坊间最爱传些皇家的八卦,自然是添油加醋的乱传一气。 他没有解释,这件事也没向她解释的必要。 洛颜看他没回答,应该是默认,她瞧着聂缙,一两年没见,他长得越发出脱,不由得心里纠结犯难,道:「聂缙,我有点担心你。」 她说这话很有些孩子气,毕竟才十六岁的少女,在温侯府中如娇花般养着,完全不经世事。 聂缙心里苦笑,看了她一眼,道:「你若是进宫看你姐姐,便去吧,不要在此多耽搁。」 他的话音很是温和,洛颜心中一酸,便知道他还是念着她的,苦着脸看了他一眼,愤愤道:「聂缙,若是那长公主欺负你,你必定要告诉我知道,我会叫父亲去替你主持公道的。」 男子嘴角扬起一丝浅笑。 洛颜依依不舍,想了想,从袖子里取出一样东西,是一个玉佩塞在了聂缙的手里,聂缙待要推辞,她已经转身离开,回头嫣然浅笑道:「你若是要找我,凭着这块玉佩到我侯府上,必定没人能阻拦你的。」 第三十六章 玉柳早瞧着就在那里跺脚了,看她家姑娘回来,急忙拉着她的手:「聂家那是多大的罪,便是聂缙少爷不死,也没人敢沾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简直是自己招罪呀。」 洛颜甩了她的手嗔道:「到如今,别人都不管他,偏生我不能不管他,爹爹小时候便跟我说了,长大了要嫁给聂缙的,这样的关系,叫我如何放得下?」 玉柳急了:「低声低声,我的姑娘,叫人听见可怎么是好呢。快点走吧,辰妃娘娘怕是等你都等的急了。」 聂缙低头看手心的那块玉佩,乃是一块并蒂莲花的碧绿色玉佩,雕工精致盈润光滑,佩上以一根嵌金红绳系着,还带着温度,是她常戴的。 他看了看,收入了袖中。 「这是什么?」蓦地,耳畔一声,惊得他一跳,不知为何,他赶紧将玉佩塞好,收了手站直了。 昭和眼底浮起一丝冷意,她故意这么问的,其实她早就看清楚那是一枚并蒂莲花的玉佩,也瞧见了方才匆匆离开的那个姑娘。 那姑娘她曾经在宫里头见过一次,依稀记得是温侯家的二姑娘,时常进宫探望她姐姐现在的辰妃。 两个人居然还扯着袖子说话,大老远的她在宫殿门前瞧着就觉得很是不同寻常,这说话的片刻又送了个并蒂莲花的玉佩。昭和心情不好,很不好。 昭和蹙眉看了聂缙一眼,冷声道:「本宫还要去看看林贵人,马车你先驾回去,本宫晚些再坐宫轿回府。」 聂缙见她不动声色,这才心底稍安一些,不知为何,他同洛颜相见总是有些怕让昭和知道。 聂缙有点担心她的安危,又想到公主府的侍卫都等在外头,也就没什么顾虑了。 「好,属下这就回去。」聂缙转身上了马车,驾车回去了。 昭和看着那影子,狠狠的磨了磨牙,嗔道:「春华,带路,随本宫去瞧瞧那怀了孕的贵人!」 林氏封了贵人便住在了锦容宫。昭和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休息呢。 瞧着是长公主殿下,她没奈何,只得下来迎接。 昭和目光上下扫在她的脸上、身上,瞧着那小腹有微微的凸起,问:「太医说,几个月了?」 林氏竭力保持镇定,感觉她那目光如针刺一般在身上一遍遍扎过:「三个月了。」 昭和靠着几边坐下,又问:「三月前承恩可有记录?」 林氏心口一跳,忙道:「这个自然,若是长公主有疑虑,自是可以查阅宫中花册。」 「是哪个太医给你把的喜脉?」昭和幽幽的问,锐利的目光不离她那小腹。 林氏稳住气息,道:「是杨太医。」 昭和一笑:「哦?那倒是宫中的老人。你这可是宫里头的第一胎,甚是可喜,我皇弟高兴的很,就是希望你不要让皇弟、让大家失望才好。」 林氏只觉得背心冷岑岑的在冒汗,「臣妾自然是好生的养着,必定不负皇家恩德。」 昭和站了起来,蓦地来到了她的身边,伸手到了她的小腹前,林氏大惊失色,往后退了一步。 「你怕什么?本宫只是想摸摸孩子,毕竟他是本宫的亲侄子,本宫觉得亲的很呢。」昭和挑眉看她。 林氏脸色微白,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突然听到门口一声笑:「真是巧了,皇上让杂家来传林贵人,原来长公主殿下也在这里呀!」 昭和蓦地转身,便看到冯立一身紫色锦袍拿着拂尘立在门口,双目炯炯的看着她。 「冯太保啊……呵呵……」昭和一笑,「来的可真巧呢。」 「那可不是杂家来的巧,那可是皇帝陛下下的圣旨巧呢,长公主觉得侄子亲,那是好事,来日方长机会多的是,杂家现下可要领着林贵人过去了。」 昭和看着冯立,冯立亦是毫无惧色的看着她。 好一个冯太保!昭和轻轻一笑,双手交握宽袖轻垂,走到了冯立的身边,轻声道:「太保果然手段通天啊,只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胆子太大的人,不一定有好下场呢。」 冯立微笑回道:「杂家在长公主殿下跟前,绝不敢胆大!长公主殿下这出门去可一定要小心哩!要是磕着绊着,那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呢。」 昭和看着他笑了笑,快步出了宫门。一出宫门,脸上笑容倏然消失无踪,变得如冰霜般冷冽。 好一个胆大妄为的冯立!当她什么都不知道吗?李代桃僵蒙天过海这种事情他也敢做?! 傍晚时分,聂缙正在木槿园习武,回头间却瞧见秋容急匆匆的赶过来。 「聂缙!」秋容快步走到他跟前,他停了动作看着她。 「快去看看长公主殿下,正发脾气呢!不吃饭!」秋容着急的说,「我们这些奴婢说的话都没用,估计也就你的话殿下能听得进去。」 聂缙拧眉:「殿下也未必能听我的话。」 秋容推着他,催促:「不管怎样,你还是得去劝一劝!」 昭和看着满桌的饭菜顿觉烦躁,她现下正是每个月不舒服的那几天,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加上白日看到的,件件事让她心烦,恼道:「春华,不是让你把菜撤下去吗?还摆在这里做什么?!本宫没胃口!」 「嘎吱--」一声,门推开了,进来却不是春华,而是那个身姿挺拔的英俊男子。 若是以往昭和看到他必定心情好很多,可是今日却越发的懊恼,她转了头不看他:「你来做什么?」 聂缙看着她,这段时间甚少看到她如此恼火。 「殿下……吃点东西吧……」他不会劝人,只说出了这么一句。 「不吃不吃不吃!」昭和蓦地挥手,「砰」的一声,满桌的饭菜盘碗全部砸在地上摔得一片狼藉。 聂缙愣了愣,眉间微微蹙起,吸了一口气,弯身半跪着去地上捡那破碎的碗碟。 「不许捡!」昭和喝道,「出去!本宫今日不想看到你!」 聂缙错愕的抬头看她,只见她脸色寒冷,犹如那三冬的雪一般,心里顿时一凉,曾几何时,她这样疾言厉色的对待过他? 是了,他到底只是她跟前的一个奴隶,她何必要考虑他的感受? 他站了起来,退了一步:「属下退下了。」 昭和见着他就要走,又大声叫道:「聂缙,站住!你就这么走了?!本宫不许你走!」 聂缙微微抬起下颌,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冷意,道:「殿下既不想看到属下,又不许属下离开,那属下倒是想问问殿下,到底要属下怎么做?!」 「你……」昭和气的跺着脚,男子已经跨步走出了门去。 「该死的聂缙!」昭和狠狠一拳头捶在了桌面上,叫道:「春华,还不快进来清理一下!」 春华听了吩咐,禁不住头大,看来聂缙都不管用了呀。一进来瞧着满地狼藉不由得叫苦,立即叫了小丫鬟们过来清扫干净,本想再给公主重上饭食,但是看她模样怕是无用,只得收拾完了出去。 昭和怔怔的坐在房里,心思渐渐沉静下来,她豁然想到了一件事。前世,聂缙是她的奴隶,她一直将他拘在她身边,所以他只有可能爱上自己。而现在,她给了聂缙自由,他很有可能……是的,极有可能……爱上别人,跟别人一起双宿双飞…… 第三十七章 她想起白天看到的那个花季少女,她同聂缙年纪相仿青梅竹马云英未嫁,而自己比聂缙足足大了五岁还是寡居之人,想到这里,打心底浮起一种惊惧。 想到他有可能会离开自己,昭和便觉得心烦意乱。可是心是他的,聂缙这样的性子,她又怎么可能控制的了他? 夜色渐渐降临,入了三更时,寝宫侧面厢房的灯依旧亮着,窗前灯火如豆,男子坐在桌前,手里雕刻着小玩意。 手里的刻刀在动,男子却走了神,蓦地,疼痛传来,他低头看手上,鲜血冒了出来,他放下了刻刀,看着手里的木偶发呆。奇形怪状的,他也不知道雕的是个什么东西。 他的手边放着白日里洛颜送的并蒂莲花玉佩,看到这个,便让他想起许多过往。无意之间,他将玉佩拿在手中把玩。 洛颜五岁时,温侯夫人牵着身穿小红袄的小姑娘到了母亲的跟前,母亲特别喜欢她,只因为当时聂家只有一个长孙,却没有女孩儿,母亲抱着洛颜在她红红的小脸蛋上亲了两口,道:「好漂亮的小姑娘,咱家缙儿也有六岁了,这小女娃将来就给缙儿做个媳妇,刚好!」母亲回头问他:「缙儿,好不好?」他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十分傲娇的回答:「我才不要!」 洛颜十岁时,祖父晋升大司空,位列三公之位。那时正逢祖父六十大寿,一时之间满朝文武来贺,门前车水马龙门庭若市。洛颜随着温侯夫妇一起来贺寿,当时的聂缙特别嫌弃她,她每次一来便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他,甩都甩不掉。那时的聂缙跟堂弟们都沉迷习武,祖父做寿时哥几个也在后头园子里耍刀弄剑,洛颜却不会,站在一边瞧着干着急。她女孩家力气小,便挑了一件最轻巧的兵器也跟着他们一起胡乱玩耍。几个男孩子就她一个女孩家也玩的不亦乐乎。那一年,大约是聂家最风光的时候了吧。 到后来她大了一些,来的倒是没以前那么勤了,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会像一般女孩般涂脂抹粉穿衣打扮了,见到自己倒是会脸红害羞了,当时堂弟还笑话她,说她胭脂擦多了脸像个猴屁股似的……当时一群男孩子围着一个小姑娘笑的前仰后合,小姑娘气的眼泪都落下来…… 想到这里,聂缙的嘴角情不自禁的浮起一丝浅笑,门外一声猫叫,打断了他的回忆,他蓦的回到现实,周边一片沉静,窗外是漆黑的夜,那些男孩女孩、那些玩笑欢乐,仿佛湮灭在这无穷的寂静和黑暗中,耳畔只传来打更的声音…… 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逐渐凝成了冰霜。 过往如同毒|药,他努力不去想,却总有人有事会无端的勾起,一旦勾起,就仿似陷阱一般将人越陷越深。 门外,有人影晃过,聂缙迅速出了门:「谁?」 那人影走的并不快,听到他的声音反倒转过身看着他,淡淡的月光落在她的身上,她一袭素锦仿似天上落下的嫦娥仙子。 昭和看着他,眼底带着难以名状的情绪,迷离的眼仿似蒙着雾气一般。 他矗立在原地,也回眸看着她,半晌才道:「殿下……」 昭和看着他手中的莲花佩,深吸了一口气,她站在窗前那么久,他都没有发觉,一直拿着那玉佩发呆,脸上还带着笑。他跟着自己这么久,何时见他笑过? 昭和喉头有几分哽咽,扬起了下巴道:「本宫明日要去菊花盛会,来告诉你一声,明日一早备好马车。」 聂缙垂下眼帘,道:「属下知道。」 简短的一句回答,再无多一个字。 昭和咬了咬牙,蓦地甩袖转身离去。 聂缙抬头,望着她单薄的背影,眼底带着疑惑,这么晚了,她来只是为了马车?如今更深夜凉,她穿的太少了些。如果说人的背影也有情绪,今晚,昭和的背影给他的感觉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落寞。 菊花盛会一年一度,正是在十月底,过了十月京都便要开始下雪了,那时候菊花也就萎了。 上次蔺辰说他不去的,昭和便去的放心。邵阳最爱凑热闹,自是要去的。 菊花盛会在陌水河畔举行,另陌水河上有一个小岛被称之为「菊岛」,小岛上有一位世外高人曾经留下一大片菊花园,虽然如今那高人已经过世了,园子却还在,里头经过几番修葺,听闻已经很成气候。邵阳早已准备了一个画舫,邀请昭和一同前往菊岛观赏。 马车到了河边停了下来,早有丫鬟等在河边,看到昭和等人便迎了上来,说是画舫已经停靠,邵阳早已在等她了,人都到弃了就差她一个。 昭和下了马车,她今日穿的素雅,淡淡玉色的长裙,应景的以金线绣着五爪金菊的图案,发髻上插银簪玉步摇,斜插着一大朵稀有的碧菊花,整个人显得清雅俏丽超脱凡俗。 到了河边,只见一人立在画舫的前头对她招手:「昭和,这边这边!」 昭和笑笑,今日邵阳果然打扮的花枝招展,大红石榴长裙加上滚兔绒雪白披风,红白相称分外的娇艳,在人群中尤为显眼。 昭和身后侍卫众多,但画舫空间有限,便只让春华秋容并聂缙随身跟着,其他人乘坐另外一条船跟着画舫。 待上了画舫,她这才发现,船舱里头不止有邵阳,竟然还有元贞。 昭和揶揄的对她笑道:「你跟他,好了?」 邵阳甜甜微笑:「我就说了,他早晚该是我的人,想躲都躲不掉。」 昭和有些不可置信,像元贞这般高傲的人,邵阳到底是怎么搞定的?或许她真该向她学学? 她正要坐下,却听到外头船舷边又走进来一个人:「长公主殿下,别来无恙啊!」 昭和一怔,抬头看去,蔺辰! 她豁然站起来:「你不是说你不来的吗?」 蔺辰一袭白衣俊逸非凡,他负手笑道:「郡主盛情难却不得不来。」 昭和恨恨转眼瞪着邵阳,低声道:「邵阳,你怎不早跟我说?」 邵阳愣了愣:「我……我想给你个惊喜呀!」 昭和狠狠剜了她一眼,惊喜?惊吓才对吧!简直是流年不利! 昭和坐在位子上,她其实是不想理会蔺辰的,但斜眼瞥见身后的聂缙,脸上漾起一丝浅笑,故意道:「既然来了,侯爷便这边坐吧。」 舱中一紫檀雕花木几,对坐正好四人,从岸边到菊岛道路并不远,但是作为乐天享受派的邵阳依然准备了佳肴美酒摆满了整张桌面。 四人对坐在紫檀几的两边,昭和同邵阳一边,蔺辰和元贞一边。 蔺辰看着对面的女子,无论她怎样无视自己,脸上始终带着浅笑。一旁的邵阳正对元贞暗送秋波,偷偷的把玉足从裙子下伸出来,悄悄从几底探过去,元贞低头吃樱桃假装不知,脸上却浮起一层浅霞。 昭和手里拿着茶杯,却不动声色的挨着她耳畔低声道:「你若不想看到我跳船,最好给我安分些!」 邵阳睨了她一眼,不乐意的撅起嘴,到底还是收回了紫檀几下的脚。 她们说话声音很轻,却被对面的白衣男子听了个清楚,他笑着摇摇头,倒是觉得这位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殿下有点可爱。 第三十八章 聂缙立在昭和的身后,冷眼看着那白衣男子,眉头微微蹙起。 画舫靠岸,一行人登岛,昭和上岸时那画舫蓦地摇了一下,她身子一歪,一个手臂扶住了她。 「聂缙……」她转头时,白衣男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还以为方才扶她的是聂缙。 昭和面无表情的收回了手,道:「还以为是本宫的随扈,没想到竟是侯爷?侯爷还真是无处不在啊。」 蔺辰笑笑不语。 昭和登岸,蔺辰跟在后头,低沉而好听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殿下是否还差我一句谢谢?」 昭和懊恼,蓦地立住脚跟回身,没想到她这一回身,身后人正好往前走一步,两个人倒是正好面对面的,几乎贴到一起去。 昭和惊了一下,蓦地往后一退却踩到了自己的曳地的裙角,紧接着就往后摔去,蔺辰伸出长臂一把拦腰将她抱住,她倒在了他的臂弯里。 他低头看她,乌黑的发尾垂到了她的脸颊边,凉凉的带着佩兰香气,他深黑的眸底带着明显的戏谑:「殿下,该不是故意的吧?」 昭和磨着牙,更加的恼怒:「故意你个头啊!」她顾不得公主的架子,骂了他一句。 蔺辰乃是侯爷,何曾被人这么粗俗的骂过?愣了愣,饶有兴味的将她扶了起来,「殿下对于这些粗俗俚语倒是颇为精通啊,有空教我一下如何?」 昭和瞪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身提起裙子大步向前走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蔺辰问身边的元贞:「本侯真的有那么招人嫌吗?」 元贞悠然摇着泥金折扇,浅笑道:「京都之中仰慕侯爷者众多,侯爷何出此言?」 「那为何长公主殿下每次见本侯拔腿就走?」 「女子者,哪怕尊贵如长公主,终归是有些娇羞,尤其是在自己中意的男子面前。」 蔺辰诧异:「你的意思是,长公主爱慕我?」 元贞看了他一眼,轻摇折扇琅琅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蔺辰若有所思,却心有不解,摇了摇头,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真是猜不透,回头又看到元贞的扇子道,「元兄,如今都快下雪了,这扇子……虽则好看,到底有些凉呀!」说罢转身而去。 元贞拿扇子的手僵了僵,一阵凉风吹来带着初冬的寒意,他默默的将那扇子揣入了袖中。这文人风雅,那些权贵到底是欣赏不来的。 菊岛上的园子颇大,一上去便看到一大片黄色的金菊,没有围墙,遍岛盛放,乍看去,仿佛一片金色海洋一般,带着芬芳淡雅的气息,走在菊花间的小道,骤然让人平生一种幸福之感。 昭和同邵阳走在一起,见到这片清雅菊海,连日来心中的抑郁一扫而空,他们来的早,岛上还没什么人。 清晨的阳光洒在菊海之上,仿佛为这花的海洋镀上了一层金辉。 「昭和,过来追我呀!」邵阳提起裙子在前面小跑,转过身调皮的对昭和招手,昭和恍然回到了小时候,姐妹们在御花园中你追我赶的情景。 她提起裙子奔跑起来,乌黑的青丝随风飞扬,玉色的裙角随风飞舞,仿佛一朵盛开的玉莲花,欢笑的声音仿似金铃洒在了花海中。 聂缙立在小道上,怔怔的看着这美得让窒息的一幕,周遭的一切仿似消失,眼前只有这朵盛放在金色花海中的玉莲花,耳畔只有那金铃般清脆好听的声音,伴随的,还有自己心脏「砰砰砰」的跳动。 他捂着心口,那里跳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剧烈。 「昭和--」一人跨过他身边向前快步向前走去,聂缙转头,只见那人已到了长公主的身后。 昭和停了下来,蔺辰展开手心,道:「你的金手环掉了。」那是一根细细的金手环,上面挂着几个可爱的小铃铛,还真是她的。 昭和正要拿回自己的手环,眼角的余光瞧见聂缙赶了过来,便道:「不如,侯爷帮我戴上吧。」 蔺辰挑眉,心中微微一跳,看向了昭和,见她一双清媚的眼也挑着眉看着自己。 他笑了笑,握住了昭和的手,动作轻柔小心翼翼的替她戴上了金环。 她的手很软很滑,握着便让人不想撒开,不过他到底是个有自制力的人,还是放开了她的手。 聂缙立在一边,深沉的眸子蒙上了一层冰色。 昭和满意道:「侯爷真是费心,倒是本宫粗心了。方才又是侯爷扶了一把昭和才不至于狼狈的跌下船,如此本宫倒是欠下侯爷的多了。前方有菊园,里头听闻各色菊花怒放,不若本宫设下小宴请侯爷喝杯酒,赏光么?」 蔺辰愉悦道:「长公主殿下的宴席,这天底下的男子,怕是没有不愿意赏光的吧?」 昭和柔媚一笑,伸出纤纤玉指点了他胸口一下:「安阳侯还真是油嘴滑舌呢,难不成都是跟这京都的男子学的?」 蔺辰回答:「有些话是不需要学的,因为发自肺腑。」 昭和捂唇轻笑:「妙人妙语,本宫迫不及待要同侯爷畅饮呢。请吧!」 两人并肩同行,而在聂缙而言,方才如同金陵般悦耳的笑声现在却变得刺耳起来。 他喉头滑动了一下,握了握双拳,艰涩的迈步跟了上去。 菊园之内设有亭台楼阁专供游人休憩,又有汉白玉的棋台投壶,园子里曲水游廊,又有秋千架子。 一进园子,邵阳便拉着元贞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昭和知道她是故意要避开人懒得管她。 丫鬟们带着酒食,择了一个亭子扫洒后便在矮几上摆了个小宴席,两地上又铺了金丝软毯,放了团花软垫两人席地而坐。 蔺辰博闻强识能言善辩,若是抛开从前那些恩怨,昭和倒是乐意同他一起喝酒的,小宴上一时谈笑风声。 「你们也过来喝一杯吧!」昭和饮了几杯带着几分醉意,回头对身后侍立着的三个人说。 春华和秋容谢了,春华过来倒了三杯酒,拿一个小盘盛着,两人各自饮了一杯,到了聂缙跟前,他摇了摇头:「我不渴。」 昭和听到,站了起来,亲自到了聂缙跟前拿起那杯酒:「本宫就要让你喝一杯,这可是菊花酒,应景的很呢。」 看着她微醺的脸,聂缙微微蹙眉,没有说话,接过她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昭和一笑,「这么大的人,还喝酒漏酒呢。」说罢拿起随身的帕子在他下颚上的酒珠上沾了沾。 春华看公主这样禁不住一愣,担心的看了安阳侯一眼,好在他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蔺辰「呵」的冷笑了一声:「这样喝酒有什么意思?不如来玩投壶好了,谁输了谁喝酒!如何?」 昭和坐下,「好倒是好,只是本宫不善玩这个,怕是要输。」 蔺辰眼锋一转,斜眼看聂缙:「殿下不玩也可以,观看可好?您身边的随扈应该也会玩吧?」 聂缙微微眯眼看向了蔺辰,四目相对仿似交锋一般。 昭和拍手笑道:「好!听起来很是有趣!聂缙,那你就替本宫跟侯爷玩一玩投壶吧!本宫就在一边瞧热闹好了!输的喝酒!最后的赢家本宫可有好东西送给他!」 「好!」蔺辰立即令人取来了铜壶金羽箭,秋容在一边做个计酬官。 第三十九章 箭壶放了一丈远,一人投五次,两人轮流投,中壶多的为赢,输家罚酒三杯。 聂缙为仆,蔺辰为主,他道:「侯爷先请。」 蔺辰取了五根箭,他文武双全,自是不在话下,五根金羽箭,箭箭中壶。 随从取出五根箭,举起高呼道:「侯爷入箭五根!」秋容立即记下。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聂缙一眼:「该你了。」 聂缙嘴角浅浅勾起一个弧度,取了箭,动作娴熟如行云流水,眨眼间,五根金羽箭已经入了壶中,亦是一根都不掉出来。 随从又高呼:「聂缙入箭五根!」 蔺辰眼中掠过异色,看了他一眼,笑道:「长公主殿下的随扈倒是不错!这样的随扈就连本侯都想讨要过来呢。」 听起来是句玩笑话,在聂缙听来,却如刺梗喉。 昭和轻笑:「本宫的奴才可是很贵的,怕侯爷要不起!侯爷莫不是连个奴才都赢不了?说出去不大光彩呢。」 蔺辰道:「既然都是高手,这样玩有何意思?不若来个盲射。」 「哦?那样怎样玩?」 蔺辰令人取了一个屏风挡在了箭壶前面,屏风刚好挡住了箭壶,从屏风上看去也只有一个影子,根本就不知道那箭壶在哪儿。这样的玩法,就是技术再高也会有失,不失为一个真正的赌局。 昭和拍手笑道:「有趣有趣!聂缙,你可别给本宫丢脸哦!」 蔺辰挑眉看向那人:「敢吗?」 他墨眉一拧,「有何不敢?」 聂缙道:「那么,还是侯爷先请。」 蔺辰拿了箭,道:「既是盲射,那三根足以。」他将其余两根丢在一边,手上只留了三根箭。 盲射到底是有难度的,按照规矩,随从又去屏风后将箭壶的位子挪了挪,他只能凭借屏风上的一个黑影子判断箭壶口所在的位置。 一箭投出,只听到「啪」的一声,是箭落在地上的声音,他微微蹙眉,又取了一根,蓦地一投,「铛」的一声,那是箭入壶了,他唇角微弯,立即投了第三根箭,也中了。 随从叫道:「三箭中两箭!」 昭和拍手:「这算的极好的成绩了!」她见过许多盲射的,投十回也不见得中一回。 聂缙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脸上掠过一丝得色。聂缙心里冷笑,也接过了三根箭:「侯爷承让了。」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随从,计算着他伸手跟活动的距离,又注视着那屏风良久,确定自己所在的位置,他扬唇一笑,道:「既然是盲射,聂缙愿意系上双眼。」 其他人都是一愣,这样射已经够难了,还要系上眼睛? 「好,那更有趣!」昭和起身,将随身的罗帕取出站在聂缙身后踮着脚替她系上。 一股幽香从脑后飘过来,他禁不住心神一荡。 拿稳了箭,他屏气凝神,握紧了指尖,蓦地用力,「铛!」的一声,箭入铜壶准确无误,紧接着两箭射出,无一不中。 屏风后传来随从的声音:「三箭全中!」 蔺辰惊讶的望着他,这个随扈竟有这样的本事?双眼蒙巾三箭全中,那得是投壶顶尖高手才做的到的。 站在一侧的春华秋容都高兴的拍起手来:「聂缙好棒!」 昭和看了她们一眼,两个人赶紧把手放下。昭和赞道:「果然是高手对决,敌逢对手!」 聂缙摘下脸上罗帕,看了蔺辰一眼:「侯爷可还要比?」 蔺辰心中憋闷,脸上依然笑容不减,走到几边举起碧玉酒爵,「愿赌服输,本侯自罚三杯!」 他一口气饮下三杯,面不改色。 昭和得意的笑,能看到蔺辰憋屈,那也是难得的喜事呢。她对聂缙招手:「今日你既赢了,本宫说过会有礼物送出,自然不能食言!」 聂缙过来,昭和道:「你蹲下。」 聂缙半跪在她面前,昭和倾身向前,在他额上轻轻吻了一下。男子愕然,呆立在那里半天没动。 「怎样?本宫的礼物可好?」昭和得意的问。 蔺辰吸了一口气,袖中的手紧紧握了握,皮笑肉不笑的咬着牙说:「能的长公主青睐,真是这奴才三生修来的福气!」 聂缙双颊微红,「谢殿下!」站了起来立在一边没有做声。 「你们在玩什么玩的那么高兴呢?」邵阳同元贞两个远远走过来,过来时两个人还手拉着手。元贞看到人多,立即的要收回手,邵阳抓着他的手指嗔道:「怕什么?又不是不认识。」 昭和看到此景,不知怎的,还真是有点羡慕。 「两位来的不巧,投壶已然结束了。」蔺辰微笑道。 「哦?谁赢了?」邵阳紧接着便问。 蔺辰脸色一僵,看向别处,闷饮了一杯酒。 「哼,居然不理我,走,咱们去那边去!」邵阳拉着元贞的手又玩去了。 昭和暗笑,他搭谁的话不好偏要跟邵阳搭话,下不来台就怪不得人了。 蔺辰看着昭和身后的聂缙只觉得碍眼,「听闻这园子里头有种菊花叫做狮子滚绣球,要识花之人用心找才能找得到。坐着也是无趣,殿下不想随我一起去看看?」 「狮子滚绣球?这名字有趣。好,本宫就随你走一遭!」 昭和起身,后面聂缙就要随行,蔺辰挑眉看他:「你家公主只是赏狮子滚绣球而已,难不成还怕狮子叼了去?」 昭和回头对聂缙几个人道:「你们几人也累了,就在这亭子里头好好休息一下,本宫片刻便回来。」 园子里繁花似锦,又有假山游廊,两人入了花丛,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聂缙举目看去,莫名生出一股焦灼。 秋容道:「聂缙,你怕什么?难不成安阳侯能吃了公主不成?再说这园子外头侍卫层层把手,该是无妨的。」 春华说:「那可不就是怕安阳侯吗?那般油嘴滑舌能言巧辩,你不怕公主被他哄了去?」 秋容拉着她一起在栏杆边坐下,笑嘻嘻的说:「我看你真是穷操心!殿下上次都收了安阳侯的礼物,自然有心。这男未婚女无夫,郎情妾意的,咱们操什么心?还不如坐下喝一杯水酒吧。说不准,殿下明年又会大婚哩!」 一番话听得聂缙更是烦躁不已。 春华早瞧出名堂,拉了拉秋容的袖子,指了指亭子边的男子,摇了摇头。 秋容恍然了悟,也住了嘴。 昭和同蔺辰一起到了菊花深处,她同蔺辰出来,也有几分赌气的成分,谁让聂缙背着她同那女子拉着袖子说话,她也得背着他同别的男人好生的说说话哩! 「看,那边就是!」蔺辰指着花丛中的一株高大的菊花,那菊花果然生的高大,足有一人来高,满树花朵繁花似锦,花瓣重重叠叠,又有双色交缠,果然似个狮子滚绣球。 「好看!」昭和情不自禁赞道,她转头看向蔺辰,眼底波光流转:「侯爷找我来,不只是为了看花这么简单吧?」 蔺辰笑了笑:「殿下果然聪明。」 旁边正好一处秋千架,昭和坐下:「此处僻静,有话便说吧。无需拐弯抹角。」 她对蔺辰是何等了解,他屏退了旁人自然不只是为了同她风花雪月,或许那只是其中一个理由,但绝不能是全部理由,他从来都是一个心里以自己认为的大事为重的人。 第四十章 蔺辰站在她身侧,一手拉着秋千绳,低头道:「殿下是不是要对付冯太保?」 昭和看着远处碧菊没有抬头:「是,又如何?」 「前阵子公主府温泉别院进了刺客,公主府侍卫加倍,我说的可对?」 「你的消息倒是挺灵通。你的堂妹蔺贵妃在宫里头那可也是春风得意步步高升呢。」 