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战士》 楔子 【楔子】 「曦!曦……」 「放手!」 「曦,你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都已经在床上了!」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还能是哪样?」女子略停一会,声音转为冷静:「好,你解释。」 「对不起,是我错了。」 刚刚还情绪激动的男子一瞬间无话可说,只剩这一句。 「分手。」干净利落的两个字,透露了女子坚定的决心。 「不要!曦,我爱的是你……」男子又急了起来。 「对,你的心爱我,但你的body爱妖女……算了,女人不为难女人。」 「曦,我不会跟你分手……」 「分不分不是你说了算。」 「曦……噢!」男子发出一声错愕的闷哼。 「如果你有胆子裸奔,就追出来吧!」女子似乎扯下了男子用以蔽体的巾被,叭达叭达冲下楼去了。 「她要分就分啊!她不了解你,她一直都这么自以为是……」另一名女子走出门拾起巾被,再走回来。 「闭嘴!」 「我只是要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 女子未完的话语掩没在关上的大门后面。 在所有的骚动平息后,一个大男孩悄无声息地从楼梯走下来。 第一章 【第一章】 「您好,欢迎您收看今晚的『真情湘对』,我是吕湘。」 摄影棚绿幕前,身穿白衬衫黑窄裙的女主播端坐在沙发上,开始今天的访问录像。 「近几个月来,社会上发生了多起肇因于感情纠纷的意外,从男星家暴、豪门婚变互告侵犯隐私,甚至是为情自残、杀人,连串的不幸事件让人不禁要问,现代人的感情观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今天的『真情湘对』,我们特别请到两性问题专家,有『疗愈系教主』之称的『玫瑰战士』,来跟大家探讨这个问题。欢迎玫瑰战士——」 在吕湘欢迎的手势中,穿着类佛朗明哥舞裙的玫瑰战士婀娜出场,每走一步,红色裙底就翻起黑色波浪。玫瑰战士走上台阶与吕湘握手,握手的同时顺便将签了名的新书送给吕湘。吕湘把书立在沙发旁的小几上,然后两人一齐在沙发上坐下。 「玫瑰战士,你好。」吕湘点头致意。 「主持人好。」代号「玫瑰战士」的女子优雅一笑。 「在访问开始前,我想先帮观众朋友们请教玫瑰战士一个问题。」 「主持人请问。」 「我们都知道你是从网络崛起的,你的粉丝为你成立了『玫瑰帮』,现在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探讨两性感情问题的网站,许多面临感情困扰的男女都会在这个网站上交流自己的经验,互相寻求支持、安慰。你可不可以说明一下,当初你为什么会想要以『玫瑰战士』作为你的代号?」 玫瑰战士抬起白皙的左手,轻轻抚过左耳上的红玫瑰,微笑启唇—— 「玫瑰象征爱情,战士扞卫信念。玫瑰战士代表的,是扞卫真正的爱情。」 「扞卫真正的爱情。」吕湘点头,进一步发问:「真正的爱情在你看来是指什么?」 「爱情不是被定义的,而是要被感受的。所以说到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我想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看法。不过,在玫瑰看来,」玫瑰战士略作停顿,展露知性而妩媚的微笑,「不管外人怎么看,不管现实存在着多少阻碍,你都愿意为了那个人奋不顾身,这刹那的感受就是真正的爱情。」 「听起来,爱情和疯狂好像是同义词?」吕湘深入问题。 「爱情从来就不是理智的。」玫瑰战士笑得优雅,优雅中又透着一丝隐而不显的戏谑。「不过,这只是爱的萌芽。如果你一直处在疯狂中,那你需要的,应该是去看心理医生,或是找个地方勒戒……」 利瓦伊阳兴味盎然地看着坐在沙发上、举手投足风情无限的赵晨曦—— 是的,赵晨曦,就是玫瑰战士的本名。 这个本名,现在知道的人已经不多,不过他很幸运地知道,因为他是她的新助理。 两个月前,赵晨曦所属的出版社征助理,服完兵役正在待业中的他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去应征,笔试、面试后隔天,就接到通知录取的电话。他在约定时间到出版社报到,出版社才告诉他要征助理的是玫瑰战士。 其实在出版社告诉他真相前,他心里就有一点底,因为笔试的题目,出的都是她书的内容。 「你很幸运,」出版社人员告诉他:「玫瑰从来没用过男助理,你是她的铁粉吧?」 他特别用力点头,虽然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她的粉丝。不过她的几本畅销书,他是都倒背如流了。 台上的访问还在继续—— 「听完玫瑰战士精辟幽默的见解,再看到你耳朵旁这朵娇艳的玫瑰,更让人觉得意味深长了。」吕湘又道。 「爱情对别人来说是课题,对我来说却是生命;它启蒙了我、养成了我,还让我有能力助人、回馈社会。」玫瑰战士又一次手抚玫瑰,语气坚定而真诚:「所以我念兹在兹,时时提醒自己,不忘初衷……」 看着那似不经意却妩媚至极的手势,利瓦伊阳漾起笑意。为了这个手抚玫瑰的动作,她对着镜子练习练得手差点抽筋,烟视媚行一向不是她的专长,却为了这次的宣传撩落去了。 「为什么一定要摸玫瑰?」他问她。 「建立个人品牌,加深观众印象。」她边对着镜子练习边答。 「玫瑰姐已经够有名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现在抢饭碗的人太多,书店里新书一摊开,满满一整桌都在谈情说爱,新作家比雨后春笋还多,为了抢占地盘,我这把老骨头也得动起来。」 他肃然起敬。玫瑰姐的敬业精神着实令人感佩,虽然,他觉得她根本不需要戴什么玫瑰花,她一站出来就是名牌。 「名牌也需要营销,也得求新求变。」她停下画半圆的手势,对着镜中的他语重心长,随即对他一挑眉,「学着点,小太阳。」 喔,他真的不大喜欢「小太阳」这个词,虽然她说那是「正太」与「维阳」的合体,是至高无上的赞美,不过听在他耳中比较像在哄小孩。 他与她,不过就差三岁八个月而已,又不是三十八岁、三百八十岁…… 「嗨,sunny。」一个人来到他身边,拍了他的肩一下。 利瓦伊阳转头一看,是经纪公司老板梁鸿波,点头招呼:「梁老板您好。」 梁鸿波所开设的「蔚蓝海」经纪公司,近年跨足文创界,负责作家的宣传事宜。大环境不景气,读者买书预算也跟着缩减,国内作家作品能够排入购书清单中的,几乎都是所谓的「知名作家」的作品,是以出版社都习惯和演艺经纪公司异业结盟,安排作者上电视曝光,以刺激销售量。 「你们玫瑰条件很好,」梁鸿波望着坐在沙发上的赵晨嗉,连连点头赞赏,「如果转行当艺人,肯定大有发展。」 「玫瑰姐……有她的生涯规画。」他答得含糊,不确定玫瑰姐是真的那么淡泊名利,还是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利益纠葛。 「真的很可惜。」梁鸿波叹了一口气,摇头,「像玫瑰这么漂亮的女作家实在很少见,尤其她形象清新,兼具知性与感性,演艺圈很缺这一型的,她如果肯跟我签约,我可以全方位帮她规画,拍广告、主持谈话性节目、时尚节目,或是戏剧演出……」 对于梁鸿波的滔滔不绝,利瓦伊阳报以微笑——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鸡犬升天吧!跟着一个色艺倶佳的主子,连他这打杂书僮都有老板要搭理了。 「sunny,你有机会也可以劝劝玫瑰,多尝试尝试也不错啊!」梁鸿波不死心地道:「我知道玫瑰有『五不』坚持,不过这都可以谈……」 话还没说完,梁鸿波的手机震动起来,他走到一边接听后又走回来。 「我有事先走,等玫瑰录完影,记得跟她提提。」梁鸿波交代利瓦伊阳,「玫瑰如果跟我签约,我一定帮她大红大紫。」 利瓦伊阳点头致意,梁鸿波临走前还朝台上瞥了好几眼,一副求「玫」若渴表情。 一个多小时后,吕湘开始作结论—— 「今天很荣幸请到两性专家玫瑰战士到节目中跟大家分享她对感情的看法,」 第二章 吕湘先面对着一台摄影机,再转向赵晨曦,「节目最后,玫瑰战士能不能给观众朋友几句建议,不管是感情,或是其它方面?」 「嗯,谢谢主持人。玫瑰正好借这个机会,借贵节目正个名。」玫瑰战士举起左手摇了摇,俏皮地跟电视机前的观众打招呼。「虽然大家都习惯这么称呼我,但我不是两性专家,现在性别已经不止两性了,还有双性、第三性等等。我想我们都必须记得,『性』或许有别,但『爱』无差别。我也不是专家,只是一个在名为『爱』的道路上摸索着前进的平凡人。在感情上,谁敢自称是专家呢?只希望能跟大家多多交流。漫漫人生路,期盼我们能彼此扶持,相互勉励,『一起走向爱的国度』。 「一起走向爱的国度」,是这次的新书名。利瓦伊阳嘴角含笑—— 完美而露骨的ending。 「玫瑰姐喝茶。」看赵晨曦走下台,利瓦伊阳拿出保温瓶迎上,翻过杯盖倒了一杯润喉茶。「玫瑰姐辛苦了。」 赵晨曦向还在现场的工作人员致谢,又问利瓦伊阳:「饮料?」 「已经放在桌上。」利瓦伊阳低声道:「每个工作人员都有,玫瑰姐放心。」赵晨曦满意一笑,接过茶喝了。 接下来,他们又到另一家电视台上了两个通告。一个是「打造爱意满满的居家环境」;另一个是「珍情传爱——送情人一份贴心礼物」。 九点钟,录像结束。利瓦伊阳开车送赵晨曦回家。 「累死我了。」车子一开出电视台,赵晨曦就往后座一倒。 「玫瑰姐有绑安全带吗?」利瓦伊阳瞥了一眼后视镜。 「放心,不会让你背上过失杀人罪名。」赵晨曦脱掉黑色鱼□高跟鞋,「这种鞋都是发明来折磨女人的。」 「玫瑰姐今天辛苦了。」利瓦伊阳慰问。 「录像就算了,准备录像才是最累人的。」赵晨曦背转身子向着椅背,利落地解开胸前的两个勾子,呼出一大口气,「尤其是这件衣服,穿个一整天,我快窒息了。」 利瓦伊阳点了点头,挺同情的。他知道为了能在屏幕上艳冠群芳,她可是马甲、提臀裤全副武装。「不然换件战袍?」 「行吗?还有比红色更杀的颜色吗?」赵晨曦语带哀怨,随即问道:「怎样,我今天看起来还成吗?」 「艳光四射,妖气冲天。」利瓦伊阳不假思索。 「艳光四射,妖气冲天」是赵晨曦这次造型的设计概念。 「真的?」 「嗯。」利瓦伊阳非常诚恳地点头,「那三位女主持人,全成了路人甲。」 「唉呀,这么说话,太没礼貌了。」赵晨曦口是心非,忍不住得意。 「是。」利瓦伊阳从善如流,「玫瑰姐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赵晨曦很有点虚荣的感觉……不过至多五秒,她便告诉自己虚荣是不对的。 「唉!」赵晨曦叹了一口气,「这年头作家是愈来愈难当了。」 「嗯。」 「记得我刚开始出书的时候,书的封面用的都还是风景照,作者介绍也只需要放张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照片就可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封面吹起人像风,人像就人像吧!找些俊男美女来拍不就好了?干嘛一定要作家亲自下海?难道看作家长得帅长得美,读者就埋单了?」赵晨曦继续口不对心地哀怨。 「是。不过玫瑰姐这两年的书,都长踞新书销售排行榜第一名。」 「……」赵晨曦又忍不住有点虚荣,一番自我告诫后又道:「那是人家觉得我说的话有道理,我又不是卖脸的,出版社找俊男美女来拍,也许销量会更好,干嘛一定要把我的脸大大地印在封面上?」 「玫瑰姐才貌双全,出版社何必舍近求远?」 赵晨曦龙心大悦,口气却是万般无奈:「唉!一露脸,麻烦就来了,白色、粉色、桃红色、大红色,下次我还有什么花样能变?」 「玫瑰姐不管怎么变,都让人惊艳。」 赵晨曦心里真是说不出的舒坦,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不不不,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赵晨曦及时自我警勉。再跟这小子聊下去,她都要忘了「满招损,谦受益」的古训了—— 「sunny,你听不出我说这话是在感慨吗?」 「高处不胜寒,玫瑰姐辛苦了。」利瓦伊阳微笑道。 高处不胜寒……喔,这小子,真是少见的善解人意,如果生在古代,凭这手「体察上意」的功夫,肯定能飞黄腾达。 赵晨曦的虚荣心充分得到满足了。 「玫瑰姐,你想进演艺圈吗?」一会儿后,利瓦伊阳问。 赵晨嗪正膨胀的虚荣心立时像气球消风。「你开玩笑吧!姐是那块料吗?」 「玫瑰姐天生丽质难——」: 「免了免了。」赵晨曦完全清醒过来,打断利瓦伊阳的话。「光是今天就把我累死,我还在想要怎么熬过这两个月的宣传期。」 「进了演艺圈,一切有专人打理,玫瑰姐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你当姐喜欢争奇斗艳?」赵晨曦唉了一声,大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感慨,「我这是敬业。不弄得花团锦帘点,人家凭什么守在电视机前面看我看个几十分钟?」 花团锦簇……利瓦伊阳莞尔。「好感度正是当艺人的重要条件……」 「免谈!」赵晨曦毫不考虑立马否决,「偶尔上上电视,别人至少还当我是个女文青,品头论足时嘴上好歹留个情:『人家她也不是卖脸的嘛……』一旦进了演艺圈,那就是长相和身材的殊死战。要姐进那无间地狱,除非是姐撞坏了脑袋。」 「进了演艺圈,名利双收哩。」 「姐现在的生活不好吗?」赵晨曦一骨碌从后座爬起,对着好傻好天真的后生晚辈郑重开示:「肚子饿了,随便穿个家居服邋邋遢遢出门吃饭,谁认得出我是谁?到百货公司抢换季折扣品,谁又在乎我贪不贪小便宜?有朝一日流年不利成了游民,也不会有全民狗仔把我po上网,标题大剌剌写着:『掺!昔日疗愈系教主改当街友……』」 利瓦伊阳觉得好笑。「玫瑰姐不会当街友啦!」 「难说。天有不测风云,我总得保留着这个职业的可能注。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也对。」利瓦伊阳笑着点了点头,「不过这个理由,大概很难说服人。」 「我要说服谁?」赵晨曦话一出口就想到:「喔,对,下午我看到你跟梁老板在说话。」 利瓦伊阳点点头。「梁老板说可以帮玫瑰姐大红大紫。」 「是吗?」 「不管是拍广告、主持节目或是演戏,他可以全方位帮你规划。」 「还有?」 「还有什么『五不坚持』,他说可以再谈。」 「五不坚持?」赵晨曦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是我用来拒绝他的理由啦!他叫它五不坚持?挺有创意的。」 「是哪五不?」利瓦伊阳好奇。 「不应酬,不代言,不玩游戏,不谈私人话题,不和名嘴同台。」赵晨曦一口气说完,又特别叮咛:「不可以说出去喔,不然姐会被公干。」 第三章 「我绝不会说出去。」利瓦伊阳立马承诺。 「嗯。」赵晨曦点点头,笑得有点不怀好意,「这件事原本只有我、梁老板和chloe三个人知道,现在又多了一个你。chloe是我前助理,已经嫁到国外,不用担心。梁老板和我当然是不会说出去的,所以这机密如果被第五个人知道,你知道的……」 利瓦伊阳觉得不妙。「玫瑰姐,你刚刚应该先问我要不要知道。」 「我对工作伙伴一向推心置腹,」赵晨曦笑得特别和蔼,「签约都是签形式的。」 利瓦伊阳下意识又瞥了一眼后视镜。签约签形式?脑海中不期然浮现那条赵晨曦口中「推心置腹」的条款—— 「乙方应对甲方之一切尽保密之义务及责任,若雇佣关系因故提前终止,乙方仍受本条款所约束;若乙方违反本条款之约定,甲方得径行解除雇佣关系,并向乙方请求一切损失赔偿及惩罚性违约金新台币贰千万元整。」 「下次再有这种价值两千万的秘密,麻烦玫瑰姐先提醒一下。」利瓦伊阳苦笑。 「ok。」赵晨曦点点头,脸上露出「姐就是这么的宽大」的笑,「姐也不想赚这种钱。你月领30k,不吃不喝也要活得够长才还得完这笔钱,姐不想造孽。」 这个世界,总是需要一点规则才能运作,虽然她觉得利瓦伊阳应该不是那种会到处说长道短的人。不过有鉴于国外保镳、保母退休后向媒体爆雇主料的案例层出不穷,丑话还是先说在前面比较好。 利瓦伊阳心里琢磨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其实这些条款也还好嘛!」 「是啊,咱们自己人当笑话说说,自然无事。」他一开口,她便知道他在想什么。想淡化机密色彩是吗?也对,两千万的秘密,对领30k的人来说太沉重了。 「不应酬是对的啊!作家应该专心创作,哪有时间应酬?」利瓦伊阳又道。 「是啊。」赵晨曦点点头,「到时候饭局价码流出来,一看姐是排倒数的,太没面子了。」 利瓦伊阳嘴角抽动一下,又道:「代言风险大,万一出事还得负连带责任。」 「是啊。」赵晨曦又点点头,「姐的脊梁骨一向很硬,如果有人要害我下跪磕头道歉,我必回送他一箱汽油弹。」 利瓦伊阳嘴角又抽了一下。「不玩游戏很应该啊!玫瑰姐又不是走搞笑路线的。」 「丑化自己来娱乐大众,姐还没那么佛心来着。」 利瓦伊阳点头附和,又道:「隐私是基本人权,不需要在电视上公开。」 「是啊!砍倒樱桃树和打破水缸救同伴的故事,都被别人先讲去了。」 利瓦伊阳怔了一下,笑了。「不和名嘴同台,不消费自己,也不消费别人,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每次看到电视上名嘴排排坐,我都觉得好笑。」赵晨曦一副事不关己的悠哉,「学生要打小报告都还知道要私下来,这些人是怎样?都出社会了反而不懂得保护自己,在媒体上公开议论人,不等于是告诉人家:『活靶在这,把箭往我这儿射吧!』姐没练过金钟罩铁布衫,这人形箭靶的工作,姐就让贤了。」 利瓦伊阳笑出来。「玫瑰姐真是一针见血,字字珠玑。」 「如何?这秘密值得上两千万吧!」赵晨曦得意道。 「值得!」利瓦伊阳笑道,心服口服。 真的,他心服口服。虽然30k距离两千万看来是隔着千山万水,但他也不至于这样就被吓到。他好奇的,是她真能抗拒名利的诱惑?听了她这番玩笑话后,他相信她是真的。 世上初尝名利滋味便野心勃勃的人多不胜数,趁着当红想大捞特捞的人也比比皆是;然而依过往经验,这些人往往都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栽了跟头,最后搞得灰头土脸,再重操旧业。赵晨曦这几年一直都顶着畅销作家的头衔,却始终谨守分际,在旁人眼中看来也许可惜,他却佩服她的睿智。 光冲着这一点,就算是当她的书僮,他也甘愿。 车子经过夜市外围道路,赵晨曦下意识脸贴车窗,不胜依恋地望着那黑夜中的温暖诱人灯光;不过当利瓦伊阳问她要不要买点东西吃时,她不假思索就说不要。 只要想起那停车的麻烦,她的食欲就全没了。 「没关系,吃宵夜对身体不好。」她自我安慰,「而且现在是非常时期,电视屏幕有放大效果,顶着个大饼脸上电视,太伤害观众的眼睛了。」 「夜市好玩吗?」利瓦伊阳问。 「好玩啊!」赵晨曦顺口道:「你没去过吗?」 「去的次数不多,」利瓦伊阳停了一会儿,「而且我退伍还没多久。」 「真的?」赵晨曦有点惊讶,在台湾还有人不去夜市的?「夜市超好玩的,有玩的也有吃的,虽然我都只吃不玩……唉!可惜现在不能去了。」 「为什么?」 「因为时间,还有……」还有没伴,不过这事就别提了。 「夜市有什么好吃的?」 「可多了。」赵晨曦如数家珍:「超大鸡排、大肠包小肠、卤味、生炒花枝、臭豆腐、蚵仔煎、可丽饼、章鱼小九子……应有尽有。」 「那刚刚那个夜市玫瑰姐去过吗?有什么好吃的?」 「喔,那个夜市有一家卖红豆饼的特别好吃。」赵晨曦咽了一口口水,「记得刚上大学的时候,有个学姐在这附近兼家教,有一次回来的时候买了六个红豆饼请我们这群同寝的学妹吃,从此大家一试成主顾,学姐每次去上课,都得扛一袋红豆饼回来。」 「现在这家店还在吗?」 「还在。网络上有人推荐,不过我是好久没吃了。」 「听玫瑰姐这么说,我也好想吃了。」 「唉,希望这辈子还有机会吃到。」宣传期她没空,非宣传期她宅,对她来说,把时间用在吃喝玩乐上是一种罪恶,欲望要节制节制。 车子冋到了赵晨曦所住的大厦,利瓦伊阳在地下室停好车,帮赵晨曦拿包包,陪她搭电梯上楼。 「玫瑰姐,你要不要换一下大门密码?」在赵晨曦按密码时利瓦伊阳忽然道。 「为什么?」 「玫瑰姐一直用生日当大门密码,其实有点危险。像玫瑰姐这样的名人,只要上网google一下,很容易就能找到你的生日。如果遇到有心人士跟踪你,知道你住在这里,那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我不会改密码。」赵晨曦觉得应该不会有人这么无聊,「而且改了密码,我怕我会记不住。」 「房东没有给你使用手册吗?」 「没有。房东太太有帮我重设了密码,其它的她都没说。」 「这是方便她管理,但对房客来说却存在着危险性。不然,」利瓦伊阳征询她同意:「我可以帮你改。」 「你会用这种锁?」据她所知,密码锁在台湾不是太普及,一般都是新建案才^曰使用。 「喔我家也是用这种锁,所以我略知一二。」 「好,那你帮我重设,」既然有安全考虑,那确实该改,「你不会弄坏吧?」 第四章 「放心,密码锁都差不多。」利瓦伊阳笑了笑,「玫瑰姐要改什么数字?这种密码锁,可以输四到八个数字,数字愈多愈安全。」 「哇!原来还可以输到八个数字。」她一直都只输四个数字,「车牌可以吗?」 「不行。如果车子被人锁定,一样有风险。」 「那身分证号码……不行,房东也有我身分证复印件。」她有点伤脑筋,「设什么号码好呢?」 「可以设其它人的生日。」利瓦伊阳一本正经,「譬如说心上人……」 赵晨曦白他一眼。「这才是你想改密码的动机吧?」 「身为玫瑰姐的助理,我以为这也是我应该知道的。」他眼中带笑。 她就知道!八卦是人的天性。「你好歹也跟了我两个月,如果有这种人,除非我有哆啦a梦的百宝袋,能把他藏在里面。」 「嗯。」他嘴角弯成弧形。 「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赵晨曦脑中灵光一闪。用他的生日来当密码,就能扼止他的想象不当蔓延。 「玫瑰姐要用我的生日当密码?」他一脸惊讶,随即有点自尊受伤地抱怨:「我好歹也是个男人……」 她睨他一眼,她还怕他咧!做她弟都嫌小了。「你应该知道,这种密码锁有安全装置。」 「嗯。」他点点头。所谓的安全装置,其中之一是在屋里的人可以设定取消密码开门功能;亦即她在家时,他没法用密码开门进来。于是乖乖地报了出生年月日。 「喔,你是天蝎座。」她下意识道。 「我以为玫瑰姐早就知道了。」他报名的时候缴交过身分证件。 赵晨曦有点心虚。「哎!我不信星座的。」 事实上她信,大学有段时间还很疯,疯着研究自己和谷哲安配不配;直到她在「爱情运势大好」的那一天和谷哲安分手…… 从此以后,星座运势就成了她的拒绝往来户。 「玫瑰姐确定要用我的生日当大门密码?」他作最后确认。 「放心,在你离职的那天,我会立马删掉,换成下一个助理的生日。」 「很应该的。」他连连点头,不争不吵,然后教她怎么样重设密码—— 「这边有一个小按钮,把它按下去,再输人新密码,然后按*字键,这样就可以了。」 「好。」赵晨曦试了好几次,确定无误。 「玫瑰姐,你要不要把密码存进手机里?这样如果你忘了,可以看手机。」 「ok的啦!」赵晨曦自有一套记忆方法,「反正我记得你比我小四岁,推一推就成了。」 「不是四岁,是三岁八个月。」他认真强调。 「就差四个月,有必要这么认真吗?」她失笑。 这就是年纪的奥妙。年轻的时候,急着四舍五人;上了年纪以后,只想无条件舍去。不过不管急或不急,年纪就是年纪,半点不由人的。 送走了利瓦伊阳,赵晨曦往床上一躺,感觉快累翻了。 不知道其它作家的生活是怎么过的?不过她知道,她的生活绝不像「欲望城市」里的专栏女作家那样多采多姿:经常参加party,和朋友聚会,周旋在不同的男人间,桃花开不完,却抱怨始终找不到真爱…… 这两年她的生活已经走上了一种简单的规律——每年下半年出书,上半年写书;上半年蛰伏,下半年出来活动。没有所谓的朝九晚五,却需要更坚定的意志来自我管控。 偶尔,她会出席一些公开活动,像与读者的茶聚、咖啡聚,公益活动的邀约,或是电影欣赏的座谈会等等,总是不脱艺文活动的范围。她不是不知道参加商业活动能带来丰厚收入,但她很清楚自己并不擅长。 就像今天,她在镜头前看似泰然自若,事实上为了这些「演出」,已耗费她太多身心能量。 从控制体重、设计造型、挑选服装到创造话题,每一项她都亲力亲为,搞到后来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她到底是作家,还是营养师、造型师、设计师、八卦杂志编辑…… 她所期望的职业内容,是单纯的专心写作,但时代风气走到如今的地步,为了多卖几本书,她除了跟随,也别无它法。 赵晨曦哀怨完了,重新振作。快速卸妆、沐浴,正在吹头发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喂,妈。」是她妈来电。 「小曦儿,在做什么?」她妈问。 「刚洗完澡在吹头发,」她先给她妈提个醒儿:「我今天累死了。」 「怎么了?」 「今天一整天都在录像,刚刚才回来。」希望妈放过她,别再提不该提的事。 「喔……」她妈的声音果然很感兴趣,「录什么节目?」 「一个是人物专访,下个礼拜天晚上你们可以看。还有两个是厂商置入的节目,我去的目的都在打书,内容乏善可陈。」她一向诚实。 「喔……怎么都是这种节目呢?」她妈的声音明显透着遗憾,「你怎么不去参加那种帮人作媒的节目呢?」 她妈果然不放过她。「人家我就算去,也是当专家。」 「专家专家,自己的八字都没一撇呢!」她妈完全没把她「累死了」的暗示放在心上,「明年你都三十啦!每天在忙什么……」 「我不要跟你说了,我要睡觉。」她真火了。 「唉!你以为我爱念?你爸也操心,只是他不说……」她妈搬出她爸,祭出亲情攻势,「如果那里没机会,放假就回家,这边的阿姨、邻居都很热心要帮你介绍,有医生、会计师、工程师、教授……」 「我要挂了。」她真的不要再听下去。 「好啦好啦!每次讲到这个你都是这种态度。我打来是告诉你,我又帮你寄了一些菜上去,你记得到管理室去拿。」 她妈挂了电话。 唉!早点说重点不好吗!一定要把她逼到发火,连个「谢」字都来不及说。 亲情,有时候还真沉重。 她吹完头发,打电话去管理室问,保全说有她的包裹。她到管理室领了包裹,上电梯回到十六楼,在家门前按下密码。 「哔——」电子锁非常不给面子地发出一声「闯关错误」的警告。 喔!是了,她输成了旧密码,sunny刚刚才帮她改了密码。 她回想了一下,重新输人八个数字,公元年加月加日,再次闯关—— 「哔——」电子锁又响了。 她糗了。还好现在时间晚了,邻居都待在家里,没人出来。 她刚刚到底输了什么数字?sunny比她小四岁……三岁八个月,所以她不至于输错他的出生年;他是十一月出生的天蝎座,这个应该也没错。那是日期输错? 她努力回想,记忆却像若即若离的女朋友,态度暧昧不清。她想,八成是她妈那通搅局的电话,让她丧失了短期记忆。据说生气会让脑细胞衰老,连带地记忆减退,她现在就是活生生的人体实证。 她记得sunny是十几号出生的,但是是十几号?她已经输错了两次密码,如果再输错一次,电子锁就会封锁十五分钟,并发出警报通知屋里的人;如果她没能在电话铃声响完前回到屋里接起,合作的保全公司就会派人过来…… 第五章 她该不该冒这最后一次险?还是直接到管理室借电话打给sunny?然后告诉他:对不起,姐忘了,姐老了…… 要她承认老,她不介意,跟他比起来她就是老啊!但忘了他的生日,这就……有点尴尬了。 她站在电子锁前面,举棋不定,手放在液晶显示面板上,像买乐透的人在心里精算:排除了0和那个已经输过的数字,现在是八选一的局面…… 搞什么!她不买彩券的。 电梯门忽然打开,她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手。被邻居知道她忘了自己家的密码,也太丢脸了。 她抿起嘴角,准备装没事;一看从电梯里面走出来的人,傻了—— 竟然是sunny! 「嗨玫瑰姐,你要去哪?」利瓦伊阳看她一身休闲服,面露惊讶。 「喔,我刚去管理室拿我妈寄来的菜。」她一脸作出来的淡定,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喔,」他举起手上的袋子,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刚刚听玫瑰姐讲红豆饼,我嘴馋了,所以就跑去买了。」 她怔住。「你怎么去的?」 「骑脚踏车。」 「你骑去夜市又骑回来?」她知道他来她家都是骑车来,但从她家骑到夜市?她在心里估算,那来响应该至少要四十分钟。 「为了美食,值得的。」他又笑了,「我买了六个,想跟玫瑰姐分享。」 她说不出话来,心里有点感动。 难怪他刚才问她夜市里什么好吃,八成那时他就打算买给她吃了;为了买红豆饼给她吃,他竟然骑了四十分钟的脚踏车。 已经很久没有人对她这么好了。作为一个助理,他忠心可嘉。 赵晨曦深深惭愧了。因为,她竟然连他的生日都记不起来。 「玫瑰姐,要我帮你开门吗?」他问。 听他这么问,她立刻不动声色地把刚刚准备按密码的手悄悄移到便利箱下面,装作不方便。「麻烦你了。」 「应该的。」他缓慢而确实地在面板上按下八个数字,一看他的动作她就知道,刚刚电梯门打开时,他一定已经看到她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的模样,却没有戳破。 她真感动了。不管是为着红豆饼、他的及时来到,还是他的体贴。 她发誓,为着此时此刻,她将来就是死了,也会把这八个数字刻在她的墓碑上。 【第二章】 大型会议室里涌进了满满的人潮。今天是畅销作家玫瑰战士应心桥社之邀,到校演讲的日子。 利瓦伊阳坐在会议室前排角落,负责放映投影片。 台上的赵晨曦,正神采奕奕地对着全场演说—— 「爱人与被爱,好长一段时间都被认为是人类与生倶来的本能,是不学就会的天赋;然而,经验告诉我们,光靠本能成就的爱情,往往以失败作结,这也是为什么初恋虽然美好,却只能是『初恋』的原因……」 赵晨曦今天穿着大红色衬衫,搭配黑色皮裤和踝靴,一头波浪长卷发扎成马尾,上面缀着一枚红玫瑰发饰。衬衫皮裤的搭配塑造出一种利落的专业形象,穿在赵晨曦身上却不显得阳刚。利瓦伊阳想,那应该是得力于领口的别致设计,不规则的荷叶领让她保有了女性的柔媚。 虽然对造型这块没什么特别研究,不过他也看得出来赵晨曦今天的打扮是比上电视的时候规矩多了。虽然大概猜得到她改变造型的原因,出发前他还是故意问她—— 「为什么不穿战袍?」 她说:「是回母校啊!」 果然就是这个原因。回母校,真的该给学弟妹做个好榜样…… 「玫瑰姐真是宅心仁厚。」他笑。 换来的是她一个挑眉,和「知道就好」的得意笑容。 「所以,爱情像是一颗种子,因为天时地利人和突然之间就萌芽了,但如果认为只要顺应自然就能让爱情滋长繁茂,那是小看了成长过程的风雨与磨难。所以爱情是一门课题,已无庸置疑……」 利瓦伊阳一边在心里默念着这篇他已经烂熟的演讲稿,一边环视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的会议室。直到此刻,他才真真切切领会到什么叫「畅销作家」,只能容纳七、八百人的会议室,硬是挤进了一千多人,抢不到座位的,只能坐在排间阶梯上,或站在会议室两侧的走道上;而大部分人的手中,都拿着赵晨曦的新书《一起走向爱的国度》。 本来他还有点担心,演讲时间安排在星期六下午,场子会不会冷清?直到此刻他才见识到赵晨曦的号召力——也或许这是她第一场公开演讲的关系。 为了冲高销售量,光靠签书会和座谈会已经不足以吸引读者关注,所以从这本书开始,出版社希望赵晨曦能走入校园,与年轻读者近距离互动,扩大影响层面,于是赵晨曦便将第一场校园演讲献给了她的母校;而母校的学弟妹,也确实给了她最实质的回馈。 「所以,爱情需要学习,如同任何一门知识或技能的学习一样;当然,也会有人学得好,有人学得不好;但值得庆幸的是,即使这次学不好,还有下一次机会,只要不放弃爱的希望。所以今天,玫瑰战士要告诉大家—— 爱情,不是得到,就是学到。」 「爱情,不是得到,就是学到。」利瓦伊阳在心中默念。这就是这次演讲的主题。 本来出版社提供的演讲稿题目是「爱的国度,你我同行」,大剌剌的置入性营销;赵晨曦一看便觉得拿这题目到母校演讲太功利,便舍弃不用;也因为这样,稿子和ph他们都得自己做。 赵晨曦自己动手写演讲稿,而做ph的工作,就落到他头上。 这原是助理的本分,他义不容辞。不过做这个ph的过程倒是有点小曲折。 因为受着作权法保障的关系,在ph中所用到的每一张图都必须经过合法授权,所以他必须跟照片所有人联络取得授权;这也还罢了,更惨的是有些图根本不知道是谁做的,联络半天下来,搞得他都快崩溃…… 于是他索性不假手他人,自己花了一天时间依讲稿内容拍了一些照片;又找出存在计算机里的旧档案,让赵晨曦挑选。 「这些都是你拍的?」看着屏幕上秀出的一张张照片,赵晨曦问他。 「是。」 「哇!这些照片可以去参加摄影比赛了。」 「不行啦。」 「是吗?我看跟那些地理杂志上的风景照也差不了多少。」 「差多了,生态摄影是门专业,我就只能拍拍静物而已。」 「真是『惦惦吃三碗公』,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 「业余兴趣罢了。」 「你本业是什么?」 「玫瑰姐不知道吗?」 「你没说过我哪知道?」她只记得他是国外大学毕业,但不知是什么系。 看她有点好奇的模样,他送上一个特别神秘的微笑—— 「当助理。」 废话……他们相视一眼,然后一起笑出来。 「所以这些照片可以用?」他言归正传。 第六章 赵晨曦一张一张看过,满意地点头。「可以。跟我演讲的内容很搭。你知道,姐的演讲就是那个style,表面上看起来是浪漫的粉红色、多变的紫色,内里却是冷静的蓝色、理性的白色,但真正盘踞在姐心底深处的,是黑色。」 粉红色、紫色、蓝色、白色、黑色,这是什么神描述?不过他恰好可以领会。 风格这种事就是这么的虚无缥渺,虽然他不知道他是真的懂她,还是因为看多了她的书,所以习惯用她的思维去思考…… 一张张或沉郁或迷蒙或明朗或灿亮的风景照,搭配着演讲稿中的警句,流畅地投影在舞台的布幕上。为了选出最能烘托文句意境的照片,他们不知道选了多久,照片的排列顺序也一改再改,直到达到赵晨曦口中「完美」的境界—— 「真的完美吗?」他不确定。虽然听到她这么说,他很开心。 「你觉得不好吗?」赵晨曦看着家中的投影屏幕不确定地问他。 「演讲稿是玫瑰姐写的,玫瑰姐觉得合适就合适。」 「nonono,」赵晨曦一连三个「no」,配上左右摇动的食指。「演讲是讲给大众听的,主讲人常有盲点,自己觉得自己的演讲很有意义,听众却无法共鸣,于是讲的人兴致勃勃,听讲的却是玩手机的玩手机、打瞌睡的打瞌睡、放空的放空、讲话的讲话。这种零存在感的演讲者,姐是不当的。」 「玫瑰姐有这种经验?」 「嗯。」赵晨曦认真点头,「国、高中时代听的演讲,什么交通安全、生命教育、春晖倡导之类的,姐总是听着听着就不小心找周公下棋去了。」 原来是担心现世报……「演讲主题不同,来听玫瑰姐演讲的,一定都是对主题感兴趣才来,不会打瞌睡的。」 「如果人家是冲着我来的,我更不能让人家失望。如果连我的粉丝都睡着了,被人家拍下照片po上网,标题写着『疗愈系教主改当催眠大师』,那我就糗大了!」 「不然?」 赵晨曦眼珠子转了半圈。「你来当听众,我讲给你听,你再告诉我你的想法。」 「嗯……」他好为难。他刚刚真的不应该多问那一句的。 「『嗯』,是在犹豫的意思吗?」她用质疑的眼光看他,「这是福利耶!外面请我演讲,都要付钱的。」 那我可不可以付钱,请你不要讲……这话他当然只敢放在心里。「不是,因为我要操作ph。」 「那简单,你让它自动播放就好了。