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闺煞》 第1章 冷雨如刀 暴雨倾泻,黄洋洋的江面在白雾中失了轮廓,江堤上枝枝蔓蔓的垂柳被巨大的力道打的歪歪斜斜,刚抽出不多时的嫩绿几乎零落撕裂。 前后一个行人也不见,纪尔岚拖着瘦弱的身躯在噼啪砸落的暴雨中艰难行进,污浊粘腻的淤泥裹在绣鞋上,让步伐更加沉重。 她走到离江水不远的官道上,低头去看自己的鞋子,然后面无表情的将污泥蹭掉,不顾雨点击在脸颊上的疼痛,毫不迟疑的往城内的方向走去。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着车檐下珠玉相撞之声,纪尔岚清晰的听到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公子,前面有个小姑娘孤身一人,这么大的雨,是否……” “不要多管闲事。” 男子的声音清朗有力,又带着几分低沉的磁性,犹如金玉相击之后,发出微微的震颤。这样好听的声音,说出的话,却丝毫不近人情。 纪尔岚仿佛没有听到,眼皮都没抬一下,自顾的往前走着。金漆雕饰的马车经过她的身边时,车内的人似乎诧异于她没有乞请恳求,掀开暗紫花纹的蜀锦车帘看了她一眼。 纪尔岚自然而然的回望过去,那副模样,摆明了压根就没有想要向他们求助。 男子俊美如刀刻的脸庞惊讶一闪而过。眼前的人,连一丝表情都欠奉,可他就是觉得她在冷笑,那眼神中,分明有一团冰冷至极的火焰在跳动。 “停车。” 他鬼使神差的吩咐了一句,说完之后又觉好笑,自己什么时候学会对别人发善心了?他再往对方那里看去,纪尔岚已经转过头继续赶路。他眉头蹙起又放下,不由在心中自嘲: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普通少女,何来的那种莫名神色,他是见惯了朝野倾轧,有些草木皆兵了么? 驾车的侍从显然是男子的亲近下属,他问道:“可要这位姑娘上车同行?” 既然已经开口,他又怎么会出尔反尔,便点了点头。 侍从身上披着蓑衣躲在车檐下,仍然被淋湿了大半。他用力拉紧缰绳,控制这马车前行的速度,微微探头问纪尔岚道:“这位姑娘,可是要进城?我家公子愿顺路送姑娘一程。” 纪尔岚脚下踩着泥水,初春的夹袄罗裙已经全部湿透,单薄瘦小的身躯看上去愈发纤弱可怜,她抬起头,花瓣般轮廓优美的脸颊满是雨水,却神态轻灵,丝毫没有被暴雨淋过后的狼狈。湿漉漉的额发之下,一双眼睛明亮的近乎发着光,如同被雨水洗刷过的宝石一般,让侍卫看的一怔。 “不必了。”纪尔岚撇下这一句,几乎没有停顿,脚步继续向前。 一主一仆具是一愣。车内男子的脸色顿时黑了一片,仿佛是之前的冷漠让对方看穿之后被倒打一耙般,难受至极。侍从尴尬的怔愣片刻,看着纪尔岚居然真的走了,忙替自家主子打圆场道:“这个小姑娘怕是心有戒备,不肯与人过多接触。所幸,从这里到城中也并不远了……” 男子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道:“走。” 纪尔岚看着马车从自己身边路过,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嘴角向上提着,眼中满满都是兴奋之色。她心里只有四个字:我回来了! 没想到她真的还能有再回来的一天。只要能回来,一切都可从长计议!那些痛苦难熬的记忆,那些无法释怀的悔恨,都将得以改变。纪尔岚只觉得脚上顿时积聚出无数力气,在大雨中模糊的前路似乎也没那么让人讨厌了。 城内与城外一般无二,这样的天气,连个鬼影都碰不见。纪尔岚从容不迫的走到纪府门前,被雨水浸的发亮的朱红大门紧紧闭着,一片平静,似乎根本就没人发现她失踪了。也对,阿娘应该还在祖母屋里被训话呢,其他人又有谁会来看她? 她绕到西院的围墙外侧,提了提气,整个身体已然没有多少力量。 不过没关系,她的招式和技巧还在,那是已经深入她骨子里的东西。她抬脚往树上一蹬,扭身一跃借力攀上墙头。 此时她的兴奋中又夹带了些紧张,避开几个下人仆妇,悄悄进了屋子,四处打量一番,看着陌生又熟悉的闺房,一桌一椅都与她记忆深处的点滴重合。她笑了笑,眼中的精光几乎藏不住。 第2章 大庭广众之下 她的死,可以说是千丝万缕的事情纠缠之下的结局。 只是她死后,却带着记忆转生了。转生在了一个崇尚武力,强者为尊的地方。 她在那里千方百计想要回来都没有成功,秉着一股怨气从无名小卒打便天下无敌手,终于成了人见人退缩的武林祸害。然而,就在她感叹‘高处不胜寒’的时候,一朝失足,跌了一跤,就重新站到了前世这片土地上,回到了她年少时跳江未遂的那一日。 即便已经隔了两辈子,这一日早晨发生的事情却还历历在目。 她的父亲纪成霖,调任六品都察院监察御史,再有一个月就要到京城去上任,顾姨娘母女三人备受纪成霖宠爱,是铁定了要跟着一起去的。而这种机会,对于不受宠的她与母亲秦氏,却是绝对的肖想。 所以,为了能够求得一同上京的机会,这日踏春出行时,她便拿了秦氏的荷露簪去讨好庶长姐纪天姀。 荷露簪,来历非凡。是秦氏偶然得贵人所赠,一直说要给纪尔岚做嫁妆的,纪天姀觊觎已久。 本以为,她主动让出荷露簪,可以换取一个上京的机会,谁知纪天姀收下簪子却翻脸不认人。轻声在她耳边冷嘲道:你以为,我会让你去京城挡我的路么? 紧接着,一股大力从纪天姀的手臂上传来,她就被重重推倒在湖边的大石上,头晕目眩间,她看见纪天姀借势向身后湖水里倒去,并惊慌大声的朝不远处的阮宁叫道:表哥救我! 纪尔岚的嫡女身份,一直是纪天姀心中的一根深刺。而阮宁,也早在之前便赤裸裸的表明了对纪尔岚的嫌弃,常常与纪天姀出入成双。 这一推一倒,正好让二人的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奸情得以圆满。 纪天姀抹了几滴眼泪,喊了几句救命,就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情。而满头是血的她被送回府中之后,面对的是父亲绝对的偏心和祖母不加掩饰的嫌恶。等她昏迷醒来,父亲已经决定要将本来与阮宁表哥有婚约的她,改为纪天姀! 她反抗,但她的反抗是无力的。 因为,即便她能证明自己没有推纪天姀,纪天姀与阮宁也因为救人一事有了肌肤之亲,她要被退亲的事实已经无可逆转! 可怜她那时目光短浅,竟为了这几个猪狗不如的人,偷跑出去跳了江,又在跳江被救之后,沸沸扬扬的成为了更大的笑柄!以至后来她的亲事障碍重重,蹉跎到了十八岁。 那五年,是她那一生中最难熬的五年! 纪尔岚冷嘲的笑笑,缓缓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后脑勺,那里因为磕到石头而肿起一个大包,此时用手轻轻一碰,便传来钻心的疼痛。 “嘶……”娘的,居然这么疼!这个纪天姀,敢对她下这样的狠手,给我等着! 将湿衣服换下,绞干头发,纪尔岚站住脚往窗外看了一眼,暴雨说停就停,此时已经只有零星的雨滴了,她习惯性的背起一只手,出门往上房走去。 从此刻起,她将掌握自己所有命运的转折点,决不给恶人留下丝毫的情面和余地! 上房,纪老夫人斜倚在罗汉床上,脸色如同天上未及散去的雨云般阴沉。手里捏着的粉彩瓷盏‘砰’的一声砸在面前下跪的妇人膝边,摔的四分五裂:“你还杵在这干什么!” 此话一出,妇人眼泪流的更甚,顾不得眉间唇角溅上的水渍,咚的一声磕在地上,“母亲,尔岚不该与天姀争吵的,只是尔岚头上受了伤,现在还昏迷着,等她醒了,媳妇马上带她来给天姀赔罪。” 秦氏已经在这里跪了半日,早上她被纪老夫人叫过来的时候,纪尔岚刚刚被送回府,还在昏迷中。 纪老夫人斜睨了一眼秦氏,却半点好脸色也不给:“她磕破了头,天姀就好过了?这初春的水还刺骨,就那么掉进湖水里去,落下病根还了得?况且,好好地姑娘家,大庭广众出了这样的事……” 纪老夫人话没说完,仿若太过激动,猛地咳了起来,一旁的婢女连忙递上帕子,轻拍后背给她顺气。 秦氏听了这话心里更加难受,她生了两子一女,就因为她出身低微,她们娘四个就没一个受待见的,反而顾姨娘和她的两个女儿极受喜爱:“母亲,是天姀推了尔岚……” “好了!”纪老夫人顺过气,面色不耐的说道:“难道是我这做婆母的为难于你?天姀是成霖的心头肉,早上出了事,你难道没看见他的脸色?今日成霖去阮家,就是要谈换亲的事,若谈妥了还好,若谈不妥,天姀今后怎么做人?你可得好好想想怎么跟成霖交代。” 秦氏脸色刷的惨白:“换……亲?” 第3章 本小姐无需再忍 纪老夫人端坐起身,半垂着眼,目光一寸寸在秦氏身上扫过。墨绿云纹的丝绒抹额衬得她双目越发冰冷。 她不是偏心,秦氏和顾姨娘她一个也看不上。只不过,相比一个无关紧要的姨娘,她更厌恶秦氏出身破落,却占着儿子正室的位置!可她却不会将这种想法摆在面上让别人诟病:“当年阮家是看在你大哥秦城,这才让阮宁与尔岚定了亲。可你看看,如今他也是三十好几了,却无半分进益……” 那时阮家看上了秦氏兄长的前途,让阮宁与纪尔岚订了娃娃亲,可后来秦城事事不顺意,秦氏兄妹又早无父母亲人,因此阮家早就有了解除婚约的念头,只是碍着亲戚间的脸面,一直没有摆到面上来说而已,秦氏心中也是明白的。 纪老夫人的手指在桌子上使劲敲了敲,眼睛反着窗阁外的光影,越发显得慑人,让秦氏几乎不敢抬头:“若不是有成霖在,阮家早就悔婚了。今天出了这档子事,也是天意,是尔岚没福!你还是回去劝劝尔岚,知道这件事之后不要无理取闹!这才是你当娘的应该做的。” 当秦氏膝行到纪老夫人脚下,苦苦哀求时,纪尔岚正走到外边,下人见她都如躲瘟神一般。她是不在意的,来日方长。只是隐隐约约听见秦氏低低的哭求声,心里十分不是滋味,纪尔岚咬了咬牙,骂了自己一句‘脓包’,脚下生风的进了院子。 “禀老夫人,二小姐来了。” 丫头们一禀报,里外声音顿时一静。 纪尔岚的双眼在院子里扫过,她院子里的丫头嬷嬷都在这整齐的跪着呢。见她过来,众人都纷纷露出复杂不明的神色。有平静的,有气恼的,也有厌恶的,就是没有同情或担忧。 她暗哂一声,自己在众人眼中的口碑还真是…… 她坦然穿过门前的各色目光,瞄在里面端坐起来的身影上,脚下仅仅只是一顿,便迈进了门槛。 秦氏面容上犹挂着泪痕,转身看见纪尔岚进来,脸色更加苍白。“尔岚,你怎么……” 纪尔岚深深的看了秦氏一眼,心中五味陈杂。 她一向跟自己的阿娘和兄弟不亲,为了得到父亲的宠爱,平日里对顾姨娘母女百般讨好。对自己的亲娘秦氏看也不愿意多看一眼,嫌她软骨头,明明是正妻,却让顾氏压的抬不起头来,害的她也要跟着受气。 可现在,纪尔岚已经活过两世,如同一个局外人般理智,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秦氏这种天生的软弱,又算得上什么错? 她将目光从秦氏打湿了一片的裙幅上移开,见纪老夫人沉着脸看她,开口说道:“祖母,家门不幸!大姐姐是个贼!她偷了母亲的簪子不说,还砸破了孙女的头!孙女晕迷过去无法分辨,受了委屈无人伸冤,现在就去禀到衙门,请知州老爷为尔岚做主!”说罢,不管其他人有什么反应,抬脚就往外走。纪老夫人压根没想到纪尔岚会来这么一出,待她愣怔了半天反应过来,纪尔岚已经火速出了屋子:“回来!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话!谁是贼!” 纪尔岚原本就没打算避讳人,此时也像没听见似的,拔腿就往院子里冲,纪老夫人怒气盈眉,拨开一旁目瞪口呆的丫头婆子,亲自追出门来:“站住!你给我站住!” 官宦人家最重名声规矩,可到底比百年的世家大族有许多不如,不然,纪老夫人母子俩就算再看不上秦氏,也不会将她贬低至此,连下人都不将她放在眼中。 境况如此,她纪尔岚还有必要战战兢兢,瞻前顾后么?那她还重活做什么! 她心中暗笑,仿若情绪万般激动似的提高嗓门,也不管左邻右里谁能听见,扯着嗓子就吼道:“我大姐姐是个贼!孙女定要告到衙门去,免得将来这桩丑事被人知晓毁了父亲的仕途,今上若知道父亲有个做贼的女儿,到时糟了贬斥,岂不后悔莫及!” 纪天姀本来还端着面色在偏厦里‘病着’,此时听见外面的动静,整个人颤了颤,哪里还坐得住,连忙披了件素银薄棉斗篷出来。簇新的玉色烟霞罗裙坠地摇曳,她斜斜的扶着婢女的手,一副病体娇弱的模样。杏眼中满是无辜:“二妹妹,你胡言乱语什么!谁是贼!谁偷东西了?” 第4章 有话好好说 纪尔岚一点不怕人听见,与纪天姀对峙道:“你是贼!你纪天姀敢做不敢当吗!偷了我阿娘的簪子,还拉着阮宁表哥跳湖,我看的真真的!” 纪天姀心下一突,只觉得身上腾的出了一层汗,气的脸色涨红,“住口,你怎可这般胡言乱语!何况那荷露簪明明是你给我的!我掉进湖里,只是个意外!祖母在这里,你就敢大张旗鼓的败坏我的名声?简直是胆大妄为!” 她冷笑一声道:“大姐姐说这话真不怕人笑话,当旁人都是瞎子不成?再者说,我阿娘的簪子,我为什么要拿来送给你!我凭什么要送给你!你偷了东西还不承认,那我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明明就是你做贼心虚,怕我告发你,想要杀人灭口!此时我若替你隐瞒,来日兴许就要酿成大祸!说不得那一日,我的小命就要交代在大姐姐手里,父亲的仕途也难保,我这就去告官!以绝后患!” 纪尔岚转身就往外走,顾姨娘微微提着裙摆正要进门,见状收回原本要迈进门槛的脚,面上的端庄得体顿时僵住,拧起眉头道:“尔岚,你这是要做什么?!”说罢上前便要抓纪尔岚的手腕,谁知纪尔岚身形不知怎么一错,顾一娘脚下突然失了重心,顿时俯面跄在地上。 再抬起头来,粉锦罗裙也脏了,发髻也散了,头上的缠枝金簪,珠翠坠子摔出老远,嘴里‘噗’的一声吐出一颗门牙来! 一院子的人都惊住,纪天姀回过神来,立即飞扑在顾氏身上,一声接一声的阿娘喊的无比惊痛。秦氏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没了,正要上前,纪尔岚一个眼神甩过去,秦氏便被惊得扎着手定在了原地。 顾姨娘杏眼桃花,面目姣好,是个不可多得秀色美人。可此时皓齿处缺了一块,怎么看怎么难受。 她顾不上嘴里疼的厉害,惊愕的,不敢置信的抖着手去摸自己空了一块的牙。然而她抬起头之后,那黑洞洞的一块顿时落入所有人的眼中,一瞬的寂静,紧接着,周围便先后传来几声难忍的窃笑,就连纪老夫人的神色也变得诡异古怪了几分。 纪天姀愣愣的看着顾姨娘唇齿间,被这笑声弄得羞臊不已,她狠狠的盯了盯笑出声的几个下人,看见她们的脸色变化,才收起狠戾的目光,垂眸轻咬下唇,用委屈的哭泣来掩饰这种尴尬。 纪尔岚看着她们,深藏了笑意。她心中通透无比,不会再对她们的任何伎俩而感到动容,她也不怕顾氏母女和纪老夫人看出她的变化,因为,她就是货真价实的纪尔岚。 “哭也没用,贼就是贼!”说着,她不等纪老夫人发话,转身继续往外走,强硬无比。想要赢,就要抢得先机!若万事都要凭他人示下,还哪里有她说话的份儿! 纪天姀猛地抬头,没想到姨娘出了这样的变故,纪尔岚竟还是不管不顾。喊了两句,对方仍无动于衷,她急忙收了泪,紧跑几步上来拉住纪尔岚的衣袖。 “二妹妹,好妹妹,你怎么能这么说姐姐呢!你不是想跟着父亲去京城吗?姐姐今天就跟父亲说说,你看可好?”她将纪尔岚的心思看的透透的,也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在这个家,她才像是正室所出的女儿,而纪尔岚,不过是养在家中的一条狗,可有可无罢了! 纪尔岚站的纤细笔直,目光中似有若无的带着几分锐气,她眯眼看着纪天姀,说道:“我有说过要去京城么?不是大姐姐说,表哥不出一年也要到上京去进学,去了京城就能和表哥离的近些,可以常来常往吗?大姐姐要去,好生跟着父亲去便是,我却是要好好呆在阳城的。” 纪天姀比纪尔岚大一岁,再过半年就要及笄,已经什么都懂了,听了这话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今日父亲就是去阮家提换亲的事。 阮宁自然不会说出是她拉着他下水的,怕就怕这话从别处传到阮家去,到那时,自己即便嫁过去了,也是没脸的。“二妹妹怎么这么说,姐姐还不是替你着想?京城繁华鼎盛,比阳城不知好多少。” 第5章 妾是可以买卖的东西 “嘁!”纪尔岚嗤笑了一声,那湖边上又不是只有她们几个人,纪天姀将她推倒再石头上,又与阮宁双双落水,看见的人可不少,虽然其他人不知道原因,可换亲之后,难免猜到一二。 她料到纪天姀根本不敢跟她硬掰扯这件事,便说道:“大姐姐可别这么说,妹妹如何能承受的起你这般好意,往后阮宁表哥可就是你的未婚夫了。” “你!”纪天姀的脸已经绿了,纪尔岚是疯了不成,这种话居然也毫无分寸的摆在面上来说?“祖母?” 她万般委屈的回头去看纪老夫人,可提到落水一事,纪老夫人心中实际上是极度不悦的。不管是谁,为了什么,只要有损儿子的官声,她都是万般痛恨的。女儿家不顾颜面与男子落水,这样的事情,她几十年来不知听说过多少!她正要说话,纪尔岚却在一旁先一步说道:“大姐姐,你这般带累家声,原本对父亲就是不孝,如今又想拉上祖母么?!” 纪天姀神色一窒,抬眼去看纪老夫人,果然见她面色十分难看。 纪天姀心里咯噔了一下,垂眸咬唇思忖着,自己在家受宠,和阮宁这事虽然是阮家和父亲都看好的,但到底不好明说,若是真闹开了,将来怎么进阮家的门。现在,亲事才是她的头等大事! 她稳了稳心神,重整了神色,将声音放的和缓下来:“是姐姐不好,不该要你的东西,姐姐这就去取来还给你。” 纪尔岚冷嗖嗖一笑,衣袖一甩,将之从纪天姀的手中抽出。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难道她隔了两辈子回来,还要继续看姨娘和庶女的脸色,还会让她们耀武扬威占尽好处吗?“大姐姐未免想的太简单了,你拿了别人的东西,又将人砸破了头,把东西还回来就行了?” 纪天姀紧咬下唇,这个纪尔岚,从前恨不得整个人长在东院里,舔着脸摇着尾巴。此时,她为何一改往日,变得如此咄咄逼人?“二妹妹,你这么做,就不怕父亲责怪?!” 一提到纪成霖,顾姨娘的气势仿佛一瞬间被充满,见众人都一眨不眨的盯着纪尔岚,也没人管她死活,终于舍得从地上爬起来了。裙摆上绣金缠枝的花朵如同刚从莲池刨出来,满是泥水雨渍。她甩开婢女的手,摸着自己的门牙,心头的火蹭蹭蹭的往上冒,她哪里受过这等气? 一直以来,纪尔岚在她们母女面前都是逆来顺受,摇尾乞怜。就算是秦氏这个正妻,也不敢在她面前提一个不字! 她往日的纤弱柔美一丝不见,语气也变得凌厉愤恨,用手指着纪尔岚的脸狠声斥责道:“你若有话,等你父亲回来尽管去说!我们娘俩可不奉陪!” 纪尔岚晶亮的眸子瞥了顾姨娘一眼,明明还是那张巴掌大纤瘦的脸,轻飘细弱的小身板,可那双狭无波的眼睛却透出一丝威严和寒意。 只不过,顾姨娘不会认为这是久居高处之人的威慑力,只觉得这是纪尔岚故意做出的挑衅和嘲笑。她被这不屑的神色刺激的更加怒火中烧,拧眉头道:“你?!我好歹是你的长辈!你竟敢对我露出这种表情!等老爷回来!你可仔细掂量掂量你的皮!我就不信你敢如此顶撞老爷!” “这事跟父亲可没什么关系,东西是大姐偷的,人是大姐砸的,告到官衙去,我也自然有理!”纪尔岚斜了顾姨娘一眼,语气越发冷静淡然,根本就没有将她的威胁放在心上。这乌烟瘴气不分高低的纪家,也该好好整顿整顿了!她轻飘飘道:“再者,一个妾,也算长辈么?” 周围倒抽冷气之声此起彼伏,丫头们都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顾姨娘在府中受宠,脾气可算不上好,平日里若惹了她,很是要受一番刁难。 纪老夫人的神色也很意外,深深的看了纪尔岚一眼,却没做声,她没必要也不会去偏帮一个妾室去对付纪家的嫡女,她替庶女纪天姀说话,也只是因为纪天姀更合适那件亲事。 顾姨娘直被这一句话噎的脸色发青。她受纪成霖的宠爱,在这府里,除了纪老夫人,她说一不二,如今,纪尔岚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什么?!“你……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正理。”纪尔岚提唇一笑,就算天王老子在此,也不会说她不对!“妾就是妾,是可以买卖的东西!” 第6章 别拦我 如果说刚才的话能让顾姨娘闷出一口老血,这句话便让她恨不得直接撞死。她也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女儿,出嫁为妾只是因为纪成霖已经有了正妻,她何曾受过此等侮辱! 可纪尔岚根本不给顾姨娘再次说话的机会,便对纪天姀说道:“大姐姐,我看姨娘的脑袋是生锈了。明明是你做了贼,她不给你往回圆一圆,还要将事情往大了挑拨,真是你的好姨娘!” 纪天姀听见‘妾’和‘姨娘’这样的字眼,却似乎比顾氏受了更大的刺激,一个‘庶’字,向来是她最为忌讳的,此时却被纪尔岚赤裸裸的挂在嘴边!她气的脸色涨红浑身发抖,而听见‘妾通买卖’,浑身猛然被一股狠戾笼罩,她的目光变得冷之又冷,死盯了纪尔岚片刻,却反而渐渐冷静下来,她一把推开顾氏:“姨娘,你回去!” 顾氏怔住,讷讷的看着女儿,心口一颤,姨娘?天姀竟然喊她姨娘?这是怎么回事!她是白日发梦了?两个女儿从小就唤她做阿娘的! 纪天姀收敛神色,面向纪尔岚道:“二妹妹,你想要什么你说罢!”若纪尔岚真将事情张扬到外面去,就算到时候父亲回来替她做主,她的脸也丢尽了!委屈这一时不算什么,等这件事平静了,亲事定下,她还怕收拾不了一条狗么! 纪尔岚却状似疑惑的看着她,“大姐姐这话是怎么说的,尔岚什么也不想要,就想公平公正的解决这件事情。” 像纪天姀这样的,纪尔岚就算现在身不强体不壮,一口气杀十个也是轻松,但,人是不可以乱杀的。 比如,她因为一时的爽快而杀了纪天姀,可杀了之后呢?纪成霖即便不会大义灭亲,他们的关系也会恶化到极点,秦氏也会受到连累。所以,有些事情还是要靠脑子的。如果想要打击对方,有很多办法可以做到。她看着纪天姀,平静异常:“还请大姐姐莫要再阻拦于我!” 纪天姀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感到憋屈,可惜,将她如珠似宝捧在手心里的父亲此时不在。等父亲回来,她定要让纪尔岚给她跪下认错! 此时,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意,勉强说道:“二妹妹,一笔写不出两个纪字,咱们到底是一家的姐妹,我名声坏了,你也得不了好,父亲马上就要上任了,这个时候告到衙门,不是给父亲难堪吗?再说,告了上去,也不过是让我陪你治伤的银子,我将先前的簪子还你,再将那支你喜欢如玉宝簪送给你,你看如何?” 纪尔岚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即便闹起来,父亲也是偏心眼,此次,她也只是先让她们尝点教训,收点利息。而且,钝刀子磨肉似乎更疼一些!报复这种事,要慢慢来。她要看着顾姨娘母女一点点绝望,一点点在困境中溃烂。她想了想,面露动摇之色,说道:“那可不行,若是爹知道我拿了你的东西,到时候我可就没处说理了。”什么玉簪宝簪的,她稀罕么? 纪天姀脸色青红交加,咬牙道:“直接陪你百两银子看伤总行了吧。” “原来姐姐的名声和亲事就值一百两银子?我头上这伤,可比这金贵多了!”她抬脚就迈出了大门槛,纪天姀急了:“二百两,二百两银子!” 纪尔岚理也不理。 “五百两!这是我全部的体己了!”纪天姀眼珠子都红了! 纪尔岚眉头挑了挑,知道这是她的极限了,一脸不乐意的说道:“那好吧!” 末了,她还补充一句:“大姐姐一定要立下字据,这银子可是陪给我的治伤银子,到时可别在父亲面前赖账。” 纪天姀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她答应了!她居然真厚着脸皮拿她的银子! 纪天姀瞪着两只通红的眼睛,哆哆嗦嗦的拿着纸笔写了字据,拿了五百两银子和秦氏的荷露簪一齐交到纪尔岚手上,差点一口气上不来。等阿爹回来……她一定要纪尔岚后悔! 这下不止秦氏惊愕,就连一直认为纪尔岚肯定会输的很惨的一众下人都忘记了呼吸。这是那个讨好谄媚,卑躬屈膝的二小姐吗?大小姐居然在她手上吃了这么大的亏? 第7章 上风 纪尔岚不理会众人的反应,好整以暇将字据仔细折好揣进袖子里,众人本以为这就完了,可她却在无数目光中转身到纪老夫人面前,面色郑重又沉重,福身说道:“祖母,大姐姐既然认了错,尔岚也不会得理不饶人。只是心寒,她所作所为,竟不顾父亲和纪家的名声,尔岚只希望祖母施以惩戒,以斥此等不敬不孝之举。” 纪天姀惊愕抬头,看向两人,张开了口,却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纪老夫人自认走过的桥比纪尔岚走过的路还多,哪里看不出纪尔岚是把所有人给耍了一通。可偏偏纪天姀认了错又赔了银子,半分理也没占住。这小畜生,置她于何地!她将秦氏和仆从下人都拉过来兴师问罪,结果却是冤枉了人家?!让她的脸往哪放! 此时她正憋着一肚子的气没处发,听着纪尔岚这话,虽然知道纪尔岚是要借她的手处置顾姨娘母女,却正合她的意,纪老夫人眯起眼睛,眉头锁住:“顾氏,你教的好女儿!” 顾姨娘猛地抬头,难道她今日受得屈辱还不够?可看见纪老夫人的目光如冰刀一般朝她投射而来,连忙跪下:“母亲……” “住口!”纪老夫人冷声呵斥道。“谁许你一个姨娘称我为母亲?” 顾姨娘身体一震,抬头看着纪老夫人冰冷的面庞讷讷道:“老夫人……” 纪老夫人却不再看她,她扫了一眼身侧垂眸的纪尔岚,转而对纪天姀说道:“枉你父亲对你百般疼爱,如今做出此等辱没门风之事,不仅毫无改过之心,还污蔑她人。你可知道自己错了?!” 纪天姀此时如同被笼罩在一团阴翳之中,脸色难看之极,她没想到纪尔岚还有这一出,原本只是权宜之计,想要拖住纪尔岚别到外面发疯败坏她的名声,等父亲回来再一举收拾她。可纪尔岚却拉出祖母来压她,祖母竟还真应声了!此时,她也只能低低认错道:“是,祖母……孙女知错了……” “既然知错,你们母女便在这里跪着吧!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起来!”纪老夫人眯眼冷哼一声,吩咐道:“其他人都给我下去,别在这里碍眼!” 纪天姀半张着嘴,似要开口说什么,可纪老夫人半点不留余地,直接转身走了。暴雨之后的青砖地泛着透骨的凉意,她咬了咬下唇,死死的盯了纪尔岚一眼,恨恨的跪到顾氏身边。 纪尔岚目送纪老夫人回去之后,从容自在的拂了拂袖子,丝毫没把跪在地上的两人放在眼里。她无视纪天姀那双充满恨意的眸子,看了一眼院子里跪着的一行丫头嬷嬷,示意可以回去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至今还没明白过来,事情到底是如何发展到现在这般的?一时间颇有些胆战心惊。赢了这一时,这不会惹来更大的祸吧?她们下意识的与纪尔岚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有素日伺候秦氏的婢女阿潭紧紧跟在她们母女身后。 纪尔岚仔细瞧了瞧阿潭,眸光中有些东西在闪动。但人多眼杂,她并未多说,只是背起手,转而对一脸惊慌失措的秦氏说道:“我们回去吧。” 回到西院门口,正碰见纪昀和纪融两兄弟下学回来。纪昀一只眼睛泛着青黑,狐疑的看了一眼容光焕发的纪尔岚和满面忧色的秦氏站住脚没说话。反倒是八岁的纪融讷讷的,蚊子一般的喊道:“阿娘,二姐。” 纪尔岚站在两人三步开外,多年不见,她的目光中不自觉的带了几分打量。 纪昀今年十五,已经算是半个大人了,是纪成霖和秦氏所出的长子。 以前纪成霖曾对他抱有很大的希望,可爹不是好爹,儿子就长了反骨。而次子纪融,从小就与纪成霖不甚亲近。纪成霖失望之下,满心只盼着顾氏也生个儿子。可惜,即便纪成霖已经不理会秦氏,整日歇在顾氏屋里,顾氏的肚子在生了两个女儿之后就没再有动静。 面对纪尔岚微带审视的目光,纪昀和纪融下意识的退后一步,一副‘这家伙今天绝对不正常’的表情。 第8章 荷露簪 纪尔岚见两人的反应,摸了摸鼻子,掩饰的问秦氏道:“阿娘?有什么吃的没有?”她是从暴雨天的江水里游上岸的,又走了老远的路,可想而知废了多少体力,这会儿真是饿了。 “呃……啊?”秦氏被纪尔岚乖顺的样子吓了一跳,愣了半晌,见她笑盈盈的立在那里,全然不似平日里黑着一副脸,立刻将刚才那件难以置信的事情忘到了脑后,多了几分欢喜,对一旁还仿若梦中的阿潭说道:“快去叫厨娘准备饭食。” 阿潭回神,看看秦氏又看看纪尔岚,脸上也露出高兴的神色:“是,奴婢这就去!” 见主仆二人这般受宠若惊的神色,纪尔岚不禁感叹自己上辈子当真不是个好东西,被屎糊了眼睛,眼皮子这样浅,放着自己的亲娘兄弟不抱团,竟然去讨好外人! 院子外一阵响动,纪尔岚一抬头便看见好几个下人毫不避讳的站在院门口窃窃私语,脸色冷了冷。纪昀走到门口,把院门‘砰’的一关,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回身见纪尔岚直勾勾的盯着他那只青黑的眼睛,他下意识的用手捂了捂,有点不自在。 纪尔岚随意问道:“你又打架了?” 纪昀有点窘迫:“不关你的事。”说罢,拉着纪融进了屋子。 纪尔岚笑笑,也不多说,细细的想着从前的事。 那时,为了与庶姐妹争宠,她用尽手段跟着去了京城,然而,好景不长,到了京城没多久,她被顾氏母女陷害,被送回了阳城,那时秦氏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连话也说不出了。 秦氏一过世,纪成霖就续了填房,顾氏母女虽然没捞着好,她这个原配嫡女更是碍眼,被填房叫到跟前,为奴为婢似的使唤。 “二姐,阿娘问你伤口还疼不疼?要不要把饭端到你屋里吃?”纪融扒着门框,奇怪的看着站在院里一脸莫名神色的纪尔岚,比秦氏还要小心翼翼的问道。 纪尔岚被这一句询问从记忆中拉回,见纪融这副模样,知道自己从前常常胳膊肘往外拐,在众人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不由讪笑一声,道:“走,吃饭去。” 秦氏同纪昀两人嘀嘀咕咕,脸上还带着担忧的神色,纪尔岚知道秦氏是在同纪昀说今日发生的事情,也不搭腔,拉着僵硬的纪融坐到饭桌前。 秦氏是纪成霖中举之前娶的妻,出身低微,是他这一生以来最想抹掉,却又无法抹掉的事实。糟糠之妻不下堂,不然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了。此时喜逢升迁,虽让他更加不敢撇下秦氏,却也让他对秦氏的厌恶又加深了一层。 纪尔岚叹了一声,在此,一桌四人。亲娘秦氏,大哥纪昀,二弟纪融。一家四口已经齐了。当然,刨去常年呆在顾姨娘屋里的父亲纪成霖不算。 秦氏欲言又止,纪尔岚知道她是怕父亲回来,难免会有一场狂风暴雨。到时候不仅纪尔岚自己要遭殃,就是秦氏和两个兄弟也要受连累,旁边伺候的两个丫头面色也十分僵硬,一副不知是福是祸的神情。 可即便是这样,秦氏却丝毫没有怪她的意思。只是独独提到了那只簪子:“尔岚,那只簪子与你……息息相关。你不可再将它随意……” 纪尔岚出生时,先天不足,秦氏抱着她到寺中祈福,路遇贵人赠了这支簪子,据说贵人气运能保住她的性命。果然,自那以后,她胎里带来的病全好了,平安长到了现在。 纪尔岚知道秦氏的意思,不等她继续说下去,便笑着答应道:“嗯,我知道了。” 秦氏似乎还不放心,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 用过膳,纪尔岚扯了帷帽就要出门,她走了几步回头见纪昀和纪融都跟在后边。奇怪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纪昀有些不好意思,装模作样的板起脸,说道:“我也出去转转,不是跟着你。”话虽这样说,眼中却不自觉的露出担心之色。 纪尔岚一笑,她年纪还小,还不到太过在意男女大防的时候,安危才是重中之重。只是一来她自己就是高手,二来身边是实在没有个贴心的人,索性便自己出门。 只是,她这个大哥,怕她出什么岔子呢。 第9章 打人就打脸 人分三六九等,肉有五花三层。 当官的也爱聚堆,一来避免鱼龙混杂,再者来往交际上也方便些,这福瑞坊中的人家大多都是官身,要么便是与官员沾亲带故。 坊中开阔处,一向是各家孩子们的交汇聚集之地。纪尔岚同兄弟两个出了家门时,巷子里就正热闹呢。这条巷子平日没外人来,三教九流之人进不来此处。在这里玩耍笑闹的,都是城中的官家子弟。 有人看见纪昀,便出声道:“哟,这不是纪大人家的公子嘛!听说纪大人去京城上任,不带你们,要带上姨娘去?”说完,就有凑趣的半大小子扯着公鸭嗓子垂地大笑起来,语气颇为不屑。 纪尔岚闻言仔细去看这个锦衣华服的少年,他此时唇角勾起,头微杨,眼高挑,名副其实的膏粱纨绔形象。原来是安抚使司副使家的公子敖锐。纪尔岚暗自摇头:这副神色,真是浪费了这一副好面相。 “敖锐!”纪昀挽起袖子就要上前干一架。“不就是你爹刚升了官,你这就要上天了?儿子不好好当儿子,装什么孙子!” 敖家是军户出身,身上难免带着些武人的脾气。这敖锐的老爹先前在卫所里做小旗的时候,纪成霖还是县尉,两人都是芝麻大的小官。县尉专管治安抓捕盗贼,但手里没有兵,因此常常和身为小旗的敖老爹碰面。说来也怪,纪成霖是个老油条,极会钻营和稀泥的主,偏生就和敖锐的爹对不上,一见面就掐架,两人一路升上来,关系也丝毫没有改善。一来二去两家的孩子见了面也没有好脸色。 而此次,两人却机缘巧合在一场祸事中一同立了功。都被提拔至京城任命,同为六品,一文一武,仍然水火难容。 敖锐听了这话十分恼火,没想到这瘦猴今儿个长胆子了!他哪里知道今天是因为纪尔岚在,他这个当大哥的搁不下面子。“呦嗬!兄弟们。瞧瞧今儿个纪公子别有一番不同啊!” 此时敖锐身后至少五六人都是军户将官家的孩子,个个长得人高马大。比普通孩子壮实好几倍。好几个人笑嘻嘻的,根本没把纪昀三人放在眼里:“怎么着,想动手啊?”尾音高高的扬起来,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敖锐见身后的人都力挺他,不禁得意起来,十足十的乌衣纨绔带着几分武人的痞气,要多欠揍有多欠揍:“我说纪昀,读书有什么用,都把人读傻了!你瞧瞧你爹,几个土匪就吓得屁滚尿流!将来是能当宰相还是怎么着,咱们军户家的,将来凭着战功,没准还能位列公侯呢!” 他说的是多年前城里遭贼的事。纪成霖被土匪头子吓的尿了裤子,敖老爹眼尖看见了,从此更是见面就要提一回。纪尔岚听了他的话脑子转了转,当宰相?哼,别说,纪成霖多年以后还当真混上了一品大员!只不过那时她没跟着享福罢了。 纪昀上前一步,要搁平日,他倒也不怵,只是今天带着弟弟妹妹,放不开手脚,他们又人多势众。“姓敖的。你们家现在还没位列公侯就敢侮辱朝廷命官了?别好事落不到头上,把祸给招来!” 纪昀到底是受过纪成霖熏陶的,此时还能讲出理来。敖锐错了错牙,“你今天是非要较这个劲儿了?” 纪尔岚站了半天已经不耐烦了,面无表情看着这几个人堵在巷子口,心想:今天是铁定要杀出一条血路了!“要打就打,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似的!” 对面的敖锐愣了一下,先是左右回头望望,然后往前探着头,将自己的手放在耳后做喇叭状:“什么什么?你说什么?你这丑八怪说谁是娘们!?” 丑八怪!丑八怪?你居然敢侮辱老子的美貌! 纪尔岚最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容貌,虽然她此时根本没长开,算不上有多好看,但,这种事情,如何能让别人空口白牙随便来讲?就算在平常,也不会有任何一个姑娘能容忍别人称自己为丑八怪!她一把推开纪昀,站到前面。“你走开,让我来!” 纪昀还没反应过来妹妹的力气怎么这么大,那边敖锐等人已经笑开了:“哈哈哈!你再说一遍?你是在逗大爷我?” 敖锐还没笑完,纪尔岚一脚弹在他那黑黝黝的脸上,对,就是弹,收放自如的那种弹。敖锐晒得黝黑的脸上满是‘发生什么事了’的不敢置信,鼻孔里躺出两行鲜红的血来,愣愣的看着纪尔岚。 第10章 居然敢说老子丑 “哼!”纪尔岚冷哼一声,眼睛危险的眯起,一人弹上一脚,嘴里还嘀嘀咕咕,居然说老子丑,居然说老子丑!六七个人都跟见鬼了似的捂着自己的鼻子:“娘的,给我打!别以为你是个女的,爷就不敢动手了!” 一群人这才反应过来,蜂拥而上,纪昀一惊,就要上前挡住,被纪尔岚一把轮到墙上,“让开,别挡路!”她忽然找到了前世武林败类的快感,当下翻身上前,凌空照着众人的脸就一顿混踢。 纪大魔头向来是打人就打脸的! 此时她十分瘦弱,根本就是一根不起眼的豆芽菜,但胜在身轻如燕,灵活自如,凭着一股巧劲,打杀这些三脚猫功夫的小子是轻而易举的事。待众人翻滚着被踢了十几个来回之后,终于安稳的躺倒在地上哀嚎起来。 纪尔岚背起手,畅快的舒了口气。 纪昀目瞪狗呆的看着一众哼哼唧唧的敖锐等人,下巴几乎掉到胸前。倒是纪融格外兴奋,拍着巴掌大叫道:“二姐威武!” 纪昀一胳膊抱在纪融脸上,将他的嘴堵住。我滴亲娘!这真是他妹妹?他又看了看前方那个瘦不拉叽的人影,没错啊!难道纪天姀那么一推,居然打通了妹妹的任督二脉?可是,她磕的不是脑袋吗? 尽管敖锐皮肤黝黑,此时脸上的色彩斑斓也罩不住了,他呲着一口大白牙恶狠狠就要开骂。只是纪尔岚光是站在那里,那种沉默中的凛冽气势,就让他不敢轻易出口了。纪尔岚看着他淡淡道:“去回家找你母亲告状去吧!” “你!”敖锐从脸上腾出一只手来指着纪尔岚。 “我?我在这等你!要告状就赶紧,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谁,谁告诉你爷要回家告状了……”敖锐和躺在边上的兄弟们顿时有些‘英雄气短’,呼哧呼哧喘了几口。 “哦,要不然你们哭一场?” 敖锐蹭的从地上站起来,顿时把水汪汪的眼圈一收,指着后面一行人,吼道:“谁哭,我看谁敢哭!”他身后的几个少年包括敖锐自己在内,最大的才十三,小的还有八九岁的,都是千娇百宠的长大,平时仗着自己家欺负别人,哪里被揍过这么惨,还专门打脸的! 但此时,这帮半大小子都是要脸好面子的年纪,听了纪尔岚的话,顿时都憋了回去。 “嗯。算是个爷们,既然如此,我这就走了。”纪尔岚忍住砸破脑袋的冲动,挺胸抬头出了巷子口,敖锐还没想明白到底是因为不告状算爷们,还是因为不哭算爷们,就听纪尔岚留下一句。“以后若是皮痒了,尽管来找本大王!” “娘的!”敖锐气的想要跺脚挠墙,可想起‘爷们’这个词,又生生忍住了。 纪昀一脸懵的领着纪融绕过鼻青脸肿的敖锐等人,脚下生风的跟着妹妹的步伐大步朝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啊!“那个……妹妹……” 纪尔岚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哼唧道:“有什么事就说。”唉,她纪大魔头已经不复从前的威武雄壮了。 纪昀忽然又不知道怎么问了,就说道:“妹妹你找什么呢?” 纪尔岚突然站住,盯住一个方向,头也不回说道:“我有点事,你们先回去。” “二姐,我要跟你一起……”纪融见今天的二姐这么好说话,连忙分辨了一句。纪昀生怕纪尔岚又发脾气,一胳膊抱住纪融的头,又堵住他的嘴,问道:“妹妹你干什么去?你一个姑娘家……”他家妹妹决不会不安全,算了。“你早去早回啊!” 纪尔岚一个翻越就没影了,纪融从大哥的怀里钻出来,呆呆的问:“大哥,二姐难道其实是个落难的侠士?一直潜伏在咱们家,如今被磕了脑袋恢复记忆,又成了一代高人?”纪昀咧嘴嘶了一声:“高人低人不知道,反正她要是再发脾气,谁也拦不住了……” 纪尔岚可不知道兄弟俩在身后琢磨些什么,直接超近路,翻了几堵高墙,最后在一户朱漆门前定住脚,门上的牌匾写着大大的三个字,守备府。 第11章 暴雨梨花 纪尔岚绕了半圈从后院进了府,仔细听了一会,便哼哼哼一阵冷笑,大摇大摆的靠近了大小姐刘菱的院子。趁着守院门的丫头没反应过来,一个手刀劈在她后脖颈上,并扯过她手中的帕子绑到脸上。 刘菱正在榻上小憩,听见动静不禁皱眉问道:“谁在外面?” 纪尔岚撂倒了屋里两个丫头,阴笑着进了屋子。这个刘菱嫁给她爹做填房之后可没少折磨她。她现在先来收点利息。“是我。” 刘菱疑惑的看向纪尔岚,只见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纤瘦不起眼,面上还绑着个她婢女所用的勾丝穿花帕子,只有露出的一双眼睛狭长明亮。当下便皱眉呵斥道:“你是什么人!我刘府也是你这等人能乱闯的?来人!” 喊了两句什么动静也没有,刘菱的疑惑之后,面上终于显出几分惊诧和慌张来,语气也放轻了:“小姑娘,你是谁?是不是迷路了?你是不是饿了?我让人给你拿吃的,你等着。”说罢,就要穿鞋下榻。纪尔岚却一句也不解释,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将她抡圆了甩在地上,小脚轻巧的踏在刘菱的耸起的胸脯上。 窗外有鸟儿叽喳,春意虽浓,却浓不过屋里刘菱的惊恐。 她‘啊呀’一声摔得够呛,体内的肺腑几乎要颠碎了。小脸雪白不知是吓的还是摔的,半天才缓过一口气大叫道:“来人!快来人啊!有贼!” “你尽管叫吧,看看会不会有人来救你!”这一院子的下人都让她给敲晕了。纪尔岚说的轻飘飘,落在刘菱耳中却如同催命魔音一般,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面孔顿时哭泣的如同雨落梨花:“你到底是谁,我爹是守备刘大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哼,我当然知道你爹是守备,我还知道你嫁人不几年就守了寡呢!要不是你那夫君命短你爹是守备,你也不能来给我爹当填房,折磨我半辈子! 纪尔岚看着刘菱惊恐的目光格外满意:“我就要你!” 刘菱一双眼睛上下打量了一圈纪尔岚,哭笑不得道:“姑娘是否找错人了?我与你无冤无仇……”她一句话还没说完,纪尔岚将她两手缚住,骑在她身上就一顿暴揍,两个巴掌专门往脸上招呼。“无冤无仇?你还敢说无冤无仇?老子就是回来报仇的!” “啊!救……命啊!”刘菱更加摸不着头脑,脸上的巴掌一个比一个有劲,直被纪尔岚扇的脑子发懵,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先前柔弱的梨花带泪,顿时成了暴雨梨花。然而,百般挣扎无果,刘菱终于意识到哭是没用的,便扯着嗓子喊,“放……开!来人啊!杀……人啦!” 纪尔岚完全不理会她的大喊大叫,继续起劲的挥着巴掌,刘菱这才觉悟到喊也是没用的。便哭道:“小妹……妹,你饶……了我吧,若是……我以前得……罪了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纪尔岚听了她的话冷笑三声,完全不去理会刘菱的告饶。半晌过后,见刘菱的脸已经肿的不像样,再打也没什么意思了。干脆三下五除二剥了她的衣服,撕成碎布条,将人光溜的捆了。自言自语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的账得一笔一笔算!” 刘菱第一次觉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句不是什么好话! 纪尔岚说罢,将刘菱的嘴堵了,扛着人就出了屋,身子一跃上了墙头,将人绑在了刘府后门的大树上。此时初春,树上的叶子还没发出来,白花花的一条人影挂在那里格外显眼。刘菱面部肿胀不堪,惊恐的看着纪尔岚,眼中几乎能飞出针来。 一朵娇弱小白花,这么一会已经被折磨成了梨花爆针了。 纪尔岚邪邪一笑,蹭蹭跳了几跳,躲在一个犄角旮旯等着看热闹。 刘府后门来往的都是府里的下人。不一会就有负责采买的的婆子从外面回来。刘菱一见是个婆子,顿时呜呜挣扎起来。那婆子猛一抬头,见刘菱如吊死鬼一般挂在树上,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鬼!鬼啊!” 那婆子手里的菜篮子也不要了,狂奔而去。刘菱气的直翻白眼,她哪里知道现在自己这副尊荣就是她爹来了也认不出。 第12章 人面兽心一家亲 纪尔岚远远看着,笑的那叫一个眉飞色舞。那婆子果然不负众望,不一会就引了刘府的家丁过来:“快!就在那挂着呢!这是哪个杀千刀的,赶紧捉着送到衙门去!” 刘菱脸虽肿成了猪头,身上却半点没事,那群家丁看见白花花的胸脯和大腿,眼睛都直了,气的刘菱一个白眼就晕死过去了。刘家大小姐就这么不明不白光着身子被家丁们送到了衙门。等刘家人发现大小姐不见了的时候,刘菱已经被无数人看光了。待她醒了,口中的破布被扯下来之后第一句喊得就是:“衣服!给我衣服!” 纪尔岚嘿嘿贼笑一顿,扯下脸上的帕子,拍拍身上的灰尘,大摇大摆的回家了。 一进大门,就听见震天的一声怒吼!“你的牙呢?!” 纪尔岚嗤笑一声,无所顾忌的回了西院。 纪成霖成亲早,虽然已经有了五个儿女,长子已经十五岁,可他还不到三十岁,身材颀长挺拔,书卷气颇重,文官儒士的打扮,倒将原本只是清秀的面目衬出了几分儒雅潇洒来。 纪天姀见纪成霖回来,‘呼’的一声站起来,凄凄惨惨戚戚的喊了一声:“阿爹!”拖着生疼的膝盖踉跄着扑到纪成霖跟前,一阵酸楚痛哭。 纪成霖还没问明白顾氏的牙怎么没了一颗,这会见纪天姀哭的如此可怜,顿时爱女之心泛滥,连忙问道:“天姀,你这是怎么了?跟阿爹说,阿爹给你做主!” “老爷……咱们天姀最是乖巧听话的,若不是委屈到了极点,也不能哭诉到老爷跟前来!”顾氏的娘家也是书香门第,只是后来也渐渐支撑不起来了。 纪成霖先前在顾氏手里挪用了不少银钱出来打点上下,后来顾家虽然没钱了,好歹顾氏温柔体贴,相貌伶俐明媚,生的两个女儿也讨人喜欢。有了这些情分打底,纪成霖对顾氏倒是有几分真心的。 “平日里老爷心疼妾和两个女儿,姐姐想必心里是不痛快的,妾愿意给姐姐陪不是,愿意给姐姐做牛做马。旦求咱们的女儿不用受委屈……”顾氏平日里温柔小意很得纪成霖的喜欢,可现在她门牙黑洞洞一块,实在滑稽可笑至极。 纪成霖看了她一眼就别扭的转过头去,看着纪天姀,问道:“天姀到底怎么了,你说!” 这边,西院所有人都如临大敌。 秦氏已经坐不住了,两只手摆来摆去简直不知放哪好了。纪尔岚以前瞧不上秦氏是有原因的,这回她却不会将希望放在秦氏身上。 估摸着那母女两人已经哭诉的差不多了,纪尔岚起身说道:“阿娘,你好生在这等着,我有事要与父亲说。” 纪尔岚必须要扭转她与母亲兄弟的境况,以后的事情才有她发挥的余地。而此事的首要关键,就是她的父亲纪成霖。想要在纪家占有一席之地,有发言权,就必须改变父亲纪成霖对她们的看法。 纪融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家二姐出了门,纪昀还是不放心,毕竟那个是父亲,是不能随便动手的。若是纪成霖一怒之下,将纪尔岚打死怎么办。 秦氏哪里还坐得住,也想跟着出去,纪昀一把拉住她:“阿娘,你去了父亲他又……” 他见秦氏的眸光黯然,没有忍心继续往下说,纪成霖近几年对秦氏越发冷淡,即便见了面也只有苛责和埋怨。纪昀暗叹一声,说道:“阿娘还是听尔岚的,我去看着。”说着就急匆匆跟了出去。 这边纪尔岚迈进东院时,正听见纪天姀一口一个‘打死她!阿爹要替女儿出气!狠狠的打!往死里打!’。而顾姨娘也一句接着一句的吹着耳边风,道:“老爷这次不整治这丫头,下次就得翻了天去!一定要让她给天姀跪下认错!一直跪倒天姀消气为止!” 纪尔岚眸光中森冷一闪而过,不等婢女禀报便一把推开顾氏屋里的门,门扇相撞发出‘咣啷’一声巨响,吓了纪成霖一跳,他的眉毛刚竖起来就要怒骂出口,纪尔岚大声道:“父亲,敖副使要告你宠妾灭妻呢!你这官恐怕要做不成了!” 纪成霖平生最怕断了官途,一听这话,满肚子的火顿时被浇了个通透,蹭的站起身,惊怒道:“你说什么!” “父亲,您快去跟敖副使解释解释吧。”说着,纪尔岚扯着纪成霖就往外走,顾氏和纪天姀一听这话,当下发起懵来,顾不得再哭,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纪尔岚。 纪成霖被纪尔岚大力拽到屋子门口,终于回神怒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第13章 妻妾与嫡庶 纪尔岚满目担忧,说道:“父亲,您还被蒙在鼓里呢吧!大姐她偷了东西,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拉着阮宁表哥滚到湖里。这事都传开了,说父亲只管生不管养,庶女养成了狐媚子不说,还成了贼!” 纪尔岚话说的极快,又十分清楚,将庶女二字狠狠咬在齿间。她今天就要让纪天姀看看,父亲的宠爱也是靠不住的! 纪尔岚继续说道:“后来巷子里又传出了阿爹要将母亲撇在家里,带着姨娘和两个庶妹去京城,就嚷着要告爹宠妾灭妻,家风不严呢!我今日出门在巷子里碰见敖家小公子,听他亲口说的!”一席话听得纪成霖脸色黑沉无比。 就算纪成霖要找敖副使去对峙,她也不怕,一切都推到敖锐身上,半大孩子的混账话,事情可大可小,伤不到自己分毫,也影响不了敖锐分毫。何况这是不是事实,纪成霖心里有数的很。再说了,要是敖锐敢否认,她就是再揍他一遍。 此时顾姨娘母女终于反应过来了,一人扯着纪成霖一条胳膊,将他往屋里拽,顾姨娘道:“老爷,尔岚惯会胡说八道,我们天姀有什么错……” 纪天姀也眼泪汪汪的说道:“阿爹,二妹妹用心实在险恶,她是故意挑拨。您往常不也是这么疼女儿的!父慈女孝天经地义,别人能说出什么来!” 若是往常,纪成霖当然会相信这话。可现在不一样了。自从任命下来,他与上级下级打交道的时候更多了,也更明白了官风的重要性!家风不正,宠妾灭其这样的罪名,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妻妾有别!无论他怎么当做秦氏不存在,可事实上,秦氏不仅存在,还是他的发妻,是他的糟糠之妻! 纪天姀见纪成霖不说话,心口突然慌乱起来:“阿爹?” 纪成霖看了她一眼,心思却还在方才的思绪上。 虽然京城六品官员多不胜数,却也是从此称得上正正经经的京官。六品都察院副使,再往上一步,就是五品。六品到五品是个坎儿,只要翻过这个坎儿,才是真正踏上官途,在这之前,绝容不得有半点污点。他穷苦出身,没有背景,没有名师,想要往上爬是千难万难。这个节骨眼上,决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从前他可以将秦氏当做是透明的,以后是万万不行了。 顾姨娘也耐不住唤了一声。“老爷!” “好了!”纪成霖一把甩开顾氏母女,目光看向纪尔岚。嫡女就是嫡女,他平素不曾关注过这个女儿,而她在关键时刻却能为他的官声着想,为大局着想,着实出乎他的意料。而他平日对天姀百般宠爱,她却只知道争宠,到底是庶女,是姨娘养出来的!“天姀,你拿了你母亲的东西,就该认错!回去将女则抄写二十遍!不写完不许出门!” 她母亲?对,她是庶女,她的生母是姨娘,她能称之为母亲的是秦氏! 纪天姀此时犹如被天雷击中。今日纪尔岚说的话还言犹在耳。她的生母被贬的一文不值,却找不出任何理由来辩解,因为妾就是妾,今生今世都无法改变。虽然她心里一直很清楚这一点,但她一直尽可能的去忽略,她自认比纪尔岚强无数倍,是阿爹最宠爱的女儿,她才应该是嫡出的女儿。此时这话被纪成霖这么明晃晃的亲口说出来,她根本无法接受。“阿爹?!” 喊了一声她又猛然想到,让她认下这个错,那阮宁表哥和她的亲事……“阿爹,那阮家……” 纪成霖双目一瞪,更加不满,果然纪天姀行止不当!纪尔岚的话回荡在耳边,越发觉得这个庶女上不得台面,只是碍于到底是多年放在掌心疼爱的女儿,还是对纪尔岚说道:“阮宁是尔岚的未婚夫,这事,尔岚怎么说?” 纪尔岚心底冷笑,你今日不是与阮家都谈妥了么,还来问我做什么!可她在面上却乖巧的笑道:“父亲,大姐姐与阮宁表哥的事情,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于她的名声有碍,若是这婚事成不了,往后不利于大姐姐定亲,尔岚年纪还小,就算了吧。”阮宁那种货色,她才不屑与之为伍。 纪天姀松了口气,可纪尔岚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她下巴颤了两颤,到底没敢再说,生怕纪尔岚说出什么反悔的话来。 第14章 门牙一块黑洞洞 纪成霖深深的看了纪尔岚一眼,对她的识大体满意的点了点头。顿时对这个女儿关心起来:“尔岚的伤怎么样了?是否还觉得身上不舒服?叫厨下做些好吃的给你补补!”说着就要往西院走。 顾氏和纪天姀顿时急了,纪尔岚却也不想让纪成霖去西院,便移步挡住他的去路,说道:“父亲,阿娘这些日子不太舒服,您见了恐怕心里不舒坦,还是歇在姨娘这里好好想一想怎么避避谣言吧。女儿就先回去了。” 临走前,纪尔岚瞄了一眼顾姨娘和纪天姀的膝盖,说道:“对了,此事气坏了祖母,祖母罚姨娘和大姐在此处跪着,言明没有她的吩咐不准起身,父亲私放了她们,还是赶紧到祖母那里说一声,不然,父亲岂不又平添了不孝的罪名?” 纪成霖愕然,回头看着顾氏温婉笑容中露出的一块黑洞洞,心里别提多别扭了,连忙扭过头去。又见纪天姀恶狠狠的望着纪尔岚咬牙切齿的模样,顿觉十分不体面。当下怒喝道:“跪下!” “阿爹?!” “老爷?!” 顾姨娘母女闻言都是满目的难以置信。 “哼。母亲不发话,你们二人便在此跪着吧!” 纪尔岚见此,得体的冲纪成霖矮身福了福,转身出了东院。纪成霖看了一眼纪尔岚的背影,心里忽然有股说不出的不得劲儿。 纪昀站在黑暗处将整个经过看了个清清楚楚,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感觉,只是愈发觉得妹妹突然变得聪明伶俐这事,与磕破头有关。 纪尔岚头也不回的路过他,说道:“走了走了!” 纪昀下意识的迈动步子,又觉得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在叫隔壁大黄狗呢! 第二日,纪成霖出了门,顾氏在府中转了好几圈,愣是没敢往西院过去。她想到自己的门牙,和青黑酸软的膝盖,顿时恨恨一跺脚,回屋里去了。“天姀,不是阿娘说你,你怎么就服软了?就这么认下了?” 纪天姀手上还在抄写女则,一听这话又来气了:“阿娘,这事都过去了,你怎么还敢提。若是那死丫头真将事情捅出去了,我与阮宁表哥的婚事能落得好吗!昨日父亲的态度你也看见了,分明就是认同了那丫头说的话!”说着,把笔一摔,回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纪天姀很是气闷,昨天纪尔岚那通话说的明明白白,有人要告她爹宠妾灭妻!谁是妾,她娘顾氏就是妾!若她爹真把这话听进了耳朵里,她们还能跟着去京城? 纪老夫人在阳城,身边总得留人伺候着。纪天姀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不安心:“父亲总不会真将我们娘几个扔在阳城吧!” 纪尔岚可没有这么多担心,此时她正无所事事的在院子里看纪融写字,正在这时,巷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哟,敖锐,以前见了爷都乖乖的夹起尾巴做人,今儿怎么啦?你爹升官了,你也升官了?” 敖锐的声音立刻响起:“钟翰,你不要欺人太甚!” 纪尔岚眉毛一挑,有热闹看!想都没想,立刻起身朝外走去。纪融瞪大着眼睛,也站起身,迈着短腿跟了出去。 福瑞坊的巷子都十分宽敞,能并排通行两辆马车,斑驳的灰黑高墙立在两侧,给两伙对峙的少年莫名增了几分气势。 名叫钟翰的少年嘴角一歪,露出不屑之色。“敖锐,你说话可要负责任,小爷我做什么了?啊?我做什么了?”他回头笑看身后的兄弟们,那些人除了军户家的子弟,还有几个市井间的地痞混混。相比于敖锐这伙人,更加精壮结实,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敖锐看着那些人恶狠狠的目光,不由心头火起,从前他也跟在钟翰的屁股后边吃灰,与那些少年没什么区别。钟翰为人自私自利,他们在钟翰手下没少挨欺负,还半分好都捞不着。自从他爹升了官,一些私底下交好的少年便主动要跟着他,与钟翰站到了对立。 从那以后,无论是在学里,还是下学之后,只要有机会,钟翰堵住敖锐手下落单的兄弟,便是一顿狠揍。他们当然也报复过,奈何根本就打不过!十次有八次都是吃亏的!敖锐心里憋着一口气,“你想怎么样!” 第15章 半路杀出一煞星 钟翰嘿嘿怪笑了几声,正要说话,纪昀从巷子外回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平日学里交好的少年。一行人对两伙人的冲突也有所耳闻,见到此情此景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纪昀心中其实是偏向敖锐一边的,虽然他们也都看对方不顺眼,但只是小打小闹。可钟翰就不同了,钟翰从里到外都是彻彻底底的卑鄙小人,但他实在没必要趟这浑水。便站在巷子外没动。 钟翰见来人没有动作,嗤笑了一声,便将头转回敖锐的脸上,突然啐了一口,对他身后的人说道:“你们这些人,我没别的话,只要你们从此不再跟着敖锐,小爷就放过你们,咱们还想从前一样,都是兄弟!如何?” 敖锐面色一变,眼神恶狠狠地等着钟翰。他身后的几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几乎片刻间就做了决定。说道:“钟翰,我们以前在你手下可吃了不少苦头,你何曾真把咱们当兄弟了!” “不错,我们既然与锐哥儿交好!就不会做那些猪狗不如的事!” 众人七嘴八舌的肯定声让敖锐顿时热血沸腾起来,心下满是感动。当下说话也有了底气:“钟翰,你别得意的太久了。总有一天,我要把你打趴下!让你再也不敢在我面前乱吠!” 旁边‘噗’的一声有人笑出来。“还挺有骨气!” 众人扭头望过去,见是不远处站着一个纤弱的小姑娘,衣着比他们略有不如,却也能看出是个小姐。巴掌大的小脸弧线优美,只是此时过于削瘦,混身上下又无一点装饰,站在那里如同一颗灰扑扑的小草,无法引人注意,只有一双眼睛似乎过于明亮,让人不敢轻易直视。 纪尔岚很想夸敖锐他们几句,却又想到他们的身手和骨气是在差太多,便又歇了这份儿心思,便站在那里没有动。 敖锐和他身后的人看见是她,脸色都变了变,都不由自主的露出些许尴尬神色,有些别扭的将头扭了回去。 钟翰敏感的捕捉到了他们的目光,莫名其妙的看了纪尔岚一眼微微眯起了眼睛。 众人当中,最不平静的其实只有纪昀一个人!他身后一个净如修竹的少年在他耳边耳语道:“昀哥儿!那个不是你妹妹嘛?!” 纪昀想说‘是啊’!可他此时生怕纪尔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哪有余暇去管别人的问话,这钟翰可是爱玩阴的! 果然,这钟翰愣了片刻就笑眯眯的上下打量着麻杆一般的纪尔岚,讥讽道:“敖锐,你什么时候有了小媳妇儿了?还敢挺身而出替你说话?比你小子的胆子大点,不过,你这眼光可真不怎么样啊!” 纪昀闻言顿时就上头了!这话若是传出去,往后她妹妹还怎么做人!怎么嫁人!钟翰果然阴险! 而敖锐一群人闻言眼睛都直了,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上次他们就是说了纪尔岚是丑八怪之后,就被揍成了猪头。 果然,纪尔岚身上冒出的寒气连最远处的纪昀都感觉到了。可钟翰尚且不知这阵冷风是从哪刮起来的,见敖锐等人后退,以为他们怕了,立刻露出得意的笑容。 纪尔岚狠狠错了错牙,直接走到两方人马中间,面向钟翰。 “老子现在就教教你什么叫眼光!”纪尔岚从来就不屑在口舌上占什么便宜,能出手的咱绝对不吵吵! 没有人计较纪尔岚为什么自称‘老子’,而不是‘老娘’,因为她已经动手了! 钟翰还没从纪尔岚的话里回过味来,就猛然间感觉整个人的一凉,仿佛感受到了黑白无常的召唤。他现在还不明白,这叫杀气。可他却明白,自己要倒霉了!他脖颈突然一紧,柔软无骨般的小手一股劲力发出,陡然将他拔高,一阵地转天旋,他已经被狠狠的被砸到了地上,若是身下有个人,估计最轻也得断几根肋骨。 钟翰只知道自己在瞬间被翻了个个儿,而周围的人却是看的清清楚楚。纪尔岚个子不高,三两步便上了高墙,飞身从钟翰背后用两只手捏住他的脖颈,整个人扭身转了一圈,直接将钟翰甩了出去! 在场之人的呼吸都有一瞬间的停滞。紧接着就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之声。 第16章 算你们识相 纪尔岚此时长得就跟豆芽菜似的,到底是怎么在无处着力的情况下,将钟翰拔着脖子甩出去的? 只是众人都不知道,纪尔岚的手法已经很轻了,若她全胜之时,还用得着拔脖子么?直接捏死算了!但即便如此,钟翰的脖子还是留下了一圈淡青色的掐痕,此时他正抱着脖子‘咳咳咳’个不停。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对方根本还没发力的感觉。 纪尔岚的目光往钟翰边上的几个人扫过去,那些官宦子弟呆愣愣的站着,脸色微白。而那几个地痞混混已经扑通一声拜倒在地:“女侠!大侠!是小的们有眼无珠!没有眼光!您绝对是天下一地大美人!求,求您绕过小的们吧!” 纪尔岚嘴角勾起一分既冷漠又得意的笑容。她的性子,骄傲里带着几分腹黑和邪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打到你服为止! “哼!算你们识相!”纪尔岚狠狠的剜了钟翰等人一眼,就算她已经来来回回活了几十年,可哪个女人能忍受别人说自己丑?“从现在开始,谁跟着他,老子就打谁!绝无例外!不过,只要你们以后不跟在他的屁股后乱转,老子是不会多看你们一眼的!” 纪尔岚的心情很好。因为她是‘天下第一大美人’! “是是是……女侠英明……” 别人以为她是因为刚才露了一手而得意,只有纪昀和躲在犄角旮旯的纪融看出来了,她绝对是因为那句‘天下第一大美人’而得意的! 跟在纪昀身后的几个半大少年,方才差点吓得一哄而散,这会忽然又反应过来,不确定的问道:“我亲娘哎!昀,昀哥儿?这是你妹妹?”方才无比确定的白净少年此时又不确定了。 纪昀没说话,冲他们招了招手,直接从那群跪地求饶的小子旁边走了过去。为什么他心里会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但,当他听到纪尔岚小声嘟囔了一句‘差点给他弄死了’的时候,自豪感顿时烟消云散,换成了惶恐:“妹妹,你下次记得下手轻一点啊……” 助纣为虐由不自知…… 纪尔岚却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没错,等咱们到了京城,那些人更不抗揍,还是下手轻点的好。万一给人弄死了,到底是作孽呀……” “嗯?咱们要去京城?” “是啊!咱们可是嫡出,父亲不带咱们带谁?”纪尔岚的语气及其肯定。说罢她还转头问敖锐:“我说的对不对!” 敖锐平日里的傲骨此时不知为什么有点软绵绵,别扭道:“对……” “你看,我说的没错。一会回去,就让阿娘打点行装!把该带的都带上!”纪尔岚小手一挥,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意味,看着巷子里站着,趴着,躺着的少年们,说道:“散了散了!” 巷子里的少年们,看了一眼背着手大步流星进了家门的纪尔岚,不管挨打的还是没挨打的,瞬间一哄而散,一定是早没有睡醒! 纪尔岚在家闷了一下午,算计着下次先找谁报仇不提。晚上纪成霖回来的时候,没理会顾氏的拉扯,独自进了自己那间单独僻出的小书房,半天没出门。纪尔岚盯了一眼,对纪融道:“融哥儿,一会若是父亲叫阿娘过去,你便告诉我一声!” 纪融老实又听话的点点头。 果然不一会纪融就回来说,纪成霖找秦氏过去。纪尔岚慢条斯理的将手上的点心吃完,净了手又漱了口才稳稳当当去了纪成霖的书房。 纪昀兄弟两个不由自主站到一起,忽然眉开眼笑的对视一眼,商量着收拾行囊去了,丝毫没有怀疑纪尔岚在纪成霖面前的战斗力。 虽然大家都对纪尔岚的变化感到差异,但毕竟冲突已久。纪尔岚被纪天姀打伤之后,对顾姨娘母女相看生厌也不奇怪。而武力这件事,纪尔岚的解释是,被磕了头之后,力气就莫名其妙的变大了。敖锐等人虽猜测纷纭,可也找不出更好的解释。 书房中,灯烛一盏,昏黄如豆。纪成霖眉头紧锁,听见有人进来刚要斥责秦氏为什么不敲门,便见纪尔岚背着小手,一脸严肃的看着他。“父亲,母亲病了,不好出来见人,怕过了病气给您,您有什么事就和尔岚说罢。” 第17章 我不去! 纪成霖看到纪尔岚,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见到顶头上司的感觉,顿时那口不顺的气儿也没了。加上昨天纪尔岚的一番言语,他忽然觉得跟纪尔岚说话,倒是比跟秦氏说话要省事些。当下便道:“尔岚坐。” 纪尔岚表情沉默平静的坐在纪成霖的对面,很是一本正经。十三岁的纪尔个头虽不比同龄的孩子差多少,但看上去十分瘦弱,就是十一二岁似的,脸色也不是很好,除了那双眼睛没有半点水灵。 纪成霖靠在椅背上,隔着案几只能看见纪尔岚的头和肩膀,不由微微坐直身子,心下突然有点内疚。干咳一声道:“尔岚啊,你想不想跟阿爹去京城啊?” 纪尔岚很是认真的想了想,说道:“母亲是个没注意的人,尔岚不能离开母亲,得在她身边照看着。”纪成霖一愣,哄小孩子一般说道:“京城繁华如锦,吃喝玩乐应有尽有,你不想去?” “嗯,母亲不去,尔岚也不去。大哥和弟弟也不会去的。”纪尔岚的态度十分坚决,她心里明镜似的,他不想带着秦氏去京城,又不想让落下话柄,便想带着他们兄妹三人去。以伺候纪老夫人的名义留下秦氏,总还是说的过去的。 至于顾氏,纪成霖恐怕是纠结了一阵的。他对顾氏虽然有几分感情,但自从顾氏掉了牙,纪成霖怎么看怎么别扭,又没有可补救之法,也许不想带着去京城丢人现眼了。 纪成霖听了纪尔岚这话错愕之下,便有些不悦起来:“怎么,爹说的话你也不听了?” 父慈子孝。父不慈,子也不能愚孝不是?好了伤疤不能忘了疼!纪尔岚在心里鄙夷着,面上却不露,老老实实的说道:“父亲从前都是整日和顾姨娘一处的,这回也带着顾姨娘母女三人一起,不是正好吗?” 纪成霖深吸一口气,瞪眼道:“昨天尔岚不是还跟爹说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吗!” “可是,母亲不去,尔岚就不去。”纪尔岚回答的又快就平静。 “你!”纪成霖明白了,纪尔岚不是在耍性子,这是在跟他做交易! 本来纪成霖为顾姨娘的事情纠结了一阵也就丢开了,男人自当是要以立业为重!大不了到了京城,若有合适的机会,再纳一名妾室也就行了。便打算着让秦氏和顾氏都留在老宅,只带着几个孩子过去。 纪尔岚不等纪成霖乱想,便说道:“在尔岚看来,爹爹到了京城也少不了要与上司下属走动,内宅之事还得当家主母来照应才是,阿娘虽胆小,但好歹是正妻。来往相交断断没有让姨娘到外面抛头露面的。若是爹让姨娘外出与各家夫人来往,让各家夫人们情何以堪?岂不是以为爹拿她们与姨娘相提并论?回头就得跟各位大人吹耳旁风去!爹爹若是只带着我们几个去,本就不妥。” 纪尔岚此时身板虽寒碜了些,但好歹已经十三岁,在过两年便是大姑娘了,能说出这一番话来也不奇怪。 纪成霖撑着眼皮直直的震惊的看着纪尔岚,他怎么忘了!各家各户的往来不光是男人间的事,后宅里的牵牵连连同样忽视不得。这些年来他在底层和一些粗人一起摸爬滚打,交往间也不是十分讲究这些个礼法规矩,在他刻意不让秦氏露面的情况下,以至于他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他还不到三十岁,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总不能一直靠自己在前面胡折腾……后宅之事也同样十分重要! 只是秦氏的出身和性子…… 纪尔岚似乎看出了纪成霖在想什么。却并没有为秦氏申辩,秦氏的确太过软弱怯懦,可想要改变一个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于是她说道:“父亲,如今的情形,只能先走这一步。至于以后,还得先迈出去才能看得见呢!” 纪成霖听见这一句‘至于以后,还得先迈出去才能看得见’,顿时犹如醍醐灌顶。他现在才是六品官,日子还长……秦氏的身子也不好,往后若是…… 纪尔岚冷眼打量着纪成霖,秦氏是糟糠之妻,不得下堂,但如果秦氏重病缠身,最终身亡,他再行续娶,自然顺理成章。纪尔岚无奈的回想着上辈子的遭遇,不由生出了想要对着纪成霖的脸怼一拳的冲动,但她却并不急于这一时做出改变,说道:“父亲,女儿说的没错吧。” 纪成霖心中的念头模模糊糊的成了形,从神游中回神,看见纪尔岚的眸子异常清亮璀璨,心下禁不住发虚,干笑了两声,道:“咳,那个,尔岚说的十分有道理。只是你大姐姐和你三妹妹……” 第18章 天亮现原形 纪成霖虽然不想带顾氏一起去,却又想带着纪天姀和纪如珺姐妹。这两姐妹是他从小放在手掌心里疼的,长相也出挑,好好养着将来嫁了人,于他也有助益。 纪尔岚毫不在意的笑道:“她们二人当然得跟着咱们一起去,有爹和嫡母的教养,将来才能成材来帮助阿爹呀!”纪天姀两姐妹若是跟着顾氏留在老宅,她到时候欺负谁去? 更何况,孤立顾氏,才是她的目的。让她尝尝从前秦氏的孤苦和无望有什么不好?再加上刁钻无比的纪老夫人无时无刻的磋磨,有顾氏的好日子过呢! 至于纪天姀姐妹,纪尔岚要让她们亲眼看着她越走越高,让她们发现自己的卑微,时时刻刻受到煎熬。 纪尔岚,早就打算好了。 翌日清晨,在其他人还在睡眼惺忪之时,纪尔岚已经精神百倍的舒展了几趟筋骨,待众人起身之时,她便看见纪成霖黑着眼圈出了大门,连早膳也没用。顾姨娘披着衣服追在后边一声接一声的唤着‘老爷’,而纪成霖则无动于衷。 纪尔岚‘啧啧’两声,满眼笑意。 顾姨娘知道了纪成霖的决定,铁定是要闹腾的,昨天夜里不知使上了多少手段,温柔小意,哭闹软语。吹了灯,顾姨娘还是那个受宠的顾姨娘,可惜,天一亮,她就现了原形了。那掉落的门牙是无论如何也长不回去的。以纪成霖性子,不可能让这样的女人到京城给自己丢脸。 顾姨娘见纪成霖落荒而逃一般头也不回,恨恨的一跺脚,揉着腰往回走,回头看见纪尔岚站在那里看着她,她先是一愣,然后一怒,平日里拿捏出的那点端庄早就不翼而飞了:“你到底做了什么!你爹他……” 顾姨娘整个人仍旧处在不可置信当中,丝毫没有预料的被告知,她要被留下,留下照顾那个面冷心恶的纪老夫人!她整个人都懵了!那明明,明明是秦氏应该做的!跟着爷到京城风光享福的一直都应该是她才对!怎么才过了一天,就什么都变了?! 纪尔岚看着顾姨娘仍旧满身满脸的不解,一双眸子满是怒火,不但没有生气,还很是认真的思量的片刻,答道:“并未做什么呀?兴许父亲只是因为大姐的事情迁怒了姨娘,回头姨娘让大姐去跟父亲软言相求一番,说不定会有事情会有转机呢?” 话音刚落,纪天姀便从一旁出来怒声指责道:“二妹妹,你这是什么话?阿爹疼我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于我?”知道纪成霖会带着她去京城,她的一颗心终于放到了肚子里,对纪尔岚嚣张的态度也回来了。加上昨日受得委屈,她一肚子的怒火等着发呢! 纪尔岚对她挑衅的语气毫无反应,只是若有所思的长长‘哦’了一声,反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纪天姀很想说是纪成霖嫌弃了顾姨娘了,可话到嘴边,她下意识的收住了口。看向自己的生母。 顾姨娘一双秋水明眸似乎一夜之间干涸了不少,因为匆忙出门,发髻也有些散乱,此时唇瓣紧抿着,却愈发欲盖弥彰的让人想到那处缺陷。“阿……”唤到一半,纪天姀想起昨夜父亲的告诫,以后,她都要称呼顾姨娘为‘姨娘’。 顾姨娘看着女儿,心里抽痛一下。“天姀……”她话说到一半,想起纪尔岚还在旁边,便狠狠的瞪了一眼,拉着女儿回了屋子。 她心里虽然也知道自己此时实在难以见人,可她就是不相信,她服侍纪成霖十几年,就因为……因为她掉了一颗门牙,他的夫婿,平日里对她百求百应的夫婿就嫌了她了?她不信! 她拉着纪天姀坐下,忿恨道:“一定是昨日纪尔岚胡言乱语的什么宠妾灭妻的话……才让你阿爹一时起意……天姀,晚上你阿爹回来,你跟阿娘一起把事情说清楚!我就不信你爹不会改变注意!” 纪天姀咬了咬下唇,颇有些为难道:“阿……姨娘,其实细想想,这事,咱们哪里有什么理?”她抬眼看着顾姨娘的脸色,缓缓说道:“妾就是妾……阿爹是宠着阿娘,可那是因为阿娘貌美懂事善解人意……可若阿娘当真起了虚妄争夺之心,阿爹哪里能容得下呢……阿爹最重官途……” 第19章 还能再无耻一点 这是昨日纪成霖对她说的话,纪天姀虽心有不甘,却也深以为然。姨娘的相貌已有残缺,此时能依赖的不过是多年的情分,若姨娘不知进退,阿爹早晚也会厌弃了她。到时候不仅自身难保,也要连累她。总之,要自己先顺利到达京城之后,再解决姨娘的事情。“姨娘,何不先屈从于一时,等待时机呢。” 顾姨娘呆呆的看着女儿,茫然无声。 纪天姀连忙坐的近些,掩下眼中的心虚,拉着顾姨娘的手说道:“姨娘放心,那院的几人都是不受阿爹待见的,你与阿爹却有十几年的情份,等过了这阵风头,爹忘了这件事,女儿一定想办法将姨娘接到京城去。” 顾姨娘心中升起一股茫然的钝痛,她曾经认为与她紧密相连的几个人,一夕之间,全部将她抛下。 “此时若女儿去与阿爹纠缠不休,兴许连女儿也无法跟随阿爹去京城了,到时候咱们哪里还有机会呢?只要有女儿在阿爹身边,阿爹回心转意是早晚的事。可姨娘此时若不依不饶,惹怒了阿爹,使得他连多年的情份也不顾了,岂不得不偿失?”纪天姀的手紧了紧,“姨娘,你放心,女儿不会让她们好过的,女儿一定……” “嗯。”顾姨娘打断了纪天姀急于辩白的话,说:“阿娘信。”她说着,神色也渐渐恢复,这话说的也没错,她们母女血脉相连,只要天姀跟着去了京城,她早晚也是要去的。只是,她想提唇笑笑却没有笑得出来。纪尔岚轻靠在廊柱之后,听着纪天姀无耻自私的言语,冷嘲一笑回了西院。 秦氏惶恐不安的收拾了要带走的东西,纪融十分兴奋,纪昀虽然嘴上不说,又极力掩饰着,面上却也时时露出期待之色。纪尔岚道:“阿娘,上京之前,怕是还要到二伯父家里一趟吧?” 秦氏一愣,算了算日子,道:“正是呢,没几日就是你二伯父的生辰。”她虽记得,可往年都是顾姨娘操持这等事情,所以她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纪尔岚却说:“阿娘,今年阿爹恐怕要带着咱们去,阿娘心中得有个准备才是。” 二伯母的冷嘲热讽,堂姐等人的捧高踩低,都得有个心理准备。 秦氏轻轻‘啊’了一声,随后也想到了顾姨娘的境况,不由明白过来。她想了想,相比于担忧自己受到冷落责难,她更担心纪尔岚被人欺负,于是说道:“尔岚不用怕,有什么事你只管躲在阿娘身后。” 纪尔岚一愣,随后心里一暖,点头答应:“嗯。” 春枝上的芽儿,在几场雨之后,飞速生长,如同纪家的变化,快的惊人。不过三五日时间,已经铺满枝头,将枝桠间的缝隙挡的严严实实。 纪尔岚两辈子都生在夏日菡萏开放的季节,因此格外喜欢花鸟鱼虫之类。 不拘名不名贵,她就是喜欢那样的绿意融融。即便巷子边上种的大柳树,只要长得繁盛浓密,她也照样喜欢。上次在刘菱的院子里看见一颗三人环抱的桂子,屋子里头还摆着盆姿态颇佳的松柏盆景,眼珠子都要冒火了。 想当年…… 算了,纪尔岚叹了口气,别想当年了,将来她还要造个那样的园子! 此时她站在二伯父家的前厅里,盯着阁窗下摆着的一盆用地火捂开的白玉牡丹,耳边传来堂姐纪丹阳冷嘲热讽的炫耀之声。“这株白玉牡丹呀,可是我阮家舅舅特意花了重金,买来给我父亲做生辰礼物的!比那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知要好多少……” 这‘乱七八糟的东西’自然是指纪尔岚她们家送来的贺礼了。‘阮家舅舅’则是指二伯母阮氏的娘家弟弟,也就是阮宁的爹,向来是纪丹阳喜欢挂在嘴边的。纪尔岚转过头,好奇问道:“重金?有多重?” 提到银子,纪丹阳的优越感又蹭蹭的往上窜了窜。 阮家与大安皇商孟家近几年颇有些来往,因此富贵更甚。而与阮家有着姻亲关系的纪二伯家自然也跟着沾光。说实话,在富贵一方面,当真要比纪尔岚家里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纪丹阳每每以此刺激纪尔岚,以期在她脸上看见嫉妒的发慌的目光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她将帕子从左手换到右手上,比出三根手指,连眉毛都在得意的笑:“足足要三千两银子那!” 纪尔岚看着她竖起的手指头,心想:若是让她得了千金难求的姚黄魏紫二乔什么的,她的手指加上脚趾够不够用。“哦。” 第20章 她比你好看 纪丹阳见她反应如此平淡,觉得她是在故意打自己的脸,便上下打量了几眼,说道:“尔岚妹妹,不是姐姐说你,你马上就要跟着大伯父去京城,怎么还穿的这样寒酸!你一个嫡女,怎么过的比庶女还不如?没的给大伯父丢脸呀!” 说着,她抬起手腕,露出一对时下十分流行的镂雕流仙赤金嵌宝镯子道:“你瞧,不年不节的,父亲就给我打了这一对镯子,让我换着戴……” 纪家两兄弟,因生父早亡,只剩寡母纪老夫人,所以只能各凭本事,但都出息的不错。 二伯父纪成荣,十来岁就独自一人到阳城闯荡。他虽不像纪成霖那般爱读书,却有一点和纪成霖很像,那就是会钻营,会和稀泥。从布行的小伙计做起,就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几度让铺子的生意翻倍,掌柜见他如此能干,越发看中他。 就这样,纪成荣手里渐渐攒了点本钱。也是他命好,布行掌柜没有儿子,女儿嫁的远,他便想着要举家迁到女儿那边去做生意,要出兑铺子,纪成荣凭着自己的好人缘和掌柜的情分,半买半借的盘下了这间铺子,自此就有了自己的生意。 不过三年,铺子又生铺子,生意越做越远。也是因为这个本事,纪二伯才能娶了阳城首屈一指的阮家的女儿。自此,日子越过越富贵,别的不说,纪丹阳姐妹的穿戴用度比之京城的各家闺秀是丝毫不差的。不尽如人意之处,也只是戴了个‘商户’的帽子。 纪尔岚转头似笑非笑的看了纪丹阳一眼,自己虽穿着并不华贵,可也是时下少女们常穿的料子样式,说不上寒酸见不了人。更何况,纪成霖怎么可能让女儿出门给他丢脸呢!相反,纪尔岚身上的湖蓝轻罗映着她那闪闪发光的眸子,犹如一汪春水般明湛。 纪丹阳只不过是想挑起她的火气罢了。 只是让纪丹阳失望的是,纪尔岚不但没有露出嫉妒难耐的神色,反而看着她那对赤金镯子,悠悠的长叹了一声:“唉……所以说,世事难两全。” “啊?”纪丹阳没听明白,愣了一下:“什么难两全?”纪丹阳对大伯父家的那摊子事十分清楚,每次见到纪尔岚都要明里暗里的挑起她和纪天姀的纷争,然后躲在一旁看热闹。 纪尔岚道:“丹阳姐姐没有纪天姀长得好看。”这话直接的让人吐血。意思是说,你纪丹阳再富贵再受宠又怎么样,还不是连一个庶女都不如。 “你……”纪丹阳脸色顿时就紫了,她讨厌大伯父家的姐妹,原因有二。 第一,纪成霖家里虽然日子过的并不豪奢,却是官身,而她们家是商户!士农工商,商户的身份最是低贱。纪尔岚又丑又蠢,却是官家嫡出小姐,身份比她高贵! 第二,纪天姀深受纪成霖的宠爱。身为庶女,却没有庶女的觉悟,眼高于顶,每次见面,都不将她放在眼里,还要摆官家小姐的谱儿!更比她容貌出众! 纪丹阳气的抖着手指着纪尔岚:“你!你再说一遍!” “纪天姀长得比你好看。”纪尔岚双眼无辜的圆睁着,毫无收敛,无比肯定确定的又说了一遍。“而且,你阮家舅舅还让阮宁表哥与纪天姀定亲了呢!”她将‘阮家舅舅’几个字咬的分外明了。 纪丹阳涂了丹寇的指甲尖尖,修剪成好看的弧形,十分齐整。只是此时指着纪尔岚抖得止都止不住。她也喜欢阮宁表哥,可阮宁与纪尔岚的亲事告吹之后,也没能轮上她,舅舅居然让阮宁与纪天姀订了亲! 她连一个庶女都比不上!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她们家是商户,于阮宁的前途无益!“你……” 纪尔岚不等她说完,又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的说道:“方才阮宁表哥在你身后,看样子是要和你说话来着,见你又吼又叫的,便转身走了!” 纪丹阳闻言眼中的泪花一颤,落在那株白玉牡丹之上,顿时摔得粉身碎骨。她哪里知道纪尔岚是诓她的,贝齿死死咬着唇瓣半晌:“纪尔岚!你给我等着!”说罢转身捂脸跑走了! 第21章 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纪尔岚笑盈盈的瞥了她的背影一眼,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背着手往花厅去找秦氏。 往常二伯父家里有什么事,都是顾氏来张罗。但,往后顾氏可能都要被纪成霖雪藏了。所以,此次秦氏就不得不出面了。 这段日子,秦氏脸色好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不少。只是此时坐在二伯母阮氏和阮宁的母亲刘氏中间,被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脸上红红白白。边上还有几个时常来往街坊邻居,外加生意上相交的熟人家眷,让秦氏更加坐立难安。 秦氏一见纪尔岚进来,便不安道:“尔岚……”以前,每次纪尔岚跟着顾氏母女来二伯父家,回去都要甩脸色,大发脾气。所以秦氏多少有些紧张。 纪尔岚面色如常的笑了笑:“阿娘,二伯母,舅母。”又跟在场的各位妇人行了礼。 阮氏和刘氏见她进来都是先端庄的笑了一下,然后对视了一眼。阮氏问道:“尔岚怎么没同你姐姐们在一处?” 纪尔岚看着阮氏,面上露出些许为难,难以启齿的窘迫模样。阮氏眼珠转了转,往前欠了欠身子,一副慈和神色,笑意融融满面宠溺,说道:“尔岚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你跟二伯母说,二伯母帮你欺负回来!” 阮氏身上穿着藕色的锦绣罗裙,外面罩着件鸭青色的绣花褙子,装扮如同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似的,相比之下,她的弟妹刘氏穿着就要收敛许多,但头上的赤金宝珠步摇随着她说笑间,流光溢彩微微颤颤,好不显眼。 纪尔岚看了一眼周围目光炯炯有神的各色妇人们,说道:“并没有什么事,二伯母还是不要问了。” 人就是这般,越是被拒绝,就愈发想要刨根问底,死活想要一个答案。纪尔岚一吞吞吐吐,阮氏就更来劲了,想要一探究竟。何况以前纪尔岚都是吃亏的那一个。 “尔岚还怕二伯母不帮你?有什么事你就说吧,你娘也在呢,怕什么!”阮氏心想,纪尔岚肯定又在女儿的手下丢丑了,她和女儿讨厌纪成霖一家的理由一样!只要有机会,她都要踩一踩。 纪尔岚心里乐哈,这可是你让我说的。“二伯母,我说了你可别怪我呀……” 秦氏虽然软弱,却也不想让纪尔岚吃亏,面露急色。阮氏却一把按在秦氏的手上,肯定的点了点头:“二伯母怎么会怪你!你快说罢!”不管她说什么,告状也好,诉委屈也罢,在外人面前嚼自家姐妹的舌根子,都是不懂规矩!什么官家小姐,还不是一副蠢得要死上不得台面的德行! 纪尔岚为难了一阵,说道:“方才我同丹阳姐姐在花厅里赏阮家舅舅送来的白玉牡丹。”说道白玉牡丹她顿了顿,“那牡丹花啊,真是美极了,尔岚从来没见过这般好看的牡丹花,阮家舅舅可真是舍得呢!” 阮氏听到这里,十分得意,却又十分谦虚的冲众夫人点了点头,众人也都连声夸赞阮氏的弟弟用心,牡丹花难得。听得刘氏一阵心痛那银子钱! 那一盆白玉牡丹足足要三千两银子!她们阮家虽富贵,可内里算计的地方多了去了,三千两实在不是小数目!若不是为了消除阮氏夫妻的不满,她也不能下这血本!她咬着后槽牙赔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阮氏明里暗里多次提及阮宁的亲事,想要亲上加亲。刘氏哪里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她根本就不想让儿子娶一个商户女! 纪天姀虽是庶女,却是纪成霖的长女心尖子,相貌出众,才学得体,还好歹是官家女呢!因为这个,她便一直没吐口。现在定下了纪天姀,虽说没有在明面上说清楚,这白玉牡丹,实际上也是有给纪成荣夫妇赔罪的意思。 这事刘氏没少心烦,若不是纪尔岚处处配不上阮宁,这桩婚事多么圆满!又何来的这些曲折! 刘氏揪着心,跟阮氏一起陪着笑。众人夸赞了一阵,又将目光转向纪尔岚。 纪尔岚两条长眉皱了皱,说道:“本来丹阳姐姐好好的说着些闲话,可说到阮宁表哥同我大姐姐的亲事……”纪尔岚有意拉长了尾音,才说道:“不知道怎么,丹阳姐姐就突然看着手上的一对金镯子哭了……” 众人面上的笑容一滞,面面相觑起来。 纪丹阳提起订了亲的阮宁,看着手上的镯子哭了? 阮氏面色变了变,与刘氏对视一眼,连忙对着众人解释道:“那赤金镯子是孩子他爹特意给她打来换着戴的!” “是啊!不年不节的,二伯父可真是大方……”纪尔岚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完全是纪丹阳方才的原话。 两人一来一回的话,让众人越发相信那镯子是阮宁送给纪丹阳的定情信物了。 在场之人,不乏因为面子情来给纪成荣贺生辰的,多少有一个两个看不上阮氏耀武扬威处处显摆的做派,便小声嘀咕道:“原来这纪丹阳早就与阮宁有了竹马之情。估计,阮家嫌她是商户女,转而定了纪大人的女儿。也难怪小女儿家的要伤心呢!”后宅妇人对这等事都见得多了,想想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商户人家,自然娶不到高门官家嫡女,退而求其次,娶一个官家庶女互惠互利也是十分常见的官商结亲。 旁边的妇人眼中带笑,附和道:“是呢!这阮家父子倒是一个比一个大方!” 周围的妇人听见这几声言语,都尴尬的低头卷着自己的帕子衣角,仿佛能从那帕子上,衣角上看出朵花儿似的。 阮氏恼怒不已,却又不知怎么解释才好。狠狠瞪了一眼纪尔岚,又恼恨的看了一眼刘氏!若不是刘氏不松口,大姐儿和宁哥儿是多好的一对! 刘氏虽然对阮氏有些心虚,可听见有人诋毁自己的儿子自然不乐意,再看见阮氏恼怒的神色,一着急,话也没三思就出了口:“我说,尔岚呀!话可不能乱说,我家宁哥儿可没私下里接触过丹阳!” “舅母……我说什么了?”纪尔岚满脸无辜迷茫,摊手疑惑道:“我什么都没说呀……” 刘氏一噎,纪尔岚压根就没说阮宁和纪丹阳有什么……她还想辩解,却猛然感觉阮氏的眼风刀子一般从她脸上刮过,连忙解释道:“大嫂,我不是说丹阳……” 阳城虽说没有京城等地那些讲究,规矩也相对宽泛些,可小女儿家若私相授受,仍然被归类到‘伤风败俗’之中。这影响闺誉的事,哪敢错上一丁半点,可阮氏和刘氏你一句我一句越发说不清了! 纪尔岚再世为人,原本不屑在这等小来小去的姐妹争斗攀比之事上费心思,只是,她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没什么菩萨心肠。有人找茬,她为什么要平白受气? 既然来招惹了,自然要狠狠打回去! 纪尔岚看着忙乱解释的阮氏和刘氏,突然听见外边有动静,细细听了一会,走到秦氏身边乖巧的坐下,担忧的说了一句:“丹阳姐姐哭着就跑了,我追了两步也没看见她往哪边去了,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话音才落,外面就有小丫头进来,慌慌张张的说道:“太太,吵起来了!大小姐她……” “大姐儿怎么了!”来不及跟众人致歉,阮氏呼的站起来,朝众人福了福就起身朝外面奔去,刘氏心里也着慌,心里想着,别是纪丹阳不要脸的去找她儿子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吧!想罢,也跟着出去了。 屋里的众位太太奶奶一见这情景,也按捺不住站起了身,又想起秦氏还在呢,便左右踟蹰着要不要跟过去。纪尔岚当然不会让她们失望:“阿娘,咱们也去看看吧,大姐和三妹还在外边呢!” 诸位顿时都着意打量了一番这位纪大人的嫡女,连连说她懂事,友爱姐妹云云。一边脚下不停的往外赶,一边低声窃窃私语道:“你猜是出什么事了?” 其中几个妇人相视而笑,不约而同的赶在了众人前面。 纪二伯家五进的大宅子,说远不远,说近也得走上好一会。纪丹阳发生争执的地方是在中庭与前院连接的垂花门处。众人赶到的时候,纪丹阳手里正抓着一个人的头发狠命的撕扯着!嘴里一口一个小贱人,狐媚子! 那人的头被纪丹阳按住,抬不起来,但熟悉的人,一听那尖叫的声音就知道是纪天姀无疑! 而此时扎着手站在一旁,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的,不是阮宁又是谁! 阮氏先一步赶到,见自己的女儿没有受伤,还占了上风,纪天姀的贴身婢女也被纪丹阳的婢女拦着,便没了上去拉架的意思,想让女儿出了这口恶气,假作目瞪口呆的站在一旁,任凭年幼的纪如珺在一旁扯着纪天姀的衣服后摆,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喊着:“放开我姐姐……” 眼看着闲杂人等都往这边赶来,阮氏才上前抱住纪丹阳,小声在她耳边说道:“有人来了,快松开!” 纪丹阳一呆之下便松了手,纪天姀没防备,剧烈挣扎之下顿时连连后退了几步,将纪如珺撞了一个趔趄,两姐妹一下摔倒在地滚了几滚。纪天姀鹅黄的裙衫之上沾满了灰尘,鬓发散乱,左右脸颊上还各有一个通红的巴掌印。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第22章 负心汉 “纪丹阳!你不得好死!”纪天姀本来只是与阮宁在月亮门这说几句悄悄话,却没想到纪丹阳冷不防从角落里冲出来,抓着她便打。 “天姀,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怎么能咒你姐姐不得好死!你母亲就是这么教养你的!” 纪尔岚面色一冷。不管背地里纪天姀是谁教养的,面子上到底秦氏才是嫡母。 而边上的纪丹阳见居然来了这么多人看热闹,知道大事不妙。又因为心上人近在眼前,却是别人的未婚夫,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委屈的连话也说不出了,一头扎进阮氏的怀里。阮氏心疼自家女儿,看着秦氏说道:“大嫂,你瞧大姐儿哭的这般伤心,天姀这丫头也太不是东西了!到底做了什么了!真是作孽呀!” 趴在地上的纪天姀没了顾姨娘护着,身边只有一个纪如珺哭的震山响,此时只能巴着秦氏给她做主,哀凄叫了一声:“母亲……” 秦氏脸色发白,却也不是有理说不出理的人:“弟妹,你这是怎么说的,不管姐妹间有了什么口角不好分辨的,总不至于动手吧,你怎么不看看天姀都成了什么模样了?”纪尔岚赞同的看了秦氏一眼,说道:“二伯母,丹阳姐姐打了人还哭成这般,是恶人先告状。她可是一点伤都没有,你再看看我大姐,到底是谁作孽?” 阮氏此时哪里还猜不到前后始末,到底理亏,只是想着秦氏是个好欺负的,糊弄过去也就算了。没想到今天秦氏也敢说话了,也就硬气不下去了,便说道:“都是姐妹,二伯母没有怪罪天姀的意思。只是小姐妹吵吵闹闹,有什么说不开的。是我太着急了。” “二伯母,说开归说开,可丹阳姐姐一言不合便动手打人,难道这就是二伯母的教养?若我大姐有个三长两短,又岂是一言两语便能说开的?你看看我大姐脸上头上的伤,说不定身上还有暗伤呢!” 阮氏一阵愕然,纪尔岚就算平日里巴结着纪天姀,也不至于为她出头到这份上,这是怎么了!而纪天姀此时也狐疑的看着纪尔岚。 纪尔岚没理这两人奇怪的目光,她自己有计较。环顾了一圈,见刘氏正暗中给阮宁使眼色,让他离开。阮宁却难以放下脸面在这个时候走。纪尔岚看着阮宁说道:“表哥,你定然将方才的事情看的分明,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这么一问,众人的目光都看向阮宁。当真让他如芒在背,无论他怎么说,都必得罪一方。若说什么都不知道,就两方都得罪了!他不由看向纪尔岚,只见她消瘦的小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闪着精光,灼的他眼痛。“我与天姀表妹在此遇见,就说了几句话,丹阳表妹突然就冲出来……” 阮宁自以为,阮氏到底是自家人,是自己的姨母,纪丹阳又没吃亏,到时候解释解释便好。可纪天姀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亲戚关系又隔了一层,总不能现在就得罪了岳丈一家……左不过是姐妹间的小误会,解开便也就好了,再说还是纪天姀挨了打…… 可惜,阮宁完全打算错了! 有了之前‘私相授受’铺垫,阮宁注定要背负负心汉的名声,而纪丹阳也濒临闺誉尽毁,这几年恐怕也没人上门提亲了。 刘氏面色难看,却又无从分辨。 阮氏又惊又气,没想到自己的外甥居然偏帮着别人!狠狠瞪了一眼杵在一边的刘氏,出言呵斥道:“宁哥儿!你怎么能这么说!姨母平日对你如何?你这么说可对得起丹阳?”阮氏也气急了,说完最后一句悔的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这话她自己心里明白说的是骨肉亲情,可落入外人眼中,却坐实了之前那桩事! 阮宁不明就里,当下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姨母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对各位表姐妹都是一视同仁,既然她们之间有了矛盾,我总不能包庇着谁,偏袒着谁!自然是实话实说的!” 顿时院子里的人看向阮宁的目光就变的奇怪了起来,都心想,这宁哥儿绝对是个真小人啊!面对新欢就爱,谎话说的冠冕堂皇,连眼都不眨一下的。只有纪天姀向阮宁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可阮宁不仅收到了她的目光,也收到了其他千奇百怪的目光,顿时觉得事情不妙,可又看不出什么,一气之下甩袖子告辞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边上有人窃窃私语道:“这纪家姐儿也真是胆子不小。人家既然已经订了亲,往一处说说话也没什么的,她竟然看着眼红,就敢出手打人,还真是没天理了!” “谁说不是,这还是自家姐妹呢!” 若是正常的情况下,纪老太太还在世,纪成霖纪成荣两兄弟是不应分家单过的。 但,一来纪家没什么家底,也就没有什么争夺家财的必要,兄弟俩各自凭本事闯荡,一个读书一个做生意,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过。纪成荣在镇上做伙计,吃住都在铺子里。后来自己做了掌柜也是吃住都在铺子里。 之后纪成霖谋了一官半职,也搬到了阳城。拿了卖掉老宅的银子,也自然而然的要奉养纪老太太。除了纪老太太对二儿子的聚少离多心里有些不舒坦。两兄弟间的账清清楚楚,彼此都没什么好抱怨的。说分家也就分家了。 但,按情理来讲,纪家的这些姐妹本就是一大家子,自家人! 纪丹阳在阮氏怀里听了这话,根本没脸抬起头来,心里将纪尔岚和纪天姀骂了一万遍!最后干脆大嚎一声就人事不省了! 阮氏一见女儿厥过去了,大骇道:“大姐儿!”紧接着她感觉纪丹阳的手悄悄捏了她一把,一怔之下,顿时反应过来:“大嫂!你看看!你看看!天姀不过是挨了几巴掌!我家大姐儿却心神具创!往后若是落下什么毛病可怎生是好啊!” 秦氏顿时也慌了,连忙要上前去看,纪尔岚一把拉住她,鄙视的看着躺倒在阮氏怀里呼吸均匀的纪丹阳,指着她身下大叫道:“啊呀!丹阳姐姐躺在蚂蚁窝上了!有两只已经爬到她裙子里去了!” 纪丹阳听到蚂蚁窝的时候眼皮一跳还能忍住,可听见爬到她裙子里去了,顿时急了,顾不得装晕,两下就从地上爬起来,喊着:“快帮我弄掉!” 嗓音洪亮,中气十足。 阮氏脸色黑如锅底,狠狠瞪着纪尔岚,纪尔岚委屈道:“我,我看错了……” 周围却有人看不下去了,这纪丹阳打了人不说,还装病讹人!的确不是什么正经做派!就忍不住对阮氏说道:“哎呀,这事还是你们家姐儿的不是,打了人是赔礼还是赔银子,说清楚就算了,往后你们家老爷间还得相处不是……” 纪尔岚一听赔银子,立马来了精神,银子不是万能的,没有银子是万万不能。她站到纪天姀面前,满面关切:“大姐姐,你疼不疼,头晕不晕。” 纪天姀看着她眼神里闪着的精光,不由寒了一下:“头,头晕……” 纪天姀说着,就抚着额头做头痛状,却不敢往纪尔岚怀里倒,一把抓住才八岁的纪如珺,将纪如珺弄的一个踉跄,两姐妹看上去好不可怜。 纪尔岚看着阮氏,毫不客气的说道:“二伯母,银子什么的我们也不要了。不过,丹阳姐姐手上那镯子……” 阮氏听了前半句刚松了一口气,听见后半句,嗓子眼差点反出一口老血。还没等她说话,周围人已经议论起来:“不错,这镯子确实不应该戴着这丫头手上了,这也太不像话了!” “是啊。拿着赔礼倒是两全其美的事儿!”纪丹阳戴着阮宁送的镯子,当然不应该! 可这根本就不是阮宁送的!阮氏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这镯子是孩子父亲给打的!” “纪太太,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孩子不懂事,咱们做长辈的可能不能如此行事啊!” 纪二太太发狠的瞪着说话的人,可周围一群妇人明显都是这么想的!若是她不给,往后还真没法与人来往了!这些人可都是纪二老爷生意伙伴的家眷!“丹阳,将你手上的镯子褪下来!” “什么?娘?为什么要我的镯子?”纪丹阳听了半天也没明白是什么道理,这些人为什么就觉得自己理所当然要拿出镯子赔礼。“我不给,这是父亲给我打的镯子!我凭什么要给她!” 阮氏已经气的快疯了,一个巴掌招呼在纪丹阳头上,伸手就将她手上一对镯子撸了下来。镂雕赤金的镯子,上面嵌着细碎的各色宝石,虽然俗气了些,但显然价值十分贵重。纪尔岚眼疾手快,顺顺当当的接过。还说道:“即是如此,我们姐妹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都是自家人,没什么说不和的。二伯母也别往心里去,都是小辈间的事。往后还要常来常往呢!” 说罢也不看阮氏母女的脸色,冲着周围的人群说道:“耽误了不少时候,是咱们怠慢了。诸位贵客赶紧入席吧!” 第23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众太太们又连连夸赞了纪尔岚一遍,还不忘拉着秦氏,纷纷往花厅里面去了。阮氏错了错牙,到底是女主人,不可缺席,也不管纪丹阳又惊又怒的抽噎声,让丫头送纪丹阳回去,自己跟着去了花厅。 纪尔岚当着纪天姀的面将镯子揣进了自己怀里,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模样,说道:“大姐这副样子,恐怕也不便再往人前去了,便去后堂梳洗梳洗,待会咱们再一起回去。三妹妹,咱们也快去吧!” 纪如珺是顾姨娘的二女儿,与纪融同年,都是八岁,莹润的小脸结合了顾姨娘和纪成霖的优点,在纪尔岚看来,她长大后,相貌定是比纪天姀要出众的。 她被纪尔岚拉着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纪天姀死死的咬着嘴唇,眼里包着两包泪,独自带着瞠目结舌的丫头扭身去了后堂换洗。 花厅里,纪明月抻着脖子望着外面,对一旁的丫头问道:“怎么回事?阿娘她们都去哪了?怎么花厅里一个人都没有?” 纪明月是阮氏的次女,生性爱美,得了纪成荣给的一对镶宝金钗,在房间里又是换衣又是梳妆,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出了闺房。 小丫头摇头道:“不知,按理说,这个时候也该从后边过来了呀!” 纪明月皱着眉头不悦道:“那你还不快去打听打听!”她只比纪丹阳小了一岁,也是懂事的年纪了,想着在众太太面前露脸,与长姐一较高下。 小丫头没走几步就迎上了众位太太,连忙请人入了席。纪明月没有阮氏的介绍,也不敢胡乱上前,怕认错了人,等阮氏从后面赶来的时候,众人已经热火朝天的交杯换盏,说笑起来,根本没她们母女什么事了! 纪明月柳眉蹙起,悄悄问阮氏道:“阿娘,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往阮氏身后看了一眼,“大姐呢?” 阮氏本来就心中不痛快,此时看着胆小怯懦的秦氏竟然也跟其中几人交谈起来,不由更加怒火中烧。瞪着纪明月头上明晃晃的两支金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恶声恶气的说道:“摘下来!赶紧把钗子摘下来!” 纪明月纤秀的柳眉一拧:“娘说什么呢!” 话里尽是不愿意,可看见阮氏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到底还是不敢较劲儿,心中也思量着想必是出了什么事,便将金钗拿了下来揣进袖中。 阮氏平复了一下心绪,又堆起笑容给众位太太介绍起自己的二女儿。这群妇人也不知怎么回事,似乎同时想起了什么,一见纪明月便下意识的往她袖口、头上、颈上看去,果然没有相似的镯子钗环之类,便都心照不宣的相互笑了笑,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阮氏这回当真是一口气没上来,头晕目眩险些一头栽倒。好歹纪明月眼疾手快扶着她坐下:“阿娘,你没事吧!” 周围人见状连忙安慰道:“唉,纪二太太,谁家还没有几个糟心的儿女,你也别往心里去了,来来,先喝盏茶水润润喉!” 殊不知正是这几句规劝让纪二太太第二天就病的起不来了,直在榻上躺了一个来月…… 纪二太太的笑容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还极力的端着仪态,应承着:“你说的是……” 纪尔岚暗笑一声,低头吃着自己喜欢的东西。 秦氏看她一眼放了心,又继续和一旁的妇人攀谈起来。她从前因为顾氏等原因,来往相交上,总有些打怵,开始还有些不敢开口,到了后来,发现其实也并没什么太过值得担忧的。 人与人相交,不就是凭个眼缘吗? 纪尔岚暗中也在打量秦氏,心想,倒也不是无可救药!反倒是一旁的纪如珺,一句话也不多说,自从上次顾氏的门牙磕掉一颗之后,纪如珺就发现府里头变了……不但父亲不一样了,她的姨娘和长姐之间也怪怪的,不似从前了…… 纪二爷的生辰,又不是什么大寿,说白了就是借个名头拢拢人心,男女各开一席,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局面。 纪成霖升了官,纪成荣脸上也有光,连连给众人介绍自己的大哥,新任都察院监察御史纪大人! 纪成霖一边受着恭维,一边也琢磨着纪成荣家境越来越丰厚了,自己却过的颇为拮据,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转而又想,到底自己是官身!他们有银子又如何,还不是得巴结着自己?银子早晚都会有。这么想着,心中又舒坦了不少,升起几分优越感来,看着一旁坐在一边儿的侄儿纪峦风说道:“风哥儿已经开始念书了?” 纪峦风是纪成荣的唯一的儿子,今年才六岁。一身绸衫金项圈,总角上还坠着两只金坠角。只看穿戴便能看出他在纪二爷家的地位。他听见问话,倒是乖巧,奶声奶气的答道:“是,侄儿已经开始识字了,正在学千字文。” 千字文和百家姓都是启蒙用的,倒也说不出特别来,纪成霖便说道:“风哥儿是个有灵性的。”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纪成霖又有点心烦。纪昀顽固疲懒,纪融胆小怯懦!今日他也没带着他们出来。 纪成荣对自己这个儿子简直是不知怎么宠才好,当然更希望他成材:“我家这几个丫头小子,还都是大哥给起的名字。将来风哥儿若有出息,那也有大哥的功劳。”兄弟俩一个比一个圆滑,这话里,就有相互帮衬的一意思了。 从纪成荣家告辞出来,秦氏脸上意外的带着几分与平日不同的神色,面对着纪成霖的目光也不那么瑟缩了,纪成霖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转向纪尔岚姐妹三人。纪天姀脸上的巴掌印已经消去,只是还微微有些发红,面上还泛着委屈的神色。 “天姀,你的脸怎么了?”纪成霖奇怪的问。 纪天姀一听这话问话,便委屈的直掉眼泪,咬着嘴唇做小女儿状。若是以前,纪成霖肯定无比心疼,问了又问。可现在他不知怎么有点厌烦,堵得难受。倒是觉得纪尔岚口齿清晰,说话头头是道比较让人心情舒畅。便问纪尔岚:“尔岚,你可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纪尔岚道:“大姐与阮宁表哥在垂花门那说话,丹阳姐姐不知怎么冲出来就对大姐动了手,还骂人。二伯母还说是大姐的不是,娘反驳了几句,二伯母终究是没理,让丹阳姐姐给大姐赔了礼。”说的轻描淡写,又半分都没假。并将一对镯子拿出来给纪成霖看了一眼,然后又理所当然的揣了回去。“大姐,我说的没错吧?” 纪成霖顺着她放镯子的动作顿了一下,一想便知这是阮氏陪的,至于怎么到了纪尔岚手里,就是她们姐妹之间的账了,他做爹的也不能总是偏着纪天姀,便当做没看见。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从前可是无条件偏着纪天姀的! 纪天姀看着纪尔岚怀里鼓出的两个环形,憋屈道:“是的,爹。” 纪成霖没说别的,倒是先看了秦氏一眼,没想到她还能为了纪天姀分辨。转而又想到纪丹阳这种无理取闹的作为,脸色有些难看。但到底是自己的侄女,刚才又与弟弟相谈甚欢,便说道:“小孩子的事,做不得真,往后见了面还得正常交往才是。” 纪天姀更加委屈了,她今日当真是不宜出行! 回到纪府,众人各自休息不提。 第二日,纪尔岚在纪成霖出门前拦住他,道:“父亲,尔岚有一事要说。” 纪成霖脚步慢下来:“哦?是什么事?” “咱们上京之前,除了老夫人的院子,其他各处都有不少下人要放出府去。不如多给些银两再让他们出府吧。” 纪成霖听了这话,觉得不是什么要紧事,便要打断纪尔岚。 纪尔岚却继续说道:“父亲是知道的,谁家没有些家长里短,这些人多年辛劳,又对咱们府上的事情有不少了解,将来各自出去,你一句我一句,难免会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这容易被人嚼舌根的事情……远的不说,近的就有几件……” 比如,纪天姀与妹夫落水以至换亲的事,实在不甚光彩。 还有,纪家这么多年,可一直都是顾姨娘管账……管账,不就相当于掌家么…… 一个妾掌家,还不足以说明纪家乱了规矩么?纪尔岚心中嗤笑一声,面上丝毫不露。 纪成霖心里转了转,显然也想到了,顿时脸色有些不好看,站住脚步看着纪尔岚:“不过是些下人,能有什么大碍?” 纪尔岚不紧不慢的说道:“父亲想想,这些人都是在府里做惯了事情的,将来说不定也要到各个官员府邸或大户人家去寻活计。到时候……” 她顿了顿,见纪成霖凝眉,显然是听进去了,才说:“多给他们一些银两,一来,让他们对父亲有所感念,即便有些许不满之处,也不会怪罪到父亲的头上。二来,父亲善待下人,良善亲厚的名声自然也随着他们传到各处,对父亲实在是百利而无一害。区区银两,怎能与此想比?” 纪成霖微感诧异,却还是觉得纪尔岚有些小题大做,便说道:“尔岚说的很有道理,不过,也不必过于放在心上。” 第24章 毁人不倦 纪尔岚笑了笑,语气不急不缓,却字字清晰,说:“风起于青萍之末……现在这些事情看上去并不打紧,可将来父亲若要高升,评政绩之时,官场上的争斗,难免不会有人拿一些事情来做文章,毕竟,有些事情可大可小,那些御史的嘴巴……父亲总该有所耳闻吧?到时候再后悔可就什么都晚了,因为一点小事而耽误仕途的人实在不少,父亲可不能因小失大呀……” 再说,宠妾灭妻,是小事么? 纪成霖心中一突,他震惊诧异的,不仅仅是纪尔岚所说的内容,还有纪尔岚惊现出的御下之道和政治远见……这,这居然是他的女儿? 纪尔岚知道他在想什么,便说道:“尔岚是父亲的女儿,父亲在此途本就强于他人,尔岚又怎么会半分不懂呢。这只是尔岚的拙见,若有什么地方说错了,还请父亲指摘。” 纪尔岚这话,一半恭维一半解释。意思是,别惊讶,我性子随你。 纪成霖听闻这话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惊喜之色溢于言表!“好!好!尔岚的性子随我!是我的好女儿!这件事,你说的没错,既然如此,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 纪尔岚福身恭送纪成霖出去,看着纪成霖出门的背影,她提唇笑了笑。 想要在府里说了算,首先就得拿出本事,得到纪成霖的重视。他对纪成霖说这些话,第一。是让他对自己另眼相看。第二,是要提醒他,从前他独宠顾姨娘母女就是他的政治污点! 往事一去不可追,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这注定成为无法消除的隔膜和疙瘩! 她就是要纪成霖每次见到纪天姀姐妹,心里都会想到这件事! 琢磨了一会,她将要出府的下人叫都到院子里。 不知她要做什么的丫头婆子们原本并不怎么在意,只是纪尔岚不说话,又没别人吭声,院子里陡然变得安静无比,加上纪尔岚审视的目光,气氛越发凝重起来。想起往日她们对二小姐的轻慢和最近府里的形势,顿时都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纪尔岚当然不会因为这些人怠慢过自己就对她们喊打喊杀,只是想借她们一用。见她们暗自猜测不安,她说道:“父亲就要到京城去上任,你们其中,可有人愿意跟随伺候母亲的?” 众人面面相觑,皆露出诧异的神色,原本还以为二小姐要找她们算账,原来是这件事。 原本大家都以为秦氏会留在阳城,因此也没多想自己的去留。可谁能想到纪家的风水突然来了个大翻盘,留下的变成了顾姨娘。众人议论之余,也仔细想过自己的去留问题。 只是,上京城虽然是好事,可跟着去伺候秦氏,算是好出路么?众人心中都不免摇头。没人觉得跟随秦氏有什么好前途,纪府又不会多养这么多闲人,自然都琢磨着另寻府第去。于是便有仆妇大着胆子说道:“二小姐,奴婢家中尚有老小,不知……不去京城的话?” 显然大多数人都有此疑问,顿时都朝纪尔岚望过来,纪尔岚缓声说道:“你们在京城无所依凭,孤身一人,不愿随侍也是人之常情,没人会怪你们。父亲体恤你们多年辛劳,已经吩咐下来,若有心出府,便领了银子拿着身契各自去吧!” 众人眼睛一亮,主子主动放人,也不用她们拿银子赎身,本来就已经是天大的好事,只是没想到出府还有银子拿,何乐而不为?顿时个个露出喜色。 纪尔岚如此一本正经,摆足了架子,根本没人怀疑她所言的真实性。一个丫头压着兴奋问道:“多谢老爷和二小姐体恤,不知老爷吩咐了多少银两??” 纪尔岚背起手,踱下台阶,说道:“主子身边的嬷嬷和一等丫头十两银子,二等八两,其他各五两,粗使仆妇三两。” “十两?”周围顿时想起惊喜的,妒忌的吸气声。一等丫头一月一两银子,这十两几乎赶上一年的工钱了!院子里的几个大丫头惊喜愣怔过后,连忙喜气洋洋的朝纪尔岚行礼:“奴婢多谢二小姐,不知奴婢什么时候可以出府去?” 纪尔岚点点头:“若无事,你们这就去吧。” 几个丫头当下便相互推搡着,笑嘻嘻的告退领银子去了。余下的人看看她们又看看纪尔岚,算了算自己能领到的银钱,竟也不少,便都面带喜色纷纷告退。 她虽然和纪成霖说定了这件事,却没有明说这银子是从公帐上出还是从别处出,而她,也没有对这些下人说明。只是顾姨娘一直管着府里下人的身契,不找她要找谁要?所以众人此时都一窝蜂的去东院找顾姨娘了。 纪尔岚笑眯眯的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转眼看向一动没动的阿潭。 阿潭脸上带着几分紧张却面目坚定,冲她福了福:“二小姐,奴婢无父无母,别无去处,阿潭不想走,想留在太太和小姐身边。” 此刻院中只有她们两人,纪尔岚明亮的眼睛露出一丝异样神色。她看着阿潭,突然陷入了前世的重重记忆之中。 那时,她被顾氏母女陷害,被送回阳城,秦氏重病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她束手无策,悔不当初。她那时印象最深刻的,便是阿潭忧心的在秦氏榻前悉心看护的情景。 秦氏殁了,她也一头病倒。是阿潭沉默的给她擦泪,喂药,受尽嘲讽白眼将她救活。 其中的心酸只有主仆两人知道。 秦氏过世后,继母刘菱将她这个原配嫡女视为眼中钉。阿潭跟着她,不知受了多少苛责为难,却扔毫无怨言的跟随在她身边。 然而,好人无好报,阿潭终究在她嫁人之后,在尔虞我诈的后宅之中失去了性命。 而她也是在那时,性子全然转变。 阿潭见纪尔岚默不作声的看着她,以为她不愿意,膝盖一弯就要跪在她面前,纪尔岚猛然回神,轻巧越到她身边,硬将她拉起,阿潭怔然,下意识轻唤道:“二小姐……” 纪尔岚随即展开明朗笑容:“紧张什么,没说不让你留下。” 主仆二人在此说话时,顾姨娘正在发愁,如何在最后关头给予纪成霖致命一击,让他心软改变主意。却听见院子外面传来嘈杂之声。“谁在外面?” 话音刚落,便有守院的婢女前来禀告道:“姨娘,是西院和府中别处的一些丫头仆妇,欲出府求去的,说老爷发了话,让她们来找姨娘……” 婢女欲言又止,顾姨娘却没留意她的神色。 “是老爷让她们来找我的?”顾姨娘眼睛突然亮起,到底在纪成霖心中,自己是这内宅的主事人。 这事之前她也同纪成霖商议过,去京城前,将多余的下人都放出府去。自己院子里的下人,她也都陆陆续续的先一步放出去了。可没曾想,此时去京城的人选竟然不是她! 婢女被她堵了半句话没说完,顿时有些着急,可顾姨娘却摆摆手不让她再说下去:“叫她们进来吧。” 婢女犹豫一下,到底没多说,便放了那些人进了院子。 众人见了顾姨娘,仍然难掩面上喜色,一人上前说道:“承蒙老爷恩惠,前来领身契银两出府,请姨娘成全。” 顾姨娘刚接过婢女递过来的身契匣子,听了这话,差点把匣子打翻。“什么?领身契,还领银两?” 顾姨娘的话音高高卷起,表明了她的疑惑不屑。 中仆妇面面相觑道:“是啊!方才二小姐亲口说的,老爷体恤奴婢们多年辛劳,发话要将我们一众人等放出府去,嬷嬷和一等丫头十两银子,二等五两,其他各三两。” “胡说!”顾姨娘一听是纪尔岚说的,还许了这么多银子,顿时就炸了:“胡说!你们……你们吃错了药了!居然信她的话!” 众人哗然,交头接耳:“怎么回事?难道事情有假?” 方才的喜悦顿时消失不见。 “不会吧?若老爷没发话,二小姐怎么可能这么说?二小姐何必骗咱们?” “是啊,骗咱们,对二小姐有什么好处?”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将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顾姨娘的身上。 顾姨娘一怔,眼前足有三十多号人,此刻全都这么死盯着自己看,她心头也有些发毛:“你们这是干什么……” 众人一见她这副心虚神色,想起近日顾姨娘的落魄境况,一人大着胆子问道:“姨娘,不知老爷可曾说要放下人出府的话?” 顾姨娘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但……” “既然如此,姨娘为何还要强加阻拦?”一个可以领十两银子的一等婢女打断她说道。 “是啊!姨娘为何要扣下我们的银钱?” “谁要扣你们的银钱?”顾姨娘简直火冒三丈:“谁说要给你们银钱了?” “自然是老爷发话……” “是啊!”一个口齿伶俐的婢女当即说道:“奴婢们的身契都放在姨娘这里,老爷自然得让奴婢们来找姨娘讨要。既然老爷许诺了给咱们银子出府,自然也一同放在了姨娘这里,姨娘何必还要遮遮掩掩,这事能骗的了谁?” 第25章 七分真,三分假 下人们踩低捧高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的,谁不知道,顾姨娘在府里已经是过了气的,尤其是纪尔岚那句‘妾就是妾,是可以买卖的东西’深入人心。让她们怎么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将顾姨娘当成个正经主子,因此这些人话里已经带了几分不客气。 此时,纪天姀从里面出来,皱着眉头斥责道:“你们竟敢对姨娘如此无礼!” “奴婢们没有无礼,说的都是实话。二小姐到底是府里的正经主子,何须欺骗咱们做奴婢的。”一个身穿黄衣的丫头将‘正经主子’四个字咬的死死的,颇有些挑衅的意味,扬头看着顾姨娘。她前不久刚在顾姨娘手下挨了板子,至今腰背上还留有疤痕没有长好。 “你……!”顾姨娘瞪着她,几乎气的跳起来,喝道:“来人!把这个贱婢给我拖下去打!” 顾姨娘暴跳的声音还未落下,门口突然传来婢女的禀报声。“姨娘,太太身边的阿潭来了。” 顾姨娘眉头紧皱,与纪天姀对视一眼,这个时候,她让人来干什么?难不成自己在老爷那里受了不待见,她也想来踩一踩自己?嘁!真是不自量力! 阿潭从院子外进来,对顾姨娘福了福,说道:“姨娘安。太太因要跟着老爷去京城,正在清点库房中的陪嫁,可东西却有好些与册子对不上,让奴婢来找姨娘问问,是否出了什么差错?” 顾姨娘闻言脸色一僵,然后不屑道:“她的陪嫁,做什么来问我?” 阿潭不慌不忙的说:“二小姐说了,如果姨娘不知道,就问大小姐。” “问,问我?”纪天姀一头雾水,心头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我怎么知道?!” “二小姐说,老夫人和太太的身子都不好,姨娘帮着老爷理了这么些年的账,大小姐一直从旁帮衬着,总该是心中有数的。难不成,大小姐手上的都是一笔笔糊涂账?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我们纪家。何况,姨娘是大小姐的生母,无论如何也脱不开关系。” “你!”纪天姀恼羞成怒,她当然知道顾姨娘存了多少私房银子,又是怎么存来的,可这死丫头的话是什么意思?是要把这些事都算到自己的头上?“什么无论如何,什么脱不开关系!你胡言乱语什么!” 阿潭道:“奴婢不敢乱说,这是二小姐让奴婢转达给大小姐的话。老爷晚上回来之前,这账目若还是说不清楚,二小姐要与大小姐到老爷面前亲自对账。” “什么?!”纪天姀转头去看顾姨娘,顾姨娘眉毛立着,微张着嘴,想要说话却不知怎么说的模样,明显是没有想出对策。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觉得纪尔岚是在狐假虎威,随即冷笑道:“哼,胡说。父亲哪里有时间管这些琐事!”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奴婢只是过来传话的。”阿潭微微笑道:“还有一事,出府的下人领银子这事,确实是二小姐的注意……” 阿潭说道这里一顿,抬头看向众人。 顾姨娘一听这话,顿时来了脾气,心想果然是纪尔岚搞的鬼。下人们也吓了一跳,可沮丧的情绪刚刚萌芽,便听阿潭接着说道:“但二小姐是请示过老爷的,老爷已经点了头。” 院子里顿时想起一片惊呼:“二小姐果然没有骗我们!”顿时都眉开眼笑,竟然比之前还要兴奋。 见此情景,阿潭不禁想起纪尔岚嘱咐她的话,心中生出信服之感,纪尔岚说:失而复得才更让人觉得珍惜! 下人们对纪尔岚的好感蹭蹭蹭的往上涨,而顾姨娘原本已经气的要死,一听众人口中的话,顿时要气炸了肺!什么时候纪尔岚这么得人心了! 可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想必老爷是真的点了头的。可顾姨娘愤怒间才乍然想起,老夫人已经公帐上的银子都收到她那里去了!难道老爷是让她出这个银子?除了老夫人院子里的下人不动,纪府里里外外的下人要出府的实在不少!算下来也的三百多两银子!这些银子,都够再买这些下人了!老爷到底是怎么想的?!平白许出去这么多银两? 阿潭看了看一旁的众人,问顾氏:“姨娘是先给她们发出府的银子,还是先处理太太的陪嫁一事?” 阿潭这么一问,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顾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间根本就没什么主意。 众下人见顾姨娘还在那里发呆,不由没了耐烦,之前受伤的那个黄衣丫头撇撇嘴,不怀好意的捅了捅旁边另一个厌恶顾姨娘的丫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顾姨娘私下可存了不少银钱。咱们太太的嫁妆有多少都落入姨娘的荷包了呢!那册子若是能对上才是见鬼了呢!” “是啊,这事我也知道……那公帐上也做不得准……” 阿潭垂首不语,就那么静静听众丫头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起顾姨娘这些年来是怎么克扣下人,私藏银两的。 顾姨娘和纪天姀在一旁头皮都麻了! 从前别人不敢说,也不敢私下沟通。这回,知道实情的,听过传言的,不仅说出了口,还稍微夸大了些,所谓七分真,三分假,听起来格外精彩! “哦?你们说的话可当真?” 院门口突然传来纪老夫人冷沉的声音。众人惊愣回头,见纪老夫人和纪尔岚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顾氏,你倒是给我说说,她们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老夫人?” 顾氏惊慌行礼,丫头们也都惶恐跪下。 纪天姀见纪尔岚跟在纪老夫人身后,不由心下怒气翻涌,认定纪尔岚肯定是说了什么。她上前抱住纪老夫人的手臂,半嗔半怒道:“祖母,二妹妹乱嚼舌根,祖母怎么能听信她的话?账上一笔一笔,不都清清楚楚的?哪有什么克扣私藏,都是纪尔岚串通了这些奴婢胡说八道!” 纪尔岚闻言,笑道:“这么说,大姐姐对账上的数目还真是心中有数喽?”“我……”纪天姀不知道该承认还是不该承认。若承认了,万一一会真查出什么,她要怎么办?如果不承认,她方才的话就是胡说八道,强加狡辩!她哑口了半晌,只说道:“祖母,你不要听二妹妹……” “你给我闭嘴!” 呵斥声吓得纪天姀一缩手。 纪老夫人狠狠瞪了纪天姀一眼,道:“你二妹妹什么都没说,倒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就乱指责他人,果真是姨娘教养出来的!你若是不知道,就给我退到一边呆着去!” 纪天姀咬着唇,讷讷的看了纪老夫人一眼,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低头不说话了。 顾姨娘见状心中暗叫不好,可她怎么能想到事情还有这么一天呢! 纪老夫人阴沉着脸,看向顾姨娘,道:“顾氏,你居然要陷纪家于不义?” 顾姨娘愕然抬头:“老夫人?老夫人这话是从何说起?素柔为府里上下操劳多年,一心只为府上着想,如何会陷纪家于不义?” “哼,若不是今日点查!还不知道秦氏的陪嫁都快丢光了!将来这事传出去,人家外人还以为我这做婆母的伸手儿媳妇的嫁妆呢!你说!你这不是陷我于不义是什么!不是陷纪家于不义是什么!” “我……不是……” “不是?”纪老夫人很想数落纪尔岚多生事端。可这件事根本不是纪尔岚说出口的,而是顾氏惹了众怒,被众口检举了而已。所以,这股气,她顺理成章的发在了顾姨娘的身上:“若不是,你便给我仔细说一说,这东西不见了,总得有个去处!” 纪府不像别的府上,好几房人家一起住着,也就不是各有各的私库,统共只有一个库房,秦氏的陪嫁自然是放在此处,按理来说没什么不妥,可偏偏纪府上管账的是顾姨娘。顾姨娘在纪家得势十几年,对库里的东西了如指掌。 她以为,秦氏的东西这辈子也不可能轮到秦氏自己来花用了,早就当做了自己腰包里的东西。纪尔岚的陪嫁,到时候她随随便便弄个好看的空架子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她万万也料不到,她居然失去了对纪家内宅的掌控,成了名副其实姨娘了!“老夫人……素柔不知道……兴许,兴许是太太她自己偷偷拿走了,素柔真的不知道……” “姨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纪尔岚上前一步,道:“这么多年来,我阿娘连库房的门都没挨近过,姨娘更是把钥匙看的死死的。若说这东西丢了,不管是怎么丢的,若姨娘拿不出证据,找不到真凶,恐怕就得自己负这个责任了。” “我……” 顾姨娘张口欲要辩解,纪尔岚斜了她一眼,对纪老夫人说道:“祖母,既然姨娘什么都不知道,不如就让知道的人说一说……” 她目光看向周围的众下人,道:“这里有这么多人,不如让她们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大家心中也就有数了。” 第26章 蠢相 纪老夫人望着跪在地上的顾氏,眼神中藏了一丝恼怒。她丈夫早亡,只有她一个人支撑门庭,养育两个儿子,可想而知是多么的艰辛。长子要做官,没有名师,没有背景,少不得上下打点钻营取巧,各处的开销都不少。 虽说她只要跟秦氏说一声,以秦氏的个性,半个字都不会多说,就会拿出自己的陪嫁,而且,也不敢不拿。可她却不想背负夺取儿媳陪嫁的名声。所以,她利用了顾氏。 她以身子不好的借口,将掌家的权利交给了秦氏。顾氏仗着纪成霖的宠爱和秦氏的懦弱,又将掌家的权利从秦氏手中夺了过来,并将秦氏的东西渐渐都据为己有,之后,再拿来填补纪成霖做好人。 这些事情,纪老夫人全都装作不知道。但,这却不代表她的良心不会收到谴责。 这件事情,像一个小疙瘩,偶尔跳出来恶心一下她。所以,她厌恶秦氏。因为每次看到秦氏,她就想起自己做所的事情,秦氏仿佛是一面镜子,照出了她的卑劣。 纪老夫人看着一副蠢相的顾姨娘就来气,若要做,就做的干净利索点!像顾姨娘这般作为,顾头不顾尾,当真可恨!她冷哼一声,对顾氏说道:“既然你不知道,那就让别人来说吧。” “老夫人……”顾姨娘惊慌的看着纪老夫人,心中转了无数道弯。 她要怎么说?东西是她拿的,可都用在老爷身上了啊!难道她要承认自己是拿了秦氏的银子做好人?那样的话,纪成霖对她的感激将化为乌有,对她仅剩的那一丝怜惜也将不复存在! “素柔……恳求老夫人相信,素柔绝对没有做过一丝一毫对不起纪家的事……” “姨娘这话,尔岚听不懂是什么意思。”纪尔岚截断顾氏的辩白,说道:“不过是让姨娘交待一下账目,何曾有谁说过姨娘做了对不起纪家的事了?” 她说着,看向周围的下人们,目光和善,并且带有一丝鼓励安慰。她先收买人心,又激起她们对顾姨娘的不满,自然是为了这一刻。 众人银子还没拿到手,当然不会这么就离开纪府。既然已经打开了话匣子,又明显不会被怪罪,还能打压这个讨厌的顾姨娘,何乐而不为? 因此,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便有人上前一步,正是之前与顾姨娘顶嘴的黄衣丫头,她道:“回老夫人,二小姐。奴婢虽然不知道顾姨娘是否挪用了太太的陪嫁,亦或是在公帐上动过手脚,却听说姨娘私下存了一大笔银钱,来历定然是说不清的。” 说罢,她捅了捅旁边的蓝衣丫头,那丫头似乎并不想多说,可被人推搡着,也就开口道:“奴婢和姨娘身边的贴身婢女瓴秋姐姐十分要好,只是,那时姨娘要跟着老爷上京,便要将瓴秋姐姐打发出府。” 她顿了顿,看的出来是不想惹麻烦。可众人此时都逼视着她,让她不得不说:“瓴秋姐姐曾与我抱怨,说她已经没有家人,又是姨娘的身边人,跟随姨娘多年,要走的人中,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有她。可姨娘却不留半点情面,非要赶她走。奴婢也觉得奇怪,便问她原由。她说,是因为她知道太多姨娘的事……姨娘她……” 顾姨娘脸色大变,突然出声怒斥道:“住口!你这贱婢!在这里胡言乱语,就不怕我打烂你的嘴!”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只有纪尔岚仿若意料之中,接口道:“姨娘,事无不可对人言,若你真的没做什么,又何必怕人说?难道这家贼当真是你?” “你胡说!”顾姨娘狠狠剜了一眼纪尔岚,膝行到老夫人脚边:“我没有,老夫人……” 正在此时,院外传来一声禀告:“老夫人,先前东院出府的几个丫头,回来领老爷的赏钱。” 顾姨娘顿时将后面的话都噎了回去,惊愕的看着院门口。 纪老夫人看了一眼纪尔岚,心知肚明是她的手笔,可这根本挑不出半分错处。 纪尔岚低眉不语,她根本就不怕纪老夫人知道她的手段,有本事就来挑她的错! 果然,纪老夫人只是扫了她一眼,便对那丫头说道:“正好!让她们进来!我倒要问个清楚。” 打头一个足有十七八的少女便是瓴秋,身后跟了几个年纪较小的丫头,都是之前顾姨娘院子里出去了的,几人进了院子,躬身施礼。 瓴秋看见顾姨娘跪在地上,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后看看院子里的阵势,不由有几分猜测。她强压着脸色,禀道:“老夫人安,奴婢听管事说,老爷给出府的下人吩咐了赏钱,所以前来。” 纪老夫人点点头,声音冷沉,说:“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问一问你,你要从实说来,知道吗!” 瓴秋微垂双目,答道:“是,老夫人。” 顾姨娘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帕子都掉在了地上。瓴秋见状,心里更是有数。她已经知道了顾姨娘要留在阳城的事,眼下这种状况…… 她正想着,听纪老夫人问道:“顾氏掌管付账账务多年,秦氏的陪嫁却所剩无几,你可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瓴秋听此一问,便肯定了心中猜测,暗自冷笑一声,抬起眼皮扫了顾姨娘一眼,不带丝毫感情,如同讲故事一般说道:“奴婢跟着顾姨娘六年之久,确实对姨娘私下里做的事情有所目睹……” 于是,瓴秋便将顾姨娘如何将秦氏陪嫁变卖,如何克扣下人月例,又何如拿着他人的钱财做好人的事情一一道出,还说出了顾姨娘私藏钱财之处。额外,还为自己申辩了一句:“这些事情,奴婢虽然知晓,可从前奴婢受顾姨娘辖制,不敢擅自说出,还请老夫人饶恕奴婢。” 此时,谁还有心思去管这个,老夫人当即就命瓴秋领头带着几个丫头婆子去查抄顾姨娘的屋子了。 顾姨娘浑身发着抖,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瓴秋带人将那一匣子银票搜了出来,顾姨娘才突然睁大双眼,喊道:“纪尔岚,这都是你的奸计!” “呵……”纪尔岚不屑的看着她,冷笑一声,嘲讽道:“我还道大姐姐为何如此大胆去偷我娘的荷露簪,原来是随了姨娘的性子!” “你!”纪天姀原本缩在角落里,生怕沾染是非,没想到不但没躲过,还被纪尔岚大张旗鼓的说出口:“你说什么?!” 纪尔岚却不与她对峙,只看向纪老夫人。 纪老夫人胸腔里蓄起的怒意已经收不住,这个顾氏,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把顾氏拖下去,责打二十板子!” 二十板子,能要了半条命。 顾姨娘‘啊’的一声尖叫:“老夫人,你不能这么对我……老爷,我要等老爷回来……天姀,天姀!” 顾姨娘被仆妇拉着按到的春凳上,频频向纪天姀求救,可纪天姀吓得整个人一缩,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板子噼啪落下,纪尔岚平静的看向纪老夫人:“祖母,事情已经再清楚不过了,还请祖母还我母亲一个公道。” 纪老夫人看着那匣子里的银票,心中痛恨顾氏,居然除了她知道的那些体己,仍旧瞒着她私藏了这么多银钱,一边却不得不当着众人的面给纪尔岚一个答复:“你母亲的嫁妆已经被顾氏变卖,索性,这些银钱正好可以填补,你便将这匣子拿回去。” 她深深的盯了一眼纪尔岚,说道:“你要记住,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情,以后再不可提起!” 纪尔岚知道纪老夫人怎么想,多年前做下的事情,似乎在这一朝还清了,补上了。呵……如果所有的账都可以这么算,那可真是天下太平了!不过,她还是低眉顺眼的答应道:“孙女明白,一切都以纪家的名声为重,以父亲的官声为重。” 纪老夫人心口的气虽然难平,可纪尔岚说的这么明白,也让她多少顺意了些。那边二十板子已经临近尾声,顾氏眼见已经昏迷过去,腰背上渗出不少血迹。“将她带到祠堂去跪着,能不能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 纪尔岚抱着匣子,躬身送了纪老夫人离开,环顾院子里的下人,对阿潭说道:“顾姨娘不仁,我却不能不义,先前父亲既然已经许诺过,总不能食言。这银子便由咱们来出吧。” 院子里正担忧的下人们立刻开怀,纷纷谢道:“多谢二小姐!” 阿潭拿了身契和银两去给众人分发。这边纪天姀却用手指着纪尔岚叫道:“纪尔岚!你凭什么拿我们的银子假惺惺做好人!” 纪尔岚看着眼前的纪天姀,那纤纤玉手白嫩细腻,不知用了多少如玉膏滋养出来的……纪尔岚微微一笑,突然伸出手,快如闪电的在纪天姀的食指中间的骨节上一弹。 “啊!” 纪天姀一声惨叫,握住自己的手指,痛的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出来。 纪尔岚佯装惊讶道:“大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木香,你还不赶紧扶着大姐姐回去,找个大夫看看?” 第27章 无情果断 木香已经被今日的事情吓傻了,顾姨娘被打的昏厥的模样现在还在眼前乱晃,无法散去。她生怕这个二小姐想起自己平日里帮纪天姀做的坏事而报复,赶紧连劝带拽的搀着痛呼不已的纪天姀走了。 纪尔岚眯眯眼,等阿潭做完了事,便与她一同往回走。 阿潭忽然捂嘴偷偷笑了一下,悄声在她耳边说道:“二小姐,方才瓴秋偷偷与奴婢说,刚才她到顾姨娘屋里翻找,把她所知道的银钱,全部都搜罗出来了,一点没给留!” 纪尔岚惊讶的挑了挑眉,笑道:“这个瓴秋,倒是个妙人儿。你记得,倘若以后还能再见,她若有求,能帮的,咱们就伸把手。” “是。奴婢记得了。” 纪尔岚既然打算让纪老夫人好好磋磨磋磨顾姨娘,又怎么会给顾姨娘留下钱财傍身呢!她若有银子,如何也伤不了元气。可若没了银子,只能被纪老夫人牢牢的掌控在手里折磨。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何况她是个弱女子。 再者,秦氏的东西,不能白白便宜了别人! 等她父亲回来得知这件事,自然有老夫人的解释,轮不到她操心,她们西院可是受害者! 而且,现在纪成霖每天归家之时都颇有些心惊胆战,最近出的事情当真不少,何况还有个难缠的顾姨娘。 从前顾氏不是这样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纪成霖踏进家门的时候,便下意识的想到这个问题。 然而当他见到嚎啕着扑过来的纪天姀,脑子嗡的一声,紧接着就是一阵翻天覆地的烦躁。“又怎么了!” 纪天姀的抽噎顿了一下,抬头去看纪成霖的脸色,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阿……爹?”她吓的,把早就想好的血淋淋的状词都给忘了。 纪成霖看到爱女被他吓住,脸色缓了缓:“什么事?” 纪天姀用帕子抹了抹泪,想到这次不同往次,姨娘被打的那么惨,父亲一定会给她们一个公道的:“今……” 纪天姀才刚开口说了一个字,一个丫头低声禀报道:“老爷,老夫人让您先去一趟上房。” 纪成霖皱眉,看了看那丫头,又看了看纪天姀,心知肯定又出了什么事。方才胸口那口气好不容易顺下去,这会又堵住了!他忍不住对纪天姀斥责道:“成日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还不回去!” 说罢,转身往上房去了。 纪天姀呆呆的立在原地,咬着嘴唇死命的绞着手里的帕子。 一个小身影从暗处过来,水绿色的暗纹罗裙将她衬得玉雪灵动,正是顾姨娘的二女儿纪如珺。她拉了拉纪天姀的衣摆,说道:“大姐姐,姨娘伤的那么重,我们偷偷去看看姨娘吧。” 纪天姀猛地转身,瞪着纪如珺道:“今日姨娘出事的时候,你躲着不出来,这会又献什么孝心!要去你去!我不去!” 纪如珺垂眸不语,等纪天姀甩手走了,她看看身边丫头手里提的东西,说道:“墨玉,我们去吧。”墨玉点点头,护着纪如珺偷偷溜出了院子。 祠堂中,顾姨娘虽然已经转醒,却扔一动不动的趴伏在地上,腰背上的伤也没有处理,血色已经从鲜红转为暗红。眼角的泪水似乎因为靠近石头的地面,而显得更加冰凉。 十日前,她还是府里说一不二的人物,转眼间,就从天上的云头落到了污泥里。 她想着纪成霖最近面对自己时若有若无的不自在,想起女儿纪天姀在她面前躲躲闪闪的眼神……一个是他敬重跟随的夫婿,一个是她爱若珍宝的长女…… 她此时有些后悔,如果不是她默许天姀去夺纪尔岚的亲事,纪尔岚就不会一觉醒来性情大变,处处与她们做对。她也不会因为损毁了相貌被纪成霖嫌弃,今日也不会落得这样的地步…… 后背火辣辣的疼让她精神恍惚,可还是止不住她的胡思乱想。突然,门口忽然想起一声细如蚊蝇的呼唤声:“姨娘?” 顾姨娘闻声,下意识的一动,伤口牵扯之下传来剧烈的疼痛让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姨娘!”纪如珺推开门缝,扑到顾姨娘身前,小脸上满是泪痕:“姨娘,你疼不疼……阿珺给你吹吹……” 顾姨娘乍然见到小女儿,先是一愣,紧接着泪水一行接一行的从脸上流下。 “姨娘饿不饿……阿珺偷偷带了吃的来。”她回身从小小的包裹中拿出几个包子,然后就连声吩咐墨玉:“快给姨娘上药。” 顾姨娘含着泪,就着纪如珺的手,味同嚼蜡的吃着包子,生生忍住身后上药传来的疼痛。 正在此时,纪成霖突然推门进入,乍然看见祠堂内的情景,有些讶然。转而冷下脸来:“如珺,你怎么在这!” 纪如珺一双眼睛还含着泪,红彤彤的,看上去十分可怜,她哇的一声哭出来:“爹爹不要怪阿珺,姨娘受了伤,又不能跟阿珺一同上京,往后阿珺身边只有爹爹了。爹爹不要凶阿珺……” 纪成霖听她如此说,心头一软,蹲下身去给纪如珺擦眼泪:“乖女儿,别哭。爹爹不凶阿珺……”他又抬头看了看四周,没看见纪天姀,眉头皱了起来:“你一个人来的?” 纪如珺的头垂了垂,“嗯。墨玉陪我来的。” “阿珺先回去,爹爹有话要跟你阿娘……跟你姨娘说。” 纪如珺乖巧的点点头,回身又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顾姨娘。 她走出祠堂,眼底黯然,却站在门口没动。甩开墨玉拉她的手,透着门缝,听着父亲对顾姨娘一句一句的说着狠话。 她年纪虽小,却已经懂事了。往后,她的生母,她的姨娘,自身难保,再也没办法护着她了。 枝上柳棉纷飞不休之时,秦氏母子四人终于要跟着纪成霖去上任了。当然,还要带着狠心不作声的纪天姀和哭着喊娘的纪如珺。 顾氏的伤还没有好,此时只能勉强走路。现下已经在大门口哭成了个水做的,生离死别也不过如此。她用尽手段心机,最终还是没能让纪成霖改变注意。她伤心失望之下,只好千叮咛万嘱咐两个女儿不要忘了她。 纪尔岚不由再一次感叹纪成霖的心性凉薄,毕竟顾姨娘也是服侍了他十多年的亲近人,一双女儿也得他多年珍爱。可所有的这些,都无法越过他自己去。 一旦某些事情威胁到了他自己,什么宠妾,女儿,都可以放的下。 纪尔岚不得不说,这样无情的果断,也是纪成霖日后跻身朝廷宠臣最大的原因。 纪老太太被丫头仆妇围着,看着儿子的马车摇摇晃晃出了巷子口消失不见,脸色倏然暗下,抬起下巴冷冷的看着顾氏:“让你留下伺候我,你是不愿意?” 顾氏吓得一哆嗦,连忙跪下。经过上次的事情,满府上下都知道她拿秦氏的钱财来邀功,最后不仅将银子陪给了秦氏,连纪成霖也抛弃她了!她此时,已然是人财两空! “素柔不敢……”她在这家里已经是糟了厌烦的!哪里还敢像以前那般,秦氏已经走了,纪老太太若是尽可着她一个人磋磨,那也够受的。反正纪成霖都已经看不见了,她哭也不顶用,当下便收了泪,软声细语的说道:“老夫人,是素柔不好,惹您生气了……” 纪老太太斜睨了她一眼,转身回去歇着了。 顾氏对着她的背影狠狠剜了一眼,心中的怒气无处发泄,对身后的两个丫头撒气道:“还不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在这杵着做望夫石呢!” 两个丫头见她翻脸如此之快,不由互望了一眼,冷哼一声道:“顾姨娘,我们二人原先虽然是东院的人,可老爷走前说了,往后府里主子少了,就让我们过去替他好好伺候老夫人。这会便要收拾了东西到上房去,就没工夫陪着姨娘了。” 顾姨娘为人并不宽宏,这么多年可没少苛责下人,这会墙倒众人推,也怨不着别人。 另一个丫头说道:“若是老夫人吩咐下来,咱们自然没别的话儿说。不过,你一个姨娘,搁一般家里头也就是个下人一般对待,就是太太好性儿,才惯着你!往后,还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两人一齐回房里收拾东西去了。 顾氏气的脸色铁青,直愣愣的杵在原地半晌,最后,也只能恨恨一跺脚,却又牵扯到背上的伤,痛的直冒冷汗。 这厢秦氏母子四人同坐一辆马车,纪天姀和纪如珺跟着纪成霖坐在前边的马车上。 纪尔岚手里捧着一小包辣炒肺片,吃的津津有味,遗憾的说道:“京城就吃不着这个味儿了!”几个人在纪尔岚的带领下,经过小一个月的胡吃海喝,形貌都有所改善。尤其是她,因为她实在是太能吃了。 纪融喜滋滋道:“二姐,你怎么知道京城吃不着这个味儿?京城的辣炒肺片说不得比这要好吃呢。” 纪昀却没心情跟两人研究吃的,看着纪尔岚不由担心道:“我说妹妹,你让那两个跟父亲坐在一块,边上又没人,不怕纪天姀告状?” 第28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纪尔岚头都没抬,依旧吃着手里的肺片,“告状?告什么状?咱们哪做错了?” “……”纪昀皱着一双与纪融十分相像的眉毛无语了。 纪尔岚笑说:“再说,就算她们想跟爹说什么,又怎么防得住?你能天天跟在她俩后边还是跟在父亲后边?” 就这样,纪昀顺带纪融一整天都在考虑这个问题。 直至傍晚金乌坠入远山之时,一行人终于到了落脚的驿站。 没有顾姨娘,婢女们又没带几个,秦氏要近身伺候纪成霖起居。所以,纪昀纪融两兄弟睡一间,纪天姀纪如珺两姐妹睡一间,纪尔岚则得以舒舒服服独自霸占一间客房。 众人都有些劳累,草草用过膳,便洗漱睡下了。只有纪尔岚精力依旧旺盛。因为,她的仇人,可都在那繁华极盛的地方呢。她很快就要到达那里,以偿前世未了的心愿,以报心底不共戴天的血仇。 她的房间在二楼,伸手推开窗子,正好可以遥望远处的山林水泽。 夜风微凉,她深吸一口气,忽然皱了皱眉头。 是血的味道…… 她站在窗前,闻着夜风送来的这几丝淡到极致的血腥气,微微眯起眼。远处的天边与暗林仿佛隔着一道界限,无法相融。她目光所及之处,正好看见几条暗影恍惚过去,她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匆匆换了深色的衣物,从窗子借力跃下,悄悄出了驿站。 远远近近的青碧山林,在长风之下微颤,渐渐被夜幕笼罩其中,化为无形的暗影。 纪尔岚如同一只在暗夜中猎食的轻盈猫儿,矮身往远处奔赴而去。以她的经验,那绝对是人的血腥味,能飘这么远,死的人恐怕不少。 她们此时路过下榻的驿站,不过是在一个小小的县城之中。 这种地方,如何会有此等惨烈的拼杀? 她小心翼翼的靠近方才人影掠过之处,突然,前方长草微动,她警觉的蹲下身子,屏住呼吸。 片刻,不远处传来窸窣轻微的脚步声和低低的交谈声,似乎是方才那些人已经折返。 “老大,咱们明明看见他们往这边过来,怎么会不见人影?!难道他们还有人接应?” “不可能,这次的行动做了万全的准备,主子势在必得!即便还有人接应,也不可能来的这么快!那人已经受了伤,暗卫也失散的七七八八,决不会跑出太远,咱们分头找,一定要在天亮之前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纪尔岚谨慎的闭着气,长袖掩盖下,手里已经多了把匕首。她听着这些人的脚步声,便知他们身手极好,有些后悔自己太过好奇,简直是自找麻烦。 她见那黑衣领头人挥挥手,让他们各自散开查找,便打算等他们走了之后,自己再悄声退走,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然而,黑衣人刚刚离开,纪尔岚便听见左前方传来一声极低的咳血声。她一惊,往那处望过去,只见水边黑黝黝一小片泥地,春草稀稀拉拉的没几根,不像是可以藏人的地方,可纪尔岚分明听见那里有动静,她又一次仔细的瞄了一遍,却见那极黑的泥土中,似乎微微隆起一块。 她心中惊异,又有点想笑,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灯下黑’。 谁能想到这处一眼可以看通透的空地之下,居然埋了一个大活人呢。 可她却并不打算过去救人,那些黑衣人说话的字眼中,带着不可言明的‘那人’和‘主子’,她心中便已明了,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刺杀。能做此等事情的,势力自然不可小觑,这种浑水向来牵涉极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何况,这人是死是活,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当下,她将匕首收入袖中,便要抽身退走,谁知冷不防耳边一道劲风扫过!她能躲开,绝对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紧接着,她反身一个掌刀劈过去,另一只手已经再次持住匕首,声音压的极低极低:“谁!” 那人方才似乎是拼尽了全力出掌,此时后继乏力,一时想躲开纪尔岚的掌刀已是不能,生生被劈中头侧,脑中嗡的一声,眼前涌上大片黑翳。 就在他晕眩的一瞬,纪尔岚已经借着此时出云的月光看清他的脸,惊讶道:“是你?” 纪尔岚没有继续出手,那人片刻已经缓过劲来,听见这个声音也是一愣,他是训练有素的暗卫,听过的声音绝不会忘记,何况,这个声音他前不久才刚刚听过:“怎……怎么会是你?” 纪尔岚皱眉打量着他。 这人。正是她重生回来那日,暴雨中问她可愿同行的,那个贵公子身边的侍从。 此时他身上的衣服多处破烂,伤口有新有旧,旧伤崩裂,新伤也不轻,眼看已经支撑不住。却还能打出那般伶俐掌风,也是拼了……她眉毛挑了挑:“那里埋着的,不会就是你家公子吧?” 那侍从此时已无还手之力,见纪尔岚未再次对他出手,眸子如月光般透明,丝毫没有恶意,微微放下心,单膝跪在地上,捂住胸口,突然吐出一大口鲜血。 纪尔岚吓了一跳:“你这内伤,不轻啊……” 他勉力抬起头,说道:“求姑娘,救……救我家公子……” 纪尔岚紧皱着两条长眉,手摸着下巴,盯着这侍从看了半晌。救还是不救? 她觉得没必要救,可被对方这么可怜巴巴的盯着,又是曾经对自己示过好的人,不救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好吧,碰都碰上了,救就救吧!“救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 “姑娘……请说……” “这件事,包括方才你我的交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绝不可以对第三个人透露,你家公子也不行!如果你说出去,你家公子就会断子绝孙,声明尽毁!” 侍从嘴角抽搐了一下,别人发誓都是‘不得好死,天诛地灭’之类的,这位姑娘的誓言可真是实在啊!“好,我雷泽对天发誓,若将今晚有关姑娘之事对第三人吐露半句,我家公子就会……断子绝孙,声明尽毁!” 雷泽话音刚落,便见纪尔岚轻巧的跃到那包土边上,先是用手刨了两下,将人从泥堆里扒了出来,然后抓起两只脚,向死鱼一般将他家公子拖了过来……“姑……姑娘……” “别吵!”纪尔岚义正言辞的打断雷泽,上下打量他一遍,唉,看来人只能自己背着了,她问:“你还能不能走?” 雷泽费力站起,点点头。便听纪尔岚说道:“跟上,远处有人过来了!” 再抬头,便见着纪尔岚小小的个头扛着一个比她高大许多的影子已经跑出老远了。他愕然,即便是他没受伤的时候,背着一个青年男子,也不能如此神速飞奔吧?!但此时不是多想这些的时候,他谨慎的朝四周看了看,将方才吐在地上的血迹掩盖掉,咬牙提起一口气,飞快的跟在纪尔岚身后消失了踪影。 纪家落脚的地方只是个小县城,虽有几家客栈,可深更半夜去敲客栈的门,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太容易被人记住了。她只好直接带人回到自己的房间。 雷泽好不容易跟上纪尔岚,关上窗又吐了两口血,人已经半昏迷了。 纪尔岚问道:“你们的人什么时候能到?” “只要撑过今晚。”雷泽强撑着去看横在床榻上的公子,从怀中掏出三个小瓷瓶,一一指给纪尔岚:止血散,解毒丸,续命丹。然后便昏迷了。 纪尔岚左右看看,对着不省人事的两人摊摊手。好吧,救都救回来了,好人做到底。 她当武林祸害的那些年,没少受伤,这些活计都是手到擒来。先给两人止了血,扯了干净的棉布包扎好。她仔细看看二人的脸色,雷泽外伤内伤都不轻,但,止了血,喂了续命丹,以他的身体底子,活命不成问题。 只是这位贵公子…… 纪尔岚打量着他,眉如刀裁,鼻梁挺直,薄唇紧抿。即便在昏迷之中,仍然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贵冷漠。她往那双紧闭着的眼睛上看去,想起那日暴雨中相遇,他与她的眼神碰撞的一瞬,那双点漆般深邃的眼睛,其中漫不经心又如履薄冰的思虑神色…… 真是个复杂的人。 纪尔岚摇摇头,看了一眼他左手手指上青黑,那浓重的颜色,顺着他指间的脉络一点点的爬上手臂。明显是中了毒。似乎是之前用手拿过的东西上有毒,所以,从手指蔓延向上。 她拿起那瓶解毒丹闻了闻,皱起眉头,不知这药有没有用。 倒出两颗给他塞进口中,等了小半个时辰,手臂上的黑色先是退了一点,随即又继续蔓延向上,显然这药丸无法对抗这种毒。 纪尔岚抿了抿唇,她又没有什么解毒圣药,为今之计,只能残暴放血了。 撕下一块布条将眼前男子的手臂紧紧绑住,见青筋渐渐暴起,纪尔岚手指连点封住几处大穴。将匕首在烛火上烧了片刻,快而准的划开那几条暴起的青筋和指尖。 第29章 京之都城 她对自己放血的手法还是很有信心的。 淡淡的腥臭气传来,黑血溢出。纪尔岚弓起食指,在这人后背脊椎旁的一个穴道上,狠狠一压。黑色加速从他手臂手流出,一会的功夫,血液逐渐变红。又是两颗解毒丹喂下去,用以压制残留的微末余毒。 纪尔岚松了口气,迅速将他的手臂包扎起来,以免他解了毒,却失血而死。 看了看天色,还有两个时辰天才会亮,她吹熄烛火,折身返回刚刚行过的路线,想要清除一些蛛丝马迹,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她暗暗咂舌,雷泽受了那般重的伤,竟然还顾得上这么多。不知这位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手下的人竟精明至此。 她悄然在四周巡查一番,没有发现黑衣人的踪迹。返回驿站时,却发现房间中的二人都已经消失不见,她凝眉,发现桌子上留了几个字:大恩来日相报。 她长出一口气,走了好,恩什么的,最好也别来报了。免得给她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纪家此时权势低微,到了京城,还需韬光养晦,不宜过于张扬。 黑夜的浓重逐渐散去,天光熹微。纪成霖等人都没有发现昨夜的异样,心情舒畅的整装上路,奔着那极致繁华的京之都城而去。 十日路程,风平浪静,再无任何意外发生。一行人平安进了京城,城门处守卫竟十分森严,进入京城的人要一一盘查。 纪尔岚微有疑惑,掀开车帘看向前面被盘查的人,那人似乎跟守城的士兵有几分交情,便问道:“不知是出了什么事,竟然如此兴师动众?” 那士兵看了看左右,低声对他说道:“你是不知道,竟然有人胆大包天,行刺渡王爷!皇上震怒,下令彻查呢。” “什么?!”那人也十分惊奇:“渡王爷那样的人,谁能说出一个不好,什么人丧心病狂,居然做出这种事?” “不知道,皇上待渡王爷一直与别人不同,因为这事,听说都气病了。”那士兵见人来人往,不好再多说,赶紧打发了那人走了。“下一个,下一个!” 纪尔岚放下车帘,心下了然。那一世她虽然没有面见过天家威严,却也听说过皇上和渡王爷的生母是结义姐妹,二人先后入宫,一个成了皇后,一个是贵妃。而皇上与渡王爷自小相伴,感情极深。 纪成霖手中有文书官印,自然不会被多加为难,很快就被客气的放了行。 马车路过安仁坊,齐胜坊,繁盛的街景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万年如一日的热闹,纪成霖的心情显然非常好,竟然还让小厮下车买了几样新鲜的吃食,并给纪尔岚几人送了一些。 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秦氏的目光微微闪动,纪尔岚看得出,她这个娘,一颗心仍旧系在纪成霖身上。可她却知道,纪成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只是,她不会去和秦氏解释纪成霖的狼心狗肺,因为在境况有所转变之前,说什么都没用。 纪成霖被任命为从六品都察院监察御史,这个官职,连出入朝堂正门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由侧门进出,非奏事不得至殿廷。实在算不得什么高官。 但,因内外官吏均受其监察,权限甚广,并且可直接向皇帝弹劾违法乱纪和不称职的官员,颇为百官忌惮。所以,官职低微,却人缘最好,惯常无人愿意开罪。 纪尔岚认为,这个官职简直是为纪成霖量身定做。 纪成霖钻营和稀泥的本事,不知是得了哪位大仙的真传,简直用的出神入化。 马车渐渐穿过热闹的街道,驶到相比之下清净许多的永安坊,这附近的宅邸,与纪尔岚在阳城的家一样,多是官宦子弟的居所。 然而,这样一个闲杂人等不会轻易进入的地方,此时却传来阵阵喧闹之声,嘈杂中透出极大的是非味儿。纪家的马车也因此被一群人堵在了巷子口。 纪尔岚略微支起耳朵,将前面的乱语议论声听的清清楚楚。 什么方府失和,方夫人不得宠,嫉妒成性,暗害了方大人的表妹,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又说,这位表妹已经死了,冤魂不散,夜夜歌声,搅得府里日日不得安宁,不得不请来得道高僧做法事。说的有声有色,仿若亲眼所见。 纪尔岚掀开车帘去看,正巧看见队伍中最后一个和尚,双手合十迈进方家的大门。 聚集在此处的人群大都是周围街坊邻居家里的下人仆妇之类,因此也不敢过多逗留,待方家大门重新关上,便逐渐散去了。纪家的马车也得以重新走动起来。 刚到京城,就遇上这样的事,还是与她们住在一个巷子里的邻居,秦氏不禁有些惶恐,拉拉她的衣袖,问道:“这……不会是真的吧……” 纪尔岚也有些惊讶,没想到她们第一天来,就赶上这样的事。 她说:“方家不是普通百姓人家,若是真的,就不会只在街坊下人间传些流言蜚语,早就闹大了。怕是事情还未查明,胡乱传些流言蜚语罢了。” 深宅大院的手段层出不穷,真真假假,表面上看到的往往都不是真相。在她看来,这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表小姐就很可疑。 一行人在一处宅子门前下了马车。 纪尔岚仰头望着已经挂好的门匾,还是记忆深远的那两个烫金大字,纪府。 官员的府邸都是朝廷的,但有许多家资丰厚的官员看不上朝廷给准备的宅子,会另行置备风水布局上等,构建精心,符合个人喜好的宅子。但京城寸土寸金,纪成霖显然还没有这样的实力。这栋宅子,便是之前一位监察御史住过的,因他这一次放了外任,所以此处空了下来,上面拨给了纪成霖。 纪尔岚那一世虽然没在这里住上几年,但对这里发生的许多事情都记忆犹新。 府里还有几个丫头婆子小厮管家门房等人,都是原来就在府上做工的,有家有口的一般都不会签死契,前主子走了,他们是走是留全凭新主子的眼缘。官员轮换间,倒也伺候了不少官老爷了,都是有经验的。 一般的新来的官员都会继续沿用这些人。纪成霖当然也不例外。 这些人虽说都是些下人,但相比之下,多少懂些官场上的规矩,待人接物上不至于错漏了,还能在某些细小之事上提醒一二。所以纪成霖看到这些人等在门口迎接的时候,面容既威严又不乏和善。“都免礼吧。” 几个下人一见新老爷这般儒雅风度,惊讶之下更是恭敬。 纪尔岚扶着秦氏下车走到纪成霖身后,目光往众人身上一扫,好样的!都是熟面孔。 纪天姀姐妹见纪尔岚过来,都下意识的微微低了头,这般举动并不明显,但对于察言观色一等一的下人们来说,实在是太显眼不过了。 打头站着的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心下一突,怎么和打听来的消息对不上呢?他又看了一眼削瘦的秦氏,这位倒是符合传言中不受宠的模样。他道:“老爷太太,咱们还是先进宅子,略微洗洗风尘,再细说吧。” 其实纪天姀姐妹也不见得是怕了纪尔岚,只是这段时间的变故太过突然,让她们措手不及罢了,纪尔岚心中再明白不过。想必一段时间之后,必然是要借机夺回纪成霖的宠爱的, 不过,她毫不在意这些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有她做事的原则和手段:“父亲,内宅的事,您交给母亲就行了,回头事事都安排妥当,尔岚再来跟爹细说就是。” 纪成霖虽然对纪尔岚如今的行事比较放心,但她毕竟才十三,而秦氏又不曾拿捏大事。纪成霖心里这么想着,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反驳,“嗯,咱们先进去再说。” 纪尔岚笑眯眯的走在纪成霖身后进了院子。三进的宅子不算大也不算太小。第二进院和第三进院的格局相同,都有正房和东西厢房。而且上一任御史老爷将东西厢房都重新修整变成了东跨院和西跨院。这样一来,其实还是很宽敞的。 进门是五福临门的雕花影壁,边上种着一小片青翠长竹。外院同纪尔岚的记忆里没什么差别,东南角是车轿房,倒座间连着西南角的院子,她指着那边对纪成霖说道:“那边西南角院,就给爹做外书房,待客。” 纪成霖之前虽然来过一次,但现在这宅子属于自己,心情别有一番不同,听闻此言,笑着点头。再往前走几步,就看见攀爬着藤蔓的垂花门,春日藤蔓还不那般茂盛,但枝条盘绕间现出点滴绿色,十分亮眼。 从前纪尔岚就颇喜欢这一处的紫藤,一到盛夏时,扑腾的整面墙碧紫相间,被风一拂,如梦如幻。 一行人过了垂花门,进入内宅。纪尔岚道:“既然这二三进的院子,东西厢房都已经改成了东西跨院,不如直接改个名字,到时也好分辨。” 这话正说道纪成霖的心底里去,虽说这是给历任官员用的宅子,但所出些改变,总也添些归属感。“尔岚这个想法不错。” 第30章 丑话说在前头 这一圈逛下来,众人也都基本定下了住在哪。 纪尔岚住在空山小筑,简单洗漱了一遍之后,便在院子里闲逛开来,其他人还没收拾好。她也乐得看着门房帮着两个小厮整理收拾东西。四处窗纸帘子帷幄都干干净净的,能看得出下人打扫的十分用心。 管家见纪尔岚出来,连忙过来打招呼:“二小姐。” 纪尔岚笑眯眯的看着他点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这多久了,家里还有什么人?”纪尔岚对这府里的下人底细都清楚着呢,不过面上问问罢了。 这话问的一本正经,刘衡抬头飞速打量了一眼,心头虽然有点摸不清,却还是老老实实的答道:“小人刘衡,在这府上有十年了,家里还有老子娘,媳妇,跟一双儿女。” “嗯,倒是个有福的。”纪尔岚看着刘衡的头顶,又问道:“咱们这府上,现在有多少下人?” 刘衡面对纪尔岚老气横秋的问话,面不改色的答道:“回二小姐,咱们府上,留下的,还有四个丫头,两个小厮,都是从前伺候主子的,两个粗使婆子负责洒扫浆洗,一个管事婆子负责采买,一个厨娘,一个门房,加上小人一共十二人。” “嗯,好,你是个清楚明白的。”该夸的,纪尔岚从不吝啬。“一盏茶的功夫之后,让所有人都集中到这里来分配差事。” 纪尔岚吩咐完就走,刘衡却心里犯了嘀咕,这二小姐怎么说话一副当家做主的口气? 刘衡虽然疑惑,可他又不能不听,忙转头都吩咐下去,叫大家千万别怠慢了。还没摸清主子的虚实脾气呢,一个不好几年都要受磋磨! 因为纪府原来的仆从几乎都没有带过来,所以此时身边的人手并不充足,以纪成霖的打算,是要在眼下的基础上,再买些受过调教见过世面的丫头仆从到府上,也免得在一些来往交际上失了分寸。 纪尔岚这厢到了正房,秦氏正伺候着纪成霖束发。 纪尔岚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不由有些意外。秦氏感觉到女儿的目光,脸上有些发红,纪成霖在铜镜中见秦氏突然露出这副情态,不由一怔。 当年两人成亲的时候,纪家空有一副架子,他寒窗苦读时,两人也度过了一段柔情蜜意的日子,虽然后来又纳了顾姨娘,两人之间也不曾生疏。 实际上,多年前秦家与纪家本来交好,门第也相当,不然也纪成霖与秦氏二人也不会订了亲事。只是在一次事故中,秦父与纪父双双身亡,秦母是个软弱性子,出事后殉了秦父,只留下秦氏两兄妹。 而纪老夫人则为人刚强,孤儿寡母咬牙挺了过来。 纪成霖和秦城读书上都不错,但纪家家无恒产,秦家却有些有些家资。纪老太太便让秦氏与纪成霖尽快成了亲。但积年日久,纪成霖越走越高,秦城却无进益,家资也几乎空了。纪老夫人母子渐渐忘了当年的患难与共。 特别是纪成霖做官之后,越发嫌弃秦氏出身破落低微,不能给纪成霖带来助益。觉得秦氏不堪相配于他,心中生了芥蒂一发不可收拾。再加上秦氏生性软弱,比不上顾姨娘心机活络,柔情讨巧。以至于之后,对秦氏愈发冷淡。 此时纪成霖突然想起从前,心头不由涩然。 纪尔岚却觉得,纪成霖即便心里还有那么几分愧疚,也不可能因此放弃让秦氏‘病逝’的念头,所以,她不想让秦氏有过多的奢望,便出声打断了两人各自的心思,走到门口说道:“父亲,母亲。收拾完了,咱们先到中庭去,将下人先指派了,好让府里的人事先运转起来再商谈别的。” 正好秦氏也束好了发,纪成霖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便道:“走吧。” 院子里两排下人依次站好,纪尔岚站在纪成霖身边,说道:“府上有两个小厮,我看,就一个跟着爹,一个跟着大哥,弟弟还小,就等之后府里新添下人时再说。” 纪成霖觉得没什么不对,就点了头,纪尔岚指着那两个小厮上前:“你们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住哪里,家中还有什么人都一一说清楚。” 两个小厮明明白白的说了,一个叫黄中,一个叫万全。 黄中伶俐,万全憨厚。纪成霖便指了伶俐的黄中。两个小厮便恭敬的站到各自主子的身边。 纪尔岚又指了四个丫头上前让她们分别介绍了,然后对秦氏说道:“娘,我看这个叫品蓝的丫头不错,会做针线,又不多话,就让她跟着你吧。” 秦氏全听女儿的,没有意见。纪尔岚就对纪天姀姐妹说道:“大姐姐,三妹妹,你们先挑。” 纪天姀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她们挑完,纪尔岚就没得挑了。只是,既然她都这么说了,自己又何必相让,当下便指了长相中等,嘴皮子伶俐的那个。纪如珺则选了脸蛋顺眼,年纪较小的那个。 纪尔岚见此,了然的朝剩下的那个丫头招招手:“暮冬,你往后就跟着我了。” 暮冬相貌普通,年纪也大了些,却十分稳重。她深深的屈膝行礼:“是。” 等剩下的厨娘粗使婆子等人一一说完自身之后,纪尔岚看着他们来回走了几步,才对着所有的下人说道:“不管以前你们在各位大人的眼里是有脸面的还是没脸面的,从现在开始都不作数了。想要得到器重,就得认真做事,老实做人。凡是有偷奸耍滑者,一概重责之后撵出府去。并且,这府里无论大事小情,都要经过太太的眼,哪怕一针一线,一草一纸也不可疏忽。可都听明白了?” 不是纪尔岚苛刻,而是丑话自然要说到前头,再者,只有这样,才能让秦氏事无巨细的接触掌管内务,好为将来做打算。 “是……听明白了……”众人纷纷附和答应。纪尔岚满意的点点头,转头问纪成霖:“父亲,您还有什么要说的?” 纪成霖颇有些愣神,直到现在,在场的下人们才意识到,从头到尾,除了纪尔岚,别的主子连个打岔的都没有。她一个人就做了所有人的主。 “就这么办吧!”说完,纪成霖古怪着一张脸,领着黄中去整理他的外书房去了。他怎么就任凭这个女儿掌控了全场了呢? 纪尔岚早就养成了这副气势,只不过众人才初次领教罢了。 纪尔岚打发走了众人,便回了自己的院子,飞身跳上墙头,把正赶来找她的纪昀吓了一跳,纪昀一蹦高就要拉她下来,然而纪尔岚被他扯着衣角纹丝没动,他自己却被凭空吊在了那里。“我说妹妹!这可是京城,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好好呆在内宅,莫要出风头,赶紧下来!” “你莫要做声,仔细扰了人。”纪尔岚头也没回,手臂往后一伸,直接将纪昀也提到了墙头上。 纪昀吓得‘哎呀’一声,得了纪尔岚一个白眼。 “这四周,许多都是朝廷分拨下来的宅院。那边是大理寺少卿余大人的家,那边是五营校尉郭大人的家,还有那边,敖家也同咱们前后脚,也搬来了。”纪尔岚磨搓着自己的下巴,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乔迁是要挑日子的,敖家也不例外,今天同他们不过是前后脚进城。纪昀狐疑的看着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妹妹是要组织人手的样子。“妹妹,你怎么知道谁是谁家,你可别乱来!” 话音还没落,两人身后传来‘哐啷’一声,回头一看,原来是暮冬见有人蹲在将近两丈高的墙头上,吓了一跳,手里的水盆掉在地上。 纪尔岚在异世养成了十分豪迈的性情,作为武林祸害,一时间想要谨小慎微还有些改不过来。她跳下墙头,拍拍暮冬的肩头,说:“莫慌,你是我的丫头,就只需要听我的话,知道吗?无论别人对你说了什么,你都要先来问过我的意思,咱们院子里的事情,也一律不得向其他人透露。包括我母亲。” 纪尔岚对这院子里的人事都十分了解,对暮冬的性子也了如指掌,知道她的嘴巴比没嘴的葫芦还严。 暮冬勉强镇定道:“是,小姐。” 暮冬心中的忐忑此时还没散去,她偷眼打量纪尔岚,见她眉目无比清亮,纤细笔直的站在那,虽衣着不甚华贵,可一身的气度比之她见过的任何一个大家闺秀也不差。可方才那一幕是怎么回事?难道她跟的这位主子是习武之人? 虽则大安习武的女子不是没有,有的将官之家的小姐更是武艺惊人,可毕竟还还是少数…… 但纪尔岚明显没有想要为她解惑的意思,而是问道:“你可知道那边的方家是怎么一回事?” 方府中法事似乎已经接近了尾声。说起来,方府家有个小胖墩还与她有些渊源。曾在她前世受欺辱之时出言帮了她一回,虽然只是无心之举,但她还是记在了心上。后来这小胖子的娘突然得病殁了,小胖子半年之后也死了,纪尔岚虽然觉得他们家有些不对劲,但她那时候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哪有余力管这档子事。 现在,她既然又撞见了此事,当然要问一问。 第31章 疑点 暮冬心下了然,原来自家小姐方才蹲墙头是在好奇这件事。她斟酌一番言辞,说道:“回小姐的话,方家与咱们府上离的最近,因此奴婢也听说了不少事情,不过奴婢说的做不得准,小姐随意听听,当不了真。” 纪尔岚点头,无论是自家的事,还是别人家的事,都容易因为口舌生出祸端。身为奴婢,不可妄论是非,这是做奴婢的规矩。 暮冬性子沉稳谨慎,不妄自行事,且忠心为主子着想,正是纪尔岚将她收到自己身边的原因。 暮冬继续说道:“方府人事简单,方大人并无侍妾,与方夫人相处和睦,并育有一子一女。多年来相安无事。只是前段日子,方大人家里突然来了一位表小姐。听说这位表小姐才貌双全,是位难得的佳人,原本是方大人姨母托方夫人为这位表小姐找一桩好亲事,谁知却传出方大人要将她纳为妾室的话。” “这话是从她们府里的下人口中传出来的?” 夏冬摇头:“这奴婢就不知道了。虽说这事传的街坊邻居都知道了,可众人只当一桩风流韵事,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谁知,又隔了一段时日,就传出这位表小姐失踪了,是方夫人嫉妒暗害了她。表小姐家里跟来的下人不依不饶,要方大人给个说法。” 纪昀也在一旁好奇的听着,抱着膀子用手搓了搓下巴:“可做法事又是怎么回事?” 纪尔岚接口道:“自然是表小姐被害冤魂不散,府里闹鬼了,人心惶惶,不得不这样做安抚人心。” 纪昀看向暮冬,暮冬点头:“确实如小姐说的,听说有很多人在半夜听见哭声了。” “不是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嘛?这么说,表小姐是已经死了?”白日里巷子里议论纷纷,他显然也听见了。 纪尔岚笑而不语:“天色不早了,大哥赶紧回去休息吧。” 纪昀还想在叮嘱纪尔岚几句,初来乍到别生事端之类的,只是暮冬在一旁也不好多说,便摆摆手先走了。 纪尔岚对暮冬说道:“明早,我跟母亲去方家拜访一遭。你准备些点心做伴手礼。”到了新居要拜访左邻右舍,以示友好,常往常来。她自然可以大大方方的去方府看上一看。 暮冬乖顺答应着,自去忙了。 第二日,纪尔岚拉上秦氏一起,到方府登门拜访,对方客气有礼的将她们让了进去。 方夫人很热情,只是纪尔岚能感觉到她心神不宁,强打着精神,身上似乎也不大好,秦氏见此稍坐片刻便要回去,方夫人却不断恳切挽留,似乎与人随意说说家常话,能令她心中宽慰一些似的。秦氏心地善良,也知道她最近受了不少谣言的诟病,颇为理解,见此,便顺应她坐下说话。 方夫人的一双儿女,似乎十分担忧她的身体,此时也正在这里。方夫人的长子正是她记忆中那个小胖子,大名叫做方青艾。两位母亲在屋里说话,就让两兄妹招待纪尔岚到府里四处逛逛。 纪尔岚走到门口,正好听方夫人对秦氏说道:“我女儿清雪,比尔岚小一岁……” 方清雪虽心事重重,却仍然强打精神给纪尔岚指点园中物事。方青艾与纪尔岚同年,可因为人长得胖,个头还没窜起来,整个人圆滚滚的,此时又无精打采,看上去不像方清雪的哥哥,反倒像是弟弟。 “两位看上去心事重重的,难道因为家里的事?”纪尔岚试探问道。暮冬在一旁连连给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搀和人家的家事,纪尔岚感受到暮冬的眼色,给她一个我心里有数的眼神。 方大人并无侍妾,所以,方家兄妹相对于那些庶子女一大堆环境中长大的人,多了些真性情。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情,前世的时候,小胖子见她受欺负才会毫不避讳的出言相劝。 果然,兄妹俩并没有觉得纪尔岚的问话唐突,反而因为她的直言露出几分亲近来。方青艾瞪着滴溜圆的眼睛,看了她好一会,憋着嘴蔫蔫的道:“你刚刚搬来就知道了……” 方清雪也面露难过的神色:“尔岚姐姐,我还以为你刚搬来,不知道我家的事才登门拜访的,没想到你是知道的,那你怎么还……到我家里来,你不怕么?” 纪尔岚微微一笑,说道:“是非曲直,还未明了。若因为三两传言就避而远之,岂非太过凉薄?” 方清雪一张秀美可爱的小脸皱在一起,又是感动又是伤心,道:“尔岚姐姐,你不知道,这些日子,好多人都口口声声的说相信我母亲没有害人,却又背地里指指点点。平日在书院里,大家也都借口躲着我……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不理我算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多伤人。都是伪君子,什么天下最好的女学,我再也不想去了……” 应天书院,是由京城四大门阀罗宋燕程共同创办,其中除了各个家族中的子侄在其中学习,另外还有设有专门的女学,但,女学的甄选尤为严格,还要有德高望重的长辈举荐才可入内。各府中的大家闺秀,都以能进入应天书院的女学为荣,更以在女学中出类拔萃为目标争夺不休。 在这种表面一派平和,内里竞争激烈的女学中,方清雪常常是吃不消的。 纪尔岚安慰道:“别着急,传言毕竟是传言,虽然现在还无法证明方夫人是清白的,可谁又能证明方夫人就是凶手呢。事情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方清雪失落道:“可我母亲的身子每况愈下,我担心,再这样下去,她还能不能受得住……”说着,眼眶不由红了,如同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可怜小白兔。 纪尔岚是来还小胖子人情的,自然不会安慰几句就作罢,于是她沉吟了片刻问道:“不知,方大人的这位表妹,性情如何?” 方家兄妹已经因为她的宽慰和理解生出了亲近之心,此时,自然不会再刻意回避这种无需隐瞒的事情,方清雪想了想便说道:“小表姑长得很美,又和善,对我们家里所有人都很好,对下人也十分照顾。为人又恭敬有礼,对我娘也是一口一个‘表嫂’很是亲切。几乎是个很完美的人呢,是吧大哥?” 方青艾点点头:“嗯,小表姑性情柔顺安静,话也不多,每日闲来无事就来找我娘绣花闲话。挑不出半点不妥。” 纪尔岚暗自摇头,完美?人无完人,这世上哪有什么完美的人。除非这人只想将自己好的一面展现给他人。“其实……我觉得这件事情颇有疑点。你们可知,方大人要纳其为妾的事情,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方清雪对此并不了解,只是说道:“我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而方青艾,到底是个男子,平日里关注之事有所不同,对此解答道:“我父亲治家严谨,仆妇下人平日里都不敢乱嚼舌根,这个传言到我母亲耳朵里的时候,街坊四邻已经传遍了。我总觉得,这件事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可挂在嘴边,又想不到。” “我知道哪里不对劲。”纪尔岚看着两人,她历经两世,如今已经算是第三世为人了,难道还看不透这点伎俩?“这谣言是从外面传起来的,根本就不是从你们府里。” 方清雪闻言一阵错愕,方青艾的脸色也突然变得难看,道:“没错,你说的没错,我母亲听闻这个谣言之后十分生气,盘问过府里的下人却查不出谣言出处,大家都说是在别处听说的,我还以为他们是嘴硬,根本没有当回事。果然是当局者迷。” 方清雪也不笨,她看看两人,问道:“大哥,尔岚姐姐,你们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在外面散播了这样的谣言?” 方青艾微微点头,纪尔岚问道:“不知,方夫人在谣言四起之后,与你小表姑有什么矛盾争执没有?” “没有,绝对没有!”方青艾无比肯定的保证,“我娘本身就不是泼辣女子,平日连大声说话都不曾,又怎么会与客人亲戚相争,甚至杀人呢?” 方清雪接话道:“小表姑院子里的下人说,她只是像往常一样来找我母亲说话,然后就没有回去,还有她身边跟随的两个丫头也不见了。可当日,我娘说小表姑根本就没有来找她。然后,她家里带来的下人就说,是我母亲将小表姑给害死了!” “我爹当然不信,便对她们说一定会查出事情原委。可人没找到,事情也还没查清楚,府里又开始闹鬼……” 方家兄妹当然不会认为自己的母亲是凶手,而纪尔岚也不认为是方夫人动的手。 据她所知,那时候方夫人是在自己搬来不久之后就没了的。难道方夫人当真出手杀了人而受心魔折磨最后郁郁而逝?这种想法在纪尔岚看来是不可能的,一个能狠下杀手的人,会因为良心受到谴责而病死吗?即便是错手杀人,可后来小胖子的死又如何解释呢? 第32章 端王妃 纪尔岚沉吟着,伸手去抚回廊外木棉枝头嫩红的花苞,道:“既然有人故意散播谣言,就说明这件事情有人操纵。我们权且认为方夫人不是凶手。那么,对方做这些事情的目的是什么?凡事都有目的所在,这个人想要达到的目的是什么呢?报仇?敛财?” “我父亲虽然古板耿直了些,有时候会无意中得罪人,但不会有什么深仇大恨,报仇似乎不可能……或者,对方是针对我母亲来的?”方青艾皱起眉头,说道。他年纪也不大,能这般稳重也算个厉害的人物了,想必和方重平日里的教养有关系。 方清雪忽然起身,面色惨白:“大哥,你的意思是,是……”她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是……小表姑想要逼死母亲,然后取而代之吗?” 纪尔岚轻轻拍拍她的手臂,说道:“我看不是,她若有这样的打算,何须诈死?诈死之后又如何再取而代之。” 因为纪尔岚的真情实意的直言相劝和分析,方清雪对她生出了几分信任感,不由说道:“可我觉得敛财也不太可能呀……出事的人是小表姑,幕后之人却不可能是姨祖母,又如何敛财?” 纪尔岚不好答这话,毕竟无凭无据,有时候怀疑也是十分伤人的,她止住方清雪的猜测,说:“暂且不去猜测对方是谁,目的到底是什么,只要抓住这个‘鬼’,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方青艾苦着脸说道:“我爹带人搜查了不知多少次,就是什么都找不到。夜里呜呜咽咽的歌声,弄得人心惶惶。我娘没办法,只好请了寺里的高僧来做法事,以安抚人心。” 纪尔岚听到此处,加上之前暮冬说的那些,已经能大概猜的八九不离十了,那一世,她嫁人之后,在深宅大院之中,什么手段没见过,装神弄鬼的事情更是屡见不鲜,最后查明事因,不过是有人企图不轨,拿来做幌子罢了。 她说道:“冤魂索命什么的,根本是无稽之谈。若真有鬼魂来报仇,冤有头债有主,直接结果了方对方的性命就是,还等什么?这明显是有人在捣鬼。” 纪尔岚话音落下,几人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温婉又不失威仪的声音:“这话说的不错。” 纪尔岚回头望过去,见一位眉目沉着,行止稳重,锦衣华服的中年妇人朝这边走过来。方清雪双目微顿,继而惊喜上前,双手捉住对方的手臂,十分亲昵道:“王妃姨母,您来了。” 对方的面目上,原本挂着些寒霜,在见到方清雪兄妹俩的时候,略微缓和了些。“好孩子,你母亲呢?” 明显,她是为了方夫人的事情而来的,面色又这般不好,想必是与方夫人关系匪浅,很是担忧。方青艾趁两人说话的空挡,对纪尔岚低声道:“这位是端王妃娘娘。” 端王是今上的皇叔,辅佐今上,身份尊贵,端王妃自然也不容怠慢。她连忙紧走几步,与方青艾一起上前,稳稳当当的行了福礼:“给王妃请安。” 端王妃的目光向她看过来,方清雪连忙拉住她的手对端王妃解释道:“王妃姨母,这是我尔岚姐姐,纪大人新任都察院监察御史,昨日才刚到上京。也住在这条巷子里,尔岚姐姐是随纪太太前来的,她是个顶好的人呢。” 一席话说的清楚透亮,既表明了纪尔岚身份,又说明了她们虽是初相识,却十分投缘。显然是怕端王妃怪罪纪尔岚直言方府之事。 纪尔岚明白方清雪的用意,抬眼与她相视一笑。 端王妃的面色更加缓和,细细打量纪尔岚一番,虽然略微瘦削,却眉目清亮行止得体,眼光流转间顾盼神飞,见了她没有半分瑟缩胆怯,不由笑着点头道:“是个好孩子。” 里面方夫人已经得了通报,此时正迎过来,纪尔岚便与秦氏借机告辞。 方清雪一直送她到府门前,说道:“今日多亏了尔岚姐姐一席话,我心中着实开解不少。可小表姑是死是活,又是什么人再捣鬼,到现在还没有头绪,等小表姑家里的人来了,定然又要兴师问罪,到时我母亲……” 纪尔岚也不是神仙,虽然有心相助,可这的确不是说解决就能解决的事情。便劝慰道:“你也莫要太过心急,那背后捣鬼之人既然有所求,就必然会露出马脚,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方清雪连连点头:“嗯,尔岚姐姐,改日你一定要再来与我说话。” 纪尔岚别过方清雪,问秦氏道:“阿娘,方夫人性情如何?” “方夫人是极好的人,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实在可怜。”相比在阳城时的糟心过往,远离了顾姨娘和那些捧高踩低的污遭亲戚,秦氏见过方夫人这等有见识,有修养的夫人之后,似乎对内宅之间的交往有了不同的认识和理解。 看出秦氏对方夫人颇为同情,纪尔岚有些好奇的问:“阿娘认为方夫人是无辜的吗?” 秦氏想了想:“我是觉得,如果一个人真有心害人,必定不会留下这么多的话柄给人诟病,也不会事后这般惶惶不安,定然会去极力掩饰,至少不会让街邻巷尾传的这般沸沸扬扬啊。” 这完全秦氏下意识的直觉。 纪尔岚颇惊讶的看着她,没想秦氏性子中其实很有几分敏慧。便笑道:“我和阿娘的想法一样,既然阿娘和方夫人合得来,不如多走动走动,能给方夫人一些宽慰也是好的。” 秦氏点点头,纪尔岚随着她一起回了正院。她们身边丫头都需要再添一添,府中各处也需周全。否则,来往相交上不方便,内外也缺乏照应。下午,管家就会带着牙婆子上府,将府里空缺的位置都填补填补。 纪天姀姐妹也被叫道跟前亲自挑选自己看着顺眼的婢女,这种事,纪尔岚不会插手,都是新面孔,她们爱挑谁挑谁,人看的准不准,事后用的好不好,自然也是她们自己担当。纪尔岚可不会给她们抓自己把柄的机会。 只不过,此时按照他们父亲纪成霖的指示,一切谨慎遵照京城的规矩,不得有任何逾越错乱之处。 所以,府中嫡出和庶出的份例是不同的,身边伺候的人手自然也不同,纪尔岚身边一个管事嬷嬷,两个一等大丫头,四个二等丫头,两个小丫头,外加两个负责杂物的嬷嬷。 纪天姀与纪如珺则比纪尔岚少了两个二等丫头。 纪天姀冒火的领着自己挑选的人走了,临走时还给了纪尔岚一个‘别得意’的眼神。反倒是纪如珺挑完了人之后规规矩矩跟秦氏道了谢,又与纪尔岚打过招呼才离开。 纪尔岚挑挑眉,这个倒是长进了? 回到空山小筑,纪尔岚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丫头们,包括之前的暮冬,一共八人。她花了半盏茶的时间听众人说明了自己的身世来历,所擅长的事物,才说道:“除了暮冬是我的一等大丫头,你们几个都从三等婢女做起,等人事成熟了,我会看着提拔。” 有了争斗和利益,人品立分高下。她自然能从其中看出这几个丫头的品格性情。 暮冬明白其中意思,暗忖这位新主子是个有盘算的,只是没想到纪尔岚这般看重她,心下又有些意外,当下谢了几句,带着小丫头们下去指派活计了。 纪尔岚一时闲下来,拿起铜镜,仔细端详起自己的面容。这段日子好吃好喝好心情,小脸也露出几分白嫩细致,整个人看起来已经不再瘦弱的轻飘飘了。她们兄妹三人加上秦氏,属她的变化最大,因为她最能吃!“唉!想要过上从前那样的日子,住上那样的园子,吃上那样的美味,仍需努力!” 她正暗自嘟囔着,纪昀带着纪融进来:“妹妹,你对着镜子嘀咕什么呢。母亲让咱们过去用膳。” 纪尔岚回头,脸上笑的如同神棍一般,纪昀吓了一跳,想起那日她被人夸赞‘天下第一大美人’的时候,她那副得意的模样,不由寒了寒。纪融却认认真真的凑到纪尔岚近前细细看了一阵,小脸一本正经道:“二姐变美了!” 纪尔岚目光一亮,笑着拍拍纪融的小脑瓜,道:“乖,二姐明日出门给你买好玩的去。”说罢,不理纪昀,领着纪融施施然出门去了。 纪昀莫名其妙,便见纪融一边扒着纪尔岚的手臂,一边回过头来朝他呲牙‘嘿嘿’了一声。纪昀眉心突突跳了两跳,咬牙在心里暗叫,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奸猾了! 纪昀兀自无语了一阵,抬脚跟上两人,一起去了正院。 纪成霖初到京城,十分忙碌,晚膳并不回府用,秦氏母子四人早就习惯没有他了,团团围坐着,十分自然,并不觉得少什么。 香喷喷的蒸白肉,纪尔岚吃的优雅而飞快,一旁的兄弟俩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的美味有些油腻。秦氏一边给她添菜,一边忧心道:“尔岚啊,胃口好是好事,只是你一个女儿家,吃胖了就不好了……” 第33章 意外冲突 这段日子以来,纪尔岚爱吃爱美的性子已经深入人心,她将脸从饭碗里抬起,答话却与秦氏正相反:“阿娘,放心吧,往后咱们不靠父亲,也能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过不了多久,咱们一家人都能白白胖胖。”说完,她还忍不往掐了一把纪融精瘦的脸蛋,以示不满。 纪昀还没来得及计较‘大口喝酒’和‘白白胖胖’是不是她一个姑娘家能干的事,忽然想到她如今武力惊人,昨日还特意攀上墙头巡视地形,吓了一跳,这是要打家劫舍的架势啊! 秦氏没注意到纪昀惊异的眼神,听纪尔岚如此说,不由心疼愧疚:“都是阿娘不好,你爹他……” 纪尔岚打断她,口气肃然冷硬:“阿娘,你没有错,错的人是父亲。” 秦氏生性软弱,但,这有什么错呢!以前她也有错,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纪尔岚是能屈能伸的!所以现在错的是纪成霖和顾氏母女。 秦氏一时默然。而纪昀的思绪还在刚才的事情上,越想越觉得纪尔岚是要做些‘劫富济贫’之类的勾当,说道:“妹妹,你可不要乱来啊!这可是京城!” 纪尔岚先是一愣,随之明白了他的意思,朝他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又埋头吃起来。她纪尔岚,可是恩怨分明,能辨是非的正义之士! 隔天,纪府上上下下已经基本落定,四处的物事也有序的运转起来。纪尔岚背着手站在院子里,眼望天空,心里想着方夫人的事。 天边的云,如同千军万马奔过而腾起的滚滚尘土,细密而厚重。 她已经从暮冬的口中得知,端王妃与方夫人是手帕交,时常来往。这一点,从方清雪对端王妃的态度也看的出来。兴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方夫人虽然备受指责怀疑,如今却依旧安稳的呆在府中。只是,虽无人敢随意怎么样,方夫人自身却难以安心,郁郁寡欢最是要命。 她正想着,便听暮冬在外面禀报,说方家大小姐递了帖子。纪尔岚接过素洁如兰的花笺打开,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 原来是方清雪不愿去女学,在府中呆着烦闷,自愿给纪尔岚做向导,邀请她一同去街市散心,想着给方夫人买点小礼物哄她开心,询问纪尔岚是否有余暇。 正好,她也想去置办两套男装,以备不时之需。便欣然答应下来,让暮冬给她挑了件行动方便的衣裙,带了帷帽,叫人到秦氏的院子禀告了一声就出了门。 方府的马车正等在外面,方清雪见她出来,立刻探头向她招招手。“尔岚姐姐。” 纪尔岚越过马车旁的十几名护卫,登上马车。 车子驶动缓缓出了巷子,离开永安坊,方清雪就开始絮絮叨叨:“我在府里呆着实在烦闷,索性出门逛逛,劳烦姐姐跟我做个伴,姐姐千万不要嫌我麻烦。” 方清雪生的很好,虽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却胜在玉雪清新,像她的名字一般,如同映着阳光的薄雪,闪耀却不刺目。 纪尔岚笑道:“怎么会?有妹妹不辞辛劳自愿做我的向导,我是求之不得的。” 方清雪听她这么说,顿时眉开眼笑:“那是自然,京城所有好玩的地方,我都去过。要说这京城最热闹的地方,无非是东市和西市。只不过东市那里,遍布显贵宅邸,东西也贵重些,多是些奇珍宝物。不过在我看来,远不如西市有趣,西市的热闹盛景简直无法形容,等姐姐到了那里就知道了。” 看来,她们的目的地是西市了。 西市,确如方清雪所说,那里的热闹是无法用人的语言来形容的。商铺酒肆茶馆不说,还有游走在街市中的外来客商,小贩,杂耍艺人。无论是香料宝马,还是毛皮锦缎,亦或是茶叶墨宝,吃穿住行,无一遗漏,凡是你能想到的,这里都应有尽有。 而且,西市贩卖的物品偏向平民百姓,虽然质地远不如东市的精致金贵,却胜在花样繁多,新鲜又便宜。几乎是京城小孩子们的从小到大的乐趣所在。 前世的纪尔岚也曾来过,只是次数不多,又是匆匆而行,并未多做停留仔细赏玩观看,因此也有些期待。 微微掀开车帘,方府的侍从跟在一旁,牢牢将车子围住,将外面的街景也挡的几乎不剩什么,她只好收回目光,等着到达西市之后再说。 方清雪怕纪尔岚无聊,便跟她讲一些近来京中出的几桩新鲜事,不由得,便提到了那个倒霉遇刺的渡王爷。“渡王爷堪称今上的左膀右臂,斩杀逆贼,平叛兵变,无一不是手到擒来,这样一位杀神,到底是何方神圣……不不,何方妖孽,居然能刺伤渡王爷这般人物,实在是太让人好奇了……” 纪尔岚不想过多谈论这种大人物的事情,便随意回答道:“兴许……并非对方太厉害,而是他此次大意了也说不定。” 方清雪却兴趣满满,说道:“不知道渡王爷伤到哪里,严不严重,若是破了相,不知要碎了多少京中贵女们的心那……” “莫非,渡王爷竟长了一张绝色的脸么……” 方清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似乎努力斟酌了一番措辞,才说道:“我从前没见过渡王爷的时候,曾见过容颜绝色而不阴柔的男子,比如,燕家的那位嫡公子便是这样,那时我觉得,那便是世间最美好的人了。” “然而见过渡王爷之后,我却完全改变了这种想法。渡王爷的相貌当然是不差的,只是在见到他之后,却让人不知不觉便忽略了他的相貌,那样的气势,让人觉得,他就是他,任何男子都无可与之比肩,一举手一投足,仿佛可以给予人无穷的安全感。他表面冷清淡漠,却总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就像天神一般不自觉地让人仰望……足以颠倒众生呢!” 纪尔岚想象不出来一个颠倒众生的男人是什么样。只是在方清雪提到燕家的时候,脑子有一瞬间的迟钝。 燕家,是她前世的婆家。 而她嫁的,却是燕家隐姓埋名的私生子。腥风血雨自不必说,她最后死的时候,她的夫君,已经坐上了燕家家主的位子。 马车外的声音渐渐热闹嘈杂起来。想必已经到了西市附近。纪尔岚强行将那些记忆从脑中赶走,就听护卫在马车外说道:“小姐,西市到了。” 二人带好了帷帽下车,在众护卫的簇拥中往街市里面走去。 西市午时开放,此时已经热闹了好一会,纪尔岚和方家兄妹刚往里面走几步,就被一处酒肆阁楼上,那个腰如灵蛇的胡姬吸引住了目光,那女子手脚皆挂着金玲,旋转起来叮当作响,煞是好听,她们停下脚步,驻足观看。 那胡姬身穿的宝蓝纱衣随着急速的旋转飞舞,臂间的批帛在她周身转成一个圆圈,简直美艳不可方物。纪尔岚正看的兴味十足,却听不远突然传来一声女子尖利的怒喝:“你活的不耐烦了?居然敢撞本小姐!” 许多人都被这一声惊了神,下意识转头去看。 方清雪也拉着纪尔岚往前走了两步。她们周身带着护卫,因此旁人见了不敢怠慢,连忙给她们让开一条路,容她们能挤到前面。 纪尔岚往人群中间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穿红色胡服的少女,杏眼朱唇,面如满月,手上还拿着马鞭。原本姣好的面容,因为厉色指着摔倒在地的小乞丐怒声斥责,显得嚣张跋扈,盛气凌人。她身边站着一名身姿挺拔,相貌俊秀的男子,并未做声,只在一旁看着,任由女子撒气。 那小乞丐不过是个八九岁大的孩子,已经吓得浑身发抖,无措的跪着,脑袋呛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我不是故意的,求小姐饶恕!” “哼!不是故意的!”红衣少女不依不饶,“你弄脏了我的衣服,一句不是故意就行了?不如,拿你的命来陪!” 说着,马鞭啪的一声抽在小乞丐本就破烂的衣服上,一条长长的血凛子顿时贯穿了整个后背。小乞丐‘啊’的一声,翻滚在地,疼的满头大汗,干瘦的身体卷曲成一团。 围观的众人不自觉的惊呼一声,这样的抽打,再来几鞭子,当真会要了小乞丐的命。 小乞丐本就已经饿的虚弱,此时已经痛的几乎晕了过去,缩在地上,冷汗顺着额头流下。 纪尔岚看着这个嚣张跋扈的少女,微微皱眉。这样的事情,不止在京城,在任何地方,每日会上演无数次。但,她虽不喜,却并不想多管闲事,也管不过来这样的事。 何况,她自认心肠冷硬,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不相干的事,她一向处之漠然,不会随处去撒善心。 可惜,她虽这样想,方清雪却不这样认为,此时已经愤然出口:“程潇潇,不过是衣裳沾了些灰尘而已,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第34章 程家大小姐 程潇潇挑眉转头,眉眼间满是被冒犯的怒意,周围更是传来高高低低的议论声。 “原来是程家的小姐……难怪……” “这小乞丐要倒霉了!” “这小姑娘胆子真大,竟然敢管这等闲事……” “快走快走,别受了无妄之灾,程家人可不是好惹的!” 程潇潇听见周围的议论声,微微抬起下巴,嘴角勾起一丝笑容,神色愈发嚣张得意。 方清雪虽然带着帷帽,可两人同在应天书院的女学,只是听声音,足以让程潇潇听出说话的人就是方清雪。可她眸光转动,却佯装不知,冷笑道:“什么人,竟敢管本小姐的闲事。” 说罢,手一扬,马鞭在空中发出‘啪’的一声凛冽之响,就朝方清雪的帷帽抽了过去。 周边围着的人脸色皆变,下意识的远离方清雪,纷纷向后退去,谁也没有想到程潇潇居然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而程潇潇身边站着的男子,虽然一脸不赞同的说了一句‘妹妹,不可胡闹。’人却站在原地纹丝未动,嘴角还带着微微笑意。 方家护卫惊愕之下,连忙出手阻挡,可已经慢了一步。 红色的马鞭已经临近方清雪的帷帽,方清雪睁大眼睛,脸色煞白,根本就没有想到程潇潇居然如此横行霸道! 她吓的连闭眼都忘了,整个人僵在当场。 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惨遭一鞭之时,一只清瘦纤长的手横在她眼前,一把抓住了猩红如毒蛇的鞭尾! 纪尔岚手腕一抖,一个巧劲,马鞭居然从程潇潇的手中脱出,若不是程潇潇身侧的男子伸手挡住,鞭子的一头就要甩到程潇潇的额头上。 一片哗然。 这位程家大小姐可是武阳侯府的嫡长女,是最受程贵妃宠爱的程家女儿,京城一只手数得到,名副其实的名门贵女! 这小姑娘居然敢出手违逆对方,不说是把天捅了个窟窿,也差不了多少了。 程潇潇丝毫没有料到自己会失手,还差点被人伤到,愕然向纪尔岚看去,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眼前这个同样带着帷帽的少女,怒气一点点凝结,这个死丫头居然敢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你是什么人!竟然敢对本小姐动手!” 纪尔岚冷冷哼了一声,她不是个爱惹麻烦的人,但也不是个怕麻烦的人!“怎么?程大小姐是这京城之主么?就只有你能动别人?” 程潇潇眸中满是怒火,根本没听出纪尔岚话里的圈套,就要还口,他身旁的男子却是脸色一沉,伸手拦住程潇潇。 什么京城之主!这个丫头当真歹毒! 罗宋程燕虽是京城四大门阀,权势直逼皇室,可到底无法越过今上,称自己是这京城之主,何况还有渡王和端王这两股势力盘踞在他们头顶上。 程少章眯眼打量,眼见这个丫头虽然和方清雪并排站着,穿着却不如他们豪奢华丽。想来是连方家也比不过的,遂冷声道:“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竟在此口出狂言?来人,把这个对大小姐意图不轨之人给我拿下!” 周围顿时响起惶恐的窃窃私语,程家立刻有侍从上前欲要捉拿纪尔岚。 方清雪面色猛地一变,上前一步拦在纪尔岚身前:“程少章,你要做什么!” 她心中明明白白,今日他们若带走了纪尔岚,纪尔岚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她后悔自己太过冲动,程潇潇一向是不讲理的,而且睚眦必报,怎么办?怎么才能阻止程家兄妹? 周围的看客也不禁对这个小丫头生出同情,程家虽不是四大门阀中最强势的,可在这京城之中,关系盘根错节,谁又会因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而与程家生出龃龉,除非有两王出面保她,不然这丫头的性命定然是要交代了。 可渡王和端王这样的人物,又怎么会为这种事出面? 纪尔岚心中也有些懊恼,她之前还想过在纪家得势之前要韬光养晦,结果,刚到京城就与程家对上了。 不过,她却不后悔方才的出手,人善被人欺,她可不是个软柿子。 程家,她知之甚多,即便跟着他们走,想要脱身也是易如反掌。当下,她便对方清雪说:“你先回去,不必担心我。” 让方清雪先脱身离开,自己再与他们周旋,事情兴许要更好办一些。 方清雪却忙乱摇头,低声说道:“不行……你初到京城,根本不知道程家行事,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她转而对程少章兄妹怒道:“我方家虽不如你们程家,可也不是任由人轻视摆布的!” 程少章嘴角轻轻一扬,好似当真此时才知晓方清雪的身份一般,轻描淡写说道:“原来是方姑娘,恕在下和家妹眼拙,并为看出方姑娘的身份,失礼之处还请原谅则个。不过,这个丫头……”他一指纪尔岚,冷笑道:“居然敢对我程家人如此无礼!绝不可轻饶!” 意思是,他们虽伤人在先,却是不知者不怪。而纪尔岚明知他们是程家人,仍旧出手无礼,就是故意挑衅。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纪尔岚简直就要笑了,她扬眉,语气比程少章还要轻描淡写,根本没将这个跳梁小丑放在眼里:“我要是不走呢。” 程潇潇鄙夷的眯起眼睛,嘴角扯出笑来:“贱丫头,由不得你!”说罢,她竟迅速欺身上前,一手抓向纪尔岚的帷帽,一手想要夺回纪尔岚手里的鞭子,显然是方才败在纪尔岚的下风很不甘心,想要亲自动手给她一个好看。 程潇潇生长于将门之家,深得其父宠爱,从小习武,虽不是什么一等一的高手,但绝不是什么花拳绣腿,还很有几分凌厉。她认为刚才能让纪尔岚得手,是自己太过大意,眼下却是胸有成竹扑过去的。 周围的看客都吓了一跳,纷纷往后退的更远,生怕受了无妄之灾。 纪尔岚站在原地,脚下动都没动,众人只道她肯定是吓呆了。然而他们却想不到,纪尔岚此时正在心中暗笑对方动作太慢,当下也不出手阻挡,偏等着程潇潇一只手抓住了鞭子,才‘哎呀’一声,手一扬,十分害怕似的将鞭子往一旁扔了出去,程潇潇手上已经用了力道,被这劲力一带,右脚踩了左脚,顿时一个不稳,便往一边扑到在地! 四周全是倒抽冷气的声音,都不敢相信,程大小姐这般盛气凌人的一击出手,居然自己给自己绊倒了? “潇潇!”程少章大惊失色,连忙去看倒地的程潇潇:“潇潇,你没事吧!” 程潇潇半边脸颊着地,此时沾了满脸灰扑扑。她在程少章的搀扶下爬起来,嗓子眼里传出一声怒极恨极的委屈哽咽,她今日真是丢尽了脸!什么时候,有人敢给她程潇潇这样的难堪!“你!我要你全家上下都死无葬身之地!” 方清雪紧张的拉住纪尔岚的手,纪尔岚却淡然的听着程潇潇怒吼完,忽然很害怕似的皱起两道长眉,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无辜道:“全家上下?是……九族的意思?” 程潇潇已经七窍生烟,这次连程少章也没来得及阻止,她的手指几乎要将纪尔岚的帷帽戳个窟窿,咬牙切齿的说道:“哼!你知道就好!” 纪尔岚看着程少章,疑惑道:“诛九族不是只有皇上才能……难道?武阳侯身为骠骑将军,手握重兵,已经有了谋反之心?” “你住口!”程少章气的青筋直跳! “程公子缘何这般大惊失色?莫不是当真被我说着了?” 程少章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明眼人都看的出今日之事只是眼前这个少女牙尖嘴利,可皇室世族间本就彼此猜忌算计,内里的阴私不知有多少,万一被人利用上,总归是大麻烦!而不明就里的市井无知斗民,若以讹传讹,也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居然不经意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府中不会轻易揭过的,无论如何也难逃罪责。 而且,事情虽是由程潇潇引起的,可她一个小娘子,又是侯府千娇百宠的嫡女,根本不会有什么太大影响。真正会受到波及的人只有他!他是庶出,不仅没能护好程潇潇,还给侯府惹出了谋逆的闲话! 他的目光变得冷厉,为今之计,只有将眼前这个少女抓回府上,代替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想到这,他已经不想再与纪尔岚打太极,吩咐道:“来人!将人带走!” 方清雪急道:“你敢!” 程少章几乎忘了一旁的方清雪,他一时神色变幻不定,对方清雪有多少一丝忌惮,方夫人毕竟与端王妃相交甚密,原本今日只是个小小的冲突,一开始方清雪也没亮出身份,端王妃也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与程家过不去,毕竟程家也不是好相与的,可现在事情却闹大了。 就在他犹豫的片刻,附近突然传来马车辘辘珠玉相撞的清脆声响,紧接着,一群身着黑衣腰间跨刀的侍卫将人群拨散开。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缓缓传来:“什么人在此喧闹。” 第35章 渡王 侍卫们面目肃冷,行止有素,腰间的黑甲银刀透着凛然之意。周围的看热闹的百姓下意识往后退的老远。 片刻,两匹异常高大健壮的黑鬃马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马目明亮,头微微扬起,自有不同于一般马匹的灵性。这样神骏的马儿,似乎也昭示着车内之人身份的不同寻常。 车檐下珠玉的碰撞在叮的一声之后止住不动,众人都朝马车望过去,程少章眼神微怔,他当然能认出这马车的主人是谁,拽着程潇潇赶紧上前行礼,恭敬道:“渡王爷。” 纪尔岚正觉得刚才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听了这话一时愣怔,渡王爷? 这辆马车与之前要载她进城的那辆十分相似,几乎一模一样,她也顺便猜测里面坐着的人,应该就是那位贵公子。她有想过,兴许这人是权势之家的公子,身份尊贵,却也没想到他就是人人口中敬畏尊崇的渡王爷。 车帘掀起,马车内的男子微微转过头朝这边望过来。 逆光中,纪尔岚看见他的面目一贯的沉朗清冷。英武不凡的眉眼,直挺坚毅的口鼻,轮廓分明的下颚,捏住帘角的手指干净修长,骨节分明。此时他的神色,让纪尔岚忽然想起方清雪之前形容他的话。 ‘那样的气势,让人觉得,他就是他,任何一个男子都无可与之比肩。一举手一投足,就像天神一般不自觉地让人仰望……足以颠倒众生……’ 纪尔岚忽然有点想笑,想起那日她拒绝他搭载时,他发黑的脸色。还有他受伤昏迷时,毫无知觉的任她摆弄。然后,她就笑了…… 虽然没有发出声音,又带着帷帽,但对方明显感觉到了。因为纪尔岚看到他淡漠平静的眼神似乎僵了僵。 纪尔岚暗自在心中猜测对方意图,便听到他低沉的声音说道:“上车。” 周围的看客早已被侍卫驱散,留下的只有程家兄妹和纪尔岚等人。程潇潇时不时的偷眼去看渡王。那眼神中,三分爱慕,三分惧怕,还有三分的跃跃欲试。当她听到渡王说‘上车’的时候,那一瞬间她甚至以为对方是在叫她。因为在场的女孩子,只有她的身份最为尊贵。 然而,她抬头,却见他的目光看向的是别处。 雷泽目光中带着几分古怪,出声说道:“纪姑娘,请。” 众人都是一愣,心下愕然之余也不禁暗自猜测。这个丫头怎么会受渡王所邀?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不仅替她解围,竟然还让她上自己的马车? 整个大安,谁人不知,能让渡王爷开金口与之交谈的女子屈指可数。这个野丫头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又如何得了渡王爷的青眼?程潇潇眼中记恨的怒火几乎将她自己烧瞎。 纪尔岚本人却不甚在意,她虽有手段能够解决程家这对兄妹,可到底还要费些功夫。这人既然愿意出面挡了这事,她又少了麻烦,何乐而不为?她轻轻拍了拍方清雪的手臂,说道:“清雪,你先回去。” 方清雪看看她,又想转头去看渡王,却僵硬着脖子生生控制住自己,有些忐忑的小声问:“尔岚姐姐,你会不会有事?” 纪尔岚见方清雪此时,完全没有来时路上对渡王的那种憧憬的豪情,再看程家兄妹的反应,恐怕对于这位王爷,大多数人还是畏大于敬。她冲方清雪摇头,示意她放宽心。方清雪这才松了口气,带着护卫们离开了。 纪尔岚转身,从容不迫的往渡王的马车走去。 路过程家兄妹二人的时候,她突然停住脚步,对程少章说道:“程公子对令妹还真是疼惜有加!这般鞍前马后,不知道的,还以为程公子是程大小姐嫡亲的哥哥呢。” 程少章面色一变。 什么鞍前马后,什么疼惜有加,这话明摆着就是讽刺他巴结谄媚。他是庶出,生母早亡,从小到大都依附大夫人而活。大夫人没有儿子,只有程潇潇一个女儿,他盼望着有一天能被记在大夫人名下,从而能够在程家得势。 他从小就看顾照拂程潇潇,这个妹妹被宠坏了,没什么脑子,因此对他很是依赖信任,他相信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可眼前这个丫头,这几句话,若是传回府中,会不会让大夫人生出戒心?“你休要胡说八道!” 纪尔岚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目光中明摆着‘你惹了我,就要承担后果’的眼神:“你这般纵容程大小姐,到底是对她好还是害她?” “你!” 程少章一噎,纪尔岚却不再理会,目不斜视的从程家兄妹眼前走过,上了马车。 渡王放下车帘前,眯眼看了一眼那边伏地颤抖的乞儿,程少章连忙收起心中纷乱思绪,隔着车帘道:“王爷,是家妹一时错手,伤了那乞儿,这便将他送到医馆,好生诊治,还望王爷能饶恕家妹顽劣。” 程潇潇脸色极为难看,却半个字也不敢多说。渡王不再做声,示意雷泽离开。程潇潇看着马车的背影咬牙道:“她是谁?怎么敢与渡王爷同乘?!” 程少章没说话,他此时满心都再想着回府之后该如何交代今日的事。 程潇潇眼里满是怒色:“这个小乞丐,难不成真要把他送到医馆去?你让我的脸往哪放?”她嚣张的打了人,结果还要低头给人治伤? 程少章眼看着马车渐渐消失,听见程潇潇直接称呼自己为‘你’,心下涌起一股不平。一百个好,也抵不过一个不好,多年来的周旋迎合,只要他错一步,就会被拉出庶子的身份!被一个女子呼来喝去! 他暗自咬牙,努力平复下心绪,才转身对程潇潇叹了口气,语气柔和,对她道:“妹妹,这是渡王爷的意思,你敢违背?” 程潇潇气的一跺脚,拾起鞭子在身边的一个侍卫身上狠狠抽了一下,厉声道:“还不将这小杂种送到医馆去!” 马车上,纪尔岚摘下帷帽,向眼前之人行礼:“拜见王爷。” 渡王杨戭,当朝皇室之中最为超凡脱俗,锦绣卓绝的人物。也是与当今皇上关系最为亲近的一个兄弟。与皇叔端王爷堪称皇上的左膀右臂。然而,这样一个远在天边,处于九重高阁上的人物,此时却近在她的眼前,还曾与她有过性命相关的牵扯…… 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微微低着头,并未去看对方。只是,明显能感觉一道目光落在她头顶上,带着丝丝凉意。她对于这样的人物,前世也止于听说而已,可仅仅是这样,她也知道,渡王可不是一个喜欢遍地管闲事的人。对方为何要解救她于麻烦之中?难道雷泽将那日的事告知他了? 若是这样,即便他身份极致尊贵,面对救命恩人,怎么也不该是此等清冷目光才对。 就在她思绪来回飘动之时,对方终于沉沉开口:“这次,你怎么肯上本王的马车了?” 哈? 纪尔岚惊愕抬头。目光猝不及防撞进杨戭的视线中,那双眼睛,黑沉中卷着万千波澜,仿佛带着无穷吸力,要将她淹没在其中。 这话是什么意思?纪尔岚左思右想,难道……这人,是因为上次她拒绝上他的马车而想要找回场子吗? 这般孩子气的想法,会出现在一个指挥千军万马杀敌浴血,满身煞气的人身上吗?纪尔岚兀自愕然,就听对方说道:“你要怎么谢本王。” 这声音,沉稳中带着一分挑衅,赌气中带着两分报复,戏谑中带着三分得意……好像再说:你看,到头来,还不是要本王帮你。 纪尔岚的脸,黑了。可碍于对方淫威在上,不得不僵着脸皮回应对方:“小女子只是三千芥子中的一粒微尘,王爷乃是九天之上的灼眼星斗,何须小女子微不足道的谢意呢。” “哼,牙尖嘴利。” 如今的纪尔岚心肝肺都仿若铜墙铁壁般凝实,想要吓倒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再说,渡王既然替她挡了麻烦,也没有回过头来再为难她的道理。于是,她不痛不痒的道了句‘不敢’,便没有下文了。 杨戭的脸,也黑了。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人的脸上,细细端详。相比上次见面,她已经脱离了那种能被风吹跑的纤弱瘦削,脸颊的轮廓越发柔和优美,脸色也好了不少,衬着她眼中难掩的光华,如同春荷朝露般无暇动人。他的面容又不自觉的放松下来,恢复常态。只是口中的话仍旧是方才那种语气,说道:“若本王一定要你致谢呢?” 纪尔岚,无语了。 马车外的雷泽眼望苍天,若有一日自家主上得知纪尔岚曾救他于危难之中,不知会不会因为今日的事情,而感到窘迫呢……不过,这也怪不得自己,自己可是对着上天发了毒誓,不告诉他,是为了他的子孙和名声着想…… 雷泽突然有点想笑……能让从不动容的主上,破功一回,好像也不错…… 纪尔岚眉心突突跳了两下,默然片刻,思虑了一番形势,最终无奈将这一决定权交到了对方手中,以求他能满意,然后就此别过。她说:“请王爷明示。” 第36章 本王的一世英名 车帘被春风拂动,泄露了几缕薄透的光芒,光线投在马车内镂雕的瑞兽图腾上,更衬的渡王一身尊贵气度犹如神祗临世。 他似乎很满意纪尔岚的识时务,目光透过云纹织就的锦绣车帘,神色轻松的透过缝隙间看着外面。说:“本王一时还没有想好,便先留着这一谢,等日后想好了,会告知于你。” 纪尔岚眉间跳的更加厉害了。这个渡王,不是天神一般难以接近的人物吗?不是冷傲孤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吗?她想赶紧与他撇清关系,居然很难? 她一时无言,对方似乎当她默认了,面上露出满意的轻松之色。马车似乎走到了很热闹的地段,一阵阵欢快的笑声传进马车里。 纪尔岚下意识的往外看去,原来是一对夫妇在此表演。周围熙熙攘攘,她只能通过窄窄车帘缝隙,从人头攒动的顶端看见彩绸花雨纷撒飘飞,但这些,也足以愉悦她的视线。 那些动人的色彩倒映在她的瞳仁中,变得更加绚烂,以至于她的眼角染上笑意,双唇微弯。 杨戭没想到,仅仅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杂耍,就让她的神思脱离了此时的禁锢,神游太虚了。他突然说道:“你很喜欢西市吗?” 纪尔岚回神,发现杨戭正在看她,她赶紧低头,却意外看见他黑色袍袖之下的指尖上,还有一丝淡淡的痕迹,是那日放血时留下的伤口。想起那日他也受了不轻的刀伤,这才半个多月的时间,难道已经全好了? 她不想让对方看出异样,赶紧将目光从他的指尖挪开,接话道:“自然喜欢,这样热闹繁盛,难道王爷不喜欢吗?” 杨戭从小几上取过影青瓷茶盏,给自己倒了杯水,悠然说道:“平日不觉得,今日却难得觉得此处很有几分生动。” 纪尔岚微微怔忪,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便没再接他的话。而是说道:“若王爷无事,我便告退了,王爷将我放在路边即可。” 杨戭看着她,语气不知为何又冷了下来,说道:“放在路边?你一个小姑娘家,胆子倒真不小。”说完,他似乎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便是她一人孤身在大雨中行进,不由皱眉。“你那天去江边做什么?” 纪尔岚深吸一口气,她可不想说,自己是去跳江了这么丢人。心中想着如何能快点搪塞过去,好下车去办自己的事。心中不由腹诽,这个渡王,原来竟是个话唠么? 她却不知道,外面雷泽听着马车里面有一句没一句的对话,下巴都已经惊掉了。谁人不知,他们王爷惜字如金,能说一句的,绝不说两句。能不说的,一个字也欠奉。 今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说了一箩筐的……废话? “那日原本是出行踏春的,只是中间出了变故,我只好自己走回去,谁能想到会下暴雨呢。”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纪尔岚觉得,渡王不过是随口问问,未必是真想知道,这点解释,足够他满意了。可没想到,渡王今日似乎就想说些没营养的话打发时间,又问:“府中的马车去了何处?身边的婢女又去了何处?” 纪尔岚这回真的无法回答了。难道她要将这中间的‘变故’与他细细道来吗?那可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好在此时雷泽提醒道:“王爷,永嘉坊到了。” 这一声提醒,让纪尔岚意识到,渡王虽然让她上了马车,却并没有因为她而耽误办事的意思,竟载着她一同来了某处地方。也对,渡王怎么会轻易因为别人而改变他自己的行程呢。如果他直接掉头将她送回府中,她都得怀疑这人到底是真渡王还是假渡王了。 她继续十分识时务的说道:“既然王爷还有事要办,我就不打扰王爷办事了,这便……” 她话还没说完,杨戭的双眼已经十分危险的眯起,似乎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你三番两次着急离开,是很厌恶本王么?” 纪尔岚觉得自己的脑子抽搐了一下,这个人今日是不是心情不好……“王爷误会了,我只是不敢耽误王爷办正事。” “哼,你既然上了本王的马车,本王自然要对你的人身负责,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岂非毁了本王的一世英名。” 话说到这份上,纪尔岚已经放弃了挣扎。她在心里想到:算了,自己不跟他一般见识,过了今日,往后躲着他走便好。 杨戭见她默然,也不再说话。马车停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也一动不动。纪尔岚微有疑惑间,就听外面又传来雷泽的禀告声:“王爷,买好了。” 随后,东西被递了进来。 是两盒精致糕点。一盒玫瑰饼,一盒相思烙。 杨戭轻轻‘嗯’了一声,马车又缓缓行驶起来。片刻,他似乎意识到纪尔岚还躬身站着,便随手指了指,说道:“坐吧。” 纪尔岚道了谢,选了个最靠边,离他最远的位置欠身坐下,一言不发。 杨戭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见她正在端详那两盒点心,默了一会,说道:“我母妃很喜欢。” 纪尔岚讶然,又听他说:“今天是我母妃的忌日。” 杨戭的母妃苏冉,与先皇的姻缘很有几分传奇。她与当今的宋太后宋昭是很要好的手帕交。据说,当年先皇无意间在宋家遇见苏冉,对她一见倾心。几经波折,苏冉终于入了宫,只是,好景不长,在生下杨戭之后伤了根本,最终撒手走了。 纪尔岚对杨戭母妃的事情只听说过大概,她在心里想到,杨戭如今长成这般深沉模样,也不知这其中是否有内情。但,这都不关她的事,她郁闷的是,原来杨戭今日是真的是心情不好,却给她撞见了。 “逝者已矣,王爷莫要太过伤怀。” “已矣……了么” 杨戭喃喃着这两个字,目光仿佛穿过马车帘幕,落在了遥远的旧日时光。片刻,他轻轻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纪尔岚听着他的呢喃之语,心想,看来她是迫不得已要跟着他一起去祭拜了。只是,这一去,她可是怎么也说不清了。 渡王不仅在市井中相助于她,还亲自带她离开是非之地,最后更一同前往祭拜他的母妃…… 这种情形,让人想要忽略都难。 苏冉的故去的仙体自然已入皇陵,渡王此时的目的地是京郊大普渡寺,这里有他母妃的衣冠冢与长明灯。是先皇在世时便常来看望惦念的地方。 从这里到大普渡寺少说也要一个多时辰,纪尔岚干巴巴的坐着无所事事,车内仅有的另一个活人又在闭目养神,她的思绪不由又落在方家的事情上,她细细想着之前的几个假设,都有可能,但都有不合理之处。 而那只扰人心神的‘鬼’在法事之后也没再夜夜歌声,仿佛是真的被驱散了一般。反而让不明事实的人觉得方夫人杀害表小姐的事情更真了几分。 对方着实狡猾的很。 按照纪尔岚对前世的记忆,方夫人离死期似乎不远了。 杨戭轻轻睁开眼,看见纪尔岚垂着眼睫,半映着光的侧脸上,是脱离于世俗的不可亲近,一副过分深沉平静的幽微神色,他不由诧异。 从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女之时,便察觉她有所不同。今日亦是如此。十三四岁的少女,正值青春年纪,会如她一般老神在在,毫无窘迫惊惧的坐在陌生人的马车上,一而再再而三的神游天外吗?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毫无气势,连一个小姑娘都吓不住的人。既然不是自己的问题,就一定是对方的问题。“你在想什么?” 纪尔岚神色未动,十分自然的转头,仿佛自己不是低于渡王好几个来回的身份,而是与他平起平坐,甚至高他一等的人物,答道:“是近日遇上的一件难事。” 这是她下意识的举动,是在异世养成的,久居人上的随意和从容。而在她看到杨戭面目的一瞬,马上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大安,回到了纪家。不禁有些懊恼自己居然还没有适应此时的身份。于是,她又略微放低了姿态,说:“是方府的事。我与方家小姐一见如故,很是为其担忧。” 杨戭了然。 他虽新近回京,又被皇上勒令在府中养伤,但京中近来发生的大小事情早已摆在他的案前。方府的事情他没理由不知道。只是忽然想到回京路上遇到的刺杀,便下意识的摩挲的一下手指上的伤口。那里只剩下一丝淡淡的白痕。 雷泽的解释是,当时带在身上的解药作用不大,他只好铤而走险,放出大部分毒血,好在有用,坚持到接应的人来救他们。但雷泽是他及亲近的下属,他会不了解雷泽吗?对于雷泽的本事和惯用的手段,他比雷泽自己都要了解。他从来没见过这种手法,但他也只是把这点疑惑放在了心里而已。 因为无论雷泽隐瞒了什么或真的没有隐瞒,都不宜宣之于口。前者会打草惊蛇,后者会让属下心寒。 他的目光落在纪尔岚的面容上细细打量了片刻,问:“本王也听说了方家的事。看你的意思,是要插手么?” 纪尔岚恭敬道:“若能略尽绵力,自然是好的。只是设想了几种可能,都有不足之处。” 杨戭道:“哦?设想了几种可能?” 第37章 我等庸人 纪尔岚听他有此一问,便将之前与方家兄妹一起时猜测的凶犯目的一一与他说了说,然后用微带热切的目光凝视着他,企盼他能给点意见或启发。 谁知杨戭只是淡淡‘哦’了一声。就如同方才他说纪尔岚牙尖嘴利,然后纪尔岚只淡淡敷衍了一声‘不敢’,语气一般无二…… 纪尔岚品味出他这一番微带报复的行为,在心中腹诽一阵,然后用她三世为人,几十年的行事经验,半讨好半哄骗的恭维道:“王爷英明睿智,是我等庸人难以企及的。不知王爷是否从中看出了什么?” 杨戭轻轻扫了她一眼,说:“没看出什么。” 纪尔岚圆瞪着眼睛,觉得自己被耍了,她深深觉得自己当真是个庸人! 这表情似乎极大的取悦了杨戭,他施施然的抿了一口茶,说:“不过,听你说的这些,让本王想起了几年前潮州的一桩旧事。” “潮州?”纪尔岚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件事能与潮州扯上关系。 今上登基近六年,朝政多被世家门阀所掣肘,直到三年前,潮州有逆党意图作乱,渡王年仅十六岁,亲自率人潜入潮州部署,在乱贼兵起之前,便暗中联合挟制周边节度使,蚕食敌对势力,斩灭乱党,最终避免了这场人祸。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渡王与皇叔端王里应外合,协助当今皇上培植起了自己的势力,堪与阀门世家相抗衡,形成了如今彼此制衡的局面。 纪尔岚暗自佩服渡王的心智谋略,此时倒真的生出些平常人的崇敬之情了:“是何旧事?” “三年前,潮州有人欲要作乱,本王探得消息,提前到潮州暗中部署,藏身的宅院附近,有一户殷实人家,情形也如同今日的方府,原本风平浪静的家宅,只因来了一位表小姐还是表侄女什么的,就乱作一团。” 纪尔岚听他将潮州作乱的事情轻轻一笔带过,不由在心中想到:当时朝堂那般混沌纷杂的情势,不知他是为了朝廷,亦或是为了自己,才铤而走险,孤注一掷的呢?难道身在皇家,他与当今皇上真能不分彼此,休戚与共吗? 不过,她并不想探究这些事,只问道:“难道,也如此时的方府,谣言四起,有人失踪?” “没错,只不过,当时被失踪女子家人指认的凶手是那一户的男主人。” 纪尔岚微微错愕,世上居然有这么巧合的事?“那后来呢?” “后来潮州事发,本王也无暇去留意这点微末小事,直到潮州大事已定,偶然听说,这家人家财尽失,居然被洗劫一空。而当时,因为有乱贼一事,众人也只当是他们倒霉,被贼人给顺手牵羊了。” 纪尔岚脸色古怪,眉目纠结又很快舒展开:“事情居然是这样……难怪我怎么想都觉得有所欠缺。” 杨戭诧异瞥她一眼,说:“你已经想明白前因后果了?” “如果单单拿出其中一件,未必能让人抓到头绪,可两件事并到一起,细细联想猜测,兴许就有答案了。”她眸如冬日寒水,只有阳光照在上面的时候才能透出几点温度,此时,她凝神静思,阳光透入寒水氤氲出袅袅雾气,又在瞬间散开,如同拨云见日。 她说:“想必是一件连环的谋财案了。这桩事中,最关键的一个人,就是那个失踪的表小姐。如果问题出在这个表小姐身上,整件事又是有人有所预谋的,答案其实很简单。” “我想,那失踪的女子想必是案犯的同伙,真正的表小姐兴许已经被贩卖到了人牙子的手上,或者……被杀人灭口了。” 杨戭在想起潮州那桩事的时候已经微有所感,却没想到纪尔岚能这么快摸清头绪,想明前因后果。他略一思虑,便认同道:“看来犯案之人很有经验,也十分谨慎。作案之前必定已经将这位出行投亲的女子调查清楚,只有她与亲人素未谋面或者久未谋面,才能实施这个计谋。所以三年来,才发生了两起这样的案子。” 纪尔岚冷哼一声,说道:“所谓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不仅人财两得,还避免过大的风险,不知是什么人,当真好谋算。” 两人正说到这,马车缓缓慢了下来,雷泽的声音响起:“王爷,大普渡寺到了。” 杨戭稳稳坐着,忽然道:“说了这么多,是否口渴了?” 这么长时间,纪尔岚确实有点口渴,只是碍于渡王不发话,她不又不能随意使用他的杯盏,所以一直忍着,这会儿听他一问,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干笑了一声。 杨戭的眼角几不可查的现出微微笑意:“怎么,还要本王亲自为你倒水?” 纪尔岚噎了一下,这是让她随意的意思?她往茶盘中看了看,伸手拿起一边没用过的茶杯,提起茶壶到了一杯水,默默喝了。 她听见外面车檐下的珠玉之声已然止住,便赶紧放下茶杯,示意自己喝好了。 杨戭这才起身,一边说道:“看来,方家已经能够避免此灾祸。就看那位表小姐的命大不大了。” 纪尔岚跟在他身后也下了马车,问:“想必王爷必能将此案犯伏诛于法?” 杨戭连头都没回,淡淡道:“没兴趣。” 纪尔岚愕然,随即暗自恶狠狠的错了错后槽牙,雷泽在一旁低头站着,肩膀微微耸动,一副笑不可支又不敢出声的憋闷模样。纪尔岚狠狠瞪了他一眼,迅速出脚在他脚背上踩了一记,也不管雷泽在那里无声痛呼,潇洒的背起手跟在杨戭身后往前走去。 大普渡寺虽不是皇家寺庙,却是比大安朝更为为古老的禅寺。其庄重宏伟,古旧的气息,如同一位久经岁月磨难的古朽禅师即将立地成佛,踏入苍穹一般。 纪尔岚眼望着足有三丈之高,堪比京城城门一般的红漆巨门,也不由生出几分四大皆空的澄明来。 渡王之行显见早就知会了寺中僧人,然而前来相迎的却是个八九岁大的灰衣小沙弥。他身后跟着十六位褐衣沙弥分立左右恭敬行礼。灰衣小沙弥双手合十,道:“恭迎王爷,方丈近日正闭关参禅,请恕不能相迎。” “无妨。”杨戭似乎早就识得这位小沙弥,说道:“明觉小师父带路吧。” 纪尔岚落后杨戭几步,慢悠悠跟在后面,眼望着前方大殿门前红柱上左右写着一副对联,她看着下联不由喃喃出了口:“了无挂碍,失态撩人不改容……” 杨戭听见她低声呢喃自语,缓缓停下步子,也看向那副下联,问她道:“可是有所感?” 纪尔岚没想到他听得见,还有此一问,笑答道:“王爷见笑了,我不过一介俗人,着实窥不透如此高深佛理。” “哼,是吗,在本王看来,你所言所行却正是如此佛心呢。” 这是在说自己对他态度过于随意,满不在乎,不够恭敬?纪尔岚今日已经习惯了杨戭心情不好时的小肚鸡肠,所以,她说:“王爷怕是不知,我在意的东西,着实不少,实在与此泰然佛性沾不上半点干系。只是觉得这字不错,这才多留意了几分。” 杨戭听到这,眉毛挑了挑,面色又春风回暖,转身不在理会她。却是前方的明觉听见二人的对话,露出两只浅浅梨涡,笑着对纪尔岚解释道:“施主怕是不知,这副字便是出自渡王爷之手。” 纪尔岚看着杨戭飘动的皂色衣角,心想原来如此,不由干笑两声,笑道:“啊,哈,原来是这样,难怪有如此神韵。” 不多时,众人行至一处幽静院落,三间禅房无声立着,院落中是一株两人环抱的大榕树,树下,是一冢孤坟,如同普通人家的坟冢一般,无任何休整装饰,只立着一块木牌。 纪尔岚万分诧异,原本以为先皇贵妃的衣冠冢,起码也要在某殿中,香烛明灯在侧,三跪九叩近前祭拜,没想到,竟就这样,到了近前了? 再看那木牌,上书:苏氏阿冉。 未书封号,也没有称谓。 纪尔岚一叹。先皇至爱苏贵妃,却不能给她皇后的称号,不能称之为‘吾妻’,否则,让宋太后情何以堪,也会让苏冉之子杨戭,陷入重重麻烦备受诟病。索性,先皇就这般,让心爱的女子自由来去于天地间,了无挂碍,祈愿一切烦恼都远离她,勿扰她心性。 难道那一句‘了无挂碍,事态撩人不改容。’是出自先皇之口吗?这般深情,当真不似帝王情呐。她正想着,便听杨戭说道:“父皇曾说,我性子最像他。我以为他是欢喜的。可父皇却又说,他其实更希望我像母妃多一些。” 这样,就能透过儿子看到他的母亲吗? 纪尔岚沉默。 从这对父子的举动也看得出,苏冉的死一定另有内情。她不知该为先皇惋惜,还是为苏贵妃感到可悲,死后被人万分惦记,及得上生前哪怕一刻的相守吗。如果是她,她一定会将心念之人牢牢护住。而不是天人永隔之后,再如此做派。在她看来,当真无用。 杨戭上前叩拜,纪尔岚自然不能在一旁傻站着,只能跟在他身后低身叩首,周遭静谧一片,她这才发现,除了她自己,旁人都等在院子外,只有她自己跟了进来,顿觉有些唐突。 她下意识抬头去看前边的杨戭,杨戭却正在这时转身看她,她有些尴尬:“我……” 第38章 告状 寺中静谧,时而有鸟雀清鸣几声,在这种气氛中,纪尔岚不知自己面上是什么表情,总之,杨戭很体谅的说了一句:“无妨,我母妃生前很喜欢女孩子,今日你来此,她想必会高兴。” 他说完这一句,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那时母妃病身在榻,已然在弥留之际,她说:“戭儿,母妃多么遗憾,不能看着你长大成人,不能看着你成亲生子……将来你若有了心爱的女子,记得要保护好她,也要时常带上她来看看母妃,可好?” 他这么想着,看向纪尔岚的目光就有些不自然,他从没带其他人来过这里。 三拜起身,杨戭冷声道:“回去吧。” 纪尔岚对杨戭的喜怒无常着实难以摸清,不知道自己怎么又让他着恼了,兴许他口中说不介意,其实心中还是介意的,毕竟自己只是个外人。只是她哪里知道此处是苏贵妃衣冠冢之所在? 当下,纪尔岚默不作声的跟着杨戭身后出了院子。见到雷泽面上微有诧异,她落后几步问道:“怎么了?” 雷泽比她的声音还低,说道:“每次王爷来此都要在禅房内坐上一会,今日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纪尔岚暗叹,定然是因为有她这个外人在,她嗔怪道:“你怎么也不拦着我,就让我跟着王爷进去了?” 雷泽斜眼道:“王爷没拦,我哪敢指手画脚的。” 纪尔岚瞪他一眼,冷哼一声快步朝前走了。 回去的路上,杨戭只闭眼假寐。纪尔岚也无言坐着,生怕触了他的霉头,又生出什么事端来。 进城后,雷泽专门找了另一辆马车送纪尔岚回府,纪尔岚跟杨戭道谢,杨戭只是漫不经心的抬了抬眼皮,连哼也没哼,就重新闭上了眼,纪尔岚乐得他不再为难,迅速下了他的马车,静立在车下恭送对方离开。 雷泽生怕两人间的秘密被主子发现,被治一个欺瞒之罪,恨不得纪尔岚早点消失在眼前,因此她一下马车做出恭送姿态,雷泽便立刻催马驾着车走了。 纪尔岚也恨不得早点离开渡王的视线,跳上马车直接吩咐回纪府。 在大门口下了车,暮冬几乎是从大门里冲出来的,纪尔岚差点一掌劈过去。暮冬上上下下打量她片刻,一口气才顺顺当当缓过劲来:“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你是跟着方家小姐一起回来的?” “是,奴婢到布庄给小姐定衣服,去跟您汇合时,正遇见方家小姐的马车往回返,她跟奴婢说了西市的事,奴婢几乎给吓死了!” 纪尔岚无奈道:“我也没料到出门逛个街市也能出岔子。府里可有人知道了?” “方大小姐怕奴婢一个人回来没法交代,亲自登门与太太说了,还一再安慰说小姐肯定不会有事,太太这才放心。”暮冬皱了皱眉,又说:“只是,渡王爷虽然身份尊贵,也毕竟是男子,太太还是悬着心,小姐还是先去正院跟太太禀一声才好。” 纪尔岚点头,见暮冬似乎还有话,问:“还有别的事?” 暮冬低声道:“大小姐院子里的丫头,从您出门,就到处打听您去哪了。刚才老爷回来,大小姐就去了老爷的书房,到这会,有两盏茶的功夫了。” 纪尔岚微微一笑,纪天姀这是缓过劲来,要夺回父亲的关注了么? “嗯,知道了。我先去寻我阿娘。你叫人去方大小姐那知会一声,就说我没事,已经回府了,让她莫要担心。” 暮冬语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小姐,您身边好歹要挑个人时时跟着。” 纪尔岚在异世作为武林祸害,独来独往惯了,很不适应出门时呼呼喝喝的一大群人跟着,太容易暴露于人前。不过此时已经不同了,她想了想说道:“我看暮叶那个丫头不错,很是机灵。” “正是,今日大小姐四处打听您的消息,就是暮叶这丫头与奴婢提起的。还有暮雨,人踏实,嘴巴又严。” 纪尔岚点点头:“嗯,这两个,暂且提为二等,你平日总管着院子,就让她们两个跟我出门。” “是,小姐。” 外书房。 纪天姀一口一个阿爹,眼圈泛红,却不似之前哭哭啼啼个没完,只是面带委屈道:“二妹妹毕竟是家中嫡出女儿,天姀不敢求阿爹偏爱,也不敢越过二妹妹去,只是希望阿爹看在三妹妹年纪还小,多看顾着些……” 纪成霖看着眼前乖顺的纪天姀,又想起从前自己对这个女儿百般的疼宠,沉声说道:“天姀说的什么话,阿爹对你们姐妹都是一视同仁,怎么会偏袒谁,莫不是你母亲让你受了什么委屈?” 纪成霖下意识的就想将错处按在秦氏身上,可此时纪天姀却难以领情,什么一视同仁!从前他可是专门偏着自己的!到底是没了顾姨娘这个枕边人,他爹已经忘了从前她们一家人的和美了! 可纪天姀已经吸取了教训,克制住自己不再大吵大闹,哽咽几声,说:“是,天姀知道。只是从前姨娘亲自照顾我们姐妹,如今她却远在阳城……尤其是看到母亲和二妹妹如此亲近,女儿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只希望能多多见到阿爹……” 纪成霖听她这么说,微微皱眉,他一个大男人,有无数的事情要忙,哪有功夫整日陪着孩子胡闹。只是,顾姨娘的事,的确对纪天姀姐妹的影响不小。他想了想,说道:“这是阿爹疏忽了。不过,尔岚的母亲,也是你的母亲,你往后多到跟前尽尽孝,你母亲性子和软,必定待你如尔岚一样。而且,咱们到京城的时日还短,往后你有了能交往的姐妹,也就好了。” 纪天姀心中更加委屈,她与纪尔岚,无论是从前还是往后,无论如何也无法平和相处!而且,纪尔岚与方家小姐来往相交,根本就没有带上她的意思!“天姀也想多与各府小姐相交,只是没有机会。当真羡慕二妹妹刚到京城就与方家小姐相熟了,今日还相邀出府游玩……” 纪成霖疑惑道:“尔岚和方家小姐出府,没有知会你么?” 纪天姀眼圈越发红了,却低着头没说话。 纪成霖皱起眉,招呼门口守着的黄中道:“让二小姐到书房来一趟!” 片刻,纪尔岚背着手施施然进了书房:“父亲,您找我?” 纪成霖见她沉着平静的模样,愣了一下,口中质问的话就突然变成了:“初到京城,可能适应?” 纪尔岚笑道:“京城繁盛,是个再好不过的地方,今日方家小姐邀我出府,正是到了京城最最热闹鼎沸的西市。”说到这,她看了纪天姀一眼,说道:“原本尔岚想叫大姐姐同去的,只是阿爹也知道,京城规矩大,帖子上说请谁便是谁,尔岚怕太过唐突了。” 纪成霖听她的解释很是满意,说道:“是该这样,你若与方家小姐合得来,便应以礼相待,好好相交才是。” “正是,尔岚自然晓得。只是可惜那日我与母亲去方家拜访之时,大姐姐身体不适,不然也能结识方家小姐,想必今日方小姐也会邀请大姐姐的。” 纪成霖闻言看向纪天姀,问:“天姀哪里不舒服?可找大夫看过了?” 纪天姀那日是故意称病推脱的,只因为她听了外面的传言,又与身边的丫头打听了一番,不想与方家走的太近,更想要看秦氏和纪尔岚自找麻烦,谁知,几日过去,方家也没出什么大事,端王妃还亲自去看了方夫人! 端王妃,听说,那可是京城顶端的人物,若是能结识端王妃,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真是白白叫纪尔岚捡了便宜!纪天姀咬了咬唇,干巴巴说道:“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前几日路途劳累,歇息一日便已经好了。” 纪尔岚道:“大姐姐还应多加注意身体才是。哪日方小姐得空,我便下帖子邀请她来府上,倒时介绍给大姐姐认识。” 纪成霖十分满意:“正是如此,你们姐妹这般和睦,阿爹也就放心了。” 纪尔岚笑着答应,而纪天姀脸上僵硬的如同一块老树皮。两人一同出了外书房,纪天姀恨恨的瞪着纪尔岚,小声说道:“哼,你别得意!” 纪尔岚冷笑道:“哦,然后呢?” 纪天姀被噎了一下,猛一跺脚,转身跑了。纪尔岚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转身又反回了书房:“父亲,尔岚还有一事要与您商量。” 纪成霖见她突然回来,还一脸凝重,诧异道:“什么事?” “今日西市之行,并非风平浪静。”当下,她将今日所遇之事一一说明。 纪成霖听她居然不顾后果惹了程家人,先是大怒,正要训斥,又听纪尔岚提起儒王相助,大敢疑惑,最终听说纪尔岚居然与渡王爷同行去祭拜了先皇冠宠的苏贵妃,无比愕然道:“你说什么?渡王爷竟然载你出城一同去祭拜了他的母妃?” 第39章 怕你有个好歹 “是,不止如此,王爷还同女儿说起了方家的事情。”纪尔岚长眉蹙起,露出疑惑惊讶的神色,又将她与杨戭的猜测解释了一遍,之后说道:“原来王爷一早就看穿了方府的事有内情,但他似乎不想再多出风头,所以今日撞见女儿与方家小姐同行,便借机将此时告知了女儿……” 纪尔岚混淆前后因果,将事情说的冠冕堂皇,“否则渡王与女儿素不相识,实在没有相助的必要,可渡王爷不仅相助女儿,还与女儿特意说了方家的事情,他的用意,难道是想让女儿告知方府的人?以便方家可以躲过灾祸?” 纪成霖瞠目结舌:“这……” 纪尔岚笑道:“女儿以为,此时父亲新近入京,正是需要与同僚多多熟悉结交的时候,若这件事情父亲有所作为,不仅可以交好方府,还能在渡王爷面前有个好印象,何乐而不为呢?” 纪成霖愕然道:“如何作为?” 纪成霖不过是个文官,在偌大的京城之中,又是微不足道的六品小官。而且,事情的前因后果虽然已经知晓,可贼人什么时候动手,如何动手,又无从知道,他实在不知自己该如何作为。 纪尔岚笑道:“父亲有所不知,方家小姐对我说起,那位表小姐的亲人后日便要抵达京城,到时难免有穿帮的风险。为了避免夜长梦多,那伙贼人想来不会拖到最后一刻动手,所以今晚一定有所行动,父亲何不主动与方大人商量,布下天罗地网,抓获贼人,然后顺藤摸瓜,解救被拐走的少女,端了这窝人贩子?此事若是成了,父亲何愁在京城默默无闻呢?” 纪成霖猛然站起身,兴奋的一拍几案:“对,你说的对。”他目露精光,想了一会,又迟疑道:“如此一来,渡王爷若知晓咱们如此算计,会不会怪罪?” 纪尔岚坦然道:“尔岚听闻此事,不敢妄言,只能先将事情告知父亲,让父亲定夺,这难道不是常理吗?再者,结果是好的,王爷又怎么会计较这些事情呢?” 纪成霖听她如此说,顿时哈哈大笑道:“好,我的好女儿!父亲这就去登门找方大人商量此事!”他踏出门槛,又皱眉回头叮嘱了一句:“尔岚啊!为父知道你慧黠能干,可有些人事却是不好轻易得罪的!” “父亲说的是,尔岚明白。” 纪成霖得了纪尔岚的应承,这才满意的走了。 纪尔岚笑眯眯的看着纪成霖风风火火的背影,慢悠悠的往正院走去。她若要报仇,就要让纪家尽快强势起来,否则,像今日的事情都不能轻易解决,谈何强权在上的那几位呢。 她去正院陪秦氏用了晚膳,悠哉悠哉回到空山小筑,天已经擦黑,她问暮冬:“今晚是谁值夜?” 暮冬道:“今晚正是奴婢值夜,小姐可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你只要好好守着我的屋子,不让人打扰就行了。” 暮冬狐疑的看了一眼纪尔岚,答应道:“奴婢知道了。” 夜半三更,偶尔只闻几声乌鹊啼鸣。 纪尔岚黑衣遮面,越过外间和衣浅眠的暮冬,悄悄出了屋子。 暮冬似乎有些感觉,微微睁开眼,只看见烛火似乎被风吹动了两下,并无其他动静,复又闭眼睡去。 纪尔岚轻手轻脚走到院子边上翻上墙头,动作潇洒利索至极。她往方府的方向看去,见府里四处都留了灯火,在夜幕笼罩的永安坊中十分显眼。看来,是方夫人不能放下心,时时让人在府中巡视。 她朝四周望了望,一路溜着房梁窜到永安坊最高的一处,静静蹲下身俯瞰方府周围的动静。 方大人已经在府中放了话,说今晚宫中当值,不回府上,而纪成霖也一直没有回来,想必已经与方大人谈妥,在暗中布置了人手。只是贼人狡猾,万一察觉到异样,难免不会走脱。 她此时就是来盯着的。 静静在房梁上蹲了一会,突然见北边的墙头溜过来一道身影,十分眼熟,而且那人的目的似乎也是她蹲的这一处房梁。 纪尔岚笑着将身子往阴影这挪了挪,带那人一过来,突然‘嘿嘿’了一声,那人猛然一惊已然出手。纪尔岚挡住的刹那开口道:“是我。” 雷泽哭笑不得:“我滴三姑六婆舅母婶婶哎……你可要吓死我了!” 纪尔岚翻了个白眼:“大侄子!就你这胆量,怎么给你家主子办事?” 雷泽被她一声‘大侄子’气的翻了个白眼:“你怎么在这?” “我怕小贼跑了,我爹白忙一场,来盯着点。你怎么来了?王爷白日不是说没兴趣捉贼吗?” 雷泽道:“王爷怕你为了帮方家,万一有个好歹,就没法跟他致谢了。” 纪尔岚无语的‘哼’了一声,说:“多谢王爷操心。”转脸看见雷泽的表情,她嘴角抽搐了一下,说道:“你好像很幸灾乐祸?” “不敢,不敢。”雷泽‘嘿嘿’一声,小心环视一番周围,小声说:“纪姑娘小小年纪居然这般操心家事?” 纪尔岚懒得打理他,随口答道:“养家糊口而已。” 雷泽觉得纪尔岚一个姑娘家,还得盘算着养家糊口这事,有点诡异。后又一想,她这个养家糊口着实高深了些。纪大人本就是立了功被提至上京任职的,这回再出一回风头,没准直接能引起皇上的注意,或者得了哪位肱骨之臣的青眼也说不定。 他这么想着,便朝纪尔岚伸出大拇指来:“纪姑娘好谋算。” 纪尔岚怒了:“你若再聒噪,我便将你丢下去!” 雷泽讷讷的摸了摸鼻子,闭口不言。两人专心蹲在房梁上盯着方家的动静。 圆月渐渐西斜,已至四更天,是人一天当中最为困顿的时候,正是动手的好时机。果不其然,一个白影飘似的进了方夫人的院子。纪尔岚道:“不知他们要从几处入手,我去护着方夫人,你在这盯着其他地方的动静,千万别人贼人跑了!” 雷泽瞪眼腹诽:这纪姑娘真是会使唤人…… 纪尔岚一身黑衣,头脸都裹的严严实实,专门挑暗影重重之处落脚,雷泽只见她几个起落就消失了踪影,不禁咋舌,这十足的江湖经验和身手,是哪里学来的? 方夫人屋里亮着灯,她眼下一片乌青,已经好一段日子没有睡好觉了。自从那日请了人来做法事,府里便平静下来,可下人们却越发觉得真有鬼怪作祟,依旧惶惶不可终日。她叹了一声正要躺下,忽听一声幽怨凄冷的‘表嫂’,她顿时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什么人!” 边上四个丫头明显也听见了异动,又被方夫人这一声惊喝给吓了一跳,惊恐的缩在墙角:“怎么回事……” 屋内烛火微微晃动,好似也及其不安一般。其中一个绿衣丫头大着胆子说道:“兴许是哪只猫儿从咱们院里路过,蹬了石头。是咱们太过紧张了……” 另一个年纪较小的丫头下巴一颤,眼中滚下两颗泪来,颤声道:“我听见有人在说话……” 方夫人自是问心无愧,说道:“别胡说八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绿衣丫头是方夫人的亲近人,平日不离方夫人半步,知道表小姐的事情与她无关,她硬着头皮道:“我去喊护卫过来,你们在这守着夫人,不可离开半步,知道吗!” 她小心翼翼走出房门,四望之下,没看见可疑人影,匆匆顺着青石路往院子门口去。 纪尔岚躲在暗处,见那白影披散这头发,身形不高,隐约看得出是个女子,她躲过绿衣丫头的视线,又到了窗下,张口便是一句凄厉的‘还我命来’! 惊惧的尖叫声顿时划破方府的静谧,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尖利,那绿衣丫头本没有走远,听见动静,惊恐的‘啊’了一声,随后大喊道:“来人!救命啊!夫人出事了!” 纪尔岚这才明白,原来对方是打着声东击西的算盘,将注意力全都引到方夫人这里来!便于别处行事。 那白影一听见四处脚步声响起,知道是府上的护卫冲了过来,连忙一个闪身飞身上了院墙,纪尔岚悄无声息的跟在那人后面,见她一边跑一边将白袍扯下,露出里面的夜行衣来。 看来,她的任务已经完成,这便要撤离此地了。 纪尔岚当然不会让她就这么跑了,手中攥着的石子,接连射出,那人双腿膝盖接连被打中,一个不稳滚倒在地,纪尔岚趁机上前,重重一脚踢在对方小腹上,在对方痛的死去活来,还没缓过气,一掌劈在她脖颈上。 “哼,拳脚功夫实在比不上吓唬人的功夫。” 她将昏厥过去的贼人捆了个结结实实,拖着她回到方家附近,正见到方府四周火把连成一片,吵嚷声四起,方大人一马当先,一手提着一人,看样子是两个头目般的人物,纪成霖则正义凛然的站在一旁,指挥着人将其余凶犯挨个捆好带走审问。 纪尔岚朝自家道貌岸然的爹撇撇嘴,跳到高出,四下一望,果然见雷泽正躲在不远处,她轻声打了个唿哨,雷泽回头,看见纪尔岚朝他招手,便悄声移至她身旁,招呼道:“纪姑娘!” 纪尔岚指了指那个女人,说:“这个,估计就是冒充表小姐那人,麻烦你,出面给交到方大人手上,我这便回去了。” 雷泽瞪眼道:“为什么要我去?” “你不去算了,反正我不能去。”纪尔岚一笑,潇洒走人了。 第40章 恩情 第二日,京畿衙门与刑部同审,此事毕竟涉及到朝廷命官,理所当然被予以重视,最后连大理寺的人也出面过问。案犯被当场捉拿,无法抵赖,只有供认不讳,并且招认了藏匿被拐少女的老窝,和多年来在各地使用相同手法盗取钱财的罪行。 方大人已经得知,此事是渡王爷点醒了纪尔岚,纪尔岚又告知给纪成霖,这才解了方家的困境。既然渡王爷不想声张,便罢了,他却是要好好跟纪家父女道谢的。 因此,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方大人不仅送了厚礼致谢,还特意请纪家人到方府饮宴。 春日的光晕在池塘中投下一抹抹澄澈的潋滟,星星点点的碧色飘萍浮于其间,让方家众人心头疑云溃散之时,更觉美好轻快。 方清雪拉着纪尔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方夫人脸色也已经恢复了不少,笑道:“清雪,可莫要将你尔岚姐姐的耳朵磨破了。” 方清雪是货真价实的十二岁少女,方府人事简单,她原本就比其他人要活泼真挚些,当下嘟唇自责道:“尔岚姐姐之前就是因为我才惹了麻烦,我心中内疚还没来得及道歉,没想到,尔岚姐姐又帮了咱们家的大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她了。” 纪尔岚笑道:“清雪真心待我,又何必说如此见外的话,我能帮的上忙,自然是好。只是清雪若一再谢来谢去,倒让我不知如何自处了。” 方夫人听她一席话说的无比自然,当真不居功不自傲,连连点头。对一旁的秦氏说道:“这孩子的气度当真难得。秦太太好福气。” 秦氏满心欢喜,无比疼宠的看着纪尔岚,其实只要几个儿女好,无论他们什么样,她都是高兴的。 纪天姀与纪如珺今日也跟着一起前来,只是众人说的热闹,她们却半句也插不上。纪如珺还好,老老实实的安静坐着,纪天姀却一直在心中暗自嘲讽纪尔岚装模作样。手中的帕子卷了又卷,拧了又拧。她恨铁不成钢的低声对身边的纪如珺说道:“你到底张没长心?就这么让她在那里出尽风头?” 纪如珺的眸子在光线的照射下,是剔透的浅棕色,她微微仰脸看着自己的长姐,细声道:“大姐姐在说什么?阿珺不懂。” 纪天姀气的咬牙,却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从前都是顾姨娘跟她一唱一和,如今,她身孤力薄,实在憋闷。狠狠瞪了纪如珺一眼,也不作声了。 众人正说着话,婢女突然前来禀报,说长公主身边的人来了,方夫人诧异道:“是哪位,可有说是什么事?” 婢女道:“是长公主身边的敛霜姑姑,点名说要见一见纪家二小姐。” 方清雪一听,怕纪尔岚不知道来人是谁,连忙在她耳边解释道:“陶安长公主是皇上的姐姐,加上渡王爷,三人的关系极好,她的女儿元阳郡主又很受皇上的宠爱。所以,长公主府的势力不可小觑。这位敛霜姑姑,是长公主身边极得力的人,说话比一般的王公贵女都要管用几分。” 纪尔岚有些诧异,当下更加不敢怠慢,连忙跟着方夫人去见人。纪尔岚远远朝前一望,见一位三十左右女子朝这边过来,容貌上等,通身仪态比之世家闺秀丝毫不差,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个小丫头,若是不知,还以为是哪个府上的当家夫人。 敛霜见方夫人带了众人过来,连忙行礼道:“奴婢给方夫人请安。” 方夫人连忙侧身,只受了她半礼,引她入花厅落座。 敛霜坐定,面上一派温和神色,对方夫人说道:“方夫人近日受了惊,可大好了?” 方夫人笑道:“多谢你挂念,已经大好了。” 纪尔岚在方夫人身后听着两人客气了一个来回,便听这位敛霜姑姑问道:“不知,哪位是纪大人家的二小姐?” 方夫人温和的朝纪尔岚笑笑,纪尔岚上前一步,福身道:“见过敛霜姑姑。” 敛霜的目光顿时落在纪尔岚身上,见她始终垂着眼睫,面容平静,毫无惶恐不安的神色,心中暗道此女不俗。笑说:“原来你就是纪二小姐,我今日是特地来谢你的。” 众人讶然,纪尔岚也有些不明所以。 敛霜站起,走到纪尔岚面前,牵起她的手,说道:“你有所不知,这次方家的案子中,牵扯出的那些被拐的少女,其中一个便是我的侄女。” 见众人面露诧异神色,她解释道:“她出府办事时突然失去了踪迹,我求了长公主帮忙寻找,却也毫无线索。没想到,此次却是纪二姑娘救了她。她这段日子受了不少苦,此时身子还没好利索,不然,我今日定要带她一起来的。” 那些人贩子为了卖个好价钱,并没有玷污她们的清白。只是平日非打即骂,饥一顿饱一顿,确实吃了不少苦头。 “原来是这样。”纪尔岚微笑道:“不过是凑巧,敛霜姑姑不必放在心上。” “不管是凑巧还是不凑巧,毕竟是你救了她。”敛霜从身后的丫头手中拿过一个缠枝金桂木匣,说:“这匣子里有支簪子,是我从长公主那里求来的,等你及笄时戴上是再好不过的。” 长公主的东西,没有一件不是珍品,这般坦言让纪尔岚及笄时簪戴的,更应是十分贵重的。 纪尔岚连忙推辞道:“敛霜姑姑何须如此,尔岚受之有愧。” 敛霜面色愈发柔和,显见是对纪尔岚的态度十分欣赏:“莫要推辞,你只需拿着便是。”不由分说,将匣子放到纪尔岚手中。“好了,公主府人多事杂,我就不久留了。” 纪尔岚捧着匣子,着实意外。待送了敛霜回来,方夫人在她近旁说道:“这簪子,你可要放好了,这可不仅仅是支簪子。” 兴许还有与长公主府的认可,日后未必没有机会更进一步拉近关系。纪尔岚自是明白方夫人口中隐晦的暗示。 方清雪在一旁嘻嘻笑道:“尔岚姐姐,若有机会,你便求长公主保荐你入女学吧,这样咱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 方夫人刚想斥责方清雪不要胡闹,便听见端王妃的声音响起。“这有何难?” 端王是先皇最小的兄弟,比当今皇上大个十一二岁,如今将将到不惑之年,端王妃比端王还小几岁,加上保养得宜,看上去比方夫人大不了多少。此时她笑容满面,比上次纪尔岚见到她时多了几分亲切之感。 端王妃裙裾款款行至众人跟前说道:“我知你今日答谢纪家父女,偏赶着我今日有空,便直接来了,你可别怪我唐突。” 方夫人笑道:“说什么见外的话,你能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方清雪不耐她们寒暄,直接拽住端王妃衣袖,道:“王妃姨母,您方才说什么这有何难?是不是说尔岚姐姐入女学的事?” 方夫人伸出手指点在方清雪头上,道:“你这孩子,真是闹腾。” “无妨。”端王妃笑着看向纪尔岚,道:“这个小姑娘,上次我见过,那时就觉得她十分不错。送她入女学有什么难的。” “真的?太好了,尔岚姐姐,往后咱们就能天天在一块了!”方清雪是当真十分高兴,她和女学里的大多数闺秀们都不太合得来,能有纪尔岚作伴是再好不过了。 纪尔岚却在心中苦笑,看来,早早就要和某些人对上了。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是不怕的。“多谢王妃费心。” 宴会一直到日影西斜才散去。 纪尔岚一回府,还没来得及回自己的院子,便被纪成霖叫到书房。他显见十分开怀,看着纪尔岚愈发顺眼:“听说,今日长公主身边的人给你送了东西来?” “是,女儿也很意外。”纪尔岚说着,将手中的匣子打开给纪成霖看。 缠枝金桂匣中,深紫底衬,上面放着一支玉兔东升。圆润饱满的东珠如同天边的银月散着沁凉的清辉,莹润雪白的玉兔在一角抬头仰望,眼眸处由一颗如血红润的宝石点缀。 名贵且技艺精湛。 这样的簪子,虽说在长公主府算不上什么,但在平常的仕宦人家,已经是十分珍贵的了,如此重礼,也足以看的出敛霜在长公主心中的地位。 纪成霖乍一看见也有些惊讶,哈哈笑道:“好,好,尔岚啊!这簪子寓意极好又不失活泼,的确很适合你这样的年纪,在及笄时簪戴此簪,再合适不过。你好生收着,莫要出了差错。” “是,女儿明白。” “只是,端王妃缘何要保荐你入女学?” 女学,虽说是世家闺秀甄选入学,可能进入的,至少也是五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让自己的女儿参与遴选,女弟子们在书院中修习琴棋书画,诗酒花茶。这样的殊荣无疑是极风光的。 纪成霖此时不过官居六品,更觉脸面有光。 纪尔岚道:“想必是因为方家的事。” 纪成霖手指连连在桌角敲着,说道:“没想到尔岚你竟这般聪颖慧黠,往日爹因为你母亲的缘故忽视了你,是爹不好,往后你若有什么事,直接找爹说,知道了吗?” 纪尔岚应承了。纪成霖也没别的事,就要挥手让她回去,转念又想到渡王,便又叫住她:“等一下。” 第41章 纪如珺的危机感 “渡王爷他……听说很少有人能在他近前说得上话,你若能与他有几分来往……爹是说,若王爷想要你帮他做些事情,你也不要轻易推辞,到时候爹会帮你掌握,你可明白?” 纪尔岚微微抬眸,心中发冷,她这位父亲,现在就开始打如意算盘了吗?她不会让纪成霖得逞,更不想去亲近什么渡王,便说道:“父亲,如今朝堂上形势不明,两王与四大家族相互牵制,在尔岚看来,还是不宜与某方过于亲近。而且,与渡王出城祭拜的事情,不过是凑巧,是个意外。” 纪成霖凝眉想了想,一叹:“你说的也在理,此事……便先这般放着吧。” 纪尔岚从外书房出来,进了垂花门没走几步,便看见纪天姀拽着纪如珺,在中庭的假山旁转来转去。看见纪尔岚便走过来,瞄了一眼她手中的匣子,按捺不住问道:“二妹妹,长公主给你的簪子什么样,可能打开匣子给姐姐一观?” 纪尔岚嘲讽的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你!”纪天姀怒气盈眉,见纪尔岚身后的两个丫头低着头,目不斜视的从自己眼前走过,只觉得她们是在看自己的笑话,突然上前狠狠踩在暮叶的右脚上。 暮叶惊痛之下,往一边栽倒,撞在暮雨身上,两人一同扑到在地上,好不狼狈。纪尔岚顿住步子,转头冷冷望着纪天姀。 纪天姀捏着帕子捂住嘴:“哎呀,二妹妹,你这婢女怎么这般没规矩,妹妹回去还是好好调教调教在带出来见人吧。” 纪尔岚的目光落在暮雨磕破的膝盖上,缓步朝纪天姀走过去。纪天姀想起上次自己的手指被她她弹得肿了好几日,颇为惊慌的背过手去:“二妹妹,你要做什么?” 纪尔岚忽的一笑,往前一迈步子,狠狠踩在纪天姀的绣鞋上。 纪天姀惊叫一声,痛的脸都扭曲在一起,还好被身后的丫头扶住,不然她也要摔个狗啃泥。“纪尔岚!你怎么敢?” “我做什么了?不过是不小心踩了大姐姐一下,大姐姐若是连着点小事都要介怀的话,这便去告诉父亲好了。”纪尔岚轻哼一声,笑道:“暮叶暮雨,我们回去吧,别扰了大姐姐养伤。” 纪天姀看着远去的那个背影,又痛又恨,眼泪直流,只觉得左脚火辣辣的疼。那绣鞋上的杜鹃满是灰尘,似乎也痛的变了形,看上去无比丑陋。她已经憋了一天的气,此时已经无法抑制,啪的甩了身边的婢女寒云一个耳光。 寒云捂着脸惊愕的看着她。 纪天姀道:“哼,护主不利,难道不该打吗?”如此她还不解气,转头对身边闷不吭声的纪如珺斥道:“我是你亲姐姐,你就这么看着我挨欺负?” 纪如珺垂着眼睛委屈的抹起眼泪来。 纪天姀见她如此没用,气就不打一处来,一甩袖子,一瘸一拐的回院子去了。 纪如珺看了一眼纪天姀的背影,抹干眼泪,沉着脸跟在后面往回走。 两人同住兰若阁,位置在三进的西跨院,而纪尔岚的空山小筑则在东跨院。纪天姀每日都要让人去纪尔岚的院子附近转悠两圈,打探对方在做什么,真不知道她这个大姐为什么这么蠢。 面上就如同炮仗一般,难道别人会不防备吗? 从前纪尔岚在姨娘和大姐的手里吃了那么多苦头,如今她性子变得如此冷硬,明显是要找她们算账,姨娘已经完了,大姐又是个蠢货,她哪敢再出头? 纪如珺慢腾腾的走在路上,脚上踢着块小石子,自己一天大似一天,难免不会成为纪尔岚的眼中钉…… 空山小筑,纪尔岚让暮冬拿伤药给暮雨涂上,说道:“往后碰见那两姐妹有关的人都防备着些,莫要吃了暗亏。” 伤药撒在膝盖的伤口上,暮雨疼的嘶一声,嘴上却说:“奴婢不打紧。” 暮冬一边暮雨包扎一边说道:“大小姐几乎每日都要让那个木香到咱们院子附近打探您在做什么。” 自来嫡庶水火难容,丫头们心里也是有数的。庆幸自己跟着嫡出的主子,性情又大度爽利,没什么矫情的癖好,又护短,几个丫短短时日间,已经对纪尔岚由衷敬服。 “木香是大姐姐从阳城带过来的,更得她信任些。不过那丫头是个胆小的,看牢些便不会出什么差错。绿楣原本就是这府上的,想来暮冬应该是熟悉的,其他人,你们平日里也多留意些,什么人是什么性子,最好能心里有数。”纪尔岚说着,看了一眼暮叶的脚,问:“你的脚是否也伤着了?” 暮叶摇头:“奴婢没事,大小姐不过是想给小姐难堪,根本没用多大力气,只是我没料到,连累了暮雨受伤。” 暮雨冲她笑笑:“不过是破了皮,不怎么严重。往日小姐说让奴婢们小心提防,却没想到,大小姐居然这般明目张胆的动手动脚。还好三小姐年纪小,不然,她们两姐妹若是合起来对付小姐一个,就难防了。” 纪尔岚却摇头:“会咬人的狗不叫。” 暮叶愣了愣,到底她机灵些,很快反应过来:“小姐的意思是,三小姐是个有谋算的?” “纪天姀的性子像顾姨娘,偷奸耍滑还行,若说阴谋诡计却是不在行的。而纪如珺……”纪尔岚微微皱眉道:“她的性子,像父亲多一些。” 伪君子,真小人,纪成霖都占全了。纪尔岚暗叹一声,追根究底,那一生的荒谬,源头都在他爹的身上。“好了,她们两姐妹暂且不提。今日的事情你们也知道,暮冬把长公主给的簪子妥善收好。然后你们几个帮我收拾些随手用的,帕子之类的东西。过几日,便要去女学了。” 暮叶很有些兴奋,似乎很想早点看看女学到底什么样:“听说书院中的女先生是很严格的,比夫子们也不差。听说是皇上亲口允诺的,不管是谁,到了书院,就是弟子,定要敬重先生,就算是公主也要听先生的话。” 暮冬嗔道:“尽想些没用的事,你也不想想,前几天小姐当街与程家大小姐起了冲突,程大小姐怎么能轻易咽下这口气,明着不会如何,暗地里就不好说了。她又是京中贵女中少有的几个贵中之贵,与她交好的小姐又多……到了女学,小姐难免被她们为难。”暮叶这才皱起眉:“哎呀,之前渡王爷给咱们小姐解围的事,肯定已经传出去了。京中仰慕王爷的小姐可不少……这……这可怎么办?” 纪尔岚靠在美人榻上,以手擎腮听着她们议论。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是无可逃避的。“都怪那个渡王多管闲事。” 暮冬和暮叶诧异的对视一眼,别人千求万求也赶不上的好事,怎么这位还嫌弃上了?暮叶觉得她是在口是心非,笑道:“可若不是王爷帮忙,小姐可就要有大麻烦了。” “若是他不出现,我自有办法解决。当时他若不出声,我是说什么也不想和这样的麻烦人物沾边的。可他既然已经露出了要帮忙的意思,众人都看见了,无论我领不领情都得承下这个麻烦,何不顺势而为?” 暮叶笑嘻嘻问:“难道小姐当真不觉得渡王爷风神秀异,如天人下凡吗?” 纪尔岚听着暮叶的话,不禁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于是,她面上那种长久以来沉静冷漠的神情,在这一刻,被另一种情绪所代替,让她看起来,如同被笼罩在含羞带怯的云雾之中。 那个人,才是风流蕴藉,天质自然,朗朗如明月入怀…… 暮叶见她如此,越发觉得纪尔岚是口是心非,暗中用手肘捅了捅暮冬。暮冬转头来看,见纪尔岚正出神,以为她当真挂心于渡王,便露出些许担忧来,有意提醒道:“渡王爷年近弱冠,他这个年纪还没有成亲生子着实算晚了,怕是很快就要择妃,不知会是哪家的小姐如此幸运。” 暮叶颇有些遗憾:“可惜咱们小姐还得一年半载才能及笄,不然,小姐经过这次的事,也算与渡王爷有几分交情了,说不定真能有机会嫁给王爷……” 纪尔岚嗔怪的看了二人一眼:“不许胡说。我与这位王爷八竿子也打不着,以后最好也不要再见到才是。” “奴婢知道,只是在小姐面前说一说,出了咱们院子,保证做个没嘴葫芦,半个字也不多说。”暮叶调皮的吐吐舌头,替纪尔岚除了外衫,卸了簪钗。说:“对了,姑娘之前让奴婢打听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哦?这么快?” “说来也是凑巧了。之前小姐让奴婢们多和太太院子里的人接触,奴婢便和一个名叫杜蘅的丫头熟悉了,杜蘅老子娘是开药堂的,年前没了,兄嫂心肠不好,嫌她在家累赘,便将她卖了做丫头,这才到了咱们府上。” 纪尔岚轻轻直起身,仔细听她说。 暮叶道:“杜蘅无意中说起药堂里的一位坐堂大夫,对自己妹妹百般好,什么事都先惦记着妹妹,杜蘅十分羡慕,所以才提起这话。听说这位郎中的妹妹也通医术。只是不知是不是小姐要找的,兄妹俩都懂医术的那两人。” 纪尔岚问:“这二位姓什么,住在哪里?” “姓苏。住在哪里暂时还不知。奴婢不敢多问杜蘅,怕漏了风声出去,想着先禀告小姐,让小姐拿主意。是否叫人去打听打听?” 纪尔岚沉吟片刻,问道:“是哪间药铺?” “是间名叫百草堂的。” 第42章 跳梁小丑 春末夏初,终于可以脱去夹袄,换上较为轻薄的春衫,纪尔岚穿着新制的衣裙,笑眯眯的照镜打量自己,暮叶在一旁夸赞道:“奴婢进府还不到一个月,感觉小姐似乎就长高了不少,脸色也越来越好了。” 暮雨笑道:“姑娘的眼睛最好看。” 纪尔岚笑道:“你们何时学会溜须拍马了,本小姐要听逆耳忠言。” 暮冬匆匆从外边进来,脸色有些不好看,道:“逆耳的,现在就有一件。” 众人都愣了一下,暮叶问:“怎么了?” “当初明明是几位小姐一同选的料子和样式,可衣裙到了大小姐手中,大小姐却嚷着不好,不是她当初选的样子。下人便往太太那儿回禀,老爷刚用过早膳还没出门,听了此事就发了脾气,说太太不精心,苛待庶女。小姐赶紧去看看吧。” 纪尔岚冷哼一声:“这个纪天姀,三天不收拾,骨头就痒!” 纪成霖对秦氏的不满是从根本上的,并不会因为纪尔岚的上进和风光就改变。此时的相安无事,只是因为纪成霖刚刚入京,还没有时间来琢磨秦氏的事,等他万事安顿好,恐怕就不仅仅是没事找茬训斥了事了。 正院就在空山小筑和兰若阁中间,纪尔岚步子又快,不过片刻功夫便进了秦氏屋里。纪昀纪融居然也在,狠狠瞪着纪天姀恨不得上去将她一脚踹飞的模样。 而纪天姀正哭着紧拽纪成霖的衣袖:“女儿到底是孤身一人了,如今连一件衣裙也不能如意,阿爹不如送女儿回阳城去,也免得如破落户一般无人疼爱。” 纪尔岚迈进门槛,十六幅的湖蓝裙摆在她动作间如流水波动,美轮美奂,正映在纪天姀回转过来的眸中,她一时间妒心大盛,死死拽了纪成霖的衣袖一把:“阿爹,天姀也是您的女儿,女儿在您心里当真比不上二妹妹吗?你就忍心让女儿穿着这样的衣裙出门丢脸,让别人看不起吗?” 纪尔岚嗤笑一声,冷沉的声线不高不低,正好让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大姐姐骨子里还装着姨娘的脾性,到底不合适。不如当真送回阳城去养养性子再回来如何?”她丝毫没给纪天姀留余地,因为纪天姀也没给身为嫡母的秦氏留余地。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纪天姀脸色铁青,委屈道:“阿爹,你看看,二妹妹说的什么话!” 纪尔岚目光直直的对上纪成霖看过来的目光,说道:“父亲,不过是几件衣服,大姐姐就要大发脾气,说嫡母的不是,规矩在哪?孝道在哪?难道您还要纵着大姐姐养成个不仁不孝泼妇不成?” 前世她在燕家那种吃人的地方做儿媳都挺过来了,怎么会把一个小小的纪天姀放在眼里,一个庶字就能压得她抬不起头来。 纪成霖一怔,重重咳了一声,道:“没那么严重……再说……” “不严重?”纪尔岚一本正经,反问道纪成霖:“父亲忘了吗?这是京城,天子脚下,不比从前了。这里哪怕是商户人家的女儿,也是规矩知礼的,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大姐姐胡作非为,无理取闹,父亲不仅不罚,还要说母亲的不是,就是父亲治家不严,就是父亲的纵容!将来若大姐姐在别人府上捅了篓子,父亲可别来怪母亲!” 纪成霖脸色有些不好看了,纪尔岚却没有说软话的意思。 纪天姀见机说道:“二妹妹这话也太不讲道理了。我何曾无理取闹,同样是爹的女儿,你看看你的衣裙,再看看我的?” 纪尔岚往纪天姀扔在地上的衣裙上扫了一眼,嗤笑道:“大姐姐这衣裙的样式,是阳城最流行吧?” 见纪天姀脸色微微涨红,纪尔岚又说道:“大姐姐的眼光到底还是停留在阳城的地界,怎么,见了我和三妹妹的衣裙更好,就后悔了,所以就到父亲面前撒泼?是谁给你的胆子把错推给母亲?!” 纪天姀顿时哑了。纪尔岚说的没错,她的确给制衣师傅说了阳城最流行的样式,可谁能想到这种样式在京城早就过气了!她顿时觉得羞臊难当,这叫她怎么穿出去,那不是丢人吗?于是,她便想了这个主意,正好接机害一把秦氏。没想到纪尔岚一眼就看穿了!“你胡说!我没有!” “哼,你没有?那为什么三妹妹的衣裙与我是一样的款式?为什么母亲就独独苛待你?” 纪天姀立刻瞪向角落里站着的纪如珺,纪如珺瘪了瘪嘴,小声说道:“我……我只是对制衣师傅说,京城流行什么样的,就做什么样的……” “呵……大姐姐听见了吧。”纪尔岚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在纪成霖面前摆明自己的态度,说道:“父亲,大姐姐这般做派,绝不容姑息,免得将来在外人面前不知好歹,惹是生非。” “我……”纪天姀哽咽一声,委屈的看向纪成霖,一副不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纪成霖却已经不耐烦断这样的家务事:“好了好了!我还有公事要处理,哪有时间管这些琐碎事情。”他看着秦氏道:“内宅的事,你多上上心,不要一天到晚总出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纪天姀眼巴巴的看着纪成霖一甩袖子走了,这回她是真委屈了。 纪尔岚看着她那副不甘心的模样,冷嘲道:“母亲不如就罚大姐姐抄孝经百遍。” 秦氏皱着眉,显然也对今日的事情十分厌恶。但她软怯和善惯了,显然还不太适应惩罚别人。 纪天姀眼睛眉毛几乎拧到了一起,反驳道:“阿爹没说要罚我!” “母亲身为嫡母,身为当家夫人,庶女犯了错,难道罚不得?”纪尔岚几乎觉得纪天姀是只猪!她上辈子竟然被这样的人给欺负了? “纪尔岚,你少作威作福!你……” “住口!”秦氏终于出声,她能容忍其它,却不能容忍有人欺辱她的孩子。“天姀,你既然犯了错,就该认罚,我身为嫡母,自当管教于你,若此时放任下去,将来你到了夫家,才要更恨我了。你现在回去,将孝经抄上百遍,什么时候抄好了,什么时候再出院子。” 纪天姀咬咬牙,使劲拽了一把纪如珺,拖着她一起回兰若阁去了。 秦氏长长叹了一口气,坐倒在椅子上。纪尔岚劝道:“阿娘,该立的规矩就要立起来,您也看见了,不管您对别人和善也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罢,只要是后宅出了事情,父亲就会认为是母亲没做好。今日纪天姀不过耍了个卑劣的手段,就让父亲暴跳如雷指责您,往后若真有了处心积虑的谋算,父亲会怎么对您?” 秦氏的眼圈有些泛红,她对纪成霖的态度自然是伤心的。纪昀道:“是啊,妹妹说的没错,若是阿娘老是纵着她们,早晚得出事。” 纪融上前抹抹秦氏的眼睛,说道:“阿娘不哭,父亲欺负阿娘,阿娘不要理他。” “好孩子,阿娘知道了。”秦氏看看他们,万分欣慰,她虽性子软弱,却不愚钝:“不必担心阿娘,阿娘没那么糊涂。倒是你们三个,改日就要到书院去,该准备的东西阿娘都给你们准备好了,若是少什么,再来与阿娘说。” 三人答应着,从秦氏房里出来,纪昀心头的气还是难平,脸色十分不好,纪尔岚对他说道:“大哥不必太过担忧,阿娘性子虽软,却不是钻死理的人,不然,这么多年的委屈,早就活不下去了。” 纪昀道:“我生怕阿娘一心认定了父亲,处处为他着想,最后却……”他说不下去了,他们的父亲,终究是只白眼狼。如果有一天,纪成霖当真做了谋害秦氏的事情,就算是亲生父亲,他也绝不会容忍! 纪尔岚有些惊讶的看着他,问:“难道大哥也觉得……”父亲会对阿娘不利? 后半句她没有说出口,纪昀却能够领会,两人对视一眼彼此会意,都不再说话。 纪尔岚回到空山小筑,暮冬道:“小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是否现在出府?” 纪尔岚点点头,同暮叶暮雨一起穿了男装出门往德胜坊去。 德胜坊商铺居多,大部分是茶楼饭馆,客栈当铺,百草堂在中间的一条街道上,门口有一株老榆树,十分好辨认。 纪尔岚上了对面茶馆的二楼,便喝茶边看着对面百草堂。 她已经在来之前打听了苏郎中的坐诊时辰,知道他午时会休息一个时辰,离开药堂。 苏曳和苏谷,是她的故人。准确的说,是前世的故人。在她蹉跎落魄,受尽刘菱磋磨的那五年里,这两人是她灰暗的人生中少有的几束光亮,是她可以信任,并且同甘共苦的朋友。所以,她早就想好了要找到她们。 这对兄妹,无父母亲人,只靠着微薄的诊金活命,却又善良的要命,日子可想而知过的十分艰难。纪尔岚想找到二人,一来是想帮助她们。二来,两人都是医者,可以帮她照看着府里,不至于被某条白眼狼钻了空子,找机会害了秦氏。 第43章 螳螂与黄雀 “小姐,虽然苏朗中的医术很不错,可京城有不少名声在外的医者,都是老字号,您为什么一定要请这对兄妹去咱们府上?”暮叶见纪尔岚一副认真盯梢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这对兄妹无根无凭,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能避免许多麻烦,那些拖家带口的,出事的时候难免不会受人控制,出些幺蛾子。”纪尔岚顺口胡诌,不怕两个丫头不相信,毕竟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什么郎中受威胁,给主家下毒的事情,在京城这样的地方,没有十件也有八件了。 两个丫头果然深信不疑,今日她们还见识了纪天姀的针锋相对,保不齐哪天就会使坏心。暮叶笑道:“小姐真是深谋远虑。不过,小姐让奴婢去打听,好像早就知道他们了。” “嗯,来京城的路上,偶然听路人说起的。” 三人一边小声说着话,一边看着百草堂的动静。 百草堂外有不少病人手中拿着号牌,正在排队看诊,时近中午,众人也知道苏郎中到了要休息的时辰,便都暂时散了。不一会儿,纪尔岚便看见一个白衣翩然的年轻公子,肩上挎着药箱从百草堂里边出来。她定睛打量那人相貌,便弯唇一笑。 果然是苏曳。 纪尔岚看准了苏曳离开的方向,从容悠然的下了茶楼,待离开人多的地方,迅速带着两个丫头一路跟了上去。 茶楼门前,渡王的马车正好经过,雷泽看见匆匆步入巷子中的人影轻‘咦’了一声。 “什么事?” 雷泽听见王爷的问话,恨不得打自己的嘴,怎么一遇上纪尔岚他就会做一些有失分寸的事!再这样下去,他对天发毒誓的事儿早晚藏不住了……“呃……属下只是看见纪姑娘路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杨戭‘嗯’了一声,不一会儿又问:“她在做什么?” 雷泽嘴角抽搐了一下,知道混不过去了,只好说道:“纪姑娘和两个丫头一身男装往巷子里去了。” “哦?”杨戭挑眉,伸出两根手指掀开车帘,往来路看了一眼,吩咐道:“你去看看,她去做什么。” 雷泽苦笑道:“是,王爷。”说罢他将缰绳交给一旁的护卫,提脚追了上去。 这厢纪尔岚远远坠在苏曳后头,见他穿过三个路口,往一条巷子里拐了进去。便停住了脚步,待他进入一处院落,这才走到附近小心看了一眼。 深生巷第五间,看来是苏曳苏谷兄妹的落脚处了。 京城寸土寸金,这附近的民宅都不是很大,四四方方的小院子不过并排两间屋,院子内仅有的一小块土地种着些草药,一旁规整的放着药锄等物。 “走吧,我们先回去。” 纪尔岚不能就这么唐突的去结识他们,若是弄巧成拙便不好办了。几人如来时一般悄声离开了。雷泽疑惑的看看离开的纪尔岚,又瞄了瞄那间再平常不过的小小院落,不解的回去复命了。 渡王府,杨戭洗漱更衣完毕,雷泽已经等在书房门口待命。杨戭越过他坐到书案前,皱眉看着案头多了一只瓷瓶,里面插着一株含苞的白芍。“这是什么。” 与雷泽一起,侍立在门口等着复命的雷月眼皮一跳,她当然不会蠢到认为王爷真的是在问这是什么,便走到案前躬身说道:“属下见这株白芍姿态最好,便剪下放在了王爷案前。” “拿走。” 渡王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并无恼意。却还是让雷月唇瓣微抿,她上前小心翼翼的将一只细竹筒放到几案上,然后拿起瓷瓶退到门外,交给一个小厮,交待道:“送到我房间去。”回身看见雷泽正在看她,恼怒的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雷泽当然知道雷月对王爷若有若无的心思,不过,他可不觉得一个死士或护卫该有这样的情感。 他们雷姓一共四人,他负责王爷的贴身事物,雷月则是负责来往情报的。他们二人见面的机会最多。他正想着要不要提醒一下雷月,就听王爷叫他进去。 “王爷。属下奉命去跟踪纪姑娘,看见纪姑娘尾随百草堂的苏郎中到了深生巷,苏郎中进了家门之后,纪姑娘只在门前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苏郎中?”杨戭执笔的手顿住,有些意外,抬头看雷泽,问:“她尾随一个郎中做什么?这位苏郎中,有何特别之处?” 雷泽道:“苏朗中每日在百草堂坐诊,无父母亲人,只有一个妹妹,亦通医术,常被各府请去给女眷看病,二人风评极好,只是心地和善,诊金收的不高,所以生活较为拮据。其余并无特别之处。”他想了想,又道:“若硬要说有什么不同,只能说,这位苏朗中品貌俱佳,是位俊公子。” 杨戭默然听着,手中的笔再次落在案前文书之上,好半晌也未做声。 雷泽躬身施力悄然退到门口,突然听杨戭语气慢吞吞自言自语道:“俊公子?” 雷泽额头顿时冒汗,好在杨戭并没再出声,他暗自长出一口气,祈愿别再见到这位纪姑娘才是,那什么恩,下辈子再报也行的吧? 纪府,兰若阁。 纪天姀伏在床榻上狠狠哭了一场,几个丫头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上前,都闷不吭声的站在边上。木香是阳城跟来的,资历比其他人老一点,可她也比其他人更了解纪天姀的秉性!根本不想去触霉头。 她看了一眼绿楣,用眼神问她怎么办。 绿楣是原先这府上留下的,被纪天姀选到身边,嘴甜,又肯顺着纪天姀的性子来,很快就被提到一等丫头,与木香一同贴身照顾纪天姀,颇得纪天姀的信赖。 绿楣心头鄙夷木香是个难成事的,面上却对她点点头,见纪天姀也哭的差不多了,上前一步说道:“姑娘这是何苦来的,哭伤了,到底是自己的身子,别人哪能少块肉?再说,这才哪到哪,您就泄气了?” 纪天姀扭身从床榻上坐起,眼睛种的如核桃一般:“那你说,我还能怎么做,阿爹以前不是这样的,单凭我告了纪尔岚的不好,阿爹就一定会罚她的!现在可好,纪尔岚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把阿爹给哄住了!根本就不理我的委屈!” 绿楣心头叹自己倒霉,怎么就被个庶出的主子选中了,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尽心伺候,否则,主子不好,她也捞不着好。“小姐,今时不同往日了,往前纪家在阳城住着,许多规矩都不如京城严苛,老爷自然是百般顺着小姐,如今老爷定然还是疼爱小姐的,只不过,碍于一些规矩罢了。” “你是说,阿爹是碍于京城的规矩?”纪天姀咬牙切齿:“可就算是这样,阿爹也不应处处护着纪尔岚的!” “这次因为二小姐,老爷才又立了功,得了方家的交好,端王爷的看中,老爷心中难免对二小姐有所改观。”绿楣伺候过好几个主子,不过都不太能出头,这次得了纪天姀的青眼,她自然是要好好表现的:“不过,小姐不必太着急,要知道,相比与自家的争宠,各府闺秀之间的争斗才是真格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绿楣替纪天姀整理一番衣裙,转身吩咐其他人都下去,才又对纪天姀说道:“小姐原本就是受老爷宠爱的,只要不惹了老爷生气,便不会如何。而二小姐过几日便要去女学,可她刚到京城就与程家大小姐起了冲突,是福是祸犹未可知呢!” “你的意思是,她去女学未必是件好事?”纪天姀知道纪尔岚能去女学,都快嫉妒的发狂了! “是啊,小姐,程家大小姐自小受宠,姑母又是贵妃,她性情跋扈,人人皆知,她不会轻易揭过这件事的。况且,京中肯巴结她的贵女不知有多少,到了女学,难免为了讨好程小姐对付二小姐。” “可是,那件事不是被渡王给压下了吗!她们还敢做什么?” 绿楣一笑:“小姐有所不知,京中的闺秀们对渡王爷或多或少都存着些爱慕,虽然未必能得渡王爷心仪,但总归是自己得不到,也不想让别人得到,最看不得渡王爷对哪个闺秀有好脸色。所以说,二小姐难免成为众矢之的。明里无人会出头,暗里的手段可多着呢,小姐慢慢就会知道的。” 纪天姀有些愣怔:“渡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能得这么多女子心仪?” 绿楣没想到她的第一反应竟是渡王爷,再一想,也没什么不对,都是豆蔻年华的初成少女,对这些事留意也属正常。“是啊,小姐,渡王爷自然不是一般人物。” 纪天姀是订了亲的人,心思其实还是在阮宁的身上多一些,日日盼着阮宁能早些来上京。可即便是这样,也是不能阻挡一个少女对优秀男人的好奇。 她忽然又想起那件衣裙来,明明是阳城小姐们最喜欢的样式,怎么到了京城就差这么多?难道京城的公子们也比阳城的好么? 第44章 疑虑 纪天姀心头升起一瞬的烦躁,转念又压了下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衣裳毕竟是死物,阮宁表哥的相貌和才华无一不是顶好的,怎么会被人轻易比了下去?想必那些闺秀贪图的是渡王的权势罢了。 绿楣见纪天姀低头凝思,便笑道:“等小姐在京城时间长了,有了自己交好的闺秀,许多事情就能知晓了。”她走到房门口,吩咐小丫头道:“去取两只熟鸡蛋来,大小姐的眼睛要敷一敷。” “绿楣,其它府上……庶出的小姐,也有很多可以相交的闺秀的吧?”纪天姀跟不想把‘庶出’二字说出口。奈何,她的的确确,无法改变,就是个庶出的。 绿楣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回过身来说道:“那是自然,京城闺秀们的春宴、花宴什么的,也有不少呢。到时候,小姐一定要抓住机会。” 纪天姀听闻此言,又介怀起自己的庶出身份来。又沉下脸,相交,也是各府上的庶女吧?“想必,那些能入女学的都是各府嫡出的闺秀?” “这也未必,自然也有与众不同的,比如,当今宋太后出身的宋家。即便是庶出的女儿,倘若能得宋太后一句夸赞,几分喜欢,转瞬便是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绿楣解释了这一句,又将京城四大阀门的罗宋燕程大略说了一遍。 纪天姀听得咋舌:“京城的关系,居然这般复杂。” 一旁的纪如珺安静坐着,一边听着纪天姀与绿楣说话,一边埋头替她抄写被秦氏惩罚的孝经,听了这话,抬起头来,问道:“这么说,端王妃出身的罗家,与宋太后出身的宋家,地位差不多?” 绿楣讶然转头看向纪如珺,细细打量了这位三小姐一回,答道:“三小姐说的正是。” 宋太后纵然身份尊贵异常,却是女子,到底不能明目张胆的干政。而端王多年来辅佐皇帝侄子,身为朝廷的中流砥柱,两厢对比下来,实力基本相当。绿楣从小在京城长大,虽然只是下人,可到底是官宦府上的奴婢,这些人人都知道的东西,她也是明了的:“相比下来,丞相府燕家与将军府程家则稍逊一筹。” 纪如珺听完,看看纪天姀满面向往的模样,状似无意般说道:“要是大姐姐也能去女学就好了。” “去女学?”纪天姀一愣,面上现出不甘来,双手不自觉的握紧帕子。 凭什么纪尔岚能进女学,她就去不了。 纪如珺见她如此反应,复又低头心平气和的抄写起来。八岁的纪如珺,学起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已经有模有样了。 三日时间眨眼便过,纪尔岚此间陪着秦氏去了两趟百草堂,让苏曳给秦氏开了几幅调养的方子,一来二去,也能多说上几句话。 明日纪尔岚便要去女学,所以赶着今日午时苏曳休整的时辰来找他谈谈进府坐诊的事情。 苏曳正在收拾药箱,见是她来了,不由问道:“纪姑娘怎么来了,难道令堂哪里不舒服么?”他问完却没看见秦氏跟她一起来,便疑惑的看着纪尔岚。 纪尔岚依旧是一身男装,带着两个丫头,但苏曳是郎中,自然能看出纪尔岚的女子身份,纪尔岚听他称呼自己为‘纪姑娘’也不惊讶,仍是如男子般拱手说道:“在下今日前来,是有事想要与苏郎中相谈,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曳有些迟疑,但还是点点头。纪尔岚一笑:“请。” 两人也不远走,就着方便去了对面茶楼坐下,暮叶连忙吩咐小二上一壶好茶来。 纪尔岚知道这两兄妹的习惯,苏谷此时定然还在家中等哥哥用午膳,因此也不耽搁,开门见山道:“不知苏朗中可曾有过入哪家府上坐诊的打算?” 苏曳没想到纪尔岚说的并不是秦氏的病情,而是这件事情。不过秦氏与纪尔岚给他的印象十分不错,和善有礼,他虽不认为这是一个闺阁小姐能做主的事情,却并不敷衍,说道:“不瞒纪姑娘,在下的确由此打算,毕竟家妹已经及笄,在下身为兄长,并不希望她再在外面抛头露面。但这件事情……” 他沉吟片刻,见纪尔岚听的认真,便一语道出了自己的难处:“一般各府要请郎中坐诊,也只是准许在下一人前往落脚,不会允许在下带着妹妹,所以……” 纪尔岚听他如此说,便放下心来,这点难处对于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她本来也是要让兄妹两个都到府上的。“在下明白苏朗中的难处,所以,纪府愿请你们兄妹二人到府上坐诊,月供便按照京城的常价,不知你意下如何?” 苏曳愣了一下,问道:“不知府上是?” “哦,家父是新入京任职的都察院监察御史纪成霖。” “原来,是前些日子,帮方家破案的纪大人?”苏曳更加惊讶,不禁再次着眼看了一眼对面的人。虽是玉冠束发,做男子装扮,但她眉目清亮,轮廓柔美,对于他这个郎中来说,很容易便能看出是位灵秀异常的少女,便是她,解了方家的困局吗? “正是。”纪尔岚也不介意他若有若无的打量,以她对苏曳的了解,之前的见面,她的身份只是来看病的人,想必他对她的样貌根本就没往心里去过,对于苏曳来说,人人都是一副行走的骨头架子,没什么区别。 那么现下,苏曳才算真正的认识了她。“不知纪姑娘缘何找上在下?” 纪尔岚早知他会有此一问,便笑说:“苏朗中这几日,恐怕也知晓,我母亲的身子多年淤积,很该好生调养才是。只是一般的郎中家有老小,不能住在府上,又是男子居多,实在不甚方便。之后我从别人口中得知苏朗中兄妹的情况,便才做此设想。若令妹能在我母亲身边时时照看,我便能放心了。” 苏曳恍然。“原来是这样。” “不知,苏朗中对在下的提议,意下如何?” 纪尔岚再次问了一遍,苏曳见她似乎很是笃定,便认真的沉吟了片刻,说道:“若纪姑娘所言能做的了准,在下自然十分愿意,只是,在下还有一事,望纪姑娘不要介怀。” “请讲。” “家妹虽跟着在下一起,但在下并不希望她入奴籍……” “苏朗中无需担忧,令妹入府自然与你一样,并不是做谁的丫头,月银也与你是同等的。” 苏曳这才开怀起来,站起身对纪尔岚深施一礼:“多谢纪姑娘。只是百草堂中,还有些许病人的事物,不可轻易放下,至少也要十日。” 纪尔岚笑道:“苏朗中不必着急,自然是忙完了百草堂的事之后,再到府上不迟。” 两人谈定,纪尔岚满意的看着苏曳下了茶楼,示意暮叶暮雨:“坐下喝些茶水,歇息片刻,咱们再回去。” 茶楼外,渡王仍是这个时辰回府。他无意中抬眼,便看见纪尔岚捏着茶盏,悠然临窗坐着,正看着一个方向。他掀开车帘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正好看见一位白衣公子挎着药箱,那背影清奇挺拔,的确是位俊公子。 他挑了挑眉,正要将车帘放下,却突然看到苏曳的左手突然连续攥了两下拳,然后又十分放松的打开。 杨戭看着这个动作,面色微变。 雷泽不明所以,问道:“王爷,有什么吩咐吗?” 杨戭眼见着苏曳身形转进了巷子中,才缓缓放下车帘,闭了闭眼:“雷泽,苏朗中还有个妹妹?” 雷泽愣了愣,不知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苏朗中,道:“正是,据说兄妹俩相依为命,感情很好。” “你去查一查苏家兄妹,不要让任何人察觉了。” ‘苏家兄妹’四个字听到雷泽耳朵里,突然牵扯到了某根神经般,眼角猛烈的跳了跳:“王爷,您不会是觉得他们兄妹是……”他说到这里,忽然不敢再说下去,赶紧应承道:“是,王爷,属下明白!” 第二日,暮叶打着哈欠起身,便看见纪尔岚在晨光熹微中执剑而立,一片叶子稳稳的直立在剑尖上。 在异世,纪尔岚活的潇洒随性,得罪的人同交好的人一样多,每时每刻都有可能碰见想要杀她的人,她从来不敢有一丝的懈怠。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十几年如一日。想要位居人上,就必须要比别人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任何事,都是一样的道理。 暮叶惊讶的长着嘴巴,看着那片叶子,生怕自己一个哈欠给吹掉了,惹怒主子把自己一剑给劈了,生生将哈欠咽了回去。她们来府上不是一天两天了,自然知道纪尔岚每日早起练武的习惯,只是,这种事情,除了她们院子里的人,谁也不会知道。 纪尔岚第一铁律:无论空山小筑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得擅自外传。 今日她就要去女学,洗漱用膳完毕,纪成霖少不得又将她叫到跟前叮嘱一番,其中最重要的一句便是:莫要与人起了冲突。 纪尔岚知道他对程潇潇那件事耿耿于怀,生怕她再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便顺从的应了。只是心下却想到:这是她能控制的事情吗? 第45章 不懂情怀,不问风月 要说纪尔岚能够进女学,方清雪才是最高兴的那个。纪尔岚出门的时候,她居然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纪尔岚惊讶道:“清雪?你在这里多久了?” 方清雪从马车里探出头:“我也是刚刚出来,尔岚姐姐,咱们走吧。” 纪尔岚笑着点头,施施然上了马车。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出了巷子,暮雨有些担忧道:“方大姑娘这般高兴……唉,奴婢只求今日不要有人给姑娘使绊子才是。” 应天书院在安仁坊,东临沽水。书院规模宏大,讲堂便有六间,每间都有三进院子大小。其余山水楼阁,石桥亭台不算,还有骑射场,蹴鞠场等且男学与女学各有不同,中间并无交汇之处,男学从东门入,女学自西门入。 不过,在入书院之前的这一段路程,是很有讲究的。 比如,暮叶此时正在说的。 “姑娘,咱们可要路过东门,再入西门?” 纪尔岚好笑道:“咱们不是顺路直接就能进西门?去东门做什么。” 暮叶笑嘻嘻道:“姑娘不知道吧?这里面可大有文章。听说当年燕丞相在书院求学时,暗自心仪程家姑娘,为了能看她的马车一眼,每日去书院时,都从西门绕一圈再去东门,后来两人定了亲,一时传为佳话呢。” “所以?” 纪尔岚不以为然,却也不能浇灭了暮叶的兴致,她说道:“燕丞相当年便是先皇钦点的探花郎,相貌俊美非凡。现今,此风愈盛,都是因为燕家的几位美公子也入了书院,听说,姿容远远超过其父,迷得好些闺秀茶饭难安。还有宋家的一对掌珠,上门提亲的人都快把门槛踏破了,却都没求得佳人芳心,只有在这西门外转一转,一解相思之苦。” 暮雨瞪眼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不是我知道的多,是你太孤陋寡闻了!京城中人,谁不知道这事?”暮叶无奈的看着暮雨,又对纪尔岚说:“皇上听说了此事,不但没有斥责,还说,这是少年人应有的情怀,无需怪罪。所以,时不时都能见到各府的公子小姐们,或到东门绕一圈,或到西门绕一圈,就是为了看自己仰慕的人一眼。” 纪尔岚噗嗤一笑:“看一眼什么?看一眼马车?” 皇上再是不怪罪,世族中,也不可能让深闺小姐们抛头露面。这一切,不过是些美好的风传罢了。世族子女的亲事,根本无法自己做主,即便对某人真的有心,也是痴心妄想,寥慰己心罢了,有几人能得偿所愿? 暮叶不服气道:“姑娘,您自己没有情怀,还怪别人太懂风月?” 纪尔岚哭笑不得,情怀和风月这种事,的确离她有点远。 暮雨嘻嘻笑道:“暮叶,姑娘年纪还小。不过,你今年都十六了,难道,心里有爱慕的人了?” 暮叶脸皮厚,一巴掌拍在暮雨手背上:“你可别说风凉话,好似你将来不嫁人似的,早晚咱们得嫁人,然后给姑娘当陪房,做管事娘子去。” 她调皮一笑,对纪尔岚说道:“姑娘,下月您过了生辰可就十四了。及笄也是一眨眼的事。如今就得让老爷太太给物色着,早看好了人家,先下手为强,这京中您这么大的闺阁小姐可是不少!” 纪尔岚嗔她一眼,正要说话,马车却一顿。 车夫禀报道:“二姑娘,前面几辆马车,横在路中间,不知出了什么事。” 暮雨和暮叶对视一眼,不会是程潇潇知道她们姑娘今日来女学,特意在这里借故等着她刁难吧?! 纪尔岚掀起车帘,往前看,隐约听见有个人在催促:“你们还不快把马车修好,耽误了时辰,误了事情,定要拿你们是问!” 这样尖利跋扈的声音,纪尔岚怎么会忘,分明就是程潇潇。“呵……程大姑娘的马车坏的真是时候。” 偏偏赶在她来女学,就坏了马车,若说没有猫腻,纪尔岚就再去死一回! 暮雨皱眉:“姑娘,奴婢下车去看看怎么一回事。” “不用,前面还有其他人的马车,咱们何必着急。你若下了车,程潇潇兴许早就准备好了法子针对,到时候难免要吃点苦头。” 三人坐在马车里一动不动,前面的程潇潇似乎更加不耐烦了:“你们几个,动作快点。” 婢女元烟上前说道:“大姑娘,这路甚宽,若将马匹卸下,后面的马车就能过去了。” 程潇潇蹙眉看了一眼横在那里的马车,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你去与诸位说一声,再道个歉。” “是,元烟明白。” 车夫利落的卸了马,后面的几辆马车得了知会,小心的从一旁行了过去,纪尔岚的车子也缓缓跟着往前。然而,就在方清雪的马车顺利过去,她的车子准备过去的时候,马匹突然受惊嘶鸣起来,纪尔岚迅速掀开车帘往外看。 只见两匹马脚下,二只手臂长的大老鼠飞快的窜动,其中一只见车帘撩起,竟瞪着溜圆的鼠目就要往车里窜。暮叶暮雨尖叫连连,她们想象了多种被为难的情景,却没想到程潇潇居然弄了这种东西!这老鼠一看就是饿极了的! 前面方清雪听见动静,停下马车探头回望,却被程潇潇的护卫拦下:“后面有危险,方大姑娘不能回去!” 方清雪怒道:“既然知道有危险,你们为何不去帮忙?” 护卫却如同没听见一般,死死拦住她。方清雪透过缝隙看见那两只大老鼠,腿几乎都软了:“尔岚姐姐!” 纪尔岚目光扫到程潇潇,见她早已经上了马,站在不远处望着这里,脸上假作的惊慌根本掩不住眼中的得意。 程潇潇见她看过来,对身边的婢女元烟说道:“哎呀,哪里来的小畜生,上蹿下跳的,你们怎么还杵在这里!快去抓住打死!” 她明里是在骂老鼠,实际却是再骂纪尔岚。 程潇潇是千娇百宠长大的天之骄女,纪尔岚居然让她在渡王面前丢了大脸,还让她被迫给一个杂种乞丐治伤!她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 她这么喊着,却没有人动,婢女跟护卫都被惊得回不过神一般,傻站在原地。 那老鼠一次比一次跳的高,暮叶和暮雨几乎被吓哭了:“姑娘,怎么办……” 纪尔岚冷笑一声,目光往马车里一扫,看见昨日扮男装时拿的折扇还在这里。她抄起折扇,出手如电,迅速朝那只不断窜动的大老鼠打了过去,展开的扇面裹挟着一股劲风,击在老鼠身上,老鼠啪嗒一声飞了出去! 方向,正是程潇潇所在的位置。 程潇潇面色突变,便要提马挪动,可她方才实在是太过得意,太过放松。一时间根本闪不开。那老鼠长长的尾巴随着身体的转动甩的笔直,程潇潇见状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胃里一阵恶心。惊慌失措之间,她身体一仰,尖叫一声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惊马,老鼠,落地的疼痛,都让程潇潇无法反应。幸好一旁的婢女元烟似乎也练过些拳脚,反应迅速的将她拖至一旁,将老鼠踢飞了出去。否则,即便不被老鼠咬一口,也要被惊马踩一脚,无论是哪一种,都不会让程潇潇好过。 纪尔岚看着那名叫做元烟的婢女,又瞄了一眼她过来说话时手无意中拂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被抹了什么东西,散发着些许油和肉糜的味道。 原来是这味道吸引了饿极的老鼠么?她瞪了那婢女一眼,毫不迟疑的将剩下那只拼命往马车里窜动的大老鼠拍到了她的方向。 元烟大惊失色,惊愕之下就要闪开,可她若闪开的话,老鼠必然会落到程潇潇身上,到时她护主不利只有死路一条!可这老鼠是有鼠疫的!被老鼠咬了同样是死! 心内的挣扎在电光火石之间根本来不及细想,然而,别人的命再金贵也没有自己的命重要,即便做个逃奴也比被老鼠咬死强!她瞬间做了决定。然而就在她要闪开的一瞬,程潇潇忽然反应过来,一把扯住她在自己身前。 元烟只觉得后背一痛,然后整个人猛地被程潇潇推了出去,她的手上虽然用帕子擦过,可仍然还残留着油星味,老鼠从她后背掉落便毫不留情的一口咬在了她的手指上。 事情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程潇潇身边的人这回是真吓傻了。方清雪手脚都在发抖:“尔岚姐姐,你没事吧!” 纪尔岚摇摇头,紧盯着元烟。 兴许是下意识的反抗,元烟猛地起身将手上的老鼠甩掉,老鼠砸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众人心头都松了一口气,元烟却心中一阵恐慌,转头去看程潇潇。程潇潇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元烟,你别乱动,你忠心护我,我一定会找最好的大夫给你治病,不会让你死的。” 元烟咽下了即将冲破喉咙的绝望和愤怒。事到如今,她也只有这一线生机了!她蹲下身,死命的挤着伤口。鲜红的血滴在地上,她周围的人都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第46章 现世报来的太快 纪尔岚从马车里探出头,看见元霜的手还在滴血,惊道:“呀,这小畜生居然伤了人!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这丫头真真是受了无妄之灾!程大姑娘可要好生给她诊治,不然可是要负了这丫头的忠心了!” 元烟颤抖的站起身,如果没有程潇潇那一拽,她根本不会被咬,她已经决定要躲开了,可事到如今,她总不会傻到去多说什么,既然大家都认为她是因为护主才受伤的,她就有更大的希望活下去!“姑娘……” 程潇潇似乎没有听见元烟哀求的声音,此时恶狠狠的瞪着纪尔岚,“是你!