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阳光》 楔子一 【楔子 爱情已然消逝】 嘉和二十三年,九月二十三日。 鞭炮声响、锣鼓喧天,凝睇远方的迎亲队伍,穆小花微微地笑着,只是笑容里带着凄楚悲凉。 他快乐吗?幸福吗?这场婚礼真是他想要的吗?或者是……身不由己? 彷佛解释成身不由己,才能向自己交代似的。 因此她必须想像,马背上的他,凝肃着面容,对未来失去喜悦与想望;因此她必须想像,他和她一样哀愁。 是的,是环境造就他们分离,不是他变心,也不是她见异思迁,他们只是相遇,在错误的时空里。 这样的揣想让人心平气和,只是啊……哪能呢?! 木王爷热爱汉文化,族里的小辈成亲,不用纳西族婚礼,学的全是汉族那套。 八字合和,凤冠霞帔,嫁妆聘礼,在大理,这样的婚礼会吸引大批百姓围观讨论,但穆小花不是因为想沾沾喜气而围观,她来,是为着教自己彻底死心。 没办法呀,她就是那种人,那种不撞南墙头不回,不一路走到底,打死不相信悬崖就在前方一公里的人。 这种个性很讨人厌,可她阻止不了自己。 她必须亲眼见证,他们说的不是谣言,也必须面对他认认真真说一声再见,认认真真向爱情告别…… 告别了,结束了,心死了,就好了。 唯有破釜沉舟,方能涅盘重生,唯有彻底结束今夜,才能再见明天。 队伍越来越近,她下意识地推开人群,走到路中央。 头抬得高高的,下巴仰起,并非骄傲,她只想教泪水歇一歇,只想看清楚马背上的男人,看清楚即将成亲的他,是否一如从前…… 今天是木裴轩大婚,他将迎娶云家姑娘。 云家老爷是这里最大的马帮头子,手下有数千人,每年运送的茶盐丝绸,替云家带来大笔财富,唯有这样的人家,才配得上木王府,配得上木王爷的嫡子。 其实很早以前她就清楚,凤凰乌鸦不相配,乌龟岂能嫁给鳖?即使牠们有相似的基因与染色体,即使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她认定「人生而平等」,可这理论在这里寸步难行,她再不甘心,也得接受。 虽然她曾经以为或许搏一搏,可以拚出那么一点可能性,就像许多穿越剧的女主角,即便是不入流的小宫女,也能在众皇子身边周旋,可……戏剧终究只是戏剧,那是小说家为满足观众编造出来的结局,不会成为真实。 所以她输了,全盘皆输,输掉爱情、输掉高高在上的骄傲。 鞭炮带起阵阵烟尘,队伍越来越近。 远远地,穆小花看见他,木裴轩也看见她了。 她试着高傲微笑,试着用美美的样貌和爱情永别,但胸口一阵揪痛,泪水滚落,悲哀出现得又急又猛。 怎就这么难啊,不就只是告别、诀别、永别而已?! 目光瞬间凌厉,木裴轩愤怒不已,为什么没人拦着她?为什么让她到这里?穆姨明明答应过他的,为什么…… 她在笑,只是笑容里的快乐成分稀少,他懂她,知道她在硬撑。 她说过:越难受就得笑得越开心,何必让敌人看见我的脆弱,教他们称心如意? 终究,他成了她的敌人,在爱情灰飞烟灭之后。 从一开始他就想过这天,从一开始他就晓得放手才是最好的决定,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妄想这样一个锺灵毓秀的女孩,能和自己建立关系,从一开始…… 是他贪心了,如果不要有那个「一开始」该有多好,那么她还在山林里,一面采着茶叶,一面大唱山歌。 茶也清哎,水也清呦,清水烧茶,献给心上的人,情人上山你停一停,情人上山你停一停,喝口新茶,表表我的心…… 她表了她的心,他收下她的爱情,可最终被他亲手谋杀了。 他是个罪大恶极的坏蛋,凭什么他敢收下她的爱情?! 他咳嗽了,越咳越重,一声声地,像要把肺给咳出来似的。 穆小花在心中默念,川贝、枇杷叶、陈皮、沙参、茯苓、瓜蒌仁、远志、莲子、款冬花、桔梗、法半夏、乾姜、薄荷脑、蜂蜜、麦芽糖。 她承诺,要做出川贝枇杷膏治好他的咳嗽,让他再不必受肺虚之苦。 她说得大气,「拿不到的药材,我自己种,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健康安乐。」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她的? 哦,想起来了,他说:「你在我身边,哪里都别去,我便安乐。」 他说得多么信誓旦旦啊,可如今……她再无法带给他安乐? 队伍来到近前,王府侍卫企图把挡在路中央的穆小花拉开,木裴轩强忍咳嗽,用力跳下马背,一个踉跄没站稳,差点儿摔了。 侍卫上前扶他,他借着对方的力气站直,阔步走到她面前站定。 终于见面了…… 她曾想过,再见面要热情地扑进他怀里,诉说着自己的想念。 她曾想过,再见面,要说一百次我爱你,让他明白,她的爱情有多么猛烈。 没错,既深刻又猛烈的爱情。 那时她认真相信,遇见他、爱上他,是穿越的首要目的,她相信放弃二十一世纪的生活与成就,用以交换他的爱情,相当值得。 可是,他的红礼服,他身后的大红花轿,狠狠地搧了她一巴掌。 两人定眼相望,心万分揪痛。 她瘦了,瓜子脸变得更小,眼睛变得更大,大大的眼睛里面写满苍凉,十六岁的小姑娘却有着五十岁的沧桑。 强咬牙,他问:「为什么来?」 「想要答案。」 「什么答案?」 「听说云家姑娘是你亲自求娶的?」她嘴巴问着,心底却恳求着,不要承认,即便是事实也不要点头,她希望自己就算死心,原因也是两人身分有如云泥,而非爱情变质、他变了心。 看着她的眉、凝睇她的眼,胸口像是被千斤重磨压着似的,教他喘不过气。 楔子二 这些日子以来,唯有想着她,心方能轻松,她是他的川贝枇杷膏,可是他却把她弄得这么伤、这么痛,把不哭的她弄得泪崩。 见他不语,她低声说:「给我答案。」 木裴轩咽下哽咽,握紧拳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他想杀人、想泄恨,想诅咒这可恶的老天爷! 他迟迟不说话,她陡然变得轻松。 「不是的,对不对?你并不想要这门婚姻,如果有一点点可能,你愿意抛下一切,与我双宿双飞,对吗?」 她对着他说话,讲的全是汉语,围观百姓听不懂,只是为着她期盼的目光而动容。 她很清楚,不可在爱情面前失去原则,可是这会儿,她想……何必坚持一夫一妻,时代不同,人该入境随俗。 于是她冲动了,握紧他的手,任由心去疼痛,她决定妥协,咬牙说道:「木裴轩,你赢了,我输了,我让步,我退一万步,好吧好吧,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算只能当小妾,我都认了!」 木裴轩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天晓得他要花多大的力气,才能强迫自己不将她抱入怀中。 她的自负、她的骄傲,她说宁愿死都不能丢掉的原则,为了他……全数放弃? 木裴轩,你这个该死的男人,你凭什么啊,一个病秧子、一个废人,一个没有担当、没有肩膀的你,凭什么得到她全心交付?凭什么逼她放弃骄傲、全面妥协? 他从没有这样恨过自己,恨得想捅自己一万刀。 深吸气,他咬牙,板起脸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穆姨没跟你讲明白吗?我是木府嫡子,在享这个身分带来的富贵荣华同时,就得付出相对的义务,我无法和家族切割,我是永远的木府七爷,娶一个好女人、为家族带来繁荣兴盛,是我打出生就该负起的责任。 「佳儿很好,她知书达礼,能与我琴瑟和鸣,她是我亲自挑选的女人,没有任何勉强或逼迫,至于你的提议……对不起,我答应过佳儿,不会迎妾纳通房,这辈子我会与她相守,不离不弃。」 真是够清楚的宣示了,即使她愿意为爱情而卑微,他也不想留她在身边? 不离不弃?知书达礼?琴瑟和鸣? 那她呢?他也对她说过不离不弃啊,也说过她聪慧灵动啊,也说要和她一世缱绻啊!那些又是什么?谎言?哄骗?随口敷衍? 怎么办?她以为看见事实,自己就会死心,可是婚礼队伍近在眼前,她便幻想起他的迫不得已,他的沉默难言让她愿意退一万步,放弃所有原则坚持,没想到……面子、自尊、骄傲焚烧成灰,真是难堪啊! 穆小花,你怎么可以蠢到让自己都看不起?! 可以死心了吧?可以结束了吧?凝望着他,她退开两步…… 见她脸上神情挣扎,他狠狠地再下一刀。「穆小花,我错了,我们之间不可能,我后悔曾经和你在一起。」 后悔?他居然说后悔?后悔那些日夜相处?后悔那段时刻甜蜜?后悔他们的心灵契合?后悔他们的无话不说? 多伤人的话,教她撕心裂肺地痛着。 就算当时无知,可是爱情无过,她也没错,他怎么可以用「后悔」这两个字? 她想要点头,想要用最理智、最理直气壮的口气说:「这是你的选择,但我敢保证这也将是你这辈子最大的损失!」 但……她居然办不到,穆小花,你是怎么了? 他咬牙,抬高下巴说:「你可以走了,我已经把话说得够清楚了。」 对,很清楚,他没有用简讯分手,他面对面坦承自己的过错,他说……说后悔两人的过去,这样的男人、这样的表情,她还在乎,就是只猪! 她说服自己转身跑掉,如果她还有一点骄傲、一丝自尊,就该马上离开,可是脚却像被定住了,她无法迈开脚步。 她艰难开口,问:「如果从头来过,你还会不会……」 话才出口她就后悔了,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但等不及她自残,他已先一步对她残忍。 「不会再从头来过,因为我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 他说得决绝、斩钉截铁,说得彷佛认识她是他人生最大的污点。 垂下头,她认真地告诉自己,还想不透吗,他不爱她啊,他追求完美、痛恨错误,她的爱情已经成为他生命中的重大错误,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不教心死得痛快些? 再抬眉,她又笑了,笑得和过去一样甜,笑得眉弯弯、眼眯眯,像他最喜欢的那只小猫咪。 再度抬眸,她逼泪水停止。「我明白了,对不起,制造这么大的错误。」 这时木王府的大门缓缓开启,准备等他迎入新妇,木裴轩眉心一皱,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他不能冒这个险! 扯住她的手臂,他将她往外推,怒道:「滚远一点,不要让我看见你。」 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和拉扯扯痛了她,穆小花愣住。 「不要制造我的困扰,不要妨碍我的婚礼,不要让我的妻子成为众人笑柄。」他气急败坏的说。 这下子她听明白了,他心疼云佳儿,心疼他不离不弃的女子。 她乖乖转身,即使双腿有千斤重,即使每走一步都无法呼吸,即使那个震耳的鼓乐声像刀子,一刀刀将她的心脏凌迟处死,她依旧逼自己迈开脚步。 因为……他心疼媳妇,媳妇……曾经他这样唤她,那时她想啊,这么简单的两个字,怎就那么让人脸红心跳? 点点头,是她错了。 在他走到她面前说「以后不要再见面」时,她就该放弃,在他说「我们的家世不允许我们在一起」时,她就该知难而退,在他说「永远不要再想起我,好好过你的日子」时,她就该恍然大悟……爱情已然消逝。 傻什么呢?又不是真的纳西族女子,二十一世纪的女人再明白不过,男人和诈骗集团是同一类别,不同的是,诈骗集团要你的钱,而男人要一段愉悦。 她慢慢走着,慢慢走着,慢慢地、慢慢地想起过往,那些错误的过往…… 第一章 【第一章 交到好朋友】 嘉和二十二年,春。 「茶也清哎,水也清呦,清水烧茶……」 穆小花一面唱着歌,一面采集茶树顶端的嫩叶,这年代的普洱茶还是野生种,几乎没有人工培养,也恰恰是因为这样,量少,更显珍贵。 来到这个时空整整十年,阿娘习惯了性格改变的她,而她也习惯了古代生活,或许曾经彼此心里都有过疑问,但生活嘛,搅和搅和着也就过去了。 纳西族女子与汉族女子不同,这里的马帮文化很发达,有出息的男人全出门运货去了,经年累月待在外头,也许一两年才见得上一面,家里只能靠女人来支撑门庭,因此纳西女子非常能干,不但要操持家务、织衣绣布、教养孩子,还要下田耕种。 妇人大多穿着大襟宽袖布袍,下面穿着深色长裤,腰间有黑、白、蓝等色的棉布腰带,打上百褶,正所谓一天穿四季,东边晴时西边雨,说明这里的天气日夜温差极大,因此妇人习惯在背上披着一块羊皮,具有保暖及保护的作用。 羊皮上方下圆,缝着一道宽边,再钉上七彩绣的圆形布盘,代表北斗七星,羊皮上端缝着两根白色长带,代表月亮,披戴时从肩上搭过,在胸前交错、系在身后,意谓着披星戴月,象徵纳西女子勤劳朴实、贤德善良。 穿越在这样的家庭,自然得适应这样的角色。 她家里人口简单,只有她和阿娘两人,听说当年阿爹跟着马帮,在穿过玉龙雪山时坠崖身亡。 幸好母亲心有成算,细细算计着过日子,辛勤耕作,慢慢将她拉拔长大。 前辈子的穆小花是学农的,到处推展有机农作,她与小农合作,架设网站,把好的食材推广到百姓家里。 读农学院的人很多,放弃本行的占大多数,只有她,不但没放弃,还往里头钻。 刚毕业时,她拎着包包不回家,直接往乡下跑,在泥田间耗了五年,晒成黑人不说,日子只能勉强维持温饱,当教授的爸妈快被她气疯,向她发出通牒,要不转行,要不回学校继续念,博士班毕业后,爸妈会想办法让她留在大学里当助教。 她没理会爸妈的警告,第六年、第七年,她结合小农成功创立自己的生机品牌,第八年、第九年,同学会上,同学用羡慕的眼光看她。 第……十几年吧,她开始感受到中年女子的寂寞,想找个好男人定下来,却发现自己已经离开婚姻市场。 本来就长得普普,又把自己搞成中年农妇,而存款簿里面的数字无法替她找到真心的男人,一再被骗后,她考虑过要不要找个男人捐精,从此把事业当成丈夫? 计划还没成形呢,没想到她到西双版纳寻找优质普洱茶,学习耕作农法,却遇上一场豪雨狂灾,被淹没在土石流底下。 清醒后,她成为穆小花。 成为穆小花的缺点是,所有努力成就都得从头来过。 优点是,穆小花打小就长得精致可爱,以她阿娘的容貌作推估,将来肯定是婚姻市场上的抢手货。 她没猜错,十三岁之后,来家里说亲的人都快把门槛给踩平了,但阿娘似乎不打算将她贱卖。 阿娘说:「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这点,母女立场一致。 「……茶也清哎,水也清呦,清水烧茶,献给心上的人……」 她唱得起劲、唱得高昂,是啊,她的心情超好。 前年移植到田里的普洱茶树,在她悉心照顾下长势很好,去年虽然只收了一、二十斤乾仓茶,但她用现代制茶法做出来的茶饼,味道与时下做出来的差别很大。 这样的茶,碰到识途老马,能不被高价收购吗?她卖的价钱,是别人家的两倍。 阿娘不信有这等好事,刻意去探听,这才晓得,那些茶最后全被转到木王府里,听说还向朝廷上贡了十斤茶饼。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提木王府。 数百年前,这里居住的几乎都是纳西族人,纳西族的土司姓木,几代以前土司便领导纳西人从农转商,不但带族人到各地运送、买卖货产,这几年更设置集散中心,让各地来的商贾可以在此交换商品。 尤于商业繁荣,税收增加,并且来此的商人要吃要喝要睡,渐渐地,小镇发展成大城,马路越修越宽越直,马帮们从四方汇集,不仅带来货物财富,也带来多元文化。 聪明的人懂得往钱多、资源丰富的地方靠拢,于是百姓人口年年增加,越来越多人选择在此定居。 外头不断改朝换代,战争杀戮不止,唯有此地,数百年如一日,朝气蓬勃、欣欣向荣。 在这一点上,穆小花觉得木王爷们很聪明。 他们对政治版图没有太大野心,只关注经济与百姓,不管朝代换过几轮,一概不参与斗争,一概对朝廷伏首称臣,他们用更多的岁贡来换取和平。 木土司领受「王爷」爵位,自愿为朝廷固守一方疆域,这样的做法为百姓们争取到安居乐业、稳定生活。 许是上苍回报王爷们的心愿,多年来,此地风调雨顺、商业发达,在木王爷的统治下,富甲一方。 有这样的领导者,穆小花不得不承认,能穿越到这里,她非常幸运。 可重商轻农也不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多年来,此地的农业技术并未更进一步,虽然四季如春、风调雨顺,可农业产值并未见增长。 虽然山多平原少,大量放牧让百姓不缺肉食蛋白质,没有饥饿之虞,但蔬果量不足,导至百姓纤维素与维他命的不足,到晚年往往会出现三高问题。 她不确定是不是食物的关系导致这里的人们平均寿命较低,但她确定均衡的饮食是长寿的关键之一。 于是茶叶成为解决之道。 这里满山遍野的野生茶树,姑娘们不畏高,一个个身手矫健的上树采茶,返家后做成普洱茶饼,自有商人来收购。 但让穆小花爬树?汗颜呐,即使已经穿越十载,这方面她仍远远比不上本地人,所以她选择改变茶树生态。 前世她是农学院毕业,熟悉各种养殖技术,和一般大学生不同,她懂的不仅仅是教科书上的知识,她还花好几年时间上山下海到处实习。 为寻找最古老的、优质的、不受污染的好食物,她从国内到国外,参加演讲和学术讨论,进到各农家学习农事技术,下田种菜、上山制茶。 她在屋顶上晒过金针花,在森林里寻找山棕,在西双版纳森林里见证百年野茶树,下海捕过野生乌鱼取卵……在现代粉领阶级中,她称得上神力女超人。 只不过,面对一群从小就当神力女超人养的胖金妹,她只能俯首称臣。 当然,她不是不能爬高高,只是不喜欢爬高高,更重要的是,依当地这种方式做出来的茶叶,产量根本不足以供应这么多人,因此她说服阿娘,给她几亩地种植茶树。 去年的茶饼受到夸赞,今年茶未收,已经有人上门向她预购。 阿娘语重心长说:「小花,甭妄想攀上木王府,那些人不是和咱们同一道的。」 这道理她明白,虽然木王府美名在外,可树大必有枯枝,人多必有白痴,谁晓得木王府里有没有几个败类,万一人家看她们孤女寡母好欺负,硬把阿娘掳走,逼她交出茶树栽培法、茶叶制造技术…… 不是她自私,而是她多心,太早改变历史,她得承担些什么? 因此穆小花是个小人物,憋着劲儿死命工作,是为着让自己过上衣食无虞的生活,真没打算呼风唤雨、名留青史。 因此她低调再低调,连唱首现代歌,都得确定附近只有她一个采茶姑娘,才肯松开喉咙。 想起她的小茶树,心情更欢了,她引吭高歌,唱得更欢畅,「我默默的想啊悄悄的问,你家乡有没有这样的茶林,茶林里有没有采茶的大姊,大姊里有没有你心爱的人……」 爬下树,今天茶叶采够了,她一面唱着,一面弯腰在老树附近寻找新茶苗。 通常在霜降前后,茶树种子成熟落在地表,三、四个月后生根发芽,茶苗长成,便可试着移植。 第二章 阿娘说,她乐意的话,可以再垦上两亩地,多种些茶树,这是对她侍弄茶叶的肯定。 「有茶林、有大姊,没有心爱的人。」 一个突兀的男声传来,穆小花猛地起身往后看。 那是个斯文的男人,穿着汉人的绸衫,做汉人打扮,一百七十公分左右,身材略微纤瘦,皮肤过度白皙,五官深邃,打扮得乾乾净净,手里还学汉人拿着把扇子。 以二十一世纪的眼光来看,是个小花美男,虽然不够高,但是够养眼,不过以这里的审美来看,他是高的,他不像话的白皮肤和这里有些格格不入,这里连女人都晒出一身健康的小麦色。 穆小花微皱双眉,哪来的男人? 早说过这里的男人以进马帮为荣,凡有几分本事的男子,莫不把进马帮当成人生重要目标,可长期在外的男人,怎能养出一身细皮嫩肉?更何况他还穿着汉人服饰。 用膝盖都可以猜得出,此人非富即贵,且有百分之五十的机率出自木王府。 木王爷向往汉文化,花大把银子从京城请来师傅,教导下一辈经史子集,听说这些年府里吃的喝的用的,无不模仿汉人。 木王爷是此地的土司首领,由他带领风潮,贵户富人当然会群起仿效。 「怎么不唱了?」男人问。 穆小花大翻白眼,他在这里,她还唱什么啊,又不是以卖唱为业! 男人没介意她的白眼,笑道:「你果然听得懂汉语。」 她不只听得懂、看得懂,还运用得很流利呢,想当初……刚穿越过来,虽带着前身的记忆,她还是花了大半个月才克服心中障碍,试着用纳西族语言与人交谈。 「公子有事吗?」他靠得太近,她忍不住退开三步。毕竟要注意男女大防嘛,汉人都嘛这么做。 「汉语是跟谁学的,学得这样好?」 跟国文老师、跟小说作者、跟新闻记者……但,关他什么事?撇撇嘴,穆小花眯眼,开口,「请问……」 「你问。」他笑弯眉毛,真心实意的诚恳笑脸让他看起来更顺眼几分。 「我们熟吗?」她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笑容可掬。 吭?怎么会问这个?下意识地,他实诚地摇摇头。 「既然不熟,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转身,她把茶树根裹上一层泥土,放进篓子里,心里盘算着,回家后先把茶苗种到茶园里,这一批长到冬天,可以收下第一季冬茶,想到丰收,她眉开眼笑。 她的茶卖出好价钱后,村里有不少人家也想学她种茶,可他们哪有她的专业,一段时间后,田亩里又种回苦荞和青稞。 她快步往家里走,把木裴轩忘到脑后。 居然……被无视了?!望着她的背影,木裴轩笑开,崭新的经验呐。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加快脚步跟在穆小花身后,她速度加快,他轻咳几声,随着她的小跑步,他越咳越厉害。 穆小花皱眉,试图忽略,但他……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的,他咳得连肠子都快吐出来似的。 听不下去了,站定转身,她望向他,他回看她,他忍不住笑出声,一面笑还一面咳,那模样明明很狼狈,却诱发出她的同情。 「你在跟踪我?」 「更正确的说法是,我在跟『着』你。」 「有事吗?」 「想知道你的汉文是怎么学的?」 穆小花摇头,确实啊,当地汉文仅仅在「上流社会」中流传,这里的人家要是请得起汉学师傅,就足以到处夸耀,像他们这种平民,能上东巴院念书的已是寥寥无几,哪有机会接触到汉文? 她太不小心了,这事传出去,不知道会引发多少疑问。 穆小花闭上嘴,对于无法解释的事,她选择缄默,她看了他一眼,转身继续走。 他大步追上。「你不想回答?」 还用问?她这样子,像是乐于回答的态度吗? 他想了想又问:「这是你的秘密?」 啊不然咧,是可以到处宣扬的八卦? 「是不是不谈这个,你就愿意开口?」他从不是个穷追不舍的男子,但是对她……莫名其妙地,他想要穷追不舍。 穆小花满脸不耐,出门没看黄历,怎就招惹一块牛皮糖,还是颗名牌牛皮糖。 他再咳两声,笑着改用纳西语问:「是不是假装没这回事,你就愿意和我当朋友?行啊!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何况只是守个小秘密,前提是,你必须是朋友。」 穆小花不是迟钝之人,这话已经不是纯然的友善,而是确确实实的威胁—— 想保有秘密?就做朋友吧!否则……嘿嘿嘿…… 穆小花立定、转身,面对他时他又咳了两声,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色微红。 对自己语出威胁感到羞愧?真是可恶,更可恶的是,竟然说着邪恶的话,却摆出一副无害无辜的表情。 穆小花问:「你很缺朋友吗?」 她在讽刺他,他却想也不想地坦然接下。 「对啊,考虑考虑吧,我不会给朋友带来困扰,比较喜欢给朋友带来帮助。」扬扬眉,他把「困扰」两个字加重音节。 她轻哼一声。「我习惯自助天助,多谢!」 他指指她篓筐里的茶苗,问:「你想种茶?我有从中原来的茶树,想不想要?」 有茶树的是他的庶妹木青瞳。 之所以取名青瞳,是因为她有双漂亮的眼睛,她长得嫋嫋婷婷,细柳生姿,甚迷人眼,见过她的人都忍不住赞叹。 她的美丽再加上她是这一代唯一的女儿,因此很得长辈宠爱,是被娇宠大的千金小姐,多少养出几分骄纵任性,凡是想要的,都要顺从她的心意。 前几年她一时兴起,让父王从中原聘来几个侍弄花木的好手,搜罗不少这里见不着的花种树木、种子秧苗,还给她搭起大暖房。 她得意洋洋,汉语学得普通,却学起中原贵女,季季办赏花宴,邀手帕交进府炫耀。 从中原得来的茶树?瞬间穆小花整个人绽放光彩,看他的眼光变得不同。 她可以种出不少东西,可惜这里地处偏远,能拿到手的只有当地物种,如果能有中原的……好吧,她承认,自己是个现实势利的家伙。 她对自己的势利感到汗颜,却欲盖弥彰地举起三根手指头,说:「交朋友,我有三不原则。」 「哪三不?」 「不交利益、不交背景、不交权势,单纯交心。」 这算不算越描越黑?算!她脸上明明写着「我要我要我要」,嘴上却说得义正辞严,矫情的小样儿看得他更觉得有趣。「行,我喜欢你的原则,所以……我们是朋友了?」 她没应,是默认。 她继续走,他继续跟。「我叫木裴轩。」 姓木?她没猜错,是木王府的人。是正统还是旁支?不管正统或旁支,在这里,凡是姓木就高人一等。「穆小花。」 他诧异。「你也姓木?」 她捡起树枝,在地上写出「穆」字,此穆非彼木,同音不同义,身分阶级差上好几个段数。 木裴轩更讶异了,她居然会写汉字?府里的妹妹和堂姊妹们虽然上过课,勉强能把汉文说得顺畅,可口音和师傅天差地别,能认得几个字已经不容易,能写的更是寥寥无几,没想到她……她是从哪里来的呀? 木裴轩揣着满肚子兴趣,越发想与她亲近。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村子,她没回家,先带茶苗往田里去。 她弯身植苗,他却看得眼睛发直,这几亩地是……茶树?她把高大的茶树变成矮丛?还修剪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若所有茶树都长这模样,采茶工人能省多少功夫?! 他忍不住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小花微哂,能把乔木养成灌木,她不张扬得意都难,这叫什么?叫做专业!讲到专业的话题,她忍不住洋洋洒洒说上一大篇。 「原则上野生茶树无人管理,茶叶大多粗犷,叶大枝大,做出来的茶叶口感相对霸气耐泡,至于管理良好的茶树,因采集时叶鲜芽嫩,制作出来的茶叶虽然没有野生茶树那般耐泡,但胜在味道隽永清新。」 第三章 其实野生茶多少带点野味,有部分人喝过后会觉得恶心、胸闷、头晕,寒性较重,且有一定的毒性,只是在二十一世纪因物以稀为贵,经过商人的不断炒作,野生茶突然走俏,登上大雅之堂,价钱也不断上涨。 「莫非金老板收购的茶,是出自你的手?」 穆小花点点头,若能够拿到中原茶种,她想嫁接,试着改良口味,或许能提升茶叶的层次。 「真的是你?!」木裴轩不敢置信,她只是个小姑娘啊。「味道独特,我很喜欢。」 「你有喝?不是听说进贡朝廷了?」 「是,府里只留下几斤,母亲知道我喜欢,除了给父亲留下的,剩下的全送到我那儿了。可惜量太少,再省还是喝光了,这会儿其他的茶都喝不下口,大哥嫌我嘴刁,托人从中原送茶来。」 她这是碰到粉丝了?穆小花憋住,不让骄傲表现得太明显。「我那里还有一些,是冬茶。」 冬茶味道更好,只不过产量比春茶更少,她便留下来祭自己的五脏庙了。 这里的食物实在不怎样,河鱼腥羶多刺,没有瘦肉精的野放猪肥得流油,羊肉甭谈了,那股腥羶味儿是她绝对不碰的,至于氂牛肉……饶了她吧,没有大量的香料和加工,谁吞得下去? 因此她迫切想种出蔬菜鲜果,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慾。 「你还有?!」他就好这一口,木裴轩高兴得跳起来,今晨醒来,发现枝头喜鹊喧嚣,就晓得能有好运,这不,交到一个好朋友。 这天,穆小花和木裴轩成为朋友。 穆小花把他带回家,本想让阿娘下厨做几道好菜宴请新朋友,她的厨艺不差,但阿娘的厨艺可是阿基师等级的。 可惜阿娘进城了,她有一堆绣件要拿去换银子。 便是这次的错过,才让事情变得无法阻止,穆媋不止一次后悔,倘若这天别出门,该有多好?! 穆小花的三不原则,在用几两茶叶换到三盆茶树苗之后打破了。 因为身分有用,权势有用,利益更是有用到不行,所以三不原则悄悄换成—— 朋友有通财之义,两肋插刀是身为朋友该做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木裴轩这种良善暖男让人无法讨厌,于是两人的感情以等比级数成长。 身体弱、不太爱与人沟通的木裴轩,在穆小花面前就会变成话篓子,穆小花本就是个超级业务员,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一流,否则怎能从小农变成ceo? 她没有刻意,几句话便挖出他的身世,她连问都不曾,他便交代自己的喜怒哀乐。 话,说着说着便顺了,心,交流交流着便通了,然后她明白他的寂寞。 木裴轩打出娘胎身子就不好,家里长辈对他分外宽容,上头有六个哥哥,都是出自母亲的肚皮,但木王爷既然向往汉文化,自然不会忽略中原男子三妻四妾、开枝散叶的「优秀传统」,于是临老入花丛,迎进几个美丽漂亮、温柔又善解人意的通房姨娘。 幸好那时王妃已经年过四十,又得木裴轩这个老来子,所有精力全放在身体不好的儿子身上,没精力与那群狐狸精较量。 何况她有七个儿子,二、三十个男女孙子,一个比一个能耐长进,王妃的地位便是九级地震也无法撼动,因此王府后院还算相安无事。 约莫是王爷年纪大、精力不足,虽然纳进好几个美女,却只得木青瞳一个幼女,年纪和穆小花一样,但穆小花的成长历程刻苦自励,而木青瞳则是一路被娇惯养大。 她天不怕、地不怕,从小到大闯过无数祸事,若非有王爷兜着,名声早已坏到轰动武林、惊动万教。 王府里的老王爷十年前过世后,才将爵位传给木裴轩的父亲,老王爷特别疼爱木裴轩,亲自为孙子启蒙,他过世后,老太君接手教导木裴轩,如今八十几岁的人了,依旧精神矍铄,神采奕奕。 木裴轩说:「没见过像我祖母那般刚毅的女人,年轻时,她可是个马背上的巾帼英雄。」 便是跟着祖母,木裴轩才爱上兵法,他常说:「若不是身为女子,祖母定是开疆拓土的大英雄。」 他对英雄有强烈的崇拜,除祖母之外,他还崇拜大隋王朝的赫连湛。 赫连湛是皇上的第九个儿子,年纪与木裴轩一样,却是武艺高强、骁勇善战,这些年来领兵征战边关,保大隋百姓安居乐业,不受战火波及。 比起讨论赫连湛,穆小花更喜欢听他说木府老太君的故事。 这就是女人啊,命好、命差,全看原生家庭和夫家。 木裴轩的祖母从小在自由的环境中长大,性情豪放、不拘小节,对家事中馈不感兴趣,成亲后一颗心全在丈夫身上,不屑与妯娌争夺。 可最后大伯、二伯早亡,继承爵位的反倒成了她丈夫。 她就一个儿子,膝下没有兄弟阋墙的事儿,丈夫也不曾想过对外发展,一心一意教育儿子、照顾妻子。 她一辈子被护着成长、茁壮,便是老了也活得恣意。 相较起自己的阿娘,穆小花只能叹三声无奈。 她没见过阿爹,也许原主有,但穿越过来时她才四岁,对父亲没有半点印象,她问过阿娘,「阿娘,阿爹长什么样儿?」 阿娘想起阿爹,眼眶微微泛红却又故作坚强,说他是极好的人,可讲完这句后便接了一句话,她说:「尽管再好的男人,女人也万万不可折损翅膀,任人关在笼子里,那么天空再美再好,也不属于你。」 她不知道阿爹是不是备下一座笼子将阿娘给锁了,但她明白,阿娘可以贫、可以苦,却无法失去自由,在许多女人眼里,风霜雨露是苦,可在阿娘眼里,那是上天恩赐。 她又问:「阿娘,阿爹死去,你伤不伤心?」 阿娘想了半天,斟酌着回答,「离开那样伟岸的男子,自然伤心,可想着从此便是海阔天空,便也明白了,老天爷不会亏待一个人到底。」 她家阿娘是不是很先进?竟提早几百年,在这样的环境里发展出女权意识,不愿在婚姻中受限制。 事实证明她家阿娘确实有本事,从她穿越到四岁的原主身上直到现在,整整十年,她亲眼见证阿娘从无到有,勤俭持家,为自己买地买房、安身立命之外,还能开创事业版图,也只有这样的阿娘,才舍得拨出几亩地,让她去种植不知道会不会成功的茶树,也只有这样的阿娘,不着急为她订亲,早早把她给嫁出去。 阿娘说:「我自己都害怕不自由,怎舍得你也和我一样,男人不好便不要了,没道理非要吊死在一根绳子上。」 她问:「阿娘,我成亲后,你一个人怎么过?」 阿娘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见我一个人过?」 这倒是大实话,阿娘的人缘好,即便是寡妇也不曾让人看轻,村里的男男女女都喜欢她家阿娘,更何况……还有阿贵叔呢。 阿贵叔是沈家马帮的领队,攒下不少家底,买屋置田,算得上村里的大户人家,可惜阿贵婶福薄,十年前病死,留下一个儿子,和穆小花差不多大。 阿娘和阿贵婶感情好,阿贵婶死的时候阿贵叔在外头,阿娘允诺会好好照顾于大山。 结果照顾着照顾着,于大山把她阿娘当成自个儿的阿娘了,自己有家不住,偏来挤她们的小石屋。 阿贵叔长年在外头跑,每次回来总说着外头的山川风光,那些不曾听闻的世界,教阿娘心生向往。 他对于大山说:「过几年,阿爹从马帮退下来,就带大山到外头闯闯。」 于大山不感兴趣,他喜欢读书作文章,成天梦想着戴官帽,可是看见阿娘羡慕盼望的目光,便说:「带阿娘一起去。」 他指的娘是穆小花的阿娘,他亲生阿娘去世时他才四岁多一点,见小花喊阿娘,他不认输也跟着喊,好像谁的声音大,阿娘就归谁似的。 之后喊着喊着,再也改不过来。 穆小花的阿娘和木裴轩的祖母、亲娘是截然不同的女性,所以这个世界要怎么说呢? 有人爱山,有人就水,山山水水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妙处。 第四章 在这样的观念熏陶下,和木裴轩的来往她表现得很自然也很坦然,不像其他少女,多讲几句话便幻想起木府七夫人的宝座。 家里有些逼仄,再加上不讨喜的于大山进进出出,于是第一次见面后,她就不再把木裴轩往家里带,反倒是老往他的庄子跑。 木府虽大,但上头有六个哥哥,小时候还行,六个哥哥成亲之后,陆陆续续有自己的娃儿,再加上服侍的下人,木府再大,人来人往的还是吵杂得很。 木裴轩身子弱,喜静不喜闹,因此每年有大半时间是待在庄子上休养。 木府庄子多,他独爱邻近秀喜村的庄子,因为有山有水,风光明媚,再加上地方大又清静,且离木府只有三个时辰,因此成了他的休养圣地。 那次,莫名地和随身仆役走散,他才会遇见穆小花。 虽说身子不好,可身为木府嫡子,多少要参与一些应酬,这里民风不若汉人,男女之间并未有太明显的分际,他见过的女子不算少,却都觉得无知、无趣、无聊,碰上一个可以谈天说地的穆小花,他岂还能撂得开手? 于是从春到夏、从秋到冬,一年即将过去,两人从朋友变成兄弟,什么玩笑都开得起,什么荤素都不忌,打打闹闹、说说笑笑,感情和亲人一样好。 「七爷,穆姑娘来了。」全管事上前禀报,他很清楚穆小姐到,七爷心情就会大好,心情好,身体就会强健,王爷、王妃心底最挂念的就是这个。 正倚在床边看兵书的木裴轩听见穆小花来了,急急忙忙下床,趿起鞋子就要往外走。 他就晓得,只要几把种子就能把她引过来,见过喜欢金银珠宝、华服美饰的女人,见过喜欢珍馔美馐的女人,可是没见过她这种的,可偏偏就是她这种女人让他欢喜。 瞧七爷跑得这么快,全管事呵呵地跟着傻乐,头一转,看见放在床头的木匣子,摇头失笑,上前把匣子捧起来往前厅走。 这是七爷晓得世子爷送完岁贡、打京城回来,特地让阿保回府拿来的,大夥儿都以为七爷转性子了,和小姐一样爱上花花草草,殊不知哪里是啊,全是为穆姑娘备下的。 关上房门前,全管事发现床边的铁箱尚未开封。抿唇藏笑,里头全是七爷最喜欢的兵器,送过来到现在好几天啦,摸都没摸,倒是这几把种子得到青睐,匣子开开合合不知看过几次。 看样子,七爷对穆姑娘是真的上心。 这是好事呐,王妃为七爷的婚事伤透脑筋,只道七爷身子弱,在这方面不开窍,如今……也许可以往府里透个口信,替七爷寻门好亲事。 至于穆姑娘,虽当不了正室,但抬个姨娘不成问题,瞧七爷待她如此上心,日后定不会薄待她。 弯起眉眼,全管事和他的七爷同喜。 进门前,木裴轩忍不住又咳上几声,看他这副模样,穆小花忍不住唠叨。「跑这么快做啥,我又不急着走。」 「不急吗?太好了,留下来吃饭?」 「这可不行,估计这两天阿贵叔就要回来了,大山闹着我阿娘,要给他阿爹接风。」 这么乱的关系,要是在中原,阿娘肯定会被人戳脊梁骨,可在这里……加入马帮虽然赚得多,却也风险大,每趟下来总有人死伤,若是所有寡妇都不能抛头露面、不允许再嫁,此地的人口总数恐怕会急速下降。 「那怎么说不急?你待不了多久。」他闷了!她来,他总想着,她能多待一会儿、再待一会儿就好,她走,他便开始扳着手指头算,下回见面还得多久?等待的感觉不好受,他恨不得能时刻把她留在身边。 留在身边?突地,一个念头钻入脑袋瓜,心……忍不住雀跃!可以吗?他这样一个病秧子,能把她留下吗? 穆小花看看天色,道:「午时未过,我可以待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很久吗?他花那么多功夫,只换来两个时辰?木裴轩有些不满。 他的不悦表现得太明显,穆小花失笑,二十二岁的年轻人呐,还不懂得隐藏自己。她伸手,娇俏问:「给我的种子呢?」 他背过身不回应,耍起小性子,全管事赶忙上前,把木匣子递过去。 小花没理他,打开匣子,只消一眼便乐开了花。「这个……很难弄到吧?」 应该说难的,让她承自己的情,可木裴轩是骄傲的男人,再难也只会轻描淡写。「倒也不难,我妹子只想种可以炫耀的花,至于开不了花的秧苗种子,没多大兴趣,我只是顺口要来的。」 倒也不难?噗!全管事喷笑。为这些种子,七爷想尽办法讨好世子爷,还担心着呢,信一封封往京城送,提醒世子爷甭忘记,多大的事儿啊,这般劳师动众的。 全管事这一笑,穆小花懂了,绕到木裴轩跟前,她把匣子递上,指指格子里头圆滚滚的深色种子,说:「这是菜籽、这是绿豆、这个是瓜类,真真是太感谢你了,我正打算弄间能透光的屋子种菜蔬,要是能够种成,冬天就有菜可以吃啦。」 实话说,她超级佩服自己的肠胃,在少蔬少果的环境下,她居然没有便秘困扰……肯定是她劳动量够多,至于那些高门大户、四体不动的贵人们,肯定没有她的好运道。 「绿豆是什么?」 「等我种出来,熬上一大锅给你嚐嚐,那味道……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嚐。」在现代要吃绿豆不难,在古代,唉,她对绿豆汤的思念真如滔滔江河,奔腾不已。 「有你说得这么好,莫不是你夸张了?」 见他松开眉头、不耍性子了,穆小花咯咯笑开。「倘若你吃一碗,不想再要第二碗,便算我输,我允你一件事,倘若你一吃上了瘾,就要想办法再给我弄一匣子种子。」 这个赌约可以打,反正不管她赢或输,他总会想尽办法给她弄来种子。木裴轩点头问:「你方才说要弄间能透光的屋子,是不是指暖房?」 「对,你见过?」 「木府里头就有一座,是汉人师傅盖的,在暖房里种花,一年四季都能开。」 大理气候四季如春,日照足,降雨够,照理说养什么都好长,只不过昼夜温差太大,往往白天如夏,夜晚即入冬,再加上地形复杂,海拔高低悬殊,气候差异显着,娇嫩一点的菜蔬不易养活,往往白天长得好好,一个晚上下来就冻死了,因此百姓大多是种好养的植物。 穆小花想要一座暖房,目的不仅仅是为着增暖,更是恒温。「真的吗?我可不可以请他们帮忙盖?」 「你有银子吗?」木裴轩斜眉望她。 这可踩着她的短处啦,家里的银钱归阿娘管,盖间连听都没听过的暖房,不知道阿娘能不能同意,就算同意,年初阿娘刚买下几亩地,不晓得还能不能拿得出银钱。 难倒她了?木裴轩双眉微挑,「我的月银有限,过去又没在这事上头花心思,怕是身边也没剩多少银子,请师傅千里迢迢一趟路来盖暖房,没有个三、五百两,哪里请得动人。 「要不我同母妃说说,想在庄子里搭个暖房,盖在庄子里,钱自然由王府支付。往后你有空就来照顾菜苗果蔬,不管种出多少都算你的,我不和你分,行不?」 听着七爷的话,全管事心里咯登一声,这是公然说谎啊,什么千里迢迢?师傅分明住在王府里头,更别说师傅是仆,七爷是主,想让他们到哪里做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功夫,哪里需要使银子了? 就算需要……七爷的小金库明明富足得很呐! 木裴轩笑盈盈地等她上勾,他清楚得很,对那些草草树树的,她可花心思啦,如果暖房盖在庄子里,她肯定天天来报到,不会隔三差五还得他用东西引诱才肯出现。 穆小花犹豫了,阿娘虽不过问她的行踪,可天天上山,日子久了,多少会有疑惑,只是暖房……着实太吸引人…… 见她久久不发一语,他再加码下注。「阿保说,在城里看见有人卖葡萄苗,问我要不要,如果盖起暖房,能不能种得起来。」 葡萄……天,那种花青素超多的东西?当!穆小花两眼发光。 第五章 因商业兴盛,葡萄于百姓倒也不是什么传说,只是贵得让老百姓吞不下,只有财大气粗、诸如木王府之流的人享用得起。 倘若、如果……一咬牙,她重重地点头,说:「行吧,就盖在这里。」 上勾了!木裴轩扬眉,那模样,像偷了腥的猫。 全管事忍不住叹气,穆姑娘看起来一脸聪明相,怎就被七爷诓了呢? 可能怪她吗?七爷天生一副实诚相,人人都说他善良,可不是跟在身边的人,哪里知道七爷那付肠肚九弯十八拐的,再能耐的人都会被他给拐得团团转,就是王爷、王妃也得入套! 【第二章 赌石赚大钱】 十一月,阿贵叔回来了。 中午阿贵叔到穆家报到,手里抱着一块大石头,光看就觉得重。 他晒得更黑了,不过精神奕奕、身子结实,三十几岁的熟男看起来像二十几岁的小夥子,尤其是笑的时候,露出一口大白牙,憨厚可亲的模样真讨喜,和她家阿娘站在一起,分明是郎才女貌。 穆小花就不懂,阿娘干么光和阿贵叔搞暧昧,却迟迟不肯松口嫁人? 她不会反对这件亲事,虽然挺讨厌多一个弟弟,尤其那个弟弟叫做于大山。 于大山—— 一个古灵精怪、嘴巴恶毒,会让人想咬断牙根的臭小子。 进门,阿贵叔把石头往窗边的柜子上摆,下头还放了个木架子,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 他就晓得这石头摆在这里好看,木架子还是他这一路上亲手刻的。 「阿贵叔,你干么带石头给我们?」 他憨厚一笑,说道:「上回你在集里,喜欢一块纹路漂亮的石头,可老板价钱开得太贵,你阿娘舍不得,这回出去,恰巧看见,就顺手带回来。」 阿贵叔这是在讨好她,她哪能不知?「阿娘要知道你乱花钱,肯定要叨念。」 「很便宜的,才六两银子。」 「六两?!都能买一亩良田了,厚,阿贵叔惨罗。」她笑着睨他一眼。 「那、那……说我路上捡的?」他紧张兮兮模样逗乐了穆小花。 「行啊,阿贵叔打算拿什么封我的嘴?」她笑眼望着阿贵叔。 「这个行不?」他从怀里掏出个木匣。 穆小花接手打开,里头有几颗红宝石,哇咧,她知道这时的缅甸很落后,宝石比粮食便宜,一匹上好的绸缎可以换上一匣子,可阿贵叔也未免太大方了。 她摀住自己的嘴巴,用力摇头,闷闷的声音从手指后方传出。「封住了!」 阿贵叔笑得两道浓眉相聚,揉揉她的头发说道:「给你攒嫁妆,将来我们家小花要风风光光出嫁。」 松开手,她勾起阿贵叔的手臂,亲昵道:「要攒嫁妆也是我阿娘先攒,阿贵叔等急了吧?」 一问,阿贵叔的脸爆红,她在大山那死小子身上吃的瘪,在阿贵叔身上全讨回来啦。「阿贵叔说说,这回挣了多少,能不能给阿娘下聘?」 想到她家阿娘,阿贵叔僵硬的五官变得异常柔软。 马队回来,于贵到主人家卸完货、领过银票,就到街上卖货。 在主家做那么多年,得到主人信赖,升上领队之后,他便有权带上一辆私人的车,跟在马队后头跑。 买货卖货这种事,全仗一双利眼。 他带去的盐、茶叶和上一趟从京城带回来的丝绸,在缅甸赚到不少银子,他用赚得的银两在当地买下玉石珠宝和漆器,装了满满一车。 一趟远路,让这些货品变得身价非凡,若是卖到京城,再让高明的师傅打磨雕饰过,会更水涨船高。 阿贵叔笑着挠挠头,回答:「还好,如果你阿娘点头,我随时可以下聘。」 穆小花咯咯笑开,分明是再精明不过的汉子,可每回出现在她们母女面前,他却是一副憨厚样,偏又不是装的。 她曾听过一个实验,让一个女人束胸,走到一群正在交谈的男人面前,男人不会有反应,继续交谈,但同一个女人穿上性感衣服、挤出乳沟,再次走到男人面前,他们大脑会瞬间分泌大量的脑内啡,感到无比兴奋。 换言之,并非女人胸大无脑,而是胸大的女人会让周围男性变得无脑。 她家的阿娘符合这种状态,再加上漂亮的五官外表,她想,阿贵叔想在阿娘面前表现出有脑袋,有现实上的困难。 「还好是多少呀?说吧说吧,反正阿娘早晚会告诉我。」 他腼腆回答:「连同主家给的两百两,这次进帐近三千两,是运气好。」 哇塞,三千两! 难怪都说好男就得进马帮,在田里从年头忙到年尾,能够养家活口,再攒上几两银子,就得感激老天庇佑,让她得意到掉渣的茶叶,也不过换得几百两,阿贵叔这趟出门,还不到一年呢,进帐就这么多? 不过这得看人,三十几岁能当上领队的没几个,而目光精准,能找到正确货品做成买卖的人更少。 十几年前阿贵叔走一趟缅甸,发觉玉石是好货,可是得懂得挑玉,之后他押队进京时,带回几本玉石书籍,花大笔银子请人翻译,从此日夜苦读,再加上亲身到当地学习,换来一身本事,几回试着出手,从小赚到大赚,这当中的功夫和眼力,可不是一句「幸运」可以道尽的。 「你阿娘呢?」 「又要把银票交给我阿娘?阿贵叔就不怕阿娘卷款潜逃?」 这些年,每出一趟马队都得大半年才回得来,阿贵叔说银票和儿子带在身上不方便,交给阿娘保管才安心。 也亏得他全心信任,阿娘才敢作主帮阿贵叔买田买地,寻的全是良田,佃与人耕作,每年收回来的租子又是一笔收入,阿娘再把收入投入买地产,现在阿贵叔名下有近千亩田地,至于现金她就不方便问了。 因此村里谁不晓得阿贵叔家产多,谁都想把女儿嫁给阿贵叔,即使是买一送一的交易也愿意。 好心的邻居大婶让阿娘把肥肉给咬紧罗,别让旁人插手,阿娘听见这话只是默默笑着,不多话。 但穆小花看得出来,阿娘信心满满,不晓得是两人早有默契,就差那么点时机,还是阿娘天性豁达。 摇摇手,阿贵叔连声说道:「不怕,不怕。」 在阿贵叔眼里,他和阿娘早就是一家人,不管有没有成亲。 古人守信守诺,阿娘答应阿贵婶照看孩子,连契约都没立,就一句口头话,阿娘便贯彻到底。 人在做、天在看,这样的品性,若穆小花是男人也会心喜,更甭说外在模样,阿娘虽然年近三十,可腰是腰、腿是腿,一张俏脸人人瞧。 穆小花随了娘亲,越长大样貌越像,浓眉大眼,瓜子脸,五官明媚,肌肤更是得天独厚,天天在阳光下劳作的人,偏有一身雪白肌肤,谁见了不嫉妒? 说到这点,她就远远甩于大山几条街啦,大夥儿见到她总说:「一看就晓得你是你阿娘的女儿。」 这话可没人对于大山说,就算他把「阿娘」两个字喊得震天价响也没用。 「阿娘去镇上卖绣品,傍晚才回来。」 「我去接她,晚上别开伙了,我到饭馆带些菜回来。」 「嗯,多谢阿贵叔。」 「自家人道啥谢?」 这时,于大山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指着她的鼻子说:「收下我阿爹那么多东西,还喊阿贵叔,不懂得感恩图报。」 他刚从东巴院下学,大大的包袱背在小小的背上,都快把人给压垮。 「哦,你不喊我阿娘婶子,是因为感恩图报罗?」她从鼻子轻哼一声。 「错,我是想抢走你家阿娘。」 「那也得抢的走才成呐,这两家人变成一家人的事儿,得我点头,我一天不点头,你就乖乖当隔壁邻居吧。」 「我不急啊,反正你很快就要嫁掉,到时……嘻嘻嘻……」 小屁孩,怎么会有人那么讨厌,四岁时哭着把她从阿娘床上踢下来,理直气壮、霸占她的位置,之后抢饭抢菜、抢阿娘注意力和关爱,若非她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老灵魂,肯定会暗中下药,把那张臭嘴给毒哑。 「还不知道吗?我不嫁呢,我要守着阿娘一辈子。」 第六章 「说得那么大声,也不怕闪舌头,村口那顶蓝篷马车里的胖金哥是来找你的吧,还守一辈子呢,能守得过今晚就不错啦。」 干柴呦!烈火呦!这一烧,不晓得柴房会不会幸存下来,他皮痒地冲着穆小花邪笑。 蓝篷马车?是木裴轩?不会吧?他只来过那么一回,又相隔一年多,不是他,肯定不是! 微微发愣,穆小花还没做出反应,就见小屁孩拉着阿贵叔走了,一路走一路叨叨说着,「阿爹,咱们去找阿娘,就在镇里吃了吧,别理穆小花。」 「胡说什么?那是你阿姊。」于贵伸手朝儿子后脑巴下。 「这么凶的阿姊,我可不认。」 「不想认阿姊,就别认阿娘。」 「她是小花、我是大山,怎样都比她大,还得她喊我一声哥呐。」 「你比小花小三个月。」 「我个头比她高三寸。」 两父子一面走一面争执,穆小花看着看着笑了,她挺羡慕这样的亲子关系,前辈子父母严厉,对孩子期待高,亲子间总有层隔阂,哪像阿贵叔…… 穆小花笑着抬高下巴,得感激她家阿娘,要不于大山那个小屁孩肯定会长成人憎狗厌的歪苗子。 她转身往屋里去,却听见外头出现马蹄声……不会吧,真是木裴轩? 打开门,马车已经停在门口,阿保驾的车,帘子掀开,一张笑脸出现在车帘后。 「怎么这表情?看到我不开心?」木裴轩问。 「没,你怎会这时候过来?」 「我回木府,一早就出门往秀喜村赶,可路上遇到两场婚礼给耽搁了。」 「今天是好日子呀。」穆小花接话。 「成亲为什么非要挑好日子?」依他看,挑人远比挑日子重要。 穆小花笑道:「因为成亲之后就没好日子过啦。」 噗哧一声,木裴轩和阿保大笑不止,一句话都说不成串。「未出嫁的胖金妹……噗……这话……千万、千万……别给你阿娘听见。」 看两人笑得前俯后仰,穆小花一时兴起。「再给你们说个笑话?」 「行,你说。」 「有男人犯了事,被抓进牢里,妻子去探望他,心疼道:『你在这里受苦啦。』男人回答:『没事,监牢和家里差不多,不能喝酒、不能出门,一样要看人脸色,伙食也一样差。』」 前笑未止,后笑又起,两人捧着肚子,咯咯笑不停。 阿保心里开心呐,七爷身子弱,从小到大只有闷着的分儿,几时见他这般快意了,这穆姑娘……全管事说的对,她是个好的。 穆小花双手横胸,望着哈哈大笑的木裴轩,苍白脸庞多出几分血色,有了健康的模样,心也甜着。 木裴轩笑够了,跳下马车问:「你几时有空?」 「有事?」她把人领进门。 才来第二次,他便熟门熟路地进屋,端起茶壶给自己倒水。 壶里头是凉茶,木裴轩喝了肯定要咳嗽,穆小花拿走茶杯,低声说:「我去给你沏新茶。」 他没坚持,松开手,追在她身后问:「暖房已经盖好,你什么时候过来种菜?」 「这么快?从中原到这里得一两个月吧,我以为至少得等到明年。」 谎话被戳破了!裴轩尴尬一笑,说道:「我不知道府里又盖了一座暖房,师傅都在呢,我便让他们先到庄子上做了。」 她从罐子里倒出干燥的玫瑰花瓣,再添点蜂蜜,把沏好的茶盏往他面前递。 他问:「怎不沏普洱,我不爱喝这个。」 「春茶没啦,冬茶还未采收呢。」 与他认识在今年初春,本想听阿娘的话,茶叶就甭供木王府了,却因为「新朋友」,最终还是把春茶、冬茶全交给了木裴轩。 收到茶叶,木王爷心情大悦,一斤茶给三两,还赏下十两银子,让她往后有多少供多少。 可她最怕的就是市场垄断,迟迟不给回应。 提到茶叶,两人联想到冬茶,木裴轩知她犹豫,开口道:「你如实告诉我,我不为难你。」 「告诉你什么?」她还想装傻。 「今年冬茶,可以收多少?」木裴轩不允。 「两百斤左右吧。」她想了想,老实交代。 「你是不是想留下来,交给你的阿贵叔?」 穆小花诧异,他居然能摸透自己心思?好,要敞开天窗说亮话是吧,也成!「王爷把茶叶往京城里送,不知价格要哄抬多少倍,与其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己人。」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请说。」 「你打算让这些茶以多高的价钱卖出?」 「有差别吗?」 「如果你只打算卖三、五两,确实可以让于贵带到京城卖与商家,在这种情况下,你需要考虑的是茶园每年可以供应多少产量?会不会因为品质太好,惹来旁人的眼红争夺,到时于贵若卖给东家、不卖西家,得罪京城权贵,你能不能收拾后果? 「若你计划卖三、五十两,就不是普通百姓可以喝得起了,贩售对象非富即贵,在这种情况下,你更需要人脉靠山,否则不管得罪哪路人马,都不是能够轻易解决的。倘若交给木王府,便可以省去这些麻烦,至于价格,可以再谈。」 对哦,她忘记这不是公平贸易的时代。「所以木王府有人脉?」 「你知不知道上回的六十斤茶,去了哪里?」 「不知道。」 「宫里,全都上贡了,我们一斤都没留。」他喝的还是穆小花私底下送的。「皇帝发话,有多少全送到振兴茶铺,那是皇太后娘家。」 穆小花愁眉,皇帝老子表孝心,想让皇太后娘家人得利,连木王爷都不敢说不,她又岂能置喙? 闷闷地,她点头低声道:「明白了。」 看她一脸的不甘愿,木裴轩笑道:「放心,我会替你争取更好的价钱,至于茶叶,就种那几亩地吧,别再扩种了。」 她本来就没打算扩种,种茶、管理茶园不困难,难的是制茶技法,每个环节都得小心翼翼,否则品质会大打折扣,她不想把制茶术传出去,就得亲自动手。 制茶期虽说不长,可时间挤在一块儿,往往得熬上好几天不眠不休,她又不傻,有命赚也得有命花。 「嗯。」她有些闷,想像很美好,可一旦实行竟是困难重重,看来在这个时代里,她当不成ceo。 穆小花进屋,抬出一个扁平的四方盆,里头绿豆已经长成三、四公分的芽苗,两片嫩绿的叶子夹在种子中间,眼看就要伸展开。 「你已经种上了?」 「本来想先种在田里试试。」 绿豆喜热,属短日照植物,可以在春夏播种,不过这里四季如春,虽然气温偏低,日夜温差大,可她还是想试试,待长到子叶展开,再移植到泥地里,到时看看生长情况如何,倘若不差,不一定非要往暖房里种。 「不必,种我那儿吧!」木裴轩决定。 她想想也是,虽说四季如春,可山区早晚还是会冷,过秋后说不定还会降霜下雪,种子不多,若辛苦培育出来的秧苗就这样没了,多可惜。 「好吧,你先帮我把几盆豆苗带回去,我明天过去种。」 「行!」想起往后能天天见着她,木裴轩忍不住雀跃。 见她仍神色郁闷,木裴轩道:「我回府要几盆花送你?」 「不必啦。」她也能种花,只是对粮食产物更感兴趣。 这里本就四季如春,繁花似锦,各花有各自风情,野花家花一样美丽,都说无利不起早,她没必要为视觉飨宴劳动身体,当然,如果一盆花可以卖十两银子就另当别论了。 「我还以为女孩儿都喜欢花。」 「我自己都是小花了,对其他花儿,只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竞争情结。」 能够说笑了?所以那点不快已经抛诸脑后?木裴轩松口气,跟着笑开,她的情绪早就能影响自己,她开心,他便惬意,她心闷,他怎么都愉悦不了。 「明天一早让阿保来接你。」 「别别别!」想起让人头痛的于大山,不晓得他会不会在阿娘面前嚼口舌。「我自己过去。」 「那明天……留下来吃午饭吧。」 「是要我留下来吃午饭,还是要我留下来做午饭给你吃?」 第七章 她挑眉,望他两眼,望得他脸红红、耳粉粉,啊就……她的厨艺确实比府里的厨娘好啊! 「知道了,我会留下,你快回去吧。」 目的达到,木裴轩起身往外走,当视线接触到柜子上头那颗石头时,咦了一声。 「怎么了?」 「你怎有这块石头?」石头颇大,他没抬起来,光是就着光线左瞧右瞧看半天。 「不对劲吗?是阿贵叔从缅甸带回来的。」 半晌,他眉开眼笑的站直身,问:「有没有听过赌石?」 「没有。」石头也能拿来赌?中国人的赌性是有多坚强啊? 「这是一门生意,有些石头就外表看不出所以然,但里头蕴藏着水晶、玉料,商家会把那些瞧不准里头有没有宝物的石头拿出来卖,有兴趣的客人可以赌赌看,花钱买下,让商家剖开石头,若里面果真有好东西就赚到了,若是没有等同于输了,当中有赌博意味,因此叫做赌石。」 穆小花点点头,问:「所以呢?」 他抚摸石头,笑逐颜开。「我敢说这里面有好东西,还不少。」 「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我只研究兵法兵器?我也花不少时间研究玉石。」 家里有六个哥哥,除了承爵的大哥需要学会管理政务之外,其他的哥哥们各自掌理一方生意。 目前府里掌管玉石生意的是三哥,他是个玉石迷,他和三哥感情好,在三哥的薰陶下,对玉石知识颇丰。 「所以……」 「交给我,我让阿保扛回去,再让铺子里的管事来看看。」 穆小花点点头,木裴轩怎么说她便怎么做,没想过他会贪了自己的东西,就像阿贵叔从来没想过她阿娘会卷款潜逃,这样子的信任需要长时间培养,但木裴轩与她并未花太多时间。 也许这是缘分,也恰恰是这个缘分让穆小花相信,自己从千百年后穿越到此,便是为着结识这个男人。 马车缓缓进入木家庄子。 这会儿谁都看得出七爷有多讨好暖房里那位姑娘,前些日子才急巴巴地让人从王府里调来工匠,在庄子里建起暖房,昨儿个大清早刚从木王府回来,晚上又让阿保回一趟王府。 这不,又有两辆马车从城里过来,只是不晓得七爷在瞎折腾什么? 别人怎么想的他不知道,全管事却是乐观其成,七爷能开窍,王爷王妃就松口气,他们可是日盼夜盼,盼着七爷早日成亲。 暖房的规模比想象中大,原本穆小花只想小打小闹,满足自己的五目脏庙就好,可他竟辟出这么一大片,想企业化经营吗? 暖房确实做得不错,屋顶上头开着几十扇窗子,白天推开木窗能让阳光晒进来,夜里气温骤降,拉上窗、烧起炭,不但可以防霜雪还能保温。 木裴轩心细,特地寻来几个手脚利落的小厮帮忙,没多久功夫,她的绿豆苗全种上啦,她还挑挑捡捡播上几样菜籽。 忙完暖房的事,她进厨房准备做几道菜,感激好朋友的帮忙。 芙蓉蛋、虾球、炒野菜、泡菜肉片和一道酸辣汤,制作泡菜的大白菜是她用几个花盆种的,日里搬到院子里晒太阳,夜晚搬回屋里,辛苦几个月才得了那一小盆。 平日里木裴轩胃口不好,再加上一桌油腻荤菜,往往只吃了几口饭便停箸。 不能怪厨子,在这里,肉类的取得比菜蔬容易,所以穆小花的菜一上桌,木裴轩便饿了! 夹一筷子野菜入口,细嚼细品,笑容溢出,连苦涩野菜小花都能做得如此爽口,倘若……他勾起嘴角,心满意足说:「我开始期待暖房里的收成。」 「蛤?我还以为暖房里的收成全归我。」她瞠大眼睛,表情夸张。 「贪心,种那么多,你吃得完?」 「喂,话是你亲口说的,又不是我逼你的。」 「看在我找人给你指使的分上,分我一点吧。」他说得可怜兮兮。 