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诱成亲》 第一章 【第一章】 「哐!」数只碗掉落地上,穿着一袭粗布短衣的年轻男子望着碎碗,俊朗的脸庞流露出一抹惊慌的表情。 站在灶前,正擀着面皮准备做糕点的何长旺闻声回头瞧了眼,一向好脾气的他也没骂人,只是摇摇头道:「初六,你怎么又把碗摔了,待会儿让大姑娘知道,可又要挨骂了。」大姑娘是已过世的老东家的孙女。 何长旺在高记茶铺十几年前刚开张时,便到茶铺里做事,那时他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而掌厨的便是这茶铺的老东家高汉州。 听说老东家以前是一户大户人家的厨子,因年事高了,这才辞了工作,带着妻儿和孙女来到水云镇开起茶铺,卖些茶水和糕点。 他跟在老东家身边帮忙打下手,几年下来,他从老东家那里学得了不少糕点的做法,几年前老东家过世,接管茶铺的老太太高曲氏见他做的糕点滋味不错,便升他做大厨,让他管着厨房。 这初六则是两个月前被大姑娘从海边救回来,人倒是长得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没想到却是个傻子,什么事都不记得,也不知道自个儿姓啥叫啥,大姑娘见他可怜,收留他在茶铺里干活。 可他什么都不会做,让他端茶送水,他能把滚烫的热茶往客人身上淋;让他去劈柴,他能把自个儿给劈伤;让他去洗碗,十来个碗能被他洗破七、八个。 诸如此类的事情不知凡几,大姑娘每天都要被他气上好几回,但见他痴痴傻傻的又没地方去,不忍心撵他走,只好继续留他下来,由于大姑娘是在初六这天捡到他,遂把他叫做初六。 初六一脸不知所措,蹲下身想把那些碎片捡起来。 何长旺连忙阻止他,「欸,别捡,当心再割了手。」这傻小子上回为了捡碎片,把手给割了一道口子,流了不少血。 「思思会骂人。」初六噘着嘴,想将地上的碎片藏起来,不让思思看见。 刚巧从前头过来的高久思进了厨房,看着地上摔烂的碗,再抬眸瞅见蹲在地上捡着碎片的初六,用不着问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早就严禁他再碰那些碗盘,他竟不听她的话,又摔烂她这么多碗? 她没好气的张口骂道:「初六,你又把碗盘砸了!你知道你这一砸,砸掉了我多少银子吗?」这一、两个月被他摔烂的碗盘起码有上百个,为了补回足够的杯碗盘子,她前两天才花了一笔银子添购新的。 「思思不气……」挨了骂,初六站起身,脸上带着委屈,怯怯的抬手拽着她的衣袖。 刚开始他摆出这副委屈的表情,高久思还会不忍心,可经过这些日子以来,那点不忍心早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搞砸事情给气没了。 「谁让你碰那些碗盘的?我先前不是让你去洗抹布吗,你拿碗做什么?是嫌被你摔烂的碗盘还不够多吗?」 「它们放在那里,我想拿过去放好,可一拿起来,它们就滑下去了……」初六可怜兮兮的解释。 「滑下去?分明是你没拿好,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连个碗都拿不好……」高久思还没说完,就见初六眼神忽地一变—— 「大胆泼妇,竟敢对朕无礼,来人,将她拖下去斩了!」他严厉呵斥,原本呆傻的面容也随之一变,显露威严傲气。 又来了。高久思翻了个白眼。 见没人应声,初六瞪向一旁的何长旺,「朕说的话你这狗奴才没听见吗?还不把这泼妇给拖下去!」 何长旺瞥见大姑娘一脸又气又无奈的表情,忍俊不住噗哧笑了出声。 「没想到他这回倒是扮起皇帝来了。」这种情形他们不是头一回见到,初六每回癫狂起来都不太一样,有时他会以为自个儿是威风赫赫的将军,有时是哪个王公大臣,有时又是某个得道高僧,还有一回竟扮起戏子,唱起了戏。 初六闻言,抬起脚冷不防踹了何长旺一脚,生气的咒骂,「你这该死的狗奴才,胆敢嘲笑朕?来人,把这狗奴才一块拖下去砍了!」他说这话时,去柴房拿柴禾的方全正好抱着柴禾进来,他抬手便指向他。 方全被他一指,一脸莫名其妙。 「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这两人拖出去!」 方全是茶铺里年纪最小的伙计,今年只有十四岁,正是爱玩的年纪,他虽然不明白原由,但见过初六疯癫起来的模样,多少明白他八成是又犯了疯病,便好玩的配合着起来。 「是,奴才这就把他们给拖出去。」他嘴巴这般说着,脚下却没移动半步,因为按照往常,自有人会出手收拾他。 果然,下一瞬,就见高久思比初六还要张狂的道:「放肆,本尊可是玉皇大帝,见了玉皇大帝不仅不跪下,还想把我拖去砍了?」 初六愣了愣,「你是玉皇大帝?」他眯起眼盯着她,俊朗的面容流露出一抹疑惑,接着怒斥,「你骗人!玉皇大帝怎么会是个女子?」 「蠢货,吾法力无边,能千变万化,有千万个化身,岂是你这肉眼凡胎所能理解,这不过是吾千万个化身中的一个。」 他被唬得一愣,「是吗?可玉皇大帝是神仙,神仙怎么会跑到人间来?」 「吾是来视察人间善恶,结果刚下凡,你这昏君便对吾不敬,吾要罚你下十八层地狱!」高久思板起脸孔冷冷道。 闻言,初六神色惊惶,当即跪地拜伏,「不知玉皇大帝下凡,才会对您不敬,求玉皇大帝开恩。」 「好吧,见你已经认错,吾就免了你下地狱之罪,改罚你面壁思过,」她凤眼一瞄,指着院子旁的墙壁表示,「你就站在那思过吧,等你真心悔改才能离开。」 「多谢玉皇大帝。」初六恭敬的起身,走到那面墙壁,盘腿坐下来,诚心诚意的面壁思过。 「初六这回成了皇帝,我还想着不知大姑娘要怎么收拾他,没想到大姑娘棋高一着,竟扮起了玉皇大帝,生生压了他一头,几句话就摆平了初六。」方全一脸佩服的说道。 高久思也没谦逊,得意的抬了抬头,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任那小子再狂,也翻不出本姑娘的手掌心。」话虽这么说,但她现下能有办法整治犯了疯病的初六,是因为当初她曾被他给折腾得够呛。 水云镇临海,每天都有不少渔夫出海捕鱼,回来时,有人会直接在码头那儿卖起鱼来。 那时她恰好想去码头买些刚捕回来的新鲜鱼货给病重的奶奶补补身子,抄了条近路过去,途中意外发现有人昏倒在岸边,她过去查看,发现那人昏迷不醒,但还有口气在,便喊来附近几个人,将他抬去镇上的医馆。 大夫替他扎了几针,再灌了些汤药后,翌日,他总算清醒过来,却痴痴傻傻什么都不记得。 她见他可怜,暂时收留他,不曾想带着他回去后,这人竟犯起了疯病,闹着说自个儿是海里的龙王,要回龙宫去。 闹腾半晌,担心他真有可能跑回海里去,她干脆拿了木棒毃昏他,等他再醒来,又变成呆呆傻傻的模样,像个孩子似的,无论她上哪,他都紧跟着。 在他调养的那段期间,每隔几日就会犯病,有回他竟把自个儿当成一头狼,追着她和奶奶想咬,闹了好半天,最后是他自个儿绊了一跤,摔昏过去,等再醒过来,又变回那个三岁幼儿似的痴傻模样。 虽然他的行为让她很头疼,不过奇怪的是,病重的奶奶在他这么时不时闹上一闹的情况下,病情非但没变严重,反倒精神了些,她遂将他留了下来,本想让他留在家里帮忙照顾奶奶,后来发现他笨手笨脚,压根照顾不来,还要奶奶分神照看他,她只得把这家伙拎来茶铺帮忙做事。 可这家伙笨死了,怎么教都教不会,反倒越帮越忙,最后她只能让他洗洗抹布、扫扫地,干些简单的活。 见他安静乖顺的待在院子里面壁思过,高久思轻轻叹息一声,也不知他脑袋有没有复原的一天,大夫说他后脑杓遭受到重创,约莫是伤了脑子,好端端的人才会变成这般。 他这情况,大夫也束手无策,只说他有可能哪天就恢复了,也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好。 「思思、思思,我抓了一只鸟。」一大早,初六带着憨傻的笑容,一路跑向高曲氏的房里。 正在服侍奶奶用早饭的高久思瞥见他抓在手里的那东西,皱起秀眉,斥了声,「那不是鸟,你打哪抓来的蝙蝠,快拿去扔了,要吃早饭了,去把手洗干净。」 第二章 他俊朗憨傻的面容流露出困惑之色,「可是它会飞,还有翅膀。」他一抓到这只鸟,便赶着想送给思思。 坐在桌前用早饭的高曲氏,微笑的温声告诉他,「会飞的不一定都是鸟,像蚊子、苍蝇会飞,也有翅膀,可它们就不是鸟,你再看它的身子是不是长得有些像老鼠?这是蝙蝠,一般这种蝙蝠多半都在夜晚才出来,你是在哪抓到的?」她原本圆润的脸庞因为这一年来饱受病痛的折磨,整个人消瘦不少,连下巴都尖了,凹陷的双颊让脸上的皱纹看起来更深刻了些。 「在后院。」初六老实回答。 高久思搭腔道:「兴许是昨晚出来时,跟它的同伴们走散了,你把它拿到后院放了吧。」 高曲氏也跟着劝了句,「是啊,初六,以后这种东西别乱抓,万一被咬着了可不好。」看着眼前那张剑眉星目,风姿俊朗的面容,她心中再次感到惋惜。 怎么就是个傻子呢,若他不是傻子,依他那一表人才的相貌,倒是配得上他们家久思。 她此生没有别的心愿,只盼着能在有生之年瞧见孙女成亲生子,不让柏家仅剩的唯一根苗就这么断了。 是的,久思并非是他们夫妇的亲孙女,她的父亲姓柏,生前担任寅州太守,因犯了通敌叛国之罪,在十五年前惨遭满门抄斩。 他们夫妇在柏家做了二、三十年的活,夫人一直待他们夫妇很好,就在柏家出事前不久,因丈夫腿疾复发,兼之年事已高,夫妇俩遂辞了工,准备要离开柏家,却因此侥幸逃过一劫,没受到柏家的牵连。 柏家出事那年,久思才两岁,夫人不忍心女儿这么小就跟着他们命丧黄泉,在他们夫妇离开前,央求他们帮她带着女儿逃走。 柏家不知用什么方法瞒骗过官差,让他们以为这孩子夭折了,他们夫妇俩才能带着久思顺利逃走。 两人带着孩子,隐姓埋名来到这座临海的小镇,在这里落了脚,安了家,用着柏夫人留给他们的一笔银子开了茶铺。 他们夫妇无儿无女,把久思当成自个儿的亲孙女抚养,只盼着能让她平平安安、无忧无虑的长大。 几年前丈夫过世后,就只剩下她们祖孙俩相依为命。 多年来,她和丈夫一直守着这个秘密,不曾将此事告诉她,毕竟大人犯的可是满门抄斩的死罪,要是被人得知这事,久思也难逃一死。 原本她打算将这秘密一块带进棺材里,可又不想久思到死都不知自个儿真正的爹娘是谁,所以她盘算着,要不等久思成亲时,再把这个秘密告诉她,也让她知道自个儿真正的身世。 「思思,我们去放鸟。」初六拽着高久思的手,想让她陪着他一块去后院。 高久思挥开他的手,「跟你说了,那不是鸟,是蝙蝠,你自个儿去,我还要伺候奶奶吃饭。」 初六瞟到桌上有碗蛋羹,像个孩子似的,吵着要吃,「我要吃蛋蛋。」 见他抓起调羹就想舀来吃,高久思拍掉他的手,板起脸孔,「去把蝙蝠放了,再把手洗干净才可以吃,我数三声你还不去放了蝙蝠,今儿个就别想吃蛋羹了。」 「要吃要吃!我去放鸟。」初六一听,赶紧咚咚咚的将那只蝙蝠拿到后院放了,在井边打水把手洗干净后,再咚咚咚的跑回房里,乖乖坐在桌前等着高久思替他盛饭。 自去年奶奶生病后,高久思便把早饭端来奶奶的房里陪着她一块吃,初六这段时间也都同她们一块用早饭。 本来他一个大男人该避嫌,但他痴傻得就如同三岁孩子,高久思和高曲氏都没把他当成男人看待,也就没忌讳。 高久思替初六盛了碗饭,舀了几勺他爱吃的蛋羹到他碗里,再替他挟了几道菜,初六咧着嘴高兴得埋头吃着饭。 高久思端起碗来正要吃,忽听一旁的奶奶捂着胸口剧烈的咳了起来,急忙放下碗拍抚着她的胸口。 「我去厨房端药过来。」 高曲氏摆摆手,「咳咳咳咳……没事,你吃吧,我去床榻躺躺就好。」她慢慢站起身。 她知道那些药不过是吊着她的命,却治不好她的病,她只盼着在死神来带走她之前,能看见久思有个好归宿。 高久思连忙搀扶着她,握着奶奶干瘦的手腕,心中不舍,想着晚点要再去找大夫,请他开些更好的药给奶奶吃,花多少银子都不要紧,只希望能治好奶奶的病。 扶奶奶躺上床后,高久思也顾不得吃早饭,先去厨房将熬好温着的汤药端过来,喂她服下。 初六一边扒着饭,一边睁着眼睛看着高久思喂高曲氏喝药。 「我自个儿来,你快去吃饭。」高曲氏抬手想接过汤药自个儿喝。 高久思却不肯,一勺一勺吹凉再送进她嘴里。「我还不饿,先喂奶奶喝完药再去吃。」 平时她要照看茶铺的生意,白天也没多少时间能陪在奶奶身边,有时晚上回来晚了,奶奶已睡下,她只能趁这时候多陪陪奶奶。 知道孙女的孝心,高曲氏也不再多说什么,服完药后,她有些困倦,轻轻阖上眼歇了。 替她小心掖好被褥,高久思这才拿着药碗走回桌前。 刚坐下,就见初六盛了一碗汤,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兴匆匆望着她。 「思思,我喂你喝汤。」 见奶奶今天精神似乎不太好,高久思心情有些沉重,没耐性再哄着他,「别胡闹了,你自个儿喝。」 初六旋即改口,「那思思喂我。」 「你没手没脚吗?还要我喂。」 「可你喂奶奶……」 她没好气地道:「你能同奶奶比吗?」奶奶在她心中是最重要的,为她做任何事那都是应该的,「你要是吃完了就自个儿先去铺子,帮三胖哥抹桌子。」茶铺里共有四个伙计,除了何叔和方全,还有两个是在前头跑堂的李三胖与阿禾。 他委屈的瘪着嘴,「不要,我要等思思。」 「要等我就给我闭上嘴,乖乖吃饭。」她心里烦,对他便没了好脸色。 似是明白她心情不好,初六没再说话,两人用完饭后,何长旺的妻子过来。平时高久思去铺子,白天都由她来照顾高曲氏。 交代何婶几句话,高久思这才带着初六去茶铺。 高久思因为担忧祖母的病情,有些神思恍惚,经过集市时,忽然一串糖葫芦凑到她跟前,初六那张俊朗带着稚气的脸庞讨好的笑着。 「思思吃糖。」 她皱起眉,「你哪来的钱买糖葫芦?」 「我给他亮晶晶的叶子……」 「我不是让你不要再乱把金叶子给别人吗?」骂了句,高久思回头瞅了瞅,瞧见卖糖葫芦的小贩,大步走过去,掏出四文钱递过去。 「把他给你的金叶子还来。」一支糖葫芦值两文钱,两支四文。 那小贩哪里肯,把那枚金叶子捂得紧紧的,「是那位小哥自个儿要用金叶子买我两串糖葫芦的。」 高久思俏丽的脸庞一沉,「两串糖葫芦哪里值得一枚金叶子,你这是想坑人吗?把金叶子还来。」 当初救回初六时,除了身上穿的那袭宝蓝色镶白边锦袍外,他衣袖里还有一朵用金叶子镶成的金花。前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是谁教他,他开始拔下金花上的金叶子换取想要的物品,泰半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她知道后替他追回来一些。 有一次,他用一枚金叶子和一个小孩换来了一只蟋蟀,那小孩拿了金叶子跑得不见人影,她气得把初六修理了一顿,再三告诫他不准再拔那些金叶子,谁知他又犯了。 她不是觊觎他手上那朵由黄金打造的金花,而是那是他身上唯一带着的物品,也许是什么重要的信物,她希望他能好好留着。 那小贩不服的骂道:「姑娘你可不要血口喷人,这金叶子是他自愿给我的,我可没坑他。」 高久思回头,见初六一脸无辜的舔着手里那串糖葫芦,气不打一处来,她在替他讨回东西,他倒好,彷佛事不关己似的,她抑下冒起的怒火,冷着脸问:「初六,我问你,你先前拿金叶子买这两串糖葫芦时,可有说不要他找钱?」 初六歪着脑袋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高久思转回头看向那小贩,朝他伸出手,「两串糖葫芦只值四文钱,那枚金叶子至少值五百文钱以上,把剩下的钱找来。」 「这……」小贩被她的话给噎住。 「你要是不想找钱,我就让这里的乡亲们来评评理。」她两手叉腰,一副不找钱就要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的模样,逼得小贩不得不交出那枚金叶子。 第三章 拿回金叶子,高久思塞了四文钱给小贩,横了初六一眼,斥道:「走了,回头我再跟你算帐。」 他赶紧跟上,抬起手拽着她的衣袖,小心翼翼说着,「思思不气。」 「我都让你气饱了!」她挥开他的手,把那枚金叶子塞到他手里,「把金叶子收好,下次再随便拿给别人,看我不打断你的手!」 「可思思不笑,我想买糖给思思吃,让思思开心。」 没想到他这般痴傻,竟还看得出她心情不好,想买糖葫芦来讨她欢心,高久思的气不由得消了大半,瞥见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没好气的叨念道:「分明是你自个儿想吃。」 「好甜,思思快吃。」他涎着笑,把另一串递给她。 她接过,喀嚓喀嚓大口咬着,甜甜酸酸的滋味在嘴里蔓延,让她的心情稍稍好转了些。 两人一路吃着糖葫芦,来到茶铺里,见初六吃得满脸都是,她赶他去后院打水洗脸,自己跟何长旺及李三胖交代了些事后,随即去医馆找大夫。 那医馆的老大夫坦言道:「老太太这病,老夫也无能为力,听说保安城前阵子从京城来了位医术高明的言大夫,你不如进城去请他来为老太太瞧瞧,或许他有办法能治好老太太。」 从水云镇前往保安城,乘马车去一趟,来回约莫要两个时辰,高久思回茶铺后安排了下,便准备动身前往,初六得知她要出门立刻紧跟着她,不肯留在铺子里。 何长旺见状劝说道:「大姑娘,初六留在铺子里也没啥用,你一个人出门我也不放心,不如带着他一块去,虽说他人呆呆傻傻的,但至少模样高大体面,只要不开口说话,别人也瞧不出来。」 以前大姑娘要出门,都会带着另一个跑堂的小二阿禾,不过由于阿禾的爹最近身子不适,告了几天假在家里侍奉老父,要过两天才会回来。 高久思听了何长旺的劝,带着初六,雇了辆马车前往保安城。 临行前,她特地警告初六,「你要跟着去的话,一路上不准开口说话,知道吗?你若是不听话,我就不带你去了。」这家伙不说话的时候还能唬唬人,然而一旦开口,就会被看出是个傻子。 初六用力点着头,「我听思思的话。」 她这才携着初六一块上了马车。 打从被救回来后,初六一直待在水云镇里从未曾离开,一路上不禁好奇的睁大眼睛瞅着车外的景色。 水云镇隶属保安城管辖,高记的茶叶都是从县城里的茶行购进,高久思从小就跟着爷爷来保安城购茶,对城里很熟悉。 马车进了城,高久思向人打听了下,得知那位大夫坐堂问诊的医馆后便过去。 初六初次来到城里,看着比水云镇更繁华热闹的县城,两只眼睛好奇的四下张望着。 抵达言大夫的医馆,高久思下了马车,初六也赶紧跟着她下去,来到陌生的地方,他有些紧张的拽着高久思的衣袖。 医馆里满满都是来求诊的患者,她看了一眼,来到左侧的一处柜台前,表明来意后,坐在里头那名约莫五旬左右的男人说话了。 「来求诊的病人太多,言大夫走不开,姑娘若真想求诊,得将老太太亲自带来这儿给言大夫诊治。」 高久思不死心的求情,「可我奶奶年事已高,言大夫不能通融通融跑一趟吗?」 「言大夫跑一趟就得有多少人在这儿空等,你要是有心求诊,就自个儿将人带过来吧,没事的话让一让,后头还有人在排队等着呢。」那男人丝毫不讲情面,说完摆摆手,示意她让开,让后头的人上前。 由于病人太多,医馆为了维持秩序,凡来求诊的人,都得先拿支书着号码的木头签,叫到号时才进去求诊。 没能请到大夫回去,高久思失望的转身离开,这时从里头的诊间走出两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都是跟在言大夫身边的学徒,这回也跟随言大夫一块从京城返乡。 其中一名少年不经意抬头,瞥见跟在高久思身后离去的初六,讶异的多看了两眼,「咦,那不是……」 「怎么了?」走在他身侧的少年见他面露惊讶之色,抬首朝他看的方向投去一眼,却没瞧见什么。 「没什么,我看错了。」少年摇头,那人可没半点那位少爷张狂跋扈的模样,应是他眼花错认了。 出了医馆,没能请到言大夫,高久思心情不豫,要上马车时,被初六给拽住了,她回头,见他捂着自个儿的肚子,嘟囔了句,「思思,我饿。」 她嘱咐他不能说话,所以这一路上他一直很听话地紧闭着嘴,这会儿是真的饿得受不了,才小小声的开了口。 她瞧了眼天色,约莫午时了,便朝马夫说了声,「王叔,我带初六去买吃食,也顺道帮你带一份回来,劳你在这等等我们。」说完,她带着初六去找吃食。 【第二章】 买好吃食,初六迫不及待地捧着个刚出炉的白胖包子吃着,高久思拎着一包包子要走回马车,却不巧被人撞上,手里的包子掉到地上,所幸外头有油纸包着,里头的包子没弄脏,她也懒得计较,弯身捡起包子举步要走。 没想到对方竟不依不饶,扣着她的手腕不让走。 「姑娘,你撞着咱们,这就想走啦?」 她抬眸,望见对面站着三名男子,年纪约莫在二十至二十五、六岁之间,带着轻浮的眼神打量着她。 她没好气的拍掉拽着她的那只手,「是你们来撞我的,我都还没怪你们,你们倒恶人先告状。」 「哟,这娘们还挺呛的,我就喜欢这种。」左边下巴有颗黑痣,魁梧高壮的男人勾起嘴角,轻佻的抬手想摸她的脸。 高久思哪里肯让他得逞,打掉他的手,再狠狠踩他一脚。「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没能请到言大夫跟她回去看奶奶,她心情正不佳,又遇上这几个想占她便宜的登徒子,一时没忍住脾气,扬声斥骂。 那男人被踩痛了脚,神色狰狞的瞪住她,「哼,不让本大爷碰?本大爷就非碰你不可!」 他抬手想抓住她,另外两名同伴见状也围上前去,不让她逃走。 在爷爷过世后,高久思就帮着奶奶照顾茶铺的生意,不同于脾气和善的奶奶,她性子大剌剌,直来直往、恩怨分明,谁敢来欺负她,她绝不会手软,之前就曾打跑几个来闹事的无赖。 此时面对三个汉子,她心里虽有些惧意,却也没露出怯色,反而狠狠瞪回去,「姑娘我可不是好惹的!」 「哟,这娘们还真辣,玩起来才够劲!」那三个男人淫笑的朝她动手,不信她一个姑娘家能逃得出他们的魔爪。 正专心吃着包子的初六抬起头,瞥见竟有人在欺负他的思思,他眼神陡地一变,沉声怒喝,「大胆刁民,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地痞们闻言,回头瞧去一眼,只见对方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身上穿着一身粗布麻衣,但浑身透出来的那股子派头和气势,活脱脱就像是公正不阿的青天大老爷,三人一时有些惊疑不定。 高久思没想到初六竟会在这当头犯了疯病,但发现那几人全都被他的威严样给震住,她灵机一动,索性配合的道:「告诉你们这几个不长眼的,这位可是钦差大人,他这回微服出巡,你们几个竟敢不知死活来调戏我,哼,咱们大人非办你们几个重罪不可。」 「钦差大人?」三人面面相觑,半信半疑。 就在高久思着急的想着要如何才能骗住这三人时,初六冷着脸,再次厉声呵斥,「本官奉命代天巡狩,察访民间疾苦,尔等竟不知廉耻,当着本官的面欺辱良家妇女,该当何罪?」 高久思虽没见过什么大官,但此时瞧见他一脸严肃的表情,也不禁觉得那些大官应当就是这模样,头一次觉得他这疯病犯得真好。 那三人被他那身威势给唬住了,不敢再有怀疑,急忙拜伏在地,连声求饶,「求大人恕罪,适才全是误会,草民不过是同这位姑娘开个玩笑,不是想轻薄这姑娘。」 「没错、没错,咱们是见这位姑娘可爱,想同这姑娘开玩笑,若是吓着这位姑娘,咱们愿意向姑娘赔罪。」 这人说着,朝另一名同伴使了个眼色。 那人连忙掏出钱袋,数也不数全塞到高久思手上。 「这些权当给姑娘赔罪,请大人饶恕咱们这一回。」 高久思见好就收,拿了钱袋看向初六,替他们求情。 第四章 「大人,既然他们知错,不如饶了他们这一回吧。」她只想快点打发这三人,免得届时被他们识破,那可就麻烦了。 初六沉着张脸,眼神凌厉的望住那几人,把那几人给看得背脊发凉,深恐这位钦差不肯饶过他们,非要将他们下狱治罪,赶紧再磕头求饶。 「草民以后真的不敢了,求大人开恩,饶了咱们这一回!」 高久思拼命朝初六使眼色,示意他赶紧离开,别再闹下去。 也不知他是不是明白了,隔了片刻,方启口道:「既然如此,今次本官就饶你们一回,不过尔等回去需面壁思过一个月。」他一手负在身后,摆出大老爷的架势。 「草民知道了,多谢大人恕罪。」三人连忙称是,横竖是在自个儿家,有没有面壁思过谁瞧得见,眼下先脱身才是上策,爬起来哈腰鞠躬后,连忙快步离开。 他们一走,高久思也没敢多待,抬手拽着初六的手臂,要往马车那儿走去。 初六眉头一皱,「放肆!本官的手岂是你这奴婢能碰的。」 高久思翻了个白眼,但想到这回多亏了他的疯病,才吓走那三个登徒子,便也不同他计较。 她放开他的手臂,好言解释道:「奴婢这是赶着要带大人去乘马车,往下一座县城去巡访民情。」 「男女授受不亲,你要记住,莫再做出如此轻薄之举。」 轻薄之举?他这段日子可没对她少做这些轻薄之举。 高久思咬着牙,为了哄他尽快回马车上,只得点点头,「是,奴婢知道了。」 初六这才迈开脚步,跟着她上了马车。 高久思将买来的包子分了两个给马夫吃,自个儿也留了两个,剩下的两个递给初六。 不料他却一脸嫌弃,「这等低劣的粗食岂能入本官的口,拿别的吃食来。」 高久思嘴角抽了抽,这包子是他方才自个儿吵着要吃的,这会儿竟变成不堪入口的低劣粗食。「没别的吃食,只有包子,既然大人不肯吃,那就算了。」她收回要给他的那份包子,也不再搭理他,自顾自吃着自个儿的。 也不知是不是饿得狠了,初六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吃了会儿,高傲的朝她命令道:「拿来。」 她一时没意会过来,不解的抬眸望向他,「拿什么?」 他冷哼,「除了包子,这还有别的吃食吗?」 「可大人不是说那种粗食吃不下吗?」 他恼羞成怒的呵斥,「谁准你这奴婢这么多话,本官让你拿来,你拿来就是!」 见他还犯着疯病,她懒得同他争,把包子递给他。 他接过包子,咬了一口,似是发觉滋味还不错,很快就吃完那两枚包子,意犹未尽的看着她手里那枚吃了一半的包子。 察觉他垂涎的目光,高久思连忙背转过身,吃着自个儿的包子。 「我渴了,拿茶水来。」他再命令道。 她将水囊递过去。 初六嫌恶的道:「去给本官沏杯热茶。」 「没热茶,只有这个,你爱喝不喝。」她才懒得理他。 他不满的怒斥,「大胆奴婢!竟敢这般怠慢我,回去我非让人打你一顿板子不可!」 「我好怕喔,大人。」高久思装模作样的喊了声。 见她求饶,他这才略略满意,「还不滚过来给我捶腿。」 该死的初六,等他恢复,他就死定了!高久思露出一抹让人头皮发麻的冷笑,「大人适才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 他一脸义正辞严的表示,「你适才亵渎了本官,为了不损本官的清誉,本官不得已只好纳你为妾。」 闻言,高久思还未咽下的那口包子整个喷了出来。 「你说什么?!」她错愕的瞠大眼。 「本官决定要纳你为妾。」他抬起下颚,瞧着她的眼神彷佛是给了莫大的恩赐。 她紧握着两只手,想狠狠的朝他那张不可一世的脸庞揍去,她高久思此生只为妻,绝不为妾,何况这混帐现下吃她的住她的穿她的,还有脸说要纳她为妾! 「瞧你高兴得脸都涨红了,本官知你心仪本官许久,先前才会不知羞臊的拽着本官,如今本官成全你的心意,日后你要尽心尽力服侍本官,知道吗?」他浑然没看出她此刻的表情,嘱咐完,迳自再命令,「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帮我捶腿?」 捶腿?她想捶死他的心情都有了!这下她可不愿意再忍了,抬起手,一拳朝他的脸揍去。 捂着疼痛的鼻子,初六怒吼,「你这奴婢胆敢对我不……」话还未说完,他整个人便厥了过去。 「哼哼哼,敢叫我捶腿,看我不捶死你。」 「何婶,我回来了,奶奶呢?」从城里回来,高久思没去铺子,直接回了位于白杨巷的宅子里。 「大姑娘回来啦,老太太刚喝了汤药,睡着了,今儿个也不知怎么回事,整天都在昏睡,醒来便咳得凶。」 何婶身形有些富态,一张脸盘圆圆的,两眼细细长长,笑起来时,眼睛都眯成缝了,她说完,朝高久思身后瞅了眼,只见捂着鼻子的初六,没见到其他的人,关心的问了句,「你不是进城里去请大夫,大夫没来吗?」 高久思简单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有不少人找那位言大夫求诊,言大夫走不开,没办法过来,咱们只能带着奶奶过去,我想这两天便带奶奶进城一趟。」 何婶有些顾虑,「这一来一回起码得花两个多时辰,也不知老太太的身子撑不撑得住。」 「可陈大夫对奶奶的病已束手无策,换个大夫瞧瞧也好,说不得那言大夫能治好奶奶的病。」爷爷过世后,只剩下奶奶与她相依为命,她已经没别的亲人了,但凡有一丝希望,无论如何都想试试。 何婶略略迟疑了下,「大姑娘,有些话我不知当不当说?」 「何婶有话直说无妨。」何长旺与何婶看着她长大,她心里早拿他们当自个儿的叔婶看待。 「老太太已年近七旬,算是高寿了,她如今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她今儿个还同我叨念着你的亲事,说让我去找媒婆,帮你找个好对象,她已不求对方需得入赘咱们老高家,只要将来生下的孩子能有一个继承高家的香火就成了。」 老太太生病前,便曾找过媒婆,想替大姑娘觅个合适的夫婿,可一般人家哪里肯让自家的儿子入赘,只有那些品性不端、又不成材的人才肯,老太太哪里瞧得上那些人,这事便没了下文。 而今老太太又再重提,似乎是知道自个儿时日无多了,想趁着还有一口气在,赶紧帮大姑娘把终身大事给办了。 「这种时候我哪有心情谈婚事。」她是高家唯一的孙女,也一直知道奶奶想替她招赘延续高家的香火,可那些肯入赘的男子没一个好的,奶奶瞧不上,她更看不上眼,婚事才会一直没着落。 何婶劝道:「这是老太太的心愿,而且我听说这有些病是能用喜气来冲的,说不得你这一成亲,老太太心里高兴了,病也就好了。且老太太现下也不要求对方入赘,只希望你能嫁个疼惜你的好郎君就够了。」 闻言,高久思连忙追问:「这冲喜真能冲走奶奶一身病气,让奶奶好起来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成不成?」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只有试过才知道。 高久思想了想,心一横,「好吧,那就有劳何婶帮我找媒婆,瞧瞧有没有合适的对象。」只要能让奶奶好起来,任何办法她都愿意一试。 见她答应了,何婶喜道:「那我这就去找媒婆。」临出去时,瞥见初六坐在门口,一直揉着他的鼻子,嘴里哼哼唧唧的,她随口问了句,「初六的鼻子怎么了?」 高久思瞟一眼初六,面不改色的说:「他自个儿撞着了。」 何婶走后,初六朝高久思走过来,噘着嘴嘟囔着,「思思,我疼。」他摸着自个儿的鼻子,神情可怜兮兮。 见他鼻子略略肿了起来,再瞅见他那一脸委屈的神色,高久思眼神掠过一抹心虚,「我去拿药给你擦擦。」 她没想到她那一拳会把他的鼻子给打肿,不过委实是他太招人厌,她才会一时没忍住出手这么重。 说完,她转身进房拿了一只药膏,沾了些替他抹在鼻梁上。 凉凉的药膏抹在鼻子上,似乎真的消减了些疼痛,初六皱拧的眉毛重新舒展开来,抓着她的手按在鼻子上,咧开嘴朝她露出笑,「思思再多摸摸。」 她依言再多抹了几下药膏,接着便把那只药膏塞到他手上,「喏,这药膏你拿着,要是疼了就自个儿抹些,过两天就好了。」 第五章 「我要思思帮我抹。」他撒娇的扯着她的衣袖。 「你自个儿抹,我没那个空闲。」她拽回衣袖,没再理会他,走往奶奶的房间。 