都是你造成的!” 纪尔岚讶然:“程大姑娘说笑了,这畜生到处乱跑,我可没本事控制它们呀。”她自始至终,连马车都没下,对方就算想赖都赖不上。再说,这老鼠是从哪来的,程潇潇心里比谁都清楚! “你!”程潇潇气的手指发抖,却无法争辩。 元烟见程潇潇还在计较她那点子事,不由控制不住颤栗,内心一片冰寒!若她活不了了,一定要拉着程潇潇一起!可现在,她别无办法,只好眼一闭,直挺挺的倒地装晕,期望对方能尽快将她找来郎中就医。 “元烟?姑娘……元烟昏厥过去了,怎么办?”另一个丫头见状,连忙问道。 程潇潇目光露出寒芒,直射在这丫头脸上:“元香,刚才危急关头,你躲哪里去了!哼,不如,就让你去照顾元烟,她若好了,你也好,她若死了,你也别想活!” 元香扑通一声跪下,惊惧道:“姑娘,奴婢没有躲,奴婢只是被吓傻了。元烟她……八成是活不了了的,求您放过奴婢吧……” 程潇潇冷哼一声,吩咐道:“将元烟送回府……不,送到城外庄子去诊治!还有元香也一并过去!” 纪尔岚冷眼旁观了这出恶主恶仆的闹剧,跟车夫要了火折子,直接将拍过老鼠的折扇就地烧了个干净。吩咐道:“咱们走。” 两个丫头惊魂未定,暮雨道:“还好姑娘不是个柔弱的,不然今日就难逃一劫了。” “程大姑娘居然如此恶毒?听她们的言语,那老鼠定然是有鼠疫的!”暮叶仍旧不敢置信:“不过是一点小冲突罢了,她就想置人于死地?” “程潇潇这种人,觉得所有地位在她之下的人都应该对她低头,否则便不依不饶。”纪尔岚毫不怀疑程潇潇身边多是些阿谀奉承之辈。“在她眼里,人命值什么?” 几人说话间,迎面已经到了书院西门前,书院金灿的匾额之上,写着应天书院四个大字。 婢女不可入内,只能在特定的房间中等候。不过纪尔岚身边还有方清雪在。也不怕错走了哪里。 女学每日开设两门技艺,或琴棋,或诗画,或骑射。弟子觉得那一项薄弱便可去修习那一项,只不过最终的比试,是要全部参加的。今日开设的两门是诗与画。方清雪便带着纪尔岚来了画苑。 两人到的时候,大多数人已经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稳了,见纪尔岚和方清雪过来,其中一些人根本难掩惊讶。 方清雪的脸色依旧有些煞白,明显是出了事的。可程潇潇没来,她们却来了? 纪尔岚压根就没有抬头看别人,施施然顺着方清雪给她指点的位置坐下。 众人见她稳如泰山的摸样,都有些诧异。昨天她们其中一部分人便已经知道了程潇潇有下黑手的苗头。不禁有人小声嘀咕起来:“潇潇呢?她怎么没来?” “是啊,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潇潇不会折在这位的手里吧?听说她可是帮方家破了案呢!想必也是个有心计的。” “潇潇已经在她吃过一次亏,听说,还是渡王爷出面……这位不是刚入京城没多久嘛?和渡王爷到底有什么关系?” “就是啊,渡王爷为什么要带她一起去祭拜母妃?” 在座还有两位程姓少女,只不过是程家庶女,与程潇潇的地位有天壤之别。她们听见众人的议论,对视一眼,都没做声。程潇潇的事,轮不到她们来管,她们也不想管。最好程潇潇有个三长两短,她们才高兴呢。 另外还有几位作壁上观的,一双眼睛肆无忌惮的在纪尔岚身上打量来打量去,似乎要将她看出个洞来才罢休。 方清雪坐下好半晌才慢慢缓过劲来,虽然没听见她们议论的什么,可猜也能猜得到。她偷偷看向纪尔岚,见她毫不在意,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不由也静下心来。程潇潇做的这桩事情,纯属自作自受,可若她们表现的太过张扬,很有可能被人赖上,当下也一言不发的准备起一会要用的笔墨来。 女先生很快来了,见了新面孔,也并未特别说什么,想必早就有人告知了。 众人安静下来,认认真真的看先生在前面作画,一丝懈怠也无。纪尔岚还真的有些惊讶,不过细想起来,也能明白其中原由。 女学中的弟子,若能在众人之中出类拔萃,博得一个好名声,得先生赞一声好。那么即便她出身并不太高,哪怕是个庶女,人生也将有所转变,受人尊敬。嫁个好人家,指日可待。哪怕是那些无需在意此事的天之骄女,也为了这一声称赞,为了压过别人一头,十分努力上进。 众人眼看着先生下笔,也都随后在眼前的宣纸上慢慢临摹起来。纪尔岚见状,便也执笔撩墨,准备动手。 她这一动作,立刻将周围的目光吸引过来不少,有好奇的,有轻蔑的,就是没有看好她的。显然,因为程潇潇对她的关注和敌视,有关于她的消息,众人也都已经心中有数了。 作画,她确实从未学过。 不过,能在异世凭一己之力打下一片天地的她,凡事学的快,模仿的本事强。加上武艺在身,下笔轻重自如。所以,眼见着先生的动作,废了几张纸之后,纪尔岚已经画的有模有样。 书画不仅讲究功底,还讲究形神意韵。前世在燕家,她曾见过无数珍品,并且都是上选中的上选。这样一来,她的眼光就比一般人高了些,品味在那里,起点自然也不会低。她的画,形意虽差了点,但神韵俱佳。 周围的闺秀们在开始时,见她左一张纸右一张纸,都难免有些嘲讽。然而当先生最后一笔落下,到她们身边一一查看,继而对纪尔岚点点头,说了句‘还不错’的时候,众人都惊呆了。 刚才宋玉衡的画都只得了‘功底扎实,灵动不足’的评价…… 不是说,这位阳城来的纪尔岚,从小被欺负到大,是个什么都不会的草包么? 她们这位女先生,可是连长公主都要称赞一句‘国手’的人,居然觉得纪尔岚画得好?难不成是看在渡王爷的面子上?众人心中,难免又将纪尔岚和渡王爷的关系想的近了几分。不由自主纷纷露出了不善的目光。 有人便忍不住出声道:“看纪姑娘的摸样,不像是常常作画的,既然得了先生称赞,何不将画作拿给我们大家看一看,到底是何佳作?” 纪尔岚抬起头,目光落在前面说话的人身上。明眸皓齿,一朵红莲初出水。是位姿容美丽到张扬的少女。原来,是燕凌倾。 燕家的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此时燕凌倾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朱唇扬起,看似在笑,笑目中却含着丝丝冷意,让人不敢看到她眼底去。 但,不敢看的人,当然不包括纪尔岚。她直视着这位前世的小姑子,微微一笑:“这有何不可,既然诸位想看,尽管看便是。” 话是这么说,她人却没动。她可不会巴巴的拿着画给她们送过去,若要看,便自己上前! 燕凌倾的面色有些难看。 这里不少人都知道燕凌倾对渡王心向往之,而且以她的身份,也极有可能成为渡王妃。燕凌倾对纪尔岚的敌意十分明显。与她交往密切的几名闺秀,此时站在燕凌倾身边,也一同冷目直视着纪尔岚,颇有些以势压人的意思。 纪尔岚却仍旧不为所动,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们。意思很明显:你说要看,我也同意了,不过,我可不伺候你,要看便自己过来呀! 除了方清雪,在场诸人都是第一次见到纪尔岚。 先前因为她的不声不响,众人都有些忽略了她的容貌。此时见她毫不畏缩的抬着头立在那里,才赫然发现,纪尔岚长眉入鬓,朱唇秀骨,步摇上的流苏长长垂落在她肩头,衬得她神色轻灵,湛然如神。 她这些时日,总算没有白白将养,虽然纤腰仍是盈握之间,可她日日练武,身姿仪态比之一般人更胜一筹。 然而,这一切的美好仍及不上她那双明亮的黑眸。那双眼睛里,仿佛盛着漫天星斗,盛着世间所有波光潋滟,那种纯净无惧,沉寂又泛着动荡的眼神,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众人一时间都有些呆了。 这样的容貌,比之燕凌倾,比之宋家一双明珠,又差到哪里去呢? 第47章 敌意【第二更】 短暂的愣怔过后,众人都下意识的和身边人对视一眼。 难道,渡王出面帮助纪尔岚,当真不是巧合吗? 若说她们从前认为,纪尔岚不过是阳城来的,一个不受宠的六品官员之女,什么都不会,也没见过世面,根本不可能吸引渡王的目光。那么现在,忽然全都不确定了。 那些若有若无的侥幸,在这一刻全都消失不见,从而变成了真正的嫉妒和防备。 燕凌倾面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双目中的敌意似乎倾注到了全身,让她的身体微微紧绷起来。 纪尔岚明知她们心中所想,却气势不改,依旧稳稳的立在那里,面色自若。若是一开始便被看低了,她的麻烦只会源源不断,什么小鱼小虾都敢来找她的麻烦。既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让别人小看了自己,至少让人不敢随意对自己出手。在出手前也要再三掂量掂量。 不过,这样的气氛,并不是什么人都能面不改色。比如方清雪。 然而,这样的气氛,也有人能够丝毫不受影响。比如,宋玉衡。 宋玉衡臂间的水色披帛轻轻袅袅的拖在裙裾后,仿佛也安抚了众人的心境。她大大方方走过来,认真看了纪尔岚案上的画,语气十分自然,笑道:“果真是不错,虽然纪姑娘手法略显生疏,但的确灵动非常,神韵极佳。相比之下,我自己画的确实过于刻意了。” 宋玉衡与燕凌倾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美,脱俗,出世。而且,她是与宋太后走动最为亲密的宋家女,身份尊贵自不必说,难得的是,她从不对别人拿架子,善解人意才情过人,何时何地都是笑脸迎人,虽然也有人在背地里说她装模作样的,可她的人缘确实最好。 如果说,燕凌倾是一团火,那么宋玉衡便是绕指柔。 所以,她这么一出声,犹如春风回暖,众人渐渐放松下来,忽略方才的对峙,你一言我一语的上前来附和。燕凌倾沉冷的目光也渐渐恢复了常态,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对纪尔岚的画作进行了客观的评价,便率先离开了。 纪尔岚环顾四处,虽然还有一部分人去了诗苑,但也能大概看出谁与谁走的近。 比如,宋家走到哪里都是老好人,谁都不得罪,谁也不会去得罪她们。燕家虽然冷傲,但相比于程家更懂得进退,身边交好的闺秀也都是些身份差不了多少的。而程家,明显有些不挑不捡,贴上来的,就通通笑纳。 回去的路上,方清雪明显替纪尔岚捏了把汗,跟着她上了纪府的马车,说道:“这群女人虎视眈眈的,难不成都是为了渡王爷不成?” 纪尔岚失笑道:“难道清雪也觉得渡王爷对我有所不同吗?” 方清雪好奇道:“难道不是吗?渡王爷可是出了名的清冷,他活了十九年了,身边能说的上话的女子,恐怕十根手指就数的过来,这里边还包括太后,端王妃等人……而且,你还与渡王一起去祭拜她的母妃了啊!” 纪尔岚想反问,渡王爷当真清冷吗?她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他不但不清冷,还腹黑难缠的很!“如果我说我真的不认识他,你信吗?” 方清雪迟疑道:“我……我信是信……可是我信没用啊,别人不会信的,还是会不断找你麻烦……” 纪尔岚看了方清雪十分勉强说相信的模样,叹了口气。又听方清雪说道:“还好罗家没有女儿,让你少了几个强势的敌人!不然,你可惨啦……” 什么她的敌人……她明明是被动受敌的!早就知道那个渡王是个麻烦的人物!她不愿再说这个问题,转而问到:“这位宋玉衡,便是宋家那一对掌珠之一吧?” 前世她嫁给燕鸿的时候,燕鸿还隐姓埋名,谁也不知道他是燕丞相的私生子。等燕鸿成功筹谋一切回到了燕家,京中这些同龄的贵女们也是嫁的嫁,死的死。以至于一些人,她虽知晓一二,却并不熟识。 方清雪听了她的问话,便为她解答道:“宋玉衡是宋家嫡长女,妹妹名唤宋瑶仙,是嫡次女。两人深受太后娘娘的喜爱。” 纪尔岚点点头,方清雪转而又说回程潇潇:“不知道那个叫元烟的婢女还能不能活?” “那就要看那老鼠是不是真的有鼠疫了。” “啊?当时看那婢女的脸色,恐怕是有的……” 纪尔岚轻轻摇头:“我看未必,程潇潇没脑子,给她办事的下人未必都没有脑子,若真捉了有鼠疫的老鼠害人,出了事,他们能逃得掉么?说不定还会替主子背了黑锅。” “可是,若他们违背了程潇潇,事后被追究,也同样没有好果子吃啊。” “那可不一定,他们虽然违背了主子的意愿,却可以打着为主子着想的旗号。鼠疫这种东西,是要传染的,别说普通百姓,就算是王公贵族都怕的要死。从前不止一次因为鼠疫死掉整个村子的人,之后被烧村。你说,这能是件简单的事吗?” 纪尔岚笑道:“万一有人染了鼠疫传出去,必然会闹大,追根究底起来,会如何?程潇潇异想天开,别人却未必这么蠢。违背了一个小姑娘的意愿算什么,说不定这件事被程家知道了,还会被嘉奖呢。就算没有,起码不会丢掉性命。” 方清雪目瞪口呆:“原来是这样……看来那个元烟是白白担心了……” “不过,这个丫头恐怕是恨上程潇潇了。” 然而此时,纪尔岚口中的蠢人程潇潇,已经噼里啪啦的摔了满屋子的东西。“你们这些废物!都给我滚出去!废物!废物!” 屋子里的丫头们个个苦着一张脸,恨不得变成隐形人,不要让主子逮到出气才好。 程潇潇简直要气到炸裂!摔了屋子里面最后一件可砸的东西,叫道:“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要去找母亲,让母亲帮我出气!” 武阳侯夫人王氏早已经得知了女儿大发脾气的消息,此时正在花厅中盘问下人:“你们今日跟着大姑娘出门,缘何出了这样的事情?都给我一一说清楚!否则,别怪本夫人翻脸无情!” 一名护卫看上去是众人头目,连忙惶恐答道:“回夫人,大姑娘前几日吩咐小人去抓几只老鼠来,要给纪家那位姑娘好看,没想到……” “没想到不仅没伤了对方,自己还吃了亏?”王氏狠狠一拍桌子,恨声道:“我问你,那两个婢女被送到城外庄子里,又是怎么回事?” 护卫的腰躬的更低,道:“回夫人,大姑娘她……吩咐小人捉有鼠疫的老鼠,元烟被老鼠咬伤,姑娘以为她会染上鼠疫,这才将她从到庄子里去,而元香是去照顾元烟的。” 王氏的脸色越听越难看,护卫见了赶紧解释:“不过夫人放心,那老鼠并没有鼠疫,小人知道事情严重性,只好冒死违背了姑娘的吩咐……” 王氏顿时松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护卫,面容渐渐缓和下来:“好,你做的很好。大姑娘身边总算有个聪明人。她年纪小,不明白此事的严重性,你做的很好……”王氏当真心有余悸,她朝身边的姜嬷嬷招了招手,姜嬷嬷立刻会意,拿了赏钱给那护卫。 护卫接了赏钱,连忙道:“多谢夫人,小人定当尽心护卫姑娘,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王氏屏退众人,便听见程潇潇一路哭着进了花厅:“母亲!有人欺负了女儿,您要帮女儿讨回公道!” 王氏冷着脸道:“潇儿,这次的事情,你太欠考虑了!” 程潇潇满面委屈不能自已:“母亲,您都知道了?既然母亲知道了,一定会帮女儿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丫头的,对不对?” 王氏抱着痛哭不止的程潇潇,皱眉道:“你这孩子,母亲都告诉过你什么?若没有相当的把握,你怎么能轻易做出此等事情,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何况,上次你父亲已经告诫于你,既然渡王愿意出手保下对方,就一定有原因!你不可轻举妄动!” “母亲,您怎么能怪潇儿,都是那个贱丫头装模作样!欺人太甚!”程潇潇居然又在纪尔岚手里吃了亏!她简直不能原谅自己!哽咽道:“您就任由一个低贱的丫头欺负到女儿头上来?” 王氏见程潇潇完全听不进去自己的劝告,张口闭口就要是出气,不仅斥责道:“母亲平日里教你的,你都忘了?” 程潇潇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女儿哪里知道那个纪尔岚那般狡猾!” “母亲平日对你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你连对方的弱点都不知道,就算使绊子,也打不中对方的要害!反而要被人捉了把柄!这次的事情,就是教训!” 程潇潇从王氏怀里挣脱,抹了一把眼泪,狠狠一跺脚:“母亲,难道是让女儿眼下这口气吗!女儿绝做不到!” 第48章 见机行事 王氏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程潇潇,说道:“你这孩子,如何这般任性!有些事情,既然决定要做,就要做的天衣无缝!不可让人知晓半分,甚至不要让人怀疑到你头上,这才是赢了。你若一心想着到对手面前耀武扬威,显摆你的手段,就越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程潇潇抹掉眼泪,心中不甘如同猫挠一般,让她浑身难受:“母亲,那个纪尔岚不仅没吃亏,还让女儿折了两个大丫头!女儿才不要什么背地里悄无声息,女儿就是要让她明明白白知道,让所有人知道,我程潇潇不是好惹的!她得罪了我,就要付出代价!” “胡闹!母亲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若有个好歹,让母亲怎么活?今日的事情,若不是元烟,出事的就是你!你若想出气有的是办法,何须亲身犯险?”王氏沉下脸色,斥道:“再者,还好今日她没出事,若是出事了,你怎能逃了的了干系?她好歹是朝廷命官的嫡女,重要的是,她与渡王有不为人知的关系,你太鲁莽了!” 程潇潇刚收回的眼泪又流出来了:“母亲,不就是一个六品官员的女儿,我就不信渡王爷当真看得上她!” “不管渡王是看得上她,还是看不上她,总之,她现在是渡王要保的人。”王氏扳直程潇潇的身子,语重心长,说道:“潇儿,凡事一定要多用心去想。比如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许多人对纪家这个丫头有敌意吧?” 程潇潇点点头,王氏又说道:“既然如此,你何必着急呢?你何必自降身份与她较劲,明明有更好的办法,你为什么不用?” 程潇潇懵懂的看着王氏,片刻明白过来:“母亲的意思是,利用她们对付纪尔岚?” 王氏见程潇潇终于了冷静下来,连忙借机传授自己的内宅手段。等程潇潇听话回去自己的院子,王氏对一旁的姜嬷嬷说道:“潇儿的性子太单纯了。连这点手段都没有,将来嫁了人,难免要被人欺负!都怪我从前太宠着她了!” 姜嬷嬷笑道:“姑娘是夫人的女儿,百般宠爱着也属正常。不过,姑娘聪慧着呢,夫人往后多提点着,也就好了。”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从前只知道一味的娇惯着她,到底没什么好处,往后还得多多注意才是。”王氏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失落道:“若能有个哥儿,该多好。可惜,自从生了潇儿,就再没动静了。” 江嬷嬷安慰道:“夫人还年轻呢,往后未必没有机会。” 王氏叹了口气,凝眉对身边丫头吩咐道:“元烟和元香那两个丫头不能留了,否则难免对潇儿生出恨意,到底是个祸患,去将她们给我处理掉!” “是,夫人。” 渡王府中。 杨戭皱眉听着雷泽的禀报,默了一会,开口道:“你说,苏氏兄妹是被一位游医收留,抚养长大的,那么,那位游医现今在何处?” 雷泽敛声屏气,答道:“是,他们从小就与这位游医生活在一起,直到去年五月上京之前才分开。至于苏氏兄妹为什么突然上京,还有那位游医的去向,属下还未曾有头绪。” 杨戭眉头蹙的更紧,雷泽连忙又说:“他们在京城时日尚短,平素又鲜少与外人来往相交,即便是熟悉的病患也从来没有私下交往之人,若想得知他们的确切底细,不如,派人去接近他们,取得信任……” “不行,此事事关重大,万不可让旁人察觉本王在打探他们兄妹的事情。” 雷泽面色有些犹豫,低眉沉吟片刻,还是说道:“王爷,既然苏氏兄妹答应纪姑娘要去其府上坐诊,不如……” “你想让我借那个丫头的手,来打探这件事?”杨戭抬头看着雷泽,沉眸道:“本王说过,不可让任何人察觉本王在调查此事。” “是,属下会另外再想办法。” 雷泽正要告退,却听杨戭突然又问:“她才入京没多久,是怎么知道的苏朗中?” “属下听说,百草堂的老东家没了之后,少东家夫妻俩性子刻薄,嫌妹妹拖累,便将她买了做丫头,这次纪府上添了不少人,就有她一个,想必是从她那里听来的。”雷泽见杨戭面色凝重,心里突了一下:“王爷,您不会是怀疑纪姑娘有意接近苏氏兄妹,别有企图吧?” “也不无可能。” 雷泽一愣:“这……不会吧?她才多大,连苏家当年的事情恐怕都不知道……” 杨戭听了此话,眉梢微微一动,饶有兴趣的看着雷泽的面色,说道:“怎么?你这是在替她说话?” “啊?没,没没有,属下只是就事论事。”雷泽连忙解释,心中却暗道,纪尔岚若是有什么企图,那夜还能救您?“只是觉得王爷多虑了……” 杨戭轻哼一声:“本王若不时时多虑,还能活到现在?” 雷泽哑然:“是……属下告退……” 兰若阁中,纪天姀用了晚膳,百无聊赖的画着幅花样子。纪如珺仍旧乖巧的坐在书案旁,帮纪天姀抄写被罚的孝经。 绿楣突然进来,禀道:“大姑娘,今日二姑娘在去女学的路上出了点事。” 纪天姀一下子来了精神,纪如珺手上也是一顿,一滴墨染上抄好了半页纸的经文,她毫不迟疑的将纸张团起扔掉,重新落了笔。 绿楣说道:“今日程家大姑娘的马车在路上坏掉了,堵了去路,偏巧这时候不知从哪窜出两只大老鼠……”绿楣手上比划着老鼠大小,一边将事情经过对纪天姀说了一遍。“依奴婢看,这事,怕是程大姑娘的手笔,谁知没伤到二姑娘,却伤了自己人!” 纪天姀一听纪尔岚没吃亏,不由冷哼道:“不是说程家是什么名门世族,势力又大,怎么程家这位大姑娘这么没用!” 绿楣连忙关了门窗,劝道:“姑娘慎言,而墙有耳。程大姑娘嚣张惯了,谁见了都要给她几分面子,恐怕是轻敌了。二姑娘虽然没什么事,奴婢却觉得,往后越发少不了被为难了。” 纪天姀想了想,笑道:“似乎是这么个理。程潇潇既然这次没得逞,下次肯定变本加厉!” 绿楣想了想,突然说道:“对了,姑娘。既然她这么想找二姑娘的麻烦,若是她知道您也这么憎恶二姑娘会怎么样?” 纪天姀看着绿楣,惊讶道:“你的意思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若程潇潇知道我也讨厌纪尔岚,说不定能对我另眼相看?”她想到这,突然兴奋起来:“兴许还会与我联手对付纪尔岚?” 纪如珺看着纪天姀,突然开口说道:“大姐姐,程家这么厉害,若是程潇潇愿意与你交好,肯定能让姐姐去女学的。” 纪天姀愣了一下,随即展开一抹更加兴奋的笑容:“没错,我怎么没想到!若能搭上这层关系,想必还能与其他各府千金相结识。”她搓这手中帕子,思虑道:“如何才能让程潇潇注意到我呢?” 绿楣说道:“近日似乎没有听说有何筵宴。不过,姑娘何须苦思,程家那位可比您着急多了。” 这事果然没让纪天姀苦思冥想上多久。 程潇潇在家休整了几日,便重新回到了众人的视线,只不过让众人惊讶的是,她不仅没有对纪尔岚横眉冷对,还在下学时,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走到纪尔岚面前,说道:“纪二姑娘在这里可还习惯?” 纪尔岚看向她,回答的十分自然:“多谢程大姑娘关怀,这里很不错。” “这便好。”程潇潇一笑,将一张帖子递到她手里,说道:“近日天朗气清,风光正好,正适合在沽水楼船设宴,我已经安排下去,给各府都送了帖子,到时纪二姑娘一定要赏光,正好能趁此机会与大家熟悉熟悉。” 纪尔岚看着程潇潇僵硬无比的笑容,心中知道她定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动作,不过,这楼船宴她自然得去,不然,众人不但觉得她不合群,还会觉得她怕了程潇潇,往后还真没法相交了。“这是自然,多谢程大姑娘相邀。” 程潇潇见她如此痛快的答应了,反倒有些愣怔,不过,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她当然满意,笑容也自然了许多,朝纪尔岚点点头,便离开了。 众人面面相觑,彼此交流了一下眼神,心中会意。 宋玉衡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别人诡异的交流,笑道:“原本我也有此想法,没想到,竟让潇潇抢了先。既然如此,诸位可莫要辜负了如此风光。” “正是呢。” “此时桂鱼正肥,若有兴致,咱们还可自行垂钓。到时候让厨娘烹熟了,别有一番意趣!” 宋玉衡说的话,从来不乏跟风附和之人,一时间,众人都兴奋的议论起楼船宴的好处来。 大安游乐之风盛行,皇上本人便十分喜欢以此取乐,因此,各种各样的游宴层出不穷。楼船宴,顾名思义,是在船上。精雕华美的高大楼船,缓行在碧绿的沽水之中,白日清风缓送,夜晚明灯映水,端的是人生一乐事。 方清雪扯着纪尔岚的袖子,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尔岚姐姐,我看这事不简单,要不,你还是不要去了……她为人这么狠,万一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啊?” 纪尔岚打开请帖,看见上面还邀请了纪天姀姐妹,不由饶有兴许的笑了笑。“躲的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见机行事吧。” 第49章 揭老底【第二更】 长空如洗,沽水碧波中行着几条楼船,飞檐上清清淡淡的紫菱纱,时而飘飞撩动,远远看着,如同天上的仙台高阁般,让人忘却此身仍在凡间。 纪尔岚临水靠在栏杆上,细细体会着轻风如薄纱撩过耳畔,如果不是纪天姀在那边晃来晃去,她几乎要沉醉在这一派融冶的氛围之中了。 纪天姀已经从之前挫败中缓过劲来,这会正琢磨着怎么才能跟别人说的上话。只是她这说一句,那插一句,也没几个人愿意和她多交谈。人家只问了她的姓名,就知她是纪家庶女,便不愿再与她多说了。 正气闷间,忽听一旁有人笑问:“你就是纪家的长女,纪尔岚的姐姐吧?” 纪天姀听见问话,先是一惊,然后又是一喜。对方不仅主动问起了她,还以‘长女’相问,明显很顾着她的脸面。这是纪天姀唯一能拿得上台面的身份了,因此,她立刻转身回望过去,笑到:“正是,不知你是?” 黄衣少女弯眉杏眼,笑道:“我姓钟,闺名灵玉。我父亲是五品护军参领。” 纪天姀见对方笑脸相迎,又自报家门,这般客气,受宠若惊的凑到对方面前,说道:“原来是灵玉妹妹,方才我见你与我二妹妹招呼,她却一副冷淡模样,我替她跟你陪个不是。你千万别忘心里去,我这二妹妹从小不受我父亲待见,因此性子又冷又硬。” 钟灵玉听她当着外人的面就如此编排自己的姐妹,心中暗笑,面上却露出好奇之色:“原来是这样?” “按理来说,我不应多说自家姐妹的不是……只是……”纪天姀一副为难神色,不该说却又十分委屈的模样。 钟灵玉一笑,安抚道:“你放心,既然咱们能亲近,你与我说知心话,我不会与旁人说起的。” 纪天姀见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便欠着身子坐在她旁边,说起姨娘顾氏被纪天姀仗着身份欺辱,说起自己在父亲跟前多么受宠。说起到了上京之后,父亲碍于规矩,不得不对纪尔岚重视…… 钟灵玉早就听程潇潇那边的人大略说过纪家的事,此时也不过是无聊逗着纪天姀玩玩,没想到她这么认真,便也只当个笑话听听。等她差不多牢骚完了,说道:“你这二妹妹是有点不分好赖,没个眉眼高低,还去得罪程大姑娘。” 纪天姀一听这话更来劲了:“灵玉妹妹说的是……” 两人正说着,后边突然传来嗤嗤的笑声。钟灵玉转过头去,见是皇商孟家的人,眉头立刻拧了起来,先前的亲善可爱顿时无影无踪,斜着眼看她:“你笑什么!你怎么能在这里偷听别人讲话?” 钟灵玉一向看不起商户女满身铜臭,就算是皇商也一样是商户!拿那些‘阿堵物’当命似的。 孟如许一脸无辜:“我只是从这里路过,可没偷听,是大大方方听见的。”说完,她又嗤嗤一笑,看着纪天姀说道:“不愧是受宠的女儿,听说纪二小姐的未婚夫现在是你的未婚夫了?听说,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抢到手的?” 纪天姀的脸唰的红了:“不是!那,那不过是个意外!” 孟如许从小跟在父亲身边做生意算账,身上很是带了股爽利劲儿,也看不上钟灵玉明明是眼馋她们孟家的富贵,却偏偏要装清高。两人平日里见面也是夹枪带棒。因此看见钟灵玉正在和一个陌生的少女说话,便走过来一探究竟。孟如许并不争辩,说道:“我是不爱嚼这舌根子的,是真是假全凭你说罢!” 她越是这么说,别人越是相信,纪天姀看看方才和颜悦色的钟灵玉冷了脸,不由急道:“我,我没有……” 钟灵玉看看孟如许,再看看纪天姀的脸色,便知道这件事八九不离十是真的,不由懊悔自己为什么没事闲着和纪天姀说了这么半天的话! 以她的身份,凑不到程潇潇前面去,得到的消息不过是边边角角,自然也不知道纪天姀还做过这样的事情。她怎么能与有丑事的人来往呢! 不管身份尊贵与否,谁不在意自己的声誉?也正是因为如此,众人才不屑与那些庶女交往的。钟灵玉不由说道:“倒是我眼拙了,多谢孟三姑娘提醒。”她看着纪天姀,冷声道:“姨娘养的,就是姨娘养的,有些好颜色又怎么样,到底是品行不端,只会争宠,上不得台面。” 钟灵玉说罢冷哼一声,扭头不再看纪天姀。 抢未婚夫这事,若是落到自己身上,兴许有一万个理由说服自己,这是有苦衷的!可放在别人身上,就不会有人这么想了。 孟如许对钟灵玉的见风使舵早就习惯了,随意笑了笑,并不打算再多说什么,就要转身离开。纪天姀气急,她好不容易和一个人说上话,居然就被这么搅合了:“你,你凭什么挑拨是非,你一身铜臭,又高贵到哪里去!” 钟灵玉惊讶转头,虽然纪天姀这人缺心眼了点,不过有人能骂孟如许几句,她还是十分乐见的。 绿楣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扯了扯纪天姀的袖子,低声提醒道:“姑娘,皇商可不是一般商户,不可得罪的!” 纪天姀咬住嘴唇,眼眶也红了。其实话一出口她就已经后悔,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还好她声音不大,并没有几个人听见。可她却没有那份心胸去承认错误,只僵硬的杵在那,好像她才是被骂的人一样! 孟如许嘲讽一笑,根本对纪天姀不屑一顾。这话她听的多了,实在没有争辩的必要。可相交的人,不会因为身份贵贱而裁夺远近高低。 可她不追究,纪尔岚却不能不管,这是纪家的脸面,也是她的脸面。 纪天姀见纪尔岚起身朝她走过来,死死的咬住下唇,目光中满是难堪。 纪尔岚看着纪天姀,目光凌厉:“铜臭?敢问大姐姐,你身上的衣服鞋子,胭脂水粉,钗环坠饰哪一样不是这铜臭换来的?你竟对孟姑娘如此无礼,我看,大姐还是先醒醒脑子,晚上再到父亲那里受罚!” 孟如许惊讶的看了纪尔岚一眼,没想到这位京城传的沸沸扬扬的人竟然是这般屈伸果断,雷厉风行的人。要说这铜臭不铜臭的,谁家还没一个两个的铺子经营着。打着这种旗号瞧不起人的,其实都是没本事赚钱苦熬家底的,比如钟灵玉。 纪尔岚朝孟如许施了一礼:“孟姑娘见笑了。” 孟如许大大方方打量着她,目中带着欣喜激赏之意:“纪二小姐哪里话,是我多嘴了。” 此处人多,两人心有灵犀的一笑,都不再多说了。 一旁的钟灵玉见此,不由狠狠瞪了纪天姀一眼,快步离开了。 纪天姀暗中咬牙,可刚刚才得罪了人,这会又不敢多说,看着坐在旁边吃东西的纪如珺,便将气都撒在她身上:“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纪如珺眨巴眨巴眼睛并不生气,而是笑道:“大姐姐,那边穿红衣服的姐姐,是谁呀?” 纪天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红衣少女,眉目飞扬身姿高挑,身边还跟着好几个衣袂飘飞的少女,正朝这边走过来,一旁的绿楣连忙低声提醒道:“姑娘,这位就是程家大姑娘程潇潇。” 纪天姀心下一突,不由有些紧张,刚才的事情似乎瞬间变得不那么重要了。程潇潇才是今日她要密切注意的人,最好能说上几句话。她下意识去看纪尔岚,纪尔岚却仍旧漫不经心的望着沽水,半点慎重应对的意思都没有。 纪尔岚感觉到纪天姀的眼神,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急什么?难道程潇潇来了,她要上前三拜九叩恭迎对方不成? 程潇潇几步到了跟前,道:“纪姑娘怎么冷冷清清的坐在这里,莫不是这些下人怠慢了?” 纪尔岚一笑:“哪里的话,只是这里风光宜人,不自觉便出神了。说来,还要多谢程大姑娘款待。” 方清雪一来,便有人借口将她拽到别处去了,不知道程潇潇打的什么注意。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不习惯。”程潇潇见一旁傻站着的纪天姀,问道:“这位,就是纪大姑娘?”程潇潇状似随意的打量了纪天姀片刻,笑道:“你们姐妹的相貌倒是不太相像,若是不说,我还真看不出你们是姐妹。” 这话原本说的没错,纪尔岚与纪天姀的相貌确实没有一丝共同之处。只不过这话从程潇潇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像讽刺。拿纪尔岚与庶女的相貌相比,似乎能让她心中欢快一些似的。 纪尔岚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却并不接招,因为纪天姀的脸色已经够精彩了。 纪天姀的相貌随了顾姨娘九成九,这话听在她耳朵里,无疑将她和纪尔岚的嫡庶关系摆的更加清楚明白。在众多身份尊贵的闺秀面前,纪天姀越发觉得自己卑微,也越发对纪尔岚恨之入骨。目光看向纪尔岚的时候,便露出了几分恨意。 程潇潇眼见着,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朝身边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个少女上前拉住纪天姀说道:“你刚来,还不认识什么人吧,不如跟我一起,我给你介绍引荐。” 纪天姀一愣,立刻咽下了方才嗓子眼堵着的那口气,欢喜道:“真的?那可多谢了。” 程潇潇见状也对纪尔岚说道:“纪二姑娘千万别拘束,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她们,我先去招待别处,回头咱们再说话。” 纪天姀就要跟着众人一起去别处,纪如珺突然拽住她的衣袖,叫道:“大姐姐。” 第50章 沽水女尸(一) 纪如珺相比之前长高了不少,已经很有少女模样了,脸上扔带着些许婴儿肥,看上去无邪可爱的紧。纪天姀有些尴尬,却又不能当众跟纪如珺甩脸色,只好对那几个少女解释道:“这是我三妹妹。” 众人恍然,便十分和善的说道:“让她跟咱们一起便是。” 纪天姀生怕她们不高兴,闻言松了口气,跟着众人到别处去了。纪如珺紧紧拉着纪天姀的衣袖,临走前还着意看了纪尔岚一眼。 纪尔岚眯眼看着她们走远,心头冷笑。 这厢纪天姀跟着程潇潇等人到了楼船顶层,十几名舞姬正映着水色与晴空结袖而舞,周围三三两两的闺秀正聚在一起说话,满堂明媚几乎晃花了纪天姀的眼。 在钟灵玉的事情之后,纪天姀算是领略到了什么叫做翻脸比翻书还快,此时她看着程潇潇一言不发的找了地方坐下,也不敢再轻易多说什么,只拘束的等着先前带着她的少女先说点什么。 程潇潇挑眉瞟了她一眼,不甚在意般笑了笑:“你紧张什么。” 纪天姀有些摸不清她这副态度是什么意思,正犹豫着如何回答。纪如珺从椅子上蹦下来,一派天真的说道:“程姐姐,女学里是不是很好?你能跟我说说吗?我二姐姐都不愿与我们多说的。” 程潇潇一听这话,挑眉道:“我也听说,你们在府里的关系并不怎么好,没想到纪二姑娘是这般小心眼的人?” 纪如珺懵懂的看了一眼纪天姀,纪天姀心中一动,面上便挤出一丝为难,说道:“二妹妹她……的确与我们姐妹不亲近。兴许是因为之前在阳城的时候,父亲太过冷落她……也是可以体谅的……” “不管怎么说,到底是一家子姐妹。她这么对你们,总归是过分了些。” 纪天姀没想到程潇潇会替她说话,连忙答道:“二妹妹得了贵人青眼,去了女学,父亲对她越发看中了,我自知比不上她,也难在府中出头。好在能得程姑娘体谅,让我心里多少好过了些。” 程潇潇听了这话,倒是受了启发。纪天姀若也进了女学,正好为她所用,她们姐妹相争,自己也落得干净!而且,纪天姀受了提携,往后能在府中压过纪尔岚也说不定。母亲说的对,想要一个人彻底垮掉,还要从根源入手。“总归你也是个可怜的,我都忍不住想要帮帮你了。不如,我想办法让你们姐妹也进女学,让你们父亲更重视你们姐妹,起码,不用再受冷落。你觉得如何?” “真的?”纪天姀心脏狂跳,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如果她也能进女学,不仅有更多的交际,在府中也能扬眉吐气,再也不用处处低纪尔岚一等了。 程潇潇提起唇角,说道:“当然。” 沽水微波横斜,一下一下打着船身,宋玉衡被许多人围着,一派和乐氛围,不知在说些什么。而燕凌倾则在船头临风立着,深紫色的裙袂迎风飞起,犹如遗世独立的仙子,要归去天宫一般,身边亦有多位闺秀相伴。 纪尔岚不着痕迹的打量众人,心中暗自分辨她们的身份以及背后牵扯的家族势力。薄纱浮动,微风轻缓间,周遭远远近近的话语笑闹,也变得亦真亦幻。 “哎呀,那是什么!” 一声惊呼,打破了此时的安然惬意。 纪尔岚站起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暮雨低声道:“姑娘,咱们还是小心点。” 暮叶也有些紧张:“不如奴婢先去看一眼,姑娘先在这等着。” 纪尔岚摇摇头:“你们还是跟紧我,不要单独离开的好。” 船尾的阳光被遮挡,有些荫凉,因此这里并没有什么人过来。众人都不知出了什么事,听见惊呼便都朝这里汇集过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纪尔岚原本就在附近,很快到了船尾,正看见钟灵玉指着不远处一件漂浮的东西惊诧道:“你们看那,那是什么?我怎么看着像件衣服?” “不就是件衣服嘛!这么大惊小怪的!” 钟灵玉被说的脸一红,辩解道:“这水里怎么会平白无故出现一件衣服?万一是有人落水了怎么办!” 纪尔岚顺着钟灵玉的手指看过去,果然见水面上有件湖蓝的外裙浮浮沉沉,长长的裙摆顺着水波漂开,上面的银丝纹络若隐若现。那是……纪尔岚的眼眸猛地一深。暮叶颤声道:“姑娘,方大姑娘早上来的时候,好像是穿着这件衣裙……” 纪尔岚连忙往人群中去看,却并没有看见方清雪的身影。怎么会?就算程潇潇再蠢,也不会在她的筵宴上谋害人命吧?虽然心中这么想,但她还是禁不住挤到前面细看。就在她的双手即将要摸到船尾的栏杆时,忽然感觉后背被人一撞,她整个人在瞬间从栏杆上翻了出去。 “啊!” “姑娘!” 周围乱糟糟传来高高低低的尖叫声。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根本就无法反应。然而,就在众人都以为纪尔岚必定落水,已经喊出‘不好了,有人落水”的时候,纪尔岚突然用脚勾住船尾的栏杆,纤腰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后弯,柔软的如同一条蛇般,身体轻轻一荡,便安然回到了栏杆之内。 众女拥在船尾,都睁大眼睛无法回神,看向纪尔岚的目光如同见了鬼一般。正在此时,周围又突然传来几声扑通。 纪尔岚眯眼朝四周看去,只见那些乘着小船保护在楼船四周的程家护卫,都纷纷跳入水中朝这边游了过来。 她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程潇潇打的什么主意。这种闺秀落水被低贱侍卫所救的把戏,她前世不知碰见过多少次!她的目光落在扑倒在地的孟如许身上,方才应该是她在后边推了她一把。 孟如许自己也摔了够呛,脚也崴了,勉强在婢女的搀扶下站起身,见纪尔岚望过来,连忙解释道:“纪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方才有人在后面踩了我的裙角,我没站稳,这才扑到你身上,都是我不好。” 众人都下意识的往她身后看过去,果然有个灰扑扑的脚印。 可当时周围那么多人,此时又到哪里去找踩她裙子的那人?纪尔岚心中暗叹,难道就因为孟如许多与她说了几句话,就被当做替罪羊了么?她冲对方摇摇头说道:“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不知你们之中,可有人看见方大姑娘了?” 众人这才又想起水面上那件衣裙的事情。那些护卫下了水之后,都茫然的在水面上环身四顾,不知道众人口中的‘落水之人’在何处。有人问道:“难道,这件衣裙,是她的?” “方才我还看见她的。这会怎么不见人了?” “难道,真的是她落水了?” “怎么回事?谁落水了?”程潇潇满面焦急姗姗来迟,却在看见纪尔岚的时候目光一怔,又被瞬间压下,看着一身狼狈的孟如许,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程潇潇环顾了一下脸色有点难看,吩咐身边的婢女:“你们快去找方大姑娘!” “我没事!”方清雪提裙小跑过来,一把扯住纪尔岚,担忧道:“尔岚姐姐,你还好吧?” 纪尔岚心下松了一口气,问道:“你去哪了,怎么换了身衣服?” 方清雪见纪尔岚没事,小脸恢复了血色,解释道:“方才不小心将茶水洒在衣服上,只好去换一件。” 一个小丫头突然跪地说道:“都是奴婢不好,方才拿着方大姑娘换下来的衣服,却不小心给掉到船下去了,便反身回去跟方大姑娘请罪,没想到这边就闹出了误会……” 程潇潇怒道:“好你个不知死活的!伺候人都不会,也不必回府上去了!” 那丫头连忙跪地求饶,转身又对方清雪连连磕头,方清雪本来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说道:“不过是一件衣裙,今日风大,怪不得她,算了吧。” 程潇潇冷哼一声:“既然方大姑娘替你求情,你便回府领十个板子去!” 小丫头千恩万谢,在众人的目光中逃也似的离开了。 纪尔岚并不觉得这件事是巧合,可此也无可发作,便站在一旁看着没有说话。燕凌倾深深看了她一眼,仍是那副笑意不达眼底的神色,说道:“纪二姑娘定然舞技超群。” 纪尔岚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一般人的腰可弯不到她那样的程度,能做到的只有两种人,练武的人,和跳舞的人。燕凌倾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因为她本身在舞技上有着极深的造诣。纪尔岚乐得她这么想,便说道:“不敢当。” 船尾早已经站满了人,各个手抚胸口低呼虚惊一场。还有人不忘指责钟灵玉大惊小怪,弄出一场笑话来,钟灵玉气的满面涨红,不知如何给自己解围,水面上却传来哗啦,一个护卫道:“水底有个死人!” 第51章 沽水女尸(二) “死人?” ‘死人’这样的字眼明显比落水更加直观,一干人等当下都是脸色一白,就连程潇潇也不例外。 宋玉衡眉头轻蹙,命人将楼船靠岸,安慰众人说道:“别怕,先让护卫将人捞上来,再报给大理寺。” 纪尔岚意外的看着宋玉衡,刚才一团轰乱,宋玉衡都不声不响,如同不存在一般,此时却能在第一时间如此镇定的安抚众人,真是个不容小觑的人,难怪京城贵女隐隐以她为首。这种主心骨一般的存在,可不仅仅是身份尊贵就能拥有的。 那尸体身上绑着块大石头,好几个护卫潜入水底帮忙才费力的割断了绑石头的绳子,这才将尸体从水里弄上来,抬到船上。 那女尸的皮肤被泡的微微肿胀,但还能看清面目,明显沉在水里的时间不长,看样子应该是昨天夜里被人绑了石头仍在沽水中的。纪尔岚是少数几个敢到尸体附近去看的,只是,当她看见那尸体的面目,不禁有些错愕。 一旁也有人认出了女尸的身份,惊呼道:“潇潇,这不是你身边的元烟吗?她怎么会……”话说一半,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闭了口。 元烟是程潇潇身边的贴身大丫头,这里很多人都是见过的。原本各府上莫名其妙死掉弃尸乱葬岗的下人也不少。可元烟的情形就有些古怪了,一个婢女而已,随便抓个错处就能要命,犯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 方清雪原本藏在纪尔岚身后,不敢去看尸体,听见有人说是元烟,下意识探出头来:“怎么会是她?她不是被送到城外去养伤了吗?” 众人看向程潇潇的的眼神不由奇怪起来,程潇潇有些恼怒:“不是我做的!” 然而,不解释还好,这么一句怒意满满的辩驳,更让人觉得她与元烟的死有关系。 元烟只是一个婢女而已,有什么好值得别人图谋害命的?而且前几天程潇潇的婢女被老鼠咬伤,送到城外庄子养病的事情也是人尽皆知。怎么一转头,忠心救主的元烟就怎么会被人绑了石头沉在沽水中? “天哪,元烟不是被老鼠咬了吗?难道是得了鼠疫死的?” “什么?!” 众人面色一变,都一步步往后退去。程潇潇的脸色铁青:“胡说!郎中已经给她诊治过了。 她根本就没得鼠疫。” “没得鼠疫,她为什么会死了?” 如果元烟得了鼠疫,尸体又被投入沽水,这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了,鱼虾吃了她的尸体,同样会染上疫病,到时候,整个沽水,京城以及周围的城镇都要遭殃。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众人哪里还有心思去顾忌程潇潇的身份,直接劈头质问。 “是啊!你说清楚,若是她没得鼠疫,又是忠心护主的大丫头。刚刚救了你的性命,怎么就死了?” “我怎么会知道!”程潇潇气急败坏,脸色更加难看。 宋玉衡美目中满是温和,走过来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并劝慰程潇潇道:“潇潇别急,刚才咱们已经让人去报给大理寺,一会仵作来了,一验便知。” 纪尔岚看着宋玉衡的面色,心中不禁感叹她的城府。 宋玉衡明面上是在劝程潇潇,实际上却是在引导程潇潇,让仵作验尸来证明元烟没有得鼠疫。但是,若是仵作来了,确认元烟没有鼠疫,那么,元烟又为什么死了呢? 别人想不到,不代表宋玉衡想不到。 元烟虽然救了程潇潇,但在生死一线的情况下,元烟难免心生不平,甚至怨恨,元香平白受到迁怒更是如此。更何况,纪尔岚当时就在不远,看到了程潇潇拽着元烟给自己做挡箭牌的动作,她能看到,程家的护卫兴许也看见了。 所以,为了避免元烟元香日后成为祸患,对主子不利。就要让她们无声无息的从这个世上消失。程潇潇没有这份心机,但程家的其他人未必没有这份考量。只是没想到,程潇潇设了楼船宴,偏偏用了这种手段暗算纪尔岚落水,真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虽然这种事暗地里屡见不鲜,可明面上却是不允许被传扬的,毕竟,这天下还是不知情由的百姓居多。悠悠之口,岂能尽封。这件事传出去,程家的名声必将受损。 宋玉衡明知这一切,却在暗中推波助澜。如果到时候有人不满,她也可以用‘一时情急’为借口,推脱过去。 纪尔岚不是不知道,四大世族之间的关系诡秘复杂到了极点。可一个十几岁的宋家女儿便有这副九曲十八弯的心肠,未免有点太过可怕。 众人纷乱猜测间,大理寺的人和仵作已经到了。同行的还有程潇潇的庶兄程少章。“潇潇,你没事吧?” “大哥,你来了?”程潇潇神色间,对程少章颇有些依赖信任。“你一定要帮我说清楚!” 虽然她并不觉得一个婢女的命有多么重要,可无论什么原因,别人前脚救了你,后脚就被杀掉,显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程潇潇又不是傻子,当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被人暗中猜测。 程少章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所及,看见纪尔岚站在那里,神色自然,表情半分变化也无,好似之前的冲突根本不存在一样。纪尔岚心下暗忖,这京城就是这么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各个都深不可测。任何一个人,甚至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也有可能在你稍加懈怠之时给予致命一击! 她要在这群人中周旋,报仇,当真是件千难万难的事情。 仵作很快有了答案:“死者是溺亡,并无鼠疫的病状,诸位可以放心了。”死者身份很明确,又是程家的事,大理寺自然不会自作主张做什么多余的调查自讨没趣。 在场众人都是未出阁的少女,原本有外人在应该避嫌,可心系此事,便也没什么人提起要走的,等听了仵作的定论,纷纷松了口气,交头接耳的告辞离开。 程潇潇想要拉着她们当场说清楚,却被程少章拦住。程潇潇当下知道事情有异,不能在此多说。一时气闷,看看元烟微微发胀的面容,转身狠狠的瞪了一眼纪尔岚的背影,问身边的程少章:“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元烟怎么死了?她们都胡乱猜测说是我害的!” 程少章在心中暗道:本来就是你害的。面上却语重心长:“潇潇,不止元烟,元香也已经死了。这件事,等回府之后大哥再慢慢跟你解释。” 纪府的马车沿着沽水一路往永安坊回去,方清雪心里害怕,仍旧抓着纪尔岚坐在她旁边。“尔岚姐姐,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死人!真是吓死了!你怎么这么镇定,难道不害怕?你以前是不是见过死人?” 纪尔岚目光投向马车外面,答道:“嗯,见过。” 她不仅见过,见过的,还都是她身边亲近之人的尸身。比如,秦氏,阿潭和纪昀兄弟。他们的死,是因为纪成霖的凉薄,因为敌手的狠辣,还有前世自己的愚蠢。 方清雪讶然,就要再问,马车却在这时猛地一阵剧烈的颠簸,然后疯狂的朝前面冲了出去。车夫传来一声惊呼,似乎是从马车上掉了下去。方清雪和暮雨暮叶顿时滚做一团,纪尔岚面色一变,她太大意了,原来程潇潇还在她的马车上做了手脚! “你们抓紧了!”说罢,她一把掀开车帘,跳到疯了一般的马上,企图让马停下来,可那马此时根本控制不得,只顾猛劲的往前冲。纪尔岚往前看去,一片荒路连着一小截断崖,下面就是沽水。 纪尔岚心一沉,若是马车从这里掉下去,车里的三人,她能救几个?眼见马车根本不可能安稳停下,她立刻从袖中掏出一把折扇,细细看上去,那扇骨居然闪着银光。 纪尔岚死死保住马脖子,横握折扇,狠狠朝马的喉咙处割了下去。 滚烫的马血瞬间喷溅出老远,惊马吃痛,拖着马车朝前剧烈奔跑了一阵,终于踉跄着在断崖边上停了下来。马匹倒地的瞬间,纪尔岚纵身一跃,从上面跳下。 可没想到马匹太重,此处路又不平,马车被力道一带,便往旁边栽倒,发出哐啷一声,车顶与车身都摔得分离开来。 纪尔岚听见几声尖叫,就见暮雨和方清雪一前一后从马车里滚了出来,朝短崖处翻了过去。 纪尔岚心头一惊,只来得及扑过去扯住方清雪惊慌挥舞的手臂,暮雨却惊叫一声,已经从断崖处摔落。纪尔岚一咬牙,猛的一个旋身,借力将方清雪甩到了车辕旁,自己脚一蹬,飞速朝沽水跳了下去。 “尔岚姐姐!” 方清雪眼见这纪尔岚摔落沽水,脑中嗡的一声,便不省人事了。 暮叶挣扎着从马车里爬出来,头上撞破的伤口还流着血。她爬到断崖边,朝下面的沽水望过去。泪水霎时迸出,姑娘都是为了救她们才涉险的……“姑娘!暮雨?”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一片寂静,崖下的沽水不急不缓的晃动着水波,似乎再对暮叶说,它什么都不知道。暮叶额角上的鲜血留下来与眼泪混在一起,她只有死命的喊着:“姑娘,暮雨!你们在哪里!” 第52章 遇险 纪尔岚纵身一跃,堪堪捕捉到暮雨的裙角在水面上隐没。她随之调整好呼吸,瞬间没入水中。断崖不过七八丈高,又是六月天气,沽水并不寒凉。纪尔岚水性极好,如果暮雨没有撞上岩石之类的受到重创,她一定能把她救回来。 纪尔岚的身体刚刚停止下沉,她便睁开眼睛,朝暮雨一头扎下的方向拼命游过去。 湖底的水草已经长得颇高,水下视线又模糊,纪尔岚寻了一圈没有看到暮雨的影子,心中正暗自着急,却听见身后有动静。她下意识警觉起来,忙将手放在匆忙别在腰间的折扇上。回头一看,那男子眉眼深邃,黑衣如墨,不是杨戭又是谁? 即便是在水下,也能清楚的看见纪尔岚一副见鬼的表情。他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打了一照面,都十分惊诧。杨戭瞄了瞄纪尔岚在水下游刃有余的模样,微微眯起眼睛。纪尔岚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便要继续去寻暮雨。渡王一把扯住她的手臂,朝一个方向指了指。 纪尔岚往那处一望,似乎有一片衣角飘在水草间。她顾不上回应杨戭,便朝那处游了过去。 水草中浮着的人眼睛紧闭,脸色煞白,已经昏厥过去,正是暮雨。纪尔岚连忙上前,用手臂勾住她的腰,却发现她的双腿脚边被水草缠得死死的,一定是方才暮雨奋力挣扎过。 水草这种东西,越挣扎缠得越紧。 杨戭一手扯着水草,一手指着上面,让纪尔岚上去换气。纪尔岚却摇摇头,此处水域并不浅,她上去再下来的功夫,兴许暮雨就没命了。 她毫不迟疑的拔出腰间折扇。 折扇已经被浸湿,稍加碰触便只剩扇骨在水中闪着寒芒。渡王眼中的惊诧几乎收敛不住,可此时纪尔岚却没心思在他面前隐藏自己了,迅速将水草割断,扶着暮雨向水面浮了上去。 纪尔岚此时已经有些控制不住呼吸,口鼻冒出一连串的水泡。杨戭见状,在她身后使劲托了她一把。纪尔岚借着这股劲力,一口气冲到水面上,拼命喘气,微微的眩晕感瞬间被缓解。 杨戭随后也浮出水面,她看着纪尔岚,又看看被她紧紧抱住的暮雨,心下生出一股异样之感。 纪尔岚环视四周,附近都是岩壁,根本没有地方可以上岸,她只好拖着暮雨往更远处的水岸游过去。 “我帮你扶住她,你可以歇歇。” 纪尔岚漠然回望他一眼,说道:“不必了。” 毫不迟疑的拒绝,同他们初次相见时一模一样。 杨戭的脸色瞬间僵硬。对方甚至没问问他怎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下水来救她。连声感谢的话都没有说。她难道是只没良心的白眼狼吗?他刚想到这,纪尔岚突然回头说道:“多谢。” 杨戭额头青筋一跳,冷哼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纪尔岚嘴角一提,却没说话,可杨戭却读懂了她的意思,她是在说:我可没让你来救我。 杨戭深吸一口气,不打算在这种情况下跟她一般见识,便说道:“雷泽他们很快就会找过来,方家的人应该也在找你们。” 刚才从楼船宴回来,方清雪上了纪府的马车,而方家的马车一直在后边跟着,此时想必也已经与方清雪汇合,得知情况,肯定会来找她。只是,渡王出行,身边定然有不少人,就算要来救她,用的着亲自下水么?“雷泽呢?” 杨戭想起自己好心来救人,却受冷待,‘哼’了一声,道:“你跟他倒是熟?” “不熟。”纪尔岚坚定摇头。 “即便是他或者任何护卫下了水,也没办法救你。除非你想委身下嫁给我渡王府的护卫。”杨戭说了这一句,挑眉看着纪尔岚,等着她反问一句‘那么王爷来救,难道不怕我赖上王爷’之类的话。 然而纪尔岚只是说道:“一会若是有人来接应,还请王爷先避一避嫌。” 杨戭的脸顿时黑如锅底,连不跟她一般见识的决定都忘了。纪尔岚却根本没注意,只一心往前游着。湿漉漉的额发贴在脸上,却丝毫不显狼狈。 这副情形,又让杨戭想起那日暴雨,纪尔岚满身湿透,沉默且淡然的走在江边。那时,她眼中冰寒一片,又似难以熄灭的一团火在里面跳动。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一个还未及笄的少女,哪里来的这种眼神。 可此时,杨戭再次看见她的眸光,由内而外的心惊。她的刀扇,她的好水性,还有他们三番两次的相遇,还有……苏家兄妹。将一切串联起来,杨戭的目光疑惑而冰寒:“你到底是什么人?” 纪尔岚回头,诧异的看着杨戭。杨戭以为她会辩解,会极力说明,然而,她只是客气而疏远的说了一句:“这不关王爷的事。” 杨戭简直被气笑了,是自己自作多情了?的确,每次他们两人遇见,好像都是他主动要求帮忙的。这么说,她不是有意接近自己,苏家兄妹的事情也是巧合了? “哼,是吗?”杨戭的目光深远幽暗,却少了几分由来已久的冷清疏离:“你还欠本王一个谢,可还记得?” 纪尔岚动作一顿,讶然道:“王爷想好了?” “本王要你将自己每日的行踪都如实报到王府。” “哈?”纪尔岚僵硬回头:“这……好像不和规矩吧?” “规矩?本王怎么不觉得小小规矩就能管住你?”杨戭冷笑一声:“更何况,你态度如此恶劣,轻慢本王,你若不答应,本王便大大方方治你个不敬之罪,如何?” 纪尔岚张了张嘴,见杨戭面色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应该谄媚一点的。都怪那个程潇潇,把她内里武林祸害的脾性又给气出来了。“为何?” “不为何,本王高兴怎样就怎样。怎么?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纪尔岚累的够呛,已经无力再跟她打太极了。 一路往东岸游过去,岸边似乎已经有人在那里接应,两人都是眼尖的,看出打头那人是雷泽。纪尔岚松了口气,若是再让其他人看见她和渡王在一起,并且是如此不堪境遇,传出去她可是有一万张嘴都说不清了,估计回去就得被纪成霖打包送给渡王做妾! 雷泽一见着两人,便下水来接应。看见纪尔岚自己抱着暮雨,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他家主子又被拒绝了?“王……王爷,您没事吧?” 杨戭目露凶光,恶狠狠的瞪了雷泽一眼。 三人上了岸,纪尔岚啪嗒一声摊到在地。 “额……纪姑娘……”雷泽实在猜不出是什么情况。 纪尔岚眼都没睁:“你们赶紧走……” “啊?王爷,这……” 杨戭负手冷哼道:“走。” 雷泽莫名其妙的跟着湿哒哒还在滴水的主子,迈着僵硬的步子离开。心中暗道:这纪姑娘真是神了!能把他们王爷折磨这样的,还是天下独一份儿! 方大人亲自带着护卫,很快也找到了这里,想必是杨戭想办法找人告知了她们。方清雪和暮叶一见她,直接就扑了上来:“尔岚姐姐,你没事太好了!” “姑娘,暮雨她?”暮叶的眼泪还在眼圈里打转,见纪尔岚没事,赶紧去看暮雨。伸手探了她的鼻息,又哭又笑说道:“谢天谢地,暮雨也没事。” 暮雨刚才就已经吐了不少水出来,这会面色已经好了不少,只是还没有醒过来。 方清雪的父亲方重上前,道:“尔岚侄女,你对清雪的救命之恩,叔父永远都记在心上!” 自从上次方府的事情之后,两家的关系就亲近了不少,方重夫妇也直接将她当做侄女看待。这次的事情着实出乎意料,方重得知消息之后,十万火急赶来,命人下水去搜寻纪尔岚,却根本没有找到她的影子,他还以为纪尔岚凶多吉少了。 纪尔岚摆摆手:“伯父我没事,咱们先回去吧,这件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方重已经得知纪尔岚救下方清雪的过程,心下虽惊异,现在却不是多说的时候。而且,纪尔岚自己的事情,若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也不好去问。“先上车回去。” 看着暮雨有要醒来的迹象,方清雪松了口气,说道:“在马车里都是她护着我,不然我肯定比现在伤的重。”她身上青青紫紫磕坏了不少地方,此时却顾不得浑身都痛的要命。“尔岚姐姐,要不是你,我今日肯定没命了……” “是我太大意了。” “没想到程潇潇一计不成,还不甘心。” 纪尔岚摇摇头:“事情刚出的时候,我第一反应也是程潇潇,现在却不这么觉得了。她哪里有这份留后手的心机。” “什么?不是她,还能有谁?” “或者是程少章也说不定。”纪尔岚很明白程少章的想法,若他不能讨得程潇潇的欢心,他以前做的很多事情都白费了。上次他惹了程潇潇不快,说不定想尽办法要弥补呢。 第53章 纪天姀得偿所愿 “程少章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可他真的会做这种事?”方清雪边说便帮纪尔岚绞干头发,暮叶重新替她梳了发髻,将一套衣服拿到纪尔岚跟前,说道:“姑娘,这是早上咱们带着备用的衣物,我在散落的马车旁找到的,好在有包裹,没有沾到灰尘,赶快换上吧。” 暮叶很聪明,她虽没有明说,但意思很明确,纪尔岚亲自下水去就暮雨的事情不宜被别人知晓,否则,会惹来很多麻烦。 纪尔岚没有再说程少章的问题,迅速换了衣服,说道:“马受惊的事情,肯定瞒不过人,一会咱们回府,就说暮雨落水之后,是清雪差人去求助方大人,帮咱们找到的人,别的一概不要多说。” “是,奴婢明白。” 方清雪眼圈还红着,对方才发生的事情仍旧心有余悸。说道:“尔岚姐姐放心,方府的人也不会乱说话的。何况,你跳下断崖的时候,只有我和暮叶两个人看见。后来跟着我爹去找你的几个护卫,都是信得过的。那匹马的尸体,我爹已经让人给处理掉了。” 马脖子上的伤口是纪尔岚用扇骨割开的,被人知道难免惹人怀疑。纪尔岚放下心,说道:“好在方大人想的周全。不过,你们是怎么找到我和暮雨的?” “我爹命护卫下水找人未果,就碰见了渡王爷的车驾,那个常伴王爷身边的雷护卫说,如果落水之人懂得水性,应该会往最近处的东岸游过去。我们就一边让人在沽水中继续找人,一边到东岸去找你们。” “渡王来这边做什么?” “我爹说,皇上听说古有蓬莱仙山,是得道之人登天之处。便动了心思,想要在沽水内最大的岛上兴建蓬莱殿。据说此事交给了渡王爷操办,想必他是来过问此事的。” 纪尔岚点点头,今日还真是巧了。 皇上要兴建离宫的事情,纪尔岚前世也有些印象。沽水广阔,风光旖旎。内湖之中有不少独立的岛屿,一些离水岸较近的小岛,一直是文人学子们惯常光顾的地方。似乎后来因为蓬莱殿耗资巨费,劳民无度。两王劝谏,还引起了皇上的不满,加上世族间的勾连营结之事,而引出了无数大小事情。 一行人很快回了永安坊。暮叶连忙跳下马车,叫了两个婆子出来把暮雨抬了进去。正好迎面撞上纪成霖,纪成霖显然已经知道出了什么事,问道:“你们姑娘呢?” “父亲,我在这。”纪尔岚刚与方大人别过,还没进院子就听见纪成霖的询问。 纪成霖上上下下打量她片刻,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怎么会出这种事情?好端端的马怎么会受惊了?” 纪尔岚心中有些好笑,她的父亲,终于开始在意她的死活了?这副担忧的神色,如果放在以前,比冬雷夏雪还难以见到。“女儿没事,父亲不必担忧,只是个意外。” 纪尔岚话还没说完,秦氏便匆匆赶了过来,一把抱住纪尔岚:“尔岚,你可要吓死阿娘了!” “阿娘,我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站在你面前吗?倒是暮雨那个丫头,幸亏清雪差人去请了方大人帮忙,不然这丫头小命就要交代了。” 纪成霖蹙眉道:“怎么能因为区区婢女就去麻烦方家。” 纪尔岚道:“父亲有所不知,惊马之时,暮雨这丫头对我和方大姑娘多有顾及,才使我们二人得以周全。方大姑娘感念暮雨,一定要方大人亲自带人去寻,不然,女儿也会要命人去找父亲帮忙的。这样有情有义的丫头,尔岚可不想轻易失去。” 当然,即便纪尔岚找人来想纪成霖求助,纪成霖恐怕也不会因为一个婢女的性命大动干戈。纪尔岚深知这一点,这么说是想堵住纪成霖的不满。 纪成霖干咳一声,笑道:“那是自然,暮雨这丫头的确不错,你命人请郎中来给她好生诊治,莫要让人觉得我纪府薄情寡恩。改日,你再同你母亲到方府致个谢。毕竟是麻烦了人家。” “是,尔岚知道了。”纪尔岚想了想,又说:“父亲,尔岚正好有一事要与您说明。” 纪成霖停下步子,道:“你说。” “咱们府上没有坐诊的郎中,若是往后三更半夜谁有个头疼脑热的,实在是个麻烦事。恰好前几日母亲身体有些不适,到百草堂去就诊,那里有位苏朗中,虽然年纪并不大,医术却十分不错,风评也好。不如请到府中坐诊。父亲觉得此事如何?” 纪成霖看看秦氏,沉默片刻问道:“身体不适?” 秦氏微有些不自然,答道:“并不是如何严重的病症,都是些积年日久的小毛病。” 纪成霖点点头:“这些琐事,你帮着你母亲看着决定便可。不必知会我了。”说罢,着意看了秦氏一眼,转身离开了。 纪尔岚看着秦氏说道:“阿娘,您觉得父亲对您如何?” 秦氏顿时从纪成霖微不足道的一句关心中缓过神来,尴尬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问,都是多年的夫妻了,有什么如何不如何的。” 纪成霖前几日将两个新添的丫头收做了通房。秦氏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定然是伤心的,今日得了纪成霖一句别有用心的问候,竟然就又有了希望了。 纪尔岚心中泛起阵阵无力感,她要怎么才能让秦氏明白,纪成霖不会对她回心转意?续弦,是纪成霖最快攀上高处的好机会,他不会放弃的。所以,在纪成霖眼中,秦氏是早晚要‘病死’的人。“母亲近日来气色好了不少,看来苏朗中的方子还是不错的。” 秦氏答应着,又上上下下看了纪尔岚一遍,问:“你真的没事?若是哪里磕了碰了,万万不可马虎,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若是留了伤疤可不得了。” “嗯,我知道了,我先去沐浴更衣,回头在找母亲说话。” 纪尔岚好说歹说把秦氏劝走了,暮冬连忙拽着纪尔岚替她除了衣服,说道:“姑娘虽然换了外衣,里衣却还是湿的,这样可是会生病的!水已经对好了,奴婢这就先伺候姑娘沐浴。” 泡近温热的水里,纪尔岚舒适的吐了口气:“暮雨怎么样了。” “苏朗中已经来看过了,说是受了惊吓,夜里兴许要发热,留了方子下来,说吃上几副药就会好的。”暮冬说着话,又给纪尔岚端过一晚姜汤来:“姑娘快喝了,发发汗。这时候沽水虽然不冷,可在水里泡久了,终归不好。” 纪尔岚捧着姜汤喝了,问:“纪天姀她们姐妹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听说,是受别府的姑娘相邀,要晚点才回来。”暮冬蹙眉道:“大姑娘倒是伶俐,头一天参加筵宴便结交了朋友了?老爷听说此事,很是高兴呢。” “程潇潇这次暗算不成,看样子是要提携纪天姀呢。” “那,大姑娘有了这么个无法无天的靠山,会不会对姑娘不利?” “总之,咱们处处小心着。” 府上平静了没几日,便传来纪天姀姐妹也有幸进入女学的消息,纪成霖的脸色根本不能用好来形容,简直是容光焕发。特意将三人叫到面前,说道:“你们姐妹三个,都是父亲的好女儿,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都要和睦相处,互帮互助,明白了吗?” 这就是将她们放在平等的位置来说话了。 纪天姀得意的看了纪尔岚一眼,说道:“那是自然,我是做姐姐的,很该照顾两个妹妹。” 纪尔岚一笑:“那就多谢大姐姐了,若是妹妹有了什么委屈,一定找大姐姐帮我出头。” “那是……自然。”纪天姀一噎,干笑一声。她心中恨不得纪尔岚早日有个好歹,如果有机会,她不介意让纪尔岚死的更难看一点! 纪成霖不知道她们小姑娘家整日心中都在想什么,不过,只要结果是好的,其他都不重要。“对了,尔岚啊,你舅父来了信,说要来上京看望你母亲,为父近来事多,你和你母亲就看着安排。” 纪尔岚一愣:“舅父要来?”她从纪成霖手里接过信,快速看了一遍。 她的舅父秦城,是个温厚恭良的好人,只是怀才不遇,如今已经三十出头的人了,仍旧在寒窗苦读。舅母走的早,连个孩子也没留下。只剩下他一个人零丁过活。从前秦氏在纪家不受待见,连带着他也被当做穷亲戚,轻易不敢来纪府,怕给秦氏添麻烦。 这次能主动来看望她们,恐怕是太过担心她们的境遇。以前虽然不常见面,但至少都是在阳城,若有事,起码能听到消息。现在就不同了,她们远在京城,秦氏又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想要得知她们到底过的好不好,只有亲眼看一看才能知道。 “父亲又是尽管去忙便是,尔岚会帮母亲招待舅父的。”纪尔岚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中很是高兴。 天色将晚,纪尔岚先去正院跟秦氏说了这事,才回了空山小筑。 一进院子,她便觉得气氛不对。往里走了几步,便看见几个丫头战战兢兢的守在屋门口,门前一个高大的身影对峙一般站在那里。 第54章 怀疑 黑影听见动静转过身来,纪尔岚看着他:“雷泽,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院子的气氛顿时因为她的出现而放松下来。暮冬绕过雷泽,小心翼翼走到纪尔岚身边,解释道:“姑娘,这个人……他,非要见姑娘您,我们说您没在院子,他不信……” 雷泽有些尴尬,道:“纪姑娘,我不知道你是真没在。” “你以为我是避而不见?”纪尔岚好笑道:“我为什么要避而不见?” 雷泽看看暮冬她们,欲言又止。纪尔岚挥手让她们都退下,坐在院中樟树旁的石凳上,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树冠如伞盖,在院落中遮出大片阴影,将天色暗淡下昏黑的小院,遮的更加模糊不清。雷泽勉力分辨着纪尔岚的神色,说道:“王爷让我来……说纪姑娘答应将每日的行踪如实禀报到王府……” 雷泽颇有些尴尬,他家王爷居然要时刻监视一个未出阁的,甚至未及笄的小姑娘的行踪,怎么想怎么古怪。“王爷说了,前几日纪姑娘失约,是他没有考虑周全,以后让我每日来此,替纪姑娘传递信笺……” 纪尔岚已经料到,那个脸皮厚如城墙的渡王,是不会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的。而她也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行踪么,还不是她自己说了算。“今日你便口头转述吧,明日,我在写好纸笺等你来拿。” 雷泽微微躬身:“是,纪姑娘请说。” “我今日半步也未出府。” “啊?”雷泽愕然。纪尔岚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我今日的确如此,不信,你可以去打听打听。” 雷泽脸上黑里透着红,好在天色昏暗看不清楚:“是,那我这就回去了……” 雷泽逃也似的跃过墙头走了。纪尔岚好笑的哼了一声,吩咐道:“把灯都点起来吧。” 不一会,空山小筑中一片明亮。 除了屋檐,院中间的香樟树下,也大大小小挂着十几只颜色不一的菱纱灯笼,都是纪尔岚吩咐暮冬她们用彩色的菱纱糊的,远远看去,斑斓的亮光星星点点垂在树枝上,如同天上宫阙般娟彩辉煌。 几个丫头点好灯,排排站在纪尔岚面前,一副紧张神色,纪尔岚道:“渡王爷似乎对我生出了些怀疑,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与他两不相干,谁也威胁不到谁。你们只需仔细着,莫要让他人知晓。” “是,奴婢知道了。” 暮雨刚刚好起来,犹豫道:“姑娘,是不是那日你下水救奴婢的事情,让渡王爷怀疑了……” “你无需自责,我也不是一定要隐瞒自己的事情,只不过在纪府得势之前,在咱们有足够的自保手段之前,需要谨小慎微一些罢了。况且,我也不会让我身边的人,无辜受难,平白受死,救你是一定要救的,无需瞻前顾后。这件事情就此揭过,莫要再提。你们只管做好分内的事情,其他的,我心里有数。” “是……”暮雨下巴颤抖,哽咽着给纪尔岚磕了个头,众人扶她起来,都悄然下去做事了。 隔日,纪尔岚的舅父秦城就到了,可见,他是寄出信件之后等不及回信便出发了。 “大哥!”秦城一下马车,秦氏便迫不及待的迎了上去。 秦城与纪成霖同年,人生的相貌堂堂。都说外甥像舅,纪昀与秦城的样貌就十分相像。此时秦城面有风霜之色,想必吃住上多有不精心之处。然而,在看见秦氏和三个孩子都安然无恙,并且精神百倍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眼中迸发出的灼然欣喜,掩盖住了他一身的疲惫劳累。“阿蕙!” 秦氏眼眶泛红:“大哥,你……你好不好?” “好,我一切都好!重要的是你们,看到你们过的好,大哥就好。” “舅兄一路风尘,赶快进府再叙。”纪成霖面子功夫一向到家,不会因为心中低看就轻慢对方。这也是他为人处事的圆滑之处。 “舅舅!”纪尔岚和纪昀兄弟连忙上前,扯着秦城进了门。秦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尤其是见到纪尔岚的时候,他怔了好半晌:“尔岚的变化最大。” 纪尔岚笑道:“那是自然,尔岚已经长大了。” 她这亦真亦假的俏皮话,让众人心中都升起几分异样之感。因为无论是纪成霖还是秦氏纪昀兄弟,都在不同的方面感受到了纪尔岚的变化。 而不情不愿跟在后面的纪天姀,所感受到的,是纪尔岚的相貌。 从前纪尔岚瘦弱的像根豆芽菜,再精致的五官也让人看不出好来。可自从顾姨娘失宠,她一天比一天精神,连个子也长的飞快,此时几乎与纪天姀一般高了。“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回事?吃了仙丹不成?” 从前纪天姀以自己的容貌为傲,可前次楼船宴之后,她才发现,与她相貌差不多的何止十个八个,更不用说宋家和燕家的姐妹了!而这个纪尔岚居然也不知不觉的出落了! 纪如珺抬头忘了一眼目光愤恨嫉妒的纪天姀,想起程潇潇那一句‘你们姐妹的相貌倒是不像’,不由皱了皱眉。 秦氏秀眉樱唇,端淑文静。而纪成霖薄唇朗目,温文尔雅。纪昀和纪天姀就不说了,一个长相是典型的秦家人,一个与顾姨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但纪如珺和纪融可是实实在在的纪家相貌,往纪成霖身边一站,就知道是他的儿女。 可纪尔岚呢?既没有秦家人的灵雅秀气,也没有纪成霖的温润端方。一双长眉英气凛然,双眼狭长明如朝露,玉肌琼鼻……纪如珺愈加疑惑,低声嘀咕道:“二姐姐的相貌不像母亲,也不像父亲。她比咱们家所有人都要好看,大姐姐你说是不是?” “哼,你倒是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纪如珺垂头默了片刻,再次低声说道:“难道姐姐不觉得吗?二姐姐真的与咱们家任何人都不像的!” 纪天姀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纪如珺歪头道:“没什么意思啊,本来二姐姐就与咱们长得不像嘛!” 纪天姀看了她一眼,蹙眉细细想了半天,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纪如珺拉着她问:“大姐姐想到了什么?” 纪天姀突然兴奋起来,声音压的极低道:“你说,她不会是个来历不明的孽种吧?” 纪如珺眼中异色一闪而过,道:“阿珺不知道姐姐在说什么。” “哼!你整天出了吃喝睡。还能知道什么!”纪天姀一甩手,追着众人往前去了。她近日可是极力要在纪成霖面前表现的,不可有一丝懈怠,既然她不是嫡女,就一定要像她新交的手帕交说的那样,突出自己的长女身份,立起长女的气势来! 纪如珺低低冷哼一声,也跟着上前去了。目光却总在纪尔岚的面上流连个不停。直到纪尔岚看向她,她才收敛了目光,专心做起纪天姀的跟班来。 入京以来,因着纪尔岚的强势,纪成霖又没有得宠的姨娘,秦氏一方人迅速在纪府立起了规矩,站稳了脚跟。下人们便只管一心一意听命办事,没那么多分心眼。听说是舅老爷来了,都十分用心伺候。而纪成霖等人,不管是真的,还是装的,一顿接风宴,上下都和乐融融。 秦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膳后与秦氏私下聊起近况说道:“阿蕙,你现在能如此,为兄也能放心了。” “舅舅,你现在还不能放心。” 秦城闻言愕然抬头,见纪昀兄弟跟在纪尔岚后面,三人都与在阳城时变化颇多。“尔岚这话是何意?” 纪尔岚坐到秦氏身边,看着秦城说道:“舅舅,阿娘没有娘家的支撑,到底是没底气。现在父亲刚刚入京,不敢有太大动作引人注意,过个一年半载,府里就未必会想现在这般风平浪静了。前几日,父亲刚把母亲房里新添的丫头给收了通房了。将来若要纳妾,恐怕母亲也是拦不住的。妾室庶子女作耗,境况岂不是又回到从前了?” “尔岚……”秦氏嗔怪的看着她,“你这孩子胡说什么?” “阿娘,妹妹没有胡说。”纪昀与纪融两人顺理成章进了应天书院读书,接触的世家子弟多了,也有了几分不同于从前的变化。纪昀的变化尤其大,稳重沉默了许多:“有些事情,不是回避便能解决的,我们是一家人,也只有我们才会真心为了阿娘着想。” “昀哥儿……”秦氏脸色微变,她从来不想将自己与纪成霖的事情加诸在几个孩子身上,可到底是她太过懦弱,没能保护好他们。 纪尔岚见状,说道:“母亲,我们已经不小了,自然是要为您分忧的。”她看着舅舅秦城,又说:“母亲性情太过和善,用不出那些雷厉手段,若遇见个有心计的,还是要吃亏。” 秦城渐渐从方才的喜悦中脱离出来:“尔岚的意思是……” “纪家和秦家的渊源我们都知道。当年祖母为了供养父亲和二伯,才迫切的娶了母亲进门,母亲的嫁妆现在只剩下十之二三。这还是从顾姨娘手里夺回来的。”众人心头都泛起苦涩来,尤其是秦城和秦氏。纪尔岚的语气不急不缓,说:“当年母亲有嫁妆傍身,还被顾姨娘欺压多年,如今母亲几乎什么都没有,舅舅觉得这样的好日子能过到几时?” 第55章 查探当年旧事 晚风和缓,烛火微微晃动,在众人面上投下深深浅浅的虚影,如同过往留下的零碎印记,嵌入此时阴郁的氛围中。 纪尔岚毫无避讳的揭开事实,秦城沉默了,目光中泛起内疚:“是舅舅没有照顾好你们。” 纪尔岚郑重道:“我知道舅舅怀才不遇的难处,但大器晚成者古今有之,得用之后无一不是能臣名仕。尔岚听说舅舅竟是打算放弃这次秋闱,深觉不妥。哪怕你不为了阿娘,为了自己,也该坚持才是。” 秦城看着一旁的秦氏等人都朝他点头,心下泛起阵阵酸楚:“我竟不知道你们是这般看重我……” 秦氏知道秦城多年来备受冷遇的滋味,说道:“大哥说的什么话……无论别人怎么看,无论别人说什么闲言碎语,你又何必在意呢。我们始终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再说,大哥的才学,比之老爷,根本不差什么。” 纪昀道:“舅舅为人比不得父亲圆滑,又没有身家背景,仕途一路定然要比旁人难上一些,不过我相信这些障碍不足以让舅舅裹足不前。” 秦城怔然看着她们半晌,强自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默然片刻,他站起身,一字一句说道:“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兰若阁。 纪天姀已经卸了衣饰钗环,在案前坐了好一会,纪如珺见她提笔又放下,不由问道:“大姐姐,你做什么呢?” 纪天姀沉眉凝思了一会,说道:“当然是今天下午说的那件事……纪尔岚与咱们家人的相貌着实相差的不止一星半点,我左思右想,难道,这其中当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纪如珺道:“那姐姐想起了什么吗?” “你年纪小,当年的事情没有听说过,我倒是听姨娘提起过的。当年她不过略施手段,就能让秦氏遭一回罪。”纪天姀眉毛微微挑了挑,似乎想起了她们娘几个得势的时候,片刻间,眉毛又落下,冷哼一声:“若不是这个纪尔岚突然变得跟疯狗一样,咱们现在也不至于这般不好过!” 纪如珺眉头蹙了蹙,不耐烦的神色一闪而逝:“姨娘提起过什么?” 纪天姀看了她一眼,一边思虑一边说道:“据说那时我刚满周岁,秦氏也要生产,可惜她身体底子不好,又不如姨娘受宠,怀胎时没有调养好,生下的孩子先天不足。姨娘使了点小手段,说服秦氏到女罗庵中去祈福救女。本想着秦氏刚出月子又病怏怏的,最好一大一小两条命都交代在庵中才好,谁知,秦氏命大,纪尔岚也命大,两人不仅没事,纪尔岚的不足之症也好了!” 纪天姀晦气的‘呸’了一口,说道:“真是天不遂人愿!” 纪如珺听的愣神:“原来还有这样的旧事。倒也稀奇,二姐姐的病怎么就好了?不足之症好像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痊愈的,咱们在阳城的时候,不是有个富户家的小公子,就是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每日里几乎将名贵药材当饭吃,可最后不还是夭折了吗?” “据说是那支破簪子的功劳!”纪天姀想起纪尔岚反咬她一口的事情就气的要死,自己还被讹了五百两银子。 “荷露簪?” “是啊,秦氏在女罗庵中遇见了一位贵人,这簪子是那人的贴身之物,沾染了贵人的气运,据说可保纪尔岚性命无忧。”纪天姀似乎想好了要怎么问,提笔撩墨,写了开来。 “真奇怪,怎么会有这种事。”纪如珺抿唇想了想,问:“大姐姐是想写信问问姨娘吗?” 纪天姀勾唇一笑,说:“是啊,万一当年的事情有什么猫腻,纪尔岚可就完了。就算她的身世没什么异常之处,给她添点麻烦也是好的!” 纪如珺不再多问,在墨玉的服侍下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躺在榻上,她忽然问道:“墨玉,方才大姐姐说的是真的吗?那支簪子你可见过,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墨玉是从阳城跟着纪如珺来的,对纪家的事情十分了解,她说:“二姑娘的身世,奴婢并不太了解。不过,那簪子在大姑娘手里时,奴婢远远瞧见过,十分精致名贵呢。大姑娘喜欢的不得了,可太太十分看重这荷露簪,大姑娘一直没什么机会弄到手。那次若不是二姑娘想跟着来京城,恐怕也不会拿簪子出来,让大姑娘逮着机会。可惜,最后大姑娘还是没能如愿,簪子又被要了回去。” 墨玉说到这,微微放低了声音,道:“有一回,奴婢偶然听见大姑娘问姨娘,如果没了这支簪子,二姑娘会不会死……恐怕,大姑娘私下里一直觉得,是这只簪子护佑了二姑娘平安康健,一直想抢过来,也是抱着能让二姑娘厄运至死的念头呢。” 纪如珺道:“大姐姐居然真的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墨玉问:“难道姑娘不信?若不是那簪子庇佑,二姑娘的不足之症怎么就好了?现在二姑娘的气色,比起正常人来还要好不少呢!” 纪如珺眸色深了深,说道:“好了,不说这些了,我要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去女学呢。还有,这些事情,不要再提,起码不可以从咱们这里传出去。知道了吗?” “是,姑娘,您知道奴婢不是多嘴的人。” 纪如珺点点头,将身子缩进衾被之中,闭上眼睛,脑海中全是纪尔岚近来的音容笑貌,那般刻意低调,却仍旧让人无法忽视的出众,到底是像了谁? 秦城没有逗留几日便回阳城去了,秦氏伤感之下颇有些郁郁寡欢。 苏谷进府之后,便着重调养秦氏的身体。她的医术比之苏曳不相上下,且与纪尔岚熟识之后,颇与她交心。“尔岚,令堂病症的根本在于郁结所至,你定要常常规劝于她,万事莫要太过放在心上。心宽则病去。” 纪尔岚点头:“嗯,这我知道,可人事纷杂,但凡能在心中郁结成疾的,肯定是她心中最最在意的事情,又哪里会轻易解得开呢,只能慢慢来吧。” “你说的也是。”苏谷是个再和善温软不过的性子,在纪府住下之后,与众人相处的都十分不错。唯独纪成霖每次见到苏谷如此近身给秦氏调养身体,眉头都要皱上一皱。“不过老爷他……” “怎么了?”纪尔岚见她面有异色,问道。 苏谷蹙起眉犹豫一下,拉着纪尔岚的手说道:“尔岚,你对我们兄妹有大恩,你我又如此投缘交好,我心有疑虑,不说怕耽误了,说了又怕无事生非……但思来想去,我觉得还是应该与你知会一声才是。你是个明白人,定然能有所判断。” 苏谷说到这停顿了片刻,见纪尔岚点头,才又说道:“我是一名医者,见过的病患实在不少,病患身边的人急与不急,在意与否,也能分辨一二。我总觉得,对待太太的身体,老爷的态度很奇怪……” “苏姐姐,你当真心细如发。” 苏谷一怔:“尔岚,你早就有所察觉了?” 纪尔岚微微点头,让众丫头都下去,说道:“不然,我何以一定要请你们兄妹来府上,又让你贴身照顾我母亲呢?” “这……”苏谷的面色微微发白。官宦世族之家,妻妾争宠害命者有,嫡庶较量相杀者有,下人仆妇私盗谋财者有,百般手段层出不穷。苏谷与哥哥从小跟着先生四处漂泊,经历的人世冷暖无数,对这些也并不觉得稀奇。但谋夺发妻性命……她当真从未听闻过。“为什么……” 纪尔岚没想到苏谷居然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看出来纪成霖的异样,索性便与她说个明白,反正之后她要让苏谷做的事情,也要有个交待。 她想了想,说道:“我父亲因为之前方家一事,受方大人引荐,结识端王爷,颇受其赏识,不日便要调任大理寺,任职大理寺正,虽然于现在同样是官居六品,但境况却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纪成霖已经春风得意了好几日,也正是因为官途顺意,才让他再次对秦氏生出排斥之心,甚至更胜以往。 纪尔岚站起身,缓缓踱了两步,背对着隔窗,逆光面向苏谷。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却又能明确的感受到其中的冷硬:“你应该知道,官场上的牵绊往往紧密连着内宅物事。然而我母亲,糟糠之妻不下堂,唯有一死……才能让某些事情顺利进行下去。” 苏谷的手中的帕子一抖,掉在地上:“怎……怎么会……” “此事说来话长,不过,你别怕。这件事我心中有数,你只需顾着我母亲的身体,其他事情,一切有我。”纪尔岚示意苏谷附耳过来,在她耳边说了一阵什么,苏谷吓了一跳:“他……毕竟是你父亲……” “正因为他是我父亲,我已经手下留情了。” 苏谷深吸一口气,默了半晌,缓缓道:“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 第56章 不可告人的心思 大清早,难得纪成霖招呼全家人一同用早膳,纪天姀亲自将一碗笋丝鱼羹端到她面前,说:“阿爹今日就要去大理寺任职了吧。” “嗯。”纪成霖笑着接过鱼羹,嘴上没说什么,面上却掩不住欢喜得意。他含了一口鱼羹,点头说了句‘不错’,又问道:“你们近日在女学可还好?” 纪天姀有意无意的看了纪尔岚一眼,说道:“女学之中自然是千好万好,女儿也新交了几位好友,阿爹放心吧,天姀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有程潇潇有意无意的提携,纪天姀很快便结交了几个女伴,当然,都是愿意亲近程潇潇的人。可即便如此,纪天姀已经很满足了,她知道一口吃不了一个胖子的道理。但日后,她总归能通过这些人提供的各种机会,再去结交其他人。 纪成霖对现状简直是一万个满意,连连点头,一派万事顺意的和乐模样。“那便好,你们姐妹三个,同在女学定要相互帮衬。”说罢,他又转向纪昀纪融,面色略微严肃了些。说道:“还有你们两兄弟,不要给为父丢脸!” “是,父亲。”纪昀身高体壮,在书院中虽然诗书平平,于武艺骑射之道却十分出众。而纪融,小小年纪在学问上已经开始崭露头角。十分给纪成霖长脸,甚至书院的同僚还曾当面夸赞纪成霖教导有方。 纪成霖当然十分乐见,平日里对他们兄弟的功课也越发抓的紧了。 珠帘轻响,苏谷捧着一碗药膳进来,跟众人行了礼,走到秦氏面前,轻声说道:“太太,要趁热喝。” 自从苏家两兄妹进府,苏谷便开始为秦氏调理身子,每日用膳时都是如此,众人已经习惯。 纪如珺闻声抬头,恰巧看见纪成霖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方才春风满面的神色也微微凝住。她顺着纪成霖的目光,往秦氏的药碗上看去,苏谷白皙的手指正从药碗上收回,秦氏捧住闻了闻药味,然后一口喝下。 纪如珺眨了下眼睛,眼神在几人之间犹疑片刻,又落回纪成霖脸上。就见他已经换上了一副惯常的神情,问道:“这药是调养身子的?可见效了?” 一屋子的人都是一静。纪成霖有多少年没有关心过秦氏了?这是唱的哪一出? 纪成霖见状有几分不自然,话中有解释的意思,说道:“以前在阳城,你少有管这些琐事的时候。如今内宅之事全由你操劳,想必身子吃不消。” 秦氏脸色一红,温声道:“多谢老爷关怀,都只是些积年累月的小毛病,没什么。都是尔岚这孩子的孝心,要我说,并不需要如此……” 纪尔岚若无其事的一笑,说道:“凡事都不可掉以轻心,何况人身才是根本,自然要好生保养,若等有了明显的症状,才去重视,岂不晚了?您说是吧,父亲?” 纪成霖轻咳一声,点点头:“嗯,是尔岚想的周到。”他将手里的羹汤放下,站起身,语气竟是出奇的温和,说道:“我吃好了,你们不必着急,慢慢吃。”说罢,转身出门去了。 众人看着纪成霖走了,也都纷纷放下碗筷。尤其是纪天姀,简直片刻也不想与秦氏她们多呆,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了,居然开始关心起秦氏来了!这样下去,岂不是没有她翻身的余地了? 纪天姀压抑着心中的恐慌和疑惑,扯了纪如珺一把,示意她跟自己一起走。在这个府上,也只有纪如珺与她的境地相同,让她不至于孤身一人面对敌人。可这个妹妹,似乎丝毫感觉不到她们的处境一般。吃得好睡的香! 纪如珺稳稳当当漱了口,又乖乖跟秦氏行礼告退,这才跟在纪天姀后边出门去了。纪天姀冷哼一声:“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长点心?帮帮我这个亲姐姐?” 两人一路出府,纪如珺在墨玉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坐在纪天姀对面,懵懂的问了一句:“阿珺哪里做错了,姐姐为何如此说?” 纪天姀皱眉道:“你不觉得奇怪吗?父亲对秦氏这么多年不闻不问,难不成秦氏当了几日家,父亲就对她回心转意了?这可能吗?”前几日纪成霖还新收了两个娇娇嫩嫩的通房!他不想着新纳个如花似玉的美妾就不错了,居然还能对一个嫌弃了十来年的半老徐娘嘘寒问暖? “那姐姐觉得是怎么回事?”纪如珺当然奇怪,她比纪天姀更加奇怪。尤其是纪成霖看见苏谷送来药膳时的古怪面色,他似乎对此事十分敏感。“如果父亲对母亲不是真心关怀,那他为什么要问?” “哼,我就是不知道才心烦!你倒是一口一个母亲叫的欢畅。” 纪如珺对她的抱怨并不生气,只是说:“父亲不是让咱们守着规矩吗?如珺岂敢违背。” 纪天姀气闷无比,扭过头不与她说话了。 一连几日,纪天姀的心思都放在纪成霖对秦氏的态度上,心中烦躁又无人诉说,只能扯着纪如珺胡乱猜测:“纪尔岚把这个苏谷弄进府来,整日给秦氏喝这个喝那个,不会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吧?仔细想想,好像就是苏郎中兄妹进府之后,父亲才开始转变的……” 纪如珺闻言一愣,就听绿楣插嘴道:“姑娘的意思是,是那汤药让老爷对太太生出了转变?” 墨玉手上给纪如珺磨着墨,也说道:“奴婢听说,江湖上有些奇人异士,是可以控制人心的。难道苏家兄妹是二姑娘找来蛊惑老爷的?” 绿楣好笑道:“若老爷真的是蛊惑了心神,恐怕就不止是关心太太这么简单了。” 纪如珺一边临摹,一边听着几人的对话,心中也在暗自思虑。 纪成霖的确是在苏谷进府给秦氏调养身体之后才开始有变化,难道他真的是突然意识到秦氏病弱,继而生出关怀之心了吗?纪如珺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如果纪成霖这么多愁善感有良心,就不会忽视秦氏这么多年。 而他关心秦氏的病情到底是为了什么?纪天姀狠命扯着手中的帕子,上面的粉红芍药都被扯得变了形,她冷哼道:“最好秦氏的病严重下去才好,只要她一病不起,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重要了!” 绿楣闻言脸色大变,连忙劝道:“姑娘!隔墙有耳,你可别乱说呀,万一传出去,可是要被扣上不孝的罪名的,到那时,姑娘的名声毁了,这辈子可就完了!” 纪天姀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脸色青白一阵,讷讷闭了嘴。 然而纪如珺听了她的话,却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一个人关心另一个人的病情,并不紧紧只有一种情况。也许,是真的希望对方好起来。或者……是希望对方不要好起来! 纪如珺脑中灵光一闪,几乎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然而她越想越觉得没错! 纪成霖为人自私无情,无论对秦氏还是顾氏!只要挡了他的路,就要统统扫除。当初因为宠妾灭妻的传言,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将顾氏抛在了阳城。如今他才刚到京城两三个月,就靠上了端王,被调到了大理寺,光明的前景几乎近在眼前……唯一不足的是,他的发妻出身低微,无法在仕途上相助于他…… 当年他不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冷落秦氏的吗? 所以,他关心秦氏,原来是不想让她好起来。相反,他想让她病重…… 纪如珺一时呆愣在那里,手中的笔‘啪’的一声掉在案上,周身溅的满是墨点。纪天姀叫了她好几遍她才回神。纪天姀不耐烦道:“三妹妹!你想什么呢?!” “大姐姐……”纪如珺渐渐回神,任由墨玉上前为她除去溅了墨点的外裙。她说:“我在想你刚才说的话……” “怎么了?”纪天姀瞥了她一眼,道:“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纪如珺垂眸沉默片刻,突然说道:“如果母亲病重……我是说,万一母亲有个好歹,父亲肯定是要再找一个母亲的吧?” 纪天姀睁大眼睛,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这……我居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纪天姀简直觉得自己永无出头之日了。无论这个家有没有秦氏,她头顶永远有一个嫡母,而她永远是个不受待见的庶女!“如果没有秦氏,父亲肯定是要续弦的……” 纪如珺突然抬起头,直视着纪天姀,纪天姀吓了一跳:“怎么?” “如果父亲续弦,二姐姐岂不是与我们的境况差不多了么?” 纪天姀的眉毛一点点挑起来,目光都似乎明亮了许多:“兴许还不如我们,原配嫡女一向是新夫人的眼中钉,不是吗?” “姐姐的意思是,二姐姐在府中的地位会一落千丈吗?” 纪天姀唇角一点点勾起:“从前我怎么没有想到!哼,即便我们捞不着好处,也不能让纪尔岚耀武扬威下去,我一定要想办法把她从高处拉下来,摔个鼻青脸肿!” 第57章 身世 月光暗淡,廊檐上的八角宫灯被风吹的斜斜晃动,燕凌倾漠然站在廊下,面色寒凉无比。“你是说,那日纪家马车出事,纪尔岚也落了水,渡王爷亲自下水去救人?这是不可能的事!” “奴婢也觉得不可置信,但消息确实如此。纪尔岚救了方清雪后随即落下断崖。之后,有人在离短崖最近的沽水东岸看见渡王爷浑身是水的上了王府马车。随后方大人便带人找过来了。纪尔岚与那个婢女都好端端的。”深香语意明确,没有半分迟疑,显然对消息的准确性十分有把握。“虽然王爷和方家人事后都十分谨慎,但沽水附近并不是罕无人迹,总有人目睹了一些。奴婢虽然废了些力气,但消息不会有错的。” 燕凌倾目中的质疑淡去,被更加冷厉的神色所代替:“就算是要救人,也没必要劳王爷亲自去!这个纪尔岚,到底是渡王什么人?” 深香微微抬头,也十分疑惑,说道:“纪家在阳城时的事情并不难打探,而且纪尔岚的二伯父还在阳城,下人的嘴巴又不紧实,稍微给些好处,便什么都说了。” “哼,什么都说了?”燕凌倾嗤笑道:“那些蠢货知道些什么?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的都未必是真的。你也见过纪尔岚,你觉得她像是传言中说的那般愚蠢可欺么?” 深香当然也觉得蹊跷,可她也不能说出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犹疑道:“难道姑娘觉得她这么多年备受姨娘庶女欺凌都是假的?可奴婢不明白,既然有本事翻身,她何须如此?” “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命悬一线之时开窍了吧。”燕凌倾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说道:“管她是什么,好在纪成霖不过六品大理寺正,就算因为端王赏识而出头,也是以后的事。纪尔岚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若出点什么意外,或惹下什么祸事,想必也不会有多少人注意。” 深香一惊:“姑娘要动手?可王爷那边……” “现在不动手,难道等她站稳脚跟再动手?”燕凌倾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从小在燕家长大,复杂充满残酷竞争的环境让她学会抓住时机。“渡王爷从前绝不可能与她有任何的交集,就算有,也是最近的事,这么短的时间,王爷即便在乎,一个死人,或者一个身败名裂的小户女儿,又能放在心里多久?” “那……姑娘打算怎么做?”深香虽然是燕凌倾的近身侍婢,但身份也不过是个下人,主子决定的事情,不是她能置喙的,唯有听从。 “哼,程潇潇与她过节甚深,借她之手自然是最好不过。”燕凌倾对渡王选妃一事挂心已久,她早就已经想好了,即便渡王爷对她没什么情意,对别人也同样没有。只要她成为渡王妃,一日夫妻百日恩,天长日久,渡王总会对她上心的。 在京城贵女中,除了宋玉衡,便是她燕凌倾。但宋玉衡一直是奔着皇后的位置去的。所以她几乎将渡王妃这个头衔看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而现在,却凭空冒出一个纪尔岚,让渡王生出了几分在乎!她怎么都不能装作没有这回事! 深香看着燕凌倾的脸色,小心翼翼说道:“因为婢女元烟的死,京城议论纷纷,说程家不义,程潇潇几乎不敢露面。恐怕最近都不会再找纪尔岚的麻烦了。” “这可未必,此时程潇潇越是被舆论压得不敢出头,之后就会对纪尔岚越加记恨,若是偶有几句撩拨,恐怕她就忍不住了。总之,见机行事,若有机会,决不能放过,一定要在纪尔岚羽翼未丰之前,就折断她的翅膀!” “是,姑娘!” 一连小半月,纪家的早膳都保持着十分诡异的状态。苏谷的药膳,纪成霖的关心,秦氏的受宠若惊。 纪天姀每次都想冲出去,对纪尔岚怒吼‘你不要得意,父亲的关心都是假的!’,可惜,她得忍着。因为纪如珺那天的话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只有找到机会,促成父亲心中所想,她们才能得偿所愿。而纪如珺,愈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时常不动声色的提醒纪天姀。 整个兰若阁,几乎都笼罩在阴谋算计之中。 盛夏来临,垂花门旁的紫藤已然爬满,累累垂垂的淡紫色花朵嵌在碧色的藤蔓上,如云如雾。 纪天姀在期盼焦虑中,终于收到了顾姨娘的回信。 长长的篇幅,提到纪尔岚身世的部分只有零星几句,基本都是她知道的那些,其余都是和往常来信一样的言谈,央求纪天姀姐妹想办法将她接到上京去。 纪天姀气的将信揉成一团狠狠掷在地上。纪如珺正好进来,捡起来上上下下读了一遍,说道:“大姐姐,看来姨娘也只知道这些。”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纪天姀一点也不想放过毁掉纪尔岚的机会。 纪如珺看了墨玉一眼,墨玉会意,说道:“大姑娘,奴婢想,咱们虽然不能证明二姑娘的身世有异,可二姑娘不是也同样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世没问题吗?重要的是老爷的想法。如果老爷起了疑心,哪怕不能确定,想必也会对二姑娘造成不小的影响。” 纪天姀眉头渐渐松开:“对,对……就是这样,纪尔岚一副相貌半分不像父亲,连秦氏也找不出多少相似来,这就是最大的证据,咱们何须再去找其他什么东西来证明。总之,只要父亲听到了风声,疑心生暗鬼,根本不用咱们多做什么……” 绿楣当然乐见自己的主子得势:“如果二姑娘受了怀疑,恐怕太太也会收到牵连。” 纪天姀当然急于除掉秦氏,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她总不能自己动手去杀人。就算纪成霖有心谋害秦氏,那也要做的不露痕迹才行,纪天姀可不想赔上自己。然而现在,她似乎看到了成事的可能性。 第二日早膳时,纪成霖依旧语带关切的询问秦氏,但神色的异样还是没能逃过纪尔岚的眼睛,和纪如珺的注意。苏谷从秦氏手中拿回空药碗,说道:“调养之事不可过于急切,毕竟是药三分毒,我给太太调配的方子都是十分温和的,短时间内并不会有太大起效,要时间长一些才能看的出来。” 纪成霖神色有一瞬的轻松,随即又掩饰过去,他微微点头,对秦氏说道:“慢慢来,你若当真觉得身子吃不消,便让尔岚几个帮你料理些琐事。” 秦氏应了。纪天姀在一旁微微一笑,说道:“阿爹不用担心,我和二妹妹一定会尽力帮母亲的。你说是吧,二妹妹?” 众人都下意识的看向纪尔岚,纪天姀却没有等纪尔岚回答,便继续说道:“阿爹,您不知道吧,二妹妹在女学中几乎可以与宋玉衡燕凌倾相比肩呢。” 纪尔岚抬头看向纪天姀,纪天姀触及那目光中的一抹冰凉,心头微微一缩。 纪成霖讶然道:“你说的是真的?” 如果可以,纪天姀当然不想说纪尔岚的好话,可此时她笑的极是真心:“是啊,阿爹。尤其是二妹妹的相貌,不输宋燕二女呢。” 纪成霖惊异的看向纪尔岚,纪尔岚从容自若的迎着他的目光抬起头来。一双摄人心魄的明目,仿若能穿透人心一般。 纪成霖在这样的目光之下,几乎有一瞬间的心虚,他几乎不能相信,他的女儿,竟已经出落的这般出色了?他日日忙着攀富结贵,为了官途汲汲营营,从前那个瘦弱的小豆芽已经在他的眼皮底下生出脱胎换骨的变化了…… 纪尔岚着意打量了纪天姀一眼,纪天姀下意识的想要将目光收回,却又笑着直视了回去。“是吧?阿爹,二妹妹当真是出落了。而且,那日程大姑娘说起,女儿才注意到,她这副相貌不知像了谁,竟与父亲母亲,还有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不像呢。” ‘咣啷’一声,秦氏手中的勺子掉落在汤碗之中,溅起的汤水落了一身。 众人都朝她看去,秦氏连忙说道:“是我不小心,先去换身衣裳来。” 纪如珺完全没有想到秦氏会有这样的反应,她虽然觉得当年那件事可以给纪尔岚惹来不小的麻烦,心中却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她的真实身世。可现在看来,她却不能确定了,这其中当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秦氏这般懦弱胆小的人,会做出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情么? 纪天姀相比纪如珺的克制,惊喜简直写在脸上。她连忙去看纪成霖,只见他眉头微皱,目光在秦氏的背影上犹疑不定,片刻,又落在纪尔岚的面容上。 纪尔岚当然捕捉到了秦氏眼中的那一丝慌乱,不禁生出一丝疑惑。她当然知道纪天姀给顾姨娘写信询问的事情,但她和纪如珺的想法一样,根本就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可阿娘的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58章 有勇无谋的一对 纪尔岚心中虽然惊异,面上当然不会让人看出什么,反而毫不回避,不慌不忙的说道:“大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暗示我不是父亲的女儿?呵……”她轻轻一笑,又说:“你倒是好福气,与顾姨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看就知是亲母女。” “我……”纪天姀一噎,脸色瞬间涨红,纪尔岚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她是姨娘生的!姨娘养的!专会做些姨娘常做的事! 纪成霖听她们提起顾姨娘,心中有些排斥,不耐烦道:“好了!”他皱眉看向纪尔岚,可那双清亮的眼眸中没有半分心虚,想要训斥的话便咽了回去,转而去看纪天姀:“既然你二妹妹在女学中如此出色,你便要更加努力才是,不要无事生非,说话要注意分寸!你母亲身子不好,不要惹她不高兴!” 显然,纪成霖将方才秦氏的异常归咎为纪天姀言谈无状,把秦氏给气着了。 “阿爹!”纪天姀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辩解道:“我没有!” 纪成霖冷哼一声,显然不想再听她说什么,那些小女儿家的心思,他哪里有时间深究,当下撂了碗筷,从婢女手中拿了茶水漱口,准备出门,临走前还叮嘱道:“有时间多到你们母亲身前尽孝,不要整日里胡思乱想!” 这一副时时牵挂着秦氏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多年来恩爱有加,琴瑟和鸣呢。谁能想到秦氏十多年来备受冷落?纪尔岚暗叹纪成霖戏做的足,若秦氏出了什么事,想必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他。 眼看着纪成霖离开,纪天姀一跺脚,狠狠瞪了纪尔岚一眼,也甩袖走了。纪如珺默默看着几个人的言行,万分乖巧的咽下口中吃食,漱口净手一样不落的做完,才起身离开,好似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纪尔岚眉尖蹙起,心头升起一丝疑虑。 前世她从生到死,从来没有人质疑过她的身份,连她自己都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就是纪家的女儿,不是吗? “二姐姐,你在想什么?你肯定是我的姐姐没错的,是大姐在胡说。”纪融鼓着一张脸,一本正经的说道。 纪尔岚回神看他,仔细品味了一下他口中浓浓的依赖,忽然一笑:“那是自然,你是我的弟弟,我们是一家人,谁也改变不了。” 纪融听了她的话,仿若得到了承诺一般,笑着点点头。“嗯。” 纪尔岚这时才发现今日纪昀竟然不在,问道:“大哥呢?” “大哥与敖锐哥哥有事要商量,今日约好了,早早便出门去了。” “敖锐?”纪尔岚讶然问道:“他们怎么凑到一起去了。” 敖锐在见识过纪尔岚的暴力之后,便再也没在她跟前露过面,平日都是能躲多远躲多远的。两家搬到上京之后,纪尔岚压根就没听说过敖锐的消息。她几乎已经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了。 “毕竟敖锐哥哥也是从阳城来的,我们又是一起进的书院,往日那些小事便一笔勾销了呗……”纪融小大人一般,说的很是意气风发。 纪尔岚好笑道:“既然如此,他们出门怎么没带上你一起?” 纪融‘哼’了一声:“他们说我年纪小,会坏事!我看他们才是一对有勇无谋的匹夫,没有我,说不定会闯祸!” 暮雨和暮叶站在纪尔岚身后,听了这话‘噗嗤’一声没忍住。连忙掩饰般说道:“姑娘,时辰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去女学了。” 纪尔岚好笑的看了一眼纪融,伸手牵过他,说道:“既然如此,今日你便与我一起走吧。” 午时,厚重的黑云一层层铺满,将天空遮的没有半丝缝隙,眼看着要下雨,却半滴也挤不出来,闷得要命。 程潇潇气闷的坐在马车中,听着外面吵吵嚷嚷,更加烦躁难安:“停车!” 元蕊小心翼翼的扶了她一下,问道:“姑娘,怎么了?” 这几日,沽水发现尸体的事情虽然渐渐淡了,但偶尔还是能听见有人说三到四。说程家连忠心护主的奴婢都能杀掉,其他人还不知道被如何对待呢!程潇潇简直要被烦死了:“不想马上回府,咱们到街上走走。” 程潇潇下了马车,一抬眼,正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进了繁楼。“那不是纪尔岚吗?她怎么穿着一身男装?”她仰头看了一眼繁楼的匾额,疑惑道:“她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元蕊有些紧张,她刚从二等婢女提至一等,原本应该是高兴的事,可她又怕程潇潇再惹出什么乱子,到时候自己的下场恐怕比元烟元香好不了多少,所以当然不希望她去找谁的麻烦,于是劝到:“姑娘,这种地方人多又杂乱,咱们还是不要进去了。” 程潇潇皱眉想了片刻,到底按捺不住好奇,说道:“怕什么,不是带着帷帽吗。进去看看她来这里干什么。”说罢,抬脚便走了进去。 元蕊没办法,只好紧跟了上去。 繁楼,既是茶馆也是酒肆,闲来无事,有不少人喜欢到这里悠闲自得的要一壶好茶,品一品人情,说一说世故。有时赶上楼里有先生说书,更是热闹非凡。 纪尔岚坐在一楼厅堂中,听着一边两个闲汉正在说话。 只见其中一个汉子一双细长的眯缝眼,眉尾坠着一颗黑痣,一身短打粗布衫子,看上去就是个心思活络的,此时眉飞色舞的说道:“你听说了李老三家的事了没有?那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竟被活活烧死了!” 坐在他旁边的汉子,十分魁梧壮实,面相却十分憨厚本分。说话的声音也闷闷的,与他的相貌十分相配。“听说了,只是不知为何竟出了这等事,那小妹子不是嫁过去冲喜的吗?怎么就给烧死了?” 眯缝眼汉子抿了一口淡茶水,手指在桌子上连点了几下:“哎哟,可是造孽的事,我这大老爷们见了,都忍不下这心!”他口中又怜又叹,面上的神色却看不出半分不忍心,反而现出几分妇人的长舌相来。他咂咂嘴说:“李老三死了婆娘之后,越发没了营生,整日游手好闲,那日也不知抽了什么邪风,在千金赌坊堵了回大的!债主子听说他没银子,当场就要把他给剁了!” 憨厚汉子瞪眼问道:“那……剁了没有?” “没有!要不能有后来的事?”眯缝眼吊了吊眼梢,说:“那李老三怕死的很,吓得屁滚尿流。正在大难临头之际,有人说愿意给他出这银子,只要他能把女儿嫁给他家病儿子冲喜。李老三二话没说,当下就答应了。” 眯缝眼说到这,看向憨厚汉子,似乎是想等他应和一声。憨厚汉子听得仔细,见他不说了,这才反应过来,说道:“竟是这样……若那户人家的儿子能好了,小妹子嫁过去也不是什么坏事, 李老三那样的,将来也没法给小妹子说人家……” “唉……可惜天不遂人愿……”眯缝眼摇头晃脑感叹一句,又说:“那小妹子刚进门,那新郎官就一命呜呼了!好好的喜事变丧事,唉,你说说……而且,那刘姓人家也不是什么讲理的,一口咬定是这小妹子把儿子给克死了!就要小妹子跟着陪葬!” 眯缝眼喝了口茶水,接着说道:“李老三的儿子一听妹妹遭逢大祸,就跑到刘家去要人,要把妹妹带走,可那姓刘的人家哪肯放人,将他打晕了扔到门外,之后刘家柴房就起了火,小妹子被关在里边活活给烧死了!” “啊?”憨厚汉子张大嘴巴,似乎脑子在这一瞬间转的比平日快了些:“这刘家莫不是故意的?” “谁知道呢,若说是故意,谁又能拿出证据来?”眯缝眼撇撇嘴,低声说道:“要我看,那刘家早知道儿子不行了,就是想给找个媳妇到下面去作伴!你说是也不是?” “这……这不是作孽吗!”憨厚汉子满面惊骇,觉得这简直比说书先生讲的故事还要不可思议。 “那有什么法子?这都是命!” 纪尔岚明明白白的听了这事,看向身边的纪昀和敖锐:“你们鬼鬼祟祟的,是为了这事?想要找刘家的麻烦?替李家姑娘讨回公道?” 敖锐连忙用胳膊肘碰了碰纪昀,纪昀一脸讨好,笑道:“妹妹,你看,这事,你若是知道了也不能不管对不对?” 纪尔岚冷笑道:“就你们这身手,还想行侠仗义?就不怕搭上自己?刚才若不是我碰见,你们现在就被抓到衙门问审了。”纪尔岚忽然想起早上纪融说这两个人是‘有勇无谋的匹夫’,此时不禁深以为然。“麻烦你们行事之前多用用脑子!” 敖锐脸上已经血红血红,头低的,几乎插进前胸的衣襟里。而纪昀从小被纪成霖操练,脸皮就厚多了,他说道:“妹妹,我们这也是没有经验。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决不会这般大意了!” “嗬!还想有下次?”纪尔岚冷飕飕的看了他一眼:“早知道这次就让你撂在这算了。不然,天下这么多不公平的事情,你们早晚也要搭上自己。” 这下纪昀也没话可说了。 敖锐犹豫一下,卯足了胆子驳斥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如此没有同情心?看着如此惨事,当真无动于衷?” 第59章 风起萍末 繁楼内来往人多,颇有些喧嚣,程潇潇避过纪尔岚坐着的地方,上了二楼雅间,推开隔窗往下面看去。见纪尔岚一身公子打扮,与两外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坐在一起,她凝眉看了片刻,对身边丫头说道:“元蕊,你面生,想必纪尔岚不认得你,你去下面转转,看看能否听到什么。” 元蕊心不甘情不愿,却不敢违背,只好硬着头皮去当细作。 这厢纪尔岚却被敖锐的话给说乐了:“同情心?同情心能帮你给人伸冤么?同情心能让你们长脑子长本事替人打抱不平么?” 敖锐一噎,没话说了。 其实纪尔岚也不是真的怪他们多管闲事,这两人在这丑陋的世间还能有相助他人的一份热忱和赤诚,自然是好的。纪尔岚气的是他们行事太过鲁莽,京城这种地方,一言一行都牵扯甚多。一不小心,很可能帮不了别人,反倒搭上自己。 “你们事先查过没有,那刘家是什么人?” “妹妹,你肯帮忙了?”纪昀一听她问话,连忙踢了敖锐一脚,让他打起精神。纪尔岚斜他一眼,等他接着说。纪昀连忙说道:“阳城的刘守备你可还记得?” “刘守备?”纪尔岚眉毛一挑,她当然记得了,刘家大姑娘刘菱,她们之间的账还没算完呢。 “正是!”纪昀一听纪尔岚知道,立刻来了精神:“那户死了儿子的刘姓人家,就是副都御使刘大人,和阳城的刘守备是亲叔侄。” 纪尔岚愣了一下,没想到还真是他家,真是冤家路窄。 如果纪成霖没有调任大理寺,仍旧在都察院任职的话,这个刘副都御使就是纪成霖的直属上司。前世秦氏被留在阳城,重病身亡的时候,正好刘菱已经给他的短命夫君守丧满了三年,在各方利益牵扯之下,刘菱便给纪成霖做了继室。 纪尔岚不禁感叹因缘果报,前世自己在刘家人手里吃尽苦头,这回,他们竟主动撞上门来还债了!这事,她还真得非管不可了。“这其中的内情,你们可知道的清楚?” “市井传言不尽相同,像方才那二人说的,也有夸大之处。”纪昀微微压低声音说道:“死了的这位,是刘大人的老来子,虽然是庶出,但因为是幺子,所以备受疼宠。可惜这位从小身子骨就不好,他的生母担忧儿子死了,自己在刘家失去依凭,想尽办法给儿子治病。这不,眼看儿子不行了,连忙找了一户好拿捏的人家,让小娘子嫁过去冲喜,谁能想到,拜高堂的时候一头栽倒人就再没起来……” 纪尔岚无言半晌,问道:“拜堂的时候死了?” “是啊!然后死了儿子的姨娘就发了狂,非说儿子是李家娘子给克死的,要她陪葬。”纪昀叹了一声:“李家小娘子吓坏了,哭闹不休,被刘家关了起来。她的兄长,名叫李潮生的,前来刘家要人,刘家正乱成一团,根本没时间跟他掰扯这事。两厢互不退让,便厮打起来,李潮生孤身一人,被打的不省人事,当天晚上,柴房就起了火,李家小娘子就被活活烧死了。” 纪尔岚听他说完,接他的话说道:“刘家的人定然一口咬死了是意外吧?” “没错,事实上,也的确无法证明刘家人是故意为之。李潮生不甘心,一心想着为妹妹讨回公道,刘家似乎怕传言越传越凶,就将李潮生给抓了起来。” “所以,你们今日是想去救李潮生?然后被人发现了?” 敖锐难为情的转头看向别处,纪昀厚着脸皮笑道:“我们二人也并非是自不量力要替人伸冤,只是想着,将李潮生救出来,劝他有多远走多远,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 纪尔岚朝二人翻了个白眼:“这件事就不用你们操心了,交给我。” 纪昀和敖锐对视一眼,问道:“妹妹,你要做什么,你……你可千万别乱来啊!”他们知道自己的斤两,只是不忍心看着李潮生也搭进去,出点绵薄之力罢了。可纪尔岚若是出手,还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来。 “你们放心好了,我自有打算。”纪尔岚站起身,示意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自己则出了繁楼,回府去了。 纪尔岚前脚刚走,程潇潇便从二楼雅间中走出。“元蕊,刚才你下楼从他们身边路过有没有听到什么?” 元蕊说道:“奴婢听了几句,似乎是在说副都御使刘家的的事情。纪二姑娘似乎在责备对方多管闲事。” “哦?”程潇潇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色:“那个是纪尔岚的兄长?看样子,还是个热心肠。” 元蕊有些惶恐的看着程潇潇重新飞扬起来的眉目,劝道:“姑娘,咱们赶紧回府吧,这里人太多了,万一有什么人不长眼冲撞了姑娘,夫人要生气的。” 程潇潇‘嗯’了一声,突然说道:“你叫人知会纪天姀一声,若是纪尔岚他们有什么不寻常动静,叫她赶紧来告诉我!” 元蕊松了口气,应声道:“是,姑娘。” 头顶的乌云都朝东边聚拢过去,恐怕很快就要降一场大雨,纪尔岚透过车帘看了一眼天空,却在收回目光的一刹那,看见前方一处酒肆的二楼窗前,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那人的目光在暗沉的黑云下,被衬得尤为清楚,正是向她这里望过来的。 暮叶凑过来看了一眼,急忙又将头缩了回去。小声说道:“姑娘,那不是渡王爷吗?” 纪尔岚看着头顶那人毫无情绪的面容,手指一松,车帘落下,挡住了两人的视线。“哼,阴魂不散。” 暮叶眼角抽了抽:“姑娘,您这么对渡王爷,恐怕不太好吧?” “是吗?”纪尔岚无辜道:“我与他不熟呀!” 暮叶和暮雨无奈的对望一眼,眼神中分明写着:不熟人家为什么要你每日上报行踪?! 纪尔岚回到府中,悠哉悠哉的沐浴更衣,又用了几块点心,才打算去看一看秦氏。无论心中着急与否,她都不能让别人看出她心中所想。 正院,秦氏倚在廊下,出神的看着草根处一排排蚂蚁,正在急急惶惶的往高处搬家,似乎是要在大雨来临之前,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阿娘?”纪尔岚唤了一声,秦氏却丝毫没有听到。甚至阿潭过来跟她行礼,秦氏也都毫无所觉。她心底不由生出异样的感觉来,伸手抚上秦氏的手臂,又唤了一声:“阿娘?” 秦氏身体一抖,猛然回头,明显是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才缓缓放松下来:“尔岚……你回来了。” 纪尔岚捕捉到了她眼中的不安,想了想,给阿潭使了个眼色。阿潭会意,将不相干的小丫头们都支使到别处去了。自己则带着暮雨暮叶守在廊下。 纪尔岚扶着秦氏回了屋子,身边再没有其他人,她尽量用和缓的语气问道:“阿娘?您是否有话要与尔岚说?” “我……”秦氏垂头沉默半晌,才抬头看纪尔岚,笑容十分勉强。“尔岚多心了,阿娘哪有什么话。” 她根本不擅长掩饰心中所想,纪尔岚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的异样:“阿娘,咱们朝夕相处,您有没有事,尔岚岂能看不出来?不仅是我,就是父亲,还有大姐姐她们,想必都能看的出来阿娘的反常。” 早上的事情,纪天姀不会就此罢休,既然生出了疑心,她就会不惜一切在纪成霖面前挑起事端。纪成霖虽然一时间不会相信,可传言多了,日子久了,难免不会生出疑虑。何况,他不是正想着要如何除掉秦氏吗?如果让他抓住了这个把柄,想必他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秦氏嘴唇颤抖一下,神色间的变幻让纪尔岚心下一沉。 “阿娘,我们是最亲最近的人,您若有事,尔岚一定会想尽办法帮您渡过难关。可您若不与尔岚明言,反而让别人先探查清楚,只会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到时候在想办法可就晚了。”纪尔岚已经确定秦氏的确有事相瞒,但她并不认为有什么事情是逃避能解决的。“阿娘,您只需将事情说清楚,其余的,尔岚来想办法。尔岚一定不会让再阿娘受苦的。” 秦氏眼眶渐渐红了,她一把抓住纪尔岚手臂,哽咽道:“尔岚!阿娘不是担心自己,阿娘是担心你啊!” 纪尔岚怔了一瞬,仍旧冷静说道:“阿娘尽管如实说来。” “尔岚……”秦氏抓住纪尔岚的双手有些颤抖,她的声音极低极低,低的几乎她自己都听不见:“尔岚,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犹如灌顶雷霆戛然而止,纪尔岚几乎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她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听秦氏说出她不是纪成霖的女儿,或者,听秦氏说出自己的父亲就是那位赠予荷露簪的贵人。可没想到的是,秦氏说的居然是……自己不是她的女儿?纪尔岚彻底愕然了:“阿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60章 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昏暗中,一道闪电当空劈下。每一道分叉都闪亮到极致,呈现出微微的紫色。那形状如同掌心中的纹路,细小的枝节从那条命定的长线中向外探出,纷乱而不可捉摸。 憋闷许久的大雨终于应着雷声倾泻而下,秦氏的面容在风雷电雨中更显哀戚:“我的女儿,早就死了……”她的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墨兰色的衣襟上,晕染出一片暗色的云雾。“你……是我捡来的……” 雷声轰鸣,纪尔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的立在秦氏面前。她用纪家女儿的身份活了两世,前一世受尽苦楚,这一世前途未卜,现在秦氏突然告诉她,她是捡来的?“怎么会……” 她已经分辨不出自己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一切都太过始料未及。 “当年,我生下女儿,郎中就说她有先天不足之症,根本活不长,我不信,独自抱着她到女罗庵中祈福,以求上天能帮我留住这个小生命。可惜,我没能如愿,她终究是夭折了。” 秦氏的声音又软又轻,仿佛是对着一个娇柔孱弱的女/婴在说话。“那天也是这样下着大雨,她的小身体就那样没了生息,我心神具丧,却毫无办法。就那么抱着她枯坐了一个晚上,直到她的身体僵硬冰冷……” 纪尔岚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那然后呢?” “然后我想起有人说过,常常在佛前聆听佛语,来生便能修得福缘,一生安然顺遂,我便在凌晨时分,避开人偷偷将她埋在了庵堂后边的梅林里。”秦氏抬眼去看纪尔岚,眼中还挂着泪,半晌,她说道:“就在那时,我突然听见婴儿的哭声。就在不远处,我看到了襁褓中的你……” 纪尔岚心中一阵狂风浪卷,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觉。她有很多问题想问,却又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呆了片刻,她突然想起那支簪子。“阿娘一直说那支荷露簪与我息息相关,难道是与我的身世有关?” 秦氏点头:“那只簪子就在你的襁褓之中,想必是有人为你留下的信物或念想……”她顿了顿,说道:“那时,我刚刚失去孩子,看到你那么小就被人所弃,心下不忍……可若将你抱回纪家,以你父亲和你祖母的性情,定然不会同意养一个不相干的孩子,所以我隐瞒了真相,只说我的女儿病好了……” “难道,没有人怀疑吗?” 秦氏轻轻摇头:“没有,因为那天你被淋了雨,发了几天热,看上去蔫蔫的。庵里的人不会仔细走进了去看我的孩子,也就没有怀疑。之后,我在庵里又住了三个月之久,小孩子长得快,回到纪家后,你父亲也只是问了问孩子的病情,根本没有生出疑虑。” 秦氏话语中充斥着浓浓的内疚:“是我一念之差,让你顶替了我的女儿生活在纪家,你从小跟着我受了这么多委屈……是我对不住你……我有的时候想,如果当初将你留在庵中或是送到别人家,兴许你会过的很好。”原本纪尔岚思绪纷乱,可听了秦氏这一声声自责之后,她突然清明起来。她不是纪家的女儿又如何,秦氏对她视若亲生,同样为她付出了应有的亲情。而且,前世的苦难也并不是秦氏造成的,是她自己识人不明,被恶人一再谋害。 如今,她重生归来,身世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有些事她早已经决定要做,有些人早就被她划入必死的名单。 或许一些尘埃落定,闲极无聊之时,她会去寻一寻自己真正的身份,但,这绝不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阿娘,你不必自责。相反,尔岚应该感激您才是。即便您不是我的生母,却视我如亲生女儿,从小到大,您在我身上付出的心血不必大哥和融哥儿少。”她拉住秦氏微微发抖的双手,说道:“阿娘,身世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往后,咱们还与从前一样,是一家人,您永远都是尔岚的阿娘,谁也无法改变。” 秦氏下巴颤抖,眼泪成串的往下掉,她一把将纪尔岚眼拥在怀里:“尔岚……你不怪阿娘?可是如果你父亲知道了,又有人作祟挑拨,纪家兴许恐怕再也容不下你,你……该怎么办?” 纪家嫡女虽然并不是什么无比尊贵的身份,却是纪尔岚稳步攀升的基石。如果此时失去了这层身份,她将在世间全无依仗,成为一个无人问津的孤女,即便有武艺在身,她也不是天下无敌的。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更何况双拳难敌四手。“阿娘放心,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那些居心不良之人,会付出应得的代价。母亲往后,只需和从前一样,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其余的,交给我来……” 纪尔岚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抬头看向头顶。雨击瓦片声中,似乎有什么不和谐的细微响动。她迅速冲出房门,顺着廊柱攀上屋顶,正看见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正将一块瓦片挪回原位。 “什么人!” 那黑衣人却是极老道的,根本不去理会纪尔岚的喝问,连头都没回便飞身一跃,企图逃走!纪尔岚眼中闪过危险的寒芒,真是说什么就来什么。如果她的身世泄露出去,很多即将要做的事情,都会被绊住脚,无法施展! 纪尔岚顾不得担忧张望的秦氏,飞身追了上去。 蒙面人轻功了得,在大雨中丝毫不受影响,纪尔岚心下惊异,到底是谁,在她还没有露出锋芒的时候,就命这样的高手来窥视她? 天压云低,夜色还未来临,四周却已经昏暗无比,好在空中的紫色雷闪时不时将周围晃的通亮,让纪尔岚能够看清蒙面人逃离的路线。 蒙面人似乎也没有料到对方的身手丝毫不弱于他,讶异之下想回头看看追来的人到底是谁,可就在他回头的一瞬,纪尔岚冷笑一声,手中早已抽出的扇骨闪着冷厉的寒芒急速飞射而出。 蒙面人面色一变,骨刀来势凶猛无比,在风吹雨击中力道竟然丝毫不减。他心念急转,却发现自己竟然根本无法全然无事的避过这一击。 骨刀呈品字形击出,几乎锁定了他能够闪避的所有空间! 蒙面人心下骇然,但多年的拼杀经验让他在霎那间做了决定,他扭身一闪一滚,避开要害,一柄骨刀以割裂之势猛地刺穿了他的肩胛!痛感袭来,他顾不得其他,拼命窜进了树林中。同时,他取出怀中的哨子吹响。 低沉的哨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在繁杂声中传出老远。 纪尔岚眉头一皱,她必须要在此人引来同伴之前将蒙面人一举击杀!否则,等待她的将是无穷无尽的麻烦。想到此处,她脚下劲力一提,猛地加快身形。 蒙面人毕竟受了伤,又无暇拔出骨刀,迅速失血之下,已经后继乏力。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被纪尔岚举刀拦下。她将对方蒙面巾扯掉,一张泯然众人的面目出现在眼前。纪尔岚皱眉。这人,她并没有见过。“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探听我的事?” 蒙面人目光闪烁却不发一言。 纪尔岚就要给他点苦头尝尝,周围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旋身将蒙面人禁锢在手臂中,手执骨刀抵住他的脖子。同时,树林中已经现身多名黑衣人,将她围了起来。 其中一人走出几步,一双冷厉的凤目直直看向纪尔岚。 纪尔岚疑惑的朝这人看去,此人虽个头高挑,却身形柔美,显然是个女子。而且,对方身上隐隐透出的敌意让她莫名觉得熟悉。她凝目往对方唯一露出的眼睛上看去,那样的眼神……难道是她? 燕凌倾。 纪尔岚突然明白了这莫名其妙的窥探是为了什么。前世与燕凌倾不止一次的交锋,让她对对方的性情十分了解,燕凌倾绝对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人。 那时她们交手是因为燕家之争,这次,是因为渡王吗? 纪尔岚被围在众人之间,看向四周的十来个黑衣人,以方才这个黑衣人的身手来推测,她要如何才能逃出生天呢?心下不断盘算着,面前却丝毫不显,反而似笑非笑,问道:“何方妖孽?” 燕凌倾双眼一眯,却对纪尔岚的嘲讽无动于衷,目光移向纪尔岚刀下的黑衣人。既然纪尔岚能追击到此地企图杀人灭口,那么必然是泄露了什么秘密,如果能用这个秘密来掣肘纪尔岚,她当然不会铤而走险,去杀一个朝廷命官之女。 然而,就在那黑衣人才开口说出一个‘她’字之时,纪尔岚邪邪一笑,骨刀毫不留情的扎进了他的喉咙,鲜血汩汩流出,热意喷溅到纪尔岚的手上,又瞬间被雨水冲刷干净。她怎么可能让燕凌倾这么早就抓住自己的把柄! 燕凌倾目中似有寒冰碎裂,冷意直逼人心。她咬牙一字一顿的说道:“看来……你是一心赴死!” 第61章 识时务【第二更】 大雨渐渐停歇,树林中的杀机却仍在四处游走。 纪尔岚嘲讽的看她一眼,说道:“要不要我教你怎么杀人?燕姑娘!” 燕凌倾眼皮狂跳两下:“你知道我是谁?” 如果不是今日纪尔岚追击而来,燕凌倾不见得能这么早就下手,她擅长的是借刀杀人,而不是将自己暴露在人前,可今日既然赶到这了,她也只能当做是天意!而且,对方居然猜到了她的身份。 燕凌倾退到黑衣人身后,就要下令格杀。身后却传来一个男子温润的声音:“妹妹,不得胡闹!” 燕暻缓步而来,面目不动声色,却似有柔情流转,一身轻飘的白衣风流尽显,正是传说中迷得京城女子茶饭难安的燕家美公子之一。燕凌倾看向来人,出声唤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不放心你。”燕暻不赞同的看着燕凌倾,似乎很不满意她今日的所作所为。然而,事情已经发生,自然是要收拾残局的。 纪尔岚眯眼看着这对兄妹,暗道自己势单力孤,果然还不足以与他们对抗。如果今日当真拼杀起来,她虽不见得会死,却不能保证在众多人的围攻下全身而退。 燕暻安抚的拍了拍燕凌倾的肩膀,看着纪尔岚,拱手施礼道:“纪姑娘,今日之事都是误会,还请原谅家妹鲁莽。” 燕凌倾意外的看了自家大哥一眼,低头思忖片刻,再抬起头,已经换上了一副惶恐后悔的神色:“纪姑娘,是我不好,这其中一定有误会,若不是大哥阻拦,我今日就要犯下大错,这个人,不知是哪里来的细作,竟妄图挑拨事端,真是该死!纪姑娘杀的好!” 燕家就没有省油的灯,各个都是人精!纪尔岚早就领教过了。前一刻还喊打喊杀,后一刻就抱歉说误会,燕家人信手拈来。 纪尔岚笑了笑,正要说话,身后却有一个深沉厚重的声音先一步说道:“原来是误会。” 燕凌倾面色一僵,急忙看向来人。只见渡王的身影从暗淡的天色中渐渐清晰,继而站在纪尔岚的身后。燕暻面上笑容丝毫没变,躬身行礼道:“王爷。” 杨戭朝他点点头,转头去看纪尔岚。纪尔岚反手拿着骨刀,衣袖上的血色被雨水打湿还没有滴尽。这样的她,很有几分空灵飒爽。他问道:“可受伤了?” 纪尔岚摇摇头,挑眉看他:“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不放心你。” 与方才燕家兄妹相同的对话,放在两人身上,无论怎么听,都有些暧昧在里面。 对面燕凌倾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无比。 纪尔岚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她的觉得渡王是个麻烦,想要远离,却不知道,正是这种避之不及的态度,引起了渡王的注意。而此时,她却没有心思去想这些,因为现在更应该去计较的,是眼前这对宿敌! 没错,就是宿敌,前世,纪昀和纪融正是死在他们的手上。 她原本以为自己与他们不会这么早便明刀明抢,谁能想到,命运变幻莫测,即便掌握了些许先机,仍旧难以捉摸。 燕暻看着渡王的脸色,摸不清他此时撞破这桩事情,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态度。而他之所以抢先一步前来阻止燕凌倾,正是因为他得知了渡王会来。他指着纪尔岚脚边死去的黑衣人说道:“等在下查出事由,定然给纪姑娘一个交代。” 说罢,燕暻带着黑衣护卫以及燕凌倾率先离开了。 纪尔岚看着燕凌倾眼中一瞬的不甘和恨意,叹气看向身旁的罪魁祸首:“你来干什么?” 雷泽站在一旁,两眼望天,装作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没听到。杨戭挑眉:“这个问题刚才本王已经回答过了。怎么?你想过河拆桥?” 纪尔岚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豪不客气的说道:“是王爷自己要来搭桥,我何曾强求了?” 杨戭似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她不会有什么好话,面色如常,半分动容也无:“今日雷泽去纪府去你的信笺,你那个丫头说你出事了,求本王帮忙救你回去。” 这意思是说,她的丫头求了他,他才来的?纪尔岚没好气道:“那您尽管去找我的丫头致谢,我自是不会阻拦的。” 杨戭似笑非笑的看着气呼呼的纪尔岚,似乎很有成就感。“不必了,今日一救算是本王心情好赠予你的。” 纪尔岚嘴角抽搐一下,皮笑肉不笑道:“多谢王爷慷慨施恩……” 一行人走出树林,杨戭看着纪尔岚浑身湿哒哒的模样,好整以暇的问道:“你是要做本王的马车一起回去,还是要自己走回去?”他看了看纪尔岚手中的骨刀,问道:“或者,原路飞檐走壁的回去?” 纪尔岚想也没想就上了马车。杨戭在一旁揶揄道:“真是识时务!” 到了永安坊附近,雷泽停下马车,纪尔岚僵硬着一张脸跟杨戭到了声谢,头也不回走了。 杨戭的目光落在那个不断走远的人身上,那背影分明无法表达任何情感,却能让人感受到那里背负着莫名的倔强和沉重的意志。他的脸色渐渐恢复沉寂,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纪尔岚依旧是翻墙进了空山小筑。 暮冬几个都在院子里团团转,见到黑影落地都吓得一个哆嗦,片刻才看清是纪尔岚的身形:“姑娘?” “是我。” 众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进了屋子连忙服侍纪尔岚换下湿衣服,见她袖口还有血迹,暮冬不由骇然道:“姑娘,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直接去把这件衣服烧掉。再给我拿件夜行衣来。” 暮冬瞪大眼睛:“姑娘还有事要出去?” 纪尔岚点点头,问道:“阿娘那边怎么样?父亲回来没有?” 暮叶一边伺候纪尔岚沐浴,一边答道:“太太那里不敢总到咱们这里问,怕引人怀疑,叮嘱我们等你一回来就去告诉她一声。老爷还没回来,说是外面有应酬,不回府用晚膳。“倒是兰若阁那边,木香那丫头好像有意无意的到大公子的观云居那里转了转。” 纪尔岚讶然问道:“她去大哥那里做什么?” “不会是大姑娘早上说的事情没成,不甘心,让木香那丫头去撩拨大公子吧?”暮冬年纪大些,见得多了,对此事较为敏感,说道:“按理说,别的府里的公子,这个年纪也是有通房了的。” 纪尔岚摇头:“应该不会,就算纪天姀是打的这个主意,也不会让木香去。木香是她的心腹,长相又不怎么出挑。” 说话间,她已经绞干头发,梳了个男子发髻,换了夜行衣。“我出去一趟,你们都机灵点。万一父亲问起,或是纪天姀来找茬,你们若是在瞒不过,就说渡王找我有事,我在渡王府,知道了吗。” 纪尔岚毫不犹豫的拿渡王当挡箭牌,谁让他总是莫名其妙的管闲事来着。 “姑娘,你小心!” 纪尔岚出了永安坊,小心往刘家的方向去。刘家的事情,她自然不会悄然救了李潮生就算了,定然要让刘家揭掉一层皮才行。 然而,她才走出两条巷子,对面却出现一个黑影,紧接着十多个黑影陆续从四面八方朝她这里汇聚过来。 纪尔岚眉头皱起,难道燕凌倾还不甘心,又回头派人来杀她? 打头的黑衣人漠然的挥动手臂,低声道:“利落干净点!” 黑衣人行动如风,见到头领的手势,没有半分迟疑,立刻朝纪尔岚扑杀过去。 纪尔岚板肃面孔,不退反进。对方人马没有想到她面对这种局面还会有如此举动,十数道气息同时一窒。她心中暗笑,趁着空挡身形一偏,猛然往一边翻了过去,正正好好翻出了黑衣人的包围圈。 她的对敌经验不比这些人要少! 黑衣人们被她耍了一通,面色都是一变,立刻反身气势汹汹朝着她冲了回来,纪尔岚眸光一扫,立刻在其中分辨出最弱的两人,骨刀出手,一击毙命。 紧接着,纪尔岚毫不迟疑挥刀阻断了一人上前的攻势,将他踢翻出去砸倒后面攻来的两人。 纪尔岚冷笑一声,她曾经‘武林祸害’的名头可不是捡来的!对方虽然人多,可惜,毫无章法,比从前那些动不动就结阵的奇人异士可差远了。她方才见到对方人数还有些担心,可眼下一交手,她便感觉到这些人并不是真正受过严苛训练的死士,最多就是高门大户家里的护卫。 这些人,自然也就不可能是燕凌倾派来的。 不远处传来一名女子的怒斥:“你们这群废物!” 纪尔岚眉毛一挑,程潇潇?她怎么会在这里设下埋伏专门等她来。难道她知道自己要去刘府救李潮生?片刻间,她就恍然大悟:“原来木香今日去大哥院子外转悠是为了这件事!” 纪尔岚嘲讽的往程潇潇站着的地方看了一眼,一把将一名已经毙命的黑衣人扔到她的脚下:“哼,谋害朝廷命官家眷,你的胆子真是大破天。” 第62章 黄鼠狼变小跟班 程潇潇吓了一跳,她何曾想过纪尔岚有这样的本事,她手中紧紧攥着长鞭,却不敢出手。眼见护卫被纪尔岚一个接一个的放倒,下意识的往后退去:“纪尔岚,你不要乱来,我是程家嫡女,而你不过是个六品官员的女儿,你敢杀我吗?” “是吗?”纪尔岚刺穿最后一名黑衣人,转身看向程潇潇:“你真觉得我不敢吗?” “纪尔岚,你杀了我,你们纪家,谁也别想活!” 纪尔岚一步步逼近,声音中的冷意几乎能冰冻三尺:“哦?如果我不杀你,划花你的脸蛋呢?” 程潇潇瞪大眼睛,看着纪尔岚手中的骨刀渐渐逼近,往日嚣张不可一世的姿态霎时崩塌:“你疯了!” “你对我毫不留情的喊打喊杀,我只是想在你身上留点痕迹就叫疯了?”纪尔岚看着程潇潇的神色间狼狈和恐惧,十分享受的眯了眯眼。 “你敢?!” “当然敢。”纪尔岚轻蔑的看了看她,将手中骨刀的血迹在程潇潇娇嫩的脸颊上擦掉,笑道:“你不是已经听到我的话了么?” “你……”程潇潇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恨不得一口咬住纪尔岚的脖子,把她撕成碎片,可惜,此时受制于人的是她自己!她生怕自己一乱动,那刀刃就在她脸上划下伤痕。 “知道怕了?”纪尔岚轻轻挪动骨刀,细长的刀身闪着寒光,映在她满是戏谑的瞳孔中。“既然知道怕了,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老老实实的说清楚,我就放了你。” “你要说话算话!”程潇潇睫毛不断颤动,余光瞄着脸上的刀子,见纪尔岚点头,她问道:“你……你想知道什么?” “你知道我来这里做什么?” “今天我在繁楼看见你了,隐约听见你们在说刘家的事情,便让人去找纪天姀问了你的行踪,她身边那个丫头说你下午不在府上,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我猜你兴许是要插手这件事,所以便带人在此埋伏你。” “埋伏我?”纪尔岚轻轻一笑,反问道:“你那么想杀我?” “我没有真的想杀你!”程潇潇咬了咬下唇,委屈道:“我只不过想抓住你,给你点教训!上次抓老鼠咬你的事,我也不知道鼠疫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 纪尔岚嘲讽道:“程大小姐还真是天真不谙世事。之前的事情且不再提。这次的事,你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虽然知道我可能会插手刘府的事情,也猜到我可能会去救李潮生,但是,你是怎么知道李潮生被关在这附近,从而来此处埋伏我的呢?” “是……”程潇潇一怔,想了想说道:“是今日在女学时,元蕊听燕凌倾身边的婢女无意中说的……” “无意说的?你确定吗?”纪尔岚说道:“恐怕她早就察觉我大哥想要管闲事,所以提前将刘家的事情探查清楚,又故意透露消息给你,想利用你来搅局,来对付我。” “怎么会?你与她毫无过节……”程潇潇呆了呆。在她心里,与自己有过节的人,自然是要处处碾压,如果不关她的事,她也懒得看一眼。 纪尔岚一笑,说道:“原来程姑娘还是个爱憎分明的人。” “哼,那是自然。”程潇潇柳眉蹙起,忽然想到什么:“难道她是为了渡王??你的意思是,她因为渡王记恨你,想要借我的手来对付你?” 纪尔岚又笑:“看来程姑娘并不笨。” 程潇潇脸一红,随即咬牙道:“我与燕凌倾井水不犯河水,她居然利用我!” 程潇潇是王氏的独女,从小要什么有什么,没人会违背她,甚至觉得只要你的身份低于她便可以随意打杀。纪尔岚说道:“程姑娘是这样认为,可四大世族之间牵连甚多,真的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么?相互利用打压是常有的事。程姑娘在家中被保护的太好,连这些都不懂,难怪被人利用。” 程潇潇怒道:“我会给燕凌倾好看的!” 纪尔岚将骨刀从她的脸上拿开,深感程潇潇只不过是个被宠坏的世家小姐。说道:“奉劝程姑娘,就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你不是燕凌倾的对手。” 程潇潇感到那柄冰凉的刀刃终于拿开了,她一把捂住自己的脸,闷了好半晌才说道:“你杀了我这么多护卫,咱们扯平了,我以后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纪尔岚一笑,不置可否。“我走了,程姑娘好自为之……”话还没说完,她却感到身侧有金鸣之音伴着劲风袭来,她猛地揽住程潇潇,就地一滚,躲开暗器。 纪尔岚深吸一口气,将骨刀横在胸前,四处却再无动静。 程潇潇从地上爬起来,吓得脸色惨白,愣愣的看着扎在墙砖里的两柄暗器。“有毒?” 暗器上闪着幽幽的蓝光,一柄匕首,一支飞星。 纪尔岚点点头:“对方一击不中,迅速离去,显然是怕泄露身份。”燕凌倾总归是不甘心的,今日不仅在自己面前暴露,还眼睁睁的看着渡王护着她,杀一个回马枪的确是她的处事作风。 纪尔岚的身手还没有恢复,虽然她每日苦练,从不懈怠,可到底时日尚短,这副身板的力量离巅峰时期的她还差的太远。此时对敌,她都是靠经验和技巧来取胜的,并无实力可言。如果燕凌倾做好万全的准备,她未必就有这么幸运了。 程潇潇傻站了一会,仍旧不可置信,别人的劝告永远没有亲眼所见来的真实,她此刻是真的意识到自己娇蛮任性,相比那些阴狠毒辣之人差的太远。“难道真的是燕凌倾?她怎么敢?她居然敢杀我!” “现在你可以确定我没骗你了?只要做的隐蔽,谁又知道是她动的手呢。也就谈不上什么敢杀不敢杀。”她指着那两柄不同的杀器,说道:“对方的用心很明显,如果你我今日死在这里,别人大可以说是我们早有矛盾,相互残杀至死。” 今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纪尔岚也不是铁打的,深感疲惫…… 程潇潇见纪尔岚转身要走,连忙叫住她,一向蛮横不讲理的神色此刻居然有点扭捏:“多谢你救我……我总是找你麻烦,你还能不计前嫌……” 纪尔岚摆摆手表示无所谓,程潇潇却又叫住她:“……那个,你能不能送我回去……我,我害怕……” 纪尔岚哭笑不得:“程姑娘,我还有事。” “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去!”程潇潇此时对自己那点功夫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她生怕纪尔岚不情愿,连忙表态:“你放心,我肯定不与别人说起的,而且我同你一起,咱们是共犯,你也不怕我泄露这事是你干的了,不是吗?” 纪尔岚挑眉,说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再者,方才那个刺客说不定并没有退走,仍在暗处伺机而动,你若跟着我,到时候我未必能再帮你脱险。” “可是,我自己一个人回去,万一有人想要杀了我嫁祸给你怎么办?”程潇潇此时觉得纪尔岚无比可靠,一连声的保证道:“而且,说不定我也能帮上你的忙,那个刘大人不过是个都御使,还是副的,他不敢得罪我爹的!你放手大干一场,万一有什么事,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我不是去刘家喊打喊杀的,也不需要你以势压人。你要跟,就跟着吧,不过事先说好了,不要给我惹麻烦,要听话。” 程潇潇连忙点头:“我就跟着你,绝对不做多余的事!” 纪尔岚无语,程潇潇这只一直没安好心的黄鼠狼,居然被驯化了? 此刻在渡王府中,雷泽已经脊背挺直,目不斜视的站了一个多时辰,一脸惶恐的等着主子问话。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杨戭终于搁置了手中事物,抬头看他:“你就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雷泽头上都见了汗,说道:“属下对主子一片赤诚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行了。”杨戭轻‘哼’一声,看着他直言道:“上次本王去祭拜母妃之时,便察觉到你与纪尔岚之间的异样,她似乎对你很熟悉,你是否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啊?”雷泽头上汗流的更凶,结结巴巴道:“属下……属下怎么敢欺瞒主子……” “哼!”杨戭面色一凝:“不敢?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本王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你机会,你还不知错,既然如此,从今往后,你便不用在本王跟前伺候了!” “王爷!”雷泽连忙跪下:“属下绝没有做半点对不起王爷的事情。属下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王爷……” “哦?那你倒是跟本王说说,你做了什么为了本王的事了?” 雷泽顶着一张苦瓜脸,心下嘀咕都是纪姑娘害的,嘴上说道:“属下这是为了王爷的子嗣和名声着想……” 杨戭挑眉,蹬了雷泽一脚:“本王连后院都没有,如何会与子嗣相关?遑论名声?” 第63章 不要脸的第四个人 杨戭年近二十还没有成亲,平时连个暖床的丫头都没有,这般清心寡欲在本朝声色犬马的风气下实在罕见,简直是骇人听闻。但此时没有,将来总会有,雷泽哪里敢拿王爷的子嗣开玩笑…… 他被杨戭瞪的歪在地上,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努力做最后的挣扎。“属下发誓答应纪姑娘不对第三个人说起的……” “雷明!进来!”杨戭扬声吩咐了一句。 雷明立刻从外面进来,余光偷偷扫了雷泽一眼,躬身道:“王爷有何吩咐?” 雷泽大惊失色,主子不会真要把他丢出王府吧? 杨戭负手立在他跟前,指着雷明说道:“瞧见没有,这是第三个人!本王是第四个人。你还不赶紧给本王说清楚?” 雷泽目瞪口呆的看看‘第三个人’,雷明也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十分明智的转身对杨戭说道:“属下告退!”说罢,一溜烟的反身出去了,临走时幸灾乐祸的看了一眼雷泽,还不忘把书房的门关的紧紧的。 雷泽太阳穴跳了跳,看向自称‘第四人’的主子,只好从了……“那晚在沛县遇袭,王爷身负重伤,属下也已经支撑不了多久,避过一波搜寻之后,突然撞见了纪姑娘,纪姑娘似乎是察觉异常前来看看的,没想到正碰到我们。她认出了属下,属下求她救救王爷,一开始她不肯……” “等等!”杨戭出声打断他,问道:“她一开始不肯是什么意思?她居然不肯救本王?!” 这不是重点好不好!雷泽又冒汗了,支吾道:“这个……纪姑娘想必是怕惹祸上身……要不是纪姑娘,王爷现在恐怕……” 杨戭脸色一黑:“你继续说!” “纪姑娘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不过,兴许是看属下实在可怜,就,就让属下发了毒誓,不可将那晚的事情与第三人说起……否则……”雷泽吞了吞口水,说:“否则王爷就会断子绝孙,声明尽毁……” 雷泽越说声越小,到最后自己都听不见了,心虚的抬头看看主子的脸,见主子一脸莫名神情,看不出是喜是怒。半晌,杨戭冷冷一笑:“别人发誓都是天打雷劈,她这个毒誓倒是很实在!” 雷泽想说,他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你接着说!” 雷泽整肃了一下神色,规规矩矩的跪好,说道:“当时属下将您藏在淤泥之中,纪姑娘将王爷刨……挖出来之后,一路背着王爷回了下榻的驿站……” 杨戭的目光闪过一丝异样,脑海中浮现出纪尔岚那双明如朝露般的眼睛,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化开:“她亲自背着本王的?” “是……当时属下已经体力不济,纪姑娘便亲自背着王爷回了纪家下榻的驿站,属下服了伤药之后就晕厥了,醒来时,纪姑娘不在房中,但王爷的伤和毒都已经处理好了……”雷泽看了看杨戭的脸色,继续说道:“之后属下听见了雷成的信号声,便带着王爷离开了……” 杨戭下意识的摩挲了一下手指上留下的淡淡白痕,原来是她……这是她为他祛毒的时候划破的。 “王爷,您可千万别跟纪姑娘说属下都招了,不然属下非死即伤啊!” 杨戭负手走回几案前坐下,‘哼’了一声:“你倒是怕她怕的紧,竟将此事瞒了本王这么久,就不怕本王治罪于你?” “属下欺瞒王爷,实是迫不得已……” 杨戭看他一眼,没再计较这件事,而是自言自语道:“她这般身手,是从何处学来……”经过这段时间的查探,杨戭已经确定了苏家兄妹的身份,也已经确定了纪尔岚找这对兄妹的目的。只不过,越是接触,他便越是疑惑,纪尔岚着实给了他太多的意外。 无论是今日被燕凌倾围杀,还是之前她为救一个婢女不惜暴露自己。亦或雷泽口中言明的这件事。她可以冷漠厮杀,却又不肯放下心底的善良热忱。 雷泽说道:“属下奉王爷之命,到阳城查探,可所得的消息也不过就是那些,纪姑娘从小受姨娘庶姐欺负,受父亲冷待,与母亲兄弟的关系也并不是很好,一切的转变都是从她摔伤被退亲开始的。” 雷泽搜肠刮肚也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纪姑娘转变的太过突然,就像……就像……” “就像内体潜藏的凶兽突然被惊醒了一般。” 雷泽瞪着眼睛:“对,属下就是这个意思……” 顷里巷,一排低矮民房被各自的院子相隔,东边第三间微微亮着烛光的,就是李潮生被关着的地方。 原本纪尔岚是不想先来救李潮生的,可此人被刘府的人打伤关在此处,万一过几日一命呜呼了,纪昀肯定要怪她。虽然她不是什么菩萨心肠,但毕竟也是要利用一下这个人,救他一命,就算还他个人情了。 此时已经过了二更天,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雨虽停了,但天色依旧暗沉,正好给纪尔岚和累赘程潇潇掩藏身形。 刘家的人似乎没有想过有人会来管一个贱民的生死,并未过多设防,只有两个下人靠在房门前打着瞌睡。纪尔岚指间捏着两根细针,出手如电,看守之人顿时身体一颤,倒地不起。程潇潇一个哆嗦,小声询问道:“你把他们给杀啦?” “我又不是杀人狂魔!只是扎中了穴道晕厥了……”纪尔岚低声回应她,示意她在这等着。她自己则脚下一点,跃上墙头,翻身上了房顶。轻轻挪开一块瓦片,朝下看去。屋子里半点动静也没有,一张破旧快要散架的桌子,上面放着一支火光微弱的蜡烛,一个瘦长人影被绑的如同粽子一般,满面青紫,破布一样扔在墙角。 纪尔岚暗说你小子命真好,居然劳驾本姑娘来救你。翻身下了房梁,她低声招呼程潇潇说道:“进来吧。”程潇潇蹑手蹑脚,紧张的要命,对她来说,欺负人是常事,救人还是头一回。但是,这感觉真不错! “哎!”纪尔岚蹲身拍了拍李潮生的肿胀的脸:“你死了没有?”对方毫无动静,程潇潇伸手探了探鼻息,小声说道:“还有气。” 两人利落的给他解了绳子,不敢在此过久逗留。纪尔岚在程潇潇瞠目结舌的神情下扛起李潮生,出门还不忘看守之人身上的细针拔掉:“走,我大哥在那边的巷子里接应我们。”巷子口一片漆黑,纪昀焦急的驾车等在那里,眼看一大团黑影过来,吓的寒毛直竖。定睛一看,原来是两个人影叠在一起,身上还扛着一个。“妹妹?” 纪尔岚见了纪昀,一把将李潮生扔进马车里,自己也拽着程潇潇上了马车:“走,此地不宜久留。” 纪昀疑惑的看着纪尔岚身边的程潇潇,不敢耽搁,驾起马车往事先准备好的隐蔽之处而去。 城东一处不起眼的三进宅子中,苏曳已经按照纪尔岚的吩咐等在此处,见到李潮生第一时间奔着病患去了,纪尔岚看看程潇潇,对纪昀说道:“大哥,一会跟你苏朗中一起回去,我先送她回侯府。” 程潇潇见纪尔岚居然对她这么有良心,不由又扭捏了。“那个,多谢你。” 纪尔岚叹了口气,今天真是把她折腾废了! 从城东到城南武阳侯府,一路上平安无事,她总算松了口气。程潇潇下了马车回头看纪尔岚一眼,脸一红:“我,我回去了。” 纪尔岚点点头,自己驾着马车往回走。这里距离永安坊比较远,但此时已经接近五更天,纪尔岚不能大声吵嚷着催马前进,否则引来巡城的士兵盘问,更是麻烦。 四处寂然无声,阴云低垂,除了马蹄轻响,只有偶尔猫头鹰‘咕咕’的叫声。 然而,就在她路过南边城门时,身侧忽然大亮。 纪尔岚惊异回头,只见一支箭矢燃烧着,直直朝她这边呼啸而来,不偏不倚,正好穿过马车车窗,扎在了车厢之中,火舌霎时蔓延,一股暗香伴着烟气飘了出来。她面色一变:“不好,这火球里包着软骨香!” 纪尔岚虽然在外面,却仍无法避免吸入不少香气。趁着头脑还算清醒,她当机立断割开马匹身上的数根绳索,跳到马背上,催马向前。 可偷袭之人却不给她逃离的机会,数根箭矢急射而来,纪尔岚肩膀‘噗’的一声被利剑贯穿,被巨大的力道一带,差点翻身摔下马匹,她勉力稳住身形,咬牙忍着剧痛往唯一没有箭矢射来的南城门方向狂奔而去。 五更天一到,城门大开。后面的杀手怕引起守卫的注意,不敢立刻追上前,纪尔岚抓住机会掠出城门。往远处跑去…… 可她此时中了软骨香,身下的马匹又非良驹,出城又能跑多远? 纪尔岚心下悔恨自己还是低估了燕凌倾的阴险和卑鄙。 伤口的疼痛让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软骨香带来的麻痹之感却在这样剧痛下缓解了不少,她一刻不停的催着马。然而,还没有跑出多远,身后便传来杂乱的马蹄声响!迅速朝她的方向追了过来! 纪尔岚环顾四周,她记得前面有一处崖壁,下面就是贯穿整个城池的沽水!她无法与追击者硬碰硬,只能铤而走险!她拔出骨刀,狠狠往马屁股身上一扎,马儿吃痛,没命的往前狂奔。 就在身后的人追上的一刹那,纪尔岚奋力一勒缰绳,马匹瞬间调转,前蹄高高扬起,帮纪尔岚挡住了飞射而来的利箭!而她自己则一跃而起,朝下面的沽水跳了下去…… 第64章 绝处 肩膀处剧烈的疼痛和凌晨的水温彻底让软骨香的药效消失。纪尔岚觉得自己和沽水一定是有着莫大的缘分,短短时间内,她已经是第二次落入沽水了。她奋力让自己在水中保持平衡,顺利呼吸,直到手脚渐渐恢复全部的力气。 还好她及时屏息,并没有吸入过多的软骨香,否则,即便她水性再好,此时也只能挺尸等死了。 然而,贯穿肩膀的那支利箭仍旧限制了她的行动,却又不敢将之拔下。如果拔下利箭,她的血只会流的更多。此时,她只能顺着水流,用左手缓慢的划动,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上岸疗伤。然而在水中游动着实不轻松,她的体力还是渐渐透支了。 好在天光熹微中,河岸已经近在眼前,河滩边人高的杂草柔软清香,纪尔岚奋力挣扎这爬上岸边,脸颊血色尽失。 伤口尖锐的疼痛时刻提醒着她,兴许此刻追杀她的人并没有放弃,还在四处搜寻她的踪迹。她咬牙握住骨刀将箭头削掉,趁自己还未来得及细想接下来的动作会有多么疼痛的时候,迅速将箭矢从肩膀中拔出,一股血线顺着箭矢拔出的方向喷溅而出,落在浅滩中,被水流冲的越来越淡。 纪尔岚闷哼一声,豆大的汗珠与水珠混在一起顺着下巴滴下。 阴云没有散去,原本应该亮起的天色仍旧昏暗,这对于逃命是十分有利的。水面上不时掠过冷风吹的她直打哆嗦。她将断箭远远投掷到沽水中,以免留下痕迹。 挣扎起身,黑色的夜行衣掩藏起她的狼狈,可她却知道,自己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但,纪昀发现她这么久还没有回去,一定知道她出事了。只要她坚持住不被发现,就一定能脱离险境。 然而,她刚想到这,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人趟过杂草的窸窣声。 纪尔岚心中一紧,将骨刀牢牢握在手上。 “老大,一个小丫头而已,身手再好,受了箭伤还落了水,肯定活不了了。” 另一个声音说道:“不管是死是活,她定然会顺着水流飘到这附近,你们给我搜仔细点。若是咱们这么多人连一个小丫头都对不不了,往后还怎么给主子办事!你们都分散开,到河岸各处仔细搜。” 纪尔岚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往四处散去,如泥塑一般一动不动,屏住呼吸,眯眼盯住那个朝自己走过来的人,就在那名黑衣人走过来的一瞬间,她突然暴起将骨刀狠狠插入对方的脖子。对方连叫声都没有发出便倒毙在地。 只是他倒地的声音依旧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远处有人问道:“什么事?” 纪尔岚看看自己身上的黑色夜行衣,与对方似乎没有多大差别,高高举起手臂摆了摆,示意没什么。 那些人果然没有怀疑,她拾起死去黑衣人的长刀,又扒下他的头巾给自己裹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在高矮不一的草丛中倒是看不出她个子矮小来。她沿着黑衣人少的方向小心向前,缓缓走动,做出寻找的样子,而实际上,她也确实走不快。 周围的黑衣人寻找了片刻,都渐渐朝那位‘老大’聚拢回来,纷纷表示并未看到人影。纪尔岚站在离他们比较远的地方,心下暗暗计较着该怎么办。 “老大!怎么办?” “怎么可能全无踪迹?难道她顺着水流飘远了?” “老大,这有个死人!” 纪尔岚眼看着他们已经发现了那个死去的黑衣人,暗叫糟糕。她是肯定跑不过这群身体健全的杀手的。心念电转之间,她跟着这群黑衣人的身后,也佯装过去看那具尸体。就在他们将尸体翻过来的瞬间,纪尔岚三柄骨刀齐发!紧接着长刀一横,唰的一声,最近处的黑衣人,头颅滚地,失去了活着的机会! 同时,远处‘噗噗噗’三声,三名黑衣人倒地,纪尔岚的眼前还剩下五人! 她一击得逞,迅速后退。 那些黑衣人大惊过后,立刻反应朝她追击而来。 纪尔岚便顾不得往后看,拔腿就跑,可惜她体力不支,没跑多远就被人给围住了。 “你还想往哪跑!”领头的黑衣人怒气冲天,他居然让一个小丫头给耍的团团转! 纪尔岚的右手几乎失去了直觉,根本不能动弹,她眼看着对方逼近,问道:“你们是燕凌倾的人?” “哼,小丫头,不要想着拖延时间。有什么问题到地下去问阎王爷吧!” 纪尔岚眼见着五名黑衣人扑了上来,心头咯噔一下,左手中长刀猛地一挥,挡住了最前面一人的攻击,却无法再抵挡接下来的攻势。黑衣人的长刀齐齐落下,纪尔岚却看着他们的身后挑唇一笑。 五支箭矢同时破空而来刺穿了黑衣人的脖子!他们惊愕的神色在脸上凝固,继而倒地而亡! “妹妹!” 纪昀无暇去赞叹渡王箭无虚发。狂奔上前,扶起纪尔岚:“妹妹,你怎么样?” 渡王上前,在看到纪尔岚面无血色,肩膀的伤口被泡的发白时,面色阴沉道:“雷泽,将这些人丢去喂狼!” “是,王爷。” 纪昀见纪尔岚虚弱至此,心疼的要命:“都怪大哥不好,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跑来跑去!应该我去送程姑娘回去的……” “你一个男子,你去送算什么?”纪尔岚横了他一眼,喘了口气问:“你们是怎么找到这来的?” 纪昀看了一眼身后的渡王,说道:“我回府后,一直在你的院子等你,见你还不回来,有些着急,暮冬说你出门的时候交待了,有什么事就去找渡王爷……” 纪尔岚脸一黑,她可不是这么说的,杨戭在一旁看着她不作声,眸中却渗出笑意。 纪尔岚咬牙在纪昀的搀扶下站起,就要跟杨戭道谢,杨戭却先一步开口道:“这次纪姑娘还要过河拆桥,让本王去找你大哥致谢,还是去找你的丫头致谢?” 纪尔岚感激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咬咬牙,看着摸不着头脑的纪昀说道:“大哥回头定要好好跟王爷道谢!” 纪昀一呆,老实的‘哦’了一声。 在永安坊附近与杨戭的马车分道扬镳。纪尔岚才问道:“府中没事吧?” “府里没事,昨晚父亲半夜才回府,喝的酩酊大醉倒头便睡着了。”纪昀自责道:“都怪我,多管闲事,差点害你没命。” “这不怪你。”无论是纪昀让她去救李潮生,还是程潇潇让自己送她回去,纪尔岚并不觉得应该怪他们,出了问题要先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是她自己的估量出了错。“李潮生怎么样了?” “他受的大多是皮外伤,又饿了好几日。稍加照料便醒来了。”纪昀想到安置李潮生的那出院落,问道:“那处宅子是妹妹你安置的?” “嗯,以备不时之需。” 纪昀挠了挠头,他妹妹都能在京城买的起宅子啦?虽然偏僻了些,但怎么说也是在京城啊。 马车刚进巷子口就停下了,纪昀掀开车帘正要问自己的小厮怎么回事,就见一个小娘子扑了过来,两人打了个照面都是一愣,随即脸呼的红了。程潇潇窘迫的瞪了纪昀一眼,往马车里望去:“纪尔岚……你,你怎么样了?” 纪昀连忙一侧身下了马车,拽着自己的小厮往远处站了站。 程潇潇扒着马车,看见纪尔岚面无人色的靠在车壁上,肩膀处包扎的白布仍在渗血,她脸色刷的一白。“对不起……是我害的你……” 元蕊在她身后,听见她居然再跟纪尔岚道歉,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姑娘,你没事吧?” 程潇潇理也不理,直勾勾的盯着纪尔岚:“我这就回府给你拿最好的药材来!” 纪尔岚摇摇头,说道:“不用,此事不好张扬,你快去忙自己的事吧。” 程潇潇嘴一扁,眼圈一红:“你是怪我了对不对?” 纪尔岚:“……” “我知道是我拖累了你……” “我真的没事,养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程潇潇失落的放下扒住马车的手,低低‘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你是怪我了,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纪尔岚哭笑不得,心道只要你不给我找麻烦,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她正了正神色,认真安慰道:“我说的是真的,也不怪你,你先回去,等我好了,咱们再说。” 程潇潇惊喜的看向纪尔岚,似乎对她的保证很是开心:“好,我先回去,你一定要好好养,等你好了,咱们再说话。” 纪尔岚点点头,见程潇潇一步三回头的走了,松了口气。纪昀莫名还红着脸,重新上了马车。支吾了两声问道:“这位程姑娘不是之前总和你过不去的吗?怎么你们昨天在一起,今天她又这么急着来看你?” 纪尔岚诧异的看着他的脸色,心中好笑,却没心思打趣他,只简单说道:“昨日顺手救了她一命。”默了片刻,她冲纪昀招了招手,纪昀附耳过去,听了纪尔岚的交待后兴奋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 第65章 生不如死的滋味 刘家的风波似乎已经被压下,没有李潮生到刘府闹事,街头巷尾已经很少能再听到有人议论李家小妹冲喜被烧死的事了。但刘府还在私下的寻找李潮生,企图以绝后患。 纪昀和敖锐轮流派人在刘府盯梢,这日这是敖锐当值,他不知道为什么纪尔岚认定此事另有文章,让他们来守株待兔,但他却莫名觉得这事能行。他隐匿在角落里干巴巴呆了一个上午,被热的蔫头搭眼,正要让小厮去买点吃食填填肚子,便看见一个丫头怀中抱着包袱,鬼鬼祟祟的从角门出来。 敖锐猛地精神了,立刻捅了捅昏昏欲睡的小厮:“走,跟上!” 两人立刻上了马车,远远坠着黄衣婢女走了老远,发现她似乎是要出城去,小厮说道:“公子,纪姑娘说的,若是见刘府有人出城,就拦住。若是不从,直接打晕了带走!” 敖锐嘴角抽了抽:“你去!” 小厮一咧嘴:“公子,小的手无缚鸡之力……” “去你大爷的!”敖锐砰的给了小厮一个爆栗,扯着他下了马车,往前追了几步。“快跟上,一会人都没影了!” 黄衣婢女似乎不想让人注意到她的行踪,有意识的避开人多的地方,正好给了敖锐机会,趁着她穿过巷子口时,猛地从拐角跳了出来。 黄衣婢女吓得尖叫一声,跌坐在地上,懵了半晌反应过来,起身就要往回跑,谁知巷子后面的出口也有人拦着。敖锐和小厮一人堵着一头去路,朝她逼近,她不禁惊慌失措叫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拦着我?” “哼,小爷拦你,自然是有事要问。”敖锐装腔作势,又往前走了一步,问道:“你是刘府的婢女?为何出城?!” 黄衣婢女左右看看拦路的两人,不想回答却又不敢不答,强自镇定说道:“我是刘府的婢女,出城给主子办事。” 敖锐想了想,问:“你叫什么名字,给哪位主子办事?” 黄衣婢女心中一跳,顿了一下,说道:“我,我叫繁儿,去给府里的许姨娘办事……” 许姨娘?不正是死了儿子那个姨娘吗!敖锐摸了摸下巴,给婢女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迟疑的比划了一下,一巴掌拍在婢女后脖颈,婢女被她打懵了,却没有要昏迷的意思。敖锐跳脚骂道:“爷要你有什么用!” 说着自己竖起掌刀再次劈到婢女脖颈上,婢女疼的浑身一颤,倒地不起了。 小厮心虚的缩了缩脖子,连忙竖起大拇指恭维道:“公子威武!” 敖锐踹了他一脚,道:“赶紧赶紧,这丫头肯定有问题,把她抬到马车上去,带走!” 空山小筑。纪尔岚半靠在床榻上,任暮冬摆弄着给自己上药。 “姑娘,这药是王爷命雷泽送来的,除了治伤的,还有去腐生肌的秘药,姑娘想必很快就能好了。”暮冬一边换药一遍念叨着:“这还有程大姑娘送来的上等补品,大多是补血的。” 纪尔岚身体底子好,睡了两天一夜。除了痛感依然还在,精神已经基本恢复。“刚才大哥过来什么事?我睡着的时候隐约听见他说话声。” “大公子说今日在刘府外盯梢,捉住一个鬼鬼祟祟的婢女,说是出城给许姨娘办事,可随身还带着包袱,明明就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哦?”纪尔岚没想到会这么快,说道:“看来李家的冤屈有着落了。” 隔日,纪尔岚在纪昀的陪同下,在一处僻静的宅子外下了马车。敖锐带着李潮生正站在门外等她。李潮生经过几天的将养,身上的伤已经基本好了,见了纪尔岚,便猜到这位姑娘就是那晚救他的人。 他二话不说跪下磕了三个头:“姑娘救命之恩,小人没齿难忘。” 纪尔岚看着他说道:“救你只是顺便,我有我要做的事。你不必如此,起身吧。” 李潮生诧异的抬头看了一眼,犹豫一下,起身沉默的站到了敖锐身后。他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说要帮他,但,只要能让妹妹瞑目,就算时候他要为这群人做牛做马,他也心甘情愿! 纪尔岚不管李潮生如何想,率先往里面走去。 小小院子破败简陋,屋中蛛网密布,四处散落着几件旧物,似乎已经废弃了很久。 繁儿被绑在一把椅子上,嘴巴堵得严严实实。看着眼前披着青灰斗篷的少女,露出惊恐之色。她被关在这里两三天无人问津,抓她那个公子也没有出现过,今日来了生面孔,定然是要对她做什么了。 她拼命摇头,口中呜呜不停,面露乞求之色。 纪尔岚一扬下巴,敖锐踹了一脚身边的小厮,小厮立刻狗腿的上前将繁儿口中的破布扯掉,随后转身对纪尔岚谄媚一笑。他可是亲眼见过纪姑娘发威的,连公子都怕她,他自己更怕! 敖锐额前青筋挑了挑,揪着耳朵将他拎到一边,低声道:“别给小爷丢人现眼!” 纪昀无语,无比庆幸纪尔岚是自己的妹妹…… “你叫繁儿?”纪尔岚冷漠开口。 繁儿无比紧张,以至于额上一直不受控制的冒着点点汗星:“是,我是繁儿。” “你是刘府哪位主子身边的婢女,为何要离开刘府返乡。” “奴婢是……是许姨娘身边的婢女,姨娘体恤奴婢家中有老小要照顾,所以准放奴婢回乡……” 敖锐道:“你昨日不是说你只是出城给许姨娘办事吗?” 繁儿一怔,顿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方才是顺着对方的话答的,下意识的便说出了返乡回家的话。“我……” 纪尔岚看着繁儿说道:“想必你并不了解我,所以,我可以原谅你方才那句胡编乱造的谎言。但接下来的话,你若有半个字虚假,我便让你尝一尝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 纪尔岚面无表情,语气平常,眼中既无冰寒也无愤怒,可繁儿却觉得对方的无情冷漠是渗透在骨子里的。自己若违背了她,绝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可她又怎么敢说真话!她深深垂着头,死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纪尔岚看着她的模样,并不多说,只是一伸手,示意暮冬。 暮冬将一只深褐木匣打开放到交到她手里。敖锐和纪昀也忍不住伸长脖子往里面看去。只见那盒子里边居然只是一把梳子,不由奇怪的对视一眼,不明白纪尔岚要做什么。 繁儿听到动静,也小心的往盒子里看去,却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蛇虫毒药。 纪尔岚看着她轻轻一笑,将那把梳子拿起握在手中,拿到繁儿眼前。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老人家说起过,有人在山里被野熊舔掉脸的故事?” 众人莫名,都往她手中的梳子上看去。这才注意到,这把梳子居然泛着金铁之光。那手掌宽的梳板上立着密密麻麻足有几十根尖锐的梳尺,如同野熊舌头上的倒刺一般,顶端微微勾起。 繁儿头皮炸起,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了个干净,比此时的纪尔岚还要苍白几分。“这,这是什么东西?” 纪尔岚将梳子往繁儿脸前一递:“你想知道这是什么?你可以试一试。只要一下,你的脸,就如同被熊舌舔过一般。皮肉尽去,深可见骨。” 纪尔岚话音一落,连纪昀和敖锐都愣了。就算是混迹市井,见过无数血腥惨事的李潮生听了这话都不敢置信。他看着前面那个纤细的少女,这样的事情,她是怎么清清冷冷,不带一丝情绪说出来的?他只觉得寒毛直竖,更别提繁儿这个被恐吓的人。她顿时筛糠般颤抖起来:“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与你无冤无仇……” “不要对我说这样无意义的话。”纪尔岚冷笑一声:“我的耐心有限,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有半句虚言,不管你做没做过坏事,都要先吃点苦头了。” 繁儿脊背发凉,惊惧的几乎要闭过气去,她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少女这么可怕! 纪尔岚一字一句的问道:“先说你在刘府的身份。” 繁儿张了张口,想重复自己刚才的回答,可看看那把梳子和眼前面无表情的少女,不由泄了气,眼泪瞬间流了满脸。她咬牙说道:“我是刘府庶子刘子玉的贴身婢女。” 纪尔岚看着她似有委屈不甘的神色,继续问道:“你与刘子玉是否十分亲近?” 繁儿一听这话,便知道对方早就有所猜测。她痛苦的闭了闭眼,自嘲的笑了一声,再也无法隐藏自己的情绪。就如同闸门一旦打开,洪水便会汹涌而出,不再有克制的必要。 她含着眼泪,咬牙说说:“我十岁进府便到刘子玉身边服侍,整整九年。在这期间,我们有了感情,但我在府中见惯了妻妾之间的腌臜,并不想给人做小,便一直没有答应他。直到有一次他病的重了些,病中,他百般央求,说不想留下遗憾,这辈子最想要的女人是我……我一心软,就与他有了夫妻之实……” 第66章 指证【第二更】 破旧的窗棂透过几缕光束,投射在繁儿不断落下的眼泪上,那些晶莹剔透如宝石的水珠,被她哀凄痛悔的神色削弱,变得晦暗无比。 “从那时候起,我便一心一意的只为了他好,什么事情都要先想着他。可我却始终因为他还未娶正妻而得不到名分。但他从未对身边其他的丫头有过非分的举动,我便也安心等着,直到有一天……” “你发现他所说的不过是骗你的?” “是!”繁儿的声音突然尖利了起来:“他是骗我的!世上所有的男人都一样,只喜欢得不到的东西!” 纪昀等人听了这话不由尴尬,繁儿却无暇注意他们的神色,恨恨道:“我万万没有想到,与我一起时温柔体贴的刘子玉竟是个禽兽不如的畜生!他竟然自己的庶母动了心思。” 敖锐惊异道:“你是说,刘子玉看上了他父亲的小妾?” 繁儿紧抿着嘴唇点点头,半晌继续说道:“柳姨娘不过二十出头,是老爷最宠爱的妾室,平日里便是个妖娆的性子,与许姨娘是死对头。可刘子玉却偏偏对她动了歪心!有一次正被我撞见他们深更半夜在园子里……” “我惊怒之下几乎要冲出去给柳姨娘几巴掌。可我却突然意识到,我只不过是个婢女!一个被公子玩弄了的婢女!我根本就没有资格去指责他们任何一个人!而且,这种事情,一旦宣扬出去,他们会有什么结果我不知道,我自己却是必死无疑的!” “所以,你不甘被玩弄,生出了报复的心思,对吗?”纪尔岚听到这里,几乎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始末,原来李潮生的妹妹李雨儿只不过是受了池鱼之灾。 果然,繁儿说道:“没错,我不甘心。那晚之后,我便明白,刘子玉为什么对身边那些投怀送抱的婢女不感兴趣。因为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他只喜欢得不到的,兴许正是因为这样,他那时才会对我百般哄骗。” “我为他付出了自己,却换来了什么?对于这样一个肮脏的畜生,我怎么能让他好过。”繁儿的眼泪已经止住,面上剩下的只有恨意,她说:“我在他跟前近身服侍,想在他的药里做手脚是易如反掌的事。我面上装作什么都没发觉,却在每次煎药的时候,都将其中一味药的药量加大。” “原本刘子玉身体虽然不算好,但也不像传言中的那般虚弱,大多数时候都是许姨娘为了争宠小题大做。可从那之后,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同时,在我有意无意的提醒下,许姨娘知道了他儿子和柳姨娘的事……”繁儿冷笑道:“许姨娘又惊又怒,她怕极了。这件事情如果被老爷发觉,他们母子都要受牵连,失宠是必然的事情。于是,她便想法设法的想要掩盖。于是她以冲喜为借口,给儿子定下了一户好拿捏人家。” “一来,许姨娘盼着儿子得了新鲜人,与柳姨娘断绝往来。二来,新妇出身低微,将来发现刘子玉和柳姨娘的事情,也不敢张扬出去。不然,就算刘子玉是庶子,也不可能娶一个平民的女儿。” 李潮生听到这,也已经明白了他妹妹的死因,他头上青筋暴起,几乎想一拳将眼前的始作俑者给打死。但他生生的忍了下来。如果此时繁儿死了,那么许姨娘就无法得到应有的报应。 纪尔岚赞叹的看了他一眼,如此还能保持理智,倒是个有分寸的。 繁儿说道:“刘子玉成亲那日,身体已经很虚弱,我又将他的药里加了些麻黄……麻黄能够诱发心悸,像他这般身体,足以导致其猝死……” 说到这,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已经明了。纪昀问道:“可人已经死了,许姨娘为什么要说是李雨儿克死了刘子玉,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世上不该有那么多的巧合,却处处都是巧合。”繁儿嗤笑一声,看了一眼李潮生说道:“许姨娘暗中寻了许久,才盯准了李家女儿,脸蛋长得俊,性子老实,家里也没什么威胁。这才命人设计李老丈输了大笔银子,逼迫他答应嫁女冲喜。她怕夜长梦多李家父子反悔会生出变故,便以李家没有嫁妆为由提前将李雨儿接到了刘府,置办嫁衣等物。” “说来也是李雨儿不走运。”繁儿冷笑道:“新婚前夜,刘子玉那个畜生死性不改,又找了柳姨娘纠缠,谁知,却被李雨儿撞见了。” 众人也不仅感叹事情实在太巧了。 “呵……许姨娘想着,反正李雨儿第二日就要嫁给刘子玉,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成了刘子玉的人,李雨儿为了自己的下半生,也不会乱说话自毁前程。而且,又有她时时敲打着,她觉得不至于出什么乱子,所以只是将李雨儿看管了起来。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刘子玉却在拜堂时死了!哈哈哈……哈哈!” 繁儿忍不住大笑,疯狂的大笑,为许姨娘的愚蠢而笑,为刘子玉得了应有的报应而笑。笑着笑着,她又一次泣不成声。 李潮生却等不及她哭完,目眦欲裂的问道:“所以许姨娘生拉着我妹妹给刘子玉陪葬,是想杀人灭口?” “是……她的儿子给自己老子带了绿帽子,若是暴露,她失宠不说,兴许下场还会很凄惨。所以,她一面恨柳姨娘恨的咬牙切齿,又要尽力维护这个秘密,避免泄露消息……所以李雨儿,是一定要死的。当天晚上,她被关在柴房里,被活活烧死了……” 李潮生泪如雨下,跪在地上以头触地,恨不得替自己的妹妹去死。 众人都默默无语,暗叹了一口气,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纪尔岚听了事情始末,说道:“你的身契在刘府,无论去哪,都不得安生,也养活不了自己。杀人者,必然要偿命,你逃得一时,逃不了一世。” 繁儿缓缓抬头,已经渐渐冷静下来,看向纪尔岚,说道:“我愿出面作证,帮你们指证许姨娘,请姑娘帮我减轻刑罚!” 能狠心谋害人性命的,果然都不是认命的性子。纪尔岚料到她有这一求,却没回答她,反而看向李潮生:“这件事交给你决定。” 纪昀将李潮生从地上拉起来,并不催促,只等着他自己做出决定。繁儿虽然不是杀害李雨儿的凶手,可这件事情毕竟是由她引起的。 李潮生默然半晌,终于抬起头,看向繁儿,说道:“你若能帮我指认许姨娘,我便不与你追究此事。你能减轻多少刑罚,全看你的造化。” 连绵了几日的阴云终于消散,太阳刚一露出头来就照的四处闷热透不过气来,李老丈四仰八叉躺在破旧的床榻之上,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灰扑扑的房顶,一动不动。 门外突然传来响动,李老丈却无动于衷。直到来人站到他面前,他才惊道:“潮生!潮生……你没死?你回来了?” 李潮生看着扑过来的父亲,嘴唇嗫嚅两下,却没说出话来。雨儿死的那么惨……他不是不怨父亲的。李老丈见儿子不说话,心痛内疚更甚,颓然坐在墙角,以手覆面痛哭起来。 纪尔岚几人此时进来,看见这一幕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等李老丈缓过这股劲儿。片刻,李老丈抬起头,看见狭窄的屋子里居然挤了不少人,不禁愣怔,呆呆的不知如何询问。 李潮生深吸一口气,说道:“爹,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来帮雨儿讨回公道的。” 李老丈仿佛半晌才消化掉儿子的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给他们磕了几个头。纪昀不忍,连忙将他扶了起来,简略的说明了李雨儿的死因,劝道:“老丈请节哀。” 李老丈看着足有五十岁出头,实际不过四十来岁。他满面风霜,听闻这些话几乎昏死过去:“我的老天爷呀……雨儿啊,都是爹害了你!” 纪尔岚说道:“今日我们来此,是要请老丈去京畿衙门击鼓鸣冤,只有这样,这桩案子才会被大理寺接手,你女儿的血案才能真相大白,得以惩治恶人。不过,刘府毕竟是官员府邸,平民上告,必先受刑。” 李老丈看看儿子,又看看他们,然后说道:“我自然要去,无论是什么刑罚,我这条命又值什么!” “好,既然如此,还请老丈先与我们说说那日赌坊的情形。” 李老丈嗫嚅着,痛哭不能自抑:“我婆娘死得早……留下一儿一女两个拖油瓶,我又没什么本事,日子过的一天不如一天。我东一榔头西一棒追,只要有人能给点钱,他就伸手去干。然而,衣食无着的日子一天接一天,几乎撑不下去,好在两个孩子硬实,不娇气,好模好样的长大了。可是,儿子大了要娶妻,女儿大了要嫁人,我又那什么来给他们说亲。” 李潮生呆呆的站在那看着自己的父亲,这些他从来没听父亲说起过,在他印象里,父亲不曾为他们这样操心过。脾气又坏,动不动就骂他们兄妹是累赘,可现在想想,他们是如何长大的呢?如果没有父亲,还能有他们兄妹长大成人的一天吗? 第66章 以下犯上是大忌! 李老丈不敢抬头去看李潮生,他怕儿子的眼中只有责怪和痛恨。 十六年来,他作为一个独身的父亲,努力拉扯两个孩子,嘴里说他们是累赘拖油瓶,却不敢再去找另外一个女人回来帮衬他过日子,生怕后娘苛待这对儿女。他只能咬牙挺着,谁让自己是个笨人,没有一技之长,只能做些最低等的活计。满手的老茧,满面的风霜,他会常常跟两个孩子大发脾气发泄心底的辛酸和苦楚,却尽力让他们吃饱穿暖,不受其他孩童冷眼欺负。 十六年来,儿子终于长大成人,他却不能让儿子跟他一样窝窝囊囊的过一辈子,他开始对他打骂,在家中颓着什么也不做,借此逼儿子上进,去发奋,去想办法养活自己。他不怕背负骂名和白眼,只希望儿子能有出息,能踏踏实实的学点本事。 除此之外,还有一天大似一天的女儿,一天比一天鲜嫩水灵的女儿,他无时无刻不再担忧,没有殷实的家境,没有厚重的嫁妆,女儿会不会因此受婆家欺辱,又或者,女儿只能在他们这个凋敝破败的家中慢慢失色,直至枯萎。 儿子和女儿的亲事成了压垮李老丈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日我在赌坊门口捡了几两银子,原本是要带回家给潮生和雨儿买点好吃的,可看着赌坊中人来人往,心里就起了念想。想着这钱花了也就没有了,万一能在赌坊中赢几把,家里的事就都有找落了。” 在场众人看着眼前的李老丈,只觉得心口热潮微漾,眼眶法热……这样一个在传言中游手好闲,打儿骂女的人,其实在内心中,有着最最沉凝和深重的父爱…… 李老丈只是站在那里,便能让人深切的感受到他心底的内疚,他的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这都是命。我就是个穷命!先前手气好,我看着几两银子变成十几两,再从十几两变成几十两,我从来都不知道银子可以来的这么快,我心中高兴极了,几乎想好了要给雨儿和潮生置办的东西……” “可没曾想,输了一把之后,次次走霉运。赢了的银子很快又输光了。我木着脑袋,看着空空的钱袋,后悔自己怎么就迷了心窍,没有见好就收!就在这时,赌坊的人说可以出借银两……我一时不甘,就狠心跟他们借了银子,又一头扎进了赌局中……直到赌场的人过来跟我说,要先还了之前的银子才能再下赌注……我这才猛然意识到,什么都完了……” “他们说如果不还钱,就要将我剁了,不然,就要将我的儿女卖了抵债。”李老丈用粗糙的手抹了一把脸,生出几分决绝之意:“我想着,不然就让他们把我剁了算了,反正我也只是个没用废人,又何苦去拖累潮生和雨儿,他们已经大了,能彼此照顾,没有我,兴许能过的更好……” “爹……”李潮生泪如雨下,扑通一声跪在李老丈身前,高大健壮的身体即便跪着也比李老丈看上去要鲜活的多。 李老丈摸摸他的头,如他小时候一样,说道:“心底存了这个念想,便老实的任由他们摆布……就在此时,一个汉子穿过人群对我说,他愿意帮我付清欠债,还能帮我的女儿找个好人家……问我愿不愿意。” “都怪我糊涂!想着女儿嫁到刘家,虽是给个病秧子庶子冲喜,但好歹是正妻,生个一儿半女日子就好过了。哪怕以后刘家郎真死了,她守寡了,也能凭着子女衣食无忧。若是留在家里,我也没处给她说人家,最后说不定只有留成老姑娘了……可雨儿,是我把雨儿给害死了……” 众人听到这,心中都十分不好受,同时也确认了繁儿所言基本属实。 纪尔岚默了默,说道:“状告官员族亲,一般的衙门是不会有好结果的。除非你击鼓鸣冤,惊动大理寺过问此事,但你要先受十杖刑罚,才能见到大理寺少卿,说明冤情后,大理寺知道你状告官员,便要再受十杖才能继续问案。你可知道了?” “我知道,但不管怎么样,就算是死,我也要给雨儿讨回公道,让她入土为安!” 李潮生却说道:“让我去吧!我年轻力壮,打二十丈不算什么。” 纪尔岚却摇摇头:“民告官,不是你想的那般轻巧,是要记录在案,影响你一生的。兴许只是因为这一点,你想卖身为奴都不会有人要你,以下犯上是大忌!各个行市,团作会因此不敢收你。你连一个帮闲都做不成,往后又如何来养活自己,养活老父?” 李潮生目瞪口呆,连纪昀敖锐也惊愣的看着纪尔岚。 原本他们以为纪尔岚让李老丈去告状,是因为李老丈作了孽害死女儿,应该为自己的行为承受应有的惩罚,没想到,是这个原因?纪尔岚怎么会知道这些暗地里的道道? 纪尔岚说道:“你放心,我父亲是大理寺正,此事必由他经手,我会想办法关照李老丈的。” 李潮生激动看着纪尔岚,不知道应该如何才能偿还自己的恩情,他突然端正面色,对着她深深叩拜下去,说道:“姑娘之恩,我无以回报,往后愿留在姑娘身边,听从调遣,奉姑娘为主!” 众人都有些意外,纪尔岚却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情,只是说道:“我身边不需要没用的人,而且,时时会有生命危险。还是算了吧。” 纪昀等人都有些尴尬,李潮生却仍旧坚定的跪在那里,看着纪尔岚,说:“姑娘再造之德,生死不敢忘,无论姑娘有任何事情需要我去办,我李潮生都在所不惜!” 李潮生相貌端正,人有长得高大,此番言之凿凿,的确有几分男人的担当和气势。 纪尔岚看着他轻轻笑了笑:“既然你这般坚决,你我又有这份渊源,我便留你差遣左右,但,丑话说在前头,若不能胜任,或听差办事马虎存有二心,就别管我心狠不客气。” 李潮生抬头,直视着纪尔岚冷硬的目光。他知道,在这样的目光之下藏着的,是一具再温善不过的灵魂。兴许她是一柄危险的利剑,但她决不会将锋芒对准自己人。“是,请姑娘放心。从今往后,李潮生的命就是姑娘的!” 当天晚上,纪成霖面色阴沉的回了府,众人压抑无比的用过晚膳,纪尔岚装模作样的问道:“父亲,出什么事了?” 纪昀刚刚放下筷子,看见妹妹面不改色的坑自己的爹,心中万般无语……他这个妹妹,性情多变的吓人,两面三刀的本事出神入化…… 纪成霖面色郁郁的看了一眼纪尔岚,简略的说了说事情始末。纪天姀惊到:“父亲,那位刘大人比您官高两级,恐怕不好得罪吧?” 一众人都朝纪成霖面上看去。纪成霖闷声不响的漱了口,一副‘老子没心情多说’的模样。 纪天姀本想表现表现,见纪成霖没有回应,不由脸色变得难看,不再多言了。纪如珺暗中看了她一眼,不由暗骂她蠢。白来的把柄不好好利用,整日想写没用的事!纪尔岚的身世必然有猫腻,纪天姀一次失败,居然就放弃了! 纪如珺轻蹙眉头,心中盘算着怎么让纪天姀多用用脑子。 纪尔岚坐在一旁,面色整肃,对纪成霖说道:“父亲无需多想,刘府的事情根本无从分辨。父亲即便想要包庇也无从下手。既然如此,不如秉公处理,对父亲的官声大有好处。” “你说的轻松,刘副都御使官居四品,岂是那么好得罪的?”纪成霖叹了口气,为何他刚上任没几天,就接了这么个烫手的山芋!民告官?几十年也出不了一回民告官! 纪尔岚那不为所动,说道:“父亲,这可是天子脚下!稍有不慎,就是丢官掉脑袋的事。您有必要为了一个毫无利益关系的刘大人,铤而走险吗?您是端王爷提携的人,您做了错事,打的可是他老人家的脸。到时候刘大人是没事了,您却被拉下水了!刘大人可能回头帮你挽回?” “再说,凶手是刘大人的姨娘,又不是他自己,最多是个私德有亏,家风不严的结果。而且,此事已经水落石出,您不顺手捞件功劳,难道要自毁前程么?秉公办事怪不得你,得罪人也是情有可原。但您若是徇私……恐怕就是后患无穷了!” 第二日,在所有人都以为刘家和李家这桩事情已经结束的时候,突然传来李老丈击鼓鸣冤状告刘府杀人害命的消息。 得知此事的百姓一时间都沸腾了。 “李老丈?他居然敢鸣冤告官?” “是啊!我也不敢相信,那位整天无所事事,就知道打骂两个孩子的老头,居然会为了女儿去找朝廷四品官员的麻烦?” “哎呀,真是疯了!这不是给人家送下酒菜嘛!根本是死路一条!” “怎么回事?我前段时间出门了,竟没听说这事!谁知道内情,赶紧说说?”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全都堵在了官衙门前。 纪成霖听了一路的议论,郁闷无比的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他还能怎么办! 第67章 透露 几十年没有出现民告官,事情一出,自然轰动。因此,连皇上也得知了此事,十分重视,特命刑部和御史台也来了人在一旁听审。 刘致在御史台任命副都御使,又事关他府上,他自然也要来此,只不过,他应该算是候审。众人看见他的时候,面色难免有几分古怪,让他原本难看的脸色又铁青的几分。 纪成霖处在这诡异的气氛之中难受至极,却只能硬着头皮办事。 李老丈被人按在春凳上打了十板子,虽然受了关照,但也不能放水太过,因此他上了堂面见纪成霖的时候,哆嗦了半晌才说出话来。“青天大老爷……” 纪成霖被这一句‘青天’给愣了半天,到底是头回断案,又是非得秉公处理的案件,他无奈之下倒很有几分受用。“堂下何人,状告何事?” 李老丈按照之前纪尔岚等人授意的说辞,半个字也没提刘副都御使刘致,而是句句指控许姨娘最毒妇人心,纪成霖越发放心断案。从头到尾听了李老丈的陈述,便着人去招姨娘顾氏上堂。 内宅妇人上公堂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何况还是因为人命案。更别提她的男人就在这公堂之上让众人看着笑话。许姨娘战战兢兢的被人带到堂上,又看到繁儿站在一旁,人已经瘫软了一半,她抱着一丝侥幸往刘致那里看去。 刘致却目光森然,看的她一阵瑟缩。 刘致当然知道自己家里那点事,但他如何能想到已经风平浪静事情,居然突变,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而且,他是无论如何也是要出来表态的:“纪大人不必有所顾忌,定要将事情调查个水落石出。” 许姨娘闻言大惊失色,心中的侥幸通通破灭,又有繁儿出面作证,一一说明各处细节,她便连狡辩的话也说不出了。 案情结束的比想象中还要顺利,大理寺到宫中求了皇上旨意,将许姨娘定案为秋后腰斩,刘致家风不严,致使民众利益受损,影响及其恶劣,官降一级,发俸一年。 纪成霖面上不显,心中却暗自高兴,案情进行的顺利,虽然不是他的功劳,但毕竟是他断的案,对他的政绩是大有好处的。 远山轻雾重重,烟色淡淡。纪尔岚的马车从沽水路过,往女学而去。她透过车帘往外望,正望见沽水东岸。想起那日她在水下抱着暮雨几乎就要坚持不住,渡王用力一拖她足底,她猛地浮出水面,那一瞬间,她几乎有一种,是渡王给她了新生的错觉。 “姑娘的伤势好的真快,多亏了渡王爷的秘药好用!”暮叶递了杯水过来,说道:“这才半个多月的时间,伤口已经结痂了。今日奴婢就给您涂上那个什么雪玉膏。雷泽说,涂了这个肯定不会留下疤痕的!” 暮叶正说着,外面却传来一阵阵珠玉相撞的叮铃响声,纪尔岚一怔,转头往后看去,五匹通体漆黑,异常健壮的骏马,拖着一辆金漆雕饰的宽大马车,不慌不忙,瑀瑀而来。 暮叶笑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刚说到王爷,便见着王爷了。” 纪尔岚轻轻皱眉,露出一丝复杂神色,对方三番两次出手相帮,她再冷的脸也冷不起来了,起码不应漠然相待才是…… 然而,就在她想要吩咐停车时,好言好语跟对方打个招呼时。对方的马车却突然加快,不一会就超过了她们,绝尘而去,没有半分停留。 纪尔岚的脸色刷的黑了。 暮叶疑惑道:“诶?渡王爷怎么就这么走了?” 暮春在一旁偷偷扯了一把她的袖子,暮叶这才看见纪尔岚郁闷无比的脸色,尴尬一笑,劝慰道:“姑娘,王爷肯定是有急事……” 纪尔岚将头扭向窗外,生了好大一场闷气。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就心如止水,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动容,这是怎么了?竟被一个厚脸皮给气着了? 到了女学门前,纪尔岚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那里张望的程潇潇,不由头痛起来。自从那晚之后,程潇潇就变成了一位‘嬷嬷’…… “尔岚,你来啦?我等你好半天了,我们一起进去吧!” “尔岚,我给你送的东西你都吃了没有,用了没有?” “尔岚,今天下学之后,我带你去嫦月楼吃烧鹅怎么样?” “尔岚,今日有骑射,你千万别抻到伤口了!” 纪尔岚哭笑不得哼哈答应着,一边默默忍受着四处怪异至极的目光。今日是她受伤之后第一次来女学,众人好奇之余更多的是静静观望。 因为程潇潇的表现实在是太奇怪了! 纪天姀一向比纪尔岚来的早,她在远处默默盯着纪尔岚身边的程潇潇,恨的咬牙切齿。 程潇潇为什么突然转变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没了程潇潇,曾经交往的那些闺秀们竟连话也不愿与她多说一句,眼睛还都长在鼻孔上!就在昨日,她按捺不住,主动去与程潇潇搭话,想试探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却只换来的对方的不屑和警告。 程潇潇对她说:“你一个低门小户的庶女,实在不该在女学这种地方。只是,之前毕竟是我将你引荐来的,你又是尔岚的姐妹,将你撵出去,她面上也不好看,我便也不说什么了。不过,你记好了,不要惹是生非,暗地里搞小动作,否则,我决不饶过你!哼!” 纪天姀紧紧攥住拳头,更不很上去将这一对贱人给撕烂。之前明明是程潇潇主动找她,要她帮忙对付纪尔岚的,此时却将她当成没人要的抹布一般,毫不留情的撇到一边! “你是不是很想出了这口恶气?”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纪天姀猛地转头:“什么人在这胡说八道……燕,燕大姑娘?” 燕凌倾不理会纪天姀的惊愕,只是轻轻一笑:“我也很讨厌她们。” 纪天姀不敢置信,通常情况下,大家闺秀在自己家中都不可以随意开口说别人的不是,何况是对别人。而燕凌倾不仅主动与她说话,竟然还是这般推心置腹的话语。“真,真的?” 燕凌倾十分有深意的看她一眼,点点头后转身离开了。 纪天姀傻愣在原地,燕凌倾这是在对她示好吗?她恍惚回到自己的几案前,纪如珺问道:“大姐姐,你去哪了?我正想去找你呢。” 纪天姀身边除了几个婢女,也并无商讨的人,平日里纪如珺又乖巧听话,对她从不违背,因此纪天姀有什么事情都会下意识的跟纪如珺说起。她想了想,低声对她说道:“妹妹,你说燕家与程家的关系是不是不好?” 纪如珺惊讶道:“大姐姐何出此言,方才发生什么事了吗?” “方才燕凌倾居然更我说她也讨厌纪尔岚,还有那个最近跟在纪尔岚屁股后边的程潇潇。”纪天姀犹疑道:“她跟我说这些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纪如珺先是惊讶,默了片刻说道:“姐姐是不是想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纪天姀脑中灵光一闪,说道:“纪尔岚的身世肯定有问题,可惜阿爹现在被纪尔岚哄得团团转,根本不相信我的话。若是做的太过了,阿爹一定又会说我搬弄是非。可如果我们把纪尔岚身世有异的消息透露给燕凌倾,会如何?” 燕家势力庞大,在纪天姀手里毫无发挥余地的把柄,到了燕凌倾手里,兴许就会变成惊涛骇浪。 纪如珺眸光闪烁,低声回应道:“大姐姐,可不要被别人知晓了。二姐姐很厉害的。” “哼,等着瞧!” 午时,众人渐渐从女学离开。纪天姀慢慢腾腾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在燕凌倾左近转来转去。 燕凌倾不动声色,只是对身边婢女说道:“一会,咱们去庆安街买点芙蓉饼再回府。” “是,姑娘。” 纪天姀在一边听见这一句,立刻来了精神,拉着纪如珺上了马车。待走出众人的视线之后,吩咐车夫道:“去庆安街。” 纪天姀坐在马车中,心中还是有点坐立难安。燕凌倾莫名其妙对她说了那么一句话,到底是不是自己理解的意思呢?万一她只是撞见自己站在那里,随口说了一句怎么办?” 她犹豫来犹豫去,便觉得自己有些鲁莽,想要打退堂鼓了。 纪如珺在一旁说道:“大姐姐别担心,不过是说些闲话,不碍事的。” 纪天姀听着这话,躁动无处安放的心又渐渐落了回去。“说的也是,咱们又没让燕凌倾做什么,只是无意说起。” 这么想着,她便朝外张望过去,正看见燕凌倾的马车停在一家名叫兴乐阁的点心铺子门前。她让车夫靠过去,装作也要买点心的样子与燕凌倾打了招呼。 燕凌倾神色意外,话里却没什么架子:“原来是你,你也来买点心吗?他们家的点心的确可口。” 纪天姀不自然的笑了笑,让绿楣也到铺子里去包了几块梅花糕。说道:“是啊,没想到这么巧,燕大姑娘也在这里。” 纪天姀心中想着,怎么把话题引到纪尔岚身上去,便见燕凌倾往她们的马车看了看,问道:“纪二姑娘没在?” “她……”纪天姀心思一转,抓住机会说道:“二妹妹性子冷,喜欢独来独往。倒不是我们姐妹间不亲近,只是也不知她这性子随了谁,与我们府上的人就没有一个相像的,就连相貌也不像,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不是我们纪家人呢。” 燕凌倾一愣,以纪天姀今日的举动来看,肯定是要给她一些有用的消息,不过,她跟自己抱怨这事做什么…… 燕凌倾看着纪天姀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想起那日雨中,纪尔岚毫不犹豫的将刀插进了探子的喉咙,难道…… 第68章 捧杀 三座相邻的沽水湖岛上,蓬莱仙阁已经开始动工,数万民众被征召上岛,工程浩大可见一斑。渡王眉目幽沉的站在远处看着,脑海中浮现皇上一如从前的温善笑容,然而那笑容之中,有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忽略的防备和固执。 他们是兄弟,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的母亲又是极好的手帕交,有这样一层关系在,他在皇亲国戚之中,无疑是及其特殊,备受瞩目的一位。就连黎民百姓都知道当今皇上,他的皇兄,对他千般信任,万般爱护。 可这样的情形,却将他时刻推在风口浪尖,没有一丝退避的机会。 “王爷。”雷泽站在他身后,打断了他的思绪。说道:“四处已经有百姓开始抱怨,不过暂时都被各处压下了。” “此番兴建蓬莱仙阁,逾越规制,耗费巨大,再加上,我朝百年来钟鸣鼎食之风太过,工部根本挪不出那么多银子。因此,其他的修缮建制几乎都停了工,专门为此处调度钱粮,又在各处提高税赋,百姓有怨言是难免的事。” “这样不得人心的事情,皇上却命王爷亲自监管……”雷泽欲言又止,却不敢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杨戭摇摇头,示意他止住。雷泽叹息一声,知道此事是主子心中一件难事,可此时他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禀报,便说道:“昨晚上京四处还没什么动静,可今日一早,京中便有人在风传,纪成霖发妻不守妇德,说纪姑娘其实根本不是纪成霖的女儿……这……王爷您看?” 雷泽有些担忧,这样的传言足以毁去这对母女。他与纪尔岚打了多次交道,对她的事情比较上心,因此一听见此事便前来禀报了。 “如何会有这样的传言?”杨戭眸色更深,转身问道:“可查出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话?” “王爷有所不知,据说纪姑娘的相貌与纪家人无一相像。兴许是因为这一点才引来了有心人的猜忌。目前的消息来源还没什么头绪,不过兴许就是京城贵女之中传出来的。”雷泽想了想说道:“之前李家民告官一事,正是纪成霖着手办案的,他现在风头正盛,有人借着这股风逝,推波助澜,时机拿捏的刚刚好。” “她那里,可有动静?” “此事发生的太过突然,属下也不知纪姑娘是否已经知晓了。” 纪府。 纪天姀几次忍不住抬眼看纪尔岚,目光中露出的不怀好意连秦氏都感觉到了。只不过今日纪成霖早早就出了府,并无纪天姀发挥的余地。 纪尔岚面不改色的用着早膳,心中却也在思虑此事。今日凌晨,她正在练左手剑,李潮生突然来此,告知了她这个消息。 至此她心里有了准备,自然能看出纪天姀打的什么主意。只是,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将事情传扬到如此地步,绝不是纪天姀能做到的。 “姑娘。” 纪尔岚用过早膳回空山小筑更衣准备出门,暮冬却推门进来,小声说道:“姑娘,雷泽来了……” 纪尔岚一愣,走出门去:“雷泽?你怎么来了?” “今晨听闻些许传言,王爷让我来跟纪姑娘说一声,让您有个准备。不知您是否已经知晓了?可有良策?” “嗯,多谢王爷相告,我已经知道了。”纪尔岚神色莫名,她没有想到争斗会爆发的这么早,但世事本就变幻莫测,她早有心理准备。然而,此事不仅相关于她,还危及秦氏,如果有必要,她不介意大开杀戒。“虽无良策,但我心中也是有数的,见机行事吧。” 雷泽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机,心中胆寒了一下:“既然如此,我便先回去了,王爷说了,若纪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可去找他说明。” 经过上次,纪尔岚对渡王已经不那么排斥了,反正麻烦已经上身,她还躲着有什么用。何况她此时的确势单力孤,多一份助力,就多几分把握。 出了府门,纪尔岚正要上马车,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尔岚姐姐!” “清雪?你从外祖母家里回来了?” 方清雪面带忧色,说道:“我昨日下午回来的,还没来得及找你说话,今早就听人说起你的传言,这是怎么回事?” 纪尔岚不想把方清雪扯进这些事情中,便说道:“不过是些无稽之谈,过几日便没事了。” 方清雪半信半疑,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好上了马车,两人一起往女学去。 而程潇潇今日又在门前等纪尔岚,见她一下车,便急道:“尔岚,你听说了没有?” 方清雪跟在纪尔岚身后下了马车,见此情形大感诧异,看着程潇潇对纪尔岚一副担忧急切模样,简直有伸手接眼珠的冲动。程潇潇一见方清雪,也想起上次的冲突,脸一红,闷闷的看了纪尔岚一眼,不说话了。似乎对她们两人的亲近很有几分醋意。 纪尔岚一手拉着一个,干笑一声:“咱们先进去再说。” 程潇潇见纪尔岚没有撇下她不理,顿时又高兴起来,还得意的朝满面狐疑的方清雪瞥了一眼。 女学中贵女如云,都是京中上层人物,自然没有孤陋寡闻的道理,见了纪尔岚不由多了几分打量。但都谨慎的没有开口。 只有燕凌倾,在看到她的时候,诡异之色一闪而过,笑说:“纪姑娘这次的麻烦可不小,不知这次是否还有人帮你度过难关?” 上次的正面冲突,虽然被突然出现的燕暻所化解,但随后那场不择手段的暗杀,两人都心如明镜,实际上已经与撕破脸皮没什么两样。 方清雪面色一变,不知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怎么纪尔岚收服了程潇潇,却又把燕凌倾给得罪了?而程潇潇已经眉头一皱,说道:“燕凌倾,你可别乱说话。” 燕凌倾不明所以的看着程潇潇,说道:“潇潇何必这么激动,我只不过是关心一下纪姑娘而已,这难道有什么错么?”她顿了顿,语气微带嘲讽:“以前我还以为潇潇是个懂眼色的,没想到你的确如他人所说,是个没什么脑子,只知道横冲直撞的人。” “你!”程潇潇气的眼圈一红,却一时间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有怒瞪着燕凌倾。 燕凌倾‘噗嗤’一笑,说道:“奉劝一句,潇潇还是离是非之人远一些的好,免得惹了一身腥臊。” 程潇潇怒气盈眉就要上前,纪尔岚却伸手将她拦在身后,好整以暇的看着燕凌倾,弯唇笑道:“潇潇敢爱敢恨,率直天真,比某些满肚子鸡零狗碎的‘坏女人’不知好多少。所以,燕姑娘不妨收回你的奉劝,我们潇潇并不需要。” 程潇潇一怔,没想到纪尔岚会为了她出言讥讽燕凌倾,顿时一阵感动。 而燕凌倾听纪尔岚居然讽刺她,眼睛几乎瞪出了血丝。半晌,她紧紧抿了抿唇,擦身走过纪尔岚,在她耳边小声道:“你不要太得意了,如果此事坐实,你可就连私生女都不如。秦氏越墙所生的孽种,兴许你们母女两人会一起被沉塘呢!到时候,渡王爷还会对你另眼相看吗?哼……我们走着瞧!” 眼看着她离开,方清雪仍旧愣愣不能回神,燕凌倾面上那一瞬而逝的狰狞之色当真可怕:“仙人之姿的燕凌倾,居然是这样的人?” 燕凌倾在众人眼里,永远是一副高不可攀的冷傲姿态,是出了名的冰美人。既不像程潇潇分帮结派,偶尔搞点小争斗。也不想宋玉衡跟谁都有几分交情,做个圣女老好人。她几乎是游离在贵女圈之外的一位看客。 也正因为如此,众女除了对她的家世知道的清楚明了外,对她的心思和性情其实并不了解。不了解,便不敢轻易触碰,所以,久而久之,燕凌倾几乎成了一个特殊的存在。仿佛是凌驾于众女之上,高不可攀,不可得罪的人物。 程潇潇说道:“哼,我早就看出她不知什么好东西了!” 方清雪颇有些难以消化今天早晨发生的所有事情,问道:“你们两个,谁能跟我说说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程潇潇‘唉’了一声,在纪尔岚无语的神色中,绘声绘色,一个情节也不落的跟方清雪讲述了一遍。方清雪再次有伸手接眼珠的冲动:“这,这怎么跟戏文的故事一般……” 程潇潇心有余悸并且意犹未尽的补充了一句:“比戏文可刺激多了!” 一个上午,就这么在两人的嘀嘀咕咕中过去了。 傍晚,纪成霖的脸色比吃了苍蝇还难看,回府便直直的朝正房冲了进去。 “秦氏!你倒是给我说说!外面的传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屋子里一静。 秦氏和纪尔岚朝他望过来,神色不动,眼神如同看傻子一般。纪成霖见此情形,反倒哑了脾气了。“尔岚,你可听闻外面的闲言碎语了?可跟你母亲说了?” 第69章 四两拨千斤【第二更】 纪尔岚站起身,从容自若的到了杯茶,放到纪成霖手中,说道:“父亲这是问的什么话?尔岚是不是您的亲生女儿,您自己难道不清楚?” 纪成霖一怔,眼见这母女俩兀自平静的直视着他,没有半分心虚,反而露出几分好笑的的神色,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有点蠢。是啊,纪尔岚是不是他的女儿,他自己怎么会不清楚。 再说,秦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在纪老太太的眼皮地下,想出墙都没有机会。更何况秦氏性情懦弱不堪,那种事情就算是想都未必敢想。纪成霖干笑一声,说道:“父亲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流言四起,甚是奇怪。尔岚可有什么头绪?” 不过是一个平静淡然的神色,就把纪成霖口中的‘传言’变成了‘闲言碎语’,怀疑也变成了失言。秦氏忽然觉得自己顺从了多年的男人似乎也不过如此。她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看向纪尔岚的目光越发信任。 纪尔岚笑道:“父亲近日风头正盛,难免有人起了心思,想要拉一把父亲的后腿,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只要父亲从容面对,传言就是传言,过不了几日,就会不攻自破的。” 纪成霖眉头皱起,端起茶来细抿一口,他近日的确有些太过高调了,先是因为方府的事情被京中众人所知晓,后又被端王赏识调任大理寺,紧接着又着手审了一遭‘民告官’,简直是出尽了风头。 他抬头看向纪尔岚,在触到那双明目之时,他猛然意识到,这几件事情,竟然都是他这个女儿一手促成的!他不禁愣怔住,纪尔岚笑问道:“父亲在想什么,竟然想的出神了?” 纪成霖兀自发了一会呆,半晌才回神:“尔岚的意思是,有人看不过眼,想要给为父使绊子?”他想到刘家的案子,那边刚结了案,这边就出了这样的传言。“难道是刘致?” 他原本想着,若能借着这件事让秦氏消失,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也省了他不少麻烦。可这样的话,他毕竟要背负一些不好的流言,对他个人的影响实在不小,眼前的刘致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他可不想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所以,他一直在犹豫……若果能顺利解决传言之事,他便放过秦氏,若不能,他只好顺水推舟…… 眼下,似乎事情已经能够解决了…… “不管是谁,都是想让父亲难堪。而您越是介怀,就越发让人觉得此事是真的。”纪尔岚劝慰的毫无压力,因为纪成霖与秦氏本身就有一个女儿,只不过,被她替代了而已:“相反的,如果父亲完全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传言的真假不言自明,不是吗?” 纪成霖听着她口中条理清晰,没有半分迟疑的言语,愈发觉得她说的没错:“你说的对。是为父气糊涂了。只不过,这传言到底有伤风化。” “父亲无需担忧,只要您坚定态度,旁人定然也会认为是有人在捣鬼,届时,不管这件事是不是刘大人做的,他为了避嫌,也会帮您将此传言压下去的。” 纪成霖目瞪口呆,他是应该说纪尔岚卑鄙呢?还是应该夸她善用人心呢? 兰若阁中,纪天姀全副心神都在秦氏那里,听闻纪成霖回府直奔正院,她的心激动的砰砰直跳,然而,两盏茶的功夫不到,纪成霖居然雷声大雨点小的走了!纪天姀恼怒疑惑间,噼里啪啦砸了一大堆东西。 “怎么回事?阿爹为什么没反应?” 纪如珺也疑惑不解,她说道:“传言如此不堪入耳,阿爹不该没有反应才对,是不是二姐姐对阿爹解释清楚了?” “不可能!这种事情,无根无凭的怎么解释?”纪天姀恨恨一跺脚,说道:“难道纪尔岚的确是阿爹亲生的?也只有这样,阿爹才会确信无疑,不是吗?” 纪如珺皱起眉头,眉目越发精致的小脸上也满是狐疑,如果纪尔岚的身世没问题,那秦氏那日的反应是怎么回事? 纪天姀不甘的又看向绿楣,问道:“你可看清楚了?阿爹从正院出来半点愠色也没有?” 绿楣点头,说:“是啊,姑娘,老爷从回来的时候明明气冲冲的,可从正院出来时,便没了脾气,反而还有些恍惚愣怔的模样。” 纪天姀满满的期盼彻底落空。 三日不到,传言便渐渐弱了下去。 因为,无论外面的言传多么凶猛不堪,纪成霖与纪尔岚都岿然不动,仿若这件事情与他们无关一般。众人渐渐回过神:原来,是有人别有用心造谣生事,见不得纪家近来风生水起。而最大的嫌疑人,自然就是被官降一级的刘大人刘致。 刘致恼怒不已,却没什么办法为自己开脱。而且,人家纪成霖表现的光风霁月,压根没来找他讨什么说法,他只能打掉牙把苦水往肚子里咽,暗中命人打压这些谣言。没办法,人言可畏,再这样下去,他刘致就没脸再出去见人了。 渡王府。 杨戭听着雷泽禀报的消息,不由讶然。纪尔岚这招四两拨千斤,当真精妙无比,连他也不得不佩服。 雷泽说道:“纪姑娘说,想跟王爷借个人。” 杨戭诧异道:“她终于肯主动跟本王求助了?” 雷泽无语,这不是重点!!“纪姑娘说,既然王爷乐善好施,不如施给她一个精通武艺的婢女用一段时间。” “精通武艺的婢女?”杨戭皱眉:“她要做什么?” “按理来说,纪姑娘自己的武艺就已经称得上高手了,属下也不知她意欲何为。” “本王没有婢女。” 雷泽:“……” “这样吧,你到星卫营去挑个人,给她送过去。” “是,王爷。” 空山小筑,雷泽对纪尔岚介绍到:“这是在王爷的星卫营中挑选出来的,月息。” 月息站在纪尔岚面前,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上去毫无威胁,却时有时无露出凛冽之气的小娘子。半晌看了看雷泽,哭丧道:“我好像打不过她……” 雷泽暗说,我也打不过。面上却安慰道:“一般人都打不过,你放心,不是让你来跟她打架的。” 月息兴冲冲的来,蔫巴巴的留下了。 纪尔岚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十五六岁的少女,说道:“劳烦你在我这里辛苦几日。” 月息没想到纪尔岚这般平易近人,惊喜道:“不辛苦不辛苦,属下一直盼着能出星卫营透透气,这次还是第一次接任务,能来姑娘这里真是太好啦!” 纪尔岚笑笑,说道:“我阿娘那里缺个稳妥的人,需要你去照看一段时间。我要你形影不离的跟着我阿娘,片刻不得错眼,她吃的喝的,接触的每一样东西都要经过查看。但,你不能让府里的其它人看出你的特别来,一切都要在暗中进行,记住了吗?” 自从秦氏那里的两个丫头被纪成霖收房之后,便少了两个人,后来苏谷算是补了一个空缺,还差一人,纪尔岚一直在衡量,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这几日谣言四起,她总觉得心神不宁,怕燕凌倾还有后招,所以,她便朝渡王要了个人过来。 月息连忙答应道:“是,姑娘,属下明白!” 兰若阁中,纪天姀拧着眉头咬牙道:“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白忙一场?” 纪如珺以手擎腮,看着窗外渐落夕阳,沉默片刻,说道:“大姐姐,如果想让一件事情坐实,除了让别人主动去相信,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吗?” 纪天姀看了她一眼:“什么意思?” 绿楣眼睛一转,说道:“我知道了。” “什么?”纪天姀十分讨厌这种吊人胃口的对话,顿时火冒三丈:“你们两个到底再说什么!赶紧给我说清楚!” 绿楣是个婢女,有些话,她虽明白了,却是不敢说出口的,只是模棱两可的解释道:“如果想让一件事情坐实,除了让别人主动去相信,还有一种方法……就是,让被怀疑的人自己承认……” “这不是白说吗!”纪天姀一甩袖子,说道:“秦氏怎么可能自己承认?她又不是傻子!纪尔岚就更不可能了!” 纪如珺的目光夕阳转到纪天姀脸上,轻轻说道:“主动承认当然不可能,但如果她‘畏罪自杀’了,不就相当于被动承认了吗?” 纪天姀一怔:“你是说,如果秦氏死了,别人就会觉得她害怕了,畏罪自尽了!”她眉头一皱:“可这问题不是又回到原点了吗?如果咱们有办法弄死秦氏,早就得手了,还至于费这么大的劲儿?” 秦氏身边一个阿潭,一个苏谷,精细无比的照看着秦氏周身,她想了很多办法,都插不进手去。 纪如珺随手拨弄了一下额前的碎发,说:“从前咱们没办法,可现在,大姐姐不是有帮手了吗?” “帮手?”纪天姀迟疑道:“你是说,燕凌倾?她……会做这种事吗?” 纪如珺声音不急不缓,却透着怂恿的意思:“兴许可以试试呢?” 纪天姀有些迟疑,毕竟,人内心的晦暗阴险,怎么肯轻易透露给别人呢。 第71章 只有利益,没有感情 夜色聚拢,弯月嵌在云间不断移动,如同随水逐波一般。 纪天姀站在院子里,眼望着空山小筑的方向,露出一丝狞笑。一旁的木香突然双腿一软,扑到在她脚下,纪天姀扬起的眉梢缓缓落下来,面色变得冷沉,看着木香斥道:“没用的东西!你若敢在人前露出这副形容,我就让你也下去陪秦氏!” 木香一个啰嗦,伸手指着空中一处,头却仍旧低低的垂着,不敢看的模样。 纪天姀朝天空望去,正好看见一颗星星滑落的尾巴。木香的头低低伏在地上,声线惊恐:“姑娘……木香从前听老人说过,若有陨星出现,定有血光之灾……” “哦?血光之灾?”纪天姀闻言轻笑了一声:“如果是这样,这明明是件好事,不是么?” 木香仍旧微微发抖,如果秦氏当真身死命消,二姑娘能善罢甘休吗?燕凌倾是燕家人,轻易难以撼动,可她们,不过是府中的庶女和命贱的下人…… 她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下意识站到廊柱落下的阴影处,再不敢吭声引起他人的注意。她看了一眼紧紧跟在纪天姀身旁的绿楣,心中鄙夷愤恨。既然绿楣贴心又能干,就让她跟着大姑娘去受死好了! 纪如珺在暗处站着,看了众人半晌,嘴唇动了动,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对墨玉挥了挥手,一声不响的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姑娘!”燕相府,深香身形一晃,站到燕凌倾面前。 燕凌倾眉目轻盈,一扫之前的不痛快,看着茶盏上绘着的水墨兰草,笑的清清淡淡道:“都准备好了?” 深香恭敬的说道:“纪天姀没法打听到空山小筑的消息,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复。不过,纪二姑娘身手虽然高明,之前右手肩膀受了箭伤,即便好的再快,此时也不可能活动自如,何况,她也未必能料到咱们会对秦氏动手。奴婢此次挑选的都是好手,想必会顺利完成任务的。” 另一名极得燕凌倾信任的婢女深雪,站在一旁皱眉道:“姑娘,此事是否太冒险了些?咱们到现在也没有查明纪二姑娘的底细。” 燕凌倾一身紫色素纱长裙,深灰披帛轻搭在肩头臂弯,慵懒之感削弱了她眼中的戾气。她说道:“等查明了纪尔岚的底细,说不定我们就抓不到这样好的机会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能一击必胜。在她强势起来之前,我一定要毁了她以绝后患!否则,她必然会成为我的绊脚石!” “没错,这正是个绝好的机会。秦氏被流言击溃,惧怕之下畏罪自尽,是情理之中的事。之后纪尔岚的孽种身份将会被坐实。任她有千般本事,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的。”燕暻放下手中茶盏,走到燕凌倾身旁,勾起她一缕披散的头发,清幽的香气拂过鼻息,他忽然笑道:“曾有蛊术言,女子的体味,能做出天下间最好的香,如果有机会,妹妹一定要将纪尔岚的身体留给我。” 燕凌倾勾唇笑道:“京中人都知道大哥擅香道,只是妹妹未曾想,大哥心中还存了这样的闲情意趣。如果有机会,妹妹一定成全大哥!” 燕家的男人都是绝色相貌,燕暻更是燕家第一,绝美的相貌毫无阴柔之感,反而显得龙章凤姿,音容兼美。但燕家人的心肠,却与美貌并不相称,燕暻笑说:“秦氏一死,纪成霖的笑话众人是看定了,到时候不知端王会作何表示?” 燕凌倾一怔:“大哥要趁着这次的事情动手脚么?” “一举两得,难倒不好么?”燕暻冷声道:“两王势力日渐庞大,若再放任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死死踩在咱们四大阀门的头上,到时候再想挪动翻身,可就不容易了。” 燕凌倾目光闪烁,却没有说话。燕暻皱眉道:“妹妹可不要对渡王动真情。你知道的,皇权与世家之间只有利益,没有感情。你若深陷其中,就只有万劫不复。” “但我还是要嫁给渡王的不是么?”燕凌倾回眸看向燕暻:“妹妹嫁给了渡王,就能帮燕家得到想要得到的东西,所以……请大哥极力助我成为渡王妃。” 燕暻笑道:“那是自然,只要妹妹不忘本分,大哥什么都能答应你。” 斜月如钩,几个身影从纪府后身的围墙处一跃而入,如同鬼魅一般融入夜色。 月息躲在秦氏院落里的茂密树冠中,寂静的夜色让她的眼皮渐渐沉重,她猛地晃了晃脑袋,重新瞪起乌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就在她再一次犯困而目光涣散时,对面屋顶上突然传来几声轻微的响动,她的神经瞬间绷紧。 一眨眼的功夫,院子里已经站了五六个人影,手中寒芒凛冽。 月息的困意瞬间消散无踪,没想到还真给姑娘猜着了! 黑衣人脚下如猫一般无声游移到房门前。领头的深香细听片刻,无声扬起手臂,招呼后面几人跟上,速战速决。 就在黑衣人推门而入的霎那,月息飞身跃下树冠,手握双刀横扫后面两名刺客,而前面的黑衣人在打开房门的一瞬间,一大把白色药粉扑面而来,撒了满头满脸,几人面部顿时传来灼然的烧痛之感,甚至有两人的眼睛也被洒进了药粉,此时已经惨叫一声流出血泪来。 原本凝实互补的站位瞬间凌乱不堪,月息趁此机会横刀阔扫,几名黑衣人一时间不是断了胳膊就是被砍了腿。 深香大骇,对方不仅心有戒备,还早就设好了圈套等着他们!她强忍着面上的刺痛,不管不顾其他人手到底如何了,自己一个猛冲,朝着床上的人影举剑刺去! 然而就在她的剑尖挑破床架上的帘帐之时。梁上突然有个人影倒悬而下,一剑刺向她的命门!杀意顿时寒透肌骨! 深香只好中途强收剑势,回身阻挡,一时间房中剑光四射。 深香也是自小苦练武艺,被燕家选到燕凌倾身边服侍的,自认身手并不差,何况纪尔岚还有伤在身!她有足够的自信能够完成此次的任务。然而,周身寒戾的剑式一招快似一招,她不敢置信的看见纪尔岚竟然是左手持剑:“你?你居然练过左手剑?” 常人左手的灵活度远逊与右手,即便可以用剑,想要挽出万般剑式仍是千难万难。曾闻听几十年前江湖中有一剑客,苦练左手剑十年大成,随之大杀四方。可见左手剑的威力所在。 所以,深香遭遇‘左手剑’,自然大惊失色。 纪尔岚轻蔑看她一眼,并不说话。 她身处危难时,曾经深入江湖,结识过一些无志于权势的侠义之士,那些人痴迷武道,即便有惊世绝学也不为人知,甚至连尘世也不常涉足,一心苦修。在那些人眼里,区区左手剑又算什么?可此处,只有少数筋骨灵活的人才会被选中去苦练高深的武艺,而且,只是为了争权夺势。这样的情势,哪里会有什么高人一等的绝学和问鼎天下无敌的心境? 如果纪尔岚在巅峰状态,在一百个深香中杀进杀出也是没问题的。 不过,纪尔岚不会与一个即将要死的人多说废话。她的江湖经验告诉她,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她的左手剑几乎与右手无异。剑招‘快准狠’一样不缺,比之右手剑的凌厉,左手剑更显诡谲。深香被纪尔岚压制的节节败退,终于不敌,重伤昏厥。而外面,月息也已经解决的剩下的五名黑衣人。 此时在空山小筑,秦氏躺在榻上合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虽然纪尔岚身世的谣言几乎已经解决了,可问题还是存在的……那只荷露簪那般贵重精致,簪尾还镌刻着‘风展荷露’四个字,一看就知道是专门为某个人雕制而成,不是一般人家能够做到的。 纪尔岚的身世绝不简单,即便现在压下了,将来也终有一天会被戳破。 她从偏阁的床榻上坐起,暮冬连忙问道:“太太,您是否口渴了?” 秦氏点点头,接过茶盏喝了一口,问道:“尔岚还在正院没回来?她会不会有事?” 暮冬安慰道:“太太放心,姑娘不会有事的。” 重新伺候秦氏躺下,暮冬出门看向守在门口的暮雨,低声道:“希望姑娘没事。” 暮雨同样有些担心:“虽然苏谷制了许多药粉给姑娘防身,可姑娘只有月息跟着,我总有些害怕。还有暮叶,她跟着姑娘假扮太太,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就算有危险,姑娘有情有义,也不会撇下暮叶不管的。就怕对方人手太多太强……” 暮雨皱眉叹了一声,道:“王爷怎么也不多派几个人来帮姑娘!” “想必是怕打草惊蛇。咱们还是别担心了,姑娘想必是有把握的。” 正院,纪尔岚冷笑的看着五名黑衣人的尸体,还有一旁深受重伤只剩下一口气的深香,对月息说道:“咱们将这些人都扔到兰若阁去。” 月息一愣,不明白纪尔岚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此时不是多问的时候。她立刻动手开始搬运尸体。暮叶哆哆嗦嗦的从秦氏的床榻上起身,看着纪尔岚等待吩咐。纪尔岚说道:“将院子里的血迹处理干净,还有屋子里,仔细些。” 暮叶答应着,见纪尔岚腋下夹着深香,悄无声息出了正院。 第72章 杀人与被杀【第二更】 纪天姀兴奋了半夜,此时才刚刚困倦合眼睡去。却听见外面守夜的绿楣一声低呼。她一个恍惚从床榻上坐起,问道:“绿楣?发生什么事了?” 绿楣却没有回答,纪天姀心中疑惑,自己穿鞋下了地,试探着往外间走去,却冷不防脖颈一痛,便失去知觉了。 天光拂晓,兰若阁突然传来一声极其惊恐的尖叫! “有死人!救命啊!杀人了!” 纪如珺刚从睡梦中醒来,听见外面喊叫声,猛地坐起。墨玉从门缝往外看,回身说道:“姑娘,大姑娘那边好像出事了。” 纪如珺眉头一皱,说道:“先别处去,一会有人来问,就说我昨夜睡得沉,到现在还没醒。” 墨玉面色有些苍白,显然也是被吓到了,连忙应承道:“是,姑娘。” 昨夜就寝时,纪如珺就已经叮嘱自己身边的丫头,不许出门,以免惹火烧身。墨玉虽然疑惑却没有多问,三姑娘虽年纪小,却一直是个有主意的。没想到,真的出事了! 木香疯跑着出了兰若阁,一路往外跑。猛地撞见纪成霖往正院过来,顿时扑到在地:“老爷,不好了!” 纪成霖新近官途顺畅,日夜繁忙,已经接连宿在外书房几日。反正有两个通房红袖添香,陪伴左右,自是不会寂寞的。他见木香头发蓬乱,表情扭曲的模样,嫌恶的退开一步:“什么不好了!好好把话说清楚!” “大姑娘的院子!满院子的死人……” 纪成霖那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怒道:“什么?你这丫头胡言乱语什么!发了噩梦就出来发疯了不成!” “奴婢没有发疯,是……是真的!”木香知道纪天姀伙同燕凌倾要害秦氏,心中便隐隐不安,觉得要出事,因此见了预示‘血光之灾’的陨星就吓得不行,结果真的出事了! 纪成霖脑中嗡的一声,一股血窜上头顶,顾不上再问木香,大步流星兰若阁走去。 到了兰若阁,院子里乱哄哄一片,下人们都惊恐的聚在一堆,有胆子小的,正在不停的呜呜哭着。他目光凝在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五个死去的黑衣男子身上,只觉得整个身体一瞬间的发麻,脚步顿在那里怎么也挪不动了。 秦氏,纪尔岚和纪昀两兄弟也都闻声而至。见了这副情景都愕然不已。几人心中具是一颤,都忍不住看向纪尔岚,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纪尔岚看了一眼木在当场的纪成霖,说道:“父亲,咱们赶紧去看看大姐姐吧。” 纪成霖这才勉强迈动步子,往内室走去。 屋子里,纪天姀伏在深香的尸体上,脸上蹭的满是鲜血。 纪成霖见这里还有一个死人,不由大骇,赶紧命一旁躲着的下人们:“你们几个还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把大姑娘拉起来,看看有没有事?!” 下人们战战兢兢,你推我我推你,半晌也不敢上前,最后还是木香哆嗦了一句:“大姑娘好像,好像……要醒了……” 众人都朝纪天姀看去,见她睫毛颤了颤,似乎真是要醒来的迹象。 纪天姀迷蒙间,鼻中飘进浓重的血腥味,她猛地惊醒,入眼便是一大片血红和深香死去的苍白的脸。“啊!”纪天姀极度的惊恐,双眼几乎瞪出眼眶,尖叫着连滚带爬的往后退去。 虽然吓得屁滚尿流,却能看的出来她仍旧生龙活虎,没少胳膊断腿。纪成霖松了口气,看了一眼正在给绿楣包扎的苏谷,眉头皱的死紧。“可有其他人受伤了?” 苏谷听到问话,抬头回答道:“只有这名婢女的右手筋被挑断了,此时流血过多,昏迷不醒,不过没有性命之忧。” 纪成霖松了口气,指着木香问道:“是你先发现异常的?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事发之时,半点也没察觉?” 木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昨晚大姑娘早早屏退了奴婢,是绿楣一直跟在身边伺候的……夜里奴婢也并未听见什么动静,只是早上醒来出门打水时,看见院子里……有好几个死人,一时惊慌就跑出了院子,就撞见了老爷。” 昨晚纪天姀怕木香胆小被人看出破绽,命她回房不许出来。木香此时庆幸不已,若果不是这样,被人挑断手筋的兴许就不是绿楣,而是她了。一个奴婢,如果手脚不利索,连伺候人的活计都做不好了,那还有活路吗? 纪尔岚走到纪成霖跟前,说道:“父亲,这些人既然摸到咱们府上来,莫不是强盗?” “就算是强盗,又是谁将他们杀了?”纪成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会有人莫名其妙摸到他门上来?纪尔岚冷眼看了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纪天姀一眼,上前一步,问木香:“木香,你可认得这个人是谁?” 木香见纪尔岚问到她头上,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深香的脸上看去,支吾道:“她……她是燕大姑娘的婢女……” 纪成霖面皮一跳:“谁?” “就是燕相嫡女,燕凌倾。”纪尔岚解释了一句,见纪成霖的面色更加难看。“燕家的婢女怎么会出现在咱们府上?” 纪成霖当然不知道,他即便想破脑袋也是想不出来的。“天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纪天姀捂着脸坐在墙角,听见纪成霖这一生怒喝,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突然看见安然无事站在一旁的秦氏,心中翻了个来回,猛地抬头看向纪尔岚!她突然站起身,众人都下了一跳,只见她指着纪尔岚怒道:“是你!一定是你动了手脚!” 纪尔岚面色惊讶,似乎被纪天姀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站到纪成霖身后:“大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关我什么事?” “纪尔岚,你少装模作样!你……一定是你做的!” 纪尔岚眼中嘲讽之色毫不掩饰,对月息说道:“大姐姐被吓坏了,此时有些魔怔,胡言乱语不成体统,你让她好好醒醒脑子!” “是。”月息答应着,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纪尔岚这句吩咐是什么意思,已经越过满院子的人,招呼到纪天姀脸上,‘啪啪’两声响亮的耳光打的纪天姀一个趔趄,两边的脸颊顿时如火烧般高高肿了起来。月息丝毫没有在意纪成霖震惊的目光,泰然自若的回到纪尔岚身边。星卫营第一要遵守的,便是主子的吩咐,其他人的意见和眼色统统不重要。 院子里的人全都目瞪口呆,纪天姀感觉口中一股血腥味传来,简直气的发疯,刚站稳脚跟便再次朝纪尔岚扑了过来:“纪尔岚,你不得好死!我要杀了你喂野狗!” 纪尔岚给了身边的丫头们一个眼色,示意她们不要动,自己却连连往纪成霖的身后躲。纪天姀哪里是纪尔岚的对手,根本连片衣角都摸不到,反而是纪成霖被疯了一般的纪天姀狠狠挠了几把,终于火冒三丈的怒喝一声:“住手!” 然而,纪天姀现在怒火中烧,根本没有声音能入的了她的耳,纪成霖被她的长指甲戳的刺痛难忍,大叫道:“来人!还不将她给我制住!” 纪尔岚心中暗笑,示意月息,月息上前又是‘啪啪’两个嘴巴招呼上去。纪天姀这回被彻底打懵了,一头栽倒在地上,半天缓不过劲儿来。纪尔岚不等众人反应,直接吩咐道:“木香,还不将你们姑娘扶回房去休息?” 木香万般不愿意,却没有办法,她可是纪天姀的贴身大丫头!她看了一眼倒在地上脸色一片煞白的绿楣,心中又害怕又解气。犹豫了一下,拽了两个小丫头,硬扯着纪天姀回房去了。 纪成霖脸色比死人还铁青几分,望着一地的黑衣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纪尔岚皱眉建议道:“既然毫无头绪,不如上报给京畿衙门处置吧,至于这个婢女,既然是燕家的,咱们便知会燕家一声,让他们来给咱们一个解释。父亲也不必烦恼了,该头痛的不是咱们。总之咱们府上的人都没事,就是万幸。” 纪成霖还能有什么办法,他对今日的事情糊里糊涂,根本半点想法也没有,这凭空冒出来的是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只好这样了。” 吩咐不相关的人都撤出院子,纪成霖转身回了自己的外书房,一边等衙门的来人,一边捋顺思路去了。 纪尔岚转身看向月息。 月息陪着她熬了几天,却没有她那份心力,眼下青黑一片。即便她此时还处在教训纪天姀的兴奋劲中,也难掩面色疲惫。她对月息说道:“多谢你帮我。” 月息惊讶的看了纪尔岚一眼,虽然她是王爷星卫营的人,但既然她到了纪尔岚这里,自己仍旧是下属婢女,断然没有帮了主子就要主子感谢的道理,她连忙说道:“姑娘千万别折煞月息了,这是月息应该做的。” 纪尔岚却笑道:“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你帮我,我自然就要领了这份情,无关渡王的吩咐或嘱托。” 月息怔了怔,开心一笑。“姑娘信任月息,月息很高兴!”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月息发现纪尔岚是很好相处的人,正是应了那句,‘越没本事的人脾气性情越坏,越有本事的人心性越是内敛亲善。’如果可以,她倒希望能多跟纪尔岚呆一段时日。“不过,姑娘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73章 被动受敌,并非良策 纪尔岚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而是往院子里的尸身上看去,见他们脸上的红肿此时都已经消退。说道:“苏谷调制的这种药粉当真好用,半点看不出痕迹。” 月息道:“是啊,我已经跟苏谷姐姐说好了,让她多给我弄些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纪尔岚让月息先回空山小筑,自己往纪天姀的闺房里去,见她还在不断挣扎,想要挣脱丫头们的钳制,不由笑道:“大姐姐何必如此。你若再不知好歹,闹腾不止,我只好给父亲提个醒,让他送你到庵里静静心。” “你敢!”纪天姀猛地一把推开木香,木香惊呼一声摔了个结实。 纪尔岚笑道:“无关我敢不敢,大姐姐若是真疯了,父亲自然会体恤大姐姐的病情,将你送到一个利于养病的安静之处。如果大姐姐已经下定决心要闹下去,可以问问绿楣,也可以跟新近来往密切的燕凌倾打听打听,这京中若是谁家有人疯了,是送到哪处庵堂比较好。” “你!”纪天姀两颊的浮肿还没有消退,热辣的胀痛感让她心中的怒火越发膨胀的厉害,然而,纪尔岚的话却如同一盆凉水,将她淋了个通透。“你这个卑鄙的小贱人!” 纪尔岚对她口出恶言的行为完全不为所动,而是吩咐木香带着两个小丫头下去。木香心中怕的要死,早就想离纪尔岚这个煞星远点,听见吩咐,根本没有去请示纪天姀的心思,带着两个小丫头便出去了。 纪天姀有些心虚,不知道纪尔岚意欲何为,紧紧盯着她的动作。纪尔岚轻轻一笑,说:“大姐姐不用紧张,你不知道也没关系,因为很快你就会明白自己是在与虎谋皮。” 纪天姀的目光在纪尔岚身上探究一阵,嗤笑一声,并不回答。然而纪尔岚接下来的话却让她话的心凉了半截。 “我来此,是想要告诉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与燕凌倾共谋我阿娘的性命的事情,早晚会被有心人探听到,你以为燕凌倾那样的性情,会给别人留下这么个把柄么?如果昨晚深香得手,恐怕一同没命的,还有大姐姐你。”纪尔岚冷冷一笑,嘲讽道:“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杀人灭口这件事吗?” 纪天姀心下一颤,反驳道:“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 “是不是危言耸听,一会你就知道了。”纪尔岚斜睨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纪天姀惊疑不定,一个踉跄跌在身后的椅子里。 当时,她还在犹豫不觉,是燕凌倾百般安抚引诱,让她说的。她一时相信了对方,便将秦氏与纪尔岚之间的牵扯与她说了,燕凌倾二话不说就决定除去秦氏,毁掉纪尔岚。这副杀伐果断,并无多少顾忌的模样,纪天姀越想越害怕。她心中渐渐开始后悔起来,却扔侥幸喃喃道:“我会被杀人灭口?不可能!” 京畿衙门的人很快来了,而燕家,则是燕暻与燕凌倾亲自来的。 纪成霖看着眼前这一对燕家的天之骄子,有些头痛,毕竟燕相府不是那么好得罪的。他将今日早晨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然后看着燕家兄妹说道:“府里有下人认出这位死去的女子,是燕家的婢女,这才命人去告知了一声,不知二位可有头绪?” 燕凌倾看了燕暻一眼,没有做声,燕暻躬身一礼,道:“纪大人,死去的这位女子正是家妹的贴身婢女深香。昨日家妹从女学回府的路上,突然发觉有五个不明男子正在暗中跟着贵府大姑娘的马车,因放心不下,便命深香跟去看看,没想到她竟然与那几个人一起死在了贵府中。” 他们自然不会说这五名男子是他们燕家的暗卫,反正暗卫一向是无名无姓,在户部也是无法核实到身份的。既然任务失败,当然是将燕家摘清就好。至于深香,死了虽然可惜,但也不能让她拖累燕凌倾。所以,两兄妹在来之前已经套好了说辞。 纪成霖眉头一皱,看了一眼纪天姀,问道:“天姀,可有此事?” 纪天姀站在不远处,正在琢磨燕暻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否能威胁到她。听见问话,不由紧张道:“天姀昨日从女学回府,并未遇见什么特别的事情。” 燕凌倾微微抬头看向她,问道:“据纪大人方才所说,事情被人发现时,纪姑娘是伏在深香的身上的。又是怎么回事?” 纪天姀被这样质问,有些手足无措:“我,我不知道。”说道这里,她忽然想起自己昨夜被绿楣的惊呼声惊醒,可还没看见发生了何事,就后脑一痛,人事不知了,她看看燕凌倾,又看看纪尔岚,有些惊疑不定,一时间哑了口。 纪成霖眉头一皱,说道:“既然如此,还是先听听仵作验尸的结果如何。” 其他人都没做声,算是默认了。 因死者全部都是利刃所伤,仵作很快便给出了答案:“六名死者都无中毒迹象。其中,这五名男子身上全部都是刀伤,伤口与这位女尸手中持有的刀刃基本吻合,而这位女尸身上的剑伤与这几名男子手持的长剑伤口也基本一致。” 京畿衙门都是办案的老手,但经手的,一般都是都是平民百姓间案件,像这种官员家中发生命案,都是要交到大理寺慎重处理的,然而,如今死的不过是府上的婢女,他们也无法推脱,只能中规中矩,半句不肯多言,以求不得罪任何一方。 听着仵作验尸的结果,燕暻与燕凌倾同时有一瞬的愣怔,深香与这五名暗卫都是燕府的人,怎么会相互残杀呢!但这样一来,就越发证实了之前燕暻对众人所说的话,燕暻反应很快,连忙自圆其说道:“想必,是深香奋力制服五个歹人,最后自己也重伤而亡。” 而仵作却摇摇头,说道:“燕公子,女尸身上的剑伤虽多,但都不致命,她的死因是心口插着的这把匕首。” 众人都是一怔,下意识往深香胸口的那把匕首上看去。纪成霖顿时色变,纪天姀倒抽一口冷气,先前她受了不小的惊吓,哪里会去注意这些细节,即便是此时她也离尸体站的远远的,然而,她此时仔细去看那匕首,惊道:“这,这是……” 燕暻察觉出异样,问道:“纪大人,这匕首有何特别之处?” 纪成霖死死盯了纪天姀一眼,却知道此事根本无法隐瞒,以燕家的势力,根本不用大动干戈便能查出这匕首的来历,所以,他沉默片刻,只好说道:“这是我多年前偶然得来的一把匕首,虽不贵重,但匕首的外鞘雕刻的十分精致,便送给了天姀做生辰礼物。” 燕凌倾眉目一动,突然看向纪天姀说道:“你为什么要杀深香?她可是来救你的!” “我没有!”纪天姀顿时觉得头目森森,慌乱摇头,身子一步步往后退去:“你不要乱说,我没有杀人!” 燕凌倾凝眉看着她,突然想到,如果纪天姀成了杀人凶手,似乎纪府也将有不小的麻烦,纪尔岚也会跟着深陷其中,她看了一眼燕暻,见对方也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就知道燕暻与她想的一样,当下说道:“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深香发现异常,跟着这几个人来到纪府,发现他们图谋不轨便出手杀了他们,而你却恩将仇报,趁她重伤之时杀害了她!” “你胡说!我为什么要杀深香,明明是你要……”纪天姀说到这里,猛然顿住,她不能说,如果说出了燕凌倾是来杀秦氏的,自己又是如何知道的?谋害嫡母的罪名她同样承担不起!她忽然想到纪尔岚之前跟她说过的话,冷汗顿时湿透了衣背。 燕凌倾嘲讽的看了她一眼:“怎么,你没话说了吗?” 纪成霖脸色有些难看,出声道:“天姀,你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他明里是在问纪天姀,实际上却是想让纪天姀赶紧把事情解释清楚。 可纪天姀要如何解释,难道她还要指着纪尔岚说全都是她做的?她根本没有证据!也不会有人相信!她手足无措的看着众人,不断摇头:“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燕凌倾的语气颇有些咄咄逼人:“深香是我身边最亲近,最得信任的婢女,居然就这么死了,纪天姀,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纪成霖闻言十分恼怒,他并不觉得纪天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能对人下杀手。却又没有办法证明,只觉得倒霉透顶!“燕姑娘,虽然相府势大,可也不能随便乱说话,天姀有什么理由要杀你的婢女?” 燕凌倾冷笑一声,说道:“纪大人有所不知,纪天姀十分记恨纪尔岚的嫡女身份,一直想要给对方好看,那日在庆安街兴乐阁门前,纪天姀拦住我的马车,想求我帮她对付纪尔岚。”她不怀好意的看了纪天姀一眼,说道:“这种事情,我自然不会答应,便拒绝了,想必她记恨在心!” 纪天姀顿如五雷轰顶!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纪尔岚说她是与虎谋皮,她木然的听见燕凌倾又说:“纪大人若是不信,尽可派人去查,这件事情,想要知道真假,一查便知。” 第74章 圈套,将计就计 四周一静,纪成霖的脸色精彩的要命,当初在阳城时,顾氏母女深受他的宠爱,明里暗里打压秦氏母亲是常有的事。然而,他选择了置之不理。后来到了京城,他碍于规矩和纪尔岚的转变,无意中,就对纪天姀疏忽了许多。没想到,她一直心怀不甘,居然联合外人想要对纪尔岚不利! 纪成霖越想越后悔,觉得纪天姀简直是吃里扒外!毫无分寸! 纪尔岚在一旁看着众人的脸色,突然轻轻一笑,语气十分平常,对纪成霖说道:“父亲别急,此事尔岚倒是还有几句话要问燕姑娘。” 燕凌倾眉目朝她扫过来,面目有恢复了平日的冷傲,只是眼底却藏着不容忽视的嘲讽的狠戾。“你难道还要为害你的人开脱么?” 纪尔岚毫无动容,纪天姀的确是害她的人,不过,她可不打算让纪天姀这么早就一败涂地。活着的罪还没受够,让她轻易死了,实在不划算。她没有回答燕凌倾,而是反问道:“燕公子之前说,是燕姑娘发现有人跟踪我大姐姐的马车,担忧之下,让深香跟去看看,那么,深香彻夜未归,为何燕姑娘不着人来问一问,是否出了什么事?反而一直毫无动静,直到纪府去人告知才又匆忙赶来?” 燕凌倾一怔,眉头微微蹙起,一时间想不出理由来回答。 纪成霖的眉目紧张,极其希望纪尔岚能有言之有物,帮纪天姀洗脱嫌疑。纪尔岚面色依旧淡然,说道:“方才燕公子的辩解是在是太快了些,让我没有来得及说明,你可知道,这五名死者实际上是我新近添置的护卫?” “胡说八道!”燕凌倾的反驳脱口而出,那明明是燕家的暗卫。对方居然扯出这么生硬的谎言,简直是荒唐!站在一旁的燕暻,也目露讥讽之色。 纪尔岚扬眉:“燕姑娘居然如此确定我是在胡说八道?又是为什么呢?” “我……”燕凌倾知道自己失言,急忙收敛了面色,冷哼道:“分明就是你在扯谎!” “是吗,可这五个人的身契此时就在我手里,户部也能够核实到他们的身份,燕姑娘不放派人去户部查一查,以燕家的能耐,想必费不了多少工夫。”纪尔岚说着,从暮冬手里接过一个盒子,从中拿出五张薄纸,递给众人查看。 身契上,五名死者的姓名年纪来历等无一不是清清楚楚,一旁还附带一副小像,正是死者相貌无疑。燕凌倾与燕暻对视一眼,不敢置信。 燕暻突然说道:“纪姑娘,假造卖身文契,可是欺君大罪!” “是吗?”纪尔岚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反问道:“那么谋害朝廷命官家眷的性命又是什么罪?” 燕暻冷声道:“莫要狡辩,来人,现在就去户部核实这五人的身份!”他话音一落,立刻有人催马出了纪府往户部去了。 纪成霖有些紧张,看向纪尔岚疑虑重重,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在自作聪明扯谎,妄图掩盖真相。纪尔岚主动解释说:“父亲,自从上次府里的马车出事之后,尔岚便想在府中添置护卫了,这几个人是昨日才刚刚找来的,没想到就替大姐姐挡了灾祸,父亲一定要厚葬他们!” 纪成霖一愣,方才纪尔岚不是还猜测这伙人是强盗吗?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细问,燕暻就开口问道:“如果是你府上的护卫,为什么你刚开始不说?偏等着罪案凶手落实之后才开口?还说不是你强加狡辩?” 纪尔岚不慌不忙道:“燕公子见笑了,我是个姑娘家,胆子小的很,怎么会主动跑到尸体面前去细看呢?若不是方才你们说大姐姐是凶手,我也不会壮着胆子去看的。” 燕暻的面色逐渐铁青,默不作声,只等着去户部探查的人回来揭穿纪尔岚的谎言。 一炷香的功夫,燕暻的人便回到了纪府,面带异色的禀告道:“公子,小的去了户部仔细查看了,这五人的确有名有姓,与这几张身契上所写一致。” 燕暻面上的惊愕之色再也掩藏不住。 这五人是深香昨夜从暗卫中临时挑选的,就算是纪尔岚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动手脚,假造这几人的身份!而且一个内宅女子,手能伸到户部中去吗?他看着眼前从容不迫,直立在那里的美貌少女,突然想到一个可能,难道是渡王? 燕凌倾似乎也想到了,铁青着脸攥紧的手掌被指甲刺得生疼,纪尔岚何德何能,居然让渡王能够帮她至此?! 纪尔岚看着两人的面色,面露无辜:“现在燕公子和燕姑娘是否相信我说的话了?那么,请你告诉我,为什么要编造谎言,声称发觉有人跟踪我大姐姐,让深香前来探看?” 燕暻拍了拍燕凌倾的肩膀,将她从愣怔中拍醒。燕凌倾看着纪尔岚,极力压制着自己的不甘,沉吟道:“兴许是我看错了,误以为纪天姀被人盯上。但我让深香前来看看,的确是出自好意。” 纪尔岚说道:“大姐姐从女学回府也并未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就算是深香前来,也决不会发现什么异常。她见到我大姐姐安然回府,为什么不赶紧回去复命?反而与人动起手来?” “一定是你们府上的护卫误会了,阴差阳错才交了手。” “哦?我大姐姐午时便已经回府,深香不仅前来探看,还在这里保护我大姐姐一个下午加半个晚上,才阴差阳错的动了手?燕姑娘的婢女还真是热心肠。”纪尔岚简直就要笑了,轻而易举的将燕家兄妹绕进了圈套。“所以,我还是那个问题,深香来纪府,彻夜未归,为何燕姑娘不着人来问一问,是否出了什么事?反而一直毫无动静,直到纪府去人告知才又匆忙赶来?” 燕凌倾闭口不言了,简直是多说多错! “难道因为我大姐姐得罪了你,你就要让深香来杀她吗?”纪尔岚冷冷一笑:“那日在庆安街兴乐阁,我大姐姐的确是与燕姑娘碰了面,然而事实却与燕姑娘说的不同,我大姐姐不可能那么蠢,让一个外人来对付自家姐妹。” 纪天姀闻言脸色涨红,连忙低下头去掩饰自己的神色。 纪尔岚根本没去看纪天姀,说道:“事实上,是她无意中得罪了你,所以,是你记恨在心,想要我大姐姐的命!” 燕凌倾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纪尔岚这是在将计就计! 众人都看向纪尔岚。而纪天姀也惊疑不定的看着她,不知对方是否真的是要为自己脱罪。纪尔岚说道:“先不说阴差阳错,能不能演变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就看这刀伤,也能明了。五名护卫是被深香所杀,而深香身上的剑伤虽多,却都不致命。这说明什么?” 纪尔岚顿了顿,看着燕凌倾难看无比的脸色一字一句的说道:“说明这五名护卫即便联手也不是深香的对手!又谈何阴差阳错才动的手?” 纪成霖此时也已经明白了前后始末,又恢复了往日风采,背着手,看着燕暻冷哼一声。燕暻面色也越发难看,辩解道:“动起手来,刀剑无眼,错手杀人也不是不可能!” 纪尔岚面露讥讽:“哦?错手杀了五名护卫之后,自己也已经受了多处剑伤,还赖着不走,跑到我大姐姐的闺房做什么?” “纪尔岚,你有什么证据!”燕凌倾双眼危险的眯起,几乎被纪尔岚咄咄逼人的问话逼得无处遁藏。 “你想要证据?”纪尔岚笑着,对置身事外的仵作说道:“烦请看一看这位婢女伤口,是何利刃所伤?” 绿楣还在昏迷之中,右手的伤口已经被苏谷处理过,此时重新打开棉布给仵作验看,倒不用再清理。仵作看过之后有些惊愕:“这……这伤口的刀痕与那五名护卫一样,是女尸所持玉眉刀所伤……” 玉眉刀,形如女子柳叶弯眉,刃口极薄,刀身轻便,是女刀客十分钟爱的武器。 深香使用的,正是此种玉眉刀。 燕凌倾面露狼狈之色,咬牙说道:“你说我让深香来杀纪天姀,可最后死的人却是深香!是被纪天姀匕首刺死的!” 纪天姀浑身一抖,连忙将目光转向纪尔岚,其中暗藏的希冀简直与平日里横眉相对的她判若两人。 纪尔岚却没工夫去讽刺纪天姀,她走到燕凌倾面前,直视着她,说道:“依我看,是深香夜探纪府想要杀害我大姐姐,被护卫发觉,双方动起手来。之后护卫不敌被杀害。深香虽受重伤,却身负主子的命令,不敢退缩,又觉得我大姐姐手无缚鸡之力并无威胁,所以不顾伤势闯入她的闺房企图动手。” “然而,守夜的绿楣惊醒发觉,阻挡之下,被挑断了手筋。她的痛呼声惊醒了我大姐,深香怕事情有变,顾不得绿楣,直接奔着我大姐姐而去,接下来的事情,想必大姐姐能够替我说明一二?” 第75章 最可怕的并不是麻烦【第二更】 燕凌倾猛地转头,目光如毒蛇一般缠绕上纪天姀的脊背。纪天姀浑身一颤,下意识的用双手环住手臂,看上去楚楚可怜。然而,她深知其中利害,咬牙说道:“当时,我被绿楣的惊呼声惊醒,出声询问,却没有得到回答……我害怕之下,摸了把匕首下了床榻,躲到了角落里,然后便看见一个人持刀进来,我一时害怕,倒吸了一口冷气。对方发现了我,躲避挣扎之中,匕首就刺进了她的胸口……” 纪天姀不敢抬眼去看燕凌倾的神色,只极力垂着头,说道:“当时我受惊不小,之后便昏厥过去,人事不知了……” 京畿衙门的人听了这话,连透明人也装不下去了,反正这里已经用不上他们,连忙寻了借口告辞离开了。 燕暻眉头紧皱,燕凌倾的语气冷厉无比:“你们休要血口喷人!你以为凭借些许猜测就能让我背负不白之冤么!” 纪尔岚却根本不与她争辩,只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燕家势大,也不能随意枉顾他人性命,说要谁死,就要谁死。是非曲直,燕姑娘不认,不如就上报大理寺来裁夺可好?” 燕凌倾身体禁不住绷直,如果闹出去,不管结果如何,她还有什么脸面在京中立足!“我根本就没让深香去杀纪天姀!” “哦?那你是让深香来杀谁?”纪尔岚的声音轻轻幽幽,如羽毛拂过众人耳畔,带着微微蛊惑。 燕凌倾却没那么容易上当,几乎脱口而出的话语被她急速收敛住。燕暻缓缓走到她前面,转身看向纪成霖:“纪大人,请容我说一句。” 纪成霖虽然此时占理,但依旧不愿与燕家硬碰,整肃了一下神色,点点头,道:“你说吧。” 燕暻扫了纪尔岚一眼,示意燕凌倾稍安勿躁:“家妹得知亲近婢女死于非命一时心痛,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还请纪大人见谅。只是家妹心性天真善良,并不可能命深香前来做这种事情。至于为何深香会擅自行动,恐怕是她自己心存毒念,才做下这等蠢事。” 纪尔岚暗自一笑,这燕暻还真是厉害,这么短的时间,已经对纪成霖的性情了如指掌。这便是要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既合了纪成霖不想惹是生非的心思,又将燕家拖出了泥潭。 纪成霖品味着他话里的意思,说道:“哦?燕公子的意思是,昨夜的事情,是这婢女自作主张,与燕姑娘没有干系?” “正是。”燕暻看了一眼纪尔岚,问了一句:“想必纪姑娘也无法证明深香所作所为是家妹吩咐的吧?” 纪尔岚早料到他们会这般说,当下也不在意,只是轻飘飘答了一句:“燕家的下人和护卫还真是不服管教,先是出了细作无缘无故到纪府来探听,这次又出了婢女擅自前来杀害朝廷命官之女的事情……真是让人费解。下次,燕家的暗卫又要去刺杀谁?” 燕凌倾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上次的事情还是渡王亲眼所见。燕暻口中说事后会给纪尔岚一个交代,其实根本没把纪尔岚放在心上,根本没有兑现承诺。没想到,此时却被纪尔岚翻了旧账。 燕暻却比燕凌倾要想的更多,随即面色大变,纪尔岚说的‘下次,燕家的暗卫又要去刺杀谁?’明显意有所指,如果传出去,皇上会怎么想,两王会如何做?会不会趁机对付燕家?他冷面斥责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娘子,奉劝你,不要得理不饶人。” 纪尔岚看着他,并无退缩,说道:“真的是我得理不饶人吗?燕姑娘倒是怎么说怎么有理,开始还借故要污蔑我纪家杀害你的婢女,眼见风头不对,就反口说跟自己没关系,是婢女自作主张?” 纪尔岚嗤笑一声,说道:“还是燕公子听我一句奉劝,回府好好调教调教下人,不要动不动就‘擅自’出来行凶,连贴身的大丫头都如此,别人还了得?” “你!”燕暻的身份在京城贵公子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就连皇上见了他也是和善非常,什么时候受过这等讽刺。 纪尔岚知道纪成霖一心想要息事宁人,便顺着他的意思说道:“不过,既然燕公子都开口了,我也没有揪住不放的意思,反正深香已经糟了报应,此事便作罢。” 燕家兄妹虽得偿所愿,却被纪尔岚‘大度不计较’的态度气的吐血。燕凌倾脊背僵直,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冲上前给对方两巴掌。燕暻也暗中磨了磨后槽牙,说道:“在下就此别过!” 说罢,燕暻命人将深香的尸体带走,拽着愤恨的燕凌倾头也不回的走了。 光芒透过树影,稀稀疏疏的落在纪尔岚的脸上,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去看狼狈逃离的燕家兄妹,也没有去看神思恍惚仍不能回神的纪成霖与纪天姀。 她的目光落在一只含苞的栀子上,神色清冷而幽微。 半晌,她说:“父亲,大姐姐惹了这么大的麻烦,还是送出城去避一避风头,不然,用不上明天,京城百姓的口水就能将她淹死。” 纪成霖一怔,随即看向纪天姀。纪天姀一时间也愣住了,不是已经没事了吗,为什么还要让她去避风头?“阿爹,我……” 纪天姀的‘不去’二字还没说出口,就看见纪尔岚转头看过来,冰冷的目光刺得她透心冰凉。她怎么忘了,纪尔岚虽然击退了燕家兄妹,可自己伙同燕凌倾谋害秦氏性命的事情却是事实……纪尔岚没有戳破,是因为不想给燕凌倾留下把柄,但不代表她会就此放过自己。 连燕凌倾都不是她的对手,自己又能怎么样?“我是说,我听二妹妹的。” 纪成霖想了想,点头道:“也好,虽然此事与在咱们府上无关,但毕竟深陷其中,你还是去城外庵中呆上一段时日再说。” “是……”纪天姀心虚的答应了一声,再不敢多说话了。 在京畿衙门的人来了之后,纪成霖便将秦氏等人打发回自己的院子了,因此并不知道事情如何结果。因此,纪尔岚刚回到空山小筑,秦氏和纪昀两兄弟都过来询问。 “尔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纪尔岚说道:“您现在还不明白吗?深香是燕凌倾派来杀您的。” 秦氏讷讷不能言,纪昀倒抽一口冷气,说道:“妹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燕凌倾认为我是她嫁给渡王的阻碍,伙同纪天姀散播传言,谣传我并非纪家女。然而,谣言并没能持续多久,燕凌倾为了坐实这件事,想要阿娘‘畏罪自尽’。” “什么?!”纪昀简直不敢相信:“就因为你与渡王有点交情,燕凌倾就要害人至此?” 纪尔岚看着他们,说道:“所以,经过这件事,我希望你们能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要以为自己不去招惹别人就能平安无事,京城的势力,无论大小,都有无数牵扯,做事之前,也要三思而后行。就像之前李潮生家里的事情,大哥看不过眼想要帮忙,却让纪家与刘家生出芥蒂,谁能知道,这其中是否有隐患呢?” 纪昀呆呆的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纪尔岚笑道:“大哥也不必自责,心存善意是好事,但要先懂得保护自身。只有让自己强大,才能做更多自己想做的事情,否则,永远只能身不由己,随波逐流。” 纪昀皱眉道:“妹妹,你放心,大哥一定会强大起来,保护你们的。我已经决定要去从戎,建功立业,让你们不再受父亲和其他人的钳制!” 几人都是一愣,秦氏担忧道:“昀哥儿,沙场刀剑无眼,万一你有个好歹,让阿娘怎么办?” 纪昀说道:“儿子不是读书的料,也不想在京城跟一群公子哥混下去,那样,儿子不会有出息,阿娘放心,不会有事的,而且还有敖锐同我一起。我们会相互照应的!” 秦氏见纪昀心意坚决,张了张口,终没能再劝阻。纪尔岚说道:“这样也好,大哥能出去历练历练是好事。” 纪融在一旁默默听着,突然问道:“姐姐,那五个人明明是和那个婢女一起来的,怎么伤口却都是相互残杀所至?又怎么会成了咱们府上的护卫?” 纪融是个爱动脑子的,想比于纪昀心系武艺,他对读书更感兴趣,对人情世故反而更敏锐些。 “我早就知道来人会是深香,她善用玉眉刀,我便让月息用玉眉刀杀了那五名暗卫。不过是个障眼法。”纪尔岚摸摸他的头,说道:“至于他们的身份,是渡王爷帮我在他们的身份上做了手脚。否则,今天的事情便不好办了。” 秦氏作为母亲,还是对纪尔岚与其他男子的交往上更敏感些,听闻此言立即问道:“尔岚,听说渡王爷是京中风云人物,你与他走的太近,会不会有麻烦?” “会。”纪尔岚回答的毫不迟疑,却紧接着又说道:“但最可怕的并不是麻烦,而是遇见麻烦的时候无人相助,势单力孤。” 第76章 这不是卑鄙,是不要脸 夜色漆黑,隐隐又有雨云汇聚,纪天姀虽然得了纪成霖的保证,却仍然忐忑不安:“虽然阿爹答应等风头一过就接我回来,可因为这种事去了尼庵,不知道别人要如何在背后编排我。” 木香对之前的事情心有余悸,一直沉默的跟在她身后。听见纪天姀嘀咕,也只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句:“姑娘还是不要乱想了。” 纪天姀眉头一皱,猛地转过身来,一脸不满的盯着木香:“你这丫头最近是怎么回事?竟越发不得力了?遇事没有主意不说,还胆小如鼠!若不是绿楣断了手,以后带不出门去,我现在就把你撵出府门!” 木香抬起眼,呆愣愣的看了纪天姀一眼,竟然没有几分害怕,只是平静的跪下认错道:“奴婢知错了。” 纪天姀见她这副提不起的模样,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木香心中暗恨纪天姀无情无义,自己好歹是从小陪着她长大的,她不但不顾念这些情分,连一般主仆间的默契亲厚也没有,反而对卑鄙无耻乱奉承的绿楣信赖有加。再看暮冬她们几个,还是到京城之后才跟了二姑娘身边的,二姑娘处处体谅不说,平日也从不乱压人。 青石地硌的膝盖生疼,木香满心抑郁的站起身往兰若阁回去,进了院子正碰见墨玉出门来给纪如珺打水。墨玉跟她点了点头就要错身走过,木香突然叫住她,问道:“墨玉,三姑娘今日怎么都没露面?” 墨玉脸色微有一瞬的不自然,随即说道:“姑娘昨夜不知怎么,着了风,身子有些不爽利,一天都蔫蔫的。”她说到这,顿了片刻。毕竟纪如珺也住在兰若阁里,不可能什么动静都听不到,她觉得装聋作哑太奇怪了些,便说道:“还有上午那件事,姑娘虽然没出门去,但还是吓着了。” “原来是这样。” 墨玉笑了笑,说:“姑娘还等着洗漱,我先不与你说了。” 木香点点头,看着墨玉的背影,心中猜测纪如珺是真病了还是躲麻烦。转眼又羡慕墨玉好命,同样是阳城一起来的,她却极得纪如珺的信任。再看看自己,越发烦闷起来。 第二日,纪天姀临出府前又到纪成霖跟前苦诉了一番,央求他早点让人去接自己回来。纪成霖皱着眉头没说话,因为今天一大早,竟然就有了燕家以势压人,纵容恶奴伤人性命的传言来。 纪成霖看着纪尔岚说道:“京中突然出现这样的传言,燕家会不会以为是咱们命人私下报复?” “纸包不住火,这件事还用的着传吗?”纪尔岚回答的清清淡淡:“无论是燕家兄妹突然光顾咱们府上,还是燕暻命人到户部核实死者身份,都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无论咱们传还是不传,这件事都一定会沸沸扬扬一段日子的。不过,父亲放心就好,即便燕家怀疑咱们,也不会怎么样的,不然,他们岂不是更难开脱了?” “然而,咱们和燕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纪成霖不禁十分烦乱:“燕相府,哪里是那么好得罪的!” 纪尔岚说道:“事出有因,因又不在于你我。所以无可避免。而且,京中世家与两王之间,本就是相互牵扯,彼此制衡的,父亲既然已经受了端王的提携,便不要随意与世家亲近才好。否则,父亲一个不小心可就都得罪了。” 燕家众人,是纪尔岚必须要对付的。所以,能借着这次的事情,让纪家与燕家拉开距离也是好事。否则,将来燕家出了什么事情,还要想着怎么将纪家摘出去。 纪成霖怔怔看着纪尔岚,吓了一跳。他入京时候还短,有些错综复杂的关系都还没有捋顺,但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最后只会弄个里外不是人,这道理他当然懂,可这丫头怎么也说的头头是道的,难道是渡王与她说的?他思虑片刻,说道:“尔岚啊,你近来可见到渡王爷了?” 纪尔岚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她怎么会不知道纪成霖安的什么心,不过,即便他没有多余的心思,自己也是不可能与他多说的。所以,她只是简单答道:“只是偶尔在路上遇见,点头之交罢了。” 纪成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并未多说,而是转身忙自己的事去了。 纪尔岚如平常一样与方清雪搭伴去女学,不同的是,没了纪天姀,纪如珺便搭了纪尔岚的马车一起走。有她在,方清雪也不便多问,而纪尔岚又是一个从来不在意这种尴尬的人,马车里一时间有些沉默。最终还是纪如珺有些坐不住,说道:“二姐姐,昨天的事情,多亏有你在,不然大姐姐肯定无法洗脱的,阿珺替大姐姐谢谢二姐姐。” 纪尔岚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说道:“不必。” 纪如珺再一次低头不做声了,纪尔岚也没有再多说话的意思。方清雪面色古怪的将脸转向窗外,远远望见兴建蓬莱仙阁那一处湖岛,说道:“听说户部那几位已经愁得头发都白了不少。” 纪尔岚叹息一般轻声道:“大兴土木,便是许多利益与矛盾爆发的引线。”她说着,也顺着方清雪掀开的车帘往外看去,只见沽水岸边,一辆熟悉的马车正停靠在那里。雷泽坐在车辕上,微微侧着头,似乎正在听里面人的吩咐。 她神色一怔,将头扭回来,暗忖道:这次,可真是要跟人家好好致谢了。 到了女学,纪如珺打了招呼,便独自先往前走了。方清雪这才舒了口气:“你与家中这两位庶姐妹一向不怎么友善,弄的我都不敢多说话了,生怕多言被她听去,出了什么纰漏。” 纪尔岚有些惊讶,问道:“你竟也看出我这位三妹妹不寻常么?” “别的我不知道,单单看她来了女学之后的表现,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心思简单的。”方清雪又似感叹又似提醒:“与她同龄的那些世族闺秀,年纪虽小,可从小浸润在家族的环境中,规矩礼仪嫡庶之分,懂得可一点都不少,心眼多着呢。可你这位三妹妹,明明与纪天姀是同样的身份地位,却在这些小姑娘中很吃得开呢。她若与这些人生出交情,将来可是不小的祸患。” 纪尔岚深深看着纪如珺的背影,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来,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位的心性?纪如珺前世为了陷害她,连杀母嫁祸的事情都干的出来!她的手段,才是无所不用其极。纪天姀那个蠢货,只有被自己的亲妹妹利用的份儿,想必这次纪天姀办的这件蠢事,也与纪如珺的怂恿过不开关系。 不过,纪尔岚并不着急。她朝方清雪一笑,说:“嗯。我知道的。” 两人刚止了话,程潇潇便嚷着朝她们过来了:“尔岚,清雪,你们来啦?” 三人的关系已经逐渐朝手帕交的方向发展,接触多了,方清雪也发现程潇潇其实就是被惯坏了,现在有了纪尔岚时而冷脸,有她时而督促,程潇潇已经不知老实了多少,性子也没有从前那般跋扈了。 几人一同往里走,程潇潇小声说:“燕凌倾今日并没有来女学,恐怕是在府中琢磨如何应对京中传言的事情。前些天她动手脚四处谣传尔岚身世有异,这回轮到她了!这也算是报应了。” 方清雪说道:“我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燕凌倾是如此狠绝,如此……”她顿了顿,将声音压得极低:“如此……卑鄙的一个人。” 程潇潇翻了个白眼,说道:“对这种人,你还文雅个什么劲,她这种作为,比卑鄙可严重多了,简直就是不要脸!” 纪尔岚和方清雪噗嗤一笑,伸出手指,一人戳了她一下,相互笑闹着往前走了。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金霞铺满西天之时,雷泽准时到了空山小筑,纪尔岚如常将信笺交到他手上,突然问道:“户部的事情还顺利么?” 雷泽原本拿了信笺就要走,翻墙的动作都已经进行了一半,闻言差点摔倒。平日他来取信笺的时候,纪尔岚从来都是让暮冬交给他的,今日不但亲自现身,居然还主动询问起王爷的事情,难道王爷的‘义举’终于打动她了? 他转身惊讶道:“纪姑娘是想问问王爷的近况?” 纪尔岚皱了皱眉,觉得雷泽这话问的奇怪,又恢复了冷淡的神色。“毕竟你家王爷帮了我大忙,我自然是想要回报一二的。” 雷泽突然笑起来,说道:“王爷昨日还说,纪姑娘看上去不像是有良心,懂得知恩图报的,没想到纪姑娘终于肯主动‘致谢’了?” 纪尔岚嘴角不自觉抽出了一下:“替我说一声,若王爷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便知会一声。” 雷泽想也没想就接话道:“王爷说了,纪姑娘若有这份心思,就抽空去王府走一遭,王爷有事要与纪姑娘说。” 纪尔岚挑挑眉,他这是早就料到了? 第77章 往事,苍崖台 人定时分,月牙倒悬于树顶,在纪尔岚带着月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飞檐走壁。月息小声嘟囔道:“姑娘为什么不大大方方的去见王爷?” 纪尔岚想了想说道:“今天心情好,想放松一下腿脚。”月息听了,差点绊住自己,栽倒在渡王府的墙根下……两人虽然是爬墙来的,但并没有刻意隐藏身形,雷成等一众暗卫早就发现两人,去跟渡王禀报了。 纪尔岚翻进渡王处理公务的苍崖台时,对方还埋头在众多折子里,晕黄的烛光映着他低垂的眉眼,似明似暗。领口处精致的松鹤纹绣,也正如他的为人,标格出众。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出声打扰,便径自在门口立了一会。 坐在案前的杨戭却像是头顶长了眼睛,突然出声道:“既然来了,为何在那里傻呆呆的站着?” 傻呆呆?这种不着边际的词语,如何能出自这个天下敬仰的神人之口?纪尔岚心中腹诽着,面上却中规中矩的行了一礼:“纪尔岚见过王爷。” 杨戭挑了挑眉,衣袖随着他搁笔的动作轻轻晃动,行止间影暗交叠:“月息跟着你可还尽心?” 纪尔岚眼见他抬头,一身青锦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修身挺拔,风华眇然。她忽然想起一句话: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下观美人。她轻笑一声,才发现自己竟然神游天外了,忙收敛神色,说道:“月息甚合我意,此次还要多谢王爷援手。” 杨戭见她一愣怔一出神,随即露出莫名笑容,不禁狐疑问道:“你方才在想什么?” 纪尔岚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敏锐,不由干笑了一声:“啊……没什么。将来,若王爷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还请不要客气。” 杨戭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她坐:“无需将来,现在本王就有一桩事,需要你帮忙完成。” 纪尔岚一愣,想到之前对方厚脸皮非要她致谢的情形,不禁干笑一声:“是什么事?” 然而,杨戭却没有与她打太极的意思,神色在烛影之下竟然显得十分暗沉肃然。 他站起身,敛住衣袖,将案前的烛火拨了拨,又招呼雷泽进来送了新沏的茶水,等人都退下,他才缓缓开口。“十九年来,我日夜在世族阀门间惘然沉浮,在皇恩浩荡中寤寐难安。眼下,我的下半生也即将为人所控,不得安宁。” 纪尔岚明白他说的,是皇家即将要为他择选王妃一事。“难道像王爷这样的人,也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吗?” “我这样的人?在你眼中,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够藐视皇权,能够随意倾覆世族权利吗?”杨戭轻轻仰头,看向那些雕浮门扉之上,寓意吉祥如意的云纹瑞兽,嘲讽道:“皇宫,是这天下最不吉利的地方,哪怕本王成年之后,出宫自行建府,这种晦暗也时时刻刻萦绕在周身,无法消散。” “所以,我一直想要找一个人,能够帮我查明一些事情。” 纪尔岚惊讶抬头,眸中隐隐有什么东西在闪动变换,见杨戭也正转身看向她。她问道:“王爷为什么会相信我?” 杨戭的目光深入到她的黑眸深处,那里面有无数复杂的情感相互交缠,却又无比清澈明净。苦难或罪恶,似乎都能被其中的坚定冻结成冰,然后消融为无形。他顺手推开隔窗,说:“因为你足够敏锐,足够果敢。也因为,我能读懂你的眼神。所以,我信你,也会帮你。” 纪尔岚听见他最后这一句,久未起波澜的心湖,突然被撩动。如同破冰而出的春芽,突然遇见阳光与暖风。如果前世有这样一个人在侧,信她,帮她,她想必不会怨恨不甘的死去。心绪陡然低落,她将眼眸深深藏起,出口的话语却清晰无比:“若王爷当真信我,我也不介意与王爷合作。” “合作……”他看着纪尔岚,细细品味着其中的含义,并未多问,只是点点头,说道:“也好。” 纪尔岚得到杨戭恳切的认同,重新抬眼,说道:“王爷所要查明的,是何事?” “想必,你也听说过我母妃的事情。” “自然听说过,但听说毕竟是听说。”纪尔岚有些迟疑,但还是说道:“传言之所以为传言,便是因为,那些不过是传给别人听的话,是希望外人就此相信的作为。我觉得,这其中……必有曲折。” “你说的没错,看来你与我想的一样,并不相信那些被虚幻所掩盖的真相,被有意粉饰过的说辞。”杨戭眉色低暗,渐渐陷入幼时的记忆中。 “我母妃苏冉,年幼时便结识了当今宋太后宋昭。两人性情相合,十分要好。常常相互在对方家中留宿,几乎形影不离,出则同车,入则同寝。后来各自及笄成为少女,虽然不能如幼年时一般,却也时常在一起嬉笑玩闹。” “有一次,我父皇,也就是当时的淳王,受邀到宋府观赏展子虔的《游春图》。宋昭要去前厅偷看淳王,我母妃少女时性情跳脱叛逆,对那些自认风流的年少公子无甚兴致,便让宋昭独自前,去,自己则在园中等候她回来。” “我想,宋家早便有意让宋家女成为淳王妃。所以,宋昭躲在屏风后偷看被人发现,却并未受到责骂,反而顺水推舟,被引荐给我父皇认识。”杨戭在纪尔岚对面落座,手指轻碾瓷盏上的花纹,仿佛这件事情,如同这些纹路一样,错乱纷繁。 “然而阴差阳错,我父皇饮宴中途到园中小憩,却正巧碰见我母妃独自一人在树下卧石酣睡。父皇不敢唐突佳人,立刻退出,事后却一直对我母妃念念不忘。然后,他去问宋家人那日在园中的女子是谁。宋家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遗憾他看上的不是宋家嫡女,但只要是宋家女,便也足够了,于是回府询问。” 纪尔岚不由感叹天意弄人,说道:“宋家人得知先皇看上的人不是宋家女,想必失望至极。” “没错,当他们得知,我父皇看中的是苏家女儿,一时间陷入了僵局。有人建议李代桃僵,直接选一位宋家女过去。事后淳王问起来,便用误会作为借口搪塞过去。然而,这个人决不能是宋太后宋昭,因为她已经在饮宴上出现过了。所以,她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宋太后当时是宋家唯一的嫡女,想必他们十分懊悔。”纪尔岚随之猜测道:“但是,宋太后的反对,恐怕不是因为这个决定,对密友苏贵妃不公平才反对的吧?难道宋太后早就芳心暗许了?” 杨戭说道:“我父皇年轻时侧帽风流,乃一时之冠。被少女爱慕是常有之事,想必宋太后年少含羞之时,也曾幻想过什么。然而,那些飘渺不曾落定的心思,都在对方看上自己密友的一刻,以最快的速度凝实了,并生出了不甘与嫉妒。” 纪尔岚几乎能够想象得到,当宋太后得知那位品貌风流的男子,没有对自己另眼相看,反而倾心于自己的手帕交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所以,宋太后的意思是?” “宋昭说服了宋家人,说自己有办法夺回淳王的心。” 纪尔岚眉目一动,问道:“难道,她是打算浑水摸鱼,让宋家人告诉淳王,查不出那人是谁?” 杨戭赞赏的看着她,说道:“你猜的没错。宋家的确是这样做的。我父皇听了他们的答复之后,失望至极。可他即便是皇子,也断然没有大张旗鼓去宋家找人的理由。” 一个皇子,如果为了一个女子在臣子府中大动干戈,恐怕传出来不会是什么美谈,而是丑闻了。而且宋家也不可能让他像挑瓜拣菜一般,将宋家女儿们叫到跟前给他确认遴选。 “想必宋太后在那之后,与你母妃也不可能如同从前了。” 杨戭点头:“之后,宋昭渐渐疏远我母妃,同时,用了各种手段来吸引淳王的目光。我母妃刚开始不知所以,一直想要问问宋昭到底为什么要与她疏淡了,可宋昭也只是以年纪渐长,不能像从前那般胡闹而搪塞过去。” “心怀芥蒂,却不表露半分。从这件事就能看出,宋太后城府甚深。” “嗯……”杨戭‘嗯’了一声,又说:“就这样过了小半年的时间,一直到中秋月明时,十分巧合的,宋昭好不容易博得了我父皇的好感,得以相伴左右,却在灯会上忽然撞见了我母妃。” 纪尔岚用手撑着脸颊,无奈道:“结果一定是淳王大喜,宋昭大惊。” “世间之事,总是难以揣度预料。有缘之人终会遇见,即便是孽缘,也是无法阻挡的。”杨戭望着纪尔岚,神色不知是因为宋昭败露而愉悦,还是因为淳王终于得见心上人而轻快,总之,他的笑容让纪尔岚觉得,如果有一天她报仇之后,兴许也会露出这般意味难解的笑容。 第78章 掌控【第二更】 明月当头,桂影婆娑,淳王得见佳人的那一刻,掩不住满心欢喜。 “父皇见到母妃之后,不敢过分表露,引人注意。但事后轻易的查明了她的身份。而宋昭,也为了时时阻止父皇接近母妃,与她重归于好,整日不离左右。实际上,我母妃当时并未对父皇生出什么非分之想。一切都是因为宋昭私下小动作不断,才逐渐促成了父皇与母妃之间的情感。” “如果宋太后直接对苏贵妃表明自己心系淳王,想必苏贵妃后来也是不会对淳王生出感情的。” “没错。但宋昭不想开口,仿佛说出了口,就是承认自己输给了对方。所以,她始终都没有赢得父皇的关注。从父皇整日追在母妃身后,到母妃被他打动,再到两人情深相许,宋昭都输在‘不坦诚’。” 明明苏冉不曾在意淳王,明明宋昭不比苏冉差什么。可世间之事就是这般,着意栽花花不发,等闲插柳柳成荫。纪尔岚看着杨戭不动声色却含义丰富的面容,说:“想必王爷要我帮忙查探的,是这二位先后进宫,以及进宫之后发生的事情?” 杨戭回望着她,说:“之前的说的这些事情,父皇与母妃的部分,是我年幼时,从我父皇母妃的只言片语中整理出来的。还有一些,特别是关于宋太后的作为,是我多年来暗中查探得知的。然而,后面的事情,还有许多未查明的,比如,我母妃即将成为淳王妃时,是如何发生的意外,她失踪的那几年又去了哪里。还有,我外祖一家因私吞官银被贬入狱,几乎满门全灭,到底是什么原因。” 纪尔岚怔了怔,她没想到还有苏家的旧案。“王爷说,苏家‘几乎满门全灭’,难道此时还有苏家人在世吗?” 杨戭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是我叔父的一双儿女,自小被送出了苏家。” “一双儿女?那么这对兄妹现在何处,人身可安全吗?”纪尔岚说道此处,突然皱眉:“等等……苏家?一对兄妹?难道他们是……”她惊异的看向杨戭。杨戭回望她,确认的说道:“正在你府上。” 纪尔岚目瞪口呆。杨戭继续说道:“开始,我还一度怀疑你是否别有用心,后来发现,你是有其他目的,对苏家的事情,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王爷让我每日递交行踪,难道是为了查探我的意图和动向?” 杨戭挑眉:“不然呢?难道你以为本王只是在故意气你?” 纪尔岚一噎,翻个白眼看他,问道:“王爷是否猜测一切都是宋太后所为?” 杨戭并没有回答,而是说道:“我母妃失踪后,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宋昭以我母妃手帕交的名义,时常接近我父皇,兴许,父皇觉得此生唯一他能得到的,有关母妃的事物,就是宋昭了。所以在承位之后,便迎了宋昭入宫,宋昭时常在父皇面前提起我母妃,因此极得父皇疼惜,不久就生下皇子。” “然而,你母妃却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没错,我母妃回来之后,苏家已经败落,她通过当年熟悉的宫人给我父皇传了口信。父皇得知母妃还活着,立刻召她入宫,欲册封为皇后。然而她已经是罪臣之女,遭到许多人的反对,此事便暂时搁置了。之后,我母妃也很快有了身孕,十月怀胎生下了我。” 纪尔岚在心中算了算时间,说道:“皇上继位已近九年,如今二十五岁,比你大六岁,难道你母妃竟然比宋太后晚进宫六年?这么说,她竟足足失踪了六年。难道你没有问过她这些年去了哪里吗?” 杨戭的目光仿佛在隔窗外的夜色中滞住,他摇摇头,说:“不知。母妃仙逝时,我还年幼,哪里懂得去问这样的问题,何况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他们三人之间的纠葛。皇兄对我,也如亲生手足般,直到宋昭被立为皇后,我从她的态度中,渐渐察觉了他们之间是不同寻常的。” ‘他们’是包括先皇,宋太后,还有当今皇上么?纪尔岚似乎有种感觉,渡王从小到大,似乎都活在一个精心布置的骗局中。 杨戭缓缓说道:“当我意识到身边的人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化,母亲的死因也有待推敲时,父皇已经重病不起,口不能言了。那一年,我刚好十岁。” 一个十岁的孩子,在皇宫那样的地方没了生母庇护,又即将失去最疼爱他的父亲,身边亲近之人被一个个换掉,死去。纪尔岚不用想也知道,他这样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心性,便应该是在那时,从忧虑惊惧中一点点磨出来的。 “父皇仙去,皇兄身为嫡长子,顺理成章的继位,然而,他们母子对我的戒备却愈加浓烈,甚至在刻意维持的友善面庞上,都能让我察觉到他们的敌意。” “然而,在外界,人人口中都在传颂,宋太后待你犹如亲子,皇上待你亲厚异常。”纪尔岚几乎感同身受,在一个曾经自以为温暖安逸的环境中,一点点抽丝剥茧,最终发觉一切都是假象,那种恐惧,那种无措,恨不得极速在黑暗中泯灭自己,让噩梦赶快醒来。 “我在宫中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等我有能力触及那些晦暗之时,真相却离我越来越远,所有的疑点都在时间中消逝,越发难以摸清。”他十六岁奔赴潮州平乱,兴许很多人希望他就此殒命,然而,他不仅安然归来,还拥有了自己的势力。 “所以,王爷的目的,不仅仅是想要查清苏家旧案和你母妃的死因,还想要自由掌控自己今后的人生。” 杨戭的面目渐渐缓和下来,看着纪尔岚说道:“首先,要从推拒这门亲事开始。” 纪尔岚猜测道:“是燕凌倾么?” “或许是宋瑶仙。” 宋瑶仙?纪尔岚诧异道:“是宋玉衡的妹妹,宋家的嫡次女?” “不过,这两人我哪个也不看好。所以,交给你了。” 纪尔岚嘴角一抽:“难道你自己没什么主意么?” “我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时刻盯着,自然没有你行事方便。而且,我此时的确没什么主意。” 纪尔岚没想到自己居然揽了这么一桩事,顿时有些头痛,她想了想,说:“宋瑶仙如果成了你的王妃,宋太后和皇上便能够进一步的控制于你。而燕家想让燕凌倾做你的王妃,想必是想打破世家和两王之间的制衡。” “既然你都已经分析的如此透彻,便也应该清楚,此事事关重大,越早解决越好。” 纪尔岚站起身,理了理衣裙,说道:“本姑娘心情不甚畅快,要翻墙离开。” 月息已经在门外站了一个多时辰,腿都酸麻了又不敢离开,她还没有见到王爷复命呢!听见纪尔岚开门出来,说了这一句,不由好笑,心情好要翻墙,心情不好还要翻墙,总之,纪姑娘就是不走寻常路的。 杨戭见月息看着纪尔岚笑兹兹的,突然说道:“不如,以后就让月息跟着你,有什么事情,也方便些。” 纪尔岚还没答话,月息已经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个头,惊喜道:“多谢王爷,月息愿意跟着姑娘。” 杨戭面色一黑,纪尔岚心中暗笑,拽着月息挤了挤眼睛,两人一起翻墙跑了。 雷泽凑上前来,小心翼翼的说道:“王爷,纪姑娘喝过茶的杯子还要不要?” 杨戭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转头便走。 雷泽一时莫名,看了看手里的杯子,不知如何是好。便听杨戭隔着书房的门说道:“留着。” “额……是,王爷。”雷泽嘴里应着,忍不住端详了手里的茶盏一会,指着它,啧啧道:“哎呀,你有福了,你可是第一次被别人用过,还能留在王府的茶盏那!” 隔门听见雷泽嘀咕的杨戭,青筋狠狠的跳了跳。 纪尔岚走了一遭渡王府之后,便在脑中思来想去,前世的这个时候,京中发生了什么事,可以加以利用的。然而,两三日过去,她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秦城秋闱的消息却在这个时候传进了京城。 秦氏笑的见眉不见眼,拿着秦城的信来空山小筑找纪尔岚。“尔岚,你舅舅他考中了,他考中了!” 纪尔岚眼睛一亮:“真的?” 秦氏将信抱在怀里,如同抱着十世单传的婴儿般,喜不自胜:“太好了,简直是天大的好事!往后,你舅舅就是举人了!” “阿娘!你说的没错,这是天大的好事。”纪尔岚心中十分开怀,舅舅能中举人,无论对是秦城自己还是秦氏母子,日后都十分有好处。虽然她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她们的血亲,但,这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变化,他们依旧是自己最亲近,最值得珍惜的人。 “等来年春闱,你舅舅上京来,咱们就又能团聚了。” 纪尔岚笑道:“何须等明年春闱,不如让舅舅现在就上京来,在咱们府上住下,一来,咱们在各处能帮衬舅舅些,让他专心读书。二来,京城学子如云,舅舅多多接触定能受益良多。” “这……”秦氏有些迟疑:“你父亲他能答应吗?” 纪尔岚保证到:“放心吧,父亲会答应的。”就算纪成霖不答应,她也有办法让他答应。 第79章 前尘,故人来 秋闱放榜之时,正值桂花飘香。各地巡抚都要主持‘鹿鸣宴’恭贺中举的学子,席上不仅会邀请榜上有名的举子们,还会邀请同僚以及地方乡绅,除了提前与各位栋梁之才搞好关系,显示自己礼贤下之士之外,也有收拢人心的意思。 因此筵宴大多置办的十分隆重热闹。 桂榜之下,秦城再一次站在这里,欣喜不已的看着榜单第三的位置,正是自己的名字。身旁有与他同年的朋友笑道:“固之,功夫不负有心人!今日鹿鸣宴上,你我定要多饮几杯!” 秦城心中百感交集,叹息道:“我比你年长六载,如今才得偿所愿,心中着实五味陈杂。先前还险些放弃了此次秋闱。” 身旁的青年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要回话,却见一位身着锦衣华服,衣饰甚为华美精致的公子带着两名小厮从远处走了过来。那少年目光不动,直视着前方,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想要极力压制着内心的神气得意。原本不错的相貌,硬生生显得有点目中无人。 秦城脸色有点窘迫,等那少年走到近前,笑着说道:“阮家外甥不负众望,登榜第二,恭喜恭喜。” 这少年正是纪天姀的未婚夫婿阮宁。 阮宁虽极力掩饰着,可目光中还是透露出几分轻视来。他如今还是个少年人,秦城却已三十出头,即便如今当真中了举人,排名却还在阮宁的后面。这样的情形怎么都有些尴尬。而且,先前阮家正是因为秦城三十几岁还一无所成,这才退了纪尔岚的亲事,换成了纪天姀。 他先是看了一眼榜单,然后才转向秦城,招呼道:“秦家舅舅。” 阳城虽不算小,可他们同年的这些学子们,低头不见抬头见,对各家的事情多少有些了解。受邀来参加鹿鸣宴的众人陆续抵达,见他们站在一处都频频望过来。 阮宁不禁皱了皱眉,露出反感之色,就要告辞,偏偏一人出声跟秦城打招呼:“秦大哥!” 众人听见声音,都朝来人处望去,只见一位与阮宁年纪相仿的白袍公子,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腰间只有一条玉带束着,却仍旧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超凡之感,如清泉流于石上,如孤松立于危岩。他穿过人群,似乎没有感觉到这边的诡异气氛,大大方方的笑着与秦城打招呼。 他的笑容如月如雪,皎洁明净,仿佛这世间的污浊从不敢沾他的身,又似是无波银汉中的星辰汇聚,纯白而耀眼。即便周围的人都是常见他的,可再次看到他的面容,呼吸仍旧停滞了一瞬。此人正是秋闱榜上的第一名,洪晏。 秦城见他过来,亲厚的招呼道:“洪晏小兄弟。” 洪晏拱手一礼:“秦大哥心愿得成,咱们今日要好生庆祝。” 同样是年纪相仿的少年公子,相比于洪晏的光风霁月,衷心恭贺,阮宁的小肚鸡肠无疑落了下乘。何况人家洪晏的名次还排在阮宁前面!众人一下子将目光聚集到阮宁身上,又纷纷装作也没发生似的转脸去恭贺秦城。 阮宁脸色乍青乍红,一时间被前来打招呼的众人忽视在一旁,呆滞片刻,忙带着小厮逃也似的走了。 而秦城则被人围着,热热闹闹的往设宴的地方走去,先前的一点窘然之感荡然无存。 他为人厚道,人缘极好。而且他的年纪在学子中,也并不是唯一一个年岁大的。四五十岁参加秋闱的比比皆是,只因他极年少时便中了秀才,这才备受关注,众人都知道他三番五次落榜,此次终于考中,都感慨不已。也有些落榜之士,因为秦城而再次生出希望。 京城纪府,纪尔岚手中捏着舅舅秦城的信,细细读下去,突然目光定在一个人的名字上。 洪晏。 仿佛被什么击中,她的心口猛地剧烈收缩了一下。 洪晏,是她前世的夫君。 那时,她在府中受尽继母刘菱的欺辱折磨,眼看已经蹉跎到十八岁,人也被折磨的心灰意冷。为了早点离开纪家,她便应允了刘菱给她寻的一门亲事,嫁给当时比纪成霖官低一级的年轻官员洪晏。 洪晏有状元之才,探花之貌,又受皇上看重,所谓前途大好。唯一的不足的,也只是他孑然一身,毫无家族背景。但多数人并不在意,只要他年轻有为,这些不足都不算什么,所以他仍旧是京城众多贵女争相所求的如意夫郎。 洪晏一时风头无量,几乎无人可以与其比肩。然而,好好一个少年有为,俊美无双的公子,居然克妻。 接连好几次定下亲事,未婚妻子不是突发恶疾,就是意外丧命。之后,这个原本炙手可热的人物,很快无人问津。 就是这样,刘菱给她看中了这样一门亲事。 但纪尔岚当时并不在意,只要能远离纪府,远离刘菱,即便被克死,她也认了。然而,传说中意外并未到来,她顺顺利利的嫁了过去。 成亲之后,洪晏虽然并未对她表现出夫妻之间的温情蜜意,却也从不对她苛责埋怨。她在经历了最初的小心翼翼和防备之后,渐渐放下心,守在内宅,学着各色规矩礼仪,为他打理内宅往来的事物。 她感激洪晏拯救她于水火之中,给了她眼前的安稳。她以仰望的姿态默默陪伴在他身边,却从不敢不奢望他能对自己生出什么特别的情感,只将那些或是感激,或是崇敬,或是爱慕的情愫深深藏在心底。 后来洪晏纳了妾室,纪尔岚还以为自己的平静日子要到头了。可没想到,洪晏对其他妾室同样不温不火,从没表现出多么炽烈的情感。于是纪尔岚又恢复了从前,竭尽所能,本本分分为他打理内宅,清理幺蛾子。 洪晏则在外不停的忙于公务,在内宅的时间越来越少。 纪尔岚觉得自己这般无悲无喜,定然再无波折直到寿终正寝。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为他身下子嗣。然而,随着他的功劳越来越多,官也越做越大。便开始有人生出算计的心思。 有的想要纪尔岚的命,然后取代她正妻的位置。有的想要爬上他的床榻,为他生下孩子,母凭子贵。还有人想通过她,探知洪晏的隐秘等等无数大大小小的事端。 这一切,都被她轻松或艰难的一一解决了。