穆小花笑了,夹点泡菜炒肉放进他碗里。「吃吧吃吧,话那么多!」 她没应承,可木裴轩明白,自己的未来菜不愁吃啦! 原本一碗饭都吃不下的他,这顿硬是吃掉了两碗,吃得肚皮涨起,被穆小花拉到外头消食。 看着七爷歇不下的笑意,阿保忍不住多话。「穆姑娘要是天天做饭给七爷吃,七爷肯定能胖上几斤肉。」 一个栗爆弹上阿保额头,木裴轩说:「你当爷是猪啊,秤斤论两的。」 穆小花呵呵乐着,「阿保哥这话倒没说错,你实在瘦得天怒人怨,瘦得很碍眼。」 「我碍着你的眼啦?」他不满地朝她猛瞪。 她眉一横,瞪回去,只是生气的表情却配上温柔的声音,穆小花说:「待会儿教你们家厨娘几招,男人还是得养得壮实些才好看。」 「她们要是学得会,我能饿出这副德性?」小花又不是第一次做菜,祭他的五脏庙。 冤枉哦,阿保替厨子抱屈,七爷这话说得不厚道,厨子做的菜谁不夸,明明是七爷太挑嘴……不过怨啥呢?谁教穆姑娘做的菜,又香又好吃。 「不然,我能当你家厨娘?」 「有何不可?」最好当他一辈子的专用厨娘,他怕怕地在肚子里补上一句。 「想得美。」 她朝他皱皱小巧的鼻子,可爱的表情让他无法不动手动脚,掐上她的鼻子,柔嫩的触感让他舍不得松手。 「好啊,我美美地想、你美美地做,总之不会让你吃亏。」 不会让她吃亏?这话从他们认识之后他就老说,搞得好像她与他来往,图的就是一个不吃亏。 她不现实、不势利,她与人往来全凭真心,却被他搞得像个势利小人,偏偏啊……有一堆「不吃亏」的事实例证,让她无从辩解。 她在不知不觉中收下无数好处,一次两次三次,慢慢地,不晓得是习惯成自然还是被制约,每回碰到事,想到的第一个求助对象就是他。 好像只要他在,所有为难的事通通可往他身上推,自己落得一身轻松。 这情况不好,人不能过度依赖,否则靠山山倒,不会落个好下场。 只是她不图着轻松,轻松却自动找上门,她不图着利益,他却亲手把利益奉上,你说说你说说,她得有多坚强的意志力,才能把好处拒于门外? 很次以后她才发现,他就是这样子,一点一点把她给宠坏的。 这一刻她想,也许该设下拦门,拦截他过度的善心。 这时,小厮匆匆自前院走来,跑到木裴轩跟前禀报。「七爷,您要的人来啦,全管事已经把人领到偏厅。」 「到了?这么快?」 阿保抓抓脑门,能不快吗?三爷对七爷的事儿有多上心,七爷一封信过去,立刻连人带车都给送过来。 「小花,走!」木裴轩拉起她。 「去哪里?」 他笑弯漂亮的双眼,说道:「去了便知道。」 然后她的手被他搂在掌心,微微的凉、微微的软,微微的……又没吃糖,却觉得眼底嘴角都沾了甜味儿。 偏厅里,白白胖胖、满脸福相的胡掌柜正坐在椅子上,细细看着桌上的大石头,正是阿贵叔带回来的那一块。 几名工匠或立或蹲,围在石头旁,一个个看得仔细。 见木裴轩进来,大伙儿连忙起身,上前招呼。 「七爷。」 「一路辛苦。」 「不辛苦。」胡掌柜说道。 「你们觉得里头可有东西?」木裴轩问。 「应该有,只是不晓得成色如何,依我看……」 木裴轩和胡掌柜两人对着石头指指点点,穆小花不懂,听着听着便神游太虚。 昨天阿贵叔没理会大山,还是上馆子买了几道菜回来,两家人围在四方桌边吃得欢快,阿贵叔说起路上的见闻和趣事,听得阿娘眼睛眨也不眨。 她清楚,阿娘心里头有多向往,只可惜是女儿身,只可惜身边还有个拖油瓶,不得不把她圈在小小的土地里,日夜为生活操心。 夜里,阿娘悄悄问她,「阿贵叔送给你的石头呢?」 石头尚未剖开,里头是什么不确定,她敷衍道:「朋友懂玉,想带回去瞧瞧,看看里头有没有玉石。」 第八章 阿娘叨念她几句,怨她钻进钱眼里去,阿娘的表情她看得一清二楚,那是心动、是喜欢上啦。 既是喜欢,为何不当家人?难道是顾念女儿? 想着想着幸福洋溢,那是她的阿娘啊,事事为她着想。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阿媛,拦着挡着不让阿娘再嫁,阿媛担心阿爹攒下来的家当便宜别人,又怕自己的嫁妆给少了,可她出嫁后,她阿娘一个人,漫漫岁月要怎么过?难不成一个人孤零零倚门到老? 昨儿个晚上她满心琢磨,怎地说服阿娘嫁给阿贵叔,就算多个屁孩弟弟她也认了,可阿娘没理会她的心思,只追着问她哪里来懂玉石的朋友? 穆小花笑笑,故作神秘。 她不说,阿娘也不追问,只提醒她,男人的外表家世不重要,重要的是芯儿,芯好,才会待你好。 她知道,阿娘是信她的,一如她信任木裴轩。 回过神,有经验的工匠对着石头指指点点,讨论要从哪里下刀,只见一个个笑得嘴巴几乎咧到后脑去,怎就这么开心?是觉得好笑,还是里头真有大宝贝? 她望向木裴轩,他扬扬眉,继续看着工匠。 「七爷,解石了?」胡掌柜问。 「喂,解石了。」 他点头,就见几个人凑上前,拿起工具解石,她看着认真,一伙人动手动得仔细,不多久石头剖开,里头绿得耀眼的玉石出现。 有人惊呼,「是上好的翡翠呐!」 有人讶道:「这么大块,得值多少钱?」 木裴轩更乐了,骄傲地朝她努努嘴,没说话,她却是明白,他在说一一瞧,我没教你吃亏吧! 初认识时,还以为他就是个病弱少爷,不缺吃喝,心慕汉文化,没事当当假文青,可越是接触越明白,他并非她想的那样。 他博学多闻,一副病弱的身子,却醉心兵书武艺,木王爷无心政事,他却对大隋朝堂摸得一清二楚,他对什么都抱持高度兴趣,对什么都懂上几分……弄到最后,她这个二十一世纪人类能在他面前显摆的,只有农事专业以及满肚子的古龙金庸和电视剧。 偏他对她的传奇故事感兴趣,听着她的故事,欲罢不能,惹得阿保笑话她,「往后姑娘不种粮了,还可以说书糊口。」 「七爷,这翡翠让老奴带回去吧。」胡掌柜眉开眼笑,嘴巴都快喇到后脑去了。 「这不是我的,是穆姑娘的。」他把小花推出来,笑眼望她。 胡掌柜上下打量穆小花,说不上来为什么,觉得她有些眼熟。 他不是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尤其这些年与马帮往来,也碰过几个运气好的,带回的石头里面藏着好东西,只不过成色这般好的,着实少见。「姑娘,您这翡翠可不可以转让给我?」 穆小花不懂玉石更不懂市价,看一眼木裴轩,见他微微点头,她便也跟着点头。 「胡掌柜打算花多少银子买下?」木裴轩开口问。 胡掌柜审视小花,依她的穿着打扮……许是住在附近村子的农妇。忖度片刻,他扬起笑脸,在商言商道:「翡翠成色不错,姑娘您觉得,三千两银子卖给我,行不?」 三千两?听到这个价,穆小花倒抽口气,玉石有这么好赚? 如果不算能私人带回来贩卖的货物,就是阿贵叔这种马帮老人,也得跑上十几趟才赚得到这么多的辛苦钱,往后要不要让他多带几块石头回来? 只见穆小花点头如捣蒜,胡掌柜扬起笑眼,就要往怀里掏银票。 木裴轩却揺揺头,「胡掌柜,做生意讲究诚信,您这样欺负小姑娘不厚道。」 胡掌柜诧异,七爷这是在帮小姑娘说话?可铺子是木家的,莫非……眼睛咕噜噜转上一圈,他再次试探。 「七爷这话说得太重了,这剖面大,看到的翡翠大,可谁也不晓得整块切下来是不是想象的那样。好吧,既然七爷开口,我再加点价,六千两,行不?」 穆小花眼睛瞪得更大了,一句话就涨一倍,果真是欺负她不懂行?幸好木裴轩在,否则岂不亏大。 人嘛,听着看着,多少能学一些,何况前辈子她也是做生意起家的。 穆小花微笑,不疾不徐道:「胡大爷,要不……我给您结工钱,这翡翠我不卖了。」 不卖?怎么成?好不容易看到成色这样好的翡翠,若他没看错,这块石头至少值万两,再经工匠巧手雕琢……三五万两绝对跑不掉。 「姑娘,不是小老儿夸口,附近几个城里,就咱们木家玉石铺最大,开的价钱最实在,要不,姑娘想要卖多少,出个价吧,如果能买得下来,小老儿就做这个主,若不成,我回去问问东家,再给姑娘答复?」 出价?穆小花将目光投向木裴轩。八千?她用口形问。 木裴轩握住她的手,出面和胡掌柜讨价还价。「一万两千两吧!」 这价钱让穆、花和胡掌柜一同倒抽口气。 七爷这是偏帮外人啊,难道……她不是外人?可看她的穿着打扮又不像,胡掌柜犹豫着。「七爷……」 「成不成?胡掌柜要是不能应的话,就依穆姑娘说的,先结工钱。」 胡掌柜一脸的苦大仇深,他要是说不成,七爷转头把石头往铺子里送,三爷知道这事,能不气他不会办事?可一万两千两,这价钱应下,回头那几个管事背地里能不说他几句闲话吗? 「七爷,减一些,行不?」他苦哈哈的脸上,把「为难」两个字写得明明白白,七爷这口价还得太狠! 糖小花扯扯木裴轩的衣袖,低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她胃口没那么大,听到五千两已经高兴得想跳起来了,一万两千两?天价呐! 见穆小花松口,胡掌柜连忙接话。「七爷,一万两成不成?这是咱们木府的生意,方才确实是我欺负姑娘年轻,开的价过分了些,您就大人大量高抬贵手。」 见他可怜兮兮的模样,木裴轩失笑,他就是看不得胡掌柜欺负如飞,她是他的人,谁也甭想欺负! 这是替她出气呢,穆小花笑逐颜开。 胡掌柜说的没错,既是木府的生意,就算好朋友站在自己这边,她也不能太过分,又扯扯他的衣袖,微微点头。 木裴轩这才松口,「我不为难胡掌柜,但第一次做生意,胡掌柜是不是该释出一点善意?」 见他开口,胡掌柜才定下心,连忙道:「这是应该的。」 他从怀里掏出匣子,点出一万两银票,递给七爷,连同契书一起奉上,他把契书递给穆小花,穆小花看不懂,木裴轩接手读一遍,确定没问题才让她盖下手印。 直到契书完成,胡掌柜忙道:「给穆姑娘的赔礼,过两天小老儿定会双手奉上,多谢姑娘、多谢七爷不怪罪。」 「没事,做生意本就这样。」穆小花回答。 这姑娘性子不错。胡掌柜点点头,又道:「七爷,三爷问您那图样……」 话刚问出口,阿保已上前将匣子递上,胡掌柜没打开,却是满口道谢。 直到全管事把人给送出门,穆小花才低声问:「自家的玉石铺,你这样漫天要价,不会有事吗?」 木裴轩微哂。「一万两是公道价,他没亏,你没损。」 「可原本玉石铺能赚很多的。」 「别担心。」他替她把银票收好,却突地问:「你看得懂汉字,却看不懂东巴文?」 又来了,老问她答不了的问题。她挑眉笑问:「七爷,我跟你很熟吗?为什么要事事告诉你?」 「我以为我们已经够熟了。」 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晃两下,穆小花巧笑回道:「对不住,你认知错误。」 木裴轩没有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心想着,总有一天吧,总有一天他们会熟悉到可以分享彼此所有的事,到时她肯定不会隐瞒。 他盼着那天早日到来。 见他不语,穆小花以为他当真了,连忙转移话题,「你给胡掌柜的图样,是玉石雕刻用的吗?」 「对,你感兴趣?」 穆小花吐气,很高兴他没反问她:我跟你很熟吗?为什么要事事告诉你? 「嗯嗯。」 见她点头,他很开心,很高兴她对他的事感到兴趣。「我的图画得不错,常帮三哥画图样让师傅雕刻。」 第九章 「你会兵法,会汉文,写得一手好字,会弹琴、会下棋,又会画图……」她报着手指一样一样数,满脸崇拜的的问,「请问,你有什么不会的?」 「我这身子啥事都不能做,闲的时间多,自然什么都学了一点。」 他不是自怨自艾,只是直觉说出事实,却害得她笑容凝在嘴角。 她握住他的手,说得郑重。「你身子哪儿不好啦,顶多是虚了点,等等我,等我种出药材,给你做川贝枇杷膏,保证你药到病除。」 这刻她做出决定,决定买很多很多很多土地,为他种枇杷、为他种川贝、为他种足所有药材。 「神药?」从娘胎带来的病,他看一辈子大夫,从汉医到巫医,能用的法子全用上了也不见有效果,她怎敢信誓旦旦? 「神仙姊姊亲手制出来的,自然是神药。」 「神仙姊姊在哪里?」 「眼睛这么大,在这里啊。」她指指自己。 他看着她,笑了,她回望他,也笑了,笑会感染似的,两人从咧嘴微笑到出声大笑,越笑越开心,越笑越得意。 全管事在门外听见,忍不住也笑了,他的七爷啊……难得这般快活恣意…… 【第三章 敲开幸福的门】 嘉和二十三年,春。 穆小花和木裴轩认识只有短短一年,却像认识一辈子似的。 她种菜,他在旁边陪着,她做茶,他帮她卖,她发家致宫全仗着他。 穆小花从不瞒阿娘任何事,除这一桩以外。 在阿娘知道今年她又计划把茶全数供应木王府时,强烈反弹,她不认为阿娘自卑,可她一再反对,反对女儿和木王府有任何交集。 为此,阿娘甚至激动得想把她的茶园毁掉。 对独立自信的穆小花,阿娘向来釆取放养方式,可这件事却让阿娘紧张起她的行踪,有一段时间她连庄子都去不成,幸好有阿贵叔从中调解缓颊,否则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进入叛逆期了。 因此,和木裴轩的关系被她隐瞒下来。 幸好万两银票救了她。 穆小花把银票全交给阿娘,她和阿贵叔关起门来讨论半天,决定到城里开铺子,讨论过后,他们很快买下铺面,生意不差。 阿娘本想把穆小花带过去,但穆小花喜欢侍弄农事,坚持留在家里,母女俩又为此吵了一架,穆小花头痛不已,最后跳出来摆平的还是阿贵叔。 最终穆小花留下,大山跟阿娘搬过去,城里有教汉文的师傅,束修贵却教得不差,大山想当官就得参加科考,想参加科考就得学汉文,所以一定要跟去。 至于阿娘……她虽然点头同意让穆小花留下,可母女俩关系降到冰点。 穆小花不懂阿娘的坚持,一如阿娘不懂她的固执,即使如此,阿娘在搬家前一天,还是抱着穆小花哭了,哭得眼泪鼻涕齐飞,一边打她一边骂她冤孽,穆小花也哭,哭着允诺会经常去看阿娘。 送走阿娘,她开始计划种植药材,她说话算话,非要种出所有买不到的药材做出川兄枇杷膏。 春天悄悄来临,穆小花担心刚种下的药材,一大早就披上羊皮披肩,巡过一回农田才到庄子里。 暖房里的菜长得郁郁青青,不缺蔬菜,穆小花觉得自己的消化系统健康得多,而胃口大増的木裴轩也长胖不少。 他最爱吃炒豆芽,可得要多少绿豆才能一出一盘互芽菜啊,她千万个舍不得,却还是孵了一盆豆芽,让他大快朵颐。 吃得好、精神棒,王妃不再催他回王府了,连王爷都开口赞庄子风水好、养人,祖母眼见孙子身体一天比一天壮实,开始想着替孙子寻门好亲事。 也是,木裴轩年纪不小,几个哥哥在他这年纪都当爹了,就他……教人放心不下。 收下一箩筐蔬菜,指点厨娘做饭后,穆小花回到小厅,拿出带来的工具材料,开始做弓织。 弓织是泰雅族文化,是男性出外狩猎时,用就地取材的竹片或藤制成临时织布机,利用弓的张力来拉撑经线,主要用来编织背篓的背带或捆绑刀子的成带,材料多为藤皮或山棕。 比起成品,穆小花更喜欢制作过程,因此闲暇时,穆小花做好简单工具便上手了。 她找不到山棕,便改用各色棉线编上几条腰带,原是送给阿娘显摆,盼着她消气。 岂知阿娘心喜,竟放到铺子里卖,听说价钱挺好,昨儿个让大山送来一箱棉线,让她「再接再厉」。 穆小花忍不住失笑。 阿娘老说她钻进钱眼里,看来那是遗传,旁人可以唠嗑,阿娘却不能编派她。 今天她打算编两条一模一样的手环,上头串几个小玉珠,玉珠是胡掌柜给的赔礼,满满一匣子,木裴轩说,应该是他自己掏的腰包。 「你在做什么?」木裴轩放下兵书,走到穆小花身边,把东西一样样拿起来看。 「猜猜。」嘴上说着,手上没停下,专心做事的她,分外美丽。 「你真闲不下来。」他笑着坐到她身边。 没见过像她这般喜欢劳碌、乐意劳碌的,她总能找到事情做,那双手就没见停过。 糖小花微抬头,想了想女笑,这倒是真话,在薪水只有22k的二十一世纪……哪家公司不是责任制?哪个想往上爬、想出人头地的年轻人可以不熬夜、不烧肝,不把命拿来搏前程? 比起那时代的自己,现在她已经清闲许多,至少该睡的时候,不必拿一杯浓咖啡来逼退周公,想那时候,往往准备下班了,才发现好几个喝光的咖啡杯在桌沿立正排队,现在想想,穿越到少了些文明的世代,不见得比较坏。 「因为……」她笑笑,说出他听不懂的话。「我不想当下流老人。」 这是上辈子老妈常拿来恐吓她的话,说不努力读书就找不到好工作,没有好工作就无法买房买车养存款簿,在退休之前没把该买该存的东西都收拾好,就准备迎接下流老人的时代吧。 她应该是真的被恐吓到了,才会立志当女强人。 木裴轩望着她,下流老人?很奇怪的话,但稍稍琢磨便能想得通透,木裴轩盘膝坐下,凑近她道:「有我在,怎能让你当下流老人?」 穆小花偏过头回望,他在?以什么形式存在?朋友?贵人?恩人?或……情人?她忍不住挑眉。 心,一点点的发酵、一点点的悸动……一点点的情愫添入,添出她形容不出的风味。 她不是一厢情愿的傻瓜,她的理智经常跑在感情前面,她很清楚这时代的男女,当不成朋友,男女之间的关系只能是情人…… 可两人身分悬殊啊,尽管她有再多人类生而平等的观念,这个世代终究不允。 见她蹙眉,木裴轩拍胸脯保证。「别再说我含金汤匙出生,你含石头出生,往后有我一口饭,就少不了你一口。」 真是甜蜜而美好的承诺,可……哪能啊,总有一天,环境会改变他们的处境,很多事终会力不从心。 所以珍惜当下友谊,在乎曾经拥有,舍去天长地久,期待朝朝暮暮,别渴盼长长久久,眼前这样便足够。算了,别想得太多了。 穆小花笑着剪掉棉线,拿起编好的手链系在他左手腕间,问:「喜欢吗?」 他看半天,诚心回答:「喜欢。」 木裴轩拿起另一条,一模一样的配色、款式,但更细一些,为她系上右腕。 他的左手拉住她的右手,对着阳光抬高,两条手炼、两张笑脸,四只眼睛对望。 「不可以拿下来。」他说。 明明是她的东西,却让他作了主?不过穆小花点头回答:「好。」 他满意地牵起她,走进房间,窗边有一株绿色的爬藤植物,是穆小花种的,顺着窗桥往上攀,绿得耀眼。 桌上有一个瓷缸,里头两条橘色小鱼、几株漂亮的水草,水草下方铺着一颗颗浑圆的小石头,鱼缸是小花带来的。 柜子上有好几个脸蛋形的石头,她在石头上画了眉眼鼻口,上方凿出凹洞,往里头种小麦草,小麦草争先恐后长高,像是长出绿色头发…… 她特别喜欢绿色,说绿色植物会让人感受到生命力,她没有做额外的事,他却在她眼底看见对生命的珍惜。 这点,让他分外感动。 第十章 一直以来,他不认为自己可以活得精彩、活得长久,却因为她对生命的珍惜,他便也珍惜起自己。 他把一匣子点心推到她面前,点心是木府厨娘做的。 穆小花常说:「甜食是女人的第二生命。」 他便督促着府里日日给他送点心过来。 穆小花检起一块雪花糕放进嘴里,满足……这里的甜食没有二十一世纪多样,颜色也不吸引人,但真材实料,咬下去,满嘴的食材香。 木裴轩见她吃得欢,也拿起一块塞进嘴里。最近他胃口越来越大,再这样养下去,许久不见的亲戚朋友,定会误以为他的身子被神医给医好了。 他帮她倒一杯茶,说:「吃我的点心、喝我的茶,贡献一个故事吧!」 他们经常这样,一匣子点心、一壶茶水,你说个故事,我讲个笑话,整个下午便过去了。 原本只是为着打发时间,谁晓得穆小花舌灿莲花,故事讲得比说书人还好,让他听着听着便着迷了。 当然,糖小花的故事也让木裴轩心存怀疑,分明是纳西族人,不熟悉族里的故事,却对中原的传奇了若指掌? 再塞一块杏仁酥,穆小花认真想想,西游记讲完、水浒传讲过,白蛇传、三国演义、金庸……天,她到底说过多少故事给他听? 「今天轮到你,我有点累了。」 也是,从早到现在,她片刻都没闲下来。 他认真想想,问:「听说过一米阳光的传说吗?」 「一米阳光?没听过。」 「在玉龙雪山上,终年云雾缭绕,即使在最晴朗的天气里,阳光也难穿透云层,传说每到秋分的时候,如果玉龙雪山雾散,阳光就会铺满整个山谷,而被阳光照拂的男女,便会得到最圣洁的爱情。 「但是风神不愿百姓得到爱情,所以秋分这天总是有雾有雨,因此世间很难拥有完美爱情。」 「为什么风神不愿意百姓得到爱情?」 「这是个流传在纳西族的一个古老故事,从前有个可爱的女孩叫做康米久美姬,她住在玉龙雪山下,父母早逝,牧主善良的儿子朱古羽勒排静静地陪伴着她、分担她痛苦与寂寞,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十年过去,小康米婷婷玉立,聪慧美丽,如雪山上面的雪莲花般纯洁,两人深爱彼此,对着巍峨的雪山许下生生世世诺言。 「然两人的真爱遭到牧主的反对,牧主逼迫朱古羽勒排迎娶另一个牧主的女儿,并在九月二十三日秋分这天成亲。 「这天,小康米站在雪山上,守住两人的承诺,数着日出日落,绝望地看着秋分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后,她纵身一跳,坠入崖谷。 「当朱古羽勒排突破重重阻力赶来时,看见小康米纵身跳下山崖的身影,他崩溃了,也随之跳下悬崖,他们纯美的爱情感动了掌管世间真爱的欢喜佛,封康米久美姬为风神。 「小康米为人们达造了一方净土,在那里,男男女女可以享受着爱情、幸福和自由,只不过想要到达那方净土,男女必须像他们一样殉情。至于那些不愿殉情之人,无权得到爱情。 「我刚说过,在秋分这天被阳光照拂过的男女便可以得到爱情,因此风神在秋分这天吹来乌云,让阳光无法穿过云层,照在人们身上。 「然而,风神的女儿心地良善,不愿见相爱的人们必须以殉情为代价才能得到爱情,于是趁着母亲打盹的时候,剪下最美丽的一缕阳光,藏在雪山的山洞里,留给那些抛开世俗杂念、真心相爱的恋人,让他们沐浴在一米阳光里,得到最圣洁的爱情。 「但风神醒来后很快发觉,便去追回阳光,所以这一米阳光只能停留很短暂的时间,如果有那勇敢、幸运的人们在正午时分来到山洞,便会得到绚丽完美的爱情。」 故事说完,穆小花趴在桌面上,看着他的脸,久久不出声。 「怎么啦?」他问。 她回答:「我不喜欢这个故事,既残酷又现实。」 木裴轩失笑。「只是个传说,怎么会是现实?」 「它阐述了现实,有勇气的男女很少,爱情实现的机率不高。」 「你怎么知道?」 「因为听过爱情的人很多,见证过爱情的人很少。」 「就是因为稀少所以珍贵。」 「我宁愿爱情普遍一点、廉价一点,让人人都能沾上边,在苦涩的人生里面都能够品尝到幸福滋味。」 「人人都能沾上边?」木裴轩笑了,摸摸她的头,说:「小花,你是一个很善良的女人。」 善良吗?揺揺头,她看着他,没有回答。 对于生活,她始终疲于奔命,虽然人生没有大志向,可不管是前世或今生,她都汲汲营营,试图让自己过得更舒畅顺利。 她不太会同情别人、帮助别人,相对地,她对人际关系有些冷漠,虽然她经常表现出大方热情,可这往往是建立在某些需求上。 比方说,她可以为一笔生意对客户大献殷勤,她可以为争取利益,对人展现亲切热清,但没有利益的往来,她比谁都冷漠。 所以她不是胡扯,她确实不为利益交朋友,以利益为前提交流的,她不把他们归类为「朋友」,因此她的朋友稀少,不管是前世或今生。 因此第一次见到木裴轩,她连应付都懒,直到他带给她的利益远远超出想象,她才开始应付他,应付着应付着便应付出真心实意,也应付出不在她计划内的友谊,甚至应付出……更多一点的……感情…… 这不在规划内,但感情已然发生,她不想排斥阻拦,只想着顺其自然,或许只是一段、或许只是短暂,但她无所谓啊。 她有些倦了,没有反对他对自己的赞美,安心地在他面前闭上眼睛,想着小康米,想着玉龙雪山下的爱情…… 时序继续往前,没有人刻意提起,但他们都晓得彼此间的感情更为浓烈。 再过月余,中秋将至。 纳西族非常重视中秋佳节,在纳西的传说中,月亮是个美丽慈祥的女神,她将温柔的银辉洒向大地,为黑夜带来光明,在高高的天际上俯视着大地,关照人们的生活。 秋天是丰收季节,树上的果子、板栗、核桃、松子……都熟了,田里的庄稼也可以开镰收割,因此这些天,穆小花忙得足不点地。 铺子里的生意越好了,于大山那小子竟然很有良心地想回村里帮忙收割,穆小花一口拒绝了。 她说: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倘若他不想念,便甭花那个银子,若是想念,便别拿帮忙作借口,企图偷懒。 他哪是偷懒啊?呸!不识好人心。穆小花的说词气得于大山赌咒,「我要是再拿一回镰刀,就永远不提笔。」 她挤眉弄眼,乐得只有自己一个人,这样,才可以每天回庄子上,见见想见的那个人。 穆小花本想雇人收割,可是木裴轩让庄子里的人全数出动,连他自个儿都换上粗布衣,扮演一回平民百姓。 那些天虽累,却累得很有趣。 山歌一句接过一句,和着歌声,农夫农妇们越忙越有力气,穆小花教木裴轩唱茶歌,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穆小花唱的那首。 他的肺不好,哼不出劲儿,一个用力就哈咳不已。 全管事不乐意,穆小花却听得满脸笑,她紧握他的手,信誓旦旦。「等我的枇杷收成,我就把你治好。」 这话……自然是托大了,连大夫都不敢说一味药就能治好病人,如果这么厉害,林黛玉怎会死得可怜? 但穆小花相信,控制人类生命长度的是意志力,只要他深信自己的身子够好,身子就会顺应他的意志力,越变越好。 瞧!现在的他,比起初识时的他,好得太多。 话题扯远罗,中秋节在这样富饶的月分里来到,无论贵贱贫富,纳西族人都可以利用大自然赏赐给人们的东西,好好地过中秋节。 因此到了八月十五那天,百姓们会将树上结的、地里产的食物,一样不缺地搬到桌上。 他们在中秋节做班涛部,意思就是「中秋尝月」。 第十一章 妇人们节庆前做好「班涛」,在族人和亲戚间互赠,除自己品尝之外,还要孝敬父族、母族的长辈,有孝在身的亲戚也得送上门,以示慰问,这项活动充分屏现纳西族人敬老尊老的美德,以及人与人之间的亲情与友爱。 另外,班涛部还有个更重要的含义,就是纳西族男方到女方家说亲、订亲的日子,这天,男方家亲手做的班涛必得送到女方家里,因此如何做好自家的班涛,就是一生早出晚归、勤劳贤慧的纳西族妇人大展身手之时。 「班涛」是纳西语,意思是有形有状的甜食,为纳西族人过中秋必备的食品,有团圆、甜蜜、美满的意思,用面粉、苦蔷粉、红糖水和油脂做成面皮,里面包上桃仁、火腿、玫瑰糖……等馅料,表面撒上芝麻,压印图案,烘烤而成,等同于汉人的月饼,只是口味不同。 这年阿娘忙,制作月饼的重责大任便落在穆小花头上。 穆小花没有阿娘的好人缘,会家家户户到处送月饼,但今年她有想送的人,因此几个月前,她开始腌咸鸭蛋,开始计划备料、制作,既然木裴轩向往汉族文化,她便做莲蓉咸蛋、鸳鸯、伍仁、蛋黄酥……等汉族口味。 为怕失败,她提早又提早,提早预做月饼。 这天,庄子里摆满用来盛装月饼的大小簸箕,幽静的院落变得热闹起来。 月饼出炉,穆小花累得吃不下饭,往床上一躺,睡得不醒人事,木裴轩却看着盛在精致玉盘里的月饼,久久转不开目光,想起她说的话…… 她说:「这是特地为你做的,从没做给旁人吃过。」 她说:「这点累算什么,本就该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嘛。」 她说:「你当然是特别的啊,我从没认真交往过朋友。」 她说:「朋友一生一世走,当然得好好对待。」 一生一世走……是啊,他想和她一生一世,过去,不管祖母、父王、母妃怎生相劝,他总是一句「我这副身子,不知道能撑多久,何苦拖累好人家女子」阻挡他们的好意。 可是现在,他贪心了、想要了,他要她嘴里的一生一世。 川贝枇杷膏还没做出来,他已认真往返秀喜村与木王府,药喝得勤,大夫让他怎么做,他都无条件配合。 他告诉母妃,「等我身子再好些,便听母亲的话,立业成家。」 小儿子也想立业了?愿意成家了?这话让母妃高兴得泪水直流。 所有事都在往好的方向进行,木裴轩的手指抚过她细致的脸庞,深信他与她,会有他一心想要的结果。 他深吸一口气,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欲望,强烈盼望身体能像正常男人那样,可以保护她、照顾她,并且娶她。 想象着红盖头下脸红红的穆小花,木裴轩心情大好。 一定会的,他会牵着她的手,走向幸福。 轻轻俯下身,亲吻她的脸颊,为了爱她,他愿意付出最大努力。 穆小花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木裴轩床上,是她累糊涂了胡乱找张床便往上头躺?不记得了。 棉被里得密密实实地,把她丢得像只棕子似的,穆小花翘起唇角,怕冷的人不是她啊,她的身体健康得可以赛过千军万马。 转头,发现木裴轩躺在自己身边,手里拿着书,认真看着。 从这个角度,她望见他好看的下巴,瘦瘦的肩膀,和刚冒出来的青髭,他是个耐看的好男人,不笑的时候有点冷,笑起来有如百花盛开、万物滋长…… 这样的形容词很怪,但阿保说:「以前没见七爷笑过,只能从眉毛的角度判断七爷心情。」 他说的那个「以前」,是指认识她之前的木裴轩。 全管事也说,七爷现在很快乐,连身子状况都挺好。 对咩,所以说心理影响生理。 不过她确实没见过板着脸孔的木裴轩,没见过传言里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脑海里有关他的所有记忆,通通是春天,和大理给她的感觉一样。 她认识的他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她认识的木裴轩和传言中的木裴轩是迥然不同的两个人。 她曾经问他,「你为什么这么爱笑?」 他愣愣看她,半晌才拍拍脸,反问:「有吗?」 她点点头,用手指把他的嘴角往上拉,说:「这是我心中的木裴轩。」然后把手指往下扯。「这是阿保、全管事心里的七爷。」 她说得认真,他听得更认真,然后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原来是你。」 「我怎么了?」 「你改变我的习惯,让我从冰到热、从冷到温,从臭脸男变成暖男。」 这话不是打屁,是认真反思。 接着他笑得越发灿烂,原来是这样啊,难怪老觉得在她身边很轻松,难怪老是不想让她离开自己太久,难怪她不来,他胸口就像被谁抓着挠着似的难受…… 因为他已经为她改变习惯,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认得的男人。 谁说非要被一缕阳光照耀才能得到幸福,错!只要喜欢的女人在身边,就会幸福。 弯弯眉眼,穆小花心想,要有多大的魅力才能让男人因为自己而改变?她该高兴自己的魅力吗? 心底,某个地方变得不同,也许很早以前就不再相同,只是这一瞬,突地感受……不同的那处,柔软了、甜了,像梅子醋也像梅子酒,微酸微甜,微微的好滋味,教人停不了口。 看着「暖男轩」,她心暖了……她暖暖的视线暖暖地投射在他身上,感觉到暖暖的温度,木裴轩放下书册,转头看她。 他的视线太专注,专注到令她羞涩,穆小花假意拿起他的书读着。 她的眼睫毛长长翘翘的,视线往下,睫毛在下眼皮处留下两道阴影,只不过是阴影,他却觉得是再美好不过的风景。 他魔怔了,为一个女人。 他还在看她,她对兵书不感兴趣,可他一直看,看得她无法抬头。 过去她是大刺刺的女强人,和三教九流都能说得上话,羞涩对她而言是种无法理解的情绪表现,但现在她懂了——因为两道专注目光。 幸好他是个体贴暖男,开口打破僵局。「这么喜欢?我有满满一柜子兵书。」全是二哥帮他搜罗来的,他占尽当老么的好处,仗着自己年绝和侄子们差不多,一路被宠着长大。 母妃曾忧心仲忡的担心,他这身子将来要如何撑起门户,几个哥哥异口同声回答:有我们当哥哥的在,小么干么撑门户? 木王府里没有兄弟阋墙、唯有兄弟相亲。 「你怎会喜欢兵法?」顺着木裴轩的话,穆小花坐起身。 「许是身子弱,特别崇拜英雄好汉,小时候看着兵书、想象自己身穿战甲,当个在马背上打江山的大将军,就能开心一整天。」 穆小花怔怔地,不晓得为啥,每次他提到身子弱,她就忍不住鼻酸。 他没自艾自怜,她已然心怨,她不喜欢这样的对话,握住他的手,她说:「你的身子会好起来的,信不信?」 他听见她的话,更看请她的心疼,点头回答:「我信。」 她板动手指,认真说:「好好吃、好好睡,把心里那点儿忧郁全给抛弃,以后我陪你锻炼,陪你把身子练得强壮。」 锻炼就能让他变壮?天底下哪有这么轻省的事儿,可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他便信了。他相信她说的每句话,相信有川贝枇杷膏,他就不再咳嗽,也相信把忧郁丢掉、好好锻炼,他就能变成强壮的男人。 他顺势道:「好,以后麻烦你了。等我变得健康后,我便……」 「便怎样?」 「便陪你跑遍千山万水,去怒江的源头看看拍岸大浪,去玉龙雪山寻访一米阳光,去见识马儿肥、牛儿壮的佑连山下好风光!」 「好。」她点头。 看着她坚定眼神、微笑表情,给足他更多勇气,深吸气,他又说:「你说,如果大夫说我可以活得更久,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一句话,却让她定格。 这是求婚?在她熟悉的那个时代,男人和女人上床千百次,也不愿意承诺婚姻,可是他…… 第十二章 听过〈大龄女子〉吗?那年她在ktv里不断唱着,唱着、哭着,也心痛着。 因为倔强的缘故,错过缘分遇缺未补,不要束缚,却又被流年困住……亲爱的,我们谁不曾盼望,有一份好归宿,能够直到永远,幸福啊不会被拦阻,总有一天可以被所有人羡慕,直爱也许,只是迟到一步。 一个、两个、三个……无数男人从生命中经过,一个接着一个,让她看得透澈清楚。 多数男人爱自己比爱女人多,他们期待女人付出、却不愿意回馈,他们的自私自利表现得理直气壮。 因为看得太明白,于是相信,真爱不是迟到,而是不会到。 渐渐地,她学会享受爱情,却不奢求婚姻,她追求愉快刺激,却不全然交心,直到她太老,老到不在婚姻市饧上…… 她喜欢木裴轩,愿意和他进行一段甜蜜之旅,只是一段不是永久,她不是个奢侈女人,可他竟然说…… 小花复杂的表情,给了他错误解读。 不等她开口,他急忙解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我是木王府七爷,家里不会让我与平民百姓结亲,你担心我对你的安排是通房或姨娘,不会允你一世真心,你害怕偌大的木王府里,人人对你轻视鄙夷……不会的,请相信我,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我虽是木府嫡子,可身子赢弱,撑不起大局,我肯娶亲,母妃已经高兴得紧,定会依着我的心意,聘我心仪的女子,我将娶你为妻,一生一世只允你在身边。 「至于木府后院更不必担心,不说哥哥嫂嫂们都是好的,就算他们不好,我便带着你离府另居,忘记了吗?我们还有千山万水要经历。」 安静地听着他匆促的解释,所以是她多想了? 身分差距不重要,妾室通房不存在,她还没想到的,他全考虑上了,表示他的提议相当认真? 所以她也该认真考虑将会发生的问题? 但……不需要啊,她能力强大,她能做到连男人都办不到的事,就算后宅争斗、就算身分登不上台面……这点小事,怎为难得了她? 她是大龄女子,不是单纯良善的美少女,就算与婆婆正面对决,她也不见得会输。 她无法抗争的是命运,是错过,是缘分残缺不补,既然她盼望的好归宿已经来到面前,她为什么要拦阻幸福? 她终于能被所有人羡慕,为什么要逼退迟到的幸福? 于是她点头应下。「好。」 木裴轩挖空心思,企图找出更多的理由来说服她,没想到……她说好? 幸福来得太快,他不敢确定,瞪着她看了半晌,问:「我有没有听错?是『好』,不是『不要』?」 穆小花摇揺头,认真说:「请记住你的承诺,永远都不要让我为今日的点头后悔。」 「我不会让你后悔,绝对不会。」没有生死赌咒,却是再郑重不过的承诺。 两人双手交叠,腕间的链子撞在一块儿,玉珠子相碰,清脆的声音响起,那玉珠子檑上他们的心,叩地一声,敲开一扇门,一扇……叫做幸福的门…… 【第四章 为爱做傻瓜】 木裴轩认真吃药、认真运动,就算身子撑不住,也硬逼着自己继续。 他要尽快好起来,他要拥有一副强而有力的肩膀,他要像个男人一样,把她护得紧紧,让她在自己的羽翼下幸福开心。 也许是运动起了作用,也许是心理影响生理,木裴轩的脸色变得红润,咳得撕心裂肺的情况少了,不爱针灸的他天天请大夫上门,教自己吃痛半个时辰,他的积极努力,全看在穆小花眼里。 她知道他为谁、为什么事而努力,这份「知道」让她的嘴角时刻上扬。 转眼,中秋将至,于大山回村子一趟,告诉穆小花他阿爸回来了,中秋节能留在室里,但阿娘铺子忙,无法回村子过节,思来想去,还是让她进城。 知道这事,木裴轩高兴的不得了,「既然如此,我们一起回去,趁着中秋,我去拜访伯母。」 他不停追问她家阿娘、阿贵叔喜欢什么,一张纸涂涂改改,他要备下最合心意的礼物上门,因为啊……因为他将娶走人家疼爱的女儿。 她原想,若能瞒着就别让阿娘知道,可都提到亲事了怎还能瞒?所以该来的就来吧。 穆小花测好肉片往木裴轩碗里搁,全管事和阿保也同桌,吃火锅嘛,肯定要人多才好。 看着翠绿的菜叶,阿保口水快流下来。「这么多新鲜的菜蔬,别说老百姓,便是王府桌上也没有。」 「前两天不是才送一车过去?」穆小花问。 她也托阿保送两篓菜蔬进城给阿娘和于大山尝鲜,还有第二回做的月饼,整整三大盒,希望阿娘别贪银子,又把它们给卖掉才好。 「前个晩上摘下,装在篓子运回城,能和从泥土里摘下直接送进锅的一样?」阿保反问。 这倒是大实话,穆小花认真想着,木裴轩为送礼物给阿娘,耗尽心思,做为强调公平的现代人,她怎能来而不往。 她说:「要不,跟在我身边侍弄暖房的小厮,送两个去王府,有他们带着做事,王府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新鲜蔬菜。」 她的回答让木裴轩微讶,他问过的,要不要把她那手功夫往上报,到时父王定会为她记一大功。 她想也不想便否决了,她说:「暖房虽好,却是违逆天时运转,人还是活得自然点好。」 他嘲笑她没志气,不晓得自己的功夫有多珍贵,不但能让她赚个钵满盆溢,更能让她名扬四海。 她却说自己是小女子,对名留青史不感兴趣,只在乎自家后院那一亩三分地,侍弄蔬果为的不过是解馋。 「可你说过……」 直接截断他的话,穆小花解释。「木王府里早有暖房,不是我首开先例,我占的优势,不过是还没有人想到把菜种进暖房里,说不定王爷觉得好,明年就往中原寻回几个擅长农事的人过来种菜,既然如此,何必让王爷绕个大弯。 「想开了?」木裴轩笑问:「如果暖房可以,那么制茶、种药材……」他目光灼灼的望着她,穆小花猛揺头探手。 这两者能一样?在暖房里,她并未进行基因改造、配种、生物防治等等二十一世纪养殖工程,不存在改变历史的疑虑,至于药材和制茶术,手法不同,试验还在进行,过灭紫外线的红光调萎……这种事她打死都不外传。 她是卖生机食品的,走过那段经历,她比谁都不愿意提早植物演化过程。她很清楚在人类智慧未开之前,过度的文明与改变对世界是种危害。 人们是在氧气层被破坏之后才晓得冷冻的危害,是在pm2.5对健康造成威胁之后,才晓得火力发电并北好事,是在吃过无数基因食品、用了无数年的塑化剂之后,才晓得那会造成肿瘤疾病。 所以再有本事,她也绝不制造化肥,不进行基改,不让物种提早几百年改变。便是这样的信念,她的有机、生机事业才会如日中天,让她成了见报率颇高的ceo,她赞成原始、崇尚自然,不愿意自己的穿越对这世界造成改变。 阿保接话。「太好了,王妃肯定高兴,听说桌上多几道菜蔬,王爷饭量大增。」 在这里,菜蔬矜贵,他押车回府,王妃赏了他一锭雪花银呐。 穆小花没应声,全管事接话。「七爷,王妃催着呢,问您什么时候回府?」 木裴轩转头看她。「你打算什么时候进城?」 「这两天吧,将这一茬菜收了就回去。」 「那我同你一起,顺便送你一程。」 她还来不及点头应下,就有婆子进门禀报,「七爷,大小姐来了。」 「大小姐?」阿保倒抽口气,脸像见鬼似的。 全管事也凝重起表情,两人立刻起身,离开座位。 转眼,方才的轻松转为凝重,不晓得的,还为王府的大小姐有三头六臂。 穆小花看看众人,不确定自己该做什么反应,只见木裴轩在桌子底下握紧她的手,低声说:「你继续吃,我出去应付一下。」 他用「应付」两个字?不是他的妹妹吗?怎么一个个如临大敌? 第十三章 穆小花起身整理桌面,打算把锅里的东西捞一捞,免得汤熬稠了,待他们回来再重新热锅,可没等到木裴轩出门,木青瞳已带着一行人进屋,速度之快,让人措手不及。 想也不想,木裴轩把穆小花拉到身后护着。 这是直觉,而阿保和全管事顺着主子的直觉上前两步,把穆小花藏在三个肩膀后头,整个「防护措施」中,只有穆小花在状况外。 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让木青瞳生气,以为她喜欢来吗?如果不是云姊姊想见七哥,求她她都不来。 母妃想给七哥说亲,消息放出去,便有不少人家邀请母妃上门。 赏花、赏玉……全是借口,重点是把家里的小姑娘让母妃过过眼,虽然木府七夫人不是世子妃,七哥无法袭爵,可在这块地界上,木府就是土皇帝,谁不想沾一口? 没她的事,她压根不在乎,只是她瞧上云家二少爷,就得讨好云夫人,既然云姊姊有意七哥,那么她帮上一把又何妨? 且云夫人讲得有理,她说:「你家嫂嫂待你虽客气却也疏离,现在你是木府小姐,自然要护着你,可将来出门,在婆家受委屈,想得娘家撑腰,就得靠嫂嫂们了,与其让你七哥娶个不认识的,不如娶个与你交好的,日后就算嫡母不帮你,还有个嫂嫂可以为你出头。」 云姊姊模样虽比不上自己,却也温和大气,人人都夸她好性子,交往多日,她确定是个好拿捏的,选这种人当嫂子比选旁人都强。 她看看七哥再看看云姊姊,只见云姊姊红着脸低下头,满面害羞,只是那人是谁啊?值得他们护成那样? 她上前几步,,企图把穆小花看清楚,不料木裴轩和阿保、全管事三人靠得更紧了,恨不得筑起一道墙似的。 他们防贼的表情搞得木青瞳火气上扬,她是鬼吗?值得他们这般小心提防?他们越是这样,她便越想看个清楚! 不敢和七哥硬碰硬,木青瞳挺起胸脯,朝阿保和全管事跟前靠。 当下人的哪敢碰到大小姐?因此一退、二退,坚强的防线瞬间溃堤,穆小花曝露在木青瞳面前。 木青瞳和木裴轩一样有双漂亮的眼睛,只不过那双眼睛在看清楚穆小花之后,蹭地燃起两簇火苗。 无疑地,木青瞳是个清丽娇妍的小美女,她是穆小花穿越以来,除阿娘之外见过最漂亮的女子,只不过她的态度……实在让人说不出称赞的话。 三分美、三分气质、四分态度,就算是林志玲,龇牙咧嘴的把自己搞成一副妒妇样,也美不起来。 木青瞳自视甚高,木王府又是一方土皇帝,她在小小的一亩三分地里当女王,谁见着都要让步,因此见识不广的她,自以为是天仙美女,世间再无人能胜得过自己,没想到这会儿硬生生输上一大截,那个火气啊……一飞冲天! 她想也不想,直觉扬手,就往穆小花脸上搧去。 一个抢步上前,木裴轩把穆小花拉到怀里,木青瞳那巴掌就这样狠狠地撞上木裴轩下巴,啪地一声,使尽全力,倏地,他的下巴浮上鲜红指印。 阿保、全管事和云佳儿都吓坏了,齐声喊:「七爷!」 木青瞳的反应在木裴轩的估计之内,她自负容貌,凡见着能与自己相较的女子便心生不平,对外头的女子便造谣、抹黑、排挤,府内凡有几分姿色的奴婢也都析在她手中。 父王膝下只有她一个女儿,百般宠溺,母妃不愿为这种事与父王闹僵,经年累月下来,木青瞳越发目中无人。 这会儿性情温和的木裴轩也恼了,他淡淡看着木青瞳,对全管事说:「没事儿,身子不好的人才用舌头说话,身子好的,自然是用拳头说话。」 「是七哥自己抢上来,又不是我要打你。」木青瞳抗辩。 这话要是传回王府,几个哥哥都疼七哥,她能不被冷言冷语给酸死?老太君那里更是得不了好。 打人还有理了?穆小花赞叹起木王府的家教,如果木青瞳这样才是常态,那……木裴轩是长歪的那个? 穆小花悄悄叹息,歪得好、歪得棒,不这么歪着,她还瞧不上眼呢。 「小妹的意思是我命贱,抢着挨打?」 这话更诛心……木青瞳怒气暴发! 七哥温和良善,一派的斯文儒雅,对谁说话都轻声细语,可她清楚,如果愿意,他也能气死人不偿命。 府里人人都让她,唯独七哥不让,有老太君和母妃撑腰,她没敢多话,可是今儿个他却是为一个小丫头找自己的碴,这让她怎么忍? 「我要打的是她,身为主子难道不能教训奴婢?」木青瞳理直气壮。 穆小花推开木裴轩,走出保护圈,笑盈盈道:「木姑娘真有趣,请问您手上可有我的卖身契?就算我是奴婢,也不该是你想打就能打的,何况我并不是,木府千金……唉,难道木府家道中落,已经请不起教习嬷嬷了?」 她恶意地朝木青瞳上瞧下瞧,轻揺头再抿唇微笑。 意思是说她没规矩? 木青瞳是喷点火星子就能炸毛的性子,被穆花这样骂,还能不发作? 忍不住,她扬手又要朝那张漂亮到让她恨极的小脸打去,没想到不需要木裴轩、阿保或全管事出手,穆小花已抢先一步稳稳地握住木青瞳的手腕。 她手指施力,木青瞳痛得咬牙,「放手!」 「你说放手我便放手,那我叫你别手贱,你的手就能安分?」 「你敢说我贱?」 「你听错了,我没说你贱,我只是在形容某种场景状态,像是明知道打不着人还想打,明知道打人下场会很惨,仍然控不住欲望、非打不可,这种状态通称为贱。」 噗嗤!阿保忍俊不住笑出声,王府的大小姐响,打出生就没这般憋屈过,看得真是让人……赏心悦目啊! 「你以为我喜欢打你,如果不是你笑得……」 「很欠扁?木小姐误会了,我的笑是很有深意的。」穆小花慢条斯理说着。 「什么深意?」话问出口,木青瞳后悔得想咬掉舌头,干么顺着她的话说啊? 「我只是在笑,一个人得要有多蠢,才能看不清自己被讨厌,还巴巴地赶上前,招人厌恨?」 她骂她蠢?说她招人厌恨?「你!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丢下云佳儿,往外头跑去。从头到尾始终保持沉默的云佳儿这才上前,屈膝为礼,向木裴轩告罪,然后跟在木青瞳身后离开,只是她始终盯着两人手上颜色鲜艳的手环,目光微冷。 穆小花看着两人的背影,叹气道:「我太冲动。」 担心了?在意了?他喜欢!表示她把自己担在心上,在意起婚事。「别理她,她最近心情槽得很,正想找人发作,你不过是遭到池鱼之殃。」 「为什么?」 「朝廷下了圣旨,要与木王府联姻,她哪肯进宫伺候老皇帝?正闹腾着呢。」 「皇帝很老吗?」 「四、五十岁跑不掉。」 穆小花轻叹。「这就难怪她了,花样年华却要去陪伴垂垂者矣的皇帝?后宫……难呐。」 这是在同情木青瞳?人家还想打她呢,做人何必这么善良!木裴轩笑魅眼,轻咳几声,骂道:「傻瓜。」 穆小花;明白他的意思,回嘴。「我是傻瓜,不过你肯定傻得更厉害些。」 「为什么?」 「要不是够傻,怎会瞧上傻子?」 「傻子配傻子,算不算天作之合?」 「不然呢?正常人岂肯将就?只好蛇鼠一窝、同类相亲,彼此接纳包容罗。」 木裴轩大笑几声,握上她的手,认真说道:「别担心,有我在,总是能够护着你的,只是你气焰太嚣张,青瞳随便想想便能猜得到我们的关系,看来你得赌一把了。」 「赌什么?」 「我原本打算等身子痊愈才上门提亲,如今恐怕你得尽快嫁给我,否则那丫头肯定会想尽办法破坏咱们。」 旁人不论,父王绝对是疼青瞳的,他不想因为青瞳让父王反对小花,就算有老太君在,事情终将成功,但他不愿事起波澜。 穆小花望着他,意思是婚事得提前? 不怕的,早在告白那日,她便允许自己陷入。 第十四章 她不再把感情藏着掖着,不再用「一段」、「短暂」来安慰自己、提醒自己,就算没有圆满结局,也不必介意。 是他先笃定他要的关系,她又何须畏惧? 一哂,她回答:「不过是早嫁晚嫁,赌在哪里?」 「赌在你嫁的是个病秧子,赌在你需要承担的『万一』机率有多大。木七夫人不是件好差事,一个不小心就得落得一世孤苦无依。怎样?赌不赌?」 穆小花笑得灿烂无比,说道:「信不信,我的赌运一向很不错。」他的身子从来不是她考虑的问题。 点头,他也笑得灿烂,他信!他必须相信! 穆小花犹豫着,要不要先知会阿娘一声,免得她当着木裴轩的面发飙。 可阿娘一个劲儿地忙,再加上她的自我洗脑——这样的女婿有啥好挑?她生下来便注定要当木七夫人。 她想,没事的,有阿贵叔在呢,阿娘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但阿贵叔的面子非给不可,谁让他们马上就要成为一家人。 她想,没事的,木裴轩的性子温和,口才利落,连她这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都能被他拐了去,阿娘定也会在他跟前输得一败涂地。 既然如此,还担心什么?于是到头来她半句话也没提起。 时间眨眼过去,中秋这天,铺子关了门,阿娘在厨房摆弄晚上的团圆大餐,而月饼穆小花早已经做好。 今儿个她啥事都不必做,只要打扮得美美的等木裴轩上门。 那天被木青瞳一闹,菜没收成,剩下的火锅没吃成,他们匆匆回到城里……实话说,穆小花有点担心,担心木王爷的心肝宝贝女儿往他跟前告上一状,婚事会不会变成昏事? 一路上,木裴轩安慰她,「怕谁都好,怎会怕一个脑袋蠢到不知道自己招人厌的笨蛋?」 他对木青瞳的评语让穆小花笑问:「你和木青瞳是原本就处不好,还是我害得你们没处好?」 他斜眼望她,问:「觉得罪恶?」 「有一点,搞得别人家兄妹阋墙,不晓得会不会下十八层地狱?」 他呵呵乐着,回道:「青曈跟谁都处不好,除了巴着她、哄着她的有心人之外,咱们不做那样的人,所以……处不好便处不好,反正再忍也,忍不了多久。」 「是啊,后宫岂是正常人能待的?」在她眼里,后宫和动物园差不多,差别在于后宫圈养的动物叫做女人。 他的笑安定了她的心,是啊,她又不是章含烟,木王府也非庭院深深,难不成一个恶婆婆就能教她妥协? 她不是弱鸡,也没有委屈求全的习惯,所以就算日后与公婆相处有困难,她定也能过关斩将,一路顺畅。 「穆小花,你干么在门口转来转去?阿娘在厨房里忙,你还不去帮着。」于大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突如其来一嗓子,吓得她猛然转身。 穆小花大翻白眼,道:「不是有你帮着吗?天天和我抢阿娘,这会儿我把厨房让给你,你又不乐意啦?」 于大山在她身前绕圈圈,一面绕着一面说:「不对劲,说吧!你瞒着什么?」 「你是我谁啊,我干么事事同你交代?」 「不交代也成,今儿个气氛太好,不如……明天吧,明天我找个时间跟阿爹、阿娘说说,我们搬到城里,你也搬了家,村子里的老房子不如卖了轻省。」 穆小花被踩到尾巴了,该死! 她确实搬了家,直接从老家搬到木裴轩的庄子里,可那是因为她要照顾暖房……算了,此话不通,她才让庄子上的人帮着收成庄稼,就算于大山不多嘴,阿娘只要回村子一趟就会晓得这事儿。 都怪她太放心,可……有木裴轩罩着,谁不安心? 她也不争辩,寒着脸说:「想搬弄口舌,随你,反正我从来也没打算要你这个弟弟。」 这话是威胁了,要是过去,于大山定要同她驳上几句,但今天穆小花的表情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退开两步,于大山审视小花的态度,不对…… 穆小花心情被弄槽了,原本就紧张的,这会儿连笑都笑不出来,她干脆走到门外去等,不看于大山一眼。 幸好没教她等太久,木府的马车出现在铺子外头。 他能来,代表前几天的事并没有造成大影响?太好了,她的心总算放下,头过身就过,只要阿娘那关ok,好事将成。 穆小花迎上前,马车刚停稳,车帘子打开,她看见他的笑脸。 坐在马车前的阿保笑盈盈地扶七爷下马车,随后和全管事两人抱着大大小小的礼盒进了穆家铺面。 穆小花在他耳边低声问:「王爷、王妃没生气?」 「如果青瞳害我打消成亲念头,他们才要生气呢。」他的话让穆小花松开眉心,他又道:「除咱们拟的礼单,母妃还添上不少,她要我尽快把媳妇给定下来。」 这一回合是通个气,只要对方点头,母妃立即让人上门提亲,祖母也说抱个媳妇好过年,要是对方不介意,婚期就订在年前吧! 木裴轩自信满满,方圆百里,哪个人家不乐意与木府结亲?虽然他身子弱了些,虽然他不能袭爵,可……小花哪里在乎这些? 穆小花皱皱鼻子,问,「你傻乐什么?」 「马上要把小傻子娶进门,怎能不乐?」木裴轩满脸喜气洋洋。 穆小花绯红了双颊,觑他一眼。「不过是娶个傻子。」 「怎么办呢?天下这么大,七爷独独喜欢你这傻子,记得,日后千万别变得精明,否则爷要求退货。」 他说着笑着,禁不住的得意,握上她的手,两人手环相碰,玉珠发出清脆响声。 穆小花凑近他耳边说道:「知道了,我要不傻,怎能物以类聚,又怎能天作之合?」 两个傻瓜傻乐着,手牵手走进屋里。 于大山看着两人亲昵的模样,撇撇嘴,低声嘟嗔了句,「果然女大不中留。」 「说什么呐,快去请阿娘出来。」穆小花巴上他的后脑杓。 大山又叨念两句,才心不甘情不愿进屋。 不久,穆嫣和于贵从厨房里出来,阿保和全管事把礼物呈上,于贵笑着接下,招呼众人入坐,阿保和全管事笑着推辞了,走回马车旁等候主子。 穆嫣睁大眼看着木裴轩、一瞬不瞬,半句话不说,光是看着,那目光……看得穆小花心头发毛。 快步走到母亲身边,穆小花说道:「阿娘,他是我上次同您指的新朋友,帮我盖暖房的那个。」 穆嫣依旧盯着木裴轩,眼底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穆小花推着母亲,急道:「阿娘,您怎么了?」 穆嫣看女儿一眼,咽下口水,方上前问:「请问公子贵姓大名?」 「伯母您好,我姓木,叫木裴轩。」 果然……心微凉,她端过于贵倒的茶水,一口一口慢慢喝下,喝完一整杯,方才寻到自己的声音。「是木王府的人?」 「是,王爷是我父东。」 穆嫣瞪了小花一眼,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凌厉,她求助地望向阿贵叔。 「木公子今日上门,不知有何要事?」阿贵叔接收到了。 「今日拜访,一来是见见伯父、伯母,二来是与您们通个气,若是您们不反对的话,中秋过后,木府会请媒人……」 木裴轩未说完,穆嫣抢快一步,对穆小花道:「大山,有贵客到,你和小花回村子一趟,把埋在梨树下那两坛酒起出来。」 什么?回村子?来回得四个时辰,一趟路下来,回来都得是夜深了,团圆饭是吃还不吃啊?更何况木裴轩哪能在这里待这么久。 「阿娘,厨房里有备酒……」 穆小花才要反对,阿娘一道凌厉目光射过来,连于大山都抖了抖,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往外走。 他一路走一路说:「咱们动作快点,定来得及……」 穆小花不满,想回头,可架不住于大山力气大。 他硬是拽住她的手臂道:「傻了啊,阿娘这是要避着你呢,哪家姑娘说亲会把姑娘留在现场?」 是这样吗?穆小花松口气,是这样的吧! 果然,她还没真正融入这时代,可都这么多年啦,怎还没融入呢?因为……木裴轩尚未出现? 第十五章 想着,心甜了,穆小花乖乖跟着于大山往街道另一端走去,她低着头,踢着石子,想象着他许诺过的生活。 会的吧,他们会,起去经历千山万水,他们会一起走遍世界,他们会活得长长久久,他会陪她走过所有的精彩万分。 看着她一脸的少女怀春,于大山忍不住叹息,不过是哄她两句,怎就信了?唉……什么姊姊,分明就是个傻子,让他认傻子当姊姊,实在太委屈。 他不懂,穆小花怎看不出来,阿娘那态度,分明是想把木家公子给拆了吞下肚!女人啊,心里住了男人果然会变笨。 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节,街上的人比平常少,两个人一步一步往前走着,都低着头,各怀心事。 干大山悄悄地看她几眼,问:「你喜欢木公子吗?」 难得他口气和善,糖小花微讶,抬眼望向他。 「干么这样看我?好歹是一家人,日后我是你娘家人,还得撑着你。」 撑着她?噗地,穆小花失笑,勾住他的肩膀,像对待兄弟那样。「你真的很想和我当一家人哦?」 「有别的选择吗?你是阿娘的拖油瓶,阿娘又不能抛弃你。」他闷闷地别过头,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望着别扭的小孩,穆小花笑道:「其实我没你想的那样讨厌你,你可以试着少讨厌我几分。」 这话让他愣住了,愣愣地转头回望穆小花,那张精致美丽的脸庞,那双灵动慧洁的眼睛,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谁说他讨厌她?谁说他口口声声喊阿娘,是为着同她抢阿娘?除兄弟之外,丈夫也可以和她一起喊阿娘的啊。 如果他对她真有那么点说不出口的讨厌,那也是讨厌她从来都拿他当小屁孩看待,他不过比她小三个月,可他努力读书,他上进、苦干实干,他正拼命让自己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她为什么……不等等他? 见他不语,穆小花转身面对他,表情极其郑重。「于大山,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待我和木裴轩,但我可以老实告诉你,我喜欢他、想嫁与他,并无虚荣的成分。 「我没想过他会莫名其妙出现,更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他这样的男人,被阿娘一手带大,我觉得女人不一定非要成亲、非要有个丈夫才算是归宿,我始终相信可以让自己过得很好……」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改变初衷?」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控制不了自己,我无法不喜欢上他,如果说每个人都有一生追寻的目标,现在的我只想和他一起,经历生命中的每个春夏秋冬,我喜欢他、爱他,并且不愿意改变。」 「你敢确定,他会给你幸福?」 穆小花揺头。「幸福不是别人给的,要靠自己经营,我有信心,能够为自己的未来铺出一条锦绣大道。」 「我们是平头百姓,木王府和我们不同。」 「我知道,但它不会成为我自卑的理由,能看轻自己的是自己,不是别人。」 「如果阿娘反对呢?」 「我会说服她。」只要裴轩与她齐心并肩,她便天不怕地不怕,风雨再大也要向。「万一木王府比你想象的更可怕,他护不住你呢?」 穆小花失笑,她只身闯天下的时候,谁护着她了? 那时候还是父母带头反对她,可最终她成功了,她有自信自傲的本钱,才敢闯天下,不过是区区的木王府,谁害怕! 她自信满满的笑容,看得于大山再说不出话。 他知道的,从来他都晓得,穆小花没拿他当男人看待,在她眼底,他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屁孩,她甚至还同阿娘、阿爹商量他的教育问题,这样的她又怎会花时间等自己长大? 