反正这只是练习,偶尔有点配合不上也没关系……不不不,根本不用播ppt,重点是我讲的内容,你看光听内容,能不能激起你对这个主题的兴趣,想要一直听下去。」 「chloe姐以前也做这些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她面不改色,「每次听过之后,她都觉得神清气爽,浑身精力充沛,如醍醐灌顶,一瞬间长它一甲子智慧。」 他逆来顺受点头,不敢再有异议。明明以前就没有演讲这种行程的…… 然后,他经历了他二 十多年人生中最美好、也最痛苦的九十分钟。 美好,是因为她的一颦一笑、顾盼神飞都只对着他一个人;痛苦,是因为他不能把情绪表现在脸上。 「如何?」结束之后她问他。 「完美!」他不假思索。 「完美会出现便秘的表情?」 刚刚所有的美好都因为这句话而幻灭……「因为玫瑰姐的演讲让我内心波涛汹涌,如小舟在狂风巨浪中被抛上抛下,所以有点晕船……」 「灭顶了吗?」她没好气。 「嗯。」他连忙点头。 他真的好累。刚刚在她练习的时候,他一直努力地将自己分裂成两个,一个坐在那儿专注地对着她,一个想自己感兴趣的活动、报纸上的八卦、吃过的早餐、等下要买的饭,甚至是路边飘过的一片落叶、一张纸屑…… 「那你说说我讲了什么。」 「喔……好。」他收整了一下心情,稍加思索,开口—— 「爱人与被爱,好长一段时间都被认为是人类与生倶来的本能,是不学就会的天赋;然而,经验告诉我们,光靠本能成就的爱情,往往以失败作结——」 「奸诈!」她打断他,白了他一眼。 「不是,玫瑰姐,你找我听就不对啊!」他无奈道:「这演讲稿我看了那么多次,涉入太深,所谓『当局者迷』,真的没办法给你意见的。」 她手抚下巴想了一会儿。「不然你来讲,换我来听。」 「啊?」 「反正稿子你也背熟了,让我扮演听众,看看问题在哪。」 「这不好吧?」他挣扎,「玫瑰姐对稿子比我还熟呢……」 「你放心,我会假装自己是第一次听到。」 「chloe姐以前也这样帮玫瑰姐re吗?」他又忍不住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嗯……」她停顿了一下,笑得又心虚又得意,「这是我给你的特别荣誉。你知道,姐大学毕业后,就没再听过演讲了。」 这种荣誉,可不可以不要……这话他当然也只敢放在心里。 「玫瑰姐,如果我讲得不好,请你多包涵。」 「放心,姐有心理准备,你也不是专业。」 「如果我讲得不好,那是我的问题,跟内容一点关系都没有。」 「放心,我写的稿子我有信心。就是要你讲得烂一点,我才能知道光凭内容能不能吸引人。」 「喔,好,那偶尽量四四看……」他故意用台湾国语道。 她被他逗笑。「喂!正经点。」 「噢……」 搞笑,其实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紧张。演讲他是不怕的,他怕的是,她坐在底下看他。 一开始,因为心跳有点乱,让他的呼息有点不顺,所以讲得二二六六;不过几句之后,他便忘了紧张。大学和研究所经常要做口头报告,他早就身经百战,讲着讲着,便融入其中了。 「所以,爱情需要学习,如同任何一门知识或技能的学习一样;当然,也会有人学得好,有人学得不好……」 他愈讲愈优游自得,好像这稿子是他写的一样,目光随意扫过她,发现她一脸专注中又带着几分好奇,彷佛真是个正为爱情迷惘的少女……她演得这么认真,他也就更投入了—— 「但值得庆幸的是,即使这次学不好,还有下一次机会,只要不放弃爱的希望。所以今天,sunny要告诉大家……」 说到这里,他自然停顿,加重语气,并送上知性复自信的微笑,如同以前每次报告时所做的一样;然后,他发现她怔了一下,表情僵住,好像被吓到……他立时觉得不妙。 「爱情,不是得到,就是……」 「卡!」 果然,他题目都还没说完,就被她卡掉了。 「不好意思,玫瑰姐,」他尴尬道:「我改词了。」 听到他道歉,她一时间有点不知该怎么反应的模样,隔了一会儿才道:「对啊,改什么词,fu都跑掉了……尊重一下原着嘛……」 「那我再来一次……」 「算了算了,」她挥了挥手,「不用了。」 第七章 说实话,直到现在想起,他都还不知道那天她到底是生气还是没生气;不过接下来几天,她倒是没再叫他讲给她听,都是她讲,他负责放ph。本来这对他来说会是件苦差事的,还好她接下来的练习不是对着ph就是对着虚拟的听众,让他松了一口气。 ph即将播放完毕,宣告着演讲也到了尾声—— 「所以,没有所谓完美的爱情,也没有不值得的爱情。爱情之所以美好,正因为我们永远都在学习,学习做一个更好的情人,更好的自己。所以,」赵晨曦用着感性而温暖的声音—— 「爱情,不是得到,就是学到。玫瑰战士,与您共勉。」 会议室里响起如雷的掌声。利瓦伊阳既欣慰,又有着小小的感动。 接下来,是半小时的发问时间;发问时间结束,赵晨曦又被簇拥着要求拍照和签名,待离开会议室时,已经快五点了。 「现在去拜访教授吗?」利瓦伊阳帮赵晨曦捧着刚刚收到的大把花束。事前她同他说过,演讲后是她的私人行程。 「嗯。」赵晨曦点了点头,面上洋溢着一种自觉功成名就此生无憾的特有内敛光彩。「我刚问过学弟妹,今天我大学导师有来研究室,我想去跟他打个招呼再走。我们先去车上拿礼物。」 利瓦伊阳把花束放进行李厢,又帮赵晨曦把礼物从车上拿下来。礼物是洋酒和名笔,是他们来之前一起准备的。拿好礼物,两人一起进了心辅系的办公室。 因为是假日,办公室行政人员没上班,整个系办显得有点儿冷清。一名负责筹办演讲的学妹带赵晨曦到了一间研究室门前,门外挂着「张永泉教授」的牌子。 赵晨曦旧地重游,内心有些小小的感触。她曾经在这里度过人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岁月。不知是学术的肃穆气氛,抑或是回忆中的景物重现,赵晨曦觉得系办的时间,彷佛还停留在过去,没有流动。 「所长在里面。」学妹小声道,伸手在门上敲了敲。 一会儿后,门内传来一道男声:「请进。」 学妹一打开门,赵晨曦就对着里面的老先生喊了一声「老师好」。张教授缓缓从书桌后站起来,绽开一脸慈祥笑意。 「是晨曦吧!」张教授趋前,同她握手。 「是。」赵晨曦点头,笑得灿烂,「好久不见了,老师好。」 「今天你回学校演讲是吧!你学弟妹们都在讲,说你现在好有成就。」 「不敢当,那是大家不嫌弃。」赵晨曦从利瓦伊阳手中接过礼物,乖巧笑道:「老师,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回来就好了,带什么礼物呢。」张教授推辞半天,才勉为其难收下,招呼赵晨曦到沙发上坐下。见着利瓦伊阳还站在一边,又道:「这位是……」 「是我助理。」赵晨曦介绍。 张教授点点头,也请利瓦伊阳一块儿坐下。 张教授与赵晨曦闲话家常,从彼此近况一路聊到系所未来发展;张教授虽然肯定赵晨曦的成就,言语中却好像又透着点遗憾—— 「那时候在你们班,你的表现很突出,我以为你会继续深造的。」 「真的很惭愧辜负了老师的期望。」赵晨曦的表情像做错事的小孩,带着点惭愧,「本来我也想继续念下去,不过误打误撞走上了现在这条路。」 「不用惭愧不用惭愧,你现在是知名作家,」张教授笑道:「行行出状元嘛!」 利瓦伊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国文造诣有问题,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有种退而求其次的味道;觑一眼赵晨曦,只见她脸上也有点抽筋的样子。一段短暂的尴尬后,张教授另起话头—— 「欸,对了,你还有没有跟以前的同学联络?」 「刚毕业的时候有,但后来大家都忙,慢慢就没联络了。」赵晨曦有点不好意思,「老师知道大家的近况吗?」 「我也是偶尔会听到你们班的同学说到,谁考上了谘商心理师,谁进了学校当辅导老师,还有谁去了社会局当社工。」 「大家都很有成就呢。」赵晨曦点头附和,又问道:「老师刚刚说的『我们班同学』是谁?班上有同学留在系上?」 「有啊,」张教授顿了一下,「杨咏梅啊,现在在念博士班,还在系上当讲师。」 「老师说谁?」赵晨曦的声音突然拔高了两度。 「杨咏梅啊!她是你们那一届的吧?」 「不是,她是低我一届的学妹。」赵晨曦语气郑重地作出澄清:「不过国中我们同班三年,高中我们同校不同班,她大学重考一年,所以低了我一级,成了学妹。」 虽然听来像是事实陈述,但利瓦伊阳仍然可以嗅出这话中的火药味,不动声色用眼角余光瞄了瞄赵晨曦。 「喔,所以你们应该很熟了。」张教授又道。 「不熟。」赵晨曦面无表情。 「喔,所以她结婚你也没参加了?」 「杨咏梅结婚了?」 利瓦伊阳不用偷瞄,也可以从这陡然拔高了八度的音调想见赵晨曦的内心世界。 「对啊!都快要当妈妈了呢。」张教授想了想,笑道:「怀孕应该有七个月了,她这学期初就提了留职停薪的申请,等小朋友生下来之后,就要请一年的育婴假,在家专心照顾小孩……」 从系办走到停车场的这段路,赵晨曦绊到了两次,有一次还差点踩空阶梯;一张脸更像是打了过量的肉毒杆菌,紧绷得可以。 「玫瑰姐,你要听音乐吗?」坐上车,利瓦伊阳问她。 赵晨曦倚着车门,看着窗外,没理会他。 「玫瑰姐,你要玩数独吗?」 赵晨曦转过头来,瞅了他一眼。「不玩。」 「玫瑰姐,你要看恐怖片吗?」 赵晨曦再瞅他一眼。「不看。」 「玫瑰姐,你想慢跑吗?」 赵晨曦不再瞅他,直接瞪着他。「你有事吗?」 「喔……因为心情不好的时候,做这些事可以转换心情。」 「我哪有心情不好?」 「玫瑰姐都写在脸上了。」 「有吗?」赵晨曦心里一跳,同时偷瞄了一眼后视镜。她这个把情绪写在脸上的毛病怎么老是改不掉! 「玫瑰姐演讲时,春风满面;去系办之前,如日中天;从系办出来,秋色连波;上了车后,雪地冰天……」 「你怎不说『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赵晨曦说完这两句,自己倒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总还是有个不畏寒的蓑笠翁。」利瓦伊阳笑道:「四季都在脸上轮了一遍,如果这样身为助理的我还看不出来,那就是渎职了。」 「算你厉害。」被他这么一比喻,让她的气消了不少。「刚刚是想到了点不愉快的回忆……不过,ok的啦!」 「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忘了姐是学什么的吗?」 利瓦伊阳点点头。「玫瑰姐是辅导专业,没有过不去的难关。」 听利瓦伊阳说「没有过不去的难关」,赵晨曦又沮丧了—— 她不是不想放过自己,她不是不知道对敌人最好的报复就是无视,对不堪回忆最好的响应就是忘记,而她一直也以为自己做到了。 第八章 但今天听到杨咏梅的消息,她才发现一切都是「自以为」。 那个曾经与她情比姊妹深的杨咏梅,那个曾经事事依赖她的杨咏梅,那个曾经为了落榜而在她面前懊恼忏悔的杨咏梅,那个曾经对她横刀夺爱的杨咏梅…… 要真正忘记一个人、一段回忆,谈何容易? 「sunny,你有没有『过不去』的回忆?」陷入沮丧泥淖的她,很需要一点类似经验的支持。 没想到他想了一会儿,却说没有。 「一点也没有吗?」看他一脸怡然,她好难平衡。 「没有。」他仍然道:「不快乐的,我都想不起来了。」 「我才不信。你如果不是过度乐观,就是鸵鸟心态。」她既身陷泥淖,少不得也要在他身上抹点泥巴。 「也许喔。」他想了想,慢吞吞道:「过不去的人,倒是有一个……」 她一听,像在泥淖中抓到根稻草。「对吧对吧!我就说人生在世,谁没有个冤亲债主。」 「也不是冤亲债主……」 「不是冤亲债主,那是什么?」 他听了却只是笑笑,没有回答。她盯着后视镜中的他看,见他脸上带了点腼腆,心里有了答案—— 「是你喜欢的人?」 他没否认,只是笑得更温柔了些。 她一见,像找到了块踏板,一踩一跃出了泥淖。「是怎么个『过不去』法?你们没在一起了?」 「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她愣了一下。「所以是单恋?」 他点点头。 「光是单恋就忘不掉?你好纯洁。」她自然启动专业,扮演起赵老师。 「这叫纯洁吗?」他苦笑,「一开始只是好奇,想知道她的一切;后来,似乎成了一种习惯。」 「现在确定是喜欢?」她知道好奇是关注的开始,但关注不一定会进展为喜欢。 他没回答,只是很确定地点头。 「你这么做多久了?」 「嗯……」他想了想,「有十年了。」 「疰!真是一往情深。」她在心里按赞,「为什么不告白?」 「因为不伦。」 「什……什么?!」她吓到,「她是你……」 「是我不应该喜欢的人。」他简短道。 他答得含糊,她自然不方便再问下去,自己默默在心里将刚才的对话run了又run:认识了十年、没在一起过、不伦之恋……是亲戚?是老师?还是有夫之妇? 十年前的他还是高中生,高中生,不大可能爱上有夫之妇吧? 这也难说,经典电影《毕业生》里的男主角,还跟同学的妈妈…… 她倒抽一口冷气,猛摇了几下头。他刚说了,他们「没有在一起过」…… 「玫瑰姐……」他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天马行空。 「怎么样?」她立刻回神。 「你现在要回家吗?」 出来前他们没安排接下来的行程,因为没有行程,接下来就是他下班她回家,但听了他的秘密,她还真不能放他走了。 身为性别专家恋爱教主,既已获知了未来可能发生的不伦之恋,不管是为着一个年轻人的前途,还是为着社会的良善风俗,她都该尽一点心力。 「你急着回家吗?」她形式上征询。 「不急。回家我也没事。」他善解人意道:「玫瑰姐有什么吩咐?」 「嗯,我忽然又好想吃红豆饼,还有生炒花枝……」 「没有问题。」他立马掉头,把车往夜市的方向开。 星期六晚上逛夜市真是个糟透了的主意,光是停车他们就等了快半个小时,停好车还得再走上十几分钟的路才挤进人山人海的夜市。好不容易在卖生炒花枝的摊子找到位子坐下,赵晨曦的耐性都快被磨光了。 好在刚点好餐,花枝面和花枝焿就送来了。赵晨曦正要出言夸赞效率一等一,一看碗里的东西,马上花容失色—— 「现在花枝都流行cosy成鱿鱼了吗!」 「不然以前是怎样?」利瓦伊阳在碗里翻了一会儿,「嘿,我找到一片花枝……」自动把花枝夹到赵晨曦碗里。 「这样你就没了……」 赵晨曦要把花枝夹还给利瓦伊阳,利瓦伊阳却把她的筷子推回去。「我喜欢吃鱿鱼。」说着从她碗里夹了一片鱿鱼到自己碗里。 是吗?赵晨曦不大相信。他若喜欢吃鱿鱼,刚刚大可点鱿鱼焿,还便宜了十块钱。他这么说,无非是想让她安心领受他的好意。身为助理,他忠心可嘉啊! 不说别的,就冲着他这份忠心,她怎么也得救他一救。 「现代人做生意真是愈来愈不老实了。」她一边嫌弃着花枝焿里面乱入的酸笋片,一边动脑筋想该怎么切入话题,「姐以前读大学的时候,学校附近的夜市,花枝焿里面只有两样东西。」 「哪两样?」 「花枝和高丽菜。」她道,「当然还有辣椒之类的佐料,不过主角就是花枝和高丽菜。」 「哇!那花枝一定要放很多。」 「对啊,总是要有主从之分嘛!」她福至心灵:「因为花枝已经跟高丽菜手牵手,所以辣椒就只能当配角。」 他有点不明所以的表情。「可是没有辣椒,花枝焿会少了滋味。」 「是没错,但大家都只会吃花枝和高丽菜,而辣椒是会被挑出来丢掉的。」 希望他早点认清现实,人家已经死会了,不要乱入。 「辣椒完成阶段性任务,被丢掉也是求仁得仁。」他却道。 需要痴心到这种程度吗?即使被丢掉也甘之如饴?「辣椒可以有更好的去处,不需要死守着花枝焿。」 他更迷惘了。「可是花枝烺里面,还是要有辣椒啊。」 她有点头痛。「辣椒可以有更好的发挥,更速配的组合。」 「譬如说?」 「嗯,像宫保虾仁。」她努力想,「还有辣子鸡丁、麻辣鸭血……」 她到底在说什么啊?简直就是语无伦次。 「可是宫保虾仁、辣子鸡丁和麻辣鸭血里的辣椒,不会被挑出来丢掉吗?」他非常的实事求是。 她词穷了,接着是恼羞成怒—— 「反正辣椒就是要死赖着花枝就对了!」 筷子上的鱿鱼片吓得掉回碗里,他一脸惶恐加疑惑:「我们现在在讲的,确定是花枝焿吗?」 她窘了。 看来她不到学校当辅导老师是对的,这么的天马行空,结果绝对是误人子弟。 吃完花枝焿,她买了包切片水果,就算是一餐。利瓦伊阳陪着她节食,她真的觉得他不需要忠心到这种程度—— 「年轻人吃这样怎么能饱?你买你的,不用管我。」 「回家我妈还会叫我吃,家里都会帮我留饭。」 「真的?」她有点怀疑,「你太瘦了。」 「人家我有muscle的。」 她差点噗哧一声笑出来。他给她的感觉就是个文青,结果文青也练肌肉吗? 「不管,你要再买点东西吃,不然你妈会说我都在虐待她的宝贝儿子。」 于是他买了不同口味的红豆饼当宵夜。因为是红豆饼,又让她忍不住嘴馋破戒,不小心又吃了两个…… 唉!这辈子,她大概戒不掉红豆饼了。 第九章 吃着红豆饼,他们路过电玩区,利瓦伊阳对一台迷你版的摩天轮感到好奇—— 「哇,那是什么?」 「你没看过啊?夜市里都有这种东西啊!」她见怪不怪。 「玫瑰姐坐过吗?」 「没有,我没坐过。」小时候她妈总说那是销金窟,不让她乱花钱,要她在买蜜饯与坐游戏机间选一个,而她总是选蜜饯。 「那真正的摩天轮你坐过吗?」 「没有。」 他有点惊讶。「不好奇吗?」 「不会。」她摇摇头,「升得再高,还是要落下来。下了地以后,得到了什么不得而知,但绝对会失去好几张孙中山。」 他笑了。「可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坐在小车厢里慢慢地升空,感觉像远离了世俗的喧嚣;升到高处,眼界开阔了,烦恼也跟着抛到九霄云外。如果坐摩天轮能调适心情,就算花钱也花得很值得啊。」 她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那下来的时候怎么办?不是又回到俗世?」 「十五分钟的远离,应该已经足够。」 「真的?」她真怀疑他这是什么境界,「所以那些不快乐的事,你都是靠着坐摩天轮忘记?」 他摇摇头。「那些事,还不需要坐摩天轮的。」 「那什么事需要?」她猜想,要忘掉「花枝」应该需要。 「现在我还不知道。」 「去!那你不是纸上谈兵!」 他又笑了。「不然哪一天玫瑰姐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们来坐坐看?」 「姐不是浪漫派的。」如果坐坐摩天轮就能忘掉不愉快的事,那心理医生都该失业了。 离开夜市时已经九点,她觉得这个时间回家刚刚好,够她回去在跑步机上跑个一小时为放纵口腹之欲忏悔,还能在十一点前完成就寝的准备;不过对他,她挺有点过意不去,本来是想开导开导他的,没想到却是他陪了她三个小时。 坐上车,她正想着是否要单刀直入同他挑明了说,却见在开车的他肩膀忽然颤了一下,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你笑什么?」她问。 「我好像,明白了辣椒的意思。」 真的?她倒吓了一跳,这么隐晦的譬喻他也能理解?「那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花枝和高丽菜,是社会公认的既定关系;辣椒,则是会被唾弃的配角,不管他怎么努力地贡献自己,还是没有办法取代主角。」 说得真好啊!她就是这个意思。「那你,有什么想法?」 他想了一会儿,说道:「辣椒从来没有想要取代高丽菜的意思,如果不是高丽菜和花枝已经手牵手,辣椒连进入这碗名为『花枝焿』的小吃的机会都没有;所以,辣椒很安于自己的位置……」 在他说话的同时,她努力在心中一一对应:辣椒是他,花枝是某女,高丽菜是某女的丈夫。辣椒不想取代高丽菜,表示他不打算破坏某女婚姻;辣椒安于自己的位置,表示他打算继续单恋下去…… 「至少,花枝还是需要辣椒的;而辣椒,只要花枝需要他的时候能帮到她,辣椒就心满意足了。」 她继续对应:花枝需要辣椒,没错,花枝烺一定要放辣椒,辣椒可以增色提味,辣椒虽然不是主角,花枝焿也不能少掉这一味。所以他的意思是某女一直在对他招手,而他,就傻傻地任她消费…… 真是痴情好男人……可是,这不公平,没有一个人可以对他人行使这种权利,尤其是在自己什么都无法给予的时候。 「我突然发现,花枝是个邪恶的角色。」她忍不住道,对着那个不知姓名的某女。 「不,花枝并不邪恶,她什么都不知道。相较之下,辣椒还比较邪恶。」 「为什么?」 「因为他还是有所求,他的等待,也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与花枝在一起。」 「无可厚非啊!」默默守候当然是为了爱,不然是为了什么?「可是有这么一天吗?」 「玫瑰姐没发现,刚刚的花枝烺里面没有放高丽菜,但还有辣椒……」 咦?真的!她刚刚忙着嫌弃酸笋片,批判鱿鱼,却没发现高丽菜不见了。「可是里面虽然没了高丽菜,却多了鱿鱼和酸笋片。」 「也许有朝一日,鱿鱼和酸笋片也会不见,只剩花枝和辣椒。」他乐观道。 会有那么一天吗?食材愈来愈贵,花枝烺里面的五四三只会愈来愈多……她正要这么说,见着后视镜中他怀抱美好期望的笑脸,忽然不忍心说出口了。 因为爱而等待,也是一种幸福吧! 于是她闭上嘴巴,默默地在心里做了一个重大决定—— 以后在花枝焿里面看见辣椒,她会试着把它连同花枝一起吃下肚。 【第三章】 难得一个不用跑宣传的日子,李维阳早上九点到赵晨曦家报到。 按了电铃,赵晨曦行屍走肉地过来帮他开了门,心不在焉地对他道了声「你来啦」,又行屍走肉地坐回电脑前面,盯着电脑萤幕。 李维阳瞥了一眼萤幕,知道赵晨曦正在给粉丝回信。当她助理三个多月,他知道她的工作重点大概有三个:写书、宣传、回答网友提问。写书和宣传都有一定的时间,回答网友提问则是全年无休。在她忙着宣传的这一个月,都是由他代她发一些诸如「天气冷了,要记得保暖喔」或「今天上了两个节目,○月○日会播出,喜欢玫瑰的朋友别错过了」之类的短信,真正需要她解答的问题,都只能留待她有空时再一一清仓。 看她在忙,他便不吵她,自己在屋里擦拭、吸尘、拖地。在他打扫客厅时,按键声断断续续传来,有时密如连珠,有时又像撞球般停了半天才连响个几声。过程中,只见赵晨曦一会儿手抚额头,一会儿趴在桌上,一会儿唉声叹气。 「玫瑰姐,你还好吗?」在赵晨曦第n次将电脑椅压得嘎嘎作响时,李维阳忍不住问道。 「好烦啊!」赵晨曦伸了一个好大的懒腰,揉了揉眼睛。「我的青春,就葬送在这些迷幻的时间和迷幻的对象里了。」 「怎么说?」 「你没听过吗?爱情不过就是时间与对象的排列组合。」赵晨曦转过椅子面向李维阳,懒懒地抬手划了一个十字。「以对象为横轴,以时间为纵轴,可以排出四种不同的组合:第一象限,正确的对象正确的时间;第二象限,错误的对象正确的时间;第三象限,错误的对象错误的时间;第四象限,正确的对象错误的时间。我现在,正在四个象限的迷宫中游走。」 「玫瑰姐应该是俯瞰者的角色吧?」 「我当然是旁观者清,但有时候旁观者是很不讨喜的角色。」赵晨曦摇了摇头,「如果你给了对方一些你认为是好的建议,但对方却不这么认为,甚至因为你给的建议而恨上你,那你就是『真心换绝情』了。这种吕洞宾的角色,姐是不当的。」 「那玫瑰姐都怎么做?」他颇好奇。 「江湖一点诀,说穿了就不稀奇了。」赵晨曦笑了,笑得神神秘秘。 「这也是两千万的秘密?」他更感兴趣了。 第十章 「那倒不至于。这种东西就像武功心法,你就算知道了也未必练得成武功,资质有高下嘛!」 「那玫瑰姐可指点一二吗?」 「那有什么问题!姐对工作伙伴,都是不藏私的。」赵晨曦双手揉按着自己酸疼的肩颈,懒懒地端起师父架子,「不过在传授之前,姐要先试试你的资质。」 「好,请玫瑰姐出题。」 赵晨曦又是神神秘秘的笑。「假设你今天是谘商心理师,有一个女生来找你,跟你说她太胖所以一直交不到男朋友,她好烦恼,你要怎么回答她?」 他想了想,举起手。「可以发问吗?」 「可以。」 「那个女生真的很胖吗?」 「这是重点吗?」这徒儿的资质会不会太低了? 「因为我没有看到她本人,所以不确定该怎么讲。」他解释。 也对。这本是谘商课上的例子,谘商原是面对面的。「是很胖。」又强调:「她很烦恼很烦恼很烦恼,每一次和男网友见完面,结果都是『谢谢再联络』。」 他点点头表示理解。 「这些男人真肤浅。」他道。 「是吗?」她用「男人不都这样」的眼神看他,接着一翻白眼,「你答错了!」 「不不不,这不是我的答案。」他连忙道:「这只是我心里的o.s.。」 「是吗?」 「即使身为专业的谘商心理师,私底下也是可以有自己的情绪吧?」 那倒是。在实习时,他们遇过不少怪咖,每次聚在一起讨论个案时,「过分」、「夸张」、「有病」、「疯婆」、「烂爆」之类的词总是三不五时就会蹦出来,然后就是彼此心有戚戚焉的大笑。能笑还是好的,更多时候,是说着说着就掉下眼泪,还得靠其他伙伴来支持安慰。 当谘商师的心理强度,绝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 「就再给你一次机会。」想起那苦中作乐相互扶持的过去,她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反正谅他也说不出什么了不起的答案。「案主一直跟你抱怨她好胖、好烦恼,她好想交男朋友,你要怎么安慰她?」 「她需要的应该不是安慰……」他想了一下,然后道:「我想我应该会跟她说:『我可以了解你的感受。』」 她傻住。「你看过心理谘商的书?」 「没有,只是将心比心。」他道:「那个女生的烦恼既然真实存在,那故意忽略或叫她想开,对解决烦恼都没有帮助,因为除非她真的变瘦,不然烦恼会一直存在。如果否定它,只会让她更焦虑,认为你不了解她,所以与其假装烦恼不存在,还不如正视她的烦恼。」 她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帮他按赞。没错,谘商的第一步就是倾听与同理心。许多人会说,却在第一步就做错了──告诉案主「你不胖」、「你有其它优点」、「你会找到懂得欣赏你的人」、「那些男人很肤浅,没跟他们在一起是你的福气」、「就算一辈子不结婚也没关系,一个人的生活多自由自在」……诸如此类,否定案主的情绪,漠视案主的烦恼,如果案主不接受这些开导,就会被说是钻牛角尖、想不开,到后来,甚至会采取更激烈的手段来让案主闭嘴。 看起来很粗暴,但这就是我们一般人「安慰」别人的方式。 她自己也曾经是这样,直到学了谘商理论以后才明白。没想到这个徒儿…… 可造之材啊! 「这么答合适吗?」大概是看她半天没反应,他问她。 「嗯,不错。」她点点头。 「所以,玫瑰姐要传授心法了?」 「姐是不藏私的。」她手心对着自己,朝他弯了弯四指:「来,小太阳,你过来。」 他放下拖把走到她旁边,她拉开工作台旁边另一张椅子给他坐。 「光看姐这些回覆,你看得出个中玄机吗?」在他坐下后,她指着电脑萤幕问他。 他操纵滑鼠检视页面,看了半天以后,若有所悟。「玫瑰姐的回覆,似乎都没有立场……」 「没错,你说对了。」这徒儿果然有慧根,「姐的回覆技巧,就是顺着对方的心意说。」 「顺着对方的心意说?」 「是啊!一个人的心意,其实在他提问的时候就透露出来了,而我只要顺着对方的心意说,十之八九都不会错。」 「真的?」 「积数年实战经验,姐可以做出保证。」她颇自信,「所以姐的心法就是:『想做的,鼓励他;想放弃的,支持他;无关对错的,随便他;反正你怎么说,都没差。』」 他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如何?」她颇得意。 「嗯……玄之又玄,神之又神。」 「神吧!这就是心法。」她笑道:「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就是这样。」 看他一脸困惑,似任督二脉尚未打通的模样,她又道:「当然仍有那十之一二的例外,不过你只要别把话说死,等对方下次质疑或抱怨时,自然能圆回来。」 「嗯……」他缓缓点头,似不大确定。 「有问题吗?」 「呃……我只是想,这样做会不会有点取巧?」 「取巧?没错,姐就是取巧。」她一点也不心虚或惭愧,「但我这巧,可是有谘商的理论基础,再加上千千万万次的呕心沥血换来的『熟能生巧』。」 「怎么说?」 「你以为提问的人,是真的有疑问吗?」 「不然呢?」 「当然还是有这种人,不过那是极少数。许多人,其实都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问我,不过是想得到支持,或是希望我去反对他罢了。」 「也有人想被反对?」 「有。譬如说要不要为了结婚辞去工作、要不要为了男友放弃留学机会、要不要拒绝孩子不喜欢的再婚对象、要不要帮女友的家人还债……诸如此类。」 「回答这些问题,很难不暴露自己的立场吧?」 「没错,我以前也曾经因为一头热而犯了错。」她回想刚当「玫瑰战士」不久的事,「有一个男生问我他妈妈因为他女友的颧骨太高,反对他们在一起,他应该听妈妈的话,还是不听?」 「玫瑰姐怎么答?」 「我设身处地帮他想了好久,然后建议他『以拖待变』,『事缓则圆』。」 「结果他没听?」 「对。我回覆之后一直在等待他的回音,但他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消没息。一个月后他忽然写信给我,告诉我他和家里闹翻,已经和女友公证结婚了。」 「人生总有两难的抉择。」 「对。但看到的那一瞬间我心里不大好过。」她诚实道出心里想法:「我想,『我帮你想了这么久,担心了这么久,结果你还是要这么做,消费别人连句感谢或抱歉都没有吗?』不过虽然如此,这种鸟事我后来还是遇到好多次,『三折肱成良医』,这才有了心法最后一条:『反正你怎么说,都没差』。」 他若有所悟地点头。「原来如此。」 「所以现在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表明立场,反正只要不是作奸犯科的事,你要怎么爽我都随你。想开一点,所谓『性格决定命运』,他要是有跟我一样的想法,那他也不会有这样的命运了不是?」 第十一章 「好像也没错。」 「所以每当回答提问的时候,我都得人格分裂,把自己变成一个没有情绪、没有立场、没有价值判断的圣人──那种绝情弃智的圣人。要做到这种境界,你知道内心需要多坚强吗?」 他用力点头。「玫瑰姐真是辛苦了。」 「唉!这也还罢了,就当自己是个巨大垃圾桶吧!没有垃圾,还要垃圾桶作啥?」她自嘲,却又叹了一口气,「但直到现在,对第四象限的垃圾我还是食难下咽。如果在古代,这些男女都该浸猪笼的,我却得被迫当他们荒谬爱情悲喜剧的观众,听他们描述他们的爱情有多深刻多动人多伟大多无奈,真是够了!」 「第四象限……」他回想了一下刚刚的分类,「正确的对象错误的时间……嗯,听起来就很轰轰烈烈、荡气回肠……」 「轰轰烈烈荡气回肠?」她耳朵立刻像被针扎到,「我怎么只听到那旧人的暗夜哭声呢?」 「爱情难免有意外……」 「是。」她白他一眼,「不是外遇是巧遇,不是偷吃是试吃,是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解释:「每个热恋中的人,都认为自己的爱情是独一无二的。」 「也太多的独一无二了吧!如果真的是独一无二,那还会有下一次吗?」她嗤之以鼻。 「这就是玫瑰姐不谈恋爱的原因?」 「啥?」她一口气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噎了一下。 「曾经沧海──」 「呸呸呸,我是专家!」她缓过气来砍断他的话,特别理所当然地强调:「身为爱情专家,自己再闹桃色新闻,不是自砸招牌?」 「所以是为了专业形象而不得不的选择?」 「是我的选择,但不是不得不。」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防卫地看他一眼。他会不会管太多了? 「喔,不是我想问,是我的一个朋友,他有这方面的问题。」他有点抱歉。 朋友?最好是。当了这么多年的感情垃圾桶,她接收过数不清的名为「朋友」、「同学」、「邻居」、「朋友的同学」、「同学的朋友的邻居」……丢来的垃圾,其实垃圾的主人,大家都心照不宣啦! 「你朋友有什么问题?」她姑且装傻,不戳破他的伪装。 「喔,他想知道一个事业有成、独立自主的女性,对爱情是什么想法。」 「花枝」浮出水面了吗?她不动声色,抛下饵线:「他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因为他喜欢她,却不知道能怎么打动她。」 是啦!这绝对是他的问题。「他们之间的问题是什么?」 「年龄,还有社经背景。」他补充:「那位女性有一定的社会地位,而我的朋友才刚出社会。」 没错没错!他不是刚出社会吗?「他们之间只有年龄和成就的差距吗?」 「是啊。」他点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那位女士,好像曾经受过感情伤害,有点封闭自己的倾向。」 只有这样吗?不是还有不伦吗……她差点就要脱口而出,还好及时打住。她不能让他知道她已经猜到他是故事男主角。反正光是年龄和成就的差距,已经足够她提出建言。 「你的朋友表白了吗?」记得上次他说过他还没告白。 「还没。」 「很好,不要表白。」还好,他终究跨不过不伦的界线。「不只不要表白,你还要劝你朋友不要再执着于这段感情。」 「为什么?」 「这段感情中参杂了太多不利于你朋友的因素。」她帮他客观分析:「首先,你刚说女主角受过感情伤害,这伤害让她封闭了自己,这意味着女主角不是难忘前男友,就是对爱情已经心灰意冷,你的朋友要打动她,会非常辛苦。」 「我想以我朋友的个性,他会愿意努力。」 「千万不要这样做。」她苦口婆心开导他:「萧伯纳曾经说过:『爱情需要的是机运,不是努力。』有人毫不费力就一见钟情,有人却是用尽心力也换不得对方一点回应。为什么?因为爱情不是靠努力就能得来的。」 「但世上仍有很多努力成功的例子。」 「那是在我们外人看来。『结婚』对我们来说就是个happy ending,但当事人的心理转折,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何况,」她换了一口气,「你朋友和女主角之间还存在着阶级上的不对等,女强男弱的恋情从来就不好维持,不说女方的态度,光是对男方的自尊心也是一种考验;而且,他们能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吗?」 「我朋友会努力,他不会永远是现在这个样子。」 「但他始终要比女主角慢了几年不是?」她再换一口气,「这就说到第三个问题了,成熟度。男人一向比女人晚熟,何况是一个小男人。见识、想法、话题这些都会影响沟通的品质,而除去所有外在、现实的条件后,『能不能沟通』才是感情能否长久维持的关键。」 他不作声了。 「如何?」 他抿着唇半天,脸上写着不惬意,半天后,吐出一句话── 「玫瑰姐不懂爱情。」 「什么?」是她耳朵有问题吗?他是在质疑她的专业吗? 看到她瞪得堪比铜铃的大眼,他一瞬间还魂。「不是。只是为了爱情以外的因素而决定爱不爱,这是爱情吗?」 「没错,但爱情一定有现实考量。」这就是年轻人,迷恋什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那一套。「与其爱到后来才因为现实因素而分手,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爱。」 「所以玫瑰姐也是这样找对象的?」 「嗯?」 「先检查对方的年龄、收入、社会地位,再站在外人的立场来评估这个人值不值得爱?」 她被他问住,张口结舌好一会儿。「姐是为你……朋友好好不好!如果不是自己人,姐干嘛操这个心?」 「所以玫瑰姐自己也做不到是吧?不过,」他倒是笑了,「我比较喜欢这样的玫瑰姐,离我们这些凡人近一些。」 是啦是啦!她也是凡人,可是明知是火坑还要去跳的,不是凡人而是傻子。「你就不能劝劝你朋友吗?天涯何处无芳草,退一步海阔天空。」 「还有『花开堪折直须折』不是吗?」他跟她玩起名言接力,不过转眼间微笑又化作苦笑,「我朋友也不是故意要执着,他每天认真工作,该玩的时候玩,该笑的时候笑,生活跟一般人没有两样。