可她却没办法像以前那么安心的呆在内宅了。因为在她受难临危之时,洪晏依旧平淡如昨,不曾伸出援手,没有站出来为她说过一句话,哪怕是类似相信她的神色。仿佛纪尔岚在他心里只是一件器物,名为正妻。 纪尔岚忽然觉得,洪晏对她的不责备,不埋怨,其实并不是对她的怜惜。只是一种放任,你能活算你的本事,你死了就是你到了寿。 她到底是看不懂他的,原本平和不争的心境渐渐消失了。她终究是把自己放在了她发妻的位置。 但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她知道这一切的安稳都是对方给她的,所以,她可以忍受他宠幸妾室,也可以忍受他生下庶子,甚至可以为他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但她不想在他面前跟个活死人一样,纪尔岚想问问他,为什么? 她压抑的情感已经到了极限。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找他理论,甚至发泄似的大吵一架。洪晏的身份突然暴露了,或着说,是他故意揭露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燕相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也是燕相最出色的一个儿子,排名第十二。 毫不迟疑,燕相让他认祖归宗,从此,京中都改称呼他为燕十二,燕公子,燕鸿。洪晏这个名字从此被遗忘,只有纪尔岚一个人放在心上。她觉得洪晏才是她的夫君。而不是这个高高在上,风光无限的燕家十二郎。 可她没有反对的权利,甚至连吹枕边风的机会都几乎不再有了。 回到燕府的日子并不平静,燕家的污遭亲戚各个都不省心,嫡母姨娘,嫡子庶子,表姐妹全都在打燕十二的注意,她在惊愕惧怕之下,避无可避的应付这些暴风骤雨。 纪尔岚期盼着他能伸手拉她一把,将她的脊背扳直,拖起她的下巴,告诉她不要怕,有他在。 可惜,燕十二依旧无动于衷,任凭她自生自灭。纪尔岚终于明白,她在燕十二的眼中不过等同于路人,并不值得多看一眼。 她用自己的力量拼命抵挡,奋力反抗,却终于被阴险毒辣的纪如珺算计了。纪如珺为了取代纪尔岚的位置,不惜杀害顾姨娘嫁祸给她。甚至纪昀和纪融也在这些阴谋中,下场凄惨的死去。 就在濒临绝命之时,她忽然听见洪晏的声音,却不知他是对谁说的。他说:“这支荷露簪十分重要,你拿好了。” 这几句密语之声,让她的神思清明了片刻,然而,她已经无力再去追寻这幕后到底还有什么阴谋诡计。最终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 “尔岚?”秦氏见纪尔岚额头突然冷汗涔涔,手中的书信已经被攥的不成摸样。如同死过去了一般,神思凝滞。她大惊失色:“尔岚!你能听到阿娘说话吗?” 纪尔岚突然双腿一软,跌坐到椅子上,大力喘了几口气,才渐渐缓过劲儿来:“我……没事。”即便已经历经两世回头,她仍旧忘不了那时的恐慌无助。 秦氏不放心,连忙喊了苏谷过来。苏谷见她面色惨白无比,也吓了一大跳,素手急忙捏住她的脉息。片刻,她疑惑道:“尔岚,你怎么了?怎么这脉象,如同受了巨大的刺激一般?发生什么事了?” 纪尔岚重新打开揉皱的信,看了一眼秦城所说的,他与交好的洪晏等人,将会一同上京,让她们不要担心……洪晏,你终于也要来京城了吗? 第80章 灯会 秦城抵达上京之时,正值中秋团圆节。佳节逢喜事,秦氏无比欣慰,一大早就喜气洋洋开始张罗家宴。纪成霖虽然并不看好秦城这次的春闱,但如此氛围之下,也不曾扫了大家的兴。 本朝游乐之风盛行,这样的节日,宫中历来是要设下筵宴,五品以上的官员及家眷,都要进宫跟着热闹一番。纪成霖身为六品,不能参与颇有些遗憾,不过,宫宴之后还有相好的同僚私下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加深交情,同样值得期待。 家宴之后,天色刚刚暗下来。正好各人都赴约出去,看灯赏景,游宴享乐。 纪成霖先一步出了府,秦城也约了相熟的同窗出去,秦氏笑着对纪尔岚说道:“一会阿娘要去赴方夫人的约,尔岚不如跟阿娘一起吧?” 自从方府的案子了结之后,两家的走动便十分密切,邻里相近,交往十分方便。方夫人和秦氏的性子,又都是直率不做伪的,因此交情一日深似一日。纪尔岚笑道:“阿娘自己去便是,我与清雪还有潇潇约好了,一会她们两人也该来了。” 话音才落,便听方清雪一声清脆的‘尔岚姐姐’。秦氏笑眯眯的叮嘱了一箩筐让她们注意安全的话,这才上了方夫人的马车离开了。方清雪拉着纪尔岚往角落处站了站,低声说道:“我刚才在府门外,看见纪如珺跟着宋家二房的姑娘一起出去了。” 纪尔岚点点头:“嗯,我知道,是宋玉衡的堂姐妹。听说宋玉凝年纪小,可人美嘴甜极得宋老夫人宠爱的。” “是啊,二房是最不受待见的,连孙子都不讨好,只有这个孙女能入了宋老夫人的眼。没想到纪如珺竟搭上了她?”方清雪有些担忧:“这两个小妮子心眼被蜂窝还多,你可得小心着!” 纪尔岚的心思却没落在宋玉凝的身上,而是问道:“听说是二房不受宠,是因为宋家三郎?” 方清雪点点头:“嗯,当年宋家的事十分轰动呢,我也听我娘说过一些。” 纪尔岚拉着她到花架下坐着,说道:“哦?反正潇潇还没到,不如我们边等她边说说此事?” 方清雪自然没什么意见,便说道:“宋老夫人三个儿子,属宋三郎最是惊采绝艳,自小才名远扬,十三岁就中了解元,紧接着要试试春闱,被宋老夫人给拦下了,说他年纪还小,得出门历练历练才好。宋三郎一走就就五年,快要回来的时候,宋老夫人让二儿子去接,谁知路上糟了盗匪,只有二儿子拼命逃了回来。宋老夫人埋怨他没有救下老三,只顾自己逃命,所以心里一直都怪罪着。” 纪尔岚惊讶道:“同样是亲生儿子,这位宋老夫人的心也真是偏的没谱了。” “世家大族子孙虽多,能成器的,能撑起整个家族的却不多,宋老夫人恨不得用宋二郎的命来换宋三郎的命。唉,谁让宋家老大老二都不如这个小儿子呢,听说,当年宋老夫人几乎想让三儿子袭爵的。”方清雪无奈道:“宋三郎没了之后,老大和老二又不成器,宋家一度弱势了许多,那时候宋太后还是宋贤妃,都是她撑着的。” “想必有很多人猜测,是大房怕宋三郎回来争爵位才找人下的手吧?” 方清雪压低声音说道:“是曾这么风传过,但宋老夫人拍板说不是,就不是了。别人还能再说什么?” “宋三郎再好,人也不在了,如果再把老大搭进去,宋家可怎么办?”纪尔岚深知这其中的门道,宋老夫人未必没有猜测,而是不能再追究了。 方清雪想了想,似乎觉得是这么回事,惊异道:“宋家老大,就是宋玉衡的父亲,性子绵软着呢,你看宋玉衡就知道了!” “你觉得宋玉衡是个好脾气的?” 方清雪眨了眨眼睛:“难道不是吗?谁都有几个合得来或合不来的,只有宋玉衡,这满京城的贵女,就没有说她不好的。即便心里头有点嫉妒她的容貌地位,面上也不敢说半句她的坏话,否则,受人鄙夷的肯定那人自己。” 纪尔岚听了这话,更觉得宋玉衡深不可测,能把周身人事经营成这般的,根本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宋玉衡哪里会是没成算,好难捏的人物。只是她现在没办法跟方清雪解释,只是说道:“总之,以后你就知道了。” 两人边说这话,就见暮叶提着裙子跑过来,说道:“姑娘,程大姑娘已经到了,正在门外马车上等着呢。” 纪尔岚和方清雪相视一笑,相携着一起出门去了。 街市辉煌,桂香轻浮。道路两旁繁茂的树桠间,挂满了无数精致雕镂的各式花灯,阵阵乐声自不同的地方传来,交织出无比繁华的热闹。 此时的沽水岸边,更有无数人影,争先恐后的将手里的荷灯推入水面。 那些细微却明亮的光点,影影绰绰倒映在水波中,随水流动,时聚时散。宋玉衡姐妹两个站在高高的望月台上,听着周围传来的管弦乐声,看着街市上人来人往,不由得笑靥盛开。宋瑶仙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嘀咕了几句。 宋玉衡诧异道:“妹妹在做什么?” 宋瑶仙面色羞红了一片,却并不对姐姐隐瞒,她说:“姐姐身为宋家长房嫡长女,从小便已定下,长大是要进宫当皇后的,如今你已年满十六,用不了多久就要进宫去陪伴皇上。而我,也要听从家中安排,定下亲事……” 她虽没有明说是与何人定下亲事,但宋玉衡当然清清楚楚。一切都是太后娘娘和宋家商议之后做出的决定,在她们两姐妹小时候就已经被安排好,将来要与何人相伴一生。她素手一颤,手帕突然从高台上掉落。 “哎呀,帕子怎么掉了?”宋瑶仙连忙朝下望去,只见那白绢被风拂动,很快飘进树丛中不见了。“轻云,你快带人去找找。” 几个丫头立刻下去找帕子了。 宋玉衡侧头朝她笑笑,问道:“看妹妹的模样,是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的。” 宋瑶仙的脸颊再次泛起微微的红晕,她不过十五岁年纪,月华之下,娇嫩的如同雨露下的含苞海棠,纯真洁净。她说:“虽然你我的亲事不得自由,但我心里着实觉得幸运。因为我要嫁的那个人,正是我心之所系……” 她甜蜜的笑着,抬头去看宋玉衡,问道:“姐姐对皇上也是一样,是吧?” 宋玉衡看着她,交叠的双手不自觉的握紧,面上却满是宠溺柔和:“妹妹能与爱慕之人结为连理,姐姐为你高兴。”她望着满心欢喜的宋瑶仙,顿了一下,微微露出忧虑神色:“燕凌倾恐怕不会轻易放弃渡王妃的位置。” 宋瑶仙微微垂眸,咬住下唇,显然也十分担忧此事,片刻,她说:“燕家虽然强势,但以他们一家之力,难道皇上和太后娘娘还压不住吗?” 宋玉衡轻叹一声:“妹妹不要忧思过重,小心身子,无论如何,姐姐都会帮你的。当然,一切顺利就更好了,希望燕家不要动什么歪脑筋。” 宋瑶仙点点头,趴在凭栏上,朝望月台下面张望,疑惑道:“轻云她们怎么还没回来?” “兴许是帕子飘的远了……”宋玉衡一边应着,一边往宋瑶仙近处走去,素白的玉手轻轻伸出就要触到她的后背。 “二姑娘,王爷已经从宫中出来了!” 墨云的声音突然从两人身后响起。宋玉衡眼皮猛地一跳,手搭在了宋瑶仙的肩膀上,说道:“我自己在这里找帕子,你快去吧。” 宋瑶仙雀跃的一拍手,笑的眉眼弯弯:“虽然燕凌倾是个威胁,但如果王爷能率先对我生出几分欢喜,想必,我们就更有把握了。姐姐,我这就先去了!” 宋玉衡柔柔的笑着,帮她拨了一下额发,说道:“去吧。” 宋瑶仙欢快点头,带着丫头们一路下了望月台,绣满了缠枝宝花的绯色裙角飞扬起来,一如少女的心绪,无比轻快。 宋玉衡看着这样的背影,方才伸出一半的那只手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她急忙用常常的衣袖掩住。转身吩咐婢女道:“我们也走吧。” 玉宇琼楼,灯影微澜。 整个京城最最繁华欢畅的地方当然非西市莫属,各个巷子都被灯火照的通亮,周围的商铺酒楼也都披红挂彩,喜气洋溢的招呼着来往客人。 上次纪尔岚来的时候,意外与程潇潇发生冲突,结果什么也没看到。程潇潇想起这件事,不好意思的说道:“尔岚,这次我定要好好补偿你,你说看什么就看什么,你说玩什么就玩什么,怎么样?” 纪尔岚挑挑眉,不置可否,指指前面水泄不通的各处热闹,说道:“今晚这种日子,还是能看什么就看什么好了。”三人脸上都罩着面具,一同嬉笑着往前面走去,周围无数的婢女护卫围着,简直是一大团的人往前挤过去,着实不容易。 三人在人群中穿行。一路上,吞剑走索,吐火顶竿等杂耍艺人,无不在卖力表演,争取在今晚猛赚一笔,给一家老小添补添补。 各色表演应接不暇。纪尔岚很喜欢这样的热闹,甚至,她还看见了上次在杨戭的马车上,透过车窗看见的那一对夫妇。脚下便不知不觉的停住了。 第81章 姑娘家的情感【第二更】 见纪尔岚驻足,方清雪和程潇潇二人也不由停下朝那对夫妻看过去。这次,夫妻两人表演的是盘舞。 只见那男子宽厚坚实的臂膀张开,一脚抬起,双手与鞋面都放置着大小不一的瓷盘,周身的地面上,还有高矮不同的小鼓。她的妻子身着金色舞衣,长袖翻飞,在这些盘与鼓上来回舞动跳跃,或踩鼓下腰,或按鼓倒立,击的盘声叮咚,鼓声清脆。 四周传来众人阵阵惊呼,一时间赞叹声不绝于耳。 那种女子的柔美与男子的力量相揉在一起,与众不同的美感,的确别有一番风味。 纪尔岚满眼笑意,十分享受这种美妙绝伦的表演。忽然,她感觉不远处有一束目光隔着繁杂的人群注视过来。她轻轻皱眉,透过中间场地上正在高纵轻蹑,击鼓成章的夫妻二人,往对面看去。 那人的面上,虽然也覆着面具,但纪尔岚一眼便认出了此人。 是杨戭……他今日竟然换上了一袭月白长袍。 纪尔岚心中琢磨,这样的情况下,她到底需不需要过去打个招呼?她可不可以当做没看见? 而杨戭,静立在穿着各异,冗杂纷乱的人群中,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尊贵气度,显得尤为突出。那种遗世独立的姿态,冷冷的推拒着所有想要接近他的人。他清楚的看见,对面的纪尔岚在看到他之后,脸上的笑意光华骤然收敛,随即换上了一副清冷神色。 杨戭的面色不由沉了下来。 一旁的看热闹正看的起劲儿的雷泽,感受到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低沉压抑,有些摸不着头脑。赶紧收敛心神看向自己的主子,小心翼翼的问道:“王爷可有什么吩咐?” 杨戭冷哼一声,正要说话,突然身后传来一连串的惊呼声。一大团火光突然冲天而起!伴随着滚滚浓烟,和无数惊呼忙乱奔跑的响声! 人群中间表演的夫妻二人,被散乱的人群撞到,差点摔倒在地,好在那男子及时一抱,将她的妻子拢在了怀中,有惊无险。然而,四处躲避火光的民众四处乱窜,本就拥挤不堪的街道,已经退无可退。 前后的婢女护卫根本自身难保,纪尔岚一手拽着程潇潇,一手拽着方清雪,奋力往墙根出挪去。然而周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三人被拥挤的人群冲的站不住脚,方清雪甚至已经被吓哭了。 纪尔岚忙问程潇潇:“潇潇,你的鞭子呢?” 程潇潇忙乱的将腰间别着的鞭子取下,问道:“要怎么办?” 纪尔岚下巴微抬,指向道路边上一棵十分繁茂的大树。那树长得粗壮异常,伸展的枝桠几乎盖到了她们头顶。“你甩出鞭子勾出那边的树杈,然后把清雪一起拉上去,我在后边拖你们一把。” “那你呢?!”程潇潇胆子虽然比方清雪大,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早已乱了分寸。 “先别顾着我,你们安全了我自己脱身也容易些。”说话间,那火势似乎又蔓延了些,人群开始了新一轮的骚动拥挤。纪尔岚催促道:“潇潇,快点。” 程潇潇不敢再多废话,一手拉紧方清雪,一手手腕用力,猩红的长鞭猛地甩出,同时脚下一蹬,身体便从人群中脱出。纪尔岚双手在方清雪腰上一托,两人便飞身跃到了大树粗壮的枝桠上。程潇潇扶着方清雪站稳,回头再看,纪尔岚已经瞬间被挤出老远,她想将鞭子甩出去拉她上来已是不能够了。“尔岚!” 眼见纪尔岚就在眼皮底下被挤没了踪影,她们却毫无办法。 两人往远处事发的地方看去,那里已经空出一大片空地,似乎是一个杂技艺人,表演吐火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浑身都燃烧了起来,他们的伙伴还在惊慌失措的想要救他,然而四周根本就没有大量的水可以熄灭那人身上的火。那人只能狂乱的在地上翻滚嚎叫。 而他身上的火,又逐渐的点燃了周围的布幔等物,火势居然蔓延的十分迅速。 方清雪见那人浑身已经被烧的糊黑,形状十分凄惨,吓得花容失色,差点从树上掉下去。程潇潇紧紧的扯住她,转而在人群中极目寻找纪尔岚的身影。 这厢纪尔岚被人群推搡着,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挤到了哪里,她想从人群中跃出,却被前呼后拥的人群挤得踉踉跄跄站不稳脚跟。甚至已经有人在退避间被绊倒踩在脚底,恐怕性命都未必能够保住了。 纪尔岚身量虽比同龄人要高一些,但毕竟只是个十四岁少女,在一群成人中间,连向外张望的机会都很难,好几次她借力要跃出人群,却被慌乱逃窜的人给一把扯了回来,无奈之下,她只能顺着人流挤到哪算哪,尽量不让自己摔倒。 她凝神细听周围,想找一找有没有熟悉的声音。然而,耳边的吵嚷声实在太大,什么都听不到。她几乎在心里想,如果这些人是坏人该多好,她就拔出骨刀将他们全都杀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时,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在耳边想起:“这个时候,你居然还有心思走神?” 纪尔岚惊异回头,便看见杨戭一双眸子满是怒意,紧接着胳膊被大力抓住,人转了半圈,被卷到一个怀抱之中。杨戭说道:“顺着人群,先走到那边,跳到那堵墙上去。” 纪尔岚没有时间答他的话,就顺着他前进的方向,被他的温热的胸膛抵着,一点点往那边靠过去。好在他们似乎已经被挤出很远,几乎已经出了西市那条繁华热闹的街巷,人群终于不再如刚才那般躁乱,杨戭紧紧抱住纪尔岚纵身一跃,直接跳到了高墙之上。 纪尔岚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这般温柔又残暴的保护。心口不知为什么一阵发紧,很不舒服,她不太喜欢这样的感觉,好像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所以,她的脚刚一沾地,便立刻从杨戭的怀抱中脱离出来,并往远处挪了两步。“多谢!!” 杨戭被这般生硬的抗拒,却没生气,看着她异常窘迫的模样,反而露出几分笑意。“你那两个婢女已经被雷泽带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可以放心。” 纪尔岚点点头,心绪已经恢复平常,说道:“我现在回去找潇潇和清雪,王爷呢?” “我与你一起过去,免得你又出什么麻烦。” 纪尔岚被今天这一场意外事故弄的有点火大,只觉得自己与西市相克,下意识的想说‘不必了’,可转念一想,暮雨她们几个还与雷泽在一起。便咽了这一句,‘嗯’了一声。 两人便顺着高墙,一路往回,纪尔岚不由惊异:居然不知不觉被挤了这么远? 足足两柱香的时间,纪尔岚才终于回到了之前被冲散的地方,程潇潇与方清雪周围已经没有多少人,雷泽一众也与她们在一起。 程潇潇一见纪尔岚,立刻携着方清雪从树上跳下来,扁嘴大哭道:“尔岚!你没事?你没事就好,我们要担心死了!” 雷泽无奈道:“我说让这两位先跟我们到安全的地方,然后我再命人去找纪姑娘。可这二位非得说纪姑娘一定会回来找,怕她找不到,死活不肯走,就这么一直在树上明晃晃的站着。属下只好也跟着一起在这里候着。” 杨戭点了点头,惊异的看着一大群人围着纪尔岚摸上摸下,询问是否受伤。不禁有些讶然。方家与程家这两位闺秀,还有这几个婢女,不都是她上京之后才结识的吗?为何她竟能如此魔力,被人这般真心惦念着? 雷泽看着这群人,居然有点感动,说道:“王爷,这姑娘家的感情就是细腻些。” 杨戭斜睨了他一眼,自从认识纪尔岚,他的属下都变得婆婆妈妈的。 他上前一步,对纪尔岚说道:“我要去看看那具尸体有没有什么异常。你去不去?” 纪尔岚点点头,便带着众人往事发的地方过去。 火已经被熄灭,黑如焦炭的尸首蜷缩着倒毙在空地上,一动不动,如果不言明那是一个人,恐怕没人能看的出来。附近有一男两女气喘吁吁的坐倒在地上,惊惧的看着尸体,不能言语。应该一同表演杂耍的伙伴。 杨戭皱着眉,负手站在尸体的一丈开外,纪尔岚的脚步也在不远处停住了。雷泽看着一言不发的二人,摸了摸鼻子,十分知趣的上前去查看烧焦的尸体。 因为失火之后周围并没有水,所以这人是直接被干巴巴烧死了,根本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只好问不远处颓着的一男两女:“你们四个是在一起表演杂戏的?” 那一男两女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问话,似乎连周围站了一群人都没有发现,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一团漆黑焦炭,怔怔的回不过神来。雷泽无奈,示意身边的护卫,将这三人唤醒,护卫刚一动,就见其中一名女子突然爆发出凄厉的叫喊声,猛地扑到焦炭身前:“大郎!” 第82章 谋杀 事发地点的周围站着不少人,除了纪尔岚他们一行人,还有一些没来得及逃太远的普通百姓,见这边的事态已经被控制住,纷纷回来一探究竟。 原本灯火辉煌的街巷,因为方才的混乱,许多灯都已经掉在地上被踩坏,现在还能照明的,就是树上的那些八角宫灯了,因此四周很有些昏暗。杨戭命人弄些灯来重新点上,这才看向周围的情形。 杂戏艺人们表演用的物件散落的到处都是,大多数都已经变得破烂不堪,还有许多被烧了一半的木质箱笼,散乱的倒在地上,一片狼藉。有不少人回来捡自己的东西,见了这副残败情形,都心痛摇头。 这时,前来维持秩序却被挤散的衙役终于回到了这里,其中不少人都受了伤,还有一个,居然被人踩断了腿,被人用木架抬着,‘哎哟哎呦’的痛呼不停。渡王皱了皱眉,让受伤的人先回去,然后让其余的衙役将委顿在墙角的一男一女也提到跟前来,和那名哭泣的女子跪在一起。 扑倒在尸体近前的这名女子,看情形似乎是死者的妻子,她扎着两只手,想要触碰又不敢,只有崩溃的用双手捂住脸颊止不住的啼哭。 雷泽问道:“你们几个,谁来说明一下?这场事故到底是如何发生的?你们四人又是什么关系?” 那三人中的男子,明显被吓得够呛,又见衙役们都对眼前气质出众的白衣男子毕恭毕敬,知道这人非富即贵。因此,听到对方的属下冷声询问,更加不敢乱动。虽然说话还有些不利索,但仍是勉强的结巴道:“我们……四人是,从小跟着一个师父学杂戏的……” 他僵硬的抬手,指了指身边的两名女子,说:“她们是一对姐妹,妹妹是我的妻子娇娘,姐姐是……”他的手,指向活生生被烧死的那个人,面色十分痛楚,说:“……是他的妻子悦娘。这吐火,明明是表演过无数次的,小人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杨戭听了他的话,问道:“当时,你们就在他的身边,一定看的非常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引火烧身的?” 男子说道:“当时,我正在布幔后面准备下一个要表演的杂戏,并没有看见。我听到骚乱惊叫的声音,才跑出来看,他已经……已经变成一个火人了!”他看了一眼捂脸哭泣的悦娘,低下头,不说话了。 而她的妻子娇娘,咬了咬下唇,说道:“我当时端着铜盘,正在接周围看官们赏的铜钱……也没有看到,不过我姐姐应该是看到了的……” 悦娘掩面痛哭间,兴许是因为听到了她们的话,又或许是从悲伤中清明了一些,渐渐止住了哭泣,她用衣袖将脸上的泪痕抹掉,半晌,说道:“我也不知他怎么会犯那样的错……我看到他在眼前的火还未熄灭的时候,吸了一口气……就……” 众所周知,吐火这项杂艺,有一点十分重要。那就是眼前的火尚未熄灭之时,绝对不可以吸气,否则,面前的火龙会跟着浮动在空气中,未燃尽的松香粉末飞速倒转,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引火烧身’。犯了这样的错误,轻则毁掉容貌,重则烧成残废。 程潇潇紧紧拽着纪尔岚的袖子,躲在她身后探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小声说:“尔岚,咱们赶紧走吧,这人自己烧死了自己,交给衙门处理就是了。” 纪尔岚听了她的话,摇头道:“烧的这么快,扑都扑不灭,且全身跟着快速起火,恐怕不仅仅是表演时有一点失误那么简单。”她指着那名男子,说道:“方才他也说了,听到惊呼声便立刻出来探看,结果,这人已经全身的烧成火人了。正好证实了这一点。” “不错。”杨戭接口道:“就算发生失误,火龙倒喷在脸上,也不可能一下子便蔓延到全身,不等众人反应就烧成火人。” 两人的话音一落,周围的人都朝地上的死者看过去,可他身上的衣物鞋袜已经烧的半丝不剩,根本无从查找疑点。仵作已经围着尸首转了半天,也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线索。 悦娘跪在那里,一副受不住的模样,死死的闭着眼睛,眼泪大颗大颗不断的往外流。她似乎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的狼狈,又用双手捂住了脸庞,一直小声啜泣着。 程潇潇不解道:“如果不是他自己失误,又能是怎么回事?当时那么多人围着,不可能是别人动了手脚啊?” 纪尔岚回头看了一眼仵作,见他手上带着一双极薄的,泛着淡黄的手套,便说道:“把你的手套给我用一下。”那仵作愣了愣,看了一眼渡王。见他虽皱着眉,却没有反对,便从自己的随身带着的东西里,翻出了一双新的手套递给纪尔岚。 纪尔岚带上之后,发觉这手套触感柔软,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制成的。她走到那具尸体面前,示意仵作帮她一把。两人将尸体翻了过来,让他的面部朝上。 周围的人见了如此情形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位姑娘为什么这般大胆,不仅敢看尸体,还敢触碰尸体?!然而,更惊悚的还在后面。 那尸体完全被烧焦,被翻转过来之后,众人能看出他的眼睛紧紧闭着,上眼皮和下眼睑已经粘连在了一起,面目模糊不清,嘴巴长得大大的。周围有人看到这副情景已经开始干呕起来。就连杨戭都狠狠皱起了眉头,然而,纪尔岚只是屏住自己的呼吸,无比淡然的往尸体的嘴巴里看了看,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仵作有些咋舌,看向纪尔岚的目光不禁生出几分敬佩之意。问道:“姑娘可有什么发现?” “少了点东西。” 仵作愣了一下,嘴里除了牙跟舌头,还能有什么东西?他再次伸头往尸体嘴巴里看了一眼,还是没看出来少了什么。 纪尔岚没有解释,她站起身,先是在周围走了一圈,然后目光又在跪地的三人面容上流连片刻,最后蹲在悦娘身边,仔细端详了她覆在面上的双手,问道:“悦娘,你为什么要谋杀亲夫?” 她这一句话出口,周围的人都一片茫然,然而,悦娘的身体却剧烈一抖,将手从脸上挪开,惊愕的看着她。而跪在她一旁的男子,她的妹夫,也猛然睁大了眼睛,震惊中似是有巨大的悲伤流转。悦娘怔愣过后,难以抑制的再次掩面痛哭起来:“这位姑娘,我怎么会杀害自己的多年相扶持的夫君……我怎么可能……” 纪尔岚却不管她的辩解,突然捏住她的袖口,悦娘身体顿时一僵。 她在悦娘的两管袖子中摸索,终于隔着她的袖子捏住了一个管状的东西:“这是什么?” 众人都朝她的袖口望过去,只见被纪尔岚捏住的那一片衣袖,有一个短管形物什突显出来。等东西被取出之后,才看清原来是一段拇指粗细的短竹筒。 “这……”悦娘瞪大的眼睛里,还有未干的泪痕。然而,她却没有说的出辩解的话。 “这是吐火时,杂戏艺人含在口中的竹管。对吗?”纪尔岚直视着悦娘说道:“表演时,管子里会被放上松香末和未完全燃尽的纸灰,需要喷火的时候,外面点燃,表演之人往外吹气,这样就会有火花喷出来。而你,作为他的妻子,这种东西,应该是你准备的吧?” 悦娘转头看了看娇娘夫妻俩,垂头道:“是我准备的。” 纪尔岚将那竹管拖在手上,拿到杨戭面前给他看,说:“这竹管边缘有被烧过的痕迹,应该是死者身上烧着之后,从他口中吐出来的。”然后,她又转回去看向悦娘,问:“悦娘,你在那么惊慌失措的情况下,又是在你的夫君变成火人无法救治的时候,为什么还有心思将这个东西捡起,又藏在袖中呢?” 人群中开始有人议论纷纷。 “是啊,出了事,不想着救人,她去捡这种东西做什么?” “难道这是杀人凶器?” “她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夫君那?真是个凶狠毒辣的女子!” 悦娘完全呆住了,见众人的目光都朝她望过来,惊慌失措的辩解道:“不,不是藏得,兴许是我害怕忙乱之中,随手捡起来的……” 然而,她这样的辩解根本毫无说服力。 纪尔岚又看着无力辩驳的悦娘,又说:“这竹管上除了烧焦的痕迹和焦糊的味道,还有隐隐约约的……番椒的味道……你又作何解释呢?” 悦娘这下彻底面如土色,她直勾勾的盯着纪尔岚手上的竹管,连跪着的姿势也无法保持了。瘫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纪尔岚说:“你将少量的番椒粉混在松香末中,当你的夫君将他含在口中吹气时,喷出的番椒粉本身就有些刺鼻,再遇见火星,足以让他被呛着,忍不住打喷嚏。试想,一个人想要打喷嚏,又如何能忍得住呢?而打喷嚏之前,必要先吸一口气,所以,你夫君所谓的‘失误’完全是你的谋划,对吗?” 悦娘哑口无言,周围的议论之声更大,有指责悦娘的,也有惊叹纪尔岚寥寥数语便告破一桩谋杀案的。 “还有……这具尸体原本应该是从头烧起来的,但他腿和脚却比身体烧的厉害,你应该是在他的鞋子里,也放了什么东西吧?” 第83章 案情告破 原本是家人相聚团圆的喜庆日子,这个失去了丈夫的女子,面容从惊惧悲伤,到惶然不安,再到面无表情,最后,沉寂成了一块泥塑木雕。 周围各式花灯被夜风撩动,那些光亮,透过精致雕琢的空洞,摇摇晃晃的洒在她身上,显得尤为漂浮不定。好一会,她的声音变冷,变狠,变得生硬,说:“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证明是我要杀他!” 众人见她抵死不认的模样,目光纷纷看向站在尸体和悦娘中间的少女。想知道她是否还有其他切实的证据。 杨戭显眼也已经看出这个女子的居心,轻哼一声,对纪尔岚说道:“既然她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便将所有的话都说出来吧。” 纪尔岚看着悦娘摇头叹了一声,说道:“你何苦再挣扎,就算你现在不说,等衙门的人来了,也是要彻查的。” 然而,悦娘只是倔强的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纪尔岚只好说道:“因为粉末怕受潮,所以你不能提前准备,只能在表演时提前一会的功夫弄好,所以,你的手上还残留着证据。” 她说着,上前拽住悦娘的右手,说:“你恐怕没有注意到,在你的指甲缝中还留着一些细微的粉末,方才你覆面痛哭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眼睛,原本并无多少眼泪的你,突然泪水汹涌而下,恐怕是将番椒的粉末沾到眼睛上了吧?而你,为了掩饰,所以一直紧紧捂住脸颊,不敢让人看到你奇怪的表情。然而,正是这个动作,让我看到了你指甲缝里的东西。” 周围人群的目光满是惊异,悦娘愕然抬头,说不出话来,只有喉咙处因为紧张和惧怕发出‘嗬嗬’的响声。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基本明了。悦娘再不承认也没人会相信了。 而此时,与悦娘同样受了巨大打击的,并不是她的妹妹娇娘,而是她的妹夫。他直愣愣的看着悦娘,突然抱头捶地,神情痛苦。说道:“你怎么这么傻!” 而一旁的妹妹娇娘,紧绷着身体,死死的咬着下唇,脸色难看至极。 这样的情形,简直太过出乎意料。除了纪尔岚和杨戭,周围的看客们,一时都惊呆了。这居然是一场姐姐和妹夫生了苟且,之后毒杀亲夫的伦理大戏? 悦娘却无声落泪,比之前装出来的惊痛刚要真挚的多。她看着身旁的男子,说:“杀了这个禽兽,我不后悔,若不是他强占于我,你我青梅竹马,怎会生生分离……” “可你这样做,将你妹妹置于何地啊?”周围有人看不惯她的作为,立刻出口讽刺道。 “就是!既然他已经成了你妹夫,你自己也成了亲,如果还要揪住往事不放,只能害人害已!” “是啊,既然你心有不甘,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找他拼命或一头撞死?!还要等到现在?” 娇娘见众人的议论声都是偏向她的,转头看向悦娘,嘲讽道:“从前你以为五郎与你一般痛苦,对自己的亲事同样无法忍受。然而后来,你发现我与五郎感情愈发亲密,心中便开始不平,所以才生了这狠毒的心思!是不是大郎死了之后,你下一个就是要密谋杀掉我?” 可悦娘却冷笑一声,看向自己的妹妹:“娇娘,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与那个禽兽一起害我,如果不是你们,我又哪里会到今日的地步!” 娇娘面色铁青:“姐姐,你的青梅竹马,难道不是我的青梅竹马?你看出我爱慕五郎,怕我抢走他,整日在我面前说他对你如何体贴如何细心,要怪,就怪你自己太不知收敛。不管怎么说,五郎现在都是我的夫君!而你,只是一个卑劣的杀人凶手!” 悦娘浑身发抖,不知是气是恨,众人都以为她下一刻就要扑到娇娘身上厮打起来。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忽然一下子朝身边的‘五郎’扑了过去,两人顿时滚做一团。 众人都目瞪口呆,不明白她此举是要做什么。难道是为了气她的妹妹?要当众来一场肌肤之亲? 只有杨戭和纪尔岚猜到了悦娘想要做什么,他们对视一眼,都无奈至极,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直到众人看见五郎的嘴角流出一丝血迹,双眼瞪的大大的,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悦娘伏在五郎身上,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持了一把匕首,正扎他的心口处。 她肩膀不断耸动,竟然在笑。那笑声阴测测的,声音越来越大,尖锐无比,让人毛骨悚然。她微微直起上身,指着娇娘,面色得意至极,说道:“你的夫君?现在他也要死了,你是否想与他做一对鬼夫妻?” 众人见此情景,都在瞬间明白了悦娘的意思,反正她杀人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所以,在临死之前,她要拆散五郎和娇娘,她也要五郎到下面去陪着自己。 娇娘双目圆睁嘴唇颤动,不敢置信的看着奄奄一息的五郎,她‘啊’的尖叫一声,便扑了过去,一把推开悦娘,见五郎已经闭上了双眼,她抱住他,咬牙喊道:“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若五郎真的对你死心塌地,即便你被人玷污,他也不会弃你于不顾!然而,他为什么选择了我?” 看着悦娘瞬间惨白的脸色,娇娘一字一顿的说道:“因为你在他心里根本没那么重要!他对你,不过是愧疚居多罢了!” 事已至此,所有人都明白了今日这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这几个人似乎都值得同情,又似乎都不值得同情,只能感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与此同时,也有不少人对这位三言两语,便告破案情的少女更感兴趣些。都纷纷眼神晶亮的望着她,私下耳语猜测着,这少女到底是谁。 程潇潇更是激动无比,兴奋异常:“尔岚,你可真是厉害!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纪尔岚无语,什么叫做‘她看中的人?’不过,她也没有去反驳对方,而是不甘心的看看四周被人群踩踏过,已经破坏殆尽的西市,说道:“时间还早,不然,我们到别处去逛逛?” 她当然不甘心了!来了好几次,不是遇上这事,就是遇上那事,都没有好好逛一逛这天下第一繁盛热闹的京城。何况今日是中秋佳节,赏月看灯吃点心,一样也不能少! 程潇潇精力一向旺盛,自然没什么意见。方清雪见她们兴致不减,也有舍命陪君子的意思。只是她看了看浑身上下被树枝勾破了多处的衣裙说道:“也好,只是咱们得找个地方换一下衣服。” 幸好众人出行时,都会带上备用的衣物放在马车上,以防万一。 三人很快重新换了衣裙,整理好发髻簪环。纪尔岚从马车上跳下来,见渡王已经没了踪影。顿时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们二人现在的关系比从前缓和了不少,也达成了某种默契。但她还是不希望在人前与他走的太近,免得贵女们一见到自己就眼风如刀…… 婢女和护卫们重新聚集起来,护着她们一路往沽水放荷灯的那边逛过去。这条路虽然没有方才西市那般多的表演,但也有许多猜灯谜,比武抢彩头等各式各样的好玩的东西。 纪尔岚一路吃着银丝冷陶,蜜.汁灌藕,丁香馄饨……程潇潇和方清雪目瞪口呆,压根不敢尝试,还一直劝道:“尔岚,这些东西真的能吃?你不要吃坏肚子了……” 纪尔岚咬了一口皂儿糕,笑眯眯的说道:“没事的,这些东西好吃极了,你们不吃真是太可惜了!”一边上的暮叶暮雨两个也一人端着一份吃食,欢快的朝她们点头,表示真的是无比美味!还不忘给家里留守的暮冬等人打包带上一些。 然后,见纪尔岚又朝着其他小贩哪里逐个看过去,赶紧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一副跟着自家主子有肉吃的模样…… 程潇潇见她们如此,吞了吞口水,讷讷道:“清雪,要不然,我们也尝一尝?” 方清雪也有些心动,加上小摊贩不断的吆喝赔笑,两人便一人要了一份蜜姜豉。 端在手里沉甸甸的,两人犹疑着尝了一勺,入口香甜,滑腻爽口…… 程潇潇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好吃,真的好吃!”她边吃边招呼自己身边的婢女:“来来,你们也尝尝。” 众婢女看着暮雨她们一直吃个不停,早就羡慕的流口水了,一听自家主子也终于放开了,立刻兴高采烈的扑了上去。一人抄了一份吃起来。 方清雪小声笑道:“我从来没在外边小摊贩这里买过东西吃,没想到民间的吃食竟然这般可口。你觉不觉得,比皇宫里的菜式要好吃多了?” 程潇潇深以为然,小声回答道:“咱们平时吃的东西,口味清淡的不得了,哪里有这般色香味俱全的?皇宫里的东西更是好看不好吃……” 纪尔岚听她们两人嘀嘀咕咕,不禁笑道:“那是自然,世家贵女的吃食如果不清淡,张口闭口满是葱姜蒜的味道,那还得了?” 程潇潇和方清雪听了目瞪口呆,赶紧闻了闻自己的气息,果然酸甜苦辣一应俱全,方清雪苦着脸说道:“还好这会咱们都带着面具,不然,可全毁了!”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立即‘哈哈哈’笑成一团。 不远处,宋瑶仙正‘偶然’遇见渡王,两人礼貌的寒暄着。突然,一长串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传入耳朵,杨戭下意识的回头望去…… 第84章 王爷也信这个?【第二更】 暖黄的光,斑驳的树影。纪尔岚侧身站着,笑的畅快无比,如同长久蔽日的阴云陡然被阳光冲散,鲜活的气息似能让枯木逢春,万物生发。 杨戭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样大笑,不禁怔然难以回神。当然,这也是纪尔岚回到这里之后,第一次这般恣意的大笑。平日,她总是一副云淡风轻,对一切事物都毫不在意的神色,即便是遇见高兴的事情,也只是微微而笑,不曾如此。 宋瑶仙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三个带着面具的少女,正在追逐笑闹,手中还拿着街边小摊贩卖的吃食,眉头轻轻一皱,说道:“看这几位衣着上等,身姿出众,不像小门小户的女儿,怎么行止如此不端?唐突了王爷的眼,真是不该。” 杨戭听闻此言,心中那丝愉悦顿时烟消云散,扫兴不已。他转过头来对眼前的羞涩矜持的少女说道:“本王还有事,便不耽搁宋姑娘游玩了,告辞。” 宋瑶仙一阵愕然,还没有来得及出声挽留,杨戭已经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怎么会?”宋瑶仙眼中似有泪光,委屈道:“轻云, 我做错了什么?好不容易遇上,连寒暄的话才说了没两句,他就走了……他怎么能就走了?” 轻云与淡云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只能劝道:“姑娘莫要多想,王爷不是说了他还有事吗?” 宋瑶仙想了想,问:“听说西市那边出了事,王爷在那边处理了一桩命案才过来的。他这样尊贵的人,怎么会去西市那种地方?听说西市那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人又多又杂,要去,也该去东市才对……” 轻云与淡云都是家生子,从小跟宋瑶仙长在一起,也没有去过西市。 淡云便说:“王爷武艺高超,身边又有诸多护卫,自然不怕。不过,姑娘可千万不要想着一探究竟,那地方可不安全。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奴婢可怎么与夫人交代。” 说着,将宋瑶仙劝回了轿子。“姑娘,天色不早了,咱们先回府吧。” 宋瑶仙叹了一声,失落的点点头。却听不远处走过来的人说道:“听说那位与渡王爷一起破案的姑娘,是大理寺正纪大人的女儿。” “是嘛?怪不得,纪大人刚到京城便帮方府破了案,看来他的女儿也十分有这方面的天分呢!” 宋瑶仙面色一变,喃喃道:“王爷是与纪尔岚一起去的西市?” “姑娘不要多想,兴许只是巧合呢?咱们还是赶紧回府吧。” 宋瑶仙却第一次犯了倔,说道:“我们先不要回去,再四处走走。” 这厢纪尔岚三人一路吃逛不停,终于到了沽水的一处浅滩,周围满是放灯的人,不仅有妇人和孩童,还有三五一群的少女,跟公子,各自站在一处说话,谈笑。 暮雨将手中一只荷灯点亮递给纪尔岚,说道:“姑娘也许个心愿吧。” 纪尔岚虽然不觉得这荷灯能实现愿望,却很愿意凑个热闹,便伸手接过,往水边走去。 “你还信这个?” 纪尔岚听见这个声音,讶然回头,见渡王面上已经换上了与刚才不同样式的银色面具,身上的白袍也换成了天青色蜀锦袍子,腰间系着东珠紫玉带,身侧垂着云纹五蝠碧玉佩,整个人看上去华贵异常。 纪尔岚诧异不已,这一身贵公子的打扮,自然风流蕴藉,俊逸非常。但对方超脱于常人的气质,让他看起来仍旧与平常锦绣堆里的世家公子有所不同,像是一位下凡来游玩的谪仙人,倒是少了几分清冷,多了些平易近人之感。她奇怪道:“王爷这般打扮?是为了掩人耳目么?” 杨戭却答非所问:“怎么,不好看么?” 纪尔岚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怎么会不好看?这样的气质样貌都快超过本姑娘了!你一个男人,难道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么?她暗自腹诽,嘴上干笑一声,答道:“王爷还在意这个?” 杨戭‘哼’了一声,从雷泽手中也接过一盏荷灯。 纪尔岚惊的下巴都快脱臼了:“王爷也信这个?” “怎么,你十分在意本王信不信么?” 纪尔岚眉梢抖了抖,为什么这个男人说话总是要别着一股劲儿?她哼哼一声,扬长而去:“不在意!” 雷泽见杨戭脸色顿时犹豫乌云罩顶,差点就笑出声来。急忙往后撤了一步,怕主子看到他的表情。然而,护卫中,终究是有人没憋住,噗嗤一声,尤为突显。 杨戭头也不回,冷声道:“罚俸半年。” 那护卫顿时笑不出来了,哭丧着脸看向雷泽。雷泽严肃认真的看了他一眼,用眼神说道:谁叫你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沽水上,十多条锦绣雕梁的楼船漂浮在水面,女伎的歌声清越撩人,随水逐风,流进周围人的耳中。船檐上的薄纱与宫灯,拢出一团团朦胧模糊的光影。相比之下,荷灯上昏黄如豆的烛光,显得无比渺小。 纪尔岚看着属于自己的那盏荷灯,渐飘渐远,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滋味。 杨戭见她神色寥落,忽然将自己的荷灯交到她手上,说:“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星辰与皓月争辉的机会虽然渺茫,但好在,你可以有很多这样的机会。” 纪尔岚看看站在自己身旁的男人,又低头看看手中的荷灯,压抑的心情突然之间溃散无踪。她笑道:“你说的对,不过,我并非星辰,也不必与皓月争辉!” 她走上前,将杨戭这盏荷灯也放入沽水,见它摇摇晃晃的向前,很快赶上了之前那盏,两盏灯撞在一起,加之水中倒映的光影,顿时灿然生辉。她转身看向杨戭,说:“如果可以,我愿成为这茫茫天地,让一切都尽在我的手中。” 杨戭一愣。这样的话,从一个少女口中说出,着实有些奇怪。然而,这等宏愿,却让他心中有什么东西破芽生发,蠢蠢欲动。让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那是何等的逍遥自在? 两人说话间,程潇潇与方清雪已经在另一处放好了灯,转眼见纪尔岚和一个男子站在一起。方清雪不由奇怪道:“那个人,是谁?” 程潇潇皱了皱眉:“不知道,不过,看那人身姿挺拔,气质出众,咱们过去将尔岚拉回来吧!万一尔岚被人迷了心窍,渡王爷要怎么办啊?” 方清雪打趣道:“你对渡王爷不是也心存爱慕来着?怎么这会不见你有一丝醋意了?”“这满京城的小娘子,哪个不对渡王存着些心思。难道你不觉得渡王爷是个顶好顶好的?” 程潇潇‘嘁’了一声,说道:“不过,能配得上渡王爷的就少之又少啦!好在咱们尔岚就能配得上,我看好她!” 方清雪看着她嘻嘻一笑:“我也这么觉得。” 两人嘴上说的轻松,却满面迟疑的走上前,想要将纪尔岚拽回她们身边,可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纪尔岚笑着朝远处招呼道:“舅舅!” 秦城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外甥女,连忙过来与她说话。他身边站着的几个青年男子,也在这时回头往这边看来。 纪尔岚目光一扫,面色陡然一僵。 仿佛一股凉意从头顶灌入,一寸寸流动,侵占了她每条神经…… 夜风忽来,卷起她的衣袖裙摆,吹的她额间冷汗骤然生凉。她看见洪晏垂眸与他人笑谈,看见他随意自然的转过头来,看见他望过来时诧异不解的目光…… 周围的声音在耳边隆隆作响,但她无知无觉,只隔着无数过往的幻影看向远处那个修长清润的身影。 围在她周围的几个人都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面色煞白的呆怔住了,都疑惑的顺着她的目光往远处望过去,杨戭却上前一步,引开了众人的注意力,对纪尔岚说道:“认错人了?” 视线被遮挡,纪尔岚眼中的倒影,变成了杨戭的面容。她攥了攥满是汗水的手心,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说:“是……我认错人了……” 秦城狐疑的看着站在纪尔岚面前的男子,觉得不妥,便说道:“尔岚,天色不早,你也该早些回府了。” “嗯,我这就回去。”纪尔岚没有再去看那个人,垂着眼眸干净利落的转身。 杨戭看着她紧绷的脊背,回身往洪晏的方向看去,见那人姿容绝美,风华无双,比之燕家的几位美公子也是丝毫不逊色的,沽水边有不少女子都在偷偷打量这人。然而,他却并不觉得纪尔岚是因为这人的容貌而失态的。 当初见到燕暻时,纪尔岚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回去的路上,纪尔岚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让程潇潇和方清雪都有些不安。程潇潇问:“尔岚,你……真的没事?” 纪尔岚勉强笑了笑,摇头道:“没事。” 方清雪犹豫着问道:“你认错了什么人?为什么你当时的脸色那么差?” 纪尔岚沉默片刻,说:“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纪尔岚说了这一句,才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重新归了位,她实在没有必要为了洪晏生出这么大的反应。在她心里,洪晏的确是一个已经死了的灵魂,而他这个人,也会在不久的将来,死在自己的手上! 程潇潇倒吸了一口凉气,恍然道:“怪不得你脸色那么差,要是我看到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站在我面前,我也要吓死了!” 方清雪连连点头,却有些害怕的不敢再说此事,转而说起了别的话题:“对了,方才去沽水之前,我好像看见宋瑶仙同渡王爷站在一起……看来,宋家和燕家已经开始争夺渡王妃的位置了,尔岚,你心里有没有什么打算?” 第85章 识时务者 “打算?”她自然有打算,只不过不能与她们两个说的太明白。便只说:“这种事,渡王爷自己自然心中有数。” 方清雪和程潇潇对视一眼,都不赞同的看了她一眼。程潇潇说道:“尔岚,你这么想就不对了。燕凌倾和宋瑶仙背后都有家族作为支撑,万一用点手段,真成事了可怎么办?难道你甘心只做个侧妃?” 纪尔岚一口茶喷出来,差点呛的背过气去。“什……么侧妃?” 方清雪说道:“尔岚姐姐,跟我们两个,你还瞒什么。你与渡王爷的事,我们可都看在眼里。虽然这些事咱们不该挂在嘴边,不过,这也没有外人,你就不要害羞了。” 纪尔岚呆愣的看着她,这是那个规矩礼仪半丝不敢差的方清雪吗? 程潇潇说:“是啊,你明年及笄之后就能定亲了!在这段时间里,千万要小心防备,不要让别人钻了空子,抢了你的未来夫君!” 纪尔岚明白了,方清雪变的这般口无遮拦,绝对是受了程潇潇的影响。她无语:“你们两个好歹是大家闺秀,整天亲事,夫君的挂在嘴边,小心回去吃家法……而且,我与渡王爷有什么事?都是你们瞎猜的。” 程潇潇笑嘻嘻的,说“全京城的贵女都在瞎猜,那还叫瞎猜吗?再说,渡王爷从来没跟女子走的这么近过,你是唯一一个。难道你还想抵赖?” 纪尔岚干笑一声,渡王对她的不同明明是因为两人之间的互看不顺眼……不过,她没法说清楚,只好说道:“算了,此事先不多说,我现在有件事情要问你们。” “什么事?”两人好奇问道。 纪尔岚想了想,说道:“听说端王妃有位侄女,一直养在端王府?” 方清雪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起罗浛,但还是认真答道:“是啊,端王妃没有女儿,把罗浛当成自己的女儿似的,一年中,她有大半年的时间都住在端王府。怎么了?” 纪尔岚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她什么时候回京?此女性情如何?” “过了中秋,应该快了。”程潇潇好奇道:“尔岚,你问起她是为什么事?” 纪尔岚忽然一笑,神秘道:“以后你们自然会知道的。” 沽水浅滩,仍有许多人没有散去。 就在纪尔岚等人都相继离开之后,暗影处风动薄衫,一个人影缓缓踱步而出。正是将方才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的宋瑶仙。她双目垂泪,下巴抖动,一副不堪负重,委屈难以抑制的模样。“轻云,原来京中的传言是真的,渡王爷真的对纪尔岚有心。” 两个丫头都担忧的看着宋瑶仙,她们的主子是个娇滴滴的少女,而她们的主母却不是,但凡宋瑶仙有丁点纰漏,她们绝对活不了。还记得大姑娘宋玉衡年幼时,紧紧是因为膝盖磕破了一块薄皮,身边伺候的两个贴身婢女就被打了二十大板,一个死了,一个高烧不退,烧成了傻子。 轻云说道:“那人的穿着看着不像渡王爷,姑娘兴许是认错了。” 宋瑶仙却摇头,说:“我怎么会认错,他那样的人,就算换了衣服,带着面具,我也能认出他来。那就是渡王爷,绝不会错。” 淡云忧心道:“即便如此,姑娘也不必过于担忧,纪家女儿那样低的身份,如何能与姑娘相比。就是皇上与太后也不会答应,让她来做渡王妃的。” “真的?”宋瑶仙勉强信了几分,可转而又说道:“可是,就算她成不了王妃,也是可以做侧妃,甚至庶妃的。王爷那么宠爱她……将来,怎还能将我放在心上?” 淡云哑然,抬头看向轻云,轻云皱眉想了想,说:“姑娘,不然咱们现在回府去问问大姑娘,她肯定会为姑娘出主意的!” 宋瑶仙眼睛一亮:“对,姐姐肯定会帮我想办法的。走吧,咱们先回府再说。” 燕相府。 燕凌倾嘲讽一笑:“哼,这个宋瑶仙还真是半点脸面也不要了。居然半路去截渡王爷!可惜,也不过是个笑话。” 深雪笑道:“看来渡王爷对宋家四姑娘,并无心意。” 燕凌倾却凝思半晌,才说:“没有心意,不代表她成不了渡王妃。到底是宋太后的意思,就算是皇上也不得不考虑她的意见。除非咱们能拿出一个好的筹码,否则……我就会失去成为渡王妃的机会。” 主仆两人沉默片刻,燕凌倾又说道:“新送来的几个丫头,如何?” “一共六个人,其中两人心思缜密,但都比不上深香的身手。” “哼,可惜了深香。”燕凌倾想起这件事情就气的要命,偷鸡不成蚀把米。她什么时候做过这么丢人的事!“都怪纪尔岚那个小狐狸精!” “好在新近渡王爷即将选妃的事情传开了,那些对姑娘和府上不利的谣言也渐渐散了。”深香听燕凌倾提到纪尔岚,又说:“不过,今日渡王与纪二姑娘同时出现在西市,还告破了一桩杀人案,恐怕京城又四处传扬这件事。” “那又如何?即便这件事让她传出了一些好名声,也不能改变什么。她终究是个内宅闺秀,这件事情也只是个巧合。时间一长,那些蠢的要死的平头百姓,也就抛之脑后了。” 深香犹疑道:“若是渡王爷对她真有几分怜惜……” “纪尔岚的出身,想做渡王妃不是简单的事,起码要过了太后那一关。咱们暂且不必管她,先把心思放在宋瑶仙身上。”燕凌倾盘算着,说:“大不了,到时候干脆让纪尔岚入了渡王爷的后院。一个妾室,想要拿捏还不容易?” 她们这样的大家族,无时无刻不在争夺,尤其是嫡庶之争,正室拿捏妾室的手段多了去了。 夜已深。妙法庵一处禅房外,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站着,眼望天上的圆月。 纪天姀面色十分难看,头也不回的对木香说道:“你不是说,中秋团圆节,父亲肯定会来接我回去的吗?!为什么我连连去了三封信,连点回音也没有?!” 木香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会不会是老爷没有收到姑娘的信?” “你是说,信被被人劫走了?”纪天姀双手使劲扯着手里的帕子,扯得一双锦鲤都变了形。“一定是纪尔岚那个小贱人,将我骗到这里受苦!又千方百计的阻止我回去!” 当初纪天姀明明自己也想出城避一避风头的,现在却又翻脸全怪在别人的头上。木香心中寒意森森,她跟着这样一个主子,早晚也要受其牵累。 纪天姀见木香没有应和她,突然转过身来,猛地往木香的胸口踢了上去。“贱蹄子,连你也不把我放在眼里!就算我现在不能把纪尔岚怎么样,我还治不了你?!” 木香被踢的滚在地上,好在纪天姀力气并不是很大,她也只是觉得皮肉生疼,并没有伤及内里。她挣扎起来,连忙说道:“奴婢不敢。奴婢是在帮姑娘想办法……” “哼,想办法?”纪天姀死死的瞪着她,道:“那你现在就给我说说,你想到什么了?” 木香捂着胸口,心思急转,突然说道:“老爷兴许是接到了姑娘的信,但繁忙之下来不及处理此事,姑娘既然不知道府中是何状况,不如写信给绿楣,问问她? 绿楣手上受了伤,又失血过多,所以当时并没有跟随纪天姀来妙法庵。 纪天姀一听,觉得是这么回事。她应该先打听打听府中情形再说,万一父亲被她催急了,一气之下不管她了可怎么办。然后她又突然想到自己的妹妹,说:“阿珺这个没有良心的!我出来这么久,她竟然连半句问候都没有!” 木香哪敢跟着纪天姀说纪如珺的坏话,万一哪天传出去,又是个错。于是,她说:“姑娘给绿楣写信的时候,不如给三姑娘也去一封?” 此时被两人提及的纪如珺,一连打了两个喷嚏,墨玉连忙上前来说:“姑娘可别着凉了,毕竟是入了秋,夜里寒。” 纪如珺点点头,说:“今日答应给宋玉凝打的络子,帮我记着点。” “是,姑娘。”墨玉嘴里答应着,手上边端了碗姜水来:“姑娘毕竟年纪小,今日受了累,又吹了会儿风,得去去寒才行。还有那个络子,奴婢熟着呢,不过是一会的功夫。” 纪如珺却摇摇头,说:“不,你教给我,我要亲自做好这个,再拿给宋玉凝。” “为何?”墨玉不解,“一个禁步的络子,宋家什么巧手没有,她偏偏看上姑娘这个样式。这也就算了,小姑娘家都喜欢新鲜的,可奴婢做就行了,哪里要姑娘亲自动手?” 纪如珺笑了笑,说:“正是因为他们宋家什么都有,我才要亲自做这个给她,方显得不同。不然,还有什么意义?”她顿了片刻,又说:“还有,以后你给我打的络子,不要再用这个式样了。” 墨玉更加不解。纪如珺解释道:“宋玉凝看上去嘴巴甜,将别人都哄得团团转,实际上可不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性子傲着呢。怎么会去用别人用过的东西?那样的话,岂不是显得她落了下乘?” “然而,从今往后我都不再用了,她便会觉得,这是她从我手中抢过去的。心里不但会很舒服,还会与我更加亲近。”纪如珺一笑,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第86章 两全其美的人选 长夜过去,宋瑶仙在沉沉的梦中辗转醒来,眼下是两抹浓重的青影。 她用力拥了一下温暖柔软的锦被,强自压抑着自己心头的恐慌和委屈,却仍旧有两点泪花噼啪砸落,掉在锦被上氤氲出两点深暗。 干脆,她将被子一掀,自己下了床榻,坐到花窗旁看着微明的天色,发起呆来。 廊下,突然传来两个婆子小声交谈的声音。“昨个,二房六姑娘又得了老夫人一副红宝头面,听说是老夫人年轻时极喜欢的。哎哟,这个六姑娘可真是不得了!” 另一个婆子接口道:“是呢!才十岁出头的小女娃,多会讨人欢喜呢。照我看,那二房将来儿子指不上,却是要指着这个女儿的!” 先头那婆子一听这话就来了劲头,赶紧问道:“听说当年二爷为了自己活命,撇下了三爷独自跑了?二房自此糟了老夫人厌弃?” 被问话的婆子明显在府里有些年头了,知道的比对方多不少,便压低声音说道:“幺子受宠,在哪个府上都一样,不过,咱们这位三爷可不是被宠的没边的纨绔子弟,那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一般!自小就是个读书的好苗子!极受府上器重,是照着宋家的顶梁柱养着的!可惜,到底是个文弱书生。要不是当年老夫人一念之差,让三爷出门历练,也不能糟了那事儿!” “是真糟了盗匪?还是……” “小声点!”那婆子赶紧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这话可不能说出口!咱们可是大房的下人,大爷听见了没事,要是传进夫人耳朵里,得剥了咱们一层皮去!” 问话的婆子吓了一跳,张了张嘴,将嗓子眼里的话给咽了回去。 对方见她吓成这样,笑了笑,说道:“不过,你想想,当年那么多人都没了命,唯独二爷活了,岂不是奇也怪哉?所以,的确有不少人猜测,是大爷动的手,念着情分留了二爷一命……但不管是不是,三爷都已经没了。老夫人将三爷的尸身抬回来收殓了之后,下了死命,不准再提起此事。这都十来年了,府上关于这事的忌讳才渐渐淡下来。” “听说,这些年宋家都是太后娘娘支撑着的,大爷和二爷根本指望不上?” “是呢,那时候咱们家姑奶奶还是宋贤妃,后来又成了皇后,宋家有了这份支撑,老夫人的心,才渐渐平复下来了。” “可是,这也怪不到二爷身上,老夫人怎么就看不上二房呢?” “谁知道呢,兴许是因为二爷没能救下三爷。若是当时二爷也跟着没了,兴许如今二房反而会红火些。”那婆子撇撇嘴,感叹道:“搁在从前,二爷夫妻两个,连老夫人的面都难得见上一面!后来二房有了六姑娘,这才渐渐好起来了!” “可不是,这六姑娘的一张巧嘴,可真不知是怎么长得,那话.儿说的,比我这半截进了黄土的人都能说会道。” “嘁!你休要说着混话,你拿什么与六姑娘比。别说比,连凑上前伺候服侍的没资格!”那婆子笑瞪了对方一眼,又压低声音说:“要我说,咱们府上的姑娘,除了大姑娘,就是六姑娘最得老夫人的心。四姑娘都得靠靠边。” “四姑娘是大姑娘的亲妹妹,怎么就得靠边了?” “大姑娘是长房嫡长女,身份就高了一层,而且,将来那是要送进宫做皇后的!四姑娘虽然也是长房嫡女,但相对而言,与府上别的嫡女也没甚差别。我看啊,若不是六姑娘年纪小,老夫人铁定要把她定给渡王爷,还能轮的上四姑娘?” “我看着,四姑娘的性子就是随了大爷的。”那婆子听了这许多消息,很是兴奋,一时间话就有些不着边了:“人长得虽美,性子却太软了些,动不动就要哭一场,也难怪长辈不疼。老夫人年岁大了,就喜欢那些个会说话又喜气的妮子。” 屋里做在阁窗下的宋瑶仙白着一张小脸,听见这话连手中的茶杯也端不住了,‘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 外面两个婆子吓得一个哆嗦,正巧淡云领着一众小丫头端了洗漱的东西回来,听见了后边两句。顿时怒道:“好你们两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吃里扒外嚼姑娘的舌根子,作死呢!” 两个婆子立刻连声告罪逃也似的跑了。 轻云这会也带着一众小丫头取了早膳回来,看见气呼呼的淡云,问:“怎么回事?” 淡云气恼的简单解释两句,便说道:“赶紧进去看看姑娘,怕是听见了。” 两人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去,便看见宋瑶仙眼睛哭的跟核桃一样,脚下还有一地的碎瓷片,淡云哎呀一声,连忙过去将宋瑶仙扶到一边:“姑娘何必听那两个老虔婆乱嚼舌根子,那都是作孽的人!” 两人见她没被碎瓷伤着,这才松了一口气。 轻云悄然走到她身边,端了温水来,知道她心中最在意的还是渡王爷,便劝道:“姑娘何必自苦,渡王爷的亲事他自己的做不了主,那些不过是姑娘的臆测,事情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了?” 宋瑶仙心中所有的期盼,都在意外听见的对话,和昨晚受到的打击之下化为乌有。她勉强抿了一小口温水润了唇,便推开了,问:“姐姐这个时辰想必已经起身了?” “大姑娘一向起得早,这时候想必已经用过早膳,往夫人那里去请安了。” 宋瑶仙闻言沉默片刻,自己果然比大姐姐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她说:“服侍我洗漱吧,一会我要去找大姐姐说话。” 秋日的天空高远辽阔,一片澄澈明亮。 纪尔岚从女学回来,月息便拿了纪天姀的信交给她。她大略看了一遍,说道:“将这信原封不动交给纪如珺和绿楣。” 月息点头答应,说道:“这个大姑娘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话,给老爷写了没用,又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和婢女。姑娘说,三姑娘和绿楣能帮她吗?” 纪尔岚笑道:“大姐姐这般什么都愿意说出来人,才好对付,她若也同纪如珺一样,可就不好办了。而且,无论纪如珺和绿楣能不能帮忙。大姐姐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月息疑惑的轻‘咦’了一声,问:“为什么?” “阮宁中了秋闱,很快就要上京。阮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便借着这个机会举家迁到了京城。”纪尔岚忽然觉得不久的将来,会发生一些好玩的事情,于是笑道:“阮宁与纪天姀有婚约在身,到时阮家与咱们府上肯定会有往来,若纪天姀还在妙法庵呆着,就有点不像话了。” 夜里人定时分,纪尔岚再次带着月息翻进了渡王府。 雷成站在老远的地方瞪眼看着两人大摇大摆的从墙上下来,犹豫了一下上前禀告道:“纪姑娘,王爷正在花厅用膳……” “嗯,带路吧。”纪尔岚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雷成愣了一下,他本来想说自己先去通报一声的。但见纪尔岚话音落下已经朝前走了,方向准确无误,只好快步跟了上去。心里纳闷,她什么时候对王府这么熟悉了? 花厅中,渡王左手端着青玉瓷碗,右手执著,正安静悠闲的用着膳食。 雷泽守在旁边,一眼看见厅外几个人影过来,立刻说道:“王爷,纪姑娘来了。” 杨戭伸出筷子的手一顿,抬头往外看去,只见纪尔岚步步生风的直奔花厅而来,雷成跟在她后面一路小跑,眼中便溢出些许笑意,对雷泽说道:“加一副碗筷。” 雷泽下意识的答应一声,已经迈出了步子,然后又顿住,回头一脸愕然的望着自家主子,加一副碗筷? 杨戭挑眉看他,“怎么?你找不到碗筷在哪里?” 雷泽吓得立刻跳脚去了。 纪尔岚进了花厅,笑道:“王爷这么晚了才用膳?” 她低头往他的桌上看去,一盘虾籽烧茭白,一碟蟹粉酥,一份胭脂鹅脯,几只碧玉虾卷。还有一屉鱼龙包。她笑问:“原来王爷喜欢吃些‘虾兵蟹将’?” 杨戭被她的形容说的一笑。“虾兵蟹将?” “鱼、虾、蟹样样俱全,还不是虾兵蟹将?”纪尔岚顺着杨戭手指的方向,坐到了他的对面,雷泽此时取了碗筷回来,递到纪尔岚面前,招呼道:“纪姑娘!” 杨戭看着雷泽一脸讨好的神色,又看看他递上去的碗,正是与自己一样的青玉瓷碗,眉毛不由高高挑起。他简直有些怀疑,如果雷泽有条尾巴,此时肯定要摇起来了。 纪尔岚说道:“我已经吃过了。” 杨戭想起昨晚在集市上,她吃的满嘴油星的模样,便指了指面前的一道碧玉虾卷,说道:“你可以浅尝一下,味道与外面的口味稍有不同。是我从潮州特地带回来的厨子,那边鱼虾甚多,比得京城附近的厨子,这类菜肴更加拿手。” 纪尔岚听他如此说,便动作十分自然的伸手拿起筷子,夹了一只虾卷。边说:“上次王爷提到的王妃人选一事,我有个主意,只是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第87章 无从选择的选择 虽已人定时分,但花厅置了四五座半人高的烛台,丝毫不显昏暗。杨戭看着纪尔岚将碧玉虾卷放在口中,随即享受的眯起了眼睛,似笑非笑,说:“是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纪尔岚慢条斯理的将口中食物咽下,才说:“燕家与宋家争夺渡王妃的位置,并不单单是结下一件亲事。燕家是为了打破两王与世族之间的制衡,同时获得渡王爷的力量,超越罗、宋两家,兴许还有此时你我并未悉知的密谋。而宋家与太后娘娘,则是想要进一步牵制防范王爷,以稳固皇权。” 杨戭神色变的整肃且凝重,点点头,表示她说的没错,示意她继续。 “王爷不能在任何一方做选择,却又迫在眉睫该定下一门亲事的话。”纪尔岚认真的看着对面端茶慢饮的杨戭,说:“不如,王爷自己先一步定下终身,如何?” 杨戭放下手中茶盏,看着纪尔岚认真且毫无瑕疵的面容,语气平淡:“你说的这个主意,我并非没有想过,但一来没有合适的人选。二来,无论我选择了谁,都无法说服皇上与太后。” 纪尔岚却摇摇头,说:“王爷忽略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不只是王爷,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皇上与太后娘娘的关系。”纪尔岚缓缓开口,言语间尽是久经世故的细致与缜密。“无论是世族大家还是王公贵族,亦或是宫中小小的侍女与宦官,都认为皇上与太后娘娘是一体的。” 杨戭微微皱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纪尔岚继续说:“因为太后娘娘是皇上的生母,这对母子从先皇时期,便相互扶持走到今天的这样至高无上的地步,感情十分牢靠。所以,众人一致将他们看成一个整体。但,别忘了,皇上就是皇上,这皇宫是他的,这江山是他的,这天下所有的臣民都应听从于他。” “然而,太后自诩皇上生母,肆意干政,有时甚至忽略自己儿子的意愿,专行独断。而另一边,又有四大世族虎视眈眈,强权直逼皇室。皇上在这样的环境之下,难免倍感压抑。所以,这对母子间看似牢不可破的亲情,其实早就埋下了诸多隐患。” 杨戭微有错愕,他的确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因为在他心中,自己对父皇母妃之间的情感,是无比真挚,不参杂任何阴谋与盘算的。但他忘了,他的皇兄,当今皇上,并非如此。 他恍惚片刻,才对纪尔岚说道:“你说的不错,太后在进宫之前便算无遗策,进宫之后更是如此。从宋贤妃到宋太后,这期间不知经历过多少波澜。皇上从小养在她身边,对于自己的母亲是何等样人,自然清清楚楚。” 纪尔岚‘嗯’了一声,说:“然而,皇上终究已经长大成人,却仍旧处处受自己的母亲,当朝太后的辖制,就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了。想要脱离此等掌控的心情,兴许并不比王爷要少。” “而且,外戚本就是历朝历代所忌讳的。终有一天,宋太后将先一步而去,宋家这等强势的外戚,便是最大的隐患,到时候,皇上又要如何去削除呢?” “前后狼后有虎。”杨戭眸色愈发深重,他说:“此时宋家并无出色的后代子孙,却仍在朝中影响深远,势力盘根错节。若惊采绝艳的宋家三爷还在世,恐怕宋家早就远远超越其他三大世族,而此时的朝堂,也不会是现在的局面了。” “嗯。”纪尔岚见他敛眉沉思,便重新执起筷子,夹了一片胭脂鹅脯咬了一口,满足的闭了闭眼,隔了片刻才玩笑似的猜测了一句:“我曾想,十四年前,宋家三爷的事,兴许就是皇上动得手呢?” 杨戭面色一变,却没说话。 纪尔岚继续说道:“王爷十六岁能平民乱,拢人心。皇上同样是先皇的儿子,又有宋太后那样心智过人的母亲,他自己怎么可能是毫无谋算之辈?所以,为什么皇上在十几岁的时候不能提前洞悉这一切,从而出手以绝后患呢?没了宋三爷,宋家的崛起至少晚了十年之久。” 杨戭沉默许久,才说:“正是因为宋家衰颓的这十年,我才得以喘息至十六岁,才得以长成建立自己的势力。” “反正,说宋三爷是糟了强盗土匪,我是怎么也不能相信的。但不管动手的人是皇上还是别人,都在无意间促成了如今四大世族与两王鼎力的局面。”纪尔岚整个人笼在暖色的烛火之下,那双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的双眼,更加夺目明亮:“兴许,这就是天意。总之皇上未必愿意顺从宋太后,让宋家女成为渡王妃。” 杨戭看着神情自若,淡然谈论宫闱秘事的纪尔岚,问到了今日谈话的正题。“可什么样的人选,才能让皇上信服又让宋太后无法拒绝呢?” “王爷难道忘记了您的皇叔,端王爷了?”纪尔岚突然慧黠一笑:“端王爷作为本朝最为特殊的存在,不仅因为他曾与先皇同生共死,更因为他被先皇破例任命为辅政之臣。能得这般信任的皇亲国戚,古往今来,实属罕见。” 一般来说,辅政大臣是先皇的心腹之臣,才干品德,无一不是上上之选。但这些人随着先皇故去,日益掌握实权之后,就尝到了大权在握的甜头。位高权重,多半会生出些许‘想法’。即便没有‘想法’,把持朝政的时间久了,也难免有些不自持的地方,对上不够恭敬,对下不够谦和。等新皇长大,因为常年积累的怨气与不满,未必会对辅政之人心存感念,卸磨杀驴的事,并不少见。 所以,辅政大臣,并不是个好干的‘活计’,基本是处在二把手的位置,行使一把手的权利,管多了不是,管少了也不是,费力不讨好不说,即便没有谋逆夺权之事,也多半会落得‘权臣’的名声。 但,先皇与端王爷,完全将这样的形式颠覆了。 因为,从来没有一个皇帝会将这样重要的位置,一个这么方便‘谋权篡位’的角色,留给自己的兄弟。因为他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脉,同样有继位为帝的机会。但先皇不仅这样做了,端王竟然也没有辜负先皇,做了该做的,不该做的半点没做。 先皇故去之后,他一面帮皇上处理朝堂乱局,一面帮他平衡各个势力之间的关系,简直面面俱到,就连宋太后都挑不出半丝毛病来。 更值得注意的是,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往往会在继位之后先后除掉心腹之患,比如,兄弟,旧臣等。但,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在本朝。 本朝所有的更替都在十分安然的情形之下进行了,旧臣告老,新人顶替。亦或是各个亲王公主,无一不是安然存活于世。所以,端王在皇亲国戚之中,乃至朝堂肱骨之臣心中,都是绝对特殊,不可忽视的存在。 杨戭听道纪尔岚提到自己的皇叔,不由一愣,随即有些怅然,说道:“皇叔近年来已经渐渐放下朝堂之事,游野山林,自得其乐去了。虽然他的声威能令朝野震荡,但未必会愿意参与到我和皇上之间的事情中,我也不想因为我的事情,让皇叔毁了一世英名。” 纪尔岚笑着摇头说:“并非是让端王爷替你拦阻此事。” “何意?” “端王妃出身罗家,罗家却因为受到端王处事方法的影响,所以格外低调。但正是因为如此,才格外让人放心。”纪尔岚双目灵动,如同修得了正果的小狐狸一般,说:“罗家这一代虽然没有女儿,但,端王妃一直养在膝下的外甥女,你是知道的吧?说来,你们算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表亲。” “你是说……萧浛?” “嗯。”纪尔岚‘嗯’了一声,又说:“兰陵萧氏,虽至本朝已经不如从前繁盛,但仍旧算得上顶尖的名门世家,萧浛是长房嫡女,算是从小长在端王妃膝下,这样的身份,也并非配不上王爷。只要王爷有此心意,我想,无论是谁,都说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 “的确,如此一来,正合皇上的心意。想必不用我去说服太后,皇上自然会替我解决的。”杨戭拿起杯子,晃了晃盏中已经凉透的茶水,说:“而燕家也没有办法阻止此事。” 纪尔岚认同道:“没错。” “那么,就是她吧。” “这么说,王爷是答应了?”杨戭这么痛快的做了决定,纪尔岚反倒一愣,虽然是无从选择中的选择,但毕竟是婚姻大事,是要与其共渡一生的人,她以为渡王哪怕再冷心冷性不在意,也是要考虑一下的。“王爷难道不再考虑一下了吗?” “考虑?”杨戭摇摇头,“我从未觉得自己的亲事能够随性而定,也早就做好准备要与一位陌生女子共渡一生。既然如此,萧浛又是极妥当极合适的人选,我自然不需再考虑。就是她吧。” 杨戭虽然在笑,那其中却满含着无奈和烦闷。他突然转头看向纪尔岚,浅笑道:“你希望我再考虑考虑?” 第88章 这就是报应 纪尔岚毫不迟疑的摇头:“既然王爷想的这般清楚明白,自然不用再考虑了。” 杨戭心中没来由的升起一丝难以言明的不痛快,淡淡的‘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纪尔岚并未留意他的表情,而是挑了一块蟹粉酥捏在手上尝了一小口,片刻才说:“那么王爷准备什么时候着手这件事呢?” 当时杨戭要她‘致谢报恩’的时候,也没有说清楚,到底是想了办法就可以完成任务,还是结成了亲事才算完成任务,所以,纪尔岚试探的问了一句。“后面的事情,应该已经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了吧?” 杨戭察觉到纪尔岚的小心思,侧过身着意看了她一眼,说:“当然有。求娶萧浛之前,总得探一探对方的心意,万一她并不愿意嫁给本王,到时候出了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乱子,岂不毁了本王英明神武的形象?” 纪尔岚无语看着他:“这京城的小娘子有不愿意嫁给你的吗?” 杨戭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许久,看着她将整只蟹粉酥都吞下,转移了话题,说:“九九重阳节,宫中会设下筵宴,邀请各府女眷至宫中欢聚行乐,正是好机会。” 纪尔岚眨眨眼:“我爹官居六品,我阿娘也没有诰命,我进不了宫的。” “这件事,交给我。” 秋色以至,一日凉似一日。 阮宁得中桂榜第二,阮家欢天喜地之余,自然没忘了往各家亲朋好友处送出喜讯。纪成霖早就在秦城口中得知此事,但收到阮家的书信送来的时候,还另外带来了一个消息。 纪如珺放下筷子,漱了口,看着纪成霖问道。“阿爹,二伯父也要搬到京城来了吗?” 纪成霖点点头,说:“你二伯父这次要跟随阮家一起进京,来置办宅子。” 阮家早就有举家迁至京城的念头,之前就已经在齐胜坊那里置了宅子,这次趁着阮宁春闱,便动身了。而纪二伯一家,与阮家出了姻亲之外,也在生意上有不少合作,一向走的很近。纪尔岚说道:“齐胜坊是京城顶热闹的处所,不少商家都愿意去那边购置宅院,对生意往来也有好处,二伯父想必也是要在那里置宅的。” 纪成霖看着弟弟越发富贵,心中不是不酸的。“阮家与京城孟家近几年有几分生意上的来往,你二伯父家里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纪尔岚笑了笑,说:“孟家虽是皇商,但与户部的关系密不可分,在京中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纪成霖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纪如珺不懂官场上的这些事,想着纪天姀信中的催促,便转而提到阮宁:“阿爹,阮宁表哥秋闱考的这么好,想必春闱也会很顺利的吧?” 纪成霖摇头道:“各州府的青年才俊通过秋闱之后都要到京城来,到时才子云集,其中更不乏书香世家、名门之后,想要考中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他自己当年就是险之又险。 纪如珺顺势说道:“如果阮宁表哥能顺利通过春闱,想必大姐姐会很高兴的。”纪尔岚明白她话里的含义,也不答腔。听纪如珺继续说道:“阿爹不如过几日就把大姐姐接回来吧。到时候阮家舅舅和舅母来了,也好相见。” 纪成霖之前当然也收到了纪天姀的催促,但到底得罪燕家的事情让他心中不大痛快。纪天姀又那般没用,连占理的事情都解释不清楚,还要纪尔岚帮忙说话,所以他懒得理会。好像让纪天姀多受点苦,能解了他心头郁气似的。 不过,也的确不能让阮家注意到这件事情,免得节外生枝。他皱了皱眉,说道:“阿珺说的有理,明日便着人将天姀从妙法庵接回来吧。” 纪如珺偷眼看了看没有反应的纪尔岚,松了口气。 众人却又听纪成霖问秦氏:“舅兄在府上住的可还习惯?若有什么不足之处,缺什么少什么,你便看着给他置办。” 秦氏颇有些受宠若惊,愣了一下,连忙笑说道:“都好,劳你惦记了。” 这回轮到纪成霖愣了片刻,他看着秦氏,人还是那个人,行止言语却与从前大有不同,可具体是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嗯……那就好。” 实际上,他心中一点也不觉得好。 自从被调任大理寺,他便在心中琢磨秦氏的事情,然而公事繁忙,他又顾不上那么多,只能先拖着。直到前段时间公事告一段落,秦城却上京住进了府中。纪成霖深感麻烦,而且,他突然发现,近来秦氏通过方夫人认识了不少后宅夫人,而且还都相处的不错。如此下去,秦氏若有个‘好歹’,注意的人就太多了。 秦氏却不知他心中想法,笑道:“若大哥能在春闱上崭露头角,想必对老爷也是有益的。” 纪成霖根本就不看好秦城,秋闱考了四五回才考中,春闱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因此,他只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纪尔岚看了看纪成霖的脸色,并未说话,袖中的手紧紧握了握。就算秦城考中,可若排名太过不显眼,也不过是放了外任去做地方官,不能留在京城,这样可有可无的益处,纪成霖又怎么看得上呢? 第二日,纪天姀终于从妙法庵回到了纪府,恨不得有哭一场的冲动。庵堂中的清苦,她当真是想都不愿再想。 绿楣站在一旁,右手无力的垂着,看着木香忙着服侍纪天姀洗漱沐浴,面色很是难看。 恰巧这时纪天姀招呼道:“绿楣,过来帮我梳头。” 绿楣脸色一白,站在那里没有动。纪天姀皱眉回望过去,正要开口训斥,猛然想起她的手筋断了,不禁怔忪片刻。 纪天姀在事发第二日就被送到了妙法庵,当时绿楣还在昏迷之中,两人还没有交谈的机会。她想了想,突然过去拉住绿楣,面露怜惜,询问道:“绿楣,你的伤可好些了?” 绿楣哆嗦着嘴唇,说:“奴婢的右手以后再也不能用了……” 纪天姀安抚她几句,然后问道:“那日的事,实在太过古怪,绿楣,你是否看清楚,到底是谁伤了你?” 她心中一直都十分疑惑,就算燕凌倾想要杀她灭口,也应该先杀了秦氏不是吗?可秦氏和纪尔岚都没事。所以,纪尔岚是早就看穿这此事,并且做出了应对。她简直不能想象,纪尔岚真的有能力反抗燕凌倾吗? “那日奴婢在外间守夜。手腕间猛然传来剧烈的刺痛,紧接着眼前黑影一闪,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根本没有看清来人。” “也就是说,你根本就没有与来人发生撕扯?” 绿楣面色一变。她之所以还能留在府上,就是因为‘护主’受伤。倘若根本就没有‘护主’一事,纪天姀这样的人,能忍她几时?她连忙说道:“是奴婢先听见了动静,起身要去看看姑娘是不是有什么吩咐,就看见……有个黑影正要往内室过去,便要出声提醒姑娘。” 绿楣垂眸,一串眼泪噼啪掉落:“然而我起身的声音惊动了那人,那人便回身刺向了我,我只来得及抬手一挡,便绊倒撞晕了过去。” 纪天姀很是气闷,她没有杀人,但当天的事情已经那样传了出去。事后想想,纪尔岚在帮她摆脱了杀人嫌疑的同时,也摆了她一道。 虽然别人已经知道‘真相’,认为她是因为自保才杀了人,可一个内宅女子动了刀子,始终都过于可怕了些。好在她已经与阮宁定下了亲事,不比担忧将来会被人说三道四影响亲事。 她沉着脸,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深香胸口处的刀子到底是谁做的?真的是纪尔岚?她怎么敢?” 绿楣并未回答,但她心中却知道,挑断自己的手筋的人并不是深香。她在晕厥的瞬间,看见屋子里有两个黑影。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别人安排好的。有人将深香和她带来的人全部杀了,然后扔在了兰若阁,布了一个局。 目的,是让纪天姀自食恶果。而自己的右手,是对方给她的惩罚和警告,因为她帮纪天姀害人。而这个看穿了她们阴谋的人,根本不用想,除了纪尔岚,还能有谁? 绿楣死死的咬着嘴唇,主谋虽然深陷流言蜚语,却毫发未伤,凭什么自己却变成了残废! 木香一边给纪天姀梳头,一边说道:“姑娘,往后绿楣就不能贴身伺候姑娘了,不如将二等丫头提上来一个。”然后她回头看了看绿楣,面色同情,目光却暗含嘲讽,说:“至于绿楣,就让她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吧。” “也只好这样了。”纪天姀头也不回,照照镜子满意的笑了笑,叹道:“还是木香梳发的手艺好。” “那是自然,在阳城的时候,就是奴婢给姑娘梳发。”木香说着,从铜镜里看见绿楣咬牙切齿的模样,笑了笑:“不过,绿楣到底能做点什么力所能及的事呢?” 第89章 期盼 铜镜前,主仆俩一坐一站,根本就没有真的将绿楣的伤势放在心上。听见木香自言自言,纪天姀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你看着办吧。” 木香弯唇一笑,回身招呼绿楣出了内室,说:“绿楣姐姐,你说,将哪个小丫头提上来比较好呢?” 绿楣面色铁青,说道:“小人得志!” “呵……小人?”木香不屑的看了看她,突然拽着她的右手举到她脸前,说:“你说的没错,这就是卑鄙小人应有的下场!” “你!”绿楣气的眼睛都瞪出了血丝,狠狠道:“说不定,下一个吃苦头的就是你!” “这就不牢你操心了。”木香当然知道跟在纪天姀这种人身边没什么好结果,但离开的机会到来之前,她不能让别人看出她的心意。“我看,以后院子里倒夜香的活,就交给你做好了,一个废人,我实在想不出能干什么。” 绿楣不敢置信:“你居然要我去倒夜香?” “不然呢?”木香讶然:“我觉得这活计正适合你啊!” “木香,即便是之前我与姑娘走的近了些,也并没有伤你半分,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哼,没有伤我半分?”木香冷冷道:“你事事出风头,明里暗里排挤其他婢女,难道不算伤人吗?而且,你还给姑娘出些馊主意,然后姑娘就那我们当刀子,你当我不知道?你自诩聪明绝顶是吗?嘁……”木香瞄了一眼她的手,说:“这就是报应!” 绿楣气的浑身发抖,却毫无反驳的余地,因为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她将手臂抬起,看着死鱼一般耷拉着的右手,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她这一辈子,就这么毁了!到现在她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恨不得让时间倒流回去,如果能退回到那时,她决不会去得罪纪尔岚……然而现在,一切都已经发生,她要活下去,就必须忍耐木香对她的羞辱,想办法重新得到纪天姀的信任。至于,自己的手,她会找机会报仇的! 秋霜凝结之时,阮宁终于跟随阮家抵达了京城。 纪成霖作为未来亲家和旧相识,自然也要去阮家恭贺乔迁之喜。这日,便要带着众人往齐胜坊阮家新宅过去。 纪天姀无比兴奋,如果说有谁能够划为自己人,阮宁身为她的未来夫君,自然要算上一个。她浑浑噩噩在上京过了半年多,没遇上几件顺心的事,只有想起阮宁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有些盼头。 婢女如儿手捧着一件碧色盘枝裙衫在纪天姀面前抖落开,笑问道:“姑娘,这件如何?” 纪天姀回头看了一眼,皱眉道:“不要这个,阮宁表哥不喜欢这个颜色。那件湘妃绣百蝶的,你去找一找。” “大姐姐,你收拾好了吗?”纪如珺从外边进来,见纪天姀还没换衣服,不由说道:“大姐姐需得快些,阿爹在催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好了。”纪天姀看着如儿找来的衣裙,点头道:“就这个吧,快服侍我穿好。”木香为她插好步摇,又跟如儿一通忙乱,总算让纪天姀露出满意的神色。 纪天姀匆匆到了前院,见众人已经到齐,便屈膝笑道:“阿爹,我来晚了。” 纪成霖看了一眼着意打扮过的纪天姀,不置可否,率先登上马车。纪天姀正要跟着她上去,纪成霖突然说道:“天姀,你们姐妹俩去后面的马车。阿蕙,你带尔岚与我一起。” 纪天姀一愣,接着面色一变,从来都是她与父亲坐在一起的。纪如珺眼中有一瞬的难堪,片刻恢复如常,看看已经上了头车的秦氏和纪尔岚,扯了扯纪天姀的袖子,说:“大姐姐,我们去后面吧。” 纪天姀心里有点发麻,僵硬着步子往后边的马车走过去。 上了车,纪如珺看着纪天姀的脸色,乖巧的牵住她的手,说道:“大姐姐不必伤心,二姐姐近来在京中风头正盛,阿爹多宠着她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哼,风头正盛?一个后宅闺秀,什么时候可以抛头露面,跟个男人似的当街断案了?”纪天姀一从妙法庵回来,就听说了这件事。 她不以为然道:“不但没有人斥责,还将她夸得天花乱坠!难道女则女训都是为别人准备的,她不用学?哼,都是那些愚民乱传的。什么才思敏捷,聪慧过人,根本就是是不知羞耻!我看,这其中说不定另有隐情。” 纪如珺摇摇头,说道:“渡王爷当时就在场,此事怎么会有假呢?” 一提到渡王,纪天姀更加气闷。“哼,都将渡王爷说的神乎其神,看来也不怎么样,竟被一个黄毛丫头迷了心窍。” 她正说着说,马车忽然停了。远处传来叮咚作响的珠玉相撞之声,纪天姀皱眉掀起车帘,想要一探究竟,没曾想,正看见标记着渡王府徽记的马车从对面行来。 原来是纪成霖停车避让到一边,给渡王让路。 纪天姀‘嘁’了一声,正要收回目光,冷不防看见两根修长整齐的手指缓缓掀开车帘,她一顿,便看见一副清冷尊贵,湛然若神的面容出现在视野中。 纪天姀呼吸一窒。“这是……渡王爷?” 纪如珺往外看去,点头道:“正是渡王爷,有一日从女学出来,我曾在沽水附近看见过一次。” 渡王的气质神韵,毫无疑问可以倾倒无数女子。很不幸,纪天姀也没有例外。她有些呆了:“天下间怎么会有如此男子?”然而,就在她心中发出如此感叹的时候,渡王冲着她前面马车的位置轻轻点了点头。 纪天姀的心好似被狠狠抓了一把,对方是在与纪尔岚点头示意?渡王果真与纪尔岚相交甚笃吗?她猛地回过神过来,错了错后槽牙,恨不得伸出手指将渡王的眼睛戳瞎:“纪尔岚到底有哪里好?!” 纪如珺叹了一声:“大姐姐何必与二姐姐较劲呢,二姐姐自有她的好,而且,不止渡王爷,端王妃不也对她另眼相看?还有,元阳郡主还特意下了帖子,要请二姐姐过府一叙呢。” “元阳郡主?”马车有重新走动起来,纪天姀放下车帘疑惑道:“哪个元阳郡主?” “就是长公主女儿,是渡王爷的侄女。”纪如珺耐心解释道:“上次方家的事情,二姐姐无意中救了元阳郡主的婢女,长公主身边的敛霜姑姑还特意来谢过二姐姐的,大姐姐忘了吗?” 纪天姀想起来了,问道:“那这次是为了什么?” “元阳郡主似乎对二姐姐很好奇。”纪如珺近来与宋玉凝走的很近,有些消息是能听到一点的。“听说,郡主还想让二姐姐重阳节跟她一起进宫去。” 纪天姀心里的火又蹭蹭蹭的往上冒:“连阿爹都没资格进宫饮宴。为什么她身边总有好事?” 纪如珺目光深远,仿佛能透过马车看见纪尔岚的身影。她笑了笑,说道:“等阮宁表哥中了头三甲,娶大姐姐过门,姐姐也能光耀门楣,不比二姐姐差的。” 纪天姀听了这话,面色逐渐缓和下来,露出几分笑意。心中对阮宁的期盼更多了几分。 这边刚消了火气,那边已经到了阮府新宅。纪天姀赶紧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脸,挤出一丝笑容下了马车。 阮家人和纪二伯都在门口迎纪成霖,给足了他面子。好歹是朝廷命官,而且刚到京城半年,就调任到大理寺,一般人是做不到的。再者,官商之间,互惠互利的地方多了去了。哪怕不直接求到纪成霖头上,只让别人知道他们这层关系在,很多事情都会变得异常顺利。 众人见纪成霖后边跟着的秦氏和纪尔岚都有些意外,但商人都是人精,自然不会露出异样来。连忙热情万分的请纪成霖进府。阮宁的母亲刘氏上前一步,心中惊异着秦氏的举止变化,一边笑着与她见礼,等看见纪尔岚,心中的惊异直接化为震惊:“这,这是尔岚?” “舅母安好。”纪尔岚大大方方见礼,并没有多余的话。 刘氏张了张口,看着眼前的人儿,心中一时只有四个字,玉人无暇。 她心中的惊喜一飘而过,又猛然想起来,她已经退了纪尔岚亲事,换成了纪天姀!她心中顿时尴尬的不知说点什么好。于是,她赶紧回头招呼阮宁道:“宁儿,快来见过你姨母和尔岚表妹。” 然而阮宁已经站在刘氏的身后看呆了,完全忘记了君子应‘非礼勿视’。或许,从前的非礼勿视只能说明他对纪尔岚深深的嫌弃而已。因为他对纪天姀就从来没有非礼勿视过。 刘氏见儿子这般模样,便暗中推了阮宁一把。阮宁这才回神,上前见礼,但眼神还是时不时的落在纪尔岚身上。 纪天姀的见此情景,脚步顿在马车旁。手中的帕子都扭的变了形,她怎么能忍受阮宁用这种痴迷的眼神看纪尔岚,于是想也不想,在一旁唤道:“阮宁表哥!” 第90章 矫情与调戏 纪天姀急切之下,声音不免有些大,刘氏和阮宁的目光刷的转向她,连前边已经迈进大门的纪成霖等人都转头来看。她一时羞愧不已,连忙讷讷道:“舅……舅母安好……” 纪成霖目露不满之色,只是此时也不是教训女儿的时候,连忙又与众人说笑起来。 而阮宁皱眉看了纪天姀一眼,抿了抿唇并未说话,只是冲着她略一点头,心头未免有些失望。相比于纪尔岚惊人的变化,纪天姀却还是老样子。 刘氏心头也闪过几分不自在,谁能想到,从前百般受宠的顾氏和纪天姀,一转眼就落了下乘?但此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只拉着秦氏进了门。纪天姀默默跟在众人身后,死死的盯了纪尔岚一眼,那种愤恨,几乎从她的身体的每一寸渗透出来。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纪如珺先前在纪天姀面前提起阮宁的百般好处,让她生出了足够的期盼。而阮宁这种货色,注定会让纪天姀失望。 阮家五进的大宅院,从外边看算不得显贵,但越往里面走,越是能看出花了不少心思。每一处山石亭台都摆置的十分讲究,虽然比不得京中名门世族,但这样一份家业,对于此时的纪成霖来说,也是望尘莫及的。阮宁跟在父亲阮言盛身后,听见纪天姀时不时低声兴奋的赞叹声,心中也有些飘飘然,从今以后他也是要在京城落脚的人了。 他微微侧头,看见母亲刘氏也在跟秦氏说宅子的假山池塘如何铺就,花了多少银子等等,不由想去看看纪尔岚欣羡的神色。 于是,他微微侧身去看纪尔岚,却见她沉默的跟在秦氏身后,面无表情,提不起半分兴趣的模样。阮宁一怔之下,莫名的烦躁起来,这个被他抛弃之后变化惊人的表妹,居然让他莫名生出了一种高攀不上的感觉。 纪天姀一直时不时的偷眼打量阮宁,见他又往纪尔岚那里看去,心里的火气蹭蹭的往头顶窜,但刚才她已经丢了丑,当下不敢再随意造次,便只憋着这口气,着意去看阮宁和纪尔岚之间是否有什么交流,半点欣赏宅子的心情也没有了。 花园中设了酒席,临水的小亭之中,还有从乐教坊请来的舞姬乐师助兴。 今日的来人中,除了纪成霖兄弟两个,还有一些阮家生意上来往的人家。刘氏带着一干女眷坐在隔帘的水榭之中,互道着彼此的家长里短。秦氏听着她们说话,时不时插上几句,相比从前,已经多了几分淡然的气度,丝毫不见从前的畏缩。 纪尔岚笑着将目光从秦氏身上挪开,起身走出水榭。她是没耐烦听这些妇人说长道短的。 四处看了看,便往不远处临水的小桥上去。 池塘不大,但秋荷还未衰颓,碧玉粉白间,能隐约看到几条游鱼的身影,倒也别有情致。 暮叶在她耳旁小声说道:“不是说阮家搭上了孟家,还有些姻亲的关系,怎么没见孟家有人过来?” 纪尔岚嗔怪的看她一眼,笑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不过,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阮家与孟家的姻亲拐了九曲十八弯,并非什么正经姻亲。兴许孟家人连阮家是何许人也都不知道。” “就这么一点点关系,有什么好称道的?居然这般放在心上?”暮叶不屑道:“而且,这家人也太能显摆了些,奴婢觉得,这可不是什么良善人家。姑娘退了这门亲事,简直是虎口脱险……不过,若是大姑娘嫁过来,倒很是合衬。” 纪尔岚深以为然,但并未做声回答。暮雨在一旁问道:“姑娘,刚才那位公子,就是阮公子吗?我怎么觉得,他对大姑娘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心热啊?” 暮叶接话道:“哼,这人有眼无珠,放着嫡出的姑娘不要,却要拿一个庶女当宝,不过是个浑人,说不定,他对大姑娘那股欢喜劲儿已经过了。” 暮雨撇撇嘴,说道:“你看那些商户家的公子,有几个娶的是门当户对的嫡出小姐,不都钻破脑袋要从高门大户娶个庶女回来。对于头脑精明的大商户来说,嫡女庶女并不太重要,重要的是此女在娘家的地位。能对自家生意有所帮助才是正经。”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有几分道理。”暮叶眨眨眼,突然笑道:“从前咱们姑娘不受宠,脸蛋也没长开,那阮公子不识珠玉,自然要想着换人。可现在,咱们姑娘又美又聪慧,大姑娘拍马也是赶不上的。我看那阮公子的神色,怕是后悔了吧。” 暮雨笑道:“后悔又如何,就算他们有什么非份之想,也是不可能再换回来的。” “怎么不可能?”暮叶忽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万一阮家许给老爷什么好处,老爷不会答应把亲事给换回来吧?” 她们虽然来府上的时间不长,但对于纪家的一些往事还是有所了解的,纪成霖为了利益,出卖自己的女儿也不是不可能的。 暮雨的笑容也落了下来。但还是勉强说道:“难道纪家的姑娘是他们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的?如果那样的话,老爷的脸面也丢尽了。” “可是……”暮叶凑近两人,说道:“现在姑娘这般出色,老爷即便不会将姑娘‘卖’给阮家,也会物色别的人家吧?” 两人一起看向纪尔岚,纪尔岚说道:“当然会……” 听她这么说,暮叶也暮雨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问道:“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阮宁的声音从小桥下方传来,那种语气,是一种从未在纪尔岚面前流露过的温润柔软。 两个丫头闻声一愣,都后悔自己方才太过激动,没有控制好声音,赶紧垂首退到一旁,不敢再多说。 纪尔岚见他一步步朝桥上走来,收敛了面上的神色,转身便想离开,但回眸却见纪天姀已经瞧见了这边的情形,正从水榭掀帘出来,看样子,是要朝她这里过来,于是,她便站住脚没有动。 她倒想看看,纪天姀要怎么在自己面前讨好阮宁? 阮宁在小桥的另一侧,并没有注意到纪天姀已经往这边过来,仍旧看着纪尔岚,以询问关怀的口吻问道:“表妹怎么站在这里?出什么事了?” 纪尔岚也不看他,只是垂眸说道:“并没有什么事,只是我的两个丫头在说笑而已。” 阮宁见她站在桂树之下,被细密的树荫笼罩着,长睫微颤,覆着一双眼,显得淡漠而疏离。然而这样的感觉,却让他更加不自觉的想要去靠近。他抬脚走了几步,看见一两颗细小的桂花花瓣落在少女的肩头,他几乎闻见了那里沁出了若有似乎的淡香。 阮宁没话找话,问:“表妹觉得这府邸如何?” “表哥家里自然是极好的。”纪天姀强压着心中的郁气,几步走上桥站在纪尔岚身侧,抢先答道。 阮宁一怔,向来人看去。 纪天姀琼鼻小巧,唇若丹朱,眉目间柔媚非常,也是个娉婷玉立的美人。然而,与纪尔岚素衣不施粉黛的干净相比,便显得有些艳俗了。 阮宁有些尴尬,纪天姀的存在像是在提醒,他曾经亲手推拒了一块美玉,转而捧起了一块石头。 纪天姀见阮宁露出一副难以辨明的神色,连招呼都不与她打,便向前走了两步,站在纪尔岚与阮宁中间,挡住了两人的视线。嗔道:“表哥?多日不见,你怎的也不问我一句?” 阮宁这才回神,勉强笑道:“怎么会?”说了这一句,又见纪天姀美目流盼,一副小女儿情态,从前与她相处的一些记忆便清晰起来,当下回魂了不少,说道:“表妹可还好吗?” 纪天姀抿唇一笑,娇娇柔柔,衣袂浮动,如同一朵半开的芍药,在风中巍巍颤颤,楚楚动人。“嗯,劳表哥记挂……” 这语调中的打情骂俏,简直就是在大张旗鼓的调戏阮宁。 纪尔岚听在耳中不由觉得头皮麻了一下,这份矫情,一般人还真做不出来。她手捏帕子遮挡了一下唇边的笑意,说道:“大姐姐与表哥时隔许久不见,一定有许多话要说,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她转身便要走,阮宁一急,上前一步越过纪天姀,喊了一声:“等等!” 纪天姀心下一颤,委屈不已,伸手要去拦,却被阮宁突然的动作撞到,突然就往一旁栽倒了过去。 池塘本就不深,木桥也不长,因此为了美观,栏杆只到膝盖处,又哪里能够挡得住人。纪天姀身子一仰,慌乱之下,一把扯出阮宁的手臂。两人直接‘噗通’掉进了池塘里。 “啊!救命啊!”纪天姀沾水便呼救,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池中的水其实只没到她的腰间,惊慌中还按了阮宁几把,把原本能站起来的阮宁几次扑到水中。 水榭中的人离得近,忽听乐舞声中有呼叫救命的声音,连忙都出了水榭朝池塘这边走了过来。纪尔岚见此情形,连忙装模作样的蹲在桥上,喊道:“大姐姐,你别按着表哥呀!这水不深,你站起来就好了!” 阮宁气的要死,在水中狠狠踹了纪天姀一脚,才从她的乱抓的手中脱出站起身来。然后一把拎起纪天姀,怒斥道:“别喊了!” 第91章 都是死的,都一样【求收藏!】 秋水生凉,纪天姀被阮宁拎出水面,又被贯耳的怒斥声惊得面色发白。再让风一吹,狠狠的打了个哆嗦。 阮宁的两个小厮一直站在桥下候着,还在暗自猜测自家公子与前后两位订了亲的小娘子,会生出什么样的风雅旖旎来。结果一错神,便听见扑通一声。两人呆呆的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等回过神来,立刻都跳进了水里捞人。 主子落了水,他们好模好样的,回头铁定得挨板子! 这边刘氏率先冲在众人前面,又听见两声‘扑通’,吓得一个趔趄,紧忙往前跑了两步。看见儿子浑身湿透立在水中,惊呼道:“宁哥儿!怎么回事?赶快上来!” 阮宁看见众人都围了过来,深觉丢了脸面,一声不吭便往岸上走去。纪天姀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慌乱道:“表哥,别丢下我。” 岸上站着一群妇人,都面面相觑。这表兄妹落水的桥段,也太俗套了!刘氏怕他们乱想,赶紧说道:“这俩个孩子年头上定了亲事,怕是站在这里说话脚下不小心。” 众人这才恍然,一副‘原来已经订了亲’的表情。 可水里的阮宁听了刘氏这话,却是烦躁透顶,他看着狼狈不堪的纪天姀,想要将袖子从她手中挣脱出来,然而,纪天姀拽的死紧死紧,他又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风度,只好任由她拽着淌到岸上。 刘氏赶紧叫人过来给阮宁披了件衣服,想要问个究竟。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问出口,不悦的看了纪天姀一眼,吩咐两个同样湿哒哒的小厮,说道:“赶紧送你们少爷回去换件衣服,再吩咐厨房煮些姜汤喝!” 木香和如儿围着纪天姀,用帕子给她擦身上的水,然而根本没什么作用。纪天姀看着阮宁头也不回的走了,眼圈一红,委屈的傻站在那里。 秦氏毕竟是嫡母,别人不管纪天姀,她不能一问不问,看了刘氏一眼,对纪天姀说道:“天姀可有磕碰到哪里了?赶紧让你舅母找间屋子换件衣服,别站着吹风了。” 刘氏眉心跳了跳,这才看向纪天姀,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也的确有点厚此薄彼了。而且,她刚刚才跟众人说了,这是她未来的儿媳。于是干笑了一声,赶紧叫了个丫头带路,带着纪天姀去更衣了。随后招呼众人道:“时辰也差不多了,诸位回去用膳吧。” 秦氏走在众人后面,看向纪尔岚的目光微带询问。纪尔岚摇头表示没什么事,秦氏着才放心下来。低声说道:“看见阮宁,我就想起了你大哥,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纪昀与敖锐两人已经在月前离开京城。临走前,敖锐还特意叫上了纪尔岚诉了一番‘衷情’,言明自己一定要建功立业,然后打败纪尔岚…… “阿娘,鹰击长空之前,先要被母亲推下悬崖受千百次历练。一个人想要立足与天地之间,必苦其心志。大哥不是怕吃苦的人,我也相信大哥有这样的意志。” 纪尔岚顿了顿,又觉得秦氏毕竟身为母亲,也不似自己这般心坚如铁,于是,又安慰道:“我之前询问过渡王爷,楚将军是苦出身,一身本事都是实打实历练出来的,跟着他,大哥不但能学到真本事,也能学会作为男人应如何担当。” 秦氏看着纪尔岚,只觉得她目光中满是令人坚定的力量,心中安稳之余又多了些期盼。“嗯,阿娘知道。” 直至金乌西垂,阮宁也没再出现。纪天姀脖子都拔得老长,心碎欲绝,回府路上就咳了起来。等下了马车,已经发起高热。纪成霖本就对她有所不满,见她这副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孽障!我看你就不要再出门给为父丢脸了!在府上好生养你的病!” “阿爹?我……我做错了什么?”纪天姀今日本就受了不少委屈,被阮宁呵斥,又被纪成霖训诫,一股火顶上心肺,顿时就站不住了,木香低着头装作没看见,如儿一把没扶住,纪天姀生生摔在了地上。额角磕破了一块皮去。 “没用的东西!”纪成霖更加火冒三丈,指使几个婢女,道:“还不把她给我带回院子去治伤治病?!” 纪天姀颤抖着嘴唇,看着父亲狠心走开的背影,用眼睛扫过周围一众人,最终落在纪尔岚脸上,她勉强站起身,甩开如儿的手,走到纪尔岚跟前,在她耳边说道:“都是因为你!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给我等着!” 说罢,她一把扯住如儿,踉跄着离开了众人的视线。纪如珺咬咬唇,如同受惊的小白兔一般,小心翼翼跟秦氏和纪尔岚告退,紧跟着纪天姀走了。 秦氏皱眉问道:“尔岚,天姀刚刚与你说了什么?” 纪尔岚毫不在意的摇摇头,说:“没什么,阿娘赶快回去休息吧。” 等秦氏走了,站在纪尔岚身边的暮叶说道:“姑娘,奴婢听见大姑娘说的话了。今天的事情怎么能怪您呢?明明都是她自己作耗的!” 纪尔岚冷笑道:“她这种人,从来都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出了事情,只会埋怨她人。再者,她巴结阮宁还来不及,肯定不会去找阮宁的麻烦,她不怪我又去怪谁?” 不过,纪尔岚觉得,能让纪天姀如此愤恨,正是她想要看到的!她就是要纪天姀每日都处在这种‘恨得要死,却无计可施’的模样。 九月九重阳节,纪尔岚受元阳郡主所邀,陪同她进宫饮宴。 原本筵宴设在黄昏十分,但元阳郡主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纪尔岚,所以让纪尔岚一大早就先去长公主府找她。 纪府的马车刚刚在公主府门前稳住,便有一位嬷嬷上前行礼:“纪二姑娘安。” 纪尔岚笑道:“这位嬷嬷有礼了。” 那嬷嬷见她平易近人,笑容便真挚了几分,说道:“姑娘脚下慢些,小郡主正在公主那里,老奴这就带您过去。” 到了府上,自然要先去拜见主人家,何况这府上的主人是皇上的亲姐姐,当朝唯一的长公主,纪尔岚更加不能怠慢。 暮叶从袖中拿出一只小荷包,笑盈盈的塞给带路的嬷嬷,巧笑道:“这位嬷嬷,我头回来长公主府,不懂这里的规矩,若有什么差错,还请嬷嬷一定要提点提点我。” 暮叶一向机灵,这种事情,并不需要纪尔岚提点她。 那嬷嬷动作自然的接过,并不谄媚,却明显对暮叶比方才还要热络,连连点头,说道:“这是自然,你放心。” 行至花厅,长公主正高坐在上,与身边的元阳说着什么话,见她来了,便止住了音声看着她。 纪尔岚上前大礼参拜,一丝不苟:“尔岚给长公主请安,长公主万福金安。” 一旁的元阳兴奋的从椅子上蹦下来,就要上前去拉人,却被长公主一把给按了回去。元阳在母亲的瞪视下,只好老老实实坐回椅子上。母女俩都往纪尔岚身上看去,一个审视,一个好奇。 “抬起头来,给本宫瞧瞧。” 纪尔岚顺着长公主的缓慢却极具威严的声音缓缓抬头,神色自然,目光清亮。 长公主难掩惊讶,她早就听敛霜说起纪尔岚的百般好,但听说毕竟比不得亲眼所见,纪尔岚终究是只阳城来的,家中门第不高。听元阳整日吵着要见纪尔岚,还有些担忧元阳与她走的太近会不会不妥。但此时一见纪尔岚这等气度行止,惊讶中连连点头。 “你起身吧。”长公主含笑出声,又让敛霜递上了见面礼。 纪尔岚起身恭敬的接了,道:“谢长公主。”说罢,又朝敛霜姑姑回以一笑。 元阳郡主见此再也按捺不住,立刻上前拉住纪尔岚上上下下的打量起来,笑道:“和我想的差不多!我看你很顺眼!” “元阳,不得胡闹!”长公主对自己的小女儿很没辙,偏生元阳很是会哄人,甚至让人舍不得斥责一句。 元阳笑嘻嘻道:“母亲,我带她回我院子去说话,就不在您这久留啦!”长公主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对纪尔岚点了点头。纪尔岚这才福身告退,跟着元阳出了花厅。 长公主沉吟片刻,对敛霜说道:“这等品貌,比之宋家姊妹,燕家掌珠,也不遑多让。” 敛霜也笑道:“不止如此,品性也是一等一的。” 长公主府自然比一般府邸要新奇别致的多,亭台楼阁无一不是精雕细琢。相比与渡王府的沉肃严整,多了些女子的细腻之处。元阳带着纪尔岚往自己的院子去,一路上叽叽喳喳问个不停,纪尔岚觉得,如果自己说这么多话,嘴巴肯定要抽筋了。 “听说,你还摸了那具烧焦的尸体?”元阳兴奋无比,根本无需纪尔岚答话,自己接茬道:“我的天呐,你的胆子可真大!” 纪尔岚无奈笑道:“死人其实没什么好怕的,他们又不会咬人。听说郡主喜欢打猎?那些被射杀的鹿啊,兔子啊,还不是死的么?死人只不过是没长毛而已,其实都一样。” 如果长公主在此听见这话,肯定会后悔让元阳跟纪尔岚一起玩……果然,只见元阳皱着小脸思索片刻,说道:“诶?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第92章 改名号,涨气势【求收藏!】 元阳不过十二岁的模样,性情娇憨可爱,正是懵懂年纪,对什么都好奇。在宫里听说了纪尔岚几句话就破了命案,顿时生出了敬佩崇拜之感,非要见一见纪尔岚不可。渡王自然顺水推舟,借着这个机会,让纪尔岚重阳节进宫饮宴。 其实,纪尔岚怀疑,元阳听说这件事,兴许就是渡王故意放出的风声。她不禁在心中腹诽他真是见缝插针,善于利用一切机会。 皇上与长公主本就走的近,对长公主的女儿元阳郡主更是倍加宠溺,相比于宫中真正的公主都要强上不少。她深受宠爱,想要在宫宴上带一个‘身份明朗’的朋友,不过是撒个娇打个招呼的事。 纪尔岚跟着元阳到了她的住处,不由再次惊叹公主府的奢靡用度。 就只是元阳这一个院子,就比得上一座五进的宅子大小。园中开凿了小片湖泊,湖心处伫立着飞檐斗拱的兰亭,水波粼粼,映照着太阳,闪着金色的辉光,周围各色花木山石,景致旖旎迷人。 “尔岚……”元阳念叨着纪尔岚的名字,咂咂嘴说道:“听你这名字,便很有女侠的风范!回头我跟母亲商量商量,也改一个诸如追风,冷面,灭绝啊什么的名号……涨涨气势!” 纪尔岚一口水呛在嗓子眼:“郡主……千万别……” “为什么?”元阳郡主不解的望着她,说着还摆了个武林高手的动作,十分天真的问道:“怎么?这些名字不好吗?” 纪尔岚无语望天,难道追风不是马的名字吗?还有冷面和灭绝,怎么听怎么像邪教中必死的货色啊!她沉默片刻,斟酌了一下语句,说道:“郡主,所谓真人不露相……名字没气势不代表人也没气势,还是含蓄一些比较好……” 元阳虽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性子却不娇蛮,还是分讨喜。她听了这话,蹙着小眉头想了想,说:“好像是这么回事……” 纪尔岚陪着元阳磨了一上午的嘴皮子,终于把元阳给说累了,两人就在她的院子用了午膳,膳后还睡了一会。长公主听说女儿今日居然这么乖,半点祸也没闯,不由暗自赞叹纪尔岚是个不错的‘益友’。 等到了时辰,纪尔岚便跟着元阳一起入宫。 元阳从小就见惯了皇宫中乐舞升平,推杯换盏,因此对这一类的筵宴十分不感兴趣,但今日多了纪尔岚就感觉十分不一样了,她抱着纪尔岚的胳膊,像一只粘人的八爪鱼似的,兴奋道:“尔岚姐姐,你我这般投缘,往后你要多与我见面,我们就是……额……” 她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一见如故,便说道:“天……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纪尔岚被她逗得‘噗嗤’一声笑起来,连马车中服侍的几名婢女,都忍不住肩膀抖动着,拿帕子遮住自己的笑意。 敛霜姑姑的侄女修儿,正是上次被纪尔岚无意中救下的那名婢女,她从小跟着元阳,主仆俩感情十分要好,也比别人要敢说话一些:“郡主,难道您将来要纪二姑娘做您的夫婿?” 元阳愣了一下,脸红了红,也知道自己似乎用词不当,接着狡黠一笑,说道:“哼!要是尔岚姐姐真是男子,我将来就嫁给她!” 众人顿时笑开。 纪尔岚对元阳的性情十分欣赏,当真觉得皇室之中还能有这样真挚可爱的人物十分不容易,也难怪这么多的人都喜欢她。 此时在纪府,纪天姀虚软无力的躺在榻上,咳得心肺都要吐出来了。如儿劝道:“姑娘心事郁结,不利于病情,这么下去可不得了。还是暂且放下,好生修养才是。” 纪天姀一通咳嗽止住,便冷笑道:“那个什么苏谷……肯定受了纪尔岚的指派,不知给我用了什么药,根本就没用,说不定想借机害死我,你去给我到府外找大夫……快去!” 如儿为难的看了木香一眼,木香说道:“姑娘,这怎么可能呢。若果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自己也逃不掉。您就安下心来静养几日,就会好的。” 纪天姀眼睛瞪得老大,怒道:“贱蹄子,我是差遣不动你了是不是?你早就盼着我死了是不是?” 纪天姀一把抄起旁边的药碗就朝木香砸了过去。然而,她体弱力小,木香轻轻退后一步,就躲开了,面色并不因为被骂而动容,说:“姑娘这么大的火气,病如何能好。奴婢都是为了姑娘着想,若姑娘执意要换大夫,木香去就是了。不过,要是老爷问起来怪罪姑娘多事,奴婢该如何说?” 纪天姀一怔,随即咬着下唇,躺倒在榻上。“阿爹已经被那个纪尔岚给唬住了,根本就不管我的死活了!从前他是最疼我的,昨日我落了水,又磕破了头,他连半句关切的话都没有!难道我是故意给他丢脸的吗?” 木香和如儿都没做声,心中却不约而同的想到,即便不是故意,也是你自己作耗的。 纪天姀喃喃道:“阿爹居然对我那般凶狠,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才能夺回阿爹的重视?” 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门扇就在这时突然被打开,绿楣站在门口,显然将方才屋子里的动静听了个清清楚楚,说道:“姑娘,奴婢有办法。” 绿楣被木香排挤,一般情况下根本不能到纪天姀身边伺候。她强忍着羞辱,接手了倒夜香的活计,却从没认为自己再无翻身之日,她冥思苦想,终于想到自己的长处究竟在哪里。不能伺候人了又如何,她不是长了脑子吗? 就纪天姀这样的人,她三言两语便能哄住。她站在门口矮身行礼,笑看纪天姀,等着她问话。 “绿楣?是你?”好一段日子没见到绿楣的纪天姀,此时看到她突然出现,片刻愣怔之后,随即想到从前绿楣就是胆大有主意的,便勉强撑起身子,露出几分希冀神色,说道:“绿楣,你进来。” 绿楣缓步走进屋子,两手都垂在身侧,这样一来,只要她不动,便看不出她的右手已经残废了。 木香皱着眉看她,目光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但绿楣这次却不以为意,还挑唇朝她笑了笑,好像再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是轮流转的,这次转到我这里了。” 木香冷冷看着她,听她对纪天姀说道:“姑娘,奴婢这些天想了想,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纪天姀好不迟疑的问道。 “姑娘曾说过,当年太太抱着二姑娘到女罗庵中祈福,遇到贵人赠了簪子,然后二姑娘的病就好了。”绿楣笑了笑,说:“奴婢觉得,二姑娘的病好了,与这支簪子兴许并无关联,只是太太编造的一个借口。” 纪天姀眸光一亮,连面色都好了不少,说:“你说清楚点。” “奴婢的意思是,二姑娘的病,到了女罗庵之后本来就已经好了,而这支簪子,是别人给太太的信物……” “信物……倒有可能,可此事根本无法求证,也只是猜测而已。” 绿楣又一笑:“那只簪子贵重精致,赠簪之人定然非富即贵。咱们只要顺着这只簪子的线索,将这人找出来,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纪天姀倒吸了一口气,说:“没错,上次咱们空口白牙的说,自然没人相信,但只要这簪子能查出来历,找出这簪子原来属于谁,必定能揭露纪尔岚的身世。”她顿了顿,又有些迟疑:“可是,我们怎么查?” “姑娘不用担心,只要把这支簪子弄到手,交给与二姑娘有过节的燕凌倾,不久行了?想必,以燕家的手段,一定能查出真相,到时候,姑娘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纪天姀双眼直勾勾的想了天半,突然掀开被子就要下榻。木香赶紧拦住,说道:“姑娘还病着,怎么能胡乱折腾?还是先把病养好。”说着,还回头狠狠瞪了绿楣一眼。 绿楣不理会她,只垂头看着自己脚尖。 纪天姀不顾木香阻拦,对一旁的如儿说道:“替我穿衣梳洗,不,不用梳洗了,就替我换件家常的旧衣服。” 如儿冷不防听绿楣居然明目张胆的算计府上别的主子,惊愣之余心中十分忐忑,见木香也无法阻拦,便疑惑道:“姑娘这是?” “纪尔岚今日随元阳郡主进了宫,一时半会回不来,正是拿簪子的好时机!”纪天姀简直一刻也等不了了。说道:“绿楣,你跟我一起去。” 绿楣低身福了一礼,笑着瞥了木香一眼,说道:“是,奴婢遵命。” 纪天姀对绿楣恭敬的态度十分满意,木香却狠狠的瞪了一眼绿楣,说道:“可是,即便二姑娘不在,姑娘又怎么拿簪子?难道要去抢?”木香自然不想跟着纪天姀惹事,也不想让绿楣得逞。“再说,太太和老爷都在府上,到时候姑娘要如何解释?” 纪天姀换了件素衣旧裙,面色苍白,嘴唇干裂,发髻也乱蓬蓬的。她左右照了照铜镜,说道:“哼,我此时重病难愈,不是说她的簪子有贵人气运吗?借我养几日病有何不可?” 纪天姀面色有瞬间的狰狞,说:“就算阿爹和秦氏知道了,难道还能驳了我这点要求?等簪子到了手,我就说弄丢了,纪尔岚又能把我怎么样?她还敢要我的命?” 第93章 明抢 明月将圆未圆,透明的灰云淡淡浮在周围,辉光更显清透。 纪尔岚不在府上,空山小筑里便清冷了不少,暮雨捧着绣棚照着暮冬画的花样子一针一线绣的仔细,一边说道:“暮叶那个丫头活蹦乱跳的,又爱浑说,千万别给姑娘惹事才好。” “放心吧,她是个心里有数的,脑子又灵光,何况身边还有月息跟着呢。”暮冬嘴上这么说,心里也不是不紧张的 ,毕竟纪尔岚是头回进宫,宫里规矩大,各位主子性情不一,一不小心就容易得罪人。 暮雨皱了皱眉,说道:“通常受了召见或有别的事情要入宫,都是要先学规矩礼仪的,以免冲撞贵人或做错事情。可姑娘这次进宫实在太突然了些,什么都没准备。万一行差踏错,可不得了。” “既然是元阳郡主非要带着姑娘,想必能够照应一二,不至于出什么大乱子。” “怕就怕,有人不安好心……”暮雨压低声音,说:“你难道忘了上次燕家兄妹来府上兴师问罪的事了?” 暮冬点点头,想说有方清雪和程潇潇在,也可以照应纪尔岚一二,可话还没出口,便听院子外传来说话声。“怎么,二妹妹手底下的人一点规矩都不懂?本小姐在你们眼里难道不是主子?” 声音虽有些沙哑无力,但还是能听得出火气。 暮雨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凝眉道:“大姑娘这时候来干什么?” “走,咱们过去看看。” 两人揣着疑问往外走,然而还没走出几步,便见纪天姀虚软的靠在如儿身上缓步挪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丫头婆子。 暮冬暮雨对视一眼,看向空山小筑守门的婆子。见她两颊居然各有一个巴掌印,红彤彤一片,心下都暗说纪天姀今日是来者不善。 暮冬先是敛身请了安,然后说道:“二姑娘此时还没回府,大姑娘若有什么事,可先告诉奴婢,等二姑娘回来,奴婢立即替您转告。” 纪天姀面色苍白,的确很是虚弱,但此时心中一团火热支撑着,也勉强能提起些精神,她瞄了瞄院子里聚过来的几个婢女一眼,说:“转告就不必了,只是些许小事,你们替二妹妹办了就是。” 暮冬一愣,问:“不知大姑娘所说的是什么事?” “我昨日受了风寒,用药也不见效。只觉得头重脚轻,四体乏力。实在难受的紧。”纪天姀口鼻干燥发涩,说到这停下喘了几口气,才说:“所以,便想起二妹妹的荷露簪,不是说,这簪子上有贵人气运,连她的先天不足之症都能治好,想必我这区区风寒不在话下,所以,想要借来一用。” “这……”暮冬怎么也想不到,纪天姀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与暮雨对视一眼,为难道:“大姑娘得了风寒之症,要卧床静养,好生服药才是,怎么能将病情寄托于一支簪子,万一耽误了可怎么是好……” “怎么,你的意思是,这簪子不能治病?那二妹妹又是怎么好起来的。”纪天姀冷声道:“我可是听说,有人整日老参灵芝的吊着,却也无法治愈先天不足之症呢。” 暮冬看她一眼,怕她又拿纪尔岚的身世做文章,便垂眸说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也不敢妄下定论,只是二姑娘此时不在府上,奴婢不敢擅自将东西外借。还请大姑娘先回去歇息,等二姑娘回来,奴婢一定立刻转告。” “不必等了,想来二妹妹顾念着姐妹之情,也不忍看着我再受病痛折磨。”纪天姀一笑,说:“何况,只是一只簪子而已,区区小事,何须一定要等二妹妹回来?你这便替我取来。我有了这支簪子,风寒便能好的快些,到时候再亲自来跟二妹妹道谢。” 暮冬迟疑的看向纪天姀,心中暗道:难道她这是要明抢? 暮冬心思转的飞快,二姑娘进了宫,根本不可能那么快回来。大少爷也不在府上,如果去找老爷,兴许他还会偏着纪天姀说话,到时候反而保不住荷露簪了。可如果去找秦氏,秦氏难道能说不借?如果不借,第二天就得传出秦氏苛待庶女的名声! 她看了一眼暮雨,心中发急。 暮雨咬咬下唇,上前一步说道:“大姑娘,不是奴婢们不领命,只是这簪子对二姑娘来说,十分重要,钥匙是她亲自收着的,奴婢们就是想拿也拿不出啊。” 纪天姀一愣,旁边的绿楣却轻笑一声,似乎看出了她在说谎,问道:“你是暮雨?二姑娘身边的首饰钱物就是你管着的吧?” 暮雨不安的绞了绞手中的帕子,说:“是我。” “呵……既然那荷露簪如此重要,定然是单独放置的,你便将那匣子一起拿给我们姑娘就是,也免得磕了碰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纪天姀赞许的看了绿楣一眼说道:“没错,你这就去将装簪子的匣子直接拿过来。等我的病好了,自然会拿回来还给二妹妹。” 暮冬和暮雨对视一眼,已经没有理由再阻拦,可她们怎么可能将纪尔岚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她的对头呢?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们怎么对得住姑娘? 暮冬上前一步,跪在纪天姀面前,说道:“请大姑娘恕奴婢不能遵命,没有二姑娘的吩咐,奴婢无论如何也不敢乱动那簪子的。” 绿楣眼中闪过一丝愤恨,她与暮冬同样是这府上原来的婢女,只是暮冬被府中嫡出的主子挑去了,还过的风生水起,凭什么她这么好运气?她暗自冷笑,说道:“你是二姑娘的奴婢,难道不是纪府的奴婢?居然这般不把大姑娘放在眼里,这么明目张胆的违逆?” 暮冬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从她的面容滑落到她的右手,心头有一丝不好的预感。果然,绿楣转头对纪天姀请示道:“姑娘,不过是一支簪子而已,二姑娘怎么会吝啬不借?分明就是这婢女不知好歹,妄图挑拨您与二姑娘的姐妹情份。不如,咱们该给她点教训,免得以后她给二姑娘惹祸!” 暮冬和暮雨吓了一跳,连忙看向纪天姀。纪天姀却似比刚才更精神了些,又想起之前纪尔岚在大庭广众之下命月息扇她耳光的事情,不禁对绿楣的提议很是兴奋赞同:“你说的一点不错。”她指了指暮冬和暮雨,说:“绿楣,你去给我教训她们。” 绿楣低身行礼,领命道:“是,姑娘。” 她微微弯着唇角,对纪天姀身后的两个粗壮婆子说道:“把这两个目无尊卑的东西给我牢牢按住!” 那两个婆子连忙上前,不由分说将暮冬暮雨死死禁锢住。两人跪在地上,根本挣扎不得。绿楣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啪啪’就是数个耳光打在暮雨的脸上,冷声道:“你一个奴婢,居然敢用诸般借口搪塞主子,真是该打!” 暮雨手臂被婆子在身后架住,根本动弹不得,无法闪躲。被打的两颊瞬间肿了起来,忍不住痛呼出声,嘴角血迹鲜红,指印处甚至被抽出了的血凛子,可见绿楣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暮雨!”暮冬惊叫一声,连忙去求纪天姀道:“大姑娘,奴婢们真的没有诓骗您的意思!” “哼,真是毫无诚意!”绿楣根本不想给她们辩解拖延的机会,她绕到暮冬身后,一脚踩住她的脚腕。 “啊!”暮冬尖叫一声,剧痛传来,头上立刻见了冷汗。 纪天姀一惊,没想到绿楣下手这么狠,可再一想,不过是个奴婢,又是欺瞒她在先,便冷哼一声没说话,任由绿楣下手折磨暮冬。 绿楣弯腰在暮冬耳边低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的右手残废,就是拜你们姑娘所赐,今日,我就让你落个比我害惨的下场!你若要怪,就怪你的主子去吧!”说罢,她脚下再次用力。 暮冬只觉得痛疼钻心入骨,脚腕几乎就要断裂了。 空山小筑的其他丫头一见此情形,就想来帮暮冬,反正她们姑娘回来之后一定会保下她们!然而,她们才一动,纪天姀便说道:“你们反了天了?谁若敢妄动,现在就挨上五十板子!看你们能不能等到纪尔岚回来救你们!” 几个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苦笑。她们只是奴婢,若真的冒犯了纪天姀,当场打死也不是不可能的。 绿楣见此情形眯了眯眼,得意一笑,脚就要用力狠狠碾下去。外面却传来一阵脚步声和秦氏的喝问:“这是在干什么?” 纪天姀脸色沉了沉,但马上就换了一副凄苦神色,说道:“母亲……” 秦氏看了她一眼,语气有些冷:“你身上还病着,不好好在院子里休息,跑到外面来闹什么?” 纪天姀委屈道:“母亲,天姀吃了药却根本不见好,病症越发沉重,身上十分难过,所以想要借二妹妹的荷露簪一用。荷露簪那般奇妙,我的病想必很快就能好了。可这两个丫头却拿话来搪塞我!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虽是家中庶女,可也是正经的主子。母亲,您说是不是?” 说完,她垂下眼眸,掩住得意。她就不信,一个曾经被她姨娘压制了十来年的蠢女人,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第94章 意想不到的秦氏 秦氏皱眉看着纪天姀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下一冷再冷。 女子本弱,为母则强。秦氏性情虽然并不果断坚韧,但有人欺负她的女儿,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何况她清清楚楚的知道纪天姀的居心! 她肃着一张脸,说道:“天姀,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人情世故也有各自的道理。你要借别人的东西,难道不该与主人家先说一声么?别说暮冬和暮雨只是下人不可擅自做主,就算她们受你威逼将东西给了你,你也不能要!不告而取便是偷!你可明白这个道理?” 院子里的人都不禁怔然,这是所有人第一次看见秦氏如此情态,语气凛冽。制住暮冬和暮雨的两个婆子都下意识的松了手,跪在一边。 秦氏直视着纪天姀,说:“今日,你想要你妹妹的簪子,便如此作为。他日你若看上了哪位公主王爷的心头好,也要这般张牙舞爪的上门去讨要吗?” 纪天姀一时愣在那里,讷讷不能言。 “而且,你妹妹的婢女犯了错,等她回来,自有定夺,是惩是罚她自会给你个交代。可你擅自动手,成何体统?”秦氏环顾了一圈众人,又说:“子不教,父之过。上次,你已经犯了一次偷盗的过错,难道还要一错再错,辱没门庭,给你父亲丢脸?” 纪天姀听她提起阳城那件事,便下意识的张口辩解。“上次的事情分明不是我……” “不是你?那你为什么解释不清?不是你,你又为什么要跟你祖母认错?!天姀,这里是京城,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你父亲的前程。在阳城,众人可以帮你瞒着丑事,可在这里,谁能帮你瞒下?” 她不是讲不出道理的人,从前她不出头,是怕顾姨娘母女变本加厉的欺负她的儿女,现在,她的儿女已经长大了,她再畏缩不前,不就是拖儿女的后腿吗? 纪天姀面色刷的惨白,无措的后退了一步。扶着她的如儿差点失足绊倒,木香在一旁冷眼看着,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出头。 秦氏见纪天姀怕了,皱眉看了一眼目含惊慌的绿楣,说道:“知道的,说你不受教,不知道的,岂不是说我这做嫡母的对你不曾用心管教?天姀,你若不知悔改,便日日到我跟前去立规矩,女学也不必去了。免得你再受人挑唆,做下糊涂事。到时候,又传出什么流言蜚语,连自己的亲事也给毁了!” 纪天姀浑身一颤,她向来最在意的便是自己与阮宁的亲事。而且,她若不去女学,没了外面的交际,到时候,她一个庶女,还怎么在京城立足?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她立刻跪下说道:“母亲,这并非我本意……我,我……” 她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解释。木香眉眼动了动,琢磨着秦氏的话,突然跪下说道:“太太,大姑娘都是受了绿楣的挑唆,才一时糊涂的。而且大姑娘只说让绿楣教训教训暮冬和暮雨,也没让她下重手,都是绿楣自作主张,不是姑娘的本意,请太太明察。” 绿楣猛地抬头去看木香,见她神情真挚,面带哀色,仿佛真心要替纪天姀开脱似的。她暗自咬牙去看纪天姀,拼命摇头乞求对方不要放弃她。 然而,纪天姀这样的凉薄心性,为了给自己脱罪,怎么会管一个婢女的死活。何况,就是因为绿楣给她出了这个主意,才让她又栽了一次!她受到木香的启发,没有半分犹豫,连忙说道:“母亲,我不该听信绿楣的谗言,也没料到这个婢女擅自出手伤人,天姀病的糊里糊涂的,都是受了她的蒙骗,请母亲一定要信我。” 秦氏对纪天姀诸多伎俩反感至极,忍让只会换来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这次的事情必然要让她领些教训。她默了默,点头道:“既然如此,这个婢女是不能留了。”话虽这么说,她却说不出‘杖毙’之类的话,想了想,说道:“找伢子来,将她撵出府去,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不要,太太,不要赶我出府。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出府就是死路一条呀!”绿楣知道求纪天姀还不如求秦氏,拼命拉着秦氏的袖子,哭喊道:“太太,您发发慈悲,饶了我这次吧……我也是为了大姑娘的病才出了这个主意的……” 绿楣不敢说偷簪子的目的,否则,她不敢保证秦氏或纪尔岚会不会直接打死她杀人灭口,以绝后患,所以只能不断哀求。 秦氏有些动摇,阿潭却皱眉低声说道:“太太,如果此时心软,往后可就再治不住别人了。” 秦氏沉默,没错,这等恶奴若还要手下留情,往后别人还会服她的管吗?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来欺辱她们母女。想到这,她说道:“不必说了,先将她关进柴房,明日一早,就叫人来带走。” 阿潭听到这,立刻叫来两个婆子将绿楣连拖带拽的带走了。她大声哀求的声音隔了老远还能听见,最后,只剩下呜呜的声音,想必是被人用东西堵了嘴。 木香和如儿对视一眼,都埋头不再说话了。 秦氏扫了纪天姀等人一眼,说道:“天姀,今日的事情,你要知道教训。这世上是没什么后悔药吃的,你若一再不服管教,我只好跟你父亲商量,将你送回阳城去。” 纪天姀受了这么一通精神上的磋磨,虚弱的一塌糊涂,哽咽道:“是,天姀知道了……” “那你就赶紧回自己的院子里去。苏郎中的医术是极好的,你大可不比过分担忧,调养几日便没事了。” 纪天姀恨不得早点离开,一听这话,自然不会再留,立刻告退带着下人们踉跄着走了。 院子里沉寂了好半天,众人才纷纷发出叹息之声。这场危机总算是过去了。 然而众人都没有想到,竟然会是秦氏出头解决。她转头去看暮冬和暮雨,问苏谷:“怎么样?” 苏谷说道:“暮雨的脸用冰块敷一敷,等消肿就没事了。暮冬的脚踝伤了筋骨,要多修养一段时日才能好。幸亏绿楣不懂武艺,力气也不大,否则,暮冬非得被她踩断骨头不可。” 秦氏叹了一声:“你们两个受苦了。” 暮冬暮雨两人都痛的要命,眼泪汪汪的任由苏谷给她们擦药,暮雨说话都不利索了,哽咽道:“这过(个)绿楣,尊(真)是申(心)狠手辣……嘶……” “好在荷露簪没事。”暮冬咬牙忍着痛,说:“绿楣性子不稳重,还爱耍小心计,人缘一直不怎么好,以前在这府上就是个三等丫头。谁知她被大姑娘挑到身边贴身服侍之后,一朝得势,竟然变得这般下作。” 秦氏皱眉道:“天姀那样的脾性,身边再有这么一个丫头,怎么能好的了?明日让牙婆来带走,就让她好自为之吧。” 阿潭在一旁说道:“太太还是太心软了。” 暮冬和暮雨也是连连点头。阿潭又说:“绿楣这样的人,就是作耗的性子,不作死自己,都不会消停。希望她出府之后,不要再与我们扯上关系的好。” 这厢纪天姀回到兰若阁,纪如珺正巧迎出来:“大姐姐,你身上还病着,去了哪里?” 纪天姀面色惨白,愤怒和屈辱已经不足以形容她此时的感觉。她恶声恶气的说道:“都是绿楣那个贱婢!” 纪如珺跟着她回了屋子,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我听墨玉说,大姐姐去了二姐姐的院子,后来不知为什么就闹了起来。正要赶过去看看,就见你回来了。” 木香看了纪如珺一眼,才不信她说的什么‘正要去看’的话,要说这院子里谁最精明,除了纪尔岚,就是纪如珺了。不过,她当然不会去揭穿这种话去得罪对方。只替纪天姀答道:“是绿楣,撺掇姑娘趁二姑娘不在府上,去抢荷露簪。结果被太太给处置了,还害的姑娘被训斥。” 纪天姀本来就病着,又折腾了这么一遭,这会靠在床榻上,连发脾气都没力气了,只憋闷的眼泪汹涌,咬牙切齿。 纪如珺看了她一眼,却没有问她抢荷露簪干什么,而是若有所思的问道:“你说,是太太处置的?” “是啊,太太今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木香也很意外秦氏今日的举动,平日里,那就是一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主母。“她命人将绿楣关起来了,明日一早就要提脚卖了。” 纪如珺沉默凝思半晌,这才问起荷露簪的事:“大姐姐抢荷露簪做什么?” 木香将绿楣的主意一五一十跟纪如珺讲了一遍,还不忘狠狠嘲讽绿楣一遭,说道:“这个绿楣就是个不安分的,若有主意也应当想的稳妥些再来与姑娘提,就这么没头没尾的,害了姑娘不说,还将自己也搭上了。我看,她分明就是怀疑自己的手是二姑娘搞的鬼,是在利用姑娘公报私仇!” 纪如珺自动忽略了木香对绿楣的鄙夷之语,看着纪天姀皱眉道:“其实绿楣这个注意并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只是大姐姐怎么也不同我商量商量?这种事情何须一定要将荷露簪抢过来?” 纪天姀用帕子擦了擦眼睛,说道:“难道你有什么办法?” 纪如珺简直觉得自己这个姐姐蠢的可以,说道:“大姐姐明明见过这支簪子,照样子画出来不就行了吗?为何一定要去抢簪子?” 再说,这岂不是打草惊蛇! 第 95章 暗潮 天气微凉,桂树下满是掉落的细白花瓣,依旧存留着几分香甜,被风拂起,在无数轻透的薄纱和琉璃宫灯周围飘起又散落。临湖伫立的兰亭中,五六个华衣生彩的少女正踏着轻歌而舞,长袖揽结,云髻峨峨。 纪尔岚觉得,如果不是太后等人都在眼前,她当真会陶醉其中,不能自拔。 之前因为方家的事情,已经让众人对纪尔岚有所耳闻,在加上这次中秋西市人命案的事件,她已经算得上小有名气了。身为内宅闺秀,能出口断案本就是件奇事,何况纪尔岚出身不高,却品貌非凡。所以不出意料的,太后与各位嫔妃,都稀奇的召见她瞧了瞧。就连皇上也着意问了几句,并夸赞道:“的确是明察秋毫,聪慧过人。想必你的父亲也是个惊采绝艳之人。” 皇上自然知道纪成霖被端王看重,提拔到大理寺任职的事情,所以,这么说也不奇怪。 纪尔岚在心里想,自己都不知道生身父亲是何许人也。嘴上却毫不含糊,答道:“家父在尔岚心中,的确如此。” 这话答的巧妙,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说在她心中如何如何。对方听了她的回答,连声大笑,赞道:“的确是个妙人!” 众人听皇上这么说,看向纪尔岚的目光又多了些隐晦的意思。尤其是已经定下了要入宫的几位少女,都不由暗自沉了脸色。毕竟纪尔岚也已经快到了及笄的年纪,很快就可以谈婚论嫁了。 而未来的皇后宋玉衡,却笑靥自若,仿佛并不在意,只靠在宋太后身边,说道:“我也很喜欢尔岚妹妹。” 在座的千金闺秀们都不觉向她看去,露出轻微的诧异和若有所思。只因她这话,实在过于耐人寻味了。一般来说,皇后说喜欢的女子,不是要给皇上选嫔妃,就是给儿子选媳妇。那么这个未来皇后,此时说这句话,又是否意味深长呢? 在众人都将目光落在宋玉衡那里时,纪尔岚却暗自去看皇上的表情。 皇上的性情看上去要比渡王温润随和不少,他此时不过二十五岁年纪,从先皇逝去至今,他已登位九年。虽无太多建树,却也没有耽于声色不事朝政。加上大安太平已久,也能勉强算得上是位明君。 何况,他背后还有位大权在握的宋太后。 此时,他面上虽然在笑,可那笑意,分明没有到达眼底。嘴角强自上扬,让他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 果然,正如纪尔岚对渡王说的那些猜测。这个日渐成熟的皇帝,已经不耐烦再被太后和宋家诸人所掌控。 天宫暗淡,星辉灯影中歌舞渐盛,兰亭中珠帘半掩,纱幔轻柔。五名少女簇拥着中间一个柳腰轻折,双手捏成兰花探向身前的女子。她身体纤细,姿态柔缓,当真如同风中一只易折的兰草般,纤弱动人。 在座众人的话题,不知不觉转向了已经怀胎五月的兰贵人,她正值盛宠,太后也欢喜妃子们给皇上开枝散叶,因此对她格外照顾些,问道:“兰贵人近来身子越发沉重,一会便早些回去,要好生歇息才是。” 兰贵人生的十分娇俏,弯眉笑眼,分外讨喜,她笑道:“臣妾近日的确时常觉得疲累,好在有您身边的方嬷嬷在身边照看,各处都十分得当,兰儿也放心不少。” “女人家生养孩子最是不易,若有什么,万不可大意不当回事。” 兰贵人连忙乖巧的应了。 宋太后笑着点头一双凤目光彩难掩,微微上扬,慈和而暗藏凌厉。如今才四十多岁的她,虽然刻意穿着颜色深重的衣服,却仍旧容光不减,艳华灼灼。就算周围全是豆蔻梢头的初成少女,也不能遮掩她半分辉光,让人不禁去联想当年她年少之时的美貌与风情。 那时候的宋太后,定然比现在的宋玉衡更加惊人的美丽。然而这般倾世美人,却输给了渡王的母妃,苏冉。 纪尔岚在心中暗忖着,同时,也没有忘记自己还身负‘重任’,她脱离了众人的各色的视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目光随时留意着四周的情况,偶尔有意无意的,往萧浛所在之处看去。 萧浛十分内敛自持,一身柔和的海棠色衣裙,面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话却不多,与各府的闺秀们也都有几分交往,纪尔岚觉得,这样的年纪的少女,能有这份稳重,想必完全能够胜任渡王妃的角色。 方清雪本就与端王妃亲近,与萧浛自然十分熟悉,在方清雪的介绍之下,几人很快熟悉起来。 而程潇潇与元阳郡主聚到一块,完全不是壹加壹等于二的情形,几乎可以代替十个人的哄吵笑闹。让周围的人,时而朝她们这边望过来。 好在元阳郡主背景强大,气势逼人,也没人敢轻易前来招惹。程潇潇眉飞色舞,听见皇上称赞纪尔岚,简直比她自己受了夸奖还要高兴:“尔岚,如果有一天,你成了名动京城的第一人,我决不会觉得稀奇。” 纪尔岚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觉得她现在明明已经很稀奇了…… 一旁的元阳郡主也兴奋的凑过来问道:“第一人?第一什么人?美人?神捕?亦或是女侠之类的?” 纪尔岚和方清雪对视一眼,自动忽略了这两人无谓的臆想。萧浛抿唇笑道:“我倒是很喜欢她们这样热热闹闹的。” 方清雪看着她,说道:“你平日在端王府,也没有同龄的姐妹陪伴,兴许是冷清了些。不如你平日无事的时候,便来找我与尔岚如何?我们三人在一起,也能玩到一块去。” 萧浛脸一红,轻声说:“哪里还有空玩乐,过了这个年我就要回家去了,往后再想来姨母身边也是没多少机会的了。” 方清雪轻轻‘啊’了一声,当真没想到会是这样,她们从小就相识,说话也不必太过忌讳,便问道:“你不是在这里呆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回家去?” 纪尔岚却是一惊,问道:“莫不是,你家里已经为你寻了亲事?” 萧浛脸色更红,神情却流露出几分落寞:“尔岚,你果真是见微知著……我家里,的确是这个意思,兴许就在年尾或明年春天就要定下了。” 纪尔岚抿了抿唇,心下生出几丝异样,看着萧浛的神色,低声问道:“阿浛,你是否心中有所迟疑?” “是啊。”方清雪也感受到了萧浛语气中的沉郁,说道:“你若不愿意,以你的身份,为何不将这门亲事推拒了?王妃对视你若亲女,不会逼迫你的。” 纪尔岚看着萧浛,等她的答话。却见她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那副神色,似乎是对亲事不抱希望似的,已经完全放弃挣扎。或者是,压根就不觉得有希望,所以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任凭别人摆布。 这种感觉,让纪尔岚想起了前世自己与洪晏成亲之后,因为没报希望,所以一切的不好都不能将她击溃,所有的好处,都是意料之外的惊喜。这种放任自流,着实是因为不敢在乎的结果。 然而,萧浛的境遇与她是完全不同的,她出身名门,更受到端王妃的看重和喜爱,又怎么会生出与她一样的心境呢? 过了好半晌,萧浛终于开口,说道:“我没有愿意,也没有不愿意。就是家里人觉得很好,我亦没什么不好,所以……就这么回事吧……” 一个初生情窦的少女,却对自己的亲事表现出无望的情绪。纪尔岚凝思许久,觉得,兴许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她心中的那个人,绝不可能成为她的夫君。所以,她放弃了,无所谓与谁在一起,只是顺着家人的意愿,如其他人一样,顺着已经被铺就好的人生走下去。 是谁?让她这般绝望,甚至不敢怀有希望? 纪尔岚觉得,就算萧浛想要进宫成为皇上的女人,也并非难事,而且,她也没有看出萧浛的眼神中,有一丝半点想要进宫伴驾的意思。所以,这个人不会是皇上。那么还有谁这般难以接近,令人连试探与期盼都不敢生出? 纪尔岚心下一动,渡王爷?她暗忖着,如果是这样,还真是一段两全其美的姻缘。于是,她试探着说:“阿浛这么好的女子,我想,全京城也没有谁能轻易配得上,不知你家里给你定下的人选,是什么人?能否比得上……渡王?” 方清雪吓了一跳,不知道纪尔岚为什么突然提起渡王。而萧浛则是惊得瞳孔放大,愣愣的看着纪尔岚。“什,什么……” 纪尔岚见她这副情形,心中已经肯定了大半,便笑说:“只是觉得,阿浛这样的性子,一般的男子着实配不上。” 方清雪心中异样,有点不太明白纪尔岚话里的意思。只是此处人多口杂,无论她们心里是否有什么要说的,都不宜在此处多说。但她还是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纪尔岚。 纪尔岚无从对方清雪解释,便暂时先忽略了她的眼神。仍旧注视着萧浛,只见她神思不属,喃喃道:“是吗……” 第96章 惨死,卷入麻烦【求收藏~】 话已至此,纪尔岚已经用不着再多问。之后,她就可以给渡王一个交代了。相信以他的手段,萧浛那桩还未曾落定的亲事,连小事都算不上。 她的目光下意识穿过众人往渡王那里看去,只见他一身月白长袍,玉带紫冠。被一大群人簇拥着,不知在讨论些什么,面容上尽是不近人情的清冷。可即便如此,周围的众人依旧满面兴奋,目光灼灼。 她忽然想到那日中秋在沽水边,他穿的那一身世家乌衣子弟的锦绣袍服,觉得那样的他似乎更顺眼一些,起码有些人情味。 说话间,歌舞渐歇,宴上的推杯换盏已经接近尾声。众人都各自止住了话题,往宋太后那里看过去,等她说一句‘今日就到此’之类的话。然而,还没等宋太后开口,众人都被一声惶急的惊叫呼救给吸引了。 “救命啊!不……不好了,兰贵人……兰贵人出事了!”一个尖锐的女声从远处传来,断断续续,气喘吁吁,但一直没有停止呼救。 皇上的身体猛地直立,眉头紧皱,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出声询问,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宋太后,那一瞬间的怨怼与憎恶,不经意被纪尔岚捕捉到,令她惊愕不已。可她再想细看,皇上却早已收敛了方才的目光,换成了心痛与急切。 宋太后没有留意到皇上的反应,她在听到声音之后,立刻出声询问:“怎么回事?兰贵人出什么事了?” 一处角落突然传来杯盘相撞的哗啦乱响,众人闻声回头,一个三旬妇人呆立在那里,面色惨白,身前的桌几上杯盘狼藉,汤水倾倒一片。她身边还站着一个身着官服的男子,原来是兰贵人的双亲,礼部侍郎蒋道远及其夫人郑氏。他们明显是要出声询问,却碍于太后和皇上都在眼前,不敢僭越,只能直愣愣的杵在那里,看着远处奔来报信的宫女越来越近。 那宫女脚步虚浮,鬓发跑的散乱,正是方才跟在兰贵人身边的筱霜,她满面泪痕,嘴唇哆嗦着,如同即将凋敝的花朵,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她几乎是摔在宋太后跟前,哭道:“太后娘娘,不好了,兰贵人,她……她遇害了……” 她说不出兰贵人已经死了的话,仿佛那种话一经出口,便也昭示了她自己的命运一般。 周围传来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宋太后勃然大怒:“方才兰贵人才从宫宴上离开,怎么短短一段时间之内,她就遇害了?”她转头看了怔住的皇帝一眼,说道:“在场之人,除了蒋侍郎与蒋夫人,全部都留在这里,不准妄动,皇上跟随哀家一起去看看。” 下意识的命令口吻,仿佛这天下之主不是皇帝,而是她一般。 纪尔岚心下微叹,如果是她,想必也是无法甘心这样受制于人的,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就如同她自己,当初不也是一样想要在纪成霖的压制下反抗吗! 皇上一言不发,铁青着一张脸起身同往兰贵人的住处,没人知道他是因为兰贵人的事情不悦,还是因为别的。而宋太后已经当先一步穿过众人,往兰贵人所在的云华宫走去。宋玉衡十分自然的跟在她身边,没有半分回避的意思,而宋太后也默认了她跟在一旁。 由此便可看出,宋玉衡无论是在宫中还是在宋家,都有着超凡的地位,比之她的嫡亲妹妹宋瑶仙要更受重视。但同时,也受到比宋瑶仙更多的禁锢。比如,她将来的皇后身份,几乎已经确定无疑。 就在宋太后等人即将脱离众人视线的时候,宋玉衡突然转头看了纪尔岚一眼,说:“太后娘娘,不如让纪二姑娘也跟去看看,她如此聪慧,兴许能帮得上忙。” 纪尔岚心下微怔,不明白宋玉衡此举是什么意思。这种宫闱秘事,不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吗?宋玉衡将她牵扯进来,意欲何为? 宋太后脚步顿住,转头去看纪尔岚,似乎不太赞同。毕竟宫里的事情大多牵连隐秘,事情还没查清楚之前,就被外人知晓,并非明智之举。但皇上目光闪烁了一下,仿佛就是想与宋太后做对一般,开口道:“也好,正好她父亲是大理寺的人,这件事若有疑虑之处,也是要交由大理寺调查的。” 宋太后略有迟疑,但皇上既然已经开口,她便点了头。 纪尔岚只能从命,她从程潇潇等人身边站起,福身施了一礼,便跟了上去。元阳郡主仿佛此时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把拽住纪尔岚的袖子,吵道:“我也要去!” 皇上这次却板了脸,说道:“你一个小孩子家,好好在这里呆着,哪也不许去。” 元阳备受皇宠,还是第一次见皇上对她露出如此严肃的神色,委屈之下就要争辩。纪尔岚拍拍她的肩膀,低声在她耳边安慰道:“这不是简单的事,可能会有麻烦,郡主在这里等我回来。” 元阳嘟着嘴眼泪汪汪,得到纪尔岚的安慰之语,立刻跟只小猫被顺了毛似的,乖乖点头。 周围的人们看向纪尔岚的目光无比奇异,她到底有什么力量,能这么快就将大安第一捣蛋鬼给收服了? 众人行至云华宫时,里面已经乱做一团,所有的内侍宫女都面色惨白的缩在一个角落,眼睛望着灯火通明的殿内,仿佛有吃人的恶兽正潜伏在那里一般,不敢妄动一步。而兰贵人身边的几个贴身宫女,瘫坐屋子门口,靠在门扇上,手指死死的扒着门框,抖如筛糠。 皇上的脚步顿在那里,似乎对兰贵人当真倾注了几分真情似的,不敢面对真相般停滞住,半晌问道:“兰儿她……如何了?可有宣太医?” 门前摊倒的几名宫女似乎是受到了极度的惊吓,一名宫女鞋子都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就连皇上的问话都没有听见。方才报信的筱霜此时跟在后面奔了回来,顾不得气喘吁吁,问道:“寒江,主子怎么样了?” 那名叫做寒江的婢女听见这一声喝问,惊得一颤,随后颤抖着声音,惊惧道:“主子……她……已经没气了……” 筱霜扑通一声软倒在地,宋太后面色大变先一步走进了屋子。纪尔岚跟在她和皇上的后面,看见宋太后在看到兰贵人尸身的时候陡然僵硬了一瞬,紧接着猛地后退了一步。 她随即往面前看去。 只见兰贵人头朝外,仰面倒在地上。面目痛苦扭曲,双唇呲开,眼珠几乎突出眼眶。那份娇俏甜美早就消失不见,面容简直如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一般。众人的目光都顺着凌乱的衣裙向下,往她的腹部看去,原本隆起的肚子,此时被血淋淋的破开一个大洞,那个已经成形的婴孩,被从中掏出仍在一旁,血肉模糊……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结,针落可闻。 兰贵人的母亲郑氏,见了眼前的情景有一瞬间的懵怔,之后便及其骇人的尖利惊叫起来,接着,整个人直挺挺的厥了过去。站在她身后一步的蒋侍郎,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去扶一下她,还是纪尔岚眼疾手快伸手拦住了郑氏倾倒的身体,将她搀住。 皇上见到刚才还活生生的兰贵人,此时已经变成这副模样,只觉气血翻涌:“到底是谁!谁如此大胆,居然敢残害朕的嫔妃!” 他的声音暴怒且难以抑制,连宋太后也不禁动容。 到底是谁,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天家威严? 纪尔岚大为疑惑。宫中随时都有人死去,无论是嫔妃还是宫女内侍,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和死法,但无一不是有名目的。即便没有名目,也会被凶手极力的掩盖,或嫁祸。然而,兰贵人的这种死法,没有隐藏,没有迂回,赤裸裸的告诉众人,兰贵人死于非命,被人所谋害。 这种情况,连纪尔岚都觉得太过棘手。她第一时间去看众人的表情,震惊的宋太后,暴怒的皇帝,还有撕心裂肺的蒋侍郎夫妇。然而,更值得在意的是,宋玉衡的神色,那种出自于十六七岁少女的惧怕,有一点点奇怪。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明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然而在见到的那一刻,依旧超出了她的预料,那种夹杂着意外的惊惧,与寻常的情感多少有所不同。虽然宋玉衡很快便掩饰过去,但纪尔岚坚信自己的没有看错。 她不禁去想,难道兰贵人的死,与宋玉衡有关? 如果说,兰贵妃的死涉及的是后宫嫔妃之间的争斗,那么宋玉衡这个未来皇后不见得没有杀人动机。可她与宋太后关系如此密切,她若做了这样的事情,宋太后手眼通天,会不知道吗? 或者,兰贵人的死,其实是宋家的意思? 纪尔岚在心中默默盘算,想着今天晚上众人的行止是否有什么异样之处。 她忽然想到,在刚听到筱霜惊叫的时候,皇上何以会用那种神色去看自己的母亲?难道皇上第一反应,竟然觉得是宋太后下的手吗?难不成,刚刚还慈眉善目安慰兰贵人的太后,一转眼就将她杀掉了? 可是,有什么必要呢?兰贵人并不是后宫中唯一有子嗣的嫔妃。也不是唯一受宠的一个,近来得势,也只不过因为她是宫里的新人罢了。 皇上毕竟已经登基九年,就算宋家想让宋家女成为皇后,也总得等宋玉衡及笄成人再说,在这期间,后位空悬就罢了,总不能就让皇上一个女人都不许碰,也不许他生子吧? 既然如此,到底是谁,为了什么要杀兰贵人呢?还用了如此残忍的手段? 另外,宋玉衡特意叫上她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件事情,与她到底有没有关联? 第97章 审问,血腥的夜 浓重的血腥气在锦绣华彩的宫殿里蔓延,太后在短暂的震惊过后,立即让殿前司的侍卫连夜排查宫中人事,寻找凶手。而皇上喊出那一句暴怒的话语之后,已经有迟来的太医替兰贵人进行了简单的查看。可是,兰贵人已经死了,太医又能如何说呢? “皇上,兰贵人已无声息……臣建议,还是命大理寺的仵作前来验看一番……” 太医是治活人的,死人当然要交给仵作验看,也能顺便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别人,何乐而不为呢?这是常在宫廷中往来之人普遍的作为,纪尔岚见怪不怪。毕竟沾染了宫中的麻烦,一不小心就是要掉脑袋的,所以,还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好。 可皇上听了这话不禁怒道:“她是朕的后妃,身份贵重,如何能让仵作前来验看!你是太医,难道查不出兰贵人是怎么死的?!” 太医吓得连声告罪,苦着脸说道:“回皇上,兰贵人被人破开腹部,挖出胎儿,是失血过多而死……” 这简直就是一句废话,是人都能看的出来。宋太后轻轻蹙眉,一时也没什么好主意。兰贵人身为后妃,即便是死了,也不能将身体随意让外男验看。可若不让仵作来验尸,又怎么能查清兰贵人的死因呢? 原本听闻筱霜的禀告,众人都没有意识到兰贵人已经死了,因为身怀龙种的嫔妃被害,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人推倒以至于失去孩子之类的。这样的桥段在宫中屡见不鲜。可谁能想到兰贵人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还死的这么惨。 兰贵人不是普通的宫女内侍,死了也无人问津。她可是朝廷命官之女,又死的如此蹊跷。总要查明真凶给众人一个交代。否则,后宫出现这等惨绝人寰的命案,又让宫中的嫔妃们如何安心?所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任此事不了了之。 纪尔岚在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忽然心中隐约猜到了宋玉衡的用意。 果然,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探查此事的时候,宋玉衡突然对太后说道:“太后娘娘,您怎么忘了纪二姑娘了?” 在场之人都朝宋玉衡看去,都明白她的意思。可纪尔岚就算是再聪明,也只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遇上这样血腥诡异的场面,不吓得瘫软已经很不错了。 宋玉衡却说道:“听说上次在西市,纪二姑娘也曾触碰过那具烧焦的尸体,想必她是不怎么害怕的。相信她可以代替仵作稍加验看,让我们不至于一头雾水。” 宋太后朝纪尔岚望过来,目光中的询问很明显,但也没有将此时直接强加到她头上,而是缓和了语气问道:“你若是害怕,便与哀家明说,这种事情实是特殊,哀家也不会强求于你。” 纪尔岚听闻太后的问话,也只是略微思忖,便点头答应,说道:“臣女愿意帮忙查看,但臣女于仵作验尸一事不甚了解,希望太后和皇上能调遣一名大理寺的仵作前来,与我事先沟通一下。” 她并非愿意淌这滩浑水,可若是拒绝了,往后再出现类似的事情,她也没法再插手了。这次是与她无关的事,下次若出了与她有关的事,她是管还是不管呢?若不管,便会陷入被动,若管了,便及容易受人诟病。 别人会说,你看,纪尔岚明明有能力做这样的事情,可上次在宫中,却推拒了太后和皇上的请求。 这样一来,她往后在太后与皇上面前便再难受到信任了。所以,她其实并无别的选择。但此事也并不全是坏处,如果她能在此事上立下功劳,那么她要探查的事情,就更方便下手了。 “这并不难办。”宋太后见她答应,也只是沉吟着看了看她,便叫身边的内侍去调派大理寺的人了。 众人等待的这段时间,便召了云华宫所有的宫人前来问话。 筱霜和寒江是兰贵人身边的贴身大宫女,自然是最先被提至眼前询问的。 寒江正是之前掉了鞋子都不自知的那个宫女,她惊慌不已,到现在身体还在剧烈的发抖。嘴唇翕动了半晌也没说出话来,如同找不到声音了一般。 皇上有些不耐烦,出声斥责道:“你若再拖拖拉拉说不清楚,朕就视你为嫌犯,将你关到刑部去审讯!” 寒江本就已经被兰贵人的死相吓得魂不附体,听见皇上的呵斥,更加如一团烂泥一般瘫软在地,跪都跪不住了。一旁的筱霜扶了她一把,说道:“回皇上,寒江是第一个见到兰贵人出事的人,必定是吓坏了。” 皇上性情再温善,遇到这种事情也难免失控,还哪有心情去体谅一个侍女,当下冷哼一声,说道:“既然如此,便由你先说!” “是……”筱霜的脸色也很不好,但比寒江要冷静一些,她说:“兰贵人从宫宴上回来,便说身子疲累,将众人都遣出了内殿,只让我与寒江在里面守着。但贵人自从有了身孕,在吃食上便琐碎些,才躺下眨眼的功夫又起身说要吃核桃酪。” 筱霜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微微抬头看了看众人,才说:“因贵人平日就常吃这个,小厨房一般都会备着,去取一趟也用不了多长时间,所以奴婢也没有叫小丫头们去取,直接亲自去了一趟小厨房。” “可……就在短短的,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筱霜的讲述突然停住,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抖动似风中枯叶。众人能感觉到她正强自压抑着内心的恐惧,便也没有催她。缓了好一会,她说:“我端着核桃酪,从远处走近,就看见有一个东西从内殿的门口爬了出来。我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脚步的顿在了原地。细看之下,原来那一团黑影竟然是寒江!” “我惊惧之下,手中的装核桃酪的食盒掉在了地上,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声音在夜里空寂的宫殿中尤其响亮。在地上爬的寒江似乎被声音惊到,便靠在门扇上捂着耳朵惊叫起来。然后云华宫里的宫女内侍们便都出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可寒江压根说不出话来。我心想别是主子出了什么事,便率先冲进了屋子去看主子。谁知……兰贵人她……就是现在的这个样子,躺在屋子里……血流了一地,但那时她似乎还有一口气的……” 筱霜没有再说下去,但众人都知道,就算还有一口气,这样的伤势也是救不活的了。而且,夜里要宣太医,必然是要先跟上面禀报的,等上面准了此事,兰贵人也早就没气了。所以宋太后没有质问她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宣太医,而是问道:“之后你便去筵宴上禀告了?” “是,之后奴婢便跑去禀告太后和皇上了。” 皇上的目光落在筱霜身上,问道:“也就是说,兰贵人遇害就是在你去取核桃酪的这段时间之内?而殿内只有寒江一个人陪着兰贵人?” 筱霜无声点头,看向一旁的寒江,而对方仍旧是那副惊吓过度无法回神的模样。根本没有意识到,她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 皇上皱眉看了寒江一眼,沉吟着看向其他云华宫的内侍宫女,问道:“你们当时都在何处?难道没有听见内殿有异样的响动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率先说话,皇上便点着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宫女问道:“你说。” 那宫女激灵灵抖了一下,叩头说道:“回,回皇上的话,因为时辰已经不早了,奴婢今晚又不当值,所以便打算早些睡下。并没有听见什么异常响动……是听见了寒江的尖叫声才出门询问的。” 皇上听她说完,又指了一个内侍道:“你说。” 那内侍被点到头上,只能硬着头皮说:“奴才今日当值,在宫内巡守,但并未见过什么可疑的人,只不过……事发之前,好像听见有什么东西掉落发出闷闷的‘砰’的一声,但声音很小,如同错觉一般,所以奴才也并未在意,然后,过了一会,就是筱霜说的,噼里啪啦食盒砸落的声音,紧接着寒江的叫声就响起来了……” 紧接着,其余人也多多少少说了几句,但大都与方才几人说的差不多。皇上紧皱眉头,再一次向寒江看去,但此时殿前司的人前来回话,打断了皇上的审问,说道:“启禀皇上,臣已经将云华宫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并未发现可疑之人。” 宫里出现命案,自然非同小可,万一是刺客,今日能悄无声息杀了兰贵人,明日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杀害皇上与太后。所以,皇上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说道:“此事决不可姑息,你现在带人将整个宫中都搜查一遍!万不可忽视任何一个角落!” 纪尔岚在一旁听着皇上问话,一边留意着众人,跪地被审问的一群宫女内侍中,也就筱霜言语明确,将事情的始末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其他人都是东一句西一句。她看向筱霜,问道:“你是兰贵人身边自小服侍的婢女吗?” 第98章 意外的牵扯(一) 秋殿生凉,筱霜跪在庭中的青石地上,瑟缩着抚了抚自己的手臂,回话道:“是,奴婢是蒋侍郎府上的家生奴婢,从小就跟在主子身边伺候,寒江也是。我们俩人一起陪同主子进的宫。” 刚刚苏醒过来的蒋侍郎夫人郑氏,听筱霜说起女儿的旧事,又爆发出一阵悲痛欲绝的哭声,即便她掩着面,也能让众人感受到那种惨烈无法抑制的情绪。 “那么,你肯定对兰贵人身边的人事十分熟悉?”纪尔岚看了一眼皇上的神色和几乎崩溃的寒江,又问:“寒江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否与兰贵人起过冲突?” 筱霜忧虑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寒江,说道:“奴婢觉得寒江不会是杀人凶手,她平日里胆子就很小,人又老实,也没有什么可与主子冲突的地方。主子待我们也很好,毕竟是从幼时就相伴长大的情义。” 纪尔岚将目光看向其他宫女内侍们,他们也都连连点头,一个年纪较小的宫女似乎也寒江的关系不错,说:“是啊,寒江姐姐的脾气很好,平时做事也十分踏实,与云华宫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发生过口角。” 蒋侍郎夫妇就在一旁听着,没有生出疑义,说明筱霜所说的的确属实。 众人都沉默下来,一个婢女在无冤无仇的情况下,杀害自己的主子,有什么好处?兴许皇上盛怒之下让她们陪葬也不是不可能的,实在是百害而无一利。 纪尔岚看向皇上,见他终于将愤恨的目光从寒江身上挪开,松了口气。如果这个时候皇上就一怒之下把寒江给处置了,后面的探查便又要麻烦许多。她适时说道:“皇上,太后娘娘,这些人宫女内侍一时间也无法证明与兰贵人的死有关,不如先找地方关押起来,过后若有疑问在一一进行审讯。” 皇上微微侧身,看了一眼殿内兰贵人的尸体,又皱眉移开,沉默的挥了挥手,准许了纪尔岚的建议。他的近身内侍李公公立刻叫人将宫人们带了下去。 筱霜依旧扶着寒江,两个人步履艰涩,背影单薄。寒江还光着两只脚,白色的布袜沾了不少灰尘。纪尔岚看着她,目光无意中看见她身边的筱霜后脚跟微微踮起,走路似乎有些异样。便出声唤道:“筱霜,你的脚怎么了?” 筱霜脚步一顿,回头看向纪尔岚,却被身旁继续往前走的寒江扯了一下,差点摔倒,她轻声‘哎呀’了一下,然后福身告了一声罪,才说道:“那时去筵宴上报信,跑的急了些,脚上兴许是磨破了,有些疼痛,所以走路有些不舒服。” 纪尔岚点点头,示意让她们离开。 大理寺的人也在这个时候来了。不出意外的,纪成霖身为大理寺正也在其中。然而,除太医和王爷之外,外男无事不得进入后宫,因此没有皇上发话,众人都不敢擅自乱动,只能静立在一旁等候指示。他看了纪尔岚一眼,目带询问,却也一时间没办法交流。 仵作跟纪尔岚详细交代了需要查看的地方,并且给了纪尔岚数样东西,包括试毒的银针,验尸用的薄皮护手等。他说:“纪姑娘尽量不要让尸身的血液沾到皮肤,如果不小心沾到定要马上清洗,否则,如果尸体有中毒的情况,银针又无法验出,你便要跟着遭殃了。” “嗯,我知道了,多谢。” 纪尔岚在众人各色奇异至极的目光中,带着月息两个人在内侍总管李公公的‘陪同’下,进了内殿。 从兰贵人遇害至此时,已经有一个多时辰,她周身流淌在地上的血液已经发黑凝固。 而她的死状实在太过狰狞,就算是李公公这种见惯了宫内各色死尸的人,也不由迟疑了半晌才上前。 凶器就被仍在血泊之中,是一把宝石镶嵌的锋利匕首。之前被兰贵人的衣裙挡住,所以没有看见。纪尔岚将之拾起,仔细看了看。用一块白布包好,准备一会交给大理寺的人询查来历。 她先取了血液用银针试了试,又观察兰贵人的脸色以及耳鼻喉口眼睛等位置,发现兰贵人并没有中毒的情况。而腹部的伤口,对于纪尔岚和月息这种常用刀剑的人则好辨认多了。 月息说道:“凶手好像十分憎恨兰贵人,疯狂的在她的腹部用匕首刺了十多刀,然后用力划开了腹部,将婴儿挑了出来。可是……”她犹疑了一下,说道:“这么剧烈的手法,为何兰贵人没有出声呼救呢?反倒是寒江惊叫出声之后才引来人查看?” 纪尔岚挪动身子,半跪在兰贵人上半身处,轻轻扶起她的头,发现她后脑处有一出肿胀的十分厉害的伤口,她让月息来看,猜测道:“我想,这里的伤势也是兰贵人至死的原因之一。凶手先是用重物将兰贵人砸晕,便立刻举刀行凶,剖腹取子。所以兰贵人是在昏迷中被刺的。” 月息疑惑道:“可是,既然是要杀人,为何不干脆利索的杀掉,还要……这样?” “肯定是因为憎恨。”李公公插嘴道:“凶手有机会将兰贵人一刀致命,却不这样做,而是以这般残忍的手段将其杀害,明显是有泄愤的心思。” 纪尔岚赞同点头,说:“不止如此,还有一点十分奇怪。你看这边的伤口,从皮肤被破开的痕迹来看,匕首应该是自下往上刺入的,所以,凶手既不是在侧面,也不是在背面,而是在兰贵人倒下之后,蹲在她头部这里行凶的。” 一旁的李公公疑惑道:“这……岂不是太过怪异了?” 纪尔岚皱眉想了想,也没什么头绪。便去看地上那个已经成形的婴孩,她稍加辨别,说道:“是个男婴。” 月息听闻是个男婴,心中有些许猜测,却不好在李公公面前说出口,以免弄巧成拙。于是,便起身去看地上的血迹。说道:“兰贵人似乎一开始就倒在这里,并没有过分挣扎,只有周围被渐到零星血点,屋子里其它的地方都没有什么异样。” 纪尔岚用手覆住兰贵人的眼睛,企图合上她的眼皮,试了两次没有用。纪尔岚叹了一声,不再尝试,却突然看见她的左侧脸颊蹭上了一块灰,细看之下,居然还有几道花纹:“这是什么?” 月息连忙过来查看,李公公也弯腰抻长了脖子往兰贵人的脸颊上看去,说道:“这……好像是鞋底印?” “公公可能从这这鞋底印记看出来历?” 李公公说道:“宫中所有宫女的衣裳鞋子都是统一发放,鞋底的印记自然也是一样的,区别也只是大小而已,但这条印子太过细微狭窄,咱家也实在分辨不出……” 纪尔岚点点头,去看寒江惊慌之下跑掉的两只鞋子。 那鞋子是靛蓝色布面软底鞋,一只甩落在门槛上,一只掉在兰贵人近旁,近处这只鞋的侧面沾了些许血迹。李公公皱眉道:“难道凶手就是寒江?她方才神志不清的模样是装出来的?” 月息也疑惑道:“是啊,就算是惊慌失措,也不至于两只鞋子都跑掉了啊?会不会是沾了血迹,她怕别人怀疑,所以故意甩脱了?” 纪尔岚反问道:“可是,这样一来,她的嫌疑岂不是更重?你们想一想,事发的时候,这殿内本就只有她一个人守着,出了事情,众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她,难道甩脱了鞋子能帮她脱罪吗?明显不能,反而更让她难以说清。所以,这里面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三人出了内殿,将详细的情况跟众人一一说明。皇上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太后则发号施令道:“既然事发之后,侍女立刻前来禀告,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凶手一定还在宫中,殿前司不可松懈,宫中所有进出人等必须经过严密的排查!” 临湖的宫宴之上,诸位大臣及其家眷莫名奇妙被晾了一个多时辰,看见宫中四处守卫突然多了起来,难免议论纷纷。几乎已经月上中天,纪尔岚才跟随太后与皇上等人回到了众人面前。 元阳郡主和程潇潇立刻扑到纪尔岚身边,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兰贵人出了什么事?” 纪尔岚摇摇头,示意她们先不要多问。两人对视一眼,往皇上所在的位置看去,见他面色极差,一脸沉郁,便知趣的消了打听的念头,老老实实坐回自己的位置。 纪尔岚往自己的父亲那里看了一眼,见他垂头站在大理寺少卿谢堂前的身后,两人都是默不作声,似乎在极力渐少自己的存在感。然而皇上还是说道:“谢堂前!朕给你三日时间!务必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谢堂前苦着一张脸下拜道:“皇上,臣连尸首都没看见……” 皇上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纪尔岚,对她说道:“朕特许你参与此案,随时可以进宫,以协助大理寺将事情查清楚。” 纪尔岚在一片哗然中走上前,应道:“是,臣女一定尽力而为。” 第99章 意外的牵扯(二) 众人都相继离开,只有宋玉衡还留在宋太后身边,跟着她一同登上銮驾往寿坤宫而去。 天色已晚,耳旁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车内两人的头发被钻进车帘的冷风撩动,都不由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宋太后有些疲惫的靠在车内厚厚的锦垫之上,眉间似有隐忧。宋玉衡拿起一旁的美人锤轻轻为她锤起腿来,轻声问道:“太后娘娘似乎对今日的事情有所疑虑?” 宋太后沉默片刻,看着她说道:“阿衡,你为何要将纪家那丫头扯进这件事中。” 宋玉衡抬眼,寒凉的夜色将她的面目衬得晦暗,她皱眉说道:“我总觉得这个纪尔岚是个祸害。” “就算如此,你将她扯进这件事情里,难道还能将兰贵人的死推到她身上不成?”说到兰贵人,宋太后的面上有片刻的阴鸷,神色间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然而,她没有对宋玉衡言明的意思,只是说道:“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让你顺利入主中宫,然后便是瑶仙与渡王的亲事,切莫要节外生枝。” 宋玉衡张口,却不想多说这两件亲事,便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转而说道:“阿衡是觉得这个丫头太过聪明,以后会坏事。毕竟,外界风传她与渡王关系匪浅,至今咱们也未查明到底他们是因何相识,万一渡王真对她有心,怎么办?” 她略微顿了顿,又说:“我是说……瑶仙心思简单,恐怕不是纪尔岚的对手。将来难免不是祸患,不如找个机会一举解决了……” 宋太后沉吟道:“一个小丫头而已,又毫无背景根基可言。即便是真入了渡王府做了庶妃乃至侧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瑶仙心思单纯,不是还有你我吗?将这种小角色捏在手中,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大可不必为了她多生事端。” 宋玉衡一时沉默,想着纪尔岚那双清亮逼人的眼睛,暗自心惊了半晌,说道:“是,阿衡知道了。只是,如果有机会,还请太后娘娘助我将她除去。阿衡觉得,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 “那是自然,你若有所察觉,哀家自然也相信你的判断。”宋太后不知宋玉衡为何如此固执的要对付纪尔岚,却还是点头了。随后将话题转到兰贵人身上,说:“你对兰贵人的死,可有头绪?” “并无头绪。阿衡想不明白,有谁会杀兰贵人,杀了她有什么好处?”宋玉衡面露疑惑,说:“她当下虽有几分得宠,与其他嫔妃也并无什么不同,相比之下,她的父亲不过区区四品礼部侍郎,专司祭祀礼仪等事,毫无实权。又有什么地方会妨碍到别人呢?就算她生下皇子,也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阿衡是真的没有想明白。” “嗯……”宋太后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却没有下文。 宋玉衡凝神细思,说:“兰贵人的死必定不简单,若有什么阴谋在其中,纪尔岚说不定真能查出什么,到时候咱们也好顺藤摸瓜,提前防范……”她说完,又重新挥动美人锤替宋太后锤腿,马车中一时有些沉默。 隔了许久,宋太后突然说道:“怕就怕,因为兰贵人的死而牵扯出不该露于人前的东西……” 宋玉衡愣怔的看着她,有些不明所以,兰贵人能牵扯出什么? 此时,纪尔岚一行人才刚出了宫门登上自家马车。 元阳郡主与程潇潇非闹着要跟她走一段,将急着询问事情原委的纪成霖都给挤到了一旁。纪尔岚无奈劝道:“郡主,潇潇,此事关系重大,在未查明事情真相之前,哪里能轻易透露呢?你们还是早些回府休息,等事情有了定论,我一定跟你们说一说,可好?” “不行……即便不能多说,我也要跟你一起走!”元阳又犯了倔脾气,大有一言不合就要跟着纪尔岚回府的架势。 这时,渡王杨戭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元阳,这么晚了,你不回公主府去,还要去做什么?” 元阳的顿时僵在原地,只觉得自己头皮麻了一下,回头心虚的看了渡王一眼,立刻乖顺的说道:“舅舅,我这就回去了。”说罢,她朝纪尔岚嘟嘟嘴,挤挤眼,带着一干下人头也不回的走了,同方才的耍赖行径简直判若两人。 方清雪嘀咕道:“总算还有个人能治她……” 程潇潇悄悄朝她们咧咧嘴,对渡王也是又敬又畏,说道:“谁敢惹这个煞星……我也走了……你们两个也早点回去吧,咱们明日见。” 纪尔岚目送她离开,看了渡王的马车一眼,见大理寺少卿谢堂前紧赶慢赶凑了上去,苦着脸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他一回头,便看见纪成霖和纪尔岚站在不远处,连忙招手让他们过去。“唉……渡王爷您看,这事当真难办……” 纪成霖父女俩走过去的时候,听见他正在跟渡王诉苦,以寻求意见。 渡王说道:“此事虽然蹊跷,你也只按部就班去查便可。但,无论如何不要以见不到尸体为由,就敷衍皇上。否则,你很可能会被迁怒。” 纪成霖弓着腰垂着头,站在谢堂前身后。听了这话,不禁出了一身的冷汗。谢堂前是他的顶头上司,对方捅了篓子,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而纪尔岚则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一般。 谢堂前脸色更苦,不知怎么回渡王的话,却又听他说:“你尽可以相信纪姑娘的眼力,有她充当仵作,想必差不了。” 谢堂前回头惊愕看了纪尔岚一眼,急忙点头称是。 三人送走渡王爷的车驾,相顾无言了一会,谢堂前说道:“纪老弟,这事,你看,既然是皇上应许的事情,明日便请你带着纪姑娘来大理寺参与办案吧。” 这一声纪老弟,足以说明了纪成霖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与大理寺的同僚们打成一片了。他说:“这是自然,请谢兄宽心。” 客气一通,父女二人终于得以上了马车,可纪成霖满肚子的疑问,却突然不知从何问起了。纪尔岚便先说道:“皇上只是让我帮忙查看,并没有说一定要我帮忙查出真凶。但父亲终究是大理寺的人,若不能在三天之内结案,恐怕也要受到牵连。” 纪成霖更不知道怎么说了,之前想要问的,这时候也觉得没必要再问了,便说道:“尔岚,你一向聪慧,若查到了什么,也要谨慎行事,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事情不该说,要心中有数。” “是。” 夜里浅眠,纪尔岚梦中翻来复去的出现兰贵人惨死情景,索性起身练剑。 院内的樟树在暗淡的天光下遮下幽深的树影,落叶在纪尔岚的剑风下被卷起,纷扬一片。杨戭轻笑一声:“昨夜回府那么晚,居然这么早就起身练剑?” 纪尔岚一个旋身,凌厉的剑气在一瞬间化为无踪。她诧异道:“王爷怎么来了?” “找你说说兰贵人的事。”杨戭即便已经知道纪尔岚在武道上深不可测,却还是被她收放自如的剑法给惊艳住了。但他并未有所表露,而是说起昨夜的案情。 纪尔岚原本也是想找机会问问渡王的,只是没想到他会主动来找自己说明:“王爷这个时辰来,若我还没有起身,难道你就在我这院子里等吗?” “不会。”杨戭面色丝毫未变,平静说道:“我会叫醒你。” 纪尔岚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他不是什么会体谅别人心情的人。她抬手请他进了屋子,问:“不知王爷对兰贵人知道些什么?” “有一些你能查到的事情,我不妨就直接告知于你,免得时间紧迫,你还要下一番功夫去查,浪费时间。” 纪尔岚点头:“如果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 杨戭不置可否,说道:“兰贵人在入宫之前,有一桩指腹为婚的亲事。但皇上有意让兰贵人入宫的消息传到蒋府之后,那门亲事就不了了之了。” ‘不了了之’这样的形容,对于一件指腹为婚的亲事来讲,似乎过于简单了些。既然兰贵人想要入宫,就必然要想一些办法来摆脱这门亲事。纪尔岚说道:“想必其中也是废了一番周折吧?对方是什么人家?是否心中不平,会做出什么报复的事情?” “对方是蒋侍郎的旧友,因家中老母亲去世,卸职丁忧。之后仕途不畅,如今也只是小小的地方官而已。他的长子,也就是之前与兰贵人定下亲事的徐公子,突然得了急病,变得痴痴呆呆,他家里人遍寻名医也没能治好,但就在最近半年来,徐公子的病情突然有所好转。” “他好了?”纪尔岚立即想到:“难不成是徐公子病好了,所以对兰贵人实施了报复吗?” 杨戭摇摇头,说:“不,他已经死了。” “死了?”纪尔岚惊讶道:“怎么就死了?” “意外摔下马,折断了脖子。” 纪尔岚一时难言,边想边喃喃道:“兰贵人得到了皇上的垂青,想要入宫,紧接着,与他指腹为婚的徐公子就得病痴傻了。刚刚有所好转,又坠马摔断了脖子,也……未免太巧了些。” 杨戭点头:“的确过于巧合了。” 纪尔岚见对方赞同,又说:“还有一点,我所见过的女子当中,兰贵人当真算不得什么倾世美人,也并无才情美名,性情也不是少见的那种,何以就被皇上一眼看中了呢?” 杨戭轻声哼笑了一下,说:“这就要从另一件事说起了。” 第100章 汀兰 天光破除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在鱼肚白与天青色之间,添上了几缕金黄。纪尔岚顺手推开窗子,让冷空气吹进来,冲散屋内一夜憋闷的气息。她微有疑惑,问道:“难道皇上与兰贵人之间,还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事吗?” “准确的说,并不是兰贵人。”杨戭的目光微微眯起,看着窗外一只鸟雀扑棱棱的跳上枝头,说道:“有一个人,兴许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了。但我却还有印象。” 纪尔岚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寻常,迟疑着问道:“是谁?” “是从小服侍皇上的贴身宫女,汀兰。”他将目光转回室内,看着站在明暗交界处的纪尔岚,缓缓说道:“她比皇上年长五六载的样子,先前是宋太后身边的女婢,因其聪慧细心,便被指派道皇上身边照顾饮食起居。皇上也很喜欢她,对她十分依赖,继位之前,一直是汀兰服侍左右,几乎寸步不离。” “这也不奇怪,从小培养起的感情,比其他人难免要宽厚许多。”纪尔岚说着,话音一顿,问道:“王爷说汀兰一直服侍皇上到继位之前?那之后呢,她去了哪里?为什么不继续服侍皇上?” “就是因为感情太过亲厚,所以宋太后深觉不妥,对汀兰起了防范之心。所以,就在皇上继位的前一年,也就是他十六岁,汀兰二十出头的时候,宋太后将二人分开了。” 纪尔岚不解:“不过是个宫女,就算皇上对其看重些,最多也就封个嫔妃,为何宋太后如此在意?” “宋太后过于看重权势,因此在皇上年幼时少于关爱,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先皇身上。汀兰十几岁到皇上身边,正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纪,充当了姐姐,知己,甚至是母亲般的角色,将所有的温柔美好都给了皇上。同时,又是他成年之后的第一个房里人。” 杨戭说到这,脸色微有些不自然,可纪尔岚似乎并没有留意到,只是顾自细思他说的话。于是,他接着说道:“两人之间如此复杂的情感,几乎夺走了宋太后身为一个母亲所有被依赖信任的可能。天长日久,皇上只要有汀兰在身边就能够安心,而宋太后这个母亲,几乎成了可有可无的人。” 纪尔岚忽有所感,说道:“宋太后觉得皇上对她不再依赖亲近是因为汀兰,所以,她要除去汀兰,让皇上重回她的掌控之中?” 杨戭端详了一下纪尔岚的神色,默认了她的说法,道:“你知道宋太后的为人,恨不得将一切都紧紧攥在自己手里。皇上对她越发疏远,反而对一个宫女如此上心,她心中难免会不舒服。就如同天下间的婆媳关系一般,总有些争抢的意思,而中间这个被争夺男人,态度很重要。” 纪尔岚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说:“想必,宋太后这个时候,还没有真正生出夺走汀兰的打算,但,她肯定表明了自己的想法,甚至与皇上因为汀兰的事情发生过争执,但皇上似乎没有体谅自己母亲的心情,一味护着汀兰。这才让宋太后真正生出了危机感。” 杨戭点头:“没错,宋太后认为,如果再放任下去,汀兰很可能成为巨大的威胁。皇上有可能会因为汀兰而做出违背她的事。更何况,那时宋太后对皇位已经十拿九稳。作为未来的皇上,身边本就不应该有如此在意的东西或人,那会成为致命的弱点,是绝对不可以的。所以,宋太后无论是理智上还是感情上,都不愿容忍汀兰的存在。” 纪尔岚想起昨晚筱霜说兰贵人出事了的时候,皇上第一时间露出的,看向太后的那种神色,分明是质问,心痛,不解等种种情绪混杂而成的。似乎在问:你已经带走了汀兰,难道连一个像她的人都不肯留给我? 但随即,他似乎又想明白了,兰贵人的死并不太可能是太后下的手,那种表情才消散无踪。 她叹了口气,说:我想,汀兰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吧。” “我并不知道宋太后最终是如何处置汀兰的,总之,皇上继位的前一年,她就消失不见了。”他敛眉抿唇,沉默了一会,说:“我之所以与你说这么多汀兰的事情,是因为我还有另外一个猜测。” “是什么?” “我觉得,即便宋太后已经打算好了要除掉汀兰,也有许多办法让她合情合理的消失,可当年的情况是,汀兰突然在某一天的早晨消失不见了,十分突兀,没有理由,没有半点缓冲,就人间蒸发了……” 杨戭仍旧记得那天早上,他坐在父皇的病榻前亲手伺候汤药,听见门外皇上与宋太后的几句争吵。 皇上的语气有些急,说:“母后,汀兰是您指派到我身边的,多年来谨小慎微,尽心尽力,您到底有什么不满,如此容不下她?先前,您不是已经答应让她留下?为何又出尔反尔?她现在到底在何处?” 宋太后的声音则是一片冰冷,说:“我这么做,自然有原因,你以后就当从来没有过这个人吧!” 杨戭从记忆中回神,问纪尔岚:“你是否留意到,皇上说的那句话?” “嗯,皇上说太后已经答应他,让汀兰留下。” “没错,宋太后一向强硬,但答应过的事情,都会做到。可她却在汀兰这件事情上反悔了。” “王爷的意思是,有突发的意外,让宋太后不得不对汀兰下杀手。” “正是。”杨戭从椅子上站起,缓慢的踱了两步,说:“当时,正是皇位更替的紧要关头,而汀兰与皇上如此亲近,是否无意间知道了什么隐秘之事,以至于宋太后不肯放过她?” 纪尔岚沉吟片刻,才说:“王爷如果想查这件事,恐怕有些难了。如果汀兰还活着,如今也有三十岁左右了,当年与她共事的宫女想必也都被放出宫了。” “我虽有心探查,但也并不强求。借着兰贵人的这件事情,若能探查出什么自然是好的。若查不出,也没办法,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暮冬几个早已起身,但察觉到纪尔岚正与渡王谈话,便都在外面候着没有进来。杨戭说道:“先不说这个,关于兰贵人的死,你要从哪里查起?” “目前,只有两条线索。一条是方才王爷与我说起的,关于那个指腹为婚的徐公子。还有一条,就是兰贵人在宫中的一些往来。” “嗯,那么,你今日去往大理寺,记得换身男装。” 纪尔岚一怔,没想到他还会提醒自己这个……“这是自然。穿着裙子到处跑,也不甚方便啊。” 杨戭一离开,暮冬终于松了一口气,说道:“这位王爷也真是的,动不动就黑灯瞎火来找姑娘说话,半点也不避讳……万一被人瞧见了,可怎么说的清?” “想必王爷从没把我当成个姑娘来看。”纪尔岚笑说:“好了,别说这些,你们快些收拾齐备,替我找一套男装出来,今日还要跟着父亲去大理寺查案,事关重大,半点马虎不得。” 众人都领命各自去忙,片刻功夫就将纪尔岚从上到下折腾好了。出了院子正遇上纪成霖往这边过来,看见纪尔岚这一身小公子的打扮,愣了一下,又点头道:“这样不错,走吧,别耽误正事。” 到了大理寺,谢堂前还没来,纪尔岚便问了关押筱霜等人的地方,随便叫了一个内侍出来问话。“你在云华宫领的什么差事?” 这内侍面容清秀,说话很是利索,答道:“小人就在贵人跟前听命,跑腿传话的。” “这么说,你应该对兰贵人平日接触的人事比较了解。”纪尔岚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的问道:“那么,你可知道寒江近一段时间,可有与外人接触过?亦或是在其它宫中,有经常来往或熟识的人?” 那内侍想了想,说道:“寒江性情温软,待人和善,但她胆子特别小,不喜欢与陌生人打交道,因此,与云华宫之外的人几乎没有来往。” “之前你们说她与兰贵人并没有什么冲突。但除此之外,寒江是否曾对兰贵人有所求,然后被拒绝之类的事情?” 内侍缓缓摇头,思忖了半晌,说“没有啊……别说寒江没什么所求,就算是有,她也未必敢对主子说起。” 纪尔岚皱眉:“你再仔细的想一想,平日寒江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没有,或者出现过什么生气不满等情绪没有?” 内侍一脸苦恼,半晌,他突然说到:“我想起来了,寒江似乎一直为自己的将来所担忧。” “哦?你具体说来听听。” “寒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有一次偶然说起,宫女二十五就可以出宫了。但她是兰贵人的贴身大宫女,很有可能留下在云华宫做个管事的姑姑。她说不想留在宫中,又怕兰贵人不让她离开。” “为什么兰贵人会不让她离开?不是还有筱霜吗?” “正因为筱霜已经求得了主子的同意,年纪一到便可出宫,所以寒江才发愁的。毕竟两个贴身伺候的大宫女,不能两个都走了,通常都会有一个留下做管事姑姑的。” 纪尔岚疑惑道:“为什么筱霜这么早就定下要出宫了?” 第101章 三日之内 大理寺关押嫌犯的静室,颇有些昏暗,这小内侍伺候人是惯了的,十分顺手的挑了挑烛火,才说:“筱霜和寒江两个,是主子面前极得力的,尤其是筱霜,云华宫里的大小事情几乎都是她管,所以,她在主子面前,比其他人都有脸面。若是有所求,直接跟主子说就是了,怎么会与我们这些人透露呢?” “也就是说,你们只知道她将来到了年纪要出宫,却不知她是为了什么要出宫?” 小内侍语气不急不缓,朗声中带着一丝柔和,条理清楚,让人听了很是舒服:“也不能这么说,虽然不知道筱霜有什么打算,但宫女的出路,无非就是两条。有的人喜欢宫里的富贵,就留下管事姑姑,跟着主子风光。有的人不喜欢宫里勾心斗角,战战兢兢,就出宫寻了良人,过普通日子,虽然不一定过的好,但起码不用再伺候人。” 纪尔岚听他说的,的确是大实话,便问道:“那么筱霜在兰贵人面前这么得力,却想要出宫,难道宫外有什么她牵挂的人吗?” “这我就不知了。”小内侍摇摇头,说:“不过,寒江性子软,平日与我们相处的亲近些,所以,她的事情众人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她这人胆子小,在宫中如履薄冰,过的不太好,稍微有点事情,就吓得整夜睡不着觉,所以,着急出宫也是常理,并非因为其他。” “嗯。” 纪尔岚点点头,沉默着想了一会,便让他回去了。自己也回到前面,发现谢堂前已经到了大理寺,但神色间依旧阴霾,想必昨夜也没有睡好。跟众人讨论的半晌应从何处着手,却因为有诸多避讳而毫无进展。 纪尔岚一身男子装扮跟在纪成霖身边,想不引起注意都难,因为是皇上亲口任命的,所以她也算的上是‘御用’的女仵作了。 她做男子行止,拱手跟众人打了招呼,又具体说了一下尸体的情况,便止了声。等其他人都领了各自的任务离开,她才对谢堂前说了兰贵人在进宫前与徐家的那桩亲事。可对方听了之后,颇有些忌讳,毕竟兰贵人已经是皇上的女人,就算现在已经死了,也不好声张兰贵人与其他男人的牵扯。 纪尔岚看着他犹疑不定的神色,就知道他拿不定主意是查还是不查,她沉吟片刻,说道:“皇上只给了三日时间,谢大人定然有许多事情要着手安排,不如,去蒋家询问的事情就交给在下,大人觉得可行?” 谢堂前看了一眼纪成霖,想要征询他的意见。“纪老弟觉得此事可稳妥?” 纪成霖也没想到纪尔岚会把这件事包揽上身,但她话已出口,自己若是拒绝,便会得罪谢堂前,所以,他虽然不愿意,却还是说:“小女生性细心谨慎,想必问一问话还是没问题的。” 谢堂前松了一口气,对纪尔岚说道:“既然如此,就劳你多费心了。” 纪尔岚连忙恭敬道:“大人客气了。” 纪成霖在背后用眼神悄悄示意纪尔岚不要捅出什么乱子,便跟着谢堂前去调查其他可疑事宜了。 月息小声说道:“这个谢大人是出了名的胆小怕事,真不知道是怎么混上大理寺少卿的……” “胆小怕事未必不能办好事。”纪尔岚轻轻一笑,也不在意谢堂前将烫熟的山芋甩给自己,说道:“走吧,我们先去蒋家走一趟,回头再过来盘问寒江等人。” “听说寒江一大早的时候突然大哭了一场,她不会就这么吓疯了吧?” “能哭,说明她已经将这股惧怕的情绪发泄出来。如果一直憋着一言不发,才真容易疯掉。” 蒋府也在永安坊中,与纪府只隔了两条街巷。 听说是办案的人前来问话,门房赶紧小心将纪尔岚迎了进去。蒋夫人郑氏双眼浮肿,布满血丝,见是昨日给女儿眼看尸身的姑娘,又忍不住悲声痛哭,纪尔岚安慰道:“夫人请节哀,为今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查明兰贵人的死因。疑问之处,还请您能告知详情。” 然而郑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根本听不进她的话。 纪尔岚无奈之下,只好说道:“皇上只给了三日时间查明事由,若到时候不能给皇上一个答复。恐怕蒋家也会受到牵连,到时候,蒋大人还如何在皇上面前听命办事?” 郑氏一听这话,眉目间愁容更胜,却渐渐止了悲声,说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纪尔岚想了想,先问道:“兰贵人可曾跟您提起过宫中的事情?” 郑氏摇摇头,哽咽道:“云儿进宫时日尚短,位分不高。所以自从她进宫之后,我便没见过她的面。平日里书信也不能多说宫中的事情,只有些家长里短。没想到再见面,她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兰贵人本名蒋云,封号带一个‘兰字’,应该是取自‘汀兰’。 “那么,兰贵人可曾在信中表露过什么特别的情绪,比如说对什么事情不习惯,亦或是对身边伺候的下人不满等等?” 郑氏不知道这些问题对案情有什么用,却还是一五一十的回答道:“她进宫虽然才一年多,皇上却对她颇多恩宠,在宫中事事精致周到,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不习惯,她在信里也并未提过……”她想了想说,“只是刚开始进宫的时候,时常会说想念我和她父亲。又说往后相见太难……你也知道,即便将来我能进宫去探视,也是不能多说什么的。” 宫里眼线众多,尤其是嫔妃之间尔虞我诈,争宠的手段层出不穷,哪里能随意说话,甚至抱怨呢。 纪尔岚表示理解,听郑氏说道:“好在云儿身边的两个丫头都是从小陪着她一起长大的,平日里能与她说说知心话。只是有一次来信,她说筱霜二十五就要出宫,寒江虽然稳妥,却太过胆小怕事,并不适合在宫中,兴许到了年纪也是要走的。她很有些苦恼,同我提了两回……” “看来,兰贵人是十分体谅自己的婢女的,筱霜说要出宫,她竟然就答应了。” “是啊……云儿的脾气是很好的,对身边的下人从不苛待打骂。” 纪尔岚不置可否,母亲看女儿,自然是处处都好的。她问:“关于兰贵人指腹为婚的事情,夫人可否详细与我说明?” 郑氏一愣,没想到她已经知道此事,神色便有些异样。 纪尔岚说道:“大略的事情我已经知晓,只是怕漏下一些细微之处,所以,还请夫人不要隐瞒。” “这,这件事……与云儿的死,难道有所关联?”郑氏的脸色渐渐变得煞白,她讷讷道:“你的意思,这件事情,是徐家的报复……” 纪尔岚看着她,有些诧异。 郑氏直接说出了‘徐家的报复’这句话,说明她心中清楚,关于蒋云的亲事,他们蒋家是对不起徐家的。可退亲之事,不是因为徐公子得病痴傻了么?就算是蒋家主动退亲也是情有可原。毕竟,谁也不会将好端端的女儿嫁给一个傻子。想必被退亲的一方,即便埋怨伤心,也不会说出怪罪的话来。 既然如此,郑氏心中为何如此不安?为何她会觉得亏欠,以至于认为对方有可能做出报复的行为? 纪尔岚直视着她的眼睛,并没有说穿此中关节,而是说道:“并不排除这种可能,但事情没有下定论之前,一切都只是可能,蒋夫人还是先不要多想。” 郑氏默了默,知道躲不过去,只好说道:“云儿之前的确有过一门指腹为婚的亲事。因为蒋家与徐家是故交,一直都有往来。但徐家哥儿突然发了病,变得痴痴傻傻。徐家想了很多办法都没能治好。我们……总不能看着女儿嫁给一个傻子,只能选择退亲……” “徐公子突然发病?是在蒋家得知皇上的意思之前,还是之后?” 郑氏一惊,马上开口说道:“我记不清了。”可随之她面上现出懊悔神色,仿佛知道自己的谎言轻易就可以被揭穿,于是改口说道:“好像是之后……原本云儿得知皇上的意思,并没有想要进宫,可谁知徐公子就在这个时候发病了,云儿也没有别的选择……” 就算是这样,蒋云在徐公子病痛之时,转脸就进了宫,也未免凉薄了些,毕竟是从小相识,身负婚约的一对。 但纪尔岚没有对她的辩解进行反驳,只是顺着她的话问道:“蒋夫人可否带我去兰贵人之前住的院子看看?她之前院子里的人可还在府上吗?” 郑氏见她不再追问徐家的事情,痛快的点点头,指引她出了花厅,带着她往蒋云出阁之前的院子而去。一边说道:“她进宫只带了筱霜和寒江,其他人,有的还在,有的被指派到别处去了。” 兴云阁久无人住,却打扫的干干净净,并无人去楼空之感。由此也能看得出,蒋侍郎夫妇对自己这个女儿是很疼爱的。院子里的几个小丫头见有外人来,都好奇的站在角落里张望。郑氏说道:“这位是纪姑娘,皇上亲口指派查探案情的,你们几个都过来。” 纪尔岚朝她们点点头,对郑氏说道:“夫人可否叫兰贵人的姐妹前来,我还有些话想要问她们几句。” 郑氏有些犹豫,对方要找云儿的姐妹问话,她这个做娘的总得去亲自叮嘱一声。可纪尔岚似乎是想要支开她单独询问这几个丫头,她又没有理由拒绝,只有快步出院子去了。纪尔岚看向面前几个婢女,问道:“你们之前都在院子里做什么的?” 第102章 恶劣的臭毛病 这三人都是之前在兴云阁中不太得力的人,不然也不能在主子出阁之后留下守院子。她们听了纪尔岚的问话,都老老实实的回答了。两个三等婢女,青儿和小容做些烧水洒扫屋子之类的事情,基本不到蒋云跟前伺候。而粗使丫头小橘则是专门洗衣裳的。 纪尔岚温和的看着她们,笑着安抚道:“你们别紧张,只是例行的问话,不是什么紧要的事。” 几人互望一眼,都点头看着纪尔岚,等她发问。 纪尔岚给了月息一个眼色,让她到院门口守着,若是看见郑氏回来就提醒一声。然后才问道:“你们虽然不在兰贵人跟前伺候,但平日里肯定也会关注主子的行程,是吧?” “是啊,主子在的时候,我们便要随时打起精神候着,沐浴便要烧水,渴了便要煮茶。” “府上与徐家走动的多吗?” “挺多的。”青儿点头应承,说道:“因为徐大人放了外任,只留下妻儿在家。而蒋家与徐家又是故交,所以夫人常带着两位姑娘去徐家做客,走动的很频繁。” “原来是这样,那你们是否记得,兰贵人入宫之前,最后一次去徐府是在徐公子病之前还是之后?” “是之前。”小橘似乎对这件事情印象深刻,还没等其他两个人反应,便立刻说道:“那次姑娘去徐府,是因为徐公子染了风寒,所以夫人带着姑娘前去探望,然后姑娘还亲手给徐公子喂药来着,因为不小心将药洒在了衣裙上。我在洗那件衣服的时候很是废了一番功夫,所以记得很清楚。” 纪尔岚思忖道:“之后徐公子就变得痴傻了吗?” “嗯,听说徐公子风寒加重,高热过后就变得痴痴呆呆,连徐夫人也不认得了。”青儿语气惋惜,说道:“徐公子人生的好,性子也温润,可惜命不好。” “蒋夫人和你们姑娘,连对方风寒都要过去探望,为什么徐公子重病痴傻之后,却没有再过去呢?” 青儿和小橘对视一眼,都摇摇头。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小容开口道:“那时候,姑娘已经知道皇上的心意,有心要进宫,哪里还会去看别的男子,万一皇上知道后改变主意了怎么办?何况徐公子痴傻不能治愈的消息已经传了回来,蒋府当下就忙着退亲了,再上门去,要怎么面对人家?” 她语气中似乎有诸多不忿,不知是不是为了徐公子而抱不平。 纪尔岚看着她,低声问道:“你们姑娘与徐公子自小相识,不提男女之情,朋友间的交情也应该不错的吧?” “怎么会没有男女之情?”小容摇摇头,皱眉说:“徐公子一表人才,姑娘一直对这门亲事很满意的。两人又是指腹为婚,因此彼此走动间,忌讳就少些。从小相伴着长大,就算小猫小狗也该有感情了不是吗?” 可是,再有感情,荣华富贵和一个已经痴傻的青梅竹马,孰轻孰重呢? 几人沉默片刻,纪尔岚便转而问了其他话题:“筱霜和寒江陪着兰贵人进宫之后,这院子里的人只剩下你们几个了?其他人都去了哪里?” 青儿说道:“自然是并入其他院子里了。” “这些人当中,有没有发生意外的?” “咦?你怎么知道的?是有人出事了,莲心掉进井里淹死了……”青儿脸色有些异样,生怕惊扰了亡魂似的小声说道:“就在姑娘进宫之前不久,有天早上,被人发现了尸体……” “莲心?” “嗯,是姑娘身边的二等婢女。” 纪尔岚心中一动,正要再问,郑氏便带着兰贵人的妹妹蒋如进来了。她只好收了声,站起身招呼道:“蒋夫人,蒋姑娘。” 蒋如与纪尔岚一般年纪,还未及笄。与兰贵人的十分相像,但五官却比兰贵人更加精致可人。她笑起来十分甜美,声音还带着几分稚气:“纪姑娘有礼了。” 纪尔岚看着她,想起自己的案头还放着渡王描绘的汀兰,不知皇上见了更像汀兰的蒋如之后,会不会再次动心思,将她也接进宫里去。三人坐下来,纪尔岚示意青儿几个可以退下了,然后说:“蒋姑娘与兰贵人很相像呢。” 蒋如腼腆的笑了笑,而郑氏的面容则有几分异样,看来,蒋家失去了一个女儿,未必没有再送一个进宫的打算。 郑氏勉强说道:“亲姐妹,自然相像。” 纪尔岚没有再接话,而是问蒋如:“蒋姑娘也常常同夫人一起去徐府的吧?” “嗯,是。多数时候,我都跟姐姐一起,陪母亲去徐家。”蒋如神色落寞下来,说:“姐姐和徐家哥哥都是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会死于非命呢?” 纪尔岚并不理会她的感慨,而是问道:“那么,兰贵人最后一起去徐家的时候,蒋姑娘一直陪在她身边吗?” 蒋如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才说:“没有,我一直同母亲在一起,在花厅跟徐夫人说话。” “也就是说,当时兰贵人单独去探望了徐公子?” 郑氏母女两人听了这话,脸色微变,未出阁的姑娘家,与男子单独相处,就算是订了亲也是逾礼的。纪尔岚赶紧解释道:“我并无其他意思,请二位不要多心。我只是想要问一问,当时是谁在兰贵人身边陪着的,筱霜,亦或是寒江?还是……别人?” 蒋如想了想,说道:“好像是,寒江和莲心?母亲,是不是?” 郑氏见女儿询问,皱眉点点头,说:“是她们。” 纪尔岚在心中暗忖,果然是莲心。她点点头,并未表露。而是问道:“筱霜与寒江是兰贵人身边最亲近的婢女?如果兰贵人当初与徐公子顺利结下姻缘,她们二人也是要陪嫁过去的吧?” 郑氏一头雾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些没头没尾的琐事,答道:“是啊,因为从小就定了亲事,这两个丫头是特意选出来,打算将来陪同云儿嫁过去的。” “我看筱霜是个十分伶俐能干的,是要做管事娘子么?” 郑氏有些窘迫,不知道怎么跟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说明筱霜与寒江的用途……于是勉强说道:“并不是。” “嗯,我想要问的,已经都问完了。” 郑氏一愣,这般虎头蛇尾的问话,她连对方的意图都没有猜到。她以为对方要问蒋如的,也一句都没问。“问完了?” 纪尔岚微微一笑,朝她施了一礼,便客气的告辞了。 出了蒋府,已经时近午时,两人便找了酒肆用午膳。月息说道:“姑娘可问出什么了吗?” “嗯,已经眉目了。等下午我们回大理寺,去找筱霜和寒江。”她顿住筷子,又想了想,说:“还有件事情要找王爷帮忙,咱们还是先去一趟王府吧。” 她说了这一句,才忽然想起来,早晨他来找自己的时候,居然忘记说萧浛的事了。“王爷这个时辰会在王府吗?” 月息总归是王府出身的人,说道:“嗯,王爷午时会回王府用膳,再歇息一个时辰。” “用膳居然还要特意回王府?”纪尔岚不禁在心里腹诽渡王矫情。 月息调皮一笑,极小声说道:“姑娘想的不错。” 纪尔岚挑眉看她,“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姑娘明明都写在脸上了……”月息嘿嘿道:“不过,王爷怪癖很多呢。比如他从来不跟人同桌吃饭,同榻而眠,外人碰过的东西都要扔掉……” 纪尔岚无语道:“的确是怪癖,可将来有了渡王妃,还不是得改了这些臭毛病?” 月息似乎对‘臭毛病’这个评价很欣赏,笑嘻嘻了一阵,说道:“我看未必,萧姑娘那么弱的女子,哪里能降得住王爷?” 纪尔岚翻了个白眼道:“这我就管不着了。我给他找个王妃,还得管他生孩子不成?” 月息‘噗’的一声喷了满桌子茶水,两人看看一片狼藉的饭菜,郁闷的放下了筷子。纪尔岚叹了一声:“走吧,咱们先去见王爷,之后再找东西吃……” 到了王府,杨戭果然正在用膳。 纪尔岚看看他的菜色,不禁吞了吞口水。杨戭眼中溢出笑意,对雷泽说道:“添一副碗筷。” 雷泽乐颠颠的去取了纪尔岚上次用的餐盘碗筷,递到她面前。她突然想起月息方才说的话,仔细的端详了一番自己面前的青玉瓷碗,说:“咦?还是这个碗?” 杨戭一愣,问:“怎么了?” 纪尔岚摇摇头,说:“没事,我还以为你已经扔掉了。” 杨戭脸色一黑,看向雷泽。雷泽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说道:“这青玉瓷碗十分珍贵难得,哪里能说扔就扔。因此,我特意询问了王爷,王爷说不扔。” “哦……”纪尔岚了然的哦了一声,面上的表情明显带着‘原来贵的不扔’的意思。 杨戭的脸色更黑了。 雷泽顿时冒了汗,却不知道自己根本就是会错了意,又重新解释道:“再,再说,纪姑娘也不是外人,用过的东西哪里要扔?上次您用王爷的杯子喝水,也没有扔。” 第103章 莫名其妙的解释 纪尔岚一边吃着杏仁佛手,一边疑惑的抬头看雷泽,不明白他什么一定要解释这个。 杨戭瞥了雷泽一眼,在一旁说道:“只是怕你常常过来蹭饭,所以留着备用,免得哪一天将我王府的东西都扔光了。” 纪尔岚一头雾水,不明白这主仆二人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杨戭眉心突突跳了两下,说道:“并不是因为你不是外人才不扔的!” 雷泽将脸转向旁边,假装没有听见主子欲盖弥彰的话。 纪尔岚仍旧淡淡的‘哦’了一声,面上的表情好似再说: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外人,你把我当外人很正常,不用内疚,我并不在意。 杨戭脸色一沉,放下筷子,连饭也不吃了。 纪尔岚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怎么就又生气了?她不舍的放下筷子,准备说正事。不然一会这人甩袖走了,她找谁帮忙去查莲心的事。她将今日去蒋府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然后说道:“还请王爷帮忙查一个人的底细。” “什么人?可是与兰贵人身死之案有关的?”杨戭将头扭到一边,看向窗外,手指轻搓着茶盏,问道。 “正是。”纪尔岚见他还肯好声好气的说话,赶紧敛了神色,说:“徐公子曾得风寒,兰贵人随郑氏去探望过。在那之后,徐公子突然变得痴傻,而当日陪同兰贵人的婢女莲心,在不久之后投井身亡。我想,也许这个莲心应该是知道什么,或是做了什么。” “所以被人灭了口?” “嗯,如果莲心还有家人在世,也许能知道些蛛丝马迹。王爷人手充足,想必很快就能调查清楚。” “好,我会命人去查。”杨戭语气淡淡,问道:“接下来,你是否要进宫?” 纪尔岚并不诧异他有所预料,点点头,说道:“是要在去云华宫去看一看。现在所有摆在面前的疑点,似乎隐隐串联成了一条线。但还有多处不明。第一,凶手究竟是如何在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将兰贵人以那么激烈的手段残忍杀害的。如果凶手不是寒江,那么当时她又在做什么?为什么丝毫没有发觉?或许,她是帮凶。” “第二,徐公子突然病的厉害,是否另有隐情。而今日郑氏所言‘徐家的报复’又是因为什么?是否与他的病有关?第三,兰贵人身边的两个宫女都想出宫,到底是真的厌倦了宫中的生活,还是别有用意?” 纪尔岚顿了顿,说:“最后,兰贵人是否因为与‘汀兰’相像,受皇上恩宠之后,便受到太后的忌讳,从而杀人。”她说出这个疑问,却顾自缓缓摇了摇头:“其实这一点,我觉得不太可能。兰贵人也只是皇上的一个念想而已,连汀兰的影子也算不上,皇上也并无痴迷的意思,太后何必要斩除她呢。” 杨戭认同的点点头:“现下无事,我可以顺带你进宫。” 纪尔岚轻‘啊’了一声,想到皇上虽说让她随时可以入宫,却没有给她令牌之类的东西,她又不是朝廷命官,到底入宫有些麻烦,搭渡王的车驾倒是正好,可自己还要去大理寺一趟。这么想着,便一犹豫。杨戭登时面色不豫,冷冷道:“既然你不需要,本王也懒得多此一举。” “不是不是……”纪尔岚见他误会,连忙解释:“王爷哪里的话,只是我现下要先去大理寺一趟,怕耽误了王爷的正事而已。” 她觉得渡王这个人的喜怒无常已经超出了惯常的范围,不是一般的难伺候。但,谁让人家是高高在上,人人景仰的王爷呢。好歹还是自己低一低头好了,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杨戭听她解释,瞥了她一眼,面色好了不少,说道:“无妨。”他说着,便起身往外走,纪尔岚只好留恋的看了一眼桌上的美味,遗憾的跟着他往大理寺去。 马车上一应物什还如从前,并无太多变化。只是天气愈加寒凉,车内便置了火盆。暖融的空气让人觉得通体舒适。车檐下清冽的珠玉碰撞声中,纪尔岚想起萧浛那件事,便说道:“昨夜宫宴上,受方大姑娘的引荐,我倒是与萧浛交谈了几句,看她的意思,似乎萧家已经在暗中留意她的亲事,不日就要送她回兰陵去。若王爷已经下定决心,便要加快动作了。” “你的意思,是她并不反感本王?” 纪尔岚好笑道:“如何会反感,我瞧她的样子,兴许是觉得无望,所以没敢多想。但若知道王爷的意思,想必是极愿意的。各取所需,也算得上一段好姻缘。” “哦?”杨戭有些诧异于她后面半句话,目光在她面上流连片刻,说道:“各取所需,算得上一段好姻缘么?” “这样的亲事,相比于为了家族的利益而结合,已经算得上圆满了吧?毕竟,是为了自己。”纪尔岚淡然自若,眼波随着她一颦一笑缓缓流转:“难不成,王爷这样的身份地步,竟然还奢望于有情人终成眷属么?” 马车内淡淡的伽南香仿佛因为二人的话语变得沉凝,杨戭默了片刻,说道:“自然从未奢望。” 纪尔岚突然想到自己前世付出的真心,想到那种虚无的期盼和好似灵魂被抽离的空荡,不由脸色发冷。杨戭发觉她的异样,想要询问,马车却在此时止步,大理寺已经到了。 纪尔岚率先下了马车,二人一同入内。因兰贵人的事情皇上盛怒,谁人又敢闲在此处,几乎都出去忙了,只有几个衙役在此候着。几人见了渡王,万分恭敬之下,又对纪尔岚居然能与渡王同行生出了更多的好奇。 纪尔岚也不理会,谢堂前等人都不在,她更自在些,直接吩咐人提了寒江出来询问。 寒江经过一日一夜,人已经逐渐平静下来,只是情绪仍旧存留着昨夜的惊惧和瑟缩。她十八九岁的年纪,正是枝头上凌寒盛开的柔嫩花朵,细看上去,竟比筱霜更美上几分。只是此时,那种美好,因为风霜摧残而变得模糊,变得脆弱不堪。 “寒江,是否已经冷静下来,能够开口说话了?”纪尔岚的问话直接而柔缓,既告诉对方此时无可逃避,必然要有一个结果,又让对方知道,她们暂时不会去逼迫她,但,这完全取决于她的态度。 寒江能被挑选到兰贵人身边服侍,并不是笨人,她明白纪尔岚的意思,却一时间因为心中的恐惧,不知从何说起。而渡王这样的人物又在一旁看着,她怎么也无法压制住心中的惊慌与惧怕。脸色苍白一片,声如蚊蝇:“你们一定怀疑是我杀了主子,对不对?” 纪尔岚看着她的表情,据实说道:“你的确最有嫌疑,但此事尚未认定,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查清楚之后,才能下定论。所以,你若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便要好生配合,否则,不管你是否是杀人凶手,殉主是免不了的。所以现在,你要想办法戴罪立功,提供必要的线索。” 寒江听到殉主二字,忍不住牙齿打颤,她环抱着双臂,艰难的抑制着自己情绪,说道:“是……我明白的……”她咬了咬下唇,开始说昨夜事情的经过:“昨夜从宫宴上回到云华宫,天色已经不早,主子便说乏了,众人伺候着她歇下,也纷纷回去休息了。” “昨个儿是我值夜,可主子没一会又起身说睡不着,想吃核桃酪。正好筱霜刚收拾了手头的东西,还没歇下,便也没再叫小丫头上来伺候,亲自去小厨房取核桃酪。我便留在内殿,陪着主子说话。谁知……”她的眼泪似乎因为害怕而迅速凝聚,连带着声音也不自觉的颤抖起来:“谁知外面不知是什么发出一声闷响……” 纪尔岚不禁偏头与杨戭交换了一个眼色,她记得昨夜巡守的一名内侍说过,他曾隐约听见一声闷响,但因为声音并不大,以为是错觉,所以并没在意。 寒江手里紧攥这帕子,将眼中的泪水擦掉,说:“自从主子有了身孕,凡事都格外紧张小心,生怕……”仿似咬了舌头,她迅速吞掉了后半句话。 兰贵人新宠在身,突如其来的身孕让她欣喜若狂,然而欢喜之余,也变得疑神疑鬼,日夜防备有人来害她的孩子。但寒江却不好直接说出这样的事情,只能含糊其词,好在纪尔岚似乎明白她的难处,并未过多询问。于是,她转而说道:“主子怕出了什么意外,便让我出去查看。” “我寻着声音到了中庭,看见一只花猫站在树下,正朝我望过来。我本就怕猫,又见它双眼绿盈盈的,更加害怕,便站在那里没敢发出动静,生怕它朝我扑过来,想等它先走掉。谁知它却也不动,一直站在那,就像护着什么东西似的。我细看之下,原来是一只幼猫倒在那里,好像已经死了……” 寒江抚了抚身上的鸡皮疙瘩,继续说:“我心中犯了嘀咕,便想着退回去叫人过来将它们弄走。又想着主子一个人在屋子里,还等我回话,我便先回了内殿。然后……然后我就看见主子倒在地上,满地的血……” 第104章 寒江 纪尔岚听着寒江的叙述,说道:“从你出了内殿再回去,大概用了多长时候?” “并没有多久,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倒是与筱霜说的时间基本相符,纪尔岚心中盘算着,又问:“那么,你发现兰贵人已经身死,紧接着就跑出屋子了?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寒江面色惊恐,紧紧抓住自己的领口,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没有……我只看到主子的死状如此骇人,当下便软了腿,连站也站不住,拼命想要逃出屋子。等我爬到门口,院子突然传来东西散落碎裂的响声,在静夜中格外响亮……” 纪尔岚已经知道了后面的事情,接口道:“你被这声音吓到,惊惧的尖叫起来,然后引来了其他人。” 寒江点点头,默不作声了,仿似知道自己所说的话根本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整个人如同枯萎衰败的落叶,即便轻飘飘落到地上,也无法摆脱粉身碎骨的命运。 杨戭面无表情,在一旁说道:“你说你被花猫吓住,却根本没人能够证明。因为宫里的人侍卫搜查时,什么都没有发现。兴许是花猫叼着死去的幼崽跑掉了,也兴许……是你自己为了脱罪而编造的谎言。”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求王爷相信我,我为什么要杀害主子呢……”寒江拼命摇头,声泪俱下,转脸又对纪尔岚哭求道:“纪姑娘,求求你……我陪主子进宫之后,日日战战兢兢,惶恐不安,只是期盼着到时能求主子恩准我出宫而已……其他的……我真的什么都不敢想,也不敢做……” “我自然会尽力帮你,所以,我问你的问题,你一定要细细的想清楚,然后告诉我。”纪尔岚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等对方稍微平静了一会,才又问道:“我已经去过蒋府,得知了一些有关于徐家的事情。在此,还有些事情要细问于你。” 寒江听到徐公子几个字,并没有过多的反应。脸色依旧衰败,沉默的点点头。 “据说,兰贵人在进宫前曾去看望过徐公子,还亲手为其煎药喂药?” “是,谁知那日之后,徐公子便高热不起,直烧的痴傻了。” “你与筱霜常伴在兰贵人身侧,为何那日与她同去蒋府的,突然换成了莲心?” 寒江奇怪的看她一眼,不明所以,似乎记忆已经有所模糊,想了片刻,她才说道:“那日原本筱霜是要跟着去的,但主子突然想到,之前答应要筱霜给表姑娘画几幅花样子。所以就让筱霜留在府里,指了莲心跟着。” “那么,你与筱霜两人从小跟在兰贵人身边,也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做她的陪嫁,一起嫁到徐府去的吧?” 寒江抿了抿唇,说:“是。” “看你的样子,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安排?” “你……怎么知道?”寒江面色为难,却还是说:“我们主子看上去温柔和善,实际上并不是很好说话,好在我也不求什么,主子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不碍着她的眼,自然就没事了。但将来主子总要嫁到徐府,我们二人作为陪嫁,就是为了主子不方便伺候的时候……固宠用的。若被徐公子收了房,以主子的性子,我们难免要受磋磨……筱霜还好,我却是不愿意碍主子眼的……宁愿嫁个老实人踏踏实实过日子。” 寒江忧虑甚多,的确是旁人口中说的胆小怕事,不争不夺。但并不是因为她没主意,相反,她是个一等一的明白人。纪尔岚若有所思,问道:“听你的意思,筱霜对这样的安排并不反对,是欣然接受的?” 寒江面上的哀戚已经渐渐归于平静,她垂着眉眼,说:“筱霜一向与主子是一条心,事无巨细,都想在别人前头。” 纪尔岚听了不由皱眉:“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要出宫呢?为什么不留在兰贵人身边做她的左膀右臂了呢?” 寒江摇摇头,说:“这我也不知。原本我想着将来有筱霜留在主子身边,我出宫的时候,主子想必不会阻拦。谁知,筱霜突然求了主子要出宫去……” 纪尔岚思忖片刻,说:“在兰贵人入宫前后,筱霜可有什么反常的举动?以至于她与兰贵人离了心,或者别的什么?” “是有那么一次……不同寻常的。”寒江怔了片刻,说:“就在徐公子病重之后,蒋家商量要退了这门亲事,徐家无奈之下也同意了。就在当天晚上,筱霜在独自在主子跟前说了很久的话。可后来,也照旧是该做什么做什么。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静室内一时间沉默下来,只听杨戭沉凝着问道:“那么之后,蒋府和徐府便断了往来了么?” 寒江对杨戭十分惧怕,身形不由自主的缩了缩,才说道:“后来徐府找上门来一回……是因为听说了主子要进宫的消息,不知怎么,只说主子为了荣华富贵,毒害了徐公子……要讨个说法。” 寒江一直蹙着眉,似乎因为这场争执着实很不愉快。“因为那日是我与莲心伺候在主子身边,给徐公子喂的药,没有其他人在。所以他们就生了疑心,上门来问。我还因此挨了徐夫人两巴掌。” “那时候莲心已经死了?” “嗯,是,所以,徐夫人便拿我作伐。但后来因为没有证据,只能不了了之了。” “听说,近半年来,徐公子的身体突然有所好转?你与兰贵人在宫中,可曾听说了?” “有一回夫人在心里隐晦的提了几句,主子看了之后面色有些复杂,我想着,兴许是她之前仓促进宫,觉得有负于徐公子,觉得内疚吧?” 纪尔岚心有疑虑,却不好问出口,于是她看向杨戭。对方立即明白了她的为难,便开口问寒江:“那么,你能确认,兰贵人真的没有在那碗药上动手脚吗?” 寒江浑身一抖,惊惧的抬眼看他:“怎么会……” 她讷讷半晌,说道:“主子对徐公子的病情十分担忧,还特意让莲心去帮着煎药,掌着火候。又亲自喂给徐公子……后来药碗不小心洒了,主子回府后还发了好大脾气,说莲心伺候的不当心,将她的脸颊打的红肿不堪。所以,府里都说莲心是因为悲愤难忍,才趁夜投井死了……” “原来是这样,听上去,倒是合情合理……”纪尔岚站起身,又安慰了寒江几句:“你便耐心等着,是非黑白,最后总能清楚明了的。” 让人带了忧心忡忡的寒江下去,纪尔岚转身对杨戭说道:“王爷怎么看?” “心中隐隐有了几分猜测,但还有几处不明。” “嗯,还需到云华宫中看一看。” 二人到了宫中,杨戭自去拜见皇上与太后,纪尔岚则带着月息跟随引路的内侍去了云华宫。 兰贵人的尸身已经收殓,暗黢黢的棺木摆在偏殿设置的灵堂中,一片白茫茫伴着呜呜咽咽的哀哭声。纪尔岚祭拜过后,便起身往正殿而去。 内殿的血迹已经被清除干净,但仍有血腥气似有若无的飘在空气中。 月息跟着纪尔岚在内殿转了一圈,打开各扇窗子往外瞧了瞧。说:“看的出,兰贵人的确受皇上爱重,这云华宫离皇上的养心殿这么近,而且南北通透,殿后还有一眼泉水,夏日里开了窗子,简直比得上避暑的行宫了。若她生下皇子,怕是要晋升为兰嫔。” 纪尔岚没答她的话,而是顺着她的目光往殿后的泉眼望过去。将窗子推的大开,一跃而出。月息连忙跟了上去,两人走到泉眼边,见淙淙细流蜿蜒着绕过周围的名贵花木,便顺着泉水流过的地方一路看过去,突然在一从叶片凋零干枯的灌木后,看见几处折断的树枝:“好像有人在这里放过东西。” 月息皱眉道:“难道是凶手杀人之后从后窗逃出,在这里藏了替换的衣服?否则身上多少也应该沾了血迹的吧?兴许是食盒落地的声音将众人都吸引过来的时候,凶手趁乱换了衣服装作什么也不知道,逃出云华宫去了。” 纪尔岚一边细细在周围摸索着,一边说道:“可我们并没有找到沾血的衣物,宫里到处都有巡看的内侍,凶手总不能随身带着血衣,而且也没发现焚烧的痕迹。” “真是难办,在筱霜跑去宫宴上禀报的这段时间,凶手已经有足够的机会逃走了。” 纪尔岚在那小片树枝断裂之处站了片刻,说道:“咱们到小厨房去看看。” 云华宫的小厨房中空无一人,几个厨娘都被关到了大理寺。 月息到处翻了翻,发现灶间的锅里面,仍摆着几份核桃酪跟精巧点心。都是热一热就可以吃的东西。想必是兰贵人有孕之后夜里会觉得饿,所以小厨房特意备下的吃食。月息道:“兰贵人还真是钟爱核桃酪,居然备了好几份留着。” 因为天气已经转凉,这些吃食放置到现在还没有坏掉。纪尔岚凝神片刻说道:“兴许,咱们一开始就想错了。” 第105章 计划没有变化快 日渐昏黄,整个大安宫在缕缕霞光掩映之下,少了几分冷肃和疏离。 纪尔岚眯眼看着西方遥远的金黄,心中暗潮涌动,她那时第一次步入大安宫,是以燕家主母的身份,为的是册封一品诰命进宫谢恩。但紧接着,她便被权势的争夺所湮没,失去了活命的机会。 “为何站在此处发愣?” 身后传来杨戭一贯低沉清冷的声音,将纪尔岚从记忆中生硬的扯出,她猛然回神,看见对方逆光站在夕阳下,看不清容色与神情,只有他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截止住那些破除尘封日渐清晰的旧时记忆。 纪尔岚轻轻扯动嘴角,却分明不是笑,她说:“这里,真是冷。” 杨戭有些诧异,却在片刻后哼笑一声,说道:“没错,这里是再暖的阳光也照不透的地方。兴许只有冲天大火将其烧成灰烬的片刻,才能留有一丝余温。” 月息听见这句话,吓得猛然退后两步,连头也不敢再抬。只觉得后背霎时有薄汗渗出,被深秋的冷风一吹,颤栗不止。 杨戭淡淡扫她一眼,没有理会,对纪尔岚说道:“出宫吧。” “王爷已经忙了吗?”纪尔岚觉得杨戭这样的性子,不会特意在此等她一起出宫这么好心。能记得吩咐旁人一声,到时候引领她出宫就不错了。 “今日只是进宫跟皇上回禀兴建蓬莱仙阁之事,再到太后宫中请安。出来时,想着你也差不多该弄好了。” “多谢王爷,不然出宫免不得要被盘问许久。” 杨戭不置可否,随意问道:“云华宫可有什么值得留意之处?” “嗯,有些线索,明日,我还去徐家一趟,问一问徐公子的事情。” 从宫里出来回到纪府,天色已经暗淡。纪尔岚第一时间就被纪成霖叫到书房,询问这一日的情形。她也并不隐瞒,将案情中的种种疑点一一阐明,纪成霖难掩讶异:“尔岚,你说的这些有几分把握?” “如今一切都只是猜测,还未得证实,不过,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纪成霖目中精光一闪,随即又正色道:“既然如此,你切记万事谨慎,万不可行差踏错,若案情经你手得以顺利侦破,为父的面上也大大有光!” “是,尔岚知道了。” 回到空山小筑,几个丫头围上来伺候梳洗,纪尔岚见暮雨脸颊上的红肿已经消退,说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暮冬的脚一时半会是无法行走了,便好好养着,一个姑娘家,千万别落下毛病。” 暮雨站在纪尔岚身后为她梳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恢复如初的脸颊,笑道:“姑娘放心,落不下病根的。奴婢的脸,也是用了苏谷的药,很快就消肿了,半点青紫色都没留下。没想到苏谷年纪和我们一般大小,医术竟如此高明。” “嗯。”昨夜从宫中回来,众人便细细说了事情经过。纪天姀受绿楣挑拨来明抢荷露簪,着实是蠢的不能再蠢。但让纪尔岚惊异欣喜的是,秦氏竟然一力解决了如此棘手的事情,让她气闷之余也着实欣慰。“只是让你们几个受委屈了。” “奴婢不委屈,护着主子是奴婢们的本分。只是奴婢们力量微薄,到底还是主子出头。若不是太太,大姑娘恐怕就要得逞了。” 暮叶那日跟随纪尔岚进了宫,并没有看见纪天姀来闹事,但想想也能知道当时对方是何等嚣张无理,她气恼道:“哼,这是偏偏赶着姑娘跟月息都不在,没人制得住她们,真是好算计。那个绿楣一肚子坏心肠,当真该死,提脚卖了算是便宜了她。” 纪尔岚也觉得秦氏过于手软了些,绿楣与她们大大小小的仇怨不少,留着难免是个祸害。只是,秦氏既然已经开了口,却也不好再反悔了。“我之前吩咐的事情,可交代出去了?” 暮叶赶紧说:“嗯,交代了,那牙婆白得了一个丫头,还得了银子,肯定听话将绿楣卖的远远的。” 纪尔岚心中知道,绿楣的手残了,只有一张脸还堪有用,想必会被人伢子贩到秦楼楚馆。但她并不觉得愧疚。因为每个人都应该自己起承担命运,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绿楣突然给纪天姀出了这个主意,若是她自己想的还好。若是背后有什么人,怕不会轻易罢休。” 暮叶惊道:“会不会是燕大姑娘?她已经与姑娘您撕破了脸皮,恐怕不会再藏着掖着了。” 纪尔岚皱眉摇头:“谁知是不是有人利用这一点,浑水摸鱼呢?此时我也不能确定是谁。” 荷露簪的确是查探她身世的关键,但她重活一世,心中早已经认定了今生要做的事情,并没有太过在意,兴许她闲暇之时,也会好奇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为何抛下她,但也仅仅只是有点好奇而已。但现在看来,若是让别人先一步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她就便变的很被动。“看来不得不仔细查一查荷露簪的来历了。” 几个丫头对视一眼,月息问道:“姑娘要查自己的身世?” 纪尔岚苦笑:“计划总没有变化快,原本我是不打算理会的。暮雨,你去将荷露簪拿过来。” 暮雨动作利落,很快将装荷露簪的木匣捧了过来,说道:“昨儿晚上,还好晓春那丫头伶俐,偷偷去给太太报了信,不然,荷露簪现在已经落到别人手里了。” 纪尔岚点点头,说道:“该赏则赏,下月的月银,双倍发下去。小春便改名暮春,提至二等吧。” “是。奴婢谢姑娘赏。”暮雨自己笑嘻嘻的谢了,又将暮春叫了来给纪尔岚磕头。 空山小筑一派和气,兰若阁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纪天姀被禁足一月,又风寒缠身,脸色差的如女鬼一般。 纪如珺正在她房中陪她说话,手上却慢慢描摹着什么。片刻,她放下笔,吹干墨迹,看着宣纸上那支巧夺天工的簪子,口吻惊异,说道:“那时二姐姐将荷露簪送到大姐姐手上,我也看了几眼,当时只觉得这簪子精美异常,却并不知晓它的贵重,如今想来,这一瓣红莲,应是由千年血玉雕成。” “千年血玉?”纪天姀一通咳嗽,冷哼道:“胡说什么?百年的血玉已是罕见,哪里来的千年血玉?我看也不过是红玉,红翡之类的。” “姐姐说的没错,百年血玉的确罕见难得。这玉与其他玉石翡翠皆有不同,是白玉中带有丝丝红色脉络的玉器,为玉中极其罕见的珍品,一块上乘的血玉兴许要在地脉中沉淀几百年才能形成,这般珍贵的东西,的确轻易难以得见。” 纪如珺眉目愈见精致,声线和缓中还有几分稚嫩,她将手中的画拿到纪天姀眼前,递给她,又说:“一开始,我也以为只是红种翡翠之类,因为那片红色的莲瓣,一眼看去,似乎有些不够纯净。可细细回忆起来,似乎不是。” 纪天姀皱眉看着画中的簪子,也极力的回想那支荷露簪的细节:“似乎,那些红色丝丝汇聚,侵占了所有的白,只余下丁点,所以被雕琢成了露珠……” “姐姐想起来了?”纪如珺指着那画说:“百年血玉,我曾在宋玉凝的身上见过,是一块小小的坠子,红色脉络虽也浓重,却比二姐姐的那支簪子差的远了……” “为什么她能够拥有这样的东西?”纪天姀愤恨的咬牙切齿,一阵头晕目眩,如儿连忙上前扶住她,赶紧劝道:“姑娘,您还是先养好病要紧,这些事情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纪天姀缓了缓,不耐烦的将如儿挥开,心思仍旧在荷露簪上:“听说血玉是有灵性的,难道纪尔岚的病,当真是仰仗这簪子才好的?” “妹妹也不知……不过,二姐姐若真的身世有异,那么她又会是什么人的女儿呢?”纪如珺眸光闪动,心头已经掠过数种心思。 木香抿唇静静站在一旁,听着两姐妹猜测纪尔岚的身世。她虽然也好奇,但终究不愿参与到纪家姐妹的恩怨中去,免得将来落得绿楣一样的下场。她想到绿楣那个见风使舵偷奸耍滑的倒霉鬼,心中不由暗自冷笑。 而此时在一处暗无天日的破败木屋中,绿楣手脚被捆,口中被人塞了两只麻核,只能发出闷闷的哼声。她眼底的恨意已经到了极处,却因为无法说话,转而化作悲愤的泪水顺着脏污的脸颊狂乱流下。 摇摇欲坠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肥胖的妇人提着灯笼进来,穿着暗褐色短打布衫,面上的横肉随着她的走动微微发颤。绿楣一见了她,浑身一个惊颤,半点哼声也不敢发出了。 肥胖妇人费力的蹲下,用粗茧横生的手指尖捏住绿楣尖巧的下巴,盯着她面露凶相,冷笑道:“贱蹄子,若不是见你还有张可人儿的脸蛋,能卖个好价钱,老娘现在便将你的腿打断!扔到山里去喂狼!哼,若再敢想着逃跑,你可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绿楣惊恐的看着那妇人,满目绝望。 对方见她露出此等神情,知道她怕了,得意一笑,却冷不防身后的门板传来哗啦一声巨响。 第106章 祸根 破败的木门猛然化作碎片,劈头盖脸的砸在胖妇人的身上,她痛叫一声,目次欲裂便要回头喝斥,却被人一脚踹中胖脸,轰的一声仰倒在地,摔得七荤八素。 紧接着,一柄雪亮的长刀‘唰’的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绿楣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连连后退,可她手脚被死死捆住,又能逃到哪里去。 长刀之下的妇人也不明白来人到底是谁,可在市井阴暗处行走的她,自然懂得如何说话,她连忙哀求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您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小妇人决不违抗,只求您留我一条贱命……” 执刀的黑衣人却没做声,而是转头看向身后。 门外,一名女子缓缓走进,黑纱帷帽长长垂至脚踝,将她全身严严实实的遮住,看不清她的面容与身形。只能听见她语气平淡婉转,却无丝毫同情心软:“你的贱命的确不值什么……” 肥胖妇人原本以为是哪里来的闲汉想要英雄救美,没想到却是错了,她听对方声调,似乎毫不吝惜他人性命,就知道今日不能善了,慌乱求道:“这位姑娘,小妇人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牙婆,并不曾得罪什么人……所作所为也只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还请姑娘说明来意,小妇人若能办到,定然做牛做马竭尽所能为姑娘办事!” 那女子轻蔑一笑,却没看她,而是将目光转向角落里的绿楣。“将她口中的东西弄出来。” 她身后的婢女同样罩着黑纱兜里,闻言立刻上前将绿楣口中的麻核取出,让她得以开口说话。绿楣心中隐约有了猜测,立刻哀求道:“求这位姑娘救我!” 那女子看了她片刻,问道:“你心中是否仇恨害你的人?” 绿楣咬牙启齿,目光如同一头嗜血的饿狼:“恨,自然恨,若有机会,我定要让她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女子轻轻点头,说:“好,既然如此,我便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你可甘愿将你的命交给我,为我办事?” 绿楣猩红着一双眼睛,说道:“如果姑娘能帮我报仇,绿楣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女子满意点头,示意婢女将她手脚解开。说:“你的手,我会想办法帮你治好。也会让人找地方安置你,你只需服从命令,不可有半分违逆!否则,你决不会比今日的下场更好,可明白了?” 绿楣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应承道:“奴婢遵命!” “好,既然如此,这个胖妇人,便交给你处置。”那女子轻轻一笑,说:“我在外面等你。” 绿楣一愣,随即转头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胖妇人,很快,她的嘴角扯出一丝痛恨又快意的狞笑。她劈手夺过先前进来的黑衣男子手中的长刀,没命的朝胖妇人砍了过去!一刀接着一刀,似乎想将对方砍成肉泥…… 外面站着的女子听着木屋内发出撕裂般的惨嚎,笑道:“倒是个心狠手辣的,给她改个名字,命人好好调教。” “是。” 第二日起身,倒是个秋阳明朗的好天气,纪尔岚又是一大早便跟着纪成霖出了门,到大理寺应了卯,便去了徐府。 徐夫人听说是来人是要调查兰贵人身死的案件,不由冷笑道:“那样的人,我们可高攀不起。她死了,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徐家低门小户,连宫门都没有迈进过一步。” 纪尔岚早知自己会受冷遇,却没想到徐夫人说话这般直接。竟然脸面子情也不顾了,直接将‘兰贵人’称之为‘她’,半分尊敬也没有,好歹兰贵人是皇上的嫔妃呢。若是让旁人知道,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是免不了的。 然而,徐夫人新近丧子,大痛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了。 纪尔岚身为一个局外人,本身又对皇家的人事没什么好感。理解之下,对徐夫人的怠慢并不觉得生气,说道:“徐夫人,我知道您丧子心痛,可您也应该知道,事关宫闱,不得不彻查清楚,若您不能配合,皇上怪罪下来,徐府又该如何自处?徐大人往后又如何安心在朝为官呢?” 不是她狐假虎威,有的时候不阐明利害,难免要费诸多口舌。她向来是个利落的性子,能直接达到目的的,何必要拐弯抹角呢。再说,她说的也是事实,皇上真真切切就只给了三日时间。 徐夫人眉目清冽,含着怒气,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没错,毕竟她的夫君也是在宦海中沉浮之人。她目视着纪尔岚片刻,说道:“请进吧。” 兴许是因为唯一的嫡子过世,徐府处处显得荒凉清寂,连下人们也不敢过多露出欢快神色,没有一丝活气。纪尔岚随着徐夫人到了花厅坐下,等丫头们上了茶,徐夫人疲惫不堪的挥挥手让闲杂人等全部退下。“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徐夫人请节哀。”纪尔岚先是说了一句没用却理应说的一句宽慰,然后才说道:“可否请夫人与我说说徐公子的病情?” “这有什么好说的。人都死了。”她的声音冷硬且不带一丝感情,似乎已经心灰意冷,没什么值得在乎的了。 纪尔岚无奈,只好说道:“徐夫人不觉得徐公子的死有些蹊跷吗?” 徐夫人猛地站起身,双目圆睁,那神色却非怒非伤,而是一种始终不被人相信的委屈,终于得以纾解。她疾步走到纪尔岚面前,在她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你也觉得我儿的死不同寻常对不对?” 纪尔岚点头说道:“无论是发病的时间还是身死的情状都十分巧合,让人不得不细思。” “终于有人肯说一句实话……”徐夫人突然用帕子捂住双眼呜呜的哭了起来,哀戚道:“我也这么觉得,可我们老爷碍着此事与那个蒋云有关,一直不肯深究,还说不让我胡思乱想,说志儿的死只是巧合。我不信,我怎么也不能信,志儿怎么会这么稀里糊涂就死了!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治好的病呀……” “那么徐夫人可否仔细与我说一说,兰贵人最后一次到府上探望之后发生的事情?” 徐夫人提起兰贵人便恨的要命,她咬牙道:“那个没心肝的女人……”她哽咽一声,说:“那日郑氏带着蒋云姐妹来府上,本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因为两家走动的频繁,蒋云与志儿的亲事不出意外,明年也该成亲了。两家人心中都有数,便也没防备两人相处,再说,身边都有丫头跟着。” “那日志儿得了风寒,蒋云来了之后关切的问了几句,我便与郑氏顺着玩笑话说到了两人的亲事上,蒋云羞臊间,便说去看看志儿,我们也没在意,就让自己领着丫头去了。”徐氏细细回忆这当天的事情,看的出,她已经在心中回想了千百遍,所有的细节都说的清楚明白。 “等蒋家人离开,我去看志儿,也没发现什么异样,直到半夜,他突然发了高热,便府里坐诊的郎中来看,但郎中也只说风寒加重,叮嘱我们好好照顾志儿用药。谁知,他退了热,再醒来,竟然连我这个亲娘也不认得了!” 徐夫人眼角通红,说道:“我遍寻京中名医,他们都说是高热所至,说志儿是把脑子烧坏了!我这个做娘的,就只能看着我好好一个儿子,变得痴痴呆呆,如三岁孩童一般……没过多长时间,这件事就传开了,蒋家也命人来说了要退亲的事情……我虽觉得对方凉薄,却也能理解,毕竟谁也不想将女儿嫁给一个傻子……” 纪尔岚说道:“可后来您听说蒋云进宫的消息,便起了猜疑?” “既然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进了宫,难道不是早知这个消息了吗?”徐夫人目光闪动,很有几分中年妇人的精明,她说道:“为了荣华富贵抛下指腹为婚,青梅竹马未婚夫,难免会身负骂名,被人指责凉薄,还可能因为此事失去入宫伴驾的机会。所以,她不敢明摆着来退亲,只能暗中下毒手!” “夫人可有证据?” 徐夫人愤恨道:“我思及此事,便细问了当日给志儿煎药的丫头,她说蒋云身边那个叫莲心的,帮着煎了药,蒋云又亲手喂给志儿,我心里怀疑,便找上门去问,你猜怎么着?那个叫莲心的丫头居然投井死了!如果是你,你当如何?” “如果是我,我也会生出怀疑。”纪尔岚实话实说,她想了想,问:“那么徐公子的药总有药渣留下,您可曾让人细细分辨过了?” 徐夫人泄气道:“自然,可无论是府里的郎中还是外面的,我都找人看过了,他们都说没问题。而志儿那时虽然神志不清,至少命还在,我挂心他的病症,也无力再细细追究。所以,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她边说着,边叫人拿了当时封存的药渣过来,说:“这是那时我留下的,你若觉得有用便拿去吧。” 第107章 拆散 纸包里的药渣已经风干,干瘪深重的色泽之中,透着混杂的药味。纪尔岚只看了一眼,便交给了一旁的苏谷,她今日是特意带苏谷一起来的。苏谷大略看了看,皱眉道:“大略看下来,的确没有什么不对。” “你先好生放着,回去再细细辨别。”纪尔岚嘱咐了一句,又问徐夫人:“那么后来徐公子的病情有所好转,又是哪位圣手医治的?” 徐夫人突然沉默下来,抿了抿唇角,似乎有什么不好说的。 纪尔岚诧异道:“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徐夫人叹了一声,说:“其实现在也无关紧要了,志儿已经死了……”她哀戚的面容愈发落寞,过了好半晌才说:“那人其实根本没有露过面,只是随便在街上捉了个乞儿送来了一封信和一副药方。说能治好志儿的病。我半信半疑拿着方子找了郎中来看,也只说这是一副补中益气的方子。” 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说:“然而我当时已经束手无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便尝试着给志儿用药。谁知,出乎意料的,志儿却真的一点点有所恢复,神智也晴明了不少……我欣喜若狂,便踏踏实实的给志儿用这方子治病,到这半年来,他竟就好了,除了身体比常人孱弱些,其他基本恢复如初。” 苏谷拿过药方,轻声念到:“黄芩,黄连,黄柏,甘草……这方子称作‘黄汤’,的确是补中益气的方子。” 纪尔岚微微诧异,看向自己手中的信,那信上字迹虽然工整,但也只能勉强算是娟秀,看样子并不是常常执笔之人。上面也只是简单写了一句话:此药方可治令公子病症。 “这人之后还有在出现吗?” 徐夫人摇摇头:“并没有,此人大恩,我徐家无以为报。只可惜,到底志儿还是命丧黄泉。”一句话,又将她的泪水逼了出来。“纪姑娘,我知你与此事无关,但既然你也同我一样,觉得此事有异……希望你能此事查明,给我一个明白。” “徐夫人,若令公子的死当真有隐情,必然会有真相大白的时候。” 从徐府出来,纪尔岚想着去找渡王问问莲心的事情查的如何,却没想到,刚一出门就看见雷泽跳下马车。纪尔岚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雷泽面色暗沉,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纪尔岚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 雷泽苦笑道:“我也不知,纪姑娘还是去王府一趟,问问王爷吧。” 渡王府一如既往清冷沉寂,平日里,纪尔岚只觉得这里死气沉沉的十分不招人喜欢。但此刻心中揣着无数惊诧与疑问,连那几声鸟儿叽喳也显得格外突兀。 杨戭正在苍崖台处理公事,面色与平时并无不同,但纪尔岚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却感觉到,他周身隐隐浮动着对世事难以掌握的无奈与怒气。 “王爷。”纪尔岚轻唤一声,不知为何有些同情。久居高位,身份尊贵,却总是被丝丝密密的网所拢住,让他动弹不得。 杨戭见她来了,便搁置了手中的笔。说道:“雷泽与你说了?” “是。”纪尔岚心中虽疑惑万分,却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昨日你才与我说了萧浛的意愿。今日皇上便看中了她,命她择日入宫。” 纪尔岚虽然已经听雷泽说过,可这话从渡王口中亲口说出,更显真实与诡谲。她不解道:“为何?” 杨戭面无殊色,语气仍旧平淡:“因为萧浛受家中安排,最近就要回到兰陵去,所以进宫拜别太皇太妃。到太后宫中请安时,正巧皇上也在。” 大安宫中只有一位太皇太妃,便是端王爷的养母。连太后见了她,也要尊称一声太妃。萧浛因养在端王妃膝下,因此与太皇太妃十分熟悉,若要离京回兰陵,难免要入宫一叙。 纪尔岚仍旧不解:“萧浛在京中的时日也不短了。从前也不是没有见过,皇上为何偏偏在此时,对萧浛青眼有加?” 杨戭亦是摇头:“不知,或许是太后窥见了本王的意思,所以出手阻止?” “这不可能!”纪尔岚肯定道:“别说王爷还未曾动作,就说萧浛今日进宫拜别太皇太妃也足以让太后生不出猜疑。或许只是巧合?” 杨戭并未回答,因为此事本身也不会有答案,纪尔岚蹙眉思忖片刻,又问:“那么此事是皇上提出,还是太后率先引起的话题?” 杨戭从几案后绕出,走到隔窗下,向外看去,说:“兰贵人的事情,虽然与太后无关,却到底让皇上想起的汀兰被夺走的不快。近日她们母子间,很有几分难以察觉的疏淡。所以,太后似乎有意想要缓和这样的紧张。” “所以,今日皇上对萧浛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色后,太后便顺势说,既然太皇太妃与端王妃都如此不舍萧浛,不如就将她留在宫中,长久相伴。皇上听了这话十分高兴,立即应允,让她择日入宫。” 杨戭既然能清楚的知道细节,说明宫中也有不少眼线,但此事也太……纪尔岚词穷了,不知怎么来形容心中的感觉,最终只能说了一句:“天意弄人。” 她的手指飞快的在桌角敲了几下,猜测道:“纵观后宫嫔妃,似乎少有刚强凌厉的女人。说明皇上因为太后娘娘的关系,厌恶性情 强硬的女子。加之皇上新近失了兰贵人,突然注意到了萧浛性情和顺柔弱,又是少女初成,乍然之下,生出了心思也说不定。” “也许吧。但不管如何,皇上既然已经开口,此事已成定局。” 纪尔岚默默饮茶入喉,也不知怎么办了。千挑万选,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合适的女子,却突然别人中途给劫走了……“可惜了……” 杨戭默了默,不欲再谈此事,便说起了莲心:“你托付的事情,已经查明了。” “可如我所料?” 杨戭转头看向她,眉目微抬,唇角露出笑意。似乎因为他这一笑,整个渡王府一扫方才的压抑,连凝实的空气都清爽了不少。“正如你所料。” 隔日,皇上限定的时间已到。所有案件关联之人,都汇集至大理寺。因为是明晃晃的杀人案,还是在大安宫中,事件恶劣的程度足以让三法司都重视起来。 大理寺少卿谢堂前,夹在刑部尚书与御史中丞旁边,如坐针毡。频频的看向纪尔岚。似乎再问,她是否真的有把握。站在他身后的纪成霖也十分紧张,头上不时冒出冷汗,但他见渡王与纪尔岚都面容冷静,便也勉强安下心来,等着皇上驾临。 出人意料的,是徐夫人竟然也来了大理寺,她站在众人之中,默不作声,却目含希冀,似乎期盼着什么。虽然众人都心中都明白徐府与此案的关联,但碍于皇上的脸面,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只有蒋侍郎夫妇在看到徐夫人的瞬间,面露尴尬,相互对视一眼,都默不作声的垂下头,连那种女儿死去后的悲伤都被淡化了不少。 筱霜一声不响的站立在所有人身后,眉目低垂,看着自己的脚尖。而寒江眼中时而有泪光闪现,面容紧张且恐惧。她们看见徐夫人来了,都有一瞬的惊诧,随即更加老实的缩在众人身后,不敢引起过多的注意,生怕一个不好,便丢了自己的小命。 外面有小内侍高声唱和,皇上与太后缓步走进,宋玉衡依旧陪伴在太后身边,不同的是,今日宋瑶仙居然也跟着一起来了。 她在望见渡王的瞬间,面容闪过隐晦的欣喜,那其中含着的雀跃与满足都化作丝丝暖意,温热了她的双颊。她抿唇压住自己的笑意,强迫自己不要将心思露于人前,可那种含羞带怯的美好,依旧能让冰雪消融,春花盛绽。 然而,当她看见站在渡王不远处的纪尔岚,一切戛然而止。 纪尔岚站在角落,众人的神色都一一落在她眼中。自然没有忽略宋瑶仙的神色变化,心中暗叹一声:自己真是平白做了只倒霉的池鱼。 皇上坐定,目光扫视着下方众人,谢堂前连忙上前禀报道:“启禀皇上,此案件扑朔迷离,臣尽力追查之下,的确有所收获,但此案大部分谜团皆由纪姑娘查明,臣不敢居功。所以,请皇上准许纪姑娘将此案一一陈述。”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纪尔岚身上,太后与宋玉衡皆暗含异色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皇上面色依旧沉郁,他瞥了谢堂前一眼,便将目光转到纪尔岚身上,轻咦了一声:“是你查明了凶手?” 谢堂前哪里是不敢居功,他分明是心里没底,怕惹祸上身,所以全都推到了纪尔岚的身上。纪尔岚并不在意,她上前一步,回禀道:“臣女不才,愿为皇上解开此案之谜。” 皇上沉沉的‘嗯’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你便给朕说说,到底是谁人胆大包天,敢用如此狠毒的手段对待朕的嫔妃!” 纪尔岚面对皇上的盛怒,语气丝毫不乱,行止如常。她环视众人,说道:“其实,此案并非一个案件,而是两个。” 第108章 因果(一) “两个?” 在场众人都纷纷露出惊疑神色,皇上与太后也微微蹙眉。 纪尔岚却并不往下细说,而是将众人的注意力先引到了兰贵人身死的事情上:“此案最大的谜团,是凶手如何在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以如此激烈的手段,将兰贵人杀害。” 众人的目光彼此交错,不约而同露出好奇神色。 纪尔岚稍做停顿,说:“首先,我们要做的是圈定凶手的范围。” “当时,兰贵人从宫宴上回到云华宫,吩咐众人退下之后忽然想要用一盏核桃酪,于是筱霜提出自己去取核桃酪,而寒江则陪着兰贵人在内殿说话。偏偏此时,外面传来异样的响动。”纪尔岚声音清晰透彻,言语间让在场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楚明白。她说:“兰贵人有孕以来,常常觉得焦虑难安,听见动静,便让寒江出门去查看。” “寒江循声走到中庭,看见一只花猫站在树下,一旁是已经死去的幼崽。寒江怕猫,被吓住一时不敢动弹。但她心中惦记着主子一个人在内殿,便逼迫自己回转,来回的时间,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 “然而,就在这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寒江回到内殿之后,发现兰贵人居然倒毙在殿中,被人残忍的杀害了。” 众人听她阐述那夜发生的事情,那种血腥的画面出现在众人脑海中,仍旧让人觉得浑身寒意凛然,一时都无法出声,而寒江更是双腿一软,跪倒在原地。 皇上冷漠森然的盯了寒江一眼,问:“凶手可是她?” 纪尔岚说道:“虽然寒江所言无人能够证明,但这还不足以证明她是凶手。”她顿了顿,接着方才的话说道:“寒江发现兰贵人身死,吓得肝胆俱裂,爬出内殿时。正好筱霜取了核桃酪回转。食盒的掉落声与寒江的尖叫声引来了云华宫其他下人出来询问。紧接着,寒江便跑去宫宴禀报。” “那么,在筱霜跑去禀报皇上的期间,凶手有没有可能跑出宫门去呢?” 太后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开口道:“没有可能,筱霜禀报之后,哀家立刻让人封锁了宫门,开始四处巡查可疑人等。从事发到那时,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云华宫位置到任何一个宫门的距离都不近,这么短的时间内,哪怕再快也是到不了的。除非凶手长了翅膀能够飞过去。” 纪尔岚点头道:“没错,而且那个时候若有人出宫,太过显眼,必然会被守门的侍卫记住。所以,杀人凶手并没有离宫,而是悄无声息的回到了自己本来所在的位置。也因此,宫中盘查的侍卫什么都发现不了。” 宋玉衡说道:“你的意思是,杀人凶手知道自己出不了宫,所以根本就没打算要逃,而是想办法隐匿了自己的罪行。” 纪尔岚点点头:“没错。至此可以圈定,凶手杀人之后仍在宫中没有离开。” 众人的面色不由紧张起来,既然凶手如此胆大包天,敢行刺皇上的宠妃,谁有能保证此人没有别的目的。然而这样危险的人,竟然还在宫中藏匿着。太后私下环顾众人面容,沉稳说道:“不必紧张,皇上御前的诸位大人也不是吃素的。” 谢堂前等人一听这话,立即起身附和皇上英明神武,太后福寿绵长,又纷纷表明自己愿意赴汤蹈火,保证等闲魑魅魍魉定然无法再行恶事。 纪尔岚等他们恭维完毕,从容说道:“杀害兰贵人的凶器,是一把匕首,经证实,这把匕首,经证实属于兰贵人所有。” 皇上叹道说道:“这匕首宝石镶嵌,华美异常,兰儿一直喜欢此等华丽精美的东西,所以朕一时高兴,便赏了她,没想到却成了凶手杀人的利器。” 纪尔岚忽略皇上的哀叹,说道:“既然是皇上所赐,平日都妥善的收着,又是什么人,这么清楚明白的知道匕首放置在何处,提前偷了出来,准备行刺呢?” 皇上双眼微眯,看向云华宫的一众下人,问道:“平日兰贵人的东西,是谁来保管的?” 寒江吓得不断颤抖,拼命的磕头,颤声说道:“是奴婢保管的,可奴婢真的没有杀人,奴婢也不知道那把匕首什么时候被人拿走了……主子平日得了不少赏赐,这把匕首虽然得主子喜欢,可毕竟用不上,所以稀罕了一阵便锁起来了……” 纪尔岚并不去看寒江,直接说道:“先不管是不是寒江所为,凶手一定熟知兰贵人置物之处,还能轻易将其取出。所以,又可以判定,凶手就是能自由出入云华宫内殿,不会引起怀疑的人。” 云华宫的下人奴婢听了这话,惊恐万分,纷纷跪地求饶,声称自己没有杀害自己主子,一时间嘈杂不已。皇上不耐烦的重重拍向身侧的扶手,怒道:“都给朕闭嘴!” 所有人噤若寒蝉。 皇上冷哼一声:“纪尔岚,你接着往下说!” 纪尔岚转脸看向云华宫的奴婢们,说:“那么,事发当夜,在那短短的一盏茶的功夫,云华宫的一众宫女内侍,有什么人没有不在场的证据呢?” 侍婢们相互看看,立刻你一言我一语的解释起来,都说自己有人可以证明。 纪尔岚笑了笑:“没错,因为当夜天色已晚,大多数人都回到了自己房间休息,巡夜的内侍也是一同巡夜,没有分开过……他们都彼此可以证明。只有寒江与筱霜,无人可以证明她们当时在做什么。” 众人的目光便落在寒江与筱霜的面容上,寒江已经吓得瘫软成了一摊烂泥,一个字也说不出。 而筱霜虽然惊惧却还强自镇定,尚能为自己辩解:“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点虚假。” 众人当下便有了猜测,有人说是筱霜,有人说是寒江。太后皱眉问道:“那么,她们两人,到底谁是凶手?” “这就要从凶手的动机说起了。一个奴婢,在百害而无一利,甚至有可能陪上自己性命的情况下也要杀了自己的主子,说明不是因为利益,而是因为仇恨。” 太后冷声道:“你断定凶手凭的就是这点猜测?” “回太后,除了情理上的猜测,事实也可以证明我说的话。”纪尔岚的目光从筱霜与寒江身上掠过,说道:“臣女在验看兰贵人的尸身时,发现一处很值得在意的地方。那就是兰贵人的死法,十分诡异,似乎凶手的目的并不仅仅是让兰贵人身亡,还想要泄愤。当时李公公也在场,可以证明。” 站在皇上身边的李公公立刻躬身上前,说道:“老奴可以证明。那凶手在狂刺了十多刀的情况下,仍旧不肯罢休,还要划破死者的腹部,挑出已经成形的胎儿,足以说明凶手对兰贵人的深切恨意。凶手若只想要兰贵人的性命,趁对方晕厥之时,一刀结果了便是,何须使用这般残忍的手段?只是,老奴想不出,这两个宫女,又是谁,跟兰贵人有如此深的仇怨呢?” 筱霜与寒江此时成为众矢之的,相互对视一眼,都立刻说自己与主子从小相伴,情深意重,从来没有过任何想要背主杀人的念头。而兰贵人的母亲郑氏,已经将目光落在了筱霜的身上。 宋玉衡却在此时问出众人心中的疑惑:“筱霜不是去小厨房给兰贵人取核桃酪了吗?食盒落地,核桃酪的残渣我们也都看见了。” 筱霜连忙顺着此话辩解道:“是啊,奴婢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去小厨房取了核桃酪又杀害了主子呢?” “不可能么?”纪尔岚看着她,毫不避讳的说道:“如果核桃酪是你早就准备好藏在某一处的呢?” 在场众人无不惊疑变色,纪尔岚声调不急不缓,说道:“天气转凉,小厨房放置的核桃酪一天一夜都没有坏掉,你拿的那份若是事先准备好的,也不会有人发现,谁会注意那核桃酪是否新鲜。反正也是要摔破的不是吗?” 筱霜不断摇头:“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纪姑娘为何要针对我,难道寒江的嫌疑能够排除吗?” 皇上立即怒道:“你们两个小小宫女,事到如今还不说实话!”他用手来回指着二人,说道:“到底是你?还是你?或者根本就是你们二人合谋!” 筱霜立刻磕头如捣蒜:“奴婢没有杀害主子……请皇上明鉴!奴婢想请问纪姑娘,你说我藏了核桃酪,我无法辩解。可我若是杀了人,身上必然会溅上血迹,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哪里有换衣裳的时间,再说,附近也没有搜到血衣之类的东西。” 纪尔岚直视着她,说:“我在验看尸体时,发现兰贵人腹部的伤口十分奇怪,从皮肤被破开的痕迹来看,匕首应该是自下往上刺入的,所以,凶手既不是在侧面,也不是在背面,而是在兰贵人倒下之后,蹲在她头部,反手握着匕首刺入。而凶手只要将衣袖高高挽起,就能避免血液喷溅到衣袖上。” 谢堂前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惊诧道:“这样一来,凶手既可以捂住兰贵人的口鼻,避免她被刺痛所惊醒尖叫出声引来别人,也可以免除换衣服的麻烦!” 第109章 因果(二) 因涉及宫闱秘事,所以厅堂的大门被关的严严实实,透过门扇窗格投入的光线中,纤尘急乱飞舞,使得室内本就紧张的氛围,更添无数急躁之感。 谢堂前的一句话,令众人茅塞顿开。皇上怒不可遏的将自己手旁的茶盏摔在了筱霜跟前。郑氏哭嚎一声,就要上前拉扯捶打筱霜,还好蒋侍郎眼疾手快一把拉住,郑氏怒斥道:“筱霜!我们蒋府待你不薄,你居然恩将仇报!你怎么如此恶毒!她还怀着龙嗣啊……” 筱霜呆立当场,片刻,她才回过神来,却并不承认罪行,对纪尔岚说道:“就算是这样,也可能是别人,纪姑娘为什么说是我?我与主子无冤无仇……” “你与兰贵人当真无冤无仇吗?你怀疑是兰贵人杀害了你的心上人,不是吗?” 厅堂内安静下来,连方才大哭的郑氏都不知不觉的收敛了,紧紧的盯着纪尔岚,生怕她说出什么不利于兰贵人的话。筱霜面色若有若无的露出嘲讽笑意:“奴婢从小就跟在主子身边,哪里会有什么心上人。” 纪尔岚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来,放到筱霜面前,那纸已经泛黄,上面工整却并不娟秀的字迹写着‘此药方可治令公子病症’。纪尔岚说道:“我已经让人对比过,这上面正是你的字迹。如果你不是心仪徐公子,为何要费尽周折,千方百计求医问药,治好徐公子的病呢?” 筱霜猛地将那张纸抓在手中,不可控制的颤抖起来。一直站在角落的徐夫人神色一变,愣怔了半晌,却最终没有说话。 筱霜轻轻笑了笑,声音讽刺:“就算我一心想要只好徐公子的病又能说明什么?就算我心仪他,就能证明是我杀了主子吗?纪姑娘难道是为了立功心切,就平白将杀人的罪名按在我头上吗?” 纪尔岚也不生气,只是对大理寺的人点头示意。立刻有人奉上一只宫女样式的鞋子。那只染血的靛青色软底鞋,先是被套在了寒江的脚上,却是大了一个小手指的宽度。筱霜面色惨白,看着那只鞋子正正好好套在自己的脚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掉落在兰贵人身边的鞋子并不是寒江的,而是你的。”纪尔岚指着那鞋子说道:“想必你还记得,那日我曾问你脚怎么了。” 筱霜脸上的血色褪尽,如同被巨浪汹涌凌虐过的小鱼,漂泊狼狈,失去了一切可以依凭的东西。 众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她,然而,蒋侍郎夫妇生怕引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已经不敢再像方才那边大声斥责。皇上见筱霜面如死灰,已经无可辩驳,勃然大怒:“是你!真的是你杀了朕的兰贵人!” 筱霜一动不动,仿若死了一般,却在片刻后露出快意得逞的笑容:“是我……是我杀了她又如何!她心肠毒辣,本就该死!我没有做错……” 众人没想到她竟然是如此豁出一条命的语气,顿时都面面相觑。皇上也被她话中的狠意弄的错愕不解:“你这话是何意?兰贵人何时心狠手辣?她连虫儿蚂蚁都不忍踩死!” “哼……是吗?皇上对自己的枕边人还真是半点都不了解呢……”筱霜哼笑一声,语气冰冷。她没有家人,身无牵挂,此时已经注定了是必死的局面,也无所谓对上位者的敬畏了。 皇上面色巨变,就要发怒,太后伸手拦住他,说道:“还是让她先将杀害兰贵人的经过一一详述清楚。” 筱霜看了众人一眼,目光最终落在纪尔岚身上,说道:“我精心计划了几个月的时间,没想到,短短三日,就被你全盘揭穿……”她自嘲道:“我是故意挑了九九重阳宫宴的日子,因为所有人的注意都在那里,我的计划会更顺利。” 她缓缓道来:“自从兰贵人有孕,我便有意无意的对她说起,常用核桃酪,腹中孩子会变得聪明,让她养成用核桃酪的习惯。所以厨房每日都会备下好几份核桃酪,以便她随时想吃就能立刻吃到。” 皇上冷冷道:“哼,你还真是用心良苦。” 筱霜不再害怕,娓娓道来:“那日,兰贵人从宫宴上回来便说要歇息,我故意磨蹭了一会,想等众人都下去休息之后,提醒兰贵人用一晚核桃酪再睡。没想到她竟然自己主动提起,我心道天助我也,便转身出了殿门,弄出动静,引寒江出门查看……” 寒江脸孔煞白,似乎此时仍旧不相信筱霜就是杀人凶手,她问道:“那猫……是你故意用来吓我的?” “是,那花猫刚生了幼崽,正是到处觅食的时候。我拿鱼干喂了一段日子,而且每日都在那颗树下,都在同一个时辰,所以那猫天天都来。兰贵人出事的那日,我在鱼干里加了驱虫驱鼠的药,毒死了幼猫。我想着,你发现猫尸,必然会叫人来处理。加上你来回的路程,我便能有充足的时间动手。而我也只需要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便能顺利完成计划。” 寒江摇摇头:“如果只有小猫的尸体,我一定会先叫人来处理,再回去给主子回话。可我最先是被大花猫吓住的,兴许是她来找自己的孩子,我怕她朝我扑过来,便退走了,想着先给主子回了话,再去叫人赶走那只猫……” 筱霜冷笑:“即便你回来的早了一会,可我还是异常顺利杀了她。你前脚出了门,我便闪身进了屋子。兰贵人因为焦虑在屋内走动,我趁她转身不备,将其击昏。原本,我是打算一刀杀了她,可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心头的恨意滚滚涌来,凭什么无辜的人因为她受难,她却好生生在这里尊享荣华?” “于是我恶相胆边生,蹲在她头顶,高高的挽起袖子,一手捂住她的口鼻,一手举刀疯狂的朝她的腹部刺去。” “你居然……你居然敢如此对待龙嗣!”皇上气的脸色铁青,指着筱霜的手指都在不断颤抖。筱霜满面讥讽,仿佛兰贵人怀的孩子,即便是龙嗣,也只是个孽根祸胎而已。她说:“我刚将染血的匕首仍在血泊中,却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知道是寒江回来了,便要立即退走。然而,兰贵人的伤口太大,血流了一地,沾到了我的鞋子上。这着实在我意料之外。愣怔的瞬间,筱霜已经走进,慌乱之中,我脱下鞋子拿在手中躲到了帷幔后。” “谁知,我居然这般幸运。寒江一看到兰贵人的尸体,吓得三魂七魄都要飞散了,哪里会注意到我藏在暗处。她连滚带爬便往外跑,鞋子掉了都不知道。”筱霜唇角露出得意的笑容,说:“我看准机会,立刻将自己的鞋子脱下胡乱仍在殿中,转而穿了寒江的鞋子从后窗跳出。又在泉水里洗净手臂,若无其事的拿着事先藏在灌木从中的食盒绕到了殿门前。” “我摔了食盒引来众人,紧接着冲进殿中去看兰贵人的尸身,一来是为了做戏,二来也是为了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果然,一切都是天衣无缝的。除了……那双鞋子……” 筱霜说完,面色归于平静,似乎只等着处置了。 宋太后没想到居然是这般机缘巧合,成全了筱霜的恶行。“你的胆子当真大破了天!做下这种事,居然还敢主动前来报信?” 筱霜面无表情,说:“寒江的脚比我小一些,我穿着她的鞋子不合脚,跑到宫宴上又跑回来,脚便被磨破了,没想到纪姑娘心细如发,连这也注意到了。” 她满不在乎的态度似乎大大刺激了皇上,他厉声喝道:“你这恶奴,到底为何要坐下此等恶事!” “哼,蒋云为了荣华富贵,抛下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君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杀人灭口!不杀了她,又如何能解我心头之恨?” 蒋侍郎夫妇立刻面色大变,郑氏立刻指责道:“筱霜,你胡说什么!” 一声喝问,将在场众人的目光都引到了他们夫妇的身上,他们的面上的愤怒立即参杂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心虚与尴尬。筱霜听了这一声斥责,想要讥讽回去,却听徐夫人抢先一步在一旁说道:“我却觉得,她并没有胡说!” 郑氏讪讪看了她一眼,想要反驳,却有不敢多言。 太后皱眉,看向纪尔岚。纪尔岚立刻回禀道:“回太后,蒋府与徐府是世交,徐大人此时放了外任。这位是徐夫人。” 皇上眯眼看了看徐夫人,说道:“方才筱霜口中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君,想必是徐府的公子了?” 徐夫人不过是六品安人,并不曾觐见圣驾,因此有些惶恐,她拜伏在地,恭敬道:“臣妇王氏,给皇上请安,给太后娘娘请安。” 皇上沉着一张脸默不作声,太后沉默片刻,看向纪尔岚说道:“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不如,由你来说。” 第110章 另一名凶手 纪尔岚深知太后的意思。此事若让筱霜等人来说明,难免参杂一些个人情绪,说不定乱说了什么话,会伤了皇上的脸面。让她来说,就是让她来掌握分寸。 “是。”纪尔岚躬身施礼,然后转身看了一眼徐夫人和筱霜,说道:“此事错综复杂,还要从兰贵人入宫之前说起。” 纪尔岚从袖中拿出一张药方,却并未展开,说道:“在查找凶手的过程中,臣女曾到蒋府询问,意外得知兰贵人与徐府公子曾经有一门指腹为婚的亲事,然而,这门亲事因为徐公子突然发病而告终。这疑点,便是从徐公子的病上来的。” “徐公子原本只是得了小小风寒,却在兰贵人随母亲探望之后,突然病重,继而痴傻,药石罔效。蒋府得知后,便欲退亲。没多久,兰贵人就入了宫。于是,徐夫人心下生疑,觉得兰贵人是为了攀附荣华,又不愿背负骂名,这才暗害徐公子,想要毁掉这门亲事。” 说到这里,纪尔岚似乎知道有人有话要说,所以顿了顿。 果然,郑氏咬牙道:“徐氏,你我两府相交多年,志儿重病,我们也很心痛,然而,这又如何能怪到我们头上。凭你一时怀疑,就要平白污了我们多年的交情吗?” 徐夫人看她一眼,却只是说:“还是等纪姑娘说完,自有定论。” 蒋夫人郑氏的一拳如同轻飘飘落在棉花上,顿时哑了口。 纪尔岚看了二人一眼,继续说道:“当日,跟随在兰贵人身边的婢女是寒江与一个名唤莲心的丫头。莲心曾帮忙煎药,所以徐夫人留下药渣着人查看,却无发现。但徐夫人不甘心,上门找蒋府讨要说法。这才得知莲心投井已经死了。” 纪尔岚半个字都没有提皇上,一切都是以兰贵人的角度一一说明的。宋太后很满意她的很乖觉。又兴许,是因为此事能让皇上明白兰贵人与他心中的汀兰相差甚远,只是个贪图荣华而谋害未婚夫婿的女人。这一点无疑能极大的缓和她与皇上的母子感情,因而,宋太后十分配合的轻嗤一声:“倒是巧的很。” “的确很巧。然而徐夫人虽更加疑心,却苦于没有证据。又挂心徐公子的病症,此事便搁置下来。”纪尔岚见筱霜眼中满是泪水,不由轻叹一声,展开手中的纸张:“徐公子的病症一直没有好转,直到有一天,徐夫人收到一封信和一张药方。” 因为方才纪尔岚已经拿着那封信作为证据给众人看过,所以谢堂前见到药方立刻想到此中关节,发问道:“这药方难不成就是筱霜送去的?” “正是,筱霜毕竟在兰贵人身边许久,知道莲心的嫂嫂略懂药理,便明察暗访,终于查明了徐公子痴傻的原因。” 纪尔岚看向筱霜,说道:“筱霜,我所言可有不实之处?” 筱霜含泪摇头,神色间无比哀戚:“你说的没错,我与徐夫人一样,疑心是蒋云为了进宫而谋害了徐公子。于是,我连哄带吓,从莲心的嫂嫂口中套出了实情。原来,莲心自己不懂药理,全都是问了她这个长嫂讨的主意……我便威胁她,若不说出徐公子是被什么东西害的,便要将此事宣告于人前。于是,她告诉我,是莲心在徐公子的药中,加了少许钩吻……” “因为蒋云早就察觉了我对徐公子的心思,怕我坏事,所以在当天找了理由将我留在府中,带了莲心过去。莲心趁着徐公子的婢女不备,将事先准备好的钩吻放进了药中。然而天不遂人愿,徐公子当时止不住咳嗽,意外打翻药碗,因此,那药只喝了一小口,还大部分都随着咳嗽吐了出来。” 在场众人多多少少都听说过钩吻,感叹道道:“钩吻剧毒,这徐公子还真是命大,可他缘何变得痴傻了?” 纪尔岚解释道:“莲心深知钩吻毒性极大,又怕人发现,就只放了很少的量,但也是足以致命的,可谁能想到会有意外呢。他的确命大,可惜即便只沾了极少量钩吻花汁,却还是伤了心脉,四肢无力,言语不清,如同稚儿。因此,众人都以为他是风寒高热烧坏了脑子,其实正是钩吻少量毒性残留所致。” 太后看了沉默不语的皇上一眼,问道:“这么说,的确是兰贵人指使莲心在徐公子的药里动了手脚?可徐夫人曾找人眼看药方,为何没有查出问题所在?” 徐夫人曾到蒋府去讨说法,所以两家的渊源和徐公子变傻的事情,许多人都听闻一二。因此她拿着药渣找郎中询问,人家也不敢多言,只怕惹祸上身,粗略看过便敷衍着说没有问题。 纪尔岚当然不会自找麻烦去仔细阐述这其中的原由,只是命人呈上药渣,说道:“这药大略一看的确没什么问题,只有极具经验之人细细分辨之下,才能发现里面大有文章。” “郎中给徐公子开的药方中,有一味忍冬。忍冬花性甘寒,清热解毒,各类风寒的方子中,几乎都有一味忍冬。而钩吻花,根浅黄色,有甜味。全株都有毒,特别是嫩芽、嫩叶。中毒者四肢无力、语言含糊、视线模糊,与忍冬外形十分相似。两者在新鲜的时候尚能分辨一二,但晒干之后是十分难认清的。” 太后立即吩咐人去叫了一名太医过来,验看药渣,证明了纪尔岚所言非虚。 纪尔岚便命差役将莲心的嫂嫂刘氏带了上来。刘氏早已经吓得六神无主,被差役叉到堂上,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只有嘴巴一直低声絮叨着‘饶命’。 谢堂前见人证物证俱在,终于有了底气,立刻喝问刘氏道:“皇上与太后娘娘在此,你还不将你所作所为一一道明?” 刘氏在上堂之前早就被告知,若她交代实情,兴许还能保住家人的性命。她不敢隐瞒,哆哆嗦嗦的说道:“民妇有罪……是民妇收了小姑子的银子,告知她用钩吻代替忍冬的法子……民妇是一时鬼迷心窍,家人一概不知……求皇上饶恕他们的性命……” “哼,你若当真如此在意你家人的性命,就不该做下此等害人之事!”皇上心中一直憋闷着怒气,此时见了罪魁祸首还哪里会有好脸色。“若不是你!又哪里会有这么一场风波!” 刘氏吓得说不出话来,众人连忙起身下拜请皇上息怒,纷纷苦言相劝,所言无非是替皇上开脱,说兰贵人必定是受了莲心的挑拨,才一时糊涂坐下错事连累的皇上的名声。 皇上面色稍霁,便问筱霜:“你就是因此对兰贵人起了杀心?” 筱霜斜歪在地上,一手撑住自己,一手揪住自己的心口:“没有,奴婢与徐夫人一样,一心牵挂在徐公子的病情上,得知他是给钩吻所害,四处求医却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而蒋云却迫不及待的入宫了……” 她的目光中满是愤恨,说道:“奴婢从小在蒋云身边服侍,也知道自己将来会作为陪嫁丫头嫁到徐府。徐公子一表人才,我早已芳心暗许,即便做妾,哪怕是通房丫头我也心甘情愿。谁知,因为一场小小的风寒,一切的期许都毁了。” 筱霜将那张药方死死攥在手中,那是她与徐公子之间唯一的牵连。她轻轻牵动嘴角,却最终没能笑得出来,她说:“天无绝人之路。我随蒋云入宫之后,偶然在太医院得知此法。便千方百计命人给徐夫人送了信和药方……日夜期盼着能有他病愈的消息传来……” 纪尔岚看着她,遗憾道:“就在这半年来,你终于听闻徐公子渐渐好起来的消息,所以,你去求兰贵人准许你二十五岁时出宫。” 如同被万根钢针同时刺中身体剧痛难忍,筱霜的声音颤抖不止:“是,我要出宫……即便到时徐公子已经娶妻生子,我也要追随他一生。毕竟,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就算是徐夫人,也不会拦着我陪在他身边……然而,好不容易病愈的徐公子,却突然出了‘意外’,殒命身亡了……” 众人都为筱霜的痴情而叹息,徐夫人也不禁落下泪来,连忙用帕子捂住自己的眼睛无声哭泣。 纪尔岚听筱霜死死的咬住‘意外’两个字,叹息一声,问道:“你怀疑是兰贵人下手杀了他对吗?” 筱霜咬牙道:“不是她,还能有谁?她已经害了徐公子一次,得知他好了,自然不能安心!徐公子虽然长时间躺卧于床榻之上,身体不如常人健朗。可即便如此,从马上摔下,最多只是重伤,何以就摔死了呢?!所以,我暗中筹划了许久,才终于得以顺利将她杀了给徐公子报仇!如果不是你……兴许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一切是我所为!终有一日,我会出宫,到时,我就守着他的坟冢过一辈子……” 纪尔岚缓缓摇头,声音也放的轻缓:“如果我告诉你,徐公子的死并不是兰贵人所为,你会后悔你所做的一切吗?” 筱霜猛地抬头:“不,这不可能……” 第111章 连环计 窗棂透进来的光束愈加凌乱破碎,筱霜神色复杂而难以置信。她精心布置的杀局被揭穿,但徐公子已经死了,她又无家人亲友,是以并没有过多惧怕。然而,纪尔岚一句话,便让她心中所有的理所应当和无所畏惧化为乌有。 纪尔岚神色平静,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徐公子的确是被人所害,但并不是兰贵人。” “胡说……”筱霜圆睁着双眼,拼命摇头,仿佛只是听见了一句笑话。眼泪从她眼眶滑落碎裂一地。“不是她,还能有谁?” 堂上众人也一头雾水,太后和皇上对视一眼,同样疑惑的看着纪尔岚。 纪尔岚道:“兰贵人当初的确对徐公子动了杀心,但也仅仅只那一次而已。因她已经顺利进宫,又怀上了龙子。若再做什么赶尽杀绝的事情,无异于画蛇添足自找麻烦,更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相反,徐公子病好了,对她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样一来,她暗害徐公子的事情几乎等于一笔勾销,当做没有发生过。反正徐家根本就没有证据证明她害过徐公子。” 众人都若有所思,筱霜却不相信自己是杀错了人,强加辩解道:“兰贵人未必有纪姑娘看着这么清楚明白。做贼难免心虚!” 纪尔岚轻轻一哂,并不答她的话,而是将目光转向跪在筱霜旁边的人,问:“寒江,你说呢?” 寒江突然被点到名字,吓了一跳,抬起一双无辜而惊惧的双眼,满面惶恐:“纪姑娘,你为何要问我,我不知道……” “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么?”纪尔岚目光逼视着她,却不等她答话,而是回转过身,让差役带上一人。众人惊异,皇上似乎也没有料到这其中还关乎着其他隐秘,一时不解,问道:“这是何人?” 被押到众人面前的男子不过二十出头,一身普通百姓的短衫打扮,面目尚算端正,眉间却隐含阴戾之色,一看便是常常混迹于市井,偷奸耍诈之人。 寒江一见了他便大惊失色,颤抖着声音喊道:“哥……哥哥?” 这一声‘哥哥’,昭示了男子的身份。可出乎意料的是,男子见了寒江,不假思索直接破口骂道:“你这扫把星,原本以为与你相认便会有好日子过了!没想到你与从前一样,克死爹娘还要克死我!” “你说什么?”寒江震惊的看着男子,脸色在一瞬间灰败下去,仿佛不敢相信对方会如此说她。 “我说的难道有错?你就是扫把星!如果不是你,我虽日子过的苦些,也不见得会丢了性命!”那男子火气上涌,指着寒江对堂上众人说道:“是她!都是她指使我做的!就是这个女人贪恋他人钱财,怂恿我害人的!” 谢堂前见他闹腾不休,立即让人将其制住,嘴巴里塞了麻核,冷声道:“皇上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有辱圣听!” 纪尔岚朝他略一点头,怜悯的看了一眼寒江,对瑟缩在一旁的刘氏说道:“刘氏,你可见过此人?可认得他吗?” 刘氏看了那男子一眼,老老实实的说道:“见过……他是吴立。” “你与他可曾有过接触?” 刘氏有些心虚,扫了一眼旁边的徐夫人,说道:“当初筱霜来找我时,明言我不是害徐公子的主使,若我肯将实情说出,治好徐公子的病,她便不再追究,否则就要将此事告诉徐家。之后,我便将钩吻的事告诉给了筱霜,提心吊胆了一段时间,筱霜果然没有再来找过我,后来又偶然听说她随蒋家姑娘入宫了,便安心下来。谁知,有一日吴立突然在街巷中拦住我,问我是不是筱霜治好了徐公子的病……不久之后,徐公子便落下马,摔死了……” 纪尔岚听完她说的话,看向吴立,说:“徐公子在病榻许久,因此病愈之后常常会出去转转。他的事情街坊邻居都曾听说过,所以也对他格外留意些,而你,是街坊中有名的混混。有好几次,有人看见你在暗处尾随他。我说的没错吧?” 吴立嘴巴被塞住,口不能言,只是愤恨的盯住寒江,恶狠狠的点了点头。 纪尔岚见他承认,继续问道:“是寒江让你暗算徐公子的?” 吴立似乎深恨寒江拖累了他,双眼愈发瞪的猩红,毫不迟疑的点头。 寒江见他如此,泪流满面连连摇头:“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我费尽周折才找到你,与你相认。我是你的亲妹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将来能有一个像样的归宿,不必再屈于人下……” 吴立却面露讥讽,扭过头不再看她。 寒江见吴立如此,匍匐在地上痛哭不止,几乎要昏厥过去。 纪尔岚面向寒江,说道:“你让吴立去探听筱霜与刘氏的事情,就是想要知道筱霜对徐公子的心意到底到了什么程度,想要知道筱霜会不会为了徐公子的死而报仇是吗?” 寒江抬眼环顾一圈众人,缓缓抬起双手挡住双颊与泪眼,仿佛要将所有的一切隔离在外。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衰颓与心灰意冷,几乎能让堂上每一个人都清楚的感觉到。半晌,她才哽咽道:“是……” 众人还未及反应,筱霜已经朝寒江扑了过去:“真的是你!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寒江一动不动,任她拉扯,发髻都几乎散了开去。太后见她们越发不像样子,呵斥道:“还不将赶紧将她们拉开!” 筱霜被差役按在地上,却仍扭着头狠狠盯着寒江,带着要将对方的脖子咬断的神色:“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他!?我千辛万苦才救回来的人……你为什么要害死他?!” 寒江渐渐止住哭泣,木然颓在地上,自嘲道:“我知道你救了徐公子的命,又听说你求得了兰贵人的恩准,可以出宫,便知道你与徐公子的事情有了着落。可我却不希望你能得偿所愿,与徐公子双宿双栖。因为我自己得不到的,也不想让你得到。所以,我将多年的积蓄都给了我的兄长,让他暗中杀了徐公子,并承诺他以后都会给他银子花用。” 筱霜只觉得五雷轰顶,半晌才问出一句:“你……爱慕徐公子?” “呵……是啊,我对徐公子心生爱慕早已不能自拔。”寒江哼笑一声,说道:“看着你为他做的一切,我心中十分妒忌。可惜我晚了一步,乞求兰贵人时,她说,已经答应了让你出宫,所以不能让我再走了。我期盼落空,所以,也不想看你好过!谁知,你会去杀主子呢?” 筱霜一时间难以反应,愣怔的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寒江。纪尔岚若有似无的看了沉默不语渡王一眼,两人的目光交错而过,却在瞬间坚实了某种共识。纪尔岚深吸一口气,又轻轻吐出,说道:“寒江,你还在说谎!” 寒江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我已经承认杀人,还有必要说谎吗?” 纪尔岚将手伸向徐夫人,徐夫人立刻拿出一封信来交给她。她展开那封信,说道:“这是兰贵人曾经写给徐夫人的信,她曾在抱怨,说自己身边没有贴心人,一个两个都要出宫去。她说,筱霜年纪到了就要出宫,而你,虽然稳妥,却太过胆小怕事,兴许到了年纪也是要出宫去的。她很有些苦恼,所以跟徐夫人说了两回。” 寒江面色一变,讷讷没有说话。 “如果你真的去求过兰贵人,说自己想要出宫,恐怕她根本不会拦着你。既然如此,你所说的话,实在有待推敲了。”纪尔岚说道:“其实,你的目的并不是徐公子,也不是筱霜,你从一开始,就是想引导筱霜去杀兰贵人,不是么?” “你知道筱霜一心只想与徐公子双宿双栖,只要能够实现,她已经不想再追究过往,不想再惹任何麻烦。但,长久以来的等待与折磨已经让筱霜不能在承受任何一点意外。所以你让你的哥哥杀害徐公子,又让筱霜以为此事乃兰贵人所为,对么?” 寒江仍旧不说话,可她此时的神色已经说明了纪尔岚的猜测是对的。太后冷笑一声:“好一手借刀杀人。兰贵人身边还真是藏龙卧虎,不乏心思高明之辈。这样也好,免得将来兰贵人在宫中得势之后,再让这两个聪明丫头去害别人。” 皇上听出了太后的意思,也不接话,而是沉默稍许才问道:“寒江,你到底为什么要处心积虑杀害兰贵人?” 寒江死死垂着头,一言不发。皇上大怒:“寒江,你的确非死不可,你与你的兄长都罪无可恕。可你若不说实话,朕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寒江的面色愈发惨白,宫里的刑罚她当然有所耳闻,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她也是听说过的。她目光下意识的瞟向一处,却仍旧没有做声。皇上眉毛倒竖,指着寒江正要发话,却听旁边扑通一声。 众人循声望过去,却原来是宋瑶仙的婢女灿儿面色凄惶,随着皇上的话音落下,突然浑身一凛,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宋瑶仙大惊失色:“灿儿,你干什么?” 第112章 无疾而终的真相 如果说筱霜精心设局谋杀兰贵人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那么寒江借刀杀人则更令人觉得胆寒。然而,这些都没有此时灿儿的话更令人觉得无法接受。宋家的掌上明珠,且是太后属意的渡王妃人选,为什么会与此事有所关联呢? 灿儿身量纤瘦,相貌清秀,此时满眼带泪跪在地上,如同一枝被风雨摧折的娇花似的。她抽噎道:“姑娘心中所想,奴婢不敢说。但姑娘让奴婢暗中对寒江施以金银,又帮她找到兄长,怂恿她杀害兰贵人的事情,让奴婢近乎崩溃,日夜难安。兰贵人毕竟怀着皇上的孩子,那可是一尸两命啊!姑娘做下这样的罪孽可以无动于衷,奴婢却仿佛时时刻刻都能听见那婴孩的哭声,如坠地狱……” 灿儿的悔恨与惧怕,那般真切。她哆嗦着,说出的话语如雷霆交加,劈的众人不知所措,她拽住宋瑶仙的裙角,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姑娘,奴婢……奴婢实在太害怕了,生怕有朝一日被人发现,奴婢宁愿死,也不想再承受这些了。” 宋瑶仙满面惊骇,那种时不时对着渡王露出的小女儿情态已经彻底被击碎,因为这些话,足以让她余生尽毁:“灿儿,你胡说什么……” 宋太后在瞬间意识到事情不妙,已经站起身想要阻止灿儿再开口。然而,灿儿仿佛拼尽全身仅剩的勇气,梗起脖子,抬头看着宋瑶仙,哭道:“今日的事情被人揭穿,也是天意!谋害宠妃与龙嗣,奴婢自知罪不可恕!愿以死谢罪!” 说罢,她猛的推开宋瑶仙,朝对面的朱漆柱子撞了过去。 ‘砰’的一声,灿儿的身体触柱之后猛地后仰,可见她力道之大,必死的心思之绝。 嫣红的血色从灿儿的额头渗出,顺着她脸颊蜿蜒到耳根,形成几道诡异的弧线。而她的面上,竟然还隐约带着解脱般的微笑。 而这边宋瑶仙被灿儿猛地一推,居然撞在了侧身看过来的皇上怀中。皇上下意识扶了一把,才没让宋瑶仙摔倒。宋瑶仙虽与皇上十分熟悉,却从未与男子过近接触,此时又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被皇上抱了满怀,一时间脸色红白交加,头皮发麻。她连忙跪下请罪,却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袖中滚落。 李公公弯腰捡起那件东西,看清是何物之后,竟怔住了。 他是从小服侍在皇上身边的,任何一件皇上接触的东西都要先经他的手。因此,这块雕工精良的独山玉他一眼便看出了来历。 当时的宋太后还是宋贤妃,因处处要仰仗娘家,所以时时将宋玉衡与宋瑶仙姐妹接到宫里陪伴左右,以示亲近并加强联系,所以两姐妹与皇上算得上从小一同长大,感情比旁人要深厚许多。所以,互赠新奇事物,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李公公记得很清楚,皇上的这块独山玉原本是一大块,色彩明丽,十分罕见。知道两姐妹都十分喜欢,便命人将其分成两部分,雕了两块玉佩,一为芙蓉纹饰,一为牡丹纹饰。 而宋瑶仙得的那块,正是芙蓉佩。 按照方才灿儿说的话,宋瑶仙费尽心机密谋皇上宠妃的性命,又随身带着皇上所赠之物,这其中的心思……当真是再明显不过了。此时李公公捧着这块芙蓉佩,顿时觉得这玉佩无比烫手,可宋瑶仙不伸手来接,他也只能捧在手中,一动也不敢动。 宋玉衡目光落在芙蓉佩上,脚步轻微踉跄一下,以手掩口面容失色,深深的望向自己的妹妹。“仙儿,你……” 在场众人虽一时不太明白,但也都知道是件了不得的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纪成霖狠狠瞪了纪尔岚一眼,方才的满意消失不见,仿佛在埋怨纪尔岚不懂见好就收,居然牵涉到宋家,得罪太后。 纪尔岚感受到他的目光,也只是沉默的站在众人之中,神色平静不再说话。 片刻的死寂过后,渡王稳步走到众人面前,说道:“寒江连同其长兄谋害徐志,诱发筱霜杀害兰贵人,证据确凿,立刻带下去严加看管,等候皇上发落。” 众人一听此话,如蒙大赦,纷纷朝皇上看去,皇上也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朝众人点了点头。霎时间,三法司等人一溜烟的带着犯人与证人退了下去。太后紧抿嘴唇,面色冷硬,在纪尔岚迈步的瞬间,开口让她留下。因此,堂上只剩下太后与皇上,宋家姐妹,以及渡王和纪尔岚,还有低眉顺眼捧着芙蓉佩的李公公。 宋瑶仙看着灿儿额上血淋淋的伤口,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她一把从李公公手中抢过芙蓉佩,却又不知该如何对待这玉佩。她想将此物掷在地上,告诉众人她不知道这个东西怎么会被带在身上,然而,这件年少时互赠的东西,此时已经成了御赐的圣物,轻易扔不得。 扔不得,便只能将它紧紧攥在手中,用袖子掩住,避开所有人的视线。 可她这样的动作,在其他人眼中,却更加坐实了她对皇上的爱慕。 几乎在这瞬间,几人的目光都投向站的较远的渡王。而他只是深深的垂着眸子,一言不发。 太后目视宋瑶仙的眼神满是怒意,而皇上则更显尴尬,但纪尔岚零星一瞥,却没有忽视那其中的优越与得意,仿佛这女子的爱慕,是他从杨戭这里夺走的一般。 “仙儿,是否因为知晓了兰贵人酷似汀兰的事情,所以你才……”宋玉衡没有说下去,但话里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 汀兰是皇上的心中永远无法弥补的伤痛,所以,任何一个与她相似的女子都有可能成为皇上的心头好。嫉妒能让女人不顾一切的做出任何事情,如果宋瑶仙倾慕皇上,完全能做出杀害兰贵人和她腹中骨肉的事情来。 此时,众人总算明白了灿儿刚才那句‘姑娘心中所想,奴婢不敢说’是什么意思了。这样的旧物,能被宋瑶仙时刻带在身上,已经说明了她对皇上的心意。也难怪宋玉衡如此稳重之人也被这一幕震惊而出口惊呼。 宋瑶仙在片刻的愣怔之后,下意识的想要辩解,然而她自己也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又要如何对他人解释清楚? 宋瑶仙泪如雨下,拼命摇头:“不,姐姐,你知道我的心意的……我……”她想说,她爱慕的人是渡王,可这话,又让她如何说出口呢?她已经够难堪了……而渡王对她本就无心,若当众拒绝……她又该怎么办呢?“姐姐,太后娘娘,我真的不知道灿儿为何要这么说……我没有做过……一定是灿儿她在胡说,兴许她被人收买了……姐姐,太后娘娘,你们要相信瑶仙……” 太后沉肃着一张脸没有说话,宋玉衡委屈的转过头,用帕子掩住脸面偷偷拭泪,明显是不相信她的话。她背对着众人,说:“咱们宋家规矩重,下人们平日里接触的人也有限,灿儿是从小跟着你一起长大的,还曾为了你豁出命去,忠心可见一斑,又有谁能收买了她?” 不仅是在场的几个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宋玉衡将来是要进宫做皇后的,可此时她的妹妹却背着她痴慕皇上,还做出此等事情。她泫然道:“瑶仙,你这么做,往后姐姐该如何自处,如何面对你?” 宋瑶仙见她们几乎认定了灿儿说的话,脑中一片空白,她拼命的说着‘我没有’,却根本只是无力的辩白。 片刻,宋太后沉声道:“好了。都给哀家闭嘴!”她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沉默垂眸的纪尔岚,冷声说道:“灿儿与兰贵人有私怨,买通寒江杀害兰贵人,而寒江借刀杀人,最终导致兰贵人母子皆亡,罪不可恕。凡牵涉此案人等,全部施以凌迟之刑!即刻处置!” 宋太后一向处事果决,不留后患。此言一出,众人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以灿儿与兰贵人有私怨,买通寒江行凶杀人而定论,完全在纪尔岚和杨戭的预料之中。 但接下来,纪尔岚还要过了宋太后这一关,才算结束。毕竟,她是唯一一个知晓此事真相的外人。虽然无法确切的证明宋瑶仙清白与否,可这件事情,宋瑶仙既然沾了身,就没有当做没发生过的道理。 纪尔岚跪在寿坤宫的内殿中,苏合香的味道从瑞兽云纹的香炉中缓缓散出,令她神思愈发清透。 锦玉姑姑奉上一碗雪翅粥,太后就着她的手慢慢吃了半碗,又漱了口,才将目光重新落在纪尔岚的身上。“兰贵人的事,你立了大功,你若有所求,哀家可以成全你。” 纪尔岚连忙俯身叩首,惶恐道:“臣女不敢居功。” 太后目光冷凝,语气却仍旧和缓,声音渐渐逼近,在纪尔岚头顶响起:“哀家知道大理寺那些人,做事最是潦草敷衍,此案皆是你一己之力解决,你无需自谦。” “天下臣民皆愿为皇上赴汤蹈火,怎敢敷衍了事,太后娘娘言重了。只是臣女也没想到,宋姑娘身边的婢女竟然因私心陷主子于不义,实在罪不可赦。” “哦?你是这样认为?” 第113章 真假难辨 宋太后语气随意而缓慢,纪尔岚却从里面感受到了刀锋般的凛冽之感。她何尝不知道太后将她留下单独说话的意思,既是警告,也是训诫。所以,她很识时务的顺着太后心中所想,表明自己的态度。 “自然是这样,宋二姑娘天性温和善良,单纯不谙世事,又如何会做出此等事情?不过是被小人所拖累。” 宋太后听见她的回答,举止雍容间,眸色有一瞬间的停顿。 纪尔岚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她表明不相信是宋瑶仙要杀兰贵人,却没有提及宋瑶仙思慕皇上的事。 宋太后皱眉思虑片刻,也无可奈何。毕竟,这件事连她自己也不能确定。又如何逼着纪尔岚肯定答案。就算纪尔岚违心说了,也是无用。 她是看着宋家两姐妹长大的,若说宋瑶仙有如此心计,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去害兰贵人,她的确不信。但宋瑶仙的心意,有如何能十足十的肯定? 两姐妹都与皇上青梅竹马,亲事的安排也是与宋家的意思,没人问过她们愿不愿意,所以,谁又能说的清楚少女的心思呢?这天下,又有哪个女子不想登上那处至高的位置?如果宋瑶仙当真爱慕皇上,想要代替宋玉衡登上皇后的宝座,也是无可厚非的。 宋太后也不禁有些头痛,事情真假难辨,只能猜测。传出风声去,宋瑶仙的亲事几乎是毁了,谁敢要一个心属皇上的女人?放在家中做皇上的眼线么? 纪尔岚见宋太后有些愣怔出神,不由联想到当年宋太后与渡王的母妃苏冉,兴许也是此等情形?两姐妹因为一个男人而分道扬镳,互生嫌隙。 她不过出神片刻,宋太后又重新淡然开口:“你这副七巧玲珑的心肝是像了你的父亲么?” 