一直都晓得,却藏着捂着不敢大声说的心事,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真实,他再清楚不久的将来,他将彻底失去她。 怎会这样呢?穆小花还是不晓得哪里出了错,怎么突然间说不爱就不爱?怎能够一转头心就变得那么快? 中秋节那天,她和于大山回家后,木府马车已经离开,阿娘气得半句话都不说,她只好旁敲侧击,各种手段全使上了,才从阿贵叔嘴里敲出一句话。 阿贵叔说:「木府是要迎你为妾,你阿娘反对,这门亲事,往后别再提。」 怎么可能?他明明说天涯相伴,只需一人,他明明要和她一起走过千山万水,他明明…… 穆小花抓狂。「你们可以反对、可以说谎,但这是我的终身大事,决定权在我,我不是非要你们的祝福才可以走下一段路。」 是的,她不是非要长辈的祝福也可以闯出一条路,这话不是随口说说,她曾亲身经历过,到头来她终能向他们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对非错。 阿娘气急败坏,把她赶出家门。 她身无分文,一个人呆呆地走到木王府门口求见,但却被拒绝了。 他们说:「七爷让你回去,他不想见你。」 她不信这是木裴轩的意思,她知道中间一定有个难解的结,她是毅力坚强的女人,所以在人人庆祝的中秋节夜晚,她靠着两条腿慢慢走回秀喜村,走回他的庄子。 但下人们说:「七爷在王府里过中秋。」 所以,不是下人不肯通传,编造谎言欺骗她,真的是……他不肯见她? 为什么?因为阿娘打了他的脸?因为他真是要妾不要妻?因为他的骄傲自尊排在爱情前面? 不死心啊,她穿越时空千百年,只为求得一份情缘,怎能就此放弃? 她留在庄子上,哪里都不去,她让下人到木王府传话,告诉木裴轩:不管阿娘怎么说,她没改变心意,她在庄子等他回来。 可是一天天过去,她没等到木裴轩,却等来他要成亲的消息。 他要和云家成亲,云姑娘的背景很硬,云家掌握大理最大的马帮,称不上富可敌国,却是木王府最好的合作伙伴。 可她不相信啊,信誓旦旦还在耳畔,他的承诺她细细收妥。 他明明说过,天底下独独喜欢她这个傻子。他明明信心满满,要把两人的亲事定下……为什么转个身就物换星移? 问题出在哪里?是谁做错什么?又一起联手击退他们的爱?穆小花纠结着,想寻出症结出在哪里,可是却无能为力。 换了其它女人,或许悲春伤秋个几日便将事情抛诸脑后,可穆小花不是遇到挫折就让步的女人,她是会咬住牙根、硬着头皮撑过风雨的女生。 她回到城里,企图从阿娘那里找出原因。 阿娘冷笑道:「如果你想当人小妾就去吧,我不会拦着你,那是你的命。」 她到木王府求见木裴轩,但他没有出来,出来的是木青曈,她笑着递给她一张请帖,邀她参加木裴轩的婚宴。 她刻薄讽刺,用最尖酸的言语还给穆小花,她还盗用穆小花说的话回应她,「一个人要有多蠢,才能看不清自己被讨厌,还巴巴的赶上前招人厌恨?」 她招木裴轩厌恨了? 不对啊,她相信人心会变,却不相信可以无端端变得这么快、这么猛,这么教人措手不及。 她像无头苍蝇,在城里来来回回,试着找方法见木裴轩一面。 没见到木裴轩,倒是全管事出现了。 天晓得看见他那刻,穆小花有多么狂喜,谁知道,他出现的目的,竟是为着浇她一桶冷水。 他说:「穆姑娘回去吧,七爷说是他对不起你,可不可以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没发生过,从春到夏、从秋到冬,是他撩拨她的心,是他起了她的意,现在几句轻省的话,就要她当成没发生过?他以为她的心是什么做的? 「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 可悲,她居然把爱情拿到谈判桌上,一个说服得了她的理由,难道他给得出,她便可以转身,假装一切全然不曾发生过? 全管事想很久才艰难开口。「一直以来,七爷爱慕云姑娘,可惜身子病弱,始终没有勇气上云家提亲,七爷想,没有女子会喜欢虚弱男人,那天、那天意外间遇见穆姑娘,灵机一动……」 第十六章 全管事把话说得坑坑疮疤,可她听懂了,听懂自己不过是个替身,他把对云姑娘的追求试用在自己身上,看看会不会成功,然后……他掳获她的心,她点头愿意与他婚娶,他有了自信,为着补偿她,他愿意许她一个妾位。 所以那些誓言,全是想对云姑娘说的?他殷勤的对象是云姑娘?她不过是个替代品。真是……伤人…… 穆小花无语了,一个女强人跑到古代被古人欺骗?果然是傻子,她的脑袋里装的是豆渣! 她信了一大半,却仍固执揺头。「全管事,你知道自己说的多荒谬吗?回去告诉你的七爷,他编故事的能耐远远不及我。也请转告他,我在庄子里等他,如果他是个男人,与我面对面分说清楚。」 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隔天他出现了,像个男人,他说的故事不比全管事高明,但确实……多了可以说服人心的部分,当然也更残忍。 他说:「以后不要再见面了,这段时间是我对不起你。」 他说:「家世不允许我们在一起,更何况佳儿才是我真正心仪的那一个。」 她不平,反问:「所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假的?」 他回答不出来,只是咳着,咳得很用力,像要把肺给咳出来似的。 她问:「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我只是你的实验品?」 他瞪大眼睛望着她,许久许久,才回答一句,「事情已经过去,何必追根究底,在你阿娘给我那样的难堪之后,你以为我们还能在一起?」 所以是阿娘予了他难堪?而不是为妾的提议,难堪了她家阿娘? 他没有说服她,却让她清楚明白,自己蠢得多么厉害。 离开庄子、回到村里,穆小花亲手毁掉为他种下的药材。 汗水湿透衣襟,散发贴在颊边,仰头面对繁星,她一次次告诉自己,「不是我太傻,是他太奸诈,是他满足女人被爱的虚荣,是他用宠爱来诱惑大龄女子的寂寞,是他伪装的痴情和温柔,哄得我想和他一起到白头。」 没错,就是这样,男人的誓言太美、承诺太真,动人说词让女人刚硬的坚持化成绕指柔…… 感情失败于她并不陌生,她很清楚爱情从来不是唾手可得。 前世岁月三十余载,她见识过无数坏男人,在一次次的错误恋情中盘桓,当时她是怎么嘲笑自己的?她要自己百折不摧,要自己别为爱情逝去而哭泣,她大声喊话:傻瓜才会相信爱情。 殊不知,在这一世,她又当了一回傻瓜。 【第五章 错过的缘分】 嘉和二十三年,九月二十三日,正值秋分。 忍不住,她还是来了,来到婚礼队伍前,再见木裴轩一面。 这种行为极其愚蠢,可是谁的人生没有做过几件蠢事? 他说的对,不该追根究底,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对谁都无益。 可她过不去自己那一关啊,她没有办法将过去解释为一场骗局,没办法认同他说的每一句,更没有办法合理化他编的剧情。 所以明明晓得,就算爱得真实也已然过去,明明知道就算承诺曾有过几分真心,早就不算数,她仍然不顾一切来到他的面前,要求他再证实一次。 在爱情中,女人往往不是因为伤心而死,而是因为愚蠢而亡。 如果一次的解释无法释疑,那么这次,他清楚地说出这句「不要制造我的困扰,不要妨碍我的婚礼,不要让我的妻子成为众人笑柄」,再多的疑问也都该清楚了,他确实喜欢云佳儿,确实把两人之间那段当作游戏。 游戏结束了,他后悔,所以他说,不会从头来过,因为他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 真是凄惨啊,她这样一个精明厉害的女人,怎么老在爱情底下惨败? 她没有懦弱过,但在他面前懦弱了。 她认错,不只是对他,也是对自己,对自己的失败折腰。 所以,她牢牢记住……通通不要了,不要爱情,不要男人,不要因为短暂的幸福而沉论。 她从婚礼队伍中退开,试着将自己从悲剧中抽离…… 前方出现一辆马车,快马奔驰。 突地念头横过脑海,如果就这样挡上去,是不是会重回她的二十一世纪,重新当她的大龄女子,重新做她无坚不摧的女强人? 虽没有年轻肉体,至少心够硬。这想法不错……看着快马,她扬起惬意笑脸。 「你在干什么?!」 手臂忽地被人狠狠拽过,她险险地避开马车。 回头,她看见于大山焦急的目光。是关心?关心他想要阿娘便不得不接受的拖油瓶?「穆小花,你要为一个男人抛下阿娘去死?」 他脸色苍白,拳头攥紧,呼吸急促,担心的表情像个真正的弟弟。 穆小花笑了,她说:「我允许你。」 莫名其妙的话,谁听得懂?于大山怒问:「允许我什么?」 「允许你嘲笑我。」 嘲笑止不了的喜欢,嘲笑她妄想和木裴轩经历每个春夏秋冬,嘲笑她信誓旦旦的爱情……那条锦绣大道啊,现在听起来,多么滑稽! 「你已经够悲惨,我为什么要嘲笑你。」 「不要同情我,我痛恨同情。」 「我才不同情你,穆小花,你给我听清楚,我允许你回去跟阿娘道歉,我允许你当我的家人,我允许你喜欢我、爱上我,允许你在我身上经营幸福,听清楚了吗?别人不稀罕,我稀罕,别人不在意,我在意!」 他冲着她吼叫一通,吼完脸色涨红,紧张地看着穆小花。她静静地听着,很久很久才弯起唇角。「于大山,其实你没有那么讨厌我,对不对?」 于大山脸红了,用力拉住她的手,用力说:「我们回家!」 木王府里一片安静肃穆,找不到办喜事的气氛。 昨晚,木裴轩歇在书房,云佳儿等了一整晚,连妆都没卸下。她不信,快乐怎会那么短,现实一下就砸到头上? 那天木裴轩找上她,问:「青瞳说你心悦于我?」 这样大刺刺的问话,让女孩子家怎禁受得起? 她没回答,他只等了三息便说:「看来我弄错,是青瞳胡说八道。」 他话丢下,转身便要离去,匆促间,她拉住他的衣袖,满怀羞涩地承认他的问话。 他说:「我身子弱,可以活多久,连大夫都不敢把握。」 她摇头,认真回答:「我不在乎,我就想和你在一起。」 「说不定你得守活寡。」 这话,任凭她再大胆也无法回应。 然后他说:「如果想清楚了,仍旧愿意嫁给我,十日后,我会登门迎娶。」 几句话他便让她置身冰火,她想嫁,因为阿爹需要木府的势力,因为阿娘需要她的婚事来长面子,因为木裴轩身子虽弱,却英俊潇洒、温柔和气。 可他却说他不知道能活多久…… 要赌吗?能赌吗? 她没花太多时间,便决定下这盘赌注,即使她怀疑木裴轩突然求娶的原因?尽管她脑海中深烙着那双紧紧交握、戴着相同手环的手,她还是咬牙允下这门婚事。 十天,多么仓促,但她终于嫁进木府。 她相信日子会越过越好,相信再冷的石头也能够被焐热,不管是什么理由让木裴轩放弃穆小花,最终她都会取代她,成为他身边最重要的女子。 她是这样的信心满满,却没想到新婚夜,他竟没留宿在喜房内。 对着镜子,云佳儿告诉自己,「不能被打败,至少在他身边的人是我,不是穆小花。」打开窗户,望着天际那一抹鱼肚白,她深吸气,换下喜服,她不认输。 木裴轩灌下黑糊糊的汤药,云佳儿身上的脂粉味让他难忍,皱着眉头,不愿意睁开眼,他挥手,让所有人全下去。 刺鼻的脂粉味仍在,他微张眼,不耐道:「你回房吧。」 「我是你的妻子,夫君身体不适,怎能不在身旁伺候。」她温婉说着。 「这里有人伺……」话设说完,他猛烈地咳着,惊天动地的咳法,让人惶恐。 难道不是哄骗,他是真的药石罔效?才舍却穆小花选择自己?他不忍穆小花守着牌位,一世孤独凄凉?那她呢,她怎么办? 第十七章 全管事急忙上前,为主子拍背。 方才喝下去的药汁在咳嗽后全吐了出来,只见丫头小雁急急上前,为木裴轩更衣换帐。 全管事退开几步,忍不住长叹,当时他就不该赞成七爷这么荒谬的主意,看七爷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再看看穆姑娘……这是谁对不起谁啊? 一阵忙乱后,一切恢复平静,丫头重新煎好新药端上来。 看着药汤,木裴轩苦笑,之前是怎么搞的?怎会觉得药不苦,是因为心里想着小花? 「七爷,快喝吧,王爷、王妃和几位爷,待会儿要过来看您。」 木裴轩点点头,他知道的,就算失去盼头,也不该教亲人难受,他端起药碗,仰头一口气喝掉,喉间一阵发痒,但他硬生生憋住,不想再次徒劳无功。 大口大口喘着气,他躺回床上,把小花拿出来回想,想她的娇笑、她的故事、她的豆芽菜……想着,舌尖的苦化为微甜,想着想着,心头上的涩意成了甘鲜,想她,是也最好的一剂良药。 全管事见七爷闭上眼睛,他心头清楚,七爷根本睡不着,他正等着阿保回报。 但……看一眼云佳儿,他上前躬身行礼,浅笑道:「七夫人先回房吧,等七爷醒来再让下人去唤您,好不?」 这回她没有坚持,她确实得好好想清楚,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 见她点头,全管事上前开门,谁知道阿保低着头往里冲,连声喊着—— 「七爷,不好了,七爷……」 「还有没有规矩?」全管事喊一嗓子。 阿保这才看见七夫人,连忙低头问安,闪身到旁边候着。 可他能候着,木裴轩又怎么肯等?他猛然坐起,怒问:「什么事不好了?」 阿保看看全管事、再看看七夫人,不知道该不该立刻跑到七爷跟前,这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阿保急急奔到主子跟前。 「说!发生什么事?」木裴轩扶着床,大口大口喘气。 「穆姑娘昨天被于大山带回去,我原本以为没事了,可是、可是……」 「可是怎样?」他快被阿保气死,一句话拖拉半天。 「我今天过去,于贵正在套车要去找人,穆姑娘留书出走,她说……说要去玉龙雪山寻找一米阳光。」 寻找一米阳光?该死的,他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个故事,她是要寻找康米久美姬创造的一方净土吧? 噗地一声,鲜血从他口中疾喷而出,一朵朵血花坠落,看得云佳儿胆颤心惊……她后悔了…… 三天后,刚办完喜事的木王府,为木裴轩办了一场盛大的丧事。 嘉和二十四年,春天。 大军来到城郊,入夜后扎营。 明日早朝后,皇帝将率领百官迎到城门前,到时有功将官将会随九皇子赫连湛进城。想当年,皇帝在马背上打下万里江山,数年经营,经营出这方沃野良土,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四海异平。 只是光阴对任何人都不留情面,皇帝老了,驾驭不了战马,那年野心勃勃的北戎贪婪再起,皇帝命九皇子率军北征,两年间铁蹄踏遍之处,北戎尽收脚下。 皇帝龙心大悦,决定亲自迎接儿子进城,接受万民欢呼。 尽管赫连湛心急难耐,想进城与四皇兄论事,也只能乖乖等在城外。 眼下是多事之秋,心思慎密的四哥肯定不能出城见自己,到时落人口实,没罪都能罗织出罪名。 手负在身后,赫连湛走出营帐,看着远方农家炊烟袭袅升起,是做晚饭的时刻了。 突地,他怀念起炒豆芽的滋味,一根根肥胖漂亮的银芽,只不过炒上葱蒜,就好吃得让人无法停筷,只是再家常不过的一道菜,可……从那之后,他没尝过相同的好滋味。 「九爷,阿罄回来啦。」侍卫阿望上前禀报。 阿罄?赫连湛扬眉,他已经等了好久。 赫连湛快步朝营帐走去,用力掀开帐帘,留着大胡子、身材魁梧的阿罄上前,正要跪下行礼,被赫连湛一手扶起,大掌拍上他肩膀,说道:「辛苦你了。」 「九爷,阿罄不辛苦。」 「查得如何?」 「此行,属下透过人与木府三爷木裴环相识,从他口中知道木王爷、王妃身雅康健,老太君精神爽朗,木王爷把地方治理得井然有序,百姓有口皆碑。 「木家几位爷生意做得很大,这些年生意开始往西域发展,日后四爷若要与西域通商,木三爷可以提供帮助。」 木王府已经往西域发展?提早了…… 前世三哥有意与朝廷合作,但东宫太子兴趣缺缺,比起加强中西双方贸易,太子更乐意朝江南、大理、木王府伸手,多捞些金银。 「木七爷呢?他身体如何?」 阿磬眉心微紧,不确定九爷和木裴轩是什么关系,看着九爷满脸期待神情,话难出口,「木七爷在两年前一场风寒,病重身亡。」 「木裴轩已经不在了?」赫连湛惊得大喊。 阿罄点点头,心道,九爷肯定和木七爷感情深厚,只是……大理与京城相隔千里,两人是如何结识的? 「禀九爷,是的,在两年前木七爷便已过世,他终生未娶,府里兄长不舍他无人祭祀,过继儿子为木七爷续承香火。」 两年前……时间也提早了……不是嘉和二十三年九月…… 他点点头,明白了,换言之,两年前木裴轩死、赫连湛续活,换言之,再没有一个木裴轩能去结识穆小花了? 赫连湛松口气,形容不出心情,遗失那段曾经,他说不出遗憾还是开心,但对小花……是好事。 「秀喜村的穆家呢?」 「禀王爷,穆家母女三年前已经从村子搬走,我问过附近村民,没人知道她们搬去哪里。」 「只有这样?」 阿罄想想,又说:「村里人都说穆家的庄稼是附近侍弄最好的。」 「有种茶吗?」赫连湛问。 「爷也知道穆家种茶?那里的百姓都到森林里釆野茶、制茶,普洱是那里最有名的茶,可穆家学咱们中原人,把茶种弄到田里种,只种一、两亩,听说味道好到不行,但只供自喝、不外卖。」 「更有意思的是,穆家弄出一间暖房,无论春夏秋冬,就是下雪结霜的日子都有新鲜菜蔬可吃。村人形容穆家,都说她们母女是懂得过日子的,制茶酿酒,他们家的餐桌顿顿让人惊艳。」 只供自家吃?与木王府再不搭上半点关系?他苦涩地撇了撇嘴角,问道:「也种药材吗?」 「药材?没听说。」阿罄不解地穿着九爷,药材自然是野生的好,为什么要种,种出来的药,能治病吗? 她是为做川贝枇杷膏才种的药材,既然不认识木裴轩,何必多此一举? 长叹后,赫连湛问:「于贵呢?还住在村子里?」 「于贵倒是值得一提,那人原是沈家庄的第一把交椅,年年带一走缅甸,他颇有眼光见识,每回往返都带上几块原石,刚开始没经验,收入不手,但他没死心,不出队的日子里常常守在玉铺,跟老师傅学,有老经验的人带着,他的目光越发精准,带的原石玉料越来越好,到后来还有玉铺想聘他当掌柜。」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他跟沈家辞工,大家以为他要投靠别的东家,可这人就像消失似的,再没人见过。」 「他在秀喜村的房子呢?」 「锁着,没卖。」 「他的田呢?听说有上千亩。」 「就是这个,才有后来的谣言,一直以来于贵的田产都是由穆嫣帮着买卖管理的,那回于贵在外地时,穆嫣竟然把他的田都给卖掉,只留下于家老宅。」 「有那心生嫉妒的在背后造谣,说穆家母女卷走于贵的财物,说她们是狐狸精投胎,勾引于贵父子,谋夺财产,对了,还有更荒谬的说法。」 「什么说法?」 「说穆嫣勾引木府世子爷,什么跟什么?我见过世子爷一面,是再端正温厚不过的君子。」阿罄轻嗤一声。 「为什么有这样的说法?」 「据说穆嫣和穆小花离开后,世子爷曾到秀喜村寻人,便有人传说穆家母女手脚不干净,夺了于贵的财产,也偷走木王府宝物。」 第十八章 所以……她们提早一步抢先避开? 心,越发沉重,是他去得太晚,或是……无缘的两人终究要错过? 叹气,他道:「辛苦了,继续查。」 「属下明白。」 「下去吧。」赫连湛拍拍他的肩膀。 阿罄拱手,转身离开军帐。 帐帘拉开又落下,把阳光挡在外头,赫连湛身上战甲未除,仰身往后躺下,两手枕在脑后。 他静静地看着帐顶,满肚子的话不知道该对谁说。 是他动作太慢了吗?他应该早点派人去找的,只是清醒后在病床躺了半年,紧接着征战不休,直到他立威、提拔心腹……没想到,终究慢了一步…… 皇帝给予九皇子最大的荣耀。 不但亲自到城门口迎接,还让赫连湛坐上天子车驾,父子俩亲亲热热、执手回宫,看在百姓眼底,交相称赞,这份殊荣可不是谁都能轻易拥有。 当天,圣旨下达,封九皇子为信王。 消息传进九皇子府,满府上下喜庆欢腾,达官贵人与礼物一车车送进府里,九皇子妃忙得足不点地?脸上笑意不曾停。 但这消息让太子心情不豫,谁不晓得老九和老四是一伙儿的,人人都道老四厚德宽仁,足智多谋,他与人交好,深得民心。他何尝不知臣心暗向,若非父皇心志坚定,说不准自己这个东宫太子当不了太久。 当今皇帝有九个皇子,扣除未成年便夭折的,顺利长大的有七个。太子、老二、老三、老四、老七、老八和老九。 老二赫连渊自小聪慧,曾被太傅誉为天才,却是个混不吝的,成天风花雪月、不理俗事。 老三在争储中落败,被送进宗人府,挨不到半年就死去。 老七和老八是一党的,老八赫连青的生母是皇帝最宠爱的淑妃,淑妃娘家势大,他是个精明的家伙,权谋算计、野心勃勃,是最有实力争储的人选。 而老九生母出身不显,赫连湛出生不久她便香消玉殒,之后被养在老四赫连叡的生母文贵嬉膝下,因此两兄弟从小感情交好,走得很密。 至于太子是先皇后所出,据说皇帝与先皇后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两人情感深厚,因此皇后离世之后,皇帝迟迟不立新后,为确保太子之位,甚至挑了个没有子嗣的李如屏封为贵妃,掌理后宫。 太子性格偏私嫉妒、愚昧贪婪,兼之好色好财,小时候,教导众皇子的太傅经常被太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几次向皇帝告状。 皇帝舍不得责备太子,竟然决定更换太傅,可朝中老臣换过一轮之后,还是没有找到能够指导太子的合适人选。 太子不喜念书,总不能其它皇子跟着荒废学业,最后是皇太后出面干涉,挑选大儒岳青山为众皇子授业,至于太子嘛,独自建书房、寻师傅,依他心意行事。 若干年后证实,岳青山确实是个好师傅,品性不论,但他教出来的皇子,对朝政世局都有一定的眼光与抱负,至于太子的师傅……到最后有本事留在书房里的,莫不是些逢迎谄媚之谈什么教导,不被带歪都难。 年幼分离,造成太子与兄弟关系淡薄,才能悬殊,造成长弱幼强局面,等皇帝发现情况严重性时,众皇子们已经成年、无法弥补。 皇帝对太子的宠爱让人无法理解,即使太子行差踏错也不容人说嘴,即使是最得皇帝欢心的老八赫连青,若是胆敢影射几句太子,往往惹来一顿严厉斥责,更遑论其它皇子或大臣了。 举朝上下都晓得太子是皇帝的逆鳞,碰不得。 因此有先见之明的贤臣能士,未免心存隐忧,万一皇帝驾崩,太子即位,百姓岂能安生?! 【第六章 朝堂风云诡谲】 出宫时,太子和赫连湛遇上。 太子看着意气风发的赫连湛,气不打一处来,可人家手里还握着热腾腾的圣旨呢,现在赶上前去打脸,这巴掌岂不是搧在父皇脸上? 只是不挑剔个几句,他满肚子火气往哪儿泄去? 老四封王,老九又封王,本就是狼狈为奸的两个人,现在更好啦,势力越大、威胁越大,那群专会拍马屁的言官,不晓得又要把他贬成啥德性? 想到前阵子的事,太子脸上愈加阴沉。 事实上,太子眼里的「意气风发」,实则是义愤填膺。 赫连湛知道,为着避嫌,昨日四哥肯定不敢提早见自己,可今天连父皇都迎到城门口啦,为啥迟迟不见四哥? 方才出宫,他多问了两句,这才晓得四哥竟被禁足了。 为何事禁足? 为揭发太子克扣军粮,从中谋取三成军费,与太子在父皇面前争辩,最后虽然粮草顺利出行,四哥却被扣上不孝不悌、不友爱兄长、性情刻寡的罪名,在府中禁足三个月。 什么鬼啊,士兵在前线保家卫国、拼死拼活,在后方安享荣华的人,居然还想从他们身上抠下一层油? 让人更恨的是,父皇竟偏心至此,不赞四哥忠义,反倒扣上罪名,这样的大隋还能千秋万代吗? 太子凑上前,笑道:「九弟好样的,年纪轻轻就封王了,连当哥哥的老二都没这等荣光,由此可知父皇多看重九弟,看来日后我还得仰仗九弟提携。」 太子皮笑肉不笑、语调刻薄,顺带把站在一旁的赫连渊给拖下水。 赫连渊施施然走过来,一双含笑桃花目,容貌俊秀至极,只是气质带着三分贵气、两分邪气,怪异的是,两种气质融在他的身上,并不显得冲突,反倒让他有股吸引人的手釆。 小时候的赫连渊聪明聪慧、极爱作学问,与赫连叡旗鼓相当,可惜一次落水意外之后,痴痴呆呆近半年,清醒后便性格大变,再不肯读书上进。 他和所有皇子都保持距离,不沾边、不结党,镇日只顾着吟诗作对、风花雪月,府里妾室一房房的纳,外头处处留情,上朝听政只当点卯,木头人似的不说不应,偶尔靠得近的,还会听见微微的鼾声。 怪的是,他这般不长进,皇帝对他的爱护却多了几分,有事也宁可寻他商量,也不找赫连叡,难不成做父母的,当真都偏宠败儿? 见太子向老九挑衅,赫连渊悄悄退开几步。 他的原则是——绝不搀和麻烦事。人生短短数十年,何必放着好日子不过,像斗鱼似的,明明水塘那么大,干么非抢那块方寸地? 赫连湛淡然一笑,没有因为太子的挑衅而恼火。「太子哥哥羡慕吗?下回北戎再来犯,太子哥哥就别退让,主动请缨,挣下大功劳,父皇的封赏还能少?」 太子被他堵得语塞,这个可恶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 当初北戎入侵,朝臣请命让太子压阵,这种会死人的事儿,他只有躲的分,哪肯挺身而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懂吗?身为太子,岂能置自己于险地! 因此,他推荐赫连湛上战场。 老四是个深藏不露的,嘴巴上说不争,可是一个不争的人,怎会到处博名声?博得百姓爱戴、群臣拥护? 所以不管他怎么否认,太子都认定赫连叡野心勃勃。 好啊,既然赫连叡这般忠君爱民,就叫他表现个够,太子还想着呢,刀剑无情,让他有命去、无命回,才叫做老天开眼。 谁知老九这个武夫竟跳出来顶缸?那个时候赫连湛中毒,下个床两条腿还抖着呢,可他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金銮殿上,那股气势……还未上战场,举国百姓已经将他当成英雄了。 这段时日,太子不是没有对赫连湛动过手脚,能动用的人全给用上了,结果呢?不但回回让他躲了过去,还被拔除不少钉子,这下子,他在军中能用的人,十成只剩下三,得不偿失。 他怎么都没想到赫连湛还能平安回来,他的命怎么就这么大?! 「老九这是干啥,还在为那事儿憋火?怎不想想,当时要不是为兄推你一把,哪得今日荣耀?几个兄弟不晓得多羡慕你,说不准老四正恨得咬牙切齿,当初要不是你抢着出头,今儿个名扬四海这事儿,可就落在老四身上。」他呵呵两声,笑得遭人恨。 还想挑拨他与四哥的感情?赫连湛冷笑,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几次命悬一线,如今落在太子嘴里,倒是一派轻松。 第十九章 看状况不对,赫连渊走过来充当和事佬,一把揽住老九的肩膀,却转头朝太子眨眨眼。「行啦,都过去了,走走走,哥哥今日作东,请太子哥哥和九弟到万花楼一夜销魂,就当给九弟接风了。」 太子满脸不屑,要不是老九手握军权,要不是他风头正盛,要不是父皇让自己好好攥着他,望老九为自己效力,他才懒得和这种武夫打交道。 赫连湛看赫连渊一眼,莞尔,他无视太子,他算定太子嚣张不了太久,但赫连渊……他的面子,赫连湛是乐意卖的。 事实上,他不是赫连湛。 两年前,赫连湛娶赵涵芸为妻,原本是喜事,岂料合卺酒里头被下了药,赫连湛于新婚夜里死亡,一代英雄就此陨落。 赫连湛死去,木裴轩重生。 木裴轩怎么都没想到,竟能成为自己最崇拜的大将军,他无法形容心情,无法接受这个改变,整整一个月,他沉默不语。 那个月当中,赫连湛的记忆一点一点在他心里熟悉,他很清楚自已不是赫连湛,但他却有了赫连湛的心情与壮志雄心。 他记得赫连湛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每件事,在看见赫连叡时,心中的兄弟之情油然而升,遇见太子,心中的憎恨压也压不住,他接收了赫连湛所有的情绪。 他花半年的时间来调养身子,那段时日,所有人都以为赫连湛已废,门前冷落车马稀,唯有赫连叡每天上门探望,不断的鼓励他,经过多次的对谈,让他对这个四哥的眼界见识和心胸谋略佩服得五体投地。 过去,赫连湛是木裴轩的英雄,如今,赫连叡成了他的新英雄。 赫连湛行事磊落,却是少根筋、目光不够敏锐,在御人观心上头,始终略逊一筹。要不是这样,军队是他的地盘,太子怎能轻易在他眼皮子底下插人? 过去赫连湛依附着四哥,赫连叡不愿陷入争储争斗,他便不想改变什么,但他是木裴轩,一个在土皇帝家族里长大的孩子,虽然身子不利落,性格却是极敏锐机灵,行事从不按一般路数走。 因此他认定比起太子,赫连叡更适合当皇帝。 幸好赫连湛的中毒让赫连叡再也无法躲避,他彻底明白了,并非不争不抢就能置身事外,他的选择不是争或不争,而是愿意或不愿意待宰。 两人一拍即合,赫连湛躺在床上、适应新身体的半年里,兄弟俩谈了很多、计划很多,这些计划,一步都不能出错! 赫连湛武功卓绝,但性情直率,好便好,坏便坏,在他眼里没有灰色地带,这样的他,在战场上以骁勇善战着称,但军事谋略尚嫌不足。 木裴轩不同,他从小到大最大的嗜好是看兵书,他天生心思细密、城府极深,更擅长谋略,只不过在兄友弟恭的木王府里没有发挥空间,成为武艺高强的赫连湛之后,梦想与世界在他眼前。 北戎进犯给了他机会,一年多的战场磨练让他越发成熟,这样的他再回头看看太子,心中鄙夷更甚从前。 只不过,换了芯的赫连湛再不会锣对锣、鼓对鼓,与太子正面对上。 既然有人搬来梯子,又是他肯卖面子的赫连渊,他浅笑,把那股不忿吞进肚子里,笑道:「行!什么时候?小弟想先回一趟府里,洗去一身尘土。」 他居然同意了?太子意外,这颗榆木脑袋几时开窍了?莫不是老四被禁足,让他看清楚局势? 若能把他拉到自己旗下……太子换上笑脸,连声道:「应该的,这么久没回去,九弟妹兴许想你想得紧,先回去吧,等我回头立刻下帖子。」 赫连湛点点头,拱手一拜,翻身上马。 太子兀自乐个不停,赫连渊的目光却变得深远,盯着赫连湛远去的背影,好半晌才若有所思地微微笑了起来。 果然是……长大了啊! 他要回来了,终于要回来……赵涵芸一颗心怦怦乱跳,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自己的丈夫。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已经十八岁,不年轻了,许多女人在她这个年龄,已经当娘,可是她为了「他」,情愿独守空闺,夜夜寂寞,愿意……让自己成为寡妇。 她是九皇子妃…… 不,圣旨已下,她现在是信王妃,这个身分将跟随着自己,直到死去那天。 所以她和「他」,再没有可能了,是吧? 但她忘不了「他」。 那年桃花树下,相遇、相恋、相知相守,她只是个小官员的嫡女,配不上「他」高贵的身分,可是「他」说:「不要怕,你安心参加选秀,我定会求得母妃让你入选,到时……」 「他」没把到时怎样说透,但她心领神会。 她从没那样认真过,跳舞、练琴、刺绣、学习礼仪,她吃尽苦头,却没有半句埋怨,因为相信,「他」在那头努力着,她当然要为他拼尽心力。 果然如「他」所言,她入选了,赵涵芸连睡觉都在笑,只是……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圣旨赐婚,对象却不是「他」,而是九皇子? 她当场昏倒,所有人都以为她高兴得无法承受,可她怎么高兴得起来?谁要嫁给一个莽夫?谁要与那等粗鲁汉子相守一辈子?更别说还是个好男风的! 那天夜里,「他」来了,神情憔悴,「他」紧抱住她,不断跟她说对不起,说是太子使的坏,不愿教「他」顺心遂意。 那个皇上多么偏心啊! 「他」说:「我们约定来世再成夫妻。」 「他」说:「我宁愿孤独,此生我要为你守身、守心。」 「他」说:「为你,我的心变得邪恶,我天天诅咒老九,希望他快死,就算我们的爱情不能见光,我也想要和你在一起「他」的话提醒了她。 是啊,就算不能名正言顺,只要九皇子死去,他们就能在一起,即使是暗渡陈仓也没关系。 从小,在母亲的教导下,赵涵芸学会心狠手辣、排除异己,以巩固嫡妻的地位,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所学的手段,第一次使用,竟是用在丈夫的身上。 可惜,功亏一篑。 赫连湛没死成,被太医救活之后,一直躺在床上,不愿让她近前服侍,才下床便出征北戎…… 好笑吗?她甚至没看清楚赫连湛的模样,只看见他一脸的大胡子和铁桶似的身材。 她日夜惴测不安,忧心忡忡,会不会是他有所怀疑? 可他始终没对自己动手,还把府里中馈交到她手上,这让赵涵芸越发看不懂了,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之后他便被派到北疆,与勇猛难抗的北戎打仗,知道这消息时,天晓得她有多高兴。 从赫连湛出门那天起,她便茹素拜佛,人人都说她贤良,哪里知道她是求神仙有灵,让他战死在沙场上,可惜神仙不愿庇佑,让他活着回京,还封了信王,现在……便是「他」也在赫连湛之下了。 可恨的是,那夜情话全成过往云烟。 「他」成亲了,两个侧妃、一堆小妾,每个女人的娘家都比她显赫,突然间,她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般受人糊弄。 被背叛的感觉像毒药,那股恨意侵蚀着她,她的性格变得越来越凶狠,她看不惯别人惬意快活,她不允许别人在自己跟前幸福着。 缓缓吐气,不……不该再想「他」了,她该想的是如何面对赫连湛,如何博得他的宠爱与看重,如何为他生下子嗣,确保信王妃的身分不落到外人手里。 男人三妻四妾理所当然,赫连湛既已封爵,肯定有不少人迫不及待要把女儿往府里送,眼前她最要紧的事,是如何坐稳这个位置。 再次深吸气,她爱「他」,却也懂得衡量局势,做好信王妃,才是首要之务。 下定决心,她扬声喊,「紫宛。」 「是,夫人。」紫宛上前应声,没想到迎上的竟是一个响亮巴掌。 「喊我夫人?」赵涵芸的嗓音尖锐。 另一名乖觉的丫头迎上前,扬声道:「王妃,奴婢在。」 赵涵芸满意点头,没错,往后她就是信王妃,她会把这个身分落实,不让任何人欺到她头上。 「备水。」她要把自己打理得漂漂亮亮,送到他床上,征战多时,哪个男人受得了诱惑? 第二十章 想起府里的信王妃,赫连湛头疼。 那不是他娶的女人,但他接收了赫连湛的身子,就得概括承受,清醒的那半年,他以养病为由住在书房,可是以后他要找什么借口坚持下去? 他对赵涵芸无心,他非要找到小花不可。 前世无缘,上苍给了他重来的机会,他绝对要紧抓不放,因此对赵涵芸……他不愿也无法接受她。 马行到府前,门房迎出来,眼看王爷就要入府,府里的下人早已列队成行,准备好好欢迎他们的主子,没想到赫连湛竟扯起缰绳,调转马头离开了。 「四嫂好。」赫连湛咧嘴,笑出一口白牙,他喜欢这个四嫂。 顾嫚是个聪慧识大体的女子,她性子温婉、为人和善,掌家却也能恩威并施,将诚王府的后院打理得井然有序。 她与京中贵妇相处甚欢,私底下替赫连叡笼络不少人心,这样的女子,才是母仪天下的典范,至于太子妃…… 唉,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窝子的蠢货,偏偏以为自己比谁都能耐。 「你四哥昨儿个就叨念着,说你今日返京,下朝后必定先往咱们府里来,果然……」她上下打量他,问,「饿了吧?我让人给你备热水,先洗去一身尘土,再和你四哥好好喝几杯。」 「四嫂太懂我啦。」 「去吧。」 「还是青云轩?」 「要不然呢?那是王爷特别为你备下的。」 王爷待阿湛的好,不必摆在明面上,人人都感受得到。 「多谢四嫂。」 「说什么客套话。」顾嫚笑看赫连湛的背影,一年多的历练,他真是不同了。 夫君说,许是那次的毒杀让他突然长大,变得有心计,做事再一根筋,也懂得琢磨了。待在军中的这段时日里,他遭遇到的恐怕更多。 做大事的人呐,哪能不受磨砺? 转身,她对身边丫头说道:「吟翠,命人备几个菜,送到书房。」 「是,王妃。」 「记得,一定要炒一道银芽。」 「是。」银翠抿嘴偷笑。 九爷真奇怪,旁的不喜、专爱这一味儿,还说他们府里做得最好,过去九爷病着,每回王爷过府探望,都要带上一大盘去看他。 顾嫚转身朝书房走去,想起夫君知道阿湛过来,紧揪的眉头总该舒展开了。 还没走到书房呢,只见三个儿子手拉手跑来,见着她,围着她直问:「母妃,听说九叔上门了,人呢?」 诚王府里有妾室,却没侧妃,自从林侧妃死后,贵妃娘娘提过几次,都让丈夫给回绝了。 王爷说:「何必让人再往咱们府里安插眼线?」 至于几个妾室,刚进府王爷就让人灌了绝子汤,以男人的眼光来看,这种行为匪実所思,但王爷说:「兄弟阋墙的苦,我自己受着便是,何必再传给儿子。」 能得此婿,夫复何求?所以她感激更感恩,她能够回馈丈夫的便是倾尽全力襄助,助他完成想做的事。 「在梳洗呢,父王等着和九叔说话,你们乖一点,别去吵大人。」 「母妃能不能说动九叔,让他在咱们府里住几天?」说话的是老二品璋,他一心向武,在他眼里,九叔比亲爹更厉害。 府里有三个男孩,全是出自正妃,十岁的品玥、八岁的品璋、六岁的品钰,三个儿子在他们父王的照看下,习文学武,站出去就是比旁人家的小郎君能耐几分。 她原以为就这样了,有三个儿子,不再奢求其它,没想到最近又怀上,大伙儿都赞她好福气,可她深信福气不会凭空得来,得尽力去争取。 「那怎么行,你们九叔连自己家里都还没回去呢。放心,等忙过这几日,九叔肯会经常过来。」 「母妃没骗人吗?」最小的品钰奶声奶气问。 「怎么会?要不你们和我一起去书房,问问父王。」 「好啊!」品璋带头走在前面,昂首阔步地,心里琢磨着,待会要到功夫房把九叔教的拳法再练几回,他可是九叔最得意的徒弟。 赫连湛和三个侄子玩了会儿才把他们给打发。 四嫂备的全是他最喜欢的菜,当然,有他最喜欢的炒银芽,不是他记忆中的味道,但已经是最接近的了。 「累了吧?折腾大半天。」赫连叡笑问。 看着四哥,他眼里没有被禁足的不悦,只有志得意满的畅快。 赫连湛道:「是累人啊,城门口那出,唱大戏似的,人人粉墨登场,好似真有这么感激边关将领,如果是真心感激,又何必处处使绊子?」 「还嫌弃,人家肯粉墨登场已是给足你脸面啦,如果输得一败涂地,猜猜,迎接你的会是什么?」 「铡刀。」他心知肚明,世上有两种事世人最爱做,一是锦上添花,二是落井下石。 「你倒是明白。」赫连叡笑道。 赫连湛叹气,直正当上大将军才晓得,这外头看着威风,里头却非事事如意,打仗、对付敌人,只需要一排弓箭手、一把刀,但对付朝廷派去监察的宦官,阴谋阳谋诡计样样得派上场。 还不只这样,连后方粮草都有人想剥削揩油,谁体恤在前方卖命的人了? 将军、将军,什么叫做将军?就是人人都可以将他一军。 「累不累,过饭先休息一会儿,今晚你该回王府里待着。」赫连叡道。 想到赵涵芸,赫连湛连连揺头。「再累,同几个侄子玩过一阵子就不累了,四哥,再让我跃几顿饭吧。」 「这么喜欢小孩,自己有王妃,回去加把劲。」 四哥的话让他心微沉,勾勾嘴角,淡淡一笑,转移话题,「四哥,你为什么任由父皇将你禁足?多少朝臣为你不平,只要他们联合上书,父皇那边……」 话还没说完,赫连叡莞尔道:「我必须禁足!」 「什么?」赫连湛没听懂。 「老八很快就会挑事,我待在府里,才不会被脏水泼到。」 「四哥故意的?」 「嗯,这回老七、老八的计划挺缜密的,我不确定太子会不会被定罪,但我确定老七、老八得不了好,这种时候,你我都别蹚浑水。」 四哥能知道的这么详细,代表不仅宫里,就是老七、老八身边都有四哥的人?看来他在前方忙战事,四哥在后方也没歇着。「他们打算做什么?」 「我猜不出几日,从豫州送上来的万民书就会到。万民请愿,求父皇彻查贪官,去年你不在京里,豫州发大水,朝廷赈灾,发下去的全是发霉陈米,一斗十文钱的米,竟然发霉,你说办差的太子爷要不要担上关系?」 「所以父皇定会派人去查,四哥不想去?」 「老七、老八当然希望我去,他们等着我把太子斗下台,可我何必揽事呢?没猜错的话,证握早就被在他们手中,换言之,此行必有太子阻道、危险重重,但到豫州之后,有老七、老八的人暗中帮衬,查案定然轻松,不管是谁去做这件事,只要没在半路上被截杀,就是板上钉钉、跑也跑不了的功劳。」 赫连湛接话。「谁晓得半道上,除太子爷的人马之外,老七、老八不会掺一脚。钦差大臣被杀,父皇定会震怒,命人彻查。 「这一查二查,必宝会查到太子头上,到时老七、老八再请帮前往豫州,证据到手,太子还能脱得了干系?!倘若四哥当这个钦差大臣……一招计便损两方敌。高明!」 赫连叡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阿湛,长进了。」 浅浅笑出声,他早就不是那个直肠子的赫连湛。「在战场上被阴过那么多回,再不长进,哪还有命回来见四哥。」 「雕琢玉石需要刻刀,雕琢人需要苦难。你吃的苦,值!」 「接下来,四哥大概希望我『旧伤复发』,在府里躲上一阵?」 赫连叡一笑,「不需要太久,一个月足矣。」 「知道了。」 「阿湛,赐婚一事,父皇同你提过了吗?」 「赐婚?我没听说啊!」赫连湛急急揺头。一个赵涵芸已经让他头痛,再来一个……他有晕眩的感觉。 「是大理木王爷的嫡女木青瞳,父皇打算让她当你的侧妃。」 天!那个任性的坏丫头?他都忘记这件事了,可……木青瞳不是要嫁给父皇的吗,没想到绕了一圈竟然是要赐婚给他……赫连湛无语。 第二十一章 这是乱伦,这是……他直觉回答:「我反对。」 「我也不赞成,但父皇已经下定决心。」 「为什么?」 「猜猜木王爷送了多少金银过来?你以为我有办法逼太子把贪走的三成军饷吐出来?若非木王爷送上来的岁贡,想打赢这场战争……你会更辛苦。」 「那也不必……」 「不要急,先听我说,太子向父皇建议,让你长年驻守北疆。」 这是想折掉四哥的臂膀?所有人都知道他与四哥交好……「父皇同意了吗?」 「就我所知,父皇同意了。木王爷的岁贡解决了朝廷的燃眉之急,为了示好,父皇决定与王府联姻,可木府嫡女岂能为妾,再不济也得当个记在玉牒上的侧妃。 「可惜太子身边的女人已经多到挤不下,而这次木王府表现出来的实力让老八极力想要争取这样的岳家,父皇能不知道老八在想什么?既不愿让木王府成为老八的助力,又怎会让他成为我的助力? 「倘若你驻守边关,到时木王府在南方,你驻守北方,鞭长莫及,就算木王府有再大助力,你也用不上,只能乖乖纳贡给朝廷,因此你是可以考虑的人选。」 「驻守边关的命令会很快下来吗?」 「父皇爱惜名声着呢,怎样也得把你留在京里一、两年,免得寒了将士的心。」 北方苦寒,谁都不愿意常驻,让一个立下大功的九皇子长年驻守,民间不知会传出多少议论。 可父皇为保太子,还是打算做此决定,这举动实在太伤人。 赫连湛沉默了,还有两年,若两年内可以鼓动太子干下蠢事,若两年中四哥需要木王府的助力,若配合这场婚事,可以松衡父皇的戒心,那么…… 府里够大,多养一个女人没差,就算木青瞳很会挑事,也有赵涵芸顶着,不劳自己费心。 看着赫连湛的表情,赫连叡明白,他已经想通其中关键。「怎样?」 「明白,我会进宫谢恩。」 赫连叡点点头,回答:「我不想牺牲你,若真不喜欢,便给她一个院子待着,等大事既成,我再为她另行指婚。」 另行指婚?对那丫头也不算亏了。赫连湛说:「就依四哥说的做。」 「木王府的车队已经出发,我猜要不了多久木青瞳就会进京。」 赫连湛揺头……兄妹相逢,人事皆非呐。 「看来不必旧疾发作,怎样我都得留在京里迎娶侧妃,对吧?」 两兄弟相视而笑,许多话不必明说便能通了心意。 赫连湛说:「四哥,今儿个我留在你这里吧。」 「理由?」 「让人去请太医,因为四哥被禁足、郁结不解,卧病在床。」 这样子,就算老七、老八再会说话,淑妃的枕头风吹得再厉害,总没有让一个病人去当钦差大臣的理儿吧,吃皇粮的人多着呢,没猜错的话,太子肯定会抢着让自己人去,而那人……就算太子不动手,也无法平安到豫仲。 赫连前大笑。「你不必装旧伤复发,倒要我装病?」 「是啊,咱们兄弟友让,让小弟待在诚王府,亲手侍情,他正愁找不到借口赖在边疆呢。 赫连叡揺揺头,笑了。「品钥几个可要乐坏啦。」 【第七章 备受冷落的王妃】 捂不住胸口的躁动,赵涵芸差点喘不过气,接过紫宛倒来的茶水,她仰头,一口气喝光。呼……她闭上眼睛,缓缓吐气…… 半个时辰前,她将赫连湛迎进王府大门,她不敢相信,自己认知中的莽夫,竟有一张绝世容颜。 剃掉胡子的他,玉面朱唇,丰神俊朗,浑身透着股书卷气,目光像舂天的湖水般让人看着好不舒服,他穿着一袭月白色长袍,雍容贵气,教人不敢逼视。 那是她的丈夫啊,赵涵芸嫁的男人! 从来没有这样一刻她感激老天爷!幸好她失败了,幸好他活下来,幸好自己没有抵死不上花轿,否则……否则她将会如何痛恨自己? 「紫宛。」 「是,王妃。」 「命人备热水送到书房,再吩咐厨房整治一桌菜,用最好、最贵……不,到品香居叫一桌席面回来。」 「是。」 见王妃一扫连日来的阴霾,紫宛松口气,这下子可好,再不会有人惹得王妃心烦,那日王爷过门而不入,王妃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连日来因小事被杖打的下人不胜其数,人人都担心自己是下一个。 现在……王爷回来就好了。 「紫宛,过来帮我梳个新发式。」赵涵芸慌得厉害,彷佛回到那年在桃树下遇见那位翩翩贵公子,心,又重新活过来。 手微颤着,她一面挑选首饰,一面对自己说,过去的全忘了吧,从现在起,她要用最大努力当好信王妃,爱他敬他,也让他敬爱自己。 打开盒子,挖一勺雪肤霜细细地涂在脸上,她十八岁了,不再年轻貌美,但她会用尽方法掳获赫连湛的心。 不管怎样,她已经是信王妃,身分板上钉钉,无人能改变。 在诚王府「侍奉」五日汤药后,赫连湛还是被四嫂给赶回家,要不是四哥说得有理,他还想继续窝着。 短短几天,大门已换上新匾额,偌大的「信王府」三个字昭告天下人,他的身分再上一层。 老七、老八和太子看在眼里,气坏了吧? 今晨上朝,父皇难得地问起四哥的状况,赫连湛回答:四哥只是一时想不透,不知道如何在「忠君爱」和「友爱兄弟」之间做平衡。 难得地,他带着讽刺的话让皇上的老脸红了。 赫连湛不懂父皇的偏心?他当一辈子的皇帝,难道连这点识人之明都没有?看不出太子不堪大任,对大隋无法有建树,仰赖这样的人,大隋王朝真能千秋万代? 就算父皇非要太子接位,至少该教导太子豁达大度,与其防备弟兄、残害手足,不如宽容以对,让他们成为助力。 有人说,皇帝与先后感情深厚。 这是两码子事啊,私情岂能凌置于国事之上? 对于父皇,他无话可说,但对蠢笨的太子,赫连湛不吝啬演戏,他接下拜帖,去一趟万花楼,除了禁足在家的四哥以外,几个兄弟都到了,老七、老八也没落下。 席宴间,他努力保持赫连湛的本色,却没忘记在小地方表现对太子的折服,这让太子满意极了,眼下至少要把自己和四哥从豫州事件当中摘出去。 太子没忘记刺探四哥的情况,他沉下脸,隐晦表示,四哥的病情比太医所说的更严重。 言谈间,他觑了老七、老八几眼,两人皆是脸色难看。 赫连湛理解,若四哥不能担任钦差重臣,他们原本一石二鸟的计划只能打下一只,更何况以父皇的偏心程度看来,鸟虽然打下了,重伤还是轻伤尚且难说,精心布置这样一场,结果不尽如人意,难免沮丧。 他们的表情让他忍不住暗地得意。 前世,身子赢弱的自己,什么事都不能做,只能对着兵书幻想千军万马,重生而来,这个世界给了他新舞台,任他恣意探洒,何等畅快。 他喜欢当赫连湛,只是……赫连湛与穆小花之间却失去了联结…… 书房门打开,阿望进屋。「九爷。」 「阿罄呢?」 「前日已经启程,前往大理。」 已经去了?很好,只不过……「再派一队人过去,听从阿罄的指挥。」 「是。」阿望刚应声,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不久,阿临进屋,道:「禀九爷,王妃求见。」 赵涵芸?他浓眉紧蹙。「她来做什……」 话未出口,赫连湛先是一阵苦笑,她当然要来,丈夫回府,身为妻子当然要来伺候,只是……他始终没想到要如何面对她。 尽管不乐意,可他还是回答:「请王妃进来。」 「是。」 挥挥手,阿望去办事,阿临继续出门守着。 转眼,含羞带怯的赵涵芸进了书房,望着赫连湛俊朗的眉目,心脏狂跳。 还以为失去「他」,人生再无喜乐,还以为嫁给粗鲁蛮横的武夫,此生已毁,谁知她错了,赫连湛不是她想的那样。 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呐,是幸福再度回到眼前啊,她发誓,这回她会牢牢抓住。 第二十二章 「王爷,妾身命人备水,伺候王爷洗去一身疲惫可好?」她娇娇柔柔问道,脸上是一片掩也掩不住的绯红,若是顺利……两年前因自己的执拗,来不及喝下的合卺酒…… 今天该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她的娇羞像毛毛虫似的在他身上乱黏,害他鸡皮疙瘩冒过一阵又一阵。 「不必。」反射地,他一口拒绝。 赵涵芸错愕,拒绝得那么彻底,他这般不喜自己? 因为她老了、不再年轻貌美?或他在外头有了女人?不对,前方战事吃紧,就算是深闺妇人也能听得到风声,他哪有时间风花雪月,就算有…… 他立下那么大的功劳,而她爹不过是个五品小官,他根本不需要藏着掖着,直接把人带进府就行。 所以,问题出在哪里? 想不出原因,赵涵芸再接再厉。「王爷出外多时,妾身为你备下接风宴……」 接风宴之后呢?赵涵芸想得到,他岂能想不到?两年前未完成的洞房花烛夜……他实在无法! 无法心里装着人,却与另一人上床。 望着赵涵芸,他满肚子抱歉。他相信嫁给赫连湛不是她可以决定的事,当初花轿出门,她定满心期待能有一个好归宿,谁晓得洞房花烛夜会发生那样的事,更甭说赫连湛的身子被一个陌生灵魂进驻。 她没做错,错的是命运。 身为丈夫,他理应有担当,负责她的人生与幸福,就算无法爱上,也不能教她无依无靠。 给她一片能遮风避雨的屋檐、让她享受荣华富贵,已是能力极限,他无法像正常丈夫对待妻子那样,两年前他办不到,两年后依旧办不到,他只能拖延着,对她脸上的希冀视若无睹。 别开头,他不忍心看她。「王妃见谅,今晚我与四哥有约。」 赵涵芸垂下头,心呛得严重,他知道些什么吗?否则为何一次次拒绝? 不对,他的眼神中没有恶意,其至带着淡淡的歉意,莫非传言为真,「他」没诓骗她,赫连湛确实喜男不喜女,真的养了一宅子小倌? 赵涵芸再抬眼,满脸委屈,看在他眼里,心底的歉意更浓。 她是无辜的,和前世的云佳儿一样,前世临死时他让大哥将云佳儿送回云府,别误她一生,而现在,不管是他的身分或处境,都不能轻易把赵涵芸送回娘家,他真这么做的话,依汉人规矩,这是要逼她去死。 赫连湛转移话题。「父皇赐婚,对象是大理木王府的嫡女木青瞳,她很快就会进府,婚礼有礼部那边筹办,你只需要整理一个院子,好好把人安置了就行。」 什么?他连自己这个正妃都还没碰,皇帝又要赐婚? 木府?那可是化外蛮夷之地,人人说着番话,男女之间往来没规没矩,大字不识一个……这样的女人,怎能送进王府?夫君不是刚替朝廷立下大功? 令人痛恨的是,就算是这样的粗鄙女子,背后娘家也是王府,而自己不过是个五品小官的女儿,更甭说就算她嫁入皇家,两年来也不见皇帝对父兄有分毫看重提拔。 若木青瞳是个乖巧好拿捏的还成,若是个张扬自负、爱凭借身分耀武扬威的,她能对付得了? 忧心忡忡、楚楚可怜地,她说:「王爷,不知妾身把木姑娘安置在哪里才妥当?」 他低头想了想,道:「安置安乐轩吧。」 安乐轩?那是府里最偏僻的院落,平日无人涉足,若非他提起,她都快忘记府里有这么一块地方。换言之,王爷对这门亲事也不满意? 她低头,笑意自嘴角流泄,只要男人不上心,任凭她家世背景再好又如何? 望着纤弱温柔的赵涵芸,再想想任性骄纵的木青瞳,两人显然不是在一个等级上的,若木青瞳闹起来,赵涵芸岂是对手? 到时木青瞳怕是要在府里上窜下跳、闹个鸡犬不宁。 心中有微微不忍,就算无法拿赵涵芸当妻子对待,他还是多提点了几句,「你别忘记自己的身分,木青瞳的家世再好,进府后也不过是个侧妃,该怎么管就管着,若她肯关上门安安分分过日子便罢,若是想揽和得后院不宁,你也不必太客气。」 木青曈不是吃素的,若赵涵芸有本事把人管起来最好,否则接下来朝堂事变化莫铡,他哪有时间在后宅浪费心神。 老七、老八已经动起来,这两天父皇就会定下钦差人选,现在他们正和太子角力,若拍板定案,钦差大人是太子一派,半途必会遭到截杀,如若幸运,平安抵达,这趟豫州行必也毫无斩获。 可老八哪能允许这种事发生?因此接下来的戏肯定精彩可期,这场风波真能把太子扫下台?要是不能,心有不甘的老八又会有什么动作?他们该如何把事件闹到最大…… 该谋划的事成山成塔,他哪能让木青瞳再给自己制造麻烦。 赫连湛的提点让赵涵芸又椋又喜,这代表……那个木青瞳,随她怎么折腾都行?! 「我明白该怎么做,妾身不会让王爷失望。」双眼闪过一抹狠戾,姓木的若是肯安分便罢,否则……有王爷的话撑腰,她有什么事是不能做的?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划出一道阴影,微微搧动,像羽毛似的,木青曈像静止的画像,静静地在烛光照映下定住了身形。 想不到千防万防、兜兜转转的,还是进了信王府,花过大把的力气,人还是无去胜天,终究是徒劳。 也罢,如果是命数,便这样吧,都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低头望着身上的喜服,金银双丝广绫大袖衫,袖边绣着蜜鸯石榴的图案,胸前用赤金嵌红宝石领扣住,外罩一件品红双孔雀绣云金缨络披肩,下方早桃红缎彩双花鸟纹十二幅留仙裙,尾裙长摆拖曳及地三尺许,边缘滚寸长的金丝缀,镶五色米珠。 看着看着,忍不住低低笑出声,她不是正妻,无权穿大红嫁衣,便是凤冠霞帔也无她的分,但父王还是挖空心思给她做了这么一套豪华精致的嫁裳,下花轿那刻,她甚至听到围百姓的惊呼声。 木府果然是一方土豪,从那样遥远的地方嫁女儿,还整整带来上百车嫁妆,听说她进信王府大门时,最后一抬嫁妆还没出驿站门口呢。 父王认定这是营造声势,是给自己做足面子,却哪里晓得信王一心放在权力朝堂上,半点不将女人放在心上,后宅的破事儿,他连理都不愿理会。 至于父王摆出来的面子,信王乐不乐意,她不确定,但肯定会惹恼信王妃。 听说赵涵芸当年出嫁,嫁妆少得可怜,小小的五品官家,就算全榨干了也给不起女儿多少支持,而一个从「蛮夷之地」来的侧妃竟如此大张旗鼓,能不惹火正经主母? 才进府第一天就如此嚣张,往后来自王妃的下马威肯定少不了。 她不怪父王,在木王府里,只有兄友弟恭的态度,没有后宅暗斗这回事儿,父王只想女儿外嫁,姿态摆得越高,越能让夫家晓得自家女儿有人支持、不能轻惹,却哪里晓得这些权贵名媛心思多着呢,一句话都能想出九层意思,何况是惊人嫁妆? 于她而言,嫁妆是面子,于正妃来说,却叫打脸,现在人家的脸不知道肿成什么样儿,日后定是要找机会把场子给讨回来的。 原本就没想过争宠,只想安安分分在异乡活着,可她不挑事,能逼着别人也不挑事吗?前世她死去死得莫名其妙,原只是一场风寒,却越医越严重,到后来药石罔效,最后那天……她记得是大哥来看她,他握住她的手,泪流满面,不断地对她说抱歉。 重来一回,她想尽办法改变,她以为已经成功逃脱宿命,却没想到最终依旧回到这里…… 这代表她还得再死一回? 不要了,就算逃脱失败,她亦不轻言放弃,上一世,她把自己过得太悲傲、太哀伤,也太罪恶,她放弃整个世界,更放任自己随波逐流,她没有竭尽全力打这场女人战争,而现在…… round one,木青瞳大败,round two开始,她告诉自己,可以输掉感情婚姻,但绝对不能输掉性命。 第二十三章 所以会不一样的,她重复告诉自己。 不晓得坐了多久,直到真儿进屋,木青瞳才回神。 真儿脸上带着勉强,说道:「小姐先歇下吧,今晚王爷怕是不会来了。」 不会来?现在是多晚,怎地真儿用一副哀怨的表情说着哀怨的话?不过……没有新郎的洞房花烛夜,木青瞳放松心情,正好! 扬眉泼笑,木青瞳漂亮的小脸瞬间绽放光芒。「备水吧。」 「是。」真儿转身,在背对木青瞳时悄悄叹气。 拍拍守在门外的雅儿,真儿压低声,说道:「我去烧热水,你进屋服侍小姐。」 雅儿忧心忡忡问:「要告诉小姐我们的处境吗?」 「先过了今晚再说吧!」丢下话,真儿往院门方向走,越走越是沉重,都以为小姐可以嫁给九皇子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说出去谁不羡慕得紧? 唯有小姐幽幽问她们,「你们觉得,汉人会不会拿咱们当南蛮子看?」 一句话,问得她们胆颤心惊。 她卡老半天,才能回上两句话,「小姐嫁的是皇子,旁人不敢看轻您。」 小姐笑了,说道:「就是嫁入那上等人家,才会更教人嫌弃。」 那话,她本当小姐是杞人忧天,可如今……小姐竟是未卜先知。 真儿忿忿不平,就算不是正室,但也是上了玉牒的侧妃,岂可如此轻慢? 小姐进府后坐上另一顶花轿,揺揺晃晃地抬到院子里。 安乐轩地处偏僻,轿夫花好长时间才走到地儿,王府大嘛,可以理解,但她不懂,没有喜娘、没有女眷挤满喜房道贺,连前来服侍的婆子丫头都没有,这是什么意思? 整座安乐轩冷冷清清地,唯有主屋稍作整理,其它的地方蛛网密布、灰尘满地,连扛嫁妆进院子的脚夫都感觉不对劲。 可能怎么办呢?在这大喜的日子里闹腾起来? 她要真是这样做,岂不是让人更加看轻,南蛮……讽刺呐,她家小姐的气质,比京里官家小姐更高雅,他们凭什么狗眼看人低?! 走到门边,真儿发现院门已经从外面锁起,她用力拍几下,无人回答,这是……要把她们关起来?左右望去,看不见半个王府下人,难不成要放任她们自生自灭? 不行,不可以这样的,高举两只手,她把门拍得砰砰响。 取下满头珠饰,松开发髻,连换洗的衣物都整理好,真儿还没进来。 她是个办事利落的,没道理这样,木青瞳疑问的目光落在雅儿身上。 雅儿、真儿是大哥从中原买回来的,都是十六岁,真儿行事稳重,眼光敏锐,聪明、举一反三,雅儿心思单纯、活泼伶俐,手脚麻利。 两人原本是家生子,在权贵后院里被训练长大,行事气度不同一般丫头,她们是在主家犯事之后才被发卖出来的。 大哥之所以挑选她们陪嫁,也是为着帮自己在信王府立足,免得「不懂汉礼的南蛮子」成为京城后宅的嘲笑对象。 木青瞳明白大哥的用心以及两人的好处,不是她打诳语,把雅儿、真儿推出去,万万不输小户千金,这样的女子作为奴婢,是暴殄天物。 前世,雅儿、真儿不存在,从头到尾她身边只有赵涵芸派来的人,防得了远防不了近,身边人要使坏,她就算睁着眼睛睡觉也会着了道。 这辈子她有雅儿、真儿相助,从马车离开大理的第一天起,木青瞳便开始考虑全身而退的可能性。 