进了房,满头银丝的高曲氏紧阖着眼,也不知是不是身子难受,即使是在睡梦中仍紧蹙着眉,不时的咳个几声。 高久思不敢惊醒奶奶,站在床榻边默默看着她,半晌后,轻声启口承诺—— 「奶奶,我很快就会成亲嫁人,您别担心,将来我生下的孩子里,定会有一个继承咱们高家的香火,不会让高家在我这儿断了。」 一般大户人家,或是达官显贵的姑娘,泰半都被拘在府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一般市井小民可就没那么多规矩。 除非是富裕人家,不然家中的女眷都要帮着干活,洗衣洒扫做饭这些都是基本的,有不少人还得出去挣钱,不得不抛头露面。 有的去市集摆摊,卖些自家种的菜、牲畜、自个儿绣的布,或是些小玩意儿和吃食,有的去大户人家家里当奴婢,有的在各种作坊里做事,像高久思这般亲自掌管着自家铺子的姑娘虽不多见,但整个水云镇里也有七、八个。 高久思自小就常随爷爷到茶铺里玩耍,来喝茶的客人都知道她是高汉州的宝贝孙女。 那些年纪大的客人可说是看着她长大,这天,几个四、五十岁的男子来到茶铺喝茶,瞧见送茶过来的高久思,有人忍不住关心的问:「久思啊,听说你奶奶找了媒婆,要帮你找对象啦。」 水云镇说大不大,高家找媒婆的事,没两天就有不少人得到消息。 「听说这回用不着入赘啦?」 高久思倒也不扭捏,大方的承认,「没错。」 方大叔随即接腔,「那你看俺家阿牛怎么样?」 陈大伯立刻回了句,「欸,你家阿牛笨头笨脑的,哪配得上久思这丫头。」 「咱们阿牛那是老实,他力气大着呢,要是日后久思嫁给他,他能帮着久思干活。」 「他力气大,脾气也大,三天两头就把人给打伤,久思要是嫁给他,还不被他打啊?」陈大伯毫不顾忌的揭了老友的底,接着提议,「久思,我侄儿长得相貌堂堂,与你最般配,你要不要考虑考虑他?」 适才被他揭了底的方大叔当即不客气的反驳道:「你那侄儿好吃懒做又爱逛窑子,哪是良配,嫁给这种人还不如嫁给我家阿牛。」 「我侄儿成亲后,那些毛病自会改掉……」 「我家阿牛才最适合久思……」 见两人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高久思连忙出言阻止,「欸,方大叔、陈大伯,你们别争了,他们两人我都不嫁。」 这时身形富态的小二李三胖跑了过来,「大姑娘,你快去后院瞧瞧。」他在家排行老三,由于身子胖,外头的人才叫他三胖。 「是初六又犯病了吗?」听他这么说,高久思问了句。 「不是,他跑去偷摘了隔壁张大婶院子里种的丝瓜花……」李三胖与她一边往后头走去,一边说道。 两人还没走到后院,高久思就听见一名妇人的叫骂声传来—— 「……你还跑!你这死小子竟然把我那些花给拔光,可怜我辛辛苦苦种的菜,就这么被你给糟蹋了,你说你这浑小子要怎么赔我……」 高久思快步来到后院,就瞧见身量矮胖的张大婶手里拿着支竹扫帚,满院子追打初六,但初六干活不成,跑起来倒挺快,硬是没被打着,也因此让张大婶越追越恼火。 张大婶追得满头大汗,正想扯开喉咙再痛骂初六一顿时,瞥见高久思过来,她也不追着初六了,怒着张脸朝她走过来。 「高家丫头,瞧瞧你家初六干的好事,你可要给我一个交代!」 她在屋后的空地上搭了一个棚架种丝瓜,此时正开满了花,准备要结出丝瓜来,结果那些花在不久前被初六给摘走了一半,这还是因为她家养的狗一直吠叫,她到后院来查看才阻止了初六,否则那些丝瓜花怕全都要遭到他的毒手了。 高久思瞥见初六拉起的衣摆里兜着的那些黄色花朵,嘴角顿时抽了下,恨不得抄起张大婶那支扫帚来狠狠抽他几下,所谓开花结果,要先开花才能结出丝瓜来,这家伙竟把人家的丝瓜花给拔了,没了花,就结不了丝瓜,难怪张大婶会这般生气的追着他打。 她正要开口向张大婶赔不是,不想初六却捧着那些花,傻笑着来到她跟前,一脸讨好的递过来。 「花花给思思。」他先前在井边洗抹布,洗好站起身时,忽然瞥见隔壁的院子开满了黄色的花,觉得漂亮,就跑去摘来想送给她。 张大婶见状,朝高久思投去一眼,似乎在怀疑是她唆使初六去偷摘她的丝瓜花。 为了抚平张大婶的怒气,高久思不得不掏出银子来赔给她,一边好言解释,「您也知道初六傻愣愣的不懂事,他约莫是瞧着这些花开得好看,以为只是一般的花,不知是丝瓜花,您就原谅他这一次,别同他计较,这些就当是我赔偿您的损失。」她赔的银子比起损失的丝瓜价格只多不少。 张大婶也没同她客气,抬手就收下银子,但气仍没消的叨念了几句,「高家丫头,这次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同这小子计较,不过你可要好好教教他,下次再跑来我院子偷摘花,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高久思一叠声应着,「知道、知道,我定会好好教教他,您慢走。」 等从后门送走张大婶后,高久思登时板起脸孔来,质问初六。 「是谁让你去偷摘张大婶的丝瓜花?」花是他去摘的,结果却是她向人低声下气的赔不是,还得把白花花的银子赔给人家,她越想越火大。 「花花漂亮,要给思思。」初六似乎仍不明白自个儿错在哪里,拿着刚摘来的那些花想送给她。 她推开他的手,没好气的道:「你知道张大婶为什么要打你吗?因为这些是丝瓜花,你把人家的丝瓜花给拔光了,就结不出丝瓜来了。」 「不知道,花花漂亮给思思。」他摇着脑袋,没听明白她的话,又把兜里的花凑了过去。 「我不要那些花,拿走,以后不许再去偷摘别人的花。」她沉着脸告诫他。 「思思不气,给思思。」初六才不管那些,执意拿起一朵花簪到她的耳鬓旁,然后咧着嘴,笑得一脸天真无邪,「思思漂亮。」 对着他那憨傻的笑脸,高久思又好气又好笑,想骂他又骂不下去,但为了让他记住,她警告道:「以后不许做这种事,再去偷摘花,就不做蛋羹给你吃了。」 「要吃蛋羹。」他稚气的道。 「那以后还摘不摘花?」 他噘着嘴摇摇头,「不摘了。」他接着再拿一朵花插到她发上。 「你给我住手。」高久思拿下发上和耳鬓的花,把丝瓜花插在头上,她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给笑死。 「花花漂亮。」他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她不喜欢这么漂亮的花。 「你喜欢,我帮你插。」她坏笑着把花插到他头上,看着他插着满头黄花那滑稽的模样,笑得眯起眼。 李三胖见状,笑着摇摇头,走往前面去了,让他们两人去闹。自打初六来了之后,大姑娘虽然常被他气得跳脚,但她脸上的笑容却也比以往多了不少。 初六睁着眼,看着笑得一脸欢快的她,抬起手指戳了戳她的嘴角,「思思跟花花一样漂亮。」 「算你有眼光。」高久思把那些花取下,再从衣袖里取出随身带着的一柄木梳,替他把弄乱的头发重新挽起来。 初六安静的让她梳头挽发,梳好后,他转身直勾勾的盯着高久思瞧,觉得心里头彷佛有虫子在挠着,痒痒的,让他很想做些什么,可他又不知该做什么,只能傻傻的看着她…… 见他安静乖顺的待在院子里面壁思过,高久思轻轻叹息一声,也不知他脑袋有没有复原的一天,大夫说他后脑杓遭受到重创,约莫是伤了脑子,好端端的人才会变成这般。 他这情况,大夫也束手无策,只说他有可能哪天就恢复了,也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好。 「思思、思思,我抓了一只鸟。」一大早,初六带着憨傻的笑容,一路跑向高曲氏的房里。 正在服侍奶奶用早饭的高久思瞥见他抓在手里的那东西,皱起秀眉,斥了声,「那不是鸟,你打哪抓来的蝙蝠,快拿去扔了,要吃早饭了,去把手洗干净。」 第六章 他俊朗憨傻的面容流露出困惑之色,「可是它会飞,还有翅膀。」他一抓到这只鸟,便赶着想送给思思。 坐在桌前用早饭的高曲氏,微笑的温声告诉他,「会飞的不一定都是鸟,像蚊子、苍蝇会飞,也有翅膀,可它们就不是鸟,你再看它的身子是不是长得有些像老鼠?这是蝙蝠,一般这种蝙蝠多半都在夜晚才出来,你是在哪抓到的?」她原本圆润的脸庞因为这一年来饱受病痛的折磨,整个人消瘦不少,连下巴都尖了,凹陷的双颊让脸上的皱纹看起来更深刻了些。 「在后院。」初六老实回答。 高久思搭腔道:「兴许是昨晚出来时,跟它的同伴们走散了,你把它拿到后院放了吧。」 高曲氏也跟着劝了句,「是啊,初六,以后这种东西别乱抓,万一被咬着了可不好。」看着眼前那张剑眉星目,风姿俊朗的面容,她心中再次感到惋惜。 怎么就是个傻子呢,若他不是傻子,依他那一表人才的相貌,倒是配得上他们家久思。 她此生没有别的心愿,只盼着能在有生之年瞧见孙女成亲生子,不让柏家仅剩的唯一根苗就这么断了。 是的,久思并非是他们夫妇的亲孙女,她的父亲姓柏,生前担任寅州太守,因犯了通敌叛国之罪,在十五年前惨遭满门抄斩。 他们夫妇在柏家做了二、三十年的活,夫人一直待他们夫妇很好,就在柏家出事前不久,因丈夫腿疾复发,兼之年事已高,夫妇俩遂辞了工,准备要离开柏家,却因此侥幸逃过一劫,没受到柏家的牵连。 柏家出事那年,久思才两岁,夫人不忍心女儿这么小就跟着他们命丧黄泉,在他们夫妇离开前,央求他们帮她带着女儿逃走。 柏家不知用什么方法瞒骗过官差,让他们以为这孩子夭折了,他们夫妇俩才能带着久思顺利逃走。 两人带着孩子,隐姓埋名来到这座临海的小镇,在这里落了脚,安了家,用着柏夫人留给他们的一笔银子开了茶铺。 他们夫妇无儿无女,把久思当成自个儿的亲孙女抚养,只盼着能让她平平安安、无忧无虑的长大。 几年前丈夫过世后,就只剩下她们祖孙俩相依为命。 多年来,她和丈夫一直守着这个秘密,不曾将此事告诉她,毕竟大人犯的可是满门抄斩的死罪,要是被人得知这事,久思也难逃一死。 原本她打算将这秘密一块带进棺材里,可又不想久思到死都不知自个儿真正的爹娘是谁,所以她盘算着,要不等久思成亲时,再把这个秘密告诉她,也让她知道自个儿真正的身世。 「思思,我们去放鸟。」初六拽着高久思的手,想让她陪着他一块去后院。 高久思挥开他的手,「跟你说了,那不是鸟,是蝙蝠,你自个儿去,我还要伺候奶奶吃饭。」 初六瞟到桌上有碗蛋羹,像个孩子似的,吵着要吃,「我要吃蛋蛋。」 见他抓起调羹就想舀来吃,高久思拍掉他的手,板起脸孔,「去把蝙蝠放了,再把手洗干净才可以吃,我数三声你还不去放了蝙蝠,今儿个就别想吃蛋羹了。」 「要吃要吃!我去放鸟。」初六一听,赶紧咚咚咚的将那只蝙蝠拿到后院放了,在井边打水把手洗干净后,再咚咚咚的跑回房里,乖乖坐在桌前等着高久思替他盛饭。 自去年奶奶生病后,高久思便把早饭端来奶奶的房里陪着她一块吃,初六这段时间也都同她们一块用早饭。 本来他一个大男人该避嫌,但他痴傻得就如同三岁孩子,高久思和高曲氏都没把他当成男人看待,也就没忌讳。 高久思替初六盛了碗饭,舀了几勺他爱吃的蛋羹到他碗里,再替他挟了几道菜,初六咧着嘴高兴得埋头吃着饭。 高久思端起碗来正要吃,忽听一旁的奶奶捂着胸口剧烈的咳了起来,急忙放下碗拍抚着她的胸口。 「我去厨房端药过来。」 高曲氏摆摆手,「咳咳咳咳……没事,你吃吧,我去床榻躺躺就好。」她慢慢站起身。 她知道那些药不过是吊着她的命,却治不好她的病,她只盼着在死神来带走她之前,能看见久思有个好归宿。 高久思连忙搀扶着她,握着奶奶干瘦的手腕,心中不舍,想着晚点要再去找大夫,请他开些更好的药给奶奶吃,花多少银子都不要紧,只希望能治好奶奶的病。 扶奶奶躺上床后,高久思也顾不得吃早饭,先去厨房将熬好温着的汤药端过来,喂她服下。 初六一边扒着饭,一边睁着眼睛看着高久思喂高曲氏喝药。 「我自个儿来,你快去吃饭。」高曲氏抬手想接过汤药自个儿喝。 高久思却不肯,一勺一勺吹凉再送进她嘴里。「我还不饿,先喂奶奶喝完药再去吃。」 平时她要照看茶铺的生意,白天也没多少时间能陪在奶奶身边,有时晚上回来晚了,奶奶已睡下,她只能趁这时候多陪陪奶奶。 知道孙女的孝心,高曲氏也不再多说什么,服完药后,她有些困倦,轻轻阖上眼歇了。 替她小心掖好被褥,高久思这才拿着药碗走回桌前。 刚坐下,就见初六盛了一碗汤,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兴匆匆望着她。 「思思,我喂你喝汤。」 见奶奶今天精神似乎不太好,高久思心情有些沉重,没耐性再哄着他,「别胡闹了,你自个儿喝。」 初六旋即改口,「那思思喂我。」 「你没手没脚吗?还要我喂。」 「可你喂奶奶……」 她没好气地道:「你能同奶奶比吗?」奶奶在她心中是最重要的,为她做任何事那都是应该的,「你要是吃完了就自个儿先去铺子,帮三胖哥抹桌子。」茶铺里共有四个伙计,除了何叔和方全,还有两个是在前头跑堂的李三胖与阿禾。 他委屈的瘪着嘴,「不要,我要等思思。」 「要等我就给我闭上嘴,乖乖吃饭。」她心里烦,对他便没了好脸色。 似是明白她心情不好,初六没再说话,两人用完饭后,何长旺的妻子过来。平时高久思去铺子,白天都由她来照顾高曲氏。 交代何婶几句话,高久思这才带着初六去茶铺。 高久思因为担忧祖母的病情,有些神思恍惚,经过集市时,忽然一串糖葫芦凑到她跟前,初六那张俊朗带着稚气的脸庞讨好的笑着。 「思思吃糖。」 她皱起眉,「你哪来的钱买糖葫芦?」 「我给他亮晶晶的叶子……」 「我不是让你不要再乱把金叶子给别人吗?」骂了句,高久思回头瞅了瞅,瞧见卖糖葫芦的小贩,大步走过去,掏出四文钱递过去。 「把他给你的金叶子还来。」一支糖葫芦值两文钱,两支四文。 那小贩哪里肯,把那枚金叶子捂得紧紧的,「是那位小哥自个儿要用金叶子买我两串糖葫芦的。」 高久思俏丽的脸庞一沉,「两串糖葫芦哪里值得一枚金叶子,你这是想坑人吗?把金叶子还来。」 当初救回初六时,除了身上穿的那袭宝蓝色镶白边锦袍外,他衣袖里还有一朵用金叶子镶成的金花。前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是谁教他,他开始拔下金花上的金叶子换取想要的物品,泰半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她知道后替他追回来一些。 有一次,他用一枚金叶子和一个小孩换来了一只蟋蟀,那小孩拿了金叶子跑得不见人影,她气得把初六修理了一顿,再三告诫他不准再拔那些金叶子,谁知他又犯了。 她不是觊觎他手上那朵由黄金打造的金花,而是那是他身上唯一带着的物品,也许是什么重要的信物,她希望他能好好留着。 那小贩不服的骂道:「姑娘你可不要血口喷人,这金叶子是他自愿给我的,我可没坑他。」 高久思回头,见初六一脸无辜的舔着手里那串糖葫芦,气不打一处来,她在替他讨回东西,他倒好,彷佛事不关己似的,她抑下冒起的怒火,冷着脸问:「初六,我问你,你先前拿金叶子买这两串糖葫芦时,可有说不要他找钱?」 「思思、思思,我抓了一只鸟。」一大早,初六带着憨傻的笑容,一路跑向高曲氏的房里。 正在服侍奶奶用早饭的高久思瞥见他抓在手里的那东西,皱起秀眉,斥了声,「那不是鸟,你打哪抓来的蝙蝠,快拿去扔了,要吃早饭了,去把手洗干净。」 他俊朗憨傻的面容流露出困惑之色,「可是它会飞,还有翅膀。」他一抓到这只鸟,便赶着想送给思思。 第七章 坐在桌前用早饭的高曲氏,微笑的温声告诉他,「会飞的不一定都是鸟,像蚊子、苍蝇会飞,也有翅膀,可它们就不是鸟,你再看它的身子是不是长得有些像老鼠?这是蝙蝠,一般这种蝙蝠多半都在夜晚才出来,你是在哪抓到的?」她原本圆润的脸庞因为这一年来饱受病痛的折磨,整个人消瘦不少,连下巴都尖了,凹陷的双颊让脸上的皱纹看起来更深刻了些。 「在后院。」初六老实回答。 高久思搭腔道:「兴许是昨晚出来时,跟它的同伴们走散了,你把它拿到后院放了吧。」 高曲氏也跟着劝了句,「是啊,初六,以后这种东西别乱抓,万一被咬着了可不好。」看着眼前那张剑眉星目,风姿俊朗的面容,她心中再次感到惋惜。 怎么就是个傻子呢,若他不是傻子,依他那一表人才的相貌,倒是配得上他们家久思。 她此生没有别的心愿,只盼着能在有生之年瞧见孙女成亲生子,不让柏家仅剩的唯一根苗就这么断了。 是的,久思并非是他们夫妇的亲孙女,她的父亲姓柏,生前担任寅州太守,因犯了通敌叛国之罪,在十五年前惨遭满门抄斩。 他们夫妇在柏家做了二、三十年的活,夫人一直待他们夫妇很好,就在柏家出事前不久,因丈夫腿疾复发,兼之年事已高,夫妇俩遂辞了工,准备要离开柏家,却因此侥幸逃过一劫,没受到柏家的牵连。 柏家出事那年,久思才两岁,夫人不忍心女儿这么小就跟着他们命丧黄泉,在他们夫妇离开前,央求他们帮她带着女儿逃走。 柏家不知用什么方法瞒骗过官差,让他们以为这孩子夭折了,他们夫妇俩才能带着久思顺利逃走。 两人带着孩子,隐姓埋名来到这座临海的小镇,在这里落了脚,安了家,用着柏夫人留给他们的一笔银子开了茶铺。 他们夫妇无儿无女,把久思当成自个儿的亲孙女抚养,只盼着能让她平平安安、无忧无虑的长大。 几年前丈夫过世后,就只剩下她们祖孙俩相依为命。 多年来,她和丈夫一直守着这个秘密,不曾将此事告诉她,毕竟大人犯的可是满门抄斩的死罪,要是被人得知这事,久思也难逃一死。 原本她打算将这秘密一块带进棺材里,可又不想久思到死都不知自个儿真正的爹娘是谁,所以她盘算着,要不等久思成亲时,再把这个秘密告诉她,也让她知道自个儿真正的身世。 「思思,我们去放鸟。」初六拽着高久思的手,想让她陪着他一块去后院。 高久思挥开他的手,「跟你说了,那不是鸟,是蝙蝠,你自个儿去,我还要伺候奶奶吃饭。」 初六瞟到桌上有碗蛋羹,像个孩子似的,吵着要吃,「我要吃蛋蛋。」 见他抓起调羹就想舀来吃,高久思拍掉他的手,板起脸孔,「去把蝙蝠放了,再把手洗干净才可以吃,我数三声你还不去放了蝙蝠,今儿个就别想吃蛋羹了。」 「要吃要吃!我去放鸟。」初六一听,赶紧咚咚咚的将那只蝙蝠拿到后院放了,在井边打水把手洗干净后,再咚咚咚的跑回房里,乖乖坐在桌前等着高久思替他盛饭。 自去年奶奶生病后,高久思便把早饭端来奶奶的房里陪着她一块吃,初六这段时间也都同她们一块用早饭。 本来他一个大男人该避嫌,但他痴傻得就如同三岁孩子,高久思和高曲氏都没把他当成男人看待,也就没忌讳。 高久思替初六盛了碗饭,舀了几勺他爱吃的蛋羹到他碗里,再替他挟了几道菜,初六咧着嘴高兴得埋头吃着饭。 高久思端起碗来正要吃,忽听一旁的奶奶捂着胸口剧烈的咳了起来,急忙放下碗拍抚着她的胸口。 「我去厨房端药过来。」 高曲氏摆摆手,「咳咳咳咳……没事,你吃吧,我去床榻躺躺就好。」她慢慢站起身。 她知道那些药不过是吊着她的命,却治不好她的病,她只盼着在死神来带走她之前,能看见久思有个好归宿。 高久思连忙搀扶着她,握着奶奶干瘦的手腕,心中不舍,想着晚点要再去找大夫,请他开些更好的药给奶奶吃,花多少银子都不要紧,只希望能治好奶奶的病。 扶奶奶躺上床后,高久思也顾不得吃早饭,先去厨房将熬好温着的汤药端过来,喂她服下。 初六一边扒着饭,一边睁着眼睛看着高久思喂高曲氏喝药。 「我自个儿来,你快去吃饭。」高曲氏抬手想接过汤药自个儿喝。 高久思却不肯,一勺一勺吹凉再送进她嘴里。「我还不饿,先喂奶奶喝完药再去吃。」 平时她要照看茶铺的生意,白天也没多少时间能陪在奶奶身边,有时晚上回来晚了,奶奶已睡下,她只能趁这时候多陪陪奶奶。 知道孙女的孝心,高曲氏也不再多说什么,服完药后,她有些困倦,轻轻阖上眼歇了。 替她小心掖好被褥,高久思这才拿着药碗走回桌前。 刚坐下,就见初六盛了一碗汤,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兴匆匆望着她。 「思思,我喂你喝汤。」 见奶奶今天精神似乎不太好,高久思心情有些沉重,没耐性再哄着他,「别胡闹了,你自个儿喝。」 初六旋即改口,「那思思喂我。」 「你没手没脚吗?还要我喂。」 「可你喂奶奶……」 她没好气地道:「你能同奶奶比吗?」奶奶在她心中是最重要的,为她做任何事那都是应该的,「你要是吃完了就自个儿先去铺子,帮三胖哥抹桌子。」茶铺里共有四个伙计,除了何叔和方全,还有两个是在前头跑堂的李三胖与阿禾。 他委屈的瘪着嘴,「不要,我要等思思。」 「要等我就给我闭上嘴,乖乖吃饭。」她心里烦,对他便没了好脸色。 似是明白她心情不好,初六没再说话,两人用完饭后,何长旺的妻子过来。平时高久思去铺子,白天都由她来照顾高曲氏。 交代何婶几句话,高久思这才带着初六去茶铺。 高久思因为担忧祖母的病情,有些神思恍惚,经过集市时,忽然一串糖葫芦凑到她跟前,初六那张俊朗带着稚气的脸庞讨好的笑着。 「思思吃糖。」 她皱起眉,「你哪来的钱买糖葫芦?」 「我给他亮晶晶的叶子……」 「我不是让你不要再乱把金叶子给别人吗?」骂了句,高久思回头瞅了瞅,瞧见卖糖葫芦的小贩,大步走过去,掏出四文钱递过去。 「把他给你的金叶子还来。」一支糖葫芦值两文钱,两支四文。 那小贩哪里肯,把那枚金叶子捂得紧紧的,「是那位小哥自个儿要用金叶子买我两串糖葫芦的。」 高久思俏丽的脸庞一沉,「两串糖葫芦哪里值得一枚金叶子,你这是想坑人吗?把金叶子还来。」 当初救回初六时,除了身上穿的那袭宝蓝色镶白边锦袍外,他衣袖里还有一朵用金叶子镶成的金花。前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是谁教他,他开始拔下金花上的金叶子换取想要的物品,泰半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她知道后替他追回来一些。 有一次,他用一枚金叶子和一个小孩换来了一只蟋蟀,那小孩拿了金叶子跑得不见人影,她气得把初六修理了一顿,再三告诫他不准再拔那些金叶子,谁知他又犯了。 她不是觊觎他手上那朵由黄金打造的金花,而是那是他身上唯一带着的物品,也许是什么重要的信物,她希望他能好好留着。 那小贩不服的骂道:「姑娘你可不要血口喷人,这金叶子是他自愿给我的,我可没坑他。」 高久思回头,见初六一脸无辜的舔着手里那串糖葫芦,气不打一处来,她在替他讨回东西,他倒好,彷佛事不关己似的,她抑下冒起的怒火,冷着脸问:「初六,我问你,你先前拿金叶子买这两串糖葫芦时,可有说不要他找钱?」 高久思虽没见过什么大官,但此时瞧见他一脸严肃的表情,也不禁觉得那些大官应当就是这模样,头一次觉得他这疯病犯得真好。 那三人被他那身威势给唬住了,不敢再有怀疑,急忙拜伏在地,连声求饶,「求大人恕罪,适才全是误会,草民不过是同这位姑娘开个玩笑,不是想轻薄这姑娘。」 「没错、没错,咱们是见这位姑娘可爱,想同这姑娘开玩笑,若是吓着这位姑娘,咱们愿意向姑娘赔罪。」 第八章 这人说着,朝另一名同伴使了个眼色。 那人连忙掏出钱袋,数也不数全塞到高久思手上。 「这些权当给姑娘赔罪,请大人饶恕咱们这一回。」 高久思见好就收,拿了钱袋看向初六,替他们求情。 「大人,既然他们知错,不如饶了他们这一回吧。」她只想快点打发这三人,免得届时被他们识破,那可就麻烦了。 初六沉着张脸,眼神凌厉的望住那几人,把那几人给看得背脊发凉,深恐这位钦差不肯饶过他们,非要将他们下狱治罪,赶紧再磕头求饶。 「草民以后真的不敢了,求大人开恩,饶了咱们这一回!」 高久思拼命朝初六使眼色,示意他赶紧离开,别再闹下去。 也不知他是不是明白了,隔了片刻,方启口道:「既然如此,今次本官就饶你们一回,不过尔等回去需面壁思过一个月。」他一手负在身后,摆出大老爷的架势。 「草民知道了,多谢大人恕罪。」三人连忙称是,横竖是在自个儿家,有没有面壁思过谁瞧得见,眼下先脱身才是上策,爬起来哈腰鞠躬后,连忙快步离开。 他们一走,高久思也没敢多待,抬手拽着初六的手臂,要往马车那儿走去。 初六眉头一皱,「放肆!本官的手岂是你这奴婢能碰的。」 高久思翻了个白眼,但想到这回多亏了他的疯病,才吓走那三个登徒子,便也不同他计较。 她放开他的手臂,好言解释道:「奴婢这是赶着要带大人去乘马车,往下一座县城去巡访民情。」 「男女授受不亲,你要记住,莫再做出如此轻薄之举。」 轻薄之举?他这段日子可没对她少做这些轻薄之举。 高久思咬着牙,为了哄他尽快回马车上,只得点点头,「是,奴婢知道了。」 初六这才迈开脚步,跟着她上了马车。 高久思将买来的包子分了两个给马夫吃,自个儿也留了两个,剩下的两个递给初六。 不料他却一脸嫌弃,「这等低劣的粗食岂能入本官的口,拿别的吃食来。」 高久思嘴角抽了抽,这包子是他方才自个儿吵着要吃的,这会儿竟变成不堪入口的低劣粗食。「没别的吃食,只有包子,既然大人不肯吃,那就算了。」她收回要给他的那份包子,也不再搭理他,自顾自吃着自个儿的。 也不知是不是饿得狠了,初六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吃了会儿,高傲的朝她命令道:「拿来。」 她一时没意会过来,不解的抬眸望向他,「拿什么?」 他冷哼,「除了包子,这还有别的吃食吗?」 「可大人不是说那种粗食吃不下吗?」 他恼羞成怒的呵斥,「谁准你这奴婢这么多话,本官让你拿来,你拿来就是!」 见他还犯着疯病,她懒得同他争,把包子递给他。 他接过包子,咬了一口,似是发觉滋味还不错,很快就吃完那两枚包子,意犹未尽的看着她手里那枚吃了一半的包子。 察觉他垂涎的目光,高久思连忙背转过身,吃着自个儿的包子。 「我渴了,拿茶水来。」他再命令道。 她将水囊递过去。 初六嫌恶的道:「去给本官沏杯热茶。」 「没热茶,只有这个,你爱喝不喝。」她才懒得理他。 他不满的怒斥,「大胆奴婢!竟敢这般怠慢我,回去我非让人打你一顿板子不可!」 「我好怕喔,大人。」高久思装模作样的喊了声。 见她求饶,他这才略略满意,「还不滚过来给我捶腿。」 该死的初六,等他恢复,他就死定了!高久思露出一抹让人头皮发麻的冷笑,「大人适才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 他一脸义正辞严的表示,「你适才亵渎了本官,为了不损本官的清誉,本官不得已只好纳你为妾。」 闻言,高久思还未咽下的那口包子整个喷了出来。 「你说什么?!」她错愕的瞠大眼。 「本官决定要纳你为妾。」他抬起下颚,瞧着她的眼神彷佛是给了莫大的恩赐。 她紧握着两只手,想狠狠的朝他那张不可一世的脸庞揍去,她高久思此生只为妻,绝不为妾,何况这混帐现下吃她的住她的穿她的,还有脸说要纳她为妾! 「瞧你高兴得脸都涨红了,本官知你心仪本官许久,先前才会不知羞臊的拽着本官,如今本官成全你的心意,日后你要尽心尽力服侍本官,知道吗?」他浑然没看出她此刻的表情,嘱咐完,迳自再命令,「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帮我捶腿?」 捶腿?她想捶死他的心情都有了!这下她可不愿意再忍了,抬起手,一拳朝他的脸揍去。 捂着疼痛的鼻子,初六怒吼,「你这奴婢胆敢对我不……」话还未说完,他整个人便厥了过去。 「哼哼哼,敢叫我捶腿,看我不捶死你。」 「何婶,我回来了,奶奶呢?」从城里回来,高久思没去铺子,直接回了位于白杨巷的宅子里。 「大姑娘回来啦,老太太刚喝了汤药,睡着了,今儿个也不知怎么回事,整天都在昏睡,醒来便咳得凶。」 何婶身形有些富态,一张脸盘圆圆的,两眼细细长长,笑起来时,眼睛都眯成缝了,她说完,朝高久思身后瞅了眼,只见捂着鼻子的初六,没见到其他的人,关心的问了句,「你不是进城里去请大夫,大夫没来吗?」 高久思简单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有不少人找那位言大夫求诊,言大夫走不开,没办法过来,咱们只能带着奶奶过去,我想这两天便带奶奶进城一趟。」 何婶有些顾虑,「这一来一回起码得花两个多时辰,也不知老太太的身子撑不撑得住。」 「可陈大夫对奶奶的病已束手无策,换个大夫瞧瞧也好,说不得那言大夫能治好奶奶的病。」爷爷过世后,只剩下奶奶与她相依为命,她已经没别的亲人了,但凡有一丝希望,无论如何都想试试。 何婶略略迟疑了下,「大姑娘,有些话我不知当不当说?」 「何婶有话直说无妨。」何长旺与何婶看着她长大,她心里早拿他们当自个儿的叔婶看待。 「老太太已年近七旬,算是高寿了,她如今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她今儿个还同我叨念着你的亲事,说让我去找媒婆,帮你找个好对象,她已不求对方需得入赘咱们老高家,只要将来生下的孩子能有一个继承高家的香火就成了。」 老太太生病前,便曾找过媒婆,想替大姑娘觅个合适的夫婿,可一般人家哪里肯让自家的儿子入赘,只有那些品性不端、又不成材的人才肯,老太太哪里瞧得上那些人,这事便没了下文。 而今老太太又再重提,似乎是知道自个儿时日无多了,想趁着还有一口气在,赶紧帮大姑娘把终身大事给办了。 「这种时候我哪有心情谈婚事。」她是高家唯一的孙女,也一直知道奶奶想替她招赘延续高家的香火,可那些肯入赘的男子没一个好的,奶奶瞧不上,她更看不上眼,婚事才会一直没着落。 何婶劝道:「这是老太太的心愿,而且我听说这有些病是能用喜气来冲的,说不得你这一成亲,老太太心里高兴了,病也就好了。且老太太现下也不要求对方入赘,只希望你能嫁个疼惜你的好郎君就够了。」 闻言,高久思连忙追问:「这冲喜真能冲走奶奶一身病气,让奶奶好起来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成不成?」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只有试过才知道。 高久思想了想,心一横,「好吧,那就有劳何婶帮我找媒婆,瞧瞧有没有合适的对象。」只要能让奶奶好起来,任何办法她都愿意一试。 见她答应了,何婶喜道:「那我这就去找媒婆。」临出去时,瞥见初六坐在门口,一直揉着他的鼻子,嘴里哼哼唧唧的,她随口问了句,「初六的鼻子怎么了?」 高久思瞟一眼初六,面不改色的说:「他自个儿撞着了。」 何婶走后,初六朝高久思走过来,噘着嘴嘟囔着,「思思,我疼。」他摸着自个儿的鼻子,神情可怜兮兮。 见他鼻子略略肿了起来,再瞅见他那一脸委屈的神色,高久思眼神掠过一抹心虚,「我去拿药给你擦擦。」 她没想到她那一拳会把他的鼻子给打肿,不过委实是他太招人厌,她才会一时没忍住出手这么重。 说完,她转身进房拿了一只药膏,沾了些替他抹在鼻梁上。 第九章 凉凉的药膏抹在鼻子上,似乎真的消减了些疼痛,初六皱拧的眉毛重新舒展开来,抓着她的手按在鼻子上,咧开嘴朝她露出笑,「思思再多摸摸。」 她依言再多抹了几下药膏,接着便把那只药膏塞到他手上,「喏,这药膏你拿着,要是疼了就自个儿抹些,过两天就好了。」 「我要思思帮我抹。」他撒娇的扯着她的衣袖。 「你自个儿抹,我没那个空闲。」她拽回衣袖,没再理会他,走往奶奶的房间。 进了房,满头银丝的高曲氏紧阖着眼,也不知是不是身子难受,即使是在睡梦中仍紧蹙着眉,不时的咳个几声。 高久思不敢惊醒奶奶,站在床榻边默默看着她,半晌后,轻声启口承诺—— 「奶奶,我很快就会成亲嫁人,您别担心,将来我生下的孩子里,定会有一个继承咱们高家的香火,不会让高家在我这儿断了。」 一般大户人家,或是达官显贵的姑娘,泰半都被拘在府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一般市井小民可就没那么多规矩。 除非是富裕人家,不然家中的女眷都要帮着干活,洗衣洒扫做饭这些都是基本的,有不少人还得出去挣钱,不得不抛头露面。 