纪尔岚将身子伏的更低,语气也愈发恭敬:“太后娘娘抬举臣女,臣女却知道,自己只是有几分小聪明而已。” “有小聪明不是什么坏事,但要用对地方,用对人。” “是,臣女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从寿坤宫中出来,金乌已经坠到了天的尽头,有小内侍引着她往宫外去。 在大理寺呆了大半日,又在太后宫中跪了小半日,她着实废了不少精神,身心难免有些疲惫。所以在走出宫门看见渡王马车的那一刻,她毫不迟疑登了上去,至少与渡王说话是容易的,不必再费多少力气。 杨戭深沉的眉目微微一动,微有些诧异:“你倒是乖觉,知道本王有事要与你说。” 纪尔岚叹了一声:“一想到回府还要与我父亲周旋解释,就觉得麻烦。还是晚点回去,也少费些口舌。” 杨戭看着微眯双眸,以手托腮慵懒乏累的纪尔岚,露出几分好笑的神色,说道:“你一向精力充沛,没想到也有这等疲惫不堪的时候。” “与人打交道最是心累,尤其对方各个都是人精。怎敢不时刻提着心,吊着精神?” 杨戭听她这样说,又见她此刻对着自己无比放松的模样,心头如云如雾的升起几分异样来。他略微愣怔,便转了话题,说道:“寒江等人已经被处置了,大理寺的人也已经按照太后的意思宣告了结果。” “这会儿他们的动作,倒是快的很。”纪尔岚想起出事时,谢堂前等人相互推诿的模样,不由调侃道。 杨戭敛容沉默一会,开口道:“中秋那日灯会,宋瑶仙曾与本王偶遇。” 纪尔岚了然一笑,说:“看来,王爷对宋瑶仙的心意其实是一清二楚的。” 车帘被风掀动,一缕斜阳的金光投入马车,映在杨戭眼中,微微晃动:“你也知道?” “那日我亦在不远处,看见了宋瑶仙坐在马车中,一脸急切紧张又期盼向往的神色,原来她是要去‘偶遇’王爷的。还有,今日在大理寺,她有意无意望向你的时候,仍旧是那般模样。那种情态,又能是为了什么?不过是因为思慕王爷,而真情流露罢了。” 杨戭没想到纪尔岚不过豆蔻之年,竟能与他坦然谈情,虽然谈的是别人的情,可也总有些违和。“所以,你也觉得是有人故意安排了这出戏。” “嗯,几乎可以确定。对方似乎是为了让他人觉得,宋瑶仙对成为渡王妃其实是抗拒的。真正在意的,是皇后之位。所以,对方的目的,是为了断绝宋瑶仙成为渡王妃的可能。” 毕竟,就算是太后,也不能硬将一个念着皇上的女人,推给渡王。 “的确,本王自然不会要一个心有所属的女人。往后,宋瑶仙的确与渡王妃这个头衔无缘了。”虽然纪尔岚和杨戭都知道这不是真的,却正是他们想要的结果。杨戭既满意这个结果,又被人算计的脊背发寒,他冷笑道:“这人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引出宋瑶仙爱慕皇上这件事,让宋太后这等心思缜密,无半分错漏之人都生出了动摇,心计当真深不可测。” “不惜以兰贵人母子的性命来作伐,的确是个可怕的人。”纪尔岚想起今日太后若有所思的神色,不由说道:“查到吴立时,我便意识到整件事的背后,暗中有人操控。我总觉得,杀害兰贵人,似乎不是对方的目的。所以,当我查到灿儿头上时,当真吓了一跳。是谁这么有本事,能将宋家嫡女身边的丫头都给收服了?” “对方想阻碍本王与宋家的亲事,再明确不过。又能买通宋瑶仙的贴身婢女……” 纪尔岚心有所感,却也只是淡淡问道:“王爷怀疑燕家?” “燕家的确有这个能力,但本王总觉得这不是燕家一贯做事的风格。” 纪尔岚诧异杨戭的敏锐,燕家人做事的确狠辣阴险,但绝不是此等行事作风。她其实也说不清,只是直觉而已。“此人心思缜密,弯弯绕绕,如同猝了毒的绕指柔,让猎物在不知不觉中走向死亡。与燕家戾气极重的手段大不相同。” “那么,你心中可有怀疑的人?” 晖光落尽,远处唯余一条金线,镶在临近墨夜色的青白之下。纪尔岚无意识的摩挲着车帘上锦绣繁复的花纹,忽然想起宋玉衡说的那句话,不由直立起身子,问道:“王爷可还记得宋玉衡今日在大理寺堂上说的那句话?” “记得。她说‘仙儿,是否因为知晓了兰贵人酷似汀兰的事情,所以你才……’”杨戭静静捻着茶盏上的金丝花纹,说道:“这话,说明有人将汀兰的事情讲给宋瑶仙听过,而宋玉衡也在场,或者,根本就是她对宋瑶仙说的。” “我也这样想。”纪尔岚极力捋顺心中几点疑惑,缓缓道:“而且,她虽省略了后半句话,却一语点透了众人模糊的猜想,几乎将宋瑶仙暗中思慕皇上,嫉妒成狂杀害兰贵人的事情给坐实了。” 杨戭点头:“宋玉衡一向善解人意,为她人着想。可今日她虽只说了几句话,却每一句都逼得宋瑶仙无法辩解,当真出人意料。” 纪尔岚在脑海中描摹着当时宋玉衡震惊且悲伤的眸子,说道:“但这也有可能是她知道妹妹心系自己的未来夫君,受到打击,一时口不择言。” 两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 纪尔岚思绪翻转,从整件事情的开头慢慢想下来。突然想到之前自己对宋玉衡态度的怀疑,说道:“还有一点,王爷不知道。兰贵人出事那晚,我跟随太后等人去云华宫,众人见到尸身的瞬间,宋玉衡的神色也有些不寻常,那种出自于少女的惧怕,有一点奇怪。” “哦?是否疑心生暗鬼?” 杨戭的意思,纪尔岚明白,所谓‘丢了东西,看谁都像贼’。但纪尔岚心中明白自己并不是因此而生出的怀疑。便说:“不是,这种感觉并不是案件告破之后才有的。还记得当初众人乍然看见兰贵人尸身之时,宋玉衡面上那种奇异的神色,甚至让我怀疑兰贵人的死是宋家的意思。” “那么,这兴许,的确是值得注意的一处地方。你且说来听听。” 纪尔岚斟酌一番言辞,说道:“因筱霜对兰贵人的恨意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所以,兰贵人的死相不是一般的凄惨。而宋玉衡在初初见到这一幕时,她的那种表情,就像……明明已经好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兰贵人必然是死了,但,那种血淋淋的场面仍旧超乎了她的预料。所以,在那一刻,宋玉衡的面容意外而惊惧,虽然她很快掩饰过去,可我绝对没有看错。” 杨戭明白了她的意思,说道:“再加上,皇上得知兰贵人出事时,看向太后的眼神。让你怀疑兰贵人的死是宋家人所为。” “没错,但转念想到宋太后并不太可能这么做,我便猜测,兰贵人的死兴许与宋玉衡有关。因为她将来毕竟要入主中宫,所以防范兰贵人也说的过去。” 杨戭细思片刻,说:“在破除案件之前,你就有了此等怀疑,想必可以证明你没有看走眼。宋玉衡的确是有问题的。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就将她当做幕后主使假设一下。” 第114章 心惊 马车已经到了王府门前,二人一路进了苍崖台,沏茶落座。雷泽禀了一句:“王爷,月息已经驾车先回了纪府掩人耳目。稍后,属下派人暗中保护纪姑娘回去。” 虽然纪尔岚与渡王有交情的事情不少人都知道,但总不能无所顾忌,惹人话柄。纪尔岚点头称谢道:“多谢你费心了。” 雷泽有点不好意思,嘿嘿笑道:“纪姑娘哪里话,都是自己人。” 杨戭双眼微眯,品味着他这一句‘自己人’,似乎也没什么错,便将目光移了开去,慢慢品着茶盏中的秋山雨梦。 方才在马车上,纪尔岚一句接一句,也的确渴了,两盏茶水牛饮下肚,才惬意道:“果然好茶。” 杨戭笑说:“你这般饮法,也能品出好坏?” “王爷这里的东西,自然没有不好。”纪尔岚闲话几句,便又想起先前杨戭要将宋玉衡当做幕后主使假设一番的话来。她托腮看着墙角伫立的梅瓶,思绪飘荡。杨戭斜觑了她一眼,没有做声。 纪尔岚神游片刻,说道:“既然要假设宋玉衡,那我们便将所有的可能都加诸在她身上,看看是否合理。那我们现在,就以宋玉衡是幕后主使的角度来猜测。不如,王爷来问,我来回答。” 杨戭点头,想了想,首先问道:“宋玉衡为何要将你牵扯其中?” 纪尔岚一愣,没想到他最先想到的问题是这个。她想了片刻,说道:“宋玉衡遇事沉稳,不像是临时起意,她故意将我牵涉其中,也许是想让我沾上此间麻烦。” 杨戭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说:“这次你参与案情中,虽然告破了兰贵人和徐志的死因,却因此牵出了宋瑶仙的丑事。宋家乃至太后难免会对你生出成见。麻烦确实比功劳要大得多。这难道就是宋玉衡要让你涉案的目的?”他诧异道:“你们又没有过节,她为何要针对你。” 纪尔岚极力将宋玉衡当做幕后主事,想着合理的解释,说道:“因为她对我心怀戒备,甚至想要找机会将我除掉。而她对我防备至此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京中所有贵女所认为的那样,我与王爷的交情颇深,很有可能成为将来那位渡王妃的障碍。所以,宋玉衡真正的目的是要成为渡王妃?” 杨戭微惊,他摇头道:“这不可能。宋玉衡从小便被当做皇后来培养,一举一动都是皇后之姿。” 纪尔岚挑着眉又想了想,说:“宋玉衡姐妹俩从小跟在宋太后左右,与皇上和王爷都常常见面。若说她们与皇上亲近有加,但年纪相差十载。还是王爷与她们的年纪更相近呢。”她眯眼笑起来:“谁能保证,这两姐妹心中爱慕的就是皇上,而不是王爷?” 杨戭见她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模样,冷哼一声,说道:“如果是这样,她难道能将心思藏得这样深,连太后都看不出?” 纪尔岚收敛笑意,神情有些复杂,说:“这世间有什么不可能呢?”她重生回来,本就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事,除非她现在所经历的都是大梦一场。“如果宋玉衡的意中人是王爷,倒是一切都说的通了,之后的事情都能顺着这一点捋顺下去。” 杨戭默不作声,目光越过灯烛,投向外面的夜色,却只看见一片虚无。 纪尔岚见他并不启齿,便顾自以宋玉衡的角度猜测下去:“宋玉衡是嫡长女,从小按照未来的皇后培养。而宋瑶仙则是宋家用来捆绑王爷的人选。然而,宋家人会去问这两位少女的心意吗?肯定不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们只能听从。就算不愿意,也是没有办法的。”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宋瑶仙是幸运的,因为她所爱之人正是王爷,她可以心安理得的服从宋家的安排,她所担心的,只有王爷的心意在何处。而宋玉衡却是不幸的,她同样心系王爷,却要嫁到冷冰冰的皇宫之中,一生深陷在无休止的争斗里,与无数女人争夺夫君的宠爱。” “兴许宋瑶仙曾多次与自己的姐姐苦诉情肠,害怕自己不能讨得王爷的欢心。宋玉衡将这些话听在耳中,如同扎在心上……她兴许无数次问过自己,也想问问别人,为什么嫁给王爷的人不能是她?为什么她要眼睁睁看着妹妹嫁给自己的心喜之人?” 纪尔岚让自己沉浸在宋玉衡的悲愤之中,寻找突破口:“近来王爷的亲事被频繁提及,宋玉衡看着宋瑶仙越来越按捺不住的雀跃心情,嫉妒,怒火,不甘纷纷涌上心头,所以,她想要在亲事落定之前赌一次。” 纪尔岚说到这里,转头看向杨戭。而对方也正看向她,两人都对这个猜测有些意外,久久无言,都在寻找这个猜测的破绽,半晌,纪尔岚说道:“宋玉衡为了破坏王爷与宋瑶仙的亲事,不惜杀了兰贵人,是否有些小题大做了?” “算不上小题大做,如果只是在人前让宋瑶仙掉件皇上所赠的旧物,又有多少人会相信她爱慕皇上呢?也不过是当做巧合罢了。”杨戭的神色依旧如平静的水面,无半分波澜,但语气中难免也露出了几分不可思议。“又或许,她是想要做两手准备。” “两手准备?”纪尔岚面露奇异之色,问道:“王爷的意思是,若不能成为渡王妃,宋玉衡作为皇后,也不能允许兰贵人伴在皇上身边,早晚也是要除掉她和腹中孩子的,索性就借她的死来断绝宋瑶仙嫁给王爷的可能?” “不错,一箭双雕。无论她最后走哪条路,这场阴谋都做的不亏。” 纪尔岚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她虽从来不认为宋玉衡是个简单的人,却也没想到对方的城府竟然这样深。“如果今日宋瑶仙不来大理寺凑这个热闹,兴许这件事就成不了。” “以宋瑶仙性情,今日本就不该出现在大理寺,但她却来了。我想,也只需要亲近之人有意无意的一句话而已。”两人说到此处,几乎已经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否认宋玉衡就是幕后之人了,杨戭对宋玉衡的语气愈发不善。 纪尔岚笑道:“是啊,能见到王爷,本身已经是很好的理由了。只有有人稍加提起,宋瑶仙自然会来。” 杨戭横了她一眼,说道:“还有那个莲心的嫂嫂,也是一个疑点。” 纪尔岚听他提着这个,立刻接口道:“嗯,当时,我就十分奇怪,莲心的嫂嫂知道这么多事情,却没有被灭口。现在看来,是宋玉衡故意让咱们顺着她查到吴立的。” 杨戭不由深皱起眉头,这个越来越贴近的猜想,让他对宋家的女人更多了几分厌恶和排斥。“灿儿帮着寒江与吴立相认,还许以金银,只要她能想办法除掉兰贵人,就保她们兄妹下半生的荣华富贵。而寒江是否真的有这么聪明,竟然懂得利用徐公子与筱霜的关系,设下连环计?也许,这也是宋玉衡在暗中一手计划的。” 纪尔岚几乎要为宋玉衡的聪明拍手叫好了。她抿了口茶水,压了压心中惊骇,说:“吴立交代过,一直以来与他取得联系的都是灿儿。咱们查到灿儿的时候,也就查到头了。这个灿儿,想必从一开始就是弃子。她一口咬定宋瑶仙为了皇上杀害兰贵人的事情,可见其对自己主子的忠心了……” “宋玉衡想要收买灿儿,的确比旁人容易的多。她一向擅长收拢人心,又是朝夕相处的人。若她有心,一个小小的婢女,自然不在话下。” 兴许是灿儿病痛之时一句关怀之语,兴许是灿儿家人有难时,不问回报的援手相助。长此以往,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要变得死心塌地了。 纪尔岚点点头,说道:“王爷曾说,当年宋太后少女之时,便是个心思玲珑,未雨绸缪之人。无论是父母亲人,还是兄弟姐妹身边,几乎都有她的眼线。她之所以能在宋家拥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并不仅仅因为她是宋家长房嫡女,更是因为她个人的本事。也许,宋玉衡就是第二个宋太后也说不定。” 杨戭眉头深皱:“如果我们的猜测是对的,宋玉衡相比与当年的宋太后,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的女人,若入了宫,恐怕会成为一个很可怕的障碍。” “不如,王爷就成全了她,将她变成自己人吧。”纪尔岚一摊手,笑道:“以王爷的本事,定然能让宋玉衡心甘情愿的将胳膊肘拐到王爷这里来。到时候,有宋玉衡做内应,王爷想要做的事情,兴许更好办了呢?” 杨戭面色瞬间垮了下来,沉声道:“哼,本王对这样的女人不感兴趣。” “我也就这么一说,哈哈……就一说,王爷便当个笑话听听。”纪尔岚讪讪的打了个哈哈,在心中暗自道:其实,这真的是个好办法呀…… 杨戭似乎对她方才的提议很有些介怀,侧过身去不理会她说的话。纪尔岚只好没话找话,说道:“王爷觉得宋家会拿宋瑶仙怎么办?” 第115章 信口胡编 今日在大理寺,灿儿的一席话,三法司及不少闲杂人等都是听见了的。即便装聋作哑,也难免会有所猜测。还有宋瑶仙当众掉落的那块芙蓉佩,有心人未必不知道来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宋家养出的两个好女儿……”杨戭眼中尽是嘲讽之色,说:“我想,既然事情已经出了,想必宋家会顺水推舟,让宋瑶仙入宫。至于宋玉衡……只需看她接下来的动作,便可窥其真假。” 纪尔岚轻笑一声,说:“那我们只要静观其变,我猜……宋玉衡会借机提出交换亲事。”她顿了顿,想到同为渡王妃的另一个人选,燕凌倾这段时日实在太过安静。便说道:“对了,燕家这几日有些反常的老实,我不信他们背后不会有动作。” “自然有,燕相的门生遍布朝野,工部与户部几乎都在其掌控之下,近日频频向本王施压。” “是兴建蓬莱仙阁的事?” 杨戭额间不自觉的微微蹙起,说道:“蓬莱仙阁耗资巨费,劳民无度,工部与户部表面上看尽心尽力,实际上……” 他说到此处停顿下来,但纪尔岚已经可以明白。消懒怠工未必会在明面上,有可能表面忙的热火朝天,实际上半点实事都没有做。而蓬莱仙阁又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如今施建不足百一,将来还有的较劲呢。“王爷未必没有办法制住他们,其实还是想劝谏皇上收敛此事吧?” “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安国偏安一隅,百余年来与上国相安无事,正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若因皇上一己私欲打破此平衡,恐怕,我大安会遭逢祸事。” 纪尔岚没有杨戭这么忧国忧民,听他说道国事,便不想再搭腔了,但见他神色忧虑,想了想还是说道:“王爷身份敏感,还是不要淌此浑水比较好。毕竟皇上委任王爷统总此事,其用意……恐怕就是在等着王爷往坑了跳呀……” 杨戭端坐着,颈间袖口仍是上次纪尔岚夜入苍崖台时看见的那种松鹤纹路,但这件,那松鹤的姿态似乎有所不同。古朴苍劲之中,那鹤孤影自怜,衬得青白底衫越发萧瑟冷清。“本王何尝不知。但有的时候,明知不可为却不得不为。” 这话语中,似乎是说,他失了一条性命也不算什么。反正他孑立于世间,无人在意。尽人事,听天命便罢了。纪尔岚愣了愣,突然站起身,亲自倒了一杯热茶送到他面前,说:“总有一点温暖是你无法舍弃的,哪怕只有一点。” 温而不烫的热度从指间,丝丝缕缕蔓延至肺腑。杨戭怔怔的看着纪尔岚如星如光的眼波,看着自己的倒影在她眸中轻轻晃动,呼吸之间也变得微妙起来。 纪尔岚重新坐下,说道:“燕家人既然用攻心之策,王爷不如便从明处反击。何须让自己在夹缝中受气。” 皇上将蓬莱仙阁的事情交给渡王,就是利用了他的为民之心,逼迫他上谏此事,引发矛盾。而燕家明白这一点,才借此逼迫渡王向他们靠拢。若渡王不能及时做出应对,这场明争暗斗,很可能在还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提前爆发。杨戭捏着茶盏轻啜一口,暖流入腹,人也从紧绷中慢慢缓和下来。他却不愿再谈及此话题,而是说道:“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比较好,无论如何,你与宋瑶仙这件事情,多少有些关联,太后与宋家人恐怕往后都会看你不顺眼了。” 纪尔岚见他不愿再说蓬莱仙阁的事,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便也暂且放下了,翻了个白眼,说道:“这些还不是拜王爷所赐?若不是王爷要我帮忙,我哪里会卷入这些麻烦。” 杨戭不接她的话,面容却露出暖色。 天色落黑,纪尔岚索性留在王府用膳。‘食不言寝不语’到了纪尔岚这里完全算不上规矩,她照说不误,杨戭竟也没露出什么不悦的神色,雷泽站在一旁看着,不禁暗中咂舌,抬眼看见雷月站在门口,知道她是带了什么消息回来,便看了一眼渡王的脸色。 纪尔岚注意到他的眼神,便问:“怎么了?” 雷泽躬身禀道:“王爷,纪姑娘,是雷月回来了。” 杨戭暂时落了筷子,吩咐道:“让她进来回话。” 雷月缓步进了屋子,看见纪尔岚不由一愣,再看向渡王一眼,没有做声。 杨戭抬手吩咐道:“但说无妨。” 雷月面色略微泛白,觉得手心有些刺痛。这才反应过来,放松手掌,被指甲刺到的地方又疼又痒,那种感觉十分惹人厌。她将手缩回袖中使劲揉了揉,回禀道:“禀王爷,宋家大姑娘病了。” 杨戭闻言挑眉,抬眼与纪尔岚对视一眼,两人都露出了然的笑意。 雷月见他们如此默契,抿住唇角半晌,又开口道:“还有一事。今日大理寺的判决昭告天下时,虽未提及兰贵人意图谋害徐志之事,但蒋侍郎有意将蒋如送进宫中伴驾,替兰贵人赎罪。但太后说,兰贵人心肠恶毒,其姐妹也未必是省油的灯,给拦下了。蒋如回府之后羞愤自尽。” 纪尔岚看看杨戭,说道:“倒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皇上怎么说?他可见过蒋如?” 雷月没想到纪尔岚不仅毫不避讳的议论此事,还主动向她询问,微微皱了皱眉头。等了片刻,却没听见杨戭说话,只好答道:“回纪姑娘的话,蒋夫人带蒋如进宫后便被太后拦下了,没有见到皇上,皇上知道此事之后只是一笑置之。” 杨戭听完便挥挥手让她退下了。纪尔岚轻笑一声:“若是皇上见了蒋如,恐怕就舍不得了。” “你的意思是,蒋如的相貌与汀兰更加相像?” 纪尔岚点头,笑道:“不仅长得像,还很有几分神似。兴许是因为蒋如性情温柔,与身为婢女的汀兰同样有几分柔顺吧。” 杨戭道:“蒋侍郎实在糊涂,蒋云进宫纯属巧合,太后虽然不觉得蒋云能成什么气候,到底心里还是在意的,他居然还想再送一个眼中钉进宫。” 纪尔岚吃的满足,心情好话也多一些,说道:“宋玉衡这出苦肉计,可真是将宋瑶仙逼到绝处了。可又让人挑不出毛病,妹妹心仪自己的未来夫君,谁又能忍心怪她病了呢?” “这等心智,的确了得。看来,她下一步就是要‘牺牲自己’成全宋瑶仙了。” 纪尔岚听他语中不屑之意,突然觉得宋玉衡这一番心思花的实在太过冤枉。再是天衣无缝的连环计,被人看穿了,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所言所行尽是笑话。还不如什么也不做,至少能在渡王心中留个好印象…… 不过,宋玉衡如此工于心计,想必也是受了宋太后的影响和栽培,再怎么也讨不了渡王的好。她从一开始,就注定是输家。 世事弄人,纪尔岚也只是白感叹一回。她道:“王爷觉得,皇上心中可会胡思乱想?” 杨戭慢条斯理的咽下口中食物,才说:“不管皇上猜不猜得到真相,宋玉衡和宋瑶仙都是宋家人。既然是宋家人害了兰贵人,自然便要联想到太后。我想,皇上心中关于汀兰的心结,是越发的解不开了。” 纪尔岚笑道:“对咱们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杨戭听她说‘咱们’,心头微动,手中的筷子便一顿。纪尔岚问道:“怎么了?王爷可是想到了什么?” “是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纪尔岚放下手中食物,做洗耳恭听状。 杨戭状似随意,问话却毫不含糊。他说:“我见你一身本领,着实不是你这等身份经历该有的。” 纪尔岚了然看了他一眼,毫无压力的重新夹住一只素春卷咬了一口。 她早知渡王会有此一问,想也没想便说道:“哦,之前脑袋磕在石头上,昏迷之时,梦境里金光大放,有个声音说:‘童子,你怎生到这里来了,快快回去!’之后,我便醒来了,力气也变大了,一身武艺似凭空得来。我也很惊奇啊!” 她信口胡诌,不怕他不信,若是不信,拿出证据来啊? 杨戭原本以为她多少要愣怔一番,在斟酌一番,再小心谨慎的与他解释一番。没想到她倒是杜撰的乐呵,半点心虚都无。让他一时间连气都生不出来。 雷泽站在渡王身后,神色怪异之极。看着自家王爷对纪尔岚这种无赖的性子毫无办法,不由暗暗在心中对纪尔岚伸出大拇指。 杨戭黑着脸用过晚膳,纪尔岚也不在意,依旧神色自若,净了手,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递到杨戭面前,说道:“此玉簪,请王爷帮忙长长眼,看看是何来历。” 杨戭看着那一卷帕子中包着的荷露簪,簪头的红莲由血玉雕成,玉质红中带白,线条优美流缓,其形如含苞,半开半闭,栩栩如生。他不禁诧异的问道:“这是……从何处得来?” 血玉本已名贵异常,这样近乎纯净的血红,成形恐怕要千年之久。 纪尔岚将簪头与簪尾之间的‘风展荷露’四个字示意给他看,说:“王爷可还记得前段时间,京城中关于我身世的传言?” 第116章 毁在谁的手上 雷月从书房中出来,隐约还能听见里面丝丝窃窃的说话声,她抬眼望着浩瀚夜空,一股酸楚由内而外散发开来。她在星卫营中长大,从不敢有半分懈怠,甚至比旁人付出双倍,乃至十倍的努力,只是为了能够站在王爷身边。 当她与雷泽等人被一起被选出来到王爷近前听命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能与他站的近一些,却原来,还是隔着那样千山万水的距离。 “雷月。” 雷泽皱眉看着她呆立在书房门前,唤了一声没有再说别的,眼中却多了些了然的警告意味。 雷月扫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我心里有数,不用你管。”说罢,甩袖离去。 雷泽叹了一声,转头看着书房中被烛火映得明明暗暗的两条身影,暗道:王爷也就对着纪姑娘的时候,才能说这么多话。 屋内,纪尔岚已经将荷露簪的来历简单说了一遍。“之前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只不过这件事情的的确确就只有我阿娘知道。所以,才能瞒下来。但总有一天,会有人查到蛛丝马迹。到时候,我便会陷入被动,与其如此,不如我先一步查明,也好心中有数。这支荷露簪,正是其中的关键所在。” 杨戭看着荷露簪默然半晌,又看向纪尔岚,见她双眸如琉璃般泛着浅浅淡淡涟漪,沉吟道:“这等不凡之物,我若听说过只言片语,定然会有印象。但,我并不记得见过或听过这样一块血玉。” 他顿了顿,又说:“天下经商者千万数,手中极品之物未必比宫中差。所以,想要通过这支簪子寻你的身世,恐怕也如大海捞针。” 纪尔岚闻言也只是一笑,并无过多在意,收起荷露簪,说道:“既然王爷都说难,对于旁人来说同样是难,暂时便也可以放下心了,只要没人借此生事便好。” 杨戭说道:“看得出,你并不十分在意自己的身世。” 纪尔岚淡淡笑了一回:“该来的总会来,急什么。” 杨戭看着她,默了默,说道:“我会帮你留意。” “那便多谢王爷了。” 兰贵人之死算是告一段落,原来竟是灿儿勾结寒江做下了这场孽。众人都唏嘘不已。纪尔岚听闻众人议论,只能在心中无限感慨。 真相与真相之间,总有那么几分不可论断。事实如何,也只看对谁来说而已。 对于无关此事的人来说,这样的结果,无疑是合理且安全的。既不会因为知晓天家秘闻而惹上麻烦,也不必在费心费力调查这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而对于纪尔岚和渡王来说,无疑是解决了大麻烦。渡王选妃的事情,已经可以告一段落了,至少在眼下,不会有人再提起。 元阳郡主知道纪尔岚终于忙完,居然跑到女学来堵截,看见程潇潇和方清雪时时刻刻绕在她身侧,羡慕不已,直嚷着自己也要每日来女学。 方清雪说道:“国子监多清净,为什么非要来女学凑热闹,这儿真没什么好的。” 元阳郡主扯着纪尔岚一只袖子不肯撒手,嘟唇说道:“我总觉得国子监里面死气沉沉的,夫子无趣的很,还有……其他人也是一样……”元阳看见纪尔岚看过来的目光,立刻将‘皇子公主’改成了‘其他人’,吐了吐舌头。 皇上如今有两子三女,最大的皇子已经有六岁了。无论是他们自己也好,还是他们的母妃也好,都拼命的想要在皇上太后面前争脸面,自然事事做的一丝不苟,不敢有半分懈怠。元阳这样的性子,肯定会觉得他们无趣。 纪尔岚无奈的看了元阳一眼,“有些话,你能说,我们可不可能说,甚至听见了也是一种罪过。” 元阳委屈的小声哼哼:“知道啦……” 纪尔岚笑道:“好了,你不是要去御品楼吗?天这么冷,咱们上车再说。” 元阳还惦记着让纪尔岚仔细说说兰贵人身死的案情,听了这话,立刻抛开方才的事情,眉开眼笑跟着纪尔岚爬上马车。 四人坐定,方清雪随意捡了话题说道:“听说,是太后娘娘建议公主也要跟着到国子监去旁听学习,以便公主们从小便要明白,身为公主应该承担的责任。” 纪尔岚没想到竟还有这事,问道:“是太后的建议?” 方清雪点头,程潇潇在一旁不以为然:“公主要明白什么责任?金枝玉叶,逍遥一世罢了。” 方清雪摇摇头,低声说道:“自然是为国为民的责任了……咱们大安虽安定,却也时时受上国所牵制,公主和亲过去,是常有的事。我曾听我阿爹说过,太后之所以如此,是以从前皇室之中那位泓阳公主为前车之鉴。” 程潇潇诧异道:“泓阳公主拒绝和亲那件事?” “是啊,泓阳公主因此被指责心中没有大安,没有百姓,弃家国于不顾。 ” 泓阳公主本是先皇最宠爱的小公主,却因为貌美而扬名被上国看中,点名要她去和亲。可泓阳公主心中早有驸马人选,亲事落定在即,所以拼死拒绝,太后娘娘当时身为皇后,便被先皇派去做说客,到最后,两人几乎翻脸。 纪尔岚前世在燕家权柄亲族的利益争夺中沉浮,对宫中的事情接触较少,燕鸿也不会主动与她说起,因此她并不知晓太多。所以她好奇道:“那后来呢?” “后来,准驸马死了,泓阳公主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了。最后,是太后娘娘的女儿庆和公主作为和亲人选出嫁靖国了。宋太后因此被朝中老臣所拥戴,愈发让人觉得泓阳公主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大局……” 纪尔岚挑了挑眉,她听完此事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宋太后利用了泓阳。宋太后是什么人,用一个女儿,换来朝臣的拥戴,换来皇上顺利继位,多么划算,泓阳不过是一块垫脚石而已。甚至,当年的事情,还有可能比她想象的更复杂。 因为元阳在这里,所以几个人也不好说宋太后如何如何,只是大略说了几句,便止了话说起旁的事情来。 国公府,宋家老夫人与大夫人都在宋玉衡闺房中,而宋玉衡瘦了一大圈,面色煞白,半躺半靠在床榻之上,含泪看着跪在榻前的宋瑶仙,声音虚弱的如同要乘风归去:“仙儿,你回去吧,我不想看到你……” 宋瑶仙看看眉目冷沉的宋老夫人,和怒气横生的母亲,下巴抖动的厉害,委屈几乎从她全身每一处散逸而出:“祖母,母亲……姐姐……我没有做过那样的事……你们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她哭的几乎晕死过去,面前的几个人却无动于衷:“我何曾想过代替姐姐入宫?也从没有想过要与姐姐抢亲事……抢皇上啊……” 大夫人怒其不争的看着她,说道:“仙儿,你从小到大性情温顺,为娘都没有看出你竟有如此野心!” 宋老夫人神色愈发冰冷,说道:“仙儿,你与衡儿都是我宋家的掌上明珠,心头肉。宋家为你们姐妹安排的这两件亲事,废了多少心血筹谋,如今全都毁在了你的手上!” “祖母!仙儿没有!仙儿没有觊觎皇后之位……姐姐,你为什么不肯信我,我早就与你说过我的心意啊……” 宋玉衡眼圈通红,呵笑一声,自嘲道:“是啊,我那时也是相信了你的……” 宋玉衡这话,摆明了是自己信错了。言外之意,便是宋瑶仙心机深沉,说自己心仪渡王,只是为了隐藏自己真正的心意。 大夫人心疼的看了宋玉衡一眼,对宋瑶仙说道:“灿儿那丫头可是你的贴身婢女,事事以你马首是瞻,咱们府上的规矩再严苛不过,丫头下人所交往之处都明明白白,外人不知道,你难道不知道?此时还不说实话?”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灿儿为什么要如此说……女儿哪里敢害人?女儿怎么会杀人?” 大夫人心中也有犹疑,看了一眼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冷声道:“就算兰贵人这件事还有待考量,但你对皇上若没有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又如何会被人捕风捉影,陷害于你?” “我……”宋瑶仙辩无可辩,委顿于地,掩面而泣。 大夫人也不是不心疼宋瑶仙,然而事关重大,她也没了主意。“老夫人,太后娘娘那里可有传话过来?” 宋老夫人面色又沉了沉,宋玉衡用帕子拭了拭泪,说道:“祖母,衡儿是宋家的人,深知自己应该处处为了宋家着想,从不敢有任何私念,无论宋家让衡儿做什么,衡儿都无怨言。” 宋玉衡泪盈于睫,双眼红肿。她本就仙姿迭貌,如今看上去更家我见犹怜,楚楚动人。她看着宋老夫人诚恳道:“事到如今,仙儿她……与皇上的事,几乎人尽皆知,是不可能再成为渡王妃了……而皇上与渡王,宋家又都必须牢牢把握,所以,衡儿请求老夫人和太后娘娘,准许衡儿嫁给渡王,让仙儿入宫吧!” 第117章 你以为,你只是你? 膝下冷硬的触感让宋瑶仙觉得心中阵阵发寒,她听见宋玉衡那一番恳切的言语,整颗心猛地被揪了起来。“姐姐?仙儿不想入宫,仙儿从未想过……” 宋玉衡却不看她,只是垂眸盯着自己锦被上花团锦簇的绣纹,失了魂魄般喃喃道:“不想么?即便你真的不想,现下亦是不能了。” 宋瑶仙心口的窒息之感越发深重,不由自主的去看宋老夫人:“祖母……姐姐为什么这么说?” 宋老夫人平日虽疼她们姐妹,可此时的目光确如一把冰刀般:“你是否对皇上有心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都觉得你有这份儿心。你与渡王爷的亲事已是不可能,若不入宫,往后也没人敢来娶你。难不成你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宋瑶仙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三个人,这三人,是她人生中最最重要的血亲。此刻,却说出让她生不如死的话语。她死死咬着牙关,泪水汹涌不绝的流出眼眶。半晌,她才挤出一句话:“仙儿宁愿做姑子去!” “孽障!” 宋老夫人手边茶盏碎在宋瑶仙膝下,发出清冽的脆响。宋瑶仙被一下这惊得一个哆嗦。她从来没觉得这么冷过,好似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大大的张开,仍凭世上所有的阴寒进入她的身体。 宋老夫人眼角的冷凝随着她松弛的眼皮深深垂着,说道:“你以为你是谁家的女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以为你只是你?若不能为宋家所用,你何须再苟活于世!” 大夫人一惊:“母亲?” 宋瑶仙双眼直勾勾的望向宋老夫人,仿佛半晌才明白过来她话中之意。“祖母,您竟舍得让孙女去死?” “你都决定舍了宋家对你的生养之恩!却还有脸要我顾念祖孙之情?”她的话掷地有声,宋瑶仙甚至大夫人都找不出话来反驳,一时间室内静的犹如被冰封了一般。 许久,宋瑶仙才将呆滞目光挪到宋玉衡身上,话却是问宋老夫人的:“难道祖母要让姐姐嫁给王爷……” 宋玉衡的双手不自觉的收紧,抑制不住的有些微颤抖。大夫人看看自己的两个女儿,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紧张的看向宋老夫人。宋老夫人看着宋瑶仙,目光中满是失望和痛心,说道:“你何德何能,有做皇后的本事?衡儿自然也要入宫,这皇后的人选,非她不可!” 宋玉衡猛地抬头,眼中的期盼寸寸碎裂,她强自掩住不甘之色,将泪水逼出眼眶:“不!祖母,不可以!” 宋老夫人转头看向宋玉衡,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疼妹妹,但事已至此,这是最好的结果。太后娘娘已经传过话来,让你们两姐妹一同入宫伴在君侧,相互照应。” 宋玉衡喉间似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整个人都僵在那里无法动弹。大夫人缓过神来,上前抱住她,宽慰道:“好在你们是亲姐妹,到了宫中也不至于分心眼。彼此照应着,娘也放心不少。” 宋瑶仙看着祖母和母亲对姐姐的宽慰,更加觉得自己是个笑话。她颓然跪坐在地上,眼泪不受控制的滚落,低低的哽咽的笑声隐忍而悲愤。“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你们对姐姐永远比我好?” “你这是什么话?!”大夫人心中一跳,看着宋瑶仙说道:“你们姐妹都是我肚子里出来的,说什么疼谁不疼谁?你姐姐自小就聪明懂事,你若有你姐姐一半的稳重也不会闹出这样丢脸的事!” 宋瑶仙抬头直直看着自己的母亲,所有孤注一掷的话,都在触及到对方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忍了下去。她所受的羞辱,所受的白眼和怀疑,让她不甘心就这么去死。她咽不下这口气……她一定要知道是谁……是谁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好,我会听你们的话……” 大夫人愣了愣,没想到平日里柔顺却执拗的二女儿会突然回转过来,听从她们的安排。宋老夫人深深看了宋瑶仙一眼,长长吐出一口气,说道:“这才是我宋家的女儿!除生死无大事,只要命还在,人还在,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砍!” 宋瑶仙一言不发,只默默的听着训话。宋老夫人亲自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将她额角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说道:“入宫也没什么不好,即便不是你,宋家也要挑一名庶女进宫去帮你姐姐,如今这般,不管是谁对谁错,都是天意。” 宋瑶仙仍旧默然不语,宋老夫人也不勉强,对大夫人说道:“你先送她回去吧。” 宋玉衡抬眼看着宋瑶仙的背影,只觉得头晕目眩,她兀自闭了闭眼,再睁开,猛然撞在宋老夫人锐利的眸子中。她急促的倒抽了口凉气:“祖……祖母为何这般看衡儿?” 宋老夫人在床幔的遮挡下显得贵气而阴冷,她说:“衡儿,你介怀仙儿会夺了你的皇恩?” 宋玉衡一愣,原来,祖母以为她怕妹妹与她争宠,所以才会如此质问。她往身后的锦垫上靠了靠,发现自己在那一瞬间,竟然汗湿了衣背。“祖母,衡儿如何会有这等心思。衡儿只是伤心妹妹竟从未真心待我这个姐姐。别说衡儿从未想过独揽皇恩,就算是妹妹要母仪天下,衡儿也无介怀之意,只可惜,咱们宋家多年的筹谋都毁于一旦。” 宋老夫人得了她如此恳切的回答。语气也缓和下来,说:“仙儿的心意暂且不论,你如此聪明,定然不会认为兰贵人的事是仙儿所为,你心中可有怀疑的人?” 宋玉衡看着宋老夫人的脸色,迟疑道:“若说是燕家,却没必要去动兰贵人触皇上的逆鳞。会不会是有人想利用汀兰之事挑拨太后娘娘与皇上?” 宋老夫人沉吟片刻,说道:“我也这么想,难道是渡王?” 宋玉衡在心中斟酌一番,说道:“那个纪尔岚与渡王爷走的如此之近,此案又是经她告破,即便真有王爷的手脚,此时也再难追寻。”她顿了顿,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祖母,那宋家与王爷的亲事,可有什么新的打算?”“渡王身份贵重,除了你与仙儿,宋家也无其他人选,玉凝还小,不然,也不至于叫咱们如此为难……” 宋玉衡听她提到二房的宋玉凝,眉头轻轻蹙了蹙,却没再说她。而是说:“其实,衡儿从小便知将来要听从府上安排,无法选择自己的亲事。也正是因为如此,衡儿从来不敢放任自己对任何人任何事生出眷恋之心。衡儿作为宋家的女儿,也只是宋家的女儿,没有自己,只有宋家。” 她看着宋老夫人认真恳切,再次说道:“若仙儿已然不可避免要入宫伴君,衡儿愿意放弃皇后之位,争取渡王妃之衔。” “糊涂!” 宋老夫人看着眼前如花似玉的人儿,说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傻话?” “祖母……衡儿不明白……难道渡王那里,就这么听之任之,让燕家或别人得逞了吗?” “若你三叔还在,祖母何须费这些力气!然而,你三叔没了,咱们家没了顶梁的男人!所以,宋家必须再出一个皇后,而且,是太后娘娘那样的皇后。只有你,宋家只有你可以担此重任!你妹妹的心智……不及你万一。” 宋玉衡死死咬住下唇,掩住自己就要奔逸而出的哀戚。 宋老夫人又说:“至于渡王哪里,若是无法牵制,也还有其他的办法……” 宋玉衡怔忪的看着眼前的祖母,恍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既然不能控制在手里,便只能除去…… 霜冻之时,纪天姀终于解了一个月的禁足,得以出门。再次踏入女学,一切似乎都陌生了许多。程潇潇整日跟在纪尔岚屁股后,燕凌倾将她当成透明人,宋玉衡生病在家,三拨人没一个将她放在眼里。 如坐针毡的过了一个上午,待到下学,又见到纪如珺跟宋玉凝无比亲近,有说有笑,更是气的双眼发红,回了府便倒头痛哭了一场。 如儿在一旁苦劝道:“姑娘何必如此,您月余没去女学,定然是与她人生疏了,过几日便好了。” 纪天姀无动于衷,这些话都是糊弄鬼的!到底是什么情形她自己心里有数的很!连纪如珺都有了自己的圈子,她却如同被孤立了一般。“纪如珺这个没良心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姐姐!” 木香背对着她嘲讽的笑了笑,转脸却安慰道:“三姑娘接触的小娘子都与她一般大,就算指给姑娘认识,也处不到一起去。再说,姑娘都是定过亲的人了,横竖也不靠这个传名声,何必计较呢。” 纪天姀听了这话,哭音果然小了不少。木香给了如儿一个眼色,如儿立刻将热帕子递了过去。纪天姀就着如儿的手擦了脸,恨声道:“近日阮宁表哥常到府上来找阿爹问功课,可惜我出不得院子,一次也没见着。都是因为那对母女,她们就是见不得我好!” 木香心中冷笑一声,暗道:你那阮宁表哥来府上可不是为了问什么功课! 第118章 眼珠子挖出来【节日快乐~】 阮家新到京城,想要接触更多的人脉,疏通商路,自然要与纪成霖多亲近,以便结识京中权贵。而阮宁又借机春闱之事,常来讨教功课,是以两府走动的愈发频繁。 纪天姀被禁足在兰若阁中不得出门,心急火燎,总觉得纪尔岚母女就是那打鸳鸯的大棒,可恨之极。可木香冷眼看着,那阮宁的心思可没长在纪天姀身上,倒是三次中有两次都要打听打听纪尔岚的事。 果然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的。对男人来说,总是得不到的那个最好。从前阮宁身上挂着纪尔岚的亲事,偏偏就觉得纪天姀是个极好的,殷勤关怀的不得了。这回如愿换了纪天姀做未婚妻子,眼珠子又吊在了纪尔岚的身上。 当然,少不了纪尔岚脱胎换骨的关系。 从前纪尔岚又瘦又小,跟豆芽菜没什么两样,如今长开了不说,还屡次在京中上层人物跟前露脸,甚至在皇上天后面前都能办些差事,好过纪天姀好几倍去,是男人都要肠子悔青的。 纪天姀不是看不到这些,她只是下意识的回避,宁愿相信阮宁只是没有机会见她。“今日,阮宁表哥可会来?” 木香不露心中嘲讽之意,微微笑道:“咱们府上的舅老爷也是要参与此次春闱的,即便老爷不在府上,表少爷也会常来与舅老爷会文,有时还会叫上三两同窗一起来府上做客。只是他们都在前院,不往后边来的。” “别人不能往后院来,表哥总能来。”纪天姀赌气道:“我听说,他还常常带着不少好东西来孝敬秦氏。哼……也不知着了什么魔障。” 如儿听了这话,看了木香一眼,木香不动声色,如儿便没出声。木香说道:“太太毕竟是当家主母,表少爷要来府上,没有不拜见的道理。” 纪天姀顾自闷了一会,看看外面晴好的天色,说道:“木香,你给我梳头,再给我找件衬脸色的衣裙来。” 木香了然答应了一声,又对如儿说:“如儿,你让小丫头去盯着些,那位与舅老爷交好的李公子已经到了府上,表少爷今日肯定也会来,若是他到了,就赶紧让人来知会一声。” 纪天姀满意的看了一眼木香,笑道:“还是你这丫头贴心。” 木香听了这夸赞的话,不仅没有欢悦之感,还没来由的脊背发冷,忽然想起在妙法庵那段日子,纪天姀是怎么拿她当畜生般出气的。她动作顿了顿,才回神说道:“那是自然的,木香从小就在姑娘身边跟着,姑娘的喜好心思,奴婢都清楚。” 正房,秦氏有些紧张的不断整理自己的衣摆,想要抚平那些就不存在的褶子,问道:“我这一身可行?若在王妃面前失了体统,总是不好。” 纪尔岚笑道:“阿娘不用紧张,端王妃能与方夫人处的来,自然不是什么刁钻性子,我也曾见过几回,您只需如常便可。” 萧浛很快就要入宫,想要在这之前,与方清雪,纪尔岚等人叙一叙。若是在王府,便显得有些大张旗鼓,萧浛哪里是这样张扬的性子,方清雪便提议到方府小聚一番,所以方夫人连带请了端王妃和秦氏几个亲近人。 母女俩一路出了府门,正撞见阮宁带着小厮过来。 阮宁既惊且喜,目光落在纪尔岚身上险些挪不开,回过神来赶紧给秦氏请安:“舅母,您这是要往哪处?” 秦氏本事个良善人,不管从前如何,也只当那些事都过去了,毕竟现在她们的日子过的十分不错,以纪尔岚如今的品貌和本事,又哪里会愁嫁。所以,阮宁如今常来孝敬她,便也抵了心里的不悦。“受了方夫人的邀请,要去她们府上。你便不必多礼了,快进去吧,在这站着怪冷的。” 阮宁连声称是,末了还情不自禁的看了纪尔岚好几眼。纪尔岚只装作看不见,微微屈膝算是打了招呼,便扶着秦氏走了。 暮叶回头看去,见阮宁还呆立在那里没挪地方,不屑的哼了一声,对暮雨说道:“这个厚脸皮的,我真相把她的眼珠子挖出来黏到大姑娘身上去!让他知道知道自己该往哪看!” 暮雨嗤的笑了一声,小声回道:“一开始他只有来的时候才去跟太太招呼一声,自从他在太太那里偶然见了姑娘一回,给太太请安这事就变得愈发殷勤了。午膳也来嘘寒问暖,临走也要来问一问安。” “是呀,就是借着请安这事要见姑娘几面。”暮叶愤愤道:“够不要脸的。” 前面纪尔岚自然将两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便转头嗔了二人一眼。两个丫头笑嘻嘻住了嘴,却见纪尔岚的嗔笑和目光忽的顿在了半空,如倾泻/了一半的水,无法自在流畅的往去处去,十分难受。 纪尔岚只觉得这一瞬间,似乎回到了某个记忆深处的点之上,无数纷杂的情感扑面而来,让她呼吸一窒。 秦氏感觉纪尔岚的脚步顿住,便也回头看去,只见阮宁身后走来一位如朗月青松般的少年公子,便笑了:“原来是洪晏,你舅舅说他秋闱占了榜上第一,人品才名皆是上等,这次春闱三甲有望。有他能常来与你舅舅交往会文,想必大有益处。” 纪尔岚听见秦氏的声音,神思从木然中松脱开来,‘嗯’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去看。 暮雨和暮叶对视一眼,心中有些犯嘀咕,上次姑娘在灯会上见了这位洪晏公子,便是这等魂魄离体的神色,难不成,姑娘是对此人有意? 兰若阁,如儿推门进来,见纪天姀还在铜镜前左看右照个不停,便说道:“姑娘,表少爷来了。” 纪天姀立刻喜盈眉梢:“他是去给秦氏请安了?” 如儿摇头道:“没有,太太和二姑娘出门去方家时,正在大门口遇见了。所以表少爷直接就在前院住了脚,没往后院过来。” 因府上下人并不太多,后罩房便够安置了,所以前院的倒座间就空出来给秦城另辟了一间小书房。阮宁等人来了便往那处去。 纪天姀一甩袖子,憋屈道:“怎么这么倒霉!” 如儿说道:“反正姑娘已经解了禁,要见阮宁少爷也不急于在今日。听说是端王妃的外甥女萧姑娘要进宫了,所以今日方大姑娘邀了几位手帕交到方府做客。方夫人便也请了太太作陪。” 提到‘手帕交’这个词儿,纪天姀就觉得无比刺耳。她们都有个说话的人,就连纪如珺都攀上了宋玉凝,自己来了京城这么久,却连一个亲近人也没交下。她想来想去,自己只有阮宁一个知心知意的人了。“不行,我今天一定要见一见表哥。” 木香不动声色,压根没想要给纪天姀出主意,免得到时候出了岔子又要平白跟着受累。如儿也不是鬼主意多的人,便劝道:“姑娘,前面不止表少爷,还有旁人,若是冲撞了,到底不好。还是改日吧。” 纪天姀在兰若阁憋了足足一个月,此刻心中起了念想,一时还哪里按捺的住。“除了表哥和那个李公子,还有别人来了?” “还有一位姓洪的公子,也是常来的。”如儿说到这,脸颊突然飞上两朵红云。“这位洪公子秋闱时考了榜首,又相貌非凡,行止有度。大家都传说他保准是今年的探花郎。” 纪天姀挑眉看了看如儿的脸色,嗤笑道:“小蹄子动了春心不成?竟将他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 如儿连忙跪地解释:“奴婢不敢,只是见过的人都这么说。” 纪天姀心中不服气:“哼,阮宁表哥桂榜第二,又比他差了什么,肯定是他一时侥幸。” 如儿见她如此,便也低头闭了口。心中却想着那次偶然撞见洪公子,他温润一笑,几乎让她这辈子的心花都在那一刻盛放了。她想了想,说道:“不如,奴婢去做些点心,就说是姑娘亲手做的,托阮宁表哥带给阮家舅母,奴婢帮您送到前面,顺便请表少爷到后园来与姑娘一叙,如何?” 纪天姀顿时笑起来:“好丫头,就这么着,那你现在就去准备。晚了,兴许他们就要各自散了。” 如儿立即笑着应声,手脚麻利的去了。 不过小半个时辰,纪天姀便见着如儿提了食盒回来,里面装了各式点心,十分精致香甜。她心中略一思量,便改了主意说:“我要亲自给表哥送去。” 如儿一愣,随即说道:“那奴婢给您提着食盒。” 纪天姀却说:“不用了,你留在院子里,让木香跟着我去,毕竟从前我与表哥一起玩笑的时候都是她跟着,若是换了生人,怕表哥不自在。” 说着,招呼木香提起食盒跟着她往前院去。如儿咬了咬唇,心中生出些委屈和失望,又不敢做声,只能看着纪天姀款款而去。木香回头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紧走两步跟上纪天姀。 待到了前院小书房附近,却看见一个青衫公子带着小厮站在门口,跟里面的人告辞,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先离开。木香看着那人身形,便说道:“好像是那位洪公子,姑娘先避一避吧。” 第119章 丢呀丢手绢 纪天姀原本是要后退几步避开,一听是如儿口中无可挑剔的洪公子,便下意识的住了脚。这一犹豫,人就到了近前。两人打了照面,洪晏一愣之下赶紧将目光垂下,不敢乱看乱说话,领着小厮拱手退了两步,将路让给纪天姀。 纪天姀却站在那里没动,双目如同定住了一般。 洪晏本就是风流蕴藉的绝世之貌,此时贸然见了深闺小姐,神色窘迫间又添了几分羞赧。更显得丰神如玉,湛然若神。纪天姀呆呆的看着他,心中的不屑之意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木香轻轻在她身后咳了一声,纪天姀这才回身,脸红的如同下了锅的虾子,惊慌之下,手中的帕子竟脱了手,被风一吹,方方正正贴在了洪晏的袍角上。 粉红色的帕子贴在淡青色的袍子上,如青竹桃花般芳菲潋滟。四个人都愣了一下,随即尴尬无比。 洪晏的小厮想要将那方帕子替公子拿下来,送还给纪天姀,却又碍着身份,不好去乱碰人家小姐的帕子。木香动了动,到底也不敢伸手到人家公子身上去捡帕子。最后还是洪晏自己将帕子从衣袍上拿下,上前一步躬着身低着头,只将手伸到了纪天姀面前。 纪天姀血红着一张脸,眼睛盯着那双修长干净指节分明的手,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这样一双手,拿着自己的帕子,她从来没有过这种奇妙而无法描述的感觉。就算她曾与表哥四目相望,曾与表哥执手而谈,也从来没有过。 她颤颤的伸手,指尖不留意隔着帕子触到了对方的。那一刻,她只觉得一股悸动从心口冲上头顶,冲撞的她四体麻痒,心房震颤。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洪晏见她已经接了帕子,立刻一拱手,从她身边一侧而过,带着小厮逃也似的走了。 纪天姀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随着洪晏一路追随,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不见,她才意识到自己紧攥着帕子的手已经汗水淋漓,她嗓音干涩而飘忽,问身旁的木香:“他就是洪公子?” 木香看着纪天姀面上的神色,心中嘲讽更甚,方才还一口一个表哥谁也比不了,如今就被旁人的容貌迷了心智了。她自己只是个丫头,知道永远都无法肖想那样的人物,所以也从来不愿生出什么旖旎心思自找不痛快。她永远也不会像纪天姀这样,也不会像如儿那样。 “是啊,姑娘,这位就是洪公子。”木香笑笑,想了想又说:“燕家的几位公子,都是公认的举世无双。然而洪公子人品貌竟与燕家的公子不相上下。外面传言都说,此次春闱,他若能取得名次,那些有意榜下捉婿的人家,是非要为了他抢破头了。” 纪天姀愣愣的听着,一股冷风钻到衣襟里,她才彻底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便说道:“你去那边禀告一声,让阮宁表哥出来一趟。” 木香提着食盒,留她在原地等着,拐个弯到了书房门外,跟小厮说了一声。不一会,阮宁从里面出来,见是木香,知道是纪天姀找她,面色便有些不悦,问道:“有什么事?” 木香提起食盒,示意道:“姑娘亲手做了点心给舅太太,请表少爷一会带回去吧。” 阮宁的神情缓和了些,点头道:“那就多谢她费心,本少爷自会带回去给母亲的。”说罢,转身便要回去。木香赶紧指着拐角处说道:“表少爷,姑娘在假山那边等着呢,有话要与您说,请您移步过去吧。” 阮宁刚刚松缓下来的眉头又蹙了起来:“本少爷在秦家舅舅这里,本已是客,不便离开太久,再说还有李公子在,今日便不去与她相见了,改日吧!” 木香心中鄙夷,她早就知道阮宁现在一心挂在纪尔岚身上,这般推脱其实就是不愿在纪天姀身上再花心思而已。从前在阳城时,阮宁每次来纪府都巴巴的要与纪天姀见上一面,就算只看一眼都是好的。如今纪天姀到了手,便也觉得不稀罕了。 可越是这样,木香越想让他与纪天姀见一见。阮宁越是敷衍,纪天姀的心思越活,早晚给自己作死。 她心思一转,说道:“表少爷,您与姑娘毕竟有婚约在身,姑娘大病初愈,又许久未能与您说上话,心中存了许多委屈,您若还不去宽解一二,姑娘恐怕要再病一场了。到时候老爷怪罪夫人照看不周,夫人受了委屈,心中难免要怪罪您了。” 阮宁听她提到秦氏,脑海中便想起今早纪尔岚一身素色袄裙,月色般洁净疏冷。若秦氏受了委屈,她自然也要恼怒,到时候肯定也是要怪罪他的。想到这,他勉强挪动步子,也不在搭理木香,径自拐过假山,往纪天姀那处走去。 纪天姀等了半晌,终于看见阮宁的身影朝这边走来。毕竟是心心念念想要见面的人,倒也暂时忘却了之前帕子的事,迎上前,说道:“表哥。” 阮宁见她一身粉衫,眉目间细细画过的精致妆容,没来由觉得有些媚俗。他脚步顿在纪天姀三步之外,尽量柔和自己的语气,说道:“天姀表妹,找我可有什么事?” 纪天姀见他竟然问自己有什么事,面色一愣,随即巧笑道:“表哥怎么如此见外,你我之间还需有事才能相见吗?” 阮宁看她面满讨好,又想到纪尔岚那副对谁都冷冷清清的神色,越发觉得纪天姀像块膏药,熏得人头脑发晕,时时刻刻贴在身上更是十分难受:“表妹,春闱在即,若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表哥!”纪天姀伸手扯住阮宁的衣袖,目光中有些许惊慌:“你我多日不见,表哥这就要走?难道与我没什么可说吗?” 阮宁听她纠缠不休,面上不自禁露了几分不耐烦。将自己的袖子从纪天姀手中扯脱,小声斥责道:“表妹,你怎的如此不懂事?” 纪天姀惊愕的踉跄一步,她看着阮宁倨傲而嫌恶的神色,蓦然想去方才洪晏那副彬彬有礼,不越雷池的举动,心头如冷热纷杂交替,搅的她一片混乱。 阮宁见她不答话,呆愣愣的站在那,心中愈发烦弃:“表妹还是赶紧回去吧!” 纪天姀看着阮宁的一举一动,听着他的言语,曾经心中百般的好居然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她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如陌生人一般重新审视起来。阮宁见她这等神色,反倒一愣:“你这是什么眼神?” 纪天姀突然扯着嘴角一笑,言语间竟没了来时的热切:“没什么,既然表哥还有事,天姀便不打扰了。木香,我们回去。” 阮宁皱眉,心中升起一丝异样,却又说不出具体感觉。 木香看了看两人的神色,提着食盒问道:“姑娘,这食盒……” “表哥一会还要与秦家舅舅研习文章,带着这些东西多有不便,是我疏忽了,你便带回去跟如儿她们分了吃吧。”说罢,冲阮宁轻轻一福,转身回去了。 木香的眼神在她的背影和阮宁身上转了转,暗自笑了笑,说道:“是,姑娘。” 阮宁不敢相信纪天姀竟然敢如此对他,鼻翼翕动了几下,心头仿佛堵了一块冰似的。半晌,他才冷哼一声,甩袖回书房了。 纪天姀心头憋着一口气,步子快而凌乱,木香提着沉甸甸食盒在后面追的有些吃力,便顾不上提醒纪天姀脚下小心。谁知纪天姀就这么倒霉,一脚踩在一块棱角坚硬的石头上,脚一歪,竟崴倒了。 所有的委屈在这一瞬间倾泻而出,直到今日她的脑子才清醒了。 从前在阳城,纪尔岚处处比不上她,阮宁自然看不上,与她背地里花言巧语,完全就是想要满足他的心中的虚荣。而她自己,也因为抢了纪尔岚的东西而兴奋快慰。两人各取所需,自然哪里都好,什么都合意。 如今不同了。 阮宁如愿以偿换了亲,自己是他已经得到了的东西,还需要再虚与委蛇吗? 而且,阮宁秋闱桂榜第二,前程似锦。她却不如从前了。到了京城,她从备受宠爱的女儿变成了无人问津的庶女,纪尔岚乘人之危出尽了风头。恐怕,阮宁早已经后悔换亲的事情了。 木香见她摔在哪里,赶紧放下食盒,上前将她扶住:“姑娘,你没事吧?” 纪天姀控制不住眼眶发酸,若阮宁悔婚,她该怎么办?心头的委屈和恐慌一齐将她逼的走投无路。她将脸埋进双手,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狼狈。 丝帕柔软的触感贴在脸上,她脑中忽然浮现出洪晏的面容来。那样温润如玉的公子,肯定也是胸怀坦荡,举世无双的吧? 木香连拉带拽的将纪天姀扶起,扫了扫她身上沾着的灰尘,说道:“姑娘,咱们还是先回兰若阁再说,若是让旁人看见告诉老爷,姑娘又要无端受责了。” 纪天姀哭了一场,心头轻松不少,却越发觉得自己处境堪忧。 阮宁现在就对她这般,将来她还会有好日子过吗?纪天姀心头发狠,若阮宁负了她,她一定也不会让他好过! 第120章 身不由己【中秋快乐~】 霜寒露冻,一天冷似一天,沽水各岛上建造蓬莱仙阁的进度愈发缓慢。杨戭负手立在高处,想着那日与纪尔岚的谈话,嘴角挑起一丝笑容。的确,他并不是没有办法应对燕家背地里的动作。 雷泽看着他的面色,躬身问道:“王爷可有吩咐?” “将工部和户部的主事,还有木匠,石匠等各类工匠劳役的小头目都叫过来。” 雷泽答应着吩咐下去,便有侍卫前去叫人。他问道:“王爷,这些工匠的小头目最是奸猾,前面答应的天花乱坠,回头便能找出无数由头来,工钱照样拿,活计却没做多少。一日三餐供着,这么多人,花销也大的惊人。不如抓一个犯事的,杀鸡儆猴。” 杨戭冷笑道:“恐怕燕家正等着本王如此。到时候他们只需撺掇工匠集体罢工,民愤一起,御史也要参本王滥杀百姓,到时候又如何收场。恐怕只有娶了燕凌倾,才能让他们收手了。” 雷泽苦恼道:“难道王爷叫他们来,不是为了唬一唬他们?可这样下去,皇上一样要怪罪王爷玩忽职守。” 杨戭也不说话,抬眼往不远处看去,见十来位主事带着几十个形形色色的小管事往这边过来。雷泽愁的直在心里叹气。待众人走到近处,都知道这是当朝贵不可言的渡王爷,纷纷跪地行礼问好。 杨戭瞄着几个主事,也不让他们起身,悠悠说了一句:“本王今日闲暇,来听听你这几日进度如何。就从你开始说。” 杨戭随意指了一个满身飞镖横肉的中年主事,那主事见自己被点了名,四面看了看旁人,赶紧讨好的对杨戭笑着答道:“回王爷的话,这差事交到小人手上,绝对做的漂漂亮亮包您满意。若说这进度嘛……是慢了些,但各种原因是在不少……” “无妨,你且说来。” 胖主事态度恭敬,语气诚恳,说道:“回王爷的话,小人手下管的是主殿雕木梁的活,手下有五名管事,每个管事下面还有百十来名工匠,按理来说,人数不少,也都是个中好手,可也得等下面木匠的活干完了才能交到我们的手上。他们交多少,我们就干多少,绝无半分懈怠!” 他说的信誓旦旦,无比恳切,若是旁人不知这里面猫腻的,恐怕也要信了八分。杨戭看着他,慢悠悠问道:“这么说,是木匠那里耽误了你们的进度?” 胖主事一时半会不知怎么答这得罪人的话,一旁却已经有一位面相精明的主事愁眉苦脸的说道:“回王爷的话,小人李鱼,正是负责木匠一事。关于此事,小人也是有苦衷的呀,将木料用船运到岛上,本就比平常要慢一些。等木料上了岛,又要经过干燥打磨切削等处理,这岛上四面临水,本就潮湿寒冷,这些工序又变得缓慢不少。所以……小人也没什么办法……” 杨戭从木匠问到石匠,再问到泥水匠,众人都表示自己既然拿了朝廷的俸禄,从不敢惫懒怠工,有半分疏忽敷衍,又纷纷言明自己有各式各样的苦衷。 杨戭早知他们有各种理由,听完之后也不动怒,而是站起身在众人身前来回踱了几圈,语气依旧平静和缓:“既然如此,本王今日便将这规矩改一改。否则,为了你们这些形形色色的由头,蓬莱仙阁一日建不完,难道还要给那些个闲人养老不成?”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胡乱出头说话,都伸长脖子听他往下说。 “工部所指派的所有活计,都对应一定的人手,若没有那么多的活计,何必要预备下这么多的人手?何况户部所拨下来的银子,自然也是做完了活计才能分发钱粮,若分派的活计没有完成,如何能放任他们白吃白用?” 众人一听这话,立刻有人分辨道:“王爷,万万不可呀,若将这些人手裁去,他们必定要重新到四处谋求活计,等用人之时,又哪里能立刻将这些人召回呢?” “哼,所以从即日起,本王另有规矩。”杨戭冷冷眯着双眼,说道:“所有工序,必须分发至个人,也就是说,每个主事下面的管事多少,每个管事下面又有工匠多少,工匠又分成几个轮次,每个轮次的工匠每日做活多少,所领钱粮数目必须一一记录在册。” “啊?这……” 众主事和管事相互看了一眼,虽然有些愁色,却似乎仍旧有些不以为然,似乎此法根本行不通,过几日便要恢复如前。 杨戭看着他们的模样,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之前征召人手时,众人都曾各自上报一日能完成多少工序。因此,户部也是按照此标准分发钱粮。本王体谅你们的困难,就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从今日开始,能完成上报工序者,按常发放钱粮。完成半数者,只能领半数钱粮。如果连半数都未完成,立刻裁去此人,终身不得复用!” 眼前主事连同管事足有百十来人,听闻此言,立刻炸开了锅,周围侍立的护卫‘唰’的一声拔出腰侧长刀,雪亮的刀光晃到脸上,众人顿时将口中议论之声都憋了回去。惶恐的看向眼前的渡王。 杨戭的目光比窗棂爬满的白霜更冷:“本王既然奉命监管蓬莱仙阁一事,便不能有所姑息。所有工序,五日一查,十日一检,若完成量与上报不符,负责此事之人立即革职查办,以欺君之罪论处!” 众位管事,尤其是主事之人,脸色青白一片,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渡王的意思很明确,若工匠没有做好差事,上面的头目就要受牵连。若头目有所疏忽,上面的管事便也跟着遭殃,若管事出了纰漏,主事也就跑不掉了…… 杨戭示意雷泽拿出一叠纸来,上面便是刚开始众人被征召上岛时所签下的契约。“所有主事,管事等,回去将工匠的轮次分派好。今日太阳落山之前,将名册交给本王。” 带中众人满面愁容,交头接耳的回去,雷泽站到杨戭身边笑道:“这回,看他们还怎么相互推诿。” 杨戭嘲讽道:“工部出了篓子就工部去堵,户部有了岔子,就由户部去圆。本王不过是监管此事,无论是人还是银子,都不经本王的手。既然燕家这么喜欢抓揽此事,便让他们好生忙一忙才好。” 雷泽笑的那叫一个奸诈,简直有了几分纪尔岚的神韵,他暗自叫好,王爷早该如此,一心为了朝廷,为了社稷,最后却要连自身都难保? 杨戭却没什么喜色:“此法,只能逼得燕家一时紧迫,蓬莱仙阁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完成的,各处调度也拆东墙补西墙,早晚会有一场混乱。只不过争取些喘息之机罢了。” 雷泽的兴奋也渐渐回落到肚子里,说道:“至少,王爷想明白了。” 杨戭看了他一眼,说:“你倒是愿意将纪尔岚的话放在心上。” 雷泽惶恐道:“雷泽是王爷的人,自然处处为王爷着想,纪姑娘的建议有利于王爷,雷泽怎么能不用心记住。” 杨戭沉默不语,仍旧站在高处看着众主事和管事跳着脚忙乱一团。他想到纪尔岚说的那句,‘总有一点温暖是你无法舍弃的,哪怕只有一点’。没错,即便他现在孑然一身,也仍有放不下的东西。 国公府,宋瑶仙眼下一抹浓重的乌青,手中捧着绣棚坐了大半日,那半朵海棠仍旧是半朵海棠。 允儿忍不住劝道:“姑娘,其实入宫也没什么不好,大姑娘不也是要入宫的吗?你们两姐妹作伴,也免得被人欺负了去。渡王爷好是好,可他性情如此冷清,这好若落不到姑娘头上,即便成了渡王妃又能如何呢?” “允儿,你不懂,你没爱过谁,自然不明白我的心。”宋瑶仙眼睛红肿,素白的面容毫无血色,满是对未来的恐惧的抵触:“即便他心里没有我,我也心甘情愿。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哪怕远远的看着,只要能看着,就好了。” 允儿无法理解她这种不顾一切是缘何而来,又怎么才能去掉。不解道:“难道姑娘的一生就只想看着一个人的身影渡过?即便什么都得不到也心甘情愿?哪怕王爷今后当真将旁人捧在手心里宠着,姑娘也不介意,只要能看着王爷便知足了吗?” 宋瑶仙笑的凄凉凉的:“只要能嫁给他,哪怕生时不能结同心,死后也是共连理。就算他再如何宠爱旁人,我也是与旁人不同的。只有我是他的发妻,能与他同穴同眠!” 允儿被她这话说的哑口无言,默了半晌,她才又劝道:“可是,姑娘现在是务必要入宫了,关于某些人的任何事,往后都不可再想了。万一被皇上知道了,可是大祸!”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前几天我还见了他,很快就能成为他的妻子……为什么一转眼,什么都变了……”宋瑶仙控制不住溢出的眼泪,那些眼泪弄湿了帕子半开的海棠花,颜色变得深深浅浅。“到底是谁陷害我,为什么要阻止我成为渡王妃……允儿,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第121章 一发不可收拾的念想 宋瑶仙无论如何也止不住疑惑与哀伤。她不断的摇晃着允儿的手臂,问道:“允儿,你与灿儿都是跟我一起长大的,为什么她要不惜性命的陷害我!” 允儿叹息道:“奴婢自小跟着姑娘,自然知道姑娘是什么性子,奴婢相信您没有害人。可奴婢也不知道灿儿为什么这么做。” 宋玉衡想到灿儿的用意,面容苍白无措:“是不是燕凌倾做的……她不是也想嫁给王爷吗?一定是……一定是她收买了灿儿……” 允儿叹息道:“可是,咱们府上的规矩如此严苛,灿儿又与奴婢一起随侍在宋瑶仙左右,哪里有机会接触燕凌倾呢?” “那也不一定,若燕凌倾有意寻找机会,未必抓不到一时半刻与灿儿密谋……也许是去女学的时候,她让自己的婢女去接触灿儿也说不准呢……”宋瑶仙极力猜测各种可能,整个人也不再呆愣愣的,她说:“总之,若灿儿当真与旁人接触过,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允儿并不觉得燕凌倾抓住几次机会就能说服灿儿暗害主子,可她也没什么理由反驳,想了想便顺势劝道:“既然姑娘觉得有人害您,便更要好生顺从老夫人的意思进宫去。若能得了皇上的恩宠,姑娘一定能借势揪出此人报仇!” 宋瑶仙含泪咬牙:“你说的对,母亲和姐姐都不肯相信我,我只有靠自己……我已经不可能嫁给王爷,只有进宫一条路可走。既然如此……我一定要好好走这条路,一定要找出害我的人,至死方休!” 允儿被宋瑶仙尖锐恶毒的赌咒吓了一跳,片刻才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有仇恨支撑着,她也不用担心对方会想不开,而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了。 宫中妃嫔的生死,在锦绣繁华的京城也只能激起小小波澜。随着宋家一对掌珠要一同入宫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这件事情就被众人遗忘到脑后,转而说起宋家的煊赫来。 宋太后沉目坐在寿坤宫中,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捻着念珠,说道:“那几个老家伙又在说我宋家外戚专权了?” 锦玉力道适中的为她揉捏着肩膀,说道:“即便上了折子,也不过是应应景,您与皇上可是亲母子,皇上哪里不知道您都是为了她好?不让宋家女做皇后,难道要扶植起旁的家族?” 宋太后轻叹一声:“若是旁人做了皇后,能否与哀家一条心有未可知。若再像当年汀兰那般,拐的皇上与哀家离心,哀家又当如何?这可是皇后,半点也错不得。” “太后娘娘说的是。皇上自然能体谅您的苦心。” 宋太后不愿再说这事,转而想起萧浛来,问道:“浛贵人这几日与皇上处的如何?” “皇上似乎十分喜欢浛贵人柔顺的性子,即便政事繁忙,也常去她宫里用膳说话。” “如此,哀家也放心了。那个兰贵人,哀家虽没打算动她,可总在眼前晃来晃去,心里也有些不顺畅。今次出了这事,也是她没福分,若皇上能将对她的心思转到浛贵人身上,也是件好事。” 锦玉笑道:“太后娘娘所言及时。谁想那蒋侍郎竟是个没眼色的,竟还要将兰贵人的妹妹送进宫中,我瞧那模样,神态间竟与汀兰有六七分相像。幸好奴婢看见,给拦了下来,不然,又是个麻烦。” 宋太后冷哼一声:“赔上一双女儿,也叫他好好醒醒神。” 纪府的几个院子,就属兰若阁的布置最是娇艳夺目。在可准许的范围内,秦氏从不会苛待纪天姀姐妹。纪天姀屋子里一水的粉红色帐幔,鲜亮的颜色如春日桃花般。然而她此时呆呆的坐在案头,心情却并不如这些帘幔的颜色那般明朗美好,反而像蒙着无数晦暗尘雾,难以开怀。 她手心里捏着那方柔粉丝帕,想着洪晏卓然清越的身姿与态度,那日的悸动没来由的又蠢蠢欲动起来。她将手缓缓收紧,强自压下这种感觉。她定亲了,她的未婚夫婿是阮宁,那个还没高中就对她不屑一顾的阮宁……那个还没成亲,就将眼珠子整日挂在别的女人身上的阮宁! 纪天姀深深呼吸,想将洪晏与阮宁的身影从自己脑海中去掉。可惜,那种对比过后的高低立现,时时刻刻让她觉得坐立难安,原来她所期盼的那个男人是如此寻常,而这个寻常的男人竟然还看不上她! 纪天姀呼的站起身,手边的茶盏被碰倒,温热的茶水漫过案头的纸张,包括纪如珺描摹的那张荷露簪。她有些愣怔的看着上面的贵气逼人的簪子,想到了出尽风头的纪尔岚。想到渡王……那个丰神俊朗如神明般的男子,竟然倾慕着纪尔岚吗? 妒火再一次从心口蔓延至全身,几乎将她烧成灰烬! 纪如珺进来时,正看见纪天姀将满手碎纸屑扔了满地。“大姐姐?你怎么了?木香她们怎么没随身伺候,站在外面做什么?” 纪天姀沉默不语,身体无力的跌坐在身后的椅子里,目光虚无而迷茫,不知该看向何方。 纪如珺看着满地的碎纸,有的还是湿的,若有所思的捡起其中绘着荷露簪的那几片纸,问道:“姐姐可是为了荷露簪的事情烦闷?” 她坐在纪天姀身边,乖巧劝道:“经过上次的事,燕凌倾对咱们纪家颇为恼怒,不理会咱们也是正常,姐姐何必放在心上,咱们也不理会她就是了。至于荷露簪,我重新绘一幅,拿去给宋玉凝瞧瞧,看她能不能知道什么名堂。” 纪天姀转过头看看纪如珺愈发精致的小脸,有些烦躁的将目光挪开,看着手中的帕子,没有接口荷露簪的事情,而是说道:“阮宁表哥对纪尔岚如此上心,我与他的亲事恐怕是不成了。” “什么?”纪如珺十分意外:“大姐姐这话是从何说起?这亲事既然从二姐姐身上换到了大姐姐身上,断然没有再反悔,再换回去的道理。” “没有换回去的道理么?”纪天姀语气飘忽,似乎觉得不能换回去才有些可惜,她沉默片刻,说道:“若阮宁极力坚持呢?” 纪如珺看出纪天姀的不对,问道:“大姐姐,可是出了什么事?阮宁表哥做了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 “没什么。”纪天姀不想承认阮宁已经对她厌烦了,便说道:“纪尔岚是嫡出,现今又如此风光,阮家后悔也是情理之中。” 纪如珺不相信她口中所说的‘没什么’,却也没有追问下去,只是皱眉道:“大姐姐放心吧,这是不可能的,咱们纪家的女儿也不是任她阮家挑挑拣拣的,就算阮家能舍下脸面来提此事,阿爹也丢不起这个脸,断然不会同意的。” “你说的对……”纪天姀幽幽说道:“除非……发生了什么迫不得已的事。” 纪如珺越发觉得纪天姀与阮宁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她眉梢一挑,问道:“大姐姐是说,阮宁表哥,亦或是阮家,会耍些手段?” 纪天姀神色略微活泛起来,装作不经意的问道:“你觉得,他们若要来阴的,会做些什么?” 纪如珺和墨玉对视一眼,都觉得纪天姀有点奇怪。纪如珺想了想,说道:“若阮宁表哥真是铁了心要悔婚,又不想背负骂名,就只能从别人身上下功夫。比如,若大姐姐的清誉毁了,阮宁表哥就能顺理成章的退亲。” 纪天姀眉心一跳,银牙紧咬了半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还有呢?” 墨玉接口道:“或者,也可以像兰贵人与徐志那样,一方傻了或死了,也可了断这门亲事。” 纪如珺想了想,也赞同的点了点头,纪天姀冷笑一声,说道:“或者,阮宁表哥若与纪尔岚生出什么事来,恐怕他就能享齐人之福了?” 纪如珺诧异道:“大姐姐的意思是说,聘为妻奔为妾。如果二姐姐与阮宁表哥有个什么,二姐姐就只能给阮宁表哥做妾,大姐姐还是正妻?” 纪天姀强忍着对这种假设的恶心,问道:“怎么,你觉得不可能?” 纪如珺抿嘴想了想,说道:“我觉得不太可能,二姐姐手段如此厉害,阮宁表哥根本无从下手。就算得手了,二姐姐也不可能甘受此辱,以她现在的性子,与阮宁表哥同归于尽也是有可能的,说不定连整个阮家都要遭殃。” 纪天姀冷笑道:“如果那样,岂不是更好?” 纪如珺与墨玉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纪天姀这是怎么了。纪天姀也不管她们,顾自沉默想自己的事情。 纪如珺示意木香过来伺候,带着墨玉回到自己的房间,问道:“墨玉,大姐姐近日发生过什么事吗?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是不是因为阮宁表哥总想方设法缠着二姐姐的事情?” 墨玉仔细想了想,说道:“没有呀……大姑娘被禁足了一个月,统共没出院子几天。就算听说表少爷格外注意二姑娘的事情,也不至于胡思乱想到如此地步吧?要说特别的……就是前几天,听说她命如儿做了些点心,要给表少爷带回去,可最后却拿回来给众下人分吃了,如儿还特意拿来给我。” 纪如珺在屋子里踱了一会,说道:“当日是谁跟着大姐姐的,你找个由头叫她过来一趟。” 第122章 消息 木香过来纪如珺屋里,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纪如珺知道纪天姀难伺候,也没责怪,反而十分体谅的关切道:“木香,大姐姐性子急躁,真是难为你了。往后你若有什么为难之处,便来告诉我,若我能帮衬你一二,哪怕替你说句话,也不至于日子太难过。” 木香恭恭敬敬站屋子中间,听了这话不由抬头仔细看了纪如珺一眼,心下暗自思量她这话里的意思。 府上的几个姑娘,纪尔岚虽然偶尔露出厉害的手段,却少有算计内宅的心思,整日跟着老爷忙外面的事,又与渡王,端王妃等权贵攀上了交情,心思似乎不同于寻常闺秀,让人琢磨不透。而纪天姀虽然有心算计他人,却又没什么脑子,总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常常把自己给作个没脸。 只有纪如珺,年纪虽小,事事参与又片叶不沾身。才真正像是一个深闺千金,将内宅的事情放在心里,算计的明白的人。 木香将府中的人事在心中过了一个来回,觉得若能有这样一个人能帮衬自己几分,的确是件好事。于是她规规矩矩跪下给纪如珺磕了一个头,感激道:“多谢三姑娘体谅奴婢,奴婢感激不尽。” 纪如珺见她似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让墨玉将她扶起来,沉吟道:“你也知道,在这府里,我与大姐姐没有生母在旁,处境艰难。大姐姐时常想与二姐姐一争高下,却又力不从心。我是她的亲妹妹,总得将她放在心上,没有看着不管的道理。” 她刚过生辰不久,如今还不到十岁,声音还显稚嫩,但话里的意思却条理分明,十分早慧。“今日大姐姐如此反常,我心中担忧,所以才叫你来问一问。” 木香听她这么就说,也明白了她是想要问什么。便说道:“三姑娘的感觉没错,大姑娘这几日的确有些反常。只是奴婢也说不清是不是因为那件事。” “没关系,你且说给我听一听,我自有判断。” 木香道:“大姑娘听说表少爷日日与几个同窗来府上找舅老爷研习文章,却因为被禁足,整日只能呆在院子里出不去,再加上表少爷也一次没来看望,心情便有些烦躁。”木香下意识的抚了抚手臂,那里还有纪天姀那她撒气时用细针刺的血孔。 纪如珺留意到木香的动作,微微讶异,她不知道自己的姐姐居然还会用这等不入流的手段折磨贴身婢女。 木香继续说道:“后来大姑娘听说表少爷时常往太太那里走动的殷勤,询问了几回,似乎很介意。前两日解了禁,表少爷碰巧来了府上,大姑娘便按捺不住想要去见一见表少爷。谁知表少爷满面的不耐烦,说自己还要与舅老爷等人说正事,斥责大姑娘不懂事……然后姑娘便生了气,连送去的点心也带回去给丫头们分吃了。” 纪如珺想了想,不解道:“我觉得,这不太像大姐姐做的事,大姐姐十分在意重视这件亲事,往常对表哥都是嘘寒问暖,细心体贴的不得了,怎么会突然跟表哥甩脸色?” 木香欲言又止,纪如珺看了看她,问:“是否还有什么异常之处?” “这……奴婢也说不准,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三姑娘权且随意听听。”木香先是为自己开罪了一番,然后才说道:“那日去见表少爷时,先是在路上碰见了洪公子。大姑娘一时怔神,帕子被风吹着,正巧飞到了洪公子的袍子上,两人都闹了个大红脸。然后洪公子捡了帕子递给大姑娘,便急忙错身离开了。原本……奴婢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可……这几日大姑娘总将那方帕子捏在手里出神……” 木香此话似乎意有所指,纪如珺听得眉毛几乎飞起,她问道:“你口中的洪公子可是与表哥同期应考,近来京中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位?” “正是。” 纪如珺目中的惊诧几乎掩不住,今日纪天姀的所说的话实在是太奇怪了,简直不像她一直以来的行事作风,加上此时木香所说的话,难道,纪天姀看上了洪晏,想要悔婚?她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纪天姀的想法,也实在太异想天开了些…… 洪晏的确万众瞩目,不仅仅是因为他堪比燕家人超凡脱俗的相貌,更因为他的为人与才华出众拔萃。所以,京中已经有不少名门世家都盯上了他,想要拉拢的,等着榜下捉婿的比比皆是。 可纪天姀算什么?一个已经定了亲的女子,一个在京城百万人中无比平凡的灵魂,在世家贵女中甚至只算得上中等相貌,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情。 木香见纪如珺有些愣愣的不说话,便试探着问道:“三姑娘可是想到了什么?” 纪如珺抬眼看她,默了片刻,说:“我也说不准,说不定大姐姐只是因为表哥的态度而心烦。木香,你先回去吧。若以后有什么事,就尽管来找我说,我若能帮你,一定尽力。” 木香看着她,也说不准她到底明不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毕竟纪如珺年纪还太小,对亲事这种事情可能还没什么概念。“是,那奴婢就先回去了,三姑娘若有事,尽管吩咐奴婢。” 纪如珺微笑着点点头,让墨玉送了她出去。回头想想方才木香透露的意思,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难不成纪天姀当真厌了阮宁? 墨玉回身进了屋子,见纪如珺坐在西窗之下想的出神,眼中似有什么东西在闪动,便将一杯热茶推至她跟前,说道:“姑娘,您看,咱们要不要劝劝大姑娘?若她当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难免要影响了咱们府上的名声,等姑娘您说亲的时候,也要受拖累的。” 纪如珺摇摇头:“此事让我再想一想。你先替我研磨,我要再绘一副荷露簪的图样,明日拿给宋玉凝看一看。” 墨玉劝道:“姑娘年纪还小,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不宜太过操劳,早些睡下吧,那荷露簪一时半会也没有眉目,不过是白忙,改日再画也不迟。” 纪如珺摇摇头没说话,墨玉知道她心中定了主意,只好去为她磨墨。 时近年关,冬雪已经下了一场又一场,无论京城各处发生什么大小事情,都无法阻挡百姓茶余饭后的家常,和名士们采梅煮酒的雅兴。纪尔岚一身贵公子装扮,熟门熟路的走在渡王府的青石小道上,周围的枯叶没有被扫去,红的,黄的被白雪半遮半掩,别有一番意趣。 纪尔岚总是喜欢这样别致的景色,繁闹的也好,萧索的也好。她不由站住了脚步,立在那处静静观看。 “不冷吗?” 身后传来问话声,纪尔岚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她紧了紧斗篷,轻笑道:“看着被雪覆住的枯叶,不知不觉走神了。” 杨戭站在她身后,见她头也不回的与自己说话,也不气恼。看见她乌发上飘落的几点雪花,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将其拂去,只是手抬了一半,又顿在了半空,复而落下。他如她一样静静站着,片刻说道:“有时见你做事雷厉风行,鬼主意比谁都多,鲜活的让人惊奇。有时候又见你似一片冰冰凉凉的雪花,只有空空荡荡的冷清。” “王爷什么时候这般多愁善感了?”纪尔岚转头朝他笑了笑,说罢,率先往杨戭的书房走去。苍崖台还与纪尔岚第一次来的时候一般布置,不同的是,多了几件纪尔岚觉得新奇有趣的好玩意儿。 杨戭无比随意的接过纪尔岚脱下的斗篷,见她身上还只是寻常秋衫,便问道:“已经这般天气,你竟还穿的这样轻薄?” 纪尔岚抚了抚身上的淡青长袍,随意坐下,说道:“时常练武的关系,倒不觉得怎么冷,外面还罩着你送我的斗篷,也不怕风。” 杨戭想要再说什么,却恍然反应过来,自己这般关切言语似乎不合时宜,便闭口不言了。心中那丝微微的堵塞之感,让他的眉头不经意蹙起。外面的又开始飘起细密的雪花,零零散散,像是一个个字胡乱舞动,想要组合到一处变成一句完整的话,却又不得其法。 纪尔岚问道:“王爷怎么了?今日唤我到此,可有什么要紧事?” 杨戭在她对面落座,身后是云山楼阁,仙人来去的四扇屏风,清浅空灵的颜色衬得他一身玄色衣袍鲜明而冷峻。“倒不是我有什么,而是你的。” “我的?”纪尔岚与杨戭相交的目光中间,隔着青花海水纹香炉中清清淡淡升起的香烟,显得飘忽而不真切。“我有什么事?” “你自己要我帮你留意的事情,居然忘得一干二净。”杨戭有些好笑的看着她,说:“看来你是真的没把自己的身世放在心上。” “身世?王爷说的是那支荷露簪的消息?”纪尔岚无比惊讶,自从听对方说没见过这支簪子,她便放心了不少,随之就抛到了脑后。没想到竟真给他打听到了什么。“是什么样的消息,可知道了是谁的簪子?” 第123章 七窍玲珑心 杨戭见纪尔岚的双目陡然变得明亮起来,那明亮之中又存着些隐忧。他早感觉到纪尔岚与寻常闺秀不同,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几个世家大族,若即若离的接触却又看不出目的,杨戭有心试探,又下意识的不想扰了他们二人之间的默契。 “我想着,既然大安未曾见过此物,兴许荷露簪根本就不是我安国的东西。我便送了消息给靖国的线人,假借寻找千年血玉,暗中留意。没想到,当真有了几分眉目。”杨戭早在多年之前便遣了人长年留在靖国,一来是为了打探各处消息,二来也是为了当年他母妃失踪六年之久的去处。 “靖国?”纪尔岚当真有些惊讶,难不成她的生身父母其实不是安国人士?“靖国有不少商铺经手过上好的古玉,如千年血玉这般罕见又特殊的品相,若出现过,定然会被人记住。” “嗯,你说的没错,有一家名为‘瑟钰阁’的商铺。那里的掌柜说,上一次出现千年血玉还是十五六年前,曾轰动一时,拥有者身份不明,但可以知道是一名年轻女子。” “女子?十五六年前,大概是我出生的前两年。那血玉八成就是我手中这支簪子了。”纪尔岚皱眉沉吟片刻,说道:“可知道那女子的身份?是否是靖国人士?” “那掌柜并不知道那女子的具体身份,只知道她似乎是想要将血玉卖掉,但最后因为争抢的人过多,很是出了几场乱子,再后来,那女子和血玉都不知所踪了。掌柜十分健谈,倒是说了不少猜测。其中最有可能的,是那女子怀璧其罪,被人夺财害命了。” “也就是说,只能确定那血玉在靖国出现过。而线索也到此断开了。” 杨戭‘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看着纪尔岚的神色。 纪尔岚径自走到隔窗下,看着外面纷乱飞舞的细雪,心中似也起了一团乱麻。那时,纪尔岚以为自己的死只是因为算计不过旁人,以为燕鸿虽然不帮她却也没有害她,她没有怨憎旁人,只怪自己没本事。 然而,她临死之时,却听见燕鸿与旁人的秘语之声。他说:“这支荷露簪十分重要,你拿好了。”至此,纪尔岚才知道一切都是骗局,她的死兴许是燕鸿一手操纵,是他一手促成。 她重生而回,自然要弄清楚燕鸿到底有什么目的,她要知道燕鸿口中的‘你’到底是谁?她要知道自己的死是给谁做了嫁衣。她要查出真相,血洗燕家,以报前世之仇。 可她之前并不知道自己不是秦氏的亲生女儿,以为荷露簪真的是某位贵人所赠,所以只认为燕鸿是想借荷露簪搭上所谓的‘贵人’,便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荷露簪上。 而现在,她知道自己并不是秦氏的女儿,那个所谓的‘贵人’才可能是她的亲人。那荷露簪来历似乎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可是燕鸿是怎么知道荷露簪的秘密的呢?他娶自己为妻难道与自己的身世有关?他所指的‘荷露簪重要’又是什么意思? 燕鸿在认祖归宗之前,以洪晏的身份取得三鼎甲之榜首,入仕后凭一己之力取得了皇上的信任,是皇上的心腹之一,但她身陷内宅,自顾不暇,也只知道这么一点。现在想来,洪晏在入京之前,难道是孤身一人吗?他自小流落在外,又是在何处长大成人的呢? 纪尔岚想到这里,豁然转身:“王爷,可否替我暗查一个人?” 杨戭有些惊诧与她目中一闪而过的狠绝,随即问道:“什么人?” “洪晏。” 杨戭微微挑眉,听到纪尔岚要他暗查的人是洪晏,他心中隐隐升起一股异样。中秋灯会那一日,纪尔岚乍然见到洪晏时,那副魂不附体的模样,到现在还深深印在他的记忆中。当时,他曾以为她与洪晏曾有过什么交集,然而现在看来,远远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从纪尔岚的眼神便能看出,她对洪晏绝不是什么简单的情感,甚至微带复杂与恨意。“你想知道什么?” “过往。他在入京之前的过往。”纪尔岚之前一直想要从燕家入手,可现在想想,一切都发生在‘洪晏’变成了燕鸿之后,现在她想要介入燕家,实在太过突兀,且十分困难。现在她蓦然从一团乱麻中扯出了一条线头,理所当然要从这里捋顺下去。“如果我猜想的没错,或许洪晏曾经在靖国生活过,王爷可以顺着这处查起。” 杨戭不由愣了一下,他刚对纪尔岚说了荷露簪可能出自靖国,她便要查洪晏,且做了如此猜想,难道洪晏与纪尔岚的身世有关?他看着眼前纤细却倔强的小小女子,说道:“好,我会吩咐下去。” 连夜的细雪将整个京城铺的雪白。 宋玉凝和纪如珺从女学出来,一路乘车同行,到了岔路口,纪如珺道:“阿凝,我们明日再见。” 宋玉凝笑着点头,看着纪如珺从马车下去转而上了纪府的马车。才对身边的婢女凛秋说道:“纪如珺倒是个七窍玲珑心,平常我想不到的,她都能替我想着。” 凛秋说道:“咱们二房在府里的处境着实有些复杂,六姑娘小小年纪就要为家事操心,哪里就真能顾得那么周全呢,身边有这么个人时常提醒姑娘几句,也是好事。” 宋玉凝想到家中的事,不由脸色微沉,冷声道:“哼,三叔死了,与我阿爹有什么干系?祖母将别人的过错硬按在二房,就是个老糊涂。” “哎呀,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凛秋急的去武宋玉凝的口:“这话传出去,姑娘这么多年的小心讨好可就全白费了!” “哼,我哪里不知道。可我时常想着,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明明三叔的死,最大的嫌疑是落在大房的,祖母偏偏不理会,就拿二房作伐。你看大房这么多年风风光光,咱们呢?却要忍气吞声,百般小心讨好!凭什么!” 宋玉凝自小心气就高,偏偏二房处处被大房压上一头,宋玉衡两姐妹更是被捧在宋老夫人手心里,委以重任。而她自己,从懂事起就被爹娘告诫,不要去惹大房的人,不要惹祸,要讨好宋老夫人,否则二房在宋家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凛秋当然知道宋玉凝心中的委屈,可这话却不能乱说:“百姓有句俗话说,‘三拜九叩都过了,就差最后一哆嗦。’姑娘可千万别因小失大,须知祸从口出。” “我知道,我也就是与你说一说。”宋玉凝长呼一口气,似乎是想将心中的不甘都吐出去。 凛秋还是不放心,又叮嘱道:“还有那个纪三姑娘,虽然有心与姑娘交好,却也不能太过相信了。毕竟是外人。” “嗯,我哪里会那么容易与旁人交心。就连自家姐妹都信不过,何况旁人,不过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罢了。”宋玉凝自小被爹娘耳提面命,很是早熟,与纪如珺在一起堪称一对儿小人精。“纪如珺的确有几分小聪明,说话做事也有分寸,各处时常能帮衬我一二。而她想借我的手进入贵女们的圈子,于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呢?” “这话说的是,她再会拉拢人,身份地步局限在那,怎么也越不过姑娘去,您适时帮她一把,送送人情也没什么。”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便已经到了国公府门前。宋玉凝扶着凛秋的手下了马车,也不回房换衣服,直接就奔着宋老夫人的长青阁去,她一贯就是这般,处处着紧宋老夫人的欢心。 “这几日院子里的梅花开了不少,咱们顺路去折几支梅花插瓶,祖母一定喜欢。”宋玉凝身量纤瘦高挑,已经开始抽条,近一年个头长得飞快,已经隐隐赶上比她年长五岁的凛秋了。 凛秋见她又恢复了乖巧柔顺的模样,暗自松了口气,心道,自家姑娘到底是个有分寸的。便笑吟吟说:“这梅花浸了雪,香气最是清冽好闻,老夫人肯定喜欢。” 园子里枝枝展展的红梅被白雪压的微颤,浓浓淡淡脆弱而坚韧,似有还无的香气萦绕在经过的人周身。宋玉凝脚步顿在一处,盯着眼前半开的花苞微微出了神。两人手上没有剪刀,只能用手折,凛秋见她似乎看中了眼前那一枝,便要上前帮她折下。 宋玉凝伸手一挡,说:“我亲自来。” 凛秋道:“姑娘,小心伤了手,还是奴婢来吧!” “不用。”宋玉凝伸手用力,将那支梅折下,花枝果然在她手上留下轻浅的痕迹。她看看花枝又看看自己的手,忽然用花枝的断裂处重重往手指上一划。刺痛伴着血珠从指尖传来,宋玉凝微微皱眉,却没出声。倒是旁边的凛秋‘哎呀’一声:“姑娘,你……” 凛秋没防备她会故意划破自己的手,惊呼一声瞬间反应过来,想到她的用意,便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宋玉凝说道:“没事,祖母那里有上好的伤药,我们就这么过去。” 第124章 打脸 午时的阳光映在长青阁铺满白雪的砖瓦上,耀眼夺目。宋玉凝缓步走近,便听见里面传来少女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她的面色有一瞬间的阴霾,像是太阳被经过的流云遮了片刻,随即又恢复明亮。 宋老夫人身边的朱砂离着老远就朝她屈膝行礼,转眼见她用帕子裹着受伤的手指,上面渗透了几点嫣红,轻呼出声:“哎呀,六姑娘的手怎么了?” 宋玉凝还未作答,身边的凛秋连忙说道:“朱砂姐姐,烦你赶紧找点伤药来,姑娘非要亲自折几枝梅花给老夫人插瓶,不小心伤了手,这会儿肯定疼的紧。” 宋玉凝听了,转头斥责道:“就你嘴快,什么大不了的事,别大惊小怪,我不疼,不过是个小口子。” 主仆俩一急一缓,倒是将事情原委明明白白的说了。 凛秋受了斥责也不生气,仍是担忧关切道:“姑娘身娇体贵,万一留下伤疤可怎么好,还是赶紧处理一下伤口才是。”朱砂也在一旁说道:“是啊,六姑娘,都流血了怎么能不疼,老夫人这里就有上好的伤药,奴婢这就给您取来。” 宋老夫人隐约听见外面有人说话,便问道:“谁在外面,怎么不进来?” 朱砂听见问话,只得先扶了宋玉凝进屋,回禀道:“老夫人,是六姑娘来了。” 屋子里大夫人还有几位姨娘都在,宋玉凝笑盈盈上前请了安,又跟宋玉衡打了招呼,拿过凛秋捧着的梅枝,说道:“刚下了女学,路过梅园折了支梅花给祖母插瓶。”转眼却看见瓶中是新换的梅枝,不由‘哎呀’一声,转头嘟嘴说道:“看来是大姐姐孝敬祖母的了,却是比我这枝还要好看。” 宋老夫人一向喜欢宋玉凝人小鬼大,笑道:“不妨事,点墨,你再取支花瓶来。”点墨笑着应声去了,宋老夫人这才注意到宋玉凝的手指,诧异道:“阿凝的手怎么了?过来给祖母看看。” 朱砂在一旁启口说道:“六姑娘孝心,亲自给老夫人折梅枝,不小心伤了手指,都流血了,奴婢这就去取伤药给六姑娘处理伤口。” 宋老夫人掀开帕子一看,那口子竟有一指节那么长,虽然不深,却也划破了皮肉,流了不少血。便赶紧对朱砂说:“那你还不快去。” 朱砂答应着扭身出去拿药了,宋老夫人将宋玉凝搂到身边坐下,点着她的鼻尖,说道:“小妮子,何苦自己做这劳什子差事,伤了手,可叫我老人家心疼。” “是孙女不孝了。”宋玉凝抱住宋老夫人的手臂,将头往她近处靠了靠,一副祖孙和乐亲密的模样。宋老夫人嗔她一眼,说道:“胡说,你的孝心,我可知道着呢。” 宋玉衡看着宋玉凝撒娇,在一旁笑说:“阿凝这般孝敬祖母,我这做姐姐的都无地自容了。” 宋玉凝在宋老夫人怀中抬起眼看她,见她仍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菩萨似的面善慈和,不由心里有些膈应。她眨了眨眼,突然甜甜一笑,说道:“往后大姐姐和二姐姐入了宫,阿凝便将你们的孝心一并孝敬了。” 宋玉衡唇角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僵了僵,宋玉凝见状,不由心中快慰。 自从定了入宫的吉日,宋玉衡便不再去女学了,天天只在宋老夫人这里尽孝。她不知宋玉凝说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随即说道:“祖母,你看看六妹妹,说她抹了蜜都是屈就了,她整个人就是蜜做的。” 众人也连忙跟着凑趣。宋老夫人一时笑的合不拢嘴,对宋玉凝愈加关切:“外面冷的很,你可莫要冻着了。” 宋玉凝笑答:“雪停了有一会儿,又是中午,倒不怎么冷。”话音才落,朱砂已经将伤药取来,宋玉凝便跟着朱砂到偏阁去包扎。 朱砂拿着伤药给宋玉凝涂好,拿过软和的白棉布要撕开做包扎用,却见棉布上沾了一块不知什么脏东西,便说:“六姑娘稍等一会,不知哪个不经心的丫头,将这白棉布弄脏了也没收拾了。我再去重新拿一块来。” 宋玉凝点点头,示意她不用着急。 偏阁平日是宋老夫人诵经礼佛之处,她来的也不多。随手翻起一旁的经文,却意外看见书中夹着一封信。 信封已经发黄泛旧,上面写着,母上大人亲启。 宋玉凝一愣,这不是她父亲的字迹,也不像是大伯父的,难道……是三叔的?她不禁喃喃道:“三叔外出游学时,常常会寄家书回来,这一封应该是十多年前的信了,祖母竟然随手放在手边随时都要翻一翻么?” 凛秋低声道:“老夫人思念三爷,这般也是正常。” 宋玉凝轻‘哼’一声,不屑道:“若不是我这位三叔……”说到这,她又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这可是长青阁,不能随意乱说话。她将信塞回书页中,犹豫一下,又拿起,示意凛秋去门口守着,自己迅速将信纸抽出。 然而,她才刚看了两句寒暄之语,凛秋便慌忙示意朱砂回来了。宋玉凝只好将信收起,在那瞬间,她的目光却意外扫见‘血玉’两个字。她的大脑仿佛被什么击中,冰冷与灼热交替了一个来回。可此时已经来不及再细想,她只能将信折好原样放回去。 心不在焉的让朱砂帮忙包扎好,思绪还停留在刚才的‘血玉’两个字上。凛秋悄悄拽了一下她的袖子,她这才回神,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宋老夫人的面前。宋老夫人想要问她怎么了,却听外面有人吵嚷着什么。 一个细软却又无比清晰的哭声,说道:“四姐姐惯会欺负我,不过是件衣裳……妹妹让给姐姐就是了……姐姐何必拿这衣裳撒气……”宋玉盈一身绯色袄裙,怀里抱着一件狐裘斗篷,雪白的毛色却因为沾了雪水而显得凌乱,似乎刚被人掷在了地上。 宋玉柔听了她的话,讥讽道:“五妹妹,你这是做什么?不过是因为那件衣裳我穿着大小合适些。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你若说喜欢,我不要就是了。哪里就说我欺负你了?” 宋玉盈梨花带雨掩面而泣,娇柔之姿我见犹怜:“四姐姐说这话,将我至于何地?不是欺负人又是什么?” 点墨走到门口撩起帘子,见是四姑娘宋玉柔和五姑娘宋玉盈站在门口。心下不仅纳罕,这两人都是大房庶出,平日少有出头的时候,也从不敢在长辈面前造次,今日这是怎么了。竟不管不顾在长青阁闹了起来。“两位姑娘快进去,老夫人叫你们呢。” 两人一听,都闷声闭了口,不敢再吵嚷,进了屋子给众人请安。 薛姨娘看着女儿宋玉盈一脸委屈想要问话,却又不敢。宋玉柔的生母柳姨娘却是个不让人的,仗着自己受宠,立即问道:“柔儿这是怎么了?” 宋玉柔垂着的眼中含着一丝轻蔑,嘴上却委屈道:“我也不知道五妹妹怎么突然就说我欺负她。” 宋玉凝坐在宋老夫人身边,听了这话,瞟了一眼双眼红肿,娇憨玲珑的宋玉盈,笑了笑说道:“四姐姐五姐姐,受了怎样的委屈,也不该闹到祖母面前来。” 宋玉柔听她站着说话不腰疼,冷嘲道:“是啊,我做姐姐的,合该打掉牙往肚子里咽的,不然,妹妹们一个两个都来指责我,我哪里还有什么脸面。” 宋玉凝听她这话,明摆着是在讽刺她没大没小。面上顿时挂不住,露出一丝薄怒。“四姐姐,我不过是劝你们不要生气,你何苦说这话来噎我?” 宋玉柔似乎并不将这个老夫人面前的‘二房红人’放在眼里,想再说点什么顶回去,却听宋玉衡也开了口:“四妹妹,你比五妹妹年长,不管谁对谁错,你总要有容人之量。” 宋玉柔张了张嘴,到底没敢做声,宋玉衡可是宋家的嫡长女,又是将来的皇后。她敢反驳宋玉凝,却不敢反驳她。 宋玉凝见她不敢说宋玉衡半句不是,却敢这般下自己的脸面,一时间气的小脸发白。她们二房在宋府的地位难道还不如大房庶出?她们竟然敢如此看轻自己? 她不是不知道这些人背后是怎么编排她的。她是得宋老夫人的欢心,然而,往后也是往外泼的水,得嫁到别人家里去。等老夫人一去,她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与她们那些庶女的处境又有什么分别。 她气的脑袋发懵,凛秋在一旁神色紧张的看着她,生怕她出什么错。 “好了!”大夫人王氏见宋老夫人面色已经沉了下来,赶紧呵斥众人,说道:“四丫头,五丫头,不就是一件衣裳?何苦你们也好意思争到人前来?”她回头跟宋老夫人解释道:“衡儿之前新做了一件狐裘大氅,今儿早上一试却小了些。四丫头和五丫头刚好在跟前,便问她们谁缺这样一件衣裳好拿去穿,谁知竟叫她们争起来了。” 宋玉凝不打算再搭腔,一声不吭的坐在一旁听着,听明白这件事情竟然就是宋玉衡起的头。心中更是恨意横生。暗自猜测道:难不成是宋玉衡故意指派她们两个来给自己没脸? 第125章 立足之地 回了自己院子,宋玉凝兀自沉着脸。仲夏连忙迎上来伺候她梳洗更衣,一边和凛秋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宋玉凝是生了大气,越发小心翼翼。 凛秋低声劝道:“姑娘何苦跟那些不长眼的一般见识。” 宋玉凝冷笑道:“哼,不长眼?她们可是好好长了双眼睛呢。还个个将眼睛睁的大大的,紧盯着好处,巴结着那个要成为皇后的宋玉衡。而我……再的祖母的欢心又能如何,父亲在这府里如同瘟神一般,人人避之不及,半点话语权都没有。将来祖母走了,我还能依靠谁?” 凛秋和仲夏对视一眼,还是劝道:“夫人不是都已经给姑娘打算好了?姑娘今年已经十二,不过三四年的光景,就能定亲出阁了。趁着老夫人身子骨还硬朗,给您定下一门好亲,也不是什么难事。” “好亲……什么样的好亲能比得上中宫皇后?”宋玉凝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觉得无依无靠。“再说,这京中谁人不知宋家二房的处境?门当户对的,未必能看得上宋家二房嫡女的虚名。难道我竟然要下嫁于人吗?难道我的后半生要看着宋玉衡姐妹俩的脸色活着?” 凛秋无言,主仆三人一时沉默下来,只有屋外寒风撩起碎雪打在窗棂上,发出轻微的哗啦声。过了好半晌,宋玉凝突然想起‘血玉’一事,说道:“仲夏,前段日子纪如珺给我那张荷露簪的图样放哪了?” “奴婢好生收着呢,姑娘要用吗,奴婢这就去取来。” 画上的荷露簪雕工绝美,灵动非常。纪如珺将这图样拿来的时候,宋玉凝并没往心里去。但此时,她凝神看了半晌,说道:“方才我在祖母的偏阁里,看见三叔的信中提到过血玉,可具体说了什么,我却没机会仔细看。但,能特意提起的东西,想必是有原由的。” 仲夏笑道:“这,兴许只是巧合吧?” 宋玉凝摇头:“纪如珺与我简单说起过这支簪子的来历。说起来,三叔殁于十四年前,而纪尔岚似乎正是那个时候前出生的。” 仲夏惊奇道:“不知那故事中的‘贵人’是否就是三爷呢?那时三爷游学归来,兴许是在回京的途中路过阳城,将这簪子赠予了襁褓中的纪二姑娘?” 宋玉凝摇了摇头:“虽然也说的过去,可我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她想了想,反问道:“如果荷露簪是可以随意赠予他人的东西,他又为什么会特意在信中提到呢?” 凛秋说道:“纪三姑娘将此画交给姑娘,想要打探那位‘贵人’的来历。肯定不是为了报恩吧?要报恩,也是纪二姑娘报,她却操心这个做什么?而且,她们两人关系也并不亲近,奴婢觉得,纪三姑娘是怀疑纪二姑娘的身世。” 仲夏道:“对呀,姑娘可还记得之前京中的传闻?似乎是说,纪二姑娘不是纪家的女儿来着?” 宋玉凝的眉头越皱越紧:“而且,你们可知道这荷露簪的簪尾上刻着什么字?” 凛秋与仲夏对望一眼,都摇头看着宋玉凝。宋玉凝樱唇轻启,说:“风展荷露。” “展?”仲夏一惊:“那,那不正是三爷的名讳?” 宋玉凝点点头:“一支刻着名讳的簪子,又是如此不同寻常的千年血玉。怎么会轻易送人呢?要送,也只能送身边的亲近人。” “姑娘怀疑纪二姑娘是三爷的女儿?”凛秋话一出口,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这……这不可能……三爷游学在外,若是成亲生子,怎么可能不禀告父母,擅做主张?” “是否禀告父母,你我怎么可能知道?听说三叔为人跳脱,从小到大都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先斩后奏也并非不可能。何况,他在回京的路上被杀,兴许只是没有来得及说这些事……又或者……方才的那提及‘血玉’的信上,就说了什么……” 宋玉凝的脸色比方才还要白了几分。二房落寞多年,除非大房和三房都无人,否则是不可能再掌权的。她的处境已经如此艰难,若三房再有后人,她在宋家还有立足之地吗? 仲夏结巴道:“这……这怎么会?若三爷已经有了孩子,那他的夫人是谁,人在何处?当时三爷的尸首被人抬回来,也没发现有什么女子……再说,当时二爷去接三爷,若有什么不寻常,也一定会说的。” 宋玉凝猛地站起身,问道:“我爹现在在何处?” “二爷现在应该是……在樊姨娘那里。”自从三爷宋展死了,他们二爷就受了老夫人埋怨,这十来年都是浑浑噩噩过来的,整日不是喝的烂醉就是与姨娘胡混在一起。宋玉凝年纪还小,仲夏不好说的太明白,却又怕她一时冲动去樊姨娘哪里找二爷,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便说道:“二爷这会怕是喝醉了,姑娘去了也问不出什么,不如让小丫头留意着,若二爷得空清醒了,就赶紧来告诉姑娘。” 宋玉凝心中憋了一口气,堵得难受,这就是她的父亲!“你先去问问,再来给我回话。若父亲神思清醒,你便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问他。” “是,奴婢这就去。” 不一会,仲夏去而复返。说道:“姑娘,听说夫人惹了二爷不高兴,今儿个也没去樊姨娘哪里用午膳,独自回了小书房,此时一个人在那呢,姑娘可要过去?” 宋玉凝半分犹豫都没有,披了斗篷就出门直奔小书房。 书房的门敞开着,宋延少有的沉默且清醒,站在门口任凭风雪将面庞吹的冰冷发僵。若不是他多年来行事荒诞不经,明明也是一表人才不输于别人的。宋玉凝进了院子便见到这样一副场景,憋闷在心中的怒气刹那被惊诧与无措代替:“父亲?您怎么了?” 宋延见女儿来了,神色从恍惚中抽离,硬挤出笑意来,问:“阿凝怎么来了?”说罢,生怕她冷着,拽着她进了书房,带上门,又连声吩咐小厮端两个炭盆来。 宋玉凝心中再大的委屈,也被父亲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关怀给冲散了。她试探着问道:“父亲今日……没有饮酒?” 宋延一怔,心头一阵发酸,尴尬的笑了一声,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发,说道:“阿凝是不是不喜欢父亲饮酒?” 宋玉凝一时间被他突如其来的变化弄的怔愣不已,渐渐红了眼眶:“是,阿凝不喜欢。”她顿了顿,又说:“母亲也不喜欢……” 本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可宋延听在耳中,心中愈发沉甸甸无处着落。 方才李氏的话,还在他脑中隆隆作响。李氏说道:“咱们夫妻十几年,你都是这副鬼样子,可我无怨无悔的跟着你,不怕受委屈,不怕被人笑话,可你不能委屈了咱们唯一的女儿!你知道她为了讨好老夫人每日费多少心思,她还那么小。这也就算了,可现在连大房庶出的女儿都敢下阿凝的脸面,你这个当爹的,就半点不心疼?” 宋延一句话没说,黑着脸出了正房,然而他却不是对李氏生气,他是在生自己的气。他看着宋玉凝有些惊慌失措的小脸,心疼道:“那父亲以后都不再醉酒了,可好?” “当真?”宋玉凝被父亲的转变弄的摸不着头脑,可不管是什么原因,父亲若不再像以前一样便好了。 宋延愧疚点头,说道:“往后父亲会护着你和你母亲。” 宋玉凝只觉得眼眶滚热,泪水不受控制的顺着脸颊留下,她扑到父亲怀中,大声将所有的难过都哭了出来,从前受的委屈也仿佛都变成了值得。半晌,宋延扶住她的肩膀,说道:“都是父亲不好,因为当年那件事,宋家差点毁了。父亲心中自责,却不该忽略了你们母女……” 这便是宋玉凝一直以来的心结,她不解道:“这怎么能是父亲的错?三叔殒命又不是父亲作为,父亲何苦自责至此?” 宋延不想说,因为事实的真相太过沉重,连他自己都无法承受。可女儿一天天在长大,或早或晚也是要知道的,与其让她在无知无觉中被自己拖累,不如早些得知自己的处境。 他犹豫了一下叹气道:“是为父的错……当年若不是我误了事,你三叔兴许不会死,宋家也不会像现在这般上不上,下不下的掉在半空,靠女人来支撑……” 宋玉凝睁大双眼,问道:“这话怎么说?” 宋延缓缓闭上双眼,浑身似突然被无形的弦勒住,紧绷的厉害,他抱住头,语气泄露了他内心的后悔和痛苦:“那天你祖母命我去京郊迎你父亲回来,我本是起了大早便要出门去的,却偏偏临时被几个狐朋狗友绊住了脚。我想着,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便晚出城了半个时辰。可就这半个时辰……你三叔便被人杀了,一地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血泊中,全都死了……” 宋玉凝听糊涂了,问道:“怎,怎么回事?父亲不是与三叔一起碰见贼寇的吗?” 宋延缓缓摇动脑袋,似乎项上人头有千斤之重。他道:“不是……我去晚了,我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可尸体还是热的……哪怕我再早到一会,就那么一会……你三叔兴许还活着……” 第126章 不堪回首的罪孽 京郊破败的马车旁,宋展尸首分离,还汩汩往外冒着鲜血,周围散落着他给众人带回来的礼物,其中包括宋延心心念念想要的蟹壳青的澄泥砚。 宋延现在几乎还能记起当时那股冲鼻的血腥味,他说:“我当时害怕极了,不敢告诉你祖母,便叫人去找你大伯讨主意。你大伯来了之后,便说,让我将知道此事的人都杀了灭口,再回去同你祖母说,只有我一个人逃出升天了……于是我……作孽啊,我一时糊涂,就听信了你大伯的话……” 宋玉凝几乎懵了,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话来。她看着自责内疚几乎走火入魔般的父亲,连劝慰的话都说不出。她呆呆的看着他,嘴唇几乎失了血色,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父亲……把跟着你去接三叔的人都给杀了?” “是……都杀了,尸体和你三叔的人混一起……”宋延的肩头一直挎着,仿佛是被罪孽压得抬不起头来:“然后你大伯悄然离开,而我则一路跑回府,告诉你祖母,我们遇见了贼寇,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 宋玉凝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祖母……到现在也不知道?” 宋延摇头:“不知道,若她知道,兴许宋府连我的容身之处都没有了……” 宋玉凝一张脸白的几乎透明,她嘴唇不受控制的哆嗦着,问:“父亲这么多年不敢与大房争风,就是因为此事?” “是……”宋延羞愧不已,当着女儿的面连头的不敢抬,就如同他多年来刻意忽视妻子李氏,生怕她问一句当年那件事情的原委。“相比于你大伯,我与你三叔的年纪相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最好,你三叔虽然比我小几岁,却处处想着我,让着我。是我对不起你他,也没脸争这份家业……我夜夜噩梦,只有整日醉生梦死才能勉强度日……阿凝,我是个罪人……你的父亲是个没用的孬种!” 宋玉凝完全没想到,当年的事情居然是这样……她深深呼吸,再深深呼吸,极力的想要将身体里的恐惧去掉。然而,她没能成功。她想说‘父亲,这不怪你。’,可半晌,也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做这样的劝慰。 宋延满眼是泪,他看着女儿苍白惊惧的面孔,喃喃道:“阿凝,是父亲无能,连累你和你母亲跟着我一起被人看不起……” 宋玉凝先是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随即明了,踉跄的后退了两步。是啊……既然大伯父知道这件事,那么大房的其他人是否也知道呢?肯定是知道的,起码宋玉衡肯定是知道的……二房竟然有这么大的把柄握在他们手里,难怪……宋玉衡如此有恃无恐,对于自己在祖母前面讨好卖乖,从不阻挠…… 原来,他们二房,包括她在内,竟然都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她重重跌坐在身后的椅子里,眼神茫然空洞。 宋延见她这副神色下了一跳,连忙到宋玉凝面前,问道:“阿凝,你……你怎么了?”他顿时有些后悔,女儿虽然比旁人早慧,却仍旧是个孩子,他怎么能将这种事对她说呢?他沉沉的唉了一声,对女儿的担忧,倒是些微/冲散了之前愧悔的情绪,将思绪渐渐从过往的痛苦中分离出来。“阿凝,你是不是也不能原谅父亲?二房落败成如今的模样,都是父亲的错……” 宋玉凝脑中一片木然,想象着当天京郊发生的血案,耳中一遍遍回荡着父亲所说的细节。突然想到今日在长青阁看到的信,她抓住宋延的衣袖,问道:“父亲!你在三叔的遗物中,可有见到一块血玉?” 宋延愣了一下,说:“什么血玉?” 宋玉凝想了想再次问道:“父亲不是说三叔随身带了不少东西回来,其中可有一块血玉?” “没有,你三叔既然是被盗匪所劫掠,金银玉器又怎么可能会留下?剩下的东西,多是些字画。零星还有砚台,镇纸等物。贼人想必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亦或觉得这些东西容易被人认出,便没有带走。阿凝怎么会问起这件事,血玉又是怎么一回事?” 宋玉凝斟酌片刻,便将今日的所见和猜测对宋延细细说了一遍。宋延怔了半晌,说道:“那些尸首中,倒是有两个女子,但都只是婢女装扮。”他想了想,皱眉道:“你这么一说,的确有些奇怪,你三叔性子利落,又不是贪图享乐的人,出门远游又苦又累,怎么会带着婢女徒增麻烦?” “所以,这两名婢女,更可能是别人的,且是个女人。会不会是父亲到那里之前,三叔拼命为她争取了一线生机,让她得以抱着孩子逃生?” 宋延若有所思,宋玉凝也渐渐冷静下来。 先前她觉得三房有后人是件坏事,现在却突然觉得这兴许事件好事。反正他们二房已经被死死握在大房手里,根本没有翻身之日,不如主动跟祖母承认当年的事,并将纪尔岚的存在告知祖母,哪怕不能取得原谅,至少不用别人捏在手心里动弹不得。她说道:“父亲,你说过要保护女儿的对吗?” 宋延隐约猜出了她想要说什么,点头道:“自然,父亲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唯有你们母女还肯跟着父亲受苦受人白眼。” 宋玉凝走到宋延跟前跪下,说道:“父亲,与其被大伯父握在手心里,不如……把一切都告诉祖母吧。最坏还能怎么样呢?难道祖母真会与您断绝母子情分?好歹您也是她的亲生骨肉,她已经失去了三叔,难道要再失去您?” 这种受制于人,无法出头的日子,宋延何尝不想让他结束,可多年来的内疚和自责让他只知麻木的逃避。直到今日李氏说的一番话,才蓦然惊醒了他。他的阿凝已经长大了,过不了几年便要说亲嫁人了,此时在自家还要受人欺负,到时候在夫婿面前没有娘家撑腰,又该怎么办?“如果你祖母当真与我断绝母子情分呢?父亲是罪有应得,可你跟你母亲该怎么办?” 宋玉凝咬牙道:“父亲,三叔又不是死在您的手上……就算当时您及时赶到,救不救的了三叔也是未知数,兴许连您也一起遭难了……祖母应该庆幸没有失去您才对啊!” 宋延怔怔的看着花骨朵似的女儿,深吸一口气,说道:“阿凝说的是,与其这般苟且的活着,不如痛快领了罪责。只是……那血玉的事情,如今还不能确定,若你祖母听说你三叔有后,最后却又不是,岂不空欢喜一场?” 宋玉凝心中思量一番,说道:“父亲这话错了。是与不是,都应交给祖母去判断。何况父亲也不知道三叔之前是否也祖母交代了什么。若祖母知道更多的线索呢?若当真纪尔岚就是三叔的女儿,也能让她早日认祖归宗,另祖母开怀啊。” 宋玉凝的心中的想法很明确,纪尔岚不是个好像与的,因为宋瑶仙的事情,又与宋家大房之间有了芥蒂。所以,若她回到宋家,二房不会有什么损失,反正纪尔岚也只是个女儿。可对大房来说却是个劲敌。 宋玉凝见父亲已经动摇,继续说道:“父亲将此事隐瞒了十几年,不正好以此为契机说明真相吗?否则,祖母恐怕会以为父亲是为了别的……” 宋延一时沉默下来。 他的母亲性情刚强,生性多疑谨慎,这么多年的生疏与芥蒂,会因为他一时的忏悔乞求而轻易原谅吗?如果他莫名其妙便去揭露事实,兴许母亲会认为他是为了家业,为了二房,为了妻子女儿,绝不会认为他是真心忏悔。 宋玉凝说道:“父亲就信女儿这一次,不管纪尔岚是不是三叔的女儿,总归十有八九不是吗?既然如此,即便错了,祖母也不会怪罪的,还会为您的将功折罪和用心良苦而心软的。您毕竟也是她的亲生儿子啊!” 宋延喃喃道:“阿凝说的对,不过,在这之前,为父要先确认纪尔岚的身份。”他的目光变得复杂,若死去的三弟宋展当真有个女儿,那么他又该以何种面目来见她呢?片刻,他问:“你说,当年秦氏抱着先天不足的女儿到女罗庵祈福,是否?” 宋玉凝点点头,问:“父亲要亲自去查?” 宋延说道:“既然要跟你祖母坦诚交代,便要先将事情弄的清清楚楚。一种可能,是你三叔的女人抱着孩子逃出生天,秦氏救下了怀揣血玉的纪尔岚李代桃僵。还有一种可能,是秦氏与杀你三叔的人有所牵连,血玉簪子是从凶手那里得来的。” 宋玉凝一愣,的确,她没有想到后一种可能。但不管是找到三叔的后人,还是找到凶手的线索,对她们都是有利的。只是,对于秦氏和纪尔岚来说,却是福祸未定。若纪尔岚不是三叔的后人,宋家又找不到杀害三叔的凶手,很可能将怒火转嫁到秦氏和纪尔岚的身上。 一切,只看纪尔岚的命大不大了。 第127章 矛盾 雪后初霁,纪尔岚缓步在府中穿行,顺着游廊一路到了正房秦氏的居处。她的妆台一侧,一盆素心腊梅延展着花枝,鹅黄的骨朵半开半闭娇嫩低垂,姿态极佳。正是纪成霖前日送的。 秦氏背对着房门坐在铜镜前,细细的描画着自己的峨眉。那种精心细致的轻微动作,是纪尔岚许多年未曾见到过的了。她不由有些惊奇,秦氏虽然通过方夫人结识了各府不少女眷,可年纪渐长,她的衣着越发得体,妆容上却十分低调,不会太过着意。今日,这是怎么了? “阿娘?”纪尔岚轻轻唤了一声,秦氏手中的螺黛已经在眉尾画好最后一笔,转头来看她,面目间,竟有种少女被窥破心思的羞赧与慌乱,她赶紧将螺黛收进妆匣中,说道:“尔岚来了?” 秦氏不同寻常的神色,让纪尔岚心升起一丝异样。她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又落不到实处,只好说道:“阿娘今日的妆画的好,乍然一看,竟是少女模样,尤其是这远山眉,韵味十足。” “你尽哄我,阿娘都老了。”秦氏嘴上虽然这么说,面上却浮起笑意,那笑意中还添杂着几分欢喜。纪尔岚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加快了,看着秦氏的双眼问道:“阿娘……可有什么好事?” 秦氏竟有些难为情,说道:“尔岚如此聪慧,什么都瞒不过你。”她目光微微顿了顿,左手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小腹,笑道:“阿娘好像又有孕了……” “什么!”纪尔岚心里咯噔一下,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因为太过突然,一旁为她倒茶的阿潭都被惊得摔了手中茶盏,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脆裂之声。阿潭惊愣的看向她:“二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秦氏也被她如此大的反应吓了一跳,担忧道:“尔岚,可有什么不妥?” 纪尔岚看着秦氏,几个呼吸间脑中闪过好几种念头,却又立刻否定。她缓缓坐下,拉住秦氏的手,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到寻常:“阿娘,可让苏谷摸过脉了?” 秦氏仍有些惊疑不定,缓缓摇头,说道:“这倒没有,只是阿娘已经生养过三个孩子,若是有孕,总是有所察觉的。”阿潭在一旁说道:“太太的这回的月信的确晚了不少时候,大概有半月左右了。” 纪尔岚沉吟片刻,吩咐阿潭说:“你去叫苏谷过来。” 阿潭被纪尔岚的神色弄的有些紧张,答应一声,立刻提着裙子奔了出去。不过片刻,苏谷便一脸莫名的进了秦氏的屋子。“太太,二姑娘。” 纪尔岚沉默点点头,示意她给秦氏诊脉。 苏谷静气片刻,将素手搭在秦氏腕上,细细摸了几遍,脸色变幻不定。“太太近日身体可有不适?” 秦氏不知纪尔岚为何如此,语气有些迟疑,说道:“近日疲惫嗜睡了些,下腹偶尔隐有痛感,心跳时而会突然变快,体温也比平日里高些……”她已经是生养过多次的人,自然对有孕的情状十分了解,因此说起来也十分明确简洁,每一句都是初时有孕的症状。 纪尔岚看向苏谷,苏谷面色有些难看,但还是迟疑着说道:“太太所说的症状的确像是有孕,但脉象却与喜脉稍有不同……” 秦氏一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是否没摸清楚?”说着她又将自己的手腕露出,示意苏谷再仔细查看一次。苏谷见纪尔岚没做声,便又细细摸了一次脉,结果还是一样。 “太太,虽然的确像是有孕的症状,但……”她看了一眼纪尔岚,没有往下说,只说了一句:“太太的此时决不是有孕,怕是出了什么异常。” 秦氏愣住:“不是有孕?”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奇怪道:“即便是有些异常,为何你如此断定,就不是喜脉?” 苏谷沉默,垂着头不说话。 纪尔岚示意她跟阿潭先出去,自己则斟酌着言语。片刻,才在秦氏紧张的目光中说道:“阿娘,父亲他……不可能再有子嗣。” 秦氏神色不解,半晌也没明白似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纪尔岚当初做这个决定的时候目的很明确。纪成霖想害秦氏,另娶高门女,她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但却阻止不了纪成霖纳妾。纪家有了两儿三女已经足够,且纪昀兄弟二人都是秦氏所出,足以让秦氏稳稳的立足于纪府。所以,她从最根本之处绝了纪成霖的念想,纪成霖此时虽然可行房事,却是万万不可能再有子嗣的了。 “阿爹的身子,不可能再有子嗣。” 她的语气明确且肯定,让秦氏的脸色一点点变了。“你……你对你父亲做了什么?” “阿娘……”纪尔岚想从千头万绪中抽出线头对她解释,然而前世发生的事情和今生还未发生的事情,要她如何说的清楚?她只能说:“阿娘的身体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我会让苏谷仔细留意。还有,若是去别人府上,哪怕是方府,也要仔细留意吃食和手边用的东西……” “尔岚!”秦氏打断纪尔岚的话。 纪尔岚一愣,在她的印象中,秦氏无论何时都是柔软和顺的,像这样扬声说话,她还是第一次见。“阿娘,你听我说……” 秦氏眼眶中的渐渐蓄起泪水,她再次重复了刚才的问题:“你对你父亲做了什么?!” 纪尔岚微叹。她知道,在秦氏的心中,纪成霖是她一生要追随的人,哪怕纪成霖多年冷落,她也仍旧默默守着自己做妻子的本分。特别是纪成霖近日别有用心的对她展现出的关怀备至,令她对他们的夫妻情义重新燃起了希望,企盼着能回到年少夫妻时相携扶持的样子。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奢望幻想。 “阿娘,很久之前,我便吩咐苏谷暗中给父亲服下了药物,他今生,除了现下的几个子女,是不可能再有别的孩子了。”纪尔岚看着秦氏愈发苍白不可置信的面色,话语沉着而冷静,不带丝毫的迟疑和情感:“哪怕是即将要进府的,那个年轻貌美的妾室,也不可能生育子嗣威胁到阿娘。” 秦氏对她前面的话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又被她后面的话所击中。以至于她半晌都在摇头,下意识的排斥着。 纪尔岚没有说话,只等着秦氏自己好生消化掉这两个消息。 几乎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秦氏才微微颤抖着说道:“尔岚,你不该如此……即便你父亲纳妾也好,收几个通房也罢,我都是她的发妻。你害了他,却连同我为他生儿育女的权利也剥夺了。尔岚,你怎么能这么做,即便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即便……他从前对你十分冷淡,至少他也将你养大成人了不是吗?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 纪尔岚听闻秦氏的指责,沉默了好一会,说道:“以后,阿娘会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 她对秦氏的误解有一瞬间的失望。给纪成霖服下那种药的时候,纪尔岚还不知道她不是纪家的亲生女儿,而自己,也是完全为了秦氏而筹谋。何况纪成霖对于她完全不是冷淡那么简单,仔细想想她前世那一生的荒谬,都是拜纪成霖所赐。 她却不想解释,只是说道:“大理寺卿薛敬之有位侄女,因先前的未婚夫家出了事而蹉跎至今,已然二十有三还未曾嫁人,由大理寺少卿谢堂前引荐,愿嫁于父亲为良妾。阿娘可知道这其中利害?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阿娘以后能安然顺遂。” “良妾?”秦氏愕然,先前顾姨娘也是清白出身,却只是妾而已。而这次入府的,居然是位良妾? 良妾相当于府上的半个主子,是正经的二房,且能扶正。 “是,大理寺卿官居正三品,他族中女子身份亦是贵重,自然不是顾姨娘能相提并论的。居于良妾之位,已是委屈了。”纪尔岚想让秦氏看清事实,不要将那些虚幻不可求的东西看的太重,所以,话里话外点名了秦氏的糟糠之实。 “而且,往后这样的事情不会少。从前一个顾姨娘就把阿娘的处境弄的如此不堪,往后,府里也不会太平。阿娘的心计手段连顾姨娘都比不上,更何况世家贵族出身的女儿?但,如果她们都没有子嗣,阿娘却有大哥和弟弟作为依凭,便又是另一番情形了。” 秦氏听着纪尔岚字字珠玑,句句真言,只觉得自己的心如同被万把铁锤轮番敲击一般,揪痛之感让她呼吸都变得不顺畅。然而她仍旧说道:“可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原谅你对你父亲做这样的事!这与他纳妾,是两回事!” 纪尔岚哑然。 她想对秦氏说,你可知道,你挡了纪成霖的路,终有一日,你会因为他的冷心薄情而被伤的体无完肤。你可知道,前世纪成霖平步青云,站在百官之首时,你已经白骨凄寒,落入黄泉? 纪尔岚极力保秦氏性命,并帮她做了最有利的决定,以绝后患。哪怕纪成霖往后纳再多的妾室,出身再好的女子,也不可能母凭子贵,越过秦氏去。然而,纪成霖的用心,秦氏并没有亲眼见到,亲耳听到,又如何能相信呢?“阿娘,你的身体……” 秦氏却不想在听她说什么,伤心而失望的盯住她,道:“你出去!” 第128章 暗地里憋着坏 室内针落可闻,一枝素心腊梅的花骨朵,似乎不堪水珠的重负,还未开放便从枝头滚落到花盆的泥土中。从此,再无开放的机会,只能零落成泥。 纪尔岚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缓步退后,再退后,沉默的转身离开。 她所做的未必全是对的,却是最有利的。所以,即便秦氏对她的误解永远无法消除,她也不会后悔。然而,她的心情依旧跌至谷底。以至于等在门口的暮雨等人开口唤她都没有听见。 直到回了空山小筑,她才缓缓呼出了一口气,恍惚觉得有人跟过来,抬头去看,原来是苏谷担忧的立在门口。便叫了她进来,问道:“不是有孕,为何会情状相似?” 苏谷说道:“现在还不知,但绝对不会是有孕。二太太之前虽然身体虚了些,却并没有妇人常见的那些宫寒阴虚的毛病,月事也很正常。所以我担心,这不是太太自发的病症,而是咱们哪里疏忽,被人钻了空子。” 纪尔岚微叹一声:“我也是这样想,可我想不到有什么地方疏漏了。” 苏谷道:“按照太太的症状,决不会是一下子就能要人命的东西,必定是慢性的。既然是慢性的,就一定不会是在府外的吃用出了差错。问题应该还是出在咱们府里。” 纪尔岚的手指在桌上烦乱的敲动着,闷在胸口的郁气仍旧盘亘在那里不肯散去。苏谷劝道:“尔岚,太太她不懂你的苦心,是因为她许多事情都不知道,难免一时不能接受,你……还是别心里去。” 纪尔岚与苏谷苏曳两兄妹一直以朋友论处,何况他们又是渡王母妃的外甥和外甥女,自然不会真的在纪府做一辈子的郎中。所以,纪尔岚一直让苏谷兄妹称呼她的名字,而不是像其他奴仆下人一样称她为‘二姑娘’。“我不怪她,换做是我,恐怕会比她的反应更激烈。” 苏谷点头道:“嗯,我会细细查看太太平日吃用的东西,既是慢性的,必然是常接触的。” 纪尔岚见苏谷出去,顾自坐了一会,还是觉得心中难以安定,便吩咐道:“月息,你留在府中照看着我阿娘些,暮雨暮叶随我出去转转。” 几个丫头都知道她心情不好,利落听话的换了衣服小心应了。 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都在各自为了生计而忙碌,纪尔岚漫无目的走着,看着形色百态的面孔,感到无限唏嘘。她何德何能,能被上天眷顾,回头走一遭。若再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实在太不应该。 今日是秦氏误解了她,明日后日,或许还会有别人对她的所作所为难以理解,并加以阻挠反对。若她不能承受,又何以去改变前世的人生轨迹呢? 纪尔岚出神间,转过街角听见一阵马蹄喧嚣之声,抬头一看,一辆华贵宽敞的马车已经到了近前,暮雨暮叶心神不宁的跟在她身后,这一下居然也没有反应过来。三人就这么正正当当的站在街道上,挡住了安国公府宋家的马车。 若不是车夫反应的快,打头的马匹几乎能贴到纪尔岚的脸上。他用力扯着缰绳,喝道:“你们不要命了!” 周围忙乱退开的百姓,一见此景,立刻站住脚在旁看热闹,纪尔岚眉头微蹙不想理会,车里却传来一个苍老却极具威严的妇人声音:“什么事?” 车夫立刻侧身隔着帘子禀告道:“回老夫人,是有人不留神挡了车驾。” “把人赶走便是,还在此耽误什么!”宋老夫人的心情极差。老安国公卧病于榻多年,近日身体愈发虚弱,眼见着已经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所以今日宋老夫人入宫觐见太后,商量世袭爵位之事。因最有指望的三儿子宋展死于非命,爵位也只能落在老大头上,无奈与惋惜等种种情绪令她心中难以开怀,所以语气也十分严厉不满。 纪尔岚见是宋老夫人的马车,眉头一皱便要退开,谁知那车夫听了宋老夫人的厉声呵斥,不敢怠慢,一鞭子往她们三人这里甩了过来,想要将她们赶到一边去。谁知慢了一步的暮雨正被鞭尾抽中,惊叫一声。衣袖被鞭子的力道撕裂,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纪尔岚心口本来就窝着火,一股火冲上头顶,从腰间抽出程潇潇硬塞给她的鞭子,猛地出手,将那车夫从马车上拽了下来,怒道:“谁家的奴才!居然如此不长眼,难不成这天下竟不是皇上的,而是你家的?!居然敢如此横行霸道!” 她当然知道这是宋家的马车,可那又怎么样?她早已和宋家对上了,不仅是因为宋玉衡的敌意,也因为她与渡王合作的关系。 围观的人群顿时被惊住,指指点点个不停。 那车夫没想到眼前的小娘子手段居然如此伶俐,没防备摔到地上,痛的哎呦哎哟直叫,手臂上的伤痕不偏不倚正是暮雨受伤的地方。马车后面跟着的宋家护卫们,没想到须臾之间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立刻上前将纪尔岚三人围了起来,拔出刀剑指向她们,领头的人怒声呵斥:“你们是什么人,居然跟惊动国公府的车驾!不想活了!” 纪尔岚怒极反笑,她一向擅长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挤兑别人,吵架也不会莽撞去吵,定要吵出道理才行:“怎么,国公府就能一言不合随意伤人,要人性命?是仗着太后娘娘的脸面,还是仗着未来皇后娘娘的脸面?她们知道你们这些恶奴肆意给她们抹黑么?将来若传出什么对两位贵人不好的话来,你们第一个被拉出去砍掉脑袋!可还有命在这里耀武扬威?” 众护卫被她说的面面相觑,虽然对方被帷帽遮住看不见面容,但见她衣饰不俗,言语又这般凌厉,不知是京中那位不好惹的人物,顿时都熄了声,不敢再造次。 周围倒是有不少百姓在窃窃私语,嘀咕道:“这是谁家小娘子,这般厉害!不过,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就是,将来皇后娘娘是要母仪天下的,若有这等小人在外作祟抹黑,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种事,哪里说的清,那些大户人家仗着有钱有势,伤天害理的事情还做的少吗?” “你说的也是,前些日子刘府的那事儿,不是还活活烧死了李家那小姑娘?前儿个我还见李老汉去城外祭拜呢,可怜哟!白发人送黑发人!好在他还有个儿子,不然都没人给养老啦!” “哎呦,还是别说了,免得惹了一身腥。这些个人,都不讲道理的!” 马车中的宋老夫人听着纪尔岚连褒带贬的讽刺和周围的议论,终于听不下去,轻咳了一声。护卫们听见主子的动静,做出躬身听命的姿态,周围的人见状顿时安静下来,那车夫也不敢再打滚乱叫。 宋老夫人将车帘掀开一角,扫了一眼被长长的帷帽遮住的纪尔岚,对一旁的护卫们说道:“你们都退下吧,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说什么要命不要命的。这车夫随意伤人的确有错在先,回府后自去领家法!” 宋老夫人身边的点墨立即会意,递了个精巧的荷包出去,对纪尔岚说道:“这位姑娘有礼了,这是陪给你们治伤的银子,请收下吧。” 暮叶扶着暮雨,暂时用帕子包住了她的伤口。两人闻言怯怯的低着头,不敢应声,这可是宋家的人……四大阀门之首。她们这样的下人在对方面前,如同蝼蚁。说死便死,两缕青烟都剩不下。 纪尔岚看着那婢女手上拿着的荷包,笑了笑说:“这仇我已经当场报了,所以银子就不必了,多谢宋老夫人的好意,就此别过。” 说罢,错开那些护卫,带着暮雨和暮叶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点墨尴尬的收回手,说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好生傲慢无礼。” 宋老夫人合眼往身后的锦垫上一靠,轻哼道:“总之,是个不服我宋家的。” 知道她正为宋府的家业和前途而担忧烦心,点墨只默默为她揉捏双腿,不敢再搭腔。 这厢纪尔岚带着两个丫头进了百草堂,给暮雨重新上了药,包扎伤口。出来时,暮雨几番犹豫,还是低声说道:“姑娘怎么能随便冲撞宋老夫人呢?奴婢不过受点轻伤,养养便好了,何必为奴婢惹了人家不高兴?” 纪尔岚说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一味示弱,别人也未必会放过你。” 暮雨轻叹一声:“上回兰贵人的事,扯上了宋家二姑娘,已经是得罪了的,老爷还因为这事烦心了不少时日,好在宋家也没找咱们什么麻烦。” 纪尔岚不置可否,她是看明白了,相比燕家的凌厉,宋家一贯是背地里捅刀子的作风,又怎么会在明面上跟她过不去,说不定此时正在暗地里憋着什么坏呢。她没再说这事,转而说道:“方才听见有人议论李家的事情,倒是我疏忽了,已经入了冬,你们着人备上些衣物被褥,给李潮生家里送过去。” 第129章 心结易结难解 年节将至,各府来往的事物繁多。纪府人口简单,倒相对清闲,只是秦氏与各府女眷的走动间总少了纪尔岚的影子。这日到了方府,方夫人不禁奇怪道:“怎么近日都不见你带着尔岚过来?” 秦氏唇边的笑意微微发苦,极力掩饰着神色间的不自然,说道:“她近来与几个手帕交走动频繁,想必又想了什么主意玩乐呢。又哪里耐烦和咱们似的整日坐在一处闲话。” 方夫人不禁笑道:“可是呢,清雪这丫头也三天两头的出去疯玩。不过,只要有分寸,我倒是不怎么紧着她。没出阁的时候不知道,嫁人之后才明白,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多自在。往后相夫教子,侍候公婆,柴米油盐够她们忙的,如今,能自在的乐一乐,便乐一乐吧。” 秦氏本就是从苦日子过来的,自然知道操持家务不容易,特别是她上有刁钻婆婆,下有姨娘庶女堵心,日子更是过的为难。想到此处不禁说道:“你说的很是,女人这一辈,若能的夫君的体谅,好歹有的熬。若没有,当真哀哀欲绝……” 秦氏这话说的凄凉,方夫人愣了一下,随即想起纪成霖要纳良妾的事。劝道:“阿蕙,咱们处的亲近,我也不与你说那虚情假意的,往后这薛宝月进了府,你可要当心子嗣的事儿。人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妾室与庶子最是一团乱麻。” 秦氏听着方夫人掏心窝子的话,有些发怔:“即便妾室有了子嗣,我也是他的发妻……” 方夫人叹了口气:“打我先头见着你的时候,就看出你是个痴的!你是发妻又如何?这男人若真把心思一门放在谁身上,还会顾别的吗?就算纪大人靠得住,也得防备着妾室。你能容忍她受宠生子,她却未必会领你的好意。良妾可是能扶正的!” 秦氏的垂着头,想着那日纪尔岚说的话,心头仿佛有拔不出的刺,稍微一动便扯得伤口剧痛。“是,以她的出身,到纪府做个良妾也是委屈了的。只是,她一个二十出头姑娘家,能做什么呢?” 方夫人叹了一声:“你在这京中的时日尚短,又何曾知道这世家贵女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都是什么?别说二十出头,就是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家都个个是人精!大家族里的嫡庶之争,比男人在官场也不差什么。你家里不也曾有个顾姨娘?还不是今日东风压倒西风,明日西风压倒东风?” 秦氏哑然。是啊,她被顾姨娘这股西风压了十多年,直到尔岚被打伤了性情大变,才有所好转。想到纪尔岚,秦氏心中又泛起一阵感伤。自己虽捡了她回来,却没让她过上一天好日子,到头来还要她来帮自己翻身。 秦氏不是不懂纪尔岚为自己好的心思,可对纪成霖做那种事情,又让自己如何接受呢? 她看着方夫人诚挚的面容,说道:“只要她不来害我和孩子,我也是没什么心思与她争的。” 方夫人知道秦氏是个实在人,两人相处时日不少,她自己也是个爽利人,颇推心置腹的说道:“这种事谁能说的准,人心隔肚皮。这样的事还少吗?若是个心狠手辣的,别说你的性命,就是你的儿女,也是人家的眼中钉……” 秦氏动容,颇有些不知所措。方夫人拍拍她的手,说道:“你也别太担心,事情还没到眼前,我也只是想提醒提醒你,免得失足悔恨。若她是个老实的,便也就罢了,若是心眼不好,你就得多留意了。” 秦氏心下沉重,胡乱点了头。方夫人见她心烦意乱,也不再多说,只叫人拿了一盒茶叶出来给她。说道:“这茶与上次送与你的那一盒是一样的,你说这茶有股子特殊的味道,十分喜欢。我倒没觉得,便索性都给你拿了去吧。” 秦氏笑着谢过便回了府,正碰见纪天姀要出门去。纪天姀连忙福身道:“母亲,您回来了?”自从上次被秦氏禁了足,纪天姀已然对秦氏生出些许忌惮,不敢再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就摆脸色,生怕再吃了闷亏。见了面,便如纪如珺一般乖顺听话,不错半分规矩。 秦氏点点头,心不在焉答应了一声,问道:“你这是要去何处?” 纪天姀眼神瞟了瞟如儿和木香,笑道:“年节近了,来往相交上总要尽到礼数,想出去买些东西做伴手礼。” 秦氏点头道:“这是应该的,你便去吧,多叫几个护卫跟着,若手头银钱不够,便来与我说。” 纪天姀乖巧答应着,转身上了马车。 秦氏盯着马车离开,心下有些恍惚。从什么时候起,纪天姀姐妹对自己已经如此恭敬不敢有丝毫怠慢了?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将府中内务银钱管的头头是道了?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能稳稳当当的坐在各府女眷之中随意说话了?而这些,都是纪尔岚帮她做到的。 秦氏鼻中一酸,转身进了府,身边跟着的苏谷和阿潭对望一眼,都有心想劝几句,却有怕伤了秦氏的颜面,也就歇了这心思。苏谷转而说起秦氏的身体:“太太的身子这几日可有什么变化?” 秦氏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自己并非有孕的事实,她总觉得,若是能再怀上一个孩子,兴许纪成霖会对她再多些眷顾。可如今,这是不可能了。“还是和前段日子一样,只是越发惫懒了些,稍微动一动就觉得累,如今还添了虚汗的毛病。” 苏谷微微蹙眉,秦氏的饮食已经精心的不能再精心,可她还是没能从她周身发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她不禁忧心起来,照这样下去,不知会有什么后果。她略一犹豫还是忍不住想为纪尔岚说两句好话,以开解秦氏的心结,便说道:“二姑娘每日都要问上三四回,可惜,我却还没能找出什么异常之处。” 秦氏心中矛盾万分,闻言也没接话。阿潭在后面捧着方夫人给的茶,见状说道:“方夫人怎么又给这许多?太太怕是许久都喝不完呢,若是放久了,又怕不好,不如给二姑娘送些过去,二姑娘也爱喝茶的。” 秦氏轻叹一声,微微点头。苏谷和阿潭对望一眼,都露出几分喜色。阿潭随手打开手里的盒子,看了看品相,却疑惑道:“咦?” 她忽然轻咦了一声,秦氏和苏谷都转头来看她,秦氏问道:“怎么了?” 阿潭蹙眉道:“怎么感觉这味道和之前有点不一样?太太您闻闻,是不是?” 阿潭平日贴身伺候秦氏,吃食茶水都经她的手,因此对秦氏之前爱喝的茶的味道十分熟悉。秦氏就着阿潭捧过来的茶盒闻了闻,犹豫道:“好像……是不太一样。虽然十分相近,但就是少点什么似的。” 三人边说便进了屋子,阿潭便顺手将原先那盒拿了出来,闻闻这个又闻闻那个,却因为闻的太多,一时间反倒闻不出差别来了。便将两个茶盒都拿到苏谷面前,说道:“还是你来闻闻?” 苏谷细细分辨,指着原来那半盒说道:“好像这个多了种淡淡的……清气?” “对,就是的。”阿潭附和道:“说是清香又不是香味,就是你所说的‘清气’更合适些。相比花蕊的甜香,更像是花瓣的味道,又清又淡,若有若无的。” 苏谷一愣,目光落在两只茶盒上,面色变得难看起来,说道:“难道是这茶有问题?” 秦氏吓了一跳,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怎么会?这是方夫人所赠……” 阿潭看看秦氏又看看苏谷,咬唇想了想,将原先那半盒茶叶倒在了桌子上,细细翻检,却什么异物都没找到,她松了口气,想着方夫人那般好的人,哪里会做这种事。便说道:“兴许……并不是同一批出的茶吧?这茶的讲究可多呢,即便是同一种茶,新茶旧茶,春茶秋茶,口感也都大不相同的。” 苏谷却更加谨慎,说道:“这叶子都干着,也看不出分别来,阿潭,你去泡一盏来看看吧。” 阿潭动作很快,将两个茶盒里的茶叶各自泡开了,端到秦氏和苏谷面前,奇怪道:“这茶叶中干干净净的,什么异常的东西都没有啊……怎么味道就是不太一样呢?” 三人的目光都落在舒展开的茶叶上,细细端详了片刻,真的没什么异常,那叶子形态整齐,颜色漂亮,品相堪称完美。苏谷便端起两盏茶各轻啜了一口,又细品了茶香,突然面色一变:“我想起来了,这是……水仙花汁!” “水仙花?”阿潭被苏谷吓了一跳,赶紧问道:“水仙花是怎么回事啊?” 苏谷从小与草药为伍,自然能比旁人有更灵敏的嗅觉和味觉。她说:“水仙花的汁液,误食后会有腹痛,脉搏频微,昏睡,体温也会随之上升,初期很像是有孕。但随之加重后,便会出冷汗,下痢虚脱等……” 秦氏一时间被吓住,怎么也想不通,方府赠的茶叶为何会出问题。“这……会死人吗?” 第130章 摔了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凝重,苏谷她深觉此事可怕,若再晚发现一段时日,秦氏的性命怕是要交待了。她看着秦氏,说道:“太太,这茶叶被水仙花汁浸泡过,气味也不明显。轻易不会惹人注意。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若再天长日久的服用下去,最终便会……痉挛麻痹而气绝。” “这……”秦氏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怎么会?我不信方夫人会做这种事,她也没有理由要害我。” 苏谷道:“自然不是方夫人,因为这盒新拿回来的茶是没问题的。” 阿潭疑惑道:“那又会是谁?” 苏谷道:“这一盒新茶是方夫人亲手取来交给太太的,兴许是临时想起,并没有对旁人提起过,所以也没有机会被人动手脚。可先前太太喝的这一盒,是冬至时方夫人早就备好送的节礼又是婢女送来的,若有心想要捣鬼,这中间的机会可不少。” “你的意思是,有人知道太太与方夫人交好,故意买通了方府的下人,在方夫人赠给太太的茶里做了手脚?” 苏谷沉默着点点头:“此事还是先不要张扬,等二姑娘回来拿主意吧,我先给夫人抓药祛毒。” 秦氏看着苏谷匆忙出去,细细想着这段时日身子的症状,又想起今日方夫人说的一番话,越想越是心惊:“到底是谁要害我?” 阿潭担忧道:“我想着,既然只有送到太太跟前的茶有问题,那必然是东西入了方府之后才被人做了手脚的。最有可能的,就是方府的下人被买通了。对方既然能买通方府的下人,肯定也要有点本事手段,不会是普通人……” 比如,纪天姀虽然恨秦氏,但肯定没有这样的本事去买通方府的人。 秦氏明白她的意思,咬唇道:“我又没做什么伤害旁人的事,甚至从未想过。可居然有人这般狠毒,一心要我的性命?” “太太心地善良,自然没有旁的心思。可别人就不一定了。毕竟,之前奴婢听二姑娘说过一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太太可是占着老爷发妻的位子呢。眼下不就有人想要嫁给老爷?若没有太太,那薛宝月兴许就不是良妾,而是填房了。” 秦氏张嘴哆嗦半晌,喃喃道:“我……我死了,别人就能代替我成为纪太太是不是?” 阿潭十分聪明,从纪尔岚往常交代的话语中和从前在阳城的见闻,也能猜个几分。她说:“当年在阳城的时候,老太太对您那般冷淡,又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太太的家世对老爷的仕途毫无益处?若是太太有个好歹,那些人可不就称心了?” 秦氏苦笑道:“当年若不是我娘家还有些家资,想必我与老爷这门亲事也是不成的。如今,我是越活越回去了,更加对老爷无益。可是……我不相信这么多年的夫妻,老爷会眼睁睁看着旁人要我的命……我要去找老爷!” “太太不可!”阿潭连忙拦住她,说道:“太太不要一时冲动打草惊蛇,若现在闹起来,凶手岂不也知道咱们发现问题了,到时候再想别的主意来害太太怎么办?” 秦氏怔怔的看着她,重新跌坐回椅子里,心乱如麻。阿潭又说:“好在二姑娘想的多,什么都帮太太想到了,找了苏谷随身跟着,不然这等隐秘的害人手段,咱们是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的。今日方夫人不是还说了,防人之心不可无。总之,往后太太一定要听二姑娘的话,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好啊。” 秦氏闷声捂住脸,心酸难抑。“我只想守着老爷,守着儿女平平淡淡过我的日子,难道这也不行吗?” 阿潭知道秦氏已经将感情寄托在纪成霖身上,一时也没法回转过来,只能说道:“太太这么想当然没错,可老爷一心都在仕途上,一步步走的越来越高,哪里又能平淡的了呢?” 秦氏心下也明白,说:“说到底,还是因为我无法帮他。只是,我总不能相信,他会因此就厌弃我,置我于不顾……” 阿潭再无话可劝,只好作罢,想着等纪尔岚回来再做打算。 这厢纪天姀出了永安坊,到了西市附近,便用帷帽遮好下了车,吩咐车夫道:“你在那边的路口等我,我到各铺子中逛逛。” 待车夫离开,纪天姀连忙四下看了看,小声对如儿说道:“你打听来的消息可靠吗?” 如儿小声答道:“奴婢是跟舅老爷身边的小厮打听的,肯定不会错。舅老爷和几个同窗说好,这个时辰要来墨宝斋看笔墨纸张之类的东西。那家店铺就在前面。” 纪天姀心下欢喜,咬了咬下唇,捏紧手上那方粉帕,抬脚往前走去。自从意外撞见洪晏那次之后,她心下便堵着一口气,对阮宁的感觉也愈发的冷,与此同时,想要再见一见洪晏的念头愈演愈烈。 木香站在纪天姀身后都能感觉到她的紧张,却也不说什么,只默默的跟着。 墨宝斋既然开在西市,本就不是多么精致华丽的地方,门面不大,所售的东西也都是寒门士子们能用得起的,相比东市各处一掷千金之地自然相差甚远。 纪天姀想到洪晏既然要到这种铺子来买东西,家境兴许并不如何殷实,也就没了高攀不起的担忧,心下高兴。举步进了墨宝斋,里面的伙计立刻迎上来,热情招呼道:“这位姑娘想选些什么?” 纪天姀心情不错,轻笑道:“不必劳烦你,我先自行看一看,若一会有什么需要,我会叫你的。” 不喜欢被跟着的客人大有人在,小伙计也不在意,利落的答应一声便退到一边候着。 纪天姀在几个架子前来回走动着,手上摸着那些柔软的纸张,仿佛能想象到洪晏提笔做文章时的模样,一旁的如儿时不时朝店门前看看,似乎也在期盼着洪晏的到来。可主仆三人几乎将店里的东西都看了个遍,也没等到人,纪天姀失望道:“如儿,你是不是听错了时辰?” 如儿摇头:“没有,我问的清清楚楚,兴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纪天姀见店掌柜和小二都在一旁看着,也不便多问,只好挑了几样东西包起来。然后不舍的慢慢挪动步子打算离开。 就在她要出门的刹那,外面突然传来阮宁的声音。“秦家舅舅,洪兄,李兄。要我说,咱们还是到东市去看看,毕竟是手头惯用的东西,还是挑些好的。” 秦城本就是寄人篱下,与他交好的李睿的家境也不是很富余,便有些尴尬的没有做声。倒是洪晏大大方方的说道:“在下囊中羞涩,东市的店铺就算了,我觉得这家就很好,再者,做文章也无需靠这些外物才能进步,阮兄就不要介怀了。” 这话一起,秦城和李睿也随声附和,阮宁只好随了他们,一起走进了墨宝斋。 纪天姀在里面听着几人说话,对洪晏的心胸更是佩服之极,相比之下,阮宁的行径实在有股子暴发户般的土气。她眼看着几人进门,装作巧遇似的‘哎呀’一声,声调婉转温柔,如黄莺啼鸣似的。 秦城一怔,立即说道:“天姀也来此买东西吗?” 纪天姀有些怯生似的,福身道:“是啊,舅舅,已经买了几样,正要回去的,没想到这么巧在此碰见了你们。”说罢,她又对余下几人行礼打了招呼。她不敢直接去看洪晏,却还是装作不经意的扫过,见他拱手还礼却垂着眼睛,似乎还在为曾经的唐突相遇而微微羞窘。 纪天姀心下升起几分雀跃,却在目光经过洪晏,落在阮宁眉头紧皱的面容上时,不自觉的变成了微微的嫌恶,随即垂下。自从上次在纪家不愉快的相见之后,两人都没有再碰过面。 今日纪天姀穿了一声碧色盘枝裙子,这是阮宁最不喜欢的颜色,所以她虽然喜欢,却很少穿。近日她越来越不在意阮宁的心思,便常常穿起这样的颜色。衬得她皮肤白皙,如雨后春笋似的清新动人。 阮宁冷不防看见这样的纪天姀,倒也觉得十分清爽,与平日相比新鲜不同。但他不喜欢纪天姀出门抛头露面,便说道:“表妹,你一个女孩子家还是不要在外面逗留太久,既然买完了东西,就赶快回去!” 口吻竟是命令大于劝慰。 纪天姀心下反感,又不想当着洪晏的面露出什么不好,只能轻轻点了点头。跟众人说了声告辞,带着如儿和木香往外走去。如儿心不在焉,木香却想着纪天姀出点什么事才好。便趁旁人不注意,绊了如儿一下,如儿没防备,冷不防脚下一歪,就撞倒了纪天姀身上。 纪天姀本就有意绕到洪晏身边出门,这一下,正将她撞向洪晏。她在惊慌的瞬间反映倒快,一把抓住洪晏的衣襟,两人双双倒在门口。 木香惊呼道:“哎呀,怎么摔了?” 第131章 将错就错 墨宝斋还有不少别的客人,也大多都是上京赶考的学子,听见动静便转过头来看。一看之下,顿时有人窃笑起来。秦城惊愕的看着纪天姀,不知说什么才好。李睿看了一眼秦城,尴尬的转头看向别处。阮宁脸色铁青,示意木香和如儿赶紧将人扶起来。 纪天姀双手抵在阮宁胸膛,那里的温度和心跳都让她如坠云雾,轻飘飘不知身处何处。直到被木香和如儿拉起来,才瞬间红透了脸颊。她想着,这样也好,至少三番两次有了这样唐突的接触后,洪晏想必会记得她。 想到这,她微抬起头,想看一眼洪晏的表情,却见众人都面色怪异,尤其是阮宁,脸色难看的如同锅底。她心中升起些许不安,却还是忧大于喜,转眼看向洪晏。 洪晏起身,动作僵硬的整理好衣袍,连忙冲着纪天姀躬身请罪:“是在下冒犯了,请姑娘恕罪。” 明明是纪天姀失礼,他却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纪天姀心里又放缓了些,结巴道:“不,不怪你……” 周围偷眼打量的人笑意更重,还彼此交换着眼色。他们虽不认识纪天姀,却是识得洪晏的,毕竟是京中近日传的沸沸扬扬的,榜下捉婿的最好人选。有人小声说道:“这洪晏被小娘子扑到,是这月的第几回了?” 一句话,如贯耳雷霆,劈的纪天姀脸色煞白! 她猛的抬头,震惊的看向那些看热闹的人,那些目光中的戏谑和讥嘲让她在一瞬间明白,自己就是个笑话!原来,这种事情已经不是一次发生在洪晏身上了,而自己,则和那些没脸没皮的小娘子一样,都是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更可笑的是,她的未婚夫君就在一边清清楚楚的看着! 纪天姀脑中一片空白,恍惚记起方才自己是被如儿推到的,伸出手一巴掌冲着她招呼了过去,竟将如儿打的原地转了半圈:“毛手毛脚的,你想置我于何地?”说罢,委屈的哭着转头跑出了墨宝斋,连帷帽都不小心掉了下来。 如儿知道自己闯了祸,又被纪天姀重重打了一巴掌,整个人都懵在那里。洪晏见此情形,连忙捡起那只帷帽递给如儿,道:“这位姑娘,是我的错,害你挨了打,在下给你陪不是了。” 说着,冲着如儿深施一礼。 如儿委屈惊慌的眼泪顿在眼角,被动的接过帷帽,愣愣的看着对她致歉的洪晏不知做何反应。木香眼风瞄了二人一眼,假作急切道:“如儿,姑娘都出去了,我们赶紧跟上,若是出了岔子,回去又要被姑娘罚了。” 这话听着像是急切中的无意之语,可听在周围的人耳中,就大大的不同了。更何况,如儿听了这话,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更让人在心中猜测起来。没想到纪天姀表面看着柔弱,背后竟是如此刻薄下人。 阮宁的脸色比吃了苍蝇还难看,但以他的性情,根本不会在众人面前承认方才撞倒洪晏的女子是他的未婚妻子,又怎么会替她辩驳呢。 木香拉着如儿往外走,还一边说道:“好好的,你怎么就撞了姑娘了?” 如儿有哪里能说的出原由来,只默不作声的任由木香拉着,满面委屈。看在别人眼里,分明就是得了主子的吩咐,现在又被当做挡箭牌。 阮宁看着二人跌跌撞撞的跑出去追纪天姀,转头看向满面尴尬的洪晏。洪晏当然知道纪天姀与阮宁的关系,却不好在此说什么,只是歉意尴尬的冲他拱了拱手。然而阮宁本来就对洪晏嫉妒有加,见他此举,觉得他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心中那口气越发堵得厉害。暗骂道:纪天姀这个小贱人!才刚到了上京几日,居然就对别的男人起了心思!好不要脸! 秦城毕竟算是阮宁的长辈,也不得不出声说点什么,以解此时尴尬,便道:“不过是个小意外,时辰不早,咱们还是先看看笔墨纸张吧。” 李睿也跟着打了个哈哈,率先翻看起手边的东西。四人便心不在焉的随意挑了几样用得着的,便在众人奇异的目光中出了墨宝斋,也没想往常一样小聚谈论文章,直接各自回了府。 秦城回到纪府,想着找秦氏说说今日之事,毕竟纪天姀若是出了什么岔子,秦氏做母亲的,脸上总也不好看,还是提醒一下比较好。谁知到了秦氏的院子门口,见纪尔岚站在那发愣,便问道:“尔岚?你怎么不进去,在这站着做什么?” 纪尔岚回头,没有回答,只是笑道:“舅舅,您这会儿怎么过来了?” 春闱将近,纪尔岚通过儒王给秦城介绍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生,那位先生心气极高,若不合眼缘,连话也多说不了几句。谁知见了两回秦城都还挺和气,答应有空可以指点一二。之后更是罕见的赞了几回秦城的品性。 这事传出去,当然对秦城有大益处。没想到他竟然合了翰林院王大学士的心思,连纪成霖都艳羡纳罕的说过一回。既得了王大学士的指点,秦城愈发没日没夜的苦读,今日很少到后院来。 秦城想着纪尔岚是个有主意的,觉得对她说了也一样,便小声将今日的事情隐晦的提了一回,又叮嘱道:“你母亲是个不多想的,你记得把这事与她细细提一提,若那丫头真闹出什么事来,可是不好办。” 他虽然说的隐晦,可纪尔岚一听便知画外音,惊异的挑了挑眉:“还有这样的事?”纪天姀不是对阮宁死心塌地的吗?这才几日就变心了? 秦城皱了皱眉:“总之,还是小心点好。既然如此,我便先回去了,你便于你母亲好好说一声。” 尔岚点头答应,犹豫一下,还是没走进秦氏的院子,转身回了空山小筑。暮雨温柔细心,看出她担忧秦氏,便说道:“姑娘放心吧,既然苏谷已经知道了太太的病症所在,想必不会再恶化下去了。” 苏谷和阿潭已经将茶的事情一五一十对她说明,而她也已经着手吩咐人去查办,却没有去见秦氏。“方才舅舅说的事情的确有些不寻常,不像是偶然。你让暮春去打听打听,纪天姀那里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暮雨答应一声,有些好笑道:“奴婢听元蕊说,洪公子在这京中炙手可热,不知多少小娘子门前路口的堵着,就为了看上一眼,帕子像雪片似的往跟前扔,晕倒的崴了脚的,没有十个也有九个了。” 纪尔岚听到洪晏的事,神色漠然没有做声。暮雨感觉周身的氛围变得有些不自在,抬头小心看了纪尔岚一眼,以为她还在为秦氏的事情而郁郁,便也歇了方才的话,说道:“姑娘先歇着,奴婢去知会暮春,让她去打听大姑娘的事。” 这厢纪天姀回了府,正对着如儿大发雷霆:“你说!你到底安得是什么心?!” 如儿脸颊已经被纪天姀打的红肿,眼睛也哭的如桃子一般,求饶道:“姑娘,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也不知怎么就绊了脚,不是有意要推倒姑娘的……” 木香立在旁边看着,心中嘲讽纪天姀装模作样,当时扑到人家洪公子怀里,恐怕早就心花怒放了,若不是后来丢了丑,恐怕回头还要奖赏如儿呢! 纪天姀哪里会听如儿的辩解,即便她不是故意的,自己却因为她的失误丢了大脸,她又找谁说理?难道她能在如儿的脖子上挂快木牌,游街澄清不成?“你说的倒轻巧!不是故意的,却将我害的如此丢脸,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如儿哪里有什么办法,害怕的跪缩着,双手环抱这自己,一副害怕纪天姀再往自己身上招呼的模样,却让纪天姀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便在她身上踹了两脚。“你还敢哭哭啼啼,我却要找谁去诉委屈?” 木香看着如儿因为自己暗地对纪天姀使坏而受到折磨,心中到底还是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如儿是无辜的,想了想便说道:“姑娘稍安勿躁,不妨坐下来喝口水消消气,这件事还是要看姑娘的意思才是。” 纪天姀斥责了如儿半晌,口也渴了,拿过木香递过来的查喝了一口,重重往桌上一放,道:“看我的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只要没人在我背后嚼舌根子就好!” “姑娘想想,这件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听那些人说的话,洪公子碰上这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即便姑娘被人看成与那些小娘子同样心思,也绝不是最显眼的一个。” 纪天姀想了想,到也是。她在京城的贵女中,连名号都排不上,别人要议论,也是议论那些亮眼的人物。可这么想着,她有开始很自己出身卑微来。 木香看着她的神色,试探道:“重要的是,姑娘到底是在意表少爷的看法,还是在意洪公子的看法?” 纪天姀冷眼扫了如儿一回,问木香道:“怎么说?” 第132章 信 木香轻笑一声,说道:“若是看中表少爷的意思,只要一口咬死了今日的事是个意外,表少爷再生气,也拿姑娘没办法。阮家还能怎么样,总不会逼着姑娘退亲吧?一个小小的意外可远远不到退亲的地步。” 纪天姀默默听着,却见木香不再继续说,咬了咬唇说道:“若是……另外一个呢?” 木香见纪天姀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间接承认了自己在意的是洪晏,便压低声音,说道:“如果姑娘在意的是洪公子的意思,那么表少爷过后发脾气问起来,姑娘只要咬紧牙关不语便是。” “不语?”纪天姀思忖了半晌这‘不语’的意思,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若阮宁前来质问,怀疑也好,愤怒也罢,必定是要听她一个解释,她若解释的清楚,便一切若昨。若解释不清,阮宁就很有可能借此机会解除婚约。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纪天姀都不确定自己想要,她还没有想好。 她是对洪晏有心,可此事还是未知数。但无论如何,阮宁是一条退路。再说,若被阮家退婚,丢脸的只会是她自己。所以,她只要沉默不解释,阮宁就摸不准她的意思。索性就这么拖一段时间,让她找一找更好的出路,哪怕不是洪晏。 国公府。 宋玉凝陪着李氏用过膳,凛秋赶紧沏了茶过来,见桌上的饭菜几乎没动过,二人都闷不吭声心不在焉的坐着,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忙又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母子二人,李氏不安道:“你父亲已经去了两个时辰了,这会天都要黑了,怎么半点动静也没有?我想去看看……” 宋玉凝连忙拉住起身的母亲,说道:“听说父亲去长青阁不一会,大伯父就从府外赶了回来,然后便与大伯母去了长青阁外候着,大姐姐也去了。不管她们是什么原因过去,都可以说是担心父亲出了什么事,可不管谁去,母亲都不能去。” 李氏僵硬的坐下,说道:“是,我不能去。大房的人此时说不定还没摸清状况,我若去了,怕是会猜出什么来。而且,你祖母她对我一向也是不待见的……” 当年宋延是违逆了宋老夫人的意思,娶了李氏的,后来又出了宋展的事,这夫妻俩便彻底被打入宋家的冷宫了,直到宋玉凝懂事之后,才渐渐有所缓和,却也只是偶尔能到跟前请个安而已。 所以,不管宋延对宋老夫人直说,还是怎么说,对方想必都处于盛怒之中,若再去一个碍眼的,说不定会火上浇油。到时候,宋延自己能不能得到原谅还是两说,兴许还要再搭上一个。所以,无论如何李氏都不能过去。 宋玉凝想了想,说道:“母亲虽不能去,我却能去,我会时刻警醒着的,若有什么事,便让人回来知会您。” 宋玉凝心中忐忑不安,却还是稳稳当当的用了盏茶,加了厚实的大毛披风,带着凛秋和仲夏往长青阁去。 长青阁中一片死寂,连一声咳嗽都没有,大夫人在廊下来回不安的走动,似乎在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平静些,却是徒劳。而宋霁则背着手望着愈发深沉的天色,一言不发的伫立着。周围还远远的站着各处的婢女婆子,她们似乎也都感觉道了气氛的不寻常,缩头缩脚不敢有过多的动作。 只有宋玉衡,神色自然的靠着廊柱,看着房檐上偶尔被吹落的碎雪,与平日的她没什么两样。 宋玉凝紧紧抿住唇,是啊,未来的中宫皇后,她又怕什么呢?她即将成为宋家第二个入宫掌权,以支撑宋家门庭的女人。转而,她又想到了纪尔岚。 若纪尔岚真的是三叔宋展的女儿,那么纪尔岚与宋玉衡,最终会是谁输谁赢? 她缓步走进,乖巧招呼众人,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宋玉衡一见她来,立刻柔声笑道:“你怎么来了?天这么冷,你年纪还小,小心冻出病来。”说着,摸了摸她的手炉,又说:“你这手炉里的炭火走了一路都要凉了,先拿着我的,让凛秋去换一炉炭来。” 宋玉凝并未推脱,顺势将她的手炉捧在手里,谢道:“多谢大姐姐。” 宋玉衡见她并无异色,轻声问道:“阿凝,不知二伯父出了什么事?” 宋玉凝垂着的眸中连讽刺也不敢露出,缓缓抬头,眼神清澈且疑惑:“我还想问大姐姐,原来大姐姐也不知道?” 宋玉衡仔细在她脸上端详片刻,似乎确定了她真的不知,才摇摇头。问:“二婶婶没来?” 宋玉凝笑容发苦:“母亲在祖母前面连话也不敢说,只有叫我来瞧瞧是出了什么事。再回去告诉一声。” 宋玉衡听了便也不再问她,将脸转向大门紧闭的内堂。里面的光线从门扇透出,在众人惶然不安的面庞上投下一块块阴影,却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她们都是知道当年那件事实情的人,心中却存着不一样的念头。宋玉凝迫切的希望宋延在说出事实之后,能够得到祖母的原谅。而她却不知道大房的人到底是什么心思。宋玉凝觉得,即便父亲说出当年出主意的人是大伯父,大伯父也受不到太多的影响,那他们如此关注父亲的举动,在意的是什么呢? 室内,宋老夫人盯着眼前颓废消瘦的二儿子,几乎掩不住心中的翻腾。 宋延面上的悔恨让他看上去像一团被揉皱的纸,而他说出的字字句句则化成催命的魔音,将宋老夫人最疼爱最看重的第三子送上了黄泉路。 的确,她不该将宋展的死加诸在宋延的身上,可当年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她面前的,不仅仅死去的儿子,还有差点垮掉的宋家。 宋延几乎不敢抬头,眼泪不断冲刷着他的面容,却难以排解他此时复杂的心情。他说:“儿子赶到时,三弟的身体还是热的……只是,他已经尸首分离,无力回天了……”破败的马车,滚烫的热血,最亲的兄弟……那副场景,让他日日夜夜不得安寝,即便是醉酒昏睡,那情形也时刻盘绕在他的梦中不肯散去。 宋老夫人的怒气是隐忍的,悲伤的。因为她不知爱子宋展的死到底应该怪谁,应该将仇恨放到何处,而宋延,是那一场事故被牵连的牺牲品。她咬牙沉声说道:“当初你杀人灭口掩盖真相,当真以为我不知?” 宋延猛地抬头,震惊的看向自己的母亲。“母亲……知道?” 宋老夫人目光倒映着宋延的面容,冷冷道:“延儿,你至今不知我对你失望在何处。” 宋延讷讷说不出话来,宋老夫人说道:“宋家是什么人家?你又将你母亲我当成了什么糊涂人?出事那日你几时出城,出城前又做了什么,你以为我真的查不到?原本展儿的死不是你的错,兴许你也因此而躲过了一劫,你们都是我的儿子,你能活下来,母亲该感到庆幸。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做了后来的事。你的欺瞒置我于何地?置你三弟于何地?你如此自私!” 宋延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多年得不到母亲的谅解,竟是如此原由,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母亲,儿子罪孽深重,满手鲜血,不敢请求您的原谅,惟愿得一线生机,能够找到三弟的后人,以慰三弟在天之灵,以解母亲心头愁怨……” 宋延已经在冷硬的地面上跪了两个多时辰,膝盖几乎已经失去知觉,即便如此,他仍旧不敢松懈,匍匐在那里,深切的忏悔着。 宋老夫人鼻翼翕动,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她紧紧闭了闭双眼,复又睁开,目光却没落在宋延身上。她望着搁架上的一只小盒子,里面是宋展外出游历时寄回来的信。那些发黄的纸张和俊逸的字迹,都昭示这宋展曾经的鲜活和光明的前途。 她又将目光转向手边的一本经书,里面夹着的,是宋展写来的最后一封信。 信上的内容她无数次看过,几乎能记清每一笔字迹的形状与轮廓。但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里面到底说了些什么。她拿起那封信示意宋延,宋延先是怔忪的片刻,连忙起身去接,却因为长久的下跪而重重跌倒,头磕在一旁的桌角上,顿时有鲜血涌出。 宋延却不顾,也没有看到宋老夫人眼中一闪而逝的心疼,慌忙挣扎着起身去接那封信。 熟悉的字迹和语气,让宋延心中痛上加痛。他颤抖着将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再读一遍,再读一遍,然后才愕然的抬头看向宋老夫人:“三弟,他……他入赘?” 宋老夫人已经浑浊发黄的眼睛中,似乎跳动着什么。开口道:“展儿寄来的这封信,我看过之后亦是震惊的不能自已,他身为宋家最被看重的子嗣,身为被寄予厚望的未来家主,竟然……给人做了赘婿。” 仿佛是难以启齿,宋老夫人最后一句话说的无比艰难。仿佛宋展此等行为比他身死的事情还要让人难以接受。 宋延亦是不敢相信,即便宋展不告家人,在外纳妾甚至娶妻,他都觉得勉强可以接受,然而,入赘…… 第133章 赘婿 宋家作为大安四大门阀之首,未来家主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家族的存亡。 宋展沉稳谨慎却不刻板,虚怀若谷且刚毅果决,满腹才华又不骄不躁。这样的人,正是担负传承家族重任最好的人选。然而,他明知众人对他抱有极大的期望,却丝毫不顾家族的利益,不仅在外不告而婚,竟还做了人家的赘婿! 宋延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当时他的母亲看到这封信时该有多么愤怒。 “你应该能想得到,我当时看到这封信时的反应。”宋老夫人的目光犹带着不甘,她面上横亘的皱纹是多年来的风霜雨雪的铭刻。她遥望着眼前的虚无,仿佛是想要感受宋展遥不可及的灵魂。她说:“我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也绝不同意他如此糟践自己!只想着,只要展儿回来,他还是我宋家的第三子,什么赘婿,什么女人,全都当做没有发生过!” 至于如何对付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宋老夫人没有对宋延阐述内宅腌臜手段的兴趣。 宋延愣怔的看着母亲,几乎无法反应,这个刚强而独断的女人,完全能做出这样的事。他不由将信上的内容再次看了一遍,喃喃念道:“吾妻之事,等儿归家之后,再与母亲详谈……看来母亲也不知这女子是何人?” 宋老夫人说道:“我并不知此女是何人,但展儿亦未曾提起她们已经生下了一个女儿。” 宋延拿着信,微微有些颤抖,说道:“三弟信中说,他们是因为一块血玉偶然结识的,这块血玉……一定就是他们的定情信物,继而被雕刻成了荷露簪……” 宋老夫人双眼半阖,问道:“你已经打听清楚了?” 宋延老老实实的说道:“儿子派人去阳城仔细打听过,女罗庵里有一位老尼,还记得当年到庵中祈福的秦氏,她说,看那孩子的模样,不像是能活的长的,秦氏最后呆在那里的几天,几乎听不见孩子的哭声了。” 宋老夫人若有所思道:“若说先天不足的孩子,人参灵芝的吊着,多少人精心照看着,也未必也长的健实。” “儿子也是这么想。”宋延小心看着母亲的脸色,说道:“那老尼觉得秦氏很可怜,时常会去宽慰秦氏。她隐约记得那天雨下的很大,秦氏一整天都没出屋子,她曾敲门想要问问孩子怎么样了,却没人答复。站在门前听了片刻,没听见有人哄孩子的声音,也没有孩子的啼哭声,那间厢房就像没人住似的。” “她心中觉得孩子可能不好了,又不敢贸然打扰,便走开了。谁知第二天她却听见秦氏那间厢房里传出婴孩响亮的啼哭声。后来听说是秦氏在庵堂外碰见一位贵人,赠了支簪子,贵人的气运可保有缘人平安顺遂。之后,那孩子真的越发好起来了,跟正常的婴孩没什么两样。老尼还说,每年那个时候,秦氏都会到女罗庵住几日还愿,还喜欢到庵堂后身的梅林中闲坐,一坐就是一天。” 宋老夫人沉默却锐利,听了宋延的叙述半晌也没说话。 宋延说道:“这件事,就发生在三弟出事之后,儿子想着,那日三弟被贼人所害,却并未发现妇人装扮的女子,会不会……是她抱着孩子逃出生天了?” “可她为什么要遗弃这个孩子?又去了什么地方?既然已经与展儿成亲,自是知道咱们宋家。夫君出了事,难道第一个反应不应该是来府上求助么?”宋老夫人冷冷说道:“就算她重伤不治,也该倒毙在孩子的身边才对。” 宋延也猜不出是什么缘故,便说:“那依照母亲的意思,这个纪尔岚到底是不是三弟的女儿?” 宋老夫人对宋延所说的消息抱有十分复杂的心情。一来,就算纪尔岚是宋展的女儿,也只是个女孩家,无法继承宋家的家业。二来,纪尔岚若是那个不明来历的女人所生,不知自己会不会将恨意转移到她的身上。三来,宋家要如何对外人解释纪尔岚的身份? 想起那日在街角狭路相逢之事,宋老夫人不由皱了皱眉。似乎,这个女孩子虽然足够聪慧,却颇有些桀骜不驯。她说道:“此事先不要张扬。”她盯着荷露簪的图样看了半晌,幽幽道:“若是能通过这支簪子,找到那个女人,就在好不过了。” “母亲是想……”宋延心中打鼓,犹疑着问道:“母亲是想查探当年三弟遇害的事情?” 当年宋展在京郊十里遭遇横祸,以宋家的势力和手段不可能不下死力去查,结果只是在西山深处发现一伙盗匪,那些人承认是他们杀了宋展,为的是劫财。然而,宋老夫人总觉得事情有蹊跷。多年来私下探查,却连丁点结果也没有,想要找那个女人,也同样没什么线索。 如今,既然知道了荷露簪也许能找到那个女人的下落,宋老夫人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她沉吟道:“我会派人到靖国去打听,纪尔岚的事情,先多加留意着吧。” 宋延见她不再多说,也不敢在问别的什么,便无声的退了下去。总之,他不敢乞求能够马上得到谅解,但母亲对他的态度没有恶化,已经算是好的了。 门声一响,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宋玉凝心下剧烈的跳了跳,见父亲宋延面色沉凝的从屋里出来,连忙迎了上去:“阿爹!” 宋延摸了摸他的头发,却没说话。宋霁仔细看着他的面色,却没看出什么来,便问道:“二弟,发生什么事了?” 宋延搁在宋玉凝头顶的手不由僵硬了片刻,随即摇摇头说道:“还不是因为我不争气。” 他的语气,与平日里醉酒时十分不同,却更加颓然失意。宋霁和妻子女儿对视一眼,转眼劝宋延说道:“二弟,母亲她总是心疼你的。” “嗯,大哥,我知道。”宋延面色并不太好,答应了一声便拱拱手带着宋玉凝回去了。 宋玉衡透过廊檐下随风微微转动的琉璃宫灯,看着二叔宋延的背影,心中有些不信他的话。近日宋延暗中命人出远门到城阳的事情,她是知道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由。 渡王府,纪尔岚缓步穿过中庭,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往苍崖台走。雷成等人已经习惯,只是打了招呼便退下,任由纪尔岚自己一路过去。过了几重月亮门,庭院中的梅树白雪红蕾,冷香浮动。掩映着苍崖台的阁窗,影影绰绰,是一种若隐若现的迷离情境。 纪尔岚伫立在梅树下,四周一片安静。院子里的雪没有清扫,不知是渡王特意吩咐的还是怎么。她的斗篷在雪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抹去了她的脚印。 难道是因为上次自己曾对渡王说,这天地间,唯有雪色能配得上寒梅?所以,他连院子里的青石路也不扫了?她想着,就笑了笑,自己这是在突发什么奇想呢? 转脸走到书房门前,正要轻轻敲门,却听里面隐约传来什么声音,是杨戭在梦呓。 “父皇!母妃!你们别走……” 那语调惊惧急促而恐慌,像是生病的小孩子想要紧紧抓住父母的手,留住身边的温暖,才能安心入睡。 纪尔岚的手举在半空,没有敲门也没有落下。一时间有些愣怔,她眼中的杨戭,就如方清雪初次对她描述的那样,如同天神一般的男子。这样的男子,也会在睡着的时候,露出脆弱的一面吗? “纪姑娘,你来了?” 雷泽在身后招呼,纪尔岚回过头来,见他手中提着一个食盒,隐约有中药的味道传出来。便问道:“怎么,王爷病了?” “可不是,这几日蓬莱仙阁的事情的确进展颇大,可王爷也越发脱不开身,这几日天冷的厉害,岛上风硬,王爷就着了风寒。”雷泽说着,支起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已经没有了梦呓的声音,不知里面的人是醒了还是睡沉了。“纪姑娘来了有一会了?” “才刚到门前,你便回来了。” 雷泽点点头,说道:“王爷近日公事颇多,多数时候都在书房直接睡下。这几日病了也不肯好生歇息,我先进去看看王爷是否醒了。若醒了,我再来请纪姑娘进去。” 纪尔岚刚要点头,里面已经传来杨戭惯常清冷沉稳的声音:“进来吧。” 雷泽冲纪尔岚笑笑,率先推开门将纪尔岚让了进去,然后自己提着食盒又在后门将门关严,避免渡王再惊了风。“王爷睡了一觉,可觉得轻快些了?属下煎好了药,王爷趁热喝了,最好躺下再发发汗。” 杨戭见纪尔岚在一旁看着,瞪了哆里哆嗦的雷泽一眼,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纪尔岚见他并没有听雷泽的话再躺下发发汗的意思,便在一旁劝道:“王爷公事辛苦,才更应该注意身体才是。还是再歇息片刻,我并没什么着急的。” 杨戭没有抬头看她,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怎么难受。走到几案后坐下,说道:“你先前猜的没错,洪晏的确去过靖国,可以说,他几乎就是在靖国长大的。” 第134章 神秘的空白 洪晏对燕家的褫夺虽然是在很久以后,但现在纪尔岚细细想着,他应该是在春闱荣登三鼎甲之后便开始实行计划了。想要得到燕家的关注,他必须要成为京城世家甚至皇上眼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而此时杨戭证实的这个消息,让纪尔岚觉得,洪晏的背后也许还有别的什么人。“王爷可查到了具体事宜?” 杨戭的手半握成拳,挡住口鼻轻轻咳了一声,说道:“洪晏年幼时,一直在阳城与一个老乞丐相依为命,但二人是否是祖孙俩,或是别的什么关系就不得而知了。老乞丐入土后,他机缘巧合被一个靖国出身的游侠收养,跟着游侠离开了阳城,这期间他们到底去过什么地方不得而知,但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会回到靖国呆上很长一段时间。三年前,洪晏孤身一人回到阳城,那名游侠不知所踪,身份也无法查明。” 纪尔岚与洪晏夫妻多年,对于他年幼时出逃燕家的事情有些耳闻,她默默听着杨戭的叙述,猜测那老乞丐兴许是护着年幼的洪晏逃离燕家的家奴。“或许,洪晏是因为那老乞丐的关系,才回到阳城参加秋闱。” 杨戭说道:“我也觉得他是念着这份旧情的,听说他常去祭拜那位老人家。” 纪尔岚没有接他的话,她觉得自己仿佛深陷迷雾之中。那些真相飘忽在她周身,仿佛离的很近,近到呼吸可闻。又仿佛离得很远,远的只有零星碎影,摸不着也拼接不上。她越去想,那些东西越是轻轻袅袅的散开,等她放弃去想,又摇摆游荡着来撩拨她的心神。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有些事情越想查明越是无处着手,不去想反而有所转机。眼前就有这么一件事,王爷听了肯定也会觉得很巧。” “哦?是什么?” “如今常跟我办事的李潮生,王爷可知他已经死去的母亲是什么人?”纪尔岚笑的莫测,顿了顿,说道:“她曾在宫里当差。” 杨戭惊讶道:“是个宫女?” “李潮生的母亲在宫中当差时,名字唤作芳庭。十岁时被一位公公从官伢子手里挑中,入宫当差十五年,二十五岁出宫。之后嫁给了李潮生的父亲,在生育李雨儿时难产而亡。” “难道她与汀兰有过什么交集?” “冬至前一天,我命人去李家送些东西,暮春回来跟我说,李老丈人虽没什么大本事,却是个痴情的,一到年节尤其如此,絮絮叨叨的对着结发妻子的画像说些家长里短。她见画像上的女子容貌十分端正秀美,不似寻常农妇,便着意问了几句,李老丈便说,他的妻子从前是在宫里当过差的。” 纪尔岚也不得不佩服暮春这丫头的机敏,知道她一直在找十多年前出宫的宫女,回府立刻将这事告诉了她。“我随即找了李家父子寻问,确定了此事。李潮生说她母亲死的时候,他已经记事了,虽然母亲不常提起宫里的事,但却常常念着几个交好姐妹。而李老丈也说,当时芳庭最常提起的,就是汀兰。” 杨戭的瞳孔微微一缩,随即又觉得不对:“芳庭十六年前就已经死了,汀兰是在皇上登基前一年出的事,到现在不过十年。即便她们熟识,恐怕也不知道什么。” 纪尔岚摇摇头,说:“李老丈说,他和芳庭成亲时,汀兰是以姐妹之礼送了添妆来。芳庭死后,汀兰还曾从宫里稍出信来问李家的状况,并接济了几次。足以说明两人在宫中时,交情匪浅。芳庭比汀兰年长八九岁,她出宫时,差不多是汀兰刚刚到皇上身边伺候的时候。” 纪尔岚从怀里拿出几封信放到杨戭面前,道:“据李老丈回忆,芳庭每次提起汀兰便说她是个十分聪慧善良的小姑娘,在宫中的日子并不容易,若是被人看出谁与谁交好,很可能会被人盯上,从而利用这种关系。所以她们之间的来往十分平淡,却会在对方有困难的时候出手相助。” 杨戭打开那几封信粗略的看了一遍,又细细的看了一遍,都是些女人家体贴关心的家常话,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其中还有一封信是空的,一个字也没有,纸张的一角被烧毁了一块。他不解的看向纪尔岚,说道:“这封空白的信是怎么回事?” “我也这样问过李老丈,他说,这封信被送来的时候就是这般,他以为是汀兰放错了,但毕竟是故人送来的,就与其他的信一起收着了。我试了几种办法,都没有发现其中有何隐秘。”她伸手将几封信拿过,说道:“这封空白的信暂且不说,我将其他几封信细细读了又读,却发现了一件事情。” 信上的字迹十分整齐娟秀,每一封都只有寥寥数语,都是叮嘱芳庭注意身体之类的话,又说自己在宫中过的不错云云。乍一看没什么不寻常之处,但纪尔岚反复读来,发现这四封信都有一个奇怪的地方。 “王爷看这里。”她将信展开依次排好,指着一处,说道:“每封信的第六个字,收笔时都如同短了墨般,模糊不清。” 杨戭细细一看,果真如此,他的目光落在第六个字的最后一笔上,半天也没有挪动。通常这样的情况,一定是在警示什么,或是提醒什么。他往那个字的下面看去,第七个字,正是一个‘我’字。他顺着往第二行的第七个字看去,是一个‘知’字。 第一封信每一行的第七个字连接起来,是一句:‘我知道一个秘密’。杨戭一惊,连忙往第二封信上看去,仍旧是每一行的第七个字,连接起来是一句:‘危及性命的阴谋’。 第三封信是:‘我没有办法脱身’。 第四封信是:‘皇上也护不住我’。 而第五封信是芳庭死后,李家接到的最后一封汀兰的来信,却是一片空白。 杨戭的手几乎有些轻微的颤抖起来,半晌他才强压下心中的狂风浪卷,说道:“汀兰不是在临死前才知道秘密的……” 纪尔站在他旁边,环抱着手臂,说道:“我也这样想,这五封信,是芳庭出宫后,每年一封送到李家的。而且,从汀兰的说话的顺序,可以判断,她是先知道了秘密,又确定了自己没法脱身,经过努力之后,发现皇上也护不住她。” 杨戭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说:“所以,汀兰在宋太后身边伺候时,就知道了什么事。然后,她才千方百计去了皇上身边,又千方百计得了皇上的看重,自始至终都是为了保命?”他惊愣的将目光转向那封空白的信,出神道:“如果按照情理,这封信……很可能是陈述那件不可告人的秘密的信。” 答案就在眼前,却无法触及。纪尔岚明白他的心情,轻声说道:“我已经试过很多办法,还是没能弄清楚这封信到底是隐藏了字迹还是别的什么。不过我想,汀兰虽然一早就知道了什么,可宋太后应该没有发觉,否则,绝不会让汀兰活到皇上登基前。” 杨戭出神道:“第五封信寄出后,汀兰便没在给李家写过信,只是偶尔接济。宋太后不可能发现这几封信的异常,否则,汀兰活不到皇上登基前,李家人也活不到现在。” 纪尔岚也确信这一点,说道:“而且,汀兰既然要保命,自然会下意识的躲避,不去触碰宋太后的逆鳞,又是为什么突然被宋太后给处置了呢?明明太后已经答应皇上,让汀兰留在他身边。” 两人都被难住了,相比于杨戭时时刻刻性命攸关,纪尔岚身边零零散散琐碎的烦心事也不少。比如眼前秦氏被人下了慢性药的事情就还没有解决。想要害秦氏的,纪家就不少。想要通过还秦氏来害自己的,就更多了。 窗外风雪骤然狂乱起来,梅花瓣伴着呜呜咽咽哀鸣打着旋儿。杨戭召唤雷泽进来重新沏了茶,暖流入腹,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他说:“事情能有如此进展已是不错。” 纪尔岚笑道:“王爷是话是在谢我?” 杨戭瞥她一眼,没答这话,转而说道:“过几日,燕家的太夫人过寿,你要小心,别着了道。” 纪尔岚挑眉,想到燕家那一对难缠的兄妹,也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说道:“王爷破了燕家设的局,他们今日可又有新的动作?” “暂时还没有,不过,这次过寿未必不是一次契机。”杨戭负手立在阁窗前,兴许是逆着光的关系,使他周身的轮廓深重而清晰。 纪尔岚唉声叹息:“宋玉衡姐妹过了这个年便要入宫,关于王妃人选,燕家似乎志在必得。王爷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杨戭弯唇看着她,说:“没办法,这是你答应了本王的。” 纪尔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问:“听说萧浛已经有了身孕?” “嗯,她自从进宫,便十分得皇上恩宠,又有祁太皇太妃和端王妃时时帮衬,想过的不如意都难。”杨戭轻声自嘲道:“当初若她真成了渡王妃,本王还真是难以保证她会过的比现在好。” 这话说的让纪尔岚不知怎么接才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将来总有一个人能与王爷风雨同舟,并肩扶持,只是缘分还没到。” 杨戭看着她沉默了许久,才说:“虽是奢望,但愿如此。” 第135章 反杀开始 腊月十五,正是丞相府燕太夫人大寿。纪成霖不敢怠慢,早早便带着秦氏和纪尔岚往燕府过去。 时辰还未到,相府门前便已经人满为患。凡是沾了亲带点故的,为了情分也好,为了脸面也罢,都不会错过这样一个结交或巴结的机会。纪成霖很有些惶恐,他来京城的时间尚短,几乎没什么根基。况且,上次燕凌倾的婢女死在燕家的事情,实在太过莫名其妙了些。所以,一路上叮嘱纪尔岚和秦氏的话,几乎能比得上平常一个月的交谈了。 纪尔岚跟着秦氏被人引到后院众夫人太太所在之处,二人不算高的身份,并不能引起众人过多的关注,但有平日交往的方夫人等人在,秦氏也不至于太过被冷落。 燕凌倾作为长房长女,帮着招待客人是理所当然。她周身也如往常一样,围着不少同龄的小娘子。众女都在女学中往来都识得纪尔岚,也都知道近半年来,她是出尽了风头的,做的还是一般女子做不到的事。因此见了她,目光都不自觉变得异样。 程潇潇不屑与她们为伍,便拉着纪尔岚和方清雪往后园逛过去。 燕府的作为京中根深蒂固的大族,府上各处景色细致而厚重,并不多么奢靡金贵,却尽显底蕴积淀。程潇潇的注意力不在这些上面,抱着手炉,披着厚实的大毛斗篷和方清雪紧紧靠在一起,说道:“天气冷的很,咱们都换上了一年中最厚重的衣裳,就尔岚还穿着秋天的夹衣,真的不冷?” 纪尔岚笑笑没说话,程潇潇也知道她武艺超凡内息深厚,并不等着她回答,转而又说起别的事来:“往后这样的场合可就看不见宋家那一对掌上明珠了。燕凌倾怕是如愿成为最受瞩目的一个了。” 方清雪说道:“这是在人家府上,你就这般浑说……咱们还是说点别的。” 燕凌倾站在一处阁楼上,老远就看见纪尔岚站在雪树银霜之中,身姿高挑纤细却英气十足,广袖罗衫十六幅的湖蓝百叠裙,外面系着雪白的狐裘大氅,端的是仙姿迭貌,不落凡俗。她抿了抿唇,对身边的深雪说道:“你去告诉大哥一声。” 深香屈膝去了,燕凌倾看着纪尔岚的身影冷冷一笑,转身下了阁楼。 纪尔岚在小路上缓缓迈着步子,忽然有所感,往阁楼的方向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看到。程潇潇见她心不在焉,扯着她的袖子问:“尔岚,你听到我说什么没有?” 纪尔岚正待回答,却见一个人影从不远处的山石后面绕出来,冲着她们走进。 程潇潇看到他,奇怪道:“大哥?你怎么到这来了?” 程少章冲着几人拱手施礼,说道:“妹妹,母亲不当心崴了脚,这会得先回府去,我便赶紧来喊你。” 程潇潇吓了一大跳,一下子窜了出去,跑了几步才想起来跟纪尔岚两人招呼一声:“尔岚,清雪我先回去看我母亲了,咱们改日再见。” 两人连答应也来不及,人就已经跑远了。程少章赶紧冲两人歉意的拱了拱手,快步追着程潇潇去了。方清雪看着程少章的模样,小声说道:“从前我没深接触程家的人,远远看着,倒觉得程少章处处维护潇潇,十分亲近。可上回咱们马车出事之后,我就觉得这个人不像是个光风霁月的。” 纪尔岚心里早就有数,只说道:“不管那件事是不是他做的,为着潇潇,也无需计较了。只是程家到底是没有嫡子,程少章心里有打算也是无可厚非。不过,无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应该不至于对潇潇如何。潇潇毕竟只是个女子,将来是要嫁人的。” 两人正说着话,迎面过来几个婢女,手上都捧着食盒,应该是还要往前厅送过去的。纪尔岚便用手将方清雪往旁边带了一下,避免冲撞了。谁知还是有个婢女在跟她们二人屈膝行礼的时候脚下打了滑,连人带食盒都冲着方清雪扑了过来。 纪尔岚眼疾手快,虽然没让方清雪摔着,可她的裙角还是沾了汤水。 那黄衣婢女年纪不大,吓得脸色惨白,立刻跪在雪地中哭着求饶:“贵人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实在是食盒太重,奴婢一时不查,冲撞了您,请您绕过奴婢这一次吧!” 方清雪本不是苛刻之人,见她个子小小,拎着那么重的食盒的确有些吃力,看样子是平日常常被旁的婢女欺负惯了的,便摇了摇头,示意身边的婢女去马车上取替换的衣物,说道:“不妨事,你也不是无心的,不过是脏了衣服而已,你叫人带我找个地方换件衣裳是了。” “是,是,奴婢这就带您去换衣裳。” 纪尔岚原本想陪着,却听那黄衣婢女说道:“纪姑娘,前边宴席已经齐备,还请尽快入席吧。” 毕竟是在别人家府上,纪尔岚也不好太过自作主张,便吩咐月息跟着方清雪一起,自己则转身往花厅附近的宴席上去。 暮叶见人都走远了,才在纪尔岚耳边小声说道:“姑娘,那边好像有个人在看咱们。” 纪尔岚轻轻‘嗯’了一声,顺着原路往回返,却越走越觉得不对,暮叶疑惑道:“姑娘,咱们来的时候,好像没走过这条游廊啊?” 纪尔岚没答话,她前世在燕府生活多年,自然知道这里的格局布置是暗合了某种奇门遁甲之术,只要在某一处稍一动作,便能让人不知不觉便能迷失在其中。她不动声色的抬脚往前,顺着青砖红漆的游廊一路走过去。 暮叶有些害怕,极小声说道:“姑娘,怎么办?是不是有人故意要引我们去什么地方?要不我们往回走吧?” 纪尔岚摇头道:“往回走,也是走不回原来的地方的。” 穿过两道月亮门,是一处门庭精致的院子,锁被人打开随意的挂在门闩上,可以从墙头看见一株高大的老梅树伫立在那里,几枝树桠延展着伸出来,落了一墙角的嫣红花瓣。她站在门前看了片刻,四周并没有别的路,便对暮叶说道:“跟紧我。” 身后没有传来答话的声音,纪尔岚皱眉回头去看,哪里还有暮叶的踪影!她心里一惊,明明自己时刻注意着身后的动静,不过几息之间,暮叶居然就不见了?她的脚步顿在原地,紧紧看着眼前的小院子,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前世燕鸿得以掌控燕家的时候,将燕家所有的布置都做了更改,而她也并不是全部都知道。现在的燕府上下,肯定和那时还有许多不同之处。她太自信了! 伸手推开院门,院中除了白雪红梅还有一汪泉眼,汩汩冒着温热的水汽,另此时氛围增添了几分诡谲的诗意。一阵轻笑声响起,荡在纪尔岚耳边,麻痒勾魂:“是否喜欢这样的景致?” 纪尔岚猛地回头,立掌劈了过去,对方却轻飘飘的躲开,站在她几步开外,惊讶的看着她道:“纪姑娘的功夫果真不是一般的厉害。” 燕暻的确有倾城之貌,却是与洪晏是完全不同的气质。玩世不恭中带着几分妖邪,此时一身轻纱红衣站在梅树下,如同刚刚修炼成形,幻化成人身的梅花精一般,纪尔岚看着他,身上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她面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说道:“阁下的轻身术亦是不可小瞧。” 燕暻看着她的神色,像是看到了有趣的猎物,他再次抬步朝纪尔岚走近。纪尔岚眯起眼睛,手已经摸到了自己的骨扇上:“阁下引我到此处,所为何事?” 前面的宴席已经开始,方清雪本已晚了一步,到了方夫人和秦氏近前,却没看见纪尔岚的身影。“咦?尔岚怎么还没回来?” 跟在她身后的月息一惊,忙看向秦氏,秦氏疑惑道:“尔岚没和清雪在一块吗?” 方清雪小声将方才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皱眉道:“会不会走错了路?” 原本三个人好好在一起说话,先是程潇潇被叫走,方清雪又被人弄脏了衣裳……月息心中打鼓,觉得有些蹊跷,说道:“太太,不如奴婢去找找姑娘吧。” 秦氏想要点头,却又觉得让自己家的婢女随意在别人府上乱逛不好,便有些犹豫。燕凌倾在远处看见,便给深雪使了个眼色。 深雪会意,走到秦氏面前询问,一听是纪尔岚可能在府上迷了路,便说:“纪太太放心,奴婢这就叫人去找,纪姑娘肯定就在附近。” “我跟你一起去。”月息有些着急,她知道深雪是燕凌倾身边的婢女,极其的不信任她。更何况,这件事八成就是燕凌倾搞的鬼。 深雪听她这么说,笑着没说话,脚下也没动,只看着秦氏。秦氏有些尴尬,虽然知道月息是着急,却也不好在别人府上任意妄为,便对月息说道:“你对这里也不熟悉,去了人家还要顾着你,就不要给人家添麻烦了。” 月息心中干着急,却也没用,只眼睁睁的看着深雪走开了。 第136章 燕家兄妹的目的 院中散落飘飞的红梅在泉眼氤氲的雾气中越发虚幻迷离,纪尔岚明明脚踏实地的踩在青砖上,却觉得脚下绵软如水中行船。燕暻站在对面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面露疑惑,便说道:“并非是在下引纪姑娘来此,而是纪姑娘走错了路,误闯了在下的地方。” 纪尔岚眉头紧拧着,没心思与他打太极,愈发防备。可脚下虚软的的感觉却更加深重起来,她小心用余光打量着周围。梅树,泉眼,精致的隔窗,还有燕暻身上的红衣,所有的事物都显得异常鲜亮夺目,那些颜色仿佛浸了千百年之久,永远也不会有褪色的一天。 难道她被燕暻的香给迷住了? 纪尔岚当初随燕鸿回到燕家的时候,燕暻已然身死,但也零星听燕鸿说过几句。燕暻极擅香道,甚至可以用香杀人。既然如此,至迷至幻想必是手到擒来。不知对方用了什么办法,让她毫无察觉的中了招,兴许是幽冷的梅香,兴许是飘渺的水汽…… 总之,她若再在这里站着,恐怕半点好处也讨不到。她思来想去,突然把骨刀一收,微笑说:“误闯此处,是我冒犯了,还请燕公子见谅。” 燕暻意外的看着她,片刻露出兴味十足的神色,笑道:“区区小事,纪姑娘无需如此。不过,相请不如偶遇,可否入内与在下共饮一杯?” 纪尔岚早知他不会放自己离开,心里极力回想着燕府各处的暗道,一边顺应道:“恭敬不如从命。” 燕暻目光熠熠,似乎十分兴奋,几步上前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纪尔岚朝他微微点头,踏进室内。四周的布置金彩辉煌,如同燕暻本人一般虚假而妖冶,又贵气逼人。她顺着对方的指引落座,缓慢而自然的打量四周的物事,说道:“燕公子真是品味超然。” “纪姑娘过奖了。”燕暻将一盏茶推到纪尔岚面前,说道:“今日一早,燕某就感觉有客人要到访,因此已经提前煮好了茶,只等贵客前来,却没想到,竟等来了一位佳人,燕某当真荣幸之至。” 纪尔岚回望着燕暻近乎诡异的打量,不知对方到底有什么打算,只能努力平静自己的声线,说道:“燕公子客气了。”她端起那盏茶,轻轻闻了闻,笑道:“这茶香十分特别,闻之如坠梦幻,似乎身心都舒缓放松了不少,莫不是有宁心聚神的功效。” 燕暻听闻她的询问,轻轻一笑,举手投足间满是大家风范,然而,他面向纪尔岚时,目光中的贪婪伪善说明他的的确确是个笑里藏刀人面兽心之辈。 “纪姑娘果真不是一般女子。只是,这茶中妙处一言难尽,纪姑娘不妨亲自品一品,便能尽知了。” 纪尔岚笑着点头,用茶盖缓缓拨动茶叶。清亮的茶水就要入口,却又一顿。她像忽然想起来似的,问道:“差点忘了,方才走到这里来时,我身边跟着的婢女走失了,想必燕公子知道她在何处,可否能带她来见我?” 燕暻的手指不自禁的在桌角轻轻敲动两下,没有做声。纪尔岚也不急,只缓缓拨着茶叶,要喝不喝的模样。那意思似乎是在说,你若将我的婢女带来,我便痛快喝了这茶。 燕暻默然看她半晌,神色莫名,难不成她自身难保,还要用自己的安危换那婢女的命?不过,这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主仆二人既然进了这个院子,就是煮熟的鸭子,难道还能飞了?若将那婢女叫来,让她顺从听话些,也省的他用出非人的手段,虽能成事,可到底不美。 想到这,燕暻合掌拍了两声,很快有人将暮叶送进了屋子。暮叶一件纪尔岚,惊惶不定的神色立即消了不少。纪尔岚示意她站在自己身后,转而对燕暻说道:“多谢燕公子大人大量。” 燕暻面色如常,心中打量着纪尔岚这样的美人能制出何种香来。嘴上却仍旧客气着:“何须言谢。” 纪尔岚一笑,她心知肚明,这茶里有猫腻,可她此时只能尽量让自己在不利的情况下争取有利的条件。如果暮叶在他们手里,自己无论能不能安然逃脱,都会受到牵制。若能让暮叶回到自己身边,她便也没了后顾之忧,谁输谁赢犹未可知。 端茶入口,茶香薄而绵软,如春色撩人。 一旁的暮叶心中着急,却无能为力。燕暻微眯双眼,看着纪尔岚乖乖将茶水饮下,露出满意的神色。问道:“味道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纪尔岚虽然只喝了一小口,但燕暻的神色告诉她,这一小口足以让他达到目的。 燕暻缓缓起身,笑道:“纪姑娘既然觉得这茶好,在下便带纪姑娘去一观此茶由来。”说罢,不等纪尔岚回答,右手握住旁边的烛台一转,后边便传来机括‘咔’的一声轻响,一道暗门出现在纪尔岚眼前。 纪尔岚看着那柄烛台眉目动了动,随即跟在燕暻身后走进了暗门。暮叶害怕的抓住纪尔岚的袖子,纪尔岚给她一个手势,示意她一会机灵点。暮叶咬牙点点头,紧紧跟在纪尔岚后面走了进去。 前院,秦氏见纪尔岚半晌也没有回来,也有些坐立难安。“这孩子,在别人家府上怎么能随意乱走,若是冲撞了什么人,可怎生是好?” 方夫人说道:“尔岚不是莽撞的孩子,说不定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脚。”她不是没听方清雪说过她们和燕凌倾之间的那些过节,只是,她觉得堂堂燕相府,应该不至于因为小姑娘家的小打小闹而做出什么龌龊事来。 可方清雪要比方夫人更深切的感受过燕凌倾对纪尔岚的恨意,何况还有程潇潇曾经添油加醋说起那一场暗杀。她心中火急火燎,这边听见二人说话,和月息对视一眼,扯着方夫人的袖子说道:“阿娘,我想……” 方清雪一副内急想要出恭的神色,方夫人便说道:“你带着丫头们一起去,别尔岚没回来,又丢了你。” 方清雪连忙点头称是,带着两个丫头往外走去,谁知没走几步,就有人上前引路,问她们要去哪里,方清雪四处看看,却没什么理由脱身,只好老老实实的跟着燕府的婢女去如厕。月息趁着秦氏不注意,悄悄退了出来,眼看方清雪被人盯住了,只好转身换了个方向,打算出府找渡王帮忙。 燕府宅子广阔,月息并不熟悉,好不容易走到外院想要翻出墙去,便听身后冷笑一声:“谁家的奴婢这般胆大包天!” 月息心跳如擂鼓猛地回头,竟然是燕凌倾身边的深雪。“是你?” 深雪见她回头,脸色倒是变得快,和缓了声音说道:“原来是纪府的人,不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月息隐隐感觉到附近有几股气息蛰伏,知道对方是想拦住她,以防她出去通风报信。她暗自咬牙,无论对方来软的还是硬的,她都是双拳难敌四手。可对方既然如此作为,姑娘必然是出事了!怎么办…… “我家姑娘半晌也没回来,所以出来寻一寻,却没想到自己也迷了方向。深香姐姐可找到我家姑娘了?” 深香缓缓上前一步,笑道:“已经有小丫头过来禀报,说是找到人了,你还是先回去等一等吧。” 月息根本不信她的鬼话,说道:“不如深雪姐姐带我去见我家姑娘。” 深香看她一眼,说道:“事关燕家,我也只是个奴婢,如何能做的了主?” 这话分明是说月息一个奴婢,根本没有说话的份儿!月息暗自咬牙,只能硬着头皮回到席上,站在了秦氏身后。等深香离开,她暗中低声对秦氏说道:“太太,姑娘肯定出事了。您赶快想想办法去找姑娘吧!” 秦氏一惊,转头看着月息:“这话是从何说起?” 月息将自己被人拦住的事情说了,秦氏却仍旧犹疑不定,说道:“你在人家府上乱逛,被护卫盯住也属正常。” “太太,我说的是真的!”月息急的眼睛发红,却又不能在此处说明原由,只能说道:“若姑娘出了什么事,可是追悔莫及啊!” 方夫人见月息是真的急了,心中也起了怀疑,毕竟纪尔岚是个小姑娘家,又生的那般模样,万一碰见歹人恶仆之类的,后果不堪设想。这种事情在从前也不是没发生过。“我看这丫头的担忧也有道理。” 秦氏心中到底还是怕纪尔岚出事,便点了头:“可是,偌大的相府,咱们要到哪里找尔岚。” 月息道:“太太,只要您带我出府去,奴婢自有办法!” 此时燕家太夫人还没露脸,若是就此先离开,定然会惹人不快。如果是程家那等身份,自然不会有人敢说什么,可纪府便不同了。秦氏甚至能想到纪成霖回府后大发雷霆的模样,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称病告辞了。 月息一出相府便直奔渡王府。深雪告知燕凌倾此事,问道:“姑娘,要不要派人拦住她。” 燕凌倾眯眼看着天边隐在灰云之后的日光,嗤笑道:“无妨,大哥那里怕是已经得手了。” 第137章 香杀 暗门之后,并非纪尔岚想象中昏暗冗长的通道,反而十分宽敞明亮,可以并排通过四五人。嵌在墙壁中的火龙时而噼啪喷卷火星,点亮了纪尔岚埋藏在深处的记忆。她来过这里…… 她曾死在这里…… 一股汹涌火热的浪潮直窜头顶,她几乎要被心底的哀怨与恨意烧毁。眼望着前方燕暻的身影,与她前世一心相待的夫君何其相似。没错,现在的洪晏,将来的燕鸿,与燕暻本来就是亲兄弟,哪里能不像呢。 可惜,这对兄弟,天生就是要反目的。燕暻被洪晏祸害至死的时候,卑微的像街头的乞儿,毫无尊严可言。而她也是在那时才知道,自己温软和善的夫君内里蛰伏着怎样一头凶兽。 谁能想到一个差点被虐杀的弃子会在十年后回到京城,一步步将自己的本家血腥蚕食?二十岁初入朝堂,二十五岁成为皇上的心腹,三十三岁位极人臣。她无法忘记洪晏面对燕府上下惶恐的目光时,那副大仇得报的快意神情。 而她,也是死在洪晏的手上。不同的是,她直至临死前,才知道自己对于洪晏来说,连件东西也不如。心中秉持的一切一朝崩塌,那种不可置信的伤痛,与钝刀子割肉没什么区别,如果让她选择,她宁愿与洪晏成为天生的死敌,好歹痛快利落。 纪尔岚胸口一痛,噗的呕出一口血。 一旁的暮叶吓得脸色煞白,哆嗦着扯她的袖子,她猛然从回忆中清醒,脸色变了又变,得武道传承之后,她颇少有心神失守的时候,难道是方才那杯茶水的作用? 前面的燕暻诧异的回过头来,显然对纪尔岚突然呕血的事情十分意外。不由问道:“纪姑娘这是怎么了?” 纪尔岚用帕子擦掉唇角的血迹,不欲多言,便说道:“没什么,是老毛病了。” 燕暻听见她的回答,诧异的目光中参杂了几分嫌恶和可惜:“老毛病?” 纪尔岚看着他的神色,脚步犹疑一瞬顿在原地,心中一亮。 拖洪晏的福,嫡长孙燕暻是燕家第一个获罪的人,可当时燕家权势滔天,皇上也不得不给燕家留几分面子,十分低调的处理了燕暻的事情。所以,燕暻被处死的原由并不为外人所知。但纪尔岚之后跟随洪晏回到燕家,也听过几句传言。 燕暻擅香道,为求仙颜永驻,竟用活人制香,用女子的身体发肤制香。 她曾好奇的问过洪晏,洪晏的面色如同吃了苍蝇般,第一次在她面前失了风轻云淡,说:什么古法驻颜,没得说那些恶心事,休要再提。 当时她只是觉得这传言新鲜,却也没当真。而此时纪尔岚想起这一遭,不由暗道:难道燕暻用女子制香的事情竟然是真的?燕暻这般极端乖戾的性情,恐怕不能容忍制香的女子有任何瑕疵吧?所以他听闻自己身有恶疾的事情,才会露出嫌恶的神色。 她看着燕暻侧立在前面甬道之中,等她答话,便轻轻咳了两声,胡编道:“是啊,我出生时先天不足,后来得恩人传授深厚内力,虽然好了,到底不如常人,这咯血之症也算是胎里带来的。” “原来纪姑娘受贵人相助的事情,还有此等内情?看来那荷露簪不过是那恩人遗留之物,并非有什么贵人气运。”燕暻听纪尔岚所说合情合理,目光中闪过恼怒,片刻恢复如常,又将信将疑道:“平日可曾用过什么药,若有什么难得的药材,在下兴许可帮上一二。” 纪尔岚神色自若,缓缓迈动步子往前走,几步就到了甬道尽头,她看着眼前的石门随意说道:“没想到燕公子对我的事情,知之甚多。不过,我这病用不了名贵的药材,否则阳虚相冲,反而拖累了病情。只要平日里多加注意,避免阴冷寒气入体,勤加练武,便能好好的。像此时这处。虽有火龙,可到底阴暗,我一时便有些受不住了。燕公子想要带我去什么地方,还请快些移步吧。” 燕暻目光闪烁,明显有些后悔,似乎不想带她进入自己的神圣领地。又没把握将纪尔岚就地格杀,正犹豫间,石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燕凌倾冷艳的面容出现在二人的视线中。她站在门内的石阶之上,居高临下的盯着纪尔岚,仿佛是在打量一件唾手可得的东西,随即在嘴角挑起一丝冷笑。她的目光并未从纪尔岚身上移开,出口的话却是对燕暻说的:“大哥怎么才来,我已经等了许久了。” 燕暻的心情一落千丈,仿佛期盼已久的点心,拆开之后居然霉烂了。他的面色不由变得冷沉,没了初时的和颜悦色,对纪尔岚说道:“纪姑娘,请吧!” 纪尔岚对他们的态度没有丝毫动容,带着暮叶缓步走上台阶,看向石室之内。 长长的白纱帘幕从上方一垂而下,每条帘幕之后,都隐约可见一只热气袅袅的木桶,有女子浸于其中,目光迷离脸颊酡红,黑发湿沉的搭在雪白的香肩之上,旖旎香艳却又万分诡异。 暮叶倒抽一口凉气,腿软的几乎站不住,纪尔岚使劲儿捏了捏她的手,这才让她勉强镇定下来。 纪尔岚自己也被眼前的情景惊的不轻,猜的出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一回事。她强自镇定,目光往四周看去,寻找逃出去的机会。只是她被这里面的热气一熏,又开始出现先前在院子里时的那种感觉。想必是这水汽中淡香与院中那口泉眼散发的淡香作用是一样的。 此时燕凌倾身边的婢女深香端了一盏茶水给暮叶,冷冷道:“喝了。” 暮叶惊恐的看着那茶水,不知该如何动作。纪尔岚恍然,原来这香气是要与这茶水相互作用的。可她饮了茶水又闻了香,却并未有什么深重的迷失之感,心下不禁疑惑。 深香见暮叶呆立着不动,说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纪尔岚眯眼看了看深香,对暮叶说道:“不过是一杯茶而已,喝了便是。” 暮叶听纪尔岚这么说,咬咬唇,接过茶水饮了一口。深香见状笑笑,从她手中拿走茶盏走开了。燕凌倾静静的站立在一旁,也不说话,似乎在等待什么。而燕暻则微微蹙着眉头,不知有何打算。 不一会,纪尔岚觉得身边的暮叶似乎有些异样,神色沉醉脚步虚软,接着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暮叶?” 燕凌倾见她面露急色,笑着开口道:“你身负武艺,的确要比常人强一些,不过,也只是坚持的久一点而已。” 她的话音刚落,纪尔岚神情凝住,气息一缓,便倒在了暮叶身旁。 燕凌倾嗤笑一声,转头对远远站着的燕暻说道:“大哥,你不是一直想要她做你的香料吗?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燕暻皱着眉头,说道:“我改变主意了,这二人随你处置便是。” 燕凌倾诧异道:“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燕暻看着妹妹得偿所愿的神色,心头的郁气也散了不少,上前抚了抚她的头发,说道:“这个纪尔岚不简单,你还是赶快处置为好,免得夜长梦多。” 燕凌倾不自在的侧过身,说道:“既然大哥不想要这个贱人,也没什么所谓,交给我便是。我现在就将她带到刑室,先出口气再说。” 燕暻敏感的注意到妹妹燕凌倾有意无意躲开自己的手,却什么也没说,只宠溺道:“好,我在外面等你,一会咱们还是要先回寿宴上去,免得引人注意。” “嗯,大哥放心,我知道的。”燕凌倾看着倒地不起的纪尔岚主仆,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丝狞笑:“深雪,让人将她们抬到刑室去。大哥说的没错,夜长梦多,我现在就要先划花她的脸!看她还怎么狐媚,勾引王爷!” 纪尔岚闭目听着二人的对话,不动声色的调整自己的气息,免得对方看出破绽。同时,她又疑惑自己为什么没有与暮叶一般昏迷。按理来说,这对兄妹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对付自己,根本不会给自己留半分机会,所用的无论是迷香还是毒药都轻易不会出差错才是。难道是方才自己意外呕血所致? 可她想不明白,燕家兄妹当真这么胆大妄为,就这么让她消失于人前? 她与渡王走的近,瞒不过有心人,当然也逃不过皇权与几大世族的眼睛。但,没人知道她与渡王之间的合作,一心认为她将来必然要进渡王的后院,成为宠妾。纪尔岚乐得她们这么想,渡王似乎也觉得这样可以避免很多麻烦,竟也没去理会偶有的传言。 但燕凌倾不同,她是个极其自以为是且心高气傲的人,她可以容忍渡王妻妾成群,却不能容忍有人走进他心里。所以,燕凌倾恨不得纪尔岚马上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可燕凌倾真的敢为了渡王疯狂到不计后果?那燕暻呢?也能由着燕凌倾胡作非为? 第138章 克夫薄命相 刑室内潮湿昏暗,唯有刑架旁插着火把,以照亮受刑人的脸和神情。似乎,燕家的人都十分享受掌握他人生命,碾压旁人尊严的快感。 纪尔岚的双臂被扭到身后,牢牢捆在刑柱之上。身上的骨刀被深雪搜出,拿到燕凌倾面前,说道:“姑娘,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用这样的武器。实在有些好奇,这个纪尔岚到底是什么来历。” “哼,我只知道,不管是什么来历有什么身份,只要没了命在,就什么都结了。”燕凌倾从来都秉持着‘先下手为强’的信条。她有种预感,若纪尔岚安然活着,绝对是她燕凌倾的心腹大患。她从深香手中拿过一支细长的骨刀随意掂了掂,雪亮的刀光映在她眼中,更添几分狠戾。“把她叫醒。” 深雪得了吩咐,从怀中掏出一只海青色陶瓷瓶,拔出塞子放到纪尔岚鼻下,辛辣刺鼻的气息传来,纪尔岚眉头一皱,缓缓睁眼。 燕凌倾看着近在咫尺的猎物,心中的快意简直要从每一个毛孔溢出来:“纪尔岚,此时我为刀俎,你为鱼肉,可有什么想说的?” 纪尔岚头垂了半晌,有些酸痛,缓了好一会才看向燕凌倾,道:“怎么,燕姑娘还想帮我完成临终遗愿?” 这句话似乎极大的取悦了燕凌倾,她情不自禁咯咯的笑起来,说道:“你若说些好话,讨得本姑娘开心,说不得我真会成全你。说不得到时候发发善心,给你找个像样的鬼夫郎,也让你在地下不那么寂寞。” 纪尔岚被反捆在背后的双手使劲动了动,麻绳粗糙的触感磨得她手腕生疼,但好歹还能转动几分,她一边缓慢的摸索着缝在袖口处的坚硬所在,一边看着燕凌倾说道:“好歹我也是六品官员之女,在你燕家不见了踪影,总要有个说法。” “说法?什么说法?谁知道你这个连尸体也敢碰的野丫头自己胡乱跑去了哪里?”燕凌倾内心深处与别人一样,无法忽视纪尔岚的特别,可她不会将这种嫉妒表现出来,让旁人知晓。但话里话外,仍旧不可避免的透着酸意。 燕凌倾睥睨着纪尔岚,占尽上风:“再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父亲不过是个胆小如鼠的孬种,他敢来与我燕家要人么?” 纪尔岚眉毛一挑,笑道:“看来燕姑娘是个再通透不过的人,那么,你就不怕渡王爷将这笔账算在你头上?” 燕凌倾面色一变,狠狠错了错后槽牙:“我倒是不知,你竟如此看得起自己!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让王爷放在心上?” “我不配,难道你配?”纪尔岚看着被激怒的燕凌倾,笑的愈发得意欢畅。就算敌人比自己强大,也不能输气势,何况,她并不觉得自己输定了。她丝毫不为对方的贬斥而动容,仍旧笑盈盈的看着燕凌倾,专门踩她的痛脚,说:“如果燕姑娘当真没有将我视作对手,又何苦千方百计要我的性命?”燕凌倾不屑的哼笑一声,将骨刀拿在手中比量一下,说:“你不必太过高看自己,我只是讨厌你这张脸,想要毁了它而已!” “看来燕姑娘的确没有什么把握能赢过我,所以才会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不过,这恐怕也没什么用。燕姑娘真觉得自己有可能成为渡王妃么?我倒是觉得,即便王爷看不上我,你也是无法如愿的。” “哼。”燕凌倾微微扬起下巴,傲然道:“除了宋家那对姐妹,论身份,相貌,才情名声,还有谁能与我相提并论?然而,她们不日便要入宫为妃,已经没有机会了。不过,我的事,何须你费心,便不劳你多虑了。你不过是个乡野村姑,连作为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哈……”听了燕凌倾的话,纪尔岚‘噗嗤’的一声笑了,上下打量燕凌倾一遍,目光惊异,说道:“燕姑娘未免太自信了些,家世才情什么的先不说,相貌这一条……燕姑娘真不知道自己是个丑八怪么?” “你说什么?!”燕凌倾从小到大,都是人见人夸的美人坯子,何曾被人这般羞辱过,她愕然且愤怒,若说纪尔岚是嫉妒她才这么说的,也不可能,因为纪尔岚的相貌根本不比她差,否则,她也不会心心念念要毁了纪尔岚的脸!“纪尔岚,你居然说我是丑八怪?!” “我说的是实话。”纪尔岚一本正经的瞪着一双无辜明亮的眼睛,真诚的看着燕凌倾。她从来没把自己当成好人或君子,若动口就能把别人气死,这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省力气? 她深知燕凌倾这种女人,会被什么激怒。所以,她仔仔细细的在燕凌倾的面上看了又看,说道:“燕姑娘天庭饱满却过高,朱唇圆润却嘴角尖垂,鼻梁高挺却皮肉紧绷……这,明明就是克服薄命的面相……” “你!”燕凌倾被她气的浑身发抖:“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燕姑娘难道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真觉得我说的不对么?”纪尔岚神色怜悯而恳切,说道:“不然,你问问深雪?” 站在燕凌倾身后的深雪同样处在愕然之中,一听自己被点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惶恐道:“满京城谁人不知姑娘是才貌双全的佳人,姑娘不要听她胡说,她是故意羞辱您的!” 纪尔岚目中笑意加深,讥诮道:“深雪,你若觉得我话中有假,为何如此惶恐?人说相由心生,你家姑娘的心地恐怕不怎么好,你跟着这样的主子,不小心做人,还敢这般欺瞒于她,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燕凌倾勃然大怒,气急败坏尖叫道:“你给我闭嘴!” 纪尔岚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说道:“燕凌倾,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不过是个卑劣丑陋的小人罢了,还说自己不是丑八怪?赶快收起你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吧!” “纪尔岚!”燕凌倾几乎被气的爆炸,额角青筋直冒。“你尽管胡言乱语!说个痛快好了!反正你也没多少时候好活了,到时候在黄泉路上,你可要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着我与王爷双宿双栖!” “是吗,双宿双栖?燕姑娘的脸皮真是厚的惊人!”纪尔岚淡淡一笑,那神色,仿佛对方才是砧板上的鱼肉。她平静的看着燕凌倾,轻飘飘的放出一道足以将对方劈死的雷。 她说:“可王爷若是知道,燕姑娘时时刻刻生活在自己长兄的觊觎之下,怕是会觉得有些恶心呢!” ‘咣啷’一声,燕凌倾手中的骨刀掉落在地。 她面色惨白,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盯着纪尔岚,嘴唇不受控制哆嗦的厉害,如同被风雨蹂躏过后,褪色的孱弱白花。方才的被羞辱的气恨恼怒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无限的恐惧与心虚:“你……你胡说什么……” 纪尔岚目中精光一闪,手腕上的绳子已经被割断,只要使劲一挣便能脱身。她用余光瞄了一眼身旁同样被绑在刑柱上昏迷不醒的暮叶,对燕凌倾说道:“我是不是胡说,燕姑娘心里比谁都清楚。” 前世纪尔岚身为洪晏的正妻,燕府的当家主母,不得不处处小心,处处用心。自然对燕凌倾这位小姑子,不是一般的关注和了解。 虽然她和洪晏回到燕家的时候,燕暻已经死了。但偌大的燕府,曾经的长房长孙不可能一点痕迹也不留下。燕家的人对洪晏越是恨之入骨,就越惋惜燕暻的英年早逝,恨不得将燕暻用过的东西供起来,留着给洪晏添堵也是好的。 唯独燕凌倾,这个从小被燕暻护在手心的妹妹,在亲密无间的哥哥死后,将所有相关之物都封存了起来。给纪尔岚的感觉,几乎刻意抹杀了所有的痕迹。刚开始,纪尔岚还觉得她兴许是怕睹物伤情。可后来却发现,每每有人提到燕暻,燕凌倾都会露出无比复杂的神色,那其中,出了哀伤,惋惜,怅然,似乎隐约藏着某种叫做解脱的东西。 但那时纪尔岚并未见到过这对兄妹相处之时是什么摸样,也就无从猜测。可方才,她假作昏迷,却正看见了燕暻面对燕凌倾时,眼里藏着的东西,那是心爱之物近在眼前的满足愉悦,和求而不得的矛盾心痛。 原来,燕暻居然一直深爱着自己的亲妹妹么?难怪他有如此极端的癖好。用女子的身体发肤血肉皮囊来制香,是为了满足他内心隐蔽处无法填补的黑暗和渴求吗? 纪尔岚嘲讽的目光,让燕凌倾的脑中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她直直的看着纪尔岚,恨不得让时光倒流,让她将吐出的话语全部收回去。她甚至开始后悔将纪尔岚抓到这里来,后悔没有一开始就直接宰了她。 一道亮光从燕凌倾的脑中划过!对,现在就结果了她,让她永远闭嘴! 纪尔岚紧盯着燕凌倾的动作,神经紧绷起来…… 第139章 新帐旧账一起算【第二更】 燕凌倾目光决绝而凛冽。虽然排斥燕暻对自己生出了不应有的恋慕之情,可她却没办法伤害燕暻。不仅仅因为她是自己的兄长,血脉相连。还因为从小到大,她都被燕暻保护在羽翼之下,兴许将来,燕暻也是她身后最值得信任,最坚实可靠的后盾。 她知道燕家对燕暻的看重远超过自己,所以,她对燕暻的感情是连她自己也无法说清的矛盾和复杂。嫉妒,依赖,利用……似乎什么都有一些……总之,她不能,也决不允许任何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 燕凌倾冷冷看了一眼纪尔岚,转身从深雪手中又拿起一把骨刀,打算直接将纪尔岚从这个世界上抹杀掉。然而她抬眼之时,却冷不防撞进了深雪震惊恐惧的眼眸中。她执刀的手一顿,直直的盯住深雪。深雪浑身剧烈一颤,惊慌失措间不由自主想起方才纪尔岚的话。 “你家姑娘的心地恐怕不怎么好……你跟着这样的主子……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深香颤抖着匍匐在燕凌倾脚边,磕头如捣蒜,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姑,姑娘饶命……奴婢……奴婢什么都没有听到!奴婢什么都不会说的!” 室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只有深雪拼命磕头求饶的声音不断回荡耳边。燕凌倾觉得自己如同魂魄离体般头重脚轻,她深深吸气,又长长吐出,好半晌才开口说话,嗓音变得艰涩而麻木:“你起来吧。” 深雪额上满是冷汗,带着侥幸逃脱后的虚软,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谢姑娘信任奴婢,奴婢一定守口如瓶……” 然而,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冰冷的骨刀已经刺入心口,她甚至听见了自己血液喷溅而出的声音。燕凌倾狠绝冰冷的话语在耳边轻轻响起:“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深雪圆瞪着双眼,来不及再说一个字,便抽搐着命绝倒地了。 纪尔岚看着燕凌倾的模样,想起她前世对自己毫无底线的百般陷害和污蔑,冷笑道:“燕姑娘果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冰清玉粹,内里不过是一团污遭破烂的棉絮,卑鄙无耻,恶毒至极。” 燕凌倾用力将骨刀从深雪的心口拔出,缓缓转过头,眸中的狠戾却越发深重。她紧握骨刀,一步步走向纪尔岚,说:“笑道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而你,即将成为我的刀下亡魂。便是说的再多,也是无用,不如省省力气,到地下跟阎王爷说说好话,下辈子投胎避开本姑娘,以免再落得如此下场!” 说罢,她甚至不再给纪尔岚说话的机会,横刀抹向纪尔岚的咽喉。 电光火石之间,纪尔岚猛地从松脱的绳索中抽出右手竖掌劈向燕凌倾执刀的手腕,燕凌倾没防备,骨刀应声落地,却也在瞬息之间反应过来,就地一滚,脱离了纪尔岚的攻势。 纪尔岚冷笑一声,三下五除二将身上的乱绳丢开,朝燕凌倾追了过去。 燕凌倾知道自已不是她的对手,就要去摸暗处的机括,想要逃走。却没曾想,纪尔岚竟然像是知道此处机关,先一步挡住了她的动作。 与此同时,纪尔岚左腿横扫,近处的一把骨刀被挑到空中,转瞬已经握在她手里,架在了燕凌倾的脖子上。燕凌倾万万没想到,情况会急转直下,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她惊道:“你要干什么!” 纪尔岚眼中跳动着令人胆寒的暗火,冷声道:“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哼!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也别想活着走出燕家!”燕凌倾说着便要转身,她根本不信纪尔岚敢在燕家的地盘对她做什么。然而,就在她转身之际,骨刀反射的冷光刺得她眼睛一痛,紧接着脸颊一凉。 她的动作诡异的僵在原地,呆呆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左脸颊上流下,片刻后剧痛传来,她才惊恐的抚上自己的面颊,粘腻温热的鲜血顺间沾染在她纤细素白的手上,那颜色,惨烈而分明:“不!我的脸!怎么会这样!” “贱人!你对我做了什么!”她猛地抬头,疯狂的扑向纪尔岚,又被纪尔岚一脚踹中小腹,痛呼一声,挣扎着倒地不起。 燕家的石室十分严密,在外面根本听不见半点声响,纪尔岚也不怕有人注意到里面的动静。她如同收割人命的死神般冰冷,丝毫不给燕凌倾喘息的机会,一个起落从背后压住燕凌倾,用绳子将对方的双手捆住,转而一脚踩在她的脚腕上。只听骨头‘咔嚓’一声,燕凌倾直接痛的晕厥过去。 纪尔岚却没有因此收手,毫不留情的将燕凌倾另一只脚骨踩碎。冷笑道:“燕凌倾,咱们今日新帐旧账一起算!” 她转身在深雪的尸体怀中摸出那只海青瓷瓶,放在暮叶鼻下。刺鼻的气味散出,暮叶嘤咛一声转醒过来,看见纪尔岚便要惊呼,纪尔岚一把捂住她的嘴,直到她冷静下来才松开手,并将绑在她身上的绳子割断。 暮叶揉着手腕环顾四周,看见到底的燕凌倾主仆,心惊不已,低声道:“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纪尔岚道:“先别问这么多,你将深雪的衣服扒下来,与你自己的调换一下,动作快些。” 她一边说着,自己已经将燕凌倾的外衫调换过来,并将燕凌倾绑在了刑柱上。暮叶见她如此,明白她是要做什么,立刻行动起来。之后,两人又将深雪绑在了方才暮叶被绑的位置。暮叶迟疑道:“姑娘,这衣服上的血迹怎么办?” 纪尔岚拾起地上的骨刀擦净收好,说道:“你站在暗处不要出声引起别人注意。” 石室上面的房间中,燕暻已经换上了平日在外行走相交时的装束。等了不少时候,却仍旧不见燕凌倾回来。他皱眉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再次转动开启石室的机括,穿过明亮宽阔的通道,进入石门。 两名侍卫仍旧如泥雕一般立在那里,没有任何异样。燕暻缓缓松了口气,问道:“倾儿还未从刑室中出来?” 一名侍卫立刻拱手道:“未曾。”燕暻点了点头,朝刑室走去。他将手放在冰凉的机括之上,石门应声而开。一名紫衣女子立在昏暗之中,右手握着一把染血的骨刀。对面刑柱上绑着的人,萎靡的低着头,长发蓬乱的披下来,挡住了脸,似乎还有鲜血从上面滴下。 燕暻不由想道,这张脸,此时恐怕已经不堪入目了。他走到女子身后,温声说道:“妹妹,来日方长。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燕暻话音还未落,面前的人影猛地转过身,他只觉面上一道劲风袭来,便欲抽身躲开,却不妨对方动作奇快,寒光一闪,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别动,刀剑无眼,若是燕公子这么不明不白的断送了性命,恐怕到了地下也会不甘吧!” 燕暻看清眼前的人,脑中瞬间一麻,第一反应便是去看绑在刑柱上的女子,只见那女子蓬乱的发间隐约是一支蓝宝金簪,惊呼道:“倾儿!” 纪尔岚冷笑道:“燕公子对自己的妹妹还真是情真意切的很!” 燕暻猛地回头盯住纪尔岚的脸,如同受了刺激一般,不管不顾的朝纪尔岚猛攻过来。纪尔岚见势一惊,连忙收回骨刀。燕暻是燕家的长房长孙,被寄予厚望,若不明不白的死在她手上,绝对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到时她腹背受敌,决非轻易能够解决的。 她所要的,是曝光燕暻的恶行,让他自食其果! 燕暻见纪尔岚不欲真取他性命,攻势更加迅猛。纪尔岚讥讽的看着他,燕暻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即便自己不能杀他,也有的是办法可以对付他。她看准时机,从燕暻凌乱的攻势下脱身,转瞬到了燕凌倾身旁,作势便要刺下。 燕暻大惊失色:“住手!” 纪尔岚顿住手中动作,冷声道:“燕公子最好识趣些。否则,她的小命可不保!” 燕暻额头的青筋剧烈的跳动几下,他咬牙道:“你想如何?” 纪尔岚将一粒药丸扔给燕暻,说道:“吃了它。” 燕暻眯了眯眼,狠戾的看着纪尔岚。不知是料定纪尔岚此时不会杀他还是担忧燕凌倾,最后还是老实的将药丸服下。瞬息,酸软麻木之感从舌尖蔓延至全身,燕暻应声倒地,只有神智依旧清醒。 纪尔岚放下刀,在燕凌倾的人中上狠狠一掐。燕凌倾幽幽转醒,却被脚上的剧痛痛的差点再次晕厥过去。她看见纪尔岚的脸,破口骂道:“贱人!你不得好死!” 纪尔岚不为所动,挑眉道:“此时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了吗?” 燕凌倾死命的盯着她,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尖叫道:“贱人!贱人!” 纪尔岚笑了笑,将燕凌倾从刑柱上扯下来。一把扔到燕暻身边。燕凌倾这才注意到燕暻居然倒在地上。“大哥?大哥救我……” 燕暻惊愕心痛的看着燕凌倾的双脚,双目血红看着纪尔岚:“小杂种!你胆敢如此对待倾儿!” 第140章 你也有今天? “怎么,燕公子心疼了?”纪尔岚横握骨刀蹲在两人身边,笑的无比平静,无波无澜,没有半点反杀后的得色,也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 燕暻怔住,这是个什么女人?行事居然如此乖张!他咬牙道:“纪尔岚,你为何要针对倾儿!” “嗤……燕公子居然如此健忘么?”纪尔岚简直要无语问天:“难道不是你们兄妹合谋将我骗到此处,又要毁我的容貌,又要让我从此消失的吗?我不过是侥幸逃脱,反将一军而已,燕公子可不要血口喷人。” 燕暻哑口无言,他鼻翼翕动仿佛呼吸不畅,将目光转向痛不欲生的燕凌倾,说道:“倾儿,你怎么样?” 燕凌倾被双脚的剧痛折磨的冷汗淋漓,面色惨白,她死死抓住燕暻的袖子,颤声说道:“大哥,杀了她!杀了她!” 纪尔岚在一旁笑说:“燕姑娘,我不妨告诉你,你这双脚若及时救治,还有恢复的可能。若耽误久了,即便治好,往后也是个跛子。” 燕凌倾痛的整张脸都扭曲变形,连说话都十分勉强:“你想……怎么样!” 纪尔岚邪邪笑道:“你方才口口声声要毁我的容貌,本姑娘很不高兴。不过,看在你现在痛不欲生的份上,我就给你个机会。” 燕凌倾只要稍稍一动,双脚就如同被千刀万剐一般,她伏在地上,听见纪尔岚的话不由虚弱冷笑道:“你有这么好心?” “当然没有,我怎么会对你们这对狼心狗肺的兄妹好心?”纪尔岚嘲讽的看着燕凌倾,笑说:“只要你用这把刀,划花燕公子的脸,我这就放了你们。” 燕凌倾倏然转头,剧烈的动作牵动伤处,让她忍不住痛呼出声。“纪尔岚,你真卑鄙!” 纪尔岚面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漠然的看着对方,语气平板而冷沉,说:“燕凌倾,你也有今天。” 谁能想到她曾经也被燕凌倾如此威胁? 那时燕家的男丁已经死绝,唯有归来复仇的洪晏一人算得上燕家血脉。有皇上和宋家撑腰,洪晏入主燕家是毫无疑义的事。满门的寡妇都对洪晏恨之入骨,只有燕凌倾舔着脸对洪晏巴结示好。 纪尔岚不知道洪晏是不是只当她是一条哈巴狗,反正燕凌倾的讨好,洪晏都照单全收。 而有些人注定天生就互看不顺眼,比如燕凌倾对纪尔岚莫名其妙的反感,就不知是从哪里开始的。反正从她在燕府重新得势开始,纪尔岚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三天两头的被算计。事后还每每在洪晏面前哥哥长哥哥短,一副无辜小白花的模样。 而洪晏对纪尔岚的态度从来都是不温不火。没有夫妻温情,也没有苛责埋怨。遇到这种事情,说好听的,是由着她自行处理,说不好听的,就是让她自生自灭。斗得过算她的本事,都不过便自认倒霉。 吃了几次亏,纪尔岚长了记性,凡是谨慎又谨慎,小心又小心。本本分分守着内宅,清理幺蛾子。但最后她还是低估了燕凌倾的卑鄙和纪如珺的心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将她的尊严和生命丝丝剥离。 还记得燕凌倾满面得色的用脚踏在纪融的脸上,讥讽的对他说道:“只要你亲手划花你姐姐的脸,我就放了你。否则,你这双腿可是保不住了!” 庆幸的是,纪融将她这个姐姐看的很重,没有因为自己的利益而放弃她。不幸的是,从此纪融双脚残废,失了年少风发,最后郁郁而死。 纪尔岚说不上哪种是她更想要的答案,但现在轮到燕凌倾兄妹做选择了! 她的眼神不可抑制的渗出冷冽的煞气,几乎能将燕凌倾兄妹给冻杀了。燕暻惊骇且愤怒的看着纪尔岚,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纪尔岚,没想到你竟有如此一副恶毒心肺!” “我是什么心肺不劳你操心,燕公子还是操心一下自己的容貌吧!”纪尔岚哼笑一声,见燕暻眼角因为紧绷而抽出,又说道:“怎么,你对自己的妹妹没有信心么?你猜,她会如何选择呢?是保你,还是保她自己?” 燕暻下意识的转动眼珠去看燕凌倾,但他浑身全无力气,只能勉强看见暗淡的光线中,燕凌倾惨白着一张脸,眉眼间阴影深重,目光流连在他面上。“倾儿……” 燕凌倾没有回答,石室内一片沉默。 纪尔岚没有打断他们之间的交流,沉默的看着他们此时内心的煎熬和痛苦。暮叶轻轻上前一步,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姑娘,咱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上面的寿宴怕是已经开始有一会了,若有人发现燕家兄妹都不在,恐怕会出乱子。” 纪尔岚轻轻点头,冷笑上前一脚踩在燕凌倾的伤处。燕凌倾‘啊’的一声惨叫,痛的身如筛糠般颤抖不止。她转头恶毒的看着纪尔岚,说道:“纪尔岚,只要我活一天,就一定要你生不如死!” “好,我等着。不过,此时还要你先做出个选择才是。不然,一个废人,将来又怎么找我报仇呢?” 燕凌倾死死的盯着她,似乎心中已经有了抉择,说道:“我要你发誓决不食言!” 纪尔岚挑唇笑道:“我纪尔岚在此发誓,决不食言,若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说着,她将燕暻与她打斗时掉落的匕首踢到燕凌倾手边。“你可以动手了!” 燕暻惊呼道:“倾儿,你!” 燕凌倾缓缓把住那把匕首,看着他说道:“大哥,你不是最疼爱妹妹的吗?不过是毁去容貌而已,没有容貌,大哥还有整个燕府,金钱,女人,权利半分也不会少……而我,此时容貌已有残缺,若再变成了残废,就什么都没有了!大哥……你能体谅妹妹的对吗?” 燕暻没有做声,可眼神中的复杂却说明了一切。纪尔岚似乎能从中看见他内里彻骨的寒冷。 燕凌倾举起匕首对准燕暻的脸,说:“大哥,这柄匕首还是妹妹送给你的生辰礼。你还记得吗?”说着,她手起刀落,伴着燕暻惊骇而痛苦的惨嚎,一道长长的血痕从额头斜斜贯穿至脸颊。鲜红的血液缓缓延伸流淌,如同曼珠沙华的花蕊,妖冶而惑人。 ‘叮当’一声,匕首从燕凌倾手中滑落,她呆呆的看着燕暻,浑身更加剧烈的颤抖,不知是愧是痛。 纪尔岚看着燕凌倾,讥笑道:“燕凌倾,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心狠,我又没说要你如此大动干戈,你这一刀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瞧瞧那疤痕,真是狰狞的很……” “你!”燕凌倾怒不可遏,她重新拾起匕首不顾脚上的剧痛,疯了一般朝纪尔岚掷了过来。纪尔岚脚下轻轻一错,轻巧躲过。笑道:“既然如此,我这便告辞了。” 谁知他话音刚落,燕暻突然猛地从地上窜起,跳到身侧的石壁旁触动了某个机关。一时间石室内轰隆声不绝于耳! 纪尔岚心中一惊:“你已经能动了?”随即她看见燕暻的动作还有些不灵活,便知他是用了某种办法刚刚解了药效,还没有完全恢复。 燕凌倾亦是大惊失色:“大哥?你若能动,为何方才不出手?” 燕暻惨笑道:“倾儿,你哪怕在等上片刻……为了我……再拖延片刻,不忍片刻……你我,都不必承担如此后果!” 燕凌倾面上本已血色褪尽,此时更如死人一般。 纪尔岚却没心思再管他们兄妹,她知道燕暻触动了什么机关。如果再不离开,她和暮叶就要被万箭穿心而死! 她一把揽住暮叶,纵身一跃,往石门反方向跳去,一掌击向空无一物的石壁。燕暻大吃一惊,不知纪尔岚怎么会知道这石室还有其他出口。但此时要追已经来不及。 被纪尔岚一掌击中的地方突然‘咔’的一声轻响,原本毫无一样的石壁突然裂开一块半人高的洞口。纪尔岚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几乎在洞口打开的瞬间便闪身跳了进去。然而,身后箭矢齐发,一只利箭‘蹭’的一声射中的她的小腿。 纪尔岚顾不上疼痛,咬牙再次击中洞口处的机括,这一瞬,她看见燕暻如凶兽般的眼眸一片血红,死死盯着她,不甘,暴怒,疑惑……然而,就在他即将追至洞口时,石洞轰隆一声合拢,隔住了两人的视线。纪尔岚将迅速洞里嵌在墙壁中的机括拔出,这处石洞便再也打不开了。 暮叶根本来不及反应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被吓得半死。回神正看见纪尔岚将腿上箭折断,只留了箭头在皮肉中,惊道:“姑娘受伤了?” “嗯,这箭有倒刺,一时无法处理,兴许还有毒,咱们得赶紧离开!这密道不知还有没有别的入口可以进来。” 暮叶没有时间问纪尔岚怎么会对燕家的密道机关如此清楚,她紧紧跟在纪尔岚身后,在昏暗的通道中一路狂奔。纪尔岚一路往前一路留意着石壁上浮雕花纹,在看到一块半人半兽的石雕时,将手指深入兽目中,一用力…… 第141章 活人香(一) 刺目的光线和冰冷的空气同时灌入洞口,纪尔岚和暮叶都是呼吸一滞,眼睛半晌才适应外面的明亮。两人相互搀扶着从洞口爬出,四处一望,这里居然是应天书院女学附近的巷子。 纪尔岚拽着暮叶避到巷子里的角落,卷起衣裙去看自己的箭伤,此时小腿流血不止,颜色暗沉。她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没有料错,这箭是有毒的。 暮叶在一旁急道:“姑娘,您还能动吗?奴婢背着您离开这里!” 纪尔岚沉吟片刻,说道:“密道虽然已经被封住,但燕暻肯定知道密道通往哪里,一定很快就会带人追到这里来。我身上的箭伤不轻,我们两个跑不远就会被人追上。”她随即在附耳对暮叶说了几句话。 暮叶瞪大眼睛,急的满目泪光,摇头道:“不,奴婢要和姑娘在一起,就算让奴婢死,也不能扔下姑娘一个人!” “说什么傻话,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方才行动太过剧烈,毒性蔓延的很快,此时她受伤的小腿已经没有知觉了。纪尔岚急道:“此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燕暻绝想不到我会回密道中去。记住我跟你说的位置,到时候,带王爷到那里去救我!” 暮叶见纪尔岚似乎真有把握,咬唇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姑娘放心,我一定把话带给王爷!” 纪尔岚点点头,又叮嘱道:“记住我的话,此事一定要亲口对王爷说,不可对旁人透露半分,万一出什么意外,保命要紧。” 暮叶死咬下唇,暗下决心,若此事不能办成,她就陪着姑娘一起死!想到这,她担忧的看了纪尔岚一眼,转身奔出巷子,汇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纪尔岚见暮叶离开,丝毫不敢耽搁。立刻转身返回方才的洞口,重新进入密道之中,将洞口复原。 就在她进入片刻不久,燕暻兜帽遮脸带着一对人马停在了小巷中。一个侍从在密道附近查看片刻,说道:“公子,此地有血迹,但血迹在洞口不远处就消失了,兴许是有人在此地接应。” “她跑了?”燕暻紧咬牙根,死死的盯着那血迹,说道:“这个小贱人怎么会对我燕家的机关密道知道的如此清楚?!还早就安排了人在此地接应?难道之前跟我进入密室只不过是将计就计?” 侍从心惊燕暻语气中的森然,不禁有些胆颤,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公子,对方一向是温润如玉,仙人临世般的人物。他小心翼翼的说道:“会不会是渡王暗中查探,要对咱们不利?” 燕暻沉默片刻,眯起双目:“看来,渡王是来者不善!” 方才燕暻从暗道出府时,便已经有人来禀报,说渡王到了府上。燕家太夫人大寿,虽然一般人都不敢轻易怠慢,但以渡王的身份,不过是一份厚礼便罢。燕暻虽然诧异渡王的来意,但当时他正处在急火攻心,想要亲手撕了纪尔岚的当口,便没有理会,反正家中有祖父和父亲和父亲坐镇。 然而此时他却心中一突。 若纪尔岚早知燕家密道,又是与渡王串通好的,那么密室之中的‘活人香’还能藏得住吗?!想到这,燕暻心中一紧,立即调转马匹,吩咐道:“你们给我在附近仔细搜,若找到纪尔岚,杀之!” “是,公子。” 燕府,月息已经换上一身侍从装扮,强压住心中的急切,垂头站在渡王身后,不敢露出半分异样。 众宾客都诧异于渡王居然会亲自来给燕家太夫人贺寿,言笑晏晏的同时,也在心中不断猜测。毕竟燕家的掌上明珠燕凌倾,也是当之无愧的渡王妃人选,难不成,这件亲事居然要成了? 然而,燕家家主,老奸巨猾的燕丞相燕世成却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他与渡王因为蓬莱仙阁的交锋日益激烈,此时渡王造访,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等众人寒暄结束,他上前一步,拱手道:“王爷亲临敝舍,燕某荣幸之至。” 渡王神色从容,仿若当真是来给燕太夫人祝寿一般。他说道:“燕相是我朝元老,国之栋梁,本王一向敬重非常,不必如此客气。”他环顾四处,没有看见燕暻的身影,目光在纪成霖面上一瞬而过,发现他神色并无殊色,便知他还未发觉异样。回转过来,随意问道:“怎么没看见贵府大公子?” 燕暻并未据实告知燕世成石室中的事情,一来他出门匆忙,二来怕生出什么乱子被人知晓而传扬出去,燕凌倾此时也仍在石室之中救治。 燕世成听渡王问到燕暻,心中其实也在纳罕儿子在搞什么鬼,面上却答的无比自然,看不出半分端倪:“暻儿被些琐事绊住了脚,老夫这就叫人去找他来见王爷。” 渡王含笑点头,接着与众人闲谈起来。 燕世成走到远处回望过去,皱眉吩咐身边的人:“去问一问,大公子为何匆匆出门?究竟出了什么事?” 手下的人听了正要点头去办,却来人禀报道:“老爷,府外四处都被人盯上了,全是高手。府里也混进了人手,似乎正在找什么。” 燕世成一惊,沉着脸吩咐道:“这里人多眼杂,跟我到书房。” 渡王府外,暮叶庆幸自己身上的碎银子还在,她跳下马车,打发了车夫,上前叩门。 朱红大门应声打开,门房一见对方是个衣衫满是灰尘的少女,皱眉询问道:“你是何人?来王府做什么” 平日都是月息跟着纪尔岚来王府,且从未走过王府大门。门房根本就不可能认识暮叶。好在暮叶见过雷泽,便说道:“小女子是雷泽雷护卫的朋友,现下有难处在身,烦请这位大哥通融禀告一声。”说着,将荷包里的银子通通塞到门房手里。 如果她开口就要找王爷,对方二话不说就会打发了她,连再说话的机会都不会给。所以暮叶很聪明的选择了退而求其次,但门房虽然没有立刻将她赶走,却也没答应帮她找人,还把银子推还给她,说道:“你是雷护卫的什么人?若能说的清,我便帮你禀告一声。” 暮叶早就听说渡王府御下极严,没想连门房都这么不好对付。她心下着急,便说道:“我是雷护卫的表妹……” “表妹?”门房眉头再次皱起,面露不悦:“你若说谎,请恕在下不能通禀。” “等等!”暮叶没想到这人如此精明,而她也根本不知道雷泽具体情况,她咬咬牙,转而换上一副窘迫羞红的情态,将自己与雷泽的关系置于暧昧的境地,希望对方能够相信。说道:“其实……其实我是雷大哥的……结义妹妹……” 那门房上下看她一眼,不知是否信了。暮叶赶紧说道:“这位大哥,小女子并不想进王府找雷护卫,只是想让他出来见我一面,实在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说……请您通融……” 那门房见她说并不是想进王府找人,只是想让雷泽出来说句话,神色便松了些,说道:“实不相瞒,雷护卫现在不在府上,等他回府,我会帮你转告说你来过,此时,你便先回去吧。” 暮叶一惊,顿时急了,脱口问道:“雷泽不是贴身护卫王爷的吗?此时雷泽不在府上,是不是王爷也出门去了?” 门房一听脸色大变,招手便换了四五个护卫将暮叶团团围住:“你到底是何人,为何如此关心王爷的行踪!” 暮叶后悔自己失言,却也没了办法,正难为间,一个冷睿的女声响起:“什么事?” 门房闻声回转,说道:“月姑娘,此女声称自己是雷泽护卫的朋友,却十分关注王爷的行踪,十分可疑。” 雷月柳眉微蹙,抬眼上下打量暮叶,暮叶却在这时惊喜道:“月姑娘?姐姐可是雷月?” 雷月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说:“我是。” 暮叶连忙说道:“月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雷月越发奇怪,示意门房等人退开些。暮叶走到雷月一步之遥,小声说道:“月姑娘,我家姑娘有难,求王爷救命!” 雷月眉目一肃:“你家姑娘?” “我家姑娘姓纪……”暮叶满目急切。说道:“此时只有王爷能救我家姑娘,求月姑娘告知,王爷现在在何处?” 雷月听见‘纪’这个字,眼前闪过那个少女冰魂雪魄般的身影。随即心口一涩,说道:“你是纪姑娘的婢女?她出了什么事?现在人在何处?” 暮叶一顿,说道:“事关重大,具体情形,我只能对王爷说明……” “只能对王爷说?”雷月眸光瞬间结冻,她不知道纪尔岚到底是什么来头,却知道王爷待她十分不同。两人常常独处而谈,而且每次相谈之后,王爷的心情似乎都十分的好…… 雷月心口的酸涩不受控制的狂涌而出……她跟在王爷左右多年,忠心耿耿,而此时纪尔岚身边的奴婢居然都这般将她不看在眼里! 只能对王爷说的话?呵……纪尔岚只能对王爷说的话,会是什么?雷月暗自冷笑一声,她不想知道,也没兴趣帮纪尔岚。她缓缓压住心底那一丝难堪,缓缓说道:“你若不能据实相告,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第142章 活人香(二)【第二更】 暮叶不知雷月心中想法,她只以为王爷身边的护卫只要一听是她家姑娘的事,就一定会帮忙的!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境况。 王府门前的人并不多,但谁也不能保证附近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情况,万一燕暻防备有人来王府通风报信,在暗处盯梢,肯定会注意她。到时候别说就姑娘,就连她自己也无法脱身了。“月姑娘,只要王爷知道此事,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再耽搁下去,我家姑娘会没命的!” “我并未在纪姑娘身边曾见过你,凭你三言两语,何足为信?”雷月冷然道:“更何况,我是王爷的属下,自然是将王爷的安危放在首位,如何能凭借片面之词,就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送到王爷跟前?你若再死死纠缠,休怪我不客气了。” 暮叶惊愕的看着雷月,死死咬住嘴唇,强迫自己冷静。王爷出门去了,不在王府,如果自己去找他,要到哪里去找? 可不管能不能找到,她都不能在这里再耽误了,姑娘的性命危在旦夕!想到这,暮叶看了雷月一眼,决然转身。她脑中飞快的盘算着,渡王爷如此万众瞩目之人,他的行踪也时常为人所关注。今日是燕家太夫人的大寿,许多人都去燕府祝寿了,一定有不少人去看热闹…… 她心中一亮,又雇了一辆马车催促着往燕府去。 燕府们前,有不少家丁正在派利市,一个个吉祥结串着几枚铜钱洋洋洒洒的落在看热闹的百姓中,这是京城大户人家办喜事的讲究,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派一次利市。众人欢呼着疯抢完这一轮,又开始有说有笑的议论起来,等着下一轮热闹。 暮叶整理一下衣裙发饰,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随即挤入人群,跟几个人攀谈起来。”燕府今日这么热闹,不知都有什么人来祝寿了?” 有一对夫妇正在数手中抢到的吉祥结,那妇人闻言说道:“哎哟,来的人可不少,我见那些人一个个锦衣华服的,不是官员就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啧啧,上辈子积了多少功德,投生在这样的人家!” 这妇人嘴巴很有些琐碎,暮叶听她越说越离谱便往别处挤了挤。有两个中年汉子缩着袖子正在说道:“我看这燕家的大姑娘八成是要成了王妃了!” 暮叶一惊,使劲往那汉子的方向挤了挤,只听另一个人挤眉弄眼的说道:“这也未必吧?王爷若要娶燕家姑娘,还不早就娶了,这么久都没什么动静,肯定是看不上!” “嘁,你来得晚,还不知道吧?王爷可是亲自来燕家给燕太夫人祝寿了!”那汉子用手遮住嘴,小声说道:“往常,王爷可是从来不曾往各府上走动的!” 暮叶听到这忍不住问道:“王爷现在在里面?” 那人瞥了她一眼,见是个小姑娘,笑眯眯调侃道:“怎么,小姑娘也心念着渡王爷?可惜,咱们这样的身份,哪能高攀的上,小姑娘还是老老实实找个好人家嫁了,别惦记那天上的人喽!” 暮叶气的脸色涨红,却还是硬着头皮问道:“渡王爷来了多长时候了?此时走了没有?” 那人见她这副模样,无奈的笑笑,说:“来了有一会儿了。”他随手一指,说:“王府的马车就停在那边。” 暮叶个子小,看不见他所指的地方,便也不欲再问,直接奔着马车停靠的地方挤了过去。渡王府的马车即便在一众华贵异常的马车中也十分好辨认。两匹高大的黑鬃马高傲的扬着头,十分英俊神勇模样,弄的其他马匹不敢随意靠近,因此,渡王的马车周围几乎空了一大块。 暮叶四处看着,直接本着渡王府的车夫而去。 那车夫似乎也十分警醒,一见她靠近,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佩剑。暮叶立刻停住脚,说道:“这位大哥,可与雷泽雷护卫熟悉?” 那车夫紧紧盯着她,根本不答话。暮叶见对方如此,不敢再随意靠近,只好用对方能听见的声音小心说道:“我是纪府二姑娘的贴身婢女,想要找雷护卫有重要的事情说。” 那车夫一听这话,目中精光一闪,跳上前一把扯住暮叶的脖领,几个闪身避到了一条巷子中。暮叶吓得肝胆俱裂,还以为自己就要被灭口了。谁知那护卫只是吹了一声节奏奇怪的口哨,便沉默的紧紧盯着她,一语不发。 暮叶双腿发软,差点被脚下的雪滑倒,她的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却仍旧咬牙硬着头皮说道:“我要见王爷!” 车夫仍旧不答话,却另外有人从墙头跳下,落在暮叶身边。来人正是雷泽,见到暮叶又惊又喜:“暮叶,你怎么在这?纪姑娘此时在何处?” “雷护卫!”暮叶见了雷泽霎时泪崩:“我家姑娘她……此时有性命之忧,王爷在哪里?你快带我去见他!” 雷泽片刻也不敢耽误,立刻架起暮叶的手臂一跃进了燕府。 燕府四处也已经戒备起来,暮叶跟着雷泽一路潜行,都看见不少护卫来回穿行。暮叶想要问问燕府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石室中的事情,却又不敢出声,直到雷泽将她带到一名暗卫跟前,叮嘱她在这等着她才说:“雷护卫,一定要快些,我家姑娘等不了那么久!” 雷泽已经急出了一身冷汗,听闻此言,更是眼珠子发红,拔脚便去前面席上去了。渡王仍旧被众人围着,好像百年不遇似的,你一言我一语说个没完。 事实上,渡王的确很少在这样的场合出现,更甚少与朝廷命官有私交,一来他性情冷淡,不喜被人前呼后拥。二来,他身份敏感,时刻受太后皇上防范,私下与官员过从甚密是大忌。 雷泽抽空上前耳语几句,杨戭起身与众人点头示意,便跟随雷泽往僻静处去。 此时燕家书房中,燕暻站在燕世成面前,几乎贯穿全脸的刀伤将他的面容衬得越加妖冶狰狞。他已经将方才石室中发生的一切合盘脱出,包括他秘密用女子制香的事情:“祖父,渡王想必已经知晓……”燕世成青筋暴起,恨不得立刻将眼前的孽子乱棍打死:“你!你这个孽障,你怎能做出如此败坏家门之事,还让别人捉住我们燕家的把柄!” 燕暻猩红着双眼,死死攥着拳头,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将纪尔岚剥皮抽筋! 燕世成不愧是老谋深算,虽然仍旧怒不可遏,思绪也已经冷静下来。说道:“如此丑事,我们只能……” 他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有人惊慌道:“老爷,公子,不好了,渡王爷要搜查咱们府上。此时已经找到公子独居的院子了。” 两人对视一眼,燕暻问道:“祖父打算如何?” 燕世成看了孙子一眼,沉着脸说道:“无论渡王查出什么,你都要一口咬定与你无关!听清楚了吗!” 燕暻一惊,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连忙道:“祖父,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 燕世成打断他的话,没有解释,只冷冷道:“你是我燕家的长房长孙!要记住你肩背上所要担负的责任!我决不允许你有丁点闪失!” 燕暻怔怔的听着祖父的责骂,看着他两鬓斑白的华发,复杂难言。父亲过世后,祖父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暮叶几乎是一路小跑才能跟上渡王的脚步,一边按照纪尔岚说的走法,带着众人一路到了燕暻困住纪尔岚的院子。 渡王目光冷沉,几乎能滴出冰来,他一把推开院门,眯起眼睛看了看院中精致摆设,冷哼一声,对暮叶说道:“入口在何处?” 纪尔岚早就交代过机关所在,暮叶几乎是撞进室内,直接朝烛台扑了过去,用力一转,暗门应声而开。通过宽阔的甬道,石门后隐约传来燕世成暴怒失望的声音:“倾儿,燕家将你如珠如宝捧在手心,你怎么能做下如此丧尽天良的恶事!竟还能对你大哥下如此毒手?” 杨戭的一行人的脚步顿在石门后,只听燕世成说道:“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我燕家的子孙!暻儿,即刻命人将燕凌倾从我燕家族谱上除名!” 里面沉默了好一会,传来燕暻痛苦的请求声:“祖父……倾儿容貌已经毁了,双脚也难以治愈,您若将她逐出家门,她只有死路一条……” 杨戭听到这里,瞳孔一缩,这个燕世成当真狡猾,居然是要丢卒保车么?他一抬手,暮叶上前按动机括,石门轰隆一声打开。燕世成和燕暻惊愕回头:“王爷?” 杨戭没有理会这二人,直直上了石阶,目光看向长长的帘幕之后。热气升腾中,一个个迷离昏睡的女子浸泡在水中,空气中散着暖而淡的甜香。如果纪尔岚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此时恐怕已经成了燕暻的‘香料’了吧! 杨戭想起那一双明亮如朝露,纯澈如秋水的眼眸,只觉得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猛地被撕裂:“燕世成,你燕家好大的胆子!竟敢活捉官眷做如此勾当!纪尔岚此时人在何处?!” 第143章 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 黑暗冰冷的石室中,纪尔岚靠在墙壁上虚弱艰难的喘息着,手中的骨刀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残红。左脚上的鞋子已经被脱掉,脚背上有几道血口,缓缓流出的粘稠毒血在上面留下几道深色的血线,那是她放血祛毒所致。 她已经尽全力控制毒素蔓延,可那种麻木仍旧缓缓的侵蚀着她的血肉,此时几乎整条左腿都失去了直觉。如果她始终无法脱身…… 纪尔岚咬咬牙,举起骨刀在大腿根部比了比。 石室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燃着孱弱的微光。此时光影交叠,勉强能照亮她脸上的狠意。前世她死的不明不白,难道这辈子还要这么结束?那些她立誓要守住的东西,那些日日夜夜困扰她的谜团……她不能就这么死了。即便失去一条腿,她也要活着! 时间在黑暗和等待中被无限拉长,纪尔岚只能凭借自己左腿的知觉判断到底过去了多久。好在燕家没有使用一击毙命的毒药,想必是为了留活口逼供审讯之类的。 一炷香,两柱香……时间越长,腿越麻木,纪尔岚的思绪却越清醒。她轻轻抚摸着手中的骨刀,想起了前世与今世之间夹着的那段异世之旅。 她分不清那是梦境还是真实,但跟师父所学到的本事都实实在在的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师父,你教给我的,都没有白费苦心。 纪尔岚缓缓闭了闭眼,狠下心,将骨刀紧握在手中,心中计算着如何能快速的肢解一条腿而不丢失性命。半晌,她稳住心神,将裤腿划开,看见原本雪白的肌肤被淡淡的黑气所侵染,心知不能再耽误了。 痛感传来的那一刻,石门轰隆一声巨响,纪尔岚手中的骨刀停在皮肉之上。 她眯眼看向门口,绝世出尘的男子,墨黑的头发在逆光中与玄色衣袍融为一体,游走在暴怒的边缘的冷硬气息,在看见她凄惨情形的那一刻,勃发而出。 杨戭大步走进黑漆漆的石室,蹲下身看她腿上的伤和几乎被黑血凝注的脚,继而直视她的双目,嗓音压抑而沉郁:“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 纪尔岚的笑容却如春花一绽:“救我出去。” 杨戭被她天光拂晓般的笑容一晃,心间只剩下庆幸与心痛。庆幸自己没有错过她的生命,心痛她的坚强和决绝。他一言不发,拽下身上的大氅裹住眼前的人儿,伸出手臂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往外走去。 纪尔岚惨兮兮的靠在杨戭胸膛上,被他坚实有力的臂膀死死环住,安心的松了口气。 雷泽和暮叶等人被杨戭的举动给惊住,却半个字也不敢吐口,只能加快脚步一路跟在后面,时刻保持警惕。 被帘幕遮掩的那些‘活人香’已经被救出,暂时关押在一处石室。燕世成祖孙俩跪在原地,看见渡王怀中抱着纪尔岚从密道之中匆匆返回,相互对视一眼,心下暗叫糟糕。燕暻更觉悔恨,他竟不知纪尔岚如此狡猾,居然躲回了密道,根本没有外逃! 他想着半死不活躺在石床上的燕凌倾的面容,一颗心落入谷底。 杨戭抱着纪尔岚铁青着脸走到燕暻面前,说道:“你燕家的毒,不至于没有解药吧!” 燕暻暗自咬牙,看向纪尔岚的目光即便再三压制仍旧流露出无数怨憎。燕世成冷声道:“暻儿,快将解药奉上!纪姑娘误入暗道竟受了如此重伤,咱们定要尽心尽力将其治愈!” 燕暻深深看了一眼纪尔岚,起身出了石室,片刻回身奉上一个锦盒。雷泽上前接过,拿出瓷瓶打开闻了闻,为难道:“王爷,属下无法分辨此物是不是解药。” 杨戭立在远处岿然不动,意味却很明显。燕暻几乎无法承受此等羞辱,却还是上前从瓷瓶中取了一粒当场服下。雷泽这才松了口气,将药递给暮叶,暮叶的双手几乎都在发抖,紧张的到丸药到处喂到纪尔岚嘴边。 杨戭见她服下,冷冷看着燕世成:“你们,是否该给本王一个解释!” 燕世成老泪纵横,道:“王爷开恩,是老臣教导无方……燕家竟出了这么个祸害!事到如今,老臣亦无能为她申辩,且已将她逐出燕家,从此燕家再无燕凌倾此人!她是生是死,请王爷决断!” 杨戭冷笑一声,说道:“你的意思,这些’活人香’全是燕凌倾的手笔?本王只听说燕暻擅香道,没想到燕凌倾更是追寻香道极致之人。” 燕世成怕燕暻说错话,赶紧解释道:“倾儿从小爱美,不知从哪里听得了歪门邪道,竟然相信什么‘活人香’的驻颜仙术,瞒着我等私下做出这等恶事……” 燕暻在一旁忍不住开口道:“家妹年纪尚小,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便可视人命于无物,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吗!” 燕世成的目光扫过杨戭怀里的纪尔岚,不知他是要借机对燕家进行打压,还是真的因为此女而动了真怒,连忙说道:“王爷息怒……燕凌倾所作所为,老夫亦不能原谅,,已经对其用了家法!她此时双脚具残,已经是个废人了……” 杨戭早听暮叶说明,燕凌倾的双脚是纪尔岚的手笔,此时燕世成如此说,是想送他个人情?他不动声色,说道:“本王倒是想听听她怎么说。” 燕世成闻言,默然片刻。说道:“王爷请随老臣来。” 未免走漏风声,燕凌倾直接被安排在石室内救治。纪尔岚虚弱的靠在杨戭怀中,看向不远处石床上的凄凉惨淡的燕凌倾,心中一片冰冷,燕家人的秉性,她早就一清二楚,相比纪成霖有过之而无不及。燕凌倾已经不能给燕家带来利益,替燕暻顶替罪是必然的事。 燕世成没有说话,也看向破布一样委顿在石床上的燕凌倾,眸光中闪过一丝心痛,可他能怎么办!这兄妹二人都是他的心头肉,可燕暻对于燕家来说,比燕凌倾重要的多……如果要牺牲他们二人的其中一个,那只能是燕凌倾! 燕暻一步步走到燕凌倾面前,猩红的双眼几乎泣血。 燕凌倾头痛欲裂,整个人好似在十八层地狱里受了百般折磨一样,她感觉到有人到来,迷蒙的睁开双眼。入眼昏暗一片,只有微弱晕黄的光线照亮周围的事物,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不行,她怎么能死呢?!她还没有将纪尔岚那个贱人碎尸万段!仇恨的火焰霎时凶猛燃烧起来,将她的神思逼得晴明了不少。而下一刻,她看见了燕暻面上那条狰狞丑陋的刀伤,她猛地坐起,却牵扯着双脚一阵剧痛而撕心裂肺的尖叫一声。 那声音嘶哑艰涩难听之极。 杨戭和纪尔岚面色微变,对视一眼,都明白燕凌倾这是被灌了哑药,从今往后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燕世成已经有些浑浊的双目中,有股难言的惋惜和愧疚,却也丝毫不能动摇他对燕凌倾的放弃。 燕暻垂目,甚至不敢去看燕凌倾疑惑的目光。纪尔岚看见他面前的地上有一块湿湿的痕迹,在心中叹了一声,到底,燕暻始终没有燕凌倾薄情冷性。 燕凌倾似乎被自己的声音吓住,她呆怔片刻,猛地用手捂着自己的喉咙,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跟本不能咬清任何一个简单的音节。她伸出双手抓住燕暻的袍袖,狠命摇晃,似乎希望对方能给她一个解释。 可燕暻始终沉默不语。 燕凌倾没有得到答案,不由将目光投向四周,猛然间看见杨戭抱着横抱着纪尔岚站在不远处,惊愕,愤怒,怨恨纷纷在她心中暴涨开来,她不顾双脚的疼痛,喉间发出难听的啊啊声,朝纪尔岚扑了过去,却一头栽倒在石床下。 “倾儿!”燕暻一把抱住她,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 杨戭见此情景,也被燕世成的心狠手辣惊了一惊,说道:“看来,燕凌倾已经没有办法为自己辩白了。” 燕世成躬身道:“燕凌倾罪大恶极,是为我燕家之耻,老夫决不会姑息此女……” 燕凌倾闻言猛地抬头,她看着燕世成,听着她与渡王的对话,已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哑了。她将目光缓缓转向燕暻,目眦欲裂用尖锐的指甲一把抓向燕暻的脸,燕暻没防备被她抓了个正着,原本已经破相的脸孔又多了五道狰狞的血凛。 燕暻猛地后退,伤痛欲绝的看着此时如恶鬼一般的燕凌倾。 杨戭对燕家众人的行径厌恶至极,不欲再多做纠缠,他看着燕世成这只老狐狸,眯了眯眼,那些女子虽然已经被救出,但似乎都神志不清。他默然片刻,说道:“燕凌倾罪大恶极自不必说,但燕相未免将自己摘得太过干净了些,此事还有待查明,等本王调查清楚,自会有所决断。” 燕世成满面愧色躬身行礼说道:“老臣无异议……” 杨戭闻言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转身往出口走去。纪尔岚服下解药,此时已经恢复不少力气,轻声说道:“王爷将我放下吧。” 杨戭皱眉看了她一眼,却毫不理会。吩咐雷泽说道:“你让人在上面备好马车。” 雷泽与暮叶对视一眼,都不知王爷要作何打算,纪尔岚这般被王爷抱在怀中,又有燕家人在场,之后……难不成是打算要将她收入后院? 第144章 怂包 雷泽命人将马车停在离这间小院最近的角门处,却也无法避免有不少人都看见渡王亲自抱着纪尔岚一同上了马车。前院席间的众人大多在官场浸淫多年,此时已经通过各自的渠道知晓了这个消息。因此看向纪成霖的目光不禁有些异样。 纪成霖被莫名的气氛所笼罩,很有些不解,最后还是谢堂前凑过来问了一句:“原来之前京中传言渡王爷与令嫒相熟是真的?” 这一句‘相熟’表达的十分隐晦,但堂堂王爷与妙龄少女关系亲近相熟,怎么也不能算是正常了。 纪成霖被问的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纪尔岚是与渡王有过几回接触,但‘相熟’一事,他真不知道。正要回问一句怎么回事,一名小厮突然上前躬身禀告道:“纪大人,王爷有情。” 一时间周身一静,好奇探究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望过来,纪成霖只觉得后背都刺痒痒的。他顶着满脑子疑惑,赶紧跟谢堂前告了声罪,跟着那小厮出燕府去了。 这厢暮叶和月息见王爷脸色黑如锅底,直接将纪尔岚抱上了马车,对视一眼,谁也不敢擅自登上王爷的车驾,反正有王爷照看,姑娘也不会出什么岔子,便很是自觉的上了后面的小马车。 纪尔岚见自己的丫头居然如此之怂,不由哭笑不得。而杨戭上了马车仍旧原样将她横抱着,似乎没有将她放下的意思,她只好说道:“王爷,将我放下,我已经没事了。” 杨戭冷笑一声:“没事?”他猛地将她身上的大氅一掀,毫不避讳的去看她的左腿。虽然腿上的黑气已经逐渐退却,但黑色纹路分布不均深浅不一,看上去像是一条条诡异盘绕的花纹,十分可怖。再加上她脚上凝固的毒血和腿上的箭伤和刀伤,几乎惨不忍睹。 “这叫没事?!”石室中光线昏暗,杨戭虽然知道纪尔岚伤的不轻,却也没有现在看的这般真切。即便他身为男人,若受了这样的罪,也要皱一皱眉。她却风轻云淡的说自己没事?! “我,我……”纪尔岚嘴角抽了抽,即便她是重生之人,并不真的是未经人事的少女,什么都不懂,可此情此景仍旧让她红透脸颊,甚至脖颈都染上了淡淡的粉晕。虽然是条惨不忍睹的腿,没甚看头,可也毕竟是她的腿啊……之前为了保命,她还将裤腿都用刀划开了,此时整条腿都暴露在杨戭的目光之下…… 她愣怔片刻,很怂包的伸手扯过大氅重新将自己盖住,小声说道:“既然毒已经解了,刀箭之伤将养将养便能恢复如初,本来就没什么事了啊……” 杨戭被她气的青筋暴跳,连话也不说了,干脆将目光扭向窗外。却仍旧没有将她放下的意思,似乎是怕动来动去牵动她伤口疼痛。 纪尔岚不知杨戭哪来的火气,却也领他的情。对方以王爷之尊对她这般照料,她怎么也得表示表示。想了想,便恳切说道:“多谢王爷相救。” 杨戭头也不回,冷笑道:“你若真觉得我能来救你,便不会想着自残保命。” 纪尔岚被他堵得没话说,突然想起他出现在石室时说的那一句‘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不禁恍然大悟,原来这人是觉得被伤了自尊了?她探头看看杨戭的脸色,好脾气的解释道:“我没有不信王爷,只是燕家人卑鄙无耻至极,万一想办法绊住了王爷的脚,没法脱身,我总要留着一条命才是……燕家权势滔天,王爷还是要顾念大局的,怎么能轻易与其翻脸。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怪王爷的。” 她区区一女子,两人也只是合作的关系,如何能让对方因为救她而不顾朝局。她从来不求别人将她看的多重,她也不愿承那样的情义,她的事,她心里有数,自己能解决何须求人。欠债好还,人情却难。 杨戭回头瞪着她:“你倒是懂事!” “是,是啊……大局为重……”纪尔岚咧嘴笑了笑,总觉得他语气不太对。 杨戭目光幽深仿佛要看到她骨子里去:“难道,你就从来没希望过,会有人会为了保住你而不惜一切吗?” 纪尔岚一怔。有过,前世她受刘菱百般欺辱的时候,受燕家的一群寡妇死命算计的时候,受燕凌倾纪如珺设计陷害的时候,都曾希望过。但最终结果,血淋淋冷冰冰。她说:“凡事还是靠自己来的踏实些,王爷这些年来,难道不是如此想,如此做的吗?” 杨戭重新将头扭到一边,没有答话。 纪尔岚看他神色,似乎情绪不太好,而她自己也突然倍感疲惫,索性沉默下来。想必是杨戭吩咐过的,马车行走的十分平稳,一丝颠簸都无。她有些困倦,不知不觉合上了眼皮,感觉脑袋有些发晕。 杨戭感觉到臂弯中的人缩了缩,便看过去。见她微皱着眉,脸色越发沉了下来。石室阴暗渗凉,她毕竟是个女子,身体底子再好,着了寒气也坑不住这么伤痛交加的折腾。方才心底存着事,一口气撑着还有精神,此时松了劲儿,便不大好了。 他不由将手臂紧了紧,心中估摸着也快到了。 纪尔岚受他手臂禁锢的力道,又微微清醒,睁开眼忽然说道:“燕相打定了主意让燕凌倾给燕暻顶罪,王爷便顺水推舟,做了这个人情为好。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 杨戭本以为如此结果,纪尔岚会十分不甘,没想到她竟这般淡然。“你是这样想?” 纪尔岚坦然道:“燕暻对我下这般狠手,我当然也不想这么轻易揭过,但那些被囚困的女子神志不清,又聋又哑,已经无法言明自己的来历和深陷此处的原由了。与其死死揪出不放,最后落得不清不楚,两败俱伤的境地,不如顺应燕世成的意思,暂且揭过,事后再徐徐图之。” “你想让燕家觉得,本王无意与他们为敌?” “没错,就算要与燕家对上,也不应该是王爷,不是吗?”纪尔岚相信凡事若太过急于求成,反而会适得其反,她说:“再者,就算由燕凌倾顶罪,燕家也不是丝毫不受影响。” 前世燕暻的死是洪晏设计揭发,虽然死了,却死的相当悄无声息。大多数人并不知其中内情,而且有燕家的把持,并没有大肆昭告天下。那些‘活人香’也被燕家秘‘密’处死,不为人知。但此时不同了,在燕太夫人的寿宴上,燕暻容貌被毁,燕凌倾双脚伤残又变成了哑巴,渡王在众人的眼皮底下救下负伤的纪尔岚,无乱哪一件,都难以遮掩。 所以,后面的事情大有可为,根本不用跟燕家硬碰硬。 “嗯。”杨戭沉沉的嗯了一声,不欲让她多费心力:“你先养好了身子再说不迟。” 纪尔岚此时脑子却转的飞快,不肯再睡,追问道:“王爷想如何处理那些‘活人香’?” 杨戭无奈的看着她,答道:“我已经吩咐人将那些女子的样貌一一描绘仔细,张榜寻亲。并往宫里递交了折子,想必太后与皇上会拿个主意,宋家也不会放过这等好机会。” 纪尔岚笑道:“王爷的主意甚好。虽然不追究燕暻的事情,这些女子却不能不救,为她们医治寻亲也在情理之中,燕世成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还有,燕凌倾必定要受到惩处,个中缘由,燕世成已经替她定了罪名,说什么也逃不过百姓茶余饭后家长里短。燕家无法指责王爷,却要受世人排揎的苦果。” 杨戭点头道:“人言可畏,流言蜚语常常能伤人根本。御前还有几个硬骨头的御史,也不会轻易松口。只是,委屈了你。” 纪尔岚一笑,摇头说道:“不委屈。我从来不觉得将人一刀砍死是什么解恨的事情,反而觉得太过便宜了恶人。”她想看到的,是燕家一点点腐烂溃败,饱受‘等死’的折磨。 杨戭低头细细的瞧了瞧她的眸色,问道:“你与燕家有何纠葛渊源?” 纪尔岚早就有心里准备,杨戭定会有此一问。她对燕家的恨意,远不是出一口恶气便能消散的。精明如渡王,怎么会感觉不到呢?还有她对燕家密道的了解,也是难以说清的。“王爷勿怪,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有些事情并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 杨戭俯视着她,淡淡道:“你是在敷衍本王么?” 纪尔岚微有错愕:“我……” 杨戭却不等她再说,道:“你这样做,也没什么错,你我之间,不过是一场合作,只要互惠互利便好,你无需对我言明一切,我亦没兴趣用权势来压你。” “我并非是这个意思……”纪尔岚辩解了一句,却又顿住。她虽然没有这个意思,但,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杨戭深深看着她,见她说了一半便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漠然抬头不再看她。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原本宽敞的马车突然让纪尔岚觉得逼仄难受,身上被杨戭紧紧箍住的地方也有些不自在起来。她此时才有空去想,这般大庭广众的被渡王抱着带回王府……事后想必会很麻烦,就只纪成霖这里,就够她烦了。 杨戭似乎察觉她的紧张,也不看她,只盯着微微晃动的车帘,说道:“我已经让人请了令尊过府。” 纪尔岚心下一突:“做什么?” 第145章 无人敢娶,又如何?【第二更】 莫名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无声流动,杨戭眸光暗沉明灭变换一阵,见纪尔岚的神色惊愕不减,语气隐含怒意:“怎么,今日的事情传出去,你还巴望着谁敢来娶你?” 纪尔岚心中的愕然缓缓落下,原来杨戭是这样想的。 之前京城中就有传言,但虚虚实实令人摸不清真假,又有燕宋二女争夺渡王妃的事情在前,便也没人太过在意。纪尔岚说到底也只是个六品大理寺丞的女儿罢了,即便将来会被渡王收入后院成为宠妾,也只是小事一桩。 可别人怎么样认为是一回事,真正发生在眼前又是一回事。今日发生的事情,至少能说明渡王是真的在意纪尔岚,王爷心上的女人,谁敢生出半点觊觎之心? 纪尔岚有些好笑的看着杨戭,他这是要勉强收了她吗?“王爷无需多想,也不必为难。无人敢娶,那又如何?若别人都畏惧王爷的滔天权势,不敢娶我为妻,便不是真心,我也不会嫁。倘若将来有人披荆斩棘,不顾安危只为与我缔结良缘,那也是一桩美谈。” 她语气随意,并未将男女之情,婚姻之事看的多么重要,如此说是想让对方宽心,用不着负什么责任。往后他们之间,该如何还是如何。但此话听在杨戭耳中便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面容怒意不减,更增几分沉郁:“你不愿意跟着本王?” “不是不愿意,是没必要。”纪尔岚无奈解释道:“你我都是通透之人,何须为了旁人的言谈和目光勉强做什么事呢?” “勉强?”杨戭口吻极冷的重复了一遍纪尔岚的言辞,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近乎逼视,揽住对方的手臂也不自觉的绷紧。 纪尔岚只觉得有一张无形的网将她严密罩住,无形的压迫感让她微微透不过气。她下意识伸手去推他:“快松手……” 感受到纪尔岚的推拒,杨戭长久以来身居高位的气势霎时勃发而出,就要开口说什么,马车却在这时缓缓停住了。雷泽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王爷,咱们到了。” 两人瞬间从紧张而凝固的情境中抽离,各自恢复了沉默,却谁也没有率先动作。 杨戭因为话噎在喉咙口,脸色更加难看。纪尔岚也被如此窘境弄的神色狼狈。 外面候着的雷泽见车帘一动不动的悬在那里,车内半点动静也无,不由和已经下车的暮叶月息二人相互对望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又不敢擅自去掀车帘。暮叶和月息担忧纪尔岚的伤势,连连给雷泽使眼色。 雷泽没办法,苦着脸试探道:“王爷?” 半晌,杨戭终于沉沉的‘嗯’了一声。相伴在侧多年的雷泽一听这语气,便知王爷心情不好,难道是纪姑娘的伤势太重?他伸手打起厚重的夹棉车帘,只见车内二人仍旧保持上车时的模样,丝毫没变,只是神色似乎都有些不太对。“王爷,王府到了。” 杨戭慢慢起身,长时间保持坐姿一动没动,双腿有些发麻,马车内又无法直立,他只好弓着身缓了好一会,才抬步。纪尔岚察觉到他的异样,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说道:“王爷,将我放下来吧。” 没想到对方却冷冷道:“你就这么着急?” 纪尔岚一噎,不知他到底抽什么风,心下赌气,便也不再说话。 雷泽在杨戭身后跟着,频频和暮叶二人打着眼色。用口型说道:“怎么回事?” 月息神经大条,哪里会知道,用口型回到:“我怎么知道!” 二人一同看向暮叶,暮叶无声猜测道:“吵架了?” 月息看向雷泽,用眼神问:“你方才没听见?” 雷泽两手一摊,摇头。 三人莫名其妙的跟着杨戭一路小跑进了王府。暮叶想的多些,紧张的跟在最前面,想着一会杨戭若是将纪尔岚带到后院,她怎么才能拦一拦。最后见杨戭将纪尔岚抱到了书房苍崖台隔壁的厢房中安置,暗自松了口气。这要是直接送到了后院,可是说不清了。 她就要跟着进去,雷泽伸手一拦,说道:“先别进去,还是等王爷的吩咐。” 暮叶见月息的脚步也顿在门口,不由住了脚,目光顺着半开的门扇往里面张望,却只看到一扇晶莹华美的琉璃屏风。 这厢杨戭将纪尔岚轻轻放到榻上,扯下那件大氅仍在地上,又去看她的腿。纪尔岚面色腾的一红,‘蹭’的拽起棉被将自己盖住。 杨戭见她如此窘迫模样,心头的怒气略缓,语气冰凉的戏谑道:“你一向厚脸皮,怎么此时到矫情起来了。方才不是还说你我都是通透之人,无需太过在意?” 纪尔岚怒瞪,自己到底怎么惹了他了? 杨戭还是头一回见她露出生气的模样,不由有些纳罕。方才冷硬的情绪逐渐软和下来,说道:“你为刀箭所伤,医婆恐怕不善此道。你不让本王替你瞧,难道要让太医或者市井郎中来替你看伤?” 纪尔岚哑然,半晌强加辩解道:“我自己便能处理……” 杨戭不置可否,扬声吩咐道:“雷泽,烧些热水,再去拿伤药和干净的棉布来。” 雷泽道:“属下提早便命人回府吩咐了,现在已经准备好了。”说着,让手下将东西交到月息和暮叶手上,让她们送进去。 暮叶和月息捧着东西小心翼翼的进了屋子,杨戭道:“东西放下,你们先出去。” 二人见纪尔岚将自己捂在棉被之中,只露出一个头,奇怪对视一眼,就要退下去。纪尔岚却突然出声道:“月息,你留下,帮我将箭头取出来。” 月息愣了一下,紧张且羞愧道:“姑,姑娘,奴婢没做过这事……”她在星卫营中,武艺是练的不错,可刚出师便被派遣到纪尔岚身边了,还没有过这样的经验。 纪尔岚泄气的看着她,将头扭到一边。杨戭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对月息和暮叶摆了摆手,让她们下去。然后对纪尔岚说道:“还不出来?!那箭头毕竟是有毒的,你还想耽搁多久?” 那箭伤在小腿后侧,且箭头有倒刺,纪尔岚根本没办法自己取出,若要硬来,她可是一年半载都别想好了。 杨戭见她在那里默默气闷,不再出言反对,便先用热水净了手,并递给她一壶酒,说道:“喝几口。”然后又将纪尔岚从棉被中捞出来,帮她翻了个身,让伤口彻底露出。 箭头的周围还有淡淡的黑气萦绕,伤口肿胀不堪,杨戭紧蹙双眉略做处理,然后说道:“你忍着些。” 纪尔岚趴在榻上,环抱过棉被将头埋在里面,闷闷的‘嗯’了一声。 杨戭将匕首放在火上烧过,盯着纪尔岚的背影看了一眼,心口突然升起一种无法言喻的难受来。他问:“如果有机会,你可愿与我远走天涯?” “嗯?”纪尔岚先是没反应过来,待想明白他问的什么,腿上突然传来一股钻心的剧痛。紧接着听见当啷一声,是箭头落在瓷盘中的声音,杨戭说道:“好了。” 纪尔岚讶然,原来他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温热的手指触在伤口边缘,让纪尔岚微微颤栗,杨戭道:“这伤药是宫中秘制,对刀伤箭伤十分管用,有去腐生肌的功效,每日多涂上几次,十天半月你便能自如行走了。” 纪尔岚费力的翻过身,声如蚊蝇:“多谢你。” 杨戭没有做声,细致的帮她处理好腿上的伤。再用帕子沾了热水将她脚上凝固的血液一点点擦拭干净,涂药包扎。纪尔岚看着他将自己的脚捧在手中,脸如火烧,闷不吭声的等他处理好。才说道:“王爷不如先去沐浴更衣,这里,让暮叶和月息过来吧。” 杨戭这次没有反对,仔细看了看她的面色,说道:“方才见你在车上时已经十分困倦,似乎还有些着凉,我已经叫了太医过来为你诊治,一会用了药便好生睡上一觉。” 纪尔岚愣愣的看着他,然后点点头,她是真的支撑不住了。说来说去,都是因为燕凌倾妒火中烧,否则何至于闹到现在这般地步。之前纪成霖曾询问多次她与渡王的关系,都被她以有人不怀好意‘讹传’给搪塞了。这一回,她却要怎么解释的清呢? 纪成霖早就先一步进了王府等着,却迟迟不见渡王和纪尔岚出现。王府里的侍从各个都如同假人一般,连眼神都不给他一个,让他想问都没地方开口。心中正火急火燎,渡王终于出现在花厅门前:“纪大人久等了。” 杨戭一身天青色常服,却也没比平日平易近人多少,一如往常,清冷的要命。纪成霖惶恐说道:“不敢,不敢!不知王爷让下官到此,所谓何事?”纪成霖恨不得直接问,你将我女儿带回府中到底是何意?是不是有心纳为妾室?然而,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如此问。 杨戭轻啜一口茶,说道:“纪大人稍安勿躁,此事还需细说。” 第146章 讨好(一) 纪成霖欠着半个屁股坐在下首,几乎全程长着嘴巴听杨戭将今日燕家密室里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末了,已经被惊得忘记答话。 杨戭放下手中茶盏,略缓了缓又说:“纪二姑娘所受的委屈,燕家必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她的伤势本王已经命人医治过,稍后纪大人带她一同回府将养便是。事关重大,宫里必定还要本王亲自去交代一番,就不多陪纪大人了。” 纪成霖还没来得及消化方才的事情,此时又被渡王的‘打发’吓了一跳:“王爷……” 杨戭本已转身,闻言又回转过来,疑惑道:“纪大人还有事?” 纪成霖张了张口,又不敢问。虽说不少人都看见渡王亲自救出纪尔岚还带回府中医治,可看渡王的模样,似乎没有要收了纪尔岚的意思……他自己当然是巴不得的,可人家好像根本没往那处想?他支吾一声,勉强开口道:“下官的女儿……她……” 渡王的面容仍是一贯的清冷神色,看着纪成霖欲言又止,自然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但,纪尔岚已经说了,此事无需勉强!想到这,杨戭的脸色又冷了不少。说道:“如果纪大人是想要谢本王,那就不必了。本王曾欠她几分人情,这回也算是还了。” 说罢,转身走出花厅,留下尚在愣怔之中的纪成霖。他眨了眨眼,王爷的意思,此次相救,是因为曾欠了他女儿的人情?这么说,尔岚当真是与渡王有几分交情的,并不想外人所想的那样。 纪成霖这般想着,有点失望,失望过后又暗自欣喜起来。一个妾室再得宠也未必能吹的动王爷的枕边风,以色示人必不能长久。若他的女儿能与王爷成为朋友,那才是长久之计…… 他面上情不自禁露出几分满意,背着手走出花厅,一旁有王府侍从上前恭敬道:“纪大人,王爷交代了,纪姑娘伤势颇重,此时用了药睡下了,纪大人不妨在此等一等,等纪姑娘醒了再离开也不迟。” 纪成霖连忙称是,转身又回了花厅坐着,婢女重新换了茶,上了点心瓜果。他心中又暗自惊奇,看来王爷对尔岚颇为照顾。若纪府门第高些,尔岚也未必攀不上渡王妃的位子。想到这,他又想到自身,大理寺卿薛敬之把侄女配给自己,中间又是由他的学生谢堂前引荐,这其中意味其实再明白不过。 等薛敬之告老,谢堂前八成会顶了他的位子,而自己有薛宝月这层关系,又有端王爷的几分赏识,想必大理寺少卿的职位是跑不了他的。如此一来他也就迈过了五品官的坎,往后也是要每日道太极殿上朝的人了。 想到今时的朝局,纪成霖不禁又想到今日燕家发生的事。 罗宋燕程四大家族。罗家是端王妃的娘家,百年大族底蕴无人可及。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却无人敢小觑。宋家是皇上的外家,有宋太后坐镇,加上未来皇后的把持,就更不用说了。而燕家与程家,一个丞相一个大将军,平分秋色。 如今燕家出了这等事,里子面子都不太好处理。一个不小心,阴沟里翻船也是可能的,虽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架不住其他几股力量虎视眈眈,从中作梗。到时候,燕家气势一弱,会不会有哪一股势力趁势崛起呢? 纪成霖越想越是深远,转眼一个多时辰过去,便有人上前来禀报,说纪尔岚醒了,此时已经上了马车等他。他客气的道了声谢,连忙出府。见了纪尔岚劈头就想问明白今日燕府出事的细节,却被纪尔岚一声咳嗽给堵了回去,他略微尴尬的将问题咽了回去,转而关切道:“尔岚伤势如何?” 纪尔岚睡了一觉,脸色恢复了不少,却也没几分血色。她微微欠起身子,答道:“让父亲久等了。尔岚没什么大碍,修养一段时日就会好的。” 纪成霖连忙抬手虚按一下,说道:“你好好躺着便是,你我父女还这般客气做什么。” 纪尔岚点点头,她倒是不想多说,但纪成霖不可能不问。果然她这厢刚安然躺好,纪成霖便问道:“燕凌倾活捉少女制香是真的?还有,她为何如此胆大妄为会盯上你?” “是,燕凌倾听信什么驻颜仙术,做下此等匪夷所思的事情,着实出人意料,如今东窗事发,定然要食其恶果了。”纪尔岚没有提燕暻的事,只是按照众人皆知的事由说明:“她一心要成为渡王妃,又听信传言,以为王爷与我私下有什么,嫉恨之下,便想置我于死地。” 纪成霖冷笑道:“这是欺负我纪家低门小户?” 纪尔岚不置可否,在她看来,如果她真的被燕家害死,纪成霖也不会为了她大动干戈。“燕相所言,此事燕家其他人并不知情。” “就算是燕凌倾一人所为,但燕家的名声难免要受牵连。”纪成霖心眼多的很,一下就看到关键所在。 纪尔岚点头道:“燕家的势力虽然根深蒂固,却也要计较人心得失,毕竟,天下悠悠众口,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们。那些被捉的女子,若死了还好。只要活着,燕家就休想轻易揭过此事,背负骂名是在所难免。想必很长一段时间都要低调行事,低头做人了。” “这些话,是王爷说的?”纪成霖目光微闪,问道。 纪尔岚笑笑,知道纪成霖这是在试探渡王的行事和态度,便说:“怎么会?不过是女儿的一些拙见。” 纪成霖半信半疑的点点头,二人自此止了言语,直到纪府门前下了马车,暮叶等几个婢女将纪尔岚抬下马车,纪成霖才又叮嘱了一句:“好生将养。” 半月时间一晃而过,纪尔岚已经能勉强走路。 这日刚用过早膳,便听见外面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说道:“二姐姐可在屋里呢?” 转眼,暮冬便进屋禀告道:“姑娘,三姑娘带着宋家六姑娘一起来了。” “宋玉凝?”纪尔岚有些惊讶。她受伤的这段时日,程潇潇和方清雪几乎长在纪府一般,只要没事就扎根在空山小筑,元阳郡主也来了几次。交情一般的,托辞等她养好身体再来叨扰,送些补品药材也就罢了。可宋玉凝,她来做什么? 两人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又差了好几个年岁,平日也没什么来往,话都没说过几句,难道是纪如珺想起什么幺蛾子? 暮冬也有些奇怪:“不管怎么说,姑娘还是别让人久等。” 纪尔岚点头让她去请人进来。不一会,便从隔窗隐约看见一个衣着清爽的少女顺着廊下过来,裙摆上精致的鸢尾花随着她行动间跳跃流动,十分亮眼,她身高同纪如珺差不多,举止却要从容得体不少,一看就是大家出身,从小严格培养出来的千金闺秀。 纪尔岚见她面容愉悦,眼神灵动,越发疑惑了。纪如珺就罢了,虽然不是出于真心来探望,好歹是尽了姐妹之谊,且装乖装顺从是她的常态。可宋玉凝特意跑来看她干什么?难道只是好奇? 等人到了眼前,纪尔岚还没开口,宋玉凝便先笑盈盈的行礼道:“尔岚姐姐,上次来的时候你刚受了伤,玉凝不敢叨扰,今日到府上,听阿珺说你好了不少,便前来探望,请恕玉凝唐突了。” 纪尔岚心中更加讶异,这噼里啪啦的一大堆话,客气有礼,亲近关切,真是个会说话的小姑娘。她连忙说道:“玉凝妹妹到我这里来,我高兴来来不及,怎么会觉得唐突。我行动不便,妹妹千万别说我怠慢了就是。暮雨,你去沏些蜂蜜茶来。” “哪里的话。”宋玉凝眸光一亮,纪尔岚竟然知道她喜欢喝蜂蜜茶,她顺着暮冬的指引就近坐了,关切之色溢于言表。“姐姐这伤的来处我已听说了,真真是没想到。平日里那般孤冷的一个人,私下竟能做出这般灭绝人性的事情,我可都要被吓死了。好在姐姐吉人天相,没着了她的道。” 纪尔岚看着眼前十岁出头的小女孩,心下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样的心智言谈,也难怪二房的境地会有所好转。只是,宋玉凝虽然行止得体,言语大方,却处处透着亲近之意,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一边留意她的神色,一边说道:“说的是,我也庆幸自己命大。” 宋玉凝笑了笑,招呼身后的丫头,捧来一盆墨兰送到纪尔岚眼前,说道:“玉凝听阿珺说姐姐喜欢奇花异草,手边正好有这么一株墨兰,算是难得的。姐姐有伤在身,行动不便,就留在手边把玩吧。” 纪尔岚虽摸不着头脑,面上却不露,只去细看这株墨兰。整株兰花色映人目,已经开了两朵,如翔鸾翥凤,色深紫,千态万状。的确算是难得的品相了。“紫兰秀空蹊,皓露夺幽色。真是极好一株墨兰。” 宋玉凝一听纪尔岚的点评,就知道对方是极懂的,知道自己没有送错,道:“姐姐喜欢就好。” 第147章 讨好(二) 等宋玉凝离开,纪尔岚细细端详着眼前墨兰,喃喃道:“真是怪了。” 那兰花此时开的正好,颤颤巍巍的挂在深褐色的细长花茎上,浓紫艳蕊如美人衣袂。暮雨伸出手指轻轻摆弄了几下,说道:“宋家六姑娘虽与咱们三姑娘有些来往,但也不见得有多亲密,从前也不曾来咱们府上。就最近,好像来过两次?” 暮叶在一旁接口道:“是啊,平日我跟暮雨陪姑娘去女学,见她身边的婢女对木香和如儿也说的不多,虽比旁人好些,却也是不咸不淡的模样。若是主子间处的密切,她们怎么会这般?” 暮春跟暮冬惯常留在府里守院子,对这些事情便更留心些,暮春说道:“奴婢记得宋六姑娘头回来,是在姑娘受伤之前,稍坐了片刻便走了。再一次,就是在姑娘受伤之后,送药材补品那次,但姑娘当时还不能行动,她也就只问了几句,然后在三姑娘那里略坐了坐很快就离开了。” 纪尔岚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但我现在倒是猜不准,她是为了什么。” 暮叶心眼活,说道:“要我说,宋六姑娘送这花也奇怪,她年纪尚小,又是个姑娘家,眼光也该落在活泼鲜艳些的花草上,怎么单单挑了墨兰过来? 纪尔岚以手擎腮,缓缓道:“兰为君子。莫不是‘君子之交’的意思?” 暮叶无语道:“宋六姑娘虽然是个小人精,可她真懂什么君子之交?再说,她和姑娘从来没什么来往,谈何金兰之交还是君子之交啊……” 纪尔岚眨眨眼,突然问暮春:“暮春,你说呢?”自从上次纪天姀明抢荷露簪过后,暮春被提拔到屋里伺候,纪尔岚就发现她十分聪慧机敏。 暮春上前两步,说道:“奴婢觉得,宋六姑娘意在今后。” “今后?”纪尔岚的手指在桌角上轻敲几下,说道:“京城贵女来往相交,难免要从家族的利益出发,受其影响。比如说,燕凌倾和宋玉衡就绝不可能成为手帕交。这些人要么合作,要么敌对。而宋玉凝与我所处的位置,有可能成为什么样的关系呢?” “难道是宋家想通过姑娘拉拢渡王爷?” 渡王在燕家的事情上如此护着纪尔岚,举止又亲密异常,让多数人觉得,纪尔岚及笄之后入王府的事情已成定局。但纪成霖当日与渡王的对话不胫而走,众人恍然之下,又纷纷议论,堂堂王爷,会欠纪尔岚什么人情?如此一来,纪尔岚入王府为妾的猜测便渐渐淡了下去。 纪尔岚却摇头道:“如果是这样,身为未来皇后的宋玉衡出面岂不更有诚意?” 暮雨皱眉道:“不会三姑娘撺掇她来对付姑娘吧?姑娘还是让苏谷姐姐来验一验这墨兰,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暮叶戳了戳她的头,道:“怎么可能,宋六姑娘精明着呢,怎么会这么蠢?再说,三姑娘拿什么说服宋六姑娘为她做这种事?” 说到纪如珺,纪尔岚想着她今日的模样,说道:“应该不关纪如珺的事,她今日虽极力保持平静,却仍旧时而露出惊异和疑惑。” 众人一时无言,都猜不出宋玉凝到底是何用意。而此时送走宋玉凝回到兰若阁的纪如珺,铁青着一张小脸,一言不发。墨玉奉茶上前,说道:“姑娘有气,便发出来,总比憋在心里的好。” 纪如珺面色僵硬,说道:“我倒不知这气应该如何发!” 墨玉想了想,说道:“宋六姑娘如此做法,想必是有缘由的。” “我就是想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对二姐姐感兴趣,才心里堵得慌!”纪如珺咬了咬下唇,说道:“宋玉凝平日虽然肯让我与她在一处相处,但她自矜是宋家嫡女,身份贵重,言谈间总是说三分留七分,难攀真心。而且她旁边也总少不了别人围着,我也只是巴结讨好她的其中一个罢了。我废了多少心思,才得她略微看重。而二姐姐与她连话都没说过,怎么就突然得了她的青眼了?” 墨玉哪里知道原因,也只能猜测道:“都说二姑娘与渡王爷交情匪浅,兴许宋六姑娘是有所求呢?” “宋玉凝有什么事能求到二姐姐头上,她又不指望嫁到渡王府去!再说,她深得宋老夫人欢心,有什么事还得求别人?” 