雅儿欲言又止的表情惹笑了青瞳,还能再更坏吗?应该不会了吧。 「说吧,这里不是木王府,没人可依靠,万事只能靠自己,有话,你不告诉我,难不成还能找大哥去?」 雅儿笑不出声,咬唇哑声道:「这个院子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雅儿想半天,找不到应该从哪里形容起。 木青瞳没耐心等,拿起披风往外走去,雅儿一急,抓起桌上的烛火跟在小姐身后。 木青瞳快步踏出房门站定,前后左右几个转眼,她笑了,这里……她知道的啊,是安乐轩,很熟悉的老地方呢? 前世每回受了委屈,无人可说,她便躲到这里沉淀心情,安乐轩是信王府里最偏僻的一块,平日人烟罕至,于是这里成了她的秘密基地。 没想到这辈子这里居然成为自己的落脚处?她心底一阵暗暗欢呼,只不过这处境……看似比前辈子更艰辛啊。 她这样的「艰辛」,是不是就不会成为赵涵芸的眼中钌?是不是赵涵芸就不会急于将她拔除?是不是可以多活几年,是不是可以免于斗争困扰? 所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真是有大智慧的话。 念转,木青瞳忍不住笑起来,但笑容刚勾起,就看见真儿匆匆忙忙从小径上跑来,她的衣服上有泥土,狼狈得厉害。 这丫头,当真以为自己什么事都可以承担?揺揺头,木青瞳问:「摔倒了?」 「小姐,院门被锁起来,出不去。」 她知道啊,安乐轩的门一直是锁着的,不过那把锁锈得厉害,用石头多敲几下便掉了,不过现在肯定换上新锁了。 如果这院门代表赫连湛的态度,那么……相当好,她心存感激。 「外头有人守着吗?」青瞳问。 「我喊了半天,没人应声。」 真儿心慌,难不成真要将她们主仆三人给困在这里?双眼满载忧郁,真儿望着小姐,未来几十年,小姐的青春就要耗在这里? 木青瞳接下她的目光,忍不住想笑,她理解真儿的优伤,但说实话,她宁愿这样,生活清静、无忧无扰。 安抚地拍拍真儿的肩,木青瞳说道:「设事,明天早上再看看。」 真儿问:「小姐饿了吗?」 「是饿了,你能变出东西?」她调侃真儿。 真儿和雅儿自责地低下头,怎没想到备些点心呢,这会儿只能挨饿了。 木青瞳没想到两人还认真了,笑道:「走吧,先四处逛逛,好歹得弄清楚咱们住在什么地方?」 其实对这里,她还算熟悉,哪里有水井、凉亭,哪儿是厨灶、书房……前世秉持着冒险精神,里里外外逛过好几回。 设备不是顶好,但隔局规划不差,过去不懂,这么好的院落,怎就乏人问律?为此,她还特地探听了一下,方才晓得信王爷竟是个痴情种。 据说十六岁时,赫连湛恋上某个小太监,是的,是小太监,不是小宫女。 但他明白,自己的身分怎容得他迎娶太监为妻,因此出宫建府时,盖上这样一座规格精致度远远不及主院的安乐轩。 安乐轩离主院很远,隔着假山流水、林子花圃……来回一趟得花大半个时辰,若把小太监安置于此,正房嫡妻就算想寻衅,光想到要走这么长的路也没了力气。 谁知小太监福莲,在皇子府建好之前竟被太子给搞死,是正常的「搞」,不是会让人想歪了的那种「搞」。 因太子对赫连湛不满,却不能光明正大对付弟弟,竟借故把火气烧到无辜的小太监身上,之后赫连湛大病一场,他是个记仇的,从此把太子给恨上了。 寻常皇子十七、八岁时,正妃、侧妃便进门,只有赫连湛到二十岁皇帝赐婚,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迎娶赵涵芸进门。 木青瞳记得,当时曾有传言,他在府外养了一窝小倌,是否属实,木青瞳不晓得。 前世直到她死前,信王府里只有她、赵涵芸以及新帝赐下的女子,一妻、两个室,三人都没有生下子嗣。 木青瞳曾经觉得赵涵芸是个白痴,有本事就去把那一窝小倌给踹了,干么拿她试刀? 她明里暗里暗示过无数次,可赵涵芸非要拿她当假想敌,唉……女人为难起女人,手段何其阴狠! 算了,与其纠结前世之事,不如想想该如何开创新局面才是重点。 她一手拉一个,三人牵着手走着,小小的烛光为她们引路。 安乐轩占地不大,但五脏倶全,正中有一排屋子共六间,里头的陈设还在,琴房、书房、净房、花厅、两间卧室,现在除两间卧室之外,其它房间都堆满木青瞳的嫁妆。 第二十四章 幸好一路迢迢,大哥没备下大件嫁妆,多数是珠宝玉石、金银服饰,还有几座刚在京里买下的田庄,否则光那几间房,怎么堆得下? 三人往左走,有几片花圃,早已荒废,如今荒烟蔓蔓,只有几丛玫瑰零零落落地长着,只见绿叶不见红花。 再过去几十步是一个附庸风雅的小池塘,约一个篮球场大小,上头种着莲花,夜色太黑看不清楚,但木青瞳知道,里头有不少鱼。 池塘是从外头引活水进来,另一头有人工河,将水引出安乐轩,池塘再过去有几排竹子,紧接着就是围墙。 木青瞳拉真儿、雅儿从花园和池塘中间的小路往后走,后面有一排下人房及厨房,两排房子中间有一块空地以及独立的小屋,空地上立着梅花妆,屋子里有刀剑弓戟和长鞭……各种冷兵器样样有。 连练武房都设下了,看来他不反对娶妻留子嗣,却计划将大部分时间留在这里,与他的小太监长相厮守。 既然如此,怎么会让她住到这里?他不是该守住两人之间的美好回忆? 她承认,不管前世或今生,她都没看透过赫连湛。 一排下人房的最尾端是厨房、柴房,厨房旁边有一口井。 雅儿透出笑脸,说:「太好了,有井?」 不过是一口井呐,竟高兴成这样,想他们大理,处处山水、处处风光,河里的水清净甘甜,这时分……她分外想念系花似锦的家乡…… 从右方绕回主屋,右边只有几棵大树,现在看不出是什么,但等到白天……如若一口井就能让雅儿这么开心,那么明天清晨,肯定会有人惊喜连连。 真儿说:「小姐,既然找到井,我去烧水,小姐洗个满,今晩先对付着过吧!」这时雅儿的肚子咕噜一声,可见得是饿极了,她们和自己一样,忙了一整天却没晩饭可吃,想想古代成亲,能够吃饱喝足的,大概只有新郎官。 这是下马威呐,用意是告诉女人,成亲后别再妄想有大小姐待遇? 木青瞳想了想,说:「我们先一起回房拿衣服,烧好水,就端到下人房里洗漱,别来来回回送水了。」 真儿咬唇,知道这是小姐体恤她们,只是……「太委屈小姐了。」 「都到这个境地了,还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能畅快活下去才是重点吧,不说了,再伤春悲秋下去就要天亮了。」 「是,小姐。」两人异口同声。 不多久,三人一起出现在厨房边,雅儿烧柴、真儿打水,幸好里头的工是一应俱全,木青瞳也没闲着,找了只大碗,拿起烛火,顺着记忆走出厨房,拐到树林里,一二三……第四棵,她把烛火高高举起,太好了,没记错!上头结实累累的全是成熟的桑葚。 高处的摘不到,但光是矮枝的就足够填饱她们肚子。 水才烧开,木青瞳已经摘了满满一碗,手指沾满紫色紫汁,要是过去肯定是要嫌弃的,不过现在……她爱死了! 仰头看着桑树,她心里想着,明天趁早再收成一回。 「小姐这是……」雅儿寻了过来,眼睛瞠得老大,看着小姐手上的东西。 木青瞳端来清水,把桑葚往里头倒,漂洗几下捞出来。「快吃,今晚且拿这些垫肚子,明儿个前头应该会送东西过来。」 她不相信赫连湛或赵涵芸胆敢在短时间内把她给弄死,她后头可是有木王府撑腰呢!拿起一颗往嘴里塞,和记忆中的一样甜,再吃一颗……她吃得不亦乐乎,却见两丫头傻在原地,眼底透出淡淡的哀怜,觉得堂堂木府的千金搞成这副德性很可怜? 天底下哪有什么可怜人,除非是自己想把自己给弄得可怜。「快啊,再不吃就要被我给吃光了。」 真儿叹气,她是真的觉得小姐可怜啊,才嫁进王府就遭到这般对待,日后还有什么盼头? 是王妃自作主张?不对,今儿个是洞房花烛夜,若王爷想与小姐圆房,王妃哪能作怪?所以是王爷不喜欢小姐,想把小姐圈在安乐轩中直到老死? 想到此,她只觉得前途茫茫,为自己,更为小姐。 雅儿心思浅,只觉得小姐很厉害,处境这般坏,还能挂着笑脸不被打败,王爷不懂得珍惜这样的小姐是他的损失。 雅儿拿起一颗桑葚放进嘴里细嚼几下。「真甜!」 「是吧,明儿个早上咱们多摘一点,要是前头能送点糖给咱们,就做点桑葚果酱起来,怎么样?」木青瞳问。 「好啊,方才我看过,柴火不多,不晓得他们会不会送过来?」雅儿回答。 「他们不送,就去要。」木青瞳说得落落大方,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被软禁似的。「要不到呢?」 「那就爬墙出去买,反正刚才看过,墙又不高。」 「爬墙?哪能行,万一外头有人守着……」 「顶多被扔回来,会怎么样吗?」 「小姐确定?不会拿咱们当偷儿,送官究办?」 「若能送官究办才好,把本小姐的身分亮出来,最好闹到皇帝那边,让皇帝看看,他那儿子是怎么看待赐婚的,竟让新娘子饿得爬墙买粮?你想,到时候会是谁倒霉?」 那个信王怕是得被扒下一层皮。 见小姐和雅儿一人一句讨论起来,真儿失笑,心真宽呐。 她也拿一颗桑萁放进嘴里,这颗不太熟,一半是紫的、一半是红的,甜甜酸酸,像她的心情。往后的日子能好过吗? 不过就是再担心也不能改变现况,不如拉起笑脸,跟着小姐和雅儿胡言乱语。 真儿接话,「自然是小姐倒霉,手肘往内弯,王爷可是皇帝的亲儿子,媳妇再好也是隔了层肚皮,顶多责骂几声、不痛不痒的,可万一王爷发火,关起门秋后算帐,小姐怎么办?」 「能怎么办?实话实说啊,我要求的不多,唯有生存,既然信王府养不起一个侧妃,不如放我出去,从此天高地远,再无相干,到时有这么多嫁妆,本小姐带着你们吃香喝辣,享受荣华富贵去。」 她们心里都明白,哪能这么简单,不过是苦中作乐而已,但既然已经够苦了,难不成还要苦上加苦、为难自己? 说着无聊的话,让自己笑得开心,彷佛吃在嘴里的不是桑葚,而是满汉全席。 填饱肚子、洗过热水澡,三个女人吱吱喳喳地回到前面的房子,也不晓得是王妃还是王爷故意为难,那么多间房,只有新房是干净的,其它的房间都是蛛网密布,灰尘处处。 她们都已经忙上一天了,哪有精神整理,木青瞳说:「来,今天我们一起过洞房花烛夜。」 这话木青瞳说着觉得幽默,可听在真儿、雅儿耳里,好生哀愁。 两人互瞅对方一眼,不说话,把被子铺好,一左一右将小姐护在中间,三人并肩躺下。虽然今天累惨了,可这会儿谁也入不了眠,抱着棉被,念头满脑子绕。 半晌,雅儿翻身,问:「小姐,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担心王爷对小姐一直是这种态度。」 「什么态度?」木青瞳侧过脸,望向雅儿。 真儿蹙眉,都这么明显了,小姐怎会不了解?就算天黑看不出来院子奇怪,光这喜房……虽然棉被枕头是簇新的,但床上没有枣子、花生,桌上摆的不是喜烛,墙上、窗户没有喜字,更甭说代表喜庆的小物,连合卺酒都没有一壶……王妃连做样子都懒。 信王府里只有王爷和王妃两个主子,小姐受到这般待遇,一定是他们做的主意。 若是王妃的主意,代表王妃有能耐,想把主子给踩到底;若是王爷的意思,代表他不喜小姐或惧内,不管哪一种,小姐以后哪还有顺当日子可以过?! 「小姐是皇帝赐的婚,还让小姐住到这院子,往后……」雅儿想到那个「往后」,觉得好可怕。 木青瞳笑开。「母鸡不晓得蛋的命运。」 「小姐的话太深奥,我听不懂。」 「不管母鸡把蛋下在草堆或窝巢里,都不晓得蛋会被孵成鸡还是变成荷包蛋。」 「所以……」真儿问。 木青瞳将手臂伸到雅儿、真儿脖子底下,把两人揽过来。「所以谁都不能忖度命运,未来是好是坏,和草堆、鸡窝都没关系。」 第二十五章 「敢把堂堂侧妃锁在院子里,代表王妃不是吃素的,她肯定……」真儿着急,小姐分明聪慧无比,怎会在这上头犯傻?眼下的命运根本不需要忖度,这是已经摆在眼前的事实。 拍拍真儿,木青瞳缓声说:「有人说,要跑得用力一点,狠狠把别人用在身后,自己才可以先到达终点。 「可我不这么想,我认为各自跑各自的路,不同的路有不同的风光和精彩,如果只在意竞争,只懂闷着头快跑,就算跑到终点,也不可能夺冠。」 「我还是不懂。」雅儿道。 「你们想想,王妃已经比我提早跑上好大一段,有王爷这样的男子作为丈夫,她必定为了争取胜利卯足全力。」 「是。」雅儿点头。 「既然如此,已经抢先那么多,她为何还要打压我?」软禁侧妃?这话传出去,善妒之名能不跟着往外传?赵涵芸可是再爱惜羽毛不过的。 「因为……她并没有抢先太多?」真儿回答。 「没错,她只赢两步,当然会担心我会后发先至。」 「我明白了,所以小姐的赢面还是很高的!」难怪小姐心宽,就说她们家小姐不是寻常人。 真儿误解自己的意思了,木青瞳笑道:「不对,一个用尽心力的王妃耗尽全力,也不过抢快两步,兴许她跑一辈子也只能停在原点,为什么啊?是她不够千娇百媚,还是王爷……力不从心?」 力不从心?雅儿倒抽口气,莫非是王爷不能人道?难怪王妃嫁入王府两年,肚子始终没动静。 木青瞳微笑,她只差没指明信王爷是gay了,虽然两人心意不完全相同,但雅儿了然的表情让木青瞳很满意。 未来她只能仰仗雅儿和真儿,她们必须和自己齐心。 真儿猛地坐起身,急道:「小姐确定?」 她笑得满脸暖眛,刻意误导两人,「虽是小道消息,但没有八、九成真实性,不会从大哥嘴巴里说出来,你们很清楚,大哥有多宠我。」 真儿失神点头,这是真的,除王爷给的嫁妆,世子爷又添上三成,莫非这是要给姐的后路? 「那怎么办呢?」雅儿也慌了。 木青瞳坐起身,握住她们的手,认真回答:「这天底下,有人顺着路走,有的人自己开路走,旁人不给咱们路走,难道我们没本事挖路造桥,走出一片柳暗花明?」 木青瞳说得雄赳赳、气昂昂,连大男人也不敢这般讲话,何况是个小女子,但她坚定自信的目光却让两个小丫头相信了,相信小姐会带着她们一凿子、一斧头,破山开路,走进光明境地。 于是三个人、六只眼睛相对视,片刻后,一个点头、两个点头、三个点头,这个晚上,让未来过得更好,成为她们坚定的信念。 【第八章 暗中收买人心】 端着茶,描绘着细致妆容的赵涵芸轻问:「这几天,安乐轩那里有没有闹腾?」 「回王妃,没有。」 看守安乐轩的吴婆子恭谨回话,眼睛不敢东瞄西晃,王妃的手段,大家心底都门儿清,表面上再慈和不过,外头人人都说信王妃贤慧仁慈、亲切柔和,可事实上……不在里头瞧,谁看得出门道? 「拿这么两个字来敷衍我,说说,你收下人家多少好处,嗯?」 一个嗯字,吓得吴婆子连忙跪地求饶。 那副没出息的模样,看得赵涵芸冷笑连连。 她的出身虽不显,父亲没出息,一个五品官混了十几年还是五品,虽然父亲无法倚仗,但不能否认,自己从小被娇宠着长大,家里有什么好的全先紧着自己。 成亲后,虽然因为「他」使得自己和赫连湛的开始有些微不顺利,但都过去了,如今赫连湛封王,她成为王妃,外头的人看见她只有奉承巴结的分儿。 两年来,她把持王府后院,将王府管得像铁桶一般,上下没人敢违反她的心意,她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无人敢置喙,再加上没有让人心烦的小妾通房,日子是怎么顺当怎么过。 人人都说她命好,得王爷一心相待,只有她清楚,自己和王爷关系如何,他们连正常夫妻都算不上呐。 幸好王爷对她不感兴趣,对木青瞳也没啥反应,可万一往后宫里美人不断往府里送,要是阴错阳差,真弄来一个王爷喜欢的……她还有这等舒心日子可过吗? 她也不求比翼双飞、一世缱绻,只求有一子傍身,别让王妃这个位置坐不安稳。 当她回神时,吴婆子额头已磕出一片青紫。这么怕她?赵涵芸微哂,特别喜欢这种俯瞰世人的感觉。 她看看左右,下人站了两排,一个个泥塑木雕似的,都不敢大声喘气。 嘴角微扬,她热爱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松口气,决定饶对方一马。「把安乐轩道几天发生的事说清楚。」 吴婆子闻言,忙道:「刚进府那天,丫头在亥时左右敲过门要热水,我没应,不久里头就没了声响。之后奴才按三餐往里头递饭,丫头都乖乖接下,没有多话,直到前天中午,打开门的是个叫真儿的丫头,问了老奴一些事。」 「你怎么晓得问事的是丫头,不是侧妃?」 「听说侧妃是个南蛮子,不会讲咱们的话,所以娘家给了两个会说汉语的丫头作为陪嫁,那姑娘话说得很请楚。」 南蛮子?赵涵芸扬眉浅笑,下人是这样看待木青瞳的?不错啊,她笑得越发柔美。「丫头问你什么?」 见王妃展眉,她松开憋在脸口那股气。「她问是不是往后她们都不能出院子?老奴回答对,是主子的意思,老奴让她们乖乖呆着,安生过日子,不要出妖蛾子。她听完点点头,也不见火气,接过食篮就走了。」 「这么乖?会不会在里头搞乱?」 「老奴也想到这点,今儿个早上送饭时刻意往里头逛了一圈。」 「见到侧妃了?」赵涵芸问。 见到了,那哪是侧妃啊,分明是天上仙女下凡尘,美得让人连说话都忍不住结巴,要是男人看见,还能不昏头转向? 王妃果然不是普通有能耐,王爷还没见着人呢,就把火给掐了。 「回王妃,见到了。她们正在挖土,老奴便多问上两句,这才晓得她们想种菜,还问老奴可不可以给点种子。」 果然是南蛮子,便是王府千金也要下田地耕田? 想到这里,赵涵芸的背挺了挺,这会再有人说她的身分不及王府千金,她可要暗笑了,一个面朝泥土背朝天的丫头,能长得多好看?心里头的担子这会儿总算是彻底放下来了,只不过这侧妃两个字,着实教人听着不舒服。 赵涵芸微微笑道:「看来有人想自给自足呢,也对,是我疏忽了,南方人哪吃得惯咱们北方口味。好吧,你去寻些菜籽、豆类、米粮的,记住,大方点,几麻袋几麻袋地往里头送,至于往后三顿饭就省了吧。」 在旁伺候的紫宛猛地睁眼憋住气,头垂得更低,这是存心要把侧妃给活活饿死呐,就算给足种子,也得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收成啊,信王妃……人人都道是个最贤良不过的呐…… 木青瞳猜想,信王肯定极爱那位小公公。 因为安乐轩麻雀虽小、五脏倶全,书房里头的书多,练武房里头兵器多,厨房里头餐具多……生活用品样样齐备,虽然摆明了不是为她准备的,她也满心感激。 这几天,她们把时间全用来整理嫁妆,先把屋子打扫干净,再把同类的归置在一个房间里,光是这工作就折腾得大家腰酸背痛,晚上头一沾枕就睡得不醒人事,哪有多余的心情想其它事。 昨天,另一间房也整理出来了,雅儿手巧,绵被帐子全缝上了,昨儿个,木青瞳终于能够独享大床。 她的嫁妆多数是金银头饰,一箱箱全给锁紧,在安乐轩里不必涂脂抹粉,所以她把装着脂粉的箱笼清出来,准备赏人。 至于那些摆设对象,一开始她就认为不需要,但父王的面子至上论,还是硬把它们塞进去。 这会儿,她们只整理出笔墨纸砚、衣服、布匹,和一些日常会用上的东西,其它的分门别类收抬妥当。 第二十六章 她最满意的一口箱子是大哥送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却最合乎她的心意,里头满满的全是种子,是大哥让马队在中原搜刮的,只可惜没有农具可使,不过穷则变、变则通,她很奢侈地拿兵器当耕具使,结果当然是相当不趁手,早晚还是得想办法弄到农具。 睡过午觉,她发现两个丫头采下不少桑葚。 「小姐,快过来尝尝。」 木青瞳揉揉眼睛,看着真儿雅儿笑出几道弯月牙,忍不住跟着开心。 这里不是木王府,没有糕点甜食可吃,连三餐也只有两菜二汤,是下人的规格等级。赫连湛是个大气的,肯定不会在这上头苛待自己,那只会是赵涵芸的手段。 吃得差,又没别的补充品,短短几天,她们已经迷上桑葚,把它当成天下美味……如果大哥知道,肯定会心疼吧。 前世,她乖乖按照赫连湛的心意,写着令人安心的家书送往木王府,今生,他倒是没这样要求自己,是因为……太有自信? 这一世,有许多事不曾改变,也有许多事偏离前世轨迹,当中有某部分是她刻意为之,某部分是她不解的,比方前世的信王并没有将北戎消灭,只打得北戎乖乖签下停战协定,也比方前世她没有一进王府便倍受冷落。 那么,未来……会继续朝她知道的方向进行,还是无法掌控的方向前进? 木青瞳揺头不愿多想,走到树下,和她们并肩坐着,检起一颗成熟桑葚放进嘴里。 雅儿指指满地落果,说:「每天掉下来的桑葚越来越多,真可惜,尤其是那些长在高处的,既大颗又紫得发黑,看得我好心疼。」 「舍不得?」 雅儿点头。 「要是有糖,就能做果酱,能多放一点时间。」 真儿接话。「要是有把梯子就好了。」 三人相视,突地,木青瞳呵呵笑出声,雅儿、真儿也跟着笑不停,笑着笑着突然觉得好心酸,要是在过去,谁会心疼这些小东西? 「看看吧,看看吴婆子好不好商量,上次真儿要了,若她肯给咱们种子,说不定还能多要点东西。」木青瞳道。 「万一要不到呢?」 「那就真得爬墙,到外头买去。」 想到箱子里那一大锭一大锭的雪花银,只能看,不能花,那个痛啊,比桑葚掉下来更心疼。 「不管怎样,一定找把梯子,要不,下个月梅子成熟,之后桃子、苹果熟了,都像这样浪费,会更舍不得。」真儿说得斩钉截铁。 「就是就是,一定要有把梯子。」 这会儿树上的梅子结实累累,桃树、苹果树都开了花,虽然稀稀落落的,但如果风调雨顺,年尾肯定不会教她们失望。 「要不,这几天咱们先练爬墙?」木青瞳提议。 雅儿才想附议呢,就听见大门呀地一声打开,她率先跳起来。 真儿和木青瞳看彼此一眼,这会儿送晚膳,会不会太早了点? 只见吴婆子打开门,几个小厮鱼贯走进来,每人身上背着大小不一的麻布袋。 看见主仆三人,吴婆子停下脚步说:「王妃说了,侧妃想种粮是好事,让奴才送种子过来,不知侧妃想摆在哪儿?」 赵涵芸有这么好说话?赫连湛对她的不喜,让她心情大悦?不对……肯定还有后招等着自己。 目光微闪,点头示意,雅儿道:「各位大哥,麻烦跟我把粮送到后头柴房。」说着引众人往后头走去。 木青瞳扯扯真儿衣袖,两人朝吴婆子微笑点头,快步回房。 挑个荷包,往里头塞点碎银子,木青瞳再拿出一锭五两银子,对真儿说:「你拿给吴婆子,让她帮我们送锄头、铲子等农具进来。」 「是,小姐。」 两人走出房间后,真儿朝吴婆子走去,一张脸笑得像花儿似的。 她把银子往吴婆子手里塞,吴婆子低头一看,天哪!这辈子她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银锭子,能看到银角子就已经谢天谢地。 她的心儿怦怦跳个不停,只差没昏过去。 「多谢嬷嬷给我们送种子过来,可您也看见的,这里没有锄头铲子的,怎么能种地啊,能不能请嬷嬷给我们张罗一些农具进来?侧妃说了,嬷嬷要是能帮这个忙,定会大大感谢一番。」 说着,她瞄一眼吴婆子手中的银锭。 锄头铲子?这算什么,王妃都允许她们自己种粮了,岂会舍不得这些? 她在王府里头不过是个粗使婆子,一年到头还挣不到二两银子,现在她可要发了啊……这会儿轮到她笑得像朵花似的。 「行,明天一早准给姑娘送来。」 有钱果然能使鬼推层,真儿想了想又道:「嬷嬷也晓得,这里三顿饭只管饱、不管谗,恰好碰到桑葚成熟,只不过这几天矮枝上的果子都教我们摘完了,可不可以再给我们寻把梯子来,让我们摘高处的果子?」 梯子?小事一桩。当下她满口应承,眼看左右无人,吴婆子压低声音,在真儿耳边说道:「王妃发话,说侧妃既然想自己种菜,往后就不往安乐轩送饭了,所以……」 什么?这样就不送饭食,太过分了,分明想把她们给活活饿死! 只见真儿脸上变色,吴婆子续道:「姑娘莫怪,这是主子的命令,我不过是个守门婆子,就算心里同情侧妃娘娘,可也没法说上话是不?姑娘可千万别怪罪老婆子啊。」 真儿强忍不悦,说道:「嬷嬷肯帮忙寻来农具,侧妃娘娘已是感激不尽,哪还会怪罪嬷嬷。」 「我们当下人的,不能编排主子,可往后要是有能帮上忙的,姑娘尽管吩咐。」 吴婆子满面贪婪,看得真儿心中忿然,可面上却是笑容可掬,一口一句的感激不尽。「老婆子就守在门外,倘若姑娘还缺什么,就敲三下门。」 「多谢嬷嬷,我会同侧妃娘娘说的。」 这边交涉完毕,后头雅儿也塞了银子给领头的小厮,小厮悄悄地掂了掂重量,竟有一、二两之多,顿时笑得合不扰嘴。「多谢侧妃赏赐。」 木青瞳微哂,点点头,让雅儿领人出去。 她还记得赵涵芸治家手段严厉,府里不管是谁都别想抠油水,因此有人在背后把话说得很难听,说赶涵芸是小门小户出身,吝啬成性,连蚊子腿上都要刮下二两肉,跟在这种主子手下,注定要两袖清风。 既然府里有个吝啬正妃,她就来营造一个宽厚侧妃的形象,但愿有钱能买到鬼推磨,别教自己寸步难行。 不多久,一行人笑逐颜开的离开安乐轩,临行前他们还跪地行礼,恭敬得看不出木青瞳只是个空有名头却不受丈夫青睐的可怜侧妃。 门关上,真儿把吴婆子的话对木青瞳说。 木青瞳无奈揺头,赵涵芸一如记忆由那般心胸狭窄,她都被关到安乐轩了,不知她还担心什么? 不过吴婆子那里倒是有着不错的往来。 她说道:「没油、没盐,今晚大概又只能吃桑葚果腹,走吧!再摘果子去!」 她笑眼眯眯地领头往前走,雅儿、真儿看着主子挺直的背影,好似半点不在意似的,便也扬起笑容。 是啊,不管王妃使什么招,就过关斩将呗,表面上委屈委屈也就罢了,千万别让自己心头也跟委屈。她们要是真的难受了,人家说不定更高兴,何苦顺遂她们的心意? 雅儿一拍手,说道:「又不是头一遭吃桑葚果腹,怕啥?」 真儿点点头,两人握着手朝主子跑去。 事实证明,做人只要够乐观,上天发现为难不了,便会改弦易辙,换个立场。 这个晚上,吴婆子送来四个菜,里头居然有一只鸡,这顿饭,是她们从嫁进王府以来,吃得最丰盛的一餐! 当然,吴婆子得到的馈赠也不少。 之后吴婆子不只送来农具、梯子,还送来一堆「肥料」,有点恶心,但木青瞳欣喜若狂。 她给吴婆子十两银子,让她再送一个月份的三餐。 为赚那十两银,吴婆子顿顿不缺肉,希望她们下个月、下下个月,每个月都捧场,但木青瞳很了解赵涵芸,这种好光景不会持续太久,她们必须尽早自立自强。 第二十七章 因此能买的尽量托吴婆子买,很快地,她们的院子里有鸡、有兔子,有大澡盆、柴火木炭堆满满,吴婆子甚至还偷渡过几个工人进来,帮着盖鸡舍、搭豆棚,再把后面一排没人住的下人房打出两排大窗户,短短一个月就花掉一百五十几两。 雅儿、真儿见小姐花钱大手大脚,担心道:「照这样下去,小姐的嫁妆能撑多久?」 木青瞳神秘一笑,回答说:「没多少机会可以花了。」 她让真儿转告吴婆子,小心东窗事发,能够的话,攒足银两就赶紧赎身走人。 她这是好意啊,总不能让帮自己的人得不到好下场。 可惜吴婆子贪心,甭说一个月平白无故赚得八十几两,恐怕一辈子她都赚不了这么多钱,因此想着再多待一些时候,也许还能多赚几笔。 木青瞳没料错,一日早上,两个婆子打开院门,其中一个还提着吴婆子准备带进来的食盒。 那时木青瞳正在侍弄菜苗,雅儿在洗衣服、真儿在喂鸡,三人心情榆悦,因为她们正准备进行第一回京城冒险。 没想到两个婆子闯进来,里里外外巡过一回后,拎着吴婆子离开。 木青瞳有些不忍,看着吴婆子直揺头,早让她赎身的,她偏不听,这会儿肯定要遭罪了。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秘密这种事最难守,吴婆子看起来又不是个精明的,她在短短时间内捞这么多,能不到处夸口? 就算她不往外头说去,但守安乐轩怎么都不是门好差事,要是成天容光焕发、心情偷悦,看在有心人眼里,自然会让人起疑。 在信王府当下人没油水可捞,眼看只有她一人得好处,自己却捞不着,能不妒嫉?能不往上报?说不定有不少人眼馋这个「肥缺」呢! 她上下打量进来的两个婆子,记忆中,她们似乎是府里负责行刑的,犹豫片刻,木青瞳递了荷包给真儿。 真儿上前,悄悄地把荷包交给其中一个婆子,低声道:「此事原是我们的不对,吴嬷嬷只是见我们主仆可怜,帮忙带点东西、送来饭菜,如今连累嬷嬷,主子心有不忍,还请两位在王妃面前美言几句,如果吴嬷嬷非要遭罪,还望嬷嬷们手下留情。」 这话听得吴婆子涕泗纵横,满心感恩。 两双利眼扫过木青瞳,她没说话,却是面带不忍,与她恳求的目光对望,婆子们严肃的脸孔缓和两分,朝木青瞳微微点头后,拉着吴婆子离开。 关门、落锁,雅儿耳朵贴着大门,确定脚步声走远,才转身问:「小姐,你为什么要给那两个婆子塞钱?咱们早就劝过吴婆子,是她不听劝才会惹来这场祸端,与我们无关。」 「傻,小姐这是在卖好呢!」真儿戳上她额头。 「卖好给吴婆子?何必,说不定她马上就要被发卖出去。」 「我这个好,不只卖给吴婆子,还要卖给另外两个人。」木青瞳解释。 「雅儿不懂。」 见她抓耳挠腮的模样,木青瞳笑出声,解释几句。 「王妃把王府后院管得像监狱似的,谁都不能越雷池一步,人人谨守分际,这对当家作主的人是好事,管理起来很方便,可水至清则无鱼,咱们想混水摸鱼,就得把水给搅混了才行。」 雅儿揺揺头,依旧满头雾水。 木青瞳笑着说道:「今儿个东窗事发,咱们还是别出去,谁晓得王妃会不会兴之所至跑到这里来察看,真儿,你去把木梯藏好。」 现在她们什么都能丢,就是那把梯子丢不得。 「好,我去寻个好地方藏妥。」真儿应声。 见真儿去藏梯,小姐又去浇菜,两人分头行事,雅儿还是没搞懂。 她跟在小姐屁股后面,磨着她道:「小姐,你再同我分说分说,我变得聪明机灵些,小姐也才好使唤对不?」 木青瞳无奈,说道:「有上次搬粮的小厮,再加上吴婆子的事,现在府里上下肯定知道你家小姐出手阔绰,再加上成亲时我那些嫁妆可够唬人的了,如果是你,你愿意效忠严厉小气的主子,还是温和大方的主子?」 「当然是温和太方的,可那是王妃啊,掌理整个王府后院,据有生杀大权。」 「是,所以明面上他们不敢亲近,但暗地里心是向着咱们的,只要是人,就会同情弱者,再加上咱们是有利可图的弱者,往后不管换谁来守安乐轩,就算不敢像吴婆子那样明目张胆,但能够行点方便时也会帮咱们几分。」 「我懂啦。」她恍然大悟。 「快去把衣服晒好,该读书了。」 这些日子闲来无事,她就教两人背诗念词,她记得的不多,幸好书房里的书不少,有兵书也有诗词,她不认为后者是信王所好,所以……那个小太监肯定不是文盲,说不定还有几分文采。 大哥也帮她搜罗不少书,怕自己被当成番人,被人小瞧了去。 她还记得赵涵芸鄙夷的目光,在她眼里,木青瞳是永远的番人,可即便是番人她亦容忍不下。 她理解,换了自己,也容不下丈夫二心。 只是赵涵芸弄错了,肝硬化却割掉胃袋有何意义,男人不爱她,她就算谋杀全世界的女人,也改变不了事实。 前辈子,她觉得这个世界失去滋味与色彩,与其辛苦地活着,不如早点离开,于是她任由命运折腾,不在乎命运走向,心想,死后就能回二十一世纪了吧,她想回去,她不畏惧死亡。 然而当她终于死去,却没回到想去的地方,她试着避开曾经的人事物,最终却顽强不过命运。 上天对于欺负她仍然抱持高度兴趣,她决定改变做法,不再顺天应命,她想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倔强过命运。 雅儿看着小姐,她在笑,是打心底的开心,没有虚伪与矫情,换上别的女人大概要哭哭啼啼,怨天怪命,也许诅咒王妃下地狱,也许痛恨男人薄幸。 瞧她的小姐多特殊,她越来越明白小姐的话了,生活确实无法打败人,能打败人的只有自己。忍不住兴奋,她凑到小姐身边说:「小姐,我要变成和你一样的人。」 「和我一样?」 「不怕欺辱,不怕折腾,再多磨难也不气馁。」 木青瞳听懂了,用沾上泥巴的手指刮雅儿小脸一下,笑说:「做人啊,当做石灰一般的人,别人越是泼我冷水,我的人生越是沸腾。」 深吸气,木青瞳抬头仰望蓝天,她相信的,相信这辈子自己一定会过得好! 果然,太子倒了大楣。 豫州的万民书送上来,加上八皇子报集的证据,全指向太子。 皇帝震怒,听说把太子叫到御书房,不久里头传来斥责声,东西砸碎声,乒乒乓乓的,守在外头的太监一个个脸色惨淡。 宫里发生的事清清楚楚,可见四哥的势力非同一般,倘若父皇知道,恐怕要坐立不安了。 赫连湛志得意满地喝掉一大杯烈酒,着实太爽快,他又给自己和四哥斟上一杯。 「别喝得太急,你的胃不好。」 当兵的,几天不吃或一天吃三天份都是常事,很多时候他不是在吃饭而是在吞饭,吃对他而言不是享受,而是为了活下去的必要举动。 「别担心,太医的药吃着呢。」 「趁回京这段时日好好将养,别让小病成了沉病。」 「行,四哥别说教,快说说,豫州那里怎样了?」 「太子的人中箭落马,空出来的缺,老八想补自己人上去,但连半个都没入父皇的眼。」 「赫连青花大把力气,怎能半点好处都捞不着?」想到赫连青那张气得歪七扭八的脸,赫连湛忍不住哈哈大笑。 「父皇的偏心众所周知,这次的事闹这么大,让父皇想包庇太子都无法,在这情况之下,把差事办得如此之『好』的老八,父皇岂能不迁怒?」 「肯定会迁怒,上次为军粮一事,四哥不过与太子辩上几句,分明行事正确,却被扣上不孝不悌、性情刻寡的罪名,这回父皇不责怪才有鬼。」 偏心偏到是非不分,只有儿子、不见国家,父皇真是糊涂了,柱他年轻时的英明。「所以,谁在老八推荐名单上头,谁就甭想骑马。」 第二十八章 「那么最后谁会上位?」 「常行走御书房的有哪几位老臣?」 「陈苏冯林……不会吧,四哥,他们愿意支持你?」 天,他才离开京城多久,四哥已经如此得人心,想当年他们还一路处于挨打位置,若非被逼得无处可躲,四哥哪会奋力一搏,没想到…… 赫连湛望着四哥的双眼闪闪发光,里头满是崇拜敬畏,这样有能耐的人,定能带领大隋走向四海升平、安康富足。 赫连叡莞尔,陈苏冯林等几位老臣支持的不是自己,而是有能力稳定朝堂,可以富国利民,不为私欲私心所欲的领导者,他所做的,不过是在他们面前展现实力罢了。 「昨天我已经拿到名单,都是可用之材,有他们驻守豫州,我相信豫州很快能够恢复昔日光景。」 赫连湛又喝下一杯酒,灼热感下肚,爽快的感觉直冲脑门,这是他前世想都不敢想的畅快! 「四哥的病可以恢复,上朝听政了吗?」 「不,我还在禁足呢,这会儿凑上前去,谁都得不了好。记住我的话,这两天父皇召你进宫,问你对太子一事的看法,你万万不要表示意见。」 要是过去的赫连湛,肯定会反问:大好机会,为什么不用?但换了芯的赫连湛微微一笑,回答:「我明白,恐怕我还得表现兄弟友爱一番,替太子分辩几句。」 赫连叡点头,阿湛越发成熟,做事不再是一条道走到底,非得弄个黑白分明、是非两立。 「父皇虽封你为信王,却只是为着堵住悠悠众口,对你,心里多少有些顾忌。」顾忌阿湛不与太子站同一队,不愿为太子打天下,顾忌有能力的他,成为砍伤太子的那把刀。 「我明白的,此次回京,我与太子虚与委蛇,参加过几次太子办的宴会。」他也没想得到什么,只想消除太子的戒心,让他倾尽全力与老七、老八斗。 「那就好。」 「我不懂,父皇为什么非要让太子来当家?」曾经英明的帝君,怎会因为年老就变得如此愚眛昏庸?事实一件件摆在眼前,依旧矢志不改初衷? 「阿湛,不会太久了。」他叹口气,举头望向远方。 「什么意思?」 「父皇正在服用神仙散。」 「神仙散?那是什么?」 「一种会让人上瘾、坏人心志的毒物,父皇用的量日益増加,许是……撑不了太久了。」 前阵子父皇精神不济,在房事上往往力不从心,有人上贡神仙散,服用此药后,皇帝龙马精神,一夜御数女。 赫连叡明白父皇所想,不就是太子令人失望,他想趁着自己还行,多生下几个皇子,好好栽培成材。 赫连叡很早便晓得此事,原以为只是春药之类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宫里传来消息,十数日前,神仙散迟了两日上贡,父皇变得暴躁,行为举止大异平常,他才觉得情况有异,一路追查,结果……令人心寒。 「神仙散是谁上贡的?」 「太子。」 「莫非他担心受罚,东宫之位被取而代之,便想谋害父皇性命,趁太子名头还在,顺利登基?」 赫连叡莞尔。「我要是你,会更在乎是谁撩拨太子,父皇将要废他,又是谁支的招让他用这种方法谋害父皇?」 「四哥知道?」 他点点头,吐出一个名字。「李如屏。」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父皇对李如屏不差,却换得这般下场? 赫连叡叹息,至高无上的权力、至高无上的尊荣背后却是无数算计,若非被逼到绝境,身为聪明人,他从未想去谋夺那把龙椅。 「她是贵妃娘娘,父皇虽未立她为后,却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道为此她便恨上父皇?」 李如屏膝下无子,娘家却显赫非凡,皇帝有意拉拢李家扶持太子,日后尊她为皇太后,李家便成了太子的外祖家,这么好的前程,李如屏为何要放弃? 「你想错了。」 「不然?」 「李如屏与老八过从甚密。」赫连叡展眉一笑。 赫连青长相风流、性子讨好,一张嘴跟沾了蜜似的,他家太座说只要是女人都会被诱惑。 「我懂了,若是老八引荐,太子生性多疑,必定不釆信,所有人都晓得李家和太子绑在一起,由贵妃开这个口,太子定会深信不疑,而且日后事发,查证属实,也只会查出太子与贵妃娘娘勾结篡位,怎么都沾不到老八头上? 「等等……方才四哥说过从甚密,莫非贵妃与老八之间不清不楚?不会吧,老八才二十四岁,贵妃娘娘整整比他大十岁。」 一句话便推论出始末,赫连叡对赫连湛是越来越满意了,得此助力,日后在朝堂上他会轻松得多。 「年龄不是问题,利益才是重点,这并非老八第一次使美男计。」 老八身边的女人,每个都能带给他足够好处,他最大的能耐是把那些女人安抚得稳稳当当,分明后院女人数量庞多,却能让她们相安无事、一团和气,人人以他的利益作为优先考虎,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赫连叡自认没这等本事。 「美男计?这么简单的计策我怎么就不懂得用?」 「如果你肯早点听四哥的话,舍弃那把大胡子,京里哪有老八立足之地?」阿湛的容貌可不输老八。 赫连叡的揶揄让两兄弟捧腹大笑,只是笑容里带着淡淡的轻鄙,虽然老八比太子有脑袋,也更阴狠狡猾,但他的手段他们是看不上的。 「不行,我是要上战场杀人的,把自己弄成玉面郎君,哪来的气势?」 「这倒是,除非有娘子军压境,你这张脸才派得上用场。」 「那更不行,我家后院小,可住不了那么多人。」赫连湛笑个不停。 「说到后院,那个木侧妃如何,还安分吗?」 能不安分吗?都关进安乐轩了,还敢不「安乐」? 「嗯,安分。」 「两年前,我见过木王府的世子爷一面。」 说到前世的大哥,赫连湛眼光闪了因。「四哥觉得他怎样?」 「谦谦君子,是个好人,日后由他继承爵位,定会像木王爷一样,不会对朝廷生出异心。」 四哥的话让赫连湛安心,木王府的人是他前世的亲人,他再了解不过,就算有多余心思,也只会花在经济上头,让百姓有好日子过,这是府里传下来的家训。 赫连湛的笑让赫连叡误解,以为他和木青曈相处愉快。 「好好对待木侧妃,没有木王府的慷慨解囊,这回对抗北戎,你不会赢得这么顺利。」 「四哥放心,我有分才的。」看来木青瞳已经得到教钏,她这般安分,日后自己定会让四哥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你也老大不小了,该留个子嗣,日后为你撑起门户。」 说到这个,赫连湛眉心皱成川字,他也想啊,只是于家和穆家人至今仍无半点消息。她还吗?嫁人了吗?会不会晚一步便是一世蹉跎? 揺揺头,赫连湛问:「父皇那里迟迟没有处置太子的消息吗?」 「父皇虽是雷霆震怒了,只不过会不会雷声大、雨点小,还得看后续发展,不过老八这几日肯定难挨得很。」 赫连湛接话。「他从来都低估了父皇对太子的看重,幸好我们没搅和进去。」 「这些日子低调一点,有空的话留在府里,陪陪妻妾。」 「不谈这个,来!四哥,喝酒!」他举起酒杯,与兄弟畅饮。 【第九章 偷溜逛大街】 木青瞳原本还担心赵涵芸再使手段,可过了几天都无风亦无雨,让主仆三人松了一口气。 果然如木青瞳所料,她的宽厚仁慈、善待下人、出手大方的评语传了出去,因此新的守园婆子对她们的态度客气,客气到看不出木青瞳是个形同圈禁的犯人。 新换上的是冯婆子,真儿塞给她五两银子,不但换回油醋酱盐,还把吴婆子的事交代了个清楚透澈。 吴婆子被打了二十板子,行刑之人手下留情,留她一条性命。 赵涵芸前脚让人牙子把人带走,吴婆子的丈夫后脚就把人给买回来,顺便给一家子全脱了奴籍。 第二十九章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居上位者再严酷,只要下面的人脸服心不服,总能从当中寻出脱身的法子。 这些天不再有饭菜送进来,幸好之前的粮米还在,再加上池塘里的游鱼以及后院圈养的鸡很给力,天天下蛋,三人倒也没饿着,只是天天吃相同东西,多少有些腻味。 于是,她们决定今天放大胆量出门去。 木梯一架,她们小心翼翼地爬上围墙。 信王府的后院连着旁人的后院,两个院子中间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只能容纳一个拖板车的宽度,她们合力把木梯拉到墙外,再顺着梯子爬下来,走个一、两百步才走出狭窄巷弄。 京城分为内、外两部分,内城又分东西南北四个面,其中最热闹的是南城,那里有不少商贩铺面,而多数的皇亲勋贵则住在离皇宫最近的东城、西城。 从吴婆子口里,她们晓得信王府位在东城,相当靠近南城。 真儿过去的主家也在东城,不过位置较靠近北边,她对京城还算熟悉,升上一等丫头之前曾在总管手下做事,经常往返商铺订货取货,因此由她担任今日导游。 京城果然和大理城差很多,街道宽敞整齐,热闹繁华,百姓穿着干净,商铺林立,真儿一进到南城便熟门熟路起来。 她们先把几条街飞快走过一遍,再寻个食馆坐下来点几道菜,好好祭祭五脏庙。 食馆是真儿推荐的,她说:「汪家食馆做的馄饨好吃又不贵,每次出来我们都会绕到那里看看有没有位置,京城里的老饕会常上门。」 馄饨?好久没尝到这个味儿,木青瞳嘴馋了。 「那还等什么,快走啊。」木青瞳催促真儿。 她们的运气没有想象中好,汪家食馆很大、人也多,一楼摆着一、二十张桌子,每张桌子都坐满了顾客。 看见三人,小二一甩肩上的巾子,带着笑脸迎上前问:「姑娘,一楼已经没有位置,要不要上二楼,二楼有雅间。」 「好啊。」木青曈想也不想便应下。 真儿急忙轻扯她的衣角,低声道:「二楼雅间得点五两以上的席面才成。」 木青瞳笑着握住她的手说:「不怕,难得嘛。」说着便提脚随小二往楼上走去。 二楼有七、八个雅间,小二领她们走进其中一间,布置还算雅致,但桌椅明显有些年头了,果然是家老店。 临街处有一排大窗,坐在靠窗处可以往下望,小二见三人都是姑娘,便上前拉下帘子,不教外头的人看见。 三人就座后,小二俐落地报出一串菜单。 木青瞳道:「你帮着桃吧,五两银子的席面、几道师傅的拿手菜。」 「行,马上来。」小二转身往外走。 小二离开后,真儿说道:「小姐,咱们这段时日花钱像流水似的,没有进项,只有出项,您不担心?」 「放心,大哥同我说过,那些庄子每年会有几百两进顶,饿不着咱们。」 「若王妃不让管事见咱们,那些进项哪能到小姐手里?」她说得隐晦,只差没点明那些钱会流到王妃口袋里,和吴婆子聊过几回,真儿多少知道信王妃是什么性子,那可不是个宽厚人。 「庄子的管事姓方,我见过一次,是个精明能干的,若没见到我本人,肯定不会把进项给交出去,至于王妃……」 赵涵芸出身低,虽抠门俭啬,却极爱惜名声,最怕人家说她是小门小户出身、登不了大雅之堂。 她相信赵涵芸会把她给活活熬死,再来接手嫁妆,却不相信她会明着强取豪夺,硬逼她交出嫁妆,如果她敢的话早就动手了,赵涵芸这人呐,最在意的就是那层遮羞布。 至于饿死?她才嫁进王府多久,若是突然暴毙,恐怕连信王都不会放过她,更何况木王府才往朝廷投进多少银子,光是看皇帝的态度,赵涵芸就没这个胆子下手,再怎样也得演上几年戏,总得等木侧妃在世人心里淡了身影,才好动手。 木青瞳信誓旦旦回答:「她不敢拿、更不敢抢,等着看好了,她不但会大大方方的让方管事见我,还会让我在正厅迎人。」 「小姐确定?」真儿不晓得小姐哪来的自信。 雅儿用手肘推了真儿一把。「确定确定,小姐讲的哪句话没有成真?」 「好啦,不谈那个,先说眼前的。」木青瞳从怀里拿出纸张打开,放在桌面。 纸上画着真儿依记忆录下的南城街道图,哪里卖米粮、哪里卖糖盐油酱、柴炭、布匹……画得一清二楚,原本不记得的,刚才逛过一圈又多了些记忆。 木青瞳指指纸张上方,那里有一片民宅区。「我们过来的时候发现有几家没人住,回去再看个清楚,下次出门,直接把房子买下。」 「买这么近好吗?到时信王府找人,随便搜搜就会找到。」雅儿不赞成,她总觉得拒绝危险,就要远离信王府。 「那房子不是要住的,是要藏嫁妆用的,我们陆续分批把嫁妆藏到房子里,再找个妥当时间,让方管事送到庄子上。」 待一切布置妥当,就可以拜拜走人,等赵涵芸想到她时安乐轩里早已人去楼空了。 「买房子还是得找中人,不如待会儿我先带小姐先去见见中人?」 「不好,买房子这件事由你出面,也以你的名义买下。」 王府里没有人会去在乎木侧妃身边的丫头叫什么名字,怎么也联想不到她头上,这事儿不晓得要拖多久才能完成,是生是死就看这一遭了,她不想出半点差错。 「要现在去吗?」 急事缓办,木青瞳想了想,回答:「吃过饭后,你和雅儿一起去找中人,和对方约定时间去看房子,记得,太小好坏都无所谓,重点是要离信王府越近越好,越不显眼越好,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再一起去买推车和米粮肉菜、日常所需。」 「好,那和中人约什么时候看房子?明天?」 「三天后吧,辰时一刻,在丰年粮铺见。」那里是东、南两城中间的第一家铺面。 「知道了。」 接下来她们讨论要买的东西,从哪条街、哪条巷子开始进行釆购可以最快最省力,哪家铺子做生意凭良心,哪家是黑店、里头的东西碰不得,真儿一一说明。 雅儿想起什么似的问:「要不要把嫁妆里头的摆设换成银票,咱们要走的时候比较好带?」 木青瞳笑道:「我更想把那些头面首饰给换成钱,可哪能呢,那里头有不少东西是在咱们大理打造的,款式与京城截然不同,要是拿出去卖,肯定很快就会被追查到,要是到时咱们还没走,事情就爆出来,岂不是白忙一场?」 那些摆设是母妃与大嫂怕她思乡,特地为她备下的。 雅儿嘟嘴,道:「真可惜,那些东西在京城可以换到好价钱呢。」 木青瞳明白,物以稀为贵,谁都喜欢难得一见的稀罕物,何况她带来的样样精致,尤其是那些银器,要是拿出去,不晓得会被抢成什么样儿。 「银子是用来傍身的,够用就行,也不差那些。往后,你们家小姐不只要带你们离开那座牢笼,还要带你们赚钱,赚一堆花也花不完的俗物。」 听木青瞳这样说,两个丫头笑得合不拢嘴,小姐真有本事,落入这副光景,非但不自艾自怜,还能信誓旦旦,天底下有几个女人能办到? 真儿说:「往后要全仰仗小姐了。」 「包在我身上,我不只带你们赚个钵满盆溢,还要帮你们挑门好亲事、嫁个好郎君。」 雅儿直觉道:「丈夫能比小姐好用吗?如果不行的话,我宁可跟着小姐。」 「哼哼,话说得大声,哪天看到俊俏小郎君,肯定跑得比飞还快。」 三个人又开始打屁了,漫漫长日,时光无聊,斗嘴打屁成为她们消遣时光最好的休闲活动,木青瞳相信她们将会练就一副好口才。 不久菜上桌了,她们已经很久没看到这么精致的菜肴,三个人不顾形象大快朵颐,要不是有事待办,她们还打算一路坐下去,把晚餐也给解决才离开。 出门前,真儿担心小姐想把雅儿留下。 第三十章 木青瞳再三保证自己哪里都不去,就坐在这张椅子上等她们回来,真儿才勉强拉起雅儿快步往外走,心想着快去快回,别让小姐等太久。 撤下酒菜,木青曈要了一壶雨前金萱和两碟点心,向伙计借上笔墨纸砚,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 前世,她不愿改变历史,做什么都是小打小闹,只求安稳渡日,不显露穿越人的优势。 重来一回,她小心谨慎,依旧避不开被送到信王府的命运,既然如此……如果战战兢兢也落不到好下场,何不放手去做?说不定能够开创新局。 花若盛开,蝴蝶自来,人若精彩,天自安排。 这次,她不会再乖乖地等待命运把什么送到自己面前,她要亲手创造命运。 暖房是第一步,在出不了安乐轩之前,她会试着育苗、改变品种,试着培育更容易栽种、更不易被病虫害侵蚀的鲜花蔬果,等出了王府,那些庄子将是她施展本事的根据地。她还打算种花种茶,以现代的技术做出各式茶品。 她是学农的,在这个以农为重的朝代里,她会让自己大放异彩,她不需要当神农娘子,她只要种出不怕病虫害的果实菜蔬和高产值的粮作,就会有足够筹码让自己过得平安喜乐。这一世,她要当回女强人,再不庸庸碌碌。 在纸上,她写下一行字——追求卓越,成功才会追着你跑。 没错,与其竞争、与其把人踩在脚底下,不如花心思让自己发光发亮,让别人想视而不见都做不到。 突然门被推开,一个醉汉闯进来,木青瞳受惊,手上的笔落在桌面,滚过几滚,落在地上。 「出去!爷……」 他还没嚷嚷完,后头又有一名年轻男子进来,他拉着醉汉,目光却瞟向木青瞳,只一眼就倏地定身。 真漂亮的女人!雪肤香肌,妩媚有致,绝俗容颜,英姿神采,她睑上并无半点脂粉,却肤色洁白细腻,与鼻下艳润的丹唇相映生辉。 什么时候京城有这一号美女了?他看得眼睛都直了,连忙把七哥推给身后的小厮,上前两步拱手道:「惊扰姑娘了。」 木青瞳暗暗吸一口气,低头,心脏一阵怦怦乱跳。 她知道他,前世曾在皇帝的家宴中见过,他是八皇子,据说是太子最大的竞争对手,此人阴险狠戾,对付非我辈之人赶尽杀绝。 她低头……是代表害羞?赫连青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所在,上前抬起笔,轻轻摆在砚台旁。「在下赫连青,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千金?」 赫连青自报姓名,京城中人人都晓得八皇子名讳,听到他的名字,未婚女子哪个不脸红心跳、欲语还羞。 但木青瞳却始终低头,不发一语。 见她不动作,赫连青更大胆了,他靠近她,看着纸上的字,一字一句慢慢念出来。「追求卓越,成功才会追着你跑。」 有意思,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想要追求成功? 转头,手一挥,两个小厮把七皇子给架出去,门关上,赫连青迳自拉一把椅子坐下,拿起木青瞳的茶杯斟满茶喝下。 他巡着杯缘,可惜她没涂口脂,否则可以一尝芬芳。 「一个姑娘家,最大的成功不就是嫁个好夫婿!姑娘可有心仪之人?」 木青瞳在心底骂了千百遍,可是看他那模样肯定是不走了,都说八皇子是风流才子,是京城女子吹捧的对象,看来若非背着八皇子名号,若非有张能骗傻女人的脸孔,什么风流才子,应该是下流登徒子! 木青瞳轻声道:「还望公子自重。」 公子?她不是京城人士?是从外地来的?「姑娘何必拒人千里?本公子不过是想结识姑娘。」 他不懂,怎会有女人不被自己的笑容迷惑?心微恼,今天怎地诸事不顺?! 昨天他和七哥被父皇狠狠臭骂一顿,他在床上辗转,整夜无法入眠,心里怎么都想不明白,做错事的分明是太子,他不过是把证据摆在父皇跟前,让他亲眼目睹百姓的怨恨,没想到他一心忧国忧民,换来什么? 想当年,父皇叱咤风云、何等睿智,怎看不清太子本质,那等狭隘愚眛之人,哪值得父皇处处维护?! 太子贪婪无过、敛财无错、威胁百官无过,闹得民怨沸腾更无过,太子党羽一个个落马,太子呢?只不过禁足、罚俸各一年。 他从百姓身上挖了那么多,一年俸禄算什么? 反观自己,为朝廷做了大事,豫州百姓谁不吹捧七哥和自己,结果呢? 心闷极了,他约七哥喝酒,却碰到老九。 那家伙回京后似乎和太子走到一块儿,是亲眼见到老四无法在父皇跟前讨好,便转换目标?哼,还以为他多有骨气,原来也是个见风转舵的。 要不是他在父皇面前捧太子的臭脚,太子能轻松过关? 七哥同他对骂几句,原本口拙的老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窍,弄得七哥吃瘪,酒喝得更猛。 真以为太子躲过这关就没事? 哼哼,父皇的脾气是越发暴躁了,双目混油,心志不专,看来神仙散没少用,再等等吧,到时胜败才能见真章。 赫连青不是个能受气的,本该用袖而去,只是眼前的美女着实太诱人。 看看左右……他想,没人在场,就此将人掳走,京城这么大,一个少女凭空消失,怕也不容易找得到。 心思正转着,脸上邪气越盛,木青瞳微惊,这人在打什么坏主意? 贝齿咬上嘴唇,她收起眼底鄙薄,故作娇羞问:「公子真想知道奴家是谁?」 「自然。」 木青瞳轻声道:「奴家是秦相爷的嫡孙女,秦可心。」 秦家姑娘从小一直养在乡下老家,照理说官家的适婚闺女,凡京里有亲人在,为便于寻门好亲事,应要找个机会到京城,可为什么秦相始终没让她进京? 因此各种臆测纷纷出笼,有人说她貌似无盐、有人说她身体病弱,还有人说她八字克夫,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很难说成亲事,谁晓得最后到相府求亲的竟是赫连青。 他府中早有侧妃两人,妾室无数,但王妃之位空着,他为得秦相安持,竟不顾谣言,求娶秦可心为王妃,这举动让多少名门淑媛碎了心。 两人成亲之日不少人去观礼,后来传出来,秦可心的右脸有一块红色胎记,胎记相当大,几乎占去半张脸,看起来很狰狞。 前世,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也让赫连青有很长一段时间成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算算时日,前世他们是在年底成的亲,七月前后赫连青上门求的亲,换言之……她不介意就此事推上一把。 赫连青倒抽一口气,她是秦可心? 他一直想寻求秦相爷的支持,正愁想不出办法,前天幕僚提出这个法子,他还在考虑着。 美男计用过不少回,回回有斩获,他不介意再施展一回,只不过幕僚提的是王妃,若秦可心像传言那般丑陋,他该如此牺牲吗? 没想到,秦可心竟是长得这般貌美?! 他上下打量木青瞳,青衫棉布、面无脂粉,头上除一支玉簪之外别无饰样,但那支玉簪玉质上佳、价值不菲,可见身分不凡,再加上会写字,家世必定不差,没做城里姑娘的打扮,肯定是从乡下来的…… 线索一点一点拼凑起来,没错,她肯定是秦府姑娘,难怪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太好了,如果秦可心长这模样,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收起笑容,恢复翩翩君子风度,他躬身行礼,道:「打扰姑娘了,还望姑娘不计较,本公子先行告辞。」 轻点头,木青瞳故做害羞状,目送他离去。 直到门关起,她才大大地松口气,把纸张纳进怀里。木青瞳提醒自己,待会儿买几套男装回去,日后出门得乔装打扮,否则这张脸太招揺,迟早惹祸。 两天后,赫连青果然向秦府提亲,太子见他扩张势力,心火更盛,从此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夺嫡之争正式摆上台面,此为后话。 真儿、雅儿回来后,她们准备付帐走人,才晓得赫连青已经把帐给结清。 真儿追问,木青瞳笑笑,把方才之事说出,只是没提赫连青的身分。 第三十一章 不等木青瞳开口,真儿抢先一步建议买几套男装,木青曈笑着应下,这丫头果然是得用的,有她在身边,可以省不少心思。 她们买了一车子东西,三人推着推车往前走,只是大姑娘上花新头一回,三人都没经验,把车子推得歪歪倒倒地,好几次差点儿撞了人,一路上不断对人点头抱歉。 路人看见是三个俏生生的小丫头,也不计较,还有人好心地帮着推上一段。 就在她们快到家时,赫连湛驾马迎面而来。 木青瞳匆匆看他一眼,只觉得眼熟,却没太大反应,但真儿、雅儿被吓坏了,她们压低声音说:「小姐,快走!」 木青瞳糊里糊涂地追着两人跑,却不明白为什么? 同时间,郝连湛也看到木青瞳,他一愣,用力揉揉眼睛,是她吗?有没有看错?她怎么会在这里?! 回神,他拉起缰绳朝木青瞳的方向奔去。 只有一小段路,雅儿、真儿转进两院间的小巷弄后,发现木青瞳没跟上,雅儿转身往回跑,奔出巷弄,一把抓起木青瞳没命地跑。 赫连湛骑马奔驰,转过弯后顺着大道往前直追,忽略了那条小巷弄,直到跑过好长一段路都没见着人,他才勒马停住,喃喃自语,「是我眼花了吗?」 阿临、阿望追上前,问:「爷在找谁?」 他看看左右,失笑,是啊,怎么可能……「阿罄有没有消息?」 见阿临揺头,赫连湛颓然垮肩,扬鞭道:「回府!」 真儿坐在墙上,接过小姐和雅儿递过来的东西,一样一样往院子里头丢,等东西都拿完,雅儿把推车推到最里头,抓过几丛杂草盖上,才和木青瞳爬上墙,合力拉起木梯转进院子里,三人依序下木梯。 直到双脚着地,那颗怦怦乱跳的心脏才算归了位。 木青瞳还没开口,雅儿已急吼吼地说:「小姐,你知不知道方才那个骑在马上的男人是谁?」 「谁?」 真儿瞅雅儿一眼。「小姐盖着喜帕,怎么会晓得?」转头,她解释,「那人就是信王爷。」 赫连湛?他怎么刮掉胡子了? 前世他一直留着那把代表英勇的胡子,这辈子是哪里不对劲了,怎么剃掉他的标志?不过……说实话,剃掉胡子的他有副让人心动的好样貌。 这人还真是得天独厚! 不过再好看也没用,这样的男人终归不是她该拥有的,她没别的好处,自知之明是有的,既然不擅长宅斗,想保命的最佳方法还是远离王府。 雅儿凑到木青瞳身边,勾勾小姐的手臂,问:「动心了吗?心动不如马上行动!」 木青瞳觑她一眼,掐抢她脸上的婴儿肥,笑说:「不要命的话就凑上去,你以为王妃是吃素的?」 真儿叹气,这倒是,她在大宅院里服侍多年,旁的不敢说,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像小姐这样的性子,肯定斗不过王妃,依目前情势来看,走依旧是上策。 赵涵芸怎么都没想到会再遇见「他」。 眼底带着妒恨,她厘不清自己的心情。 恨他吗?自然是恨的,既然无心,何苦揽动她一池春水,让她日夜思念优郁,还让她差点儿铸下大错,可是……看到他的第一眼,赵涵芸满脑子想的全是那年两人相遇相识的情景。 他的情书写得如此勾人,他每句话都说进她心底,甜得她无法不一想再想,他的一举一动无不牵系着她的心,让她在孤枕难眠的漫漫长夜得到一丝慰寂。 今日到万佛寺是为着求神佛庇佑,王爷已经回府近三个月,却从不肯踏进她的房间,她试着诱惑,无数次暗示,愿意与他做一对和美夫妻,她连脸皮都不要了,话里话外的暗示,她别的不求,只求夫婿给她一个孩子,让她有所依恃,可是听完话他转身就走。 他真的很讨厌女人吗?只有男人才能讨他欢心?赵涵芸心灰意冷,几乎想要放弃,可是她必须当信王妃,日子必须过下去……只好来求神佛为她指点一条明路。 