有的去市集摆摊,卖些自家种的菜、牲畜、自个儿绣的布,或是些小玩意儿和吃食,有的去大户人家家里当奴婢,有的在各种作坊里做事,像高久思这般亲自掌管着自家铺子的姑娘虽不多见,但整个水云镇里也有七、八个。 高久思自小就常随爷爷到茶铺里玩耍,来喝茶的客人都知道她是高汉州的宝贝孙女。 那些年纪大的客人可说是看着她长大,这天,几个四、五十岁的男子来到茶铺喝茶,瞧见送茶过来的高久思,有人忍不住关心的问:「久思啊,听说你奶奶找了媒婆,要帮你找对象啦。」 水云镇说大不大,高家找媒婆的事,没两天就有不少人得到消息。 「听说这回用不着入赘啦?」 高久思倒也不扭捏,大方的承认,「没错。」 方大叔随即接腔,「那你看俺家阿牛怎么样?」 陈大伯立刻回了句,「欸,你家阿牛笨头笨脑的,哪配得上久思这丫头。」 「咱们阿牛那是老实,他力气大着呢,要是日后久思嫁给他,他能帮着久思干活。」 「他力气大,脾气也大,三天两头就把人给打伤,久思要是嫁给他,还不被他打啊?」陈大伯毫不顾忌的揭了老友的底,接着提议,「久思,我侄儿长得相貌堂堂,与你最般配,你要不要考虑考虑他?」 适才被他揭了底的方大叔当即不客气的反驳道:「你那侄儿好吃懒做又爱逛窑子,哪是良配,嫁给这种人还不如嫁给我家阿牛。」 「我侄儿成亲后,那些毛病自会改掉……」 「我家阿牛才最适合久思……」 见两人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高久思连忙出言阻止,「欸,方大叔、陈大伯,你们别争了,他们两人我都不嫁。」 这时身形富态的小二李三胖跑了过来,「大姑娘,你快去后院瞧瞧。」他在家排行老三,由于身子胖,外头的人才叫他三胖。 「是初六又犯病了吗?」听他这么说,高久思问了句。 「不是,他跑去偷摘了隔壁张大婶院子里种的丝瓜花……」李三胖与她一边往后头走去,一边说道。 两人还没走到后院,高久思就听见一名妇人的叫骂声传来—— 「……你还跑!你这死小子竟然把我那些花给拔光,可怜我辛辛苦苦种的菜,就这么被你给糟蹋了,你说你这浑小子要怎么赔我……」 高久思快步来到后院,就瞧见身量矮胖的张大婶手里拿着支竹扫帚,满院子追打初六,但初六干活不成,跑起来倒挺快,硬是没被打着,也因此让张大婶越追越恼火。 张大婶追得满头大汗,正想扯开喉咙再痛骂初六一顿时,瞥见高久思过来,她也不追着初六了,怒着张脸朝她走过来。 「高家丫头,瞧瞧你家初六干的好事,你可要给我一个交代!」 她在屋后的空地上搭了一个棚架种丝瓜,此时正开满了花,准备要结出丝瓜来,结果那些花在不久前被初六给摘走了一半,这还是因为她家养的狗一直吠叫,她到后院来查看才阻止了初六,否则那些丝瓜花怕全都要遭到他的毒手了。 高久思瞥见初六拉起的衣摆里兜着的那些黄色花朵,嘴角顿时抽了下,恨不得抄起张大婶那支扫帚来狠狠抽他几下,所谓开花结果,要先开花才能结出丝瓜来,这家伙竟把人家的丝瓜花给拔了,没了花,就结不了丝瓜,难怪张大婶会这般生气的追着他打。 她正要开口向张大婶赔不是,不想初六却捧着那些花,傻笑着来到她跟前,一脸讨好的递过来。 「花花给思思。」他先前在井边洗抹布,洗好站起身时,忽然瞥见隔壁的院子开满了黄色的花,觉得漂亮,就跑去摘来想送给她。 张大婶见状,朝高久思投去一眼,似乎在怀疑是她唆使初六去偷摘她的丝瓜花。 为了抚平张大婶的怒气,高久思不得不掏出银子来赔给她,一边好言解释,「您也知道初六傻愣愣的不懂事,他约莫是瞧着这些花开得好看,以为只是一般的花,不知是丝瓜花,您就原谅他这一次,别同他计较,这些就当是我赔偿您的损失。」她赔的银子比起损失的丝瓜价格只多不少。 张大婶也没同她客气,抬手就收下银子,但气仍没消的叨念了几句,「高家丫头,这次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同这小子计较,不过你可要好好教教他,下次再跑来我院子偷摘花,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高久思一叠声应着,「知道、知道,我定会好好教教他,您慢走。」 等从后门送走张大婶后,高久思登时板起脸孔来,质问初六。 「是谁让你去偷摘张大婶的丝瓜花?」花是他去摘的,结果却是她向人低声下气的赔不是,还得把白花花的银子赔给人家,她越想越火大。 「花花漂亮,要给思思。」初六似乎仍不明白自个儿错在哪里,拿着刚摘来的那些花想送给她。 她推开他的手,没好气的道:「你知道张大婶为什么要打你吗?因为这些是丝瓜花,你把人家的丝瓜花给拔光了,就结不出丝瓜来了。」 「不知道,花花漂亮给思思。」他摇着脑袋,没听明白她的话,又把兜里的花凑了过去。 「我不要那些花,拿走,以后不许再去偷摘别人的花。」她沉着脸告诫他。 「思思不气,给思思。」初六才不管那些,执意拿起一朵花簪到她的耳鬓旁,然后咧着嘴,笑得一脸天真无邪,「思思漂亮。」 对着他那憨傻的笑脸,高久思又好气又好笑,想骂他又骂不下去,但为了让他记住,她警告道:「以后不许做这种事,再去偷摘花,就不做蛋羹给你吃了。」 「要吃蛋羹。」他稚气的道。 「那以后还摘不摘花?」 他噘着嘴摇摇头,「不摘了。」他接着再拿一朵花插到她发上。 「你给我住手。」高久思拿下发上和耳鬓的花,把丝瓜花插在头上,她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给笑死。 「花花漂亮。」他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她不喜欢这么漂亮的花。 「你喜欢,我帮你插。」她坏笑着把花插到他头上,看着他插着满头黄花那滑稽的模样,笑得眯起眼。 李三胖见状,笑着摇摇头,走往前面去了,让他们两人去闹。自打初六来了之后,大姑娘虽然常被他气得跳脚,但她脸上的笑容却也比以往多了不少。 初六睁着眼,看着笑得一脸欢快的她,抬起手指戳了戳她的嘴角,「思思跟花花一样漂亮。」 「算你有眼光。」高久思把那些花取下,再从衣袖里取出随身带着的一柄木梳,替他把弄乱的头发重新挽起来。 初六安静的让她梳头挽发,梳好后,他转身直勾勾的盯着高久思瞧,觉得心里头彷佛有虫子在挠着,痒痒的,让他很想做些什么,可他又不知该做什么,只能傻傻的看着她…… 【第三章】 刚开始高曲氏执意不肯进城看大夫,但在高久思和何嬉接连几天的哄劝下,才终于答应进城一趟。 身子是她的,高曲氏心里很清楚自个儿的情况,她年事已高,再拖也拖不了多久,看大夫不过是多花银子罢了。 可见孙女一片孝心,她不忍让她失望,这才答应跟着进城一趟。 第十章 这日一早,高久思与何嬉带着高曲氏坐马车里,由于车里不够宽敞,初六便被赶去与马夫一块坐在前头。 一路摇摇晃晃进了城,来到医馆,里头仍是挤了满满来求诊的病人,挂了号后,高久思找了个位子扶高曲氏坐下。 初六这回出来如同上次一样,被高久思警告不准乱说话,所以他一直很乖的闭着嘴,陪她等在一旁。 约莫等了近一个时辰才轮到他们,高久思和何婶搀扶着脸色苍白的高曲氏进去。 进去后,高久思才发现这位鼎鼎大名的言大夫竟然十分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年纪,面容俊逸温雅。 言峻望向几人,目光扫过高曲氏和高久思时,隐隐觉得有些面熟,似是在哪见过,在瞥见站在最后头的初六时,不禁微露一抹讶色。 这人不是……不对,神韵不像,眼前这人虽没开口,但观其眼神,隐隐流露出一抹呆傻之气,只是他的五官也着实太像京里那位小霸王了。 言峻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温声询问老太太的病情。 高曲氏神色虚弱的说出自个儿的症状,高久思在一旁补充了几句。 听毕,言峻抬手诊脉,接着查看她的气色、舌苔与眼底,再问了她几句后,坦言道:「老太太您的病,恕在下医术浅薄,实在无能为力,在下最多只能开帖药方缓解您的不适,却无法彻底根治。」 她这不只是病,而是年迈体衰,精血耗尽,就像即将燃烧殆尽的烛火一样,再撑也撑不了多久。 闻言,高曲氏只是轻轻颔首,她早已心里有数,进城这一趟,她身子根本吃不消,但不想让孙女担忧,这才勉强撑着。 可高久思却无法接受,「都说您是京城来的神医,连您都治不好我奶奶的病吗?」她满怀希望带着奶奶过来,如今大夫一句无法治好,宛如朝她泼了盆冰水,教她情何以堪。 言峻温言道:「神医之称在下愧不敢当,老太太这是天年将至,在下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还请姑娘见谅。」他只能治能救之疾,无法治寿命将尽之人。 他接着将目光投向一直默默站着没说话的初六,「那位公子似乎也有病在身,可要在下一块诊治?」他一直暗中留意着此人,见他眼神呆滞,不若寻常人那般灵活,看出他似是带疾在身,有意一探究竟。 「也好,既然来了,就请大夫帮初六也瞧瞧吧。」高曲氏颔首道,慈祥的抬手朝站在后头的初六招了招,「初六,过来给大夫瞧瞧。」 初六振着唇不肯上前,畏缩的躲在高久思身后,「我不要看大夫。」他知道看大夫就得喝那种苦苦的药汁,他以前也喝过,好难喝,他才不要再喝一次,所以坚决不看大夫。 见他这般,言峻也不勉强,开了药方子交给高久思。 在他们离开后,言峻望着几人的背影若有所思,几息之间,便已从久远的记忆里搜寻到了些许线索。 年少时,他曾随父亲到当时的寅州太守柏任英府上,为他的母亲治病,也见过太守夫人,适才那位姑娘的相貌就与太守夫人生得有七、八分相像,而这姑娘的祖母则肖似当时太守夫人身边的一位婆子。 怎么会这么巧,这对祖孙都跟柏家扯上关系?他记得十五年前,柏家就因犯了大罪被满门抄斩,这中间是否有什么牵连? 还有那个叫初六的男子,与京城那位小霸王,简直像是孪生子,倘若此人的神态再张狂霸道些,那几乎就是一模一样了。 为了奶奶,高久思决定尽快把自个儿嫁出去,因此此刻她耐着性子坐在茶铺后方的堂屋里,听媒婆叨叨絮絮的说着,「这王宵的爹是个秀才,他自个儿也博学多闻,为人知书达礼,等明年开春要去考贡试……」 高久思直接了当,明白的问:「他多少岁数?有什么毛病?沈大娘,我这回成亲是想替奶奶冲喜,时间紧迫,不想听那些虚话,你老实说,我才好拿主意、。」她很清楚媒婆那张嘴能言善道,尤其擅长睁眼说瞎话,能把丑的说成美若天仙,能把个败家子说成感天动地的孝子。 沈大娘也是附近的街坊邻居,打小看着她长大,晓得她的个性,笑着挥了挥手里的绢帕,「好吧,那我就直话直说了,这王宵个头矮,有口吃,原本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妻婚,他见了人家一面,嫌对方模样丑,退了亲。」 人家都没嫌他矮又有口吃,他倒敢嫌人家丑,高久思看不上这种人,果断的道:「这种人我不要,换一个。」 高久思模样生得俏丽,家里又开茶铺,条件不错,虽然因为要顾着茶铺的生意,时常得抛头露面,但这镇上的百姓泰半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不讲究那些规矩,沈大娘把她想嫁人的消息一放出去,就有好几户人家找上门来,表示有意想结亲,她挑了几个八字合适的,这王秀才的公子只是其中一个。 她接着再说起第二个,「这贺石强家是做油行生意,就是镇上那家贺记油行,你应当也见过那小子,他是个能干的,十四岁就开始帮着他爹做生意,还做得有模有样……」 沈大娘话未说完,高久思便摆摆手,「这贺石强性子苛刻,视钱如命,常克扣他们油行伙计的薪酬。」 沈大娘听她这么说,只好再换一个,可接连说了两个都被嫌弃,她不得已说到了最后一个。 「这丘成家是打铁铺,他爹在他幼年就过世,母亲守寡多年,含辛茹苦将他拉拔大,因此他很孝顺,对他娘的话可说是言听计从,从不忤逆。」 听见此人是个孝子,高久思当即便决定了,「就这个丘成吧。」 原本这婚事该由奶奶替她做主,但奶奶自那日从城里回来后,精神更不济了,常常陷入昏睡中,她不想再让奶奶费神,索性自个儿挑好人选,再把这好消息告诉奶奶就是。 见她总算挑上一个,沈大娘顿时眉开眼笑。 「劳烦沈大娘尽快帮我安排,最好能在一个月内把婚事给办好。」高久思怀着一丝希冀,盼望着藉由自个儿的喜事,真能冲掉奶奶的那身病气。 沈大娘颔首,「我知道你是为了给老太太冲喜,这事我会同丘家商量看看,再瞧瞧最近有没有适合迎娶的好日子。」 「多谢沈大娘。」 隔天一大早过来陪着高曲氏用早饭时,高久思趁着初六还没过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沈大娘说那丘成很孝顺,我盘算着日后成亲,把他娘也接过来同咱们一块住,这样一来,奶奶平日也能有个伴说说话。」 她向沈大娘打听过,这丘家住的地方没她们这儿宽敞,等成亲后,她打算继续住在这儿,方便随时照看奶奶。 听见孙女要嫁人,高曲氏苍白的脸庞笑逐颜开,她总算盼到这一天了,细细问起那人的事。 高久思把从沈大娘那儿听说的事,全都一五一十的告诉奶奶。 听她说完,高曲氏觉得这人还行,虽然他那样的出身有些配不上久思,但最重要的是他孝顺、人品好,这就够了。 想起一事,高曲氏吩咐孙女,「你去那边柜子把最下层的抽屉打开,在角落里我放了只木匣子,你拿过来。」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孙女的喜事,她觉得精神似乎好了些。 高久思依言将那只十分精致的雕花檀木匣子拿过来,她发现这只木匣拿在手里还挺沉的,也不知里头放了什么。 高曲氏示意她搁在桌上,打开来看。 高久思抬手打开木匣子,顿时被里头那满满的珠宝首饰给晃花了眼,震惊的脱口而出,「奶奶,这么多首饰您打哪来的?!」 看着那些首饰,想起已过世的夫人,高曲氏有些伤怀,「这些全是你娘留给你的嫁妆。」夫人无法亲眼瞧见自个儿的女儿出嫁,她会替她看着,然后等下去见她那天,再告诉夫人。 「我娘她……哪来这些首饰?」她鲜少听奶奶提起她爹娘的事,懂事后,她不是没追问过自个儿爹娘的事,可每次一问,爷爷和奶奶总会红了眼眶,让她不敢再追问下去。 她只知道自个儿的双亲都已不在人世了,却从不知道娘竟给她留下这么一匣子昂贵的首饰,她随手拿起几件,每一件都精致华丽,比起她在县城里看过的那些贵夫人身上穿戴的更为精美。 她心里忍不住生起疑窦,她娘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有如此贵重的首饰? 第十一章 「这些首饰是她当年的嫁妆,你娘出身富贵人家,是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她成亲多年,迟迟未能受孕,好不容易才生下了你,没想到却无法守着你长大……」接下来的话,高曲氏哽咽的没再说下去。 高久思闻言,以为她娘亲是生她难产而死,也忍不住面露哀戚之色。 「这些首饰奶奶交给你了,你小心收好。」高曲氏心忖,等她成亲后再告诉她柏家的事,至少要让她明白她自个儿的身世来历,等将来生下了孩子,才好延续柏家的香火。 「思思、思思,我饿了。」初六的声音从门外一路嚷着进来,起床洗漱后,他便立即来找高久思。 进了房里,他对搁在桌上的那盒贵重首饰视而不见,只看见摆在桌上的饭菜,坐到桌前,吵着让高久思给他盛饭。 高曲氏发现他对那些首饰视如无物,再想起孙女带回他时,他身上穿着的那袭繁复精致的宝蓝色袍服,还有他衣袖里那朵由黄金打造的金色花朵,无不昭示着初六应是出身大户人家。 只是收留了他这么多个月,怎么迟迟没见人找来?她心中微觉纳闷。 久思就要成亲了,身边不好再带着他,万一让丘家误会可不好,可初六又痴痴傻傻的,不认其他人,只认久思,倒是不好办。 高久思替初六盛了饭,高曲氏将孙女叫到一旁,轻声提了初六的事。 「往后你成亲也不好再带着初六在身边,我看不如让他住到茶铺去,那后头有间房,可以让他睡。」 高久思回头瞧了眼埋头吃着早饭的初六,犹豫了下道:「让他一个人住到茶铺去,他定是不肯的,若是您怕人家说闲话,不如您认他当孙儿吧,我和他以后就以兄妹相称。」也不知是不是初六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她,粘她粘得紧,且他呆傻得就像三岁幼童一样,很多事都是她手把手教会他的,他又什么都不记得,她着实不放心让他自个儿一个人住在茶铺里。 考虑了下,高曲氏颔首,「也好,那就这样吧,你这么待他,只希望若有朝一日他复原了,可别忘了你这份恩情。」 祖孙俩商量好这事,用完早饭后,高曲氏便收了初六为义孙。 初六情僧懂懂不知她们在做什么,只乖乖听任高久思的摆布,朝高曲氏磕了三个头。 高曲氏强打起精神,抬手摸着他的脑袋,叮嘱道:「乖,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孙子了,往后你和久思就以兄妹相称,你们兄妹俩要互相扶持照顾,知道吗?」 他呆呆傻傻的看向高久思,见高久思朝他点着头,他才乖顺的应了声,「知道了。」 「我打听过,高家的茶铺生意不错,每天都能赚上好几两银子,高家只有这个孙女,日后等你娶她进门,那茶铺就是咱们家的了,以后你就用不着这么辛苦的打铁,靠着那茶铺,咱们就能不愁吃穿,若是你真是舍不得一块长大的晓梅,等把高家的丫头给娶进门后,娘再做主让她进门伺候你。」 正要送一口打好的锅子去元鸿酒楼,经过高记茶铺门前,丘成特地停下脚步,想起娘先前替他结下这门亲事时说的话,他仔细打量这间日后将成为他们丘家产业的茶铺,忍不住想着,等他成为这茶铺的东家,就能买些上好的补品给娘,也能买下晓梅一直想要的首饰和胭脂水粉送给她,再把晓梅娶进门,给他生下几个白胖的儿子。 李三胖见外头杵了个人,过来招呼道:「客官要进来喝茶吗?」 丘成犹豫了下,本想掉头走人,但思及这茶铺很快就是他的了,又改变主意,打算先去瞧一瞧。 进去后,他找了个位子坐下。 「客官要喝什么茶?」李三胖问。 自懂事后就开始在打铁铺里当学徒,去年才出师,出来自个儿干,从没那种闲情逸致来这种茶铺喝茶,丘成忍不住有些局促。 见状,李三胖笑呵呵替他介绍道:「咱们店里的金露茶滋味不错,客官要来一壶吗?」 「好,那就来一壶金露茶吧。」 「可要茶点?」 丘成想到自个儿身上只带了十几文钱,也不知够不够付茶点,摆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喝茶就好。」 待李三胖走后,丘成暗暗打量着茶铺,发现这里布置得十分雅致,窗棂桌椅都雕着好看的花纹。 待李三胖将茶水送来时,他瞧见那茶壷和杯子都是白瓷做的,洁白无瑕,壶身上还绘着盛开的牡丹,极是好看,不像他家那些粗劣的陶杯陶壶,想到很快这一切都是他的,他心头不由一阵激动。 茶铺里除了他,还有五、六桌客人,这些人的桌上都摆着几道茶点,瞧他们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他忍不住咽了咽唾沫,想起自个儿不久之后就将接管这茶铺,心里有了底气,决定要一些茶点。 张望了下,没瞧见适才招呼他的那个身量圆胖的小二,丘成招来另一名身量瘦小,模样清秀的小二,指着附近一桌的茶点道:「那些茶点也给我上一份。」 「好咧,客官稍候。」阿禾应了声,离开时多瞧了他几眼,他前阵子为了照顾生病的父亲,告了几天的假,前两日才回来。 茶铺里的茶点都是当天做好的,每种茶点依着平时的销量,何长旺每天都会做上适当的数量,卖完就不再供应。 茶点不像炒菜,现炒就有,有的要蒸、有的要烤、有的要煮,都需要花费不少时间,所以得事先备起来。 阿禾准备去厨房端茶点过来,在通往厨房的过道上,瞧见提着一壶热水的李三胖,小声说道:「欸,三胖哥,方才进来的那位客人点了几道茶点,不过我有些担心他付不出那些茶点的钱来。」 李三胖训了他两句,「阿禾,这就是你不对了,咱们做人不能以貌取人,人家虽然看起来穷酸样,说不得究里多的是银子呢。」 阿禾连忙解释,「我不是瞧不起人,那人是个打铁的,家里有个守寡多年的老娘,他老娘为人很吝啬又爱占人便宜,他赚的钱全都交给他老娘了,他能留在手上的没几文钱。」他家有个亲戚就住在丘成母子附近,他去找那亲戚时曾见过一、两次,他们的事他全是从亲戚那里听来的。 李三胖听了他的话,想起一件事,「打铁的?我记得大姑娘前两天刚定下的那门亲事,男方好像就是个打铁的,似乎是姓丘,该不会这么巧,就是他吧?」 「还真巧了,他就姓丘。」看来八成就是这人没错了。 「你们在说什么?」从厨房出来的高久思,见两人站在过道上说话,随口问了句。 李三胖回道:「大姑娘,咱们在说铺子里来了个打铁的,不知道是不是你要嫁的那人?」 「是吗?我过去瞧瞧。」这次成亲全是为了奶奶的病,至于男方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她倒是没怎么在意,被李三胖这么一提,她忍不住生起了好奇心。 李三胖想起阿禾方才说的话,再叫住她,「大姑娘等等,不如咱们试他一试,如何?」 「要试什么?」 李三胖让阿禾把适才说的事再说一遍,接着对高久思说:「要是真如阿禾所说,他兜里没钱,却跑来咱们茶铺喝茶,还叫上那么多的茶点,这不是存心想白吃白喝吗?这样的人品,大姑娘要不要嫁他,可得好好考虑清楚。」 他在高记茶铺里也待了七、八年,同大姑娘就像兄妹一样,这回大姑娘为了老太太的病仓促成亲,他是不太赞成的,因此才想藉此机会帮大姑娘试试那人。 「也好,那就试试吧。」听了李三胖的话,高久思决定暂时不出去,等他吃完那些茶点再说。 不一会,阿禾把丘成点的几道茶点送过去。 「客官点的芙蓉糕、相思卷、云片糕及桃花酥来了。」 看着那些他从不曾尝过的茶点,丘成舔了舔唇,迫不及待的吃了起来。 瞧见他那粗鲁的吃相,阿禾撇撇嘴,见有其他客人进来,他连忙上前去招呼,而高久思则和李三胖站在过道上,偷偷觑着丘成。 当时她一心想赶快把婚事定下,听沈大娘说这人很孝顺就答应了,此时看见他狼吞虎咽的吃相,不禁蹙紧秀眉,再瞧他的长相,短眉塌鼻阔嘴,让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 从厨房出来的初六瞧见她和李三胖站在过道上,也走过来,见她没发现他,他抬手拽了拽她的衣袖,想吸引她的注意。 高久思回头觑他一眼,抬起食指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别说话。」 第十二章 初六乖乖的闭上嘴,站在她身后,睁着双清澈的眼睛,也学着她和李三胖朝茶铺里看去,可他不知她在看谁,眼睛乱瞟着。 等了片刻,丘成吃完茶点,喝完茶,撩起衣袖抹了抹嘴,便把阿禾叫过来。 「你们东家可在?」 「咱们东家在后头忙着呢,不知客官有什么事?」阿禾客气的问着。 「你叫她出来,就说我是她的未婚夫,路过这里,特地过来看看她。」反正茶铺即将是他的,今儿个这些茶钱,他是没打算要付了。 果然是他,阿禾心里有些瞧不上这人,觉得他粗鄙不已,半点都配不上大姑娘,但嘴上还是应着,「原来是丘少爷啊,那我去请咱们东家过来。」 不等阿禾去请,高久思便走出来了,她冷着一张脸瞪着丘成,「都还没成亲,你来找我做什么?」 瞅见高久思那张俏丽的脸庞,丘成惊艳的多看了几眼,觉得她比与他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晓梅还要好看几分,心里头不禁对娘为他定下的这桩婚事更加满意了。 「我路过,就顺道来瞧瞧你。」 「你现下瞧过了,走的时候别忘了把茶钱给付了,一共是六十六文钱。」高久思有意想试试他的人品,也想知道他是不是存心来白吃白喝,刻意说道。 闻言,丘成顿时窘得说不出话来,本以为在得知他是她的未婚夫后,高久思不仅不会同他讨要这些茶钱,还会再准备些茶点让他带回去孝敬娘,没想到她竟这么不识相。 瞅见旁边的小二一脸看好戏的模样,他在恼羞成怒之下脱口而出,「咱们都要成亲了,你还同我分得这么清楚做什么,日后你嫁给我,这茶铺还不是我的。」 高久思不敢置信的看着他,都还没成亲,他就在觊觎这家爷爷留给她的茶铺? 「这茶铺是我们高家的,干你丘家什么事?」 「等你嫁给我就是我的人,这茶铺自然也是我丘家的,成亲后我不准你再这般抛头露面,你好好在家里伺候我娘就成。」他认为两人既已定下婚事,这女人就算是他的人了,便不客气的板起脸孔训斥她。 娘教过她,对女人绝不能太好,否则她们便会恃宠而骄,爬到他头上来撒野。 「你说什么?!」高久思被他这些混帐话给气到了。 初六一直跟在一旁,虽然没怎么听明白他们的话,但好歹看得出来高久思被这人惹得不高兴,立刻抬手推了丘成一把。 「不准你惹思思生气。」 丘成被他一推,冷不防踉跄了下,羞恼的瞪住初六,「你是谁?」 初六没理他,拉着高久思的手想安慰她,「思思不气,我把他赶出去。」 见两人这般亲昵,丘成顿时妒火中烧,质问高久思,「你同这男的是什么关系?都还没成亲,你就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这还了得,你今天若不给我个交代,我饶不了你!」 见他骂高久思,初六怒了,拦在她面前,「不准你骂思思,你出去!」说着,他拽住丘成的手臂,想把这个惹思思生气的人给赶出去。 丘成见状怒不可遏,随手抄起要送去元鸿酒楼的那口锅子朝初六砸去,初六下意识别开脑袋,那锅子便砸到他的肩膀,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痛得他当即变了脸。 高久思见丘成竟敢打初六也火了,但她还未动手,就见初六,眼神凶暴,张口狠狠咬住邱成的手臂。 「啊——」丘成痛得惨嚎出声。 初六咬得狠,都渗出血来了,高久思担心他把人家的手给咬下肉来,又推又拉的想阻止他,「初六,快放开他,别乱咬脏东西。」 但此时的初六宛如被激怒的恶兽,紧咬着不肯松口。 「初六、初六,你乖,快松开嘴,我做你最吃的蛋羹给你吃。」高久思焦急的哄道。 丘成痛得龇牙咧嘴,整张脸全都皱成一团,但言谈间依然不忘咒骂着高久思,「你这不守妇道的荡妇,竟勾结别的男人来害我!」 见都这时候了,这人竟还骂她,高久思凤眼微微一眯,拿起他手边那口锅子,狠狠朝他的背后砸去。 没想到这一砸,反倒让初六松开了嘴,高久思顾不得丘成一边惨叫一边咒骂,她趁机拽走初六,不停的抚着他的背,安抚又犯了疯病的他。 「吼……」他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 高久思赶紧哄道:「乖,没事了,没事了。」 她半拉半抱的将他往厨房拖去,何长旺已从李三胖那儿得了消息,连忙沏了杯宁神茶过来,她接过茶,喂到他嘴边,「来,喝点茶。」 这茶是她特地找大夫调配的,以往要是初六突然犯了疯病,大伙都在忙,没空应付他时,就会想办法骗他饮下这宁神茶,让他昏睡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渴了,初六嗅了嗅茶,乖乖喝下了。 高久思把初六带到后头,见他逐渐昏睡过去,她将他交给何长旺和阿禾扶进一间房里,然后带着满脸恚怒的回到茶铺。 适才他们的争吵,早就引得其他客人引颈观望,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有些熟客知道她收留了脑袋不清楚,犹如幼儿般呆傻的初六,正在将这件事告诉那些不知情的客人。 丘成抚着被咬出血的伤口,一脸狼狈,瞅见走到跟前的高久思,他愤恨的想着,待成亲后定要把她今天给他的羞辱和难堪全都讨回来,他要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高久思已经毫不留情的道—— 「你这混蛋,我就算嫁猪嫁狗也不嫁给你这种人,咱们的婚事取消,把茶钱结清后滚蛋,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否则我看你一次打一次!」从他动手打初六的那一刻,她就决定不嫁给这个人了。 「你说什么?」丘成错愕的呆住。 「我说咱们的婚事一笔勾销!竟敢妄想我高家的茶铺,不管以后我嫁给谁,高家的茶铺永远都是我们高家的,谁也别想打它的主意。」她厉色道。 「你怎么可以毁婚?!」丘成气急败坏的大吼。 「我为何不能毁婚?」 「你不是急着要替你奶奶冲喜吗?」 「我要是真嫁给你这种人,那就不是给我奶奶冲喜,反倒会把她给活活气死!」想到他不只打人,还觊觎高家的茶铺,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冷不防抬脚再踹了他两下。 「没错、没错,高丫头,这种人嫁不得,都还没娶你咧,就把这高记茶铺当成自家的了,这可要不得。」一旁看了一场热闹的五十几岁男人凉凉说道。 有人开了头,接下来几名熟客也纷纷附和—— 「可不是,自个儿没本事挣钱,竟打起人家姑娘的家产,真丢人。」 「这高记茶铺是高老头留给高丫头的,谁要敢抢,我头一个跟他过不去。」 说话的是个六旬老人,与已过世的高汉州是朋友,自然见不得他的孙女被人这般欺负。 「高家丫头啊,我瞧他八成没法付那些茶钱,我看那口锅子还值个几十文钱,你就勉强收下,抵了那些茶钱,让他赶紧走,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适才的情况他们可都是从头看到尾,心里多少瞧不起丘成,自然偏帮着高久思。 听见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羞辱他,丘成又羞又怒,他恨恨的瞪了高久思一眼,连要送去元鸿酒楼的那口锅子也不拿了,离开前恨恨咒骂道:「你这淫妇,将来定会不得好死!」 他走后,高久思朝那几人躬身道:「多谢几位叔伯大爷仗义执言。」 几名老人安慰她,「你这丫头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你是什么样的姑娘,咱们会不知道吗?」 「没错,咱们都知道你是为了要给你奶奶冲喜才急着嫁人,但这种人不嫁也罢,你奶奶若是知道,定也不肯让你嫁。」 其他人纷纷附和。 忽然有一人说道:「要我说,初六那小子虽然傻头傻脑的,但他还知道护着你,不如嫁给他,起码他长得一表人才,比起刚才那个可要体面多了。」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笑骂,「体面能当饭吃吗?你这老小子可别乱给高家丫头出主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那人的话让高久思怔住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四章】 「思思,我这儿很疼。」醒来后,初六揉着左侧肩膀,俊朗的眉峰微微皱着。 「我让三胖哥帮你抹过药了。」高久思见他肩膀被丘成拿锅子砸了,也不知有没有伤着,因是在肩膀,得脱了衣物才看得到,她不便帮他查看,因此让李三胖帮他检查。 第十三章 李三胖说他肩膀有些肿,她拿药膏让李三胖帮他擦了。 「那思思再帮我揉揉。」说着也不等她答应,便抓着她的手放到自个儿的肩膀上,两只眼睛期盼的看着她,似乎真觉得只要她帮他揉揉,就不疼了。 