墨玉本来也只是胡乱猜测,为难道:“二房在宋家多少为难,兴许宋六姑娘也有不能对宋老夫人言明的事呢……” “哼,宋玉凝不能对宋老夫人言明的事,无非是她嫉妒宋玉衡和宋瑶仙姐妹罢了,她以为没人知道,却瞒不过我的眼睛。”纪如珺觉得心中的憋闷无法纾解,罕见的口不择言说了几句气话。可说完她便皱眉愣了愣,道:“难不成二姐姐搬到了燕凌倾,宋玉凝还想让她搬到宋玉衡不成!” “这……不会吧……”墨玉觉得这等推论更不可能,说道:“二姑娘差点被燕凌倾害死,燕凌倾是自食恶果,哪里是二姑娘做的……” 纪如珺冷笑道:“方才的猜测,且不说有没有可能,但你真以为燕凌倾爆出丑事与二姐姐没关系?我看是燕凌倾想坑二姐姐不成,反过来被将了一军!内情定然比我们知晓的要复杂就是了。” 随着那些‘活人香’的画像张贴布告寻亲,燕凌倾所作所为早已传遍京城,燕家极力运作,却也难逃唾骂,最后燕暻作为‘苦主’露于人前,才多少平息了部分怒气,毕竟他的容貌被毁至如此,也让人不得不相信,燕家是真的不知晓这件事,并为了阻止燕凌倾而付出了代价。 不少人唏嘘燕暻绝代风华居然毁于自己亲妹妹之手。 而燕家遭此祸端,自然是宋家喜闻乐见的事。不管皇上内心如何想,面上还是要考量太后的意思。所以最后仍是太后拿了主意,以渡王亲眼所见为由,全权交由渡王处置。 说来说去,这个烫手的山芋,最后还是回到了渡王的手上。 燕凌倾入了刑部大牢,罪名却还未定论。因此,纪尔岚随渡王见到她时,她除了精神萎靡,并不见多少狼狈,想必是刑部的人不敢过多为难。燕世成的姿态放的很低,站在渡王身后不发一言,一切等渡王裁夺的模样。 但燕凌倾就没那么淡然了,她深知自己被燕家所抛弃,成了燕暻的替罪羊,然而,所有的不甘和怨恨。都在看见纪尔岚的那一刻,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她大叫着,想朝纪尔岚扑过来,却因为双脚受到重创而无法实现。只能挣扎着一点点在地上爬动,目眦欲裂的看着纪尔岚。渡王冷哼一声,狱卒立刻上前将燕凌倾制住拖到墙角,用锁链将其双手扣住。 燕凌倾的呼号之声越发疯狂,不断发出嘶哑难听的喊叫声。一口咬在一个狱卒的手臂上,那狱卒猝不及防,竟被她狠命咬下一块肉来。燕世成抖着手指着她,恨声道:“你如今已是罪孽难恕,竟然还执迷不悟!” 燕凌倾满口鲜血,闻言咧嘴仰头怪笑一阵,那声音怪异恐怖,另在场众人都头皮发麻,就连燕暻都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唯有渡王与纪尔岚丝毫不为所动,燕凌倾这般结局,又能怪谁?怪就怪她自己心肠恶毒,怪就怪燕家人冷心薄性。 燕世成似乎也有些受不住如此情境,垂在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他冲杨戭缓缓躬身,说道:“罪女燕凌倾恶行难恕,请王爷定夺。” 众人闻言,都将目光投向杨戭,燕凌倾也突然安静下来,深深的看着他。纪尔岚清楚看见那其中的复杂难言,爱憎交加又隐着一丝希冀。然而,杨戭的声音如冷如凝冰,道:“如此妖邪之人!当以火刑诛之!” 燕家几个在场的人浑身都不自觉的一颤,他们没想到渡王会如此狠绝。就连纪尔岚也诧异的抬头去看杨戭的表情。燕凌倾被处死是必然的事,但死也分很多种,火刑虽不是最折磨的刑罚,却也是极刑之一了。 燕凌倾闻言极其凄厉的尖叫起来,那其中的不可置信和绝望,催动着她浑身每一处力量,她疯狂的挣扎着,那神色,似乎要问问在场所有人,凭什么!凭什么她要遭受这样的结局! 燕暻忍不住开口:“王爷!请您开恩,给她一个痛快!” 燕世成却在一旁说道:“王爷的决定没什么错。”他双目阴沉看着燕暻,但纪尔岚觉得,那目光中的怨毒应该是冲着杨戭的才对。他说:“燕凌倾行止妖邪,难保是什么邪物,火能净化天地万物,如此,该是最合适的处置了。” 燕暻浑身止不住的颤栗,突然转头死死盯着纪尔岚,说道:“你满意了?!” 纪尔岚见他这般,反问道:“燕公子满意了么?” 燕暻闻言如遭雷击,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他踉跄着后退,呆愣的跪倒在地,燕凌倾是在为他顶罪! 第148章 连这点觉悟都没有?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纪尔岚从来不觉得应该以德报怨。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当初燕凌倾算计她的时候就应该做好失败承担后果的准备,如果连这点觉悟都没有,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做个闺阁千金呢! 她斜了痛不欲生的燕暻一眼,冷笑着对燕凌倾说道:“燕凌倾,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事到如今,你还是想一想下辈子怎么投生个‘好人家’吧!” 言外之意,她今日沦落到如此境地,她的兄长和祖父功不可没。毕竟纪尔岚虽然受了些苦头,却没有性命之忧。如果没有‘活人香’的事,她最多受些惩罚罢了,双脚也有极大的可能治愈,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怪就怪燕家不仁不义,将她当成了一枚弃子。 当然,纪尔岚是想让她活着受罪,还是死了痛快得另说。 燕世成心知肚明纪尔岚意有所指,却不好自降身份与一个黄毛丫头一般见识,瞧都不瞧她一眼。燕暻却没脸分辨,一时间,此处只有燕凌倾绝望的嘶吼声。 渡王见此,便说道:“三日后,午时三刻行刑于市!” 行刑于市,便是在城中百姓最密集的菜市口行刑。无非是将燕凌倾的罪行昭告天下,给百姓一个交代。燕世成闻言满面愧色,躬身应道:“是……” 纪尔岚深深看了燕暻一眼,跟在杨戭身后率先离开。给燕家祖孙三人留下说话的机会。 冬日的阳光虽远,映着城雪色却仍旧有些刺目。两人上了马车,在冷香浮动的城中缓缓前行。街道两侧宅院中的梅树都吐露了新蕊,纪尔岚眼角眉梢难以隐藏的露出些许意味不明的复杂。复仇,是把双刃剑。能手刃敌人,却也能剥开自己的伤口。 不忍卒睹的血淋淋。 等她的仇人都落入比她前世还悲惨的境地之后,她的人生会得以圆满么? 车窗偶尔透进来的明亮让她的视线一阵恍惚。下意识的用手去挡,然后,她便看见杨戭如清风明月般的目光朝自己投射过来,不染凡尘的面容带着柔和的光影,还有眉眼中强自压抑着的无奈和挣扎。 纪尔岚这才将自己从无法反应的情绪中拉了出来,干笑一声:“王爷想说什么?” 杨戭无比自然将目光收回,眸光被车壁上的蜀锦颜色染的柔和,说:“没什么,倒是你,为了什么出神?” 纪尔岚微微低头,长发顺着牙白的衣裙垂着,越发显得乌黑柔顺。她有些不自然的将鬓角的碎发随意挽到耳后,没有回答,转而说道:“反正燕凌倾也是个死,王爷何必做的这么绝,惹燕家动怒呢?” 杨戭在她这个十分柔软的女儿情态中,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轻松,让他暂时放下了多年来压抑着的繁复沉重。他的面容平静无波,却在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目光有意无意从纪尔岚左腿的伤处扫过,说道:“不会有几天平静日子了。” 仿佛有重重雾霭在两人之间聚拢又散开,杨戭的眸光中不自觉流露出些许茫然与伤感。纪尔岚愣怔一瞬,诧异道:“王爷所指的是蓬莱仙阁的事?” “各部矛盾日渐激化,尤其是工部与户部。”两人都知道,蓬莱仙阁几乎就是太后给杨戭设的陷阱。工部以燕家为首,户部以宋家为首,哪个也不是好对付的。杨戭闭目沉默片刻,半晌才睁开眼,瞳孔中阴云密布,似有风暴即将来临,他道:“此次燕家的事交给本王来决断,其用意难道不是让本王挑破四大家族的平衡么?既然如此,本王便让他们母子如意便是。” 纪尔岚无言片刻,只能说:“没想到事情会发展的这般快。” 这句话,是说杨戭也是说她自己。原本纪尔岚是想等洪晏接触燕家之后,再见机行事,但燕家有人出手算计她,她也没理由委屈自己,接招便是。至于存在心里的那些谜团,只要洪晏活着,便总有解开的一天,未必要从燕家入手! 杨戭却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神色,看着她,那一瞬间的茫然失措似乎只是纪尔岚的错觉,就连之前眼中仅有的那一丝温和也消失不见,他说:“或早或晚,总要有个契机。只是本王也没想到,最初的原由竟是因为燕凌倾想要至你于死地。” 纪尔岚无语摊手:“还不是因为王爷丰神俊朗,惹了一众女子竞相争夺王妃的位置。我明明是无辜受累!” 杨戭斜了她一眼,对她偷奸耍滑的嘴脸不予置评。说道:“你一个还未及笄的千金闺秀,到底是哪里来的胆量,敢与世家大族做如此对抗,去探究那些最深最见不得人的秘密……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一直有种感觉,纪尔岚好像从来没把性命放在心上。 纪尔岚不欲作答,即便回答,也如之前的答案一样。如果有机会,她会告诉他的。但,不是现在。 杨戭见她如此,也不再追问,转而说道:“我见你行动间自如了许多,竟恢复的不错?” “皮肉伤而已,没有伤到筋骨。王爷那么多灵丹妙药送过来,恢复的快也不奇怪。”纪尔岚随口答道,然后又问:“那些女子怎么样了?是否有人能恢复神智?” “不少名医前来诊治,都说这些女子‘失心’太久,都没什么好办法。以后能不能好,要看天意。” 纪尔岚点点头,心中想着前世因为这些‘活人香’,洪晏设计处置了燕暻,今世因为她这个异数,事态生出了变化,不知会不会有什么无法预料之事发生。想到这,她突然说道:“王爷记得留神,我觉得,燕家跟有可能暗里地偷梁换柱。即便燕世成不会,燕暻却未必不会。” 杨戭挑了挑眉,然后笑道:“如果燕暻胆敢如此,不是正和意么!到时候,本王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两人默契的对视一眼,露出笑容来。 京城中百姓富余,三十六行行行兴旺,远远近近的商人小贩,井然有序,一片繁荣盛景。薛宝月在马车中听着街边的繁盛热闹,心中盘算着自己的终身大事。婢女炙儿知道她又在想出嫁的事情,皱着一张脸,说道:“姑娘,纪家的门户算不得高,吃穿用度定是不如咱们薛家的,到时候说不得要受委屈了。” 薛宝月斜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她并不是过于张扬,喜爱喧嚣的性子,但该做的打算不能不做。她是薛家嫡出的姑娘,即便已经二十有三,若要给人做正室,都有大把的选择。但她最终选择了给纪成霖做良妾。 原因,无非是那一次巧遇罢了。纪成霖温润儒雅,相貌堂堂,哪里像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她当时,还以为这人是父亲身边的儒士。 炙儿见她不说话,苦着脸暗自心烦,她是薛宝月的陪嫁丫头,到时候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纪府的。虽说将来都是做通房或姨娘,但她也想跟着一个年岁相当的少年郎,而不是有妻有妾有好几个孩子的男人。 薛宝月回神见她面色不好,便说道:“你休要乱想些有的没的。纪府如今不如咱们,往后却不一定。” “姑娘就这么看重……纪大人?他一个才来京城一年的六品官,缘何就得了姑娘的看中,老爷居然也同意了这门亲事?奴婢真的不明白。” 薛宝月看着她说道:“既然叔父能同意,就必然有可行之处。朝堂的事情我虽懂得不多,但也知道有些事一天一个样,将来谁又说得准呢?你看那个燕凌倾,一个巴掌数的过来的京城贵女之一,前几天还是眼睛长在头顶的,说成阶下囚就成了阶下囚了。” 炙儿心中不服,说道:“姑娘,从前您总说不愿低嫁,要嫁也要嫁个门当户对之人,如今可好,不仅低嫁了,还是做妾室……姑娘,以您的样貌才学,奴婢替您觉得可惜,您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薛宝月冷哼一声,斥责道:“你这丫头倒是心气高的很,不如一会回府,我就与母亲说,将你留在学府继续享福吧!” 炙儿脸色一白,连忙跪到她脚边,她是薛宝月的陪房,若临出嫁被撇下,别说旁的主子不会要她,府里能容得下她么?“姑娘说的什么话,奴婢还不是为了姑娘好?姑娘若要将奴婢从身边赶走,不如杀了奴婢吧……” 听炙儿这么说,薛宝月面色仍有些不好看。按照寻常,薛宝月既是为妾,是没有陪房的。但她毕竟是下嫁,又是良妾,别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几乎是按明媒正娶做了礼数。 她说道:“你全当我给人做了妾,就失了前途,往后没什么好日过?” 炙儿当然知道自家姑娘不是没手段的,她只是看不上纪府罢了。当下说道:“怎么会,姑娘大家出身,什么世面没见过,怎么会斗不过一个乡野村妇!” 薛宝月心底当然也介意秦氏的存在,却从来没将她放在心上。当初决定做良妾,就是为了将来能扶正的打算。她听炙儿如此说,面色好了不少。轻声道:“你知道就好。到时候,都警醒着点,别给我拖后腿!” 炙儿眨了眨眼睛,连忙应承道:“是,奴婢都晓得!” 第149章 良妾薛宝月 原本按照纪成霖的意思,是想将薛宝月进门的日子定在年后,意思是让她再在家中陪父母亲人好好过个年,但薛宝月几番考量,还是打算在年前进门。毕竟过了年,她就又虚长一岁,到底不好听。不过纪成霖能这般体贴的为她着想,还是令薛家人十分满意,令薛宝月心生感念。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事,原本欢喜的大好日子,竟莫名奇妙变了味儿。 燕凌倾居然要在她出阁的日子执火刑! 薛宝月得知这个消息,气的摔了满屋子的东西。“怎么就这么巧!赶在了那天!” 炙儿本来就对她嫁入纪府十分不满,说道:“听说渡王爷在燕家的事情上十分护着纪家二姑娘,这事……会不会是纪家二姑娘故意安排的?” 薛宝月眉目间多了几分凌厉:“你是说,她想给我个下马威?” 炙儿皱眉道:“之前姑娘不是都打听清楚了?纪太太是个软和没注意的,但纪家二姑娘行事一向人摸不着行迹,敢摸尸体断案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奴婢觉得,她很有可能是要下姑娘的脸面。” 薛宝月沉着脸将手边最后一件东西也摔了,细白的手指狠狠叩了两下桌角,说道:“本想着给秦氏一个下马威,没想到,我却先着了她们的算计!” 薛家底蕴不差,薛宝月又是嫡出的女儿,嫁妆自然是用心操办的。给薛宝月赚足的脸面的同时,也是薛宝月给秦氏的一个下马威。她早就打听的清清楚楚,秦家早已败落,秦氏嫁入纪家多年,却被一个姨娘压制的死死的,直到最近才有好转,这样的出身性子如何能钳制的了她? 可世事难料!她还没进门,就先落了个不吉利! 炙儿心中诸多埋怨,平日不敢多说,这会却敞开了,说道:“奴婢就是为姑娘觉得不值,咱们嫁妆再怎么丰厚,亲事办的再有脸面,终究是妾室,要从偏门入府……” “啪”!炙儿被一巴掌打的原地转了半圈,脸颊顿时红肿一片,五个手指印清晰可见!薛宝月眼见是动了真怒,恨声道:“贱蹄子,你这凉水倒是泼的轻巧!就是见不得我好是不是!” 炙儿跟随薛宝月多年,有其主必有其仆,心眼活络,平日里也很敢说话,也没见薛宝月这般动怒过。她捂住脸颊,眼泪淌到嘴角被打破的地方,疼的要命,却不敢再露出什么骄狂样子来。连忙跪下说道:“奴婢不敢!奴婢知错了,请姑娘饶恕奴婢乱说话……” 薛宝月冷眼看着她,嗤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告诉你,别给姑娘我惹麻烦!不然我可不会轻饶你!将来你随我出嫁,是婢女通房还是姨娘,可都在我的手心里呢,还有你挑的份儿不成?” 炙儿满脸是泪,加上脸颊肿胀,看上去好不可怜,委屈道:“无论什么时候,奴婢都是和姑娘一条心的,决不会有二心……” 薛宝月今日气儿本来就不顺,此时更是要好好拿捏拿捏她,免得到时候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胡乱攀爬。“或者,你若不愿随我出嫁,尽可以留在府上,没准还能与你的好姐妹絮儿去做个伴呢!” 炙儿小脸刷的变色,嗫嚅道:“姑娘好端端的,提絮儿做什么……” 薛宝月眉梢扬起,斜睨着她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絮儿是怎么死的……” 絮儿与炙儿是薛宝月身边的两个大丫头,絮儿半年前投井死了,原因不明。此时薛宝月却是像知道内情似的,目光逼视着炙儿,看的炙儿浑身一个哆嗦。她心虚的看了薛宝月一眼,连忙垂眼,说道:“奴婢不知道姑娘的话什么意思……” 薛宝月本就生了一副面面俱圆的玲珑心肝,如今二十来岁,还拿捏不住一个小丫头?她敛目看着脚下匍匐的人,说道:“絮儿与府外一个男人暗通曲款,还私下存够了赎身银子。你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便假作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絮儿受不了打击,投井自尽了。而你,悄无声息得的那些银子,现在可花完了么?” 炙儿脸色惨白,身子一歪摊到在地,结巴道:“姑娘……全,全都知道?” 薛宝月的神色已经告诉了炙儿答案,她说:“哼,说到底,我是主子,你们是奴婢。你们私下里做些什么勾当,以为我是瞎的?留着你,是因为你有用,你若不愿为我所用,我还留着你做什么?” 若是别的闺阁女子,发现身边有这等心狠手辣的蛇蝎婢女,早就处死或者打发的远远的。但薛宝月不这么想,她十分看重这种胆量,她会将这些人的把柄捏在手里,然后为她所用。 炙儿早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此时只呆呆的看着薛宝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薛宝月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说道:“你是知道我的打算的。” 炙儿愣怔片刻,才从麻木感中恢复过来,连忙端端正正跪好:“奴婢明白,奴婢一定尽心尽力帮姑娘达成。”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薛宝月出阁为妾,在偌大的京城中激不起半点波澜。纪府虽也装点的红火,但也仅此而已。一顶花轿从偏门进入,薛宝月便被送入了一直以来空置的,纪府第二进的西跨院中。 没有合卺酒,没有结同心,没有龙凤喜烛。 薛宝月不是不委屈的,但她知道纪成霖特意将这间院子改成‘如月轩’之后,心中的焦灼气闷又缓缓落了下去。对方已经尽力按照纳妾的最高规制迎了她进门,足以说明他是重视自己,爱护自己的。 可今日燕凌倾将处以火刑,纪成霖身为大理寺的人,不能在府中陪着她,要处理完公事才能回来。薛宝月索性将盖头掀开,端坐在喜床上。眼看屋子里的婢女都是她娘家带来的,暗暗松了口气。 果然秦氏是个没什么盘算的,如果是她,好歹要提前在这屋里中布置几个人手。她挑唇一笑,说道:“你们都是从前就跟着我的,知道我的脾气,没有我的吩咐,你们不可行差踏错一步,让人捉了小辫子。可听明白了?” 四名婢女连忙称是。炙儿端了一碗八宝桂圆粥送到薛宝月面前,说道:“姑娘,这是奴婢给您准备的,祝您早生贵子,与纪大人同心同德!” 薛宝月眼圈一红,父亲母亲百般宠爱呵护送她出门,到了夫家却是空落落清冷一片。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咬牙也要挺过去。她可不是真来纪府做妾的!端过粥,说道:“你有心了。不过,我虽为妾室,却是良妾,是正经的二房,你们往后便改叫二太太吧。” “是,二太太。”炙儿乖巧立在一旁,连忙答应一声,见她脸色尚好,便说道:“二太太,若太太找咱们麻烦,咱们要如何应对?” 薛宝月眉目不动,似乎早就想好了。说道:“太太的性子未必会先来给咱们使绊子,但她身边的人却未必,但咱们初来乍到,还是要先忍让些。至少,不能让老爷看见咱们的不是。” 薛宝月这厢在如月阁暗自盘算,秦氏却在自己的院子中黯然神伤。阿潭给她换了热茶,说道:“太太,我见如月阁院子里满满当当的放着六十四抬嫁妆,怕是这位二太太底气十足呢,您可别露了怯,不管怎么说,您才是当家主母。再说,有二姑娘在,您也没什么好怕的。” 提到纪尔岚,秦氏嘴角有些发苦。那日月息苦求她称病离开寿宴,回头她便受了纪成霖的责骂。她轻抚自己的脸颊,成亲多年,虽然受过不少冷待,但从未有大打出手的时候。可那日纪成霖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打的她口鼻流血。说道:“不分轻重!” 虽然纪尔岚是真的出事了,但在纪成霖看来,秦氏的行事十分莽撞,不仅没有命人告知于他,还私自做了决定。 秦氏不知自己应该如何解释,好像她怎么做都是错的!纪成霖眼中的冷意,让她如同冰水浇头。明明这段日子温存如往昔,难道就因为她做错了一件事就一切都回到从前了吗?如果没有这次的事情,纪成霖是否会对她一直温存下去? 秦氏没有答案,因为已经发生的事情不能回头。 阿潭见秦氏不语,知道她心结难解,说道:“太太,您这样会闷出病的。” 苏谷见状也说:“太太体内的余毒还未排清,这样下去,不利于清除毒素。还是不要多想为好。” 两个丫头嘴上这么劝,心里也对薛宝月的事情没什么谱儿。这段时间以来,谁都能看出来,纪成霖对这位良妾的事,一百一千个上心。 阿潭道:“好在今日还有燕凌倾受火刑的事,不然她带了这么多嫁妆进府,必定要受人关注,隔天就得传出闲话来。” 秦氏听到这,才问道:“尔岚去观刑了?” 阿潭点点头,愤然说道:“二姑娘毕竟亲身受了迫害,自然是要亲眼看着那个恶毒的女人受刑的!” 第150章 惊变 京城人口密集繁盛,平时此处便行人如织,今天这样的的事,街上更是人潮涌动。一大早就有不少人等在菜市口等着看燕凌倾被执以火刑。周围还有不少商贩想要趁机赚一笔,原本宽敞的街道被挤得几乎没有落脚之地。官府只好遣衙役在拦在木架外围,防止这些人没头没脑的冲到刑架附近,发生意外。 稍微有些门道的人,早已经在附近的茶馆酒肆不惜花重金定了位置。纪尔岚与渡王站在九重楼上,俯视着下方的人群,有种不好的预感。“燕暻毫无动作?” 杨戭见她询问,侧头看向她,说道:“燕家所有人都毫无异常。” 纪尔岚轻哼一声,说道:“没想到燕家这一次这么识时务?” “我看未必。”杨戭说道:“燕家在暗处有不少暗线,难免有被我们疏忽的。不到最后,都不能掉以轻心。” 纪尔岚点点头,密切注意着下面的动静,看着不少人一步一挪的往前面挤,无奈道:“亏得此时数九寒天,不然这么挤着,怕是不少人要中暑了。” 杨戭轻笑道:“若是那般,那边卖烤红薯的小贩,定是要改卖绿豆汤的。” 纪尔岚嘴角抽了抽:“王爷也会说笑?” 杨戭斜她一眼,道:“本王也是人。” 纪尔岚‘嘁’了一声,道:“我还以为王爷是神呢!” 杨戭被她说的脸一黑,雷泽在一旁拼命端着肩膀,偷偷用手指捏住上下两片嘴唇,免得笑出声。纪尔岚挑眉瞥他一眼,故意说道:“雷泽,你笑什么呢?” 雷泽眼皮跳了跳,脸皮顿时垮了,说道:“属下没笑……”月息和暮叶‘嗤嗤’的窃笑几声,雷泽的脸唰的一红。纪尔岚心情大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没笑就好,不然,王爷可能会把你也给烧烤了。” 雷泽无语,转脸看向窗外,不再理会她们。 时辰将至,十来名衙役驾着囚车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燕凌倾缩着肩膀坐着,恨恨看着外面的各色目光,身上被人扔了不少烂菜叶之类的东西。她时不时的‘啊啊’大叫着,却无法再说出一句狠话。 囚车所到之处,围观的人勉强拥挤着让出一条路供他们通过,嘴里骂着‘毒妇’、‘该死’之类的字眼。燕凌倾已经出离愤怒,脸色乍青乍白,目眦欲裂。暮叶没见过如此阵仗,吓得脸色发白,忍不住说道:“她是不是已经疯了?” 月息拉安慰的拉住她的手,说道:“如果疯了,对她来说倒是好事,免得受此羞辱。不过,她这也是自作自受。” 几人说话间,燕凌倾已经被衙役拖拽着绑在了行刑的木架上。原本就蓬乱的发髻彻底散乱开来,看上去更像个疯子。 大理寺卿薛敬之等人在不远处的高台上,面色各异。让人陈述了一遍燕凌倾的罪状,便沉默等着午时三刻的到来。可就在这时,惊变突起! 伴着略微低沉的沙沙声,一阵红雾突然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纪尔岚眉头一皱,眯眼眼睛往高处看去,她听觉比常人灵敏,在乱哄哄的吵闹声中依旧能分辨一二,疑惑道:“好像是翅膀扇动的声音……”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多数人都已经发现了异状。红雾时聚时散,形状飘忽不定,仿若是一大片浓郁的雨云笼罩在众人头顶。若不是颜色异常艳丽,兴许一时半会都不会有人发现它们的存在。杂乱的声音顿时安静不少,有人指着头顶大声疑问道:“那是什么!难道连上天都看不过此女的恶行,天生异象?”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纷纷抬头向上观望,红雾似乎被人群的声响所扰,幻化缓慢起来,但仍旧看得出,那东西不断向人群靠拢过来,十分诡异,怎么看,也不像是上天仙灵。此时,人群中似乎有人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突然尖叫了一声,就在同时,月息突然惊恐道:“天哪!怎么会是……” 月息话还没说完,下面的人群无尖叫声起,疯狂的往人群外冲去,然而大部分人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也觉得大事不妙,茫然的跟着骚动起来,四处奔逃。可这里此时正是最最拥挤的时候,哪里有半分可以活动的余地。 外面还有不少刚到此处准备挤进人群看热闹的百姓,突然被人往相反的方向一拥,顿时站不稳脚跟被推到在地,惨叫声此起彼伏,惊乱一片! 纪尔岚和杨戭两人一直防着燕家在暗处偷梁换柱,救走燕凌倾,却也没有料到会发生眼前的一幕,顿时也被惊在原地,等几人反应过来,下面的乱象已经一发不可收拾,连大理寺的众人也被困在了人潮中,幸好周围还有不少衙役,大家相互拉扯搀扶,勉强还能立住脚跟。 纪尔岚道:“月息,你方才说什么?你认识那东西?” 月息脸色十分难看,立刻上前将隔间的门窗紧闭,只将糊窗的纸戳漏了几个窟窿,让众人能看见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喧嚣暂时被挡住了不少,她说:“这是地涌尸蛾,会吃人的!” “什么!”杨戭面色大变,立刻往外看去。 人群不断轰乱踩踏,倒地的人瞬间就会被人群淹没。而头顶的红雾似乎被震天的尖叫声激怒,开始急速的变化起来,隐隐试探着要冲入人群!月息的手几乎一直再抖,说道:“这东西常年盘绕在沼泽附近,专门吃陷入沼泽中的尸体。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能让认出地涌尸蛾的人如此惊慌,足以说明了它的危险程度。纪尔岚连忙问道:“有什么办法能除掉这些东西?” 月息摇头说道:“只能用火,别的都不行,可下面这样的情形,怎么点火?” 说起点火,众人猛地朝燕凌倾所在的高台看去,无数柴火堆在她脚下,而她此时正抬头朝四处观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纪尔岚刚要说话,就看见不少百姓装扮的人已经趁乱靠近了刑台,但人群太过拥挤,让他们有些分身不暇:“没想到燕暻为了救燕凌倾,不惜枉杀这么多人的性命。” 杨戭神色凝重,说道:“这些虫子不会无缘无故飞到这里。还在人群头顶盘旋不散。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它们。” 月息道:“有一种鬼媒花,花粉无色无味,地涌尸蛾喜欢将这种花粉蹭在身上,掩盖它们的气味。” “难道是有人在地上洒了鬼媒花粉?”纪尔岚觉得,如果是这样,燕暻还真是下了血本了!“不管怎么说,先将刑台点燃,无论如何也可以抵挡一阵子。” 纪尔岚紧紧盯着那一大团红雾,它们已经劈天盖地的飞到人群上方,纪尔岚几乎能看清楚它们的模样。‘地涌尸蛾’六对细长透明的薄翅急速抖动,血红的身体隐约长着黑色的花纹。月息看见它们的态势,头皮一阵发麻焦急道:“怎么办,它们好像要冲下来了!” 正在这时,木架搭的高台突然被前呼后拥的人群挤到,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哗啦一下散了架。空中的地涌尸蛾猛地一滞,嗡声出现一瞬短暂的混乱,接着它们似乎受到惊吓一般紧紧集结在一起,更加快速的盘旋起来。 架子下面的人,包括要救燕凌倾的人,都被压在了下面,想必已经一命呜呼,救不回来了。周围的人被这一突发的变化惊得更是连滚带爬,一时间,早已失控的场面越发混乱。 而燕凌倾也被摔在了木架堆之上,惊恐的看着四周。 “机不可失,趁着现在架子倒地,附近无人敢靠近,点燃木架才不会波及到其他人。”杨戭招呼一声,说道:“雷泽!手‘弩’!” 雷泽立刻反身出去,纪尔岚听见他打了一声奇怪的呼哨,片刻返回,手中已经拿了把黑色的手‘弩’,小巧轻便至极,应该是王府暗卫随身携带的配置。杨戭将隔间内的帘幔扯下一块,缠在箭头上,纪尔岚会意,连忙将桌上的酒水倒了上去。 杨戭将窗子推开半扇,点燃箭矢。雷泽说道:“王爷,我来吧!” 杨戭摇摇头,皱眉看着下面。此时外围的人不少已经跑出老远,但也有人滞留在原地,抱着死去的亲友不肯离开。因此,四周的路仍旧不怎么畅通。人群中又窜出几个人拼命往燕凌倾那里移动。纪尔岚说道:“这几个人交给我。” 杨戭沉默点头,手中弩箭猛地出手,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破空之声,几乎就在瞬间,燕凌倾身下被浸了火油的木架呼的燃烧起来,将她瞬间烧成了火人。纪尔岚此刻心情也顾不上是悲悯还是痛快,看准时机,手中几道小巧的特制刀刃狂射而出,顿时将那几个伺机而动的人身体击穿。 周围的百姓被突入其来的大火和走调恐怖的喊叫声惊得魂不附体,人群有一瞬间的安静。只剩下燕凌倾无法抑制的惨烈嚎叫声。 第151章 送你去见阎王! 突如其来的大火,在惊慌纷乱的情势下像是一个信号,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燃烧的火人身上。 燕凌倾身上的绳子已经被烧断,以至于她从折断凌乱的木头堆上滚落下来,眼见头发最先被烧光,周围的人所看到的,便是一个人形轮廓的东西在嗷嗷大叫着,捂着糊黑的头脸满地打滚。 众人被这一幕吓的不清,一时间的推搡踩踏都缓了下来。站在近处的人生怕被通身燃着的燕凌倾触碰到跟着遭殃,竟慌不择路的往判官们所在的高台上爬去。 高台上,大理寺的一干人等,包括薛敬之、谢堂前和纪成霖在内,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下方的一切,久久不能回神。周围护卫他们的衙役相互拉扯着才能勉强立住脚跟,根本拦不住拥挤的百姓,见事情不妙,也顾不上尊卑了,早就一起爬上了台子,跟大人们站在一起,惊恐万状的看着下方的乱象。 此时他们见有人往高台上爬,也不知该如何做,若是将人赶下去,明天便得被御史参上一本,说他们贪生怕死,枉顾百姓性命。若不将人赶下去,便会源源不断的有人朝这里过来,到时候,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意外。 无论怎么做,都是错。但性命和官声,哪个更重要一些?答案很明显。 谢堂前和纪成霖都是人精,闭口不言只等着薛敬之发话。被人团团围在中间的薛敬之早已被此情此景弄的手脚发软。即便他阅历无数,也架不住这般惊吓。几乎是看到有人往上爬,便立刻对旁边的衙役呵斥道:“还不将他们拦住!” 衙役们反应过来,纷纷动手去阻止那些不断往上爬的人。然而为了性命,那些民众还哪里顾得上得罪不得罪,不管不顾便冲上了高台。特别是有人发现红雾退开了不少,大叫‘那东西怕火’之后,更多的人朝高台围了过去。 纪尔岚不由惊呼一声:“糟了!” 人各有命,纪尔岚不是圣人,燕暻做的孽,她犯不着去发什么慈悲。但纪成霖在里面,她不能不救。没了纪成霖,纪家便倒了,秦氏以及纪昀兄弟也会跟着遭殃。她反身就要往外冲,却被杨戭一把拦住。“你在这里等着,我带人下去。” 纪尔岚目光坚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说道:“我不能在这里等着,要不我们一起去!” 杨戭目光微闪,点头道:“好!” 此时‘红雾’被大火和烟气一熏,盘旋着飞至高处,却仍旧不肯离开,想必是这种只有它们才能察觉到的鬼媒花粉,对它们有十足的吸引力。等木架燃灭,它们定然是要再次俯冲下来的。 时间紧迫,好在下方人群密集,纪尔岚等人对轻身术都颇为精通,直接踏着人头和肩膀冲着高台飞掠而去!然而,就是因为如此,他们在人群中尤其显眼!在他们要接近高台的时候,周围四面八方传来一声接一声的破空之响! 有人趁机要杀了他们! 纪尔岚头皮一阵发麻,毫不怀疑是燕世成这个老贼要趁机刺杀杨戭,扭转劣势。还有燕暻,一定十分想杀了她为燕凌倾报仇吧!“哼!”纪尔岚冷哼一声,身体几个扭转,轻而易举的躲过了袭来的暗器。 杨戭的护卫身手也都不弱,先后将攻势抵挡了下来。但紧接着,第二波攻势立刻侵袭而来,且主攻她和杨戭! 月息紧跟在纪尔岚身后,差点被一枚飞星击中,纪尔岚伸手将她一捞,护在近前,骨刀连连挥动,将袭来的暗器击落,几个闪动,落在了纪成霖所在的高台上。纪成霖惊愕的看着她舞刀弄剑,半晌回不过神来。 纪尔岚没有功夫去理会他,赶紧转脸再去看杨戭,他在人群上方挥舞长剑抵挡攻势,如凌驾于空,难掩神姿。纪尔岚眸光一闪,到底杨戭还是与她不同,他心怀百姓,为了不让暗器伤到无辜的人,竟任凭自己处于人群之中,吸引敌方的攻击! 可下方的人群轰然散乱,杨戭越发难以立足,更何况来要抵挡地方的攻势。纪尔岚心下一怒:“该死的燕家老王八!” 她吩咐月息说道:“你带着护卫将几位大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我去帮王爷!” 月息紧张的手心全是汗,自知在武道远远逊于对方,也不敢废话,只道:“姑娘小心!” 纪尔岚点点头,飞身跃入人群上方,站在杨戭身后,挡住一只短小却无比锋利的箭矢。杨戭见她过来却是一怒:“你来干什么!不相信本王的实力?赶紧退回去!” 纪尔岚笑了笑,没有做声,脚下跟着杨戭的移动而动作。她眯眼看着暗器袭来的几个方向,捏住几支芒刺,出手如电。说道:“王爷是光风霁月之人,不屑用暗器之流,在下小女子,就不客气了!” 说着,手上寒芒连连闪动,躲在暗处的刺客反应不及,命丧当场。周围的攻势立时减缓,纪尔岚说了一声‘王爷小心’,便朝着一个方向飞速掠去!杨戭一惊:“你要做什么!” 纪尔岚凌空冷笑一声,说道:“我要去捉王八炖汤!” 杨戭额角暴跳两下:“你给本王回来!” 然而,纪尔岚已经几个飞跃跳进飞云阁三楼的窗户。她的目力远胜常人,又懂奇门遁甲之术,专治燕暻这种过于自信的傻子! 燕暻没想到纪尔岚能发现他们所在之处,见她往这个方向来,便要退出隔间,然而纪尔岚速度奇快,几枚芒刺霎时钉穿他身旁几个护卫的眉心。趁燕暻尚未反应过来,掠到近前,抓住他两条手臂猛地一扯,燕暻惊呼一声,两条臂膀已经脱臼,不能自如活动。 纪尔岚用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对其他护卫说道:“立刻停止攻击,否则,你们燕家的长房长孙就要去见阎王爷了!” 那几名护卫连忙去看燕暻。燕暻黑沉着脸,说道:“你休想,就算你杀了我,我也要渡王一起陪葬!” 纪尔岚却讥笑道:“燕公子太自以为是了!你所谓的阵法在我看来不过是雕虫小技,乾位,震位,离位,兑位阵势已经被破了。你以为还能杀的了王爷,王爷心怀百姓,本姑娘可没有那么高的德行,杀了你,不过是多死几个无关人士罢了!” 燕暻大惊失色:“不可能!” 纪尔岚冷笑一声,推着他走到窗口,说道:“不信,你看看就是。” 燕暻看着杨戭周身攻势,便知道纪尔岚说的是真的:“难道……是你方才那几下……”他内心的震惊几乎无法言说,人人都知他擅香道,却不知他的奇门遁甲之术堪称京城第一人,连他的师父都说他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他的布置,怎么可能被一个黄毛丫头看穿!“纪尔岚,你背后到底有什么人!你与我燕家到底有何仇怨!” 纪尔岚嘲讽道:“燕公子的脑子是不是坏了?明明是你们咄咄逼人将我捉了,又要制香,又要毁去容貌的,我只是以牙还牙罢了!就许你赶尽杀绝,不准人报仇解恨吗?”说罢,她不再跟燕暻废话,对周围伺机而动的几名燕家护卫说道:“你们若再不听话,我便宰了这只小王八!到时候看燕世成那只老王八会不会将你们碎尸万段?!” 燕暻被如此侮辱,更是恨的浑身发抖,对那些护卫说道:“你们谁敢动!就算我死了,也要多拉一些垫背的!立刻加大攻势,把眼前所有的人都给我杀了!” 那几名护卫相互对视一眼,看着燕暻说道:“大公子,老爷吩咐过,无论如何也要保证您的安全!请恕属下不能从命!”说罢,一摆手,立刻有人放出一枚烟花。 片刻,外面的攻势便停了下来,想必是燕家设置在暗处的人都已经撤走。燕暻怒不可遏:“蠢货!你们这群蠢货!我刺杀渡王当场被俘,你们以为我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不等那些护卫反应,一个黑色的身影便踩着眼睛的话音临窗入内,正是杨戭!杨戭定睛看见室内的情形,心下一松,眯眼看向燕暻气势逼人:“你好大的胆子!” 纪尔岚见情势已经扭转,便将骨刀一收。雷泽紧随杨戭身后进来,见纪尔岚放人连忙出声阻止:“纪姑娘不可……”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纪尔岚双手奇快的在燕暻浑身上下噼噼啪啪的击打起来。而燕暻随着她的动作,失了力气般一点点垮倒在地,如同面人一般。 雷泽后脖颈几乎都在冒凉气,目瞪口呆的看着纪尔岚,纪尔岚一笑,说道:“这小王八浑身上下的关节都被卸了,你赶紧将他绑起来!” 外面的人潮几经波折已经逐渐散去,高台上大理寺的人也已经被救护到了别处。衙役们都举着火把,意图驱散那些地涌尸蛾,看情形,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威胁。雷泽僵硬的将隔间内的燕家人都捆了起来,抬脸去看杨戭:“王爷,如何处置?” 杨戭的双目似有暴风席卷:“立即将他们压入刑部大牢!任何人不可探视!” 第152章 别忘了自己的身份!【第二更】 人群被逐渐驱散,那些地涌尸蛾便要好对付许多。雷泽听取月息的建议,用木头燃烧剩下的灰烬洒在附近的地面上,用以掩盖鬼媒花粉的气味。不多时,‘红雾’散尽,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宽敞的街道,此时只剩下万人奔走后的凌乱和一具焦黑发臭的尸体。 纪尔岚走到跟前,不知从哪掏出一双薄如蝉翼的护手带上,蹲下身去捏尸体的脚踝。杨戭皱眉道:“你竟然还随身带着这东西?” 纪尔岚头也不抬,说道:“上次为了给兰贵人验尸,认识了仵作孔慈,朝他要了不少这种护手,十分好用呢。怎么,王爷也感兴趣?分给你两副?” 杨戭嫌弃的看了那护手一眼,转而问道:“这女子不是燕凌倾?” 纪尔岚停下摸索尸体脚踝的动作,回头问:“王爷也看出什么来了?” “先前我也未曾怀疑,是看见燕暻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对。他的错愕与怒气都是冲着你我的,却没有露出什么痛不欲生的情绪来,与那日在石室里的表现相差太多。” “王爷说的,我也注意到了。若他亲眼看见燕凌倾被焚烧至死,哪里会是如此冷静。我故意推他到窗前看下面的情形,他的注意力却只放在王爷的身上,丝毫没有对烧成火人燕凌倾产生关注。”纪尔岚说着,指着尸体的脚踝说道:“燕凌倾的脚踝是我踩碎的,而这一具,虽然极力模仿燕凌倾的伤势,却与我把握的力道相差甚远。” 杨戭诧异的看着纪尔岚,说道:“你的意思,燕凌倾的脚踝的确是能治愈的?” 纪尔岚冷笑点头:“我给了她选择的机会,奈何是她们兄妹的心太黑,自己害了自己。过后燕凌倾知道自己的双脚真的能治好,恐怕会很后悔吧!” 杨戭明白她为什么要对燕凌倾留手了,说道:“后悔的滋味,比没有选择更难受。” 纪尔岚站起身,说道:“有王爷的人在暗中盯着,燕凌倾绝跑不掉!如今燕暻设局行刺王爷,已经在劫难逃。若找到燕凌倾,整个燕家都要为之付出代价!如今就看咱们的动作快,还是燕世成那老贼动作快!” 今日的行刺明摆着。是燕世成祖孙想要扭转劣势的釜底抽薪之举,但他们太过自信,没有料到纪尔岚竟然能轻易破了他们精心布置的杀阵。而燕世成这个老狐狸居然没有和燕暻在一处,否则,一窝端了岂不省事? “哼,本王倒想看看,燕世成这次是否舍得将所有的罪过都归结到燕暻身上!”杨戭冷声说了一句,看向那具焦黑的尸体,说道:“此事还是暂且不要声张,我们只当燕凌倾已经死了,免得打草惊蛇。” 纪尔岚轻叹一声,脑中还隐隐回荡着那些凄厉绝望,令人心惊的惨叫声:“这女子不知是谁,竟被燕家拿来当做替罪羊。事后还是让人将她好生安葬了吧。” 今日发生的事情已经快马加鞭报到宫中,太后和皇上震怒,下令彻查,燕府所有人等不得擅自出入。并由御林军燕家把守,围了个密不透风。另外,所有受伤的百姓,和周围商铺遭受的损失都由燕家出资救治,一力承担,不得违抗! 一时间,燕府被伤残的百姓死死盯住,府门前沸反盈天,燕家的祖宗八代被人来来回回问候不休,更有死了亲友的人爬墙泼粪,无所不用其极。 薛敬之也没有被人遗忘,不少百姓状告薛敬之枉顾他们的性命。顶头上司头大如斗,大理寺所有人都不好过,人人自危。纪成霖也顾不得府中新进门的美妾,一直留在大理寺忙前忙后。纪尔岚则与杨戭一起回到渡王府布置接下来的事宜。 雷成见杨戭回府,吞吞吐吐似乎想要说什么,见纪尔岚跟着王爷一起回来,竟有些不好言明的模样。纪尔岚装作没看见,杨戭瞥了她一眼,对雷成说道:“有什么话,还不赶紧说!” 雷成看了纪尔岚一眼,说道:“王爷,雷月已经在暗阁受了近一个月的刑。是否能让她出来给王爷办事,将功折罪?” 杨戭沉吟不语。纪尔岚诧异道:“雷月犯什么错了?竟要受这么久的刑罚?” 雷成解释道:“回纪姑娘的话,上次纪姑娘被燕家兄妹暗算,暮叶孤身前来府上求助,但我们都跟随王爷在外,雷月不认识暮叶,便将她打发了,没有告知王爷身在何处,差点耽误了营救纪姑娘。” “原来是这件事?暮叶事后倒也跟我提了几句,不过,雷月的作为倒也没什么错,何须受如此惩罚。”纪尔岚扭头看杨戭,说道:“你不如就饶了她吧,我都没怪罪,你计较什么。” 雷成愕然看了一眼纪尔岚,没想到关乎性命,对方居然没有放在心上。如此心胸让他不知该敬佩还是该说对方心太大。 杨戭被她的话一噎,觉得自己的好心当真做了驴肝肺。“你不生气?” 纪尔岚一摊手:“职责所在,没什么好生气的。如果是月息她们,也不会随意透露我的行踪。不过,我想她们会让人禀告我一声。” 这正是雷泽替雷月惭愧的地方。 即便雷月不能随意透露王爷的行踪,也该吩咐人去王爷那里禀报一声,万一真出了事,谁又能承担的起?雷成不知一向心细的雷月为什么会犯这种错,但雷泽却是知道的,他暗中给雷成一个眼色,叫他不用再多说。 杨戭沉默片刻,说道:“就算你不计较,本王身边却不能留着一个不尽心的人。将雷月送回星卫营调教新人,让月辰顶替她的位置!” 雷成一惊,看了一眼雷泽,雷泽摇了摇头,示意他多说无益。 说完雷月的事,杨戭问纪尔岚道:“你方才所说,可有把握?” 纪尔岚一笑,说:“王爷尽管布置下去,包君满意!”杨戭微一点头,将事情吩咐下去。 出了书房,雷成小声问道:“怎么回事?王爷竟罚的这么重?雷月好歹是跟咱们一起长大的,你也不为她说几句好话。” 雷泽皱眉道:“不是我不为她说好话,我只是觉得,送雷月会星卫营静静心也好。” “什么意思?你倒是说清楚点!” 雷泽为难的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雷月对王爷动了心思,你真没看出来?” “什么?!”雷成愕然的看着雷泽:“雷月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一步错,步步错,她若没这份心,纪姑娘那件事就不会发生了。以她的眼力,会看不出纪姑娘真的出事了?”雷泽毫不怀疑王爷早就有所察觉,但雷月始终没做什么出阁的事。可一旦做了,王爷断不能容。何况还是事关纪姑娘的。 满府上下谁不知道,纪姑娘能与王爷走的这么近,当然是因为王爷看重纪姑娘,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 “这么说起来,这惩罚已经是王爷格外开恩了……”雷成唉声叹气一阵,说道:“既然如此,让她回去也好。我得赶紧出去办事,雷月那边,你去处理吧!” 说罢,雷成一拍他的肩膀,一溜烟的没影了。雷泽怒道:“算你狠!” 雷泽先沏好茶送到书房,又反身去暗阁去看雷月。雷月虽然是他们雷字辈中最小的,又是个女子,性子却是他们中最倔强的一个。否则,也不能苦练出头,到了王爷身边。 暗阁中,雷月双手被绑吊在半空,面色苍白。汗水顺着脸颊流进衣襟,她却半声不吭,死死咬住嘴唇挺着。这种刑罚极耗精力气力,若有丝毫松懈,身体的筋骨便会受到损伤,往后在武艺上便难至登峰造极的境界。 这是任何一个习武之人都不愿承受的。 雷月一天中只有半个时辰会被放下来,其余时间都被吊在上面,此时见雷泽进来,眼中迸发出欣喜之色:“王爷是不是要放我出去了?” 雷泽皱眉看着她,半晌才说道:“阿月,你若早日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今日便不会犯这种错。” 雷月一听他所说的话,冷哼一声:“你是来同我说这些废话的?” “阿月,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雷月咬唇不语,雷泽也拿她没什么办法,说道:“我早就奉劝过你,也算尽了咱们之间的情分。”他顿了顿,说道:“王爷已经吩咐下来,要送你回星卫营调教新人,让月辰顶替你的位置。” “不可能!我不信!”雷月震惊的看着雷泽,眼圈霎时泛红。 雷泽无奈的摇摇头:“王爷说,他身边不能留着一个不尽心的人。你还不能白是什么意思吗?” “我明白,我怎么会不明白。是因为王爷在意纪姑娘不是吗?是因为我差点害了她没命!所以王爷就要将我打发了。”她仰脸将眼泪逼回眼眶,说道:“我跟随王爷身边多年,王爷为何这么不近人情!” 雷泽也有些怒了,他觉雷月不是执着而是愚蠢!“近人情?王爷凭什么要对你近人情?你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第153章 哎呀,你别瞎嚷嚷…… 对方的固执让雷泽沉了脸色:“阿月,你知道自己变了吗?” 雷月一怔,扭头看向一边,咬唇没有说话。雷泽也不再与她争辩,将她放下来说道:“你先回去休整一下,等月辰到了,你与他交接完毕,便回星卫营去。” 雷月一言不发,转身就出了暗阁。雷泽看着她的疲惫踉跄的背影叹了一声。他和雷成,雷明都将她当做自己的妹妹一样看待。但无论是什么样的手足之情,都不可能凌驾于王爷之上! 苍崖台中,如春日般一片暖融,纪尔岚却仍旧捧着热茶喝个不停,杨戭诧异的看着她,说道:“你很冷吗?” 纪尔岚随意摆摆手,说道:“不知为什么有些腹痛,兴许是今日太过得意吸了冷风……” 杨戭好笑的微微挑眉,看她蹙着长眉一脸不舒坦,便说道:“你不如先去歇息片刻。” 纪尔岚摇摇头,正要说‘不用’。外面传来一个声音,说道:“雷月请见王爷。” 雷泽眉头一皱看向杨戭,杨戭面容冷清,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说道:“进来。” 雷月穿着整齐,动作利落。丝毫看不出受刑后的疲态,只有苍白的脸色和消瘦的双颊说明她近日来状态并不好。“雷月给王爷请安。” 杨戭冷沉着脸没有说话,连纪尔岚都感觉到了他身上的威势。她诧异的他一眼,尚在莫名其妙,雷月已经明白过来,转身对她说道:“见过纪姑娘。” 纪尔岚这才明白,敢情是这个雷月是故意没将她放在眼里,而杨戭因为这个,在给雷月脸色看。她有些无语,自己做了什么了? 杨戭依旧面无表情,对雷月说道:“你有什么话想说。” 雷月缓缓抬头,看着高高在上,冷霜冰封般的渡王,说道:“雷月来求个明白!” 杨戭沉肃的面容看不出喜怒,说出的话却如三九天的寒冰,又冷又硬:“本王没必要为你解惑,你也没资格来质问本王的安排!” 雷月满目寥落伤痛,怔怔的看着杨戭,语气仍旧倔强:“就因为属下得罪了纪姑娘,王爷就要将属下多年来的尽心尽力全部抹杀吗?雷月不服!” “雷月,不得放肆!”站在杨戭身后的雷泽上前一步喝斥道:“王爷吩咐让你回星卫营,已经是格外顾念主仆情义,你不要再胡言乱语!”雷泽咬住‘主仆’二字,再次点明雷月的身份,意图让她脑筋清醒些。 纪尔岚惊诧的看着雷月,不禁有些好笑。从几人的对话和神色,她已经判断出来龙去脉。说来说去,是这雷月对自己主子生出了妄念,然后把她当成了假想敌?所以上次暮叶来求助,雷月才故意阻拦。 这是个什么护卫?想必她从来就没把自己当成一个护卫吧? 雷月没有理会雷泽的劝告,只固执的看着杨戭,说道:“属下明明已经受了惩处,为何还要将属下赶回星卫营?是不是纪姑娘看属下不顺眼,王爷就要……” “放肆!”杨戭震怒的声线中带着隐隐杀意。 别说纪尔岚没有私下说雷月的不是,就算说了,也轮不到雷月这般质问。他不知雷月这副小人之心是从哪里来的,却还是连忙跪下替她说话。“王爷息怒,雷月是一时口不择言……” 纪尔岚看着这样的杨戭也有些吃惊,据她多日在王府走动所知,杨戭对自己的属下有情有义,尤其是对雷泽几个,向来比别人要宽容几分。但此时看来,他的底线是强硬而不可触碰的。 杨戭冷冷道:“谁允许你来揣测本王的心意?你跟随本王多年,竟如此不知进退。雷泽,把她给我拖下去打二十军棍,送到星卫营贬至最低等的护卫。” 雷泽大惊失色:“王爷……” “谁敢来求情,便与她同罪!” 雷月眼中的泪珠几经滚动,最终还是被她强自压了回去,说道:“雷月领命就是!” 凭心而论,雷月样貌上乘,加之骨子里的倔强固执和从小习武,让她眉宇间多出一众普通女子没有的冷傲和英武。但她错就错在,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认不清自己的本分。 纪尔岚自始至终也没说一句话。这世界上,既然有看你顺眼的人,就会有看你不顺眼的人。她从来不会为别人对自己有看法就影响到心情。雷泽倒十分过意不去,歉意道:“纪姑娘,您大人有大量,别跟雷月计较,她性子执拗,一时钻了牛角尖……” 纪尔岚看着他笑了笑,说道:“你放心就是,我不会为难她。”雷泽松了一口气,又听纪尔岚说道:“不过,我也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就是了,毕竟她对我的敌意那么明显,热脸贴冷屁股,可不是我的行事作风。” 雷泽苦笑,他当然知道纪尔岚的意思。当初雷月为难暮叶的事,若她是无心,纪尔岚当然可以原谅,若她是故意的,实在其心可诛。纪尔岚能如此,已经算是大度了。 等雷泽告退出去,杨戭仍旧沉着脸。纪尔岚偷瞄他的神色,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损失了一个得力的属下而气闷,还是因为雷月的触犯而震怒难减。便起身给他倒了杯茶,准备劝一劝。 谁知下腹突然有丝丝痛楚传来,紧接着,她感觉一股粘腻的热流顺着她的亵裤淌到了腿上。 纪尔岚震惊了!她是十四岁初次来潮……手中的茶杯‘啪’的脱手,掉落在桌子上,滚了几滚,茶水撒的到处都是。该死,她怎么忘了葵水这一回事! 渡王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忙回头来看她。见她呆怔怔的站在那里,如泥塑木雕般,惊道:“怎么了?” 纪尔岚僵硬的转脸看向他,双颊红如火烧。 杨戭眼底惊诧更浓,随即变色:“莫不是今日着了什么暗招?我立即叫人来给你诊治。” “别!”纪尔岚慌乱伸手阻拦,然而这么一动,又是一股热流,鲜红的血迹霎时染透衣裙,在她腿侧蜿蜒伸展…… “你身上有伤?!”杨戭目中怒意暴涨:“受伤了怎么不早说?!” 纪尔岚尴尬无比,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哎呀,我没受伤……你别瞎嚷嚷……” 杨戭停住动作,看着她流血的位置和她血红的面色,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了……他猛地转过身,脊背崩的紧紧的,红晕从他的耳朵开始,蔓延到脸上,脖颈,最后连垂在袖中的手指都变得一片火热。 两人都觉得生平第一次如此窘迫。 “麻,麻烦王爷让人……给,给我取些干净的棉布……” 半晌,纪尔岚才听见杨戭‘哦’了一声,僵硬着步子门去了。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缓缓回身看自己刚才坐过的地方,果然淋漓着几个血点……她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小声哭丧道:“老子以后还怎么见人……” 片刻功夫,月息和暮叶拿了棉布进来,一脸紧张的看着她,暮叶问:“姑娘怎么了?王爷吩咐我们拿着棉布和一套男装过来。” 月息突然看见纪尔岚身上有血迹,猛地窜到她身前,说道:“姑娘受伤了?怎么现在才想着处理?!”说着就要翻她的衣裙。 纪尔岚一把拍掉她的咸猪手,暴躁道:“不是受伤!” 暮叶脚步一个踉跄,惊恐道:“姑娘,你和王爷……你们……” 纪尔岚回手给了暮叶的头一个爆栗:“葵水!老子是来葵水了!” 两个丫头怔了一下,相互对视一眼,噗的一声笑不可支。月息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姑娘,你,你竟然在王爷眼前流了一地的葵水……” 暮叶好歹比月息收敛些,说道:“别,别闹,赶紧伺候姑娘换了衣服……王爷还在外边等着呢……” 纪尔岚被两人笑的头顶都要冒青烟,恶声恶气的说道:“你们两个恶仆……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们……” 几人好不容易收拾好,纪尔岚又指挥着暮叶,将染血的垫子和衣裙带了出去,密声叮嘱道:“找个隐蔽的地方烧掉,通通给老子烧掉,听见没有!” 连个丫头仍旧憋不住笑,连连点头。 杨戭过了好半晌才回苍崖台,目光一会飘忽在案头,一会飘忽在窗外,就是不敢往纪尔岚那里看。纪尔岚也郁闷无比,强自装着镇定,肚子却不凑巧的咕咕乱叫一阵。 杨戭目光中忍不住溢出笑意,终于转过头来看她:“肚子饿了?” 纪尔岚暗自痛恨的捶了自己肚皮两下,闷闷的‘嗯’了一声。杨戭好笑的看她一眼,心头的窘然缓缓退去,剩下一股不知名的情绪。 仍旧是四菜一汤,却是有史以来两人一起吃过的最安静的一顿饭,连雷泽都有些不适应,频频观察二人面色,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二人闲来无事,饭后便在书房中对弈。等到半夜,雷成终于前来禀报,说城外十里一处废弃的破庙里,十多名护卫带着燕凌倾被当场捉住! 纪尔岚讥笑一声:“哼,狡兔三窟,也逃不过灰狼的手心!” 雷泽听她形容自己是灰狼,不由赞道:“纪姑娘威武!” 纪尔岚瞥他一眼,笑道:“灰狼说的是你们王爷!” 杨戭挑眉看她,问:“那你是什么?” 纪尔岚‘嘿嘿’一笑,心中暗道:本姑娘当然是猎人了。 第154章 敬茶【第二更】 薄妆桃面,羞眉乍敛。 薛宝月罗衣轻粉,鬓间步摇金线闪动,点翠轻摆。耳边坠着精心雕镂的碧玉耳环,愈发衬得她面目明亮,眸光婉转。这一身打扮,灵动不失活泼,彰显她嫁妆丰厚,又让人看不出她一较高下的心思。 纪天姀显然早就听说薛宝月嫁妆丰厚,一直偷眼打量着对方的装扮。眼中闪过羡慕和嫉妒。而一旁的纪如珺,满眼都是好奇,看着薛宝月眼睛都不眨一下,仿若真是个无知少女似的。 面对众人的各色目光,薛宝月丝毫不怯。走到秦氏面前,垂眸盈盈下拜:“宝月见过姐姐。” 纪尔岚站在秦氏身后,明显见秦氏整个人都在看到薛宝月的一刻猛的收紧。她能够理解对方此时是怎样一种心情。 二十出头,正是女子盛开最艳的年纪,既有少女的鲜嫩,又有成熟女子的风韵。哪里有男人能拒绝的了呢?当年一个顾姨娘就压得秦氏十多年翻不了身,如今薛宝月比当年的顾姨娘,各方面都不知出挑了多少倍。 而秦氏自己,此时已经年近三十了。她沉默半晌,才理清自己的声线,说道:“你起来吧。” 薛宝月这才缓缓起身,裙摆上累累垂垂的芍药纹样随着她的动作轻缓抖动,如闻芬芳。她抬眼往上座的秦氏看去,见对方一身简单的深紫色夹袄儒裙,发髻只用简单的平纹玉簪挽起,清爽而庄重。她心下一跳,暗暗思量。秦氏如此,是没将她放在眼里?还是与她无争的意思? 纪尔岚见她面色顿了顿,心下暗笑。这正是她的主意。无论秦氏怎么打扮,定然不如薛宝月年轻富贵,反而落了下乘。不如反其道而行,素装应对。如此一来,也显得秦氏随意温善,谦和大度。 薛宝月的愣怔也只是一瞬,她转身从炙儿手里拿着的托盘中端起一盏茶来,走到秦氏跟前跪下,说道:“姐姐请用。” 妾室入府,需得跟正室敬了茶才算得到认可。昨日纪成霖虽然一夜未归,今日的礼数却是要照常进行的。秦氏努力让自己平静,端过茶盏象征性的抿了一小口,虚扶了一下,说道:“起来吧,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纪府的人了,往后要好好伺候老爷。” 薛宝月没想到秦氏半点为难都没有,脸色羞红,应了声是。 纪府人口不多,秦氏几句便介绍了其他人。 纪尔岚没有忽略纪天姀姐妹的脸色。纪如珺眼底掩饰不掉的一丝兴奋,虽然她心思细腻灵透,可年纪毕竟还小,哪里能逃得过纪尔岚的眼睛。想必她是觉得薛宝月进府,足以对她和秦氏造成打击吧! 纪天姀就更不用说了,从昨天开始,嘴角的笑就带着幸灾乐祸。 薛宝月特意为众人准备了各色见面礼。纪天姀见薛宝月送给她和纪尔岚的东西是一样的,诧异之下喜不自胜,立即对薛宝月的印象好了几倍不止。 纪尔岚眉梢一动,知道薛宝月是在为燕凌倾执火刑的日子而心怀怨恨,故意让她没脸。她却不是个能吃哑巴亏的,当场便说道:“薛姨娘给的这镯子,似乎大姐姐很喜欢,不如凑做一对,讨个吉利。” 说着,便将那成色上好的玉镯塞给了纪天姀。纪天姀自然是却之不恭,说道:“那就多谢二妹妹成全了。” 纪如珺却在一旁暗自沉了脸,自己这个大姐真是蠢得可以,连纪尔岚话中有话都听不出来?没看见薛宝月的脸色都挂不住了?什么叫凑一对?纪尔岚的意思明明就是,纪天姀你这么喜欢薛姨娘,不如跟她凑做一对,反正都是一样龌龊愚蠢。 她这个大姐竟然还喜滋滋的以为占了便宜! 薛宝月没想到纪尔岚这般凌厉还对付,顿觉自己太过急躁了。虽然之前吃了哑巴亏,可她也不该这么快就表现出来跟纪尔岚对上。为嫡女和庶女准备一样的见面礼,本就是她的不对,若是落到外人耳朵里,不识大体的只会是她,与纪尔岚却没什么相干。 她这么想着,立刻将手腕上的金丝南珠镯子褪了下来。说道:“你看我大意的,都怪我初来乍到太过紧张,尔岚千万别怪姨娘,是我拿错了东西,这个才是给你的。” 纪天姀见状咬了咬嘴唇,狠狠的瞪了纪尔岚一眼。 “姨娘客气了。”纪尔岚看着薛宝月塞到她手上的镯子,心道:此女倒是个能屈能伸的,应该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物。 薛宝月手上还捧了两套文房四宝,说道:“两位公子都不在府上,这些太太就先替他们收着吧。也是宝月的一份心意。” 纪昀随军已有小半年,而纪融实在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刚去应天书院没多久,就被称赞过秦城的王大学士收为门下弟子,平日都住在王家,只有半月一次的沐休日才会回来。秦氏虽然想念儿子,却也不敢耽误了他的前途。反倒是秦城常到王家寻求先生指点,能常常见到纪融。 秦氏点点头,让阿潭上前接过。此时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薛宝月便要到秦氏伺候。秦氏见状说道:“不必了,你回去歇着吧。到时候老爷忙完公事回来,怕是还要找你说话。” 薛宝月本来也没想在秦氏跟前立规矩,便顺应的行礼退下。看着她的身影出门,秦氏的肩膀微微垮了下来。纪尔岚见她的模样,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告诉她茶里的毒就是纪成霖的杰作。 关于这件事情,纪尔岚早就有了答案,可秦氏连纪成霖绝嗣都难以接受,又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刺激,万一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就难办了。所以,便一直含糊着,说没找到根结所在,让秦氏一直小心着。 纪天姀扯着纪如珺磨磨蹭蹭半晌,见秦氏先一步回了正房。便上前跟纪尔岚说道:“二妹妹,薛姨娘进了府,可是件喜事,至少平日也有人同母亲做伴说话了,怎么也不见你高兴?” 纪尔岚偏头看了她一眼,无辜道:“我没有不高兴啊?” 纪天姀挑起眼梢,说道:“二妹妹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骗的了谁?” 纪尔岚一般正经道:“既然大姐姐都看出来了,我也就不瞒着你了。”她顿了顿,小声说道:“我的确不怎么高兴。一想到将来府上,兴许会多出几个像大姐姐这样没用的庶女……我就替父亲感到可悲……” “你!”纪天姀尖尖的手指甲几乎戳到纪尔岚脸上:“你说谁没用!” 纪尔岚一惊一乍的跳开,说道:“大姐姐,我可什么都没说,你不要血口喷人啊!” 纪天姀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纪尔岚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说道:“不知大姐姐和阮宁表哥怎么样了?听说你们已经很久未见了?”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阮宁,纪天姀就恨不得一刀宰了他。自从纪尔岚在燕家受了伤,他三天两头上门来送补品药材,见不着人就到秦氏眼前献殷勤。一想到阮宁那副嘴脸,纪天姀就觉得恶心,比吃了老鼠屎还恶心! 纪尔岚笑盈盈道:“怎么大姐姐说起自己的未婚夫婿,竟是这般咬牙切齿的模样?” 纪天姀气的狠狠一跺脚,扭头跑开了,连纪如珺都被她忘到了脑后。纪如珺只好对纪尔岚说道:“二姐姐,阿珺告退了。” 纪如珺被纪天姀弄的憋了一肚子气,冷着脸往回走。还没走到兰若阁,就听见纪天姀在路上数落如儿。她脚步顿了顿,还是走了过去,却也没像往常说好话劝她,而是说道:“大姐姐这气还不是自找的?” 纪天姀猛地回头,眼圈通红:“你个没良心的,不帮我说话就罢了,居然这般数落我?” 纪如珺冷脸道:“我若没良心,就任凭你去触霉头好了。” 纪天姀咬牙说道:“为什么她总是要踩在我头上!” 纪如珺看着她,想要说几句狠话让她认清事实,去听见远处有动静。墨玉回头看了几眼,说道:“姑娘,是薛姨娘往这边来了。” 薛宝月?纪天姀跟纪如珺对视一眼,赶紧止了话。 转过山石,薛宝月便到了两人跟前,见是她们,笑道:“巧了。我想着到处熟悉熟悉,没想到碰见了你们。” 两姐妹客气的打了声招呼:“薛姨娘。” 薛宝月不是什么扭捏的女子,也从来不喜欢被动。方才敬茶时,她便看出纪天姀是个没成算的,打算过来套套话,却没想到在这就碰上了。她看着纪天姀眼睛还有些发红,便问道:“天姀这是怎么了?眼睛红红的。” 薛宝月的声音既有少女的娇俏,也有成人的稳重柔和,听起来格外舒服。纪天姀不想说自己是被气的,便随口说道:“想必是早上着了风,有些头痛,回去睡一会就没事了。” 薛宝月却当真道:“头痛这事,不能大意了,小心往后做了病。我那有副方子,专门管这个,一会,我让人给你送来。” 纪天姀没想到她这么热心,一时间也不好推却,便说道:“那就多谢姨娘了。” 回到兰若阁,纪如珺若有所思,也不知是对墨玉说,还是自言自语:“这个薛姨娘,是个心大的!” 第155章 逆转的机会 燕家外书房,燕世成铁青着一张老脸瞪着跪在眼前的几个人,若非他已经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恐怕要当场踹死几个:“废物!你们这群废物!让你们守个人都守不住!我燕家的长房长孙,就让你们这么给败了?” 燕世成话刚说完,一口鲜血喷出,众人一惊,连忙说道:“相爷息怒……” “息怒?”燕世成捂着闷痛的心口,怒道:“你们让老夫如何息怒!渡王一根寒毛都没伤到,反而赔了我燕家的两个最出色的孩子!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赔了夫人又折兵?!现在满天下的人都在耻笑我燕家!皇上更是等着老夫往火坑里跳!” 跪着的人头伏的更低,领头的一人犹豫着说道:“老爷饶命,小人已经极力劝公子率先离开,但公子一意孤行,定要看着渡王和纪尔岚身死才肯离开,结果……结果不知那纪尔岚怎么回事,几下就破了大公子精心布置的杀阵……” 燕世成跌坐在太师椅中,老眼半闭,心中升起无数悔恨之意。 燕暻提出暗杀渡王的计划之后,他开始并不同意。但随着燕家所受的打压越发严重,他便动摇了。太后和皇上这对黑心的母子,一直将渡王当做他们手里的一把刀。如果渡王死了,皇上和太后便失去了挡箭牌。决不会轻易对势力盘根错节的燕家出手! 所以,他同意了燕暻的计划。 他们将计划前后推算过无数遍,包括地涌尸蛾和百姓的暴乱,每一个细节都计划的无比精细。甚至在渡王的严密见识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换出燕凌倾。事发之时,他人虽在燕府,却每隔两柱香都会收到线人的消息。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最后关头,杀招一触即发之时,纪尔岚突然冒出来横插一杠,扭转了局面! “一个黄毛丫头也眼老夫眼前活蹦乱跳,耀武扬威!”燕世成气的面色青紫,浑身发抖。 “相爷,咱们府上是否出了奸细?”领头的侍卫生怕燕世成一气之下将他们全都给办了,恨不能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说道:“之前纪家女知道咱们府上的密道已经很奇怪了,而这次大姑娘被人秘密从暗道送出城外,竟然也被逮了个正着,相爷……这,可不寻常啊。” 燕世成扶着把手直起身子,直瞪着他,说道:“知道不寻常还不去查!还杵在这里难道等老夫亲自去找?!” 等众人出去,燕世成才缓过一口气,闭目沉思。 两王与四大世家的平衡中,渡王虽是惊采绝艳的人物,却腹背受敌,轻易难以动弹,从来都是退让居多。然而此时到底是什么让他决心率先挑起纷争打破平衡,并以燕家开刀?是蓬莱仙阁还是渡王妃之事? 不管因为什么,现在渡王没死,暻儿谋害亲王的罪名已经落实,其罪当诛……燕家也必然要受到牵连……他要怎么才能保住燕家的根基? “相爷,二爷和二夫人来了。” 燕世成听见门外随从禀报,皱眉道:“他们来干什么!不见!” 他一生育有三子,只有长子最为出色。老二取巧钻营,整日想着接替家主之位。老三烂泥扶不上墙,只知道贪图享乐。然而老大命薄,不到中年便一病走了,还好给他留了个孙子。然而,现在也保不住了。 外面传来二儿媳连氏尖酸刻薄的声音:“我早就说过,燕凌倾即便救回来也是个废人!活着也是受罪。这下可好,把咱们都给折进去了!” “行了,父亲年岁大了,你少说几句。” “我少说几句?若是有用,我这辈子不说话都行!哼,父亲从来都是偏心长房,咱们可说过一句不愿意?可结果呢,这对冤孽就是这么祸害咱们的?往后咱们儿子的前途怎么办?怎么办!你倒是给我说呀!” ‘砰’!书房中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然后是燕世成怒道极致的吼声:“滚!” 院内安静片刻,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灰溜溜的走了。 燕世成将这些丑恶的嘴脸看的清清楚楚,否则,他也不会如此绝望。 月光淡薄,已至夜半。燕世成在案前的折子上落下最后一笔。 他终究不能像放弃燕凌倾一样,放弃燕暻。自己已经老了,无法再为以后筹谋,而燕家的基业不能毁在他手里!暻儿是燕家唯一可堪大用的后人,相信他经历此次大难,会记住教训!燕世成打算将所有的罪名认下,以死谢罪,并将燕家所有家财上缴国库,只求皇上开恩留燕暻一条性命。 这样的条件,再加上多年来手上积攒的人脉,他有把握皇上定会答应。 “唉……”燕世成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一失足成千古恨,悔之莫及!如论如何他也想不到,燕家迅速衰败的起因,竟是因为燕凌倾想要谋害纪尔岚,从而一发不可收拾! “呵……”一声轻笑传入燕世成的耳朵,在空荡寂静的书房中显得格外悠远而诡秘。 燕世成浑身一个激灵,他猛地直起身,浑浊的瞳孔机警的看着书房四处,压抑着声音喝问道:“谁!” 一个人影从房梁上飘忽落下,一身黑衣,兜帽遮面。声音年轻而温润,却怎么也听不出半丝情感,他说:“燕相竟然甘愿生前显赫,死后恶名么……” “你是谁?怎么会在老夫的书房中!”燕世成浑身寒毛乍起,对方竟然能悄无声息的潜入到他的书房!他不知这人在此处多久了,但能够肯定,对方既然现身,就一定有什么目的。 瑞金香炉中纠缠缭绕的烟雾中,燕世成只能看见对方兜帽掩盖下微微挑起的唇角,那样的笑容,散漫而幽然,有种远空棉云过境的柔和气息,却又带着诡谲而黑暗的邪气,让他心悸之余又有些熟悉。 对方并不答他的话,只是自顾自的说道:“你如此决断,在下不得不佩服。但这样的决定,并非上策。即便你散尽家财,保住燕暻的性命,局面也不可能扭转。在京城这样的地方,一个家族若无底蕴支撑,又无可靠的人掌舵把风,顷刻便会毁于一旦。” “我相信暻儿不会让我失望!”燕世成如何不知他所说的道理,可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那人又轻笑一声,看着燕世成衣襟上残留的血迹,说道:“在下觉得你这场豪赌,必输!” 燕世成指节泛白,用力扣住椅背,说道:“阁下来此,就是为了奚落老夫的么?” “当然不是,在下会有那么无聊么?”他直视着燕世成,摘下自己的兜帽,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来,是为了给你另一个选择……” 第二日,一个震惊朝野的消息传遍四处。纪尔岚没想到燕世成居然能做的这么绝,拿着手中的信笺惊愕不已。 月息不敢置信:“这个燕相是不是疯了?竟真的这般狠绝?” 纪尔岚皱着眉头不说话,暮叶一边替她梳头发,一边说道:“听说燕家公子虽多,又是各个绝色,可有雄才大略的却少,除了燕暻,只有二房的五少爷年少聪慧,可他才六岁啊!等他成材还早呢!” 月息十分不解:“反正,我怎么也想不通,燕世成已经老了,还这么惜命,为什么不把活路留给燕暻?那可是燕家唯一的希望啊!” 几个丫头猜来猜去,也没想明白。纪尔岚却心头发冷。唯一的希望?!呵……怎么会是唯一的希望?不是还有洪晏吗?这个一直躲在暗处观望的卑鄙小人!此时终于忍不住动作了吗?否则,燕世成绝对会选择保全燕暻,虽然是下策,可至少给燕家留了一线希望。 纪尔岚毫不怀疑是洪晏在燕世成面前露了身份。看来,洪晏不是单纯的想要报仇,他还需想要燕家这层身份和身家,不然他只需看着燕家大厦将倾便好,何须多此一举。 洪晏!你的真正目的只是平步青云,褫夺燕家的一切吗?是否还有别的? 暮叶替纪尔岚梳好头发,借口月息的话说道:“当初燕家出卖燕凌倾的时候,燕暻是否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和他妹妹的下场一样?现世报来的太快了些,等燕暻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月息道:“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恶有恶报。如果不是这两个人心肠太坏,又怎么会发生这些事!” 纪尔岚兀自出神,暮冬进来禀告道:“姑娘,雷泽来了。” “你怎么来了?王爷有事吩咐?” 雷泽摇摇头,说道:“王爷让属下来跟纪姑娘说一声,皇上已经顺应燕相的意思做了决定。” 纪尔岚点点头,没有言语。见雷泽没动,便问道:“还有别的事?” “是。”雷泽似乎觉得事情有点新鲜,古怪道:“之前从燕家救出的那些‘活人香’中,竟有一名女子醒了,王爷请纪姑娘过去一趟。” 纪尔岚大为惊诧:“醒了?你的意思是恢复神智了?” 第156章 收留 纪尔岚赶到王府时,一名素裙女子正跪在杨戭面前婉转陈情。虽然对方背对着她,看不见容貌,但那副纤细清瘦背影,已经让人我见犹怜。尤其她的声音如泉水叮咚,闻之舒心畅意,毫无疑问,这是个绝代佳人。 纪尔岚走到门口,听她口吻哀凄,说道:“小女子唐念是当朝罪臣唐兴武之女,唐家获罪后,本应随家人一同被发配三千里。然而发配途中遭逢刺杀,只余小女子一人存活,被送到了燕府。” 她说到这,杨戭抬手止住她的话,看向纪尔岚,说道:“过来坐着。” 纪尔岚腿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但仍旧不适宜多行动,免得时常牵动伤口留下疤痕。她走到杨戭下首坐下,那女子不敢妄动,只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便赶紧低下头去。纪尔岚却在见到她容貌的瞬间,心口猛的惊悸了一下。 杨戭没有注意到纪尔岚的反应,问唐念道:“与你一同被救的女子,都是些什么人,你有可知其底细的?” 唐念摇摇头:“不知,小女子是最后一个被送到石室中去的……若非如此,恐怕也早已失了神智再也无法清醒了。若王爷想知道燕家是如何对待这些人的,小女子倒可以说明一二。” “本案罪魁祸首已经认罪伏法,你无需再与本王多说此事细节。而你,是罪臣唐兴武的后人,本应交由大理寺或刑部处理。但你遭逢大难,本王亦不想为难于你。会给你些许银钱让你自行离开,往后你便好自为之吧。” 唐念听对方竟然什么都不再问,三言两语就要让她离开,惊诧不已。连忙伏身叩首道:“王爷,请容小女子再说几句。” 杨戭微皱眉头,道:“说。” 唐念抬头,眸中噙着两汪清泪,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小女子受辱于燕家,每日衣不蔽体与旁的女子一同暴露在人前,本没什么脸面再活于世。然而我唐家仅剩小女子一人,不敢妄自轻生。” 杨戭的目光拂过唐念的面容,声音平静:“所以?” “唐念乃一介弱质女流,根本无处可去,王爷若将唐念赶走,和杀了唐念有何区别?” “然后?” “请王爷收留唐念,唐念愿做牛做马报答王爷!” 杨戭唇角一动,露出些微讥讽:“这么说,本王若不留下你,你便要魂断于此了?” 唐念皮肤白皙的近乎透明,一双明眸慧黠而坚毅,顾盼间有一种平常女子无可比拟气质。即便她此时着以素裙,也由内而外透着少女明媚难掩的光彩。她缓缓直起身体,神情倔强,看着杨戭说道:“若王爷不肯留下唐念,唐念只有死路一条。那还不如死在此处,好歹干净,免得到了外面,还要落入不堪之人手里。” 纪尔岚紧紧盯着唐念的一举一动,心中几经波折翻转,终于归于平静。她听见杨戭毫不留情的说道:“哼,你是死是活,本就与本王没什么相干。本王已经对你格外仁慈,既然你不知好歹,就自便吧!” 杨戭起身,无视唐念吃惊的眼神,示意纪尔岚跟他一起离开。 “王爷!”唐念泪眼盈盈,扑过去抓住杨戭的袍角,说道:“唐念不求别的,只求能在王府做个粗使婢女,难道这也不行吗?” 杨戭声线越发冷的渗人,说道:“别说你是罪臣之后,就算你是清白良家女,本王也不可能留下你。”他说到这又想到什么,说:“不过,你想死在本王府上,却也是妄想。来人,将此女送到大理寺,听从处置。” 唐念此时才明白,杨戭是真的不肯留她在身边,她的目光复杂且疑惑,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等等。”纪尔岚抬手拦下雷泽,说道:“唐念,你只想求一处安身是么?” 唐念看着面前这个眼睛透着辉光的少女,犹豫片刻,点头道:“是。” 纪尔岚笑了笑,说:“既然如此,你便跟在我身边,做个婢女如何?” 在场之人,都有些怔然。杨戭皱眉道:“你要收她做婢女?” 纪尔岚长眉一挑,看着他说道:“这么一位美人,死了多可惜。王爷不懂怜香惜玉,我却是要发一发慈悲的。唐念,你若不跟着我,就只能去大理寺任凭处置了。我给你十息的时间考虑。” 杨戭听她如此说,更觉诧异,知道她定然有自己的理由,便也没再说什么。 唐念的目光在二人身上稍做停顿,只是略微迟疑便立刻做了决定。“奴婢唐念,愿跟随姑娘。” “好。”纪尔岚抿唇一笑,说道:“既然如此,她我便交给我了。” 唐念十六岁的年纪,沐浴洗漱稍加休整,便已是容光照人。空山小筑的丫头们各个好奇的打量唐念,唐念不为所动,只静默的站在角落,如一株素兰暗吐芬芳。 纪尔岚以手擎腮,打量她片刻没有多说,只吩咐众人该做什么做什么,让唐念暂时做个三等婢女。 整个年节都因为燕家的事浑浑噩噩的过了,转眼便是正月十五上元节。 程潇潇和方清雪还对去年中秋灯会的大火心有余悸,却仍旧舍不下这份热闹,撺掇纪尔岚跟渡王借几个人用用。所以月辰苦着一张脸,跟在几个小女子身后,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心中暗自惆怅。 想他堂堂渡王跟前的四亲卫之一,居然被派遣到这里给小姑娘们提灯笼? 月息笑嘻嘻的嗔他一眼:“怎么啦?这么好的差事,你竟然还不满意?” 月辰瞪着她说道,呸道:“好你个小妮子,从小吃了多少苦,不能在王爷身边得以重用也就罢了,你怎么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嘁!你懂个鬼!”月息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能到我们姑娘身边服侍,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告诉你,就连王爷都要给我们姑娘几分面子!” 月辰同样以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怒瞪回去:“你个吃里扒外的丫头片子!” 月息得意的看着他,回敬道:“你个不知好歹的黄毛小子!” 走在她们前面的唐念,听见二人的笑闹之语目光闪了闪,上前几步,紧紧跟在纪尔岚身后。 自从到了纪府,唐念这还是第一次出门。她只是三等婢女,自然不能常伴纪尔岚身侧,今次出门,是格外得了恩典的。她眼望着四周星星点点的灯光,和来往少女们深深浅浅的锦绣彩衣,目光也只有霎那的飘忽,继而收敛神色,认真谨慎的注意关照着纪尔岚的一举一动,比暮叶等人更加细心。 纪尔岚感受到唐念的行止,不动神色的同旁人说着话。 程潇潇一直惦记着路边的小食,时不时就要停下买些东西吃。一众婢女也跟着大饱口福,月息将一碟烤羊脚递到月辰眼前,说道:“你尝尝!好吃极了!” 月辰呲牙咧嘴道:“你们怎么能这样?跟着主子出来就知道吃吃喝喝!我是护卫,是护卫!快拿开!别瞎胡闹!” 月息白了他一眼:“我们姑娘说了,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做人就要及时行乐。再说,我们姑娘厉害着呢,就你,还不够砍两刀的!不吃算了,本姑娘还舍不得给你呢!”说着,拿起一块烤羊脚就塞到了自己嘴里。 月辰怒瞪,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闷头看着众人不停吃吃吃。他也早就听雷泽说过纪姑娘的厉害,但耳听为虚,他总还是不能相信那么一个娇弱无骨似的小姑娘能厉害到哪里。 方清雪也只能干看着别人吃,她皱眉道:“真羡慕你们,上次过中秋,吃了那些东西之后,回去虽然没闹肚子,可肠胃却有些克化不了,难受了好几日……你们怎么就没事?” 程潇潇得意的看着她,说道:“我从小跟我爹舞刀弄剑的,虽然没练成什么大本事,可身体底子就是比旁人好。哪里像你,没事就只坐在闺房里绣花练字。” 方清雪看着她吃的满嘴流油,瞪着她:“哼,你等着回府被骂吧!” 程潇潇不为所动,说道:“被骂两句,又不会少块肉……”方清雪无语,哼一声不再理她。 这次几人没再往人多的地方挤,逛了一会便去了九重楼事先定好的雅间。 蓬莱仙阁正殿刚刚罗成,九重楼上刚好能窥见其貌,虽然远了些,到底能先睹为快,因此不少人都在这处定了位置。 刚到九重楼门口,纪尔岚便在无数纷乱之中,分辨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唇角几不可察的露出一丝笑,随即缓缓下了马车,果然看见洪晏正站在阮宁旁边,同李睿说着什么。 “表妹?”阮宁一见纪尔岚,压抑着兴奋和意外上前打招呼。 纪尔岚朝他点头示意,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阮宁身旁洪晏,见对方竟然也在看着自己。他此刻漆黑如凝滞住的双眸带着一缕奇异的光芒,探究而好奇。纪尔岚知道,这是洪晏对一件事情产生兴趣的神色。 纪尔岚毫不怀疑他从燕世成那里得知了自己的事情。她只装作不知,不动声色的把脚步往旁边微微错开,露出身后的唐念…… 第157章 娶她,杀她,都是为了唐念! 周围的行人络绎不绝,来往间满是欢声笑语,流光溢彩的朦胧灯火将夜幕衬得愈发漆黑如墨。纪尔岚清楚的看见洪晏黑沉的瞳仁被点亮,那亮光,来自于她身后的美人唐念。 纪尔岚的心不断下坠,落入无尽虚空。她强压住心中狂澜,偏头去看唐念的神色。 唐念此时自然而然的回望洪晏,眸光中似有月华流泻,皎如白玉的面庞隐约有欣喜与隐忍交织。 一定是她!一定就是唐念!那个在纪尔岚临死时,洪晏百般叮嘱让对方拿好荷露簪的人!纪尔岚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心中冷意大盛。她努力让自己的口吻平静,说道:“怎么?洪公子与我的婢女相识?” 洪晏眼中的光芒猛地抖动,随即消失不见。躬身行礼道:“在下失礼了,实在是纪姑娘的婢女与一位故人有些相像。一时认错,请恕冒犯。” 纪尔岚觉得自己脸皮发僵,笑道:“原来如此。”她余光扫过唐念的举动,发现对方同样已经收敛的神色,垂着头面容平静,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两人都是心机深沉之辈! 纪尔岚只觉得脑中闪过一道冰冷,又一道灼热,无数细节在她脑中翻转缠绕,拼接成了她想要的答案。当时她在王府看见唐念的一刹那,猜想前世洪晏是在解救‘活人香’时,认识了唐念并带回府中。但经过方才的试探,纪尔岚不得不打破之前的猜想,这二人的举动,足以说明他们早就相识! 而洪晏当时第一个拿燕暻开刀,恐怕也是为了解救唐念!真相来的猝不及防,却让纪尔岚的思绪极度清晰起来。 前世洪晏认祖归宗回到燕家之后,唐念便进府成了姨娘,并且是唯一诞下子嗣的姨娘。纪尔岚没有问过她的来历,更不知道她居然是洪晏从燕暻手中救出来的!然而,此时纪尔岚已经得知更多内情,事情的前因后果自然而然的浮出水面。 那时洪晏是全京城公认的克妻命!偏偏自己什么事都没有,顺顺利利的嫁了过去。前世纪尔岚觉得庆幸,现在纪尔岚只觉得毛骨悚然!她不得不怀疑洪晏早就知道她的身世,并清楚荷露簪的来历。 娶她,杀她,都是为了唐念!是为了让唐念借荷露簪取代她的身份! 纪尔岚数个判断只在转瞬之间,她微眯着双眼看着眼前谦和有礼的洪晏,心中已然有了打算。她倒要看看,对方这次打算如何接近她,替唐念夺走属于她的东西!她没有再理会洪晏,转身对阮宁施礼道:“尔岚不打扰表哥与诸位公子的游兴了。” 阮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意无意的效仿洪晏的言行举止。此时虽想同纪尔岚多说几句话,却怕落了下乘,只能回礼道:“表妹慢走。” 纪尔岚点点头,带着众人离开。阮宁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懊恼,等他春闱应试取第之后,定要让这丫头心甘情愿的委身于自己。他咬牙在心中发下宏愿,随之又将目光落在纪尔岚身后的唐念身上,眸中闪过一抹惊艳。就连纪尔岚的婢女也要比纪天姀出色百倍。他从前到底为什么瞎了眼? 九重楼上第九重,乃是专为大安的王公贵族所设。没有这层身份,任你一掷千金也是无用。上回她跟杨戭看燕凌倾执火刑,为了方便和掩人耳目,也只是定了第三重的雅间。此时纪尔岚第一次上来第九重,见四处摆设,金屋玉栋奢靡非凡。 元阳郡主一早就等在天字一号,见纪尔岚她们终于出现,花蝴蝶一般扑上前:“你们怎么才来,我都要僵成一块石头了。” 众人笑闹一阵,都迫不及待往蓬莱仙阁的方向看去。只见沽水众岛之中,有几座灯火明亮,如飞星暗渡其上,光芒几经流转折于水面,映着水波与飞檐,似是天上琼楼,并非凡间宫阙。 方清雪紧紧捏住帕子放在胸口,仿佛受不住这样的绝世美景般,说道:“真美啊,难怪皇上要建这么一座离宫,果如其名,是做仙阁!” 纪尔岚也是头一回见这般精致华美的宫殿,惊叹间,无意中见身侧唐念目中竟露出些许不屑。她心中一动,暗道:洪晏多年前便离开大安四处游历。如果唐念真的是罪臣唐兴武的后人,又是在何时与洪晏相识的呢……莫非,唐念的身份是假的? 而且,这二人既然相熟,此时又是为了什么不肯相认呢? 杨戭已经帮她查明,洪晏几乎是在靖国长大。方才看唐念的神色,似乎根本没把蓬莱仙阁放在眼里,那么,她一定是见过更好的宫殿楼阁了……是在哪里?靖国么……那么唐念会不会也是从靖国而来的呢。 唐念似乎感知到了有人在看她,突然回过头来,正好与纪尔岚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她吓了一跳,连忙低头:“姑娘有什么事要吩咐奴婢?” 纪尔岚不动声色,问道:“每逢年节,你定然格外想念家人吧?你若想,便在大普渡寺立个衣冠冢,可时常去祭拜。” 唐念一怔,片刻垂眸说道:“多谢姑娘关怀,只是唐念此时一无家中旧物,二无立身之本,实在无颜面见家人,等以后有机会,再求姑娘恩赐。” 纪尔岚细细看她神色,心中疑窦丛生。唐念的话说的天衣无缝,人却无真情实感,难道她果然身份有异?当时杨戭要施以银钱,放她离开大安,她想都没想就断然拒绝。她的目的,是要留在杨戭身边?还是不想离开大安? 纪尔岚收敛心中困惑,朝她点点头,说道:“你若改变主意,便来与我说明。” 上元节一过宋玉衡姐妹就要入宫,虽不是立时册立皇后,但人人都知道这对姐妹将来贵不可言,一应事物甚重又甚重。宋玉凝看着众人忙而有序,紧紧攥了攥手中帕子,抬脚往正房去找父亲宋延。 宋延经过上次在长青阁一事,便与宋老夫人的关系有所缓和。大房时而前来试探,都被她们以母子连心,血浓于水之类的言语蒙混过去。但天长日久必定瞒不住。总还是要想办法让二房尽快在府中立住脚跟。 “父亲?”宋玉衡推门进了书房,见宋延端坐在几案后发怔。“您在想什么?” 宋延见女儿来了,连忙起身拉着她坐下,说道:“阿凝怎么来了?” 宋玉凝面色凝重,说道:“父亲,上回祖母进宫去跟太后娘娘商量袭爵的事,不知是什么结果?” 宋延一怔:“阿凝问这个做什么?” 宋玉凝迟疑片刻,说道:“父亲,阿凝觉得,祖母之所以如此介意三叔入赘之事,兴许是跟当年祖父入赘咱们宋家有关……说起来,咱们可都不姓宋啊!” 宋延眉头蹙起,不满的看着女儿:“你好端端提这事做什么?若被你祖母知道,咱们怕是又要遭冷眼了!” 宋家百年基业,在宋老夫人那一辈,大房却没有男嗣,只有一双女儿。宋家其他三房拼命想要将自己的孩子过继给大房,争夺愈发激烈,丑事屡发不止。后来大房一气之下,干脆放弃过继子嗣,决定为两个女儿招婿,不再参与宋家的争夺。 然而宋老夫人姐妹成亲没几年,双亲便相继过世。身为女儿,哪里有资格干涉族中事物,屡屡被其他三房的人欺压。宋老夫人的妹妹从小身体羸弱,生下当今太后宋昭便撒手人寰,妹夫因此一病不起,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二房和三房见机说这个女婴命格太硬,克死父母,若留在族中必有大祸。宋老夫人被逼得大怒,为了留下外甥女,咬牙查出二房三房暗害自己双亲的证据,却为了留下宋家的血脉没有赶尽杀绝。 从此,宋老夫人在宋家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一切事物都由她做主。 宋玉凝说道:“到底咱们不是宋家的根,我觉得祖母犹豫这么久都没有决定让大伯袭爵就是这个原因。” 宋延愣了一下:“难不成你祖母还能从三位祖伯父家里挑个人袭爵不成?” 宋玉凝也不能确定,说道:“女儿不能确定,但祖母与三位祖伯父的来往最近很是频繁。再说,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谁又能说他们的后人都是坏心肠呢?祖母兴许是看重了哪位也说不准啊!” 宋延还是摇头:“就算你祖母有这个打算,太后娘娘也不会同意的。” 宋老夫人是宋太后的亲姨母,从小当做自己的嫡长女养大,和亲生母女没什么区别。但宋太后终究介怀自己亲生父母的死和其他三房的人有关。 宋玉凝说道:“当初太后娘娘硬是把宋家的爵位按在了祖父头上,祖母就是不愿意的。” 宋延这回也说不准了,沉吟半晌才叹了一声说道:“说到底,还是我与你大伯让你祖母太过失望,若你三叔在世,这爵位何须多想。” 宋玉凝劝慰道:“父亲也不必如此自责。在我看来,祖母只是心疼祖父,想让祖父恢复本姓也说不定。” 宋延甚至都没有听自己的父亲说过几句自己亲族的事情,自从入赘宋家,父亲就随了宋姓。“当年你祖母受难不少,若不是你祖父不离不弃,何来的今日。” 宋玉凝沉吟片刻,说:“可祖母的打算,想必是不成的,太后娘娘会不会答应暂且不说。宋玉衡很快就要入主中宫,怎么会允许祖母降低她的出身?” 第158章 交换秘密(一) 有多少平头百姓烧香拜佛,乞求下辈子投生到大户人家。可他们又哪里知道世家大族中的龌龊龃龉,动不动就要失去立身之地,甚至性命。 父女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沉默。片刻,宋玉凝又道:“那么,阿爹是觉得让大伯父袭爵好,还是让三位伯祖父家里袭爵好?” 宋延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默然无语。无论哪一种,都对他们二房不利。 宋玉凝说道:“对于太后娘娘来说,阿爹和大伯父都是一样的,将来无论谁袭爵都无可厚非。而对于大伯父来说,袭爵也只是锦上添花,毕竟大姐姐要入宫为后,将来他们那一支定然是锦绣辉煌的。只有咱们,袭爵是顶顶重要的啊!” 宋延何尝不知这个道理,现在父母双亲皆在,他们二房还能勉强支撑。若哪一天宋老夫人驾鹤西去,二房还能剩下什么?宋延苦恼的抱住头,他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儿女想一想…… “你祖母的意思暂且不提,我见你大伯父似乎并没有想轻易放弃爵位的意思。不然,大房这么多年有为何始终压制的二房不得动弹?” 宋玉凝面色沉了下来。没错,大伯父承爵是顺理成章的事,虽只是锦上添花,可有什么必要让给别人呢!“阿爹!我们要想想办法,定要将爵位拿到手才是。不然,往后父亲拿什么在京城立足呢?” 宋延面色几经变换,说道:“除非你祖母能同意将爵位落在我头上,否则,咱们没什么胜算。” 宋老夫人是个强硬有决断的人,很少有人能左右她意思。宋玉凝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件事应该落实在纪尔岚的身上。“阿爹,女儿有个主意,不知该不该说……” 宋延看着女儿这么小就要跟着他操心这些事,有些心疼,说道:“阿凝同爹爹还有什么话不好说的,行与不行,咱们父女二人关起门来说便是。” 宋玉凝咬咬唇,说道:“当初祖母安排大姐姐和四姐姐分别嫁给皇上和渡王,为的什么目的,想必阿爹心中也是明白的。” 宋延点头道:“让玉衡侄女进宫,是想让她成为中宫皇后保宋家屹立不倒。让瑶仙侄女嫁给渡王,是为了牵制拉拢渡王的力量。” 宋玉凝眉目闪亮,说道:“可谁知出了兰贵人那档子事,毁了渡王爷和四姐姐的亲事。而宋家也没有再能胜任渡王妃的人选,只能无奈放弃这个计划。” 宋延看着女儿,隐隐明白了她想说什么。“你想帮纪尔岚认祖归宗,成为渡王妃?然后用这个人情来换二房的爵位?” 宋玉凝点点头,说道:“听说纪尔岚与渡王爷走的很近,前段日子还传出渡王爷曾欠过纪尔岚的人情。可女儿不信这二人之间没有什么别的情分,阿爹也知道,渡王爷何等冷清之人,就算是过命的交情,也不见得会跟一个人如此亲近吧?” “你是说,他们二人之间……不简单?”宋延面对十三岁的宋玉凝实在说不出‘男女之情’的字眼来,只好含混过去。 宋玉凝说道:“不管他们二人是谁对谁有心。总之,纪尔岚如今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攀上渡王妃的高枝。而纪尔岚那样傲气的性子,是不可能以妾室的身份入王府的。妾室在受宠,终究是妾。阿爹觉得呢?” 宋延若有所思,说道:“你说的没错,纪尔岚若想嫁到王府,认祖归宗成为宋家三房嫡女,的确是再好不过的选择。比其他的办法都简单省事的多。而且,你祖母想用宋家女儿牵制渡王的目的也能达到……” 宋玉凝见宋延对这个想法似乎十分认同。欣喜道:“父亲也觉得,这是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宋延道:“话虽说的简单,可事情未必容易。你祖母那里,父亲是没什么成算说服她的,而且,纪尔岚那里,阿凝就有把握她回到宋家,就一定会站在咱们二房这边吗?” 宋玉凝说道:“纪尔岚与大姐姐虽未交恶,但阿凝早有察觉,这二人之间,早有较量。反正,纪尔岚绝不可能帮着大房便是,至于会不会帮咱们二房,阿凝觉得,事在人为。” 宋延想了想,说道:“既然阿凝觉得可以一试,阿爹自是没有拖后腿的道理。你祖母那里,阿爹来想办法。纪尔岚那里,阿凝小心行事。” 宋玉凝笑着点点头,说道:“阿爹让人去靖国查探荷露簪的事情怎么样了?我觉得,如果能尽快找到三婶婶的消息,得知更多当年的事情,祖母说不定会松口让纪尔岚回宋家。” “那件事,才稍稍有点眉目。虽然你祖母暗中指派了人手给阿爹,但事情毕竟已经过去十多年之久。”宋延也不是不心急,但这也不是心急就能解决的问题,还得慢慢摸索才行。“那支荷露簪,似乎还有旁人在打探。阿爹觉得,很有可能纪尔岚早知自己身份有异,一直在查探,而且已经知道其中不少隐秘。” 宋玉凝双眸一闪,说道:“如果我们两方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彼此,想必事情会简单许多!而且,咱们有了这份交情,也总比交易合作来的更可靠些!” 宋延慎重又慎重的将事情从头至尾想了一遍,应道:“阿凝现今也知道了当初那件事情的真相。阿爹到底是对不住你三叔的,你与纪尔岚若能交好,万万不可交恶。” 宋玉凝点头道:“父亲放心,阿凝心中有数。” 纪尔岚不是好惹的,她早就看的明白。宋玉衡都要将对方视作大敌,自己有什么理由平白给自己树立这样的厉害的敌人?再说,她们之间没什么利益冲突,二房还有求于对方呢! 薄雪红梅,天地一片澄澈明亮。 允儿站在宋瑶仙身后为她打理长发,静坐在那里的少女,眉眼中早就没有了当初年幼时的懵懂和烂漫,只有静默的无奈跟失意。“姑娘越来越美了。” 宋瑶仙闻言轻笑一声,自嘲般说道:“有大姐姐美么?” 允儿的话一滞,随即笑道:“春兰秋菊,何来的比较呢?” 重重帷幔之中,宋瑶仙一身如意云纹的锦衣,虽不及姐姐宋玉衡容颜绝美,桃李浓艳。却也如同润泽细雨中被甘露浸湿的香蕊,娇嫩迷人。神色间与生俱来的纯净懵懂,让她自有一股独特气质。 她听了允儿的话,面上的轻笑渐渐变冷,说道:“她是我的亲姐姐,都是从母亲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若说她的品性,别人一知半解,我却知之甚深,就算是母亲,都未必有我更了解她。” 允儿不解:“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奴婢不明白。” “母亲操持家事,又挂心两个弟弟,哪里会有那么多的精力在我们姐妹身上。我与大姐姐从小一起长大,数我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最多。”宋瑶仙抚着自己的手臂,有些不自在,说道:“别人所看到的,是大姐姐温善亲和的一面。而背地里的大姐姐事事要强,对于自己的东西,一向不允许他人染指。如今我与她一同进宫,难免与她有了利益冲突……你们都劝我进宫后与大姐姐相互扶持,但我觉得大姐姐未必会这么想……” 允儿走到门窗前,看了看外面,又转身回来,说道:“姑娘别多心了,兴许是您近来忧思过多,凡事想偏了……” 宋玉衡摇摇头,说道:“人说,三岁看到老。还记得小时候又一次,大姐姐有只帕子用的厌烦了,便丢给一个小丫头让她烧掉。可那小丫头觉得丢掉可惜,便偷偷留着自己用。大姐姐发现,暗自气了好几日。过了不长时间,那小丫头就淹死了。” “这……”允儿心里打颤:“是真的?” 宋瑶仙笑了笑,没有说出自己碰巧路过,亲眼看见宋玉衡支开旁人,将那小丫头推到水池里去的。她只说道:“不管你信不信,大姐姐自己不要的东西,都不准别人动一下,何况是自己的男人!” 允儿一时惊住,不知该如何答话,外面却传来动静。二人一时便住了口。 不一会,母亲孙氏便进了屋:“仙儿,一应事物,可还有不齐备的?” 孙氏衣着端庄得体,眉眼微微上扬,一双眼睛精明而锐利,透着喜事临头的风发意气。不管人前还是人后,孙氏永远是一副贤惠能干的模样。 宋瑶仙勉强笑笑,摇了摇头。说道:“凡事有母亲,定然万事齐备。 孙氏见她如此神色,给众人使了个眼色,屋里只剩下母女二人。 孙氏走到她跟前,和声细语叮嘱道:“仙儿,你也是母亲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母亲没有不心疼你的,只是事已至此,绝难再改变。” 宋瑶仙垂眸,不发一语。 孙氏叹了一声,自从兰贵人的事情之后,宋瑶仙就变得十分沉默寡言,失去了以往少女的活泼。她说:“宋家的这一辈的女孩家都遵玉字辈,唯独你不是,你可听说是为什么?” 第159章 交换秘密(二) 宋瑶仙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不知道她为何提到自己的名字。宋家的确只有她一个女儿没有遵玉字辈,关于这件事,她是听过一些说辞的。“听说,我的名字是随姐姐的名字而来的。” 玉衡乃是北斗七星之一,当初宋老夫人给宋玉衡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是因为北斗有指引之意,足以说明宋玉衡出生之时就被宋家寄予厚望。 宋瑶仙见母亲点点头,又说:“听说,原本我出生时,祖母也是在北斗七星中为我取其一为名,叫做瑶光。后来却怕我冲了姐姐的气运,改了一个字,变成了现在的‘瑶仙’。” 宋瑶仙是嫡次女,相比姐姐这个嫡长女,亦或是两个弟弟,所受的教养没什么差别,但她总是最不受关注的一个。母亲凡事总是先问两个儿子如何如何,再去询问长女如何如何,而她,则常常被一带而过。 从小到大,宋瑶仙早已经习以为常。关于自己的名字,她也曾委屈过,但也仅此而已。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的对,也不对。”孙氏抚了抚她乌黑柔顺的长发,解释道:“宋家子弟出生都要寻高僧批八字。你姐姐出生时,命格被批贵不可言,但高僧却还有一句话,说她命中有血亲与其相冲。” 宋瑶仙一惊,接着脸色一白,说道:“母亲……说的是女儿么?” 孙氏没说是,也没说不是,道:“你出生时,你祖母原本是要给你取名‘瑶光’,但高僧给你的批语,亦是极贵。你祖母闻言,想到衡儿将来毕竟要入主中宫,若真被冲了气运另命里生出乱象会对宋家不利,便请高僧给你改了一个字,令你与你姐姐的命格相辅相成,遥相辉映。” 宋瑶仙苦涩的扯了扯嘴角,说道:“这么说,你们还是怀疑与姐姐命中相冲的血亲是我?” “仙儿何须忧虑。高僧说过,若你们姐妹同力齐心,咱们宋家再屹立百年绝非难事。” 宋瑶仙垂眸没有说话,大姐姐会与她齐力同心吗? 孙氏见她的模样,不禁觉得这个次女终究不如长女有决断,微微皱眉说道:“若说世事难料,兴许这就是天意。仙儿,听母亲一句话,既然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便一心一意走好这条路。” 宋瑶仙抬眼,看着母亲一字一顿的说道:“母亲当真觉得我与大姐姐一同入宫是好事吗?” 孙氏倒是少见宋瑶仙这副隐忍冷漠的神色,一时没有做声。便听宋瑶仙又说道:“入宫不比别的,虽则太后娘娘是出身于咱们宋家,可以让我们姐妹在宫中得以庇佑,不必与其他嫔妃相同。但那是天下间最最尊贵的男人,利弊相扰,总有许多事情是没法说清的。荣耀是否,倾覆也只在瞬间。” 孙氏更加惊讶,没想到宋瑶仙能说出这番话来,但她却没能领会宋瑶仙话中的凄楚之意,只以为她是在惧怕。她拉起宋瑶仙的手,认真叮嘱道:“仙儿,阿娘知道你对之前与渡王的亲事耿耿于怀,可不管背后扰了你亲事的人是谁,你都得明白,只有把握权势,才能报仇。无论何时何地,遇见何事,都要甚重。不要轻易出手,一旦出手,必要一击即中!” 孙氏没有想过,今日这一番谈话,对日后的宋瑶仙到底产生了多大的影响。但许久之后宋瑶仙回头遥望今日言谈,也只能重重叹息,母亲有一句话说的没错,世事难料! 两人话闭,允儿刚巧敲门说道:“夫人,姑娘,大姑娘来了。” 宋玉衡迈着轻缓的步子踱进屋中,见母亲和妹妹对坐而谈的模样,弯眉笑道:“母亲和妹妹在说什么?” 她声音和缓,看不出任何异样,宋瑶仙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疑心太过,竟听出了试探之意,笑道:“没什么,母亲来问我物事是否都齐备了。姐姐这会怎么过来了?” 宋玉衡佯装生气,嗔道:“咱们可是亲姐妹,妹妹倒这么问我……怎么,姐姐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 宋瑶仙听到‘亲姐妹’三个字,眸色深处僵了僵。从小到大,她听见宋玉衡对她说的最多的,便是这三个字。 因为这三个字,自己处处要顺她的心意。 她轻轻眨眼,将眼中的异样掩住,笑道:“怎么会?姐姐当然是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只是姐姐前段日子身子不爽利,妹妹有些担忧罢了。” 宋玉衡身上的不爽利,还是因为灿儿在众人面前揭发她爱慕皇上,杀害兰贵人的事。而此时,她却已经一改那时的伤心崩溃,露出一副要与她同心同德,入宫伴驾的模样。宋瑶仙一时之间,仿佛对身边所有人事都重新认识了一遍。 宋玉衡听她这么说,仔细看了看对方的神色,却没发现什么不对。若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她定然会觉得对方是在讽刺她。可从宋瑶仙嘴里说出,她便觉得不太可能。自己这个妹妹一向没什么拐弯抹角的心思,有什么话都会对她直说。 孙氏见二人说话,心里也打着主意,想让宋玉衡也叮嘱宋瑶仙几句。便起身说道:“母亲还要去忙旁的事,你们姐妹好好说说话。”说罢,拍了拍宋玉衡的肩膀。 等她出去,宋瑶仙敏感的感觉宋玉衡眼中一闪即逝的漠然,心下微冷,越发觉得自己没有看错自己的姐姐,便垂眸没有先说话。 宋玉衡一身软旧的玉色棉儒裙,腰间的丝绦松松系着,亲切的为宋瑶仙抹平裙摆上的褶子,闲话家常般问道:“咱们姐妹间,也没什么话不好说的,当初妹妹与我说心仪渡王,姐姐却是真心希望妹妹能够得成所愿的。只是没想到,事情就有了这般大的变化……” 宋玉衡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宋瑶仙此时却处于万般防备之中,一下就听出了对方言语中对她不利之处……她曾亲口与对方说过,她爱慕渡王,还有许多微末细节,对方都知道……可如今她要嫁的人是皇上!倘若有一日这件事情被皇上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宋瑶仙只觉得自己脊背发凉,几乎绷不住脸色。她撑着挤出一丝苦笑说道:“是啊,我也没想到……” “妹妹,姐姐只是想同你说。后宫之中处处惊险,不可对人太过用心,也不可对人掉以轻心!唯一能绝对信任的,只有咱们姐妹之间,你能明白姐姐的意思吗?”说来好笑,她们姐妹的心都在渡王身上,却最终都只能委身于皇上…… 宋瑶仙看着对方恳切的目光,张了张嘴,一颗心犹如架在刀尖上。她隐在袖中的手不自觉的收紧,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口中溢出,说道:“妹妹是个没成算的人,入宫之后还要姐姐处处照应。妹妹必定以姐姐马首是瞻,帮姐姐坐稳皇后之位,凌驾其他嫔妃之上。” 宋玉衡的目光落在宋瑶仙乖巧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拉着她到铜镜前,为她散开发髻重新梳理。“妹妹既然能想明白就是最好,总之,宋家此时,都落在我们两姐妹的身上了……” 铜镜中,两个女子一坐一立,一派姐妹和睦的温情。宋瑶仙任她摆弄自己的头发,惶恐且不安的点点头。“嗯,一切都凭姐姐做主。” 出了正月,整个年节算是彻底过去,再过半年,纪尔岚也是要及笄的大姑娘了。方清雪和程潇潇已经自告奋勇要做她的赞者。她是没什么意见的,只是元阳郡主却有些不乐意,说什么也要抢一个赞者的名额。 纪尔岚无奈,只好将赞者的名额变成四个,可另外一人就不知找谁凑数好了。想了半晌,想到皇商孟家的女儿孟如许,孟如许性情爽利大房,与她性情相投。只是她们来往并不算密切频繁,纪尔岚便犹豫着要不要唐突请人。正巧这日宋玉凝又来府上找她说话,无意间听说这件事情之后,竟然也主动请缨。 纪尔岚这回是真的愣了愣,怀疑这个宋玉凝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她可算是得罪过宋太后呢!再说,她不是与纪如珺走的近么?为何要往她这里凑热闹? 宋玉凝却看着她笑道:“若姐姐心中已经有了其他人选,倒也不必为难,毕竟我年纪还小,若是有什么差池,可就拖累了姐姐了。” 纪尔岚心中继续惊诧,面上已经恢复如常,说道:“哪里的话,妹妹自是个稳妥的人,哪里有不放心的道理。再说,我也的确找不出什么人来了。”她说的是实话,京城贵女虽多,真正与她交好亲近的却只有这么几个。宋玉凝既然提了,她于情于理都没法拒绝。 宋玉凝眼睛一亮:“多谢姐姐信我。” 纪尔岚看着宋玉凝袖口纠缠的花枝,笑的温和得体。“今日妹妹来找我,可有什么要紧事?” 宋玉凝有些欲言又止,犹豫片刻说道:“尔岚姐姐,阿凝自知唐突,但还是忍不住想要求证一件事……” 纪尔岚心中微动,不动声色等着对方接着开口,这小丫头终于要说了? 第160章 交换秘密(三) 纪尔岚前世先是被刘菱放在身边困了五年之久,后来嫁给洪晏,又被内宅琐事重重包围。所以她对外面局势,或者世家门阀之中的事态发展,并不十分明朗清晰。又或许,洪晏根本就是忌讳她的身份,故意想要隐瞒她的身世,将她养成聋子瞎子,将她彻底变成一个一无所知的内宅妇人,让她永远没有机会和能力接触真相。 之前她没有想到这么多,可自从对洪晏和唐念的关系有了猜想之后,让她渐渐摸索到了一些藏在阴暗处的东西。既然洪晏一开始就打算要杀了她,还故意阻挡她对外界的探听,必然所防范的人就在近处,一旦她暴露过多,就有可能被人发现,从而破坏洪晏想让唐念代替她的计划。 此时她看着欲言又止的宋玉衡,心中突突狂跳了几下。 前世她与宋家并无任何交集,她所有的精力,几乎都消耗在燕家的子女和一群寡妇身上。但毕竟她长了眼睛和耳朵,总有能听到一两句的时候。 比如武阳侯夫人年近四十无子,只得过继…… 比如端王的养母祁太妃发病疯癫…… 比如出嫁为尼的泓阳公主突然回宫…… 京中权贵总有大大小小的消息传到耳中,却独独没有一句是关于宋家的。纪尔岚无论怎么努力回想,自己的对宋家的印象,只停留在宋家前后出了两位皇后上。为什么?即便她的消息再闭塞,也不可能真的孤陋寡闻到什么也不知道…… 洪晏是故意对她在宋家的事情上做了严密的隐瞒?为什么是宋家?难道她的身世与宋家有关?她死的太早了,不知道唐念代替她之后,洪晏指使她做了什么,京城又发生了什么…… “姐姐想必听说过我三叔的事情?” 宋玉凝觉得,对于纪尔岚这样的人,必要坦诚相待才能得到对方的信任,思虑许多日,她终究是决定摒弃一切拐弯抹角的试探,与对方直说。她见纪尔岚不动声色的看着自己,略一犹豫,还是咬牙开口了。 纪尔岚看着宋玉凝尚且稚嫩的小脸点点头,她是从方清雪口中听说的。 见她点头,宋玉缓缓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毫不隐瞒,将自己父亲与三叔宋展的渊源大概说明,然后又说道:“父亲对我三叔一直心怀愧疚,也因为三叔的死与祖母生出嫌隙,以至于多年来二房在宋家落入不堪的境地,却无法弥补当年的错失。我身为父亲的亲生女儿,自然不忍。” 纪尔岚听着对方的讲述,应和道:“这是自然。”对方以宋家三爷的事情切入,要与她说的事情必然也是与宋展有关的。 宋玉凝拢着宽大的袖摆,袖口纠缠的金线花朵恣意的开放着,说不出的灵动可爱,却与她此时的神色极不相称。她继续说道:“我三叔死的不明不白,到现在仍是我祖母心中的结。时常将三叔的遗物放在手边翻看。有一回,我无意间看到了三叔写给祖母的一封信。上面提到了一块千年血玉……而后不久,我在阿珺口中得知了尔岚姐姐那块血玉的由来,便上了心……” 宋玉凝明显已经思量了许久,那些话条理分明的从她口中缓缓吐出,似乎怕她不能马上明白,所以她说的很慢。 “千年血玉?”杨戭帮她查到的消息,只有靖国在十几年前出现过一块血玉,不可能还有另外一块……宋家三爷为什么会在信中提到这块血玉呢?她看着宋玉凝的模样,说道:“宋六姑娘似乎已经私下探查过了,所以来找我‘证实’。” 所谓证实,其实就是已经大略知晓。 宋玉凝也在观察纪尔岚的神色,承认并露出些许歉意,说道:“是。我得知此事之后,便告知父亲,父亲命人四处打探血玉的来历,并秘密查探了尔岚姐姐的身世。” 对方竟然丝毫没有掩饰,纪尔岚不禁有些意外。不过,这样总比掖着藏着好多了。她并未生气,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重点上,问道:“那么,那块血玉与宋家三爷,到底有什么关系?值得你如此在意?” 宋玉凝手心里满是汗水,神色间隐有期盼和紧张,她一字一顿的说道:“三叔在信中的意思,那块血玉是他与三婶婶的定情信物。” 纪尔岚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她早已从秦氏口中得知,那块血玉根本不是什么贵人所赠,而是原本就在她的襁褓之中的。那一定是她的亲人留下的信物。如今宋玉凝说,那块血玉是宋展与妻子的定情信物…… 宋展死的时间,和秦氏捡回她的时间前后也对的上。她只觉得喉咙干燥灼热,过了半晌仍旧僵着面孔没说话。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与宋家有什么相干。 宋玉衡极力的想在纪尔岚脸上看出什么,却是徒劳。对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隔窗上挂着的琉璃花灯上,丝毫没有露出半分情绪。 她不知道纪尔岚如此沉默是因为得知真相被震住,还是只因为听说宋展有了妻室而没有反应过来。只好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只八角飞檐琉璃灯,镂空漆木镶嵌着边角,月白半透明的灯面上,绘着楼阁山海,天外飞仙,极是精致华美。 好一会,纪尔岚才开口问道:“宋家三爷已经有了妻室?是谁?” 宋玉凝摇头:“不知,三叔丧命的地方,只有两个婢女装扮的丫头,并没有妇人装扮的女子。若不是那封书信,谁都不知道三叔在外不告而婚。若不是那块血玉,恐怕也没人知道他有一个女儿。” “你觉得,我是你三叔的女儿?” 宋玉凝眸光闪动,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或许,危急之时,三叔拼命为妻女争出一条活路……之后三婶婶逃到阳城,然后姐姐才被……”她没有说下去,纪尔岚也明白。她是想说,之后自己才被秦氏捡回家代替了早夭的女儿。 自己是宋展的女儿么? 纪尔岚心中疑惑不解,宋家因为宋太后和皇后的关系,虽比燕家强势,但也不至于让洪晏觊觎到如此地步,费这么大的周章只是为了让唐念取代自己的身份成为宋家嫡女么?这未免太可笑了。 洪晏的目的绝不是宋家。那么,就只能是她的母族。 “一切都只是猜测,无法断定。”纪尔岚不相信宋玉凝父女只是想帮宋老夫人解开心结,或是弥补什么。与她说起这些,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宋玉凝想说,事情虽然无法断定,可回到宋家却对你有莫大的好处。但她想了想,还是将这句话咽了回去。纪尔岚是个主意的人,即便自己不说,对方也会想到这一点。她若说了,交易合作的目的就太明显了。 她想了想,说道:“没错,一切都是猜测,还有待证实。但我想咱们可以相互交换这个秘密,以求事情能够尽快查探清楚。我知道尔岚姐姐一定也想通过血玉寻找亲生父母,宋家也想通过血玉找到三婶婶,问清楚当年到底三叔为什么会被杀害。” 纪尔岚看着眼前十二三岁的少女,深切知道对方的处境,她不禁想起自己在继母刘菱手下苦熬日子的年头,仿佛一样的焦虑急迫,想方设法就是为了要改变现状。只不过,宋玉凝比她好一些,至少表面光鲜。然而这种光鲜随着宋玉衡入宫,宋家爵位的争夺,宋老夫人的年老,很快也要失去了。 所以,宋玉凝急了,宋家二房急了。 而自己与渡王结交,又与宋家大房有嫌隙,所以宋玉凝找上了她。 纪尔岚目光闪动,对方直言坦诚,足以表明对方是要与她结交的态度,而不是一上来,就拿她的身世来谈交易。所以,她没有揭穿对方的真实用意,而是说道:“此事,我还要仔细想一想。” 宋玉凝知道没有一口吃个胖子的道理,当下站起身施了一礼,说道:“无论尔岚姐姐如何抉择,我决不会将姐姐的事情对外人透露半个字。” 纪尔岚看着她点点头,叫了暮冬送她出去。 宋玉凝转身出去之前,又顿住脚步,低声在纪尔岚耳边说道:“我三叔,是入赘三婶婶家中的。” 纪尔岚瞳孔微微一缩,看着宋玉凝离去的背影整个人都陷入恍惚之中。如果是这样,宋展的妻室必定身份贵重,门第一定远远超越了大安四门阀之一的宋家…… 宋老夫人这么多年,不可能没有查探过宋展的死因,却没有任何头绪,是因为无法在靖国的势力之中插手查探?以宋家的实力,在靖国也不见得一点都施展不开手脚。那么,到底什么样的势力能让宋家毫无办法? 自己的母亲,到底是谁? 如果自己真是他们的女儿,那么洪晏所图的,是靖国的势力么?那么他为何要迂回到大安?仅仅是为了报仇?又或者报仇之后再回到靖国效力? 纪尔岚脑中不由闪出一个念头,让她惊愕呆立在当场。 奸细? 第161章 接近(一) 南有靖国,西有百盟。 大安与这两国相比,虽然只是一隅小国,不如两国强大,但地势四通八达,不管南下还是北上都要经过大安。大安南北山水相靠,易守难攻且物产富足,不容小觑。这样一个地势绝佳的王朝,无论是靖国还是百盟都觊觎已久,但同时,他们又彼此牵制,绝不允许对方吞并大安。 在这样的情况下,各国的细作,自是必不可少。这也是为什么杨戭这么顺利便帮她打探到了十几年前有关血玉的消息。但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纪尔岚从来都没有往这方面想过。洪晏,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抚养他长大的游侠又是什么人? 虽然心里觉得不可能,但隐约的猜测还是让她心惊肉跳。 守在外面的几个丫头见宋玉凝走了,反身回到房里,看见纪尔岚怔怔的立在屋子中央,都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什么事。暮叶性子最急,先问道:“姑娘,怎么了?” 纪尔岚沉默坐下,没有做声,思绪渐渐回转道宋玉凝说的话上。 洪晏到底是什么人暂且不说,宋玉凝所说的宋家三爷之事,到底有几分真?宋老夫人如此好强的性子,宋展居然一声不响的自作主张入赘了旁的门户……别说他是宋家的继承人,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公子,也不会轻易选择去别人家做个赘婿。 可血玉的事情,宋玉凝言之凿凿,纪尔岚觉得对方不可能拿这种可以查证的事情来欺骗她。但是,宋玉凝既然敢放消息给她,宋老夫人必然已经知道自己有可能是宋展的女儿,可对方却没有来找她查问。 这说明宋老夫人根本就不想,或者是没有想好是否要认下她。 既然如此,纪尔岚也没必要声张,得了宋展这条线索,她可以借来查探母族的事情。至于宋玉凝所说的回宋家,她并没有兴趣。 …… 宋家姐妹入宫的热闹刚刚过去,春闱便已经提前沸腾了起来。到处都是各地赶来的青年才俊和学子。 而京中热议的人物中,自然少不了走到哪都满身帕子的洪晏,阮宁嫉妒之余又忍不住偷偷艳羡。但相比洪晏,他却在秦城身上找到了十足的优越感。不止他,阮家上下没有一个看好秦城的。 刘氏一边给阮宁整理衣襟,一边埋怨道:“宁哥儿,那纪家你还是少去为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秦城比你年长近两旬,学问却还比不得你,你整日往与他在一处会文,能有什么长进?” 这些奚落秦城的话,阮宁很早以前就听过了,甚至秦城自己也没少听。 阮宁神色顿了顿,目光露出不满。他何曾想去找秦城,还不是因为洪晏每日都随着秦城。他每日去纪家,其中一个原因是盼着能见到纪尔岚。另一个原因,就是为了紧紧盯着洪晏!他每日修习的文章功课几乎都与洪晏是一样的,他就不信自己春闱还会落在洪晏后面! 但无论是哪个原因,他都没脸面说出口。 刘氏见儿子的脸色不好看,心中便有了一二猜测。毕竟是她肚子里的肉,她怎么会一点不了解儿子的心思,便说道:“宁哥儿是不是对纪尔岚那丫头不甘心?” 阮宁没说话,眉头却蹙了起来。刘氏便知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埋怨道:“当初纪家那两个丫头我一个也看不上,可咱们两家毕竟有婚约在,你爹又看中了纪成霖的前途,说什么也要与他们结亲家。原本娶个官宦人家的嫡女,也是件顶好的事,可那纪尔岚干瘦蜡黄的模样,也不怪你不喜欢。可谁知道……纪家竟突然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谁能想到纪天姀的好日子竟然就到了头,纪尔岚得势之后变化这么大,人也长开了!她前几日遇上一回,远远看着就跟仙女儿似的!离近了看,眉眼还是那样的眉眼,却越长越精致,脸色也早就褪了那层不健康的蜡黄,嫩的能掐出水一般。 刘氏心中不是不后悔的,而且宁哥儿秋闱又考的那样好。早知道,还不如就干脆退了亲事,或者按着不动。 阮宁眸光闪了闪,说道:“母亲,这件亲事真就没得改了?” 刘氏皱眉道:“宁哥儿还想改回去?一次是情有可原,再次可就不止是伤脸面的事了。” “如果不行,那就把亲事退了!”阮宁咬咬牙,终是说出了心里话。 刘氏手上一顿,看着儿子的目光,说道:“你以为娘没想过?可无缘无故,怎么退?退了亲,那纪天姀可就伤了名声,往后嫁人是个难题。你觉得她怎么可能答应,万一再给咱们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你爹就得掉头会阳城去了!哪还有脸赖在京城?咱们在京城毫无根基,多少还要仰仗纪家……” 阮宁面色渐渐沉了。“不能无缘无故,若是有了缘故呢? 刘氏也并非多么厚道的人,听出儿子的意思,连忙问道:“宁哥儿心里有什么打算了?” 阮宁并不打算与母亲多说,应付几句便出门去了纪府。 纪府门前,一个青衫公子刚刚下了马车,浑身上下全无半点装饰,十分简朴。举止气质却如清泉流石,说不出的舒畅自然。他听见后面的声音,不禁回头来看。见是阮宁,忙拱手见礼道:“阮兄到了。” 阮宁收敛心上堵住的那口浊气,笑道:“洪兄来的好早。” 洪晏指了指身旁小厮手里拿着的东西,说道:“这些日子常来纪府叨扰,所以早早准备了些东西,以表谢意。阮兄每日都要到秦伯母处去请安,今日可否引洪某同去?” 阮宁愣了一下,说道:“洪兄明日不打算来了吗?” 洪晏笑道:“没剩几日便要赶考,洪某这几天就不打算出门了。” 阮宁心中有些失望,他还想看看洪晏临考前是如何做准备的。“既然如此,咱们先到舅母跟前去请个安吧。”之前纪尔岚每日早晨必要到正院陪秦氏用早膳,所以阮宁一向赶早来给秦氏请安,再到前院秦城那里。可最近一段时间,纪尔岚只是偶尔会在秦氏院子里出现,阮宁能碰见的机会就更少了。不知道是不是纪尔岚故意躲着他的缘故…… 阮宁心中有些烦躁,带着洪晏站在院外等候丫头进去通禀。不一会,品蓝便出来招呼他们进去,说道:“大姑娘和二姑娘也在太太屋里呢。” 阮宁听了眼中骤然冒出欣喜之色,然后才想起洪晏还在一旁,赶紧压下面上的表情,对洪晏做了个请的手势。洪晏当然没有忽视阮宁的表现,却当做什么都没看见,随着阮宁一起进了院子。 小厅中,秦氏得知常与兄长一起会文的洪晏前来拜访,便与纪尔岚姐妹坐着等他们进来。 洪晏漆黑的头发上还顶着碎雪化开的水珠,那双眼睛虽然垂着,纪尔岚却仿佛看见了那里面夜幕般的深远和沉着。他一进门,秦氏就暗自惊叹了一声,天下间竟有这般好看的少年。纪天姀也强压着内心的激动,试探着去打量洪晏。 几人一阵寒暄过后,纪尔岚便失去了留在这里的兴趣。洪晏与她身后的唐念,自始至终都没有丝毫的交流。这两个人的心思太重!轻易不会在露出像那日那般的破绽……于是,纪尔岚顶着阮宁热切的目光告退。出了正院,遣了暮叶和唐念回空山小筑,她则带着暮春和月息出府去找杨戭。 暮春心思细,跟在纪尔岚左近,低声说道:“真是怪了。大姑娘和表少爷明明有婚约在身,却一个盯着姑娘,一个盯着洪公子,彼此就像不认识没看见一般……这样下去,这亲事难不成会有变化?” 纪尔岚此时看纪天姀跟阮宁,就像看两个笑话。不过听暮春这么说,还是挑了挑眉,忍不住笑道:“你这丫头心思最细。不过,亲事成与不成都与咱们没什么相干。” “话是这么说,可若二人都一门心思想解除亲事,恐怕会起什么幺蛾子。万一对姑娘不利怎么办,姑娘还是防着点。”就算纪天姀不想嫁给阮宁,可自己的未婚夫婿整日盯着自己的妹妹不放,恐怕没有那个女人能受得了。就算不恨,心里也会万般不爽快。何况纪天姀对纪尔岚根本是又嫉又恨! 而且阮宁未必没有享齐人之福的打算,万一做了什么事,不中招也要恶心一下。 “你说的有理。阮宁和纪天姀这一对,到底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把咱们的院子守好了,若有风吹草动先别打草惊蛇。”对于阮宁,纪尔岚没想让他好过,当初嫌弃她,将亲事换成了纪天姀,回头竟然还敢对她纠缠不休,真不知道死是怎么写的。 如果他敢伸出爪子,纪尔岚不介意让他失去爪子。 她想了想,冷哼道:“阮宁这个草包,自以为能在春闱大放异彩,简直是做梦。等他名落孙山失意之时,咱们再给他来点厉害的,叫他尝尝什么叫雪上加霜!” 第162章 接近(二) 初春的天气,寒凉不减。纪尔岚的伤势经过两三个月的调养已经完全恢复,连疤痕也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她缓步进了观云居的小书房,纪融的身影伏在书案上,正认真的读着什么。 这几日众人都为了春闱之事而忙碌,王大人也不例外,纪融便暂时回到了纪府读书。他十岁年纪,相比纪尔岚重生的时候长高了许多,此时已经是一副小小儒生的模样。纪尔岚站在门口静静看着他,不知怎么就想起前世。 燕凌倾将绣鞋踩在纪融的脸上,得意的笑着,逼迫他在纪尔岚脸上动刀子,他一脸的倔强,死命不从。想到这些,纪尔岚心中一热,轻轻敲了敲房门。纪融抬起头来,看见是她不由笑道:“姐姐!” 纪尔岚示意暮春将福饼放下,说道:“再看什么?” 纪融将手中的几篇文章递给纪尔岚,说道:“是洪晏写的几篇文章,先生说极是不错,让我看一看。” 纪尔岚自然只是洪晏有不世之材,否则也不能年纪轻轻就能站到皇上跟前。她拿过大略看了看,问道:“王大人可曾点评此人?” “先生倒没多说,只说了一句。”纪融目光闪亮,似乎对洪晏十分敬佩,说道:“先生说,洪晏若考不中,才是件稀奇事。” 纪尔岚看着纪融眸中的光彩,淡淡‘嗯’了一声。纪融以为她是对做文章的事情不感兴趣,便拿起一块福饼说道:“这是阿娘为舅舅做的吗?” 纪尔岚点点头。秦氏虽然极力劝说舅舅应考,但心中想必还是没报多大希望的。念叨了好几回,只要能进三甲,即便是‘同进士’,也能到地方谋个一官半职,她也就满足了。纪尔岚却不这么想,她能在秦城身上看到‘鸿儒’的品质,可秦城偏生又是一副不会拐弯的性子,要知道,无论在什么样的君王跟前,直臣都是最难做的。 但,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命运。 “姑娘,阮家太太同表少爷来了。” 纪尔岚应了一声,对纪融说道:“跟姐姐一起去前面见客。” 阮宁自从上京,几乎每日都扎根在纪府,与秦城等人在一处,虽然阮氏觉得根本就是秦城从儿子这里借光,却还是得前来纪府道谢。 纪融微微皱了皱眉头,显然不太想去,却十分听话的起身跟他对阮宁那一家子没什么好感,阮宁退了纪尔岚转而与纪天姀定了亲,虽说现在看来是件好事,众人也都知道是阮宁有眼无珠,却依旧中伤过纪尔岚。他不太想去,却不能不懂礼数,因此十分听话的起身跟纪尔岚去前面。“姐姐,将来弟弟一定给你撑起门面来!” 纪尔岚讶然看着纪融,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然就知道嫁出去的女儿要靠娘家撑门面了?她欣慰又好笑,痛快道:“好。” 纪融见她信任的神色,心中不由高兴起来。姐姐能信她,母亲却不肯信她。每次母亲都会跟他说,只要他平安顺遂便知足了,千万不要惹事得罪了旁人。纪融不以为然,他是男子,将来要成为顶天立地的人,保护家人是他应该做的。不止是他,大哥也是这样想的。 将来他与大哥一文一武,定然能保护母亲和姐姐一辈子安康快乐。 花厅中,刘氏一边说话,一边惊讶的看着秦氏。她们已经小半年没有见到,秦氏竟像变了个人似的,说话举止与从前天差地别。 都说秦氏通过方夫人与京中不少人家的夫人都见过面,平日能说的上话的也有几个。她还觉得不可能,秦氏那么懦弱胆小的人,从前在顾姨娘跟前都被欺负的死死的,到了阮家也是不敢说话的模样。怎么几个月不见,竟就变化这么大? “这些日子不见,你气色越发好了……” 秦氏有些不好意思,自从到了京城,日子一日比一日顺心,她的气色的确越来越好,甚至比几年前看上去还要年轻不少。若不是最近为了纪成霖的事情心烦,恐怕要比现在还好有精神些。她笑道:“都是尔岚那孩子,特地请了郎中为我调养身子,倒是真有效果。” 刘氏不禁眼红起来,哪个女子不想多年轻几年,可随着家中事务繁重,儿女长成,那些岁月积淀下的皱纹,越发深刻的在面容上留下了痕迹。从前老爷对外面的春色并不看重,现在却常常借口应酬在外面逗留。不知是因为她老了,还是被京城的繁华迷了眼。 总之,两人进京之后,已经几次发生口角。想到这些,心中不由有些不痛快,看向秦氏的目光也多了几分不顺眼,难道真是风水轮流转?“不知是哪家的郎中,手段果真有这样的效用?” 秦氏的品貌有所改变,可到底保养上相比于上京贵妇们还是略显粗糙。她笑道:“并非哪家的郎中,而是我府上的坐诊大夫,兄妹二人的医术都不错,若舅太太想查看一番,我这就叫人过来。” 刘氏听闻此言,自然是乐意的,秦氏便让阿潭去叫苏谷来给她诊看。 阮宁在一旁有些不耐烦,想给母亲使个眼色,母亲却始终盯着秦氏山上下下的打量。 秦氏性情在纪尔岚的指引之下转变不小,再加上方夫人时常的提点,此时既有低门小户妇人的‘粗’,又有京城贵妇们的‘细’。总得来看,倒是举止大方又没什么坏心思,还是有不少人愿意结交的。更何况,纪成霖与纪尔岚此时在京城的名气越来越大。 阮宁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越发后悔。今日他同母亲上门来拜谢,还是趁机探听一下他与纪天姀的亲事。 程家。 一声尖叫声划破府中的安然,程夫人身边的两个大丫头满脸慌张的率先从房里冲出来,程少章刚院门口,听见这一声异常的尖叫,二话不说就冲到跟前,正好堵在两个丫头前边:“怎么回事!母亲在里面?”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谁也没敢吭声,却一步也不敢往外挪动了。各处的几个小丫头听见动静忙从各处奔过来,连声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这时候,偏厦却发出咣啷一声。 “谁!”程少章立刻带人拐过正房往那边过去。众人奔过来一眼就看见偏厦的拐角处人影一闪。“给我抓住绑起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竟然敢来侯府做些偷鸡摸狗之事!” 那人影被程少章重重一脚踢在小腹上,痛的死去活来,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就被人扯着膀子揪了起来,捆了个结结实实。他头发散落,挡住了脸,让人看不清相貌。“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咦……这声音……” 院子里的丫头们都听这声音耳熟,程少章自然也听出来了,顿时脸色泛青,“立刻去请父亲来!” 程颐哪里用人请,早就听见了府里的动静,“章哥儿!怎么回事!” “父亲,母亲近日来睡不踏实,儿子心中记挂,今日过来瞧瞧,没想到撞见这个可疑之人,此时潜入府上必定有什么企图。父亲不可轻饶此人!” 程颐面沉如水。朝地上那人看去,虽然那人埋头捂着脸,却分明是个男子。一个大男人青天白日为何从王氏的房里如此狼狈的出来? 王氏是他的发妻,两人相敬如宾多年,虽然只有程潇潇一个女儿,却情分深厚。之前虽然因为表妹林佩儿的事情闹了几阵,但他心中也没有对王氏生出嫌隙,可此时,他心下却冷了几分。 程颐朝那人看去,他低低垂着头,身体微微发抖,竟是一声也不辩驳。他心下更添了几分疑惑,总之,此人不可轻易饶恕!“来人!先将此人打二十大板!” 那人身体一阵巨颤,猛然抬头就要开口,程少章却顿时勾起脚踹在他的喉咙上,让他不能发声,以防父亲听出他的声音不好处置:“这等恶人!还不赶紧动手!” 程少章素日练武。虽不见得有多厉害,这一脚却是实打实的用了力气。那人被他踢得一阵猛烈的咳嗽,竟咳出一口血来,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程颐没想到程少章会动手,却也没做声,道:“给我狠狠的打!” 男子披头三发被按在刑凳上,听见这话吓得一哆嗦,想要抬头却被下人死死按住。 周围的下人们都被突发的一幕吓得不敢吭声,板子的噼啪之声在安静的院落中显得格外醒耳,那人满头的汗,将脸上的血迹和脏污冲出一道道沟壑似的痕迹。 程夫人身边的两个丫头张口就要说什么,却见程少章冷冷朝她们瞥过来,说道:“你们素日陪伴在母亲身边,这么个大活人,你们全当看不见?莫不是同伙儿?想要谋财害命!” 两个丫头一听少爷喝问,双双颤抖着低下头跪倒在地:“少爷饶命,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啊!” “哼,不知道?”程少章冷笑一声,道:“今日你们说了便罢,若是不说……”他指着挨板子的人,说:“等这人招供出来,你们还想好过不成?!快说,你们到底知道些什么!” 两个丫头被吓得抖如筛糠,紧靠在一起,她们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只能哆哆嗦嗦的告饶道:“老爷,少爷,奴婢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第163章 捉奸(一) 程少章的目光掠过挨板子的男人,往房里看去。外面闹了这么半天,那个女人一点动静都没有,是不敢出来了?他心底冷笑一声,怪就怪王氏不知好歹,他百般讨好,委曲求全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能将名字记在王氏名下。可结果呢?别人一句话就左右了他的命运! 他往父亲程颐那里看去,面上露出担忧。“父亲,这人白日就敢做贼,不如即刻处置了他。”春凳上的男子一听这话,就要抬头争辩,行杖的小厮却一把将他按住,扯下他的裤袋塞住了他的嘴巴。 程颐明白程少章是想马上给这个男子冠上盗贼的罪名,替王氏开脱。他的目光也往房里看去。王氏到现在都没有走出房门!他心下又冷了几分,难不成王氏真做了什么污秽事情,不敢见人了么? “父亲……”程少章神情急切,一副为了王氏的模样。可话才说一半,便见成程老夫人面色阴沉带着二儿媳和三儿媳进了院子,加上各自身边的丫头婆子,呼呼啦啦满院子的人:“老大!这是怎么回事?!” 程颐心下更乱,王氏生下程潇潇后就没了动静,因此十分不得母亲喜欢。上次逼着他纳表妹林佩儿为妾,他心中不愿,母亲以为是王氏从中作梗,对她好一顿排揎,家中越发闹得乌烟瘴气。“母亲怎么来了?” “老身再不来,咱们程家的脸面就全被丢光了!还有什么脸面在京中立足?” “母亲这话是从何说起?”程颐连忙陪不是,方才对王氏的怒气和疑虑却不知怎么就消散了。他还是不信王氏是那种人,这么多年夫妻俩吵吵闹闹,却总是相互扶持的。 程老夫人脸色一沉,脚步虚浮的走近众人眼前,若不是有丫头搀扶着,几乎就要晕倒。她指着春凳上晕迷过去的男人,气的浑身发抖:“从何说起?你就给我从这个人说起!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氏呢?事到如今倒是知道躲了?赶紧给我滚出来!” 程少章闻言面色一变,跪到程老夫人跟前,说道:“祖母,这人不过是个盗贼,不关母亲的事……” 二夫人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来来回回转了几圈却没说话。三夫人强压住面上的得色,说道:“章哥儿,是你让人把这人打成这样的?怎么如此莽撞?这人是谁,若死在咱们府上,有人找上门来可怎么是好?” 程老夫人不满的扫了程少章一眼,他这么做,根本就是想替王氏掩过去,将这人以盗贼论处,来个死无对证。“章哥儿,你退下!” 程少章连忙求助看向父亲,程颐没想到程少章一个庶子竟能如此为嫡母着想,深深看了他一眼,对程老夫人说道:“母亲勿要妄自猜测,我这就进去找王氏出来跟母亲说个清楚。”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还要顾忌她的脸面?!”程老夫人手握拐杖重重一敲地面,喝道:“来人!进去将王氏给我拉出来!” 程老夫人一声令下,几个粗壮的婆子便往正房里闯进去。只听一个声音冷漠且平静的说道:“母亲,这是怎么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转头看向来人,正是此时的众矢之的,原本应该在那间屋子里躲着不敢见人的‘淫妇’王氏。她被满脸怒容的程潇潇搀扶着,一步步从外面走进来,面色隐含讥讽,却惊讶道:“昨日老爷在书房忙碌没有回后院,潇潇夜里又发了噩梦,媳妇昨夜便宿在潇潇院子里。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众人都惊愣的呆在原地,程少章只觉得自己的心咚咚咚急跳了几声,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王氏怎么会没在房里,她说昨夜宿在程潇潇房里……难道……想到这里,他出了一身的冷汗。随即反应过来,挤出一丝笑容看向程颐:“父亲,母亲没事。” 程颐看向王氏,心下不仅有几分惭愧,自己方才还曾有所怀疑。他有些尴尬的将目光落在程潇潇的面上,说道:“潇潇昨夜发了噩梦?此时可还有不适?” 程潇潇没有王氏那般沉得住气,却时刻记得纪尔岚对她说的话,强压着愤怒说道:“女儿已经没事,难为母亲一夜照料,都没有睡好。” 三夫人看见站在那里眸光冷凝的王氏,心下暗自庆幸方才没有得意忘形,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不然,以王氏的厉害,定然会揪住不放,给自己点排头吃! 二夫人藏在袖中的手却一抖,目光不由自主的往程少章身上看去,程少章此时已经站起身站在了程颐身侧,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程老夫人的神色从愕然,到惊怒再到羞愤。此时只觉得老脸一片火辣辣。她瞪了一眼身边的李嬷嬷,冷冷道:“还不进去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王氏冷眼旁观,将这些人的作为看在眼里,嘴角挑起一丝冰冷的笑意。她倒要看看,是谁用这般龌龊的手段来陷害她! 粗使婆子听了程老夫人的吩咐,一把将门推得大敞四开。程老夫人一马当先,带着众人一窝蜂的涌了进去,似乎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里面不是王氏会是何人! 绕过屏风,榻上的情形映衬着各人的脸色当真精彩至极。 纱帐之后的女子还在昏睡之中,头发略微凌乱的披散着,面色还带着一丝潮红,瓷白的手臂伸展着,粉红色的肚兜展露无疑。居然是程老夫人一心要为程颐纳的妾室林佩儿! 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这简直是在‘啪啪’的打程老夫人的脸!二夫人脱口道:“怎么会是她?” 王氏看了她一眼,冷笑道:“二弟妹这是怎么说的,不然你以为是谁?” 二夫人一惊,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恨不得一口咬掉自己的舌头,赶紧赔礼道:“大嫂,弟妹是说,她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王氏提唇笑了笑,说:“那二弟妹的意思,一定是外面的男人有了不轨之心,逼迫佩儿表妹了?” 二夫人看了程老夫人一眼,顺着王氏的话说道:“自然不会是佩尔表妹的错。一定是外面那贼人乘虚而入……” 王氏看了她一眼,没再接话。林佩儿似乎被她们的说话声给惊醒,嘤咛一声睁开眼睛,朱唇启合,柔声道:“表哥……” 屋子里倒吸凉气的声音又重了几分,林佩儿被奇怪的声音惊了一下,彻底清醒过来,入眼却看见满屋子的人瞪圆眼睛盯着她看。她立即尖叫一声,往被子里面躲去。“你们……你们?” 林佩儿惊恐的扯着被子,往众人脸上看去,随即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心中渐渐安稳下来。既然她已经和大表哥生米煮成熟饭,还怕什么!反正有程老夫人替她撑腰。她抬头往王氏的面上看去,果然王氏也在盯着她,当下便开口道:“表嫂,是……是我的错……不关表哥的事……” 王氏看了一眼早就背过身去的程颐,半个字也没有说,只是转身出了屋子,指着春凳上的男子道:“将这人翻过来看看,到底是谁!” 众人呼啦啦的又都跟了出去,想看看与林佩儿勾搭成奸的到底是谁。 那人已经被打的昏迷,之前被程少章狠狠踢了一脚,又摔在地上,此时满面污秽。一个小厮上前剥开他的头发,大惊失色道:“这……这……二老爷?” 在场所有人都懵在那里,就王氏也被惊在原地,随即怒火蹭的窜到了头顶,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头皮被怒火烧炸,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到底是谁,居然如此恶毒,想陷害她和自己的小叔勾搭成奸? 她猛地转脸看向二夫人,二夫人孟氏却早已经两眼通红,被王氏一盯,才反应过来,转身便朝屋子里的林佩儿扑了过去!“贱人!你怎么能做出如此恬不知耻的事情!” 方才她口中呢喃着‘表哥’,原来指的不是大表哥,而是二表哥!是她的夫君,是程家的二老爷!孟氏此时已经被气的昏了头,口不择言道:“贱人!你为什么要勾引我们家老爷!快说!” “啊!表哥救我!”林佩儿被孟氏抽的发懵,脑子根本没装过弯来!这孟氏疯了不成,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此时程老夫人终于顺过一口气,气急败坏的开口道:“拉开!还不赶紧把她们给我拉开!” 王氏在一旁不冷不热的开口道:“母亲,您一定要注意身体,莫要气急了。表妹她……一定是有什么原由的。”她的冷嘲热讽让程老夫人一口痰堵在嗓子眼:“你……你这是再说风凉话?” 王氏道:“母亲哪里听出媳妇说的是风凉话了?”她看了一眼孟氏,说道:“二弟妹方才不是还说,这肯定不是表妹的错,是外面那个男人的错吗?只不过,媳妇没有想到,外面那人竟然是……” 她话没有说完,却已经将孟氏气的爆炸!她一把扑到程老夫人面前,涕泪成声:“母亲,您要为媳妇做主!林佩儿如此丧心病狂!勾不到大伯,竟将手伸到我们老爷身上!” 程老夫人听了这话被气的倒仰:“你!你说什么!” 第164章 捉奸(二) 林佩儿是程老夫人特意从娘家找来对付王氏,给程颐做妾的。此时程老夫人大张旗鼓带着这么多人来捉王氏的丑事,最后捉住的却是林佩儿,已经够丢人了。可孟氏为了二老爷开脱,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林佩儿丧心病狂,恬不知耻,和辱骂程老夫人实在没什么区别。 孟氏此时已经被怒气冲昏了头,哪里能想到这些。她现在只想将林佩儿沉塘浸猪笼,让她离自家老爷远远的,压根忘了维护程老夫人的颜面。 王氏见程老夫人白眼一翻就厥了过去,心中冷笑却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程颐。程颐歉意的看了一眼自家夫人,尴尬的上前吩咐众人将老夫人抬走请郎中医治。他的母亲他心中有数,每次为难王氏败下阵来就会昏厥了事,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 程潇潇憋了半晌,最终还是掉了眼泪,她紧紧抱住王氏,闷声哭了起来。若不是纪尔岚事先提醒,今天这样的乱子,她根本应付不来。母亲还不知要受什么委屈,没想到看似一派和睦的程家,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从前祖母时常为难拿捏母亲,她还觉得是母亲为人太过强势倔强,对祖母不够尊敬。可现在看来,祖母根本不仅仅是讨厌母亲而已。母亲时常告诫她的话,她也从来是左耳听右耳冒,不放在心上……“母亲,是潇潇不好……” 王氏原本倔强冷硬的神情一顿,紧接着心头一酸,眼泪就涌上了眼眶,没想到女儿竟能这样体贴着她。“潇潇,你跟母亲说,昨夜,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故意叫母亲去你院子里的?” 程潇潇抹了一把眼泪点点头。 王氏心头一冷,程家真是好样的,竟然将这种龌龊事都摆到孩子面前了!她牵着程潇潇的手进了旁边的厢房坐下,面上一派冷静镇定,问道:“潇潇是怎么知道的?” 程潇潇说:“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是尔岚告诉我,咱们府上好像有事要发生,让我将母亲看好。” 王氏心中诧异,她知道女儿同纪尔岚不打不相识,近来十分要好。女儿还因此乖顺了许多,也不像从前那边胡闹刁蛮了。可纪尔岚怎么会知道程家的事?“潇潇,你跟母亲说说,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程潇潇摇摇头,说道:“尔岚说,这毕竟是咱们程家的事,她不好多说,也只是猜测。只要保母亲没事,事后母亲自然会查的一清二楚。” 王氏更加惊讶,没想到这个纪家的小姐这么有分寸。既然人家这么说了,自己也不好再追问对方是怎么知道的。但她心中仍有疑虑,这个纪尔岚自从上京之后便传言不断,如此注意程家的事,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可转念一想也不对。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自然是藏得越深越好,如此帮潇潇,岂不暴露了她们正在暗中盯着程家。王氏心中转了几个弯,决定还是再看一看。 程潇潇见母亲半晌不说话,问道:“母亲,外面的事,要怎么办?” 王氏冷冷一笑,说道:“一个是你祖母的娘家人,一个是二伯父,咱们何必插手,我倒要看看,最终你祖母能给出什么交代。” …… 纪府。 秦氏叫了苏谷来给刘氏号脉,阮宁的目光时不时的落在纪尔岚身上,纪尔岚却丝毫不为所动,只当做没看见。纪天姀终于姗姗来迟,给刘氏和阮宁请安之后,便垂眸站在秦氏身后,一言不发,与从前在阳城时的热络摸样简直大相径庭。 刘氏有些不满,看了一眼儿子,见儿子也是一副冷淡神色,心中愈发觉得这亲事让人里外难受。忍不住问纪天姀道:“天姀脸色不好,身上可是有什么不舒坦?” 纪天姀挤出一丝笑,对方这么说,分明是责备她怠慢,这么晚才过来请安。她浅笑说道:“劳舅母关怀,天姀今晨起身有些头痛。现在已经好多了,想来是昨夜没有睡好的缘故。” 刘氏听她说夜里没睡好,眉毛一挑,看了一眼秦氏,难不成秦氏如今掌了家,为难起庶女来了? 纪尔岚扫了纪天姀一眼,笑道:“舅母有所不知,春闱在即,大姐姐与阮宁表哥毕竟有亲事在身,日夜为表哥担忧祈福,精神不济也是难免的。” 纪天姀想狠狠瞪纪尔岚一眼,却被对方笑吟吟的模样给压了回去。 刘氏听见这话一扫之前的不快,说到底,她和阮宁想的一样,只有她们阮家嫌弃纪天姀的份儿,轮不到纪天姀来给阮宁脸色看。她看着纪天姀说道:“你有心了,宁哥儿的课业自然是最重要的。” 说道阮宁,刘氏更是打开了话匣子,纪尔岚好不容易等到对方走人回到空山小筑,暮春第一时间过来回话,说道:“姑娘,程大姑娘遣人来送信儿,说她们没事。” 纪尔岚点点头,道:“那就好。” 暮叶在一旁问道:“姑娘何不直接跟程家大夫人说清楚,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就是她那个好庶子,何必还打个哑谜,让她们自己费尽周折去查。” 纪尔岚道:“有时候直接揭晓答案,未必会让人安心接受,还会被人怀疑有什么阴谋。咱们与程家并不算相熟,对人家的家事指手画脚,未免交浅言深遭人反感。程大夫人是个沉得住气有手腕的人,咱们只要给她提个醒,她自然会顺藤摸瓜查下去。” “可那个程少章如此卑劣阴险,想必不会轻易露出马脚。” 纪尔岚笑道:“再怎么周密的算计,也会留下痕迹。程大夫人既然心里已经有了疑惑,就会去一点点的揭开,比旁人直接说出来要可信的多。而且有了防备,就不会再轻易掉进别人的圈套,潇潇也是一样这样一来,咱们想帮潇潇的目的也就算达到了,不用再做多余的事。” 暮叶眸光闪亮,笑道:“姑娘一开始还差点因为程大姑娘丧命,如今姑娘却真心为了她好,奴婢一直佩服姑娘的胸襟。” “潇潇本质不坏,不过是不谙世事,性情骄纵了几分,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经过这次的事,想必会长大不少。”纪尔岚眸光一暗,人只有经受挫折才会渐渐变得圆融通透:“其实,我倒是希望她能一直保持率真的脾气。” 接触了程潇潇之后,纪尔岚对程家的情况也有了几分了解。 武阳侯程颐,又是皇上钦命的骠骑大将军,手握兵权,自然是人人拉拢的势力。而他对任何势力的拉拢也是来者不拒,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许多人觉得程颐早晚有一天会被皇上猜疑,最终完蛋,纪尔岚却不这么觉得。 程颐看上去是个稀里糊涂的人,其实恰恰相反,跟谁都好,就是跟谁都没有交付真心。 这就同某些忠臣直臣‘跟谁都不好’一样,只不过程颐是反其道而行之。 …… 眼见着春闱放榜,几乎满京城的人都动了起来,这是人人都关心的大事。看榜的人简直人贴人挤成肉饼。终于挤到前边的人,有的一蹦三尺,有的垂头丧气,中与不中一看便知。 参加春闱的学子们多半也都到了此处,但他们不可能跟着各府的小厮一般,你哄我抢的往前挤,只能三个五个聚在一堆站在人群外,故作镇定的等着自家小厮回来报信。 秦城几人也都早早到了附近,阮宁心中也急断了肠子,却佯装不在意的沉默不语。李睿有些紧张道:“洪兄自是无需担忧,我现在却满手都是汗。” 洪晏拍拍他的肩膀,目光落在秦城身上。若说在意此次春闱的结果,当然是秦城为最,毕竟他年纪摆在这里。然而此时他却十分从容,不禁让洪晏感到诧异。 天边刚放出点亮色,阮家就让人连着打发出去好几个小厮去看榜,此时满府的人都坐立不安的等着小厮看榜回来禀报。阮言盛连早膳都没吃,只洗漱换了衣裳就到了花厅等着,拔长了脖子简直望眼欲穿。他看着团团转的刘氏皱眉道:“快停下快停下,我头都被你转晕了!” 刘氏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念叨完了转头对阮言盛说道:“老爷,你说咱们宁哥儿到底能不能考中?” 阮言盛心中也是没底,皱眉道:“这些日子在京城,我也听说了不少关于春闱的事。省试过了还有殿试,那可是一大关。听说往年省试考的极好的,到了殿试上却失了水准,落到三甲之后也不是没有。或是省试落在后面的,殿试一鸣惊人的也出过……” 刘氏‘哎呀’一声,埋怨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你就说宁哥儿到底能不能中!” 阮言盛立起眼睛道:“你问我,我去问谁?还是安心等着消息。” 两人正说着话,小厮气喘吁吁的进了院子。阮言盛和刘氏蹭的站起身,死死盯着小厮,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只觉得小厮跑到花厅的功夫如此之长。 第165章 人心隔肚皮(一) 纪府中,纪尔岚姐弟也陪着秦氏在等人回来禀报。秦氏本有一肚子的话想问纪尔岚,奈何薛宝月一大早便亲手做了几样时新菜送到正房,说道:“太太莫要心急,舅老爷积淀多年,定能一朝得中。” 秦氏没有薛宝月那么八面玲珑,只能笑着接受她的好意。薛宝月神色不变,眼睛却时不时的往纪尔岚姐弟身上描。进府月余,她已经将府中上下都摸了个通透,这秦氏根本就是草包一个,用不着多费多少心思。比较麻烦的,是这个嫡女。 空山小筑里的丫头婆子,上下都油嘴滑舌,看似一个比一个好说话,实际上半点有用的东西都套不出来。好在府上的一对庶姐妹一个缺心眼一个年纪还小,用不了几天就能被她牢牢抓在手里。 空座了一个多时辰,外面终于传来动静。秦氏蹭的一下站起身,额头都见了汗。纪尔岚心中也不是不紧张的,毕竟舅舅此次春闱,不仅是他自己的逆转点,对全家人的气势都有一定的影响。 几个小厮争先恐后的窜进屋子,兴奋道:“中了,舅老爷中了!太太,舅老爷中了!” 秦氏浑身一松,只觉得脚软的如面条一般,跌坐回椅子里,竟一时说不出话来了。纪尔岚也轻轻舒了口气,笑盈盈冲那几个小厮说道:“赏!” 几个小厮异常兴奋,接过暮叶手里的吉利封儿,笑道:“谢太太赏,谢二姑娘赏!” 纪天姀姐妹才走到门口便听见小厮的禀报,相互对视了一眼。纪天姀恨恨的咬了咬牙,秦城怎么会中!连秋闱都是勉强,怎么春闱竟中了!她揉了揉僵硬的脸进了屋子,笑的十分勉强:“恭喜母亲,恭喜舅舅……” 那笑容脸薛宝月看了都觉得尴尬,纪如珺没有理会纪天姀,如常行礼道喜:“恭喜母亲,舅舅此次得中,是天大的喜事。” 秦氏总算缓过劲儿来,听了纪如珺的话露出舒心的笑意。转眼看到纪天姀,便问那小厮道:“不知阮家表少爷考的如何?” 有个十分伶俐的小厮,立即躬身说道:“回太太的话,阮家表少爷与老爷的名次一前一后,不过相差一名而已。” 在场众人都有些惊讶,秦氏与纪尔岚对视一眼,都露出会心一笑。那日刘氏过府,话里话外都是劝秦氏宽心的,明摆着觉得秦城定会落榜。纪天姀听到这个结果,心中鄙夷,阮宁这个废物! 薛宝月看着秦氏母女,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秦城竟然中了。这是她不愿见到的,即便殿试时秦城落入三甲,也给秦氏增了几分底气。而她自己,此时却在走下坡路。 燕家出事,薛敬之被御史弹劾,已经被人见机从大理寺卿的位置上拉了下来,到现在还没有着落。不然,她早就动手对付秦氏了。 纪天姀看着那几个小厮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暗中拽了拽纪如珺的衣袖,纪如珺心中厌恶,却仍旧开口问道:“不知常与舅舅来往的几位公子结果如何?” “常过府的李公子名次靠后些,不过也中了。”说到这,那小厮露出敬佩向往的神色,说道:“那位仙人般的洪公子,正是此次会试第一。” 纪天姀只觉得心头一紧,血呼的冲到脸上,会是第一,洪晏又考了头名!纪天姀满脑子只有六个字:前途不可限量。 纪尔岚看着呆立在那里的纪天姀,心里觉得好笑,她竟真的看上了洪晏。真是作死。洪晏那种人,会把纪天姀玩弄的骨头渣子都不剩。纪如珺生怕纪天姀露出什么,赶紧上前对秦氏说道:“母亲,家里是不是要置办酒席,给舅舅贺一贺?” 秦氏这才想起来,她怕大哥万一不中,大张旗鼓会让大哥难堪,便没有声张,让大厨房悄悄备了酒席,只等大哥的消息。此时她精神百倍,笑道:“快,去找舅老爷问问,什么时候回来,家里要好好为他庆贺庆贺。” 这厢阮宁回到府里,沉着脸便将自己关到了书房中,阮言盛和刘氏脸上的笑容一僵,对视一眼,不知道儿子这是怎么了,考中了难道不是喜事吗?阮言盛扯过看榜的小厮,问道:“少爷怎么回事?为什么这副脸色?” 那小厮苦着脸说道:“本来少爷挺高兴的,不过,纪家舅老爷也中了,名次还与少爷一前一后。” 刘氏讶然道:“秦城也中了?竟与宁哥儿只相差一名?”难怪儿子觉得丢脸,他们一直都认为秦城必然落榜无疑。没想到此次不仅中了,还与宁哥儿一前一后。“那,到底谁在前面?” 小厮支吾道:“是,是纪家舅老爷在少爷前面……” 刘氏的脸色霎时难看无比,紧紧捏住帕子,阮言盛也沉下脸,紧跟着问道:“那位乡试第一的洪晏,此次如何?” 小厮道:“那位这回还是第一,考了会元!”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难怪儿子会这般。“老爷,这可怎么办?” 阮言盛也觉得脸上无光,不过到底阮宁还是中了的:“稍安勿躁,还有殿试,殿试如何谁又能说的准?” “对!殿试!”刘氏想起方才等消息时阮言盛所说的话。“会试考的不好,不代表殿试一定不好,说不定咱们儿子能在殿试上一鸣惊人。狠狠踩那个秦城一脚!” 兰若阁中,纪天姀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一个人在房中想心事。她几次试探洪晏,对方都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听说对方现在是京城炙手可热的乘龙快婿,多少人只等着殿试后就要下手了。纪天姀紧紧揪出胸口的衣襟,羞愤和怒意盘亘在心尖上无法散去。 难道她真的要嫁给阮宁了么?可阮宁居然连秦城都比不上!真是让她恶心!这个废物东西! 不行,她一定要退亲! 这个想法在她的脑子里转了许久都拿不定注意,可今日听到阮宁被秦城压了一头之后,她突然想通了。阮家毕竟是商贾的底子,在京城也无根基。等阮家在京城熬出头,还不知要什么年月。她可不想等那么久! 她记得那日薛宝月说,以纪府现在的情势,很快就可以再进一步。如果是真的,她还怕什么?反正她年岁又不大,就算没了阮宁这门亲事,凭着父亲,她也不会嫁不出去。 即便她不能嫁给洪晏那样的人,也要嫁给京中像样的公子哥! 再说,她和阮宁还没有成亲,对方的眼睛就整日长在别人身上,对她不理不睬。现在他又过了会试,更不会将她放在心上。她还犹豫什么!可是,怎么才能顺理成章的退亲呢? 纪天姀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许久,终于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她猛地站起身,推开门招呼道:“木香,你去将三妹妹叫来。” 木香答应一声,出了门往纪如珺的房间过去。 纪如珺惊诧道:“大姐姐叫我过去有什么事?” 木香摇摇头,说:“奴婢不知,大姑娘听了会试的消息之后,就回到房里将我们都赶了出来,一个人闷到现在。” 纪如珺想了想问:“大姐姐神色如何?” “大姑娘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但方才从房里出来,似乎已经好了。还有几分高兴。” 纪如珺挑眉沉吟片刻,让墨玉换了衣裳,往纪天姀的房间过去。 “大姐姐?你找我有事?” 纪天姀招呼如儿去给纪如珺倒些蜜水来,然后拉着她的手,说道:“好妹妹,明日母亲和二妹妹要去大普渡寺上香,我也想替阮宁表哥求一求功名。”她说到这,似乎有些不愿将这些话说出口似的,顿了顿才又开口道:“你也知道,这段日子表哥与我生疏的很,我想借这个机会让表哥高兴。” 纪如珺有些诧异,前段日子,纪天姀听见阮宁的名字都会咬牙切齿一番,今日是怎么了,竟想着要重修旧好,莫不是知道阮宁考中,改了主意?“那二姐姐跟我说这些的意思是?” “姐姐想让你亲自去阮府一趟,跟表哥说一声。”纪天姀见纪如珺一副不明白的模样,又解释道:“若是打发下人去,也只能禀告舅母,只怕传不到表哥耳朵里,若你去就不一样了。你要见表哥一面,亲口说我要随母亲去大普渡寺上香,为他祈福。” 纪如珺若有所思,她知道纪天姀三番两次‘偶遇’洪晏,最终都没什么结果,兴许她已经对洪晏不抱希望,转而想抓住阮宁这条退路了:“我知道了。” 纪天姀笑着将蜜水亲自放到纪如珺手里,说道:“好妹妹,阮宁表哥问什么,你如实说便好。”只要阮宁听到这个消息,就一定会问纪尔岚去不去。 纪如珺有些疑惑,不知道纪天姀为什么要这般叮嘱她,却还是乖巧的‘嗯’了一声,说道:“那我现在就回房换衣服,赶紧去一趟,不然天色就晚了。” 纪天姀没想到纪如珺这么听话,笑道:“快去吧。” 第166章 人心隔肚皮(二) 天色蒙蒙亮,秦氏就早早起身收拾好。“阿潭,你去尔岚院子里看看,问问她好了没有?” 阿潭边整理手边的东西,便说道:“二姑娘一向起得早,这会肯定早就收拾妥当了。奴婢去了,直接让二姑娘来这陪太太用膳。” 秦氏点点头,道:“也好。” 秦氏看着阿潭出去,轻轻叹了口气。自从她知道纪成霖再也不能有子嗣之后,心中每每会生出些许愧疚,看见纪尔岚的时候也多多少少会有些不自在。就算纪尔岚是为了她好,决定要那么做的时候,也该跟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商量商量,到底不是亲母女,没有血脉的牵绊…… 可她自己能有今日的安逸,也多亏了这孩子。这段日子,尔岚来她这里也不像之前那般随意说笑了。两人之间似乎已经有了嫌隙,秦氏心中万般矛盾,不知该怎么去做。 “阿娘。” 秦氏听见声音,回头来看,纪尔岚果然都已经准备好了。“快过来,咱们用了早膳,就早早往寺里去。” “阿娘是不是担心今日去寺里的人太多?”纪尔岚知道她对秦城的事情万分看重,笑道:“我已经让人在那里安排好了禅房,母亲放心吧。” “还是尔岚细心。”秦氏看着百般周全的纪尔岚,心里又有些惭愧,到底还是个孩子,她怎么能真去怪她呢…… 纪尔岚感觉到秦氏一直在她和纪成霖之间犹疑着摇摆不定,却也不说破,全凭秦氏自己去想明白。用过早膳,纪尔岚问道:“大姐姐今日不是要跟咱们一起去?品蓝,你去兰若阁看一看,免得一会耽搁了。” 话音刚落,纪天姀便进了屋子,笑道:“不用看了,我都准备好了。” 纪尔岚打量她的面色,没说什么,一行人便动身往寺里去。到了大普渡寺门口,有知客僧将她们引到一处院落,道:“施主,禅房已经准备好了,几位可以移步过去休息。” 秦氏是第一次来大普渡寺,有些拘谨。不知道这些知客僧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般客气。她听说,皇亲国戚都要给这里的方丈几分薄面。 禅房中放着炭盆,暖茶,十分周到。 纪尔岚扶着秦氏坐下,说道:“阿娘稍坐片刻,听说一会有大和尚会在前面讲经,咱们不妨听一听,也心诚些。” 秦氏露出喜色,大和尚讲经可是难求的好机会。“看来你舅舅的运道来了。” 纪尔岚笑着点头,看了纪天姀一眼。纪天姀正心不在焉的望着外面,不知在想什么。她突然转头说道:“母亲,我对佛法并无兴趣,勉强在殿上听经,万一坐不住难免丢了脸面,不如一会我就在这里等着吧。” 秦氏知道纪天姀来大普渡寺是要做给阮宁看,却也没想到她连做样子都做不周全,有心劝几句,又知道是费力不讨好,犹豫一下便打消了多说的念头,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便在这里等着吧。” 纪天姀走到秦氏跟前,笑的十分柔顺,说道:“母亲,听说大普渡寺里有两株百年常青古树,来的人都要到那里去看一看,求个好兆头,天姀还没见过,也想去瞧瞧。” 秦氏微蹙眉头,纪天姀不是什么老实稳重的性子,万一胡闹冲撞了什么人可怎么办。“今日有不少世家夫人前来进香,这时候随意乱走,怕是不好。” 纪天姀早就想好了说辞,她略微带着些赧然和委屈,说道:“母亲别怪罪,天姀是想给姨娘求个福缘。” 秦氏心口一窒,知道她说的是自己的生母顾姨娘。想来这对母女也已经分离一年多了,纪天姀心中挂念也是人之常情。她想阻拦,又有些不忍。最终还是说道:“这里不比一般佛寺,虽然没有什么人敢造次惹事,但也的小心避着人,莫要与人冲突。” 纪天姀看了一眼毫不在意的纪尔岚,笑着点头:“是,天姀知道了,一定去去就回。” 大约一柱香的功夫,便有知客僧前来禅房知会,说前面要开始讲经了。如儿躲在暗处看秦氏和纪尔岚跟随走远了,连忙回到古树旁给纪天姀报信。“大姑娘,太太她们去前面殿上了。” 纪天姀点点头,抱着暖炉仍站在长青树下一动不动,之前来此处看古树的人渐渐都离开去前殿听经了,只剩下纪天姀带着如儿和木香站在树下。如儿疑惑道:“大姑娘,今日来往的人不少,几乎都是来求功名的,阮家肯定也来人了。不如奴婢去帮大姑娘看看表少爷是否来了?” “不用。”纪天姀摇摇头。昨日她已经交代纪如珺,说她们会来这里看常青树,阮宁一定会来此处看看,借机见纪尔岚一面。若是不来,她也没办法,总之还是不能做的太显眼。 纪天姀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后面传来踩雪的‘咯吱’声,她回头去看,就看见阮宁带着小厮过来:“表哥,你怎么来了?” 阮宁四处看了看,就皱起了眉头。此处根本没有纪尔岚的影子,他脚步一顿就想离开,却见纪天姀眉目舒展,笑的十分柔美。他心下有几分诧异,最近几次见面,纪天姀都是不咸不淡,今日是怎么了?再一想,自己刚刚得中春闱,这个女人难免后悔,现在又来巴结他了。 想到这,他心下得意冷笑,便想挖苦几句:“表妹怎么在这?是在等谁?” 纪天姀心里暗骂阮宁不要脸,明明自己是来偷见纪尔岚的,还想着要奚落她!她微微提起裙子,往阮宁的方向迈了一步,脚下一滑,整个人撞在身后的木香身上,一旁的如儿伸手捞了一把,却也没能及时稳住脚,三个人一起摔在地上。如儿急道:“姑娘,你摔着了没?” 木香和如儿七手八脚的去扶纪天姀,纪天姀却惊痛的叫了一声:“哎呀,我的脚崴了。” 阮宁眉头一挑,这是做给他看的?他一动没动,心里揣着讥讽想要看看纪天姀到底想做什么。 出乎意料,纪天姀勉强在两个丫头搀扶下站起身,并没有像他诉苦求同情,而是说道:“表哥,劳烦你去禅房告知我二妹妹一声,让她叫人来帮我一把,我这会只能勉强站起身,却是走不了了。” 阮宁愣了一下,微微挑起的唇角渐渐落下,转而又提起。这不是正好,让他有理由去见纪尔岚。心里转了个弯,若是秦氏去了前面听经,留纪尔岚一个人在禅房里就更好。这是纪天姀给他创造的机会,他有什么理由不用? “那便请表妹在此处稍等。” 纪天姀看着他急匆匆离开的背影,沉着脸吩咐如儿道:“你去前殿请二妹妹回禅房一趟,就说我崴了脚。” 如儿有些紧张,问道:“万一太太也跟回来怎么办?” “不会的,秦城的功名是大事,不会因为我崴了脚就一窝蜂全都回来。纪尔岚处处防着我,她怕我使坏对付秦氏,就会亲自过来。” 如儿听了吩咐,立刻往前殿去了。木香扶着纪天姀,问道:“姑娘这么做,是要下定决心要退亲了?” 纪天姀心里也不知能不能成,说道:“只要我撞见她和阮宁在禅房独处,就一口咬定她们余情未了,不要这门亲事。阮宁和阮家定然是愿意的,一定会极力促成。至于纪尔岚愿不愿意,如何脱身,就不关我的事了!” 木香可不认为纪尔岚这么好骗:“万一这事不成?姑娘要如何?” 纪天姀皱眉算了算时间,道:“见机行事吧,你现在扶着我往回走,一会就说咱们等的着急,却不见人来,只好自己费力挪回来。” 这厢阮宁到了禅房所在的地方,想找个僧人问问具体是哪一间,便看见一个婢女走过来,见了他道:“咦,这不是表少爷吗?您是不是要找太太?您跟奴婢来吧,太太要好一会才能回来,您先到禅房里等一等。” 阮宁听了这话,心下一喜,立刻道:“烦你引路。” 那丫头一笑,引着他往一处禅房过去,说道:“表少爷客气了。我们家主子在里面,您先进去吧。奴婢还有事要到前面去。” 阮宁心中一动,这丫头明知道秦氏不在禅房中,竟还叫她进去,莫不是纪尔岚特意这般安排,有话要跟他说?他吩咐自己的小厮等在门口,自己推门进了禅房。 禅房中桌椅简朴但整洁,没有燃香,却十分暖和。他绕过诵经的蒲团往里面走了几步,隔着素青的纱帐,看见床榻上隐约躺着一个人影。阮宁心中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虽然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有些事情想明白就晚了,还是要抓紧机会才能达成所愿。 想着,他便上前一步掀开帘帐。床上的人影听见动静立即翻身坐起,将阮宁抱了个满怀,嗔道:“你怎么才来!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从家里出来与你相见……” 四目相对,那人止住了话头,愣在那里。阮宁看着眼前的男子吓了一跳,惊呼出声。那人眼见着阮宁惊疑而慌乱的目光,总算反应过来,一把将阮宁推倒在地上:“你是什么人!” 第167章 里外不是人(一) 阮宁只觉得头皮发麻,他竟然被一个男人给抱了个满怀,他甚至还能闻见身上残留着对方的熏香。怒火与恶心齐齐上涌,他死瞪着眼前的男子,看见对方比自己年长一些的面孔,恍惚想起了这人是谁! 刘家的公子刘启仁!暗地里传言有断袖之癖的那个人!阮宁满身寒毛都竖了起来,不欲与他纠缠,挣扎着起身就要退出禅房。可刘启仁哪里会这么容易放过他:“来人,把这人给我押起来!” 原本禅房外面只有阮宁的小厮在那里等着,没想到刘启仁一吼,不知从哪里窜出几个家丁,一股脑冲了出来,连同阮宁的小厮一起押进了禅房。阮宁见此情景,再联想到方才刘启仁说的那句‘你怎么才来’,就知道他肯定是在等人,因此让下人都躲了出去。这才让他轻易的进了禅房。 可方才那婢女怎么会带错路,将他送到了刘启仁的屋子?难道是纪天姀那个贱人给她下的圈套? 还没等他想清楚,刘启仁便冷笑上前,死死捏住他的下巴,问道:“说,你到底是谁?” 阮宁与对方无冤无仇,本想息事宁人,可自己被对方的人死死压住,还被刘启仁如此无礼的对待,已经气的七窍生烟:“放手!离我远点!” 刘启仁眼睛眉毛立着,显见得恼怒不已。听对方语气显然已经认出自己,不由气急败坏的凑过去,仔细盯着阮宁辨认。“原来是你?整日跟在洪晏屁股后边那个!” 阮宁听见刘启仁竟然说自己‘整日跟在洪晏屁股后’,不由觉得大大的丢了脸面,愤怒的盯着对方,恨不得将刘启仁剁成肉泥。 刘启仁眯眼看着阮宁,手上重重一甩,一个巴掌印便出现在阮宁的脸颊上,道:“说,你到本公子房里来有什么目的!莫不是起了什么心思,想要攀上本公子,哼!就你这副模样!给本公子舔脚都不配!” 阮宁只觉得浑身每处毛孔都被怒气冲的颤栗,脸几乎涨成了猪肝色,忍不住破口骂道:“你这肮脏的无耻之徒!” ‘啪’!又是一个巴掌!阮宁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如同无数个和尚在耳边念经。 刘启仁恶狠狠的看着阮宁,问身边的小厮道:“你们有没有知道这个小子底细的?”趁着这次进香,他好不容易才从家中脱身,想要见一见朝思暮想的人,没想到被这个夯货给搅了好事,一定要让他尝点苦头! 一个小厮讨好笑道:“少爷,这人家中不过是个商户,才刚到京城没多久。” 刚进京,就是没有根基。商户,就是下等举子!刘启仁心里已经有数,就这样的家世,还不是可他随意拿捏!“你们几个,好好伺候伺候他!然后把他拖出去扔到后山!” 阮宁惊恐的看着刘启仁,不敢置信他居然敢这么对自己!正要吼叫,嘴里就被人塞了一只臭烘烘的袜子!他胃里一阵翻涌,恶心的眼里直流。紧接着便是一顿暴打! “若是洪晏那小子来了,本公子还能勉强消受。哼!扫兴!”刘启仁讥笑的看着阮宁毫无反抗之力,背着手出了禅房,吩咐道:“你去告诉他一声,今日就算了,改日再找机会。” 前殿,纪尔岚见月息在门前晃了晃,便小声跟秦氏打了招呼,悄悄退了出去。 月息兴奋道:“姑娘料的没错,纪天姀果然是打的那个主意。那阮宁也是个傻子,连寺中男客与女客的禅房不在一处都不知道,轻易就上当了。奴婢让人将阮宁引到刘启仁的禅房中,结果可想而知。” 纪尔岚眉眼一弯,笑道:“现在阮宁在什么地方?” 月息道:“刘启仁将阮宁暴打一顿,扔到了后山,那山坡陡峭,阮宁滚下去就摔晕了,奴婢怕在雪地上留下痕迹,就没过去。不过奴婢看阮宁的右腿扭曲着,怕是断了。就算能治好,怕也是个跛子。” 纪尔岚眉毛一挑:“这个刘启仁还真给咱们省事。” 月息笑嘻嘻道:“是省事了!要不然,奴婢怎么说也要替姑娘打断他的腿!竟然存了那等心思要坏姑娘的名节,真是作死!还有那个纪天姀,咱们就这么算了?” “这事一出,她还能跑的了?要么嫁给一个薄情的跛子,要么乘人之危退亲毁了名声,也算是对她的惩罚了。现在就看她想怎么选。”纪尔岚就知道纪天姀没安好心,正好借她的手对付阮宁和刘家,算是一箭双雕。 上次因为李潮生家的案子,刘致只是被降职罚俸,这样当然不够,纪尔岚早就说过,要将他们刘家扒掉一层皮。听说刘菱因为上次被扒光吊在树上的丑事被夫家退了亲,在阳城呆不下去,只好上京投奔刘府。这次刘致的儿子将纪成霖的女婿打成残废。她倒是要看看,刘家会不会将刘菱送给纪成霖身边。 …… 纪天姀一步一挪的回了禅房,疑惑的站在门前,四处望过去,一点动静都没有,如儿道:“你去给纪尔岚报信,她怎么说?” 如儿也弄不明白怎么禅房里一个人也没有,说道:“二姑娘说她马上就来。可是表少爷为什么也没在这里?难道他们在别处遇见了?” 纪天姀心中料定是出了差错,有心让如儿去打听打听阮宁去了哪里,又怕被纪尔岚看出什么。犹豫间,外面就传来脚步声。纪尔岚带着婢女进来,看见纪天姀冻得鼻尖通红,问道:“如儿方才去找我,说大姐姐的脚崴了?” 纪天姀有些心虚的去看纪尔岚,见对方面色如常,才说道:“我方才在常青树那里崴了脚刚好阮宁表哥在那里,就让他和如儿分别来禅房和前殿去找人,自己扶着木香慢慢往回走。不知道阮宁表哥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现在也没见人影,还好二妹妹回来了。” 纪尔岚也没有去深究她的话,只让苏谷上前,替纪天姀看脚伤。 苏谷解开纪天姀的鞋袜,见她脚踝那里一片红肿,看样子是真崴了,只不过她事先有准备,并不严重。苏谷便说道:“大姑娘放心,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肿,敷药之后半日就能消肿。” 纪天姀点点头,不敢问纪尔岚为什么这么久才来。只是心里越发疑惑,阮宁到底去哪了? 前殿讲经结束,秦氏遇见刘氏便邀她一同到禅房休息,刘氏乐见如此,便吩咐身边的婢女道:“你去找找少爷,跟他知会一声,一会过来禅房,咱们一起回去。” 婢女听了吩咐去找阮宁,刘氏便随着秦氏一起回了禅房休息,打算吃了斋饭就返程。看见纪天姀的脚伤,还像模像样的叮嘱了一番,显见对阮宁的前途万分期盼,心情十分的好。 谁知众人在禅房中说了半天的话,还是没见阮宁的影子。那婢女匆匆进来,见了刘氏急道:“太太,奴婢找了一大圈,也没看见公子的人影,问了好几个知客僧,他们不知咱们公子是谁,也说不出人在哪。” 刘氏呼的站起身,脑门就见了汗:“怎么会找不到人?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纪天姀知道自己见过阮宁的事根本瞒不住,只好开口道:“我在常青树那里见过表哥,才说了两句话就崴了脚,我拜托让表哥禅房这处找我母亲,谁知表哥不知去了哪里,到现在也不见人。” 刘氏听了一皱眉,焦急道:“这大普渡寺难不成还有盗匪,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凭空不见了?” 其他人闻言,心中腹诽。就算是盗匪,劫阮宁做什么。纪尔岚开口说道:“寺中广阔,阮宁表哥一时遇到了相识之人,一起说说话也是有的,舅母不必着急,再找人出去问问。” 刘氏也这么觉得,佛寺中还能出什么大事。但她还是有些不安,说道:“你们几个还是赶紧去找找。”刘氏将自己带着的婢女婆子都遣出去找人,自己在禅房中团团转。秦氏劝了几句也没用,只好随她。 月息淡定的站在一旁,希望不要那么快找到人,最好让阮宁在雪地里多冻一会。这种人渣,何德何能,居然还打着将两姐妹都占为己有的主意!不说纪天姀,她们姑娘可是阮宁再修十辈子都不可妄想的人! 纪尔岚给她一个眼色,让她不要得意忘形。月息立刻屏息静气,收敛好神色。 刘氏心急如焚,猛然听见外面有人叫她,赶紧从禅房中冲了出去。阮家的婢女跑进院子上前禀告道:“太太不好了,有人在后山发现咱们家少爷满身是伤晕厥在雪地里。”那婢女不敢说少爷腿断了,只能含糊其辞道:“腿……腿也受了伤。” “你说什么?”刘氏一个踉跄,便往婢女指着的地方跑了过去。 秦氏捏着帕子捂着胸口,担忧说道:“咱们也跟过去看看吧。天姀走路不便,就先留在这里。” 纪天姀脚上虽然受了伤,却着急想看看阮宁怎么会变成那副模样,说道:“母亲,让我也去看看吧,怎么说,他也是……我表哥。” 第168章 里外不是人(二)【第二更】 纪天姀与阮宁二人毕竟有亲事在身,她心中担忧去看一看也无可厚非。秦氏听她这么说,便点了头。一行人赶到的时候,已经有僧人已经在为阮宁诊治,刘氏则在一旁大哭。“宁哥儿!这是怎么了?” 秦氏上前拉住她道:“你先别急,听听高僧怎么说,兴许没什么大碍。” 刘氏道:“好好来上个香,怎么就出了这种事!难不成堂堂大普渡寺真有盗匪不成!若宁哥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决不罢休!” 周围有不少人都在看着,听了这话都不禁皱了眉头。秦氏颇有些尴尬,便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从前刘氏撒泼她也见过,只是现在她与京中妇人相处日久,也渐渐看不惯这样的做派。“你先别急,等宁哥儿醒了,他自会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僧人查看了阮宁的伤势,对刘氏说道:“这位施主,令公子其他伤势并不要紧,这腿伤,定要赶快处理,不然,怕是会留下症状……施主还是赶快下山安置这位公子为好。” 刘氏浑身一颤:“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腿好不了了?” 那僧人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明显是承认了刘氏的话。刘氏直觉的脑中一个霹雳,也没了查问寺里的打算,疯了似的叫喊道:“快,快来人,将少爷抬走,赶紧回城里去找大夫!” 秦氏见状不能不管,只好匆匆忙忙带着众人一同下山,陪着刘氏回阮家。一路上刘氏紧紧盯着阮宁,生怕他突然断气了一般。秦氏安慰道:“你莫急,那僧人已经说了,宁哥儿并无性命之忧,只是晕厥了。” 刘氏喃喃道:“到底是谁,对我们宁哥儿下这样的重手?” 秦氏已经来来回回安慰了不知多少遍,可刘氏还是一直念叨这几句,最后她也只得放弃劝说,沉默的看着刘氏抹眼泪。好不容易熬到马车进了城回到阮家,秦氏感觉自己的精神都被刘氏磨得心烦意乱。眼看着阮言盛和刘氏带着丫头婆子一惊一乍,秦氏转头问纪天姀:“你见了阮宁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纪天姀有些慌,虽然她不知道阮宁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昨日却是她特意让纪如珺去阮府传了信。万一刘氏怪罪她引诱阮宁去大普渡寺可怎么办? “我只是去看常青树,没一会,表哥就带着小厮过来了。我们才寒暄了两句,我脚下一滑,便崴了脚。当时,我也不知母亲和二妹妹是不是去了前殿听经,只好让表哥和如儿分别去禅房和前殿找人。” “之后你便没在见过他了?” 纪天姀连忙摇头:“没有,我在原地等了一会,脚痛缓了许多,便扶着木香慢慢往回走,到了禅房也没见表哥的人影。然后二妹妹就带着苏谷回来给我看了伤。” 秦氏看向纪尔岚,纪尔岚说道:“是这么回事。” 几人在边上说话,那边阮宁受了郎中的诊治,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第一句话便是:“刘启仁,我与你不共戴天!” 满屋子的人都是一静,紧接着面面相觑。只有阮言盛脸色一变,刘氏发现他的异样,顾不得上前看阮宁,赶紧问道:“老爷?你听说过这个人?这人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宁哥儿?” 阮言盛心里也在打鼓,他在来京城之前便大致摸清了各府的情况,自然知道这个刘启仁是谁。他低声跟刘氏嘀咕道:“刘启仁是原副都御使刘致的儿子……刘致因为家中出了命案,官降一级,现任佥都御使,这案子还是纪成霖主判的……” “难道,是刘家为了报复,找到了咱们宁哥儿头上?” 刘氏嘴里说着,猛地转头看向秦氏,秦氏不知她为何会有这样的目光,吓了一跳。以为她是将阮宁受伤的事拐到了纪天姀头上,微一皱眉,正要说话,阮言盛拉住刘氏说道:“不会,纪成霖只不过是主审,实际上与他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再说,就算刘家要报复,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出面,那岂不是自毁长城?” 纪尔岚耳力不凡,将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淡然开口说道:“不如问问表哥怎么说。” 刘氏这才将注意力转回到阮宁身上,见他神思渐渐明晰,眼泪又涌了上来:“宁哥儿,你跟娘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阮宁直觉右腿剧痛,满头大汗,却还是紧紧拽住刘氏的衣袖:“娘,是那个断袖!那个无耻之徒刘启仁……他……是他将儿子打成这样的……” 刘氏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宁哥儿被一个断袖给……打成这样?那其中会不会还有别的事?刘氏一时扎着手不知改怎么问下去,阮言盛脸色极是难看,眼见郎中还在给阮宁正骨,便说道:“此事稍后在谈,还是将宁哥儿的伤势治好再说。” 那郎中听见刘启仁的时候,心下就已经有了几分猜测,此时又听阮宁如此辱骂刘启仁,脑中已然联想到了不少可能。他同情的看了一眼阮宁,拉着阮言盛走到门口,说道“听说令公子刚中了春闱……唉,可惜了……” 刘氏本来还抱着侥幸的心思,觉得那僧人是小题大做想要赶她们下山,可这郎中的话,明摆着宁哥儿的腿是不中用了……她白眼一翻,当场就厥了过去。阮言盛见刘氏被丫头婆子团团围住,也没心思理会,勉强稳住心神问道:“他的腿如何?” 郎中道:“老夫只能帮令公子正骨,使其归位,但他的膝盖已经碎裂……恐怕这条腿是难以恢复如常了……” 阮言盛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扎在地上。纪天姀听着那郎中的话,心惊肉跳扒着门框去看床榻上的阮宁。见他右腿被缠得粽子一般,脸上的血色渐渐褪了个干净,心里突突跳个不停。完了,如果她退不了亲,就只能嫁给一个瘸子…… 阮言盛命人去煎药,请郎中暂时下去休息,这才重新走到儿子面前,痛惜道:“宁哥儿,你觉得怎么样?” 阮宁浑身没有一处不痛,右腿更是钻心的疼,但他此时心中怒火正盛,勉强提起精神说道:“我在寺中遇见纪天姀……”他的目光往周围看去,见纪天姀站在门口,想到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婢女,说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陷害我!” 果然来了,阮宁果然要赖在她身上!纪天姀面色苍白连连摇头,却不知如何辩解才能摆脱嫌疑。纪尔岚自然不能这件事跟纪家扯上关系,在一旁说道:“表哥不如先将话说清楚,为什么说是大姐姐害你?” 阮宁咬牙看着纪天姀,说道:“我到了禅房附近,有个婢女主动要为我引路,谁知她竟然将我带到了刘启仁的禅房!” 纪尔岚转身将今日去寺里的丫头都过来让阮宁一一辨认,问道:“这几个丫头,是我跟大姐姐还有母亲今日带着的所有婢女,表哥看看清楚,可有你说的那个人?” 阮宁眯眼仔细辨认过去,最终摇头:“没有……” 纪尔岚见他否认,挥手让苏谷她们下去,又问:“那表哥可记得那婢女是怎么说的?可有提起过纪家人?” 阮宁仔细回想,那婢女说,‘这不是表少爷吗?您是不是要找太太?您跟奴婢来吧,太太要好一会才能回来,您先到禅房里等一等’,听起来句句都与他有关,可仔细一想,却根本没有说出什么人的信息。 “没有提到纪家人……”阮宁知道刘启仁是在等什么人来找他,所以他无法判断那婢女是认错了人,还是有人故意要骗他。 刘氏已经醒了半晌,一直在仔细听几人说话,听到这忽然说道:“宁哥儿原本不想跟着娘一起去寺里,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是不是因为昨日纪如珺来说了什么?是纪天姀让你去寺里的?” 纪天姀紧张的满手是汗,迎着刘氏的目光微微退缩。无比庆幸自己没让纪如珺多说,她辩解道:“舅母,您冤枉天姀了,天姀只是让三妹妹过来给表哥送些他爱吃的点心。至于表哥与三妹妹有没有提到入寺进香的事情,我就不知了。” 刘氏转脸去看阮宁,见儿子果然没有反驳,便知道纪天姀说的是实话。她恨恨跺脚道:“那天杀的刘启仁,到底为何要对你下手?” 阮宁此时想起当时的一幕幕仍旧觉得耻辱,又怎么可能将刘启仁羞辱他的话在旁人面前提起,便说道:“我不过是误入他所在的禅房,那刘启仁不分青红皂白就命人将儿子暴打一顿,从后山坡上扔了下去……” 阮宁都被人打成这样,他的小厮只有更惨,到现在还处于昏迷之中。纪尔岚说道:“表哥仔细想一想,是不是的罪过刘启仁?听说这人的风评十分不好。” 阮宁想到自己被刘启仁抱过,浑身一个哆嗦,牵动身上的伤痛呼一声。阮言盛心疼儿子,不禁怒道:“这刘家当真目无王法,光天化日居然能做出这般勾当!”他对刘氏说道:“你在府中看着宁哥儿,我现在就去找纪大人商量对策!” 第169章 一哭二闹(一) 阮宁和刘启仁的官司还没开打,京中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不知是阮府下人的功劳,还是阮宁同窗们的功劳,总之,当天的情形被讲述的绘声绘色,成了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 事情有不少版本,最可信的一种,说的是阮宁被刘启仁看中,誓死不从所以被刘启仁打断了腿。这种传言,多多少少挽回了阮家的颜面,却也只能让看客无限叹息,阮宁无缘功名,从此没什么前途可言了。 纪尔岚听着月息的讲述,不过淡然一笑。就算阮宁没有断腿,也无缘仕途。前世阮宁连年科举,最终连‘同进士’都中不了。直至纪尔岚跟洪晏回到燕府,阮宁求到洪晏头上,才给他求了个不大不小的差事,谁知上任没多久,就被一桩案子拖累,将整个阮家都赔了进去。 之后,纪天姀不愿与阮宁苦熬,和离回到了纪家。紧接着被纪如珺利用,亲手杀死了顾姨娘栽赃到纪尔岚头上。燕凌倾和纪如珺抓住这个机会,将纪尔岚置于死地。这其中,或许还有唐念的穿针引线。 纪尔岚暂时将这些不好的记忆都跑到脑后,问道:“纪天姀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月息说道:“听说阮家想让大姑娘早点嫁过去,服侍阮宁呢!” “阮家还真是长了一副驴肝肺。知道阮宁无缘仕途,又成了残废,就想抓住纪天姀不放。生怕跑了这个儿媳妇。”纪尔岚深知阮家人是什么德行,当初说换亲就换亲,丝毫没有考虑过她的处境。害她嫁不出去,落在刘菱手中受了五年折磨。 月息道:“大姑娘会同意吗?” 纪尔岚笑道:“阮家在京中并无什么人可以依靠,若想跟刘家周旋,还要好好巴结着父亲,若纪天姀想要退亲,这的确是个好机会。就看她能否说服父亲了。不过,她不想嫁,也得问问我同不同意!”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起来,纪天姀的心却如处数九寒天,滴水成冰。她此时在纪成霖的书房中,跪地流泪道:“父亲,您忍心让女儿嫁给一个残废吗?”事到如今,已经不是她想不想退亲的问题。因为无论她嫁与不嫁,都没什么好结果。 纪成霖的脸色也不好看,以他现在的位置,足以给纪天姀找到一门更好的亲事,他也会从中受益。但自己在阳城的时候,最缺的就是银子,曾受过阮家不少助力,在这个时候退亲,未免有卸磨杀驴之嫌,阮家也不会轻易让步,到时候闹起来,未免太过难看。 纪天姀见他沉默不语,心中更慌,说道:“父亲,天姀是您的亲生女儿,您为了女儿一辈子着想,退亲也是情有可原,旁人即便觉得此事不太妥当,也会体谅父亲的。” 这话倒是说到纪成霖心里去了,可事情若只按人情来讲,这世上还有什么难事? 纪天姀见纪成霖似乎有些动摇,赶紧趁热打铁,说道:“父亲,女儿宁愿嫁去高门做妾,好歹能帮父亲一把。若是嫁入阮家,嫁给一个残废,这辈子只能碌碌无为,岂不是半点忙不到咱们纪家?” 纪成霖眸光一亮,这何尝不是他心中所想?京中势力如此繁杂,最牢固的关系便是姻亲,哪怕是妾室,也要往高门去攀。但权衡利弊,他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此事,为父还要再想一想,天姀先回去吧。” “是……”纪天姀咬了咬唇抹掉眼泪,走到门口,还是不甘心的回头道:“阿爹,天姀是您从小到大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一定不忍心将女儿往火坑里推的对吗?” 纪成霖看着满脸是泪的纪天姀一怔。的确,纪天姀是他宠了十多年的女儿,只不过到了京城之后,这个女儿身上的闪光之处似乎越发薄弱,渐渐让他忽视了。他看着纪天姀期待的眼神有些不忍,可身在官场,尤其是在京城,半步也错不得。若不想尽办法削尖了脑袋往前挤,何时能将权柄握在手中? 他沉默半晌还是说道:“你先回去,让为父再考虑考虑。” 出了书房,纪天姀万般后悔,若不是她引阮宁去大普渡寺,就不会有后来的事,她也不用这般被动了。若父亲就这么将她嫁到阮家去,那可就什么都完了…… 纪天姀心不在焉的磨蹭这往前走,抬头看见纪尔岚往这边过来,心里咯噔一下:“她来干什么?她肯定是要说服父亲将我嫁到阮家去!” 如儿道:“好像是老爷自己叫二姑娘来的。” 纪天姀捏着帕子的手有些抖:“父亲为什么总是找她商量,明明是我的亲事……” 木香想了想说道:“如果老爷当真决定要将姑娘嫁过去,您有什么打算?” 纪天姀通红着一双眼睛,恨恨道:“阮宁那个废物!我死也不嫁!” 回到兰若阁,木香让如儿服侍纪天姀,自己悄悄退了屋子去找纪如珺。 纪如珺正伏在案头写字,隔窗外透过几束暖光,打在她的发鬓上,朦胧且柔和。她见木香进来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好像知道她肯定会来似的:“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木香跪下磕了个头,说道:“奴婢想知道,三姑娘想不想让大姑娘嫁到阮家去。” 纪如珺抬眼看了看她,又低下头将笔下的字写完,半晌才说道:“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 木香抬起眼睛,目光坚定,似乎十分信任纪如珺,说道:“大姑娘若是拼死不嫁,必然会被人冠上薄情寡义的名声,三姑娘与大姑娘同时顾姨娘所出,一定会被连累到名声。到时候在亲事上,说不得会受些影响。” “若大姑娘最终嫁到阮家,全了府里其她姑娘的名声,也全了老爷的官声。只是往后,说不定半点帮不上三姑娘和府里。”木香说到这,抬起头看向纪如珺,只见她眉眼灵动,与纪天姀的神韵有着天壤之别,的确是更像纪成霖多一些。她道:“虽然各有利弊,但奴婢觉得,即便大姑娘嫁到高门为妾,以她的性子,也未必能帮上三姑娘。” 纪如珺听了微微一笑,说道:“所以,你觉得她还是嫁给阮宁比较好。” 木香诚恳道:“是,奴婢的确这么觉得。” 纪如珺笑容不变,说道:“你有心了,我会想办法让你有个好出路。” 木香眼睛一亮,说道:“多谢三姑娘体谅,奴婢也会尽量劝慰大姑娘,让她好生嫁人。” 墨玉看着木香离开,问道:“姑娘要怎么帮木香?” 纪如珺沉吟道:“她早就有离开大姐姐的意思,到我这里讨好也抱着这样的目的。本来我只是想借她看住大姐姐,但现在看来,她倒是磨练出来了,懂得察言观色。不过,她留在纪府,未必有什么大用处,还会惹二姐姐疑心,还不如嫁去阮家的用处大。” “嫁到阮家的用处?”墨玉想了半晌,也没想明白纪如珺的打算,索性放下这个难题,说道:“姑娘也想让大姑娘嫁过去吗?” 纪如珺轻哼一声,说道:“大姐姐实在太蠢,留在纪家只会坏我的事。而且,她若嫁的好,将来只会对我呼来喝去,不如就这么嫁给一个残废,到时候,只能依靠我。” 书房中,纪尔岚坐在纪成霖对面,说道:“父亲找我来有什么事?” 纪成霖每次与纪尔岚说话,都有一种跟上司禀报的感觉。他微皱眉头,极力保持着作为父亲的威严,说道:“阮家已经提了两次,说宁哥儿近来情绪十分不好,伤势也较重,希望天姀早日过门,能有个照应。” 纪尔岚没有露出什么情绪,声音平平,问道:“看来父亲有些犹豫。” 纪成霖点点头,问道:“天姀毕竟是我的女儿,看着她后半生都要与一个没有前途的残废相伴,心中多少不忍。可若不让她嫁,又于理不合,对府上的名声也没什么好处,将来也会影响到你和阿珺。尔岚,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听着纪成霖道貌岸然的辩解,纪尔岚轻笑道:“若父亲不让大姐姐打过去,作为慈父虽也情有可原。但也只有少数人会这么觉得。在大多数人眼中,父亲都会落得一个势利小人的印象。别说对我和三妹妹的亲事有影响,就是大姐姐,夫家出了事就立即退亲,将来又有什么好人家会来求娶?父亲可别忘了,若往高门为妾,可连亲家都算不上。以大姐姐的容貌和性子,父亲觉得她能成为宠妾么?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实在不划算。” 纪成霖有些受不住纪尔岚的直白,尴尬道:“这么说,你觉得应该履行这们亲事?” “难道不是本该如此吗?”纪尔岚看着纪成霖诚恳道:“让大姐姐顺利嫁过去,不仅能让人认可父亲的人品,阮家也要记父亲的恩情。” 纪成霖沉吟半晌,心中渐渐透亮起来。履行婚约,他在‘仁义礼智信’上就站住了脚。另外,有了这份恩情,阮家就会紧紧依附于他,以他马首是瞻。失去一个不怎么聪明的女儿,换来这些,也不算亏…… 第170章 一哭二闹(二) 阮宁只是废了半条腿,又不是瘫在床上一动不能动。没有功名,还可以经商。本来阮家就是商户,说不得这就是天意。纪成霖心中越发盘算的细致,将来有他替纪天姀把持,将阮家变成自己的钱袋子,何乐而不为? 他心里想着美事,转而又想到刘家,皱眉道:“不过阮家和刘家的事情,有些难办……” 纪尔岚早就知道纪成霖会说到这件事上,她道:“阮家虽然找到父亲商量对策,但父亲还是莫要先出头,还是让阮家先将事情闹大了才好。那日寺中进香的人虽多,但来往过什么人都是有数的,刘府再怎么也推不掉。反正事情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京中也有了无数传言。不如顺风闹起来,让刘家先出面解决。” 纪成霖沉吟道:“不错,若刘家能安抚住阮家,我也算是做了个顺水人情。若刘府抵死不忍,闹得满城风雨,为父在出面也不迟。” 见纪成霖似乎没有要趁机对付刘家的打算,纪尔岚笑道:“父亲,尔岚偶然听说一个传闻,不知是真是假……” “你说。” “这刘启仁是个断袖,人品也不怎么样,照理来说,京中的公子哥儿应该对他避之不及才对。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有不少人跟在他身后陪笑脸,而且都是家中势力不如刘府的,您说是怎么回事?” 纪成霖对局势十分敏感,听纪尔岚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只是愣了愣,便想到了点子上,说道:“你是说,刘启仁用利用丑事拿捏住了这些人?” 纪尔岚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若有所思道:“您说,是不是刘大人故意指使刘启仁拿捏这些人为刘府办事?” 纪成霖心不在焉的喝了口茶,是刘启仁还是刘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有这么回事,他就要拿住这个把柄,看看刘家背后里做了什么勾当。那些被他拿捏住的人,也要找机会拉拢道自己手中。 薛敬之被拉下了大理寺卿的位置,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 纪成霖思虑甚深,连纪尔岚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 春日明亮,似乎让人的脑子也转的快一些,纪成霖很快就做了决定,答应阮家尽快卜算吉日,让纪天姀过门。 消息传到纪天姀耳朵里,不啻于晴天霹雳,她只觉得头顶响雷阵阵,炸的她体无完肤。“阿爹怎么能?我不信!他怎么能就这么把我往火坑里推!那阮宁已经是个残废了!不行,我现在就找阿爹!” 如儿赶紧上前拦住她说道:“老爷这会没在府上,您去了也没用。早上老爷出门的时候特意交代咱们院子里的人看好大姑娘。” 纪天姀瞪大眼睛:“阿爹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将我禁在院子里,不许我出去?” 如儿道:“老爷倒是没说不让您出院子,但叮嘱我们要时时跟着姑娘,不要让你乱折腾。还说,既然要定下日子嫁人,就好好呆在府上准备绣品,最近就不要出府了。需要什么东西,太太自会给您置办……” 年初纪天姀就已经年满十六,不用再去女学。她没什么交好的人,自然也很少出府去。但不出府和不能出府根本就是两回事。此时她只觉得自己被死死看住,翻身不得,这种被禁锢的感觉让她浑身都不舒服。 “不会,阿爹不会这么对我,那日阿爹明明没有打定主意,一定是纪尔岚对阿爹说了什么!我不要嫁给阮宁……我……”纪天姀嘴里说这不嫁,却站在原地不知应该如何反抗,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落,难道她要绝食,上吊还是该缴了头发做姑子去? 如儿也不知道怎么劝她才好,目光连连往木香这里瞟,想要跟她讨主意。 木香站在一旁看着,心中也万分踌躇,虽然她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事到临头还是心里打鼓,她要找三姑娘问问,到底如何安排她的去处。“姑娘先冷静片刻,好好打算一番。等晚上老爷回府,您在仔细问问,还有没有回转的余地。奴婢现在去问问三姑娘知不知道这个消息,让她来给姑娘出出主意。” 她示意如儿将纪天姀拉进屋子安抚,自己转身去了纪如珺房里。 墨玉将她让进屋子,说道:“三姑娘说了你会来,正在里面等你呢。” 木香心中忐忑,缓步进了屋子,见纪如珺果然端坐在桌前捏着杯蜜水慢慢喝着。“三姑娘,想必您已经听说了。不知,您想如何安排奴婢?” 纪如珺不急不缓,吩咐墨玉半个绣墩给木香坐,说道:“我思虑许久,觉得你跟着大姐姐嫁到阮家才是最好的出路。” “三姑娘?”木香猛地抬头看向纪如珺,她还以为对方会将自己留在她身边,起码会将她留在纪府,难不成纪如珺利用了她之后就想弃之不顾? 纪如珺看出木香的疑虑却并不说破,好声劝道:“木香,你要好好想一想。阮宁是阮家长子,他成了残废,往后八成是要依附纪家,大姐姐嫁过去早晚能主持中馈。你是在阳城就伺候着她的,只要你肯用心,谁又能越过你去。大姐姐是个拎不清的,你为何不趁此机会,帮大姐姐在阮家站稳脚跟,让她离不开你?对你言听计从?” 木香一时愣怔,自从她看透纪天姀是个狼心狗肺的主子,便时时刻刻想要离她远一些,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打算,此时听纪如珺这样说,不禁有些难以回神。 纪如珺抿了一小口蜜水,说道:“木香,你若留在纪府,即便将来我能做主给你找个良配,也不过是嫁个下人,又能有什么好前程,说不得你还要为生活半生操劳。阮家是商户,有的就是银子,只要你取得大姐姐的信任,帮她在阮家好好经营,不能保你成为人上人,却能让你吃穿不愁,享用富贵。你身为奴婢,最想求的难道不是这个吗?” 木香突然明白了纪如珺的意思,呆愣片刻,问道:“三姑娘是想让奴婢帮您掌控大姑娘,继而掌控阮家?”木香是听说过一些内宅手腕的,只不过她没想到纪如珺这么小就已经想的如此深远。 如果纪成霖知道纪如珺与他有着同样的打算,一定大感欣慰,感叹这才是她的亲闺女。 纪如珺端详着木香的神色,说道:“你不用怕,出了这回的事,阮家往后都要依附咱们纪家。阮家不过是商户,刘氏也并非什么聪明人。何况还有我帮着你。咱们帮着大姐姐握住阮家的中馈,就等于你我握着整个阮家。你明白我的话吗?” 木香苦笑道:“这些事说的容易,可做起来哪有那么简单,大姑娘的品性,奴婢早就领教过,若说什么时候不如意了,第一个就拿奴婢开刀。恐怕奴婢还没等到享用富贵那一日,就折在自家主子手里了。” 纪如珺早知她有如此担忧,说道:“你怕什么?大姐姐嫁到阮家,身边只有你们几个亲近的人可以依靠,轻易不会对你们如何。而且以你的聪明,足以趋利避害,难道现在你还不懂得如何收拢其他下人给你办事吗?” 木香还是觉得不妥,犹豫道:“阮宁虽是长子,断了腿也未必被阮家看中了。阮言盛年纪又不大,以后还会有别的儿子。” 纪如珺听她不断推诿,面色冷淡下来,说道:“即便往后阮言盛再生出儿子,等他长大也不知要过几年。那时候,你早就帮着大姐姐在阮家牢牢站住脚。天上不会掉馅饼,你想要什么,就要去堵,去拼。难道你想什么都不做,就白白得到好处吗?那样的话,也算我看错了你。” 木香抿唇不语,心中一片烦乱。 纪如珺又说道:“我是府中庶女,能够依凭的东西很少,所以我要尽力争取,你愿意做我的助力吗?” 室内一片沉凝,木香僵硬在原地,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念想都被纪如珺的话语给颠覆了。可她当真要老老实实呆在纪府做个下人,到时候被胡乱配个小厮成亲吗?那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整日计较这吃喝银钱,最终糊里糊涂过完一生…… 纪如珺也不再说话,只等着木香自己想,她把该说的话都说了,最好对方能想明白。如果木香违背了自己的意愿,自己还要费力除掉她。 过了好一会,木香终于抬起头,目光坚决,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她说:“奴婢愿听从三姑娘的差遣。” 纪如珺微微一笑,起身将木香拉起来,说道:“好木香,以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 木香连连点头:“多谢三姑娘的信任。” 纪如珺拍了拍她的手,问道:“大姐姐此时在做什么?” “大姑娘此时在房中,嘴上说着不嫁,却半点主意也没有。” 纪如珺嘴角露出嘲讽,说道:“走,咱们去劝劝,免得她到时候闹出什么丑事来,连累别人。” 第171章 顾姨娘(一) “我早就求过阿爹,该说的话已经说了……可阿爹还是下了这样决定……”纪天姀伏在床榻上,锦被在她眼下湿了一片。如儿见木香将纪如珺请了过来,连忙上前行礼:“三姑娘,我们姑娘一直哭,奴婢也没有办法,还是您来劝一劝……” 纪如珺走到床榻前,轻声道:“大姐姐,你真的不想嫁?” 纪天姀听着这话翻身坐起,怒道:“我是你的亲姐姐,你什么时候能为我想一想?如果是你,你愿意嫁给一个残废吗!” 纪天姀被怒斥也不生气,只是说道:“如果是我,我就嫁。” 纪天姀瞪大眼睛,指尖几乎戳到纪如珺的脸:“你说什么?!”她觉得这个妹妹简直就是来给她添堵的。 纪如珺轻叹一声,道:“父亲已经答应了阮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身为子女若闹起来,只会成为一桩丑事。我们姐妹又是庶女,没什么硬气的背景和助力,将来还有谁会来提亲?大姐姐,阿珺不愿去死,也不愿意去尼庵做姑子。大姐姐呢?难道要去尼庵做姑子么?” 纪天姀当然也没有去死的勇气,俗话说的好,好死不如赖活着,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可让她缴了头发一辈子青灯古佛,也是不可能的。她咬牙道:“你难道不能说点好话,帮我想想主意吗?!父亲总不会逼我到那个地步。” “怎么不会?父亲与阮家已经商谈妥当,若反悔了,就是不仁不义。你知道父亲最在意的是什么,所以,他是绝对不会改变主意的。就算最后大姐姐闹得鱼死网破,不用嫁到阮家,到时候声名狼藉又能嫁给谁呢?父亲只会把你送给别人做妾室。一个名声不好的妾,也只有受气,被人捉了错处,说处置也就处置了。就像咱们姨娘,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纪天姀被她说的微微颤抖,通红着一双眼睛说道:“大不了等几年,等事情平息了,我……总不会嫁不出去!” “表哥出了事,姐姐就弃之不顾,未免太过凉薄,难免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父亲不会让大姐姐厚着脸皮留在府上,留成老姑娘受人耻笑么?或者,大姐姐愿意回阳城去找个人嫁了?” “如果那样,我还不如嫁给那个残废!阳城有什么好人家?谁家能及得上阮家?” 纪如珺看着纪天姀,说道:“大姐姐这不是想的很清楚吗?” “我……”纪天姀哑口无言。不想死,不想做姑子,毁了名声在京城呆不下去,唯一的出路就是回老家去。纪天姀只觉得无限委屈,为什么从前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爱的父亲,如今一点也不在乎她了? 纪如珺看了一眼木香,木香立即会意,示意如儿去门口守着,过来劝道:“姑娘总说自己不嫁,却又没有实际的打算。照奴婢看,姑娘好好嫁了才是正经。您到底拗不过老爷,与其闹个天翻地覆被阮家嫌弃厌恶,不如一开始就顺从的嫁了。阮家冲您这份仁义也得好生将您供起来。刘氏若想拿婆婆的架子来拿捏姑娘,定是不能了。就冲这点,您想想,往后的日子得多可心顺意呢!” 纪天姀一愣,她没想过这么多。从前刘氏仗着自己有几个银子就对她挑三拣四,她陪了多少小心?阮宁也一向摆着高高在上的架子!当她是什么?! 有些话纪如珺没法说,木香却是能说的,她看着纪天姀不断变换的面色,继续说道:“表少爷也只是断了右腿,无缘功名。又不是成了废人什么也做不了。而且,将来他要经商打理铺子,自己行动不便自然要仰仗姑娘相帮。您就顺顺当当,安安稳稳的做个当家主母,有何不好?” 纪天姀皱着眉头,一脸嫌恶:“那个孬种的心早就被别人勾去了!哪里还能听我的?” 木香道:“表少爷再有什么花花肠子,断了腿也就只能憋着,等您生下一儿半女,彻底在阮家立住脚跟,表少爷今后是圆是扁还不是尽着姑娘揉搓?再说,您还有娘家作为靠山,有什么可怕的?” 纪天姀斜了木香一眼:“你这丫头,从前闷不吭声,没想到还是个主意正的。” 木香连忙跪下,说道:“姑娘,奴婢是在阳城就跟着您的,无论什么时候都盼着您好。平日姑娘好好的,奴婢不愿跟小丫头们强风头。可现在您有了不如意,奴婢自然要想方设法帮姑娘的。” 纪天姀听了这话不禁动容,伸手将她拉起来,说道:“好木香,你起来说话。” 纪如珺暗自赞了一声,十分满意木香的举动。木香谢过纪天姀,说道:“奴婢知道姑娘心中还有一个念想放不下。” 提起洪晏,纪天姀满心的愤恨和委屈,对方明摆着就是看不上自己。 木香说道:“若说那人,金榜题名就得被名门世族选了做女婿去,姑娘就别想了。表少爷与您青梅竹马,您就想想表少爷的好处。虽然他一时被二姑娘迷了心窍,也不至于一直回转不过来,二姑娘早晚要嫁人,您时时在一旁拢着表少爷,还怕他离了你的手掌心?到底,你才是他的枕边人,贴心人!”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在心中厌弃了我,必定要想方设法纳妾。”纪天姀对这一点毫不怀疑,一想到阮宁看纪尔岚的热切眼神,她就恨的牙痒痒。 “就算表少爷将来要纳妾,可妾室能不能生出孩子,还不是姑娘说了算。到时候若是敢招惹到姑娘头上,寻了错处提脚卖了就是。” 纪天姀听得一个哆嗦,又想到了顾姨娘的遭遇。这么说来,她还真不敢打做妾的主意了……她可不想后半辈子都提心吊胆,被人捏在手心过日子。她看看木香,再看看纪如珺,眼泪又啪嗒啪嗒砸落满身:“照你们这么说,我就是非嫁不可了?” 纪如珺拉过她的手,说道:“大姐姐不仅要嫁,还要让阮家感恩戴德的嫁,趁机为自己宣扬美名才是。” “三姑娘说的对。”木香道:“表少爷遭逢大难,姑娘不仅没有半分嫌弃,还要尽早嫁过去照顾表少爷,侍奉公婆,自是有情有义好姑娘。有了这份美名,您将来在阮家自然是挺胸抬头,任谁也不敢轻易欺负了你去,否则就是她们不识好歹,忘恩负义。” 纪天姀明白中带了点糊涂,怎么事情经她们一说,就成了好事了?她咬唇道:“当真会像你们说的这样么?” 纪如珺和木香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空山小筑,纪尔岚听着暮春的禀报:“大姑娘听说老爷已经下了决定,便哭闹起来。后来木香去请了三姑娘过去。之后就没什么动静了。” “这么说,纪如珺已经将纪天姀劝下来了。” 月息惊讶道:“这么容易?大姑娘那般势利眼的人,这么轻易就答应嫁给一个残废了?” 纪尔岚好笑的扫她一眼,说道:“就是因为纪天姀势力,所以最终才能被劝服。多少好处摆在那,没理由不动心。这也是几条路中最好走的一条。再说,纪如珺既然想让她嫁,所说的当然都是优势。如果纪天姀此时知道阮宁伤残后暴躁的像头野兽,几乎崩溃失常,她恐怕不会这么轻易答应。” 月息圆瞪着眼睛,道:“这三姑娘,还真如姑娘所说的。里外都盘算的清楚,跟老爷是一根肠子。那可是她的亲姐姐……” “别说亲姐姐,就是亲生父母,在她眼里也是可以利用的。”纪尔岚对纪如珺的品性了如指掌,她笑道:“我猜,纪如珺会借此把顾姨娘弄进京。一来,给纪天姀再增几分孝名。二来,也能让她自己在府中多个依靠。” 而且,将来顾姨娘的生死还有更大的用处。纪尔岚心中冷笑,这次,她倒想亲眼看看,纪如珺怎么杀死顾姨娘来栽赃她。 月息早就听阿潭说过不少从前在阳城的事,听说顾姨娘有可能回到京城,不仅咧嘴道:“那,咱们用不用做点什么?” 纪尔岚摇摇头,“暂时不用。而且,顾姨娘若是来了,祖母也不可能留在阳城。到时候咱们府上可要热闹起来了。”虽然许多事情的轨迹变了,但人的秉性不会变。纪天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纪如珺将事情想的太顺利了。 …… 纪成霖一日劳累,草草用了晚膳,回到书房坐下,叫了李业过来问话。 李业先动手为他换了茶,说道:“小的今日照老爷的吩咐,仔细打听了一遍,那刘启仁确是个断袖无疑,常与他来往的几位京中公子,也都是官宦子弟,不过,家世都不如刘家。” 纪成霖心中一亮,暗自捋顺今日打听到的消息。黄中在书房外禀报道:“老爷,大姑娘求见。” 纪成霖自然知道纪天姀是为了亲事而来,不耐道:“让她进来。” 纪天姀微提裙裾进了书房,等小厮退下,她才开口道:“阿爹是不是真的想让天姀嫁到阮家去?” 第172章 顾姨娘(二) 纪成霖见纪天姀没有哭哭啼啼有些意外,本来已经到了嗓子眼的训斥,顿时咽了回去。“为父已经答应阮家了。” 纪天姀早就知道父亲不会轻易改变主意,但对方这么切实的在她面前吐出这个决定,还是让她心中委屈,好在她已经想通了。“天姀原本不想嫁,但为了阿爹,为了纪家也会嫁的。” 这是她来之前,跟纪如珺商量好的说辞。 纪成霖闻言一愣,没想到纪天姀这次来,不仅没有求他改变主意,还这般懂事为他着想,心头诧异的同时,又涌上几分亏欠和疼惜。他站起身绕过几案走到纪天姀面前,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说道:“不愧是为父的长女,你能这么想,为父很欣慰。” 纪天姀泪眼盈盈,红着眼睛不说话。 纪成霖见此,之前想好的告诫和奉劝都变成了柔声安慰,所言所述都是嫁到阮家的好处。“天姀不必担忧,咱们与阮家相交来往多年,此次你又不惜委屈自己,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敢亏欠了你。” 纪天姀抬眼望着纪成霖,说道:“阿爹说的我都明白,但女儿还有个不情之请,求父亲成全。” 纪成霖在心中细细想了想,似乎纪天姀也说不出什么让他为难的条件,便说道:“你说来听听。” “天姀出嫁在即,希望阿爹能把祖母和姨娘接来京城,让咱们一家团圆……”纪天姀说着,重新跪在纪成霖脚边,哽咽道:“求阿爹成全天姀的一片孝心。” 纪成霖一怔,到了京城之后,这里处处繁华耀眼,让他几乎忘记了身在阳城的顾姨娘,没想到纪天姀会在此时提起。老太太倒是早晚要来的,但顾姨娘……纪成霖想到临行时顾姨娘那副模样,不由皱了皱眉头。 纪天姀见他犹豫,连忙说道:“祖母年纪大了,阿爹自然要时时侍奉在旁才好。或早或晚都要将祖母接到京城来,何不趁此时圆了女儿的心愿?” 纪老太太如果上京,总不可能留下顾姨娘一个人在老宅,那也不像样子。而且,薛宝月进府后,纪成霖已经有阔宅子的打算,如此一来,也算一个契机。他想了想,说道:“天姀如此懂事,为父怎么会不答应。” 纪天姀一喜:“阿爹说的是真的?” 纪成霖点点头,说道:“天色不早,你便回去歇着吧,这段时日就在院子里好生准备出嫁的事物,有什么不妥之处,就与你母亲去说。为父定然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又孝顺的好女儿!” 如月轩中,薛宝月半躺在美人靠上,手中捏着一份嫁妆单子,对身边的炙儿说道:“你瞧这纪府,还真是底子空空。即便是庶女出嫁,也不至于出这么点银子。老爷虽说让我帮衬秦氏理家,在我看来,实在没什么好理的。” 炙儿站在薛宝月身后为她捏肩,手上的力道不轻不重,动作十分娴熟,笑道:“二太太说的是,这府上一没庄子,二没铺子,难为您还要笑盈盈答应下来。” 薛宝月挑唇笑了笑,说道:“到底是老爷看重我,不管有没有银子可理,这掌家的权利咱们也算得了一半。” “府上阔宅子的银子,二太太就全替老爷出了?照奴婢来看,怎么也的让秦氏出一半才公平。” 薛宝月嗔了炙儿一眼,说道:“这点银子算什么?再说,阔宅子的事儿,本来就是我提的,就是想在老爷那里记上一功。若还闹着让秦氏出一半,到时候生出什么龃龉,外人还以为我刚进门就找太太的麻烦,老爷怎么能拉下这个脸,好事岂不变成坏事?” 炙儿笑道:“还是您想的周全。” 薛宝月脸色微微发沉,说道:“还有,叔父那里出了事,对咱们影响不小,不能让老爷小看了咱们,觉得咱们没用又累赘。” 炙儿想了想,说道:“这次大姑娘出嫁,听说她们姐妹俩要把老太太和顾姨娘接到京城。之前您让人打听的消息,奴婢觉得老太太定然不会拿您怎么样。可那个顾姨娘,毕竟是跟了老爷十多年的人,又有两个女儿贴着心,到了京城,会不会对咱们不利?” 薛宝月不屑道:“不过是个村妇,就算早年就跟着老爷,还不是被留在了阳城,可见已经不足以威胁到我,重要的是,她能不能被咱们利用,用来对付该对付的人。她想必是秦氏心里的疙瘩吧!” …… 暗夜中,顾姨娘紧紧抓着纪如珺写来的信,心情就像头顶的繁星,明亮而雀跃的跳动着。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摩挲着自己愈见粗糙的手掌,她恨恨咬牙,纪老太太这个老不死的,还有双巧那个捧高踩低的贱蹄子…… 她在院子里呆站了片刻,突然露出一个笑容,一排整洁的牙齿丝毫看不出受过什么损伤。这是她费劲心思,用掉了手里所有的银子才找人做好的义齿。就因为这件事,纪老太太心里不爽快,找理由打了她十个板子! “红豆,你过来。” 顾姨娘招呼一声,一个畏畏缩缩的小丫头从角落里上前,行礼道:“姨娘有什么吩咐?” “你去叫双巧过来,就说我不小心,把她那双绣了牡丹的新鞋子掉到了井里。” 红豆愣了一下,说道:“姨娘,那双鞋子不是好好的在那吗……” 顾姨娘冷笑一声,提起刚刚洗干净的绣鞋,走到井边,手一松,‘扑通’一声,水花四溅。“这回你可以去了吧。” 红豆吓了一跳,怔怔看着那双绣鞋消失在井口,不明白顾姨娘为什么这么做。难道她还没被欺负够吗?虽然她是姨娘,可在这宅子里,谁不知道,顾姨娘跟奴婢没什么两样,甚至更糟厌弃,动不动就要受罚挨打。而她自己,因为跟着顾姨娘,这两年来所遭受的苦楚可想而知。 眼见顾姨娘的眼神望过来,红豆赶紧低头:“是,奴婢这就去。” 顾姨娘顺着红豆快步离去的身影,环顾小院四周。这是秦氏从前所住的西院,自己也在这里品尝了被冷落的滋味,甚至比秦氏更惨,辱骂责打如同家常便饭! 她曾几度想要自我了断,可想想那些贱人都活的那么好,她就会不甘心。就算去死,也得拖着她们一起去死才不亏。再想想两个女儿,她又觉得自己有翻身之日,这才咬牙挺了过来。果然,她终于熬到了这一天,她就要去京城了! 上房,纪老太太正闭目养神,双巧一边为她捶着腿,一遍轻声笑道:“老太太这回可要跟着老爷上京去享福了。奴婢打心眼里替老太太高兴!” 双巧二八年华,人生的娇俏明丽,嘴巴也甜,整日将纪老太太哄得心花怒放,在这老宅如同主子一般,除了纪老太太,旁人一概都要受她差遣。纪老太太嘴边挂着一丝笑,显见心中十分高兴,说道:“等到了京城,你若愿意,我就做主给你开脸,让你到老大身边伺候。也免得你没名没分在我身边蹉跎了好年华。” “哎呀,瞧您说的什么话,您舍不得放奴婢出府,奴婢也舍不得您。就是让奴婢没名没分伺候您一辈子,奴婢也没有怨言……”双巧声音轻软,极力奉承,将纪老太太捧的眉开眼笑,连连夸她懂事贴心。 “双巧姐姐……” 两人正着这话,一个细小的声音将双巧的话截断。双巧皱了皱眉头,不悦道:“什么事?” 纪老太太的目光也顺着双巧移到了红豆身上。红豆一阵紧张,声音越发小了:“是,是姨娘,她说,姐姐那双牡丹绣鞋掉到井里去了……” 双巧听了嘴角往下一垂,起身跺了跺脚,跟纪老太太告状道:“老太太,您瞧顾姨娘,连洗鞋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纪老太太冷哼一声:“我看她就是故意给我老太太难堪,你去看看,若是心里不顺畅,就说我说的,罚她跪两个时辰!” 双巧应了一声,甩了甩帕子跟着红豆出了门,啐了一口,讥讽道:“以为自己能跟着上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不过是个过了气的黄脸婆!以为见到了老爷就能翻身?我呸!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是什么德行,今日我就要把她那颗义齿给拔了!” 红豆跟在双巧身后,听着她一路辱骂顾姨娘,越发小心翼翼,生怕对方的怒火喷到自己身上。 她心里实在纳闷,双巧从前伺候顾姨娘的时候,乖巧柔顺的很,这两年人长开了,越发的水灵,怎么心肠却变得恶毒了?或者,是从前受顾姨娘的使唤,心中早有不忿。又或者,是在老太太那里尝到了做主子的甜头,心就野了? 一进西院,双巧就见顾姨娘背对着她站在井边,周围也没点灯,她整个人笼在墙的阴影之下,黑黢黢有些渗人。 双巧脚步顿了一下,紧接着又被怒气填满,只觉得对方是故意装神弄鬼,她大步走到顾姨娘身后,骂道:“你活的不耐烦了?这是对我不满,拿我的鞋子作伐呢?” 第173章 凶多吉少 天压云低,方才还晴明的夜空突然被灰云笼罩,春寒在一瞬间席卷了整片天地。顾姨娘身上的薄衫被风鼓动,袖口翻卷起来,露出微微肿胀的手腕。她环抱着臂膀静静站着,眼睛一直看着井口,像是没听见双巧的话一般。 双巧以为她怕了,只顾想着怎么捞鞋子,冷笑道:“今天你不把鞋子给我捞上来洗干净,就别想去休息!” “捞不上来了……” “什么?”双巧一时没听清顾姨娘说的什么,疑惑的往前凑了一步,不满道:“你在那里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顾姨娘这时才转过身,看着双巧的娇嫩的面容,冷飕飕的笑了一声,说:“我说,你这鞋子怕是捞不回来了。方才我站在井边,隐约听见月儿在说话。她说,很喜欢你这双鞋子,想要留下。” 双巧面色一变:“你胡说什么!” 双巧和月儿原先都是顾姨娘房里伺候的婢女,纪成霖走的时候将她们指给了纪老太太。顾姨娘身边只剩下一个胆小不堪用的红豆。但月儿早在半年前上吊死了,只剩下双巧越来越讨纪老太太的喜欢。 顾姨娘叹道:“我是说笑的,可你那双鞋子真的不见了。” 双巧正要怒斥,听了这话疑问道:“怎么会不见?”绣鞋掉到井里,当然是浮在水面上的。她说着话,上前一步往井里看去。皱眉道:“鞋不是在那吗?你眼睛瞎了?!” 顾姨娘没有答话,在她身后阴阴的笑了一声,猛地伸手一推。 双巧脚下踩着初春还没融化干净的雪水,力道从后背传来,她脚下顿时一滑,‘扑通’一声折进了井中。身后传来红豆的一声惊叫,顾姨娘没有理会深井里双巧的扑腾和呼救,回身指着红豆说道:“红豆,你推双巧做什么?” 红豆惊恐的瞪大眼睛:“明明是你……” “什么是我?”顾姨娘冷着脸,逼视着红豆,说道:“我亲眼看见你将双巧的绣鞋扔进井里,随后就去东院将双巧叫过来,把她推到了井里!” “没有,我没有,是你……”红豆一边后退一边摇头,脚一软就跌坐在地上。 顾姨娘走到她身边蹲下,说道:“红豆,这院子里没别人,谁又能知道呢?我不会将你做的事告诉别人的。咱们可是一股绳上的蚂蚱,难道你还没被欺负够?过几日咱们就要上京,你还想让双巧这个贱人踩在咱们头上不成?” 红豆抖如筛糠,她已经明白顾姨娘是在威胁她。如果她不保守秘密,凶手就会变成她。纪老太太不会让顾姨娘顶罪的,那样一来,就是纪家的丑事,能威胁到老爷官声的事,老太太从来不做……她看着顾姨娘,紧紧的闭上了嘴巴。 顾姨娘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红豆,你不用觉得心虚,当初双巧勒死月儿的时候,肯定就想到了今日的报应。” 红豆的瞳孔在一瞬间急剧收缩了一下。“什么?!” 顾姨娘嗤笑道:“你真以为月儿是上吊死的?她好端端上吊做什么?虽然我没亲眼看见双巧动手,但我知道一定是她……” 红豆仿佛被顾姨娘的话惊得魂不附体,喃喃说道:“原……原来是这样……” “所以,咱们不过是替天行道。你就将今天的事忘个干净也就是了,全当什么也没发生过。”顾姨娘说着,回身走到井边去看井里的动静。 初春的井水冰寒无比,人掉下去根本挣扎不了多大一会,就会被冻僵淹死。她对红豆说道:“双巧那贱人似乎已经没气了,你现在跑出院子大声呼救,就说她不小心掉到了井里,找人来救。” 红豆哆哆嗦嗦的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跑出了院子,惊呼道:“不好了,有人掉到井里去了,来人,快来人!”她倒是真心希望能救回双巧的性命!这样她就不用受顾姨娘的威胁了。然而,她内心深处觉得,双巧已经凶多吉少了。 纪老太太很快被惊动,披着衣服到了西院。她看见顾姨娘满面惊恐的跪在院子中间,指着她怒道:“怎么回事?双巧怎么会掉到井里了?!” 顾姨娘紧盯着井口,结巴道:“不,不知道……我跟她说了不要去,那井边上太滑了,不然鞋子也不会掉进去,可,可她不听……”周围不少下人提着灯笼围到井边,七手八脚准备下去救人。 幽深的井壁黑黢黢一片,隐约借着水面仅有的一点光亮,能看见一片浅色的衣裙飘在上面,一动不动。纪老太太重重一跺脚,大叫道:“快点,你们快点把人给我捞上来!” 一个下人将绳子绑在腰间下到了井里,众人废了不少力气才把双巧给提了上来,然而双巧已经没气了。红豆躲在顾姨娘身后,看见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肚子圆滚滚显然喝了不少水,衬着在冷水里冻的发青的脸色,活像话本里的水鬼。 纪老太太愣怔的看着双巧的尸体,心里仿佛塞了半斤棉花,堵得她呼吸不畅。她拿着手中的拐杖,一下子打在顾姨娘的后背上,气急败坏道:“双巧多好的一个丫头!都是因为你!” 顾姨娘被打的一个趔趄,仰脸看着纪老太太说道:“老太太,好歹妾是老爷的女人,这双巧不过是个婢女,您怎么能因为一个婢女如此责打妾身?将来到了京城,不知还是不是这个规矩? 纪老太太一噎,到了京城,她自然不能再这么作践顾姨娘,丢的可是她儿子的脸面。她怒瞪着顾姨娘,说道:“哼,不管是谁的过错,双巧既然死在你的院子里,就与你脱不了干系,你便在此跪着!等双巧收殓了,再抄写一百零八遍《地藏经》为她超度!” 纪老太太看了一眼双巧的尸体,脸色铁青道:“将她好生收殓,送回家里去,再给她的家人一些银两。”说罢,转身回了东院。 顾姨娘跪在院子里,看众人将双巧抬走,对一旁的红豆说道:“看见了吗?生前极尽奉承那老虔婆,可死了也就死了,只得了一句‘好生收敛’!” 红豆也觉得心下生凉,却一声也不敢埋怨,颤声道:“现在怎么办……” 顾姨娘看人都走远了,冷着脸站了起来,毫不在意的扫了扫膝盖上的灰尘,说道:“把院门关上回屋歇着去吧,等明天一早,再来跪着做做样子也就是了。半夜三更,没人会来看着的。” 她很快就要去京城,她容貌上的缺失已经弥补好了,只要见到了老爷,就一定能恢复从前的模样…… …… 自从月辰接管了雷月的事物,月息对于跟着纪尔岚来王府的差事,总算不那么排斥了。纪尔岚问道:“你与月辰都是月字辈,想必十分相熟?” 月息道:“是呀,我在星卫营的时候,承蒙月辰的照顾,他就像我的哥哥一样。但他那个人死板又苛刻,经常将人教训的狗血淋头……不过,的确是我的资质比他差太多,要不然也不会……” 月息说到这,嘿嘿嘿的看了纪尔岚一眼。纪尔岚接着她的话说道:“要不然你也不会被雷泽从星卫营揪出来扔给我了,对吧?” 月息愁眉苦脸道:“好歹我现在也是姑娘的人了,姑娘怎么也不给人家留点颜面……” “我知道你脸皮厚的很,哪里用留颜面。”纪尔岚嗔她一眼,接着哼哼道:“不过,雷泽这小子其心可诛啊!” 月息顿时笑开道:“对,姑娘一定要狠狠收拾他。我也早就看他油腔滑调的不顺眼了。” 纪尔岚想了想,突然正色道:“其实雷泽觉得你弱,是因为星卫营的训练没有针对性。我早就看出你的根骨不适合普通暗卫的训练,前几天我想起一套剑法,晚上回府你就跟着我这苦练,过几日咱们出门办事说不定有些凶险,你可不许有半分松懈。” 月息眼睛一亮:“真,真的?难道我还有机会成为绝世高手?” 纪尔岚白她一眼,月息才反应过来:“咱们要出门办事?” 纪尔岚说道:“我会禀明父亲,亲自回去接祖母上京。” “这个……能有什么凶险……”月息顿时有些失望。“再说,老太太不是要跟二老爷一起进京吗?姑娘还去干什么?” 纪尔岚说道:“到时候你自会知道。”说着话,已经到了渡王府外,两人照常带着月息翻墙入内,月息直接去找月辰说话,纪尔岚直奔苍崖台。 月光黯淡,书房隔窗透出的暖光流泻在院中的景致上,四下一片宁静。纪尔岚刚要敲门,就听杨戭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黯哑,道:“进来。” 纪尔岚推门入内,见杨戭一动不动的盯着桌子上的东西,眉头深皱。“王爷是为了汀兰的信愁眉不展么?” 之前纪尔岚发现李潮生的母亲芳庭,与皇上身边的汀兰有瓜葛,并将汀兰写给芳庭的信交给了杨戭,在那之后,两人就一直在研究汀兰那封神秘的空白信,可使出万般手段,那封信仍旧毫无显现。 杨戭道:“会不会这封信真的只是一片空白?” 第174章 烧毁【第二更】 虽然杨戭从来不说,但纪尔岚知道他心中十分看重自己母妃的死。就如同她重来一世,仍旧万般执着自己前世身死的谜团一样。可自己尚且有诸多线索可以查证,苏贵妃当年的事情却几乎消散殆尽,抓不住几分了。 “王爷莫要太过心急,这般多思多虑实在不妥。我今日来,正有关于此事的消息要与王爷商量。” 杨戭的面容一向冷淡,纪尔岚唯一见他怒气横冲的一次,就是她在燕家陷于危难的时候。但后来因为那次尴尬的‘谈话’,两人之间突然生分了许多。纪尔岚刻意去忽略那天的情景,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杨戭,也恢复了以往万般纷扰皆不动容的模样。 然而此时,杨戭的手指划过眼前纸张的空白,瞬间的用力,差点将那张信笺撕裂,他急忙松开手,抬头看着纪尔岚,目光中少有的露出几分可以捉摸的情绪。“有关于这封信的?” 纪尔岚见他终于动容,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天机门的万生道长,性情古怪,曾在京城搅风搅雨了一阵,又消失无踪。王爷可知道此人?” 杨戭诧异道:“那个疯道人?” “万生道长性情古怪,却并不像传言中那般是个疯子。” “我也曾想过去找天机门的人,可根本毫无线索。” “天机门最擅长的便是藏匿之术,无论是藏人还是藏消息,都是一绝。王爷找不到才是正常,若能轻易找到,那么天机门的本事也不过如此了。”纪尔岚凭着前世对万生道长的印象,早就将李潮生指派出去,四处寻找他的消息,现在终于有了眉目。 杨戭眉毛微挑,好笑道:“本王找不到,你却能找到。你这话,是在质疑本王的能力,还是在夸你自己有本事?” 纪尔岚嘿嘿一笑,说道:“我要回阳城接祖母进京,顺道帮王爷将他挖出来带回京城!今日来,是要跟王爷借几个得用的人,暗中随我一起走,到时候还得帮我一把,免得那万生道人滑不溜手。” 杨戭皱眉道:“不行。” “啊?怎么不行?!”纪尔岚没成想杨戭想都不想就出声阻拦。惊异道:“王爷想要破解这封密信,天机门的人可以说是唯一的机会,如果他们不能解决,恐怕也没人能够解决了。皇上已经有对王爷施压的迹象,若能尽快解决了您母妃的事情,了无牵挂,王爷就无需再跟皇上硬碰硬,大不了咱们远走高飞便是,反正王爷已经厌倦了这种日子不是吗?” “咱们?”杨戭敏锐的眯起了眼睛,眸光中泛起星星点点的愉悦。 纪尔岚脸颊一热,暗骂自己说话不小心,连忙打了个哈哈,解释道:“王爷也知道我的身世,多数还是要道靖国去寻找答案,等我在大安解决一些事情,便要去靖国。王爷若厌倦了此处,咱们可以搭个伴嘛……” 杨戭脸色为沉,问道:“你的意思,不管本王走还是不走,你都是要离开大安,是吗?” 纪尔岚早就习惯了杨戭的阴晴不定,硬着头皮道:“是,总要走的。” 杨戭没有再问话,书房顿时沉默下来。纪尔岚想了想,说道:“我知道王爷是担忧我的安危,可这个万生道长十分狡猾,凭几个暗卫,根本捉不到。你放心,我不会轻易露面,只是暗中支配暗卫做事。再说,凭一个万生道长根本杀不了我。” 杨戭沉吟道:“凡事就怕万一,行走江湖的,都有各自的本事,不可小瞧了。到时候若有什么变故,你就将他变成万死道长,不必顾忌这封密信。” 纪尔岚被他说的一乐,点头道:“放心吧。”她知道杨戭在皇上和太后的眼皮地下,轻易不能出京,所以她才趁纪老太太上京的机会去替他办这件事,也算是还了他上次去燕家救自己的恩情。 但对方让她生死关头不必顾忌这封密信,让她有些意外。 第二天一早,纪尔岚赶在纪成霖出府前截住了他,说道:“父亲,此次祖母进京,您不能亲自去迎,尔岚愿代替父亲回一趟阳城。” 纪成霖一怔,他是想要母亲进京,但还没有往细处去想。此时纪尔岚这么一说,的确应该派人去接一接才是,不然,老弱妇孺在路上也不安全。但转念一向想,纪尔岚是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家。“要去接也不能让你去!” 纪尔岚笑道:“父亲忘了?二伯父一家因为跟阮家的生意,已经在京中置好了宅院,不久之后就要举家搬到京城,到时候祖母正好跟着二伯父进京。但尔岚这次回去,可是代表父亲的孝心。” 纪成霖听了觉得有理,沉吟道:“那你去的时候,要怎么办?” “陶安长公主要带元阳郡主去雁荡山,看望清修的泓阳公主。正好可以带我走一程。” 纪成霖知道泓阳公主就是那位拒绝和亲,与宋太后闹僵,在准驸马仙逝之后绞了头发做姑子那位公主,他咂咂嘴说道:“陶安长公主倒是十分念旧,三五年就要远行一次,去看望泓阳长公主。” 纪尔岚默默点头,她记得泓阳长公主就是在见过一次陶安长公主之后,动身回了宫中,可到底是因为什么,她就不知道了。不过,陶安长公主这么明目张胆的念着泓阳长公主,也不怕宋太后心中有芥蒂吗? 纪成霖说道:“既然长公主愿意带着你一起,你便好好珍惜这次机会。” 说到底,纪成霖其实并不觉得纪尔岚回去有什么必要,还是看在陶安长公主的面子上。纪尔岚也不说破,道:“是,尔岚都明白。” 纪成霖满意的冲着纪尔岚点点头,说道:“上次你跟为父提到的刘启仁那间事情,果然有些蹊跷。用不了多久,为父就能查个明白,若能借此立功,为父定然好好奖赏你。” 纪尔岚换上一副惊喜的神色,赞道:“父亲果然明察秋毫,那尔岚等着您的好消息。” …… 掌灯十分,墨玉调亮屋子里的油灯,转头去看纪如珺:“大姑娘总算做了一件顺人心意的事。等姨娘上京来了,您好歹有个依靠,没有生母在身边,到底少了份庇护。” 纪如珺不知道顾姨娘上京来能不能庇护她,但有些事情的确还要有人帮衬才行。她吩咐道:“把那只匣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墨玉答应一声,到里面取了一只棕褐色的木匣子打开,入眼便是一块粉红剔透的帕子。“姑娘要将这东西怎么办?” “拿火盆来烧掉。”纪如珺冷着脸看了一眼那帕子,心中有些膈应。这是纪天姀之前让木香找机会拿给洪晏的,被她截了下来。 墨玉见那帕子在火盆中卷曲烧焦,心下松了口气,面上又渐渐浮起愤怒的神色:“这烫手的山芋总算没了。若不是姑娘一早就收拢了木香,还不知道大姑娘能捅出什么篓子来!这私相授受的事,她怎么敢?万一被人知道,毁的可不是她一个,就连您也要被连累。” 纪天姀脸色难看的盯着帕子燃烧后的灰烬,说道:“身边有这样一个姐姐,让我时时刻刻都吊着胆子。原本咱们的处境就很艰难,想要争一个好前途,哪有那么容易。二姐姐的手段你也看见了,连宫里的事她都能够应付,我却半分助力都没有。” 墨玉道:“大姑娘太拎不清了些,就算咱们不暗中拦着,那姓洪的公子也不会搭理她。这回她嫁到阮家去,想必能收一收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有木香在一旁盯着,大姐姐一举一动都握在咱们手里,不怕她做什么出阁的事。重要的是,要想办法,帮大姐姐收服阮宁表哥才是。” 墨玉压低声音说道:“这事恐怕没那么容易,听说表少爷受了刺激,尤其临近殿试的日子,越发狂躁起来,大有失常的迹象。还好大姑娘不知道,不然,必定要反悔了。” “阮宁表哥不过是一时失意无法纾解心中的怨恨,所以才会这样。”纪如珺淡淡道:“只要没疯,总有好的那天。希望大姐姐不要做出什么让我们失望的事。”纪如珺沉默坐了半晌,又道:“之前阮家进京时,二伯父便跟着一起上京来置办宅子,这回是要带着一家人一起过来,想必路上也要走不少时候。姨娘来信说,祖母这次要跟二伯父家一起走。” “这样也妥当些,不然老太太跟姨娘两个又没有护卫,未免不安全。”墨玉想了想,说道:“听说,二老爷是奔着孟家的生意来的?” 纪如珺点点头,说道:“阮家与皇上孟家有些生意,二伯父也能搭上个边儿。之前二伯父家的丹阳堂姐对阮宁表哥有心,我还生怕两家因为生意的关系,会抢了大姐姐的亲事,这回想必不用担心了。丹阳堂姐再怎么,也不会去争一个瘸子。” “奴婢真是心疼姑娘,您还这么小,就要操心这些事情。” 纪如珺叹道:“这些倒不算什么,好歹能摸着个影儿。可那个宋玉凝,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与二姐姐来往。” 第175章 进士及第 殿试放榜头半夜,就有无数人蜂拥在顺天门外张贴金榜的功名墙下。各方报录人拉开架势,你争我抢只为了占个天时地利的位置,不管先看到了一榜还是二榜,掉头就钻出人群到士子等待的客栈或会馆报信,争取拿个大赏。 十年寒窗终得正果,无论贫富,得中金榜的士子在这个时候出手都十分慷慨大方。报录人就是看中了这一点,纷纷拿出十成十的力气,定要抢在旁人前面将喜信儿送出去。这活,讲究的就是个眼疾手快。 云中客栈,素淡的青瓦白墙被跃出云头的日光照亮,显得生机勃勃。 这件客栈落于街角较为偏僻的位置,许多寒门学子都因为囊中羞涩而选择了此处。颇有些简陋的内堂,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三五成群的坐在一起,有的正当年少,有的已经白须华发。所有人的心神都被那张榜单紧紧牵着,忐忑不安的等着前来报信的人。 在这些人之中,唯有一个青衫少年稳坐如山,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他身形清隽秀挺,眉目剔透无暇,气质明净的不似凡间人物,众人都说他是天上下来的文曲星,注定要在大安一展抱负,平步青云。 “洪兄,还是你能稳得住。”李睿尴尬的迎着四周频频望过来的目光,笑吟吟的看着洪晏。 洪晏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温润笑容,平易近人且带着几分腼腆。道:“其实我心中亦是万般焦急。” 李睿看看四周众人,说道:“可惜了阮兄,竟平白出了那样的事。如若不然,起码二甲是有盼头的。” 洪晏闻言,说道:“我倒是更看好秦大哥。别看他为人沉默,性子憨,可能得王大学士的夸奖,自是有过人之处,这次春闱虽然落在后面,但我却觉得,秦大哥在殿试上必能更进一步。” 李睿有些惊讶,问道:“此话怎讲?” 洪晏心中对皇上的处境看的透彻。太后,四大世族,还有两王,算的上群狼环伺。而且无论是哪一方,对待皇上都有自己的立场,就算是他的生母宋太后,身后也牵动着整个宋家。所以,皇上一定迫切需要组建自己的势力,只忠于皇上自己的一批新人。 他一早就打算好了,要成为这一批人的其中之一,才能快速的在大安站稳脚跟。而秦城,洪晏早就研读过他的文章,天生是个做直臣的料子,只要有机会上殿试,必定要在皇上心中留下一个位置。 所以,他才处处维护秦城,有了同窗之谊,又是同年进士出身,这份交情算是占住了。而且,他没想到唐念会在纪府,在纪尔岚的身边……这样一来,倒是正合了他的打算。 想到那个清透疏淡,一身古怪本事的纪尔岚,洪晏几乎掩不住眸中的异色,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脱离了他的掌控。他微微收敛心神,才对李睿低声回答道:“王大学士曾说,满朝上下都长了副油嘴滑舌,没有一个能说实话的。而秦大哥,恰恰是有望对皇上说实话的人。” 李睿自然听说过王大学士这话,此言在京中流传过好一阵,不少人听了都到皇上面前告状,皇上不但没有责怪王大学士,还一笑置之。当时他只觉得皇上是个好脾气的,此时却听出了点眉目,莫不是皇上心中所需,正是敢于直言的臣子? 李睿喃喃道:“难怪……难怪王大学士那般人,竟对秦大哥赞赏有加,原来是因为看中了他这副性子!” 洪晏笑道:“我一时妄测,李兄只听听便罢。” 李睿回神,拱手道:“怎么会?洪兄文曲星降世,自是金玉良言,李某定然铭记于胸。将来若能出人头地,还要指望洪兄拉扯一把。” 洪晏露出几分赧然之色,连连摆手:“李兄莫要如此说。” 李睿想起今日愈演愈烈的传言,说道:“说到秦大哥,他那位妹夫,在大理寺任职的那位纪大人,听说他调查刘启仁的时候,竟意外发现有人在放印子钱,这些人都与刘启仁关系匪浅,有的是被刘启仁捉了把柄拿捏住的,似乎有不少内情。依我看,说不得就是他老子,佥都御使刘致在背后指使的。这次被纪大人给揪住,也算他倒了霉。” 印子钱,就是大户人家钻空子放高利贷,是朝廷明令禁止的。若被人发现,轻则没收宅田,重则流放发配。 洪晏听他提起纪家,目光微闪,说道:“阮兄正是纪大人庶长女的未婚女婿。因为刘启仁,阮兄断了前程不说,神智也受了极大的打击。上次咱们去阮家拜访,你也看见了……唉……真是可怜可叹……想必纪大人这次也是动了真怒。” 李睿也感叹世事无常,说道:“这位纪大人自从到京城上任以来,倒是做了好几件大事。这次立了功劳,想必能再往上提一提。” 他顿了顿,将声音压的极低,说道:“听说她家中几位女儿也养的极好,阮兄出了事,他那位未婚妻子竟不离不弃,端的是有情有义。还有她家中嫡女也与平常女子十分不同,京中传言她聪慧过人,能谋善断,是个十分厉害的女子。” 洪晏想到纪天姀,心中嘲讽,那样轻浮的女人能是什么有情有义的,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就算她不从,纪成霖也不会让她如愿。至于纪尔岚,倒真是让他一时摸不透。但这也没什么,事情总要一步一步的完成。 李睿见他不说话,忽然想起阮宁的未婚妻还曾在书斋撞倒洪晏,与他滚到一起,便忍不住想要笑,刚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鞭炮声。 “来了!” “有人来唱榜了!” 堂内众人顿时一静又一乱,站起又坐下,几乎手足无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住了,许多人就要在此刻前程如锦,也有许多人要落泪还乡。从街头到街尾,几乎所有士子都在这里等消息,报录人一路高喊着中榜人的名字,伴着锣鼓声声奔进各处报信。 金科唱榜,登第者的名次是由低至高一一填榜,先奔进来的报录人喊得是名次靠后的。越往后排场越大,等喜信报到洪晏这里时,云中客栈的大门几乎被挤散,一个小厮打扮,个头不高的年轻人,顾不上被挤掉的鞋,率先从报信人中脱身出来,一头扑到洪晏跟前:“状元!公子占了鳌头,是皇上钦点的状元郎!” 堂内哄的一声,都纷纷朝洪晏这里望过来。洪晏长身玉立站在人群中间,眉眼如旧,却突然由内而外散出一股迫人的气势,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然而,只是一瞬间,这种感觉浑然消散,仿佛只是错觉。 他将事先准备好的红封儿分发给前来报喜的人,几乎将自己身上的银子散尽,才与李睿挤出云中客栈,对身边的书童说道:“你去打听打听,秦大哥名次几何?” “不用打听了,方才混乱中,我见一个报录人手里抄了一份一甲的榜单,一甲最末,正是秦大哥的名字。”李睿的名次在二甲前十,他笑的坦荡,说道:“一甲最末,也是‘进士及第’。到底我还是落在你们后面了。” 殿试第一等的称为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等的称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等的称为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洪晏笑道:“哪里的话,到底咱们是要相互扶持的。” 李睿心中对自己的成绩已然十分满意,闻言笑道:“今日咱们约了秦大哥一醉方休!” 纪府中,门外连着几波报喜的人,将秦氏惊在原地。她的大哥居然考中了一甲?虽是一甲最末,可那也是一甲!她手里准备的吉利封儿根本就不够! 纪尔岚笑道:“阿娘放心,我那里都准备好了。暮叶,你去将咱们之前准备的吉利封儿抬过来,这会儿就都都发出去吧。” 秦城看了一眼秦氏,知道自己的妹妹其实只盼着他进三甲就好了。倒是这个外甥女,越来越古灵精怪。说道:“尔岚竟料定舅舅能中一甲?” 纪尔岚看着秦氏指派着人分发打赏,看着秦城笑道:“舅舅怎么会阿娘失望!而且,在尔岚看来,皇上有意将您留在一甲,又设在最末,自有用意。” 秦城惊讶的看着外甥女,他道:“这是谁跟你说的?”怎么和先生说的一样? 纪尔岚笑道:“尔岚不过是瞎说的。” 前面有小厮通报秦城,说洪晏跟李睿来了。秦城顾不得再问,便跟着去了前面。 月息好奇问道:“姑娘方才跟舅老爷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一甲最末,也是‘进士及第’,与二甲到底是不同的。至于这个‘最末’,自然是要将舅舅隐于洪流暗处,不要太过引人注意,要历经一番磨练才能现于人前。” 月息不动朝堂上的事,不过随意一问,接着就说起了洪晏:“没想到这人还真不是个绣花枕头,竟点了状元郎!不知大姑娘会不会后悔自己放弃了那?” 纪尔岚笑道:“不管她后不后悔都没什么用!” 第176章 存心报复(一) 这几日顾姨娘过的极不顺利,纪老太太虽然不知道双巧是死在她手里,却还是把气撒在了她头上。白天黑夜嚷着身上不舒坦,连吃饭喝水都不肯动手了,顾姨娘只能寸步不离的守在旁边伺候。身份摆在这里,她不能有半分不愿,否则,以纪老太太现在对她的厌恶程度,将她卖了也不是没可能。 顾姨娘忽然想起纪尔岚曾经说的‘妾就是妾,是可以买卖的东西’,只恨的喉口发甜…… 纪老太太年岁比不得顾姨娘,就算有心为难也总有休息的时候。趁着她熬不住睡下了,顾姨娘揉着发酸的手臂和膝盖,回了西院。红豆还在院子里浆洗衣物,见了顾姨娘起身行礼道:“姨娘,我给您留了饭菜,您先垫一垫肚子吧。” 顾姨娘浑身上下都透着疲惫,说道:“这种‘恶婆婆给儿媳妇立规矩’的事,我也不是没听说过,甚至当年秦氏在这老妖婆手里就没少受这种折磨,我是亲眼看见的,还在暗地里笑话秦氏烂泥扶不上墙。如今我也糟了这份罪,算不算报应?” 红豆听她说出这种话,害怕的缩了缩肩膀,没敢做声。顾姨娘不以为意,冷哼一声,又说:“不过,我不是秦氏,秦氏懦弱,我可不会甘愿任人摆布。” 红豆听她说言,似乎有了什么主意,抿了抿干巴巴的嘴唇,问道:“姨娘有什么打算?” 顾姨娘看了看红豆冻得通红的双手,说道:“先把手里的活放下,进来我有话与你说。” 红豆抬头小心看了一眼,低低答应一声,擦了手跟顾姨娘进了屋子。“姨娘,您有什么事吩咐奴婢?” 顾姨娘嘴角泛着狠色:“阿珺曾在信中说起,老爷在京中更重规矩。嫡庶有别这一条,咱们没法改变,先放在一边。就说百孝为先这一条,那个老妖婆已经视我为眼中钉,若在老爷面前故意压制数落我,便能让我永远翻不过身来。” “姨娘与老爷十几年的情分,兴许不会有这么严重……” 顾姨娘摇头道:“这仇结下便是结下了,轻易开解不得。再说,那老不死的这般折磨我,我如何能让她好过?而且,阿珺说老爷入京之后收了两个通房,近来又新纳了一位良妾,谁又知道以前的情分还靠不靠的住。所以,我不能坐以待毙。” 红豆吓得脸色发青:“姨娘不会是要……不会是要杀了老太太吧?” “怎么会?杀了她,我不但去不了京城,还难以摆脱嫌疑。”顾姨娘神色得意,已经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她招呼红豆靠近,压低声音说道:“咱们是要与二老爷家一起走,出行前定要卜算吉日,咱们就是要利用这件事……你去找女罗庵的令逸师太……” 顾姨娘在红豆耳边嘀咕了半晌,红豆的眼睛越睁越大,惶恐道:“这……姨娘,这令逸师太可靠吗?为什么要找她?” 顾姨娘塞给红豆一个荷包,说道:“我自有用意,你到时候就会知道。一会你避开人出去,雇辆马车快去快回。倘若府中有人问起,我会帮你搪塞过去。” 红豆紧紧捏住顾姨娘给她的荷包,心中一百个不愿意,奈何自己的卖身契是在顾姨娘手里的倘若她有半分不从或违逆,以对方今时今日的心狠手辣,还不知道要怎么对付她。她答应道:“是,奴婢知道了。” 看着红豆出去,顾姨娘用帕子擦了擦手心里的汗,她一定要在纪尔岚那个小扫把星来之前解决这件事情!免得到时候束手束脚。她不知道阿珺为何这般忌惮纪尔岚,在信中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小心对方。但小心驶得万年船,紧身些总是没错。 …… 春日,露水沾在光秃秃的枝桠间,被阳光照的闪闪发亮。纪成荣带着阮氏来给纪老太太请安,顺便商量出行的吉日。 “母亲,儿子拟定了几个日子,都是卜算过的,您瞧瞧哪日合适,从中选一个定下。” 顾老太太的心早就奔着京城去了,还哪里能再耽搁,接过二儿子递过来的日子,细细看了一遍,便选了最早的那天,说道:“还在尽快启程吧。” 阮氏道:“母亲精神看上不不大好,若是晚些也没关系的。” 近日顾姨娘似乎对‘立规矩’这件事情已经完全适应,纪老太太心里很不爽快,挑毛拣刺的找顾姨娘的麻烦,可顾姨娘还没怎么样,她反倒精神不济起来。但这种原因她自然不愿意跟别人说。只道:“没什么大碍,只是这几天睡得不好。” 阮氏深知纪老太太的秉性,不管年节还是平日,只要备上厚厚的节礼,就能哄的对方高兴,所以干脆破财免灾,懒得到她跟前伺候,平日根本不常来,以至于婆媳言语间有些生分。“想必是母亲心中念着大伯的关系。” 阮氏应了一句,便也没了话,只将目光看向纪成荣,示意他没事便赶紧回去。纪成荣也还有许多事情要办,也有要走的意思。可刚要说话,外面就有婆子来禀报道:“老太太,外面有位女罗庵的师太路过咱们家,说咱们宅子西边有不干净的东西,于主不利,您看,是不是把人叫进来问问。” 众人一愣,纪老太太更是眉头一皱:“胡说八道!咱们家怎么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过是骗人钱财的,撵走就是!” 那婆子欲言又止,阮氏掌家惯了,见了不由皱眉问道:“你怎么吞吞吐吐的,有事为何不跟母亲禀明?” 那婆子赶紧跪下说道:“府上的下人们近日都说听见……听见双巧那丫头总在窗根地下嘀嘀咕咕的……都睡不好觉,奴婢想着,老太太这几日身上不舒坦,会不会是真有什么邪祟……” 阮氏一愣:“双巧是谁?” 纪老太太面色不虞,顾姨娘站在她身后接口道:“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前几日掉进井里淹死了,难不成是有什么心愿未了?” 纪成荣是个生意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有意让人进来把话说清楚,便劝说道:“母亲,咱们要上京,路上虽说不算遥远,但也说不上近,您若是身上不舒坦,在路上再受些颠簸,难免受不住。” 阮氏和纪成荣对视一眼,也劝道:“这位师太既然看出了什么,便请进来细细问一问,不过是几两银子,咱们就当花钱买份儿安心便是,母亲的身子要紧。” 纪老太太想着双巧一脸青紫的死相,心中也反嘀咕,听众人相劝,便道:“那便请进来问一问吧。” 婆子赶紧应了一声,迫不及待的去请令逸师太进来。 这几日她夜夜听着女人哭哭啼啼,低声嘀咕,早就有心劝主家做场法事了。奈何纪老太太是个面冷心硬的,万一怪罪下来,她那可怜的月银怕是要不保,因此便忍了下来。此时有尼姑主动找上门,她们一帮下人自是乐得促成此事的。 令逸师太一露面,阮氏就惊讶的起身道了声号,说道:“没想到,竟是令逸师太?” “阮施主,别来无恙。” 阮氏笑着点点头,转头对纪老太太说道:“母亲,令逸师太是女罗庵是有名的菩萨心肠,可与那些平常的女尼不同。” 纪老太太自然也听说过令逸的名号,顿时打起精神招呼道:“令逸师太。” 令逸心中大定,还以为这次的事情不好办,却没想到阮氏在这里为她说了一通好话。她说道:“贫尼走到宅外,忽觉异样,便掐算了一回。老太太今夜恐要大病一场,还是要提早做些准备才是。” 纪老太太见令逸满面愁容,心中咯噔一下,更觉得浑身难受,却又觉得这尼姑话说的不吉利,便皱眉不语起来。阮氏有些尴尬,令逸却不以为意,说道:“贫尼愿在府上停留一个下午,傍晚太阳落山之后。施主若安然无恙,贫尼自当离去。” 众人都看着纪老太太,意思不言而喻。纪老太太想了想还是答应道:“既然如此,就麻烦师太了。” 出了这种事,纪成荣夫妻二人也不好离开,便留下用了饭。众人嘴上没提,心中却十分不安。尤其是阮氏,对令逸师太十分信服。频频与纪成荣耳语,纪成荣无奈道:“说不定是虚惊一场,你便不要先在这担惊受怕,搅的我也不得安宁。” 顾姨娘看着那太阳一点点落到了山后头,地平线最后一丝光晕消失,嘴角往下垂了垂。今日有客来,纪老太太不好折磨她,便没让她在身边伺候,正好免去了她的嫌疑。这会令逸见时辰到了,便让人去问纪太太如何。 不一会,婢女一脸慌张从里面跑出来,惊道:“不好了,老太太怎么也叫不醒,似乎还有些发热……” 众人一惊,面面相觑一阵,纪成荣率先带着阮氏进了里间。他见纪老太太面色正常,呼吸平稳,上前试了试,额头的确有些发热……唤了几声,却怎么也唤不醒。“快去叫令逸师太进来!” 令逸师太进来看了一眼,说道:“阿弥陀佛,贫尼听说新近出事的那个丫头,生前与老太太很是亲近,她怕是舍不得,想要将老太太带走。” 第177章存心报复(二) 双巧整日跟在纪老太太身边,几乎形影不离,这是纪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的。屋里伺候的几个丫头一听令逸师太的话,顿时吓了一跳,纷纷后退了一步,离纪老太太的床榻远了些,生怕双巧的鬼魂就在附近。 阮氏紧攥着帕子,目光落在顾姨娘身上。 从前秦氏不当家,兄弟两家有什么事情来往走动,都落在顾姨娘身上。所以阮氏与顾姨娘是十分熟悉的。顾姨娘收到阮氏的目光,便开口说道:“双巧人长得水灵,性情也好,老太太十分喜欢,身边大小事情从来不假手于人,都是双巧一人亲力亲为。” 阮氏皱起眉头,看向纪成荣,说道:“既然令逸师太一早就看准了,不如就让师太给母亲瞧瞧?” 纪成荣看向令逸,问道:“既然师太肯留下,想必是有办法治好家母的。” 令逸不急不缓到了声佛号,说道:“贫尼愿意试试,还请施主们先退出去吧。”阮氏听从令逸的吩咐,叫人备了些热水,接着就带着众人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令逸和床榻上人事不省的纪老太太。 令逸缓缓走到床榻前,看了看眼前的人,确定对方的确昏睡着,面无表情的从袖中拿出一个布卷展开,里面是一小撮黄色的细粉。她轻轻扒开纪老太太的眼皮,将粉末轻巧的吹到了眼睛里。 做完这一切,令逸坐在床边静静的等着。 不一会,纪老太太的两只眼角流出了几滴浑浊的黄水,令逸见状连忙用棉布擦掉,直到黄水不再流出,她才轻轻舒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要害纪老太太的眼睛,不过,一个半截入了土的人,成了瞎子也算不上可惜。该享的福已经享了,没享到的福就是她命里没有。 令逸将棉布用热水润好盖在纪老太太的眼睛上,只要片刻,谁来也看不出对方的眼睛是怎么瞎的。 做完该做的事,令逸出声唤了众人进来,说道:“贫尼为老太太念了数遍经文,还为那死去的女子超度了一番,那女子已经离去。现在,只等老太太自己醒来了。” 纪成荣不放心道:“不知家母何时能够醒来?” “老夫人年岁大了,这一番折腾怕是要病一场,但保住性命却是没问题的,大约夜半就会醒来,贫尼仍旧会在此处等着老太太醒来再行离开。” 纪成荣闻言心下一松,越发相信令逸没有骗人,否则她怎么会主动要求留下等消息呢?众人沉闷的用了晚膳,等着纪老太太醒过来。被指派照顾纪老太太的小丫头,隔一会就要来禀报。纪老太太一直昏睡着,呼吸平稳,只是额头有些发热而已。 顾姨娘一直盯着床榻,心中冷笑。她怎么能让这老东西安安稳稳上京享福,对方不是要想方设法的折磨她吗?她就看看,一个瞎了眼的老婆子,到时候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还怎么风光,还怎么揪着她不放! 午夜,外面的天色已经黑的吓人,半点星光也看不见。纪成荣命人点了足够的蜡烛,才勉强将屋子照亮。 纪老太太眼皮微微一动,一丝钻心的痛处传来,但片刻就恢复了正常,半点不适也无。众人见她醒了,都围到床榻前。纪成荣焦急道:“母亲,您怎么样?身上可有不适?” 纪老太太下意识的摇摇头,眼皮有些沉重,她十分费力才睁开眼,却只看到一片漆黑。她问道:“我不过是睡了一觉,出什么事了?现在是什么时辰,天已经黑了?” 纪成荣看着纪老太太目光有些呆滞,但只是以为她还没清醒。笑道:“母亲没事了就好,已经二更天了。您从午后一直睡到现在,怎么都叫不醒,不过,这回总算没事了,多亏了令逸师太。” 纪老太太撑着手肘坐起来,感觉有人伸手扶了她一把,那手柔软却有些粗糙,应该是顾姨娘的手,她微微蹙眉问道:“已经夜半了?怪不得天这么黑……你们都没回去?怎么也不点灯?” 阮氏轻轻‘啊’了一声,疑惑道:“什么……” 纪成荣心里咯噔一下,他看着纪老太太呆滞无法凝聚的视线,缓缓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母亲,您能看见儿子吗?” 纪老太太有些烦躁:“这么黑的天,我到哪里去看你,还不赶紧把灯点上!” 众人都暗叫不好,面面相觑不知道纪老太太怎么人好好的,突然就看不见了?纪成荣急的脑门出汗,连忙吩咐道:“赶快请令逸师太过来问问。” 顾姨娘一边扶着纪老太太,一边关切的看着她的眼睛,心下暗喜。令逸很快被请了过来,见了纪老太太的情形,叹了口气:“没想到老太太还是没能躲过这一劫,虽然保住了性命,眼睛却……” 阮氏震惊到:“难道?我母亲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了?” 令逸没有出声,等于默认了这个结果。屋子里的人不禁吸了口凉气。纪老太太……瞎了? 纪成荣站在那里愣了一会,猛地走到床榻前坐下,扶住纪老太太的手臂,问道:“母亲,您好好看着儿子,真的什么都看不到吗?” 纪老太太蹙着眉头呼吸顿了顿,这才意识到众人到底在说什么,她惊恐的瞪大眼睛,越睁越大,似乎在努力的看。然而,全部都是徒劳的,就算她将眼睛瞪出眼眶也没用。纪老太太挣扎着要下床穿鞋,怒道:“你们联起手来戏弄我!还不赶快把灯都给我点起来!” 纪成荣慌乱的去扶,却被纪老太太的指甲挠破了脸颊,他下意识的一躲,头一下子撞到了床架,发出‘咚’的一声。阮氏惊叫了一声:“老爷!糟了,流血了,快去请郎中来!” 这大半夜,家里没有坐诊的郎中,要请人来也没那么快。阮氏也顾不上纪老太太,和下人一起七手八脚给扶着纪成荣到外间坐下给他止血。 纪老太太听见里里外外一片忙乱,不可能没有点灯。她不敢相信的去摸自己的眼睛,什么异常都没有……“我怎么会看不见?不可能?我一定是在做梦!” 顾姨娘就站在床边,看着胡乱挥舞着手臂的纪老太太,心底升起一丝快意。她缓缓走近,一把捉住对方的手臂,力气大的惊人。纪老太太猛然被这股力道控制住,心底的恐惧越发浓烈起来。 没有光明的人,才知道看不见有多么可怕。而突然失去光明的人,更加无法忍受看不见的痛苦。 “顾氏?是不是你?”纪老太太感觉一双熟悉的手牢牢锁住了她的动作,这双手曾经为她捏肩揉腿,洗脚擦背,然而此时她却再没有办法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顾姨娘面容欢快,嘴角的笑意越来越盛,但她只是出口安慰道:“老太太,您别着急,眼睛看不见兴许只是一时的,等郎中来了,也许就能看出门道,马上就能治好也说不定。” “你这个毒妇!一定是你害的我?你说!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害瞎了我的眼睛!”纪老太太又挣扎起来,然而她年老体弱,根本无法挣脱顾姨娘的钳制。 顾姨娘死死捏着纪老太太的手腕,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临近,柔声说道:“老太太放心,就算往后您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了,素柔也会悉心照看您。” 纪老太太狠狠咬着牙,感觉自己好像被顾氏抓在了手心里,心中的怒火怎么也抑制不住,如同油煎:“你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你心里巴不得我早死!我这就命人将你卖了!看你还如何在我面前嚣张!” 她怒吼的声音太过尖利疯狂,外面的阮氏和止住血的纪成荣终于坐不住,一起奔进内室。就看见纪老太太疯了一般要去厮打顾氏,两个丫头呆呆的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顾氏泪水连连道:“老太太,您若是要将素柔卖了,素柔还不如一头碰死在这……素柔进门这么多年,从前操持家事不说,老爷上京之后,更是对您贴身照顾,生怕有一丝不妥,您怎么就人定素柔害您?害了您能得到什么好处,您往后还不是要素柔照看?” 阮氏和纪成荣对视一眼,她们自然不能让纪老太太将顾氏撵出去。没了顾氏,他们就得上前伺候,否则让外人知道他们将瞎眼的母亲扔给下人照顾,岂不是不孝?阮氏扯着纪成荣赶紧上前,打算拉开纪老太太。顾氏趁机松手退了一步,躲开了纪老太太挥舞的长指甲。看着阮氏哭道:“您瞧瞧……老太太竟就怨到了我身上……” 阮氏连忙安慰着将她拉到一旁坐下,时不时盯着安慰纪老太太的纪成荣,生怕再磕碰了哪里。嘴上一边对顾姨娘说道:“哪里的事,这件事与你没什么关系,我们都看的清楚。老太太不过是一时心智不清,你别放在心上。你是老太太身边的亲近人,这么多年我们都看见的,哪里就能将你撵出去……” 顾姨娘简直要冷笑出来,死死用帕子捂住脸颊,哭的又是委屈又是伤心。“总算有人能说句公道话……” 第178章 想跑?(一) 朝阳初升,晨露浓重。官道两旁鸟雀啼鸣,伴着少女银铃般的巧笑声,一行秩序井然的车队从远处缓缓行来。元阳郡主拉着纪尔岚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撒开:“你说的没错,早晨的空气都带着一股清甜。我还从来没起的这么早过,从来没在早晨看过林间的景致,真是太美了了。” 元阳郡主长了一岁,性情却丝毫没变,反而还越发叛逆顽皮起来,用她母亲陶安长公主的话来说,就是深山里没开化的‘野猴子’。 纪尔岚笑说:“你今日起的这么早,敛霜姑姑惊得跟什么似的,生怕郡主身上哪里不舒服。” 元阳郡主得意道:“她们那是太小瞧我了!不过,我真舍不得你走!若你能跟我们一起去雁荡山该多好!雁荡山的景致比这里还要美,我看啊!泓阳姑姑在那里清修,说不定那日就能羽化成仙了!” 纪尔岚跟随师父见识过山岚壮阔,知道那种地方很能陶冶人的心境。在宅院中束缚的久了,她倒是也想去看一看,只是现在还不行。“有朝一日,定然会有机会的。” 元阳郡主脸色有些不好,说道:“你有没有机会我不知道,反正,我没有什么机会了。母亲说了,再过三四年,我定然已经成亲生子,这是我最后一次远行。” 纪尔岚惊讶的看着她,怪不得这一路来,元阳郡主分明很开心,却偶尔会露出几分些惆怅。“郡主别担心,还没发生的事情,谁又能说的准呢?” “嗯,你说的也对。”元阳眨眨眼,又笑开:“上一次跟母亲去雁荡山的时候我还小,根本不知道什么好不好的,这一次,我一定要好好看看,好好玩玩。” 纪尔岚心中好笑,其实元阳并不真正懂得长公主话里的意义,只是为了‘最后一次出行’而倍觉珍惜和伤感。不过这样也好,懂得是一种禁锢,无论是谁。公主也好,平民也罢,若是什么都懂了,还哪里能自在的过好当下。 就像泓阳公主,远离皇城纷扰,半生独处。看似自在,其实根本是放不下心中怨恨,把自己牢牢锁在了无形的囚笼之中。 到底陶安长公主去雁荡山做什么,真的只是去看看自己的小妹吗?可为什么这次相见之后,泓阳长公主就突然回了京城呢? 纪尔岚与长公主的队伍在侗郡分别。 月息终于松了口气,说道:“咱们终于可以自在些了。” 暮叶服侍纪尔岚换上男装,说道:“是啊,我远远瞧着长公主,吃饭睡觉足有二十多个婢女围在身边伺候,真的不累?” 月息夸张的比划着:“可不是!我只看着都浑身难受。这么点路程,居然足足走了十八天!” 为了配合陶安长公主的出行日程,纪尔岚提早便从京城出发。纪成霖百般叮嘱,要她好好与长公主亲近,莫要行差踏错。她自然乖顺应下,跟随长公主的队伍往雁荡山的方向一路行去。 公主身娇肉贵,行程自然不会快到哪里去,何况还有元阳郡主时时捣乱,要到处游玩。从京城到侗郡原本只有七八日的路程,生生磨蹭了十八日才走到。 纪尔岚笑眯眯的听着几个丫头说话,撩起帘子对外面赶车的刘越说道:“咱们在前面的镇子停下,找间客栈住一晚。” 刘越是李潮生熟识的人,为人憨厚老实。李潮生听说纪尔岚要找个可靠的车夫,便将他介绍了过来。“是,公子。” 听到刘越对自己的称呼,纪尔岚满意的点点头,倒也有眼力见儿。“暮叶,到了客栈,我便要称病,在这里找理由多耽误几日。你安排一下。” 暮叶眨眨眼,道:“是,姑娘到了镇上水土不服,吃坏了东西,要休息几日,奴婢一会就请郎中来,再派人往阳城送个信。” “嗯,就这么办吧。” 一行人进了城镇,到长福客栈落了脚,忙碌着暂时安顿下来,李潮生就找了过来。 纪尔岚惊讶的看着他:“你倒是快。” 李潮生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道:“这镇子统共就这么几间客栈,这段时间找那人的行踪,早就摸得滚熟。” 天机门的人滑不溜手,若是发现有人在留意他们,一早就会溜之大吉。纪尔岚有些好奇他是怎么四处活动却不受人怀疑的,便问道:“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您再三叮嘱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属下不敢大意。照您的吩咐到了镇上,一开始并没有四处走动,而是直接找了份活计。每天早晨到各处送新鲜的菜食,赚些跑腿银子。因为属下年轻力壮,要的工钱又和别人一样,很快就有人主动找到属下,属下就这么和各个客栈,酒馆的老板小二都熟悉起来,平日多停留片刻也不会引起怀疑。” 纪尔岚赞赏的冲他竖了竖大拇指,李潮生脸红道:“属下牢牢记住了那张画像上的面容,他在酒馆出现,就没逃过属下的眼睛。” 纪尔岚自然没有亲眼见过万生道长,但她曾在洪晏的案头看见过他的画像,于是照着记忆中的模样绘了一幅。开始她是想跟渡王要个人去办这件事,后来一想,渡王的人功夫太好,难免会惹人注意,说不定万生道长一看见人就先跑了。最后还是决定让李潮生去试一试。没想到,真让他给找着了。 “好,你做的很不错。”纪尔岚是真的满意,由衷的夸赞了一句。 李潮生更不好意思,问道:“不知公子接下来要怎么安排?” 纪尔岚早就想好了主意,说道:“你不用做什么,照常做你的事,不要惊动那人。我若有什么安排,会让人去找你。” 李潮生点点头,又说道:“还有一件。王爷的人给属下送了消息,说顾氏收买女罗庵的令逸师太,弄瞎了纪老太太的眼睛。” 李潮生将最近纪府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跟纪尔岚讲了一遍,纪尔岚听完半晌没说话。 这就是顾氏与秦氏的不同。当年秦氏阳城被纪老太太磋磨,病情越来越重以至身死。而顾姨娘却不甘心,想方设法反击为自己争取出路。 所以说,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未必会变成同样的命运。 前世秦氏的死只能说是她自己太过不争气。纪尔岚想到秦氏便叹了口气。虽然她这个母亲现在已经改变了不少,但骨子里依旧是依附大树生长的藤萝,无法独立生存。而且,秦氏没有将自己当成她的大树,她的树仍旧是那个想要害死她的纪成霖。 李潮生看着纪尔岚的脸色,小心道:“公子?” 纪尔岚不解道:“怎么会是令逸师太?” “是,据说阳城的女眷都对她十分信服。” 纪尔岚用食指敲着桌面,说:“这个我知道,我是想说,为什么顾姨娘会找到令逸师太,她怎么知道令逸师太能办这件事?既然令逸能被众人推崇,不管人后如何,人前一定是个大好人。顾姨娘会找这样一个人来做这种腌臜事,一定早就知道令逸背地里做过什么坏事。难道她们从前就有联系?” 李潮生听明白了纪尔岚的意思,却不明白为何她这么在意。“一定是顾氏之前就找令逸师太做过什么。” 纪尔岚脑中灵光乍现,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猛地站起身。 她与顾姨娘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这么久,从来没有迹象能够表明顾姨娘与令逸有过来往。可如果她们曾经做过什么,应该是在她年幼记事之前。 那么,就只能有一件事。 当年秦氏抱着患病的女儿住在女罗庵,时常与她走动的,便是令逸。 那件事的受害者只有一个,就是秦氏的亲生女儿。 令逸做了什么?她有必要对一个快要死掉的女婴动手吗?还是说,那女婴本不会死,是顾姨娘为了打击秦氏联合令逸对那孩子下了毒手…… 不对,即便女婴死了,秦氏毕竟还有两个儿子,未必会一蹶不振。 除非,顾姨娘想要杀的人其实是秦氏。她想在秦氏女儿死后,趁机杀了秦氏,造成秦氏失女之后伤痛过度身死的假象……所以她提前买通了令逸,说服秦氏到女罗庵祈福。 一定是这样。 纪尔岚手里汗水淋漓……那么,令逸师太当初一定万般关注秦氏的行止,以便在女婴死后找机会动手。那她在尼庵后埋葬女儿的时候,令逸知不知道?她是不是知道秦氏换了自己的女儿?那她为什么不说?如果说了,一定能在顾姨娘那里得到一大笔银子。 然而,令逸没有说。 为什么?像令逸这样表面慈善,背地丧尽天良的人,为什么放弃了这个索要钱财的机会? 一个不择手段也要敛财的人,如果放弃眼前触手可及的银子,一定是害怕惹来大祸。 一个被抛弃的梅林的女婴,被令逸看做祸端。 难道令逸当年看见过什么?是看见过抛弃女婴的人,还是什么更可怕的事,以至于让她对此事避之不及,半点不敢提起? 第179章 想跑?(二) 纪尔岚得到了这个结论,震惊之中又有些兴奋。她抬头环视四周,李潮生和月息等人都有些惶恐的看着纪尔岚,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生怕扰了她想事情。她问李潮生道:“那个令逸现在回女罗庵了?” “是,她从纪家出来,便回了女罗庵。不过,又放出风声说要出门远游,归期未定。” “哼!想跑!”纪尔岚越发肯定令逸一定知道内情。她在女罗庵安安稳稳这么多年,阳城的女眷都对她信服有加,处处捧着她,她放着舒服日子不过,居然要去远游?如果是个真正虔诚念佛的人也就罢了,若说令逸,纪尔岚是万万不信! 她稍微一想,就想通了是怎么一回事。宋玉凝来找她的时候已经明确表示,宋延曾派人调查过她的身世。令逸被宋家人打草惊蛇,害怕惹来什么祸事,想要逃之夭夭。碰巧在临走之前,收到顾姨娘的嘱托,打算在干一票,就带着银子跑路。 纪尔岚心中感叹,还好这次她出门替渡王抓万生道长,否则便要与令逸错过了。“盯紧这个令逸,千万被让他跑了!” …… 时辰还早,小镇东边鲤鱼巷的四处仍是一片平静。干巴巴的墙壁斑驳破旧,一看便知年头不短,风一吹就能倒似的。 ‘吱呀’…… 巷子深处,一件小院的木门开了条细缝,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尼从院子里探头出来,背上的包袱轻飘飘,似乎只带了一些换洗的衣物。她见周围没什么异常,蹑手蹑脚关了院门,往巷子口走去。 就在这时,令逸师太却觉得脑后一痛,便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月息摸着涂满黄粉的面容,两条描粗的眉毛嫌弃的皱了皱,动作麻利的将令逸装进了麻袋里,一步一拖拉的往巷子更深处走去。鲤鱼巷后身有一条小道,拐出去便有一间半废弃的小院落。 巷子越走越窄,月息拖着鼓鼓囊囊的麻袋在细长的胡同里穿行有些费力,好不容易才到了小院门前,已经累的出了汗。她抬手轻轻扣了两声门,轻声说道:“货到了。” 不一会,木门吱嘎一声从一里面开了个缝儿,暮叶的脑袋探出来,见是月息,笑嘻嘻的将她让了进去。“后边没人跟着吧?” “放心,绝对没人发现。姑娘还没到?”月息瞄了一眼四处,见院落十分窄小,只有一间屋子,屋里的木架床塌了一半,桌椅也是一碰便倒,只有一只水缸是完好的。 两人费力将麻袋弄到院子里,暮叶答道:“估计快了。” 暮叶话音才落,墙头上便落下一个人影,正是公子哥儿扮相的纪尔岚。她外头罩着一件青黑斗篷,大大的兜帽遮在脸上,让人看不清容貌。她走到麻袋跟前,踢了一脚,四处看了看,指着那口水缸说道:“把她绑起来,放进那只水缸里。” 令逸师太皮相白皙,个头娇小,被绑成一团扔在水缸里,就跟弱鸡似的。 纪尔岚示意月息和暮叶把斗篷穿好,才吩咐道:“把她弄醒。” 月息闻言上前,不知从哪摸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对着令逸师太的人中狠狠扎了下去。令逸吃痛,一个激灵醒转过来。她迷迷糊糊的看见眼前站着三个人影,先是一愣,随之一惊。“谁?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令逸不是什么好人,这么多年打着出家人的旗号,背地里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缺德事,此时,她竟猜不出是谁发现了她作为,来找她寻仇…… 纪尔岚看着令逸的神色,眯起眼睛,试探着说道:“你不要害怕,我今日请你来此,不过是有些话要问。你若老老实实回答,我便放过你,让你自在逍遥的云游去。” 令逸听对方竟是个女子,松了口气,勉强将自己的面容调整一番,挤出一副高人模样,念了声号,温声说道:“贫尼是方外之人,对尘世间的俗世知之甚少,姑娘想要问什么,怕是找错人了。” 纪尔岚听她这么说,呵呵笑了一声,语速十分缓慢,说道:“令逸师太恐怕没听明白我的话。我说了,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才能离开。否则,不管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亦或是有所隐瞒故意欺骗,都要死在这间院子里。” 令逸听见纪尔岚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气直窜天灵盖。对方的语气如此平静,似乎根本没把人的性命放在心上,杀她也不过是杀猪宰羊一般的简单平淡。她不明白谁家的女子会这般凌厉狠辣,找她又是为了什么事…… “姑娘说笑了,贫尼与您无冤无仇……” “这可未必,师太这些年来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吧?你怎么就知道与我无冤无仇呢?” 来了!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有人知道了她做的事情……找她算账来了!令逸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三个人。强自镇定道:“你们是谁家的……” 纪尔岚冷笑一声,说道:“这么多废话,看来令逸师太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少不得要先给她尝点苦头。” 月息一声未吭,只持着把匕首走到令逸面前,先将她口中塞上一块破布,然后十分利落的撸起她的袍袖,匕首一动,一片薄薄的皮肉便连着血丝从令逸的手臂上脱离下来。 “呜……呜呜……”令逸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皮肉分离,先是愣怔,随即剧痛猛地从手臂传来,痛的她青筋直跳,双目赤红,浑身痉挛着呜呜叫起来。冷汗从她的额头缓缓流进眼睛,让她视线有些模糊。 纪尔岚毫无动容的看着她,说:“现在,想必你十分清楚了。” 对于一个出家都要敛财享受的人,根本半点苦头也吃不得。令逸不是没见识过这等残忍的手段,只不过那是在别人的身上见过,如今轮到自己,她当然害怕,耳边甚至回忆起一些痛不欲生的惨叫…… 令逸浑身紧绷,很快就用尽了力气,她冲纪尔岚虚弱的点头。反正自己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已经准备好离开大安。只要对方能放过她,说出自己知道的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刚才,她只不过想知道对方是谁,为了什么来找她寻仇。没想到对方二话不说就对自己用处这般残忍的手段…… 月息重新上前,将她口中的破布拽下,将匕首放在她眼前,似乎随时要在她身上取肉的模样。 纪尔岚问道:“你今日去阳城纪家,帮顾姨娘弄瞎了纪老太太的眼睛。她给了你多少银子?” 令逸听到阳城纪家,眼皮一跳。随即听对方问到银子,心里又一松,她瞄着月息手中的匕首,不敢撒谎,说道:“一,一百两……开始给了五十两,事成之后,又付了五十两……” 纪尔岚给了暮叶一个眼色,暮叶会意,走到令逸跟前搜起身来。包袱里果然只有一套简单的换洗衣物。然而暮叶是何等精明人,翻翻检检便从衣服内衬,缝隙等地方摸出一张张卷成细卷的银票。在加上令逸贴身藏着的,足足有千两之多。 纪尔岚笑道:“师太身上还真是如百宝囊一般,不知破开肚皮,有没有什么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 令逸吓了一跳,心里泛起嘀咕,难不成对方只是求财的?这可是她多年攒下的体己,是到靖国安身的本钱,若是没了,她就什么事也做不成了……“这位姑娘,您……想问什么,尽管问,贫尼定然知无不言……” “你与顾姨娘多年前就认识?” 令逸下意识的点头,然后又猛地摇头。月息见状,匕首顿时凑了过去:“说实话!” 令逸又开始冒汗,哭丧着脸,说道:“是,十多年前,顾姨娘就来过女罗庵,早在那时便与贫尼结识了……” “既然顾姨娘这次能找到你,说明她早就知道你无恶不作,那么,之前她找你都做了些什么?” 令逸脸色红红白白,说道:“之前什么事都没做,真的。这位姑娘,贫尼说的都是真话。” 纪尔岚眯眼道:“是没做,还是没做成?” 令逸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倒流了一般,难道她就是当年那个孩子?她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前来查探了?她果然与那群人一般心狠手辣……怎么办……之前有人来女罗庵询问的时候,她就应该立刻动身!都怪自己太过贪心,想要多带一些银子走…… “还不一五一十的说出来!秦氏到女罗庵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令逸浑身一抖,不管了,她总得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她仔细斟酌一番言辞,说道:“是,十多年前,顾姨娘曾找到我……她说秦氏的小女儿先天不足,眼看就要一命呜呼,让贫尼劝说她去女罗庵祈福……” “她想要的,是秦氏的性命吧?” 令逸见对方果然已经摸清了大概,认命道:“是,顾氏让我趁机杀死秦氏。所以。秦氏到了女罗庵之后,我以关怀女婴病情为由,借机接近她,眼看那孩子就要死了,便暗中想找机会动手,谁知……秦氏的孩子没有死,就……就那么好了……” 月息一刀闪过,令逸的胳膊上又被片下一块血肉,令逸反应过来想要尖叫的时候,嘴里已经被堵住。她浑身筛糠似的颤抖,乞求的看着纪尔岚。纪尔岚道:“如实说。你在庵堂后的梅林里看到了什么。” 第180章 冒名顶替(一) “一个女人……”令逸强忍剧痛,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滑落。她知道说出这个秘密之后,有可能性命不保,可她要是不说,现在就得死。 “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她晕厥在庵堂后,身边还有一个婴孩。当时我就站在庵堂的钟楼上,正好清清楚楚的看见。那女人衣着上等,我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看,就看见一伙人持刀追了过来。我还以为那个女人就要死在刀下,却有另一伙人从树林里冲了出来,将先头过来的几个人砍瓜切菜似的杀了个干净,然后在尸体上洒了什么东西,那些尸体就无声无息的化作了一摊黑水……” “他们将那个女人带走了?” 令逸惊恐点头:“带走了,但我听不见他们说的什么。那些人似乎争论要怎么处置那个孩子。有人拔刀比划了一下,被另一个人拦住说了几句,之后一行人眨眼之间就带着那个女人退到树林里消失不见了……” 纪尔岚沉默的听她说完,双手不由自主的握紧。她的生母还活着,按照时间等种种迹象来看,自己的确是宋家三爷的女儿没错了。然而母族似乎并不认可父亲,更不认可她。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杀害父亲和带走母亲的人并不是一伙人。“之后,秦氏就去了梅林?” 令逸目光直直的定在一处,神思回到了那天下午。原本夕阳红的像染血了一般,谁知转眼间大雨滂沱而下,她觉得那孩子在这样的大雨之中定然活不了了。但她不是什么菩萨,不会主动去与祸端扯上关系,她还隐隐祈祷庵中的其他人也不要发现那个孩子,免得将来那个女人回来寻自己的骨肉,生出事端。 她说:“没有,秦氏一整天都呆在禅房里没有出来过,我曾敲门想问问孩子怎么样了,却没有半点动静。我站在门前等了片刻,没听见孩子的啼哭声,也没有秦氏哄孩子的声音,我心想那孩子怕是不好了,秦氏必定受了打击。于是我在心中盘算,等凌晨庵中的人睡得最熟的时候动手杀掉秦氏。” 纪尔岚微微眯起眼睛,说道:“但你扑了个空?” 令逸微微点头,说道:“没错……凌晨我摸到秦氏的禅房中,发现屋里空无一人,但她的东西都还在。我知道她肯定没有离开女罗庵,却不知道她在那个时辰会抱着孩子去哪里,便出门上了钟楼。在那上面,可以将整个尼庵都收在眼底。” “我一上钟楼就看见秦氏正抱着那个被遗弃的婴孩往回走,心中骇然不已,没想到那孩子命这么大,淋了半夜的雨竟然还活着。”令逸有些害怕,声线颤抖,说道:“我不敢再去动秦氏,因为动了秦氏就会与这个孩子生出瓜葛……我悄悄回了禅房,心里想着要怎么与顾姨娘交代。没想到第二日秦氏竟然没有说孩子是捡来的,反而说自己的女儿好了……” 纪尔岚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秦氏的女儿好了,你自然没有理由再去杀她,所以,你与顾姨娘的这本生意就这么告吹了?” 令逸噎了一下,结巴道:“她……她将之前预付的一半银子给贫尼做了封口费……” 纪尔岚嗤笑一声,道:“我还是低估了师太的心肠。” 令逸师太哆哆嗦嗦的看着纪尔岚被兜帽遮住大半的脸,犹豫着问道:“你……你是当年……那个孩子?” 纪尔岚冷冷笑了一声,抬手一掌敲在令逸师太的后脖颈上,令逸白眼一翻便人事不知了。“放出风声,就说令逸师太日行一善,受人拜谢得了一株血樱草。” “血樱草?”月息好奇道:“这东西能引出万生道士?” “万生道人左臂有伤,只有血樱草能治得好,他此番到这里来,就是因为我让李潮生散播传言,说这里有血樱草。” “这万生道人亦正亦邪,脾气古怪,万一知道此事有诈恼羞成怒了怎么办?姑娘有把握能制服他吗?”月息想到临行时王爷的嘱托,有些担忧,说道:“姑娘还是先回阳城等消息吧,月息可以扮作令逸师太当诱饵。” 纪尔岚笑着摇摇头,说道:“万生道人杀人不见得有多厉害,但逃跑的功夫深不可测,加之心性狡诈,容易中他的暗招。之前我教你的那套剑法,虽然能克制他,但必须要有人内力深厚的人从旁配合才行。再说,我们并不是要打败万生道人,而是要拉拢他为咱们办事。所以令逸还得我亲自装扮才成。” 月息只好妥协,问道:“那,这个令逸怎么办?” 暮叶拧着一张脸说道:“这等坏心肠的人,还是杀了比较好!” “还得先留着,要用她对付顾姨娘。”纪尔岚怎么会让顾姨娘顺利上京,去给纪如珺做靠山呢,还以为纪老太太能将顾姨娘折磨个好歹,却没想到她这么没用,反而被顾姨娘弄瞎了眼睛。 夜半风来,雨点噼噼啪啪砸落在泥土里,卷起些微腥气。几个残星在云层后拼命闪烁,却最终还是被严严实实的遮住,没了光亮。镇子西边的暗巷中,一间民房还亮着灯,一个干瘪的老头坐在低矮的屋子中间,身边乱七八糟摆着无数瓶瓶罐罐,他手上拿着药杵,一下一下舂着陶罐里的草药,时不时拿起来闻一闻,喃喃道:“这东西,也渐渐没了效用……” 他手臂上的伤已经二十多年,从那时候起,他就四处寻找血樱草,但一直无所获。他简直要怀疑血樱草是人杜撰出来的神药,根本不存在。所以,他开始寻找一些其他草药来代替。然而,那些草药开始还有点效果,用上一段日子便不再管用了,根本治标不治本。 “血樱草……难道真的有血樱草?”万生道人费力的举起左手臂,强忍着皮肉腐烂的痛处,将紫黑的药汁淋在伤处,喃喃道:“若是真的,那可真是解了老道的苦楚了……” 天边泛起青白,雨后的青石路干净异常。纪尔岚对着铜镜在自己面上涂了一层汁水,片刻,那汁水收缩了一般,变得皱巴巴的,让人看上去足足老了二十岁。再将眉眼细细描成令逸的形状,竟有七八成相似了。 月息‘啧啧’两声,说道:“只要没与令逸师太近身接触过的人,铁定认不出来。” 暮叶有些紧张,说道:“那万生道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来……” “不会那么快,我们总要把戏做足,才足以让大鱼咬钩。” “啊?姑娘的意思,还要以令逸师太的身份在镇上走动?” 纪尔岚扯着皱巴巴的嘴角一笑:“没错,我今日就要去日行一善了。” 纪尔岚将头发用布缠好,穿上与令逸一样的袍子,长长的帷帽遮到脚踝。她走进镇上人最多的一间茶馆,要了素菜清粥,缓缓吃着。不一会,便有个两个妇人窃窃私语道:“那位,难道就是令逸师太?” “咱们上前去问一问,不就知道了?听说令逸师太佛法高深,又通医术,肯定能治好你家女儿的疯病。” 纪尔岚不动声色的听着,就见那妇人磨蹭着上前,双手合十弯腰行了一礼,试探着问道:“敢问,您可是阳城女罗庵的令逸师太。” 纪尔岚轻缓起身,压低声音还礼道:“正是,这位施主找贫尼可有事?” 那妇人一听她说自己正是令逸师太,顿时眼睛冒光,说道:“都说师太您本事大,小妇人有一事相求,还请师太发发慈悲。” “哦?施主有何事要找贫尼?” “小妇人有一女,月前突然就得了失心疯,找了不少郎中都看不好。”那妇人说着,便红了眼眶,道:“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眼看就到了出嫁的年纪,正是花朵儿一样的好年华,怎么就得了这劳什子病。求师太您发发慈悲,救救我女儿……” 纪尔岚心中好笑,这令逸师太的生意果然好的不得了,刚坐到这,饭还没吃几口,就有人求上门了。不过,这失心疯,她是真的不会治……便说道:“贫尼不过略通医术,能不能治好令嫒,还要看机缘……” “是是是,小妇人知道强求不得,还望师太前去一试试,不管能否治好,小妇人都定会答谢师太。” 纪尔岚有些尴尬,她有些佩服令逸师太是怎么厚着脸皮,是怎么以出家人的身份接受别人的谢礼的呢?“施主莫要客气,还请带路吧。” 妇人的家宅并不远,纪尔岚跟她进了少女的闺房,只见床榻被层层纱幔遮挡,里面隐约躺了个人。妇人低声解释道:“她自从病了,就十分怕光,一见到强光就要发疯折腾……” 纪尔岚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里面的人似乎被惊醒,她缓缓转过头来,茫然的看了一眼四周,然后猛地坐起身,刺啦一声将床幔扯掉一半,疯狂的从床榻上扑了下来。纪尔岚脚下一动,轻巧的闪到了一旁,那少女一愣,转而扑向了自己的母亲。尖叫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纪尔岚眉毛一挑,看着四周的婢女一同忙乱将少女扯开塞回床榻,对头发蓬乱的妇人说道:“这位施主请借一步说话。” 第181章 冒名顶替(二) 那妇人好不容易摆脱了女儿的钳制,用手捂着脖子跟纪尔岚出了内室:“咳……师太见笑了,她这些日子就是这般模样……我和我家老爷已经用尽办法,却根本没什么用处……” 纪尔岚不动声色,问道:“她生病之前,家中可发生什么事?” 妇人面露为难,但还是觉得女儿的病情更重要,说道:“芯儿到了出阁的年纪,家中着手为她安排亲事。为着她的后半生着想,家中千挑万选,也问了她自己的主意。可挑来挑去,芯儿也不松口。后来我家老爷一怒之下,做主定了一户人家,从那以后……” 妇人说着,便红了眼圈哽咽起来,“芯儿不知是不是受了刺激,竟就成了这般模样了……” 纪尔岚闻言沉默不语,妇人急道:“师太,如今我们不求别的,只要芯儿能好起来,只要她能好起来,我们决不逼她嫁人……我和老爷可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既然如此,请施主在此稍后片刻,我一人进去看看。” 妇人有些迟疑:“这,会不会伤到师太?” “无论里面有什么声音,施主都不要进来。”纪尔岚吩咐一句,重新进了内室。 芯儿没有重新躺回榻上,而是呆呆的坐在床边,见她进来,露出戒备的神色,又大叫着朝她扑过来。纪尔岚微微一笑,一个旋身就将对方制住按在了墙上,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没病,想必是对亲事不满,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不管是哪种原因,我愿意帮你,但需要你的配合。” 芯儿怀疑的看了看眼前的老尼姑,十分不信任的一言不发,却也挣扎不出对方的牵制。 纪尔岚微微笑道道:“你不用如此防备,贫尼也不是非要给你治病,如果你不配合,我便告诉另母,你的病情我无能为力。不过,你此般折磨自己是为不智,折磨双亲是为不孝,你自己选吧。” 芯儿呆呆的看着纪尔岚,泪水渐渐蓄满眼眶,突然身体放松下来,不再反抗。纪尔岚见状松开手,芯儿立即跪了下来,说道:“我也是无奈之举……师太若愿意帮我,芯儿感激不尽。” 纪尔岚示意她说明前因后果,芯儿说道:“父亲为我择选亲事,我却不愿,是因为心已相许他人,可那人贫寒孤苦。父亲说我跟着他后半生不会有好日子过,硬逼着我嫁给别人。” “与你相许之人在何处?你定亲之后,他怎么说?” 芯儿道:“他去了京城赶考,此时还没回来。他说若考了功名在身,便回来求娶我过门。” “所以你装病是在拖延时间,一直在等他的消息。可此时京中殿试早已放榜,无论中还是没中,消息都应该送到你手里了才对。” 芯儿有些慌张,说道:“他一定是遇见了什么事,还没来得及……” “京中士子得中者受朝廷恩赏,未得中者也大多都返回家乡。无乱是哪一种,都不会耽误传封信出去。”纪尔岚心中有了些许猜测,说道:“他若是心中有你,惦记着你在家中日子难熬,并定会第一时间告知你他的情形。如何会毫无音讯?就算他落了榜,不忍耽误你,也该与你说清楚,到底是坚持还是放弃,就这般一声不响,是什么道理?” “兴许是有什么意外……” “既然你有所猜测,不妨让人去京城打听打听,何须在此苦等?若是有什么意外,你也好设法解救,若他只是不愿再与你联系,你也好早作打算。” 芯儿心中想必也忧思难安,设想过多种可能,她嗫嚅着却没有说出话来。 纪尔岚道:“我见你家中虽不是腰缠万贯,倒也富足安康,我想你的双亲也不是嫌贫爱富之人,定然是那人有什么地方入不了他们的眼,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大大方方说出来,一家人一起想办法。这般藏着掖着有什么用?” 芯儿呆呆的瞪着眼睛看了纪尔岚半晌,下了决心道:“你说的没错,我无需在此苦等,是黑是白,是对是错,一探便知……” 纪尔岚见她也算敢爱敢恨的爽利女子,便笑道:“我见你双亲对你疼爱有加,若那人当真值得,他们不会过多为难你。若那人为了荣华富贵将你弃之不顾,你也莫要太过执着……” 芯儿含泪点头,双手合十道:“多谢师太指点迷津。” 二人一同走出内室,芯儿见到门口焦急等待的母亲,哭着扑到她怀里,说道:“娘,是芯儿不好,您原谅芯儿……” 妇人先是一愣,随即扳住女儿的肩膀,细细去看她的神情,大喜道:“好了?芯儿你好了?” 芯儿看了一眼纪尔岚,心中无比愧疚,点头道:“嗯,女儿都好了……” 妇人赶紧拉着芯儿上前拜谢纪尔岚,纪尔岚笑道:“施主莫要可惜,芯儿姑娘吉人自有天相。” 妇人擦掉眼泪,喜笑颜开,吩咐下人道:“快,去找老爷过来,有高人治好了芯儿的病,让他赶紧回来答谢师太!” 纪尔岚有些难为情,干笑一声说道:“原本不该收施主的答谢,但贫尼的确一些药材来治病救人,若施主家中有什么药材,给贫尼带上一些便可。” 妇人一听更是对纪尔岚敬佩有加,说道:“这是小事一桩,还请师太到花厅等待片刻。” 不一会,芯儿的父亲脚下匆匆而来,见到女儿果然好了,大为欣喜,赶紧对纪尔岚拱手道:“师太大恩大德,在下感激不尽。”他从身边小厮手里拿过好几个盒子,说道:“这是在下家中存放的一些药材,有些还是旁人送给在下,可惜在下对药材一窍不通,认都认不全,师太大慈大悲,定然物尽其用,还请师太笑纳。” 纪尔岚赶紧起身还礼,笑道:“多谢施主。” 好不容易谢绝了对方留饭的好意,纪尔岚回到长福客栈,将怀里的盒子扔给暮叶,说道:“日行一善也不是什么好差事……” 暮叶好笑道:“姑娘还真讨了些药材回来?” 纪尔岚道:“我怕时间长了,那万生道人会到阳城去打听,令逸从前可没有收集药材的癖好。一定要在这几日将动静弄大一些,因他相信令逸真的无意中得到了‘血樱草’,引他来偷。” “偷?”月息一边问,一边将盒子都打开一一查看。 纪尔岚觉得那万生道人不会轻易露面,道:“他知道一个毫无威胁的尼姑得了血樱草,八成是会顺手牵羊之后立刻溜之大吉。” “这是什么药材?长得如此奇怪?” 纪尔岚斜过眼睛瞟了一眼,立刻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血樱草?!!!” “什么?这……这是血樱草?”月息愕然不已,差点将盒子仍在地上。 纪尔岚目瞪口呆的盯着躺在长条木盒之中的黑呼呼粘成一团的草药,喃喃道:“我今日总算知道了,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暮叶怀疑道:“这东西,黑乎乎的,真是血樱草?我还以为会是红的……” “这就是血樱草,它是红的没错,而且十分脆弱,这黑色的东西是保护它的外壳。”纪尔岚没想道出去办一桩善事竟得了这么丰厚的回报……虽然芯儿家里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她心里还是大大的领了这份情……“看来咱们不用故弄玄虚了。” 接下来的几日,纪尔岚只是偶尔出去转一圈,做了几件不大不小的善事,便回到客栈蹲点。但三日时间过去,万生道人还是没什么动静,月息不由着急道:“这人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纪尔岚心中思量一番:“不能急躁,对方有耐心,咱们要更有耐心才行,不然,就会被钻了空子。” 三更鼓响,原本在笼罩在暗夜中无声无形的街道,忽然刮起肆虐的狂风。长福客栈屋檐下晦暗的红色灯笼翻飞打横,摇晃不定。店门口的柜台后,点着一盏不算亮堂的油灯,微弱的火苗呼的被门缝挤进来的风吹灭。 店小二睡的浅,被闪动的光亮惊醒,压抑着嗓音咒骂道:“这是什么鬼天气!”说着,又重新点了油灯,一切都平静如常,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客栈二楼,纪尔岚和衣躺在床榻上,月息等人都被她赶到隔壁去休息,免得万生道人发现多人的气息不敢入内。她浅浅的合着眼,心中叹道:难道今晚又是相安无事? 多日来的神经紧绷,连她都有些精神不济,更不要提月息她们。 ‘喀拉’ 房间的门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纪尔岚在黑暗中敏锐的发现异样,微微睁开眼,只见一片衣角游鱼般从窗口滑了进来,速度奇快,落地无声。 纪尔岚没有动,调整自己的呼吸声,让人听起来如同睡着了一般。她看见那人往这边看了一眼,细细听了片刻,然后蹲下身,在放置药材的地方轻手轻脚的翻找起来。 纪尔岚微微一笑,她特意选了只有门没有窗的房间。除非万生道人能上天入地,否则只要堵住门口,他就休想再出这间屋子。 第182章 瓮中捉鳖【第二更】 万生道人手上的动作轻如羽毛,一直支着耳朵在听周围的动静。就在他将所有的盒子翻遍却没有发现‘血樱草’踪迹的时候,一个轻而微带笑意的声音说道:“阁下可是在找这个?” 蹲在地上的小老头几乎没有停顿,瞬间转过身朝纪尔岚的方向扑将过来。 纪尔岚早就料到他会过来抢,足尖一蹬就上了房梁,房梁上事先挂好的铜铃被她一碰,顿时叮当作响。隔壁的月息和周围藏着的暗卫听见铃声,第一时间警醒,四面八方堵住了所有去路。 万生道人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手指一谈,屋内的烛火被点亮。他气的胡子一翘一翘,仰脸看着房梁上的纪尔岚,骂道:“女娃小小年纪,心眼儿坏的很,挖坑来捉俺老道!” 纪尔岚蹲在房梁暗处,烛火的微光也只能照清楚一点儿地方,但她十分确定,对方借着这点光线,就足以能看清她的动作和手里拿的东西。她巧笑道:“阁下息怒,我也是惧怕您的本事,逼不得已才设计将您引到这儿。” 万生道人万生道人听见纪尔岚恭维的话似乎很是顺意,但也没有出言理会。双眼贼溜溜四处看了看,似乎想要溜走,却又舍不得那株血樱草。