蔺辰笑了笑:「得意自然是得意,可惜林氏居然有孕了。」 「那是,她运气好呗。」昭和靠着秋千懒懒道,长长的裙尾曳地随风轻扬。 蔺辰「呵」的一笑:「或许,咱们的目标很一致。」 昭和蓦地抬头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你不就是想结盟吗?何必说那么多?」 蔺辰墨眉蹙起:「那殿下意下如何?」 昭和眼眸一转:「听起来不错,不过……本宫要考虑考虑!这样吧,你今日若是让本宫开心了,本宫就答应你的要求!」 蔺辰无语,这样郑重的结盟竟给她说的儿戏一般。这是在耍他吗? 「殿下要怎样才能开心?」 昭和狡黠的看着蔺辰:「安阳侯帮我推着秋千,推得越高本宫越开心!」 她自然知道蔺家这班人在短短时间内已经在朝廷之中结成了一股以裕王为核心的力量,这股力量不可小觑,她自己未必有冯立的势力大,但是如果联合蔺辰,必定能将冯立置之死地。冯立如同朝廷的脓疮,他现在不敢惹自己,不代表以后不敢。他现在让林氏假怀孕,必定是想扶持一个儿皇帝,届时将司徒家的江山握入手中。他一手遮天败坏朝政,灭了聂家满门,这个仇绝不能不报。 既然蔺辰提起,她未必不能来个顺手推舟。她和蔺辰,从来都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前世她不明白,今世却再也不愿受这种折磨。 蔺辰听了她的话,不知真假,心中无奈,立在她身后,双手握着绳子用力推了出去。 昭和整个人向天空荡起,这感觉仿佛飞过了花海飞上了蓝天一般。她的确很久没玩秋千了,开心的叫道:「再推高些!」 亭子里几个人等了好一会没见昭和回来,聂缙道:「殿下说片刻就回,到现在都没回来,我这就去找她。」 秋容道:「也罢,你快去吧。」 他几步下了台阶,迅速消失在花丛中,入了花园不过两段路,便听到某个地方传来金铃般的欢笑声。 那是昭和的声音,聂缙听着,却觉得心里发苦。 他循声而去,转了两个弯,便看到一丛茂密的花海之后立着一架古朴的秋千,俊逸的锦衣男子推着秋千,白衫如雪不染半分尘埃,年轻美丽的高贵女子随着秋千荡起青丝飞扬衣袂翻飞如仙似画,伴随着清脆动听的笑声,洋溢着满满的欢乐,流年似水岁月静好,那画面定格在他的眼前,美满的让人不敢直视。 好一对神仙眷侣! 他深深吸了口气,稳住了自己的脚跟,仿佛觉得心口要爆裂开来一般。他若是现在去,或许会像个奴才般被斥开吧。 在这样两个人面前,他的卑微几如尘埃。 「说不定明年殿下又会大婚哩!」秋容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响。 眼前繁花似锦盛世流年,心里却苍凉如荒漠冰雪。 他低了头,转了身,深一脚浅一脚的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白衣男子眼角的余光早已瞥见那失魂落魄的青衣少年,他唇角划过一丝冰霜般冷冽的笑容,好一个聂缙,就凭你也想同本侯争? 晚间昭和回了公主府,无意间听见丫鬟们议论,说是有人来看聂缙。她倒是觉得稀奇了,聂缙现在的情况,谁人能找人找到公主府上来 角门边,立着两个人,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的巷子口,一个身着绣金线春桃粉衫的女子下了马车,身上披着一件滚兔绒的藏青色斗篷款款的走了过来。 聂缙听闻有人找他,也是愣了一下,这时看到马车上走下来的人,更加怔住了。 怎的是她? 洛颜抬眼,便觉得他身上衣衫单薄,眼中露出悲悯之色。 她走了过来,道:「我怕你入冬了没有冬衣穿,便特地赶了时间去做了些」,她转了头对丫鬟说,「将马车上那包衣服拿过来。」 玉柳去拿了衣服,聂缙见那浅金色的包袱布包着大大的一包袱,怕是有好几件冬衣搁在里头,顿时眼中一阵酸涩,到如今,能够惦记他的,竟也只有这个女孩儿了。 洛颜将包袱塞到他的怀中,道:「我知道你的脾气,但是到如今,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我本想多看看你,可是……可是……」 她连说两个可是,眼眶便红了,隐隐泛着清亮的泪光。 「你怎么了?」聂缙问她。 她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其实也没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父亲要将我嫁人了,但是那个人却不是我心中的那个人。」 聂缙看着她,默然无语。 洛颜抬头期盼的看着他:「今日之后,我怕是没什么机会见你。可若是你……若是你想走……带着我一道……」她说着这话,脸上浮起红晕,带着几分羞涩的望着他。 聂缙皱了皱眉头,嘴巴动了动,还是没有做声。 洛颜看他这样便知道不可能,他们到底是生分了,她又凭什么认为他就愿意带着她私奔呢? 洛颜想着,越发觉得伤心,泪水簌簌的落了下来,如同断了线的水晶珠不停的滚落。 聂缙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指擦过她的脸颊,道:「别哭……」 因他这动作的温柔,洛颜陡然大了胆子,向前扑到了他的怀中,或许是因为这时天色昏暗,她双手紧紧攥住他胸前的衣襟,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她哭道:「聂缙,我真的不想嫁给别人,真的不想。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情,你究竟会不会……娶我……会不会?」 他站直了身体,仰头看天,喉头上下滑动,带着几分哽咽的说:「洛颜……你该知道……这世界上本就没有如果……」 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已经许配了人家,我有自己的使命,两条轨道已经错开,又怎可能再次交集? 洛颜听到他这句话心如刀绞,哭道:「我就知道你一直都是这么硬心肠的人,就连骗一骗我都不会吗?」 她轻声的抽泣着,用小拳头轻轻的捶打他的胸口。聂缙缓缓举起了手腕,在她肩头轻轻的拍了拍,低声道:「你明知道,我从来都不会撒谎。」 昭和立在门边,只探出了半个脑袋,便瞧见了这一场景,她嘴角浮起一丝冷冽的笑,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这个女子居然找上门来了! 好一个郎情妾意,好一个左拥右抱! 昭和的手攥着裙带,狠狠的用力的搅着,一股无名怒火涌上心头,若是照她以往的脾气,她定然将两个人都杀了!只是……只是…… 那个是聂缙啊…… 即便是这一世他不再爱她,她也绝不可能杀他。 她扶着额头,顿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双眼冒着金星,一手扶着墙角,陡然转了身,再也无法多看一眼,踏着软绵绵的脚步向院内走去。 第四十一章 洛颜哭完了,倒是觉得难为情。她抬头凝眸望着聂缙轻声道:「其实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若是我是你,也觉得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惦记什么儿女私情。只是聂缙,无论你还是我,为何我们都这么可怜,可怜到不能守护住自己,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他不知道她要嫁的那个人到底是谁,竟叫她这样不情愿。 他伸手,手心轻轻拂过她的头顶,「你可以的,只要你愿意。你忘记了吗?从前我母亲是不是对你说过,洛颜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将来一定会获得幸福的。」 洛颜伸手擦了眼泪,点了点头:「我记得。」 玉柳在身后着急,想要催促却又不敢,只是絮叨的说着:「姑娘,再不回去便错过晚饭的时间了,老爷要问的。」 洛颜握着聂缙的手,顺手褪下手腕上的赤金镶红宝石的镯子到他的手上:「以后怕是见不到了,留给你做个念想。即便是他日你遇到困难,这镯子卖了也能替你解一时之困。」 聂缙低头看了看那镯子,终究是没有推拒,握在了手心。 洛颜一步三回头上了马车,马车驶动渐渐没入了夜色之中。 他的心里沉甸甸的,转身入了院子,想起方才洛颜在耳畔说的话,她说他如此状况,必定不会想到儿女私情,这句话于他而言,真的太惭愧,他时常的心中悸动难道就不关私情吗? 他到了寝殿这边,却看到小丫鬟将饭食送进他的房间里,望见他便说:「聂缙,你的饭今儿就送你屋里了。」 聂缙一愣,看了一眼那寝殿的门,想不到时间这么早,寝殿的门已经关闭了。 「殿下吃过饭了?」 小丫鬟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那……」 小丫鬟接口道:「是春华姐姐让我把饭食送到你屋里来的。说长公主殿下已经歇下了,饭也懒得吃了。现在怕是睡了吧。」 聂缙听了这话更加纳闷,她这么早就睡了?莫不是今日游菊岛累到了,竟又不吃饭。他总觉得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隔日里,昭和一早就入宫了,聂缙并没有瞧见她的人影,也没有叫他随行,他有些莫名其妙,便只好到阿吉宅子里考教阿吉功夫。 阿吉天赋极佳,小小年纪几个月的时间便能打上两套拳,有模有样的。知道昭和中午没回府,他便也懒得回府中吃饭,同阿吉在一块吃了饭,阿吉又缠着他钓了一回鱼这才从那边回来。 傍晚,他从阿吉宅子回来,正好走到正厅前,抬头迎面便看到身着华丽宫装的女子走过来,正是昭和。 他正望着她,还没开口,便瞧见那人转了个弯,绕了道从另外一边回了寝宫。 他愕然的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只是察觉她的气色真的不大好。 听闻她晚饭又没吃,聂缙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宫里的事情不顺利,亦或是身体不舒服? 他到了寝宫门口,有心想要进去,可是春华拦在门外。 「我可否见见殿下?」 春华摇头:「殿下吩咐过,任何人都不想见,包括……你。」 聂缙心里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到了房里头。 才进屋,便看到一个小厮急匆匆的过来,将一样东西递给他:「有人让送东西给你。」 难道又是洛颜? 聂缙拿了那东西,是一个木盒子,他打开了盒子,只见盒子里放着一个字条。 「今晚亥时一个人准时到西山破庙口,不许告诉任何人,否则洛二姑娘没命!」 聂缙大惊失色,看那字条下搁着一个赤金宝石镯子,同她当日送给他的正好是一对! 他仔仔细细的看那字条,除了龙飞凤舞的字体,看不出任何线索,也看不出是什么人送出来的。 他眼眸一转飞快的跑出去逮住方才传东西的小厮,那小厮只说是个小孩子送过来的。 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竭力的冷静下来,陡然就意识到,是有人要杀他,洛颜被他连累了! 聂缙隐隐猜到是谁在操纵这一切了,那个人一直要杀他,只因为他身在公主府中不得便利下手,如今怕是瞧见洛颜来看他便盯上了洛颜,只这一面他就害的她深陷危机,叫他心中如何能安? 他在房里焦虑的打着圈,不知道那厮在公主府是否有耳目,又不知会不会隔墙有耳,他不能也不敢将这件事告诉昭和,只因关系着洛颜的性命安全。那人要的是他的性命,倘若动用了公主府的兵士,那人一定得了消息知道了洛颜立即就没命了。 他左思右想,也只能单身前往看能否有机会救回那丫头。 他脱去外袍,从柜子里拿出当初昭和送他的黑色软甲穿在里头,又在外面套上了青色袍子,将那枚弯月银匕首揣如怀中。 那人要他亥时到达西山破庙口,他现在去准备快马,待会便能到达破庙口了。 他立即起身往马厩那边去了,没想到却正好遇到了府里的侍卫官肖远,肖远见他牵马,便问:「你这是要出去?现在已经闭了门禁,若要出去必须要有殿下指示,你有吗?」 聂缙一愣,顿了一下才说:「有。」 「那拿出来看看!」肖远疑惑的看他。 「是口头的吩咐。」聂缙答道。 肖远想起上次他不经公主同意便私自出府结果闹得他也受了公主责备,如今若是再闹这一遭,他可就要倒大霉了。 「我看,还是随我去见见公主再出去也不迟。」肖远眼神一动,立即有两个侍卫看在了他的身后。那架势,若是他不去,肯定是两个大汉架着他去。 聂缙知道今日若是不见昭和定然是出不去了,只得跟着几个人走。 昭和神思懒倦,晚间吃了点水果便没再吃东西,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几日功夫这手腕倒显得越发精致。 外头秋容传话说肖远带着聂缙要见,她此时也并没睡,只是不想瞧着那人生气,合上了手头的话本子,坐了起来。既然是肖远都来了,聂缙肯定是有事了。 昭和披上了粉黄色软锦披风出了卧房到了小厅中,两个人已经低头等在门槛外。 「怎么回事?」她落了坐,依旧像没骨头似的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微蹙峨眉瞧着外头两个人。 「禀告殿下,方才聂缙去马厩牵马,说要外出,属下问他有没有殿下指示,他说有口头的吩咐,所以属下特地过来请示。」 聂缙要出去?还撒谎? 昭和缓缓坐直了身子,目光落在那男子的脸上,只见他白皙的脸微微红了红,显然也知道在她的面前这个谎言戳穿了。 「肖远,你先下去,本宫有话同聂缙说。」 肖远听她这话便明白聂缙果然是撒谎了,但是公主对聂缙不同府里人都知道,这件事他是尽责了,至于如何处置自然都在长公主。 他安心的退了下去,留了聂缙一个立在门槛外。 昭和目光凉凉的看着他:「你还有什么话说?能让你聂缙撒了谎这大半夜里出去的,怕不是个关系普通的人吧?」 聂缙蹙了蹙眉:「属下的确有要事,还请公主放行,明日早晨之前定能回来。」 第四十二章 「还要在外头过夜?」昭和的声音微微上扬,她冷笑:「那你告诉我,是个女子?」 聂缙没有说话。 昭和「呵」的笑了,「是洛颜?」 聂缙一愣,抬眼望她,她竟这么快就猜到了。 昭和突然笑出了声:「呵呵……」 然而,聂缙焦急,哪里顾得上她此时莫名其妙的笑。 「属下需要尽快出府!请公主成全!」聂缙一急便半跪在了汉白玉地面上。 昭和的眼底浮起薄薄的雾气,一股戾气正冉冉从心底升起:「那你告诉我,你这大晚上的去见她,是她生病了?还是说……你打算带着她走呢……」 聂缙紧紧攥着拳头,眼看着亥时越来越近,他心急如焚。 「无论是什么原因,只求殿下恩准!」他抬眼双目灼灼的望着她,异样的坚定。 「那要是本宫就是不许呢!」昭和蓦地冷斥,争锋相对的盯着他。 四目相对,仿佛隐藏着刀光剑影。 他从未想过这样一个柔媚似水的女子狠起来那目光竟如刀锋一般,她从未如此看过他,这目光刺的他心头一疼。 「殿下!你不要无理取闹!」他失声道。 昭和冷笑,站起来向他走近了几步:「你难道是第一天认识本宫,本宫从来都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人,你不知道吗?她在等你是不是?误了幽会的时间是不是?本宫就要你这么跪着,跪在这里哪里都不准去!」 她话说的这么绝,聂缙也怒了,豁然站了起来,「我现在就要走,不管公主同意不同意!」 「你敢!」昭和高声道,「你信不信,本宫一声招呼,弓箭手能将你射成马蜂窝!」 她竟要杀他吗? 一股悲凉由心而起,回头,他目光沉沉的望着她,是了,她是能生杀予夺天下人性命的长公主殿下,他聂缙一个小小奴才算什么? 「倘若我还是要走呢?」聂缙凉凉的看着她,脚步往后退了一步。 「你……」昭和不敢置信的望着他,狠狠的咬着自己的下唇,他宁愿死也要去找那个女子吗?她真的想不到那个女孩在他的心目中竟已经占到如此重要地位? 「即便是本宫要杀了你,你还是要去找她?!」她狠狠的咬着牙问。 聂缙看着她,点头。 侯在门外的两人看的心惊胆战,春华和秋容对看了一眼,春华想要劝,秋容拉着她的袖子低声说:「殿下盛怒之时,谁的话都听不进的。你听我的,别劝,越劝越乱。」 春华急道:「聂缙也是的,这般倔强,这大晚上的见什么女子,明日再见不是一样的?无端的惹得殿下恼怒,这几日本就气色不好,要是气病了可如何是好。」 昭和心如刀绞,蓦地从袖中抽出了随身的银蛇软鞭,扬起手腕「嗖」的一声抽打在他的脸上。 清脆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呆住了。 春华秋容看的傻眼,只见聂缙的脸上一直到脖子,长长一道血痕,鲜红的血珠儿沿着伤口正往外冒呢。 脸上、脖子上火辣辣的疼,然而男子倔强的昂着下巴,脚步又往后退了一步,鞭子再次扬起,「嗖」的一鞭子,再次狠狠的抽打在他的肩头,抽的衣服破开了口子。 春华再也看不下去了,跪在地上:「殿下息怒啊!打了人是小,再怎样不能伤着自己身体啊。」 聂缙看着她,墨眉紧紧锁在一起,咬着牙忍着身上的疼痛,又往后退了一步。 昭和悲凉的看着他,垂下了手,鞭子「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转了身,将手撑在桌子上用力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低声说:「你走吧,从今往后,你是生是死,是荣是辱,都跟我无关了,我放了你,也放了我自己……」 两颗滚烫的泪水落下来打在桌面上,打湿了软绸桌布,冉冉氤氲开来。 聂缙听了这话,心中狠狠的绞痛了一下,蓦地转身,飞快的跑了出去。 「聂缙……」昭和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转身追出门去,她就要失去他了,她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他了。 「殿下……」两个侍女在后面喊着跟着追了出来。 昭和顾不得,只是聂缙走的极快,她用尽全力追到了门口,只看到一抹骑着白马的背影没入黑夜之中。 「聂缙……」纷纷泪珠如同珍珠一般滚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 「殿下……」春华赶过来,急忙拿出锦帕给昭和擦泪,她轻声道:「殿下怕是想多了,今日奴婢看到聂缙如此,应该是真有急事出去,殿下不想想,他若是真想走,何时不能走,何必单选着今晚。若是他倾心洛颜姑娘,也不能是洛颜姑娘巴巴的找上门来看他,他却从未去找过洛颜姑娘。今晚看起来,倒像是洛颜姑娘出了什么事。」 昭和蹙眉:「她能出什么事?」这时,她冷静下来,倒是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聂缙既然要报血仇,必定不能今晚就带着洛颜私奔了,他是个情深义重的人,但绝不是为了儿女私情就会抛下一切的人。 昭和想起什么,立即叫人去搜聂缙的屋子,不一会便得了回报。 春华递给她一个盒子,道:「是在聂缙房里柜子角找到的。」 昭和打开盒子一看,顿时惊呆了。 春华又道:「日常替他整理房间的小丫头说,那柜子里好像少了一套黑甲,他平日里喜欢把玩的银匕也不见了。」 昭和恍然大悟,是她错怪他了。一股希望重新升起,让她的身体有了力气。只是他一个人去跟找死有何区别?她立即吩咐春华道:「让秋容召集本宫的暗枭队,本宫今晚要亲自走一趟!」 夜幕中,角门边出现一个纤细的影子,昭和换了一身暗色骑马装到了门外,那影子半跪在地上低声道:「见过殿下。」 「起来吧。人都到齐了吗?」昭和微微抬手,看着眼前身着紧身黑色皮衣的女子,只见她一身劲装,腰间斜插一把短剑,正是昭和身边的侍女秋容。 「都到了。」秋容回答。 昭和看向她的身后,夜色中几个黑影子半跪在地上,她略一查看,八个人都到齐了。 「现在就出发吧。」 「殿下,」春华依旧一身浅粉色裙装赶了过来,劝道:「那边危险,让秋容带着暗枭队去也就罢了,殿下还是留在府中等消息吧。」 昭和淡淡扫了她一眼:「你是怀疑本宫不能活着回来?」 春华忙道:「不敢。只是……」 「休要废话!本宫就不信带着这么些人去,那厮还真能要了本宫的性命!那厮便是能飞天遁地的蛟龙,本宫也要把他抓住拔了龙角抽了龙筋!」 聂缙快马加鞭,大约亥时到了西山破庙门口。 此处虽在城中,但是地方偏僻,平日都少有人来,这时更是万籁俱寂。破庙残败,屋檐上「腾」的飞起一个黑影,发出低沉难听的叫声,原来是一只乌鸦。 庙中一点灯光,似是个长明灯,灯芯火焰摇摇曳曳,在发黄的窗纸上映出峥嵘的影子。 聂缙系了马,到了破庙前,警惕的向四周观望。 周遭如此安静,乃至于他都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以至于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或者那封信只是个玩笑? 第四十三章 「有没有人?!」聂缙喊道,「洛颜,你在哪里?!」 「啪啪啪!」一连三声击掌的声音,聂缙错愕的回头,只见在破庙的屋顶之上立着一个高大的黑影,他居高临下鹰鸷的看着他,道:「好胆识!」 那人故意压低了声音,应该是怕人发现。 聂缙凛然,「洛颜在哪里?!」 黑衣人道:「果然是色字头上一把刀,你可称得上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看你身后!」 聂缙一惊,蓦地回头,只见他身后不远处一棵大槐树下不知何时转出来三个人,两个黑衣人押着一个女子,乌发红裙,虽然看不清楚面容,但是那身衣服正是洛颜白日里穿的。 「洛颜!」聂缙失声叫道,女子拼命的挣扎摇着头,奈何被两个男人拿住动弹不得。 聂缙大怒,对那屋顶上的人喝道:「你要对付的是我!为何要牵连无辜的人!事到如今,你是何目的,干脆痛快的说出来吧!」 黑衣人一笑:「目的,我没有目的。我不过是想痛痛快快的要了你的命罢了。」 黑衣人不紧不慢的从侧腰拿出一只银弩,将那弩尖对着聂缙的心口,道:「聂缙,今日我们可要玩个游戏,考考你对这女子到底有几分真心。我手里可是最新出来的神机弩,我将它对着你,若是你动一下,那女子就挨一剑,若是你动两下,那女子就挨两剑,若是你跑了,那女子就会在你眼前断成两截,你看怎么样呢?」 他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仿佛这真是一个极为有趣的小游戏。 黑暗中,两个汉子都手持长剑架在女子脖子上,银色的光芒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他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双拳,死死的盯着那张弩,若要救洛颜,便要同时杀了两个黑衣人,除非他的动作比两个人的剑更快,否则洛颜死定了。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转过,可是没有一个办法可是让他能救下洛颜的。 屋顶上,黑衣人动了动手中的神机弩讥笑道:「你还挺情深义重的嘛,死到临头还想动什么脑筋?聂缙,你这一次死定了,没人救得了你。」 他来之前就已经猜到,这是一个圈套,而且是一个死套。他突然笑了:「你的神机弩没什么了不起,我想,你的弩术肯定也很差。」 黑衣人蹙眉,怒道:「你臭小子说什么?」他微微扬起的嗓子暴露出几分可疑的尖细。 聂缙听出那不同于一般男人的细微差别,了然于心,果然是他。 「你自以为厉害的神机弩其实是个不中用的东西!我让你射一箭,倘若你没射死我,便放了洛颜!我打赌,你的蠢弩绝对射不死我!你敢打这个赌吗?!」 黑衣人一愣,随即笑了:「激将法?你当我傻?不过,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胆大不要命的?我倒是有点欣赏你了。也罢,你乖乖站着,让我射一箭,你要真不死,如你所愿我放了那女子。」 「好!」 他应声,僵直的立在那里,紧握着双拳,紧紧咬着牙关,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弓弩。 锋利的弩尖发射着银色的辉光,男子一按,只听到「嗖」的一声,带着风的呼啸声音,弩箭如同风驰电掣一般,眨眼间直直的没入了男子的心窝,至始至终,他动都未动一下。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红色的血珠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他半跪在地上撑起了自己的身子,抬头看向那屋顶上的黑衣人,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艰涩的笑:「我……不是说过……你的神机弩……不行……你……放人……」 「你……」黑衣人一怔,看着这男子心口的箭,长箭入心该是怎样的痛,他竟还能支撑?这样的人,怎么看着都有点瘆人。 「也罢。」愿赌服输,他既然输了,那就放人好了。 「聂缙--」 黑衣人蓦地抬眼,瞧见人马急速奔驰而来,登时大怒:「你小子不守信用!你不仁我不义,你既告知了其他人,这女子非死不可!」说罢,他便要挥手示意,却听到那赶来的女子喝道:「慢着!否则,你定然要后悔!」 黑衣人一愣,只见黑马之上,那女子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 「把东西给他!」昭和一声令下,身后的女子扬手扔出一样东西,不偏不倚的飞到屋顶上,黑衣人立即身着抓住,那是一枚带着麒麟云纹的平安扣玉佩,当他看到那样东西时浑身一颤,怒极喝道:「你把他怎样了?!」 昭和冷冷道:「公平交易!本宫从来不骗人。你放人,我放人!你杀人,我杀人!」 「好,好,好!」黑衣人眼中闪出愤恨的光芒,连说了三个好字。这时一个人影纵到他的身边低语了几句,他眼神又是一凛。她的暗卫竟然制住了他带来的人马! 「放人!」黑衣人挥手,心中恨恨,这女人够狠,看来大势已去,不能不放手了。聂缙这一箭,不死也去了半条命。他冷冷一笑,敢阴我?还有后招呢。 昭和飞快的翻身下,跪在男子的身边,只见他身前一片血红,泪水便涌了出来,哭道:「聂缙,你这个傻瓜!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黑衣人带着手下飞速的撤了,秋容看到那红衣女子头发低垂满脸血渍,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聂缙……」她也哭着飞快的跑到了男子身边。 「你走开!」昭和恼怒,用力推了她一把,若不是她,聂缙怎么会这样?陡然间,那女子眼间掠过一道厉色,她反手之间手里便多了一个匕首,猛的用力向着昭和反刺过去,只是那匕首还没到达女子,就被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刀身,匕首双面锋刃,血滴沿着他的手心缓缓滑落。 昭和目瞪口呆。 「你,不是……洛颜……」聂缙冰冷的扫了她一眼,好阴毒的圈套!他用了最后的力气夺过匕首反手狠狠刺向那女子的腹部,女子中刀惨叫一声向后退去,秋容持剑赶了过来想捉活的,谁知那女子口中含毒,片刻之间便死了个透彻。 昭和只觉得满眼的血色,他的身上、手上,他竟用手心徒手挡住了刺向她的匕首。 昭和泪流满面,哽咽着紧紧抱着他:「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 男子微睁星眸,定定的看着她,虽然带着泪,她的脸一样很好看,他觉得浑身发冷,似乎力量在一丝丝从体内剥离,就如同生命从身体中消逝一般,难道他真的要死了? 