见他这般,想到他这伤是为她受的,她有些不舍,轻轻揉着,想起从适才就一直萦绕在心里的那抹念头,她抬眸瞅了瞅初六,见他眉如剑、目如星,五官端正俊朗,模样确实挺好看的,人虽傻了点,但很听她的话,至少他不会觊觎高记茶铺,即使偶而会犯疯病,却也无伤大雅…… 她越想就越觉得初六是个好人选,最重要的是,奶奶的病已等不得,而与丘家的婚事没了,短时间内怕是找不到合适的人了。 这么一想,她把心一横,定睛望住初六,开口道:「初六,咱们成亲好不好?」 「成亲是什么?」他一脸茫然。 「你先前不是看过人家娶亲吗,就是新郎官骑在马上,带着坐在花桥里的新娘子回去拜堂。」上个月他瞧见人家迎娶,问她那是什么,她曾简单告诉过他。 「那思思是要当新郎官来娶我吗?」他歪着脑袋问。 「不是,是你当新郎官来娶我。」 「可我不会骑马,我不能坐轿子吗?」 「你不会骑没关系,我找人教你,没有新郎官坐轿子的。」她诱哄着他,「初六要是娶了我,往后咱们就会永远住在一块了。」 「那思思会每天都做蛋羹给我吃吗?」 「……会。」这家伙竟只惦记着蛋羹。 得到她的允诺,初六咧开嘴,高兴得点着头,「那我娶思思。」 瞧见他脸上那灿烂的笑颜,她突然有些心虚,觉得自个儿仿佛在哄骗一个无知的小儿,可是奶奶等不了了…… 听完孙女所说的事,得知她原本要嫁的那人竟贪图高家茶铺,高曲氏沉默许久,半晌后徐徐开口。 「久思,你不需要为了我而勉强自个儿,奶奶虽然盼着你出嫁,却也不想看你嫁错人,误了终生。」 高久思紧握着祖母的手,「奶奶,我没有勉强自个儿,初六虽然呆傻,可他听我的话,不会算计我,尤其往后若是我和他生了孩子,他定不会阻止我让孩子随我的姓,如此一来,咱们高家的香火就不会断了。」 高曲氏想让她延续的其实不是高家的香火,已故的丈夫还有其他兄弟,虽多年不曾连络,但高家的香火有他们传承,不会断,可柏家被满门抄斩,只剩下她一个…… 思及此,她缓缓道:「若你真这么想,那就由着你吧,奶奶只是担心,万一他有一天复原了,也不知会如何。」 「到时候我都同他成了夫妻,他还能如何。」高久思没奢望他能复原,她已打算要养他一辈子了。 高曲氏同意后,高久思随即开始筹备婚事,因为时间急迫,所以一切从简,而她不知初六的生辰八字,所以八字也用不着合了。 婚礼有何婶和何长旺还有茶铺里的伙计们帮忙,在众人忙着筹备婚礼时,初六也没闲着,高久思让他量身裁衣,他就乖乖量身,她找来相熟的马夫教他骑马,他便乖乖的爬到马背上。 说来也奇怪,他一上了马背,几乎用不着马夫教,自个儿就知道要怎么驾驭马儿。 那马夫臆测道:「说不得初六以前是会骑马的。」 以前的事,全都随着初六失去的那些记忆掩埋起来,高久思眼下只盼着尽快与他成亲,为奶奶冲喜,无心去探究他的过去。 这日,看着他试穿裁好的喜服,那一身喜袍穿在他身上,越发衬得他俊朗不凡,宛如是个气度雍容的贵公子,她忍不住怔忡的望着他多瞧了几眼。 见她目不转睛的瞅着他,初六朝他咧嘴憨笑着,这一笑,把他适才那雍容的气度给笑没了,又恢复成憨傻的模样。 她回了神,看见初六朝她走过来,问道—— 「思思,她们说我穿这样好看,真的吗?」 她颔首,「是挺好看。」 听见她的称赞,他高兴得笑眯了眼,「思思也好看。」 送喜袍过来的三个婆子笑呵呵说:「姑娘要嫁的这位郎君模样生得可真俊,您真是好福气啊。」如果忽略掉他那身傻气的话。 三人适才在为他更衣时,就看出初六脑子有些不正常,呆呆傻傻的,不过多亏他长得俊,这高记茶铺的女东家才能看得上他,委身下嫁。 要是她们年轻时也像这位大姑娘一样,有自个儿的铺子,能自个儿挣钱,倒也不介意养个像这小伙子一样俊俏的小郎君,就算傻点也不打紧,起码养眼呀是不? 高久思笑了笑,也没搭腔。 她仔细看看了初六身上那件喜袍,见他不时抬手扯着领口,似乎觉得紧,她朝那三个婆子说道:「他领子似乎太紧了,麻烦你们再改松些。」 「这衣裳一般都这样做的,不做紧些会不合身。」 「不那么合身不要紧,还是放松点,让他舒坦些。」横竖他们的婚礼也不会请太多人来,多半都是些亲近的街坊邻居和爷爷生前的朋友,没必要那么讲究。 「好吧,那我就再改松点。」那婆子说着拿出另一件嫁裳来,「试完新郎官的喜服,换姑娘你试穿新娘喜服了。」 高久思点点头,两个婆子跟着她走进她的闺房,帮她试穿嫁裳。初六不肯换下身上的喜袍,跟着她来到房门口,可房门从里头拴了起来,他进不去,只好在外头守着。 另一个婆子追过来道:「小子,你快把喜袍换下来,免得弄脏了。」 「不要,我要等思思。」初六别开头不理她,思思说他穿这样好看,他要让思思多看一点。 那婆子只好嘱咐他,「那你可别把衣裳弄脏了。」 初六没吭声,盯着关上的房门,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房门打开,他抬手拍着房门,出声喊道:「思思,我想进去看你。」 「等一下,我在换衣裳,你不能进来。」 她让他等,他便乖乖在门口站着,好半晌后,房门咿呀一声打开,高久思穿着一袭大红绣花喜袍走出来。;初六瞠大眼看着她,「思思真好看。」 她弯唇一笑,让他胸口仿佛有好几头牛在乱跑,咚咚咚的跳着,他不舍得眨眼睛,只想这么一直看着她。 被他这般瞬也不瞬的看着,她腮颊有些红,难得羞涩的说:「我要去给奶奶瞧瞧。」 见她提步要走,他抬手紧拽着她,「思思,不要走。」 「我没要走,我是要去奶奶那儿,要不你也一块来吧。」 「喔。」他楞楞的点头,跟着她一块走往高曲氏的房里,一路上眼睛一直盯着她看。 高久思想叫他别再看了,可又莫名的觉得让他这般看着也不错,心里悄悄升起一抹小小的骄傲。 不过是换了件喜袍就让他看傻了眼,要是她再施脂抹粉,盛装打扮,他岂不是连嘴巴都要张得大大的? 来到奶奶房前,高久思轻声推开房门,见奶奶正靠在床榻上坐着,何嬉则坐在绣墩上同她说着话。 「奶奶,」高久思走到床榻旁,「绣坊送刚绣好的嫁裳过来,让我试穿,我穿来给奶奶瞧瞧。」 高曲氏抬眼望住她,怔怔的看了好半晌,也不知想到什么,眼眶有些湿意,连声道:「好好好,咱们久思真美,等成亲那日,定是这世上最美的新娘子!」这孩子越大越像她亲娘,模样秀美俏丽。 何婶也称赞了几句,「大姑娘的模样原就标致,穿着这身喜袍更添了几分艳色。」 跟着她进来的初六嚷道:「还有我、还有我。」他也走到床榻前,喜孜孜的展示自个儿的新衣裳。 高曲氏和何婶朝他看去,眼睛一亮,只觉得眼前这人分明是个贵公子,浑身上下透着一抹雍容的华贵之气。 「好不好看?」他睁着双眼,等着她们的称赞。 他一开口说话,就露出了那抹傻气,高曲氏和何婶相觑一眼,失笑道:「好看、好看,你和久思可说是郎才女貌,容貌十分相配。」 初六不懂什么是郎才女貌,但听得懂她说好看,高兴得咧嘴笑着,扯着高久思的衣袖说:「思思,奶奶说我好看。」 「我听到了,去把喜袍换下来,你这身喜袍还得送回去改领口。」她的刚好合身,不用再送回去。 他闹着脾气不肯脱,「不换,我要穿着。」 高久思轻斥了句,「没事穿着喜袍做什么,快去换下,省得弄脏了。」 「我喜欢这衣裳。」他委屈的瘪着嘴。 「你……」 第十四章 高曲氏握住孙女儿的手,劝了句,「他既然喜欢,就让他再穿一会儿吧,你们俩坐下来陪我说说话。」 何嬉起身再去搬来一张绣墩,让两人坐下,转身去厨房帮老太太熬药。 高曲氏分别握住两人的手,她先嘱咐初六,「初六,等和久思成亲后,你要多体谅久思一些,别老惹她生气,知道吗?」 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乖,不气思思。」 高曲氏接着叮嘱孙女,「久思,你也一样,要多包容初六,他不懂的就耐着性子慢慢教他,总能把他教会的,少骂他几句。」 她心中有些遗憾,没能为孙女安排一门更好的亲事,找一个更好的丈夫,依初六那呆傻的模样,日后不可能成为她的依靠,所有的事她都只能自个儿一肩挑起,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心疼。 「我知道了,奶奶。」高久思温顺的应了声。 「奶奶不求别的,只盼着你们俩日后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多生两个孩子。」她把两人的手交迭在一块,说了这么一番话,已有些倦了,眼皮渐渐阖上。 高久思轻轻扶她躺下,替她盖好被褥,拉着初六轻声走出去。 再过十日两人就要成亲,她祈求这场喜事真能为病重的奶奶冲喜,让奶奶好起来。 高久思决定要同丘家退亲后,翌日就去找了沈大娘。 说完原委后,她沉着脸道:「沈大娘,您当初没跟我说丘成是这样的人,也没说丘家娶我原来是贪图我爷爷留下的茶铺,他都敢当着我的面对初六施暴,将来我嫁过去,岂不是要被他活活打死吗?您说说这样的人我还能嫁吗?」 听完,沈大娘尴尬的表示,「我也没想到那丘成是这样的人,我只是听人说他很孝顺,哪里知道他会做出这种事来。」 「我相信沈大娘要是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定不会这般害我,那这退亲的事就劳烦沈大娘了。」高久思塞了些银子给她,「这些给您喝茶。」 沈大娘收了银子,立刻前去丘家。 才刚说下的婚事却被退了,丘成的母亲哪里肯。 守寡多年的丘李氏为人悭吝又苛刻,好不容易才给儿子找了高家这门亲,如意算盘打得好好的,哪里知道儿子去了趟茶铺,竟被羞辱了一顿,高久思还当众表明要退了这门亲事,她咽不下这口气,接下来天天到高记茶铺撒泼哭闹,要高家给他们个说法。 瞧见丘成的母亲是这副德性,高久思更加庆幸自个儿退了亲,否则有这样的婆母,那以后的日子岂不是要不安生了。 有李三胖挡着,丘李氏没办法进到茶铺里,只能在外头闹,偏偏丘成那日来到茶铺的情况,不少人都亲眼瞧见,其中是非曲直自有公道,那些叔伯大爷们见丘李氏这般,看不过去,将事情传得全水云镇的人都知道。 丘李氏非但没能讨得半点好处,反倒遭人指指点点,沦为笑柄,丘成受不了被人笑话,来将母亲带回去,才没让她再闹下去。 亲没结成,高家与丘成却因此结下了怨。 之后丘家四处散播高久思水性杨花、不守妇道,与初六不清不白,在得知高久思即将下嫁初六时,母子俩更是恨得诅咒他们两人。 高久思忙着筹办婚事,对外头的流言置之不理。 两人的媒人找的仍是沈大娘,成亲前沈大娘特地问过高曲氏初六是要入赘高家吗?高曲氏顾虑到不知初六的来历,因此没让他入赘。 大婚这日,初六穿着一身大红的喜袍骑在马背上,在李三胖和何长旺、阿禾与方全的陪伴下,领着迎娶的花辑从高记茶铺出发,前来高家迎娶新娘子。 初六像个孩子似的笑得欢天喜地,虽不知成亲究竟要做什么,但李三胖告诉他,成亲后他就可以同思思住在一间房,睡在同一张床上,然后再生几个胖娃娃,他不喜欢胖娃娃,但是他想同思思住在一间房里,想要她每晚都能陪着他睡。 另一边高家堂屋里,高曲氏特地打扮过,坐在椅子上,看着被沈大娘扶出来,穿着一身绣花嫁裳,跪在她跟前的孙女,欣慰得眼眶鸣着泪,她终于亲眼看见孙女出嫁,可以了却一桩心事了。 她扶起孙女,说道:「奶奶不求别的,只盼着你今后能一生平安幸福,无忧无灾。」 「我会的,奶奶不要担心。」高久思微微掀起头上的喜帕,瞧见奶奶今儿个气色和精神异常的好,她欣喜的以为,这场喜事真的把奶奶身上的病气冲散了些,说不得再过几日,奶奶的病就能痊愈了。 高曲氏又再叮嘱孙女几句,高久思一一应着。 片刻后,听见喜乐声传来,沈大娘连忙提醒她们祖孙俩,「老太太,花轿来了。」 沈大娘的话刚说完,就听初六的声音一路嚷着进了大门。 「思思、思思,我来了。」 见新郎官进来,沈大娘忙着要替高久思把喜帕覆上,高久思摆摆手,「不用麻烦,我同初六又不是没见过面。」 高曲氏看着一路跑进来的初六,心中亦喜亦忧,女子成亲,无非是想要找一个能倚靠终生的良人,可痴痴傻傻的初六压根没办法给久思什么倚仗,相反的还要久思照顾他,她只希望他能懂事些,别给久思添太多麻烦。 初六来到高久思面前,见着施了脂粉,戴着凤冠霞帔,穿着嫁裳的她,整个人看得目不转睛,拽着她的衣袖说道:「思思,你今天真好看!」 见奶奶今儿个精神好,高久思心情也很好,笑颜以对,「初六也好看。」 被她称赞,初六高兴得咧着嘴,拉着她往外走,「思思,我们快去坐花轿。」 李三胖告诉他,等他们坐完花轿回来,以后就可以睡在一块了。 高久思拽住他,「等等,还没给奶奶磕头呢。」 沈大娘笑着打趣,「这新郎官还真是急呢,不过时辰也差不多了,新郎官与新娘子向老太太拜别吧。」 高久思拉着初六跪下,朝高曲氏磕了三个头,高曲氏扶两人起身,嘱咐道:「成了亲后你俩就是夫妻了,要互敬互爱,互相忍让,知道吗?」 「知道。」高久思脆声应道。 说实话,她并没有太多当新嫁娘的喜悦,初六痴傻得就如同孩子,她委实无法把他当丈夫看待,但既然决定嫁给他,日后她会尽力照顾好他。 初六听她应着,也跟着答道:「知道。」 拜别高曲氏后,新嫁娘坐上花轿,新郎官爬上马背,喜乐奏起,由于新郎官没有自个儿的住所,拜堂的地方一样是在高家,故而花轿只是意思意思绕了附近一圈,表示新娘已出嫁了,又再返回高家拜堂。 高久思不知别人的洞房花烛夜是怎么过的,在出嫁前,奶奶让何婶帮她准备了些压箱底的秘戏图,让她先行了解该怎么行房,可此时她看着初六埋头吃着桌上那些菜肴的模样,悄悄叹了口气,对今晚的洞房已不存任何遐想,她敢赌,初六这家伙定不知该如何行房。 见她没动筷,初六抬头看了她一眼,催促她,「思思快吃。」今天忙着成亲拜堂,他一直饿着肚子,所以一进来,看到桌上摆满了一桌的菜肴,他立刻就吃了起来。 外头的宾客有何长旺和李三胖等人帮忙招呼,拜完堂,他被李三胖拉出去敬宾客们一杯水酒后就回喜房了。 高久思也饿了,点点头,挟了菜送进嘴里。 酒足饭饱后,初六兴匆匆拉着她躺在床榻上。 「思思,我们睡觉吧。」拉上被褥替两人盖上,他对她露出憨傻的笑。 「初六,你知道洞房夜花烛要做什么吗?」再怎么说今晚都是他们的新婚之夜,她不想就这么虚度了。 他立刻应道:「知道,要同思思一起睡觉。」能同思思睡在一块,他很高兴。 「就这样?」 初六努力想了想李三胖同他说的话,想起来一件事,「还要抱抱。」他侧过身,两手圈抱着她。 被这般亲昵的抱着,高久思脸庞贴在他温暖的胸膛上,听着他胸膛鼓动的声音。 初六似也发觉了,抬手摸了摸自个儿的心口,疑惑的问:「思思,好像有人在我这里打鼓。」 听见他稚气的话,高久思失笑,「是谁在你那里打鼓?」她没想到初六竟也会紧张害臊。 「我也不知道,里头跳得好大力,思思帮我揉揉。」他抓起她的手,搁在他鼓动着的心口处。 她替他轻轻揉着,看着他俊朗的五官,想着以后要和这人过一辈子,她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喜该愁。 第十五章 丈夫是她自个儿选的,她并不后悔,只要奶奶的病能好起来,往后他们一家三口守在一块,只要有她一口饭吃,就少不了他的。 下了决定,她抑着羞臊的心,大着胆子翻身坐到他身上,「初六,我教你做一件快乐的事。」人家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可见房事应是件能让人欢悦的事吧。 「是什么?」他像孩子般好奇的问道。 「是每个人洞房花烛夜一定要做的事,我教你……」 就在这时,房门忽传来急促的拍门声,紧接着响起何婶急切的嗓音,「大姑娘,不好了!」 【第五章】 听见何婶的声音,知她若没有重要的事,绝不会在这时来打扰,高久思担忧是不是奶奶出了什么事,匆匆套上衣物,赶紧过去开门。 「何婶,是不是奶奶……」 「不是老太太,是茶铺走水了!外头有人来报,说咱们的茶铺不久前忽然烧了起来,你何叔和三胖已经带着一些来吃喜酒的乡亲们过去救火了。」今晚是大姑娘的洞房花烛夜,她本不想来打扰,但出了这么大的事,又不能不说,只能硬着头皮过来。 高久思一脸错愕,「好端端的,茶铺怎么会走水?」 「这我也不知道,稍早你何叔他们在宴席上帮忙招呼着客人,突然有人来报,说咱们茶铺起火了。」 担心茶铺的情况,高久思急着要赶过去,「我过去瞧瞧,对了,这事奶奶知道吗?」 「老太太已经睡下,还不知道这事。」 「若是她醒来,先别告诉她,等我回来再说。」高久思赶紧进房穿了外袍,就要往外走。 初六见她要出去也不睡了,爬下床榻,跟了过去。 「思思要去哪里?」他连外袍都没穿,只穿着单衣。 「我出去一下,你先睡。」此时的她没有心思对初六多说什么,赶着要到茶铺去。 「思思不睡,我也不睡。」 「随你吧。」 高久思快步朝茶铺走去,漆黑的夜里,隐隐约约可以瞧见不远处窜出的浓烟,正是高记茶铺的方向,她心头一紧,加快了脚步。 初六亦步亦趋的跟着她,见她因走得太快踉跄了下,连忙扶住她。 「思思不要走这么快,会摔倒。」 推开他的手,惦记着茶铺情况的她索性跑了起来。 「思思、思思,你等等我。」初六在她后头追着。 她没理会他,跑得喘促的来到茶铺前,看见已几乎被烧成废墟的茶铺,她整颗心一凉。 何长旺带着茶铺的伙计们,还有附近的街坊邻居打水救火,但也只能阻势火势不再往旁边蔓延开来,却挽救不了茶铺被焚毁的命运。 「大姑娘。」何长旺瞧见她来,抹了抹被烟熏黑的脸,走过来说道:「咱们过来时火已烧得很旺,来不及救了。」 看见爷爷奶奶的心血就这样付之一炬,高思久心情沉重得说不出话来,须臾才哑着嗓问:「这火是怎么起的?」 「应是有人蓄意纵火。这两天咱们都忙着大姑娘的婚事,歇店没开,屋里不可能无缘无故着火。方才官差过来查看过,说起火的地方似是在门口,极有可能那火是从门外烧起来。」 闻言,高久思咬牙切齿的怒声道:「若是让我知道是谁纵火把咱们的铺子烧了,我定饶不了他!」 一直跟在她身旁的初六拽着她的手,稚气的哄着她,「思思不气。」 发生这种事她哪可能不气,抬目一瞥,见他身上竟只穿着件单衣,高久思皱起眉,「你怎么没穿外衣就出来了?」此时已是夏末初秋,夜里已有几分凉意。 「思思不等我。」一路上她都一直不理他,初六委屈的撅着嘴。 何长旺劝道:「大姑娘,今儿个是你和初六成亲的好日子,你们先回去歇着吧,铺子这里有我和三胖他们看着,待会等火全灭了,咱们再进去找找还有没有什么没被烧毁的。」 李三胖也过来劝道:「就是啊,大姑娘,初六穿得这么单薄,你还是先带他回去歇着吧,免得他染了风寒。」 沉默半晌,高久思才点点头,「那这里就劳烦何叔和三胖哥了。」离开前,她再看了眼茶铺。 来的时候脚步很急,回去时,她的脚步却很沉,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奶奶这件事,茶铺是爷爷留下来的,却在她成亲这天整个被烧毁了。 里头的一桌一椅一窗一柱,都是爷爷和奶奶亲自挑选布置,如今竟一把火就烧没了,想到这些,她难过得眼眶泛泪。 初六跟在她身边,不时抬头望着她,须臾,他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憨憨的出声,「思思不哭,我给你买糖吃。」 她此时心情很差,挥开他的手,迁怒道:「你不要烦我!」 「思思不气。」他小心翼翼再扯了扯她的衣袖,「初六很乖。」 她一时心绪不平,没有多想便脱口而出,「乖有什么用,你一点忙都帮不上!」 他呐呐的看着她,仿佛做错事的孩子,朝她伸出手心,「思思打。」 见他这般,她有些歉疚,懊悔适才不该把气撒在他身上,一把抱住他,啜泣道:「初六,对不起,你没做错事,是因为茶铺被烧了,我心里难过,才拿你撒气。」 他手忙脚乱的帮她擦着眼泪,「思思不哭。」 她依偎在他怀里,情绪再也忍不住,又气又恼的道:「初六,我们的茶铺没了,那是爷爷留给我的啊,竟然一把火就把它烧没了……让我知道是谁放的火,我一定把他抽筋扒皮……」 初六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知道她在骂人,遂笨拙的挥着拳头安慰着她,「他坏,我帮思思打他!」 哭了会儿,高久思的心情稍稍平复下来,听见他傻气的话,露出了笑,「你不要被人打就好了,还打人,走吧,我们回去了。」茶铺被烧,她会想办法再把它重建起来,最重要的是大家都能平平安安。 两人牵握着彼此的手,往高家走去,他的掌心很热,将她的手煨得暖暖的,高久思抬眸望着走在身畔的丈夫,思及他适才那笨手笨脚安慰着她的模样,心里滑过一抹暖意。 他虽什么忙都帮不上,但在这种时候有他陪伴在身边,没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面对这种事,何尝不是一种扶持。 回到高家后,高久思的心已整个平静了下来。 何婶见到他们回来,连忙问道:「大姑娘,你们总算回来了,茶铺那边的清形怎么样了?」 高久思摇摇头,「全烧了。」 「啊,怎么会这样呢?那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何叔说是有人纵火。」 何婶惊呼一声,「纵火?是谁这么恶毒,跑来烧咱们的铺子?」 「还不知道是谁放的火。」她摇着头。 何婶骂了这纵火的人两句,接着想起一件事,「对了,老太太刚刚醒了,说让你去她屋里一趟,有话要同你说,因为你方才还没回来,我就先替你拖着,没敢告诉老太太茶铺走水的事。」 「嗯,我过去看看奶奶。」高久思回头朝已露困意的初六交代了声,「初六,我去奶奶那儿,你先回房间等我,我待会就回去。」 「我跟思思一起。」他忍着困意,握着她的手不放。 她也没再赶他,与他一块去了奶奶屋里。 高曲氏躺在床榻上,微微闭着眼,见他们进来,原想让初六出去,但下一瞬心忖依初六这般痴傻的模样,纵使听了她待会儿要说的话,应也是不懂,遂没赶他出去。 「奶奶。」高久思走到床榻前,在一张绣墩上坐下,握着高曲氏的手,关切的询问:「怎么不睡了,是不是哪儿不舒坦?」 「久思,」高曲氏满眼不舍的望着孙女,「奶奶的时辰快到了……」 听见奶奶说出这种不祥的话,高久思心头一惊,「您别胡说,您会活……」 「久思,你别激动,先听奶奶说,」高曲氏安抚的拍了拍孙女的手,「奶奶有一个守了十几年的秘密要告诉你,是关于你的身世,本来奶奶打算把这秘密带进棺材里,但奶奶不想你一辈子活得糊里糊涂,连自个儿亲生爹娘是谁都不知道。」 她楞了楞,「我的爹娘不就是奶奶的儿子媳妇吗?」 高曲氏用痦哑虚弱的嗓音,慢慢道出埋藏在她心头多年的秘密,「不是,你本姓柏,你爹是寅州太守柏任英,你娘的闺名唤赵书兰,约莫十五年前,你爹牵涉一桩通敌叛国之罪,被满门抄斩……」她徐徐叙说起往事。 初六在另一张绣墩上坐下,眯着眼打盹。 第十六章 高曲氏的眼神在烛火照映下幽幽沉沉,宛如陷入了当年的回忆里,继续说:「在官府去柏家抓人前,你娘先一步得到消息,让我们带着当时只有两岁的你一块走,好让柏家留下最后一点骨血……我后来听说那时柏家也有几个人试图逃走,但都被抓回去,也不知你娘是怎么让那些官差相信你已夭折的事,我和你爷爷顺利的带着你逃过一劫,来到了这水云镇……」 听完这些,高久思整个人震住了,她没有想到自己不但不是爷爷奶奶的亲孙女,甚至还是罪臣之女。 「……如今柏家的事已事过境迁,奶奶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自个儿的身世,将来好替柏家延续香火……」说到这儿,高曲氏的声音已几乎要听不清楚,她神色慈爱的望着高久思,「奶奶以后不能再陪着你了,生死本是常事,别太为奶奶伤心,你和初六的日子还长,以后你好好同初六一块过日子……」徐徐说到这儿,她的手垂落床榻,双眼缓缓阖上,咽下最后一口气,神色平静的离世。 高久思颤抖着抓住奶奶的手,不愿相信奶奶就这么离开了,她惊慌失措的摇晃着人,试图想叫醒她。 「奶奶、奶奶,您醒醒,您不能就这样丢下我!」 见怎么喊怎么叫奶奶都不醒,高久思不得不相信奶奶是真的走了,她悲痛的埋在奶奶身前痛哭失声,「奶奶,您怎么狠得下心丢下我就这么走了,奶奶!」 初六被她的哭声给吵醒,揉着惺忪的眼,瞧见她哭得伤心欲绝,他一惊,赶紧走上前抱住她。 「思思不哭。」 「奶奶走了、奶奶走了……」她抽噎的道。 看着躺在床榻上的高曲氏,初六不明所以的道:「奶奶还在这儿没走啊。」 「奶奶死了!死了你懂不懂?以后再也听不见奶奶的声音,看不见她的人了!」她转过身一边哭,一边捶打着他,「我跟你成亲就是为了要给她冲喜,竟一点用都没有,奶奶还是走了……她怎么可以就这样丢下我一个人,让我以后怎么办……」 这一晚,先是茶铺被烧,接着奶奶过世,还有过世前奶奶告诉她的关于她身世的秘密,这些事情来得太突然、太快了,让她一时之间无法承受。 初六任由她打着,听到最后一句话,他大声回答,「我会陪着思思!」他一边抓着自个儿的衣袖想为她擦眼泪,却越擦越多,最后索性凑上前舔着她不停滑落的泪水。 她蓦地一僵,推开他,「你在做什么?」 「思思一直哭,淹水了,我帮思思舔干净。」 「你……怎么这么傻!」她吸了吸鼻子,抬袖胡乱抹了抹脸,只是想到自个儿匆匆忙忙与初六成亲,却终究没能治好奶奶的病,让这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她眼泪又涌了出来。 她把他推出房门,「你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抬手想安慰她,「思思不要哭……」 她挥开他的手,把房门阖上,将他关在外头。 冲喜不成,奶奶在他们成亲这晚走了,她怨自个儿,也怨初六,她心里知道这一切都不关初六的事,甚至是她哄骗初六同她成亲的,但是却还是忍不住怨他,因为若不找一个人怨,她的心会更苦。 茶铺烧掉了不要紧,还可以再重建,可奶奶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她再也无法看见奶奶的音容笑貌。 爷爷过世那会儿,她虽也悲伤,可当时身边有奶奶,两个人一起,仿佛为彼此承担了一半的伤心,此时此刻,再没有人能与她一起分担这样的哀痛,失去至亲之痛,痛入骨髓…… 她守在床榻旁,看着面容安详的奶奶,默默垂泪。 被推出去的初六一直守在房门外,半晌后,他像是想到什么,跑回房里拿来了一样东西,抬手拍着房门,想让她开门放他进去。 「思思、思思……」 高久思不理他,独自一人伤心着。 「思思、思思,开门。」他不死心的叫着。 她一句话也不回。 一直等不到她来开门,初六绕到后头的窗边,打开窗子,爬了进去;一个多月前,有一回也是这般,思思在生气,不理他,他就无师自通的跑去爬窗,溜进她的房里。 听到窗边传来的动静,高久思回头觑了眼,见他爬着窗想进来,她冷着脸斥道:「你出去!」 「我要拿这个给思思。」爬到窗棂上的他从衣襟里掏出适才跑回去拿的那朵金花。 「我不要,你走。」她别开脸不理他。 他翻过窗子,跳下来,拿着手里那朵黄金打造的金色花朵,走到她面前,塞到她手上。 「给思思,思思不哭。」 她推回给他,怒道:「我说了不要!」那是他身上唯一的东西,她不能拿。 他再塞到她手上,坚持道:「给思思,盖茶铺。」他虽傻,却也知道这朵金花的金叶子可以买东西,茶铺烧了,她很伤心,他想让她再盖回来。 看见她满脸泪痕,他想让她开心,抓着她的手朝自己身上打了一下,「思思打,不哭。」 「打你有什么用,奶奶不会再回来了。」她哽咽道。 「我去叫奶奶不要睡觉。」初六说着跑到床榻边,摇晃着已溘然长逝的高曲氏。「奶奶醒醒、奶奶醒醒,快点醒醒,不要再贪睡了,思思哭了,奶奶快点醒醒……」 听着他一声声叫唤着奶奶,高久思听得心头又酸又涩,泪落得更凶。 他抬头见她哭得脸又要淹水了,连忙跑回去抱住她,拿着衣袖帮她擦着眼泪,一边哄道:「思思别哭,我再去叫奶奶。」 看着他脸上流露出的关心和着急,高久思心上那抹怨,在他那关怀的眼神下渐渐散去。 本来就没有道理怨他,面对这令人哀痛的一晚,即使他傻,却已尽力用着他的方式安慰她了。 她偎靠在他怀里,「初六,我只剩下你了。」 他伸出双臂搂住她,一手拍抚着她的背,「思思不难过,我陪着思思。」 他的怀抱煨暖了她冰凉的心,在这一刻,高久思心里真真正正拿他当自个儿的丈夫看待。 她的丈夫虽傻,又不懂人情世故,但这种时候有他陪在她身边,至少这漫长的一夜没那么难熬了。 高久思先办了高曲氏的丧事,至于重建茶铺的事,要等办完丧事再说。 高家先后遭遇不幸,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替高老太太的死惋惜,老太太生前为人和善,街坊邻居若有事求上门,只要能力所及,她都会伸出援手帮上一把。 因此出殡这日,不少人感念老太太的恩情,特地前来相送一程。 丘家母子对高家没少落井下石,人前人后四处说那是老天爷给高家的报应,因为高家退了丘家的亲,所以不只茶铺在高久思大婚这日被烧,就连高老太太都在她成亲这晚过世,这不是活生生的报应是什么? 水云镇上有部分人信了,也有人斥为荒唐,谁都知道高老太太早就重病在身,没能熬过去也是在情在理,至于茶铺被烧的事乃是有人蓄意纵火,官府正在追查这事。 就在高久思忙着办丧事时,京城来了个人,去了保安城那位言大夫的府上。 「言峻,你真不打算回京了?以你的医术,在这样的小县城里待着未免太屈就了。」来人是个约莫二十四、五岁年纪的男子,他把玩着拇指的玉扳指,俊美的脸庞透着抹漫不经心。 「医治病人在哪里都一样。」言峻亲手沏了杯茶递过去,俊逸的脸庞噙着抹淡淡的笑意。 男子接过茶,慢条斯理的饮了口,「不一样,在京里诊金收的多,而且我听说你是在躲什么人,这才跑回乡来。」 言峻看他一眼,「要真躲人,我就不会回乡来了。」 男子闻言,若有所思的瞟了他一眼,沉声道:「难不成你不是在躲人,而是在等人来找你?」 似是觉得他的问题不值得回答,言峻摇首没接腔,反问他,「陶七,你千里迢迢从京城跑来这儿,该不会只是为了找我叙旧吧?」 他不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有足够深的交情,能够让这位以懒闻名的陶家七少爷舍了京城的安逸生活,跑到偏僻的保安城来。 「自然不是,你先前不是写信给孟陵,提到不久前见过一个与安长念长相神似的人吗?」他与孟陵是一块长大的好友,言峻还是孟陵引介他认识的。 「你是为他而来?难不成他真有个孪生兄弟遗落在外?」言峻讶异道。 第十七章 「他哪来什么孪生兄弟,可能就是他本人。」提起这位被京里人称为京城三霸之一的安长念,陶七就没什么好脸色。 「他不是在京城吗?」 「几个月前他出海去玩,结果遭了船难,整艘船翻了,可把皇后娘娘和我舅舅急死了,遣了人四处去找,至今都没消息。」他母亲与安长念的父亲泰阳侯是兄妹,他与安长念算来是表兄弟。 言峻那封信是写给孟陵的,而后孟陵又把这事告诉他娘,孟夫人在前段时间进宫探望皇后,闲聊间把这事告诉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遂把这事告诉泰阳侯。 泰阳侯先前得了消息,听说湘平那儿有人见到疑似安长念的人,赶着要过去,便抓了刚好得空的他过来这里,帮他瞧瞧言峻信上说的人会不会是安长念。 言峻闻言道:「听你这么说,说不得那人真是世子,不过……」 「不过什么?」 「他似乎什么事都不记得了,还有些痴傻。」 他在京城那段时间,与安长念虽没有什么往来,好友也见过几次面,但那天那人陪着那对祖孙来求诊,见到他却丝毫不认得,兼之他当时的神韵异于往日,一点都不像那位为人张狂霸道的世子爷,因此他没把他与安长念想在一块。 写信给好友时,他只是把这事当成玩笑,说安家指不定有个儿子流落在外,没想到这人竟真的有可能是安长念。 听言峻这般说,倒是勾起陶七的兴趣来,「他人在哪?我去瞅瞅。」 他对这位表弟一向没什么好感,仗着有个备受皇上眷宠的皇后姊姊,在京城横行霸道,没少得罪人,得知他有可能变成傻子,他想去看看安长念的笑话,也好等回京的时候说给其他人听。 