气哼哼道:“小女娃找俺老道有什么事?” 纪尔岚刚要回答,却见对方半点不留余地猛然出手,两道寒光从他手中飞出,直击自己的眉间和心口。纪尔岚心中暗骂对方狡诈,手中骨刀刀光一凝,疾飞而至的暗器险险被挡住,她冷哼一声,打开盒子,将血樱草亮出,说道:“万生老头,你若再敢出手,我便捅这东西两刀,到时候,看你还去哪里找第二株血樱草!” 万生道人没想到一个小女娃竟然能接住他的暗器,心中有些惊慌。再定睛去看那盒子的黑乎乎一团的东西,心脏竟急剧的跳动起来!连忙摇手道:“别,有话好好说!” 纪尔岚也不追究他下黑手,眯起眼睛笑道:“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谈一笔生意。” “什么生意?”小老头顿时满身戒备。 “你答应我三件事,我便将这株血樱草送给你,并告诉你如何使用这草药。” 万生道人两只豆眼亮晶晶的看着纪尔岚手里的盒子,嘿嘿笑道:“如何使用?本道人不用你告诉!” “是嘛?我怕你死的更快……” 万生道人听纪尔岚轻飘飘的话,烦躁的转了个圈儿,纪尔岚心中暗笑,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血樱草的玄机。“怎么样?这个交易不错吧?少说还能让你多活三四十年!” 万生道人翻了个白眼,想了想说道:“本道人是个有原则的人,第一不做丧尽天良的事,第二不做皇家的买卖,第三不做亏本的生意!” 纪尔岚嗤笑一声:“你少跟本姑娘装蒜,不答应就算了。反正这笔生意谈不成,我立即毁了这株血樱草,你想过后寻机会下手也是没门儿!” 外面听动静的月息和众护卫都哭笑不得,不是说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吗!为什么他们姑娘这么赖皮? 屋里,万生道人气的一噎,瞪眼道:“好难缠的女娃!你家大人没教你尊老爱幼吗?” “哼,江湖上的规矩,不分男女老少,说句痛快话,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得好好想想……”万生道人满面愁容,像个庄家汉似的抄着袖子蹲在地上,冥思苦想,似乎正处于天人交战之中。片刻,他站起身,说道:“我……” ‘我’字出口,万生道人不知从哪摸出一条软鞭,脚尖一蹬,几乎跳到纪尔岚齐平的位置,目中露出一抹狡猾,软鞭出手,急速朝装着血樱草的盒子卷了过来。 纪尔岚早就防备着他再出暗招,冷哼一声,举起骨刀毫不迟疑的朝血樱草扎了过去。万生道人吓得魂飞魄散:“住手!住手住手住手!” 软鞭被他生硬的撤回,纪尔岚的骨刀也停在血樱草半寸之外,万生道长简直暴跳如雷:“你这个疯娃娃!” “哼,万生老头,我本是敬佩你的本事,才要与你做生意。可你这人太不厚道,三番两次暗算本姑娘,这生意我不做了!现在就毁了这东西,看你什么时候一命归西!”说着,纪尔岚就要对血樱草下手! 那万生道人一蹦三尺高,整张脸如同皱巴巴的纸,急忙央求道:“我错了我错了!姑奶奶手下留情!我错了还不行吗!” 纪尔岚描眉道:“怎么?现在后悔了,当初想什么去了?!” “我答应!”万生道人干瘪的脸颊抽了抽:“我答应你的条件。” 纪尔岚瞪了一眼,说:“晚了,现在你若想做这笔生意,就要答应帮我做五件事!” 万生道人两眼一瞪,出口骂道:“五件事?你这黄毛丫头还要不要脸?” “嘿……不!要!了!” 万生道人咬牙切齿,说道:“好!老道既然栽在你手上,答应你就是!” “你拿什么保证不会反悔?” “江湖人言而有信。” “哼,这等空头承诺,我是不信的。喏,你把这个吞下去,我不仅告诉你怎么用血樱草治伤,还保你三年内衣食无忧。” 万生道人嘴角抽动,接住对方扔过来一只精巧的小盒子,打开一看,一枚黑黑的药丸散发着臭烘烘的味道,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是什么……” “亏你行走江湖多年,连这点觉悟都没有?这当然是毒药了!”纪尔岚狡黠一笑,说道:“你放心,只要你不违背咱们的约定,我会每月给你吃一粒解药。” 万生道人大惊小怪道:“难不成你一辈子用不完这五件事,我就要一辈子窝在你身边受气?” “这你不用担心,眼下只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做完了便可离开,剩下的四个存着就是。我会给你足够的解药带在身上。”纪尔岚解释的十分详细,万生道人的脸色却越来越黑,看着那臭烘烘的药丸,难以下咽。 他迟疑道:“你想要我替你做什么事?不会是看中了哪家小子,要我帮你抢个夫婿吧?” 纪尔岚也不生气,嘿笑一声,说道:“这点小事,不用麻烦您老人家,我自己就能解决。您还是痛快吃了这药,咱们也好进行下一步。” “下一步?” “是啊,你吃了这药,我便动手给你疗伤如何?难不成你还要等一等?”纪尔岚知道万生道人日夜受伤口折磨,说道:“您这么多年都没有丧事心智,去服用寒食散,也算令人敬佩。本姑娘不会再为难你的。” 寒食散也唤作五石散,服用后能令人生出飘然之感,处于幻觉之中,似有用不完的力量,有止痛的功效。但弊大于利,长期服用寒食散,必会成瘾,重者致瘫致死。曾有皇家贵族中人,甚至百姓,倾尽所有去买寒食散,食用成风,还有人借此牟取暴利。食用成风,后来因危害过甚,被朝廷禁止。 万生道人连连摇头,不屑道:“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本道人可是得道高人,如何会去碰那种玩意儿!” 纪尔岚笑着看他,说道:“废话不必多说,还请您吃下毒丸。” 万生道人见躲不过去,强忍着恶心吞了下去。外面的月息几乎笑的憋不住,当时她问姑娘为什么要做的这么臭,姑娘说:“这样才能让人觉得可怕!做成甜的,再毒的东西也难让人生出惧怕,万一这老头不信,还要百般试探岂不麻烦?” 见万生道人终于妥协,纪尔岚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将‘血樱草’呈到他面前,说道:“这东西归你了,你若觉得不必再等,现在就可以动手疗伤,我已经将事先要配制的药材找好了。” 万生道人胡子动了动,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暗骂了一句‘阴险’。“那就……多谢你了。” 纪尔岚吩咐月息等人进来,准备热水棉帕等物,然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瓶瓶珍贵的药材,林林总总竟有十多样。万生道人久病成医,对许多药材都能一一分辨。他拿起一个个小瓶子,细细看去,有几种竟然是不亚于血樱草的珍贵草药。 他举起一瓶淡绿色,细丝游动的液体,问道:“这是月见草的眼泪?” 纪尔岚点头称是,拿起一个至关重要的瓶子,说道“这是蓬芜花的根须……有了它,才能让其他草药与血樱草相融成药。” “这……这是……”一株长相奇怪的草出现在万生道人眼前,根茎发白,叶子细长,花瓣又圆又小,花蕊却又细又长,颜色由褐色变成姜黄,再到淡黄。它被浸在透明的液体之中,花蕊飘荡,纤弱柔软至极。 “这是灵虚子。”纪尔岚看见万生道人惊呆的模样,笑答道。 她原本对找到血樱草没报希望,准备了这些也只能缓解万生道人一时的疼痛,但既然有效,她便想着试一试,如果能留下万生道人自然是好的,若是不能,就只能再想别的办法。只是没想到她如此幸运。现在既然有了血樱草作为药引,治愈万生道人根本不是问题。 万生道人颇有些目瞪口呆,能找到这些药材并非金钱的问题,这根本就不能用金银去衡量。他嗫嚅了半晌,老脸微红,拱手道:“老道在此谢了!” 纪尔岚得意道:“好说!” 万生道人看着她狡诈如狐的模样,不禁抖了抖心肝,说道:“你……你要老道帮你做什么事?” 第183章 处置(一) 治好了伤,万生道人对纪尔岚佩服的五体投地,但他嘴上是不服的:“小娃娃还算有点本事,告诉我,你师父是谁?” 纪尔岚暂时没有透露密信的事,只说到了京城再说。让万生道人心里痒痒的不得了,她看着对方挑衅的模样,得意洋洋的答道:“我师父?他老人家便是西天的如来佛祖,您活着的时候多做点好事,死后说不定就能在西天见到我师父了。” 万生道人胡子一抖:“你这黄毛丫头,居然三番两次戏弄老道!” 纪尔岚一笑:“算不上戏弄,人人都有说实话的权利,也有说假话的权利。既然你问我,我又不想说,只好胡编乱造喽。” “哼,你到这实诚,这混话也说的出口。”万生道人翻了个白眼,说道:“咱们什么时候回京城?” “我还要到阳城办一件事,然后才能回京城,这段日子,你就先跟着我吧,保证你吃香喝辣,怎么样?”纪尔岚说着,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玉酒瓶递给万生道人,说道:“上好的离喉烧。” 万生道人刚要反驳,却隔着瓶塞就闻到了酒香,立刻抢到手里尝了一口:“好酒!哈哈!好酒!” 春日雨急,却短,几场雨下来,天地一片澄明。纪尔岚心情不错,进了阳城才收敛了脸色,加快马车的速度,一路疾驰回了纪家旧宅。没有理会门口的下人,二话不说就扑进了及老太太的屋子。“祖母,您怎么样了?孙女回来接您了!” 纪老太太经过几日的折腾,终于认命的相信自己瞎了的事实。但心中的怒火仍旧时不时的烧起来。她听见纪尔岚声音先是一愣,然后又是一怒。这个丫头上京之后只言片语也不曾有过,这个时候又来逞什么孝心,无非就是见不得她好,是来看她笑话的! 纪老太太就要出口给纪尔岚点颜色瞧瞧,就听对方说道:“祖母,孙女在路上生病耽搁了几日,却没想到正巧撞上这个害了祖母的令逸师太。孙女将她抓回来给您审问!” 听闻纪尔岚回来的一众人,包括纪成荣夫妻和顾姨娘在内,都赶着到了纪老太太这里。听纪尔岚没头没脑的一句,不由愣了愣。纪成荣问道:“侄女,你说令逸师太?” 纪尔岚一脸的痛心疾首,答道:“是啊,二伯父,这个令逸师太与人合谋害了祖母的眼睛。” 顾姨娘正要提着裙子进屋,便听见纪尔岚这一句。她心头一个哆嗦,暗叫不好,就要退出去。月息却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了顾姨娘,说道:“这位可是顾姨娘?” 纪尔岚回头看去,便说道:“来人,将顾姨娘捆了,押到祖母跟前来!” 月息不顾其他人的反应,半点不迟疑,一个反手就将顾姨娘的手臂死死押到身后,暮叶适时递了跟绳子,不管顾姨娘惊慌的尖叫,将她捆了个严严实实。 一屋子的人都惊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怎么二姑娘一回来就是这等阵仗? 纪老太太自从眼睛瞎了,反应也便的慢了,整个人一下子老了十多岁。方才纪尔岚说的话在她耳朵里过了好几遍,她才明白其中的意思。稀疏的眉毛越挑越高,空洞的眼睛越睁越大。纪尔岚提到令逸害她,又捆了顾氏,难道说与令逸合谋的竟是她? 她正想到这,便听见顾氏哭道:“老太太,您要为素柔做主,二姑娘一回来就要处置妾身,定是因为从前的旧怨,您万万不能信她的话!” 纪老太太早就有心要找机会处置顾氏,这会儿捉了把柄,不管是真是假都不会轻易放过。 阮氏见状连忙说道:“母亲,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二丫头才刚回来,好歹也先将事情说清楚再绑人也不迟。再说,那令逸师太可是庵中德高望重的师太,哪里好这般得罪?就凭尔岚一句话,母亲万万不能草率行事……” “住口!此时你们都无需分辩,令逸在哪里,先将她和顾氏带上来审问一番再说!”纪老太太近些天对顾氏阳奉阴违的态度厌恶至极又毫无办法,纪成荣那个逆子宁可相信顾氏的话,也不相信她这个母亲,居然觉得她是在故意为难顾氏。 为什么她会生下一个这么蠢的儿子!真是气煞人也! 她的眼睛瞎了!心头的怒火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地方发泄!此时终于有人来给她的眼睛一个说法,她怎么能拦着?“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动手!” 纪尔岚见状立刻让人将令逸押了上来。将她和顾姨娘一起压在纪老太太面前。 令逸恐惧的看着屋子里的人,最后定在纪尔岚身上,心中仍旧忍不住一跳。往阳城来的这几天,她已经多次见过纪尔岚,脑海里却还是忍不住会想起那个倒在女罗庵后的女人。 真是太像了。 纪尔岚看着她,说道:“令逸师太,还不将你与顾氏害我祖母的事情一一说清楚!” 冰冷的音调直冲令逸的内心,手臂上的伤口顿时火辣辣的痛起来,想忽视都忽视不了。她说道:“老太太,您的眼睛本该好好的,是顾氏,顾氏暗恨老太太叫她在跟前立规矩,早有报复之心,趁着您病中昏迷,买通贫尼在您的眼睛里下了药粉,生生毒瞎了老太太!” “你胡说!”顾姨娘尖叫起来,形状姣好的双眼几乎瞪出血来:“令逸,你为何要在此胡言乱语,是不是纪尔岚逼你诬陷我的??!” 令逸摇头,到了声佛号:“贫尼因为施主犯下此等罪过,本就罪不可恕,不想在为此事隐瞒。顾施主,您也认罪了吧!” 顾姨娘颤抖着挣扎,奈何钳制住她的力量太大,让她根本挣脱不得。“你们冤枉我!我没有!” 阮氏还有些不信,说道:“尔岚,你会不会是弄错了?顾氏她……虽从前对不起你们母女几个,可到底也没胆量做这种事情……” 说到底,阮氏是认为纪尔岚是在报复顾氏。纪尔岚冷笑一声,说道:“二伯母,这您就要问顾姨娘自己了。事关祖母,难不成,您与顾姨娘来往颇多,能为她的人品担保?” 阮氏没想到纪尔岚这般牙尖嘴利,还在这么多人面前顶撞自己这个长辈,便皱起眉头要训斥几句。 纪老太太在这时开口道:“老二媳妇,事到如今,你还在为这个畜生说话,以往你们对我的话当做耳旁风,如今她被人揭穿,你竟然还不肯相信,你到底是何居心?难道与顾氏长了同一个心眼不成?” 与顾氏长一个心眼,不就是要害纪老太太吗!阮氏听了这话面露尴尬,跪下连忙说道:“媳妇不是这个意思,母亲莫要生气,媳妇只是想说事情还没弄清楚,不可轻易下定论,万一出了差错可不好收场……” 阮氏看着纪老太太狰狞的面孔,声音低的说不下去。她求助的看向纪成荣,纪成荣这才有了反应,连忙问纪尔岚:“二侄女,你是怎么找到令逸师太的?又如何得知她所说是真的?” 纪尔岚走到令逸跟前,开口说道:“侄女儿在喜乐镇小住了几日,与令逸师太住在同一间客栈,无意中听见她在佛前忏悔,她提到‘顾氏’和‘纪家’,侄女便留心听了听,哪曾想会听到这种事情!” 令逸连忙接口说道:“那日顾氏先在老太太的饭食里下了药,那药能致人酣睡不起。就是诸位当日见到的模样。然后贫尼上门说老太太是招了邪物,借机给老太太的眼睛里下了毒粉……” 她知道纪尔岚的身世,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杀人灭口,现在只有想办法脱她的控制,才有可能逃出一条生路。所以,她此时拼命认罪,只希望纪家将她交到衙门,她就有办法求人通融放她离开! 顾姨娘说道:“哼,这些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谁又能证明我收买了你!说不定是你自己图谋不轨要害老太太!” “贫尼有证人!就是顾氏身边的婢女红豆!”令逸打断顾姨娘的话,指向门口站着的红豆。 红豆脸色惨白,扶着门框仍旧摇摇欲坠,一看便知是心虚。顾姨娘抬起头死死的瞪着她,仿佛那日杀害双巧时的模样,满身戾气,红豆几乎被她吓得晕厥。 纪尔岚走到她身边扶了她一把,说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说,不用怕。说出实情,我必保你性命。” 红豆脸上毫无血色,几乎不能开口说话,过了好半晌才哆哆嗦嗦说道:“是,是姨娘命我……去……找令逸师太。给了她五十两定钱,事成之后……又付了五十两……都,都是奴婢去的……” 顾姨娘咬牙切齿的看着红豆就要说话,红豆立即有补充道:“还有,还有双巧,是姨娘故意推到井里淹死的!她用这件事来威胁奴婢,若奴婢不照她的话做,她就要将双巧的死算在奴婢头上……还有月儿,月儿也死的不明不白!她们都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姨娘恐怕早就有这等心思了……” 第184章 处置(二) 顾姨娘头皮发麻,红豆竟然将月儿的死也算在了她头上,分明是要加重她的罪行,甩脱她的摆布,置她于死地:“住口,你这贱婢,竟伙同旁人来污蔑我!” “你才是个贱婢,你才应该住口!”纪老太太情绪十分激动,摸起身边的东西,也不管是什么,凭着感觉往顾姨娘的方向扔过去!“贱人!畜生!你竟敢谋害我!弄瞎我的眼睛!来人,将她拖出去,打死!直接打死!” 顾姨娘不停尖叫挣扎,却没有用,两个粗使婆子见她按在春凳上,噼里啪啦一顿板子就落在了她的腰背上,片刻就有血迹从衣服里渗了出来。 顾姨娘见纪老太太是真的要直接打死她,拼劲力气叫喊道:“老东西,你竟如此对我!早知如此,我便直接将你毒死!弄瞎你的眼睛算是便宜了你!” 院子里站满了人,听见她的话不由倒抽了口凉气。若说方才将信将疑,此时顾姨娘亲口说出,便叫人不得不信。 纪尔岚站在门口看着,顾姨娘虽然在阳城被纪老太太折磨的憔悴粗糙了不少,但眼底嘴角都被磨砺的生硬狠戾。留着她,将来必有大祸。她就是要纪老太太在一怒之下将顾姨娘处置了,若过后回过神来,说不定纪老太太就要瞻前顾后,最终绕了顾氏的性命。 阮氏扯着纪成荣,有些回不过神来,怎么回事?事情怎么就突然发展到了这一步? 顾姨娘的诅咒声越来越弱,纪老太太却依旧让下人不要停,她在屋里听着板子的声音,怒气不减,就算打死了顾氏,她的眼睛也永远都见不到光亮了!她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令逸身上,纪尔岚上前说道:“祖母,令逸师太毕竟是女罗庵的师太,咱们还是将她交给衙门处理。” 纪老太太闻言只好放弃责打令逸师太的打算,暴躁的挥了挥手,叫人将令逸带下去。 纪尔岚给月息一个眼色,月息立即将令逸带到了僻静处,说道:“令逸师太,你这么多年作恶多端,也该有人了结了你的性命。”说着,她将令逸的下颚掰开,将一个药丸扔到她口中。 令逸惊恐的想要将药丸吐出来,奈何那东西入口即化,根本什么也吐不出来:“你们骗我!你们说让我老老实实说出来,就让我离开。” “令逸师太莫不是脑筋不清楚,我们姑娘说的是,让你走出那间屋子。你这不是从那间我屋子里出来了吗?”月息对令逸的作为十分厌恶,这种人早该遭到报应,她冷声说道:“废话少说,上路吧。” 令逸吞下的毒药药性很快,片刻间人就倒地抽搐不起了。月息探了探她的鼻息,确定已经断气,三步并作两步奔回屋子,喊道:“不好了,令逸师太不肯去衙门,她服毒自尽了!” 众人还没从顾姨娘的死中回过神来,令逸竟然也没了命。 纪尔岚说道:“令逸师太若去了衙门,必定要受刑交待更多的罪孽,她这些年来从各家夫人手里赚了不少银子,说是养尊处优也不为过,如何能受得了大刑,她是畏罪自尽,老老实实报给衙门便是。” 纪成荣暗自点头,令逸师太畏罪自尽,也总比被他母亲打死强,万一到时候惹上麻烦又要费许多周折。 料理完令逸和顾姨娘的事,又过了四五天。纪老太太的情绪众人平复下来,身体也没什么大碍。便动身出发去往京城。路上行程还算顺利,但每路过城镇就要停留下来休息,找郎中为纪老太太诊治眼睛。 纪尔岚进了客栈的房间,四处看看,笑道:“真是巧。”这是她第一次遇见杨戭的地方,现在想起来仿佛就在昨日。 “什么巧?”月息不解的问了一句,将一个竹筒递到她手上,说道:“王爷的消息。” “没什么,只是那时上京,路过此处也是住的这一间。”纪尔岚随口答了一句,接过竹筒拿出里边的小纸卷展开。看到内容之后,面色变得异常难看。 万生道人趁人不注意,从窗口溜进来朝纪尔岚讨酒喝,正好看见她这副表情,嘿嘿一笑,问: “丫头什么事?莫不是如意郎君给人抢啦?” 纪尔岚闭目平静了一会,说道:“洪晏拒绝了京中各家的好意,去了纪府提亲想要去迎娶我过门!父亲竟然问都不问我一声,便想着答应。” “什么!老爷疯了不成!”月息和暮叶顿时异口同声咒了一句纪成霖。 万生道人凉飕飕说道:“哎哟,丫头这么厉害,居然有个卖女求荣的爹,真是晦气。不过,你家老子的脑筋可是不大清楚,你这样的闺女,卖给谁都是亏本,不如招个上门女婿划算!嘿嘿……” 几人没理会她,暮叶问道:“这可怎么办?老爷怎么这般草率!姑娘有没有什么注意?” 月息气冷哼道:“老爷怎么是草率,他定是做梦也想让状元郎当自己的女婿呢!现在人家主动送上门来,他哪有往出推的道理!” “哎哟,还是状元郎,丫头不如答应了,往后说不定能做个丞相夫人!” 几人全当耳旁风,纪尔岚皱眉道:“麻烦的不是父亲,而是这个洪晏,他大张旗鼓到纪家提亲,现在满京城的人都已经知道此事,一旦父亲答应,想要退亲,必定要伤筋动骨。” 洪晏早就被各家各户给盯上了,甚至有人在放榜之前,就请了媒人上门试探,生怕被人抢先定下这门亲事。放榜之后,洪晏的亲事可以说在京城掀起了一股热潮,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这件事。 纪尔岚离京之前,洪晏亲事炒的火热,他本人却半点动静都没有。等她一走,对方就看准了时机去找纪成霖。她知道洪晏为了目的会想方设法的接近她,却没想到被他看准了这个机会,如此直截了当。如此,也正说明了,洪晏对她根本没有半点用心…… 还有纪成霖这个‘称职’的爹,半点风声都没有露给她!生怕她搅合了这件好事!就像万生老头说的,真是晦气! “姑娘,王爷有没有说要如何解决此事?” “王爷说,他会想办法阻止,但王爷怎么好在我爹那里出面?最好还是我自己尽快回到京城。” 万生道人听她们提到王爷,目光顿了顿,问道:“你不会是要我给那个王爷办事吧?” 纪尔岚眉毛一挑:“万生老头,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很好吗?” 万生老头一副甘拜下风的表情:“你还能说的再明显点吗?干脆承认算了!” “我与王爷合作,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自然也是给我办事。这么说总没错吧?”纪尔岚横了他一眼,说道:“要我说,你们那什么规矩,都是怕惹麻烦瞎起哄,什么不给皇家办事,还不是因为胆小如鼠?” “你个死丫头!”万生老头气的一蹦,却没了下文。 纪尔岚笑道:“俗话说的好,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您就别扭捏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就是,我和王爷也不会轻易将你暴露给旁人,没事的时候,你便老老实实做我的车夫便是。现在我又有了一桩大麻烦,您就行行好,别给我惹事,如何?” 万生老头有些心不在焉,哼哼着答应了一声,便避开人出了房间。 月息见他出去,叹了口气:“唉,我怎么觉得这老头,一定会给姑娘惹事?” 暮叶拍了她一巴掌:“别乌鸦嘴,咱们还是赶紧想想怎么帮姑娘过了这一关吧!我倒是有个主意能让老太太快些赶路!”暮叶挤挤眼睛,压低声音说道:“不如,姑娘就跟老太太说,您给将军府程大姑娘写了信,她给您介绍了一位名医,兴许能只好老太太的眼睛。让老太太加快行程如何?” 纪尔岚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这倒是一个主意。不过,说潇潇恐怕还不够,不如直接说公主府。陶安长公主的名号,想必祖母也不敢多问。”她说着便站起身,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说明此事。” 纪老太太年纪大了,瞎了这么久还是半分不能适应,一水一饭都要人伺候,阮氏总算尝到了‘伺候恶婆婆’的滋味,难怪顾姨娘千方百计也要报复,这也太欺负人了!她用力揉捏着酸痛的腰身,给两个女儿使了个眼色。纪丹阳会意,啧了一声,说道:“尔岚妹妹怎么总也不到祖母跟前来,难不成是在京里养的身娇肉贵,受不得半点苦累了?” 纪丹阳可是深恨纪尔岚曾经夺了她两只金镯子,给她难堪,说话半点不留余地。 纪明月连忙附和道:“姐姐可别瞎说,尔岚脾气大着呢,给她听见了,说不得还要给咱们姐妹脸色看。” 纪老太太闻言,从床榻上立起身子,就要让人喊纪尔岚过来,却听一个珠玉般清亮的嗓音说道:“两位堂姐说我什么好话呢?” 第185章 求娶(一) 听见纪尔岚的声音,纪丹阳心中一怵,下意识的闭上嘴巴去看自己的母亲。阮氏作为长辈,自然有话说,当下便冷脸道:“尔岚,你祖母受了这么大的难,你不时时来跟前宽慰着,整日瞎跑,究竟在忙什么?难不成将来咱们纪家还要传出不孝的名声来?今日你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就别怪二伯母替你母亲惩罚你。” “二伯母怎么这么大的火气,是不是劳累了?”纪尔岚福身一礼说了一句,便不再理会阮氏。 阮氏气的脸色铁青,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她伺候婆母嫌累?她就要出言训斥,纪尔岚已经从她旁边走过,对纪老太太说道:“祖母,孙女给长公主府写了信,请求公主府上的名医来给祖母治眼睛。” “长公主?”纪老太太一愣,阮氏也的火气也噎在了嗓子眼里。 “就是皇上的亲姐姐陶安长公主。”纪尔岚也不细说,道:“眼睛毕竟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耽搁的越久,越是难以治愈,这周围的镇上从没说有什么人擅长治眼睛的,祖母在这边折腾也只是平白受累,不如尽快回京,说不定希望更大些。” 她常到公主府去陪伴元阳郡主,因此对公主府已经十分熟悉,即便此时长公主和郡主都不在京城,公主府上下也都会给她几分颜面,请御医给纪老太太看病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能不能治好,就是个未知数了。 阮氏忍不出插嘴道:“尔岚,你能请动公主府的名医?” 纪尔岚转头看了她一眼,不解道:“二伯母着急问这些做什么,还是先让祖母将治眼睛的事定下来再说。” 纪老太太到底比阮氏能沉得住气,冲着阮氏的方向不满的哼了一声,才问纪尔岚:“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还是对方有史以来头一次柔声细语的对自己说话,纪尔岚心中腹诽,面上仍旧如常,说道:“是真的,孙女儿来的时候还是与长公主同路而来,在侗郡分别之后,长公主和元阳郡主去了雁荡山。此时她们虽没在京城,但公主府的管事和御医,孙女儿都识得,定会答应给祖母医治的。” 纪老太太面上迸发出少见的荣光,除了希望还有无数兴奋,纪尔岚都能与公主府有来往,看来成霖在上京过的的确不错。“好,那你就安排下去,咱们路上加紧些,争取尽快赶到京城。” 她直接让纪尔岚安排下去,半点没有与阮氏商量的意思。阮氏看着纪尔岚出去,面色十分难看。纪丹阳听到公主府的字样,满脑子都是上京的繁华富贵,此时才回神,露出嫉妒之色,嘲讽道:“尔岚妹妹还真是神气!” 纪明月想了想说道:“想必尔岚妹妹会给咱们引荐京中的贵女认识吧?” 纪丹阳轻哼一声,说道:“到了京城,咱们自然有办法结交千金闺秀,何须她来引荐。” “好了,你们吵什么,都出去准备准备,尽快启程。”纪老太太已经受够了黑暗,仿佛一切都脱离了她的掌控。 眼睛有了治愈的希望,路上的颠簸也变得可以忍受。 京城十里外,纪成霖一大早便等在那里,对老母亲关切和孝心满满铺在脸上。他已经知道了顾姨娘的事,不由在心中暗暗庆幸自己有个果断的母亲,否则这样的丑事带到京城来,难免给他的名声造成影响。 至于顾姨娘的死,他虽有些惋惜,却也觉得对方既然做出那样的事,承担后果是理所当然的。 长亭外的官道两旁,草木还湿漉漉一片,纪融站在纪成霖身旁张目像远处瞭望,小小年纪,面目十分沉静。不多时,远山缭绕的雾气中,一队马车由远及近辘辘行来,他道:“父亲,那是祖母和二伯父他们吗?” 纪成霖也看到了,立时大喊一声母亲,抱起纪融拔腿便往车队那里奔了过去。周围还零星有几个在长亭中歇息的路人,见状不由朝这些人看去。 “那人是谁?我看着有点眼熟。” 一个身形瘦削的蓝衣青年,看着同伴答道:“你这记性,前些天不是刚贴出告示,这位是新任大理寺少卿纪成霖纪大人。” “哎哟,怪不得我想起来了。看样子这位纪大人还是个至孝之人。” 两人都穿着旧长衫,一副读书人的打扮。蓝衣青年点点头,说道:“这位纪大人自从调任京城以来,风评极好,做了好几件大事,屡屡立下功劳,不仅得过端王爷的夸赞,就连渡王爷也十分赏识。三年之后,咱们再来京城赶考,不知道这位会不会成为朝廷新贵。” “说到渡王爷。听说皇上让他任大理寺卿? “还不是原先的大理寺卿薛敬之太过荒唐,大难当头不顾百姓安危,自顾自逃命,后来许多受难的百姓联名上书,各御史也弹劾斥责,将他从大理寺卿的位子上拉了下来。还有薛敬之的学生,大理寺少卿谢堂前也受了些许诟病,官降一级,被调到刑部去了。之后这位纪大人正好补了大理寺少卿的位子。但渡王爷为什么要兼任大理寺卿,我就不知了,兴许是因为皇上信任吧。” “听说渡王爷手头已经有无数事情,这回岂不是更要忙的脚不沾地了?” “能者多劳,渡王爷这般出色的人物,我们大安朝百年也就能出一个,若不尽其才智,那才叫可惜,皇上也是知人善用。” “毕竟是兄弟,皇上难道真的没有忌讳。” “嘘,咱们还是少谈论皇家的事才好。” 这厢纪成霖奔到马车跟前,吃了一肚子的灰,见到脸色蜡黄,受了一大圈的纪老太太声泪俱下:“母亲,都是儿子不孝,这么多年竟然都没看出顾氏的虎狼之心,她怎么敢害母亲的眼睛!” 纪老太太一直在大儿子身边受他侍奉,对他的信任和看重远远超过纪成荣。见他自责至此,不由心头一酸,想来她一世英名,撑起纪家,到头来竟毁在一个贱人手里!“我儿,母亲早早就盼着来京城与你相聚,没想到再见你,已经不能看到你的模样。” 母子俩抱头痛哭,一旁的纪成荣夫妇见了不由面面相觑,一脸尴尬。 纪融趁此空隙跟着众人打了招呼,然后双目亮晶晶的看着纪尔岚:“二姐姐。” 纪尔岚摸了摸他的头,笑道:“长高了不少。” 在家中,所有人都拿纪融当小孩子,但他平日里却不怎么说话言笑。偏偏只有在纪尔岚这个不拿他当孩子的人面前,才会露出孩子气的神情。听纪尔岚夸他长高了,一脸得意,说道:“那是当然,我很快就能超过二姐,长得更高。” 纪尔岚掐了一把他的小脸,问道:“近日府中可有什么事?” 纪融脸色沉了沉,将纪尔岚往旁边拉了拉,压低声音说道:“头一件重要的,就是那个洪晏,他来家里提亲了,父亲好像要答应。只不过最近父亲刚刚升迁,异常忙碌,没有时间处理这件事情。要不然,这件亲事早就定下了。” 渡王现在是纪成霖的顶头上司,有他处处牵制,纪成霖当然没那么容易脱身,一个‘整理历年卷宗’的差事,就够他忙的昏天黑地。更何况,渡王只要有空,就要纪成霖随时汇报公务,他哪敢有半点分心。 纪尔岚已经知道这件事,她原本是随口一问,此时却诧异纪融的态度:“怎么,你不是十分敬佩这个洪晏吗?现在怎么提到他,你的脸色这么难看?” 见纪尔岚似乎没有半分惊讶和反对,纪融小脸皱起,说道:“二姐,我觉得,这个洪晏恐怕并非良人。他若真尊重你,为什么要赶在你离京的时候前来提亲,虽说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可怎么也要二姐知晓才行。他这算什么?我……我其实也说不清,就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纪尔岚十分惊讶,旁人看到洪晏到纪府提亲,只当他是求亲心切,不会有人想到此处。纪融小小年纪,若不是真的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哪里会想到这些。“融哥儿,你想的不错,姐姐不会嫁给他的。” 纪融听了这话又有些担心:“二姐,我也只是说出自己心中疑惑,你千万不要因为我的话错过了好人,弟弟只是想你多加留意。” 纪尔岚心头暖意更盛,笑道:“你放心,姐姐心中有数。” 纪融这才笑起来,想了想又说道:“还有一件,就是顾姨娘的死,大姐姐和三姐姐那里,恐怕会记恨。她们会不会为难你?” 纪尔岚早就料到会有此节,她拍怕纪融的肩膀,说道:“姐姐都知道了,倒是你,小小年纪,这般老成做什么。还是要劳逸结合才是!” 姐弟俩说完话,见众人也都寒暄的差不多了。纪尔岚上前道:“父亲,春寒料峭,祖母的身子多日颠簸,经不起风吹,咱们还是赶快上车,慢慢再说话。” “对对,赶快先上车。” 第186章 求娶(二)【第二更】 纪成霖看着纪尔岚,若说儿女的婚姻大事,当然是父母做主,可面对纪尔岚清亮无比的双目,他心底还是按捺不住一丝心虚。便将目光挪开离去看纪成荣,说道:“二弟,弟妹,你们一路风尘仆仆护送母亲,受累了,咱们还是回去再叙。” 纪成荣赶紧说道:“大哥这话说的,侍奉母亲是儿子的本分。” 纪成霖亲自将纪老太太扶上车,自己也跟了上去,想了想又叫了纪尔岚在旁陪着。“尔岚,你来信说,要请公主府的人给你祖母看眼睛,会不会太唐突了?” 纪老太太听了这话一愣,怎么长子话里话外好像有些顾忌,可当时纪尔岚明明说的十分轻松。 纪尔岚看着纪成霖为难的神色,便知他心中想的什么。当初是因为纪尔岚救了敛霜姑姑的侄女才与公主府攀上交情,纪成霖是在盘算,这份人情用来给纪老太太治眼睛是否划算。她笑道:“无论如何,祖母的眼睛是最重要的。” 纪成霖干笑了一声,应道:“你说的对。” 纪老太太听得糊涂,不知道长子为何要询问纪尔岚的意见,便问道:“成霖,你与公主府有何交往?” 纪成霖听到问话,与有荣焉的回答道:“并不是儿子,是尔岚,长公主和元阳郡主都对她都颇为喜欢,时常邀她去做客。” 纪老太太有些愣怔,这丫头何德何能。“那……治眼睛的事……” 纪尔岚连忙说道:“祖母放心吧,一会到府上安置好,孙女儿第一时间去公主府请人过来给您医治。” 纪老太太听了这话放下心,转而又皱眉挑起了毛病:“秦氏怎么没来?” 纪成霖说道:“秦氏在家中准备宴席给您老接风。” 纪老太太却仍旧秉持着原先在阳城对秦氏的态度,说道:“你新纳的妾室出身高贵,秦氏懂得什么?应该多听她操持才对。” 纪成霖吓了一跳,连忙看了一眼纪尔岚,见她面色不变,目光却冷了下来,赶紧解释道:“母亲这话以后万万不可再说。这是京城,天子脚下,规矩与礼数无人可以逾越。若是乱了礼法,儿子也要吃不了兜着走。秦氏是儿子的发妻,府上的当家主母,自然要操持中馈,宝月出身再好,也是妾室。” 纪老太太见长子如此在意,不由闷声沉默下来。心中却更加讨厌秦氏出身低微却占着儿子发妻的位置。但想到秦城如今的前途,她又将心中的不满忍住了。 纪成霖颇有点左右为难的感觉,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说道:“母亲来之前,儿子便将隔壁的宅院兼并下来,此时已经修缮稳妥,母亲的住处也已经安排好。到时候若有什么不合心意之处,您尽管跟秦氏说,让她仔细准备着。” 纪老太太‘嗯’了一声,问道:“你住在哪一边?” 哪一边?纪成霖一愣,随即想到从前在阳城的时候,纪成霖一直跟顾氏陪着纪老太太住在东院,秦氏则在小小的西院居住。 他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纪尔岚,不禁有些尴尬,说道:“儿子自然是与秦氏住原先的正房,母亲就在新宅子的正房居住,就算是咱们纪府的上房。” 秦城得中一甲,又得王大学士的赏识,可以说比自己更有前途。他心中就想被巨石砸中一般,如果说他想要一个母族强盛的妻子,现在他也应该比较满意了,但之前暗地里做的事,万一什么时候被秦城发现怎么办?他这段时间一直处于矛盾之中。还有新进府的薛宝月,之前明明是件好事,现在却因为薛敬之的关系,变成了鸡肋。 纪成霖想到家事难免头疼,想来想去,唯一顺心的就是纪尔岚。这个嫡女,最给他省心。进京以来能稳步高升都与她脱不开关系,如今又有当红的状元郎来求娶,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有些嫉妒这种运势。 此时他必须要将自己母亲的观念给扭转过来,免得到时候他在中间受夹板气,他斟酌着说道:“秦氏上京这段时日变化颇大,府上的事情,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很少有让儿子操心的地方,此次休整新宅,都是她一手操持。儿子去看过,保证能让母亲住的舒适。即便有什么不如意之处,您跟秦氏说明便是。现在新宅还比较空,儿子想着,让天姀与如珺两姐妹陪您搬过去住。” 纪老太太听他维护秦氏便有些不满,听到纪天姀姐妹更是气闷不已。“那贱人生的丫头,你还想放到我跟前去?是想要每日给我添点堵?” 虽说顾姨娘的所作所为与她的两个女儿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恨屋及乌,也不怪纪老太太发火。纪成霖大骂自己缺心眼,今来忙于公事,以至于他竟然把这茬给忘了。“都是儿子一时疏忽,母亲别生气,不然,就让宝月跟您到那边去住。” 原本他是准备让顾氏跟两个女儿陪着母亲在新宅居住,有顾氏这个熟人在身边陪着,也免得母亲刚到京城会有些不习惯,这还是阿珺出的主意,谁知道中途竟然出了顾氏这档子事。 纪老太太一时沉吟。这个良妾进府之前,长子便写信与她说明,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若没有秦氏该多好。她想到这,便要答应,却听纪尔岚说道:“父亲,薛家的事情皇上还没有明确的态度,但薛敬之被京中百姓厌弃,少不了要被罢官,或贬到偏僻郡县去做地方官,父亲此时对薛姨娘的态度还需谨慎,不宜过于热络,招人非议。” 纪成霖也是这么想,说道:“你说的有理。薛家怕是要淡出京城了……”一个失了民心的官自然无法在替皇上办事,不然皇上情何以堪。 纪老太太却听得糊涂,连声问道:“那个薛宝月的娘家出了什么不好的事?” 纪成霖简单解释了几句,纪老太太的面色又难看了不少。 纪尔岚说道:“父亲也不必太过担忧,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您就将薛姨娘当做咱们家的一个普通妾室,少与她谈论薛家的事情。想必,也对父亲没有太大影响。” 没有坏的影响,自然也没有好的影响,这便是鸡肋。薛宝月的确年轻娇嫩,但这对纪成霖来说根本不是最重要的,想要年轻娇嫩的妾室哪里没有,但娘家有出息的却是不多。若薛家没出事,她便是再合心意不过的。 纪成霖听见纪尔岚的话默然点头,叹了口气。好歹薛宝月还有些银子能助他,不然他真是得不偿失了。“那依尔岚看,让谁跟你祖母过去住比较合适?” 纪尔岚笑道:“父亲怎么这么糊涂。当然是您与母亲过去最合适。祖母与您骨肉连心,您住在那边随时可以过去看看祖母,母亲平日照看祖母也方便不是?” 纪尔岚当然不会让薛宝月过去。难道还要在分一个‘东西院’,各自为政?她毫不怀疑薛宝月早有这个打算,以她的聪明,先拢住纪老太太,再借此拉拢纪成霖,到时候秦氏又变成了孤身带着儿女在旧宅,渐渐被架空权利。而且,就算秦氏不过去住,作为儿媳也免不了每日被纪老太太叫过去鞍前马后的使唤。 “我看这样也挺好,就这么办吧。”长子能住在身边,纪老太太自然是愿意的,至于秦氏,便先勉强接受。 纪成霖连忙答应着,对纪尔岚说道:“为父近来公务繁忙,你回来正好帮你母亲操持这些事。” 纪尔岚点点头,说道:“舅舅的任命跟快就会有着落,到时候朝廷给安排了宅子下来,母亲又难免得去帮衬着。我想着,舅舅也该给尔岚找个舅母才是,爹爹心中若有合适的人家,便让母亲格外留意着。” 纪成霖和纪老太太都是心中一动,若能让秦城找个好媳妇,对纪家也有大大的好处。纪成霖连忙点头道:“尔岚说的对,你母亲只有这么一个娘家人,父亲当然会时时帮衬着。” 马车到了纪府门前,纪尔岚扶着纪老太太下了马车。就见秦氏带着薛宝月和纪天姀姐妹一干人等在门前等着。 因为纪老太太的眼睛看不见,便少了打量各人的功夫。秦氏上前道:“母亲,是媳妇儿不孝,没能在您跟前,让您受苦了。” 有前面的谈话作为铺垫,纪老太太对秦氏的态度便平和了许多,至少她知道不能像从前那般。又见秦氏一言一行与从前大不相同,就难免懊悔自己着了顾姨娘的道,让她弄瞎了自己的眼睛。现在她什么也看不到,不知长子的宅邸是如何,不知众人都有了什么变化。 有了这等心思,她便急着让纪尔岚请名医来诊治。更加没有心思搭理旁人,只扶住秦氏的手,说道:“好了,我们进去吧。” 薛宝月面色青了几分,但很快就掩饰了过去。落后众人几步,看了纪尔岚一眼,口吻随意:“尔岚果然是替皇上查过案的人,竟替老太太抓住了凶手,听说还是个出家人?” 她说凶手是出家人,没有提顾氏,是想跟纪天姀姐妹卖个好,并挑起她们之间的仇恨。果然,这话一出口,纪天姀跟纪如珺的目光唰的一下朝纪尔岚望过来。纪如珺面上难掩复杂神色,纪天姀满目恨意,恨不得扑上来撕了她。 纪尔岚一脸沉痛,说道:“薛姨娘怎么敢提起这话?顾氏是老太太亲自处死的,为的就是保全大姐姐和三妹妹的名声,你这般毫无遮拦的提起是什么意思?” 第187章 压制(一) 薛宝月知道纪尔岚伶牙俐齿,却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回嘴。又听对方说道:“薛姨娘已经进了纪家的大门,处处都应为纪家的脸面名声考虑。如此不知避讳的言行还是收敛些为好,大姐姐很快就要出嫁,三妹妹在女学的处境也十分艰难,你这话万一传出去,让她们二位怎么做人?” 纪天姀闻言,注意力立即转移到自己的处境上,要在阮家挺直腰板站在上风,就决不能坏了名声。她狠狠瞪了一眼薛姨娘,对方为了对付纪尔岚,竟然那她生母的事情来作伐,真是无耻! “是我说错了话……”薛宝月面容姣好,娇柔的如同一瓣桃花,可此时这片花瓣似被水泡褪了色,尴尬又委屈。她身后跟着的李嬷嬷却见不得自家主子丢脸面,上前一步说道:“二姑娘好大脾气,姨娘好歹是您父亲的人,您做女儿的,再怎么也不该出言斥责。” 这话引得前面纪成霖等人都回头来看。薛宝月连忙装模作样阻拦道:“嬷嬷快住口!” 李嬷嬷低着头退到薛宝月身后,嘴角却抿着一丝得意的笑容。 纪尔岚理也不理李嬷嬷,只看着薛宝月,似笑非笑的说:“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婢,这位嬷嬷看来也是个心直口快之人。难不成做奴婢的随意顶撞主子,自来就是薛府上的规矩?” 薛宝月脸色一变。纪尔岚毫无疑问是这府上的正经主子,她虽是纪成霖的女人,但妾室就是妾室,说好听点是半个主子,说不好听也不过是个奴婢。纪尔岚这话,是说李嬷嬷也是在说她。“嬷嬷,还不跟二姑娘陪不是?” “不必了。”纪尔岚抬手制止,转头看着前边望过来的纪成霖等人,说道:“父亲,看来薛姨娘管教不好下人,把身边的奴婢都养的心高气傲,半句奉劝的话都听不得,不如就遣回薛府去,咱们家还不至于让薛姨娘少一位嬷嬷伺候。” 李嬷嬷哪里想过纪尔岚会如此硬气,顿时吓白了脸,跪倒薛姨娘脚边,冲着纪成霖跪求道:“求老爷宽恕奴婢一时失言,留奴婢在姨娘跟前伺候……”且不说现在薛府的境况,就只让她离开从小奶大的薛宝月,她也是不愿意的。 薛姨娘也连忙跪了下去,一主一仆看上去好不可怜:“老爷,李嬷嬷是从小看着妾长大的,妾万万离不开她,您就宽恕了她这次吧。” 纪成霖蹙了蹙眉,看着纪尔岚希望她息事宁人。纪尔岚冷眼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有人不能遵循我纪府的规矩,就只有打出去!若不想出府,就要受罚。” 府里从上到下都下意识的认为,纪尔岚是说一不二的,就算是纪成霖想要做什么,也常常要问一问她的意见。此时她这么说,不仅没人会站出来求情,之前收了薛宝月主仆赏钱的,都心中一阵打鼓。 李嬷嬷低头伏在地上,咬牙道:“奴婢愿意受罚。” “嬷嬷……”薛宝月扶着李嬷嬷,往纪成霖那里看去,却见对方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下顿时凉了一半,急道:“老爷,嬷嬷年岁大了,可经不起折腾……” 纪成霖的确在神游天外,他在想,纪尔岚这一身的气势和本事,到底是从何而来。那次在刑场发生暴乱,纪尔岚一身风姿比渡王不相上下,当时一个念头便直击他心底,她真的是自己的女儿吗? 天姀一直说她与纪家人不像……可若说秦氏与外人苟且,他是根本不信的。纪成霖越发糊涂了…… “老爷……”薛宝月见纪成霖像是没听见,又凄凄惨惨戚戚的喊了一句,纪成霖这才被惊醒,直直的看向纪尔岚。 纪尔岚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愈发站的笔直,临风立在众人之间,微微一笑,神态颇有睥睨之势。说道:“父亲,口舌生是非,小惩大诫。” 纪成霖好像突然被纪尔岚的气势所笼罩,额上不由自主的冒出冷汗,他心如擂鼓,只觉得自己面前的人一定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他甚至确定自己绝对养不出这样的女儿。他张了张嘴,极力抚平纷乱的心绪,说道:“就由你看着办。” 纪成霖说着,扶住纪老太太往前边走去。纪老太太心中诧异不止,当初在阳城的时候,这丫头就突然变得古里古怪,半句不让,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她有心想要锉锉她的锐气,可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话到了嘴边到底没说出口。 “老爷?”薛宝月愣了一下,有些糊涂,纪成霖怎么能听任纪尔岚乱处置她的人,半点颜面也不给?难道他也觉得她不懂事乱说话? 秦氏看了看满脸古怪的纪成霖,也没想到他竟能容忍尔岚这么对薛宝月主仆。她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薛宝月,拉着纪老太太说道:“母亲不要理会这些琐事,还是先进屋里歇着,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歇一歇,一会还要请人来看眼睛。” 众人呼啦啦一下子走了个干净,纪尔岚吩咐道:“月息,将李嬷嬷带下去关进柴房,好好教教她府上的规矩。” 众人一窝蜂进了新宅上房,镂空镶银云雷香炉里燃着幽淡的三清香,屋子里还摆着两个火盆,暖意融融。 纪老太太看不见四处情形,但走过之处给她的感觉十分舒适。秦氏扶着她坐稳,又亲手奉上热茶,说道:“母亲一路上受累了。” 秦氏对纪老太太的感情十分复杂,多年来被对方冷落压制,她只能默默忍着,因为对方是她的婆母,但凡自己有一点不敬,都有可能在纪家呆不下去。不在纪家,她又能去哪?前段日子听说纪老太太要上京,她心中就一直忐忑不已。按照自己婆母的性子,是一定要将府上的权柄和中馈牢牢握住的。到时候她又该怎么办,会不会又回到从前的模样?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但凡是人,就有自己的私心。若说她心中无恨又怎么可能,只不过她懦弱惯了,不知如何去抗争。 只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生育两个女儿的顾姨娘说死就死了,纪老太太的眼睛也瞎了。这样一来,纪老太太想把制住府中万事是根本不可能的,也没法再像从前那样将她捏圆揉扁,她内心其实是悄悄的松了口气的。只是尔岚为何巴巴的要替她治眼睛,她真的没想过这些吗?秦氏又百思不得其解。 “祖母,姜太医请来了。”纪尔岚引着一个头发胡子半白的人进来,说道:“您放心,姜御医是眼科圣手,定会为您尽力诊治。” “不敢当,不敢当。”姜太医客气的朝纪成霖拱手打了招呼,然后十分熟稔的与纪尔岚交谈了一下纪老太太的情形,才说道:“请老太太平躺好。” 纪老太太知道这是长公主府上御用的太医,有些紧张。秦氏在旁边看着,悄悄的捏了捏纪尔岚的手,悄声问道:“尔岚,老太太的眼睛真的能治好?” 纪尔岚听出话外之音,有些惊讶,没想到一向良善的秦氏,竟也变得会为自己筹算起来。她低声说道:“这是父亲和母亲必需要做的事。” 答非所问,却点名了给纪老太太治眼睛是势在必行的,就算她不提,纪成霖也会卯足了劲头四处求医来造势,以表明他的至孝。既然如此,当然要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才有可能让事情按照自己的谋算来发展。 秦氏欲言又止,似乎没太明白纪尔岚的意思,但此处人多,她也不好再细问。只担忧的看向姜太医的动作。 姜太医仔细查看了半晌,说道:“老太太的眼睛是被毒所伤,而且下毒之人似乎并不能清楚的掌握用量,过量的毒素天长日久对身体也会有害。好在耽搁的时间不算太久,还能稍微做一些挽救。” 秦氏听了后一句话,不禁皱起眉头,这是能治好的意思?明明尔岚可以让纪老太太在路上慢慢走,却偏偏要提议尽快回京。是根本没多想,还是根本不在意她的处境?难道她已经不愿为她这个养母着想了吗? 纪成霖在一旁问道:“姜太医的意思是,家母的眼睛还有希望复明?” 姜太医摇摇头,说道:“余毒清除之后,还需解毒,至于最后眼睛能恢复到何种程度,老夫现在也无法断定。想要恢复到从前恐怕不太可能,不过总要比现在强一些。” 纪老太太心中大定,她本身还没到老眼昏花的时候,对光明的渴望早已超出了一切。只要能让她看见,哪怕不如从前,她也满足了。 纪成霖有些激动,连忙躬身一礼:“那就劳烦姜太医了。” 姜太医留了方子,又详细叮嘱了几遍煎药所需注意的地方,才告辞道:“老夫每隔三日会来给老太太诊治一回,请纪大人和纪姑娘放心。” 姜太医还特意提到了纪尔岚,足以说明他是看在纪尔岚的面子上才来的,众人品过滋味来,心中都暗自咋舌。 第188章 压制(二) 众人用过膳,又服侍纪老太太喝了汤药小睡,才去各忙各的。 秦氏听说自己要跟纪成霖搬到新宅那边和纪老太太一起住,心下犹疑,担忧不止。纪尔岚知道她必然要细问自己,便没有走,跟着她回了正房。“我知道阿娘宁愿每日奔忙也不愿到那边去住,但各方面周全下来,还是住过去最好。” 秦氏抿了抿唇,说道:“这些我都知道,但心里还是……”她顿了顿,又说:“我也说不清那种感觉,有点害怕,又有点抵触……我是真的不想过去。” 纪尔岚能理解秦氏的感觉,劝慰道:“难道阿娘想让薛宝月和大姐姐她们过去?”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怕薛姨娘时刻在老太太身边讨了好,到时候我的处境又会变成从前在阳城那般。”秦氏抬头,目中有光芒闪动,她说道:“但现在咱们的境况和从前并不相同。你舅舅……他现在有了前途,你父亲对我比从前更加尊重体贴。薛宝月的母家出了事,你父亲近日都没到她那里去。还有天姀她们姐妹,毕竟顾氏是被老太太打死的,她们怎么还会贴着老太太?” 纪尔岚没想到秦氏现今已经有了这么多的思量。秦氏觉得自己已经占了优势,所以不想太过委曲求全,处处受纪老太太的摆布。但事情哪会如她想的那么简单。 “阿娘,虽然薛家落败之后,薛姨娘在父亲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但她年轻貌美有手段,嫁妆又丰厚,定然会百般笼络祖母,您是知道祖母的性子的。天长日久见到了薛姨娘的好处,难免变了念头。咱们不能等事情发生了再去防范,索性从一开始就不要给她这个方便。今日您也看见了,薛姨娘暗中挑拨我与纪天姀姐妹的关系,说明她并不会安安分分的呆在内宅,她是良妾,若有心,很可能会对融哥儿不利,对母亲不利,去争正室的位置。” 秦氏皱眉道:“你不是说过,薛宝月不会有子嗣,她还争什么……” 一旁的暮春惊讶的抬头看了秦氏一眼,又低下头,暗中替姑娘委屈。当初秦氏知道纪成霖不能再育有子嗣之后,劈头盖脸与姑娘吵了一架,如今倒是知道姨娘没有子嗣的好处了?既然知道了,怎么到现在还处处怀疑,不相信姑娘的话? 纪尔岚也有些气结:“争什么?就为了争口气,她也不会安分做一个姨娘。阿娘难道看不出她一开始就是奔着扶正来的吗?再说,您知道她不会有子嗣,但她自己是不知的。阿娘还打算将此事告诉她不成?” 秦氏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不知是因为纪尔岚的疾言厉色,还是为了自己的处境。 “再说大姐姐和三妹妹。”纪尔岚生怕秦氏转不过弯,说的越发细致,她道:“大姐姐很快就要出嫁,之前想要接顾姨娘上京就是为了赚一个孝名。为了在阮家立足,也不会跟祖母争辩顾姨娘的事,就算她心中有千万般的恨,也只有去讨好祖母的份儿!” “还有三妹妹,她年纪小小就能以庶女的身份结交京中诸多贵女,心思自然也不简单,阿娘万万不可小瞧了任何一个人。对于拼命想爬到别人头上的人来说,利益至上,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 秦氏怔怔的看着纪尔岚,总觉事情没有她说的这么严重,自从上京以来,一日比一日顺遂不就是证明吗?京城这地方将规矩将礼法,纪成霖也不会轻易逾越的。但她看着纪尔岚沉凝的脸色,想了想还是点头答应道:“我知道了。” 纪尔岚仔细看了看她,叹气道:“阿娘就暂时将从前的事情都放下,即便一时不能适应,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祖母是这府上唯一能死死压制住您的人,您不想与她敌对,就要极力将她拉拢在身边,不能平白放任着薛姨娘和庶女在背地里搞小动作。” 秦氏‘嗯’了一声,总觉得纪尔岚想要将事情全部的交待好似的。有些奇怪道:“你说的,我都记住了。再说,不是还有你在府上吗?你大哥不在家,你可要好好帮我看着融哥儿。” 纪尔岚默了默,说道:“阿娘,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总有离开的时候。” 秦氏一怔,随即开口道:“尔岚,你……找到你的……亲生父母了?” 纪尔岚摇摇头:“没有,我只是怕有一日,万一我遭遇什么不测,阿娘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万生道人已经被她暗中送到了渡王府,那封密信十有八九就会被破解出来。她有预感,王爷和皇上终有一战,只不过,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名枪还是暗箭罢了。而她,与洪晏的对决已经开始。 “别胡说,你一个姑娘家,将来就要找个好人家嫁人,哪有什么测不测的!”秦氏听她这么说,心里有些不好受,到底是自己当做亲生女儿养大的人。提起亲事,秦氏十分高兴,说道:“对了,说起这个,你还不知道吧?今科的状元郎,就是常与你舅舅会文的洪公子,他已经上门提亲,你父亲来与我说过一次,我们对他都十分满意,尔岚,你是怎么想?” 纪尔岚没有露出丝毫的异样,说道:“总还是要打听了他祖上的情形在做定论。” 秦氏听她这么说也对,便点头道:“说的是,是要好好打听清楚。” 纪尔岚不想多说这事,便起身说道:“阿娘先小憩片刻,一会还要忙着搬换宅院,尔岚就先回院子去了。” 两边宅院中间的隔墙已经被打穿新作了个月亮门,来往间并不麻烦,却还是有远近之分。薛宝月已经知道纪成霖改了主意,要让她留在旧宅居住,加上今日纪尔岚惩戒李嬷嬷的事情,怒气不得发泄一时堵得她心口发疼。 炙儿在一旁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说道:“二姑娘也欺人太甚了些,竟无法无天了,老爷怎么还能由着她。” 薛宝月手上烦躁的卷着帕子,将上面精心绣的一双蝴蝶都扯得变了形。“原本计划的好好的,说变就变了!那顾氏到底是个什么货色,怎么能做出如此蠢事!她若老老实实的上京来,什么都不会发生!” 炙儿道:“若不是二姑娘,也没人能发现是顾氏的作为。顾氏这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自己白忙一场,还让二姑娘在老太太那里献了人情。” 薛宝月气恼道:“这个纪尔岚到底是在发什么疯!之前咱们两方就算背地里有些小动作,但总能大面过得去,她这回竟在众人面前给我难堪,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怜李嬷嬷,不知会怎么样,二姑娘身边那个叫月息的婢女,是个会功夫的。”炙儿有些担心,若纪尔岚要一个个收拾薛宝月身边的人,这次是李嬷嬷,下次就会是她。 “等晚些时候,你让人悄悄去打听打听,她们是怎么对李嬷嬷的。”薛宝月吩咐了一句,转念想了想,疑惑道:“我总觉得,纪尔岚的行事突然变了不少。一开始她只是防范着咱们,可突然就变成了完全的压制,半点不给咱们喘息的机会,她是要做什么?” 炙儿灵机一动,说道:“不会是想在出嫁前,帮太太理好宅院吧?听说那个风靡京城的状元郎,可是来跟老爷提亲了!” 薛宝月闻言,说道:“若是她能尽快嫁人也好,作为姑奶奶,也不好总回来指指点点。没有她,秦氏根本不堪一击。” “既然如此,您不如就先忍一忍,先把心思放在老爷身上,有了身孕再说。” 薛宝月说了一会话,气也消了一半,说道:“顾氏死了,纪天姀两姐妹面上倒也忍得好,没对老太太露出半分不满来。” “奴婢看,大姑娘满心都是自己的将来,对自己的生母好像并不怎么上心。那时听说此事,大姑娘瞬间怒气盈眉,不知是因为顾氏给她惹了麻烦,还是因为二姑娘揭穿了顾氏。总之,奴婢可没看见半点伤心。” 薛宝月抹了抹鬓边的碎发,冷笑道:“我早就看出她是个无耻的,心中只有自己。那个三丫头,当时倒是哭的凶。” “奴婢没留意。不过,三姑娘看见二姑娘的时候也没露出什么来。” “那是因为老太太在场,若是对纪尔岚不满,岂不就是在质疑老太太。” “顾氏弄瞎了老太太的眼睛,被打死也是罪有应得。”炙儿回身给薛宝月换了杯茶水,说道:“她们一定怕老太太因为顾氏的作为,挑她们姐妹的毛病。既然不敢怨恨老太太,恐怕就要去怨二姑娘了。” 纪天姀与纪如珺是庶女,但所敬的母亲是秦氏。顾姨娘死了根本不能为其服丧,更何况,顾姨娘是因为那种事情而死的,纪家的坟连她的位置都没有。薛宝月道:“我不信她们不恨纪尔岚,就算再凉薄,那也是杀母之仇。” 第189章 报仇(一) 纪如珺站在院子当中,展目望着墙角干枯的梅枝,深深浅浅的花瓣落于树根,渐渐腐烂。那些埋葬在泥土之间的残败颜色,就如同她现在心情,不甘且悲愤。 满府的下人都在忙碌,忙着腾挪院子。纪天姀满脸厌恶:“若不是因为她,咱们现在就和姨娘搬到那边去了。” 府中的院子多了,两姐妹本可以各自选了院子分开住,但纪天姀很快就要出嫁,便省了这处麻烦。纪如珺看着她一心只想着自己心里那点盘算,从头凉到脚。“大姐姐,姨娘死了,你怎么想?” 纪天姀气闷的沉默了片刻:“还能想什么?人都没了。” 纪如珺气的不知说什么好,她真想问问纪天姀到底是不是人?就算姨娘这次做错了,连累了她们,那也是她们的生母,为她们打算了半辈子的人。“大姐姐没想过替姨娘报仇吗?” “当然要报,就算没有姨娘的死,我也会和纪尔岚死磕到底!”纪天姀恨得牙痒痒,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自己要嫁给一个瘸子,她却有新科状元上门求娶,而且这人还是洪晏。 纪如珺抬脸看了一眼纪天姀,知道她对付纪尔岚只是为了自己,并不是因为姨娘,但这也没关系,只要她有这样的心思就够了。她目光中满是恨意,话却依旧轻软:“大姐姐你说,今日二姐姐突然对薛姨娘发难,是因为什么?” “这有什么好疑惑的,自然是为了给秦氏出气!” “那二姐姐会怎么对李嬷嬷?那个月息有功夫在身,会不会趁机给李嬷嬷打死?”纪如珺边说话,边深深看了木香一眼。木香会意,接话道:“二姑娘身边的人不会那么没有分寸,若李嬷嬷死了,与薛姨娘那边可就结了仇了,传出去,别人也会说二姑娘不知轻重,落下话柄。” 纪天姀眉毛一挑,好笑道:“你们倒是心善,若真出了这样的事,我拍手叫好还来不及!” 纪如珺闷着没说话,木香说道:“二姑娘心眼多的很,不过是想给薛姨娘一个下马威,不会打杀李嬷嬷。” 纪天姀眯起眼睛,说道:“不如,咱们想办法弄死这个李嬷嬷,促成这件事如何?” 纪如珺下了一跳:“大姐姐,你可不要乱来。” 纪天姀瞪了她一眼,对木香说道:“木香,晚些时候,你去看看李嬷嬷那边是什么人在守着。” “大姐姐,木香来回走动太过显眼,不如叫别人去吧。” 木香感激的看了一眼纪如珺,说道:“咱们府上新阔了宅院,买了不少小丫头进来,只是现在还没摸透性子,叫她们去做这样的事情,也不太不妥当,不如让如儿去。” 说到如儿,纪天姀便觉得恶心,她发现这贱丫头竟然对洪晏存着不该有心思。“让她去也好,若是做好了往后我也不再折磨她,若做不好,便自认倒霉吧!” 纪如珺扯住纪天姀的袖子,说道:“大姐姐,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纪天姀将袖子从纪如珺手中扯出来,皱眉道:“我不像你,整日就知道哭哭啼啼,反正我就要出嫁了。就算被人发现我弄死了李嬷嬷,又能怎么样?薛宝月能将手伸到阮家去?” 纪如珺看着纪天姀的背影,心头发狠:“姨娘您等着,阿珺会给您报仇。” 春寒仍旧浸染着暗夜,李嬷嬷被关在阴冷漆黑的柴房中,环抱着手脚缩在角落。 她知道二姑娘身边的人会功夫,三两下就能将她折腾个半死,所以从被带走关在这里,她的心就一直提在嗓子眼。 但对方并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将她仍在这里就不管了,仿佛真的只是小小的惩戒。 她在大户人家伺候,摸爬滚打一路过来什么没见识过,这点小惩罚最多让她染点风寒。她心中暗自思量,难不成对方真的是雷声大雨点小?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婢女说话的声音:“二姑娘吩咐了,就将李嬷嬷关在柴房三天三夜,不给水不给饭。”李嬷嬷能听得出来,这声音就是白天将她带到这里的月息。守门的两个婆子连忙答应下来,然后是一阵远去的脚步声。 四周再次恢复了平静,李嬷嬷松了口气,三天,没水没饭,难熬是难熬了些,但这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 柴房不远处,一个黑影悄声退走,月息站在暗处看见是如儿,便回了空山小筑去禀报:“姑娘,兰若阁那边果然来了人。” 纪尔岚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骨刀,说道:“那两个守门的婆子,是薛姨娘买通过的,你方才说了如何处置,她们一定会去告诉薛姨娘。” 薛姨娘放了心,就不会紧紧盯着李嬷嬷这处,兰若阁就有了动手的机会。等李嬷嬷死在纪天姀姐妹手里。她们也就不会轻易与薛姨娘结成一线来对付秦氏。 暮春欲言又止,纪尔岚看了她一眼,道:“怎么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你说便是。” 暮春比其他几人都聪慧些,也能想到纪尔岚用意,便说道:“姑娘处处为了太太谋算,太太却总是怀疑姑娘,不听姑娘的劝告。” 纪尔岚何尝不知道秦氏的变化,但自己也要尽人事,剩下的,就听天命吧。在离开大安之前,她会把自己能做到的都做好。“你说的我都知道,但她是我阿娘。” 夜半,李嬷嬷接了门外两个婆子的棉被和馒头,低声道了谢。 一个婆子小声说道:“嬷嬷见谅,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些。二姑娘叫人特意吩咐过,不准给嬷嬷留蜡烛等易燃之物,免得出什么意外。我们不敢违背二姑娘的意思,您就摸黑吃些东西吧。这边也没什么事,我们就不在这陪您了,凌晨再过来将被子收走。” 李嬷嬷再次道了谢,听见柴房的门吱呀一声关上,咔哒一声落了锁,再没有别的动静了。她咬了一口馒头,还有些温软,心头一松。看来那二姑娘也不过是面上厉害,纸糊的老虎罢了。 填饱肚子,又有了棉被保暖,李嬷嬷也没那么冷了,迷迷糊糊有些困倦,浅浅睡了过去。 一丝光亮由远及近,透过门缝投在眼皮上,李嬷嬷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到那光亮越过柴门到了她眼前,她才清醒过来。扑面而来的炽烈火热让她头皮一炸。 火!怎么会有火?“救命!来人啊!快来人放我出去!” 然而那火瞬间就沾到了她身上,将她的头发烧出了糊味。“来人!救命啊!” 李嬷嬷拼命大喊,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二姑娘嘴上说只关她三日,实际上是准备要烧死她? 柴房外,如儿被踢翻在地,装火油的小桶滚落在一旁。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站在那里虎视眈眈的看着她,她想跑,可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全身筛糠似的抖动…… 王婆子呲着呀嘲讽的看了她一眼,扯着嗓子喊道:“走水了!柴房走水了,有人放火了快来人!” 四周的下人被这声音惊得一个轱辘从被窝里爬起来,披着衣服趿拉着鞋子从屋里奔出来。火势冲天,将整个柴房都淹没了,旁边紧挨着的下人房却刚沾了些火苗。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这火势不正常。再一看,倒地的丫头旁边还倒着装火油的桶,顿时明白过来。 一瞬间众人都有些迟疑,这是有人吩咐的?谁吩咐的?有人想要李嬷嬷的命,那……这火该不该救? 那王婆子一瞪眼,吼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救火!” 她是纪尔岚找来看护内宅的婆子,平日里就是一副凶神恶神的模样,但人其实不坏。众人见她发号施令,下意识的听从,纷纷从到井边打水灭火,然而柴房本就是堆放柴禾的地方,烧的飞快,此时李嬷嬷的叫喊声已经弱的听不清楚了。 各个院子里的人都从各处赶来,看着大火,神色各异。秦氏和纪成霖也匆匆赶来,纪成霖见到此处的狼藉,怒道:“这是怎么回事!救火!快救火!” “李嬷嬷!” 薛宝月一声凄厉的痛哭,就要扑上前去救人,却被丫头婆子一把拉住。“姨娘,您可不能过去,火势这么大,李嬷嬷恐怕已经凶多吉少。您可不能搭上自己啊!” 纪尔岚站到纪成霖身边,一言不发的看着四处下人忙碌救火。如儿只在柴房一圈撒了火油,火势一起,众人就被王婆子叫了过来,所以火很快被灭的差不多。但柴房的门上被泼了不少火油,李嬷嬷被堵在里面出不来,等门着没的时候,里面的柴禾和棉被已经燃了起来。李嬷嬷身在火中,就算能活下来,定然也被烧得没有人样了。 薛宝月泪流满面,“嬷嬷……”李嬷嬷是她的奶娘,从小就在她身边伺候,与她母亲一样亲近。她扑到如儿跟前,扯住她的衣襟拼命摇晃:“我认识你!你是纪天姀身边的丫头!你说,你为什么要放火烧死李嬷嬷!” 第190章 报仇(二) 如儿在春夜的寒风中被吓得瑟瑟发抖,面无人色。 薛宝月森森的白牙在她眼前,让她觉得自己身上的肉兴许要被对方活活撕掉。她惊惶的环顾四周,突然望见那双熟悉的双鱼银纹绣鞋,那鞋子同她的主人一般散发着微凉且慑人的气势,她抬头去看,纪尔岚那双眼睛在残火的映照下,似乎更能洞悉人心。 她一阵瑟缩,去看柴房门口被众人抬出来的李嬷嬷。 李嬷嬷皮肤被熏的糊黑,头发紧贴着头皮散发着一股难闻的焦臭味。小厮李业常年跟着纪成霖在外面行走,胆子大些,上前仔细看了看,回身对纪成霖禀告道:“老爷,人已经没气了。” 薛宝月闻言哽咽一声,转脸跪在纪成霖面前,哭道:“老爷,宝月才进门没几天,当真不知与谁结了这么大的仇?是谁,下这样的狠手上来就要人性命?!求老爷为宝月做主!” 柴房连着下人房,下人都习惯睡得浅,外面一有动静就全都跑了出来,并没有伤到其他人。纪成霖也松了口气。只是薛宝月身边的嬷嬷被烧死了,他总要给个交代。但李嬷嬷是纪尔岚让人关在柴房的,这会起了火,被抓到的人却是纪天姀的丫头。牵连两个女儿,他的面色自然不会好看。 “你先起来说话,为了一个下人如此像什么模样?” 薛宝月顺着炙儿的手从地上起来,说道:“老爷,李嬷嬷虽是个下人,却是我的奶嬷嬷,情分不比寻常,在薛家时也是顶有脸面的人,如今却不明不白被烧死了,宝月如何能放的下,请老爷查明真凶!” 秦氏见她说话咄咄逼人,有些紧张,连连看向纪尔岚,对方却沉默的站在原地,似乎不准备开口辩解。纪成霖看向王婆子,指着如儿问道:“你是当场抓住这丫头的?” 王婆子上前一步,说:“奴婢夜半起身如厕,听见这边有动静,便过来看,正好看见这丫头点火。奴婢想要过来阻止已经来不及,火已经烧起来了。” 这么说,放火的人的确是如儿无疑,众人的目光霎时都集中在她身上。如儿的膝盖被青石硌的生疼,全身都被寒意浸透,下意识的去看纪天姀。薛姨娘顺着她的目光也往纪天姀脸上看去。 纪天姀一直在院子里等消息,听说众人都已经过去,便也假作匆忙的到了跟前。此时见薛宝月这么看自己,有些心虚,随即又缓下心神。皱眉道:“薛姨娘,你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薛姨娘闻言,半点不怯,说道:“我倒是要问问,大姑娘的丫头半夜三更来柴房放火,烧死我的嬷嬷是什么意思?” 纪天姀面对薛宝月的目光有些心惊肉跳,不满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李嬷嬷,薛姨娘可不要乱猜,不如仔细问问如儿为什么这么做。” 纪如珺站在纪天姀身后,往纪尔岚面上看去,见对方仿若无知无觉的站在那里,半点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她低头咬唇,她这位二姐姐也太难对付了。 如儿被众人逼视,张了几次嘴,才将话说出口:“不是我,不是我要李嬷嬷死……” “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赶快说清楚!”纪成霖半夜三更被折腾起身,本就气不顺,加上烧死了人,更觉得晦气,语气不由厉害起来。 如儿含着眼泪,十分艰难的抬起头,说道:“是……二姑娘让我这么做的……” 众人哗然,如儿是纪天姀的婢女,怎么会是纪尔岚指使的?虽然众人都有些疑惑,但今日纪尔岚的确与薛宝月起了冲突,再加上秦氏的关系,想要对付薛宝月的人也无可厚非……这么一来,动机却是有了。 然而作为嫌疑人的纪尔岚,仍旧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平静的看着如儿。 纪成霖有些为难,他摸不准此事到底是不是纪尔岚安排的,斟酌着说道:“你把话说清楚些,你是天姀的婢女,为何是尔岚指使你!” 如儿低垂着头,硬着头皮说道:“奴婢粗手笨脚,不受大姑娘重用,常常受到责骂。”她撸起袖子,上面还有几道新旧不一的红痕。 众人看着她手臂上的伤势,诧异不已,似乎没想到纪天姀私下里对下人如此苛待。但纪天姀面对众人的目光只是冷冷笑了一声,并不觉得被人知道此事有什么不好,下人做不好事,稍加惩处有什么不对? 如儿没有去看纪天姀,仍旧垂着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说出完整的话:“奴婢心里有怨气,却不敢说出口,后来二姑娘找到我,说只要我肯为她办事,她就会想办法帮我。今日,二姑娘找到我,说给我一个机会,只要放火烧死李嬷嬷,她就将我留在身边,不必跟着大姑娘出嫁……” 众人吸了口凉气,都往纪尔岚那里看去。 纪尔岚往前走了两步,问道:“你不妨将话再说的仔细些,我今日又是什么时候找到的你?在哪一间屋子见的你,屋子里都有什么摆设?” 如儿紧张的浑身汗水淋漓,被冷风一吹,更加难受。这话纪天姀没有教她说过……她只能凭自己的印象去说:“是在二姑娘从太太房里出来之后,大概是在未时……未时末……在正屋的偏厦,摆设奴婢没有注意,奴婢太紧张,所以记不清了……” 她下午仔细的打听过,午时过后,纪尔岚一直在院子里没有出来过。那么,就有时间会叫她过去说话。她便在未时末的时候到纪尔岚院子附近转了一圈,应该有人会看见。 纪尔岚轻轻一笑,说道:“什么都说不清,那么,你确定是未时末吗?” 如儿心中不安,犹豫道:“大概是……未时末,申时初……” 听到这,薛宝月一怔,纪成霖立眉毛喝道:“哼!一派胡言!尔岚未时中便与我在前院书房说话,一直到申时末。” 如儿被吓得浑身一颤,哆嗦道:“奴婢……奴婢记错了。是未时初……未时初二姑娘叫奴婢过去的……” 薛宝月冷笑一声,说道:“你竟三番两次的扯谎!”未时初,纪尔岚换了男装与纪成霖出府去了大理寺。别人不知道,薛宝月却是知道的,他们去大理寺正是因为叔父薛敬之的事。所以,她格外关注过。 如儿呆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说错了。她确实没有看见纪尔岚从空山小筑里出来,可若说纪成霖会帮二姑娘扯谎,那薛姨娘有什么必要这么做? 眼见如儿受不住压力,就要将实话说出,木香突然跪下,说道:“老爷,大姑娘都是为了二姑娘好,才让如儿放火的!” “你说什么?!”纪成霖疑惑的看着木香,面露不解。 木香看了一眼纪尔岚,说道:“二姑娘明里吩咐人将李嬷嬷关上三天三夜,不给水米,其实只是是为了掩人耳目。实际上却在背地里让人送了馒头给李嬷嬷,那馒头里……有,有鼠药!二姑娘是想毒死李嬷嬷。大姑娘知道此事的时候已经晚了,她担心这事被人发现,便命如儿去放火毁尸灭迹……老爷,请您不要怪大姑娘,她都是为了二姑娘的声誉着想……” 如儿愣在原地,什么鼠药?纪天姀没有跟她提起过。 众人半信半疑,木香指着柴房角落里没有烧尽的棉被和烧焦的半个馒头,说道:“你们看,那里还有剩下的馒头!方才奴婢见到火势率先赶到这里来,只在一开始听见几声李嬷嬷的求救声,不一会就没了动静,她一定是毒发身亡,并不是被烧死的!”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往那处看去,李业直接走近拿起一根木棒挑了挑,用衣服包着手将那焦黑的馒头捏开,看见里面还有红色的小圆粒,便拿过来给纪成霖看。“像是鼠药……” 李业这么一说,之前在柴房这里守门的两个婆子吓了一大跳,相互看了一眼,哆哆嗦嗦的跪下,磕头如捣蒜,其中蓝衣服的说道:“老爷饶命,是奴婢们平日与李嬷嬷有几分交情,自作主张给她送了些吃的……还有棉被……但奴婢只是在大厨房里随便拿了两个馒头,根本不知道那里面被藏了鼠药啊!” 她这么说,是想跟薛姨娘买个好,到时候为她们求情。反正也已经得罪了二姑娘,她们不能不给自己留后路。 如儿愣愣的看着木香,见对方给自己使了个眼色,渐渐明白过来,立即说道:“老爷饶命,奴婢放火被抓,不敢说是大姑娘吩咐,想着这件事本来就是因二姑娘而起,索性就全赖在了二姑娘身上……求老爷饶了奴婢说谎……” 原本脱去嫌疑的纪尔岚,转眼之间又被冠上了故意谋杀李嬷嬷的罪名。 纪如珺站在纪天姀身后,深深的垂着眼眸。空气中残留的飞灰时不时钻入鼻孔,十分难受,但她心中却是畅快的,暗道:二姐姐,你这么厉害,别怪我留后手。 第191章 生机(一) “鼠药?”纪尔岚疑惑的看了一眼那半块烧焦的馒头,说道:“原来还有人在馒头里放了鼠药。” 言外之意,在馒头里放鼠药的另有其人。 木香见纪尔岚云淡风轻的模样,紧张的低头将整件事细细的想了一遍,并没有什么纰漏,这才开口说道:“二姑娘,事到如今,您便承认了吧,您就算杀死了李嬷嬷,也不会受什么惩罚,但大姑娘可是为了替您遮掩才犯了错,您总不能就眼睁睁看着大姑娘闺誉受损……” 今日这桩事既然死了人,便不能善了,必然要有人为李嬷嬷的死付出代价。不管所受的惩罚是轻是重,总要有人背下这黑锅,同时也与薛姨娘一方的人结了怨。这正是纪如珺想要看到的结果。 月息心中明白这是纪天姀姐妹在捣鬼,但仍旧意外对方居然如此颠倒黑白!怒声辩驳道:“你家姑娘看重闺誉,难道我们姑娘就不用在乎名声吗?什么大姑娘为二姑娘遮掩,我们姑娘根本就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木香抿了抿唇,一副倔强护主的模样,说道:“月息,你为自己的主子辩白也无可厚非,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人不信。” 纪天姀自己没有放过鼠药,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纪尔岚做的,她赞赏的看了一眼木香,没想到这丫头这么机灵,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及时告诉自己,但自己能借此摆脱放火的罪名是再好不过。 不过,早知道纪尔岚真的要杀李嬷嬷,她就不必多此一举了。她暗藏目中得意,做出一副既委屈又大义凛然的模样,说道:“木香,你不必说了。这罪名我担了便是……” 月息简直要被这群人恶心死了,‘不要脸’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但瞧见纪成霖在一旁,到底还是憋了回去。她皱巴着一张看向纪尔岚,希望对方赶紧为自己洗脱罪名。 “嗤……”不屑的笑声轻轻响起来,羽毛一般在人心尖上撩了一下。纪尔岚忽然觉得纪天姀的模样很好笑,这般拙劣的演技,连纪如珺一个脚趾头都不如。 纪天姀的脸色顿时绿了:“二妹妹,你笑什么?” 纪尔岚淡淡看了她一眼,已经失去了再陪她玩下去的兴趣,转而看着守柴房的婆子,问道:“你们是在哪里拿的馒头?” 刘婆子不敢抬头去看纪尔岚的目光,额头贴着地面,谨慎的说道:“回二姑娘的话,王婆子回下人房去娶棉被,馒头是奴婢从大厨房取来的,当时灶头有五个馒头,奴婢取了两个给李嬷嬷……” “那么木香,为什么你这么肯定是我让人在馒头中投了鼠药?” 木香手心里滑腻腻全是汗,说道:“是二姑娘院子里的小芝,是她告诉奴婢的。” 纪尔岚毫不迟疑,说道:“叫人将小芝带过来。” 一个鹅黄裙衫,相貌清秀的小丫头被人带了上来,她明显很害怕,从始至终都缩着肩膀不敢抬头,一只小包裹从她怀里滚到地上,掉出了三个冷馒头。不等人发问,她便被吓得哭了出来,艰难说道:“这是……刘婆子取剩下的馒头,里面……都有鼠药……” 纪成霖闻言紧紧抿了抿嘴唇,李业立刻上前一一捡起查看,然后小心翼翼的说道:“这馒头侧面有小洞,应该是插上了芦苇管之类的东西,然后往里面灌了几粒鼠药。若不细看,很难发现。” 纪尔岚曾吩咐不给李嬷嬷留灯烛,李嬷嬷自然无法发现馒头的异样。就算吃到嘴里觉得有什么不对也已经晚了。众人纷纷朝纪尔岚看过去,显然觉得她这么吩咐是别有用心。 小芝说道:“奴婢……奴婢受二姑娘吩咐,偷偷去大厨房在灶头的冷馒头里下了鼠药,等刘婆子来取走馒头之后,奴婢又将剩下的取走,准备扔到火盆里烧掉。但是……奴婢实在太过害怕,害怕事后二姑娘会杀我灭口,所以,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木香,请她帮我拿个主意……” 木香听到此处接口道:“小芝的老家也在阳城,所以平日与奴婢熟悉些,她将此时告诉奴婢之后,奴婢安慰了她一番,便将此事告诉了大姑娘,大姑娘这才有了放火烧柴房的举动,请老爷明鉴……” 纪成霖看了纪尔岚一眼,下意识的觉得她若是想杀谁,根本不会费这般周折,一个下人而已,一刀喀嚓了岂不方便?若说为了名声闺誉,纪成霖实在觉得不可能,一个整日出门在外,验过尸,查过案的人,还有什么大家闺秀的矜持可言? 纪成霖环顾众人面色,沉吟着问道:“尔岚,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纪尔岚神色悠哉,缓缓绕着木香走了一圈,笑道:“巧了!” 木香心里警钟大作,下意识的问道:“什么巧了?” 纪尔岚顿住脚步看了一眼木香的绣鞋,转身对纪成霖说道:“之前祖母在阳城被人所害,我便觉得咱们府上也该做些防范,尤其是大厨房这样人人都去得的地方,应格外注意才是。所以我命人四处搜寻冷银砂。今日才刚用上,没想到,就有人送上门来了……” 纪如珺猛然抬头,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看着纪尔岚的神色,就知道今日的事成不了了。她捏紧拳头,为什么,为什么纪尔岚什么都料到了! “尔岚,什么是冷银砂?”众人面面相觑,纪成霖出声问道。 纪尔岚说道:“冷银砂,是一种草药经过特殊烹制之后得到的东西。这种草药害怕阳光,所以制成的冷银沙在白天无法用肉眼看到。粉末如同细砂般又细又硬又滑,人踩上去不会有所察觉,更不会沾在人的身上。但入夜之后,冷银砂就会便的轻软,像灰尘一样,沾水之后,还会发出微光。” 木香只觉得心脏被人狠狠揪住,让她无法畅快呼吸。她听见纪尔岚吩咐道:“拿水来!” ‘哗’的一声,青石地被人泼上了一摊水。 “小芝,你说你去过大厨房,脚上定然沾了冷银砂,不如从水上走过去,看看如何?” 小芝抖如筛糠,半晌也没能从地上站起来,纪尔岚招了招手,两个粗使婆子立即上前架起小芝从水洼上淌了过去,然而,小芝的鞋子半分变化没有。 纪尔岚笑道:“木香,轮到你了。” 夜来寒重,木香却早已经汗透衣背,她下意识的摇着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为自己辩驳。她被两个婆子架着,眼睁睁看着绣鞋沾了水之后发出莹莹冷光…… ‘呀’!不知是谁轻声惊呼。周围的人纷纷议论起来:“是真的……真的会发光……” 木香瘫软在地,恨不得立即将自己脚上的鞋子拔下来远远扔开。薛宝月忍不住上前一步,死死盯着她的绣鞋,说道:“竟然还有这种东西?刘婆子,你不是也去过大厨房么?你也到水里走过,看看如何?” 说到底,她是不相信纪尔岚。纪尔岚微微一笑,并不做声。 刘婆子答应一声,僵硬的从水洼处走了过去,鞋子同样微闪冷光……她扑通一声跪下,告饶道:“老爷,二姑娘,奴婢真的只是拿馒头给李嬷嬷,鼠药不关奴婢的事……奴婢真的不知道……” 月息怒声道:“哼!二姑娘明明吩咐过,将李嬷嬷关上三天三夜,不给饭食,加以小小的惩戒。说来,这还是二姑娘顾及薛姨娘的脸面,不欲重罚。你们倒好,一副好心肠,全然违背了主子的意思!还害了李嬷嬷的性命!” 两个婆子吓得连声告饶:“奴婢是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求二姑娘饶恕……” 纪尔岚冷声道:“欺上瞒下,真是做的一手好差事。将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从系捆起来,责打十杖,待明日一早到官府备案,撵出府去。”到官府备案,便再也不会有人家雇佣她们进府做事。 两人后悔莫及,不断哭求却没什么用,被看护内院的王婆子三下五除二绑了个结结实实带了下去。 纪尔岚眼风扫过纪天姀姐妹,看向跪伏在地的三个婢女,说道:“如儿,木香,小芝,我给你们一个机会,谁先说出真相,我便保下她的性命,剩下的,便交给薛姨娘处置,是生是死可就由不得你们了。” 木香猛地抬起头,目光触到纪如珺的眼神,一股暗火从对方的眼睛里烧起来。木香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纪如珺这是要她将事情推到纪天姀身上,反正放火的事情纪天姀是赖不掉了。就像纪天姀自己说的,反正她也要出嫁了,就算与薛宝月结仇,对方也未必能把她怎么样,而自己,只要活着,就会被纪如珺眷顾。 然而就在木香开口的瞬间,她听见小芝大声说道:“二姑娘,是木香来找我的,是木香威胁我,让我栽赃您的!” “哦?那么你就仔细说一说,木香为何要这样做。” 第192章 生机(二)【第二更】 纪尔岚笑眯眯的看着木香,其实,她口中这个机会,对木香才最有用。如儿毕竟亲手放了火,不死也要绑送官府。小芝的罪名是栽赃纪尔岚,与李嬷嬷的死没有直接关系。薛宝月不会越俎代庖对小芝如何,最终都会交给纪尔岚处理。 只有木香,落到薛宝月手里,就是死路一条,最需要这个保命的机会。 木香眼睛大大的睁着,瞬间呆在原地。她有一个活命的机会,却生生错过了……这比没有机会活命更让人受不了!“不!你闭嘴!” 小芝猝不及防被扑过来的木香掐住了脖子,嘴里的话霎时噎在了喉咙口,呛的她满面通红。“救……救命……” 王婆子见状立即上前,像提小鸡子一般,将木香拎着脖领扯了起来抛在一边。纪尔岚顿时觉得,这个王婆子实在是个有眼力见的。她敛住笑意,道:“小芝,你继续说。” 小芝被掐的眼泪直流,咳了一阵才顺过气来,说道:“奴婢……奴婢有一天在院子里捡了一支簪子,看样子隐约是三姑娘的。想到三姑娘平日里懵懵懂懂,不甚厉害,就一时贪心,就私自收了起来。没想到今日下午,木香突然来找我,说知道我私藏了三姑娘的簪子,让我帮她陷害二姑娘,若果我不做,就告我偷盗……” 下人偷盗,是很重的罪名。小芝流泪不止,说道:“奴婢后悔莫及,却没什么办法,就答应了。” 纪如珺抬起眼睛,神色间依旧平易近人,说道:“你若是来找我认个错,我必定原谅你这次,你怎么能一时糊涂,答应人去冤枉二姐姐。” “奴婢当时被木香吓住了,她塞了三个毒馒头在我手上,我根本没有时间想清楚……二姑娘,您绕了奴婢吧……奴婢只是一时糊涂,以后万万不敢了……” 木香百般威胁,纪尔岚信。但若说小芝没有私心,她是不信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好人不会因为受到威胁就去害人,想求出路,眼前就要好几种选择,哪一个后果都比现在要强。然而小芝最终乖乖答应帮助木香,定然是事成之后,木香还会另外给她什么好处。 “我方才已经说了,谁先说真话,我就保下她的性命。”纪尔岚看了纪如珺一眼,既然她想要当好人,自己就成全她。“小芝,你既然实话实说,我便不再追究你。但这其中既然还关系到三妹妹簪子的事,便将你交给三妹妹处置吧。” 小芝大喜过望,磕头谢过纪尔岚,立即膝行到纪如珺脚边:“三姑娘,奴婢知道您是菩萨心肠,请您让小芝留在您身边吧……小芝愿做牛做马伺候姑娘……” 纪尔岚是不可能再留小芝在空山小筑的,既然说让纪如珺处置,便是让小芝听她的意思。若纪如珺不肯留她,她就会与刘婆子一样,再难找到一份生计。 纪如珺看着苦求自己的小芝,心头怒意汹涌。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若进了她的院子,必定会坏事,可她若是不答应,方才说出的‘原谅’之语又算什么?!难道她要在所有人面前做一个出尔反尔的小人吗!“我不会赶你出府,也不追究你簪子的事了,但你伙同旁人冤枉二姐姐,必定要受罚,即便到了我的院子,你也躲不了。” “是,奴婢都知道,只求三姑娘能收留奴婢,奴婢甘愿受罚……往后,也必定尽心尽力伺候姑娘!” “那好,墨玉,你先将小芝带回兰若阁吧,让她到偏厦去跪着。” 只是跪着,还是去屋里跪,众人心中顿时觉得三姑娘到底是年纪小,这算什么惩罚。但纪尔岚却没说什么,薛姨娘也没有阻止,旁人就没必要再出言。众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木香身上。 “木香!是你做的?”纪天姀从头到尾都不知道鼠药的事,甚至开始的时候一度认为真的是纪尔岚要杀李嬷嬷。 “大姑娘,您用完了奴婢,就想把所有的罪责推到奴婢身上,自己瞥的一干二净吗!”木香紧紧握着拳头,语气冰冷至极,甚至让人觉得恶狠狠。 她没有别的活路,只能将一切都归咎与纪天姀的指使。她不能说出三姑娘,否则,最后连为她说情的人都没有。事到如今,她难逃惩处,活路只剩下这一点希望。只能指望三姑娘在薛姨娘那里为她争得一线生机。 木香狠狠沉了沉心,说道:“大姑娘嫉妒二姑娘处处比自己强,想要借这次处置李嬷嬷的机会,挑起二姑娘和薛姨娘的矛盾,所以才让奴婢下毒害死李嬷嬷,还让如儿演了一出苦肉计来陷害二姑娘!” “你胡说!”纪天姀万万没有想到木香居然会反咬她一口,“你这贱婢自作主张,到头来还要我替你被黑锅!” 众人皆是无语,木香脑子坏掉了,没事闲的平白去杀李嬷嬷?哪个奴婢不是为了自己的主子去办事? 纪天姀见众人都露出看傻子的目光,顿时怒火中烧,辩驳道:“我没有!都是木香和如儿两人自作主张!” 薛姨娘嗤笑道:“大姑娘方才怎么半句话也没有?” “我……”纪天姀哑口无言,她原地转了一圈看向四周的人群,脸色变的铁青,她看见纪尔岚嘲弄的眼神,尖尖的指甲倏然指到她面前:“是你!你是故意的!什么冷银砂,都是你的诡计!” 纪尔岚自然是有所准备,她给李嬷嬷的处罚,是不给水米,所以有人可能会在吃食上做手脚。满府上下,只有纪尔岚和秦氏的院子里有小厨房。其他人想要拿吃食都要到大厨房去取。所以纪尔岚在大厨房留了手。但为了防范对方使用别的招数,她还是给自己制造了不在场的证明,掩人耳目与纪成霖去了大理寺,只将消息露给了薛宝月。 纪尔岚轻轻一笑,说道:“方才默不作声,此时胡乱攀咬还有用处吗?大姐姐的心肠还真是与顾姨娘如出一辙。” “你住口!!你还敢提姨娘?姨娘也是你害死的!若不是你,姨娘现在还好好的!”纪天姀一着急,直接说出了真心话。她骂的是纪尔岚,却与骂纪老太太没什么分别。 纪成霖面色铁青,呵斥道:“住口!顾氏是罪有应得!岂容你在此乱嚼舌根!来人,将她给我绑起来,关到院子里,不到上轿那一刻,不准她踏出房门半步!” “阿爹!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鼠药!” 放火栽赃的手段十分拙劣,是纪天姀的主意没错,但纪尔岚看着她跟如儿的反应就知道,鼠药一定是纪如珺的手笔。此时的纪天姀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纪成霖冷哼一声,看她一眼都觉得脸面无光,直接背过身,对薛宝月说道:“宝月,木香和如儿这两个丫头便交由你来处置。”说罢,转身与秦氏一干下人回了正房。 薛宝月没再多说,她知道纪天姀成亲在即,纪成霖不会让她在这个时候出什么纰漏,丢他的脸面。不过,她自有她的办法。“炙儿,将这两个丫头带回去!” 木香被薛宝月的人拉扯着,与如儿一起被毫不客气的催赶,她回头看了纪如珺一眼,露出浓浓的乞求之色。众人该散的都散了,纪如珺看着纪尔岚的背影,心下冷的发颤。 回到兰若阁,墨玉递上热茶,说道:“姑娘冻了大半夜,赶快喝些姜茶去去寒气。奴婢去给您打热水泡泡脚。” “不用了,现在就躺下吧。我要好好想想,怎么处理这个小芝。” 墨玉看着她的脸色,小心说道:“小芝被二姑娘从空山小筑赶出来,心中恐怕有怨气,不如姑娘就留着她,说不定能用上。” “她自己做错了事,对二姐姐能有多少仇恨?再说二姐姐还给了她机会,把这蠢物踢到了咱们这里来。”纪如珺摇摇头,想了想说道:“这种人,能背叛一次,就能背叛第二次,留着她是弊大于利。我得想办法将她处理掉。” 墨玉道:“还是姑娘想的周全,可姑娘已经猜到如儿会被抓,为什么不提醒大姑娘。” “大姐姐性情急躁又自以为是,往后不会轻易听咱们的话。我这么做,是想让她失去旁的依靠,父亲对她心存成见,薛姨娘也因为她是帮凶而仇视她,这样一来,她才会紧紧依靠着我。” 墨玉心下一惊,没想到她竟是故意如此,那毕竟是她的亲姐姐。 纪如珺看着墨玉的表情,拉过她的手,说道:“墨玉,你也看到了,二姐姐是多么厉害,她总能打乱我的布置。我的处境岌岌可危,不得不想尽办法周全。我这么做,是知道父亲决不会对大姐姐怎么样。” 墨玉点点头,说道:“姑娘的难处,奴婢都知道。只是可惜了木香,就算她能从薛姨娘那里捡回一条命,大姑娘怕是也不会让她跟着去阮家了。” 纪如珺十分懊恼:“原本我以为,就算计策失败,有如儿顶罪也够了,却没想到,二姐姐弄了个什么冷银砂……为什么她会知道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姑娘准备怎么救木香?” “如果能救,以后木香会更忠心的为我办事。如果不能救,就要让她速死。否则,万一露出什么,二姐姐那么聪明,一定会怀疑到我。” 第193章 隐忍(一) 廊檐下黄鹂鸣声悦耳,细雨在亭外绵绵软软的散落天地,天光云影间,独立于亭中侍弄牡丹的青衫女子,轻轻朝执伞而来的清绝男子招手,浓艳与素色相冲,直击纪尔岚心底最深的疼痛。她躲在朱漆红柱之后,看着洪晏一步步朝唐念走过去。 那一年,十九岁的纪尔岚,知道自己的夫君在心中藏着的,是这个女子。 唐念,顾盼间眼眸中总似噙着月色,目光流转时,月华也跟着转动不休。但这样一双眼睛,却极喜欢繁华热闹的牡丹。洪晏为她四处搜罗珍惜异种,乐此不疲。唐念说:“晏哥哥,我要永远活在这样的锦绣喜乐之中。” 洪晏深深凝视,唇角露出野心勃勃的笑意,答道:“我会陪着你。” 耳边一声闷雷炸响,纪尔岚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洪晏……” 梦中的情景如急雨落入大地般,转瞬消失不见。雷闪的光芒中,却有一个身影隐隐约约站在门口。纪尔岚下意识的摸起骨刀,隔着重重帘帐低声喝问道:“谁!” “我以为你不想嫁给他,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低沉带着磁性的声音,原来是杨戭。纪尔岚松了口气:“不是……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那样的梦,对她来说,的确算得上是噩梦。 “什么梦?” 纪尔岚有些迷糊的望着在门口站着的杨戭,没想到他还会追问,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两人不知不觉陷入沉默。 又是几声闷雷,暴雨突然从天幕之中狠狠砸落,如同她重生江边的那一日,半分不留余地,似要将这天地间的一切污浊洗净一般。纪尔岚起身披上外衫,走出幔帐点起蜡烛,先开口道:“这一场雨过后,便是草长莺飞,万物生发了。” 杨戭走到桌边坐下,看她轻轻拨动烛芯,问道:“怎么不留个丫头值夜?” “睡觉的时候,不习惯近处有人。何况,若是有人要来杀我,先劫了我的丫头也是麻烦。”纪尔岚的神思渐渐放松下来,笑道:“王爷怎么来了?” 两人足有一月未见,纪尔岚似是长高了几分。杨戭细细打量了一番她的面色,未见疲惫风霜,这才说道:“这一趟辛苦你了,没想到你真能将万生道人带回来,还能让他乖乖听话。” “这老头狡猾的很,别看他表面上一副笑嘻嘻的顺从模样,一旦没了威胁,绝对拔腿就溜。”纪尔岚轻笑一声,又问:“不知,汀兰留下的那封密信,可有进展?” 杨戭垂下眸光,说道:“尔岚,你不要再管这件事。” 纪尔岚一怔,这还是杨戭第一次直接叫她的名字。“看来王爷已经看到了密信上的内容。” “嗯。”杨戭沉沉的应了一声:“有些事情,只该被岁月的洪流淹没,不应再旧事重提。” 纪尔岚诧异的看着杨戭:“王爷不打算再追寻您母亲的事了吗?” “不该旧事重提,但她是我的母妃,我会查下去。只是,不希望你再介入其中。” 纪尔岚听到他的话,只是沉默下来,没有应声,也没有反驳。她当然知道朝堂庙宇的可怕,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还是鞍前马后的群臣,无一例外的可怕。杨戭这么说,定然是从密信中知道了什么,并且万般忌惮,让她退出,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但杨戭认为她能抽身而退,她却知道自己从前世就已经泥足深陷。 纪尔岚提过茶壶,里面的茶水是暮叶临睡前沏好的,此时还带着温热。她到了两盏茶,将其中一盏推到杨戭面前。说道:“既然王爷不希望我再过问苏贵妃的事,我不问便是。” 杨戭眼中似有失落划过,但随即那一丝情绪便如波澜逐渐平静下来。他端起茶水,毫无半分挑剔,轻饮而下,点头道:“这样最好。” 纪尔岚缓缓笑了一声,又说:“但,我也有一定要做的事。王爷不要将我看做后宅女子,那样平平淡淡嫁人生子的日子,不会属于我。” 杨戭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从未将你当做普通女子,正是因为这样,更希望你自由自在。” 纪尔岚愣了愣,如此推心置腹的话语,使她心头有一股情绪缓缓凝聚起来,渗入血脉之中。“什么是自由?怎么样才能自在?无非是看人心能否脱离桎梏,若心如枷锁冰冷坚硬,无论身在何处,都不可能超脱三千烦恼。” 杨戭直直看着茶盏之中浮浮沉沉的芽叶,说道:“原来你心中的秘密,竟然扎根如此之深,深至骨髓身心,已成桎梏枷锁。” 纪尔岚微微一哂:“王爷到底是通透之人,能听懂我说的话。” 杨戭抬眸直视眼前的少女,烛火映照之下,纪尔岚那双本就慑人的眼睛被映出紫金的光芒,令人心神震荡。他沉吟着开口,将近日京中值得注意的事情简单说了几句,然后提到了方才纪尔岚梦呓的那个人。 “洪晏身边只有一个书童跟着,平日的交往中也只有几位同窗,并没有什么可疑之人与其来往。” “洪晏十分谨慎,不会轻易露出破绽给人可乘之机。”纪尔岚没有将有关‘奸细’的猜测告诉杨戭,因为她此时无法对他解释这些猜测从何而来。好在对方以为她只是在探查自己的身世。 杨戭见她心不在焉的点头,直觉洪晏与她之间定有羁绊,但他没有开口询问,只说道:“你早些休息。” 纪尔岚起身相送,从墙边拿起一把油纸伞递给他,杨戭十分自然的伸手接过,离开。 等那道身影从院落中消失,纪尔岚已经了无睡意。她坐在回廊上,任由雨水打横斜飞过来,沾湿她的裙摆。幻梦之中,唐念巧笑嫣然,说:“晏哥哥,我要永远活在这样的锦绣喜乐之中。” 纪尔岚的目光渐渐冷下来,所以,洪晏将她的荷露簪交给唐念,夺走了她的锦绣喜乐。 不知坐了多久,天光微亮,雨也停歇下来,空气中透着春雨过后的寒凉和爽气。轻软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纪尔岚听见一个声音说道:“姑娘?您怎么在这?” 上元节出行之后,唐念便对纪尔岚亲近起来,一言一行都秉着纪尔岚的喜好,细致又有分寸。此时见纪尔岚孤身坐在廊下,裙角湿了大片,疾步过来询问。 纪尔岚回头,看见唐念的面上满是谦卑关切。这种神色,与她前世常常露出的虚伪轻蔑渐渐重合起来,让纪尔岚觉得无比可恨。“下去!” 唐念伸出双手正要去扶纪尔岚,闻言一愣。纪尔岚并非善类,但平日也很少露出疾言厉色的模样,这是怎么了?待她回神,对方已经起身越过她往房门走去。 唐念收回手,面容变得僵硬,浮现出屈辱的神色,恨意微微颤抖着从她的眸光中倾泻/出来。就在这时,纪尔岚猛然转身,冷目直视着她的双眼。唐念一时难以收敛自己的表情,姣好的面容狠狠抽搐了两下。 “跪下!” 唐念颤抖着缓缓跪在回廊中,沉沉垂下眼睫,湿冷的气息将她浸染的彻底。纪尔岚眼见她半句不敢辩驳的模样,冷笑着回了内室。越是隐忍的厉害,图谋越是狠毒。 “姑娘的衣裳怎么湿了?”月息一向早起与纪尔岚一起练剑,这会过来看见唐念跪在廊下十分诧异。进屋见纪尔岚脸色阴沉的可怕,月息不敢再多问,连忙过来笨手笨脚的为她整理衣裙。 纪尔岚净了面,道:“简单收整一下,我要去趟外书房。” 月息连忙答应一声,疑惑的看了一眼外面跪着的唐念,跟着纪尔岚出了房门。 纪成霖公务繁忙,已经有许久不回后院休息,在书房里重新置了张舒适的软榻。此时他刚刚用清水抹了把脸,便听李业在外小心翼翼的禀报道:“老爷,二姑娘来了。” 纪成霖感觉李业的语气有些不对,正要开口询问,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推开。纪尔岚面容虽一派平静,眼神却像结了一层冰碴。纪成霖见状微微一愣:“出什么事了?” “月息,你在门口守着。”纪尔岚吩咐了一句,大步进了书房。 不知什么时候,纪成霖对纪尔岚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他不是笨人,别人能查出当年女罗庵中发生的事,他自然也能。虽然他并没有去查明,但身为当事人,几番猜度揣测,也联想到了些许模糊的影子。 纪成霖为人聪明狡猾至极,并没有说破,甚至从来没有找纪尔岚试探过此事。他心中十分清楚,一个能帮她平步青云的女儿,比一个先天不足已经死去的女儿重要的多。如果说破,说不定要打破此时的平静,将纪尔岚逼走。 他没有马上接受洪晏的求亲,顺应渡王的意思将自己投入到繁忙的公务之中,借机拖延这件亲事,也是因为摸不准纪尔岚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是福是祸,是否愿意嫁给洪晏。 “尔岚多谢父亲,没有马上答应洪晏的求亲。” 第194章 隐忍(二) 纪成霖听到纪尔岚的这一声‘父亲’,心中安定了几分。又听她特意来谢此事,便庆幸自己没有轻举妄动。“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的女儿不同于一般女子,为父还是要问问你的意思。” 纪尔岚品味‘我的女儿’这几个字,心照不宣的微微一笑,说道:“父亲肯为尔岚思量,尔岚何其感激。这件事的确还有些内情,一定要与父亲说清楚。” 纪尔岚端坐在几案前,眉目凛然,风姿绰约间微微带着几分煞气,让纪成霖又想起那日她出手杀人,毫不留情的一幕。他不由坐的笔直,谨慎道:“有何内情?” 纪尔岚低头抿了一口茶,才低声说了一句:“父亲可知道洪晏是谁?” 纪成霖一怔,随即面色变了变。一开始洪晏来求亲时,他几度欢喜,几乎当场答应下来。还好渡王爷派来人调配他出去,让他有时间冷静的好好想一想。此时看来,渡王也有阻止的意思。只是纪成霖不知道对方是为了纪尔岚,还是为了洪晏。现在听纪尔岚这么一说,他猛然意识到,此事绝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我只知他举目无亲,是金科状元郎,很得皇上的喜欢,即将成为朝中新贵。” “父亲所知,也是众人皆知。”纪尔岚见他思量的神色,便知他心中有了几分明白,心下不由感叹,前世纪成霖没有她的帮助,仅凭着自己,最终也位极人臣,只不过时间久了一点。能有这样的能耐,自然极其敏锐。 纪成霖神色越发凝重,追问道:“那众人所不知……是为何事?” 纪尔岚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燕’字,又在旁边缓缓写了个‘嫡’字。 空气似乎减缓了流动,变得粘稠了几分,纪成霖倒抽了一口凉气,怔怔的看着桌上慢慢变淡的字迹,久久不能言语。 纪尔岚轻声说道:“父亲可知燕家大老爷有位先夫人?” 纪成霖皱眉道:“倒是听说燕家大老爷的先夫人也是大家出身,只是后来家族败落,她也一病不起,重病卧榻不多时就一命归西了。燕大老爷还为其守了三年,极是情深意重,一时被人广为传颂。你提到她……是何意思,莫不是洪晏与燕大老爷的先夫人有什么关系?可洪晏年纪也对不上,他出生时,燕相的先夫人已经仙去了才对……” 纪尔岚也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纪成霖突然想到了什么,瞬间冷汗直冒,手中的茶盏啪的一声跌落到地上,叮当乱响一阵摔的粉粹,给他自己吓了一大跳。外面被月息赶到廊下的李业和黄中对视一眼,试探着上前,月息‘蹭’的拔出腰间长剑,说道:“别动。” 两人苦着脸退后,屋里传来纪尔岚的声音:“没事,你们在外面好好守着。” 纪尔岚看着尚在震惊之中的纪成霖,悄声说道:“四大家族与两王的势力平衡已经岌岌可危。燕相在朝中握着多数文臣的话语权,早就是皇上心中的一颗毒瘤,想要连根拔除却又怕动了根本。上次燕家在天下人面前露出那样的丑事,已经把这毒瘤挑破。燕家在百姓心中已经臭不可闻,许多与燕家往来密切的人心思都活泛起来,皇上多么想借此机会给燕家迎头一击。” 纪成霖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半晌才说得出话来:“你是要我趁此机会帮皇上了结这桩心事。” 纪尔岚重新取了一只茶盏给纪成霖斟茶,说道:“正是。”她轻轻笑了一声,说道:“父亲何须费力去结交什么朝廷新贵,您自己就可以成为皇上身边的贴心人。” 纪成霖刚刚落回肚子里的心又提到嗓子眼,砰砰跳的厉害。“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父亲何须多问,我自然会把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您。” 纪成霖沉吟片刻,说道:“你先回去,我要好好想一想。” 纪尔岚从容起身,道:“是,那尔岚就先回去了。” “等等。”纪成霖转念又将她叫住,问道:“那洪晏求娶的事,此时该如何?” 纪尔岚想了想,说道:“父亲不必急于答复,先拖着便好。” 若直接拒绝,洪晏说不定会动什么坏心思来促成这件事,反而麻烦。倒不如就模棱两可,给他接近自己的机会。做的越多,错的越多,她就不信,洪晏的秘密会永远烂在他的肚子里。 纪成霖越发看不透纪尔岚,只能点头答应。“既然如此,为父知道该怎么做。” …… 大安宫瑞英殿,是宋玉衡在宫中所住的居所。 巨大的八宝琉璃十二扇落地屏风之后,宋玉衡一身锦绣绯衣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屏风上镂雕的百鸟朝凤出神。彩屏之上霞光万道,瑞气千条,祥云托着一只大鸟,精雕的凤目被四处烛光映照,散发着高贵而夺目的辉光,其余诸鸟纷纷汇集在各处,朝着凤鸟齐鸣朝拜。 但宋玉衡此刻的处境与这屏风上的情境半分不相称。进宫多日,没有百鸟朝凤,没有凤冠加冕,皇上对她甚至有些不冷不热。太后娘娘说让她稍安勿躁,她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进宫来就是要来做皇后,天下皆知,还等什么。祖母也告诉她不要着急,祖母说想得到一个男人的心,有时候不能靠才干,要靠一个女人与生俱来的本事。 一个女人与生俱来的本事?那是什么? “玉妃娘娘,皇上下朝之后去了洪仙殿……” “又去了洪仙殿?” “是……”宫女看着宋玉衡的脸色,小心翼翼的答道。 宋玉衡蜷在袖中的手捏的骨节发白。“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进宫就被封妃,是旁人永远也无法企及的荣耀。她被封为玉妃,赐住瑞英殿。妹妹宋瑶仙则被封为柔妃,赐住洪仙殿。 但她这个未来皇后的瑞英殿却少有被踏足,皇上似乎更愿意去洪仙殿与宋瑶仙作伴。 宋玉衡觉得恼怒,虽然她一度心系渡王,想要扭转入宫为后这种命运,但她始终做了两手准备,为此付出了许多努力。从小跟在宋太后身边,在别人嬉戏玩乐的时候她被关在宫殿中,苦苦研习旁人觉得枯燥的史书古籍,就是为了将来母仪天下能够辅佐皇上,让皇上对她另眼相看。 宋玉衡沉下眼睛,她有许多话要对皇上说,都是对朝局有利的建议,却没有机会开口::“替本宫更衣,本宫要去洪仙殿看望妹妹。” 因皇上的性情,大安宫飞檐斗拱,琉璃锦绣,无一处不精致。宋玉衡从小来往与宫廷,见惯了这些美轮美奂,极尽奢靡的景致。但此时身份变得不同,她对此处的情感也发生了变化。似乎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情一景都应为她而臣服。 洪仙殿相对于瑞英殿,离皇上的勤政殿更远些。但皇上却常常路过瑞英殿直接去看宋瑶仙。这让宋玉衡心里很不舒服。 “玉妃娘娘驾到!” 内侍一路禀报,宋玉衡却没见妹妹出面相迎,直至被引进内殿,才看见她正在与皇上对弈。她沉眸看了那棋盘一眼,说道:“臣妾参见皇上。” 皇上这才抬头看向她,道:“免礼吧。” 宋瑶仙见状赶紧上前行礼,道:“请恕妹妹没有出门相迎。” “是朕让她别出去的。”宋玉衡还没说话,皇上便温言替宋瑶仙解释道:“方才朕在教她下棋,正在兴头上,玉妃不会生气吧。” 宋玉衡面色不变,笑道:“怎么会,仙儿自小身子骨比旁人弱些,是不该到外面吹着冷风,她是臣妾的亲妹妹,臣妾只有紧着她的身子才是。” “劳烦姐姐记挂。”宋瑶仙微微垂头,将座位让给了宋玉衡,自己站在了她后面。 皇上看了谨小慎微的宋瑶仙一眼,问道:“玉妃是来看望仙儿的。” 宋玉衡笑道:“臣妾姐妹在家中时便是形影不离,此时进了宫,只要无事,臣妾便不自觉的想要往洪仙殿走动。”她说到这,看了一眼皇上的面色,又说:“臣妾不知皇上在此,没有饶了皇上的兴致吧?” 皇上隔着云子拍了拍宋玉衡的手,说道:“玉妃哪里的话,有你们姐妹在,只有给朕解忧,哪会饶了兴致。” 他话虽这么说,却已经起身,道:“朕还有些事要忙,你们姐妹便一起说说话吧。” 两人恭送皇上离开,宋玉衡望着门口紧抿着唇久久不语。宋瑶仙心中忐忑,上前一步,说道:“姐姐,不如……妹妹让人摆膳。” 宋玉衡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道:“也好,咱们姐妹自从进宫之后还没有好好说说话。” 宫中规矩严苛,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宋玉衡这‘好好说话’实在有些牵强。 宋瑶仙知道自己的姐姐性子好强,按照原来的打算,她进宫之后,会一切都听从宋玉衡的吩咐,决不与她去争皇上的宠爱,何况,她心中所爱的男人根本不是皇上。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皇上总是来找自己,反而冷落了宋玉衡。 “姐姐可是有什么话要对妹妹说?” 第195章 藏匿(一) 春光中,宋玉衡缓缓回头,先看见的,是宋瑶仙玉色儒裙上金线绣制的卷云花纹,其间嵌着几颗指甲大小的珠玉点缀,显现出一种温润又不失活泼的柔美来。她这个妹妹,其实很知道自己美在何处。 宋瑶仙见她望过来,下意识的低下头,有些无措。鬓间步摇垂垂落在她脸颊旁,平添几分楚楚之意。“姐姐怎么不说话?” 宋玉衡轻笑一声,说道:“深宫幽静,闲来无事便前来与妹妹作伴,却没想到妹妹有皇上相陪,我来的不是时候,扰了你们,不知应该如何补偿你。” 宋瑶仙吓了一跳,赶紧说道:“怎么会,妹妹正希望有人能来解围。” 宋玉衡言笑晏晏的坐于皇上方才的位置,执起一颗云子,奇怪道:“解围?” “是……”宋瑶仙在她对面落座,说道:“我不比姐姐常常入宫早就与皇上熟识,相处间很是生分。皇上问话,我亦不知如何回答,生怕说错一个字惹怒了他……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法子,让皇上叫我对弈,起码不必多说话……我想着,过几日皇上觉得我太笨,又没甚趣味,也就不会来了……” 姐妹二人虽是同母所生,但宋瑶仙并不想宋玉衡那般时常来往宫中,与皇上见面的机会不多,能交谈的时候就更少。 宋玉衡诧异的看着她,细细去分辨她的面色,半晌转头看向窗外明亮的光线,目光露出些许迷蒙之色。说道:“傻妹妹,皇上愿意来看你,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你怎么尽想着往外推。莫不是心中还记挂着别的?” “没有!”宋瑶仙扑通跪在宋玉衡脚边,说道:“姐姐,仙儿已经入宫成为帝妃,再不可能做他想,也从来没有胡思乱想过别的什么。从今往后,妹妹只想安安稳稳的在这大安宫中,生老病死,了却一生,即便不能为宋家带来荣耀,也不想宋家因为我而惹来灾祸,至此,别无他求。” 宋玉衡看着泪眼深垂的宋瑶仙,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说道:“妹妹这是做什么,我不过平白一说,随口问了一句。你怎么就紧张成这副模样。” 宋瑶仙抿着嘴唇,心头痛苦难当。她与心喜之人再无可能,又深陷宫中左右为难,千万委屈能对谁说?“姐姐身当大任,自然比妹妹聪明百倍,怎会不懂妹妹心中苦楚?” 宋玉衡见她这般模样,心头的恼怒渐渐散去。她得不到渡王,宋瑶仙也没有得到。这是她心中快意之处。但二人此时同入宫中,依旧要为了一个男人而争斗。她不会因此掉以轻心,不会因为宋瑶仙对皇上无心就放松警惕。 捏起帕子擦掉宋瑶仙脸颊上的眼泪,说道:“我怎么会不懂你?好了,让人看见,平白添些口舌是非。我只不过是想提醒你,皇上看起来温和近人,实则很是冷锐傲气。你与他相处之时,要处处小心谨慎。” “是,妹妹知道了……” 送走宋玉衡,允儿拿了熟鸡蛋剥了壳给宋瑶仙敷眼,说道:“娘娘,奴婢觉得……玉妃娘娘肯定知道皇上在咱们这,故意想来看一看。” “我当然知道……”宋瑶仙闭着眼睛,冰凉的触感在敷在眼睛上十分舒适。 允儿低声说道:“娘娘进宫前跟奴婢说的那些,奴婢总有些不能相信,毕竟您和玉妃娘娘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如今看来,是奴婢错了……” 宋瑶仙眼圈微红,说道:“你也瞧见了,她此番不止试探,还将从前的事挂在嘴边,分明就是威胁。”允儿一时不敢出言,宋瑶仙露出一丝苦笑:“她是太过傲气,所以到现在还不知道皇上为何对她不冷不热。” 允儿仔细想了想,说道:“奴婢近日伺候在娘娘身边,心有所感,似乎皇上很喜欢温柔小意女子,娘娘是这样,浛贵人也是这样。” “呵……”宋瑶仙唇角不自觉露出讥讽,道:“连你都能看的出来,姐姐却一叶障目,不能认清她眼前的男人。” 兴许是宋瑶仙没什么所求,所以旁观者清。她进宫后冷眼看着太后,皇上和宋玉衡。心中总有种感觉,似乎太后与皇上并没有别人口中说的那么母慈子孝,甚至有些疏离,皇上在人后提到太后时更是冷淡。成为皇上的枕边人之后,宋玉衡心中的这种感觉更加深重。 “姐姐常伴太后身侧,言行举止像极了太后娘娘。”这样的女人,有一个死死压在头上就够了,难道还要再来一个?所以,宋瑶仙猜测皇上之所以不喜欢宋玉衡,是因为厌恶像太后那样强势的女人。 允儿道:“外面的人都说玉妃娘娘好相处,但奴婢在宋家伺候多年,知道玉妃娘娘实际上并不怎么好说话。那样强势的性情,明明是个女子,却让人觉得锋利。兴许皇上早就知道玉妃娘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玉衡十岁左右便来往与宫中,那时皇上已是少年,能看出宋玉衡的真实心性也不奇怪。 “大姐姐有句话说的不错,皇上看上去脾气很好,实际上很是冷锐傲气。这样的人,若知道别人对他有所图谋,还会任由其靠近吗?姐姐的心思,是一心要成为太后娘娘那样的人,这本来就与皇上的意愿相悖。” 而且宋瑶仙发现,似乎皇上对自己的兴趣,不仅仅来源于自己柔顺的性情,更源于自己差点成为渡王的女人。这种争抢与占有,让身为九五之尊的皇上十分满足。 允儿迟疑着问道:“娘娘要将此事告诉玉妃娘娘吗?” 宋瑶仙摇摇头,说道:“她不会相信我,反而会觉得我是在用手段与她争宠。” 允儿松了口气,道:“娘娘这么想,奴婢就放心了。若是说了,玉妃娘娘一定会猜忌,奴婢实在是怕她对您不利。” 宋瑶仙侧头看向允儿,说道:“灿儿死了,轻云淡云两个又是后来才跟着我的,我身边只有你一个心腹大丫头。允儿,你我说是主仆,实际上情同姐妹。我是盼着你能与我在这宫中相互依持,相安无事的。” 允儿跪在宋瑶仙面前,说道:“娘娘,奴婢既然跟了您,今生今世就是您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奴婢都会陪着娘娘。只希望娘娘莫要自苦,安然喜乐的过日子……”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门外传来内侍的声音:“皇上驾到!” 宋瑶仙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整理自己的衣裙,允儿慌张的收起用来敷眼的鸡蛋,说道:“皇上怎么又回来了?” 两人走到门口相迎,皇上已经到了近处,见了宋瑶仙便露出温和的笑容:“柔妃的眼睛怎么了?朕瞧着红红的。” 皇帝杨慎,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已然在位近十年的他,自有一股无法遮掩的尊贵气质,他的眉眼与渡王有三四分相像,只是少了那种浮世之外的出尘气息,多了几分平易近人,看上去脾气很好。他此时已经换下了朝服,墨黑的头发用紫玉冠束起,腰间系着东珠宝带,家常的玄黑长袍让他看上去如同一位风华正茂贵公子。 宋瑶仙有些窘迫,说道:“只是被风吹迷了眼睛。皇上为何去而复返?” 皇帝走近,弯腰细细朝她的眼睛打量过去,扶住她头轻轻吹了吹:“可否好了?” 宋瑶仙禁不住红了脸,羞赧道:“皇上是在捉弄臣妾。” 皇帝哈哈笑了一阵,说道:“朕就喜欢你这副娇俏的样子。”他从一旁内侍手中拿过一串翠玉猫眼石珠子环在宋瑶仙的手腕上。说道:“这样的珠串挂在你的腕上,如一湖春水般,看上去便心旷神怡。朕想着,定要亲自为你戴上,独占这份赏心悦目,这才去而复返。” 宋瑶仙愕然的看着眼前丰神俊朗的帝王,有些不能相信:“皇上就是为了这个又跑了一趟?” 皇帝牵着她的手落座,问道:“你心中可欢喜?” 宋瑶仙从未受过男子这等柔情奉承,何况这人还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她一时有些糊涂,愣愣点头:“臣妾自然欢喜。” “嗯,那便好。”他四下看了一眼,问道:“玉妃已经走了?” “是,方才姐姐陪臣妾用了膳才回去。” 宋瑶仙甚至觉得皇上就是故意如此,这般走了又回,仿佛就是在躲着大姐姐一般,回头大姐姐知道了,心中还不知要怎么想。可她见皇上的神色,却又像是真的突然想起这串珠子,着急要送给她似的。 皇帝温润的笑容如常挂在脸上,说道:“嗯,你歇着吧,朕还有事要忙。” 宋瑶仙再一次送走皇帝,惴惴不安的摸了摸手上的珠子,对允儿说道:“我心里有些慌。” 允儿只能安慰道:“不管怎么说,有皇上看重,也是好事。” 宋瑶仙没有说话,望着院中榆树枝桠间一点蒙蒙嫩绿,越发茫然。 空山小筑。 李潮生被月息从角门带进来,引到纪尔岚面前。纪尔岚示意他喝口水再说话,李潮生摆摆手,说道:“姑娘,是急事。燕相昨日行动有异。” 纪尔岚一下子挺直身体,问道:“怎么回事?” 第196章 藏匿(二) 李潮生从小在市井混迹,虽然没练过什么功夫,但在追踪这方面很有自己的一套。他说道:“昨日燕相下朝之后回到府中,皇上不知有什么事情又要召他回去。燕相原本已经穿戴整齐上了马车,但有个管事打扮的人上前说了几句,燕相就称病回了府。小的心中警觉,到姑娘知会的那处暗道口去等,果然见燕相裹得严严实实从那里出来,身边跟着两个十分警觉的随从,小的没敢跟的太近,走了一段路就不见人影了。” 以燕府如今的形势,面对皇上应处处小心谨慎才是,受到召见居然称病推诿,就不怕引起皇上的不满么?能让这只老狐狸顾不得皇上也要赶快去处理的事情,会不会是那个人?“他们是往哪个方向去?” “如果他们没有故意兜圈子的话,应该是京城最为热闹的永嘉坊的方向。” “永嘉坊……”纪尔岚凝神想了半晌,心中一亮。不是永嘉坊,是永嘉坊后面的通济坊。前世洪晏每年谷雨,都要到那里一处宅院住上几天,心情也如阴雨连绵,难见笑意。看来,那里就是燕大老爷的‘先夫人’,洪晏生母崔氏的落脚处。 “距谷雨还有几日?” 暮叶算了算,答道:“姑娘,还有五日才是谷雨。” 纪尔岚有些惊讶,看来前世洪晏错过了与母亲崔氏见面的机会,或者,洪晏此时根本不知道崔氏还活着,他应该是在燕相临死时才从对方口中得到生母的消息,难怪他一直难以释怀……“还有五日……就是崔氏的死期……” 燕相的长子,燕大老爷的‘先夫人’姓崔,博陵崔氏是与兰陵萧家齐名的大家族,落败失势时,这位名动一时的才女崔氏便也跟着‘香消玉殒’了。就在那一天,刚刚出生没多久洪晏被崔家忠仆连夜送出了京城,才免去血光之灾,得以保命。 在那之后,洪晏每每遭遇刺杀,九死一生。最后是崔家忠仆用自己的孩子代替了洪晏,才瞒天过海。从此洪晏踪迹全无,燕家人也以为他已经死了。燕大老爷为崔氏守了三年,之后燕相做主为他续了填房,也就是燕暻和燕凌倾的生母。但好景不长,燕大老爷因为崔氏的故去备受打击,伤了根本,没几年便死了。所以燕相将支撑燕家的希望寄托在了燕暻的身上。 现在燕暻也死了,洪晏趁这个机会出现在燕相面前。 纪尔岚眯了眯眼,若洪晏现在知道崔氏没有死,会发生什么呢?她吩咐李潮生道:“我告诉你一处通济坊的宅院,这几日,你便盯紧了那处,燕相可能会频繁出入那里,我会让王爷的人手在附近帮你,若有什么事,让人第一时间来告诉我。” “是,小的明白了。” …… 阴雨淅沥沥的下着,昏暗的偏厦中,小芝手脚被捆,口中被破布塞得满满当当,连哼一声都费力。身后传来‘啪’的一声脆响,小芝听见纪如珺惊呼一声,接着是墨玉的斥责声:“小芝,你做什么!” 小芝费力的扭过头,看向站在她身后的两个人。 纪如珺面无表情,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瓷片,朝自己手心用力一按,殷红的血珠便从她手心里渗了出来。墨玉眉头皱着,心疼的拉过纪如珺的手,大声说道:“姑娘不过罚小芝跪一日,她竟然这般不受教,摔破茶盏割了姑娘的手,奴婢看,还是将她送回二姑娘那里处置吧!” 小芝惊愕的瞪大眼睛,看向墨玉,双眼无声的控诉。 墨玉全然不理会,将小芝从地上拽起来,小芝下意识的察觉到危险来临,却不知道她们要做什么,只能拼命扭动,躲避墨玉的钳制。纪如珺摸出一把匕首,指着小芝,说道:“别动。” 小芝吓得僵住,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三姑娘,明明还是个小女孩,为什么眼神会那么可怕,像是个杀人如麻的凶匪。但她没有机会再细想,墨玉趁她走神,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狠命往墙上一撞! ‘砰’的一声,雪白的墙壁被鲜血染红,小芝双眼涣散失去了知觉,墨玉有些害怕,抖着手试了试鼻息,小声说道:“姑娘,好像还有气。” 纪如珺深吸呼吸,四处看了看,拿起几案上的砚台,猛地朝小芝额前的伤口上一砸。小芝头一歪,彻底断了气。纪如珺腿一软坐到地上,低声吩咐道:“把她解开,砚台擦干净……” 墨玉强撑着,将小芝身上的绳子解开藏好,又将砚台擦拭干净。说道:“姑娘,地上凉,您先起身吧。” 纪如珺推开她的手,摇了摇头,突然捂住耳朵尖叫起来。那声音尖利高亢,听在耳中十分渗人。 墨玉愣了一下立即会意,惊叫着冲出门去:“不好了,出事了,快来人!” 兰若阁的丫头婆子早就听见纪如珺的房间里传来吵嚷声,这会听见声音很快汇集过来。墨玉面色苍白,结巴道:“那个小芝……她,她自尽了。姑娘吓坏了,快去找苏郎中过来给姑娘看看!” 立刻有婆子答应一声跑出去找苏谷,旁边纪天姀听见动静走出来,问道:“怎么了?!” 墨玉带着哭腔说道:“姑娘罚小芝跪着,小芝不知怎么就来了脾气,摔碎茶盏割伤了姑娘的手,奴婢气不过就劝姑娘将她送回给二姑娘处置,谁知小芝一听,便说自己没了活路,撞墙自尽了!” 纪天姀一时愣怔,墨玉已经带了两个小丫头反身回了屋子。纪如珺脸色雪白,看着小芝的尸体一副呆滞的模样,怎么唤都不应声,墨玉见状顿时大哭起来:“姑娘,您可别吓奴婢……您这是怎么了?” 院子里的下人都慌了手脚,纷纷出去禀告纪成霖等人。 苏谷跟着秦氏搬到了新宅那边,此时听说纪如珺出了事,扶着秦氏一路跑的去喘吁吁进了兰若阁。秦氏抚着胸口,道:“赶紧,看看三姑娘怎么样!” 苏谷将手搭在纪如珺的脉门上,又细细看了看纪如珺的眼睛,说道:“三姑娘是被吓着了,墨玉,你扶着三姑娘回内室休息,我开几副压惊的方子,到夜里看看三姑娘能不能回转过来。” 墨玉声音带着哭腔,问道:“若夜间还回转不过来,又会如何?” 苏谷皱眉道:“三姑娘年纪小,骤然受惊也是有的……” 纪天姀此时插嘴道:“你不要说这些话来搪塞,若三妹妹夜里回转不过来,是不是从此就傻了?!” 苏谷看了一眼纪如珺,道:“也有这种可能。” 纪天姀多日来受的气仿佛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她怒道:“都是纪尔岚做的好事!明明知道这小芝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巴巴的要送给阿珺处置!阿珺年纪这么小,她能知道些什么!还不是给那些妖魔鬼怪得逞占了便宜!” 众人听了她的话都噤若寒蝉,她口中的‘妖魔鬼怪’指谁,大家都心知肚明。内室的纪如珺心中暗笑,她的大姐姐总算是聪明了一回。 秦氏皱眉看着她,斥责道:“阿珺此时还没怎么样,你便大呼小叫的做什么!你父亲让你在房间里不许出来,还不赶快回去!” 苏谷皱眉看了秦氏一眼,觉得她这话说的有问题,听着像是二姑娘做错了,当娘的偏心一般,根本不能二姑娘开脱。她上前一步,说道:“太太,大姑娘,咱们还是先出去,让三姑娘静静心,赶紧熬了药喂下才是。” 秦氏还没话,纪天姀就大声斥责道:“不用你假好心,你是纪尔岚找来的,谁知你安得什么心思,说不定阿珺没傻也让你故意给治傻了!我已经没了姨娘,不能让你们再祸害了我妹妹!” “你说谁祸害了你的姨娘,祸害了你妹妹?!”纪老太太被纪尔岚搀扶着缓步走进兰若阁,怒气直指纪天姀。顾姨娘是她心中最大的魔障,若不是她,自己早就风风光光享受起京城的繁华,何须整日苦闷在屋里,见不得光明!此时纪天姀居然心中存着恨意,是在恨谁?! 纪尔岚闻言劝道:“祖母莫要生气,大姐姐只是担忧三妹妹,一时口不择言。” “哼,就是无心之语才能透露她心里最真实的想法!”一场大病让纪老太太面上的皱纹深刻了许多。也让她越发显得刻薄刁钻。“这等不孝之女,就应该送到庵堂里明明理,静静心!若再不行,便绞了头发,一辈子留在庵堂做姑子,免得出来活现世!” 纪天姀被禁足就是因为在众人面前提及顾姨娘的事,这次又被纪老太太逮了个正着,简直是不长记性。众人都朝她看去,面上露出各式各样的神色,看在纪天姀眼里,全部都是嘲讽!她面色青红交加,竟闷出一口血来。 秦氏吓了一跳,看看无动于衷的纪老太太,到底没赶轻举妄动。 纪尔岚劝道:“祖母的眼睛刚刚有点起色,姜太医特意叮嘱过,不可动肝火。苏谷,你给大姐姐瞧瞧,可有什么不妥?” 第197章 命大(一) 纪尔岚十分好脾气的劝慰纪老太太,周围的丫头婆子们见状都纷纷将心落回肚子里。在这府上,二姑娘的分量一点不输给老爷,如同众人的主心骨一般。只要她镇定如常,那就没什么大事。 苏谷上前快速的给纪天姀摸了把脉,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松了手,说道:“大姑娘不过是血不归经,稍加调理便不会有什么妨碍。” 被气得吐血这种事,苏谷见过不少,的确没什么大碍,但她照实说出来,让纪天姀觉得丢尽了脸面,她恨恨的咬牙,却不敢再多说话。祖母被姨娘害的瞎了眼睛,连同她也被祖母恨的要死,她可不想真被送走做尼姑!纪天姀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忍一忍,她就能风光出嫁,不用再在这个家受气了!等她攥紧了阮宁,再回来让纪尔岚和这个老东西好看! 纪尔岚瞥了一眼强自隐忍的纪天姀,心中好笑,等她嫁到阮家,就知道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劝及老太条道:“祖母,您还是先回去吧,让母亲处理这些小事。” 事关自己的眼睛,纪老太太果然平息了怒气,冷哼一声,说道:“还不把大姑娘关回屋子里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之前是不许出院子,这回连屋子也不能出了,纪天姀气的浑身发抖。 送走纪老太太,纪尔岚命人将小芝的尸体从纪如珺的房间里抬了出来,她看了伤口一眼,没说什么,吩咐道:“既然这丫头如此不知好歹,辜负了三妹妹的菩萨心肠,便将她用席子裹了,扔到乱葬岗埋了吧。” 众人无限唏嘘的看着满脸是血的小芝,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好不容易挣了条活路,怎么又要寻死?一个兰若阁的婢女跟身边来看热闹的婆子小声道:“墨玉跑出来的时候,我听见一句,说是三姑娘要将她退回到二姑娘处置,小芝吓得要命,说自己没了活路,就撞破头死了!” “二姑娘有那么可怕?” 那婢女摇摇头,说道:“不知道,二姑娘的院子密不透风的,谁知道她背地里是什么样的人。咱们府上……大姑娘明里暗里都刻薄,二姑娘是个让人摸不透的,就三姑娘柔顺心善,现在竟成了这副模样……” 那婆子连连点头道:“你说的是,这三姑娘年纪才多大呢?八成是被吓傻了……” 下人们的消息传的风一般快,这些话转眼就传到了薛宝月的院子里,木香满头虚汗惨白着一张脸,手脚被牢牢捆在椅子上,中衣上血迹斑斑,伤口似乎还在不断往外渗着鲜血,她听见窗根底下有人在说话,细细听去,脸色愈发白的吓人。 三姑娘傻了?怎么会这样!木香挣扎着挪动椅子,费尽力气才挪到隔窗附近,问道:“是谁在外面?” 外面的说话声一顿,紧接着有人说道:“快走快走,这也是个祸害!” “别走,你们别走,我私藏了些银钱,只要你们肯把消息告诉我,我就告诉你们银子藏在了哪!保证你们能拿到手!”木香嘴唇干巴巴的,一开口便传来撕裂的疼痛,但她此时顾不得了,快速的把话说了出来。 外面两人犹豫了一下,低声商量了几句,四处看了看似乎没人注意她们。蓝衣婆子眨眨眼,小声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木香见二人答应,急切道:“三姑娘怎么了?外面出什么事了?” 婆子答道:“二姑娘院子里那个小芝撞破头死了,三姑娘小小年纪禁不住吓,给吓傻了!” 传言便是如此,每经一个人的嘴便要变化几分,此时传到这,已经将纪如珺有可能变傻的消息给确实了!一旁的灰衣婆子纳闷道:“你是大姑娘的人,问三姑娘做什么!莫不是指望三姑娘心善好说话,想求她来救你?哎哟,我看是不成了,三姑娘那副模样,八成是好不了了,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木香呆怔在原处,脑中一片麻木,喃喃道:“不可能,三姑娘怎么会被吓傻……”一个能指使旁人去杀人的人,能被死人吓傻?开什么玩笑! 蓝衣婆子听她在里面嘀嘀咕咕,不禁催促道:“你说的银子在哪?” 木香激灵一下回过神来,布满血丝的双眼瞪的大大的,赶紧说道:“你们帮我传个话给三姑娘!我给你们更多!” 蓝衣婆子本想答应,灰衣婆子皱眉道:“你不要得寸进尺!你一个奴婢,此时又自身难保,哪里来的那些银子,我看你不过是诓我们的!再者,二姑娘说了,三姑娘的病情适宜静养,等闲谁也不准打扰!想传什么话就得过二姑娘那关,我们可不想得罪二姑娘。”说着,她扯着蓝衣婆子说道:“走走走,我看她就是在诓骗我们,到时候银子拿不着还要被她连累。” 那蓝衣婆子一听她的话,心下也怀疑起来,想到二姑娘的厉害不敢在轻举妄动,朝木香‘呸’了一口,道:“贱蹄子!骗人要下拔舌地狱!” 说罢,两人拉拉扯扯的走开了。灰衣婆子在月亮门与蓝衣婆子分开,朝兰若阁的方向走了几步,看见墨玉在假山旁站着,轻轻点了点头,墨玉指了指脚下的石头,扭身走开了。 灰衣婆子等了一会,趁人不注意,从石头地下翻出一个样式常见的荷包来,掂了掂心满意足的揣进了袖中。 “回来,我没有骗你们!你们别走!”这边木香急急喊了几句,却无人再理会。她颓废的摊在椅子上,不敢相信,三姑娘怎么会傻了?三姑娘决不会被区区一个小芝给吓傻了。可转念一想,那婆子说,二姑娘吩咐不许人打扰三姑娘,难道是二姑娘动了手脚,把三姑娘给作践傻了? 木香心中咯噔一声,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薛姨娘横着眼睛手握着一根荆棘条走了进来:“你方才在叫唤什么?是着急下去陪李嬷嬷了?” 木香一见薛姨娘便控制不住瑟瑟发抖,眼泪从脸颊滑落滴在伤口上,传来针刺般的疼痛。“姨娘绕了奴婢吧,奴婢只是个下人,大姑娘的吩咐,奴婢不敢不从。”她心下恐惧,这几日薛姨娘将她关起来,时时折磨,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完好,原本指望三姑娘会想办法救她,可现在还能指望谁? 薛姨娘冷笑道:“你与纪天姀不过是半斤八两,就算你不是主谋也是帮凶!何须推诿!等收拾了你,我自然会想办法给纪天姀点颜色瞧瞧!” 说着,薛宝月握着荆棘条的手缓缓抬了起来。木香恐惧的看着犹沾着皮肉的尖刺,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再这样下去,她是绝没有活路了。“等等!” “哼,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木香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说道:“姨娘想为李嬷嬷报仇,却也只不过能给大姑娘一点颜色瞧瞧,又能如何?大姑娘很快就要嫁人,她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没有顾忌,用李嬷嬷的性命来挑拨您和二姑娘。” 薛姨娘错着牙对木香说道:“这话用不着你来告诉我!”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木香忍着伤口的疼痛,说道:“奴婢有办法让大姑娘嫁不成!” 薛姨娘的动作一顿,眯起眼睛,说道:“什么办法?” 木香缓了一口气,说道:“姨娘若想知道,便要还我身契放我离开。” 薛姨娘默默看着木香不语,木香又说道:“说到底,奴婢不过是受人指使,难道薛姨娘没有指使李嬷嬷她们做过什么事吗?” 薛宝月仍旧一言不发,木香咬牙道:“就算姨娘有办法对付大姑娘,也很怕老爷知道吧!难道姨娘就不想光明正大的出了这口恶气?” “光明正大?”薛姨娘来了兴趣。她的确要顾忌纪成霖,所以很难让纪天姀真正吃苦头。 木香坚定的看着薛宝月,仿佛十分确认自己的办法有用。她说道:“大姑娘之前曾心仪今科状元洪晏,三番五次找机会接近那人,还递了几次话邀约见面。其中一些证据被三姑娘知道销毁掉了。但奴婢深知大姑娘的脾性,为了以防万一,便留了一封信在手上。若这封信流传出去,大姑娘必定声名尽毁!” 薛宝月眸光一亮:“今科状元?不就是求娶二姑娘的那个人么?” “对,就是他!”木香现今十分庆幸自己留了一手,这件事谁也不知道。不是她不相信纪如珺,而是以防万一而已,现在看来,自己是对的! 薛宝月突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木香啊木香,你还真是吃里扒外!哪个主子若重用了你,也该她倒霉!” 木香受此侮辱,咬唇没有做声。 薛宝月想了想,扬声唤炙儿拿来了木香的卖身契,说道:“这卖身契是纪天姀把你跟如儿交给我的时候拿来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交还给你,你比如儿好命!炙儿,把绳子给她解开。” 第198章 命大(二) 本朝律令中,放火是重罪,薛姨娘将如儿打了个半死交给了衙门,如今必然是没命了。所以木香的确比如儿好命,起码她还有争取的机会。脱离捆绑,木香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脚,各处传来钻心的疼痛,她忍着痛楚说道:“还请姨娘给我找几件衣服和一些银两,出府时,我会将那封信交给您。” 薛姨娘冷笑一声:“还真是谨慎,我答应你就是。”她娘示意炙儿道:“按她说的办。” 兰若阁,墨玉轻手轻脚走进内室,见纪如珺蜷着双腿将脸颊埋住,露出担忧的神色,上前轻轻唤了一声:“姑娘,姑娘?您好些了吗?” 纪如珺使劲缩了缩,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墨玉叹息一声,回头将小丫头们都撵了出去:“你们都先下去吧,姑娘这里要清静些,再受不得半点声响。” 几个婢女鱼贯而出,墨玉紧了紧门,回身小声对纪如珺说道:“姑娘,孙婆子已经把事情办好了。” 纪如珺这才抬起头,露出放松的神色:“只要木香觉得我已经帮不了她,就不会做出多余的事。她不能跟着大姐姐出嫁到阮家,对咱们来说已经没用了。最好薛姨娘的手段能利索点,赶紧解决了她,否则怕是夜长梦多。” 墨玉捧了温水过来,说道:“姑娘渴了吧,喝口水润润喉咙。” 纪如珺接过抿了一口,问道:“二姐姐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墨玉摇摇头:“二姑娘吩咐人将小芝用席子裹了,埋到乱葬岗。又吩咐人苏谷好生照料三姑娘,其余并没有什么了。” 纪如珺紧紧抓了抓锦被,咬唇道:“我不信二姐姐什么都不知道,可为什么我一点都看不出来她想做什么!” 墨玉劝道:“姑娘别着急,总得慢慢来。说不定二姑娘真的没什么打算。” 纪如珺沉默半晌,叮嘱道:“你要留意着木香的动静,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虽说薛姨娘不会轻易相信木香的话,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木香说出了咱们,即便没有证据,也会让薛姨娘的目光落在咱们身上。” 墨玉点点头,悄声退了出去。纪如珺独自在房中休息,心中盘算着怎么才能让薛姨娘尽快动手除掉秦氏,这次的算计落空,让她心中很不痛快。正想着,就见墨玉反身折了回来,面色有些不对。她立即坐起来,问道:“怎么了?” 墨玉神色有些慌张,说道:“姑娘,薛姨娘那边不知怎么,把木香给放了。奴婢悄悄问了孙婆子。孙婆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说是薛姨娘给木香找了几件衣裳还给了些银钱,放她出府去了!” 纪如珺面色一紧:“薛姨娘的心肠硬着呢,怎么会轻易放人?一定是木香说出了什么消息,是薛姨娘想要知道的。木香心思活络,不可能平白出府,定然是将身契也拿到手了。” 墨玉紧张道:“难道木香说了什么?” 纪如珺摇摇头:“不知道,我想不明白。就算木香说出了咱们,可大姐姐是主使与我是主使,有什么分别?木香同样是帮凶,薛姨娘根本没必要放人。” “难不成薛姨娘怕老爷觉得她心狠手辣,所以放了木香?其实木香走了便走了,想必她也不会再回来。” 纪如珺心烦意乱:“凡事没有绝对的,倘若它日木香知道我好好的,根本没疯没傻,她会怎么想,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来,谁都不能保证。” 墨玉一惊:“奴婢怎么没想到这一处,那……该怎么办?” 纪如珺皱眉沉吟片刻,看着墨玉说道:“墨玉,我最爱吃庆安街兴乐阁的玫瑰糕,今日我水米未进,你出去帮我买些回来,说不定我就吃了呢?” 墨玉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连连点头,重复道:“姑娘不啃吃东西,奴婢上街去买您最爱吃的玫瑰糕,盼着您能吃上一口。” 纪如珺满意的看着墨玉,说道:“木香在京城没有亲信,她没有别的去处,心中又害怕,一定急着离开京城回老家去,你顺着路找一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你若看见她,便将她引到僻静处……” 纪如珺将手架在脖子上,狠狠抹了一下。墨玉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声,赶紧捂住嘴巴。纪如珺拉着她的手安慰道:“放心,即便她死了,别人也只会怀疑薛姨娘出尔反尔。再不济,也只能怀疑大姐姐。” 墨玉揪住胸口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自镇定着点头。纪如珺拉着她说道:“墨玉,我只剩下你一个可亲可近的人,你要小心,若是不成,千万不要硬来,别让人发现你,要先保住自己才是。” 墨玉心下感动,说道:“奴婢已经尽力去办。”她从箱笼中摸出一把匕首,想了想又揣了些银子,说道:“奴婢若碰见木香,就说交好一场,来给她送些银子。将她引到僻静处想必不难。” …… 如月轩中,薛姨娘细细看着木香临走时交给她的信,面上露出讥笑:“这个不要脸的骚蹄子,小小年纪就知道勾男人!” 炙儿在一旁扫了一眼那信,说道:“姨娘准备拿这信怎么办?” 薛姨娘冷笑道:“若咱们宣扬出去,老爷难免怪我败坏府上姑娘的名声。我自然是要把这信送到阮家去,阮宁那小子一心想着纪尔岚,本来就对纪天姀百般嫌弃,若知道她这般水性杨花,私下与旁的男子勾勾搭搭,还不趁机退了这门亲事!就算是个瘸子,也该有这点血性!” 炙儿笑道:“亏得阮家还送来了大笔嫁妆,大姑娘兴许是觉得自己能风光大嫁,这才对姨娘全无顾忌。哼,等她被一个瘸子退了亲,不仅脸面全无,往后也难嫁了。她那副蠢相,还不留在府上任由姨娘拿捏。” 薛姨娘狠狠‘呸’了一口,啐道:“本想着利用这对庶出的姐妹对付秦氏和纪尔岚,没想到她们却先算计到了我头上!折了我的嬷嬷,我决不让她好过!” 炙儿低声道:“姨娘,咱们就这么放过了木香?” 薛姨娘瞥了炙儿一眼,冷声道:“我怎么会这么便宜了她!拿了卖身契有什么用,人死了,什么都是白搭!”她看了看时辰,笑道:“再过一会,她怕是就要被丢下沽水喂鱼了。” 炙儿松了口气,说道:“奴婢看这木香不是个好相与的,留着就是祸患,还是姨娘想的周到。” 薛姨娘想起方才木香对着隔窗喊的那几句话,疑惑道:“方才我走到拐角处,听见木香喊了几句什么。似乎是让谁给她带话,我隐约听见一句‘三姑娘’,你说她给三姑娘带话做什么?” 炙儿知道薛姨娘一向多疑,跟着猜测道:“木香是大姑娘的婢女,定然与三姑娘也十分熟悉,她看准了三姑娘心善,想让对方为她求情也是有的。” 薛姨娘点了点头,片刻又说道:“你去问问,方才那个时辰,谁往这边来过。” 炙儿知道她是要找和木香说话的人,答应一声下去办事了。 …… 空山小筑,月息正在跟纪尔岚禀报:“墨玉买通了薛姨娘院子里的孙婆子,将三姑娘傻了的消息告诉的木香,木香觉得三姑娘没法再帮她,便交出那封信,想换一条活路。薛姨娘答应了她的条件,还了卖身契,放她出府去了。不一会,墨玉便出门去给三姑娘买玫瑰糕。” 纪尔岚低低‘嗯’了一声,说道:“薛姨娘不会让木香活着离开京城,一定暗中派人跟着木香,伺机动手,若墨玉跟上去撞见了什么,怕是也难逃一死。或是墨玉做了什么被薛姨娘的人撞见,都是有可能的。这样一来,纪如珺便折了臂膀,还会引起薛姨娘的怀疑。” 月息道:“薛姨娘会怀疑三姑娘吗?三姑娘装的一副好模样,面上实在看不出什么。” “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早晚会生根发芽。”纪尔岚笑道:“等薛姨娘将那封信交给阮家,而阮家又没有退亲的时候,她就会把注意力集中在纪如珺的身上。纪如珺为了自保,就会想方设法与薛姨娘合作。” 暮叶皱眉道:“她们一个比一个毒,若是联合起来,奴婢怕姑娘会着了道。” 纪尔岚道:“她们若一直按捺不动,咱们又怎么找机会除掉她们,这一颗颗的毒瘤会越涨越大,说不定就会脱离我们的控制,容不得再等下去。” 暮叶不解道:“可阮家若是看到那封信,真的退了大姑娘的亲事怎么办?奴婢还是觉得这样的祸害还是嫁出去,祸害别人家去比较好。” “不会的,薛姨娘觉得阮家会退亲,是因为她不知道阮宁真正的境况,就连父亲都被瞒的死死的。阮家能将纪天姀娶回家传宗接代,已经要烧高香了。等阮宁有了孩子,纪天姀还不是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所以,阮家不会退亲的。他们会将这封信捏在手里,等时机到了再用。” 第199章 暴露(一) 春色浅淡,雨后泥土的腥气浓郁异常,厚重的乌云压在头顶,令人气闷至极。一辆棕色的油布马车拐过安仁坊,钻进一条幽深的小巷子中,马蹄上包了布,走动时只有闷闷的轻响。门帘被一只略微粗糙的手掀开,露出一个面皮黑瘦的男子,他轻声对车夫说道:“在巷子口停下,等那个女人过来。” 那车夫点点头,轻轻拉住马缰,马儿一声响鼻停了在暗影中。 不一会,木香一副农妇打扮,贴着墙边快步走了过来。她深深低着头,紧紧抱着怀中包袱,甚至没有看到对面巷子中停着一辆马车。 那车夫轻轻敲了敲车壁,黑脸男子将车帘掀开一条缝往外看去。说道:“等她过来,咱们就……”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木香身后急急跑来另一名女子,看上去是大户人家的丫头打扮。 “木香……是不是你?” 木香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缩了缩肩膀。听清是墨玉的声音,才回头去看:“墨玉?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打扮成这样?害我好找!”墨玉跑的气喘吁吁,勉强才把话说出口。她在附近转了好几圈,本来已经放弃寻找,却隐约看见一个背影像是木香,但见她穿衣打扮却又不能确定,便急急跑了过来,没想到真的是她。 “我怕薛姨娘反悔,所以才穿成这样躲着人……”木香十分紧张,双脚不停的动来动去,一副着急要走的模样。“你是特意来找我的?是不是三姑娘有什么事?” 墨玉四处看了看,说道:“三姑娘此时自身难保,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如常。我听说你被薛姨娘放了,想着咱们相识一场,想给你送些银两傍身。三姑娘往后若是好了,咱们说不定还有重逢的时候。” 木香见墨玉塞了荷包给她,心下感动,又有些愧疚,不知道该不该把那封信的事情告诉她。墨玉见她神色有异,拽了她一把,两人拐进了旁边一条窄小的暗巷中。问道:“木香,薛姨娘怎么会把你给放了?” 木香见过果然开口询问这件事,搁在嘴边的话差点就说出口。但她转念一想,自己交出了纪天姀给洪晏写的信,薛姨娘还不知道要怎么对付纪天姀。她与三姑娘终究是亲姐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而自己只是一个婢女,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何苦再与她们纠缠。等回了老家,再找一份活计也是一样。 墨玉对三姑娘忠心耿耿,万一她知道这个原由与自己起了冲突,不肯放自己走怎么办?! 木香这么想着,那些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又吞了回去。她垂了垂眼,掩住自己的神色,才又抬起头,改口说道:“这是我跟薛姨娘的事,告诉了你,怕会有麻烦,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这些银子,我先谢过了,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你!眼下我急着出城,不能再与你多说,这便走了……” 墨玉见问不出什么,只好点点头,袖中的匕首冰凉的贴着她的手臂,令她时刻警醒。 木香见她不再追问,松了口气,上前抱了墨玉一把准备离开。却听墨玉说道:“木香,对不住了。” 紧接着,木香只觉背心处一凉一痛,一股腥甜从嗓子眼儿里涌了出来。她震惊的瞪大眼睛,仍凭墨玉将匕首从她身体里拔出,又狠狠扎了几刀,还犹自站在那里回不过神。她看见墨玉惊惶后退,手中的匕首满是殷虹的鲜血。才含混着鲜血问道:“为什么要杀我……” 剧痛从伤口蔓延至全身,木香口吐鲜血,言语不清的质问墨玉。墨玉后退几步,远远的盯着木香,身体止不住颤抖。虽然她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到木香的鲜血汩汩流出染在自己的手上,她根本不能淡然处之……“别问我……是你命数如此……” 木香喉中发出‘嗬嗬’两声,跪倒在地,说道:“我知……道……我做鬼也要回来找……你们……” 费力的吐出最后一个字,木香一头扎在地上没了动静。 墨玉闻着浓烈的血腥味胃里控制不住的翻涌起来,她强忍着恶心上前去看木香,见她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吓得手脚发软,忍不住哭了出来。“木香,你别怪我……”她试了试木香的鼻息,发现对方已经死了,便颤抖着手试图将她的眼皮合上,然而试了几次,木香的眼睛还是不甘的瞪着! 想到木香最后说的话,墨玉只觉得脊背发凉,寒气从脚跟往上爬。她缩了缩脖子,强压下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将方才给木香的荷包拿回来揣进怀里,又将匕首上的血迹用木香的衣裳擦干净藏好。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往巷子口走去。就在这时,一块阴影将巷子口的光线遮住,墨玉吓得惊呼一声,紧紧靠住墙壁。“谁在那里?” 黑脸男子眯起眼睛,看了看地上的木香,才抬头对墨玉说道:“小娘子的手还真狠。” 墨玉脑中嗡嗡作响,有人看见她杀了人!怎么办?怎么办?!“你们是谁?你们要做什么!” 黑脸男子提起唇角笑了笑,上前毫不留情的扯过墨玉,一掌敲晕对巷子口的车夫说道:“将她绑了带回去,等咱们姑奶奶处置。” 那车夫手上十分利落,绑了墨玉仍在了车厢中,才问道:“这个死人怎么办?” “按照原来的计划,扔到沽水里喂鱼。” …… 天色渐渐落黑,纪如珺的房间已经暗了下去,她的心也随之暗了下去。墨玉这么久还没有回来,一定出了什么事……她掀开被子下了床榻,走到隔窗前仔细听外面的动静。小丫头青缨说道:“墨玉姐姐去给三姑娘买玫瑰糕,怎么还没有回来?姑娘一个人在屋里也没动静,咱们是不是该进去看看?” 红绫说道:“墨玉姐姐走的时候吩咐了,让咱们就在门口守着,不许随意进出姑娘的房间,若咱们贸然进去,再吓着姑娘可怎么是好?” 青缨迟疑了一会,说道:“我还是进去看看,姑娘一个人呆着,万一有个好歹,咱们也一样是要遭殃,这天都黑了,我去把蜡烛点上,看看三姑娘有没有什么反应。” 室内,纪如珺心里飞快的盘算着,突然咬了咬牙,低头狠命朝桌角撞了过去。一阵眩晕的感觉传来,她抹掉桌角沾染的血迹,顺势躺在地上,口中发出痛楚的呻吟。 青缨轻手轻脚推开房门,便听见里间有什么动静,她手脚麻利的点起蜡烛,问道:“姑娘,是您在说话吗?” 没有回答……青缨心中警觉起来,快步推开里间的门,将烛台上的蜡烛点起,便看见纪如珺躺在地上,额角还在流血。“姑娘!三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纪如珺装作刚刚醒转的模样,茫然的看了看青缨:“我……头痛……” 青缨慌忙朝外面喊道:“红绫!快叫人来,三姑娘受伤了!” 兰若阁一通忙乱,众人听说纪如珺莫名其妙受了伤,都往这边赶了过来。苏谷替她包好额头,说道:“这伤没什么大碍,只是伤口像是被重物击打过,或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秦氏皱眉道:“你们谁在屋里照看的,三姑娘怎么会这样?” 青缨道:“奴婢和红绫一直在外面守着,墨玉姐姐说去给姑娘买玫瑰糕,很久也没回来,奴婢想着天黑了进去给姑娘点上灯烛,就看见姑娘躺在地上……” 纪如珺一副混混沌沌的模样,此时已经昏睡了过去,众人没法询问,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秦氏便吩咐护院的王婆子:“墨玉这么久都没回来,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你叫两个人出去找一找。” 王婆子领了吩咐,立刻去了。 秦氏疑惑的看了一眼纪如珺,说道:“都下去吧,等三姑娘清醒了,再好好问问是怎么一回事。” 薛宝月站在人群里,狠狠瞪了一眼秦氏,转身回了如月轩。炙儿立刻上前说道:“王力捎了话儿来……”炙儿低声在她的耳边嘀咕了一阵,薛宝月越听越惊讶。“王力把人捉了?” “嗯,他将人给绑了,木香还照着原来说的,扔进了沽水里。”炙儿猜测道:“。这个墨玉是怎么回事?难道她跟木香有仇,见不得木香抽身离开,所以动手杀了她?” 薛宝月眨了眨眼睛,摇头道:“不知,不过现在秦氏派人在找墨玉,咱们的人把她扣下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麻烦。你去给王力回个话,让他小心着点,好好问问这么墨玉打的什么主意,说不定对咱们有用。” “是,奴婢这就去办。” “等等。”薛宝月叫住炙儿,问道:“那日隔窗与木香说话的人,找到了没有?” “找到了,是咱们院里守门的孙婆子。” “孙婆子?”薛姨娘摩挲着袖口的花纹,说道:“把她给我叫过来。” 第200章 暴露(二) 孙婆子知道墨玉不见了,心里正犯嘀咕,听说薛姨娘找她过去问话,心底不由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一步一磨蹭的到了屋里,恭恭敬敬请了安,支吾着问道:“二太太叫奴婢过来,不知有什么吩咐?” 薛宝月正在修整自己染了豆蔻的指甲,听见孙婆子说话连头也没抬,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听说木香那会隔着窗子跟你说了几句话。” 孙婆子顿时有些紧张,虽说薛姨娘平日里不怎么苛待她们这些下人,但若有人生事,绝不是个好糊弄的。她当下打了个哈哈,说道:“是……有那么一会,奴婢跟钱婆子一起,走过窗下被木香叫住,她只是问了问外面在吵什么。” 薛宝月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说道:“原来钱婆子也在?炙儿,你把钱婆子叫过来,让她在外面候着,一会我再问问她。” 这是要单独问话?孙婆子心里有些发慌,钱婆子是薛宝月从薛家带过来的陪房,自己则是府中分配过来的,亲疏远近不言自明。若自己与钱婆子说的有出入,薛姨娘定然是相信钱婆子的话。这样一来,她不如实话实说,反正她们到底也没替木香传话,至于自己与墨玉的事,钱婆子也不知道。 “二太太想问什么,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那你就说说,木香与你们说了什么?”薛宝月屈起指尖轻叩了几下桌面,语气平淡无奇,似乎没什么脾气。但孙婆子却感受到了那股‘你若骗我半分,我必让你好看’的冷意。 她斟酌了一下言辞,谨慎道:“当时奴婢与钱婆子在窗下说话,稀奇三姑娘怎么就突然傻了,木香在屋里听见便叫住我们,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钱婆子顺口答了。木香却不罢休,说许我们些银子,让我们给三姑娘传个话,奴婢们哪里瞒着二太太做这种事,便没答应,赶紧离开了。” 薛宝月挑了挑眉,用手支着腮没有说话。 屋子里突然静下来,孙婆子顿时有些不安,说道:“奴婢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钱婆子也在场,奴婢怎么敢骗您半个字……” 薛宝月轻笑道:“钱婆子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人,我怎么会不知道她?她那个人办事利落什么都好,就是爱贪些小便宜。木香说给银子,她铁定是动了心思的。你不妨将你们之间所说的话,字字细细给我说来。我多的是时间,你别急,慢慢说。” 孙婆子强笑道:“是……” 当时所说的话,即便她现在不说,一会钱婆子也会将她说的话一字不落的交代出来。所以孙婆子并没有什么选择,直接将那会儿几人在窗根底下说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薛宝月细细思虑了片刻,问道:“这么说,木香先说给银子,钱婆子便将三姑娘傻了的消息告诉了她。木香知道三姑娘傻了,却仍旧让你们帮她传个话。” 孙婆子不安的动了动,答道:“是这么回事……” 薛宝月直起身子,略微前倾,问道:“之后,你说二姑娘下令,不准去打扰三姑娘,所以不敢给她传话,拒绝了她?二姑娘有说过这种话么?据我所知,二姑娘并没有多管这件事,只是吩咐苏谷好好照料三姑娘,是苏谷说三姑娘不宜受过多打扰。” 孙婆子没想到薛姨娘竟这般心细,当下出了一身冷汗,支吾道:“是……奴婢不敢替木香传话,说以编了瞎话来搪塞她的……” “你说谎!”薛宝月眯起眼睛说道:“你若是怕这个,当时木香叫住你跟钱婆子问话的时候就该远远躲开。我看你是另有目的,快说!你为什么要对木香说那些话?!” 孙婆子被薛姨娘一声厉喝,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道:“二太太明鉴,奴婢只是随口搪塞,并没有什么目的……” 薛宝月从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她一早就听出了事情不对劲儿。木香亲耳听说纪如珺傻了,却仍执拗的买通人来为她传话,说明她并不相信纪如珺真的傻了,并将希望寄托在纪如珺身上,希望她能来救自己。这是为什么?木香能下鼠药害人,说明心思狠辣活络,却觉得一个小女孩能救她? 之后孙婆子抬出了纪尔岚,借口不敢得罪,拒绝了木香……木香听了这话,会怎么想?一定是认为纪尔岚出手控制了纪如珺的行动。这样一来,木香就会认为纪如珺有心无力,根本救不了她…… 是有人不想让木香去求纪如珺?!故意让孙婆子对木香这般说的! 薛宝月疑心大起,眯眼看着孙婆子,说道:“快说,到底是谁让你对木香说这些话的!” 孙婆子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来来回回却总之那几句话,不肯多说。薛姨娘给炙儿使了个眼色。炙儿立即叫了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进来按住孙婆子,并堵了她的嘴。她自己则从笸箩里拿了针过来,掰起孙婆子的手指顺着指甲缝儿狠狠扎了进去。 这是从前她们常在薛家用的法子,惩治下人,逼问口供百试百灵。 十指连心,由不得孙婆子硬气。第二针还没下去,孙婆子就瘫了。炙儿将她口中破布扯出来,孙婆子心有余悸道:“二太太饶命!是墨玉……是墨玉给了奴婢银子,让奴婢对木香说那番话的……” “墨玉?”薛姨娘更加疑惑:“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孙婆子道:“墨玉跟奴婢说,她跟木香相识的早,交好一场,不忍见她如此。让奴婢跟木香这么说,是为了让木香知道三姑娘救不了她,让她另做打算,为自己求一条生路!” 薛姨娘死死瞪着孙婆子,如果今日王力没有撞见墨玉下狠手杀木香的话,她会相信这番话,然而墨玉却是亲手结果了木香的性命!什么交好一场不过是个笑话!只能说明墨玉给木香传话是别有所图!图什么?就为了让木香知道三姑娘救不了她? “孙婆子,你还敢嘴硬!炙儿,再给她点苦头尝尝!” 炙儿得了吩咐,用力掰住孙婆子的手指一针接一针的扎下去!孙婆子疼的满头大汗,浑身抽搐,却仍旧是那句话。薛姨娘抬手止住,看来孙婆子说的是真话。“看来墨玉的确是这么说的,那么她的目的是什么呢?” 炙儿放下收起针,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咱们这边刚放了木香,墨玉便尾随出去灭口,会不会是木香知道兰若阁的什么把柄?” 薛宝月心中一动,吩咐人将孙婆子带下去,然后说道:“墨玉让孙婆子说那些话,是想让木香知道,不是纪如珺不救她,而是纪如珺救不了她!这样木香就不会怨恨纪如珺,不会揪住纪如珺不放!” 炙儿也明白过来,惊讶道:“难道三姑娘有什么事不想让咱们知道?” 薛宝月也拿不准,继续顺着方才的猜测说道:“墨玉一定没想到咱们会把木香放了,可她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木香灭口呢?” 炙儿道:“二太太觉不觉得奇怪?按理来说,大姑娘想要传信儿给洪公子,木香身为奴婢,得了主子的吩咐,定然会把信送出去,但她却私下藏了起来,大姑娘必定不知道这事,只以为是信到了洪晏手中,对方并未理会,三番两次下来,大姑娘才死了心,甘愿嫁到阮家去。她一个奴婢,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做这种事?” 也就是说,木香拦下纪天姀的信是有人指使。 薛宝月也想起来了,说道:“木香那日想拿那封信与我做交易时,曾说过,纪天姀三番两次递话出去,一些证据被纪如珺知道毁掉了,她私下留了这封信是为了自保……也就是说,纪如珺早就知道了纪天姀的送信的事情,她是通过木香了解纪天姀的一举一动。” 主仆两人对视一眼,炙儿惊呼道:“木香瞒着大姑娘,一直在为三姑娘办事!” 薛姨娘惊疑不定:“这个纪如珺面团似的小人儿,竟已经懂得算计了?”那么李嬷嬷这桩事是谁指使的!? 薛宝月刚想到这,炙儿便说出了口:“如果木香是在为三姑娘办事,那李嬷嬷的死……” 薛姨娘想起那日纪天姀的表现,缓缓眯起了眼睛。她的确像是不知道鼠药的事。然而那日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在狡辩。“难道真的是纪如珺……” “可惜如儿已经死了,若是没死,好好问问那日的事情。” “还问什么!已经不用问了!”答案很明显,薛姨娘几乎可以肯定。“若说纪如珺有什么事情不想让木香说出口给咱们知道的,除了李嬷嬷还会有别的事么!” “可是……三姑娘不是已经傻了吗?怎么会吩咐墨玉买通孙婆子,还命墨玉出府去杀木香灭口?” 薛姨娘道:“如果李嬷嬷的死真的是纪如珺的手段,那么她装疯卖傻也不是不可能!小芝那个丫头死的莫名其妙,难保不是纪如珺下的狠手。今日墨玉刚被咱们抓了,纪如珺就受了伤,一副不清醒的模样,一定是摸不准墨玉出了什么事,怕有人问她原由,用的权宜之计。” “这……三姑娘才多大的人呢……”炙儿有些不敢相信,可转念一想,薛姨娘十二三岁的时候,手上的人命已经不止一条两条了,顿时闭了嘴。 薛姨娘冷笑道:“墨玉在咱们手里,不怕问不出话来!” 第201章 动手(一) 阮家,刘氏拿着纪天姀的信气的浑身发抖:“这小贱人!是嫌弃我们宁哥儿!” 阮宁是刘氏的心肝肺!她已经多年没有身孕!若宁哥儿好不了,阮言盛必然要纳妾求子,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无妄之灾。所以她极力促成纪天姀与阮宁的亲事,不仅仅是因为阮宁状若疯癫的精神状态,还因为想让阮宁早点生下一个男丁。有了长房长孙,她起码可以稳住在阮家的地位。 阮言盛虽然没有刘氏想的这么多,但他对阮宁的爱重决不比刘氏少,见了这封信也险些气炸了肺!“这个女人还没进门就要出墙!亏得咱们还送了那么多聘礼到纪家求娶!” “老爷……这怎么办?”刘氏有些急,阮宁从一开始的自暴自弃,已经发展成了疯疯癫癫。这样下去,别说好生娶个媳妇回来,就连纳妾都难。为了稳住纪天姀这门亲事,阮家可算是下了血本的!她迟疑道:“毕竟没有酿成大错,纪天姀也还是清清白白的。” 阮言盛心头的火气也被现在渐渐压灭,说道:“这事,先不要提起,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她安安稳稳过门,替宁哥传宗接代。若往后老老实实对待宁哥儿,这信的事便算了。若有一分不好,咱们也不必客气!” 刘氏心头松了口气,却还是替自己的儿子委屈,眼泪噼里啪啦止也止不住。阮言盛被她哭的心烦,语气变得不耐烦起来:“送信的是什么人?” “今日我从寺里祈福回来,天色已经昏暗。快到府门前的时候,那人一身黑衣带着兜帽挡住了去路,一声不吭的将信摆在了前面就离开了……”刘氏心下奇怪:“为什么会有人把纪天姀私相授受的证据送到咱们手里,难道是有人不想让这门亲事结成?” 阮言盛说道:“这门亲事能妨碍到谁?而且这样的信怎么会落到旁人手里。会不会是纪天姀自己不愿意嫁过来。” 刘氏却不这么想:“不会,哪怕有女子不愿意自己的亲事,也不会这样糟践自己的名声。难不成是洪晏?他与咱们宁哥儿毕竟有同窗之谊……”说道洪晏,刘氏心头又是一阵疼痛,人家现在是今科状元,自己的儿子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阮言盛听了这个猜测皱起眉头,不管是谁,就算是好心提醒他们纪天姀不是个好女子,那也让他们觉得丢尽了脸面,实在算不上做了件好事。“这件事就按着不动,先这样吧!” …… 姜太医例行来给纪老太太诊治眼睛,福安堂里里外外站满了人。秦氏有些紧张的看着纪老太太眼睛上覆着的白布被一点点撤下,心跳的如擂鼓一般。 这些日子,纪老太太虽然在府上,但因为眼睛看不见,少有指手画脚的时候。秦氏觉得这样的情势很好,虽然有时她会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自责惭愧,但理智还是胜过了其他。 眼见着白布条全部被解开,众人都情不自禁往前凑了凑。姜太医说道:“老太太,还请稍等片刻再睁眼。” 姜太医特意选了这个时辰过来,就是因为光线昏暗,不会刺激到刚刚有所恢复的眼睛。 纪老太太感觉自己的眼皮之外,好像有一抹亮光,不再是之前那般一成不变的黑沉,她隐隐有些兴奋。姜太医见状说道:“老太太,恕老夫直言,您的眼睛不可能如从前一般,还望一会莫要太过失望。” 纪老太太之前已经听过这话,心里有准备,但又不可避免的希望自己的眼睛能够出现奇迹。适应了一会,她缓缓睁开眼睛。室内的烛光并不刺眼,许多朦胧的影子出现在眼前。 纪成霖不禁出声问道:“母亲,您可能看见儿子了?” 纪老太太这段日子的听觉已经比旁人灵敏,能够从声音判断他人的位置。她下意识朝纪成霖说话的方向看去。只见他一身深青长衫,身体微微前倾探头过来,然而也仅止于此,无论她怎么用力,也看不清纪成霖的面容。眼前像是蒙着一胧白纱,隐隐约约无法看的真切。 “母亲?”纪成霖又试探的问了一句。 纪老太太试探的伸出手抓住纪成霖,说道:“眼睛模糊的很……” 姜太医轻轻摇头,说道:“老夫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纪尔岚上前几步问:“若在细心照料将养,可否还能恢复一些?” 姜太医恭敬道:“凡事并无绝对,也不是没有可能。” 纪老太太失望是失望,但相比于之前两眼一抹黑岂止强了百倍,还是诚心谢道:“姜太医费心了。” 纪成霖备了厚礼送了姜太医回去,秦氏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纪老太太总算没有完全恢复,她陪在纪老太太身旁轻声安慰。“母亲莫要多思多虑,对身体总是不好,您若心境开阔身体健朗,对眼睛定也有好处。” 纪老太太眼前模模糊糊,但与之前的状态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她见秦氏言谈举止与从前大不相同,颇有身为大妇的风范模样,又念着纪尔岚和秦城的面子,对秦氏也不像从前那般没个好脸色。说道:“但愿如此吧。” 秦氏说道:“母亲眼睛刚刚好些,不适于过多劳累,媳妇服侍您歇息片刻吧。” 纪老太太不置可否,秦氏便吩咐众人都退下,亲力亲为伺候的一丝不苟。纪尔岚看了一眼慢步出了屋子,轻声说道:“母亲在京中妇人中走动多了,倒也学会了不少。” 暮春在一旁道:“姑娘说的是,只不过,奴婢觉得太太好的学了不少,坏的也学了不少。” 暮雨瞪了她一眼:“别瞎说。” 暮春扁扁嘴,到底没再多说。纪尔岚不语,但她心中何尝不知道?像今日这般与纪老太太虚与委蛇,从前的秦氏是做不出来的,也断断不会对她有什么猜忌。不过,对于秦氏自身来说,这也不算错,谁都会为自己打算,重要的是,她希望秦氏能保留自己的底线。 …… 从纪老太太住的福安堂回来,薛宝月第一时间叫了炙儿过来询问:“王力那边问出什么没有?” 炙儿道:“王力的手段,二太太是知道的,哪会有他问不出来的东西。那墨玉对三姑娘的确忠心,但一个小姑娘,到底也就是那样。” 王力是薛宝月出嫁前就挑选好帮她在外面办事的人,一向很得她的重用。交给他的事情只要不出意外都能办成。薛宝月放下手中茶盏,说道:“问出什么来了?” “墨玉口口声声说三姑娘是迫不得已,她们知道大姑娘要害死李嬷嬷嫁祸给二姑娘,便出手助了一把。” “哼,助了一把?”薛宝月哼笑一声,嘲讽道:“她这意思是,反正李嬷嬷也会被烧死,所以纪如珺来了个计中计嫁祸给纪尔岚,只是顺手而为,算不得罪过?” 炙儿道:“可不是,墨玉这话好笑的很。” 薛宝月黑着脸沉默下来,垂眸不知在想什么。炙儿见状说道:“二太太打算怎么做?经王力一番审问,那墨玉如今可是不能给放回去了,不然,就算不能暴露二太太,往后王力做事也要束手束脚。” “自然不能放她回去,反正这丫头是自己出府找死,又没旁人知道,索性就让她去找木香做个伴。”她顿了顿,说道:“至于纪如珺,这个丫头小小年纪就这般阴毒,就算将来能与她结成同盟对付秦氏,只怕也是个祸患!” “二太太的意思是?” “咱们在薛家时,对付那个小贱人的东西,还有没有?” 炙儿有些惊异,没想到薛宝月会下这般狠手:“还有,奴婢一直妥善收着呢。” 薛姨娘点头道:“墨玉今日丢了,明日秦氏说不准会大张旗鼓的找人,到时候纪如珺那里不知还会不会有什么变故,索性今晚咱们就动手,然后把剩下的药粉塞到墨玉那丫头怀里。也学她们来个栽赃!” 炙儿听明白了薛宝月的意思,说道:“那一会奴婢拿些银子给钱婆子,让她找各院的婆子嬷嬷吃酒去。” 薛宝月赞赏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小心着点,别太露骨了。” “二太太放心,钱婆子这事就爱做这样的事打交道,从前也不是没有过。今日正好老太太眼睛好了,各院都分了赏钱,也是个名目!” …… 连日阴雨,几个残星白朦朦的躲在云层后,闪了几下彻底被遮住。整个纪府漆黑一片,兰若阁伸手不见五指。纪如珺睡不着,枯坐在床榻上想着墨玉如今可能发生的几种情形,等找到墨玉之后又该怎么办。 四更天是人最疲乏困顿的时候,外间值夜的青缨已经入睡…… 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青缨迷糊间似有所感,刚刚睁开朦胧睡眼,便闻到一股异常浓烈的香气,紧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纪如珺在黑暗中听见一串轻微的脚步声朝内室走来,她惊异的睁大眼睛往门口看去…… 第202章 动手(二) 薛宝月只带着心腹婢女炙儿,她整个人照在宽大的黑色斗篷中,手里拿着一只玉色的净瓶。 纪如珺睁大眼睛看着黑影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那异香也随着对方的走进进入了她的鼻息,令她手足迅速失了力气,变得酸软。恐惧和疑惑在纪如珺的血液中迅速凝结,她不由开口问道:“你们是谁?” 斗篷下的薛宝月轻笑一声,说道:“三姑娘好厉害的心智,真的是在装疯卖傻。” 纪如珺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怎么忘了,她现在是个傻子!可现在再装傻已经来不及了。她道:“薛姨娘……你来我房里做什么?” 薛宝月在微弱的天光下细细打量纪如珺,说道:“这么小的年纪,能把旁人算计到这份上,真是不容易。还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可惜了。” 可惜了……纪如珺品味着薛宝月口中这句‘可惜了’心中警铃大作,但她此时只剩下勉强说话的力气,连喊一句都是奢望。“薛姨娘,你不要乱来……既然你我都要对付秦氏和纪尔岚,联手才是最好的选择……” “哼,现在说这话可是晚了。你一心将纪天姀推在人前,自己躲在后面下黑手,像你这种狠角色,我从前就见过,可不敢多打交道,李嬷嬷不声不响折在你手里,我还会与虎谋皮吗?再说,我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便是得罪了你。若是不毁了你,岂不给将来留下祸患,那才是自找不痛快!” 薛宝月脑筋一向清醒的很,不会被纪如珺三言两语就给蛊惑,她给炙儿使了个眼色,炙儿从她手里拿过那只净瓶,拔出塞子,朝床榻上的纪如珺走过去。 纪如珺眼珠不安的晃动,浑身却没有半分力气。她眼见着净瓶离她越来越近,说道:“薛姨娘,小心别人在背后做了黄雀!” 薛姨娘眼睛一眯,心下一个迟疑,随意冷笑道:“三姑娘变成傻子又不是我害的!我怕什么黄雀!” 纪如珺瞳孔猛然收缩,她听明白了!薛姨娘这净瓶里的东西能让她变成真正的傻子!“不要……不要这么对我!我还这么小,还有许多事要做……唔……” 净瓶中药液顺着纪如珺的唇舌流入喉咙,一股滚烫的燥热从心口一路烧到头颅,太阳穴一阵痛处传来,直到她的最后一丝知觉被抽离…… 炙儿从袖中抽出帕子,将洒出的药擦干净,薛宝月冷冷盯了纪如珺一眼,毫不迟疑的转身:“我们走。” 兰若阁中,纪天姀身边的木香如儿两个大丫头都没了,自己被锁在内室不得出入。纪如珺的境况也好不到哪去,人傻了,心腹墨玉不知所踪。整个院子如一片散沙,守门的婆子被钱婆子叫走,早喝的烂醉不省人事。 两人重新罩上兜帽,穿过僻静无人的院落,薛宝月心中冷笑:“哼,黄雀?谁能想到她会出其不意的动手?!” “薛姨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清冷的声音将薛宝月心中的得意打断,随即是窸窸窣窣的步履声传来,她猛地转头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一股寒气顺着脊背爬到她头顶,令她头皮发炸! “墨玉,还不去看看我三妹妹有没有什么事!”纪尔岚在兰若阁院门前定住脚,细竹般高挑修长,随着年龄增长眉眼渐开,目中天生一股傲色,气势逼人。 听纪尔岚提到墨玉,薛宝月往纪尔岚身后看去,数盏灯笼相继被点亮……她这才看见除了纪尔岚还有不少人。纪成霖一脸铁青的看着她,而墨玉被两个婆子架着,虚弱欲死的模样。还有屡次为她办事的王力…… 两个婆子搀扶着墨玉往纪如珺的闺房里去,片刻便传来墨玉的哭声。“三姑娘?您怎么了,您快醒醒!” 众人的目光一瞬间都朝薛宝月看了过去,纪成霖冷声道:“好厉害的女人!好狠毒的女人!” 薛宝月面色惨白,强自镇定着辩解道:“老爷,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夜来无眠,想着三姑娘神志不清,身边又没了大丫头,怕旁人照看不周……” “哼,阿珺身边的大丫头墨玉,不是你让人捉起来的么!” 薛宝月脸皮一僵,看向王力。王力被绑的严严实实,身上全是血迹,明显是被逼问过了。纪成霖冷哼一声:说道:“来人,先把薛姨娘捆起来,听候发落!”说罢,他率先一步进了院子去看纪如珺。纪尔岚扫了一眼薛宝月,轻声说道:“薛姨娘,咱们还没交手,你跟纪如珺一来一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薛姨娘浑身冷意大盛,对方的嘲讽狠狠刺痛了她的神经,想起纪如珺所说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纪尔岚早就将她和纪如珺的所作所为看在了眼里,只不过是放任她们相互捅刀子…… “把这个王力押进院子,一会父亲怕是还有话要问。”纪尔岚吩咐了一句。随即也进了内室,见纪如珺满面滚烫,昏迷不醒。对纪成霖说道:“父亲,咱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纪成霖黑着脸,说道:“咱们府上的苏家兄妹医术不是很高明吗?让他们过来看看阿珺还有没有救!” 纪尔岚却说道:“父亲,大姐姐对我隔阂甚深,还是莫要用我带回来的人了吧,否则三妹妹日后有什么三长两短,尔岚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墨玉,你说呢?” 纪成霖眉头一皱,墨玉神色挣扎了一下,到底还是不敢将纪如珺的性命交到纪尔岚手上。她扑到纪成霖面前说道:“还请老爷另外给三姑娘找郎中来!” 纪成霖脸色变得难看,家中出了这样的丑事,难道还要到处宣扬不成?这些后宅里的弯弯绕绕真是能搅得人一刻也不得安宁!他看着墨玉一脚踹了过去,恶声道:“恶奴!谁允许你质疑主子!何况你手上还有一条人命,也免不了处置!” 墨玉强撑着恳求道:“杀木香事出有因,奴婢是一心为了三姑娘,事事都听从三姑娘的吩咐,忠心耿耿!绝无半点违逆!若三姑娘此时清醒,决不会说奴婢有过错,还请老爷绕了奴婢一命,等三姑娘醒来,老爷好生问清楚,再来给奴婢治罪不迟……” 纪成霖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然知道墨玉是被纪如珺指使,可这种事情,深藏还来不及,居然被一个奴婢挂在嘴边,他如何能容,当下又是一脚。怒道:“住口!” 墨玉本就已经被王力折磨了半死,此时被纪成霖连踢了两脚,直瘫软成一堆烂泥,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纪尔岚在一旁冷眼看着,并不多言。纪如珺是纪成霖从小疼爱着长大的,就算她有什么错,纪成霖也会尽力维护。何况,纪尔岚觉得,纪成霖知道纪如珺小小年纪就懂得算计,并不觉得是件坏事,反而还欣赏的很。只不过纪如珺算计的是纪尔岚,他不好表现出来罢了。 “尔岚,你便让苏谷过来诊治,此事为父心中已经大抵清楚,谁也赖不到你的身上!” 纪尔岚闻言点头道:“既然父亲这么说,尔岚也不用怕旁人指责。若有什么事,父亲自然会为尔岚说句公道话。暮叶,你去叫苏谷过来为三妹妹诊治。” 苏谷早就领命在外等候,来的很快,纪成霖指着桌上放着的净瓶,说道:“这是从薛姨娘婢女那里拿来的净瓶,想必是之前盛装药水所用,你看一看,阿珺可还有解救之法。” 苏谷应声接过净瓶,去看纪如珺的情形。 众人退出内室,纪成霖让人将薛宝月和炙儿,还有王力押到面前,冷声道:“薛氏,我一直觉得你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却没想到你如此不安分,心狠手辣!为了一个李嬷嬷,你竟能对我的女儿下手!要说身份,她是府上的主子,而你!一个姨娘!不过是个奴婢!” 薛宝月没想到纪成霖会把话说的这么绝,一时惊怒道:“宝月是良妾,不是奴婢!” 纪成霖见她如此态度,心中不禁厌恶。 本想着薛家在京中势力沉稳,娶个妾室过门大有好处,谁能想到薛家转眼就糟了皇上厌弃。若薛宝月本本分分呆在内宅,他也不介意留着她,好歹薛宝月还有银子可以供他驱使,可谁知她居然竟会如此作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我纪家容不得家丑外扬,等你死了,我自会把这个王力交到薛家给个交代!来人,把她拖出去杖毙!” “老爷!你怎么能!”薛宝月惊怒交加,不敢相信对方竟这样轻易就要夺了自己的性命!可是她该怎么为自己开脱?这件事是怎么开始的?对,是她出言挑衅纪尔岚,李嬷嬷被罚。本来只是小小的惩罚,纪天姀姐妹却趁机挑拨,计败之后,她折了李嬷嬷,木香成了导/火索,一步一步将她和纪如珺圈在了里面! 薛宝月猛地看向纪尔岚,纪尔岚仍旧从容的站在那里,目光没有丝毫波动。没错,整件事情找不到一丝痕迹能与纪尔岚扯上关系,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和纪如珺心怀鬼胎,自寻死路!但她怎么能甘心就这么受死!“老爷,宝月还有一事未曾言明,请您摒退他人!” 第203章 揭短 纪成霖眸光一闪,紧盯了薛宝月一眼,见她神色间颇有狠意,不禁说道:“不必!来人,赶紧将她堵了嘴给我拖下去打死!” 薛宝月大吃一惊,没想到纪成霖居然如此果断,半点转圜的机会都不留给她,看来薛家败落之后,他早就开始忌讳自己了!薛宝月恨恨咬牙,你不仁我不义!既然如此,她再无顾忌,趁着堵嘴的麻核还没塞进嘴里,大声说道:“你说我心狠手辣,可你连自己的糟糠之妻都要毒害,难道就干净么!” 一片哗然,钳制薛宝月的婆子吓的把手里的麻核都掉在了地上,发出当啷几声响。 薛宝月的眸色很有几分凌厉,嗤笑着,不给人反应的机会,看向纪成霖当着满屋子人的面说道:“秦城有了前途,老爷就后悔了,想留着秦氏的命了?可你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是无法抹去的!” 纪成霖猛然站起身,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下意识去看纪尔岚的脸色。 薛宝月冷笑道:“怎么,老爷也知道怕了?这事要传出去,怕是官没得做,命也未必保得住吧!二姑娘可是比我更心狠手辣的主!保准能让你死个痛快!” 纪成霖眼看纪尔岚神色变得沉凝,心头大震,这个煞星,绝对能做出那样的事来!他几日前发现薛宝月的婢女炙儿在询问秦氏平日喝的茶,心中便起了疑。方才急着处置她,何尝不是怕她拿这件事做文章。只是他没想到薛宝月短短几日便将事情查了个一清二楚! “可惜了,若方才老爷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这丑事也不至于弄的人尽皆知……”薛宝月死瞪着纪成霖,当初她与对方在薛府初遇的时候,怎么就没看出来他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豺狼!而豺狼生的,自然就是豺狼崽子!她心头冷意森然,说道:“你恐怕不知道,与我透露此事的,正是里面躺着的……那个娇弱的三姑娘纪如珺!” 纪成霖面色青红不定,瞪着薛宝月惊怒的说不出话来。一旁的纪尔岚终于动了动,纪成霖后脖颈的寒毛突然根根乍起!他此时才深切的体会到自己有多怕这个‘女儿’!然而对方只是递了一盏茶给他,说道:“父亲请喝茶。” 纪成霖后背被汗阴湿了一片,半晌才从僵硬中渐渐回转收敛起眸色,抬手接过茶水饮了一小口。纪尔岚神色平静,走到薛宝月面前,说道:“你若抱着侥幸的念头,还是莫要再多费口舌了。” 薛宝月咬牙道:“你不信?!” 纪尔岚轻轻拂了拂衣袖,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看未必。来人,将薛姨娘拉下去。” 屋里的下人已经被薛姨娘的话吓的发傻,若老爷当真害过太太,那么听到这个秘密的她们都活不成,如今二姑娘这副态度,摆明了薛姨娘只是临死反扑,使了个离间计。那么她们的命也就保住了,当下全都松了一口气。 方才掉了麻核的婆子,动作变得更加利落,捡起麻核就塞进了薛宝月嘴里,一把捉住她两条手臂反剪在背后,十分粗暴的将她拖了出去。 薛宝月不甘的挣扎,然而口中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抓着她的婆子恶狠狠说道:“这府里的事没什么能瞒的过二姑娘,若真有什么事,还用得着你来说?你那点小伎俩,还是收起来好!否则连累了我们,一会让你死的更难看!” 炙儿是薛宝月的贴身婢女,所知甚多,纪成霖不会让她独活。招呼婆子上前将炙儿也拖了下去。 待众人都退下,纪成霖缩了缩袖子抬头看纪尔岚:“尔岚,为父……” 纪尔岚抬手截断他的话,说道:“这件事,父亲还是想想怎么跟母亲说吧。” 纪成霖噎了一下,说道:“你早就知道了?” “是。不过,母亲那个人一向心气娇弱,又对父亲情深意重,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尔岚不敢言明。谁知三妹妹年纪小,心却不小。跟外人透露了这样的事,是想做什么?” 这件事若挑明,秦氏受打击是一方面,纪成霖也不能坐视这样的把柄泄露出去,必定还会采取措施。再有薛宝月从中搅合,局面可想而知。纪如珺的算盘打的山响! “阿珺她已经成了这副样子,还不知能否恢复,也算受了惩罚。”纪成霖有些尴尬,墨玉和王力交代的很清楚,纪如珺今日下场纯属自作自受。可那毕竟是自己的女儿,纪成霖心痛之余更是万分可惜,如此早慧,将来定能像纪尔岚一般助他…… 纪尔岚不置可否,道:“尔岚能体会您作为一个父亲的心情,所以,三妹妹会如何就看她的造化吧!” 纪成霖听见这话松了口气,却也知道纪如珺的情形不容乐观,不用纪尔岚动手也未必能好了。 外面传来杖责血肉的闷响,还有人在一旁低声数着板子。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有人来禀报说薛姨娘受了十来杖便昏死过去,又出气没进气了。纪成霖将近日的担惊受怕都怪在了薛宝月身上,说道:“打死了事!” 下人领命离去,不过片刻,便回来禀报:“回禀老爷,薛氏已经死了。” 薛宝月死了也换不回纪如珺的康复,这件事还得看薛家的姿态,若不出点血就想平复此事是万万不能!纪成霖说道:“黄中,你带几个人,连夜将她的尸身送回薛家去,连同这个王力,将她们做的好事原原本本的说给薛家听!” 黄中是初到京城时,原先宅院中的小厮,为人伶俐,很会说话,相比从阳城跟来的李业更会与人打交道,这种上府说话的事,纪成霖一向是交给他去做。“是,老爷,小的这就去!” 解决了薛宝月,苏谷拿着净瓶上前说话:“老爷,二姑娘,薛宝月这净瓶中所盛的,是多种药混合而成,是回阳救逆,散寒止痛的良药。但未患湿寒冷痛者服用,会有害处。特别是其中附子一味药剂量十分大,这种药材必须大火煎透,若火候不够,喝下药汁十有八九会变成痴瘫……而且这里面,还被加了哑药。” 纪成霖大惊失色,铁青着脸进入内室去看纪如珺。“你是说,阿珺醒来会便成真的傻子,还会变成哑巴?” 苏谷点头道:“是……我让人给三姑娘灌下大量清水,看她能吐出多少,兴许能让病症轻些……” 纪尔岚也有些惊讶,月息给她的消息,薛姨娘的确派人弄了哑药来,但没说附子的事,看来是薛姨娘从前就存着的东西。纪如珺这次真是一着不慎,倒了大霉了。怪就怪她偏要装做被小芝的死吓傻,否则薛姨娘也未必会做的这么绝。 纪成霖痛悔的‘唉’了一声。 墨玉傻傻的跪在一边,看着青缨和红绫捏着纪如珺的下巴,不断往里面灌水,然后捶胸揉腹逼她吐出。她心中难受不已,爬到纪成霖身边,恳求道:“老爷……奴婢是自小伺候三姑娘的,往后三姑娘身边离不得人照看,求老爷能留下墨玉一条命,墨玉愿伺候三姑娘一辈子……” 纪成霖深恨这些黑心肝的下人,若没有她们帮手,纪如珺此时也不见得会变成这副模样。可将来纪如珺若是傻了,又有哪个奴婢愿意尽心伺候?他几番犹豫,最后考虑到墨玉的确对纪如珺忠心耿耿,才答应道:“既然如此,你便留下吧!” 墨玉深深叩首谢过,纪成霖不再看她,在心中斟酌一番,还是选择对纪尔岚直接了当的说道:“你母亲那件事,为父心中早有悔意……若她没有问起,还望你莫要多说……” 纪尔岚扫了神志不清的纪如珺一眼,点头道:“是,尔岚不会多说。” …… 皇上对此次科举提拔起来的几个人都十分满意,朝中注入了不少新鲜血液,宋玉衡提议在宫中设宴好生庆贺一番,皇上欣然应允,并让她们姐妹二人一同操办此事。 金帖雪花般飞到各府公子千金手里,夜宴定的恰好是谷雨那日。。 纪尔岚拿到请帖细细掂量了半晌,唤来暮雨吩咐道:“替我更衣,咱们出去走一走。” 自从阳城回来,纪尔岚几乎没有出过门,暮雨不知道她今日怎么有心情出去走动,便拿来衣裳便问:“姑娘想去哪里?” 纪尔岚笑道:“定制些首饰衣裳,笔墨纸砚。看见什么喜欢,便买些什么。” 暮叶在一旁笑道:“姑娘自打回京便躲在院子里不出去,怕是躲着人呢,这会肯出去走动,定是有了主意,我看那,那人怕是要倒霉了。” 纪尔岚看她一眼,嗔道:“就你脑子快。”洪晏上门几次,纪成霖都以公务繁忙推脱了,事实上,他也的确忙的脚不沾地。府上又糟心事不断,他哪里有时间搭理洪晏。洪晏恐怕也拿不准纪成霖到底是真心还是故意。“他定然想找机会前来探话,我便给他制造一个机会。” 别人能等,崔氏的病情却是等不了了。 第204章 诱饵(一) 隔着重重烟波与青青柳色,洪晏看见纪尔岚一身素淡在沽水岸头执伞而立,遥望着湖岛上的金宫玉阙。她在想什么,是在想渡王爷么?洪晏皱了皱眉,捏住车帘的手指一松,帘上的花纹便阻了视线。他稳步下了马车,缓缓往佳人立足的地方行去。 “纪姑娘,多日不见了。” 斜风撩起发丝,纪尔岚慢慢转头,轻笑道:“原来是洪公子,有礼了。” 一声招呼,纪尔岚便回转过身,继续望着天边厚重的浓云出神,没有半分与对方攀谈的意思,仿佛压根不知道洪晏此时正费心求娶自己。 洪晏并无懊恼之色,好脾气的说道:“看来纪姑娘并不觉得在下是个可相交之人。” 纪尔岚面带不解,眉眼间存着几分懊恼,似是对他搅扰自己观景有些不悦,说道:“公子哪里的话,我平日长处内闱,对你并不了解,也从无交集,可相交还是不可相交又从何谈起?” 洪晏面带愧色,道:“纪姑娘不同于寻常女子,京城无人不知。在下也早有所耳闻,十分敬佩。上门求娶之事,实是唐突,纪姑娘心中怪罪洪某也无可厚非。但洪某一心只求姑娘眷顾,还望姑娘能够原谅。” 纪尔岚回眸望过去。一色的浅淡柳青之中,洪晏如雾霭云岚般浅淡而立,一张面孔清绝到极致,眸间似有万般焦急,如水波粼粼闪动。若他跟任何一个女子说起这番话,恐怕对方都要被卷入这漩涡,为他此番情深意重而窒息当场。但纪尔岚心中,只有无尽嘲讽。她轻轻提了提唇角说:“公子言重了……” 洪晏见她面上并无愠色,却没有等来她说不怪罪,心中更加摸不清。“纪姑娘的意思是……” 纪尔岚看了一眼不远处侍立等候的唐念,唐念立刻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纸伞。柔声说道:“姑娘要回去了吗?” 纪尔岚看了她一眼,转脸对洪晏说道:“你既知我与寻常女子不同,我便也与你直说了。今生今世,我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若不能达成所愿,宁缺……毋滥。”她笑道:“洪公子,你可能做到?” 洪晏眸光中尽是惊诧,压根没想到纪尔岚会如此直言。他眼角余光看到了唐念生生忍住受伤的神色,心中也跟着翻涌起来。 纪尔岚心知肚明,却不戳破,接着说道:“你若坚持,我也不会阻挠,但你应该知道我的手段,若有一天,你背叛了我,或是有旁的女子别有用心,我必叫她死的很惨,也决不会吝惜摧折你这棵玉树。”她轻轻走了几步,离洪晏走进了些,双手交叠微微一福,说道:“你我本无什么情分,所以还望你莫要怪我不顾你的脸面,好自为之,我就先告辞了。” 纪尔岚说完就走,没有给洪晏多余的时间盘算思虑。洪晏道:“纪姑娘,且先留步。” 纪尔岚站住脚,回转过身,问道:“公子还有事? “纪姑娘此言,是不愿嫁于我为妻吗?” 纪尔岚半分不理会洪晏的顾左右而言他,好笑道:“没想到堂堂状元郎,竟听不懂我说的话。” 洪晏不愧是鬼精的狐狸一只,闻言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笑容。纪尔岚知道,这是洪晏被激起兴趣和斗志的表现。她看着洪晏不语,洪晏说道:“既是如此,洪某在此立誓。若得纪姑娘为妻,必谨守你一人度过此生。否则……” “否则……凡是你所在意的东西和人,都将失去……”纪尔岚毫不留情的接口,接续了洪晏的誓言。 洪晏袖中的手一颤,随即恢复如常,垂眸笑了笑,将纪尔岚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又说道:“这样,纪姑娘愿意嫁给洪某了吗?” 纪尔岚背过身,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唐念的面容上,只见她唇畔轻颤,苍白如纸,如残败的枯花,委顿且凄凉。她出声问道:“唐念,你身上可是不舒服?” 唐念柔躯轻颤跪在纪尔岚身前,语调轻细,说道:“奴婢昨夜有些着凉,方才吹了吹风,这会便有些受不住。扰了姑娘的兴致,都是奴婢的错。” 纪尔岚垂着眼皮看她,说道:“我也乏了,既然如此,现在便回去吧。” 暮春在一旁说道:“姑娘方才在永嘉坊定的东西,明晚宫中设宴便要用到,还是早些取回来为好,若有不合适的地方,还能改一改。” 纪尔岚看了看唐念说道:“唐念身子弱,总不能让她拖着病躯跟着咱们。还是先把她送回去再说。” 暮春道:“如此一来,天色便晚了。”她想了想,又说:“王爷就在那边不远,不如奴婢去借辆马车来,咱们分两路走,您累了便先回府,奴婢去为您取东西。” 纪尔岚刚要点头,洪晏在一旁说道:“若不嫌弃,还请这位姑娘坐在的下马车,在下一会正想到府上拜访,去永嘉坊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洪晏一脸诚挚,似乎丝毫没把当年的情状放在心上。纪尔岚面露犹豫:“还是不麻烦洪公子了。” 洪晏道:“纪姑娘莫要再客气,再怎么说,在下春闱之前,常去府上叨扰,此等小事又算得什么。” 纪尔岚只好说道:“月息,你跟暮春一起,跟着洪公子走一趟,莫要给人家惹麻烦。” “是,姑娘放心。” 眼见纪尔岚的马车远去,洪晏让月息跟暮春坐进了马车,他自己则与车夫坐在了车辕上,说道:“两位姑娘要去哪一家店铺?” 暮春与月息对视一眼,说道:“只是去两家铺子取东西,相隔也并不远,从此处往永嘉坊去,从通济坊走近一些,只需从鲤鱼巷穿过去,便能直接到店铺门前。” 洪晏答应一声,马车往通济坊的方向行去。 通济坊原本并无多少富户居住,但因紧临永嘉坊,慢慢也有人将铺子开了过去,让这一带的街市也变得热闹起来。穿过锦鲤巷,月息和暮春在一家名叫烟雨阁的铺子门前下了车。暮春说道:“劳烦公子稍等,我们去去就回。” 洪晏客气的拱了拱手,示意不要紧。 店铺门前,一辆样式平常的深灰帷子马车正从对面经过。不知怎么,原本车轮间完好的横辕‘咔’的一声裂了开来。马车霎时停在原地,再也不能行动半分。街道并不算宽敞,洪晏的注意被吸引过去,只听车内一声沉凝老态的声音传出来:“怎么回事?” 洪晏一怔,随即眯起了眼睛,往自己的马车后面躲了躲。他虽然与自己的祖父接触不多,但依旧能听出这个声音正是燕世成的。 燕世成听车夫说了原由,问道:“多久能修好?” 车夫为难道:“老爷,这样的状况,一时间怕是用不了了。” 燕世成顿了顿,立即从马车里钻了出来,整个人被兜帽遮的严严实实,吩咐身边管事摸样的人说道:“反正也不远了,我自己走过去。你再去租辆马车过来,一会到宅子对面的巷子里等我。” “是,老爷,小人这就去。” 燕世成并无迟疑,紧了紧斗篷转身进了深巷。 洪晏眼见燕世成越走越远,看了看铺子里面,月息和暮春还没出来,小心伸出左脚在地上画了半圈,随即垂眸恢复了神色。 店铺中,暮春跟店家取了东西翻翻捡捡,月息便坐在店中等候。这家铺子紧邻街口,门面在南,西面也有隔窗。月息紧靠着隔窗,静心等候暗号。 当……当…… 隔窗上有节奏的两声轻敲,月息嘴角泛起笑意,抬起头问暮春:“暮春,好了没有?人家还在外面等着。” 暮春看到月息眼色,立即收了锦盒里的东西,将荷包递给店家,说道:“好了好了!咱们走吧。” 两人出了铺子,若无其事的上了马车,指路又去了另一家铺子磨蹭的半晌,这才往纪府回去。再三谢过洪晏,两人脚下匆匆回了空山小筑。 纪尔岚正在屋里等着她们,见两人回来,笑道:“怎么样?” 月息说道:“奴婢听见隔窗两声轻响,月辰必定是看见人了。一会就能来给姑娘回话。” “嗯……”纪尔岚应了一声,心中回想着今日洪晏在沽水边与她说的话,愈发觉得恶心。人若没了底线,那份虚伪便会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了吧!她冷哼一声,将那些不好的情绪甩掉,说:“春日易得咳症,今日暮雨熬了好些梨膏,你们也一人去喝一碗。” 暮春笑道:“姑娘身体底子这么好,这些东西其实都是便宜了奴婢们。” 纪尔岚笑道:“总之不能亏了自己。” 几人正说着话,月辰便到了门前,禀告道:“姑娘,月辰求见。” “进来吧。” 月辰跟着纪尔岚做了几次事,虽然还是没见识到对方到底有多厉害,但对其性情有了几分了解,莫名的觉得纪尔岚是个光风霁月之人,行事让人不知不觉的折服,对她另眼相看。他恭敬道:“属下一直在暗处盯着,那洪晏见了燕相之后,犹豫片刻,伸出左脚在地上画了半圈,就没了其他动作。但属下发觉附近有一股气息跟着燕相过去了。” “也就是说,洪晏背后的确是有人在操控着什么。” 第205章 诱饵(二)【第二更】 纪尔岚愉快的站起身走到廊下,仰头看了一眼天空中时聚时散的浮云,说道:“总算露出尾巴了。”她一直在找洪晏背后到底有什么人,但对方万分谨慎,根本没有任何缝隙可钻。这次,总算有了动静。“只要对方有所动作,咱们就能顺藤摸瓜。你手下的人会不会被发现?” “跟过去的那个,是消息卫中轻身功夫最好的一个。不过,属下不知对方的深浅,不敢保证。”月辰是渡王身边专门负责消息的护卫,追踪的本事自然不会差,但他面对纪尔岚,总是下意识将话说的谨慎。 “没关系,既然洪晏动用了手里的势力,便逃不过我的眼睛!何况,他一定会让人去查燕世成去那宅子里干什么。” …… 春雨一场接一场,淅淅沥沥多数都在夜里。 洪晏暂时住在朝廷储备才士所设的通贤阁中,耳边时不时传来其他学士才子联对诗文的声响,他静听着窗下雨珠细细密密击打房檐的声音,细思今日纪尔岚对她的态度。小厮了然过来小声说道:“公子,有人送来消息了。” 洪晏立即起身,却见了然欲言又止,洪晏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便说道:“以我孤身之力,如何面面俱到?况且我此时已经身入朝廷,也该做些准备了。让他进来吧。” 了然这才躬身退下,片刻请了一个人入内,又自动退了出去。 进来的人带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铜质面具,全身被也斗篷护的严严实实,到了洪晏面前也没有露出真面目,说道:“今日你动用我为你刺探消息,希望不是无用之举。” 洪晏没有回答对方这个不算问题的问题,直接问道:“燕相今日举动是为了何事?” 面具人对洪晏的态度算不上恭敬,也算不上倨傲,只是平平常常。他说:“燕相进了一处寻常宅院,宅子不大,下人也不多,但这些人举止得体,闲话很少,明显不是普通下人,是被人特意安排到此处照看某人的。另外有两名护卫时刻守在正房门外,身手不错。” 洪晏亲手倒了茶水推给面具人,但面具人却是不可能摘掉面具去喝茶的,说道:“除了那两个护卫,剩下的六个下人都是嬷嬷和婆子,来历已经查探清楚,其中四个都是府里的老人,几乎都是你祖母身边的可信之人,亦或是与她们有关的人。还有两个是后来添置的,懂些医术。” “这副情形,像是藏了什么人。仆从中没有男子,想必屋里藏着的人应该是个女人。下人是祖母的人,说明里面关着的,应该是燕家的女眷。”洪晏凝神想了想,说道:“你接着说。” “里面的人从来不出院子,平日这宅子中的用度都有燕相身边的管事亲自送来。” 洪晏皱眉,道:“难怪特地添置了会医术的下人,看来里面的人生了病。” 面具人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但燕相似乎并没有与屋里的人交谈,只是进去看了一眼便退了出来。下人来来回回送了几趟药,似乎里面的人已经油尽灯枯,到了弥留之际。” 洪晏更加疑惑:“他有什么人可藏?我怎么不知道燕家还有什么人,是燕相一定要让他活着的?” 面具人没有与他一同猜测,继续说道:“这些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到任何人的姓名。而燕相进去看了一眼就一直站在门外,面色凝重且焦急,据我的经验,他一定有什么话要问那人,但那人却没有开口,或开不了口。” 洪晏说道:“看来,咱们有必要进一步打探。” 面具人沉吟片刻,说道:“你若觉得有这个必要,那么我去打探便是。” 洪晏道:“我要尽快回到燕家,并且拿到燕家的掌控权,与此同时,还不能让皇上厌恶我。想要达到这个目的,难免要来个‘大义灭亲’!若此次是个机会,咱们为何要错过?” 面具人深深看了洪晏一眼,说道:“看来你是真的不在意燕家人的性命。” 洪晏面上没露出任何神色,口吻平淡无奇,说道:“我从没把自己当做是燕家人,掌控燕家,也是因为主子需要罢了。” 面具人不置可否,说道:“明日宫中夜宴,燕相忙着别的事情,怕是不会再去,我会尽力在今晚查明那人身份,告知于你,令你提前有个准备。” 言外之意,便是让洪晏趁这次夜宴的机会,取得皇上的信任。 洪晏苦笑:“并没有那么容易,不过,你今晚若是查出什么,机会便大的多了。” 面具人不再说话,缓步走了出去,眨眼间便没了踪影。了然站在门口,见状回身进了屋子,说道:“公子,小人不明白,您既然已经打算借主子的力量办事,为何非要求娶纪家姑娘?好处究竟在哪里?” 洪晏看了自己的小厮一眼,悠然落座,说道:“纪尔岚的身份大有文章,此时说了,便没了趣味,你便等着看好了。” 了然咧嘴一笑,说道:“小人还以为公子当真看上了纪家姑娘。” 洪晏想到纪尔岚顾盼间的神色,面上露出十足兴味来,说道:“她的确是个有趣的女子,身上的刺又毒又锋利。” 了然道:“今日那誓言可不怎么吉利。” “呵……”洪晏轻笑一声,什么誓言,不过是骗人的把戏。“我所在意的,不是一个誓言就能夺走,我更相信人定胜天……” …… 天压云低,朦胧的月光铺满各处,好似弥漫着一层雾。雨丝渐歇,院子里的杏花香沾着湿气,被伏地而起的风吹到廊檐下,清香钻进窗檐,吹到崔氏的面颊上。她无力的靠在软榻上,声音轻的如烟似雾:“嬷嬷,那花生机勃勃的,真好看。” 何嬷嬷强忍着眼泪,说道:“夫人,回榻上躺着吧,您身子受不住。” 崔氏面容憔悴衰败,从上倒下都透着一股死气,同自己的奶娘何嬷嬷几乎分不出谁更老一些。她说:“嬷嬷,我命休矣,还顾忌那么多做什么,能快活一刻,也是我赚着了。” “您别这么说……”何嬷嬷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眼泪逼回眼眶,说道:“奴婢知道您心里苦,可熬了这么多年,您总应该等到……” 崔氏摇摇头:“人都有一死,我会去下面等着相见。无论如何,燕世成想知道的事,我绝不会吐露半分……” 何嬷嬷侍候崔氏半生,知道她的倔强,说道:“不管如何,奴婢都跟着夫人,夫人去哪,奴婢就去哪。” 崔氏说了几句话就没了气力,将头歪在一旁,感受脸颊上淡淡拂过的风,冰凉又让人清醒。人死之前,脑海中总会不断浮现从前的过往。近些日子,她总是梦到一些小时候的事。看来,她的确是要死了。 何嬷嬷见她半眯着眼睛,平静的吓人,不由有些慌:“夫人……您?” 崔氏摇了摇头,说道:“等我死了,你就一把火烧了我,化成灰,送回崔家,我不愿留在这。到时候你若愿意下来陪我,我就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烛台上的火光突然剧烈颤抖了一下,紧接着恢复了正常,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何嬷嬷没有注意到,她终于忍不住哽咽着哭了出来,连连点头道:“好,奴婢都听您的。” 宅院房顶上,面具人缓缓将瓦片放回原位,悄无声气了飘了下去,这个女人居然是崔家的人……那她到底是谁?崔家早与燕府断绝了往来,而且从始至终,燕府就只有一个崔家的女人!难道她没死? 面具人再次出现在通贤阁,已经不复之前的平静。洪晏感知他周身气息有所变化,疑惑道:“怎么了?” 面具人不知道这个崔家女人对于洪晏来说,有多么深重的意义,但毫无疑问,任何一个母亲,她在子女心中的重量都是无可忽视的。“这个人,我大概猜到了她是谁,的确很有用。” 洪晏有些诧异,面具人从来都是客观的说些事情,不会主动评价,这次似乎有些不寻常。“这人到底是谁,为何你面有避讳之色?” “不如,你跟我去看一看。” 洪晏这下更加惊诧,一动不动的看着对方。 面具人说道:“这人命不久矣,若要用还要尽快,我带你去认一认,也好早作决定。” 洪晏点头道:“既然你如此说,我便与你一起去看一看。” …… 因崔氏所在的屋子没有后窗,所以只在前门设置了两名护卫。面具人从宅院后边带着洪晏进了院子。洪晏也练过武艺,但轻身功夫比面具人差了不少,一路上被面具人夹在腋下,难受的要死,落地差点吐出来。 洪晏四下打量一番,这宅院虽说不大,但该有的东西样样都有,布局更是十分用心,朴质中带着几分雅致。不知道是燕相的吩咐,还是住在里面的人的意思。 面具人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手势,带着他一跃上了房顶。轻轻揭起一块瓦片,微弱的黄光从洞口冒了出来。 洪晏的注意力霎时被屋里的两个人吸引,凝神望了过去。 第206章 崔氏(一) 暖黄的光晕中,一主一仆皆是鬓发花白,洪晏一时有些疑惑。转脸不明所以的看向面具人,但对方并没有理会,只示意他细细的看。洪晏将目光回转道室内的二人身上,在记忆中努力搜索着,却仍旧没有想起任何关于下面二人的点滴。 靠在软榻上的妇人望着窗外出神,面色疲惫却仍倔强的坐在那里不肯回榻上睡下,一旁的嬷嬷只好不错眼的盯着她,生怕有什么闪失。 就这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房顶上的洪晏也看了一炷香的功夫。他看着那妇人悲伤的面容,心中没来由泛起淡淡疼痛,清寂孤独蚕食着她最后的生命,但她仍旧不舍着什么,盼望着什么……“她是谁?是否与我有关?” 血脉相连,心有所感并不奇怪。 面具人默然片刻,低声说道:“她方才吩咐身边的下人,待她死后,将她烧成一把灰送回崔家去。” “崔家?”洪晏蓦然瞪大眼睛,猛地转头去看那名妇人。“她……是崔家人?” 崔家,是洪晏的外家,是她母亲的娘家。但,崔家早已在朝堂权势中被湮灭了,不复存在了……否则,洪晏这十九年来又为何飘零四处,最终成为旁人手中的棋子! 面具人明显也不知道其中内情,说道:“燕府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崔家人,就是你的母亲崔氏,你猜下面的人会是谁。” 洪晏几乎麻木成一块雕像,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母亲竟然还活着。如果他早知道,会不会一切都变得不同……他强硬的将自己从震惊中拉扯出来,说道:“怎会如此?” “到底是什么原因,当面问清楚是最好,她若是你母亲,必定会亲口对你说出真相。况且,既然她十分有用,并且明日你刚好有面圣的机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劫了她离开这里,控制在咱们手中,一举夺回燕家,取信皇上。” 他的口气,似乎崔氏只是一件可以利用的东西。另洪晏周身气势一冷。他深深看了洪晏一眼,轻哼一声,说道:“对于你来说,她有可能是你的母亲,但对于我来说,我只能看到她身上可利用之处。不过,你我的目的相同,难道你到头来,会白白放着她不用么?” 洪晏狠狠盯了面具人一眼,说道:“你要怎么做。” “把这里的人都杀了,免得有人跟燕世成通风报信。今晚你就把该问的事情问清楚,我看那妇人的情况,似乎很不好,随时都可能一命归西,到时候你只能落得一场空。” 洪晏冷冷看了他一眼,说道:“既然如此,还啰嗦什么,动手吧!” 面具人轻嘲一声,飞身下了房顶,守门的两人也个中高手,立刻警觉,双双回身朝来人迎了上去。然而一个照面,守卫便被面具人刁钻毒辣的招式击的连连后退,落入下风。其中一个守卫将一只小巧的竹哨捏在手中晃动两下,低而短的哨音立刻响起。 藏在宅院下方密道里的纪尔岚听见竹哨的声音,看着地上横七竖八断了气的燕家护卫轻轻一笑,对月辰说道:“记住,你只需将那个面具人引开,摸一摸对方的路数,无需死战,务必以自己的性命为重。明白了吗?” “是!”辰半个字的废话也没有,转身出了密道。 外面的交战已至尾声,面具人横刀一握,护卫的脖颈上便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痕,命丧当场。月辰见状风刃出手,气势凛然,直逼对方脸上的青铜面具,然而面具人身形极快,几个闪转腾挪已经到了风刃的攻击范围之外。 月辰双眼微眯,迎头而上,攻势凌厉异常,却都被对方一一化解。 面具人轻轻笑了一声,仿佛在嘲笑月辰无用。月辰见状抽身急退,一晃便掠进了四周的黑暗,面具人一怔,断定对方定然是去给燕世成报信,立即飞身追了上去。 院子里霎时恢复安静,洪晏从下人房中出来,手上还残留着血迹。他在正屋门前站住了脚,怔怔愣神。 小院中的杏花开的正好,密密丛丛的压在枝头,那淡香飘然袭卷入洪晏心间,另他有种熟悉的感觉,仿佛身体潜藏的某处记忆在提醒着他,住在这里的人,曾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他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有些近乡情怯之感,逼得他再次停在原地。 他朝门边上贴着的一对联词看过去,上面写着:非才遍历清华地,悟佛方为止足身。 名和利皆是身外之物,它们在幽深清远的禅思面前根本无足轻重。这是里面的人此时的心境么?洪晏的眼底有一片深深的阴影,或许心死之人才能领悟功名利禄只是过眼烟云,而他此时,根本不可避免要为了这些而抗争。 他抚平心神,终于一步步走上前去,推开房门。 室内,何嬷嬷站在崔氏身前,满面惊恐的看着来人。嘴边的‘什么人’在见到洪晏的面容之后立刻变成了:“你是燕家人?” 燕家的男子都有一副倾城绝世的容貌,洪晏也不例外,据说,他的眉眼几乎是与燕大老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他的唇畔则像极了母亲崔氏,洪晏想及此便下意识的朝崔氏的唇角看去。 何嬷嬷身子一动,将崔氏死死挡住,护在身后,说道:“是他让你来杀夫人的?” 洪晏没有看清崔氏,将目光回转到何嬷嬷身上,问:“他?你指的是燕世成?” 何嬷嬷听他语气,似乎对燕相没有半分恭敬,不禁有些疑惑,正不知如何是好,身后的崔氏突然出声:“嬷嬷。” 何嬷嬷听到崔氏召唤,立即跪倒她脚下借着烛光看她面色:“夫人,您没吓着吧?” 崔氏身体脆弱不堪,根本经不起半点波澜。她没有回答何嬷嬷的话,而是把目光落在了洪晏身上,片刻后,她唇间散开一抹笑容,如冰雪消融,如云开雾散:“我终究是等来了你,我的孩子……” 洪晏的心似被狠狠抓了一把,剧烈的抽痛。他怔怔的看着崔氏,依稀辨别着她的面容,神色,身形……崔氏嫁给燕大老爷的时候,美人才女的名号根本不足以形容她的美好,再加上她出身尊贵,是名门望族争相求娶的佳人,然而此时,她已经凋颓至此了吗? 洪晏怔怔看着崔氏,一时间口不能言。 何嬷嬷震惊的看着他,口中的话却是问崔氏的。“夫人?他……是小少爷?您怎么会知道……” “我自己的孩子,我怎么会认不出。”崔氏平静的神色添了几抹鲜活,病情似是一下子好了大半,让她看上去年轻了不少,她微抬手臂,伸向洪晏,柔声说道:“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洪晏手中匕首‘当啷’一声落地,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一步步朝眼前妇人走了过去。他内心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亲情,因为他以为自己从不曾拥有过。此时此刻,他背离了自已心中的防备,全无抵抗的朝眼前的妇人走了过去。“你真的还活着?” 崔氏慈爱的看着洪晏,一双眼睛仍能看出曾经的美丽,她说:“可怜的孩子,这些年经历了什么,让你的内心如此狼狈,见到了母亲,也不敢轻易信任?”她朝何嬷嬷看了一眼,何嬷嬷立刻起身取来了一个盒子,那盒子的样式十分普通,但上面的漆木被摩挲的光滑至极,一看就是被人常常拿在手中把玩的东西。 崔氏打开盒子,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拖在手上,竟是半块雪白的帕子。她说:“这是当年我让胡叔将你送走时,剪开的帕子,还将一颗翡翠琉璃珠一分为二分别坠在了上面,你身上可还带着?” 洪晏从怀中拿出从不离身的半块雪帕,铺展开放在手边的桌子上。又将盒子里的半块帕子放在了旁边。 帕子上原本绣着一只并蒂莲,因中间被剪开,边缘处丝线崩坏,有些散乱,但正是这些散乱的线头,另人无法作假模仿,而且帕角上坠的翡翠珠子细细一对,也完全吻合。洪晏控制不住微微颤抖身体,生平第一次流了泪。他说:“母亲,真的是您?” 崔氏含笑点头,眉间的轻愁竟在瞬间散的无影无踪,她说:“何嬷嬷,你看,我终是没有白等,终于在临死前,见到了我的孩子……” 何嬷嬷控制不住泪流满面:“夫人,您不会死的,少爷回来了,就不会看着你死。” 洪晏无措的看着崔氏,感觉到她的虚弱,崔氏抚了抚他鬓角的发,安慰道:“鸿儿不必为母亲操心,母亲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已经时日无多,你既能找到此处与我见面,我也能安然走了。” “母亲……”洪晏满腹的疑惑,知道自己应该赶快将事情都问清楚,却又一时间竟然不知从何问起。 崔氏说道:“趁我还有力气,便将当年的事情悉数告知与你,你细细听着,牢牢记住。” 洪晏点头,不敢有半点松懈。何嬷嬷见状,立即起身道:“夫人,少爷,你们慢慢说话,奴婢到门口守着。” 第207章 崔氏(二)【第二更】 密道中,纪尔岚静静站着,头顶的上的一块横石被抽下,崔氏的声音从那里传出来。“鸿儿,你要记住,你的外家不止是博陵崔氏,也是清河崔氏!” 无论是崔氏眼前的洪晏,还是密道中的纪尔岚,都为她的话感到深深的震惊!博陵崔氏是与兰陵萧家齐名的名门望族,经历几百年的风霜仍屹立不倒。直到先皇发了狠,宁可背负骂名也要将其连根拔除!这才让博陵崔氏在历史的长河中湮灭,再无痕迹。而兰陵萧家因为与端王有旧,才得以苟延残喘至今。 清河崔氏,则比这两大望族更加久远庞大,是大安的皇权无法企及的存在,所拥有的势力,即便在靖国也难有人能够轻易撼动! “母亲,您这是什么意思?” 崔氏从自己的软榻底下摸出一把镶金坠玉的匕首,卷起衣袖露出左手臂,那上面有一条淡淡的白色疤痕。她在洪晏万般不解的目光下,毫不迟疑的顺着那条疤痕割开自己的皮肉。 “母亲?您要做什么?!” 洪晏企图阻止,崔氏却平静的摇了摇头,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冷汗,从鲜血淋漓的手臂中剜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玉坠来,说道:“这就是燕世成一直想从我口中知道的秘密。” 洪晏惊愕的看着那块犹带着血迹的玉坠,久久不能言语。 崔氏从怀中拿出一块帕子缠住伤口,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她说:“博陵崔氏本是清河崔氏的分支,因族中出现分歧而决裂,不再来往,各自谋生。但我们博陵崔氏手中有先祖传下来秘符,若愿意,可随时拿着秘符号令整个崔氏。” 洪晏一时无法理清自己的思绪,接过玉坠放在眼前细细看去。晶莹剔透的椭圆玉质中,似有金丝缓缓流动其中,洪晏不禁拿起玉坠对着烛光细看,又什么都没有了,仿佛错觉。 崔氏继续说道:“博陵一脉受先祖看重,清河一脉一直对我们心有防备,得知先祖传下秘符,更是用尽手段想要夺取。我们的家主淡泊无争,为了避祸躲到了大安。谁知,最后还是被人算计,阖族被灭。” 虽然崔氏将往事几句话带过,但以洪晏的心智完全能猜想到当时的凶险。清河崔氏既然有野心,就算博陵崔氏主动将秘符交出,也保不住族人性命,只有反抗或躲避,根本没有和解的可能。而博陵崔家不想让崔氏血脉自相残杀,所以选择了躲避。“母亲怎么会有这枚秘符?” 崔氏道:“这是我的哥哥,也就是你的舅舅,在得知崔家即将覆灭时,费劲心力暗中交到我手上的。当时,我已经嫁给了你父亲。原本以为我能够带着你保全性命,却没想到,燕世成在崔家覆灭后,逼着你父亲害我性命。” “果然是如此!”洪晏面色阴沉下来,他对此早有猜测。 “你父亲百般劝说无用,只好以自己的性命相要挟,企图保住我们母子。他是燕世成最爱重的长子,燕世成不可能让他白白送命,假意答应下来。我知道燕世成不会这么容易放弃,更因身负哥哥的嘱托,不敢大意,一定要为我们博陵崔氏留下一丝血脉,所以不敢全然相信燕世成那只老狐狸,连夜让胡叔带着你离开了京城。” “你父亲知道后,面上虽没有责怪我,心中也定然怨我不信他。几次问我原由,我却都闭口不谈,他终究是对我失望了,我们之间生了嫌隙,就被钻了空子。燕世成趁他不在府上,将我绑了关进密室,对外则称我病重身亡。等他回来,白幡都已经挂满了府。” “你父亲与燕世成大吵一架,说宁愿偷偷摸摸与我死守一生也绝不再娶,并立即对外宣称要为我守三年。”崔氏说着,面上露出一丝笑意,道:“你父亲一心对我,我这辈子已经满足了。” 说了这么多话,崔氏的面色愈加苍白憔悴起来,洪晏想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她却摆手道:“让我说完,否则,再没机会了……” 洪晏便起身倒了杯茶水递给了她,崔氏欣慰接过,抿了一小口润了唇,继续道:“既然守三年的话已经说出了口,身为燕家长子不可能出尔反尔,燕世成便任由他随心做事。你父亲为人诚挚简单,哪里能算计得过燕世成。三年过去,他心中的戒备早已放下,燕世成便在那时设计他跟当时兵部尚书家的嫡女成就了好事。” “所以父亲才迫不得已续弦另娶?” 崔氏点头道:“人娶回来了,房也早就圆过了,燕世成得寸进尺,以孝名压着你父亲,让他为燕家生下长房长孙。你父亲妥协了,那个女人好命,一齐生下了一对龙凤胎。你父亲对我说,该做的事他都已经做完了,燕家的事他不再管,要带我远走高飞。原本事情到此可以告一段落,然而此事被燕世成那老贼发现,告诉了那个女人,想借她的手除掉我,留住你父亲。” 洪晏对当年的事情并不是一无所知,除了从胡叔口中听到的,还有他自己暗中查探的。他问道:“可为何最终死的是父亲,您却活了下来?” 崔氏笑笑:“天意弄人,清河崔家的人找到了我,逼问秘符是否在我手上。就在那天,阴差阳错,那个女人错杀了你父亲……而燕世成也是在那天才知道,我还有利用价值。” 洪晏眸中猛然变得凛冽,问道:“燕世成是不是与清河崔氏达成了什么交易?”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点就就透。”崔氏拉住洪晏的手,爱重的摩挲了几下,说道:“清河崔氏不知道秘符在我手上,还是在你的手上,多年来一直在暗中寻找。” 洪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突然想到小时候第一次遭遇刺杀。那天胡叔死了,他跪在坟前,有人与他攀谈,言语中一直在不断的试探,可他压根什么都不知道,对方失望至极,便要拔刀害他性命。就在那时,师父路过救了他。从那以后,他时不时就会遭遇刺杀,后来师父带他见了主子,从那以后,再没人来杀他。 崔氏见洪晏面色变化,就知他多年来过的不易,说道:“想必他们早就试探过你,所以才让我活着,企图从我口中知道秘符的去处。可燕世成多年来却始终未能办到,也不敢杀我。我死了,他便要向清河崔氏的人交代。” 洪晏说道:“即便他没有做到清河崔氏交代的事,恐怕也难免在其他地方有所牵连吧。” 靖国与百盟不知有多少奸细混杂在安国图谋不轨,甚至他自己就是要为主子办事的,燕世成野心勃勃,不会轻易放过与清河崔氏‘勾搭成奸’的机会!那么,如果他顺利掌控的燕家,是不是也有了与清河崔氏对话的资格?是不是也有了脱离掌控继而翻身的立场? 崔氏心性倔强,半生折磨都没能让她倒下,可她见到洪晏却不忍逼他报仇:“鸿儿,你身体里有一半博陵崔氏的血,这仇,母亲不逼你报,但你要将这丝血脉延续下去……” “母亲,博陵一脉何其无辜,我是您的儿子,血仇如何能不报?若没有他们,我本可以在父亲母亲身边安然长成……” 崔氏眼中满是血丝,通红一片,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泪来。“母亲对你可有用?” 洪晏一怔,随即露出愧色。崔氏了然,说道:“母亲都明白,你不用自责,我已经是要死的人,若还能为你做最后一件事,母亲觉得很高兴。” 密室中的纪尔岚也不得不佩服崔氏,如此倔强的女子,活的这般通透。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洪晏的身世竟也如此复杂。那么前世他处心积虑夺走自己的身份,难道是为了得到她族人的力量,报复清河崔氏么? 可前世自己嫁给他的时候,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身世的内情,那么他是受谁指引,要把自己控制在手里的呢? 今生因为纪尔岚的变化,许多事情已经偏离了轨迹,比前世的发展快了许多,所以她也不能确定有些事情到底什么时候会发生,还会不会发生。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洪晏一开始就抱着接近她的目的,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血仇,而是有另外的人在背后指使,另有目的。 纪尔岚毫不怀疑,前世洪晏虽然没有见到活着的崔氏,但以他的智谋一定从燕相口中得知了部分实情,继而猜到了事情的真相。所以,当他知道自己身负血仇,再加上唐念,就引起了他谋夺纪尔岚身份的念头。 室内,崔氏和洪晏的谈话已经接近了尾声,母子二人相互凝视,说起多年来琐碎小事。洪晏没有提及自己的处境,说的最多的是与胡叔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是何嬷嬷的声音。洪晏知道是面具人回来了,立刻起身去开门。何嬷嬷退到了门内,惊惧的看着来人。洪晏道:“他是我的朋友,嬷嬷不用怕。” 他走回崔氏面前,说道:“母亲,跟我离开这里。” 崔氏没有丝毫犹豫和迟疑,点头道:“好。” 第208章 夜宴(一) 纪尔岚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亮,一步步往密道口走去。 关于崔氏说博陵一脉淡泊无争的话,她不置可否。若是真的淡泊,真的无争,又怎么会迅速将势力在大安渗透了个彻底,就算是为了立足,也难免要用些手段才能安稳下来。这也难怪先皇会忌惮他们,毕竟博陵崔氏与清河崔氏渊源甚深,给大安带来灾祸是早晚的事。 博陵崔氏的覆灭,除了先皇的雷霆手段,想必也有清河崔氏暗中推波助澜的关系,是多方面原因共同造成的。燕世成老谋深算,一定是看出了端倪,这才逼着长子休妻。纪尔岚也未曾想,当年崔氏还有过这样一段经历。洪晏也因此流落他乡,成了别人手中棋子,亦或是纪尔岚所猜测的……奸细! “姑娘,您出来了,咱们赶快离开这里,那人要防火烧宅子了。”月息一直守在密道入口,纪尔岚出来连忙上前说道。 纪尔岚眯眼定了那宅子一眼,问道:“月辰那里情况如何?” “事先做好的机关起了作用。那面具人被骗了,以为月辰已经丧命,便反身回到了这里。接下来的事,也已经照姑娘的吩咐安排好了。” “嗯,回府吧。” …… 燕相府,管事面色难看,行色匆匆进了外书房:“相爷,不好了,通济坊的宅院不知怎么就起了火!” “什么!”燕世成猛地站起身,一阵头晕目眩,又跌坐回椅子中。 “相爷,您怎么样?”管事连忙上前询问。燕世成缓了半晌,晕眩感逐渐消退,他问道:“怎么会起火?里面的人呢?” 管事心知事情重大,急的满头大汗,说道:“那边起了火,就有人给官府报了信,衙门救了火之后,里面的人已经烧的辨不出人形。至于起火的原因……衙门的人查探之后,说火是从正屋里烧起来的,里面还有两个男子被烧毁的横梁压在里面,应该是进去救人的两名护卫……” 燕世成忽然静下来,喃喃道:“是崔氏一心求死……” 管事道:“若崔氏想死,这么多年何必在那三尺之地苦熬?” 燕世成心里咯噔一下:“她这是心愿已了……”他站起身来回踱了两圈,心乱如麻,吩咐道:“你立即派人去查问,洪晏今日都做了什么!” 管事答应一声,连忙下去安排。 夜半,纪尔岚从纪成霖的书房中出来,看见阿潭等在外面,不禁问道:“阿潭?你怎么在这里,可是阿娘那里有什么事?” 阿潭拉着纪尔岚穿过垂花门进了内院,见四下无人,迟疑片刻才说道:“太太从昨日开始就坐立难安,夜里也翻来覆去的没有睡好,似是等着老爷过来,又似怕老爷过来。今日一早太太就让奴婢去请您,但您已经出府去了。太太就吩咐奴婢留意着您什么时候回来,让您过去一趟。” 纪尔岚一回府就直接进了纪成霖的书房谈事,连空山小筑都没回,阿潭便只能在外面等着。“天这么晚了,阿娘还在等我过去?” “奴婢本来劝太太早点休息,可太太坚持让奴婢在这等您,不管什么时辰都要请您过去说话。” 纪尔岚知道秦氏要问什么,只是不明白,犯错的明明是纪成霖,她为何如此惊惧不安?“既然如此,我就过去一趟吧。” 纪尔岚到了新布置的正院,见里面的灯果然还亮着。便抬步进了屋:“阿娘,您怎么还不睡?” 秦氏眼下有浓重的青影,面色十分倦怠。她见了纪尔岚嘴皮动了动,却没答话。似是原本想好的问话又觉得不合适出口了。半晌才说道:“你这些天都在忙什么?” 纪尔岚笑了一声,道:“是外面的事。” 见纪尔岚不愿多谈,秦氏忽然从心底勃发出一股怒气:“我是你母亲,你要做什么,难道不应该知会我一声?难道我身为母亲,要看着你整日在外胡作非为?” 纪尔岚怔了怔,不明白秦氏这股怒气从何而来。她缓了缓,说道:“有些事阿娘不明白,知道的太多对您也不好……” “你住口!”秦氏猛地站起身,食指的指甲不小心被刮到而折断。“我不明白,不该知道太多,所以当我知道一切的时候,已经无法挽回!” 纪尔岚不解:“什么事情,让阿娘觉得无法挽回?” 秦氏深吸一口气,说道:“纪如珺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她是如何知道你父亲在我的茶里下毒,继而透露给薛宝月的?” “阿娘怀疑是我透露给纪如珺的?您太低估纪如珺了。” “我是低估了你!你为了处置庶女连母亲也可以利用……”秦氏胸口起伏,怒气充斥面颊,直直的看着纪尔岚:“我虽不是你的生母,可我毕竟照看着你长大,对你跟昀哥儿融哥儿两兄弟一视同仁,不曾有半分偏心!你如今就如此回报于我?” 纪尔岚总算明白了秦氏的意思。虽然纪成霖下毒毒害秦氏的事情,瞒过了别人,让下人们都以为是薛宝月临死前的挑拨离间。但身为当事人的秦氏等人,却是心知肚明的。事后纪成霖总要给秦氏一个解释和交代,不然这般不明不白的,往后的日子也没法过。 秦氏怕纪成霖放不下脸面,从此对她生出嫌隙,疏远她,所以才这般惶惶不可终日。甚至责怪纪尔岚,认为此事若不挑破,她根本不用陷入如此窘境。 纪尔岚道:“您觉得父亲有意毒害您这件事,是因为我要对付薛宝月和纪如珺而揭露的,所以在怨恨我。” 秦氏眼中落下泪来,没有做声。 纪尔岚叹了口气,说道:“原来阿娘是在掩耳盗铃。您认为父亲下毒的事,若不揭破,他就会看在舅舅的面上打消这个念头,从今往后会用心对您,你们也不用因为这件事而生出嫌隙,尴尬相对。是吗?” 秦氏被纪尔岚看穿心思,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委顿下来,哽咽道:“你父亲到现在都没有来见我……” 纪尔岚面对这样的秦氏,不知该说什么好:“阿娘,错的是父亲,不是您,您为何要这般放低自己?” 秦氏双眼通红,眼泪不断顺着脸颊流下,她说:“说到底,你不是纪家人……你可以没有你父亲,我却不能没有他……” 站在一旁的阿潭倒吸了一口凉气,震惊的看着秦氏。 纪尔岚直直的看着她,如同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直冷入心底。她抿了抿唇,说道:“父亲这两日在筹办要事,等过了这阵风头,他定会来给母亲一个答复。” 秦氏扭过脸不看她,纪尔岚见状,站起身福了一礼,转身就要退出去。 “尔岚。” 纪尔岚刚开了门,秦氏突然叫住她,嘴唇一张一合,语气惭愧却坚持,说:“往后,你不要再管我和你父亲的事……” 纪尔岚脚下一顿,半晌答道:“好……” 看着纪尔岚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夜色中,秦氏喃喃道:“阿潭,你也觉得我这么做错了?” 阿潭垂着眼睛,伸手带上门,说道:“阿潭只知道,没有二姑娘,您进不了京城,舅老爷也不会得那位先生指点,纪府也决不会是今日的局面。” 言外之意,没有纪尔岚,秦氏的下场说不定比顾姨娘还惨。 秦氏呼吸一颤,突然执起一旁的杯盏用力摔在了地上。“你是在指责我?!” 阿潭跪下,低头道:“奴婢不敢。” “出去!以后我身边不用你伺候!让品蓝过来跟着我!” 阿潭抬头看了一眼秦氏,默了默,应声道:“是,奴婢遵命。” …… 纪尔岚回到空山小筑,众婢女见她面色不好,都往她身后的暮春脸上看去。暮春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姑娘,若无事,便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进宫赴宴。” 纪尔岚道:“嗯,安置吧。” 一番洗漱,众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了暮春守夜,她想劝一句,却又不知怎么说才能让姑娘开怀些。一番真心付出,最后却被人如此糟践……她正要开口,却见暮冬反身回来,禀告道:“姑娘,阿潭求见。” 纪尔岚皱了一下眉,随即道:“让她进来吧。” 阿潭泪眼盈睫,说道:“二姑娘,太太不要奴婢了……请您收留阿潭……” 暮春一怔,看向纪尔岚,纪尔岚微一思虑,便知为何,说道:“阿娘将你赶出来,我却收留了你,到时,要让阿娘情何以堪?你不如等一等,等阿娘消气了,自然会叫你回去伺候。” 阿潭面色变得苍白,说道:“奴婢不想回太太身边了。” 纪尔岚诧异的看着她,问:“为何?” 阿潭道:“从打进京,太太就不是从前的太太了。阿潭对太太有多了解,就有多心寒,若再这般下去,阿潭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尽心伺候太太,不如趁此机会离开。求姑娘看在奴婢多年尽心伺候您跟太太的面上,成全阿潭,给阿潭寻一个去处。” 第209章 夜宴(二)【第二更】 从前在阳城,纪尔岚跟秦氏和纪昀两兄弟挤在西院,都是阿潭一个人劳心劳力的伺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纪尔岚与她还有前世的缘分在。无论如何,她都是要保证阿潭一生平安顺遂的。 “我给你两条路。一条,我给你足够下半生花用的银两,为你谋个生计,你自行嫁人生子,从此不再是别人的奴婢。另一条,你不能留在府里,我会另外给你安排去处,但仍旧为我办事。” 阿潭毫不犹豫,说道:“阿潭愿留在二姑娘身边,给二姑娘办事!” 纪尔岚沉默看她半晌,点头道:“你起来吧。” 阿潭谢过,规规矩矩叩了三个头才起身。纪尔岚说道:“今日你先回去,明日我换个说辞让人跟阿娘说一声,再安排你出府。” “是,阿潭先告退了。” 纪尔岚见她出去,默默抓了被子躺下,将自己淹没在温暖之中。暮春轻手轻脚灭了烛火,退到外间守夜,却听见里面的人来来回回的翻身,暮春在心中叹了一声,太太怎么就不能理解姑娘有多为难呢? …… 第二日天还没亮,燕世成便盯着两个乌黑的眼圈到了通济坊烧毁的宅院门前。这间房屋是记在一个管事的名下,少有人知道他是给自己办事的,更别提摸到这间宅子。听闻洪晏昨日根本就没有离开过通贤阁,他重重松了一口气。 崔氏自尽不要紧,重要的是不能让她死在自己手上,也不能让洪晏知道。否则,清河崔氏那边必定要来跟他要交代,洪晏那里也不知要出什么岔子。他走进七零八落的院子,问身边的管事:“尸体分辨过了?是否有什么不对?” 管事道:“小人先大概辨认了一下,但想要具体确认,还得让人过来细细验看。” 燕世成沉着面孔,道:“要尽快将此事处理好,快到上朝的时辰,我不能在此久留,你留在此地将四处细细看一遍。别忘了今晚还有宫宴,该做的安排不要有疏漏。” “是,相爷。” 大安宫瑞英殿,宋玉衡手上掐着一只金丝如意糕,只觉得难以下咽。殿内侍候的女官侍从深感压抑的氛围,战战兢兢不敢吭声。只有她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含章轻声安慰道:“娘娘,今晚的夜宴恐怕要端许久的样子,吃不上什么东西,您这会必得垫一垫肚子,否则倒时可难熬得住。” “我怎么能吃的下?”宋玉衡从小到大没人敢给她气受,即便宋瑶仙是她的亲妹妹,是宋府的嫡次女,也不敢夺她一分一毫的喜欢。如今是怎么了?是老天在跟她开玩笑?“难道她们送我入宫就是要看我被糟践的么!若不是我今日撞见她作呕,逼她当着我的面就医,我还不知道她已经怀了龙子!” 含章使了个眼色,宫人们鱼贯出去,内殿只剩下主仆二人。 “娘娘,柔妃娘娘未必是故意隐瞒,人说坐胎三月才好说出口,否则对母子不利。” “哼,这也不过是用来搪塞的话,你也信?”宋玉衡两只眼睛肿的如核桃一般,这恐怕是她从小到大数的过来的几次委屈。“从我进宫到现在,皇上只在那日与我圆了房,就再没来过我这,倒是三天两头宿在洪仙殿……” 这对她来说,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娘娘大把的青春握在手里,从小身体底子又不差,皇上总有来的时候,娘娘必定很快就能怀上。至于柔妃娘娘,无论是才貌还是身份,都没法越过您去,皇上不过是一时喜欢,多去看她几回,等日子久了,也就索然无味了。” 含章是宋玉衡身边的亲近人,有些话也只有她敢说。她拿着帕子给宋玉衡拭泪,说道:“娘娘秀外慧中,才干甚至强过许多男子,比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女人,不知强多少。天长日久,这好处显现出来,皇上必定回转到娘娘身边,将您当成贤内助来敬爱,您何必争这一时之气,拿自己的身子作伐?” “即便是一时,我也不能放任下去,人算不如天算,万一有个万一,岂不后悔莫及?” “娘娘的意思是?” “不管她有没有跟我争的意思,我都不能手软,不能留着后患!从前的也就罢了,现在我既然进了宫,决不允许再有人先我一步怀上龙子!”宋玉衡紧紧握着手掌,发狠道:“她此时月份还小,有的是办法让她落胎,最好就此伤了身,以后都怀不上。这样她才能安心做我的助力,绝了那些个非份之想!” 含章瞳孔一颤,问道:“娘娘有什么好办法,做了又不会让人察觉的?” “最好是借刀杀人,一举除掉两个。”宋玉衡越想越觉得事不宜迟,说道:“今晚人多手杂,个把人出点乱子再正常不过。而且,她有了身子还没告知皇上,皇上命我与她一起操持此次夜宴,她若不小心累掉了胎儿,也是有的。” 含章点头道:“奴婢会见机行事。” 黄昏十分,纪尔岚的马车到了宫门口,就看见不少熟人已经到了。程潇潇许久没见她,稳重了不止一星半点,上前亲昵的拉住她的手,也没像从前那般一蹦三尺高:“尔岚你来了!” 纪尔岚先跟她身边的程夫人行了礼。上次程府的事情,纪尔岚给程夫人提了醒,现在程夫人也对纪尔岚很是客气。“尔岚越发出落了,家里可还好?” “劳夫人记挂,家中一切都好。”程夫人笑着点头,让她们两个小姐妹自在说话,自己先一步往前跟别的女眷交谈去了。纪尔岚这才对程潇潇说道:“许久没见你,你倒是稳重了不少。” 程潇潇面露愁容,道:“一言难尽。人说一夜之间长大,我是彻彻底底体会了个分明。从前是我不懂事,闹着母亲不得安宁。母亲一心为我操持,将心思都放在我身上,是我拖累了她,才让小人钻空子。” 纪尔岚捏捏她的手,说道:“你现在知道也不晚,好在坏事没真的发生,一切都能有回转的余地,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程潇潇点点头,说道:“尔岚,多亏你,不然我是真的想不到,人竟能虚伪至此。” 程夫人出身大族,自然不是好糊弄的。程少章和某些人的所作所为,若是有心防范,自然能查个一清二楚,纪尔岚也不过是给她们牵起一个线头。纪尔岚她说道:“好了,此处人多口杂,还是少说为妙。清雪抱恙在家,今日不能来,过两天咱们约好去方府看她。” 程潇潇欢快道:“嗯,我等着你空闲,你可比我忙多了!” 宫中还没有皇后,新进宫的玉妃和柔妃便担当了操持此次夜宴重任,格外用心。因重在宴请朝中新贵,四处的布置不说别出心裁,也十分雅致讲究,很对文人的胃口。 霞光褪去,众人陆续汇集大安宫云台殿。今日的月亮出来的格外早,天还没落黑就已经露出半张脸,薄薄的挂在天边,晶莹剔透。映着宫中庭院回廊上挂着的琉璃宫灯和殿中吹拂的薄纱,美轮美奂,让人忍不住流连驻足。 满堂锦绣女子,春兰秋菊各有所长,一簇簇花朵般盛放着,满庭芬芳。但众人之中,唯有两人最为瞩目。一个,是艳华灼灼,京中最受追捧效仿的天之骄女,现在的玉妃,未来的皇后宋玉衡。一个,是清绝孤冷,京中最不守规矩,最不受礼教束缚,最遭贵女嫉妒厌弃的眼中钉,纪尔岚。 这两人只要出现,便会吸引大多数的目光。但所遭受的待遇是大不相同。宋玉衡不用多说,从小到大都是众星捧月。而纪尔岚之所以被京中贵女视为洪水猛兽,是因为她身上已经被打上了摸尸体,杀人不眨眼,勾引渡王等等众多令人不耻甚至愤恨的印记。 敌视她,却又不敢冒犯她,令她变得分外可恨。 程潇潇看着某些人的目光,鄙夷道:“这些人,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咱们活的自在着呢,她们都是嫉妒!” 纪尔岚眯眼笑了笑,朝上首的宋玉衡看去,见她身穿如意云纹的朱红锦衣,衬得肌肤雪白,眉目如画。既持重又不失活泼。而她身边的宋瑶仙,则是一身淡蓝宫裙,虽也华丽锦绣,但站在宋玉衡身边,就如同一面背景似的,丝毫不抢眼。 程潇潇见了说道:“玉妃这身朱红,倒是厉害。” 宫中只有皇后可以着正红,宋玉衡这身穿着,虽无僭越,但也是在向众人说明,她是这大安宫未来的女主人。 纪尔岚但笑不语,往屏风之外看去。 云台殿是宫中设宴常置之处,一应事物俱全。男女分席,中间隔着雕镂着吉祥花纹的屏风,上面还垂着一层蝉翼纱,影影绰绰能让人看清大概轮廓。 纪尔岚雾里看花,一眼便看见被众包围着洪晏,那种出众,早已超越了女子心中,对男子所有美好的向往。她冷脸挪开目光,看向门口,正见到渡王杨戭缓步进了殿中。 杨戭一身玄色衣袍,衬得他气质尊贵,风度超然。面上那种惯常的清冷面色,令人觉得难以接近。但他生就一份超乎常人的吸引力和压迫力,无论是面容还是气场,总能将别人死死压下一头,就连风华绝世的洪晏也不能幸免。 第210章 失德(一) 渡王一出现,众人才不管他是否难以接近,先前的温善氛围一扫而光,见礼之后,立刻就要抓住这个机会谈论公事,其中不乏工部,户部等大小事宜。甚至还有太仆寺的人上前抱怨马匹一年不如一年,询问是否应该着人到塞外寻专人回来饲马。 而渡王身处轰乱之中,没有半分不耐和急躁,只是云淡风轻的瞟了众人一眼,众人都觉得渡王肯定听见了自己的问题,逐渐安静下来,翘首盼着他能给一个最有效的答复。他道:“本王近日身体抱恙,已跟皇上辞去身上一应职务,诸位大人还是明日上朝禀奏,等皇上拟下章程才是。” 周围一片惊呼之声,纷纷道:“王爷,这怎么能行?”众人想说,此事非您不可,但这话又有谁敢说出口?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万事只凭皇上一句话,若说非渡王不可,那可是大逆不道的罪过…… 众人想到这,顿时面面相觑,动作停顿下来。王爷此举意在避嫌退让?还是以退为进? 渡王见众人不在追着他问东问西,从容行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目光穿过纷攘的众人,朝屏风后面望过来。虽然看不清楚,但那样一束视线,除了她不会是别人。纪尔岚觉得对方似乎露出了笑意,便也下意识的提起唇角,报以微笑。 养心殿中,皇帝杨慎额上的青筋隐隐跳动,杯盏奏折被扔了满地一片狼藉:“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在威胁朕!” 李忠翰躬身跪在一旁,连声劝道:“渡王这是怕了皇上。” “哼!他会怕?”皇帝脸色铁青,杨戭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若是一成不变,那才是无争。此番以退为进,就是想让自己和各部官员看看,这朝中没有了他,会变成什么污遭模样!“他是觉得朕不行!” 李忠翰哪敢接这话,只说道:“既然渡王肯主动卸下要职,皇上何不握住这次的机会,一举将朝中各部事宜都分派到可用之人的手里。” “如果有那么容易……”皇帝的脸狠狠抽出了几下,想着多年来朝政被太后把持,朝臣又拉帮结派,有几个人能拍着胸脯保证只效忠他这个皇帝?!他这个皇帝委实窝囊!还有那个宋玉衡,竟然每日变着花样到他面前来显摆自己的才干,简直可恶至极,愚蠢至极! “不过,就算不容易,朕也要试一试,此次科举提拔上来的人,都是朕亲自挑上来指派的,必有能合朕心意的!” “太后娘娘驾到!” 李忠翰心里打鼓,太后娘娘这时候来,莫不是要火上浇油?他连忙爬在地上利落的将散乱的奏折收拾起来,吩咐小内侍进来打扫杯盏碎瓷。随后跟着皇上走出去迎太后。 太后一如既往的光鲜亮丽,一双机敏上扬的凤眼习惯性的眯着,微抬着下颌,一看便知是苛刻强势的女子。 “母后,您怎么来了?” 太后走到皇帝面前,细细看了一眼,问道:“皇帝发脾气了?” 被人从头到脚看的通透,任是谁都不会舒服,何况他是皇帝。但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回答道:“儿臣只是一时心绪不顺,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母后就不必挂心了。” 太后着意看了他一眼。并不打算继续问,该知道的,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儿子,她也比谁都了解,实在没什么好问的。便说道:“既然如此,皇帝便赶快更衣吧,时辰已经不早,哀家先行一步过去。” 送走太后,皇帝的面色比方才还要难看,在檐下站了片刻才沉声道:“给朕更衣!” …… 纪成霖虽已官至正四品大理寺少卿,但近日事多繁杂,皇上还没有为秦氏授加诰封,所以此时不能入宫参加筵宴。贵女们都跟在自家长辈身后,唯独纪尔岚孤身一人占着一个席位,十分显眼。 她恍然未觉各色目光,悠然自在的跪坐在自己的位置,抬眼往上座看去。 金玉垂挂的珠帘之后,是皇帝的几名妃子,萧浛也在其中。此时她已经为人母亲,体态丰腴了几分,只是面色并无多少笑意。尤其是见到渡王之后,她便死死压下自己的眼神,不敢让人看见分毫。 纪尔岚暗叹一声,心中为她惋惜,只差一步,便是不同的命运,可怜造化弄人,世事弄人。 不多时,太后与皇上前后脚进了云台殿,众人拜见了太后,紧接着又起身拜见了皇上,君臣你来我往一番客套,着实废了一番折腾。 玉妃抬手示意,舞姬歌女们身着轻纱罗绮鱼贯而入,乐声响起,云台殿霎时被金彩辉煌,锦绣霓裳所充斥,二十多名美貌少女长袖翻飞,衣袂飘荡。众人只觉满目霞光,耀眼非常。 气氛渐渐热闹起来,皇上也叫了几名近臣过去说话谈笑,众人开始推杯换盏,女眷这边也有不醉人的果酒花酿。 因此次夜宴是顶着为朝中新贵庆贺的名目,席间多位金榜有名的才子在列。酒过三巡,便有人提议联诗对词。皇上欣然应允,目光在洪晏等人面上流连不止。 众人心知肚明,皇上这是要提拔自己的心腹,因此也一一朝他们细细看过去。那几人顿时如芒刺在背,颇有些紧张难安,唯有洪晏感受四处汇聚过来的打量,无任何慌张局促,仍旧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态势。皇上目光中闪过满意,笑着让翰林院的王大学士给众人开个头。 王大学士微微一笑,说道:“老臣便让学生秦城代劳如何?” 秦城因受王大学士的指点,座位便设置在王大学士身后,没与洪晏等人坐在一起。众人闻言都朝这个三十来岁的古板面孔看了过去。秦城竟也出奇的淡然,没有半点异样神色,依旧维持着原来的恭谨。大家不免拿他与洪晏两相对比,这才想起来,洪晏似乎一心想要求娶秦城的外甥女纪尔岚。 想起她,众人就想到了新任大理寺少卿纪成霖。这一家子真是稀奇,难不成彩头全让他们家给占了?在场之人都不由意味深长的交换起眼色来。 皇上居高临下的笑了笑,应允让秦城给众人开个头。 秦城起身行礼,想了想,开口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四处听闻他这一句出口,立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诗的意境,一个‘咬定’,一个‘破岩’当真是气势堪称‘惊悚’……众人一时不知如何来评价,王大学士却‘哈哈’大笑一声,起身对皇上拱手道:“我这学生,面上看着老实巴交,实则内心坚韧固执。不过,老臣就是喜爱他这股子气劲。” 皇上细细品味着他这两句,‘咬定青山’、‘立根破岩’……正是一个百折不挠,顶天立地的强者所应有的豪情。“好!很好!朕很喜欢这两句,来人,封赏!” 秦城赶紧谢过,皇上的心情好了不少,问道:“不知哪位爱卿能接续下去啊?” 众人一时冥思苦想起来,洪晏施施然拱手道:“回皇上,臣有两句,不知可否。” “哦?你说?”皇上见是洪晏,立即说道。 “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丛。” 新松恨不高千尺……众人细细品味,顿时有人叫起好来,洪晏口中‘新松’岂不就是指代他自己,这句诗正好说明他迫不及待想要成长起来,为朝廷效力,为皇上分忧。后一句,更有斩除‘恶竹’的果断和决心。 如此两句,当真是说到了皇上的心坎里,由不得众人不佩服。纪尔岚垂眸在心中暗讽:“马屁精。” 皇上大悦,连连拍手道:“好!封赏!” 洪晏拜地叩首,却并未谢赏,而是说道:“启禀皇上,臣并不想要封赏,只想借此面圣机会禀明一事,还请皇上恩准。” 燕相的目光猛然落在洪晏身上,心中咯噔一下。他想要开口,却听见另一人出声道:“皇上!” 皇上看着洪晏正要开口询问,纪成霖突然从席间走出说阻挠道:“启禀皇上,臣知道状元郎所求为何事,但臣认为皇上万万不可答应!” 洪晏猛然回头看向纪成霖,心头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难道母亲那里出了什么纰漏?他下意识的往女眷那边看去,但重重纱幔阻隔,另他根本无法辨别。 “纪爱卿有何疑虑?”皇上自然知晓纪成霖,他进京上任虽然不久,但大大小小立了好几件功劳,遇事决断,是个可用之人。但纪成霖此言让他生出浓浓疑惑。 此时在云台殿外,燕世成身边的管事急的团团转,那尸体经专人分辨,根本就不是崔氏,这崔氏必定寻了什么法子金蝉脱壳,或是被别人带走了。不管如何,定是要对相府不利,这事他的赶快知会相爷,万一这期间出了什么事,谁能担得起啊! 可他眼前站着的几个人,分明就是要阻拦他进去报信,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要出事了! 第211章 失德(二)【第二更】 大殿之上,众人面上疑惑的神情诚意十足。 皇帝既然问出了口,纪成霖还有什么隐瞒的道理,诚惶诚恐的说道:“昨日通济坊宅院起火,有人报给了衙门,当时徐大人正与下官在大理寺整理历年案宗,所以臣也跟着徐大人同去通济坊查看了一番,没想到却发现一件……难言之事……” “难言之事?”皇上一挑眉,顺着纪成霖的目光看到燕世成脸上,又看了一眼徐松直满面耿直的神色,眉毛抬的更高了。“既然已经说出口,就不要吞吞吐吐,立时说出来给朕听!” 纪成霖的头垂的十分低,若不是腿不够长,肯定能弯到膝盖。他说:“那火烧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旁边的宅子没有受到牵连,那间宅院却烧的十分彻底,连房梁都塌了下来。臣和徐大人觉得十分蹊跷,便细细查看了一番,结果……那不起眼的小宅子居然有条密道!” 洪晏耳中一声嗡鸣,他怎么忘了,燕家一贯喜欢在自家挖洞,上回纪尔岚就是在燕宅密室中出事的。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那种不起眼的备用宅院,居然也挖了密道!可面具人行事一向周全,这纪成霖必定是在添油加醋。然而他此时不能确定对方到底要出什么怪招,不敢胡乱辩驳,只能听他们继续说下去。 徐松直见皇上的目光望向他,立即在一旁肯定到:“纪大人说的没错,是这么回事。” 民事治理一般都归京畿衙门管,徐松直又是个办事细致的,在百姓眼中是个顶好的大清官。他到了通济坊那间宅子,一眼就看出不对,不仅是房子烧的蹊跷,里面的人也死的奇怪。查来查去,就找见了密道的入口。 纪成霖继续说道:“臣两人顺着密道进去,发现里面有不少护卫死于非命,更觉事情有异,便顺着血迹一路寻过去,又发现了车辙的痕迹。然后……”纪成霖面色很是为难,频频往燕相那里看去,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燕世成面上渐渐泛起怒意,可偏偏纪成霖压根没有提到他,根本无从辩驳。 皇上心头愉悦一闪而过,这纪成霖就爱捅别人家的窟窿,还一捅一个准儿。难道燕世成这老家伙竟然也有把柄落在了他手上?“纪爱卿百般迟疑,莫不是有什么顾忌,朕恕你无罪,你如实道来便是!” 纪成霖得了这句话,终于扑通一声跪到了皇帝面前,道:“皇上,臣……臣告燕相失德……”徐松直见他如此,也不由自主的跪在了一旁,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模样。 燕相听他们终于提到了自己,立刻膝行到皇上面前,说道:“皇上,老臣……” “燕相……”皇上沉沉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是非黑白总要人把话说完再下定论,你若是清白的,谁也不会硬把脏水泼到你身上,你若不清白,此时辩解也是无用,何不听他们把话说完?” 燕相愕然半晌,终是垂下脑袋,不敢再言其他。这个时候,还是让纪成霖把话说的分明了之后再行辩解,否则,多说多错,到时候变没了转圜的余地。 纪成霖战战兢兢,说道:“皇上可还记得燕家大老爷的原配妻子崔氏?” 皇上双眼一眯,问:“博陵崔氏?那不是燕相长媳么?” 纪成霖连连点头,说:“她……还活着……” 里里外外一片哗然,博陵崔氏,那可是先皇宁可背负骂名也要斩草除根的,但此时到了朝臣口中,自然只能说博陵崔氏忤逆,不会说先皇一个不是。所以燕相,这是窝藏了忤逆先皇的罪人? 纪成霖道:“不仅如此,臣还听见崔氏跟身边的下人提起了洪晏……她们似乎,似乎是母子……” 又是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洪晏若是崔氏的儿子,那岂不就是燕相的孙子?众人在两人面上来回逡巡,压根说不出什么怀疑的话。若是不知道,顶多觉得两人都是绝世美男子,美丽的东西多有相似之处,长得有几分像也不足为奇。但既然有了这般猜测,那简直立即就可以盖棺定论,这俩人绝对是祖孙俩! 皇上猛地回头看向洪晏,喃喃道:“洪晏……燕鸿?你是当年崔氏所生的嫡长子燕鸿?!” 洪晏垂头叩首,说道:“臣是昨日刚刚知晓……” 皇上狠狠盯了燕世成一眼,又缓缓将目光挪回洪晏身上,道:“失德是小,窝藏贼逆是大!洪晏,不,朕应该叫你燕鸿!你方才是想为燕相求情?” 洪晏一时哑然,他原本打算在百官及其亲眷面前,讲出自己的故事,控诉燕相失德,囚禁崔氏,逼燕大老爷停妻再娶。皇上一定会借此机会将燕世成治罪,将他罢官,并另自己回到燕府,他便可以用嫡长子的身份掌控燕家。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纪成霖居然出其不意先他一步说出了这些事。那么他便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若对皇上说自己是要大义灭亲,难免会被认为是狡辩,根本不可信。他若说是要为燕世成求情,顶多也就赚个孝名,却会被皇上厌弃。 这手段,当真恶毒可恨! 洪晏沉吟半晌,只好说道:“臣不敢……臣身为崔氏长子,燕相长孙,不敢不孝,又不敢欺君,着实两难,方才只是想将事情合盘脱出,请求皇上给臣指一条明路!” 皇上不置可否,看向纪成霖,说道:“你把事情前前后后,都给朕明明白白的说一遍!” 纪成霖虽然知道此事颇顺皇上的意,却仍旧觉得一头包,硬着头皮说道:“臣不知具体情形,但与徐大人有个猜测……”他抬头看看皇上,见他没有表情,赶紧继续说道:“崔氏夫君已死,儿子也不知所踪。她被燕相囚禁多年,若非自愿,定然会殉节。然而她没这么做,怕是自愿留在那处。据说博陵崔氏与清河崔氏同属一脉,不知……燕相是否……” 这话不用说明,众人也能想得到。若说燕相藏着自己的儿媳妇是为了那种龌龊事,根本不会有人相信,燕相是什么人,与他常年打过交道的人都清清楚楚,在燕家人心中,权势永远占在第一位。 皇上脸色铁青,燕世成立即上前辩解道:“皇上,此事都是纪成霖信口胡诌,并无真凭实据,请皇上明察!” 皇上冷笑一声:“那你倒是说说,这些年来将崔氏藏在一方三尺宅院是为了什么?” 在场有不少人都为燕世成捏了把汗,他总不能说自己真的是垂涎儿媳妇,让儿媳妇诈死,还弄死了自己的儿子!别说皇上不是傻子,就是傻子都不会相信!这燕世成必定是想借着崔氏与清河崔家勾搭成奸,所图甚大! 谁不知道清河崔氏有多大的力量?即便一个分支出来,都被先皇忌惮不已,宁可背上骂名也要斩草除根。燕世成居心何在?叛国?他是否已经成了靖国的奸细? 人人心中揣着这个问题,与燕世成来往过密者也开始坐立难安。 纪成霖火上浇油道:“臣还猜测,洪晏既然知道了自己的母亲还活着,定忍不住前去相认,然而燕府侍卫众多,又不知他真实身份。他只能智取……所以才放了火……” 这猜测,简直处处合理。众人不禁暗想,这纪成霖当真是不满意洪晏做自己的女婿啊。不过洪晏既然是燕家嫡长子,自然难以得皇上的重用,纪成霖不肯将闺女嫁给他也在情理之中。这么想着,众人便又将视线落在了洪晏的身上。 纪成霖见火候差不多了,看着洪晏问道:“燕鸿,你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为何不早早去与燕相相认?”他问话一出,众人便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燕鸿多年来独自一人流落在外,是如何长成今日这般一身本事的?他隐瞒自己的身世,参加科举,被皇上钦点状元郎,将来得到必会得到皇上重用。到时候,皇上岂不是引狼入室?那么洪晏真的只是单纯的想要入朝为官吗? 皇上心头冷意已经盛到极致:“听说,你曾在靖国流连?” 洪晏是燕家子孙,经此已经确凿无疑。 他本有仙姿迭貌,一身清气夺人心神,让人下意识的觉得他是个淡泊无争,与世隔绝的好人。此时他缓缓抬头,眼神诚挚的看着皇上,说道:“臣只是年少流落,身边照看我的长辈逝去之后,臣便遇见了一位游侠,他带着臣四处漂泊,不仅仅是去过靖国,所以不能凭此断定臣有异心。臣对皇上只有效忠之心,并非他人所想的那样。” 皇上面对这样一个人,这样一番说辞,一时间也不好下定论,但燕世成的罪名,不管是失德还是窝藏贼逆,都无需犹疑。他一挥手,说道:“先将燕世成和燕鸿押进大牢,待朕细细盘查再行处决!” 夜宴不欢而散,纪尔岚走出大安宫,夜风吹起她的鬓角,让她觉得畅意无比。“想夺我的锦绣喜乐,呵……我等着你们……” 第212章 秘符(一) 此时在另一方院落内,面具人沉默的守在暗处。既然今日燕鸿要在殿上陈情,定然需要崔氏上殿一言。在此之前,他务必要保证崔氏的平安。突然,远处传来细细密密的脚步声,十分有序。面具人往远处一望,一队禁卫军摸样的队伍,举着火把往这边过来了。他翻身下了房顶,轻敲房门,低声说道:“来了。” 何嬷嬷闻言立即给崔氏披了斗篷,紧张的站在她身旁搀扶着。崔氏一派淡然从容,说道:“能在临死前,为鸿儿做件事,我已经足够幸运,你也别怕。” 何嬷嬷连连点头道:“奴婢不怕。” 面具人知会了一声就远远躲开了,只在暗中观望。他看见那些人敲开院门,大声问话,眉头不禁一皱。若燕鸿进展顺利,这些人无论如何也该客气些……他的心不禁往下一沉。 崔氏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走出屋子不过几步,便见了虚汗。她看见禁卫冰冷的面孔,与何嬷嬷对视一眼,都发觉事情有异,何嬷嬷出声问道:“不知诸位军爷深夜到此,是有什么事?” 领头的人并不答她的问话,只说道:“这位可是燕家长媳崔氏?” 崔氏道:“正是。” 那人听她这么说,又见她羸弱万分没有半点抵抗之力,面色缓了缓说道:“皇上召见,请夫人随我们走一趟吧!” 到底还是皇上召见,不是要将她们送进监牢,崔氏担忧之中又隐怀着侥幸,在一众禁军的包围中上了马车。 内宫之中,皇帝靠坐在锦垫之上,闭眼遐思。 李忠翰知道他此时心情不错,接过小内侍手中的食盒,轻手轻脚打开,拿出一碗莲子粥来,说道:“夜已深,皇上方才也未用什么东西,奴才让人熬了粥,您用些吧。” 皇帝睁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李忠翰立即将粥品奉上。皇上接过用了一小口,突然想到什么,说:“去年年底,燕家出了那件事,所有人都认为燕世成会舍了自己保下燕暻,谁知他却没有那么做。当时朕也觉得奇怪……” 当时燕世成若能舍了自己的命,那么燕暻还有一线生机,可另所有人惊讶的是,他没有那么做,他牺牲了燕家的嫡长孙,保全了自己。 李忠翰明白其中的意思,说道:“奴才总算也解了心中疑惑,燕世成还是要自己做燕家的掌舵人,才更放心,所以才舍了燕暻,反正他还有一位更加出色嫡长孙。” 皇帝冷笑道:“这么一看,燕世成与燕鸿早就暗中相认了。所以这两个人,一个都不能信!” 李忠翰正迟疑着是否要答话,突然听见外面有动静,立即躬身退出去询问。转脸回来,小心翼翼的禀报道:“皇上,崔氏进了宫,被太后娘娘中途叫走了。传话来说,让皇上您也过去一趟。” 皇帝的立即黑了脸色,将手中的粥碗重重放在几案上,起身道:“那就走吧!” 太后的寿坤宫距养心殿并不远,皇上进殿时,没有见到崔氏。 “儿臣给母后请安。” “嗯。”太后像对待儿时的他一样,朝他招了招手,说道:“皇上过来哀家身边坐下。” 皇帝缓步过去,笑容温和,说道:“母后方才在宴上也未用什么东西,儿臣特地命人熬了莲子粥带过来。” 李忠翰闻言立即上前将手中的食盒交给女官锦玉。锦玉盛出一碗送到太后手边,太后接过尝了一小口便放下,说道:“哀家让人将崔氏带到内殿去查看。” 皇帝有些诧异:“查看?” 太后挥退众人,说道:“哀家在先皇身边日久,自然知道一些旁人不知的秘辛。这崔氏手中似乎有清河崔氏想要的东西。” “清河崔氏想要的东西?”皇帝更加惊讶。 太后眼望虚无,声音平静,好似回到了多年之前独自陪伴先皇的日子,那时苏冉还没有进宫,皇上对她虽然并不热切,但也十分亲近,许多事情都愿意与她交谈。“那件东西,应该十分重要,甚至能影响道崔家的格局,所以清河崔氏才对博陵一脉紧追不舍,先皇趁此机会将博陵崔氏除去,也是为了让清河崔氏没有理由再深入大安。” “能够影响崔氏一族的东西,会不会是跟家主的信物有关。” “哀家也是这般猜测。”宋太后的精明远超一般女子,她一听说崔氏还活着,就立即断定那东西肯定在崔氏手中。不然,一个没了夫君跟孩子的女人,为何这般倔强的苟活于世。若只是为了偷生,也不会甘愿被禁锢在三尺院内,早就闹起风波来了。 “那么燕相多年来囚禁崔氏,也是为了那件东西?也或者,是清河崔氏的人,命他在崔氏身上问出那件东西的下落。”皇帝眯长了双眼,说道:“崔氏已经病入膏肓,没多少时间可活了,她若是死了,那件东西的下落也会随之成为永远的秘密。” “但她却在死之前见到了自己的儿子。”宋太后意味深长,说道:“作为一个母亲,她所能寄托希望的人,当然是自己的孩子,既然燕鸿已经与他相认,她说不定已经将事情告知给洪晏,并将那件东西给了他。” 皇帝听宋太后说起‘母亲的寄望’,不由深深看了她一眼,这种猜论定然不适合她们母子。他在心中自嘲,嘴上说道:“那母后检查崔氏的意思是?” 宋太后看了他一眼,说道:“当然是为了确定此番猜测。博陵崔氏一族,上上下下,无一活口。唯有崔氏与她的陪嫁活了下来。但燕世成当年假说崔氏已死,将她身边的陪嫁都陆续处理掉了,只剩下一个嬷嬷。崔家出事前,崔氏的兄长曾去过燕家一趟,随后崔氏便命那个姓胡的人带走了燕鸿,不知所踪。但哀家想,当时燕鸿还小,又不知道前因后果,崔氏不会将这种要命的东西带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皇帝若有所思,道:“所以,那东西无非只有一个去处,就是在崔氏手里。” 太后道:“崔氏一早就被燕世成控制住,身边又只有一个嬷嬷可信,那么重要的东西,若放在别处,一定早就被燕世成找到了。所以,哀家觉得,崔氏一定是想办法将那东西藏在了自己身上。” 皇帝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偷看杂书,曾读过到一些奇人异事。说江湖上有许多办法用来藏东西。比如将什么小块信物暂时吞到肚子里,或是将传递消息的牛皮卷缝在自己的皮肉之中。难道崔氏居然效用此法? 他正要说话,内殿里有内侍慌慌张张的走出来,跪倒二人面前,语不成调。太后皱眉道:“慌什么,到底怎么了?” 那小内侍一副就要掉脑袋的惊恐,说道:“启禀太后娘娘,崔氏……崔氏她实在病弱不堪,挣扎间居然就没气了……” 太后眉头一皱:“死了?可在她身上寻出什么没有。” “有……”小内侍见太后语气并无多么严厉,微微放松下来,答道:“在崔氏左臂上,奴才们发现有一条被割开的伤口,那伤口十分奇怪,里面的皮肉像是被挤压过似的,有个小洞。像是多年的旧伤。” 太后与皇帝对视一眼,两人起身到内殿的密室中去看。果然见崔氏左臂上的伤口如内侍所说的一般。皇帝道:“果然是将东西藏在了皮肉之中。” 内侍禀告道:“崔氏手臂上的新伤并没有多长时间,看样子就是这两日才新添的。” 太后看了死不瞑目的崔氏一眼,挥手到:“把她处理了吧,已经没用了。” 内侍如蒙大赦,看来自己的小命是保住了。他询问道:“太后娘娘,不知崔氏身边那个下人要如何处置?” “留着也没什么用,就让她们主仆在路上做个伴。”宋太后并不介意崔氏的死活,她想知道的,崔氏的尸体已经告诉了她一切。 “是。”小内侍答应一声,立即去办。 …… 纪尔岚看了一眼天色,谷雨阴沉沉,立夏雨淋淋。看来,今年是个好年头呢!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渡王府。 苍崖台的灯果然亮着,她轻轻推门进去,见杨戭正在挑灯夜读,一旁还放着一个食盒。她眼睛一亮,说道:“王爷这里有吃的?” 杨戭眼中溢出笑意,抬头看她,说道:“你怎么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 纪尔岚道:“别提了,从早奔走到晚,哪里有闲功夫好好吃点东西,宫中的菜品好看是好看,可清淡寡味实在不怎么好吃。” 她一层层揭开食盒,见里面除了精致的粥品,还有几样小菜,都温热着,正适合饿了一天肚子的人来吃,她不禁感叹王府的下人真是周到。 “分量这么足,王爷不介意我蹭您一顿饭吧。”她给杨戭面前摆了碗筷,自己也细细吃起来。 杨戭的目光落在她的面容上,见她眸中含笑吃的一脸满足,不由也有了食欲,慢条斯理的陪着她吃了几口,才说道:“你猜,清河崔氏的秘符最终会落在皇上手中,还是会落在太后手中。” 第213章 秘符(二)【第二更】 月色暗淡,更显室内烛火明亮,微光照在二人身上,平添许多暖色。纪尔岚咽下口中食物,说道:“我觉得,应该是皇上吧。” “你也觉得皇上会与太后争这一时之气?” 纪尔岚点头,说:“皇上忍了太后这么多年,早已经坐不住了。天上平白掉下这样一块馅饼,他怎么会送到太后手里,让宋家再平添一个筹码,所以,无论如何,皇上一定会将清河崔氏的秘符握在手中。” 杨戭也早就想到了,他沉默一会才说道:“你这一步棋,着实很险。任何一步出了纰漏,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你的身世也有可能因此暴露。” 无论是引燕鸿去见崔氏,还是让月辰调虎离山,亦或是纪成霖的陈词,还有燕世成和燕鸿的反应,如有一处脱离了算计,便是满盘皆输。纪尔岚道:“此事能成的关键,就在于出其不意。若是拖延上一天哪怕半天,此事都不能成。这场夜宴的日子着实设的好,简直就是给咱们量身定做吹的东风。” 一边说着,她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随后问杨戭道:“王爷卸下身上职务,各部怕是要乱一乱,再加上皇上跟太后明争暗斗,定有好一阵子顾不上王爷,您下一步想要怎么做?” “从当年苏家的案子入手。” 被万生道长破解的那封迷信,就是与这桩案件有关。纪尔岚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讨论此事。转而说道:“还有一件,从柔妃的行止来看,应是处处在避让着玉妃。但玉妃的强势仍旧明晃晃,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杨戭道:“我不太能理解你们女子的直觉,不过既然你说到了此处,我便叫人留意着。” …… 寿坤宫,太后和皇帝看着内侍将崔氏的尸体拖走,然后回到殿中,皇帝说道:“看来那东西现在在洪晏手里了。” 太后说道:“现在的洪晏,留着那件东西根本就没用,他没有足够的根基去对抗或者号令清河崔氏,拿着它不过是烫手的山芋。如果他够聪明,就会乖乖将东西奉上,保下自己的小命。否则,等清河崔氏的人知道了这边的动向,第一时间就会来取他性命。” 皇帝更加庆幸昨日纪成霖揭穿此事,否则洪晏得了提拔在朝中站住了脚,取得了自己的信任,又暗中有燕相在背后扶持,手里还握着清河崔氏的信物,将来一定是个大祸患无疑。他暗中松了口气,便想到了秦城,这样的有点‘缺心眼’的直倔臣子才是他现在迫切需要的。 “母后,夜深露重,您早点安歇吧。儿臣先告退了。” 皇帝起身告退,太后却开口叫住了他,说道:“皇帝若要审理燕家祖孙,定要告知哀家一声,哀家也要看看他们到底还有什么盘算。” 皇帝缓缓转身,笑道:“那是自然。” 撵轿缓缓行至养心殿,李忠翰轻声道:“皇上,到了。” 皇帝坐在撵轿上没动,仰天看着头顶的乌云,一语不发。李忠翰弓着身不敢打扰,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许久,皇帝对李忠翰招了招手,对方立即将耳朵贴了过去。 一番耳语,李忠翰连连点头,说道:“皇上放心,奴才立即去办。” 洪仙殿中,宋瑶仙呆呆坐着,纤长细白的手指抚着自己的小腹。她面色有些苍白。说道:“她要动手。” 允儿手一哆嗦,手中的娟帕差点掉落,说道:“娘娘,何以见得?” 宋瑶仙道:“她看我的眼神……” 允儿不明所以,说道:“娘娘方怀了身孕,心思敏感些也是正常,未必就是……有什么坏事。” “不,你不懂……”宋瑶仙怨声道:“她看我的眼神,和从前一样,和在宋家未出阁的时候一样!那时我天真懵懂,她自认为掌控着全部。而今日,她看我的眼神就与那时一样!说明我在她眼里没有威胁。” “这……”允儿死攥着帕子,被她幽深的口吻说的害怕,道:“今日玉妃娘娘逼问您是否有孕时,明明很生气,埋怨您为何连她都不告诉。奴婢知道她不是真心关怀,是在防备和忌讳您。怎么这么快就觉得您不是威胁了?” 宋瑶仙道:“所以我才觉得,她是要对我动手了。如果不是今日突发了意想不到的事情,说不定我就躲不过……允儿,你让人去找太医,就说我身子不舒服,随后就将我有孕的事告诉皇上去!” 允儿犹豫道:“娘娘,若此事弄的人尽皆知,万一还有旁人图谋不轨,咱们可防不住啊!” 宋瑶仙道:“别人都不怕,我只怕她……皇上若是知道,我才好‘娇气’一回。你就去吧。” “是,奴婢这就叫太医过来为娘娘把脉。” 天色将明,皇上神清气爽的坐在御书房,细细看着手中指节大小的玉坠,眼中布满笑意,说道:“这就是清河崔氏家主的令信,能号令清河崔氏?” 他扬声叫了李忠翰进来,问道:“方才柔妃让人过来有什么事?” 李忠翰立即露出笑容,叩首到:“奴才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柔妃有喜了!” “真的?”皇帝满面喜色,哈哈大笑了几声,说道:“近日的好事当真不少,走,朕要到洪仙殿去看看。” 憋闷了许久的阴云,终于挤出雨来,淋淋漓漓下了三日才停住。纪成霖此次又在皇上面前立了功劳,往府里递帖子的人更多了。纪成霖便授意秦氏宴请请几位官员的家眷,所以府上早早就开始忙碌起来。 程潇潇一大早先是到了方府,然后拽着风寒刚好起来的方清雪进了空山小筑。见到纪尔岚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她跟前,问道:“府上要忙的大事小事可不少吧,准备的如何了?” 纪尔岚说道:“倒不用我准备什么,母亲早已经准备停当,只等各府的千金过来,招呼她们便是。” 程潇潇近来个头窜的快,程夫人命人为她新裁制了不少当下时兴的衣裙,今日穿的这一套,美是美,只是十分繁琐复杂。她拽着纪尔岚说道:“我背着母亲带了一身简单的衣裳,你快让人带我换了去,这样啰啰嗦嗦的,实在累人。” 方清雪在一旁打趣道:“换了做什么,程夫人是想着你长大了,也该在人前露露脸,在外有了名声,将来……”她顿住,然后压低声音在程潇潇耳边说道:“将来不愁找婆家……” “哎呀你!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方清雪又打趣道:“原来你也有害羞的时候?我还以为你的脸皮能厚过城墙呢!” 几人笑闹一阵,已经有客人到了府上,三人一起去招呼。因纪尔岚‘名声’在外,几位千金闺秀都有些蔫蔫的,寸步不敢离自己的长辈身边,好像纪尔岚是什么毒蛇猛兽。纪尔岚无奈之下,也乐得清闲。 秦氏看着各处的安置,似乎没什么纰漏,心里总算舒了口气,多亏有方夫人帮她料理,否则定有不经心的地方。 宅院经过休整之后,添置了不少亭台,池塘边上正好有一处水阁,四面通透,可供人休息赏景,正是一处听戏说话的好地方,诸位夫人千金在此落座,先是围着秦氏温声笑语攀谈了一阵,到底没有多少话题可以讲,之后便各自与相熟的人说起话来了。 虽是有意来结交,但也难免会有人拈酸,偶尔一两句不入耳的话传来,便让秦氏坐立难安。 她的出身的确是一处弊病,但她有什么办法呢?这是无从改变的。她摩挲略有些粗糙的手指,嘴里有些发苦,她相貌虽不差,但比之这些从小养尊处优,没受过苦的夫人们相比,还是差了不少。她的目光往身边的方夫人那里看去,方夫人虽已年近四十,但她双手细嫩修长,手腕清雪白玉一般,保养的竟跟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似的。 戏台上伶人们的唱腔细腻跌宕,秦氏的心也跟着戏里的唱词般百转千回。她再怎么补救,也无法挽回那些蹉跎的岁月了。 虽然顾氏和薛宝月死了,纪成霖也与她深谈了一番,但她心中还是不安。眼看着他步步高升,接触的人越发尊贵,秦氏就会越加害怕。 方夫人察觉她的不对,转头过来低声询问:“怎么了?可是劳累了?” 秦氏连忙摇头,说道:“没事,只是一时出神了。” 方夫人便说道:“那日我听说洪晏竟然是燕家的长孙,着实吓了一跳。幸好纪大人没立即答应这门亲事,否则便不好办了。” 秦氏再不懂政事,也知道燕家频出事端,不是什么好事。说道:“从前洪晏常到府上与我兄长会文,我瞧着是个好的,没想到他是燕家人。” 方夫人道:“听说皇上查清他只是救母心切,对燕相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晓,已经赦免了他,让他回到燕家认祖归宗了。不过,他这状元郎怕是难翻身了。” 秦氏想到那日自己跟纪尔岚提到这门亲事,对方神色只是淡淡,说要查一查洪晏的底细,想必是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有异,却半个字也没有提起。让自己白白为她费心打听。她想到此处就觉得心口气闷。随口应道:“好在他保住了性命……” 第214章 母夜叉(一) 燕相被罢官在所难免,燕鸿回到燕府也是勉力支撑,这与他的预期是何止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之前所有的努力和筹算都白费了。他看着面具人说道:“此事先不要跟主子那边说明,等我想好了应对的章程,你再说不迟。” 面具人靠在门边对燕鸿说道:“你败的不冤。” 燕鸿看他一眼,冷声道:“是,我太轻敌了。只是我没想到,背后阻挠我的人竟会是她。” 面具人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兴趣:“那么个小娘子,出手这般利落狠辣。我所见过的女子中,能与她相媲美的,也就只有三公主了。要不然,你就回去应了三公主,乖乖做个驸马算了,何苦在这受气。” 燕鸿没心情跟他闲扯三公主的事,对他的嘲讽左耳听右耳冒,说道:“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对我究竟有什么不满?我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这般不留余地的对付我?难道仅仅是因为不想嫁给我?” 面具人嗤笑一声:“我是杀手,不是谋士,装不了你们这些弯弯绕绕,这些疑问你放在自己肚子里便好。不过,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说不定她只是看你不顺眼而已。” 面具人阴阳怪气的话,让洪晏脸色一黑:“你要盯紧燕家的人,不要让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惹出什么麻烦。我要先将燕府上上下下收整一番才是,免得他们给我来个窝里反。” 燕府的人对他这个所谓的‘原配嫡长子’都有些敌视,好似燕家落到如此地步是因为他,而不是因为燕世成。面具人没在说其他,只淡淡的应了一声,就隐到黑暗之中不见了。 在燕家这桩事中受益最大的,自然替皇上了了一桩心事的纪成霖。 恰巧渡王突然对朝中的事都撒了手,皇上眼前的杂事多起来,很需要一个能干实事儿的人来为他分忧。纪成霖虽然出身不高,做事却颇有章法见地。皇上越发看重他,时时在朝上都要将他拎到眼前问一问。 朝臣们见了,知道皇上这是想提拔他,都暗自盘算着结交这位红人,纪府由此便多了点煊赫的意思。但即便如此,纪成霖被大家捧着也从不端什么架子,反而十分好相处,是以迅速积累起人缘来,在朝中越发如鱼得水。除了那些立场不同的,他已经十成十的融入一众京官的圈子了。 刘府中,刘致长吁短叹,愁得眉毛都白了几根,自从儿子打残了阮宁,他便三番五次被纪成霖捉住痛脚,硬是把他从正三品官拉到了从五品官!在这么下去,他连现在的乌纱帽都保不住了! 刘致将手中的狼毫狠狠摔在几案上,一抬头,正看见儿子刘启仁轻手轻脚从书房外走过。登时大怒道:“兔崽子!你要去哪!” 刘启仁顿时蔫了,收回步子,挪到书房门口,讷讷道:“父,父亲……” 他是刘致的老来子,多年来受着千般疼万般宠,哪里遭遇过冷脸相对,非打即骂。可自从他打残了人家女婿,这种事情就成了家常便饭,让他几乎不敢在父亲的眼前出现,缩在府中不敢再出门作耗。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刘致把他圈在屋里念书,他又哪里坐得住,装了几日便忍不住了,提着胆子想要出门逛逛,却被抓了个正着。 刘致看见他,气就不打一处来,立即让管事去请家法,要把刘启仁屁股打成八瓣。刘启仁一听,顿时软了脚,一回头见母亲黄氏进了门,立即哭求道:“母亲,您救救儿子的命!” 黄氏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老实闭嘴,然后走到刘致身边:“老爷。” 刘致登时眉毛一立:“怎么,你又要为这个畜生说什么好话?” 黄氏顿时气的一噎,但想了想还是压下了心头的火气,毕竟儿子犯下大错在先,便说道:“妾身只是想到一个主意,来给老爷分忧。” 刘致冷冷‘哼’了一声:“你能有什么主意!” 黄氏对刘启仁说道:“我与你父亲有正事要谈,你还赶紧不回去念书!” 刘启仁半分不敢停留,翘起脚尖溜之大吉了。刘致重重‘唉’了一声,黄氏赶紧说道:“老爷,这朝中的事一向连着内宅,外边咱们使不上劲,不如在内宅想想办法。” 刘启仁打残了阮宁,原本刘致并没当回事,但纪成霖越发爬得高,眼见就成了皇上眼前看中的红人,他便害怕起来,琢磨着怎么能迂回的跟纪成霖缓和一下关系,可他又着实想不到应该拿什么来打动纪成霖。“内宅?难不成你是打算给纪成霖送几房小妾?这事不成,你没听说,纪成霖新纳的那房良妾的事?我看他对这种事情并不十分看中。” 纪成霖的确算不上好色之徒,刘启仁以自己度他人便能看个分明。所以立即否了这盘算。黄氏却说:“老爷误会了,我说的并不是要给纪成霖送人过去。” 刘致转脸疑惑道:“那是给谁?” 黄氏一笑,说道:“老爷怎么忘了阮家才是当事人呢?那阮言盛折了唯一的儿子,刘氏又多年未曾再有身孕,此时不正是需要个身边人的时候?” “妾室生的再多那也是庶子。”刘致不以为然。 黄氏不以为意,又道:“若是这女子是官宦人家的女儿,还是嫡出,又如何?” 刘致皱眉道:“阮家不过是商户,若有这么个女子肯委身下嫁为妾,他们也算是得了大便宜。不过,哪里有这样的人选?咱们又没有未嫁女。” 黄氏听了这一句不禁心中一气,难不成他还想把自家女儿送人做妾?!她忍了忍,说道:“老爷说的不错,阮言盛若受了这好处,便也不会再抓着这桩事不放。当爹的都如此了,纪成霖做岳丈的,想必也不好再过多为难,他嫁的女儿也不过是庶女呢。”黄氏有些得意的看着刘致,说:“至于人选,我倒是觉得有个人再合适不过。” 刘致诧异道:“你说的是谁?” “老爷怎么忘了自己还有个侄子在阳城做守备?” 刘致眉毛一挑,说道:“宏远?” 黄氏端起茶抿了一口,笑盈盈道:“他家女儿,唤作阿菱的。早先定了一门亲事,但去年刘菱出了点事,夫家便嫌弃了她,退了亲。近两年,侄媳妇为她的亲事操碎了心,却也没个结果。之前她送年礼过来时,还曾在信中提及此事。” 刘致心中一亮,问:“刘菱出了什么事?那阮家和纪家都是阳城来的,会不会也知道?” 黄氏说道:“老爷放心,不过是闹了件笑话,刘菱还是清清白白的。下嫁给阮言盛还不是绰绰有余?” “宏远他们夫妻二人能答应?” “那阮言盛与纪成霖是亲家,又与纪家二老爷是姻亲,这关系铁打的撕掳不开,如今纪成霖这般风光,刘菱若能嫁到阮家,生下男丁,将来的富贵也不愁,对宏远也有好处。咱们只管先说了,先听听他们的意思。” 刘致想了想,缓缓点头道:“说的有理,那你便写信,先探探口风。若能安抚了阮家,纪成霖那边便好办了。” 阳城,守备府。 刘菱坐在饭桌前,啪嗒啪嗒的掉眼泪。刘宏远看了一阵心烦,斥责道:“哭哭哭!哭什么哭!” 刘太太何氏叹了一声,看向女儿。轻拍她的手说道:“这王家家境虽然不好,但那孩子是顶不错的品性,就是相貌普通了些,将来定然能将你放在手心里疼护,也不介意你之前出的那桩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刘菱听了父亲的喝骂,母亲的劝慰,眼泪却掉的更凶,她咬住下唇,说道:“他家出不起银子供他读书,所以他才想结下这门亲事,哪里真的是因为看重我,不过是个虚伪之徒。将来他若没考出功名,我就要跟他穷一辈子,若他考出功名,定然就不会将我放在眼里了。” 刘宏远夫妻二人听了这话对视一眼,都沉默下来。半晌,何氏说道:“这一年多,阳城合适的人家已经给你挑了个遍,你不是这里不满意,就是那里不满意,到底是存了怎么样的心思?” 刘菱的弟弟刘江在一旁冷飕飕说了一句:“还不是因为个个比不上之前的亲事,姐姐怕是觉得脸面上过不去吧!” 刘菱气的眼泪一抖,啪嗒一声砸在手背上,冰凉一片。她说:“将来,就给你娶个穷的,或者残的!看你会如何?” “荒唐!”刘宏远重重放下手中的碗,怒道:“有你这么咒弟弟的!” 何氏也恨铁不成钢道:“你这孩子,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刘菱倔强道:“不如我死了,你们就都称心如意了!” 刘江冷哼一声,丝毫不给自己亲姐姐的面子,说道:“你若有那样的骨气,当初出事的时候想什么去了!” 刘菱气的浑身都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一巴掌扇在刘江脸上:“你这小畜生!” 刘江捂着脸蹭的站起身,立起眼睛横着自己的姐姐,说道:“你敢打我,还骂我是畜生!” 第215章 母夜叉(二)【第二更】 刘江是畜生,那刘宏远是什么?!刘菱一时面色发白,嘴唇都咬出血来。刘宏远脸色铁青,对何氏说道:“我看这亲事就这么定了,也不必再问她的意见!你明日有空,立即跟王家换了庚帖,没什么再需要商量的!” 刘菱一时间被怒气哽在喉咙,只觉得自己乌云罩顶,说不出话来。她猛地转身,身前的碗碟被带掉地上,哗啦啦一片混乱。 刘江在她身后狠狠说了一句:“现在就跟个母夜叉一样,以后不被夫家嫌弃才怪!” 刘菱身形一顿,紧接着大哭着跑回了自己的院子,伏在床榻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婢女都踟蹰着不敢上前,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谁不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劝。 刘菱哭到晕厥过去,醒来的时候,眼睛又红又肿,几乎不能视物。婢女绮罗从门外进来,连声说道:“姑娘!奴婢听夫人身边的人说,京城来信了,好像有关姑娘的亲事。” 刘菱一下子直起身来,愣了半晌,然后气闷道:“叔祖父家来的信,怎么会提到我的亲事?难不成他们还怕我坏了他家的名声,要我赶紧出嫁不成!” “好像不是,奴婢听说,好像是您的叔祖母提了一门亲事,让老爷和太太商量商量?” 刘菱更疑惑了:“他们怎么会管起这桩事来,难道是母亲跟他们说的。”她正猜测着,何氏已经派人过来叫她过去一趟。刘菱想起方才,觉得十分丢脸,但犹豫一番,到底还是禁不住想要看看是桩什么样的亲事。 到了正院,刘菱见母亲何氏一脸的犹豫,父亲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她磨磨蹭蹭进了花厅,站着不说话。 何氏站起身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说道:“阿菱,不是母亲怪你,只是你再不出阁就成老姑娘了!越往后,亲事越难寻,母亲也是为你着想。” 刘菱觉得难堪,垂着头一言不发。 何氏说道:“你叔祖母来了信,提了一门亲事,只不过母亲觉得太过委屈你。” 刘菱缓缓抬头,问道:“是什么亲事?” 何氏皱着眉,将信上的内容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刘菱一开始脸色难看,听到后来却渐渐恢复了平常。刘宏远说道:“听说阮家跟京城孟家有点往来,手上也有点皇商的生意,既然能到京中落脚,家中殷实自不必说。而且,他家与纪家本身就时常走动,如今又成了亲家,倒算是有了靠山。往后生意上的门路自不必说了。” 但阮言盛年过三十,几乎是与刘宏远相同年岁,让他有些不好说出口。 何氏接口道:“你叔祖母是想问问咱们的意思。” “我嫁!” 听她这般干净利落的回答,刘宏远夫妇二人皆是一愣,何氏有些急道:“阿菱,你想清楚,那是给人做妾。” “嫁到阮家,对咱们家和叔祖父家都有好处不是吗?”刘菱垂着眼睛,心中十分明白叔祖父家里的打算。 刘宏远与刘致虽是叔侄,但因刘致排名最末,年岁比刘宏远大不了几岁,所以叔侄二人的关系一直很亲近。刘菱之前定下的亲事,也是因为对方看中了这一层关系。谁知近两年刘致家里十分不顺利,刘菱又出了那件事,所以夫家才狠心退了亲,否则刘菱根本就不用如此进退两难。 何氏看了刘宏远一眼,问刘菱道:“阿菱,你要想清楚。” “我想先上京一趟,看看到底是如何情形再说。” 何氏一怔,说道:“倒也是该去看一眼。” 刘宏远说道:“你既然没有怨言,便交给你母亲去安排吧。” …… 黄氏很快收到了何氏的回信,喜滋滋拿着信进了刘致的书房,说道:“老爷,侄媳妇回信了。” 刘致见她一脸喜色,便也露出轻松来:“答应了?” 黄氏道:“愿意是愿意,但阿菱那丫头想先上京看看再说。” 刘致道:“这丫头倒是个有主见的,婚姻大事,来亲眼看看也无可厚非。不过咱们得找人跟阮家透个话,问问阮言盛的意思。若阮家也没什么意见,你就安排刘菱上京便是。” 黄氏早就想好了让谁去阮家问话,痛快的应了。 …… 阮府正院,刘氏脸色蜡黄,手上捏着调羹,看着碗里的酒酿圆子,只觉得味同嚼蜡。屋里伺候的下人见她这副三魂丢了两魂的模样,都识趣的静立在那里,半点声音也没有。只有刘氏身边最贴心的冯嬷嬷出声安慰道:“太太,您这般下去,身子是要坏掉的。” “宁哥儿越发不好了,老爷也三天两头宿在前院,留我一个人在内院连个诉苦发怨的人都没有。”刘氏边说着,眼泪便噼里啪啦的掉下来。 冯嬷嬷见状说道:“老爷近日生意上的事忙,应酬多。没顾得上后院,太太还是抓紧养好身体,到时候才能再怀上,给老爷生下子嗣。再者,就算老爷回来,您也不能整日愁眉苦脸的。您别忘了,少爷也是老爷亲生的儿子,他心中一样难受,您若再添堵,岂不是把老爷往外推?” 冯嬷嬷是多年的老人,才敢说这话。她拿着帕子给刘氏拭泪,又说道:“奴婢听人说过一句话,至亲至疏夫妻。太太切不可将自己变得满腹牢骚,老爷就算对太太再包容,也难长久。” “还用等什么长久,他已经厌弃我了。自从宁哥儿出了事,他对我一日不如一日。就算前头的没什么事,他也不愿回来看我一眼。就算我身子保养的再好,又怎么生?” 冯嬷嬷听了这话,也愁的叹气。但她也只能挑好话说:“好在老爷没有妾室,身边不过两个通房。奴婢见着,老爷也没有将她们抬姨娘的意思。” “那是因为通房是我娘家带来的人!他不愿意!”刘氏愤恨道:“嬷嬷难道忘了,我刚怀上宁哥儿的时候,他对柳氏和吴氏宠爱着呢!若不是后来我想办法把她们打杀了,现在他可是不止有宁哥儿一个儿子!若不是婆母怕家事不宁,影响到大伯的名声,他还是要再纳妾的!” 冯嬷嬷无言再劝,只能说道:“老爷这些年来对太太也算敬重有加……太太只需多念着老爷的好处,少胡思乱想惹老爷不快,过几日,老爷自然还是念着你们多年情分的。” 刘氏因为阮宁的事情已经几近崩溃,还哪里能找到这份耐心,说道:“没有宁哥儿,我如何立足?如何能与从前一样?”刘氏越说越难过,调羹当啷一声落在碗里,吓了众人一跳。一边站着的婢女‘啊’的轻呼了一声。 刘氏抬眼看过去,见是平日跟阮言盛眉来眼去的婉真,猛然一股恶气直窜头顶。‘啪’的一个巴掌扇了过去。“贱蹄子,你是在看我的笑话?” 婉真突然被刘氏打的懵了,原地转了半个圈歪倒在地上,捂着脸茫然的看着刘氏。刘氏冷笑一声,说道:“少跟我装无辜,老爷不是夸你名字美吗?我让你得意!”她一把扯起婉真的头发就要去抄剪刀。 婉真这才反应过来,剧烈的挣扎起来,谁知刘氏多日愁苦十分虚弱,被她使劲一拽便重重摔在了地上。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七手八脚的去扶刘氏。 婉真见自己得罪了刘氏,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慌乱间,看见阮言盛的身影从廊下往这边过来,顿时委屈道:“太太,奴婢尽心服侍太太,不知做错了什么?您要这样打奴婢……” 刘氏被摔的七荤八素,发髻都散了半边,她惊怒交加,长长的指甲几乎戳到婉真脸上,说道:“你个下贱胚子!早就存了心思要爬那混账的床,今日我就成全了你,先划花了你的脸,在绞了你的头发,再送到那个混账面前去,看你是否还能猖狂!” 阮言盛正走到门口,听刘氏一口一个混账,一口一个下贱坯子,脸色铁青的吓人,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里,一脚蹬在刘氏心口,定睛看见她此时狼狈模样,心生厌恶,狠声道:“恶妇,撒泡尿好好照照镜子!你现在与母夜叉有什么两样!” 刘氏被他一脚窝在心口,疼的脸色煞白。又听他恶言恶语,先是震惊,紧接着火冒三丈,如同一只炮仗般起身扑到阮言盛的身上,胡撕乱扯一阵,骂道:“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阮言盛脖子上被李氏挠了好几条血凛子,同样是暴跳如雷。大声道:“恶妇!母夜叉!” 边上的下人已经彻底懵了,阳城跟来的家仆不说,到了京城后新添置的婢女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夫妻俩居然能动手厮打起来,简直是骇然听闻,闻所未闻!还是冯嬷嬷顾着刘氏,最先反应过来,上前拉扯,企图将两人分开。 刘氏本就病弱,又是女子,哪里能挣的过阮言盛,被他一把推在地上,额头撞在桌角,登时流出血来。冯嬷嬷吓得惊叫一声,连忙跑过去扶。阮言盛摸了一把自己脖子上刺痛之处,指着刘氏道:“简直不可理喻!” 说罢,看也不看刘氏,转身便走。一旁的婉真见状立刻抓住阮言盛的腿,委屈道:“老爷,您救救奴婢,您这么走了,奴婢必定性命不保!” 阮言盛正在盛怒之间,对刘氏厌恶至极,看见婉真卑微柔弱的模样,顿起怜弱之心,道:“你今日就开脸,抬了姨娘!我看这恶妇能如何!” 刘氏头晕目眩,听了这话,胸口一痛,顿时一口血涌上喉咙,厥了过去。 第216章 刘菱(一) 这日,纪成荣与阮氏夫妻二人来府上看望纪老太太。阮氏便将弟弟将刘氏气吐血的事跟秦氏说了一遍。他们与阮家本是姻亲,走动的多,自然了解的十分细致。秦氏惊愕道:“他们夫妻竟动手了?” “可不是,我那弟弟从来是个老实性子,这回被逼得动手,也不知刘氏到底做了什么?”之前阮氏一心想把自己的长女纪丹阳与阮宁凑成一对,谁知刘氏一心要巴着大伯纪成霖家,宁愿娶个庶女。她心中对刘氏有芥蒂,自然没什么好话。 秦氏见她半分不去找阮言盛的毛病,只说刘氏的不好,讷讷道:“宁哥儿身上不大好,刘氏难免心焦,脾气急躁也是情有可原。夫妻俩没有隔夜的仇,刘氏这一病,这二人定然也就顺势和解了。” 阮氏看着她,摇了摇头,重重叹了一声,说道:“我昨日去看了她,怕是要不好了……” 秦氏大惊:“怎么会……就不好了?!” “郎中来看过,说她若能摒除日夜劳思,还有希望。要是不能,再这般下去,熬不过半年。” 秦氏几乎说不出话来,只叹世事无常,之前好好的人,说不行就不行了。阮氏不禁在心中庆幸,亏得丹阳与阮宁的亲事不成,否则下半辈子受罪的就是她的女儿了。“好在天姀跟宁哥儿亲事不远了,说不定这一嫁过去,还能给刘氏冲一冲。” “说的是。”秦氏嘴上应着,却也看出了阮氏心中所想,不禁皱了皱眉。想起从前阮氏跟刘氏在背后编排她的事来,生出了几分不舒服。想了想说道:“母亲近日来,眼睛总也不能看清东西,还是那般朦朦胧胧的一片。我想着,你与二叔没事常来几趟,母亲心中高兴,说不定就能好转几分。你我也能跟着心宽。” 阮氏不知秦氏怎么就把话题拐到这上面,让她经常来看望老太太,不就是变着法让她常到跟前伺候么……但头上一个‘孝’字压着,她不敢有二话,说道:“大嫂说的是。” 屋里纪成荣跟母亲说完了话出来,阮氏便起身告辞。秦氏想着刘氏病卧在榻,总得去探望,便与阮氏越好明日一同去阮家。阮氏嘴上答应着,心中却有些不乐意。出门上了马车,便与纪成荣念叨:“我总觉得嫂子变了个人似的,难不成京城真有这样的魔力,能让人从里到外换副心肠?” 纪成荣嗔了她一眼:“别胡说。大哥如今越发走的高,大嫂自然也要常与各府夫人勤走动,若还想从前那般如何能行?” 阮氏嗔笑道:“老爷什么时候也让我风光风光?” 纪成荣面上都是喜意,说道:“有大哥这层关系,咱们还愁什么。之前咱们连面见皇商孟家的资格都没有,现在孟家已经有掌柜越过阮言盛,直接找到我了。” “真的?”阮氏又惊又喜,秦氏假端庄的模样虽然令她十分讨厌,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家里还得仰仗着对方,今后,她还是要多恭维秦氏才行。想到这便说道:“咱们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也早该定下亲事。就是因为要等着来京城,这才耽误了。我想着,大嫂既然平日多有结交,想必能知道些好人家,待明日再见面,我便提一提。” 纪成荣点头道:“一会咱们路过永嘉坊,你便去商铺上挑几样礼物送给大嫂,顺便也给自己挑两件时兴衣裳。” 阮氏听了更加高兴,答应道:“好。” “对了,你别忘了,给几个侄女也备上几样首饰花朵什么的,尤其是尔岚,你明白吧?” “这还用老爷吩咐,我心里清楚着呢。”阮氏几趟来往大伯家,也偶尔会听到京中一些传言,现在对纪尔岚是又敬又畏,轻易不敢再像从前在阳城那般出幺蛾子,何况上次纪尔岚打脸纪丹阳的事,她还记忆犹新呢!真是个煞星转世的丫头! 秦氏送走阮氏,便让品蓝去空山小筑知会纪尔岚一声,明日要去阮家看望刘氏,让她安排好时间。品蓝不比从前阿潭跟秦氏亲近,许多事情并不知晓,奇怪太太为什么轻易不去二姑娘院子里探望,有事只叫她们传话。 品蓝到了空山小筑院门前,便有守门的婆子笑问道:“品蓝姑娘,有什么事要找二姑娘?” “是太太让我来传个话。” “婆子笑道:“我这就去通禀一声,你在此稍候。” 品蓝点点头,目光往院子各处看去。她只来过空山小筑几次,每次来院子里都有几分变化。此时眼见着槐花将落,栀子花又要开了,满树的骨朵未开花苞已经透出浅淡的芬芳来,拂到鼻尖沁人心脾。 婆子很快出来让她进去,品蓝不由自主的放轻了脚步,恭谨的进了屋子,见了纪尔岚,没来由的有些紧张:“二姑娘安好,奴婢是来给太太传个话儿,明日要到阮府去探望,太太让姑娘安排出时间来。” 纪尔岚轻轻‘嗯’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书,说道:“好,我知道了。” 品蓝见她没有别的话,便要告退,纪尔岚突然又问道:“母亲在忙什么?” 品蓝略一怔愣,说道:“太太正在备礼。” 纪尔岚点点头,说道:“以后要改口称太太为‘夫人’了,父亲已经上了折子,为母亲求了诰封,也就这两日,封赏就要下来了。” 品蓝一喜,随即更奇怪了,为何这等喜事,二姑娘不去亲口恭喜夫人,而要她来转述。想到阿潭突然出府,不知这母女两人到底是怎么了。“是,奴婢这就会去告知夫人。” 品蓝退出去,纪尔岚想了想,让暮春招呼唐念进来。唐念低眉顺眼的到了纪尔岚面前盈盈拜下,轻声道:“奴婢见过姑娘,姑娘叫奴婢进来可有什么事吩咐?” 自从上次纪尔岚莫名其妙对她发了脾气,她便轻易不敢再上前讨嫌,见了面也只淡淡的请安,没有吩咐,便不会再往纪尔岚跟前凑。纪尔岚扫了她一眼,说道:“唐念,你可想念你的家人?” 唐念低敛的眸光一颤,语丝幽幽的说道:“回二姑娘的话,奴婢自是想念家人的,但奴婢父亲是罪臣,轻易不敢提及,更不敢常常念着。” 纪尔岚道:“我是该说你识趣谨慎,还是该说你无情寡淡呢?最亲近的人莫过于父母,你却怕招来灾祸想都不敢想?” 唐念一惊,抬眸间,留下两行眼泪来,她跪下说道:“唐念并不是如此。只因奴婢并非自由身,一言一行并不能只顾着自己……” 纪尔岚也不得不暗赞唐念反应机敏,她不动声色的问道:“你的名字,是谁帮你起的?” 唐念看着纪尔岚,没有任何迟疑,说道:“是奴婢的父亲……因奴婢的母亲去的早,他便在‘坠雪梨花细,颦浅念谁人’这一句中,为我取了一个字。” 纪尔岚点点头,说:“的确是个好名字。你父亲的事,我也曾听说过,可惜了。” 唐念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立即道:“姑娘还是不要轻易提及奴婢的家人,以免惹来祸事。” “哦?你会将我说的话告知给别人么?” “不会,奴婢当然不会。”唐念连忙保证。 纪尔岚听她这么说便笑道:“那便不会有事。”她指着月息等人,说道:“她们,任何人都不会,所以,你也不用怕。” 唐念略有诧异,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低低道:“是。” “之前你在王爷面前曾说过,自己是在发配途中遭人刺杀,然后被人掳劫送到了燕暻手中?” 唐念心中警觉,面上却不露半分,说道:“是。” “那么,我听说当年唐家几位姑娘都是顶顶的美人,为何那些人只劫了你一个?”纪尔岚说着,朝月息招了招手,月息立刻将一旁几卷画轴打开,送到纪尔岚手上。 唐念以为她会问刺杀她们的是什么人,是不是燕暻派来的人,但没想到,她的问题却是唐家的几位闺秀。她看着那画卷的背面,不知那上面画的是什么,但对方既然如此说,难道是唐家姐妹? 