他抬起手,轻轻拂过她柔美脸畔的发丝,低声道:「我聂缙……本是阎王爷漏掉的人……只是……若是临死……能看到公主……也很好……」 蓦地,他胳膊重重垂下,男子倒在了她的怀中,昭和嘶声哭道:「聂缙,本宫不许你死!不许你死!……」你不可以死,你的仇还没报,你还没让我好好的欺负,你怎么能死? 她伤痛欲绝,泪如雨下。 她仿佛又回到前世那个冰冷的湖泊,仿佛又感受到那股凉彻心底的寒意。上一世,他还能陪着她一起死,到如今,他竟要先走了吗?这叫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第四十四章 秋容探手到男子鼻端,提醒道:「殿下,他是昏过去了并没死。若是殿下再耽误下去,怕是要流血而亡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昭和抹了泪,立即下令带着聂缙回公主府,派人去请了宫中最好的御医过来。 御医很快就到了,将他的衣服掀开时,便看到里头的黑甲,又查探了他的伤情,叹道:「这黑色软甲真是奇物,这样尖利的箭矢居然只扎破了他的皮肉血脉,并未伤及内脏。」 昭和一听,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但是……」御医又道:「他右手伤的更厉害,倘若不好好调理,恐怕伤了手筋,往后右手便要废了。」 昭和听罢,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喝道:「务必用最好的药!好生的调理!若是他留了一丝儿毛病,本宫唯你是问!」 御医喏喏应声。 春华悄声问秋容:「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 秋容在她耳畔低声说了。 春华大惊:「竟然是他?那你们之前去捉了那个冯举,也是为了这一出?」 秋容点头。 春华叹道:「这一回,怕是撕破了脸皮,到如今,咱们公主府定然成了那厮眼中钉肉中刺。」 秋容冷笑:「你觉得咱们会怕他不成?动脑筋动到公主府,也是胆大包天自找死路!这层皮薄的很,早晚要撕破,也不在这一日了!」 春华叹了一口气,出了门,看天边已经发白,却是个阴天,冬日里冷了,天上风云翻卷,怕是有雪呢。 聂缙是半夜痛醒的,屋子里淡淡的烛光,氤氲着一股暖香,寂静的夜里,他隐隐听到什么扑打在窗纸上的声音,循着声音向外看去,那飘落的影子,竟似是下雪了。 屋里屋外,全然是两个世界。 他动了动,被子被压住,他转了脸,入目的是柔滑的青丝和白皙的侧颜,她就坐在他床边睡着了。 他浑身痛动弹不得,一双眼目不转睛的看着女子,只见她呼吸均匀睡得正香,似乎在做梦,眼睫颤抖着,眉头微微蹙起。是在做什么梦呢? 他合上了眼睛,这样的夜晚竟让人无比的心安。 清晨第一抹阳光照了进来,昭和只觉得浑身僵硬难受的紧,春华已经端了早饭进来,轻声道:「殿下,御医说没事应该是没事,殿下是否去歇息一下?」 昭和摇摇头蓦地想起一件事:「啊呀!该换药了!」 「让奴婢来吧。」 「不必,还是本宫自己来吧。」 换药这种小事还难不倒她。 床上的男子睡得正熟,她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替他胸口和手上的伤都换了药。 看到那手上的深刻刀痕,她脑海中浮现出他手握刀刃的那一幕。他是为她挡下了那一刀,想起,觉得心里有些甜甜的,却夹杂着酸楚。 或者是因为失血的虚弱,聂缙没有醒来,但是气息平稳,脸色回复了血色,睡得正沉,时不时脖子还动一动调整舒适的位置。 昭和看着他的模样笑了笑,睡着了倒像个孩子。 她转身出去,开了门,只见外头一片明亮,她一怔,一夜之间,竟是满地雪白,天地间银装素裹,仿佛换了一个人间。 「下雪了呢!」她轻声喃语。 「殿下!」春华急忙赶过来,手里拿着一件厚厚的狐裘披风急忙搭在她的肩头将她整个人裹起来,「外头冷,快点穿上才好。」 昭和裹好了狐裘,春华又去取了鹿皮靴子给她穿上。鼻尖传来阵阵幽香,昭和一喜,脸上露出笑容:「该是我的白梅花开了。」 春华也闻到了,笑道:「花香传的这么远,应该开了许多。」 「我这就去看看!」昭和等不及,便出了门去。 春华待要叫,可是人都走远了。 昭和自小喜欢白梅,也是有缘故的,从前在栖梧宫时,母后种了一院子白梅,每到冬天满院沁人心脾的梅香,母后带着她一起坐在小厅内围炉烤火,打开小窗便传进来幽幽梅香,如今想来,那记忆竟是那样久远了。 她在公主府中单置了梅园,满园白梅,无一丝杂色。她到梅园时,果然梅花已经盛开,一些含苞待放,一些迎风绽放露出金色的花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欣喜的望着白梅,驻足良久。 只是这样看,毕竟孤独,若是有人跟她一起该有多好。 她转身,蓦地呆住,白雪皑皑中,一人身着素色青衣外头罩着一件玄色暖披,立在一棵苍劲的梅树下,点点梅花瓣落在他乌黑的头发上,他仰起头看了梅花一眼,又朝她望着,目光深远,黑沉若海。 他看着她,一步步向她走过来,到了她的跟前。 粉白的梅花瓣落在她的长发上,星星点点,映着她娇媚的容颜,煞是美丽。 他情不自禁伸手轻轻掂下一片花瓣,拿在手中细细的看,如此严酷的冬日竟能开出这样娇美的花儿,一如眼前这个女子一般,她非同一般女子的坚韧强大,是否也如这梅花般,是经历多少磨磋历练而来? 他会有一些心疼。 「聂缙……」昭和看着他英俊的眉目心中轻颤,「你的伤还没好,怎么能出来?」 「睡得太久,想出来走走。」他目不转睛的看她,「是聂缙对不住殿下,害的殿下为聂缙赴险。」 她摇摇头,看到他脸上和脖子上的一道血痕,那么刺眼,当初她不由分说抽了他两鞭子,如今想来好生的后悔。 她抬起手,轻轻拂过他的脸:「痛不痛?」 聂缙摇摇头。 「若是留下疤痕毁了容貌该如何是好?」她后悔之极,哽咽着说。 聂缙轻轻一笑,握住了她的手:「聂缙的命都是殿下赐的,区区容貌又何足道?」 昭和被他这么一握,倒是害羞了,嗔道:「你之前不是不理我的吗?不是只想着那个洛姑娘吗?到如今虽然救的不是正主,但是那位洛姑娘要是知道你为她连死都不怕,肯定要高兴坏了。」 昭和酸溜溜的说,从他手中抽出了手,转了身背对着他,现在是看着他刚刚醒来,不然她越想越气,真的忍不住要发脾气了。 「你误会了。」聂缙叹了一口气,「我并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去救她。她同我一起长大,于我而言,就如同妹妹一般,当初家里只有男孩子没有女孩子,母亲异常的疼爱她,到如今,无人敢沾惹我,而她却巴巴送来冬日的暖衣。她既念着从前的情谊,我又怎能让她至于死地而不顾?就是看着母亲的分上,我也绝不能不管她。」 「妹妹……」昭和心里松了一口气,挑了挑眉嘟起嘴言不由衷的说,「你不知道听闻民间夫妻之间,妻子也是叫丈夫做哥哥的。」 见她这样别扭,男子走上前一步,蓦地从后面抱住了她。 昭和只觉得浑身一僵,轻轻颤抖了一下,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浑身僵硬不能动弹了。 只感觉他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耳畔,声带哽咽的说:「她是为我送冬日的暖衣,公主却是为我赴命而来。我待她是妹妹,可是待公主却……」 昭和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好快,他的怀抱仿佛暖炉一般让她的体温迅速的升高,热的脸儿发烫。 第四十五章 只是这人真着急,说话说一半到了关键处却不说了。 昭和急切的问:「待我到底怎样?」 一个轻软温热的东西从后面印在她的侧脸,他暗哑的声音传到她的耳畔:「你说呢?」 这声音害的她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在地上,心好似不听使唤了,竟能跳出胸腔了。说起来前世她也是经历过情爱的,同聂缙也是朝夕相处过的,却远远不及今日这般让她震动的如同山崩地裂的感觉。 她心里仿佛满满的,似乎有什么要溢出来一般,她转了身,环住了他的腰身,轻轻的贴在他的胸口,又不敢贴紧了怕触着他胸膛伤口。 她太激动以至于泪水盈眶,竟丢脸的哭出来了。 「你说真的?」 「我何曾说过谎?」聂缙低头,温柔的看着她。 「你上次就说谎了!」昨晚明明没有她的指令,他居然谎称有,那还不叫说谎? 聂缙无语,他的确是从不说谎的,这个谎言大约会成为他的黑历史。 「下不为例,可以吗?」他伸出仅有的左手轻轻拂过她光滑的黑发。 昭和抬起头,抹去了眼泪,伸出双手圈着他的脖子定定的望着他:「那你之前为何躲着我?一直不理我?」 聂缙苦笑道:「我世家出生,若是做了公主的面首,即便是下了黄泉也没脸见我的祖父父母。」 昭和冷哼了一声:「那就那么多讲究。那怎的现在又愿意了呢?」 他叹气:「昨晚,我真的以为我就要死了,临死之前,却能看到公主的脸,便觉得这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加幸运的事情。那一瞬间,我想了很多,想起之前对公主的冷漠,便觉得后悔不已。当时,我便想着,若是能活下来,我会抛下一切陪着公主。」 昭和低了头,正在那里偷笑。 「我告诉你一件事。」昭和神秘而调皮的说。 聂缙不解的看着她。 昭和踮起脚尖凑到了他的耳畔悄悄低语了几句。 聂缙听罢呆若木鸡,不敢置信的望着她,满眼惊诧。怎么可能?他动了动伤口会痛,表示他不是在做梦。 从前那颗压抑的心一瞬间仿佛飞扬起来。哪怕她只是一个玩笑,有此一句便已足够。 她对他说,我不要面首,我只要你做我的驸马! 瞧着他呆若木鸡的模样,昭和脸上绽放出调皮而娇俏的笑容,她伸手在他脸上划了一下,道:「瞧你这傻样。」 聂缙蓦地拉住她的手,将她紧紧的靠在自己的胸腔。昭和叫道:「当心你的伤口!」 聂缙按着她的头在心口,声音暗哑的道:「不怕,此时此刻,便是伤口再痛,心里也是甜的。」 他这话说的,倒是叫昭和红了脸,不敢应声了。 鼻端传来沁人心脾馥郁的梅香,冉冉的雪花落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相拥良久,竟不知不觉在头上、肩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你不冷吗?」昭和闷闷的问。 聂缙抬头看天空飘扬的雪花,几片雪花落进了他的领口里,凉丝丝的沁人,但是他一点儿都不觉得冷,「不冷。」 「可是我冷……」昭和道。 聂缙用左手去握她的手,果然手冰凉凉的,便道:「那我替你暖和一下。」 火热的大手将她柔弱无骨的小手包裹在其中,真如同拿着一个手炉一般。昭和被他这动作弄得脸红心跳,原先都是她撩着他,如今倒是被他撩拨的不知所措了。 两人身体挨得这样近,她感觉到他的唇轻轻拂过她头顶的发,便有一股麻麻的感觉从头顶传过来,一直传到心里去。 她正想抬头,冷不丁的听到一声「殿下,奴婢拿伞来了!」 这话一出,聂缙立即后退了一步,撤开了手。 春华撑着伞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把伞,瞧着聂缙脸上薄红,诧异的说:「聂缙,你怎么在这儿?我不知道,便只带了一把伞过来。」 昭和接过了她手中的伞,道:「无妨,我同聂缙打一把伞就行。」 聂缙有些不自在,低着头说:「这雪也不大,我……先回去了。」说罢,转身快步向着园子外头走去。 昭和望着他的背影笑的促狭,还当他真换了个人呢,弄了半天,还是那么别扭。 昭和打了伞在雪中慢慢的走着,想到一桩事,道:「春华,你替本宫办件事。待会等的聂缙不休息时,将他房里的东西换个地方。」 春华一怔,又换?之前聂缙住在马房,过了一段时间便换到了殿下寝殿的院子里,现在又换去哪儿呢? 「换到我隔壁吧。」昭和嘴角噙着微笑道,「他病得休养一段日子,远了不好照应,隔壁正好。」 春华一听便听出这里头的猫腻来,不由得暧昧的看了长公主一眼,那面带桃花的,显然是红鸾星照哩。 「是,奴婢待会便去办。」 两个人正往外头走,却见到秋容身着粉蓝锦袄伞也没打便急匆匆的赶过来,脸上带着焦虑之色。 昭和停住,秋容道:「殿下,宫里头传来消息,羽林卫右军的头领肖仁暴病而亡了!」 昭和一惊,抓住秋容的手急问:「究竟怎么回事?」羽林军右军暗地里一直是昭和在掌管,她手握金豹令,任命的右军总领乃是公主府侍卫总领肖远的亲弟弟,是她从前培养起来的心腹。一旦肖仁死了,整个右军便群龙无首,后果不堪设想。 秋容接着说:「消息只是说,肖仁昨日应朋友邀请出去吃饭,回到家中又喝了一碗补汤便睡下,谁知这一睡下到了半夜就突发心疾,一命呜呼了。方才肖统领得到这个消息痛不欲生呢。」 昭和深吸一口气,用力攥着双手,咬着牙望着前方的梅花树。肖仁正值壮年,又是精通武艺之人,当然不能这么容易就死了。再说之前也没听说他又什么心疾,若是有她也不敢让他担任这么重要的职位。 她怀疑,不只是怀疑一个人,可能是冯立,可能是裕王,甚至也有可能是皇帝。 究竟是哪一个?光凭着这只言片语她无法断定。 可惜聂缙现在伤势未痊愈,否则他去自己肯定放心。 「也罢,」昭和呼了一口气,「去叫楚离来见我。」 她在花厅之中单等楚离,楚离立即赶了过来。他早听闻聂缙受伤却不知道是什么事。现在公主这么着急找他,定然是有要事了。 楚离进来时看到那高贵女子坐在垫着金丝绒毯的暖椅当中,鬓发间斜插着一段金蕊白梅花,身着粉雪薄锦袄裙,一只手撑着下巴,烟眉微蹙,双眉之间几点鲜红花钿越发显得清媚骄人。 楚离垂首道:「殿下找属下有事?」 昭和抬眼看他,道:「倒是的确有事。羽林卫右军统领肖仁暴毙,本宫欲让你去羽林卫中代掌职务,顺便查一查肖仁的死。」 楚离心中一跳,蓦地浮起一阵惊讶跟欣喜,羽林卫?他想不到长公主殿下居然掌握着羽林卫右军?倘若说马场只有两三千人马,那羽林卫可是上万的人马。 当初他身为世家子时,即便是得了家族重视,顶多不过做个郎官。可如今却是手握兵权的羽林卫统领,那真是天壤之别。 第四十六章 他眼中难以掩饰的激动,跪下道:「属下必定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昭和一愣,倒是讶异他如此激动,接着说:「等过段日子等聂缙的伤势养好了本宫会让他入宫去,届时你要好好的协助他。只要你好好做,羽林卫右军副统领的位置自然是你的。」 方才浮起的那股激动立即如同气泡般灭了,原来是替聂缙铺路。 他苦笑了一声,也是,那般重要的位置,从来都轮不到他的。罢了,即便是羽林卫副统领,比起一个小小郎官,也不知道强了多少,若是将来站在族人面前,足可以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是,属下遵命。」他应声,顿了顿,又道:「属下可以去看看聂缙吗?」 昭和微笑道:「自然,你同他,本就都是本宫信任的人,本宫希望你们成为朋友、兄弟。」 「是,属下这就过去。」 楚离退了出来,回头看了那女子一眼,只觉得别人似乎那么容易得到的,自己终究可望不可即。 到底是为什么?他之前便想了很久,终于一无所得。他想去亲口问问聂缙。 他去了聂缙之前住的房间,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找了丫鬟一问,才知道聂缙又搬了个地方,他随着丫鬟过去,哪只竟到了长公主寝房的隔壁这间,紧紧一壁之隔,可想而知,他如今同长公主到底是怎样的亲近了。 一股酸溜溜的味道浮上心头,楚离在屋里见到了聂缙,他靠着床边休息,紫檀圆桌上放着一个青瓷梅瓶,花瓶中插着一大簇金蕊白梅,散发着幽幽花香,他看到这个便想起了昭和发间戴的那截梅花,不管怎么看,他都感觉那截梅花是从这花簇上摘下去的。 「楚离?」聂缙抬头看他,略感诧异。他待自己从来都不亲近,今日倒是上门来看他了。 「你看起来伤的有点重。」楚离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那里层层纱布包裹,依旧有血迹沁出来,看他的脸色,好似不止手掌受伤。 「上次对你说了那样的话,我一直都很歉疚,今日趁着这当儿,我向你道个歉。」 聂缙唇角微扬,摇了摇头:「同为天涯沦落人,何必如此。」 楚离倒是没想到他这大度,走近了坐在他的床畔搭在他的手腕上探了探他的脉息:「休养三五日应该没有大碍,只是这手伤得好好养着,否则怕将来拿不动刀剑。」 聂缙蹙眉:「得养多久?」 「你没听说过伤筋动骨一百天,两三个月足以。」 聂缙摇头:「我不想那么久,如今非常时候,怕是不得不动用刀剑。」 「你已经听说了?」 聂缙点头:「下人们都在说。」 「那你又是否知道殿下打算让我先去羽林军替你铺路?」 聂缙脸上露出震惊之色:「你是说……」 楚离黑沉眼眸看着他:「没错,未来的羽林军总领大人。」 聂缙吸了一口气,右手微微一动,顿时一阵刺痛传来。 楚离自嘲的笑笑,道:「说起来,我还先你一步进了公主府,没想到倒是变成了给你铺路的。不过这一路走来我不得不信命,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本就不该一直拿自己跟你比。因为,在殿下的心里,我怎么都比不过你。你若是想找点好,我倒是有个自己研制的药方子。」 聂缙顿时眼前一亮。 「不过,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楚离笑笑,「你到底是如何勾的长公主殿下对你欲罢不能?」 这一个「勾」,一个「欲罢不能」,叫聂缙脸上涨的通红,斥道:「说什么浑话!没有方子便算了,我看你是变着方子来膈应我!」 楚离摇头笑笑:「罢了罢了,我看我还是乖乖的去羽林军替你铺路吧,说不准殿下就是喜欢你这不解风情的性子!」 他去了桌边拿了毛笔,挥手写成一个方子交给聂缙:「叫丫鬟照着方子煎药,不过半个多月,便有奇效。」 聂缙接了方子,疑惑的看着,还有这么奇的方子?半月能好? 楚离一笑:「放心,好歹咱们如今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不会害你的。别说我做朋友的不讲义气,也算是我孝敬给顶头上司的见面礼了。」 他神秘兮兮的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一把塞进了聂缙的怀里,诡异的说:「千万不能叫那些丫鬟们瞧见,晚上没人的时候自己看,这可是我的压箱底宝贝,轻易不得送人的。你若是学会了,公主跟前自有好处。」 聂缙被他说的云里雾里,只感觉他塞给自己的就是一个小册子,还要晚上没人的时候看? 看楚离出门前回头嘴角贼兮兮的笑,他就觉得肯定不是什么见得光的玩意。 楚离出了门,脸上的笑立即淡了下来,他心里苦笑一声,强颜欢笑的感觉的确不好。从进府到如今入府半年多,那可望不可及的感觉太过令人绝望,他已经觉得累了,是该断了念头了。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飘洒的雪花,断了念头的自己大约便能像这雪花般潇洒吧。除却得不到的,他得到的已远比预想时的多了。 他轻轻一笑,迈腿向雪中走去。 屋里头,聂缙觉得好奇,正拿出那册子要看,不想听到外头春华的声音,拿着册子的手一抖,赶紧把册子又塞进袖子里。 春华敲了敲门,在门外道:「殿下过来了!」 聂缙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进来!」 门开了,却看到春华手里拿着一个托盘,盘上放着煎好的汤药,白纱布带以及外敷的膏药。昭和跟在她后面进来,屋里暖和她立即取下了肩头的披风,露出里面的雪绸薄袄裙。 春华将托盘搁在床边小几上,笑了一下便退了出去,深知自己在这里定是个碍眼的。 昭和眼睛却没瞧聂缙,到几边端了药碗到他跟前吹着褐色的汤药,柔声道:「这药要趁热喝,一会儿该冷了。」 「好。」聂缙应了一声,看了她一眼又立即挪开了。 昭和咬着下唇柔媚一笑,坐到了他身边。 喂了他半碗眼角却瞅见他衣袖里露出一个书角。 她眼眸一转,奇了,看什么书还得藏着掖着? 「看书呢?」她随口问。 聂缙一怔,低头瞧见衣袖子里露出一个书角,急忙往袖子里塞了塞,尴尬道,「闲书而已,不值得入公主的眼。」 「哦?」昭和越发的好奇,搁了药碗,聂缙以为她转身要去拿纱布,谁知她突然灵巧的转身伸手抽出他袖子里的小册子跳到一边,狡猾的对他挥了挥:「我也看看,到底什么好书值得你掖在袖子里!」 聂缙额上冒出汗来,想到方才楚离那诡异的样子定然不是什么好的,要是给昭和看见怎么是好? 昭和动作快已经翻开了册子,蓦地瞪圆了眼睛,眼里散发出兴奋的光芒,摇头叹道:「啧啧啧,聂缙,看不出来呀,你也喜欢看这种东西,你呀你呀,太不老实了!」 聂缙脸涨得通红,背心里都冒出汗来:「我不知道是什么书,楚离给的,我还没看呢!」 昭和戏谑的走过来:「你要是不知道,脸红个什么劲儿?」 她坐在床边拿给他看,聂缙只扫了一眼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算了。 第四十七章 昭和翻了一页,摇头啧啧道:「这书也太不像样,线条不够流畅,这姿势也太假了吧,是人能做出来的?」 聂缙听了她的话,登时愣住了,她说这话,倒似看过不少? 昭和一手勾着聂缙的脖子,将书扔在一边,柔媚的对他送了个秋波,吹气如兰的说:「你若想看,我有一箱子,比这本好十倍。」 她一靠近,他呼吸便急促起来,想起方才扫到一眼的图案,心里仿似烧起一把火,但想到她的话,心里却浮起一丝恼火:「殿下竟收藏这种书?」 昭和看到他聚拢的墨眉,伸手轻轻一抚,吹气在他耳畔:「我只收藏,却还没机会实践呢……」 聂缙心跳如雷,深黑的眸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尤其是她咬着红唇那般诱人的模样,让他心中如火如荼。 「公主……」他的声音变得暗哑。 昭和伸出手指抵在他的唇前,轻轻摇头:「不要叫公主,叫我绾绾,绾青丝的绾……」 男子感觉自己仿佛中了她的毒一般,情不自禁叫:「绾绾……」 昭和心疼的抚过他脸上的伤痕,越看这血痕越觉得歉疚,虽然已经结痂了,谁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 她跪在他身前,捧着他的脸,低头轻轻的吻了下去,细密的吻落在他脸上的疤痕上,柔柔的触感,带着酥麻,如同锤子强有力的敲打在他的心上。 他的喉头上下滑动,心口不住起伏。 她沿着那道疤痕一直向下吻下来,沿着他的下巴直延伸到脖颈上。 他轻轻的喘息着,这样的吻简直是温柔的折磨。 「绾绾……「他的声音已经哑的不像话,连自己都听不出什么调子。 昭和抬起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吻,附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他涨得脸红如同熟透的螃蟹。 她说:「你若不方便,我来……」 他靠着她,双眼闪烁有如子夜的星空,某处已然坚硬如铁。 昭和突的噗嗤一笑,纤细手指点着他的胸口:「你当真了?我说着玩的!」 说罢幸灾乐祸的跑到一边去准备白纱布:「你这样子,别想东想西,若是楚离那坏水下次再给这种书给你,你一书砸到他脸上去!」 男子尴尬的坐在床上,这个女子撩的人起来自己却跑了,真是叫他哭笑不得。 昭和过来替他换了手上的绷带,见那里好了许多,接着又来替他胸口上药,调皮的扯开他胸口的衣服,手指上抹着药往他胸口抹去,胡闹了几下被他陡然握住了手。 不由分说,紧紧握着她的手便用力向她唇上惩罚似的吻下去,囫囵的说:「你未说那句话之前,我曾经想过,便是做面首也罢,只是看不得你爱上别的男人,若是你哪天招了驸马,我便悄悄的离开……」 昭和扣紧他的脖子,用力辗转回吻他:「傻瓜……我……一辈子都不会让你走……一辈子……」 过了几日楚离便从宫里传来消息,说他查了同肖仁喝酒的那几个人,其中一个最为可疑,乃是右军统领的表兄弟。 昭和得了这个消息,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有什么可说的?右军在冯立的手上呢,那右军统领自然是他的亲信,是可忍孰不可忍!冯立那厮既然欺负到她头上来了,以为她是软柿子吗? 「秋容!」昭和倏然站起来,脸上满是怒气,「召集暗枭队!好好的给他点教训!也叫那老东西知道,本宫不是叫人随便欺负的软柿子!」 月牙儿挂在天上,一个锦衣青年骑在马上摇摇晃晃的哼着曲儿,北风呼呼的吹,他裹着白狐皮的大髦却喝得醉醺醺的不肯坐暖轿,骑在马上歪歪倒倒叫前后的侍卫小厮们看的提心吊胆。 「诸般闲言也唱歌,听我唱过十八摸。伸手摸姐面边丝,乌云飞了半边天……」青年唱着不着调的小曲,却一溜的从马上滑下来。 「公子,做什么呢?」小厮急忙问。 「走开,本公子要方便!」冯举甩手推开他。 瞅着一个小黑巷子里头,冯举便钻了进去,侍卫们只好在巷子口等着,不要一会儿,突的听到巷子里尖叫一声,侍卫们大惊失色,叫着「公子--」 冯立正在锦荣宫里吩咐林氏事情,突然便有小太监宝禄焦急的找了过来:「大总管,您家里出事了!」 冯立当时就是一惊,背心里一凉,瞪着双眼问:「出了什么事?」 「是……是衙内出事了!」 冯立当时就是一抖,是他的孙儿!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就怕他那唯一的孙儿出事。 顾不得后宫的事情,他立即出了宫门,上了马快马加鞭的赶回了太保府中。 到了冯举门口时,房门封闭着,几个太医都守在外头。 「究竟是怎么回事!」冯立大恼,「我的乖孙到底出了什么事?」 太医相顾无语,沮丧道:「不然……太保大人进屋看一看?」 「要你们有什么用!」冯立一脚将两个太医踹在一边,开了门进屋去看,一瞧,只见冯举躺在床上如同疯魔一般胡乱挥舞着手脚,嘴里不停的叫着:「鬼……怪……鬼怪……夜叉……」 冯立过去一看,愣住了,只见冯举脸上跟脖子上一连好几道锋利的血痕,足有一指来深,只是这些伤口再深,那也是皮肉之伤,好似野兽的爪牙划过一般,不由得心中纳闷的很。 冯举眼神昏乱,眸光发散,无知无识的挥舞着双手,似梦似醒的样子煞是吓人。 「举儿!举儿!」冯立摇晃着孙子的肩膀,奈何冯举竟好似醒不过来一般,一味摇晃着手和头,发散的眼瞳中满是恐惧。 他拉着冯立的手叫道:「你知道吗?真的有鬼,是夜叉,夜叉,这么大的眼睛,这么长的牙齿……」 冯立心痛不已,立即叫了随身的小厮一个个问话,却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一个小厮说冯举刚出来的时候说了一句话,说他被夜叉抓了脸便昏过去,醒来便一直这样了。 「过来!」冯立大喝,对那太医招手,「告诉本座,到底怎么回事?」 「大……大人……小公子怕是……怕是魇住了……」太医颤颤巍巍的说。 冯立瞪大眼睛,如同刀锋一般的目光剜在太医的脸上:「魇?本座不信鬼不信神,天底下哪里来的魇?!」 太医吓得跪在地上不住叩头:「下官们用遍了安神开窍的药物,可是小公子都清醒不过来,下官们认为唯有魇住了才会有此症状。何况小公子口中神怪夜叉的,下官们认为……可能……可能犯了鬼神之怒,大人何不试试……」他含糊不敢说。 「试试什么?」冯立喝道。 「试试跳大神……」 冯立真是恼的一口气没提上来,恨不得一脚踹死这孬太医,然而看着床上神智不清的孙儿,他忍住了,无奈挥手:「明日,去将民间最有名的神婆请过来。」 公主府中,昭和听说冯立到处找神婆,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秋容在一旁捂嘴笑道:「想不到那小子那么孬,公主只是让属下扮作夜叉去教训他一番,他倒吓成了傻子。」 