所以她来了,为求夫婿垂怜,也为着万佛寺后院那片桃花林。 那年,她便是在桃花林下邂逅赫连青。 那年的他和今日一样穿着一件天马皮袍,足下一双青缎黑皮靴,服饰虽贵重,却不甚张扬,气度宛若翩翩佳公子。 两年不见,他依然丰神俊朗,依然浑身透着高贵气息,一双丹凤眼依然散发着勾魂魅力。 赵涵芸以为他没脸见自己,没想到目光接触,他扬起笑容、快步朝她跑来,像是迫不及待似的。 随着他越跑越近,她的心跳越发强烈,彷佛下一瞬,心胸就要跳出胸口。 他终于来到她跟前,他的笑容不停歇,他一声「芸儿」,喊得她鼻酸。她深吸气,想假装若无其事,可表情反应了她的真实情绪。 赫连青对身后的侍卫说:「去前面守着。」 「是。」侍卫领命,转身走开。 他看紫宛一眼,紫宛不敢自作主张,垂着头,直到赵涵芸挥手让她也离开,她才快步跑开。 紫宛很害怕,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王妃身边多少伺候的人死得无声无息,她不想当下一个,可是她不过是个奴婢,又能怎么办?心里想着,眼泪忍不住落下。 赵涵芸没有看见,她所有的心思都在赫连青身上,吞下哽咽问:「不知八皇兄……」 话没说完,赫连青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他捧起她的脸,封住她的唇,在她唇间辗转流连、吸吮,像要将她的灵魂攫取似的。 理智告诉她必须反抗,可她却不由自主地环上他的腰,任由他肆虐。 她知道这是错的,她明白自己是赫连湛的妻子,可是赫连湛的冷待、他的无心无情,让她夜夜孤枕难眠…… 不由自主地,她在他的吻里沉论,她彷佛又回到那年,又是那个青春天真的小姑娘。 赫连青再懂女人不过,赵涵芸满睑的哀怨再再说明她在信王府里的待遇。 看来老九果真是个好男风的,对女色不上心,那么王府传出的消息定也不会有假,听说木青瞳一进府就被打入冷宫。 看来赵涵芸于老九不过是个摆设,既然如此……他的动作更放肆大胆了,吻从嘴唇一路往下滑,温柔的手指挑开她的衣带,在肚兜下绣轻抚她细致的皮肤。 她倒抽气、想阻止,没想到嘴里发出一声低吟,表达出她真实的欲望。 浅浅一笑,他的手指滑入肚兜里,一路往上、一路挑逗,最终覆上她胸前丰腴,轻拢慢捻,她的欲望一寸寸往上攀升。 肚兜不知何时被拉开,他的唇停留在她胸前两点樱红。「芸儿,你好美……」 她无法说话,无法反应,任由他的唇舌在她身上制造出一波波心悸,那是陌生的难受,她从不知道自己有这样放荡的一面。 可她不想停止,更不想他松手,两年了,两年来她不断恨着、怨着,却也想着、思念着。 多么坏的男人啊,却是第一个闯入她的心、她梦里的男人。 看着她脸上的潮红,他脱下衣服铺在地上,温柔地把她放在上头,他嘴里说着甜蜜的话。「我想你、我爱你,我每个梦中都是你,芸儿,你可晓得,我为你吞下多少相思苦?」 他说他爱她、想她?这时的赵涵芸已经无法分辩话中真伪,满脑子盘旋的全是他的思念。 他吻着她的唇,他的手在她身上辗转流连,对于性爱,他是高手,没有女人能不在他身下臣服。 他在热吻间除去她的衣裤,他抬起她的玉足,轻轻地吻遍她每一寸肌肤。 慢慢地,他的唇回到她胸口,含住她的柔嫩时,他抬起头,邪邪一笑,道:「芸儿,我爱你,你还爱我吗?」 她看着他深情的眼眸,无法不点头,她爱他,可也恨他,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男人,教人又爱又恨,却又放不下…… 他笑了,为自己的魅力,也为自己的征服。 他捧起她的脸,再度吻上她的唇,同时也闯入她的身体。 一阵刺痛,她垂泪,蓦地,他明白发生什么事。两年了,她竟还保有处子之身,是为着他?她始终爱着他? 第三十二章 太好了……又是一颗好棋,老天待他不薄! 下一刻,他放任自己在她身上不断索取,一下一下,他用力进击,她忍受着疼痛,却也带着至高无上的喜悦。 桃花林里安静极了,只有两人的急喘声和肉体撞击声,他们在极乐世界里徜祥徘徊…… 雨散云收后,他体贴地为她整理衣服,动作很轻,动作间他不时地在她身上印下一个吻。 每吻一下,他就说一声,「这里是我的……这里是我的……」直到两人整理妥当,他把她抱在怀里,满足地说道:「全部全部的芸儿都是我的,我等这天已经等了盩整两年,天晓得我等得多憋屈,谢谢老天,终于把你送回我身边,芸儿,我爱你。」 话落,他又吻上她的唇,直吻得她又丢魂失魄方才停止。 她靠在他怀里,一句句骂自己没出息,可是……她要怎样有出息? 她明明已经将他放弃,明明已经决定对王爷一心一意,她想当好信王妃的呀,只是……他怎么可以出现,怎么可以破坏这一切? 她好怨呐,他这样待她,她应该恨他的,只是……脑袋一片空白。 两人就这样抱着彼此,谁也不动,风吹过,时空彷佛在此刻凝住。 好半晌,他又开口,「芸儿,我爱你,很爱很爱很爱你。」 赵涵芸终于恢复理智,轻轻推开他,带着冷笑,寒声问:「既然爱我,为何要求娶秦相孙女为妻?为何府邸后院装满女人?你说过,为了我会终生不娶,你要为我守身、守心,结果呢?」 他望着她,一句话不说,半晌,两颗眼泪坠落。 他的眼泪像滚烫的开水,灼伤她的心,她慌了手脚,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太天真了。我没有大志向,我什么都不要、不争,我只想和芸儿在一起,寻片世外桃源,好好守着彼此,过平淡却幸福的日子,我的愿望很小,可是总有人看我不顺眼。」 「太子?」 他点头,满眼的苦楚,「芸儿可知道,你坐上花轿嫁给九弟时我在哪里?我没有去喝喜酒,我抱着一坛酒坐在这片桃花林里,一遍一遍质问老天,既然让我们相识,为何不允许我们相守? 「那晚,我喝得酩酊大醉,大病一场,在病床上,我终于想通自己错在哪里?是我不够强,才留不住心爱女子,倘若我坐上那把至尊无上的龙椅,所有人都要听我的,我才能从九弟手中夺回你,我才可以实现承诺,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想清楚了,我不再拒绝赐婚,谁想嫁给我都好,只要她们背后的势力能助我夺得江山,助我赢回爱情,我便欣然接纳。 「我知道这样很槽糕,可我管不了自己,芸儿,你知不知道夜夜想着一个女人却无法得见的痛苦?你知不知道思念会像蛊毒一寸寸侵蚀心脏,教人痛不欲生? 「我不管了,就算对不起全世界,就算对不起九弟,我对自己发誓,总有一天,我要把你重新夺回自己身边!」 满篇都是谎言,他却说得顺畅极了。 这些日子,他内心焦虑不已,太子被父皇下令圈禁,但那也算圈禁?不过是挪个窝儿,住进过去的定王府,砌上高墙、种上蒺藜,在府内划定一块地方,限定活动范围,除了剥夺自由以外,其它一切如常,甚至还有人可以偷偷进府去见他。 赫连青气得双眼通红,恨不得一把火烧掉定王府。他痛恨父皇的偏心!立功的是他,他却不时被父皇冷嘲热讽,当着百官面前责骂一通。 他知道的,大事将成,但他必须防着老四、老九,既然无法拉拢,就只能毁掉,他可不想冒险犯下杀头大祸之后却是为他人作嫁。 赵涵芸还陶醉在他的话里。原来是这样……可不是吗?传言相府千金貌似无盐,他都愿意为自己将她给娶进门…… 感动濡染胸口,她把头埋进他怀里,想在他的心跳声中寻找安定。 她的动作让赫连青弯起眉毛,她听进去了,对于女人,他向来得心应手。低头,亲亲她的额头,把她环得更紧。 当年透过母妃,他早知道父皇打算把她许给老九,老九好男风之事已传遍京城,没有人愿意让女儿出嫁,唯有赵府愿为仕途牺牲嫡女。 得到消息,在选秀之前他便制造偶遇,勾得赵涵芸对自己上了心,之后赐婚圣旨下,他诱她怨恨老九,甚至言里言外暗示只要老九死了,他就可与她暗渡陈仓,只待时机成熟便带她远走高飞。 他几乎成功了,赵涵芸在合卺酒里下毒,没想到赫连湛如此命大,昏迷三天三夜竟还能清醒,可惜了赵涵芸这颗棋子。 没想两年过去,他还有机会重来一次,看着怀抱里的娇女人,他忍不住欢欣雀跃,匀起她的下巴,又吻得她意乱神迷。 赵涵芸突地捶打他,怒问:「你凭什么夺回我,我已经是信王妃、是别人的妻子!」 「凭我登上大位、凭我是天下至尊,如果非要取走他的性命才能夺回你,我不会有半点犹豫。」他说得斩钉截铁,笃定的口气让人定心。 「话说得好听,过去两年你在哪里?你可知道我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我在蓄存实力,我在招兵买马,我随时随地伺机而动,芸儿……」他握住她的手,拉到唇边轻吻。「我很清楚你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我也知道你为我守身如玉,你怎会以为你身边没有我的人?好芸儿,光为这份坚贞,我就不会弃你而去。」 他的随口糊弄便安了她的心。「你在王府里安插棋子?你怎么敢?信王……」 「就算被他知道,心存报复,我也不怕,因为……」他的额头贴上她的,唱歌似的低吟着。「因为不知道你的消息,教我如何活下去……」 泪坠落,心软了,赵涵芸再度落入他的圈套却不自知,仰起头,她主动吻上他的唇。 他再加把劲问:「芸儿,你可不可以在这里多待几天?我等这天已经等得焦头烂额。」 她让他焦头烂额了?说不出口的成就呵……点头,就让飞蛾扑火吧,就算最后只余一缕烟灰,她亦不悔…… 在两人携手离去后,桃树后面转出一道颀长人影。 赫连渊闪烁的目光落在赫连青背后,眼底饱含浓烈的兴味,他勾唇一笑,桃花眼开出朵朵桃花。 【第十章 农妇也能赚大钱】 时光飞逝,转眼从春到夏,从夏到秋。 进入十一月后,天气骤然变得寒冷幸好柴火、木炭早早备足,冬衣冬被上个月已经缝好,腊肉、菜干与各种米麦豆类储满粮窖。 鸡舍鸭房盖起来了,鸡鸭养得肥滋滋的,蛋产量很稳定,暖房里头种植的蔬菜长得郁郁青青,再加上夏初酿的梅子酒……这个冬天,她们肯定能够过得很滋润。 外面的宅子早已买下,是一幢不起眼的宅子,有三间房、一个灶间,和一个小院子。换上新锁后,木青瞳让人在围墙上埋入碎瓷,再往院子里晒几件男人的衣裤,摆上几双男鞋,布置成有人住的样子。 布置完毕,木青瞳领着雅儿、真儿,用锄头在床底下掘了一个大洞,把值钱的嫁妆一件件往里头摆,摆满后盖上土,把床挪到上头作掩护。 埋完一间再埋另一间,顺利的话,预计在过年前就能把值钱的嫁妆全数掷窝儿。 她们只打算带走金银珍宝、田契银票,至于那些摆件,卖不得又容易碰坏,便留下了,另外布料、脂粉等等用品也不打算带走。 置办好宅子后,她们几乎每隔一天就出门,挪移部分嫁妆,也带回日常所需,现在木青瞳已经开始寻找良辰吉日,计划一场大火,把安乐轩烧掉。 从此木青瞳将消失于人世,穆小花重返世间,海阔天空,主仆三人重见天日。 不过,这些都得等见过方管事之后才能成行。 这时,爱操心的真儿开始失眠了,成天到晚担心赵涵芸不让小姐见方管事。 对于这点,木青瞳还是有几分把握的,赵涵芸再龌龊的事都可以做,却不能让人说嘴。 眼看计划一步步成熟,木青瞳眼里、心底时刻漾着笑意。 第三十三章 真儿想起主子说的,战胜命运的人,方有权力主导命运,顺从命运运的人,只能被命运主导。 命运把她们送进安乐轩,原以为就这样渡过余生,没想到还有机会改变、还有机会期待,还能够有所不同……她很庆幸能跟着这样的主子。 「小心点,不要弄坏。」木青瞳站在墙下,小心翼翼地看着一寸寸往下移的盆栽。 现在她们的「运输系统」已经成熟,两把梯子,墙内墙外各摆一把,a在院子里,守在墙下,b坐在墙上,c站在墙外,c或a把东西固定在绳子上,b慢慢往上拉,再慢慢往下送,a或c在下头接着。 很简单吗?对不起,看似简单,但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要顺利完成这顶工程并不容易,尤其她们现在运送的不是一包糖、一块肉、一条鱼,而是种苗、盆花…… 一件件都是耗银子的,得小心着,不能损坏。 原以为满池莲花,到夏季会有吃不完的莲子、莲藕,后来才发现那是观赏用的,结出来的莲子和莲藕味道很差,满肚子的希望在看见怎么都养不肥的瘦小莲蓬时转为失望。 雅儿闷得好几天都笑不出来,为此,木青瞳寻来一只大缸,下水挖漱泥往缸里填,再跑到外头市场买回几节莲借种进去。 雅儿成天到晚盯着水缸,看着它长出一片叶子就乐上老半天,所以说种植农作物是很疗愈的咩。 站在墙下,把盆栽接到手里,木青瞳的心才落定,这盆茶花是她花大把心血嫁接改良出来的,纯白色的花瓣外面围着一圈粉红,越靠近花蕊颜色越浅。 大隋朝民生富裕,有钱人喜欢养花斗花,花市的发展相当蓬勃,几乎每一季规模较大的花房都会举办活动,借此行销自家花存。 木青瞳不晓得这盆花能为自己带来多大的利益,她并不缺钱,但关在小小的安乐轩里,需要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意义,否则没有个盼头,生活多么苦闷哀愁,现在她们最不需要的就是哀伤,想当林黛玉就得有不长命的打算,更别说真儿对她这手功夫很感兴趣,她一面做一面教导,主仆其乐融融。 再接手两个包袱放到推车上头,里头全是金元宝,木王府给的陪嫁,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 今天可以把客厅那个洞给填起来,剰下的只能埋在院子里了。 雅儿、真儿爬下木梯,她们把绳子卷成团,塞在巷弄后头的杂草堆里,再把木梯收妥,一切准备齐全,推着推车往外走。 三人先去宅子里把元宝埋好,花市在外城,距离太远,她们无法推着车走那么远,把推车摆在宅子里,雅儿、真儿合力抬起花盆,木青瞳到外头叫了一辆马车。 把茶花稳稳妥妥摆好后,直接前往花市。 雅儿,真儿看着小姐,脸上的紧张掩都掩不住,这是她们第一次卖花,不晓得成果如何? 她们自然知道小姐的本事,暖房里的菜蔬可以做见证,只是……第一回啊,这是她们的人生初体验。 看着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木青瞳忍不住好笑。「在担心?」 「吗。」两人点头如捣蒜。 「这段时间我们在花市里来来回回,可不是玩假的。」她们把各种花的行情价弄得清清楚楚,京城有哪些花圃,有哪几个侍弄花草的高手也打听得明明白白,这次出手,她就没打算无功而返。 只是她老觉得身为农业人才,把全副注意力摆放在花卉上头未免有些可惜,若他们肯分点心思在粮米稻种的改良上,帮助农民的收入増加、让百姓远离饥贫,岂不是更好? 「小姐,如果这盆花能卖得高价,要不要把暖房里那几盆拿出来卖?」 她回答:「再看看情况,如果可以见到方管事,我打算让他在庄子上盖暖房,把盆栽移到那里,这是第一年,明年肯定能开更多更美的花,我也能再培养更多新品种。」 除了茶花之外,她还嫁接了一些果树、改良不少禾苗,那些都得找个地方种植起来。虽说她相信能顺利见到方管事,但也要真的见到人了才算尘埃落定。 雅儿压低声音问:「小姐,明年……咱们真的可以离开王府?」 木青瞳敲她一记,反问:「你还不信你家小姐?」 见小姐如花笑靥,雅儿和真儿乐了,可不是,小姐什么时候教她们失望过?现在她们只盼着方管事早点进王府大门。 「我还没在庄子里住过呢,前府里有人做错事,就会被发落到生子上,我总觉得庄子是个可怕的地方。」真儿说道。 「这是心境问题,如果穿棉布衣、不穿绫罗绸缎便是可怕,如果只有木簪没得金银头面便叫可怕,如果脚踩泥地而非青砖便叫做可怕,那么确实在庄子上生活很可怕。」 雅儿连连揺头,说:「那些不可怕,吃不饱、穿不暖,不知道下一顿在哪里又被关起来才叫可怕。」 真儿道:「我现在只想过得自在逍遥。」 「如果你们这么想的话,庄子不但不是地狱,还是天堂呢。在那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没有四堵高墙限制你的活动,在那里想笑便笑、想哭就哭,没有严苛的主子追着你要求守规矩。鸡鸭鱼肉稻粮菜蔬,全是在最新鲜的时候上桌,在那里,连空气里都带着淡淡的青草香和花香。」 在木青曈的形容里,雅儿和真儿陶醉了。「这么好日子啊,真不晓得大家在怕什么?」 说着聊着,马车出了外城,她们经常打交道的锦绣花坊近在眼前。 马车停下,真儿叮嘱雅儿一句,「记得,别喊小姐。」 「知道知道,要喊大哥、二哥嘛。」雅儿嘟起嘴,明明她不是最小的,偏要当小弟,都怪她个头长得不够高。 自第二次出门起,她们就打扮成男子,脸上涂黑、穿上男装,至于动作……做了那么久的农事,想不当大家闺秀并不困难。 下了车,木青曈让车夫在外头等着,她走在前头,真儿、雅儿合力把茶花搬进花圃。 看见三个年轻小伙子,叶老板的眼睛瞬间发亮,虽称不上大客户,可最近他们每次来都没空手而返。 「叶大叔,我们来罗!」木青瞳笑眼眯眯地朝老板走去。 锦绣花坊不是附近规模最大的,但叶老板胜在做生意实诚,木青瞳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因此成为常客。 「小青,今儿个缺些什么?」 「今天不买东西,倒想让老板看看咱们这盆花,能不能卖个高价?」她退开两步,让雅儿、真儿把花盆抬到桌子上,打开覆在上头的丝绢,露出里面的茶花。 自花枝上有四、五个花苞,只有一朵刚在绽放,叶老板弯下身认真审视,这一看满眼惊讶,这、这……竟能培育出这样的茶花? 心跳突地增快,他看着木青瞳的眼光,瞬间不同。「这是小青培育的?」 木青瞳点点头,自信浮上脸庞,这是她的专业与成就,不管经历过千百年都不会改变。 「叶大叔,我们家小……」话没说完,就听见真儿的咳嗽声,雅儿急忙改口,「我们家小哥哥很厉害吧!」 「厉害、太厉害了!小青,你是怎么办到的,可不可以告诉大叔?」 木青瞳笑而不答,真儿接话,「叶大叔这是欺负人呢,这门手艺是要替我们家挣活路的,教给了您,我们要靠什么过日子啊?」 「对不住,你们没说家里是开花圃的啊,我还以为你们只是玩玩。这盆花……你们能不能卖给叶大叔?」叶老板连连道歉。 「若合作愉快,不只这盆,我们养出来的花都会交给叶大叔。」木青瞳回答。 叶大叔再实诚也是商人,何况木青瞳这话说得够明白,愉快便继续,不愉快,连这回买卖都甭谈。 这么漂亮的特殊品种,他怎么可能放过?而且小青说他家里还有呐! 说白了,三兄弟只要抬着花盆往花市绕上一圈,还怕没有人催着银票上门吗。 「要不,一千两卖给大叔,如果转手能赚,往后的生意大叔定不亏待你们。」 第三十四章 一千两?!真儿、雅儿倒抽口气,她们明白了,为啥那些养花高手宁可把心思放在花花草草,却不肯用在农作物上,一盆花就能卖上千两,天呐、天呐,这么好赚的生意! 木青瞳很清楚,叶老板开的是公道价,可做生意咩,岂能不讨价还价。她笑了笑,手负在身后,往花圃里头逛去,东走走、西看看,她也不一定非要多拿叶大叔银两,但能够拗点小赠品倒也不错。 上回她看到几株青椒和百香果,据说种子是随着海外的大船过来的,叶大叔试种了,但养得不怎样,如果可以弄走的话……木青瞳奸笑两声。 但她绕了两圈,没找到想看的,却在角落发现一堆发芽的马铃薯。 当!她的眼睛瞬间发亮,马铃薯欸,做洋芋片、做薯条的好东西……像吞了兴奋剂似的,心脏狂跳,只是转身时她维持住一脸的云淡风轻。 「叶大叔,这是什么东西,看起来挺丑的?」木青瞳问。 「不晓得,前几天一个番人拿来卖的,他也没多要,只要走五钱银子,我看便宜就接了下来,可对面青山花坊的张老阅说,这东西开的花小小的,没啥看头,他种过几盆都没人要……」 话说一半,前头有客人进门,叶老板道声歉,转身去接待来客。 猛地转身,木青瞳的快乐控制不住,她紧握雅儿和真儿的手,低声道:「那是好东西啊,好东西呐!」 雅儿也压低声音问:「叶大叔不是说花小小的没看头,养出来的花没人要?」 「那不是养来看花的,那是粮食,可以填饱很多张嘴巴的粮食。」她压住胸口,安抚跳个不停的心目注,吸气、呼气,吸气、呼气,脸上的表情像是天上掉下黄金。 两个丫头糊里糊涂的,可光看小姐的模样,也忍不住把那堆丑东西当成黄金,才笑着呢,可瞬间木青曈的表情一百八十度大翻转,她目光微敛,危机感上升。 因为,她们身后的贵客开口了,他说:「四哥?真是巧遇啊!」 那是……赫连青的声音! 马车里,赫连湛和赫连叡面对面坐着,手里端着茶水,各自想着心事。 自从知道神仙散之后,他们到处寻访高人,希望能帮父皇解毒。 皇帝在服用四、五个月的神仙散后也开始察觉情况不对,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神仙散,不吃就会变得反应迟钝,连思考都无法。 他试着停药,但上瘾的痛苦让他挨不住,停了再吃,瘾头越来越大,身子状况越来越差。 太医们很清楚皇帝对太子的偏心,就算都明白神仙散是毒非药,知道它会造成的后果,但谁敢轻易在皇帝面前点明? 此话一出,等同于诬陷太子有弑君之心。 他们只好用药,让皇帝瘾头大发时减缓痛苦,至于解毒?谁有本事! 万一解不了毒,皇帝雷霆霡怒,到时还不是脱不了一个死字,既然如此,不如揣着明白装糊涂,皇帝要拿神仙散当补药……也就当了。 上个月,赫连湛终于找到能解神仙散的高人姜辛。 姜辛冒着生命危险把事实告诉皇帝,如同太医们所料,事实果然惹得皇帝震怒,斥责姜辛妖言惑众,要将他千刀万剐。 他怎能相信自己竭尽心力栽培疼惜的太子会这样对待自己?他认定姜辛这话是赫连湛、赫连叡设下的诡计。 原本姜辛是要被推出午门斩首的,赫连叡和赫连湛跪在白玉砖上向父皇磕头求情,磕得额头一片青紫了皇帝仍气愤未平,不愿收回成命。 赫连湛哑声道:「天底下能解神仙散之毒的人稀少,若父皇日后查证属实,太子确有不臣之心,届时后悔了想要解毒,却无人可愿为父皇解毒,该如何是好?」 赫连湛的话像一桶冰水,朝皇帝兜头泼下,对啊,如果他们没说谎呢?如果太子果真等不及想当皇帝呢? 最后,姜辛被柙入大车,皇帝派密探查证事实。 皇帝再昏庸,身分摆在那儿,实力不容忽视,短短半个月,制药的老道被捕,太子的心思被证实。 正常人到这种时候早该把圈禁中的太子下令斩首,再不也该贬为庶民流放,怪的是皇帝并没有任何动作,好像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赫连湛不懂,赫连叡却不说清楚讲明白,只让姜辛为皇帝悉心诊治。 诊治结果并不乐观,姜辛说:「神仙散的毒已经侵蚀皇帝的五腑六脏,这会儿再治已是耽误了,我再有能耐,也没办法让皇帝拖过两年。」 两年……太长,朝堂局势日日变化,千思百虑后,赫连叡做出决定。「把消息放出去。」 「什么消息?」赫连湛问。 「姜辛能将父皇的病给治好。」消息一出,赫连青肯定急得跳脚,若父皇病愈,之前的功夫岂不白费,他怎能放任情况发展。 「四哥想逼老八动手?」 赫连叡点点头,不只老八,还有太子,目前双方的布置都未臻成熟,才能把伤害降到最低。 赫连叡结束禁足,为了给赫连青制造危机感,最近频频出招,表现得令群臣刮目相看,更别说他的人已经深入六部,执掌要职。 可惜皇帝担心赫连湛不为太子所用,将兵权收回,手中无兵,他缺了只有力胳臂。 但事情总有正反两面,因赫连湛手中无权,皇帝并不急着逼他立刻前往封地。 天底下的事都是如此,有得必有失,好运哪能永远抱在一个人手上。 想当年皇帝接位,处心积虑谋的事……不晓得午夜梦回,他是否曾经后悔?赫连叡嘴角掀起嘲讽笑意。 「他们越早动手,对我们越有利。」 赫连湛点点头。「希望经此一事,父皇能看清事实。」 赫连叡轻浅一笑,望向赫连湛闪闪发光的眼眸。看清事实?他何尝没看演过,只不过是私心作祟罢了。 赫连湛没忽略四哥的表情。「莫非四哥觉得,经此一事,父皇仍会袒护太子?」 赫连叡笑着揺头。「你等着看吧!」 蓦地,赫连湛目光微凛,倘若如此……太子的命该不该留? 马车在这时候停下,侍卫上前亶道:「王爷,锦绣花坊到了。」 皇帝最重孝道,皇太后寿诞将至,必定大肆操办。 皇太后最喜茶花,最近不少人在花市里绕绕转转,想在寿诞当天泰上茶花作为寿礼。可不是吗?金银珠宝、玛瑙珊瑚皇太后看过太多,再珍贵的也不觉稀奇,唯有投其所好,才能得皇太后注目。 讨好皇太后等于讨好皇上,不说他们,其他大臣也是命人到赚找品相好、品种稀少的茶花献上去,表达孝心。 至于赫连叡,他送花不是为着讨好,而是为着感激,感恩皇太后为自己做的。 马车停下,两兄弟下车,一前一后进入花坊。 前脚刚走进去,便听见赫连青的声音响起,「四哥?真是巧偶啊!」 赫连叡笑笑,回答:「八弟也来给皇祖母挑寿礼?」 「可不是,不早点来,好的被挑光了,弟弟岂不是逊人一筹?」赫连青轻笑两声,目光在赫连湛身上转了几圈,说道:「我还以为九弟站到太子那里去了呢,没想到……怎么,四哥禁足就往太子身上靠,如今太子圈禁,又转头换边了?」 赫连湛浅哂,挑拨离间?真不高明。 「都是兄弟,哪有什么站到哪边的说法,好像自从太子被圈禁,八弟都没去见过太子,要不下回我们去探望太子,八弟同我们一起?」 赫连青咬牙,这是他最痛恨的地方,既然被圈禁,为什么不夺去太子封号,为什么让人进出探望?那哪是圈禁,不过是禁足,犯这么大的事只禁足一年,天理何在? 赫连叡淡眼望向老八,他越来越焦躁了,比起太子,他更等不起。 因为皇帝身子已经败坏至此,仍不肯放权,因为太子已经无法随辅国大臣一起进出御书房,皇帝仍没有让人取代他的位置;因为不管他表现得再努力,父皇始终没有重用他的意思。真真是让人郁闷的人生呐! 猛地转头,赫连青对上叶老板,迁怒斥喝。「把你们这里最贵、最好的茶花拿出来。」 第三十五章 叶老板看着两方贵客,表面上都是客客气气的,也不晓得怎地八皇子火气就窜了上来。 望了一眼诚王,他依旧笑咪咪的,没有计较之意,忖度片刻,叶老板决定宁可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 「八皇子这里请。」屈身上前,叶老板领着赫连青往里走。 脚步声越靠越近,木青瞳连忙弯下腰,假装整理盆栽。 雅儿、真儿满头雾水,搞不懂小姐怎地龟缩起来,但她们相处甚久,早有默契,连忙跟着蹲下身,学起小姐的动作替身前的盆栽除枯叶。 上回木青瞳和赫连青见面后,赫连青便速速向秦家姑娘求亲,比起前世的婚礼提早了数个月。 听说在喜帕桃起那一刻,满屋妇人哗然不止,赫连青当场愣住,他气怒的揪起新娘子手臂怒问:「你是谁?」 「这是秦家大姑娘,相爷嫡孙女,是八皇子亲口求来的王妃啊!」秦家丫头回答。 闻言,八皇子接连退了四、五步,一个没站稳往后仰倒,两三个喜娘连忙把人扶起来,喜床上的新娘见状脸色惨白,泪水盈眶。 这一幕经过好事者的嘴巴被数倍夸大,还有人说赫连青当场吓晕过去,他的失控成为大笑柄,即使过了数日京城上下还在传言这个八卦,他成为全城百姓的笑柄。 木青瞳确定,自己要是被他认出来,依他阴险的性格、睚訾必报的个性,她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们逐一把盆花里的枯叶杂枝除去,从花坊中间整理到后方,三个人隐身在刚送来的百棵桃树苗后方,木青瞳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是花坊里刚收下来的茶花,不知八皇子觉得如何?」 赫连青附庸风雅,对花花草草颇有涉猎,视线望去,看到木青瞳送来的茶花,一时间竟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深深浅浅的红落在花瓣上头,像翩然起舞的女子,美不胜收。这是怎么种出来的?是要怎样的匠心巧手才能培植出这株茶花,他一看再看,细细地将盛开的茶花里外看透,真美…… 「这株叫什么名字?」 「还没取名呢,花匠才送过来,这是新品种,眼下只培育出这盆。」 「就它了,多少钱?」 叶老板实诚,也不敢要得太多,只说:「一千两百两。」 赫连湛不懂花,但木裴轩懂,他很清楚这株茶花有多特殊,拿来当寿礼,定能赢得皇太后的欢心。 虽然不见得非要它不可,但他不想让赫连青得意,于是轻飘飘地说了句,「一千五百两,这盆花我要了。」 刚伸出手,他的手就被赫连青拍掉。「两千两。」赫连青加价。 赫连叡抿唇,挑挑眉。 赫连湛再加价。「两千三百两。」转头面对赫连青,他笑道:「八哥知道的,对花花草草,弟弟是门外汉,既然八哥说好,这花肯定挺好,要不就让了弟弟,八哥再另外挑一盆好的?」 「不行,两千五百两,叶老板,成不成一句话。」 叶老板还没开口呢,赫连湛又轻飘飘地丢下话。「两千六百两。」 价越喊越高,雅儿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木青瞳附耳对她说上几句,雅儿点点头,鼓起勇气站起身,拍拍衣服,朝叶老板走去。 她经过叶老板身边时,看也不多看一眼,但在靠近赫连叡时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赫连叡侧眼,看着雅儿的背影,她没转身,只是轻揺头,人就往外走去。 赫连叡微哂,望着两个弟弟,这时赫连青已经喊到三千两百两了,见赫连湛还要开口,赫连叡出手阻止。「九弟,别固执了,看不出来八弟誓在必得?让让吧。」 赫连湛不懂四哥怎会要他突然收手,但既然四哥这样说,他便也退开两步。「好吧,咱们再到别家看看。」 语毕,两兄弟一前一后出门,走到花坊门前时,雅儿悄悄上前,低声说:「请两位爷明儿个再过来吧,我们家里还有更好的。」 赫连叡问:「里头那盆茶花是你家里种的?」 雅儿点点头,回答:「是我二哥种的。」 「要不,我们直接到你家里看看?」 「那可不成。」雅儿直觉回答。 「为什么不成?」 因为他们住在信王府啊,可当着王爷面前,她哪有胆子把话挑明。「阿爹不许,要是知道我们兄弟偷偷种花、卖花,会把我们毒打一顿。」 「你阿爹为啥不许你们种花?」 「阿爹要我们读书识字,考状元、当大官。」 「所以你会认字?」 「当然。」雅儿骄傲地挺直背脊。 赫连前微哂,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指着上头的字问:「写些什么?」 想考倒她,哪那么容易?雅儿逐字读出。「诗经集注。」 果然会认字,赫连叡点点头,说道:「好,就约明天这时候,成不?」 「成!」 话丢下,雅儿没回锦绣花坊,直接往另一头走去,小姐吩咐过,到附近绕两圈,等王爷离开后才能上马车。 人走了,赫连叡和赫连湛互视一眼,赫连湛道:「满口谎言,考什么状元,分明就是个女子。」 赫连欢道:「京城里种花的能人,排得上名号的有四十七人,每一个都超过四十岁,没见过这般年轻的,而能培育出新品种茶花之人,肯定经验手富,非一般农户,我想会会小丫头的二哥。」 「四哥对京城花匠这么清楚?」 「去年我让李准逐一拜访花匠,希望他们能帮朝廷培育出耐旱、耐寒,产量更多的稻表,但他们都拒绝了,说是本事不足,事实上却是认为培育稻表的收益远远不如花卉。如果小丫头的二哥能为我所用,许他一个官倒也不难。」 无利不起早,世间人皆以利为基准行事。 四哥的话让他想起小花,如果小花在的话…… 「明天我找人在这里守着,只要那丫头出现就能循线找到他家里。」 「好,先回去吧。」 赫连叡和赫连湛离开锦绣花坊,赫连青付过银子,让侍卫把战利品给抬走,贵人通通离开后,木青瞳才从树苗后面站起身。 「小青,看见啦?」叶老板喜孜孜地拿着一叠银票朝她走过来。 「是,叶大叔运气真好。」 「不是叶大叔运气好,是小青手艺好。来,三千两百两,咱们一人一半。」 比原定的一千两又足足多得六百两,真儿笑得嘴巴几乎吻到后脑杓。 「叶大叔,我还是拿走原来说定的一千两,不过大叔可不可以把那一袋东西给我?」她指指被随便摆在旁边的马铃薯。 「你想要?」 「如果上次那几盆番椒和百香果也能给我就更好了!」她得寸进尺。 「那几盆快被我给养死了,丢在后头呢,你要的话,通通给你。不过这六百两你还是拿着,只要记住往后有好的花,别忘记往叶大叔这里送就是了。」 「叶大叔做生意实诚,我自然要送到这里,难不成还送到别家,让人炕吗?」 「这话大叔爱听,往后小青到铺子里来买东西,价钱好谈。」 「大叔真好,就这么说定了。」 木青瞳笑逐颜开,跑到花坊后头将那几棵快枯死的番椒和百香果给翻出来,真儿使尽吃奶的力气把一大袋马铃薯拉上车,她们也不告诉叶大叔明儿个还要送花过来,只是一个迳儿笑着,与叶大叔挥手道别。 坐上马车后,过了片刻雅儿才回到马车上,手里多出两包种子,她笑盈盈地递给小姐。「小姐,我花一两银子买的,没人知道这是什么,只说是从番人手里买过来的,我担心会不会买贵了,不过就算买贵也无妨,不过一两银子。」 「呵!」真儿戳上她额头,道:「口气真大,不过一两子,讲得好像自己是爆发户似的。」 「可不就是爆发户吗?小姐刚赚一千两呢!明天再送两盆花来,卖给王爷,钱还不轻松落袋。」雅儿满脸得意洋洋。 真儿心眼多,忧心忡忡问:「小姐,真要把花卖给王爷?」 「有得赚,为什么不卖?」 可她担心东窗事发啊。 木青瞳揺头道:「别担心,没事的。」 第三十六章 她知道这段历史,眼下争得最厉害的是太子和八皇子,大家都认定未来登上皇位的会是两人之一。 错了,取得最后胜利的是低调的四皇子。 前世皇帝病重,太子逼宫,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八皇子起兵救驾,领兵斩杀太子。 当时只要太子殁、皇帝死,他便能理所当然接位,眼看大事将成……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木青瞳不太清楚,只晓得病入膏育的皇帝莫名其妙恢复健康,真相一百八十度大翻转。 逼宫的竟不是太子,而是赫连青,给皇帝下药的也是赫连青,幸好赫连叡寻到世外高人治好皇帝的病,才能揭发这一切。 赫连青与七皇子一党于午门外斩首,当天日月变色、血流成河,皇亲重新坐上龙椅,只不过病情沉重,只是拖时间罢了,一年多后赫连叡便登基为帝。 四皇子登基,兴利除弊、广召人才,除开科取士之外,军农工商各行业都挑选佼佼者进入朝廷,短短几年朝堂风向一新。 新帝为信王指婚徐婉君,那个是漂亮女子,可惜脑袋不好,被赵涵芸拿来当枪使,处处为难自己,直到死去那刻,她还以为是徐婉君动的手脚,要不是灵魂出窍,她飘飘荡荡地来到赵涵芸身旁,哪晓得元凶竟是赵涵芸? 再次重生,她不想算帐,只想安分把日子过好。 若历史轨迹不变,到最后依旧是诚王取得最后胜利,那么她不介意向诚王卖个好,留下几分交情。 不出所料,赵涵芸让方管事来见木青瞳了,只不过为隐瞒木青瞳被发配冷宫的事实曝光,赵涵芸让她在大厅接待方管事。 两旁嬷嬷林立,监控两人对话,连贴身丫头都换上赵涵芸的人,那些嬷嬷们只差没喊一声威武,否则木青瞳就成了明镜高悬的包青天。 方管事约二十三、四岁,年纪不大却心有成算,样貌清秀,气质温润,教人看着舒服,当初大哥把人送给木青瞳时便告诉她,这人值得信赖。 木青瞳早有准备,在方管事递上帐簿时她略略翻过,便将袖中的信笺滑入帐本中夹起,两手平举,交还方管事。她柔声道:「这帐目我是不懂的,往后方管事作主就行了。」 「多谢夫人信任。」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连大哥都如此信任方管事,我又何必疑心?」 看一眼摆在桌面上的木匣子,里头都是十两一锭的银元宝,足足有七百两。 她盖上其中两个匣子,交给方管事,道:「这两百两请方管事好生分配,赏给庄子上的佃户和下人,这两百两……方管事辛苦了,明年还望您继续出力。」 他落落大方收下银钱。「多谢夫人赏赐,这是奴才该做的。」 「没事的话,你先回去吧。」 「是。」 两人见面不到半个时辰,交谈也没几句,府里大阵仗应对,连排排站的仆妇都觉得王妃过度小心,原就同情侧妃的人,这会儿心又往木青瞳挪近几分。 木青瞳离开椅子,对站在身边的女丫头说:「姑娘不知怎么称呼?」 紫宛没想到侧妃会对自己说话,急忙躬身低头回答,「奴婢紫宛,不知侧妃有可吩咐?」 「我入府不久,府里上下的人认不全,年关将至,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送给大家作年礼,这里有三百两,当中两百两是我孝敬给王妃的,另外一百两劳烦姑娘分给府里下人,不求其它,务求公平而已。」 紫宛吓到了,这种收买人心的事,她怎么敢做?求助地望向一旁的储嬷嬷,她是王爷的奶娘,分府后自然跟着王爷出宫。 只是王妃并不敬着储嬷嬷,只拿她当一般下人使唤,明面上她不与王妃争权,可在府里待久的下人,都晓得储嬷嬷的实力。 储嬷嬷大气,上前接下银子。「多谢侧妃赏赐。」 木青瞳微笑,前世若非储嬷嬷护着自己,自己哪能安生那些年,不管她的目的是为了与赵涵芸对抗或是偏帮自己,总之这份情她记下了。 「劳烦嬷嬷。」点点头,她半点不耽搁地往安乐轩走去。 她不晓得背后的储嬷嬷静静地看着她,满心不解,这样的好姑娘,为什么王爷看不上眼? 回到安乐轩,院门再度落锁,满心焦虑的雅儿、真儿见木青瞳进来,立刻跑过去,用眼睛? 木青瞳点点头,说后天去汪家食馆候着吧!」 木青瞳这时候还不晓得,因为方管事的临时到来,误了雅儿与赫连叡的约定,赫连叡以为她们失约,派在锦绣花坊守着的人无功而返。 延迟了一天,木青瞳把另外两盆茶花送到锦绣花坊,让叶大叔派人送进诚王府,虽没误了诚王的事,却导致她与赫连湛再次错过。 【第十一章 悲喜两重天】 与赫连青在桃花林里再次相遇后,赵涵芸每隔半个月就要到万佛寺礼佛,赫连湛从不管束她,放任她自由行动,因此这大半年里她过得滋润无比,整个人变得越发美丽。 东窗事不发,她越来越大胆,竟直接与赫连青约在福人客栈幽会。 对赫连青而言,自己送上门的,岂有不笑纳之理,不过除了解馋,他更在乎赵涵芸能提供多大用处。 云雨散尽,赵涵芸机在赫连青身上,手指在他胸口轻划,若有所思。 「怎么了?」他握住她的手,一个转身,把她压在床上,拨开她的头发,亲吻她的额头。 「我好像怀上了。」她楚楚可怜地看着赫连青。 心头一紧,怀上了?实在太好,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渴了有人送西瓜,老天待他不荡。 沉吟须臾,赫连青道:「你与老九没有夫妻之实,如今怀上孩子只有两条路可行,第一,把孩子流掉,继续当你的信王妃;第二……」 「第二是什么?」 「把老九解决掉,到时你伤心为由,我安排你到庄子上生产,再以收养为借口,将孩子带在身边,等我登上大位,便可以作主一切。」 赵涵芸猛地挺起身,又要对赫连湛下手? 那次下毒未果,这两年来,她战战兢兢,深怕事情爆发,日子过得心惊胆颤,他可知道?现在又要…… 他捧起她的脸,轻哄,「不要怕,万事有我。」 「那次你也说万事有你,到最后呢?是我被送进九皇子府!」赵涵芸一怒,翻身下床。 抓住她的手,他把她拉回怀里,他在她耳畔柔声道:「你以为隐身暗处那些人是干什么吃的?若不是确定你安全无虞,他们早就动手了。」 赫连青的谎话说得极顺畅自然,当初他早将赵涵芸视为弃子,哪会派人暗中守护?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到现在都没出事,不是吗?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见我一面?」 「傻瓜,老九出征,老四的人眼睛睁得或大,一不小心就会折进去,我不动、不说、不知会,通通是为你好。」 几句话,他再度说动了她,她在他怀里安静下来。 「芸儿,给我时间,我保证不会太久,父皇病体沉痫,御医都说没救了,我已经布置妥当,只要父皇不在,太子、老九一死,老四再没戏可唱。」 谎话一句接着一句,他一点也不脸红,只是担心着老四找到高人为父皇治病,姜辛信誓旦旦说他能让父皇病体恢复,如果父皇恢复健康,他们这大半年的戏岂不是白唱了? 这几日他紧凑密鼓,忙得脚不沾地,虽然准备尚未周全,可他不得不动起来,要是父皇身体痊愈,定要追查神仙散的事,太子怕死,绝对会移祸江东牵扯到李如屏头上。 女人可以利用,却不能相信,当刀子横在李如屏脖子上,她还能不把自己给卖了,到时他只有引颈受戮的分。 多年筹划,怎甘心成为空话? 因此就算没有必胜把握,他也不能再等,太子那边有人严密监视,只要一有动作,他便以救驾为名出兵,将太子斩杀殿前,至于老四……他虽无动作,但能找到高人。 父皇治病,怎不晓得神仙散的厉害?说不定他早在暗中查证一切。 所以他必须先出手、占住先机,不管老九是太子的人或是老四的心腹,他都不可能活下来! 第三十七章 赵涵芸脸上表情变换,他说不会太久……她能信他吗? 见赵涵芸不说话,他再添把柴火。「太子被圈禁,却不见反省,父皇对他早已心生不满,你知道的,众皇子中父皇最疼爱我,若非太子占了嫡长之名,东宫之位根本轮不到他。 「芸儿,请你相信我,或许刚开始为着朝堂稳定,我不能动秦可心,但我发誓,我一定会让你当上皇后,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 最尊贵的女子?!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做皇后的一天……赵涵芸动心了,犹豫片刻后问:「这次,我要怎么做?」 赫连青满脸喜色,又说了好大一篇,哄得她死心塌地后,细细把计划和盘托出。 木青瞳和方管事约在福人客栈见面,如今万事倶备,只欠东风。 「小姐,宅子里的东西我已经送到庄子上了,这是清单,请小姐过目,看看有没有对不上的,若有遗漏,趁现在赶紧取出来。」方管事做事周密,他把单子递上。 木青瞳看也没看就交给真儿去对。「辛苦方管事了,等这件事情过后,城里的宅子也得尽快处理掉才行。」 「小姐放心,我已经请了中人帮忙看着。」 雅儿替两人勘茶,说:「小姐,暖房里的秧苗不要了吗?」 当然要,那是她的心血结晶,花大半年时间才弄出来的,她可不想从头来过,虽然她将各种秧苗的孕育、改良过程,甚至栽培重点都详细记录下来,但那是她辛辛苦苦养大的,怎舍得丢弃?尤其是她的马铃薯,都抽芽了呢。 只是那些盆盆土土的很重,光靠三个弱女子,不可能全部运出去。 「方管事可不可以派几个孔武有力的汉子到安乐轩来,帮着把东西带走?」 「行。」 雅儿闻言乐弯眉头,说:「既然花草可以带走,那厨房里腌的梅酒和桑葚酒也一起带走吧?」 一个暴粟弹上,真儿道:「就惦记着吃,你是偷运东西偷上手了吗?不知道做这种事要担多大风险?」 光是把秧苗运出就得小心翼翼,万万不能泄露行踪,否则功亏一篑,她们之前的努力全白费了。 「不就是舍不得嘛,那些东西咱们弄了好久,现在要离开,却连一口都尝不上,多可惜。」雅儿嘟起嘴,可爱的模样让方管事抿唇轻笑。 「可以的,雅儿姑娘放心,到时我一定让人把你想带走的东西全都带走。」 木青瞳瞅她一眼,又对方管事说:「除此之外,还请方管事帮我寻几个在农事上有经验的人,我想开春后在庄子附近的田里试种一些东西。」 「知道了,小姐打算什么时候运走秧苗?」 「方管事认为什么时候合适?」 「除夕和元宵,王爷、王妃都得进宫赴宴,那时候府里的侍卫会跟在身边护卫,府里的人就少了,这两天可行事。」 「除夕快到了,准备恐怕来不及,还是元宵吧,那天城门不关,百姓与天家同乐赏花灯,混水摸鱼正好。」 「好,亥时二刻,我领人在安乐轩外墙等候。」 「方管事辛苦了。」 「应该的。」 真儿看看外头天色,提醒小姐该回去了。 木青瞳先起身,一个时辰后方管事才会跟着离开,她对方管事点头为礼,走到门边,作贼似的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没想到下一瞬,她倒抽口气,连忙把门关上,背贴着门板,一动也不动。 「小……」 嘘!手指压在唇间,木青瞳示意大家噪声。 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倾听外头动静,直确定那人下楼了,才转身道:「我看见王妃和八皇子从隔壁房里走出来。」 王妃和八皇子?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人,怎会从同一个房间里出来? 方管事走到窗边,打开一道小缝,从楼上往下窥探,木青瞳走到另一扇窗边,做着同样的事。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不久赵涵芸在紫宛的陪伴下坐上马车,又耐心等过一会儿,他们才看见赫连青走出客栈,只见他春风满面地骑上白马,缰绳一扯,趾高气昂的离去。 木青瞳仔细回想,她不记得前世里这两人有什么关联,她只确定一、两年后,赫连青将会死于逼宫事件。 所以……他们认识? 计划很美好,但现实很残忍,事情发展得比想象更快,逼宫事件整整提早近两年,事件是在除夕前发生的,木青瞳连她最重要的秧禾都还没往外运呢。 太子误以为贵妃娘娘是自己人,有她掌控后宫,太子计划毒死皇帝、直接登基,但有乔装成太监的姜辛在旁随侍,怎能让皇帝把毒药吞下肚? 更别说李如屏打算及时地在皇帝「毒发」那刻,领着赫连青出现,打着保护皇帝的名号,在皇帝眼前斩杀太子。 赫连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杀死太子,他以为皇帝早已喝下太子的毒药,胆大包天,竟连下数道旨意,让一品大臣在御书房集合,企图在控制皇帝之后进一步控制辅国大臣。 赫连青假造圣旨,以皇帝名义封自己为东宫太子,在皇帝驾崩后接位,可是在紧要关头,他竟然找不到玉玺。 就在太监宫女受命翻箱倒柜寻找玉玺时,他却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人一个个倒下,就连自己也昏昏欲睡。 不多久,太监宫女倒成一片,赫连青失去意识,诚王、信王及时出现,领兵护驾,该绑的绑、该斩的斩,一个都没放过。 原来在太子逼宫时,姜辛已经把迷魂香摆进炉子里,就算没有赫连青,太子也成不了事。 所以赫连青的救驾行为不但是多此一举,更显得刻意矫情,而他假造圣旨、掌控后宫的行为更是大逆不道,至于最令皇帝雷霆震怒的自然是——赫连青竟敢在皇帝面前杀死他心爱的太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皇帝红了双眼! 黎明之际,一场悄悄上演的夺宫叛变悄悄落幕,叛变之人杀的杀、砍的砍,该关的一个都没放过。 事情处理得非常迅速而利落,皇帝以为自己威信仍在,满朝忠义之士仍然效忠自己,他不是廉颇老矣,他依旧是万人之上的威武帝君。 殊不知这背后有多少赫连叡的精心安排。 做完这一切,赫连叡像没事人似的又回去当他的诚王,不邀功、不求赏,好像自己在这场叛变里只是个局外人。 他确实不着急,太子已死,老七、老八下狱,已不足为惧,朝政皆掌控在他手心,朝廷不会变动,国家不会危急,他不在意什么时候坐上龙椅。 他并不想当这个皇帝,但既然要当,就要当得理直气壮、名正言顺。 领过圣旨,赫连叡和赫连湛双双步出宫廷。 事情告一段落,两人表情轻松,兄弟相视一笑,脚步轻盈,相偕出宫,他们弃马坐车,折腾一夜都累了。 狠狠灌下几杯水,赫连湛问:「四哥,父皇会怎么对老八?」 「你想呢?」 「父皇宠爱淑妃,想来会雷声大、雨点小的过去了。」 赫连叡揺头,说:「你猜错了。」 「不然呢?」 「赫连青必死无疑。」 「为什么?」 「因为他杀死太子。」 「太子逼宫啊,父皇再偏心,也不会无视太子的行径。」弑父逆伦,天理难容。 「等着看吧,明天早朝,太子逼宫之事定会被一笔抹去,说不准到最后他还是忠心耿耿、为护驾身亡的忠臣孝子。」 父皇对太子竟能偏心到不分是非黑白?剑都悬在父皇脖子上了,他还可以……「不公平,我不甘心!」 「再不甘心,你也得把这口气吞下去。」赫连叡碍声道。 「为什么?」 「因为……只有太子是他的亲生儿子。」赫连叡深吸口气,事情已了,是该掀开底牌的时候了。 「什么?!四哥……」 「你没听错,这就是父皇偏心偏得理直气壮的原因。」 「那我们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后宫嫔妃全是淫荡女子?」 「先告诉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父皇偏爱太子偏心得过分?」 他愣住了,在赫连湛身上重生不过短短两年……他认真地在赫连湛的记忆里搜寻相关讯息,半晌,颓然括头。「我不记得了。」 第三十八章 赫连叡苦笑。「不怪你,那时候你才两、三岁。」 「四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赫连湛着急的问。 「当年皇祖父与皇祖母生下一对孪生儿子,赫连靖瑞、赫连靖桐,两人长大后,皇祖父放弃嫡长子,选择让二子赫连靖桐入主东宫,是因为相信二子才识胸襟都在长子之上,于是赫连靖瑞受封为恭王。 「皇祖父弃世后二子即位,就是我们的亲生父亲赫连靖桐,果如先帝所料,父皇勤于朝政、以仁治国,在位十几年国富民安、民生乐利,只是父皇病重,长子赫连端只有十岁,无法撑起江山,为稳固朝堂,父皇临死前和皇祖母决议,让赫连靖瑞取代弟弟坐上龙椅。 「当年恭王病逝,恭王妃殉夫,其实真正死的只有恭王妃,恭王已经成为新帝。有我们父皇打下的基础,再加上这些年来的风调雨顺,就算赫连靖瑞无为而治,江山依然屹立不揺。 「父皇生子九人,赫连靖瑞却子嗣稀少,只生下一个儿子赫连宣,也就是刚被老八斩杀剑下的太子。 「父皇与赫连靖瑞是挛生子,太子与我们的长兄赫连端样貌相似,赫连靖瑞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赫连宣接下大位,将大哥害死,让赫连宣取代他的身分。 「所以赫连靖瑞对太子宠溺偏疼、包庇到让人无法理解,可真正了解这层关系后便不难懂了。」 「四哥,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父皇常赞我天资聪颖,从四岁起就让我在御书房里念书,手把手教我写字,突然有一天,御书房对我成了禁地,父皇拒我于门外,你认为我会不会怀疑? 「赫连宣取代大哥那年称病不出现在众人面前,一年后就算容貌略有改变,大家也不会觉得奇怪,只是喜欢吟诗作词、对绘画有深厚造诣的大哥突然间什么都不懂了,我会不会怀疑?更何况我并不是没见过恭王府的赫连宣。」 「四哥为什么不揭穿?」 「我那时只有八岁,别说揭穿,就是粗心说出一句令人疑心的话,我能活到今天?过去父皇一再夸奖我心思敏锐、不似孩童,赫连靖瑞已经够提防我了,我还能再给他借口,把自己性命双手奉上?」 「四哥……」 「三年前你在新婚夜里中毒,差点救不活,那是我第一次有争储的念头,要不是我的退缩与懦弱,谁敢这般轻忽你?大理寺看准皇帝的态度,案子连查都不查,直接砍了两个奴仆便结案,我想,当时是你,下一个会是谁?你四嫂?你的侄子们? 「几天后,太子荒淫无道,闹出强逼后宫媛美人为奸一事,皇祖母召我进宫,皇祖母早就猜出我知道赫连靖瑞代父皇为帝一事,皇祖母告诉我,父皇临终前恳求皇祖母,就算不当皇帝也没关系,只要能保住我们几个兄弟的性命。 「父皇很清楚自己大哥的心性,但皇祖母告诉我,父皇虽没亲口说,但她知道父皇对我寄望很高,他想把江山托付给我,父皇是个好皇帝,他希望大隋千秋万代,希望保百姓万年和平。因此,皇祖母不但为父皇保下我们兄弟几个,还为父皇做了一件事。」 「什么事?」 「后宫美人众多,赫连靖瑞当皇帝后选秀无数次,为什么那么多女子,无一人能帮他生下子嗣?」 若非太子是赫连靖瑞唯一的孩子,他何必为了保住太子惹得满朝争议? 「是皇祖母她……」 赫连叡点点头,便是为此,他就该尊着敬着、服侍皇祖母到终老。「这辈子,他再不会有子嗣。」 在姜辛的治疗下,赫连靖瑞的身子才刚恢复些许就迫不及待往各宫嫔妃那里跑,姜辛说他不要命,哪里知道他在乎的是什么。 太子和他一样也是妻妾众多,却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一名幼女,还性格冷僻、聪明有限。 赫连湛咬唇,问:「这个秘密,我们要不要……」 赫连叡截下他的话。「别说,为大隋朝的稳定,必须闭嘴。」 他不是野心勃勃之人,他也曾经因为怨恨企图抢夺皇位,可最终想起一心一意要大隋好的父皇,他愿意忍耐。 直到皇祖母说出父皇的心意,直到九弟差点殒命,他知道,隐忍并不会让大隋变得里好,所以他出手了。 「四哥甘心吗?」 「曾经不甘心过,但年纪越大看得越清楚,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并非各个舒心。」 父皇是赫连靖瑞最大的心结,从小到大一路惨输,他最怕被人拿来与父皇的政绩作比较,他过得战战兢兢、谨慎小心,既怕被折穿真面目,又怕自己处处不如。 赫连叡在一旁冷眼看着赫连靖瑞的挣扎,不得不说,其实有许多时候他暗地里高兴着,他甚至想着,如果赫连靖瑞能够长命百岁,能眼看着他长长的一辈子被枷锁困住,还挺让人愉快的。 「难怪他要用四哥又怕四哥,我始终不理解他的矛盾,现在豁然开朗了。」 提到这个,赫连前反手握住赫连湛,认真道:「阿湛,你听我说,我得到消息,吴国十万大军压境……」 「哼!我领兵去把它给灭了。」想也不想,赫连湛接话。 就算不满意赫连靖瑞,但大隋朝不能亡,大隋一亡就是万民流离颠沛,他的爹娘和木王府也会遭到波及。 「打个赌,这次他会让我带兵。」在赫连靖瑞眼里,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是吗?这场战争会让他看见真章! 「他不怕四哥拥兵自重?不怕四哥打退吴国后,带兵回头逼宫?」 「他会怕,所以要掐住我的弱点……」语毕,他紧盯赫连湛。 赫连湛笑开。在赫连靖瑞眼里,战争躲不掉、兵符势必要交出去,那就得掐住四哥的弱点,免得他拥兵逼宫。 四哥的弱点不是妻儿就是兄弟,在赫连靖瑞的认知中,他肯定比四嫂更好用,因为他是四哥得用的臂膀,至于妻儿,四哥风华正茂,再娶再生又有何难? 赫连靖瑞错了,比起帝位,四哥更重视亲情,比起朝堂,四哥更在意家庭,他以己之心忖度四哥,错得离谱。 不过他乐得赫连靖瑞犯这个错误,他宁愿受苦也不愿四嫂和侄子们辛苦。「四哥想我怎么做?」 「给他一个借口,把你圈禁起来。」 布局多年,朝堂上多是英才,就算皇帝才智不足,有他们各司其职,大隋朝也会立得稳稳当当。 与其让赫连靖瑞防范、对付赫连湛,不如把他圈禁起来,只要赫连湛有用处,便可确保他安全无虐。 脑子一转过,赫连湛微笑,笃定的说:「四哥,我知道怎么做。」 消息传回信王府,赵涵芸吓坏了,赫连青被斩首?那是皇帝的亲儿子,他竟如此狠心?!她茫然无措,怔怔地跌坐床缘,失败了……他失败死了,那她怎么办?她的肚子里还有赫连青的孩子,她不想死…… 心乱、脑子更乱,可是……乱不得啊,她必须镇定下来,必须认真想想,要怎么做,要怎么替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喃喃自语,她不停说着,「我不要死,大好青春才开始……没有赫连青,我还是信王妃,受人吹捧、被人羡慕的信王妃……我为什么要死?」 倏地目光微闪,笑意从嘴角漫出。是啊,她是信王妃,孩子当然是信王的,出生后他要成为小世子,日后承袭爵位,成为高高在上的人! 是……就是这样! 赫连湛心情飞扬,朝堂事终算尘埃落定,不管赫连靖瑞心里怎么想,未来能接下大隋的只有四哥了。 这叫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就算他用尽心机,想把亲儿子推上帝位,最后又如何?机关算尽,却是把自己性命都给算进去。 大年初二,新年新气象,王府里头喜气洋洋,这是重生以来赫连湛第一次在王府过年。 「九爷。」门外,阿罄的声音响起。 他回来了?这次他有预感,阿罄肯定找到了……赫连湛跑到门前,用力拉开两扇房门,带着期待的目光望向阿罄。 九爷的盼望令阿罄垂头,哑口无言。 第三十九章 赫连湛心思敏锐,阿罄微小的动作已让他猜出些许端倪,他松手,苦笑道:「没关系,快过年了,先在京城歇歇,过年后再去找,一天找不到就找十天,十天找不到就找一年。」 他不相信上苍非要和自己作对。 揺揺头,阿罄哑声道:「九爷,属下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你找到穆小花还是于贵、穆嫣?」抓住阿罄的手,他迫不及待的问。 阿罄咬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飞快打开,赫连湛看见上头的字时,一个踉跄,几乎站不住。 阿罄见状,连忙扶住主子,将他安置在椅子上。 那是一张拓印,从穆小花墓碑上拓下来的,她已死了,在一年多前。 心坠入谷底,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灌入他的眼耳鼻喉,冷水取代血液封住他的心脉。 他冷得牙齿打颤、全身发抖,他被打入地狱了,魑魅魍魉在耳边嘲笑着,阴森的空气中带着血腥味,彷佛间他又回到那天,回到吐血而亡的那天…… 为什么会这样?木裴轩死了啊,再没人告诉她一米阳光的故事,没有小康米作榜样,她应该活得好好的。为什么会这样?这辈子的她,没有一个违背承诺的负心男人,她应该过得顺风顺水、平安喜乐…… 是他的错,如果早点找到她,小花就不会死,是他的错,没有想尽办法护着她、爱她,没有为她撑起大伞。 所以,他注定和小花无缘吗?不管几辈子,他们终将错过? 视线定在穆小花三个字上头,好像多看三百遍,他就会从梦中请醒,然后……阿罄没有回来,小花没有死…… 阿罄叹息,倒一杯水递给九爷。 赫连湛没接,他反手拽住阿螌,苦涩的问:「老天爷就是不让我顺遂对不对?牠就是不让我得到幸福,对不对?你说,我和老天爷到底有什么仇恨,值得牠这样对付我?」 阿罄看着九爷,他语无伦次,说着阿罄听不懂的话,无法停止的喃喃自语,九爷失心疯了吗? 突然间,他想起什么似的,眼底散发出光彩。「阿罄,那坟里没人对不对?那只是空坟对不对?穆小花根本没在里面对不对?!」 前世,听说留书去玉龙雪山,他心急吐血,他认定小花和康米久差姬一样投身山谷,为爱殉情。 他熬了三天,熬得一颗心焦灼难解,弥留时刻,全管事带小花来了。 小花站在他床前,重复说:「你醒醒,你看清楚,我没死,我好好的活着,求你也为我好好活下来,行不行?」 