「我也不知他的住处,你若想见他,我差人帮你打听打听。」那日他是陪着那对祖孙前来求诊,与那对孙祖似乎颇为亲近,只要打听到那对祖孙的住处,应当就能查到他下落。 「这金花你拿回去,小心放好。」高久思按水云镇的习俗,守完七七四十九天的丧,今日一早,她将那日初六塞给她的金花还给他。 这些天来,初六一直陪在她身边,一向坐不住的他这次却不吵不闹的跟她一起守在奶奶的灵前,只要见到她哭,就过来抱住她,哄道:「思思不哭,我陪着思思。」 他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翻来覆去总是那几句,可对她而言就足够了,再多虚情假意的安慰,都不如一句真心实意的话来得受用。 初六不肯拿,把那朵金花再塞回她手上,「不要,花花给思思盖茶铺。」 「这是你唯一拥有的……」 她话未说完,他便说:「我有思思了,给思思。」他不要思思伤心,他想要思思高兴。 她怔怔的望着他脸上那抹认真的表情,接着想到:对啊,他们都已成亲了,已是夫妻,还分什么彼此呢。 把这朵贵重的金花送给她,代表着他对她的心意,她收下再替他保管好就是,她手上还有些银子,足够支应茶铺的重建,不至于要用到这朵金花,再不济,还有奶奶生前交给她的那匣子首饰。 这么一想,高久思收下了那朵金花,「好,那就先放在我这儿吧。」 他指着她唇瓣微微漾起的笑,眼睛一亮,「思思笑了。」他好久没看见思思的笑容,像看见什么珍宝似的,直勾勾盯着她的笑颜,看得目不转睛。 「傻瓜,我笑有什么稀奇的。」她替他顺了顺衣襟,叮咛他,「办完奶奶的丧事,接下来咱们要开始重建茶铺了,你要给我好好打起精神来做事,不许偷懒喔。」 他重重点头,「我不偷懒,帮思思。」看着她的笑,他也咧开嘴。他喜欢看她笑,不喜欢看她哭。 「走吧,咱们去找何叔他们商量重建茶铺的事。」高久思牵握起他的手,走出家门。 此时一脸困倦的陶七,正带着几名随从来到水云镇。 言峻前几天帮他打听了,说到那个神似安长念的人跟着一对祖孙住在水云镇,但他懒病犯了,死活不想出门,只想与床榻相亲相爱,一直拖到舅舅派着同来的护卫看不下去,一早把他叫了起来,抬出舅舅逼着他来,他这才不得不过来一趟。 当初虽好奇想瞧瞧安长念是不是真的变傻了,可先前等了数日,把这兴头都给等没了,这会儿坐在马车上,他意兴阑珊的打着呵欠。 「七少,咱们到了。」庞度骑着马靠近马车旁禀道。 他身形魁梧,面容粗犷,是泰阳侯得力的左右手,心系儿子的泰阳侯让他保护陶七过来,调查言峻所说的那人,究竟是不是他失踪多月的儿子安长念。 陶七下了马车,望见的是已烧成废墟的茶铺,他没好气的回过头,瞪向庞度,要他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茶铺在哪?」 庞度沉声启口,「我方才打听过,这里确实是高记茶铺没错,但数十天前夜里起了场火,把茶铺给烧光了。」他先一步赶在马车前来到,发现茶铺烧了,询问隔壁的铺子是怎么回事后,才得知了原委。 「那人不会也给烧死了吧?」陶七皱起眉头。 「那倒没有,当天茶铺东家办喜事,所以茶铺里头没人,我打听到那东家的住所就在不远处。」庞度顿了下,接着说出打探到的另一件事,「还有,那疑似世子爷的人,就是那晚与茶铺女东家拜堂成亲之人。」 闻言,陶七一直懒洋洋的俊美脸庞陡然来了精神,「那还杵着做什么,赶紧走啊。」 要知道他这位表弟可是眼高于顶,他舅舅和皇后娘娘前后帮他相了好几位千金小姐,但他见了人之后,不管再美的姑娘都能让他挑出毛病来,不是嫌人家姑娘长得胖,要不就是嫌人家眼睛小,或是皮肤黑、个头矮、鼻子塌,总之,没有一个人能令他满意。 舅舅从小纵着这唯一的儿子,什么都依着他,他不肯娶,他也没勉强,要是言峻说的那人真是安长念……嘿嘿嘿嘿,那可就有意思了,他真迫不及待想见见那位女东家,看她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来到高家,庞度拍了门,等了半晌都不见有人应门。 此时路过的一个胖大婶见他们几人衣着不俗,问了句,「你们找谁呀?」 「听说高记茶铺的东家住在这儿,咱们来找她。」庞度说道。 「你找久思啊,她出去了。」 「我听说她成亲了,那她丈夫呢?」 「你说初六啊,我刚瞧见他跟着久思一块出去了,他一向粘久思粘得紧。」这大婶回答完,好奇的打听,「对了,你们打哪来的,为什么要找久思?」 「咱们有些事想问她。」庞度避重就轻的回答,再问:「大婶可知他们何时会回来?」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多谢。」庞度见问不出什么了,看向陶七请示,「七少看咱们是要在这等,还是先到镇上的酒楼歇歇,晚点再过来?」 要他在这里干等他可不干。陶七吩咐道:「先去酒楼吧,留个人在这守着,等他们回来,再把人带到酒楼来见我。」 「是。」庞度应了声,安排了个人在高家门前守着,一行人转去镇上的酒楼。 【第六章】 有句话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此刻高久思与初六正遇上这种情况。 高久思正要去何长旺家,找他商讨重建茶铺的事,就在快到何家时,碰巧遇到邱家母子。 两家人狭路相逢,丘家自然没给高久思与初六好脸色看。 丘李氏恨恨的瞪着两人,尖酸的道:「啧,一出门就瞧见狗男女,真是晦气,回去得用艾草祛祛邪,省得身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听见丘李氏这般辱骂她和初六,高久思也还以颜色,「哪里来的狗,一见人就乱吠,初六咱们走快点,当心被疯狗给咬伤了。」她没空搭理他们,骂完人拽着初六就要走。 丘李氏哪肯轻易让她走,一把扯住她,「你这贱人给我站住,你敢说我是狗?」 高久思挥开她的手,轻描淡写的回了句,「我没指名道姓,谁应谁是。」 「你这不要脸的东西,你才是人尽可夫的下贱女人!」邱李氏抬手就要甩她巴掌,高久思机伶的退开一步,没被她打着。 初六见有人想打他的思思,张开双臂护在她身前,「不准你打思思。」 跟在母亲身旁的丘成瞧见初六,满眼妒恨,要不是这傻小子,他也不会被高久思退亲,成了全镇的笑柄,他怒从中来,不由分说抄起手里拿着的扁担,就朝初六狠狠打去。 第十八章 初六猝不及防,身上和后脑杓都挨了打,最后一下落在他脑袋上,他痛得叫了声。 见丘成竟动手打人,高久思登时大怒,扑上前去推开他,护在初六跟前。 「姓丘的,你凭什么乱打人?!」 丘李氏见状叫道:「成儿,打得好,当初这贱女人冠冕堂皇的说是想为奶奶冲喜才成的亲,结果却为了那傻小子退了咱们家的亲,生生把自个儿的亲祖母给气死,她这么不孝,你打他不过是替天行道,给我把这贱人一块打了!」她指挥着儿子打高久思。 丘成一向听从母亲的话,登时抄起扁担就要朝高久思打去。 站在她身后的初六瞅见,两眼顿时红了,神色陡然一变,满脸狠戾的从高久思身后窜出,抬腿重重踹向丘成的腹部。 挨了他一脚,丘成肚子一痛,踉跄的后退几步,还没缓过劲来,初六又再朝他踹去一脚,这一次他没能站稳身子,摔跌在地。 初六没饶过他,上前不停的抬腿踹着倒在地上的丘成,把他踹得连连惨叫。 丘李氏见初六这般凶残的模样,先是吓到了,等见他死命端着儿子,她这才回过神,大叫出声,惊慌的奔过去想扯开他。 「住手、住手,不许踹我儿子!」 然而此时初六踹红了眼,哪里肯停下来,一抬手就把丘李氏挥倒在地,继续踹踢抱着头蜷缩着身子,惨嚎连连的丘成。 高久思见初六又犯了病,担心他把人给活活端死,赶紧上前拽住初六的手,想阻止他。 「初六,够了,别踹了。」 他挥开她,狠戾的神情异常狰狞,宛如地狱来的修罗,出脚毫不留情,一下一下重重踢着丘成的身子。 丘成惊骇得想逃跑,可初六压根就不给他逃走的机会,每当他爬起来,他便狠狠朝他的胫骨踹去一脚,把他疼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丘李氏放声大叫,「救命啊,杀人啦,快来人啊……」 高久思再上前想阻止初六,可不论她怎么叫他都不听,她一上前就被他挥开。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他,以往他犯病时,多少还能说些道理,今天他仿佛什么都听不见,她心中暗自惊疑,生怕他真把人给踹死,赶紧一把从背后抱住初六,使尽吃奶的力气拼命将他往后拉。 「初六,够了,快住手,别再踹了!」 不知是不是她柔软的身子贴覆在他背后,触动了他的心,初六缓缓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布满红丝的双眼眯了眯,「你……」只说了个字,便冷不防厥了过去。 高久思急忙扶住他。 而另一边也扶起自家儿子的丘李氏,见儿子被踹得奄奄一息,恨声朝高久思和初六咒骂,「你们两个竟恶毒的把我儿子打成这般,我要去官府告你们,让你们这对狗男女不得好死!」 高久思冷冷回了她一句,「你尽管去告,官府正愁找不到纵火烧了我铺子的凶手呢。」 一脸愤恨的丘李氏听见她的话,脸上隐隐露出一抹惊慌,「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铺子被烧干我们什么事?」 「是谁做的心里有数,但凡蓄意纵火者,依本朝律令一律处死,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们等着吧!」她早就怀疑丘家母子了,毕竟最近她只跟他们结怨,遂拿话激一激丘李氏,她的反应让她有了六、七分的笃定,高记茶铺的火就是他们母子所放。 烧茶铺已是罪无可恕,丘成还拿扁担打初六,看着倒在怀里昏迷不醒的初六,她与丘家母子这仇是结定了。 她的丈夫,谁也不能欺负! 「谁心里有数了,那火可不是咱们放的,你不要含血喷人!成儿,咱们走,娘带你去看大夫。」丘李氏不敢再提要去告官的事,赶紧扶着儿子离开。 与此同时,陶七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几人,见高久思扶着初六离去,庞度再也按捺不住了。 「七少适才为何阻止我出面帮世子爷?」虽然神韵不同,但他一眼就认出那人是自家世子爷,此人左耳垂上有颗黑痣,一模一样的面容,一模一样的黑痣,此人定是世子爷无疑。 刚瞧了一场好戏,陶七心情不错,回了他一句,「你没瞧出你家世子爷不太对劲吗?」 「言大夫不是说过,世子爷似是不记得以前的事,变得痴痴傻傻。」 「他何止变得痴傻,方才他那狰狞的模样你没瞧见吗?」 「七少发现什么了?」 「你应当见过当年那个凶名赫赫的鬼脚战将刑厉吧?」 「见过几面。」刑厉三年前在与北晁国的一场大战时失踪,从此下落不明,不知生死,世子与刑厉是好友,为此还曾千里迢迢跑去边疆找了他数月之久。 「他适才那表情就同刑厉一个模样。刑厉把自个儿那双腿练得宛如铁石,抬脚一踹就能踹死人,战场上兵将是拿刀枪在拼搏厮杀,刑厉却用着自个儿那双腿踹死了无数的敌人,因此被封为鬼脚战将。」末了,陶七批评了句,「不过比起刑厉那腿劲,他可就差多了。」 「世子爷怎会突然这般?」庞度脸上露出一抹担忧之色。 「你问我,我问谁,咱们暗暗跟着那姑娘,再见机行事。」亲眼瞅见安长念这般模样,陶七颇感兴趣,没打算即刻带回他,想先暗中看看乐子,或许还能瞧见什么有趣的事,不过这话他自然不会告诉急着想带回自家小主子的庞度。 「大胆恶奴,拉下去打十大板……娘,我没做坏事,是那臭小子存心诬蔑我……姊姊,我得了头狼,它通身的毛发全是白色,好看极了,你要不要去瞧瞧……爹,那杜王家的郡主阔嘴芝麻眼,长得活像鬼似的,我要是娶了她,夜里见了岂不是要被她给活活吓死……来人,快点把那条大鱼拉上来……」 昏睡中的初六脑子陷入一片混乱,一段一段凌乱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交错闪现。 守在床榻旁,听见他那些呓语,高久思柳眉紧获。以往初六疯病犯了,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今儿个也不知怎么回事,都昏睡了快一天还没醒来,眉头紧皱着,嘴里还喃喃不休的说着她听不明白的话。 见他这般,她有些不安,先前已请了镇上的大夫来给初六瞧过,大夫明明说他身上都是些皮外伤,不打紧的啊…… 过来探望的何婶见初六这般模样,扯着同来的丈夫到一旁,小声嘀咕着,「哎,你瞧大姑娘会不会是惹到什么脏东西,要不咱们的茶铺怎么会无缘无故被烧了,老太太也在她成亲那晚走了,现在才刚出了丧,又轮到初六遭了难,被打得到现下都还没醒来!你看,咱们要不要请个大师过来给大姑娘驱驱邪?」 李三胖和阿禾、方全也都来了高家,阿禾听见何婶的话附和道:「可不是,大姑娘近日厄运连连,难不成真是撞了邪?」 站在他身旁的李三胖抬手轻轻握了下他的后脑勺,「说什么浑话,好端端的大姑娘能撞什么邪,依我看,咱们茶铺八成是丘家那对母子放火给烧的,他们对大姑娘退了丘家的亲怀恨在心,烧了铺子还不解气,这回又把初六打成这般,下次让我看见丘成那厮,我非揍得他满地找牙不可!」 方全也义愤填膺的附和,「三胖哥,算我一个,他把我放在铺子里,我娘过世前给我做的那件衣裳也给烧成灰了。」那是他娘留给他唯一的一件东西,就这么被烧没了,可把他心疼死了。 阿禾也出声,「也算我一个。」前段时间他爹病了,大姑娘知道后,拿了笔银子给他,还放了他好几天的假,让他能安心请大夫给爹治病,他报不了大姑娘的恩,但至少这仇他能替大姑娘报。 年纪最长,又一向好脾气的何长旺轻斥了句,「你们可别胡来,一切看大姑娘怎么说。」 他们说的话高久思都听见了,她走过去道:「我不会饶了丘家,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重建茶铺。何叔在咱们茶铺最久,熟悉茶铺的一砖一瓦一梁一木,劳烦您找人将咱们茶铺的图样给画下来。」 她接着看向李三胖说:「三胖哥,劳烦你把咱们铺子的那些桌椅和茶壷、杯碗,依咱们以前用的样子,再请人打造一批。」 她也没漏了阿禾和方全,一一指派了工作,最后,她再分别各递给他们几人一只钱袋,「抱歉,因忙着操办奶奶的丧事,上月的薪饷拖到现下才给你们。」每只钱袋里她都多放了银子,感谢这段时间他们的相助。 第十九章 何长旺连忙推拒,「茶铺烧了,咱们又没干事,不能白拿大姑娘的钱。」茶铺还要再重建,他担心大姑娘手头上的钱会不够用,不愿拿她的银子。 高久思再塞到他手上,「何叔,这回奶奶的丧事多亏你们相帮,何况又不是你们贪懒不想干活,茶铺被烧,你们想干活也没得干,快拿着吧,这回重建茶铺的事,还要仰仗大家呢。」 李三胖掂了据手里钱袋的重量,就知她多给了,「重建茶铺要费不少银子,在重建完成前,大姑娘就别再给咱们薪饷了。」 见他们这般为她着想,高久思眼神暖了几分,「我手头上的银子约莫还够用,你们别担心。」这段时日接连出了不少事,多亏何叔他们的帮忙,她心里记着他们的好,打算等茶铺重新建好,每个人都要再多加些银两。 这时,床榻上的初六呻吟了声,缓缓睁开眼,按着脑袋喊了声,「思思,我头好疼。」 高久思快步走回床榻旁,关切的问:「头哪儿疼?」 「全都疼,好像有人拿针扎我。」他两手抓着脑袋,眉头拧得死紧,一脸痛楚的表情。 「阿禾,快去请大夫过来。」高久思回头吩咐了句,抬手替初六揉着脑袋,一边哄着他,「我帮你揉揉,待会就不疼了。」 初六两手环抱着她的腰,把头埋在她怀里轻蹭着,虽然仍是很疼,可她身上那甜馨的气息萦绕在他鼻端,仿佛稍稍纡解了些疼痛。 「思思,好多人跑到我梦里来吵我,都不让我睡觉。」他委屈的说着。 她一直守在床榻旁,听见了他的呓语,可那些话太杂乱无章,她也没能弄明白他究竟作了什么梦。 「要是再有人跑到你梦里,我再替你赶跑他。」 何婶见初六醒了,与何长旺一块去厨房帮忙做饭菜。 李三胖拽着方全出去,把房间留给这对刚成亲的夫妻。 在大夫过来前,高久思一直替初六揉着脑袋,想起一件事,她同他商量道:「初六,你说以后咱们生的头一个孩子,让他姓柏好不好?」这是奶奶的心愿,希望她能为柏家延续香火。 「好。」他不太懂她说的意思,但只要她的要求他都会答应。 「那第二个让他姓高好不好?」爷爷奶奶扶养她长大,她也想让自个儿的孩子继承他们的香火。 「好。」他再应了声。 「第三个……」她顿了下,想到不知初六的姓名,这第三个孩子一时之间也不该要姓什么。 刚好这时阿禾请来大夫,大夫替初六切了脉,问了情况后,在他的头部扎了几针。 她握着他的双手,不让他去碰扎在脑袋上的那些金针,见他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她这才放下心。 「我打听到世子爷除了变得痴傻之外,还得了疯病,他一犯起病来就胡言乱语,变成不一样的人,有时把自个儿当成哪个王公贵族,有时会变成戏子,有时还会变成野兽或是哪个将军……」庞度将打探的消息一一禀告陶七。 陶七听得啧啧称奇,「怪不得他先前踹人时那模样,看起来像是刑厉。」 「七少,咱们还是尽快把世子爷带回京吧,也许他这病太医能治好。」 「他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绝不会乖乖同咱们回去,总不能一路绑着他吧。」 「那七少的意思呢?」 「依我看还是再等一阵子,看看情形再说。」千里迢迢来水云镇,他戏都还没看够,哪里肯就这样带安长念回去。 他好奇的想知道,要是等安长念恢复记忆,想起这段时日的事,是会翻脸不认高久思这个对他有救命之恩的结发妻子,还是会带她一块回去? 呵呵,事情真是越来越好玩了,不枉他来这一趟。 接下来几天,陶七领着庞度等人,偷偷摸摸暗中跟着高久思与初六,将他呆蠢又依恋着高久思的模样尽收眼底。 而没隔几天,陶七有幸再度亲眼目睹安长念发了疯病。 起因很简单,他跟着高久思与工匠一块进到成为废墟,准备动工重建的茶铺里,高久思正和工匠商讨着要怎么着手建茶铺的事,没多留意他。 结果他自个儿没留神,绊到一根木头,摔了跤,高久思发现,扶他起来后,他整个人的神色霍地一变。 「初六,有没有伤到哪里?」她关心的问。 他一脸嫌恶的斥责她,「你这个丑八怪是谁?谁准你拿脏手碰本少爷?」 被骂丑八怪的高久思一楞,努力抑下想揍他的冲动,拼命告诉自己,他这是又犯了疯病,不要同他计较…… 「丑八怪,本少爷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里?」 「这是水云镇高记茶铺,是我把你从海边救回来的。」她忍住气回道。 「水云镇高记茶铺?没听说过,这是什么鬼地方?而且好端端的,本少爷怎么会要你这个丑八怪来救?」 听他口口声声叫她丑八怪,还把她最心爱的茶铺说成鬼地方,高久思嘴角抽了抽,继续忍。 不满她一声不吭,他抬脚朝她踹去,「丑八怪,本少爷在同你说话,你哑啦,没听见吗?」 「听见了。」她没好气的回了句。 对她无礼的态度,他十分不满,「本少爷要回去,你来带路。」 她白他一眼,「这里没门,你想去哪没人拦着你。」她不知他这回扮的是谁,跋扈傲慢的让人讨厌死了。 「本少爷又不认得路,你把本少爷带来这儿,自当把本少爷带回家,还不快走!」他霸道的扣住她的手腕。 茶铺里其他人见状,没人大惊小怪,初六犯疯病的事大伙都知道,也司空见惯。 而这时暗中躲在一旁看着的庞度,瞧见安长念脸上那熟悉的傲慢神情,惊讶的轻声朝陶七耳语。 「这不是世子爷吗?难道他恢复了?」说着,惊喜的就要提步上前与主子相认,却被陶七给拽了回来。 「再等等。」 「还等什么?」他迫不及待的想带着世子爷回去交差。 「你没瞧见他不仅不记得高久思,连自个儿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都不知道吗?」 「那又如何?」 「他眼下这情况,也许只是又犯了病。」 「可他分明就恢复成世子爷的模样了。」庞度不得不怀疑,七少是不是不想带世子爷回去,才一直阻拦他。 「你忘啦,他疯病犯了时会变成不同的人,也许他现下只是短暂的变回自个儿。」陶七说这话倒也不是在糊弄庞度,而是从安长念的眼神隐约看出,他意识似乎还不太清醒。 而就在他们说着话时,另一边高久思被初六拖着往外走,见他这么坚持,她叹了口气,索性把他带回高家。 然而才来到门口,初六便怒斥,「你敢欺骗本少爷,这里不是泰阳侯府!」 高久思没去过京城,没听过泰阳侯府的威名,纳闷问:「泰阳侯府?那是哪里?」 「你不知道?」他一脸怀疑。京里没人不知道泰阳侯府,这村妇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来的? 高久思摇头。她忽然有种奇怪的错觉,眼前这人仿佛就是初六……原本该有的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她脱口问道。 「你不知道本少爷的大名?」 她摇首。 见她似是真不知道,他轻蔑的斜睨她一眼,「本少爷的名讳岂是你这丑八怪能知晓的。」 她捏了捏拳头,不打算再忍下去了,「你够了,口口声声骂我丑八怪,我究竟哪里丑了?我若是丑八怪,你岂不是丑九怪了?」她虽称不上美如天仙,但至少模样也算标致,哪至于被人口口声声喊丑八怪。 从未遭人这般辱骂,安长念怒目瞪她,「你好大的胆子,敢骂本少爷丑九怪!」 「你都敢骂我丑八怪,我为何不能骂你丑九怪?」 「放肆!来人,把这不知死活臭丫头给我拖下去打十大板!」他习惯性的朝随从命令。 她翻了个白眼,凉凉的开口,「来人在哪里?我好怕哟。」 他朝左右望去,不见昔日跟随在身边的下人,神情震怒,「这些该死的下人竟跑去躲懒,看我不每人打他们五十大板!」 「呵呵。」她讽笑了两声。 「你这丑八怪在笑什么?」 「自然是在笑你这丑九怪,丑人多作怪,真当自个儿是少爷。」论起骂人,她可不会输人。 「你竟敢怀疑本少爷骗你,本少爷是泰阳侯世子,你这有眼无珠的死丫头,连本少爷是谁都不知道,要那对眼珠子何用,干脆挖了算了。」 第二十章 还想挖她的眼?高久思真是忍不下去了,「你连个随从下人都没有,还敢自称少爷,你说你不是骗子是什么?」她接着抬眉质问:「好,你说你是少爷,那我问你,你身上有银子吗?听说少爷身上都会带着很多金银,你有吗?」她明知他身上半个铜钱都没有,存心为难他。 安长念抬手摸了摸衣袖,没摸到钱袋,再探手往衣襟里的暗袋一摸,里头也什么都没有……等等。 他低头瞧见自个儿身上穿着的灰蓝色衣袍,愤怒的道:「是谁胆敢让本少爷穿这种粗布衣裳?!」他从小到大穿的全是绫罗绸缎所做的锦衣华服,何曾穿过这般质料粗劣的衣裳。 高久思撇了撇嘴,当初她带他回来时,不仅供他吃供他住,也帮他做了几身衣裳,成亲时又帮他做了几件新衣裳,他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敢嫌? 「你既嫌布料粗,那把衣裳脱下来还我。」哼,不想穿就光着身子吧。 「你敢叫本少爷脱衣裳!」从没人敢对他这般无礼,他等下定要狠狠重惩这该死的臭丫头不可。 「是你先嫌弃这衣裳布料粗,这衣裳是我买的,你要是不想穿,就脱下来还我。」 「你是穷鬼吗?怎么买这种粗布衣裳给本少爷穿!」 其实这布料虽然算不上多好,但也没他说的那般不堪,见他一再挑剔批评,高久思真想动手直接把他那身衣裳给扒下来,不给他穿了。 「身上没半文钱的人还有脸说我,你有钱你自个儿去买啊。」 「本少爷堂堂泰阳侯世子,岂会没有银子,要不是你把本少爷带来这种鬼地方,本少爷怎么会跟下人失散,连钱袋都遗失了。」他接着眼神一凛,怀疑的瞪着她,「你说,是不是你把本少爷的钱袋偷走了?」 被他当贼看,她恼得指天起誓,「我高久思要是有偷你半文钱,就叫我不得好死!」 「你……」安长念甫要开口,忽然一个大娘提着菜篮子从高家门前走过,见到两人,似是要过来,却不慎滑了跤,她放在提篮里的几颗核桃被抛了出来,好巧不巧,其中一颗正中他的脑门。 他额前微微一痛,下一瞬两眼一黑,整个人冷不防往前倒,高久思连忙错愕地接住他。 躲在暗处偷觑着两人的陶七和庞度,对这剧变也面面相觑。 望着昏睡中的初六,想起他先前那副跋扈张狂的模样,高久思心中隐隐掠过一抹不安,她能感觉得到,这一次与他之前犯疯病时不太一样。 忍不住紧紧盯着他那张俊朗的脸庞,她有些害怕,担心他醒来,万一还是方才那副讨人厌的跋扈样…… 奶奶生前曾顾虑过若是他恢复记忆,会不会抛下她离开,她现在只有他了,她不能再失去他! 「初六,你答应会一直陪着我的!」她紧抓着他的手。 没多久,床榻上的人便徐徐张开眼,望见眼前那张秀美俏丽的脸庞,他咧开嘴,笑着喊了声,「思思。」 瞧见他脸上那抹熟悉的傻笑时,高久思的心才彻底定了下来,「初六。」她心一横,下了个决定,见初六要起床,她抬手一推,将他推回床榻上,她也上了榻,跨坐在他身上。 初六不明所以的看着她,「思思要做什么?」 「咱们成亲以来,一直还未圆房,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她抑住害臊的情绪,接着说:「我知道你不会,不要紧,我教你。」说着,她扒掉他身上的衣物,很快把他给剥了个精光。 初六来不及反抗,便看见她也把自个儿身上的衣裳给脱光,瞅见她那白晰惑人的胴体,就这么毫无遮掩的呈现在他面前,他目瞪口呆,接着宛如有把火在他身子里烧灼着,顿时躁热起来。 见自个儿和她都光溜溜的,他拉过被褥想把两个人给盖起来,她阻止了,学着曾看过的秘戏图撩拨他。 他难耐的扭着身子,嘴里轻声喊着,「思思不要。」 看着他又羞又怕的模样,她顿时觉得自个儿好似要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又好气又好笑。 「初六,你别紧张,我是要教你做一件快活似神仙的事。」她曾偶然听茶铺里的客人形容上窑子时,被花娘伺候得欲仙欲死的事,索性就拿来这么哄着初六。 「可是我、我好像要坏掉了。」他急得快哭出来。 「什么要坏掉?」她一怔,发现他的手捂着胯下,她移开他的手,看到那坚硬起来的欲望时,她先是瞪大了眼,接着羞窘的红了双颊。 忍着羞涩,她大胆的抬手抓住他的欲望,学着秘戏图上画的那般揉搓着,很快就见到它在她手中越胀越大。 初六虽什么事都不懂,然而到了此时,身子自动遵循着男子的本能,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事后,高久思忍不住懊悔不该那般撩拨初六,初尝情欲的他,接下来夜夜向她索要,让她有些招架不了…… 【第七章】 瞧见在茶铺废墟里帮忙抬着木头的初六,陶七坐在对面的一处小酒馆,看得一脸兴味盎然。 「庞度,你说你家世子爷万一一辈子都恢复不了似乎也不错,至少不会再横行霸道欺负人。」 见他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庞度冷漠着脸道:「侯爷和皇后娘娘定会想办法治好世子爷,不劳七少担心。咱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带世子爷回京?」他家世子爷虽然被称为京城三霸之一,但只是脾气骄纵跋扈,并不是真的坏,尤其夫人管他管得严,伤天害理的事他从没做过。 「你没瞧见他对那女东家死心塌地的模样吗?要是这会儿强行带走他,只怕他会同你拼命。」他随口说了个理由。难得能瞧见安长念这般模样,这好戏自然是要多看一会儿,哪能这么快就走。 庞度瞥了眼凑到高久思面前,带着抹傻笑让她擦脸的自家世子爷,沉默了会儿,出声道:「要不我去请言大夫过来给世子爷瞧瞧。」他们这几日每天在世子爷跟前晃,他却丝毫不认得他们,理也没理,让他很是担心。 陶七摆摆手,「他这病言峻也治不好。」为了不让庞度打断他的乐趣,他再找了个借口来说服,「这事我先前写信问了言峻,言峻说要找回丢失的记忆,可没比大海捞针容易,有人终其一生什么也没能想起来。」 这时,另一名同样是泰阳侯派来的随从自外头进来,走到庞度身旁,低声禀告了他几句话,听完庞度点点头,让他退下。 「侯爷派人来催了,让咱们即刻带世子爷回京。」 先前在确认初六就是世子爷后,七少拦阻他不让他将此消息传回京,说什么得等确认世子爷眼下的情况后再说,等到他发现七少似乎有意找着各种理由阻挠他带世子爷回京,便暗中派人传了消息回去。 陶七不满的横他一眼,「你瞒着我把事情传回京里了?」 对他的不悦,庞度毫不在意,「咱们在水云镇这么多日,侯爷与夫人定是等得很着急。」他的主子是泰阳侯不是七少,他听命之人自然是侯爷。 陶七拉下脸来,「行,你有本事就自个儿把他给绑回去吧。」哼,坏他看安长念的笑话,那就别想他搭手帮忙。 夜里洗浴后,高久思上床准备就寝,先上床的初六两手从身后圈抱住她,他的鼻息拂在她的颈侧,撩得她麻麻痒痒。 「思思,咱们来做快活似神仙的事吧。」 她推开他,试图跟他讲道理,「我不是同你说过,这种事不能天天做,会伤身。」 「那明天不要做。」他又再抱住她,两眼带着欲望,渴盼的瞅睇着她。 「不只明天不做,今天也不能做。」天天来,她哪吃得消,她想再推开他,却被他整个人给压在身下,她轻斥,「初六,你给我起来。」 体内勃发的欲望叫初六难以克制,他不肯起来,抬手脱着她的衣裳,想要像先前那般与她做着快活似神仙的事。 「初六……」高久思才一开口,嘴巴就被他堵住。 他无师自通,依着本能揉抚着她柔嫩的胸脯,亲吻着她那张嫣红的粉唇,这时他什么都不想,只想占有她的一切。 他不知道行房的意义,只知道与她做着这件事让他很快活,他喜欢看她动情时在他身下婉转娇吟的模样。 「嗯唔……」她被他吻得浑身发软,身子也被他撩拨得发烫,情欲再次被他勾了出来,她索性不再推拒,迎合着他。 她心中暗忖着,今天就再纵容他一次,明天以后非要让他禁欲七天不可。 唔,七天好像太多,要不五天吧。 接着她无暇再多想,与他一起沉浸在欢爱里…… 第二十一章 安长念既是泰阳侯世子,还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身分娇贵,一路将他捆绑回京自是不可能,于是庞度试着想接近他,让他自愿随他回去。 这日好不容易觑了个机会,庞度在他落单时把人骗出了茶铺,让手下守在一旁,不让人来打扰。 跟着他来到一处无人的暗巷里,初六没瞧见人,问道:「你不是说思思找我,思思呢?」 「世子爷,你先别急,属下有话跟你说。」 「我不叫世子爷,我叫初六,你找错人了。」说完,他不再理他,径自要往回走。 庞度急忙拦住他,「世子爷、不,初六,你等等。」 「我要找思思。」 庞度耐着性子哄着他,「她待会儿就过来,你先听我说。」 「思思说外面有坏人会骗人,你是不是坏人?」他怀疑的看着他。 庞度试着动之以情,「我不是坏人,我是奉你爹娘之命来找你,你爹娘自你失踪之后,一直很担心你。」 「爹娘是谁?」他茫然的问。 「你爹娘是泰阳侯和夫人。」 「我不认识他们,你走开,我要去找思思。」 「世、初六……」庞度想再拦住他。 初六不高兴的朝他骂道:「你是骗子!思思不在这里,我不要理你了,你走开!」说完用力的推开他,提步便往外跑,一边跑还张口嚷着,「思思、思思有坏人……」 庞度黑了脸,想让手下拦下他时,高久思竟出现了,一见到她,初六直奔过去,控诉的指着他—— 「思思,他是坏人,想骗我。」 被指着鼻子叫坏人的庞度一脸尴尬,开口想解释,就见高久思冷着脸说—— 「我丈夫有些傻气,你这般欺骗他,就如同在骗一个孩子,不觉得羞耻吗?