第四十八章 「嘘!」昭和狡猾的瞅了她一眼:「轻声,岂不知隔墙有耳?冯举那臭小子不是咱们动的手。懂不懂?」 秋容立即低头应声。 昭和嘴角勾起笑容,真是痛快!就知道那老东西最痛心他那孬孙子,这下子他可是够爽快了,怪来怪去可也找不到她的头上来。 昭和妖娆的坐在软椅上,盘着豆蔻般的五指玩,悠然道:「宫里头传出来消息没?马上就是皇帝的寿诞,那一出戏可准备好了?」 秋容笑笑:「如殿下的吩咐,已经备好了特制的折子戏。」 昭和轻笑,斜看了她一眼:「你办事,本宫还是放心的。记得去账房领赏金。」 秋容双眼放光:「多谢殿下!」 这时,春华从门口进来,问:「殿下,晚饭在哪里吃?」 「就摆在梅园暖阁吧。」昭和道,「今日天气晴好,夕阳雪景想必妙极。」 春华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那殿下还是同聂缙一起吃吗?」 昭和眼波流转,眼底浮起一丝柔媚之色:「那是自然。」 晚饭时间,昭和到的时候聂缙已经先一步来了。 这暖阁他还是第一次来,暖阁不大,建在二楼,打开轩窗,窗外梅花雪景一览无余,此时正是夕阳西照,粉红的霞色遍染雪景,分外的妖娆。 暖阁内烧着地龙很是温暖,开了窗,即便是有冷空气进来也只是窗口凉凉的,并不觉得冷,反倒没了关窗时的燥热,多了一份凉爽。 春华早已令人备了饭菜端到了二楼,波斯的织花羊绒毯上放着紫檀桌几,摆满了各色珍馐美食跟美酒。 聂缙立在窗边,看着梅花雪景,听到后头的人忙碌一番下去了,又听到「咯吱」一声门开了又关上,便知道是有人上来了,回头一看,果然是昭和。 她披着雪白的丝绒暖披,进来看到他嫣然一笑,透出旖旎风情,随手摘下肩头的披风丢在一边,外头还套着一件小锦袄,昭和一进屋便将锦袄脱了,只剩的里头的齐胸银丝绣白梅襦裙,那裙子领口却开的很低,直露出雪白的肌肤和沟壑来。 聂缙看的一呆,脸上一热,急忙低头,跪坐在桌几前。 「伤好些了吗?」昭和坐到他身边,伸手轻轻的拉着他左手的手腕,「先换了药再吃饭。我已经叫华把药膏都拿来了。」 说着,伸手熟练的拆开他手上的纱布带子。 「应该不需换药了,外头的伤口都结痂了,只等几日可能手就好全了。」聂缙道。 昭和看他手上只留下几道淡淡的印子,果然外伤已经了,她戏谑的伸出手指刮他的脸:「你到底是气血方刚,好的倒是挺快。」 听到血气方刚这四个字,不知怎的,他的脸更热了,有点想歪了。 昭和又摸摸他的脸,之前脸上的伤口也渐渐没了,到底是年轻。十七八的少年果然不一样。 她靠的近,身上似乎也散发着淡淡的梅香,同窗外的梅香浑似化成了一体,他一低头,便看到她敞开的衣领子内雪白的丰软,喉头哽了哽,只觉得口干舌燥的。 昭和倒了一杯酒,伸手举到他唇边:「喝点酒吧,这是我去年特地酿的梅子酒,你手上的伤喝点酒或许能舒经活络,好的更快。」 酒已经到了唇边,聂缙只好就着她的手仰头喝了下去,几滴透明的酒液从唇边滑落一直沿着脖颈滚落在胸口。 昭和看着他,笑的有些坏坏的,「我替你擦。」她伸出柔腻的手指沿着他的唇角划过,循着酒滴顺着他的下巴、喉结、脖颈,一直滑进他的胸口…… 聂缙捉住她的手,低头凝眸看着她:「公主不吃饭了吗?」 「真是!」昭和挣脱了手打在他肩上,啐道:「不解风情的臭小子!」 聂缙浅浅一笑。 他伸出筷子夹菜到昭和的碗里,昭和看了都是她最爱吃的小菜,她其实并不大喜欢吃大鱼大肉的东西,最爱吃点清淡鲜嫩的菜品,比如新鲜的冬笋子、洁净溪流里的小虾米之类的,只是因聂缙要养伤,便多备了些肉品。 吃罢了饭,门外早有下人收拾了碗筷去了,又送上新鲜水果,这些果子在这个时节可不是容易得来的,都是快马加鞭保温从南方运过来的,过来后又用棉花暖着才不至于冻坏。 昭和最爱吃樱桃,她斜依在小几边,懒懒啃着樱桃,鲜红的樱桃汁流到她唇边,散发出润泽的光芒。 聂缙看了一眼,目光闪了闪,问:「公主是打算让聂缙入宫做羽林卫?」 昭和睨了他一眼,知道是楚离对他说的,点了点头继续吃她的樱桃。 「我想尽快入宫去。」聂缙道。 昭和心儿一顿,她情知聂缙一直想着报仇的事儿,而冯立带着左军,他入了右军自然是要储存实力伺机报仇,她也有此打算,可是一想着他这就急着离开公主府离开自己,心里就不高兴了。 殷红的唇嘟了起来,昭和不说话,樱桃也不吃了,将个樱桃扔在桌面上的盘子里,樱桃跳出了盘子,咕噜噜的滚到了聂缙的手边。 这就生气了?跟个小孩子似的,聂缙摇了摇头。 「你就这么想走?」她撇起嘴,「那行,我这就去吩咐,让他们收拾你的东西,你明儿一早就去宫里头住吧。哼!」说罢,她扶着桌几便要起身出去,聂缙急忙伸手拉住她,她往后一倒,倒在了他的腿上。 「绾绾……」他搂着她在膝盖上,无奈的叫了一声。 昭和听了这两个字心口儿颤了颤,抬起妩媚的眉眼,看到他一双深黑如子夜的眼眸,伸出双手覆住了他的双眼,嘟囔着:「你明知道我舍不得你。」 「宫廷离公主府并不远。」他还是可以抽空回来的。 昭和心里道,你住我隔壁我都嫌远了,你居然你还说宫廷不远。 「来回也得一个多时辰呢。」昭和不满,「何况你去了要管事,要练兵,哪里常有空回来?」 这几句话,虽是生气,却说得他心里软软的,他孤身一人在这世上,能有这么一个人念着自己挂着自己,便不再觉得这世界是一片荒漠。 聂缙拉下她覆在自己眼上的手,翻了身,将她压在了波斯绣花毯的地面上,低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绾绾你究竟想要怎样?」 她听到他的气息越发的急促,心口相抵,仿似彼此感受到对方的剧烈心跳,她的呼吸也跟着他变得快了起来。 「我……」她咬着下唇,雾气蒙蒙的妩媚大眼媚眼如丝的看着他,「我不知道……」 看她这么懵懂而娇憨的样子,聂缙再也忍不住,低头含住了她的唇,道:「别咬了,会咬破的。」 两个人身子紧紧贴在一起,一起颤抖,幽幽的梅香仿似从窗外飘进来,又仿似从她身上氤氲过来,带着沁人心脾的暖香。 聂缙想起古人用温香软玉来比喻女子,诚不欺他。 他低头舔着她的唇舌,慢慢加深,唇齿交缠,舌尖碾转,她勾着他的脖子,两人纠缠在一起仿似并蒂莲花。 她悄悄伸手探进他的衣领里,偷偷的摸索一番,到底是常年习武的人,肌肉劲实遒劲饱满,她非常喜欢。 第四十九章 「绾绾……」他喘息着呼喊她的名字,她不安分的手继续下滑,在他腹肌上好生的抚摩了一番,男子浑身轻颤,按住了她捣乱的手,声音暗哑:「你再这样,我控制不住了……」 这几日他们亲吻是有一些,但从未越界。在他的印象里,唯有成亲之夜才可以做那些事情。至少在他受过的教育里一直都是这样的。 女子旖旎一笑,舔着他的唇,撩拨他:「傻瓜,谁要你控制了?」 这一句话仿佛爆炸一般在他脑海中爆开,一面是她致命的蛊惑,一面是他软弱的克制,只她这一句,仿佛告诉他他一切的克制全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她一直就是这么个肆意妄为的女子,从不在乎那些条条框框世俗礼教,而他,偏生就是这么喜欢她的洒脱自由无拘无束。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抛开一切,来爱这么一个人。那就干脆的,豁出去爱吧!此时此刻,无论怎样的男子恐怕都能化身禽兽 他跪起身,脱去了外袍里衣,露出了蜜色的肌肤和劲实的胸膛。 宽肩窄腰,简直是完美的身体。昭和愉悦的注视着,嘴角上扬,露出欣赏而满意的笑。 他到底是害羞,脱了上衣看到她这副调戏的眼神立即扑上来伸出五指盖住了她的眼睛,吻住了她的唇,两个人再次纠缠在一起。 昭和提醒:「小心你的右手。」 「没事。」他的右手一直用手肘撑着地面并没有使力所以不碍事。 绸带落下,衣衫仿似落叶般簌簌而下,羊脂美玉般的肌肤,光滑无一丝瑕疵,他贪恋的抚过她每一寸肌肤,感受着手心的温润软滑。 他第一次碰触女子,小心翼翼如同捧着水晶一般。 「聂缙……」她伸手抓着他的肩膀,指尖掐进肉里。 这声音鼓励着他,身上的衣物渐渐落下,昭和垂眸看他,聂缙不许她看,捂着她的眼睛压着她磨磋着。 桌几被推开,地板发出轻轻的「咯吱」声音…… 几片梅花随着风儿飘进屋子里,落在昭和平铺在地上的发上,她仰着头望着屋顶,握着他的肩膀,感受着他勃发的力量和热情…… 不知多久,云雨散去,窗外早已夜色如漆。 聂缙拉了一条毯子将两人一起裹住,抱着怀里的女子低头吻着她的乌发。怀中的女子慵懒而满足,如同小雏鸟般窝在他的怀里,脸上尚余着粉色的余韵。 昭和浑身舒畅,尽管腿间略有不适,可是这愉悦早已大过那不适,她太快乐了。 而于聂缙而言,这种事情太过让人兴奋和新鲜,他从未想过竟是这样激情澎湃而美好愉悦,他抱着怀中的女子,低头吻着她的额发、鼻端、下巴,吻着吻着,手又不安分起来。 「绾绾……」他低喘,「你好美,我……从未想过你这么美……」 他抵着她,又有动作。 「聂缙!」她懊恼的捶着他的胸口,「你是想让我起不了床吗?」 「再一次,就一次……」他贴着她的耳畔低语。 她承认,她被诱惑了。 几度缠绵,昭和第二天果然起不来床了,暖阁有床铺,昨晚他们就在暖阁中歇息,半夜她累极时昏昏睡去,清晨却是迷迷糊糊在他的动作中醒来。昭和恨恨咬着牙,这厮,就跟狼一样。 她睡了个回笼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摸摸身边带着暖意,却空空如也,她披衣起来,双腿脚步虚浮,心里又将聂缙骂了一遍。 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殿下,起了吗?」 昭和披衣起来推开门,春华等在门外,手里端着洗浴的东西,昭和只觉得身上黏腻,有心洗个澡,便吩咐:「直接送去浴池吧,本宫要去汤池好生洗洗。」 春华抬眼看到她脖颈和锁骨上的红印子,禁不住红了脸,垂下眼帘轻声道:「是,殿下。」 「聂缙呢?」 「他在准备衣服呢。」 昭和蹙眉:「嗯?什么衣服?」 春华诧异的看着她:「他说殿下今日让他入宫中羽林卫。」 昭和眼珠儿一转,顿时有些懊恼,她可没答应,昨日莫不是那厮想尽快入了羽林卫,所以才那般卖力的诱惑她? 她真的恼了,抬脚便要去找聂缙算账。 「殿下……」春华提醒她,指了指她脖颈上的红印,「要不要遮掩一下?」 昭和去了镜子前一看,脖子上锁骨上果然深深浅浅的红印,急忙拉了暖披过来紧紧的将自己裹住了,蓦地脑海中又浮现出昨晚的情形,脸上火辣辣的烫。 「罢了,不去浴池了,本宫这就洗漱一下。」她洗了口脸,顺便将身子擦了擦,换了身清爽的衣服,随意梳了个堆仙髻,拢了拢头发,披着羊绒暖披便出来了。 雪后初晴,天气异常的晴朗。 昭和踏着积雪到了聂缙的房门口,看到他果然在收拾东西,「真的要走?」 聂缙听到声音蓦地回头,看她娇媚的脸上有怅然之色,走过来抚了抚她的发,「昨儿不是说的吗?现在羽林军中无人,我怕楚离独力难撑。你怎么不多睡一会?」 昭和幽怨着敲了他胸口一下,道:「还说,你倒是完事走人,我可是路都没法走了。」 聂缙俊脸一红,扶着她到桌边坐下,柔声道:「是我的不是。你要我怎样赔偿你?便是刀山火海,我都能为你去。」 昭和被逗笑了:「哪有那么多刀山火海要你去?如今这羽林军怕是入了冯立的眼里了,怎么又不是刀山火海呢,你还不是抢着争着要去?肖仁怎么死的,你心里清楚,务必要小心。 我知道你仇深似海,我也不拦着你,何况现在特殊时候,你早一日去军中,越发能掌握主动多一份胜算。你年纪轻,我已经派了有力的将军入军中辅佐你,届时你多听听那将军的意见,另外还有楚离做你的助手,他先你一步进入军中,情况终归是比你熟些,有事两人也有个商量。」 聂缙定定的看着她,心中恻动,她什么事都为他想的这般周到,难为她身为女子竟有如此才略,当真是不易。皇家公主又如何,倘若没有能力一样会沦为棋子,幸好昭和是个有力量的女子。 他抱着她,能拥有这样的女子,他何其幸运。 蓦地想起一件事,他起身到自己的箱笼里翻出一样东西递到她跟前:「我问过春华,知道你的生辰就要到了,这只簪子送给你。」 昭和眼底划过一丝惊喜之色,「簪子?!」 那簪子黑檀木制成,簪子头柄乃是精工的如意样式,如意上又缀着一朵金丝蕊白玉瓣的梅花,梅花下两条金色流苏缀着两颗滴水珍珠,她什么精致华贵的首饰没见过?只是这只簪子却不同,它是聂缙第一次送给她的东西。 「这是……你亲手做的?」昭和欢喜的望着他,如同一个得着糖葫芦的小姑娘。 聂缙点头。 「我早该知道的。」昭和快乐的自语,看这花型,她便知道是专门为她做的。 她蓦地起身,如同燕子似的扑到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他的腰,手指划过他的脸:「小子,还学会了讨人喜欢了。」 聂缙脸上浮起腼腆的笑意:「你……喜欢就好。」 第五十章 昭和的脑袋在他胸前蹭:「喜欢,是你亲手做的,我怎么能不喜欢?」 她温软饱满带着暖香的身子紧紧贴着自己,聂缙的脑海中蓦地浮现出昨晚的缱绻缠绵,那极致的快感,他一回想起那些身体蓦地再次绷紧了,呼吸急促起来。他血气方刚初尝情爱滋味,一旦开始便食髓知味起来。 现在不是时候,他暗暗告诉自己,极力压制住涌动的欲念,好容易压下来,昭和突然抬脸对他狡黠一笑:「我知道你又想了……」 他尴尬的满脸通红,赶紧的拉开她退了几步。 昭和抚摸着手里的簪子,道:「你既有心送我簪子,过几日我生辰你可必须赶回来,倘若不回来,我可是不饶你的。」 「一定。」 昭和踮起脚点了点他的鼻尖,满意的说:「这还差不多。」 「回头我专门去做个盒子,将这簪子好生的装起来。」 「嗯。」聂缙温柔的看着她应道。 昭和收好簪子,郑重其事的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只见那玉佩中间一截却是个豹子形状,像女子的配饰却做成豹子形状的真是少见。 他看到昭和用力一掰,豹子形状的玉佩分成两半,在那中间出现一个金光闪闪的金豹子,那样式形状倒像是军符一般。 聂缙一愣。 昭和脸色郑重的问:「你听过金豹令没?」 聂缙愕然,点了点头:「羽林军的金豹令?」那是传说中的东西,从前他在聂府的时候就已经听见父辈们说起过羽林军的金豹令,据说有两枚,可是谁也没亲眼看过。那是个极为神秘而富含力量的东西,一般人哪有机会看到。 他没想到,这枚令牌真的在昭和的手中。 昭和给他看了金豹令,又以玉佩扣上,变成了一个样式看起来很寻常的玉佩,她将玉佩交到聂缙的手中:「从今往后,它交给你保管。」 聂缙一惊,双眸定定的看着她,不了解她到底是什么意思。金豹令执掌羽林军右军军权,人马高达一万五千兵马。这数目听起来不多,可是皇城不允许屯兵,在这天子脚下的皇城之中,羽林军控制着皇宫守卫,一万五千兵马足以颠覆一个朝廷。这枚小小的令牌分量不可谓不重。 他,一个十七岁少年,如今,这枚金令却在他的手中。他不是皇族,亦非劳苦功高的老将,何德何能能握有此令? 昭和当然知道他会吃惊,道:「你在聂府应当学过兵法,该懂得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道理。我既然让你统领右军,必定会遇到不可预测的事件,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冯立对右军虎视眈眈,你一没资历,二没年龄,三没经验,没有这枚金令,唯恐你难以镇住场面。」 聂缙紧紧握着这块令牌,深知她说的有道理。可是,他这能指挥好控制好这万千兵马吗? 他眉宇间隐现担忧。 这块小令牌压在他手中,却仿似压在他心里一样,沉甸甸的。 昭和握住他的手,将他五指握紧,包住了这枚金令,认真的说:「我不信你,还能信谁?聂缙,你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你乃是栋梁之才,有朝一日要一飞冲天的。你可知道苍鹰是如何教会雏鹰学会飞翔的?」 聂缙望着她,她的双眸是那么的明亮那么的坚定,不由自主的让他相信她的决定是正确的。 「苍鹰会将雏鹰推下悬崖,不能学会飞翔便只有死路一条。但是,我信你,所以我给你一飞冲天的机会,而不是永远都在我的庇护之下,你明白吗?」 他怔怔的看着她,终于,郑重的点了头。他展开双臂将女子紧紧的拥入怀中,蹭着她的额发,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心中的感动,他知道她懂。 昭和亲自送他到了公主府门口。叮嘱道:「你的右手暂时不要握剑,待到完全好了再动刀枪也不迟。」 聂缙点头,昭和挥挥手,眉间染上淡淡愁色。 赵掌事亲自赶车送他去羽林卫,看到如此情景,赵掌事颇为感触。人呢,真是有命运呢,仿佛昨日,聂缙还是个刚刚到马房的小奴隶,今日却要他亲自护送前去羽林军中做统领,那可是人上之人,时兮运兮,又有几个人说得准呢。 聂缙上了马车,撩开车帘,回头看时,只见昭和立在门口远远的望着他,公主府高大的朱门渐行渐远,这么久以来,他一直没离开过公主府,这里于他,就好像家一般,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离开这里。 一旦离开,心底竟无端的浮起淡淡的惆怅。他想起了昭和的话,他绝不能辜负了她一片期待。抬眼,目光蓦地落在女子的发髻上,只见那里斜插着他亲手制作的那枚檀木簪子,她戴着,真的很好看。 聂缙离开的当晚昭和就没睡好,昨晚还是春宵夜暖,今日便独守空房。虽然她也独守了许久,但是有了他的陪伴毕竟不同,今晚的卧房越发显得清冷起来。 过了三日,聂缙偶尔让人从营里传来消息,说一切都好,人却不见回来。她本指望他去了两天就回来的,谁知这一去就是三日。又过了两日,昭和早晨起来连梳头都懒得梳了,她终于耐不住了,正好要去宫中,趁机也往羽林卫那边瞅瞅去,她要好好的拧一拧那厮的耳朵,说隔日就回来,人影子呢?! 羽林卫右屯营驻扎在皇城的神光门外,昭和骑着马,换了一身白色劲装,乌发以羽冠束起,好一个风姿飒爽的美少年,秋容也换了玄色男装骑马跟在她身后。 到了右屯营跟前,立即有两个持戟士兵把守着,「来者何人!」士兵喝道。 昭和懒懒的策马过来,亮出手中的令牌,士兵一看唬了一跳,那可是皇帝的手牌,急忙道:「小将军是哪一位,是否需要小的先去向聂统领禀告一声?」 「不必了,本座自去找他!」昭和漫不经心道。 看他这样子,想必来头不小,两个守门士兵不敢争持,赶紧的让他进去了。 昭和下马进了营房,两边看去,只见营房里外进进出出井然有序,刀枪剑戟森森密密,煞是壮观。 聂缙呢?她挠了挠头,看了一圈没瞧见那臭小子。 她随手拉了一个士兵:「聂缙呢?」 士兵一愣:「你说……聂统领?他正在练兵呢,就在后头校场。不过小兄弟,我劝你还是别去打扰聂统领练兵的好,他那个人啊,啧啧啧……」 昭和倒是好奇:「啧啧啧,什么意思?说清楚。」 士兵道:「那位是长公主直接任命下来的,那一来,年纪轻轻的,好几个将官不服,看长得那般俊俏,笃定就是长公主的面首了,走的裙带关系。」 昭和哑然,这些人倒是说的没错,就是太八卦了些。 士兵继续说,「结果,这话给那聂统领听到了,娘诶,他就拉了那三个将官出来,一个打三个,当时真是各种比试,各种兵器都试了,结果那三人一败涂地,谁想到他年纪轻轻本事倒是一流,给的那几个军将好一个下马威!这之后便没人敢说聂统领是裙带来的。隔日里,他又将军中赌钱的、喝酒的全禁了,不服的拉去校场每日早晨跑三百圈,哦哟,真是个活阎罗啊,比之前那肖统领严了可不止一倍哟。所以说,你现在要是去搅扰了他练兵,肯定把你拿去当典型……」 第五十一章 士兵话还没说完,就瞧见那风流俊俏的白衣少年怒气冲冲的奔着校场而去了。 「咦?我都说这么多了,这厮还上赶着挨抽呢?」士兵挠头。 好一个聂缙,让他手伤好之前不要拿刀剑,他倒好,还同人比武,一个对三个,他真是活腻了是不是? 昭和生气,当然生气,他以为那身体是他自己的吗?自那晚以后,那可是她的了。 当她到校场门口,目光落在那对面高台上的时候,目光顿时凝滞住了。只见那高台上,一个身着银色军甲的男子负手而立,双眉浓墨一般斜插入髻,眼神凌厉黑似墨染,目不转睛的看着场中兵马来回奔驰练箭。 他双眸凌冽不怒自威,修长的身形站的如戟般笔直,专注的样子有着将者风范,短短时日,同当初在公主府里那个青涩腼腆的少年恍若两人。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聂缙,又或者是前世她从未这么认真的观察过他,他仿佛是天生的军人,在这校场高台之上有了属于自己的天地,如龙入水游刃有余,爆发出属于他自己的霸气。 她见他抽出案台上一根小旗子,用力一挥,叫道:「列阵!」 校场上骑兵队伍立马换了队形,排完阵列。他跃下高台,骑上白马示范骑射,只见他策马奔腾跑了半圈,手持弓箭,拉满如圆月,「嗖」的一声正中红心,好一个百步穿杨的好箭法! 军士齐声欢呼,昭和也用力的鼓掌,巴掌都拍红了。她想起原先聂司徒家里似乎出了好几个大将,这聂缙大约也是有此天赋,从小耳濡目染竟对军营适应的如此之快。 聂缙这时发现居然有外人出现在校场门口,喝道:「哪里来的贼小子!给本统领逮上来!」 昭和一愣,只见两个士兵立即上前将她的双臂扣住,秋容急了在后面叫道:「公……公子--」 昭和回头对她摇摇头,秋容只得站住急的直在心里骂聂缙是个笨蛋。 待得人近了,聂缙一愣,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一跳。 他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扶了扶额,见昭和一袭白衣倒是模样风流。若是她以长公主身份来,他自是恭迎,可是她这副样子来,叫他如何处置? 「咳咳!」他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指示那两个士兵:「放了他吧,他……他是来送消息的。」 两个士兵莫名其妙的对看一眼,一个人喝道:「小子,你的消息呢?还不快拿出来!」 昭和翻了个白眼,她哪里有什么消息,咬牙切齿道:「我的确是有消息,这消息秘密的很,只能跟你们统领一个人说。」 那士兵气恼,看不惯她这副飞扬跋扈的样子,「小子,到了右屯营,你居然敢如此嚣张?!」说罢扬起手腕,才刚刚扬起,却一只铁钳般的手握住,回头,瞧见自家统领冷冰冰的眼神,唬的一抖。 「有我在此,什么时候轮到你打人了?」聂缙恼道,「传令下去,今日训练到此为止!」 校场上的士兵几乎要三呼万岁了,若不是这白衣小厮,他们还不知道要练到什么时候呢。 「你,」聂缙睨了昭和一眼,眼神略带闪烁,道,「跟我来。」 昭和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哼!看本宫待会怎么收拾你! 到了营房,聂缙一进去立即关了门,拉着昭和的手道:「你怎么来了?」 昭和恼的摔开了他的手:「哼!你自己数数,你在这营里呆了多久?皇宫离公主府不过一两个时辰的路程,你……你……」说着,她气的说不出话来,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不理他了。 「殿下……」聂缙来拉她,摔手。 「公主……」还是摔手。 「绾绾……」他温柔的执着她的手,这一次她没摔了,他只有在做那件事的时候才会叫她这两个字。 聂缙从她身后拦腰将她抱在身前低头闻着她带着香气的发丝。昭和觉得他待在军营的这些日子,身上似乎多了一股气味,难道……就是男人味? 「你多久没洗澡了?」昭和嫌弃的问。 「不过……五日而已。」昭和一把嫌弃的推开他,拿手在鼻前散了散:「难怪一股味道。」 聂缙略感委屈,他嗅了嗅自己身上,除了一点汗味,还好嘛。 「绾绾……」他这样叫她,又抱了过来,让她没办法推开,她担心的握住他右手的手腕,心疼的说:「我当日是不是叮嘱你不要拿刀拿剑,你怎的又不听?英雄倒是充了,日后这手是不是不要了?」 「没问题了,楚离的药还是很管用的。你看。」他转动着右手的手腕,很是灵活,又动了动手指,也没有问题。 昭和拉了他的手指摸了摸,瞧着似乎也没有迟滞的样子,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昭和斜眼睨他:「反正你也懒得回公主府,罢了,既然今日我来瞧着你没事,我现在就回去了。」 说罢气呼呼的转身往门口去了,聂缙知道她气还没消,一把拉住了她,蓦地用力,她一个转身,带到了他的胸前,两人胸口紧紧的贴在一起。 他感觉到她柔软的丰满挨着自己坚硬的胸膛,那种悸动的感觉再次产生,脑海中自动浮现出那晚的情景,他扶着她的腰,低头深深的看着她:「其实……我是打算今晚……回去的……」 昭和一愣,眼底掠过惊喜:「你说真的?」 「既然你来了,我……随你一起回去如何?」 「谁稀罕……」她嘴里嗔着,嘴角却浮现出一丝偷笑。 「绾绾……」他的大手摩挲着她的纤腰,低头俯在她耳畔道:「你穿这身衣服,也很好看……」 昭和嘴角的笑意更深,嗔道:「嗯,听着呢,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还有,我记得你有一箱子那种书……」 昭和无语,记性还真好。 「今晚……我们……一起看……」 昭和的笑僵在嘴角,亏得他惦记着她那一箱子书,她踮起脚尖凑到他耳畔道:「可惜……早已被我烧了。」 聂缙嘴角抽了抽,他倒不是真的惦记那些书,他是怕昭和生气,特地说这些话哄她开心,她既然喜欢看那些书,他就陪她一起看好了。谁想她居然都烧了。 只是她接着说的话,却让他热血沸腾了。 昭和凑在他耳朵便轻声说:「烧是烧了,可我都记得呢,晚上,我们好好试一试如何?」 他听了这话,身体都僵硬了,急忙直起身子,轻咳一声:「嗯。」白皙的脸上一片粉红。 看到他这样子,昭和又仿佛看到那个熟悉的聂缙,她踮起脚捏着他的脸揉了揉,笑道:「不逗你了,你跟我说说这段日子右屯营里发生了什么吧?」 聂缙拉着她坐下,将这几日营内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果然同那个士兵说的一般无二,聂缙一来便扬刀立威,给了那些人下马威。 威望的确是要建立的,不过恰当的时候还需要恩威并施。 昭和道:「过几日,我让人从公主府送一批犒赏物资,借着你的手好生的犒劳右军军士,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终归是最好使的法子。」 聂缙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第五十二章 「对了,楚离呢?」昭和进来,的确没见那厮的人。 「楚离今日不在营中,他负责皇宫戍卫。陛下寿诞在即,所以皇宫之中戍卫队伍左军右军各出一半,如今正是森严之际,他便亲自督促了。」 聂缙冷笑一声:「冯立原先在右军中安插了眼线,我来之前已经叫楚离发现了几处,我们拔除了眼线,又派了人渗透进左军中。如今他冯立想要打右军的主意,可没那么容易!」 昭和看他的样子,倒是比自己想的还要多。如今看来,她的小聂缙也是个有城府的人呢。 昭和想起皇帝的寿诞,因她的生辰比皇帝只是早几天,所以每年皇帝寿诞都要拉着她一起过,将她也做个寿星公看待。 今年寿诞自然也要给她留一个位置的。只不过,今年的寿诞上,她已经给冯立准备了一份好礼物。 昭和想起来那件事笑的狡猾,聂缙看的摸不着头脑,心知她肯定又有什么鬼主意。 「什么事情?」 昭和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什么都别说了,你今儿跟同一同回去吧。」 男子盯着她的唇,凑过来低声道:「回去之前,是不是也给我一个甜枣吃?我练兵也很辛苦呢。」 昭和媚眼如丝瞥了他一眼:「你想怎样?」 他蓦地用力,将她的腰身扣紧在自己的身前,一手扶着她的后脑勺,低头对着她的唇吻了下去,先是浅浅的舔舐,那吻越来越深,他带着霸道的开启了她的唇,吮着了她的舌尖,相互勾缠着,连身体也几乎如缠枝莲一般缠在一起。 昭和被他吻得气喘吁吁,这厮……怎么吻得这般技巧高超起来?这一个吻差点让她的身体烧起来。 