只是,」他的声音带了点惆怅,「每当想起他喜欢的人的时候,他心里就像缺了什么似的;他当然知道世界上还有很多好女孩,但他喜欢的就只有那一个。」 就只有那一个…… 她无话可说了,大脑就像中了麻醉针,所有的理性都被他这番话麻痹了。 他的话,让她的心柔软起来,一种久违的温柔重回心中── 没错,她的想法都太自以为是。所谓的「痴情」,难道是因为不懂得世界上还有很多可爱之人吗?当然不是。痴情的人,就只是痴心而已。 第十二章 她又犯了跟以前一样的错,没有设身处地、将心比心。「关心则乱」并不是理由,她欠缺的,其实是对人的信任,还有对爱情的信心。 她的心已经老了,在被背叛和被伤害之后;但是,她不该把这种伤害加诸他人身上,至少,在还憧憬着爱情与「惟一」的年轻心灵上。 她真的不该。 她重新凝视他,看着青春洋溢神采奕奕执着无悔的他,既惭愧又感动── 「如果你的朋友问我怎么说,请你告诉他,」她温柔地承诺,诚心认同了他:「我支持他,并且衷心祝福他。」 赵晨曦醒来的时候,窗外已被暮色掩覆了。 一开始,她还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方;慢慢地意识回复,她想起她下午在写「宠爱女人」杂志的专栏—— 「宠爱女人」是一本女性取向的杂志,内容十之八九都在鼓励女性花钱美化外表;剩下十分之三的内在,由她和一位星座专家分了一半;另一半,则提供最近发片的歌手或发书的艺人宣传之用。 严格来说,以她「女文青」的身分出现在这样的商业性刊物上,是有那么点不伦不类;不过她自我安慰,在这个对皮相之美崇尚到无以复加的年代,帮女性作点心灵建设也算是尽点社会责任;所以当编辑邀约电话一来,她没多考虑就接下了专栏作者的工作,从创刊至今已经写了两年了。 因为是基于社会责任而写,所以她每篇文章都结合了时事,以写「社论」的标准来自我要求,务求实时反映当月最热门的爱情议题,也因此她总会把文章压到截稿之前的一两天,然后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爆发力把文章完成。 爆发完了,她也虚脱了,文章寄出后她便趴在桌上小寐…… 这一眯,可不是一会儿,不用看钟她都知道,因为四周已陷入一片昏暗中。 虽然已经习惯单身生活多年,但如果说有什么时候是她特别感到难受的,那就是现在这种时候。在密度极大的脑力压榨后她会陷人昏睡,昏睡醒来面对着一室黑暗,会让她情绪荡到谷底。 她记得读书时看过一项研究,英国伦敦每到雨季,自杀率总是攀高;以前她曾经怀疑人的意志真有这么薄弱吗?这几年她已经能够体会,有时候自杀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抑郁的情绪就是一个很好的诱因。 她还没打算死,所以必须中止情绪低潮。她转动了一下脖子,用着一点意志力让自己从桌上爬起来——刚站起,一床毛毯就从她身上落了下来。 是sunny……她记起来了。在她在客厅里专心打着专栏稿的时候,他在储藏室里帮她整理粉丝送给她的礼物。 一般粉丝送来的礼物她是会先尽量保留着,不管用得着用不着——大部分是用不着,而在半年一年后,她就会把诸如玩偶啊、笔记本啊、书籍啊、围巾啊、包包啊、相框啊、装饰品之类的全部整理出来,用黑色垃圾袋装好,然后分送给需要的慈善机构。 一想到sunny,她宛如在黑暗中见着一线光芒。不知他东西收拾完了没有? 他下班了吗?虽然储藏室那儿也是一片黑暗,她还是试探地叫着「sunny」…… 叫了几次,果然没人响应,她刚刚振作的精神又委靡下来。懒洋洋地站起来,晃到储藏室,打开灯,只见储藏室已经焕然一新,原先堆得满坑满谷的东西已少了一大半,剩下的东西,也分门别类摆放得井井有条。 他的效率也太好了……她想。以前chloe在的时候,每次收储藏室总得收上个好几天,其间还得常常回答她「这个可以给我吗」、「这个捐了好可惜」、「这个是什么时候拿到的」之类的问题。她想,这可能是男女的不同吧!在女人看来「好可爱」的东西,在男人看来大概就是个东西而已,大手一扫,管它美丑,全一古脑儿进了垃圾袋。 她站在储藏室门口发了半天的呆,有点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的茫然。抬头看了看客厅壁上的液晶时钟,已经五点半了。她这一睡,竟睡了一个半小时。 五点半,是吃饭时间。她下意识地走向冰箱……如果要维持身材,六点以后不能进食。她打开冰箱门,一看里面只剩大豆棒和尔箬面;她妈寄来的菜,几天前就吃光了。 为了控制身材,她在宣傅期一向不在冰箱里放太多东西,就怕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厉行减重计划时,一包阏箬面可以凑合着一餐,大豆棒也可以是救急的零食。但此时此刻看到这两样东西,却无端令她感到厌烦—— 生活已经够乏味了,再不找一点小确幸,她会得忧郁症的。 她决定出去走一走。 赵晨曦披了件斗篷式的罩衫,换了一双便鞋,带上家门进了电梯。 进了电梯后,她又升起一丝新的希望——也许sunny并没有下班,他只是去送东西了,再等等也许会回来……于是她按下b2键。 到了停车场,结果却令她失望,她那辆红得发亮的房车还停在原位,他的脚踏车却不在,看样子他不但送完了东西,还下班了…… 她真的忍不住有点埋怨了。他效率这么高做什么呢?虽然她大可再call他回来,老板本来就有这种权力,但她绝不会打这通电话—— 她一个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她重新进了电梯,按下lobby键。 电梯到了大厅,在门打开前,她抿好唇。她天生有一张新月形的唇,抿紧时嘴角会自然上扬;这样,如果遇到不认识的邻居同她打招呼,上扬的唇线至少不会让她失礼。 不过显然她是过虑了。电梯门打开,看到的是刚放学的国中生,几个人都专注在手机游戏上,电梯来了,他们心不在焉地进了电梯,目光随意扫过她,没有一点意外或好奇的样子。 她知道他们没认出她是谁,不是因为她今天没打扮,而是他们不会是她的读者。「爱情」这个课题,对他们来说或许太遥远,也或许太容易。情窦初开的时期,通常只需要一张「请你跟我交往」的纸条,就能清楚知道对方的心意。 她走出大厦,站在路边,开始思考该往哪个方向走。 大厦位在河堤畔,是闹中取静的高级住宅区,沿着河堤走上几百公尺,就能通到大街;沿着大街再右转,就有栉比鳞次的各式餐厅,一间比一间有情调,一间比一间有特色…… 她忽然意兴阑珊了。以前读书的时候没太多零用钱,每每经过那些灯光美气氛佳的餐厅时她总忍不住向往,总觉得坐在那里面用餐会是件很幸福的事;现在她有能力了,却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陪她坐在里面的伴。 这些年她表面风光,来自出版界、艺文界的高级饭局邀约从来不少;她读友满天下,对她表达欣赏、爱慕、崇拜的也不乏其人,但这些都只是工作。 当她变回「赵晨曦」的时候,她是一个朋友也没有的。 她知道她没有资格抱怨。每天忙着工作,老同学都疏于联络,关系不断掉也难;宅在家里写稿子,没有职场人际关系,自然也不会有从同事升格为朋友的朋友。 第十三章 她想,她应该要回去了。再晚一点,河堤上会有吃完晚餐出来散步的一家人,会有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夫妇,会有在游戏区追逐打闹的孩子……这方天地,是属于幸福的人群的,她一个孤家寡人混在里面,很不搭的。 她想,她应该回去吞苟蒻面…… 忽然,周遭流动着的空气有一刹那的静止,她彷佛有着心电感应,下意识抬眼看向步道旁的自行车道,然后她看见一辆脚踏车正朝着她的方向来。她愣住一个穿着白衬衫搭米色毛衣的大男孩,王子一般地来到她面前。 「玫瑰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利瓦伊阳停在她旁边,脸上有惊奇,也有笑意。 「sunny,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出跟他一样的问题,乍然相遇让她有种彷佛置身梦境的不真实感。 「刚刚的天色很奇异,所以我出去拍了几张照片,」利瓦伊阳把背在身后的相机包转到前面给她看,「我出去的时候,有在桌上留言,玫瑰姐没看到吗?」 原来如此……「我以为你下班了。」 「没跟玫瑰姐说一声,我怎么会下班?」他温柔地笑着。 他的笑容如暖阳,融化了她前一刻的孤独与疏离。此时此刻,世上至少还有一个人是挂念着她的,即使只是因为工作。 「可以看你拍的照片吗?」她问。 「下次吧!」他笑笑道:「等下次再做ph的时候。」 她会意一笑。 「玫瑰姐要去哪里?」他问她。 「没有要去哪里,只是出来走走。」她有点尴尬,转过话题:「你呢?要下班了吧?」 「那要看玫瑰姐还有没有需要我的地方。」 有,陪我去吃饭,一个人吃饭很凄凉的……她心里正想着,又听他道:「东西我都送去慈善机构了。过几天,慈善机构会把感谢状寄过来。」 她懂得他的暗示,他是在告诉她他今天的工作都做完了。「那你回去吧,这么晚你也该下班了。」 「好。」他嘴上道好,却没有踩动踏板。在她想问他怎么还不走时,他忽然道:「玫瑰姐,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餐?」 她心中一喜,却有些不好意思。「不好吧,你家人应该在等你吃饭。」 「喔,我爸妈出去旅游了,」他一向开朗的面上添了点烦恼,「我不想回去。 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家,有点孤单。」 真好!他们同病相怜。「那我埋单。」 上次去夜市钱是他付的,礼尚往来是朋友之义。 他没有拒绝。「那地点我选。」 「好,那你等一下,我上去拿车钥匙。」 「已经有车了,」他拍拍他的脚踏车后座,笑问:「还拿车钥匙干嘛?」 「这个?」她有点儿意外。 「放心,我技术很好。」 「单车不能双载吧?」她犹豫着,虽然心底同时有种冒险的兴奋在酝酿。 「我刚过来,这一路上没有警察。」他笑得有点顽皮,掉转车头。「快一点,我肚子饿了。」 「嗯……好。」她不再犹豫,剑及履及跨上后座——是跨坐,跨坐才稳。她不是偶像剧女主角,不需要耍浪漫顾形象。 他笑了笑,踩动踏板。 晚风轻轻地吹着,拂过她的长发,她的心也跟着飞扬起来。 遥远的童年回忆回来找她,那是她爸爸,在她小时候骑着脚踏车载着她到处兜风,边骑边提醒她要小心脚、别被轮子夹到。不过,她大部分时候都是看着爸爸的背,爸爸的背就像一堵墙,只要躲在爸爸背后,就什么都不用怕。 现在,她看着他的背,忽然发现看来瘦削的他也有一副宽阔的背。她忍不住想,这个小太阳,也许不像她以为的那么小…… 他没有骑上大街,而是钻进了一条巷子里,在一户绿意盎然的住宅前停住。 「是这里吗?」她跳下车,看着那被掩映在大片葱茏绿意中的原木建筑,不知道小区附近何时开了这家店。 「我来吃过一次,觉得很不错。」 「这家店卖什么?宣传期我不能暴饮暴食喔。」她警告他也警告自己。 「放心,没问题的。」他锁好脚踏车,朝她顽皮一笑。 一进门,她就发现她被骗了。这里卖的是火锅呢! 「火锅也不一定会胖人的。」他边看菜单边道:「这里的汤头是用蔬菜水果熬煮的,他们的素食锅主打高纤低热量,玫瑰姐可以试试看。」 「你点什么?」 「霜降牛。」 他点霜降牛,她吃素食锅?情何以堪啊! 「我要海鲜,」她不平衡道:「海鲜也是低热量。」 他紧抿着唇,似乎在努力抑制嘴角上扬。 有什么好笑!是啦是啦,她是禁不起诱惑;不过,他很快就会知道,她懂得什么叫自我节制…… 一小时后,他们走出火锅店。被冷风一吹,她像酒醉的人忽然解了酒,感到胃部巨大的膨胀,然后想起刚才那「自我节制」的一餐—— 她不止吃完所有海鲜料,还在他问她「要不要尝尝牛肉时」,开心地说「好啊好啊」;又在店家送来他们附赠的餐后甜点红豆汤时,因为太好喝而无耻地把他的也喝掉…… 她没脸见人了。 「玫瑰姐,上马。」利瓦伊阳推来他的铁马。 「我要走路回家。」这时候上马,动保团体应该会告她虐待动物。 「好。」利瓦伊阳推着脚踏车,走在她旁边。「正好我也想走走。」 夜晚的空气浮动着一种让人放松的气味,漫步在清风徐来的河堤步道上,赵晨曦感觉心都悠闲了起来。 「哇!天上有星星耶!」她抬头看天。 「是啊!」利瓦伊阳也抬起头,笑道:「在城市里要看到星星,很不容易呢。」 「在我的老家,空气污染没这么严重,天气好的时候,星星都是一串一串的呢!」她边说边比划。 「一串一串……」他笑了,眼中似也有星星在闪烁。 看着他的笑,赵晨曦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这是第二次,她在他面前觉得不自在—— 上一次,是她假扮女大生听他演讲,因为太入戏,而被他煞到……不,不是「她」被「他」煞到,是「女大生」被「专家」煞到。涉世未深的女大生,本来就很容易被「专门骗人家」的专家煞到啊!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而且追根究柢,女大生之所以会被专家煞到,完全是因为那篇演讲稿,那篇讲稿写得实在是太精彩了!所以,她真正是被自己的才气煞到,与他无关…… 但此刻,又是为什么?赵晨曦在心里思索。是夜风太轻柔?星光太浪漫?气氛太宜人?晚餐太满足? 还是…… 赵晨曦忽然发现,也许她的心,并没有像她所以为的那么老,至少对世上的某些美好,她还没冷淡到可以视若无睹。 也就在这一刻她感到庆幸,庆幸他只是她的助理,他们的关系,早已经清楚界定…… 不然…… 幸好,没有不然,真的。 【第四章】 在宣传期结束后两天,赵晨曦接到了一通她以为永远不会再接到的电话。 打电话来的是杨咏梅,约她餐叙。 第十四章 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她。因为杨咏梅在手机那一头说—— 「我想晨曦你既然答应了到学校授课,未来一年里,咱俩低头不见抬头见,为免尴尬,有什么话咱们还是先说清楚比较好。」 这是在呛声吗?她一听就被她激起了斗志。 在她的字典里,还没有「怯战」这个词。 到约定的这天,赵晨曦起了个大早,用着比平时更水磨的功夫,将自己精雕细琢了一个上午,再从衣柜里拿出专为这次出征而准备的战袍,高高挂起——一件表面端庄素雅、其实心机处处的套装。 同样是套装,差别不只在质料,更重要的是剪裁。好的剪裁,会让女人风情万种、高雅性感;不好的剪裁,则会让女人成为金刚芭比,而且是阿嬷级的金刚芭比。 她今天选的这件套装,就是集高雅与性感于一身的个中翘楚。本来买下它是为了未来一年回母校上课嘉惠学弟妹用的,没想到提早派上用场。 不是她好战,这是挫败给她的启迪,社会给她的洗礼—— 学生时代,她一向不是个爱打扮的女生,因为她奉行的是「头皮下的东西比头皮上的东西重要」的名言,所以即使和外型与她看来完全不搭的杨咏梅当死党,她也丝毫不受影响;即使同学戏称她们是「才貌二人组」,她也乐于扮演「才女」角色,而且将它视为无上荣耀。 结果事实证明是她太不合时宜,谷哲安嘴里说着她「聪明可爱」,却爱上了外型妖娇的杨咏梅…… 平心而论,杨咏梅是很美,胸大腰细腿长,皮肤吹弹得破,一双大眼总像含着泪一般,水媚水媚的;而她,因为胸不够大,相对之下腰就不显细;个子虽高腿虽长,但对体重太随性,所以跟麻豆身材有段距离;至于她的大眼睛,则早就沦陷在高度近视下,与眼镜成了生命共同体…… 不过,那都是多年前的事了。痛定思痛后,她彻底作出改变:努力瘦斗,纸片人看齐;进行雷射手术,找回清亮大眼;至于不认真发育的胸部,在宵试过中医针灸、食疗和按摩之后,她发现还是调整型内衣和马甲最实在,一穿上,罩杯马上从b升级到c甚至是d,只要耐得住呼吸急促的痛苦,不愁它不二次发育…… 她今天,便是要以内马甲外套装的全副武装迎战杨咏梅;为了这一战,她就算是窒息在餐桌上,也在所不惜。 「姐有事要出去,你下午放假。」在镜子前再三确认后,她走出卧室,对坐在客厅里的sunny撂下这句话。 利瓦伊阳从书里抬起头来,看到她时愣了一下。「玫瑰姐打扮得这么正式,是要去哪儿?」 「你别问,反正不关你的事。」 「喔。」他点点头,「那我开车送玫瑰姐去。」 「不用,我自己开车去。」她跟杨咏梅的殊死战,不需要他人插手。 「那玫瑰姐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可能很早,也可能很晚。」虽然「很晚」的机率不大。一般短兵相接,一招就能决胜负。「反正你下班了。」 「好。」利瓦伊阳不再啰嗦,立马从沙发上站起来,把带来的书装进包包里,背上包包。 「如果玫瑰姐需要我,尽管打电话给我,我会整天待命。」离开时他说。 看他一脸郑重如临大敌的表情,让她忍不住怀疑,他是否察觉了什么?她想,应该是她那股肃杀的气场震动到他了…… 很好!她就要凭着这股气势,杀杨咏梅一个丢盔弃甲。 不过,当赵晨曦走进相约的餐厅,看到坐在那儿等她的杨咏梅时,来之前凝聚起来的气场忽然被扰乱了一点—— 这是杨咏梅吗?怎么跟她想象中不一样? 虽然早知道她怀孕了,早知道她成了学者,但如果只是在路上遇见,她怕是无法第一眼就认出她来—— 杨咏梅的一头飘逸长发剪成了利落短发,水亮大眼被藏在银框眼镜后面,穿着像是毛料的浅紫色套装,围着一条紫色围巾,浑身上下流露的不是过往的妖气,而是知性的学者气质…… 这……这真的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杨咏梅吗?完全地脱胎换骨。 看看她,再看看自己,赵晨曦忽然有种荒谬的感觉。她们二人,彷佛交换了身分。妖女杨咏梅摇身一变,成了才女;而她,曾经的才女,成了…… 不,她才貌双全。 杨咏梅抬眼看到她,学者的端凝立时化作一脸亲热,对她招了招手—— 「嗨!晨曦。」 那语气,随和得就像她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赵晨曦收起所有菲薄自己的念头,全心迎战,优雅迈步—— 「嗨!」 表面功夫,她做得到,她也可以。 「不好意思我怀孕了,所以不方便站起来。」杨咏梅露出有些抱歉的笑。 「别客气,在大众运输工具上见到你,我还得让座呢!」赵晨曦笑着回敬。 怀了谷哲安的孩子很神气吗?结婚、生小孩,世上千千万万人都这么做,这也值得炫耀? 服务生帮两人点了餐。服务生走后,不知是否感受到冷场的压力,杨咏梅重新打开话匣子—— 「算一算,我们有七、八年没见了,如果不是在电视上看过你,我今天一定认不出来。」杨咏梅笑得特别热情,「你变了好多,真的很漂亮。」 「谢谢,你也是。」 杨咏梅似乎因为她的回应而松了一口气,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哪有!我从怀孕到现在已经胖了十二公斤,生了孩子之后还不知道减不减得下来。」 「一个人真爱你,不管你变成怎样,都会爱你的。」她有点尖刻地道。谷哲安以貌取人喜新厌旧,就祝他二人百年好合喽! 杨咏梅却是频频点头,笑着界面:「的确,从我怀孕开始,我老公就一直担心我营养不够,拼命想把我养胖,说要有健康的妈妈,才有健康的宝宝。」 怎样,这是在怀孕卫教倡导吗?晒恩爱不是这么晒的吧?赵晨曦直接跳过倒胃口话题。「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喔,是这样的。」杨咏梅言归正传:「听邱伟航教授说晨曦下学年要回学校当兼任讲师,他说我们好久没见了,在晨曦回校前,觉得我们可以先聚聚。」 「邱伟航」这个名字,把赵晨曦的记忆带回从前—— 邱伟航,是张永泉教授的门生,也是赵晨曦读大学时系上最年轻的老师。不同于一般教授西装领带公文包的打扮,邱伟航总是格子衬衫休闲裤加后背包,所以看起来多了青春气息,虽然据学姐说他已经超过三十岁了。学姐们经常聊他的八卦,包括他离过婚、他的前妻如何如何之类,虽然都是嘻笑的语气,但赵晨曦听得出其中的崇拜与向往。 赵晨曦对学姐们的少女情怀不大能理解,不过有件事她却是印象深刻,就是她曾经把邱伟航惹火—— 第十五章 她大二时邱伟航还是助理教授,张教授有时候忙不过来,课就交给他上。张教授上课是不用课本的,所以赵晨曦习惯上课只带笔记本;但邱伟航却是用张教授的书上课,结果她连续两次上课都忘了带那本书,搞到邱伟航在课堂上抱怨「学生应该尽到学生的本分」。赵晨曦一听便知他在说她,深感惭愧,从此再也没忘记过带那本书,期末更以优异成绩向邱伟航证明她不是水昆嫂。课修完之后邱伟航还记得她,在路上遇到时会主动叫她,和她聊天。因为他没有老师架子,所以他们很自然地就熟了起来。 「邱老师升教授了?」想起以前与邱老师相处的往事,她关心问道。 「还没。现在是副教授。」杨咏梅微笑着,「他前天启程去美国,要作为期两周的学术交流。你知道为了升等,总是得搞些有的没的。」 邱老师忙成这样,还记挂着她与杨咏梅的事?赵晨曦很有点过意不去。大三时她和杨咏梅的事闹得系上同学都知道了,一时间蜚短流长,没想到连邱老师也听说了;也因为觉得丢脸,毕业后她就再也没回过母校,连带地老师们也没联络了。 「邱老师真辛苦,等他从美国回来,我该去拜访他。」想起邱老师对她的看重,她由衷道。 「倒也不用特别拜访。晨曦回学校,大家总有机会见面。」 听杨咏梅这口气,彷佛与邱老师很熟。是没错,杨咏梅从大学一路念到博士班,在条上待了快十年,邱老师以后也是她的同事,熟稔是自然的。但她总觉得杨咏梅这语气有点僭越了,再怎么说,邱老师都是她们的老师。 「邱老师还说,如果晨曦不介意,等他从美国回来,大家可以聚个餐。晨曦这么忙还愿意返校开课,帮了系上很大的忙。」 赵晨曦知道,每学年各学系都必须开通识课程提供外系学生选修,这差事一般是落在菜鸟教授身上,因为通识课的学生组成复杂,更多的是抱着混学分的心态来修课,所以无论是出席情况、上课态度都无法如本系学生一般要求,让一些不肯将课程降格为「营养学分」的教授避之惟恐不及。邱老师大概也是其中一员吧? 本来以赵晨曦的学历是无法到大学任教的,但因为高知名度,再加上上次演讲的热烈回响,使得系上课程小组有了找她回校开课的想法,课程的主题是谈感情。这原是赵晨曦的专业,所以考虑了几天之后便答应下来。 赵晨曦之所以答应,一来是为了回馈母校;二来,也有和杨咏梅互别苗头的意思在,虽然她没有博士学位,但一样能在大学授课。而且她相信,以她这些年累积的知名度,一开课绝对是大爆满。 她知道这种比较很无谓,不过她就是爽。 「邱老师太客气了,等他时间上方便,我会请他吃饭。」言下之意就是你杨咏梅闪一边去,别想让老师当和事老。 杨咏梅显然也听懂了这弦外之音,表情一瞬间变得尴尬。「晨曦,你还在怪我?」 「说哪儿话呢,我有什么要怪你的?」赵晨曦装得跟没事人一样。 杨咏梅挤出笑脸。「我知道,我欠你一个道歉。」 「不用吧,有什么要道歉的吗?」杨咏梅若早在八、九年前跟她道歉,她出许会考虑原谅她;现在,太迟了。 「晨曦,我一直都很佩服你。」杨咏梅换上诚恳表情,「从国中开始就是。」 「喔,彼此彼此。」赵晨曦皮笑肉不笑。 「你聪明有主见,成绩一级棒,我一直把你当偶像。」 「说到成绩我真惭愧了,现在坐在我对面的可是准博士呢!」 「晨曦,我是真心真意的。」杨咏梅对她讥诮的言语显然有些招架不住,「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曾经。曾经她也是她最好的朋友,不过在她对她做出那种事之后,再听这种话只教她恶心。「杨咏梅,你可以把这些话都省了吗?」 看杨咏梅脸色胀红不知所措,赵晨曦心中有种报复的快感。 「晨曦,我是真的佩服你。」杨咏梅怯怯地,却还是努力想说服她的样子,「这些年,只要一想起你说的那句『女人不为难女人』,我就惭愧得无地自容。在那个当下,我相信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保持理智,你却做到了……」 听到这句「保持理智」,赵晨曦心里有点虚。不是她理智,是她早就在心里不止一次预演过那一幕;虽然她期望的,是那一幕永远不会成真…… 事后,她确实没有为难杨咏梅,但那只是她不属,不值得拿来说嘴,于是冷笑一声打断杨咏梅的话—— 「虽然我没读研究所,但大学学的东西我还没忘,你会的我也会,所以可以不要再讲那些应酬话了吗?」 杨咏梅脸色由红转白。「晨曦,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心的……」 赵晨曦正待继续反唇相稽,却听杨咏梅话锋一转:「也正是因为我太向往你,所以才会对你做出那种事。」 赵晨曦一怔。「什么?」 「也许你会觉得很可笑,因为在那时,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杨咏梅的神色交杂着走出从前的豁达与一丝丝甜蜜。「是我老公开导我,我才慢慢了解了自己。」 真是……一对狗男女!赵晨曦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字眼比这句脏话更适合用来形容这对奸夫小三。谷哲安为了将他二人的奸情合理化,竟想出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她真佩服他了。 「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谷哲安还有心理辅导的专业。」她笑着嘲讽。 杨咏梅愣住。「你说什么?」 「你老公啊!帮你想出了个这么正当的理由,他不当心理师都可惜了。」 杨咏梅呆了一会儿。「晨曦,你是不是误会了?」 「误会?」 「我老公,不是谷哲安。」 轮到赵晨曦呆住。「你们没有在一起?」 「没有。」杨咏梅摇头,脸上还是惊愕。 「那……」赵晨曦的惊愕比起杨咏梅有过之无不及,「你老公是谁?」 「就是邱伟航啊!」 「你,你嫁给邱老师?」赵晨曦又被震撼一次。 「是啊。」杨咏梅笑得有点娇羞,「因为我们是师生恋,邱老师又是再婚,所以婚结得有点低调,只请了系上的教授、双方家人亲戚和几个同学。本来我应该请你的,但我怕你还在生气……」 「你们结婚多久?」赵晨曦呆问。 「一年半。」 「同学都知道吗?」赵晨曦再问。希望不会只有她一个人活在山洞里。 「还在系上的同学当然都知道,这些同学知道,大家自然也都知道了。」 没错,这么惊天动地的消息,一定会被大肆宣扬……赵晨曦怨不得别人,是自己把所有联系都断了。 可是,不对啊…… 「那为什么你提到邱老师时,有时称『我老公』,有时称『邱教授』,有时又称『邱老师』?」 杨咏梅尴尬一笑。「因为我不希望晨曦以为我用『师母』之名压你……真的很难措词呢,因为嫁给了自己的老师。」 第十六章 刚才的疑惑一瞬间全解开了!赵晨曦恍然大悟—— 难怪杨咏梅提到邱老师时口吻寻常,邱老师忙着升等还会记挂着她们的事,还想要约她吃饭…… 邱老师真的是想扮演和事老的。但他的出发点,只是为了他的爱妻…… 赵晨曦感到混乱,彷佛整个世界一瞬间都倾斜到杨咏梅那儿去了。而且杨咏梅最终并没有跟谷哲安在一起,因为这样,她似乎连责怪杨咏梅的立场都失去了。 一般人听到这种事,大约是「年少轻狂」、「孰能无过」就能带过的。 可是她受的伤,却是真真实实的存在。那些忍着痛楚、自己平复心情的日子,只有她自己明白。 她觉得,她应该要离开了。 「邱师母,感谢您今天的邀请,这一餐,就由学生埋单了。」赵晨曦翻开皮夹掏出信用卡,将自己的嘴角努力往上提,站起身来,「邱老师那儿就麻烦您致意,学生这鸡毛蒜皮的事,就不劳他费心了。」 「晨曦,不要这样,麻烦你坐下。」杨咏梅急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看杨咏梅一脸着急,赵晨曦心里虽有快感,却又有点过意不去—— 她毕竟是个孕妇。而且她怀的,还是邱老师的孩子…… 「师母请教诲。」赵晨曦重新坐下,却不甘愿给她好脸色看。 「晨曦,不管你接不接受,『对不起』这三个字,我是一定要跟你说的。」 赵晨曦的视线落在桌上,不发一语。 「这些年我们虽然没有来往,但你的一切我都十分关注。」杨咏梅诚恳地道:「看到你的成就,我真的很为你高兴,也让我稍稍安心……」 安心?杨咏梅安什么心?她当她这么容易就走过来了?赵晨曦怒火「轰」的一声窜升—— 那一篇篇发表在部落格上的文章,是她一次次自我疗愈的诊断书,用她的心理专业强迫自己迎向光明。也正因为她的抒发全是来自切身之痛,所以才能道出天下千千万万失恋者幽微的心事。 她受到网友的欢迎爱戴,成为知名的部落客;出版社找上她,然后她成了疗愈天后。 她的成功看似幸运,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怎样舔着自己的伤口,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结果,在杨咏梅口中,这一切转变变得好容易。 「所以,我该感谢师母的栽培了。」赵晨曦冷笑,「真正是『不经一番寒彻骨,焉得梅花扑鼻香』。」 杨咏梅眉头皱了一下,表情看来痛苦。「晨曦,不要这样……」 「那师母教教我该怎样吧。」杨咏梅的话,实实在在刺激到她了。「也对,我真该给自己按个赞,在那时候,我没去杀人放火烧炭跳楼,没有怨天尤人呼天抢地,我怎么能这么坚强?」 「你不会的,你不是那种个性。」杨咏梅道。 杨咏梅的话再次重击了她。没错,她就不是那种个性。她理智,不会感情用事;她好面子,不会不顾自尊地去哀求别人回头;她完美主义,无法接受有瑕疵的爱情…… 然而,那只是表面上。杨咏梅不知道,为了这段感情,她曾经卑微到什么程度…… 这餐饭再吃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赵晨曦再一次站起来—— 「如果日后在校园里碰见,我会跟你点头招呼。」她知道杨咏梅要的不过就是这个,为人师表的总禁不起学生议论;但她显然忘了,她比她更有新闻价值。 「反正我一个礼拜只会去学校一次,你若有心,要避开我也不是难事。」 看她要走,杨咏梅急得站起来,一站起来就像被电到似地愣住了,接着,脸上出现惊惶表情。 赵晨曦看她一瞬间变脸,还来不及问她怎么了,就听得杨咏梅道:「晨曦,我好像破水了……」 破水……破水?!赵晨曦下意识看着杨咏梅的小腿,果然看见她的灰色毛袜已经因渗水而开始斑驳,一股淡淡的酸甜味慢慢地渗透在空气中。 「你要生了吗?」她傻问。 「不到预产期。」杨咏梅一脸惨白,「还有三周才到预产期……」 那……是早产?赵晨曦吓到。 「我帮你联络邱老师……」 「我老公去国外了……」 对,她想起来,杨咏梅刚刚说过。 「那我帮你打一一九……」还是一一〇?不管是哪个,应该都可以吧? 「不用,没有这么急。」杨咏梅倒是先镇定下来。「晨曦,你有开车来吗?」 「有。」 「那你送我去医院。」 「可以吗?」赵晨曦一整个慌乱,「我技术不好。」 她平时自己开车在街上遛遛是没什么要紧,有个三长两短也是个人造业个人担,但要载个孕妇,且还是个早产的孕妇,一个不小心,那可是一尸两命。 「不要担心,医院不远。」杨咏梅握住她的手,「晨曦,我只有你,现在只有你可以帮我了。」 赵晨曦看着一脸可怜兮兮的杨咏梅,觉得自己真冤。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积了这么多年的怨气,今天见面就算发作个几句也不为过吧?怎么杨咏梅就这么脆弱,竟然被她搞到早产!? 她一定是上辈子欠了杨咏梅的…… 「晨曦,我好害怕,你可以一直陪着我吗?我老公不在,公婆年纪大,我妈在南部……」杨咏梅还在那儿哀求。 赵晨曦真的很不想答应她,但局面都演变成这样了,她还能说个「不」字吗? 利瓦伊阳赶到医院的时候,就看到赵晨曦一个人坐在产房外面,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立马坐到她旁边—— 「玫瑰姐,怎么了?」 「欸,你怎么来了?」她愣了一下。在电话里她有说过不用他来的。 「我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利瓦伊阳道。 他怕她不自在,忍到晚上九点才打电话去她家,想知道她回家了没有,结果电话没人接;他担心起来,又打了她的手机,手机一通,那头就传来断断续续的女人号叫声。他一听觉得代志大条了,玫瑰姐该不会跟人上演全武行了吧?又一问听她说在医院,更不放心了,连忙问清是哪家医院,立刻就赶了过来。 「你觉得你能帮什么忙呢?」赵晨曦伸拇指比了比产房的方向,「刚刚才送进去的。」 「是谁?」 赵晨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还记得上次我回校演讲后去拜访了张教授?」 「嗯。」利瓦伊阳点点头,随即猜测:「是杨咏梅?」 「哇!」赵晨曦吓一跳,「你记性太好了吧?」 「跟玫瑰姐有关的事,我都记得很熟的。」 赵晨曦笑了,但笑容很短暂。「中午我跟她聚餐,她突然就要生了。」 「真的好突然,玫瑰姐一定吓到了吧?」 「嗯,我吓到了。在我的人生中,还没遇过这种事。」赵晨曦回想刚刚陪杨咏梅待产的经验,觉得自己这辈子应该不敢生孩子了。「待产室简直就是人间炼狱,一个个孕妇躺在那儿等着被凌迟。」 「可是我在电话里也听到玫瑰姐的声音?」他就是听到了她的闷哼声才不放心的。 第十七章 「因为杨咏梅一直抓着我的手,把我当成她的『枚』。『衔枚』,你听过吧?古代行军时为了防止士兵喧哗,每人口中都要衔根像筷子一样的东西。杨咏梅不想叫出声音,就用她的『手』把我衔枚了……」 利瓦伊阳笑了,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腕,抓过她的手背细看,上面果然留下许多月牙形的小红痕,有的红痕边还肿了起来。「哇,伤痕累累……」 「还好是指甲印。」赵晨曦苦笑。杨咏梅若真的「衔」枚,她现在应该已经送去外科急救了。 「这样不行。」利瓦伊阳翻开包包,拿出一盒药膏,旋开盒盖。 「你随身带药膏?」赵晨曦傻眼。他配备会不会太齐全了? 「我刚接电话时以为玫瑰姐已经阵亡了,带药膏只是聊尽人事而已……」看她用质疑的眼光看他,他笑着改口:「不是。我平时真的有带药膏的习惯,因为有时候会到郊外拍照,郊外蚊虫多,我又不习惯使用防蚊液,所以就带药膏了。」 原来如此,还真是有备无患……在她想着这些的时候,利瓦伊阳已经执起她的手,拿出棉花棒,轻轻地蘸了蘸药膏,涂在她的伤口上。「这药膏有抑制发炎的效果,受了伤立刻涂,能缩短伤口愈合的时间。」 看他细心认真涂药膏的模样,让赵晨曦的心整个柔软起来。她发现刚刚叫他别来是她错了,虽然对生孩子他帮不上忙,但仅仅是陪着她,就能让她的心安定下来。 「sunny,你知道吗?杨咏梅,其实是我害她早产的……」她很想告诉他,让他知道她刚刚有多坏。 「怎么回事?」他停下动作,把目光调到她脸上,看着她的眼睛。 「我对她咄咄逼人……」她内疚道:「如果她或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 「不要担心,现在医生已经在处理了,不要往坏处想。」 「我听说,早产儿很容易有后遗症。」她忧心忡忡。 「是吗?我也是早产儿耶!」他却笑了,「出生后在保温箱里待了六十天才出来,可是我现在还不是长到这么大?」 「真的?」她有点惊讶。身高一八几的他,竟然也是早产儿。 「真的。」他点头,又笑道:「小时候我是比较瘦小一点,但升上国中后,身高就一直往上飙,所以真的不要太担心。」他想了想,又道:「而且杨咏梅怀孕应该有九个月了,我可是八个月就迫不及待地跑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她怀孕多久?」她又傻了。 「上次听张教授说的啊!张教授不是说,杨咏梅生了孩子以后就要开始请育婴假了吗?」 是,张教授是说过,是她听话的时候放错了重点……她真惭愧了。 可是,不对啊!赵晨曦忽然想到,杨咏梅未来既然要请育婴假,那她们就不大可能在校园里碰到面,她为什么要约她出来谈呢? 