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就是。」 她早已察觉到这段时日似乎有人在监视着她和初六,但见他们一直没什么动静,她只能暗中提防,没想到她刚离开一会儿,这人就把初六给骗了出来。 「我是……」庞度刚要开口,但高久思压根不听他说,径自牵着初六掉头就走。 他默默咽回想说的话,现下在世子爷心中,他成了骗子,下次要再把他带出来,只怕不容易。 而另一边领着初六回茶铺的高久思,心头跳得飞快。她留意过,刚才那名男子和一位穿着锦衣华服的俊美男子,这阵子时常出现在茶铺对面的小酒馆里,看着他们的茶铺……或者说是在看初六。 那容貌俊美的男子,身上穿着绿底云纹的锦袍,与当时她从海边救起初六时身上穿的那件相似。 这发现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她隐约觉得这些人似乎是为了初六而来,心下一直惴惴不安,唯恐这些人是初六的亲人,是来带走他的。 可他们连日来没有什么动静,她又想着或许是她弄错了,他们与初六无关,直到方才见那男子面对初六时那恭敬的神情,让她心头蓦地一惊,他看着初六的眼神分明是认识他的,她害怕初六会被带走,因此匆匆带着他离开。 想到什么,她望向初六,郑重叮嘱他,「初六,外头坏人很多,再有不认识的人找你,你绝不能同人家走,知道吗?」 他憨笑的用力点头,「知道,我听思思的话。」 她不想知道初六以前究竟是什么人,她只知道,他现下是她的初六,她的丈夫,而没有人可以抢走她的丈夫。 另一头,陶七躺在床榻上,闿着眼假寐,他们下榻的是水云镇最好的升明客栈,但陶七还是不太满意,嫌床铺太硬,被褥不够软,但也没其他更好的选择,只能暂时将就将就。 庞度在外头拍房门,「七少,我能进去吗?」 他慵懒的睁开眼,回了句,「进来吧。」 瞅见进来的庞度没带着安长念,再瞧见他那张粗犷的脸上微皱着眉,陶七用不着问都知道他这是白跑了一趟,无功而返。 「找我什么事,你不是去找你家世子爷了吗?」 「世子爷不肯跟我回来。」庞度坦白说。 陶七凉凉的撂下一句话,「我就说这事要慢慢来,你偏不信,还怀疑我故意拖延,不让你带他回京。」 庞度正色道:「我来是来请问七少,可有什么办法能把世子爷带回京。」 原本他想,既然无法从世子爷那里下手,便直接找高久思,把世子爷的身分告诉她,让她劝世子爷返京。 他心忖若是她知道世子爷身分这般尊贵,说不得会想跟着世子爷一块回京享受荣华富贵,届时他可以带她一块回去,但要不要认下她这个媳妇,是侯爷和夫人说了算。 没想到高久思在得知他想见她后,只让人带话给他:她不见骗子,他若再去拐骗初六,她见一次打一次。 没能顺利见到高久思,庞度悻悻然而归,不得已才来求教于陶七,看他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陶七见他神色诚恳,虚心求教的分上,指点道:「安长念此刻只认那女东家,也只听她的话,这事要从那女东家身上下手。」 「我原也打算从那女东家身上下手,但她不肯见我。」他把事情简单说了遍。 「咱们这段时间也没避着她,说不得她发觉了什么,」陶七说着瞟了庞度一眼,揶揄了句,「你这模样瞧着就让人觉得是坏人,也难怪她把你当骗子。」 因有求于他,庞度只得忍着他的挖苦,「那么依七少之见呢?」 「改天我去会会她。」 「哪一天?」庞度追问,若不问个明确的日期出来,依这位少爷的懒性,只怕会一拖数日。 「你今儿个才去见过她,这两天不好再过去,省得她心中防备,过两日再说吧。」陶七找了个理由敷衍。 夜里,高久思起身,从箱笼底层翻找出带初六回来时,他身上穿着的那件衣袍。她不知当初他遭遇到了何事,这身衣袍已破了好几处,不好再缝补起来,因此她替初六收起来,没再让他穿。 不过即使破烂,仍能看出这衣袍上头那些的绣工与上等的衣料,这样的布料即使在水云镇也很少见。 想起白天那男子过来想见她的事,她心头一沉,手指紧捏着手里的衣袍。 如今她只剩下初六了,她不管他是什么人,只知道初六是她的丈夫。 「思思,你怎么不睡觉?」初六惺忪的睁开眼,望着蹲在箱笼前的她。 抬眸瞬望他,在摇曳的烛光下,她凝视着他那张俊朗的脸庞,缓缓启口问出心头的忧虑,「初六,若是有人想带你走,你会跟他走吗?」 「不会,我要一直跟思思在一起,思思去哪我就去哪。」她此刻的神情让他有些不安,他爬下床榻,走过去张臂抱住她,「我会永远陪着思思。」 「嗯。」他的话让她舒眉而笑,「我们夫妻会一辈子在一块。」没有人可以把他们分开。 除非……他不再是她的初六,除非,他不认她这个妻子了…… 在发觉到高久思有意无意的守着安长念后,陶七不顾庞度一再的催促,一直拖着没去见她。 他也说不清自个儿是什么样的心思,瞧见高久思一边忙着重建茶铺的事,一边还要分神顾着变成傻子的安长念,他心头便隐隐有丝不忍。 他罕见的起了恻隐之心,不想这么快拆散他们夫妻俩,以她的身分,纵使跟着安长念回了京,舅舅也不会答应让她成为正妻,最多给她一个小妾的身分。 观察了这么多日,他约莫瞧出高久思的性情,觉得依她那性子,怕是死也不肯屈就一个卑贱的小妾,安长念这一走,于他们夫妻俩来说,也许就是永别了……除非安长念肯以正妻之位迎她回去。 他其实也很好奇的想知道,若是安长念恢复了记忆,究竟会怎么对待她? 不过没等太久,陶七便知道了答案。 阿禾正在外头帮忙从板车上卸下木头,再一根根搬进茶铺里,忽然瞥见陶七和庞度走进对面的小酒馆,放下木头后,他连忙跑去后头的厨房找高久思。 「大姑娘,那些人又来了。」这几日,大姑娘交代他盯着那些外地人。 高久思看了在一旁搬着石砖的初六一眼,颔首表示知道了,接着再交代他,「他们若有什么异状,你再赶紧来告诉我。」 「好。」临走前,阿禾好奇的问:「大姑娘,那些人是谁啊,怎么天天都到那酒馆,再好吃的酒菜天天吃,难道吃不腻吗?」 她没说出自个儿的怀疑,只道:「我也不知他们是谁,只是他们一直盯着咱们茶铺看,我担心他们是不是心存不轨。」 第二十二章 「我知道了,要是他们真敢打咱们茶铺的主意,我一定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他握起拳头,还带着稚气的少年脸庞摆出凶狠的表情。 刚过来的李三胖闻言,轻掮了下他的脑袋,笑骂,「你这小子细胳膊细腿的,不要被别人打得满地找牙就好了。」 阿禾不满的回道:「三胖哥,你别瞧不起我,我可是能自个儿扛起一根木头了呢。」 「改天等你能扛起横梁的木头,再来同我显摆。」 阿禾驳道:「横梁的木头那么粗,一个人哪能扛得起来啊,我看那些师傅们光是上梁,都要好几人才能抬起来。」 李三胖笑道:「哟,你小子倒是变聪明了呢。」 「我本来就聪明,不跟你说了,我出去搬木头了。」 阿禾一走,李三胖便收起笑脸,正色看向高久思,「大姑娘,我打听到那些人都是从京里来的,来头似乎还不小,听说他们来咱们水云镇,是为了找人。」除了年纪较小的阿禾和方全,他和何长旺也早察觉到那些人的不对劲,因此特地暗地里去打探他们的身分和来意。 听完,高久思望着专心搬着石砖的初六,沉默不语。 李三胖明白她的担忧,但仍是直接说出了他的猜测,「他们找的人或许就是初六。」 须臾,她才缓缓出声,「奶奶走了,要是初六也离开了,那我……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想起这阵子接连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李三胖叹了声,安慰道:「大姑娘还有咱们。」 「我知道,可那不一样……」初六是她的丈夫,对她的意义不同。 李三胖看了眼初六,「大姑娘放心,要是初六不肯走,咱们定不会让人带走他。」 七、八年前,他落魄得走投无路,身无分文,当时还不满十岁的大姑娘见到他饿得瘫坐在街边,上前问了他,得知他没钱吃饭,对他说:「要不你来咱们茶铺干活吧,包管有得吃有得住。」 那时他也不知道自个儿怎么就跟着一个小丫头走了,来到茶铺,老东家问了他几句话,就留下他。 他们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他,这份恩情他一直记在心中。 「多谢三胖哥。」她心中微暖,朝他颔首道谢。 日落时分,她与初六从茶铺出来,准备回高家时,就在半路上,有人突然窜了出来,拿着手里的一支铲子,狠狠朝初六的脑袋死命砸了下,旋即便逃走。 那人便是丘成,他上回被初六踹得在床榻上躺了好几日才能下床,一痊愈,他便伺机想报这仇,今天他特地埋伏在他们回家的路上,偷袭初六,果真让他成功了。 初六脑袋冷不防挨了一下重击,眼前一黑,登时晕了过去,高久思见状,又惊又怒,但顾不得去追丘成,见初六摔倒在地,她连忙扶起他回到高家。 清晨时分,床榻上昏垂了一天一夜的人缓缓苏醒过来。 仿佛有人拿铁锤敲打着他的脑袋,疼得厉害,他痛得眉头紧拧,与此同时,失去的那些记忆,宛如潮水般前仆后继的重新涌回脑海里,伴随着这段时日发生的事交错在一块,令他思绪一时间陷入混乱中。 好半晌,那些错乱的记忆渐渐归位,他迷茫的眼神这才清明起来。 想起这段失去记忆的时日里,他被当成傻子般看待,再想起自个儿做出的那些蠢事,更是恼怒得整张俊脸涨得通红,但最让他生气的事情是—— 「那该死的丑八怪,竟然敢诱骗本少爷同她成亲!」他定要重重惩罚这胆大包天的女人不可。 下了床榻,他穿上外袍,依着先前的记忆一路找到厨房来,在门边瞧见高久思正蹲在灶口前熬着药,他刚想张口,脑子里忽然浮现与她成亲的这段日子来的点点滴滴,神色复杂的吞回了到口的责骂。 罢了,看在她这段时日的照顾,这回就饶了她,但他既然清醒过来了,自然不会再同她当夫妻。 看了她几眼,他静默的旋身离开,没回房,一路走出高家大门。 得回了失去的记忆,他也记起了这阵子曾见过庞度和陶七,他们定是来找他,虽不知他们下榻在哪里,但依陶七那身分,定是住在镇上最好的客栈里。 提步要离开时,他忍不住停下脚步,再回头看了眼高家,接着便快步离去,不再多留。 等高久思熬好药,回到房里,不见躺在床榻上的人,以为他醒了,她先是一喜,四下找了找却不见人,这才开始着急起来。 「初六、初六,你在哪里?」 然而寻遍家里每个地方,都找不着丈夫,她焦急的寻到外头来,一路上嘴里不停的呼喊着初六的名字。 「高家丫头,你家初六怎么啦?」有早起的街坊见她在找人,关心的问了句。 「他不见了,马大叔,您有看见他吗?」她急得额上都渗出了薄汗。 「没啊,要不我也帮你找找。」 「多谢马大叔。」 路上又再遇到几个热心的邻居,知道她在找初六,也帮着一块找人,然而找了半晌都没找着。 「说不得他回家去了呢,要不你回去瞧瞧。」 一听,她匆匆忙忙赶回家,怀着期待一路着进门,「初六、初六……」一声又一声的呼唤,却始终没人回应她。 她不死心的将家里每个地方再找了遍,打算再出去找人时,一位街坊带着一名小二过来找她。 「高丫头,初六同那几个住在升明客栈的外地人走啦。」 闻言,高久思满脸震愕,「你说什么,他跟着他们走了?」 那小二回答,「没错,初六离开前,吩咐我把这送来给你。」他把一个用布巾包起来的物品交给她。 高久思接过,打开来,看见里头放了件湖绿色的衣袍,那是她买给他的,她拿起衣袍时,从里头掉下一只装满银子的钱袋以及一张纸条,她捡起钱袋和纸条,纸条上头写着几个字,幼时爷爷曾替她请过一位西席先生教她读书识字,看着那内容,她拿着纸条的手因心绪激动而轻颤着—— 丑八怪,本少爷钱多的是,银子还你,过往的事一笔勾销。 她抬起头,怀着一丝希冀,哑着嗓问:「他们走了多久?是那些人强行把初六带走的吗?」 这小二先前也见过初六,回答道:「初六是自个儿同他们走的,我听那些人还称呼他世子爷呢,他们是乘马车走的,已走了好半晌,初六离开时还特意交代我,等他们走远后,再把这送来给你,我瞧他似乎完全变了样,不像先前那般呆傻了。」 倘若初六不是自愿跟他们离开,她无论如何都会去追回他,可如今亲耳听见小二所说的话,彻底打碎了她心中那一丝希冀。 高久思紧咬着唇,向小二和街坊邻居道了声谢后,便把大门阖上,失魂般的走进屋里,接着将脸埋进衣袍,压抑着悲伤,无声的啜泣。 她终究还是失去了初六。 他没有一丝留恋,抛下她这个结发妻子走了! 奶奶走了,初六也走了,这个家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一丝声音,再也不会有人对她露出憨傻的笑,亲昵的喊着她思思,不会整天粘着她,也不会再对她说「思思不哭,我陪着思思」。 会说这种话的那个初六,已经不在了。 才失去奶奶,又失去了他,高久思心痛得宛如要窒息,她紧抓着胸口,望见掉落在地那张字条上头的「丑八怪」三个字,她心一痛,想起那天他口口声声喊着丑八怪时,她隐隐就有种不安,觉得当时那个跋扈张狂的他也许就是初六真正的模样,没想到……她的恐惧成真了。 她默默垂泪,哀悼着初六的逝去;恢复记忆,不再憨傻的初六,已不是初六,那个初六死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悲泣的喃道:「初六,你明明答应不会离开我,我们会永远在一块的……」 与此同时,离水云镇越来越远,安长念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少,他在生自个儿的气,气自个儿竟莫名的想再回去看那丑八怪。 「喂,问你话呢,你发什么呆?」同乘一辆马车的陶七,不满自个儿的问话迟迟等不到回答,抬手拍了他一下的胳臂。 「什么事?」安长念神色有些蔫,提不起劲。 陶七把适才的话再说了遍,「我问当时船难是怎么发生,你又怎么会漂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两人虽是表兄弟,但他一向看对方不怎么顺眼,尤其对安长念记起一切后便抛弃高久思,自个儿返京的事,更是看不过去。 第二十三章 在他看来,高久思不仅于他有救命之恩,还收留了他,虽说她为了替她祖母冲喜哄骗他成亲,可成亲后,她一直尽心尽力在照顾他这个傻夫,他却只找庞度拿了银子让人带去给她,就想了结这段恩情,未免太薄幸了。 听他提起这事,安长念顿时面露愤怒之色,「我是被人给害了!等我回去找到那混蛋,非把他抽筋扒皮不可!」 「你被人给害了?」陶七有些意外。 「当时我的船被几条大鱼撞了,也不知那些鱼是什么做的,竟有着一身铜筋铁骨,硬生生把船给撞破了几个洞,又遇上几个大浪打来,整条船就散了,危急间,我抓住了一块船板,由于事发突然,等我定下神来后,才发现其他的人都不见了,只有当时随我出海的一个随从也抓住了根木头,漂在我旁边,可他那根木头太小,见一个大浪打来就要把他给淹没,本少爷才好心让他过来我这块船板上。」 「然后呢?」 「我们在海上漂流了大半天,都不见有人来救,就在日落时分,好不容易瞧见附近有条渔船,我们一边呼救一边划过去,谁知道就在那当下,他竟然朝我的脑袋狠狠挥了几拳,然后把我推进海里。」提起这件事,安长念恨得咬牙切齿。 陶七原以为那随从是想独占那块船板,但继而一想又觉不对,「不是已看到渔船,快得救了,他为何要袭击你?」 「他把我推入海里时,责怪我说,要不是当初我命人钓起那尾大鱼,也不会害得船被那尾大鱼的同伴给撞破,导致翻船。」这是他的错吗?又不是他让那些鱼把船撞沉的,要怪该怪那些该死的鱼才是吧。 陶七不客气的说了句,「听起来你确实该死。」他听说出事后,活着回来的只有六个人,当时可是有三十几个人一块出海啊。 见他非但没有责怪那谋害他的奴才,还帮着对方这么说他,安长念怒道:「你说什么?!」 「要不是你非要钓那条鱼,也不会引来它的同伴撞船想搭救它,这不是你的错是谁的错?而且你知道与你一块出海的那些人,有二十几个全都葬生海底吗?」 听见死了这么多人,安长念静默了瞬间,接着便驳斥道:「海里的鱼本来就是让人钓的,我让人钓鱼有什么错?谁知道那些鱼竟会疯了似的来撞船?」他没想到事情会那么严重,心里也十分后悔,但长久以来的骄傲让他说不出抱歉的话。 他这么说似乎也没错,但陶七凉凉的拿另一句话来堵他,「你要是不出海,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觉得他这分明是故意挑刺,安长念一时忘了愧疚,「陶七,我知道你巴不得我死了对不对,你们明明来了水云镇多日,却迟迟没来找我,你是不是不希望我恢复记忆,想让我一辈子做个傻子?」 陶七不疾不徐的回道:「那时庞度去找过你,是你自个儿不肯跟他回来,而且你完全不记得咱们,要带你回京,只能绑着你或是打昏你,难道你希望我们这么做吗?」 安长念拂袖冷哼,「我看你压根就不想带我回京。」当时他去了升明客栈,找到庞度后,便让庞度替他弄来一件象样的衣袍,换下身上穿的那件,再命人连同银子送回给高久思。 他得回记忆的同时,也记得在他失忆时发生的所有事,包括他神智不清,疯疯癫癫的把自个儿当成了皇上、皇后、某个将军、大臣和王公贵族等,甚至还有他养的那头白狼,其中也包括他曾短暂变回自个儿的那次。 想起那时高久思讥笑他,身上没半文钱,他才让人送回那身衣袍和银子,就是要让她知道,他堂堂泰阳侯世子,银子多的是。 想起她,他掀起车帘,忍不住再朝水云镇的方向瞥了眼。 那丫头该收到他命人送去的衣裳和银子了吧?脑海里涌现他成为初六时,与她在一块的那些记忆,对自个儿被当成傻子,他觉得难堪的同时,心里又莫名的掠过一些怪异的情绪,像是不舍、像是眷恋。 下一瞬,他赶紧摇头想摇掉那古怪的心绪。他有什么好不舍和眷恋的,前段时间那丫头还把他当成下人,唆使他干活,他没找她算帐已是他大肚。 「你就这么走了,那高久思怎么办,不管怎么说她都和你拜堂成亲了,你就这样抛弃妻儿不管?」陶七语气里透着一抹责备。 安长念心中不满,觉得陶七这家伙有什么资格来指责他? 「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是她诱骗我同她成亲,本少爷没治她罪已是宽待她了。」他嘴硬的说,接着提出一个交换的条件,「我知道你这回定不是心甘情愿来找我,关于她的事,你回京后不许向任何人提起,那我回去后也不会对我爹和皇后姊姊提起,你来水云镇多日,存心拖延着不带我回去的事。」 陶七挑起眉,这是在威胁他,想让他替他掩盖他薄情寡义,抛弃对他有恩的糟糠之妻的事? 「若我非要说她的事呢?」 安长念有恃无恐,「那我就告诉皇后姊姊,说你在水云镇看我受人欺负,不仅袖手旁观,还一再阻拦庞度带我回京,直到我遭人偷袭,自个儿恢复了记忆,才找上你们。」他姑母,也就是陶七的母亲时常进宫探望姊姊,届时一向疼他的姊姊定会告诉姑母这件事,让姑母好好责罚他一顿。 听见他这番威胁,竟与事实相去无几,陶七不知他这是朦到的还是真知情,略一沉吟之后道:「没人问起她的事,我自不会说。」 换言之,若有人问起高久思,可就不在此限了。 【第八章】 初六离开后,何长旺与李三胖等人都很担心高久思,不过她只歇了一日,翌日便打起精神来盯着茶铺的重建。 看着为她担忧的几人,她强颜欢笑的表示,「初六走了,这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茶铺是爷爷奶奶留给我的,我现下只想把它重新建起来。」 听她这么说,众人才放下心来,「你能这样想就好。」 然而在得知初六离开的事后,有人却存心不想让她好过,例如丘李氏,特地跑来冷嘲热讽、落井下石。 「哟,听说那傻小子复原啦,还是京里的贵人。我说呢,瞧他一表人才,要不是因为遇难变成傻子,依人家那尊贵的身分,哪里会娶你这种卑贱的女人,我听说当初还是你哄骗那小子成亲的,你简直不要脸,否则他哪里会做得这么绝情,连带你回去都不肯。」 高久思沉下脸,「你说够了没有?」要不是丘成跑来偷袭初六,初六也不会在昏迷一天一夜之后离开她,她还没找他们算帐,丘李氏倒自个儿跑上门,新仇旧恨,今天她就一块算个清楚! 她一把攥住丘李氏的手,「走,跟我上衙门去!」 邱李氏吃了一惊,「你要做什么?」 「我要告你们母子纵火烧了我家茶铺。」光这条纵火罪,就够他们母子吃不完兜着走。 丘李氏吓到了,挣扎着想要扳开她的手,「无凭无据,你凭什么说你家茶铺是咱们烧的?」 她紧抓着她不放手,「你们母子对我退亲一事心怀怨恨,才会趁我成亲那晚偷偷跑来烧了茶铺,否则我平日并未与人结怨,谁会无缘无故跑来烧茶铺?」 官府因为查不到证据,茶铺被烧之事迟迟没有下文,且她前阵子又忙着操办奶奶的丧事,紧接着又忙着重建茶铺,这件事便一直搁着没管,而今,她对丘家母子委实忍无可忍,不打算饶了他们。 没有证据无所谓,只要她肯使些银子,大老爷板子打下去,还怕他们不招吗? 见高久思真要拖她去见官,丘李氏吓到了,叫道:「你这贱人快放开我,你家茶铺被烧之事与咱们无关,你休要诬赖我!」 「是非曲直,咱们到大老爷跟前说个分明。」高久思拖着她往外走。 见状,李三胖也过来帮她抓着丘李氏。 「你这贱人放开我、放开我……」丘李氏害怕见官,挣扎的叫嚷着,两条腿抖个不停,接着两眼一翻,竟就这么厥了过去。 这段日子丘家母子处处与她过不去,把话说绝,还把事情给做绝,高久思决定不再忍让下去,非给他们一个教训不可,「昏过去也没用,我今儿是铁了心要告她和丘成,三胖哥,帮我找辆马车过来,我要带她进城告官。」 李三胖很快雇来了辆马车,陪着高久思带着丘李氏进城去告官。 第二十四章 刚到衙门口,丘李氏悠悠转醒,也不用等大老爷用什么刑,高久思只说了两句,就让她自个儿把事情全都招了出来。 「你儿子已经把事情全都招认了,他说是你唆使他纵火烧了我家的茶铺。」 刚清醒过来,丘李氏脑子还未完全清醒,闻言登时怒骂,「什么?那不肖子竟敢把这事赖在我头上,那晚分明就是他心有不甘,自个儿提着菜油跑去高记茶铺纵火的!」 听了这话,高久思望向在衙门口站班的几个衙役,拱手道:「各位官差大哥你们都听见了吧,待会就劳烦几位了。」 方才过来时,见丘李氏似快要醒来,她心生一计,在拿话诈丘李氏之前,便已先拿银子打点过这几个衙役,要他们待会见了大老爷,给她当个见证。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何况只是要他们说出实情,几名衙役毫不迟疑的应了声,「没问题。」 丘李氏一时怔住,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高久思击了鸣冤鼓后,县令升堂,她拽着丘李氏走进公堂里,坐在一旁一位蓄着山羊胡子,年逾六旬的老师爷瞧见高久思时,怔楞了下,接着忍不住走上前去,再仔细瞅了瞅她,喃喃说了句,「真像。」 高久思被他瞧得莫名其妙。 县令见状出声询问:「怎么,莫师爷,你认得这女子?」 那莫师爷摇头,又再走了回去,「这姑娘肖似老朽以前认识的一位故人。」 县令没再追问下去,开始对高久思状告丘家母子纵火烧了高记茶铺之事进行审问。 因有了几个衙役当人证,他命人将丘成拘来,两母子一见面,丘李氏顿时厉色痛斥跪在她身旁的儿子,「你这个孽子,竟然把烧了高记茶铺的事诬赖到娘头上,娘打死你这不肖子!」 丘成听她这么说,以为县老爷已查到高家茶铺是他烧的,惊慌失措之下,脱口而出,「那火本来就是娘让我去放的,是娘说要让高家的喜事变恶事。」 「你这逆子,这一切还不全都是为了你,你竟敢出卖娘!」她愤恨的怒打儿子。 「住手,公堂之上不得喧哗吵闹。」县令拍着惊堂木呵斥。 等到县令审完案子,问明一切原由,丘李氏才得知自个儿遭高久思骗了,呼天抢地的喊冤,但适才那么多人亲耳听见她和丘成所说的话,无法抵赖,眼见她和儿子都将下狱,她被拖走时,满脸怨毒的咒骂高久思。 但对那些恶毒的咒骂,高久思全都没在意,反正这对母子很快就要为自个儿所做的恶行付出代价。 此事事了,回到高家后,面对一室清冷,她忍不住想起奶奶过世后,初六日夜陪伴着她度过那段难熬的日子。 他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只会在她因太思念奶奶而落泪时抱住她,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对她说「思思不哭,我陪着思思」。 但那个憨傻的初六跟奶奶一样,已经不在了,纵使她让丘家受到了惩罚,也挽回不了他。 安长念回归,让泰阳侯府一扫数月来的阴霾,为了迎接这位失踪数月的世子爷,侯府准备了丰盛的筵席,下人们也一早就等在了门前,等了大半天,终于等到小主子的马车。 下人在总管的带领下齐呼道:「恭迎世子爷回府,世子爷一路上辛苦了。」那声音响亮得仿佛整个京城都能听见。 阔别数月,终于回到自个儿的家,安长念心绪也有些激动。 「世子爷,侯爷和夫人已在厅里等着您。」总管来到马车旁,扶着他下马车,朝他禀道。 「我这就去见他们。」他快步走向大厅。 跨过门槛,进了大厅,瞧见坐在首座上的父母,安长念欢喜的上前,跪倒在两人跟前,「爹娘,孩儿回来了,这段日子让你们担心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看见数月未见的儿子平安归来,泰阳侯欣慰得正要扶起儿子,忽闻一旁的妻子出声,连忙收回手,正襟危坐。「知错了吗?」 一般人家是慈母严父,而安家则相反,是慈父严母。泰阳侯与妻子十分恩爱,并无其他的姬妾,与妻子膝下只得一子一女,因此对这双儿女很是溺爱,处处纵容着他们。 泰阳侯夫人陆氏身子骨不好,平日里并不多话,然而一旦她说话,那就连泰阳侯也不敢反对。 「孩儿知错了。」面对母亲的质问,安长念赶紧颔首。母亲打小管他管得严,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母亲。 「你错在哪里?」陆氏肃着脸再问,她容色美艳,却因平日里寡言少笑,看起来严肃不易亲近。 安长念一脸乖巧的回答,「错在不该不听劝,任性的出海,害得船上二十几人丧命,儿子也经历九死一生,才得以回来。」 听见最后一句话,陆氏眼底微露一抹心疼,仔细瞧着儿子,发现数月不见,儿子非但不见瘦,那张脸还长了肉,身子骨仿佛也结实了许多,看来他失踪这段日子过得并不差。 「起来吧,你这段时间在哪?都跟谁在一块?」陆氏关切的详细询问儿子。 安长念站起身,把他当初怎么落海,又怎么被人所害,到后来漂流到水云镇,因头部受伤失去记忆被高久思收留的事,择要告诉爹娘,唯独隐去了他和高久思成亲那段。 泰阳侯在一旁听了儿子的遭遇,脸色变幻不定,先是对儿子被人所害感到愤怒,接着为他变成傻子一事感到不舍,听他提起他犯了疯病时扮成别人的事又啧啧称奇。 陆氏在听完后问他,「那收留你的好心姑娘叫什么名字,娘让总管送些礼过去向她道谢。」得知儿子的遭遇,对那害了儿子的人她倒也没多追究,反倒十分感激那姑娘,若当时没有她收留儿子,当时变成傻子的儿子还不知会流落到何处。 安长念眼神闪了闪,连忙摆着手,「不用、不用,我给她留了一笔银子,向她谢过啦。」 泰阳侯也附和道:「要不是她收留你,当时你变成傻子,能不能活下来还是问题呢,这大恩咱们定是要好好重谢的。」他面容略显富态,但从轮廓上仍可见年轻时相貌堂堂的模样。 见爹娘坚持要答谢高久思,安长念推托不了,只好退一步道:「要不这事就交给庞度去办吧,他知道那姑娘的住处。」庞度对他在水云镇的事一清二楚,不过回来时,他已警告过庞度,不准把他与高久思成亲之事禀告爹娘。 提完这事,安长念可没打算要放过当初推他入海的那名随从。 泰阳侯对这害了儿子的人也气恼不已,然而找来总管询问,才知船难之后,那名随从并没有再回侯府,泰阳侯登时要命人张贴告示捉拿此人。 陆氏出声阻止,「此事长念确实有错,既然此人已离开,长念也平安回来,这事就别再追究了。」 见母亲要饶过此人,安长念不满的道:「可他一个下人竟敢谋害主子,这样的人……」他承认自个有错,但那人再怎么样也不该落井下石。 「凡事有因才有果,倘若你当时不执意出海,也就不会发生这些事,那随从见同去之人皆不知所踪,凶多吉少,这其中或许有他的至亲好友,他一时悲愤之下才会对你出手。经过这次,娘希望你能切切实实的反省自个儿,以后行事莫再恣意妄为。」 在泰阳侯府,陆氏的话就如同圣旨,她既然这么说,泰阳侯也没再执意要捉拿此人,而安长念虽仍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京城里有不少人发现,京城三霸之一的泰阳侯世子回来之后,竟然没有再如以前那般呼朋引伴纵马街市、四处玩乐,而是老老实实的给他的皇帝姊夫干活——为了不让弟弟再游手好闲,安皇后向皇上替弟弟讨了个官,那个官不大不小,事情也不多不少。 刚开始没人认为这位世子爷会认真做事,不想却出乎众人意料,他每天都按时点卯,到礼部的署衙办事。 也不知是不是在高家时被高久思唆使干活做习惯了,回来后,安长念发现镇日无所事事实在很无趣,因此在皇后姊姊替他谋来了官职后,他很认真的做着该做的事,教那些原本不看好他的人都有些意外。 批示完最后一份卷宗,他无聊得趴在桌案上。 一名长随进来禀告,「世子爷,何家少爷来找您。」 听见是昔日一起玩乐的酒肉朋友,他摆摆手,「就说我在忙,没空见他。」自打他回来,以前那些朋友纷纷上门,想邀他再一块玩乐,都被他拒绝了。 第二十五章 也不知是怎么了,他现下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就连玩乐都不想,每曰里想的尽是……发现自个儿又想到在水云镇时的事,他赶紧挥着手,像要驱赶什么似的。 日落时分,准备离开礼部时,他见到廊道上有几位官员正在说着事。 「……当年那桩通敌叛国的案子牵扯进了不少官员,被处斩的就有上千人之多,我记得被满门抄斩的就有前兵部尚书冯大人一家、伍将军一家、陈将军一家,李侍中一家以及寅州柏太守一家。」 「有件事我想不通,这桩案子里其他几人不是武将就是朝中的官员,这寅州太守远在寅州,是怎么牵涉进这件事情里的?」有人疑惑的问。 「这是十几年前的旧案,其中的内情如何,我知道的也不多,听说是因为火药,寅州产盛硝石,因此本朝的火药泰半都在那里制作,柏太守与冯大人他们勾结,暗中替他们私运火药到邻近各国贩售,牟取暴利,那几国得了火药,致使我军吃了几次败仗。」 「你们说皇上忽然命人重查这案子,莫非这其中有什么冤情吗?」有人问。 「就我得到的消息,并非如此,而是当年那桩案子还有漏网之鱼,皇上这才命人重查,要揪出这人是谁。」 「都事隔这么久,皇上为何会这么怀疑?」 「听说与三年前那场导致鬼脚战将刑厉失踪的大战有关。当年那场战事,我方原本连连告捷,讵料对方竟忽然抬出数十架火炮,埋伏袭击了我方主军,我军措手不及,使得那场战事我军死伤惨重,连刑厉都不知所踪,生死不明。」 听他这么说,有人问道:「皇上怎么会忽然想起这事?」 「据说是有人向皇上密告,说是当年那桩通敌叛国案还有漏网之鱼,就是此人暗中通敌,才使得我军大败。」 「那漏网之鱼是……」那人说着,瞥见安长念,赶紧住了口,其他几名官员各自朝他施了个礼。 「见过世子爷。」 「嗯。」安长念与他们没什么交情,只是点点头还了一礼,便提步径自离去。 坐上回侯府的马车,他隐隐约约觉得适才那几个官员提起的案子他好似在哪里曾听过,尤其是寅州太守这几个字,下一瞬,他陡然间想起一件事—— 「咱们的第一个孩子姓柏,你说好不好?」这是安久思曾问过他的话。 她明明姓高,无缘无故为何要让他们的孩子姓柏? 等等,他想起来了,他是在她奶奶那里听到寅州太守和那桩通敌叛国的案子,但那时他太困了,昏昏欲睡,也没听清楚,最后似乎听见她奶奶嘱咐她,让她要延续柏家的香火。 