她热热的泪水滴在他腕间,温温的,却会烫人似的。 那时他心想着,对啊,他怎会想死了呢?她是多么积极乐观的女孩,她说她不是养在暖房的家花,她是长在路边迎风向雨、不畏霜雪的小花,就算心伤透了也会好好活下来的小花。 那一刻,他想要活下来,只是身体再不受意志力所控制。 他死了,但他的嘴角带着微笑,为他心爱的小花…… 仰起头,带着暖暖的笑容,赫连湛想融化阿罄脸上的坚硬线条,盼着他的答案。「坟里头没人对不对?她又骗我一次,对不对?」 阿罄再次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环。「这是属下从尸体上拿下来的。」 那是一个手环,色彩鲜艳、花纹特殊,埋在土里一年多,颜色褪去大半,但仍可以看出刚织成时的绚烂。 蓦地,他的笑容凝结成霜,温柔眸光转为哀痛。 那是弓织,一个他没听过的少数民族编织出来的织带,她曾织过两条一模一样的手环,他戴在左手,她戴右手,两手相牵,亮丽的手环在阳光下闪耀。 此刻,他眼底承载的不是失望,而是绝望,他以为重生后的自己有权利幸福,没想到幸福于他,始终是痴心妄想…… 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她必须把握! 去探听的下人回报,王爷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喝闷酒。 喝闷酒,正好呢,她拿出瓷瓶,将里头的白色药粉往酒壶里倒,轻轻揺晃,待白色粉末与酒液充分混合后放进食篮里。 赵涵芸对着铜镜拢拢头发,露出一个妩媚笑容,过了今晚,再没有难关能横在她前头。 唤紫宛进门,让她提起食篮,主仆一前一后朝书房走去。 一路走,她一路琢磨着,这时候王爷的酒量再好,也该有几分醉意了。 书房门口,阿临和阿望守着。 赵涵芸走近,她满脸的忧心忡忡,柔声问:「听说王爷一个人在里头喝闷酒?」 两人皱眉,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垂下头。 阿罄从南方带回来的消息,让九爷心情郁闷,不过多劝两句,九爷便一阵震怒,把他们给撵出来了。 「怎么不劝着呢,又不是不晓得王爷的胃不好,不吃东西光喝酒,要是老毛病又犯上怎么办?」赵涵芸虽有责备之竟,但口气是温顺柔和的,不见严厉。 能回答什么?确实是他们失职,两人低头不语。 「算了,王爷那性子,你们肯定是劝不动,还是我来吧!」 她转身接过紫宛手上的食篮就要往书房走,阿临和阿望对看一眼,犹豫片刻后退开一步,把路让出来。 赵涵芸悄悄地松了口气,要是王爷吩咐不让任何人进去,她的大戏要怎么唱? 朝两人点点头,她轻巧地走进屋里。 赫连湛已经有五分醉,一手抓着酒壶,一手抚摸着手环,心里不断重复「小花死了」,他重复无教次,却依然无法相信她已经死去的事实。 怎么可能?那样蓬勃盎然的生命力,那样坚轫的性情,这样的女子怎么能活得不长久、不精彩? 他心里只有穆小花,眼底看不到任何人,便是赵涵芸在他耳边喊了好几声王爷,他都听而不闻。 醉了吗?赵涵芸唇角勾起,更好! 放下食篮,抽掉他手巾的酒壶,换上自己带来的。 他怔怔地任由她摆布,手里仍旧抚摸着手环,时不时仰头喝一口酒。 赵涵芸不心急,她耐心地走到书房旁边的长榻上把棉被枕头铺好,再慢慢地褪下衣服,从外裳到里衣、到亵裤肚兜,她拔掉发簪,松开高髻,拉过棉被遮盖赤裸的身子,一双眼睛温柔地望着他。 她没有等太久药效便发作了,赫连湛脸色潮红、心跳加速,她掀开棉被,朝他伸手,温柔的声音带着撒娇,轻唤一声,「王爷……」 赫连湛抬头望去,那是…… 他用力甩头,用力揉眼睛,企图看清楚。 赵涵芸笑得更开怀,裸身朝他走去。 「小花?」 什么?小花?小华?小话?在喊他珍爱的小太监吗?无所谓了,她本就放弃争宠,何况是要跟一个死人争,她只想保住信王妃的位置,保住腹中胎儿。 她上前,捧住赫连湛的脸,点点头,回答:「是我。」 是她!是小花!小花没死,小花回来了? 想确定似的,他也捧住她的脸,细细抚摸。 赵涵芸不给他思考的机会,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两手轻轻一扯,拉开他的睡带。 蓦地,欲望像烈焰燎原,他打横抱起赵涵芸往长榻走去。 御书房里,几个辅国大臣站立两旁,赫连叡和赫连湛双双跪在皇帝跟前,赫连渊站在皇帝身后,脸上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经过姜辛的治疗,皇帝脸色比之前好很多,只是赫连叡和赫连湛都明白,这不过是强驽之末,皇帝再撑不了太久。 可惜皇帝不晓得,他还以为身子正逐渐痊愈,他还有机会让后宫女子怀上龙子,他有信心,接掌大隋王朝的,定是他赫连靖瑞的子孙。 人呐,尝过杈力的滋味之后怎么舍得再松手? 眼下吴国举兵,边关危急,他对老四虽有疑虑,却不能不把乒符交出去。 可是他怕啊,逼宫之事才发生不久,太子的死让他看得透澈,赫连靖桐的儿子,一个个都不是软角色,尽管他早已表态接位的人选是太子,仍然压制不了他们的野心勃勃。 赫连靖瑞的视线在两兄弟身上辗转来回,陷入思索,站在两旁的辅国大臣垂眉敛目,没有人发出声音。 第四十章 皇帝琢磨着,赫连湛桀骜不驯、赫连叡仁慈厚德,若带兵的是赫连叡,为着名声,他肯定不会做出逼宫一事。 就打仗而言,赫连叡远远不如赫连湛,赫连叡出战,以他之能,战事定会多拖上一点时间,到那个时候,军队大伤元气,想要在半途截杀他不会太困难。 赫连叡一死,赫连湛孤掌难鸣,他便可以稳稳当当地坐在这把龙椅上。 他才五十岁,他的身子已经痊愈,定能再生出小皇子,这次他会花心血好好培养,直到他们有足够本钱坐稳朝堂。 届时,这江山又将属于他赫连靖瑞的子孙。 做出决定,皇帝把兵符往前一推。「老四,你去吧。」 赫连湛闻言暴怒道:「为什么让四哥去?四哥不曾上过战场,比起我,他更擅长文治,更适合留在京城,做为父皇的臂膀,而我纵横沙场多年,本就是在马背上争功的将军,我真的不懂父皇的决定,难道父皇不希望早日扫荡吴军,为大隋开疆拓土?」 「住嘴,朕的决定岂容你质疑?!」皇帝抓起笔洗朝赫连湛砸去。 他不闪不避,冷声道:「父皇到底在怕什么?怕四哥留在京里,对父皇的皇位造成危害?」 「大胆!放肆!」皇帝气疯了,抓起纸镇、砚台硬生生往赫连湛身上丢。 他忍着痛,朝赫连靖瑞步步进逼,父子对峙,大臣神色惊恐不已,却不敢出声。 赫连湛冷笑。「儿臣倒真想放肆一次,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问问父皇,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太子是个无能庸材,把国家交付给他,大隋必会走向灭亡,连三岁小儿都看得出来的事,为什么父皇就是看不清楚? 「举朝上下,民间朝堂,凡是有心为国为民的都晓得四哥具治国之才,大隋在他治下必会国富民安,为什么父皇从不做这番考虑?父皇是希望大隋早日走向灭亡,还是害怕日后四哥的手功伟业远远超过父皇,在青史上让父皇难堪?」 这话太诛心,不知内里的人都吓得噤声不语,更何况是知根底的皇帝。 这些话,一句句都戳着他的心,他输了弟弟一辈子,现在连对他的儿子都要认输?他当然害怕、当然不甘愿。 怒火中烧,他大吼一声,「来人啊!把信王送到宗人府圈禁。」 话一出口,外头进来两名侍卫,押着赫连湛朝外走去。 见状,群臣纷纷跪地为信王求情,赫连叡却是半句话都不说,只是一双眼睛灼灼地盯着皇帝。 他的眼神让皇帝怒火高张,道:「这样看朕,是不服气吗?」 赫连叡深吸一口气后,强压愤怒,缓缓吐出。「儿臣不敢。」 不敢?很好!皇帝松了口气,就晓得他性子温吞,行事诸多考虑,不像赫连湛那般莽撞。 「这兵符,你接是不接?」 赫连叡闭了闭眼,明明早就盘算好的事,他还是表现出一副不甘愿、千般忍耐似的,咬牙应话。「儿臣接旨,不过儿臣有一个请求,万望父皇恩准。」 「什么请求?」 「九弟长年征战,饮食不定,落下胃疾,如今圈入宗人府,儿臣害怕……日后大隋江山仍需九弟效命。」 这是恐吓?用大隋江山来威胁自己?「你要朕收回成命?」 「儿臣不敢。」 「那你想要什么?」 「求父皇让信王妃到宗人府照料九弟。」 他此去时间必定不短,这些年阿湛东征西跑,始终没留下子嗣,趁这段时间好好「故人」,才是正事。 皇帝考虑片刻,衡量情势,最后还是准了他的要求。 【第十二章 奉旨进宗人府】 元宵这天,圣旨进了信王府,原本喜气洋洋、准备好好筹办节日的赵涵芸,在接到圣旨那刻吓呆了。 她没想到自己怎会这么倒霉,赫连青事败就戮,原以为赫连湛是救驾功臣,信王妃这个身分可以让自己安享一世荣华,没想到转眼功夫,王爷竟被圈禁宗人府? 不是功臣吗,不是挽救了皇帝性命吗,为什么到头来无赏却有过?赵涵芸想不透,事情怎会发展成这样? 宗人府是什么地方?是吃人的地方啊!为什么有功之臣要被圈禁宗人府?人进了那里,还能出得来吗?过去三皇子被圈禁,短短半年就过世了,王爷能够撑多久? 这消息已经教人喘不过气了,没想到圣旨竟让她进宗人府服侍王爷,有命进去,她还有命出来吗?不行,绝对不行,她不能去! 太监微微一笑,拉着细尖的嗓子说:「皇上宽厚,给王妃一天的时间慢慢整理,明儿个奴才便来接王妃进宗人府。王妃可得仔细想清楚了,要带什么,尽量备上,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这回准许使带东西进去,往后可没这个恩赏。」 拿钱办事,太监特地多嘱咐她几句,希望这个王妃是个聪明的,多带点有用的东西,别只带些胭脂花粉、绫罗绸胸缎那些没用的东西。 放下话,他领着两个小太监扬长而去。 赵涵芸握着圣旨,神情木然,她不懂,拼搏这么久,到最后还是逃脱不了一个死字?她死了,孩子怎么办? 孩子!灵机一动,她想到办法了。「紫宛。」 「是,王妃。」 「备车,我要去诚王府!」 赵涵芸的方法奏效,她找到诚王妃,说是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为何救驾的信王无功却有过?为何会落得圈禁宗人府的下场? 然而探听是假,事实上她是想透露自己怀有身孕的事实。 诚王妃不是傻瓜,倘若赵涵芸在乎阿湛,定会隐瞒孕事,进宗人府与丈夫同生共死,她非但不肯,还要试图从自己这里找到办法以便留在外头。 她的心里根本没有阿湛! 诚王妃把赵涵芸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她为阿湛心疼不值,却不点明说破。 丈夫向皇帝做这个要求,本就是希望长年南征北讨的阿湛能够趁这回留下子嗣,既然信王妃已经怀上孩子,自然得让太医好生伺候,平安把孩子生下。 至于宗人府那边……自然得挑个愿意对阿湛上心的。 几番琢磨,诚王妃递了折子进宫,求皇太后在皇帝跟前说几句,把王妃换成侧妃,让木青瞳进宗人府伺候。 黄昏未到,消息便进了安乐轩。 木青瞳和赵涵芸一样错愕,她和雅儿、真儿面面相觑,怎么会这样,就在今夜啊,今夜把暖房的东西移走,她们就要海阔天空了,怎会……突然来这出? 消息是储嬷嬷带来的,赵涵芸一走了之,直接留在诚王府,府里该怎么安排都没说上一声,整个王府上下人心惶惶,一个个全求到了木青瞳跟前。 木青瞳哭笑不得,她的命怎么差成这副德性? 前辈子,她正准备用卖翡翠得来的一万两当个爽快富婆时,万事骤变,她的人生转过几个急转弯,最终落得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悲惨下场。 这辈子,她光明、她正面,她决定不坐以待毙,决定大展身手,眼看她步步筹划,眼看今晚将要圆满,殊不知……转弯又来了。 我的老天爷阿,她前辈子是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吗?为啥要遭受这等报应? 看着储嬷嬷和江总管苦大仇深的表情,木青曈失笑,有人和自己一样错愕,感觉好多了。 明天,信王府将要被封,外头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赵涵芸只顾自己逃命,撂下担子让满府下人无所适从。 看着眼前跪着好几排下人,她就是再不满意也得把事情一肩挑起。木青瞳说道:「让帐房把府里的银子和下人的身契通通拿来。」 江总管闻言,立刻派人和帐房老涂去拿东西。 木青瞳对江总管说:「麻烦您把府里的人全聚在外头大厅,我有话说。」 「是。」总算有个有担当的肯出面了,江总管松口气,和储嬷嬷对望一眼,便领着一票人往前头走。 木青瞳拉着储嬷嬷说:「储嬷嬷,王妃在诚王府里待产,身边没个有经验的人看顾,总也不好,不知储嬷嬷肯不肯过去照看王妃?」 见她做事挺周全的,储嬷嬷满意点头,道:「老奴明白,这就整理东西上诚王府去。」 第四十一章 「王妃和小世子就劳烦嬷嬷了。」 「说什么话,这是老奴该做的。」储嬷嬷转身离开安乐轩。 人都离开了,她转头,看看真儿,再看看雅儿,考虑片刻后抓紧时间说道:「雅儿,你跟我进宗人府,真儿,今晚方管事会过来,你把我们之前计划要带走的东西全带走,你也跟着方管事离……」 话没说完,就见真儿跪下来,强忍哽咽道,「求小姐也把我带上,我会悉心服侍小姐,万万不会懈怠。」 真儿这样讲,说不感动是假的,木青瞳忙把她拉起来,认真说:「我哪里是怕你懈怠了。」 「是啊,小姐最是看重你,你别胡思乱想。」被钦点的雅儿很高兴,半分没有要进宗人府的抑郁。 这些日子,她们已经习惯以小姐马首是瞻,有小姐在,便是天塌下来也不怕,要是没有小姐可以跟,她们肯定要吓坏的。 「你们两个,我一样看重。真儿别哭,先听我把话说清楚。跟着我这么久,你们对农事都学了不少,但你擅长算帐、刺绣这些精细活儿,雅儿更会做饭菜、蓄养家畜。想想啊,在宗人府那个地方,有帐可以给你算或需要你刺绣吗?在那里最重要的事就是填饱肚子,所以我决定带上雅儿。 「何况就算宗人府允许我带两个丫头进去,我也得把你留下,因为我不在,花还是得种,你还是得和叶老板做买卖,总不能我不在了便失信于人,对吧? 「上次方管事才回了话,说我要的两千亩田已经买下,再加上之前陆续收购的,我名下已经有近六千亩田地,你很清楚我的打算,马铃薯、百香果,还有我培养出来的秧苗,都要尽快种下去,大量繁殖才成。 「方管事不懂农事,这方面我只能仰仗你了,要是能够成功,相信我,日后它们会成为造福大隋百姓的功劳,有了功劳,要和人讨价还价才会有筹码。所以真儿,你得帮我!」 真儿这才吸着鼻子,勉强点头应下。 「真儿,今晚方管事会过来,除了暖房里要送走的东西得尽量带走之外,我写的那几本书也得带着,那是我刚整理出来的,若是往后在农事上有困难,就在里头找找有没有解决之道。」 「好。」 「雅儿,你把我们的衣服被子针线全带上,还有米粮豆类、种子、咱们养的鸡鸭,能带的尽量带,进了宗人府,谁晓得会不会给咱们三顿温饱?我们就当是第二次被丢进安乐轩,不要害怕。」 「好,有小姐在,我就不怕。」雅儿用力点头。 「真儿,我们还有多少银子?」 「大的银票几乎都送走了,只留一两、五两、十两的银锭和碎银子,约有七百多两,还有刚从叶老板那里收回来的三千七百两银票,面额很大。」真儿回答得清清楚楚。 「你整理好后全部交给雅儿收着。雅儿,你动作快点,我把王府的下人处理完毕后,会让他们过来帮着把我们要带走的东西送到前厅。」 「是,小姐。」 「真儿,你也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今晚就跟着方管事走。」 真儿抿着唇,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头。 「其他琐碎的事你们商量着处理就是了。」 「是,小姐。」 木青瞳一转身,真儿、雅儿迈开大步往屋里圭去。 信王府的十几辆马车全数出动,缓缓朝宗人府前进。 昨天,她把月银结给下人后,发还每人的卖身契,将剩下的几千两银子平均分给每个人。 木青瞳对大家说:「信王府蒙难,断没有让大家跟着落难的道理,日后信王府再兴起,愿意回来的人,信王府敞开大门欢迎,不愿意回来的,王府定也没二话,绝不会找碴。」 过去,侧妃娘娘的大方宽厚早已在王府里传通开来,虽不敢摆在明面上说,可人人心中自有一把尺,大家都认定侧妃比空有贤名却刻薄寡恩、严厉吝啬的王妃好上千百倍。 人心都是肉做的,光看侧妃这番行事,大家都自愿留下来,服侍侧妃到最后一刻。 因此,不只雅儿收拾的五辆马车,江总管又把纸砚笔墨、布匹衣服、火腿腊肉、药品等林林总总各种东西又收拾了七辆马车。 等太监总管进了王府,大家提着自己的包袱跟在马车后头,眼睁睁地看着王府大门被封。 有人压低声音说:「有这五十两银子过活,我才不卖身,我要等王爷回来。」 「我也是。」 「咱们一起等。」 江总管依着王爷的交代投身到诚王府,再加上储嬷嬷的到来,木青瞳的行事便传到诚王妃耳里。 诚王妃歉疚不已,九弟这回是看错眼待错人了,该怜惜心疼的锁进安乐轩里不看不管,却善待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马车上,雅儿眼底的红痕已经渐渐褪去,相处那么久,真儿却不能随她们一起走,谁不难过?出门的时候发现桑树上头又结出小小的青绿色果实,忍不住又鼻酸一回。 咬着指甲,她怨死王爷、恨透无理取闹的坏皇帝了。 木青瞳拍拍她的背说:「别怕,咱们会回来的。」 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为什么逼宫事件整整比前世提早了两年? 她记得前世吴国也有进犯,但那次出征打仗的是赫连湛,为什么这辈子会换成赫连叡?而前世被关进宗人府的是赫连叡,他的妻子和三个孩子都跟着进了宗人府。 两年后,逼宫事件发生,经过如何她不太确定,但确定赫连湛提早回京,连同宗人府里的赫连叡合力救下奄奄一息的皇帝,最后太子和赫连青身亡,一纸圣旨将赫连叡送上皇位。 身为赫连叡最要好的兄弟,赫连湛从此平步青云,赫连叡担心他的子嗣问题,赐婚徐婉君,从那之后,她的日子分外难过,直到被活活斗死。 木青瞳以为至少还有两年宫中才会发生动乱,只要在这之前出府,绝对绰绰有余,没想到……这是谁在耍谁呐?! 心里有点闷,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就不信不怕奋斗的人得不到一个好结局。「小姐,有人说宗人府很可怕,我们会不会出不来?」雅儿问。 府里下人看着她的眼神都是怜悯,像在看死人似的,弄得她很心慌。 「可以。」木青瞳口气笃定。这是在安慰雅儿,更是在告诉自己,她必须相信任何困境都打败不了她。 马车停下,木青曈和雅儿下车,这才发现还有几十个王府下人跟在车子后方。 木青瞳铭异,连宗人府的守卫都上前盘问,聚集这么多人,难不成是要闹事? 「你们怎么还没走?快点离开,这里是宗人府,不是闹着玩的。」 木青瞳关心的言语让下人们又充满感动。 江总管扬声说:「侧妃娘娘,咱们怕宗人府人手不够,东西抬不完,咱们来帮把手。」说着对守卫躬身一拜,道:「搬完东西,我们立刻就走。」 守卫看看后面的十几辆马车,想起这是皇上的吩咐,也罢,不让他们帮忙就是自己几个人搬,肯定要忙一宿。 他便退开两步,说道:「你们快点搬。」 得到应允,下人们纷纷动起手,把东西一箱箱、一笼笼往里头搬去。 雅儿低声说:「小姐,他们待咱们真好。」 「以真心待人,人必以真心还之。」 有这么多人帮忙,不到半个时辰东西就搬好并归置完毕,暂且不说木青瞳的感激,就说说待在里头的赫连湛吧! 看见东西不断被搬进来,他心里想着,赵涵芸这是做什么,搬家吗? 他一把拉住老涂和江总管,问:「王妃呢?」 提到王妃,听见的人忍不住叹气,想到王爷落难,圣旨才传下呢,她却二话不说头也不回的抛下王府跑了,难怪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分飞,要不是侧妃出面处理善后,他们这些人说不定会变成王府财产,交给人牙子发卖了。 正憋着一口气呢,老涂不阴不阳地说:「王妃知道王爷被关进宗人府,吓得连东西都来不及拿就逃到诚王府去了,还求诚王妃到皇太后跟前说情,让她留在诚王府过好日子。」 第四十二章 哼,人走都走了,还派紫宛回来拿钱,想从他这边挖银子?想都甭想! 一句没有,他把紫宛给打发掉,至于秋后算帐……要是到时王爷还分不清好人坏人,依旧让王妃管着王府,他就另投明主。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好歹有一身真本事。 「那这些……」 「这些东西全是侧妃娘娘整理的,待会儿娘娘就进来服侍王爷了。」 是青瞳?那丫头……怎么可能?!她是个胆大妄为、恣意任性又自私自利的丫头,怎么肯进宗人府,恐怕是哭死哭活求着放她回木王府却没成功吧? 莞尔,赫连湛一哂,看来木青瞳肯定求错人了,若求到皇帝跟前,看在木王府每年进贡那么多银钱的分上,也许赫连靖端就允了。 挂起讽刺笑脸,赫连湛回到屋里,不理会下人进进出出忙碌着,把东西往屋里院子一堆堆叠上,他随手拿起桌上的册子翻阅。 他有一堆书,全是四哥买通人送进来的,书里头夹着银票。 宗人府日子不好过,必要的时候得使银子换些好吃好穿好用的,可他哪有这等讲究,在沙场上待惯的人,什么苦吃不得?他只要安安心心等着四哥把吴国给打趴就行了。 翻开书页,四哥知道他对四书五经和做学问的书不感兴趣,送进来的全是兵书和话本,可是听过小花说的倚天屠龙记和鹿鼎记,这些话本子显得无味至极。 宗人府里分几个区块,赫连湛被分到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五间房,前后各有一块空地,前院有棵老树,冬天刚过,新芽未发,现在看起来就是一堆长在树干上的枯枝。 前门边两排树全枯了,千万别告诉他什么枯木逢春,他正打算折下它们当柴烧,免得夜里冻得人受不了。 后院有口井,旁的赫连湛不在乎,唯独井是最重要的,井水称不上甘甜,但还不差。 进来一整天,他不让自己胡思乱想,练过几套拳法,本想提了水就洗,可正月里井水还真凉,本想砍几段枯枝下来烧热水,还没砍呢,王府里的下人就搬了一堆东西进宗人府,狠狠吓他一跳,这会儿想起来,他决定先去擦洗一番。 赫连湛放下书册往外走去,跨过门槛,迎面走来一个人,倏地,他被定身了!眼睁睁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女子,他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力。 是他看错了吗?他的眼睛坏掉了?她、她、她…… 发现赫连湛的目光,木青瞳憋住气,低头迎上前,屈膝为礼。「妾身问王爷安。」 妾身……她果然是木青瞳? 怎么可能!他不傻、不昏,他只是转世重生,他的心志正常,脑袋也正常…… 伸手,他想把她拉过来,可木青曈避开他的碰觖,低声道:「妾身先去后头把东西安置好。」 赫连湛的眼光杀伤力太强,能穿透人似的,害得木青瞳心脏怦怦乱跳。 该如何解释他的目光?惊艳?惊吓?饿得凶狠、想把人吞下肚?她无法正确归类,但敢确定,那个眼光里头肯定有代表「兴趣」的那个区块。 木青瞳试着搜索前世记忆,赫连湛第一次见到自己……她记得的,没有惊艳或惊吓,只有敷衍,每回行房,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拿她当生产机器似的,往她身上播完种就转身离去,他眼底的嫌恶她记得一清二楚。 赫连湛分明喜里不喜女,只是身分让他不能自主,这不是能够大方宜布出柜的年代,她理解他的痛苦,却无法为他解忧。 他痛苦,赵涵芸何尝不痛苦,自己又何其无辜?连同徐婉君,他们都是时代的悲剧产物。 虽然赵涵芸手段可恶,但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她不想怨谁,在最难挨的那段日子,她顶多想着,也许死了就回到二十一世纪,她又是时代女强人,只是没想到再来一次,她费尽千辛万苦躲避命运,还是进了信王府。 只是……他的目光是怎样?他被掰直了? 宗人府是个会让人发疯的地方,他才来短短一天就改变性向了?! 呼,为保自身安全,远离赫连湛是基本要件,木青瞳顶着发毛的头顶,拉起雅儿,飞快往外跑去。 她就要跑掉了!赫连湛直觉的出声大喊,「小花!」 这一嗓子让木青瞳瞬间封冻,抬在半空中的脚硬是花了两秒钟才平安落在地面。 他不是故意测试她,但下意识的呼唤引出她这个反应,赫连湛再傻便也明白了,他没错认,没有脑袋发昏,她确实是穆小花——他寻找许久的女子! 一股冲动,让他想要往前奔去,抓住她的手臂,紧紧把她搂在怀里,告诉她,「我终于找到你了,谢天谢地,谢谢老天爷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可是……哪行啊!这辈子的木裴轩在三年前就过世了,他来不及认识穆小花,来不及和她当朋友,来不及为她盖暖房,来不及告诉她一米阳光的故事,更来不及允诺她,此生此世,他只想要她…… 所以就算他招认自己是木裴轩,她也只会认定他是个疯子,会排斥他,会在两人中间建起藩篱。 可是他的激动怎么办?想把她抱进怀里的欲望怎么办? 他只能硬生生强忍下来。 木青瞳也在强忍,强忍着「转身冲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衣襟急问:为什么叫我小花?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你知道我的真实身分?」的冲动。 于是她只能又开始搜寻记忆。 她见过赫连湛吗?在大理的时候?不可能,拥有前世记忆,这辈子她看到大胡子男都会下意识退避三舍,所以他怎么可能认识她…… 咬牙,挤出笑脸,她不晓得自己的笑脸有多狰狞。 雅儿看见了,正月天,昨儿个还下了一场雪,天气冻得很,冷汗却从她后背冒出来。 来的路上她想过小姐和王爷见第一面的情形,她想过小姐会因为王爷被关、打乱全盘计划而生气,却没想到小姐会气到控制不住怒气。 她悄悄地扯扯小姐的衣袖,用目光提醒小姐,忍耐忍耐再忍耐。 对……该忍耐,木青瞳深吸气,转头问:「王爷说什么呢?」 笑容还是狰狞的,只不过没那么可怕了,雅儿忍不住抹抹额头,赶紧上前补两个笑脸,以做掩饰。 赫连湛眼里看不见雅儿,只看得到小花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一样,通通一样,和前辈子一样灵动美丽,一样让人转不开视线。 他实在太高兴了!只是……好吧,杀敌万千成就了他的沉稳,他拉下嘴角,只余下眉心的快乐,掩也掩不住。 望着她的眉眼,他懂的,不能叫小花对吧?她现在的名字叫木青瞳对吧! 行,不管叫什么名字,她就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寻找的那个人。 赫连湛快步上前,拉起木青瞳的手,指着她前方几寸处,那里有两瓣怯生生的绿叶和一个未开的小花苞,在雪地里分外明显。「瞧,春天到了,这里就这么朵小花,你可别踩了。」 木青瞳松口气,原来他喊的是……那个小花?点点头,看一眼握在自己腕间却迟迟没有松手意图的大手掌,心想着,该怎么对他说? 说「王爷,请自重」?自重个屁,她是人家的小老婆,要是赵涵芸在这里,不往上扑都怪了,还自重咧。 要不说「王爷,您掐痛我了」?这话更屁,人家力道明明拿捏准确,才沾上那么点儿肉,她又不是纸糊的。 要不,直接说「王爷,我跟您是同一国的,您喜男、我爱女,咱们各取所需,谁也别干扰谁,行不」?这话不是不能说,重点是要先确定,话出口,自己会不会被他活活掐死。 所有话在脑袋里过滤一圈,木青瞳还是不晓得该怎么暗示他,男女授受不亲,他们一点都不熟啊! 幸好他抢先一步解除尴尬。「你带不少东西过来,是皇帝应允的?」 这话很正常也很正经,木青瞳放缓狰狞表情,点点头。 然后赫连湛明白,在面对「初识」的女人时不能太心急,迂回战术才能够夺得最后胜利。 「为什么是你来,不是王妃?」他明明记得四哥在赫连靖瑞跟前求的是让赵涵芸过来。 第四十三章 这件事四哥没事先跟他打招呼,他正头痛着呢,却没机会抗议,只能想着要怎么下来的圈禁岁月,却怎么都没想到会有这个意外之喜。 早知道她是「木青瞳」,他何必把她关进安乐轩?是自己平白无故浪费将近一年,不过……很好,圈禁得好,她进来得更好,他对自己有信心,能够再度掳获她的感情。 「听说王妃有王爷的子嗣了,诚王妃将她留在诚王府里照料,皇上便让妾身进来伺候王爷。」她面无表情,心中却是咬牙暗恨,这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要是再晚两个月多好。 子嗣?赫连湛闻言浓眉皱紧,怎么就有了孩子呢…… 那日清醒后,他万分后悔,怎么会让事情演变成这副光景,他根本不想与她发生关系,可木已成舟,他能说什么? 他选了个最差的做法——视而不见。 他知道这是掩耳盗铃,可除此之外又能如何? 幸好赵涵芸识相,没再往自己跟前凑,安安分分地过她的日子,这让他心有几分愧疚,却也感到万分庆幸。 他不愿意讨论这事,连忙转移话题,说:「听说你带了不少东西进来,还没归置好吧,你开口,我来搬,趁天色尚早,咱们合力把住的地方软理好,晚上才能歇得安稳。」 木青瞳微愣,话题怎么会转到这里?可哪容得了她细思,赫连湛已一把将她往外拉,一面走一面介绍环境。 「这一排有五间屋子,只有两间有床和桌椅,其它房间全是空的。你看,这间靠水井较近,拿来当灶房行不?我本来想把这组桌椅搬到最右边那屋子,以后在那里吃饭,权充大厅,你瞧如何……」 他拉拉杂杂说个不停,原本没有的计划从他嘴巴讲出来,好像真的在脑海里盘算过似的。 雅儿不解,木青瞳更不解了,综合两世的经验,赫连湛明明不是多话的人,为什么现在他的话这么多? 【第十三章 和王爷做闺蜜】 经过几个时辰的归置,五间房总算是有模有样。 最右边的是厨房,锅碗瓢盆都从安乐轩拿出来的,虽然没有桌子,但赫连湛用斧头把木箱的盖子给卸下,箱子换个方向就成了柜子,木青瞳挑出尺寸一样的靠墙谁叠起来,组成一组大立柜。 她和雅儿把带来的米粮豆类、蛋、酱、调料,连同来的腊肉、风鸭全往里头摆。 两人整理好厨房,发现赫连湛没仗着王爷身分光看不做事,他把送迸来的十几篓木炭和两、三箱工具拿出来,分门别类全置放到厨房隔壁。 工具是木青瞳打算种菜蔬用的,它们可称了赫连湛的心意,原想着没东西可使,要把树上枯枝折下来烧火得折腾大半天,这会儿斧头、锤子、凿子、铲子、锄头……应有尽有,还怕做不了事? 花力气的事,他出头。 两人刚把水缸摆好,他立刻打水把缸装满,他的细心让木青瞳吃惊,但她没多说话,只是背过身,带着雅儿继续整理里其它屋子,既然赫连湛说要挪出一个房间当饭厅,她们便把多的那组桌子往空屋抬去,两个房间整理过后铺上床被和帘子,再把刚拆下来做墙柜的木箱盖子一层层叠起来。 浅浅的盖子用来摆针线、衣物、笔墨纸现恰恰好,再加上几个没用到的木箱,可以收妥衣服布料等大件物品。 她们没花太多时间就把三间屋子给打理好。 木青瞳看着劳动后的成果,对雅儿说:「带这么多东西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要在这里待上十年八年的。」 这当中教她最感动的是,遭逢巨变,王府下人非但没有趁乱偷盗行窃,反而在江总管的指挥下,井然有序地帮着整理出更多日常所需之物,还帮着把东西一箱箱分类好,抬进马车里头。 江总管坚持得把所有车子全给塞满才成。 看来赫连湛深得人心,虽然长年待在战场上,但府里下人对他依旧忠心。 雅儿接话道:「谁晓得要待多久呢,自然是准备得越齐全越好。」 不会太久的,除非历史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木青瞳微微一笑。 看见小姐的笑容,雅儿心定,打起精神说:「明儿个我裁几块布做帘子,挂在门窗上,就更有模有样了。」 「行,时间不早,忙过大半天都饿了,你去淘米做饭,我去看看咱们的鸡鸭要养在哪里好。」 「晚饭交给我。」她可没忘记小姐带她进来,为的可是她有一手下厨的好本事。 雅儿进厨房,木青瞳朝后院走去。 江总管看见雅儿连安乐轩那十几只鸡都带着,连忙到大厨房把里头的几对鸭鹅也给收上了。 若是省着点吃用,他们在这里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再不济还备了银子准备贿赂人呢。 走向后院,天色渐暗,黄昏的阳光把赫连湛的身影拉得老长。 阳光一晒雪便融了,融雪的日子比下雪天更冷,可他却热出一身汗。 他卷起袖子,露出硕壮的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前头的枯树给砍了,捡能用的长枝围起篱笆,挺有模有样的,他把鸿鸭鹅全给关进里头。 直起腰,他发现木青曈,忍不住笑出一口大白牙。 木青瞳不晓得,他已经笑了一整个下午,每想她一遍就笑一回,想现在的她,笑,想前世的她,也笑,笑着笑着,嘴边的肉发酸也不管。 迎上他的笑脸,木青曈必须承认,剃去大胡子的他相当好看,眉眼鼻唇凑在一块儿就是一张偶像脸。 这样的男人当gay,会让女人痛心疾首,但换个角度想想,喜欢男人的他,也许是她守身的保障。 她老早就不再幻想爱情,因为己经看透,自己肯定在什么时候踹了月老一脚,月老记恨记仇,让她成为爱情绝缘体。 这辈子她花大把力气,企图摆脱前世命运,虽然还是进了信王府,但她努力逃离,打算找个脑袋里只有一夫一妻的男人搭伙过日子,平平顺顺地过完下半辈子。 不必爱情,不需要脸红心跳、疯狂分泌荷尔蒙,平安也是一种福气,只是没想到挫折再起……不过会好的,她这样告诉自己。 对着赫连湛,她客气点头。 「这样可以吗?应该不会跑出去吧?」赫连湛抓抓头发,笑出两分无害憨厚。 憨厚?能打退凶残北戎的男人怎么可能无害憨厚,有这种想法的她真是疯了, 木青瞳接话,「应该没问题吧,不过天这么冷,不晓得还会不会下雪,晚上还是先把牠们关进柴房里。」 话出口,木青瞳惊觉,面对他,竟没有想象中困难,是因为……好歹上辈子相处过? 「有道理,那我先把牠们给抓进蒌子里。」赫连湛说。 木青瞳还没应话,他已经开始动作,看着他流畅利落的身形,不得不说,他抓鸡鸭的模样还真是赏心悦目,手一抄就是一只,半点不拖沓。 木青瞳回视,入冬后她们想扰鸡给圈进空屋子,却被那群鸡搞得一身狼狈的模样,突然冒出来一种有人可以依赖的感觉…… 等等,猛揺头,她在想什么呢? 木青瞳,看清楚、想明白,他是gay、是gay、是gay!重要的话要讲三遍,记住了吗?!她还在发呆,他已经把鸡鸭鹅送进柴房。 绕回后院,赫连湛打了一桶水,把眯兮兮的手脸给洗净。 不知不觉地,她的视线被吸引,强而有力的臂膀、俊朗的五官、矫健的身形……口水在嘴里泛滥,差一点点就要追随地心引力而去。 「在想什么?」他开口问道。 木青瞳回魂,才发现他什么时候靠自己这么近了?她干笑两声,胡扯道:「呃,我在想……天这么冷,就这么洗了,会病着的。」 「你不是带了两箱药物过来?生病也不怕。」 「哪有人盼着生病的!忙一下午累了吧?到前头等等,很快就能开饭。」 木青瞳抢快一步往前走,心底忖度,她们捡不少石块在前院垒了两个简易的灶,但还是得想办法在厨房砌个专用灶才成,否则下雨下雪时还要不要吃饭? 「真的吗?太好了,托你的福,这里的饭菜实在让人入不了口。」 第四十四章 前头会照三餐送来饭食,中午忙着呢,他们也不挑捡,端起碗就吃了,可那味道……不是赫连湛挑剔,要不了一个月,他们都会变成皮包骨。 没多久两道菜已经上桌,看着木盆里泡的一大盆青菜,木青瞳失笑。「你打算把咱们带来的菜全煮了?」 「不然呢,菜叶子不禁放,两天就会蔫坏,这里又没暖房。」雅儿愁眉苦目。 在安乐轩里想吃蔬菜,去暖房摘两把就成,日子过得太舒畅,倒是忘记外头这季节蔬菜少,也亏得雅儿、真儿心细,把暖房里大大小小能吃的菜全收了。 「小姐,这些吃光后,真要靠那些风鸭腌肉过日子?」 「不是带了不少豆子来吗,晚上寻两个陶瓮,把豆芽孵上。」 听两人一言一语说的全是家常话,像是普通农家在过日子似的,温馨得让人忘记他们这是在圈禁。 赫连湛没话找话说,倚在墙边,看着木青瞳炒菜,问:「安乐轩里有暖房?」 偏过头,木青瞳不解地皱皱眉头,他想跟她们话家常?看来宗人府确实是个寂寞地方。 把豆苗放进蒸好的腊肉里,快速搅拌,木青瞳手中的铲子来回在锅里翻动,她弯腰看着火候,一面回答:「安乐轩后头有一排屋子没人住,拆了窗、打了墙,就当暖房用了。」 「怎么会想到盖暖房,难道下人没照三餐送饭食?」赫连湛又问。 听到他问了,雅儿逮着大好机会,岂能不告状?「还说呢,咱们才进安乐轩不久,前头就停了三餐饭食,摆明要把我们给活活饿死,要不是守门的吴婆子肯收钱,悄悄地给咱们送吃的、买用的,还偷送几个人进来帮咱们盖暖房和鸡舍,说不定我们早就到阎王殿里报到了呢。」 这是赤裸裸地打小报告啊,现在没问题,要是出了宗人府,赫连湛跑去找赵涵芸对质,她们还要不要混? 木青瞳猛朝雅儿使眼色,可她正认真洗着盆里的菜呢,恨不得把蔫掉的部分都给洗绿。 主仆俩的表情全看在赫连湛眼里,他走到雅儿身边蹲下,把她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你的意思是王妃刻薄你们?」 雅儿看着王爷认真的表情,也晓得不妥,不过话都说了,又收不回来,索性豁出去说道:「王妃怕咱们小姐国色天香,抢了她的宠爱,有这么好的机会能把小姐给熬死,何必平白放过?要不是小姐嫁妆多,要不是小姐会种花,要不是小姐挣银子的本事不输男人……」 「雅儿!」木青瞳心急,雅儿嘴上没把门,再往下说,肯定连皇太后那几盆茶花都要透露出去。 雅儿气势汹汹的模样,像是要把赵涵芸给钉死,狠狠替自己出口气,但是怎么可以,赵涵芸千错万错都是信王妃,是赫连湛的「自己人」,若把人家搞到恼羞成怒,她们还要不要活? 小姐凶她?就因为她替小姐说话?雅儿委屈地看小姐一眼,瘪起嘴,眼底泛红,憋了两天压在心头的恐惧在这时候冒出来。 不管了!她丢掉手上的菜说:「都这个光景了,小姐还忌讳什么?丢几袋粮豆,柴油盐炭样样不给,就断了咱们三餐,这不叫刻薄什么叫刻薄?吴婆子收钱帮咱们带东西进来,就被打板子发卖出去,这不叫刻薄什么叫刻薄? 「一接到圣旨,吓得连行李都不收就急着跑到诚王府喊救命,把偌大的信王府给撂下,不管满府下人的死活,这不叫刻薄什么叫刻薄? 「要不是江总管和储嬷嬷威望在,能镇得住下人,跑到安乐轩向小姐讨救兵,雅儿可是见过大官犯事落罪后,下人逃的逃、偷的偷,转眼整座宅子都被掏搬一空的事。」 当初她就是那个傻的,上头的人把府里东西掏空,他们这些下面的、来不及逃的成为待罪羔羊,又被发卖一次,那会儿的情景她还历历在目。 木青瞳揺头叹气,当主子的不过喊一声名字,当下人的倒是一大篇话,还红了双眼? 把菜从锅中铲起,她也蹲下身,环住雅儿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道:「好了好了,我也不是怪你,我知道那年你被吓得厉害,同样的事又让你遇上第二遍自然害怕,可……那终究是王妃啊,是『正妻』啊。」 用力强调了「正妻」二字,她只差没明说:人家好歹是夫妻、是自己人,同她这个小妾终是差了那么一层,何况这会儿赵涵芸肚子里有孩子,她再坏,王爷还能不兜着、揽着、包庇着? 这亲人外人能一样吗,万一把王爷惹毛,千万别看人家现在笑咪咪的,这位公子的职业是拿刀,不是拿笔,砍的人头比收割的萝卜多。 雅儿吸吸鼻子,听懂小姐的意思了,是她造次了,王爷问一句,她便掏心掏肺回答,说不定眼下王爷心头已经窝着一把火。 呐呐起身对王爷屈膝,雅儿道:「是奴婢造次,还望王爷见谅。」 可惜,赫连湛原本还想再多问一些的。 不怕,年深日久的,还担心挖不出更多事吗!他抬眸微笑,把木青瞳搁在一旁的盘子端进厅里。 这天晚上,赫连湛让雅儿一起上桌吃饭,这让木青瞳高看他一眼。 前世她对信王爷的认识不浅,比起他的性格,她更了解他的床上功夫,对于他这门功夫的评价,木青瞳只有四个字——乏善可陈。 不过也就是图个生存,前辈子她无力置喙,这辈子赵涵芸肚子里有了传宗接代的子嗣,痛恨女人的他应该没有子孙满堂的欲望吧? 雅儿心大,把宗人府的餐桌当成安乐轩的,对着赫连湛说个不停。 这实在不能怪雅儿,是赫连湛先没把自己当成王爷的,他很好奇、很多话,问题多到让人头痛。 他先问暖房要怎么盖,要不要也把大厅改造出来?然后问没有水塘,鸭鹅能不能养得活?又问瓮怎么能够种绿豆…… 堂堂大将军问这么幼稚的问题,雅儿难得很有成就感,能不仔细回答? 雅儿心善,单纯又没有城府,人家待她好她便交心,依照这情势发展下去,木青瞳猜测,她很快就会把赫连湛当成亲人。 木青瞳无力阻止她的天真,只能暗忖,找机会再点她几句。 吃过饭、洗了碗,他们烧开水准备洗澡,但……只有一个木盆,是江总管备上的,大得令人咂舌,说王爷习惯泡澡。 唉,也不看看是什么光景,把木炭全用来烧水洗澡,还要不要煮饭。 幸好赫连湛有自觉,只用小半盆水就解决沐浴问题。 更让雅儿感激的是,王爷没闲着,水是他烧的,烧好自己的又挑水进锅,帮两个女子服务到底。 这下子能怪雅儿心往他那里偏吗? 未到子时,三人打理好自己,道了声晩安,木青瞳和雅儿就往自己屋里走去。 「青瞳。」赫连湛喊了声。 她停下脚步转头望他。「王爷还有吩咐?」 非要这么生分?赫连湛叹气,比起雅儿,她太有戒心。不过他岂能允许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就算手段不够光明正大,他也要在离开宗人府之前达到目的。 前世病殃殃的自己能够做到让她爱上自己,这辈子英勇强健、充满男性魅力的自己,又怎会办不到?何况有前世记忆,他占了不少优势。 「青瞳好像忘记一件事了。」 眼珠子转上几圈,她揺头回答:「还请王爷明示,妾身忘记什么?」 「青瞳是本王的侧妃,怎能不服侍本王就寝?」 意思是……她倒抽口气,不会吧,他都有后了,何必在最痛恨的女人身上使力? 雅儿也瞠起一双大眼睛,王爷想同小姐做真正的夫妻?他看见小姐的好了?她的告状有用了?王爷和王妃已经离心离德? 雅儿乐得厉害,不晓得该对小姐说声恭喜恭喜,再找件红色的衣服给小姐换上?还是站在小姐身前忠心护主,让小姐留得清白之身? 雅儿还在瞎琢磨着呢,赫连湛已经抢步上前,压低声,神秘兮兮道:「这里有隐卫在瞧着呢,若是咱们不同房,皇上那里……」 话说一半留一半,木青瞳瞬间明白。 第四十五章 她虽不懂朝堂局势,但皇帝只剩下两个可用的皇子,分明前方危急,皇帝没派骁勇善战的信王爷出征,反倒把他关进宗人府,里头必有不可告人的猫腻,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会派人在暗处偷窥。 点点头,她当机立断,对雅儿说:「去拿一套枕被过来。」 雅儿看看小姐,再看看王爷,转身……笑容挂上嘴角。 为着节省蜡烛,他们很早就熄灯上床,都忙一整天了,怎么也该累了。 可是木青瞳就躺在身边,他哪睡得着? 心心念念的人呐,他找了她那么久,坟里埋的女尸和那只手环,教他痛不欲生,谁知……宗人府里,他遇见幸福。 幸福来得这样快、这样猛,兴奋不断冲击着他的心脏,这样的他怎么睡得着?他只想把她搂进怀里,认真告诉她,信不信,我们是前世注定? 只是……这种话,要怎么说服她相信? 如果她问:「既是前世注定,为什么把我关进安乐轩?」他该怎么回答? 如果她问:「我要的是一夫一妻,王爷非我良人。」他又该怎么回应? 脑袋乱哄哄的,他整理不出一片清明。 木青瞳一样睡不着,他把厅里那箱书拿来,从里头取出许多小额银票,二两、五两、十两……总数竟有一万两之多,他想也不想,把银票全交给她。 赫连湛没瞒她,他说:「全是四哥为我备下的,他担心我在这里受苦。」 然后他说出两兄弟的感情,说他的亲生母亲身分低下又死得早,是诚王的母妃把他带在身边养大,整个后宫,他只当四哥是亲兄弟。 他说:「所有人都以为我活不成,睁开眼那刻,我看见四哥眼底布满血丝,才晓得他在我床边守过好几个日夜,就冲着这份感情,便是为他赴汤蹈火,我亦心甘情愿。」 木青瞳静静听着,他讲很多,她在意的不是故事,而是他的性情、观点和看法。 前辈子不了解的男人,这辈子活生生地重现眼前,一席话让她听明白,他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 能和这样的人当朋友,肯定是件划算并且过瘾的事。 如果关系界定在朋友上……有何不可?有个男闺蜜,是不少女人的幸运。 「青瞳,你睡不着?」忍不住,他还是开口了。 「喂,有一点。」木青瞳老实回答。 「在想什么?」 「想以后。」 「你担心出不了宗人府?」 她没回答,却反问:「王爷不担心吗?」 他停顿片刻后回答:「第一,别喊我王爷,叫我阿湛。第二,我并不担心,因为我们会出得去,相信我,不会超过两年。」 果然……和诚王前世被圈禁的时间一样,他可以说得如此驾定,是因为和诚王之间有什么计划、约定或者…… 不管,出得去就好,何况诚王能送这么多银票过来,摆明宗人府不是铁板一块,有人肯受贿便代表有缝可钻,既然如此,确实不需要担心。 微晒,木青瞳回答:「我信你,阿湛。」 她的相信安了他的心,他侧身,看着她的脸。 只有微稀月光透进来,他却把她的五官看得清清楚楚,前世,她在自己身边醒来时,他就是这样定定地看着她,那时,连她的呼吸声都能教自己安心。 心安了,瞌睡虫敲门,他闭上眼睛,呼吸微沉。 青瞳被瞧得心跳不止,直到他的呼吸声变得平稳均匀,她才转头望他。 她有些无良,看着他好看的眉眼鼻唇自问,如果他的性向正常,如果他不是王爷,如果他不乐意三妻四妾……那么她能不能忘记木裴轩,重新开始一段新恋情? 想着想着,木青瞳失笑……那些如果都不存在,她何必为不存在的假设来质疑自己? 木青瞳是被蛋香给叫醒的,动动鼻子,她猜,雅儿正在摊蛋饼。 赫连湛不在怪里,不晓得他已经醒来多久了? 伸伸懒腰,木青瞳抱紧棉被,又赖了一会儿床。 其实只要心态对,宗人府并没想象中可怕,只是不免有点生气,眼看着岔路就在眼前,只要多跑两步、转个弯儿,就可以看见完全不同的风景,偏偏一场土石流,把她设定的道路和风景全给淹了。 闷呐,她是不是天生歹命? 第一世,好不容易战战兢兢成为女强人,向父母证明并不是当教授才有前途,却没想到莫名其妙死掉,成为少数民族的穆小花。 第二世,她晓得穿越人的痛苦,努力不出挑,事事低调,只求平安顺利活到老,连当女强人、混个风生水起的念头都丢掉,却没想到遇见爱情,遇到一段她连回想都不敢回想,连报复都懒得报复的悲惨命运。 她死了,心想旅程结束,总该回到正轨吧? 谁晓得,第三世她还是穆小花,逃都逃不掉。 既然换不了身分,总可以阻止悲剧报到吧?她用尽九牛二虎之力,说服阿贵叔和阿娘在一起,早早和于大山那小屁孩当姊弟,早早把家搬得远远地,她想,遇不到木裴轩就不会开启爱情运,就不会和木王府有联结,就可以过得顺心遂意。 谁知该来的逃不掉,她还是变成木青瞳,还是嫁给赫连湛。 在安乐轩里,她决定改变态度,再也不要低调,反正再低调也低不出一个岁月静好,不如就努力高调吧。 她把专业拿出来,替自己增加筹码,有朝一日,若是该躲的依旧躲不过,到时要和赫连湛谈判,也有个厚底是不? 唉……她真的不确定了,否极之后接的是不是泰来?眼下只能见招拆招,想尽办去逆荒而上。 闻着蛋香,木青瞳淡淡笑着,雅儿对啥都不上心,独独对吃的一学就会。 她懒啊,会做的菜很多,但想到烧柴、热锅,在没有抽油烟机和不沾锅厨具的年代,她懒得为一顿饭劳动自己。 幸好有雅儿,她是她重生以来的小确幸。 不晓得真儿情况怎样,能不能按时去锦绣花坊交花?有没有把她嘱咐的稻种、麦种、马铃薯、百香果、青椒……和一堆杂七杂八的苗给种下去? 在暖房里长得很好的植物,移到外头,不晓得长势如何? 唉……不想了,木青瞳翻身下床,发觉赫连湛已经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身为皇子王爷,能这么自律不简单。 她的衣服收在雅儿屋里,正打算出去洗漱换衣裳,这时门被推开,赫连湛端着一盆水,腋下还夹着她的衣服。 看见木青瞳,他已经控制过了,却还是忍不住弯起两道眉毛,笑容不歇。把水盆放在桌面上,他说:「你整理整理吧,菜已经洗好。」 他们统共就这么个小木盆,又要洗菜又要洗碗筷、衣服,被她使了,哪还有得用?但赫连湛心细,猜出她的疑问,抢着话把她的疑问解开。 「多谢。」她拿起盆里的帕子、掬起水洗脸,木盆不知刷过多少次,半点油腥菜味儿都没有。 赫连湛不走,就坐在桌边看她洗脸,好像光是看着就能够满心欢欣、满肚子雀跃似的。 被他看得不自在,木青瞳用最快的速度把脸洗干净,轻咳两声提醒他,看得太过分罗。 赫连湛回神,说道:「待会儿吃过早饭,要不要细细盘点,看看还缺什么,使银子让外头的人给咱们带进来?」说完他又补上一句,「盆子至少得多买两个,还有水瓢。」 木青瞳一愣。「水瓢?厨房缸里有一个啊。」 「雅儿说你喜欢种菜,带来不少种子,我早上把前院那块地的土给松过、浅好水,你看看合不合适,合适的话就种在那里。」他跟雅儿抢水瓢时那丫头可是抗议连连。 因为她喜欢,便帮着垦地?如果她喜欢旁的呢? 问号刚起,木青瞳立刻否决,她在想什么呢,难不成想搞个短暂恋情?不行,会死人的,赵涵芸是什么性子,她还不知道? 她也不明白啊,明明心里清楚得很,却是一次两次胡思乱想,胡乱假设、胡乱质疑、胡乱动心……莫非是他太有魅力? 这怎么能行?她才进来两天而已,他还没真正对她开始诱惑呢,她就出现花痴幻影,再下去还得了? 第四十六章 收敛笑意,她客气而疏离的道:「多谢!」 他又抓抓头发,笑得憨厚。 平心而论,这副表情很煽动人心,他再这样下去她就危险了,正了正心神,木青瞳拿起桌上的衣服说:「王爷……」 「喊我阿湛。」他坚持。 她让步。「阿湛,我要换衣服了。」 「我把水带出去,就在门口等你,带你去看我垦的地。」他说道。 这院子是有多大啊,哪里需要他带她去看?不过她没拒绝他的善意,点点头,目送他出门。 看过他垦好的地,吃过早餐,木青瞳没直接把种子种进地里,而是挖出两盆土搬进厅里育苗。 赫连湛跟前跟后,学得相当认真,好像真打算改行拿锄头似的。 天暖了,他又把鸡鸭放到院子里,让牠们自行觅食,这会儿粮食不足,又不能爬墙到外头添购,自然能省则省,除非真挖不到虫子才能给粮米。 赫连湛从柴房挖出几颗蛋,笑眯了眼睛,到木青瞳跟前炫耀,「瞧,我找到什么?」 雅儿声在小姐耳边告密。「早上我就要捡的,王爷让我留着,想等你醒来,让小姐欢喜。」 又是让她欢喜?垦田、捡蛋,他能做的不多,却件件都做了。 是,她喜欢手收的感觉、喜欢农事、喜欢……有人帮忙、有人依靠,他怎么可以这样可爱,难道男闺蜜都是这个样儿? 「之前牠们吃得好,天天都下蛋,往后就不确定了。」木青瞳说道。 「牠们吃什么?」赫连湛问。 「米糖、麦,把虫剁了牠们也吃。」 「你把缺的通通记下来,让人买去。」雅儿说每次小姐看见牠们下蛋都会乐上半天,既然如此,他便要她天天快乐。 「你把宗人府当成信王府不成,外头守着的全是你的奴才?」 「有钱能使鬼推磨。」 「他们推过?」 「还没呢,要不要试试?」他嘴上这样说,可心里明白,外头那群小鬼肯定很乐意推磨,昨儿个他们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带这么多东西进来,四哥肯定在暗处使了力气的,他对四哥有信心! 听着他的话,木青瞳想想,回房间提笔写下一堆东西,米、蛊、粮草、糖……把想得到的全写上,然后数出一百两银票。 走出门前她想了想,又抽回三张银票塞进匣子里。还有两年呢,出不去卖不了花,银子还是省着点用吧。 拿着纸和银票走出屋里,赫连湛已经等在院门口,接过上头的清单细看两遍,然后抡起拳头往门上猛敲。 敲过十几下,又等上半晌,有个老人慢吞吞走过来开门。「问信王殿下安。」 「把上头的东西买齐送进来。」 他把单子和银票往老人家手里一塞,老人看了看,苦笑,把东西塞回去说道:「王爷,您这是在为难奴才。」 为难?难道他猜错了,四哥没把这里的路给打通了? 老人家见赫连湛没听明白,只好再补上几句。「昨儿个的事,外头正传得沸沸扬扬呢,这会儿……」 木青瞳恍然大悟,连忙抽出一张银票塞给老人家,道:「若外头有什么消息,还请老大爷帮我们递个话,免得我们一头黑,做错事。」 见木青瞳听懂了,老人家笑出满脸褶子,说:「夫人心思玲珑,奴才明白。」 关上门,木青瞳转身,望着还是满头雾水的赫连湛失笑。男人呐,又是高高在上做大事的男人,做事光明正大的,哪懂这些弯弯绕绕? 赫连湛回望她,「你懂?」 「没什么不懂的。」 「说来听听。」 她看看左右,像在寻找什么似的。 赫连湛脑袋转过,知道她在寻找传言中的隐卫,那不过是他用来哄她和自己同房的谎话。 「这会儿没人,半个时辰前就散了,许是去回话。」他往屋檐处随手指两下。 没人就好,木青瞳提醒自己得交代雅儿几句,免得她口无遮拦,把方管事和真儿泄漏出去。 「说啊,怎么不讲?」赫连湛催促。 木青瞳回答:「没猜错的话,王妃现在的处境肯定很为难。」 「关她什么事?」 「王妃本该进宗人府,却在接到圣旨时匆促离开,以免去宗人府,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分飞,光是这句话就会传得让王抬不起头。」 「可她怀上了孩子,自然要留在外头。」 他的想当然竟让木青瞳有些不乐意,他在为她说话?胸口微酸,她在心头想着,是啊人家是自己人,又有子嗣,不能在身边疼着哄着,已是过分,怎还能有多余要求? 噘嘴反驳,她说:「可圣旨上明明写着要进宗人府的是信王妃啊,为什么诚王妃进一趟宫里皇帝就改口了?再说了,我从王府带十几车东西过来,一路行来浩浩荡荡,多少人睁大眼睛看着。你猜猜,外头的人会怎么说?」 「怎么说?」 「皇帝这是怕了诚王呢,分明是信王不忠不孝、欺君犯上,被皇帝下令圈禁,怎还大张旗鼓的把圈禁搞得像度假?皇帝肯定是害怕诚王有二心,不尽力打仗,害怕诚王握有兵权,调过头来逼宫,这才对信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木青瞳侃侃道来。 话一出口,赫连湛惊讶不已。 她对朝堂局势不清楚,怎就把赫连靖瑞的心恩猜出个七、八分?要真让她明白赫连靖瑞的身分,她还能推论出什么惊天大事? 他知道她聪明,却没想过聪明到这等田地。 见他目瞪口呆,木青瞳误以为他被自己大逆不道的话给吓着。 她淡淡一笑,续道:「皇帝可以害怕,却不能被道破心思,否则威信何在、颜面何存?就算外头的话没传到皇帝耳里,可皇帝心里能不思不疑? 「在这风口浪尖上,我们再让人买一车东西进宗人府,这摆明了是挑衅,老人家在宗人府里熬了多年,啥事没见过?这种会砍头的事,怎么能碰?」 「是我没想清楚。」赫连湛点点头,同意她的说法。 亏他还急着显摆呢,显摆信王威风、显摆四哥势力,显摆就算在宗人府里,他也可以保她生活无虞。 没想到一出手就被搧了个巴掌,看来自己是好日子过得太久了。 「也是我太着急,没把事情想清楚,让雅儿把安乐轩里的东西全给搬来,又拒绝不了江总管的好意,没想到好心办坏事,搞砸了。」 「别担心,没这么严重,才一天功夫,你又要忙着府里的事,又要整顿行李,能做到这样已经够好了。至于皇帝的纠结你也别管,他要把事情往坏里想,没人阻止得了他,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赫连湛冷笑,皇帝还病着呢,就这么多思多虑的,任姜辛再能耐,恐怕也没办法让他活得太久。 斜眼看着赫连湛表情,木青瞳心底起疑,这人似乎不太尊重自己老爹呢?天家果真无父子亲情? 【第十四章 情牵两世】 转眼一个月过去,院子里的菜尚未收成,带进来的早吃光了,这些日子,他们光靠豆芽菜撑日子,舌头都快造反了。 但赫连湛倒是乐津津地,只要有豆芽上桌,就能扒上两碗饭。 幸好鸭蛋量没有搣少,就算餐桌上不见大鱼大肉,蛋却是没断过。 刚进来那会儿米粮带得够,目前不至于匮乏,但照这情况继续下去,恐怕再不久米缸就得见底了。 这个月他们很安分,不敲门、不生事,乖乖过日子,除了种菜养鸡鸭,闲来无事赫连湛和木青瞳就读读诚王用来夹银票的话本子。 雅儿可乐着呢,带来的几十匹布木青瞳全交给她发落,想做啥就做啥,让她的女红得到充分成长的机会。 她给王爷和小姐各做了一身衣服,上头那个刺绣繁复到让人心知肚明,她这是闲到发慌,得找事来打发时间。 总这样闲着也不成,眼看木青瞳每天都窝在床上看书,偏那话本子又无趣得很,她总看到睡着,睡醒又看,之后再睡、又醒…… 赫连湛担心她把身子给睡坏了,便逼着她和雅儿学武功。 几套拳打下来,两人脸色好转,身子骨也不再懒洋洋的,最大的功效是生活正常了,失眼状况点少。 第四十七章 眼看天气越来越暖和,院子里的大树一夜之间抽了芽,短短几日便长出一方浓萌,他们把椅子搬到树下,天气还没热到需要乘凉的地步,只不过微风徐徐,吹得人心情很好。 一壶清茶、一碟小点心,在粮食将尽的时候,还这么奢侈是罪恶的,但赫连湛坚持有花堪折直须折,有福可享尽早享,免得日后徒増悔意。 因此他们仍然一天三餐,仍然用面粉做点心,仍然无视茶叶罐几乎要见底,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半点不为明天着想。 两个月下来,三人相处融洽,不只木青瞳,便是雅儿也对赫连湛改变看法。 他是很棒的男人,能和他当朋友交心,确实是件令人幸福的事。 「青瞳,进京之前你都在做些什么?」 「种地。」她搬了家,若不是意外遇见世子爷,或许她的小茶馆已经开起来了。 「种什么?」 「我种的最好的就是茶叶,垦了一两亩田。」 「种得好,为什么不多种一点?」 因为不乐意,不乐意和木王府打交道,不乐意碰到曾经熟悉的人,不乐意认识不该认识的人,没想到……进到木王府之后,才晓得他很早就死了,她有说不出失落,那天,她把自己埋在棉被里痛哭失声。 「因为没有销路人脉。」她轻轻把话带过。 赫连湛指指自己,笑道:「现在有了,出去后,我给你几百亩地种茶、制茶,需要什么说一声,有爷呢。」 