她再回想杨咏梅打电话给她的时候,那语气颇有挑衅意味;但在餐厅见着她,却是一径放低姿态,如此的前倨后恭,又是为什么呢? 赵晨曦忽然醒悟,会不会是她误会了杨咏梅?杨咏梅其实是真心想向她道歉的,那挑衅的语气,或许只是激她出来的话术? 如果是这样,那她就大错特错了! 「sunny,我怕我误会了杨咏梅。」她很懊恼。 「怎么误会?」 「她今天约我出来,也许真的是善意,她是真心想跟我重修旧好。」 「玫瑰姐想跟她重修旧好吗?」 赵晨曦仔细想了一会儿,摇头。「我没有办法再跟她当朋友,不过以宽容的态度接受一个人诚心的道歉,是我应该做的。」 「玫瑰姐曾经跟杨咏梅很要好?」 「从国中开始,我们一直是死党。」 「那原谅就会变得更困难,因为愈是自己在乎的人,我们愈会以更高的标准去要求他;因为自己付出得多,所以被辜负的时候,受伤也会特别的重,要宽恕也就更不容易。」 「所以,是我苛刻了。」这个道理她也明白,但明白不代表能做到。 「恰恰相反。我觉得玫瑰姐是一个很体贴的人。」利瓦伊阳认真道:「玫瑰姐在心理上并没有原谅杨咏梅,却愿意接受杨咏梅的道歉,这是为什么呢?当然是为了让杨咏梅安心。自己被伤害了,却还顾虑着对方心情,这是很可贵的情操。」 听了他这番话让她感动了。她知道她并没有他说的这么善良,但内心充斥的沮丧懊悔,却因为他的安慰而沉淀下来。 他真的是小太阳,照亮了她心中的阴暗。 「啊!希望羊咩没事。」发觉利瓦伊阳还握着她的手,赵晨曦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假装若无其事地离开座位,趁机抽回自己的手。 「杨咏梅以前绰号叫『羊咩』吗?」他问。 「啊?我说了羊咩吗?」赵晨曦有点惊讶自己会脱口而出,不好意思地笑了。 「嗯,那是她的绰号。」 「那羊咩生的孩子,就是羊咩咩了?」利瓦伊阳笑着说,也跟着站起来。 「不,应该叫邱宝。」她更正他的话,「宝宝的爸爸姓邱。」 「现在民法已经改了,孩子姓什么,要由父母协商决定。」 「哟,很有性别平权观念,很好。」她嘉勉他,随即质疑:「不过你真的会跟你老婆协商这种事吗?」 「不用协商,孩子姓什么叫什么全都交给老婆决定。」 「偷懒的爸爸。」 「欸!」利瓦伊阳哭笑不得,「这是尊重耶。」 「想名字很麻烦的。又要特别,又要顺口好叫,又要微言大义,又要避开不好的谐音,坊间习俗还要算笔划,一个名字取出来,人都要老上十岁了。」 「原来玫瑰姐这么有研究,」利瓦伊阳笑道:「如果以后我真的有宝宝了,取名字的时候一定要跟玫瑰姐请教。」 「要收钱喔!」她故意道。 「那当然,玫瑰姐是大作家呢!」 「好吧,看你上道,生一个帮你打个一折吧!」 「哇!那生十个,玫瑰姐就免费赠送了。」 「多多益善喔!唉!可怜的李太太……」 赵晨曦刻意同利瓦伊阳哈啦着,为了不去胡思乱想;想自己的鲁莽、陈年的恩怨、等待的煎熬、难以逆料的结果,还有一些她也说不清的、模糊隐约的情绪…… 手术区的外门终于打开,护理师走了出来。 「杨咏梅的家属?」 「我。」赵晨曦立刻举手,跑到护理师面前,等待宣判。 「杨咏梅生了,是男宝宝,体重二八九〇公克,家属可以准备住院的东西了。有问题可以向病房护理人员咨询。」 「宝宝健康吗?」赵晨曦的心悬着。 「外观正常,体重符合孕期,依惯例要放保温箱观察几小时,如果没有异状就可转到育婴室。」 「真的?」庆幸、感恩与松了一口气的情绪一块儿涌上,赵晨曦的眼睛湿润了,举起手背想揩拭,利瓦伊阳已先她一步抽出面纸,帮她沾掉了眼泪。 赵晨曦有点尴尬,苦笑自嘲:「又不是我生孩子,你说我激动啥?」 「性情中人。」利瓦伊阳笑着加上按语。 第十八章 几分钟后,放在保温箱里的宝宝与躺在病床上的杨咏梅一块儿被推出来,趁护士到护理站办手续的时候,赵晨曦跑到杨咏梅的病床边—— 「咏梅,你辛苦了。」 躺在病床上的杨咏梅,疲累的模样像是刚打完一场硬仗般,不知是不是打了麻醉药的关系,她仍是半睡半醒;但即使是如此,还是努力对她展露一抹温柔的笑,握住她的手说道:「晨晨,谢谢你。」 听到这久违的昵称,赵晨曦的眼泪又差点忍不住。利瓦伊阳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背安慰。杨咏梅涣散的视线,从她脸上游移到利瓦伊阳面上,赵晨曦不知是不是自己敏感,她觉得杨咏梅的视线在利瓦伊阳面上似乎停了一下—— 啊!羊咩不会是误会了吧;才这么想时,护理师已办完手续走回来推病床。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赵晨曦趁病床等待上楼的空档,赶快问杨咏梅:「帮你联络邱老师的爸妈好吗?」 「好。」杨咏梅很快地报了一组号码,又拉着她的手道:「晨晨,要再来看我。」 看杨咏梅勉强撑住眼皮以期待的眼神看她,赵晨曦只能很快地点了一下头。 果然在她答应后,杨咏梅便安心地闭上眼睛。电梯门刚关上,赵晨曦就拨通了手机,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邱老师的父母。 「邱老师的爸妈马上就会来了。」她欢喜地对利瓦伊阳道:「我得快点走,如果碰到面就尴尬了……」讲到这里,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她怔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 「玫瑰姐肚子饿了?」他也笑了。 「嗯,我两餐没吃了。」因为紧张,让她连饥饿都忘了。 他吓了一跳。「那我们去吃点东西。」 「不用。我只想快点回家休息。」紧绷之后的放松,带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疲惫,连感官也变得迟钝了。 「那先到地下室买点东西吃,我再送你回家。」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她不好意思麻烦他,他已经下班很久了。 「不是,」他面露尴尬苦笑,「公交车收班了,排班出租车很贵……」 喔,原来如此……既然是互惠,那就不算麻烦了。「那我们一起走吧,我回家以后车子借你开回家。」 他们到了地下商场,大部分的店都已经打烊,只剩快餐店和超商还开着。赵晨曦买了一个豆沙包,又买了一小盒牛奶,请店员微波。买好宵夜进了电梯,看他准备按下楼层键,她才想起她忘记车子停在哪一层了。 「没关系,那就慢慢找。」他按下「b3」。 所幸不需要找,出电梯只走了小半圈,就见着了她的车。白天一位难求的停车场,现在只剩零星的几部车停着,在她的车子旁边还停着一辆蓝色的高级进口车,流线造型十分帅气。 「哇!好拉风的车喔……」她恍惚中随口道,心里想着这不知道又是哪个富二代的车了。 他倒是目不斜视,似对名车不感兴趣。「玫瑰姐累了可以先睡一下。」他对坐在后座的她道。 她真的累极了,尤其是把包子和牛奶都装进肚里以后,上升的血糖更加催化她的睡眠中枢。「那我稍微眯一下,等到家了你记得叫我。」 「睡吧!到了我会叫你。」 「到了我会叫你」这句话,她已经好多年没听过了,依稀是小时候家人对她说过的话,在他们要坐长途车去旅行的时候。每次听到这句话,总是令她特别的心安,知道在自己睡着的时候,还有人守护着…… 有这个小太阳,真好…… 于是她便如小时候般,放心地在后座闭上了眼睛。 【第五章】 赵晨曦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紧张了。已经着装完毕的她,还是对着镜子端详再端详,因为她不知道在等待的空档,除了照镜子外还能做什么。 她今天要去月子中心看杨咏梅。 虽然那天在医院她答应了杨咏梅要去看她,但那是被逼的,就像临终前老人的心愿,做子女的若敢说个「不」字,便要成为千古罪人。 但她真心是不想再去看杨咏梅的。那天送她到医院是情非得已,说好听点是「见义勇为」,说实在点是「自食恶果」。她并不想再跟杨咏梅有什么牵扯,所以虽然知道杨咏梅已经转到医院的月子中心两个礼拜了,她还是拖着不去看她。 但终究是躲不过的。昨天白天邱老师亲自打电话向她道谢,还告诉她杨咏梅很想念她,希望她能来看看宝宝…… 她一向很尊敬老师,既然老师都发话了,她不敢不听。 看看时间快要十点,赵晨曦从卧室走出来,利瓦伊阳已经在客厅待命。 「要走了吗?」他问。 「嗯。」她点点头。 「不要紧张喔。」他微笑着鼓励她。 她回他一抹苦笑,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能不紧张吗?」 虽然她还是没能把她与杨咏梅的恩怨告诉利瓦伊阳,但在心理上却觉得与他亲近了不少,因为那个让她忐忑不安的晚上,是利瓦伊阳陪她度过的;也因为这样,他在她心里的地位,已经不只是个助理,而更像是个朋友,甚至是家人。或许就是因为这种关系上的「升级」,让她那天晚上在车上的「眯一下」成了「睡死」,睡死到连到家了都不知道…… 事实真的是这样吗?她严重怀疑—— 他到底有没有叫她啊?特别是隔天早上醒来时,床边的矮柜上还贴着一张他手写的便利贴—— 冰箱里有稀饭和小菜,要吃之前记得先微波一下。 他是怎么把她移到床上的?拖?拉?踢?还是抱……星期六他不上班,她没办法问他,一直到她起床吃着稀饭时,还忍不住在心里纠结;然后接到他打来的电话,问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 「没有。」她答。 她问不出口。追究这种问题,太小家子气了。 挂上电话,她重新调整心态。就算是他抱她上床又如何呢?难道他用拖的用拉的用踢的她会比较开心吗? 算了,抱了就抱了。她安慰自己,顶多就像是送快递一样,她不过是从一个定点,被他「移往」另一个定点罢了。为着他「作业」的方便,也为着货品的「完好无缺」,她可以接受这种便宜行事。 她确定她是「完好」的,因为早上醒来时,她还穿着那件要命的马甲,差点没把她勒死…… 不过她宁可被勒死。如果他体贴到连马甲都帮她解开了…… 她发现自己真的不该用男助理,太容易胡思乱想了。 利瓦伊阳提起放在客厅角落的两个纸袋,跟着她下楼。那里面,是他们昨天到百货公司选购的婴幼儿用品。 从没有类似经验的两人,说到要选购婴幼儿用品简直毫无头绪,还好专柜小姐的专业建议帮了大忙。最后,赵晨曦选择了最不容易出错的包巾礼盒和衣服礼盒,专柜小姐还因为她的知名度,给了她一个非常优惠的折扣。 「这位是?」结帐时,年纪像是妈妈级的专柜小姐以随口闲聊但实际上十分留心的口吻问她身边男伴的身分。 第十九章 「我学弟。」她面不改色回答。和男助理一起挑婴幼儿用品,可想而知会被问到这种问题,她早有准备。「他老婆是我学妹,正待产中,我因为要送礼,不知道要送什么,所以干脆找准爸爸一块儿来挑。」 「哇!现在年轻人还有这么早就结婚的?」专柜小姐显然信了她的谎话,笑道:「真的好福气啊!」 「是啊是啊!」她随口应付。觑一眼利瓦伊阳,见他倒也笑得自在,完全的逆来顺受。 「玫瑰小姐的学弟长得很帅耶!」专柜小姐看着利瓦伊阳,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线。 「是啊是啊,」她继续应付,「所以才很快就被把走啦!」 「好可惜喔!」专柜小姐显然十分有兴致,开起玩笑:「其实我觉得玫瑰小姐和学弟看起来很相配,两个人走在一起,哇!就是一对金童玉女……」 「唉呀,您真会说话,我都老太婆了呢!」她心里无奈,这位太太会不会太口无遮拦啦?她都已经说了她旁边这位是「准爸爸」了,竟然还被乱点鸳鸯谱! 再觑一眼利瓦伊阳,却见他一脸暗爽的表情。 搞啥?他需不需要开心成这样?这辈子没听过别人夸他帅吗? 「学弟,你老婆还在家里等你。」她提醒他,顺便送他一记「人戏点」的犀利眼神。 「喔。」利瓦伊阳默默收起脸上那朵乱开的花,会意道:「不好意思,今天让学姐破费了。」 「不用客气。」她给他个皮笑肉不笑。 这也是用男助理的坏处,一不小心就被人误会了。还好她应变得宜,消灭了一则捕风捉影的八卦。 在前往医院的路上,赵晨曦心里七上八下。如果是她自己开车,她想,她应该已经掉头回去了。 这也是她今天会让利瓦伊阳送她来的主要原因,防止她落跑。 利瓦伊阳一直陪她上到十二楼,在走进月子中心的大门前,再次跟她确认—— 「需要我陪你进去吗?」 「不用。」该面对的,她还是要自己去面对。 「那玫瑰姐好了再call我。这段时间,我会在地下室的书局看书。」 「好。」 赵晨曦深吸一口气,走向玻璃门。门打开,她向护理师询问杨咏梅的房间号码,护理师按了内线通知杨咏梅有访客,然后把房间号码告欣她。 赵晨曦循着标示找去。不同于医院的冰冷生硬,月子中心的布置是温馨悠闲的,柔和的黄色灯光和流泻在空间中的轻音乐,让紧绷的情绪自然松弛下来。赵晨曦经过了交谊厅、舞蹈教室、卫教教室,还有育婴室;隔着育婴室大门的玻璃,隐约可见一张张放着宝宝的小床。 赵晨曦想起,她还没看过杨咏梅的宝宝。那天宝宝与杨咏梅一起从产房推出来的时候,她的注意力都放在杨咏梅身上,所以忽略了宝宝。不过现在想想,也许并不是忽略,而是下意识的反应。她记得曾经听过一种说法,说宝宝的个性会像他来到世上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也许,在她心底深处,并不希望宝宝像她。 不知道利瓦伊阳看过宝宝没有?如果看过那就好了。她想,任何一个男孩子,如果有他那样的体贴、开朗、聪明与深情,应该都会讨人喜欢的…… 她找到了杨咏梅的房间。 赵晨曦再深吸一口气,然后敲门。 房门很快打开,开门的,是邱老师。 「嘿,晨曦,欢迎欢迎。」邱老师脸上堆着满满的笑,招呼她进去坐。 「老师好。」赵晨曦笑得规矩乖巧,将手上的袋子送给邱老师,「老师,恭喜您喜获麟儿。」 「唉呀,人来就好了,还带什么礼物呢。」邱老师接过袋子,「太见外了。」 赵晨曦跟半躺在床上的杨咏梅打了个简单的招呼,邱伟航忙着搬椅子到床边。赵晨曦非常过意不去地坐在邱伟航搬来的椅子上,在她坐下后,邱伟航也在床边坐下。 「晨曦,咏梅这次生产的事,多亏你帮忙。」邱伟航开口。 「老师客气了,是我该做的。」她心虚地不敢居功。 「不,真的多亏了你。」邱伟航一派真诚:「咏梅已经接近预产期,我本来就担心我出国的时候她会提前生产,一直很不放心。你知道,我父母年纪大了,咏梅跟她妈妈不亲,她最信任依赖的人就是你……」 邱伟航几句话,就说得赵晨曦的心柔软起来。没错,杨咏梅一直都很依赖她,这个事实他们都知道;只是这样的事实从邱老师口中说出来,彷佛一下子就拉近了他们的距离——她与他,与杨咏梅。 邱老师真的很具有辅导人员的人格特质,他真诚直率,却又温暖。 而且,时隔八年,直到此刻再次面对面,赵晨曦才发现邱伟航是长得相当不错的——不是那种一看就会让人眼睛一亮的帅哥,但很耐看。尽管现在的他鬓边已添了几茎白发,但并不显老,反倒添了魅力;特别是他的儒雅气质结合了如拓荒者般的阳刚形象,这样的男人,在女人眼中应该是很迷人的。 赵晨曦终于明白了学姐们当年崇拜邱伟航的心情,虽然,迟了十多年…… 「这几年,晨曦的名头好响,『玫瑰战士』、畅销作家,我都成了你的粉丝呢!」邱伟航笑着,走到沙发那儿从包包里拿出赵晨曦的新书《一起走向爱的国度》。「这本书,写得太精采了!」 赵晨曦吓得起立,差点没立正。「是晨曦不懂礼貌,回去以后我会将拙作寄给老师,请老师不要再破费了。」 邱伟航翻开第一页,嘻嘻哈哈地要她签名,赵晨曦说什么都不敢签,只说回去以后要先斋戒沐浴,再焚香一炉,诚意正心地端坐书桌前用毛笔恭敬题字。 原本略微紧绷的气氛,因为邱伟航这神来一笔而舒缓了。赵晨曦忽然发现,岁月似乎并未在他们之间造成什么隔阂,或许这就是年轻时候就认识了的好处。 「那我就等着晨曦你寄签名书来喔!」邱伟航笑道:「如果没收到书,我会厚着脸皮打电话给你喔!」 「老师放心,学生绝不敢忘记。」赵晨曦再立正。 接下来,邱伟航聊起近况,包括这次学术交流的见闻、系上的人事异动,还有政府的高教政策等等;谈的虽然都是严肃的话题,但赵晨曦听着不但不觉得无聊,反而觉得安心。一来,是因为邱伟航妙语如珠;二来,则是怕邱伟航谈到私事。他一旦当起和事老,她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在邱伟航与她聊天的过程中,杨咏梅都只在一边微笑着,没有插嘴。好几次赵晨曦都以为她要接话了,杨咏梅却还是温柔地笑着,静静地听着,反而是赵晨曦觉得尴尬了,忍不住瞥了她好几次。 堪于礼貌,她应该要问问她的身体、问问宝宝的情况…… 圮门被敲「幽下,护士打开门,手中抱着宝宝。邱伟航立刻站起来,走过去接过宝宝。 「喂宝宝的时间到了。」邱伟航走回来时一脸慈爱的笑。 「喔!」赵晨曦怔了一下,想趁机告退。话还没说,邱伟航已经把宝宝抱到她面前—— 「晨曦,看看我们『阿吞』。」 第二十章 阿吞……是阿吞吗?……赵晨曦正想着会不会是她听错时,邱伟航已经把「阿吞」抱到她面前—— 「来,晨曦,抱抱阿吞。」 真的是「吞」?「我不会抱小婴儿耶……」 「很简单的,只要托住脖子和屁股就好。」邱伟航示范,「而且护士小姐包得很扎实很整齐,你就当是颗大花生就好」 花生……赵晨曦颤巍巍地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阿吞」。 一看「阿吞」的脸,赵晨曦的心就被融化了。 「哇,好可爱喔……」 被包成一颗花生的「阿吞」,手脚都被绑在包巾里面,只剩一张红通通的小脸,和属于新生儿的、傻傻憨憨的表情。 「现在比较好看了。听咏梅说,刚生出来的时候像青蛙。」邱伟航笑道:「我们比较幸运,看到的是人样。」 「人家还小啊!」赵晨曦忍不住帮「阿吞」说话,「以后会愈来愈帅。」 「阿吞你听到喽!」邱伟航对着儿子发话,「以后你不好好长,对不起晨曦阿姨喔!」 阿姨?这辈分是不是有点乱咧?不过叫「师姐」好像也不对吧……阿吞在赵晨曦怀中,打了一个好大的呵欠。 「哇!baby打呵欠了!」赵晨曦兴奋又好奇,完全的宝宝乡巴佬。「是不是被我吵醒了?」 「本来就要醒了,肚子该饿了。」邱伟航走过来,「你看,他睁眼睛了。」 阿吞清澈而迷蒙的双眼,配上没有焦点的眼神,一整个又傻又萌。 「他在看我吗?」赵晨曦母爱大爆发,忍不住自作多情。 「新生儿的视力还没发展完全,主要是靠听觉,声音会吸引他的视线。」邱伟航道:「你看,他现在在看我了,你常常跟他说话,他就会记得你的声音。」 「好。」赵晨曦立时念道:「宝宝,宝宝,宝宝……」 「叫宝宝没用啦!」邱伟航一脸好笑,「要叫『阿吞』。你看,他又看我了。」 宝宝真的叫这么难听的名字?赵晨曦正想帮「阿吞」请命,邱伟航却道:「我还有事要先回学校,晨曦要一起走吗?」 「嗯……」赵晨曦为难了。她如果留下,就是和杨咏梅共处一室;但可爱的阿吞又让她爱不释手。 「晨农,如果你不急,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和阿吞?」杨咏梅说话了,「等会儿喂完阿吞,我还想麻烦你帮我把他抱回育婴室。」 杨咏梅都开口请她帮忙了,她再说要走就不近人情了。反正只是喂个奶,也用不了多少时间的不是? 邱伟航笑着与她道了再见。临走时说:「晨曦,要多来看阿吞喔!」 邱伟航走后,赵晨曦把阿吞交给杨咏梅。阿吞一到杨咏梅怀里,立刻有了激烈反应,用他的鼻子一直嗅着杨咏梅的胸脯,发出像毒瘾中毒的人渴求毒品的声音。 「他闻到食物的味道了。」杨咏梅苦笑,笑中却又带着属于母亲的慈爱与骄傲,伸手解开粉红色病人服的系带。 赵晨曦立时不自在。「我要回避吗?」 杨咏梅倒是一点也不忸怩,笑道:「不用,我有的你也有。」 这就是所谓的为母则强吗?在她们最要好的时候,也没与对方袒裎相见过……赵晨曦尴尬地看着杨咏梅露出一边的乳房,阿吞兴奋得一口咬住,然后大力地吸吮吞咽…… 「会痛吗?」看杨咏梅的眉头皱了起来,赵晨曦忍不住关心。 「不是痛,是想死。」杨咏梅尴尬一笑,神色恢复正常。 「真的假的?」真吓到她了。喂奶的痛会让人想死? 「我不知道是只有我还是别人也会这样,每当阿吞开始吸奶的时候,我的情绪就会一瞬间掉到谷底,短短的几秒内会萌生『活着真无趣』的想法,不过这几秒过去之后就好了。」 「你跟邱老师说过吗?」 「说过。邱老师猜测,是脑中腺体的作用刺激了杏仁核,所以才会有负面情绪产生!」杨咏梅又露出苦笑,「也有可能是我曾经得过忧郁症的关系。」 「你也……」赵晨曦话到口边及时打住。 她原想说「你也得了忧郁症」,这个「也」,是因为杨咏梅的妈妈也曾经罹患忧郁症;然而以她们今日的关系,聊这话题未免交浅言深。 「是。几年前,我也得过忧郁症。」杨咏梅接续了她没问出口的问题,笑道:「因为这样,邱老师才会辅导我。」 赵晨曦决定立刻中止这个话题。虽然因为遗传因素,杨咏梅是忧郁症的高危险群,但在她们要好的时候,杨咏梅一直没什么烦恼,除了因为谷哲安而与她决裂…… 「对了,宝宝的名字为什么叫『阿吞』?是小名吗?」她另起话头,而这也是她从刚刚就一直想问的问题。 「是昵称。」杨咏梅微笑,「宝宝叫『怀暾』,所以『阿暾』啊、『暾暾』 都是小名。」 「为什么要取名『怀吞』?」虽然也有「气吞牛斗」这种充满气魄的词,但国小小朋友肯定只知道「云吞」、「温吞」、「慢吞吞」…… 「因为要他永远记得他的救命恩人。」杨咏梅笑得好顽皮。 「谁啊?」看杨咏梅的笑让她有了不好的预感,不会是她吧? 「暾,是『初升起的太阳』,所以,晨晨知道喽……」 「真的假的?」赵晨曦苦着脸哀号。她哪承受得起啊! 「是真的。」杨咏梅收起笑脸,诚恳道:「如果不是晨晨送我到医院,阿吞会怎么样都很难说。」 「那是我该做的,」赵晨曦没无耻到敢自居功劳,「是人都会这么做。」 「但晨晨不是一般人。」 她懂她的意思,她们是仇人。「我是为着自己心安。」 「我也是为着自己心安。」杨咏梅温柔道:「从十三岁起,晨晨就是我的依靠,在心理上,你不只是我的朋友,更像是我的姊姊、我的妈妈……」 杨咏梅眼眶红了。 赵晨曦说不出话来,情绪在心里翻搅着。杨咏梅很快地拭了眼泪,换上笑脸。 「所以取『怀暾』这个名字,每当唤着『暾暾』的时候,我就彷佛得到了安慰,也有了力量。」 赵晨曦抿着唇,不知如何因应,想了半天道:「邱老师允许你这么乱搞吗?」 「邱老师知道我的心意,他支持我的做法。」杨咏梅又温柔一笑,「『暾』 字还是他翻字典找到的。」 真要命!为了她「晨曦」这个名字,邱老师竟把自己儿子命名为与厨余的「ㄆㄨㄣ」谐音的「暾」…… 阿暾将来一定会对她「刻骨铭心」,咬牙切齿地怀念这个让他成为厨余的阿姨…… 赵晨曦叹了一口气。 「能改名吗?」如果非要怀念她不可,那她退而求其次,「改成『怀晨』或『怀曦』可不可以?」 「不行。」杨咏梅却认真摇头,「邱老师说晚辈不可与长辈同名,这样是犯忌讳。想想如果阿吞将来不乖,我要骂他,不管是『晨』或是『曦』,都会牵连到晨晨,这样会对不起晨晨。」 难道把儿子取名厨余就对得起她啦?赵晨曦再叹一□气。看样子,这个「功」她是居定了。 第二十一章 「既然是为了怀念我,那我有权利表达一点意见吗?」她无奈道。 杨咏梅果然眼睛一亮。「晨晨请说。」 赵晨曦略一凝思,说道:「我建议改成『怀昭』。一来,『昭』与『朝』谐音,读音暗合『早晨』之意;二来,『昭』有『彰明』的意思,与阳光的灿亮相呼应。咏梅觉得呢?」 「好极!」杨咏梅立时眉开眼笑,「从今天起,阿暾就改名叫『怀昭』了。昭昭、小昭……」杨咏梅对着阿暾频喊。 赵晨曦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但她真的觉得阿暾在听到这个新名字的时候,忙着吸奶的嘴忽然停了0.5秒,嘴角往上弯了一下。 阿吞……不,怀昭真可爱! 赵晨曦心头洋溢着满满的母爱,为了可爱的怀昭,就算是掉进了杨咏梅的圈套里她也认了。 没错,她知道这是一个圈套,由杨咏梅和邱老师连手布下的圈套,以怀昭为诱饵,让她斩不断与杨咏梅的关系。可是,她能说什么?他们拿来交换的,是攸关孩子一生祸福荣辱的名字,如此的不计代价,她还能无动于衷吗? 接下来,杨咏梅顺水推舟地要她当怀昭的干妈,她也没有拒绝。 把怀昭抱回育婴室看着他睡着,赵晨曦离开月子中心,刚出玻璃门,就看到利瓦伊阳在那儿等她。 「咦?你不是说在楼下看书?」看他在等她让她有点内疚,来之前也没想到会待这么久。「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刚上来。」他笑着道,流露关切,「还好吗?」 「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一言难尽。」 「那在路上慢慢说。」 她点点头,跟他一起去楼下取车,打开前门坐上副驾驶座。 车子从地下停车场开出来,自然光迤逦洒入,予人柳暗花明之感。赵晨曦抑郁的心情因着自然景色的变化而开朗了些,理了理纷乱的思绪,开口—— 「我当了宝宝的干妈了。」 利瓦伊阳怔了一下。「喔。」 「不恭喜我吗?」她看他一眼。 「玫瑰姐开心吗?」 「不该开心吗?」她自嘲:「将来有人送终了。」 「每年过年都要多包一个红包了。」 她知道他在说笑,又道:「宝宝的名字是我取的。」 「好大的面子。」 「没办法啊!难道我真的要让宝宝因为我而被人叫厨余?」 「什么厨余?」 她把改名字的事说了一遍,他听得频频微笑。 「如何?」他笑完之后没有下文,她想知道他的想法。 「邱教授跟杨咏梅都满有心机的喔!」他说。 「是吧,」他果然跟她有一样的想法。「你也这么觉得吧!」 「不花一毛钱,就得到大作家取的名字,」他特别地一本正经,「我要得到这种福利,还得生十个……」 「谁在说这个啦!」她气得捶他一拳。 「不好意思我搞错重点,」他笑着道歉,「我只是觉得能得到玫瑰姐命名是莫大的荣誉,不但如此,宝宝以后每年还有玫瑰姐的红包钱可以领,邱氏夫妇赚很大。」 她一怔。对啊!她完全没想到这一点;她在乎的当然不是那红包钱,而是她为什么在帮孩子取了名字之后,就顺理成章地做了孩子的干妈?如果帮忙取名字的算命仙都像她这样,那早就儿女满天下了。 「所以,玫瑰姐很喜欢杨咏梅的宝宝了。」他又道。 她没办法否认。她想,应该是在看到怀昭的第一眼,她就喜欢上他了。所以追根究柢,不是取名字让她觉得自己对怀昭有义务,而是因为她就是喜欢他,所以才愿意当他的干妈。 「aunny,我是不是很没有原则?」她觉得沮丧。 「喜欢一个人,也需要原则吗?」 「我怕我会因为怀昭,而和杨咏梅重新来往起来。」 「重新来往有什么不好吗?」 「我应该要恨她的。」 「当玫瑰姐说『应该』的时候,其实已经不恨她了。」 「不,我恨她。」赵晨曦坚定道:「我对她的恨依旧,只是我的意志被时间消磨了。」 「要恨一个人,也需要意志?」 「对。」赵晨曦用力点头,「不然,勾践为什么要卧薪尝胆呢?他就是怕吴国安逸的生活消磨了他复国的意志,他要保持着这种恨意,才能化悲愤为力量。」 「听玫瑰姐这么一说,我发现勾践也是可敬的了。」 听到「可敬」一词,赵晨曦心虚,嘴角抽动,「我也是直到此刻,才发现勾践可敬……」随即尴尬笑道:「以前读书的时候,我只注意到他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觉得这人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不是个好东西。」 「所以玫瑰姐是做不成勾践的。」利瓦伊阳点头附和,「有些事,玫瑰姐是不会去做的。」 「是吧。」她不大确定地道。现在的她的确是这样,但她没忘记,她也曾经迷惘过的。 「记得有人说过,常人是『共享乐易,共患难难』;而帝王恰好相反,帝王本身就有过人意志,不是一般人。一般人,不需要如此为难自己。」他又道。 赵晨曦咀嚼他的话,想了好一会儿。「可是,我总觉得我应该要继续恨杨咏梅。」 「为什么呢?」 「为着……」赵晨曦又想了一会儿,在脑中捜寻词汇表达她的想法:「社会正义,因果循环。」 利瓦伊阳笑出来。「玫瑰姐也固执得太可爱了吧!」 「怎么说?」听他说她「可爱」,她禁不住有点脸红。「做错事的人,本来就该受到处罚。」 「可是为了这种原因,让自己执着地去恨着一个人,辛苦的是自己。」 「也不完全是为了这些。」赵晨曦检视自己的内心,诚实道:「应该是我打从心里厌弃这个人,不想再跟她有任何瓜葛。」 「可是你们见面了,而且还说了话。」利瓦伊阳道:「一般说来第一面,应该是最困难的。」 「是。不过那时候我是怀着一腔愤恨去赴约,打算好好教训她,」她觉得挫折,「没想到局面的演变,完全超乎我的预期。」 「也许怀昭正是化解你们恩怨的契机。」 「不,怀昭不能跟这事混为一谈。」赵晨曦边想边道:「我不否认我喜欢怀昭,我也承认因为怀昭,让我与杨咏梅之间多了话题和互动,但这是怀昭为我与杨咏梅开辟出来的一条新路……对,还有邱老师……所以离开了这条路,我和杨咏梅之间仍是一条死路。」 利瓦伊阳若有所思。「杨咏梅也这么想吗?」 「也许她以为因为怀昭,我会与她重修旧好。」赵晨曦不确定道:「因为她有向我道歉。」 「但道歉是不够的,是吗?」 「我不知道。」赵晨曦想了好久,「我也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杨咏梅跟她道了歉,邱老师也出了面,还把他们的亲生儿子给她认了当干儿子,她真正是面子、里子都有了,一整个的喜剧收场,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可是在她心底深处还是有着不甘心,总觉得有些事情没有说清楚。 第二十二章 「如果杨咏梅发生不幸,玫瑰姐会觉得比较好过吗?」他问。 「不会。」她摇头,「我不会希望她不幸。」 虽然在听到杨咏梅读了博士结了婚怀了孕之后让她有点不平衡,但也只是不平衡而已;她也有她自己的人生,不至于因为这样就怨叹老天不公。何况,杨咏梅也付出了代价,虽然没有明说,但她几乎可以确定她的忧郁症就是因为这件事。 「那是邱教授的态度,让玫瑰姐觉得不舒服?」 「不,邱老师是好意,我知道如果我开口,他会愿意帮助我。」 今天赴约之前,她心里不无忐忑,但邱老师的态度化解了她的不安。邱老师的立场很明显是中立,他先离开,是为了给她们说话的空间;他不调停、不介入,是尊重她的意愿。她知道只要她开口,邱老师一定会像帮助杨咏梅一样地帮助她。 但她并不想向他求助。 邱老师不会偏帮杨咏梅,她知道。但要对着他抱怨杨咏梅与另一个男人的种种,然后让他用理智和坚强的心去消化这些抱怨,她还没有这么残忍。 「如果不想原谅,」利瓦伊阳出声,打断了她的思考,「那就不要原谅啊!」 「什么?」她一怔,随即有种受伤的感觉。她的固执,连一向体贴的他都厌烦了是吗? 「是啊。」他的表情却是一贯的恬然,没有任何厌烦或愠怒。「不是所有的 好意都必须接受,自己的心意比较重要。」 她又是一怔。「所以,你是叫我继续怨恨下去?」 「不是。我只是希望玫瑰姐听从自己的心意。」他道:「有些事,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就像我……那位朋友,喜欢了不该喜欢的人,在外人眼中他或许很傻很痴,但他就是身不由己啊。」 身不由己……这四个字感动了她;虽然与他的一往情深相比,她觉得她应该算是自寻烦恼。 是啊!她是自寻烦恼,才会刻意要跟那段记忆过不去。他的痴心,是不由自主;而她的怨恨,却是要用意志来坚持。既然她能用意志让自己恨杨咏梅,为什么不能用意志让自己原谅? 她彷佛有点明白了。 「还好你不是我老爸,不然我一定会被你宠坏。」她故意叹了一口气。 「嗯?」他纳闷,对她这天外飞来一笔。 「不过姐挺安慰,你掌握了心法的精髓。」她教过他「顺着对方的心意说」,他这会儿就用在了她身上。 「有吗?」他终于明白过来,有些喜出望外的心情从他上扬的嘴角泄露出来,「我怎么觉得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呢?」 「你帮了大忙。」真的,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了。「谢谢,我很感谢。」 他面露温柔笑意,似对她的赞美颇受用,随即朝她一挑眉,温柔转作得意。 「所以,我是一个称职的助理了?」 「当然!」她金口褒扬:「利瓦伊阳是『赵氏企业』有史以来的最佳员工。」 「这个企业里面,现在好像只有我一个员工?」他故意闹她。 「有你这么能干的员工,我还需要请其它人吗?」她理所当然地回敬。 「冲着老板的赏识,这辈子我就赖定赵氏企业了。」 「好啊!你赖啊!」她才不怕他。 「好,打勾勾。」他立刻朝她伸出右手小指,「当老板的人,金口一开驷马难追。」 「专心开车吧你!」她笑着推开他的手,她才不跟他玩这种小孩子游戏。 他反手抓住她的手。「做老板的人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专心开车啦!」她吓到,马路如虎□啊! 所幸很快就遇到了红灯。他踩住煞车,郑重其事地伸左手抓住她的左手,硬是伸出右手小指勾住她的小指,将他的大拇指盖上她的…… 「成交!」他开心宣布。 「幼稚……」她睨他一眼。这种年纪的男人,幼稚起来还真幼稚啊! 「我这辈子都不愁吃穿了。」 不愁吃穿?才30k哩……「好啦好啦帮你加薪啦!」 「谢谢老板。玫瑰姐真是最慷慨的老板。」他笑弯了眼。 她就知道。 不过很应该的,像他这种才貌双全任劳任怨善解人意还能扮演心灵导师的万用助理,不管加几k,真正都是她赚到。 【第六章】 赵晨曦半躺在床上看着还未出版的翻译小说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叮」。 她顺手拿起来,一看,是利瓦伊阳传来的line。 玫瑰姐在做什么?他写道。 她正在还文债呢!身为知名作家,帮新书写推荐序是必不可少的应酬,而一向认真惯了的她总习惯把整本书看完之后才开始做「负责任推荐」,所以即使是回家过年,她都帮自己安排了功课。反正回家她也写不了东西,不如把这时间拿来看本新书。 在尽孝呢。 她却是这么回他。除夕夜守岁,是帮父母添寿。连过年都在工作,说出来只会让人笑她工作狂。 玫瑰姐好孝顺呢!他回。 彼此彼此。 都快十二点了他还没睡觉,不也是在守岁吗? 一会儿以后,他又回传—— 玟瑰姐这两天过得好吗? 好啊!一整个在养猪…… 过年就是她最放纵自己身材的时候。昨天小年夜在家吃爸妈煮的家常菜,今天除夕一家人又到餐厅吃年夜饭,再加上客厅茶几上花团锦簇的糖果盘,每天睁开眼就是吃吃吃…… 好想看看玫瑰姐现在的样子。他又写。 再三天,三天后绝对让你去收惊。 他传来一个惊吓的表情。她回他一个大锤子。 玫瑰姐,你今夭看星星了吗?他又传来。星星是一串一串的吗? 想起那个一起吃火锅的晚上,想起他如星星般闪亮的眼睛,她的心跳蓦地乱了一拍。 没,我已经窝在棉被里了。她回得有点手忙脚乱。天这么黑,风这么大,她已经过了爱作梦的少女时代,还是赖在温暖的被窝里比较实在。 那你想看星星吗?一串一串的星星,现在很少看见了…… 唉!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小弟弟和老女人的差别,他还有少男心呢!她现在只懂得「浪漫」两个「字」怎么写。一个浪,一个漫。 明后天吧!明后夭我会看看。你知道,除夕夜一过就是放鞭炮的时候,等会儿鞭炮一点起来,霹雳啪啦,满天烟硝…… 她没脸说实话,毕竟星星的事是她提起的,没想到他还放在心上。他这么认真,她也不好扫他的兴,只好找个借口敷衍过去。 那真可惜了,玫瑰姐这是入宝山空手回呢……今晚的星星,和明晚的星星会一样吗? 看到他传过来的讯息她有点傻眼,他不会是要逼她现在就出去看星星吧?正想着要怎么闪躲时,他又传来了新讯息—— 一串一串的星星,是这样吗? 接着是好几张照片。高分辨率的照片捕捉了特别璀璨的星空。 她一张张看过,不由得赞叹他摄影技术的精良。她不知道拍星星需不需要什么特殊的装备或技巧,不过她猜想,这应该不是手机拍得出来的照片。 第二十三章 她看着这些照片,有点感动。所谓的「数大之美」就是这样吧!记得读书的时候读过徐志摩的文章,徐志摩说到「一天的繁星,千万只闪亮的神眼,从无极的蓝空中下窥大地」,那时没什么感觉,现在,倒是可以领略一二了。 这是哪里的星星?很美。 她发出讯息。