安长念心中生起一串疑问,她奶奶为何特地在过世前告诉她这件事?又为何要她替柏家延续香火? 难道她与寅州太守有关?可寅州太守一家不是被满门抄斩了吗? 思及这些,他心头蓦地一惊,回府后,他立即向父亲询问当年那桩案子。 「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案子?」泰阳侯纳闷的问。对儿子近日的表现他很满意,儿子这次历劫归来,整个人懂事多了。 「孩儿回来时听见有几个官员提到这事,一时好奇,这才想知道当年的内情。」安长念把那几个官员说的话简单告诉父亲。 「他们的消息倒是灵通,皇上确实要重查这桩案子,不过倒也不全是为了三年前那场败仗,这不过是个由头,皇上打算要藉此收拾几个人。」说到这儿,泰阳侯特地叮咛儿子,「你这阵子收敛些,没事便少出门。」 「皇上要收拾谁?」 泰阳侯原本不打算告诉儿子这事,但又担心他不知轻重,在这时惹了祸事,因此说道:「是燕王和安国郡王他们几个,这事你可别说出去,这几日你安分点,少同先前那些朋友往来,知道吗?」 「孩儿自回京后就没同他们在一块。」他接着再问:「那寅州柏太守一家真的被满门抄斩,没剩一个人吗?」 「其他几家听说都有人逃走,但柏家逃走的那几个全被抓了回去。说来这柏任英也糊涂,他当年曾一度落魄,受过李侍中的接济,为了报恩,才答应替那些人私运火药,结果连累满门上下全都被处斩。」他与柏任英有几分交情,对他当年牵涉进此案十分惋惜。 「那柏任英的孩子也全死了?」安长念为求证心中怀疑之事,再问道。 「我记得他似乎只有一个女儿,在出事前就因病夭折了,当时好像才两、三岁吧。」 听到这里,安长念心里微微一凛,算算年纪,倘若那孩子还活着,似乎与高久思差不多大。 说完这事,泰阳侯同儿子提起另一件事,「江丞相的幼女,今年年芳十六,出落得十分标致,你姊姊有意想替你把这门亲事给定下来,你……」 不等他话说完,安长念便一口拒绝,「孩儿不想娶她。」 泰阳侯斥道:「你都老大不小了还不成亲,一个个姑娘都看不上眼,你是打算让咱们家的香火断在你手上吗?」 安长念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我已成亲了。」说完,他有些懊恼,怎么就一时口快说了出来呢。 泰阳侯那张富态的脸上一脸错愕,怀疑自个儿听错了,「你说什么?你成亲了?」 话已说出口,也没什么好再瞒的,安长念索性把高久思的事说了。 「这不算数,依她的身分哪配得上你,最多接她回来,让她以小妾的身分进门就是。」泰阳侯瞧不上她的出身,觉得这般安排对她已足够。 安长念没答腔,与她相处数个月,他知道以高久思的性子,定是不肯屈居妾室。 「既然你没把她带回来,那她的事以后就别再提了,你姊姊说这江丞相的千金容貌可说是艳美绝伦,你……」 不等父亲说完,安长念便打断他的话,「爹,我想把她接回府。」 泰阳侯一时没会意过来,「把谁接回府?」 「高久思,我和她都成亲了,总不好一直把她留在水云镇置之不理。」 「这事等你和江家的婚事定下后再说。」 「我说了我不娶那江家千金。」 一向宠着儿子的泰阳侯这回动怒了,拍着桌几吼道:「以往你瞧不上那些姑娘也就罢了,这回可由不得你再任性,无论如何你都得给我娶江丞相的女儿。」 「我绝不会娶她。」他掉头就走,也不理会父亲的叫唤,出了书房,便直接朝母亲的寝房而去。 先前他心里一直拿不定主意,直到父亲逼迫他娶江丞相的女儿,才把他对高久思的思念整个给逼了出来,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说自个儿一点都不想她。 他想死她了!自打离开水云镇之后,他就开始惦念着她,却别扭的不愿承认,但现下他不想再逃避了。 如今侯府里只有娘才能劝得了爹,因此他打算把高久思的事老实同母亲说。 来到母亲房里,见她坐在软榻上,饮着汤药,他走过去请安。 「娘,孩儿回来了。」 「回来啦。」陆氏朝儿子淡淡一笑,她身子不好,每日都离不开汤药。 下人搬来了张圆墩,他坐下后,犹豫着要怎么开口,须臾才道:「娘,孩儿有一事想禀告娘。」 见儿子这般,陆氏看了他一眼,「什么事?不会又闯了什么祸吧?」 「不是,是关于先前我在水云镇的事,其实那时……我已和高久思成了亲。」他有些紧张的望着母亲。 「你和人家姑娘成了亲?」陆氏闻言,先是有些惊讶,接着责备道:「你既和那姑娘成了亲,怎么没带她一块回来,你这是想弃她不顾吗?」 听见母亲的斥责,安长念连忙把事情推到父亲头上,「不是,孩儿是打算接她回来,可是爹要孩儿迎娶江丞相的千金。」 「你都已同人家拜堂成亲,还娶什么丞相千金。」她父亲是大儒,她自幼受到父亲的教导,深明大义,也无门第之见,绝不允许儿子抛弃于他有救命之恩的糟糠妻。 安长念连忙道:「爹嫌弃她的出身低,要我纳她为妾。」 「当初你同她拜堂时难道行的是纳妾之礼吗?」陆氏质问。 「不是,是夫妻之礼。」 「既已行过夫妻之礼,依本朝律令,是不能降妻为妾的,去把你爹找来,这事我同他说。」 闻言,安长念登时一喜,飞快的应了声,「我这就去找爹来。」一时竟忘了这事可以差下人去做,亲自跑回书房找父亲。 「爹,娘找你过去。」 第二十六章 泰阳侯没好气道:「这回的亲事,就算你找你娘来给你说情也不成,你非得给我娶江丞相的女儿不可。」 然而待他去了妻子那里一趟,出来后,脸色虽有些不豫,却也没再坚持要儿子娶江丞相的女儿为妻。 妻子身子骨不好,他从舍不得凶她吼她,事事顺着她,另一个原因则是妻子每回说起话来都头头是道、事事占理,他没有一回能说得赢妻子,最后只能顺着她的意思了。 【第九章】 花了两个多月,终于将茶铺重建起来。 看着那一桌一椅一窗一柱都同以前一样,高久思想起已离世的祖父母,忍不住湿了眼眶。 「咱们的茶铺又可以重新开张,太好了。」阿禾和方全欢呼道。 「以后大伙好好干,替大姑娘把茶铺歇业这几个月的亏损全都赚回来。」李三胖说道。 「大姑娘对咱们那么好,咱们会努力干活的。」阿禾和方全都应了声。 何长旺与何婶也含笑点着头,几人买来一桌的酒菜,准备庆祝茶铺明日要重新开张。 高久思举起酒杯看向众人,「何叔、何婶、三胖哥、阿禾、方全,我敬大伙一杯,这段时日多亏你们的帮忙,茶铺才能这么快重建完成,多谢大家,谢谢!」 众人笑呵呵的举起酒杯,「大姑娘客气了,这些都是咱们该做的。」高家祖孙待他们这些伙计都极为宽厚,他们这才尽心回报。 李三胖接着豪气的道:「来,咱们干了,今儿大伙这么开心,不醉不归。」 众人饮了几杯酒,正为明天要重开张的事说得兴高采烈,忽地有八、九个人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三个男人。 一进来,瞧见高久思,那三个男人认出了她,「好啊,你那天果然是在骗老子,什么钦差大人,那小子压根就是个傻子,竟把老子骗得团团转,兄弟们,给老子砸!」 高久思怔了下,才认出这三人是先前在保安城时调戏她,被初六扮成钦差吓跑的人,没想到他们竟会找上门来。 那三个男人领着几个手下,不由分说动手把茶铺里能瞧见的物品全都拿起来砸烂。 李三胖等人想阻止,但对方人多势众,拦都拦不住,李三胖和一人扭打起来,何长旺和方全、阿禾也与他们动起手,高久思则被那三个男人给困住。 「敢把老子当笨蛋耍,那个傻子呢?把他叫出来,老子今天非要叫他跪着把老子的鞋子舔干净不可!」 他们今早前来水云镇办事,无意中见到她,以为那位钦差大人在这儿,吓得赶紧躲进一家香烛铺里,待她走过去才敢出来。 而后好巧不巧,听见站在路旁与她寒暄了几句的两人,在她走后提起她和初六的事—— 「这高家丫头也真命苦,短短半年内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连与她拜堂成亲的初六都弃她不顾,一走了之。」 「可不是,还好这茶铺总算重新建起来,也算有件好事了。」 三兄弟一时好奇,不免多问了几句,一问之下,发现那丫头压根就不是什么钦差的侍婢,而是茶铺的女东家,得知自个儿受骗了,气得不行,问了茶铺的位置后便带着手下过来。 想到她那日把他们三兄弟给骗得朝那傻子下跪,要是不讨回这笔帐,这口恶气可咽不下去。 三兄弟中的老二提醒他,「大哥,先前那老头不是说那傻子走了吗。」 「走了?那这笔帐咱们就从这娘们身上讨回来!」被称为大哥的男人粗暴的捏住她的下颚。 高久思使劲拍开他的手,对方都找上门来了,这回想避也避不掉,但她可不是好惹的,随便阿猫阿狗都敢上门砸她的店,那她以后还怎么在这儿做生意。 她豁出去,发狠的抄起一旁的板凳,冷不防的朝那男人的膝盖狠狠砸下去。 「我的店也是你们能砸的,给我去死!」这是爷爷生前教她的,打人要挑弱点来打,膝盖一痛,那人就站不稳,失了先机,就只能任人拿捏。 见那男人痛得惨叫一声跪了下来,她趁势猛朝他的肩背重重砸去,把他砸得直不起身。 「别打了、别打了……」那男人被她那凶悍劲吓得抱头求饶。他素来欺软怕硬,虽领着几个兄弟在保安城里横行,然而一旦遇上比他们更横的人,他也不敢去招惹。 见他这般没用,才打了几下就求饶,高久思啐了一声,冷不防再朝一旁那两个看傻眼的男人打去。 「啊——」两人齐声惨叫,抱着膝盖,同他们大哥一样痛得摔倒在地,这女人怎么专打人膝盖呀?! 「敢砸我的店,你们找死!」她毫不手软,抄着板凳猛朝那三人身上轮流砸。 那几个他们带来的手下,见自家老大竟被一个姑娘给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也不禁恐惧那姑娘的泼辣凶狠的模样,李三胖他们几人也惊到了,没想到他们东家发起怒来这般凶猛,一个姑娘打三个大汉,还把他们打得连连求饶。 而安长念丝毫没有想到他再回到水云镇来,见到她时,会是这种情景。 他呆愕的看了片刻,跨进门槛的脚默默收了回来,想了想,回头吩咐跟来的庞度。 「你带人进去把那几个人给收拾掉。」 「是。」庞度应了声,领着其他几名同来的护卫进去收拾那些人。 那三个人早被高久思给打得无力反击,其他人也没费多少功夫就摆平了,庞度让手下把他们全丢了出去。 「你又过来做什么?」见到庞度,高久思冷下脸来。 不久前这人来过,带来好几车的礼物,说是他家侯爷夫人给她的谢礼,却只字不提安长念和她已拜堂成亲之事。 她知道他们这是不想认她这个媳妇,觉得她高攀不上。 她也没想高攀,因为恢复记忆的安长念已不是她的初六,她的初六在他恢复记忆的那一刻就死了。 庞度回头看向躲在门后的小主子,有些意外,自家世子爷性子素来傲慢跋扈,这会儿居然躲起来不敢见她,是被她方才那股打人的狠劲给吓着了,还是有愧于心,觉得没脸见她? 高久思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瞅见安长念飞快躲往门后的身影,她一时怔了怔,情不自禁的朝大门走去,忍不住欣喜的想着,难道是她的初六回来了? 她迫不及待的来到大门处,跨过门槛走了出去,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庞,她神色激动的脱口喊道:「初六!」 听见她喊的是这名字,原本有些心虚的安长念顿时不悦的指正她,「你给本少爷记好了,本少爷名叫安长念,不准你再叫那蠢名字。」 望见他脸上的神情,高久思眸底掠过一抹失望,对他也没了好脸色。 「你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见她看到他没半点欣喜之色,还摆脸色给他看,一路怀着期待心情赶来的安长念气恼的瞪住她,想骂人,但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当初他连说一声都没有便丢下她径自回了京,她会怨他也是人之常情。 须臾,他支支吾吾的说了,「我……来接你回去。」接着便有丝紧张的盯着她。 她冷笑两声,「回去?你是谁啊,咱们认识吗?」 「你敢说你不认识我?」安长念瞪大眼。 「我只认识初六,可是他已经死了。」说着这句话时,她嗓音微微哽咽。 「我活得好端端的,你这是在咒我吗?」 她定定的注视着他,「你不是初六,你是安长念,安长念活了,但初六死了。」 「什么死了活了,不管初六还是安长念都是我,你这丫头干么非要说我死了,我当初没跟你说一声就回京,是我不对,可我这不是回来接你了吗?」他从来没耐性哄人,肯向她认错已是难得。 看着明明是同一张脸,神情却大不相同,初六憨傻天真,而眼前这人却趾高气扬、不可一世,让人讨厌得很想朝他那张跋扈的脸孔打去一拳。 阿禾等人也都跟着她出来,几人这是头一回见到恢复记忆的初六,个个惊讶的瞠大眼瞪着他。 「初六怎么变成这模样?」看见他的转变,年纪最小的方全吃惊的问。 李三胖感叹的道:「他不是变成这样,这才是初六原来真正的样子。」一个充满贵气,又傲慢自大的世家公子,但看来看去还是以前那个傻傻的初六招人疼,这个看着让人忍不住手痒。 高久思再看安长念一眼,神色淡淡的朝他摆了摆手,「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了。」初六不在了,她便不想再见到这人,即使明知两人压根就是同一个人,可是她心中认定的丈夫只有那个憨傻的初六。 第二十七章 千里迢迢来接她,他设想过她可能会对他说的话,唯独没想过她会赶他走,安长念沉下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不想认我这个妻子,正好我也没那个意思,往后你过你的桥,我走我走的路,你别来烦我,我也不会去烦你。」 见她竟想撇清两人的关系,安长念一脸不满,「谁说我不认你这个妻子?」 「你当初一走了之已是证明。」所以他再回来让她很意外,她以为他巴不得这辈子都不再见她。 「我……那时赶着回京去见我爹娘。」他说得有些心虚。 「我这种出身高攀不上你。」高久思实在不明白他为何一直纠缠着她。 「那不重要,我娘已经答应让我娶你为妻了。」他笑了起来。 可高久思没像他以为的那般露出惊喜的表情,而是狐疑道:「你娘答应让你娶我为妻?她有什么目的?」 富贵人家素来都有门第之见,上回庞度送礼过来时,她已得知他出身泰阳侯府,亲姊姊还是当今皇后,以他这般的身分,她难以相信他娘会答应让他娶她为妻。 安长念忍无可忍,「她能有什么目的?你以为你是谁,值得咱们贪图你什么?我舍弃丞相千金不娶,千里迢迢来接你回去,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她淡淡的说:「我没求你来接我,你回去娶丞相千金吧。」 「高久思,你不要以为本少爷非要求你回去不可!」他额头青筋暴跳,气得想狠狠揍这丫头一顿。 「我没这么想,没其他事的话你走吧,茶铺刚被砸还得收拾收拾。」说完,高久思不再搭理他,转身进了茶铺,留下咬切牙齿,紧捏着拳头的安长念。 李三胖等人看了他一眼,也跟着走回茶铺,走在最后头的阿禾有感而发的对方全说了句,「变回原来模样的初六,脾气好坏啊。」 庞度和另外几个护卫抿着唇,努力佯出一脸严肃的表情,不让自个儿的嘴角泄出笑意。 想不到一向霸道跋扈的世子爷也有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的一天,真是令人……觉得痛快呀。 即使被高久思气得快咬碎一口银牙,但安长念仍没有走,他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也不舍得就这样离开。 原以为这趟回来,她会欢欢喜喜的投怀送抱,结果却是给他冷脸看,未曾受过这般冷待的安长念,忿忿的在房里来回踱步。 「庞度你说,本少爷哪里对不起那丫头,那丫头竟然敢撵本少爷走!她这是以为本少爷非要带她回去不可吗?」 庞度看出主子的口是心非,却没戳破,一脸正经的回答,「若世子爷改变主意不打算带她回去,那么属下安排安排,明白就可启程回京。」 被他的回答噎了下,安长念别扭的说道:「这……也用不着这么快,难得过来一趟,我想四处看看,还有,爹不是让我去找言峻,给他送个礼吗?毕竟当初要不是他写信回京,爹也不会知道我在这里。」他接着吩咐,「你去准备明日要去拜访言峻的礼,我出去走走。」交代完,他径自走了出去。 侯爷已命人准备好要送给言峻的谢礼,马车也是现成的,哪需要再准备什么,看着自家世子爷出去,庞度心中明白,他说不得是去找高久思了。 他摇头失笑,这些年侯爷和皇后娘娘为世子爷安排不少亲事,全都教世子爷推掉,没一个中意,想不到世子爷最后竟会栽在这水云镇一个茶铺女东家身上。 这约莫是应了那句老话,一物降一物吧。 而出了客栈的安长念略一迟疑,便提步往高家而去。 这时已是日落时分,以前这时候,他已和高久思一起回去了。 一路来到高家门前,他拍了门,等了片刻没人来应门,倒是住在附近的叔伯大婶经过,见到他,惊讶的纷纷停下来,几个人围着他七嘴八舌的说着—— 「这不是初六吗?你回来啦。」 「哎,你可回来了,你知不知道那天你突然走了,可把久思给急坏了。」 「可不是,那天她找你,找得都要急哭了。」 「你呀,怎么也不同她说一声就走呢?」 「听说你是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公子,这是真的吗?」 这些人在他是初六时没亏待过他,因此安长念心中虽不耐烦,却也忍着没出声呵斥。 刚回来的高久思见自家门外站了好几个街坊邻居,纳闷的问:「吕大叔、杨大娘,你们怎么都站在我家门前?」她没瞧见站在最里头的安长念。 听见她的声音,那些叔伯大娘纷纷回头,往旁边让开了一条路,有人热心的出声道:「久思,你回来啦,正好初六也回来了,你快来瞧瞧。」 从他们让开的路,高久思一眼瞧见站在自家门口的安长念,她没像那些热心的叔婶们以为的露出惊喜之色,只是朝他淡淡投去一眼,「你来我家做什么?」 「我有事找你,进去再说。」安长念急着想摆脱这些过度热心的叔伯大婶。 高久思本不想让他进屋,但瞅见门外围着的那些叔婶,只好开了门,让他进去,再朝那些叔婶说了几句话,便阖上大门。 领他进了堂屋,高久思一杯茶也未奉,仰起下颚睨着他,「好了,有什么事你可以说了。」 见她仍是没给他好脸色,安长念气恼不平的指责她,「你怎么能不认帐?当初可是你哄骗我同你拜堂的!」 他从没这般牵挂一个人,为了她,他日夜牵肠挂肚,睡不好吃不香,一路行色匆匆赶来,就为了想尽快见到她,可她却这般冷待他,简直是岂有此理。 「同我拜堂的人是初六。」她冷冷说了句。 「我就是初六,你这丫头究竟要我说几次?我知道你还在气恼我当初不告而别,我也向你解释过了,你还想怎么样?」他不曾这般一再迁就一个人,她是头一个。 高久思沉默的坐下,倒了一杯茶慢慢饮着。再见到他,老实说她心绪也很乱,在这人脸上她已见不到属于初六的神情,因此明知他们是同一人,她也没办法把他们当成同一个人看待。 「你话说啊,这样一声不吭是怎么回事?」 她抬头瞥他一眼,须臾后才慢声道:「你离开之后,我以为我们永远不会再相见,我没想到你会回来。」 「咱们拜过堂成过亲,你已是我的妻子,我不会丢下你不管。」虽然刚得回记忆时,他曾因自个儿变成傻子觉得难堪,所以不想认她,可后来他明白自己是喜欢她的,便回来接她。 「可你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初六了。」她幽幽道。 弄了半天,安长念终于明白她在闹什么,「你的意思是说,我得回记忆后,不傻不笨了,所以你就不认我了?」他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你这是什么毛病,我恢复了你反倒不喜欢,只喜欢那个又蠢又笨的傻子。」 「失去奶奶的那段时间,是他陪着我度过的。」在她最难熬的那段日子里,是他陪在她身边。 听她一提,安长念也想起那时的事,没想到她一直惦记在心,念念不忘。 瞧见她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他叨念了句,「真是麻烦。」接着便冷不防一把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别扭的说出了那句傻气的话—— 「思思不哭,我陪着思思。」 耳畔传来那句熟悉的话,她身子顿时一震,抬眸凝视着他的面容,仿佛依稀又见到昔日那个初六了。 她不敢出声,唯恐一开口,这个初六又不见了,她瞬也不瞬的看着,眼泪哗啦哗啦的掉下来。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他一时手忙脚乱,撩着衣袖替她抹泪。 那笨手笨脚的模样,在高久思眼里就如同初六一样,她捧着他的脸,泪落得更凶了,堆积在心头的思念一股脑的倾泄而出。「初六、初六,是你吗,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她那充满思念的眼神和呼唤,让安长念心头发热,难以再克制心中的情意,他俯过身,吻住她的唇瓣。 那熟悉的吻,让她情难自禁的陷入其中,她努力回应着他,想要把这些日子对他的思念,都借着这个吻告诉他。 安长念一开始被她那近乎粗暴的吻给弄得有些招架不住,片刻之后他才适应过来,全心全意的亲吻着她。 他想告诉她,她一直思念的初六还在,并没有消失不见,他记得与她之间的所有事。 半晌后,两人分开,粗喘着气靠在一块,他抬手把她脸上的泪痕抹去,轻声哄着,「别哭了,你要是真想叫我初六,那就叫吧。」 第二十八章 高久思默默推开他,走进寝房里,安长念也跟了进去。 「你出去。」她心绪还没有平复下来,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我饿了。」他有些委屈的说,来到水云镇后他便赶着去见她,到现下都还未进食。 那语气就仿佛以前的初六,她先是一怔,接着沉默的再走了出去,来到厨房生火做饭,奶奶过世之后,她让便何婶不用再过来,本来打算雇个丫头来帮她煮饭洗衣,可这阵子一忙,就耽搁下来。 他跟在她旁边,看着她淘米做饭,以前的初六,也总是在她做饭时陪在她身边等着,她有种回到以前的感觉,嘴角不自觉的漾开了笑。 安长念痴痴的盯着她的笑容,他没有出声,怕一出声她就不笑了。 他不可能再变回以前那个呆呆傻傻的初六,可她偏偏只认以前的他,让他很头疼,也忍不住有些嫉妒那个被她这般惦记在心的初六。 他会想办法让她知道,他比初六更好…… 吃饱后,安长念便被赶了出来,不过能在她那里蹭一顿饭,他觉得与她之间有了不错的进展,心情极好。 回客栈后,瞧见庞度,随口问道:「庞度,你成亲了吗?」 庞度摇首,他本来有个未婚妻,不过对方在与他订亲两个月后,就得了急症病逝了,之后他双亲先后过世,他也就无心婚事。 安长念好意劝告他,「欸,我告诉你,日后要成亲,可要找自个儿中意的姑娘,那才有意思,别随便娶个连面都没见过,或是没说过几句话的姑娘。」以前相过那么多的姑娘,没一个让他看得上眼,直到此时,他整个心里都塞满了高久思,才明白原来他一直在等的人是她。 心里被一个人填满的滋味难以言说,酸苦甘甜都有,他的心被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深深牵动着,让他想把这人牢牢的拴在自个儿身边,日夜厮守。 庞度看得出自家世子爷这回是真的动情了,不过能不能顺利将人给带回京里,却还难说。离开世子爷的房间,他回自个儿的寝房时,抬头瞥了眼悬在天际的繁星,心忖或许等这趟回京,也该找个姑娘成亲了。 翌日,安长念乘着马车来拜访言峻,言峻每个月会休诊四日,这日恰好是他的休诊日,来到言家老宅,庞度递了拜帖,门房去通传,不久,便有管事前来领他们进去。 言家在保安城也算是望族,祖上先后出过几位当官的,但自言峻祖父那一代起,也不知何故,每代都只生了一个儿子,传到言峻这一代更是人丁单薄,除了他,没有其他的子嗣。 安长念随仆从来到厅堂,他与言峻没什么交情,这回若非爹娘让他过来亲自向言峻致谢,他也不会特意跑这一趟。 看到言峻在厅门前迎接他,安长念直接朝他表明来意,「上回多亏言大夫写信回京,才让我爹娘得知我在水云镇的事,日后言大夫若有什么事,尽管来泰阳侯府。」 觑见此时的安长念不同于上回所见那般呆傻的模样,言峻忍不住打趣道:「今日再见世子爷,幸已恢复昔日的英姿,可喜可贺,请。」说着,他微笑的抬手请他入内。 想起上回见到言峻时,是他陪着高久思的祖母前来求诊,当时的他连言峻都不认得,安长念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跟着他进屋。 各自落坐,两人寒暄的叙了几句话后,安长念便准备要告辞了。 言峻忽出声问:「世子爷,在下听说皇上有意彻查十几年前那桩通敌叛国的案子,可有此事?」保安城离京城虽远,但他自有门路得知京城的事。 在他离京时,这事已着手开始进行,因此安长念也没隐瞒他,颔首道:「是有此事。」 「敢问世子爷,可知皇上为何想重查那桩案子?」 见他询问,安长念把能告诉他的事简单说了,「听说是有人密告当年那桩案子还有漏网之鱼,因此皇上怀疑三年前那场使得刑厉生死不明的败仗,就是此人暗中通敌。」 这是明面上的原因,至于皇上打算藉此收给几个亲王和郡王的事,他谨记父亲嘱咐,并没有说。在父亲的教导下,他从小便明白朝廷里的明争暗斗、勾心斗角,往往无形却又残忍。 外人瞧不见隐藏在暗处的阴谋和尔虞我诈,只有等所有的争斗结束后,才会由获胜的那一方,给百姓一个虚假而冠冕堂皇的理由。 以前他纵情于玩乐,不想入朝,正是厌烦这些事,直到这次历劫归来,他无心再沉溺于玩乐中,这才依着姊姊的意思,入朝为官。 听他提起失踪三年的刑厉,言峻轻叹了声,「都三年了,还没有刑将军的下落……」 「言大夫也识得刑厉?」刑厉与他一样,都是直来直往的脾气,两人因此结为好友,刑厉失踪那时,他曾亲自跑到边境去找他,可惜找了数个月,都没他的消息,连尸骨都找不着。 「在下数年前为刑将军治过病,曾见过几面。」言峻接着说起另一件事,「说来也巧,那回世子爷陪着那对祖孙前来求诊时,我见那位高老太太和那位高姑娘有些面熟,事后才想起来,十几年前,在下年少时,曾随父亲前往已故的寅州太守柏任英府上,为其母治疗头疾,在那里见过那位老太太,当时她跟在柏夫人身边。」 说到这儿,他的话微微一顿,才接着再道:「更巧的是,那位高姑娘就和当年的柏夫人有七、八分相像。」 听他提起此事,安长念暗自一惊。他已约略猜到高久思与柏家有关,如今听他这么一说,无疑证实了他心中所想。 「不瞒世子爷,在下怀疑那位高姑娘或许是柏夫人的女儿,当初柏家出事时,柏夫人临危托孤,把女儿交给那位高老太太,私下里带着她逃走。」他昨日收到陶七的来信,信里提及他从陆氏那里得知,安长念要回水云镇接回高久思,并将以正妻的身分迎她过门。 他少年时随父亲在柏府住过几日,见过那位柏夫人,她待人温婉善良,对他亦很好,曾帮助他解决了一件难事,如今有缘见到她的女儿,看在柏夫人的分上,他才将此事透露给安长念,想藉此试试安长念是否值得高久思托付终身。 在得知高久思的身分后,他是否仍会将她接回京里? 他倒不怕安长念会泄露高久思的身分,此人虽然性情跋扈骄傲,却也是重情义之人,从当年刑厉出事时,他亲自去找了数月之久便可看出,何况高久思对他有恩,他更没理由出卖她,最多是改变心意,不打算再接她回京。 若是如此,或许对高久思也是一件好事,柏夫人出身京城世家,京里有不少人曾见过她母亲的真容,她的容貌又与柏夫人生得如此相像,此时随他回京,对她未必是幸事。 闻言,安长念当即驳斥,「没这回事,思思才不是什么寅州太守的女儿,她就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她长得像当年的柏夫人,不过是凑巧而已。」他接着沉下脸来,严词警告,「这种没有凭据、胡乱猜测的事,我劝言大夫别再往外瞎说,免得害了无辜之人。」 言峻没有丝毫不悦,微笑的温言表示,「世子爷说的是,是在下思虑不周。」 听了安长念这番话,再瞧见他的神情,言峻心中笃定,安长念定是已得知了高久思的真实身分,他这般警告他,是想为她隐瞒下此事。 他暗自点头,看来这安长念对高久思倒是真情实意,有安长念在,纵使高久思的身分不慎被发现,依安家的能耐,或许能护得住她。 他在心里默默对已故去的柏夫人说道:「柏夫人,您可安心了,您的女儿遇上了一位良人。」 在他们谈话时,厅堂的窗外刚好有个仆人低着头正在打扫落叶。 【第十章】 接下来数日,白日里高久思要忙茶铺的事,安长念也没去烦着她,却每天都在晚膳时分跑去高家蹭饭。 而当他用着初六的语气说着「思思我饿」,高久思就狠不下心来拒绝他,不过她最多就留他吃一顿饭,吃饱后就把他踢出去。 这晚,吃饱喝足,安长念没打算回去,趁着她去洗碗,直接来到她的闺房,爬上她的床榻——这里曾是他们两人的喜房,躺在床榻上,他想起两人同床共枕的那段日子,俊朗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怀念,那时的他心里眼里满满都是她,别无所求,只要能一直待在她身边,他就很高兴了。 第二十九章 待高久思洗完碗,回了堂屋,不见人,以为他回去了,她走回房里,结果发现安长念竟大剌剌的躺在她的床榻上。 她蹙起眉,「你做什么?给我下去!」 他拽着她的衣袖,「思思,我困。」他在疯癫的情况下都能扮成不同的人,眼下他神智清醒,扮一个傻子还不容易吗,况且这个傻子还是他自个儿。 一句话就让高久思没再赶他,神色难辨的坐在床榻旁。 他两手圈抱住她,「思思,我们来做快活似神仙的事吧。」已在水云镇待了这么多日,她仍不愿随他回去,他只好出卖肉体来诱惑她。 她挥开他的手,站起身,「你用不着扮初六。」 「我没扮,因为我就是初六,我记得那晚,是你骑在我身上,教会我做那件快活似神仙的事。」 听他提起那事,她羞窘的吼他,「你闭嘴!」当时他什么都不懂,她只好教他,哪料得到在他恢复记忆后会被他拿来说嘴。 「我记得我们成亲时,奶奶说让我们互敬互爱、互相忍让,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她老人家还担心我万一恢复记忆就不要你了,可你瞧,我回来了。」她不肯接纳现下的他,他只好拿以前的事来打动她。 他这辈子没对谁这般费尽心思,只有她,他为她收敛自个儿的脾气,想尽一切办法要带她一块回去,她是他的妻,夫妻就该相守在一起,没道理分隔两地。 她缄默半晌,徐徐启口,「世子爷,我们是不一样的人,我是不会跟你回京城的。」 他不喜她用那么生疏的语气叫他世子爷,「为什么?我们哪里不一样?」 她用最简单的话回答他,「你是出身富贵人家的公子,而我只不过是平民百姓,一只鸡若是不顾自个儿的身分,跑到凤凰窝里,你说会这么样?」 他不让她找借口,「那只鸡很快也会变成凤凰。」 「鸡就是鸡,变不成凤凰的,就算它假装自己是凤凰,也会被人笑话。」她不想离开自幼长大的水云镇,爷爷和奶奶都葬在这儿,这儿就是她的故乡,她想守在这里度过余生。 他霸道的说:「有我在,没人敢笑话你。」 「可我只想守着高记茶铺过一生,哪里也不想去。」她没去过京城,也不向往荣华富贵的生活,当初她只想守着初六踏踏实实的过一辈子,然后生三个孩子,一个姓柏,一个姓高,还有一个则跟着初六姓,那时不知初六的姓氏,她便想着让初六自个儿选一个喜欢的。 高久思看向安长念,这人不会愿意与她一块屈就在这偏僻的水云镇,看着他一身锦衣华袍,她心中明白,他属于繁华的京城,不属于这里。 