他自信满满的话听得人心头畅快,木青瞳冲着他猛笑,「才几百亩地?您可是堂堂信王爷,既然开口,至少要几千亩地吧。」 「种地很累的。」 士农工商,虽说农排在前头,可说穿了,天底下有几个穿绫罗绸缎的看得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 「不怕,想到种出来的菜粮茶果能喂饱那么多张嘴巴,挺有成就感的。」 「成就感?」 他还真想不出种粮能有什么成就感?但他曾经看她对着一株刚育成的小苗盯上大半天,那个目光……专注得令他嫉妒。 那时他老想着,如果她能用相同的目光看自己,不知道有多好。 「是啊,就跟爷砍人头似的,旁人看起来血腥可怕,但想到有众多百姓因为爷的作为不必流离颠沛,那股成就感虽然说不清、道不明,却能支持爷乐意不断做同样的事。」 见她侃侃而谈,赫连湛大笑,轻声问:「真这么喜欢种地?」 「民以食为天,能吃饱喝足是再幸福不过的事。」 认真思索,他点头回答:「天底下百姓都是这么想的吧,只要吃饱喝足,口袋里还有几个闲钱,可以做些想做的事,人生便得以满足。」 「当饥荒不再是问题,当皇帝臣官把民生乐利做为施政的重要课题,百姓就算生活清苦,也觉得只要努力就会有希望,哪还会动乱造反?」 「所有在上位者都该来听听你这篇话。」 「听听有什么用,有道是忠言逆耳,不管是寒窗苦读十年、一朝闻名天下知的臣官,还是高坐龙椅的帝君,想的都是自己的权与利。 「可说到底也不能怨怪他们,这就是人性,人不自私、天诛地灭,辛苦多年终于达到目标,自然是哪里有好的便往哪儿奔去。」 「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说的那样。」至少他四哥就不是。 「这倒是,也有爱国爱民、为仁为义的,不过那些不是……」 「不是人吗?」赫连湛截下她的话。 不是音通人,这种人为数稀少,但话到嘴边,她给吞下去,换上另一句,「不是普通人,是圣人。」 「我当你在夸奖我了。」 闻言,木青瞳大笑。「王爷自我感觉真良好。」 他听不懂自我感觉是什么,但能够意会。 一个冲动,他转头望着她,说:「我认识的人里还有一个,也是忧国忧民,为天下百姓付出再多也无怨无悔的。」 「哦,说说,那位圣人姓啥名啥?」 目光一闪,带着微微的期待,他问:「你想听他的故事吗?」 「好啊。」反正闲着也闲着,连苍蝇都没得抓,听听故事也行。 盯着她的表情,带着几分恶趣味,赫连湛缓声说道:「他的名字叫做萧峰,他原是一个孤儿,被平民收养……」 木青瞳没发现,自己的表情远远比他的故事更精彩。 她先是一愣,然后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的嘴巴,好像从里头吐出来的不是一个故事,而是一条蛇。 他说着、观察着,然后证实自己的猜想。 前世,他逼问小花,这些故事是从哪里看来的? 他的身子不好,能做的事情很少,看书是他的主要兴趣,兵书读得最多,传奇小说也看不少,说他是博览群书也不过分,可他找遍书肆都找不到她说的这些书,他只能猜想,这些故事全是她编的。 小花打死不承认,硬说是自己看来的。 可眼下她震惊的表情表达得清清楚楚,故事就是她编的,天底下确实没有第二个人听过天龙八部。 赫连湛很满意,上辈子的疑问得到解答。 至于木青瞳,她当然讶异,她并没有细听他的故事,她的脑袋正在飞速运转。 他怎么晓得天龙八部的故事?因为他是老乡?因为他也经历过穿越?还是说……古代真有这个故事,金庸大大只是将故事改编了? 直到故事告个段落,她抬起眼睛、刻意望向远方,但眼角余光却瞄着他不放。 她幽幽说着,像是对他,也像是对自己说话似的。「爱迪生、三生三世十里桃花、iphone、比尔盖兹、金正恩……」 在说出一串莫名其妙的话,确定他满头雾水之后,呼……木青瞳悄悄吐气,很好,穿越不是烂大街的事儿,在这里碰到老乡的机率比地球撞月球还低。 「你在说什么?」 「没有,我只是有点奇怪。」她找话掩饰。 「奇怪什么?」 「这么精彩的故事要是写成小说传奇或话本子,肯定有不少人买,可市场上似乎没见过这样的书?」她说得小心翼翼。 赫连湛勾勾眉,想试探他?他不介意公布答案啊,只要她敢,他便不迂回绕圈。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只不过有一点更奇怪。」 「哪一点?」 「青瞳从大理来到京城,不过短短几天就嫁进信王府,之后一直在安乐轩禁足,怎么会晓得市面上没卖这书?」 被将一军!木青瞳倒抽口气,自己想当然耳的问题,成了人家手上的把柄。 他勾勾嘴角,继综勾引她的疑心。「青瞳好像很喜欢我的故事?要不要再听几个?」 赫连湛睡着了,两手在腹间交叉,身子平躺,呼吸沉稳,规矩得很。 同床异梦两个多月,她敢保证,赫连湛绝对是个gay。 要不那么久了,两人夜夜躺在一张床上,他怎没侵犯她的意图? 不是她自夸,穆小花的皮相和女强人不是同一个层次的,如果她是男的,就算不能动手,一天也得意淫上好几次。 他连意动都没有,可见得……安全无虞。 就是凭着这点确定,她才能睡得自在安然,不必顶着熊猫眼,渡过宗人府岁月。 可是,今天她睡不着。 不晓得是不是天龙八部对她而言太刺激?夜里,木青瞳翻来覆去睡不着。 明明已经推翻穿越人的可能性,满脑子还是想着赫连湛的来历。 他不知道iphones,却晓得天龙八部,会不会是一八零零年的清朝人?不对,那时侯金庸还没有出生。 会不会他是住在偏乡地区,没见识过世界文明的成员? 就这样,她辗转反侧,过了大半夜。 她并不知道,赫连湛虽然闭眼装睡,脑袋却和她一样清醒。 每天每夜心爱的女人就在身边,哪个男人的欲望不会悄悄升起?为了不吓着她,他得运行内力几个周天,才能硬把欲望给压制下去。 她熟睡都这样了,她不睡……谁知道他憋得多辛苦。 幸好迷迷糊糊中,她终于睡着。 赫连湛缓缓舒口气,放松自己的姿势,侧过身,悄悄地、贪婪地,看着她的眉眼鼻唇,开始进行他每夜的甜蜜之旅。 第四十八章 木青瞳是睡着了,但梦里全是上辈子的事。 不是二十一世纪,是木裴轩和穆小花的时代。 木裴轩不会说甜言蜜语,却有着慎密的观察力,往往碰上麻烦了,她未开口,他已经抢在前头帮她解决。 一次两次无数次,独立自主的穆小花被他培养出依赖性。 她不是非要爱情的那种女性,却因为他而被爱情羁绊,她以为爱情不会影响自己太深,她相信爱情不会占住女人的大部分人生,殊不知离了他,她懂得何谓万念俱灰。 她去了玉龙雪山,她错过秋分,但还是想找到一米阳光,她傻气地相信,或许上天会带给她奇迹,或许爱情走到这里依旧不是绝境。 相信吗?她真的找到阳光了,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体上,把她的心、她的灵魂都蒸融了,她在阳光底下大声唱歌、用力跳舞。 茶也清呦,水也清呦,清水烧茶,献给心上的人…… 她用尽最大的力气旋转,她把自己变得不像自己,第一次她感觉自己不是三十五岁的女强人,而是十五岁的穆小花,在这个时代重生,为着寻找恋人…… 她唱得脱力,瘫倒在枯黄的草地上。 太阳落下,天气越来越冷,热热的脸贴在冰冷的泥地上,渐渐冻起,眼泪成了最后一分温度。 是于大山找到她,那个小屁孩指着她骂不停,一句接一句,然后,她看见泪水从他眼里流下来,他比她知道的更喜欢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醒来听见的第一个声音却是全管事的。 趿了鞋子冲出屋子,她看见全管事跪在阿娘跟前,哽咽道:「七爷快死了,求夫人让穆姑娘去见七爷一面。」 阿娘不允啊,阿娘放狠话。「如果你踏出这个门,就不再是我的女儿。」 她心急火燎的,哪还听得见阿娘的话,她抓起全管事的手往外冲。 她来到木裴轩面前,看见他发青的脸,他听见自己的呼唤,花好大的力气才睁开双眼。他笑了,说:「你活着……活着……很好,无论如何,都要活着。」 他的遗言只有一句,要她活着,好好地活着。 她知道呀,连穿越到没有网路的时代,这么痛苦的遭遇,她都没有「死一死、努力死回去」的念头,在玉龙雪山上,在万念俱灰的时候,她都没想过要学康米久美姬跳下山崖,她当然会好好活着。 不活着,怎么能够想他、念他,回味和他在一起的每分每刻。 所以她活下来了,也在那天,她知道他放弃她的理由。 「木裴轩,张开眼,给我好好活着……是你说活着就好,是你说无论如何,都要活着……」 她的呓语惊醒了赫连湛,他猛然坐起身,认真倾听。他听清楚了,听明白了,听得好仔细…… 顿时,心沸腾起来。 她记得前世?记得木裴轩?记得两人的过往? 像是谁往他胸口浅进烧融的铁汁,让他全身每寸肌肤都滚腾…… 他也记得…… 他记得自己闭上眼,她趴在自己胸口大声叹哭,不断重复相同的话,他要求她活着,她也祈求他活着。 只要活着就好,不必拥有爱情,不必成为恋人夫妻,只要活着,只要远方捎来消息,知道她安然便好…… 不知道哪里来的大手,狠狠掐住他的喉管,他无法呼吸喘息。 这一刻,他又听见心碎的声音,就像那天穆嫣告诉他的秘密,他听着,心碎了、心烧掉了,穆姨的眼泪生生地淹死他的爱情…… 吸气、吐气,再吸气吐气,他不能着急、不能扰醒床上的木青瞳,他握紧拳头,运行内功,试图镇定心神。 直到呼吸心跳惝复正常运转,他才拉过棉被,轻轻盖在木青瞳身上,轻手轻脚下床。 他走到院子里,坐在树底下,远眺繁星,思念大理的月亮。 那时候,穆姨搬到城里经营商铺,小花禁不住他苦苦哀求,经常留宿庄子。 他们肩并肩,一壶茶、一盘瓜子,喝着、说着也笑着,他说:「天圆地方,世道无常。」 她却说:「错,地是圆的,天无界,世界是从一场大爆炸起的头。」 她老爱胡言乱语,可他偏偏爱她的胡言乱语。 他说:「当皇帝太累心,又要斩贪官又要治理四方,忙得像头驴子似的,像父王这般多聪明,偏居一方,安享太平繁荣。」 她却说:「皇帝一边提拔人才治理四方,一边把人才给养含养肥,再刀起刀落,换上一批新人,既得新官的感念崇拜,又落得一个为民怒斩贪官的好名声,再理直气壮地把贪银收进国庠里,天底下的好处全叫皇帝占尽了。这么好的事,还累心?」 「合着你是把官员都当成猪,养膘了才好杀?」 他们说着乱七八槽的话,整个晚上笑声不断。 木裴轩的人生,注定无法得到大成就,无法风光,无法随心所欲,他像困在牢笼里的金丝雀,可是每当和穆小花在一起,他发现,原来低调平凡也能得到幸福。 太好了,她记得那一世,记得木裴轩和穆小花的爱情……世界上还有比这个更值得庆幸的事吗? 他想起弥留之际,她在他耳畔说的话。 她说:「我去玉龙雪山,我找到一米阳光了,所以我知道,我们的爱情还有续曲,现在绝对不是结局。」 她企图鼓舞他的求生意志。 她成功了,他坚持着想要活下去,但魂魄离体,他无能为力。 所以……她没说错,他们的爱情还有续曲,死亡不是爱情的结局。 赫连湛再也控制不住满腔欢喜,抓起放在墙角的竹扫帚,把它当成长枪,舞得虎虎生风。 雅儿清早起床,一走出房间就发现王爷发疯似的旋转跳跃,使劲折腾那把扫帚。 她想上前阻止,又怕被砸到,小姐常说她的脑袋瓜不灵光,再被砸上几下,她真要变成傻丫头了。 可是不阻止的话,他们只有一把扫帚啊…… 两个女人、四道目光,带着深深的不满盯着赫连湛看。 在他连续发疯的第三天,他们唯一的扫帚阵亡,木青瞳好洁,从外头带进屋里的泥沙让她全身发痒,觉得洗再多的澡都洗不干净。 忍耐五天,她再也受不了,凑近赫连湛耳边问:「有人监视吗?」 从来都没有人监……好吧,说谎又做错事的人,哪敢招认罪状,于是他耍帅飞上屋檐、跳到树梢,表演特技似的绕了院子一圈。 他很刻意的表现,如果可以说清楚讲明白的话,他想说:「小花你看,我不是病秧子,我现在是真正的男子汉。」 他不能说,但是雅儿被他帅到了,眼珠子差点儿掉下来,她凑到木青瞳跟前窃窃私语。「爷要是拿把刀子,朝敌人头顶飞一圈,就能割上百袋瓜吧。」讲完,忍不住满眼崇拜,拍手说:「难怪能当大将军。」 木青瞳没被他帅到,连一阳指、九阳神功都见识过的人,这点武功算什么?他还不会两手往上一托、往外一拨,就引出中型爆炸,连伤数十人呢。 他一面飞一面观察木青瞳表情,确定她兴趣缺缺后眺下来。「没有人。」 木青瞳点点头,进屋拿出百两银票,拍打院门,耐心等候片刻后,门打开了,还是那位老人家。 她笑着把银票塞给对方。「老人家,能不能行个方便,也不必一次带,就分几趟帮我们买点菜肉米粮,和木盆扫帚?」 老人家微点头,也没应声,转身把门关上。 「小姐,他没说好或不好,会不会要了银票却不办事?」 都把银票给收下了,怎会不办事?但木青瞳没说破。 「这是什么地方,人家肯帮着办事是咱们赚到,不肯帮忙也只能认命。没有拿走银子又倒打一把就该偷笑了,傻瓜。」木青瞳弹她一个栗爆后往厨房走去。 雅儿愣愣地看着姐的背影,认命吗?那可是一百两银子欸。 瞧她紧张的模样,赫连湛哈哈大笑。 宗人府里果然很无聊,无聊到木青瞳整小丫头作消遣,伸手,他学木青瞳,往她额头上弹一栗烨,咧嘴笑。「傻瓜!」 第四十九章 这下子雅儿真的变傻瓜了。 王爷对她笑欸,王爷笑起来……花开了,她的心也软了,可……王爷为啥要对她笑?莫非、莫非……她脸红心跳、呼吸急促,莫非在「疯」过三天之后,王爷真的疯了? 完蛋,江总管给他们带来的药材中,不晓得有没有治疯病的? 万一他发疯,拿柴刀从她的头顶飞过……捧住脸,她尖叫一声,投奔厨房里的小姐。 两个时辰后,门度打开,老人家引着两名守卫,扛几个布袋进门,他自己抱着一把扫帚、一个木盆随后跟着。 看见木盆,赫连湛扬眉,往后再不必用有菜渣味儿的木盆净脸了。 这时候,雅儿在和她的鸡朋鸭友聊天,木青瞳在裁纸写字,写的全是田园农事。 东西是赫连湛亲手收下的,老人家躬身为礼,在转身走出门时,趁着无人看见,往他掌心寒了字条。 赫连湛面不改色,再次拱手道谢后,等门关起、重新落锁,他才背过身打开纸条,纸条卷得很细,有两张。 第一张是四哥的消息,仗打得相当顺利,四哥把军中将官控制得滴水不漏,目前传回朝堂的消息都不乐观,那只是障眼法,为着安赫连靖瑞的心,免得他看四哥日子过得太红火,派人去指手画脚,把胜仗硬转成败仗。 纸条里还提及,赫连靖瑞对留下子嗣这件事情越发上心,晚上时辰一到,立刻召官嫔服侍,夜御教女,为保拮精力,着太医们开了不少狼虎药。 姜辛医者仁心,想尽办法劝着,但皇帝哪听得进去?姜辛撂下狠话,说皇帝再这般糟蹋身子,离死不远。 皇帝闻言大怒,杖责姜辛,打得他下不了床。 看样子四哥得加紧脚步,尽快打完胜仗返回京城。 打开另一张纸条,很明显,那不是给他的。 里头写着马铃薯、差苗、稻秧……已经种下去,长势很好,唯有百香果情况不妙,庄头正在着人想办法,又给叶老板送去几盆花,叶老板很高兴,一盆给了近千两银票。 真儿试着按小姐书上写的嫁接法,不晓得能不能育出新品种…… 纸条不大,正反面写得满满。 这会儿赫连湛想起来了,那天打扮成男子同四哥说话的是雅儿。 换言之,那三盆皇祖母爱不释手的茶花,是青瞳培育出来的?看来在安乐轩那几个月里她没闲着。 这就是他认识的穆小花,成天忙忙碌碌开开心心,积极乐观,从不轻鄙自贱。 抱起几麻袋食材,赫连湛送进厨房里,把东西安置好之后,他拿起真儿写的纸条,走回房间,朝木青瞳扬扬手,挑眉道:「我想有人需要好好解释。」 转眼夏季到来,习惯了圈禁的生活,日子倒也不难熬。 赫连湛挖八卦的本事不弱,再加上雅儿帮忙,他大致了解主仆三人在安乐轩的生活,他知道木青瞳翻墙出门做买卖,不是一回两回,知道安乐轩的嫁妆已经被搬一空,知道外头还有个方管事和真儿在帮忙打理嫁妆综合诸多事实,他还能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她已经做好远走高飞的准备,要不是临时被圈进宗人府,他将再度错过她。 赫连湛问:「生气吗?」 她回答:「气什么?」 「气我把你关进安乐轩。」 她认真想想,认真回答。「有个大人物,在他坐上高位之前曾经遭到禁锢,禁锢时期他被看守的人凌虐得痛不欲生,可是他当上皇帝那天,请来凌虐他最严重的三名看守人观礼,当天,他向那三人行礼,所有人都震惊了。猜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我要是不放下阴暗痛苦的过去,怎能迎向美好光明的未来。」那个大人物名字叫做曼德拉,在二十一世纪很有名。 「意思是,我是制造你过去阴暗痛苦的恶人?」他皱眉头。 她满脸无奈,回答:「你听话怎么听不到重点?重点是,让过去的阴影影响未来的幸福是件极其愚蠢的事,而我从不做蠢事。」 他乐了,她和过去一样,宁可看着前方,也不愿意凭吊过往。 这样的人怎会浪费力气去怨声载道?给她再恶劣的环境,她也会想着如何尽快扎根,如何活得生趣尽然,如何开出花团锦簇。 这就是他爱上她的原因! 为挑逗她的疑心,赫连湛时不时说点故事。 鹿鼎记、倚天屠龙记、鬼怪、老人与海、茶花女……他每次说就见她抓心换肝的,企图挖掘他的故事来源,偏又不敢大张旗鼓的问,深怕把自己的秘密泄漏出去,只好拉着雅儿窃窃私语,让雅儿帮她追答案。 雅儿问:「爷怎么知道这么多好听的故事啊?」 他似笑非笑的瞄木青瞳一眼,看她状似无意地掐着豆芽菜根,耳朵却竖得老高,只差没和老黄狗一样抖下两耳朵。 「看书呗。」 「看书?」木青瞳丢下芽菜,脸上写着——你胡扯。 「是啊,人肥就得跑步,人蠢就得读书。」舶地一声,他甩开扇面,笑着进屋里,他揺着扇子走得潇洒,嘴巴还哼着歌儿。「茶也清哎,水也清呦,清水烧茶,献给心上的人,情人上山你停一停……」 然后,她被雷轰到!这这这……潘越云不会也出现在大隋的歌谱上吧? 快步进屋,赫连湛一旋身,从窗缝偷看她微张小嘴、满脑袋浆糊的模样,真……可爱!他等着呢,等她忍不住,逼着自己把话交代清楚。 他想过了,她肯逼问,他便愿意交代,重生这种事匪夷所思,但这辈子没机会遇见木裴轩却知道木裴轩的她,一定能够理解。 可她的忍耐力显然比他预估的更强。 琢磨几天后,他来个更狠的,直接跟她说一米阳光的故事。 只是……他后悔了。 因为木青瞳没把故事听完,她转身飞快奔回房间,他快步跟在她身后,却发现她背对着门偷偷抹泪。 是那世的记忆让她太深刻?是木裴轩带给她的痛苦太沉重?让她负载两世,依旧无法放松? 她颤抖的背影扯痛他的心。 许是被刺激过头,木青瞳夜里又作起梦,呓语、低泣,她的哀伤在梦中现形。 他心疼不舍,轻轻将她抱进怀里,柔声安慰。 他一句句重复说着抱歉,抱歉当木裴轩的时候给不起幸福却偏要招惹她,抱歉在当赫连湛的时候因主观成见把她关进安乐轩。 如果他早知道木青瞳是她,就不会浪费那么多时间,他会有更多机会弥补上辈子的抱歉。 院子里的树木很高、很壮,叶长约有五十公分,对生或近对生,叶总柄和羽状柄皆为绿色,羽片四对。 原本木青瞳不敢确定它是什么树,但在三月开花、五月结果之后,木青瞳终于确定它是孔雀互树,属常绿乔木。 孔雀豆树结出来的荚果呈镰刀状,开裂时两蒴片分开卷屈,成熟的种子近三角状倒卵圆形,红色有光泽。 说得更明白点,那就是相思豆,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的主角。 漫谩长日难消解,自从每半个月送出百两银票,他们的食材变得手富,鸡鸭鱼肉菜蔬水果样样不缺,再加上院子里的菜长得郁郁青青,再不必为食物操心的他们,空出来的时间越来越多。 雅儿迷恋上相思豆,成天在大树下捡拾种子,看得木青瞳蠢蠢欲动,也跟着低头到处找。 赫连湛看着两个低头族,无奈揺头,有这么困难吗?才想着,身子往上一窜,东摘西釆,转眼功夫就拔下一大把豆荚。 雅儿见状惊呼,连连拍手叫好,「爷好能干、好厉害、好成功、好棒棒……」 赫连湛偏头,笑问:「这会说爷疯了?」 雅儿腼目典回答:「误会,纯粹误会。」 木青瞳看着一堆豆荚,拿来剪刀、丝线和粗针,往桌上一摆。 不多久功夫,雅儿已经剥开不少豆荚,木青瞳从中挑选大小相似、形状较优的放在一边。 「小姐,你要做什么?」 「做手环,来帮我。」 她拿起粗针,在红豆中心钻洞,还没动手不晓得,动手方知事情哪有这么简单,是她想得太美好了。 第五十章 豆子有油脂,形状又是圆的,本就不好控制,再加上外壳坚硬,想钻洞有相当程度的困难。 洞还没钻开,一声低呼,粗针扎进木青瞳指尖。 还在树梢头釆豆荚的赫连湛听见她的痛呼声,连忙跳下树,一把抓住她的手翻开检视。她的手白里透红,是健康的粉红色,但做过不少农事,掌心不像一般的大家闺秀那般粉嫩,指尖处有薄茧,现在中指上头有着鲜红的血珠子。 雅儿看见小姐受伤,丢下一句,「我去拿药。」 赫连湛想也不想的低下头,抓起她的手指,吮掉上头的血。 这一刻,猝不及防地,电流窜过全身,麻木的感觉让他懵了,她也懵了…… 「啊!」反射地,穆小花把手缩回。 一旁的木裴轩丢下书跑过来,奔得急了,咳了好几声,他跑到她跟前拉起她的手,看着上头的小刺,无奈叹息。 「玫瑰扎人,要小心些。」他也不一定非要喝玫瑰茶啊。 木裴轩细心挑掉花刺,吮干上头的血珠子,抬起眼,她望见他满脸的心疼。 「痛吗?」 「不痛。」 「才怪,眉头都皱了。」他抹开她纠结的眉心,自己的眉却拧得死紧。 木裴轩总是心疼,却没明说,用他的目光、他的表情、他的动作,告诉她他有多心疼。 回忆的画面与现在的场景渐渐交叠,木青瞳越发迷惑了,他是赫连湛,不是木裴轩,她不懂,为什么不一样的两个人,却有相同的目光、表情、动作……相同地令人心悸。 时空彷佛在此时凝结,她渐渐地分不清了,分不清楚眼前的男人是谁? 突地,雅儿很杀风景地抢走小姐的手,挖了药蕾就往伤口上敷。 她的杀风景举动瞬间把两人的意识拉回来,木青瞳低下头不敢看他,耳垂却微微地红了。 「痛不痛?这药膏好用得很,明儿个伤就好了。」像哄孩子似的,雅儿叨念着。「往后这种粗活儿还是得我来,小姐,你动动嘴皮子就行了 木青瞳咬唇,不知道自己在脸红什么,像是想掩饰似的,她说:「我会说完又拿起粗针。 赫连湛不允,一把抢过针往桌上丢去,他使的力气太大,粗针滚过几圈,落到泥地里。 「发什么火啊,小姐又不是故意的。」雅儿噘着嘴嘲哪囔囔的,蹲到桌子底下找针去。 「那是要纳鞋子用的,针掉了往后用什么纳鞋底……」 她自顾自的说着,却没发现赫连湛的脸色变得不同。 赫连湛不想等了,耐心用罄,他一股作气说:「别做这劳什子手串,想戴手环的话,做弓织吧,我给你要工具去。」 「你说……弓、织?」心猛地一颤,她不碥宝自己听到的。 「对,弓织、泰雅族文化,泰雅族男性在外出狩猎时,经常需要东西来捆乡雅物或其它,因此就地取材,利用竹片或藤制成临时织布机,利用弓的张力来拉撑经线,编织背篓的背带或捆绑刀的带子。」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她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急问。 「是一个叫做穆小花的女子告诉我的,她曾经编过两条手环,上头串着玉珠,一条系在我的左手,一条绑在她的右手,我们手牵手的时候,就像月老在我们腕间系上红绳。」 她倒抽气,一个模糊念头浮起。「你是……」 「对,我是。」他不闪躲了,眼对眼,认真攫取她的视线。 他舍不得再用迂回伤她的心,舍不得她的眼泪、她的猜疑,舍不得两人面对面却不相识,舍不得继续蹉跎光阴。 握住她的手,赫连湛很认真、很认真地再说一遍。「我是!」 雅儿终于找到粗针,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她听不懂王爷和小姐的对话,却看得懂他们的深情款款。 爷和小姐互相喜欢了?可真好! 这次她不杀风景了,悄悄起身、悄悄走到后院,去寻她的鸡朋鸭友说话去。 【第十五章 上辈子的真相】 「木裴轩?」她再唤一遍,不太确定地。 「嗯,想听听木裴轩和穆小花的故事吗?」 木青瞳点点头,她很熟悉这个故事,可是她想听他说的。 「前辈子的我叫做木裴轩,是木王府的七爷,我熟读兵书、热爱武艺,我最崇拜的是大隋的九皇子赫连湛,可惜打从娘胎出来就病弱的身子,让我对未来不敢有过度期盼。 「但那个叫穆小花的女孩,她为我种植药材,她要为我做川贝枇杷膏,她信誓旦旦要治好我的病,让我就算当不了救国救民的英雄,也能成为游侠,救苦济难。 「她不计较我的身子弱,亲手织就手环,把两人套在一起,我爱她、我允诺她一生一世,我以为……」轻叹气后,他握起她的手,低声问:「既然你成为木青瞳,肯定已经明白木裴轩和穆小花之间不可能,对不?」 对,她明白,她痛恨自己没事干么演蓝色生死恋,她又没有整型,她也不想当韩星,这种死结怎么就落到她头上。 她才不想哭呢,眼泪却自顾自顺着她的脸庞往下滑。 他为她拭泪,手指粗粗大大的,指膪有茧子,滑过她的脸庞,微微的磨着,这触感与他熟悉的木裴轩不同,只是的木裴轩手很软嫩,像上好的丝绸。 是啊,多么难以想象,他怎会是木裴轩? 木裴轩斯文儒雅,一派的名士风流,而他这么高、这么壮,皮肤黝黑,身材像木桶似的,还有人说他是莽夫。 不过他可以纵横沙场,可以实现梦想,可以得到成就与荣耀,能够重生在赫连湛身上,一定觉得很幸福吧? 「你、怎么会变成赫连湛?」 揺揺头,赫连湛缓缓道:「我死了,灵魂飞出身子,看见你趴在我身上哭,你在对我说话,但我离你那么近,却渐渐听不到你的声音,你的影像在我眼底越来越模糊。 「我从没这样害怕过,在听不到你、看不到你之后呢?是不是就要遗忘你?你跟我说过孟婆的故事,你说遗忘才能重生,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宁愿放弃重生,也不要忘记你,这个信念在心底扎了根,我咬牙坚持。 「之后我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醒来,一个陌生的男人因为我的清醒而激动愉悦,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但是接下来的几天有东西在我脑子里炸开。我记起来了,记得自己是赫连湛,那个陌生男子是从小疼爱我的四哥,属于赫连湛的记忆与感情和木裴轩做出联结,我变成赫连湛,却没遗忘木裴轩的一切。」 「当时心里很慌吧?」 「慌透了,那时候唯一能让我镇定的是你。笑着的你、生气的你、说话的你、思考的你……我把你讲的每个笑话都在脑袋里想一遍。 「考试时,小明忘记狼狐为奸的『狈』怎么写,就偷看隔壁的同学,结果同学写的是『郎被围奸』。 「有个人外号叫苍蝇,大家都想知道他的本名?闹了半天,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写下本名——史上飞。 「有位大夫接到急信,打麻将、三缺一,大夫连忙换上衣服准备出门,大夫的娘子见状问:情况很坏吗?大夫回答:是啊,已经有三个大夫在那里…… 「我想着、笑着,身边服侍的人吓坏了,以为他们家九爷没被毒死却被毒疯了。」 木青瞳也笑了,都没忘记啊?她说的每个笑话,都留在他的记忆里? 笑容取代泪水,他的心脏不再压缩疼痛,再也忍耐不住,他将她纳入怀中。 他抱着她,心稳了;她被他抱着,心安了。 赫连湛说:「快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变成木青瞳,为什么会嫁进信王府?前辈子我死掉之后,你发生什么事?」 这么多的问号啊,不知道他已经想过多少遍?她回答:「故事很长。」「说吧,宗人府里有的是时间。」 深吸气,她试着找到合适的切入点。「那时候,你死了。」 「嗯,然后呢?」 「我和阿娘长得很像,世子爷一眼便认出我,我想以妻子的身分为你办后事,我以为会遭到阻止,但是并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他已经……等等。「是大哥暗中使力?」 第五十一章 「对,当时外头传得很难听,说云佳儿克夫,成亲不过短短几天夫婧就死于非命。这种话对女人很伤,于是世子妃和云佳儿深谈,之后木府将她的嫁妆抬回云府,并出面为她辟谣,或者还许诺了其它好处,我并不清楚,但当世子爷告诉我这件事时,我非常感激。」 「然后呢?」 「那夜我守灵,世子爷在旁边陪伴我,他犹豫很久,才问我阿娘是不是叫穆嫣?我反问他,『你认识我阿娘?』看见他的激劫,我猜测他们之间有故事,果然世子爷告诉我一个故事。 「在青春年少时期,他爱上阿娘,可两人身分天差地别,且家里已经为他择好妻室,他是世子爷,不管是身分或责任都不允许他任性,可是他不愿意放弃我阿娘,想方设法的他终于说服阿娘当他的妾。 「阿娘点头,他欣喜若狂,阿娘进入木王府,得到他所有的宠爱与关注,他恨不得把所有好的全捧到阿娘面前,博卿一笑。对于这份感情,他非常努力,阿娘却一天比一天不快乐,爱笑的她失去笑容,他难受不已却无法改变状况。 「难过的不仅是阿娘,还有世子妃。丈夫眼底只有别的女人,教她如何不伤心?况且不爱便罢,一旦爱上,哪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说世子妃不是坏人,可妒嫉让她心性转变,阿娘性格天真烂漫、一心向往自由,本就不愿成为笼中鸟,再加上世子妃的挑衅,府中妯娌的轻鄙,她厌烦疲惫,阿娘屡次对世子爷说她不愿意将一辈子浪费在斗争上。 「世子爷一再安抚,却无法改变现况,最后阿娘找上世子妃,开诚布公的与她谈,在世子妃的帮肋下,阿娘离开木王府,即使那时阿娘知道自己已经怀了我也不愿意回头。 「后来我问阿娘,既然离开木王府,为什么不走远一点,阿娘笑我,不当家不晓得柴米贵,一个怀着身孕的女子,身上银钱又有限,能走得多远?她本没打算在秀喜村落脚,只是长途奔波,我在肚子里又不安分,她走到村口时见了红昏倒,要不是阿贵婶善心大发,世间哪来一个穆小花。 「村人的热情让她住了下来,之后阿贵婶过世,阿娘受阿贵婶所托,照顾于大山长大,就这样一年年待下。世子爷却说,多年来他没停止寻找阿娘,只是他以为阿娘会回到故里,他猛往东边找,阿娘却在西边落了户。他说,只消一眼,便晓得我是他的女儿。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会跟着阿娘姓穆,为什么阿娘买的田地要挂在阿贵叔的名下,为什么阿娘迟迟不愿与阿贵叔成亲,分明郎有情、妹有意,原来是阿娘的身分始终是世子爷的妾。 「想过千遍万遍,始终想不出你放弃我的原因,非要等到你死去我才明白,原来木裴轩是穆小花的叔叔,叔侄恋会受天下人唾弃。为什么不和我说呢?虽然我性格执拗,却也不是不讲道理。」 「对不起。」他无法为自己的行为辩解。 「你该告诉我的,一个人承担真相多痛苦,两个人分担会轻松得多。」 「我不忍心看你哭。」 「你不理我,转头去娶云佳儿,我就不会哭吗?错!我哭惨了。」 男人的逻辑永远无法和女人在同一条线上进行,难怪会有这么多误会、错解、纷争。 「我以为长痛不如短痛。」 「实际上,你更想做的是保护我和阿娘对吧?不然干么这么善良?」穆青瞳失笑,到现在还不肯老实说?他这个暖男呵……即使换了外亮,依然处处替人着想。 她知道?赫连湛害羞地挠挠头。 木青瞳接话,「阿娘不愿意回木王府,但身分明摆着,只要世子爷坚持,她这辈子都是世子爷的女人。对我阿娘而言,再好的男人都比不上自由的空气和蓝天,也许阿贵叔各方面都远远比不上世子爷,但他可以带着阿娘天高海阔自由飞。 「你放弃我的同时也切断我和木家的关联,你想成全我阿娘,也是因为明白,我和阿娘一样向往自由,对于别人,成为木王府的女儿是件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但对我而言是酷刑。对不对?」 「这是一个考量,另一个原因是……」 「木府将与皇室联姻?」木青曈问。 「对,联姻对木府不是坏事,可以稳固木王府和朝廷的关系,减低皇帝对木王府的怀疑,也能让马队在大隋各地行商更顺畅,所以父王不敢也不会拒绝这件婚事,只是联姻,青瞳自然是第一号人选,虽然大哥膝下也有女儿,但馨儿身子弱,怕是禁不起长途跋涉。 「可青瞳心里早有属意的男子,哪肯进京?更何况她怕着呢,害怕万一联姻对象是皇帝,让她伺候一个老头子,比杀了她更快。 「你担心我被李代桃僵、送入京城,这才不认我这个『侄女』?』她追问。 「对,我和穆姨说好,尽快处理掉城里的铺子,和阿贵叔一起离开。」 木青瞳揺头失笑,这是日子过得太久放松了呢,阿娘以为时过境迁,世子爷无心寻人,以为她已成明日黄花,不再鲜艳,便是相遇也无妨,这才配合阿贵叔在城里置办产业。 「再说说吧,后来你们怎样了?」 「木青瞳在你出殡那天晕倒,大夫把脉,才晓得她珠眙暗结,再不情愿也得让她嫁给属意的男人,可当时她的名字已经报进朝廷里,无法更改。整件事是木王爷出面和我谈的,他说可以给我阿娘一纸放妾书,但我必须顶替木青瞳进京。」 「上辈子你嫁给……」 「对,也是嫁给赫连湛为侧妃,众所周知他好男风,他的初恋是一个小太监,不管是对赵涵芸或我都不上心,进我们的屋子只有一个目的——留下子嗣。我不晓得到最后他有没有成功,但我死的时候他膝下犹虚。」 「你死了?为什么?」 「后宅手段,我阿娘不是对手,我也不是。」 「你那么聪明,才不会摆不平赵涵芸,你是故意的,你心已死,根本不想为自己努力。」 是啊,就是这样,暖男轩总能一眼看透她的心思,她确实对这个古代又累又厌倦,她想就是死了也不打紧,也许会回到二十一世纪,这段经历不过是南柯一梦。 她没有做正面回答,却说了个故事。「有个禅师看见蝎子掉进水里,决心救它,谁知一碰,蝎子蝥了他的手指,禅师无惧,再次出手,又被蝎子狠狠蝥一次。 「旁边的人见着,问:『它老螫你,你何必救牠?』禅师回答:「蝥人是蝎子的天性,而善是我的天性,我岂能因为它的天性,放弃我的天性?』」 赫连湛听明白了,她不想因为赵涵芸的恶,让自己变坏。 「那这辈子呢?你又怎会进信王府?我派人去大理找你,你们家和于家几年前就搬离秀喜村,前些日子阿罄终于找到,但穆小花已经死去,他还掘开圹墓……」伸手入怀,他拿出从尸身上拿下来的手环。 他竟然……目光闪闪,泪光浮上……他没忘记她,他试图寻找她,他不想他们的爱情就此结东? 她感动了、主动了,她坐到他腿上,抱住他的腰,贴得他很近,把全部的自己靠上去。 因为他当了皇子也没忘记穆小花,因为有这么多的手功伟业等着他去做,他依然把她放在心的正中央,连墓都掘了呀……他就这么相信她还在这里等着他来写下结局? 满满的激动在胸口冲撞,她把自己埋在他怀里。 她的主动让他大为满意,抱着她,次违的幸福感回来了。 木青瞳道:「你重生,变成赫连湛,我重生,却依旧是穆小花,只不过是回到十岁的穆小花,我知道将会遇见木裴轩,知道自己的身世会被揭穿,知道我们会相爱却无法相守,不想再度害死木裴轩,就必须杜绝所有的机会与可能。 「我说服阿娘和阿贵叔在一起,他们在一起了,却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也没有办酒宴,为着不落人口实,我们迁居到徐城,成为正式的一家人,于大山不甘心当弟弟,我便让了他,让自己小一岁,当他的妹妹。 「我们在那里生活得很好,阿贵叔加入当地马帮,做着相同的营生,阿娘操持家务,贸田租田,当个土财主。 第五十二章 「我想,人什么时候会发迹,都是固定的,我并没有刻意提醒,但阿贵叔还是买回那块藏着翡翠的大石头,而翡翠原石还是落入木府的玉石铺子,只不过这一世阿贵叔赌石的名气很响,大家都说他是个能耐人,能一眼瞧见石头里的珍宝,这个本事让世子爷和木府三爷连袂拜访。 「昔日夫妻重逢,千言万语化为一声叹息,世子爷要阿娘跟他回去,阿娘自然不肯,我心知肚明,木府财大势大,若世子爷执意要带走阿娘,阿娘的意愿算什么? 更别说我身上流着木府的血,我定是非回去不可。既然如此,我只能将损失降到最低,能救一个是一个,于是我和世子爷谈条件,只要他写下放妾书,我便跟他走。 「世子爷不同意,我知道他的为难与不甘,知道他心里始终没有放弃阿娘,但是几天后木王爷出现了,拿来放妾书,同意我的条件。 木王爷做事周全,穆小花不能萁名其妙失踪,因此寻来一具女尸,假装穆小花病重而亡,棺材盖上那天,我做了一个手环,让于大山把手环戴到女尸手上。 「我想啊,如果手环象徵爰情,那么我已亲手将爱情和穆小花一起埋葬。我答应木王爷回府,心中却忐忑不定,想到即将和木裴轩见面,心里有说不出的复杂,可谁知他竟然死了?! 那个晚上,我崩溃大哭,所有人都以为我想念阿娘,殊不知我是在吊唁情伤。你说,我该怎么想呢?穆小花和木裴轩的爱情本就不该见容于世。 「和前世一样,木青瞳珠胎暗结,我再次取代她进入信王府,这次我不想又死得萁名其妙,我想为自己搏一搏,赢了或许不能赚个钵满盆溢,至少能落个一生平安。 「世子爷从阿爹变成大哥,他待我极好,想方设法把亏欠我的补上;世子妃也待我好,她亲口告诉我,若非阿娘的退让,也许她会变成一个让人痛恨的坏女人。我懂的,哪个女人不愿意温婉和顺?哪个女人希望自己变得人憎狗厌?不过是环境错待她们。 「前世的我心灰意冷,不愿搭理这对夫妻,这辈子的我想开了,在离开木王府之前,尽情享受失而复得的父爱。对于我的要求,世子爷……不对,我顶替木青瞳的身分,他便成了我大哥,我想要什么,大哥大嫂都不拒绝,他们掏心掏肺为我准备嫁妆,千挑万选,帮我在京城买到雅儿、真儿两个丫头,一心想要我过得快活,大哥甚至担心我真的会嫁进宫里,花好几千两买通皇帝身边的太监,让他们传话。」 「传什么话?」 「木青瞳人高马大、皮肤黝黑,长相和男人没两样,性子别扭又喜闹事,常常闹得木王府鸡犬不宁。」 呵,原来这才是原因?难怪木王府这么有钱,太子却没有积极争取,难怪皇帝没把木青瞳给召进宫里…… 好得很,大哥谣言散布得好,否则哪轮得到自己? 两人相视而笑,赫连湛低下头,在她耳畔说:「这是老天给我的机会,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放手。」 木青瞳点点头。「夫君又帅又能耐,我也要牢牢抓住,只不过……爷,你确定自己喜女不喜男?赫连湛的感觉没有影响你对女人的观感?」 勾勾眉,赫连湛邪气;地笑两声,问:「要不要试试?」 「试什么?」 天天睡在身边,看得见却摸不到有多痛苦,既是她挑逗,他怎能放过? 一把勾住她的腰,他俯下头,封住她的唇瓣,细细亲吻。 爱火燃起,两世的情缘在此刻尘埃落定,深爱彼此的两人,怎能再次错过? 在赫连湛怀里醒来,仰头看着他的俊颜,失而复得,她觉得无比幸运,忍不住吻上他诱人的嘴唇。 听说男人在早晨最先请醒的是欲望,以前她只当这是网路传言,不足釆信,但经过几个月的验证,她确定这是男人本性。 他们成为真正的夫妻了。 她承认,那天答应得太快,承认脑袋被荷尔蒙淹设,才会忘记两人之间还有个大阻碍。只是呵,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太幸福,幸福到让她变成小鸵鸟,以为把头埋在沙子里就会天下太平。 其实不会太平的,在宗人府外、在诚王府里,还有个怀了身孕的信王妃,木青瞳不愿意去想,不代表她不存在。 他是个暖男,很有责任心,看在孩子的分上他不会休妻,而她……对爱情有洁癖。 她当然可以说服自己,迎娶赵涵芸的不是她的小暖男,她当然可以相信,出去之后,他会坚持和赵涵芸保持距离,只是……心过不去,让赵涵芸肚子有了孩子的确实是他,不是那个魂归离恨天的赫连湛。 好吧,那只是个意外,她同意! 但她又不是不认识赵涵芸,倘若她有心,未来的日子里肯定会出现一百次、一千次的「意外」,再加上她是正妃,还是一个有子嗣的正妃,连世子妃那样心慈的好人都会忍不住对妾室愤怒,何况是赵涵芸? 她尝过赵涵芸的手段,很清楚赵涵芸可以一面拥抱你一面喂你吞下毒药,可以说着温柔的话在你背后插一刀。 赫连湛没说错,她可以用恶劣的手段对付赵涵芸,她并不是非输不可的那一个,但是……何必呢,何必为赵涵芸的天性改变自己的天性? 赫连湛是心肠软的暖男,对谁都心存善念,一个同床共枕、为自己辛苦怀胎的女人,他哪狠得下心。 然后呢?她会因为他的善念而生气,她会因为他的不忍心而发火,一天一天,她也加入面目可憎的族群。 防微杜渐,她不允许自己落入那样的境地。 只是他们还被关在宗人府里,外头的纷纷找扰他们管不了也参与不来,所以她争取时间、竭尽全力拥抱幸福,拥抱不会被人分享的幸福。 至于未来……她可以的,可以混得风生水起,不管身边有没有一个暖男。 其实应该满足的,这辈子他活着,活得意气风发、前途璀灿,她也活着,怀抱希望地活着,他们可以各自偏安一隅,知道彼此都平安顺利,即便分离,也晓得若干年后有缘分便能再聚,能够重话当年,多好呵! 这样的念头不断在脑海里缠绕,她说服自己别贪婪,前世的穆小花就是太在乎、太固执也太坚持,才会害得木裴轩吐血而亡。 爱情再美好都没有道理用生命去成全,能活下去才是重点。 因此学会教训的她懂了,爰情不一定要日夜相守,爱在情在,即便分离,也是一种甜蜜美丽。 就这样,他们尽情享受彼此给予的快乐,从夏到秋、从秋到冬,他们捡满一袋子的相思豆,她没有坚持把它们串成链子,挂在手上,她也没有用弓织编出手环,系在两人腕间。 赫连湛抗议,她却坚持,「我觉得不祥,上辈子若是不系上,也许结局会不同。」可她心里想的却是——倘若注定无分无缘,何苦仿制一条红线,不是月下老人亲手系上的,都不算数。 赫连湛的意识尚未清醒,但欲望醒了,被她一撩拨便翻身覆上。 锦被红浪,一个珍惜、一个尽情,两人都想把握住幸福的一刻。 已经过了辰时,两人还赖在床上,他不想放开她,想让这份温馨持续下去。 门口窸窸窣窣的脚步再次响起,赫连湛轻笑,额头抵着她的颤头说:「下雪倒是帮了那丫头的忙。」 雅儿习惯做完早饭等主子上桌。 但夜里缠绵恩爱,他们回回误了起床时辰,木青瞳让她先吃,可雅儿执拗得很,总说:「哪有主子不上桌,丫头先顾肚子的事儿。」 于是一次两次,她不敢直接敲门,把主子扰醒,就在外头踏步。 她脚上穿的是棉布鞋,踏得再用力也制造不了大声音,雅儿死脑筋,明知道没用的事,非要一做再做。 有时候赫连湛起了坏心,明明已经要起床,听见雅儿在外头踏步,就拉着木青瞳再躺下来,由得她踏到脚痛。 昨儿个下大雪,她来回踩着,窸窣声音传进屋里,太扰人。 「快起床吧,再躺下去,雅儿要得风寒了。」带进来的药材几乎用光,雅儿一个人就吃掉一大半。 第五十三章 他笑笑,亲亲她的额头鬓角,再亲亲她的红唇,温存半晌才舍得下床。 「备水!」他喊一声,外头的脚步声登时轻快了起来。 宗人府的日子越过越好,递食送水的,看守的人不敢有半分衡怠,而信件越传越密集,好像连防都不必防了。 这代表若非四哥战事告捷、即将返京,就是赫连靖瑞快要不行了。 赫连湛认为两者都有,递来的纸条里提过,宫里太医频传,赫连靖瑞不再相信姜辛。朝堂上的臣官个个是人精,皇帝龙体不安,能够继承皇位的皇子没几个,在这种情况下,宗人府的人还敢对他刁难? 不过有封信倒是让两人郁闷了几天,并非冷战,就是提不起劲儿和对方说话。 几个月前诚王妃传来消息,说赵涵芸为他生下一个大胖儿子,母子均安。 这是喜事,可喜不上两人眉梢,木青瞳假装不在意,但心里疙瘩在,无法眉开眼笑、吃睡欢畅。 幸好几天过去,木青瞳想开,把此事抛诸脑后,她能放得开,赫连湛心情自然就跟着好起来。 真儿也经常传来讯息,知道马铃薯大丰收那天,木青瞳高兴得跳起来,拉着雅儿直转圈圈。 知道种下去的米表结穗,比外头的稻表多两成,她也乐得大喊大叫。 相较起这些消息,茶花替她赚进数万两银票,倒没见她那样开心。 纸条往返间,赫连湛知道有方管事和真儿的尽心,在短短的一年里,木青曈手中已握有良田万亩,知道育种成功,收过两茬的马铃薯足够用来做种。 也知道庄子里暖房搭建将近十亩地,却因人手不足,方管事不敢扩充得太快。前几天他们收到在暖房里收成的菜蔬,当中还有一篓青椒,乐得雅儿眉开眼笑。 赫连湛笑话她,「干么买那么多田地?我以为女人有钱,就该花在胭脂花粉、绫罗绸缎上。」 木青瞳反问:「我不穿金戴银,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这话是当着雅儿的面问的,他回答了,笃笃定定地说「喜欢」,不介意雅儿拉长耳朵偷听着。 他理直气壮的答案弄得她满面通红,而雅儿很不识相地撺膪大笑,气得木青瞳直瞪她,她也不收敛几分。 她们是他见过最奇怪的主仆关系。 日子一天天过去,翻个年,转眼夏天又来临,他们被关进宗人府已有一年半。 原本说好中秋那天要吃火锅,但雅儿热得受不了,六月还没到头呢,天气热得厉害,木青瞳还是烧了一炉子木炭,把铁锅往上摆。 奶白色、热呼呼的骨头汤在锅里滚着,肉片切得极薄,几秒钟功夫就涮熟了,沾着酱料,吃得人停不下手。 这顿饭让赫连湛和木青瞳想起之前在庄子上被「木青瞳」打搅了的那餐,如果那时候「木青瞳」没有出现,如果木裴轩没有提早去穆家拜访,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时过境迁,他们换了时空、换了身分,却再度在餐桌边聚首,幸福虽然迟到,终究降临,对此两人都分外戚激与珍惜。 他们吃到肚子圆滚滚,再也塞不下东西,才结束这顿饭。 赫连湛说:「没见过你这样宠丫头的。」 木青瞳揺头,回答:「真儿、雅儿不是我的丫头,是我的姊妹。」 这句话太中听,雅儿得意地抬高下巴,眉开眼笑的把饭桌收拾干净。 赫连湛大笑,说:「就是姊妹也得教教规矩,否则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木青瞳想也不想便说:「我会帮她们找到不需要规矩的好人家,让她们一辈子过得顺心顺意。」 雅儿更乐了!那副骄傲劲儿让人看不下去。 她打定主意,等离开宗人府就要把小姐这话说给真儿听。 「行行行,你们是好姊妹、是闺蜜,就当我枉作小人。」 慧湛拉起木青瞳到院子里消食,身子热呼呼的,汗水流不停,幸好大树下京风涂涂,吹得人舒爽不已。 两人手牵手缓步走着,赫连湛突然说:「明年,咱们就不能满地捡相思豆了。」 木青瞳微愣,问:「要出去了吗?不是说两年?」 「四哥打了大胜仗,吴国再没有还手之力,割地赔款,四哥亲自和吴国谈条件,消息尚未传回京城,但四哥已经安排好军队在一个月后开拔回京,不过四哥早在月前已经领着一队人马上路,若半路没有遭遇伏击,这几天就该进京了。」 「伏击?你的意思是……皇帝?」开诚布公后,两人之间再没有秘密,木青瞳知道赫连靖瑞所有的事情。 「不确定,但必须防范,若不是朝廷需要我们,若不是他找不到借口让我们获罪,说定死掉一个太子,赫连靖瑞会让我们所有兄弟陪葬。」 木青瞳揺头喟叹。「他只看得见权势,只想把龙椅交给儿孙,却没想过,侄子也能是大隋的皇帝。」 「我父皇的杰出优秀狠狠压了他一辈子,他有满肚子的怨恨。」 「所以呢?就有借口让自己的怒气凌驾于天下百姓之上?」 「如果他的脑袋有你这么清楚就好。」 「既知赫连靖瑞有后手,诚王有什么打算吗?」 「便是心有成算,打胜仗的消息才没传回京里,没猜错的话,正月里,赫连靖瑞送到军中监视四哥的老太监要不是死了,要不就是臣服四哥。」 「要是死了,王公公怎么写信回来报告战地消息,你不是说他得按掌印为证?」 王公公天生有六根手指,特殊的是多出来的小指和其他五根一样均匀,这样的掌印天底下能有几个人有? 「可以把他的手砍下来,要不毒哑、弄瞎、砍腿,让他跑不得,方法多得是。」 赫连湛的话让木青瞳心脏猛地一缩,果然是杀伐果决的大将军,和小暖男大不相同呢,只是……环境变迁、时空变迁,谁能不改初衷,坚持着不变? 这没什么不对,低调的穆小花变成高调的木青瞳,她有预感,自己做的事将会传遍大隋、传回大理,传到阿娘和阿贵叔的耳里。 他们会晓得自己过得很好,她会有足够的本钱自主独立。 「怎么,被我的话吓着了?」赫连湛问。 木青瞳揺头,说:「没事。」 「算算日子,明天又会送粮和信进来,你有什么事要交代真儿的,先写下吧!」 木青瞳点点头,两人回到屋里,各据桌子一边,赫连湛写得很快,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肯定有不少的事情要安排。 至于木青瞳……她勾起下巴想着,冬天种下绿肥,开春犁田,泥地肥沃,真儿说农作物长势极好,七月定能丰收。 庄稼的事不需要她担心,她需要担心的是离开宗人府,和赵涵芸同处一个屋檐下,会发生什么? 赫连湛不会让她再搬进安乐轩,信王府里再没有可以提供安乐的地方。 想着赵涵芸,木青瞳联想起在福人客栈遇见赫连青和赵涵云的事,想起他们一前一脚后离开……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轻轻咬着笔头,她把每个细节想得仔细而认真,哪里不对? 等等!她想起来了,阿罄带回穆小花的手环,是在大年初二,他那天心碎醉酒,与赵涵芸有了夫妻之实,可是圈禁圣旨下达是在元宵节,才短短十三天,哪个太医有这等本事能确诊赵涵芸已经怀孕? 她怎能确定自己怀上孩子?怎能以此为借口,前往诚王府求救? 除北那个孩子在更早以前就怀上……赵涵芸、赫连青…… 他说「赫连湛」死于合卺酒之毒,自己才能够重生,倘若赵涵芸和赫连青在婚前就相识相爱,依赫连青的野心勃勃,在他的怂恿下,赵涵芸会不会下毒害死赫连湛? 越想越心惊,她下意识地在纸上写下「赵涵芸失贞」…… 倏地,纸条被赫连湛抽走。 木青瞳抬哞,看见赫连湛愤怒的脸孔,她来不及解释,就听见赫连湛怒道:「你在想什么?想往赵涵芸身上泼脏水,报复她前辈子害死你?」 赫连湛的质问令人偾怒,事情不弄清楚就指控她的意图,会不会太主观、太有偏见?请问是什么导致他的偏见?大胖儿子吗? 确实,这年代的男人把子嗣看得很重要,所以于他有功的赵涵芸,怎么可能犯错?自然是她心胸狭隘,还没出宗人府就想着算计害人。 第五十四章 木青瞳冷笑,不想解释了,斜眼望着他,「未审先判,信王爷果真是名侦探柯南。」 他不晓得什么针探、科难的,他只晓得每回提到赵涵芸她就走神,清澈干净的眼睛里写着决然。 同样的目光他见过,在木裴轩和云佳儿大婚那天,她带着相同的目光转身离开。 她去玉龙雪山,她不要他、不要父母、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所以她又不要他了?他知道她有本钱离开,在安乐轩时她就做好了安排,要不是圣旨下得及时,她早就和两个丫头跑得不见人影。 没错,她就是在盘算,要不是盘算着离开,就是盘算赵涵芸,她想防范未然?她想抢先一步毁掉赵涵芸? 不对,犯错的是前辈子的赵涵芸,这一世的赵涵芸没有做错事,她无辜温良,甚至为他生下孩子。 而且,未来他不会再把心思放在赵涵芸身上,对这样的妻子,他心有罪恶,既然无法用爱来弥补,他必须许她一世安稳。 所以他不准木青瞳离开,更不准她算计赵涵芸! 回袖,他望见她嘴角的讥诮。 「你想要什么,明白告诉我,不要去算计谁,也不要去计划什么。」 前辈子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木裴轩,是她的亲叔叔,他无能为力改变那一切,但此生不同了,他是赫连湛,是大事将成、前途一片光明的信王爷,他有足够的能力改变,和足够的本事的给予。 他的态度让木青瞳太失望,淡淡说道:「我想要什么,王爷不明白吗?我以为很早以前我就说得清清楚楚,王爷也曾经承诺过的,不是吗?」 刚扬下问号,她又道:「对不起,我弄错了,承诺我的那个人是木裴轩,不是前途光明远大的信王爷。」 她噎得他说不出话。 他当然知道她想要一夫一妻,她不要分享爱情婚姻,可是……勾起她的下巴,他不允许她别开脸,不允许她不看自己,他要当着她的面把话说得透澈。 「赵涵芸是无辜的,她不过是个弱女子,又不会妨碍你什么,我发誓再也不碰她,行不行?我发誓,除了王妃的身分之外,她什么都得不到,行不行?只要不提一夫一妻,你要什么我都允诺你,杆不杆?」 瞧,还没开始呢,他们就可以为这种事争吵不停,等真正面对赵涵芸时,还得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 算了,她不奉陪。 「没什么好商量的。」她推开他的手,放下菜,走出房间。 她不愿意谈?不行……不可以,一定要说清楚,一定要说服她、得到她的认可。 赫连湛推开椅子,心急地往外追,他在院子里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臂,将她转过身。 「不对不对,只要你心宽一点,只要你别那么坚持,我们有很大的商量空间。你不是说过吗,不要因为别人的天性影响自己的天性,前世赵涵芸那样害你,你都能够放下,这辈子她并没有害到你,你为什么要揪住不放?」 所以,合该人善就得被人欺?合该她天性善良就得处处忍让,所以呢?她揪住不放便是狭隘了?自私了?恶毒了? 真好笑,这辈子不是赵涵芸没害她,而是被关在安乐轩的木青瞳不值得她耍心机,可她真的没害吗? 不是她乐意当散财童子,若不是她想尽办法往外发展,把安乐轩弄成粮仓,试问光靠那几袋米粮,她还能不被饿死?! 深吸气,她寒声道:「请问王爷,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揪住不放了,我有说要和她争吗?我有说要赶她出门吗?你要不要给她王妃身分、给她尊荣待遇、给她无上的关爱保护,关我什么事?这种事,王爷不需要找我商量的。」 意思更清楚了,她就是要走,就是要和他切断关系,她半分余地都不留给他。 「不要这样,我知道你害怕旧事重演,但我保证绝对不会!上辈子你遇的赫连湛不是我,我会把你保护得好好的,不会让任何人对你下手。」 冷眼望着他,她没有说话的欲望。 因为她再清楚不过,这个时候的信誓旦旦,转眼就会变成笑话,因为只要在婚姻中出现不对等关系,就不会有人得到幸福。 她老早说过,不会怨恨赵涵芸,因为她知道换个角色,自己不会比她表现得更出色,人性千百种,谬误的不是人性,而是环境,是环境逼出人类的邪恶面,是环境把人变坏。 她不愿重蹈覆辙,便不能给赵涵芸相同的环境。 所以很抱歉,三人行的游戏,她不玩。 只是她领教过这个男人的执抛坚持,因此她淡声敷衍,「但愿你真能做到。」 她的敷衍让他松了口气,他忙道:「我可以的,我发誓。」 她点点头,「拭目以待。」 四个字,木青瞳结束这场战火。 表面上两人似乎已经谈拢,但木青瞳开始试着抽离。 这让不只赫连湛,连雅儿也察觉气氛不对,那次之后,他们再没有吵架、没有针锋相对,只是木青瞳对赫连湛客气而疏远,彷佛两人又回到她刚进宗人府那段时光。 赫连湛莫名地觉得隐忧,他想不出办法解决,只能在床第间使力,木青瞳没有拒绝,她把每次都当成最后回忆。 赫连湛一再地安慰自己,没关系,她不想说、不原谈,他就做给她看,让她知道,他不是空口说白话,他会对她无限的好,会保护她的安全,让她安心。 就这样子,经过十几天,消息从五天一传到每天一讯,赫连叡终于回京。 【第十六章 相爱难相守】 赫连叡亲自到宗人府接赫连湛,兄弟俩的情感教人动容。 接下来的日子因皇帝病重,朝堂事无人掌理,因此虽没登基,在百官的拥护下,赫连叡还是执掌了朝政大权。 他并没有排挤兄弟,把重任交付在赫连渊和赫连湛手上。 直到此刻赫连湛才晓得过去赫连渊藏拙藏得多凶,他惜命,不愿意把头送到赫连靖瑞手底下,他的天资绝佳,那次落水没淹坏他的脑袋,却淹得他看清楚宫里局势不同,他是除了赫连叡之外另一个发现父皇被调包的孩子。 想活着就不能让自己置身风口浪尖,赫连叡懂,他何尝不明白,于是他装傻装得彻底,用风流和眷恋美色来麻痹皇帝,用讨好太子借以保住性命,唉,谁让他的母妃比老四、老九家的分位更高、外祖更为显贵呢? 他的傻骗不过赫连叡的眼睛,早在老七、老八逼宫,太子身亡之后,就被赫连叡逼着站在同一阵线。 赫连叡出京与吴国打仗,他能掌握京里所有状况,赫连渊厥功至伟。 而宗人府那里赫连渊也没少使力,即便是皇帝党怒要斩姜辛的顶上人头,也是他法场换人,保住一代名医。 三兄弟齐心合力,短短几日光景,因皇帝病重、人心弃乱的朝廷,重新恢复平稳。 话说得轻松,三兄弟却是忙得头昏脑胀,接连几日都没回府。 但赫连湛没忘记承诺,他把阿罄和阿临拨到木青瞳身边。 赵涵芸也回王府了,她带着已满一岁的儿子回去,那孩子长得相当好,半点都看不出是未足月生下的,还不太会讲话却已经揺揺晃晃开始学走路。 回府时两个女人在府门前遇见,储嬷嬷恭敬地朝木青瞳一鞠躬,毁她说:「奴才幸不辱命。」 人敬她一尺,她便敬人一丈,木青瞳将储嬷嬷扶起,道:「王爷定会感念嬷嬷的辛劳。」 「不敢。」 赵涵芸眼睁睁看着两人热络互动,冷笑不止,这个储嬷嬷是人老昏聩,搞不清楚谁才是真正的主子吗? 在诚王府,有诚王妃那双眼睛盯着,她不敢太出格,只能任由储嬷嬷作主院子里的大小事,可如今已经回到信王府,她以为自己还会委曲求全、事事顺着她? 看一眼阿临和阿望,那可是王爷的传声筒,赵涵芸淡淡笑着,上前温柔地拉起木青瞳的手。「妹妹受苦了,要不是姊姊这身子,原该是姊姊进宗人府服侍王爷的。」 木青瞳静静看着她消戏,一语不发。不累吗?做人何必这样虚假? 「王妃言重。」 「这会儿可算守得云开见月明,所有乌云都离开咱们信王府了。」赵涵芸说。 第五十五章 是吗?专属她的乌云恐怕已经开始密布,木青瞳浅笑,半句不应,了然的戏谑目光跟看小丑似的。 阿系与阿临对望,觉得侧妃实在挺不给人面子,可王妃没说话,他们自然也不会多话。 赵涵芸不放弃,硬是拉住木青瞳说个不停。 过去不必交手,王爷便直接将她打入冷宫,可她相信宗人府里一年半的相处,情势已然不同,王爷特地命人交代要自己好好照顾木青瞳,还把身边得用的人拨给她,可见得在王爷心目中,木青瞳的地位早就不输自己这个正妃。 她得早点探清她的底牌,才好安排后续事宜。 「听说王爷从宗人府出来,精神很好,不见憔悴,定是妹妹悉心伺候,这是大功劳啊,往后妹妹就不必住在安乐轩,不如姊姊安排你住到春和院,那里离王爷的院子近,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她以退为进,试探木青瞳的态度。 储嬷嬷目光微冷,连大门都还没进就这么迫不及待出手了,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目光短浅、心胸狭隘。 木青瞳的笑意更淡了,她要真点头应允,还能活着看到几天的太阳?她连演戏都懒,又怎会拿自己的命去赌。 