很好奇身在北部的他,在哪里拍到这种画面? 他没回讯息,倒是又传了一张照片给她。 照片一样是由下往上拍的角度,不过照片上除了有星星外,还带到了一棵龙眼树,一个突出的遮雨棚,构图很糟,看起来像是一张拍坏了的照片。 可是她却被这张照片电到,因为—— 这是她看了很多年的景色。 她立马从被窝里跳出来,拿起搁在床边的运动外套一套,就往外面冲。 「这么晚去哪里?」客厅里看着电影台守岁的老爸问她。 「有朋友在外面……」她急急道,在玄关处随便趿了一双球鞋。 「多穿点外面冷……」 老爸的声音已经被她远远抛在后面。 她伸手按大门门锁,门锁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咔」。不知是因为室内外温差太大还是什么原因,她一颗心跳得砰砰作响。在打开大门前,她用手顺了顺凌乱的头发。 大门打开,她却没在第一时间看到他,她忽然怀疑是不是自己搞错了?龙眼树、透明采光罩,台湾很多地方都有啊。 不过一踏出家门,她所有的疑虑就一扫而空了——他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一手拿着相机,一手拿着手机。或许是听到开门的声音,他回过头来,视线正好对上她的眼。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赵晨曦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彷佛是一瞬间,也彷佛是一辈子,她就站在那儿看着他,再也跨不出一步。 直到他向她走过来。 「玫瑰姐……」他开口唤她,面上有微笑,也有抱歉。 她从愣怔中回神,有点艰难地开口:「你怎么会来?」 「来看星星。」他脸上只剩温柔笑意。 「我以为……」她顿了一下,故意装生气道:「你是来看猪。」 「猪在哪里?」 他配合地左顾右盼,然后他们一块儿笑了。 笑完之后,他的眼神还是温柔地锁着她,让她的心又乱跳起来。 「除夕夜,你怎么还在外面乱跑?」她用言语填补这令她心慌的空白,「爸妈都不管你吗?」 「我爸妈去国外旅游了。」 「又去旅游?」她纳闷,他爸妈怎么三不五时都在旅游?虽然近几年利用春节假期出国旅游的人确实愈来愈多。「你怎么不一起去?」 「我走不开。」 她立刻想,不会是因为她只放他五天假的关系吧?「你要去玩可以跟我说,我这边很有弹性的……」 「不是这个原因……」他停了好一会儿,似在犹豫,然后像是下了决心般把话说出口:「是因为『她』在这里。」 她?她很快便联想到「她」是谁。毫无疑问的,就是「花枝」。 她忽然觉得松了一口气,虽然,也有一点小失落…… 不过,没关系的。她告诉自己,在这个合家团圆的晚上,孤伶伶的他会想到来找她,表示她在他心中,也有着跟朋友、甚至是家人一样的重要性吧!这与他在她心中的地位是一样的,她也在不知不觉中依赖上他了…… 不过,似乎有人不这么想啊!他的目光忽然投到她身后,她下意识随着他的目光转头,然后看见了她妈,用着难掩喜色的神情拿着一件羽绒衣出来—— 「你爸说冷了,叫你穿上。」她妈把羽绒外套递给她。嘴巴是对着她说话,一双眼却贴到了利瓦伊阳身上,如x光般能照见五脏六腑的眼光已对着他拍了又拍。「这位是……」 「是我助理。」她立马道,怕利瓦伊阳被她妈搞得辐射过量又连忙补充:「工作上有点问题,所以来找我沟通。」 「喔。您贵姓?」她妈完全忽略她的明示。 「我叫利瓦伊阳。」利瓦伊阳十分有礼貌地道:「伯母是晨曦的妈妈?」 听利瓦伊阳叫她「晨曦」,赵晨曦心里一惊,不可思议地转头看他。她妈这次倒是听懂了他的暗示,脸上开了一朵可以名之为「愈看愈顺眼」的花—— 「是李先生……」 「伯母叫我维阳就好。」 「好,维阳……」她妈喜孜孜地咀嚼这个名字,然后像考据学家般严谨地跟利瓦伊阳确认:「你的阳是太阳的阳吗?」 「是。」 「哇!这个名字,跟我们家小曦儿倒是有缘。」 「小曦儿?」利瓦伊阳眼里放烟火。 「就是晨曦啊!从小我们都叫她小曦儿。」 「小曦儿吗?」利瓦伊阳笑弯了眼,兴味十足地重复:「小曦儿、小曦儿……」 看他叫得不亦乐乎,赵晨曦忍不住用眼睛放飞刀。正兴致勃勃的利瓦伊阳中了眼刀,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改口:「有点拗口……」 「多叫就习惯了。」她妈重新帮他充气,脸上的笑满得都要溢出来。「外面冷,维阳进屋里来坐嘛!」 利瓦伊阳还没开口的,赵晨曦已经抢在前面:「人家没有那闲工夫啦!都半夜了,人家爸妈还在家里等儿子回家过年呢!」 她妈像是忽然清醒过来,问出跟她刚刚一样的问题:「对驹,这个时间你还没回家,你爸妈应该很担心了。」 「是啊!如果不是重要公事,他也不用特别跑这一趟。」赵晨曦直接接管所有发言权。 「唉呀!那我们小曦儿真是对不起你,还有令尊令堂了。」她妈不知是信了她的话还是借题发挥,又忙着跟利瓦伊阳抱怨:「我们小曦儿就是个工作狂,当作家应该时间很多的啊!她一年也就写那么一本书,可是连家也不回,真不知道她那么多时间都干什么去了,还什么『爱情教主』咧,马上都三十了,自己还没个对象……」 「妈!」赵晨曦急得跺脚。在助理面前抱怨这些,她还有没有威信啊! 「你是她助理出,常常见面呴,我们小曦儿就麻烦你了……」 「妈!」赵晨曦就差没把柏油路面蹬出个洞。 「人家他是你助理,我拜托他关照关照你也没错啊!」她妈对着她一脸无辜,对着利瓦伊阳却是笑得连嘴巴都合不拢,「好啦我不打搅你们。维阳如果觉得冷了,欢迎随时进屋来坐喔……」 她妈叨念着回屋里去了。终于送走她妈,赵晨曦呼出一大口气—— 「这就是婆妈。」 她真无奈。她就是怕被催婚才不敢回家,每次和家里通电话,只要一触及这话题她便顾左右而言它,她妈被她闪了几次闪得不惬意,已经学到不该问的问题不要问。没想到今晚一见到利瓦伊阳,她妈不但故态复萌,还变本加厉…… 「我可以理解。找对象这种事,总要自己有意愿才行嘛。」 听利瓦伊阳这么说,她倒是愣了一下。看他刚刚听她妈抱怨听得就差没举双手双脚赞成,怎地她妈一走,他立刻改变立场?喔,是了,他又在运用「心法」了。 第二十四章 只是这时候再表态支持她,也太矫情了。他大概忘了,刚刚把她妈搞得像是吃了兴奋剂的人可是他…… 「你为什么要在我妈面前叫我晨曦?」她跟他算帐。 「我以为,这样比较礼貌。」他一脸「大人冤枉」的表情,只是看不出是真的还是装的。「在伯母面前,我可以叫玫瑰姐老板吗?就是平时我也不叫你老板的。叫玫瑰姐,那是你的笔名,伯母听着一定很不习惯……」 「那……」她原想问他「那为什么不叫晨曦姐」,想想又觉得加不加「姐」字好像也没什么差别,她妈要一厢情愿,利瓦伊阳就是叫她「祖妈」大概也阻止不了。 「那……我要回去了。」她决定用行动来中止她妈的幻想,只是对他有点抱歉,他跑了这么远来找她,她却只跟他说了几句话。 「好。」他轻轻点头,没有任何异议或不甘愿,伸手从她手里拿了她的羽绒衣,走到她身后,帮她披上。「玫瑰姐别着凉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隔着两层外套,她觉得他似乎抱了她一下。他的气息绵密而温暖地包裹了她。她吸进的,是他的味道;她感受到的,是他的温度…… 她觉得呼吸困难、全身僵硬,就这么被他固定住了,脑中一片空白。 「玫瑰姐快进屋去吧。」他帮她披好了外套,走到她身边,轻笑道:「再不进去,伯母要挂心了。」 她傻傻地看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但此时他刚好背着路灯,他的脸隐藏在阴影中,她看不真切……然后想起他是心有所属的,忽然有点难为情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想太多了。 「那我回去了。」她双手拉了拉羽绒衣裹紧自己,「你也快点回去喔。」 他轻轻点了一下头。她送他一个微笑,迈开脚步。 「新年快乐!」在她进门前,听到他对她喊。 她回头,看到他还站在原地看她,忽然有点不放心,又跑向他—— 「怎么还不走?」 「等玫瑰姐进去了我就走。」 「真的哦?」她有点怀疑。 「真的。」他向她保证。 「生日……不,新年快乐。」她尴尬地笑了,朝他扮了一个鬼脸。 他被她逗笑了。「快回去吧!」 她很快跑回家,开门的时候差点没撞到老爸。 「欸你朋友走啦?」老爸手上拿着一串鞭炮。 「要放鞭炮了?」她不答反问。 「送旧迎新。」老爸很体贴地不追问,径自拿着鞭炮到外面挂好。「还有一分钟喔,你要不要躲起来?」 她一向怕那声音和味道,忙不迭地跑回楼上房间。刚捂上耳朵,鞭炮声就响了起来,霹雳啪啦、霹雳啪啦…… 鞭炮响过,旧的一年算是彻底过去了。她拿起手机,一如去年,短短的时间里,手机里已涌入大量的拜年讯息,扣除商业和宣传性质的,有来自出版社的、经纪公司的、文友的、亲戚的,特别的是,今年还多了杨咏梅和怀昭的…… 怀昭哪会传line呢!当然是杨咏梅帮他传的。一张怀昭的噘嘴萌照,配上「干妈,啾一个」的字幕,让她的心都要融化了。 她开始忙碌地回传,「已读不回」是罪过也是傲慢……等她把能回的都回完,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她把手机关机,以防再有人回传——传一次是礼貌,传两次就要看交情;若真有交情,也不至于因为几小时不联络就伤了感情。她走到窗户旁边,准备拉上窗帘睡觉,视线不经意往楼下一扫,却吓了一跳—— sunny怎么还没走? 她连忙从楼上跑下来,爸妈都已经回房睡觉了,整个家里一片漆黑。她蹑手蹑脚溜出家门—— 「sunny,」她压低声音唤他,「你怎么还没走?」 看到她又跑出来,他面上有着难掩的惊喜,又有点尴尬。「呃……我刚刚拿起相机要拍的时候,突然就放鞭炮了,满天烟尘,我还在等烟尘散去……」 她抬头看天,却看不见什么烟尘,不知道是不是摄影的人对拍摄环境的要求比较高。「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到可以拍的时候……」他答得含糊。 该不会是天亮吧?天亮他拍得到星星她就佩服他。「你是几点的车票?」 「早上六点……」又补上一句:「人家也要过年。」 这几年她虽然都在小年夜就提前回家,但她想就算是过年也应该是有车的吧?不过大年初一早上六点也是过年啦…… 「那你刚刚怎么不说?」他说了,她至少可以请他进屋坐。 「我本来就打算通宵拍照的。」他又补上一句:「美景需要耐心等待。」 她再一次抬头看天,他们这里的天空是比较清澈,星星是比较灿烂,但有美到让他这么流连忘返吗?忽然想到该不是她妈刚刚的态度让他吓到不敢进屋了吧?也或许是他不想让她尴尬……「真的?」 「真的。」他语气特别地坚定。 他愈坚定,她愈觉得这话不尽不实。可是把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他随身行李就只有一个相机侧背包,看起来真的不像是打算在外住宿的模样。 好吧!如果他真的这么赏识她家乡的景色,那她也该尽尽地主之谊,舍命陪君子。 「我知道有个地方,视野比较好。」她道。 他果然眼睛一亮。「哪里?」 「这附近有个农业改良试验场,种了一堆植物,养了一批禽兽,平时也都开放给我们这儿的里民散步休闲,那里地势比较高,环境也开阔些。」 「过年不关门吗?」 「熟门熟路的人是关不住的。」她朝他俏皮一笑。 她带着他从巷子里穿出来,经过里民活动中心外的空地,空地上停了几部车。 其中有一辆蓝色进口车,让她一看到就怔了一下—— 「哇!现在我们这里的民风也这么不淳朴了?」 「怎么说?」他问。 「你看那部车啊!起码六百万起跳吧!」 他瞥了一眼,嘴角有点抽动。「可能是……别人送的……」 「我看是中乐透吧!」她摇摇头,「买这种车根本就是炫富啊!不知背了多少贷款在身上……对了,我想起来,那天在医院停车场我也看过同一辆……」 「是这个方向吗?」他越过她,加快脚步走到岔路口,准备往右转。 「不是。」她连忙赶上把他抓回来,「是左转。你方向感不大好喔,右转又会回到我家的方向。」 「是喔。」他傻呼呼地对她笑,笑得有点尴尬。 「我今天才知道你方向感不好,」她觉得奇怪,「一般来说,会开车的人方向感应该都不差。」 他笑了笑,没再说话,乖乖地跟在她后面。约莫十分钟,他们上了一条水泥小路。 「这里是农业改良场的后面,平时货车都从这条路出人后门,我们从草地上穿过去,钻过铁丝网就可以进入改良场。」 「玫瑰姐多久没来了?」他的视线投向山坡,样子看起来不大放心。 「嗯,去年回家时还有来过。」想是「钻过铁丝网」吓到了他,「你害怕吗?」 「不会。我是担心玫瑰姐。」 第二十五章 「放心啦!这是我的地盘。」她说着已经迈开步伐,边走边道:「那个铁丝网有塑料包覆,不会刮伤人的……噢!」 她不小心踩到石块,脚下滑了一下,利瓦伊阳很快抓住她膀子。 「扭到了吗?」他急问。 「没有。」她有点尴尬,「太黑了,没注意……」 「我走前面好吗?」他问:「就是上去是吗?」 「嗯。」她点点头,让他到她前面,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在黑暗中,他牵着她慢慢往上走。到了有铁丝网的地方,利瓦伊阳先把包包放进去,自己钻过去,然后再等她过来。 一路上,赵晨曦的心一直扑扑扑跳个不停,既紧张又兴奋。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半夜三更跑到农业改良场来。她从来就不是冒险的个性,今天却不知怎么搞的,竟跟利瓦伊阳做出了疯狂的事。 他们在树林间找到一块视野不错的平地,利瓦伊阳拿出脚架,调整相机的光圈、快门。赵晨曦看他一副专业架势,不由得佩服。 「摄影真的不是你专业?」她问。 「不是。」他边对焦边道:「只是兴趣。」 「可是你拍的相片很美。」 「那是因为相机好。」他随口道:「一部好的相机,只要学会操作技巧,就是新手也能拍得很好。」 「好的相机?很贵吧!」她满好奇他月领30……不,这个月开始是35k,如何满足这种高级兴趣。 「也还好……」他忽然住了口,坐到她身边。「要拍了。」 他按下快门线。 照片拍完后,他们一起检视,她觉得照片拍得好极了,他却只是笑笑,不置可否,又拍了好几次。 「回去还是得后制。」他看了看后面拍的几张照片,然后开始收器材。 「不拍了?」 「今天应该拍不出星轨,拍到这里就好了。」他收好器材,与她并肩而坐,仰首看着天空,笑道:「郊外摄影常有状况发生,有时是环境,有时是器材,所以一旦遇到突发状况,我们也只能两手一摊,然后用眼睛来记录美景了。」 「还有用心吧!」 他点了点头。「对,存在脑海中的记忆,永远不会褪色。」忽然转过头面向着她,「我想我一辈子都会记得这个晚上。」 她的心猛跳一下。在黑暗中,他脸上的表情她看不清楚,但他温柔的声音直接穿透她的心,让她有点心慌。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她不敢探究,忽然觉得自己今晚的行为轻率了。黑夜与星空,是属于情人的;而他和她…… 太尴尬也太危险了。 「你今晚为什么不去找她?」她一开口,就划下界线。 「嗯?」他似乎回不过神来。 「你既然是为她留下,为什么不去找她?」不管他是装傻还是真的不懂,她就是执着地当个白目,追问到底。 「嗯……」他停了一会儿,声音带着些迟疑:「我怕太冒昧。」 「怎么会冒昧?」听到他的回答终于让她松了一口气。他怕冒昧所以不去找「她」,却不怕对她冒昧……她觉得自在了些。「你连除夕夜都想着她,她知道了一定很感动。」 「真的?」 「真的。」她用力点头。 没错,她可以跟他打包票。今晚对他产生的错觉,就是从她开门见到他的那一刻开始。连她这浸淫爱情课题多年的爱情教主都能被他弄得心头小鹿乱撞,他要用这招去把妹,肯定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他的声音带着透了一口气的安心。 「可是不能只给我知道啊!」她鸡婆地帮他想招:「可惜除夕要再等一年了……啊!没关系,今天是初一,你就在她家外面等着,等她出来,你可以第一个跟她拜年。」 「嗄?」他的声音充满怀疑。 「别嗄。这会让她惊喜,女孩子都很吃这一套的。」 「所以,玫瑰姐有经验了?」他忽然反问她。 她被他问得措手不及。事实上她这种经验不多,不过还是有。 「别看姐现在老了,以前也是有人追姐追到班上来。」她只想着要延续话题,不小心说出以前谷哲安追她的陈年往事。 「哇!」他果然很感兴趣,「是怎么样?」 「也没什么……」 「说嘛说嘛,我正好学习学习。」 「追女孩子要靠心,不是靠招数。」她导正他的观念。 「但光有心也不成的,是不是?」他笑道:「能让像玫瑰姐这么难追的女生留下印象,那招数肯定很厉害。」 「我不难追的……以前。」跟谷哲安分手后她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她当初难追一点,谷哲安是不是会爱她爱得久一点?太容易到手的东西往往都不会珍惜……「其实说穿了也没有什么,就是惊喜和虚荣而已。」 「玫瑰姐愈说我愈好奇了,跟我说嘛!」 「好吧!」她耸了耸肩,虽然觉得有点三八,但内心有个声音催促她说下去,大抵一个人想要炫耀的时候都会出现这种矛盾情结吧!「大一下的一堂必修课,有一个外校的学长在上课的时候直接闯进我们班,坐在我旁边的位子上,在我们班一起上课。」 「喔!这位大哥真的满敢的。」 「是啊!那时全班都睁大了眼睛看,也像你这样『喔喔』地叫了好半天。」她笑着,沉浸在虚荣的回忆里,「其实在那之前,我跟他只见过一次面,在我们系与他们系的跨校辩论赛上,他大二,是他们队的主辩,也是当天的最佳辩士。」 「玫瑰姐也很厉害耶,大一就代表系上打辩论赛了。」 「是啊!虽然最后我没拿到最佳辩士,但吸引了他的注意,所以他借口旁听找到我们班上来,而且直接坐在我旁边。你知道大学生上课大部分都是抢后面的位子,我却是习惯坐在最前面,所以当他大剌剌地坐到我旁边时,大家都知道他的来意了。」 「所以玫瑰姐就跟他在一起了?」 差不多是这样,谷哲安应该是在那一天就笼了她的心,不过就这么承认也太没面子了……「姐没有那么不矜持好不好。」 「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后来?后来不就是约会、吃饭、牵手、拥抱、亲吻……赵晨曦忽然发现,如果不是谷哲安劈腿了,她的恋爱跟别人比起来也没什么不同。但奇怪的是,在相爱的那两年中,就算是平凡无奇的生活琐事,也让她觉得特别。 「你今天特别好奇。」她拒绝回答,没脸跟他交代恋爱细节。 「其实我对玫瑰姐一直都很好奇,现在只是诚实地表现出来而已。」他笑道。 「喔……」她拖长声音,配上一个老谋深算的笑。「既然你对姐诚实,那姐不妨也诚实地告诉你,姐对你的暗恋也十分好奇。」 「喔。」他果然顿了一下。「所以……」 她就知道这一招可以挡住他的好奇心。「恐怖平衡,你听过吧?」 「恐怖平衡?」 「对,就是秘密交换,一个换一个。」她猜他一定不肯,笑得稳操胜券。「这样在你泄漏姐的秘密时,姐也可以把你的秘密在网站上昭告天下」 第二十六章 「这样对玫瑰姐不公平吧?」他却笑了,「社会大众不会关心路人甲的秘密。」 是没错,不过她也只是要吓吓他而已。「你别忘了,还有两千万的合约。」 他点点头。「真的很可怕……」她正得意,却听他道:「那开始吧。」 换她吓到。「真的?」 「是啊。」他笃定点头。 「是你说的,不要后悔。」她被他激起斗志,「轮到你了。」 他愣了一下。「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少来,一开始就走奥步。」她不让他赖皮,「姐刚教了你一招,你也说说你为那位小姐做了什么。」 「我都还没告白的,能做什么?」 「你既然喜欢她,不会只停留在想和说吧?」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说道:「嗯,我有保留她的东西……」 她愣住。「什么东西?」 「她不需要的东西……」 她愕然。「扔掉的东西?」 「嗯有的是……」 她吓坏,脑里浮现的是他家中垃圾满坑满谷的景象……「你妈准吗?」 「她当然不知道,只有我知道。」他笑得腼腆又得意。 她真的觉得他需要心理辅导。爱一个人,爱到连她的垃圾都视作宝吗?「你可以告诉姐,那个女人好在哪里吗?」 「那玫瑰姐为什么喜欢那位大哥?」 是,轮到她了。她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回道:「我不知道。」 「是吗?」 「真的。」她是真的不知道,谷哲安经常拈花惹草,她理智上知道这个男人不可靠,却一再原谅他;现在回想起来,她想她八成是被他下蛊了,不然怎么这么大爱?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没再追问。 「你呢?该你回答了。」她可不许他打混,「你喜欢那个女人什么?」 「聪明。」他答得肯定。 「少来,男人是视觉的动物。」她吐他槽,「聪明看得出来吗?」 「嗯,」他却点头,「在被她的聪明吸引之前,我还没见过她。」 「但她一定是美女。」 「她是很美,」他笑着,眼中流露欣赏和以她为荣的光彩,「不过不管她美不美,在我眼中,她都是独一无二的。」 独一无二……这话若是由别人口中说出,她又要嗤之以鼻;但是他说,她信。 毕竟他可是用了十年来证明他的「独一无二」。 「世上若真有这种才貌双全的女人,那也算难得。」这种类型的除了她,世上也不多了吧? 他没接话只是笑,笑得像是心里藏着某个只有他知道的秘密。一会儿道:「轮到我问了。」 「你问。」 「玫瑰姐为什么会用我当助理?」 她愣了一下。这问题也太跳tone了,他们现在不是在互爆情事吗?「为什么「因为在我之前的两个助理,都是女的。」 「嗯,没错,当初用你,确实也让我挣扎了一下。」她实话实说:「因为男助理真的很不方便,但是你的考卷实在答得太好了,让我觉得不录取你很可惜。」 「只有这个原因?」 「是啊,」她点点头,随即压低声音,透露秘辛,「其实当初看你考卷的时候,我以为你是同志。」 「真的?」他惊讶。 「是啊!不然怎么会这么懂女人的想法。一般男女的思考是很不同的。既然是同志,那就没什么关系了,同志是异性最好也最微妙的朋友。」 「那现在怎么知道我不是?」 「那你是吗?」 他笑了。「所以玫瑰姐真的只是因为我写的答案就录取我?」 「是啊!不然还有什么?」她有点奇怪,不知他何以对这个问题如此执着。 「我以为是因为我的美色。」他一本正经道。 她大笑,第一次发现他也会自吹自擂。「这你绝对可以放心,姐是选助理不是古代帝王选妃。」 他笑着点了点头,不再问了。 「所以,换姐问了。」 「好,不过还有什么可以问吗?」他苦笑,「我这边的资本,也不太多的。」 应该也是,他连告白都没有,确实也没太多东西可说;但有个问题,对她来说却是非问不可—— 「你曾说你的暗恋是『不伦』,姐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不伦。」 他考虑了一下。「她是我哥的女朋友。」 「你哥的女朋友?」她直觉反应,「是你嫂子吗?」 「不是,他们分手了。」 「那是哪里不伦?」她有点惊讶他的「传统」,「他们都分手了,就是不相干的两个人了。」 他点点头,却没有特别欢喜的模样。她揣摹他的心情—— 「你是怕他们上过床?」, 「不是。」他的声音听来有点尴尬,「就算是这样也没有关系。」 「真的?」 他点头。「深爱着一个人的时候,都会想为他付出一切。」 他的话又感动了她。「既然如此,你还在等什么?她现在有对象了?」 他摇摇头。 「那为什么还不行动?」 「因为……」他停了好久好久才道:「我怕她还没忘记我哥。」 她真的被他打败。「他们不是都分手了吗?感情这种事呢,是此消彼长的,你用你的爱把她包围,」她做出个双臂环抱的动作,「其它人的爱就进不去啦!」 「真的?」 「当然是真的。」她阿莎力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他:「姐以爱情专家的身分向你保证。」 他转过脸看她,不知是否因她的鼓励而感动,看着她的眼中有星星在闪动,闪得她有点头晕。默默地,她放下刚刚太有义气的手臂,然后以蜗牛的速度不声不响地慢慢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在移动中,她忽然觉得关于刚刚那个录取他的问题,她应该再加一点补充说明—— 如果早知道他有这样的「美色」,她是绝对不敢录用他的。 【第七章】 「是,梁老板,不好意思还麻烦您打电话来,不过您知道,我一向不出席与艺文无关的餐会……是,我知道,麻烦您跟对方说,我真的很感谢他们的看重,不过这不在我的生涯规画中……」 利瓦伊阳手上敲着键盘,却是拉长耳朵在听赵晨曦讲手机。 「是,真的麻烦您了,万分感谢。」 赵晨曦切断手机,走了回来。利瓦伊阳连忙收回耳朵,两眼紧盯计算机屏幕。 「哈!笑死人了——」不同于刚才的谨小慎微,赵晨曦大剌剌地往利瓦伊阳旁边一坐。「梁鸿波说有个国外的塑身衣品牌要进军台湾市场,推了一个叫什么『玫瑰俪人』的系列,想找我拍广告。」 「塑身衣……」 「好笑吧!」赵晨曦自己先笑两声,「就算姐是马甲爱用者,也不用昭告全天下我有在穿啊!一个女文青穿着塑身衣在电视上搔首弄姿,你说这象话吗!」 「所以玫瑰姐不打算接拍?」 「当然!不说那跟姐的形象不搭,姐过完年重了五公斤,能上电视吗?」 「所以如果减掉这五公斤,玫瑰姐就会拍了?」 「怎么可能!要姐穿那东西上镜,姐自己就克服不了心理障碍。」 第二十七章 「如果不需要穿呢?」利瓦伊阳认真道:「现在有些厂商,需要的只是『形象代言人』。」 赵晨曦奇怪地看着他。「sunny,你那么希望我接拍吗?」 利瓦伊阳愣了一下。「不是。我是希望玫瑰姐不要接拍。」 换赵晨曦愣了一下,他这还是第一次对她的工作有意见。「放心,姐不会利欲熏心。」她跟他保证。 他看似放心地对她笑了笑,继续回到计算机上,帮她给读者回信。 看他埋头苦干的模样,赵晨曦有点心虚,也有点小得意。现在帮读者解惑的工作,已经全部落到他这助理头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要搜集整理下半年的新书资料,还要准备未来一整年通识课的教材,实在是分身乏术呢! 虽然,在他之前的助理,没有一个做过这份工作就是…… 唉!要怪也只能怪他太优秀,将心法运用得那么纯熟,她这当师父的,不让他发挥发挥,人家要说她不识贤愚呢…… 赵晨曦用眼角余光瞄了瞄利瓦伊阳,在心里偷笑,一脸正经地找出存在notebook里面的档案,开始筹备她下半年要出版的新书。 她有个数据夹是专门用来储存灵感的,每次有心得或感触时她就把句子往里面丢,档名是以类别来分,而这些分类,也常会成为新书书名的「原型」——只是原型,因为真正出版的时候,书名都被出版社给美化了。 像她的第一本书,她原本取的书名是《爱情,别一厢情愿》,出版社距她讨论后,改成了《只想和你在一起》,那时她才真正见识到出版社的专业,明明就是一样的意思,但换个说法,似乎就变得温柔浪漫了。 事实上,书的内容是犀利的,聪明人大多都有这种一针见血的功力,特别是她还受过感情的创伤,当然不可能写出太温柔的东西;但或许是因为书名造成的先入为主印象,内容的反差反而让读者有了惊喜。 不过这一次,她倒是认真地想写出一本温柔的书,至少是欢乐的书,一本教人去爱、勇敢追爱、即使受伤了还是要爱的新书。而这些,毫无疑问是利瓦伊阳给她的灵感。在她的数据夹里面,除夕到初一那个晚上的并肩夜话,给了她不少启发;至少,让她发现这世上还有人站在爱情的门外,需要她去推一把…… 连着三天,她都忙着整理资料、构思新书,直到梁鸿波又打电话来 「这样吗……真的……那真不好意思……是,我也觉得……可以让我考虑一下吗……谢谢您。」 她切断手机,有点无奈。利瓦伊阳外出买便当,等他买完便当回来,她跟他一起吃着有机便当,说起这件事—— 「梁老板说,那家塑身衣公司订了我一千本书,捐赠各大学图书馆和系所。」 利瓦伊阳停下筷子。「所以?」 「梁老板说,对方想请我见个面吃个饭,看我什么时候有空。」 「二十万,」利瓦伊阳面无表情,「玫瑰姐的饭局价码二十万。」 「嗯?」 「一本三百,大宗订购打六九折,一千本去零头,总共二十万。」 赵晨曦把筷子「啪」的一放!「你需要说得这么难听吗?」 利瓦伊阳也把筷子一放,不过没像她一样搞出像拍惊堂木的声音。「是玫瑰姐说的,饭局价码外流,被人知道很丢脸。」 是,这是她说过的话,可是这不一样啊!「sunny,我去吃这顿饭是为了礼貌,人家公司诚意十足,我就算不跟人家合作,总不成连道理都不懂。」 「要表达诚意一定要吃饭吗?」利瓦伊阳继续垮着脸,「书局里有各式各样的谢卡,玫瑰姐需要我去帮你买,你写张谢卡给对方,亲笔签个名就成。」 赵晨曦哭笑不得。「sunny,我是畅销作家没错啦!但我没自大到以为自己签个名就值二十万。」 「所以二十万是饭局价。」 「你……你真是不可理喻!」她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第一次发现聪明人要呛起人来,真能把人呛到窒息。 「玫瑰姐才奇怪,」利瓦伊阳不高兴,「玫瑰姐卖得最差的一本书都还有十万本的销售量,一千本,不过是区区的百分之一,就这样也值得跟对方吃饭?」 「sunny你不知道,现在市场不景气,能卖两千本就算是畅销书了……」 「可是玫瑰姐的新书到年底已经卖出了七万多本,而且还在热卖……」 「所以对方一口气订了我一千本书是很大的人情,我不能白白接受人家的。」 「那把钱退给他,」利瓦伊阳霸气道:「我出。」 赵晨曦傻眼。「不是钱的问题。」怕伤他自尊心,不好意思问他怎么出。 「只要玫瑰姐不去,我就是卖血也会把这笔钱还他。」利瓦伊阳补上一句。 赵晨曦真无言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特别的不理智。 「sunny,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她设身处地站在他的立场想,虽然她完全找不到立足点,「不过就是吃一顿饭而已,我什么都不会答应。」 「有一就有二。」他嘴巴虽然这么说,但态度已缓和下来,看着她的眼睛里流露的与其说是激动,毋宁说是担忧。 他担忧什么?怕她吃亏吗?如果是这样,那很容易解决的。「那你陪我一块儿去不就成了?有你陪着我,对方想干什么也不行的不是?」她提议。 没想到他硬得很。「我不去。」 她真火了,她都低声下气跟他保证兼安抚了,他还这么固执。 「随便你!」她也气得摇下这句话,晚上就给梁老板打了电话,敲好时间。 连着两天,他们没再谈这事,一切如常,赵晨曦想利瓦伊阳也许已经想通了,知道要体谅她的难处,所以到了约定的那天,临出门前她征询他的意见:「要不要跟姐一起去?」 他眼睛盯着计算机,看也没看她。「我要给读者回信。」 真是反了!到底是谁的读者!她每个月付35k给他,连要他开个车送她都这么难…… 她乖乖地摸摸鼻子,出门去招小黄。 赵晨曦在法国餐厅门口下了车,梁老板已经在那儿等她—— 「嗨!玫瑰!」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交通有点打结。」她笑着向梁鸿波颔首。 「没等没等!时间刚刚好,这一带交通本来就乱。」梁鸿波又张望了一下,「sunny没送你来?」 「他今天休假。」她真没脸说她叫不动他,想到他就让她乌云盖顶。「薇若琳的代表来了吗?」「薇若琳」就是那家塑身衣公司。 「来了,半小时前就到了。」梁鸿波一脸喜色,「今天来的是他们集团的亚洲区品牌营销经理,公司高层,年纪轻轻,一表人才……」 赵晨曦对梁鸿波「年纪轻轻一表人才」的赞美有听没有进。当经纪人的,嘴上功夫都很了得,只是听到对方等了她半小时有点内疚。「那真是抱歉。」 「不不不,不用抱歉,也是这附近停车位不好找,jeremy怕停不到位子才早来了。他说宁可他等,也不能让玫瑰等……」 第二十八章 「经理叫jeremy?会说中文吗?」赵晨曦有点儿担心,她的英文已经八百年没用了,如果要用那残破不堪的英文来下饭,那她这餐饭肯定会吃得消化不良。 「会。」梁鸿波立时会意,笑道:「jeremy是台湾人。」 赵晨曦放心了,又问:「经理贵姓?」 「好像是姓谷,山谷的谷。」梁鸿波不确定道:「我应该没记错……」 听到「谷」这个姓让赵晨曦的心波折了一下,随即想天下姓谷的人成千上万,哪有这么巧的事,也不需要太敏感。而且自己造孽不多,老天爷不至于要她天打雷劈吧? 不过,当那坐在高背沙发里的男人站起来面向她时,赵晨曦立时就被雷劈到了。 怎么可能?jeremy,竟然真的是谷哲安! 在她僵硬地朝他跨着像在梦游的步伐的时候,谷哲安一直站在原地带笑看着她,直到她到了他面前,他伸出右手。「玫瑰小姐,久仰久仰。」 赵晨曦僵硬地伸出右手回握,连个苦笑都挤不出来。 「来,坐。」梁鸿波招呼赵晨曦坐下后,自己坐到谷哲安那一边去。服务生送上菜单,赵晨曦还陷在狭路相逢的震惊中,完全有看没有进。 「樱桃风味嫩煎法国幼鸭。」谷哲安自作主张帮她点了,又深情款款地看着她道:「这道菜酱汁带点酸甜味,是你喜欢的。」 赵晨曦看他一眼,没作声。梁鸿波有些惊喜。「原来两位认识?」 「以前见过,不过不熟。」赵晨曦抢在前面,谷哲安只是微笑。 「这样就好了。」梁鸿波颇振奋,「既然认识,大家都是自己人了。」招呼服务生开了一瓶红酒。 梁鸿波擎起酒杯,对着赵晨曦:「这第一杯呢,我祝玫瑰新书大卖。」 赵晨曦听梁鸿波提到她,只得举杯啜了一口。「谢谢梁老板。」 「其实我这祝福,也只是锦上添花而已。」梁鸿波笑道:「我们玫瑰一直都是畅销天后呢!」看一眼谷哲安,只见谷哲安虽笑着,双眼却一直恋恋不舍地追随着赵晨曦,心里就明白了几分。 「这第二杯呢,我祝『薇若琳』业绩长红,在亚洲区市占率第一。」 「谢谢。」谷哲安道,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赵晨曦又陪着喝了一口。 「这第三杯呢,我要代我们玫瑰谢谢jeremy慧眼识好书,嘉惠学子,现代学生很需要这一类的情感教育呢!」 「梁老板这么说就太客气了,我才该代敝公司感谢玫瑰小姐,」谷哲安看着赵晨曦,笑意盈盈,「如果不是玫瑰小姐写出这么好的书,敝公司就是想嘉惠学子也无从着手啊!」 谷哲安真的是想做善事吗?赵晨曦心里不大舒服,对薇若琳的谢意都化作了怀疑——这未必不是谷哲安迫她见面的方法。九年前,在她决定跟谷哲安分手之后,她就不肯再见他,因为她怕自己心软,她不想再被他伤害…… 看梁鸿波和谷哲安都拿着酒杯等她,赵晨曦醒悟自己出神了,连忙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吃完了前菜,梁鸿波的手机响起,他走到外面去接听;餐厅里,只剩谷哲安和赵晨曦面对面。梁鸿波一走,赵晨曦便觉得不自在,所幸汤品实时送到,赵晨曦埋头专心吃着汤里用虾泥做成的面疙瘩。 「晨曦……」谷哲安唤她。 赵晨曦抬头瞄了他一眼,继续低头喝汤。只听谷哲安又道:「你变得好漂亮。」 「谢谢。」她不带情绪地回应。 「这些年,我一直都很想你。」谷哲安单刀直入。 赵晨曦一听上火。「今天是谈公事还是私事?」 「看着你,我怎么还谈得了公事。」 赵晨曦瞪着他,她一直都知道他很敢,只是不知道过了九年他变得更敢。「那没什么好谈的。」伸手抓起放在沙发上的包包。 谷哲安按住她的手,长腿一跨就坐到了她旁边的沙发上。「别走。」 「谷哲安,这是公共场合,你不要乱来。」她警告他。 「只要你不走,我就不会乱来。」谷哲安一扯嘴角,送上一个坏坏的笑。「你知道,我脸皮超厚的。」 赵晨曦发作不得,只得忍下这口气。谷哲安看她松开了抓住包包的手,便坐回自己的位子。 「谷哲安,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差劲!」赵晨曦忿忿道。 「我曾经很差劲,但我现在不会了。」谷哲安敛起笑容,一脸诚恳,「大学毕业以后我去了美国,在那里读书,寄情于工作,去年被挖角到『薇若琳』,我之所以愿意跳槽,就是因为想回台湾,想再见你一面。」 