当初他不告而别,她确实又气又恼又伤心,可他又回来了,亲自来接她一块回去,他能有这份心,她觉得已经够了,也不再气恼他。 「你或许是对我心有愧疚,又或许是感念我收留你的恩情,所以才回来,当初确实是我趁你头脑不清醒之下,诱骗你同我成的亲,你无须觉得亏欠我什么,我反倒要感激你,因为你娶了我,才让奶奶了却一桩心事,安详的离世。所以说起来,我救了你,你也帮了我的忙,我们两不相欠,你可以安心回京去了。」她平心静气的道。 「我不是因为这样而回来的,是因为我对你、对你……」他一时窘迫,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你把我的心搅得一团乱,让我回去后日日夜夜想着你,睡也睡不好,吃饭也不香了,做什么都提不起劲,一心只想着回来找你,是你把我弄成这般,你休想不管。」 听见他这番告白,高久思错愕又不敢置信的瞪着他,这个跋扈傲慢的少爷竟钟情于她? 安长念接着道:「初六从来就没有死去,他一直在我这里。」他指着自个儿的脑袋,初六一直在他的记忆中,所以他既是初六,也是安长念。 高久思静默的看了他一眼,垂下脸。他这几天不停的在她面前提起两人当初的事,有时是用着初六的语气,有时又恢复成他自己,让她越来越分不清他和初六的分别,慢慢接受他就是初六的事。 可她还是不想随他回去那个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京城,她只想守在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虽然亲人都已不在,可这里有何叔、三胖哥、何婶、阿禾和方全他们,而在京城那里,除了安长念,她不认识任何一个人。 安长念抬起她的脸,心中隐约明白她在逃避什么,好声好气的说:「思思,跟我回去好不好?我爹,尤其是我娘很想见见你这个儿媳,你随我回去,他们每一个人都会待你很好。」 她凝视着他,心里微微挣扎,在去与不去之间摆荡着,半晌后,轻摇螓首,「我要守着爷爷奶奶留下的茶铺。」她对他的感情,还不够深厚到能让她放下这里所有的一切,随他踏出水云镇这个自幼长大的地方。 皇上命人重新调查十几年前的案子,在朝廷里引起一阵议论,没多久,当年逃掉的几人纷纷被抓捕,这事让众臣明白,皇上是铁了心要重办此案,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这事在隔了十来日,也传到保安城和水云镇。 此时高记茶铺里,有几个人正好提到了此事。 「听说当年那桩案子牵连甚广,被处死的有上千人之多,据说刽子手光砍头都砍断了好几把刀子。」 「说来这里头泰半的人都是无辜的,全是被他们的父兄给连累,连才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也没能逃过一死。」 「这有什么办法呢?通敌叛国可是满门抄斩的重罪。」 「不过说也奇怪,都事隔这么多年,皇上怎么会重新查起这案子?」 「不晓得,不过这回在朝廷重赏下,真的抓回了好几个当年逃掉的人。」 高久思听见他们谈及此事,思及奶奶过世前告诉她的那番话,心中一凛,怎么也没想到事隔多年,这桩案子会再被翻出来。当年她亲娘将她托付给爷爷奶奶逃走,她才能在水云镇平安的长大,倘若她罪臣之女的身分被人发现,那么只怕她也难逃一死! 不,不会有事,没人知道她真正的身世,她安抚着自己,重新拿起帐册,核对帐目,然而心却静不下来。 就在这时,外头有数名官差走了进来,一进来便扬声道:「何人是高久思?」 她一楞,出声道:「是我,不知官差大哥有何事?」 「有人密告你是当年通敌叛国案的柏家余孽,我等奉县太爷之命带你回去。」 她心中一惊,急忙否认,「官差大哥,这事是不是弄错了,我怎么会是柏家的人?」 一旁正在沏茶的阿禾见状也说道:「就是啊,我们东家怎么会是柏家的人,她姓高,自幼在咱们水云镇长大,这定是弄错了。」 有个客人也出声帮腔,「没错,高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差役毫不留情的摆着手,「休要多说,她是不是柏家余孽,县太爷自会查明清楚,快随我们回去复命。」 见没有转圆余地,高久思只得央求道:「那官差大哥能不能给我点时间,容我交代一下事情!」 「快点,县太爷还等着呢。」差役不耐烦地催促。 「我只说几句话就好。」 匆匆把李三胖、何叔、阿禾、方全都叫过来,她隐约明白此去说不得有可能回不来了,便对几人说道:「要是我发生什么事,无法再回来,这茶铺就送给你们几个,何叔在茶铺刚开时就跟着我爷爷,他得四成,三胖哥占三成,阿禾与方全各得一成五。」她连如何分成都替他们想好了。 这时她突然想起安长念,想让何叔帮她带个话,但想了想又咽了回去。如今他已不是那个呆傻的初六,以他的身分,定不会受到她的牵连。 听见她这好似在交代遗言的话,李三胖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又想不出哪儿不对劲,只得道:「大姑娘,你怎么说这种话,放心吧,咱们会替你守好这茶铺。」 「就是啊,大姑娘,咱们一定会替你看好茶铺。」方全附和道。 阿禾也说道:「您又不是柏家余孽,不会有事的,别自个儿吓自个儿。」 闻言,高久思苦笑,问题就在于她还真就是柏家余孽,所以这趟怕是有去无回,只是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去告的密?这件事除了奶奶,世上再没人知道……不,还有初六,当时奶奶对她说起这个秘密时他也在,但她随即摇头,他不可能出卖她,也没有理由害她。 第三十章 一直没开口的何叔,在其他三人说完后这才出声,「我陪大姑娘走一趟吧。」 他跟随老东家多年,在老东家生前,曾在无意中听老东家提起以前他待的那户人家就是姓柏。 如今官差上门来抓柏家余孽,大姑娘又说出这种话来,他心里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接着他让阿禾去搬救兵,「阿禾,你去找世子爷,把这事告诉他。」只希望那位来自京城的世子爷能救得了大姑娘。 阿禾赶去客栈安长念正巧不在水云镇,去了附近的县城,等他回来时已是大半日后,一得到消息,他匆匆赶到保安城,直闯县衙。 衙役们上前阻拦,「你是何人?不得擅闯公堂。」 「滚开,给本少爷把你们县令叫出来!」安长念蛮横的命令。 跟他同来的庞度很快取出泰阳侯府的腰牌,表明安长念的身分。 「这位是泰阳侯府世子,同时也是皇上钦命的礼部员外郎,有事要见你们县令。」 那些衙役见了腰脾,这才退开,将县令请了过来。 县令得了通传,很快出来。 安长念一见他,便怒声要人,「把本少爷的妻子交出来!」 县令一头雾水,不明白这位世子爷为何一上门就朝他讨要妻子,「世子爷的夫人并不在咱们县衙里啊。」 「你还狡辩,你先前不是派人到高记茶铺把高久思给抓来了,她人呢?你若是敢动她一根寒毛,我饶不了你!」 县令有些惊讶,「她是世子爷的夫人?这事下官怎么没听说?」 「你现下知道了,还不快去把人给我带出来。」 「这……」县令面露难色。 安长念怒喝,「你还杵着做什么?没听见我的话吗,快叫人把她带过来,要是把她给吓坏了,我唯你是问!」 县令直言道:「世子爷,下官已写了折子,命人将她押解进京了。」此刻她人已不在这里,要他怎么把人给带过来。 安长念勃然大怒,「你说什么,你让人把她押进京了?!」 面对这位世子爷的震怒,县令试着解释,「朝廷下了命令,但凡抓到通敌案的余孽,不论地方县官或是知府,一律直接派人押赴京城,不得拖延违抗。下官不敢违抗圣命,所以在查明她确实是柏家余孽后,便即刻派人将她送往京城。」 「是谁诬告她是柏家余孽?」安长念对这胆敢出卖她的人恨之入骨,要是让他知道是谁,他非将那人碎尸万段不可。 「是有个人来密告,下官闻讯后,已派人查明无误。」抓到朝廷悬赏的钦命要犯可是大功一件,一接到密告,县令便亲自查明此事真伪,确定高久思确实是当年的柏家余孽,他即刻便命人把她押解进京,以防知府那边得知消息,派人来抢功。 安长念怒斥,「那人分明是诬告,她是本少爷的妻子,是不是柏家人难道本少爷会不清楚?」他不管她是不是柏家人,她已嫁给他,就是他的人。 县令没想到这事会招来安长念,不过这件事他亲自调查个一清二楚,于理有据,因此理直气壮的表示,「请世子爷息怒。下官的师爷曾在寅州待过几年,当年有幸见过柏夫人,而在高姑娘前来告丘家母子纵火一案时,便已提过她的面貌与已故的柏夫人生得极相像。」 「就凭这些也不足以认定她是柏家之人。」安长念极力想帮她开脱。 为了表明自个儿实在没有冤枉高久思,县令派人将师爷给请来,并吩咐他把当年的事一五一十的禀告安长念。 面对这位带着盛怒的世子爷,这位已逾六旬的莫师爷有些畏惧,但仍是清楚的将事情仔细地说了遍。 「十几年前,老朽住在寅州,恰好就住在高汉州隔壁的一处小院子,因此老朽知道高汉州夫妻膝下并无子女。柏夫人生前为人和善,老朽托了高汉州的福,得以见过她几次。 「就在柏家出事前夕,他们夫妻忽然抱回了个孩子,连夜离开寅州,不知所踪。老朽也是无意中发现高姑娘长得极像柏夫人,事后暗中查问,才发现她竟是高汉州的孙女,当时老朽心中感到纳闷,因为高汉州夫妻并没有儿女,哪来的孙女,而高姑娘竟又生得如此肖似柏夫人,因此据老朽推断,这位高姑娘应是柏夫人的女儿,柏夫人在出事前,将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高汉州夫妻。」 听完,安长念脸色阴鸷得骇人。 见安长念眼神阴戾的瞋瞪着他,莫师爷脸上的山羊胡子抖了抖,急忙表示,「朝廷在悬赏捉拿当年通敌案的余孽,那男人来密告高姑娘,县太爷将老朽叫去问话,老朽只是把自个儿所知的事据实禀告县太爷,不敢有所隐瞒。」一切的起因全是那人来告发她,否则他也不会主动把这事禀告县令。 「那密告之人是谁?」他要把他给毙了! 不久,言峻在医馆接获下人来禀家里出了事,匆忙赶回去,就见到屋里一片狼藉,能砸的物品几乎都被砸烂了。 「赵叔,这是怎么回事?」他询问匆匆过来的总管。 「禀公子,这些全是世子爷砸的。」 「好端端的,他为何跑来咱们府里作乱?」言峻眉峰微蹙,他与安长念虽没什么交情,但也没得罪他,他想不出他为何会上门来闹事。 「公子,李宽被世子爷打成重伤,奄奄一息,快没命了,您能不能先过去瞧瞧他,老奴一边把事情禀告公子。」救人如救火,赵总管担心公子去迟了,会来不及救李宽一命。 言峻沉下脸,他没想到安长念不只来砸了言府,还把他府里的下人给打伤。 「世子爷为何会将李宽打成重伤?」 「听说是李宽去衙门密告一位高姑娘,令她被县老爷给抓起来,说她是什么柏家余孽,审问完就命人将她押送进京了。」两人一边前往下人所住的房舍,赵总管一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禀告自家主子。 闻言,言峻愀然变色,「李宽怎会知道此事?」 「他在世子爷的逼问下,说出是那日您与世子爷在谈这事时,他恰好在厅堂外头扫着落叶,不巧就站在窗子边,听见公子您说的话,后来得知朝廷在悬赏捉拿那桩通敌案的余孽,为了贪图赏银,遂去密告高姑娘。」 听完前因后果,言峻神色凝肃,他没想到那日他对安长念说的那番话会被自家府里的下人听见,还心生贪念出卖了高久思,如今高久思的身分被揭露,只怕凶多吉少。 怪不得安长念会暴怒的将言府给砸了,还把告密的李宽打成重伤,依他那脾性,没把人给打死算是手下留情了。 才这么想着,他便听赵总管说:「那时要不是世子爷身边的护卫死命拦住,这李宽只怕已被世子爷给活活打死了,不过现下也只剩下半条命了。」 言峻脚步停了停,在那一瞬间,他萌生起不想医治李宽的念头。 「公子?」见他忽然停下脚步,赵总管不解的看向他。 言峻摇头苦笑了下,他是医者,不能见死不救,但救活之后,此人他是断不会再让他留在言府了。 坐在囚车里,高久思回首怔怔的望着水云镇的方向,已离开一天,早已瞧不见水云镇了。 她没想到她会以这种方式离开水云镇,而此去京城,只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再见到何叔、三胖哥、阿禾、方全、何婶他们,还有安长念,她与他夫妻一场,终是无缘厮守终生。 爹娘和爷爷奶奶生前,费尽心思想要保她平安,没想到她终究逃不过这一劫,不过至少多活了十几年…… 忽然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数人纵马而来,这里是通往京城的驰道,来往的车马不少,她没再多看,回过头,抱着膝盖,遥望着前方湛蓝无云的天际,漫不经心的想着安长念知道她被抓的事了吗? 想起他先前的告白,还有他父母很想见她的话。她嘴角不禁抿着笑,眼眶却微微湿了,心想幸好她没有答应他,否则这回的事,便要连累他了。 这么想着时,陡然间一道熟悉的嗓音传来—— 「前面的,给我停下!」 她霍地侧过头,看向策马来到囚车边的人,不敢置信的瞠大眼,是安长念,他竟追来了。 几名押解的官差在安长念护卫的阻拦下被迫停下,为首的捕头怒道:「我等奉命押钦命要犯进京,尔等是何人,为何拦下我等?」 此人生得魁梧壮硕,满脸虬髯,声若洪钟,保安城县令为了确保人犯能平安押解进京,特令捕头亲自押送。 第三十一章 安长念没理会他,径自看向坐在囚车里的高久思,满眼关切的问道:「思思,他们有没有为难你?别怕,我来救你了。」他砸了言府之后便快马加鞭,追了一天才追上她。 那捕头以为他想劫囚,刷地拔出腰间佩刀,怒声道:「你们别想劫走囚犯,兄弟们,把这些胆敢来劫囚的都给我抓起来。」 其他七名官差闻声,飞快拔出佩刀。 见状,安长念这才看向几人,一开口便霸道的命令,「谁说本少爷是来劫囚,本少爷乃泰阳侯世子兼礼部员外郎,我命你将囚车中的人给放了。」 那捕头是个认死理的,即使见到庞度取出泰阳侯府的腰牌,证明安长念的身分,也未迫于安长念的胁迫而放人,「此人乃朝廷悬赏的钦命要犯,我等奉县令之命要将其押解进京,请世子爷勿妨碍我等办事。」 安长念呵斥,「她不是什么钦命要犯,她是本少爷的妻子,你们好大的胆子,为了贪功竟上下勾串,诬赖她是钦命要犯,将人强行押走!你现下放了她,本少爷可以饶你一命,不治你的罪。」 那捕头闻言一楞,却仍是不肯放人,理直气壮道:「此事县令调查得很清楚,此女乃柏家余孽,卑职职责所在,恕在下不能纵放人犯,也请世子爷莫再阻拦卑职押解人犯进京。」 见他执意不肯放人,安长念震怒得打算强行动手抢人,「给本少爷把这囚车砸了!」 高久思连忙出声阻止他,「住手,你不要乱来!」劫囚可是重罪,她不能让他为了她犯下大罪。 「思思,莫怕,我很快就能救你出来。」他哄着她。 「我不要你救,你走吧。」她不想因为自己而令他也受到牵连。 「没救出你,我不会走的。」 她板起脸孔,决然道:「安长念,就算你把囚车砸了,我也不会跟你走的,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你回去,若是你再乱来,以后都不要再来见我!」 他急道:「你知不知道你若真被押送到京城,会发生什么事?」她会被处死的,他追来,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她被送进京城处死。 她仰起下颚望住他,「生死有命,我不怕,横竖我早就该死了,这十几年都是多活的。你走吧,别为难这些官爷,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追来,甚至为她不惜劫囚,他能有这份心意她觉得已足够了。 见她死活不愿跟他走,安长念恨恨的磨着牙,接着冷不防从那捕头的腰间把囚车的钥匙抢了过来。 那捕头吃了一惊,以为他仍要劫囚,心一横,打算豁出性命也要阻止他时,不想却见他打开囚车,自个儿爬了进去,与她坐在一块。 「你不走,我也不走,我陪你到京城。」他说着握住她的手。 她一楞之后,眼眶一热,眼里蓄满泪水,「你不需要这样的。」 「我答应过会陪着你。」他将她揽进怀里,抬起衣袖擦着她脸上滚落的泪。也许从他对她说出「思思不哭,我陪着你」这句话时,便已注定他再也放不下她了。 庞度见到自家世子爷自个儿钻进囚车里,明白他是铁了心要陪着高久思,也没劝阻,抬手让其他护卫各自翻身上马,跟在囚车后。 让世子爷坐在囚车里,至少比帮着世子爷劫囚要好得多。 【第十一章】 没有人想得到养尊处优的安长念,竟真的一路坐在囚车里陪着高久思来到京城。 就连押解的捕头也对这位世子爷刮目相看,一路上见到两人之间的深情,他曾产生过一瞬间的动摇,想着要不干脆把人犯放了,成全他们。 但那动摇也仅只一瞬,接下来他仍继续坚守自个儿的职责。 而对安长念的不离不弃,高久思动容又感激,他是安长念,也是她的初六,此时他们两人在她心中已完完全全成为了一个人。 倘若他再问她,愿不愿意跟他回去,她不会再迟疑,会毫不犹豫的颔首答应。 若是老天爷肯让她度过这一劫,她愿意跟他到天涯海角,可她怕自己已没有机会了…… 当囚车抵达京城,安长念离去前,紧握着她的手承诺,「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等我。」 高久思没说一句话,笑着轻轻颔首,她不敢开口,在这离别之际,她担心自个儿一开口就会掉下泪来。不论他能不能实现他的承诺,他能在这一路上陪着她,没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囚车里,她已是由衷感谢。 安长念再看她一眼,转身离去,赶着要去想办法营救她。 回京的路上,他接获消息,先前被捉拿的那几人已陆续被问斩,时间急迫,他无法再多担搁。 高久思贪恋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这一分别,也不知日后还能不能再见,因此她目不转睛的看着,要将他的身影深深的烙在心里。 安长念没回府,而是直接进宫求见姊姊安皇后。 慈云宫里,安皇后接见弟弟,她斜卧在软榻上,美艳的脸庞慵懒的斜睨着弟弟。 「你可终于回京了,爹说你是去接当初那救了你的姑娘,人呢,带回来了没有?」她与弟弟相差了十岁,母亲身子骨不好,弟弟可说是她一手带大的,因此姊弟俩感情很亲厚。 「带是带回来了,但是她……」安长念简单将高久思的身分告诉她,「所以她被押到刑部去了。」 「她竟是柏家的余孽!」安皇后闻言惊讶的坐起身,接着神色一变,厉声警告弟弟,「以后你别再见她,她的事也别再管了,以免受到牵连。」 「我与她拜过堂,成过亲,她是我的妻子,我岂能对她弃之不顾。」他语气一转,央求道:「姊姊,你替我求皇上开恩,饶了她吧。」 安皇后正色道:「皇上命人严查此案,正要拿这些人杀鸡儆猴,绝不会轻易饶了她的!这事姊姊无能为力,也不是你管得了的,你别再插手了,你对她已算仁至义尽,她若是个明理的,也不会怨你。」 她虽贵为皇后,但前朝的事不是她能干涉,她能得宠多年,是因她将这其中的分际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该管的绝不会插手,自不会为了高久思去触皇上的禁忌。 安长念不死心,「姊姊……」 安皇后不让他说完便打断他,很多事她都纵着弟弟,只因那些都是无伤大雅的事,此事涉及朝廷政争,不是她和安家能沾的。 「够了,莫再提此事,这事不是你能碰,也不是爹娘他们能管的,你可别为了她,给家里招惹来祸事。」 没能求得姊姊为高久思说情,安长念出了慈云宫,神色忧急的寻思着还有什么办法能救高久思,姊姊不愿帮高久思求情,爹定也不会答应,一直到回到侯府,他还是没能想出办法搭救她,他紧皱着眉,连去向母亲请安的事也忘了,心事重重的直接回了房里。 陆氏得知儿子回来,见他迟迟未来请安,心下觉得奇怪。以往儿子若出远门,回来后定会先向她请安,且这回他前往水云镇,是为了要带回那姑娘,但她却从总管那里得知,他是独自一人回来,并未带什么姑娘,明白约莫是出了什么事,遂让下人去召儿子过来。 陆氏没等多久便见到儿子过来,见他紧蹙着眉峰,愁容不展,她关切的询问:「这是怎么了?你不是去带那位姑娘回来吗,人呢?」 「她被抓进刑部了。」 「发生什么事了?」陆氏讶问。 安长念将高久思的身分告诉母亲,接着说道:「我进宫去求见姊姊,想请她向皇上求情,但姊姊不肯答应,还让我别管这事。娘,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处死,我要亲自去面见皇上,为她求情。」 陆氏听见儿子的话后沉吟须臾,正色问他,「你无论如何都想救她吗?」 安长念毫不迟疑的答道:「她是我的妻子,做丈夫的在妻子有难时,岂能抽手不顾,就像若您有危难,爹也绝不会弃之不顾。」 闻言,陆氏徐徐开口,提起他幼年时的一件事。 「你可还记得你十二岁那年,我带你进宫去探望你刚入宫的姊姊,那时你顽皮的四处乱跑,惊扰到正在御花园的太后。太后喜静,喜欢独自一个人坐在风雨里赏花,当时宫女和太监们都退到了亭子外,你却淘气的钻了旁边的矮篱,闯进风雨亭里,宫女们发现,连忙进亭里要把你带出来,进去后才发现,太后突发心疾昏倒在椅子上,连忙召来太医,这才及时救治了太后。」 「记得。」他不明白母亲为何会在此时提起这桩陈年旧事,太后早在五年前仙逝,他不可能请太后出面为高久思求情。 第三十二章 「皇上素来孝顺,得知因你而救了太后一命,特别从身上摘下一块随身玉佩赐给你。」 他想了想,似乎有此事,点点头。 「那面玉佩,你后来搁到哪里去了?」陆氏问道。 「我不记得了。」那时他还年幼,见皇上赐他一面玉佩,也没当回事,回来后就随手不知放到哪里去了,连当时皇上说了什么都不记得。 陆氏徐徐再告诉儿子,「皇上赐给你那面玉佩时,曾说念在你救了太后有功,将来你可持此玉佩求他一件事。」所以她曾叮嘱儿子要好好收着玉佩,也许日后用得着。 听到这里,安长念顿时明白母亲忽然向他提起这件陈年往事的目的,登时面露惊喜之色,「我这就去把那面玉佩找出来。」君无戏言,找出那面玉佩,他就可以拿着去面见皇上,为思思求情。 然而事隔十来年,那面玉佩他已不晓得放到哪里去,和婢女在屋里翻箱倒柜的找着,可一直到半夜都未找到那面玉佩。 眼见已有一丝希望,然而就在满怀喜悦时,那近在眼前的希望却越离越远,安长念阴沉着一张脸,气恼自个儿当初为何没听母亲的话,将那面玉佩好好收起来,以至于现下遍寻不着。 想到高久思身陷囹圄,还等着他去救,他重重朝自个儿搧了一巴掌,「那么重要的东西,谁教你不好好收着!」 「世子!」婢女们见状惊呼一声。 「给我继续找,没有找着谁都不许休息。」 为了找出那面玉佩,接下来几日,安长念与下人几乎把府里上下全都翻了一遍,每一个角落都找了再找,却仍找不着那面御赐的玉佩。 身陷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一开始高久思仍怀着一丝期待,也许安长念真的有办法能救得了她,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半点消息都没有,就连他都不曾来探望过她,她那一点期盼的心渐渐凉了下来。 她不怪安长念,他应是尽力了,只是她犯的是死罪,他多半也使不上力救她。 几日前来审讯她的官员曾告诉她,先前抓获的那几名逃脱之人都已陆续伏诛,当时她已心里有数,她要逃过一死的机会十分渺茫。 「吃饭了,吃饱点,好上路。」狱卒依例,替几个即将砍头的罪犯送来杀头饭,让他们能饱餐一顿再上路。 高久思看着狱卒送来的这最后一顿饭菜,即使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心中却还是忍不住惊惶惧怕。 她听见有人放声大哭,也有人恨天恨地的咒骂不休,她也怨恨为何自己这一生从未害过人,却要遭受到这般残忍不公的对待。 可再多的怨愤也改变不了她的命运,她抱着膝蜷缩起身子,在这最后的时刻,她努力让自个儿去回想这短暂的一生曾度过的那些快活的日子。 爷爷奶奶对她的呵宠疼爱,还有何叔、何婶、三胖哥、阿禾、方全一起替她把烧掉的茶铺重建了起来,还有她与初六共度的那段时日,想起这些事,她嘴角微微漾开笑意。 再想起他陪着她坐在囚车里时,曾对她说:「等把你救出来后,我带你回去见我爹娘,再风风光光把你娶进门,以后咱们生三个孩子,一个姓安,一个姓柏,一个姓高。」 高久思陷入回忆里,幽幽的回想着自个儿短暂的一生,直到狱卒来把牢门打开,喝了一声,「提人犯高久思。」 她抬起头,缓缓站起身,她不怕了,虽然这一生太短暂,可是她拥有了很多很多。 只可惜没能再见安长念一面,不过不见也好,免得见面徒惹伤感,她也不想让他看见她这般凄惨的模样…… 安长念这几日疯魔般的寻找着那枚玉佩,除非倦极,否则他不肯阖眼,只要一张开眼就继续找,他住的寝院几乎都要被他给拆了。 见儿子这般,泰阳侯叹息一声,也没干涉,放任他将侯府搅得一团乱。 陆氏当初告诉儿子玉佩之事,是想让儿子持此玉佩请皇上开恩,赦了高久思的死罪,却没想到儿子竟没好好收着那枚御赐的玉佩,以致遍寻不着。 她已从丈夫那里得知,高久思明日午时便要行刑,再找不到,只怕来不及救她一命了。 眼看只剩下最后一天的时间,安长念神色紧绷,不眠不休的找了一整夜,熬得两眼通红,在听见鸡鸣声响起时,他愤怒的一拳重重捶在柱子上,没时间再找下去,他掉头往外走,决定要直接去法场劫囚。 脚步匆促间踢到一物,让他踉跄了下,他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只木雕的白狼;多年前他曾养过的一头白狼,他很喜爱这头白狼,不过它在几年前病死了,因此他让人给它雕了尊木雕,当做纪念。 在这一刹那,一段已遗忘的久远记忆宛如黑夜里的晨光乍然亮起,他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来那枚玉佩他究竟放到何处了,立刻狂喜的拔足往外跑。 法场上,五名死囚依序跪在地上,在监斩官分别宣告罪名,并核实几人的身分之后,刽子手开始行刑,高久思排在第五个。 法场外围了一圈百姓,当第一个死囚被刽子手砍了头之后,高久思被捆绑在身后的手微微颤抖着,眼看很快就要轮到她了,她闭上双眼,努力回想着所爱之人的面容,一一在心里向他们道别。 轮到她时,她缓缓睁开眼,再看这世界最后一眼,当刽子手的刀架在她颈后,她默念着安长念的名字,想带着对他的记忆离开这人世,忽然间,由远而近的传来一道急促的嘶孔声—— 「圣旨到,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刽子手的刀已高高提起,闻言停手看向监斩官。 监斩官瞧见手里拿着圣旨,骑着快马飞奔而来的安长念,起身相迎。 安长念翻身下马,将圣旨交给监斩官,由于这一路赶得太急,他额上布满汗水,语气喘促的说:「我请来圣旨,皇上开恩赦免高久思死罪,着你即刻将人释放。」 监斩官接过圣旨打开来看,确认皇上确实赦免高久思死罪,正要开口说什么,就见安长念早已等不及,亲自过去一把推开了刽子手,将高久思扶了起来,解开她身上的绳索。 「思思,对不起,我来迟了,让你受惊了。」 她怔忡的望住他,不敢相信他竟来了。 见她傻傻的望住他,安长念以为她吓坏了,紧紧将她拥入怀里,拍抚着她的背,「没事了,别怕,没事了,皇上赦免了你的罪,你不会有事了。」他在安抚着她时,也在安抚着自个儿,差一点,她就要成为刀下亡魂,方才看见刽子手站在她身后,那一瞬简直把他吓得魂飞魄散,还好总算赶上了。 她抬眸定定望住他,「你真的来了!」在她以为自己必死的那瞬间,他带着圣旨来救她了,死里逃生让她此时的心情悲喜交集。 「我说过我定会救你,这几天我都在找一枚玉佩,还好就在不久前我总算想起来,当年我养的白狼病死后,我拿了些物品给它陪葬,也随手拿了一枚玉佩放进去,我适才就是跑出城去再把玉佩给掘了出来。」 为了拿回这枚玉佩,他一路骑着快马飞奔到城郊的山上,再匆匆赶回京,拿着玉佩进宫求见皇上,唯恐误了时辰,他一刻都不敢停歇,直到此时,胸口还急促的鼓动着。 高久思听得糊里糊涂,「那枚玉佩很重要吗?」让他找了这么多天都没来看她,还把下葬的东西再重新掘了出来。 「重要,我就是靠着那枚玉佩才能请来圣旨救你。」 先前他拿着那枚玉佩进宫面圣,皇上在见到他手里的那枚玉佩,听完他所求的事,问了他一句,「你确定要拿这玉佩换她一命?」 「没错。」他毫不犹豫的颔首,「在臣遭遇船难,流落到水云镇时,是她救了臣,并收留臣,后来臣与她拜堂成了亲,结为夫妻,如今妻子有难,为人夫者岂能见死不救,因此请皇上开恩,赦免她的罪。」 「你与她已成了亲?」皇帝有些意外。 「在水云镇时,她奶奶病重,她想为她奶奶冲喜,故而求臣与她成亲。」 听完后,皇帝一口应允他所求之事,「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吧,朕就破例开恩一次,成全你这番情义,赦免她的罪。」 看着两眼布满血丝,眼下带着浓厚的黑影,满脸憔悴的安长念,高久思能想象得出他有多急多慌,她心中顿时一阵炽热,决定这一生除非他不要她了,否则她与他生死相随。 尾声 【尾声】 十一月初二这日,是泰阳侯世子安长念大婚之日,侯府张灯结彩,贺客盈门。 令人称奇的是,安长念娶的并非名门贵女,而是当年因通敌叛国之罪,被满门抄斩的寅州太守柏任英之女,更令人讶异的是,这桩婚事竟得到了皇帝的亲允。 不少人对此议论纷纷,但之后不久,当初安长念遭遇船难流落水云镇,被高久思所救之事也流传出来,以及他如何在法场上拿着圣旨,及时救下高久思的事也被人拿出来说道。 京城的百姓对这位原是京城三霸之一的泰阳侯世子顿时改观,认为他是个重情重义、知恩图报之人,酒楼饭馆里,开始有说书人说着他们两人的故事。 高久思亲人都已不在,因此大婚前,何叔、何婶、李三胖与阿禾、方全,还有一些当初在水云镇与高家交好的叔伯婶娘都特地前来为两人祝贺。 「久思,恭喜你,我就说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你奶奶若是知道你今日风光下嫁给泰阳侯世子,在九泉之下定也会为你高兴的。」 「欸,这成了两次亲,新郎还都是同一个人也少见,经过这番波折,你们夫妻定然能白首偕老。」 在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的道喜声中,高久思带着满脸的笑容,坐上花轿出嫁。 来到泰阳侯府,安长念扶着新娘子下轿,欢欢喜喜的牵着他的新娘子一块走进去。 行完礼后,新房里,经历了重重波折终于能厮守在一块的两人相视而笑。 安长念俊朗的脸上笑得一脸春风得意,说了句,「娘子,咱们来做快活似神仙的事吧。」 「来呀,谁怕谁。」她抑着羞臊,一把勾下他的颈子,吻住他的唇。 纱帐落下,遮住了一室的旖旎。 屋外降下今年第一场冬雪,飘扬的雪花将天地间染成一片银白,喜房里欢情正浓,丝毫感受不到一丝凉意,因为两人交缠在一块的身躯煨暖了彼此,就连两人的心都是热烫的。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相公,要听话之一《夫人诱成亲》; 2、相公,要听话之二《悍妻在怀》; 3、相公,要听话之三《娇奴带财来》。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