两个人还是一先一后出了右屯营,出了营之后便合做了一处,昭和同他一起坐了马车,秋容带着侍卫在后面骑马跟着。 坐在马车中,聂缙只觉得意犹未尽,低头抱着她接着完成那个吻,吻着吻着,手便摸索着抽开了她的衣带,顺着衣襟伸了进去。 只可惜路途不够长,还没怎样,便已经到了公主府。 马车戛然而止,秋容在马车外道:「殿下,到了!请下车吧!」 昭和急忙推开他,看自己衣带落在一边,衣襟半敞,而聂缙呢,衣服完整正襟危坐呢,恼的推了他一把,迅速的收拾好自己的衣服,羞恼的瞪了他一眼,摸了摸自己的唇,似乎有微肿的迹象,这样子怎么出去见人?不知道的,倒不说是这男子闹的,还说是自己饥渴。 果然,正如她料的,下了马车,众人不去看聂缙,倒是瞧着她的眼神很是微妙,反倒一个个同情的看着聂缙。 唉,被强大的长公主殿下采摘的小花朵啊! 军中伙食昭和自然觉得是不好的,让厨房做了许多好菜专门招呼聂缙,聂缙之前的房间被褥已经收了起来,便在昭和房里睡。 聂缙想起昭和之前说的那话,还是很让人激动的,就是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还记得那些书上的招式。 他带着几分紧张和激动到了昭和的房间里,却没瞧见人,顿觉失落。 正好春华过来,道:「殿下在汤池沐浴呢,你过去找她吧!」 聂缙一听,心里一跳,脸又红了,转了身低了头,不敢看春华的眼色,加快了脚步向着汤池去了。 汤池前守着人呢,也是公主跟前的侍女,他立在门口准备等昭和出来。 那侍女瞧见他却掩唇笑道:「殿下说外头冷,让你进去等。」 聂缙一怔,抬头错愕的看着她,她眼带笑意点点头:「请进吧。」 他握着双手,手心都冒汗了,踏着脚步,仿似踏在云里,入了第一道门,有一条汉白玉的走廊,走进去,是一道玉门,推开玉门,里头白雾氤氲。 里头两个侍女看见他进来,立即低头退了出去。 聂缙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他们聂府是崇尚简朴,哪里有这样宽敞奢华的浴池? 耳畔隐隐是水流汩汩的声音,偌大的汤池不知道是从哪里的水流出来。 他瞧不见昭和在哪里,走了几步,似乎到了一个池子的边缘,便停在了池子边。 「公主?」 他才开口,突然一阵水花激起,他正要后退,一只手却拉着他的脚,脚底一滑,整个人跌入了汤池之中。 「哈哈……」耳畔响起女子金铃般清脆的笑声,在宽阔的浴池上方回响。 聂缙浮出水面,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水,浑身已经被湿透,禁不住有点恼火,可是当他看到眼前的景色……所有的恼火立即烟消云散了。 水中女子仿似从水中钻出来的精灵一般,乌黑的长发披散而下,一半垂在胸前挡住了一边欲语还休的风景,一般沿着肩头一直垂落到腰际。她并非没有穿衣服,只是那件淡粉的薄纱在水中透湿,沿着水波荡漾开来,更加撩人心弦。 男子的心口不住的起伏,他呆住了,他虽然没有见过妖精,但是他断定,便是再妖娆的妖精也绝比不过此刻眼前的这个女子。 站起来的时候,水波只到腰际,女子双手划开水走了过来,媚眼含雾,樱花瓣的唇绽放出惑人的浅笑。 他一动不动的呆看着,昭和伸出手臂勾着他的脖子,樱红的唇靠近了他,在他耳畔吐气如兰:「看傻了吗?你穿的如此累赘如何沐浴?」 她望着他,眼波流转脉脉含情,他攥着她的纤腰不肯放手,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昭和抿嘴一笑,伸手柔柔的拂过他俊俏的脸庞,嗔笑道:「傻样!」 他此刻的确是傻了,呆了,就连魂魄也给这女子给勾走了,空洞洞如同木头人一般。 昭和勾着他的脖子,双腿轻巧的勾住了他的腰,抵着他的额道:「难不成,你就想这么站着过夜?」 他抬眸,深深的凝视着她,四目相对,仿若电光火石,他抱着她蓦地转身,将她用力的抵在了池壁上。 唇齿交缠温柔碾转间,那轻薄的粉白纱衣已经落到水波上,随着波纹轻荡。随着那白衣后面漂来的,还有那墨色的玄衣。 水波激荡,一浪叠着一浪,女子娇媚的吟哦之声在偌大的浴池中回响。 玉门外的侍女听到里头的声音,羞得低着头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袖子,连心口都跳的快了起来。 他的手绕在她背上,垫在她和池壁之间,生怕她的背因他的砥砺和撞击而发疼。 她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她乌黑的发从他肩头滑落倾泻而下,随着他有力的动作一次又一次轻抖,她想着他念着他,唯有同他这样的纠缠才能让她真正的纾解这几日的相思之情。她是活了两世的人,前世她也尝遍了情爱,得到的、失去的、求而不得的、在意的、不在意的,却从未像现在这般一颗心只能记挂在一个人的心上,他的一颦一笑都能牵动她的心潮,只要看到他的身体,她便能觉得快慰,而在他的砥砺下,她更是仿若踏入极乐的巅峰。 他看着她在他身下绽放,哪怕这个世界上的人唾弃他、鄙夷他,只要有她在身边,他便什么都不怕。他抱着她,肢体的纠缠,让他感觉他能将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握在手里,放进心里。自从有了她,那如影随形仿若跗骨之蛆的刻骨空寂终于离开了他。 第五十三章 昭和从浴池中出来时浑身酥软无力,只能由聂缙抱着她出来,侍女们低着头心里了然,只是羞涩的目光瞟过了那男子,立即又垂了眼睛。 聂缙抱着她入了卧房,她软软的躺着头发却没干,喃喃自语道:「那池子得换一池子水了。」 聂缙听了脸涨的通红,拿了毛巾过来坐在她身边替她擦头发,昭和舒服的靠在他的腿上,乌黑油亮的头发如黑瀑布般倾泻而下,昭和抬眼看聂缙脸上红红,禁不住伸手在他大腿上揪了一下,道:「改明儿,我要在上头,不能光让你欺负去了。」 聂缙一怔,她这话是个什么意思?低头懵懂的看着她。 昭和嘴角挂起一丝促狭的笑意,挑了挑眉毛道:「就是把你压在下面……你不是要学那书上的招式吗?这个可算的一个经典的。」 「不行。」他眉头微蹙,红着脸继续擦她的头发。 「怎的就不行?我可是公主,你别忘了。」 「那也不行。」他闷闷道。 昭和嘟起嘴,哼了一声:「由不得你。」 聂缙瞥了她一眼,便知道她在那里动歪脑筋,大燕民风再奔放,那也是男尊女卑的男权社会,被一个女子骑在身上,那滋味……他可不想尝试。 明儿一早他便要去右屯营,替她擦了发,自己也擦了干,便去吹灯落帐子。 他今儿是第一次住在昭和房里,以前来的时候几乎连瞧都没敢仔细瞧,今儿倒是…… 想想,真是一言难尽。 昭和让他留一点灯光,她睡不惯全黑的环境,聂缙便留了一盏灯在外头。 他掀开帐子,便瞧见她一手撑着下巴,靠在枕头上双眼亮晶晶忽闪忽闪的看着他。 他羞涩的坐了上来,总有些不习惯。她的床非常柔软,床褥之间散发着与她身体一样的馨香。 黯淡的光线下,他躺下,伸手捂住她的眼睛:「睡觉。」 「睡不着。」昭和嘟起嘴巴,在他的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她翻身趴在他的胸口,双眼明亮,「你忘了,你还没对我说什么话?」 聂缙一愣,双手抱着她的腰,眼神有点疑惑:「什么话?」 昭和眨巴着眼睛,伸出手指点在他的鼻尖上:「你想想,好好想想……」 他皱眉想了又想:「莫非你想多知道一些右屯营军情?」 昭和气闷,见过能煞风景的,没见过这么会煞风景的。 「再想想……」她巴巴的说。 聂缙想了想,还是想不出来:「我并无隐瞒之事。」 昭和气恼,敲他脑袋:「你是没隐瞒之事,但是你是个笨蛋。」说罢,她翻身枕着自己的手背着身子不理他。 聂缙摇头笑了笑,翻身去拨她,她不理他。 他只得半撑着身子,环住了她的腰,从后面贴着她的耳畔低声道:「我聂缙,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是绾绾,最爱的人也是绾绾……」 女子的嘴角悄悄地弯起,轻轻的咬着下唇。 「还不理我?」他将她的身子扳过来,大手游走在她润泽的肌肤上,那般滑腻柔软,让人流连忘返。 女子被他那只手撩的心痒,娇嗔道:「怎么又聪明了一回?」 「福至心灵吧。」 女子轻笑:「又恁的油嘴滑舌起来,他日可不能拿这手去勾搭别的女孩子,尤其是那个洛颜。」 聂缙嘴角抽了抽,这个时候了她还记得洛颜呢。 「只为你。」他如实的说,哪里是他油嘴滑舌,他只是在说出心里话而已。 厮摩着,两人又贴在了一起,方才还争论着是男上还是女上问题的两个人,也管不得许多了,在锦被中相互纠缠着,红帐轻摇,淡黄的烛影照在帐子上,帐内春宵欢愉,哪管那屋外地冻天寒。 不过几日,元和帝的寿诞便到了,昭和叫能工巧匠打造的玉寿山已经送来了,正是送给皇弟的礼物。 阿吉在宅子里听说他们要去宫里头参加寿宴,一脸的向往,可是他知道自己去不了,便满脸沮丧。 阿吉知道那个过寿的是自己的亲哥哥,他忍不住问昭和:「为什么阿吉不能去看看皇帝哥哥?为什么阿吉成日里不能出去外面玩?阿吉不想待在这里了,如果再待下去,阿吉肯定会死的。」 昭和一愣,她第一次听到阿吉说出这个「死」字,她震惊了,她有些慌乱,弯腰道:「阿吉,你为什么这样说?之前不是好好的吗?姐姐不是答应过你过一段时间便带你出去玩耍吗?」 阿吉发火了,气呼呼的转过身不理她,面对着墙壁叫道:「姐姐是个骗子,是个大骗子!到如今,你们都自己玩自己的,都不理阿吉了,楚离哥哥不来了,聂缙师傅也不来了,你们跟本不在乎阿吉,你们都不在乎阿吉过得快乐不快乐!我知道皇帝哥哥讨厌我,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让我活在这世界上?」说罢,他「呜呜」的哭了起来。 昭和震惊了,她以为一个小孩子有这么一个小院子就够了,她哪里想到被幽禁这么久的阿吉心里竟是这么极端这么抑郁。 她叹了一口气,这段时间楚离和聂缙都调走了,的确是她对阿吉疏忽了。 「别哭。」她拉着小阿吉的手,拿着丝帕伸手拂去他脸上的泪,「姐姐绝对不骗你。阿吉,你看着日子,下个月十五迎春花开的时候,姐姐开着大船带着你去游山玩水。」 阿吉一听,小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他紧紧抓着昭和的手不敢置信的问:「姐姐,你说的是真的?」 昭和笃定的看着他,郑重点了点头:「下个月十五,便是元宵节,姐姐一定带你出去。」 阿吉欣喜若狂,小燕子似的扑到了她的怀中,在她脸上用力的亲了几下。 昭和欣慰的笑了,只要阿吉高兴,什么都值得,这是她对阿吉的承诺。她之所以不敢让阿吉出现在外面,因为她知道有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公主府,若是想出去,先要剜了这双眼睛!想着,她的眼底划过一道厉色。 「殿下,这是安远侯府送来的。」秋容将一样东西递给昭和。昭和打开来看,是一个金粉折子,她抬眼瞧了折子里的内容,淡淡一笑。 她得知蔺辰这几天是出外公干去了,没料到他倒是将她的事情上心,回信回的如此之快。 今日,她身着华丽的繁复宫装,发髻高耸,发间插满金玉钗环,描着精致的妆容,眉间一点绯红霞钿,越发衬的姿色雍容娇媚,她扶着春华的手,行动间环佩叮当,踏步到了八宝雕花马车边,踩着檀木凳子上了马车。 马车走了一程,到了街面上十分热闹,车水马龙有许多是去赴皇家宴会的,越靠近宫门,车马越多。 靠近宫门时,昭和听到马蹄「踢哒」声,不久到了轿子附近,只听到一人在轿子外朗声道:「殿下!」 昭和撩开车帘子朝外头看去,便碰到那面容白玉般的男子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昭和微微蹙眉,怎的这厮又没得找上了她?这宫门口人来人往的,他倒是挺热络。 「安远侯何事?」她不冷不热的说。 男子策马靠近,侍卫见公主同他答话,便放他靠了近前。 第五十四章 「想必殿下收到本侯的回信了?」一双凤眸斜斜看她,带着几分深意。他今日赴宴穿着一袭朱紫色玉带锦衣,人如美玉身如紫竹,端的是个风姿俊逸的美男子。 「嗯,收到呐。」昭和眉毛都没抬,就那么应了一声。 蔺辰见她如此,想必是几日不见,又将那日一起荡秋千游园的那点情分抹杀掉了,心中仿似被针扎了一下刺的有点疼。 蓦地,昭和隐约听到不远处有人叫「裕王」,她一愣,知道司徒召那厮也到了。 她看了蔺辰一眼,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前世蔺辰帮着司徒召害了自己,这一次倘若她在他念头还没那么坚定的时候挑拨了他跟司徒召去了,让这股纽带结不成,岂不是比对付两个人更容易? 她眼眸一转,狡黠一笑,抬眸瞧着蔺辰的眼色便带着几分魅惑:「侯爷的心意本宫自然知晓,如今这事儿非同小可,倘若侯爷帮忙办成了,昭和可有重谢的。」她指的是折子里的事儿。 蔺辰被她那一笑弄得心口一跳,他所见过的这些大燕女子,恐怕没有一个比得上长公主殿下这般娇媚无双的。 哪管她那反复无常的小性子,蔺辰满脸带着笑意,答道:「听闻殿下府中有白梅园梅花盛放,不知到时是否有幸游上一游?」 昭和挑眉,递了一个秋波:「自然可以。」 蔺辰看着她,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 宫中设宴,异常的热闹,元和帝喜欢看戏,今日戏班都来了,这戏班子乃是皇宫之中自有的,不比外头的戏班子,都是宫中的宫女太监组合而成。 皇帝坐在中间首座上,一瞧见昭和来了亲自下来迎接。 昭和笑道:「今儿陛下的气色更好了,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元和帝头戴金龙夺珠的金冠、身穿金黄龙袍,看起来的确气色比之前好些,笑道:「那是,朕今儿过生辰,到了明年过生辰的时候的,身边又会热闹一些呢。」 「哦?怎么个热闹法子?」昭和问。 元和帝哈哈一笑:「自有龙子环绕膝下,岂不快哉!」 昭和呵呵一笑,斜眼瞅见坐在一侧的林氏大腹便便,那林氏听到皇帝的话,粉白的脸微微一僵。 蔺贵妃一袭烟霞色华贵锦袍坐在林氏的上首,也瞧着那林氏,嘴角绽出一丝冷笑。 冯立过来禀告,今儿他穿了一袭藏青色的锦袍,纱帽角儿上斜插着一朵红花,那是皇帝今儿一早赐给他的。最近他忙着孙子的事情忙的脚不点地脑仁疼,加上寿宴一忙,脸色微黄,气色反倒没有之前好。 见到昭和,他过来挤出满脸笑容:「哟,长公主殿下来啦,两位寿星公,同喜同喜哟。」 昭和瞅了他一眼,淡淡一笑:「听闻衙内有恙,真不好意思,昭和最近事忙,没得空去看看衙内,改日定当荐上名医亲自登门。」 冯立自然知道她是客套,话是说的好听,还真会上门?只回应:「殿下有心了。」 他转向元和帝道:「陛下,人都齐了,待会便可赐宴,宴席间便可令戏班子唱戏了,陛下可有特别想看的戏目,若是没有,杂家便按照之前拟定的单子放下去了。」 元和帝放心的挥挥手:「你定吧。」 冯立急忙点头。 昭和笑了一下,「大总管不介意的话,本宫倒是准备了一个折子戏要给皇弟做贺礼呢,不知道可否安排一下?」 冯立一愣,眼眸一转,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但是长公主的礼物,又怎么回绝? 「那是自然能够的,杂家这就去排戏,殿下的就搁在第二出,您看可好?」 昭和点头笑道:「好极。」 冯立眉头微蹙,不知道这位长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蔺贵妃妖娆的走下了座位,拉着皇帝的袖子娇嗔道:「陛下,快点来坐嘛,你身体才好,这站久了可会累呢。」 元和帝笑着拍拍她的手:「好,好。」 如今这蔺贵妃乃是皇帝新宠,只因她伺疾有功,又善解人意娇柔妩媚,元和帝便将之前待那栾氏的一腔情意又转到了她这边来。 蔺贵妃扶着他,回头看了昭和一眼,悄声在元和帝耳畔轻笑:「陛下,你可瞧见我堂兄蔺辰了?」 元和帝往后看去,见蔺辰正好在昭和的身后站着,一个俊逸、一个妩媚,两个人在那儿站着,真是珠联璧合仿佛一幅画一般。 「你觉得他两个可般配?」蔺贵妃扶着元和帝坐下,一只手悄悄的抚着他的胸口,温热的气息吹得他耳朵痒。 「自是般配。」元和帝搂着贵妃的腰笑的暧昧,「怎的,莫非你动了什么心思?」 蔺贵妃娇笑道:「陛下难道忘记了?如今大燕左有强邻,右有蛮夷,为了让大燕人丁兴旺,陛下前几日不是颁下了婚配令吗?女子十四不嫁者,令长吏配之。如今,大燕的女子都忙着出嫁呢,又怎能让正值青春年少的长公主独守空闺呢?天底下的臣民都看着呢。陛下,如今放着现成的大好姻缘,何不一纸赐婚,成全他们两个?」 元和帝犹豫:「好倒是好,但总的先问问皇姐。」 蔺贵妃趁机说:「女子娇羞,哪里会轻易承认?待会陛下只要在席间观察二人举动,倘若两人举止亲昵笑语嫣然,便毫无疑问,陛下大可给长公主一个惊喜,公主殿下定然念着您的好呢。」 「这……」 「皇上……」蔺贵妃挨着他蹭了蹭,「就听臣妾一次吧。」 「额……好吧,朕待会瞧瞧。」 两个人在那里窃窃私语笑声宴宴,林氏坐在下头看的心里怄的慌,原本皇上待她极好,到手的荣华居然被这个贱女人抢了去,叫她如何不气? 她心潮起伏,手覆在肚子上,虽然有心争宠,可是因为这个肚子,她不敢靠的皇帝太近,平日里皇帝来的时候都有冯立在身边支持,若是没了冯立,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呢。 这些日子,她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只要冯立在,她笃定这「孩子」必定能平安的生下来。 皇亲国戚文武要员都来了,纷纷送上了贺礼,昭和也送了自己定做的玉寿山,皇帝十分喜欢,赐了她一座白玛瑙观音像。 寿宴之后便是唱戏,第一场戏唱到一半时,昭和的目光环视在周边,仿似在寻找什么。 当她看向蔺辰的方向时,脸上露出甜蜜的微笑。蔺贵妃急忙拉了拉皇帝,道:「陛下,看。」 元和帝一瞧,昭和那笑容果然满含情谊,蔺辰对她回笑,真是郎情妾意,好不旖旎。他心中了然,拊掌笑道:「果然,果然!看来皇姐好事将近!」 可是天知道,昭和看的可不是蔺辰呢,她看向蔺辰的方向,越过那一排座位,后面有一对羽林卫巡逻走过,带头的男子身着银甲,一手按着宝剑,凌厉的目光扫向全场,最后落在那宝座之上的女子脸上,原本凌厉的目光立即变得柔软温和。 他抬眼望去,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知道她越过千万人,却只看着他一个。他亦是,仿似她身边身后的都变成了背景板,失去了颜色,世间只剩的她一个。 第五十五章 他对她勾唇浅笑,她对他眼儿妩媚。 却有一人看不下去了,楚离拉了拉聂缙的袖子:「诶,看够了没看够了没?咱们在执行公务呢,你是要变成望妻石么?」 聂缙脸上微红,撇开了眼睛,低头道:「走吧。」 那人一走,昭和的眼神立即失落了,蔺辰之前一直看着,现在倒是奇怪了,她失落什么? 他莫名的似乎觉得昭和看的并不是自己,转了头,向着人群后头望去,只见一队全副武装身着铠甲的羽林卫刚刚经过。 他心中一落,郁郁想到,莫非她又瞧中了一个面首? 聂缙走了,昭和骨头都变得懒散了,她伸出手撑着下巴,无聊的瞧着那戏码,不过是才子佳人的戏码有什么可看的? 她等的,可是第二部,她亲自编排的那部戏!眸光转向那身着藏青色锦衣的老太监,她冰凉一笑,冯立,你等着,好戏要开场了! 锣声敲响,第二幕戏终于等到了。 昭和坐直了身体,元和帝看向她兴致盎然的说:「皇姐这个礼物果然特别,第一次听说皇姐还会编排戏的?」 昭和微笑回道:「这可不是编排的呢,这是坊间的一个真事儿,待会陛下看了就知道了。」 她这么一说,周围的人都好奇了,到底是个什么事居然能让长公主亲自编进折子戏? 折子戏的名字叫《易主》,乍一听觉得晦涩难懂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到的锣声一响,好戏开始后,众人们才渐渐明白究竟为何叫这个名字了。 这戏说的是坊间的故事,说一个姓陈的女子嫁进了一个姓宋的员外家,陈氏初始得宠心里高兴,但是好景不长,宋员外娶了新妾便将这女子抛之脑后了,陈氏懊恼。陈氏生病请了郎中来看,那郎中医术高超说女子这病导致她不能怀孕,彼时陈氏正打算通过怀孕拉回员外的宠爱,听到这话不啻为晴天霹雳。陈氏身边有个老奴才便出了主意,让她假怀孕换取员外的宠爱。 陈氏果然信了老奴才的话,假装怀孕塞了个枕包在肚子里,到了十月怀胎之时,老奴才替她去宫外买了个新生的男孩装作员外的儿子,从此以后陈氏跟她的儿子成了这家中的主子,将小妾用扫把赶出了家门。员外年纪大了有一日生病,找了郎中来看,没想到阴差阳错又找到了那个郎中,郎中看到宋家的小儿郎,便问是哪个的?员外说是陈氏所生,郎中便将当日他给陈氏看病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与员外听。 员外叫来儿子滴血认亲,谁知血滴不能相融,他看自己儿子越看越不像,气的吐血一命呜呼。 之后,宋家成了陈氏和她那便宜儿子的天下,从此,宋家易主。天下无不漏风的墙,宋家的事情悄悄在坊间流传,传的满城皆知,城里头个个人摇头叹气替宋员外唏嘘不值,偌大的家私就这么入了陈氏那小贱人的手啦! 这也就是为什么这折子戏叫做「易主」的原因。 戏演完了,看众唏嘘,而座上,林氏攥着手心,满手都是汗,她咬着牙关,扶着肚子,身体轻轻的颤抖着,只觉得背心寒凉透骨。 蔺贵妃瞧见,笑问:「林贵人,这戏可好看?」 林氏勉强挤出几丝笑容:「好看……好看……这天底下的奇事儿还真多……」 昭和看向她:「本宫编的戏码,贵人喜欢就好。不过贵人,你的脸色不大好啊,这般惨白惨白的,该不是怀着孩子着凉了吧?这可是大不了的事情,这是龙种呢!」她咬着牙特地强调了「龙种」二字。 她招手道:「来人,快点请御医过来!让太医院的张太医过来,给林贵人瞧瞧!」 林氏惊得如同木鸡,瞪圆了眼睛,道:「臣妾……惯常用的杨太医呢……」 蔺贵妃道:「不巧,杨太医今日一早便让本宫谴走了,因我父王生病,杨太医已去了沁阳王府,张太医为太医院之首,医术更是高过杨太医,贵人尽管放心好了。」 林氏双唇颤抖,满处望那个人,冯立,冯立再不来,她……她死定了。 「慢着!」门口出现一高大的藏青锦衣太监,他急急走过来,禀告道:「陛下,张太医已经去别宫诊治了,如今林贵人脸色发白怕是不适,不若杂家这就带着她进寝宫休息则个。」 元和帝正要点头,却听到旁边长公主插话了。 「哦?是吗?」昭和轻笑,抬眼望向门口,道:「巧的很,张太医恐怕忙完了,现下已经来了呢。」 冯立大惊,回头,果然看着张太医提着医箱已经到了近前,跪倒:「陛下,微臣这就替林贵人诊治。」 林氏慌得不可遏制,双目圆瞪紧紧盯着冯立。 冯立对她打了个眼色,林氏没看明白,冯立急的没奈何又对她动了口型,林氏这次恍然大悟,原来他说的是一个「晕」字。 瞧着张太医一步步走过来,她便是不想晕,现在已经几乎要吓晕了,她扶着额头,蓦地往后一靠,豁然晕了过去。 「贵人晕啦!」 「真的出事啦!」 一时间众人哗然。 冯立趁机尖声道:「你们那些伺候的奴才怎这般不警醒,赶紧的抬着贵人回宫!」只要将她弄回了寝宫里头,万事都好说,若是在这皇亲国戚文武要员跟前穿帮,那就无可挽回了。 他赶紧上前,指挥宫女太监手忙脚乱的去抬着林贵人。张太医立在旁边,抬头看了昭和一眼。 昭和冷笑一声,从座上下来到了林贵人跟前,她看向冯立,嘲讽道:「大总管,把个脉又如何?你急成这样?」 冯立凛然,蓦地抬头冷森森的看着她咬着牙道:「殿下是何意思?林贵人便是再低贱,好歹是皇家的后妃,大庭广众之下让众人瞧着看病,难道殿下是诚心想让贵人出丑吗?岂不是丢了皇家的脸面?」 昭和笑笑:「大总管何须这般激动?你若说抬回寝宫,当然可以。本宫也只是想过来帮个手罢了。」说罢向着林氏走来。 冯立睁目欲裂,他已经知道昭和想做什么了,立即想拦住她。 蔺贵妃道:「瞧大总管的脸色,怕是太辛劳了。不如本宫和皇上敬大总管一杯美酒,以慰大总管劳苦功高,皇上您说行不行?」 元和帝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蔺贵妃拉着元和帝下来给冯立敬酒,生生的隔在了冯立跟昭和之间。 冯立心急如焚,但是中间堵着一个元和帝,他总不能一扒拉把皇帝扫开吧? 蔺辰在下面瞧着,嘴角悄然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裕王司徒召坐在他的斜对面,一身银色锦袍英姿飒爽,两人对看一眼,眸间自有深意。 「让开!」昭和一手挥开了挡在跟前的奴才,径直到了林氏的跟前,她柔柔道:「贵人,本宫亲自来扶你啦。」 林氏在装晕,以为可以逃过此劫,谁想长公主过来了,她害怕之极身子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瞧这病的,」昭和好笑的说,「都晕了,还抖得跟筛子似的。」 她扶着林氏的胁下,手心悄悄藏着一把小匕首,看准时机,蓦然出手迅疾的伸到她裙下一割又立即收回了手,一个东西「咚」的一下从林氏的肚子里滚了出来。 第五十六章 「啊--」 昭和尖叫出声,不可置信的捂着嘴,手指指着林氏不住的颤抖:「贵人……贵人的孩子掉出来了!」 一时之间,满场皆静,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一般,竟连一根针落下都能听得见。不知谁倒吸了一口凉气,又不知谁牙关战战出声。 林氏再也装不下去,颓然的从椅子上滑落,跪倒在地上。 元和帝回头瞧了一眼,蓦地呆住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玩意从林贵人的肚子里出来以后,她的肚子迅速扁了下去。 元和帝的身体晃了晃,脸色青白。 「陛下……」蔺贵妃担心的扶着他,他用力甩开了她的手,紧紧攥着双手,手背青筋暴起。 他脚步踉跄的到了林贵人跟前,低头细细看那个滚出来的玩意,竟然……竟然是个棉花包? 仿似心口被刀子搅动一般的疼痛,这就是他期待这么久的龙子?这就是他的儿子吗?!这可是皇宫里唯一的孩子,他期盼那么久做梦都梦见孩子出生,等来的就是这么个玩意?! 「你到底在干什么!」他狂暴的怒吼起来,一脚踹在了林贵人的脸上。 林贵人被他一脚踹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陛下……陛下……」她满眼含泪,「不是臣妾的意思,真的不是臣妾的意思……你不能怪臣妾,不能啊……」 《易主》的戏码不断的在脑海中回放,陈氏身边的老奴才?他回眼瞪向冯立,那奴才满额的细密汗珠却依然镇定。每次他去林氏寝宫冯立都在,他当时还纳闷什么时候冯立对林氏这般上心居然事必躬亲,原来…… 他那么信任他,难不成真的是这厮做出这种胆大包天的事儿! 元和帝弓着腰一手拎着林贵人的衣领子,阴鸷的喝道:「究竟是谁指使你的?说!」 林贵人颤抖着双眼斜斜瞟向冯立,冯立一双眼如同掺了鸡血似的死死的瞪着她。 「我……我自己……我自己想的法子啊……」林氏哭道。 昭和轻笑:「林氏,你可要想清楚,你所犯下的可是灭九族的大罪!你不要单想着你自己的性命,还有你的父族、母族。倘若你说出是谁,本宫可以保证,饶了你的父母,你觉得如何?」 「真的?饶了我父母?」林贵人眼中浮起一线希望。 昭和点头。 林贵人蓦地伸出手指指向那老太监,恶狠狠咬牙骂道:「我说不做的,你非得让我做!到如今,我可不想一个人扛着这罪行了!冯立,总归是个死,要死大家拽着一起死!谁也别想好过!」 元和帝蓦地回头,不可置信的瞪着冯立,他伺候他多年,他帽子上还戴着他大早赏的红花,他那么信任他,他竟这样待他? 皇帝已是气极,红了眼嘶声骂道:「狗奴才!你就是这样待朕的吗?!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胆大妄为的想谋夺朕的天下?!」 