赵晨曦不为所动。「现在见到了,你瞑目了吗?」 谷哲安笑了。「见到了你我才发现我好贪心,因为我想跟你重新开始。」 赵晨曦一听又上火。「凭什么?」他连一句道歉都没有,消失九年又出现,以为还能接上从前? 「如果我跟你道歉忏悔、下跪讨饶,你会愿意跟我重新开始吗?」 「作梦。」 「所以这些就省了。」他皮皮一笑,随即收了笑容,表情落寞地道:「道歉的话,九年前我就要对你说,只是你不肯再见我了。」 她是不肯再见他,听同学说他在她宿舍外面等了一夜,她也没有什么感觉。 他经常性的劈腿,跟女生搞暧昧,她从信他到装聋作哑到无动于衷,终于在他跟杨咏梅搞在一起的事被爆出来后,让她再也忍无可忍。 「我知道过去我伤害你很多,因为我太幼稚、太缺乏安全感,但我真正爱的只有你。」他想握她的手,被她闪开,「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觉得幸福。」 「可是跟你在一起,只会让我觉得不幸。」 「所以我更应该弥补你,用行动向你证明,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 在柔和的黄色灯光下,谷哲安磁性的声音和添了几分忧郁的俊脸都十分动人,不过赵晨曦还记得自己受过的伤害。「那真不好意思了,我要的幸福你给不了。」 「那谁给得了?」谷哲安一点也不着急,「据我所知,这几年你都是一个人。」 「你又知道了?」赵晨曦嘴硬,心里却虚。 「你每本书我都有买,从字里行间,我可以读出你的心情。」他笑得温柔又带着些心疼,「曦,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有我。」 「你真的很会自作多情。」赵晨曦否认,却觉得挫败。这就是作家,把自己私密的心情公诸于世,即使已经尽可能隐晦了,却还是瞒不过熟人。 谷哲安被她骂了,却笑得很愉快。赵晨曦真的很讨厌他,也讨厌自己。她明明就不想再跟他有所牵扯,在他面前却表现得这么无力…… 谷哲安的手机发出简讯声,他拿起来看了看,点了一下又放回去。 「不回吗?」她基于礼貌问他,不想在他心中占有什么特别的分量。 谷哲安笑了,样子颇有点无奈。「原本我想瞒着你吃完这餐的,但我说过我要以行动向你证明……」他点出简讯给她看,「梁老板说,他有事先走了,让我们慢慢吃。」 第二十九章 赵晨曦在心里骂梁鸿波,他摆明了就是给他们制造机会;梁鸿波果然是个老奸巨猾,他们才说几句话,就被他看出他们之间不单纯…… 不单纯?赵晨曦在心里冷哼一声,她会以行动告诉谷哲安,他是一厢情愿。 「如果你不打算再谈公事,那这饭就没有吃下去的必要。」她把话撂在前面。 「喔当然,身为『薇若琳』品牌营销经理,我郑重邀请玫瑰小姐担任敝公司旗下『玫瑰俪人』系列产品代言人。」 「薇若琳就是violin。敝公司成立的宗旨,就是想为女性打造如同小提琴般的完美曲线……」不知是她的恐吓奏效,还是少了梁鸿波这中间人的关系,谷哲安一改轻浮态度,开始向她介绍起薇若琳的由来、愿景、商品,还有想请她代言的系列。赵晨曦表面上维持着风度,但心里清楚他都是白讲,她不可能答应他的;别说原本就没意愿,现在冲着他,她更不可能答应了。 埋单的时候,她坚持各付各的,谷哲安拗不过她只得答应;离开柜台,谷哲安要送她回家,她说不必麻烦。 「这只是普通的礼貌。」谷哲安试图说服她:「我喝了酒也不能开车,我们一起搭出租车,看着你回家我也放心。」 「不用,我助理会来接我。」她斩钉截铁不留余地。 「不用麻烦助理,我陪你回去就好了。」 「谷哲安,实话告诉你,」她被他搞得有点烦,索性往柜台前方休闲区的长沙发一坐,赖着不走,「我不会让你知道我住在哪里。」 「我迟早会知道的。」谷哲安嘴边一抹笑。 「你要用什么卑鄙手段知道那是你的事,不过那并不表示我现在就得告诉你。」 「你真的把我想得很差劲,」谷哲安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 「对我来说最危险的人就是你。」她冲口而出。 谷哲安听了这话,却眼睛一亮,难掩喜色。她看到他的笑,就后悔自己说错了话。 「曦,如果你坚持,我就不勉强你。」谷哲安让步,弯下身子看进她的眼睛里,一字一句认真道:「不过从明天开始,我会重新对你展开追求。」 终于赶走了谷哲安,赵晨曦却没有太多欢喜;与他僵持,耗费了她太多情绪能量。虽然今天表面上她取得了胜利,但在心中她却觉得挫败。 说实话,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谷哲安,虽然这些年她帮不少读者分析过这个问题,但那完全是旁观者清外加纸上谈兵,临到自己头上,才发现这事千头万绪,绝非一言能尽。 冷淡他,他会以为她还爱他;与他往来,等于给他亲近的机会;接受他的道歉,那是为未来保留了无限可能性……真正是进退两难。 不过她可以确定的是,她不想跟谷哲安重新开始。不管今天他回头的理由是什么,他已经失去了回头的权利。 她拿出手机,下意识点出利瓦伊阳的手机号码,正要拨出时,才忽然想起他们几小时前才闹了别扭。 被谷哲安这么一刺激之后,再想到利瓦伊阳,她真觉得他是天使。 虽然,天使也是有脾气的…… 无论如何,她还是希望他来接她,不想一个人搭出租车回家,特别是在被谷哲安欺负之后,她极度想念他的体贴与善解人意。即使不能把今天受的委屈告诉他,至少有他陪在身边,也能让她得着安慰。 可是,他会不会还在生她的气?如果连他都打她枪,那她真要崩溃了…… 正踌躇间,一个脚步踉跄的顾客被朋友搀扶着走过她身边,给了她灵感—— 「喂,sunny……」按下通话键,她尽量大着舌头,假装口齿不清。 「喂,玫瑰姐。」 他的声音一如平时开朗,给了她继续装下去的勇气。 「你……你可以……来接我吗……我……」她不知道自己装得像不像。 「你喝酒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果然有点着急。 「只喝一点点……」她故意辩白。喝醉的人都不会承认自己醉的。 「我马上到。」 切断手机,她欢喜,又有点小小的罪恶感——他果然还是担心她的。估计他大概还要二十分钟才会到,她便枕着自己的双臂小寐,打算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到外面等他。 没想到趴下才五分钟……不,三分钟,他已经到了。 「玫瑰姐……」他蹲在她身边唤她。 听到他的声音让她惊喜,立马站起来,这一站起才惊觉自己起来得太快了。 喝醉酒的人,动作应该是慢吞吞的。 没想到他却道:「你喝醉了。」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脸,「你的脸好红。」 大概是刚才趴睡的关系让体温升高,她暗叫侥幸,立刻涣散视线继续扮醉,「我没醉。」 「我带你回去。」利瓦伊阳道,从沙发上扶起她。她正想着要装踉跄的,利瓦伊阳却一把把她抱起来,向外面走去。 她真害羞了,假装睡着了颈部无力地把脸转向利瓦伊阳,心里只想着别被狗仔拍到了,却自始至终没想到要下来。 利瓦伊阳招来了出租车,先把她抱进后座,自己再坐到她旁边。 坐进出租车里时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利瓦伊阳既然没有开车来,那他是怎么这么快就赶到这里来的?虽然就算他开车来,也要二十分钟就是了…… 他该不会,一直都在她附近吧? 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猜测让她感动了,再次确认他真的是天使。 利瓦伊阳揽过她的肩,让她的头靠在他肩上。他搂着她,搂得有点紧。因为这样,所以她的额头便贴上了他的脸颊,这个亲昵的姿势让她有点小害羞了。 不过,这是正常的,她以开放的态度看待这样的亲昵。他以为她喝醉了嘛! 所以要搂着她,不然难道要让她被车子甩来甩去吗? 一会儿之后,利瓦伊阳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突然往她的方向转了一下头,他的鼻尖,轻轻地擦过她的额头。 她倒抽一口气,差一点,就差一点点,他就要吻上她的额。还好还好…… 不过接下来,同样的情况又发生了好几次。有一次,他甚至停在那儿,她可以感觉到他的鼻息,一阵一阵的,轻轻扑在她脸上…… 她忍不住怀疑他是故意的,他不是看到了什么,只是想与她肌肤相亲…… 肌肤相亲?她被这个念头吓到。不可能不可能!他对她没有意思,他心有所属…… 她脑中迸出「舐犊情深」这句成语。老牛爱小牛,也是舔来舔去的,他这么对她,应该也是这个意思。他们才闹过别扭呢,他因为和好了而过度兴奋,也是人之常情…… 她觉得应该是这样,不然,以他们现在的距离他大可亲她,但他没有。 车子开到她家,利瓦伊阳抱她进了电梯,输入密码开了门,把她一路抱进卧室。 他把她放上床,帮她脱掉鞋子、盖好被子;又拧了一条温毛巾,帮她轻轻地擦了擦脸。 那天,他也为她做了这些吗?趁他到浴室搓洗毛巾时,她偷偷喵了他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个被他暗恋着的花枝,肯定是上辈子拯救了全海洋。 第三十章 他又回到床边,坐在床沿,许久没有动静。她觉得他在看她,一颗心怦怦跳个不停,却克制着不去睁眼看他。然后她觉得眼前一暗,他伸手关了房间的灯,然后站起身来。 意识到他即将离开,她有种莫名的失落,于是动了一下身子,故意把被子踢开。他果然又坐了回来,帮她拉过被子盖好。 「陪我……」她借酒装疯说着梦话,她今晚可委屈了。 他又坐在床边看她,许久之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声音听来十分落寞:「你还是爱他,是吗?」 她一听愣住,差点就要脱口问「他是谁」?及时想起喝醉的人是不会问这种问题的,只能忍住。 他再次站起来,她心里一急,再也按捺不住—— 「sunny……」她叫他。 「嗯?」他又坐回床边。 「对不起。」她睁开眼睛,作出睡眼惺忪的模样。 他立刻弯下身子靠近她,轻声对她道:「是我不对,我不应该乱发脾气。」 听他这么说她心里好过多了,和解总是令人感动。「我很讨厌,对不对?」 「不,」他的手轻抚过她的头发,对她微笑。「玫瑰姐是最可爱的。」 听他这么说她又委屈起来,倒退成一个小女孩。「那为什么没有人爱我?」 他却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透过窗外斑驳映入的路灯光芒,她看见他眼中有着忧伤,还有渴望。她疑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但这从未有过的炙热眼神令她害怕,于是她假装倦极了,把眼皮缓缓合上。 她假装熟睡,发出低沉鼾声,希望他别再看她;他却慢慢贴近她的脸,在她意识到他该不会是要吻她的时候,他的唇已经贴在了她唇上…… 她吓傻了,他……他怎么会吻她?这、这、这……这还是舐犊情深吗…… 他的吻很轻很柔,却不是蜻蜓点水,至少在她心脏跳得连耳膜都要被震痛的时候,她还能感受到从他唇瓣上传来的深情,彷佛所有的爱,都倾注在这一吻中了…… 「我爱你。」他轻轻道。然后,他离开她,走了出去,帮她带上了卧房的门。 接下来,是大门…… 他真的走了,在她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就这么走了。她错愕地坐起来,第一次发现他很缺德。她想,他一定也是到风景区游玩时会留下一堆垃圾然后拍拍屁股走了的那种人…… 但很遗憾的,她知道他不是,所以他今晚的举动,就完全让她想不通了—— 他心里不是有着另一个女人吗?怎么会吻她? 他是把她当成了那个女人的替身吗?她清楚听到他说「你还是爱他」这句话…… 她为什么不推开他?即使是装醉,她还是可以推开他…… 她没有推开他,是不是表示在潜意识里,她对他其实也有着渴望?就像刚刚在出租车上,她明明觉得他在占她便宜,却不觉得讨厌,反而还帮他找理由…… 这一瞬间,一切都再明白不过了—— 她是真的爱上他了。 好几次,她都与这念头擦身而过,也许是无意,也许是故意,因为她不想让自己再陷入爱情里,她不想再受伤害…… 可是她却忘记了,爱情是不请自来的。 他们之间的界线,就在他的一吻之后,被打破了。 她一夜难眠,无法克制地去想象他们之间的可能性,她不希望自己是自作多情,所以第一步,她必须先弄清楚那个吻,弄清楚他对自己的态度。如果他吻的爱的真的是她,那她…… 她也许可以,再爱一次。 爱情总是会给人勇气。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十二点,昨晚她亢奋得睡不着,一会儿想着他们相处的点滴,一会儿庆幸他的恋爱并没有真的开始,一会儿欢喜自己是个聪明的女人,一会儿又感谢起那个女人的执着……因为这样,她睡到了中午才醒。 从床上坐起,她留心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她不知道利瓦伊阳现在在不在她家,如果他现在在客厅,她是不是应该先化个妆再出去? 不过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再难看的样子他都看过,今天连在家里也戴着一张假面,他一定会觉得奇怪。虽然如此,她还是坐在梳妆台前,把头发梳了又梳。 她小心地打开卧房门窥看,外面仍然没有动静;她试探地轻喊了声 「sunny」,无人回应;她又喊了两声,还是无人回应;然后她扯开嗓门喊「sunny」…… 她确定他不在家里。 搞什么!今天自动放假吗……她有点无趣地走到客厅,立刻眼睛一亮—— 工作台上竟然放了瓶玫瑰,红色与粉红色相间,粗估应该有二十朵。 其实她并不特别喜欢玫瑰,如果不是为了「玫瑰战士」这个笔名,她根本不会在上节目时戴玫瑰花。 但如果是他送的,那就另当别论了。她走近,细细欣赏,装玫瑰的瓶子是她某次出国游玩买回来的战利品,她平常收在柜子里,利瓦伊阳前几天拿出来擦过,他知道瓶子放在那里……所以,玫瑰真的是他送的了。她心里好甜,觉得这些玫瑰真是她此生见过最美的玫瑰。目光顺势往下扫,桌上放了个粉红色的信封,看大小应该是一张卡片…… 他,要对她说什么?她的心快活地跳动着,正想打开来看,却听到他按密码的声音。 她吓死了,在他面前看他的示爱卡片,她还没有这么勇敢。匆匆冲回卧室,躲回被子里。 她刚躺好,他就进了客厅,她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忽然想起匆忙间她忘了关卧室门,在他出去之前,门是关着的。 她当机立断,从床上跳起冲到卧室门口,尽量装出门是刚打开的样子。不知是否她搞出来的声音太大,他往卧室方向走来。 「玫瑰姐起来了?」他笑着,抬起手腕看表,「你今天可破纪录了。」 她脸红了,话也不知道怎么接。只听他又道:「以后还是少喝酒吧,昨晚你都喝醉了。」 听他提起昨晚她更脸红,偷觑他一眼,从他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所以,他真的是趁她醉了所以偷亲了她?那他亲的,到底是她还是花枝? 「我也不知道自己酒量这么浅,」她顺着他的话说,想套他的话,「我酒品有没有很差?」 「还好,」他笑道:「玫瑰姐的酒品很好,不然这会儿应该已经上报纸了。」 他的回答完全不符她期望,特别是他脸上的淡定,让她怀疑昨晚发生的一切难道只是一场梦?她不甘心,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地晃到客厅里,对着那瓶玫瑰花,发出一声惊呼—— 「哇!这是哪来的花,好漂亮!」他最好不要说,他现在多了插花这项兴趣。 「喔,早上出版社打电话来,说有玫瑰姐的仰慕者送来这束花,出版社怕花放久了不新鲜,所以联络我去拿。」 她傻住。「真的?」 他点点头,随即拿起桌上的卡片。「还有这张卡片。」 她还是傻傻地看着他,完全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 第三十一章 「玫瑰姐,」他唤她,把卡片交到她手里,似笑非笑,「仰慕者喔!」 她真的想打死他,他是还打算恭喜她吗!她僵硬地抽出卡片,一打开,就觉得天都黑了一边—— 下面的署名,竟然是谷哲安! 是了,她想起来,昨晚谷哲安有说,他今天会开始追求她。 她视线重新落到那瓶花上。该死的利瓦伊阳,竟然还帮谷哲安插得那么美,瓶身上绑着一看就知道是从花束上拆下来的缎带…… 她完全明白了,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利瓦伊阳心里,根本就没有她。 昨晚那个吻,只是一时的擦枪走火;或者,连擦枪走火都说不上,她真的,成了花枝的替身…… 搞不好花枝就是个酒鬼,他不知道帮她收了几次烂摊子……没错,昨晚他从到餐厅接她就开始不对劲,那看着她的眼神,总像是盛载了过多的忧伤与爱情,那不是他一向看她的眼神…… 她想哭,觉得委屈,在他面前,却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如果她连自尊都失去,那她就什么也没了。 她默默地走过去,拿起那瓶花;因为这瓶花,让她昨晚到今天的好心情全没了,她不想再看到它了。 「玫瑰姐要把花拿去哪儿?」他偏还不识相地问。 「怎样?」不是他送的,他管不着。 「我插了很久,」他笑道:「我忽然发现我还有点插花的天分。」 他就这么希望她收下这瓶花吗?他就这么希望她被人追走吗?好!如果这是他想要的,她绝对会做得比他期望的更好。 「仰慕者送的花怎么能放在客厅里。」她也笑着,绝不在他面前流露失落,「当然是要放在床头上啊!」 「喔。」 看他一脸「恭喜老爷贺喜夫人」的促狭笑意,她知道过去的所有美好,已经一去不返了。 【第八章】 「嘿!昭昭,可爱的小昭昭……」 在杨咏梅的卧室里,赵晨曦抱着已经三个多月大的怀昭,挤眉弄眼地逗他。 杨咏梅在一旁笑看着。 「真的是一瞑大一寸哩!」赵晨曦眉开眼笑,「几个礼拜不见,小昭昭就变这么大一个了。」 「所以干妈要常来啊!」杨咏梅接着道:「不然下次你来,小昭昭都成家立业了。」 「哪有那么夸张。」赵晨曦眼睛还是盯着怀昭,「人家我们还小咧,众家姐妹们慢慢等着。对了,记得先买好墨镜,免得被我们怀昭的帅闪瞎了眼睛。」 「晨晨才夸张,」杨咏梅笑着摇头,「昭昭没有那么帅啦!」 「这是哪一国的妈妈?」赵晨曦帮怀昭抗议,「所有的妈妈,都觉得自己的儿子是最帅的。」 「其实他帅不帅呢,我也不大在意的,只希望他将来当个好人就好。」 「也不冲突啊!小昭昭为什么就不能又好又帅呢?」 「也对啦!不过如果只能二选一的话,我希望他是个好人。」 听杨咏梅话中流露着感慨,赵晨曦立时道:「有邱老师在,昭昭一定是个优秀青年。」 「希望是这样。我公公婆婆都太宠怀昭了,我只能寄望我老公坚持住立场。」杨咏梅叹了一口气,「老来得子,总是舍不得严厉。」 「老来得子?」赵晨曦觉得好笑,「邱老师是有多老?」 「他外表是很年轻啦,不过也是个中年人了。」杨咏梅又叹了一口气,「我只希望,他能一直陪着我跟怀昭。」 杨咏梅和邱老师差了十几岁,有这种感触也是人情之常。在赵晨曦怀中的怀昭,不知是否也感染了妈妈的情绪,小嘴一扁,眼看就要哭起来。 「小昭昭乖,不哭不哭……」赵晨曦连忙哄他,颇有点手足无措。 「他是肚子饿了啦!」杨咏梅伸手抱过,笑道:「时间到了,他要喝ㄋㄋ了。」 「现在喂昭昭,你还会有不舒服的感觉吗?」看杨咏梅熟练地解开衣服喂小孩,赵晨曦想起她上次说过的话。 「一点点,不过我已经能慢慢习惯。也可能是荷尔蒙的分泌改变了,所以感觉不像以前那么明显了。」 「当妈妈真的好辛苦。」赵晨曦有感而发:「还敢生吗?」 「如果可以当然是还想再生,」杨咏梅却道:「要帮怀昭生个伴,独生子女很孤单的,而且有时候会不懂怎么跟别人相处。」 赵晨曦知道,杨咏梅是在说她自己。杨咏梅的爸爸是船长,长年跑船不在家;杨咏梅的妈妈是个情绪化的人,先生不在身边的不安全感,让她变得急躁易怒,所以她一直跟妈妈不亲。 「伯母现在还好吗?」 「嚼,好多了。」杨咏梅抿嘴微笑,「我大学毕业那年我爸退休,在我爸的鼓励下,我妈去看了医生治疗忧郁症,现在她积极参加社团活动,认识了很多朋友。最好笑的是,现在换成是我爸在家里等她。」 「真是风水流轮转了。」她真的很为杨咏梅高兴。 「嗯。」杨咏梅点头,面色柔和而诚挚地看着她道:「回首往事,也让我特别感谢晨晨,国高中时代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一定会过得很苦闷。」 赵晨曦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会儿后道:「其实也不用谢,你也陪我走过了国高中时期。」 杨咏梅点点头,没有说话。她们都沉默了。 杨咏梅喂完怀昭,轻轻拍了拍他。怀昭睡着了,杨咏梅把他放回婴儿床里。 「晨晨,」杨咏梅走近她,开口:「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吗?」 赵晨曦抿着下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我不知道。像现在这样不好吗?」 「对我当然很好,我什么都没做,就找回了你这个朋友。」杨咏梅轻轻道:「但对你不公平,有些事不说清楚,我永远都觉得对不住你。」 赵晨曦想不到杨咏梅会把话说到这么白,在她终于决定就这么含糊地过去了也好的时候,杨咏梅竟然会主动提起。好吧,既然要谈…… 「谷哲安回来了。」她开门见山。 杨咏梅顿了一下,却没什么惊讶的表情。「他去找晨晨了?」 「对。」赵晨曦道:「他说,他想跟我重新开始。」 过去一个多礼拜,谷哲安每天一束鲜花送到出版社,利瓦伊阳也每天都去帮她拿回来,回来后花十分钟帮她插好。她为了跟他赌气,每天都含恨收下,搞得她都内伤了。 「晨晨有什么想法?」 「我还能有什么想法?」她压下烦躁,不想吵醒怀昭,「我们分手都九年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脸皮这么厚,竟然还敢要求重来。」 「其实,」杨咏梅停顿了一下,「谷哲安的脸皮并不厚,他从来没有缠过我。」 赵晨曦惊讶地看着她,杨咏梅接着道:「这么说实在很没面子,不过在我和谷哲安之间,一直都是我主动。」 「为什么?」她很惊讶。 「因为我想跟晨晨竞争。」杨咏梅道:「晨晨一直是我的偶像,我依赖你,但同时我也埋怨你,因为我觉得你都在剥夺我的自由。」 她傻住。「我……我做了什么?」 第三十二章 「不是晨晨的错,但当时我真的讨厌晨晨。」杨咏梅续道:「记得国中毕业的时候,我不想去读高中,因为我觉得考大学很累,所以想去念五专,结果你力劝我考高中……」 「是,我是说过这话,但你的成绩很好,而且五专很可能会成为末代学制……」 「是啊,我知道晨晨说的都对,但在我读书读得很累的时候,就不免埋怨起晨晨来,想说为什么我的人生要由你来决定,所以就连后来大学重考,我都怪到你头上。」 赵晨曦说不出话。这也是她一头热的热心招来的苦果吗?杨咏梅大学考差,是因为她高中时跑去谈恋爱。她劝过她,但她没听。 只听杨咏梅又道:「我知道我的想法完全不可理喻,但我就是不由自主地会去怪晨晨,而且因为这样,让我有了与晨晨一较高下的念头。我进大学之后,晨晨已经跟谷哲安在一起,我想我只要把谷哲安抢过来,就可以让晨晨难过,让你发现,你不总是对的。」 「难道你一点也不喜欢谷哲安吗?」她太震惊了,杨咏梅跟谷哲安在一起竟然是因为想反抗她? 「我是喜欢他,但如果对手不是你,我不会有那么大的动力。」 她很难理解这种心态。「你讨厌我可以疏远我,不跟我在一起,为什么还要跟我扮作好姐妹的样子?」 「我真的当晨晨是好姐妹,不是装的,在情感上我一直当你是家人,所以才敢对你无理取闹、予取予求。每个人都希望被疼爱,但我妈妈却是我必须敬而远之的人,所以我把这种被疼爱的需求转移到你身上……」杨咏梅眼睛红了,「晨晨,真的很对不起。」 赵晨曦没办法安慰她,因为她自己都还调适不过来,但她似乎有点明白了。 就像孩子会跟爸妈耍赖、吵闹,把自己的失意都怪到爸妈头上,当时的杨咏梅对她大概也是这种心情——又亲近又叛逆,又顺从又不甘。 「现在回想起以前的所作所为,我真的很惭愧。」杨咏梅深深吸了一口气,「但那时我就像着了魔一样,只要谷哲安肯与我在一起,什么手段我都使得出来。」 赵晨曦了解「什么手段」指的是什么。好几次她去找谷哲安,看到租屋处外面有杨咏梅的鞋子;在那之前,她已经感觉谷哲安劈腿,在他身上有杨咏梅常用的香水味,但她试探谷哲安时,谷哲安却像完全没这回事一样。 但比起发现杨咏梅与谷哲安上床,更让她沮丧的是自己的懦弱。好几次,她竟然没有勇气开门进去一探究竟,而且事后,她还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她也病了,不是吗?如果不是后来情人节,学姐说在百货公司看到一个有点像谷哲安的男人和杨咏梅手牵着手逛街,她可能还鼓不起勇气捉奸在床…… 「跟谷哲安在一起的时候,其实我很明白他只会爱你,但我就是不肯放弃;后来,在你决定和谷哲安分手以后,我们之间也结束了。」 「可是在谷哲安毕业前,你们一直在一起。」 「因为我们无法分开。同时失去了晨晨的我们,就像两个犯了错的孩子,忽然发现自己闯了大祸,不知所措的恐惧,让我们只能紧抓着彼此,但在心里,我们又互相厌弃。」 这到底是怎么样混乱的关系?赵晨曦难以想象。她一直以为她的隐忍是一种堕落,直到现在才发现,还有比隐忍更堕落的关系。隐忍,至少还有一方快乐;互相厌恶却不分开,折磨的,是两个人。 「我跟谷哲安,其实都是很缺乏安全感的人;我们渴望被爱,却没有能力付出爱。」杨咏梅轻轻道:「晨晨却不一样,晨晨会努力去付出爱,因为你有能力给,所以也有能力收回。这也是为什么,我和谷哲安都离不开你。」 说杨咏梅离不开她,她是相信的,因为她连重考都要跟她上同一个\系;但谷哲安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身边也没少掉花花草草,他若真的在意她,怎会不顾虑她的心情?像是明白她的想法,杨咏梅接着就道:「谷哲安会跟其它女生搞暧昧,其实有一个原因也是在试探晨晨,想用这种方式让晨晨更珍惜他,永远都只专注地看着他。」 「怎么可能?!」赵晨曦觉得这根本不正常。爱一个人,心里就只有他,让他快乐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伤害他! 「这就是晨晨和我们不一样的地方。你的想法都很正面,而这也是因为,你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谷哲安的家庭不幸福吗?」谷哲安对他的家庭谈得不多,她只知道他是独生子,家里有爸妈。 「谷哲安的爸爸在他上小学时就外遇;他父母离婚,他爸有了新家庭不要他,所以他跟着他妈。」 赵晨曦一怔。「他为什么要骗我?」 「每个人都有不愿说出口的秘密,特别是对自己最在乎的人,更希望在她面前自己永远是最完美的。」 「可是他告诉了你。」能倾诉最私密的秘密,这也是一种亲密。 「谷哲安不是自愿告诉我的。」杨咏梅道:「大一的时候有个社团学姐在安养中心作志工服务,我陪她去,在那里遇到了谷哲安。」 「谷哲安为什么会在那里?」她没听他说过他有在当志工。 「他去看她妈妈。」杨咏梅道:「在他读高中的时候,他妈妈中风成了植物人,一直都躺在赡养中心里。」 赵晨曦太惊讶了,话都说不出来。 「谷哲安虽然对我说了,但千叮万嘱绝对不可以告诉你。其实就算他不交代,我也不会告诉你,因为能与他拥有共同的秘密,让我觉得很得意。」杨咏梅面露惭愧,「而且我知道你一旦知道了这件事,重情义的你只会更爱他,所以我更不会说。」 「那你现在为什么要说?」她宁可她什么都不要说,就让她这样恨着谷哲安也好。 「因为这是我欠你们的。」杨咏梅十分懊悔,「谷哲安并不是那么坏的一个人,他会跟我在一起,是因为我们有着相似的背景。在他升大四的时候,赡养中心发出了好几次的病危通知,他每天心情都很紧绷,但他又不愿意把这种心情告诉你,所以我就成了他诉说的对象。」 赵晨曦感到内疚,她竟然愚蠢得以为谷哲安是因为迷恋杨咏梅的外表才跟她在一起。「后来呢?」 「后来,我们开始偷偷约会,但约会并没有想象中美好,谷哲安一直觉得对不起你,所以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连笑容都很少。我一直以为我能成为他心灵的支柱,但我想错了,身陷黑暗的我,又怎么可能为他带来光明?我与你的这场较量,一开始就输了。」 赵晨曦的心揪在一起,一种酸楚的感觉在心底漫开。这些事情,为什么她直到今天才知道?如果她早点知道,他们是不是不会走上分手一途? 也许不会,也许还是会,但不管结果是什么,至少她会宽容些。 赵晨曦忽然发现,那段感情的失败,自己或许也有责任。 赵晨曦到经纪公司的时候,谷哲安已经坐在梁鸿波的办公室里等她了。 第三十三章 昨天梁鸿波打电话给她,说「薇若琳」已经把合约送来,他初看过没有问题,问今天送到她家是否方便。 听梁鸿波这么说,她当然不好意思要他送到她家,他毕竟不是她的经纪人;虽然她知道,如果她说自己要去蔚蓝海拿,梁鸿波很有可能把这个消息透露给谷哲安。 现在谷哲安果然在这里。 「嗨,玫瑰。」梁鸿波脸上涌起笑浪,却没有一丝心虚的波纹。「jeremy有事到我们公司附近,办完了顺便上来坐坐,也是两位有缘,刚好在这里碰上。」 赵晨曦知道梁鸿波很想作成这笔生意,也想趁此机会将她签下,所以一直拉拢她与谷哲安。她对当艺人实在没有兴趣,也没有意愿代言塑身衣,但她今天还是来了。她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谷哲安。 是的,她就是为了见他才来;他们之间,有一些话必须说清楚。 梁鸿波陪着她看合约,又在谷哲安游说她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帮上几句,直到她承诺会考虑看看以后,梁鸿波找了个理由告退。 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和谷哲安。 「曦,谢谢你,没有把我送的花退回来。」谷哲安道,面上是深情款款和对她的依恋。 她却从他眼里看到忐忑,和害怕被她拒绝的不安。「可以不要再送花了吗?」眼中的忐忑一瞬间消融,他笑得电力十足。「你不喜欢玫瑰,我可以送别的。」 「谷哲安,你不需要对我做这些,那只是白花钱。」 「我说过我在追求你,送花只是我的第一步。」 「接下来呢?送名牌、坐名车、上高级餐厅、环游世界?」 「就是天上的星星,我都会摘下来给你。」谷哲安执起她的左手,圈住她的无名指。「然后,我要它停在这里。」 「所以,你把我当成一个浮华的女人。」她抽回自己的左手。 「不,我只想好好宠你。」谷哲安长腿一跨又坐到她旁边,跟她挤在同一张双人座沙发上,「过去欠你的,我统统都会补回来。」 他欠她的,并不是这些;学生时代的恋爱,通常不是建立在物质上。「你懂我要什么吗?」 「专一。」谷哲安认真道,看着她的眼睛。「在我生命里,以后只会有你一个。」 看着他英俊异常的面容,赵晨曦忽然有点迷惑。她以为她已经不爱他了,可是当他认真地对她做着保证的时候,她竟然不确定自己对他的感觉是什么了。 「谷哲安,你觉得你真的爱我吗?」 谷哲安坚定点头。「也许过去我做得不好,但即使在我最荒唐的时候,我的心里也只有你。」 这话的逻辑听来很可笑,但因为听杨咏梅说过,所以她可以理解。「你有让我了解你吗?」 「从现在开始,我会把我的一切都交给你,让你掌握我的每分每秒。」 她要的不是这个。「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家里的事?」 谷哲安怔住,笑容慢慢在脸上凝结。「你知道了?」 「嗯。」她点点头。「我没有想到,在你心里,我是个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女人。」 「不是这样!」谷哲安面上有慌乱。「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说话吗?」 然后,他们一起去吃了午餐;然后,是晚餐…… 谷哲安打电话回公司请了半天假,然后把他的家庭、他的心情,还有分手后的九年,一遍又一遍地说给她听。她听得感慨万千。曾经非常亲密的他与她,却直到分手后这么多年,才真正有了了解。 分别的时候,谷哲安抱了她,她没有拒绝。 回到家已经九点。一打开门,她赫然发现sunny还在她家。惭愧、心虚、内疚一起涌上,她竟然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sunny,你怎么还没下班?」 他走向她,面上是微笑。「玫瑰姐今天一天没回来,我担心你遇到什么,所以还在待命。」他背上包包,「现在玫瑰姐回来,我可以回家了。」 她的心揪了一下。上午出门前她不敢告诉他她去做什么,本来以为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会回来,所以也没叫他先走,没想到他竟然等了她一天。 「sunny,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你该下班就下班,不要等我了。」 「好。」他点点头,没有太多情绪。「那我走了。」 「嗯……你吃过饭了吗?」 「吃了。」 她觉得他应该没吃,他一直在等她,不大可能有心情吃饭。「下次如果我五、六点还没回来,你可以call……不,我应该打给你。」 他笑了笑。「没有关系的。」 他的体贴让她更内疚了。「sunny,对不起。」 「玫瑰姐别这么说,这本来就是身为助理的我应该做的事。」 「身为助理」,听到这四个字,让她更难过了—— 在她等待他示爱却没有得到响应的那天,她埋怨他心里根本没有她,冷静下来后,她感到懊悔。他心里一直都是有她的,只是不是她希望的那个原因;是她自己不小心爱上了他,他并没有错。 想想他的内心也是很苦的,一直爱着,却没有得到响应;在无人知道的时候,他想借着她发泄一下,也是情有可原。 她会帮他守着这个秘密,她也会管好自己的心,不造成他的负担。 「那你路上小心……」她说着,心里又觉得愧疚,想让他高兴,「对了我跟你说喔,我不会去代言那家塑身衣。」 他淡淡地笑了笑。「玫瑰姐自己决定吧!不要因为我,影响你的决定。」 「我是真的不打算代言的。」她特别认真地向他表明心迹。 他走近她,看着她的眼睛。「不管玫瑰姐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 他温暖的话语,却令她心酸起来—— 他们为什么现在才相遇呢?她符合他喜欢的类型,如果不是他先遇到了花枝,他也许会爱上她也说不定。 正确的对象错误的时间……赵晨曦忽然发现,身处第四象限,原来是这么悲哀的一件事。 「这是谷哲安送的吗?」杨咏梅对着赵晨曦卧室里的一瓶向日葵发问。星期天下午,是邱家二老含饴弄孙的时间,邱伟航到河堤附近运动,杨咏梅便摸到她住的地方来。 「是啊。」赵晨曦答得有点无奈。 即使她已经明确告诉谷哲安希望他不要再送花,谷哲安还是继续送,只是把送花的时间改成他们见面的时候。他说他对她的爱泛滥到不能自控,只能借着买花送她来宣泄。 她已经知道他浮夸背后都是有原因的,像这个说法只是为了钓出她喜欢什么,一旦她说出「你不如改送……」的时候,他下一次就会送上那东西,她没办法阻止他继续献殷勤,就只能继续收他的花。 「忠诚的爱。」杨咏梅道:「这是向日葵的花语。」 赵晨曦好笑。「你还真是颇涉杂学。」 「虽然我已经金盆洗手,但这种风花雪月的事我只要看过就能记得。」杨咏梅笑得颇得意,「天生我材必有用嘛!」 第三十四章 她们又回到了以前,那个可以互相取笑、挖苦的时候。虽然,她们也跟以前不一样了。