「多谢王妃厚爱,但不必麻烦,我已经住惯安乐轩。」丢下话,她头也不回地领着雅儿往安乐轩的方向走。 储嬷嬷看看王妃,再看看木青瞳,她很快做出决定,跟在木青瞳身后也进了安乐轩。 见木青瞳不买帐,一把火蹭地往上窜,瞥了阿临、阿罄一眼,她的嘴边挂起无奈笑睑,低着头,故意轻声地对紫宛说道:「看来妹妹是恼了我,唉,当初真不是我不愿进宗人府伺候王爷,实在是诚王妃……」 一声长叹,一串话,阿罄、阿临听得清清楚楚,也觉得这个王妃当得辛苦。 两人拱手为礼,对赵涵芸道:「王妃,我们先下去了。」 她说:「你们去吧,有机会的话帮我劝劝侧妃,往后要住在一个屋檐底下,总是要和和睦睦地,别给王爷添乱才是。」 阿临没有应话,心里却是百分百赞同,女人本来就该为男人着想,偶尔在男人跟前使点小性子、增点情趣无妨,可在后宅里与大妇相处,哪能由着性子胡来,闹得家宅不安? 阿罄却想,王妃身分虽不及侧妃高贵,可终究是京城闺秀,诗书礼教、妇德女戒懂得多,哪像来自蛮夷的侧妃,半点人情事故都不懂,王爷若真是喜欢上侧妃,日后恐怕还有不少苦头要吃。 回府首日,两人在府门前的对峙传到诚王妃耳里,她没有多话,只是暗自想着赵涵芸果真不简单,木青瞳不知会不会是她的对手? 终究是后宅女人才看得清楚事实真相。 信王府拆除封条,王爷离开宗人府,这消息转眼就传得京城上下人尽皆知,当初说要回来的下人,像是约好似的,在第五日由江总管领头一起上门。 他们崇拜王爷,却也深知诚王掌权,日后信王府定会更增荣光,若能回王府做事,前程不差,虽然在王妃手下做事没那么好过,但还有侧妃娘娘呢,何况当日他们都对侧妃做出允诺。 谁知他们兴冲冲的来,却被王妃冷冷地泼桶冰水,王妃开口,一句比一句刻薄。 「我倒不晓得信王府有收逃奴的惯例,想当初王爷获罪时你们到哪里去了,有谁尽忠职守的护着偌大的信王府?哼,一个跑得比一个快,如今倒是全冒出来了,还想回来求王府收留?什么时候咱们信王府成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善堂?」 赵涵芸很清楚当日的状况,紫宛回府收抬细软的时候全瞧见了。 最招人恨的是帐房老淦,枉费重用他多年,在那种情况下,手里明明有银子,却是半点不肯给紫宛,害得她在诚王府捉襟见肘,想收买几个下人都办不到。 更恨的是他们送木青瞳进宗人府的阵仗,十几车的东西浩浩荡荡,还在外头替木青瞳博得好名声,反显得她是大难来时各分飞的劳雁。 看着江总管和老涂,她心头更恨。 怎么,当初是木青瞳收买人心,让他们一个个跳出来表忠诚,如今却要她来兑现承诺、负担后果?搞清楚,信王府还是她这个王妃的天下! 赵涵芸的话惹出众怒,不少人握拳咬牙,用力吸气,克制冲动。 老涂忍不住反驳,「当时王妃接到圣旨,转眼不见人影,府中一团混乱,是木侧妃挺身主持,才没让奴才们被当成王府财产,转手发卖。」 难不成要他们再当一回牲畜,任由人牙子叫卖,才算尽忠职守?更何况要说谁跑得快,有人快得过王妃? 老涂几句话,赢得大家心底一声赞,若非场景不对,大伙儿肯定要拍手叫好。 其实侧妃娘娘已将卖身契发还给他们,他们再不是奴仆,今日来此,虽是为着生计,却也是感念侧妃娘娘恩德,纵然他们只是低下的奴婢,也懂得一诺千金。 赵涵芸最痛恨旁人提及此事,他居然大刺刺地当着这么多人面前说?她寒着脸,怒道:「你这是在埋怨我?」 「奴才不敢。」 「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敢来这里撒野。来人啊,把人抓起来送官。」 「是。」 守在外头的府卫进屋,二十几个人慌得挤成一团,今天来的每个都是原本王府有点身分的下人,他们原没想用声势吓人,谁知…… 江总管挺身往赵涵芸跟前一站,道:「敢问王妃,我们犯了哪条罪得报官处理?」 「欺主背主、以下犯上,这罪名够大了吧?」 「王妃莫非忘记,如今我们都是良民,哪有上下主仆之分?」江总管在王府里管事多年,可不是白混的,他见过的世面不比赵涵芸少。 江总管堵住赵涵芸的话,气得她咬牙,额头青筋毕露。 怎么,非要她赏口饭吃?她不赏还就敢作乱了?当真以为闹一闹便可心想事成?赵涵芸怒气冲天,要闹是吧,好啊,就闹吧,大大地闹吧,不过……麻烦是木青瞳惹出来的,自己何必帮她兜着? 到时,木青瞳会怎么处理?闹到自己跟前?拿嫁妆赔钱了事?为他们同自己争这中馈之权?最好是同她争权,到时她可以作戏的空间就大了。 京城有哪个府里是有嫡子的正妻不管事,却让无后的小妾把持?王爷再宠她,也不会让宠妾灭妻的事发生,到时她见缝插针、挑拨几回,把事情往大里闹,让王爷看清楚那个蛮婆子的本性……她就不信,两人在宗人府里那点情分,能禁得起多少次消磨! 拿起帕子擦擦嘴,赵涵芸掩盖笑意,喝口水,缓言道:「算了,反正这事儿既然是木侧妃允你们的,你们就去找她吧,来人,领他们到安乐轩。」 赵涵芸不敢亏了木青瞳的吃穿,有阿馨、阿临当门神守着,谅她也不敢在三餐上头动手脚,因此这些日子反倒闲下来。 她闲了,储嬷嬷却半点不闲,她自个儿拿着包袱就进了安乐轩,她别的事不做,成天到晚就给木青瞳炖汤。 木青瞳无法拒绝她的好意,再说……汤也确实好喝得紧,因此这段时间虽说心里不舒坦,身子倒没见清瘦。 赫连湛则是很忙,从出宗人府之后就没回过家。 而木青瞳前脚刚进信王府的门,真儿后脚就进府了,赵涵芸也想阻止,但王爷的眼线在呢,她不敢造次,更何况她也忙,一进府就得做新的人事布局,不用老人自然得用新人,要让偌大的王府尽快回复昔日光景,也得耗费心力。 今天进府的是方管事,他拿着帐潘来向木青瞳弃报。「小姐的那几株牡丹长得很好,真儿舍不得卖,打算留着等小姐来育种,是不是下一趟我让人拉车过来?」 她瞄储嬷嬷一眼,回答:「不必了,留在庄子上,好生照料。」 真儿举一反三,花种得越来越好,虽然还没有培育新苗的本事,但养出来的花的锦绣花坊里变成抢手货。 「是。四、五、六月卖花所得有七千两百七十两,真儿买回近百株花苗,但这么一来暖房就有些窄了,想请示小姐,是不是再盖几座暖房?」 第五十六章 方管事是个得用的,他把帐本分粮食和花草两个部分,不曾弄混。 目前看来,种植粮食的地占十分之九,但还没开始真正赚钱。 他们不用佃农,因为育苗培种的关系,全是使用雇工,因种苗不卖,目前支付给工人月钱、缴纳税赋以及买新田的银子,都得靠卖花挣来的银钱。 让她意外的是,方管事对经营的野心显然比她更大,他不只想置田地、种庄稼,更想开铺子,不受中盘剥削。 「这事你和真儿看着办,倒是你昨天提到买铺子的事,再缓缓吧,等过了今年再说。」 「可马铃薯眼看着就要收成,去年一亩地就有一千斤的收成,今年咱们都种上手了,产量肯定会再多些,属下估计,若有一千两百斤,上万软田地得有一千两百万斤啊,这么多的量,若是能自己卖,肯定……」更别说他们还育了几百亩的新稻和新麦,收成的稻麦不只风味好,产重还比过去的多。 「别急,这批马铃薯我并没有打算拿来换银子。」 「不然呢?小姐另有用途?」 「我想推广出去,让每年遇涝旱灾时百姓不至于断粮。」 马铃薯对土地要求不高,产量又好,而大隋朝往往在每年七、八月将近秋收之际发生涝灾,往往灾情惨重、粒米无收,这时候再种植稻麦,又得面临冬雪的问题,因此马铃薯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闻言,储嬷嬷点头,浅浅笑开。 方管事觉得有点可惜,他早就盘算好这些马铃薯起出要怎么定价、怎么买卖,原本可以赚得钵满盆溢的事,小姐却要用来造福天下万民。 唉……也是,从真儿嘴里,他早就了解自己跟的是个什么样的主子。 「若人人都种起马铃薯,往后小姐那一万多亩田要种什么?」 马铃薯不难种,懂得农事的,学过一回也就会了,顶多第一年收成少些,可也比水稻好得多。 「种茶!」她会改良制茶技术,不轻易教人学了去。 茶?方管事两只眼睛发光,那可是昂贵的东西啊!到时再开铺子,才叫做赚呐。 他忍不住想拉开椅子坐下来,好好同小姐讨论一下种茶的事,可这时门外一阵喧扰,阿临领着江总管和一群人进门。 看见木青瞳,他们不约而同下跪。「问侧妃娘娘安。」 木青瞳连忙摆手,说:「快起来快起来,雅儿,倒茶。」 木青瞳起身站立,看看左右,想请他们坐,才发觉屋子就这么大,站着都挤成一团,哪有地方可以坐? 听见娘娘让人倒茶,众人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侧妃娘娘还是和过去一样温和体贴,没把他们忘记。 实话说,能够当个平头百姓,舍去贱籍,身分上自然是风光,更甭说日后子孙出息了还可以念书参加科考,运气够好考个功名,一家子就算翻身了,只是没田没宅的,在外头难营生啊。 好吧,就算有田有地,除花匠之外,没人手把手教着,几个人有本事靠几软田撑起家门?若是到饭馆铺子当跑堂或帐房先生,不说得从头学起,月俸哪有在王府里高。 这一年半来,大伙儿在外头多少受到些挫折,想当年打着信王府的名头,亲朋好友见着谁不羡慕泰承,不知有多风光,没想到…… 如今王爷离开宗人府,又受到重用,他们自然是想要回来的,只是方才被赵涵芸那番话弄得人无比心寒。 知道侧妃还待在安乐轩,猜测中馈肯定还是被王妃把持,侧妃帮不上忙,江总管忍不住埋怨王爷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事实摆在眼前,为啥还分不清好坏? 雅儿有储嬷嬷帮着,把厨房里刚冰镇好的冬瓜茶送上来,只是全部的杯子和碗全用上了,还不够一人一份,只好大家轮着来。 等所有人都喝过,解了暑气,木青曈才问:「江总管,今日怎么一起来了?」 「不瞒侧妃娘娘,这些日子我们在外头混的着实不好,幸好有娘娘分给大家的银子撑着,否则还不晓得怎么生活呢,今儿个来,本以为王府里头缺人,可…… 不打紧的,王妃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们过来,只是给侧妃娘娘磕个头,感激娘娘当日大恩,没让咱们落入人牙子手里。」 江总管不愿意木青瞳为难。 没想到木青瞳皱紧柳眉后看一眼方管事。 方管事微哂,知道小姐这是动了恻隐之心。也行,王府出来的,至少世面见得多,再加上前头几个穿着儒衫的,定能识文断字,他正缺几个会算帐的先生。 见他点点头,木青瞳松了口气,说道:「眼前我手上没有什么差事可以给大家,不过开年后我打算种茶、制茶、开铺子,那时肯定需要人手,如果大家不计较这几个月收入少一些的话,可以先到庄子上帮忙,学一点农事,等往后铺子开了,情况会好点,行不?」 本以为没希望了,没想到侧妃会这么说,众人喜出望外,就要跪地谢恩。 他们心里清楚,侧妃娘娘是个宽厚人,跟着这样的主子,她有肉吃,绝不会给他们吞米糠。 方管事那里的事越来越多,木青瞳还是把真儿派去他身边帮忙,只把雅儿留在安乐轩里。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方管事和众人约好五天后带着行李在城门口见,木青瞳和雅儿才把大家送出门。 另一边,赵涵芸始终没等到木青瞳过来闹,便让紫宛派人去安乐轩探听。 下人无法从阿临、阿罄嘴里套出答案,却有人看见江总管他们和方管事一块儿离开,事情没照她想的走,赵涵芸恼怒,气得摔掉一套白粢茶具,打骂屋里几个下人。 动静闹得太太,吓得小少爷哭闹不已,夜里还去请太医上门。 听闻八卦的雅儿把这件事告诉木青瞳和储嬷嬷。 储嬷嬷冷冷一笑,回答:「不稀奇,她本就对孩子不上心。」 木青瞳闻言心情却很复杂,为何会不上心?那孩子可是她的护身符啊,莫非真让自己给猜着了? 皇帝终于死了,赫连湛心底暗暗一声赞,在忙过大半个月后,他终于找到时间回王府。 他抱着一只纯白色小狗,是同皇祖母要的,皇祖母的狗生下一窝,他特地挑了一只活泼好动的。 为了在皇祖母跟前帮木青瞳赢得好感,他让阿罄跟着方管事跑一趟庄子,挑了几盆花往宫里送。 皇祖母见这时节居然有人能把茶花养出花骨朵儿,高兴得让赫连湛带木青瞳进宫一趟,她想见见这个伶俐的娘妇。 这会儿他正喜孜孜地想跑到木青瞳跟前讨笑脸。 但……木青瞳居然还住在安乐轩?他不是说过让她住到主院?想到安乐轩里的秘密通道,莫非……她想要逃跑? 肚子里倏地烧起火,他快步朝安乐轩走,却不料在门口遇见赵涵芸。 她抱着儿子朝他走来,一见着他,她立刻换上不安表情,呐呐道:「妾身无能,辜负王爷期待,妾身劝不了妹妹,她执意要住到安乐轩里。」 「不关你的事。」他知道木青瞳在抗议什么,她不会成功的。 赵涵芸努力扮演小白花,怀里的儿子却挣扎地想去摸小狗,下意识地,赫连湛把小狗递给身后的阿望,怕被人抢走似的。 他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令赵涵芸目光微黯,连儿子都不能碰,那狗……是要留给谁的?木青瞳? 赫连湛对这对母子难免心生歉疚,他一直忙着,忙得连看看儿子的时间都没有,带着罪恶感,他摸摸孩子的头,轻声问:「他叫什么?」 赵涵芸勾起温柔笑颜,回答:「还没取名字呢,名是小安,妾身希望他平平安安。」 「这名字很好,就叫赫连品安吧,他们这一辈从品字。」 「多谢王爷赐名。品安,快喊爹,他是爹爹呀。」她一面说着一面把儿子往赫连湛怀里塞。 那么软、那么小的孩子?他的手只会拿刀,赫连湛连忙退开两步。「别给我,我粗糙,要是伤了孩子不好。」 赵涵芸更怒了,是粗糙还是不上心?萁非他只想抱木青瞳的儿子?面容闪过一抹凌厉,声音却无比娇柔。「没事的。」 她再次把儿子往前送时,暗暗地用指甲掐了儿子一把,他疼极了,放声大哭。 第五十七章 看见他哭,赫连湛更怕了,连忙把他往赵涵芸身前推。 这会儿赵涵芸不接都不行,她连忙哄着儿子,说:「不哭、不哭,瞧!爹爹给你带小狗来了,喜不喜欢小狗啊?」她一面对儿子说话,一面看着赫连湛。 「爷,快把小狗给品安,孩子很好哄的,一下子就笑了。」 这下子,赫连湛的罪恶感更深,他尴尬一笑回答,「这狗不是给品安的……」 所以真的是给安乐轩那个践人的?低下头,她做出一脸的受伤表情。 看见赵涵芸的失落,赫连湛连忙说:「如果品安喜欢,过几天我再寻一只给他,你先带他下去哄哄吧,别让他哭得太凶,对了,父皇殡天,你整理整理,带品安进宫守丧。」 丢下话,他跑得飞快,像身后有鬼在追赶似的。 阿望朝王妃躬身为礼,赶紧跟着主子爷飞奔而去, 赵涵芸凌厉的目光盯着赫连湛的背影,父皇宾天,那他还记得给那个践人找条狗导开心?! 这是在逼她呢,逼她非得向木青瞳下战书。 对赵涵芸母子的罪恶感让赫连湛不好受,而木青瞳的固执更是让他如鲠在喉。 进到安乐轩,发观阿罄和阿临两个木头直挺挺地守在院子门口,他迁怒。「守在这里做什么?人从后墙跑了,你们会知道吗?」 两人面面相觑,当然会知道,他们拉长耳朵听着呢,更何况里头还有储嬷嬷看着呢。 可这会儿王爷怒火正炽,傻瓜才凑上去触霉头。 赫连湛也没打算要他们的答案,加快脚步往里头走,就见主仆两人正在厨房里弄吃的。 雅儿吱吱喳喳问个不停,打那天方管事把江总管他们带走,她就处于一种莫名的兴奋状态。「小姐说的是真的吗?翻个年咱们就要开铺子了?」 「是啊,若能说动叶老柝来帮咱们经营花坊最好,不然的话恐怕得另外想法子。」至于茶叶铺子得再缓缓,至少得等茶叶产量稳定再说。 除了花,她还想开个生鲜超市,卖菜、卖米粮再卖一点方便携带的熟食,比方醉鸡、卤味、卤猪脚、甜食……等等。 「锦绣花坊赚那么多,叶老板肯来帮我们吗?」 「就担心他不肯,到时只好你家小姐亲自下海。」 「哪能啊,没听过当贵夫人可以抛头露面做营生的。」 「不当贵夫人不就得了……」 「这就是你的打算?」 一声怒吼从耳后传来,吓得雅儿直拍胸口,两人猛转头,发现赫连湛站在门口。 木青瞳不接话,她不要吵架,反正早晚都要走的,何必再把感情给吵薄了。 但她不知道,冷漠是最严厉的惩罚,他宁可木青瞳辩解几句,宁可她对自己大吼,吼出不满、喊出心意,也不要她这样冷淡地看着自己,这样的她,让他失去信心与把握。 「出去!」他对雅儿大吼。 雅儿愣在当场,她没见过这样偾怒的王爷。 阿罄反应快,一把将她提出去,砰地关上门,厨房里只剩下两个人。 赫连湛气急败坏,顶着满脸暴怒走到她面前。「木青瞳,你给我听清楚,我不会给你机会逃开,不管你乐不乐意,你都已经嫁给我,已经是我的妻子。」 她垂眸不语。阿娘也曾经是世子爷的妻子,也曾经被世子爷百般宠爱着,但终究是无缘的两个人,任他寻阿娘再多年,最后也还是得用一纸放妾书还给阿娘自由。 「你非住在安乐轩不可吗?行啊,我里里外外派一百个人守着,让你插翅也难飞,你不想搬到主院和我同居同窝?可以,我搬过来,反正宗人府都住了,这里不会比那边差。」 木青瞳淡笑,就算派一万个人守着又如何,守住她的人,就能守住她的心? 「说话啊,你说话啊!」赫连湛忍不住了,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揺晃,她晓不晓得他有多大的罪恶感?多少的恐慌? 千里战场、朝局变换为难不了他,只有她为难得了。 为她,他无视儿子的渴望,为她,他刻意疏远赵涵芸……他还要怎么做她才能明白他的心? 「爷想要我说什么?」 「不喊我阿湛?爷?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疏远我,可以让我寒心、让我放弃你?告诉你,不、可、能!我已经寻你两世,我不会放弃。」 非要敲锣打鼓把话挑明?好吧,也不是不可以。「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也请你明白我的竟思,在你拥有赵涵芸的同时,你便已经放弃我了,够不够明白?够不够清楚?」 「你明知道这不是我的错,娶赵涵芸的不是我,可我承接了这个身分,便必须概括承受这一切,难道你非要逼我把一个为我生儿育女的女人赶出王府,让他们母子无依无靠,逼他们母子去死?如果我真的这么做,我就是畜牲,难道非要我变成畜牲才能和你在一起。」 多严重的指控!她竟是在逼着他去当畜牲?轻摇头,她说:「错了,我愿意成全你的为难,也请你成全我的为难。」 「不,你在钻牛角尖!难道我只宠你不够?难道我只爱你、只在乎你还不够?你非要当正妃才愿意留下?」 木青瞳无言,难道盛怒中的男人都这么难以沟通吗?「我不必当正妃,我可以成为平头百姓的妻子,我唯一的要求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完整的家庭。」 「你的意思是多了赵涵芸,这个家就不完整?」 「对,人不是禽兽,吃饱睡饱就能满足。你不爱她,你放任她寂寞,那么她和她的孩子会恨我,恨我们未来的孩子,手足相残的事你不是没有经历过,我不要顶着别人的恨过生活。 我要的爱是安全的、幸福的、无忧的,宁可平淡无奇也不要冒险刺激,我不要我的爱情走在悬崖峭壁,我要我的爱情是个安全保垒、可以为我遮风避雨。」 「我是你的安全保垒,我可以为你遮风避雨,我可以给你安全幸福无优的爱情,相信我,赵涵芸没有恨你。 「她是不是寂寞、日后会不会手足相残,这些全是你的想象,你不可以用自己的想象力来否决我。青瞳,你不爱我吗?我们走了那么久,错过一世,好不容易才到今天,你为什么可以轻言放弃?」 对啊,她怎么舍得放弃,他们是真的走过一世,是真的遗慨过,只是…… 她抚上他的脸庞,柔声道:「我爱你啊,不能被取代的爱着,但是我和阿娘一样热爱蓝天与自由,更槽的是我有严重的感情洁癖,我心狭量小,就算赵涵芸容得下我,我也容不下她。所以放弃吧!不要在伤害中让我们的爱情变得丑陋,我宁可保留它最美好的时刻,留待日后凭吊。」 一怒,赫连湛探开她的手,退后两步,他气急败坏。「木青瞳,你就这么说不通?你让我失望极了,我以为你善良,你不愿别人为自己受苦,可你现在却要为你的狭隘逼赵涵芸去死?! 「我不跟你谈了,你自己好好想清楚,我不会管你想不想要自由,我不会在乎你是不是有感情洁癖,你生是我赫连湛的人,死也是我信王府的鬼,这辈子,你一步都别想离开!」 丢下话,赫连湛转身离去。 怔怔地,凝视他的背影,他的话像一桶盐酸,从她的喉咙往下灌,一路烧烂了她的心肝肠肺肾,让她痛不欲生。 她早知道这个结果的,三个人的世界,再浓烈的爱情也会磨损。 她早明白的,唯有深爱一个人,才会在意他的喜怒京乐、索要欲求,可……他已经不在乎了。 这才是开头呢,等赵涵芸正式出手,他们的争执与嫌隙会越来越严重,渐渐地,爱转为恨,美好变得丑陋,她是真的真的不想走到那一步啊! 雅儿抱着阿望递给她的小狗,很是疑惑,她不懂小姐在坚持什么?泥腿子攒上几两银子都想买个妾呢,王爷这样身分的人,肯定是要三妻四妾的,就是大家都说诚王与诚王妃鹣鲽情深,诚王身边还不是有好几个妾? 要是过去小姐被冷落在安乐轩便罢,可现在王爷明明很喜欢小姐呀。 第五十八章 皇上殡天,王爷都舍不得让小姐去哭灵受苦,只让王妃出面,担心小姐无聊,还专程送小狗过来讨她欢心,这样的心思,小姐到底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皇帝殡天,木青瞳没有出现,赵涵芸刻意制造「蛮婆子粗鄙,上不了台面」、「王爷不喜木青瞳」的印象,深入人心。 赵涵芸要的效果达到了,她抱着小安,扮弱装可怜,哭得双目通红,她在贵妇圈当中受到相当的欢迎,只是…… 赫连渊那双了然的目光让人不舒服。 停灵半月,灵柩送往皇家陵寝,赫连叡登基为帝,赫连渊封为敬王,执掌户部,赫连湛执掌兵部。 皇帝宾天,身为儿子该吃素的,但这个规矩规范不了安乐轩,一早送来的早饭里有一盘炸得酥脆的小鱼。 这是木青瞳喜欢的菜色,补耗嘛,在没有牛奶可喝的年代,小鱼在餐桌上的角色非常重要,只是不晓得为什么,今儿个看见那盘鱼,她竟觉得反胃,压压胸腹间,她连喝好几口茶,才把那感觉给压下去。 「雅儿,端远一点。」她挥挥手,别开头。 「小姐怎么啦?」雅儿问。 这明明是小姐最爱的菜啊,倒是她和储嬷嬷不喜欢,储嬷嬷牙口不好,而她老觉得鱼刺嚼不烂。 储嬷嬷细细盯着木青瞳的举动,微微一笑,悄悄把她手边的茶换成开水。 木青瞳不吃,窝在脚边小狗闻到味道却是兴奋异常。 「反正没人爱吃,赏了你吧!」雅儿笑着把整盘鱼倒进牠的碗里。 小狗吃得欢快,吧唧吧唧的,没多久功夫就全吃光了。 木青瞳失笑,摸摸牠的头。 她始终不帮牠取名字,因为取了名字就会付出感情,她很快就要走的,她不打算带走任何会让自己想起赫连湛的东西。 嗷!突地小狗尖叫一声,木青瞳吓一大跳,收回手,她低头一看,只见小狗翻过肚子在地上挣扎打滚,不过转眼功夫已经口吐白沫、一动不动。 三人面面相觑,半晌雅儿才技应过来。「小姐,那盘鱼……」 赵涵芸已经开始排除异己了?命运的齿轮转动,不变地重复前世的经历…… 「我去查。」储嬷嬷快步往前头厨房去。 木青瞳深吸几口气后,对雅儿:「别嚷嚷,你去请方管事过来。」 果然如木青瞳所料,储嬷嬷查不到任何线索,厨房异口同声说根本没送上酥炸小鱼这道菜。 木青瞳没把事情闹出来,却没想到谣言已经悄悄在前院传开。 他们说侧妃与王爷大吵一架,竟把王爷送的狗给毒死,小狗何其无辜,木侧妃的心如何狠毒;还说侧妃心机深重,自己毒死小狗还硬说是厨房送去毒鱼,企图泼王妃脏水。 谣言传播的速度之快让木青瞳百口莫辩,既然争辩不了,她索性充耳不闻。 储嬷嬷见状,想去见王爷说个清楚,但王爷一直不在府里。 谣言传进赫连湛耳里时,他没做出任何反应,只是想着……他终究是让她恨上自己了,只是任她有再多怨恨,他都不会给她想要的自由。 清晨,呕吐的情形越来越严重,木青瞳再没经验也晓得不对劲,她告诉储嬷嬷必须找个大夫瞧瞧,但万万不能惊动赵涵芸。 储嬷嬷完全同意,有毒鱼事件在前、谣言传播在后,她在后宫多年,再猜不出是怎么回事就是白活了。 和储嬷嬷讨论过后,她带着雅儿走出安乐轩。 阿罄和阿临频频劝道:「夫人想做什么?同我们说,我们去处理。」 木青瞳不理会,冷着脸继续往前走,阿罄着急不已。 夫人正在禁足中,王爷不让她出府,可他又不能把人给打晕,他要敢把夫人打晕,王爷肯定会把他打死。 无法阻止木青瞳,他猛给阿临使眼色。 阿临点头,低声对阿罄道:「别跟丢了。」话丢下便快步出府寻爷去。 一行三人经过园子时,却看见奶娘和几个小丫头带着小安在玩,小孩子的笑声银铃般清脆,让人听着忍不住心情变好。 只不晓得为什么,那孩子竟歪歪斜斜地朝木青瞳跑去,跑到她跟前时左右脚互拌,差点儿捽跤,木青瞳直觉伸手将孩子扶起来。 「有没有摔痛了?」她帮小安拍掉身上的尘土。 小安冲着她直笑,露出一排小白牙,可爱得让人想抱抱他。 奶娘和丫头见状立即跑到木青瞳跟前,一群人看着她的目光像是看见鬼了,奶娘想也不想的把小安给抢过来,逃命似的跑开,木青曈苦笑,以为她会对孩子做什么?耸耸肩,无所谓了,她继续朝外走。 木青瞳没想到会在门口遇见恰恰回府的赫连湛,身后还跟着阿临。 阿罄见状松口气,幸好爷来得及时。 瞪着木青瞳,赫连湛寒声问:「你要去哪里?」 自那次争吵后,两人已经十几天没见了。 「没有,只是想出去走走。」 她轻声淡语、面无表情,他解读成她在怨着自己,想起那只连小安都舍不得给的小拘,赫连湛眉毛竖起。 「萁非你忘了,爷下令不准你出府门一步。」 他的口气不善,她亦装不来温和,木青瞳冷冷地,「如果我非出去不可呢?」 赫连湛朝阿盘眼神示意,阿罄提起雅儿的后领,把人往安乐轩带。 赫连湛头也不回地丢下话,「想去就去吧,如果你不介意回来后那个丫头已经变成一具尸体。」 「你敢?!」她不敢相侑自己的耳朵,他怎么敢、怎么可以用雅儿威胁她? 「赌赌看啊,看我敢不敢。」 两人怒目相视,现在不只他对她失望,她也对他失望透顶,她的小暖男早早消失在时空洪流里,眼前的威武大将军再不是她熟悉的那个男人。 这时一个丫头匆匆跑来,她跑得飞快,一个不仔细撞上阿临。 「做什么?慌慌张张的?」他正在气头上,一脚踹上那丫头。 丫头无辜地望着王爷,她的脚痛得椎心,瞬间泪流满面。 「方才侧妃抱了小少爷,小少爷就、就……昏迷不醒了,奴婢要出府找大夫救命……」她啼哭不止,王妃说如果小少爷出事,要她们全部赔葬。 阿临脸色惨白,前阵子是狗,现在是小少爷,这、这个木侧妃未免心太狠了! 赫连湛却是懵了,嫉妒真的会让女人变得面目可憎?她怎么能对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下手? 对上赫连湛的眼光,木青瞳知道,他相信了,心头一阵阵发寒。 战斗开启,至死方休,赵涵芸不会放过她的,只是啊……他信了呢,竟然相信她会对小安下手,相信她是如此丑陋的女人…… 垂头,凑凉一笑,她知道,不会太久了…… 【第十七章 献粮求和离】 南方大雨不止,淹震田无数,皇帝决定开仓疆,这才震怒,吴国的战争清空了国内的粮仓。 满朝头痛,满朝臣官吵吵嚷嚷也找不到解决办法,秋收时节未到,哪来的新粮?这会儿让高门富户捐银子办得到,但捐粮就太为难人了,米还长在稻子上头未脱壳呢。 消息是方管事带来的,连同这个消息,他还送来一袋马铃薯和两棵马铃薯苗。 经过大夫诊治,赫连品安被人下毒,幸而救治及时,没酿成大伤害,但从那天起,安乐轩的门又重新落了锁,钥匙在阿罄身上,外面的人可以进来,但雅儿、储嬷嬷、木青瞳都不能出去,继宗人府之后,她们再度被圈禁。 这天木青瞳敲门,让阿罄去找赫连湛回来,说她有办法决皇帝的燃眉之鱼。 说完话她就和雅儿进了厨房,她将方管事送来的马铃薯做成薯泥、薯饼、薯条,又做出三道菜:炒马铃薯丝、马铃薯色拉、马铃薯炖肉。 她把菜装进食盒时,赫连湛刚好进屋。「你说……」 「对,我有办法。」她看着他,目光清冷,像对待陌生人,这样的眼光让人很受伤,但她不在乎,因为她的伤不比他轻。 「什么办法,说!」闻言,他的声音更冷。 「见到皇上,我自然会说。」 「我会帮你转告皇上,该给你的封赏,爷不贪你一毛。」他不给她任何可以逃离自己的机会,因为他很清楚,她多有本事。 第五十九章 她揺头,再次重申。「见到皇上,我自然会说。」 就这样,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肯说、不挪动,随赫连湛同来的齐公公急坏了。 夫妻俩怎能在这时候扛上?皇上已经为这件事好几天没合过眼,有了太医、搜罗了药材,可真正的问题在没有粮啊!没有粮,好好的人都要生病,何况是病人。 「侧妃娘娘,这会儿可不是任性的时候,你要同王爷闹情绪也挑个时辰,人命关天呐。」他不敢劝赫连湛,只能劝木青瞳,女人总是比较好说话。 木青曈不言不动,几人僵在当下。 齐公公跳脚,他只能扯扯赫连湛的衣袖说:「爷,这是国家大事呐。」 对,他知道情况有多危急,赫连湛恨恨甩袖,输了一筹,他怒道:「走!」 雅儿提上食盒,阿罄抱着那袋马铃薯,储嬷嬷抱着那盆薯苗,他们跟在赫连湛身后。 他走得飞快,她跟得辛苦,想呕吐的感觉让她惨白了脸色,她硬是咬牙忍下,告诉自己,忍过这关就可以了。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进到御书房,除了皇帝之外赫连渊也在场。 木青瞳把东西献上,不惊不躁、语气和缓的说道:「这是马铃薯做的菜,请皇上尝尝味道。」 皇帝示意,三兄弟举箸,浅尝几口,讶异不止。 这其貌不扬的东西竟然这么好吃,一开了口便停不下来,这几天他们为水灾的事吃不好、睡不着,刚巧木青瞳带来这些好东西,三人狼吞虎咽,一下子吃掉大半。 直到他们停下筷子,木青瞳才接着说:「这是马铃薯,可以做为主食,不需要太肥沃的地,三个月便可收成,种植条件很简单,一亩地可以产一千到一千五百斤,属于高量产的农作物……」 她细细解释马铃薯的种植过程,把苗栽放到御案上,皇帝一面听着一面把玩着马铃薯。一千斤的产量,皇帝喜上眉梢,在涝灾后种上这些,年底就可以收成,到时缺粮的问题就解决了。 木青瞳解释完毕,皇帝立刻问:「就算现在种下去,再快也得三个月才能收成,朕记得木侧妃说的可是能解『燃眉之急』。」 木青瞳点点头,双膝跪地道:「民妇手中有一千五百万斤的马铃薯,有这些,不只能解除灾民之苦,也能填补国家粮仓虚空。」 此话一出,赫连家三兄弟眉飞色舞,皇帝连声赞好,这解的何止是燃眉之急! 赫连渊笑着捶赫连湛一记,低声说:「这媳妇娶得好啊!」 「木氏,你可愿意将马铃薯呈上?」 「愿意,民妇还可以将种植之法详细载下,让民间广植。」 「木氏有功于朝廷啊,太好,朕封你为一诰命夫人,如何?」赫连叡开口,以为会看见一张喜不自禁的笑脸。 却不料她伏身拜下,头顶青石地,再抬颜时扬声道:「民妇不求封赏,只求皇上以一物物交换。」 这时赫连渊发觉不对了,她没有自称妾身,却口口声声说民妇。 皇帝凝眉,问:「你要交换什么?」 「和离书。」 顿时,御书房一片寂静,针落地亦可闻。 赫连湛恨恨瞪她一眼,跪到木青瞳身边,大喊:「四哥,万万不可!」 赫连渊和皇帝看看赫连湛再看木青瞳,这对小夫妻矛盾闹得可凶啦。 两人相视一眼,皇帝问:「木氏,你是否不满意侧妃身分,若是如此,你有功于朝廷,朕可以让你身分提上一级,让你做平妻如何?」 「多谢皇上善意,民妇志不在此。」 「哦?那你志在何方?」 「山林田野,庄园农村!」 她那表情摆明了不撞南墙不回头,赫连湛着急,一把抓住她的手,坚持道:「你是我的妻子,我在的地方才是你的志向。」 木青瞳淡淡一笑,回答:「既是难以相处,何不各自自在?」 「谁跟你难相处,谁说我不自在了,我就觉得我们处得很好。」 他深信等木青瞳怒气过去,等她确定赵涵芸影响不了他们,就是她做了再多恶事,他都可以选择忽略,她就会相信他是真爱她,爱到无悔。 储嬷嬷也和雅儿相视一眼,雅儿焦急不已,想要上前去堵住小姐的嘴,储嬷嬷却摇摇头、握住她的手,不让她逾矩。 赫连湛的态度看在储嬷嬷眼里,会心一笑。孩子是她奶大的,什么性子岂会不知,只要王爷是这种态度,她便不担心了,那么……这段时间侧妃憋着的气,自然得让她发泄发泄。 「我不懂,王爷为什么非要留下我,难道不知道留来留去留成仇的道理?何不见好就收。」她寒声问。 「我为什么要收?你明知道我爱你,我永远都不会让你走。」 他的一句「我爱你」让两个兄长弯了眉头,这兄弟总算开窍啦,没让那个小太监给误了一生。 嘴角轻启,木青瞳笑道:「恋雨偏打伞,爱阳却庶凉,风来掩窗扉,叶公惊龙王,郎君说爱我……不敢细思量。」 人啊,嘴上一套做一套,恋雨、爰阳、慕风、喜龙,可它们真出现却又吓得到处躲。他口口声声爱,爱她的方法却是禁锢?这种爱太吓人,她承担不起、受不起。 「你不信我?」 「爷又何曾信过我?」 「我哪里没有信你?」 「哦……所以爷相信我会为一场争执毒死小狗?相信我会以伤害小儿为乐?爷未免太低估我了。」 轻哼一声,她看都不看赫连湛一眼,再对上皇帝问:「不知皇上是否要民妇手中的粮?」 皇帝见赫连湛一脸紧张,回答:「不能换个条件?」 「不能,这是民妇心之所向。」 见赫连湛还要开口,皇帝伸手阻止,对木青瞳道:「行,我会让信王写下和离书,只不过这和离书得等你为朕培养出一批能种出马铃薯的人,朕才能给你,如何?」 缓兵之计?可再缓也不过就三、四个月的功夫,这点时间她等得起。木青瞳再次一揖到地,决然道:「多谢皇上。」 「先回去吧,待朕让人去王府接你运粮。」 「是。」木青瞳起身离去,她逼着自己目不斜视,再不多看赫连湛一眼。 这样最好,设下停损点,别搞到爱成恨、喜转憎。 木青瞳离开后,皇帝让太监传令,派户部尚书领着军郊大营三千人去载运马铃薯,他一面下令一面看着焦急跳脚的赫连湛,看样子这小子对木氏很上心。 关起门,御书房里剩下兄弟三人,皇帝还没开口呢,赫连湛抢先说:「四哥,我绝不写和离书。」 「何必呢,女人心冷了,就是九匹马都拉不回,天下何处无芳草……」 赫连渊话都还没说完,赫连湛急忙打断他。 「我就只要她这朵花!」他已经找了两辈子啊,打死都不放手。 皇帝笑道:「行啦,别装出那副可怜样儿,焦头烂额的事解决了,办完公事轨私事,阿湛,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好端端的,怎么会闹成这样?」 从宗人府传来的消息,明明说两人如胶似漆,感情好得让人眼红。 赫连湛闷闷地把这段时日以来发生的每件事一一说了,从那张写着「赵涵芸失贞」的字条开始。 等他把事情全数道尽、停下话后,赫连渊点头说道:「想来木氏也知道一点。」 「知道什么?」皇帝和赫连湛异口同声问。 「知道赫连青和赵涵芸的奸情。」 「什么?!」 赫连渊不急不躁,把两人吊足胃口之后,才说出在万佛寺的桃花林里看到听到的事情。 他本就是个口齿伶俐的,被他一形容,那日的风流场景历历在目似的。 皇帝点点头。「如果是这样,合卺酒里的毒就能解释得渖楚了。」 当时他们认定没有当新娘子的会下毒害死丈夫,那可是她一辈子的依靠,何况小官的嫡女能嫁给皇子可是天大的恩赐,不捧着敬着,还能亲手毁了?没想到她和赫连青还有这么一件事儿。 「你怎么不早说?!」赫连湛埋怨道。 他恨死自己了,恨死自己不相信木青瞳,恨死自己口口声声在她面前辩解赵涵芸的无辜贤良,她……是既痛恨又轻视自己的吧! 第六十章 「不就是忙吗,我后院里的营莺燕燕不也还没处理?这么多年来可委屈了我家娘子陪我演戏。」 「难怪你四嫂说小安刚生出来那会儿比顺产的孩子还大一些,半点不像八个月早产的孩子,还说他那双凤眼简直是老八的翻版。」 赫连渊呵呵笑着。「宗人府一关,倒关出阿湛一顶大绿帽。」 赫连湛不理会哥哥们的讪笑,一心想着如果赵涵芸性格如此阴毒,那……那些谣言、那些事……天,青瞳受了多大委屈?! 「现在讲有什么用,赫连青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他闷声道。 「这件事,哥哥倒是有个不错的办法。」赫连渊噗嗤一笑。 赵涵芸怒气冲冲从小径走来,紫宛战战兢兢跟着,脚步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赵涵芸再度铩羽而归,自从赫连湛搬回王府,她使出浑身解数勾引,连小安都利用上了,可赫连湛依然不动心,老僧入定似的。 莫非他真要在府里养上一群宦官? 恨得咬牙,一张帕子被她揪得稀烂。 木青瞳已经搬出王府,至于是和离还是休弃,王爷始终没有发话,但总算是人不在跟前了,多少教人放心。 只是……想到和赫连青在一起时的亢奋激情,以及赫连湛的清冷疏离,难道他要让她当一辈子的活寡妇? 她是下定决心要当好信王妃的,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 恨恨进屋,恨恨甩门,砰地一声门关上,差点儿被门指上鼻子的紫宛哪还敢再凑上去,只好守在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好大的火气,是谁惹我们信王妃生气?」 是谁?赵涵芸吓得一转身,只见赫连青好整以瑕地坐在她的床上,衣裳半褪,看着她的目光里满是欲望。 「你、你……不是死了?」赵涵芸吓得连退三、五步,直退到窗边才停下脚步。 「唉,父皇终究没忍心杀我,母妃可是父皇最宠爱的女人,他怎舍得让母妃伤心?只不过逼宫这事闹得太大,父皇不得不让我离京。可是锦衣玉食、大宅珍馐又如何?看不着我的芸儿……你可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他下床,轻轻走到她身边,低头,封上她的唇。 她来不及退避,一个热情如火的吻吻掉她所有理智,本就是一肚子邪火无法在赫连湛身上得到发泄,如今昔日情人出现,她还能不把握机会? 理智只让她挣扎片刻,怒火促使她环住他的脖子积极回应,两人吻得热烈,没多久,衣服扯了、裤子撕了,两人直接往床上奔去。 像打架似的,两人发了狠在彼此身上寻求慰藉。 动静闹得很大,守在门口的紫宛心头一惊,想起万佛寺后面那片桃花林,想到福人客栈……她吓得捂起嘴巴,急急把附近的下人通通赶出院子。 云雨散尽,赫连青抱着躺在自己身上的赵涵芸,轻轻抚着她的背脊,低声说:「芸儿,跟我走吧。」 跟他走?赫连青如今不过是一介庶民,就算先帝给他一堆私房钱那如何? 她现在可是京城贵妇吹捧的对象,人人都想和她这个五品官的女儿攀上交情,这辈子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吹捧?她心知肚明,给予她这一切的是赫连湛,离了他,她便什么都不是,她想当信王妃,当一辈子的信王妃。 见她久久不作声,赫连青问:「萁非你恋栈这个王妃之位?」 被戳中心思,她亲吻赫连青的胸口,柔声道:「王爷不会允许的。」 「何必在乎他允不允?」 「他有人、有权,一声令下,我们根本逃不掉,何况还有我们的儿子。」 「儿子?什么儿子?」他满面激动,忍不住兴奋地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他的激动让她有了主意。「对,小安是你的儿子,不是王爷的,为了他的前途将来,我不能离开。」 「天呐,我有儿子了?老九的儿子是我的?你没有骗我?」 「王爷好男风,怎么会碰我?当时你不在,我又怀上小安,求助无门,只好……」 「只好怎样?快告诉我。」他催促她。 「我给王爷下药,演了一出戏,让他强占我的身子。」 「他强占你的身子?」他的声音陡然变得阴狠。 见状,赵涵芸恼了。「你还敢计较这个,若不是那次,我早就被沉塘了,不要说我,你的儿子能保得住?」 见她忿然,赫连青俯下身,又是一阵激情狂吻,吻得赵涵芸娇喘连连。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吃醋了,你是我的,谁都不能碰。」 「你当我愿意啊!」她瞪他。 他再次把她揽进怀里,哑声道:「既然有了儿子,你确实不能跟我走,芸儿,再做一次吧,给老九下药,毒死他,让我们的儿子继承爵位,王府里头有你把持,我再乔装进王府,当儿子的教席师傅,到时我们一家三口就能够团聚。」 他的建议让赵涵芸心动,想起王爷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想起漫漫长夜的孤寂,她还年轻,不想一辈子这样过去,可是…… 「王爷是皇上最看重的人,万一皇上彻查……」赵涵芸犹豫。 「正是因为皇帝看重老九,必定会善待咱们的孩子,至于毒杀之罪…… 推给你那个贴身丫头吧,老九杀死她的父母,她进王府伺机报仇,合卺酒没害死老九,这次她破釜沉舟,这样一来的话,几年前的悬案也破了,谁也怀疑不到你头上。」 「王爷什么时候害死紫宛的父母了?」 「既然打算这么做,我就会把所有的证据安排好,大理寺那票人可不是吃白饭的。」 「那……我要什么时候动手?」 「越快越好。」 赵涵芸想了想,确实夜长梦多,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话刚出口,门突然被打开,赫连湛和赫连渊双双走进来。 赫连渊似笑非笑地看着赤裸着身子的赵涵芸说:「弟妹真看不出生过孩子呢,皮嫩肤滑、身材窈窕,比当年在桃花林时更好。」 床上的人还来不及反应,紫宛已惨白了脸跟了进来,她觑了主子一眼,知道自己再不说话就失去保命的机会。 她跪到两位王爷跟前,哭道:「奴婢招了,要不是木侧妃把厨房送去的小鱼给狗吃,如今死的就不是小狗而是侧妃娘娘……王妃知道木侧妃扶了小少爷一把,就喂小少爷吃药,让他全身起疹昏迷。 「当年王妃直接断了安乐轩的食粮,这次安乐轩外有王爷的人守着,送进去的餐食明面上不能出错,只好在暗地里动手脚,不摆盐、不搁醋,让侧妃难以下咽……还有当年离府的下人……」 她一桩桩一件件诉说赶涵芸的恶行。 赵涵芸想反驳,无奈身上只有那层被子,还得和赫连青共享,动也不能动。 心脏狂跳、呼吸不顺,赵涵芸又气又急,事情一件件排山倒海而来,打得她头昏脑胀,到了这会儿她还能不晓得自己被陷害? 是谁?是谁在背后搞鬼?视线扫过赫连湛、赫连渊,突地,她想起赫连渊不怀好意的目光。 是他……他早就知道她和赫连青的事?他守株待兔,等着就是这一幕? 为什么要害她?为了木青瞳?他和木青瞳有什么关系,值得为她来陷害自己,莫非他们…… 赵涵芸以己度人,挖空心恩想要翻盘,如果泼他们一身脏水,能不能在王爷心里种下怀疑? 直到这时候,她还想着害人。 视线落到赫连湛身上,他冷厉的目光让她心头倏地一颤,顿时明白……现在不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说得越多,死得越快。 没有人可以帮她了,她转头穿向赫连青,对!她只剩下他了,先帝饶他不死,或许看在兄弟情分上,他们会饶过自己? 她向赫连青投去求助的目光,他会救她的对吧,他口口声声说爱她,而且他们还有个儿子呢! 这时,却听见赫连渊说:「阿强,你还要占王妃多久便宜,还不快下床?」 「是,王爷!」 「赫连青」一把扯开棉被,翻身下床,三两下利落地穿上衣服,当着赵涵芸的面撕下人皮面具,嘻嘻一笑。 看见阿强的真面目,赵涵芸再也支持不住,白眼一翻、往后仰倒,彻底晕死过去。 尾声一 【尾声 娘子请息怒】 赫连湛真是恶霸。 不,更正,应该说赫连家一族都是恶霸! 皇帝拿走她的马铃薯,摆平涝灾粮荒,她教会皇帝的人如何种植,还把产量丰富的稻麦品种上贡,她做了一堆利民利国的事,百姓歌颂她,百官称她神农王妃,她的名声天下远扬,可是时间三个月过去、五个月过去……两年过去,和离书还没到她手上! 她心火旺盛,递牌子见皇上,皇帝每次都忙到没空见她一面,回回都让皇后招呼她。 皇后旁的能力她不敢评论,但肯定擅长打太极,不管木青瞳怎么开门见山的挑明了说话,她就是有办法顾左右而言他的把话扯开,每次进宫就收一车子礼物回来,好像她不是去讨和离书,而是去打游击。 赫连湛更狠,带着阿望、阿临、阿望三个人进庄子,丢下一句:「对不起,是我错了!」也不等人领,自己便找屋子待下,住便住了,他还很有眼色地挑中她的房间。 她不想跟他同居,他就抱着她同睡。 刚开始他连点穴的贱招都用上了,幸好她不点头,他便不敢越雷池一步,尽管温香软玉抱满怀,天天都在考验他的定力,但他都成功忍住。 她不想跟他同桌吃饭,他就让自己饿着,饿到瘦一大圈,饿到夜晚木青瞳被他抱在怀里都能发现他的腰围少好几寸。 先申明,她没有心软哦,是雅儿自作主张让他上桌吃饭,她不过是没有出声反对罢了。她不想跟他说话,他就一个人唠唠叨叨,她不想看到他,他偏偏时刻出现在她眼前。 她可以拒绝吗?人家有武功欸,人家不是前辈子等她熬川贝枇杷膏的病秧子了。 实在太过分,她气到要想告官府,方管事在她耳边偷偷提醒,县官来了还得对他作揖行礼,人家可是王爷。 真儿说:「和离书没有到手,就是皇帝老子也没本事为小姐作主。」 都对、都对,他们说的通通对,错的就是那位皇帝老子,他说话不算话,坑了她的和离书! 木青瞳不懂,赫连湛为什么非要赖在她的庄子,明明离皇宫很远,他每天得指早一个时辰骑快马出门。 风尘仆仆、早出晚归的,不知道他在图些什么? 至于专门提人衣领的阿罄,雅儿不晓得是不是被他拎来拎去给拎上瘾,两人居然看对眼了,啥话他都对雅儿说。 阿罄说赵涵芸被主子爷坑出真相,原来她不只与人通奸,当年合卺酒里的毒也是她下的手,东窗事发后,她跑到桃花林上吊,主子把她的嫁妆连同奶娘、小安一起送回赵家,现在府里干干净净,连她买进来的下人也通通遣走了,只留下几个洒扫婆子。 阿罄说,主子爷命令他到大理寻找穆小花和于贵一家,找很久他才找到于家,刨了穆小花的坟,从尸体上取出手环为证,主子爷知道消息那天喝得烂醉,才会给赵涵芸机会下药。 阿罄说,高官权贵知道信王妃被废,不少人求亲求到皇帝跟前去,想让自家女儿来递补这个位置,可主子爷对外发话,这辈子不纳妾、不收通房,只认准了木侧妃……哦不,圣旨已下,木青瞳有功社稷,诰封一品夫人,晋位信王妃,从此王爷与王妃双双对对、寿与天齐。 阿罄的语文能力不怎样,但他宣传自家主子爷的耐力惊人,说一遍不够便说两遍、三遍……五十遍,说得庄子内外所有人都觉得,小姐能摊上这样一个夫婧,实在是天大地大的幸运! 阿罄努力,赫连湛也不遑多让,这两年来,木王府派往京里送岁贡的都是世子爷——穆小花的亲生爹、木裴轩的大哥。 他二话不说把人给迎到庄子里,「一家人」和和乐乐地过上几天。 呸呸呸,谁跟赫连湛是一家人,她还没点头认下呢。 不得不说木王府的地方经营很成功,马队来往各国,赚进大把银子,地方富饶,当领导的人自然也荣鸩。 口袋既丰,世子爷怎会不慷慨大方?何况他对这个女儿的愧疚本来就无比深厚,每回来京城,自然是什么好的、精致的、珍贵的全捧到女儿面前来献宝。 听说皇帝想借重木王府的经营人才,让他们出仕为官,这不,才过完年,木世子的两个弟弟木四爷、木五爷就进了京,与皇帝相谈甚欢,连望也与他们把酒言欢。 几回下来,几个人就跟亲兄弟似的,无话不谈。 去年七月,赫连湛终于成功说服于贵和穆嫣举家搬到京城,他安排于大山进国子监念书。 他认为有娘家亲人在身边,木青瞳心情会快话一点。 你说说,是不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么好的女婿?当岳父岳母的能不按他一百个赞?自然是一逮到机会就说服木青瞳那颗榆木脑袋,试图把她敲醒。 真的,赫连湛不是普通多事,是非常非常多事。 木青瞳想把种马铃薯的地一部分改种茶,他就利用职权,从全国各地调来各种茶苗三百万株,连西双版纳的老普洱茶树都调来了。 她想保密制茶技术,他就帮着挑挑选选,买下百个身强体壮的青年,送来接受训练。 他买地盖茶厂、买铺子立招牌,所有事全包了,就等着她的茶做出来。 她原就让真儿在外头种各类蔬菜,养鸡鸭猪鱼,稻菽稷麦粱……想得到的都种、都养,她的企划中要求正确的sop,因此养出来的牲畜、庄稼都是又大又好。 她要人把肉品农产做加工,笋干、梅干、鱼干、鸭赏、肉干……头一年试做,量产不多,庄里人享了一回福气。 第二年扩大耕作与养殖范围,东西才刚种下呢,赫连湛就买下外城靠东边一整条街,原先左右两排的铺子破破旧旧的,他大手一挥,拆掉重建。 左右两边都是两层楼房,左边街道的二楼全卖生鲜,自家生产的果蔬肉品再制品,一楼分成几十个柜位,租给卖外食的小摊贩。 右边街道的二楼交给阿贵叔经营,他卖着从各地马帮手中带回来的地方特色物品,一楼为感激二哥赫连渊,留给他经营酒楼饱馆。 商店街开幕,生竟比想象中好,当然,赫连湛是什么身分,堂堂信王爷开店,谁敢不捧场? 生意如何木青瞳不在乎,她在乎的是,赫连湛怎么晓得自己的计划? 思来想去,她决定「严刑拷问」,可棍子还没拿出来呢,雅儿全招了—— 她还招得理直气牡,「阿罄说了那么多王爷的事,我也得回馈一些啊,不然对阿罄不公平。」 木青瞳翻了个大白眼,那能一样吗?阿罄说的,全是他家主子爷授意的,雅儿说的,是她家小姐的秘密。 不管怎样,古代版的大润发开幕了,生意一天比一天好。 才刚开办一年多,赫连湛兴起,又想在内城规划一处卖场,还大言不惭说要在全国各是城都弄上一个。 她开始郑重怀疑,他在兵部当的是不是闲差,时间怎么多到这等程度? 赫连湛确实多事,这么多的事中,不是没有她感动的部分。 比方她生孩子那天,他不顾众人反对,坚持进产房陪她生孩子。 隔代遗传,她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幸好赫连湛不当皇帝,否则赫连靖瑞做的事……实在教人寒心。 整整一个月,他请了「产假」,日夜陪在她身旁。 她吃啥他便吃啥,她做啥他也看着听着受着,半点怨言都没有。 他对孩子好到令人发指,她还没当上奶妈,他已经当上奶爸,换尿片洗澡,样样难不倒他。 尾声二 他教孩子走路说话,他教孩子的第一句话不是爹,是娘。 不管她想做什么,他都大力支持,虽没有口口声声把爱摆在嘴边,可他做的已经远远超过。 只是啊……那些误会错解,那些无声指控……还在为难着她的安全感。 赫连湛没有逼迫她,她不想拿他当丈夫,那么他便把自己界定在「朋友」上——可以躺在同一张床上的朋友。她不想对他假以辞色,他便不勉强她改变态度。 他付出却不奢求回报,只是日复一日地对她好,有的时候他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赫连湛失望过、沮丧过,却不想放弃可以努力的机会。 「娘,吃!」一岁多的裴裴抓着饼干送到木青瞳嘴边。 木青瞳咬一口,顺势把儿子抱到膝盖上。 孩子正式的名字有按皇家字辈取名,乳名是赫连湛娶的,大的叫裴裴,小的叫小小。 他光明正女地把木裴轩和穆小花的爱情搬到台面上,这是司马昭之心呐,可惜世人皆不知。 她的亲生爹和亲生娘还拍手真说好。 亲生爹和木裴轩一样,都是裴字辈,他以为女儿顾念他这个爹,用他的名字为儿子取小名,亲生娘更不必说了,她原本就叫穆小花,虽然不能光明正大喊,现在有个小小,也算弥补缺憾。 「谁做的饼啊?」木青瞳问。 裴裴的手指着外头,奶声奶气说:「爹。」 才说着,赫连湛就抱着小小进门,手里提着食盒,衣服脸上都沾着面粉,小小也被沾了满脸白粉。 「娘,吃。」小小伸长手臂,也想把饼干给娘尝尝。 为着帮儿子,赫连湛靠得她很近,只是这么近……近到他可以闻到她的馨香,近到他心猿意马,近到…… 在小小把饼干送进木青瞳嘴巴的同时,迅雷不及掩耳间,他凑上来,咬住露在她嘴边的半块饼干。 他也不晓得,没有经过训练的动作,自己竟会做得如此流利顺畅? 然后,吧哪,很响亮的一声……他亲上她的唇! 木青瞳下意识推开他,赫连湛这才想起自己冒犯她了,为着补救状况,他顺势往后退,他接连踉跄几步,准备要绊上门槛,好让自己摔一大跤,用屁股痛来安抚她的愤怒…… 可木青瞳哪知道他是装的,他手里还抱着小小!心中一惊,她急着想抓住赫连湛,却没想到用力起身之际,忘记裴裴还坐在自己的腿上。 眼看裴裴就要掉到地上,她放声尖叫—— 赫连湛惊觉不对,一纵一窜,他飞身上前,长臂一抄便把裴裴抱稳。 他的右手抱小小,左手抱裴裴,两兄弟还没感觉到害怕就被亲爹稳稳地抱在怀里。 裴裴拍手呵呵笑着,太刺激、太好玩了,小小见哥哥那样也跟着拍手大笑,变起两道稀疏的眉毛。 木青瞳恍然大悟,赫连湛是在演戏,她根本没把他推倒! 她气白了脸,一双大眼睛瞪住赫连湛不放。 赫连湛蓦地明白,如果刚刚「吧唧」那一下,他惹火她的程度是五分,现在怒火直线上升,至少有十分。 他连忙放下孩子,举起双手,准备用身体来承接她的愤怒。 果然,才刚站好,粉拳就一下下落在他的胸口上,每下都不留情面。 「你真可恶,怎么可以用孩子来开玩笑?如果裴裴摔坏怎么办?如果小小跌破头怎么办?孩子那么小、那么脆弱,你怎么可以欺负他们……」 捶人的是她,可她却像受了莫大委屈似的,把眼泪都给捶了下来。 她对差点摔坏裴裴感到罪恶感,又快被小小吓死,孩子才那么一点点大,万一……她根本不敢想象那个万一…… 见她这么激动,赫连湛慌了,一把将她抱进怀里,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你打我好了,我发誓,以后再不做这么危险的事,再不拿孩子开玩笑……」 她哪听得下去啊,恨不得把他踹飞揍扁。「你不知道我只有儿子了吗?你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他们吗,要是他们受伤……」 「不会不会,有我在,绝对不会让儿子受伤,你不只有儿子,你还有我,我会保护你、照顾你,更不会让我们的孩子出半点事,你不要怕,都是我不对,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了。」赫连湛急得把她的头压进胸口,连声保证。 她泪崩了,好像要一股脑儿把两辈子的委屈给哭个够似的,哭得他心酸又心痛,哭得他想拿把刀子把自己砍上几十刀。 「对不起,是我的错,以前错了,现在也错了,对不起,我害你那么伤心生气,我会惩罚自己,你不要害怕,不要难过,有什么事通通都丢给我承担……」 他不断保证安抚,不断自责,如果谁能够告诉他一个方法,让她的委屈可以消失不见,就是要他用顶上人头去换,他也不会皱眉。 这时,木青瞳的裙子被轻轻扯着,她低头一看,小小举起另一只手的饼干,说:「娘吃饼干,不生气。」 裴裴也抬头,拉起她和赫连湛的手,把两人的手扣在一起,说:「爹对娘好,娘不哭。」 小小用巴结讨好的笑脸望着她,说:「爹乖乖,娘笑笑。」 裴裴也跟着笑,两张一模一样的笑脸,让人看着有再多的气也生不了。 裴裴说:「爹乖乖、裴裴乖乖、小小乖乖,娘不气。」 赫连湛也用力点头,说:「以后我都乖乖,你说什么我做什么,绝对不反抗。」 小小和裴裴跟着点头,学老爹说话,「绝对不反抗。」 一人一句,说到最后竟成了一家子乖乖男vs嚣张女了。 她有这么蛮横无理吗?连孩子都看得出来?看出他百般迁就,而她总是拒人千里? 木青瞳望着他忧伤的眼神,看着他焦虑的表情,看着他把对自己的心疼、在乎全部写在脸上。 突然间,她觉得自己很傻。 这样的坚持,这样的执拗,她这是在为难谁? 对,他误会过她,但他已经用两年时间,用行动态度,用所有他能够表现的方式来补偿她,来证明她对他有多重要。 她还继续这样抓着不放,未免太小心眼。 有一点点明白阿娘和父亲的愤怒了,她确实是固执得让人火大。 缓缓吐气,她蹲下身抱抱儿子,低声说:「对不起,是娘狭隘了,以后娘再也不生你们的气,不生爹的气了,好不好?」 裴裴和小小异口同声说:「好,娘最好了。」 两个小小人转头,得意地望向他家爹爹,看他们多厉害,娘都听他们的! 不料,竟发现他家爹爹石化了,他僵硬得像木头,一动不能动。 是生病了吗?两人松开娘,跑去拉爹爹,焦急地喊爹。 赫连湛回神,目光炯亮却不敢喘大气,他小心懵懵地望着木青瞳,放低声音问:「真的吗?青瞳不生我的气了?」 木青瞳失笑,这段时日,她是有多武则天啊,把一个面对千军万马都面不改色的男人吓成这样? 这个晚上,赫连湛百分百确定木青瞳已经不再生气了——如果床上的配合度可以完全证实女人心情好坏的话。 隔天晚上,赫连湛喜气洋洋地携家带眷搬回信王府。 再隔几天席开百桌,大官小官全都来喝信王与信王妃的喜酒。 只不过短短一个多月之后,木青曈又生气了! 是震怒,是狂飙,大夫还没走出信王府大门,木青瞳就仰天大喊,「赫连湛,你死定了!」 我的老天爷啊!他的命中率为什么这么强?她才刚刚恢复身材啊…… 后记 【后记 故事的缘起 千寻】 大家好,我是千寻。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七月初我去了一趟云南,回到台湾,心里有股欲望在咆哮,整日整夜地呐喊着,逼迫我把一米阳光的故事写出来,于是这本书完成了。 我相当喜欢纳西妇女的果敢坚忍,在车上听到导游讲述许多少数民族的故事,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一米阳光。 一米阳光是纳西族的故事,导游说的和网站上写的不完全一样,但有一个部分是相同的——殉情,听完故事、查过网站后,我的脑海中盘旋缠绕的全是父母亲依依不舍的送两个孩子去殉情的场景。 我想,是什么样的人会把爱情看得这样重?是什么样的人愿意用性命换取永生相聚?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不断地重复出现。 你如果问我,为爱而亡,值不值得? 如果生存和爱情,二者只能择其一,不必怀疑,我一定会告诉你,珍爱生命、远离爱情,可是在玉龙雪山那样的环境和氛围下,我竟说不出这样的话,我唯能开口的只有——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同。 网路上把风神形容成一个善妒的女子,将重点放在她善良的女儿为天下有情男女剪下一米阳光的部分,但我着眼的却是一个女子如何为着爱情,让良善的性子变得决绝、悲愤、妒嫉,爱情到底有什么样巨大的力量让人这般改变? 我常常认为,与其去痛恨小三,不如去问问为什么要造就出一个小三?为什么允许一个不相干的人涉足介入曾经美好的爱情中间。 如果是爱情转淡,为什么不讲清楚、说明白?如果爱情已逝,为什么不能亲手埋葬之后再寻觅下一季春天?为什么要让两个美好的女人〈或男人〉,为你变得面目狰狞? 不论怎样,这本书总算完成了,字数大爆,我已经控制再控制,让两人第一世的爱情飞快进行,第二世又让爱情迅速找到结局,我知道很赶,只不过真的很抱歉,如果看完觉得心有遗憾,容我在此向大家说声对不起,下次我一定会尽量注意。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