冯立见事情败露,立即双腿跪下膝行到皇帝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拽着他的衣襟哭道:「陛下!老奴是怎么对您的,您心里比谁都清楚啊!这林氏明明是嫌弃平日奴才照料不周私心里嫉恨,又恨老奴不时常将她引到陛下跟前,所以想要攀咬老奴啊!陛下想想,平日里老奴到底是怎么对您的?你该明白老奴的心啊!这林氏一面之词而已,难道就抛却了陛下这么多年对老奴的信任吗?」 他满头华发,涕泪横流,哭的凄凄惨惨声音悲凉,元和帝看他这样倒是愣住了,想他平日里待自己如何的体贴放心,在身边这么多年,又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莫非真是林氏嫉恨才会扯上他?到底是相处多年的主仆,听着他的哭声,元和帝不忍看下去了,严惩冯立的想法便开始动摇了。 昭和看元和帝眼看着要心软,不由得恼道:「陛下,混淆皇室血脉可是天大的事情!既然林氏已经指出了幕后主谋,岂能轻易放过?不查出个水落石出,如何向皇亲国戚文武要员交代?!你今日不当机立断,岂不遭天下人的笑话?!」 「这……」元和帝放眼看下去,只见座下各个平日对冯立痛恨的人早已摩拳擦掌一脸的愤愤不平。冯立身为宦官却一手遮天,早已天怒人怨,借着这个机会,世家大臣没有人不盼他死的。 「陛下!要严惩啊!」有臣子叫道。 「陛下,冯立那厮居心叵测啊!」 裕王司徒召禀道:「陛下,此案人证已具,只要找到物证,还怕冯立这厮抵赖不成?微臣请陛下将此贼落入天牢严刑拷打,势必能查个水落石出!」 傅国公也站了起来:「这件事非同小可,冯立形同造反!不能不严查!臣请求亲自审理此案,绝不能叫那些乱臣贼子逃之夭夭!」 冯立咬着牙恨恨看着这些个人,往常屁都不敢放一个,到如今竟一个个的落井下石,着实的可恨! 到如今,他唯有紧紧抓住皇帝这根救命稻草。 他匍匐在地抓着皇帝的袍角哭道:「老奴好歹也是伺候过先皇的人,若是证据都不齐全的情况就被落入天牢,岂不是冤枉!老奴跟陛下一样是被那林氏蒙蔽的啊!请陛下替老奴做主,让老奴在陛下身边多伺候一些时日吧!倘若他日真能找到物证证明老奴做了这桩事,老奴必定自刎谢罪!」 「唉……」元和帝一时之间左右为难,倒是没了主意。 昭和恨得咬牙切齿,这厮做事向来手脚利落滴水不漏,他今日既然敢说这个话,便是笃定了他们找不到他做这件事的证据。 呵呵! 昭和冷笑,眼底划过一丝狡黠,道:「你要证据是吗?那本宫就给你证据!」 她拍了拍手掌:「羽林卫何在?!」 只见一个身着盔甲的男子捧着一样东西到了跟前,只见他模样俊朗正是楚离,禀告道:「陛下,长公主殿下,此物乃是宫内总管府中搜出来的东西!请陛下、长公主明察!」楚离带来的还有一个吓得哆哆嗦嗦的小太监。 他手中的是一个乌黑的沉香盒子,冯立疑惑,那是他惯常装香用的盒子,怎的到了他手里? 他直勾勾的盯着那个盒子,那是什么?他们要做什么? 皇帝狐疑的到了跟前,掀开那盒子盖一瞧,只见那里头放着一个裹着黄布的木头人,扎着七八根金针。他一惊,道:「那木头上是什么?」 楚离取出了木头人,扯开了黄裹布,正面刻着一个「琦」字,反面却是一个生辰八字。 元和帝眯着眼瞧那八字,脸色突的煞白,问那小太监:「这是冯立的盒子?」 小太监吓得哆嗦跪地:「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啊,奴才平日里只是替大总管铺床叠被,这盒子……日常的确是搁在大总管柜子里头的,那柜子平时上了锁,奴才并不知道里头有什么呀……」 冯立恨得吐血,这厮越描越黑!有些香品名贵,他又是爱香的,防着有些小太监手脚不干净,他才锁的箱子,到这当儿,倒成了把柄了。 第五十七章 元和帝怒不可遏,怒骂冯立:「好狗才!你竟敢拿这巫蛊来害朕!皇宫严禁巫蛊,犯者格杀勿论!林氏说你混淆皇室血脉,你说没有物证,到如今,这可不是人证物证俱全了!朕说呢,你怕是就是要害了朕的性命,等那假皇子出来便做你的傀儡,生生夺了朕的江山!」 冯立盯着那个盒子,他从来都没有搞过什么巫蛊!那些下三滥的伎俩他还不屑去用! 他抬眼看向楚离,看向昭和长公主,突然他明白了什么!那厮是公主府的人,借着羽林卫的身份栽赃嫁祸! 「你们阴我!你们居然阴我!」他几乎狂怒,倏然站了起来指着昭和叫道,尖细的嗓子刺耳之极。 栽赃嫁祸这种手段他用的再熟不过,只有他阴人,他怎能忍受别人阴他?! 「王八蛋!」冯立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狠狠的咒骂,「龟孙子!居然敢阴我!」 眼看着冯立恶狠狠一步步走来,元和帝吓坏了躲到了昭和身后。 昭和冷冷看着他,高声道:「冯立,时至今日,你是想把你造反的事情坐实了吗?!」她大喝一声:「羽林卫右军何在?!」 一声令下,三四十个羽林卫冲了出来将冯立团团围住!一个个全副武装身着铠甲手里拿着刀剑将他包围在垓心。 昭和看着元和帝,「皇弟如今可是瞧见这厮如狼似虎的真面目了?今儿,就将他立斩当场,皇弟可有话说?!」 元和帝看到冯立那凶狠的模样,惊恐的后退一步:「杀便杀!千万不要让他靠近朕!」 「护驾!」蔺辰见机,立即上前,同司徒召一起护住了蔺贵妃和元和帝。 「好一个长公主殿下!好一招栽赃嫁祸!」冯立冷笑一声,他如今已是穷途末路,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 「你有兵,难道本座就没有吗?!」冯立手举金豹令喝道,「羽林卫左军何在?!」 话音落下,一队羽林卫涌上了殿前,带头的是他的心腹羽林卫左统领于越。 左右羽林卫对峙,一时间众人惊恐,皇亲跟文武要员有胆子小的已经吓得满袍子的骚尿了,瘫软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蔺辰喝道:「冯立,你是反了吗?!」他转头对于越喝道:「冯立造反,保护冯立者形同造反!你难道想跟着冯立一起抄家灭族吗?!」 于越冷眼举起手中的长剑,道:「本统领只认金豹令!只认冯……」 话音未落,「嗖」的一声,划过空气的声音响起,一只白羽长箭从天而降「嚓」的一声刺入了于越的背心。 他瞪大了眼,未来得及反应,已经口吐鲜血,倒在了冯立的跟前。 冯立猛的转头,只见方才唱戏的高台之上飞身跃过来一个人,身穿银色盔甲、身姿挺拔姿容俊挺,仿若天降神兵一般落在了昭和的身边,他手中拿的正是最新出品的神机弩,他居然用当初自己杀他的神机弩杀了左军首领于越。 「聂,缙!」冯立咬牙切齿恨之已极,果然当初没有当机立断除掉祸根后患无穷! 「聂缙!」昭和看到他来心中高兴,抓住了他的袖子,聂缙挡在了昭和的身前,冷冷道:「左军羽林卫的众位将士们听着,这金豹令是皇上给的,如今冯立造反,难道你们还要跟着他反吗?于越已死,难道你们一个个的要步他的后尘?!」 于越死在了他们的面前,此时群龙无首,左军的羽林卫已经动摇了,即便冯立有金豹令,可是皇帝就在眼前,究竟听谁的显而易见,看到越来越多的右军弓箭手齐齐聚集,阴森森的冷箭箭头对着他们,他们纷纷垂下了拿着刀的手臂。 冯立眯着眼咬着牙,知道如今大势已去,他最痛恨的便是那个罪魁祸首昭和长公主,倘若不是她,他怎会落入如此境地? 他蓦地展开五爪,反手夺过一个羽林卫的长剑,蓦地对着昭和掷去,聂缙挡在昭和的身前,「嚓」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剑,「锵当」一声将那剑隔开落在地上。 冯立趁着众人分神的当儿飞身而起,借着高强的轻功纵身向外跃去。长公主一招出其不意他都来不及准备,只等到他逃出这皇宫便能召集他在京外驻军的心腹,大不了挥师京都灭了这大燕皇朝。 聂缙眼见着冯立要跑,回头吩咐楚离:「保护好公主!」跟着冯立的影子消失在宫殿门口。 冯立一走羽林卫左军更是军心涣散毫无斗志,右军立即控制了现场的局面。 裕王司徒召低声对蔺辰说:「杀冯立现在是最好的时机!纵虎归山为祸不浅!快去!」蔺辰点头立即飞身跟了出去。 昭和知道冯立武功高强,万一聂缙吃亏可怎么办?她提着裙子追到宫殿门口,哪里瞧得见半个人影? 她双手交握,脸上露出焦虑之色,心里默默祈祷着,聂缙啊聂缙,你千万要平平安安的回来呀! 冯立逃窜而出,他知道御花园后头有条捷径可以翻墙通向宫外一径的向那边纵去。 他速度极快,羽林卫都来不及跟上来,唯有聂缙用足全力紧跟其后。冯立跃上一处房檐蓦地回头瞧见聂缙追了上来,他倒是不跑了。 他狭长而阴鸷的眸子闪出狠厉的光芒,这厮居然敢追杀他?他心里道,聂缙啊聂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他蓦地转身飞身而起,如鹰一般扑了过来,五爪如鹰钩一般直朝聂缙的头顶抓下去。 聂缙眯眼,迅疾的躲过了他这一抓。只见冯立抽下腰间衣带软剑,剑身一抖直向他刺来。 剑光如银,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冯立一边打一边骂道:「臭小子!你果真是找死!今日,就让你跟你聂家上下黄泉相遇!」 聂缙咬牙,不说话,一剑狠狠刺过来,划过他的耳畔,冯立的帽子被刺落,满头银丝飞舞起来,那模样仿佛鬼怪般狰狞可怖。 冯立怕羽林卫追过来,急着了结这小子,下手越发的狠厉,一爪抓到他的肩头,他的五指最是有力,想不到抓下去划的手疼,他身上应该穿着金丝甲之类的东西。 冯立懊恼,反手一剑刺在他的肩头,只听得「嚓」的一声,又仿似扎在什么东西上一般,他火大了,这厮简直武装到牙齿了! 冷不防聂缙一剑划在他脸上,划出了一道血口。 划过之后,聂缙身体蓦地后退,立在弯弯的高檐之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冯立抬头,那少年的眼神很是诡异冰冷,他看着自己,就仿佛看着一个将死之人一般。 他不想缠斗浪费时间,想要走,可是发现脚步有些僵硬,他脸上的那道血痕渐渐变了颜色,黑色的血滴落到了他的胸前,他感觉到伤口又痒又痛,仿佛蚂蚁爬过一般。 他惊恐的瞪着眼望着聂缙,伸手指向他的手指轻轻颤抖:「你……你……你的剑有毒!」 聂缙冷冷看着他,唇角勾起一丝凉凉的弧度,挑眉道:「没错,是有毒,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冯立半身发麻,半跪在地上撑着自己的身体,仰头望着他恨声道:「你好歹毒!卑鄙无耻的小子,你胜之不武!」 第五十八章 「胜之不武?你冤枉我祖父通敌卖国、你害死我聂家两百多人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自己卑鄙无耻?!」少年敏捷的从高檐上一跃而下,到了冯立的跟前,用手中的长剑指着他的心口,怒道:「我无日无夜不想杀了你报我聂家的血海深仇!今天你死在我的手里,也算是不冤枉了!」 冯立看着那冰冷的剑锋,看着那少年愤恨的脸,身体的感觉渐渐变得迟钝了,他从未想过居然有朝一日他手段通天的冯太保居然会死在一个籍籍无名的臭小子手下,也未曾想过,他半生荣华竟会在聂缙的手上终结,他不甘……不甘啊……他还要出宫……他还要召集旧部……他还要当皇帝……然而……他的身体已经麻木的没有了知觉,思绪也停留在「皇帝」那两个字上。 身体仰面重重的向后倒了下去,他一双眼冰凉凉空洞洞的望着湛蓝的天空,便是死了依然是不甘。 聂缙看着他倒下,此时已经是累极,他握着剑的手无力的垂下,浑身力气仿佛被抽走,虚脱一般的半跪在尸体前面,他仰头望天,湛蓝的天空上飘着几朵白云,那白云随风变换着形状,风轻轻的吹着,吹拂着他耳畔的乌丝,随着风吹来的还有几许淡淡的梅香。 白云苍狗,世事无常,仿佛昨日他还偎依在母亲膝下,今日却只能拿仇人的尸体祭奠先人。 想到家人想到母亲,他的泪水如断线珍珠般簌簌落下…… 他即便是杀了仇人,可是他的家人依旧一个都回不来。幸好,幸好他还有绾绾。 半晌,他提着剑站了起来,抹去了脸上的泪痕,转了身向前庭走去。 蔺辰赶了过来,看到聂缙一愣,再看那冯立竟然已经冰凉凉的躺在地上,无半点声息。聂缙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同他擦肩而过。 蔺辰赶到尸体前一看,发现冯立嘴巴乌黑,脸上一道血痕,竟是中了剧毒的剑而死。 他大惊失色,回头看那银甲少年男子的背影,他渐行渐远,消失在视野中。 他的手一抖,竟平生第一次感觉,这少年好可怕!他竟一个人杀了冯立?! 那个曾经仿佛不可逾越高高在上的冯太保,死在了这个年纪还不满十八的少年的手里! 倘若假以时日…… 蔺辰心中一颤,聂缙,好厉害的角色! 昭和几乎要望穿秋水的时候,终于看到那人出现在视野里,她飞奔过去,拉着他的袖子欢喜道:「你总算平安回来了!」 聂缙定定看着她,她的模样是那般鲜活、神采是那样飞扬,看着这样的女子,他方才冰凉的心渐渐有了温度和活气,他轻柔而疲惫的说:「冯立,死了。」 昭和长长松了一口气:「那个祸害总算是死了,也不枉费我们这一段日子煞费苦心的筹谋!」 她抚了抚聂缙的肩膀,看他神色凄惶,知道他想起家人心里难受,柔声劝慰,「择日我同你一起去祭奠你的家人,可好?」 男子抬头动容的看着她,点了点头。 羽林军带回了冯立的尸体,从冯立的身上搜出了左军金豹令交到了昭和的手中。 她看着那半边金豹令勾唇一笑,倘若两枚金豹令合在一处,她便能控制整个羽林卫,不过……她不会这样做。 林氏下了天牢择日处斩,昭和有言在先,便饶了她的父母亲族。 元和帝在养心殿里惊魂未定,听闻冯立死了,他抚着心口叹息了两声,他陪了自己这么些年,如今他突然就死了,不在了,虽然是死有余辜,可是瞧着这养心殿竟觉得空空的,无端的凄凉。 「唉!」他又叹了一声,想起林氏,想起那个他期待却子虚乌有的孩子。 他难受的靠在床边,即便是蔺贵妃在耳畔百般劝慰依旧觉得浑无生趣。 昭和走了进来,她看了蔺贵妃一眼,「本宫有话要同皇弟说,贵妃还请回避一下。」 蔺贵妃有一丝不悦,但是没有表现出来。她是因为利益关系同昭和合作,但是并不代表她喜欢这个飞扬跋扈的长公主。如今她也算的是自己人,昭和竟然还要跟皇帝说私房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蔺贵妃神色温和的点头,起身向外走去,却回头狐疑的看了二人一眼,不知道昭和到底要说些什么。 待蔺贵妃出去,昭和才拉着元和帝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你难受,我知道。」 元和帝抬眼看她,悲伤的摇摇头:「朕真的不明白,朕难道对他们不好吗?朕那么信任他们,他们一个个的要骗朕、要害朕、想要朕的性命!一次又一次的伤朕的心!」 昭和劝道:「他们只是被权利迷了心罢了,不怪陛下,要怪就怪他们的心魔。皇弟无须挂在心上,好生的养着身体罢了。」 元和帝想起昭和编的那出易主的戏码,突然问:「皇姐早就知道了?」 昭和一怔,道:「只是前几日知道的,奈何冯立那厮一手遮天,所以不得不如此为之。」 元和帝突的盯着她看,目光诡异:「皇姐……是怎么知道的?」 昭和攥紧了手心,沉声道:「我瞧见林氏的样子便起疑,又去查了赐寝的花册,暗暗访了太医才知道的。」 元和帝仿似松了一口气般,浅笑道:「看来还是朕多疑了。朕早知道皇姐聪明睿智,没想到竟还有查案的才能。朕还以为……还以为皇姐是在皇宫之中广布耳目,这才知晓的呢。」 昭和面色微微一僵,立即恢复了正常,笑道:「怎么可能?再怎样,我也不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元和帝看她神色如常这才放心,握着她的手叹道:「唉,朕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了,辛亏还有皇姐对朕真心真意。」 昭和浅浅笑了一下,勉强掩饰住心底的尴尬。 她从袖袋中取出一枚金令,正是那左军金豹令:「这个还是交还皇弟,轻易不要再给别人了。」 元和帝看到那枚金令脸上笑意更浓:「便是都交给皇姐,朕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昭和推辞:「那怎么可以?这天下到底是皇帝的天下。」 元和帝见她不收这才将金令攥回了手里,待她越发的亲近了。 出了宫门,昭和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经历此事,恐怕皇弟疑心会越发的重了,刚才他故意要把左军金令交给她,不过是想试试她野心到底有多大。 她摇摇头轻叹一声,回头,看那养心殿飞檐斗拱、雕花砌玉,华丽而庄严的矗立在那里,她蓦然觉得,这皇宫于帝王,又何尝不是一个牢笼? 她方才还跟皇帝提了另外一件事,这件事若是成了,聂缙怕是要高兴的睡不着觉了。 宫里传出消息,皇帝下了圣旨,聂缙斩杀冯立有功,销了他的奴籍,任命为从四品羽林卫中郎将一职,依旧在羽林卫右军任职,赏金一百两,赐还聂家大宅。 昭和得了这个消息禁不住皱了眉头,她跟皇帝说的,是让他昭告天下为聂家平反,怎的一丝都没听到平反的消息?单单只是销了聂缙的奴籍?她提这事的时候元和帝还满口答应,怎的一夕之间就变了卦?像这般高高提起轻轻放下到底是什么缘故? 第五十九章 秋容侍立在身旁,昭和在她耳畔低于了几句,秋容点头便出门去了。 圣旨是直接传入羽林卫的,怕是聂缙早已得了消息,今日他休沐,不晓得回来没有。 昭和正抬头探向窗子外头,谁知仿似心有灵犀一般,那人的脚步就踏入了寝殿之中。 昭和慵懒的伏在窗户前凝眸看着他,他也抬眼看了过来,只是他的眼神却沉沉如墨,虽是销了奴籍,得了赏赐,依旧不见一丝笑容。 昭和理了理衣裳,开了门,聂缙站在门口望着她。 昭和拉着他的手道:「傻杵着做什么?进来吧。」说罢,将他拉了进来,关了房门。 他没有说话,蓦地展开双臂紧紧的抱住了她,他身子重,昭和一个不稳往后坐在了贵妃榻上,他半跪在她的跟前伏在了她的膝盖上,宛若一个受伤的孩子。 昭和抚着他的发,轻声道:「你想说什么便说吧,我听着呢。」 「我很想他们……真的很想见一见……」 「我真想亲口告诉他们,他们的仇,我帮他们报了……」 她心中沉重,感觉到他的泪打湿了她的裙子,她将他的头抱在怀中,轻轻抚摩着他乌黑的发,柔声道:「既如此,我同你一起去告诉他们。可好?」 聂缙一怔,抬头望着她:「如何告诉?」眼眶里还有晶莹的泪花。 「万物皆有灵,我同你去聂家宅子焚香祈愿,他们定能收到你的心意。」 他轻轻点了点头。 尘封已久的聂家大宅终于开启,古朴的铜钉大门开启时伴随着簌簌的灰尘。 昭和透过大门看进去,果然是古雅朴素、大气宽阔的宅府,只是这宅子太安静,安静的仿似从来不曾有人来过。 昭和看向身边的男子,他的眼中明显的激动,盈盈目光闪动,似在回忆着什么。这里定然有他许多许多美好的回忆吧。 趁着聂缙游走在宅子各处的当儿,昭和低声吩咐春华,春华应声立即去办了。 「聂缙,去你家祠堂吧!」昭和道。 祠堂那样的地方,对于一个灭绝满门的人而言,太过残酷。到了祠堂跟前,聂缙抬起了脚,顿了好几秒才终于踏了进去。 青石板的地面,并无一丝灰尘,祠堂上摆着先人的牌位,只是堪堪多了三个黑木牌子,是祖父、父亲、母亲的牌位。 这牌子是新的,他还来不及做?他偏头看向昭和,昭和唇角微弯,对他点点头。 他心中恻动,她为他什么都想到了。 春华递过三支香,昭和上香炉前点燃了,递到了聂缙的手里,望着袅袅绕绕的青烟道:「你别小瞧这青烟,上可达天庭,下可达黄泉,你的祝告必定能随着这青烟到达你想到达的地方。」 聂缙吸深了一口气,接了香跪在地上,轻声祝告,他看着这青烟,只见它们袅绕上升,仿佛穿过屋顶到达了人力无法企及的地方。说起来,这法子也很神奇,当他祝告完毕以后,他蕴藏在心中的郁怒和悲伤都随着这青烟飞升去了天空,仿佛他的心意已经告知了他的父母先人,一时间,心中豁然开朗。 他起身到了昭和身边,墨眸凝视着她,发自肺腑的说了一句:「谢谢你。」 昭和启唇一笑:「倘若你真要谢我,那就陪我陪着阿吉一起去江南游玩吧!」 聂缙错愕的问:「你当真?」 「自然是当真!我几时骗过你?」此时冯立已除,而裕王还未成气候绝不敢轻举妄动,趁着这个机会,她正好可以带阿吉出去走一走,否则她真怕他憋出病来。 何况,冬天即将过去,春暖花开之时她也想出去走走呢。 聂缙真心答道:「若是殿下想去,聂缙便陪着殿下去。」 昭和欢喜,出了祠堂,勾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下。 聂缙顿时尴尬了,脸红道:「公主,这是在大庭广众!」 昭和弯起嘴角:「管他呢。」她问周围侍女:「你们都看见什么了?」 侍女们急忙心领神会的低下头齐声答道:「奴婢们什么都没看到。」 昭和双手一摊:「你瞧!」 聂缙:…… 晚间,秋容从宫中眼线处得到消息回来禀告了昭和。 「你是说从本宫离开皇帝,一直到他颁下圣旨这期间,只有蔺贵妃一个在他的身边?」昭和正在喝茶,听得这个消息指尖用力的攥着茶杯的边缘。 「对,宫里头的人的确如此说的,他们一直盯着呢。」 「岂有此理!」粉彩茶杯「砰」的一声重重搁在了桌面上,「好一个蔺贵妃!」 昭和倏然站起来,冷眉拧起:「说什么同本宫合作,竟然敢在背后使绊子? 秋容问:「殿下,说来奇怪,你不过是想替聂家平反,那蔺贵妃为何要阻拦?」 昭和冷哼一声:「因为他们怕聂缙座大,故意打压他。毕竟他是本宫的人,倘若本宫的势力座大,他们蔺家便会觉得受到威胁。」 秋容一惊:「殿下说蔺家有野心?」 昭和冷飕飕瞟了她一眼:「野心大着呢。」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便有人来传信,说安阳侯前来拜访。昭和自然记得她之前同蔺辰的约定,她得到蔺家和裕王的支持除掉冯立,事成之后邀请蔺辰过来游览那白梅园子。如今她的请帖还没发出去,他倒是亲自上门了。 「请侯爷进来!」她转头对春华说,「在梅园设宴招待侯爷!」 春华想要说些什么,可瞧见昭和就要出去,只得闭了嘴没有说出口。 蔺辰在花厅等了片刻就看到昭和出来了,他抬眸望去,只见那女子穿了鹅黄色绣银丝云绸锦衣,外裹着一件浅粉色滚绒披风,云髻高耸步摇低垂,端的是风姿绰约、高贵华美。 他瞧着她过来,不由得心头一动,立即站了起来。 昭和唇角微扬,笑道:「侯爷既来看梅花的,本宫在园子里设宴,特地招待侯爷。」 比起前两次的待遇,这次可谓是天差地别,莫名的,身为身份尊贵的安阳侯,蔺辰竟有那么一丝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温煦一笑,「长公主殿下客气了。」 两人相约同游,春华忙碌着去吩咐厨房准备菜肴,这时秋容拉着她:「诶,你怎的不提醒殿下?」 春华莫名其妙:「你说的何事?」 秋容跺脚:「聂缙在园子里散心呀!」 春华一愣,踯躅道:「我方才的确是想说的,可是殿下忙着招待安阳侯,我没说出口。」 「那怎么办?说不定撞个正着。」 春华叹气道:「聂缙虽然如今销了奴籍,成了从四品的羽林卫中郎将,可地位到底比安阳侯差太多,他将来大概还是得位于侯爷之下,虽则公主宠爱他,但是他早晚要认清这个现实的。」 秋容蹙眉,道:「我还是先走一步去提醒一下聂缙吧,省的他遇着糟心呢。」说罢,脚底加快了步伐向着梅园去了。 春华瞧着她那焦虑的神色不由得一愣,秋容平日并不是如此焦躁,也未见她如此这般替人着想,今儿到底是怎么了? 天气渐渐的就要入春了,冰雪渐渐开始消融,夕阳西下,照在点点残雪上,梅花瓣儿飘飘洒洒,随风飞舞。 第六十章 因为梅期将过,梅香倒是分外浓了些,飘荡在鼻端,让人无酒自醉。 「公主府上的梅园果然不负盛名,蔺辰此来当真不虚。」蔺辰由衷赞道。 昭和一笑:「侯爷哪里话?你是看过万千风景的人,还在乎这一角梅花?」 蔺辰立定了脚跟,笑着看她,俊美的脸庞露出迷人的微笑:「公主这是在赞我还是贬我呢?」 昭和眼波流转,魅惑如妖,修眉微挑:「你认为呢?」 梅花如雨,飘落在他的肩头,高大俊逸的男子低头凝眸的看着她,双眼眨都没眨一下,就仿似入了定一般。 园中暖阁的二楼,轩窗开启时,那少年震惊的看着这一幕,他的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上一次秋千畔的那幅画,紧接着,又是这幅梅中相视图。 他的胸口起伏着,蓦地「砰」的一声将窗户关上,背心靠在窗户上,牙关咬的咯吱咯吱响。 他想起她曾经说的话,驸马?她要招的到底是哪个驸马?倘若她真的不想同自己成亲,何必敷衍他?又何必想方设法的来骗自己? 他讽刺的看着这暖阁,这软毯上还是上次他同她第一次缠绵之时的地方,昨日情景还在脑畔,她今日就同那人四目深情凝视,那么,在她的心里,他聂缙到底算什么? 他心中心潮翻涌,蓦地起身出了暖阁,晓得他们是走的哪条道,他特意避开了那条路,匆匆向外走去。 「聂缙--」秋容迎面过来拉住他:「你这是去哪儿?」 「回羽林卫!」他头也不回甩开她的手道。 秋容急道:「待会公主要找你的!」 他没有回答,脚步不停已经出了梅园。 看他这样气冲冲的,秋容心里叹了口气,他一定是瞧见了吧。 他走了几步却停住了脚,想起她往常是怎样待自己的,便觉得自己应该至少留下来问个清楚。 梅园中,丰盛的晚宴上菜了,昭和想起聂缙,低声对春华说:「你说本宫在待客,让他自己先吃。」春华点点头便下去了。 蔺辰在一边,隐隐听到「聂缙」二字,不由得哂笑一声,道:「殿下待那羽林卫真颇有些特别呢。」 昭和微笑不答,拿起一杯酒:「侯爷何不尝尝本宫亲手酿制的青梅酒?」 「哦?」蔺辰扬眉,「那的确是得好好的尝尝了。」 席间,昭和仿似想起什么,轻笑出声。 「殿下笑什么?」蔺辰好奇。 昭和眼底划过一丝光芒,斜眼看他:「本宫瞧着侯爷同裕王倒是走的很近嘛。难道侯爷不知道皇上最为忌讳就是结党营私,侯爷这么聪明的人,竟不知避讳嫌疑?」 蔺辰脸色微僵,解释道:「本侯同裕王殿下乃是好友,年纪相仿兴趣相投,同结党营私绝无什么干系。」 昭和唇角微勾:「其实,以侯爷的势力,加上宫里头的那位,侯爷又何必依仗裕王?只要得了皇上的欢心,侯爷不是一样可以得偿所愿?何况,裕王那人,看着宽仁大量,可是本宫瞧着却是个阴霾之人,这种人的面相,他日做出什么狐死狗烹的事情来,那可毫不奇怪。」 蔺辰听了她这话,直觉得心塞,笑道:「难得来殿下府上清闲一回,倒是得了殿下一番教导,殿下既是好意,蔺某人自然会记在心上。」 响鼓不用重锤,昭和的话到此为止,不再多说些什么。 这番谈话之后,蔺辰那番迤逦绮思完全被倒了胃口,吃过饭后便告辞而去。 昭和的话的确在他脑中打了个转,他也许真的需要回去好好的想一想。 春华伺候在一旁,低声问:「殿下,你觉得蔺侯爷可听得进去你的话?」 昭和拂袖站了起来:「他听不听得进去是一回事,但是这话既然入了他的心,便同他跟裕王之间多了一道隔阂,只要咱们再使使力,便能将这道缝隙给他扩大了弄崩了。难道你没听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吗?」 春华轻笑:「殿下聪慧,奴婢不及万一。」 昭和拍拍她的手,笑道:「你就会说好听的哄本宫。对了,聂缙人呢?」 春华一愣,道:「在房里吧。」 昭和眼底划过一丝愉悦之色,笑着道:「哼,方才同蔺辰吃饭都没吃好,你去收拾一些小食到本宫房中,本宫同聂缙一起吃。」 春华点头,又有点担心。公主还不知道,方才聂缙也没吃呢,而且看他脸色可不大好。 之前聂缙一直在羽林卫忙着对付冯立,如今好容易回来了自然要好好聚聚。 「聂缙!」推开房门,昭和脸上笑意盈盈,见那少年果然背身立在房中,却看着墙上的一幅字画,兀自出神,仿佛她进来他都没有发现。 「看什么呢?」昭和一只手覆在他的肩头,脸儿也凑了过来。聂缙身体一僵,隐约闻到她身上淡淡梅香,便想起她方才同那人在梅园中吃饭,顿时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他咬牙恼道:「殿下看起来心情甚佳,方才羽林卫中说有事要办,聂缙只是等着殿下回来,同殿下说一声便去。」 