她们变得成熟、圆融,在关心对方的时候不会一厢情愿,在接受关心的时候不会想要依赖,她们之间,是一种修饰过后的亲近。 或许不能像以前一样自然,但这种相处,可以让她们走得更长更远。 「那你现在对谷哲安是什么想法?」杨咏梅坐在她旁边。 赵晨曦想了想。「没什么想法,就是一个老朋友。」 「有可能重新开始吗?」 「我不知道。」她道:「我们这几次见面,谈的都是工作。」 谷哲安都是用工作的理由约她出去,出来后谈的却不只是工作。她明白,却也没有拒绝。 「那晨晨犹豫的原因是什么?」杨咏梅问,「谷哲安这次回来,应该是下了决心的,晨晨还是单身,没有旧情复燃的可能吗?」 「旧情复燃……」赵晨曦苦笑,随即道:「如果谈旧情,我是连见面都不会与他见面的。只是了解了他的过去,让我有点自责,在他那么辛苦的时候,我却没有真正去探究原因。」 谷哲安是她的初恋,没有恋爱经验的她,总希望扮演他心里的理想型,所以她装乖、压抑自己,即使对他有所怀疑,也只敢借着做卡片,在卡片里表达她的不开心。还好,谷哲安在这方面算是敏鋭度颇高,看到卡片后就会收敛自己,对她特别宝贝;也因为这样,现在想起让她觉得自己有点不应该,她自以为是包容的鸵鸟心态和无意义的矜持,让她错过了一些重要时刻,使他们愈离愈远。 「所以,晨晨是害怕谷哲安的花心?」 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虽然现在的她,已经破除了「理想型」的魔咒;因为她明白了感情要能长久,双方都必须要学会做自己。 「谷哲安会不会再花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世上如果有一个人能收服他,那绝对非晨晨莫属。」 「你还真看好我的能力。」她笑了。 「因为你也收服了我啊!」杨咏梅把头靠在她肩膀上,转来转去地撒娇。 赵晨曦被她闹得笑了。「都当妈了还这么幼稚。」 「嗨,告诉你一个秘密喔。」杨咏梅撒完娇坐好,故意压低声音道。 「什么秘密?」杨咏梅神神秘秘的样子引起她的好奇心。 「我老公,曾经喜欢过你喔!」 她吓到,差点没从床上摔下来。「怎么可能!」 「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把他惹火过吧?」杨咏梅笑得毫无芥蒂,像在说别人的事。「你知道吗?我从来没看过我老公生气,他情绪稳定,而且修养极好,但你两次没带课本,就让他发火了。」 「那是我不对啊!上课本来就应该带课本。」她真的觉得她太敏感。 「可是一个班上有多少学生,他竟然能注意到你两次没带课本,可见他有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杨咏梅又道:「后来我们在路上碰到他,好几次,他对你说话的样子,我一看就知道,那是一个男人对女人有好感的表情。」 「你真的想太多了,」她摇头,「我觉得那就是一个老师关怀学生的表情。」 「所以晨晨有时候真的很迟钝,」杨咏梅笑得挺放心,「对你来说老师就是老师,学生就是学生,完全不去想象其它可能性。也幸好晨晨是这样,我和我老公现在才会在一起。」 「欸你这样讲,我以后看到邱老师会尴尬耶!」 「真的不用尴尬,因为我老公已经有了我,所以你没希望了。」杨咏梅大笑。 「三八!那你讲这些干嘛!」她真的很想扁她。 「我只是希望晨晨幸福,不要因为过去而阻碍了你追寻幸福的脚步。」面上笑意还没褪尽,杨咏梅的口吻已经变得正经。「两个人在一起,重要的是能不能相处,能不能互相支持,能不能互相陪伴,能不能让彼此更好。」 能不能相处,能不能互相支持,能不能互相陪伴,能不能更好……真糟糕,她脑海中浮现的,竟然都是利瓦伊阳。 这段时间她真中了他的毒,他的影子总是猝不及防就闪进她脑海——开门时、传line时、散步时、写作时、吃饭时、睡觉时,前几天收到「宠爱女人」的赠书,她竟然看起她闻名已久、但素未谋面的「同事」所写的星座运势,研究起天蝎座的感情运…… 「晨晨心里有人选了?」 「怎么可能!」她吓了一跳,以笑掩饰,「我是在想,你跟邱老师肯定就是神仙眷侣的典范。」 「那当然!」杨咏梅笑得很甜蜜,「虽然我们是另一型。」 「哪一型?」 「寄生者与宿主。」杨咏梅甜蜜的神情中透着一点慧黠,「不是有人说每个人来世上都是为寻找自己的灵魂伴侣?像邱老师精神力量这么强大的人,他的灵魂本来就已经差不多完整,哪还需要灵魂伴侣?他的前一段婚姻,也是这么失败的。」 听杨咏梅这么一说,她也觉得奇怪。「像邱老师这么好的人,怎么会离婚?」 「因为邱老师太投入工作,对前妻的关心不够。他前妻是他大学同学,也是一个内心坚强的人;但就算内心再坚强,有时候还是会需要伴侣的陪伴,但邱老师的前妻觉得自己身为专业的辅导人员,应该要能自己调适自己的心情。就这样,两人便渐行渐远。前妻提出离婚的时候邱老师虽然想要挽回,但为时已晚。你知道,两个人相处会成为一种习惯,他们互相不需要对方已久,即使继续在一起,也就只能像朋友,再不会有火花。」 「好特别的理由,我一直以为婚姻失败的原因,是一方或双方都不成熟。」 「分手的理由本来就千奇百怪。像邱老师这么成熟的人,只有在被人需要的时候才会惦记着那个人,所以我只要一直需要他,他就会一直惦记着我。」 赵晨曦想起杨咏梅说过她因为忧郁症而被邱老师辅导过。「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我还是你们的媒人呢!」 「是啊,所以我超级感谢你。」杨咏梅俏皮一笑,「也因为我老公知道我需要他,所以他不可能再被其它人吸引,包括晨晨。」 「神经!本来就没有什么啊!」 「这不光是因为我老公的责任感,还因为你们两人太像。」杨咏梅把头靠在她肩上,轻轻道:「你们都很强大,情绪稳定,头脑清楚,对事情有自己的主张,让人自然而然就想依靠,这也是我老公当初会被你吸引的原因;但真正要做夫妻,还是需要某种情感上的牵绊。」 赵晨曦玩味这番话,笑道:「真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跟你这么一谈,我发现我这『专家』头衔应该让出来了。」 「晨晨的脑子里面,是一个条理井然的世界,一旦失控或混乱,晨晨就会感到不习惯。但感情,有时候是不讲道理的,没有该不该,只有爱不爱。」 没有该不该,只有爱不爱……杨咏梅走后,赵晨曦脑海中还萦绕着这两句话。 这段时间某些被她刻意压在心底的心事都争先恐后地窜出,不许她再逃避。 第三十五章 记得某次跟利瓦伊阳谈他的不伦之恋时,利瓦伊阳曾问过她是否在意现实因素,她被他问到答不出来,因为她的答案也是否定的。当她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她是不会在意那个人的年纪、身分、背景、收入,甚至是外人眼光的。 她在意的,只是那个男人究竟爱不爱她。 她心里明白,利瓦伊阳并不爱她;即使她愿意跨越一切阻碍,终究跨越不了他筑起的心墙——墙里的世界,是属于另一个女人的。 没有比这更让人沮丧了。她永远都要和存在于他心里的那个女人竞争,而且这种竞争,未来会成为一种执迷,执迷到让她失去自我,令他厌弃;执迷到让爱情变得丑陋,丑陋到连一点美好的回忆都不剩…… 他们之间,是没有未来的。 谷哲安是爱她的,是吧?事隔多年,他又回到她身边,并且以一种洗心革面的姿态想与她重新开始,如果不是爱她,那又是为什么? 比起那些还要从自我介绍开始的陌生人,谷哲安对她来说是熟悉得多了,而且他们曾经相爱过,曾经吸引过她的那些因素依然存在;曾经让她痛苦的部分,他也承诺了会改。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依赖她…… 羊咩说得对,她和邱老师很像,他们都会因为被需要着,而惦记着那个人;可是,羊咩说得也不对,邱老师能不断付出,是因为他的灵魂富足;而她,却是借着付出,来完整自己的灵魂…… 她一点也不强大。说穿了,她只是个胆小鬼,只敢做自己有把握的事。 被人依赖者,比作为依赖者,要更安全,不是吗?一个人真正能把握的,也只有自己的心,不是吗? 利瓦伊阳是一个好男人,但不是她的。一个男人再好,如果不是自己的,执着下去也只是为难自己。 成熟的人,应该懂得该放手的时候放手、该珍惜的时候珍惜。 她想,她应该给谷哲安,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第九章】 用餐到一半的时候,谷哲安的手机响了起来。谷哲安对她点了一下头,接起手机。 「喂,小阿姨。」谷哲安脸上露出笑容,「没关系,不忙,您说。」然后用略带抱歉的眼神看她。 看他边讲手机还得边以眼神安抚她,赵晨曦不想让他有压力,跟他比了比洗手间的方向,起身离座。 自从决定和谷哲安重新开始,她便正式拒绝了薇若琳的合作提案,所以现在出现在这里的她,身分是谷哲安的女朋友。 对于合作破局,梁鸿波不无遗憾;不过在知道她和谷哲安交往之后,又有种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意外惊喜,于是很快地向谷哲安推荐了旗下正在窜红的女艺人,以一半的代言费用签下了薇若琳的合约。 谷哲安对没与她签成合约一点也不遗憾,他实话告诉她,这构想本来就是为了接近她而生,如今……如今自然不用了。 她相信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她安顿了谷哲安的心,也守住了对利瓦伊阳的承诺。这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不是吗? 在洗手间待了七、八分钟,不但上完厕所还补完了妆,她回到座位,谷哲安才刚讲完电话。 「不好意思,我电话讲太久了。」谷哲安一收线便立刻同她道歉。 「没关系,是你亲戚?」赵晨曦随口问。 「是我小阿姨。我妈生病以后,阿姨把我接到她家住了一年,上大学以后我搬出来,还是经常会到她家走动。」 「你跟小阿姨很亲?」 「嗯,所以小阿姨打电话来,拜托我帮她照顾表弟。」谷哲安笑了。 「你表弟?」 谷哲安点点头,笑道:「我表弟高中毕业后被送到美国读书,在那里拿了建筑硕士,我阿姨希望他在美国就业,结果他却跑回台湾服兵役。」 「真是有为青年。」 「是啊!」谷哲安一脸好哥哥的友爱表情,「我们在国外的同学对服兵役几乎是能避就避,没办法避的都会拖到役期结束才回来,我表弟却坚持要回来。我姨丈在台湾开建设公司,倒是满嘉许我表弟的决定,因为他自己也是苦过来的,认为男孩子就要能吃苦。」 「可是你阿姨舍不得?」 「是啊!那时候表弟到美国读书,我阿姨也跟到了美国,在美国那里有姨丈的亲戚在作建材批发生意,所以我阿姨想表弟毕业后干脆在美国工作就好了,但表弟却不肯。」 「你表弟既然是学建筑的,那在你姨丈的公司比较能学以致用吧?」 「问题就在这里。我表弟兵役都服完了,却没到我姨丈的公司报到。」 「那他在干嘛?」 「全台湾漫游,到处走透透。」谷哲安苦笑,「上山下海,不亦乐乎。」 「真是公子哥儿……」碍着谈论的是他表弟,赵晨曦不好发表评论。 「他是有点随性啦!不过我表弟并不是纨袴子弟,他很聪明,品行端正,长得也帅。总归一句话,就是人生胜利组。」 「那你阿姨肯定很宝贝他。」 「没错,所以阿姨一听到我要回台湾工作,立刻就要我看好表弟,催他快点回家。」谷哲安又是苦笑,「每次阿姨一打给我,总要重复那几句老话,说什么表弟小时候多乖啦!长大变野啦!又会扯到表弟早产的事,说他还没到时间的,就急着从她肚子里跑出来,果然是个不恋家的……」 又是一个早产儿……赵晨曦不禁想起利瓦伊阳,想起那个在医院陪产的晚上。 「我讲这些,让你烦了是吗?」谷哲安握住她的手。 发觉自己恍神了,赵晨曦连忙掩饰:「没有,我很喜欢听,是听得入神了。」 她心头涌上罪恶感。她不该跟谷哲安在一起的时候还想着利瓦伊阳。 谷哲安在河堤附近停好车,陪她在河堤步道上漫步。 「曦,什么时候,我可以上去坐?」到了她家楼下,谷哲安舍不得离开。 「等我先通知家里的男人藏好。」她嘻皮笑脸道。 「你好坏!」谷哲安一把将她拉进怀里,贴着她耳朵道:「你这样说我会担心。」 在他玩笑的话语中还是透露了一丝忐忑,她觉得内疚,哄他:「骗你的啦!只是我房子很乱没整理,等哪天整理干净了再请你光临。」 「我可以帮你整理,整理东西我很拿手。」谷哲安立刻毛遂自荐。 「那就等我把它弄得更乱再请你上来,免得你无用武之地。」 「哇!你现在变得好伶牙俐齿。」谷哲安脸上有种被她打败的惊喜。 「你不就喜欢我的伶牙俐齿?」他就是在辩论赛后对她展开追求的,他应该没忘记。只是后来她自废武功,只为了讨他欢心。 「对,我对你一见钟情。」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长发,看着她的眼中有些痴迷,「现在的你,比以前更迷人……」 谷哲安吻上她的唇。 这是他们第二次的正式约会,也是谷哲安第二次吻她。 还记得第一次在法国餐厅碰面时,她曾经因为他妄想接上从前而忿恨,但现在她明白旧情复燃就是这么快。记得大学时他们第三次约会谷哲安才牵了她的手,第六次约会他才吻了她,她默默地记录着这些日子,心里既兴奋又甜蜜。 第三十六章 现在一切都被快转,她知道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谷哲安再过不久就会向她求婚。 她愿意同他重新开始,就没有抗拒这个可能性;如果这是她的选择,她应该会欣喜若狂地答应。 「我爱你。」心醉神迷的谷哲安在她耳畔道。 她怔了一下,没能在第一时间响应。察觉谷哲安的等待,她连忙道:「谢谢。」 谷哲安怔住,随即笑了。「你愈来愈坏了,不过我愿意等。」 说完,他重新吻她,比刚才更深情。 谷哲安的吻技是好的吧?被他重新吻住时她想,经验丰富的他应该已经能出师了;她的经验却不多,这一生只被两个男人吻过,一个是谷哲安,一个是…… 她真不该,不该在被谷哲安亲吻的时候还想着利瓦伊阳,于是她努力投入…… 刚回到家里,她的手机就响起来,一看,是利瓦伊阳。 「sunny。」她镇定唤他,却无法克制地有一点慌乱。 「玫瑰姐,你现在有空吗?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嗯,你说。」 「我想当面跟你说,现在过去方便吗?」 「好。」 其实她大可要他明天上班时再说的,不过内心却有种现在就想知道的迫不及待,虽然她知道他不可能是来跟她示爱。在她上次要他别再等她后,他真的就不再等她,她每天回家,家里都是一片漆黑。 他们已经开始保持距离,她心里明白。不约会的日子,谷哲安每天都会给她打两通电话,一通白天,一通晚上,每当中午接到他的来电,她都会躲到卧室里去听,而当她再回到客厅时,利瓦伊阳从来不问她是谁打来的电话。 她知道他们已经疏远了,当有彼此心知肚明却不说破的秘密梗在两人中间,这样的关系,应该就叫貌合神离。 这种关系令她难受,却无能为力;她若再想与他亲近,就没法再与谷哲安在一起。她恨自己的懦弱,也恨自己的自私;她选了一条好走的路,却舍不得他远离…… 她换上家居服,对着镜子卸妆,看着镜中的映影赫然发现,谷哲安在她脖子上留下了吻痕。 她吓坏,连忙翻箱倒柜,要找一件能遮住脖子的衣服,但不管春装夏装,都只有圆领v领;不得已,她只能找出一件白衬衫换上。 她刚换好衣服,门铃就响起,她尽量把衣领拉高,过去帮利瓦伊阳开了门。 或许是看她穿着白衬衫,利瓦伊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她正想说「家居服忘了洗」,利瓦伊阳已经举起手里的袋子,对她笑道:「玫瑰姐,请你吃红豆饼。」 她又惊又喜,过去的美好重新涌上。她接过袋子,觉得有点轻,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三个红豆饼。 她正想问怎么只有三个时,他已经道:「我刚从夜市过来,因为已经吃过了,所以只有买玫瑰姐的。」 她觉得有点扫兴,不过他还记得她,就让她开心了。「进来坐。」她招呼他进屋。 「你在电话里说有事要跟我说,是什么事?」一坐下,她便开口问他。 他犹豫着,似乎难以启齿;第一次看他露出局促的表情,让她纳闷。「是什么事?」 「玫瑰姐,一他又停了一会,然后彷佛下了决心似地开口:「有一家生态地理杂志社在招聘特约摄影师,我是不是应该去试试?」 她忽然觉得全身血液都不流动了。「为什么问我?」 「因为如果应征上了,就要到国外去工作一年,但我与玫瑰姐的合约还没到期……」 「所以你想提前解约?」她问,手心开始发凉。 「如果玫瑰姐不答应,我就不去应征。」他很认真地看着她。 「是你喜欢的工作,是吗?」她的心脏在紧缩,却还是要自己问出这句话。 他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她,眼中流露着不知是希望她答应还是不答应的期待;然后突然间,他眼中的期待变成尴尬,他移开了视线。 她会意过来,知道他看到了她颈上的痕迹,匆匆用手抓住领口,想把第一颗扣子扣起来,无奈衣领太硬,扣子的洞也做得太合,她扣了几次都扣不起来。 「需要我帮忙吗?」他问她,露出苦笑。 好糗!她颓然放下手,还他一个苦笑。 「很甜蜜喔!」一会儿,他取笑她。 她好窘,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跟他解释,又觉得没有解释的理由。 「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两千万的秘密。」 她真无地自容了。 一会儿,他站起来。「我还是先走吧,这事也不急,玫瑰姐慢慢考虑,如果玫瑰姐希望我照合约走,我就照合约走。」 「这种机会是不是不常有?」她也跟着急急站起。 「当玫瑰姐的助理,才是千载难逢的工作。」 千载难逢……可是,他却想走了。「如果你有更好的机会,我不应该拦你。」 她强迫自己这么说。 「谢谢玫瑰姐。」他虽微笑着,面上情绪却复杂难辨。「如果我真的应征上了,提前解约造成的损失,我都会负担。」 「没有什么要负担的。」最大的损失就是他的离开,而这,是他负担不了的。 「那我先回去了。」他向她道了再见,走到门口时又说:「等我走了以后,玫瑰姐要记得换大门密码。」 听他的话彷佛明天就要分离,这让她的喉咙像被梗住一样难受。她很想留他,想求他不要离开,却没有勇气,也没有立场提出这种要求。 能够留下他的,只有花枝…… 「sunny,这件事『她』知道吗?」知道这么问很可悲,但她只能冀望花枝把他留下。 他没回答。她又道:「你说过她在这里,所以让你无法离开……」 他抿起唇,展露一抹浅笑。「我想放下了。」 「为什么?」她知道自己这么问不对,她应该为他高兴的,可是此时此刻,她无法不自私。 「她已经有了新的开始,我为她高兴。」 她怔住。「她有了新恋情?」 他点点头。 她好难受,心整个揪在一起。 她知道,他非走不可了。他的出走,是一种疗愈,她应该为他祝福。 可是,当她看到放在桌上的红豆饼时,翻滚在记忆味蕾中的,竟然只剩苦涩的滋味。 她一辈子,都不想再吃红豆饼了。 星期天上午,接到谷哲安的电话,赵晨曦立刻跑到楼下同他会合。 坐上车,谷哲安用惊奇复欣赏的眼光看她。「哇!青春无敌美少女。」 「是老天真吧!」她睨他一眼自嘲。 昨天约会时谷哲安告诉她今天要帮他表弟打包行李,所以要到晚上才能见面,她一听觉得自己也该尽点力,便自告奋勇,谷哲安听了当然很乐意。因为是当苦力,所以她便穿着t恤、牛仔裤和球鞋出门。 「曦不管穿什么都最美。」谷哲安在她脸上吻了一下,带着些骄傲道:「我表弟看了一定惊为天人。」 「欸你有跟他说我会去吧?」希望她的突然到访不会造成尴尬。 第三十七章 「我五分钟前有通知他。」 「五分钟?」 「对啊!你有所不知,」谷哲安笑得得意,「我表弟也是你的读者,你的每本书他都有买。」 「真的?你怎么不早说。」她有点紧张地对着后视镜看了看,「早知道我应该打扮打扮。」 「不用,自己人随意才好。」谷哲安很有些虚荣地道:「我表弟一听说着名的大作家玫瑰战士要来帮他搬家,欢喜得都说不出话来,我想他现在大概已经在门口欢迎我们了。」 「哇那真不好意思,我们赶快过去。」 不过到了以后,谷哲安的表弟并没有站在大门口迎接他们,非但如此,谷哲安请管理室打电话上去问,十六楼二号的住户也不在家。 「可能刚好有事出去一下。」谷哲安有点尴尬,「对了,我们可以到停车场看看他的车子在不在。」 赵晨曦跟谷哲安到了地下停车场,谷哲安往「1602」的停车位找去。远远地,赵晨曦便看到那个位置上停着一辆蓝色的高级进口车。 她一看便怔住,一种不祥的预感忽然升起—— 她曾经见过这辆要价不菲的名贵房车,一次在医院停车场,一次在她老家活动中心外的空地上;而这两次,利瓦伊阳都恰好出现…… 「这……这是你表弟的车?」她的声音止不住有点颤抖。 「是啊!」谷哲安点了点头。「我表弟在台湾到处跑,我阿姨不放心,从国外打电话给台湾的代理商帮他订了这部车,一辆要价七、八百万呢,我阿姨超疼他的。」 「你……你表弟叫……什么名字?」她全身寒毛直竖,血液逆流。 「喔我没跟你说过吗?」谷哲安一副现在才想起来的表情,「我表弟叫利瓦伊阳……」 赵晨曦脑中轰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谷哲安不知何时到了她身边,关心地看着她。「曦你不舒服吗?你的脸色好苍白。」 赵晨曦大口呼吸,却还是无法压抑激动的情绪。「可能是地下室空气不好,我有点缺氧。」 「那我们上去等我表弟。他车子还在,应该一会儿就会回来。」谷哲安扶她进了电梯,刷卡后按下十六楼。 「我表弟他家是做建筑的,所以对结构、建材什么的都很熟悉。我第一次来找他的时候他跟我介绍过,还给了我这张卡。他说这栋大楼的保全设施是做得很好的,不过就是租金贵了点。」 贵了点……那绝对不是他的35k负担得起的。「你表弟,有没有兄弟姊妹?」 「没有。他是独生子,跟我一样。」谷哲安道:「我读高三那年住在他家,那时候他才国一,我们常常一起读书一起打球,所以感情很好。后来他到美国读书,虽然我们进不同的学校,但假日还是会见面,就像亲兄弟一样。」谷哲安微笑,「所以他都叫我哥,不叫表哥。」 哥……利瓦伊阳叫谷哲安「哥」,那他哥的前女友…… 她无法呼吸了。 电梯门打开,谷哲安扶着她走出来,她举步维艰。 此时此刻,她害怕与他见面。 谷哲安到了门口,对着门上的密码锁犹豫半天。 「上次我跟我表弟一起来的时候他是刷卡,不过也可以用密码开门。我记得我表弟说过,密码是八位数,」谷哲安想了一下,「应该是他的生日。」 他键入八个赵晨曦每天都要输入的数字,密码锁却发出了「哔」的一声。 「不是生日?那是……」谷哲安拿出手机,「我问一下我表弟好了。」 「我们要不要先回去?」赵晨曦连忙阻止他,「你表弟不在,我们随便进他家不好。」 「我阿姨叫我一定要来监督着我表弟,怕他又改变心意。」谷哲安却道,「我阿姨一直不放心我表弟,觉得他留在台湾应该有某种原因,很有可能是在谈恋爱,但我阿姨不反对他谈恋爱啊!可是他却神神秘秘的,让我阿姨担心,怕他遇到不好的女人,他现在自己愿意回美国,阿姨要我一定要推他一把。本来我姨丈希望他留在台湾的公司工作的,但听我阿姨这么一说,也觉得先让他出国一段时间比较好,所以我今天与其说是来帮忙,不如说是来押人。」 「你表弟真的是回美国的家?」所以他跟她说要去当摄影师是骗她? 「嗯。那边连职位都帮他安排好了。虽说是空降,不过他的学历摆在那里,应该不会有什么争议。」 谷哲安说完又要打电话,赵晨曦忙道:「让我试试看好吗?我家的密码锁跟这个差不多。这种密码锁,有三次机会。」 「好啊。」谷哲安退到一边,笑道:「如果曦猜对了,等下我们就去买乐……」 谷哲安话还没说完,门已经打开了。赵晨曦输入的,是她自己的出生年月日。 谷哲安愣住。「哇太神奇了,曦你怎么可能猜到?」 「这种密码锁有一组万用密码,属于安全装置的一种,在装锁的时候代理商会告诉客户。客户如果觉得不放心,可以把号码封锁起来。」她随口胡诌,整个人像作梦一样恍惚。 谷哲安又是一怔。「真的吗?有这种事?我表弟竟然不知道,我等下一定要告诉他,叫他把号码封锁起来,这太危险了。」 进了屋里,挑高的空间和简单的家具配置,呈现的是宽敞大器的不凡品味。 墙上挂了几幅摄影作品,有一幅赵晨曦一看便觉得熟悉,那是在农业改良场拍的星空。 「这墙上的照片都是我表弟自己拍的,很有专业水平吧!」看她盯着照片目不转睛,谷哲安为她说明:「我表弟他们学建筑的人,常常都习惯拿着相机拍来拍去。不过他不只是拍建物而已,他对生态、风景也很感兴趣,在美国时他还和几个同学办过摄影展,也拿过摄影的奖项,非常多才多艺。」 多才多艺的准建筑师,却成了她的打杂小弟…… 「这些家具和电器都得帮他处理掉,我阿姨说一件不留。」谷哲安环顾客厅,「如果曦有朋友需要,也可以送给他们。」 谷哲安进了利瓦伊阳的书房,她恍恍惚惚地跟进去。 书房地上,摆了几个装书的硬纸箱,有的已经封好了,上面用笔标注着英文,有摄影、建筑、设计、植栽……还有一个小箱子,上面标着「玫瑰」。 「这箱子里装的都是你的书,」谷哲安蹲下身子抱起那个小箱子,「我表弟在美国的时候,只要一知道你出书就会跟台湾的出版社订书,所以你的每本书,他买的都是第一版。」 「真的?」 谷哲安点点头。「所以我说他是你的书迷。」随即笑道:「也是因为这样,我阿姨才觉得他在谈恋爱,毕竟一个大男孩会看恋爱心理方面的书很奇怪……我没什么意思,曦不要生气喔!」 「不会。」她摇摇头,心头泛着说不出的滋味。 「看样子,应该是封箱胶带没了……」谷哲安看到地上一个还没装满的箱子敞开着,猜测利瓦伊阳忽然消失的原因;她却几乎可以肯定,他是因为听到她要来,所以匆匆忙忙地逃了出去…… 第三十八章 谷哲安拿起箱子中的一个相框。「曦,你看,这是我表弟的照片。」 赵晨曦急急蹲下,谷哲安把相框拿给她,照片中,是一对笑得同样灿烂的两个大男生。 「这是我大学时,和表弟一家出去时拍的。」谷哲安回忆过去,「我表弟很帅吧!小时候曾经有人说我们长得很像,但我觉得不像。曦你觉得呢?」 「不像,一点都不像。」她看着照片中的利瓦伊阳,心脏紧缩。她真的从来都不觉得他们相像。忽然想起他问过她是不是因为他的美色而录取他,更让她的心紧缩到疼痛了。 他是以怎样不安的心情留在她身边的? 「这是我阿姨、我姨丈……」谷哲安拿出箱子中的照片,一一向她介绍照片里的人。「欸,这个人是谁?」 她看着那张相片,一眼就认出相片中的人是自己。 那是一张趴在工作台上的相片,她的脸背对着镜头,身子被毛毯遮住了大半,只有几绺长发披散下来。从窗外映人的夕阳,为画面涂上了饱和而温馨的色调,使整张照片看来就像一幅名家油画。 她依稀想起,那是她写完专栏文章的那天,在河堤散步时遇到了他。他说他去拍照,却不肯把存在相机里的相片给她看…… 「这会不会就是我表弟喜欢的女人?」谷哲安猜测,「这张照片拍得很有爱。」 她怔怔地看着,无法言语。 「可惜这张照片只有她的背面,不知道有没有正面照……」谷哲安放下照片,起身往书桌后方一坐,拉开抽屉。 「你不应该翻你表弟的东西……」她急忙阻止,「你表弟不希望别人知道,我们就不要知道……」 「放心啦!sunny不会怪我的,我们兄弟之间没有秘密……咦?」谷哲安的声音忽然停顿,「他还留着这个……」 「什么东西?」她看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a4大小的木盒子,不知里面装了什么,却没有勇气看。「不要打开。」 「这个你一定要看。」谷哲安却笑了,笑得温柔而怀念,「这是你以前做的卡片和书签。」 话说完,他便打开盒盖。盒子里放着的,果然都是她以前做的,但已被她遗忘了的东西。 谷哲安从里面找出一张。「记得吗?这是第一张。第一次旁听后我向你借课本抄重点,然后就拿走了你夹在书里的这张书签。」 她还记得。她的每张书签,都是自己亲手做的,他还书给她时她没检查,等到发现时以为是自己弄丢了,便又夹了另一张;等他第二次还书时书签又不翼而飞,她才怀疑是他。等第三次他再跟她借书,她便问他是不是拿走了她的书签。 他坦承不讳。然后说,拿走是因为喜欢…… 从此,他们之间多了这个默契。她设计各式各样的书签,做各式各样的卡片,有古典的、可爱的、压花的、拼布的、手绘的、纸雕的…… 「我表弟特别喜欢这张。」谷哲安又拿出一张粉红色的立体卡片,将纸张对折一下,圆形舞台上的芭蕾舞娘便重新站立起来,宛如正要振翅而飞的天鹅。「我表弟说你的图像能力很强,这么难做的立体图型,你却能做得对称平稳,让他佩服得不得了。」 她默默地看着这些过去的心血结晶,不同的色调反映了她不同的心情,有的粉嫩,有的鲜艳,有的晦暗……她拿起一张黑色的卡片,在那张卡片上,只有用白色压克力颜料题的一首她自己作的新诗。 谷哲安站起来,把她拉进怀里。 「曦,相信我,我不会再让你失望。」谷哲安吻她的脸,「我懂你的心情,真的。」 「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在你表弟这里?」 谷哲安叹了口气,很忧伤的表情。「在我出国前最后一次到宿舍找你,你还是不肯见我,我明白了你永远不会再原谅我,因为太心痛,我无法再看到与你有关的东西,但又舍不得丢掉这盒卡片。sunny知道了,就问我可不可以送给他……」 她明白了。这就是利瓦伊阳说过的,他保留着的东西了——她送给另一个男人的东西。 「曦,我知道我不该这样,」不知是否她的表情太纠结,谷哲安又急急辩解:「因为我那时候真的很绝望,那些曾经有过的美好回忆,就像刀子一样切割着我的心,让我鲜血淋漓……」 「我知道。」她真的了解。在与利瓦伊阳疏远的这段时间,她的心一直就像处在被砂纸包覆的状态下,只要稍一挣扎,就会被擦出一道道血痕,所以她必须小心,让心在砂纸包覆的范围里规规矩矩地跳动。 而现在,利瓦伊阳用他的所作所为,把砂纸紧紧扼住了;不管再怎么小心,她注定要鲜血淋漓。 「还好,sunny还帮我留着这些卡片……是了,他跟我一样珍惜这些卡片,」谷哲安紧紧拥住她,「有些卡片上的讯息,还是他帮我解读出来的……」 「真的?」她惊讶地离开他的怀抱。 「真的。」彷佛是为了向她证明他不是随便给了他表弟,他认真强调:「不知道是旁观者清,还是他对色彩的高敏锐度,他总是能猜到你想表达的意思……」原来,原来早在十年前,他就已经懂她了。没有见过面,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竟然能够懂她。 「现在我们又在一起,这盒卡片也该物归原主了。」谷哲安盖上盒盖,笑得带了几分侥幸,「曦现在是知名作家,我表弟又是嗪的书迷,八成更舍不得还我,正好趁他不在把它拿走。」 「不要,送你表弟吧!」她不愿意让他难受,如果这是她惟一能留给他的东西。「以后,我还可以再做新的给你。」 谷哲安欢喜地放下盒子。「不用了,拥有你,就是我最珍贵的宝物。」 他抱住她,吻她,充满深情的。 她木然地被他吻着,心里弥漫的,却是懊悔与心痛。 利瓦伊阳来到的时候,她正好翻完最后一片玫瑰花瓣。 昨天回家后她接到利瓦伊阳打来的电话,说他已经被杂志社录取了,今天要去报到,所以要请一天假。她知道一切都是骗她的,他不来上班,或许只是怕尴尬——虽然昨天离开他家时,她有叫谷哲安将一切恢复原状,并且不要说她去过。 「我还没跟你表弟正式见过面,就先偷看了他的东西,你表弟一定会觉得我很不尊重人……」她是这么跟谷哲安说的。 谷哲安立刻答应了她。虽然如此,她不知道利瓦伊阳回家后到底有没有发现什么。如果谷哲安问他为什么约好了却不在家等他们,他又要怎么回答?他们兄弟俩若谈起这件事,谷哲安只怕一不小心就会说溜嘴。 她无法预期事情的后果,也不知道自己希望的是什么,但有一件事她很确定,就是她应该做一张卡片送给他——只属于他的,而不是纪念着她与谷哲安的恋情的。 所以她又跑了出去,在文具店即将打烊前买了笔刀、相片胶、切割垫和颜料;又因为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所以买了各色粉彩纸、云彩纸、丹迪纸、西卡纸…… 第三十九章 浅蓝与靛青,可以做「鹏程万里」;粉红与深红,可以做「为你祝福」;黑色与白色,可以做「摄影」;鹅黄与铭黄,可以做「莫逆」…… 这些,她统统都想做给他,但也统统不想做;如果只能做一张,她只希望他知道,对她来说,他有多重要。 于是,她决定了,她要做「阳光下的玫瑰」。 她选择难度颇高的借纸玫瑰,这样能翻出繁复而艳丽的玫瑰花瓣,但因为太久没做的关系,所以一开始做得非常不顺。她就这样重复着做了又毁、毁了又做的过程,直到拿笔刀的手都僵硬了,才上床睡觉。 隔天起床后她继续做,早午餐也都是在工作台上啃根大豆棒就算解决;她期待着将卡片送给他的那一刻,期待着他看到卡片时的表情。 门铃声响起,她匆匆把刚做好的卡片收进抽屉里,又把桌上的工具一古脑儿扫进另一个抽屉里,走去开了门。 「嗨,玫瑰姐。」 映人她眼中的,是利瓦伊阳温和明亮的笑脸。 「今天报到还好吗?」她也微笑着,内心却有说不出的紧张,光是知道了他的秘密还不足以让她紧张成这样,要命的是曾经被她忽略、搁置的爱又重新勃发起来,让她必须很努力地克制住自己。 「嗯,还不错。」他跟在她后面进来,边走边道:「公司告诉我,希望我一个星期内就可以正式到职。」 「这么快?」他温柔的话语却有着钉子般的锐利,直接钉穿她脑门。 「嗯,真的很抱歉。」他露出满怀歉意的微笑,「所以接下来的时间,我要收拾行李,还要办一些出国手续……」 「你不来了?」 「如果玫瑰姐有需要我的地方,还是可以call我。」他跟她保证:「我会随call随到。」 她的心揪得疼痛,却只是摇头。他既已下定决心离开她,所有的依依不舍都只是无意义的拖沓,只会增加他的困扰。 「还好现在不是宣传期,玫瑰姐应该还来得及找新助理。」他又抱歉地笑着,「真的很对不起玫块姐,我曾经承诺过,要当玫瑰姐永远的助理……」 不,这不是他的错,是她没有勇气,选择了谷哲安,才逼得他不得不离开。 「sunny,你怪我吗?」 「我对玫瑰姐只有感激。」他走近她,眼中流露温柔。「记得玫瑰姐第一次听到我的暗恋时,便放下了自己的心事,一心一意想要开导我;在我冒昧地在除夕夜去找玫瑰姐时,你不但不怪我,还陪我到荒郊野外拍照,待了一整夜;还有在我无理地希望你拒绝薇若琳的合约时,你不但不怪我,还好言安慰……这些,我永远不会忘记。」 这些比起他对她做的,根本不算什么,她只恨分手在即,不能为他做更多。 「你想坐摩天轮吗?」仓促间她只想得到这个,他曾经跟他提过的,想跟她一起坐摩天轮。 他笑着摇了摇头。「只要玫瑰姐不怪我不守约定,我就没有什么牵挂了。我很开心,真的。」他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随身碟。「我整理了几年来拍的照片,挑了一些放在这个随身碟里,以后玫瑰姐再演讲的时候,如果觉得有合适的,可以直接使用,不用再经过我授权。」 她想向他道谢,喉咙却哽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听他又道:「如果这些照片能帮到玫瑰姐,不管在天涯海角,我都会觉得很荣幸。」 「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听他的话似乎有诀别的意味,让她的心揪紧。 「嗯……」他抿紧唇想了好久,终于道:「我不知道……」然后紧抿的唇线上扬:「就算回来,一切也会不同了吧。」 不同……对,不会相同了。她成了他表哥的女朋友,而他,连默默爱她的权利都失去了。 他笑着对她道了最后一次再见,叮嘱她别忘了换密码。看着他的背影,她忽然有冲上去抱住他的冲动,但她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她就是这么的懦弱。 他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她的心猛烈跳动,痴痴地看他;他大步走到她面前,努力克制的表情终于泄漏出一丝情感—— 「可以要一个,分别的拥抱吗?」他问。 她投进他怀里,感觉他的双臂强而有力地拥住她。 