她谨慎道:“几位姐姐自然是极美的,但家中出事时,便折了两位。发配途中又病殁了一位,最后只剩下我跟大姐姐。然而遭逢刺杀时,姐姐为了保护我,也被杀害了。姐姐的鲜血溅了我满身,我被吓的昏厥,醒来之后已经到了掳劫我的人手上……” “你可曾听到那些人有说起什么?” “他们带着我,都是夜间赶路,轻易也不交谈。后来又捉了两名少女,都是十分出众的美人。我才偶然听他们说一句,‘公子十分挑剔,人不好找,只能先带回先给公子过目’……其他,我再没听到什么了,那几人很谨慎。” 唐念越发小心答话,她不知道纪尔岚为什么要问这些。不过洪晏出事之后,她也知道了是纪尔岚私下动作。心头庆幸她对洪晏无心,却也溢出几分惊恐。不知道纪尔岚是不是已经开始怀疑洪晏和自己的身份。 “那么,你就同我说说,唐家获罪前,都发生了什么事。” 第217章 旧案(二)【第二更】 渡王要查苏家的旧案,两人暗中分析调查了所有的线索,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唐家的案子上。 唐兴武惊采绝艳,才华横溢,是当年先皇亲手提拔起来的,一上任便担当了太子少傅的指责,虽然没有实权,确是真正的清贵,天子近臣。先皇殡天之后,唐兴武不如从前受重用,但在朝中也十分有话语权。 然而,三四年前,就在渡王赴潮州平乱的当口,唐兴武毫无征兆的被冠上了克扣军饷的罪名,最终全家获罪。杨戭回京的时候,唐家的案子已经尘埃落定,斩首的斩首,发配的发配。 值得注意的是,唐兴武在搅到这桩事之前,似乎一直在留意当年苏家贪墨的案情,家中还有许多跟此时有关的档案,当时被人查出,便认定唐兴武是在仿照苏家当年的手法,私吞军饷中饱私囊。 纪尔岚觉得此事疑云重重,定有内情。就凭唐兴武与先皇的亲近,也该着重调查一下。所以她想到了自己身边这个不知真假的唐念。 唐念听到纪尔岚的问话,面容微带错愕,半晌才说道:“姑娘为何要知道这些事?” 纪尔岚将手肘支在腮边,好整以暇的看着唐念:“我是你的主子,我来问,你来答,何须多言。” 唐念闻言不再挣扎,垂下头默了片刻,说道:“不知姑娘具体想要知道些什么?奴婢尽量细细回忆。” “唐家出事的时候,你已经快满十四岁,作为朝臣之女,想必对一些事情已经有足够的了解。”纪尔岚这么说,是想引导唐念,让她认为朝臣之女,多留意一些父亲在官场上的事很正常。然而实际上,一个年少的闺阁女子,少有会对这些感兴趣的。不过纪尔岚也只能尽量这般引导。“我想知道,唐大人在获罪之前,平日来往交际的人,可有变化或异常?” 唐念心中猜测,难不成纪尔岚要帮唐家翻案?可唐家与她有什么关系?!唐念稍微想了想,说道:“父亲平日里都很忙碌,与我们姐妹相聚说话的时候有限,但我是幺女,父亲很宠爱我,常常会将我叫到书房中去,在他处理公务时,我便在一旁习字。但他并不会与我说起公事,我也并不怎么懂得。” “这么说,你的字是唐大人亲手指点?” 唐念被她打断,思绪一乱,半晌才说道:“奴婢有错,方才沉浸在回忆中,没有听清楚姑娘的问话。” 纪尔岚看着她若有所思,说道:“我是问,唐大人在获罪之前,平日来往交际的人,可有变化或异常?” 唐念继续说道:“唐家出事之前,父亲不再唤我到书房去,我们姐妹,甚至母亲与他见面的时候也少了很多,父亲整日埋头在书房不知在忙些什么……至于他见过什么人,就没有过多留意了,毕竟我与姐姐们都常在后院相处。” 纪尔岚又接连问了许多问题,唐念基本都能十分自然贴切的一一作答。纪尔岚思虑片刻,便说道:“唐念,你可想替唐家翻案?” 唐念心中一惊,半晌才说道:“奴婢当然想,可当初这桩暗自是太后娘娘亲手决断……难道,难道其中真的有什么内情?”唐念泪眼盈盈,说道:“若能帮家人沉冤昭雪,奴婢自然是万死不辞,然而奴婢并没有这个本事……” 纪尔岚说道:“你是唐念,是唐兴武的女儿,你该尽全力为不父亲的身后名做一番努力。” 唐念讷讷道:“姑娘的意思是……” 纪尔岚道:“你不必问的太多,时机到了,我自然会让你去做该做的事。你先下去吧。” 唐念满心的不安,满脑子的疑惑,顺从的应了一声退出了门外。院子里的栀子花被雨点润的越发洁白柔嫩,她却毫无欣赏的心思。纪尔岚,你到底要做什么! 室内,暮叶一脸好奇的问道:“姑娘?你看出真假了吗?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唐念?” 纪尔岚沉吟片刻,说道:“暮叶,你还能记得三四年前,家里都发生过什么事吗?” 暮叶苦恼道:“奴婢那个时候的确还在家中,没有卖身为奴,但我也只能记得自己常常挨饿,日复一日的,只是想着怎么才能有更多的吃食……具体出了什么事,几乎没有记忆了,不过能有什么呢?不过是日常的琐事罢了。” 她顿了顿,目光有些飘忽:“唯一让我记忆特别深刻,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就是潮州大乱,所有人都拼命的往别的地方逃,我和母亲与其他人走散,只能随着别的流民一路走。后来好不容易到了安全的地方,母亲却死了,没几日,我便被拐子卖给了牙婆。挨了很多打,才学会了伺候人,再然后,我就遇见了姑娘。” 纪尔岚没想到一向活泼的暮叶竟然还有这样的经历,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暮叶却十分乐观的笑道:“之前受的苦,都是老天给我的考验,如今我遇见了您,一生都不用再颠沛流离,被人随意打骂。往后的日子,也一定会一天比一天好的。” 屋里几个亲近的丫头,幼年时多多少少都经历过一些磨难,此时也都被暮叶说到心坎里。遇到姑娘,真正让她们觉得,从前的苦难都是值得的,姑娘待她们如家人般温暖,这辈子姑娘都不会让她们受委屈,不用在颠沛流离,不用再随意挨人打骂。 一旁的月息被说的泪眼模糊,转过身用袖子偷偷抹了一把眼泪。转脸说道:“还是莫要说这些伤感的事,姑娘还是说说唐念,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月息年幼时,肯定也有不为人知的一段经历。但大家都知趣的没有去询问,纷纷看向纪尔岚。 纪尔岚说道:“如果她真的唐念,未必能说出许多当时发生的事,记忆中的该是情感上的东西多一些,比如自己的感觉,和自己对他人的感觉。除非是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情,才会在记忆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就想暮叶说的一样。” 月息道:“可是这个唐念,她说的,很仔细。” “嗯。所以我的直觉,她不是真的唐念。”纪尔岚侧过身,随意拿了一颗腌渍好的梅子放入口中,说:“但,我就是希望她是假的。”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暮春说道:“奴婢明白了。姑娘的意思是,唐念若是假的,反而能从她口中得知更多当年的细节。因为她既然要借用唐念的身份,就必定事先花费无数心思去掌握唐家的事。若有人怀疑她的身份,她便可以拿手中掌握的事情来取信别人。所以,她定然能说出一些姑娘想要知道的事。” 月息啪的拍了一下暮春,赞道:“哇,你真是聪明!” 纪尔岚亦是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就是这个道理。不管帮她收集情报的是谁,定然都会事无巨细。所以,我要做的,就是从她口中套出所有关于唐家的消息,继而寻找此案的破绽。” 第二日,纪尔岚跟着秦氏到了阮府,阮言盛遮遮掩掩,既不提当日发生的事,又不愿说起阮宁的近况。众人便都直接到了刘氏养病的处所。 刘氏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眼眶塌陷泛着青灰,脸色也衰败不堪。她身边的冯嬷嬷见有人来看望,轻声在一边提醒道:“太太,有人来看您了。” 刘氏这才活动眼珠,往她们这里看过来,却也只是看了一眼,便扭头回去仍旧呆呆看着房顶不言不语。 秦氏见了她这等心如死灰的模样,情不自禁去看阮言盛。对方接触到她的目光,微微躲闪了一下,便又恢复了理直气壮,好似一切都是刘氏咎由自取。秦氏心下暗叹,想到纪成霖当初还动手要毒死自己,难免生出了些兔死狐悲之感。继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让自己活成刘氏这样惨淡的结局。 阮氏走到刘氏身边,侧身坐在榻上,心头那点芥蒂也消散了,毕竟是相处多年的弟妹。今日她看刘氏,竟比前天来看望时更加不堪,这样下去,哪还有几天好活。阮氏拉住刘氏的手,忍不住垂泪,说道:“人都到了如此境地,还计较旁的有什么用?你得放宽了心,才能好起来。” 刘氏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反正没什么反应。阮氏叹了一声,站起身对阮言盛说道:“你也太不像话了些,我看不如把那个什么婉真给打发了,她心里也能好过点,说不得还能好转。毕竟她才是与你风雨相持多年的夫妻呐!” 那婉真十八九岁,正是女人家最妖娆美好的年纪。原本阮言盛也只是一时赌气,可既然上了手,便舍不得了。他皱一皱眉,没有做声。 阮氏见此,扯着他走到外间说话去了,生怕刘氏见了他这副对小妖精着魔的样子,心里添堵病情加重。 秦氏走进刘氏的床榻几步,知道她心中最放不下的是阮宁,便说道:“你若有个好歹,宁哥儿可该怎么办?若你没了,他就要续弦,到时候宁哥儿该如何自处?” 纪尔岚有些惊讶与秦氏的话,恐怕,这也是她推己及人吧。 第218章 刘菱(一) 因怕刘氏着了风,室内门窗紧闭帷幄低垂,有些昏暗。一两束光从缝隙间投入,能清晰的看见灰尘乱舞,越发增添了几分衰败。刘氏听了秦氏这几句,眼中缓缓留下一滴泪来,紧接着撕心裂肺的抽噎起来。冯嬷嬷见状赶紧起身对秦氏行礼,说道:“多谢您,我们太太哭出来病就能好一半了!” 秦氏摇头:“谢什么,你便好生照看她,我们先回去了,等她好些,我再来。” 冯嬷嬷再次谢过,连忙转身去照看刘氏了。 各自上了马车,月息悄悄在纪尔岚耳边说道:“姑娘,我听阮言盛跟阮氏嘀嘀咕咕,说什么续弦。” 纪尔岚惊讶道:“刘氏还没死呢,阮言盛就琢磨着续弦了?这天下的男人果然是一个比一个薄情寡性!” 月息对她这种论断不置可否,说道:“那阮氏一开始也满脸愠怒,可后来听了那人来历,便露出迟疑神色,开始犹豫起来。” “哦?是谁?” “奴婢听着,好像是叫……刘菱的?” “刘菱?!!” 纪尔岚一口茶水喷在月息身上,惹来月息嗔怨的眼神,她说道:“姑娘知道刘菱?” 纪尔岚何止是知道刘菱……好笑道:“她竟然……竟然要嫁给阮言盛!” 月息奇怪的看着她:“此时还不能肯定吧?毕竟刘氏还活着呢……” 纪尔岚想了想,说道:“你今日留意一下刘致府上的动静,看看他的夫人黄氏今日与谁接触过。” …… 此时刘府中,黄氏心情格外的好,这等变化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看来老爷是要转运了。” 刘致的眉目也极尽舒展,说道:“本来只是想让阿菱做个妾室,谁知阮家在这档口就出了事。” “还好阿菱说要先进京来瞧瞧,不然咱们若已经说出了口,便不好办了。” “也是阿菱这丫头命好,虽是续弦,那也是正室。”刘致想了想,问黄氏道:“那刘氏的病情,当真没法回转了?” “八成是好不了了,我特意找了为她看诊的郎中细细问了一遍。之后便让人悄悄露了话给阮言盛,说咱们府上要给侄孙女说亲,特意打听了他家。阮言盛只要不是榆木脑袋,定然就明白的。” 刘致满意的点点头,道:“阿菱启程了没有?” 黄氏笑眯眯答道:“启程了,侄媳妇开始对这桩亲事不大看好,毕竟没有哪个母亲希望自己的女儿给人做妾室。但事情出了变化,也就没那么些可挑剔的了。再说,菱丫头自己也是愿意。” 夫妻二人说话的档口,刘菱已经虽母亲何氏到了敬县的客栈落脚。她听着屋外忽高忽低的虫鸣声,仰面躺在榻上发呆。阳光洒在她袖口的金丝花纹上,越发显得花纹繁复美丽。她喜欢这样的繁华热闹,所以听说京城有一门亲事可行,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反正眼前的亲事她各个都看不上。而阮家一个商户,能让她这个官宦之女下嫁为妾,怎么也要烧高香捧着她才是,所以刘菱一点都不怕自己会过的不好。然而刚刚启程,母亲便又收到了叔祖母的来信,说阮言盛的发妻病重难愈,怕是要不好了。 刘菱简直要笑出声来,连老天都在助她! 婢女绮罗推门进来,见刘菱面上带着久违的轻松愉悦,心底才放松下来。说道:“姑娘,奴婢伺候您换件衣裳吧,一会咱们又要启程了。” 刘菱从榻上坐起身,突然问道:“绮罗,从前你可见过阮家老爷?” 绮罗想了想,说道:“那时他家长子秋闱名次颇好,所以多次在外宴请友人,奴婢有一次在街上看见过,倒是十分周正的相貌。行止间似乎也很放得开,毕竟是生意人呢。” 刘菱任由绮罗给自己更衣,思绪却已经飘至远处。她也听说过阮宁的事,那时她正被夫家退了亲,也曾动过心思,但没过多久阮家就举家迁往京城了。然而谁能料到,不过两年,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阮宁残了,她则要嫁给他的父亲…… 刘菱打开窗子,目光越过伸展到眼前几枝杏花,看见客栈中庭的池塘中,一些飘萍拥拥簇簇的泛着碧色,轻轻浮在水面上,一派生机盎然。她说:“不知阮家现在都有什么人……等到了京城,还要细细打听打听才是。” 绮罗知道刘菱心中是想知道刘氏的状况,便说道:“姑娘不用担心,既然此事是您叔祖母提起来的,定然会为您时时留意着。” 刘菱摇摇头,说道:“他们让我嫁到阮家,是想让我为他们争取利益,哪里能真切的为我考虑。何况,当初说是要做妾,他们自然怕我不愿意,只会报喜不报忧。所以我才提出要道京城亲自看一看。这会儿事情虽然有了变化,但也不能任凭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绮罗看着院中深深浅浅的青绿,心头也为自己担忧起来,她必定要作为陪房跟到阮家去,刘菱好她就好,刘菱不好,她便要受罪。“姑娘,那刘氏的病也不知到底是怎么样……人都说,这种熬日子的病,最说不准,一年半载好了的也有,熬了三五年不死的也有……” 柔软的柳枝在风中轻颤,搅动着刘菱的心思,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沉凝,说道:“一个被丈夫厌弃,儿子又病残的女人,怕什么。等到了京城,自然就有办法了。” 绮罗正要问她要怎么做,何氏推门进了屋子,说道:“阿菱,收拾好了吗?咱们走吧。” 刘菱点点头,乖顺的跟在何氏身后出了客栈登上马车,仿佛前几日在家人面前的暴怒与愤懑都没有发生过。她看着延伸至前方的远山,心仿佛已经到了繁华鼎盛的京城。 五日后,刘菱进京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纪尔岚的耳朵里。 月息说道:“那黄氏的一张脸,在看到刘菱母女的那一刻,笑的跟朵花儿一样,亏得她已经是个四旬出头的妇人了,也太不稳重了。我看她是兴奋过头,都忘了自己是当家夫人了。那个刘菱倒是一派的温柔端庄,不过我见她眼神冒光,恐怕是个有心眼儿的。” 暮叶在一旁极力的想象着‘笑的像朵花儿’和‘眼睛冒光’是什么情形,问道:“刘菱要上京来打探,本身就是个有主见的。不过,刘氏还没怎么样的,阮言盛恐怕不敢相看吧?” 月息道:“还用的着特意相看吗?反正家世都是明摆着的,不知道的找人一打听也就明白了。若想看看人,怎么都能打个照面。” 暮叶道:“你说的也是。刘菱是官宦人家出身,还是嫡女,给阮言盛做续弦可是下嫁,无论是人情上还是结交上,阮言盛肯定是十分乐意的。” 纪尔岚一边吃着蜜糕一边笑眯眯的听两人说话,她对刘菱当然是十分了解的。这个人,眼中可容不下沙子。若刘氏一时半会不能归西,刘菱便要在京城等上许久,时间长了难免没有风声漏出去,到时候可不止是难堪。 刘菱断断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想必,她很快就会出手,给刘氏点打击。 “姑娘这副神情,是在盘算什么呢?”暮叶满脸恶寒的问道。 纪尔岚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说:“你们说,若是大姐姐知道,自己即将有位比她年长不了几岁的婆母,会有什么反应?” 月息和暮叶愕然的对视了一眼,不禁为纪尔岚的恶趣味感到无语。月息道:“这……这的确令人有点难以接受……” 暮叶道:“这哪里是有点难以接受,分明就是要倒霉了。阮宁若没了生母,以后她们两夫妻在府中不仅地位尴尬,日子也未必会好过吧?刘菱看样子不是个好相与的,往后生下子嗣,还哪会将他们放在眼里……” 纪尔岚眯长了眼睛,说道:“那你们说,咱们要不要插手管一管这事?” 暮叶诧异道:“您若是阻止这件事,岂不是帮了大姑娘?” “无论刘菱嫁不嫁过去,纪天姀往后的日子都注定一片狼藉。与此相比,倒也没什么妨碍。而且。我更想看着刘菱倒霉。” 两个丫头总算明白,这个刘菱定然是以前得罪过她们姑娘。 五月末的天空终于不在阴雨连绵,刘菱坐在黄氏为她准备的闺房之中静静坐着,绮罗和锦缎陪在她身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 “母亲应该已经快到阳城了吧?” 家中还有刘江这个儿子,何氏不能长久陪着刘菱在京城,前几日已经启程回阳城去了。走前细细密密的叮嘱了一夜,让她在京城叔祖父家谨言慎行。锦缎应道:“应该已经过了敬县,还得三四日才能到阳城。” 绮罗心里始终担忧,话题一转,说起了刘氏的病情:“听说刘氏受了他人劝解,这几日好像能勉强起身了。还去看了阮宁一回。姑娘可有什么打算?就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第219章 刘菱(二)【第二更】 刘菱摩挲着黄氏不久前送来的衣料,轻轻说道:“她不过是一时狠心咬牙硬挺着,稍微有点邪风,就能将她吹倒。” 绮罗和锦缎对视一眼,不明白她说的邪风是什么意思。黄氏这时前来看她,后面还跟了个裁缝模样的女人。她说道:“侄孙女,这些衣料你看着可还喜欢?这边让人给你量一量尺寸,到时候就按照京城当下时兴的样式多做几件。” 刘菱笑盈盈的行礼,说道:“叔祖母对阿菱这么好,阿菱心中实在感激,唯恐将来不能报答。” 黄氏对她的乖顺十分满意,说道:“莫要说这些客气话,你叔祖母与你父亲是从小的交情,你其实就与我的女儿没什么两样。往后你留在京中,咱们就越发亲近了。” 刘菱明白黄氏说的是往后嫁到阮家的事,羞涩的低下了头,仍凭裁缝娘子在她身上丈量尺寸。 片刻,裁缝娘子后退一步,笑道:“姑娘的身段真是好,奴婢为不少人裁制过衣裳,像您这么标志的,还真没几个。奴婢已经为姑娘量好了,五日时间便能将夫人定的衣裳送过来。” 刘菱听了这夸奖心花怒放,她还生怕自己比不过京中女子,看来也不过如此。 等裁缝娘子告退,黄氏拉着刘菱到一边坐下,说道:“阿菱,我知道你上京来,是想在了解了解阮家的事。不过,你看过之后定会满意的。” 刘菱诧异道:“为何?” 黄氏笑着拍拍她的手,说道:“你恐怕也知道,这阮家与纪家是姻亲。纪大人如今在京城,官做的风生水起,连带着纪二老爷和阮家的生意也蒸蒸日上。” 刘菱微微皱眉,说道:“虽是如此,可是我听说,阮宁定下的亲事,是纪大人家中庶女,若纪家将来想要帮他们,会不会难为我?” 黄氏没想到刘菱竟能想的这样深,微微诧异,之后便解释道:“你恐怕不知道,纪家这位庶女并不怎么受待见,不然怎么纪大人怎么会狠心将他嫁给一个残废?再说,你将来成了阮言盛的正妻,便与纪二老爷府上成了亲戚,这两家又有生意往来,多半扯不到阮宁什么事。” “再说,纪大人家里有位嫡女,似乎脾气与阮宁的未婚妻不太对盘,恐怕不会多管她的闲事。说起这位纪尔岚,这姑娘才是厉害,到了京城一年多,竟就能多次来往宫中,还常常帮大理寺破案,着实令人咋舌,一般的小娘子都不敢与她相交……” 黄氏说着说着就偏离的话题,刘菱越听越惊讶,她从父亲那听说,叔祖父家中出事被贬官就是与这位有关:“她,好像还没有我年岁大?” 黄氏点头说道:“才刚刚及笄不久呢,不过小小年纪就跟个煞星一般。盯上谁家,谁家就没活路。” 刘菱好笑道:“叔祖母说的也太夸张了些。” 黄氏也不再解释,说回原来的话题,道:“总之。阮言盛的身边人并不复杂,除了刘氏,就两个通房,有个新纳的姨娘,我叫人打听了,是因为与刘氏赌气才收进房的。刘氏就是因为这事,一下子气没了半条命!” 刘菱轻轻点点头,道:“这么说,若是没了刘氏,阮宁小夫妻便是孤立无援了。等我嫁过去,也不算有什么妨碍。等于纪二老爷家里走动多了,便也能与纪大人家里攀结些交情。到时候,阿菱就能为叔祖父和叔祖母分忧了。” 黄氏眼中有些尴尬,没想到刘菱竟会直说出来,但她转念一想,对方心里明白,才能办好事。便笑道:“阿菱这么懂事,我跟你叔祖父心中都记着你的好的。这里就是你的娘家,往后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跟叔祖母说!” 刘菱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当下便起身拜下,说道:“多谢叔祖母。” 黄氏拉着她坐下,越看越满意,说道:“我这两日就找机会让你见一见阮言盛。不过,也不能太明目张胆,远远的看一眼也就是了。” 刘菱明白她的意思,红着脸点了点头。 阮言盛这边,早在刘菱进京的时候就特意偷偷去看过了。虽然没看清相貌,但她一袭淡紫纱衣,身段玲珑窈窕的不像话。就下车进府的一刹那,便将阮言盛的心给俘获了。 他此时走到刘氏的院子外,抬起脚步又放下,想到对方形容枯靠,面带憎恶的模样,到底没进去,皱起眉转身走了。心不在焉挪到阮宁的院子,离得老远边听着他嗷嗷吼着什么。阮言盛心头陡然升起一丝悲凉,抑郁间,便极度迫切的想要改变现状。 …… 兰若阁,纪天姀无所事事的斜靠在椅背上,看着眼前的佛经发呆。屋外新到院子里伺候的两个小丫头在窗下边打络子,边说闲话。灵兰说道:“你听说没有,咱们未来姑爷的母亲,病情一日重似一日,这么下去可怎么是好啊!到时候咱们姑娘嫁过去,就要日日伺候病榻上的婆母,可是要受累呢。” 觅云说道:“这都不算什么,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刘氏一命归西,那才是大麻烦。” 灵兰不解道:“咦,这话怎么说?就算刘氏真的熬不了几天,姑娘和姑爷也可以在热孝中成亲,不必等三年孝期,算什么麻烦?” “哎呀,你真是笨。”觅云压低声音,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万一刘氏没了,阮家老爷必要续弦,万一娶了个脾气性格不好的,姑娘和姑爷在阮府的日子可想而知啊……” 灵兰大惊失色,道:“我……我真的没想到……不过,这也未必,刘氏的身体说不定还能好转。” 觅云摇摇头,说:“我今日无意中听大厨房的徐婆子说,她那日出府去采买东西,看见阮家老爷鬼鬼祟祟的躲在巷子口,朝刘府门口张望,就是打断阮宁表少爷腿的那个刘府……” 觅云怕她听不懂,解释了一句,见灵兰点点头,才继续说道:“阮家老爷一直在那里站了好一会,直到一辆马车停在刘府门口,下来一位妙龄女子。阮家老爷看她进了府,才悄悄上车走了。你说,他这是为了什么?定然是刘氏不行了,他已经有了相看旁人的心思。而且,偏偏是刘府!会不会是刘府打断了表少爷的腿,所以要用亲事来补偿……” “啊……”灵兰惊呼一声,道:“真的?” 室内,纪天姀的脸色由红到白,由白转青。她第一个反应,是想将外面两个小丫头的嘴巴撕烂,然而,她们说的话却盘亘在她脑中许久也无法散去。半晌,她假作什么也不知道,唤外面的二人进来,说:“觅云,你替我换件衣裳,灵兰,你去外书房一趟,跟我阿爹说,我有事要与他商量。” 两个丫头动作麻利,很快把该办的事办好了。 纪成霖知道纪天姀突然要见他,本不想理会,但又想到她很快就要出阁,说不定真有什么事要对他说,便起身移步兰若阁,进了纪天姀的屋子。 纪天姀顺从的行礼,然后直奔主题:“阿爹,听说舅母病重,天姀想去探望。” 纪成霖闻言一愣,纪天姀又说:“虽说婚期临近,但舅母的病情却时好时坏,咱们与阮家是多年的情分,天姀若不去探望,实在难以心安,到时候嫁进阮家,恐怕也要落下话柄……于情于理天姀都该去探病才是。” 纪成霖一听这话也有道理,便说道:“既然如此,明日让你母亲带上你们姐妹,去阮家探望吧。” “是,多谢阿爹体谅女儿。” 纪成霖对纪天姀的懂事很是欣慰,便说道:“从今日起,你便不用日日呆在院子里了,该走动的地方,便走动走动。” 纪天姀又惊又喜,连声说道:“谢谢阿爹。” 第二日,秦氏带着纪尔岚和纪天姀再次前往阮家。 上次听了秦氏的劝慰后,刘氏便十分配合郎中用药了,精神恢复了不少。见她们来了,微微露出笑容打了招呼。秦氏坐下与她说了几句家常话,见纪天姀似乎有意与刘氏多说几句,便刻意带着纪尔岚先一步出去。毕竟纪天姀很快就要嫁过来,相比于她们更应与刘氏多亲近亲近,尽尽孝心。 纪天姀没想到刘氏真病的这样重,想到那日觅云说的话,面上便泛起焦虑来:“舅母,您不为别的,就为了表哥和我,也要好起来。” 刘氏十分感动,说道:“好孩子,我都知道。” “不,您不知道……”纪天姀神色十分急切,有不敢告诉刘氏阮言盛主动去相看他人,只能说道:“舅母,你恐怕还不知道,已经有人动了心思,想要往舅父身边塞人呢……” 刘氏面色一点点落了下来,何嬷嬷见状赶紧跟纪天姀使眼色。纪天姀连忙解释道:“舅母,您别生气,先听我说,不是舅父,是别人,是打断表哥腿的那户人家,似乎想用一件亲事来平息舅父的怨气。” 刘氏颤抖道:“是他家?他们想做什么,送女儿来做妾?” 何嬷嬷却想到了更深一层,面露恨意,道:“这些杀千刀的,害了少爷还不够,还赶来觊觎太太的性命!” 刘氏听了这话也明白了,脸上陡然漫上一抹潮红,随即剧烈的咳嗽起来,道:“我……我偏不能让他们得逞!” 第220章 倒霉(一) 纪天姀听刘氏还有这股不甘的意气,放心了不少,连忙轻抚刘氏的后背,劝道:“舅母您别着急,只要您好好的,别人就不能得逞!我跟表哥可还得指望您呢!” 刘氏顺过起来,紧紧抓住纪天姀的手,说道:“好孩子,从前我总觉得你是个糊涂的,如今看来是我错看了,你是个好孩子,你放心,舅母一定好起来,不会让你跟宁哥儿落得个孤立无援。” 何嬷嬷在一旁见两人说话,便道:“奴婢一会就让人出去打听打听,让太太心里也好有数。” 刘氏点点头,说道:“没错,先打听明白,才好想办法。”纪天姀见此,心里总算踏实了些。她想要去看一眼阮宁到底如何了,但想起人家说新婚之前不宜见面,否则不吉利,便放下了这个念头。又陪着刘氏说了会儿话,才告辞回去。 时隔几天,何嬷嬷顶着午时的艳阳,一头汗从阮府后面的角门悄悄回了正院。刘氏见她回来,立即挣扎着坐起来,问道:“如何?” “见面了,他们见着了!” 刘氏心里一阵针扎似的刺痛,喉间涌上痒意,一声接一声的咳嗽起来,咳得双眼通红弯下腰去。何嬷嬷慌乱的去拍她的后背,可刘氏这阵咳太过剧烈,竟咳出星星点点的血迹来。何嬷嬷吓的够呛,连忙要叫人来。刘氏拦住她,说道:“我……有办法了……” 何嬷嬷忍不住眼圈发红,道:“太太这个时候还管什么,您的身子重要,奴婢这就让郎中过来给您瞧病!” 刘氏却坚持道:“嬷嬷,我没事,你……听我说。”何嬷嬷担忧的点点头,跪坐在床榻边,朝她凑过去听她说话。刘氏道:“你这会去找老爷,就说我不行了……让他过来见我,我有话要对她说。” 何嬷嬷一脸不解:“太太这是何意?” “你不用问,快去。” 何嬷嬷只好打发小丫头给刘氏煎药,自己则快步往前院去找阮言盛。阮言盛见了何嬷嬷心头便是一滞,随即有些心虚道:“怎么了,她有什么事?” 何嬷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磕头道:“老爷,您快去看看太太吧,太太怕是要不行了……” 阮言盛听见这一句‘不行了’,猛然一惊。好歹是多年夫妻,他早想到有这一天,可心头还是禁不住冒起一丝凉意,抬脚迈步往正院过去。一进院子,便是浓浓的药味散出来,里里外外都有小丫头在忙乱。何嬷嬷先一步奔到里面去看刘氏。 阮言盛的脚步在门口一顿,然后才大步进了屋子。 这才多久,刘氏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一半,面色蜡黄黯淡,阮言盛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刘菱,那样的年轻娇嫩,看着她,阮言盛觉得自己也跟着年轻起来,仿佛回到了十年前二十来岁的年纪。 刘氏颤颤巍巍的顺着何嬷嬷的力道坐起来,靠在厚厚的锦垫上,越发显得病弱不堪。发白的嘴唇轻轻张开,却似没什么力气说话,半天才发出声音,道:“你……走近点……” 阮言盛从臆想中回神,脚步迟滞,缓缓走到刘氏面前,何嬷嬷搬了把椅子放下,阮言盛顺势坐在了上面,面对着刘氏说道:“你……可还好?” 刘氏苦笑一声,说道:“我……我是好不了了……所以,这会儿……才来找你说说话……到了下面,也是个念想……” 没人喜欢这样的惨淡,阮言盛被她说的心头发酸,劝慰道:“你不要胡思乱想,近几天不是能吃些东西了吗?这就说明你的身体正在恢复……不日就会好起来的……” 刘氏嘴角微动,自嘲道:“我这副样子,还好起来做什么……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宁哥儿。等我走了……你万万不要冷落了他,好歹,他是你从小疼爱到大的嫡长子……” 阮言盛道:“这是自然,你何须担忧。” 刘氏摇摇头,说道:“我走了,你定会续弦,到时候你又有了子女,还会在乎宁哥儿吗?”她见阮言盛面色有些愧疚,说道:“我这几日,听说已经有人为你牵线,我不怪你……” 阮言盛听她说已经知道了,心头一耸,随即听她说不怪罪,有些怔怔。 刘氏见状说道:“你不用瞒我,也不必愧疚。我知道这一遭是在所难免,或早或晚都要发生的事。所以,我反倒希望这一天能早点来,让我也能知道老爷将来要娶的人是什么样的品性,能否善待我的宁哥儿……” 阮言盛听了她说的话又是惭愧又是内疚,低低道:“是有这么个人,她……看起来是极温善的性子,不过现在说这些做什么,你一定会好的……” 刘氏心里突然泛起恶心的感觉,既然都见过了面,还装模作样有什么必要。她压下心中的怒气,缓缓抬起手,抓住阮言盛,说:“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我已经没有几天好活了。在这之前,我有个心愿,希望你能看在我们多年夫妻的份上,成全我……” 阮言盛见她如此衰败模样,心下也十分难受,说道:“你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一定答应你。” “我想见她一面……” 阮言盛闻言一怔:“她?谁?你说的是……刘菱?” “原来她叫刘菱?真是个好名字,一定是个美人。” 阮言盛脸色涨红起来,颇有些不知所措,刘氏说道:“你不用自责,我知道,有些机会错过就没有了。既然此时有这样一个合适的人选,我只会为你高兴。” 阮言盛没想到她会这样想这样说,愈发无地自容起来,喃喃道:“阿婕……” 刘氏看着他露出微笑,说道:“你有多少年没这般唤我的名字了……”她手上紧了紧,将阮言盛的手紧紧握住,说:“你答应我,让她来见我一面,我只想叮嘱她善待我的宁哥儿,也就能安心的走了……不然……我难以瞑目……” 阮言盛没想到刘氏会有这样的要求,面色有些为难,刘氏道:“我知道你们现在尚未定下,但她若来了咱们府上,此事也就基本落定,不会有什么变故了。你只问她,愿不愿意成全我这个将死之人的遗愿?” 阮言盛愣怔的看着刘氏,难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怎么竟这般想得开了?再一想,她说的话也有道理。刘菱若是到了他府上,此事多半不会再有什么变故。便说道:“我……我会试试……” 刘氏见他终于答应,心头松了口气。紧接着喉间又泛起痒意,猛地咳嗽起来,艰难的说道:“快,你走吧,别过了病气给你!” 阮言盛见她病成这样还先想着自己,越发念起了多年的情份。又见她咳出血来,面色变了变,立时吩咐人去请郎中。何嬷嬷则将他推出了内室,劝道:“太太不肯让您留在这,生怕过了病气给您,往后您还要照看少爷,老爷便先回去吧。” 阮言盛呆呆的看着房门被关上,僵立了好一会才回了前院。 隔日,刘菱随着黄氏,以看望阮宁的名目起身往阮家去。马车上,黄氏有些不安,说道:“咱们就这么过去,我总觉得有些不妥。万一被人看出什么,你与阮言盛往后可是要被诟病的。” 发妻重病在榻,阮言盛就定了续弦的人选,着实是十分见不得人的。 刘菱说道:“叔祖母不必担心。我上京来看望您和叔祖父,与您出门走动本属正常。您到阮家时不时送些赔礼也在情理之中。别人知道也说不出什么。再者说,我与阮家就算定亲,也该有个契机才是……” 黄氏心头一亮,道:“你的意思是,你与阮言盛的缘分,对外便可称是这次挑起的?” 刘菱笑道:“或者,是您探望刘氏的时候,刘氏自己看中了我……也未可知呢?” 黄氏简直要拍手称赞:“你这个主意好,发妻临终前为丈夫择定续弦人选的也不在少数。这样一来,就算刘氏过世之后立即娶了你过门,也不会留下什么闲言碎语。” 两人相视一笑,黄氏拍拍刘菱的手,越发觉得她心思玲珑剔透。说话间,已经到了阮府。黄氏身边的下人提着大包小包的药材补品,做足了姿态,一副上门赔罪弥补过错的模样。 阮言盛虽然知道她们上门来了,却不好出面相见,只让下人将她们引进了正院刘氏的屋子。 室内,刘氏两腮塌陷,唇色枯败,瘦弱的缩在锦被中,像是簇织的花纹上,一针绣坏了的败笔。她听见动静,缓缓转头朝门口看过去。逆光之下,两人站在那里,看不清面容,却更加清晰的映出身形。其中一个身材略微娇小,腰肢不过盈握之间,双肩瘦削,一副弱柳姿态。 刘氏不禁微微眯起双眼,果然是个韵态风流的佳人啊。 何嬷嬷在一旁出声提醒道:“太太,是刘府的夫人携侄孙女前来看望您了。” 第221章 倒霉(二)【第二更】 黄氏看了身侧的刘菱一眼,有些心虚,说到底,刘氏变成这副样子,都是因为她的儿子刘启仁打断了阮宁的腿……刘菱垂眸轻轻捏了捏黄氏露在袖口的手指,示意她上前。黄氏这才从脸上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说道:“刘太太……” 黄氏打了一句招呼,突然发现说什么都不太合适。难道要她说:你就快死了,我带着你丈夫的续弦来看你?就算她要问候一句,你看上去没什么大碍,好生休养病就会好的,也才会让人觉得万般讽刺吧! 刘氏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黄氏身上,自然没有看到她尴尬的神色,她的眼睛一直看着刘菱,似乎是想从那副灵动美丽的容颜上看出什么来,半晌,她说道:“黄夫人不必客气了,你让我跟她好生说几句话。” 黄氏见她并没有过多客套的寒暄,直奔刘菱,心头又重新泛起淡淡的不安,却也想不到一个快要病死的人还能做些什么,便说道:“阿菱,你去近处陪刘家太太说几句话,我在这边坐着等你。” 何嬷嬷见黄氏没有退出去,看了刘氏一眼,刘氏并未回应她的眼神,只说道:“刘姑娘,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刘菱缓步走近向着刘氏盈盈一拜:“阿菱见过刘太太。” 刘氏见她行止大方,身段窈窕,心底泛起尖锐的疼痛。如果让她来选,她也一样会选刘菱。何况对方的家世,对阮家大有益处。可刘氏却不甘心被她鸠占鹊巢,将自己的夫君和儿子交到对方手上。 她朝刘菱伸出手,刘菱顺着她坐到了床榻边上,轻声问道:“您……有什么话要对阿菱说?” “嗯,是有几句话……”刘氏的面容十分平静,示意刘菱低头听她说句话。 刘菱以为她已经无力言语,便将头低下靠近了刘氏:“有什么话,您就说吧……” “好……”刘氏淡淡应了一声,眸中猛然爆发出一股精光,浓浓的仇恨与不甘从中狂溢而出。她突然从身侧摸出一支尖锐的金簪,直直朝刘菱的脖颈上扎去! 刘菱一直注意着刘氏的神态,在她眼神变化的时候猛然警觉就要退开,却不知刘氏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扣住她的手腕。她只来得及往后一仰,堪堪避过了要害,但那尖锐的簪子却划在了她的脸颊上。剧烈的刺痛传来,她‘啊’的一声尖叫。 坐在不远处的黄氏已经反应过来,扑向了这边,然而她只来得及抱住栽倒在地的刘菱,刘菱脸上鲜血淋漓,从右侧眼角开始,一条长长的血痕划了一道弧线延伸到嘴边。黄氏的脑袋嗡的一声,紧接着大叫道:“来人!来人啊!” 外面本就候着无数丫头婆子,阮言盛也在不远的厢房内坐着。谁知他才刚坐稳了身子,那边就一声尖叫将他惊得头皮发乍!“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阮言盛几步跑到刘氏的屋子,拨拉开众人往里面看去。黄氏抱着刘菱缩在屋子中间,一个呆滞如泥塑,一个疯狂的尖叫着‘要杀人了’!而刘氏,则举着一只带血的金钗,疯狂的笑着:“刘菱,你很为自己年轻美丽的容貌而自豪吧?” 阮言盛只觉得一阵晕眩,差点一头栽倒在门槛上。周围的下人甚至没回神来扶他,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刘氏笑道:“阮言盛,我还没死呢,你就巴巴的与人暗通曲款要续弦,我如何能让你得逞。我若真走了,你娶旁人剩下子嗣,都不会善待我的宁哥儿!我心里清楚着呢,所以我要活着。我要亲眼看着我的宁哥儿成亲生子,一生美满!” 她指着刘菱狠狠道:“刘家打残了宁哥儿,毁了宁哥儿这辈子的前程。她今日就算是换了这笔债!”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众人恍然明白过来。原来刘氏让对方前来根本就是算计好了好报仇。 “你给我住口!”阮言盛被刘氏狠毒的话语击中,之前对刘氏泛起的旧情和内疚刹那之间烟消云散,他声音变冷,说道:“我还以为你病了一场,心绪有所改变,没想到你不但没变,还变本加厉!刘菱她有什么错!” 刘氏听他斥责本不欲还口,但听他最后一句居然是维护刘菱的话,顿时如遭雷击!“阮言盛,你不知羞耻!你简直是禽兽不如!刘菱没有错?我的宁哥儿又有什么错?你有能耐对我发狠,为什么不去刘家将刘启仁的腿打断!” 阮言盛被她的话说的脸色青黑,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在地上抱着刘菱的黄氏却被刘氏的话吓到了,对方说想要为阮宁报仇,要打断她儿子的腿!她僵硬的朝刘氏看去,却见刘氏的目光已经朝她望了过来,黄氏一个激灵,心中简直存了一万个后悔。今天她就不该到这里来……她用力拖着刘菱,声音止不住颤抖:“阿菱,快走,咱们赶紧离开这里。” 然而她怀中的刘菱像是刚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呆呆的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右脸,刺痛,鲜血……刘菱的瞳孔慢慢放大,她尖利的惊叫起来,几乎将身边黄氏的耳膜刺破。“铜镜!给我铜镜!” 黄氏根本拽不住她,眼睁睁看着她从地上爬起来,冲到刘氏的妆台前拿起铜镜。 众人被她的举动惊呆了一瞬,随即又觉得这才该是她应有的反应,然而众人都没想到,刘菱仅仅在铜镜前看了一眼,便‘啪’的一声将铜镜摔在地上,转身就往刘氏那处冲了过去。 何嬷嬷一直站在刘氏床榻前,首当其冲被刘菱撞的个趔趄,头磕在床框上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刘菱一把掐住刘氏的脖子,整个人都扑上去压住了对方。 众人这才慌了,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上前,眼见这刘氏已经吐出了舌头,阮言盛惊道:“拉开!还不把她们拉开!”阮言盛说着,自己率先一步上前,却不知该去拉刘菱还是拉刘氏。 还是黄氏陡然清醒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了刘菱的腰往后扯去。然而刘菱的双手死死的钳住了刘氏的脖子,恨不得要将对方的骨头捏碎。黄氏大喊:“阿菱,阿菱……你快松开手,你若杀了人,就什么都完了!” 刘菱悚然一惊,双手一顿。黄氏和阮言盛一人抱着一个将两人分开。刘菱大口喘着气,目光如恶狼一般看着刘氏。刘氏却已经昏厥过去,嘴角溜出了一丝殷红的血迹。 阮言盛连忙试了试刘氏的鼻息,缓慢而微弱,但好歹还活着,他松了一口气。一抬眼,正撞进刘菱的眸光中。 刘菱无力的垂下双手,瞪着一双美丽的眼睛去看阮言盛,仿佛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若不是他让她来刘府,她就不会变成如今这副鬼样子,这样长的一条伤痕,怎么可能不留伤疤!她无声的控诉让阮言盛坐立不安。 他想开口说:“你放心,我定会对你负责。”然而他没有开口。事情闹的这般难堪,往后他要如何面对刘菱面上的伤疤?又如何对旁人解释这伤疤的来历?他猛然想到刘氏说的话,这是报仇……对,这是报仇…… “刘菱,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刘家狼心狗肺断了我儿子的腿!” 门里门外,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今日的事,竟然是阮言盛夫妻二人早就设计好的,要给阮宁报仇的计划! 黄氏大惊失色!不可能,怎么会这样,阮言盛明明对刘菱动了心思。他这么说,是想要推卸!“你说谎!你明明暗中与我们商议好,刘氏一过世,你便娶阿菱过门!你这个伪君子!” 阮言盛听他这么说,看了一眼刘氏,微微眯起眼睛说道:“我与发妻恩爱扶持多年,怎么可能在她还未丧命之时便想着另娶她人。这几日我与你们虚与委蛇,都是为了给我的妻儿报仇而已,如果没有你那个杀千刀的儿子,我家中又怎会变得如此狼藉不堪!” 阮言盛字字血泪,句句铿锵有力,仿若真的一般。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几乎相信了。他看着刘菱面容上狰狞恐怖的伤疤,心头万分惋惜,然而他已经在一瞬间硬下心肠,道:“刘菱,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刘启仁,要怪,就怪刘家要利用你!” 刘菱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听着阮言盛真假难辨的言辞,意识到自己这辈子完完全全的毁了,向她这样家世背景一般的女人,没了容貌,还凭什么在这个世上立足?她呆怔的站在原地,不知此时应该做点什么。 她应该触柱自尽,还是应该一声不响的走掉? 阮言盛见她神色,心头忽然一动。缓缓转头深情的看着刘氏,说道:“她会好起来的,我不会娶别人,只等她好起来,我们一家人还能像从前一样。” 刘菱只觉得浑身的寒毛都在霎那见竖了起来!她深深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猛地拔下头上的金簪,扑到刘氏身前,朝她的喉咙扎了下去! 第222章 吃人(一) ‘噗嗤’一声,刘菱手中的金簪狠狠扎进了刘氏脆弱的喉咙,血花喷溅,染了刘菱满头满身。她只感觉自己握住簪子的手极冷,身上各处也极冷,只有刘氏的血液是热的,灼烧着她。 黄氏惊恐万状,发出走调的尖叫声。阮言盛目次欲裂,一把推开刘菱,抱住刘氏急声呼唤起来。“阿婕!阿婕……” 不过几息的功夫,刘氏便断了气,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外面围着的一众下人见真的闹出了人命,轰乱不堪。何嬷嬷这时被杂乱的声音惊醒,第一反应便是起身去看刘氏:“太太!太太!老爷,这是怎么回事?是谁下的毒手!” 阮言盛仿佛受了巨大的刺激,目光呆滞的看着刘氏,一动不动。何嬷嬷四下而望,看见刘菱煞白着脸满手满身的血,顿时明白过来。不管不顾的朝她扑了过去。“是你杀了太太!是你?” 刘菱被何嬷嬷剧烈的摇晃,也不知挣扎,整个人如同木偶一般。阮言盛这才有了反应,厉声喝道:“来人,把刘菱绑起来,送去见官!” 总算是阮言盛身边的小厮跟着他四处谈生意,见过些世面,听了阮言盛的吩咐立刻动作起来。先叫人将何嬷嬷控制住,又取来麻绳将刘菱捆了个结结实实。黄氏见状阻拦道:“阮言盛!你要做什么?!” 阮言盛痛惜的放下怀中的刘氏,缓缓起身,直视着她说道:“黄夫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难道,你是要替刘菱顶了这杀人的罪名?!” 黄氏目瞪口呆的看着义正言辞的阮言盛,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她看看刘菱,又看看刘氏,心头慌乱中又有一丝庆幸,还好刘菱不是她的女儿!她颤抖着声音道:“你要将她送官?” 阮言盛冷冷道:“黄夫人聪明的话,就不要再管刘菱。赶快离去,你我两府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你若再横加阻拦,多生事端,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黄氏喉间咕噜一声,看了一眼刘菱,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冲出门外。跟着她同来的婢女见状二话不说拔腿就跟着追了上去。混在阮府下人中间的绮罗和锦缎死死抓着对方,见状对视一眼,没有丝毫犹豫,紧紧跟在刘氏身后离开了阮家! 不出一个时辰,此事一阵风似的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京畿衙门很快来了人,徐大人经过上次的事情,与纪成霖有了几分交情,知道阮家出了事,第一时间给纪成霖报了信。纪成霖惊诧,不解,直至见到刘氏的尸体,才敢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发生了!他将阮言盛拉倒一边问道:“贤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突然就闹出了人命?” 因阮言盛是纪二老爷的小舅子,所以他们两人也一直是以兄弟相称,算是十分相熟的关系。阮言盛声泪俱下,道:“兄长,你不知道,那刘家实在欺人太甚。自从他们在兄长手上接连吃亏,便一直想着如何缓和这桩恩怨。前段日子我与刘氏闹了别扭,对方知道刘氏病重,便起了心思。要将族中女子给我做填房!” 徐松直也在一旁听着,闻言道:“刘氏还好生活着,他们就动了这样的心思,着实太过分了些!” 阮言盛心中无比庆幸自己与刘家是口头传话,并无书信往来,他满面痛色,说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刘氏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话,便对我生出了误会。一心认为我是要气死她好另娶他人。” 徐松直显然已经问过了阮府的一众下人,说道:“这么说,方才刘氏在屋中大声斥责你的话,是因为她误解了你?” 阮言盛一怔,随即想到他听见尖叫冲进屋子的时候,刘氏骂他与人暗通曲款的话,立即说道:“徐大人,的确是如此,这种事情,刘家给我透了话之后,我怎么敢对她言明,生怕她一气之下病体家重,只有隐瞒。结果,那日我去寺中为她上香祈福,刘家居然带着刘菱也跟了过去,与我打了个照面,但我绝对没有与对方有过什么交谈。” 他急乱的解释着,转瞬就变回失落的模样,说:“但刘氏仍旧听到了风声。她……她知道后……” 事关刘氏,阮言盛露出难以启齿的模样,纪成霖道:“你放心,你所说私事,我与徐大人不会胡乱外传的。” 阮言盛这才说道:“她……假托病体垂危,对我说,若有合适的人选,她为我高兴,只希望让我叫对方过来相看,她要亲自叮嘱对方要善待宁哥儿。希望我能成全她的临终遗愿……” 徐松直和纪成霖都有些尴尬。想必刘氏骗阮言盛将刘菱找来,一是为了替阮宁报仇,二是为了免除威胁。但死者已矣,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徐松直说道:“这些都是你的家事,我们不会做过多干涉。只需将刘菱带会衙门定罪便是,这么多人都亲眼看着,此事也没什么审问的必要,很快就能结案。” 阮言盛感激的冲徐松直和纪成霖二人拱了拱手,目送着众人离开。 见众差役压着浑浑噩噩的刘菱离去,方才轰乱一片的宅院,忽然变得沉寂下来,周围的房屋楼阁沉默安静的立着,下人们也都垂头站在角落不敢出声,只在面上还残留着方才惊慌失措的神色,阮言盛站在院子当中,一时间觉得这一切让他万般陌生。 兴许是太过安静,何嬷嬷哀戚的哭声似乎被无限放大,如潮水般席卷众人的耳膜。而府上角落的博雅轩中,阮宁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拼命的大声嘶吼起来,另众人毛骨悚然。阮言盛抬头看着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积聚起来的厚重雨云,重重叹了口气,吩咐身边的小厮道:“去准备治丧的一应物事,待何嬷嬷将太太的遗容修整好,带少爷过来一趟。” “是,老爷,小的这就去办。”小厮唯唯诺诺的去了。阮言盛冲周围的下人们挥了挥手,道:“府上该撤换的东西,都着手去办吧!” 下人们僵硬着面容散了,只有阮言盛还站在原处,他隔着门扇,仿佛也能看见刘氏枯败的面容。 博雅轩中,阮宁一声接一声的狂躁嘶吼,另廊下撤换帷幔的小丫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个说:“太太死的太冤了……人说冤死鬼最容易流连人世,晚上会不会回来……” “你别说了,本来就怕人,再听你这话,可是不能好生做事了!” 那丫头叹了一声到底也不敢多说,只叹道:“要下雨了,这会风大。咱们手上还得快些。” …… 纪成霖办完公事回到家中,秦氏已经叫人摆好了饭菜。一家人坐在饭桌前却都没什么胃口。纪天姀没想到刘氏到底没有躲过这一劫,心中为自己担忧不安,流泪不停。纪成霖见了也不好训斥。只说道:“好了,今天都早些休息,明日咱们早些过去吊唁,能帮忙的地方,都伸伸手,毕竟咱们与阮家的关系不同寻常。” 秦氏嘴上答应着,目光却落在纪天姀身上,说道:“好在天姀的婚期已经临近,正好是在热孝之中,便也不用在重新找人遴选吉日。不过,我看明天天姀还是莫要去阮家了。万一冲撞了,就不好了……” 纪天姀闻言缓缓收了泪,她年纪轻,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讲究。纪成霖点头道:“也是这个理儿……刘氏去的委屈,这里面的确有不少讲究,天姀新婚在即,便留在家里吧。旁的事,都有你母亲呢。” 纪天姀见父亲也这么说,便顺从的点了头。 纪尔岚在一旁听着,心里说不上愧疚,但也觉得有些不舒坦。她想到刘氏不会轻饶了刘菱,但她没有想到刘菱会不管不顾直接对刘氏下杀手!连自己的前途也不顾了……或许是因为被毁了容貌,觉得自己没有前途了吧? 回到空山小筑,暮春见她闷闷不乐,便说道:“姑娘莫不是有些愧疚?” 纪尔岚看她一眼,说道:“刘氏虽然为人可恶了些,但也不该死。” 暮春道:“姑娘不必想多了。这刘氏本不会死,都是她眼瞎,信错了男人!” 纪尔岚惊讶道:“这话怎么说?” “方才月息回来,有些话十分要紧,她却觉得没什么,就没对姑娘说。过后奴婢细问了她,她才无意中说起的。”暮春说着,目光中露出嘲讽,说道:“那刘菱被刘氏划破了脸颊,扑到刘氏跟前差点掐断她的脖子,但被人拦了下来,刘氏根本不至于身死。是阮言盛在一旁说,让刘菱不要怪他,要怪就怪刘启仁和刘家!他不会娶别人,只等刘氏好起来,他们一家人还能像从前一样。” 暮春一摊手道:“他这哪里是在诉衷情?分明是在添油加醋,引着刘菱嫉恨去弄死刘氏!” 纪尔岚的神色僵在脸上,片刻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道:“算了,以后纪天姀与阮宁的事,我不会再管了,任由她们把日子过好过坏我都不会再插手,就当做是弥补刘氏一点吧。” 第223章 吃人(二)【第二更】 白绫在风中翻卷起落,阮府上下一片惨然。 阮言盛在刘氏的灵前呆站着,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但她看见刘菱面容上的伤疤和她眼中的恨意时,便突然萌生了借她的手除掉刘氏的想法。他有些后悔,却又怕刘氏真的拖着病体跟他耗下去,那样的话,他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才有翻身余地…… 府上已经陆续有人前来吊唁,都看见一名十六七岁的陌生的脸孔,一身孝服跪在黑沉的棺木旁,一边哀哀哭泣,一边往火盆里焚着冥纸。阮言盛解释道:“犬子身有残疾,又听闻噩耗,一病不起,此时只能命人代为执礼……” 前来吊唁的人基本都是阮言盛的亲信友人,自然知道阮宁所经历的惨事,闻言都纷纷安慰阮言盛莫要太过伤痛。阮言盛招呼着众人,听着他们劝慰的言语,原本被内疚代替了的情绪,反而变得悲戚起来。 纪尔岚到了阮府,看着眼前的一幕忽然想起前世秦氏故去之时,几乎比刘氏还要惨淡。那时秦氏身边只有自己,纪昀两兄弟被顾氏瞒着,连自己的母亲已经没了都不知道。 屋檐下的大红灯笼都被换了下来,新挂上去的灯笼上面大大的黑色奠字,愈发衬得灯笼惨白。房檐下垂挂的白布被疾风搅得飞来横去,呼呼作响。纪尔岚走到远处的回廊里坐下,看着来来去去忙碌的人群,心底叹息一声,前世自己陪着秦氏走过最后一程,哀凄无比。而今生明明一切都便好了,秦氏却跟她离了心。 她一时有些怔然,难道一切重来,并不能改变命运,只不过是让她们以另一种方式走向灭亡吗? 风雨骤乱,雨点噼啪有声的砸落在青砖地上,这声音繁急而杂乱,似乎惊动了安睡在角落中的人。阮府上空,一声撕裂般的喊叫将来往众人吓得一怔。阮言盛面色一变,朝众人一拱手匆匆往博雅轩而去。他明明叫人给宁哥儿喂了安神的药,怎么这会竟醒了? 室内,婢女根本困不住手脚乱舞的阮宁,胡乱的拦着,不让对方跌下床榻。“少爷,少爷?您怎么了?外面没事,只是下雨了!” “你骗我……你骗我!你们都是骗子!我的右腿呢,你快去把我的右腿拿过来!”阮宁眼睛睁得老大,他的目光越过身前的婢女,看见了急匆匆赶来的阮言盛,立刻激动万分的叫道:“父亲!父亲!她们把我的右腿藏起来了!你快帮我找,帮我找到!” 阮宁似乎将自己所有的思维都集中在了自己的右腿上,以至于所说的胡话都与自己的右腿有关。但他虽然神智有些疯乱,却能够认出身边的面孔。阮言盛眉头紧锁,疾步走到他身前,安抚道:“宁哥儿,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闹起来了?你要做什么?” 阮宁皱眉思索了片刻,说道:“我梦见母亲了,我的右腿在母亲那里!父亲,母亲在哪里?你带我去见母亲!” 阮言盛心中一凉,浑身都被激起了鸡皮疙瘩。他斥责道:“胡说什么!你该睡下了。”他一边按住阮宁,一边吩咐下人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拿药来!” 一旁的女婢连忙答应,手足无措的准备去拿药,然而就在要转身的时候,看见阮宁突然从阮言盛身后伸长了脖子,长大了嘴巴,那一口森森白牙如同恶兽看见了猎物时,闪着凌厉的光芒。她惊叫出声,伸出手指着,嘴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就在阮言盛惊愕婢女的举动时,阮宁一口咬在了阮言盛的肩膀上! 婢女只觉得全身汗毛乍起,一屁股跌坐在门口,尖叫着道:“是太太,一定是太太回来了!” 阮言盛在剧痛之中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见这一句‘太太回来了’,只惊得他毛骨悚然,不能自制。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深深嵌入他的血肉之中,便下意识的全力一扯,肩膀上传来撕裂的剧痛!他猛地一回头,见阮宁牙齿仍旧呲着,嘴上叼着一块血肉,他惊愕的说不出话来,下意识的伸手指着阮宁:“你……你……” 阮宁却似中了邪一般,又张开嘴要来咬他的手。 阮言盛被吓得魂飞魄散,几乎站立不稳,他连忙缩回手,一步步往后退,阮宁却不罢休,拼命要挪下床榻,却因为右腿残废重重摔在了地上。门口的婢女见到这一幕,终于控制不住大声尖叫起来,连滚带爬的出了房门:“救命!太太的冤魂回来了。太太上了少爷的身!少爷要吃人了!少爷吃人了!” 外面的急雨声声,却阻挡不了婢女的声音传至各处。 前院避在廊下和花厅的众人都不知所以的朝外面张望。纪成霖连忙叫管事过来询问。管事苦着一张脸,几乎要哭出来了。他说道:“纪大人,您快去看看吧。少爷不知怎么就发了狂,狠狠咬了我们家老爷一口,仿佛恶鬼上身了一般……” 纪成霖大惊失色,连忙随着管事走了出去。 纪尔岚见状也十分惊讶,示意月息跟过去看看,自己则转身回了花厅。花厅中,秦氏与阮氏正在尽力安抚诸位夫人,但仍旧无法阻断众人的好奇心。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么多女人,掩口说话的嗡嗡声,也几乎能将房顶掀翻了。不断有人问着:“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什么人在喊叫,听声音是个少年,难不成是阮家少爷?” 还有人说道:“你没听见那婢女的喊叫声?她说刘氏的冤魂回来索命了!她的鬼魂附在了病弱的儿子身上,人说,病重的人阳气弱,最容易被鬼魂缠住!” “刘氏的确死的冤枉!原本她不该是这个命,硬生生让刘家给害了。” “你说的是啊,儿子害了人家断了腿还不够,还要巴巴的送过来一个小妖精,这回完了,小妖精进了大牢,刘家的名色更是一落千丈,这辈子都难翻身了!当真是损人不利已!” “可刘氏就算死的冤,也不至于对自己的夫君下手吧?难道这其中还有别的什么?” 纪尔岚见她们越说越不像话,便出言道:“诸位都稍安勿躁,我表哥只是断腿之后落下了些病根,每到阴雨天气,断腿便会剧痛难忍。所以才会控制不住出声嘶吼。那婢女不过是被之前的事情吓破了胆,胡乱猜测罢了,还请诸位莫要在疑心揣测,免得流传出不好的传言。” 诸位夫人闻言都朝她望过去,一见是位仙子般的少女,便纷纷相互询问她是谁。皇商孟家的夫人之前通过女儿孟如许的介绍,见过纪尔岚,此时便上前说道:“纪姑娘说的是,不过是小丫头胆子小,胡乱说了几句。” 与阮家来往的多是商户,自然是以皇商孟家的人马首是瞻,对方既然这么说了,她们也纷纷跟着附和起来,不敢在胡乱说话。至此,她们也才知道,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纪姑娘……这些人中见过纪尔岚的并不多,此时她仿佛是什么了不得的物件,被众人一一过目。 孟如许见她有些无奈,便拉着她到了别处,捂嘴笑道:“你现在在京中可是个传奇人物。这样的打量,你慢慢就会习惯的。” 自从纪成霖狠狠给了揭了燕相的短,纪家的事情便越传越奇,而且多数都被归结到了纪尔岚身上,她在京中做的一些事情都被人挖出来口口传颂。但纪尔岚心知肚明,这些事,都是燕鸿暗中促成的,目的是要将她和纪家推上风口浪尖。 她道:“孟姑娘就不要取笑我了,这种情形,着实令人烦恼。” 孟如许调皮的笑了笑,然后正色道:“我们虽然见过的次数不多,但我心中却人定你是朋友,还是在此奉劝一句,别人夸你,不见得是对你好。你一定要小心,我觉得近日京城中的传言,是有人故意为之。要知道,有种杀人于无形的东西,叫做——捧杀!” 纪尔岚神情一凛,没想到孟如许会给她这样的忠告,立刻郑重的谢道:“孟姑娘,多谢你,我会小心的。” 孟如许朝她点了点头,说道:“我见你是个明白人,不会埋怨我交浅言深才对你说的。”她拍拍纪尔岚的手臂,道:“我先回母亲身边去了,改日咱们得了空再细细说话。” 纪尔岚朝她点点头,目送她回到众人中间去。月息这时凑上来,在她耳边说道:“姑娘,我在阮宁的要碗中闻到了些不寻常的东西!” 纪尔岚一惊:“是什么?有什么作用?” “山玉子,服用后,会让人脾气暴躁,甚为疯狂。”月息从小在星卫营中受训,对一些功效特殊的草药多少都有些了解。她说道:“奴婢打探了,说是阮言盛今日特意叮嘱过,府上来往人多,要给阮宁服用安神的汤药。然而,汤药中却被人放了山玉子!” 灵堂出燃烧冥纸的火光泛着淡淡的暖黄,在这阴郁的天色中,竟是唯一明亮温暖的一处。纪尔岚不禁觉得讽刺,死去的人,有时候的确比活人要温善的多!她联想到方才和孟如许的对话,缓缓开口说道:“不用奇怪,我知道,一定是燕鸿所为……” 第224章 解救(一) 从阮家回来,秦氏犹自心有余悸,捂着心口不停的念着‘阿弥陀佛’,纪成霖的脸色也不好看,进了花厅便叫众人都退下,说道:“阮家近来的事情真是奇也怪哉,咱们连影儿都没摸着,竟暗地里出了这许多的糟心事!” 秦氏见他肯单独与自己说些家常话,心下便有几分高兴,颇有些讨好的说道:“这刘氏去的不安稳,未必宁哥儿就不是沾了什么,我看阮家还是做场法事为好。一方面求个安心,另一方面,也免得他们府中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纪成霖颇以为然,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明日让人去知会一声。” 他有意要与秦氏缓和缓和,所以言语间十分温和。秦氏心头发暖,升起浓烈的满足感,越发端起了大妇的贤惠模样,试探着问道:“你今日见到了宁哥儿,他现在到底如何?今日我听着那吼声,当真是心惊肉跳……” 纪成霖面色有些不好看,摇头道:“看上去十分不好。想必之前他们夫妻也是有意瞒着我们,怕宁哥儿跟天姀的亲事有变动。” 虽说他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不愿轻易毁掉这门亲事,可纪天姀再上不了台面,也是他的女儿。何况阮家此时的境况,根本不能为他带来任何好处。白白折损一个女儿,他自然是不愿意的。而且,以他今日今时的名声地位,也比不怕反悔一件亲事所带来的影响。所以,他有些犹豫了…… 秦氏看出他的意思,小心开口道:“老爷若是心疼女儿,这件事还有回转的余地。” 说到女儿,纪成霖难免想起至今也未能好转的纪如珺,更是烦躁,唉声叹气道:“原本我想着,阮宁断了腿也未必就完全失了前途,咱们两家又是多年的情分,哪好做那种小人之举。可如今阮宁哪里是残废那么简单!我见他状如疯魔,行止癫狂,竟不似个活生生的人了,跟恶鬼似的!” 秦氏被她说的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半晌说道:“但阮家刚刚出了事,咱们就提出退亲,未免太过凉薄,阮家说不定要指责咱们落井下石。我看不如先拖一拖,反正天姀的亲事还有近两个月。这段时间,咱们也好看看阮宁只是一时受了刺激,还是真的好不了了。实在不行,等事情平息一些,再提起不迟……” 纪成霖也是这么想,手指在自己的袍袖上拂了拂,说道:“嗯……就这么办吧。不过,阮宁的情况还是不要对天姀提议,免得她知晓以后多生事端。” 秦氏知道那是他习惯性的动作,意味着他心中想法已经落定,便点头道:“老爷放心,我都明白。” 兰若阁中,纪天姀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心中无论如何也安定不下来。灵兰见状,安慰道:“姑娘还是莫要太过心急了,事情未必就那么糟。” “什么不会,我看就会……”那日觅云的话还在她耳中回荡,她咬唇到:“没想到舅母还是丢了命!” 灵兰用手肘碰了碰一旁的觅云,示意她出言劝一劝。觅云有些迟疑,毕竟之前刘菱的事情是她道听途说跟纪天姀提起的,如今事情应验了,但她生怕纪天姀会迁怒她,支吾着说道:“事情也并非全是坏事,阮家太太没了,阮家老爷一时半会也没有续弦的人选,姑娘一嫁过去便能掌家,也……也是在夫家站稳脚跟的大好机会……” 觅云惯是多嘴多舌的,心思又络活,这几句话说出来,也有几分道理。纪天姀喃喃道:“掌家?”陌生的词语,又充满了诱惑。女子嫁人之后,能把中馈握在自己手中,便是一生的保障。 觅云见她冷静下来,说道:“姑娘还有两个月才嫁人,这段时间正好跟着夫人学一学这上头的门道。” 纪天姀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反抗秦氏等人,她一门心思都在出嫁之后的日子上。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可我心里还是怎么安宁。我一想到舅母那天刚拉着我的手说,让我放心,她一定会好好看着我和表哥的话,就浑身不自在。她……死的那么惨……我在阳城老家时,都听说横死的人还有心愿未了的人,鬼魂都会徘徊于人世,缠在惦念的人身上……” 觅云和灵兰对视一眼,脊背都泛起冷意,下意识的往四周去看。 纪天姀也浑身发毛,说道:“我是不是应该去大普渡寺去一趟……” 觅云和灵兰听了连忙说这个注意好,纪天姀心中定了主意,立即起身往秦氏那里去说明此事。 秦氏听了微有惊讶,转念一想,也是应该,便说道:“这也没什么不行,看明后日哪天天气好些,母亲与你同去就是。” 纪天姀还以为自己要废一番口舌,没想到秦氏这么快就答应了。连忙行礼道:“多谢母亲。” 秦氏对纪天姀的态度十分满意,心中突然就有了掌控全府上下的感觉,笑着挥手让她去了。 雨至夜半,月亮便从云后一跃而出,散了阴霾,纪天姀睡得踏实了。 第二天一早,青空微带暖白,太阳还未跃出地平线,纪天姀便起身吩咐人去秦氏那里问话,得了确定的答复,心下松了口气。换了件颜色浅淡的衣裙,匆匆用了早膳,便到了正院等秦氏。 纪成霖还未出府门,看见她这么早过来,问道:“是要与你母亲去大普渡寺?” 纪天姀连忙称‘是’。纪成霖‘嗯’了一声,叮嘱道:“早去早回。” 纪天姀乖顺点头,跟秦氏一起送走纪成霖,问道:“二妹妹不去吗?” 秦氏神色一顿,然后说道:“这回便咱们二人去就是。” 纪天姀有些奇怪,但她心思不在此处,也没有多问。二人的马车一前一后出了永安坊,往城外行去。对面的暗巷中,一个人影身形一动,消失在原地。 车子出了城,缓缓朝大普渡寺所在的金象山而去,官道两旁的郁郁葱葱的白茅经昨夜的雨,愈发显得色泽鲜亮碧翠,淡淡的青草味混着泥土的清新气息染上鼻尖,令人心绪柔和平静。纪天姀掀起车帘,感觉自己离佛寺愈来愈近,心也慢慢落回了肚子里。 眼看到了金象山下,官道旁出现一条岔路,正是往大普渡寺去的方向。虽然已经不是官道,但也修建的平整宽阔,完全能容下两辆马车并排通过。觅云话多,此时见了四周景色,忍不住说道:“奴婢在卖身为奴之前,与家人来过两次,有一回正碰见逸王爷的车驾,那种阵势,远远看着都觉得尊贵威仪至极,奴婢至今还记忆犹新呢。” 逸王是当朝年纪最小的王爷,先皇驾崩时,他仅有两岁年纪,如今也不过才十一岁。因性情过分内向,所以并不常常出现在旁人的视野中。 纪天姀显然对黄天贵胄的事情十分感兴趣,问道:“逸王爷?我怎么没听人说起过?” 觅云道:“逸王爷生母身份不显,所以连带着他也并不太受重视,再加上他性情软善,没什么值得称道的才能,所以一向被人所忽视呢。” 纪天姀‘哦’了一声,不再询问,目光淡淡往窗外扫去,心情变得失落。她虽然身处京城,但这京中的繁华极盛,似乎与她没有半点关联,甚至她过的还不如从前在阳城的时候。马车外鸟儿的叫声清脆悦耳,纪天姀却觉得烦躁。 正在发怔间,外面传来一声马儿的嘶鸣,紧接着马车整个被带动起来,往前猛地一窜!若不是灵兰眼疾手快,纪天姀几乎就要一头滚倒在地。“怎么了?惊马了?” 纪天姀身体顾自摇晃着,怎么也坐不稳,双手死死抓着马车车窗。车帘被风鼓起,她看见马车偏离了原来的路,往树林中冲去。不禁大叫道:“来人,快停下!救命啊!” 远处传来秦氏的惊呼声:“快,你们快去帮忙,快把马车拦下!” 然而秦氏的声音越来越远,纪天姀主仆三人在剧烈的颠簸中撞得七荤八素。两个婢女一开始还得护着纪天姀,到后来却是自顾不暇,完全顾不上她了。纪天姀心中大骇,禁不住怀疑这是秦氏故意为之,怪不得她不让纪尔岚跟着! 好好的马怎么说受惊就受惊了,还偏偏是她的马车! 树林越发密集起来,马车不由四处碰撞,发出‘咣当咣当’的巨响,灵兰一个不稳,头撞在车壁上晕厥过去,觅云大叫一声去拉她,自己也一个不稳同灵兰滚在了一起。纪天姀眼泪都被吓出来了,却听这时外面传来马鞭凌空甩动的声音。紧接着马车一顿,似被什么东西扯住了一般。 马车逐渐平稳下来,纪天姀揪着胸口大口喘着气,对觅云说道:“快!快看看外面是什么地方。” 觅云忍着全身的疼痛去掀车帘,一张俊美至极的面孔出现在主仆二人面前。纪天姀瞪大眼睛,惊愕道:“怎么是你?” 第225章 解救(二)【第二更】 树林中深褐色的枝干间,浓浓淡淡的伸展着无数碧色的叶子,粗粝与生机杂糅在一起,令人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来。燕鸿一身素色站在这样的情境之中,足以将任何一名豆蔻少女的心扉染红。何况是对他早有情思的纪天姀。 燕鸿淡而有礼的笑着拱了拱手,说道:“总算是有惊无险。” 纪天姀轻轻‘啊’了一声,颇有些手足无措,虽然两人几次碰面,但对方从来没有主动开口与她说话,即便是说了什么,也有平常的寒暄回礼。此时,兴许是境况不同,他的神色比之前生动万分,终于像是彼此相识的人在交谈了。 纪天姀受宠若惊的看着眼前的美男子,又想起自己一路颠簸定然鬓发散乱,浑身狼藉,连忙侧头避开她的视线,一边用手去整理自己,一边回道:“是,是啊……” 燕鸿眸光中溢出淡淡笑意,对呆怔住的觅云说道:“我在外面等着,你还是赶快检查一下你家姑娘是否有伤到的地方。” 觅云早对这位新近回到燕家掌家的燕大公子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是玉树雕琢,音容兼美。听到对方说话,她傻傻的’哦‘了一声,连忙回转过去看纪天姀的伤势,好在纪天姀一路受两个丫头的护佑,并未受什么重伤。觅云松了口气,就要说话。纪天姀忽然伸出手指‘嘘’了一声,道:“我的脚有些痛。” 觅云愣了一下,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道:“是,奴婢知道了……”她扶起灵兰,在她脸上拍了拍,见对方有醒转的迹象,才重新掀开车帘,对外面站着的燕鸿说道:“燕公子,我家姑娘的脚好像崴到了……” 燕鸿微微一皱眉,眸光如春湖泛起波澜,担忧的朝马车里面看过去。“纪姑娘的伤势如何?可还能走动?” 纪天姀咬唇摇了摇头,燕鸿露出为难的神色。 灵兰刚刚醒转,浑身像散架了一样痛的要命,觅云先搀扶着她下了马车,然后说道:“这马车被撞的快要散架了,咱们还是将姑娘先扶下来吧……” 纪天姀微微提着左脚,一副忍痛的模样,两个丫头费力的连背带抱,却因为力气太小,根本无法将她弄下马车。燕鸿见状说道:“纪姑娘,在下得罪了……” 纪天姀一怔,只觉得身子一轻,已经落入了燕鸿的怀抱中。淡淡的沉香气息从他身上传来,另纪天姀微微眩晕。直到对方将她放在一旁的青石上,她才回过神来,脸颊腾地染上两朵红雾:“谢……多谢燕公子。” 那时她听说对方是燕家嫡长孙时,也是大吃一惊,随即更加死心了。难怪对方根本就不会看她一眼,自己与对方的差距根本不是一点两点,没想到,她还有离他这么近的机会。 燕鸿并没有看她,而是蹲下身隔着鞋袜握住纪天姀的脚踝,说道:“会有点疼,不过你要忍一忍,我看看是否伤到了筋骨。” 纪天姀没想到他会对自己如此,惊愕的说不出话来,燕鸿在她脚踝出连连捏动几下,见她没有特别大的反应,笑道:“纪姑娘的脚没有大碍,有痛感,可能是因为方才马车颠簸所至,休息一会便会好了。” 纪天姀有些后悔自己方才愣神,没有痛叫几声。她微微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疑惑道:“你怎么会在这?” 燕鸿指着下坡的地方,说道:“想必是惊马一路沿着下山的方向奔跑,绕了半圈,差点冲到山下,你看那边已经是官道了。我今日是要上山还愿,刚到岔路,便听见这边有喊叫声,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是你。” 纪天姀闻言,咬了咬唇,想与他多说几句话,却又不知怎么说。侧头看见觅云两个丫头在一旁站着,便使了个眼色。觅云机灵,立即说道:“灵兰,太太一会怕是要沿着路找过来,咱们往前迎一迎。” 灵兰有些迟疑,毕竟孤男寡女站在这里,传出去不太好,但觅云不容置疑的拽着她往马车驰来的方向跑去。 燕鸿眼中闪过一丝满意,随即掩住,说道:“你是与纪太太一起来的?” 纪天姀听她这么问,随即想到对方可能是想问纪尔岚来了没有,心下不仅感到羞耻愤怒,面色有些不好看。说道:“纪尔岚没来。” 燕鸿见她这么说,心头感叹这个女人还真是简单,什么话都敢说,立即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 纪天姀并不相信,垂眸道:“你不是一心要求娶她吗?自然是关心她的。”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燕鸿苦笑一声,说:“燕家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我竟不知她为什么要如此对我……此时我也不知自己对她到底是恨还是……” 燕鸿没有说下去,但纪天姀已经很惊诧,对方居然会她表露心事,难道,因为她与纪尔岚是姐妹的关系吗?她尚未答话,又听燕鸿说道:“说来,谁都有不如意的事,之前我知你与阮兄定亲,觉得你们郎才女貌,十分不错。谁知,阮兄出了事不说,如今还……变成了这样。真是难为你了……” 纪天姀一怔,说道:“他怎么了?” 燕鸿眼中露出惊讶:“京中传言纷纷,你竟没有听说?再者,你的家人也该告诉你才对……” “你指的是……阮宁疯了的传言?”纪天姀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却仍勉强道:“那只是传言而已。表哥只是因为母亲过世,一时伤痛。” 燕鸿没有说话,眸中却闪动着犹豫和挣扎。一副不知该不该说实话的模样。纪天姀的心慢慢凉了,问道:“燕公子,若你能体谅我的难处,还请你与我说实话。” 燕鸿沉默半晌,终究还是不忍道:“阮兄是真的疯了,听说那日治丧时,还咬上了自己的父亲……我以为你知道,起码纪大人应该会告诉你,谁知,你竟半点不知道……” 纪天姀如遭雷击,喃喃道:“不会,不可能,他们怎么会这么对我……我是父亲的亲生女儿……” 燕鸿见她这副模样,说道:“抱歉,我也只能告诉你这些,别的,我也无能为力。” 纪天姀惨笑道:“他们明知阮宁变成了那副模样,居然还要我嫁过去……”她沉默片刻,又说:“可我若这时嚷着要退亲,必定名声扫地,也同样没有将来……” 燕鸿劝慰道:“人人都有自己的难事,我也一样……” 纪天姀猛地抬起头,直直的看向他,说道:“我帮你……你不是想娶纪尔岚吗?我可以帮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燕鸿看着她略微狰狞的面色,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纪天姀见状连忙放缓自己的神情,说道:“只要你许我一个妾室的名分,我便帮你得到纪尔岚!” 她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她不求自己的夫君会钟情与自己,也不介意对方喜欢的是自己痛恨的人了,她只想要一个毫无缺陷的正常人来娶她!如果这个人可以是燕鸿,那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燕鸿的目光中闪动着复杂的情绪,似乎是内心在剧烈的争斗。“你有什么办法,能让她愿意嫁给我?” 纪天姀见他有所松动,立即说道:“只要她成为了你的人,早晚都会愿意。你何必深究她此时的意愿?我与她都在纪家,想要做什么自然比你更方便。有我做内应,你害怕不能得手吗?” “你……你是要我毁她的清白?”燕鸿咬牙摇头,道:“不行,我不能做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纪天姀道:“既然你这么想,也未必要做出过激的事情,想要得到一个女人的心不是有很多办法吗?” 燕鸿仍旧迟疑,远处已经传来呼唤纪天姀的声音。他连忙说道:“想必是纪太太来找你了,我还是先走了,免得留下口舌。” 纪天姀急道:“燕家变成如今这个样子,还有你,变成如今进退两难的情形,都是纪尔岚一手造成的。无论乱是爱还是恨,都能成为你对她势在必得的理由不是吗!” 燕鸿猛的站住脚,半晌,紧抿着唇回头看了她一眼,道:“我会考虑的。” 听到这句话,纪天姀松了口气,只要对方犹豫,就还有机会。她道:“好,我等着你的答复。” 燕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树林中,纪天姀安稳的坐在青石上,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秦氏衣裳刮破了好几处,见到纪天姀长长送了口气:“天姀,你没事就好。觅云说你的脚崴了?” 觅云和灵兰紧跟着过来,四处看了看,发现燕鸿已经走了,聪明的没有提起。纪天姀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说道:“休息片刻,脚已经不疼了。” 秦氏点点头,说道:“既然没事,咱们还是赶快回到马车上去,这里交给下人收拾。今日便算了,改日母亲再同你来寺里上香。” 纪天姀低声答应了,随着众人一起往路边走去。离开时忍不住朝燕鸿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她总算是有了另一条出路了…… 第226章 轻敌(一) 回到府中,纪天姀犹自惊魂未定,觅云和灵兰也跌的浑身淤青,身上多处都疼的要命,勉强伺候纪天姀沐浴更衣之后,又各自收拾取了伤药涂了。灵兰还好,觅云却忍不住嘟囔道:“好端端的,怎么就惊了马?” 纪天姀心中本就存疑,听她提起,想了想说道:“灵兰,你去打听打听,今日二妹妹在做什么,为什么没有跟咱们一起去大普渡寺。” 灵兰有些不知所以,但她性情简单,也没细问,答应一声便去了。待她出去,纪天姀叫了觅云到眼前,说道:“今日,你可听到关于阮家的什么传言?” 觅云迟疑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奴婢是听说一些事,不过不敢确定真假,也不敢胡乱说到姑娘面前来。” 关于阮宁的事,纪天姀虽然觉得燕鸿是在没有必要骗她,但她还是本能的想要确认一番。便说道:“没什么,你说就是。” “是……”觅云见她神色平静,似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便说道:“阮家的事,京中都传开了,毕竟闹出了人命,而且刘氏这么个死法不太吉利,那日前去吊唁的人又……听见了些不着边际的话,所以,传言越来越离谱。” 纪天姀瞥她一眼,道:“说仔细些。” “就是……当天,咱们未来姑爷突然发起狂来,咬伤了他父亲,有个小丫头吓破了胆子,一路冲出院子,喊着‘太太的冤魂回来了,少爷要吃人了’,大家听见之后议论纷纷,还是二姑娘喝止了她们,让她们不要乱说话。” 纪天姀心下一沉:“纪尔岚不让她们乱说,是什么意思,是不想让人将阮家的丑事传出去,还是不想让我知道阮宁已经变成了那副样子?父亲定然也什么都知道了,居然一个字也不跟我提起,还有秦氏,假惺惺带我去寺中,却差点害死我!” “姑娘!”觅云下了一跳,有些害怕起来,道:“您可不能说这话,若是传出去,奴婢第一个被打死……” “有什么不能说的!”纪天姀心中满是对未来的恐惧和排斥,她说:“他们一个个都见不得我好,要把我往火坑里推,若不是……若不是今日他提了一句,我还被懵在鼓里!” 觅云惊讶道:“是燕家大公子跟您说的?” 纪天姀没有说话也没有否认,只死死攥着帕子,压抑着暴怒。觅云见状道:“这都是传言,也未必是真的……” 纪天姀道:“那么,你就去帮我确认一下!” 觅云一怔,问:“姑娘想让我暗中去打探一番?” 纪天姀从匣子中取出些银子交给觅云,交代道:“你是个机灵的,不用我告诉你,也也知道怎么做,阮家也不是铁牢笼,一定能打探出可靠的消息来。打点剩下的银子,你便自己留着用。” 觅云手中拿着银子,心下高兴起来,打探消息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再说阮家此时乱作一团,只要花点心思,便没什么不行的。当下答应道:“是,奴婢知道了,一定将表少爷的情况清清楚楚的问出来。” 纪天姀满意的看了她一眼,说道:“这不仅仅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自己。想必,你也不想将来随我嫁到那样的人家吧?” 觅云心中一动,想到今日纪天姀与燕大公子的举动,难不成他们之中有什么?“是,奴婢明白。” 等觅云出去,屋里就剩下纪天姀一个人。她静静靠在床榻上闭上眼,似乎还能闻到燕鸿身上的沉香气。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竟令人如此怀恋,脚踝处被他捏过的地方,突然变得灼热发烫,让她无所适从。 “如果能委身于这样的男人,其他的,也可以不用那么在意了吧……” “姑娘,您说什么?” 灵兰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子,纪天姀居然都没有察觉到,她睁开眼睛,说道:“没什么。你打听到消息了?” “奴婢还以为姑娘睡着了,没敢出声打扰。”灵兰端了水过来递给她,回答道:“今日二姑娘并未出府,也没踏出院子一步。至于她在做什么,奴婢就打听不出了。您也知道,空山小筑的人,嘴巴都严的很,嘴巴不严的,也近不了二姑娘跟前。” 纪天姀冷冷‘哼’了一声,说道:“她既然无事,今日为何不去大普渡寺?难不成我的马车出现意外,真的是她或者秦氏动了手脚?” 灵兰听见这样的猜测有些紧张,说道:“这……应该不会……夫人她,近日来的确与二姑娘不怎么见面,。二姑娘到正院去的时候也少了。兴许她连今日要去寺中都不知道。” 纪天姀之前被纪成霖勒令不许出屋子,许多事情婢女若不提起,她便不知道。此时诧异道:“为什么?二妹妹与母亲闹别扭了?” 灵兰摇头,说道:“ 奴婢也不清楚,不过,夫人身边的阿潭不知为何出府去了,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阿潭被放出府了?”纪天姀惊讶的直起身来。“阿潭是从阳城就跟着母亲和二妹妹的,怎么会突然离开了?谁走她也不应该走的……你可有听说是发生了什么事?” 灵兰摇摇头。纪天姀见此也没办法,想不出所以然来只好先放下此事。叮嘱道:“今日燕大公子出现过的事情,万万不要与任何人提起,知道吗!” 灵兰赶紧点点头,说道:“事关姑娘清誉,奴婢不会乱说的。” 直到晚上内院落锁,觅云才匆匆忙忙赶回来。纪天姀让灵兰到门口守着,问她道:“觅云,你可打听清楚了?” 觅云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说道:“奴婢出府之后,便到了阮家附近留意着,等了好久,见他们府上有婆子出来采办蔬果的。便上前搭了话,一开始她还支支吾吾的,后来我塞了银子给她,她轻易的就说了。表少爷他……似乎情况很不好……” 纪天姀暗说果然如此,示意她继续说。 觅云道:“那婆子说,表少爷疯疯癫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在刘氏病重之前就一直是那副模样,不然阮家老爷也不至于与刘氏离心,刘氏也不至于病重……” 纪天姀听得咬牙切齿:“原来阮家一开始就拿我当傻子哄骗!” 觅云也觉得阮家着实可恶至极,道:“在厨房帮手的丫头婆子,多数嘴碎,这婆子也不例外,她说阮宁出事之后,阮家老爷和刘氏十分庆幸早早定下了这门亲事,准备了大批聘礼,就是怕咱们反悔。” “哼!我看阮家飞来横祸,全是报应!谁让他们黑了心!” “是呢,他们瞒的紧,严令府上的下人谁也不准外传。还说,等您顺顺利利的嫁过去,府上所有奴仆下人都多发半年的月银!若不是奴婢将姑娘给的银子全塞给了她,她还不肯说呢!” “所以此事,父亲想必也是不知的。”纪天姀这么想着,心中释怀了不少,她看着觅云,从头上拔下一根碧玉簪子,递给她,说道:“你这趟差事办的好,拿着吧。” 觅云高兴的接过,连声谢道:“多谢姑娘,这是奴婢的本分。” 纪天姀笑了笑,不置可否,接连吃了这么多的亏,她也懂得了许多人情世故,说道:“往后用心办事,自然有你的好处。” 觅云得了簪子,越发上心,问道:“既然表少爷并非良人,姑娘打算怎么办?这婚期可只有不到两个月了……” 纪天姀眉眼沉下来,道:“之前父亲被阮家蒙蔽,但此时也应该得知实情了才对,可他却并未告知于我,眼睁睁看着我往火坑里跳!”她紧紧攥了攥拳头,道:“父亲已经被秦氏母女给蒙蔽了,被猪油蒙了心……既然如此,我也只能自己想办法……” 觅云道:“可是,无论姑娘用什么办法,只要您提出退亲,就一定会受人排揎的……” 纪天姀咬住嘴唇,想到燕鸿,也不知他会不会答应自己……如果他能答应,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就算受人非议又能如何,她根本不在乎!“觅云,你近日留意着些,若是有人……有燕大公子的消息,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觅云见她一副在意的模样,心中暗想,果然她与燕鸿早就相识,解决此事的办法兴许也在对方身上,便赶紧答应下来。 …… 空山小筑,纪尔岚惊讶道:“惊马了?” “嗯,听说惊马一路拉着马车跑了很远。几乎将马车都撞的散了架。还好大姑娘和两个丫头都没事。夫人带着下人进林子去找人,衣裳都刮破了。后来就直接回了府,说改日再去大普渡寺。”月息高高的挑着眉毛,描述着今日发生的事情,疑道:“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蹊跷?我问了府上的马夫,他说并没见马匹有什么异常,就那么突然一下受了惊,怎么也拉不住。” 纪尔岚听着摇了摇头:“阿娘不会做这种事情,也没必要这么做,兴许真是意外。” 月息说道:“还有一件,今日大姑娘身边的觅云出去打听阮家的事了。她怕是已经知道了阮宁的情形,兴许又要闹起来了。” 纪尔岚叹了一声:“如今咱们手头上的事情太多,也顾不得她如何了。我已经说了,以后她和阮宁的事情,我都不再插手,只要不触及到咱们,随便她怎么闹吧。” 第227章 轻敌(二)【第二更】 接连过了四五日,纪天姀都没有收到燕鸿的消息,早已心急如焚。觅云见她这般,就猜到那日她与燕鸿肯定说了什么话,便试探道:“姑娘可是求了燕大公子帮忙?” 纪天姀心情十分糟糕低落,说道:“兴许他根本就不会帮我,也不相信我能帮他。” 觅云从中听出了门道,便说:“奴婢觉得,就算燕大公子想要帮您,却也没有机会送消息进来,毕竟二姑娘那边,说不定会有所察觉的。” 纪天姀心中一亮,抬眼道:“你说的也对,府上处处是纪尔岚的眼睛,燕鸿一心要求娶她,又怎么会冒险与我联系呢……看来,我的给他制造一个机会……” 觅云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人到底要做什么,但肯定是互惠互利的事,便出主意道:“姑娘婚期临近,出门挑选些手边惯用的东西,不是很寻常吗?老爷和夫人也不知道您已经有了悔婚的意思,一定不会阻拦的。” 纪天姀道:“虽是这么说,可街上人多眼杂的,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联系他,总不能让你去府上找人吧!” 觅云想了想说道:“姑娘不是在等燕大公子的答复吗?奴婢觉得,燕大公子若是想要答应,一定会见机来找您。若不来,姑娘就放下这件事,再想想别的办法。” 纪天姀是一刻也坐不住了:“你说的没错……今日时辰还早,你去母亲那里问一声,咱们现在就出府去。” 觅云答应一声立即去了正院面见秦氏。秦氏听闻她的来意,想着上次去大普渡寺的事情没成,她久不出门也闷得慌,出门散散也好,便答应下来。 主仆一行出了门,先去了永嘉坊,因纪天姀心不在焉,也没挑中几样东西,觅云心里也替纪天姀着急,毕竟她自己也不想陪嫁到阮家去。就在两人各自思量时,一个纸团突然砸在觅云手中抱着的锦盒上。她连忙用手攥住,示意纪天姀:“姑娘,咱们到那边茶馆歇歇脚。” 纪天姀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下意识的四处看了看,拉紧自己的帷帽,跟着觅云进了附近的茶馆,挑了个僻静处坐下,迫不及待的打开觅云递过来的纸团。 上面没有称谓,也没有落款,只有六个字:成余巷天香阁。 纪天姀将纸团重新攥在手里,低声问道:“你可知道成余巷天香阁在何处?” “知道,就在永嘉坊边上,是家不太有名的脂粉铺子。” 天香阁中,面具人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道:“从之前发生的事情来看,这个女人不是一般的蠢。” 燕鸿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道:“这样不是很好么,她连我的意图的猜不到,人蠢,才越容易受摆布。只要想办法管住她的嘴,也就够了。” “你真觉得她能帮到你的忙?” “你现在有更好的办法?”燕鸿转脸看了面具人一眼,说道:“说实话,我看不透纪尔岚,也摸不准她到底知道些什么,想要做什么,为什么要针对我!但我必须要将她掌控在手里。所以只能旁敲侧击,从其他地方寻找缝隙。” 面具人说道:“我并不觉得她能知道什么,大安知道你身份的人,除了我,就只有唐念。我自然不会说,那么,你觉得唐念会说出你的身份么?” “不会。”燕鸿十分确信,说道:“我有这个把握。而且,知道我与唐念关系的人本就不多,纪尔岚又凭什么把她与我联系到一起呢。” 面具人嗤笑道:“那你为什么要怀疑纪尔岚知道了什么。” 燕鸿的目光望向窗外浅淡的天色,淡淡道:“直觉。我认为她对我有敌意,很深的敌意。” 面具人不置可否,说道:“那个女人来了。” 纪天姀进了天香阁,见这里果然如觅云所说,只是一间普通的胭脂铺子,陈设也十分不起眼。这会儿没什么客人,铺子里十分空荡。小二见她进来,十分热情的问道:“您需要买些什么,小的给您介绍介绍。” 纪天姀举目四顾,不知怎么才能见到燕鸿。此时有为老板模样的人从里面出来,说道:“您往里面请。” 小二见状便直接退到了后面的柜台不再出言。纪天姀跟觅云对视一眼,都有些紧张,但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纪天姀狠一咬牙,便顺着店家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后面是库房,店家一躬身,示意她稍等,随即在墙壁上敲了几下,那里突然露出一道缝隙。 原来是处暗门。纪天姀有些惊讶,在店家的指示下走了进去,觅云则被拦在了外面。 纪天姀回头看了一眼,暗门已经被关上,心里难免紧张。 “别害怕。” 一个平静和缓的声音传来,纪天姀猛的转头去看,正是一身青衫的燕鸿。“真的是你?” 燕鸿指引她坐下,亲手到了茶,摆了点心才说道:“这间铺子,是我的一位友人开设的,你我在此见面,不会有旁人知道。” 纪天姀有些怔然,片刻才稳下心神,连忙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事情:“你找我来,是答应我了?” 燕鸿垂下眼眸,一副犹疑不定的模样。说:“我是想着,不管如何,也该与你说一声才好。” 纪天姀一皱眉,不知道他这话到底是想好了,还是没想好。又见他面容清绝如昨,心中热切更加难以放下,说道:“不知你还有何疑虑?” 燕鸿沉吟片刻说道:“我的确想要得到纪尔岚,但燕家已经经不起任何风浪了。我不能做出有损燕家名声的事情……所以,如果我同意此事,你必须要按照我说的去做,绝对不可以自作主张。否则,此事便作罢。” 纪天姀眸光一亮:“我能做到!”听话做事,总比自己想办法要简单的多,燕鸿要她做什么,她做什么便是,这有什么难的! 燕鸿微微一笑,面容更加勾魂摄魄,他道:“如此,我答应你便是。” 纪天姀终于露出放心的笑容,同时,心间雀跃几乎难以抑制。不久的将来,她将会陪伴在这样一个人身边……但她立刻又露出愁色,燕鸿见状不禁问道:“怎么?可有什么不妥?” 纪天姀咬唇道:“我还没有想到如何摆脱眼前的亲事。” 燕鸿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说道:“我会帮你……” 纪天姀惊诧的抬头看他,燕鸿一派温和的笑笑,说:“既然我已经答应了你,我们之间早晚也要成为一家人,我自然是要帮你的。你放心吧,此事很快就能解决。” 纪天姀心里简直要开出花来,他的意思,是默认将她看做自己的女人了?燕鸿见她神色渐渐安稳,便开口问道:“其实,你能帮到我的事情并不多,但我希望,你能事无巨细的将所有有关纪尔岚的事情都对我说一说,然后我在想办法。” 纪天姀听他说自己帮不了多大的忙,心下黯然之余更加搜肠刮肚的去想纪尔岚的府中的言行。“她所住的院子,旁人轻易难以插手进去,就连秦氏,她的婢女也不会对其随意多说,除非得了她的吩咐,她在纪家,简直是说一不二……” 纪天姀不明白,这样一个女儿,父亲为什么不管一管,就任凭她像个男人似的横行霸道!而自己将来,竟然还要屈居她之下,为妾为婢! 燕鸿对她的心思一清二楚,却只当不知道,只着意询问自己在意的地方。他知道纪尔岚不是秦氏所生,所以对此很感兴趣,说道:“纪夫人也不能随意进出她的院子么?难道她们母女的关系不好?” 纪天姀将那天觅云对她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说道:“秦氏近来与纪尔岚不怎么见面,纪尔岚道正院去的时候也变少了,平日相互告知什么事都遣婢女去传,这种情形是从一个叫做阿潭的婢女离府开始的。” “阿潭?”燕鸿认真的看着纪天姀,问道:“是个很重要的人吗?” 纪天姀道:“可以这么说吧,从前在阳城的时候,父亲不喜欢她们母女,她们跟纪昀纪融两兄弟都挤在西院住,基本都是阿潭一个人伺候的,按理来说,她们之间的情分应该非比寻常,我也很奇怪,阿潭为什么突然就出府了。” 燕鸿沉吟片刻又问:“那么,纪太太在这之前,与纪尔岚的感情如何?” 纪天姀自己与生母的关系,便与正常的母女不同,她眼前看见的,只是顾姨娘能不能为她带来好处。所以提及秦氏与纪尔岚的关系,她便说道:“到了京城之后,纪尔岚处处帮着秦氏,秦氏不仅在府中站稳了脚,还与我父亲缓和了关系。应该没什么不好的……” 燕鸿不禁在心中暗骂纪天姀蠢得可以,只好慢慢引导她,问:“秦氏与纪大人的关系,如今很好吗?” 纪天姀这回倒是有话说了,便将之前薛宝月那件事细细的说给了燕鸿。然后道:“我看薛宝月说的兴许是假的,如果我阿爹真在秦氏的茶里下了毒要害死她。那秦氏与我阿爹之间,不可能像此时一般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吧?” 燕鸿细细想着她所说的,然后在心中将有用的东西归结起来。等送走纪天姀,面具人不知从哪闪身出来,环抱手臂挑眉道:“她说了这么多废话,你可听出有用的来了?” 燕鸿提起唇角笑了笑,说:“起码可以知道两件事。第一,秦氏与纪尔岚之间已经出现了隔阂。我们可以借机利用秦氏。” 面具人想了想,道:“嗯,这倒是。那第二呢?” “第二,那个婢女阿潭走的有点蹊跷,我怀疑她是被纪尔岚安排到了别处。你要想办法找到她,兴许能摸一摸纪尔岚的底。” 第228章 缝隙(一) 面具人对纪尔岚也十分好奇,他曾试探着接近纪尔岚,却发现对方比他想象的还要警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是如何达到如此境界的?难不成这世上真有武学天才,一年能顶旁人十年之功?“她到底有什么秘密,值得你这般用心良苦?” “难得你也有好奇的事,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在我能掌控她之前,她最好只有一个纪家嫡女的身份!”洪晏轻笑着瞥了他一眼,继而肃起面色,指着纪天姀潦草画下的画像,说道:“不管怎么样,你先找到这个叫阿潭的婢女再说。” 面具人扫了那画像一眼,见他话里有话,又不肯明言,便也不再追问,提起另外一件事:“那秘符,你不打算拿回来了?毕竟是你母亲临终托付给你的。” “当然要拿回来,不过现在放在我手里,也只是烫手的山芋,只会招来祸事,现在,权当让皇帝帮我暂时保管好了。” “皇帝想要秘符给自己增添筹码,未免想的太简单了些,清河崔氏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若一个秘符就能掌控他们,当年博陵一脉就不会覆灭了。”面具人的声音中透出一股讥笑的意味。“大安这位皇帝,也算是个太平天子了,没经历过什么风浪,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争权上面。我看,倒是那位渡王爷,更难对付。” “这我自然知道。”燕鸿神思内敛,面具人也时常看不出他的打算,便也不再多说了。 养心殿中,皇帝正在挑灯批阅奏折,宋瑶仙服侍在侧,静谧的氛围中,竟有一种家常的温柔。 眨眼一个时辰过去,皇帝有些疲惫,放下手中御笔,起身走到宋瑶仙身边看她写字。说道:“柔妃的字是一绝。” 宋瑶仙从小喜爱书画,一时浑然忘我,居然没有留意到皇帝已经站在她身后,闻言连忙搁笔起身,说道:“皇上谬赞了,臣妾只是随意书写。” 皇上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下颌,夸赞道:“谁不知你书画双绝,不必如此谦虚。”他拿起案头宣纸来看,上面写着: 溪边照影行,天在清溪底,天上有行云,人在行云里。 皇上看了一笑,说道:“你这副心性总能让朕觉得轻松。” 宋瑶仙微微低头羞红了脸,说道:“皇上是一国之君,日理万机,治天下万民。臣妾却只是小小女子,只懂悠游玩乐。” 皇上听着哈哈笑了一阵,越发爱怜的捉了她的手坐下,说道:“等你生下腹中龙子,朕就晋你为贵妃!” 宋瑶仙微微惊愕,面上绯红渐渐褪了,变得浅淡苍白。皇上见她如此,皱眉问道:“怎么?你不喜欢?” 宋瑶仙摇摇头,道:“皇上,臣妾姐妹一同入宫,皇上却只眷顾臣妾,冷落了姐姐。臣妾心下难安……” 皇上轻哼一声,负手起身走到门前,眼望夜空明月流云,不悦道:“朕是皇帝,难道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也要听从旁人的意愿?!”之前他私下召见燕鸿夺走秘符,太后大为不快,面上虽未明言,行动间却处处让他压力倍增。 宋瑶仙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傻傻的小女孩了,她进宫日久冷眼旁观,知道皇帝口中的‘旁人’是指谁,也清清楚楚的知道皇帝心底厌恶什么。她想了想,轻轻走到他身后,伸出双臂环抱住他的腰,说道:“臣妾知道您是爱重臣妾,怜恤臣妾,但姐姐是未来的皇后,臣妾的一切都握在她跟太后娘娘的手上,着实不敢奢求太多,臣妾只要能为皇上平平安安生下腹中孩子,便心满意足了。” 皇上从来没被女子这样贴切温柔的拥抱过,微微的惊愣之后,越发觉得宋瑶仙亲近贴心。他转身回抱住宋瑶仙,说道:“原来你什么都懂,却还能如此对朕,朕怎么舍得让你受委屈。你放心,朕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和朕的孩子!朕也同样要晋你为贵妃,至于你的姐姐,是得了谁的保证,将自己看做是未来皇后的?!” 皇帝的声音微微上扬,带着隐忍的怒气。他盯着宋瑶仙的双眼,说道:“仙儿,没人可以随意摆布朕,朕是一国之君!” 宋瑶仙心下暗喜自己赌对了,她轻轻开口说道:“臣妾相信皇上。” …… 空山小筑,纪尔岚挥了挥手,唐念起身告退,心中越来越不安。 对方已经召她来问了几次话,每次都是问唐家出事之前所发生的事情,每一件都细细询问细节,让她浑身每一处都紧绷异常,不敢有丝毫放松,生怕露出破绽。她不明白对方纠结这些细处到底有什么用,这些事不可能对唐家翻案有所帮助。但她也只能提起精神来应对,免得纪尔岚问话的时候,答错或说不出来。 她走到自己的房间外面止住脚步,抬头看夜空中的圆月,想道:“晏哥哥,你此时是否也在远望明月,而想念我呢?” 这厢纪尔岚见她出去,立即展开一副笑颜,将身边几个丫头看的晃了神。月息问道:“姑娘听出什么来了?我觉得她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事啊……” 纪尔岚说道:“唐念说的自然都是些家常事,但一个人的习惯往往会融入日常琐事中。所以,通过唐念的描述,我可以知道唐兴武日常所行。如果突然有一天,他的行程或习惯有了变化,就说明一定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见她的眼中透着浓浓的兴奋,暮叶问道:“这么说,姑娘您方才已经想到了什么……” “嗯,的确。但此时也不能确定,还是要验证一番才是。”她起身转了两圈,打定主意,说道:“我要去渡王府去找王爷,月息,你注意府上各处的动静,燕鸿进来动作频繁,不知要做什么。还是小心为妙。” 燕鸿故意让阮宁发疯的事,着实有些莫名其妙。纪尔岚一时摸不清他的目的,只能暂时先放下,目前最重要的,是要顺着唐家的事,摸清苏家旧案。 月息答应一声,不放心道:“姑娘孤身出去,定要小心。” 话音才落,纪尔岚已经没了踪影了。月息合上嘴巴,摇头道:“真是见了鬼了,你们有没有觉得姑娘近日又变得厉害了不少,简直是进步神速!我明明是同姑娘一起练武的啊!” 暮叶打趣她道:“姑娘天赋异禀,哪里是你这庸才能比的……” 没想到月息哭丧着脸点头承认道:“我也觉得自己是庸才一个……” 几个丫头见状忍不住大笑起来,一时间嬉闹成一团,笑声传出院子,传到站在暗处的觅云耳中。她不敢靠的太近,只能站在无人留意的角落,远远听着空山小筑的动静。片刻,里面恢复寂静,觅云悄悄退回到兰若阁。 纪天姀听了她的禀报,提着笔,一时间不知如何记录。无奈道:“燕鸿让我注意纪尔岚如常都做些什么,可我居然连这些都做不到,难怪他说我其实帮不到他什么忙。” 觅云道:“这也不能怪您,二姑娘一身高深武艺,奴婢就没见过她走正门……而且,二姑娘从没拜人为师,却有一身武艺,难道是暗中结识了什么高人?老爷就不觉得奇怪,没细细问过二姑娘吗?” 纪天姀摇头道:“问没问过,阿爹也不会与我说,想必他们之间是沟通过的……”她面上不自禁露出妒色,疑惑道:“传说得道的高僧或道人能够逆天改命,你说,她会不会是被人改了命?从前在阳城的时候,她明明白我踩在脚下,任由欺凌的!怎么说变就变了!” 觅云想了想,提醒道:“姑娘不如将这些奇怪的疑问都记下来,到时候告知给燕大公子,说不定他会有眉目。” 纪天姀神色一亮,道:“你说的没错……还有今日空山小筑传来大笑声,说不定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对,一定是纪尔岚有了什么好消息,不然,身边的下人们,怎么敢如此兴奋!” …… 苍崖台,纪尔岚与渡王相对而谈。 杨戭一身清爽的素纱单衣,明净纯白,更衬得他黑发如墨,眸色深沉。他说:“没想到你那边也有了眉目,看来,唐家与苏家昭雪的时机指日可待。” 他们如此争分夺秒,就是要趁着皇上和太后生出龃龉之际,力查苏家旧案,借皇上的手,给太后致命一击。纪尔岚道:“原来王爷这边也有斩获!不如您先与我说说。” 杨戭从案头拿过一叠发黄发旧的纸张,递给纪尔岚,说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纪尔岚连连翻动,几页纸上写着的东西,几乎都差不多,像是账房记录的细目,但仔细看去,却又有许多不同于寻常人家的添置。“这是……” “这是在有关潮州的档案中找到的东西。”杨戭接话过去,笑着对她解释道:“当时我在潮州平乱,对这个潮州刺史郭兴印象颇深,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十分惧内,每日必要按时回府吃饭,否则脸上必然会多一个巴掌印。当时潮州大乱,军务繁忙,他几乎每日都要顶着一脸红通通。” 第229章 缝隙(二)【第二更】 星月明亮,夜空明净,缓风从窗扇中吹拂进来,撩动纪尔岚额前的发丝,另她的神情更显生动,她愕然道:“身为一个刺史,居然被妻子欺负成这般,看来他们夫妻的感情应该很好,正所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杨戭看到她呆呆的神情,只觉心口微微被触动,装作不经意的转开头,轻声说道:“正是如此,郭兴此人对下属严厉之余又十分有人情味,在军中口碑极好,只可惜,他没能活下来,他的夫人,也在事后殉了他。” 纪尔岚一时无言,觉得夫妻间能有如此情分的着实不多,像他们这般结局实在太过可惜。“那么,这些东西……又是怎么回事?” 杨戭的手指轻轻在那一摞发黄的纸张上叩了叩,说道:“因众人都知道他家里有位母老虎,时常拿此事来说笑。但郭兴也不以为意,只当自己与夫人之间的互动是一件乐事。有一天,他在怀中揣了这几页账目,到众人面前显摆。我还记得他当时的原话。他说,别看我家母老虎性情厉害,其实只是对我另一种关心而已,你们看这账目,我都不知她还有如此细致的一面。” “然而没隔几天,他家夫人气冲冲到衙门揪起她的耳朵,质问他是不是养了外室,为何家中会平白出现几页账目。后来还是众人为他作证,才平息了他家夫人的怒气。郭兴这才知道,那账目并不是他妻子写下的。他还哭丧着脸奇怪的说,‘我就知道她根本不会做这种细致的事,但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桌案上?’然后,他便将这几张纸随意仍在了衙门中。之后,兴许是小吏没有注意,同各处的公文一同收了起来。直到今日我调出三年前潮州平乱时保留下来的档案,才重新翻了出来。却发现了许多不同寻常。” 纪尔岚听他说这账目中有不同寻常,便重新往上面打量过去。一看之下,顿时惊呼出声:“这账目,与汀兰留下的那几封信有一样的提示!” 她还记得,当初在李潮生家 里拿回来的那几封信,每一行的第六个字,最后一笔都像短了墨一般。而这几张账目上,字迹更小,并不十分明显,但若事先知道了这种方法,便能看出其中所含玄妙,读出其中的提示了。 杨戭说道:“没错,我也是无意中看见,你不妨将其中几页只上所写的东西细细看一遍。” 纪尔岚一张一张的看过去,低声念到:“苏贵妃失踪……凶手掩盖事实……苏家是替死鬼……官银的去向……”纪尔岚一点一点读下去,越发惊骇,几乎不能将视线从那几张纸上移开。她努力捋清思绪,说道:“这会不会是唐兴武知道自己漏了行藏,所以想要给王爷送消息过去?但为什么会送到郭兴家中?” “已经基本能够确定,唐兴武的确千方百计要为苏家翻案,但他百般小心,还是被人发现了。汀兰或许与唐兴武有所关联,所以她们往外面送出的消息,用的是同一种方法。”杨戭起身走到门口,负手立在那里半晌,说:“我想,也许是父皇的遗愿,父皇将一些事情委托给唐兴武……” 纪尔岚也有这种猜测,说道:“当时他唐兴武既然能送出这种东西,就一定有机会将手中查到的证据或线索藏起来。” 杨戭回身看她,说:“但想要找到,想必会十分困难。” 纪尔岚眸光露出雪亮来,笑着说道:“那么今日我所发现的事情,说不定就能帮王爷一个大忙了!” 杨戭微微挑起眉,惊讶道:“发现了何事?竟能让你如此兴奋。” 纪尔岚道:“王爷想必知道,我近日一直在问唐念有关唐家的事情。逼得她搜肠刮肚,终于得到了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情。或许我们还不能知道唐兴武到底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是不是受了先皇的托付,但我想,我们兴许可以找到他所藏的东西,先得到一个结果。” 杨戭这回是真的惊讶,直直的看着纪尔岚。 纪尔岚见他露出如此神色,忍不住‘噗嗤’一笑。自从她遇见这人开始,对方除了在燕家救她的那次露出怒意,其余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面色。然而此时,他的眼神中,紧张,期待,害怕失望接连闪现。 纪尔岚心中不厚道的生出了大大的成就感,说道:“听说泓阳公主要回京了,王爷不如自请去接她回来吧。我听说雁荡山风景极美,早就想去见识见识了。” …… 纪融将满十岁,王大学士建议让他进国子监读书。一来可以多些交际,增加人脉。二来也要增长见识,通晓人情世故。纪尔岚觉得颇有道理,有多少士子身具大才,却因为不通人情世故而不被重用,身遭迫害。所以,纪尔岚十分感念王大学士的用心,更因此对他另眼相看,觉得他与寻常的酸腐大儒有所不同。 纪融在入国子监读书之前,有月余的闲暇在家休整。府中有他在,欢声笑语也多了起来。他年纪虽小,心眼却多,似乎察觉到秦氏与纪尔岚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想要刻意拉近两人,时常将纪尔岚拽到正院说话玩笑。 这日,纪尔岚穿过抄手游廊往秦氏的屋子里去,还没进门,便听见弟弟纪融一本正经的跟秦氏说道:“儿子寻常不能在阿娘身边尽孝,心下时有隐忧。请阿娘凡事一定要多与姐姐商量,决不会错。” 纪尔岚耳力好,听了这一句心下一暖,说到底,能有人无条件的相信自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她轻咳一声,进了屋子,纪融立即跑过来拉住她的手,笑道:“姐姐!我跟阿娘正说起你呢!” 秦氏微微垂着眼,半晌才抬起头看她,笑容有些尴尬。纪尔岚只装作没看见,纪融说道:“姐姐,你坐着与阿娘说话,我去取近日作的几篇文章来给你看。” 纪尔岚知道他这是想让自己与秦氏多说话,解开心结,可她与秦氏的心结是在对方那里,而不是她。所以纪融出去,她也只是垂眸坐着,没有开口说话。 秦氏正不知说点什么好,只听外间传来‘啪’的一声,紧接着是月息的怒斥的声音传来:“你在做什么?” 秦氏还没反应过来,纪尔岚已经闪身到了屋外。 只见纪融小脸上满是怒色,月息则蹲在他身边伸出手臂将他护在怀里。而秦氏身边新选上来的一名二等丫头滚倒在地上,青花瓷盏摔在一旁,碎成几瓣。秦氏见状有些不明所以,连忙过去揽住纪融,问道:“融哥儿?怎么回事?” 纪融指着那名倒地的婢女说道:“阿娘,这丫头是谁?我之前怎么没见过她?” 秦氏看了一眼纪尔岚有些尴尬道:“是阿潭走了之后,阿娘身边缺人手,提拔上来的婢女,名唤新蕊,怎么?她哪里惹了你了?” 纪融没有回答,而是拽着纪尔岚的袖子说道:“姐姐,这丫头有问题!” 纪尔岚看向月息,月息道:“回姑娘的话,方才二少爷从屋里出来,这丫头便端了杯蜜水来,说要给二少爷解渴。二少爷不要,她却百般哄着二少爷喝,二少爷要走,她还拦着。” 纪融十分早慧,根本不像平常的十岁大小的孩子,又哪里会稀罕什么蜜水。更何况纪融从小就不怎么吃甜食。纪尔岚眯眼看着新蕊,说道:“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婢女新蕊方才受了月息一脚,此时捂着肚子爬起来,说道:“夫人饶命,二姑娘明察,奴婢只是想讨好二少爷。并没有别的意思,请夫人和二姑娘饶了奴婢这次吧!” 秦氏皱着的眉头散开,就要说话,纪尔岚却拦住她,用手帕垫着手拾起地上的青花瓷盏,见里面还有残余的蜜水,便道:“来人,到厨房取一只活兔来。” 新蕊听了这话猛地抬头,面容露出惊慌之色。想要开口说什么,纪尔岚却说道:“方才我已经给了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可惜,你错过了。” 下人很快拿来了活兔,并将瓷杯里剩余的蜜水灌了进去。不过几息功夫,原先活蹦乱跳的兔子便倒地不起,吐出一股浓黑的血沫,剧烈抽搐起来!原本秦氏还在一旁莫名其妙的看着,而此时,她只觉得一股血直冲头顶,猛地冲过去一把抱住纪融!声音带着颤抖,逼视新蕊道:“你想做什么?你为什么要害融哥儿?!” 新蕊抖如筛糠,几乎不敢抬头,她看见一双素丝绣鞋走到她面前,定定的停住,仿佛踩住了她的喉咙,让她说不出话来。 纪尔岚居高临下的看着新蕊,眉目含煞,眸色黑沉沉的好似藏着惊涛骇浪。新蕊只觉得无形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动头顶压下来,扼住了她的心脏,令她喘不上气来。“二姑娘饶命!奴婢是受人指使的!” 第230章 离间(一) 新蕊抓住纪尔岚的裙摆,如同抓住怒海中的浮木,拼命哀求着。然而纪尔岚的目光却越发冰冷不近人情,多么黑的心,才会对一个孩子下手!如果不是纪融自己警觉,兴许谁也不会注意到有人递了一杯蜜水给他,而他此时可能已经如眼前的兔子一样被毒死了。“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二姑娘,奴婢不知道蜜水里面的东西能毒死人!请您相信奴婢,给奴婢一个机会……”新蕊眼见纪尔岚盛怒不减,言语间越发冷漠无情,她僵直着脖子奋力仰头看向头顶的少女,嘶哑着嗓子颤声求饶。 “机会?你有什么资格来求一个机会?你对我弟弟喝毒水的时候,可曾给过他机会?!你可知下人谋害主子是什么下场,你可知凌迟受死的滋味?!”纪尔岚的声音如寒冬冰雪凝成的尖刀,每一个字都能刮痛新蕊的神经,她含怒说着,如雷霆对着新蕊当头劈下。 新蕊见她无动于衷,只能膝行至秦氏面前,连连磕头,辩解道:“夫人饶命,奴婢与您无冤无仇怎么会去害少爷的性命。那人与我说,里面只是寻常泻肚的药,不过是让少爷吃点苦头。奴婢真的不知道那东西能要人的命!” 秦氏蹲在那里牢牢揽住纪融,满面惊恐的看着新蕊,咬牙道:“你给我说清楚,是谁让你拿毒药给融哥儿喝的!” 新蕊摇头道:“奴婢不认识……她带着兜帽,只知道是个女人,她趁着奴婢回家探望母亲的时候,突然找到奴婢,说她跟夫人有些过节,想让您吃点苦头,让我把泻药放进蜜水里给少爷喝,只要我做到了,就给我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月息怒极反笑:“十两银子就能让你来害人?!” “十两银子对你们来说并不算什么,可对我来说,却能救我娘的性命!再说,她若给的太多,我反而不敢相信对方了。正是那人给的少,我才觉得对方真的只是想给夫人找点不痛快,才答应下来的……” 新蕊泪水连连,不能自抑,对秦氏不断叩首哀求:“奴婢也是没办法,家中父亲早亡,母亲病重,弟弟还要读书,全都指望奴婢一个人。若不是这样,奴婢也不会卖身进府做下人……求夫人,看在少爷没事的份上,绕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若在平日,秦氏定然已经松口,然而事关她的孩子,她怎么可能轻易原谅,此时只皱着眉头恨恨的看着新蕊,冷着脸不说话,她差点就失去融哥儿! 月息在一旁说道:“就算你只是给少爷喝点泻肚的药,也不是什么好人能做出的事。你有这份胆量,何不前来求夫人帮忙。说到底,你不过是本性贪婪,想要不劳而获!” “没错,人性从来都是难改的。”纪尔岚嗤笑一声,看着她冷冷道:“你不想受难,就要别人去受难,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弱者就有随意伤害别人换取利益的权利吗?” 新蕊失魂落魄的瞪大眼睛看着她,哑口无言。 秦氏后怕的要命,紧紧盯着新蕊,生怕她冷不防在跳起来做出什么来伤害纪融。她说道:“不能原谅!决不能原谅!尔岚,你杀了她!你帮我杀了她!” 纪尔岚本也没打算饶了新蕊,但也没想到秦氏会这样说,不禁回头去看她,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月息在一旁也有些惊愕,秦氏的话,怎么听也不像是一个母亲能对女儿说出的话,她居然指使纪尔岚去杀人,还这般理直气壮。 纪融推开秦氏的手臂,正色道:“阿娘这是说的什么话?阿娘怎么能出口让姐姐杀人?!”虽然纪尔岚也不是没杀过人,但秦氏的要求也过分了些,哪有母亲让自己的女儿去杀人的?这股态势,好似将她当成了杀人泄愤的工具一般。 秦氏对上纪尔岚的目光,十分尴尬,她低声说道:“尔岚对不住,是阿娘太害怕了。” 害怕对方伤害自己的儿子,所以将养女堆出去应对。 纪融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走到纪尔岚身边,拉住她的袖子,说道:“姐姐,这个婢女便交给衙门处理吧,至于是何人买凶,查出来的可能性也不大,对方早有准备,哪里能轻易再出现?以后我加倍小心就是了。” “融哥儿,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还这么小,再小心,也架不住别人算计!”秦氏这会儿也顾不得别的了,说道:“尔岚,阿娘知道你的本事,你帮帮阿娘,一定要找出买凶的人!不然,阿娘心中着实难以安宁。” 纪融有些无奈,难怪姐姐近来与阿娘越发生疏。阿娘这副模样,哪里像是真的关心姐姐。他说道:“阿娘,对方在暗我们在明,不知会不会还有别的什么打算,您怕儿子有危险,就不怕姐姐有危险吗?” 秦氏被他说的无地自容,脸腾地红了。喃喃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纪尔岚突然出声道:“我会找到凶手的。” 秦氏一怔,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纪尔岚并不去看秦氏,只将目光落在新蕊头上,淡淡道:“月息,把新蕊带回空山小筑,细细审问。” “是,姑娘。”月息扫了秦氏一眼,心中不忿,以至于面上露了些出来。秦氏见了羞愧间又有几分恼怒,她竟被一个婢女这样看着! 等纪尔岚离开,纪融拉着秦氏回到内室,问道:“阿娘,您跟儿子说说,儿子不在家这段时间。您与姐姐是怎么了?” 秦氏见纪融面色不好看,却又无从解释。她要怎么跟一个十岁的孩子说自己跟纪成霖之间的那些事?她迟疑道:“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再说,你二姐姐她不是我亲生,与亲母女总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二姐姐决不会因为这个就与阿娘生疏,一定是阿娘做了什么惹了姐姐伤心。就像方才,您怎么能让姐姐去杀人?”纪融犹自觉得不可思议,小脸上满是无法理解。 秦氏皱眉道:“你一心说她的好,可阿娘有什么错?”她扭过头看向别处,说道:“再说,她在外面又不是没杀过人!那时燕家在法场上弄出乱子,京中多少人都亲眼看见的。就算现在,京中各府的夫人贵女提起她都战战兢兢,生怕惹了煞星一样,弄的阿娘在外面没脸。” 纪融气的小脸发白,转身往外走,说道:“儿子去看看姐姐,您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眼见纪融沉着脸出去,秦氏的心狠狠的揪了起来!她有什么错?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凭什么一个个都来指责她?一个婢女也敢给她脸色看,现在连她的亲生儿子也满口她的不是! 品蓝眼见着纪融出去,小心翼翼进来禀报道:“夫人,大姑娘听说这边出了事,过来看看,这会在外边等着呢。要不,奴婢打发大姑娘回去?” 秦氏先是点点头,然后又赶紧摇了摇头,说道:“让她进来吧。” 她现在好不容易与纪成霖重修旧好,定要维护着内宅各处,就算她不喜欢纪天姀姐妹,也是要尽量周全着的。秦氏暗叹一声,谁能体谅体谅她的难处? 纪天姀一身湖绿长裙,臂间挽着鹅黄披帛,看上去十分清新可人。她缓步近了屋子,老老实实的行礼道:“母亲。” 眼见纪天姀身上穿着自己找人为她裁制的衣裙,秦氏十分满意,道:“这一身果然十分衬你。” 纪天姀笑道:“多谢母亲为了天姀费心。”她觑着秦氏的脸色,问道:“母亲,融哥儿没事吧?” 秦氏神色低迷,摇摇头,说道:“好在融哥儿警觉,不然,可是要了我的命……”她抚着自己的胸口,明显是后怕极了。纪天姀疑惑道:“到底是谁?谁要害融哥儿?” “不知,那新蕊语焉不详,根本就说不出一二三来,只知道是个女子。” 纪天姀眉眼一转,说道:“母亲,天姀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氏有些奇怪,问道:“什么事?你说就是了。” 纪天姀咬唇犹豫,秦氏再三催促她才开口道:“母亲,咱们家,不说您从没得罪过谁。就算有些看不对眼,也不至于招来杀身之祸。谁能跟您有这么大的仇,要对付一个十岁的孩子?” 秦氏看着她,面色渐渐变得不好看起来,说道:“你的意思,背后买凶的人,其实不是冲着我来的?” 纪天姀咬咬唇,小声说道:“母亲,我不是说二妹妹的不好,可她一个女孩子家,整天不知在做些什么。要说招灾惹祸的,也就二妹妹……这次的事?会不会是二妹妹惹下的仇?” 秦氏心里咯噔一下,不安道:“应该不会……若是她结了仇,别人自然是要对付她的……” 纪天姀一副‘你想的太简单’的复杂神色,说道:“二妹妹可不好惹,哪里是轻易能对付的了,母亲,人还不都是挑软柿子捏的?” 第231章 离间(二)【第二更】 天色渐晚,纪融从空山小筑回到正院,见秦氏双目直勾勾盯着眼前颤动的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他道:“阿娘,您怎么了?” 秦氏看见纪融,连忙拉过他问道:“那新蕊可又说出什么来了?” 纪融摇摇头,道:“对方是看准了她缺银子用,头回见面就给足了十两,然后塞了药粉给她。只说她若收了银子不办事,日后定要找她算账。事情办的干净利落,没留下任何线索。儿子和二姐姐都觉得,那人应该早就有所准备,只求一击,不中即退。就是防着被我们找到。” 秦氏脑海里还是纪天姀方才所说的,迟疑道:“阿娘在上京时日不长,哪里能结下这般的大仇,融哥儿,你觉得,对方会不会是冲着你二姐姐来的?” 纪融目中露出惊讶:“阿娘想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您说的话有一点是错的。”他整日在王大学士身边,小小年纪见识不俗,对官场上的道道也知之甚多了,此时听秦氏这般猜测,便说道: “父亲几次升迁,都那么大的动静,二姐姐帮助父亲良多,惹人注意瞩目在所难免,又因她是女子而备受非议。但这并不能说灾祸是二姐姐招来的,一切的根源在于父亲。父亲在朝为官,与各方各处来往甚多,结交人的同时也会得罪人。难道父亲升迁没有二姐姐的功劳,家里出了点事就要冠在二姐姐头上吗?” 秦氏怔忪的看着纪融,一时无言,纪融说道:“二姐姐是纪府的女儿,与我们是一体,与纪府是一体。母亲切不可自己妄加揣测,对二姐姐生出芥蒂。” 秦氏明白他的意思,是要她相信纪尔岚会考虑周全,即便有什么纰漏,也不应该是责怪她。然而,这些话能说服人,却不能说服一个母亲。她看着纪融郑重说道:“融哥儿,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出事的人是阿娘自己,阿娘决不会怪罪谁,但如果出事的是你,阿娘决不能释怀。往后,你还是离她远一些。其他的,阿娘会想办法解决。” “阿娘!”纪融小脸皱成一团,万分无奈的看着她。“您要解决什么?” 秦氏却十分坚定,抓住纪融的肩膀,说道:“你不用管,别的阿娘都可以由着你,但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 六月下旬,天气渐渐热起来。阮家的事终于从京城百姓口中淡了下来,阮言盛也总算能松口气。只是现在他发愁的是,阮宁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发无法控制。白天黑夜的折腾发疯。一想到此处,阮言盛就下意识觉得肩膀上的伤口疼的厉害。 此时他坐在茶楼上,心不在焉的听着说书先生唾沫横飞的讲着奇人异事,左耳进右耳出。直到时辰过午,他才万分不情愿的出了茶楼准备回府。走过茶楼拐角的巷子口,一个人突然从里面冲出来,将他撞了个满怀,两人一同栽倒在地! 小厮连忙过去将阮言盛扶起来,冲那人骂道:“你没长眼睛吗?!” 那人却不理会,趴在地上四处寻找,似乎是方才跌倒时掉了什么东西。阮言盛皱了皱眉不欲理会,转身要走,却听那人哭丧道:“药呢?这可是我儿子最后的希望了!” 兴许是触碰到了阮言盛心中最为在意之处,他的脚步停顿下来,问道:“我可以给你些银子,你重新抓副药来便是。” 那人却连连摇头,绝望道:“不行,那药丸是我倾尽所有,好不容易从一个高人那里求来的,十年才能得一颗,完了,药没了……全完了……我儿子的疯病没有希望了……” “疯病?”阮言盛目光一凝,想要细问,那人却只顾低头寻找,什么也不肯再说了。阮言盛示意小厮去拉他,目光往旁边一撇,却看见一颗灰扑扑的药王滚在他脚边不远。 阮言盛心头一紧,扑腾扑通乱跳起来,想到那人说此药十年才能得一颗,立即下定了决心,他对小厮说道:“你去拉他起来,细细问一问。” 小厮知道他是想问有关疯病的事情,便上前去扯那人,两人纠缠间,阮言盛眼疾手快一把抓起那颗指节大小的药丸收进袖中。他紧张的四处看看,似乎没人注意到他的动作,放下心来,虽然这么做有些丧尽天良,然而别人的儿子,哪有自己的儿子重要! 他喊过小厮,说道:“别管了,走吧。”小厮不解他为什么轻易就放弃了,转头看了一眼趴在地上不断念叨的人,跟着阮言盛离开了。 博雅轩中,阮宁被五花大绑,直挺挺的躺在床榻上,不能动弹分毫,只有一双眼睛迟滞的转动,嘴里时不时说几句毫无逻辑的话。一旁的婢女战战兢兢的不敢靠近,只在门口远远看着他。 阮言盛脚步匆匆,进了府门立即往阮宁的院子里去。他挥手另婢女都下去。从袖中掏出那颗药丸,细细在眼前端详了片刻,又闻了闻,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一旁的小厮惊道:“老爷?这药丸是……” 阮言盛没有多话,将药丸递给他,说:“给少爷吃下去。” 那小厮怔然接过药丸,心下也明白过来。如果是他,他也会这么做。想到这,便走上前去趁阮宁没有回神,眼疾手快将药丸塞进他的嘴里,本想捂住对方的嘴让他咽下,却没想到那药丸入口即化,阮宁在不知不觉间便吞咽了下去。 阮言盛也有些惊异,难不成这药丸当真有奇效?然而他还未来得及高兴,阮宁突然双目突出,浑身抽搐,在床榻上剧烈的翻滚起来。 “宁哥儿!”阮言盛吓得后退,面上的血色褪的一干二净。他见阮宁猛然直直伸长脖子,被绑住的身体几乎弹跳起来,一口黑血喷在帐顶,随即一头从榻上栽倒在地,浑身抽搐两下,便再也没有动静了。 “宁哥儿!”阮言盛扑上前去,将阮宁的身体翻转过来。只见他双目睁的老大,一片血红中隐隐透着黑气。 “老爷,少爷他……” 小厮慌张的询问,阮言盛才哆嗦着伸出手去试探阮宁的鼻息。“死,死了?”他不能置信!明明是高人所制的药,十年才能得一颗的药,怎么竟会如此??“不可能!宁哥儿!宁哥儿!” 小厮见他不断摇晃阮宁的身体,让那双死不瞑目恶鬼般的眼睛更加可怖起来,连忙劝道:“老爷,兴许那药是要对症对人专门炼制的,对别人兴许是神药,对少爷也许就是毒药……” 阮言盛闻言一屁股坐在地上,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脸。是他,害死了刘氏,现在又害死了宁哥儿!外面的下人们听见动静,都隔门询问。小厮上前道:“老爷,怎么办?少爷的事,咱们对外要怎么说?” 阮言盛的脊背都在发抖,他听见问话缓缓抬起头,怔怔的看着阮宁,巨大的刺激让他一时间无从思考,然而此事必然是不能对人言明的。他颤声道:“就说……就说少爷突然暴毙……” …… 槐花将落,原本累累垂垂悬在树桠之间的雪白花朵,此时已经有了枯萎的迹象,但香气反而愈发浓烈起来。月息在槐树的枝干间上窜下跳,将这些花串一一摘下,不肯放过任何一朵的模样,暮叶笑嘻嘻的在树下替她举着篮子,生怕她一个不稳当从树上摔下来,说道:“慢这着些,这些花又跑不了!你看看你,现在哪里还有一代女侠的风范。” 月息吐了吐舌头,把滑下来的衣摆重新扎进腰里,说道:“过了这一季,可就要等明年了。难道你不觉得槐花饼是天下第一美味吗!不信你问姑娘,姑娘也很爱吃的!” 暮叶翻了个白眼看她,不再理会,任由她自己在哪里嘀嘀咕咕。 片刻,月息心满意足的从树上跳下来,从暮叶手里抢过篮子,细细的闻了闻,笑道:“我这就把槐花交给王婆子去!” 纪尔岚靠在门扇旁,笑着看几个丫头打闹,心情却没法跟着好起来。这几日秦氏对她的态度十分明确,避讳且生疏,就连纪融也不是日日都往她这里来了,见到她的时候欲言又止,分外为难。纪尔岚虽然也觉得秦氏的想法情有可原,却还是不能完全释怀。 暮春匆匆从院外进来,面色有些奇怪,见到纪尔岚站在门边,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来。纪尔岚诧异道:“怎么了?” 暮春走进几步,皱眉道:“姑娘,阮家又出事了。表少爷突然暴毙死了!” “什么?!阮宁死了?”纪尔岚是真真切切的惊愕,他怎么会就死了? “阮府来了人,此时正在夫人那里,姑娘要不要过去看看。” 纪尔岚呆了片刻,道:“我去看看。” 兰若阁中,纪天姀也刚刚从觅云口中得知了阮宁暴毙的消息。她的面容满是复杂,但最后还是喜色多余忧色,半晌,她松了口气,说道:“看来,这是燕公子的诚意了。” 第232章 报信(一) ‘刘氏,终究还是不放心自己的儿子,把他带走了!’这是与阮家有结交的人,听闻噩耗的第一反应。纪尔岚心情复杂难言,这就叫做‘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如果不是当初纪天姀设计阮宁来毁她的清白,阮宁也不会误入刘启仁的禅房被打成残废,以后的事,就全都没有了。 然而从来没有‘如果’这一说!她看着纪天姀茫然中又带着压不住的喜意,心里直摇头。像她这种人,就算自己不插手,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少年未成家事的,不能在府中祭礼。棺椁停在苦莲寺,纪尔岚与一干亲眷素服祭拜,又上了香,然后退到殿门口。她遥遥望着里面哀哭不止的阮言盛,忍不住在心中冷笑。病妻没了,疯子死了,这下他总算‘孑然一身,干干净净’,他日便可择人再娶,生子生女,再盼一个圆满! 从苦莲寺中回来,纪尔岚没什么精神,只觉得心中倦的很。暮春知道她近日心情都不怎么好,便拉着众人都退到门口守着,没有去打扰。 纪尔岚睁大眼睛躺在榻上,暗紫金线的锦被沉甸甸压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她翻出手臂侧过身,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渗入绣枕中,阴湿出一块暗沉沉的水迹。无论她怎么宽慰自己,那股委屈也散不去。 前世的过往与今生的阻碍交织在一起,如流沙般无声无息的从她的指缝间流泻而去。她走的是从前的路,但路上的风景因为她的重生而改变,然而它们并没有变的更好,依旧是一片阴霾。有些人得到报应没有让她觉得开心,活下来的人也没有让她觉得欣慰。她所挣扎的,所要改变的,是否根本就没什么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轻而稳的脚步声,然后,是低沉而冷清的声音:“外面阳光正暖,你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发什么冷?” 纪尔岚翻身从床榻上坐起,入眼是一身暗青衣袍,阔方领口上的云雷纹衬得他轮廓分明,笑意舒朗。“王爷怎么来了?” 杨戭负手立在哪里,看着她鬓边的发丝被绣枕蹭的凌乱,还微微沾着几分湿意。微微笑着说道:“本王是特意赶来看看,石头是不是也变的柔软的时候。” 纪尔岚瞪了她一眼,道:“月息若是再来回传这些没用的话,王爷不如把她领回去吧。”门口听壁角的月息脸色顿时黑了,连忙蹑手蹑脚的退的远了些,生怕纪尔岚一气之下真不要她了。 杨戭见她瞪自己,也不以为意,转身走到一边坐下,说道:“若是在意,就承认自己在意,何必将自己罩在坚硬的外壳之下,越发躲的深。”他徐徐开口,不知是嘲讽还是劝慰,一字一顿道:“自欺欺人……” 纪尔岚闷声不吭,低头看着自己绣鞋上的花纹,一动不动。 杨戭见她露出这副模样,稀奇却不留情面的说道:“不过是十来岁的少女,却整日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谁愿意看?还不赶快叫你的婢女替你梳洗。有重要的事,要出城一趟。” 纪尔岚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等回神之时。两人已经一前一后骑着马,奔跑在城郊的草场上了。身前是一望无际的空地,身后是碧翠浓郁的密林,远处还能听见潺潺水声,鸟鸣声。天空高远,泛着淡淡的蓝,纪尔岚身处其中,只觉得心绪开阔,烦闷一扫而空。她看着杨戭问道:“王爷往这边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杨戭微微调转马头,回头看着她,说道:“这件要紧事,你不是已经在做了吗?” 纪尔岚眼望着他,微微一怔,心口缓缓有一股热意涌动:“王爷是特地带我出来跑马的?” 杨戭骑在马上,姿态闲适,从来纤尘不染的袍角沾了些许灰尘,但也无法让眼前这个天神般的男子减去一分一毫的威势,他只是在那里,便自有一股顶天立地的气魄。他扬眉说道:“你可是本王的得力臂膀,若是泄了自身的意气,定然就成了半个废人了。本王自然不能看着不管,只好勉为其难,亲自给你治一治这病。” 纪尔岚气的狠狠瞪了他一眼,扬起马鞭,狠狠抽在了他身下的马屁股上。那马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然而杨戭的马术一流,轻而易举便安抚了下来,回头望着纪尔岚露出笑意:“不如我们来比一场。” 纪尔岚冷哼,不等对方说完,抓紧缰绳,如箭离弦般冲了出去。杨戭在后边轻笑一声,拍马追上。 …… 兰若阁,纪天姀拿着阮家送回来的婚书,一万个高兴!这件事,总算是完完全全的结束了!她终于不用嫁给一个无恩无义的残废。 觅云拿了化纸盆过来,纪天姀毫不犹豫的将婚书丢了进去,眼见着那纸张燃烧殆尽化为飞灰,心都跟着轻飘飘起来。觅云看着那纸灰说道:“没想到表少爷就这么死了,真的是燕公子出的手么……奴婢见燕公子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 纪天姀一怔:“我也没想到他会直接要了阮宁的命。但这的确是最简单的法子了……也许,他是觉得阮宁这样活着也是痛苦,所以才这么做的。” 燕府。 燕二太太站在回廊下,手中的扇子蝴蝶翅膀似的扇个不停,口中念叨着:“这还没到盛夏伏天,怎么就如此燥热起来了!”她盯着远远往这边过来的女儿,心中更添了几分烦气。 原本她还在心中正正经经的打算过,自己两个女儿,谁能嫁给洪晏都是赚了,还为此废了不少心思。然而,没有比这更大的笑话!谁能想到洪晏竟是燕家的子嗣?还是大房原配所出的嫡长子!简直是活见了鬼了! 燕凌霄一身烟霞色的菱纱长裙,轻轻袅袅似一片云雾般过来,还未开口,泪已先流:“母亲……” 燕二太太见女儿流泪,却没什么好脾气安慰,直怒道:“你还不死心,他是你大哥!你再这副模样给人见了,还要不要活?” “母亲……”燕凌霄泪珠子跟雨点般一串串落个不停,却又无法言说心中的苦闷。哪怕燕鸿是任何一个身份,她都有希望,然而,对方偏偏是自己的哥哥!想来她日夜思念,芳心暗许,与妹妹争得头破血流,结果却是如此可笑! 燕二太太看着女儿,用手中的团扇啪啪敲了两下她的头:“你给我争气点!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儿女情长的时候了,而是燕府的家业!家业!都要落入那个小崽子的手里了!”想到那个燕鸿,整日一团和气,为人谦逊,从来都是笑脸迎人的大才俊,然而他简直就是燕世成再世!甚至比燕世成还要难应付! 燕凌霄听她说到燕府的家业,怔然道:“他……大房只剩大哥一人继承,他又是般温善的人,母亲担心什么……” 燕二太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着她,说道:“你懂什么,你那只眼睛看见他温善了?不过是没有丝毫根基的孤儿,却眨眼就将燕家的产业铺子收拢在了手里。雷霆骤雨似的,我们二房还有三房连弯都没转过来!” “毕竟……毕竟是皇上下旨让他回燕府掌家的……再说,这些年燕家的产业本就是大房在打理,如今只是换了个人,二房跟三房就同从前一样,从中分红也就是了。母亲急什么?” “哼,姐姐还真是蠢。”燕凌寒从偏厦里边出来,冷笑的看着燕凌霄,说道:“当初燕家大房掌家,是因为祖父偏着大房,大房是嫡出,根基又稳,二房三房自然只有打下手的份儿!现在祖父没了,大房的人一个不剩,咱们凭什么让一个外来人,将一切都夺走?” 燕凌霄听她骂自己蠢,不由怒道:“你这脸皮还真是翻得快,当初千方百计要嫁给人家,洪公子长洪公子短的,如今无望了,便翻脸不认人了?再说,他是崔氏的儿子,怎么就是外来人了?” 燕凌霄心系对方,即便不成,也软着心肠。但燕凌寒与自己的姐姐不同,她是由爱生恨,若不能得到,只希望对方被毁掉!“二房三房这么多兄弟姐妹,姐姐的心可别时时往外拐!才认识几天的人,自然算得上外来人!” “好了!你们吵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燕二太太说道:“你们两个,若想将来出嫁的时候多拿些陪嫁,如今就给我好生担待着!不要一个个心眼往外使劲儿!我已经跟你们父亲商量好了。看准机会,便分了这家!我们二房三房这么多人,不信斗不过一个小子!” “分家?!”燕凌霄一声惊呼,燕凌寒则沉着眼睛没有做声。 燕二太太说道:“父母在,不分家,如今你们祖父祖母都已经故去了,分家也是寻常,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过此事还在商议中,你们也不要露出风声去,免得打草惊蛇,那个燕鸿一肚子坏水,若是提前知道,想了什么主意,事情就不好办了。总之,我们二房三房这么多长辈,不能由着一个黄口小儿摆布!” 第233章 报信(二)【第二更】 夜来风缓,浮云稀松,燕凌霄静坐在阁中,一片愁思苦穿肠。 婢女曳儿上前为她披了见外衫,说道:“姑娘,奴婢知道您心中苦闷,但此事并无转圜余地,您还是……不要再多想了……”燕凌霄抿住嘴唇,站起身道:“你陪我到花园里走走……” 出了门,燕凌霄不敢随意出言诉苦,曳儿也不敢多嘴相劝,万一燕凌霄心系自己堂兄的事情传出去,可是丑事一件,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了。主仆二人沉默着往花园里去,草丛里虫鸣声声中,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公子,夜深了,您早点回去歇息吧。” 燕凌霄脚步一顿,这是燕鸿身边小厮的声音……她不自然的与曳儿对视一眼,曳儿一脸紧张冲她摇了摇头,希望她不要多生事端。但燕凌霄探头看见眼前颀长清绝的背影,咬咬牙还是走上前去。“大哥……” 燕鸿诧异回头,见是二房长女,便温文而笑道:“二妹妹,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了然见状,躬身行礼后便远远退开了。燕凌霄微微松了口气。却看着燕鸿不知应该怎样作答,自己明明就是为了他夜不能寐,食不下咽。然而这话若放在从前,兴许她还敢试探着说出口,而现在,只有烂在肚子里的份儿。“只是睡不着,大哥……怎么还没有休息?” 燕鸿眸光温和,伸手在燕凌霄头顶轻轻摸了摸,没有答她的话,只是笑着叹息道:“偌大的燕府,也只有你,肯对我多说几句话了。”燕凌霄诧异抬头,燕鸿又说:“我从小在外长大,与府上的亲眷连相熟的说不上,不亲近也是常理。但我想着,时间长了,二叔和三叔还有你们,总能回转一些,不会总把我当成一个外人。” 燕凌霄被他说的心酸,想来对方从小流落在外,定然是吃尽了苦头,能熬到他今天这个地步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然而,就在他即将马到成功之时,却因为自己的亲人平白失去了所有,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说实话,燕凌霄一度为他感到不值,燕家的人从没给予过他什么,却到现在还在想着怎么算计他。 燕鸿见她欲言又止,温声道:“二妹妹怎么了?” 燕凌霄目光犹疑,并不敢直视燕鸿,却仍将那份担忧和矛盾真真切切的表露了出来。燕鸿心中早有猜测二房和三房会心中不忿,暗地动作。见此便全都明白了。然而他什么都没有问,反而劝慰燕凌霄,道:“二妹妹,我知道你想帮我,但又碍于你的亲人……” “不,大哥,他们也是你的亲人!他们不该这么对你……”燕凌霄控制不住眼泪,珠光盈盈一颤,从脸颊滑落。她一下扑到燕鸿怀里,紧紧抱住对方,舒缓清淡的沉香气染上她的脸颊和发丝,让她颤心不已,她说道:“我不能看着你再受苦,不能……” 远处站着的曳儿吓得差点惊呼出声,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发出声音,引来旁人。她犹豫着想要上前,将燕凌霄拉走,却又一时浑身僵硬挪不开步子。 “二妹妹……你,别哭……”燕鸿被她这么一扑一抱,给惊了神,虽说他们是兄妹,血脉相连,这般亲近也不是不行,但他与对方并非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感情深厚无从说起。她这般动作,着实有些突兀了。 燕凌霄的脸埋在燕鸿胸前,感受对方的温暖而有力的心跳,几乎舍不得抬头,然而她抱着对方的手还是松开了,眼泪却流的更凶。她垂着头,语速低而飞快,说道:“父亲和三叔他们,已经在商量分家的事,不知道会怎么对大哥你,霄儿帮不了大哥,只能说这么多了,希望大哥能有个准备,能保全自己的立足之地。” 大房只有燕鸿一个孤家寡人,若是没有其他两房的支撑,很可能就此败落下去无法翻身。燕凌霄不忍看他落得这样的结局,还是忍不住将母亲的告诫抛到了脑后。 燕鸿神色受伤,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的亲人会再次抛弃他,落寞的伸手替燕凌霄抹掉眼泪,道:“二妹妹,多谢你……” 燕凌霄再也忍受不住,捂住脸转身跑开了。 燕鸿眼见她的背影消失在月色中,缓缓放下手臂。听见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面具人从暗处闪身出来,道:“听说燕暻当年就对自己的亲生妹妹生出了旖旎之情,看来燕家人都有点这样的毛病……”他瞄了燕鸿一眼,打趣道:“你不会因此而对她生出什么怜惜之情吧。” 燕鸿挑唇‘嗤笑’一声,道:“如果她没什么威胁,我会考虑给她留个全尸。” 面具人摇摇头,说道:“真是可怜,居然挂心你这种冷心绝情之人,定然是上辈子没做好事。” 燕鸿不置可否,说道:“二房和三房的人按捺不住了,我要加快动作才行。秦氏那边怎么样了,纪天姀有没有派上用场?” 面具人说道:“有用,怎么会没用,秦氏不过就是一无知蠢妇,自以为立住了脚跟,将自己看成了世家大族一般的当家主母。” 燕鸿露出满意的神色,刚要说话,面具人突然止住了他的话头,凝神往园中角落处飞身而去。片刻,面具人手里拎着个少女回到燕鸿面前,冷脸道:“被我给敲晕了,怕是站在那偷听很久了。” 燕鸿上前捏住少女的脸看了看,眯眼到:“燕凌寒?”他冷哼一声,松开她的下颌,道:“怕是坠在燕凌霄身后过来的,就她一个人?” 面具人点头道:“就她一个人。” 燕鸿沉吟片刻,道:“二房和三房不是连着心要对付我么,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让她们离离心也好。你就把她挂到三房去,让他们窝里斗一斗吧。”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呼唤燕凌寒的声音,一个女子说道:“姑娘要去二姑娘那里看看,半路觉得夜风凉飕飕的,我便反身回去给姑娘拿披风,谁知取了披风去二姑娘院子里,三姑娘却没在,这么晚了,她能去哪?” 另一个女子说道:“二姑娘也没见着三姑娘?” “说是没有……” 燕鸿看了面具人一眼,悄声退出了院子。面具人则躲在暗处看了一眼走过来的两名婢女,悄无声息的拎着昏迷的燕凌寒消失在园中。 第二日,燕鸿在房中悠哉悠哉的喝着茶,听着外面燕二太太哭天抢地的声音,了然在一旁道:“昨夜闹到了现在,这二太太还真是精力旺盛。” 燕鸿道:“女儿莫名其妙死在了三房,她怎么能不闹个天翻地覆。这事儿够他们闹一阵了,免得他们跳出来找我的麻烦。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二房,燕凌霄满面煞白的看着妹妹的尸身,耳边是母亲肝肠寸断的哭声。曳儿有些紧张的扶着她,不敢多说一个字。 三房的人莫名其妙的站在周围,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燕二老爷满面怒气和痛惜,一遍又一遍的问燕凌霄:“霄儿,寒儿真的没到你院子里去?” “没有……真的没有……”燕凌霄并没有说谎,虽然那一会她没有在院子,但下人也说了,燕凌寒绝没有到她那里去。虽然她心中隐约觉得,一定是燕凌寒看见她出了院子,偷偷跟着她去了花园,但她到底该不该说出口! 燕二太太大声道:“还问什么!人死在三房!你却总是问霄儿做什么?难不成你还觉得寒儿是霄儿杀死的?!” 燕凌霄闻言忍不住捂住脸哭了起来,虽然她与妹妹从小就性情不合,但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对方会死。到底是谁杀了她?如果说她昨晚真的悄悄跟着她到了花园里,那么为什么会死在三房?难道说,昨晚有三房的人在花园里看见她和燕鸿说话,被妹妹撞见,所以被灭了口? 燕凌霄想到这,心下一片渗凉,她哀哀的看着燕二太太,犹豫道:“母亲,霄儿有话要跟您说……” …… 午时,纪天姀满心期待的出了府。她此时心中大定,便想着联系燕鸿,将近日里搜罗到的大事小情告知给他。所以一大早就让觅云去天香阁送了消息,留下口信说要与他见面。 天香阁依旧不起眼,现在却成了纪天姀最盼着来的地方。 店家一见是她,便将她请到后堂,将燕鸿的意思转达给她。说道:“公子近日繁忙,让您把要说的事情写下来便可,不必见面了。同时,让您不要常来天香阁,公子也不会再来天香阁与您相见,免得引起旁人的注意。” 纪天姀大为失望,只好将自己事先记下的的纸张留下,不情愿的回去了。她一走,掌柜便进了密室将她所述交给了燕鸿。 燕鸿打开扫了一眼,皱起眉来。 纪天姀说,她只知道纪尔岚院子里的确有个叫做唐念的婢女,却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个人在府上走动,所以她根本无从联络……燕鸿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唐念……难道出了什么事?” 第234章 引蛇(一) 花遮柳护,凤楼龙阁。 云台殿中珠玉环绕,彩佩叮当,十几名少女踏着歌声起舞,席间众人举杯笑谈,十分热闹。纪尔岚坐在一干女眷中间,隔着素纱往皇上下首的男子看去。只见他五十来岁的模样,侧帽风流一派雍容气度,笑容温和却又不失尊贵,正是大安朝最受爱戴的皇亲国戚——端王爷。 端王早年间对皇上帮扶良多,后来渐渐退出朝政,自请封地,逍遥世间去了。然而他此次突然回朝,却不知是为了什么。皇上大设宴席替这位皇叔接风,面上笑容万般开怀,足显他对端王的敬爱和尊崇。 众朝臣手边交杯换盏,却不耽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目光时时在叔侄二人身上流连不定。心下猜测不断。虽然没有什么眉目,但众人都知道皇上近日与太后之间十分紧张,渡王与这对母子的关系也似乎越发胶着。 难道端王爷看出了什么端倪,是回来坐镇,避免大乱的?众人无论怎么想,都有一种山雨欲来之感。 “姑娘,燕家大公子一直注视您这处,怕是会惹来闲言碎语。”暮春给纪尔岚倒上一盏果酿,悄悄在她耳边说道。 纪尔岚轻轻嗤笑一声,说道:“他就是故意如此,权且由着他吧,我倒是要看看,到底谁能斗得过谁!” 燕鸿的秘符虽然不能换来皇上的信任,但他毕竟是惊采绝艳的状元郎,皇上任命他为国子监监丞,品级不高且职务清闲,算是圆了他的脸面。然而皇上真正的用意,当然是要将他掌控在手中,毕竟他是博陵崔氏的后人,与清河崔氏一脉大有渊源。 暮春面上谨慎的没有露出异色,却低声说道:“奴婢有些担心家里。” 纪尔岚听了这话才掀起眼皮瞥了一眼燕鸿,随即挪开,低语道:“早晚要走这一步。” 燕鸿今时今日与她一样,也在争分夺秒。既然要对付她,就必然要想办法联络唐念,今日她进宫饮宴不在府中,对方行动会便利的多。她敢堵,燕鸿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暮春见坐在一旁的秦氏侧身往这边看过来,连忙止了话。秦氏道:“尔岚,哪位是王大学士?” 秦氏受了诰封,此时也是命妇了,第一次入宫难免战战兢兢,不敢行差踏错一步,这还是她头一回开口说话。 纪尔岚知道她是关心纪融,便说道:“王大学士在父亲前面左三的位置,那位发须花白的便是。” 秦氏目光望过去,仔细的打量了半晌,点头不在说话了。纪尔岚垂下眼眸也没话可说。对面燕鸿坐在角落中,看着纪尔岚的方向,挑起唇角笑了笑:“看来这母女二人之间的关系,当真降到冰点了。” 了然落后他半个身子跪坐着,闻言低声道:“公子今日的安排,定能让她们之间的矛盾更进一层。” 燕鸿手指捏着杯盏缓缓转动,看着四处的你来我往,对自己所受的冷落并不在意,但心中却对唐念的事抱着十分的疑问。按理来说,唐念在纪尔岚身边只是个三等婢女,平日应该不会常常往跟前侍候才是。就算唐念讨得了纪尔岚的喜欢,不用做那些琐碎小事,那也不应该整日呆在院子里,从不在府上走动。但纪天姀却说,从未在府上看见过唐念。 但不管是为了什么,他都得联系到唐念。 殿内被诸多灯盏照的通亮,十几位少女簇拥着中间一个身穿金彩绡纱的女子,那女子眉目朗然清丽,双手托举向空中,如嫦娥探月一般,她身体微倾,左腿向侧方伸出,将大幅的裙摆拉开,仰头轻轻转头起来,更加美轮美奂。 …… “咕,咕——”朦胧夜色中,忽然传来猫头鹰低哑的咕咕声,打破了纪府四周的寂静。面具人已经在府后的老榕树上蹲了近两个时辰,眼见夜色愈浓。他重新绑紧脸上的面具,脚尖一点,飞身落在了空山小筑的院墙内。 房檐各处都悬着灯笼,面具人避过亮处,打算按照方才在心中算计好的路线,一点一点找过去。只要唐念还活着,就一定在这方寸大的院落中。他正要挪动步子,忽听有人说道:“唐念,你这花样子画的真不多,灵动传神,绣好了像活物一般,连姑娘都夸赞呢。” 一个女子低声细语道:“暮冬姐姐哪里的话,我也只会画这些,针线上就比你们差的远了。” 面具人并未与唐念有过多少接触,但这声音的确跟唐念的说话声很像,他心下暗道:燕鸿说的没错,纪尔岚怎么可能知道唐念与他有关,更没有理由去防范唐念,至于纪天姀为什么会说没有看到唐念,也许只是她自己在耍心眼而已。面具人对女人的那一套嗤之以鼻。他几步靠近那间屋子,将后背贴在窗扇边上,细细听屋子里的说话声。 暮雨说道:“毕竟你之前是大家小姐,哪里能与我们一样,整日针线不离手的。” 唐念抬头看了看暮冬和暮雨,说道:“什么大家小姐,过去的事何须再提,如今我与你们一样,都是伺候姑娘的人。” 自从纪尔岚开始从她身上探寻唐家的事,就不允许她出院子半步,平日身边也总有人跟着,片刻不离视线的看着她。但唐念并不觉得这是保护,这样更像是软禁。而且纪尔岚对她的态度并不客气,偶尔还会露出几分憎恶的神色。她虽不明白是为什么,但也没办法,她不能主动联络晏哥哥,只能等待! 外面,面具人数着空山小筑各处的人,等待时机。他知道这里有个会功夫的丫头,虽然不必放在眼里,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对方伤不了自己,但有可能会伤了唐念。 “让月息去取饭菜,怎么这么慢,我看她怕是把咱们忘了,自己在厨房偷吃呢。”暮冬伸头看了看门口,嘀咕道。 暮雨咯咯笑着说:“月息那个贪吃鬼,倒很有可能。” 月息打着喷嚏从回廊过来,走到门口推开门说道:“老远就听见你们说我的坏话!” 话音刚落,月息直觉后脑一阵劲风袭来。然而她不但没被惊住,反而提起唇角贼笑了一下。以一个十分刁钻诡异的动作迅速绕到了面具人的身后,一掌袭了过去,并将手中的食盒铺面朝面具人砸了过去。 里面哪有什么饭菜,只有各色粉末,猝不及防的钻进了面具人的鼻息。 面具人顾不得吃惊,抬眼往屋子里看去,只见暮冬和暮雨迅速起身,一左一右将唐念架住,往内室退去。唐念惊慌不已,连声问道:“暮冬姐姐,暮雨,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却不说话,眼看面具人被月息缠住,不顾唐念的疑惑和挣扎直直将她拖进内室。等唐念直立起身,只觉得周身几个黑影从身边窜了出去,她这才惊觉,今日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她们要用自己做饵引诱谁?唐你想来想去,只有晏哥哥!可纪尔岚怎么可能知道她跟晏哥哥有关系?! 说时迟那时快,屋子里和外面藏着的暗卫已经将面具人围得水泄不通,月息一个闪身躲过面具人的掌风,退到暗卫身后,观察形势。 方才食盒中泼出的药粉似乎没有对面具人生出影响,对方的动作奇快,一人抵挡十来人的攻击仍旧不落下风。月息皱眉朝一处低声埋怨道:“喂!老头!你还不出手?若是坏了姑娘的事,小心吃苦头!” 角落穿传来‘桀桀’一声怪笑,万生道人的轻身功夫连纪尔岚也望尘莫及,他的脚步轻盈无比,如猫一般,无声无息窜了出来。说道:“哼,这可是她要我帮忙的第二件事了!” “少废话,赶紧把他抓起来!” 面具人听见这声音心下大骇:“万生道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万生道人一挑眉:“奥哟,还是个熟人不成?赶快摘下面具让我瞧瞧,是何方妖魔鬼怪?!” 面具人冷哼一声,手中寒刃猛攻几个来回,脚下游移便要抽身退走,可万生道人手段油滑的紧。他功夫虽不如对方,但怪招连连,又有诸多暗卫配合,一时间将面具人欺负的狼狈不堪。一旁的暗卫见机,张起事先准备好的刀网,瞬间将面具人笼在其中! 面具人只觉得浑身各处被刺中,紧接着一阵晕眩传来,片刻便失去了知觉。 万生道人见状,迫不及地的伸出手指,隔着刀网将那人脸上的面具扯了下来,一张平庸且苍白没有多少血色的面孔出现在众人面前。万生道人‘咦’了一声:“这人是谁,我并未见过!” 月息道:“可他既然认识你,又有此等武艺,应该不是无名之辈,你再好好想想嘛!说不定姑娘心情一好,再赏你几壶好酒!” 万生道人翻了个白眼,道:“嘁!谁稀罕。”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走到面具人跟前,蹲下身细细打量了半晌,又在对方脸上细细捏了捏,确定他脸上没有易容,摇头道:“我真的不认识……” 月息无奈道:“既然如此,将他带走关起来,等姑娘定夺!” 第235章 引蛇(二)【第二更】 暗卫的头领手势一挥,众人带着面具人眨眼消失在空山小筑。院子里霎时恢复寂静,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院外有听见动静的下人伸头张望,却也不敢对纪尔岚的事情多言。万生道人拿着纪尔岚事先给他的准备好的一壶酒,走到屋子里,打开细细品了一口,笑眯眯道:“好酒!这丫头到底是在哪里弄的?” “是姑娘自己酿的!说了你还不信!”月息翻了个白眼看他:“你怎么还不走?!” 万生道人理所当然的说道:“我现在走了,你们是要独占功劳?!我得等那丫头回来,亲口将我今日的威风细细描绘一番,免得她赖账。” 月息无语的看了他一眼,进了内室去看唐念。唐念一身柔弱骨头,此时被暮雨两人绑住哭的梨花带雨,见月息进来,问道:“月息,到底出了什么事,暮冬姐姐为什么要绑我?” 月息细细看了她一会,说道:“你若不知道,问我也没用。你若知道,就不必装模作样的问我了。” 唐念心下一惊,这话说的极为不客气,压根就是拿她当外人的,看来,从一开始,纪尔岚就是故意将她带回府中的。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纪尔岚到底是因为什么怀疑的她!“月息,方才外面那人是谁?” 月息还未回答,暮冬便说道:“唐念,你不必再问了,等姑娘回来,你再问也不迟。” 月息也怕自己说漏嘴,转身出了内室。这时,却听见府上远远传来一声惊叫。 月息一怔,喃喃道:“好像是正院?”她拔腿往正院过去,就见正院里乱哄哄一片,纪融铁青着脸色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几个下人在屋子里忙乱。月息过去问道:“二少爷,发生什么事了?” 品蓝面色发白,抚着胸口抖着嘴唇说道:“月息,不知道是谁,在二少爷房里……在床榻上,放了几只死老鼠!” 品蓝说着,捂住嘴频频作呕,月息蹲下身问纪融:“二少爷可有被吓到?让苏谷过来给您瞧瞧吧?” 纪融摇摇头,说道:“不过是几只老鼠,死相难看了点而已,不用大惊小怪,吓不到我。重要的是,是谁做了这样的事情,是何居心!” 月息闻言进屋看了一眼,两个婆子正用床褥兜住血淋淋的老鼠。品蓝走到她身边道:“二少爷方才在小书房读书,我见天色晚了,便给二少爷铺好了被褥,然后去厨房去了宵夜送到小书房,再加上给二少爷洗漱更衣,着实费了些功夫,真不知道有谁来过。” 月息朝别人看过去,几个小丫头都一副好奇的模样,品蓝道:“屋里的两个二等丫头跟着夫人进了宫,这几个都是不能近屋子里伺候的。自从新蕊被二姑娘带走,屋里的大丫头就我一个,着实有些忙不过来,所以……疏忽了……” 品蓝有些惶急,以秦氏对纪融的在乎,回府之后知道原委说不定会责罚她。纪融见状说道:“你不必自责,本不是你的错,你一直在旁边照看我,难免有疏漏之处。” 品蓝闻言感激说道:“多谢二少爷体谅奴婢……” …… 宫宴已经进行了大半,酒过几旬,太后已经离席,逸王年岁还小,也早早回自己的王府去了。杨戭陪着端王和皇上说话间,便借机说起了泓阳公主即将回京的事情。“皇上,不如让臣弟去接皇姐回京。” 先皇所生的子女中,如今还在世的也就这么几位。但泓阳公主年少时便因为驸马一事去了雁荡山修行,因此她与皇上和渡王的情分,不比陶安长公主亲近。然而毕竟是血脉相连,脸面上也要周全才行。 皇上当然不可能亲自去迎皇姐,端王是长辈,逸王又年少,杨戭去接的确十分合适。但皇上想了想说道:“皇弟近日身体有恙,不知路途遥远,可能承受的住?若是不妥,由大皇姐去也可。” 杨戭卸了身上职务,要修养病体,此时却跳出来要去接泓阳,皇上心有疑虑,下意识的要拒绝。杨戭道:“二皇姐此次回京是准备永居大安宫,想必需要处理的一应事物只多不少,大皇姐毕竟是女子,哪里能受得住这样的折腾,臣弟身体虽不甚舒坦,但也好过让大皇姐去。而且,说出来怕皇上笑话,臣弟神思紧绷,身心俱疲,也是想借此机会到雁荡山一趟,缓释身心。” 皇上闻言沉吟片刻,心下已经有了新的计较,道:“既然如此,皇弟便辛苦一趟吧。” 端王爷突然回朝,泓阳公主避世多年也莫名其妙要回大安宫来……众臣将这几句话听在耳中,越发觉得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全都默默的交换了一遍眼色。 燕鸿眯起了眼睛,盘算起渡王此次出行的目的。 …… 圆月当空,纪尔岚跟着秦氏和纪成霖在府门口下了马车,便见几个丫头神思不属的等在那里。秦氏心下咯噔一声,下意识的问道:“融哥儿出什么事了?” 纪尔岚看了月息一眼,见月息摇摇头,就知道有惊无险,便站住脚没有出声询问。品蓝则对秦氏说道:“夫人,方才……在二少爷的被褥里发现几只血淋淋的死老鼠……好在二少爷没有被吓着。” 秦氏两眼一花,一旁的婢女连忙扶了她一把,纪成霖皱眉问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品蓝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秦氏站稳身子,下意识的往纪尔岚面上看去,纪尔岚也不躲闪,坦然的看着秦氏。秦氏抿了抿唇,转头快步往内院回去。 纪成霖自然也要去看看自己的儿子,一行人匆匆到了纪融的房间。纪融听见动静从里面迎出来,秦氏立刻上前抱住他,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融哥儿,以后阿娘寸步不离的守着你!” 纪成霖见纪融毫发未伤松了口气,听秦氏这么说不由斥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融哥儿是男子,岂能一直于内宅厮混。这件事必然是有人心生不满,吓唬吓唬融哥儿罢了。若要害人,怎么会扔几只死老鼠便罢!明日你带人细细一番,看看什么人有嫌疑便是。” 若再从前,秦氏断然不会反驳纪成霖半句,生怕惹怒了她,然而今日她却开口道:“老爷这是什么话,今次对方可以做出这种事来吓唬融哥儿,明日就可以下毒害死融哥儿!到时候岂不是追悔莫及?!” 纪成霖凝目看着秦氏,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想着之前新蕊被人买通差点毒死纪融的事,觉得她说的话也有道理,便说道:“此时我会让人慎重排查,你且将内宅看好便是。” 秦氏得了他这句话,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纪融才放下心。 纪尔岚沉默的退出正院,回了空山小筑。月息见她满面寒霜,说道:“二少爷的事,兴许只是个意外。应该与姑娘无关……” 暮春朝她摇摇头,替纪尔岚问道:“那件事怎么样?” “人已经抓住了,摆明了是冲着唐念来的。”月息将事情的经过详细的说了一遍,道:“万生道人本来是要在这里等姑娘回来,但他等了一会见姑娘还不回来就走了,说明日与姑娘在密庄见面,审问那人的时候,他说兴许可以帮上忙。” 密庄就是早先纪尔岚在城东置办下的那间宅子,此时经过休整改进,内部设置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为了不在口头上被人听去,众人都称之为‘密庄’。 纪尔岚点点头,说道:“唐念怎么样,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吗?” “没有,唐念可怜兮兮的哭了一场,一直再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哼。”纪尔岚轻哼一声:“此时不说,将来早晚有要说的时候,不必着急。” 月息道:“万生老头看了面具人的相貌说并没有见过,但这个面具人却认识万生老头,想必来历也不简单,这样的人都是宁死也不肯多说的,我觉得姑娘未必能从他口中问出什么。” 纪尔岚道:“我并没有打算从他口中问出什么消息。之所以用唐念做饵来抓他,只是为了拔除出燕鸿身边的帮手,逼他与背后的势力联络。以求找到蛛丝马迹。” 月息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姑娘准备把唐念怎么办?” “不怎么办。就像原来一样,将她牢牢看在院子里,不可随意走动。”纪尔岚就是要用这种方法逼她动作。她沉默着想了想,说道:“融哥儿的事有些不寻常,上次下毒的事,对方明显没有尽全力,这次,也只是吓唬而已。” 暮春迟疑道:“夫人觉得有人对二少爷下手,是冲着您来的。但奴婢觉得恰恰相反,对方应该就是冲着夫人去的!这种时时吊在危险边缘的感觉,令夫人觉得恐慌,从而对姑娘您芥蒂越来越深……奴婢想,对方的目的并不是要谁死,而是挑拨您与夫人的关系……” 第236章 落胎(一) 暮春所言,才是正解。 上次新蕊下毒的事情,还可以说是她办事不利,坏了对方的计谋。但这次,可以明显看出,对方只是想挑起事端。“对方这么做,是想让我与阿娘心生芥蒂,然后让我在纪家无法立足?” 月息瞪大眼睛道:“可是夫人在府上并无多少话语权,凡事还得看老爷怎么想。” “燕鸿的手段绝不止于此。”以纪尔岚对他的了解,对方绝对是走一步看三步的,至于对方最终的目的是什么,现在还有待考量。 “姑娘就那么确定是燕鸿?如果是燕鸿,那么与他里应外合的人是谁?难道咱们府上除了唐念,还有其他能帮他做事的内应?”但唐念每天在她们的眼皮底下,自然不会是她做的。那么这个人,答案已经比较明显了。暮春将两次的事情仔细想了想,说道:“会不会是大姑娘?” 月息有些不赞同:“大姑娘有这样的细致的心思吗?” 暮春不以为然道:“人都会有长进,大姑娘之前吃了那么多亏,总会吃一堑长一智,咱们不能总是小瞧她。再说,若她真跟燕鸿有所勾结,按照对方所吩咐的去做,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纪尔岚沉吟道:“之前她要去大普渡寺上香,中途莫名其妙惊了马。回来之后,她虽紧张不安,却并不想从前那般惶惶不可终日了。紧接着就有人指使新蕊下毒,新蕊说,指使她的是个女人,那人不但了解新蕊的家事,还对新蕊的性情有一定的了解。” 暮春接口道:“再然后,阮家表少爷就死了,大姑娘拿回了婚书,终于摆脱了这场亲事……但奴婢觉得以她的个性,应该急着为自己寻下一场亲事,毕竟她已经十七岁了。然而她并没有这样,每日悠闲自得,有时还会出府为自己购置香粉胭脂,与夫人的关系也缓和起来了……” 月息惊异道:“之前大姑娘的确心仪燕鸿,这么说来,的确有可能会心甘情愿为对方办事的。或许,就是以阮宁的性命作为交换!” 暮春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觉得他们竟然不知不觉落入了别人设下的陷阱说道:“那时有人往阮家少爷药中投放山玉子,导致他在刘氏的丧事上发疯,咱们就猜测是燕鸿,但那时并不知晓他的目的。现在看来,他是故意想让阮家的流言传出去,好让大姑娘知道,借此来引诱大姑娘为他做事。” 几个人越分析越觉得纪天姀嫌疑很大。尔岚以为自己已经十分小心,却还是轻敌了。燕鸿在她与秦氏的关系上钻空子,导致她与秦氏之间生出了不可消磨的隔阂。 她说道:“一开始,我以为阮宁‘暴毙’是阮言盛故意为之,现在看来,也许另有蹊跷。月息,明日你去打听打听阮宁死之前,阮家是否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如果有,那么,纪天姀与燕鸿勾结的事情,就基本可以确定无疑了。” …… 夜深人静,秦氏一直看着纪融睡着才从他的房间中退出来,神情恍然不知在想些什么。品蓝跟在她身后,迟疑道:“还好二少爷没事,不然,奴婢难辞其咎。” 秦氏喃喃道:“这与你,并无太大的关系。” 品蓝一怔,没想道她会这么说,丝毫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可秦氏的意思,好像知道这件事与谁有关系?不过,既然对方不怪罪,品蓝自然不会没事找事,便闭了口打算不再提起此事。 秦氏步履缓缓,回了房,突然问道:“今天晚上,府里别处可还有什么异常?” 品蓝先是摇头,想了想又点头,开口说道:“奴婢并没有亲耳听见,是听别的小丫头说的。说晚上二姑娘院子里似乎有打斗声,还有男人说话的声音,不过月息跟众人解释,说只是她在院子里练剑,众人听错了。” 秦氏听着,胸口突然勃发出一股怒气:“她们都把旁人当傻子骗?!” 品蓝一见她发怒,连忙跪下说道:“夫人息怒,说不定只是几个小丫头胡说的。二姑娘院子里一向管的严,旁人轻易不能进入,小丫头们一早就存了好奇,凭空猜测也是有的。” “哼……”秦氏冷笑一声:“她的确好本事,融哥儿因为她几次遭遇恐吓,她却仍旧无动于衷,自顾自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丝毫没有把融哥儿的安危放在心上!” 品蓝一惊,这话……是在说二姑娘?她兀自愣神,听秦氏在她头顶说道:“品蓝,你现在是我身边最信任的人,我把融哥儿交给你,以后,你就寸步不离的照看融哥儿,不准任何人随意靠近他,吃的喝的都要你经手才能到融哥儿手中,你明白了吗?我说的是,任何人!” 品蓝讷讷点头:“是,夫人,奴婢知道了。” …… 燕府,燕鸿得知面具人失去了踪迹,怒火攻心,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了然在一旁服了一把,他才稳住,摸到身旁的椅背坐了下来。“她是早有所料,就等着这一遭呢。” 了然年纪不大,却是在主子跟前做过事的人,十分冷静,说道:“怕真的是唐念那边漏了什么话。纪尔岚的手段不简单,又狠又准。” 燕鸿本来在心中十分确信唐念不会说出任何有关与他们的事情,但此时也不能确定了。自从唐念进了纪府,他也就见过两三次,都是不痛不痒的,没说上话。当真不知唐念在纪尔岚手里是何等情形。 了然见他心下疑虑慎重,说道:“咱们从前,便以为唐念已经死了,这次在大安见到她,也只是意外。对于主子来说,唐念早已是个弃子,公子不必太过在意了。” 燕鸿闻言眸光一动,袖中的手紧了紧,却没说话。了然又说:“至于面具人,公子更无需担心,就算不能速死,他也不会说出任何东西来。” 燕鸿倒不担心这一点,说道:“但,这样一来,我身边少了人手。” 了然道:“您放心,小人会小心去办,给公子再调派人手过来。” …… 今夜,注定不能平静。此时在金雕玉柱的大安宫中,尚有许多人无法入睡。 宋瑶仙颤抖着双手抚着自己的小腹,眼泪顺着她的面颊滴落:“保不住了?” 黄景呈也是一脸苦涩,他与柔妃身边的允儿是同乡,两人之间又有些少年情谊,所以受对方嘱托,他对柔妃腹中胎儿的照看可谓是尽心尽力,百般小心。然而,谁能想到,这一胎终究是保不住了。“最多半月,必定会滑胎……” 允儿心急道:“黄大哥,我知道你医术高明,但我们娘娘一直以来都遵循你所说的,吃食乃至穿衣,香粉胭脂通通都加倍小心,能不用则不用,能不变则不变,为何还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会不会是你诊断有错?” 黄景呈入宫为太医虽然只有几年时间,但宫廷之中这种事情实在见得多了。妃嫔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滑胎小产,只有人想不到,而没有做不到的。他已经尽全力,没想到还是没能保住这胎儿。“柔妃娘娘平日作用物事,微臣都一一检查过,并无对胎儿不利的东西。所以微臣怀疑,问题还是出在吃食上。” “可是,娘娘自从有孕,一饮一食都在自己的小厨房,却都我亲眼看着厨娘动手,经我的品尝之后才拿到娘娘面前。而且,所有的吃食都曾事先询问过,是否利于孕妇。怎么还会出错?” 黄景呈看着允儿,苦笑道:“我知道你着急,可是,我的确也没想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再者,即便是事先替娘娘试菜,但能致使胎儿滑落的未必是毒药,也未必是烈性的,普通人吃了根本不会发生任何事。” 允儿转头看着满眼伤痛的宋瑶仙,心也跟着揪起来:“黄大哥,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黄景呈苦笑着摇头。“若娘娘有什么打算,微臣可替您施针,让胎儿尽量晚些……滑落……” 允儿大吃一惊,道:“黄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景呈没有解释,只等柔妃说话。宋瑶仙脖子僵硬的转了转,看向黄景呈,半晌,她紧抿的嘴唇才微微一动,说道:“有劳你了。” 送走黄太医,允儿有些不明白,问道:“娘娘,您为什么……”为什么要让胎儿晚些滑落?允儿见黄景呈讳莫如深的表情,就知道这其中是有说法的。 宋瑶仙说道:“因为要等一个时机……要让我的孩子,死得其所……不能让他白白丢掉性命……” 允儿瞪大眼睛:“娘娘,您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知道是谁做的?” 宋瑶仙轻笑一声,笑的轻飘飘如同一片羽毛飘落,她道:“除了我的好姐姐,不做第二人想。但我还是会去查证,再做计较。” “娘娘怎么查?”允儿实在想不到是哪里出了差错。 身边的一切都正常,孩子却保不住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宋瑶仙沉眼想了想,说道:“这孩子保不住的事,不可让任何人知道,明日咱们还一切照常……” 第237章 落胎(二)【第二更】 因泓阳公主没有成过亲,所以在宫外并没有自己的公主府,皇上一边命人为她修建公主府,一边让人在宫中将她从前住的宫殿休整一番,待回京之后暂住。所以工部与户部人人忙的恨不得上吊,里里外外都哭丧着脸。不少人都来找渡王询问相关事宜,但他一概让人拦下,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等半月之后出发去往雁荡山。 纪尔岚想趁着这段时间,揪住纪天姀的小动作,从而缓和秦氏的担忧。然而,纪天姀像是知道了她的打算,只龟缩在兰若阁,轻易不出门,成了乖顺的大家闺秀。纪尔岚一时半会也没有办法。 大安宫。 宋瑶仙端坐在隔窗下,抚着小腹目光冰冷。允儿劝道:“娘娘,虽说事情难以挽回,但您还得为了以后想想,您若整日有思多虑,难免伤身。” 已经过了四五日,主仆二人一一排查,还是没能发现哪里有问题。这样宋瑶仙的心跌入谷底,这样深沉的算计,她当真想不到除了自己的姐姐还能有谁做的出来!“我没有办法让自己不去想……” 允儿叹了一声,不忍见她闷闷不乐,到小厨房取了一碟点心捧到她面前。淡青的瓷碟盛着粉红色的花朵形状的点心,十分精致,闻起来也清甜可口。允儿道:“娘娘这几日心里有疙瘩,不肯多吃东西,奴婢看着着急,想起御花园里蔷薇花都开了,一大早命人挑新鲜的采摘来的,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宋瑶仙看着允儿手中的蔷薇花饼,心头一个激灵,她突然说道:“允儿,你现在去小厨房,将平日我常吃的几样食材取一些过来!” 允儿怔怔的放下点心,转身又去了小厨房,片刻,她将一个菜篮捧了过来。说道:“娘娘要看什么?这些食材都是每日从宫外运进来,都是当日新鲜的……”允儿说到这,大脑仿佛被雷电击中,让她实实在在懵了一瞬。 宋瑶仙看着眼前的食材,惨笑道:“若是早在宫外就被人做了手脚,就算你在小厨房将眼睛盯瞎,也是没用的……允儿,你去叫黄太医来,当着我的面,验看这些东西。” 允儿强自压下心头的惧意,命人叫了黄景呈过来。 黄景呈看到桌子上摆放的东西,询问道:“娘娘这是……” 允儿将宋瑶仙的意思说了,黄景呈也是一惊,立刻拿起菜篮中的食材一一检查起来。 几乎用了一个近一个时辰的时间,黄景呈才拿着一颗竹笋疑虑道:“娘娘平日可吃这个?” 允儿替宋瑶仙答道:“娘娘有孕以来,时常燥热心火旺盛,吃些竹笋可以清热退肿,娘娘入宫前就喜欢吃的。” “但是,这竹笋似乎有些不寻常,你来闻闻,是否更加甜一些?” 允儿结果黄景呈手中的竹笋,闻了闻,皱眉道:“竹笋的味道清新至极,甚至有些冷冽,虽有些清甜,却不该有这么甜。” 宋瑶仙说道:“难道有人事先将食材用药水浸泡过才送入宫中的?” 黄景呈摇了摇头,说道:“不会……这毕竟是新鲜食材,若这用此种方法,食材的颜色和味道不会像现在这般,浑然天成,好似这竹笋就应该是这种味道似的……” 宋瑶仙喃喃出声,问道:“若是……在作物生长时,用特定的药水去浇灌,作物长成之后会不会有一定的药效……” 黄景呈一愣,说道:“微臣的确曾经听闻过此法,但并未亲自验证过。” “哼,何须验证,去查便是。”宋瑶仙冷哼一声,吩咐道:“黄太医,多谢你近日为本宫奔波忙碌,往后,你若有事是本宫能为你办的,本宫定然尽力。” 黄景呈赶紧躬身行礼道:“微臣不敢当,娘娘无事的话,微臣先告退了。” 等他出去,允儿怔怔的看着那只竹笋,问道:“娘娘,我们哪里有人手可以去查呢?宋家,还有我们可以信任的人吗?” 上至宋太后,宋老夫人,下至婢女仆妇,无一都将宋玉衡看做宋家未来的顶梁柱,谁会帮宋瑶仙去查宋玉衡? 宋瑶仙说道:“你忘了宋家还有个二房吗?一直夹在中间受气的二房。” “娘娘觉得二老爷能帮娘娘查明此事?” “相比与二叔,我更看好六妹妹。”宋瑶仙自从心死入宫,就仿佛站到了局外,看着宋家,看着宫中,人人都为了自己的利益奔走拼命,也让她因此看明了许多人。“六妹妹的聪明不弱于大姐姐。而且,我相信她是不希望大姐姐牢牢握住宋家的。你一会让人送张帖子回宋家,就说我在宫中日常烦闷,让六妹妹进宫来陪我说说话。” …… 转眼又是二三日过去,宋玉凝从空山小筑出来,满意的笑了笑。 凛秋和仲夏对视一眼,扶着她上了马车,往宋府回转。凛秋问道:“姑娘,这么重要的事情,您告知给纪姑娘,这……会不会不合适?” 宋玉凝道:“大姐姐一心要做皇后,还想将整个宋家都死死握在手里,我绝对不能让她得逞。她连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都能出手迫害,往后会有我们的好日子过吗?她若做了皇后,说不得过几年,我就要被她强行定给什么人家……” 仲夏疑虑道:“可是大姑娘与四姑娘毕竟是一母同胞……万一她们什么时候和解了,姑娘您怎么办?” “不会的,杀子之仇,会那么轻易化解吗?四姐姐总算意识到了大姐姐的狠毒,但她没有可信任的人,没有帮手与她一起对抗宋玉衡,而现在,四姐姐主动找到我,知道意味着什么吗?从今往后,我们跟四姐姐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宋玉凝想的十分深远,说道:“至于纪家姐姐,她本身就与大姐姐不睦,我求她帮我查证,也是想试探她的意愿。然而我猜对了,她也不希望宋玉衡做皇后!至于是什么原因,我此时管不了那么多。她本就是宋家人,即便现在还没有回到宋家,我也相信早晚会有那么一天。以祖母对三叔的看重,以纪家姐姐的厉害,我有什么理由不去靠拢?” 空山小筑,纪尔岚也在与身边的人说起此事。 “宋玉衡还真是用心良苦,这种食材运到宫中去,嫔妃不易受孕,已经受孕的嫔妃也有滑胎的危险。” “这么说,柔妃这一胎保不住了?” “如果能保住,她不会冒险去找宋家二房的人。” 暮春沏了茶过来,说道:“但宋家六姑娘就这么把事情托付给了您,也是够大胆的。” “她想做这件事,虽然要费些力气,也不是办不到。不过,她是想通过这件事,将我们几人拉拢到一起。”纪尔岚能明白宋玉凝的意思,却也不反感,毕竟对方将目的明明白白的摆在她眼前了,算计的光明正大。“她是真的聪明。” 暮春一怔:“姑娘的话里,好像还有别的意思?” 纪尔岚点头道:“渡王爷与宋太后之间的紧张几乎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而宋玉凝明知道我与渡王爷走的近。还不断的向我靠拢,希望我回到宋家去。是为了什么?”她轻轻一笑,说道:“如果是太后赢,宋家最多保持原样。万一太后输了,宋玉衡这一股势力便完了,宋玉凝就能凭借我跟渡王爷的关系,守住宋家,并扶起二房。” 月息无语道:“她那么点小脑袋,能装这么多东西?” 暮春道:“千万别小瞧了人,宋家的女子哪有笨的?”她看了一眼纪尔岚,低声笑道:“咱们眼前这个,也是呢!” 纪尔岚是宋展女儿的事情,多方查证,已经可以明确。所以,纪尔岚也是名符其实的宋家女,她笑瞥了两人一眼,又正色说道:“王爷对宋家并无敌意,但到时候会牵连到什么程度,我也不能肯定,但宋太后与宋玉衡这一支,是必然要除掉的。所以这次宋瑶仙的事情,我们要点把火!” 月息眨眼道:“怎么点火?” “你忘了宋瑶仙是因为什么入宫的吗?” “可是,杀子之仇,还不够吗?现在,宋瑶仙怕是也恨极了宋玉衡的。” “宋玉衡做事十分谨慎,她在食材上动手这件事情,虽然我们能确定是她,但根本无法拿出确切的证据。宋瑶仙只能用自己的方法去报复。这有什么用呢?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我们得彻底绝了宋玉衡成为皇后的可能,扯掉宋太后的臂膀,让她与皇上之间的裂痕更近一步!” …… 这日,皇上如往常一样,下了朝便到洪仙殿去看望宋瑶仙,宋玉衡恰好也在此处,赶紧起身行礼道:“皇上圣安。” 皇上冲她点了点头,虚扶一把,便越过她去看宋瑶仙。宋瑶仙极力露出笑颜,免得对方看出什么。皇上却依旧察觉她有些不对,问道:“可是身子乏累?” 宋瑶仙轻轻点头。皇上竟然伸出手抚了抚她的鬓发,如此亲昵,宛如民间寻常夫妻。宋玉凝站在旁边,袖中的手不由收紧,尖锐的指甲刺得掌心疼痛,她却丝毫没有放松。 第238章 蓄意(一) 皇上的态度,着实过于分明。他身为一国之君,不至于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但他浑不在意似的,偏偏喜欢在宋玉衡面前,对宋瑶仙百般珍爱。 宋瑶仙偷眼打量着姐姐的脸色,对皇上说道:“臣妾没什么,身怀有孕,疲累也是正常,皇上还有诸多事物要忙,就不要在臣妾这里耽搁了。” 皇上近日的确很忙,下了朝也只能休息片刻功夫便要到御书房批阅奏折,每日都要忙到深夜。可就是因为如此,他对宋瑶仙的关照才显得尤其可贵用心。“那朕就不多留了。你要好好用膳,莫亏了朕的孩子,需要什么便打发人来跟朕说。” 他回身看着宋玉衡说道:“玉妃,你们是亲姐妹,比旁人亲近,朕就把她交给你了。你若无事便多到这来陪陪柔妃,说说体己话。” 宋玉衡沉稳应了,直等皇上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才落下脸上的笑容。 宋瑶仙上前两步,笑道:“姐姐这会儿过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妹妹?” “吩咐?!”宋玉衡猛地转头,‘啪’的一声,扬起手就是一个巴掌落下。 “娘娘!”允儿大叫一声,眼疾手快的上前扶住宋瑶仙。即便是这样,她仍旧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脸颊五道手指印很快变得又红又肿。 “姐姐?你……为什么要打我?”宋瑶仙半靠在允儿身上,震惊的回头看向宋玉衡。 宋玉衡冷笑一声:“我怎么敢吩咐你?我竟没想到,与我一同长大的亲生妹妹,竟也是个阳奉阴违之辈。明里与我说什么不要皇上的宠爱,只听从我这个姐姐的话,背地里却将皇上牢牢攥在手心里,你以为你是谁?皇上是你一个人的皇上?!” “姐姐怎么这么说……君心难测,我又怎么能懂皇上的心……” 宋玉衡眯起眼,从上到下细细打量着她,云鬓如瀑,玉面翦瞳,步摇上的流苏颤颤而垂,一直落在她瘦削的肩头上,衬得她眉眼盈盈楚楚,动人至极。她这个妹妹其实很懂得自己美在何处。再加上此时她怀有身孕,整个人更显温婉柔美。 “哼……”宋玉衡自认容貌比之对方更胜一筹,却并不屑以此立足,她嗤笑一声,道:“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你费劲心思勾引皇上,却能比得上年年岁岁入宫的新人么?” 宋瑶仙委屈道:“我没有……我从未要求过皇上什么……” “你这么说,是在跟我炫耀?!”宋玉衡愈发怒不可遏,她可以容忍皇上对萧浛百般怜爱,可以容忍他对兰贵人念念不忘,但她无论如何也不甘被宋瑶仙比下去!“你的意思,是皇上自己对你宠爱有加,其实你根本不稀罕??” “姐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宋瑶仙的面色渐渐变了,只觉心口堵了一口恶气,无法言说,她道:“既然姐姐对我如此仇视,妹妹也没什么可说的,姐姐请回吧!”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宋玉衡没想到一向温顺的宋瑶仙会说出这么绝的话来,一时惊愕。 宋瑶仙的手从脸上拿开,露出红肿不堪的指印来,说道:“我的意思是,姐姐若认为自己不得宠是我的错,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也是人,我也是堂堂宋家嫡女,凭什么要平白受姐姐的折辱?所以,你就请回吧。” “你说我不得宠?”宋玉衡一时气的面色发白,她没有想到从来百依百顺的妹妹,竟会如此不顾她的脸面,当着婢女的面给她难堪。她高高扬起手,眼见着巴掌又要落下,允儿突然扑到她跟前,惊慌道:“玉娘娘娘,求您手下留情,我们娘娘还怀着身子……求您,放我我们娘娘吧!” 宋玉衡的眼睛死死盯了宋瑶仙的肚子一眼,冷笑着放下手臂,吩咐道:“含章,允儿这个贱婢敢冒犯本宫,掌嘴!” 含章闻言应了一声,就要上前。宋瑶仙却说道:“允儿是我的婢女,就算得罪了姐姐,也该由我来处置,轮不着旁人!”她的眼神扫到含章脸上,竟让对方不知不觉后退了一步。她道:“再者,我觉允儿忠心护住,并没有做错什么!” “好!真是我的好妹妹!是我小瞧了你!我倒要看看,皇上能宠你几时!含章,我们走!”宋玉衡抖着唇深吸一口气,怒极反笑,甩袖转身离去! 眼见着宋玉衡离开,宋瑶仙失了力气似的坐倒在椅子里,嗤笑说:“如今,竟就忍不住撕破了脸皮?!是我从前太高看了她,太过容忍她!” 她想到宋玉凝进宫来与她说的那些话,寒意直直凉至心底。她的一生,原本不该被关在锦绣牢笼中,一生深陷在无休止的争斗里,与无数女人争夺夫君的宠爱。然而,因为宋玉衡的自私,硬生生毁了她与渡王的亲事!就算她不能与渡王在一起,那也轮不到宋玉衡来碾碎她的希望! 宋瑶仙平生第一次生出咬牙切齿的恨意,她说:“那时,我简直是天下第一的傻子,还曾多次与她苦诉情肠,问她如何能讨得王爷的欢心,然而,我如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一直打着与我换亲的注意!为了达到目的,她买通灿儿,不惜杀害兰贵人嫁祸给我,蛇蝎心肠根本不足以形容她的本性。” “娘娘!您不能再提起那个人!”允儿四处看看,低声说道:“这是在宫中!若被人知道会惹下大祸的!” 宋瑶仙痛苦的闭上眼睛,完全陷入了追悔之中,道:“难怪她那时心气郁结大病一场,原来,不是因为我要进宫与她一同侍候皇上,而是因为她计策失败,永远错过了与渡王爷在一起的机会!” 允儿看着她的脸颊,哀声说道:“娘娘,此时无论说什么都为时已晚,还是莫要动气,您此时还是两个人呢……”胎儿保不住,才更伤母体,若再因为此时心绪不佳而受到影响,兴许会有更严重的后果,允儿担忧的看着她,说道:“您脸上怕是不好消肿,奴婢还是让人去取些冰来。” “不必了,你现在立刻宣太医过来,就说我腹中隐隐作痛……” 允儿一怔,问道:“娘娘是要借这个机会……落胎?” 宋玉衡摇了摇头,说:“这么轻易就落胎,虽然能怪在她身上,但她只一句‘不是有意’便能推掉大半责任。皇上虽然厌恶她,却也不能让她就此一败涂地?!我得让所有人知道,她一直居心叵测,蓄意谋害我的孩子!这次且先在别人心里种颗种子……你去吧。” “是!奴婢这就去!” …… 宋玉衡从洪仙殿里出来,面上的忿恨难堪犹自藏不住,脸色随着撵轿的摇晃青青白白,含章跟着撵轿往前走,手心里全是冷汗。就这么一时气恼打了柔妃,对方还怀着身孕,万一有个好歹,她这个奴婢有命赔吗?好不容易熬回了瑞英殿,进了门,宋玉衡却将殿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 含章早就摒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在殿中守着,见她手边最后一个青花宝瓶也摔了,才默默收拾起来。 宋玉衡想着对方那句‘姐姐若认为自己不得宠是我的错,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便似吞了苍蝇一般恶心!“我这个宋家嫡长女不过是空有名头!当初太后的决意,皇上不曾开口反对,然而我进宫之后却得到了什么?什么未来皇后,有谁把我放在眼里?!我现在连一个卑微的宋瑶仙也敢随意奚落我!” “娘娘,宫里人多眼杂,这怪罪皇上的话,您可不能再说了?若是传出去可怎么是好?”殿里的这些摆饰杯盏,在宫中都是登记造册的,损了坏了都要禀明原由,此时满殿的东西砸的一个不剩,本就已经难以交代,刚在又洪仙殿打了柔妃,此时说不定已经传到皇上耳朵里了! 含章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宋玉衡且仍怒气不减!“哼,能有什么大事?她是我亲生妹妹,我教训几句又能如何?就算皇上要怪罪,也不过罚我一回,又能如何?只要有太后娘娘在,谁又把我怎么样?!难道皇上不是宋家的血脉!还会六亲不认杀了我不成?反到是宋瑶仙!如此不将我放在眼里!” 含章忍不住提醒道:“娘娘,在府上时,她是您的姐妹,可进了宫,您二位的品阶……此时是一样的……” 宋玉衡猛的转过身,一脚踢在含章的腰上,含章剧痛之下身子一歪,整个人都倒在满地的碎瓷片之上。腿和手臂顿时被割破,鲜血从衣袖上渗出,染红了一大片。 宋玉衡一怔,没想到含章会伤的这么重,她毕竟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心腹,当下气消了大半,说道:“放着让人进来收拾,你自去看看伤势。” 含章又痛又怕,强忍着眼泪,说道:“还是奴婢收拾吧,给那些宫人看见,到底对娘娘不好。” 该摔的都摔了,该骂的也都骂了,宋玉衡已经冷静下来,说道:“是本宫一时疏忽,委屈了你。” 含章正要说话,却看见门外有人影晃动,她出声问道:“谁在外面,什么事?” 一个宫女答道:“柔妃娘娘动了胎气,黄太医说有滑胎的迹象,惊动了皇上!此时已经往洪仙殿去了。” 第239章 蓄意(二)【第二更】 含章低低惊呼一声:“娘娘,怎么办?” 宋玉衡沉着脸半晌,咬牙切齿道:“动了胎气?” 含章自然知道食材的事,小声说道:“不知柔妃娘娘是因为方才的事,还是因为那件事起了作用?” “不管是因为哪个,她若以府中龙子为由跟皇上告状,都会对本宫不利。” 含章见她如此沉稳,便知她已经有了主意,问道:“那……娘娘准备怎么做?” “你去我的妆夯里,挑些贵重的,再去取些绢丝布帛来。”她看着含章沾满血迹的衣裳,说道:“算了,你去包扎伤口,让流朱和瑞紫过来。” 含章听她吩咐,连忙应了。 流朱和瑞紫也是含章早就放在手边调教的,动作也十分麻利痛快,很快按照宋玉衡的吩咐准备好了东西,跟着一起往洪仙殿去。 洪仙殿里药气正浓,宋玉衡一进殿内,便见皇上趁着脸孔站在哪里听黄景呈的禀告,她深吸一口气,焦急道:“仙儿?仙儿怎么样了?” 皇上转身过来,目色沉沉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宋玉衡道:“皇上圣安。请您允许臣妾先去探望仙儿一眼,回头再来请罪!”说罢,她甚至没有等皇上表态,就万般急切的近了里间。等到了宋瑶仙面前,她已是满面泪痕。“仙儿,都是姐姐不好,姐姐一时气恼,没想到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都是姐姐的错,若你腹中孩儿有什么闪失,姐姐万死也难辞其咎……” 允儿站在一旁,惊愕的看着宋玉衡,一时之间,甚至觉得她与方才的宋玉衡是两个人!而床榻上躺着的宋瑶仙就淡然的多了,仿佛早就料到她会如此,说道:“姐姐哪里的话,我们姐妹从小一起长大,小打小闹的时候多了,妹妹从来没有放在心上。方才只是一时情急,才会觉得腹痛。” 宋玉衡见她脸上的指印还没有涂药,便说:“方才我回到瑞英殿,便十分后悔,想着你脸上的伤,便取了伤药想给你送来,没想到半路上就听说你动了胎气!”流朱和瑞紫见状捧了东西上前。宋玉衡取了药膏,亲自用手指沾了,在宋瑶仙面上轻缓推开,细细揉动,说道:“妹妹,你千万别生姐姐的气,姐姐是无心的……” 宋瑶仙缓缓坐起身,靠在引枕上,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姐姐不是故意的,并未怪姐姐。” “你们两姐妹倒是好说好商量,却差点伤了朕的孩子!” 宋玉衡听见皇上过来,赶紧站起,转身跪在了皇上面前,说道:“臣妾有错,任凭皇上处置。” 皇上面色仍旧不怎么好看,但已经没了方才的暴怒的火气,他看看流朱手上的各色衣料,又看看瑞紫手里捧着的金丝楠木雕花匣子里装着的钗环镯子,说道:“你这是来赔罪的?” 宋玉衡削肩细腰跪在那里,倒是皇上从未见过的低姿态,她说道:“这点东西不算什么,比不上臣妾妹妹万分之一的金贵,不过是臣妾心中后悔,给妹妹的一些补偿罢了,权且能让自己心中好受些。” 这话倒是很耐听,皇上的面色好看了几分,低头看向宋玉衡。宋玉衡的容貌本在宋瑶仙之上,莹润的面容上还落了两行清泪,一双眼中春湖般潋滟和缓,大大减少了她平日里的尖锐傲气。皇上看着这样的她,倒是顺眼了不少,说道:“既然柔妃没有怪你,朕也不再多说什么,你要好自为之。” “是,臣妾谨遵皇上教诲……” 宋玉衡心中有些诧异,这倒是皇上头一回这般语气同她说话。一旁躺在榻上的宋瑶仙见了,眸光中闪过一丝警惕。 …… 宫女内侍来来回回穿梭与宫廷之中,各自忙碌。不管主子们出了什么事。她们只管听吩咐做事,一切都与她们不相干。 宋玉衡接连几天到洪仙殿来陪宋瑶仙,言谈间好似两人间从未发生过什么龃龉,今日也是如此。她手中抖落开一件淡紫色的广袖留仙裙,笑道:“这还是年节时太后娘娘赏的料子,衣裳裁制出来,便觉得这颜色样式都再合适你不过,特意改了你的尺寸,快试试,合不合身?” 裙裳极美,宋瑶仙示意允儿接过衣裙,笑道:“多谢姐姐。允儿,你陪本宫到里面换上给姐姐看看。” 主仆二人进了里面,允儿将衣裙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没发现异常。宋瑶仙冷着脸低声道:“她亲手送来的,又怎么会在衣裙上做手脚呢。反倒是她近日性情愈发和软,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允儿看了一眼外面,小声道:“奴婢知道,玉妃娘娘是做给皇上看的。” 自从那日放低姿态在皇上那里得了好脸色,宋玉衡似乎就摸清了门道,几日的试探,终究是揣测到了皇上的心思。放下了‘未来皇后’的架子,又变得平易近人起来。一副万事和乐好说话的模样,百般作态,如同她入宫之前。 宋瑶仙说道:“事不宜迟,今日,我们就见机行事,不可再拖延了。” 允儿紧张的点头:“娘娘,万万要保重自己,您可得想着以后……”有很多宫妃在意外落胎之后,都再难受孕了。 宋瑶仙道:“嗯,我有分寸。” 换好衣裳从里面出来,一身灰紫衬得她冰肌玉骨,仙姿迭貌。 宋玉衡拉着她的手转了一圈,轻轻笑道:“这身衣裙果然十分适合你,妹妹月份还小,此时腰身几乎看不出长了多少。姐姐总算没白费心思。”说着,她又亲手在妆台前的匣子里挑了禁步和明珠耳珰给她带上,又取了宋瑶仙平日就十分喜欢的长流苏步摇分别插在她的发鬓两边,惊赞道:“妹妹自有了身孕,气色比从前更好,如今这么一身,竟是仙子一样了。” 宋瑶仙轻笑道:“姐姐惯会打趣我,我再怎么,也比不上姐姐天生丽质。” 宋玉衡笑嗔了她一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笑道:“天色愈见晴好,御湖中莲荷渐开,妹妹也不能总闷在殿里,咱们这会就出去走走,如何?” 自那日的事情之后,宫中时有传言,说玉妃与柔妃姐妹不合,宋玉衡怎么能让这种传言流传下去,自然是要拉着宋瑶仙四处走走做足样子的。更何况,皇上这几天对她的做法十分满意,她不能放过这次靠拢皇上的机会。 宋瑶仙笑意止于眼底,暴风急雨在其中回旋不休。她说:“就听姐姐的。” 皇上喜欢游湖,因此御湖四面都有水阁可供人休息赏乐。宋瑶仙跟着宋玉衡上了西面二楼的小阁,看着这座金雕玉质的大安宫,只觉得这样的荣华极高极冷,衬不得人间情暖。她手中握着方才折下的一支木槿,极目远眺,一角明黄已经入了她的视野。 宋玉衡正吩咐婢女在阁中摆上茶点,便听见宋瑶仙轻声唤她:“姐姐。” 宋玉衡转头朝她走过去,极力让自己的笑容不显僵硬,道:“怎么了?” 宋瑶仙淡淡笑着,抬起手臂,将手中的木槿花举到她跟前。宋玉衡不明所以,却感觉自己的手突然被对方拉住,紧接着宋瑶仙的步子顺势一退,便从阁楼的台阶上滚了下去。她听见不远处皇上的声音惊喝道:“仙儿!” 皇上疾奔而来,却无法控制住宋瑶仙栽倒之势,他弯腰抱起宋瑶仙,那一身如仙的衣裙已经染了血,她的眼泪扑簌簌往下落,目光中聚集起浓浓的惧怕:“皇上……救我们的孩子……求求您,救救我们的孩子!” “娘娘?!娘娘怎么样?您流血了,留了好多血……”允儿的眼泪在眼中打转,虽然她早已知道这个结果,却还是忍不住心疼难过。 “宣太医!给朕宣太医!”皇上急急吩咐着,他猛地的转头看向宋玉衡,狠戾之色毫不掩饰:“来人,将玉妃给朕绑起来,让她到洪仙殿跪着!哼!玉妃,若仙儿和龙子有半分闪失,你便给朕好好等着!” “皇上!不是我!我没有!”宋玉衡在一瞬间的僵硬过后已经反应过来,她挣扎着躲开宫人,扑到皇上面前道:“皇上,您要相信臣妾,是她自己摔下去的!不关臣妾的事!” “哼。”皇上冷笑道:“朕看的分明,是你推了仙儿一把,她才摔了下去!难怪你近日百般讨好,原来是打了这样的主意,毒妇!你们还等什么!把她绑起来!” 宋瑶仙靠在皇上的肩头,面色苍白如纸,她虚弱的说道:“皇上,姐姐不是故意的……” 皇上眯起眼狠狠瞪视着宋玉衡:“朕亲眼所见,你又何必替她隐瞒。似乎,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出手害你!”说罢,他先一步抱着宋瑶仙上了撵轿,一路往洪仙殿而去。 宋玉衡不敢置信,她居然被宋瑶仙给耍了!她狠命挣扎,然而她从小身娇肉贵,养尊处优,又如何能挣脱宫人的束缚。 洪仙殿中,一盆接一盆的血水端出来,皇上的心一截一截的冷了下去。黄景呈出来禀告道:“禀皇上……柔妃娘娘腹中胎儿……保不住了……” 院中的宋玉衡闻言心中一凛!猛然间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宋瑶仙算计好的!她每日吃那些被动过手脚的食材,一定早就有有了反应,知道这孩子保不住了……难道她查出了什么,所以才会蓄意报复自己? 第240章 断绝(一) 宋瑶仙一路从御湖回到洪仙殿,脸上的血色早就褪了个干净,此时躺在床榻上,苍白虚弱的如同纸人。允儿在一边守着她,浑身都在打颤。“娘娘,您不要吓奴婢……” 宋瑶仙泪珠子成串的往下掉,虽然腹中的孩子早就保不住了,但她今日的所作所为,仍旧让自己觉得愧疚。她终于在此时此刻,明白了宫廷的冷酷与无奈。“别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是,娘娘,您别担心,奴婢在这守着您,一定要让太医治好您!” 宋瑶仙勉强翕动嘴唇,允儿将头凑过去,听见她说道:“胎儿已三个多月,想必能看出男女,若是个男胎,你就到皇上面前哭……” 允儿咬着下唇,止了哭,点头道:“奴婢明白了……” 太后早已经听闻消息赶了过来,她紧紧盯了一眼宋玉衡,急步走到皇上面前,见他身上沾了血迹,皱眉道:“皇上还是先去将衣裳换了,莫要沾了污秽。” 皇上沉着脸跟太后请了安,吩咐李忠翰道:“叫人将衣物送到这里来。” 太后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宋瑶仙在他心中竟有如此地位,落胎已成定局,皇上竟还要片刻不离的在此处等着消息,所在意的,自然是宋瑶仙这个人。她转头看见院中跪着的宋玉衡,不由皱起眉来。 两姐妹都是宋家嫡女,只因为宋玉衡是长女,所以才被她选定为皇后的人选,从小悉心培养,才能不逊于寻常男子。 但有一点,太后觉得自己的确做错了。那就是,她从一开始,就将宋玉衡捧的太高。以至于对方入宫以来,自以为可以掌控一切,认定了自己必定成为皇后,不但没有在第一时间抓住皇上的心,性情反而变得心浮气躁。反而让一向柔顺的宋瑶仙入了皇上的眼。 太后想起两姐妹的命格,两星相冲,必有一伤…… “太后娘娘,您要为臣妾做主……”宋玉衡见太后朝自己望过来,连忙抓住机会替自己辩解。 太后看了一眼不发一言的皇上,说道:“有什么话,还是等仙儿过了这一关再说。” 宋玉衡咬住下唇,不敢相信连太后也不肯为她说一句好话。她从小在太后身边长大,太后对她的看重她比谁都清楚……太后不会放弃她,太后不可能因为宋瑶仙而放弃她! 内侍很快将皇上的衣物去了来,李忠翰服侍他到偏阁更衣,说道:“奴才方才看清了……” 李忠翰在宫中日久,对嫔妃争宠陷害的手段心中有不少计较,他陪着皇上进了园子,便有心里准备,眼见着柔妃将花枝递给宋玉衡,紧接着主动扯了对方一把,才往后栽倒下去。 皇上轻笑了一声,道:“宋家的女人,骨子里都是心狠手辣之辈。不过,相比玉妃,我更愿意多给柔妃一些怜惜,所以愿意陪她演这场戏。毕竟她所作所为也是情有可原。” 李忠翰听他所说,怕是不打算揭露食材的事,便知道皇上其实并不希望宋瑶仙生下这个孩子。果然,皇上说道:“朕可以给柔妃宠爱,但并不希望宋家的女人给朕生孩子。此事也算两全其美。” 殿内,宋瑶仙盯着盆中那一团模糊的血肉,心似乎被撕裂出巨大的伤口。下腹的痛感一波接一波的席卷而来。允儿颤抖看着那胎儿,流泪道:“娘娘,好像是个男胎……” 宋瑶仙双手紧紧攥着锦被,指节发白。她不由闭上眼睛,口中难以抑制的惊呼出声。喊的却不是皇上,她大叫道:“姐姐!姐姐!” 殿外跪着的宋玉衡听见她如此凄厉的喊自己,不由毛骨悚然。她看见皇上转过头来,死死的盯住她,吩咐道:“来人,将玉妃押进殿内,让她好好看看,柔妃因为她受了多大的罪!” 宋玉衡辩解道:“我没有推她,皇上为何要如此对我!太后娘娘?您难道也不相信我吗?” 太后脸色僵硬,皱着眉看她:“你们姐妹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仙儿受了委屈,哀家很难说相信谁!但皇上亲眼所见,你还有什么狡辩的余地?” ‘皇上亲眼所见’,太后怎么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偏心保她,那宫中岂不乱了规矩?再者,宋瑶仙怀了龙子,太后高兴还来不及,如今因为宋玉衡失了这孩子,太后对她只有失望! 室内满是浓重的血腥气,宋玉衡被两个嬷嬷押到宋瑶仙榻前跪下,忍不住捂着口鼻干呕了几声。 宋瑶仙缓缓睁开乌沉的眸子,看着她出了一会神,突然失声大哭:“我的孩子……”下唇几乎被咬破,宋瑶仙奋力睁大眼睛看着宋玉衡,道:“姐姐,你为什么这么狠心……” 宋玉衡跪在床榻前,看着盆中带着血水的成形胎儿,心中一阵瑟缩。宋瑶仙面色惨淡,瞳仁越发显得乌黑,对方这么盯着她,让她觉得脊背发寒,头皮都乍了起来:“你知道的!我没有推你!” 宋瑶仙紧紧抓住宋玉衡的手臂,指甲狠狠刺进她的肉里,声音低不可闻:“你姐姐,事到如今,你还当我是傻子么?你的所作所为,当真以为谁都看不穿吗?” “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宋瑶仙凄凄的笑了,说道:“我要你用一生来偿还我儿子的性命……” 宋玉衡闻言猛地挣开宋瑶仙的手,对方的指甲在她手臂上划出长长的血痕,她痛的尖叫一声,往后仰倒,却没有人敢去扶她。 允儿满面泪水打开殿门,跪到众人面前,哭道:“皇上,太后娘娘,柔妃娘娘落下的是个男胎……” 太后紧了紧手中的帕子转脸去看皇上,皇上怒气盈眉,大步迈进了寝殿,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宋玉衡,一字一顿的说道:“玉妃居心叵测,屡次谋害龙嗣,即日贬为美人,关入冷宫。” 宋玉衡不敢置信自己会是这样的下场,猛地起身扑向皇上,却被一旁的宫人一把拽住,死死按在地上。她愤怒的挣扎:“你们不想活了?本宫是未来的皇后!”她勉力仰起头看向皇上,说道:“臣妾没有推她!皇上为何不肯相信?或者,是皇上根本不想相信?!” 皇上眯眼冷笑一声,转向太后,道:“母后,您觉得呢?” 太后对宋玉衡的言行十分失望!难怪皇上会去宠爱宋瑶仙,看也不愿意看她一眼。“玉衡,你太让哀家失望了!” …… 自从纪融每日要去国子监读书,秦氏便整天心神不宁,提心吊胆。可秦城放了外任,早已离开京城赴任去了。秦氏愈发没了亲近的人说话,这几日,反倒是纪天姀每日前来,陪她做做针线,说话解闷。 “母亲莫要太过担忧,融哥儿早慧,之前都能化险为夷,往后自然也能逢凶化吉。” 秦氏只觉得自己这个母亲做的失败,她说:“昀哥儿在外从军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如今融哥儿也被人给盯上了……我身为母亲,哪里能放心的下。偏偏你父亲又根本不放在心上。” 纪天姀叹了一声,说道:“父亲一心只觉得二妹妹好,处处能助他。她二妹妹毕竟是女子,能有多大的本事呢,怎么能比得过外面那些男子?这朝堂与权贵之间的事,一不小心,就会大祸临头。不知您听说了没有?宫里头出事了。” 玉妃谋害龙子被打入冷宫这么大的动静,秦氏自然也听说了,她道:“听说了,前一天还是高高在上的尊贵身份,后一刻就成了宫墙角落里的一滩烂泥,也真是可叹……不过,后宫之中的事,跟咱们也扯不上关系,还是莫要多说,免得留下口舌。” “怎么扯不上关系?”纪天姀凑近了些,让品蓝等人都下去,才低声说道:“您知不知道柔妃落胎前,宋家六姑娘先后进宫了两回?” 秦氏根本就没有留意过宋家的事,便摇了摇头。纪天姀又说:“宋家六姑娘这两回进宫中间,还来找过二妹妹一次!” 秦氏一皱眉,道:“这又能说明什么?宋六姑娘之前同阿珺交好,本也来过几次,尔岚受伤时,也曾来探病。” “母亲怎么不仔细想想,这后宫里的事,真真假假虚实难辨,咱们也只能看到结果,真正出了什么事,不会叫旁人得知。宋六姑娘进宫一趟,就到府上来找二妹妹,紧接着又入宫了,难道不是在传什么话?然后柔妃就落了胎,玉妃也入了冷宫,有心人难免会深究下去……” 秦氏心口忽然砰砰跳起来,道:“你的意思,这是跟尔岚有关?这不可能,她与宫妃之间能有什么?” 纪天姀早就从燕鸿那里听说了事情的经过,但她不能全都告诉秦氏,只能一点点透露。她面上露出担忧,说道:“我也希望这只是巧合,然而咱们茶余饭后都能想到的事,那些宫里的贵人恐怕一早就有所察觉了,特别是太后娘娘,玉妃可是她一手栽培的‘未来皇后’!若她知道二妹妹与此事有关,会不会对咱们府上不利……” 第241章 断绝(二)【第二更】 秦氏的一颗心被纪天姀说的火烧火燎,只觉得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不仅融哥儿,就连纪府如今的体面也将要毁于一旦。纪天姀觑着她的脸色,试探着说道:“母亲,其实……天姀一早就有所猜测,二妹妹怕不是我们纪家的女儿吧……” 秦氏一惊,连忙说道:“你从哪听来的混话,尔岚怎么会不是我们纪家的女儿?” 纪天姀心中嘲讽,面上的神情却十分妥当,一派’我早已经知道’ 的模样:“母亲何须再替她隐瞒,二妹妹无论是相貌还是行止,与我们纪家人都无一丝相像,而且当年女罗庵的事,母亲也不能保证无人看见吧?” 秦氏惶恐的看着纪天姀,说道:“天姀,你这是什么意思?” “母亲,是姨娘告诉我的……”纪天姀睁眼说瞎话,却根本不怕秦氏识破,她说:“当初在阳城,姨娘虽有私心一直霸占着父亲,却仍旧心存善念,明知道二妹妹不是我纪家的女儿,却体谅您失女心痛,没有说出来。” 秦氏将信将疑的看着她,仍旧带着防备不肯将实话说出口。纪天姀更进一步,说道:“您可知当年亲眼目睹这一切的人是谁?就是令逸师太……每年您去女罗庵后的梅林,令逸师太都看在眼里。” “令逸师太?”秦氏的声音有些颤抖:“就是害你祖母眼睛的那个令逸师太?” “嗯。天姀知道祖母是什么样的人,母亲其实心里也明白的吧?”纪天姀愧疚的点点头,靠近秦氏说道:“其实那件事,是令逸师太先找到的姨娘,她知道咱们家在京城落了脚,父亲又升了官,想要拿二妹妹的事情钻点空子。当时姨娘受尽苦头,被祖母逼的没办法,知道令逸颇有些手段,便与令逸做了交易。用祖母的眼睛和百两银子来平息令逸的心思……” 秦氏见纪天姀将顾氏暗害纪老太太眼睛的事情亲口说了出来,有些顾忌。纪老太太眼睛的事,向来提不得。她说道:“此事还是莫要再提,你祖母本就因此事对你大有成见。” 天姀神色愈发真心,说道:“母亲说到天姀心坎里了。天姀在这府上,若不是还能得母亲的几分体谅,几乎没有立足之地。所以天姀才敢与母亲说真心话!”她紧紧抓住秦氏的手,感觉到一片冰凉,说:“我姨娘本不会死!令逸师太也能逃过一劫……但她们却都死了!” 秦氏只觉得手脚都冒出粘腻的冷汗,她道:“什么意思?” 纪天姀眼中露出几分害怕,说道:“因为二妹妹不想让她们活着!她怕自己的身世暴露,所以故意揭露的我姨娘和令逸的交易!不然,以二妹妹的性子,为什么要替祖母出头?” 秦氏松动了,她抬眼看向纪天姀,觉得对方说的没错。从前纪老太太对纪尔岚的态度,比对自己好不了多少,以纪尔岚的性子,为什么要巴巴的替那个老虔婆治眼睛?当时她便心存疑虑,原来对方的目的,是想除掉顾氏和令逸,隐瞒自己的身世。“你说的,都是真的?” 纪天姀为难的点头,她说:“我姨娘是有错,令逸也该死,所以我没什么立场去责怪二妹妹,我也不敢责怪!因为二妹妹根本就是杀人不眨眼!” 杀人不眨眼! 秦氏听见这一句浑身一个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没错,满京城的人都看见纪尔岚那一手杀人技。她是从哪学的?是什么时候学的?她到底对自己隐瞒了多少事,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同时在密谋着什么??不然,她为什么要屡屡参与宫廷皇权中的事? 纪天姀见秦氏脑门上都出了汗,说道:“母亲还记得那时我错手伤了二妹妹吗?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秦氏迟疑道:“难道不是因为尔岚也想要上京吗?” “对,是因为这个。”纪天姀瞪大眼睛,仿佛在说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她说:“二妹妹为什么一定要上京?为什么上京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天姀怀疑,二妹妹在那时候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并且决定了要做什么。才会心性大变!只有仇恨,只有仇恨才能让一个人心性大变!” “你是说……尔岚她……身负大仇,而且仇人就在京城,所以她才会屡屡做出不寻常的事……”秦氏控制不住的有些发颤,害怕道:“她的仇人会是谁?” 纪天姀轻轻道:“不管是谁,定然不是简单的人物。二妹妹一到上京就接近渡王爷,还曾传出与渡王爷有交情的话来,未必不是她故意为之。她的仇人,想必身份也不简单。不然,二妹妹只需求求渡王爷,便能解决了,何必还要大费周章?” “连渡王爷都不能解决的人……”秦氏脸色煞白,渡王也不可轻易触碰的,自然是宫中的皇上,太后等人了……“你今日说了这么多,是猜测尔岚的仇家是宋家人,而这次玉妃娘娘的大祸,是尔岚一手计划的??!” 纪天姀几乎要佩服自己,她说道:“母亲总算明白了。都说渡王爷与皇上手足之情深重,可毕竟天家无情,渡王爷才干过人,难免被太后娘娘防范。所以,渡王爷可以说是与二妹妹有着共同的敌人!所以他们才能走到一起。而且一定在计划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纪天姀所知道的,都是燕鸿三分真七分假说给她听的,她自己深信不疑,自然对秦氏说的情真意切。秦氏听着她说的话,心已经跌至谷底,信了大半。“与渡王一同策划的密谋,会是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 纪天姀紧紧抓住秦氏的手,说道:“母亲,您想到了对不对?” 秦氏怔怔的看着她,不敢说出口。 纪天姀道:“二妹妹当年被人抛弃在女罗庵,身上带着那么贵重的簪子!哪里是普通人家能有的东西,三妹妹曾经好奇与别人打听过,却发现整个大安都没有一件东西能比得上这一只荷露簪!之后,三妹妹就被薛姨娘毒傻了!您难道不觉得事情都太巧了吗?” 当时薛姨娘前脚毒傻了纪如珺,纪尔岚后脚就带着众人去了兰若阁捉人!她分明可以阻止薛宝月,但她没有,最终一箭双雕!秦氏的一颗心突突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纪天姀看着秦氏的脸色,稍稍放松了语气,说道:“天姀觉得,二妹妹的亲生父母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身份,起码不能让太后知道,所以二妹妹才会极力隐瞒!” 秦氏的声音都控制不住的颤抖:“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兴许是血脉的关系,纪尔岚从小就与她不亲,上京之后,倒是处处帮着她在上京立足,然而现在看来,未必不是为了让她自己这个嫡女更有话语权。 “母亲,这不怪您,您只是好心救了她。谁能想到她身上背负了这么多的秘密?母亲现在应该担忧的是,二妹妹接下来做的事情,会不会连累父亲,连累咱们!现在,融哥儿已经被人盯上了不是吗?说不得就是有人在警告二妹妹!” 秦氏瞪大眼睛,大脑中一片纷乱如麻!该怎么办?她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许,我该把这件事对你父亲说清楚……” 纪天姀摇摇头道:“父亲最看重仕途,二妹妹偏偏手段百出,让父亲在短短两年之内升至现在的官位。天姀觉得,父亲此时已经被二妹妹迷了心窍,几乎是听之任之!而且,母亲觉得,父亲能阻止二妹妹吗?” “那我们还能怎么办?”秦氏想到纪尔岚的仇家是那等高高在上的身份,便觉得头皮发麻。 纪天姀说道:“母亲,二妹妹本不是我们纪家的人……不如我们说服二妹妹,让她离开咱们家吧……” 秦氏脑中嗡嗡作响,木然道:“你是说,把她赶出纪家……” 纪天姀面带不忍,目光却坚定的点了点头。 秦氏咬唇犹疑道:“不行,不在纪府,她又能去哪里?” “母亲,您不能这么想。”纪天姀耐心道:“二妹妹此时出了纪府,便无处立足,她一个女子,没了可以借力的身份行事,说不定想要做的事就不成了!那样的话,母亲等于是救了她的命!” 秦氏抬头怔怔的看着纪天姀,喃喃道:“是这样吗?”她满脑子乱成一团,摇摇头,说道:“你让我好好想想……” 纪天姀微微蹙眉,正要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急乱的脚步声,接着是品蓝问道:“跑什么?出什么事了?” 一个小丫头说道:“不好了,品蓝姐姐,夫人在哪里?二少爷下学回府的路上,马不知怎么突然折了腿,二少爷摔下来,手臂摔伤了!” 屋里,秦氏猛地站起身,没命似的推门跑出了屋子,逼视着报信的婢女,急问道:“二少爷现在在何处?!” 纪天姀看着秦氏惶急的背影,轻轻笑了笑,这一定是燕鸿送的‘及时雨’了! 第242章 亲疏(一) 纪融回府时,手臂已经包扎好,他刚迈进府门,就被秦氏抱了个满怀。纪融吓了一跳:“母亲,您怎么了?” 秦氏满脑子的大祸就要临头,一时无法镇定下来,她抖手抖脚的上上下下在纪融身上摸索了一遍,最后目光定在缠着棉布条的手臂上,问道:“手臂给母亲看看。” 纪融露出轻松的笑容,安慰道:“母亲无需担忧,不过是擦破了点皮,没什么大碍。” 秦氏紧紧盯着他的手臂看了好一会,才牵着他回了正院。并让品蓝带着所有人都出去,十分严肃的看着纪融,问:“马怎么会突然折了腿?你更母亲仔细说说。” 纪融有些疑惑,但还是一五一十的说道:“方才回府时,遇见一伙人围在路边不知在吵什么,路过的时候马被绊了一下,儿子马术还不甚娴熟,便歪了身子,幸好常大哥在一旁保抱住了儿子。只有手臂蹭到马鞍上擦破了点皮。” “我就说你不该骑马!小小年纪,何须着急此事。”当初纪融说要骑马,秦氏便觉得十分不妥。 纪融安抚道:“儿是男子,怎能那般娇气?母亲不用担心,二姐姐给我挑的马,性情温顺,个头也不太高,就算从马上掉下来也不会摔伤,今日只是个意外。” “意外意外,你近日经的意外还少吗?”秦氏想到方才纪天姀说的话越发坐立安难安,问道:“方才你说的常大哥是谁?” “常大哥是二姐姐给儿子找来的护卫,年纪十六七岁,功夫却极好,实在令人羡慕。等学里不忙的时候,儿子打算跟他学些功夫,不求有多么厉害,起码不应手无缚鸡之力。关键的时候,说不定会派上用场。” 秦氏如今分外明敏感,立刻说道:“派上什么用场?若真出了事,你现学现卖能顶什么用?!还有,尔岚什么时候给你找了护卫?” 纪融察觉母亲心绪不宁,微蹙起眉说道:“发生那两件事之后,二姐姐怕有人会图谋不轨,所以才找常大哥来的。母亲这回可以放心了。” 放心?秦氏如何能放心?她此时觉得,最大的隐患就在身边!天姀说的对,不能让尔岚连累了纪家,当初是自己把她捡回来的,白养了她这么多年,想必她也不会让自己太过为难。想到这,秦氏站起身,对纪融说道:“你去书房温习功课吧,母亲去你二姐姐的院子一趟。” 纪融道:“母亲,您要做什么?您让儿子疏远二姐姐,已经十分不应该,难道二姐姐找人保护我,也不行吗?再说,二姐姐此时也不再府上。” 秦氏闻言脸色便的不好看起来,看着纪融说道:“我是你的亲生母亲,她却不是你的亲姐姐,你事事念她的好,就不顾母亲了吗?” 纪融虽然从小就聪明沉稳,但毕竟也只有十岁,此时倔脾气上来,也不肯松口,道:“儿子早就说过,不管二姐姐是不是我的亲姐姐,儿子都拿她当亲姐姐来相待!二姐姐也是这样对儿子跟大哥的!母亲到底是为了什么,或是又听外人说了什么,对二姐姐突然防备疏远起来?” 秦氏气的脸色发青,劈手给了纪融后背一巴掌:“你这是在同谁说话?你这般对长辈无礼是跟谁学的?!” 话里话外,说的不过是纪尔岚教坏了纪融。她看纪融一脸不服,说道:“再说,天姀才是你的姐姐,怎么能是外人,从前她年纪小不懂事,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对母亲说的都是顶顶贴心的话。” 纪融鼻子泛起酸意,忍着委屈说道:“母亲为什么不讲道理?母亲此时竟连父亲也不如了!父亲哪怕势力些,起码分得清对错,您现在竟连远近亲疏也不能分明了!” 秦氏的面色由青白红,喉头发僵,连声音都变得嘶哑,无数的辩驳和训斥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只变成了一句:“我是你的母亲,你若是违背我的意思,便是不孝!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由着你学她胡来!” 纪融睁大眼睛,直觉秦氏要做什么对纪尔岚不利的事。但秦氏随即叫了品蓝进来,吩咐道:“你带少爷去书房,没有我的吩咐,不许放他出来!” “母亲!”纪融被品蓝连哄带推,急急回头去看秦氏:“您到底要做什么?您不对儿子说,总要与父亲先商议商议!” 然而秦氏听着这话却愈加生气,自己在这府中好歹是当家主母,但所有人的眼睛都长在别处,她的话根本不重要!要么听纪尔岚的,要么听纪成霖的!她从前还没觉得什么,此时却连她的亲生儿子都随随便便的质疑她!“品蓝,将少爷带走。” 品蓝见秦氏脸色差的很,不敢怠慢,赶紧低声在纪融耳边劝道:“二少爷,您还是赶紧回书房温习功课,夫人不过是一时担忧您的伤势,一会过了这股劲,自然就好了。” 秦氏见纪融被品蓝带离,立刻起身,要去空山小筑。杜衡和幼菱见状就要跟上,秦氏站住脚想了想,说道:“你们不用跟着去了。一会老太太午睡起身,苏谷施针也不过两柱香的功夫,小厨房的梨羹也就差不多熬好了,到时候替我给老太太送过去。” 自从知道苏谷给纪成霖调配了绝嗣的药,秦氏一看见她就觉得胸闷气短,正好纪老太太回来,她便吧苏谷便被调配去了上房照看纪老太太。近日纪老太太有些咳,每日都要用些梨羹才舒坦。这样的差事自然是要儿媳上赶着去孝敬。 两个丫头听了她的吩咐赶紧应了,有些奇怪的对视一眼。幼菱眼尖,看见品蓝从二少爷的书房出来,不由问道:“品蓝姐姐,夫人怎么了?看着脸色不好,自己一个人去二姑娘的院子了,还不让我们跟着……二姑娘不是没在府上么?” 品蓝是秦氏的贴身大丫头,比旁人自然多知道一些,却也不敢多说,秦氏虽说在府上的话语权不大,但毕竟是当家夫人,处置她们还是绰绰有余的。纪尔岚这个说一不二的主子,就更不是她能得罪的了。便轻斥道:“知道夫人心情不好,还敢多嘴?不想受提拔了?” 幼菱讨好的笑了笑,说道:“好姐姐,我也是为了办好差事,您莫要怪罪,我不问就是了。” 品蓝嗔怪的看她一眼,道:“快去忙自己的吧。” 幼菱答应一声,拉着杜蘅去了小厨房端梨羹。杜蘅心中犹豫,想着是不是要告诉苏谷一声。她与苏谷是在进府之前就相识的,那时她在兄嫂的百草堂中过的不好,苏谷便常常会帮她,如今到了一处也是缘分,两人的关系便更好了。苏谷被调派到上房时,特意叮嘱她要留意正院的动静。 两人进了上房,苏谷刚好从里面出来,杜蘅便让幼菱进去,自己拉着苏谷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苏谷一皱眉,说道:“竟同二少爷发了脾气?” “是,之前夫人一直跟大姑娘在屋里说话,把我们都赶了出来,随后就传来少爷手臂受伤的消息。夫人急的厉害,等少爷回来才知道并没怎么样,但夫人不知为什么更加烦气,斥责了二少爷之后,便一个人去了二姑娘的院子,不知要做什么。” 苏谷皱眉想了想,说道:“嗯,我知道了,你赶紧去门口等幼菱,别让人多心了。” “嗯。苏谷姐姐,那我去了。” 眼见杜蘅离开,苏谷在原地站了片刻,想着今日月息跟姑娘出去了,也没人再能出府报信,再者,她若去空山小筑支配人被秦氏看见,说不定又要多生波澜,便往前院去找苏曳。 苏曳正在自己的客房中翻看医术,见妹妹过来,不由问道:“怎么一脸心事重重?” 苏谷将事情大略说了一遍,然后道:“大姑娘最近与夫人走的很近,关系竟一日好似一日。你也知道大姑娘一向与二姑娘不睦,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不信她会突然转变。在我看,夫人与二姑娘之间越发紧张,离不开她在旁边吹耳旁风。这会夫人突然训斥了二少爷,一个人去了空山小筑,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苏谷。”苏曳打断她的话,清隽的面容带着几分无奈,皱眉道:“你只是府上的郎中,是否管的太多了?” 苏谷一怔,道:“大哥不能这么说,自从结识二姑娘,她处处体谅咱们,否则,你我哪来此时的安稳?再说,我与二姑娘相处的也不错,总不能看着她深陷麻烦。” “苏谷,遇上这样的好主家,我也觉得十分庆幸,但恩情是恩情,交情是交情。二姑娘帮咱们的恩情,大哥早晚会还上。但实在没有必要参与到她的私事中,之前你帮她做的那件事,已属出格了。” “大哥怎么能这么说?你也曾说十分敬佩二姑娘的为人,我与她此时也是朋友……” 苏曳伸手止了她的话,说道:“苏谷,你不必多说了。既然你此时来找我,我便正好有件事要与你说。” 苏谷一怔:“什么事?” 第243章 亲疏(二)【第二更】 正月初夏时节,天色愈加舒朗起来。京城各处的宅院中,虽不是家家都有名贵挂草,但一年四季,总有桃花,玉兰,栀子等一季接替一季的盛放。此时客房中隔窗通透,正好能看见园中含苞的栀子,一层层云雾般铺满枝桠,冰肌雪魄,格外动人。 苏曳的目光停留在那曾云雾之上,声音也如同掩藏在拨不散的阴霾中,他轻声说道:“我已经决定要跟主家辞行,带着你离开京城。” “什么?!”苏谷不由惊愕:“大哥要走?为什么?咱们在这里呆的好好的……” 苏曳摇头道:“京城的局势不好,咱们不能在再这里逗留了。” 苏谷毕竟是女子,对那些事情的关注并不多,她皱眉道:“我怎么没觉得?” “端王突然回朝,泓阳公主也打算回到京城,这便是不寻常,再加上渡王爷与皇上母子之间的较量已经到了明处。宋家姐妹又起了争后之心。”苏曳眉目间满是隐忧,他伸手将眼前的医书合上,说道:“而且,你所交好的纪家二姑娘,与这些事都多少有些关联。” 苏谷微微低下头,有些不情愿,说道:“大哥,师父也还没露面。我们不是跟师父说好了,要在京城等她吗?” “苏谷,我不能冒险,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苏曳伸手轻缓的拍了拍苏谷的肩膀,道:“师父那里,我会给她留信。如果她到了京城,一定会知道我们的去处,早晚会与我们相聚的。” 苏谷心里有些内疚,总有一种过河拆桥的感觉。虽然纪尔岚当时也需要他们帮忙,但对方所给与的,早就远远超过了他们能够付出的。特别是现在,纪尔岚身边麻烦不断,她真能就这么走了?“可是……我们要怎么与二姑娘说……我觉得她此时的处境似乎很不好……” “苏谷,这不关你的事。我说了,恩情,大哥一定会还。但此时我们必须得走。”苏曳叹了一声,对妹妹十分无奈,说道:“我会亲自去对二姑娘说明。” 苏谷咬了咬唇,眼圈一红,说:“大哥说的我都明白了,但大哥今日一定要帮这个忙!然后,我才答应……” 苏曳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好。我去送这个口信便是了。” …… 秦氏这厢到了空山小筑,守门的婆子少见对方过来,一怔之后才行礼道:“夫人,您过来找二姑娘?二姑娘此时还没回府。您若有事,奴婢帮您转达?” 秦氏见对方没有让自己进去的意思,皱眉道:“我进去等她回来。” 婆子有些惊诧,不解道:“二姑娘今日似乎会回来的比较晚,说不准还要几个时辰,恐怕会耽误了夫人的事。不如,等二姑娘回来,奴婢回禀二姑娘去见您?” “不必了。我今日没什么事要忙,不管多久,我等她便是了。” 婆子一头雾水,说道:“是,夫人……那奴婢……奴婢先进去通传一声。” “通传?”秦氏冷笑一声:“主子不在,你要通传给谁?通传给暮冬?她不过是个管事大丫头。我来自己女儿的院子,难道还要知会她一声?!” 婆子心下一个咯噔,心想秦氏不知在哪里动了肝火,连忙解释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是二姑娘的吩咐……” 空山小筑的规矩,任是谁也不能轻易进院子胡翻乱看,虽然秦氏是纪尔岚的母亲,但二姑娘也没有特许说过什么不准拦,让她随便进的话。婆子一时间有些犹豫,毕竟二姑娘的规矩违背不得…… 秦氏冷眼看着她,唇角越发往下,抬脚便踹在婆子的膝盖窝上,婆子没防备,一声‘诶哟’跪了下去。暮冬在里边总算听见了动静出来询问。“怎么回事……夫人?” 暮冬眼见这情形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见秦氏身边一个人也没带,越发觉得不寻常,小心说道:“夫人是来找二姑娘说话的吧?您快请进,奴婢让人给您沏茶去。”随后她又斥责那婆子说道:“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姑娘虽然不在,你也不能把夫人凉在门口,连水都不让喝一口!” 那婆子接到暮冬的眼色,连连对着秦氏陪不是。秦氏这才消了些火气,冷哼一声跟着暮冬往里面去了。 暮雨自听了动静,便已经眼疾手快的沏了茶。见秦氏进来,赶紧笑盈盈的行礼道:“夫人。” 秦氏点了点头,四处看了看,房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仍旧是从前闺阁中的摸样。甚至还不如纪天姀的房间布置的精致。唯一能称得上好的,便是舒适了。秦氏心底的火气莫名消了消,这孩子的心性,的确是值得称道的。即便如今在京中有了一席之地,也从未有过一丝骄狂。 然而,她不能用自己亲生儿子的安危来做赌注。 秦氏定了定心,捏着茶盏看向几个丫头,众人似乎都在等着她开口说明来意。便说道:“我来找尔岚有些重要的话要说,她既然不在,我便在此等她回来。你们该忙什么,便忙什么。” 暮冬与暮雨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有些惊异。暮冬笑道:“是,奴婢就在一旁打络子,您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 秦氏只是点点头,不再说话。暮雨看了她一眼,悄声退了出去。暮叶见她出来问道:“什么事?夫人……她要做什么?” “不知道,说要在这等到姑娘回来!还说有要事说。你觉得,夫人想做什么?” 暮叶摇了摇头,说道:“不管怎么,总得让人去告诉姑娘一声,咱们自己是不能去的,免得有人发现密庄,还是让暗卫去一趟。” 暮雨点点头,走到边墙处有节奏的敲击了几声,小声说了事由,便有人飞身往城东去了。 …… 城东宅院中,纪尔岚悠然自得的坐着,嘴里不停的嚼着杏脯,偶尔抬起眼皮看面具人一眼。 对面,面具人已经没了面具,那张苍白平庸的大众脸上,没什么值得称道的表情,一派平静无波。纪尔岚也不说话,只在那里静静坐着。不但没有严刑拷问的意思,就连问话的意思都欠缺。面具人也顾自沉默,然而心中却猜测不断,压根摸不清纪尔岚有什么打算。 作为一名死士,一名出色的死士,面具人早有觉悟,他是为了主子而活,随时准备曝尸荒野,不得善终。但他不曾想到自己居然会轻易落在别人手中,对方还是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片子。这么想着,他的眉毛便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 纪尔岚细致的观察着对方,见他终于有了反应,便将手中的杏脯放下,轻轻笑了一声。 面具人是死士,那种警惕性如同与生俱来的,深深的刻在他的骨子里。见对方动作,便知道她是有话要说了,不由自主绷了绷神经。 但纪尔岚却没有对他开口,而是转头问身后的月息,说道:“你瞧他这副样子,什么样的女子可堪相配?” 月息愣了愣,不知纪尔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一向不是个会多想的人,听见纪尔岚这么问,便弯腰细细在面具人的脸上盯了一会,说道:“他这副模样,着实一般的很,平常人家的清白姑娘,配他应该绰绰有余了。” 纪尔岚深以为然,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 面具人听着两人一问一答,眉毛又狠狠的抽了抽,她们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月息愣头愣脑的问道:“姑娘难道是怕他一个人呆着无聊,想给他找个伴儿?” 纪尔岚一笑,说道:“也可以这么说。毕竟身为一个死士,这辈子想必也没有机会成亲生子。你也知道,我一向心软,他既然落在了我手里,便做不了死士了。我又不能放他走,又不忍他兀自蹉跎,只好想了这么个主意。你觉得怎么样?” 月息的眼中冒出贼亮的精光,跃跃欲试道:“奴婢没有姑娘那么好心,不过,也想看看死士成亲生子会是什么样……” 死士,从生到死,与其他人的交流都十分有限。更别提娶媳妇生娃娃了。 “嗯。既然如此,明日你便在各坊寻一寻,见着有合适的人家,就来与我说,我来出这份聘礼。三日之内,我就要看到人,再三日定亲,再三日成亲。不过,也不能太过随意,品性要过得去,将来生下娃娃才好过日子,知道了吗?” 主仆二人自说自话便定下了面具人的终身大事。月息看着面具人几乎崩坏的神情,兴奋的应道:“姑娘放心,奴婢一定给他找个好媳妇回来。” 纪尔岚满意的看了月息一眼,看都没看面具人,拍拍衣摆起身道:“这么一来,我心里也放下了一件大事,这便回去吧。” 面具人瞪着一双眼睛,紧盯着对方的后背,心里万般肯定对方只是在奚落他,挑衅他,想要打破他心里的防线。然而,他看着纪尔岚一步步出了门,没有半分犹疑,没有一点要等他开口说话的意思,不禁有些傻眼。 他惊愕的看着那门‘砰’的一声紧紧关上,她真的走了?!就这么走了?!不是耍诈,是真要给他找个女人?! 第244章 人心(一) 万生道人翘着二郎腿坐着,一见纪尔岚从里面出来,好奇的从椅子上蹦起来,道:“你问出什么来了?” 纪尔岚看着他发红的蒜头鼻子,笑道:“我什么也没问,也不想问。” 万生道人朝她翻了个白眼:“那你来干什么?” 月息从纪尔岚身后伸出头来,朝他眨眨眼,抑制不住的兴奋:“姑娘说了,要给他找个媳妇。” 万生道人先是愕然,而后拍着桌子大笑起来:“哈!你这丫头,惯会作弄别人,不过你这主意不错,很合我老人家的胃口。不如,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我定然给他找个好媳妇回来!” 纪尔岚瞥了他一眼,走到一旁坐下,笑道:“你休要动歪心思,找些歪瓜裂枣的来玩笑,我可是正正经经要给他娶妻的。” 万生道人眼珠一转,接着了然的道:“你这主意,绝的很。老头儿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纪尔岚笑眯眯道:“既然你对此事有兴趣,便帮月息一起找人吧,要尽快,再有七八日,我便要与王爷一起离京去雁荡山了。” “你一个闺阁千金,跟着王爷出京,怕是不妥当吧!” “这也没什么,我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万生道人不置可否,顾自回渡王府去了。纪尔岚也不知道杨戭是怎么说服万生老头暂时留在他身边的,反正是件好事。 暮春拿了帷帽过来给纪尔岚带上,主仆几人正要离开,却见李潮生带了苏曳进来。纪尔岚有些惊讶,问道:“苏曳,你怎么来了?” 苏曳先是拱手行礼,然后说道:“家妹让在下来与姑娘报个口信。不过方才在路上,在下发现有人跟踪,便止了步,不敢引对方到此处来。正着急时,姑娘院子的暗卫似乎也是要来给姑娘送信,帮在下甩掉了那人。” 苏曳只是浅显的懂些防身功夫,但他身为医师并长年在江湖中行走,直觉十分的准。 “我知道了,苏谷有什么事情要你来找我?”纪尔岚时时留意燕鸿的动作,对方也是如此,跟踪苏曳的人很有可能是燕鸿,所以她并未多问,直接说到重点。 苏曳将纪融落马,秦氏发火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然后道:“夫人现在,只身去了您的院子,说是要等到您回来。” 纪尔岚轻轻‘嗯’了一声。纪天姀与燕鸿那点勾当,她早就知道了。如果秦氏相信自己,纪天姀其实很难施展,然而,秦氏的一腔心思,变得越来越偏颇。纪尔岚不想对她用什么阴谋算计,便放任她所为,不加理会。“大姑娘在事发之前一直在夫人的屋子里说话?” 苏曳应道:“是。家妹说,现在大姑娘与夫人很能说得上话。” 纪尔岚不知该说秦氏善良,还是说她好了伤疤忘了疼,当初顾氏母女压得她十几年抬不起头来,处处打压欺负,讥讽嘲笑。秦氏竟能因为顾氏死了,就全然忘记了么?还是觉得纪天姀一个庶女,爹不疼舅不爱根本对她没有威胁? 暮春说道:“中午二少爷的事,兴许不是意外?” 月息道:“不管是不是,总不能家里一出事,夫人就全赖在姑娘头上。再说,二少爷不过是手臂擦破点皮而已,夫人也不至于就与姑娘翻脸吧?” 纪尔岚自嘲的笑了笑,说道:“有纪天姀添油加醋在先,有燕鸿设计刁难在后。也不是不可能。”而且,燕鸿是知道她做过的不少事,真真假假说给纪天姀,纪天姀再虚虚实实说给秦氏,在纪融频频出事的情形下,秦氏难免听进耳朵里去。但纪尔岚想通归想通,却不能理解秦氏,难道,让她相信自己就这么难吗? 暮春和月息对视一眼,两人也不能明白,秦氏到底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放着这么厉害的女儿不要,偏偏要去听一个处心积虑的庶女挑拨。 月息气恼道:“姑娘,夫人到底打算做什么,之前就已经限制了二少爷往您身边来,这回,总不能让您自立门户,老死不相往来吧?” 暮春狠狠瞪了她一眼,道:“别胡说!” ‘自立门户’这个字眼在纪尔岚舌尖转了一圈,然后她叹了一声,说:“说不得,她就是这么想的。兴许她觉得若没有我这个‘假女儿’,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月息低低惊呼一声:“姑娘,夫人怎么能这样!” 暮春的脑子也在瞬间木了一下,迟疑道:“姑娘,不如,咱们晚点回去,夫人等不及说不定就走了,等过几天,她想明白了也说不定……” 纪尔岚摇摇头,道:“她若能是个能想通的,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了。现在她对我已经全无信任,一心只觉得我是个丧门星,既然如此,我离开纪家便是了。反正,将来也早晚要走的,这回,就当做一个契机吧。” “姑娘!万万不可!”暮春焦急道:“您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离开纪府又能到哪里去?身世不明,自立门户是不可能的!往后,您要如何立足?” 月息却说道:“我觉得没什么不行的!姑娘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女子。去哪不行?大不了去投靠王爷!为什么要在留在这里受气,把真心给人践踏?” “你别说胡话!姑娘一个清清白白的千金闺秀,莫名其妙投靠王爷算什么?!”暮春被月息气的要命,斥了她一句又赶紧回头来劝纪尔岚,说道:“姑娘,您要三思,莫要为了一时之气。” 纪尔岚只觉得身心俱疲,道:“我不是为了一时之气,我也不气,只是失望。” 太过失望。 暮春和月息闻言也都蔫了,暮春想了想说道:“不管姑娘何去何从,奴婢都跟着您。” “我也是……”月息立刻跟着表态。 纪尔岚笑看着她们,一时觉得欣慰。自己身边的这些人,也不过才来了两年,对她的信任却比相处十几年的人都要牢靠。或者,是她错了,人的命运不应该由别人来改变。她可以奋力改变自己的命数,却不应该插手秦氏的。 这么想着,纪尔岚却也释然了,该做的不该做的,她已经尽力,但秦氏要将她往出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咱们这便回府吧。就算要离开纪府,也不是一日两日说走就走的。趁着现在还有时间,月息不要忘了之前我交代你的事。暮春回去之后,将咱们屋里的人都叫过来问问,愿走愿留,都随她们的心意。” 暮春眼圈有些红,只觉得姑娘太过不易。低低答应道:“是,奴婢明白。” 纪尔岚看向一旁沉默站着的苏曳,敏感的察觉到对方似乎还有话要说,便问道:“苏曳可有什么事?” 苏曳见纪尔岚心绪不佳,本想明日再与她说辞行之事,但对方既然问到了,他也就顺势说道:“二姑娘,在下是想跟您辞行,带着苏谷离开京城。” 纪尔岚一怔,还未出言,月息便立即瞪眼道:“你们要走?” 苏曳被月息以那种语气一问,心下也不禁有点愧疚,好似他们忘恩负义,要在主家有难时离开似的。但他也只是又躬了躬身子,没有解释,对纪尔岚说道:“姑娘的恩情,我们兄妹铭记于心,来日定当相报。” 纪尔岚想了想,微微点头。她倒不是非得要苏家兄妹留在自己身边,但她们是苏家后人,是渡王母家的人,身在京城,万一被人察觉,后果可想而知,所以她将他们留在身侧是要随时照应。但对方若要离开京城,倒也是件好事。想必王爷也不会阻拦。毕竟不久以后,王爷自己也要深陷漩涡之中,轻易不能自拔。 “京城不会平静太久了,你们离开也好。不管去什么地方,都要多加小心。” 苏曳有些怔忪,没想到纪尔岚这么轻易便答应了,听到她的叮嘱更加诧异,好似意有所指。他沉吟片刻,说道:“多谢二姑娘体恤,在下多谢了。” “这也没什么,往后若有什么事,你便想办法送消息来,若能帮你们,必然尽我所能。”纪尔岚有些伤感,仿佛到了该散场的时候,一时间许多人都要离散。“我与你们兄妹相识一场,我盼着日后还能有再相见的一天。” 苏曳心底一暖,说道:“是,来日方长,总会再见。” 傍晚时分,明亮的光芒逐渐沉入大地。纪尔岚坐在马车中,随着车身的摇晃,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飘摇不定。纪府虽然不能帮到她什么,还时常拖后腿。但至少也是一个家,能让她在疲惫时休息,让她在脆弱时躲藏,是她立身于此的依凭…… 暮春二人陪着她,也不知该说什么相劝,只好陪她一起沉默着。半晌,纪尔岚突然想通了一般,说道:“无依无凭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到时候咱们去靖国,也就没了牵挂。” 燕鸿,很快就会成为她砧板上的鱼肉!等她查出燕鸿背后的人是谁,她就会有新的对手!所以,她片刻也不能停歇,不能妥协! 第245章 人心(二)【第二更】 炙阳落入云层,缓缓往天际坠去,云蒸霞蔚之中,大安宫的重重殿阁也被镀上了稀薄的金光。 朱鸾宝阙的巍云殿,至少要比宫中其他宫殿高出一丈来,被四周无数飞檐翘曲所拱卫着,显示着它曾经拥有过至高的地位和尊荣。这是当年先帝最宠爱的女人,渡王爷的生母苏贵妃所居之处。 然而现在,破败的宫墙和残碎的枯枝抹去了它的曾经,檐上垂着被灰尘蒙住的石莲,还有窗棂上剥落的朱漆,无一不显示这里的萧索枯寂。破落的,与这座奢靡精致的大安宫格格不入。 按理来说,以渡王尊贵身份,他母妃的故居不该荒废至此。但当年先皇殡天之时,太后曾跟着重病一场,司天台卜算巍云殿气势太重,压过了太后所住的寿坤宫,所以恳求荒废此殿,并令弃妃居于此处,压住这座宫殿的气运。 当时新帝登基,太后多年经营的力量正在鼎盛时期,自然人人附和。渡王爷年纪尚幼,又处处受太后‘悉心照拂’,根本没有立场去说一个不字。所以,巍云殿便从曾经的极盛变成了此时的极衰之相。 宋玉衡缩着肩膀靠在内殿门前,望着院落四处的空旷荒寂,抚了抚手臂,冷冷的哼笑一声,说道:“无论什么样的好天气,也无法驱散冷宫之中的冰寒。” 含章拿着破烂的扫帚费力的清扫院中厚积的灰尘,露出的青砖,积攒着青苔干枯时留下的斑驳痕迹,在那上面,又有新的青苔蓬生出来。她听着宋玉衡冷笑自嘲,想要开口劝慰几句,却又不知希望在何处,该说些什么。 殿门吱呀一声,送饭菜的内侍似乎并不愿意踏进这许久无人精心打理的灰败之处,生怕占了晦气这辈子都倒霉,直接将食盒砰的一声搁在地上,道:“吃完记得洗干净!下次来送饭的时候咱家再来取走!”说罢看也没看里面的主仆二人,转身便走。 “狗仗人势的东西!”含章气的甩手将扫帚扔在地上,叉腰大骂了一句。 那内侍才刚关了门,听见这句又一脚踹开。这回也不怕沾了晦气倒霉了,直接大步买进来将食盒一脚踹翻,嗖菜嗖饭洒了一地。他恶狠狠的盯了含章一眼,一巴掌甩在她脸上,尖声细气说道:“人比谁都下贱,脾气却还不小,还当你们是主子是娘娘,有天大的脸面撑着那?!告诉你,进了这里,只有老死的份儿!这辈子也别指望出这个门儿!若是脸皮儿薄,就一根绳子吊死,免得麻烦咱家来伺候你们!” 含章被打的摔倒在饭菜上,沾了一身的污秽,手在朱漆食盒上硌的生疼,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道:“你!你别欺人太甚!好歹我们主子是太后娘娘的亲外甥女!仔细她老人家知道你怠慢我们主子扒了你的皮!” 那内侍嗤笑一声,嘲讽的看了看里面面色铁青的宋玉衡,鄙夷道:“外甥女又如何?太后娘娘又不是只有一个外甥女!再说了,外甥女能比得上龙嗣?太后娘娘心疼自己的孙子还来不及,哪里有空去怜悯凶手。恐怕你们还不知道,太后娘娘建议皇上立柔妃娘娘为后,此事已在议程之中了!” “立后?!”宋玉衡双眼一眯,冷光如利箭一般刺的内侍平白一个哆嗦,他不满道:“是又怎么样,此时又与你有什么干系?嘁,什么未来皇后!我呸!” 宋玉衡的身体突然紧绷起来,几步走到内侍眼前,揪住他的衣领,说道:“你再说一遍!” 那内侍身体一僵,却也不敢动手,只用力将自己的衣襟从对方手里拽出来,冷哼道:“再说一遍又能如何?皇上不仅要立后,太后娘娘还要为皇上扩充后宫开枝散叶……一个一个的新人站到眼前儿,谁还能想起你们来?!你们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太后要让宋瑶仙做皇后……”宋玉衡呆怔的站在院子当中喃喃的说道。含章看着满院子的狼藉,忍不住掉下眼泪,忍住身上摔倒所致的疼痛,收拾起地上的饭菜来:“都怪奴婢不好……这下连嗖了的饭菜都没得吃了……” 宋玉衡沉默的将目光抬起,越过高墙看向外面,却只能看见一片暗下来的天,她说:“我才十几岁,又是宋家嫡长女,是太后亲手培养的未来皇后!却为什么要呆在冷宫?!让宋瑶仙白白抢了我的位置?” 含章手上不停,嘴里说道:“娘娘……咱们在这种地方不见天日,就算太后娘娘不管,夫人也会心疼您的吧?会不会有什么办法……” 宋玉衡道:“太后都不管我了,母亲能有什么办法,若想走出这里,还得我自己来想办法!” 含章眸光一亮:“娘娘?您有办法从这里出去?”如果可以,谁愿意呆在这样的地方! “想让皇上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也不是没有办法……”那次与宋瑶仙产生冲突之后,宋玉衡就摸透了皇上的心思。他喜欢自己对她示弱!她越是听话柔弱,皇上就越高兴!她甚至忍不住怀疑,如果有一天太后娘娘不在强硬,不在干扰皇上所决策的一切,是否她们母子之间的隔阂也会消失!“想来我一举一动都效仿太后娘娘,还真是蠢!” “娘娘的意思是?”含章有些疑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她不是从小就以太后为榜样,处处效仿崇敬的吗? “宋瑶仙啊宋瑶仙,难怪皇上会宠爱你,原来也不过是做给我和太后看的!既然你想要一个百依百顺的皇后,我宋玉衡当然也能‘装’得出来!你便好好做一做你的皇后梦,再等我去亲手捏碎它!”她嘲讽的嗤笑着,说道:“想让皇上宽宥我,其实也很简单。不过,也得让皇上来见我一面才行。” 宋玉衡面上的表情近乎狰狞,看的含章一阵心惊肉跳。她小心说道:“可是,皇上怎么会来这里?” 宋玉衡道:“我自有办法。” …… 纪尔岚在府门前下了马车,往纪成霖的外书房看了一眼。如果她先去找纪成霖,秦氏的打算便不会成功。可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到底是想亲耳听听,秦氏是怎么开口与她断绝关系的。 暮春看着她,低声说道:“姑娘何必为了别人为难自己。”她们几个,早就就对纪尔岚要去靖国的事情有所了解,也曾想过到时候谁跟着姑娘走,谁留下照看秦氏等人,可后来秦氏的所作所为让这几个丫头也都冷了心,竟都不想留下来了。如今秦氏冷绝到底,倒也省了心,姑娘无牵无挂的走,总比牵肠挂肚的走要顺畅。 纪尔岚沉默的站了一会,看见苏曳的身影进了外书房,想必是去跟纪成霖辞行。她说道:“明日苏家兄妹离开,暮春多准备些路上用的东西和盘缠送过去,我就不出面了。” 暮春知道她是不喜欢分别的那种氛围,便说道:“是,奴婢知道了。” 空山小筑,秦氏已经坐了两个时辰,眼见着天色落黑,她却仍旧没有要走的意思,一副要死等到底的坚定摸样。纪尔岚进了院子便察觉气氛不对,知道秦氏定然没有走,心下更加寒凉起来,对方这是下定了决心。 “姑娘,您回来了。”暮叶赶紧来打招呼,小声道:“夫人在呢。” 纪尔岚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抬脚进了屋子。秦氏一见她进来,神经下意识的紧绷起来,站起身想走过来,却又顿住。暮冬赶紧从小杌子上站了起来,去换新茶。纪尔岚说道:“不用了,你们先都下去吧。” 秦氏见她如此,更觉得自己在她面前似乎早就被看了个通透,浑身不舒服起来:“你去了哪里。” 纪尔岚看她一眼,没有回答,只说道:“母亲坐下说话吧。” 秦氏听她喊自己母亲,而不是阿娘,心下没来由的心虚。但一想到纪天姀所说的话,一想到纪融和府上的安危,便也顾不上了。说道:“阿娘过来,是有重要的事要与你说。” 纪尔岚轻轻淡淡的‘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秦氏有些尴尬,亦有些懊恼,她说道:“尔岚,你长大了,许多事情都要自己做主,你父亲也由着你,阿娘插不上话也管不了你,但……你所想所做,关乎融哥儿甚至整个纪家的安危,我不能……不能视而不见……” 纪尔岚听她话里模棱两可,直言道:“我这屋子里绝对不会有人将我们的谈话外传。母亲有什么话,尽管清清楚楚的说出来便是。” 秦氏即便几次捋顺,脑子里还是乱哄哄一片,她叹了口气,只好将纪天姀对她说的话叙述了一遍。纪尔岚越听越觉得惊诧好笑,却也不得不佩服燕鸿对于人心的算计,甚至有些推断,真会有可能会在将来发生。 比如说,渡王如果要揭穿太后之前的恶行,她一定会站在渡王那边。不过,她与渡王所用的方法是光明正大的,并不是谋反叛逆,渡王没有要成为帝王的心思,她也没有成为皇后的想法。可这些是不能与秦氏解释的。 所以,燕鸿可谓是算无遗策,坐等她被逼出纪府,无处安身。 纪尔岚抬头直视着秦氏,说道:“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了,那么,母亲决定怎么做?” 第246章 彻底(一) 秦氏没想到她连半句辩解的话都没有,直接问到她的决定,一时有些难以启齿。可转念想到对方一向觉得自己不该插手他们的‘大事’,又觉得自尊受到了伤害。她垂了垂眼皮,说道:“尔岚,我知道,有些事情你无法选择,但,你得为昀哥儿跟融哥儿想一想。” 无法选择的事,自然是纪天姀口中说的,纪尔岚背负着父母的血仇。 纪尔岚没什么心情解释,更何况她此时对亲生父母的情形知道的也并不多。便开口应道:“所以呢?” 秦氏觉得自己的话似乎说的够明白了,她皱眉道:“尔岚,你已经明白了不是吗?你不要逼阿娘说出狠绝的话。” 纪尔岚忽的轻笑出来,说道:“您不必绕弯子,尔岚只是想让您确切的说出想说的话。” 秦氏看向纪尔岚的双眼,觉得那双眼眸虽然异常平静,却像是冷冷逼视着她。她挪开目光,咬牙说道:“我希望你能离开。” 短短七个字,极冷漠的七个字。甚至没有称谓,只有平淡的你我二字。足以说明,从今往后她们只是路人。 屋子里一时静默的可怕,秦氏觉得自己的呼吸已经放的很慢,却仍旧觉得粗重。她不敢再去看纪尔岚,只觉得那双明亮的双眸中定然隐含着冰寒的火焰,只要她一妄动,便要跳出来将她焚烧殆尽。 半晌,秦氏听见纪尔岚吐出一个字:好。 秦氏惊诧抬头,纪尔岚已经起身走到门口,只有一个背影。她心底猛然升起一股恐慌,出口唤道:“尔岚!” 纪尔岚的脚步顿住,声线无波无澜:“五天之内,我会离开这里。” 秦氏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不是着急要她走,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觉得自己无论怎么说,都已经没有必要了。她捏住帕子的手有些发抖,说:“尔岚,你父亲那里……我希望你能亲自去给一个解释。” 纪尔岚背影轻轻一颤……秦氏,还真是将她利用的彻底。她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去,暮春几个都守在门口,见她进了自己的书房,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秦氏紧跟着从屋里走出来,甚至觉得自己不敢抬头看几个婢女的神情,她脚下不停出了空山小筑,几乎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纪尔岚独自在书房呆了一夜,清晨才提剑走出来。 院子里靠着墙壁生长的栀子花树两三棵,还有树下的石桌石凳,在清晨的辉光之下,尤显惬意舒爽,像极了繁华热闹中一处与世隔绝之地。纪尔岚觉得这样的感觉也不错,反正世间万千繁华,最后也都会落得一片孤零。 青空之下,薄淡的香气中,她手中的剑寒光凛冽。 杨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院子的角落出,看着纪尔岚的身影与长剑的寒光合到一处,又同那些飘落的雪白花雨卷到一起,长剑不时发出清空悦耳的金鸣之声,仿佛要将眼前朦胧不散的雾霭狠狠割裂。 他轻轻出声唤道:“尔岚,你还有我。” 纪尔岚身形微缓,却没有停下,她的眼睛睁的有些发酸,胀痛。眼前被剑气卷起的漫天花雨愈发模糊,终于,一滴眼泪顺着她挥舞见剑尖滑出,落入滚滚红尘之中,消失不见了。 树影在渐盛的阳光下斑驳起来,与那些残损的栀子花瓣落在一处,更显凌乱。纪尔岚缓缓收住剑势,双眸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明净。杨戭走过来帮她拂散肩头的细尘,说:“你无需丝萝依乔木,因为你本身就比许许多多的人更强大。即便是孤身一人,我也信你不会输。何况,你还有我。我会帮你,也会信你。” 纪尔岚扬起头看他,只觉得心湖之中涌起了无穷无尽的酸涩,她咬住下唇,目光停在对方的面容上。看见他眼眸之中,是那种狂涛怒浪也无法拍散的坚定和认可。纪尔岚那颗封存已久的心,突然在这一刻崩裂出一丝缝隙,坚硬的外壳一点点被风化,被融解。 然而也只是一瞬,她收回自己的目光,将那些不知名的情感掩饰掉,说道:“多谢你。” …… 一眨眼,纪尔岚的身世一阵风似的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甚至连秦氏当年如何将纪尔岚抱回府中的细节都一清二楚。纪成霖尚未明白纪尔岚为何要与他辞别出府,这下才恍然惊觉,原来这一切竟然是秦氏主动为之。他下衙回到府中,大步进了正院,几乎一脚将卧房的门扇踢掉:“蠢妇!无知蠢妇!” 秦氏愕然的看着他,然后是屈辱!“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纪成霖冷冷的看着她,气急反笑,道:“我竟没看出,你竟如此长进了!” 秦氏睁大眼睛等着纪成霖,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她没错!她是为了儿子,为了丈夫,为了整个纪家!她有什么错!纪成霖见她露出倔强神色,冷笑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他简直懒得和这个蠢货再说什么! 秦氏脱力的栽倒在椅子上,手脚都发软起来。她还不是为了他们好才自己去做了恶人!纪成霖竟然如此对她!会不会是纪尔岚在他面前告了状?不然,他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过来辱骂她! “夫人。”品蓝站在门口,瞄了一眼那扇被纪成霖踢过的门扇,小心翼翼禀告道:“老太太那边让您过去一趟。” 秦氏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厌恶,接着收整了自己的心绪,出门往上房纪老太太那里去。一进门,她便听见对方说道:“当时姜太医就说过,若能悉心调养,也未必就不会恢复的更好。” 红豆唯唯诺诺,应道:“是呢,老太太的眼睛一定会好的。” 秦氏心下诧异,看不成老太太的眼睛竟然有转好的迹象。她进了屋子走到跟前,道:“母亲,您叫媳妇来,是有什么事?” 纪老太太难得脸色不错,说道:“今日一早起身,我便觉得眼前清亮了许多,你快去跟尔岚说一声,让她再到公主府去请姜太医来给我看看,说不定这一下就能治好了!” 秦氏一滞,她刚赶了对方出府,又受了纪成霖一顿责骂。现在要她立刻去求人家? 纪老太太见她迟疑,问道:“怎么?有什么事?” 秦氏干干笑了一声,说道:“没什么,只是尔岚今日没在府上,等她回来,媳妇就叫人去知会一声。” 纪老太太刚‘嗯’了一声,外面便有小丫头禀告道:“老太太,二老爷和二太太带着两位姑娘来看您了。” 纪老太太听说二儿子来了,心情更好了几分,连忙招呼道:“快让他们进来!” 纪丹阳和纪明月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花朵儿一样,娇滴滴的进了门给纪老太太请安。随后纪成荣和阮氏也到了跟前。纪老太太先是看了两个孙女,然后赶紧告诉二儿子,道:“我这眼睛,今日清亮了许多,保不齐哪日就能全好了。方才正跟你们大嫂说到此事。” 秦氏尴尬的笑了一声,跟众人打了招呼,吩咐人去取些果子蜜饯来。 众人说了一会话,纪老太太的目光不由转到阮氏身上,问道:“阮家近来如何了?” 阮氏就怕她问这个,当下迟疑着道:“还好,只是刘氏娘俩都没了,我兄弟一个人守着府上,族里也琢磨帮他再寻个合适的人,毕竟年纪也那,不能耽搁太久,身边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应着不是。” 实际上,阮府的境况十分不好。自从连出了几桩事情之后,手头合作的生意人都变了心思,此时家里外面都乱糟糟一团,上次阮氏去看阮言盛,见他那副模样,简直要活不下去了。 纪老太太脸色不太好看,轻轻哼了一声。阮氏更觉得坐立不安,之前她们阮家水涨船高之时,没少在纪家摆谱儿,如今风水轮流转,她也不敢露出埋怨来。看了眼沉默的秦氏,便将话题转到了她身上。“大嫂,满京城都说尔岚不是纪家女儿,这是真的?” 纪丹阳一听母亲提起这个话题,也连忙好奇道:“难怪尔岚妹妹越长越不像纪家人,她竟不是大伯母亲生的么?”纪明月也在旁边叽叽喳喳说了一大通京中的传言。最末还问道:“听说尔岚妹妹已经打算要离开纪家了?” 秦氏听得几乎发起抖来,难怪纪成霖方才突然发了这么大的火气,可为何外面居然传的那么凶!她根本就没有对旁人多说!难道是纪尔岚说的?!这件事的细节根本就没有几个人知道……她这是要做什么?是在报复她?! 一旁的纪老太太听见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竟有些懵了,愕然道:“你们说的什么?” 阮氏庆幸对方的注意力终于转到了别处,连忙答道:“母亲竟没听说?满京城都传开了,人人都为尔岚的身世称奇呢!”她看了秦氏一眼,有些惊讶,接着说道:“说是大嫂生的女儿之前在女罗庵时就夭折了,却正巧在庵堂后身梅林里捡了个女婴回来,一时心软,就抱回了纪家,说是女儿好了!大嫂,你怎么不说话,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 第247章 彻底(二)【第二更】 秦氏坐在椅子里,只觉得手脚发木,众人的目光令她如芒在背,几乎感觉不到自己一直在发抖。纪老太太见她不语,火气蹭蹭的窜到天灵盖:“她们说的是真的?尔岚不是我的亲孙女?!” 秦氏垂着头,嗫嚅了好一会才说道:“是,尔岚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我的女儿早在女罗庵时就夭折了……” 事到如今再说起这桩事来,她已经没剩多少心痛的感觉,因为纪尔岚所带来的影响太大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养女身上,甚至她自己也一度的依赖对方,在对方身上寻求安定。而那个怀胎十月最后却死去的女儿,只剩下一丁点遗憾怜悯,仿佛只是纪尔岚的一道影子。 纪丹阳惊呼一声:“是真的?可是……这件事情,为何突然就传的人尽皆知了?” 阮氏也有些疑惑:“是啊,这不可能是尔岚自己传出去的,她一个未嫁女,往后要怎么立足?何况,就算她不是纪家女儿,也不比如此轻易决定要离开吧?我们纪家想必也不会有人逼她走?怎么竟都在别处置了宅院了呢?” 纪尔岚给纪家带来的好处,都是实实在在的好处,无论是纪成霖的官途,还是纪成荣的生意,都有相关的人出面照应。对于这样一个侄女,纪成荣夫妇当然希望纪尔岚与她们的关系越密切越好。甚至还屡次告诫纪丹阳姐妹,让她们好好与对方相处,想结识名媛贵女,甚至嫁人都不愁没有着落。 连他们都清楚,纪老太太算计了一辈子的人如何不知!她紧紧逼视着秦氏,尽管她的眼瞳浑浊不堪,但那股咄咄逼人的感觉还是深切的从里面透露出来。“秦氏,你赶快将事情说清楚!” 秦氏扶着椅子缓缓跪下,可她不能说出纪尔岚必须离开的真正原因,只能说道:“媳妇知错了,当年瞒着您跟成霖,把不相干的孩子抱回来抚养,是媳妇的不对。如今她行止不当,给府上蒙羞,媳妇屡次说教,她却没有半分悔悟,这才下定决心,让她离开。” 纪老太太闻言几乎惊跳起来!她指着秦氏大叫道:“是你逼她走的?你有什么资格逼走她?” 秦氏懵了,她傻傻的看着纪老太太,她以为对方会因为自己当年私自抱回弃婴而责备,却没想到对方所在意的是纪尔岚的去留。“母亲?您?她……她不是您的亲孙女……” “你……你这个蠢妇!我看你是日子过的太舒坦,都忘了自己姓甚名谁!”纪老太太几乎被她气的背过气去,这样一个旺家的孙女,还用在意什么是不是亲的!她恨不得纪尔岚是自己的亲孙女才是,那会在意她不是纪家的血脉! 秦氏在这方面,甚至没有纪老太太看的明白。她听见纪老太太也骂她‘蠢妇’,不仅心头火起。辩解道:“母亲的话,媳妇不明白。纪尔岚不是我纪家的血脉,当年只是机缘巧合才到了咱们家。您也看见了,她性情如此,之前京城便时有难听的话传出来,说她是个煞星。将来还不知要惹来什么祸事,您何苦要将这样的灾星留在府中?” 众人愕然的看着她,只觉得秦氏就是个傻子……纪老太太气的说不出话来,指着她‘你’了半晌,竟不知如何教训才能让她醒醒脑子!最后只好对纪成荣说道:“老二,你现在就去找你大哥,让他去劝说尔岚回府来,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自己在外面置办宅子成什么样子!再说也不安全!我纪府不是那等薄情寡义之辈!就算不是血脉至亲,也是多年相处的情分。” 纪成荣也有这个意思,连忙答应一声往前院的外厨房去找纪成霖了。 对于这件事,阮氏是站在纪老太太一边的,她一边抚着纪老太太的胸口,一边说秦氏:“大嫂,不是弟媳说,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家里商量商量就擅自做主?你也真狠得下心,尔岚就算不是你的亲闺女,那也是花了十多年心血养大的。” 阮氏扶着纪老太太躺下,又说:“再说,尔岚这么好的孩子,外人怎么说不用管,咱们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什么灾星煞星,那都是别人害怕尔岚的本事,忌讳她才这么说的,你就信了?” 秦氏憋着一口气,心道:你们怎么会知道纪尔岚在算计什么。养女再亲,若是个祸害,也留不得。再说,她也不能至亲生儿子于不顾。 纪老太太冷笑一声:“这种榆木脑袋,若能想明白这些,也不至于会做些蠢事!”她攥起拳头捶了捶心口,忽然想起什么,说道:“难怪苏谷一大早便来与我此行,说她们兄妹就要离开京城。我看,八成也是冲着尔岚要走,才想着离开的。” 阮氏道:“媳妇也听说了,这两兄妹还是尔岚亲自寻来的,小小年纪医术就不俗,为人也好。如今尔岚走了,他们自然也难留。说不定是对咱们纪家的所作所为灰心失望了!” 仿佛这只是一个开始,以后纪尔岚所带来的好处都要一件件飞走了。除了秦氏,满屋子的人都担忧起来。就连受纪尔岚欺负过的纪丹阳也禁不住皱起眉来,她才刚入京不久,处处还都指望着纪尔岚呢。 纪老太太恨恨道:“秦氏,你赶快想办法,把尔岚给我带回来!若不能,你也不必在到我面前来了。我们纪家没有这样愚蠢又无情无义的儿媳!” 秦氏猛然抬头,胸口如被一块巨石压住,堵得喘不过气来:“母亲,您不明白!” 纪老太太嗤笑道:“那你倒是说说,我不明白什么?而你又明白什么?” 秦氏十分想替自己辩解,可那些话说出来,她们会信吗?毕竟是还没有发生的事! 纪老太太见她没了话,冷哼一声:“下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若是做不成,你仔细着后果!” 秦氏暗中错了错后槽牙,这老虔婆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想休了她不成! 兰若阁中,纪天姀斜倚在美人靠上,咯咯笑出声来:“我今儿算是亲眼见识了什么叫‘壮士断腕’!哈哈……” 觅云咋一旁凑趣道:“可不是,此时在夫人眼中,二姑娘可不就跟毒蛇一样?她生怕被咬,竟将此事做的这般利索,奴婢也很吃惊呢。” “哼,秦氏到底是个蠢的,亲手卸了保护自己的羽翼。这回,我倒要看看,她还怎么在府上摆当家夫人的架子。”纪天姀十分得意,说道:“没了纪尔岚,三妹妹也不顶用了,父亲想不重视我都不行了吧?” “姑娘别忘了,夫人好歹是生了两个儿子的!大少爷在外从军不知是何情形,但二少爷可是顶受老爷看重的,听说他小小年纪,在国子监就成了人人皆知的神童,很是了得。” “嘁,那又如何?不过是个比旁人聪慧些的小孩子罢了。说没命,也就没命了!” 觅云一怔,道:“姑娘,这是燕大公子吩咐的?” 纪天姀瞪了她一眼,说道:“何须他的吩咐,难道我们自己是傻的,不会见机行事么?” 觅云心里犯嘀咕,燕大公子早就言明让纪天姀不要私自作为,她也答应的好好的,说绝对会听话。然而此时纪天姀做成了这件大事,便开始得意忘形起来了。不过,觅云才不会主动触霉头,只是应道:“是,姑娘说的对。” 纪天姀嘴角的笑容根本止不住,说道:“就算咱们不去动纪融,也未必不能动秦氏。祖母和父亲对她都不甚在意,没了纪尔岚,她不过是个纸糊的。”现在纪天姀已经学会了更高明的手法,什么下毒放火,哪里有挑拨人心来的了无痕迹!“一会,咱们就去给她加把火!” 这厢秦氏回了正院,脸色铁青的吓人。纪老太太竟然要让她去求纪尔岚回来!开什么玩笑!就算真的是她错了,她也不可能低头去求一个刚被自己逼走的人。更何况,她根本没错。等纪尔岚惹下祸事,他们便会来感激自己!到那一天,她才真正的扬眉吐气了! 品蓝领着纪天姀进来,秦氏一见她,便像找到了可以倾吐的对象,说道:“品蓝,你带着她们下去,我跟天姀说几句话。” 此时,也唯有她们才是风雨同舟,只有纪天姀能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着急让纪尔岚离开! 品蓝看了一眼纪天姀,带着几个婢女退了出去,心头万般不解,夫人什么时候就同二姑娘结了这么大的仇了? 纪天姀等人离开才说道:“母亲,我知道您定然在祖母那里受了委屈,所以赶紧来看看您。父亲……是不是也不想让二妹妹出府?” 秦氏叹气,说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是不愿意的……你祖母还让我去说服尔岚回来。” 纪天姀贴心道:“母亲莫要太过伤心,等真相大白,祖母和父亲只有感激您的份儿。会加倍补偿您的!”她觑着秦氏的面色,犹豫着开口:“此事这么快就闹得人尽皆知,是不是二妹妹她……不满母亲的做法,故意要给您施加压力?” 秦氏心中自然也有过这种想法,便沉默着没说话。纪天姀道:“母亲,此时,也只有我们能帮府上躲过灾劫,您可千万不能心软。或者,您是否知道二妹妹做过什么不利于府上的事情,您说给父亲和祖母听,说不定她们心中的想法就回转过来了呢!” 秦氏闻言抬眼去看纪天姀,心中一亮。 第248章 找死(一) 密庄,面具人见纪尔岚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的女人,面露讥笑。难道她找来一个女人,自己就一定要就范吗?! 纪尔岚也不去看面具人的脸色,只当他不存在,走到桌椅旁坐下,笑盈盈的看着眼前有些羞赧,却依旧大胆的抬眼看着她的姑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皮肤白净,相貌端正,眼睛大大的透着爽利,她好奇的盯了一眼面具人,回答道:“回您的话,我姓刘,在家中排行最长,单名一个芍字,就是芍药花儿的芍。” 月息似乎已经和刘芍比较熟悉,并且挺喜欢她,接着她的话替她说道:“她年少失去父母,只能自己操持起父亲的旧业,屠宰猪羊贩卖,供养一双弟妹,弟弟快到上私塾的年纪,妹妹也能操持些针线活补贴家用。因为家境的关系,刘姑娘今年已是双十年华,却仍旧没有合适的亲事。” 纪尔岚听了点点头,看着月息,说道:“你好像还有别的话要说?” 月息看了一眼刘芍,两眼望天,支吾道:“我……我是觉得,刘姑娘相貌不错,又能干……那家伙……是不是配不上她……我是害怕坑了刘姑娘……” 纪尔岚噗嗤一笑,里面被绑成粽子的面具人气的一瞪眼。刘芍倒是在一旁笑道:“我家中备不出嫁妆,所以也不用对方出聘礼。只要人有把力气,能踏踏实实跟我一起操持生计就行。” 纪尔岚来回走了两步,瞥着面具人笑道:“他这人没什么大本事,力气倒是有的。你若看的上他,我就为你做主。” 刘芍上上下下打量过面具人,说道:“我瞧他身板结实,怕是能出力气的。不过他似乎不太愿意,不过……也没关系,只要您同意,我就当绑回去一位压寨相公就是。” 刘姑娘不愧是是位豪爽的‘女屠夫’,一句话说的面具人的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变红,死瞪着纪尔岚说道:“你就不怕我到时候一刀杀了她!” 纪尔岚惊讶道:“是你傻还是我傻?我怎么会这么轻易放你跟着刘姑娘走?” “什么意思?!”面具人挣扎着让自己能立起来一些,瞪眼问道。 “首先,若刘姑娘看的上你,我自然是要先废了你一身功夫,看着你们拜堂成亲入了洞房。”纪尔岚顿了顿,高高扬起眉毛,说:“而且在刘姑娘有孕之前,你都不能离开这里。” “你!”面具人几乎暴跳如雷,然而他此时被邦的结实,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双目都憋得通红。一个有妻室子女拖累的死士,当真会被人笑掉大牙……他来来回回转动眼睛看着那位混不害怕的‘屠夫’刘姑娘,咬牙对纪尔岚说道:“你先让她走,我有话要跟你说!” 纪尔岚朝月息挥挥手,说道:“你带着刘姑娘到外面等我。” “是,姑娘。”月息朝面具人狠狠瞪了一眼,带着刘姑娘出去了。 面具人打量了半晌纪尔岚的面色,错着后槽牙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是不可能叛主的!” 纪尔岚睁大眼睛像看傻子一般看他,好笑道:“你这些年做死士做傻了吗?”她见面具人铁青了脸,不咸不淡的说道:“我觉得,刘姑娘不错……” “你……简直卑鄙无耻!”面具人气的呲牙咧嘴,他想了想,说道:“你是要……毁了我的死士生涯么?” 纪尔岚浅笑道:“你若这么想,也不是不可以。” 面具人直勾勾的盯着她许久,面色渐渐放松下来,沉默不语。 纪尔岚见他不说话,自己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最后,面具人面色复杂,终于率先开口道:“你是要给我一个重活于世的机会?” 焦躁的情绪被压下,面具人心中浮现的,是活下去的希望……他被人从乞丐堆里带出去,秘密训练培养,成为一名出色的死士,从此为别人而活,不敢违背主子的意愿,否则,就只有身死一条路。然而现在,他却被敌人俘获。主子,亦或是燕鸿会认为他可能已经死了。 所以,现在他有一个选择的机会,速死还新生,只在一念之间。 纪尔岚听见他的问话,仍旧看着他不语,但她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面具人自嘲一声,直接问道:“你想让我拿什么来换?” …… 足有一个时辰,纪尔岚才从密室出来,月息看着她的面色,问道:“姑娘,您怎么跟他说了那么久?” 纪尔岚面色有些复杂,平静了一下心绪才问道:“刘姑娘呢?” “在前厅等着呢。”见她不回答,月息也没有追问,她此时更关心刘姑娘会不会嫁给面具人! 纪尔岚缓步往前厅过去,果然见刘姑娘还等在那里,便缓步过去坐下,看着她温和笑道:“刘姑娘,你是个不错的人,但这次的事情怕是不能成了。” 这话一出,月息简直是松了口气,刘姑娘聪明能干,已经看出此事有不寻常之处,但她十分有分寸,没有多嘴去问,也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只是洒脱一笑,道:“我无父无母,家中没有存余,还要抚养弟妹,恐怕难有人愿意跟我过这样的苦日子。不过,能交到月息这个朋友,我已经很开心了。” 纪尔岚笑道:“不要说这样的傻话,你不过才二十岁,一生还有很长,总能遇见一个能与你并肩扶持,风雨同舟的人。我还是原来的话,你的嫁妆由我来出,你弟弟读私塾的事情,也交给我。” 刘姑娘眼睛一亮,连忙站起身行礼说道:“嫁妆就不用了,姑娘若能帮我解决弟弟读书的事情,刘芍感激不尽。不过,我也不会白占姑娘便宜的,往后日子好些,定然报答您的恩情。” 纪尔岚对六姑娘的性情也十分欣赏,笑道:“我会让月息常常去照应你的。” 回纪府之前,纪尔岚先到自己新置办的宅院四处看了看,主仆几人在院中里里外外转了几圈,暮春满脸是笑,拍着院子靠围墙边上的一棵粗壮的说道:“姑娘,院子里这棵桂树可得有百年了!” 桂树枝叶繁茂,浓绿异常,待秋日开出花来,定然满园飘香。纪尔岚也十分喜欢,伸手摸了摸桂树的树干,说道:“多么旺盛的生命力。” 几人正说这话,一直在此处帮纪尔岚休整院子的李潮生过来禀报道:“姑娘,外面停了一辆马车,说是宋六姑娘想见您一面。” “宋玉凝?”纪尔岚不用想也知道对方来找她做什么,无非是知道她从纪府出来,想让她趁机回到宋家去。她推辞道:“你去回话,就说,此事暂且不提,让她回去吧。” 暮春迟疑道:“姑娘,宋家……” “宋家不是栖身良处。”纪尔岚断然说道。“宋家三房已经不存在了。我若回去,不过是徒惹麻烦,多生事端。而且,我与宋家人毫无感情。实在没什么必要。现在,就等完成手头的事情,然后离开大安。” 暮春见她十分坚定,便也不再说什么。几个人又四处看了看,才回去纪府。 一进门,纪成霖的小厮李业便一路小跑过来,说道:“二姑娘,您回来了,老爷正在书房,请您过去一趟。” 纪尔岚轻轻‘嗯’了一声,也不回房换衣裳,直接去了外厨房。 纪成霖正提着笔不知在写什么,见她进来,连忙放下手头的事。迫不及待的说道:“尔岚,你一向有主意,怎么这回就听了你母亲胡言乱语?!离开纪家,你要去哪里?就算自己置了宅子,名不正言不顺也是不像话!你一个未嫁女,听父亲一言,不要出府去了。” 纪尔岚倒是头一回见纪成霖露出如此恳切的神情。重生以来,她一直对纪成霖抱有十分复杂的情感。前世因为他宠爱姨娘庶女,导致她半生荒谬。可细细说起来,纪成霖的作为一个人,自然有他自己的喜好和意愿,秦氏不得宠,怪不得他,只能怪秦氏自己。纪尔岚受其连累,也只能怪前世的纪尔岚自己没本事。难道还能怪别人太有本事吗? 一开始,纪尔岚那的确想高高捧起纪成霖,再让他重重摔下,但此时,随着事事变化,她已经逐渐放平了心态。重生以来的互惠互利,他们之间,就算是扯平了。以后,她与纪家再无瓜葛。 “父亲,您不必再劝,我心意已决。” 纪成霖还想再说,但,当他看见纪尔岚的眼神时,就知道没用了。无论他现在说什么,纪尔岚都不会再改变主意。 而此时,秦氏已经跪到了纪老太太面前,说:“母亲,您让媳妇劝尔岚回来的事,媳妇是真的不能做。” 纪老太太惊愕的看着她,这还是秦氏嫁到纪家以来,头一次这么大胆的当面违抗她!“你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氏咬了咬牙,说道:“请母亲摒退众人,媳妇有十分重要的话要对您说。是关于老爷的……” 第249章 找死(二)【第二章】 秦氏说事关纪成霖,纪老太太下巴紧紧绷起来,一时没了声音。她心中最为重要的便是长子,秦氏这副模样,明显不是什么好事。她沉下脸看着秦氏半晌,才说道:“红豆,你去把老爷请过来。” 秦氏紧张的缩了缩肩膀,垂着头没有反对。 纪成霖这厢刚被纪尔岚拒绝,心情正烦躁,听说秦氏在老太太房里有话要说,当下就冷了脸:“蠢妇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他大步进了上房,便看见秦氏跪在纪老太太脚边,也没跟她说话,直接跟纪老太太请了安。 此时屋里只有他们三人,纪老太太便示意秦氏说道:“有什么话,你便直说罢。” 秦氏暗中告诉自己,只要他们知道这件事,就一定不会再让尔岚留下,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她努力镇定下来,缓缓抬头看着纪成霖,试探着开口说道:“老爷……您的身体可察觉到什么异样?” 纪成霖和纪老太太对一眼,不解道:“并没有什么异样。你有话,就快直说!” 秦氏听他语气如此不耐烦,心头不仅涌起火气来,一鼓作气的说道:“薛宝月在府上的时日虽不算长,却也有一段日子,但一直没有身孕。而老爷身边的两个通房,从未曾喝过避子汤,却也迟迟没有动静,老爷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纪成霖的脸色不太好看,秦氏这番话说的,好像他已经年老力不从心了似的!“没有身孕有什么好奇怪的。不好生养的女人多得是,难不成你为纪家生下两个儿子,是想邀功不成?” 秦氏摇摇头,面上露出奇怪的神色,说道:“并不是她们的原因,是老爷自己的原因……老爷……你知不知道,尔岚对你做了什么?”秦氏扬起脸看着纪成霖,她轻嗤一声,道:“她让苏谷给您喝了药,您以后……都不会再有子嗣了!” ‘啪’的一声!纪老太太手中的茶盏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纪成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说道:“你说什么?!” 秦氏看着这对母子的嘴脸,心中竟隐隐有几分快意,你们不是要怪我赶走尔岚吗?现在又如何?她真想笑出声来,狠狠的嘲讽她们。“母亲,老爷,现在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赶走尔岚了吗?她就是个煞星,连自己的家人都能下狠手,或者,她从来就没有把我们当成她的家人!” 纪老太太白眼一翻,差点背过气去,纪成霖连忙上前替她顺气。纪老太太缓过劲来指着秦氏说道:“秦氏,你是拿我们母子当傻子?!就算那丫头给成霖下了药,难道不是你的指使?难道不是为了你在纪家的地位?!” 秦氏脸色变得煞白,辩解道:“母亲,媳妇绝没有让她这么做,一切都是她自作主张!等媳妇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哼!秦氏,我还以为你进京之后,常与大家夫人走动,变得心性端庄,行止得当,却没想到你学来的都是些腌臜下流的手段!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竟让你的夫君绝嗣!”纪老太太气的浑身发抖,她转头看向纪成霖,说道:“休了她!老大!你现在就拿纸笔来!给我休了她!” “母亲?!媳妇真的没有!那件事真的是尔岚自己做的,媳妇哪里能管的了她?别说上京之后尔岚心性大变,就算是从前,媳妇也管不了她啊!”秦氏慌了,为什么纪老太太和纪成霖的反应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她看向纪成霖,说道:“老爷,你一定知道尔岚是个多么有主意的人!你要相信我!” 纪成霖脸色黑的要命,任何一个男人听到自己以后都不会再有子嗣,第一个反应不是害怕,而是去想自己现在有几个儿女!不算纪尔岚,不算神志不清的纪如珺,他也还有两儿一女。而且两个儿子一文一武都还不错,女儿将来也能与别府联姻。 绝嗣这件事,纪成霖并不是不能再行房,也不是自此绝了户。虽然心中是千分万分的不舒服!但其实这件事情对于他和纪老太太来说,都算不上噩耗。算上纪成荣的两个儿子,纪老太太也已经有了四个孙子。所以她们母子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秦氏身上。 纪成霖冷眼看着她,说道:“你无需辩解,此事不管是你做的,还是尔岚做的,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保住你在纪家的地位,不是吗?” 秦氏怔忪的看着纪成霖,讷讷道:“尔岚的确是这个意思,但这并非我所愿……” “并非你所愿?”纪成霖眯眼嗤笑了一声:“我看你近日,把当家夫人的架子拿的很足不是吗? 自从封了诰命,秦氏已经几次看纪成霖身边的通房不顺眼,叫到身边训斥了。 纪老太太在一旁添油加醋的说道:“哼,再怎么样,野鸡总不能变凤凰!” 秦氏煞白的面色逐渐转为青紫,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不是她做的,他们却要死死按在她的头上,难道就因为她是受益之人吗!“你们不明白!你们怎么会不明白?!这件事与我无关!无关!是纪尔岚做的!” 纪成霖的目光露出鄙夷,说道:“尔岚为你费的诸多心思,看来全都白费了。早知你如今会反咬一口,我想尔岚也不会为了你做这样的事情。” 秦氏喉中发出‘咯咯’两声,她不敢置信,问道:“你不怪她?你竟然不怪她?!母亲,您也不怪?” 纪老太太不屑的瞥了她一眼,冷笑道:“怪,我自然是怪她的,但我更憎恶你!你身为长媳,这些年来却做了什么对成霖有用的事?你可为府上出了半点力?” 纪尔岚所做的那件事,的确给纪成霖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结果,但却不存在‘绝路’一说。再加上纪尔岚给纪家带来的好处和帮助,早就远远超过了这件‘恶事’!再者,纪老太太和纪成霖就算想找纪尔岚算账,都未必有那样的本事。而作为受益人的秦氏,当然就成了眼中钉。 秦氏浑身僵直的跪在那里,几乎忘记了呼吸。她恨恨道:“她果然是个扫把星,她是故意要害我!” 纪成霖简直要对秦氏的言行深深唾弃,他说:“我想,尔岚也从来没有想过,你会反咬一口,将此时吐露出来吧!” 秦氏缓缓摇头,她的面容,已经完全没有迟疑,失去了对纪尔岚仅有的一点愧疚:“我没错,我赶她走都是为了你们!为了纪家!她将来要与渡王谋反!一定会牵累纪家!” 纪成霖猛地朝她走过去,一脚踢在她的心口:“住口!蠢妇胡言乱语什么!”纪老太太听见‘谋反’二字浑身颤抖了一下,紧接着便指着秦氏恶狠狠道:“这恶妇,就应该撕了她的嘴!我看她早晚要给咱们招来祸事!” 秦氏捂着被提的生疼的心口,将纪天姀那日对她所说的有关宋家的猜测一并说了出来。但纪成霖却无动于衷:“哼,朝堂之事瞬息万变,各势力错综复杂,岂是一两件事便能断言的,你一个无知妇人,竟敢将‘谋反’二字挂在嘴边,简直是不想活了!” 纪成霖从没有这一刻觉得秦氏居然这般愚蠢!他与纪老太太对视一眼,母子间就有了默契。纪老太太说道:“成霖,秦氏这个模样怕是有些失心疯了,我看以后还是莫要让她在人前露面,把她关起来,细细调理着!” 细细调理……秦氏品味着她说的话,眼睛越睁越大!她不止一次听人说过,大户人家若有什么罪妇不好处置的,便会关起来‘细细调理’,其实就是没病吃药,慢慢磨出病来,最后死掉……他们是要磨死她! “你们,要做什么?”秦氏跪坐着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发起抖来……“你们是要磨死我……为什么,我还有昀哥儿和融哥儿,你们不能这么做!” 纪成霖冷眼看着她,没有反对纪老太太的话,他此时正处于关键阶段,还指望着联姻的好处,哪怕是妾室,也能给他带来不少关系。但如果他不能有子嗣的事情传出去,谁还肯进府?那些女人,个个都指望着生子得宠呢!所以,秦氏这种嘴巴关不严的蠢货还是死了比较好,到时候他续弦再娶也会顺理成章! 至于秦城那里,也不是没有办法糊弄过去。 “李业!” 纪成霖没有喊别的婢女进来,而是喊了自己的小厮。李业进来疑惑的看了一眼脸色灰败的秦氏,躬身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夫人身体不太好,往后就搬过来上房,住到隔壁的厢房去。你现在就抓紧去办,将一应物什都腾挪腾挪。再找两个可靠的人守着,莫要让人轻易惊扰到夫人。” 李业心头一惊,看了一眼纪成霖的面色,立刻答应道:“是,小的这就去办!” 秦氏急怒攻心,面容已经扭曲,她用力的按着自己的头,仿佛要让自己从梦中清醒一般,大叫道:“尔岚!尔岚不会让你们这么对我!我要见尔岚!我要见尔岚!” 第250章 献媚(一) 大安宫重重殿阁,唯有巍云殿蒙尘破败,然而它在后宫之中,仍比别处高出一头来。 宋玉衡站在院落里,袖子挽着,露出洁白无损的皓腕,她从没亲力亲为做过粗活,然而只让含章一个人动手,着实太慢,她等不及那么久。 含章爬到院内粗壮的老榕树上,废力的攀着墙头,将上面干枯死去的藤蔓扯下,只留下那些新生了枝叶的。宋玉衡四处看了看,满意道:“这样看起来,果然去了几许衰败之气。” 含章站在高出,腿脚禁不住颤巍巍的,迟疑道:“娘娘,这样有什么用?” 宋玉衡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狠意,语气坚决,说道:“皇上把我关在这冷宫之中,难道不是为了磨去我的骄傲,让我低头匍匐么?可我无论怎么做,无论是违背还是顺从,他都不会高看我一眼。唯有出人意料,才能引起他的兴趣,让他忍不住亲眼来探寻原因。” 含章还是不明白,难道将这冷宫过成热的,皇上就会来吗? 宋玉衡笑道:“现在,没人能伸手帮忙。我无论怎样改变自己,皇上都看不见,所以,我要改变这座冷宫。舒心惬意的住在这里……宫里人这么多,一定会有人心生好奇,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摸不透我的心思,就会忍不住想来看一看。” 含章费力的从井中提出水来,终于有点明白宋玉衡的打算,说道:“好在这冷宫之中没有别人,可以任凭我们施为。” 进了冷宫的弃妃,很少有活的长的,要么疯了,要么寻死了。在宋玉衡来之前,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过了。她自嘲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被打入冷宫的一天,还这般轻易。” 含章怯怯的没再答话,顾自进了内殿擦拭起灰尘来。宋玉衡跟着她进去,四处看着殿中破旧的帷幔,说道:“旧是旧了些,但毕竟是当年苏贵妃的居所,一应物什都是上好的,过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损坏。” 天长日久,殿里的角角落落压满了污垢灰尘,含章答道:“是呢,听说当年苏贵妃身陨之后,先皇命人日日打扫,每天都要来这里坐一会。直到先皇故去,太后娘娘才下令废弃巍云殿。一应摆设虽然都被撤走归还到内库,但这殿里的布置还与曾经一样,没有动过。等奴婢将各处清洗好,一定能让娘娘满意。” 宋玉衡沉默着回到院子里,眼见着假山上已经有无数绿意堆砌成荫,中庭人工挖凿的小池塘中也有三两粉荷打了骨朵。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她年少时一次随母亲入宫的情形。御湖中大片风荷摇摇,曲径垂柳,侑王杨慎刚刚登基称帝,十几岁的少年意气风发。 那时宋玉衡还是个小女孩,却也隐隐知道,那是一个人站在极高处才会有的姿态。她从那时开始向往,觉得自己将来作为皇后站在他身边,一定是天下最相称的一对。但她长大之后爱上了渡王,便自此失了这份盼望。 而今,她已经别无选择。所以,她觉得自己仿佛重新拾起了这份梦境。 空山小筑,暮冬等人都在忙碌着整理最后剩下的东西,纪尔岚看着她们,眼中已经没有了最初的茫然。秦氏被关起来的消息一早就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但她还需要做什么呢? 虽然老天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她重生回来扭转自己和一些人的命运,然而这一世终究不属于她。总有一天她还会离开,就像她此时即将离开纪家一样。秦氏的命运,她插手过,扭转过,然而最终秦氏还是败在了她自己手里。 正是应了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纪尔岚尝试过拯救,就没有了遗憾和愧疚。 暮春在她在那里怔神,心中不禁想,此时唯一能挽留纪尔岚,阻止秦氏悲惨结局的人,就是秦城。但秦城此时想必还对此事一无所知。怪就怪秦氏当初为了将纪尔岚赶出府,怕秦城阻拦,根本没有对他提起,现在,秦氏就算想让秦城知道也没有办法了。而纪成霖,压根不想让秦城来妨碍自己,哪还会上杆子去给他送消息呢? “月息,融哥儿呢?” 纪尔岚突然出声,把月息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连忙答道:“二少爷之前被夫人限制着。除了去国子监的时候,平时在府上都不许随意走动,一回来便被送入自己的小书房,用膳都是在那里的呢。”她迟疑着,说:“他此时应该还不知道夫人的事。品蓝得了老爷的吩咐,也不敢擅自多言。” 这与前世的情形十分相像,那时秦氏在弥留之际,纪昀和纪融也被瞒的死死的,只不过始作俑者从刘菱换成了纪成霖。纪尔岚沉默半晌,说道:“他将来,想必会怪我吧。” 月息皱眉道:“二少爷与姑娘的确情份深厚,可……这件事,姑娘还要再帮夫人吗?” 暮春在一旁满面怒色的说道:“姑娘,您别傻了,我听说夫人被关起来之前,还大叫着要姑娘您去救她,这般……这般没脸没皮的人,姑娘您……就算了吧!” 秦氏前脚对纪尔岚捅了刀子,后脚便盼着对方去救她,众人对她的作为不耻之余,简直不知如何作评。 纪尔岚垂眸半晌,还是说道:“月息,你悄悄去二少爷房里,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对他说一遍,他能不能想办法就秦氏,就看他自己了。” 月息看了暮春一眼,暮春说道:“姑娘,月息嘴笨,怕是说不清前因后果,奴婢跟月息一起去吧。” “嗯,也好。我们先走一步,一会你们两人自行去新宅吧。” 纪尔岚没有跟任何人告别,径自出府上了马车,没有再看纪府一眼。 原本她随渡王一起去雁荡山,还会有些麻烦,她为此做了许多安排。可计划没有变化快,如今她出了纪府,行动自由,倒是什么都省了。谁还管得着她一个无根的飘萍想要去往何处呢?至于旁人对她和渡王的猜想,她本来就没有在乎过。 暮叶和暮雨陪坐在她两旁,生怕她胡乱去想秦氏的事,暮叶没话找话的说道:“姑娘,您不日就要随王爷启程去雁荡山,听说那里山水宜人,风景极美呢!” “嗯,后日便要出发了,时间安排的很紧,新宅那边就要你们多费心了。” “费心也是奴婢们应该的,毕竟那也是我们的家呀!” 暮叶一句话说的纪尔岚心中暖起来,她笑道:“虽然这处宅子咱们也住不了太久,不过人生苦短,哪怕也一天也不能马虎了。既然要住下,就要好生收拾的舒服。你们在家里觉得哪里不好,便叫人改动改动,我瞧那几株新移过来的树木很是不错,若再一旁置上一架秋千再好不过。” 暮叶拍手欢快道:“好好好!姑娘说的这个奴婢记下了,别处的设置,奴婢们都知道您的喜好。您就放心吧!” 纪尔岚笑着应了,暮雨看着她半晌,还是迟疑着问道:“姑娘,这一路上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纪尔岚抿了抿唇,并未多说,但两个丫头都明白了她的意思,对视一眼,知趣的闭上了嘴巴。 …… 转眼四五日过去,冷宫巍云殿的变化终于传到了皇上的耳中。他轻嘲道:“这个宋玉衡,还真在冷宫过起日子来了?” 李忠翰弓着腰,说道:“说是前几日巍云殿里的主仆二人,将殿内前前后后彻底打扫了一遍,虽旧物年久,但毕竟是当年是那位的居寝,帘幔帷幄都是上佳的。这么一收拾,虽然空荡,到也像样了。” 皇上高高挑起眉毛,诧异道:“宋玉衡竟然也动手了?” “是,那么大的宫殿,若是婢女一个人,怕是到现在也做不完,何况她们每日只有两餐,饭食又不应晌,还常常是嗖的。”李忠翰说到这,又稀奇的说了一句:“听说主仆二人时常将树上的花儿摘来吃。宫中已经有不少人效仿,说是此法不仅会使容颜美丽,时间长了,还会透体芬芳。” “吃花?她倒是风雅。”皇上对宋玉衡的处境自然是知晓的,却没想到宋玉衡居然这么快就适应了。“哼,到底是宋家的女人!” 李忠翰见他并没有要去巍云殿看看的意思,便歇了话。 此时巍云殿中,宋玉衡四处翻看着各个柜子匣子,却都没什么发现。含章失望道:“这里也曾住过几个弃妃,若是有遗漏的银钱簪环,恐怕也被搜罗走拿去打点了。” 她们被关进这里时,一应事物都被卸去,身无分文。宋玉衡要想知道外面的消息,就得找些东西来打点内侍,可惜,她们什么都没找到。宋玉衡并未气馁,说道:“不用急,咱们现在别的没有,时间却多的很。就算他们要立宋瑶仙为皇后,也不是一日两日便能成的。” 含章道:“可咱们在这里造势已经多日,皇上那边还是没有动静……会不会,根本没传到耳朵里,或者,皇上知道了也没有想要过来看看的意思?” 宋玉衡笑道:“急什么,皇上能忍受太后娘娘干政这么多年,自然是耐性十足的。” 第251章 献媚(二)【第二更】 转眼便是六月末,渡王才出京没几日,皇上也要往离宫去避暑。旨意下来,宫里又开始一番忙碌。所以宫中的忙碌热闹,时而传至宋玉衡耳中。她坐在铜镜前,揽照已面。明明是夺目娇艳的容颜,却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凄凄寒凉之中? “娘娘,咱们盘算来盘算去,竟忘了还有这一茬。皇上往离宫这一去,少则一月,多则三月……到时候,咱们怕是做什么都晚了……” 宋玉衡说道:“所以,我一定要想办法,跟着皇上一起去离宫……” 含章瞪大眼睛,直呼道:“这怎么可能?” 宋玉衡也不知道有没有可能,但必须要试一试。她站起身往院中走去,高深的宫墙挡住了她的视线,紧闭的宫门限制了她的步伐。但她还有一把好嗓子,年少时曾被太后娘娘斥责过的,轻软妩媚的歌喉。 太后说:“你将来必成中宫皇后,这副嗓音,着实要不得,以后不准再唱了,便弃了这一项吧。”所以,她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样样精通,唯独不能舒展歌喉。因为太后说她这副嗓音怎么听都像献媚的歌姬,不配皇后的端庄气度。 如今,她便要在此献一次媚。 巍云殿毕竟曾是宠妃的居所,位置算不上偏僻,只不过周围少有其它宫殿,而是被御湖和园林所围绕,由此也可见,当年苏贵妃在先皇心中的地位如何。难怪太后会记恨至此,先皇一死,她便想方设法毁了有关苏贵妃的一切。 宋玉衡在心中暗嘲一阵,说道:“太后娘娘如此狠心,我却不能不自救。” “娘娘……”含章欲言又止,却见宋玉衡顾自回了殿内,换上了被关入冷宫时穿的那件湖绿色的裙裳,然后脱下鞋袜,将裤腿挽起往池水中走去。 虽是人工开凿的湖渠,却也不浅,占地足有一座小宫殿那般大,中央处也能没过头顶。含章惊呼一声,道:“娘娘,您要做什么?” 宋玉衡扬手止住她的话,轻启唇畔唱到:“切切犹闻忆旧年,黄沙淹没汉江山……” 含章目瞪口呆的看着宋玉衡,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宋玉衡展喉。虽然宋玉衡从小到大,对外都是一副亲善的性子,但从小服侍她的含章很清楚,宋玉衡骨子里是多么的冷傲孤僻,她觉得,进宫之后的宋玉衡才是真的宋玉衡。只是,这样的人,歌声竟如此婉转缠绵! “三千宫阙一家帝,两万韶音几个鸢……”宋玉衡轻轻闭着眼睛唱着,伸手拔下头顶束发的簪子。