说着,他转身就要往外走去。 昭和这下可看出什么了,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嗔道:「你这气呼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谁给你气受了呢。怎的,气的连正眼瞧我也做不到啦?」 聂缙果然垂着眼睛不看她,她扭着身子偏到了他眼前,手扶着他的脸就是要给他看。 瞧着他皱的如同毛毛虫一般浓黑的眉毛,昭和觉得好笑,伸手去抚平了它,神秘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聂缙乌黑的眼仁盯着她,依旧语气不善:「那殿下可有话说?」 昭和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伸手揪了揪他的脸:「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我若是画下来,贴在这房门上,可以用来辟邪了。」 聂缙磨了磨牙,道:「我是认真的,不同殿下说笑。」 昭和两根手指在他脸上弹了一下,哼了一声,道:「你是因为蔺辰吗?他只是本宫的宾客,什么都不是。满意了吗?」 聂缙握住了她的手,眯眼道:「可是公主的态度着实容易让人误会。」 昭和一听,倒是愣了一下,猜到他方才可能在梅园撞见了什么,回身搂着他的腰,在他下巴上亲了亲:「瞧你,倘若我真的看中了蔺辰,大可以直接招赘他做个驸马,可是他一心想当驸马,我却还不乐意呢。我待他亲切,不过是一个烟幕。你若是这样狠心待我,那我可真去找他做驸马了?」说罢她转身就走。 聂缙忙伸手拉住了她,攥着她的手问:「何谓烟幕?」 昭和看他神色缓和,笑道:「烟幕,就是一个假象,蔺辰联合裕王觊觎着皇弟的宝座,我借着同蔺辰来往趁机挑拨他和裕王的关系,这,就叫做烟幕。」 聂缙豁然明白,昭和所考虑的远远比他所想的要多。她似乎总是掌握着全局,而且在这个棋局之中掌握着主动。 他那根紧紧绷着的弦终于松了下来,可是又有些不甘,抚过她的乌发,问:「那我可以在这一局中做什么?」 第六十一章 昭和轻笑:「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皇帝赏赐的金子打算怎么花?怎么,也舍不得再替我买一根簪子?小气鬼!」她娇嗔的伸手拍在他胸口。 聂缙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改明儿带着公主去逛,公主想要什么统统都给你买,可好?」 昭和点着他的鼻尖笑道:「放心,咱们这次出行逛的地方可多着呢。方才气的跟吞了气的气球一样,这会儿又学会嘴甜了?你呀你呀……」她伸出指头轻轻的点在他的胸口,那柔软的指尖点的他心口痒痒。之前因为忙着冯立的事情两人都一直忙碌,好容易等到今日休沐这才又凑到一起。 昭和感觉到他盯着自己看,却不说话了,抬头双眼含雾的望着他,柔媚的眼底仿似秋水涟漪,她的身子贴着他的,那胸前的柔软高耸蹭的他浑身火起。 他盯着这双迷人的眼,只觉得喉咙干涸,扶着她的脸,低头便吻了下去。 昭和被他吻得软软的,身子软绵绵的贴向他,顺手扯开了他腰间的衣带子,沿着敞开的衣领便摸索了进去。 他的身体是热的,越来越热,几乎有点烫手,气息亦是越发的粗喘,两人正吻得如火如荼,却听到外头敲门声响起:「殿下!小食送过来啦!」 聂缙身体一僵,蓦地松了手。 昭和懊恼,这小食送的真是时候! 聂缙低头一看,自己的腰带都拉扯到一边了,领口被扯开一大片,脸上一热赶紧的整理好领口系好了腰带。 春华送了小食进来,那小食有几样糕点、几样干果、还有两碗羊羔乳酪羹。她悄悄抬眼看两人神色,似是和好如初,心里便放心了,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春华到了门外,却看到秋容等在外头,悄声问:「怎样?他们和好了?」 春华点头。 秋容听了一怔,脸上神思恍然,似松了一口气,又似有些失落的样子。 春华瞧着她这样便觉得有些不同寻常。她和秋容跟随殿下四五年了,她专心照顾殿下的饮食起居,而秋容习武能执行各种任务乃是殿下的得力助手。 她瞧着秋容,看她淡淡远山眉、一双杏仁眼,容貌秀丽身姿窈窕正值二八年华,眉宇间比一般少女多一分英气和干练。 她有点担心,拉着秋容到了一边的角房,低声道:「你这丫头,莫非是对聂缙上心了?」 秋容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我哪有?我……我不过是有点担心他罢了……」 春华大惊失色:「担心?你担心他什么?我们做奴婢的,哪里有担心主子的男人的道理?」 秋容脸色泛白:「只是因为他……他同我身世相近,同病相怜而已。」 秋容的话让春华想起她的出身来,秋容也是罪臣之后,只是她的父亲并非因为被诬陷,而是因为一场败仗被斩了头家属发为官婢,这才到了公主府。 春华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秋容,你我同为奴婢情同姐妹,有些话我不得不对你叮嘱一番。我知道因为公主殿下的关系,你同聂缙很熟,很多事情也走的近,可即便如此,他是公主在乎的人,再怎样,你担心他那是越了界的,你必须得好好的收起这份心,千万不要叫公主知道了。即便是再宽宏的主人,也绝不容许,你觊觎她的男人。」 秋容脸色一变,慌乱道:「我……我没有觊觎!」 春华摇摇头,她最了解这个姐妹,一向利落潇洒的女子,何时因为一个男子这么慌张?她越是慌张越是不承认反倒越发的泄露了心底的秘密。 春华拍拍她的手:「你明白就好。」 秋容低着头,细细回想春华对她说的那番话,眉头越发的皱紧。她探头望向公主的卧房,只见那房中方才明亮的灯火已然剩的暗暗的一盏,莫名的,心口仿佛扎了一根刺一样。 是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那个男子在她心底不一样了?是上次他为了救洛颜承受冯立那一箭的时候?还是平日里不经意间的赧然一笑? 她抚着急剧跳动的胸口,摇了摇头,她不知道。曾几何时,就已经变成这样了。 昏暗的灯光下,床帐摇晃着,发出「咯吱」的响声,直到一声重重的粗喘,一只强壮的手臂掀开了纱帐。 帐内女子的声音慵懒柔媚:「我不想洗了……身子软软的起不来呢……」 男子没有说话,弯腰伸手拦腰将她抱了起来,一道轻纱将两人裹住,径自往连着的浴房去了。 浴房虽然没有汤池那么大,却很宽敞,热水早已备好,柔和的夜明珠光悬挂在屋顶,淡淡的柔白光芒映在昭和的脸上、身上,一如羊脂白玉般完美无瑕。 昭和懒懒的勾着聂缙的脖子,一起沉浸在温热的水中,任由他轻抚着她柔滑洁白的肌肤。 她的下巴搁在他的肩头,手指划过他的胸口,悄悄的使着坏,她已然察觉到男子身体发生的变化,不由得轻笑出声。 「你真是个坏人。」她贴着他的脸柔腻腻的说,坐在了他的腿上,感觉到灼热的抵触,不由得伸吟出声。 那犹如妖魅的声音引得他越发的斗志昂扬,正要将她压下,昭和撑着他的胸口,道:「你,在,下。」 聂缙兀自不肯,昭和不答应:「那我可要走咯。」此时乃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走了可如何是好?男子只得应允。 上了浴池边的如意榻,昭和这次终于如意了,坐在他腰上,搂着他的脖子,他向后靠去,任她一下又一下颠簸……不一样的感受让两个人同时出声,仿佛飞到了天上…… 男子嫌她慢,配合了她的动作,越发的仿若风浪中颠簸的小船,一波又一波狂浪来袭,将两个人一同带上了愉悦的高峰…… 末了,女子浑身乏力的被男子抱回了床上,她想着,在上面的那个,果然还是比较累啊,试试就好了,嗯,下次还是选省力气的。 阿吉的宅子里,小阿吉呆呆的望着院子里出现的两个家伙,好奇的跑了出来。 「你们是谁?为什么出现在我的院子里?」他仿佛一只占领着领地的小狗,提防着别人的闯入。 在他眼前站着两个孩子,一个高点,一个矮点,俱是六七岁的样子,高的是女孩,矮的是男孩。 小女孩穿着石榴红的薄袄裙,一头乌黑的头发扎成两个花苞髻,发尾垂下一甩一甩的,她有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和小巧的鼻子柔软的嘴唇,眼珠子一转滴溜溜的,煞是可爱。 小男孩穿着一件青袄袍,傻乎乎的站在那里左顾右盼,瞧见阿吉眼睛一亮,顿时浮现出一丝狡黠的调皮,他指着阿吉说:「你是哪里来的小白团子?长得倒是挺好玩的。」 「好玩?」阿吉气呼呼的,「你才好玩呢!谁跟你好玩!」 这时,一阵狗叫,一个毛茸茸的小黄胖狗儿从不远处兴高采烈的窜了过来,阿吉一看眼前一亮,满脸兴趣的便要去抓狗儿。 女孩挡在狗儿跟前喝道:「这是我们的狗儿,不给你玩!除非……除非你也能拿的出交换的玩具!」 阿吉气恼,望着她瘪起了嘴巴。抬眼瞧见昭和从不远处走来,后面还跟着师傅聂缙,不由得欢喜的摇手:「姐姐!姐姐!他们欺负我,不给我玩狗儿!」 第六十二章 昭和捂唇轻笑,牵着裙子走了过来,两个孩子一瞧见她立即恭敬的行礼:「长公主殿下!」 黄狗儿摇着尾巴跑到阿吉的脚边打转,阿吉贼兮兮的正想把狗儿抱起来,谁想那小姑娘瞪了他一眼,他脸上一臊打消了这个念头。 昭和禁不住摇头,到底是小孩子,还不知道身份地位的差别所在呢。 昭和笑道:「阿吉,这两个是双胞胎兄妹,哥哥叫文光,妹妹叫蕊儿,从今天起,他们便是你的伴读了。」她瞧了一眼地上乱转的小狗儿,笑道:「这个狗儿,自然也是。」 蕊儿斜眼睨了阿吉一眼,瞧他长得粉粉圆圆白白的,就如一个汤圆一般,比自己矮了一个头呢,禁不住在心里哼了一声,高傲的扬起了小下巴。 昭和道:「你们两个还不见过阿吉?可还记得方才本宫告诉你们的职责所在?」 因着长公主殿下的威严,两个小顽童急忙低头向阿吉行礼,阿吉喜滋滋的扬起了嘴角,可是见他们是自己的人了又急忙掩住了笑意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 反正小狗也是自己的啦,他扯了一根狗尾巴草蹲在那里逗得狗儿滴溜溜的直打转。 文光真想上前说一句「那是我的狗儿」,蕊儿拉着他的手,摇了摇头。 这两个的父亲已经战亡,养在恩泽堂的,昭和正好想给阿吉找伴读,便找到了两个小家伙。她想着倘若出门,多出阿吉一个引人怀疑,再加两个孩子阿吉反倒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阿吉抱起小狗献宝似的走到昭和跟聂缙的跟前,小团脸笑的仿佛向阳的葵花一般:「姐姐,师傅,你们看,阿黄对我亲呢。」 聂缙抚了抚他的脑袋:「它喜欢阿吉。」 一句话说的阿吉的笑容越发的耀眼。 昭和望着几个孩子微笑道:「今儿,我过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阿吉,姐姐不是曾经说过要带你出去游山玩水?今儿你就可以开始准备了。不过三五日咱们便出发。」 阿吉一听,狗儿也不抱了,急忙走过来拉着昭和的袖子不敢置信的问:「真的?去哪里?」 昭和摸着他的头:「去江南。」 「哦啊!」阿吉欢呼着跳起来。 文光和蕊儿两个瞪大了眼睛,也定定的望着昭和。 昭和回头对两个说:「你们也去。」 「哦也!」两个小家伙欢呼起来,跳了过来,同阿吉一起,三个人拉着手围成了圈儿又笑又跳。 昭和跟聂缙相视一笑,果然是小孩子,方才吵吵闹闹现在就又笑又跳的,到底是天真无邪的岁月,真是好。 昭和出游的事情禀到宫里头,皇帝有点意外,不过没说什么,倒是赏赐了些金珠宝贝给她做盘缠。 邵阳郡主一听她要游江南,恨不得跟了她一同去,只是她同元贞方才和好舍不得离开他,便只能作罢。 不过昭和离开这天邵阳亲自来送一直到了渡头。 瞧着那高大华美的船舶,她很有些羡慕,一双媚眼瞥到昭和的身后,只见那渡头口迎风立着一个身姿挺拔的俊美男子,邵阳突然有了一种福至心灵的醒悟。 「昭和啊昭和……」她狡黠的说,「我说你怎么跟蔺辰没什么进展呢,原来,原来你早就有了爱将了。」 昭和倒是被她说的不好意思了,握着她的手道:「今日风大,也难得你出来相送。我这就上船了,你早点回去吧。」 邵阳见她绕开话题,凑到她耳畔低声问:「他……功夫怎么样?」 昭和啐她:「你真是多管闲事诶,管好你的元贞就好了!」 邵阳见她样子娇羞,暧昧笑道:「想必是不错,否则怎能让你如此爱不释手?哎,可惜了楚离居然被你流放到羽林卫去独守空房了,可怜。」 昭和见她越说越不像样,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好啦!我真的要走了!开船有吉时呢。」 邵阳笑笑:「也罢,祝你一路顺风!和你的那个他,度过一个美好的旅程!」 昭和点点头,回身向着大船走去,聂缙见她过来,忙过来搀扶她的手:「公主小心。」 回头,昭和便看到邵阳依旧在挥手对她挤眉弄眼的,禁不住脸上一烫,扶着聂缙的手,抬步上了大船。 这船上都是自己人,除了带了春华秋容跟聂缙,还有整个暗枭队,不过暗枭队的人向来隐蔽,已经化身为船员隐入人中。另外,公主府的侍卫统领肖远也来了,带着公主府最为精英的二十多人在大船上。楚离肩负着监督羽林卫的重任此时留在京中。 离了岸边,之前一直在船舱中玩耍的几个孩子迫不及待的跑到了船舷上来。 「小心点!」春容和秋容小心翼翼的跟着几个孩子。 「阿吉,你快来看!那有鱼儿呢!」蕊儿趴在栏杆边兴奋的说。 「哪里哪里?」阿吉好奇的凑过来,蕊儿指着江面上那银色的闪光。 阿吉果然看见了,好奇的问:「那真的是鱼儿吗?好大呀!」 蕊儿信心满满的说:「对啊,我见过的!就是有这么大的鱼!」 文光凑过来:「哼!我还吃过这么大的鱼呢!」 蕊儿鄙夷的说:「就知道吹牛,你吃没吃过我还不知道吗?」 文光听了小脸一红,闭了嘴巴,他身边有个门儿清呢,他可不敢再乱说了。 昭和瞧着,脸上漾起温柔的笑容:「我之前就想着,这次出来会不会太冒险,可是如今瞧着阿吉这样子,便觉得不虚此行了。」 聂缙从舱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件柔软的白狐毛的披风搭在她的肩头将她裹住,道:「别光顾着阿吉,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今日风有点大。」 昭和回眸,瞧见他脸上的温存心中一荡,玩笑道:「没想到出来一趟,我的缙儿倒是越发的贤惠了。」 「缙儿」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他心底说不出的酥软,可是一听「贤惠」二字,登时眉端挑了起来一双黑眼乌沉沉的望着她。 昭和心虚,轻轻拍着他的脸:「玩笑,玩笑……」说着便往船舱内走去。 她才进舱,男子跟在身后「啪嗒」一声将舱门关上,一手握着她的腰,抵着她在船舱壁上,凑到她耳畔说:「信不信……我可以更……贤惠……」 他的手伸了进来,隔着薄薄的兜衣,揉在那圆润的丰软上,一下一下的,撩的她心颤如抖。 这时,门外传来声音:「殿下,阿吉找您。」 昭和喘着气,红着脸抓住他的手嗔道:「别闹……」 他却不放手,一个劲儿的揉。 昭和恼的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再不说你贤惠了,不成吗?你若再不放手,我可生气了,这样子叫人瞧见像什么?」 聂缙这才满意的放手,亲自替她整理好凌乱的衣服,又好生的系了披风的带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你这个……」昭和脸带粉红娇羞的睨了他一眼,「坏人……」他倒不甘心老是被她欺负,如今也想着方儿对付她了是不是? 她伸手抚了抚微烫的脸,想着他方才的动作,在这大白天的,在这舱里头,想想……都觉得心里滚烫滚烫的…… 第六十三章 不想了! 斜眼看他,便瞧见他眼底揶揄的笑意。 昭和撇过脸不看他,开了舱门,只见秋容站在舱外,似是听见了方才里头的些微动静,脸色很有点尴尬。 「阿吉有什么事?」昭和问。 「阿吉殿下正在看地图,很是不解,所以想找殿下解释一下。」秋容答道,她抬眼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聂缙,心里一跳又低下了头。 「好,本宫这就过去。」昭和抬脚就走出去。秋容跟在她的身后,聂缙又在后头。 蓦地,一阵风吹过,聂缙只觉得一个柔软的东西拂过自己的手,他抬手握住,原来是一方柔滑的粉白丝帕,这样子不是昭和的,倒像是侍女的,定睛一看原来那丝帕的角落上有个「秋」,便猜到应该是秋容的了。 秋容没有察觉,转头时,却瞧见聂缙手里握着一方丝帕定定的看着自己,心里怦然一动。那男子向着她走过来,将帕子递到她身前,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那一笑,仿若春风拂过她的脸。 「你的帕子?」他的声音低沉而好听。 「嗯。」秋容错愕的点头。 「拿好,别又给风吹掉了。」他的手向前递了递。 秋容有点慌乱,忙伸手去接,无意间手指碰触到他的,她正惶然无措,却见男子递了帕子,已经加快了脚步追着长公主去了。 他这样,让她平白的又失落了一番。耳畔,仿似响起方才那细微的声音,因她练武耳力非同寻常,所以方才隔着薄薄的舱壁,男子的、女子的轻喘夹在一起,她听得一清二楚。看着男子高大挺拔的背影,心底便有些燥热起来。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帕子,不经意放到鼻前轻轻一嗅,仿佛留着他身上那淡淡松柏气息,她如同宝贝一般,将这方帕子小心翼翼的放进了怀中的衣袋里。 昭和坐在宽敞的船舱中,木墙上挂着一幅地图,地图中间是一条长长的水域,正是闵江。 阿吉、文光跟蕊儿端端正正的坐在她的跟前,兴致勃勃的看着那张地图,阿吉的怀里还抱着那只乱弹着爪儿的黄毛小狗。 昭和手里执着一只竹条指着那中间的水域,「这里就是我们要走的水道,沿着闵江顺流而下,途经三个省份,七八个州市渡头,大约十日之后便可抵达江南最着名的州府,苏州城。咱们这一程走的是水路,最是快速便捷。倘若走陆路,从京都到达苏州城,怕是需要三倍的时日都不止了。借着这一路,你们几个小家伙正好也长长见识。所谓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便是说的这个道理。」 昭和又考他们:「你们有谁知道苏州城吗?」 阿吉兴奋的举起了小手,抢着说:「我知道,我知道!我在书里读过,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昭和笑道:「对,正是这个。」 文光和蕊儿不服气,也争先恐后的举起了小手丫。 文光道:「我知道,苏州有……有那个好吃的酥饼子。」 阿吉喷笑:「你就知道吃!」 蕊儿点了文光的脑袋很是嫌弃,说:「我知道苏州有雷峰塔!」 阿吉又点了蕊儿的脑门:「笨!那是杭州城的!」 蕊儿禁不住沮丧的耷拉着脑袋:「阿吉,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阿吉自豪的扬起了小下巴,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昭和笑道:「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叫做颜如玉?」 阿吉回道:「像姐姐这样的,就是颜如玉了。」 昭和错愕,这小子倒有点歪道理。 聂缙看着昭和错愕的模样,禁不住莞尔一笑。 教完了几个娃娃地理,几个小家伙又在屋里撒欢似的玩了起来。 她瞧着阿吉,脸上的笑容灿若迎春花,她真的好久没见过阿吉这样欢笑了。看着他开心,她打心眼里也高兴。 男子立在船舷边,举目望着波涛起伏的江面,神色端凝,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昭和看他身着一袭玄色绣金丝锦衣,毕竟是从四品的羽林卫中郎将,可总算不似从前老穿着一身粗布青衣了。 那锦袍腰间系着一根嵌银丝腰带,带子中间以一块碧色玉玦相系,显得他宽肩窄腰,身姿修长。清风吹起,他头上墨色的发带随着乌丝轻轻飞扬,淡淡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仿佛给他俊美的容颜镀上了一层金光。 「想什么呢?」昭和走过来,扶着他的胳膊。 聂缙扶着她的手,道:「我一直住在司徒府中,从小在京都长大,除却小时候同母亲一起去了一趟外祖家,倒是没有机会远游。如今这次,倒是机会难得。」 昭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天宽江阔,烟波浩渺,涛涛闵江,一望无际,几只水鸥时而飞扑时而掠起叼起一只小鱼,这样的风景也是一个常年身在内陆的人看不到的。 「的确很好,说起来真是托了阿吉的福,若不是想着带他出来走走,我还看不到这些风景呢。」 聂缙揽着她的腰,看着远处的江面,但他心中却有隐忧。 「我曾经听闻,闵江江宽河阔,并不太平。」 昭和轻笑拍了拍他胸口:「你在担心什么?倘若是一些小小贼匪河寇,我们的兵力足以对抗。」 聂缙低头看着她,小小贼匪河寇? 他情不自禁的摇头:「或许,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你呀,真是杞人忧天。待到明早咱们到达下一个渡头,咱们带着阿吉好生的去岸上逛一逛吧。」 聂缙点头:「听你的。」 当晚,肖远同江面上小船上的渔民买了些鱼鲜螃蟹,船上的厨师做了个红烧螃蟹、辣鱼汤,并几样小菜,口味新鲜,倒是吃的大家都高兴满意。 在船上虽然没有陆地方便,但因为大船上日用东西一应俱全,所以大家也算是习惯,只是春华体弱,略有些晕床,昭和让她吃了晕船药早早就歇下了。 带着几个毛孩子,折腾的也是够呛,围着她问这问那,仿佛有问不完的问题一般,忙到月上中天昭和才回到自己的船舱里。 推开舱门,却见聂缙正在铺被,正要赞他一声「贤惠」,想起白日他乌沉沉的双眼,她识相的把两个字吞了下去。 她悄悄摸摸的上前,打算从后头来个突然袭击蒙住他的眼睛,哪想的男子早已听到她的动静,蓦地转身,她一下子撞到了男子坚硬的胸膛上,闷哼了一声。 「撞疼没有?」聂缙握着她的胳膊疼惜的问。 昭和对着他胸膛便拍了一下,嗔道:「没事这么硬干什么?」 聂缙嘴角抽了抽,无语道:「本来就这么硬。」他是习武之人嘛。 这话,两个人说来说去,便都想的有点歪了。四目相对,禁不住都脸红了。 昭和挨着他,轻轻攀着他的肩头,凑到他耳畔,一只手悄悄探到某处,吐气如兰道:「是很硬了。」 聂缙面红过耳:「绾绾不要调皮,衣服都替你准备好了,沐浴之后好生休息,你今日够累了。」 「那我要你给我洗。」她撒娇的拉着他的手,聂缙无奈,只得点点头。 雾气氤氲的浴房,随着波浪起伏,浴桶中的水波也氤氲起伏,本是一个人洗的沐浴桶,硬是挤下了两个人。 第六十四章 一事未了又转战到床上,耳畔似有波涛之声,随着那船儿起伏,她仰起头,享受着他那有规律的起伏,如鱼得水宛若有韵律一般。 两人缠了半夜,这才朦胧睡去。 第二天清晨醒来时,船已经靠岸了,停的稳稳的,昭和睡在船舱里,已然隐隐听到外头孩子们的声音。 身边是空的,昭和倒是错愕他今儿怎么起的这么早,细听,原来他一早起来已经在外头陪着孩子们教他们武功了。 「昭和姐姐呢,我要去找她玩,给她看我的新鲜玩意。」阿吉叫道。 聂缙急忙拉住他:「你姐姐昨晚有点累,今天早晨好好休息一下。」 阿吉挠头,疑惑的望着他:「累?为什么?」 聂缙一噎,这话,怎的跟孩子解释? 他话锋一转,道:「阿吉你方才不是想学那螳螂拳,这就教给你去。」 阿吉立即跳起来拍着巴掌:「好,这就学!」 昭和在屋里听到外头的对话,禁不住轻笑起来,起了身披上了衣衫。 春华虽然身体略有不适,不过船挺稳了以后便觉得好多了,听到屋里头的动静,她推门进来伺候昭和梳洗。 昭和斜眼没瞧见秋容,问:「秋容人呢?」 春华脸色微僵:「她晕船,身体不舒服。」 昭和略有些诧异:「她昨日还好生生的,怎的就晕船了?也罢,叫她吃点晕船的丸药。若是待会她有心思去岸上走走,可以稍微在岸上多停留一会。」 春华笑着点头:「奴婢知道,自会知会秋容知道。」 昭和坐在梳妆镜前,看镜中女子眼波流转脸若春花,带着桃花般的红润泽的很,她唇角勾起微微浅笑,比起从前,这脸上倒是越发的红润了。她情不自禁的想起邵阳曾经常说的一句话,女人啊,就是要男人滋润,否则,怎么能鲜活漂亮的起来?这话,想起来,也算是话糙理不糙。 她打开抽屉,那抽屉内角落里放着一个粉彩瓷瓶,她倒了一颗滴溜溜的红色药丸到了手心,借着春华端来的热水吞了下去。 她看看这瓶子内已然剩了几个药丸子了,便吩咐春华:「你写信给府中的陈大夫,让他再做些红丸,回去要用的。」 春华点头:「奴婢晓得,待会上岸了便将信寄出去。」 昭和将装着红丸的药瓶子藏在抽屉的角落里,道:「这药别叫聂缙知道是做什么用的,省的他多想。」 春华点头:「殿下放心,奴婢绝不会多嘴。」 昭和轻轻一笑:「你我自是放心的,你和秋容两个打小服侍本宫,这世上本宫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两个了。」 春华一怔,立即低下了头。 她忙完之后开了舱门,正要出去,却瞧着秋容就在舱门边发愣。 春华拉了拉她的手:「殿下马上要上岸的,你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准备上岸要用的东西?」 秋容恍然回神,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好,马上去。」 春华瞧着她的背影,禁不住摇了摇头,这小妮子,镇日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果然是,哪个少女不怀春,年纪到了,心思也越发重了起来。她想起公主说的信任,禁不住有些惭愧。 秋容是她的好姐妹,昭和是她的主子,对于要不要把秋容对聂缙的心思说出来,她真的是左右为难。 也许秋容这丫头能够忍得住沉得下心也未可知。但是想想又让人担心,这朝夕相处不经意就能相见的地方,她能忍多久呢? 想想,让人揪着心放不下啊。 第一个停靠的是渝州城,渝州城距离京城已有几百里的路,越往南边,天气越发的和暖。 正月十五已过,不过似乎节日的气氛还未散去,街面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尚有一些花灯挂着来不及收起来。 因为忙着出行的准备,阿吉又不能出门,一年一度的元宵节阿吉都不能好生的过一过。 昭和到了街上瞧见莲花灯,便带着几个小家伙走了过去。 阿吉第一次出门逛街,一双眼睛完全转不过来,他从未想过外面的世界这般热闹好玩,开心的仿佛做梦一般。 「糖葫芦--,糖葫芦--」 「木偶人--,木偶人--」 「八鲜馄饨--,八鲜馄饨--」 他这也要瞧瞧那也要看看,脚底仿似粘着地面一般走的不快。 好容易到了花灯的摊子前,他好奇的望着各色的花灯,只见那花灯五颜六色煞是漂亮。 「我要那个!」阿吉却不要莲花灯,瞧着一个孙猴子的花灯眼睛瞪得圆圆的,「我要那个!」 昭和微微一笑,让春华付了钱,拿了孙猴子花灯给他。 蕊儿扯扯她的袖子,满含期待的问:「殿下,我可以要一个鲤鱼灯吗?」 昭和点头,又叫文光选,文光选了一盏走马灯,几个孩子都如了愿,兴高采烈的提着自己的花灯乐的合不拢嘴。 昭和转身向前走去,她身后,聂缙跟摊主付了几个铜板,提了一盏莲花灯,转到了她的跟前。 「拿着!」粉红色的莲花灯递到了手边,昭和一愣,看了聂缙一眼,轻笑道:「元宵都过了,他们是孩子,我一个大人拿着这灯算什么?」 聂缙道:「方才瞧见你看的眼珠都不转了,便知道你肯定喜欢这莲花了,虽然元宵过了,你却没能好好过节,谁规定孩子能提灯,大人不行?」 