她流泪了,这就是她所能给予他的全部;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拥抱。 这一瞬间,她发现自己配不上他。他为了她抛下一切,在不知道能不能得到回应之前,便深深地爱着她;而她,却因为害怕付出是白费,所以选择了有把握的投资。 当她开始计算得失的时候,她已经不配拥有他的爱。 那张搁在抽屉里的卡片,她决定让它永远搁在那里。 对他最好的祝福,莫过于永远不再牵绊他。 【第十章】 赵晨曦在写新书的时候,接到杨咏梅打来的电话,问她现在方不方便讲电话。 「方便啊!」她道。原本思绪被打断是会让人抓狂的事,但她现在根本没有思绪,埋首于工作,只是为了转移心思。她一直都是用这种方式疗愈心情的。 「晨晨,有件事我想先告诉你。」 「什么事?」 「你知道了要保密喔!」 「这么神秘啊。」她在电话这头抿起嘴角。 「真的,别说我先透露给你,你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好啦,你说。」 「谷哲安想向你求婚,找我还有一些大学同学拍摄求婚影片……」 她一怔。「干嘛这样?」 「我也是怕你会不高兴,所以先来告诉你一声,免得你跟我绝交。」 「你拍了吗?」 「我还没答应。」 「你如果答应我就真的跟你绝交,」她警告她,「还有那些大学同学,帮我谢谢他们,但请他们别蹚浑水。」 「还好我有先告诉你,我只怕你因为谷哲安跟我联络而不高兴。」 「你都能告诉我邱老师喜欢我了,我还在意这个吗?」她真觉得她搞不清楚重点,「如果你能劝住谷哲安最好,不要弄得让自己下不了台。」 杨咏梅在电话那头怔了一下。「晨晨,你跟谷哲安怎么样了吗?」 她顿了一下。「没有……只是我不喜欢花招。」 「谷哲安也是一番心意……」 「结不结婚,也不在这上面。」 「那你会跟谷哲安结婚吗?」 她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说。 在决定和谷哲安重新开始的那一天,她就预想过这个可能性;如果结婚是谷哲安改过自新的动力,她应该为他的努力颁发这个奖励。 好人有好报,才是天理。 「晨晨,你爱谷哲安吗?」 这个问题又问倒了她。她真不知道,要爱到什么样的程度才叫作爱?她只知道,现在的她对谷哲安有责任,是她决定要重新接受他的,所以她也必须对他负责。 爱你所择。所有的不满都起于不知足,每个人都该珍惜自己的选择。 「晨晨,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她一听,电话差点脱手。「瞎说什么!没有。」 第四十章 「身为好姐妹,就算没面对面,我也可以想象你现在的表情。」杨咏梅道:「我现在马上过去。」 她吓到。「干嘛过来?你来了,怀昭谁顾?」 「我公婆可以帮我带,你需要辅导……」杨咏梅的语气听来像准备挂电话。 「我没事啦!你是在家闲得无聊是吗!」她连忙阻止她。 「因为这关系到你的终身幸福,如果你不爱谷哲安,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爱我爱啊,我很爱谷哲安啊。」她忙不迭地道:「我每天都很幸福。」 「你这话摆明了是在安慰我。告诉我,你是不是因为我跟你说过的那些话,所以才重新接受了谷哲安?」杨咏梅的口气有点急,「我怕是我害了你……」 「看样子,我今晚就得向谷哲安求婚了。」她无奈自嘲。杨咏梅倔起来,她真是难以招架。 「你不能在爱着另一个人的情况下,还跟谷哲安结婚。」 「所以就说没有那个人啊!」 「那个人是利瓦伊阳吗?」 话筒「哐啷」一声从她手中滑落,她像挨了一记重拳,几乎瘫倒在地。 「你怎么会知道利瓦伊阳?」她手忙脚乱抟起话筒。印象中,杨咏梅只在生产那天见过利瓦伊阳,而且只是匆匆一瞥。 「十年前我就见过他。」杨咏梅却道。 十年前?只听杨咏梅又道:「那时候他还在读高中,背着名校的书包,连着两天晚上,我都在学校附近的商店遇到他。」 「真的?」她愣住。「是巧合吗?」 「当然不是。」杨咏梅道:「因为他一直偷看我,所以一开始我以为他喜欢我,便主动问他是不是对我有意思。结果,他却问我喜欢谷哲安哪一点,原来我跟谷哲安秘密交往的事被他知道了,他来劝我不要破坏别人的感情。」 他……他竟然还为她做过这种事!赵晨曦的眼前模糊了。早在十年前,在她连他的存在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勇敢地扞卫着她的爱情…… 「很天真,是吧!」杨咏梅在电话那头叹气,「爱情哪里是听得进劝的呢?他说的话,我自然不放在心上;不过我也明白了一件事,就是他喜欢你。」 「你跟谷哲安说过吗?」 「没有。因为那时我只怕我们的感情不稳固,他表弟的话,我自然不会让他知道。」 「你早知道利瓦伊阳是谷哲安的表弟?」 「嗯。大概是为了取信于我,利瓦伊阳有跟我介绍他自己。我有问他不怕我把这件事告诉他表哥吗?他跟我说『这样最好』。」 这样最好……这不像他的口气,他一向是温和理智的;他会这么说,不知道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抱着与他表哥决裂的决心。 「后来在医院,我看到他在你身边,我有点惊讶,但也不太惊讶,因为从以前我就觉得,他或许会去找你。」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因为他叫我不要说。」杨咏梅道:「在我转到月子中心的第一天,利瓦伊阳就来看过我,还带了礼物。他问我是不是还记得他?我说『像你这样的帅哥,见过的人都不会忘记的』,他笑了,然后拜托我帮他保密。」 「你们……一起瞒我。」赵晨曦的眼泪夺眶而出,却不知是为了自己的后知后觉,还是心疼他为她做的一切。 「晨晨对不起,我不应该瞒你,」听到她变了声音,杨咏梅在电话那头着急,「因为他说一旦他的身分被揭穿,他就不能再留在你身边,而他,很喜欢你……」 「他亲口跟你说?」 「对。我被他感动了,所以就答应了他。我问他,什么时候我可以说?他说,当你们都能忘掉谷哲安的时候。」 当你们都能忘掉谷哲安的时候…… 是她辜负了他,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能走出过去,可是,她却回头了…… 所有的理智一瞬间崩解。她冲出家门,发动车子,朝他奔去…… 她要告诉他…… 她爱他。 她把车子违停在大厦外,急急告诉管理室保全,她要找十六楼二号的住户。 「十六楼二号的住户已经搬走了。」保全说。 她的心空了,像破了一个洞,泛滥的情感汩汩涌入,无从宣泄。「我可以上去看看吗?」 「小姐你要看屋吗?」保全道:「我可以联络房东来。」 「不是,我不是要看屋,」她急急道:「前几天我才来过,你有印象吗?」 保全笑得有些为难。「小姐不好意思,我们不能随便让外人上楼。」 「我……」她想说「我是玫瑰战士,我有一定的知名度,我不是坏人」…… 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已经放弃她了,他们之间,早在他的一吻之后就结束了,她还在纠缠什么?难道真的要弄到让他厌弃吗?她选择了谷哲安,而他,选择了祝福…… 虽然如此,回家以后她还是打开他送她的随身碟,反复观看他拍过的照片,想象他拍摄每一张照片时的心情和神情;她甚至想在里面找出他爱她的蛛丝马迹……但没有,他没有留下任何一张与她有关的相片,他送给她的,全都是风景。 他好狠心,是吧!可是她无法怪他,掩藏真心的艰难,她已经深深明白;而他,感受到的只怕是她的百倍千倍…… 他的退让,是为了成全她的幸福。为了不辜负他,她真的,应该要幸福…… 晚上,谷哲安来接她,与她共度他三十一岁的生日。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大片灯火璀璨的夜景,不远处的摩天轮,为黑夜妆点了浪漫的情调。服务生送来一瓶香槟,还有未能免俗的,一大束红玫瑰。 她环顾四周,已到用餐时间,餐厅里却空无一人。 她嗅到一种不寻常的气氛,让她莫名不安。 「你包下了整间餐厅吗?」 「嗯。」谷哲安点点头,眼中温柔闪耀的光芒让他更添风采,「今晚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 她慌了。「太奢侈了。」 「我知道你习惯低调,所以所有会令你不开心的事我都不做了,但这一点点小小的铺张,我希望你能笑着接受。」 「谢谢。」她想,羊咩应该已经同他说了什么。为着他的让步,她努力挤出笑,与他对饮了一杯香槟。 「今晚所有的一切,都只为了告诉你我有多爱你。」谷哲安放下高脚杯,执起她的手背亲吻,「星星,我已经摘下来了,现在,就在我口袋里……」 她慌乱不已,不知如何是好。谷哲安接着道:「它有荣幸,停留在你的手指上吗?」 她坐立难安,眼看着谷哲安已经伸手进西装外套口袋,她再也按捺不住冲口而出:「可以再等一等吗?」 谷哲安的微笑僵硬了一下,却还是笑着把手伸出来。「好,那我们先用餐。」 从开胃菜到前菜,赵晨曦都吃得食不知味,她一直告诉自己要幸福要快乐,一直专注地想听清楚谷哲安对她说的话,心思却不由自主地飘到窗外的摩天轮上。 他知道,这里有摩天轮吗? 第四十一章 「很漂亮,是吧!」谷哲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声音十分温柔:「曦这么喜欢,等下吃完饭我们一起去坐。」 「不,不用,我很快乐。」她连忙拒绝。心情不好的人才需要坐摩天轮。 「嗯?」谷哲安的表情带着异于寻常的认真。 「有一个人告诉我,坐摩天轮可以调适心情。」她轻道:「很乐观吧!」 谷哲安的面色凝重。「那个人是谁?」 她回过神来。「一个朋友。」 「我认识吗?」谷哲安追问。 她摇摇头,唇线刻意地扬起,却不敢开口说话。她怕她一开口,眼泪就要掉下来。 「曦,我爱你。」谷哲安坐到她旁边搂住她,在她耳畔请求:「请你也爱我。」 她的眼泪掉了下来。 「我爱你。」她说着,眼泪却愈掉愈多。 谷哲安不说话,只是紧紧拥住她,彷佛她下一刻就要消失不见。 「我不是一个好男人。」许久之后,谷哲安道。「这次回来,我本来不敢奢望你会再次接受我,如果我还有点羞耻之心,我应该是连你的面都不敢见的;可是我见了你,而且一厢情愿地只想继续跟你在一起……」 她哽咽不能言语。 「你重新接受了我,我欢喜之余也告诉自己要比以前更珍惜你,因为你让我知道,即使我做了那么多的错事,在你心里,我仍然值得被爱……」 她用力点头。「你很好,真的……不好的是我……」 「我知道,你很努力地想跟我在一起,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谷哲安声音干涩,带着一种压抑的平静,「因为我太需要你,所以无法放手,默不吭声地看着你努力,故意假装不明白你的心情,假装不知道,你已经喜欢上我表弟……」 她怔住。 「在你与我一起到维阳家那天,你和维阳的反应让我有了怀疑,所以我去问了梁鸿波,他证实维阳就是你的助理。」 她抬眼看他。原来,他已经知道了。 「我很卑鄙,是吧!」他苦笑,「我侥幸地想着你们都以为我不知道,我可以继续装傻。维阳不敢问我,你也不敢说,我想只要能赶快跟你结婚,你就会属于我,慢慢地忘了维阳…… 「可是面对维阳,我又觉得愧疚。这傻瓜,竟然爱了你这么久……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跟他分享那么多恋爱的甜蜜,不该跟他炫耀你是一个多可爱多聪明的女孩,让他在还没见到你的时候,就对你产生了向往。」 「他很挣扎,他一直很矛盾,他从来没有跟我告白过……」她忍不住帮他说话,眼泪簌簌而下。 「所以,他让我更内疚了,虽然我也愿意倾尽所有爱你,但终究错过了时间。」谷哲安叹了一口气,忍住所有的不舍,让自己微笑着,「曦,到他身边去吧!这是我惟一能为你、也为维阳做的事情。」 她摇头,泣不成声。「可是他已经……决定放弃我了……」 「如果他忘记了你,又怎么还会去坐摩天轮呢?」谷哲安帮她抹去眼泪,要她抬头看向窗外,「他在那儿。他说他在台湾这么久,还没搭过摩天轮,他想在临走前坐坐看……」 「多久以前的事?」她一怔,然后急问。 「在我来这里,向你求婚之前。」 「对不起,对不起哲安……」她拼命道,在他的面颊上吻了一下,匆匆站起身来。「也谢谢你。」 她终究辜负了谷哲安。她的心,终究不能由她控制了。 「珍惜你自己,珍惜维阳。」在她奔向餐厅门口时,听到谷哲安的声音远远传来:「这是我三十一岁,最好的生日礼物……」 她拼命地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希望还能赶得上见他。 她跑到了摩天轮下面,不顾还在等待搭乘摩天轮的男男女女,直接冲到控制室门口。 「小姐,不好意思,请问有看到一个很高的帅哥来坐摩天轮吗?」她问控制室里的员工。 年轻女员工用着惊喜又不确定的眼神看她。「你……你是玫瑰战士?」 「是,我是。」她忙不迭地抬出自己的名号,只希望能得到一点帮助。 「真的是你!」女员工压抑不住兴奋,「我曾经到你的网站发问过,那时家人都反对我的男朋友,只有你支持我,站在我这边……」 「应该的。」她很高兴能帮到人,但现在不是接受感谢的时候,「小姐麻烦你,晚上有没有一个很高的帅哥来坐摩天轮?」她急急道。 「这个喔,我不知道耶,我问一下同事好吗?」女员工匆匆帮她问了负责收票的男同事,那位同事说,他没有注意客人的样子,但今天有一个奇怪的年轻人,不停地坐着摩天轮。 「每次摩天轮到站的时候,他就给我一张票,然后又再坐一次。还好今天不是假日,客人不多,不然其它客人要抗议的……」 「他坐了几次?」她升起好大好大的希望。 男员工仔细想了想。「应该有三次或四次了,你要不要等他下来?」男员工好心地道:「这一次应该是四、五分钟以前吧?」 会是他吗?她的希望像灌着气的气球,愈涨愈大。 「玫瑰战士,你要不要开广播寻人?」或许是看她一脸期待的不安,女员工热心建议。 「可以吗?」她如在黑暗中见到一丝光明。 「当然是不大好,」女员工笑着搔了搔头,压低声音:「不过如果你肯帮我在新书上签名,这点小忙我还帮得上。」 她立马答应。女员工从包包里拿出她的新书,她问了女员工的名字,很快地在空白页签好名。 「可以合影吗?」女员工又问。 「没有问题,谢谢支持。」她忙不迭地答应,不在乎自己刚刚才哭过的红肿双眼。现在只要有任何能找到他的方法,她什么都愿意。 女员工有求必应,心满意足,手伸向扩音器开关。「你要找的人是谁?」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勇敢说出口:「是我爱的人。」 「哇!」女员工睁大双眼,笑得合不拢嘴,对她的崇拜又多了几分。「真不愧是玫瑰战士,你要自己广播吗?」 「好。」她勇敢地站在麦克风前,女员工打开扩音器—— 「辣椒,你还在吗?」她问道,理所当然地没有回音,她继续对着麦克风说话:「花枝来了。没有鱿鱼,没有酸笋片,没有高丽菜,就是属于你的,惟一属于你的花枝……」她眼泪不知不觉又流下来,「不需要宫保虾仁,也不需要辣子鸡丁、麻辣鸭血,你就是,花枝的主角……」 她哽咽着继续道:「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但是能不能请你不要放弃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她再也说不下去,伸手关掉扩音器,坐下抹眼泪。 「不要难过,也许你的情人还在摩天轮上,你要有信心。」女员工感动得也红了眼眶,「永远不要放弃爱的希望,这是你教我们的。」 她点点头,抬起泪眼,抹掉眼泪,重新挂上微笑,抱着乐观的期待,专注地看着每个打开的车厢门。 第四十二章 她一定、一定可以等到他的。 一对对的情侣、朋友、家人陆陆续续走出车厢,不约而同地,都对控制室的方向投以好奇的目光,然后有人惊喜,有人发愣,有人议论,有人指指点点,还有人拿起手机拍照。 她不动,不闪,不避,只专注地看着每一个打开的车厢门,等待他的出现。 慢慢地,摩天轮下方已经聚集了一小撮人群,已经坐过的、等着要坐的全都忘了自己要做的事,全都流连不去地陪着她,等待「辣椒」出现。 然后,一个车厢打开了,男员工满怀期待地走近。在那个车厢里,只坐着一个年轻男人—— 英俊,而且腿很长。 「麻烦你,我可以再坐一次吗?」帅哥却没有走出车厢,从□袋里拿出一迭票,又撕了一张递给男员工,朝他抱歉一笑。 「你……你是辣椒吗?」男员工的心悬了起来。只希望他是。 帅哥愣住,一时间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男员工又道:「花枝在找辣椒。」 伸手指了指控制室的方向。 帅哥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本无精打采的落寞忽然消失在四目相接的那一秒,然后他动作迅捷起来,从座位上跳起,跨出车厢。 哇!太戏剧化了……男员工想。帅哥一瞬间由失意到惊喜的表情,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利瓦伊阳大步朝赵晨曦走去,所有围观群众自动让出一条路。赵晨曦也想朝他走过去,无奈双脚却不听使唤,只有眼泪同样不听话地奔流出来。 「玫瑰姐……」他唤她,却因为太过激动而无法一口气把话说完,「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刚刚跟你说的话,你听到了吗?」她委委屈屈地道。 「什么话?」他愣住。 「你没听见广播?」她也傻了。 「没有。有广播吗?」他仍是一脸的不明所以。 围观众人面面相觑,有人道「坏了吧」,女员工又忙着测试,一时间又是疑问又是讨论又是嘻笑,好不热闹。 「那你现在告诉我,你刚刚说了什么,」利瓦伊阳走近她,很认真地看她,「好吗?」 「我……」她很努力想说出那三个字,可是当着他的面却说不出来。刚刚凭着一股冲动来找他,怕见不到他,字字句句都是真情流露,现在……现在还怎么说得出来呢! 「花枝属于辣椒!」忽然有个女孩大声道,有人笑了,有人补充:「没有鱿鱼、酸笋片、高丽菜……」众人一句又一句覆述,赵晨曦真害羞了。 利瓦伊阳先是怔着,然后若有所悟,笑意与红晕同时染上他面颊。他很快地牵起她的手,匆匆往摩天轮车厢走去,在经过男员工身边时从口袋里拿出一迭票,把一整迭都交给男员工—— 「我们再坐一次,可以吗?」 男员工接过票,众人欢呼起来,摩天轮缓缓上升。「要幸福喔!」有人高喊,然后,是欢声雷动的祝福。 车厢里,只剩他们两人对坐。利瓦伊阳伸出双手,握住她双手。 「玫瑰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看着她,眼中盈满温柔。 「是你哥告诉我的。」她既感激又歉疚,「他叫我来找你。」 「所以,是我对不起哥了。」他脸上有着歉意,但又有难掩的欢喜。 「对,你不只对不起你哥,你也对不起我。」她说着说着委屈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偷走了我的心,又一声不吭地离开……」 她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他拉起,车厢往他的方向倾侧,她重心不稳摔到他怀里,她忍不住惊呼,才刚张口,唇已被他精准地覆住…… 天旋地转…… 「你也拿走了我的心,早在十年前。」分开后他仍抱着她,轻抚她的头发,吻她的脸。「我知道我应该离开,我应该笑着祝福你和哥,可是我舍不得。」 还好,他舍不得;还好,他还没走。她离开他的怀抱,坐在他身边,与他手牵手,相视而笑,像世上千千万万的有情人一样。 「坐摩天轮,让你心情好些了吗?」她微笑着看他。 「我发现玫瑰姐说得很对,我就是纸上谈兵。」他笑了,「每次摩天轮升起时,我想着的不是远离喧嚣,而是期盼它快快落地,因为这样,我才能离你更近一些。然后我才发现自己的愚昧,我就像风筝,线始终握在你手里,不管我飞得再高再远,终究得不到自由。」 「那为什么还要一坐再坐?」 「因为一旦下来,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冲进餐厅去找你,我管不住自己的心,只能管住自己的身体。」 「那现在呢?」她轻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为他的痴心感动,他却攫住她加深这个吻。 「以后,坐摩天轮会是我最美好的回忆。」许久以后他笑道。 她也是。 以后,在摩天轮与蜜饯之间,她不会再选蜜饯了;因为在摩天轮上,她得到了最美好的爱情。 「嘿,你看够了吗?」 赵晨曦问着在卧室地板上打地铺的利瓦伊阳。他房子已经退租,照原订行程此时此刻他应该在机场,但他没去搭飞机,却跟她回了家,在她家借宿。 一回到她家,赵晨曦便把那张名为「阳光下的玫瑰」的卡片送给利瓦伊阳;没想到他从客厅一路带进卧室,爱不释手,到了睡觉时间都还舍不得放下。 「玫瑰姐为我做的卡片呢!」他向她炫耀,彷佛做卡片的和她不是同一个人。 看他这么开心真让她惭愧了。「我现在发现,这张卡片的构图真的很糟糕。」 「哪里糟?超棒的!」他立刻护短,完全忘了自身建筑和摄影的专业,「这上面,亮晃晃的太阳就是我;这下面,娇艳欲滴的玫瑰就是玫瑰姐。一个太阳,一朵玫瑰,恰恰好。」 「你有看过太阳只照一朵玫瑰的吗?」她摇头,当初这么设计当然是为了私心,不过现在她已经找回了理智,「为着画面的平衡,这下面应该做成玫瑰园的。」 「可是太阳就只想照着一朵玫瑰,其它的还做它干嘛?」 其它的?「嗨,你有没有交过女朋友?」她有点好奇了。 「玫瑰姐为什么问这个?」他放下卡片看她。 「随口问问……你不用回答,真的不用。」她及时踩煞车。对他的一切她现在都好好奇,但这个问题显然不大合适。 「真的?」他问。 「真的。」她希望他忘了这个问题,「好晚了,我要关灯了。」 她伸手到另一边的床头柜上按了一下开关,室内立即陷入一片黑暗中。 他坐起来,两手交迭在她床上,下巴枕在手背上。「玫瑰姐不开心了?」 「怎么会?」 「那为什么不让我回答呢?」 「因为这是个无聊的问题啊!」她笑了笑,「比起你交过几个女朋友,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害怕什么、想做什么,这些对我来说更重要。我只是觉得我对你了解得不够,想多知道你一些。」 「了解过往情事不算了解吗?」他伸长身子,吻了吻她的脸,「玫瑰姐是觉得对我有所亏欠?」 第四十三章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她的心思果然都瞒不过他。「我是怕,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所以希望我先被其它女人调教过?」 她被他逗笑了。「你的爱情太完美了,我怕有朝一日,你会对我失望。」 「玫瑰姐这么说,我会不开心喔。」他支颐看她,「因为对我没信心,所以希望我先修一点爱情的功课。」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解释:「我是怕我不够好。」 她一直觉得恋人间,最悲哀、也最不应该说的便是「对不起」三个字,可是今天一天,她却对两个男人说了——一个,她注定要辜负;一个,她怕她会辜负。 「听玫瑰姐这么说,我又开心了。」他抚摸她的脸,微笑道:「这表示玫瑰姐是真的喜欢我,所以才会不安。」 「当然是真的。」她都在大庭广众下对他示爱了,她这一生,都还未这样奋不顾身过。 他低下头,温柔地吻她的唇。「这样,还会不安吗?」 她心里好甜,又有点害羞。「不会了。」 真的不会了。每个女人,都会因为爱而勇敢。 他微笑,坐上床,继续俯下身子吻她,吻得她都要融化了……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他看着她的眼睛道。 「什么事?」 「有一天晚上,我也这样亲过你……」 「什么时候?」她装傻。 「在你跟哥重逢的那天晚上,你喝醉了,因为以为要失去你了,所以我做了不应该做的事。」 「哦?是吗?」她尽量淡定,「感觉还好吗?」 他笑出来。「很好。但是我更难过了,因为你回应了我的吻,我想你在醉中,一定是把我当成哥了……」 「哪有!」她吓到。她哪有回应他的吻!她……她哪有那么饥渴…… 「真的有。你喝醉了,所以不知道。」他认真强调:「因为滋味太……」他下意识舔了一下嘴唇,「我本来只想轻轻碰一下的,可是——」 「口腔期,弗罗伊德的理论,吸吮是人的天性。」她连忙打断他的话,没脸再听他形容下去,「一切都是反射动作,如果你给我个奶嘴,结果也是一样的。」 他捧起她的脸,用他的唇舌代替了那个奶嘴。她也非常忠诚地贯彻了佛洛依德的理论。 「好幸福喔!」他躺在她身边,发出一声幸福的叹息。 她侧过身子面向他,微笑道:「我也是。」 爱情就是这样令人心动和陶醉,她终于,再一次陷进独一无二中了…… 再一次……没错,她发现,独一无二是可以有两次、三次、四次乃至于无限多次的,只要每一次,都是真心相爱。 在她与谷哲安之间的,也是独一无二,那属于他们的爱恨情仇、背叛与宽容、责任与成全,对他们来说都是成长的功课。而今,她知道自己已经毕业了,而谷哲安…… 谷哲安是否能释怀呢? 「玫瑰姐,在想什么?」 「没有。」她连忙收回思绪。此时此刻,「谷哲安」这个名字,不应该,也不能提。 他微笑着看她。「玫瑰姐知道,在我们相处的时光中,我最喜欢哪个时候吗?」 「嗯?」 「在农业改良场的那个晚上,玫瑰姐跟我玩了恐怖平衡的游戏。」 她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希望与她无话不谈。但是,情人之间,真的可以无话不谈吗? 「我希望我们之间没有秘密。」大概是看她犹豫不决,他乂道:「至少当玫瑰姐有话想问我的时候,我希望你能问我。」 没有秘密……是的,这就是她前一段感情失败的原因,将太多不满闷在心里,只因为她不知道问出来之后会不会失去对方。但闷久了,便成了猜疑嫌隙,导致最后走上分手一途。 她真的应该改变自己。对像是他,她想,他们应该可以……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她问他。 「玫瑰姐先讲。」他微笑。 她想了一会儿。「那我先问了。先说好,不可以不开心。」 「玫瑰姐不问我才不开心。」 「好。」他的坦然鼓励了她,「你对你表哥和我……那一段,有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啊!」他笑笑,「已经过去了。」 「真的?」她记得他说过,他并不想介入他们。 「是啊,已经过去了。」他轻轻道:「虽然是因为我的关系,让我对哥有点歉疚,但我不会后悔。」 「真的?」这对他来说,应该很不容易。 他再次坚定点头。「只要玫瑰姐的心向着我,就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挠我了。」 「我的心是向着你的。」一阵泪雾无预期地蒙上她的眼,「可是我害怕,害怕你不爱我,害怕你厌恶我,害怕我们没有未来……」 他吻她的唇、她的眼、她的泪,非常缠绵。「我会好好爱玫瑰姐的。早在十年前,在你对哥说出要分手的那一天,我就想对你说这句话了。」 她愣住。「那一天?」 「嗯,那一天我也在场。」他陷入回忆中:「那一天放学后我去找哥,一到门口就看到一双女人的高跟鞋,看式样我直觉不是你的鞋子,那让我很不开心,哥不应该这样对你。我考虑着是否要在哥和那女人一起出来的时候直接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知道他们的事情已经被我发现,我想这样应该可以给哥一点警惕,所以我在三四楼的楼梯间等待。」 她太惊讶了,看他说着这件事流露的认真和义气,彷佛变回了高中生。「后来呢?」 「后来,你就来了。在你开门的时候我很紧张,怕你承受不了打击,那时我已经做好准备,只要你一哭,我就要冲下去把你带走,不让你被他们伤害。」 她好感动,又觉得他好可爱。「带走以后呢?」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无法看着你受伤。」他换了一口气,也同时换上笑脸,「还好你没有哭,不只没有哭,你的反应完全超乎我预期;听到你说的话, 看到你下楼时把被巾潇洒一扔,我差点要为你叫好。」 「太不淑女了……」她尴尬偷笑。 「这是我所能想象的最淑女的反应了。」他吻她,把她拥进怀里,「那时候我就想,如果可能的话,有一天我一定要到你身边,能跟你在一起,一定会是件很幸福的事。」 她好感动,不过想想自己这些日子作威作福的行径……「过去这段时间你真的觉得幸福吗?」 「幸福极了!」他绽开笑脸,用着以她为荣的语气:「玫瑰姐理性又容易感动,对生活有目标却没有野心,自律严谨还能优游自在,服膺道德规范却能保有弹性,光是这些,就已令我倾心不已。」 听他这么夸她,让她嘴巴都合不拢了。她真的有这么好吗?「你爱我的理由,会不会太多了?」 「所以玫瑰姐也觉得,爱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吗?」他的声音不自觉地轻了些:「记得玫瑰姐说过,你爱哥是没有理由的。」 她怔住,随即想起这是在农业改良场那晚他问过她的问题。「不是这样的。」 第四十四章 他没追问,只是温柔地笑着,虽然笑着,却回避了她的眼神。她知道他心里有阴影,至少不像他嘴上说的那么洒脱。「你还是有问题喔。」 「没有。」他否认,「真的没有。能被玫瑰姐爱着,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不是说要坦诚吗?」 「因为真的没有关系,哥是玫瑰姐曾经爱过的人,而我,也爱哥的……」 他的意思是他可以接受她心里有谷哲安?这……这太为难他,也太不公平了。 「利瓦伊阳,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圣人?」她故意噘嘴,装得有点委屈,「爱一个人,就会希望那个人的心里只有她,不然就会不安,会嫉妒,除非,你并没有那么爱她。」 「我有不安啊!很不安。」被她这么一逼他就说出了实话,「在知道哥以捐书的名义约你见面的时候,我也想过要把你的书全部买下来,好让你不要去见他;每次帮哥拿花回来的时候,我都希望你叫我拿去扔掉;还有,在你们约会的时候,我不止一次想过,我要打电话给哥,跟他说我出意外了,叫他快来救我……」 她忍不住笑了,原来他也有这么幼稚的一面。「可是你都没做。」 「因为那是你的幸福,我不能破坏。」他道,笑得带了点忧郁,「而且跟哥重逢的那个晚上你就喝醉了,我从没看过你喝酒的,却为了哥喝醉,这表示你还是很在乎哥。分别这么多年,哥还能影响你的情绪,可见你爱他很深。」 原来如此。难怪那晚他变了一个人。「那天我没有喝醉啦!」 他愣了一下。「真的?」 「当然。我是怕你还在生我的气,不肯来接我才装醉的。」 他一脸惊讶,彷佛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她接着道:「而且我说我不知道我喜欢你表哥哪一点,我是在骂自己白痴,明知你表哥花,我还可以委屈求全,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真的?」刚刚有点紧绷的线条放松下来,他笑得像是发自内心了,「因为我听过一种说法,真正喜欢一个人,是说不出理由的。」 「这绝不是从我的书上看来的吧?」她确定她没写过这种东西。 他立时有点尴尬,彷佛附和了什么异端邪说。「是。不过除了经典之外,我还是偶尔会听到一些,嗯,不那么精辟的言论。」 「这就是『尽信书不如无书了』。」她摇摇头,「想出这种说法的人,如果不是懒到极点,就是虚伪到极点。」 「怎么说?」 「一个人如果没有任何可爱之处,又怎么会让人喜爱呢?」她的专业自动跳出来为他解惑:「推说『没有理由』,如果不是懒得动脑筋思考这个问题,就是害怕说出来以后被人知道自己真正的心思。譬如说:爱美、爱钱、爱身材、爱职业、爱年轻、爱温柔、爱乖巧……诸如此类,因为都是条件,而只要是条件就可能有消逝的一天。在条件消逝后,爱会不会还存在呢?因为担心被质疑,于是索性发明这种说法,一劳永逸。」 「原来如此。」他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豁然开朗。「如果我早一点,玫瑰姐就可以少受些折磨了。」 「是啊!」她轻吻他脸颊,像安慰一个受伤的小男孩,「还有,」她谆谆教海:「看书要懂得挑选。」 他莞尔。 「说出来以后,感觉怎么样?」她问。 「很好。」 「所以有话不要再闷在心里了。」 「好。」他点点头,温柔地拥住她,拥住他们幸福的时刻。 「玫瑰姐,我又想到一个问题。」一会儿后他道。 「什么问题?」 「如果那天晚上你没有喝醉,那你就知道我吻你了,那你响应的……」 她羞死了!连忙用唇堵住他的嘴,这个问题啊…… 感觉他在笑,她更羞了。被他吻住时她忍不住想,恋人之间的坦白,到底是不是美德呢? 好久好久以后,他才放开她…… 「现在,对我有信心了吗?」她问他。 「嗯……」他想了一下,笑道:「有五成了。」 「才五成?」 「一成,是我不能陪在你身边。」 「没有关系,」她立刻安慰他:「我们可以视讯,宣传期以外的时间,我可以飞去美国找你。」 「我不去美国了。」他道,带着孩子气的执拗:「我不能忍受看不到玫瑰姐。」 「行吗?」她虽然开心也有点担心,「你家人不会生气吗?」 「我会回到我爸的公司上班,留在台湾。」他说着握紧她的手,「因为这样,我就不能陪在你身边。可是为了配得上玫瑰姐,这是我必须做的努力。」 其实什么配不配,她不在意的,但他愿意回归正途总是好事。「这样很好,你可以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每个假日,我都会来找你。」他又道。 「我会期待的。」 他快乐地点头,又道:「一成,是玫瑰姐会有新助理……」 「我只用女助理。」她立刻消灭他的担心。 「我也不会用女助理。」他笑得含蓄,但看得出很满意。 「也……」她正想说「也不用这样」,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办公室恋情、近水楼台,她当爱情顾问这几年听得可多了,便改口道:「也好。」 他笑得更满意了,低头吻她。「心爱的人为我吃醋,原来是这种感觉。」 「还有三成是什么?」 「这三成,是连玫瑰姐都无法治疗的。」 「是吗?」 「是。」他把头靠在她的颈侧,轻轻说道:「这三成,是与爱相伴而生的患得患失,终我一生,都无法痊愈的。」 她的眼睛湿润了,这是她听过最动听的情话了。 「要不要知道,我对你有多少信心?」她看着他的眼睛,温柔地抚摸他的脸,他已经彻底征服了她的心。 「十成。」他毫不犹豫。 她愣了一下。「这么有信心?」 「如果你对我没有信心,那是我做得还不够好。」他伸手覆住她的手,对她微笑。 多么体贴的一番话。可是,爱情不能只有单方面的付出。 「不相信我有爱人的能力吗?」爱或许无法解决所有的问题,但爱能给她面对困难的勇气。 「相信。」他轻轻在她唇上琢了一下,眼中闪耀幸福的光彩。「不然我怎么会这么幸福?」 「那我们一起努力。」她用双手捧住他的脸,看进他的眼睛里,「我虽然是玫瑰,但不是温室里的玫瑰,因为我有太阳照拂,所以,我什么都不怕。」 他看着她,久久不语。然后,绽放如朝阳般温暖又明亮的微笑,再次将她拥进怀里。 「我们一起努力。」他道。 她安心了,感觉源源不绝的力量重新注入体内。 未来,或许还是会跌跌撞撞;前路,也不可能总是平坦,但她不再畏惧,因为有他在身旁。 因为有他,她会成为名副其实的战士—— 扞卫爱情的玫瑰战士。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