昭和听着心里甜甜的,嘴角漾起笑意,伸手接了花灯过来,拎在手里,越瞧,越觉得这灯儿好看,只等晚上点上烛火挂在屋里,更有趣味。 走了一程,孩子们都累了,便叫了马车,聂缙陪着昭和坐在马车上,和阿吉一起,春华和秋容带着文光和蕊儿坐在后面的马车上,肖远带着侍卫跟着马车步行。 阿吉开始还笑着闹着,随着马车的晃动,嘴巴里打着呵欠,渐渐的安静下来,昭和一瞧,原来是伏在马车上开始打瞌睡呢。 昭和笑笑,将阿吉抱来靠在怀中,自己靠在聂缙的身边。他的肩膀宽厚而坚实,温暖而有力,昭和靠在他身边,透过纱窗街边的景色如同走马灯般的掠过。 她轻声道:「倘若可以,我还真愿意做个什么事都不管的富贵闲人呢。」 聂缙握住她的手,低头看着她,眼底是满满的温存:「有何不可?」 昭和想起宫里头的明争暗斗,想起这些时候的纷纷扰扰,摇摇头:「那可不行,还有很多事要做呢。倘若到了真的可以功成身退的那一日,我和你一起……」 她清朗的明眸看着他:「一起寄情山水可好?」 男子一笑,同她十指交握:「一言为定。」 ** 碧萦宫中,一人高的铜镜前,身着碧螺曳地锦衫的女子对镜自照,她抚了抚自己的眼角,那里已经出现了隐隐的一丝细纹。 「来人!」她喝道:「将那奶脂玫瑰膏拿来,给本宫细细的涂上。」 侍女们见贵妃心情不好,立即敛气低声小心翼翼的拿来了香脂膏。 她躺在贵妃椅上,侍女紫冉细细的替她涂抹了一边,一面赞道:「贵妃娘娘肌若凝脂光彩照人啊。」 第六十五章 「闭嘴!」蔺贵妃冷冷一声,紫冉立即不敢作声了。她知道今儿贵妃心情不好,多说多错。 这时,楼氏又来了,看女儿脸色不好,淡淡一笑,到她身边坐着,问:「我儿是否有心事呢?」 蔺贵妃挥手,侍女们立即下去,只留了紫冉一个在旁边伺候。 「母妃没听说吗?那公主倒是开心的很,带着羽林卫的中郎将聂缙游山玩水去了呢。」 楼氏微笑:「那又如何?她去游玩跟你有何关系,你要这般不悦?」 蔺贵妃皱眉:「母妃,你忘了你之前跟我说的计策?她独独带了那个聂缙去,不是很清楚明白?堂哥对她丝毫没有影响,即便是咱们费尽心思,这个联姻怕是要落空。而且我看着那公主对付冯立的手段,即便他日她嫁入了蔺家,可能根本就是个烫手的山芋,怕是不能为我们所用!」 楼氏沉吟,没有做声,的确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蔺贵妃恨恨道:「我入宫五年,花了整整五年功夫才当上了这个贵妃,可是我不甘心!陪着这么一个无用的男人!」她磨着牙:「简直是在耗费我的青春。母妃,你知道……你知道他他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她一想起那元和帝在床榻上的无用便气不打一处来。 当初那栾氏和林氏都是捧着他为了那泼天富贵才忍得下来,可是她乃是郡主出身,本就出身高贵,凭什么要在这么一个无用男人的身下忍辱负重?这样一个男人,将她五年青春全然荒废! 她紧紧的握着拳头,恨声道:「我在这里,简直如同牢笼,度日如年!」 楼氏听了心痛:「你的话我明白,难道陛下真的不可能有子嗣了吗?」 「就他那样?绝无可能!」蔺贵妃想想这些年花在这男人身上的功夫心里就觉得厌恨。 宫里头只他一个男人,她真是毫无办法。但是如今,她已经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 「那你想如何?」楼氏犹疑的问。 蔺贵妃冷冷一笑:「很简单。长公主不是出游吗?咱们先下手为强!」她要加快进度,迫不及待的想要摆脱这里。没了冯立,没了公主,这大燕皇朝便是他蔺家的天下。投靠裕王?也许吧,没了元和帝总得有个继承人吧,不过裕王也只是他们蔺家培植出来的一个傀儡罢了。 楼氏一惊:「你的意思是……」 「水路水寇向来很多,倘若被劫实属正常。那昭和长公主在宫中势力庞大,碍手碍脚,有了她咱们难展拳脚,天给我机会,借着出宫死在了外头神不知鬼不觉!」 楼氏还在犹豫:「只是你堂哥……还想着娶她呢,你这样做,怕是你堂兄不乐意。」 蔺贵妃轻轻一笑,伏在母亲耳畔:「那就借着母亲的手动作,不要惊动了堂兄。他,只会知道他的心上人死于意外而已。」 楼氏想了想,只觉得女儿说的有道理,即便是公主嫁给蔺辰,谁知道她会变成助力还是阻力呢?如此良机简直是天赐的,机会一旦错过便不会再来。她紧紧握了握手,郑重的点了点头。 楼氏走后,蔺贵妃将牛乳洗了脸,再照镜子时,便觉得光滑无比,那丝细纹似乎也消失无踪了。 她满意的嘴角轻扬,才转身,便听到外头有侍女来报:「娘娘,咱们的波斯猫儿不见了!」 那波斯猫乃是蔺贵妃最爱的宠物,她一着急狠狠一巴掌甩在来人的脸上,怒道:「蠢东西!怎的连个猫儿都看不住?!还不快去找!」 侍女被打的脸上通红却不敢作声,赶紧的出去找了,才出门迎面撞上一个小宫女,禀告道:「娘娘,猫儿被羽林卫的人送回来了。」 蔺贵妃一喜,果然见小宫女怀中抱着的猫儿,猫儿一见她亲热的扑了过来钻到了她的怀中在她身上蹭了蹭。 她一高兴,便道:「让那找着猫儿的羽林郎过来见本宫!本宫有赏!」 本来侍卫不能轻易见宫妃,但是这是如今炙手可热的蔺贵妃,她的命令无人敢不遵守。 那羽林郎解了刀剑,身着银盔进了殿内,才抬头一股华贵气息迎面扑来,便瞧见一个容颜精致身姿绰约的美貌少妇看着自己。 他心头一紧,赶紧低头参见贵妃。 蔺贵妃想起昭和带着一个羽林卫的统领出游,那羽林卫她那日是见过的,长得很不错,今日也是一个羽林郎到了跟前,而且,生的容貌清俊很是不俗,她心中便有一处痒痒的。 「抬起头来!怎的,不敢看本宫吗?」她柔声道。 羽林郎不安的抬起了头。 蔺贵妃细细看他,只见这男子年轻的很,顶多二十左右,正是青春年少身强体壮,纤细的五指紧紧攥着椅柄,声音又柔媚了几分:「你叫什么?是哪个队的?」 「小的是羽林卫左军属下的羽林郎,名叫崔玉。」 「崔玉,好名字。」她轻轻的说,对身边紫冉道:「将本宫那串玉檀佛珠赏了他吧。另外,赏个十两的金锞子。」 崔玉一听,他不过是送个猫儿,居然得了这么大的奖赏,这位贵妃果然是大方的很。 他一激动立即下拜叩谢。 蔺贵妃眼波流转,妩媚的瞧着他:「你家中可还有其他人?可曾娶妻呢?」 崔玉忙道:「小的乃是战亡将领遗孤,并未娶亲。」 蔺贵妃想起羽林卫中的确有不少亡将遗孤,原来他也是其一呢。这么着,瞧着他眼底多了几分怜惜。 东西也赏了,她不好再多问些什么,挥挥手,紫冉便将崔玉领了下去。 人都走了,蔺贵妃的眼波余光还瞧着宫门口,她干渴了这么些时候,这个倒是第一个入的了眼的。 崔玉回到自己营中,趁着没人悄悄打开那盒子,里头果然是玉檀佛串,他嗅了嗅,仿似带着淡淡的脂粉香气,柔腻入心,一如这珠串的主人一般。是那位娘娘随身之物吗?一个女子何以会将她随身之物赐人? 他回想起那位贵人柔媚的眼波凹凸有致的身姿,浑身仿似酥软了一般。只是那毕竟是高高在上的贵人,他想了想,还是将珠子放回了盒子,是他臆想了。 晚间,船舱之中悬挂着一盏莲花灯,粉色的灯光笼罩着四周,散发出幽幽暗暗却又浪漫的光芒。 昭和走进船舱时,被这幽暗而浪漫的光华撩的心中一动,蓦地门后出来一人从她身后将她的腰身抱住。 昭和一惊,但是闻到熟悉的气息她又镇定下来。 聂缙一手关了舱门,下巴搁在她的肩头望着那幽暗美丽的莲花灯,低沉而好听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喜欢吗?」 昭和轻笑一声:「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你心中的想法?」他低了头,温热的鼻息喷洒到她的脖颈间,闻着她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沁入心脾。 昭和被他蹭的痒痒的,气息有些不稳了,转了身,扶着他的肩头,柔声道:「我很喜欢,而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人就是聂缙你了。」 幽暗的光芒下,她明亮的眼光芒灼灼,温柔而坚定的看着他。世界上最美好的情话莫过于此。 第六十六章 聂缙墨色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二话不说弯身拦腰将她抱起来。 昭和轻呼一声,笑了出来,拍着男子的手臂:「你干嘛呢?」 男子凑到她的耳边,轻轻含住她的耳珠:「回应你的话……」 昭和倒是羞涩了,任他将自己放在床榻上,幽暗之中,看着他脱去衣服,露出完美比例的劲实肌肉和身段。 他俯身下来,昭和情不自禁的伸手抚了上去,热烫的掌心抚过他的坚实的胸膛、结实的小腹,一直向下握了上去,手中满满的,一手不能满握。 他低低哼了一声,急切的扯去她的衣衫,细密的吻落在她每一寸肌肤上,仿佛膜拜一般。唇齿缠绵良久,身下终于入了正轨。 她耳畔是风浪的声音,身子跟着船随着波涛而摇晃,而她的身子又似一只船儿在他的动作下摇晃。 这样的旅行简直是太美妙,她太喜欢这样的感觉,让她几乎忘记了宫廷之中的那些阴谋诡谲,那些勾心斗角互相算计。 她想起前世,她不知道错过了多少同他相爱相处的时间,全部浪费在同蔺辰的勾心斗角之上。她同蔺辰成婚后无数次争吵,最后依然以悲剧结尾,而于他,不过是一日乱情,却换了三年的相守。只是那相守,她却只能听不能动不能说。 她现在才明白,唯有同他一起,她才会是这世界上最快乐的女人。那种感觉,每日每夜都仿佛走在云端一般。 「专心点……」聂缙想不到她在这个时候居然能走神,更加用力的砥砺着她,昭和轻呼一声,手指用力攥着他的肩头,随即滑到他的脖子上,紧紧的勾着,感觉到他热烫的汗水滴在自己光滑的肌肤上,那种热情仿佛灼烧的火焰,永远都不会熄灭一般。 她看着他的脸,伸手去临摹他的眉眼,这是她的男人,永远都是。 船舱外,清风吹散了云朵,露出光洁的圆月。聂缙推开了窗户,从窗户向外看,头顶是皎洁的明月,下面是滚滚的波涛。 「我也要看!」昭和裹着毯子起身。 「有风。」 「不怕。」昭和走了过来,见他也赤着上身,轻笑:「你就不怕吹着风吗?」 聂缙一笑:「我的身体如何跟你的金玉之体相提并论?」 昭和弯唇一笑,将毯子把二人裹住,她抵在他耳畔低语:「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聂缙无奈的笑,将她揽在怀中,两人一起裹着一件金丝软毯。 外头天气渐渐和暖,今日倒是没有风的,江面如此广阔,圆月当空,撒的水波一片碎银,随波浮动,煞是美丽。 昭和深深吸了一口江面清新的空气,歪着脑袋问他:「我还不知道,你最想做的是什么呢?」 这句话倒是勾起了他的回忆,他望着江面,目光迷离,缓缓道:「祖父从小教育我们,男儿应当顶天立地、驰骋疆场奋勇杀敌,才不枉此生。我从小熟读兵书战策、熟练弓马刀枪,或许都是为了那一天吧。」 昭和心里「咯噔」一下,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你想去打仗?」 聂缙看她,便知道她担心了,笑道:「如今国家周遭平静,哪里有仗可打?绾绾你多虑了。」 昭和转了身子,抓着他的肩膀,神色略紧张:「可是倘若开战了呢?」 聂缙笑笑:「自然要去的。羽林卫虽也是在军中,到底只是为了执勤而已,战场才是真男儿该去的地方。」 昭和呆怔了,她想起了前世,大燕边境不到一年便战事频发,当初他身为奴隶被她拘在了公主府镇日里跟着她,自然是去不了的。但是如今他却是恢复了自由身官封羽林卫中郎将,倘若他请命皇帝未必不准。 见女子不说话了,聂缙抚了抚她垂肩的乌发,笑道:「想什么?这么专注?」 昭和恼火的捶他胸口:「你忘了?我的驸马是怎么死的?」 聂缙一怔,他只是谈及自己的抱负,还真没想到这一茬。 昭和幽幽道:「虽然我同驸马并未洞房,但是……我死一个驸马已经够了,不想再死一个,何况是你!」 她生气的转身往床铺走去,垂及腰间的青丝发尾轻摆,雪白如瓷的肌肤和完美无暇的线条勾人心魄。 他知道昭和这下是真的生气了,他舍不得她生气,可是他又想起了他曾经的梦想和抱负,想起了祖父对他的殷切期望…… 「绾绾……」 昭和躺着,给他留了个光滑的脊背。 他躺在她身后,伸手拂过她的肌肤,探到她胸前细细磨磋,女子低吟着忍不住翻过身来推他,却正好被他纳入怀中。 被翻红浪,才刚掀起的小风浪便被淹没在又一次热烈而温柔的缠、绵之中。 第二天谁都没提这茬,聂缙知道提起这茬昭和会生气所以不敢提,而昭和知道了他的心思绞尽脑汁想法子却还没想出好法子更不敢再勾起他那番心思。 昭和去给阿吉和文光蕊儿上课,聂缙正好到舱里替她拿件披风,想着阿吉方才嚷着要帕子,便去抽屉里打算给阿吉拿一方帕子。 打开了抽屉,里头装着昭和各色的用品,他微微一笑,果然看到一摞帕子搁在抽屉里头,便伸手拿了一方。 这里头是昭和的私物,他基本不会动,只是今儿为了阿吉才开了一次,就在他要关上抽屉的时候,在抽屉的角儿看到了一个粉彩瓷瓶子。 「这是什么?」他平日里从未见过昭和用这个瓶子,禁不住有点好奇。 他打开了塞子,里头滴溜几个红丸子在瓶子里打转转,他闻了闻,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这药味,倒是不像补药,反而像治病的药。 她生病了? 为何不告知他? 聂缙有些担心,她得了什么病呢? 这时,秋容正好到了门口,道:「我进来替殿下收拾衣服。」她瞥了聂缙手中的药丸一眼,忙关了房门快步过来抢过他手中的药丸,急切道:「这个是殿下的,殿下不叫你知道的,赶紧的放回去吧!」 聂缙一愣:「什么叫做不叫我知道?为何?」 秋容看了他一眼,似乎难以启齿:「殿下不让我们说的,倘若我告诉你了,必定会责罚我。」 「你放心,我绝不告诉她是你说的。」聂缙沉声道。 秋容犹豫了片刻,为难的说:「那好吧,我还是告诉你吧。这是……避子药,殿下每日晨起你不在的时候便会吃一颗。」 聂缙心中一惊,怔忪了半晌,看了秋容一眼,转而脸上通红,如同烫手一般立即将那药瓶子塞回了抽屉底端关上了抽屉。 秋容斜眼瞥他,眼底划过一丝得色,低声问:「你不会告诉殿下是我说的吧?」 聂缙郑重摇头:「我承诺的,便能做到。」 秋容轻轻一笑,拉了拉他的袖子:「好,谢谢你。这样我就安心了。」 她出了船舱,嘴角还带着笑意,这可是她和聂缙的小秘密,至于聂缙知道了这件事心里会不会对昭和有意见,她笃定,会! 她伏在栏杆边,细细想着这件事。现在这样的社会,到底是男子为尊,没有经过男子的应允私下里避子,这样的行为在一般的公卿家庭是不被允许的,即便是昭和贵为公主,能不保证聂缙心里不起一个大疙瘩? 第六十七章 她望着水面,帕子捂着嘴轻笑出声,顿时觉得这些日子扎在心头的那根刺似乎拔了一些出来,很是痛快。 春华正好端茶经过,瞧见她问:「秋容,那边忙着呢,你待在这儿做什么?」 秋容一听她的声音立即敛了笑容,跟着她往前舱去了。 皇宫的御花园之中,靠着御池有一个汉白玉的小桥,一个身着盔甲的高大年轻男子到了桥边,左顾右盼,却没瞧见半个人影子。 他奇怪了,今儿傍晚一个太监手持着皇帝的手牌过来传令他,让他今晚亥时到御花园东三桥边来,怎的又不见人影? 这东三桥地方偏僻,就是白天都少有人来,大晚上的,周遭一片静谧,更是人迹罕至,难道皇上会到这里来? 突的,桥下一声水响,吓得他一跳,他急忙跳下桥,到了御池边查看。这御池颇大,横贯有四五丈的宽度,池边停着一个乌篷小船,是贵人们仿着江南小船做的,到了夏日荷花盛开时,正好可以划着小船游走在荷花池中。 但见那乌篷中探出一个脑袋来,竟是一个极为妩媚的女子,她挽着歪歪的飞仙髻,头上斜插着一朵牡丹花,乌发垂肩,身上披着银灰色锦衫,对他柔柔招了招手。 崔玉吓了一跳,莫非是鬼魅?可是细看,那女子的模样却跟那日所见的娘娘长得这么像呢。 他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真的是那位娘娘吗? 「崔玉,怎么,本宫借着皇上的手牌召你有事,你敢不应召吗?」她柔媚的说。 崔玉凛然,果然是蔺妃娘娘,原来是有事。 「请问娘娘何事吩咐?」 蔺妃道:「上船再说。」 崔玉隐隐觉得不妥,还是上了小船,他立在船头,蔺妃不满道:「过来一些,这大晚上的虽然本宫有要事找你,可是事关机密,不想叫人瞧见。」 崔玉只得弯身进入了小篷,船儿晃荡一个不小心他歪了一下,蔺妃拉着他,两人却正好跌做了一堆。 温香软玉、芳香如兰,蔺妃躺在他的怀中,他手触及的地方柔滑的好似牛乳一般,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尤物? 他挣扎着要不要起来,却感觉她的气息拂在他的耳畔,低声道:「我的要事便是想让你陪陪我,倘若你要走,我也不会多说些什么,只不过念着你罢了,那日之后,我便想着也许会有相会相知的这一日呢。」 她的手缓缓滑过他的脸,按在了他的唇上,见他不动,她抬头轻轻的吻了上去。 男子明明知道不可以,可是……这致命的诱惑,又是在这夜深人静之时,有几个可以挡得住? 「属下……定让娘娘得偿所愿!」他卸下盔甲,喘着粗气翻身便将女子压在身下。 蔺妃的唇角勾起一丝愉悦的笑意,她的手钻入他的衣底划过他年轻而劲实的身体,她满意极了,她果然选对了人。 当他进入她的那一刻,她更加觉得所有的冒险都值得,这个男人可比那孬皇帝好一百倍。 小船儿剧烈的摇晃起来,紫冉在外头岸边守着,心惊胆战的左顾右盼,瞧着船儿摇晃,便知道事儿成了。她又是羡慕又是担心害怕,真是度日如年。 好容易待得船里头的两个人出来了,两个人衣裳都已经穿好,只是暧昧的神色和潮红的脸颊出卖了他们。 「娘娘……」紫冉出声。 崔玉没想到岸边还有人守着,顿时有些尴尬。 「咱们走。」蔺妃笼着袖子走在前面,回眸之间,对那男子嫣然一笑,挑眉道:「你办的事情,本宫非常满意。」 崔玉喉头滑动,问:「属下只想问,是否还有机会再为娘娘效力?」 蔺贵妃眼底含春,咬了咬下唇,轻声说:「来日方长。」 听到这句话,崔玉心情雀跃,来日方长呢。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大船沿着闵江行走,遇着繁华的州市昭和便带着阿吉等人上去游览一番,尝尝当地的美食顺便买点土产带回去。 「这是什么?」昭和指着集市摊子上的东西笑问。 小摊的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瞧着眼前的女子,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虽然头上戴着白纱帷帽,可就凭着那柔媚动听的声音,也能猜得出这姑娘定然美丽动人。 他乃是小州县的人哪里见过这样的人物,禁不住有点紧张,说话都吞吞吐吐起来。 「这是……我们这儿当地产的地瓜干,姑娘要不要尝尝?」说罢他热情的拿起了一根深紫色的地瓜干递到了她的面前。 昭和他们都是锦衣玉食惯了的,翅参鲍鱼都不觉得什么,反倒这些乡土东西倒是真没见过。 昭和瞧着他那只手,虽然是干净的,可是手拿过的东西可以吃吗? 昭和急忙摇手,那老板却十分热情,硬是要她们尝,春华都不敢尝,还是肖远上前接了地瓜干干脆的咬了一口。 阿吉在一边看着流口水,巴巴的望着肖远问:「这东西可好吃?」 肖远想了想,道:「有点硬,不过还是挺香甜的。」 一听香甜,阿吉便伸手去要吃,昭和拍了他的手:「即便是吃,也不急在这一时,肖远都说硬了,小心掉没了你的牙!回头让厨子煮一煮,去船上再吃。」 蕊儿在一边捂着嘴轻笑:「没牙的阿吉,噗!」 阿吉瞪了她一眼,吸了吸口水,单单等着回船上吃好吃的。 一路又买了许多,众人欢声笑语,唯有一人默默无语。昭和回头瞧了聂缙一眼,看他神色沉静,倒像是有心事一般。在外头不好问,她想着回去了再好好问一问。 晚餐的时候煮了许多岸上买的特产,包括那紫色的地瓜干,煮过的地瓜干软软黏黏十分香甜,阿吉没吃过,吃起来便不知道停。昭和却不许他吃太多,怕他晚上积食。 晚间昭和沐浴出来,瞧见聂缙靠在榻边手里拿着一本书册,似在看书,看他双眼,却定定的,仿佛在发呆一般。 昭和轻轻一笑,到了他身边,在他肩头推了一下:「替我擦擦头发。」 聂缙看了她一眼,起身让她坐下,拿起了毛巾替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擦着乌黑的秀发。 今晚的男子有些异样的沉默,昭和不明所以。待得头发擦干了,她躺在床上,聂缙躺在她的身边,只是安安静静的躺着,眼睛轻轻的合着,她转了头,分明瞧见他眼皮下眼珠在转动。 昭和有点恼,挨着他的肩膀,伸手拂过他胸前,柔声问:「今儿怎么了?这般安静?」 男子握住了她的手,依旧闭着眼道:「今日有点累,睡觉吧。」 昭和嘟起了嘴,哼了一声,转身背对着他。 奇怪的是,他居然不过来哄自己?没瞧见她生气了吗? 这么想着,她可真生气了,恼的掀被坐了起来:「莫不是白日里大街上瞧上了哪家漂亮姑娘?晚间就这样对我冷淡起来?」 聂缙睁开了眼睛,他的确也睡不着,看到昭和的恼怒,道:「你别多想……」 昭和转身趴在他胸口,眯着眼看他的脸,指着他的鼻子:「到底有什么事?竟不能对我说吗?」 第六十八章 聂缙看着她,那样娇俏的脸庞,明媚的眼眸,倒映着他的影子,他咬咬牙,沉声问:「你有没有隐瞒我的事情?」 昭和想了想,摇头。 聂缙看罢,自嘲的笑了笑,淡淡道:「那便没什么。」 他没有理会昭和,翻了个身枕着自己的手合上了眼睛。 他知道那避子丸的事情她是刻意在瞒着自己,他同公主本身没有成亲,虽则两人同心,可是到底他现在也只算得上一个面首的地位。她吃避子丸无可厚非,倘若寡居的女子突然有了身孕,即便是公主传出去也不好听。可是……可是他心底就是很难受…… 或许她可以告诉他,他会谅解的,可是她却独断专行的做了这件事。他几乎难以想象倘若她真的怀了身孕,是不是也会用一丸药解决掉? 她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她即便是做什么他都不能说什么,何况这么一件小事?可偏偏是这么一件小事让他心塞的很。 他这样子真的叫昭和很生气,知道聂缙性子沉静,他若真不想说便是怎样都不能叫他开口,可是他这样却令人心如煎熬一般。 她公主脾气上来,顿时扯了被子,恼火道:「你若真不想陪我,何必在这里敷衍?!」 聂缙顿觉身前一凉,她都扯了被子了,他还能怎样?他起了身,身上只着了素白中衣,从墙边衣架上取了自己的外套随手往身上一套,便一言不发的出了舱门了,看都未看她一眼。 「聂缙!」昭和咬着牙叫道,气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你有种!」 昭和恼火的拍着被面,气的咬牙切齿。这世上若说能把昭和气哭的人,这聂缙真算得上第一个。 今日的夜晚,乌云遮挡着月亮,时而露出的一丝白光淡淡洒在船板上,男子席地而坐,抬头望着广阔的天地,在他身前却放着一壶酒。 风吹拂着他乌黑的发丝,随着身上的玄色衣衫熠熠作响,他抬头饮了一口酒。 人说借酒能消愁,他喝了半壶却未觉得心底的郁闷有半分消散。 他想起一路走来昭和对他的好,叹了一口气,握了握拳头,回头望了一眼她船舱所在的方向,她还在生气吗? 「你还好吧?」一个柔和清朗的女声在跟前响起,聂缙抬头蓦地一愣,只见一个模样秀美的粉衫女孩半蹲在自己的跟前,用仿似带着雾气的杏仁眼眸看着自己。 他怔忪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此时大约已经过了亥时,这个时候船上的人都已经熟睡了。 秋容没有回答,柔声问:「你喝酒做什么?外头这么大的风,怕是对身体不好。」 聂缙自嘲的笑了一下:「你自去休息,不用管我,我在这里坐一下罢了。」 说罢,他仰头饮酒,秋容站了起来,立在他的身侧,出神的望着这男子,轻声说:「你在这里,我怎能不管?你若是想喝,我陪着你吧。」 不经意间,她悄悄伸出她的手,她的手在他的脑后,风吹动他的头发,几许发丝触及她的手心,痒痒的难以形容的感觉,那种痒仿似一直传到心底。 她怔怔看着他,倘若此时她的手伸到他肩头,他应该不会在意吧? 她的五指微微颤抖,咬着唇,紧张的向着他肩头伸去…… 蓦地,不远处响起了脚步声,女子脸上一白,瞬间收回了手,退了几步到了阴暗之处。 聂缙抬头,眼底已然几分迷醉之色,没见了秋容,他只想着大约她回去睡觉了。 正打算再度拿起酒壶,冷不丁身后一双温暖的手儿伸过来抱住了他的肩头。 「聂缙……」 那一声带着叹息带着柔软的呼声一直软到了他的心底。 他蓦地转了身,女子便落入了他的怀中。 他虽有几分醉意,头脑却还算清醒,低头瞧着她微红的眼,便心疼起来,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柔声问:「你发了脾气,怎的倒自己还哭了?」 昭和气还没消,可是出来瞧着他孤单单一个人坐在甲板上喝酒的样子,再大的气也生不起来了。 她将肩头的羊绒披风拉开将两个人罩在里面,窝在他的怀中,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挠着他的胸口,嗔道:「谁让你像个锯嘴葫芦,什么都不说!你若愿意告诉我,我能扯你被子么?扯了你的被子,你都不知道哄哄我?你倒好,直接就来睡甲板了,天底下哪有你这么傻的人。」 聂缙叹了一口气,抱着她的头,抚着她凉滑的青丝,他便是再大的气性也经不起她这柔柔一抱。 「你吃的那药,对身体有害吗?」 昭和一愣,瞬间就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了,她故意瞒着他到底叫他发现了。 「我没打算要瞒你,只是怕你多想。放心,那药配方精良,没事的。」 「那就好。」 「你一眼就瞧出那药的用途?」昭和疑惑的问,她叮嘱过春华秋容让她们不要泄露的。 聂缙答道:「我闻那气味,便猜出来了。」他既答应秋容不说自然不会说出来。 他抱着她的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并没有一句责备的话,这件事像是就这么受了。若是放在一般的男子,不大发雷霆才怪。 昭和心中感动,抬头攀着他的肩膀,柔声道:「待得咱们回了京都,让皇帝赐婚可好?」 聂缙定定的望着她,眼眸倏然亮了,双手紧紧握着她的腰,问:「你说真的?」 昭和轻笑:「自然不能再真。你当我当初对你的允诺是玩笑话吗?我要你当驸马,便是驸马,我昭和可是个一言九鼎的人。」 欢喜如同烟花仿似从心里绽放开来,方才的郁闷消散一空,他喉头上下滑动,眉宇间又有些隐忧:「陛下……能够答应吗?」 昭和调皮的用手指刮过他的脸,笑道:「放心,皇弟向来开通,我同他讲,没有不应的道理。」 聂缙听罢将她紧紧的搂在怀中,紧的叫她几乎有点喘不过气来。 她伏在他耳畔咬着他的耳垂:「驸马爷还打算在这里吹冷风么?」 男子深深看了她一眼,豁然打横抱着她起来,大步向着舱房走去。 等两人走远了,阴暗的角落里这才走出了粉衫的女子,他们的温存、他们的话语在她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她再也想不到,公主竟然要聂缙做驸马的。 她眼底散发出嫉妒的光芒,他怀中的那女子为何不能是她呢?这个念头越发的强烈、越发的渴望,折磨得她一颗心仿似被碾过来碾过去一般。 她伏在栏杆边,望着广阔的江面,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从一个罪婢成为长公主最信任的人,成为暗枭队的领头者,她凭借的就是自己聪慧的头脑和出众的身手。她笃信,机会,一定可以自己亲手制造! 【上集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妻贵夫荣 上》作者:叶东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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