一头青丝如瀑泻下,垂在腰际。池水已经没至她的小腿,她停下脚步,伸手拂动一朵朵青嫩的粉荷,清冷的香气沾在被浸湿裙裾上,融成一副画卷…… 歌声遥遥从巍云殿传至宫外,许多宫人驻足听着,不禁惊奇道:“是谁在唱歌?唱的真好听……” “我听着,像是从巍云殿里传出来的?” “不会吧,这样的歌声,不像是那位娘娘的吧?难道是她的婢女?” 皇帝的銮驾从寿坤宫出来经过御湖,老远就看见好几堆人聚在一起在说些什么。他正想让李忠翰过去问问,却也听见了远处传来的歌声。 “泪雨无声皴白指,黄花送雁泣丝弦……” 李忠翰见皇上皱眉思索,便上前说道:“奴才听着,像是从巍云殿里传来的歌声……” 皇帝的神色有些疑惑,这样的歌声,是谁?“难不成是宋玉衡身边那个婢女?”他面上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笑容,说道:“随朕去看看,若是那个婢女,有这样的歌声,收入朕的后宫也不错。” 李忠翰心知肚明,皇上这是想夺走宋玉衡身边的人,将她欺辱至底。 满池粉荷开的正好,风拂过,圆圆的荷叶托举着花色随风摇荡,宋玉衡亭亭立在其中,衣袖也随之翻飞卷动,瘦削的肩膀垂着,透着难以抑制的心伤,我见犹怜。她涉水缓缓往前走着,透过清澈的池水,隐约可见她挽起裤腿而露出的肌肤,如玉洁白,肌骨动人。 皇帝走到跟前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情景,不由愣怔。 “清风低诉些些事,昨月始从今日圆……”宋玉衡仿佛不知圣驾已经到来,曲调最后一句尤其缱绻入骨,令人心旌神摇。 皇帝万万没有想到,唱曲的人竟然会是宋玉衡。而她此时的模样,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这样的柔弱,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与他从前所知晓的宋玉衡判若两人。 含章已经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宋玉衡听见动静,缓缓转过头来。一滴清泪恰到好处的从眼角低落,顺着她修长的脖颈滑入衣襟中,如墨的发散落在肩头,被风轻轻撩动,衬着她的娇颜,比池中粉荷还要美上三分。 她见到皇帝,身体微微一颤,随即慌乱的行礼:“皇上……臣妾不知您到此……” 皇帝怔怔看着眼前‘宛在水中央’的伊人半晌,随后微微眯起眼睛,提起唇角笑道:“宋玉衡?” 宋玉衡仿佛十分惊慌,不知应该从池中出来还是应该继续站在那里,一副小女儿娇态展露无遗。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吩咐道:“李忠翰,你先带着人都出去。” “是,皇上。”李忠翰看了一眼宋玉衡,挥手带着所有人退出了殿外。 宋玉衡咬唇的看了皇帝一眼,缓缓从水中回到岸边,连忙将裤腿放下。行礼道:“臣妾失礼了……” 皇帝却只是一笑,走上前,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往殿内走去。 “皇上!”宋玉衡一声惊呼,两条手臂下意识的紧紧抱住对方的脖子。他们二人,还从未有过如此贴切亲密的举动,即便是那几次房事,也都十分潦草。皇帝对她压根没有半分兴趣和爱护。 皇帝没有说话,细细闻着宋玉衡身上还未及散去的荷香,将她放在陈旧但干净的床榻之上,将唇畔落在了她犹带泪意的眼眸上。宋玉衡的心轻轻一颤,柔声道:“臣妾一直想着皇上,盼着皇上来看望臣妾……” 皇帝轻轻一笑,便是红绡帐暖,一刻千金。 这个消息传到洪仙殿时,宋瑶仙心里咯噔一下。“皇上怎么会突然去巍云殿?明明她折腾了好几日皇上都无动于衷!” 允儿道:“听说,冷宫里传出十分美妙的歌声,另许多宫人都忍不住在哪里驻足细听,正巧皇上那个时辰从太后娘娘宫里请安回来,路过那处便进去了……” 宋瑶仙咬牙道:“我就知道她不会坐以待毙!即便进了冷宫,也不能安生!” “娘娘,您别动气,恢复身子要紧。” 宋瑶仙沉吟道:“以皇上的隐忍的性子,轻易不会动摇,之前宋玉衡不受皇上宠爱,即便被召见临幸,也十分勉强。可他今日居然就在冷宫里临幸了她!” 允儿道:“再怎么说,皇上也不会轻易让她出冷宫的……否则,又怎么跟您和其他人交代?毕竟她可是以谋害龙嗣的罪名被打入冷宫的!” “不……兴许是直觉,我觉得皇上这次的举动并不寻常,之前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宋玉衡便摸透了几分皇上的心思,如今她定然是要抓住机会,牢牢绑住皇上的心。”宋瑶仙只觉得心如刀割!“这个夺我所爱,害我孩儿的女人,心机深沉不得不防!” 允儿也被她说的心里打鼓,道:“除非皇上知道那件事不怪她,否则又有什么理由放她出来呢?” 宋瑶仙怒道:“谁知她还有什么手段?!而且,我是看准了皇上想要处置她,才会冒风险,谁又能确定皇上猜不到?!李忠翰的眼睛贼着呢,万一真的有人看清了那日的事。而皇上又是顺理成章陪我演戏,那么,你觉得宋玉衡重回大安宫的几率小吗?” 允儿也有些不确定了,说道:“咱们马上就要启程去离宫避暑,想必过了几个月,皇上也就将这日的事抛到脑后了也说不定……” “但愿如此吧……” 六月的最后一日,皇上带着几个嫔妃和受宠的子女出行往离宫而去。当众人看见宋玉衡出现时,都不禁暗自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日皇上在冷宫临幸宋玉衡的事,自然瞒不过一众宫妃,但众人都只当是个意外。然而,谁能想到,皇上竟然要将她带去离宫。 宋玉衡低眉顺眼的上了车驾,从始至终头也没抬,仿佛只是个没有家族势力,只能以色事人的孤弱女子。宋瑶仙瞧见她这副模样,一口气哽在心口,身体摇晃了两下。允儿眼疾手快的扶住她,说道:“娘娘,您没事吧?” 皇上注意道这边的情形,对宋瑶仙招了招手,道:“仙儿过来,跟朕一起坐着。” 宋瑶仙顺了口气,努力缓和自己的脸色,上了皇上的銮驾,说道:“臣妾没事。” 皇上伸手在她头顶抚了抚,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宋玉衡,见她万般委屈的醋意模样往这里看过来,心满意足的笑了。 宋玉衡复又低下头,眼底是重重火焰,她既然出了这冷宫……再想让她回去,便没有那么容易! 第252章 献计(一) 男人喜欢征服的本性不在山河,便在女人。皇帝更是如此,他心中本就存了驯服宋玉衡的意思,这会儿看着宋玉衡为他流泪,为他吃醋,很有几分不可言说的美妙之感。 此次一同出行的嫔妃及宫人,都亲眼见识了皇上对于宋玉衡愈发浓厚的兴致,深感不可思议,却只有宋瑶仙明白这其中的玄机。当初,皇上被太后和渡王两面施压,手脚无法施展,郁郁不得志,她才以一腔柔情博得了对方的好感,并且怀上龙子。 如今,渡王突然离政出京,皇上趁此机会提拔收服了不少新宠旧臣,亦能与太后抗衡几分。所以,皇上心中的野心渐渐膨胀起来,对更有挑战的宋玉衡生出了狩取之心。“她的聪明,从来都不可小觑,我稍一放松,便叫她钻了空子。” 允儿道:“娘娘何曾比大姑娘差过?只不过大姑娘从小就汲汲营营,太后又教她舞权弄势。娘娘从未将这些放在心上罢了,如今咱们防备起来,便能让再她败一回。” 宋瑶仙沉着脸,曾经如水的柔情也已经不在纯澈,参杂了许多心思和算计。她想了想,说道:“早知如此,上次的事情,说什么也要想办法绝了后患才是。如今她心思转了弯,定然愈加难对付。我们有所防备,她也会有。” “娘娘,若大姑娘一味顺从,与您和萧娘娘也就没了区别……皇上只要想起从前对她的厌恶,想必也就渐渐放下了。” 宋瑶仙摇了摇头,说:“不,现在与从前不一样了。那时皇上身边并无太过挂心的女子,兰贵人没了之后,萧浛意外入宫,她虽柔顺,却一直是不争的模样,对皇上从不上心讨好,所以皇上将目光转到了我的身上。可现在,随着李美人,祁贵人等一应柔顺嫔妃的出现,皇上再喜欢,怕是该厌倦了。那个骄纵的甄洛近来颇得皇上青眼,不就是正好说明了这一点吗?” 无论是要拉拢臣属还是皇上自身,充盈后宫是必然的。太后提议的选秀还没开始,已经有不少官宦人家的女子通过各种各样的门路率先入宫了。春花秋月,各有所长,皇上对其都十分亲善。 允儿一惊,道:“原本宫中只有您与大姑娘的身份最为贵重,大姑娘一入冷宫,就剩下了您,哪怕宫中新进的嫔妃再多,也难与您争锋。可此时大姑娘来这么一手,宫中的风向似乎一下就变了!娘娘,那咱们该怎么办?” 一个让男人狠心捐弃又回首宠溺的女人,怕是比一开始就得宠的女人更加有意趣吧。宋瑶仙亲眼看见皇上对宋玉衡的态度,分明是兴味十足。宋玉衡既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便不会轻易放松再给别人机会。 “不过,这样也好,站的高了,摔下来才会粉身碎骨!哼!”宋玉喝个冷笑一声,撇了撇嘴。 “娘娘您有办法了?” “想要打破僵局,就必须要有一个人能够盖过宋玉衡的风头!” 允儿睁大眼睛,想到了她说的是谁。“娘娘说的是近日陷入身世风波的纪尔岚?!” 宋玉衡冷笑一声:“没错,纪尔岚虽然已经出了纪家,但她是纪成霖的养女,不可能轻易撕掳开,纪成霖也不能让这么出色的养女完全脱离她的掌控。而皇上近来对纪成霖的重用有目共睹。纪尔岚若能入宫,不是顺理成章吗?” 允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宋瑶仙瞥了她一眼,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错,我就是见不得纪尔岚跟王爷走的近。尤其是在察觉纪尔岚有可能是宋家女之后!” 纪尔岚的身世传的满城皆知,随之也有不少人好奇,如果她不是纪家女儿,又会是谁家的女儿呢?身怀荷露簪那样的绝世珍宝,身世决不会简单。而宋瑶仙身为宋家长房之女,对于当年三叔宋展的死自然多有了解。毕竟是她的父亲帮二叔隐瞒了一些事情,并为此担忧宋老夫人发现的后果。再加上宋玉凝近来与纪尔岚过于密切的接触,多方查探之后,她便有了纪尔岚是宋家女的猜测。 宋瑶仙想起这件事,心中犹自不能释怀。虽然她早就想的清楚,即便当初宋玉衡没有出手害她,渡王也不会娶一个宋家女。但,不会与不想,根本就是两回事。她说:“王爷想必早就知道纪尔岚的身世,却依旧对她一般无二,这说明什么?”宋瑶仙自嘲道:“对方不是不娶宋家女,而是不想娶我而已。” 如果渡王只是因为宋家,宋瑶仙兴许会伤怀,却不会不甘。但如果渡王是因为心中存了别的女人,就完全变了味道。纪尔岚此时已经成了横亘在她心中的一根尖刺!“如果纪尔岚能入宫,一来能压制宋玉衡,而来,能拆散她跟王爷。不正是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吗?” 即便她与渡王此生绝无可能,她也不想让渡王娶一个心仪的女子!更不想让别的女人受尽渡王的宠爱。 允儿道:“可是,皇上那里未必没有注意到纪尔岚,却一直无动于衷,未必不是因为她与渡王走的近……” “你说的没错,然而从别人嘴里抢来的肉才更美味,不是吗?现在,只是缺一个促成此事的人而已。” “娘娘要与皇上提及此事?奴婢觉得不妥,那样的话,皇上说不定会觉得您想要干预朝政?皇上一向厌恶后宫的女人多嘴朝中的事。” “我当然不会出头。”宋瑶仙摇摇头,道:“宋玉衡方出冷宫没几日,这几天身边有只跟着一个含章,想必消息还有些闭塞。不知道渡王带着纪尔岚离京的消息。也不知道纪尔岚竟是我们的妹妹呢!” “娘娘的意思是……要将此事透露给大姑娘?” 宋瑶仙道:“纪尔岚与渡王走的那么近,若真是宋家女,将来,太后知道了,会不会动心思,促成她们的亲事?这种可能,在我心中已经成了刺,那么,不择手段也要嫁给渡王的大姐姐,若知道了,会怎么样?我们便给她提个醒。” 一路盛宠,终于到了离宫。宋玉衡如愿住进了距离皇帝寝宫最近的语冰苑,此处早有宫人精心打扫过,甫一进殿,便是一股淡而不腻的熏香传进鼻息。含章挥退一众宫人,笑着服侍她沐浴,一边说道:“娘娘一路劳累,总算是到了。” 宋玉衡娇嗔她一眼,神色自然,竟无半分刻意神色:“从前我却不知道,自己也能如此。” 她从浴桶中走出,肌肤雪白中透着粉红,连含章见了也不由夸赞,说道:“娘娘本是如花美眷,宜嗔宜喜。如今皇上对您宠爱有加,娘娘自然真情流露。” 宋玉衡轻轻一笑,问道:“她住在哪里?” 含章知道她说的是宋瑶仙,便说道:“柔妃娘娘与甄嫔住在听雨阁。” 宋玉衡挑了挑眉,惊讶道:“她们二人,为何要住到一起去?” “这离宫之中,除了娘娘住的这处语冰苑,就属听雨阁离皇上的寝宫最近。原本柔妃是定好了要住在那的,甄嫔却突然也闹着要住在那里。皇上斥责她不要胡闹,柔妃却说没关系,就允了她!” 宋玉衡思量片刻,面色渐渐沉了下来:“她这是要拉着其他受宠的嫔妃对付我。” 含章听她这么说,不解道:“甄嫔性子骄纵,自从入宫以来就是个不安分的,经常与其他嫔妃起冲突,皇上曾斥责过她好几回呢,柔妃拉着她,能对抗您?” “哼,皇上面上虽斥责了甄嫔,过后却又会送去赏赐,这说明什么?说明皇上此时正对她新鲜着,根本没有真正责怪她。”宋玉衡不屑道:“我此时从冷宫中出来受到皇上眷顾,本就站在风口浪尖上,成为众矢之的是必然的,宋瑶仙一定是看准了这一点。” 两人正说这话,外面便传来一个女子娇滴滴的声音:“都说这语冰苑夏日乘凉最好,我想来见识见识,宋美人想必不会怪罪吧!” 甄洛的声音传来,将宋美人三个字着意咬在齿间,殿内的宋玉衡脸色不禁一黑,看向不请自来的甄嫔。 甄嫔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宋玉衡,见婢女正为她梳理未干的头发,脸上还透着刚刚出浴的粉红,好个娇艳的美人呢!她在心中冷哼,面上却笑道:“宋美人见了本宫,不出门相迎也就算了,为何不起身行礼?” 含章目露怒色,甄嫔一眯眼,她身边的婢女便三两步上前,‘啪啪’给了含章两个响亮的耳光! 宋玉衡面色一冷,就要发火,却又在片刻间冷静下来,说道:“含章,还不给甄嫔娘娘陪不是!” 含章收起委屈神色,行礼道:“奴婢知错了,请甄嫔娘娘饶恕。” 甄嫔高高挑起眉毛,看着眼前的主仆,轻哼道:“你们倒是一个比一个识相!” 宋玉衡听出她口中的意思,分明也包含了宋瑶仙在内。她没有答话,只听甄嫔又稀奇的说道:“不过,听说京城那个女煞星,竟也是你们宋家女?此事你可知晓?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第253章 献计(二)【第二更】 “女煞星?你说的是纪尔岚?”宋玉衡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奇怪道:“她跟我们宋家有什么关系?” 甄洛尽心装扮的容颜露出嘲讽,道:“看来你是在冷宫呆了太久,消息闭塞的很。难道这一路上没有听说吗?”她说到这,想起宋玉衡这一路都跟在皇上身边,自然没有机会听见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的,不由记恨的看她一眼,哼了一声,说: “京中传言纪尔岚不是纪家女,而且她已经从纪家搬了出来,足以说明此事不假。这几天,又有新的传言,说的是当年纪尔岚被人捡到的时候,正是你们宋家三房,也就是你三叔遇害的时候,各中细节也都有所描述。” 宋玉衡越听脸色月难看:“不过是众人猜测,甄嫔娘娘就信了?” 甄洛口吻随意,道:“本宫也不过是好奇,顺便问你一句罢了。那个纪尔岚跟着渡王也出京去了雁荡山,所以此事现在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宋玉衡听见这一句,心狠狠的揪了一下,又听甄洛说道:“这个纪尔岚还真是什么都不顾,竟然大摇大摆的跟着渡王一路出京,半点不避讳。不过,她若真是你们宋家三房女儿,倒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当初你们宋家不是一心要嫁女儿给渡王爷么?” 宋玉衡目光不由变冷,盯着甄洛没有答话。 甄洛哼笑了一声,道:“怎么?你怕是也不喜欢那个煞星吧?毕竟她除了身世不如你,处处占尽风头,京中贵女凡是出手想让她出点苦头的,无一不是吃了大亏,却偏偏又抓不到人家的把柄,弄的众人对她简直是闻风丧胆。”甄洛说到这,想起什么似的,合掌拍了下手,道:“呀,若她是你们宋家女,可就没有不如你的地方了!” 宋玉衡漠然说道:“这件事,不过是众人凭空猜测,当不得真,甄嫔娘娘便当个笑话听听也就算了。” 甄洛原本也没有太过在意此事,只不过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好奇问了一嘴,听她这么说便也就揭过了这个话题。她负手围着宋玉衡转了一圈,说道:“也没什么特别的,怎么这几日皇上竟偏爱至此了?” 宋玉衡浅浅一笑,望着她的眸子,平静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无论皇上如何,我都欣然承受。” “哼,果然会说话,怕是在皇上面前,更是摇尾乞怜的做派。”甄洛甩下这一句,黑着脸离开了。 宋玉衡这才落下面色,咬牙道:“纪尔岚怎么可能是三叔的女儿!” 含章双颊还红肿着,却顾不上去擦药,惶恐道:“这猜测也太过离谱了些,不会是纪尔岚想要进宋府替渡王爷当个细作吧?” “怎么可能,天后娘娘和祖母难道是吃素的?” “那……奴婢觉得此事实在不可能啊……” “你去外面打听打听,看看别人怎么说,这传言是从什么时候兴起来的。还有,纪尔岚跟着渡王出京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他们……他们之间已然苟且在一处了?”宋玉衡只觉得一根尖刺在心口搅动不休。 含章从冰盆里取了几块冰在脸上敷了片刻,等红胀退去,立即出了门去打探。 宋玉衡顾不得甄洛对她的羞辱和奚落,这些人早晚会落在她手里。但纪尔岚这件事,她必须立即弄清楚! 一炷香的功夫不到,含章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打听了个清楚,说道:“奴婢跟萧娘娘身边的乐彤交好,从她那里问了事情的始末。” 宋玉衡听含章将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脸色越来越难看:“纪尔岚身为宋家女的传言是从咱们往离宫来的路上才传起来的。才这么几天,就传的人尽皆知,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会是谁?” 含章猜测道:“依奴婢看,这种事情,当然只有当事人才最清楚。说不定是纪尔岚为了回宋家,故意传出来的。” 宋玉衡沉吟道:“连传言都传的这般详细,纪尔岚怕是一早就知道自己是宋家女,可她一直都没有说出来,为什么现在又说出来?” “毕竟她从纪家出来,没了立身之地。”含章觑着宋玉衡的面色,迟疑道:“还有,这次她跟着渡王一起出京,竟无半分隐瞒的姿态,会不会……是她与渡王爷私定了终身,觉得回到纪家就能顺理成章成为渡王妃?” 当初太后让宋瑶仙嫁给渡王,便是打着让宋家女牵制他的意思。而且,若纪尔岚是宋家三房的女儿,那么她在宋老夫人心里,必定会成为重中之重!“我不能让她得逞……” …… 皇帝到语冰苑的时候,宋玉衡已经想的累了,伏在榻上昏昏欲睡。身上略微凌乱的粉红缭绫将她的睡颜衬的更加娇媚。 “衡儿。” “皇上,您来了。”宋玉衡迷蒙间睁开眼,这几日常常听见皇上这样叫她,满足之余,也暗自嘲讽帝王之情善变。那些浛儿,仙儿,也曾在他口中婉转成诗。 皇帝屏退一众宫人,伸手放下幔帐,熟练的解她的衣裳。宋玉衡面色羞红,倚在他怀里,渐渐滚烫起来。“衡儿,朕从前怎么没发现你的好处?” 宋玉衡脸愈发红润,低眉浅笑道:“可臣妾一早就知道皇上的好处……” 这一句半调笑半正经的话,挑起了皇帝的兴奋。 一番云雨,宋玉衡玉臂横陈,俯卧在皇上怀中,将自己迷糊间想到的事情,在舌尖转了个圈,婉转出了口:“臣妾今日听甄嫔说了件好笑的事情。” “哦?甄嫔到你这来过?” 皇帝怎么可能不知道甄嫔来她这里示威,此时却故作不知来问她。宋玉衡本想不提,却心思一变,嗔道:“皇上,您不问,臣妾也不会说,可是您既然问了,臣妾便忍不住想跟您诉诉委屈。” 皇帝罕见她撒娇告状的模样,果然半点不悦的意思都没有,反而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笑道:“哦?甄嫔又做了什么?” “哼,她见不得皇上宠爱臣妾,特意来此示威,要臣妾给她行礼,还打了臣妾婢女。” 宋玉衡露出不忿神色,果如含章所说的,宜喜宜嗔。看的皇上心驰神摇,说道:“哼,这个甄嫔,的确有些不分轻重,朕回头一定重重罚她!” 宋玉衡见他不松口,没有恢复她妃位的意思,也不追问,只说道:“有皇上这句话,臣妾便不在意了。不过,甄嫔说的那件有关纪尔岚的事情,倒是引起了臣妾兴许。” 皇帝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笑道:“衡儿觉得此事是真是假?” 宋玉衡有些迟疑,说道:“臣妾不敢说。” 皇帝露出思虑神色,片刻道:“衡儿但说无妨,朕不怪你就是。” 宋玉衡得了这话,放松下来,细细说了当年宋三爷宋展的死,然后道:“皇上,臣妾觉得此事八成是真的。不过,臣妾不希望纪尔岚回到宋家。” 皇帝不知在想些什么,淡淡道:“哦?为何?” 宋玉衡是宋家人,对于皇上与渡王之间的‘假情假意’自然清清楚楚,不用避讳。她叹了口气,说:“纪尔岚与渡王爷走的那么近,就算回到纪家,她肯为了宋家牵制渡王么?说不定还会反其道而行。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可以想见。所以,臣妾不希望她回纪家,更不能让她成为渡王妃。” 皇帝眯着眼,半晌没有说话。宋玉衡拿不准他的心思,便也沉默下来。半晌,皇帝开口说道:“那么衡儿觉得,该如何处置此事?” 宋玉衡伸出手指,在他的胸膛上缓缓划动,一阵阵麻痒让皇帝呼吸再次粗重起来。她道:“虽然臣妾想一直霸占着皇上,却知道,皇上不会永远是臣妾一个人的皇上。所以……”宋玉衡面露不情愿的神色,说道:“纪尔岚貌若仙子,又有本事,她的养父纪成霖如今又正受您重用,皇上何不让她入宫来伴驾?如此一来,两全其美,不是吗?” 皇帝微微眯长了眼,手在宋玉衡的玉体之上不断游走,说道:“你竟舍得把朕推给别的女人?” 话虽这么说,但他面上的笑意已经说明了一切。宋玉衡心下又嫉又恨,动作却迎合着他,说道:“臣妾不舍得,可又能怎么办呢?皇上总要顾着大局的,臣妾决不会做拖后腿的事。” 第二日,宋老夫人便收到了宋玉衡的消息。 宋玉凝正巧在她跟前说话,她看着祖母逐渐沉肃下来的脸色,试探道:“大姐姐如此聪慧,此时出了冷宫,想必皇上会酌情考虑。祖母也可以放下心了。” 宋老夫人看了孙女一眼,说道:“我并未太过担忧她的处境,不吃点苦头,怎么能真正懂得进退。” 宋玉凝瞄了一眼那信笺,疑虑道:“那……祖母是在担忧什么?大姐姐来信,不是要祖母帮忙替她跟皇上求情?” 宋老夫人摇摇头,转而说道:“近日京中关于纪尔岚的传言愈演愈烈,不知是谁在背后动手脚。” 宋玉凝听出门道,心下有些不安,问道:“大姐姐来信,是问这件事?” 第254章 劫杀(一) 宋玉凝回到自己的挽华院,迟疑片刻,转身又往父亲宋延的书房走去,见他正要出门,连忙拉住重又进了里面。宋延好笑道:“阿凝怎么了?一副火烧眉毛的模样?” 自从宋延与母亲宋老夫人坦诚相待之后,母子间的关系日益和缓,如今宋延不仅能够参与家族中的庶务,还时而会得宋老夫人亲自嘱托去办些事情,可谓是苦尽甘来了。所以他近日心绪明朗,不仅戒了酗酒的毛病,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宋玉凝看着父亲,说道:“阿爹,女儿知道您近日与祖母关系和缓了许多,但您也不能忘了,只要大房还压在咱们头顶,咱们就永无出头之日,您此时在祖母面前越得力,等祖母身去之后,大房对咱们的打压就会越厉害!” 宋延将当年的事情对母亲言明时,虽然没有提及大哥宋霁,但对方也一定对他自作主张的行为不喜,他面色渐渐平静下来,说道:“你大姐姐出冷宫的事我也听说了,但这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宋玉凝连忙拉着他坐下,说道:“不是这件事!是纪尔岚的事!父亲难道不觉得蹊跷吗?” “嗯,那些传言的确有些不寻常。”宋延沉吟道:“若你不曾接触她,兴许咱们也会认为那些话她自己传出来,是要为自己造势,以求回到宋家。但你我都知道,她根本就没有要回宋家的意思。” “所以,背后一定另有人要对她不利,是不是?”宋玉凝见父亲也与自己想的一样,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心里的想法。 宋延点点头:“不过,我觉得纪尔岚那般周全的人,必定对此事心中有数。阿凝也不用想的太多,若她连自己的麻烦都无力解决,到时候又怎么有余暇来管咱们?” 宋玉凝道:“父亲说的对,阿凝也没想要插手传言之事,但如果宋家有人要使心思害她,咱们就不得不管了!” 宋延惊讶道:“出什么事了?难道这传言是宋家人传出来的?” 宋玉凝摇摇头,道:“不是……父亲想左了。操控传言的人应该是咱们所不知的势力。阿凝所说的是,方才在祖母房中,大姐姐来了消息,开始阿凝还以为她是想要祖母帮她恢复妃位,却没想到大姐姐说的竟是纪尔岚的事情。” 宋玉凝想到祖母沉吟不定的面色,就觉得心惊肉跳,说道:“大姐姐告诉祖母,万万不能让纪尔岚回到宋府,更不能让她嫁给渡王,因为皇上有心要纪尔岚入宫伴驾,让祖母千万不要触皇上的逆鳞!” “让纪尔岚入宫伴驾?!”宋延也吓了一跳,随即冷笑道:“我看这主意,就是宋玉衡出的吧!” 随着皇上与太后的关系日益紧张,宋家人也跟着小心翼翼起来,生怕什么地方惹了皇上不快。宋玉凝此般告诫,就是看准了宋老夫人不会拂逆皇上的心意。 宋玉凝不耻道:“大姐姐的卑鄙是渗入到骨子里的!当初为了与四姐姐换亲,不惜设下连环计,如今知道纪尔岚有可能回到宋家与渡王结下连理,她怎么会甘心!便是自己得不到,她也不想让别人得到。” 宋延对女子的心思不甚了解,却也能从宋玉衡的行止间看出她的本意。说道:“不久之后,兴许就在回京之时,渡王与太后必有一次较量。到时候谁赢谁输还真说不准。如果渡王输了,咱们最多与现在一样。但如果渡王赢了,我们却要想办法保住自己,通过纪尔岚这层关系,是最直接简单的,而且,你与她之间也有了默契。” 人人都道宋家与太后联系紧密,但其实,与太后息息相关的,只是大房的人而已。他们二房多年来不受重视,就像跳出局势的旁观者一般,所以宋延父女才能将事情看的清楚。 宋玉凝道:“大房若有了好处,咱们不会沾半点光。可若他们得不了好,却一定会连累到咱们。阿爹,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要尽快把这个消息告知给纪尔岚,让她提前做好准备,免得旨意传到手中措手不及,抗旨不尊便是要命的!” 宋延踌躇道:“的确是要送消息出去,可是,纪尔岚身边的暗卫恐怕都是渡王爷的人,咱们若是多有接触,怕会被人发现,若太后娘娘知道咱们与渡王私下往来,同样是要命的事!” 宋玉凝说道:“阿爹放心,她离京之前曾交代过我联络她的方法。” “原来如此,看来为父还是小瞧她了。”宋延松了口气,心中有些矛盾。他是宋家人,却要联合起别人对付自家人。 宋玉凝看出他的心思,劝解道:“阿爹,我知道您心中的想法,可您有没有想过,如果大房将我们当做自家人,二房这些年来如何会受这样多的委屈?您根本就不用自责!再说,我们也不过是要阻止他们害人,然后自保而已!” 宋延轻轻点点头,说道:“其实为父心中一直有些疑惑,当年你大伯父虽说给我出了那样的主意,又主动帮我瞒下此事,可错仍旧在我。即便我对你祖母透露了实情,也不会影响到他什么,最多是斥责他不该帮我隐瞒,做下伤天害理的事。可他的作为,分明是想让这件事永远深埋,再不提起。” 宋玉凝陷入沉思,听宋延又说道:“从前我一直觉得,他是对你三叔的事心有愧悔,可现在,从他们对你三叔女儿的态度来看,不仅毫无怜惜,似乎还颇有敌意……会不会这其中另有隐情……” “另有隐情……”宋玉凝细细想下去,不禁觉得惊恐。“三叔遇害的事情,唯一可隐瞒的事情,自然是凶手……父亲难道是觉得……” 宋延细细回忆的那时发生的事情,紧紧抿住唇角,不敢断言,却疑惑重重。“此事先放下,还是先将眼前的事情办好。” “嗯……”宋玉凝又多了几分心惊肉跳,连忙出声应了,招呼了凛秋和仲夏,道:“后日便是观音菩萨成道日,陪我回房换身衣服,咱们去买几条鱼,到时候陪祖母去大普渡寺时放生。再买几样祖母爱吃的点心路上带着。” …… 几百里之外,同样是艳阳高照,气息却完全不同于上京隐忍低迷。 杨戭身上的森然杀气还未完全褪去,纪尔岚手执骨刀站在他身边。眼前横七竖八倒着数十个黑衣甲士,尸体流出的热血被太阳炙烤,血腥气与蒸腾的热气混在一起,气味更加浓烈。护卫们手脚麻利的将地上的尸体焚烧掩埋。这么热的天,若处理不当,恐怕会滋生瘟疫。到时便麻烦了。 万生道人靠在马车一旁,浑不在意似的,说道:“这才几天功夫,已经第三波了。” 杨戭面容虽有风尘,却不显憔悴,身子依旧挺拔面容洒然。他递给纪尔岚一条洁净的手帕,然后看着身边活下来的护卫,说道:“哼,这么好的机会可以置我于死地,他们自然不会放过。” 如果不是打着这个主意,皇上也不会轻易放他出京。 纪尔岚抹掉溅在脸上的鲜血,抬头露出清亮的双眼,说道:“从他们的行刺的手法来看,不属于同一伙人,不过,都是下了死手的,王爷的性命果真抢手。” 暮春软手软脚的从马车里下来,扑到纪尔岚眼前上上下下摸索一遍,嗔道:“姑娘还有心思说玩笑话,奴婢都要吓死了!” 相比于头一回遭遇刺杀时的头皮发麻,此时暮春已经好多了,起码能自己起身走路了。纪尔岚笑着将她的爪子从自己身上拿开,说道:“放心吧,不是我的血。” 暮春放下心来,回头去找月息,见她正拿着伤药一边往伤口上撒,一边愁眉苦脸的摇头叹气。连忙过去问道:“月息,你受伤了?疼不疼?我来帮你!” 月息‘唉’了一声,说道:“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暮春翻了个白眼说道:“那你唉声叹气的干嘛!” 月息看着尸体堆儿那边站着的一对神人,哭丧着脸道:“唉,技不如人啊!我再练一百年,怕是也赶不上姑娘和王爷了!” 纪尔岚听见月息在那边嘀咕,也不禁看了看身边的杨戭。自己的一身武艺可是在异世磨练了几十年的,而她眼前的这个人呢?就算从娘胎里开始习武,也不过才堪堪而二十载。可他一身惊人技艺,居然与她不相上下! 杨戭感受到纪尔岚的目光,便回望过去,眼中露出笑意,道:“你这副神色,是在钦佩本王?”纪尔岚受他调笑,给他一个白眼,顾自翻身上马,不理会他了。 万生道人在旁,看着这一对浑身上下处处透着风骨威仪的男女,亦是侧目,啧啧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那!” 在他边上被绑成粽子的面具人嗤笑一声,说道:“当年您老叱咤风云的时候,可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万生道人听见他的嘲讽,不知想起来当年的什么事,面色一黑,‘砰’的一拳砸在他头顶。没好气道:“哼,一会再有来送死的,我就把你小子扔出去!看你能在刀下断成几截!” 第255章 劫杀(二)【第二更】 从京城到雁荡山,若乘坐马车至少要一月路程,但纪尔岚一行人力求以最快的速度抵达,轻车简装上路,过了敬县之后,便弃了马车,全体骑马行进。除了暮春马术不甚娴熟,其它人都是训练有素。 杨戭和纪尔岚所御马儿,都是罕见的良驹,纵马驰骋在前。 没有马车拖累,众人不必时时在官道上行走,偶尔穿梭树林溪流,风景亦是绝美。绵延在侧的青山时有鸟儿啼鸣,有时路过村庄或零散坐落山脚水旁的农户人家,看着袅袅炊烟升起,缭绕着卷入空中,汇入云层,别有一番‘流水人家’的意境。 杨戭在一片高地处的花海中轻轻勒马,让其放缓脚步,驻足立在长风之中,细细的看着山下一派宁静平和的村庄,等后面的护卫等人跟上。 流云长铺万里在头顶轻卷舒放,日光时明时灭。纪尔岚在他身侧,也静静的看着前方,身上零星的血点与周围姹紫嫣红的色彩混在一处,湮灭了屠戮所带来的杀伐之气。“王爷若有心,未必不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只看您是否放得下。” 杨戭侧头看她,沉吟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似简单,实则不易。朝廷连年加重赋税,百姓不堪重负。但皇上仍不满足,大肆修缮皇宫离宫,兴建蓬莱仙阁,新造公主府,修建陵寝……各地年年上缴国库的银两虽然一年比一年多,然而,银钱从何而来?他们一个个脑满肠肥,却是只进不出的货色。还不是变着法子压榨百姓得来的?” “所以,王爷心怀百姓,是放不下的。”纪尔岚回望着他嫣然一笑,仿佛一早就知道他心中想法。 杨戭望着她的面容忽而轻笑一声,眸光如水波涤荡,其中似有千头万绪只待诉说。纪尔岚心神仿佛被冲撞了一下,赶紧收回目光,脸颊不由微微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 长空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啸,二人都抬头看去,只见苍鹰展翅,翱翔在天。杨戭微有诧异,看着它飞渡白云浪卷,一副笑傲天地的模样,疑惑说道:“这种有人家的地方,不该有它的身影才对。” 纪尔岚睁大眼睛,看着那鹰,面色微微变了变,忽然伸手向身后追上来的月息等人比了一个止步的动作。众人眼尖,立即勒住身下马儿,将身形掩在了树林之中。“王爷,我们慢慢退回去。” 杨戭见她动作,便知事情有蹊跷,并不询问,跟她一起往林中缓步退去。 众人站在树林边上,看着那鹰盘旋一阵,才消失了踪影。月息惊奇的看着纪尔岚,问道:“姑娘,怎么了?” 纪尔岚皱着眉没说话,杨戭却已经猜到了原因,说道:“是有人豢养的。” 万生道人看着纪尔岚啧啧道:“小姑娘年纪不大,见识倒广!” “真正的苍鹰,更有野性,也少现于人前。方才那只,姿态收敛,明显是被训练过,它盘旋在附近,应该是在找什么。”纪尔岚有些疑惑,却没办法抓住头绪。 “说不定只是在找吃的……” 月息没心没肺的一句,迎来众人的大白眼。杨戭说道:“大安多水,并无多少险峻山峰,少有此等烈禽出现,也未曾听说有什么人豢养此物。” 月辰在星卫营中负责消息卫,对此事颇有了解,此时说道:“具属下所知,靖国和百盟都有驯养苍鹰为其打探消息。” 纪尔岚低眉沉吟半晌,说道:“来者不知是福是祸,咱们还是躲着些比较好。” 月辰此时又拿出一个小竹筒递给纪尔岚,说道:“纪姑娘,属下方才在后面,收到一封密信,是给您的。” 纪尔岚接过细竹筒,将密信取出,打开看了一眼,嗤的笑了一声,满眼不屑:“这种低劣的手段,是在跟我玩小孩子过家家吗?”她毫不在意的递给杨戭,杨戭看过却没她那么轻松:“皇上若真的下了旨意,你又如何躲得过去?” 纪尔岚道:“我已从纪家脱身而出,他此时下旨要下给谁?必然是要等我回去的。那时候,我难道会自投罗网站在他眼前任凭好摆布么?王爷不用担心,我早有打算。至于宋玉衡,我会让她常常算计我的后果。” 杨戭见她丝毫没有受其影响,知道她是真的有了把握,这才放下心来。说道:“事不宜迟,咱们还是近早赶到雁荡山为好。” 接连五日,众人一路疾行,片刻不敢停歇,连驿站也没有停留,让各处大张旗鼓要迎渡王讨好巴结的本地官员都扑了场空。但这已经是极限,杨戭纪尔岚几个还好,其他人连带马匹都苦不堪言,必须要停下来休息。 天色已晚,驿馆等着接待渡王的官员却毫无疲态,只觉得自己撞了大运,前前后后亲自招待,笑的跟多盛放的喇叭花似的,生怕有半点不周之处。杨戭为人虽清冷,对人却并无苛刻为难,因此大多数官员还是乐于用自己的热脸贴一贴他的冷屁股的。 他被人围着,面色不改,看不出半点风尘劳累,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众人不禁佩服他的定力。 安排好轮流守夜的人,纪尔岚吩咐大家各自去休整,此时谁也顾不上谁了,连万生道人都忍不住抱怨自己的一把老骨头就要散架,直嚷着遭了大罪。她挪着两条木僵僵的腿进了房中,看见月息和暮春正在相互给对方抹药。 暮春连忙要起身服侍她,被她一把按住:“我还好,比你们强多了,现在是非常时期,自己顾好自己。上了药吃些东西赶紧抓紧休息。咱们最多在这里停留三个时辰。” 暮春勉强哼哼了一声算是应了,月息呲牙咧嘴,说道:“我此时已经不知道身上哪痛哪不痛,整个人就想一把散掉的骨头……” 纪尔岚也觉得腿侧火辣辣的一片,骑术再好,也难避免这种伤。她自己宽衣抹了药,清清凉凉果然好了许多。她躺在榻上琢磨着前几日那只鹰的事,心头总觉得有什么脱离掌控的事情要发生。 但这会不能在多想了,三个时辰,她们便要再启程,一定要抓紧休息。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越是困极累极,就越发难以安寝,恍恍惚惚噩梦连连,不到一个时辰,她便再也睡不着了,索性掀开被子起身走出房门。 却见杨戭披着一身月色站栏杆前,眼望夜空。他听见动静,回头看过来。纪尔岚微有惊诧:“这几日风餐露宿,王爷怎么不多休息片刻,凌晨就要再次上路。” “睡不着。”杨戭唇边提起一丝笑容,说道:“你也睡不着?” “嗯,睡梦中满是血腥杀戮,索性起身。”她吩咐值夜的护卫,道:“你们去休息。” “是。” 一路行来,不管是护卫还是暗卫,都已经习惯了纪尔岚对他们发号施令,对她也越发的信服。从一开始的迟疑,到后来征求杨戭的意思,再到现在直接听令,众人都默认着,自然而然的,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杨戭看着月光之下的纪尔岚,如一朵傲然于枝头绽放的玉簪花,静谧清幽。这样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子,竟能一路与他并肩,甚至不输给他半分。他心中这样想着,开口所言却与此半分不相干,仿佛是在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咱们不得已露出行踪,明日或许今晚,便会再次受袭。” 纪尔岚道:“这也是无法避免的事。除非只有你我二人,倒有可能一直隐藏行迹。” 此时在客栈二楼最东边的一间厢房中,一男一女和衣而坐,女子说道:“大哥,既然在这里相遇,为什么不让我跟姑娘见一面。” 男子说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咱们被人盯上了!此时不宜擅动,万一被人发现,不仅会害了咱们自己,还会连累王爷和纪姑娘。”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若是有缘,定会再见,何必急于这一时。” 二人正是早已出京的苏曳苏谷,他们刚出京城,便有人暗中尾随。幸好二人精通易容之术,一路上假扮夫妻,父女,祖孙,兜兜转转险险躲过危机,却没想到在此碰见了纪尔岚他们。 苏谷无奈点头,看着外面渐渐亮起来的天色,说道:“咱们什么时候走?” “等王爷他们出发之后,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引开,咱们就离开这。”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见外面呼声大起。苏曳连忙起身将窗子推开一条细缝往外面看去,顿时一阵心惊!“糟了,有人放火!” 苏谷探身往前一看,说道:“怎么会起火?是冲着咱们还是冲着王爷他们?” 苏曳一边将包袱背在身上,一边说道:“一路上追踪咱们的人,明显不是想要我们的命,是要活捉咱们。这伙人应该是冲着王爷他们去的。” 苏谷急道:“大哥,咱们不能就这么走了!万一姑娘有什么危险,咱们好歹可以搭把手!” 苏曳面容严肃,不容质疑的说道:“不行,快走!” 第256章 暴毙(一) 惊呼的声音越来越大,许多人已经从房间中跑了出来。纪尔岚和杨戭本就没有休息,火势一起便迅速反身去叫众人。然而火势奇快,片刻间浓烟已经阻碍了视线。杨戭一把抓住纪尔岚的手臂,拉着她蹲下身子,呼吸才略微顺畅了一点。纪尔岚说道:“王爷把人集中起来,我去外面看看情形。” 杨戭却摇头坚定道:“不必去看,外面必有埋伏。”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召集众人,寻找火势最弱地方寻求突破。万生道人轻功无人能及,勉强找到能落脚的地方飞身上了高处,极力在烟气中看清周围的情形,回到众人身边,冷笑一声:“外面有人守株待兔,咱们是过去,还是另寻出路?” 杨戭道:“火势起的太猛,咱们也只能从那里杀出去,否则,这驿站中留宿的其他人根本无处可逃。”众人听明白他是要救驿站中被殃及的百姓,常与他相处的人并不意外,只有万生老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反对的话。 客栈中有几波人已经从房间中涌出跑到了中庭,腿脚慢些的,吸入了太多烟气,已经晕倒在地。好在为了迎接渡王到来,本地的官员将驿站里里外外翻修了一遍,否则这样的大火,这间驿站早就被烧的轰塌下来,根本连逃的机会都没有了。“事不宜迟,保持警惕,自顾自身,突出重围再发信号汇合!” 众人将面巾用水沾湿围在面上,悄无声息的靠近火势薄弱的一面围墙。 纪尔岚伸手止住众人,呼啦一下扯掉自己的斗篷,朝墙头甩去。 ‘嗖嗖嗖’!数十利箭顿时将那斗篷射成了破布,掉落在众人脚下。纪尔岚贼笑着捡起箭矢,将破裂的斗篷撕成一条条缠在上面,往周围的火苗上一撩,箭头顿时燃烧起来。众人眼中一亮,有样学样照做起来。杨戭小声道:“这里是城内,不会有太多弓箭手,趁乱突击。” 众人点头,纪尔岚用收拾比划着‘三、二、一’! 所有燃烧的箭矢呼啦啦飞上头顶,从墙头一跃而出,外面顿时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声音。紧接着,众人默契的飞身而起,一拥而出,与外面等待围攻的黑衣刺客厮杀起来! 然而,黑衣刺客阵势虽然被打乱,方才又多多少少受了伤,但纪尔岚等人的精神也还没有恢复,两厢对决僵持不下。冷刃交接中,驿站中的其他人似乎终于发现了这边的不寻常,然而火势逼人,他们也无从选择,拥挤着往这边过来。 这些百姓一露面,那些黑衣刺客便以他们作饵,步步紧逼,纪尔岚等人又要维护无辜百姓,又要应对眼前的刺杀,渐渐有些难以支撑。 杨戭和纪尔岚眼见着越来越多的护卫重伤倒地,心下心急火燎。两人用尽全力,咬牙冲杀尽量救下他们。然而那些黑衣刺客不死不休,极力纠缠! 正在众人已经支撑不住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许多脚步声,有人大喊:‘快给本官救火!快救火,渡王爷还在里面!’ 官衙的人来了!纪尔岚等人精神一震,气势便恢复了几分。那些黑衣刺客见势不妙,倏然收手,在纪尔岚等人无意追杀的情形之下,瞬间退走,消失的无影无踪! 杨戭抓着纪尔岚看了一眼,见她没什么妨碍,放下心来。连忙去看自己人的伤势。 纪尔岚与他们相处多日,自然也十分在意他们的性命。她看了一眼万生老头,说道:“把你身上所有能续命治伤的药丸拿出来!” 万生老头一瞪眼:“嘿呀!你这丫头凭地霸道!” “哼,算是你为我办的第三件事!” 万生老头一怔,指着地上重伤的护卫们说道:“就为了他们?!” 纪尔岚怒道:“他们怎么了?少废话!快点!” 万生老头嘀嘀咕咕,翻了个白眼,将自己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将身上带着的灵丹妙药都摸了出来,说道:“丫头,你我两清了!”他嘴上说着,手脚甚是麻利,立刻去给众人看伤。 旁边伤势较轻的月辰等人看着纪尔岚的举动,都有些吃惊。吃惊之余,更加感动。他们都知道万生道人是谁,也知道他的许诺的重量,而纪尔岚居然为了这些护卫的性命,轻而易举的用掉了。尤其是她那一句‘他们怎么了’,意味着她将这些人的性命看的很重要。 月辰发了一会呆,走上前给纪尔岚行礼道:“姑娘大仁大义,月辰替他们谢过了。” 纪尔岚只是淡淡摆了摆手,说道:“咱们都是彼此相互托付性命的人,值得相互托付的人,难道不比什么都重要吗?你们拼死保护我和王爷,我们自然也要尽力保全你们。好了,接下来重伤的人怕是要先留在这里。剩下的路只能咱们先走,过后再汇合了。所以你们身上的伤也不能小觑,要尽快好起来。” 月辰被她说的心头酸软,只觉得眼眶发热,连忙低头掩饰着,应道:“是,属下知道了。” 远处,府尹葛仲良大叫着‘下官失职’,趔趄着朝这边奔过来,一头扑到在杨戭脚下:“下官一接到信儿,就赶紧奔过来了!王爷恕罪,下官治下有失!您?”他高仰起头,惊慌的看着杨戭满身是血,差点当场晕厥过去。“王爷!您的伤?” “本王还好。”杨戭看着他那副模样,也无暇与他多说,直接吩咐道:“准备一处可供休养之处,本王身边的护卫大多伤势严重,要即刻医治!” “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办。” 葛仲良见杨戭还能语出淡然的吩咐他做事,立即将心揣回肚子里,忙着去安排了。 杨戭目光深邃的看着众人,语气沉重却又欣慰,说道:“全都活着。” 这些人都是杨戭身边,花了无数心血培养的精锐。他们从小就被挑选出来跟着他,年岁也相当,其中出了主仆之情,还有兄弟生死相交的情义。对于他来说,这些人不仅仅是他的属下,他也没把他们当死士看待,从来都是能保全便尽量保全他们性命的。 纪尔岚也露出一丝笑容,‘嗯’了一声。 月息在气绝的黑衣刺客的身上搜索一遍,说道:“王爷,姑娘,这些人身上没有任何能确认身份的从系,身上也无刺青记号,连手中的武器都已经被磨掉了铸造的印记。” 杨戭点点头,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不过,葛仲良方才说的报信人会是谁?” 纪尔岚笑道:“应该是他们兄妹。” 杨戭挑眉道:“你怎么知道?” “方才厮杀时,我似乎隐约看见一男一女趁乱跑出去了。我对他们兄妹比较熟悉,应该是他们没错。” 两人知道他们就在驿站之中,却不来相见,显然是在避讳着什么。不过,此时也不是深究的时候。葛仲良已经在自己家中腾出数间院落,可供护卫们休息养伤。 一行人在此又耽误了一天一夜,第二日凌晨十分,天际才只露出一条细细的亮线。众人已经纷纷起身,整肃队伍准备启程。受伤较重的护卫只能暂时留下,等伤势转好之后再与他们回合。 暮春在月息的搀扶下费力上了马,却咬牙没有吭一声。纪尔岚摇头叹了口气,她一开始就劝几个丫头,谁都不要跟着她来。暮春却一力坚持,定要随她一起来贴身服侍。 万生老头看不下去,递给暮春一颗药丸,说道:“护心丹,吃了会好受些。”暮春笑盈盈的谢了,张口吞下,不过片刻,四肢暖洋洋恢复了不少力气。再次谢过万生道人,对方却只是摆摆手,说道:“难得你一个小丫头这样有情有义,老头我都被感动了。” 纪尔岚看着万生道人,会心一笑。接触日久,她发现此人虽然亦正亦邪,更有些恶趣味,但骨子里却是极有原则的。不过,即便她已经将三个承诺全部用掉,万生道人却奇怪的没有着急离开,仿佛跟众人一起相处日久舍不得走了似的。 林间高处,一块空地的大石之后,走出一对男女,正是苏谷苏曳两兄妹。两人看着渐行渐远的队伍,也转身往不同的方向而去。 苏谷说道:“大哥就是嘴硬心软。到头来还不是忍不住要帮他们?” 苏曳却说道:“他是我们唯一在世的亲人,如何能不管?” 苏谷嘟起嘴巴,说道:“既然如此,大哥为何不与他相认?起码我们也可以彼此依靠呢。” 苏曳摇头:“若是相认,只不过也是给彼此带来更多的麻烦而已,实在没什么必要。太后若知道苏家还有后人,追杀我们的同时,也会怀疑王爷暗中做了什么。总之,并不值得。起码现在还不是时候。” “可是……我们似乎已经被人察觉……” 苏曳有些迟疑,道:“我直觉,追着我们的人不是太后。否则你我焉有命在?那人此时似乎是试探居多。我们要趁着对方还未明确,尽快到靖国去!找到娘娘当年留下的东西!” 第257章 暴毙(二)【第二更】 三更鼓响,笼罩暗夜之中无声五形的宫殿,此时处处是嘈急的雨声。檐下晦暗的宫灯翻飞不止,摇晃不定,突然呼啦啦灭了一片,拢心殿内伺候的宫人压抑着尖利的嗓音小声咒骂道:“这是什么鬼天气!这么一会,灯灭了几回了!” 说着,他取下熄灭的几盏宫灯重新点亮。一旁,另外一个宫人接过他手中点好的宫灯重新挂在屋檐下,小声劝阻道:“别抱怨了。小心被人听见,太皇太妃身体一直好好地,这段日子却添了梦魇的毛病,时常睡不好觉。这回突然昏厥,还不知如何呢!你可别将这事说出去,不吉利!” 风吹的殿门轻微晃动,端王爷从殿内走出,太医令于道远恭敬的跟在他身后,说道:“太皇太妃一向身体康健,突然昏迷不起,微臣一时之间也难以查明原因。但方才施针之后,太皇太妃已然苏醒,暂时没什么大碍,臣这几日会悉心诊治,以求尽快查出病因。” 然而,端王爷还没有说话,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于道远面色一变,顾不上跟端王爷说话,便反身回了殿内。 窗外哗啦啦的雨声传进拢心殿,仿佛让层层纱幔之后的人受了惊。 祁太皇太妃原本迷蒙的眼睛此时睁的浑圆,躺在宽大的床榻之上,嘴巴张的老大,仿佛方才的一声嘶嚎耗尽了她的力气,让她一时间不能再发出声音。她听见脚步声靠近,缓慢的转动脖子,迷茫的看向四周,然而,那些轻薄的白色帐幔如同浮云般遮住了她的视线,让她心中没来由的升起一阵烦躁。“来人……来人……” 床榻边侍立的宫女有些手足无措,慌乱道:“太皇太妃,奴婢在这呢?”她看见于道远反身回来,连忙求助道:“于太医,您赶快瞧瞧,太皇太妃究竟是怎么了?” 于道远上前细细去看祁太皇太妃的神色,见她眼珠浑浊昏黄,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温和亲善,取而代之的,是将死之时的恐惧无助。于道远心中一惊,上前一步要为她号脉。却见对方突然转头看向他,疯狂的朝他扑了过去,死死的掐住了她的脖子:“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于道远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喉咙被对方紧紧扼住,耳边是疯魔般的叫喊。他想要挣扎,却又怕伤了祁太皇太妃,被掐的眼睛翻白,面色青紫。一旁的侍女手忙脚乱,怎么也拉不开二人。 端王只晚了于道远一步进来,没想到竟看见这副情形,饶是他阅历无数,也被惊的够呛,愣了好半晌才回神。连忙上前去拉祁太皇太妃,道:“母妃!母妃?是儿臣啊!您怎么了?” 祁太皇太妃一听见端王的声音,缓缓清醒过来,目光转向他的同时,手上的力道也松了开来。于道远被两个内侍趁机往后拖了几步,几人一起跌坐在地上。内侍结巴着问道:“于太医,您,您没事吧?” 于道远捂着自己的喉咙,只觉得火辣辣的疼痛,躬着腰一阵猛烈的咳嗽。他勉力抬眼看向祁太皇太妃,面上满是疑惑不解。这等突然疯魔的情状,不可能毫无原因,要么是突然受了刺激,要么是外力所至。 可祁太皇太妃在内宫之中,连太后都要敬她三分,谁又能威胁刺激到她?他朝内侍摆手,勉强说道:没事……扶我起来……” 祁太皇太妃在端王面前渐渐止住了呼喊,一点点恢复了那种茫然不知身在何处的神情。她面色苍白中带着几分不正常的潮红,眼下青黑头发蓬乱,与平日端庄矜贵的太皇太妃简直判若两人。于道远将自己的猜测说给端王听,端王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从宫女手中接过一杯茶,试了试冷热,才递到祁太皇太妃唇边,低声安慰她道:“母妃,天色晚了,您该休息了。” 雨幕中,突然亮起一道闪电,伴着轰隆隆的雷声将整个内殿照的通亮。 祁太皇太妃浑身一个激灵,紧接着筛糠般颤抖起来,紧紧抓住端王的手,端王手中的茶盏滚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粹。杯中温热的水全淋在了他的袍袖上。然而,他却顾不上这个,因为祁太皇太妃突然大声喊道:“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回来了!她要搅的大安不得安宁!大安要完了!完了!完了!” 殿内的所有人的面容都被这几句话惊得褪了血色!祁太皇太妃却仍旧喋喋不休,见无人响应她,随即更加大声的喊道:“你们要相信我!她回来了!她若回来,你们都得死!” 她的手臂穿过端王的桎梏用力往前伸着,尖尖的指甲虚划到每一个人的脸上。 于道远只觉得头皮发麻,他不过是一介御医,见了这等事情,无异于大祸临头!他不知道对方口中的‘她’是指谁,只能战战兢兢的跪在一旁,不敢说话。额头上密布的一层细汗,经冷风一吹,不禁让他打了一个寒噤。 端王扫了众人一眼,说道:“母妃不过是一时梦魇,说些胡话罢了。此事不可外传!” 众人巴不得他这么说,连忙答应。然而祁太皇太妃仿佛听懂了他所说的话,道:“谏儿,你听我说……” 端王面色变得不好看,他挥挥手,让所有人都下去。众人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事情小命不保,都慌忙退了出去。于道远退出门外,隐隐约约听见一个‘苏’字,顿时脚下一软,差点栽倒在台阶上。紧接着也不顾大雨滂沱,冲进雨中远远离开了拢心殿。 暴雨从天幕之中狠狠砸下,铺天盖地,丝毫不留情面。宋太后听说太皇太妃深夜病重,穿过阴影重重的飞檐长廊冒雨前来。却正好看见祁太皇太妃突然冲出楼阁,从二楼的栏杆出一跃而下! “母妃!”端王从里面追出,摇摇伸出手想要拉住她,然而却是徒劳。 凭空一道极其炫目的闪电当空劈下,伴着震耳欲聋的雷明。将祁太皇太妃的尸身和血迹照的清晰无比!宋太后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天光熹微,狂风骤雨终于悄然停息。 祁太妃死的莫名其妙太过惨烈,民间的说法,‘横死’之人不可入祖坟,不得善终而福瑞缺失,会影响活着的亲人的气运。但她是端王爷的养母,身份尊贵。皇上此时又远在离宫,众人一时间都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最终,太后决定为祁太皇太妃的棺椁送到大普渡寺连做七七四十九日的法事,超度使其‘往生’,然后再入皇陵归寝。端王爷并无异议,却提议将祁太皇太妃的棺椁送到崇元寺,而非大普渡寺。众人不解,端王却也不解释,太后尊重他的意见,同意了此事。但事后却有人传起闲话,说祁太皇太妃是要避讳渡王的生母,先皇的苏贵妃。 众人更加不明白,却无人来解答。只有于道远心惊肉跳了一阵,连猜测都不敢,强自压着心中的恐慌。 崇元寺与大普渡寺一北一南,香火也十分旺盛。先祖时,皇家做法事或停灵皆在此处,算得上是皇家寺庙,但随着京城的扩建和修缮愈发往南,崇元寺便渐渐冷落下来。但各处佛殿香炉,游廊山石,无一处不精致富丽,虽是冬日,庭院里仍不显肃清孤寂,青松灰石,明黄短幔,长明灯烛相映在一处,更显殿堂内的佛像宝相庄严。 毕竟曾是皇家眷顾的寺庙,这份辉煌又不失淡然的气度,着实让人赞叹。 纪成霖跟着众人下了马车,打量起眼前寺庙鲜亮庄严的门面。匾额乃是出自太祖手笔,雄厚有力,气势磅礴。黄墙斗檐之内,便可见高高的佛塔伫立其中,钟楼和鼓楼分列东西,皆是敬顺仰止之地。 步入院中,四周围石护栏,透过明黄短幔能隐约看见殿中金佛前香雾缭绕。据说崇元寺殿内的梁栋外包沉香木,其余建筑构建不乏及其名贵的金丝楠木,比之太庙也差不了几分。 太后扶着女官的手缓缓步入,路过侧立在两边的百官之时,着意停下脚步看了纪成霖一眼。纪成霖心下打鼓,将腰弯的更低了些。“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宋太后目视前方,淡淡道:“听说纪尔岚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纪成霖感觉四处的目光都朝他这里会聚过来,颇有些如芒在背之感,说道:“回太后娘娘的话,的确如此。” “那,你可知她的真实身世?” 纪成霖不知道太后当众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时头上冷汗涔涔而下。答道:“臣……不知……” 宋太后的面色虽然冷淡,却不显严厉,道:“嗯……哀家见过她几面,倒是觉得这孩子十分灵秀聪颖,若是放任她自己在外面野生野长,就平白耽误了这孩子的好资质。不如,让她过些日子进宫来陪哀家住一段日子。” 纪尔岚从纪府出来之后,紧接着就随渡王去了雁荡山,几乎人尽皆知,太后自然也是清清楚楚。如今却来与他说这样的话,是存了什么心?纪成霖越发疑惑太后的用意,强压下心中的惊讶,使自己面容平静,说道:“是……” 第258章 告密(一) 惠风和畅,燕鸿独自坐在亭中看着满池的粉嫩荷苞,无声凝思。 了然顺着小路一路小跑上前,说道:“公子,宫里来人了,太后娘娘要召见您,让您未时初进宫一趟。” “终于来了。”燕鸿轻笑一声,缓缓起身拂了拂一摆上的褶子,缓步往亭外走去。 了然跟在他身后,低声道:“公子,您将秘符献给皇上,太后想必心存芥蒂,此时趁着皇上去了离宫召见您,不知有何居心?” 燕鸿道:“自然是要问罪。” 了然一怔:“既然如此,您怎么半点也不着急?兴许这趟入宫便是九死一生。” 虽然皇上得了秘符,却未必会领燕鸿的情,还对他多有防范。又哪里会因为太后的刁难而去主动救他呢。所以,太后此番召见他入宫,很有可能是有去无回。 燕鸿停住脚步,在层层浮浪的碧绿荷叶之前,显得尤其出尘。然而他的笑容中却透露着不怀好意,说道:“皇上厌恶太后干政揽权,此时已经忍耐到极限,若渡王真的找到了什么证据来制约太后,皇上不见得会帮她。太后最好的结果,便是幽居宫中,做个闲散富贵的女人,度过余生。” 了然虽一直在燕鸿跟前服侍,但他实际上却是主子派来监视他的鹰犬,燕鸿若要做什么,必然要对他讲清楚,以便他对主子说明原由。 了然听了他的话,若有所悟,说道:“宋太后不会甘心于此。” “你说的没错,宋太后天生野心勃勃,当然不会甘心被关在宫殿里吃喝玩乐。渡王近来异动频繁,她心中已经生出了危机。为了能够长久立足与朝中,不惜与自己的亲生儿子争权。我所要做的,就是挑拨她们母子的关系,让朝中势力四分五裂,寻找可乘之机。” 了然道:“原来公子是打了这样的主意,不知,您有什么办法说服太后娘娘?” “渡王忽然卸下身上事物,去了雁荡山,难道仅仅失去接泓阳长公主回来吗?如果太后这样单纯的信了,那她就不是太后了。” “听泓阳长公主当年出宫修行,便与太后有关,与她十分不睦。” “泓阳长公主与准驸马情深似海,突然面临和亲。先皇虽然宠爱泓阳,可面对家国天下却没有办法,因为当时皇室之中,只有泓阳公主年纪相当。太后受命去说服公主,公主心有所属宁死不从。就在这个时候,驸马却意外身死。泓阳长公主会怎么想?” 了然猜测道:“一定是怀疑太后害死了驸马。” 燕鸿点点头,说:“驸马死后,众人的都以为她再无牵挂,会为了皇室背负和亲的责任,谁知,她却遁入空门,不再理会皇室中的任何事了。最后太后没有办法,将自己的年仅十三岁的庆和公主送去和亲了。此举大义,与泓阳公主的行止形成对比,得到不少人的认可,从此在朝中立稳了脚跟,可谓是一举几得。但从那之后,虽然没有人提起,可人人都知道。泓阳长公主与太后水火不容。” “所以,公子是要利用泓阳长公主的事,挑拨太后现在就对渡王爷动手?” 燕鸿笑道:“太后与皇上定然早就趁机在路上劫杀渡王,但渡王多年经营,哪里会那么容易丧命?到时候还是要阳谋阴谋并用,才能将他彻底击垮。” “可是,公子既然将秘符先给皇上,为何不顺水推舟,反而去帮太后?” “你要知道,我们的目的不是要让大安更强。而是让它变得脆弱不堪。太后、皇上、渡王,这三方人势力相差无几。渡王赢了,大安会变得更强。皇上赢了,大安不会变得更强,短时间内也不会变弱。可若是太后赢了,大安会如何?皇权会落入外戚手中,朝中人人自危,各种各样的危机会接连出现……” 了然听到此处已经全然明白,笑道:“公子好谋算。” 燕鸿想了想,说道:“你去库房中,将那扇屏风抬出来。” 了然一怔:“燕府的传家宝?公子要将他献给太后?” “想要打动一个女人,还是要先打动她的眼睛和耳朵。虽然太后不是一般的女人,但送点她喜欢的东西,难免会让她愿意听我多说几句好话。” 了然笑了一声,道:“是,小的这就去准备。” 日光正盛,将整个大安宫都铺上了一曾细细密密的金色。 宋太后所居的寿坤宫,虽不是金为栏杆玉为墙,却处处体现出精雕细琢的金贵。无论是殿中帷幄帘幔,还是平日常用的杯盘碗盏,都是用细小的金玉宝石点缀过。就连殿前檐柱上的凤栖花纹,也全部被金丝所填满,正午的阳光照上去,耀目不已。 燕鸿跟在女官锦玉的身后,恭谨的走进惠合殿。周围所有侍立的内侍宫女都屏息立在一侧,静默的仿佛一尊尊雕像。 太后似乎刚刚午睡起身,神色间还有些慵懒迷蒙,就着侍女的手,小口喝着一盏色泽清亮的羹汤。她见燕鸿进来,漫不经心的看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直到羹汤见半,她才缓缓起身漱口净手,撇着燕鸿身后的的大木箱,开口问道:“里面就是你燕家的传家之宝,七宝琉璃玉面屏风?” 燕鸿进宫时带了东西进来,自然有人已经事先禀报给太后。他神色恭敬,却没失了原本的从容,翩翩风度惹人侧目,开口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正是。” 太后示意他呈到面前来,燕鸿便转身示意几个内侍。 内侍打开木箱,率先见了屏风模样,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饶是他们在宫中见识不俗,也被眼前的东西给耀花了眼! 宋太后闻声不由自主起身往前走了两步,眼见那屏风被小心抬出立于跟前,也不禁万分震惊。 轻薄透明的七色琉璃玉,被精雕细琢成了四扇屏风,清透的色泽已是当世罕见,却又有能工巧匠,将其雕成了云山雾海,朱鸾掩映。重重楼阁宝阙之间,仙人来去,呼风唤雨。竟是将琉璃之上的七中颜色运用的淋漓尽致,生动至极。 太后不禁伸出手去触摸,又因其在光线的照耀之下太过炫目而微微眯起眼睛。她轻声启唇,说道:“这就是你燕家世代相传的七宝琉璃玉面屏风?果真是稀世宝物。” 燕鸿躬身温声回答说:“太后娘娘喜欢就好。” 宋太后听闻他这一句,撩起眼皮看他一眼,转身走回坐榻跟前重新落座,挥退殿内侍立的宫人,方才被天下至宝所吸引的目眩神迷一瞬间消失,恢复了她原本高高在上的雍容气度。 她声音低宛,说道:“看来燕府已经尽皆掌控在你的手中了,连这样的东西也能拿出来献给哀家。可见,你的确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不过,任何天下至宝也都是死物,焉能比得上能够操控在手的力量?” 燕鸿面对太后的质问并不紧张,而是说道:“太后娘娘何须介怀,那枚秘符若不在崔家人的手上,便只是一块可供赏玩的美玉而已。其价值,连这面屏风上的一线花纹都不如。” “哼……你敢戏弄哀家?!”太后唇角扬起,目中的冷光却是十足的锐利,她冷笑着,目光轻蔑的俯视着燕鸿,如同眼前之人,只不过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 “燕鸿不敢。”他低身垂眸,声音诚恳,说道:“臣在太后娘娘面前不过一蝼蚁尔,您若要臣死,不过轻轻动一动手指,臣便会粉身碎骨,灰飞烟灭。臣如何敢戏弄与您?臣所言,事出有因,还望太后娘娘能给微臣一个机会,听臣细细说来。” 宋太后看着眼前燕鸿的面容,饶是她的年纪堪比对方的母亲,也仍旧被这副容貌所惊艳。她让他来,自然也不是绝对要取他的性命,而是看他是否有可利用之处。她露出感兴趣的神色,缓缓开口:“既然你这么想要跟哀家表忠心,哀家便给你一个机会。” 燕鸿微微抬起头,目光望着太后,面容真挚恳切:“关于秘符一事,太后娘娘不妨这么想。皇上即便得了秘符,也不过换来些许心安,那终究是一块死物,一时半会当不得大用,不能影响太后娘娘分毫。倘若当时臣将秘符献给太后娘娘,那么皇上转身就会要了臣的命,那么,臣有如何有机会为太后娘娘效命?” 宋太后缓缓挪动手肘,动作放松下来,说道:“你的意思,是要向哀家投诚?哼,难道你这么说,哀家就要相信你?你又怎么能保证,你比那枚秘符用处更大?!” 燕鸿微微笑了笑,说道:“微臣此生难得皇上重用,既然如此,臣愿将此生性命交与太后娘娘手上,倚靠太后娘娘提拔看重。” 宋太后看着他沉默不语。燕鸿也不着急,仍由她打量许久。 半晌, 宋太后徐徐站起身,走到隔窗之前,眼望着外面光亮澄明的世界,开口道:“那么,你手中一定有什么东西,能打动哀家吧?” 燕鸿心想,宋太后能成为皇后,甚至太后,不是没有原因的。这样的女人,凡事都拿捏算计的淋漓尽致!他道:“微臣现在的确有一事,要禀告给太后娘娘知晓。” 第259章 告密(二)【第二更】 纪府。纪成霖闷声坐在书房之中,想着太后的话,慢慢品出了门道。 太后召朝臣家眷入宫陪伴,无非只有三种。一种是拉拢示好,表示亲近眷顾之意。还有一种自然是想要此女入宫为妃嫔。第三种,便是作为人质要挟。 太后不会不知道,他此时深受皇上重用和提拔。所以,太后在其他朝臣面前,明晃晃的要纪尔岚入宫,绝不是要拉拢他。但第二种情形,纪成霖也觉得不太可能。如今京城到处传言纪尔岚是宋家女,难道太后要将整个宋家都搬进后宫不成? 可纪尔岚入宫能威胁到自己吗?别说他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就算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未必能威胁到他。纪成霖觉得太后不会为如此不确定的事情大费周章。所以。太后是想用纪尔岚来威胁谁?渡王爷么? 纪成霖越想越有可能!太后明知道纪尔岚跟着渡王出京了,却还在众人面前公然要纪尔岚入宫,她是在向朝臣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她已经与渡王势不两立,所有与她做对的人都要被控制在她的掌心之中!她是在逼一些朝臣站队! 纪成霖头顶不禁冒出汗来!太后用纪尔岚作伐来说明这件事,是什么意思?想到纪尔岚毅然离开纪家,与渡王纠缠不清,难道,她当真是要与渡王一起,做“某些”事? 纪成霖想起那日秦氏说的话不由心头一紧,秦氏那种蠢人怎么能看透这个?是谁与她说的?想到这里,他立即起身往上房过去,纪老太太正在午睡,纪成霖便打算直接去厢房找秦氏。红豆正要去给她送饭和汤药,纪成霖顺手接过食盒,说道:“你退下吧。” “是,老爷。但这里面的汤药,老太太嘱咐奴婢要看着夫人喝下去的。” “嗯,我知道。” 厢房中,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声音,灰尘在隔窗投射进来的光束中胡乱飞舞着,没有半刻停歇,与死死抱着双膝坐在榻上一动不动的秦氏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将脸埋在其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她仍旧一动不动。因为红豆每天这个时辰都会准时来送午膳,另外还有一碗黑乎乎粘稠至极,不知有什么作用的汤药。她想起那东西,便觉得胃里一阵翻腾,然而她若是不喝,过后等待她的将是更加难以忍受的惩罚。 纪成霖皱眉看着秦氏这副情形,不禁更加厌恶,将食盒重重往桌上一放,说道:“难为融哥儿还三番五次来跟我求情,就你这副样子,出去做什么?丢人现眼?” 秦氏迟钝的抬起头,看见纪成霖呆怔了好一会,才慢慢瞪圆了眼睛,跌跌撞撞的下了床榻跪在他面前,眼泪噼里啪啦倾泻下来,无穷无尽似的。她恳求道:“老爷,您放我出去吧!我保证,我发誓再也不管府里的任何事情,您让我见见融哥儿!以后我只看着他们两兄弟,你想纳谁进府都随你,我决不多言!你的事我决不再管!” 纪成霖后退了两步,将自己的袍角从秦氏手中撤出来,说道:“你所想的也不是不可能,但现在不行。” 才几日时间,秦氏鬓边竟生出了几根华发,她止住哭声,抬起泪眼望着纪成霖。“只要老爷肯放了我,让我跟两个孩子团聚,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纪成霖做到桌前坐下,眯眼沉思了片刻,说道:“那日在母亲屋里,你所说的那些话,是在复述谁的话?” 秦氏一怔,见纪成霖满面严肃,不敢隐瞒,说道:“是天姀的猜测,她担忧日久,那些天融哥儿出了不少事,她便忍不住与我提起,让我小心防范……” “是天姀?”纪成霖更加疑惑了,他养大的女儿,他怎么会不知道。若说小聪明,纪天姀是有一点,但这些朝堂权势间的东西,绝不是她能够想出来的。像纪尔岚这般对政权十分敏感的女子根本就是万里挑一。 秦氏琢磨着他的话,突然惊喜道:“老爷?您证实我的话了对不对?我说的都是真的对不对?!” 纪成霖见她突然高兴起来,便是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念想,不由冷笑道:“哼,你到如今还不知自己为何被处置!真是蠢!” 纪成霖冷冷的看着秦氏,目中尽是鄙夷。秦氏不是错在说了什么话,而是这些话根本就不该说!须知祸从口出!就秦氏这般,知道些什么就要卖弄出口的人,不害死自己也早晚得连累死别人! 秦氏被他骂的一怔,随即兴奋的情绪回落至低估,面上的神色如同裂开的面具,变得狰狞愤怒:“纪成霖,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任人羞辱的畜生!你凭什么要这般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是你的结发妻子,为你生下两儿一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对我竟无半分怜惜之情!” 纪成霖听着她的辱骂,平静的看着她,说道:“想得到怜惜,也要值得人怜惜。你觉得,你值得我为你费心思吗?” 说罢,纪成霖一脚踹开秦氏紧抓着他的手,大步出了屋子。他吩咐外面的红豆说道:“进去看着夫人把药喝了,记住,夫人病重,这药一次都不能落下,知道了吗!” “是,奴婢这就去……” 纪成霖冷冷看了那扇紧闭的门一眼,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去兰若阁找纪天姀。 自从纪尔岚离开纪家,纪天姀便异常活跃起来,琴棋书画都请了师父,日日忙的不可开交,立志要将自己培养成大家闺秀做派。 纪成霖到她院子里时,便听见一阵泠泠琴音。守门的婆子见了他便要通传,纪成霖伸手拦住,自己慢步走了进去。行至隔窗下,正好听见纪天姀略微烦躁的声音,她说道:“他送消息了没有?” “没有……” 琴音戛然而止,纪天姀恼怒道:“他这是什么意思?自从纪尔岚离开这里,他便没与我联系过,我几次主动询问,他都说让我稍安勿躁,耐心等着。可是……我该等什么?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觅云为难的看了她一眼,心里也犯嘀咕,是不是对方达到目的就反悔了,不想与纪天姀再有联系?可她却不敢将此言说出口,只能劝道:“燕府今日来事情颇多,听说二房和三房的人因为燕凌寒的死反目成仇了。燕大公子需要处理的事情恐怕不会少,姑娘还是耐心等待吧。” 纪天姀咬唇半晌,说道:“除了等,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站在门口面有雷霆之怒的纪成霖,她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结巴道:“阿,阿爹……” 纪成霖冷冷看了她一眼,道:“这么说,你联合外人,挑拨你母亲赶走了尔岚,是也不是?” 纪天姀呆呆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一时之间脑袋没有转过弯来。 纪成霖看着觅云,逼视着她,斥问道:“你方才所说的燕大公子,是燕鸿?” 觅云扑通一声跪下,转头看了一眼纪天姀,没敢说话。纪天姀此时反应过来,连忙心虚的说道:“阿爹,您听我说。” 纪成霖沉沉的看着她,道:“我会听你说,但,你若有一句欺我之言,我便将你送到庵堂里度过下半生!” 纪天姀有些脚软,但她将连日来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也并没有什么大错,便镇定了几分。她挑挑拣拣,掠过了自己和燕鸿的交易,只说燕鸿是为了纪家好,才对她说了那些话,她心中担忧才对秦氏讲了。 “阿爹,天姀也没有想到母亲的反应会那么大,会直接将二妹妹赶出府,还引出了这么大的风波……还有那些传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以为,是母亲为了尽快让二妹妹离开,故意散播出去的……” 纪成霖细细的看着纪天姀,对方这点小伎俩还嫩的很,但他却也不想挑破,毕竟他也不是真的想把纪天姀送到庵堂去。让他十分在意的是,燕鸿到底要做什么!他为什么要暗中做这样的事?难道就是为了将纪尔岚娶到手而断绝她的前路吗? 而此时,纪成霖百般猜测的燕鸿,正跪在金碧辉煌的寿坤宫中,端正的跪着,静心等待太后开口。 宋太后转过身来,缓步走到燕鸿面前,目光一寸寸打量着他,许久,这个大安宫中地位最为高贵的女人,终于开口:“这么说,泓阳长公主手中有东西,会对哀家不利?苏家还有一对兄妹活在世上?” 燕鸿说道:“太后娘娘想必知道,当初微臣有意求娶纪尔岚为妻,所以对纪家的事情十分关注,就在纪尔岚身世传出的前一日,纪府中的一对苏姓兄妹突然离京。原本微臣并未在意,但他们行动间异常小心,微臣觉得可疑,便让人暗中查探,谁知这一对兄妹狡猾的很,身无武艺,却有百般手段隐匿行踪,最终让臣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第260章 乱起(一) 长空万里,一片晴好天色,而大安宫却有无数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就如此时的寿坤宫,哪怕金碧辉煌,过了午时,便立即被暗沉所笼罩,整个大殿如同被蒙上了一层灰雾。只有殿门和隔窗附近,才能让人看出外面还天光大亮。 太后听着燕鸿的叙述,身体有些发冷,竟然有这么多人,藏在背后伺机而动,企图夺走她的辉煌和荣耀。她的声音沉重而冷冽,说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帮哀家?” 燕鸿的目光没有迟疑犹豫,只有自信,他说:“前几日祁太皇太妃的事,异常诡秘,宫中隐约有了传言,太后娘娘可曾听说?” “听说当时太皇太妃疯魔般叫喊,声音异常的大。殿外恐怕有不少人都听见了,却不知她具体说的是谁。”当时祁太皇太妃喊得是:那个女人回来了!她要搅的大安不得安宁!大安要完了!完了!她若回来,你们都得死! 如同诅咒一般的警告,让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都头皮发麻,纷纷猜测祁太皇太妃口中“她”到底是谁。一个能让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妃如此惊惧的人,到底是谁? 燕鸿说道:“太后娘娘对祁太皇太妃口中的‘她’可有眉目?” 太后说道:“太皇太妃是太上皇的宠妃,一生无子,亲手抚养端王爷长大,先帝亦要敬畏的叫一声母妃,哀家就更不用说了,所以关于她的旧事,哀家知道的也不甚清楚。不过后宫之中,隐秘之事多如牛毛。想必也是太皇太妃之前与他人有过旧怨吧!” 燕鸿闻言却摇了摇头,说:“太后娘娘怎么会不清楚?不就有一个现成的人,能与她口中的人对上吗?” 太后猛地转身,警觉慧黠如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她回来了。一个曾经“回来”过的女人还能有谁?苏冉!渡王的母亲苏贵妃,不正是一个消失了六年之久又突然回来的女人吗! 燕鸿眼见太后面色变化,就知道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笑说:“太后娘娘果然睿智过人,臣不过言语一句,您便已经什么都想到了。” 太后只觉得脚下轻飘飘有些发软,那种飘忽感代表着一种兴奋,一种即将胜利的兴奋。她唇边露出一抹邪狞的笑意,说道:“苏冉啊苏冉,没想到你死了那么久,还能为我所用,真是让哀家感到无比欣慰。” 说到这,太后看向燕鸿,道:“至于你,哀家很满意,便先留着你的性命在手。你身具才华,若能供哀家驱驰,哀家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你。” 燕鸿躬身谢道:“微臣多谢太后娘娘信任。” 宋太后回坐到上首,轻轻‘嗯’了一声,露出一丝轻忽飘渺的笑容,她虽已年过四十,却另有一种脱离岁月桎梏的婉转风情,纵然少了少女那样的年轻鲜活,但那种经历岁月沉淀出的睿智沉稳,便让她胜过万千女子。“那么,这件事情,就交由你去办。也算是你在哀家面前立的军令状吧!” 燕鸿的声音沉稳凝重,应道:“是。” 走出寿坤宫,燕鸿望了一眼伫立在远处的巍云殿,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 离宫。 听雨阁虽然没有语冰苑离皇上近,也没有奢华稀罕的铜鼎湖石等物,但院中花草树木繁盛,生机勃勃绿荫浓密,每至雨时,潇潇雨声打落在各处,尤其好听。允儿一步步走进内殿,不像刚入宫时遇事常常惊慌,气质越发温柔稳重。她将茶盏放至宋瑶仙跟前,然后说道:“昨日下雨,奴婢才知此处为何名为听雨阁,果真是听雨的好地方。” 院子中几乎都是树木花草,生机勃勃绿荫浓密,殿内也无燥热之气。宋瑶仙轻轻啜着茶,雪白的指尖因为茶盏的热度染上些许粉红,小指上长长的精致护甲在光线之下显得异常华贵。听见允儿这话,说道:“再好的地方,若无人分享,又有什么意义?” 允儿看了看她的面色,说道:“不知大姑娘用了什么法子,竟惹得皇上离不开了似的。连甄嫔那里都冷落了,今日一早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宋瑶仙起身步入庭中,看着眼前生机盎然的藤树微微怔神,那些深碧色的枝叶将炎炎夏日直射的阳光半遮住漏下的光柱投射在人身上,是一种光怪陆离的飘忽之感。 她说道:“大姐姐从小跟在太后娘娘身边,所听所见不是白白浪费的。相比于我,她从来是更用心的那一个,心计谋算,争权夺势无一不是她兢兢业业要修习的。之前她吃亏,是因为她不了解皇上的心意,不知道皇上想要什么,自然没有办法留住他。而现在,她已经吃一堑长一智,从泥坑里爬出来了。当然要用尽手段,将皇上牢牢捆住。说到底,还是我太轻敌了,以为她进了冷宫见不到皇上就没了施展的机会。” 允儿道:“那是因为娘娘还心存善念,不忍轻易夺人性命……但是,皇上应该也不会任由大姑娘摆布的。” 宋瑶仙道:“皇上当然不想身边再有一个‘太后娘娘’来管住他。但一时放纵,就给了宋玉衡机会。好在宫里传来消息,说祁太皇太妃突然出事亡故,皇上怕是很快就要启程回宫。” 允儿轻声问道:“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要回宫,娘娘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当然是好事,要是在离宫拖上两三月,让宋玉衡这么与皇上纠缠下去,说不定回去就能出冷宫,恢复妃位也就近在眼前了。若能尽快回宫,皇上要顾着我刚失去的皇子和朝臣的目光,就不会轻易宽恕她。再加上琐事缠身,起码不会日日让宋玉衡伴在身旁。” 宋瑶仙本就对皇上了无爱意,所说所做都不受感情所牵累,自然事事都能分明。她笑了笑,说:“而且回宫之后,纪尔岚入宫的事情,也就有了着落。” “可是,纪尔岚跟随渡王去了雁荡山,还不知何时能够回来。” “那也没关系,只要事情定下来就好。拖得越久,皇上越是惦记,说不得就冷落了旁人。” 允儿微微蹙起眉,道:“可是,纪尔岚那般烈性的人,能乖乖就范吗?奴婢总觉得她不会甘心受人操控的。” “那就要等到时候在见机行事了。” 两人这边说这话,甄洛一步步走近,看见宋瑶仙在这里,没什么精神的福身道:“柔妃娘娘金安。” 宋瑶仙温和道:“甄嫔妹妹这是怎么了?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难不成是给这日头晒蔫了?” 甄嫔双眼盯着不染纤尘的青砖地,气呼呼的哼了一声,抬眼看着宋瑶仙说道:“柔妃娘娘,您怎么半点也不着急?自从咱们到了离宫,皇上几乎日日让宋瑶仙伴着,那咱们来干什么?带着她一个人来不就行了!” 宋瑶仙眸光闪动,笑容越发亲善温柔,说道:“甄嫔妹妹快人快语,不过,你在我这说说也就罢了,到别处可别乱说,被皇上听了或是被有心人听了,难免要吃排头。” “哼!谁敢给我吃排头?宋美人吗!哼,不过是个美人!” “甄嫔妹妹说的是,二位甄大人都是国之栋梁,深得皇上信任。等闲哪里会有人敢去冒犯你。不过,皇上的宠爱,难道妹妹也不在意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总还是要维护皇上的脸面。所以,这种话,总还是要少说为妙。” 甄嫔越发不忿,她看了一眼宋瑶仙的小腹,说道:“柔妃娘娘难道就不恨吗?您怀的可是位皇子!” 宋瑶仙被她说的浑身一僵,胸口顿时翻涌起浪潮般的痛感。她强自稳了稳心神,低垂的眼眸中闪过恨意,然而再抬头时,眸光中只剩下伤怀和无奈。她说道:“可我又能如何呢?她毕竟是我的姐姐。而且,皇上想要宠她,咱们又有什么办法?” 甄嫔眉毛一蹙就要说什么,可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皇上要宠谁,别人有什么办法!! 宋瑶仙心中一动,话语轻柔似蛊惑般,说道:“这次她得了皇上的眷顾,说不得回宫之时,便能顺利恢复妃位,回到瑞英殿了。到时候,她一定会变本加厉的对待曾经奚落羞辱过她的人……所以,妹妹此时万万不能再对她出言不逊了。” 甄嫔的瞳仁猛的一缩,帕子脱手垂落到地上。一旁的婢女替她捡起,轻声道:“娘娘?” 甄嫔心不在焉的接过帕子,起身对宋瑶仙说道:“柔妃娘娘,妹妹突然有些疲惫,先去休息片刻。” “嗯,你去吧。” 宋瑶仙送她到门口,看见廊柱一侧挂着的宫灯上盘旋着飞舞的水墨,金黄的穗子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突然觉得心情轻快起来。允儿疑惑道:“娘娘方才不是还说,皇上不会立刻恢复大姑娘的妃位,怎么方才又要对甄嫔那般说。” “自然是让她以为此事会发生。” 允儿心中咀嚼着她的话,忽而明白过来:“不知她会对大姑娘做什么?” 宋瑶仙摇摇头眼望着细碎的阳光,语丝飘忽的说道:“不管她做什么,本宫都希望她能成功。” 第261章 乱起(二)【第二更】 太医令于道远雨夜入宫为祁太皇太妃诊治之后,便染了风寒,患病在家修养。医者不能自医,太医院交好的同僚李拯来为他诊病。说道:“太皇太妃一向身子康健,怎么就突发疯魔了呢?听说端王爷亲眼看着太皇太妃飞身跃下楼阁,哀痛成疾,已卧榻多日了。” 于道远耳听他所言,心下又是一阵惊悸,讷讷应了一句:“太皇太妃对端王爷视如己出,母子情分深厚,太皇太妃这么一去,王爷自然极是伤心的。” 李拯道:“何止是伤心那!太皇太妃去的那般怪异惨烈,我们这些旁边听着的人都觉得诡秘非常,何况端王爷?再说,太后娘娘身为兄嫂不好出面,皇上虽已经加紧从离宫往回赶,却也还要好几日的路程才能回得来,如今端王爷身边,也没有什么人能宽慰他一番。端王妃……唉,听说王爷回京,端王妃总共就与他见过两面,还是因为要同去看望祁太皇太妃。” 人人都知道,端王和王妃貌合神离,多年来形同陌路,不然端王也不会自己去往封地,留端王妃一个人在京城了。 于道远支吾道:“还是莫要妄论皇家之事。” “嗨!这有什么?大安谁人不知端王爷为人亲善,怎么会把这丁点小事放在心上。再说,咱们所说的,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李拯并不是很在意,只说道:“端王爷这么好的人,端王妃的为人也十分不错!怎么两个人就成了这样?” 于道远怎么会知道!他本来就胆战心惊,见李拯顾自在那里说的兴致盎然,不由扶住额头闭了闭眼睛。李拯这才停下口中的话,问道:“哎呀,你看我,还与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于兄好生休息,我这便先回去了。” 送走李拯,于道远松了口气,从床榻上爬起来,于夫人进来扶起他,说道:“你这几日……是怎么了?” 老夫老妻,于夫人自然能看出丈夫心事重重,但她深知宫中许多事都不能问,问了就有可能变成祸事。可她实在担忧,毕竟祁太皇太妃是于道远亲手诊治的,他前脚刚出门,后脚祁太皇太妃就出了那样的事,怎么想都觉得脱不开关系,或者会有人认为于道远知道什么内情。二者无论哪一件传出风言风语,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于道远叹了一声,没有回答夫人的问话,只吩咐道:“我自己去花园坐坐,你让下人都避开。” 于夫人面露担忧,却不忍再烦他,答应一声,下去安排了。 大安多水,支流贯穿大多数都城,所以,京城家家户户都引了活水进来,大大小小的湖池,不尽相同。于道远坐在花园小湖旁边,看着浮萍聚散,波光涌动,一颗心也跟着颤颤巍巍,没个安生。 一晃小半个时辰过去,于夫人突然匆匆到花园来,说道:“老爷,王府来人了,说端王爷的病情一直不见转好,召见您过去给王爷诊病……” 于道远下意识的起身,然后有站在原地怔了怔神,于夫人轻轻拍他的手臂,唤道:“老爷?” 于道远的目光从远处挪回,落在于夫人面上,说道:“你过去回话,就说我换件衣裳,便过去。” 于夫人不敢怠慢端王府的人,答应一声,赶紧去了。 日头正西下斜坠而去,殷红如血的颜色将整个京城都笼罩住。于道远伸手遮挡了一下逆照在他眼上的光芒,就要迈步。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句话:“那几个宫女内侍已经被殉葬了。” 于道远浑身的肌肉一紧,头皮发乍,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谁!” 那人逆着光站在他对面,一时看不清相貌,却能隐约看见他身形挺拔,如松笔直,如竹清俊。他轻缓的往前走了一步,让于道远能看清他的脸孔。于道远惊愕道:“燕……燕鸿?你是燕鸿?你怎么会在这里?!” 燕鸿并不回答他的问话,而是反问道。“于大人,真的要应邀去给端王爷诊病吗?” “你是什么意思?” “方才我的话,于大人难道没明白?”燕鸿好整以暇的注视着于道远,说道:“端王爷的意思,是怕祁太皇太妃到了下面无人服侍,孤单寂寞。所以。那日在祁太皇太妃身边的宫女内侍,全部都被处死了,是以殉葬的名义。” 于道远呆了呆,只听对方说道:“所以,祁太皇太妃身边,兴许还缺一位太医。您说呢?” 花园中的姹紫嫣红在夕阳辉光的映照下,显现出一种妖冶的光彩离合,让于道远觉得眼前的所见都不太真切,连带着对方的声音也朦胧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燕鸿一身竹青薄衫,趁着背后迷人眼目的散乱光华,尤显清绝。他唇边带着一丝温润笑意,说:“于大人怕是心里早就明白,所以这几日‘病’在府上,不肯出门。然而,又如何能躲过旁人的召见呢?” 于道远僵立在原地,半晌喃喃道:“我身染风寒,还未痊愈,怕过了病气使王爷加重病情,今日不便前去……” 燕鸿打断他的话,说:“躲的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而且,你越是这般畏畏缩缩,越惹人怀疑不是么?你要知道,皇室中人,没有好糊弄的,都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于道远想说,端王爷为人亲善,不会滥杀无辜,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对方已经说了,端王刚刚才杀了许多宫人为祁太皇太妃陪葬……他额头青筋急跳了几下,忽然抬头瞪视着燕鸿,道:“不知阁下私闯进来,与我说这些话,有何用意?” “自然是要救你。” 于道远诧异抬头,燕鸿入京以来的重重在他脑海中过了一遍,似乎,他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你有什么目的?” “只要于大人肯按照我说做。”燕鸿并无隐瞒的意思,言语中也丝毫不避讳。他朝于道远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于道远微有迟疑,但想到死路就在眼前,心下一横,便走近燕鸿,听对方低低说了几句话。 燕鸿看着于道远的眼睛越睁越大,面色泛白,却也不催促,只是缓声说道:“您身为太医令,难道不知手下的太医各有依附的对象吗?您还不是早晚要做出选择?若是挡了谁的路,还是一样要赴死,或许连自己的妻儿都要搭上。假如这一次,你为太后娘娘做好了这件事,也算是忠于皇上,又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何乐而不为?” 于道远全身僵硬,仓惶后退了两步,腿软的几乎站不住,只好扶着石桌坐下。他脑中一片混乱,听见远处似乎有脚步声过来,一定是王府的人等急了,叫人过来催促。两条路,一条眼前就能看得见死期,一条还看不明结果,世人都知道怎么选。“你有什么办法?” 燕鸿提起唇角,伸出手来。 在他的手掌中,是一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上面的金漆被光线照亮,好似蒙上了一层神秘的光晕。于道远伸手接过,打开一看,是一颗指肚大小的蓝色药丸。碧透的色泽如妖女的眼眸,充满了诱惑。身为医者,他下意识的放在鼻尖闻了闻,却只闻到一阵馨香:“这是什么?” “可以让你假死。”燕鸿示意他不要再犹豫,因为脚步声越发的近了。“您吞下药丸,跳入湖水。等人发现,便会以为你落水被溺死。” 于道远说道:“我夫人……” “于大人最好什么都不要交待,否则泄露了秘密,你的夫人子女说不定会保不住性命。” 于道远闻言沉默的将药丸放在唇边,燕鸿见他犹豫,说了句:“没时间了。”便推着的他的手让那药丸入了于道远的口中。沁凉的药丸瞬间融化,流入喉中。于道远还在思忖间,只觉得膝盖窝一痛,整个人已经重心不稳朝池子里栽去。 落水的一刹那,他看见燕鸿原本站着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老爷!”于夫人听见水声,心头一紧,连忙跑上前去,正看见于道远的袍角伏在水上。“来人啊!不好了!老爷溺水了!” 于道远的小厮就在花园外面,听见声音没命的跑过来,扑通一声你跳入水中救人。然而,于道远双目紧闭,脸色青白已经全然没了气息。于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喊道:“老爷!您这是为何呀!” 听闻消息赶来的于家女儿也悲痛欲绝,扑到父亲身边,哭的几乎昏厥。府中上下一片哀哭之声,端王府的内侍见到这副情形愕然不已,连忙回返去跟端王爷禀报。 王府中,端王半靠在书房的软榻上,并无内侍说的病情严重。沉默的脸孔也并无外人所见的那般哀伤痛绝。他看见内侍面带惶恐的回来,神情才有了些微变化:“出什么事了?” 内侍连忙伏地禀报,不敢有丝毫迟疑和怠慢,道:“回王爷的话,于道远失足落入池中溺水而亡。” 端王掀起眼皮,目中精光一闪:“死了?” “死了,奴才亲眼所见……” “倒也识相。”端王眼中是杨家人惯有的清冷,与他平日里平易近人的模样大相径庭。他轻哼一声,道:“既然人已经死了,便罢了。” 第262章 传言(一) 长夜之中,星儿如同闪烁明灯挂在空中,使沉郁的黑暗变得活泼烂漫起来。纪尔岚一行人颠簸在马背上,此时也不禁勒住马身,放缓了脚步。周围草木蓁蓁,油绿的青草甚至已经没了脚踝。 杨戭一声令下,众人都下了马停在原地休息。马儿欢欣的将周围的草叶卷进口中,不时打一两声响鼻。四蹄挪动间,草丛便发出哗哗的响声。纪尔岚细听着周围的平静,说道:“大家都累了。” 因为一场突如起来的厮杀耽误了行程,以至她们没能在天黑之前进城。这对随时会遭遇突袭的他们来说十分不利。杨戭沉声开口,道:“好在离目的地已经不远,我们便在此处休整至天明。” 月息在一旁照看着暮春,帮她将手臂上的伤重新换了药,连日在马上奔袭,大腿内侧的灼痛感火烧火燎,此时却是身上最不算疼痛的伤势了。 “好在伤口没有发炎,这还是苏谷之前给咱们储备的伤药。”说起苏谷,月息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她此时在何处?” “我也很想她,若她能一直跟咱们在一起该多好。但她们既然选择离开,一定是有什么必须要走的理由。不然,我相信苏谷不会舍得离开咱们的。”暮春忍着疼痛,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说道:“听说苏谷兄妹二人小时候常常跟着他们的师父在江湖中行走,所以很会调理这类跌打损伤的药。” 纪尔岚听见这话与身边的杨戭对视一眼,二人心中有数,都没有出声。 苏家兄妹的师父,杨戭暗中派人细细查过,却毫无线索,十分神秘。以至于二人曾经还猜测过苏家兄妹的身份是否另有隐情,比如说,有人故意混淆视听,安插在杨戭身边的奸细之类。但驿站大火时,兄妹两个虽不愿相认,却在危机关头救下了她们。 “王爷,您可有把握取信泓阳长公主?” “没有把握。” 纪尔岚看他一眼,没有做声。他说的没错,这世上本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完全被掌握。人心更是如此,即便事先约定,言之凿凿说的天花乱坠,到头来也有可能是一场空。“我们要尽快,京城要乱了。” 长风越过树林呼啸而至,一群飞鸟不知从何处惊起,从天空乌沉的墨云之下掠过,他不由得心头一凛,声音轻而低沉,道:“备战!” 在他旁边,纪尔岚指间已现寒芒,起身望着远处。 一匹马,一个人,一身玄色锦袍,由远及近向着他们奔驰而来。那人面上覆着半张面具,身后的斗篷被夜风吹的猎猎作响,虽有风霜之色,身形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铮铮之感。如同金甲在身,掩不住一身凛冽杀伐。 他止步在几丈之外,与他们遥遥对视。但他的目光只在众人身上扫了一眼,便将目光落在了纪尔岚的身上。纪尔岚疑惑看着来人,沉声道:“阁下是谁?” 那人骑在马上,在她覆着白菱纱的面上细细看了几回,突然轻声笑了起来:“你是宋展的女儿?” 纪尔岚神色一凛。 对方的注意力几乎只在她一个人身上停留过,开口第一句话问的是“宋展的女儿”,这人是想打探什么?确认她的身份?然而,即便是宋家人,也未必会如何在意她是不是宋展的女儿,甚至在宋老夫人心里,根本不想承认宋展曾有过妻女!那么,此人又会是谁? 那人见她不说话,也不在意,语气中竟然存了几分庆幸和欣慰,说道:“有意思的小姑娘,真是有意思……我一路跟着你,其实是要伺机取你性命。” 众人闻言“唰”的一声拔出刀剑,撞击之声铿锵而愤怒。杨戭目中冷芒闪动,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纪尔岚警惕的看着黑袍男子,缓缓收紧手中的骨刀,提唇笑道:“你要杀我?哼,也要看阁下是否有这个本事。” 那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不,我现在已经改变主意了。”他牵动马身在原地走动几步,又说道:“看你近来的动作,怕是不久之后就要去往靖国!我在靖国等着你,到时候,一定会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保准你不会觉得寂寞。” “靖国?”纪尔岚目中寒光一闪。“你是靖国人?” “那群老家伙不想让你回去,我原本也是这么想。不过现在,我对你抱有很大的兴趣,你可千万不能让我失望……” “你是……”纪尔岚震惊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一种猜测浮上心头…… 那男子却不回答,只是哈哈一笑,掉准马头狂奔而去。 “难道,他是你母族中人?”杨戭轻轻开口,打破了凝固般的安静。方才那人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纪尔岚身上,也不过是因为她让对方生出了兴趣。 纪尔岚此时思绪还有些恍惚,她母族中人……“看来,我的母亲不仅活着,身边的麻烦也不少。” 两人对视一眼,都沉默下来。月息跳出来吼道:“什么人,居然这般嚣张?明晃晃挑衅。” 何止是挑衅,简直是摆好了杀局,让纪尔岚往里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方才竟然忘了问,自己到底是哪家的?” 杨戭无语的看了她一眼:“你真的要去?” “嗯,必然是要去的。” …… 于道远溺水而亡的消息很快传播开来,众人惊愕间,都觉得此事会不会与祁太皇太妃临死前的“诅咒”有关。那句让人头皮发麻的话,“她若回来,你们都得死!”听到过的人都觉得言犹在耳,挥之不去。 祁太皇太妃住过的拢心殿无疑是传言最多的地方,出事那日在廊下挂灯笼的内侍此时被众人围着,众人七嘴八舌的问道:“你当时在茶坊值夜,肯定听的最清楚,到底,太皇太妃原话是怎么说的?” “是啊,你若是知道,一定要告诉我们……贴身服侍太皇太妃的人都死了,咱们会不会也……”那宫女年纪较小,有些害怕,话说到一半便咽了回去。 “你别说这样的话,怪骇人的……”另一名宫人打断她,又将目光看向被人围在中间的李德喜。李德喜唉声叹气道:“你们快别提了,那日我就觉得不对,果然是出事了。” “到底什么事?话别说一半……” “你们小声点……”李德喜看看四周,压抑着嗓音,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尖细:“那日我从廊下经过,廊檐下的宫灯被出灭了好几次!当时我便觉得不吉利,果然,没过多久就出事了!那话怎么说来着……人死如灯灭……”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宫女们都下意识的揪住胸口,年纪最小的宫女芳华,眼睛不自觉被逼出了泪花:“快别说了别说了……” 其他人也都心有余悸,不敢再多问,半晌才有人说道:“这后宫之中,今日你帮我我帮你,明日就成了仇敌。恩恩怨怨谁能说的清楚……太皇太妃身子一向健朗,怎么说病就病,还不是一般的病症。也许,说不定祁太皇太妃的死因另有蹊跷。咱们在宫里,这样的事还少吗?” “可是……祁太皇太妃在宫中早已争无争,颐养天年了,害了她有什么好处?”李德喜并不认同这种说法,他道:“再说,若有人要对太皇太妃不利,端王爷那么聪明,肯定会有所察觉。可是自始至终,端王爷都没说太皇太妃的死有什么异常。” 众人一时无言,芳华小声说道:“那,太皇太妃口中的‘她’到底说的是谁?谁要回来?” 李德喜摇摇头,说:“不知道,不过,现在宫里哪有能让太皇太妃如此惊惧的人?而且,那日太皇太妃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梦魇着了也说不定。八成是咱们不知道的什么人吧。” “那也未必……你们细想想那句话,重点难道不是在‘回来’二字之上吗?”芳华眨眨眼,收了眼泪,迟疑道:“我听宫里的老人说,渡王爷的生母……先帝的苏贵妃原本是死了的,谁知过了好几年又回来了,这才被召进了宫,原本皇后应该是她……而不是现在的太后娘娘……” “哎呀……你,你胡说什么……”众人听她说起太后和苏贵妃的事情,都纷纷害怕起来,李德喜却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好像是这么回事。若说走了又回来的人,怕是也没有第二个了。可是,为什么太皇太妃说苏贵妃回来之后,大安就要乱了?” “苏贵妃都已经仙去多少年了?咱们大安不还是这样?” 芳华惊疑道:“可苏贵妃的儿子渡王爷,此时不正权势在握么?” 李德喜头皮一麻,说道:“咱们还是不要乱猜了……小心祸从口出!”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凉气直往后脖颈里钻,纷纷捂住胸口不敢再说了。等人散了,芳华起身拍拍裙摆上的灰尘,眸中笑意一闪,若无其事的走开。 第263章 传言【第二更】 京城中对于纪尔岚身世的猜测愈演愈烈,因为她既然是宋展的女儿,那么宋展的妻子又是谁??当年惊采绝艳的宋家三爷,身死之前不是一直在外游历吗?什么时候娶妻生女了??随着众人关注的对象逐渐转移,宋家沉默也随之变得诡异起来,这么多风言风语,宋家却没有一个人对此事解释过一字半句。 所以,纪尔岚此时就像是风暴的中心,牵扯着渡王和宋家,渡王和宋家又牵扯着皇上和太后! 纪成霖本就一头雾水,事情却悄无声息,不知不觉就发展成这样了!而且推波助澜的竟然是秦氏跟纪天姀!难怪纪尔岚义无反顾的离开了! 纪成霖对这两个蠢货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可愤怒之后又变得茫然。如果纪尔岚与渡王搅合在一起,真的有什么打算该怎么办?还有燕鸿在背后的所作所为又是要针对谁?独自在书房坐了二个时辰,三个时辰……最终,他还是下定了决心……决定放弃纪尔岚!从今往后尽量避免与她有任何瓜葛。 寿坤宫中,太后正在闭目养神,女官锦玉从外面进来,悄声在她耳边说道:“太后娘娘,宫中流言愈演愈烈,都纷纷说太皇太妃口中的‘她’就是苏贵妃。而太皇太妃的死跟渡王有关呢。” 太后狭长的凤眼缓缓睁开,唇角露出笑意:“竟然传的这么快?哼,不知道渡王得知此番变化,会作何感想呢。” “是,奴婢也十分惊讶,这才几日时间,已经满城风雨了。”锦玉神色间带着奇异,道:“那位燕家的大公子,倒是一副精明的心肠。不过,太后娘娘真能全然信他吗?” 宋太后坐起身,眯眼道:“当然不能,这个燕鸿,一定也有他自己的盘算。不过,他说纪尔岚身边的苏家兄妹是苏家的人,虽然是猜测过多,但也不能全然不信。等哀家派出去的人回来,就知道是真是假。” “可是渡王一声不响,又卸去了政事,奴婢怎么看也不像要对您动手啊……而且,当年苏家的事,还有后来唐家的事,根本就没有什么证据留下……” “凡事没有绝对,哀家虽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还是要以防万一。苏家兄妹突然离京,兴许是渡王为了保护他们才让其离开的。这一举动,未必不是渡王要出手的一个信号。” 锦玉想到纪尔岚,不由说道:“如果这对兄妹真是苏家人,那么收留他们的纪尔岚知道还是不知道?她似乎早就察觉自己的宋家三爷的女儿,却还与渡王走的那么近……这……” 宋太后的脸色沉了沉,说道:“姨母那里还没有查明吗?阿展居然有过妻女?” 锦玉见她面色露出不悦,赶紧说道:“宋老夫人那里,奴婢已经让人去问过一次,对方回复说,已经有了一些眉目,但还未明确,等事情有了一定之后,再进宫来向太后娘娘禀报。” 宋太后说道:“这个纪尔岚,的确是个异数,之前衡儿与哀家提起的时候,哀家并未放在心上,现在看来,的确有必要好生关注这个孩子。若她当真是阿展的女儿,只要她能乖乖听话,哀家不介意与她摒弃前嫌。” 说起宋玉衡,锦玉笑道:“其实,她与渡王走的近也没什么不好,不是正好帮太后娘娘牵制他么。而且,奴婢看这位纪姑娘,眉眼之间那股气势,倒很有太后娘娘年轻雷厉风行的模样,比大姑娘更像您。” 宋太后对纪尔岚的印象自然也是十分深刻的,但还未落定的事,多说无益,便问起宋玉衡来。“衡儿……最近如何了?” 锦玉听她问起这个,面上露出几分喜色:“大姑娘不愧是太后娘娘亲手带大的,吃过一次亏之后,又重新变得谨慎起来了,此时皇上对她十分上心,听说在离宫的这些时日,多数都是要她伴在一旁的。” 宋太后点头道:“到底还是太过年轻,能吃一堑长一智,也算没白费哀家的心血,只是,她对仙儿下手,哀家还是觉得太过失望,她们姐妹同气连枝,本该同心协力,无论是谁有了身孕都该替对方尽力维护才是。怎么能被妒火冲昏头脑?若她不对仙儿出手,仙儿那样的性子,必定井水不犯河水。” “太后娘娘方才也说了,两姐妹都还年轻,难免将那些情爱之事放在心上,哪里能像那些过来人一般,只为了在后宫站住脚跟拥有一席之地?怕是因为皇上的宠爱而起了纷争。” “男人的宠爱,最是靠不住。”宋太后嗤笑一声,说道:“她们现在还没吃够苦头,自然满心都要去争去抢,甚至连自己的亲姐妹也容不下。等到一切都明白过来,早已时过境迁了!哀家不能让她们胡来!” “还好大姑娘没让太后娘娘失望,您还是要尽早劝皇上立后才是,这件事情有了准儿,其他便好说了。”之前宫里传言要立宋瑶仙为皇后,其实宋太后的确是有过这个念头的,毕竟谁也不知道宋玉衡能不能从泥坑里爬出来,若她这点难处都解决不了,将来也早晚会被人踩在脚底下。宋太后也只能放弃了。 宋太后闻言目光中露出恼怒:“哀家何曾不是这么想,可哀家的儿子,如今翅膀硬了,已经听不进去哀家的话了。” …… 宋家,宋玉凝跪在宋老夫人跟前,面色惶恐。 宋老夫人怒道:“阿凝,还不将你所知道的事情细细道来?难不成你们看我年纪大了,一个个都要糊弄我不成!” 宋玉凝连忙摇头道:“祖母,您听我说,阿凝绝没有半分想要隐瞒祖母的意思。可此事事关两位姐姐,不,事关宫中两位娘娘,孙女哪里敢多言一句,她们不让阿凝对祖母言明,阿凝绝不敢多提一个字啊。” 宋老夫人沉默了片刻,说道:“现在,我让你说。” “是,祖母……”宋玉凝委屈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祖母,犹疑着说道:“四姐姐有孕之后,一应事物都十分小心,然而还是从御医那里得知自己的孩子保不住了。她惊疑之下,便暗中查探,发现自己平日食用的食材动了手脚……四姐姐从前在家时,就十分喜欢吃竹笋,有孕之后更是如此。结果那原由便出在竹笋上……所以,四姐姐暗中托付我,让我帮她去寻食材的来历。” “然后,你就找了纪尔岚帮忙?” 宋玉凝听她语气不善,眼中落下泪来,说道:“是,我想着,纪家姐姐是我三叔的女儿,早晚要回到咱们府上的,加上我心中对她十分敬佩,所以就……” “你倒是对她十分信任!”宋老夫人言语苛责,目光却露出几分犹疑,宋玉凝见了便说道:“祖母,纪家姐姐为人坦荡磊落,阿凝相信她!而且,事情过了这么久,半点风声也没露出去。不是吗?” “可你大姐姐却因此事入了冷宫!” 宋玉凝皱眉道:“祖母,大姐姐入冷宫是她自己的错,如果不是她心怀不轨,四姐姐也不会反击。阿凝不想要这样的姐姐,想要纪尔岚那样的姐姐!”宋延与妻子李氏生女晚,所以,宋玉凝的年纪比纪尔岚还要小几岁。 宋老夫人听她此言不禁沉默。宋玉衡为了争宠,居然连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妹妹都不放过,将来对二房恐怕更加凉薄,也难怪宋玉凝会这么说,这么做!“你起来说话。” 宋玉凝答应一声,站起身走到宋老夫人身边,说道:“虽然四姐姐用计将大姐姐送进冷宫,可此事根本就是大姐姐咎由自取!唤作是阿凝,阿凝也无法忍受旁人来害自己的孩子,哪怕是最亲的人!而且,大姐姐如此做,恐怕也没将四姐姐看做成自己的亲人吧!她眼中只有自己的利益!” 宋老夫人叹了一声,将她搂近怀里。说道:“女人一旦进了宫,就会变。不是因为她们自己,而是情势所逼,就像你四姐姐,从前天真纯善的性子,如今也渐渐被谋算心计所代替了。” “可如果不这样,四姐姐如何自保呢?”宋玉凝想了想,娇声道:“祖母,您为何不让纪家姐姐回咱们家来?三叔在天有灵,也会觉得欣慰,不是吗?” 宋老夫人叹了一声,说道:“若事情有那么简单,祖母何尝不希望你三叔高兴?但你也知道,当年你三叔死的不明不白,至今也没查明凶手,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知道祖母心中的犹疑。那凶手……兴许是咱们不能提的人……也有可能是咱们的亲近之人……” 宋玉凝仰脸看着宋老夫人,忽感她这些年来着实不易。“阿凝能明白,恐怕祖母心中所担忧的不止是这件事,还有那位神秘的三婶婶吧?” 宋老夫人点点头,说道:“即便有了荷露簪的线索,至今依旧一无所获……到底什么样的身份,能隐藏至此?祖母实在有些害怕会给宋家带来灾祸……” 宋家因为宋太后在朝中揽权夺势,已经动荡不安,若再有什么外力介入,难保不会大厦将倾。 宋玉凝叹道:“祖母,既然您担心这个,就更应该让纪家姐姐回到送家来,毕竟她是三叔和三婶的血脉,也许能平衡这其中的关系和危机呢?” 宋老夫人有些怔然,却又摇摇头,说道:“到底还是要看太后娘娘如何抉择,此时,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无法决定此事。” 宋玉凝抿了抿唇,说道:“祖母,阿凝求您一件事……无论即将发生什么事,咱们都不要主动去招惹纪家姐姐,好不好?” 宋老夫人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好,祖母知道了。” 第264章 长公主(一) 自从那日碰见黑袍人,纪尔岚一行再没遇见行刺,赶到雁荡山时,正是凌晨十分。青空素淡,天际刚刚泛起亮色。但眼望着树木葱郁的雁荡山,仍然只有模糊的峰峦轮廓。 照理来说,渡王来此处接泓阳长公主,对方应该让人在山脚处等待迎接才是,可众人到了这里之后才发现,一切平静的如同古井深潭,任何事物都难使其动荡半分,好似泓阳长公主根本就不知道有人要来。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都看向杨戭。他却早有预料般,并无诧异神色。说:“天水宫就在山顶,只要向上一直走,便可抵达。” 纪尔岚回身看了一眼,说道:“大家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势,倘若一时松懈下来,便再难提起精神,不如一鼓作气行至目的地。天水宫就在眼前,大家就在坚持一下。” 众人都没意见,纷纷点起火把照亮眼前上山的路。月息小心扶着暮春往前走,嘟囔道:“真是奇怪,即便晚上,外面也是一动一身的汗,热的恨不得扎进溪水里不出来,这里面却还有些凉飕飕的。” 兴许是因为树木异常高大繁盛,白天时阳光也只能零星透进几点亮光,到了夜晚就更是清冷,所以盛夏的雁荡山不仅毫无闷热之感,众人走在山间的小路上,竟还有一丝渗凉。杨戭口吻随意,言语中却有似乎在表达着什么意思,说道:“可能……是因为此地的主人,心中冰寒。” 纪尔岚看他一眼,不禁对这位泓阳公主更好奇了。身在皇室如此烈性,不顾一切,也是罕见。“连阳光也驱不散的冰寒,或者,泓阳长公主根本就不允许再有任何光亮和温暖照进自己心里吧。” 月息听不懂二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顾自说自己的:“都说雁荡山风景绝美,处处怡人心神,我看,说这话的人一定没有深夜在此跋涉过……”她扶着暮春的手臂紧了紧,说道:“好在山林之中还时而有鸟雀惊飞,能为此地的静谧增添几分生气,不然,没被乱刀砍死,也要在这里被吓死了……暮春,你看那边,好像是个坟包?” 暮春被她说的,顿时出了一脑门冷汗,四周枝叶茂密的连风都吹不动,只能丝丝缕缕的钻进来,还没吹到脸上就已经散了。“你……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月息瞅着她,在她耳边小声说道:“这地方树木如此高大繁茂,难保是山里埋得死人多,腐坏之后成了树肥吧?” 纪尔岚好笑的看了一眼月息,知道她是在故意吓唬暮春,笑道:“暮春不用害怕,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更怕凶煞之人。咱们身上血腥气重,恶鬼也是要避让的。” 暮春听了不禁一个哆嗦,哭笑不得:“姑娘这话,让人听了更加害怕……” 众人闻言都不禁笑起来,周围的气氛也没那么凝重了。只有月辰往月息指的那处细细看去,说道:“好像……真是个坟头啊!” 杨戭和纪尔岚闻言不禁站住脚往那处看去。他们常年习武,目力过人,在加上天光已经渐渐亮了起来,足以能让众人看清树林里面那处高高堆起的坟茔。杨戭说道:“周围没有杂草,墓碑前还有贡品,像是常有人来。” 雁荡山是皇家公主清修之地,等闲不会让人进山,更不可能允许旁人在此处修建坟茔。所以,这座坟的主人应该就是她们所要找的,唐兴武的夫人,孙氏之墓。 孙氏出阁之前,与泓阳长公主时常在一起,两人十分要好。孙氏去世时,曾留下遗言,要归魂雁荡山,陪伴泓阳长公主。泓阳长公主听说之后亦是十分伤怀,便让唐兴武将孙氏葬在了此处。 “过去看看。”纪尔岚先众人一步从青石台阶跃下,杨戭紧跟在她后面,吩咐众人在原地等候。 “看来没错了……只是,你真觉得唐兴武会将搜集到的东西,藏在自己夫人的坟茔中?”杨戭看着墓碑之上铭刻的碑文,蹙眉说道。 纪尔岚摇摇头:“掘人坟冢是伤阴德的,被人掘坟也会损伤已逝之人的气运。我想唐兴武应该不会这样做,但,从唐家被问罪之前,唐兴武所有的举动来看,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这里。” 杨戭闻言亦是赞同,只是两人一时间都不知从何处下手。 这座坟茔在此已经有十数个年头,即便常有人来扫墓祭拜,也依旧能看出岁月痕迹。纪尔岚走到孙氏墓前跪下,说道:“唐家蒙冤数十载,唐大人受皇命调查苏家旧案,却因此深陷囹圄,阖家受累。现今,吾等欲为苏家和唐家翻案。唐夫人,若您在天有灵,请您指引我……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唐夫人能够原谅。” 说着,纪尔岚伏地磕了三个头,杨戭站在纪尔岚身后躬身拜了三拜。 纪尔岚叹了一声,起身看着杨戭,说:“我们四处看看吧。” 两人举着火把在坟冢周围细细看着,然而这里除了一座伫立的墓碑,根本别无他物。杨戭说道:“如果是你,你会如何提示来人寻找那些东西?” 纪尔岚目光一亮,见杨戭指着孙氏墓碑上爱妻的“妻”字,说道:“你看,与他之前所用的方法一样。” 那“妻”字的最后一笔,尖处顿住,看上去就像天长日久,碑面在风吹雨淋中变得斑驳了。纪尔岚顺着那一笔所顿之处摸索过去。在墓碑一侧摸到了一处及其细微的棱角。“在这……” 杨戭顺着她指点的地方探过去,又细细在周围摸了一遍。说道:“是一块长条的突起,应该可以打开。”若不知玄机,即便有人看到,也只会以为墓碑没有打磨平整。 “可是,这条石镶嵌在墓碑之中,严丝合缝,要怎么才能拿出来呢?”纪尔岚轻轻敲击,条石纹丝不动。 杨戭摇头道:“应该不是要拿出来,那样的话,一定会损伤墓碑。” “难道有什么机括?”纪尔岚在墓碑上轻轻敲击,细听之下惊讶道:“虽然不是很明显,但里面的确有一部分是空的。” 两人细细在整块墓碑上敲击过一遍,确认空心的地方并不大,似乎上下的宽度与条石差不多。杨戭突然说:“我知道了。”他在纪尔岚疑惑的目光下,并起两指猛地朝条石偏下的地方点了过去。 条石一颤,发出粗糙的摩擦声,居然旋转了过来,露出里面空洞。方才纪尔岚明明用力推过那一处,条石根本就纹丝不动,但她来不及惊异杨戭的指力,低呼一声:“看里面!” 杨戭眉头下意识的蹙起,伸手将里面被油纸包好的东西取了出来,打开大略看过,不禁说道:“果然……” 纪尔岚深吸一口气,道:“找到这个,咱们就算没有白来。” 两人将孙氏的墓碑恢复原样,原路返回,纪尔岚手中举着的火把燃烧了许久,突然呼啦一下灭掉了,纪尔岚一晃神,脚下被地上卷曲缠绕的藤蔓绊了一下。 “小心!” 纪尔岚只觉得腰身一轻,整个人被身后的杨戭拦腰抱住,温热的鼻息吹到耳边,让她心头不由一麻,僵在杨戭怀里。 时间仿佛凝固在周围的静谧中,两人的呼吸也变得轻而凝滞,肩背与胸膛之间的温暖格外清晰,纪尔岚压不住心如擂鼓的心跳声,想要推开他的手臂。杨戭却用另一只手从背后揽住握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说道:“你去靖国等我,不要回大安了。” 纪尔岚一怔,转脸去看他。杨戭的面容在灰暗的密林中看不分明,但那目光中的认真和凝重却直接照进了她心里。她只觉得心口微小的波澜逐渐阔大,最终变成了狂风浪卷,波涛汹涌。 杨戭说道:“风雨既来,我必然迎头应对,你却不必非要牵扯其中。趁此机会离开大安,我会让人一路护送你过去,到了靖国,也会有人接应。而你所要做的事,我也会帮你完成。” 他的气息漫染过纪尔岚的眼角,耳垂,发丝,那丝丝缕缕温热,让她如阳春之下的白雪,缓缓融化,直至化为无形。她抑制住自己微微的颤抖,看着他的目光,同样的认真而凝重,说道:“不管是你的事,还是我自己的事,我都不能这么放下,一定要亲眼看着它结束才能安心。” 杨戭双臂不由自主的收紧,这是纪尔岚第一次说出为了他一定要做什么。“到时候我所面对的……” “不管你面对的是什么,我面对的是什么,我们都会彼此帮衬的不是么?”纪尔岚打断他的劝说,望着他缓缓开口。“我们不会败。” 杨戭听见她这一句,目光骤然生出万千光彩,那些闪亮的辉光哪怕漫天繁星也比之不得。纪尔岚脸颊一阵阵发热,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说道:“我们回去吧,他们该等急了。” 杨戭唇边露出笑容,跟在她身后往回走。月息正举着火把往她们这边过来,说道:“姑娘怎么去了这么久?奴婢见您的火把灭了,赶紧过来看看。” 第265章 长公主(二)【第二更】 纪尔岚的面容被月息举着的火把照亮,脸颊上还未来得及退去热度,让她微微不自然的扭开头,轻轻开口应道:“嗯,燃尽了。” 月息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渡王一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只好跟上他们,说道:“方才有人到前面看了看,已经没有多少路了,想必天亮之前,咱们就能赶到。兴许还能在山顶看看日出!” 暮春朝她翻了个白眼,无语道:“你的心眼肯定比磨盘还要大!” 将明的天色之中,天水宫前的牌楼远远伫立在阴影之中,历经无数风雨,已然变得古旧斑驳。周围虽点了数盏宫灯,却只照亮了门前寸许地方。左右竖立的石雕在微暗的灯光下,隐约可以看到蓬生的青苔。 众人一时迟疑,这样的天水宫,远远看去根本不像人间的宫殿,仿若是话本中流传的鬼门关的模样。杨戭却说:“就是这里,我们进去吧。” 宫殿广阔,千重楼阙,处处所见都是无匹精致,各处镂雕的祥瑞图案,许多都是众人生平第一次见,连大安宫都没有,可见泓阳长公主的确是受先皇百般疼爱的女儿。即便泓阳犯了“错”,辜负了她身为一国公主的责任,但先皇仍旧不舍得让她在外吃苦,在这样的地方为她兴建如此宫殿,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然而,不知是因为天色未明还是平日便是如此。这般华丽的宫殿,丝毫没有繁盛热闹的气息,连走动的宫人都少之又少。 他们在殿前四处张望,终于有一名女官模样的人向前行礼,行止大方得体,不卑不亢:“奴婢青荇给王爷请安,公主在里面等您呢,这些护卫,公主已经吩咐过,准备了住处让他们休整疗伤。” 原来泓阳长公主是知道他们行踪的,可也太过冷淡了些。青荇叫了另一名宫女过来,将护卫们带走了。她看了一眼站在原处没动的纪尔岚,也未说什么,只道:“王爷请随奴婢来。” 两人跟着侍女一步步走进长公主所在的重鸾殿,只见重重帷幔垂在殿中,不但毫无轻盈飘渺之感,反而让人觉得无比繁复沉重,兴许就如杨戭所说,此处所给人带来的感觉,兴许都是因为此处主人的心绪。 纪尔岚落后半步走在杨戭身边,察觉一道视线投射而来,不由往前看去。 传言安阳长公主“宛如天上人”是不假的。纪尔岚的目光落在泓阳长公主的身上,她穿着一身银月流沙的素色宫裙,腰间垂着一方无暇玉璧,头上松松的挽着流仙髻,只带了一直寻常的乌木簪子,眉如远山,眼波横转。容颜仿佛沾了月华的飘渺之气,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渡王躬身行礼道:“二皇姐,多年不见了。” 泓阳长公主口吻平淡,“嗯”了一声,道:“别来无恙。” 没错,别来无恙。他们都还活着,已经算得上无恙了。姐弟之间看似平淡的寒暄,却处处表露二人曾经和现在所经历的重重危机。 泓阳长公主的目光落在纪尔岚身上,说道:“这位姑娘,竟是个天仙似的人物。难怪皇弟处处维护。” 杨戭没有接话,神色间却是默认了的模样。纪尔岚有些尴尬,面颊微红:“长公主谬赞了,民女如何也及不上您万分之一的神韵。” 泓阳长公主曾是大安第一美人,她生母早亡,没有依附任何人,却能得先皇宠爱,的确不是个简单的角色,难怪宋太后要千方百计要让她离开大安,和亲不成,最终将她逼迫出宫。 杨戭道:“二皇姐此次回宫,不知有何打算。” 泓阳长公主神色没有太大变化,说:“难道我的打算不是你的打算么,何须再问?” 杨戭和纪尔岚对视一眼,轻声说道:“原本,臣弟还准备了许多话要对二皇姐说。” 泓阳长公主嘲讽一笑:“我何须你们来劝服,今生今世,我与她,自是势不两立。只可惜,当年我手中虽有她杀害驸马的证据,却也无法对她造成多么大的影响,所以,我隐忍至今,就是为了等这样一个机会。皇弟,希望你已经准备好了。” 心爱之人被残杀,不共戴天的血仇,如何能放得下! 杨戭见她如此,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二人只觉得泓阳长公主这十多年来就如同暴风雨之前的平静,只等一朝,给宋太后致命一击,令她落入无间地狱,永不超生。 “二皇姐想必随时都能启程。” “嗯,等你的人休整好了,咱们就出发回京。” …… 燕府,燕鸿看着眼前的密报,不禁有些疑惑。 纪尔岚离京已有数日,据他所知,唐念并没有跟着她一起离开,可为什么到处都找不到人呢?还有那个从纪府出来的婢女阿潭,也同样毫无踪迹,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了然道:“虽说没有找到那个名为阿潭的婢女,但却有几处十分可疑。” 燕鸿说道:“你说的不错。这个阿潭,即便是孤儿,也应该能寻得出些许来历,然而,什么都查不到。当年拐走她的人伢子,曾转了三次手,这三次接触过她的人,全都出了意外死了。这难道会是巧合么。” 了然猜测道:“所以,这个婢女是有人故意送到纪家去的。” “纪家唯一值得注意的人便是纪尔岚,阿潭是有人故意送到她身边的,我猜,应该是她的母族人。”燕鸿若有所思,如果是纪尔岚母族的人,又会是谁呢?“这恐怕就是传说中的灯下黑了,纪尔岚恐怕从来没有想过去查这个阿潭的底细。不过,我看这个阿潭对纪尔岚并无恶意,也没什么太大的本事,似乎只是陪在她身侧,就是她全部能够做的了。” “公子觉得,会是纪尔岚的生母吗?”了然对纪尔岚的事情似乎十分在意,说道:“或许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还活着,阿潭是知情人送过来盯着纪尔岚行踪的。又或许,是她知道自己的女儿还活着,但不敢让她回到身边,送来一个婢女她陪伴女儿?” “此时还说不准。”燕鸿有些意外的看了了然一眼,摇了摇头,话锋一转,说道:“于道远已经被于家的人下葬,今天晚上,你让人去将于道远救出来藏好。” “是,公子。”了然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却在片刻又回转,禀报道:“公子,二姑娘来了。” 燕鸿轻笑一声,说道:“让她进来吧。” 因为燕凌寒的死,燕凌霄日夜自责害怕,人瘦了一大圈,一身柳色菱纱单衣穿在身上,越发显得气质柔弱,袅袅婷婷。她端着食盘进来,上面盛着一碗冰乳酪,说道:“眼见进了伏天,天气越发燥热,妹妹亲手做了解暑的冰乳酪,酸甜可口,大哥快尝一尝。” 燕鸿她一副小心翼翼讨好的模样,面色柔和的迎上去,接过她手中的食盘,说道:“二妹妹费心了,这府上,也只有你能常常想着我。大哥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大房就你一个人,身边都是小厮,又没有婢女伺候,我若不想着,谁还能替你想着?”燕凌霄不是不明白,他们二人此生都不可能,可她就是没有办法让自己不去关注对方。她说道:“再说,此等小事,不过举手之劳,大哥谢什么。” 燕鸿在燕凌霄的注视下,将那碗冰乳酪吃的干干净净,然后看着她笑道:“二妹妹的手艺不错。” 燕凌霄脸一红,随即又想到母亲的斥责,便落了笑容,说:“自从三妹妹没了,母亲的脾气一日比一日暴躁,她若说什么,大哥千万别放在心上。”她抬眼看着对方,觉得他明明就是一位谦谦君子,温善和气,为什么母亲一提到他,便说他奸诈难对付?再说,对方从小失去双亲,流落在外吃尽苦头,就算会察言观色些也属正常。否则他孤身一人,又如何熬到今日? “三妹妹的死,的确有些不明不白,不怪三婶婶心郁急躁。”他看着燕凌霄春花般娇艳的面容,突然问道:“不知二妹妹可定下亲事了?” 燕凌霄猛地抬头,脸颊腾的烧起来:“没,没有……大哥问这个做什么……” 燕鸿伸手轻轻在她头顶摸了摸,说道:“二妹妹俞见长成,该是定下亲事的时候了。” 燕凌霄没想到他是要说这个,转念又觉得自己方才隐隐的期盼十分可笑,她们是兄妹,还有什么可期盼的?!这么一想,眼泪竟止不住流了下来,一串串如雨珠似的落个不停。 燕鸿见她如此并不惊慌意外,用袖子替她拭泪,轻声说道:“二妹妹的好,大哥都知道。” 燕凌霄泪眼朦胧,看着燕鸿不知该说些什么:“大哥……” “你可愿为大哥做些事情?” 燕凌霄毫不迟疑的点头,说道:“霄儿愿意,只要霄儿能做到,必定帮你。” 燕鸿欣慰点头,目光越发惑人,说道:“若能嫁给渡王,你可愿意?” 第266章 旨意(一) 燕凌霄如遭雷击,眼中的薄薄的水汽迅速凝结,啪嗒一声掉落在手背上。她震惊的抬头,望着眼前的燕鸿,整个人都陷入呆滞。 燕鸿见她如此,面上露出挣扎的神色,语气万般无奈道:“二妹妹,想必你也知道,祖父身故之后,燕家已经落入谷底,若再无作为,我们将无路可走。二房和三房已经打算分家了不是吗?我们燕家百年基业就要在一朝倾散。” 燕凌霄勉强启口:“我……我知道……”因为燕凌寒的死,二房三房生出了嫌隙,至今没能将事情掰扯清楚吗,否则,早已经将分家的事情摆到台面上了。 燕鸿叹息一声,说:“哪怕还有别的办法,大哥也不会用你的亲事去换。可眼下,大哥是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燕凌霄手指轻颤,紧紧抓住自己的领口,强自抑住喉间的哽咽,说道:“可是,我们燕家已然不受皇上看中,若再联姻渡王,怕是……更要受皇上敌视……” 燕鸿没想到燕凌霄区区深闺弱女,竟也对朝堂之事有所了解,燕家不愧是百年积淀的大族。但若连燕凌霄都说服不了,他就不是燕鸿了。“联姻渡王,未必是要与渡王走在一起。当年太后娘娘扶植宋家一对姐妹,一人是要入宫为后,另一人便是要成为渡王妃牵制渡王。但后来事情出了岔子,这件事情才没成。” 燕凌霄诧异的看着眼前丰神如玉的燕鸿,迟疑道:“当年祖父和大哥……不,和燕暻,想要为燕凌倾争取渡王妃的位置,所打的念头,便是要破坏宋太后这一步棋,削弱她在朝中对权利的控制,一半是为了取信皇上,一半是为了浑水摸鱼,难道,大哥也想这样做?” 燕鸿摇摇头,说道:“今时不同往日,皇上如今与太后势均力敌,不再需要我们这样做了。” “那大哥的意思是……” “我这样做是为了取信太后。”燕鸿见燕凌倾露出疑惑神情,耐心解释道:“如今宫中的矛盾,只不过是皇上不希望太后再掌权,而太后又不愿放弃手中的权利。但,皇上与太后母子不分家,无论如何,最终他们会一致对外。所以,大哥选择为太后出力,既不违逆皇上,又能给燕家争取一个机会。” “这……”燕凌倾有些怔然:“太后娘娘那里,会接受大哥的好意么?” 燕凌霄其实是想问,太后娘娘凭什么无缘无故相信燕家?但她语出委婉,给燕鸿留足了颜面。 “这一点,你不用担忧,大哥自有办法,不过……”燕鸿面容露出愧疚,沉吟半晌说道:“霄儿如此善解人意,聪慧颖悟,若能成为渡王妃,必能帮我燕家度过劫难。只是,此事凶险,将来的结果大哥亦不能预料……” 燕凌霄听见他唤自己“霄儿”,大脑有一瞬的空白,紧接着便被心酸所替代。曾几何时,她虽看得到渡王爷的耀眼,却从不敢动半分的心思,因为渡王爷是燕凌倾看中的。就算不是燕凌倾,也是宋瑶仙的。她的心湖一直维持着平静,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某个人倾心,只耐心等着家族联姻,为她定下终身。 当母亲听说京城中风云一时的“洪晏”,而后跟她说起时,她的心狠狠的动了。不知多少次的偷眼打量,不知多少回的关怀眷注,让她日里夜里梦里都无法将他从心中去除。哪怕得知妹妹燕凌寒的心意,她也没打算退缩,生平第一次生出了决不相让的想法。 然而,天意弄人。这个如玉山倾倒,如明月入怀的男子,竟然是她的长兄! “霄儿,你若不愿意,大哥决不会勉强你。” “不……”燕凌霄抬起一片水光的双眼,缓缓开口:“我愿意……如果霄儿今生还能为大哥做什么,霄儿甘之如饴。” 送走燕凌霄,燕鸿露出满意的笑容。了然上前说道:“公子好谋算,如此以来,您在皇上与太后面前,进可攻退可守。” “嗯,你说的不错。”就像方才他与燕凌霄的对话所说的。燕凌霄一开始认为他是要取信皇上,而他跟对方说自己是要取信太后。其实无论是哪一种,还不是全凭他说?“从今日起,本公子一定要做个称职的‘墙头草’了。” 了然一笑,说道:“皇上已经从离宫启程,不日便要回宫,到时候,还需请一道圣旨赐婚才是。” 想要渡王没有机会违抗,就只能出其不意,趁他还未察觉,率先请皇上赐婚。到时候燕凌霄嫁给了渡王,皇上与太后之间受他来回挑拨,定然大乱,而纪尔岚也失去了最后的依凭。真是一举几得的好事。 燕鸿提起唇角,道:“那是自然。” …… “娘娘,那个甄洛,到底动手了没有?” 回程的车驾之上,允儿对宋瑶仙问道。 “不知……”话还没说完,便听见一声女子的尖叫从前面传来。宋瑶仙惊讶的撩起车帘往前看去,只见宋玉衡的车驾已经停了,后面的队伍也都随之缓缓停住。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宋瑶仙说道:“走,咱们下去看看。” 皇上应该也听见了动静,此时正有内侍一路小跑过去禀报。宋瑶仙看见他面色惊恐,不由挑了挑眉。 宋玉衡的声音离得老远就传了过来,只听她尖叫道:“什么东西……快给本宫拿掉!啊!痛死我了!” 含章惨白着一张脸,退的老远,眼见那虫子落在宋玉衡雪白的脖颈上,根本不敢伸手触碰:“娘娘,您别动……别动,等太医来……它好像在吸血……” 宋玉衡一听这话,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隐隐泛出青灰,也不知是吓得,还是脖子后边的虫子有毒。“太医在哪?太医来了没有!” 不少人都了车,加上身边跟着的宫人,呼呼啦啦一大群都围到了宋玉衡跟前,想看看这个圣眷正浓的女人到底怎么了。然而众人看见她脖子上的东西顿时一阵惶急惊呼,全都四下散开离她远远的,好像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宋瑶仙疑惑的穿过众人,往前看去,只见宋玉衡脖颈上,趴着一只手掌长两指宽肉呼呼的东西,身上还带着蓝幽幽鳞片,也不知是虫是蛇。那东西趴在她脖颈后,似乎还在用力不断的啃咬!她吓得一个哆嗦,浑身起了无数鸡皮疙瘩,下意识的往后退去。 甄洛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近旁,叫道:“我的老天!这是什么鬼东西!宋美人,你可千万别乱动,万一它爬到你脸上可怎么办?!” 宋瑶仙僵硬着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间满是嘲讽快意,心中便有数了。扶着允儿的手快速往后退了几步,站的里甄洛远了些,混进了人群中悄悄看着。 而听见这话的宋玉衡,再也忍受不住疼痛和恐惧,狠了狠心,用手帕垫着一把抓在那东西上,然而,那幽蓝带着鳞片的虫子却纹丝不动,宋玉衡反而捏了一手黏糊糊的蓝色汁液,她吓得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猛地把浸透汁液的帕子甩掉,将手往自己的裙摆上使劲的擦,然而那蓝色的液体好似已经浸入了她的皮肤,怎么也无法擦掉。 “擦不掉?怎么会擦不掉?”如果手上的擦不掉,那么她脖子上的印记是不是也擦不掉了?她忽然想起方才甄洛说的那句,万一它爬到脸上可怎么办,差点昏厥过去。“皇上!皇上您救救臣妾!太医,太医怎么还不来!” 宋玉衡急迫的尖叫中,三名随行的太医终于提着药箱从人群中挤了过来。皇上也几步走到了近前,他凝目往宋玉衡身上一看,大惊失色:“这……这是什么!” 太医们凑到近前,一看之下,顿时都倒抽了一口冷气。但其中两个人是被虫子的外表吓的,只有一个人认出了这是什么东西。他脚底发软,蹭到皇上面前说道:“启禀皇上,这……这是尸虫……” “尸虫?什么东西?”皇上显然没有听说过,一脸疑惑惊恐。 太医回禀道:“尸虫最喜食尸油。盛夏之时,尸体腐坏便会溢出尸油,普通人家的寿材不好,便会吸引这些尸虫钻入其中。它们都在盛夏最热的时候出没,所食的尸油能维持它们生存许久。臣在家乡时,曾见过这种东西……” 皇上哪里听闻过这般毛骨悚然又恶心的事,连连往后退去。 “皇上!您不能不管臣妾,皇上!您救救臣妾!”宋玉衡已经被太医的话吓得魂不附体,连连乞求。 皇上张着嘴,半天才说出话来:“既然是尸虫,为何会在活人身上!有什么办法,赶快!把这东西弄走!” 太医愁眉苦脸道:“臣也不知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想要弄死这种东西,就只有用火烧……而且,此虫的毒素会渗入皮肤之中,呈蓝色,无法除去……” 皇上面色铁青,目光挪到宋玉衡那张我见犹怜的面孔上,转头对太医怒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朕命令你现在就赶快想办法处理!” 第267章 旨意(二)【第二更】 此时根本顾不得尸虫为什么会爬到宋玉衡身上了。不止皇上的脸色难看的吓人,宋玉衡早已经面无人色了。太医一脸为难:“这,若用火烧,难免会伤及宋美人……” 皇上一时迟疑,便见宋瑶仙大力甩开允儿的束缚,冲到皇上跟前,眼泪如决堤了一般唰唰唰流了满脸都是,“皇上,您救救臣妾的姐姐,求您救救她!” 甄洛见状也连忙上前,献策道:“皇上,臣妾有办法救宋美人。”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她,皇上诧异道:“你有办法?什么办法赶快说来。” 宋瑶仙抓着皇上的袍角有些诧异的看了甄洛一眼,随即便明白了她的想法。太医都说了,那蓝色的粘液渗入皮肤之中无法去除,宋玉衡手上脖子上全都是尸虫留下的蓝色粘液,任是谁见了都会觉得恶心吧?何况是皇上?所以甄洛才会大方的献计献策,讨皇上的欢心。反正宋玉衡八成是要在冷宫住一辈子了! 甄洛说道:“既然这东西要用火烧,不如皇上命人将烙铁烧红,去烫尸虫,想必也会有效的。” 皇上犹疑着看了一眼太医,太医连忙在一旁赞同道:“甄嫔娘娘这个注意好!微臣觉得应该可行。” 宋玉衡又痛又怕,此时已经是半昏迷的状态。皇上皱眉看了她一眼,吩咐道:“既然如此,就赶紧去办!” 内侍手脚麻利,跟快端了火盆过来,但没有烙铁,只好将一个禁卫军的佩剑烧红折弯。太医这时却又犯了难:“皇上,宋娘娘身份尊贵,臣不好着手,您看……”虽说宋玉衡往也许不会再受皇恩眷顾,但凡事都有万一,若出了什么岔子,他一个小小的太医,自然不愿承担如此重任…… 皇上横眉立眼,怒骂道:“你是太医,你不动手,难道要朕亲自动手?!” 太医一脸苦瓜相,正不知如何推脱之时,甄洛自告奋勇道:“皇上,让臣妾来吧!”众人又是一怔。 “你?”皇上狐疑的看着她,连他都对那尸虫避之不及,甄洛一个小小女子居然还敢主动上前? 甄洛面满真切,一改活泼刁蛮的性子,说道:“臣妾自小就不怕什么蛇鼠虫蚁,虽然这尸虫可怕了些,但再耽误一时半刻,宋美人性命堪忧……臣妾不忍……” 皇上转头看了一眼宋玉衡,见她的情形的确耽搁不得了,只好说道:“好吧,你要小心,若是救了宋美人,朕过后重重赏你!” “是!”甄洛答应一声,对缩在车柱边上的含章吩咐道:“你帘幔都放下吧,万一一会宋美人疼痛挣扎,被人看见,怕是不好。” 宋玉衡此时衣衫已经有些凌乱,的确不好再让更多人看见。含章软手软脚的将三面影纱都放下,让众人只能隐约看见里面的人影。甄洛朝皇上点了点头,拿起烙铁小心翼翼的登上宋玉衡的辇车,她看了一眼宋玉衡,目光中隐约藏了得意的笑容。嘴上却说道:“宋美人,一会你可千万不要乱动,若是烫伤了哪里,就难办了。” 宋玉衡只剩丁点神智,根本没有回应,含章犹豫了一下,突然说道:“甄嫔娘娘,不然,就让奴婢来吧。” 甄嫔眸光一冷,声音人就温和,说道:“你现在抖成这副模样,必然会伤到宋美人,还是我来吧。” 说着,她从火盆中拿出烧红的剑身,往那尸虫身上紧紧贴了过去。 “刺啦”一声,甄洛自己也被吓得一个哆嗦,其实她并非不害怕,但她却一定要争着来给宋玉衡驱虫。眼见着尸虫剧烈蠕动起来,宋玉衡发出一声声惨叫,甄洛看准机会,剑柄一滑,滚烫的铁器一下子贴到了宋玉衡的右脸上! 含章一声尖叫!扎着手想要上前,但看见那蠕动不休的虫子又缩了回去。甄洛奸计得逞,惊呼一声,连忙又将剑身贴在了尸虫身上。说道:“宋美人你不要动,千万别再动了!” 她看着宋玉衡被烫伤的脸颊,心中暗自得意,就算是她弄伤了对方的脸颊,又有谁会来怪她?自己是在救她的命,是她自己挣扎的太过剧烈被烫伤了脸,和她甄洛可没什么关系,不但不能怪她,过后还要来谢自己救了她的命! 而一旁的含章似乎被甄洛的话吓到了,眼睛里闪过恐惧和瑟缩! “呲呲”声不绝于耳,那尸虫终于受不住,啪嗒一声掉了下去,摔在了车板上!含章连忙过去将宋玉衡拖到边上,甄洛也不敢多留,赶紧下了车辇,立即到皇上面前请罪道:“臣妾该死,方才宋美人挣扎的太过剧烈,热铁烫伤了她的脸颊……” 众人的目光一时间都齐刷刷的看向甄洛,神色各异。皇上眉头一蹙,随即又松开,虚扶一把道:“你起来吧,这不能怪你。” 甄洛顺势起身,说道:“谢皇上不怪罪。” 皇上的眼睛从不敢甄洛身上挪开没再多说,因为他看见了车上被人拖下来的宋玉衡,脖颈,手上全是尸虫分泌的蓝色粘液,刚被烫伤的脸颊又红又肿。“太医,快去给宋美人看伤。” “微臣遵命!”太医诚惶诚恐的去看宋玉衡。 众人此时的注意力都挪到了车外的宋玉衡身上,纷纷惊呼出声,只有宋瑶仙看见甄洛嘴角瞥起的冷笑。她心底忽然泛起一股强烈的厌恶,一种莫名的情绪丝丝缕缕爬上她的心头。好似看到甄洛,她就看到了现在的自己。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装作不经意的问道:“这尸虫不是喜欢尸体上的尸油吗?为何会爬到姐姐的身上?” 众人闻言不由得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与身边的人小声议论起来。皇上听闻这一句,不由落下了面色,他皱眉看了一眼狼狈不堪被毁了容貌的宋玉衡,说道:“等宋美人醒了,让人好好问一问。” 说罢,甩袖离开回自己的车驾上去了,众人便各自交换了神色回了自己的马车,皇上没有为了宋玉衡吩咐停下休息,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再次失宠了? 宫人们手脚麻利的给宋玉衡收拾了车辇,又将她抬了回去。含章看着那虫子被仍在路边埋到了土坑里。胃里一阵翻腾恶心,她看着昏迷不行的宋玉衡,心狠狠的揪起来!从今往后,她们恐怕只能带在冷宫一辈子也出不来了! 兴许是因为在路上,伤口不好处理,宋玉衡一直迷迷糊糊,时而发热,一直进了京才逐渐清醒起来。 宋玉衡在含章呆怔的注视下嘤咛一声,缓缓睁开眼睛,身上没有一处不痛,记忆一点点从她脑中流过,虫子!宋玉衡不顾浑身酸痛,腾的一下坐起神来,伸手往脸上摸去。 “啊!”面颊上被白布包裹住的地方经她触碰,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一旁含章连忙劝阻道:“娘娘千万别乱碰,太医给您上了药,伤势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宋玉衡眼中一片慌乱,她恐惧道:“我的脸怎么了?那虫子爬到我的脸上了?” “没有……不是……”含章慌乱的解释着,将那天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宋玉衡猛地瞪大眼睛:“我的脸被烫伤了?” 烫伤都会留下疤痕! 含章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宋玉衡见她这副模样,抓住她的手臂用力摇晃:“你给我说实话!我的脸怎么样!” 含章又惊又怕,眼泪啪嗒啪嗒的滚落,她忍不住上前抓住宋玉衡的胳膊道:“娘娘,您的脸,一定会好的……” “你给我找镜子来!我要自己看!”宋玉衡不想听她模棱两可的劝慰了。 含章没办法,只好从随身携带的妆夯中取出一面掌心大小的铜镜递了过去。宋玉衡一把抢过,迫不及待的扯下面上覆着的布条,往铜镜里看去。右侧脸颊上,大片被烫过的皮肤抽抽巴巴,泛着红肿,许多细小的褶皱中还留着脓水。 啪嗒一声,铜镜掉落,宋玉衡呆滞在了原地。 含章下了一跳,连忙道:“娘娘,您不要吓奴婢……” 宋玉衡也只是呆怔了片刻,便回过神来,嘴唇露出一抹恶鬼般的笑容,道:“尸油……我身边怎么会有那种东西,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这个甄洛,一副假惺惺的模样……” 含章那日亲眼看着甄洛的举动,早就怀疑她有问题。听说宋玉衡怀疑,便将那日的细节说了出来。宋玉衡是宋太后亲手养大的天之骄女,怎么可能连这点伎俩都看不出。她咬牙道:“她是认定了,皇上就算查出此事与她有关也不会拿那她怎么样,因为她的父亲和大哥此时正是皇上极得用的人。” 含章想,就算没有甄洛的父兄,皇上也不会因为一个毁了容貌的女人,再去发落一个受宠的嫔妃!!她们这次回宫,必然是要回到冷宫无疑了! 车辇缓缓停下,似乎已经到了休息的时候,宋玉衡猛然起身,含章仿佛看见她露出了森森獠牙,忙问道:“娘娘,您要做什么?” 宋玉衡冷笑一声,说道:“我卧榻这段时间,皇上一次都没来过,甚至没有让人问一声,还不能说明一切么!事到如今,我还能剩下什么?留着一条性命,白白在冷宫熬日子么?如果是这样,我不如拉上几个垫背的!我若死了,她们也别想好过!” 第268章 去死【求每日免费的推荐票】 天空中细云层层排列,艳阳将京郊道路旁铺满的玉簪花晒得无精打采。车辇中的冰盆根本就放不住,热的甄洛一阵阵发火:“你们两个没吃饭吗?想要热死我?!” 身后为她打扇的两个婢女连忙加快手上的动作,连额头渗出的汗也没空擦一下,然而扇出的风仍旧带着温吞吞的气息,没有半丝风凉。甄洛气闷道:“好好的到离宫避暑,偏偏宫中又出了事!不然,等那个女人失宠之后,皇上定然愿意让我陪在身侧,若趁机怀上身孕,往后咱们还怕什么?” 她不敢多说祁太皇太妃什么,只能低声咕哝抱怨两句。一抬头,看见一个湖蓝色的身影直奔自己的车辇过来:“咦?那是……宋美人?她醒了?” 一旁的婢女撩开车帘细细看了一眼,答道:“的确是宋美人,看样子是往咱们这边来的。” 宋玉衡一路浑浑噩噩不甚清醒,甄洛甚至以为她的小命就要就此交待了,但这会看她形色平常,倒是同正常人没两样了。她嗤笑一声,道:“竟这么急着过来道谢?可惜,再怎么样,皇上也不会再看她一眼,往后就老老实实在冷宫做自己的宋美人就好。” 话音落下,宋玉衡已经到了跟前,她站在车下,言语平静,说道:“甄嫔娘娘。” 甄洛轻笑着撩开车帘去看她,然而,不管她要说的是好话还是坏话,都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听见宋玉衡冷笑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抽出旁边侍卫腰间的佩剑刺向她:“甄洛!你该死!” 宋玉衡所站的位置,与甄洛本来只有几步的距离,她的动作任何人都没有预料到,就连站在她身后的含章都没有反应过来。一条血线飞溅而起,甄洛的神色已经僵在了脸上,呆呆的看着宋玉衡手中带血的长剑,似乎要细细看清楚这剑到底划在了谁了脖子上。殷红的血液顺着雪白肌肤汩汩流出,她的身体从车辇上重重滚下来,周围这才响起此起彼伏的惊恐尖叫。 “甄嫔娘娘!” 被冷剑划破咽喉,不过片刻功夫便窒息而亡,甄洛的婢女惊恐的声音变的走调,任谁怎么想,也想不到宋玉衡居然会直接举剑杀人!甄嫔虽然位分不高,但两位甄将军可是皇上眼前顶得用的将领,来日甄洛哪怕生下公主,进封妃位也是妥妥的。宋玉衡就这么一剑把她给杀了? 宋玉衡冷冷看了一眼甄洛的尸体,并没有等众人都回过神来,直接提着带血的长剑往回走。 含章懵怔的不知如何是好,却只能抬脚追上去。 宋瑶仙方才眼见着宋玉衡往后边过去,正在疑惑,突然听见轰乱声起,还想着要不要去看看,便听见站在车下的侍女惊疑了一声,“娘娘,宋美人过来了,手中怎么还……提着一把剑?” 宋瑶仙手中攥着的帕子一紧,眉头一皱警觉心大起,便看见宋玉衡一脸煞气停在了她的车辇跟前。“姐姐?你怎么……” 宋玉衡眯起眼睛,根本无意多说,仿佛就是要趁着众人都未醒过神来,将心中所恨统统杀掉! 宋瑶仙眼见宋玉衡手上长剑一动,失色之下,下意识的扯过身边一个小丫头一挡一推,紧接着允儿也反应过来拽着宋瑶仙连连往后退去,大叫道:“来人!来人啊!快来保护柔妃娘娘!” 原本往甄洛那边聚集过去的护卫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又反身朝尖叫处狂奔过来。 只见宋玉衡被一个小个子宫女压倒在地,长剑横在两人之间,地面已经被鲜血浸染,也不知到底是这二人谁的血。众人一时迟疑,不敢去触碰,那毕竟是皇上的嫔妃。宋玉衡仿佛呼吸受到阻碍,噗噗两口血吐出,顺着她的脸颊和下颌流淌下来,让她的面容看上去越发可怖。 她挣扎着好似要说什么,却没能说的出来,宋瑶仙被允儿护在身后,也懵在原地。周围静默的让人毛孔生凉。 李忠翰刚刚看过甄洛的情形,回身又看见宋玉衡这副模样,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往前去迎皇上。“皇上,不好了!” 皇帝面色一冷,斥道:“什么事,你倒是赶紧说清楚?!” “那个……宋美人,刚一醒来便奔着甄嫔娘娘过去,用侍卫的剑刺杀了甄嫔娘娘……紧接着又跑去柔妃娘娘跟前企图行凶……” “你说什么?!”皇帝额上青筋暴跳,怒道:“甄嫔死了?柔妃呢?!” “禀皇上,甄嫔娘娘已经救不活了……好在柔妃娘娘没事……” 皇帝咬牙下了御车,大步往后面出事的地方过去。 宋瑶仙被允儿扶着,心神尚不能恢复平静,一见皇上过来,顿时有了主心骨,连忙扑上前去,大哭道:“皇上,臣妾差点就死在冷刃之下,再也见不到您了……” 皇帝见她没事,赶紧往那边倒地的宋玉衡身上看去,她和那个小宫女已经被内侍分开,双双平躺在地上,腹部上都有一条横切的伤口,流了满地浓稠的血液,那柄沾血的剑还被宋玉衡紧紧握在手里,她似乎还有意识,挣扎着往皇帝的面上看去,开口却是无声的。 皇上皱了皱眉头,吩咐李忠翰过去听。 李忠翰谨慎的让人将那把长剑夺走,蹲在宋玉衡身边将耳朵凑了过去。 众人只见他倒吸一口凉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皇上皱眉问道:“她说了什么?!” 李忠翰连滚带爬到皇帝脚边,颤声道:“大逆之言,奴才不敢说……” 皇上本已是大怒,都上又顶着烈日,早没了耐心,一脚踹在李钟翰身上,说道:“快说!” “是……奴才说,奴才说……”李忠翰抹了一把脸,抖着声音说道:“她,她说,要化作厉鬼日日夜夜缠着皇上,还说……皇上是亡国之君……” 瞬间,周围满是倒吸冷气的声音。皇上怒目圆睁,大步走到宋玉衡面前,一脚朝她腹部的伤口揣了上去!宋玉衡剧痛之下,又噗噗吐了两口血沫,眼见已经不行了,却扔用力扯出一丝狞笑,死死的盯着皇帝! 周围所有人都跪了起来,齐呼“皇上息怒”,然而皇帝听见“亡国之君”四个字,根本就无法冷静!他一脚接一脚的踹向宋玉衡,如同一头发狂的野兽! 宋瑶仙紧紧缩在允儿怀里,方才的惊吓犹自没有消散,如今见到宋玉衡被皇上如此对待,禁不住毛骨悚然……纵然宋玉衡的诅咒触了逆鳞,可皇帝的举动如何不让人心寒……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宋玉衡早已了气,皇帝停下动作,眯眼扫视了一圈众人,最终对李忠翰说道:“宋美人残杀后宫嫔妃,又口出恶言,大逆不道!割其头颅,挂于城门示众三日!” 李钟翰连忙答应,又问道:“皇上……甄嫔又该如何?” 提到死去的甄嫔,皇帝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可惜,语气沉痛,说道:“追封甄贵妃下葬吧。” “是……奴才即刻去办……” 宋瑶仙眼见着皇帝反身离开,一言不发的从地上站起身。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允儿道:“娘娘,您没事吧?!”宋瑶仙摇了摇头,眼盯着即将尸首分离的宋玉衡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皇上对甄嫔的表现,是做给别人看的。对宋玉衡的惩处,除了能出口恶气,怕也是对两位甄将军的交代吧! 从京郊到城内不到两个时辰的路程,眨眼功夫死了两个嫔妃,在皇帝进城之前就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而宋玉衡的头颅也已经被侍卫快马加鞭率先挂上了城门! 宋瑶仙进城之时,透过细密雪白的菱纱往那颗头颅看过去。其实并不能看的很清楚,但宋瑶仙就是觉得那双眼睛正死死的盯着来来往往的所有人!誓要将整个大安诅咒至亡!“世事难料,瞬息万变!” 允儿听她感叹,不由想到甄嫔对宋玉衡下手还是由她们挑拨,不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娘娘,太后娘娘那里……咱们该怎么交代?” “何须咱们交代?这件事与咱们半点关系都没有。”宋瑶仙冷色一冷,目光伶俐的看向允儿。说道:“不仅如此!本宫能在宋玉衡手下逃出一条命来,必定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允儿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是,允儿回宫便把这话传出去!”她想了想,说道:“娘娘,大姑娘死了,是不是就不需要让纪尔岚入宫了?否则,她没了对手,会不会来盯着咱们?” 宋瑶仙眉头一皱沉吟起来。宋玉衡的死让她明白,如若手中没有可以掣肘他人的权利,随时都有可能落入万劫不复的下场。所以,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太后娘娘宁愿与亲生儿子生出芥蒂,也要死死将权利握在手中。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宋玉衡之前已经说动的皇上,要想让他打消这个念头恐怕不容易……” 第269章 后位(一)【求每日的推荐票】 天色阴郁,厚厚的云层堆在天际,却挤不出一丝雨来,闷热压抑的气息另皇帝的心情越发躁怒难安。那句‘亡国之君’如一道波动的雷霆在他脑海中响彻不休! 龙撵前方的护卫大声呵斥驱赶着周围围观的群众,百姓们也知道出了事,不敢随意靠前,只远远的看着,面容多多少少都带着些疑惑惊恐。皇帝只觉得这传言定然已经口口相传,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这些人站在这里,为什么不跪下山呼万岁?都傻了吗?难道他们都是在看他的笑话! 随行队伍最后,马匹拖行着一名女子,正是含章。主子犯了大罪,她这个贴身宫女又如何能幸免。从京郊被拖行到城内,她的声音已经不再像刚开始那般凄厉,只剩下若有似无的哀哭。 皇帝叫过李忠翰,狠狠吩咐道:“那个宫女怎么没动静了?把她给朕吊到城门上,暴晒至死!” “是……皇上。”李忠翰连头都不敢抬,立刻领了吩咐下去办事。 含章被人缓缓吊上城楼,紧紧挨着宋玉衡那颗染血狰狞的头颅。她无力挣扎,手臂几乎是立即就脱了臼,她颤抖的转头去看,只觉得那对死不瞑目的双眼狠狠瞪着龙撵离去的方向。她哀哀出声道:“娘娘……奴婢如今,对您不知是痛是恨,不过,奴婢这就来陪您……咱们主仆黄泉路上也能做个伴,将来您若化作恶鬼报仇,也算上奴婢一个。” 说着,她牙齿一用力,半截舌头顿时从她口中掉落,啪嗒一声砸在地上。溅起的血珠和灰尘滚在一起,污浊而悲凉。 “她……她咬舌自尽了!”旁边立刻有人发现了含章的异状,惊呼出声。 “唉,年纪轻轻的……竟就出了这种事……” “主子冒犯天颜,她自然也没好下场!听说皇上已经吩咐了,回宫之后,要立即查办与宋美人关系密切的宫人!以防留下后患。” “也是啊……毕竟宋美人临死之前说了那样的话……哎哟,真是吓死人了!没想到当初要进宫做皇后的宋家嫡女,居然会是这般下场!”众人都没想到皇上会对宋家人如此狠绝,怎么说,那也是他的外家……这般处置,宋太后的颜面能过得去吗? “不过,这位的亲妹妹不是也在宫里吗?会不会受她连累?” “那怎么会?这二位早就已经不是一路人了。上边挂着这位,当初对柔妃娘娘腹中龙嗣生出嫉恨,出手致其小产才进的冷宫。今日在京郊时,这个女人不仅杀了甄将军的女儿,还要对柔妃娘娘下手,还好被忠心的宫女拦下了!” “哎呀,柔妃娘娘也是命大,这可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 “说的是啊!太后娘娘早有为皇上立后的打算,这回皇后的人选必定要落在柔妃娘娘头上了!” 围观的人群中,一名女子帷帽遮面,长长的黑纱垂至脚踝,将她全身严严实实的遮住,看不清面容与身形。她站在角落中仰脸看着城楼上的一人一头,眉头紧紧皱着。听到身边这些人七嘴八舌提起宋瑶仙,心中一个哆嗦,缓步后退,渐渐消失在了街头。 穿过数条小巷,女子在一间民户门前停下,推门走了进去。 木门发出吱呀一声,里面的人听见动静,立即迎了出来:“巧娘,你回来了?” 绿楣摘下帷帽,面无表情的看了面前的汉子一眼,只轻哼了一声算是答应。那黝黑面庞的汉子并不介意,接过她手上的帷帽并递过一碗水,道:“巧娘,你去哪了?这么久才回来?渴了吧,喝口水。” 绿楣伸手接过,喝了一小口,便说道:“我休息一会,你不要打扰我。” “唉,俺知道了。灶台上热了饭菜,一会你饿了记得吃一口。俺去庄子上干活了。”绿楣随意“嗯”了一声,在汉子殷切关怀的注视下进了屋子,疲惫的倒在榻上,瞪眼望着头顶破旧的帐幔。 她被秦氏卖了之后,宋玉衡将她从人伢子手里救出来,并找人为她治了右手的伤,将养了半年多,她的右手还是不灵活,却也能勉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宋玉衡为了隐藏她的来历,将她嫁给了宋家庄子里的下人刘老三做填房,名字便沿用了他亡妻的名字,巧娘。 刘老三相貌扑通为人忠厚老实,对她亦是十分珍爱,处处陪着小心,生怕她有什么地方不满意。但她不甘心过这样平淡如水的日子,她怎么能在这样破旧的陋室之中过一辈子?她知道,如果宋玉衡交代她做什么,一定是及其危险的事,但她认了,她有胆子为自己搏一条更好的出路。 果然,宋玉衡交代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柔妃的食材上动手脚,谋害皇嗣! 但她没有犹豫,小心谨慎的替对方完成了这件事,就算后来宋玉衡被发现打入冷宫,都没人查到她头上。她暗自得意,并相信宋玉衡一定有办法从冷宫里出来。甚至盼着她什么时候再吩咐她做别的勾当!她想,自己天生就是做坏人的料! 可现在,绿楣突然变得茫然起来。宋玉衡那么聪明,怎么就死了?她死了,自己该何去何从?难道就跟着刘老三窝窝囊囊的过一辈子?那怎么行!当初纪尔岚断了她的手,纪天姀将她当狗一般对待!木香死了,但纪尔岚,纪天姀都还好好的……她得看着她们倒霉受死才能舒坦! …… 玉心宫中,萧浛呆怔的看着摇床中女婴,心绪不宁。 因小公主年幼,所以她没有跟着皇上一起去离宫,谁能想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大事。宫女念念却有些高兴,说道:“自从宋家姐妹进宫,便压了娘娘一头。就连最后入宫的甄洛也同您是相同的品阶。好歹您也是端王妃的侄女,又给皇上生下公主了呢!这回,宫中品阶高的,就只有柔妃跟您了。” 生下公主,萧浛便被进封为嫔,宫中人人都喊她萧娘娘。但萧浛对这些事情并不上心,只垂眸说道:“这样不是很好吗?她们争得头破血流最后又得到了什么?我不求旁的,只愿与我的荨儿平平安安就好。” 念念听多了她这些话,也不在意,说道:“这场事,真真是天有不测风云,没想到甄嫔和宋美人就这么死了。而且,两人的死后的差距居然这么大,一个被挂在了门楼上,一个却以贵妃制下葬。可见皇上对甄家圣眷正隆,对宋美人已经怒道极致!娘娘您说,太后娘娘会怎么想?毕竟,那可是她的娘家人,是她亲手养成的未来皇后啊!” 萧浛叹了一声,道:“这其中怕是另有隐情,你还是少说吧。” 念念低声道:“再有隐情,与咱们也扯不上关系不是,奴婢也只是想说来给您解闷,不然,你就这么守着小公主在玉心宫,早晚要闷坏了。” “你倒是贴心。”萧浛嗔笑着看她一眼,转而问道:“柔妃她……听说回宫之后就病了?” “是啊,听说是被吓坏了,一回宫就卧病在榻,太后娘娘每日都会去看她。”念念是个多话的,说道:“宋美人命丧黄泉,皇后的头衔必然要落在柔妃的头上了,之前宋玉衡进了冷宫,不是就有传言这么说了吗?恐怕太后与柔妃近日是要商量这件事的了。” 萧浛想了想说道:“嗯,兴许是这样。” “不止是这样,奴婢听说,出事当日,京城中大街小巷都传遍了,说柔妃娘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近几日又传出些别的话来。” 萧浛一愣,所谓传言,必然都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她是萧家女,如何会看不透这些,所以她露出微嘲的神色,问道:“什么话?” 念念兴趣十足,坐在小杌子上,对萧浛细细说道:“据说宋家这两姐妹出生之后,都找高人为其卜算过命格。宋美人的名字是取自北斗七星之一的玉衡,而柔妃原本的名字也是北斗七星之一,唤作瑶光。想必宋家是期望她们以后遥相辉映,齐心同力。然而她们二人的命格虽然都是极贵,但高僧却还有一句话,说宋玉衡命中有血亲与其相冲。宋家人觉得宋玉衡将来要入主中宫,若真被柔妃冲了气运,命里也许会生出乱象会对宋家不利,所以,请高僧给柔妃的名讳改了一个字,变成了现在的瑶仙。” 萧浛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不甚在意的轻笑道:“这么说,二人的确是命里反冲……” “是啊,现在看来,还是柔妃的命格更硬一些。若宋家当初直接安排柔妃入宫为后,许多事情兴许都不会发生了呢!” 这些玄之又玄的事情,谁都说不准。不过,相信此事的人想必也大有人在。萧浛道:“怕是已经有人再传,宋瑶仙才是真正的皇后命了吧。” “嗯,的确。只是不知道皇上怎么想?” 萧浛伸手摸了摸小公主粉嫩的脸颊,说道:“不管谁做什么,怎么想,都与咱们无关。你也记住,不要与旁人多说这些事,这种关键时候,更不能平白生是非。” 第270章 后位(二) 洪仙殿中,宋玉衡的面色不怎么好。她没有想到,明明自己也是受害人之一,皇上对她的态度却也不复从前了。允儿递了茶,说道:“娘娘也别多想,皇上这几日心情不好,行止不似寻常也是有的。过几日消了这股气,兴许就好了。” 宋瑶仙摇摇头,下意识的觉得有什么地方已经变了:“不对,不是这么回事……既然心绪不佳,就更应该排解才是,从前皇上一有什么不顺心,便到本宫这里来,说话也好,下棋也好……总能安然相对,可现在呢?” 路途奔波加上心绪不宁,让她脸色变得晦暗,眼下也隐隐泛着乌青。 允儿从食盒中取出红枣莲子羹,递到她手边,说道:“原本皇上从离宫回来,是因为祁太皇太妃的事情。可回宫这几日,皇上甚至没顾得上这事。第一时间便在宫中将大姑娘生前接触过的宫女内侍都筛了一遍。就连在未出阁前,在宋家伺候的旧仆都让人仔仔细细看管起来了……” “若说跟大姐姐关系密切之人,恐怕宋家所有人都要算在内了。”宋玉衡将手中的粥品重重放在桌上,紧紧攥住手中的帕子,面色郁结,说:“大姐姐临死前那句话,像把刀子狠狠插在了皇上心口。再加上太后娘娘把持权势不肯放松,皇上眼见着是对宋家防备起来了。” 允儿心里何曾安宁,她欲言又止,说道:“原本咱们打算的好好的,娘娘‘皇后命’的传言一出,太后娘娘再让朝臣起个头提起立后之事,这桩算计十有八九便能成。谁知……” 谁知,皇上不但对此提议置之不理,对宋瑶仙的态度也冷了下来,连带着雷厉风行的抄查了宋家人,弄的宋家人人自危。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皇上这是借口宋玉衡的事,对宋家用起了手段。之后,太后手下维系的朝臣们,一时之间也不敢再提立宋瑶仙为后的事了。 “宋家怎么可能会对皇上有二心?”宋瑶仙紧皱着眉头,想不明白。明明宋家从头至尾都站在皇上一边,他到底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就因为太后干政吗?可太后也没有别的儿子,揽点权力在手又有能如何?江山依旧是他的江山,并不会变。或许,这是帝王的通病吗?无论父母还是兄弟,都不能对他的江山染指半分,否则,就只有一个下场! 允儿低声劝道:“太后娘娘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顺着皇上的心意。等过段日子,皇上在宋家查不到什么,态度自然会放松下来。娘娘还是安心等一等吧,太后娘娘不是说了,此时最好静观其变,不要擅自作为。” “太后娘娘说的没错,皇上此时已是惊弓之鸟了……”宋瑶仙对此也无办法,只能无奈叹气:“原本我还想着,趁纪尔岚还没入宫,将立后之事确定下来,以免节外生枝,现在却没办法了,只能等事情平息几分再说。” “纪尔岚也是宋家女,皇上这个时候,还会让她入宫吗?” 宋瑶仙道:“你别忘了,皇上让她入宫的目的,是为了制约渡王爷。” 渡王与纪尔岚之间,如果有什么,皇上正好让纪尔岚入宫为质。就算没有,能从渡王身边抢人也是一件十分快意之事。所以,皇上不会放弃这个打算。 …… 御书房中,皇帝看着眼前的燕鸿,面露嘲讽:“怎么?刚在太后那里讨了乖,回身又跑到朕面前来,是要做什么?” 燕鸿知道他指的是七宝琉璃屏风那件事,恭敬道:“皇上误会臣下了,传家宝物的确弥足珍贵,却也不过是件死物,将这件东西献给太后,也是为了能在皇上回朝之前保住自己的性命。而臣献给皇上的东西,才是实实在在能握在手上的力量。” “哼。”皇帝轻哼一声,不置可否,说道:“恐怕,朕的母后也不是一件死物便能打动的吧?”太后是他的亲生母亲,他怎么会不了解。从小到大耳濡目染,对他影响最大的人不是父皇,而是他的母后! 燕鸿听闻皇帝的质疑,面容上不见半分慌乱,答道:“的确,微臣用一个消息和一个计策,打动了太后娘娘。” 皇帝面色不变,却放下了手中的御笔,细细看着他问道:“哦?是什么?你说来听听。” 燕鸿道:“消息,是臣无意中发现的。有关苏家,也就是渡王爷的外家,也许还有一对兄妹尚存活于世。” 皇帝的目光顿时如冰雪凝结,当年太后一力打压苏家,给他们扣上了私铸官印,克扣粮饷的帽子,导致苏家被诛连。他一直不知道太后这么做的真正原因,那时苏贵妃已经死去多年,父皇也刚离世不久,难道仅仅是因为女人之间的仇恨么? 那时他方继位不久,朝堂上的一切都掌握在太后手里,他不敢问的太多,以至于这个疑问便一直搁置到现在。但他心中早有猜测,他觉得苏贵妃的死一定与太后有关,她怕苏家报复,所以要斩草除根。那么现在,苏家竟然有一对兄妹活着,太后知道后会如何? 皇帝看着燕鸿,说道:“你为何会有如此猜测?” 燕鸿将那日对太后说的原由重复了一遍,然后说道:“纪尔岚与渡王此次离京,目的恐怕不仅仅只要接泓阳长公主回宫,手中很可能掌握了太后当年对付苏家的证据,所以将那对姓苏的兄妹事先送走,远离是非。难保不是要对太后动手的征兆。” “要对太后动手……”皇上的眼睛眯了起来,这未必不是消弱太后手中权利的好时机。他还听说,太后在他身往离宫之时,曾对纪成霖明言,要纪尔岚入宫陪伴!她想将纪尔岚握在手中,是要制约渡王?她这么汲汲营营的,想要做什么?!他细细想了一会,又问燕鸿:“那么,你所说的计策,又是什么?” “计策,是关于祁太皇太妃临终前引起的那桩传言。” “这么说,宫中传说祁太皇太妃口中那个‘回来’的女人,是渡王生母苏贵妃,是你的主意?”皇帝面容一哂,道:“你的胆子果真不小,连端王的母妃也敢利用。” 燕鸿不慌不忙道:“祸水东引,微臣是一心为皇上考虑……” 皇帝回宫之后,已经看到了此计策的成效,不少流言蜚语都是在说,渡王是要借祁太皇太妃的口,告诉天下人,大安要完了!他的意图在于扰乱大安江山,而宋玉衡的那句‘亡国之君’,简直是神来之笔,起了画龙点睛的作用。现在,灾难的源头指向了渡王!因为渡王要翻覆天下,要谋逆造反! 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仿佛背后有一只手在悄悄推动。难道,这就是天意?老天要帮他除掉祸患,助他坐稳江山么? 皇上的心情突然明快起来,燕鸿看着他的神色,又说道:“而且微臣觉得,皇上也该将能利用的人事利用起来才是。” 皇帝挑眉看他,问:“你的意思,是要朕联合拉拢端王?” “正是。” 燕鸿并没有细细说明,但皇上身为一国之君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端王作为本朝最为特殊的存在,不仅因为他曾与先皇同生共死,更因为他被先皇破例任命为辅政之臣。 辅政大臣通常都是先皇的心腹之臣,才干品德,无一不是上上之选。但,从来没有一个皇帝会将这样重要的位置,留给自己的兄弟。因为他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脉,同样有继位为帝的机会。但先皇不仅这样做了,端王竟然也没有辜负先皇,做了该做的,不该做的半点没做。 先皇故去之后,端王一面帮皇上处理朝堂乱局,一面帮他平衡各个势力之间的关系,简直面面俱到,就连宋太后都挑不出半丝毛病来。更值得注意的是,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往往会在继位之后先后除掉心腹之患,比如,兄弟,旧臣等。可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在本朝。 本朝所有的更替都在十分安然的情形之下进行了,旧臣告老,新人顶替。亦或是各个亲王公主,无一不是安然存活于世。所以,端王在皇亲国戚之中,乃至朝堂肱骨之臣心中,都是绝对特殊,不可忽视的存在。 能得这般信任的皇亲国戚,古往今来,实属罕见。 皇帝当然也想让端王帮他一把,但对方近年来渐渐放下朝堂之事,游野山林,自得其乐去了。虽然他的声威能令朝野震荡,但未必会愿意参与到他和渡王之间。端王一贯的观念,自家兄弟不可自相残杀,他与自己的父皇之间,不就是如此吗? 皇帝沉吟道:“皇叔早已不理国事。” 燕鸿却道:“可端王爷此时已经回朝了,不是吗?” 皇上眼皮一紧,目光陡然变得冰冷锐利,说道:“你的意思是,端王预料到了国政有变,所以回朝主事?” 第271章 后位(三)【求每日的推荐票】 御书房中放置的冰块渗出丝丝凉意,减缓了闷热带来的燥气,让两人的头脑分外清醒冷静。端王回朝,的确让所有人都开始紧张,甚至猜测纷纭。再加上近来发生不少事,更令人感到不安。因宋玉衡临死前的诅咒,皇帝此时对国政十分敏感。燕鸿提起这个,他立即警觉起来。 燕鸿见他此时的神色,不由想起那日太后召见他时露出的表情,心想,果真是母子。表里都是无一例外的相像。 他说:“不管端王爷是因为何事回朝,都定当是为了国之根本,国之根本是为何?自然就是皇上您。所以,皇上根本不必担忧端王爷会拒绝。哪怕您不对他言明,端王爷也会为了皇上您考虑筹谋。但皇上所要做的,是要让其他人看见,端王爷一心为皇上您效忠。” “那么……你的意思,朕应该如何跟天下人表明?” 燕鸿的目光越过御案上高高摞起的奏折,说道:“眼下就有一件。太后鼓动半数朝臣逼您立后,臣知道您心中觉得柔妃娘娘不是最好的人选,所以不予理会。但,此事若一直拖下去,会让人觉得您与太后之间生出了嫌隙,不利于国政。不如,皇上另择她人为皇后……至于人选,您可能忽略了一个人,就是刚诞下公主不久的萧娘娘。” “萧浛?你是让朕立她为后?”皇上大感诧异,他的确从来没有往这个女人身上想过。因为萧浛一副柔弱不争的模样,对宫廷之事没有半分兴趣,甚至对他这个皇帝都难见心热。“她的性情……未必能胜任皇后这样的角色。” “这难道不正是皇上所需要的‘皇后’人选吗?” 皇帝一时沉吟,的确,他不希望皇后过于强势,时时牵扯娘家来干扰争权,如同太后,就像一贴甩不脱的膏药,让他又恨又怒,却又不能如何。而萧浛是端王妃的侄女,行止安稳又不通政事,的确是个好主意。 燕鸿眼见皇帝沉默下来,知道他是在考量,便躬身告退,皇帝只是随意挥挥手。“去吧。” 从御书房中出来,燕鸿站在殿外的栏杆旁,眼望着下方广阔宫殿间的飞檐斗拱,玲珑翘曲中行来一人,正是大安人人敬仰尊崇的端王。燕鸿步下台阶,从容行礼。两人眼神交汇,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各自错身离开。 …… 宋家被抄查,祁太皇太妃的诅咒,两位嫔妃的死和传言……接二连三的事情让一众朝臣屁股下长了荆棘一般,坐立难安。 这日一大早,众臣还没从家中出门去早朝,消息便纷纷扬扬进了各府。皇上连下了三道圣旨,一是要立萧浛为皇后,二是为渡王和燕家二房嫡女燕凌霄赐婚,三来,是要宣纪尔岚入宫为美人。 几乎没有给任何人哗然和反驳的机会,圣旨最先到了玉心宫萧浛的眼前。 她愕然的听完了李忠翰喜气洋洋声情并茂的宣读,僵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李忠翰笑容满面,道:“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萧浛木然接过李忠翰手里明黄的卷轴,直到他离开,念念的声音才传进耳中:“娘娘!奴婢恭喜娘娘!从今往后,娘娘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再也不会有人敢来欺负咱们了!” 萧浛看着内侍们鱼贯留在殿内的凤冠锦袍,宝钗环佩,喃喃道:“你不懂。” 从今日开始,从她被冠上皇后这个头衔开始,她才真真正正一脚踩进了漩涡之中,永不可抽身了。 洪仙殿中,宋瑶仙怔怔的跌坐在椅子中,说道:“皇上居然立了萧浛为后!” 允儿跪在她身侧,用帕子为她擦拭额头上渗出的虚汗,说道:“是,李忠翰已经到玉心宫宣了旨意。钦天监已经着手卜算吉日,进行封后大典了……” “太后娘娘呢?太后那知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话?” 允儿摇头道:“太后娘娘比咱们的消息灵通的多,这会怕是也知道了。只是,并无什么反应。怕也是措手不及……” 宋瑶仙紧紧攥起拳头,说道:“看来皇上真的谁也不顾了!” …… 燕府,不同于渡王府一干人等的凝重,犹如浴火重生般完全被喜气所浸染!不是因为能与渡王联姻,而是因为皇上如此作为,表明燕家对皇上还有可用之处。皇上这是要用联姻来掣肘渡王!而燕家,既然是桥梁,必然要受皇上收拢,得几分眷顾。原本存了分家心思的二房和三房的人,顿时重新在心中盘算起来。 虽然众人得知此事是燕鸿从中运筹,心中不免有些悻悻,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若他能带领燕家重回从前的风光,谁又介意他做第二个“燕世成”,独揽燕家大权呢?! 不过,也有小部分人想的更远一些,燕二太太便是其中之一,她将女儿拉到房里,眼看着燕凌霄手中那道明黄的圣旨,满面复杂,不知该惊还是该喜。“霄儿,你跟娘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怎么就突然下了这样的决定?” 女儿是她生的,她如何看不出燕凌霄见到圣旨时,根本没有丝毫惊讶与反抗。这说明,燕凌霄对这件事早有心理准备。 燕凌霄看着自己的脚尖,淡淡道:“母亲不用怕,就算皇上将来真与渡王爷发生什么,也不会对燕家怎么样。”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白,燕家是为了皇上才这样做,皇上就算要铲除渡王,他们也是功臣,不会被渡王牵连。 燕二太太见女儿这么说,心中不禁一恸,就算他偏心儿子,可到底燕凌霄也是她肚子里掉下来的肉,不可能不心疼。她说:“母亲不是怕受连累,母亲是怕你受委屈……燕家如今一落到底,就算皇上将燕家当做功臣,也难免有所防范。能得到的好处不见得有多少。但你呢?霄儿,你所付出的,可是你的一辈子!” 燕凌霄若嫁给渡王,命运便与其连在了一处,就算燕家人人都得了好,她却不能,最好的结局,便是守着金银绫罗守寡了吧?! 燕凌霄垂眸道:“母亲现今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处了,圣旨已然在我手中,此时再无回旋余地。” 燕二太太神色一顿,突然说道:“霄儿,你是为了那个燕鸿,是也不是?!是他来找你,要你答应的对不对?!” 燕凌霄仍旧垂着头,神色低迷,一滴清泪“啪嗒”砸在手背上。 燕二太太看她这副模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猛然站起身,一根指头戳在燕凌霄脑袋上,说道:“你这丫头,母亲含辛茹苦把你养的这么大,就是要你这么糟践自己的?!” 燕凌霄哽咽道:“母亲何必这样说,您难道甘心燕家这么败落下去?难道您不希望弟弟有出息,将来有个好前途么?!现在牺牲霄儿一个,便能换来家族中兴,不是很好么!” 燕二太太一噎,她的确十分希望,甚至是迫切的希望燕家能恢复从前的荣光。但燕鸿对燕凌霄的利用让她咽不下心里这口气。她道:“霄儿,母亲就算对你弟弟偏心些,也从没有出卖你换好处的念头!可燕鸿这个外来的,将你利用的彻彻底底,你不但不怪,还要巴巴的送上自己的一生!” “大哥是没有办法才这么做的。” 燕二太太几乎火冒三丈:“你平日的聪明伶俐都去哪了?你怎么不想想,三房也有年龄相当的女儿?为什么燕鸿偏偏找上你?还不是因为你心里那点不该有的心思?!这样的你,才会乖乖听话!乖乖受他摆布?!你明不明白?!” 燕凌霄睫毛一颤,通红的眼睛瞬间沁出一大颗泪珠来,说道:“大哥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信任我。” 燕二太太听了这话,丧气的跌坐回去。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圣旨已经到了手里,哪里还有反悔的机会!“霄儿,你要听母亲说一句,无论何时,不能任由燕鸿摆布,他不是个好像与的。” 燕凌霄抿了抿唇,不愿再辩解,只敷衍道:“是,霄儿知道了。” …… 因纪尔岚身世不明,皇上所下的第三道圣旨,便还按照她在纪家的身份来封赏。纪成霖眼看着李忠翰笑盈盈的脸,冷汗顿时湿透了衣背! “还请纪大人代纪姑娘接了这道圣旨。等纪姑娘回京,便择吉日入宫!” 纪成霖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惶恐道:“请恕微臣不敢隐瞒,昨日养女尔岚刚寄回一封家书,言明她已只身前往靖国,寻找生母……所以,所以臣……怕是无法转交皇上的旨意了……” “什么?!”李忠翰手上一抖,圣旨差点一个不稳砸在纪成霖头上。“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臣下如何敢欺瞒皇上!” 纪成霖连忙将书信从袖中拿出递给李忠翰,李忠翰打开一看,目光落在那句“山高水长,此生未必能够再见”之上,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觉得怀中的圣旨成了烫手的山芋!如果他就这么捧着圣旨回去,还不立刻就被皇上摘了脑袋! 第272章 秦氏(一)【小年快乐~!】 李忠翰不敢将圣旨原封不动的带回去,只能将球踢给纪成霖。 纪成霖看着书房中“祖宗”般被供起来的圣旨,嘴上起了一排燎泡。李业用胎菊泡了茶给他去火,在一旁说道:“老爷想的再多也没用,二姑娘若回来,您干净利索的转交便是。若不回来,也怨不着您啊!” “若能像说的这么容易就好了!须知伴君如伴虎……从古至今,被旁人牵累的臣属何止千百!”纪成霖呲牙咧嘴的喝了两口茶,便放到了一边,继续唉声叹气。 李业正要说话,见黄中满头大汗的跑进门,惊讶道:“又出什么事了?” 这一个“又”字,听的纪成霖如同被炮仗炸了一般,忙不迭的直起身子,瞪眼看着连嘘带喘的黄中,急急问道:“怎么回事?” 黄中说道:“逸王爷……逸王爷随二少爷到府上来了!” “逸王爷?”纪成霖愕然道:“他怎么会来?” 逸王杨钺,是当朝年纪最小的王爷,先皇驾崩时,他仅有两岁年纪,如今也不过才十一岁。她的生母身份不显,连带着他也并不太受重视。再加上他性情软善,过分内向,所以并不常常出现在旁人的视野中,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才能,所以一向被人所忽视。 黄中说道:“听说是逸王同二少爷讨论文章,一时兴起,便受邀到了府上!” 能到府上来,说明纪融与逸王的关系不错,纪成霖对此半点都不知道:“快快快!服侍我换件衣裳,赶紧前去拜见!人现在到哪了?” 不管逸王在皇室中是什么样的地位,对于他来说,都是得罪不起的。即便逸王如今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的年岁,但王爷就是王爷,是当今皇上的弟弟。 黄中道:“还在路上,万全先跑回来禀报的,不过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进府了。” 纪成霖闻言以最快的速度换了衣裳,吩咐管家打理好各处,带着人迎到大门外,远远看见逸王的车驾才刚到巷子口,长长舒了口气,还好来得及,若是让逸王先进了府门,实在太失礼了。 纪融先一步从马车上下来,冲父亲点了点头,然后回头去扶逸王。逸王肤色浅淡,眸光纯净,比旁人少了许多世俗之气。他顺着纪融的手踩着脚凳下了马车。两人只相差一岁,站在一处身高差不多,都是干净俊秀的相貌,乍一看像观音跟前的一对侍莲童子一般。 纪成霖不敢等逸王先开口,赶紧上前拜见道:“臣,纪成霖见过逸王爷。” 逸王年少,举止又可亲,是出了名的脾气好,丝毫没有少年人的任性和骄纵。但任凭他再怎么随和,也是宫中长大的皇子,一身尊贵气质是挡也挡不住的。“纪大人不必多礼。” 纪成霖不敢怠慢,连忙将逸王请了进去。众人在花厅落座,逸王说道:“本王与融哥儿相识不久,但性情相投,日日相处下来,竟觉得从前荒废了许多光阴,至此刻才得了些许意趣。融哥儿的年岁不大,却有远见,多亏了纪大人悉心栽培,本王心下十分感激能得此知己。” 纪成霖心中大吃一惊,没想到逸王居然如此看重纪融,话里话外都透着亲近之意。他掩住目中的惊讶,诚惶诚恐道:“不敢当,不敢当!犬子年幼顽劣,王爷宽宏大量,过誉罢了。” 他对纪融哪里有什么栽培,从前在阳城时,他虽时常过问兄弟俩的功课,却因为忙着钻营并没有时间废太多的心思。到了京城,通过纪尔岚的关系,纪融受了渡王爷的引荐,拜入了王大学士门下,之后又进了国子监,频频受到夫子赞誉。这其中没受他半分助力。纪成霖仔细想想,也颇有些汗颜。 逸王笑笑,说道:“下个月,逸王府便要落成,到时本王从宫中出来,怕是要常常寻融哥儿说话了。” 纪成霖连忙表态,说道:“犬子能受王爷青眼,是他的福气。” 几人说了几句,逸王便跟着纪融去了他的小书房。 纪成霖把纪融身边伺候的小厮万全叫过来问了几回,都说二人正在谈论文章,并无其他。纪成霖边琢磨边回了自己的书房,心下不禁思量,纪融与逸王走动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先皇故去之时,逸王年岁幼小,怕是对先皇都没什么印象。从小到大身边只有乳母和婢女照看,与几个兄弟姐妹说不上亲近也说不上疏远。因他生就一副好脾气,性情可亲,所以宫中诸人,包括皇上,也不忍苛刻对他,就让他这么没什么存在感的长大了。 一个多时辰过去,眼看到了午时,逸王不能随意在宫外用膳,定是要走的,纪成霖一早就准备好,随时准备恭送。见万全果然过来回话,便问道:“逸王爷有什么吩咐?” 万全抬头看了纪成霖一眼,谨慎道:“老爷,逸王爷是要离开了,但听说夫人卧病在床,便提出前去探望。” “什么?”纪成霖眉头一皱:“王爷要去探望夫人?!夫人如何能让王爷尊驾前去探望,再说,夫人病重,卧榻已久,万一过了病气可如何是好?” “二少爷也是如此说,但王爷听说夫人得了体弱之症,正与当年王爷生母是同等病症,王爷不忍让二少爷为母担忧,所以提出将自己的别庄供给夫人做修养之用。” 纪成霖心中咯噔一下,他三十来年汲汲营营,这时还看不出门道就是傻了。逸王哪里是要拜见秦氏,分明就是融哥儿想要救秦氏,所以抬出了逸王!可逸王居然真的可以为融哥儿做到这一步? 那么又是谁将秦氏的事,告知给纪融的呢?纪成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纪尔岚。他不由叹了口气,这丫头总是个有情有义的。想秦氏那般是非不分,纪尔岚还能如此光风霁月的对待此事,他自愧不如。 不过,逸王要接秦氏出府到别庄上去,会不会知道什么事,对他的做所作为生出什么不好的印象?想一想,应该不会,纪融年岁虽小,却是知道分寸的。不过,逸王此举,他能够拒绝吗?想来想去,纪成霖还是得先去给逸王回话。 逸王已经跟随纪融回到花厅,见纪成霖过来,微微一笑,并不先开口。纪成霖看了看他的面色,斟酌道:“王爷身份贵重,哪好劳您去探看内子。再说内子卧榻已久,屋子里病气重,实在怕过给了王爷,到时臣便是万死的罪过了……” “纪大人言重了。”逸王早知他有此般说辞,并无殊色,只道:“先前听融哥儿说,夫人得了体弱之症,药石也不见有效,只能静养。” “是……”纪成霖听他说的体面,不免看了纪融一眼。说道:“这样的病症的确没什么好法子。” “好法子是没有,但找个好地方养病却是不难。”逸王笑容温和,看着纪成霖丝毫没有王爷的架子,看上去只是常来常往的勋贵子弟。他说:“本王有一处别院,虽然不大,却很是清幽静谧,十分适合养病。不如,接夫人过去住上一段日子,远离府中大小琐事,用不了多久,说不得就好了。” “这,这如何使得……” “纪大人无需多虑,那宅子空置许久,能派上些许用场也是它的福气。” 纪成霖十分为难,逸王一再劝说,他推辞一回两回尚可,再这般下去便是不识抬举了。“那……臣便替内子谢过王爷了。” 逸王见他应了,看了纪融一眼,说道:“融哥儿的孝心本王时常看在眼中,亦是羡慕这份母慈子孝。纪大人这份成全,也算替本王做了件好事。” “臣惭愧!”纪成霖连忙又施一礼。 说话的功夫,李业已经听从纪成霖的吩咐将秦氏送回了原来住的正院。并转达道:“夫人,您的病情总不见好,府上人人挂心,今日逸王跟随二少爷回府,听说您病重,便说要前来探望,您……说话可要知道分寸……毕竟,事关二少爷的前途。” 秦氏懵了一会,不知道自己这么就从纪老太太的厢房回到了正院……听到“事关二少爷前途”几个字猛然间回过神来。“逸……王爷?” 李业答道:“正是当今皇上的幼弟逸王爷,今日是跟二少爷到府上讨论文章。” 秦氏的眸光陡然亮起来。逸王能跟融哥儿到府上来,还说要探望自己,必然是与融哥儿交好的。纪成霖的攀附之心,对权贵的结交之心从来就没有变过!一定是因为这个,他才将自己送回了正院!这是不是说明,她不用“病死”了?! 李业见她目光露出欣喜之色,微微皱了皱眉,劝诫道:“夫人,老爷有交代,您的言语行止定然再三思虑才可作为,对方毕竟是皇族的人……一不小心,惹了什么麻烦,咱们可都要担待着。二少爷可就……” 这是在威胁她……秦氏怎么会听不出李业的话外之音,纪成霖想必很怕自己做的丑事被人知道!可她又何尝不怕纪融的前途被毁!融哥儿小小年纪能结交逸王怕是不容易……她不能拖融哥儿的后腿。她开口,声音嘶哑暗沉,说道:“我知道……” 第273章 秦氏(二) 天边凝聚起一条明亮的细线,朝阳缓缓从地平线上跃出,山间云雾逐渐消散露出勃勃生机,却又转瞬被不知何时汇集起来的黑云遮住,重新变得迷蒙晦暗起来。杨戭看着身侧面目只算得上清秀的少女,说道:“这背后,不知有多少双手在操纵。” 那少女轻轻一笑,抬起眸光的瞬间,仿佛将她周身都照亮,这双眼睛,几乎让人忽略了她此时的普通容貌。“王爷觉得,太皇太妃的事情,是否十分蹊跷?” 京城局势瞬息万变,消息通过数道门路汇集至雁荡山,杨戭和纪尔岚的心思都愈发凝重,就连泓阳长公主的面色也不能似从前一般平淡。 杨戭看着纪尔岚的新面孔,说道:“好似是一条引线,将所有的意外都串联起来,织成了一张网。” 而这张网中的大鱼,就是他。 “王爷心中可有怀疑的人?” 杨戭微微眯起眼,任凭山间偶来的一阵风吹拂在面上,似是十分享受这短暂的宁静幽淡。他说:“你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不是吗?” 纪尔岚轻轻‘嗯’了一声,两人都不再说话。 暮春远远望着二人坐在崖边,抖着脚不敢靠的太近,隔着一段距离禀报道:“王爷,姑娘,长公主那边已经万事齐备,可以出发了。” 纪尔岚率先站起身,见暮春一脸不舍,说道:“不必如此,咱们很快就会见面的,你放心去靖国,先与阿潭汇合。” 暮春嘟囔道:“早知道,奴婢就留在京城,跟暮雨暮叶她们一起等。好歹不用跟姑娘分开,去靖国没着落的等着。”她细细看了看纪尔岚易了容的脸,一阵别扭,说道:“姑娘早有打算,怎么不早告诉奴婢……” 纪尔岚一笑,说道:“一开始我是不想让你来,觉得你没必要跟着受这一趟罪,可你偏要来。后来我一想,阿潭她一个人在那边,凡事没个人商量,总不好办。你聪慧稳重,先过去帮着她我也能放心。若不是京城那边还需要人手,又不能太引人注意,我还想一股脑将你们都送过去。” 暮春被她夸赞的脸一红,到底是明白了纪尔岚的意思,说道:“姑娘放心,您交代的事,奴婢一定记在心上。” 主仆二人跟在杨戭身后回到天水宫,月息一脸兴奋的奔着二人过来,指着自己的脸笑道:“姑娘看看,怎么样?!天下间竟有如此贴合的假面,简直是鬼斧神工……”万生老头在她脸上忙活了五个时辰才完成的,真是不容易,她都要坐不住了。 暮春见月息一颦一笑没有丝毫违和僵硬,心中大为惊奇,嘴上却不饶人,嘟嘴哼一声道:“哼,不就是贴了张面皮,你得意什么劲儿。” 月息不但不生气,反而将脸凑道暮春眼前,说道:“你这丫头是嫉妒我能跟着姑娘回京城,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暮春鼻子一酸,眼里汪了些水汽,月息脸色垮下来:“哎呀,你,你怎么了这是……” 暮春瞪她一眼说道:“你整日里泼猴一样的性子,我怎么能放心让你跟着姑娘,更何况……” 更何况纪尔岚和月息二人要贴身伴在泓阳长公主身边,跟着她一起进宫去。 月息见她这副神色,连忙老实起来,说道:“好姐姐,你别气,一会出了天水宫,我保证,我一定老老实实的,谁也看不出我是谁!” 暮春这才转头抹了眼泪,回头来看她,又细细叮嘱了好几遍,才肯罢休。 有了泓阳长公主随行,不能在像之前一般赶路,只能在官道上慢慢往京城去。但,虽然她们是在官道上光明正大的行走,却也不能保证就是安全的。 天水宫的人虽少,却都是泓阳长公主的的心腹,替身伺候的就更不用说。纪尔岚与她们多日相处,早已变得熟络。此时跟着几人陪长公主坐在宽大的车辇中,也不觉得枯燥陌生。 泓阳长公主在她的新面皮儿上端详了一会,笑道:“听说那位万生道人是你找来帮王爷的?果真是个有本事的。” 纪尔岚微微一笑,说道:“奴婢只是将人找来,能让他留下却是王爷自己的本事。” 泓阳长公主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进入角色,说道:“哪里都妥当,就是你这双眼睛太过引人注目,一看就觉得你与别人不同。” 纪尔岚低头道:“长公主身份尊贵,身边的女官伶俐些也属正常,奴婢也会小心行事,不会叫人看出破绽。” “我自然是放心你的,只不过,你跟着我进宫,当真不怕?” 泓阳长公主细细看着她,眼中溢出笑意似另有一层意思,纪尔岚微微红了脸,说道:“无论如何,这一关总是要过。” 泓阳长公主点点头,轻叹了一声,闲话家常般说道:“本宫刚开始到雁荡山时,天水宫里人是不少的,形形色色,都不知是何人打着‘关心’的名义送过来的。后来,一个两个死的花样百出,京城渐渐也就不再送人来了,也没人敢来。” 没想到长公主对太后的仇恨这般明晃晃,半点掩饰都无。 纪尔岚在一旁默默听着,只听对方又说:“这世上多的是身不由已,未必你不想,别人就真觉得你不想,久而久之,就当真被推上了那条路。” 纪尔岚一惊,这话的意思……是在说杨戭与天下么?她往泓阳长公主的面上看去,对方却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仿佛只要搬倒太后,看到对方万劫不复就是比什么都重要的,其他的一切,甚至那个位置上坐的是谁,对她来说都无关紧要。 她想到杨戭之前跟她说起的,让她到靖国等他的话,心口有些发紧。 从什么时候,杨戭已经能够影响到她的心绪了呢? …… 秦氏要搬去逸王爷闲置的别院养病,满府上下都已经传开,纪融踩着丫头婆子的议论声进了正院。这还是二姐姐离开家之后,他第一次见到秦氏。“母亲。” 秦氏闻声转过头来,灰败的面容立刻闪现出神采:“融哥儿?真的是你?” 纪融见母亲眼眶塌陷,眼下发青,不禁心中叹息。若她老老实实呆在内宅,不受旁人挑拨,何苦落得这般?他吩咐品蓝道:“给母亲收拾上随身用的东西和衣物。明日一早就出府将母亲送到王爷的别院去。” 老太太不让秦氏身边留人,品蓝这段日子一直候在正院,她甚至已经悄悄打算了去处,没想到秦氏还能活着从上房出来。她捧着茶水送到秦氏和纪融的面前,低声应了,忙领着几个小丫头去收拾东西。 一个小丫头上前对品蓝说道:“品蓝姐姐,你家里有人过来捎了话儿,说有急事,你快过去看看吧。” 纪尔岚出府后,府里的一应事物下人都变得松懈了不少。搁在从前,外人是不准随意到府上来找人的,即便是家人也要先禀明夫人姑娘才行。只是现在,夫人重病,老太太眼睛又不好,大姑娘又只顾着忙自己的事,根本没人过问这些琐事。 品蓝心中知道是谁来找她,连忙将手上的活交给小丫头,说道:“你帮我看一会,我去去就回。” 小丫头乖巧的应了,见品蓝匆匆出了门,好奇嘟囔了一句:“品蓝姐姐不是没有家人吗?” 品蓝出了府门,从后巷绕过去,又穿过一条半截的胡同,转了个弯,便看见一个女子带着帷帽站在那里。“绿……巧娘!” 绿楣回过头来,朝她盈盈一笑:“品蓝姐姐。” “你这会怎么来了?可是那件事有了准信儿?” 绿楣说道:“我男人的嫂子在宋府做管事嬷嬷,能说的上话,只是我男人性子老实,不敢让他进府里去做事,怕他不会回转,所以才一直在府外庄子上。姐姐的事,长嫂已经跟上面说起来了,想必很快就能有消息。我今日来便是与你说这个。” 品蓝眸光一亮,随即又有些犹疑。绿楣看见她不似往常急切,试探道:“姐姐是有什么难处了?你我原先就相识,比纪府的旁人都结识的早,你有什么话,不妨与我说说。若是姐姐信不着我,那也没什么,谁还没有个难说的事。” 品蓝与绿楣,都是纪家人进京之前就在这处宅院里伺候的,所以比旁人都相识的早,虽说从前不见得关系有多么好,但有了事情,的确更能说的上话。 品蓝连忙解释道:“哪里的话,你有了好去处,没忘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瞒你。只是,府上的事的确有了变化。” 绿楣眉眼一动,问道:“府上怎么了?” “原先夫人病了,搬到老太太院里养着。”品蓝迟疑一下,低声说道:“其实别人不知道,我却是贴身服侍夫人的,怎么会没有察觉?若是养病,老爷怎么不让我跟过去?说不得是因为二姑娘离府的事,老爷迁怒了夫人,将她软禁起来了。” 这事绿楣之前听她说过,所以品蓝才会跟她提起找个别的去处。“怎么?秦氏被放出来了?” 品蓝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说道:“也是奇怪的事,那天逸王爷突然跟二少爷一起回了府,还说要探望二少爷的病母,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逸王爷要将自己在宫外的别院借给夫人静养。这不,夫人屋里正收拾随手用的东西,准备搬过去养病呢!” 绿楣头脑灵光,一想就明白了大概,她看着品蓝,说道:“这么说,你还得留在秦氏身边?” 第274章 浑水(一) 巷子各处时常传来孩童吵闹玩耍的声音,二人都怕说话间被人听了去,拉扯着又往胡同里边走了几步。高墙深巷中,光线略显暗淡,让她们的面容轮廓间多了几分诡秘。 品蓝为难道:“若夫人好了,我自然就走不了。你是不知道,你出府之后发生了不少事,夫人身边的人几乎都换了,那个从阳城跟来的大丫头阿潭也离开了。现在正院里几乎都是新面孔。你说,这样的情形下,就算我不是倒卖的死契,夫人又怎么可能轻易放我离开?” “那么,这次你是要跟着去别院伺候了?” “嗯,想必是没错了,方才二少爷正吩咐我领着小丫头收拾随手用的东西,明日一早就走。” 绿楣心下诧异纪融居然会与逸王有所交往,逸王还将自己的别院借给秦氏养病。她想着品蓝的话,心思转了个弯,就有了打算。说道:“既然如此,总得以你这边为准,等明日你去了别院,看看秦氏到底如何,你也就能定下注意了。我再到那边找你,听你的消息。” “这怎么好意思,到时还是我找人给你送消息便是。” “你与我客气什么,你手头有事要忙,我却闲着的时候比较多。再者,你若与旁人提起,又多一番口舌,万一你扔要留下伺候秦氏,将来让她知道你曾有这样的心思,便不好了。” 品蓝听她说的在理,只好答应:“那便要麻烦你了。”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离开不提。第二日,纪融陪同秦氏别院去,一路上也没多少话,秦氏虽认定自己之前没做错,此时却也有些心虚,说道:“融哥儿,你怎么会想到了逸王爷来救阿娘的?这么做,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纪融心中叹了一声,侧头看她,说道:“是二姐姐出府之前,让人来提醒我的。” 秦氏一噎,面色变得有些不好看:“你还在怪阿娘?” 纪融道:“二姐姐到底有什么错?阿娘差点丢了性命也没有半点悔悟吗?” “悔悟?”秦氏眼眶一紧,她的儿子居然用这样的字眼来说她!“你祖母和父亲对我如此狠毒,害我差点再也见不到你,你就半点不心疼阿娘,还要这般怪罪我?纪尔岚她就是个祸害,你们却都要帮她说话!” “您能坚持到儿子来就您,还是二姐姐这两年督促您多调理身体的功劳。”秦氏之前受了苏谷近两年的调养,身体底子厚,若不是这样,她这些时日已经没命了。 秦氏浑身的血液几乎都涌到了脸上,她颤抖着嘴唇说道:“这是两回事!我赶她走,还不是因为她自己做了天理不容的事,要连累我们?” “阿娘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纪融暗自摇头,说:“阿娘,父亲责怪您,是因为您口无遮拦,随意将大逆之言宣之于口,毫无分寸。儿子怪您,是因为您不顾多年情分,不由分说将二姐姐排斥在外,冷血自私。” 他见秦氏脸色青白交加,说不出话来,便想着趁机一次将话说清楚,免得日后又生出祸端。道:“就算二姐姐要做什么,您一无相劝,二无阻拦,直接将她赶走,何曾念及一点情分?而且儿子觉得,如果二姐姐真的做出了惊天动地的事,也一定会设法保全我们,不会肆无忌惮只顾自己,二姐姐从来不是那样的人!” 秦氏的手颤抖的厉害,几乎连帕子都攥不住。她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一口气堵在胸口,闷的她几乎背过气去。“你这话里的意思,是觉得阿娘不但不能赶她走,还要帮着她?” 纪融直直看了秦氏一眼,话说到这份儿上,还说不通,他也不知该如何了,如果不行,以后便让阿娘远离是非,少接触外面的事吧!想到此,他也不再多费口舌,扭头看向别处。 秦氏见他的模样,气的心口发疼,去也犟着脾气不再出言。 逸王的这处别院,还是他生母出阁前放在手里学着理家用的。后来他外祖父拖了关系,趁着三年一次的选秀,将女儿送进宫去了。但他官职卑微,女儿性情又柔婉,所以进了宫也没能出头。后来意外有了身孕,百般小心,本以为有了出头之日,却没想到生下逸王就走了,到底是福薄。所以这处宅子,是要留给逸王做个念想,之后改建成了别院。 纪融送秦氏到了里面,交待了一番,并没有多留,直接离开了。品蓝见秦氏面色有些不好,以为是她路途劳累,便说道:“夫人休息一会,等奴婢们将东西都收拾好,也该到用膳的时候了,膳后奴婢再陪您去院子里散散,奴婢方才见那边百花齐放美极了,夫人不妨去看看。” 秦氏呆怔的坐在屋子里,胸口的郁气仍旧没有消散半分,哪里有心情去逛园子!“你们都下去吧,让我自己呆一会。” 品蓝顿时收了面上的笑意,小心应道:“是,夫人。”说话间,带着一众丫头退了出去,杜蘅跟幼菱围着品蓝,问道:“品蓝姐姐,夫人怎么了?” 品蓝说:“我也不知,来之前还好好的。” 秦氏死里逃生,自然是心情激荡,心中有许多放不下的事,又重新有了机会去做,所以她昨日整天都十分高兴。眼见着在上房被关起来所受的磋磨的好了不少,可这会却又露出衰败的面色,几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幼菱猜测道:“是不是二少爷对夫人说了什么话?惹夫人不高兴了?” 杜蘅迟疑道:“二少爷是夫人的心头肉,怎么也不会让夫人这般,除非……” 除非是提到了二姑娘。 纪尔岚早在秦氏心中成了疙瘩,而纪融还时时念着纪尔岚的好,与秦氏唱反调。这是母子俩唯一的冲突。品蓝心中本犹疑着是走是留,这么一来,心情也变得低落:“你们两个在这候着,免得夫人一会有什么吩咐,我领其他人去收拾东西。” 杜蘅和幼菱原本还想在别院里四处转转,这下也只能答应。等品蓝走了,幼菱好奇的说道:“没想到二姑娘就这么离开了大安,连丁点预兆也没有呢!” “嗯,若她此时还在京城,已经进宫为皇上妃嫔了。虽说封号只是美人,但已二姑娘的容貌和才能,早晚是要居高位的。” “是啊,二姑娘也是宋家的女儿呢!”提到纪尔岚的身世,幼菱有奇怪道:“从没听说宋家三爷是有妻室的,而且居然是靖国人吗?” 杜蘅哪里清楚,说道:“想必是的,不然,二姑娘也不会来信说,要去靖国找生母了。看来,她已经有了消息。” 此时此刻,两人谈论的话题,也正被不少人猜测。 宋家三爷宋展,若不是受宋老夫人安排到外面游历,十几岁便可跻身朝堂为国效命了。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却在归来时意外殒身,多少人遗憾叹息。然而没想到,十几年之后,先是传出他有个女儿,紧接着,又传出他不告而婚的妻子是个靖国人! 寿坤宫中,皇帝坐在那里不发一言,但显然面色十分不好看。而宋太后则看着自己的姨母,问道:“这就是展弟的最后一封信?” 宋老夫人道:“是臣妇的过失……”她神情低暗,既为自己儿子的死感到悲伤,又为他的作为感到心寒。宋家身为皇上的外家,擅自婚配已是不对,竟然还娶了别国女子。这种作为至宋家于何地?至皇家于何地! “当时收到展儿的信,臣妇看到上面的内容大为震惊。但上面的内容也仅仅提了一个大概,并非详述,所以便想着等展儿回京问清楚之后再跟皇上和您禀告,谁知……展儿竟就送了命。” 宋太后直起微微前倾的脊背,看了皇帝一眼,见他没有张口询问的意思,便又重新将目光落在宋老夫人身上,沉吟道:“这么多年来,姨母怕是也打探过那女子的消息?” “是,臣妇一直怀疑展儿的死不是贼盗所为……” 皇帝听见她这句话,转过目光看了过来。宋老夫人迟疑了一下,道:“臣妇觉得,展儿的死,兴许是与那女子有关,所以企图寻找她的消息。然而展儿的信中仅仅寥寥数语,实在太过渺茫。时间长了,也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 后面的事,宋太后已经清楚,就是因为纪尔岚的身世付出水面,才又牵动了宋展这桩事。她叹了一声:“可惜了展弟一身才能,若他还在,辅助皇上必是极妥当的。” 皇帝眸光一闪,随即掩藏。他终于开口说道:“的确是可惜了。”顿了顿,他问道:“听说纪尔岚手中便拿着信中所提及的那块血玉?” “是,那块血玉被雕成了一只簪子,放在她的襁褓之中。臣妇得知后,曾顺着这条线索去查,仍旧是一无所获。” 皇帝心中冷哼,这个纪尔岚!圣旨已下,居然无人接旨!让他颜面全无!早晚有一天,她会落在他手里!“既然纪尔岚言明自己要去靖国找人,怕是知道了什么,到时,那女子是谁自然就有了眉目。” 第275章 浑水(二) 宋老夫人暗中观察皇帝的脸色心中发苦,宋家本身已经岌岌可危,太后自己一身麻烦还没有解决,此时也没有多余的闲暇来管他们,所以打算老老实实不想引起皇帝的注意,偏偏这个时候,纪尔岚跳出来揭露自己的生母是靖国人,再一次将宋家推到了皇帝眼皮底下。 这也是当初宋老夫人不肯透露宋展婚配的原因,宋家是什么位置,如何能去娶靖国的女子为妻,而且,看那信中所言,那女子的身份似乎十分不简单。如此一来,皇上难免对宋家更多了几分敌意。“臣妇若是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进宫禀告皇上跟太后娘娘。” 皇帝不置可否,宋太后又说了几句家常话,便让宋老夫人出了宫。上了马车,宋老夫人长叹一声,朱砂替她细细揉捏着腿,说道:“老夫人是太后娘娘的亲姨母,多坐几步撵轿又能怎么,何苦受这许多劳累,回头几日都缓不过来。” 宋老夫人知道朱砂不是没规矩,是心疼她的腿疾,也不责怪,只说道:“规矩不能错。” 点墨在另一侧为她打扇,说道:“老夫人,您说……那位纪姑娘,当真去靖国找……那人了?” 宋老夫人若有所思,她不由怀疑,纪尔岚这是故意为之,想搅起宫里这摊浑水,让渡王一方从中受益。可对方真的去靖国了吗?还是得到了风声隐藏起来了?她摇摇头,说道:“拿不准,虽然她是要帮渡王,但渡王不想让她身临危境,将其送走也是有可能的。可她那样的性子又未必肯顺从。” “这么说……渡王爷与纪姑娘当真是有什么了。”点墨有些诧异,说:“她还真是个不怕人戳脊梁骨的,谁家的闺阁千金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呢?她,就这么大摇大摆的与王爷走在一处。” 朱砂却说:“那些在意名声的,其实不过是因为自己没有太大的本事扭转命运罢了。一举一动都要捏在旁人手中,受礼教束缚,自然要小心翼翼,否则便有可能粉身碎骨。纪姑娘就不一样,她一身本领,比男子又差什么?被人戳脊梁骨又能如何,会少块肉吗?谁又敢指着她的鼻子说闲话?我看,她是个活的明白的。” 点墨诧异的看了一眼朱砂,朱砂也反应过来,连忙对老夫人说道:“奴婢不过胡说的,老夫人别生气。” 宋老夫人怔忪的看了她一会,长吁一声,道:“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她的确活的自在,京城诸人嘴上指指点点,只是心中谁不艳羡?只不过没那个本事像人家一样,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朱砂从小跟在宋老夫人身边,见识的多,见地自然与旁人不一样,但方才她也是一时说溜了嘴。见老夫人没有怪罪,松了口气,说道:“只是,她知道自己是宋家的女儿,却还明摆着要帮渡王爷,老夫人,您心里……” 朱砂话说一半,宋老夫人也能明白她的意思,说道:“宋家对她一无养育之情,二无教养之恩,之前她有难之时,更是不闻不问。如此,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对宋家有所顾虑?” 皇上还是她的亲外甥呢,多年的维护又换来了什么?何况毫无恩义往来的纪尔岚。 几人一时沉默,宋老夫人心口愈加沉重。宋家原本子孙就少,这一辈竟还是女儿多,大房除了宋玉衡宋瑶仙姐妹,两个孙子都似药罐子一般。二房多年来只得了宋玉凝一个。三房……她最心爱的幼子,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丢了性命!难不成,这都是报应? 苏贵妃死了,现在她的儿子拐了宋家的女儿来对付宋家……是不是报应?宋老夫人猛然咳嗽起来,身边两个丫头吓了一跳,连忙端水递帕子。 宋老夫将帕子上的猩红攥在手心里,对两个丫头吩咐道:“不准对旁人提起。” 点墨和朱砂对视了一眼,百般心忧也只能答应。宋老夫人缓了好一阵,突然问朱砂道:“让你叫人去打听的,衡儿的头颅此时被收在何处?” 朱砂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皇上说示众三日,此时已经被取下,与其他死囚犯的尸身一起带到乱葬岗焚烧掩埋了……” 宋老夫人心头狠狠揪起,默了半晌什么都没说。宋玉衡的事,街头巷尾传的沸沸扬扬,可她的亲生父母却对她的事避之不及,半个字都不敢提起!连尸身都不敢收回,只能仍由她的身体曝尸荒野,头颅与穷凶极恶的罪犯混杂掩埋。 都是报应! 寿坤宫中,送走宋老夫人的太后和皇帝二人,此时还正相对而坐。可她们之间,毫无母子间的亲密互动,甚至连一丝友善都欠奉。整个内殿之中,明明坐着整个大安最为尊贵的两位,却静默的仿若无人。 太后垂了垂眼眸,挥挥手让一旁侍候的宫人都退下,然后露出无可挑剔的笑容,说:“现下无人了,皇上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皇帝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目光闪动,缓缓开口道:“母后可知此次渡王远赴雁荡山去接二皇姐回宫,是因为什么。” 虽是问话,却没有一点疑问的意思。宋太后将目光挪向外面的明媚天色,说道:“皇上以为,是因为什么?” “儿臣以为母后早已经清楚明白,并有了应对之策。” 宋太后双手交叠在身前,华锦织就的宫裙将她包裹其中,永远是那副端庄威仪的姿态,仿佛她仍与先皇一起坐在太极殿上,面对众臣。应该说,她现在仍旧以同样的姿态坐在皇帝身边,只不过,皇帝从她的夫君,换成了她的儿子。 她是一个成功的女人,多少年来在宫中活的如鱼得水,百般手段施展自如,将一切都玩弄于股掌之间。或许别人不明白,为什么她身为一个女人,一个母亲,偏偏要抓住权利不放?!甚至被自己的儿子敌视,防备。 没人能明白,人心会变,容颜会老,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才是永恒。 宋太后唇边似有一抹冷笑,在明暗交界的光线之下存了一抹虚幻,叫人看不真切,她说:“那么,皇上是打算帮哀家,还是打算作壁上观?” 或者,趁机独揽政权,将她这个母亲远远踢开。 皇帝早已厌倦与她打太极,目光如冰刀雪剑凝结起来率先挑明话头,说道:“难道母后不知渡王是要帮苏家翻案?还有苏贵妃的死……母后就不怕他们真的已经胜券在握,将从前做的事情一举揭发?” 宋太后这才将脸转向他,细细端详他的神色,然后说道:“皇帝对苏贵妃的事,似乎有所疑问?” 皇帝见太后仍旧不肯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脸色越发阴沉,突然冷笑一声说道:“难道母后还怕儿臣帮渡王对付您不成?” 宋太后没有开口回答,但她面上的笑容,意思十分明显,明明就是再说:难道不是吗? 话说道这份儿上,皇帝也终于放弃了。他不再气闷,收起母子间的别扭跟隔阂,就事论事起来,仿佛宋太后只是朝堂上的一位臣子。 “当年母后一力打压苏家,给他们扣上了私铸官印,克扣粮饷的帽子,导致苏家一门被诛连。其实那时候苏贵妃已经死去多年,父皇也已经离世。渡王年纪尚幼,苏大人也无实权,对母后毫无威胁,您那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宋太后神色不动,让人无法分辨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她默了默,说道:“哀家只是要斩草除根。” 皇帝不置可否,说道:“可母后的动静太大,实在容易留下祸患。若只是要斩草除根,未免付出的代价太大。所以儿臣觉得,您所想掩盖的事情,一定比陷害苏家这桩事更加麻烦,甚至比谋害忠良被幽居别宫孤老等死有更严重的后果。所以,您不遗余力,甚至又故技重施,将暗中查探苏家案件的唐家也给处理掉了。” 宋太后的面色终于变了,那张轻易不会动容的面孔终于被这番话惊得变了颜色。但她口中说出的话仍旧镇定平静:“皇上这话,可是经过三思才出口的?” 皇帝见她仍旧不肯直言,并以一副教训的语气开口,豁然起身,直视着宋太后,脸色铁青。 宋太后见他如此,神色反而放松下来,说道:“皇上,你还年轻。有些事,要慎重再慎重,怎么能随意将臆测说出口呢?” 皇帝气恼的看着自己的母亲,静默半晌,道:“母后教训的是,儿臣还有事,先告退了。”说罢,甩袖离去! 见皇帝出了内殿,宋太后的下巴紧紧绷起来,脸颊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她扶着椅背起身,却觉得一阵晕眩,复又重重跌坐回去。 送走皇上的女官锦玉正好进殿看见她这般,急忙过来扶住。“太后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宋太后摆摆手,等着眼前的黑翳散去,缓了口气。正要说话,殿外突然传来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惶急的叫喊:“不好了!太后娘娘,皇上突然从御撵上摔下来,厥过去了!” 第276章 乱党(一) 犹如万里晴空突然劈下一道响雷,宋太后愕然愣在原地,看着眼前惶急禀报的内侍,仿佛没有听清楚他说的话。锦玉在一旁拽住她的袖子晃了晃,这才让她回过神来,两步迈出去,神色才有了变换!“皇上人在哪?” 内侍趔趄着跟她一路往外,说道:“就在殿门前,上撵轿时皇上突然捂住胸口,面露痛苦之色,然后便栽倒下来,还好被一旁的李公公接住,没有摔伤,但此时却昏迷不醒……” “宣御医了没有?!” 宋太后面色难看至极,内侍半分不敢迟疑,立即答道:“已经叫人去请了!李公公先送皇上回了养心殿。” 锦玉皱眉道:“养心殿毕竟还要一段路,天气有如此炎热,怎么不送皇上回寿坤宫来?” 内侍不敢抬头,支吾道:“是皇上……昏迷前对李公公说要回养心殿……” 宋太后脸色更加阴沉,一言不发上了撵轿。她是他的亲生母亲,难不成他觉得自己会将他变作傀儡皇帝,趁机摄政么?! 养心殿中,新升任的太医令孙敬夫带着一众御医都在外殿后着,面色各异,频频交换着眼神,见太后进来,连忙俯身跪拜。宋太后此时已经镇定下来,问道:“皇上如何了?” 孙敬夫也不知是热的还是不安,满头满脸的汗,听见问话立即答道:“回禀太后娘娘,皇上这是心悸之症,徐太医擅长此道,正在里面给皇上施针。” 他没有说病况好坏,却让宋太后心中咯噔一下。当初先皇就心悸之症,病来的十分凶险,没有任何预兆,竟与今日皇上的情形十分相似。她面容发怔,喃喃道:“不可能……” 孙敬夫隐约听见她的话,面色微变汗流的更凶,只觉得衣背湿哒哒黏在身上格外难受。 半晌,宋太后问道:“可知此病情是什么原因?” 孙敬夫小心答道:“此症很有可能因为先皇曾得过这样的病症,微臣见过不少这样的例子,尤其是心悸之症,父子,母子甚至兄妹,或是祖上有过先例的血缘亲近之人,都有可能得同样的病症……” 宋太后面色变了几变,没有接口,只是问道:“皇上什么时候能够醒来?” “这……还要看徐太医施针之后才能有所判断。” 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发须皆白的徐太医终于从内殿中出来,脚步有些虚浮,看来是累的够呛。太后忙起身,见徐太医颤颤巍巍的要行礼,宋太后连忙阻拦道:“不必拘泥这些虚礼了,皇上如何了?” 徐太医老态的声音劳累之后有些沙哑,说道:“老臣为皇上施针之后,皇上已经有醒来的迹象,想必再过一时半刻,便能清醒了。” 宋太后松了一口气,可想想当年先皇的情形,又落下面色,问道:“皇上的病情比先皇如何?” 徐太医在宫中数十年,当初也是经历了先皇的病情的。于是说道:“皇上的病情比当年先皇第一次病发时早了许多,但也轻上许多。诱发此症的因素有很多,但大多是积年累月形成,皇上还如此年轻,按理还说,不应这么早出现此种情形。老臣以为,皇上兴许是因为突遇的状况,或惊吓,或悲极过甚,或忧思不解等情形,以至过早诱发了此病症。” 宋太后心中一紧,难不成是因为方才在寿坤宫的谈话?可那个秘密,她永远都不可能对他说明……垂在袖中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皱了皱眉,转瞬又否决了这个念头,皇上绝不可能和先皇生同样的病症!她猛然转头问徐太医:“此症是否还有其他诱发的可能,比如……中毒?” 徐太医看了她一眼,说道:“的确有几味药。如附子,乌头……但这些药本是治病良药,除非服用过量,或日积月累逐渐损害心气。患病着时常胸闷心慌,神疲乏力,甚则心质损伤,心悸昏厥。” 宋太后点点头,吩咐道:“先送徐太医到偏殿休息,等皇上醒来再上前问诊。” 挥退众人,她走到一旁坐下,沉吟片刻,叫锦玉过来低声说道:“将皇上最近接触过的人事,都去给哀家打探清楚。” 锦玉瞳孔微缩,太后娘娘这是认为皇上的病是旁人动了手脚?她赶紧答应一声,匆匆往外去了。 …… 燕府,皇上的病情已经传到了燕鸿耳中,了然道:“公子,这病发的正是时候。” 燕鸿提唇一笑,露出讽刺的神色。他建议皇上立萧浛为后,给渡王赐婚,却没让他纳纪尔岚为妃,不知道是哪个蠢货给他出了这个主意,好在纪尔岚自己想了办法。但他也得加快动作,免得再节外生枝!“一会便吩咐下去,让王江他们动起来。” 了然道:“是,公子。” 整个京城都笼罩在盛夏的炎热之中,路面与墙砖都被太阳晒得滚烫,街道上行走的人不胜其苦,动辄就是一身的汗。 逸王别院,秦氏闷在房中,手中拿着绣棚和针线,却半天也绣不上几下。 眼看已经午时末,外面的太阳总算不那么毒,品蓝说道:“夫人,这别院中遍植花木,阴凉处倒比屋里凉快些,您身子刚好,这样的天气,可别中暑了。奴婢陪您到池塘边的亭子里坐坐吧。” 秦氏想了想,便也答应了。 亭子近水,虽然四处的树木都被晒的蔫头蔫脑,但的确还有几分凉爽。比屋子里放冰盆要舒服多了。秦氏问道:“这几天,家里有没有什么消息?” 品蓝知道她是想问,府上有没有对她做什么安排,便摇头道:“没人过来传话,想必是没什么事。若有什么,二少爷定要来跟您说的。” 纪融将她送到此处已经有几日了,再没露面。秦氏不禁失落,她自己已经消了气,可融哥儿那边居然还扭着这股劲儿。她自己的儿子她怎么会不了解,性子一个比一个倔。她道:“你让人回府上一趟,问问二少爷这两天在忙什么。若无事,便让他过来一趟。” “是,夫人。”品蓝答应一声,走出亭子叫过幼菱,说道:“夫人想让人回府一趟,问问二少爷什么时候能过来一趟,这会不那么热了,你正好回去,等天色落黑之前就能回来。” 幼菱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等待的时间尤其漫长,秦氏心中莫名其妙生出一股不安来,眼看金乌西垂,火红的霞光也逐渐隐没,她不禁问品蓝:“幼菱还没有回来?” 品蓝也皱眉,说道:“按理说,也是时候该回来了。” “会不会府里有什么事?” 两人正说到这,外面突然传来说话声,杜蘅面无血色的跑过来,急急道:“夫人!不好了!京城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似乎有变!城西已经乱成一团了。别院里的管事已经将府门紧闭,各处的护卫都纷纷将四周守卫起来了!让咱们都赶紧回屋子里去,轻易不要出来!” 秦氏面色大变,抓住杜蘅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叫京城有变?” 杜蘅被别院管事的凝重吓到了,言语有些急乱,却也说了个大概。道:“好像是有人趁皇上发病集结孽党犯上作乱,此时京城四处都防备起来,到处都是禁军,到处都在抓人!” 秦氏脑子嗡的一声,听见乱党的字眼,脑中突然就想起纪尔岚来,她连忙问道:“幼菱这么久都没有回来,会不会是府上出了事?不行,我要回去!我要回府里去和老爷少爷在一处!” “不行啊夫人,这个时候出去,万一碰见坏人,咱们手无缚鸡之力的……” 品蓝也慌了手脚,劝道:“杜蘅说的对,府上那边老爷会想办法的,您若出去,才是危险。” 秦氏当然知道,可她却怕纪融跟着纪尔岚胡来,万一真是他们可怎么办!这几天融哥儿都没有到她这露面!“别院不是有护卫吗?不是说城西刚乱起来吗?这会刚收到消息,咱们这里想必还好,应该能赶得及,你去问一问……快去!” 品蓝拗不过她,只好去问别院的管事。 管事闻言皱了皱眉,却还是答应道:“别院人手不多,我带上护卫护亲自送夫人回府。” 品蓝千恩万谢,心里却讨厌秦氏此等作为。 管事安排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带上几个护卫,送秦氏主仆出了别院,匆匆往永安坊的方向去。然而路还没走多远,便看见远处一阵火光冲天而起,还伴随着不绝于耳的喧嚣之声。 管事脸色大变,将马车停在路边,对秦氏说道:“夫人,前面怕是走不了了,再往前怕是正好撞上乱党,咱们得先回别院去,一会我在让人替您到纪府去打听打听情形。” 秦氏早被眼前的情景惊的呆住了,闻言哆嗦着点头,只能先往回走。回到别院,却见两个女子在敲别院的大门,品蓝探头一看,惊呼一声下了马车:“绿楣!你怎么在这里!幼菱这是怎么了?” 第277章 乱党(二) 秦氏紧跟着下了马车,看见幼菱手上腿上都有血迹,瞳孔狠狠一缩。再看见鬓发凌乱,将幼菱抱在怀中的绿楣,诧异不已。“绿楣?” 当初,毕竟是她亲自交待了人将绿楣交给人伢子的,如今看见她在眼前,自然惊讶。绿楣面色也有些不自在,道:“夫人……是我……” 管事四处看了看,催促说:“夫人,咱们先进去再细细问话。” 秦氏点了点头,让品蓝将绿楣和受伤的幼菱都带了进去。 幼菱手臂和大腿都被利刃划了几道口子,虽然不深,但也流了不少血,不等人发问,绿楣便主动解释道:“我跟我男人从城西往这边逃,半路碰见幼菱正被两个人堵在墙角,我男人生的高大,有把子力气,知道她是我从前认识的人,便上前与那两人缠斗起来,我趁机带着幼菱先跑了,幼菱受了惊吓,又流了不少血,勉强走到门口,终于支撑不住昏厥了。” 众人听得倒吸一口凉气,若不是绿楣正好碰见,兴许幼菱不仅要失了清白,就连性命也未必能保得住。秦氏惊诧绿楣居然已经有了夫家,问道:“那……你当家的此时不知有没有脱离险境?” 绿楣担忧的摇摇头:“不知……对方毕竟有兵刃在手……” 一旁的管事之前手逸王吩咐,好生照料秦氏,他听闻此等情形,便说道:“大概在什么地方?我现在命几个人帮你去找。” 绿楣目光中露出喜色:“多谢这位管事。” 管事听她交代了夫家姓名和大略样貌,立即吩咐下去。然后对秦氏说道:“虽说禁军已经在在四处绞杀乱党,但咱们还是要严防死守,免得有贼人趁乱摸进来,夫人带着几个丫头就躲在屋里不要出来,纪府上,小人会命人去问问情形。” 秦氏方才亲眼见着外面的情形,此时还心有余悸,不敢再提要回去的事,便应承了管事的话。待旁人都下去,绿楣才将目光看向秦氏,说道:“还请夫人能暂时收留绿楣,等乱象平息,绿楣即刻离开。” 秦氏本也不是心肠硬的人,虽然有些旧怨,但也都过去许久,这会绿楣又救了她身边的丫头,她自然没有不愿意的,说道:“你尽管在此处避一避,等外面情形好些再做打算。” 绿楣千恩万谢的应了,秦氏担忧府里,又问道:“你方才在外面,可听说是什么人集结作乱?” 绿楣面露忧色,说道:“外面都传言皇上突然发病,是有人要趁机谋反……再加上之前宫里有些流言传出来,虽然没有人确切的说是谁,但矛头都指向了渡王。” 杜蘅正在照看幼菱,她知道二姑娘是同渡王爷一起的,闻言不由转过头来细细听着她们说话,品蓝略一皱眉,问道:“渡王爷不是还没有回京吗?怎么会是他?” 绿楣说道:“以对方现在的势力,怕是也不需要本人在京城的吧?这种事情,下面自然有人会替他做好。” 秦氏心口一紧,手中的杯盏因为失神而碰撞在一处,叮当作响,平添了几分惶惑紧张。她刚从纪老太太那里出来才一天的功夫,就被送到了别院,的确还没有人来对她说最近发生的事情,此时听绿楣这么一声,浑身呼的一下就冒了汗:“你说的都是真的?宫里有什么传言?” 绿楣将最近京城中发生的大小事件,包括宋玉衡的死,宋家被查,还有祁太皇太妃的诅咒一事都细细与秦氏说了一遍,然后道:“我也是听我男人说的,这里面也不知有多少真多少假。” 众人都是妇孺,对这种事情并不清楚,听见绿楣的话也不知如何作答。秦氏紧紧攥着帕子,心中仿若正在被蚂蚁啃噬。如果真的是渡王,那么纪尔岚定然是同谋,如果她将融哥儿拉下水可怎么办?毕竟融哥儿是王大学士的弟子,又与逸王爷交好,逸王爷虽不受宠,可也是个王爷…… 绿楣早就听品蓝说过纪尔岚离开纪府的前因后果,见秦氏的神色,心里缓缓转了个弯,问道:“二姑娘的生母真是靖国人??那她会不会被皇上当成奸细?宋家还是皇上的外家,都被细细查问了呢……” 秦氏呼吸一窒,怔怔的出了神。绿楣见她不再发问,知道不能一次说的太多,免得让众人察觉她的意图,认为她是故意挑拨,说到这也就住了口。这时便有婆子过来回话,说纪府二少爷递了消息过来,说府上一切都好,让秦氏安心呆在别院,管好身边的下人,听从管事的安排。” 秦氏闻言不但没能松口气,反而将心高高的提了起来。融哥儿只说府上都好,其余等于什么都没说,那他此时到底在做什么?会不会真的参与到此事中去? …… 暮云低垂,天空中最后一点亮光也隐在厚重的云层之后,定远将军甄文堂端坐着,手里捏着京城传来的消息。甄睿在他一旁咬牙说道:“父亲,您一定要为妹妹讨个公道!” 甄文堂皱眉看着爱子,说道:“这是什么混账话!杀害你妹妹的凶手已经伏诛,皇上也追加了封号,你还要跟谁讨公道?!要跟宋家讨,还是跟皇上讨?!” 甄睿一噎,随即怒气就冲到了头顶,眉毛倒竖:“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难道就让妹妹这么平白死了?当年我说不让妹妹入宫,她那样的小聪明,如何能斗得过那些心计叵测的女人,可您一意孤行,非要送妹妹进宫,如今妹妹居然这么轻易就丢了性命,您就无动于衷?!” 甄睿和甄洛两兄妹从小感情就十分好,甄洛莫名其妙死了他自然无法接受。 “胡闹!洛儿是我的女儿,她出了意外我这个做爹的难道不心痛?!”甄文堂重重一掌,将椅子扶手拍了个粉碎。“可是睿儿,你应该明白,洛儿必须要进宫为妃,皇上才能放心!” “可如今洛儿死了,皇上又该如何?”甄家手握重兵,如今又是多事之秋! 甄文堂年纪已经不小,并不似年轻时那般血性,却也不会让人骑在甄家头上拉屎!甄洛是他无比疼爱的女儿,他当然也希望能给甄洛讨回公道:“不管如何,咱们与宋家的仇是结下了,就算咱们不找他们的麻烦,他们也会防备着咱们在背地里使阴招。索性,便捅破这层窗户纸!” 甄睿愣了一下,问道:“父亲的意思是,名刀明抢的跟宋家对上?” 甄文堂指尖敲击着桌角,沉吟片刻,说道:“京城的事,你也知晓。皇上已经丝毫不再信任宋家,咱们也算迎合了皇上的意思。” 甄睿也已经冷静下来,说道:“对付宋家,就等于对付太后,咱们在这个时候跟宋家对上,会不会有人将咱们跟渡王联系起来?毕竟京中已经乱的不像话。” 甄文堂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甄家从不偏向任何势力。若不是如此,皇上也不会轻易将兵马交给咱们父子。只是皇上立萧浛为后一事,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这宫中的太平日子恐怕没几天了。” 甄睿露出愁容,道:“父亲,那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甄文堂瞥了他一眼,“能怎么办,咱们甄家世世代代只有一条铁律,就是忠于大安,忠于朝廷。所以咱们只需看着大位上的人……其他的事情不需要插手。”言下之意便是,他甄家不需要管大位上的人是谁,静观其变就好。 …… 天色落黑,暮雨几人都心急火燎,脸色差到了极点。她几次出去看,都能隐约听见远处有轰乱之声。“这天都黑透了,事情居然还没有平息下去。” 暮冬道:“方才外面有禁军喊话,我听见了几句,据说大部分乱党都已经伏诛,只是有些散乱流窜的,一时半会没法抓到人。” 暮叶在一旁说道:“这些一星半个的贼人,被禁军逼得紧了,说不定会趁人不备钻到附近的宅邸躲藏起来。” 暮雨有些害怕,说:“若咱们真碰上了,可怎么办?府上的护卫可不多。”虽然渡王府派人时刻留意着这边宅院,可毕竟预料不到这种突发状况,留下的人手并不多。 暮冬说道:“虽然护卫不多,但王爷留下的人都是好身手,咱们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徒增麻烦。” 暮雨忧愁道:“真希望姑娘快点回来……有她在,我心里安定的很,觉得什么都不是大事儿!” 正在这个当口,外面隐约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几人听得寒毛直竖,纷纷涌到院子里听声。暮叶颤声道:“好像是隔壁宅院里传来的。” 站在院中比方才在屋子里听的真切,只听一个女人哭喊着:“你们要干什么!钱财都给你们,放开我女儿!” 紧接着是男子粗狂的大笑声,然后一阵混乱。 暮雨倒抽一口凉气紧紧揪住胸口,心已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怎么办?我们要不要想办法救人?” 其他人还没回答,角门出突然传来砸门的声音,伴随着女人的求救声! 第278章 暗潮(一) 尖利的呼喊听得人寒毛直竖,角门砰砰作响,每一下都像是砸在心上。众人都看向暮冬,暮冬咬咬牙,说道:“暮雨,你让雷五调几个人过来,我去开门。” 暮雨连连点头,扯起裙子跑去报信。暮冬这厢示意众人都退后,自己提着护卫留给他们的长刀走上前,问道:“你是谁?外面有几个人?!” 那女子听见里面终于有了回应,连忙小声哭求道:“只有我一个人,求求你们,救救我,让我进去……” 暮冬回头看了众人一眼,轻手轻脚开了锁,角门一开,那女子首先看见一把长刀吓得一愣,倒退了一步。暮冬赶紧把刀扔在一旁,要拉她进来,谁知就在她伸出手时,一旁突然横出一条粗壮的手臂,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暮冬心里咯噔一下,心知上了当,却根本没有力气挣脱那人。“什么人!放开我!” “暮冬姐姐!”暮叶等人也发现了不对,就要上前,却听见雷五的声音吼道:“你们退后!” 电光火石之间,长刀从天而降,唰的一声鲜血四溅!门外男子的手臂从中间被切成两截。一声惨嚎如平地惊雷,几乎贯穿众人的耳膜。暮冬被喷了满头满脸的血,那只断手仍旧死死扣着她的手腕。 方才求救的女子早已无影无踪,雷五一脚踢飞那男子,转头看着抖如筛糠的暮冬,皱眉问道:“没事吧?” 语气中颇有责怪的意思,仿佛是在怪她擅自做主差点惹来祸事。 暮冬牙齿都在打颤,却没有哭。她看着断了手的贼人连滚带爬的跑远,一把将那断手从自己手腕上扯下,扔到一边,将身体撑在墙上稳住呼吸,答道:“没事,你怎么不追上去?” 雷五诧异的看她一眼,对自己方才严厉的语气生出了些自责。“姑娘选的这处宅子,周围民宅居多,若真是什么乱党,应该会权贵官员当做目标,不会摸到这里才对。我看那人不像会功夫,想必是城中趁乱浑水摸鱼的,宅子留下的护卫本就不多,这会城中太乱,还是不要多生枝节。” 暮冬点点头,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扶着墙脚却一软,雷五一把拉住她,两人对视一怔,暮叶过来掺住暮冬,说道:“还好没事,没想到那女子竟是故意骗咱们的!” 雷五收回手,跃上墙头往远处看了看,说道:“这边一直没怎么乱起来,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你们赶紧把门关上锁好,千万不要再随意相信旁人。” …… 王江下了马,一路拐着腿进了藏身的宅院,一脚踹翻了堂屋里的八仙桌,弯下腰咳出一口血沫子来。随从见状惊呼道:“老大!” 王江一脚朝他踹过去,怒斥道:“喊什么!没用的东西!” 这一脚随从没怎么样,王江却痛的呲牙咧嘴,腿上绑的绷带又渗出大片血迹来。王同一进院子见到这一幕就沉了脸:“大哥,你的伤怎么样?” 兄弟二人一同坐下,王同对随从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找郎中来!” 待其他人都退出去,王江抹了一把疼出的冷汗,说道:“泓阳长公主的队伍才五百多人!老子带了五千人马!” 王同亦是对那一战心中打怵,眼前不由浮现渡王一个人单枪匹马直入五千人的队伍,冲着王江便是两刀,一刀在胸前,一刀在小腿。王江一头从马背上栽下去,对方甚至都不屑趁机格杀,反而继续在队伍杀进杀出!没有一个人能在他身上留下分毫的痕迹! 京中下来的命令虽然只是让他们一路骚扰渡王,并非截杀,可这几场对峙着实太过窝囊! 王江兄弟俩几乎要被气炸! 王同道:“怪不得上面让咱们多带人手……” 王江的脸色更加难看,上面明说了,即便是骚扰敌方,他们也不是对手,让他们多带人去,小心对抗。结果,五千人对五百人,他们依旧吃了大亏!“妈的!” “大哥,咱们虽然损失了不少人手,但事情也不算办砸。”王同劝慰道:“这件事成了,咱们就是为皇上立下大功,将来少不得封个一官半职。” 只要他们将上面交代下来的事情办好,他们俩跟手下的兄弟们就能编入正规军,以后再也不用躲躲藏藏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前途一片光明,由不得二人不慎重。 王江道:“一官半职?那也要有命来享!渡王不是好惹的,手底下各个都能以一当十。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咱们损失了这么多兄弟,就算到时候编入正规军,又如何站得住脚?难不成咱们兄弟以后还要去看旁人的脸色?!那样的话,老子还不如做山贼盗匪来的痛快!” 王同愁眉苦脸道:“大哥,那……咱们怎么办?已经走了这一步,那人不会让咱们轻易抽身的……” 王江拳头握得死紧,突然问道:“昨日我受伤之后,似乎听见有人再喊什么,你听清了没有?” “哦,是有人喊话。那人是渡王的下属,他说,他们知道咱们的身份,知道咱们是被人利用,已经是手下留情,若咱们再敢去一回,就让咱们全都葬送在那!不过是一些挑衅的话,我……怕大哥听了生气,就没说起。” “挑衅?你觉得以对方的实力和作风,会做出这种挑衅的事么?”王江瞪了弟弟一眼,不禁细细想起来。对方好像早有预料一般,对付自己这班人不仅游刃有余,还似乎想提醒他们什么。王江脑子一向比弟弟要转的快,突然“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妈的!京城那人不会就想让咱们在前边当喽啰给他冲锋陷阵当炮灰吧!” 王同瞪眼问道:“大哥这话的意思是……” 王江抬眼,眸中怒色渐盛。“你我都知道,各地小股的乱党都是咱们上边那人安排的,为的是栽赃渡王谋逆!为什么要栽赃?还不是因为渡王实际上并没有谋反!” “大哥……我还是不明白……” “上面那人许给咱们朝廷正规军的馅饼,一定有什么目的。”王却已经疑心大起,蹭的站起身,顾不得腿上的伤口渗血,来回走了几步,说道:“咱们现在是山贼盗匪,渡王杀了咱们还算是为朝廷立功,若咱们是朝廷正规军,那么渡王杀了我们,不就有了谋反的嫌疑?” 王同终于听出门道,大惊失色:“所以……那人是让咱们先送死,再给咱们编入正规军里,最后嫁祸渡王?!” 王江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心中的怒火蹭蹭蹭的烧起来。他一拳捣在门框上,将整个门扇都砸了个稀巴烂。“吩咐下去,让咱们的人都撤回来!” 王同赶紧答应:“大哥放心,我这就去把咱们的人手都撤回来。” “等等!”王江冷笑道:“不止咱们的人手,还有冯虎那边,你也要透话过去!” 王同点点头:“是,大哥,我这就去办!” 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长风从平地掠起,呼啸着吹过众人头顶。纪尔岚手中拿着密信,皱眉道:“皇上突然病了。” 渡王似乎早有预料,说道:“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把戏。” “王爷的意思,此事是皇上故布疑阵?” 渡王道:“如果没有对那人的怀疑,我也会这样想,但此时,却是说不准了。” 纪尔岚懂了,低头沉默了一会,突然问道:“当年先皇继位时,宫中都发生了什么事,王爷可曾听闻过?” 渡王回身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她的眉眼在阳光的照耀下,越发璀璨夺目,将那张泯然众人的假面都衬得灵动起来。他的目光从她的眼睛上挪开,落在她纤长细白又充满力度的双手上,答道:“我父皇从未与我说起过,宫中即便有只言片语,也只会说那人的好处。” 这是要有多么深沉的心机才能将周身经营至此。 “理由呢?”纪尔岚还有许多细节之处没有想通:“如果他早有此意,当年应该有许多机会,然而……他什么都没有做……” 渡王摇摇头:“我也想不通,或许他当年是真的没有这样的意思,但为什么改变了?是什么改变了他的想法?要去争这种不想要的东西?” 二人一时沉默,纪尔岚转头往泓阳长公主那边看去。 绝世倾城的佳人,此时年华半逝,却仍有万种风情。只可惜,这般万人争睹的容貌,因为多年前爱人的离世,不再为任何人动容。此时她静静靠坐在树下,仰脸看着无边无际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的衣裙和发丝被风浮动,仿若要归去天阙一般。 “此时能支撑她走下去的,只有一腔愤恨,想必她内心之中也是累极。” 纪尔岚听见杨戭的话,笑道:“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比平平淡淡过一生要有意义。” 墨云低沉,风声阵阵呼啸,这话此时听起来尤其让人觉得凄清无奈。杨戭垂眸看她,说:“小小年纪,到底是哪里来的如此感触。” 纪尔岚伸出舌头,调皮一笑,说道:“我只是随口说说,若能得一生平安喜乐,自然是好的。谁愿意整日操心些要命的事呢?” 杨戭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少女作派,不由微微一怔,随即笑意深至眼底。 第279章 暗潮(二) 绿楣站在院中看了看天色,轻咬住下唇。刘老三还没找到这里来,不会是真出了什么事吧?虽说她不太能看得上对方,可一日夫妻百日恩,对方在她心中总归有了些分量。 品蓝见她如此,安慰道:“好人有好报,你当家的一定没事。” 绿楣点点头,便听见前面有人嚷了几句,她赶紧出去看。只见别院管事遣出去的人带了一个男子回来,那人没了半条手臂,正是刘老三!“当家的!” “巧娘……”刘老三失了不少血,黝黑的面容隐隐泛着青灰,抬头看见绿楣,眉眼间的担忧立即散了大半,随即又露出愧色。绿楣见他如此神色,就知道事情没办成,但她也只是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说。“当家的,你的手怎么会变成这样……” 刘老三痛的满头大汗,一时说不出话来。郎中到了眼前,将他带到一边诊治。绿楣看着他,身体不由微微颤抖。她下意识的摸上自己的右手腕……因为纪尔岚,她成了半残,如今刘老三又被纪尔岚的人伤成这副模样!此仇不报,她誓不为人! 夜来风缓,白日的燥热渐渐散了,别院中的树木都似乎精神了许多,可周围时而传来的喧嚣之声仍旧让人神经紧绷。 众人围在秦氏身边坐着,都有些坐立难安。幼菱也已经醒来,此时神色凄惶的说起当时被人阻截的情形,听的众人更加心惊胆战。秦氏几次让品蓝去问管事,管事都说外面没什么消息传进来。 绿楣跟刘老三说完话,过来拜谢秦氏,秦氏见了她便问道:“你当家的没事吧?” 绿楣眼睛顷刻红了,眼泪没命的落下来,道:“断了手臂,往后怕是要被主家嫌弃,不能在庄子上做事了。他又是个老实没心眼的,还不知道今后要靠什么生计……” 幼菱忍着伤口的疼痛,勉强站起身,朝绿楣拜谢道:“绿楣姐姐,都是因为我,你放心,从今往后,幼菱都与你同进退,不会看着你们不管的。” 绿楣咬着下唇,勉强止住眼泪,说道:“同为下人,你也不容易,我哪里能拖累你。” 幼菱犹豫着看向秦氏,跪倒在她面前,乞求道:“夫人,要不……您让绿楣姐姐跟咱们回府做事吧……反正二姑娘现在也不在府上了。” 秦氏看着绿楣叹了一声,说道:“都是为了救幼菱,你们夫妻都是有情有义的。你放心,我不会看着你不管,等事情平息了,你们夫妻就跟我回纪府去,好歹做些力所能及的,也就是了。” 绿楣猛地抬头看秦氏,缓缓跪了下去,颤声道:“奴婢……奴婢是犯了错被赶出来的……夫人真的肯让奴婢回去伺候?” 秦氏在心底突然油然升起一种能够操控别人命运的感觉,不由自主的端坐起来,说道:“谁人能一辈子不犯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再说,当时你也是听从她人的话行事。听说,你现在叫巧娘?” “是,巧娘是奴婢的乳名,从前父母还在的时候,便是这般唤奴婢的。” 秦氏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你今后就叫这个名字吧,只当散了那些过往重新开始。等回了纪府,你也不必去天姀那里,只留在我跟前吧。” 绿楣大喜过望,连忙磕头道:“奴婢多谢夫人体谅成全!” 从秦氏房中出来,绿楣眼望着漆黑的夜色,翘起唇角,狠狠冷笑了一声。 …… 养心殿中,萧浛眼看着睡梦中眉头紧皱的皇上,心中涌起万般复杂的感觉。她不爱这个男人,尤其是在宋玉衡落得那样的下场之后。 虽然对方是罪有应得,但也足以看出皇帝翻脸无情,只要是对他有威胁的东西,他半分旧情都不会顾念。此时他立自己为后,完全是为了政权,等有朝一日她没用了,不知又会落得一个什么下场? 她眼前缓缓浮现出另一个男子的身形,英武伟岸,泰然自若。那样的男子,绝不会跟眼前的皇帝一般行事的吧……她正想的出神,内侍悄声进来禀报道:“启禀皇后娘娘,柔妃娘娘前来看望皇上。” 萧浛闻言压下心中的旖旎情思,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宋瑶仙一身绯红穿花牡丹十六幅面委地长裙,将修长的脖颈衬的更加纤细优雅,腰间和裙幅上又掐了几道细细的褶子,行动间仿佛水纹波动,愈发显得腰肢盈盈一握。柔和间更是媚态十足。 这一身宫裙,样式虽无太多不同,但料子却是极特别的,整个大安也只有那么几匹,太后,陶安长公主各得了一匹,而当时宋瑶仙正得宠,得了两匹。萧浛见她穿这一身过来,不知她是要炫耀皇上的宠爱,还是在挑衅。不过她只是平淡到:“本宫有事找太后娘娘商量,正好柔妃来了,就多陪陪皇上吧。” 宋瑶仙心中诧异,看了萧浛一眼,垂眸道:“恭送皇后娘娘。” 等萧浛走了,宋瑶仙走进皇上御榻跟前,见对方果真是在睡着,不由皱起眉头,问李忠翰道:“李公公,太医怎么说?几日过去了,为何皇上还如此虚弱,要时时卧于床榻?” 李忠翰为难道:“回柔妃娘娘的话,原本皇上早该恢复了,只是近日来惊梦连连,每至夜半便要折腾一回,这才损了精神气儿。” “皇上怎么会连日噩梦?” 宋瑶仙话问出口,就见李忠翰面色更加为难,便有了猜测,知道皇上一定是因为她那个死鬼姐姐。但她瞥见皇上的眼皮动了一下,话锋一转,说道:“难道皇上是因为皇后娘娘?” 李忠翰差异的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的意思。就听宋瑶仙又说道:“听说皇后娘娘进宫前与纪尔岚常有来往,也不知她们之间到底是何等情分。如今纪尔岚与渡王走的近,也不知皇后娘娘作何想法,若有一二心思,岂不危急皇上安危?皇上明察秋毫,一定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日夜难安,以至病情加重。” 李忠翰一听这话,顿时冒了一身冷汗,不敢多说一字半句。 宋瑶仙说道:“按理,我不应在皇后娘娘背后嚼舌根。但事关皇上,就算被皇后娘娘怪罪,本宫也顾不得了。李忠翰,你时时在皇上身边,千万不能错眼半刻,要时时跟在皇上身边保护着,知道了吗?” 李忠翰忙一弯腰,就要答应。皇上却突然从榻上坐起身,一巴掌扇在宋瑶仙面上,说道:“混账!皇后岂容你多言污蔑!” 宋瑶仙被突如其来的怒吼和巴掌惊在原地,李忠翰与允儿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道:“皇上息怒!” 宋瑶仙脸颊火辣辣的疼痛,嘴角有一丝温热缓缓流淌下来。她看着皇帝狰狞的面孔,抖着嘴皮颤声道:“臣妾知错,请皇上责罚……” “责罚?”皇帝的身形算不上高大,但金色纹龙盘亘在素白的中衣上,俨然带着浓重的威严和慑人的气势,令人不由自主的产生畏惧,他坐在那,眼睛危险的眯起,嘴边露出阴冷的笑容,咬牙切齿道:“再在朕面前耍这些把戏,就给朕滚到冷宫去!” “是……臣妾明白了……” 直到被允儿搀着回到了洪仙殿,宋瑶仙才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看着铜镜中,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狠狠将铜镜摔了出去!“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允儿惊魂未定,拉着她道:“娘娘……皇上的情绪越发暴虐,咱们还是先不要去惹他了吧……” 宋瑶仙死死咬紧牙关,道:“查,给我去查!去查萧浛进宫前发生的一切!我就不信抓不到她半点把柄!” 大安宫中,已经有不少人听说皇上为皇后责罚柔妃的事,都不禁在心中揣测,这位不声不响的皇后,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居然如此重要。 玉心宫门口,一个管事公公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两个小宫女,左边的宫女手中捧着一对镂空嵌宝金玉如意,右边的宫女则端着两只一式一样的水光琉璃盏。管事公公手中拂尘搁在臂弯上,挺胸抬头的在前面走着,尖声细气的道: “你们呀,可给咱家小心着,向你们这样的下人奴婢,能到皇后娘娘面前露脸,是天大的福分,万不要做下错事。你们这些新人,要想在这深宫中过的好,过的久!要学的还多着呢!” 身后的两个宫女急忙诚惶诚恐地答应着,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跟在管事公公身后,生怕一个不小心把皇上赏赐宝物摔落。 几人一路进了玉心宫,萧浛看了她们送来的东西,面上露出笑容,道:“赏。” “奴婢们谢娘娘赏赐!” 待她们离开,萧浛面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消失不见。念念说道:“娘娘,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责骂了柔妃没有半点遮拦,还大张旗鼓给您这么多赏赐,岂不是让柔妃更加记恨咱们?您已经是在风口浪尖了……” 萧浛心中阵阵发冷,道:“皇上是做给端王爷看的,他只要自己达到目的,何曾顾虑过我的安危……”她看了睡梦中的女儿一眼,下定了决心,说道:“就算为了荨儿,我也不能坐以待毙……” 第280章 回京(一)【第二更】 月色像是被一层白霜罩住,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深深浅浅卷动的云层在宫殿四周留下阴影,雪白的栀子将要落尽,只余一树树的繁茂叶子。养心殿中窗棂紧闭,外面隐隐约约站着无数人影,层层守卫着大安最为尊贵的皇帝陛下。 二十六岁的皇帝杨慎,继位至今已有十年之久,却一直被笼罩在太后的阴影之下。他躺在榻上,只觉得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迷离,灵台中好似有团团浓雾不断将他包裹起来而来,那些弯曲绵软的黑气缓缓渗入他的体魄,让他变得虚弱不堪。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却能听见内侍焦灼的呼唤声,但他就是睁不开眼睛,眼皮重如千斤难以掀动分毫。 皇帝再次昏迷的消息一路传到寿坤宫,太后穿过阴影重重的飞檐长廊,顾不得衣裙沾了飞花露水,冲进内殿:“皇上如何了?” 皇帝面色晦暗的躺在榻上,李忠翰走到太后身边密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太后便不动了,就那样直勾勾的看着死了一半的皇上,唇角向下紧紧抿着,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阴郁的怒气来。“难道哀家多年扶持的皇上,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不成!” 此话一出,内殿所有伺候的人都战战兢兢的扑倒在地。李忠翰脑门的汗直淌到脖领子里,皇上出了事,首当其冲就是他!“回禀太后娘娘奴才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皇上,一应入口之物都是奴才尝过才敢给皇上服用。奴才也不知皇上为何病情会加重……” 太后身边常伴的锦玉说道:“太后娘娘,皇上的病情也未必是外力所致,当年先皇的病情便让人无法捉摸……” 提到先皇,太后的面容变得更加深暗起来,她从少女时便结识了先皇,从他还未登上大位之时,便倾慕对方。他周身一应事物都被她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谁也不会知道,也不会相信,她对先皇情深几何,然而她付出的再多,也永远敌不过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都是她跟先皇之间的一道屏障,无法打破,无法逾越!而现在,那个女人的儿子,还要对付她!跟她的儿子抢夺江山! 她看着榻上一动不动的皇上,突然吩咐道:“宣端王爷入宫。” 先皇的病情,如果有人比太后更心中有数,就只能是先皇最信任的兄弟端王爷了。 端王深夜入宫,惊动的人不止一个两个,但没人敢去端王那里探话。 端王进了养心殿,意味深长的看向太后,说道:“这些年来,皇上日夜在太后娘娘的眼皮底下,想必您对皇上的身体状况及其熟悉,此时宣本王入宫,是有了什么良策,还是有了什么猜测?” 太后知道对方是在讽刺自己揽权干政,却没有丝毫怒意,说道:“当年诱发先皇病症的,是苏贵妃。而今,皇上却突然也得了此病症,不知端王爷,对此事如何看待?” 端王目光深沉的看了一眼太后,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的说起苏贵妃。他说道:“先皇是因为苏贵妃离世而悲伤过甚,却不知有什么事能让皇上日夜挂心,突然诱发此疾?” 太后眉头微微一皱,那日皇上突然发病,是因为在寿坤宫中二人的试探和争执,难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真的让皇上介怀至此? 外面轰隆一声清雷震动,暴雨突然从天幕之中狠狠砸下,铺天盖地。端王看着眼前眉头紧缩的太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那一年,依稀是六月光景。那个面容娇俏婉丽的女子,在失踪六年之后,带着疲惫和风尘被召入宫中。 苏冉,让先皇最为挂心的女子,回来了。 天光云影徘徊在琉璃世界中,一片澄澈明亮。端王永远也忘不了,他站在先皇身后,看着那个女子缓缓朝他们走过来,夕阳的暖光照在她的面庞之上,平添一丝绯色。她抱着先皇当年送给她的信物慢慢走到跟前,眼睛淡淡的笑意被紫金的霞光晕染的如梦似幻。 那时,先皇还是初登大位的年轻帝王,在那样混乱的局势之下,重逢的喜悦让他顾不上其它,义无反顾的将她留在了身边并册封为贵妃。 也就是那一日,端王知道自己心中的那一块净土将变得荒芜。 而太后也同样是在那一天,知道自己与深爱的男人,已经被这个女子永远的分隔成了光与影。她与他的咫尺之间,凝固出了绝不可能破裂的间隔。但,最终自己还是在争斗的缝隙中活了下来,而苏冉死了。 她以为苏冉死了,先皇会回过头来,留一些余温给她,然而她却没想到。先皇居然思痛成疾,染了不可治愈的病症。 这时,她才明白,自己如何能争得过一个死人呢?一个人死了,就会在对方心中留下一块绝地,无人可以踏足,无人可以超越。无论自己付出多少心血多少陪伴,都无法越过苏冉在先皇心中筑起的高墙。 雨声渐息,几个残星在云层后躲躲藏藏,昏黄的宫灯只能照片片刻地方。二人沉默半晌,太后的面容陡然平静下来,低声说道:“皇上的身体不知何时能够恢复,这段时日还请王爷能代为理政。” 端王似感诧异,说道:“难为太后娘娘肯放手。” “不放手又能如何?皇上是哀家的儿子,没了他,哀家又能抓得住什么?”她转眸看向榻上的皇帝,目光万般复杂,说道:“既然皇上如此在意,哀家不再过问政事便是。” …… 第二日上朝,皇上没有出现,重臣心中便有了些眉目,纷纷朝太后面上看去。太后却垂眸不语,端王说道:“皇上近日身体有恙,需好生将养一段时日,这段时间,便有劳诸位在各处费心。”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一回,都明白了这几句话的意思,面上露出喜色,有端王爷代为理政,总比太后要好太多,至少不用左右为难,顿时纷纷附和起来。下了朝,众人三五成群的一路猜测着往殿外走。端王背着手,迈着大步稳稳的踏出大殿,后面有官员追赶上前,问道:“王爷,皇上的身体到底如何?” 端王礼贤下士,为人谦和近人,在众人心中有着极高的评价和地位。周围众人一听有人询问,顿时呼啦啦的围过来。毕竟先皇的病症众人都是知道的,生怕皇上一时有个什么不好。端王看了众人一眼,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说道:“不管如何,皇上也有几个皇子,总该好生教导才是。” 周围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早立太子?但端王的话说的实在是模棱两可,让众人一时不敢搭话。 两王与四大阀门的平衡早已经被打破,此时太后与皇上母子间生出嫌隙,渡王搬回泓阳长公主似是要兴风作浪,天平左偏右移,各方势力分分合合没个定数,唯一还能稳住的便是端王。所以端王此时提起几个皇子,不得不让人往深处去想。 然而此时皇上的三位皇子,不是年纪太小,就是出身卑微不成大器。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缄口不言了。 端王回到府中,燕鸿已经站在花厅等着。“王爷。” “这么急着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燕鸿的面容突然抖动了一下,他抬眼看了看面前年过五旬的男人,这个在大安朝隐藏了几十年的男人,鼻翼上渗出细小的汗珠。“靖国那边来了消息。光武帝将西南二军,各拆出三分之一组建京畿军,还在侍卫司和殿前司手下抽调百人护卫四皇子,不知后面还会有什么动作。” 端王沉吟片刻说道:“西军,南军各占一半,两方人马不可能这么快便抱成团,还未打仗,恐怕就要出乱子,光武帝帝这一手也不知道是一招好棋还是一招臭棋,保不齐四皇子这一遭就要受苦了。殿前司和侍卫司分统禁军,殿前司如今握在三公主手里?” 提到三公主,燕鸿眉眼闪动了一下,垂头答道:“是。殿前司原本是付威统帅,中途却出了变故。而且,无论是西南二军还是侍卫司禁军,被抽调的部分定然还要补充进去。这些人,是谁的人就不好说了。” 端王闭上眼,如同在梦中呓语般:“那边的意思是,时机已到?” 燕鸿垂首:“靖国动乱,百盟也必然伺机而动,若是能趁机夺得大安,胜算不言而喻。” “既然如此,宫里该动的地方就该动一动了。” 燕鸿眼皮又深深的垂了垂,“是。” 第二日,渡王护卫泓阳长公主的仪仗终于进了京城,街道两边全是看热闹的百姓,沸沸扬扬的议论着近日来的传言。杨戭无疑是舆论的中心,但他在前方马背上,脊背挺直,目不斜视,丝毫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周围的议论声不知不觉止住,这样的猜测,是不是亵渎了眼前的男子? 第281章 回京(二) 长公主的车驾辘辘前行,街道两旁的情形让她觉得熟悉又陌生。如此精致繁华偏安一隅的都城,在她的记忆中,似乎只有无尽的血雨腥风。她的手,不由自主的缓缓收紧,让身边跟随的侍从都下意识的紧张起来。 纪尔岚跪坐在她一旁,轻声说道:“长公主殿下,可听清周围那些人说什么了?” 泓阳长公主嗤笑一声,说道:“这些愚民,听风就是雨。” 纪尔岚叹了一声说道:“宋玉衡临死前的恶毒诅咒就像是一个开端,一层层波澜就此掀开,所有人都在猜测首当其冲的是渡王还是太后……但太后娘娘毕竟是女人,身前还有皇上要顾虑,所以,幕后有人安排的一切,都是在针对王爷。” 祁太皇太妃死前所说的话,关乎渡王的母妃苏氏,已经将渡王推上了风口浪尖。紧接着宋玉衡诅咒皇上会成为大安的亡国之君。皇上暴怒之下一番整饬还未见多少成效,就突发心疾,一病不起。之后各地开始出现“乱党”!矛头直指渡王! 泓阳长公主沉默片刻,说道:“虽然你们极力见招拆招,却终究过于被动。” 但如今他们已经回京,必然会化被动为主动,因为这里的圈套已经摆好,只等着他们一脚踏进去,万劫不复。 来迎接公主的队伍浩浩荡荡在前面开路,却不见几分喜气,毕竟皇上还在大病之中。突然有快马跑到杨戭跟前,低声禀报了几句。随后杨戭返身来到长公主的车驾前,低声说道:“皇上的病好了,为了迎接二皇姐,要在云台殿设宴。” 泓阳长公主大感差异,昨日的消息还说皇上昏迷不醒,病的极重,今日就好了?难保不是皇帝和端王联手搞的鬼把戏,目的是让太后乖乖交出权柄,退居后宫。几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玉心宫,萧浛站在高高的小楼之中,望着万千飞檐和四合天井中忙忙碌碌的宫女内侍,带着湿气的风吹打在她面上,脑中清明和混沌交织在一起。如果她当日没有进宫跟祁太皇太妃辞别,没有被皇上看中,此时她应该安稳的在兰陵老家,找了门当户对的男子,过安稳普通的小日子吧? 然而,一步之差,她被卷入了皇权的漩涡中,成为了一颗可悲渺小的棋子。 她从小长在端王府,陪伴在姑母身边,却不知道姑母和端王之间的矛盾到底在何处,为何这夫妻二人形同陌路,互不干涉理睬。直到姑母前日突然来找她,告诉她现在应该怎么做…… 原来端王府一直在密谋,原来他们夫妻之间早有默契,原来当日姑母是故意带她进宫辞别祁太皇太妃的,那她算什么?她是个傻子么!“呵……”萧浛冷笑连连,她是萧家女儿中的一个,不起眼的一个,在夹缝中悲苦的生长,姑母将她从众多欺辱中捞出来带回端王府亲自抚养,而她这些年来也对整个端王府感恩戴德。 可现在一切揭露开来,不过是同样丑陋的算计罢了。 “念念。” “是,奴婢在。”念念从外面进来,细细看着萧浛,柔声问道:“娘娘有什么吩咐?” “宫里纷乱不断,皇上的病牵涉太多,恐怕不会善了,虽然本宫只诞下一位公主,却也站在漩涡的中心,我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萧浛移步坐在桌边,看着念念说道:“太后明面上是要退居幕后,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端王爷,但背后不知会如何。可怕的是,无论是太后,亦或是皇上,没有人会去顾念本宫的安危。” 念念抬眸看向萧浛,见她眼中满满都是担忧和无助,说道:“娘娘无需如此忧虑,奴婢会一直陪着娘娘的。无论您做什么,奴婢都义无反顾的跟着您。再说,娘娘还有王爷和王妃呢,她们一定会顾念娘娘和小公主的。” 萧浛缓缓摇头,说道:“如今我有了荨儿,有了牵挂,不能再像从前一般事事躲着,需知,有些祸事是躲不掉的。从今天起,你半步都不能离开锦寰宫,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你都要盯紧了,免得有人暗中多手多脚。” 念念仔细看着萧浛的表情,却什么一样也看不出来,道:“娘娘,奴婢不跟在您身边,实在难以放心……” 萧浛抬手止住她,说道:“我会注意自己,但我周身的一切只能交给你。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念念面上难掩担忧之色,却也只能低头称‘是’,见萧浛叫了佟儿进来,袖中的手不觉捏紧。 佟儿满面喜色的跟着萧浛走在园子中,不管为什么,总之她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出头之日,不断对萧浛嘘寒问暖。萧浛微笑着任佟儿在她耳边叽叽喳喳的说话,心中却如猫挠般难受,念念……自己待她早就超过了主仆的情分,连家中姐妹的都要差了一大截,可这样的念念,原来一开始就是别人安排好的。 她看着佟儿,微微一笑,说道:“泓阳长公主回京与皇上姐弟团聚,让我也不由自己想到入宫之前的姐妹。你可知道方家的大姑娘?” 佟儿笑道:“奴婢知道,是新晋殿前侍卫司统领方大人家的嫡千金。” 萧浛对她的乖觉和机灵很满意,说道:“嗯。本宫有些想念她。听说她定了亲,往后我们相见怕是更难些,你将这封信递出去,让她入宫来见见本宫,叙叙旧。” “是,奴婢马上去办。” …… 大安水土丰美,但也有狂沙漫天之处。每到隆冬时节,常常有小股小股的军队或沙匪钻到边城里抢东西,百姓频受滋扰,所以每至秋日,甄文堂便起身前往红岭,留下甄睿在术城驻守。 “父亲上次来信说,今年红岭的情形与往年有些不同,总觉得平静总透着一种诡异。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甄睿身边的幕僚许先生听了他的话,心底也有些微微发寒,正要说话,外面一个人闪进室内,气还没喘匀,抬手捧着一封信。甄睿拿过一看,微微愣怔了一下:“是孙越的信。” 孙越是甄文堂手下心腹,但父子俩通信从来都是亲笔书信,没有让旁人代笔过。甄睿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信,有点不敢拆开,生怕看见什么不好的消息。最后还是徐先生伸手拿过去了火漆,几下展开,上上下下来回看了两遍,才把信递给甄睿:“少将军看看。” 甄睿见许先生的脸色没有太大惊变才放下心,没拿信一看,有点愣神:“我爹病了?出发去红岭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才没几日的功夫,怎么就病了?” “红岭风沙太盛,气候恶劣,老将军毕竟已经上了年纪,精神头虽然还在,但身子骨却是有些撑不住了。”许先生一遍想着为何这信是孙越代劳,一边想着今年红岭的不寻常,话就说的慢,将甄睿的担忧也抻的极长。但许先生心思转了个弯,已经明白其中含义,说道:“不过,我看少将军不必太过挂心。” 甄睿一愣,急切问道:“此话怎讲?” “少将军既然接到了消息,宫里定然也已经得知。红岭不可不守,老将军这一病,那边定要再去一个人,您与老将军是父子,对红岭也十分熟悉,还有比您更合适的人选吗?” 甄睿愕然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明白过来:“许先生的意思是,我爹是故意‘病了’,想将我也调到红岭去?” 许先生点了点头,说道:“不然,少将军怕是要领命回京了。” 如果回京,就必然直近的面临皇权之争。甄睿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圈,说道:“那,就劳烦许先生将我爹病了的事传一传。” 御书房中,李忠翰站在御案边上,眼角扫着那封被捏了乱七八糟的密信,不由得苦笑。甄老将军居然在这个时候病了,这不是捣乱么。刚把渡王的兵权分散不少,这一回,难不成又要功亏一篑? 皇帝的眉头皱的死紧,真是内忧外患……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小内侍要端着茶水就要上前,李忠翰连忙挥挥手让他下去,这时候还敢上前,讨打么?小内侍看到李忠翰的动作连忙低头悄没声的退了下去,转了个身却又回来了,小声禀报道:“皇上,端王爷求见。” 皇帝深吸一口气,道:“快将皇叔请进来。” 端王缓步进了御书房,见皇帝面色不豫,便问道:“皇上因何事烦忧?” 相比自己那位心思难测的父亲,皇帝更喜欢与这位皇叔交谈,他起身来回走了几圈,将甄文堂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然后道:“原本朕是打算让甄睿回京任职,可甄文堂一病,红岭就没了可以胜任的人选,难免要让甄睿去驻守红岭。可京城这边,此时又缺人手。” 端王眼中隐约吐露出一分复杂又收回的极快,快的谁也没有发现:“臣有个人选。” “皇叔说的是谁?” “臣的长子玄衡。” 皇帝惊诧了片刻,说道:“前方情势瞬息万变,刀枪无眼。万一兄长有个什么,朕心中如何能安?” 端王道:“臣宁愿自己的儿子,将鲜血浸在阎王爷的生死薄上,也不愿意让他们在这金银窝里日夜混沌。而且,为皇上和国家社稷分忧,是他们应该做的,还请皇上成全。” 皇帝欣然道:“皇叔和兄长的心,朕会感念着。” 第282章 口供(一) 逸王别院,秦氏送走纪融,闷闷不乐的回了房。品蓝见状问道:“夫人整日念着二少爷,怎么见了之后反倒更不开怀了?” 秦氏叹了一声,说道:“他那副冷淡的模样,让我如何开怀?我这个母亲,着实太过失败。在他心里,还不如一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 如今纪尔岚在秦氏眼中,简直是仇人一般,品蓝都不知道她这份不痛快到底是如何一步步变的这么深。正不知道怎么接话,绿楣从外面回来,走到秦氏跟前禀告道:“夫人,奴婢一直跟着泓阳长公主的队伍走了很远,并没有发现二姑娘的身影,怕是,她真的去了靖国,没有跟着渡王回京。” 秦氏闻言松了口气,双手合十念叨道:“阿弥陀佛,谢天谢地,这个煞星总算是走了,千万不要再来蛊惑我的融哥儿!” 绿楣目中有些异样,她扫了一眼旁边的品蓝,没有接秦氏的话。秦氏看她一眼,察觉她还有别的话要说,便对品蓝说道:“去将咱们的东西收拾收拾,这几日,就准备回府去。” 品蓝惊讶道:“二少爷不是说,让夫人就在此处修养,不要回府吗?” 秦氏根本就不能放心纪融,总觉得他有什么事瞒着自己,老早就决定要回纪府去了,反正纪成霖看在逸王的情面上,也不会再对她怎么样。于是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再府外常住的道理,还是尽早回去。好了,你快去吧。” “是,夫人。” 品蓝答应一声退了下去,秦氏看着绿楣,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有说出口?” 绿楣犹豫了一下,说道:“奴婢总觉得,二姑娘不会这么轻易放下大安的事一走了之……再说,之前伺候二姑娘的那几个丫头,此时都在那宅子中没有走。” 秦氏皱眉看着她,道:“不过是几个丫头,哪里有走到哪带到哪的道理,再说,她在信上也没说再也不回来,留着她们看宅子也是有的。” “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二姑娘不可能轻易离开,她明显是要帮渡王的,不然皇上也不会召她入宫……” 秦氏听得有些懵,问道:“这又是从何说起?” 绿楣心中也说不准,但她怎么会甘心?猜测道:“夫人,您想啊,二姑娘可是宋家的女儿,却与渡王走的近,本就说不过去,召她入宫伴驾拆散她和渡王也是有的。再者,宋家此时处在风口浪尖上,谁又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难道就没有防着的心?二姑娘若想帮着渡王又不能在明里抗旨,就只能偷偷摸摸的回来……” 秦氏心中咯噔一下,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丫头本事不小,胆子又大,杀人都不眨眼,什么事都做的出来……难道她是藏在暗处了?”想起纪融不愿跟她多说的模样,不由站起身深吸一口气说道:“莫不是融哥儿鬼鬼祟祟的不肯多言就是因为这个?” 绿楣知道自己不用多说,秦氏自己就会乱想下去。果然,对方沉默了一会便说道:“不行,我得想个办法,弄清楚她到底回来没有!” 绿楣这时才接口道:“夫人,您还得想好,若二姑娘真的还在大安,亦或是真的暗中蛊惑二少爷,您要怎么办?” 秦氏回眸看着她,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半天才道:“我能拿她怎么样……别说劝服,就算我有天大的理,她也未必肯听我一句。” 绿楣眸光闪动几下,到底没将心里的话说出来,现在还不是时候。回到前院去看刘老三,对方正在换药,见她进屋连忙起身:“巧娘。” 绿楣扶着他坐下,露出切齿的表情:“你放心,这个仇我一定给你报!” 刘老三拉着她坐下,面容愧疚,说:“巧娘,你交代的事,我没替你办好。” 绿楣抚着他的伤口,恨恨道:“是我低估了她们……本以为几个丫头会很好对付,去没想到纪尔岚连几个婢女都看护的这么劳,害你断了手臂……” “咱们就是冲着她在意这几个婢女才想着抓她们,不然,也不用费这样的周折了。”刘老三面憨心不憨,却对绿楣死心塌地的听从和爱护,他低声说道:“巧娘,宋大姑娘已经殒命,宋家此时也不招皇上待见,说不定哪日就要树倒猢狲散,你没有身契压在宋家,我也是活契,不如咱们想办法离开这是非之地,安安稳稳的度过下半生……” “不行!”绿楣站起身,语气斩钉截铁,她抚着自己的右手,道:“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你放心吧,我现在有了别的主意,你等着看便是!” …… 纪尔岚没有跟着泓阳长公主到云台殿赴宴,免得有人留意到她节外生枝,反正宫里有杨戭坐镇,也不怕出什么乱子,她便趁着这会功夫出来办别的事。同样易了容的月息跟在她身后,问道:“公子,咱们这会要去做什么?” 纪尔岚微微笑道:“有些人已经过了许久的舒坦日子,今天,也该回报回报咱们了。” 月息一挑眉:“谁?” 纪尔岚瞥她一眼,拉着她进了偏僻的巷子纵身一跃,月息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背后的墙面一空,整个人便往后仰倒坠了下去,若不是纪尔岚及时抓了她一把,摔掉两颗门牙可能是少的。 “公子,您好歹提前告诉人家一声……” 纪尔岚不管月息呲牙咧嘴,已经推开了眼前暗室的门。昏暗中烛光如豆,唐念微微眯起眼睛看向来人,虽然是两张陌生面孔,但对方没有隐瞒气场,猜也能猜的到来人是谁,便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拳头。 两人都没有说话,但室内的气氛已经变得剑拔弩张。月息不敢多言,却感觉身边又多了一道人影,侧头过去,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万生老头吓得一个哆嗦。万生老头嘿嘿笑了一声,说道:“开工吧!” 唐念猛地站起身,紧张的后退了两步:“你们要做什么……” 万生老头道:“不用害怕,老头只是给你换个暂时能见人的脸。” 半个时辰之后,万生老头将手从昏迷的唐念面上拿开,月息凑上前看了看,问道:“她这个……怎么这么快?” “她这面皮做的简单些,坚持的时间比较短,自然就费不了那么多功夫。最大的用处,是这面皮里边加了特殊的药材,只要不将这面皮拿掉,她就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月息冲他伸出大拇指,纪尔岚在一旁说道:“好了,晚些咱们还要回宫里,不要耽误了。” 月息点头应了一声,闻言拿出小瓷瓶放在唐念鼻下将她唤醒,又给她换了男子的衣袍,四人一同出了暗室,万生道人又悄无声气的离开了。 纪尔岚撇着唐念紧张的脸色提唇笑了笑,说:“走吧。” 京城最有名的秦楼楚馆当属春意楼,据传先皇当年还曾私访过此处,只为一睹京地五都当之无愧的第一花魁李春意的倾国之姿。当然,花开自有花落时,自从李春意一朝身陨之后,京城各处欢场,也再没出现过如她一般毫无争议的魁首,春意楼也渐渐落得与别处一般无二。 不过,最近春意楼藏了多年的娇客初初长成,不过月余,风头就又盖过了所有的伎馆,美人如斯,引得无数公子贵人想要一睹芳容,一掷千金。 纪尔岚三人由李潮生赶着马车往春意楼的所在之处而去。天色刚落黑,整条街巷便被灯火照的通亮,热闹非凡。巷子往里百余步,便是清一色的三层小楼,披红挂彩,雕梁画栋。桃红柳绿的姑娘和热情洋溢的帮闲,站在楼上楼下揽客拉人。 李潮生目不斜视的赶着马车一直往里走。说道:“边上的这些都是三等勾栏,再往里是二等,最好的要拐到最里面去。春意楼就在最里面。” 月息微微挑开车帘,眯眼看着阁楼上花枝招展,笑靥如花的女伎们,笑道:“你倒是熟!” 李潮生一噎:“哪能!我这是打听的周全。” 越往里面走,贩夫走卒变少,路上行着的都是些商家团首什么的。再往里,已经能零星见着达官贵人,世家子弟。几人下了车,月息拽着微露惊恐的唐念,跟李潮生一前一后将纪尔岚护在中间,将马车交给门前守着的帮闲,直接进了流金淌银,浓朱翠紫的春意楼。 “你想做什么?” 纪尔岚听见身后的唐念开口询问,脚步顿住,冷笑道:“哼,多长时候你都不肯开口,现在又何必多言询问?” 唐念张了张口,咬牙将后面的话憋了回去。 春意楼的妈妈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亲自迎着位客人,调笑了几句,便喊了个声音娇柔软糯的绯衣女子下来。那女子一见到人,也不理会周围迎来送往。伸出两条莲藕似的手臂,直如挂在那人身上一般,拉着长音娇嗔道:“哎哟公子真是狠心,多少日子没来,奴家可要想断肠了……” 唐念见到这副场景,面色渐渐发青。 第283章 口供(二) 李潮生不能让几个姑娘走在前面,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面去。乔妈妈看见几人,瞧着穿着不俗又是生面孔,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哥头回出来见世面。她倒也见惯了有钱人家的公子,绣满了折枝牡丹的水绿裙角一路飞扬着,薄透粉嫩的帕子捏在手间轻轻一抛,温香直甩到李潮生脸上。 “奴家给几位公子请安!几位公子看着眼生,是第一次来咱们春意楼吧?” 纪尔岚不说话,李潮生只能尴尬的咳了一声,朝乔妈妈说道:“劳烦妈妈备个雅间。” “哟,可是赶巧了,原本咱们春意楼的亦欢姑娘今日要登台献艺,雅间老早就满客了,只是方才一位贵客临时有事不能来,这才空出了一间。”乔妈妈不着痕迹的将四人打量一番,见几人举止不俗,漾起满脸笑意,引着几个人往楼上去,一边走一边笑道:“几位贵人想怎么玩?咱们春意楼啊,可是京城首屈一指的欢场,客人们都说,若论风流体贴,还得咱们春意楼的姑娘……” 几人来的时辰正好,压轴的好戏才刚要开场,从进门到雅间,耳边听到的全是对那位亦欢小姐的赞叹,有幸见过她跳舞的,正说她如何如何艳惊四座,美妙绝伦。 雅间内摆设十分雅致,还备有文房四宝。李潮生瞟了一眼纪尔岚,见她面色自若,便也拿起架子撑着神情。乔妈妈见惯了各色客人,自然看得出四人之中谁说了算,笑容更深了几分,问道:“不知几位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是娇俏些的?还是温柔些的?要不先喝些酒水,听个小曲儿看几支舞?” 帮闲递上水牌,花牌,李潮生接过水牌瞄了几眼,道:“今儿就先不用这花牌了,给爷上一碟羊蹄子,一碟醉蟹,再来几个说话的小菜,一壶清茶。” 闲帮利落的答应着,躬身退了下去,龚妈妈眼睛在几人身上转了转,热情道:“几位公子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过来!” 大厅悬梁上几重薄薄的纱幔垂下,隐隐绰绰间曼妙的嗓音一起,楼下顿时安静下来,大厅里的灯火灭掉一半,昏暗的光线下,一名女子身着素纱白雪的衣裙旋转纷飞自上而下,飘落到台上。她身体微倾,左腿轻蹲,右脚侧方伸出,将大幅的裙摆拉开,原本素白的仙娥舞衣,竟露出金丝华彩的绡纱来。 楼下的众人纷纷起身朝台上望过去,却见亦欢面上覆着面纱,看不清真容。 亦欢动作稍一停顿,便收了势,踮起足尖轻轻旋转起来,那衣裙锦绣辉煌间夹着淡淡然的素色间,仿佛几许禅意落在远处众人的视线中。真真如同月宫神女,烟笼金绡,灵韵天成。 能在这等欢愉之地见到此等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姿,难怪被人另眼相看,念念不忘。众人直叹仙女下凡,呼吸都放缓了几分。只听一女子的声音如莺啼般悦耳,“亦欢让诸位久等了。” 话音一落,铮的一声琴音骤起,垂纱后的亦欢,金彩的水袖猛地甩开,翩然跃起,水袖随着流动的琴音收拢聚散,掀起层层波浪。只见她轻盈的足尖轻点,在台上翩然旋转。轻舒水袖,纤细的指尖从袖中露出,折成兰花。就在众人为这一幕所感叹的时候,曲声急转,蹁跹的身影重新旋转起来,上空突然洒下星星点点的金光,随着衣袂飘飞,惊赞之声不绝于耳。 月息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我若是男子,怕是也要被她勾了魂了!” 纪尔岚也不禁感叹天下居然有这般曼妙的舞姿,虽然不能看清这女子的面目,但如此一舞,也已经让人想要一掷千金,只为美人一笑了吧!她转头看向唐念,笑问道:“你觉得此女如何?” 唐念垂着眼眸,面色十分不好看,说道:“曲意逢迎,为人取乐,自是良家女子所不耻的。” 纪尔岚闻言突然笑开,笑的眉目灼灼,如同一道火锥钉入唐念的心,她不安的蜷起手指,说道:“你笑什么……” 纪尔岚收敛面容,悠然抿了口茶水,说道:“唐念,你不是想要一辈子锦绣繁华,平安喜乐吗?怎么,春意楼如此盛景繁华之地,却不能满足你么?” 唐念不受控制的一抖,眼眸中的惊恐无论如何也掩不住:“你……你怎么知道我说过这样的话?” 这话,她只对一个人说起过。 纪尔岚却不答话,只说道:“你现在应该操心的事,不应该是这些。你应该好好想一想,能否在这销金窟中,过的比你所不耻的亦欢小姐还要好。” “你要将我卖到这里?”唐念胸腔中的愤怒已经藏不住,她道:“你也同是女子,居然会用如此下三滥的卑鄙手段!” 纪尔岚瞥她一眼,丝毫不为所动,嗤笑道:“相比那些伪君子的作为,我却是更欣赏真小人的。” “你!”唐念浑身控制不住的发抖,目光不由得朝楼下那群男人望过去,他们的面孔看着亦欢露出的各色神态,简直就是一副众生相。但她仍旧死死咬着牙关,垂下眼眸不再说话了。 纪尔岚见她如此也不在意,只是对李潮生说道:“叫了龚妈妈上来吧!咱们先见见这位亦欢小姐。” 乔妈妈就知道这几位贵公子一定会跟她要人,装傻问道:“咱们这的姑娘,想来众位也听说过,可比京城各处都强上不止一星半点。几位公子看中了哪一位?” 乔妈妈很是得意如今春意楼的扬眉吐气,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的名气盖过了别处,从他们进门到现在就已经提过好几次了。纪尔岚本不是娇柔女子,又易了容,否则想要骗过阅人无数的乔妈妈也不是容易的事,她扬眉看着对方,随意问道:“比别处不差?哪一位比别处不差?可是刚刚那一位?” 乔妈妈忙躬身赔笑道:“一听公子这话,就知道公子品味不凡。咱们这里好些位姑娘都是不在人前随意抛头露面的……” 乔妈妈扬着帕子掩口一笑,却不再往下说了,一脸得意的卖着关子,李潮生毕竟从小在市井中摸爬滚打,很快适应了此处的氛围。摸出一张百两银票塞进她手里道:“妈妈仔细说说?” 乔妈妈眼睛一亮,笑容愈发真切,动作自然的将银票收进袖中,猜想,这几位是哪里来的大金主,必定也是为了亦欢来的,那个丫头是个倔骨头,有主意,轻易不肯出来见客,还得要想想怎么才能顺利赚了这笔银子才是。 “奴家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想必公子也听说了,咱们楼里的芳华,二八年华,花儿一样的人物,任谁见了可也迈不动步子呢!还有云眉,哎哟,百般手段可是无人能及,还有……” 说了半天,就是说不到重点,李潮生见她说的越来越不像话,直臊的冷汗直冒,他自己倒不怎么样,可身边几个姑娘在,简直让他如坐针毡。纪尔岚轻笑一声打断龚妈妈的话,说道:“妈妈一看就是个明白人,我也就直说了。若是亦欢姑娘有空,还请妈妈行个方便。” 说着,又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按到桌上,乔妈妈没想到他们这么大方,还没见到人就出了这么多银子,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为难道:“哎呦!公子你有所不知,咱们亦欢她从小在我手下长大,乖巧听话,我看着那小脸蛋啊!都喜欢的不得了!自打露面,只是偶尔在台上献技一二,并不见外客。方才一舞,现在可累坏了!我呀心疼着呢!” 纪尔岚笑道:“妈妈放心,只是与亦欢姑娘说几句话,并不久留。” 乔妈妈一听只是说几句话,放了心,收起为难的神色,欢喜道:“既然如此,请诸位公子稍等!” 乔妈妈出去,唐念便抬起目光看向纪尔岚。 纪尔岚看出她眼中的疑惑,便说道:“你可知这亦欢是谁?” 唐念皱眉道:“自然不知……” “不知?”纪尔岚手指轻叩手中茶盏,说道:“可你之前却对她在家中的旧事如数家珍呢。” 唐念豁然变色,直直的看向纪尔岚。“我不明白,你这话到底是何意!” “不明白也不要紧,如今,我也不需要你再明白什么。” 唐念见纪尔岚当真不再与她多说,心底越发没底,她咬住下唇,说道:“你与燕鸿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然,为什么她对燕鸿说的话,纪尔岚会知道…… 纪尔岚诧异又好笑的看了她一眼,说道:“燕鸿?看来你对他不是一般的挂心,只是不知道他对你如何?” 唐念没有说话,但神色间却不经意的露出理所当然,仿佛没有人比她更懂燕鸿的心,也没有人能超越她在燕鸿心中的地位。 若是从前,纪尔岚见对方这副神情一定会觉得心里发堵,可现在,她只是轻飘飘问道:“你可知道春意楼真正的雇主是谁?你可知是谁将亦欢送到春意楼的?你可知燕鸿身边跟着的那个面具人真正的主人是何人?哼,什么都不知道,还敢在我面前嘴硬!” 第284章 诱杀(一) 楼下一片热闹繁杂,在众人的注视中,艳惊四座的少女已经退居幕后,不知去了哪里,周围有不少人都拉着帮闲说话,想方设法要见亦欢一面。唐念面对这样一副场景,耳边听着纪尔岚句句质问,脑中轰鸣一片,不知作何反应。 纪尔岚的面色并无异样,只是眼中的冷意无比寒凉:“所以,一个被人利用的彻底,却毫无所知的棋子,最终只有落得最可悲的命运。” 唐念的脸色隐约浮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紫,那张素淡如兰的面容此时不在平静自若,仿佛鲜嫩的花叶被火舌灼烧过,卷曲焦黑狼狈不堪。“你给我说清楚……你快把话给我说清楚!” 她的语调不可避免的歇斯底里起来,纪尔岚却还是无动于衷,讥讽的看着她,说道:“曾经我给过你机会,可你没有珍视,现在你已经是一只废棋,实在没有必要知道的那么多。” “废棋……不可能!晏哥哥不会放弃我,是你把我藏得太紧,他找不到我而已!” 纪尔岚听见她还以“洪晏”的名字来称呼燕鸿,只觉得可笑,说道:“是吗?以燕鸿的手段心智,若想趁我离京时找到你,真的很难吗?” 唐念悚然而惊,只觉得心口被利刃狠狠剜了一刀,涌出阵阵难以言喻的痛楚。的确,从她被燕暻抓住与主子失去联系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一只废棋了!所有的希望,不过是寄托在燕鸿对她的情义上。如果燕鸿不再顾忌这些,亦或是嫌弃她曾为其他男人的“活人香”,那么她的指望,就只剩下一层还没有捅破的薄纸,脆弱而可笑。 “所以……你要将我留在这里,然后将亦欢带出去?”她毫不怀疑纪尔岚能够做到天衣无缝的让她留下代替亦欢。但她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屈从,她的声音不自觉带上了颤抖,说道:“如果你想救亦欢,可以有许多办法,没必要非得将我留下,你这么做,是认为我对你没用了,顺便给我点颜色看看,是吗……” 纪尔岚露出笑容,说道:“我对敌人,从不手软,尤其是不太听话的敌人。” 唐念咬牙道:“我所知道的,远超别人所想。一定还有你想听的东西。” 纪尔岚挑眉看她,轻笑道:“哦?这是你的权宜之计?” “不,权宜之计又能帮我拖延几天。”唐念几乎是以全身的力气开口,说道:“我所知道的,一定能令你满意。” 纪尔岚的手指轻叩桌角,看着她片刻,说道:“若你还能吐露出一些我所不知道的细节,兴许我可以放你回到燕鸿身边,让你问个清楚明白。你报仇也好,委身于他也好,我都不会多加阻挠。” “此话当真?!”唐念切齿而问。 纪尔岚竖起三根手指指天发誓,说道:“若有违背,不得好死。” 唐念深深吸气,又长长吐出,说道:“好……” …… 纪融在别院门口下了马车,匆匆进了门,品蓝正候在那里,见了他连忙道:“二少爷,您可来了,夫人的病来的急,这时候人都开始说胡话了!” “前日我来的时候,阿娘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得了病?” “上次二少爷走了之后,夫人就一直郁郁寡欢,直说夫妻离心,子女也都与她不贴心了……后来就病倒了……” 纪融心里一紧,脚下速度更增了几分。 室内,秦氏面如金纸,虚弱的躺在榻上,两眼直勾勾看着帐顶一动不动。绿楣端着浓黑的汤药侍奉在旁,不断劝说着:“夫人,您别怪二少爷,二少爷年纪还小呢,性子执拗些也是有的,日子一长也就回转过来了,您何苦这般折磨自己?” 秦氏仿若没有听见,一点反应都无。 纪融进屋看见这副情景,大惊失色几步跨到她跟前,唤道:“阿娘?您这是怎么了?” 秦氏听见他的声音,眼珠迟滞的转了过来,干裂的嘴唇半晌才发出声音:“融哥儿……” 纪融这次是真的慌了,他只是想让秦氏静静心,所以故意冷淡以对,没想到她居然郁结在心成了这副模样。“阿娘,儿子在这呢?您之前的病都好转了,怎么突然又重了?儿子不是让您不要胡思乱想?” 秦氏看着纪融着急的模样,心中流淌过几分快慰,越发觉得绿楣的主意好。她缓缓开口,说道:“融哥儿,阿娘知道你心中责怪阿娘对你二姐姐太过绝情,但,阿娘也是为了你跟你大哥……阿娘不能因为一个养女失了你们两个……” 纪融又蹙起眉头,却没有再反驳她的话,只是静静听着。 秦氏见状又说:“你祖母跟父亲的心有多狠,硬生生想要阿娘病死!若不是你,阿娘现在已经踏上黄泉路了……” 纪融何尝不知道祖母和父亲的作为,听秦氏提起这些,他眸光中泛起难过,说道:“阿娘不必看他们如何,只需看儿子。” 秦氏有气无力的伸出手去抚摸纪融的鬓发,说道:“阿娘也这么想,可心里又不甘。我与你父亲年少夫妻,多年来相随于他,可到头来,竟落得如此境地。”她到别院这么长时间,纪成霖连一个字都没有过问,何尝不是对她厌弃到了极点?说到这,秦氏眼中不由蓄起泪来,说道:“阿娘只有你跟昀哥儿这么点指望,怎么能不挂心?阿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咱们母子三人那!” 纪融叹息一声,说道:“阿娘为何就不能将二姐姐的事情放下,二姐姐本不是您想的那样。” 秦氏一听,猛地剧烈咳嗽起来,连心肺都要从嗓子眼里咳出来。纪融连忙闭了嘴,替她拍打后背,半晌,秦氏缓过劲儿来,抓着纪融说道:“融哥儿,你万不能执迷不悟,你虽聪慧过人,可毕竟还小,所见所闻哪里有阿娘多?许多事情你还看不懂……” 纪融心中暗叹,糊涂人到底是糊涂人,无论如何也是无法回转的,他也只能放弃,胡乱点了点头,说道:“阿娘只管专心养病,其他的事情都交给儿子,等您好了,儿子定然让父亲亲自来接您回府。” 秦氏眼中一亮,随即看见绿楣的眼色,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咽了回去,露出一副不抱希望模样。 绿楣赶紧说道:“二少爷,夫人这会不能费神,您若有事便先回去,奴婢伺候夫人用药然后早些歇息。病才能好得快。” 秦氏有些不舍,却怕自己万一露出马脚会功亏一篑,便闭上眼睛没有做声。纪融见状便说道:“那阿娘好生养病,儿子明日再来看您。” 送走纪融,秦氏这才起身从床榻上做起来,呼了口气,说道:“怎么样?融哥儿没看出什么来吧?” 绿楣笑着摇摇头,一边拿过棉布替她擦去面上的妆容,一边说道:“没有,看二少爷担忧的模样就知道了。” 兴许是之前“病过”,秦氏装起来像模像样,她露出满意的神色,顺手拔下头顶的翡翠素簪递给绿楣,说道:“绿楣,你这主意不错。这个你拿着,是我奖赏你的。” “夫人折煞奴婢了,您能收留奴婢,已经是恩赐,奴婢怎么能要您的赏赐。”绿楣连忙推辞,秦氏却不由分说塞到她手里,说道:“这是两回事,你就拿着吧。” 绿楣便也不再拒绝,顺着她的话说道:“二少爷到底是夫人的亲生儿子,见夫人病重,便心软了,什么都能答应下来。总是比白养大的强……” 秦氏的脸色落下来,说道:“隔层肚皮隔层山,我是白养了那丫头,现在她翅膀硬了,又把谁放在眼里?” 绿楣眼珠转了转,知道时机已到,便说:“夫人不如趁此机会,将二姑娘从暗处引出来。” 秦氏一怔,说道:“你的意思是,让我装做病重,让她现身一见?” 绿楣点点头,说道:“夫人不是一直想知道二姑娘到底回没回来么?您若病重到了弥留之际,二姑娘怎么也要来见您一面的吧?毕竟是在您跟前长大的呢!” 秦氏沉着脸,说:“这也未必,她若还念着我半分,我又何苦在纪府落得如此地步。” 绿楣想了想,说道:“奴婢觉得,这也是试探二少爷与二姑娘到底有没有来往的好机会!” 秦氏眸光一亮,道:“你说的对,若纪尔岚在京城,我只需对融哥儿说,想要见纪尔岚一面,融哥儿一定会替我达成这个愿望。” “是啊夫人,若二姑娘真的来了,就能确定她与二少爷真的有所联络。” 秦氏低眉沉吟片刻,犹豫道:“若确定她的确暗中蛊惑融哥儿与她做那些不轨之事,我又该如何?” 绿楣缓缓道:“夫人,为了两位少爷,您千万不能心软,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她对外宣称去了靖国,到时候死无对证……” 秦氏吓得脸色发白,嘴唇哆嗦了几下:“你……你是让我杀了她?” “有何不可?为了两位少爷的安危,为了整个纪府的安危,您有许多理由不是吗?再说,若不是您把二姑娘捡回来,她早就死了,是您白给了她十几年的性命!” 第285章 诱杀(二)【第二更】 密室的门阻隔住视线,纪尔岚从暗道缓步往外走,脑中不断想着唐念方才所言,心中的惊涛骇浪奔腾不休。月息跟在她身边欲言又止,直到上了马车再也忍不住,问道:“姑娘……那个亦欢才是真正的唐家千金?那春意楼背后的主子到底是谁?” 纪尔岚斜她一眼,用手指戳住她的脑门,说道:“还真是个榆木脑袋,你天天跟着我,什么时候见我去查春意楼了?” “啊?”月息瞪大眼睛,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难道,您之前跟唐念所说的,都是诓她的?” 纪尔岚一笑,说道:“兵不厌诈,唐念自己心里没了底,我只需戳破她的最后一道防线,她便会溃不成军。今日她所说的事情,至少有一半是我没有摸清的,这些都是逆转局势的关键!” 月息无语的看了她一眼,嘟囔道:“奸诈……” 纪尔岚没有理会她的腹诽,转而笑道:“女人就是女人,把男人看的太重!若她一开始就对燕鸿不抱什么希望,结局一定要比现在好的多。我倒要看看,将来她回到燕鸿身边,会不会称心如意!” 月息眼巴巴看着她说道:“姑娘还不是女人?难道不看重王爷吗……”话说一半,见纪尔岚转过头来狠狠瞪了她一眼,连忙改口道:“当然啦,姑娘不是一般女子,不能和其他人相提并论……额,那个,那姑娘打算什么时候把唐念放回去?” 纪尔岚说道:“当然是要找个好时机。” 因泓阳公主没有成过亲,所以在宫外并没有自己的府第,皇上便命人在宫中将她从前住的宫殿休整一番,待回京之后暂住。又在宫外选了地方第一时间开始修建公主府。所以泓阳长公主将几名得力的婢女安排在宫外未建成的公主府那里,以便时刻传达她的心意,纪尔岚便是其中之一,这样一来,她就能随时出入宫门。 回到泓阳长公主暂住的妍华宫,公主身边的女官玲珑对她说道:“陶安长公主正带着元阳郡主在此小坐,你等会再进去吧。” 纪尔岚点头答应,垂首敛目候在殿门口,目光却不由得往殿内看了一眼。自从阳郡主从雁荡山回来之后,两人便少有见面的机会。对方听说她去了靖国,还痛哭了一场。纪尔岚知道这件事,颇有些窝心。只是现在她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人在眼前,却不能往来了。 她耳力远超常人,隐约听见元阳郡主的说话声,觉得她不如以往跳脱欢快,知道她是在为自己的将来发愁。听说,百盟有使臣前来,似乎有和亲的意思,皇上的几位公主年纪还小,此时皇室只有元阳郡主年纪相当,怕是躲不过这一劫。 纪尔岚暗叹一声,身为皇室中的女子,公主也好,郡主也好,都逃脱不了皇权的摆布。如果有机会,她会选择帮元阳,但她又不能轻易露出真身,因为元阳虽与她亲近,可终究是皇室中人,是陶安长公主的女儿,立场未定。 …… 几日下来,秦氏病的越发重,纪融心急如焚日日往别院跑,找了不少京城有名的郎中来,但也只说秦氏是心病,只能慢慢调养。 这日纪融从国子监下了学,直奔别院,还没到秦氏房里就被绿楣在廊下拦住。“二少爷,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纪融对绿楣当初怂恿纪天姀抢荷露簪的事情多有了解,但看在她此时尽心服侍秦氏的份上,便没有多说什么。但内心深处还是不太喜欢这个丫头。见她阻拦,不禁皱眉道:“你既然拦住我,就必然是要说的,还扭扭捏捏的做什么,有话便说罢。” 绿楣低眉顺眼的福了一礼,说道:“二少爷对奴婢有成见,奴婢是知道的。但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奴婢已经悔过,愿意弥补从前犯下的过错,这才趁此机会来伺候夫人,还请二少爷原谅奴婢吧……” 纪融身量未足,声音也还稚嫩,但行事受渡王和王大学士的影响很是稳重,听绿楣这么说,也不愿揪着以前的错处不放,便说道:“你对我阿娘尽心服侍,我是看在眼里的,只要你今后本本分分,我自然没别的话。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绿楣抿唇露出笑容,拜谢纪融,仿佛对他的宽宏大量十分感激,顿了顿说道:“想必二少爷也知道夫人的心病是病在何处,俗话说,心病还得心药医。二少爷,您还是要把二姑娘的事情跟夫人说开才是啊!” 提到此处,纪融不由自主落了脸色,说道:“我也想说开,可阿娘性子执拗糊涂,若能明了这其中的关键,此事还算得上事吗?” “可是……若再这么下去,夫人恐怕……性命堪忧啊……” 纪融本就着急,听了这话只觉得心口猛地揪起来,问道:“阿娘今日的病情又重了么?” 绿楣眼中泛红,渗出水汽,说道:“夫人昨晚噩梦连连,时睡时醒,一闭上眼睛就喊二姑娘的名字……”她说到这抬眼看了看纪融的脸色,才又继续说道: “奴婢看,夫人虽然对二姑娘做了那样的事,可心中其实是心痛不安的,毕竟二姑娘可是夫人亲手养大的女儿,哪里会真舍得她吃苦受累。她嘴硬不肯承认不肯妥协,还不是为了两位少爷着想?可暗地里,夫人时时念着二姑娘,日思夜想,担忧愧疚,哪里会不生病?二少爷,您可一定要想办法宽慰宽慰夫人……不然,在这样下去,夫人真的会没命的!” “可能说的话,我都已经跟阿娘表明了,还要怎么说才能说服她?” 绿楣叹了一声,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若二姑娘没有去靖国就好了,如果她能亲自过来与夫人说说话,夫人一定就宽心了……” 纪融目光一闪,沉默下来,在原地站了好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我先进去看看阿娘,你去准备饭食吧,一会我陪母亲吃些东西。” 绿楣低身施礼,抬眼看着纪融的背影,提唇一笑。看样子,纪尔岚似乎真的在大安。 纪融进了秦氏的屋子,浓烈的药气扑面而来,他疾步走到病榻跟前,唤了声“阿娘”,榻上的人却没有反应,纪融不由一颤伸手去拉秦氏的手,冰凉一片。“阿娘!阿娘?” 连连唤了几声,秦氏的眼睛才微微睁开一条缝,张了张嘴,却只虚弱的呼了口气,又闭上了眼睛。纪融看着她,后背紧绷起来。绿楣跟在他身后进来,带着些哽咽说道:“夫人几日来没怎么吃东西,昨晚就成了这副模样,却说什么都不让奴婢回府去告诉二少爷。” 纪融心中万般沉重,坐在榻边紧紧拉着秦氏的手,说道:“阿娘,你心中可是记挂二姐姐?” 秦氏闻言睫毛动了动,仿佛费劲力气才睁开眼睛,直直的看着他。纪融见状,犹豫了一下说道:“阿娘若是心里放不下,儿子会想办法。” 秦氏一听这话,便知他的确跟纪尔岚还有往来,眼睛下意识的睁大,纪融却以为自己说中了秦氏的心事,心酸道:“阿娘,儿子服侍您吃些东西可好?等阿娘略微好些,儿子就想办法让您见二姐姐一面。” 秦氏僵硬的看着纪融出神,绿楣见状赶紧递上一碗清粥到纪融手中,秦氏反应过来,做出欣慰顺从的神情,就着纪融的手吃了小半碗粥,然后摆摆手,说:“你走吧,若是回府晚了,你父亲定要责备你。” 纪融道:“要不然,儿子今晚陪阿娘在别院……” “不用……你在这里,我反而不能安心,你先回吧……” 纪融迟疑了一下,见秦氏用了些粥有了点精神,便顺着她的意站起身说道:“既是这样,儿子便回去。母亲定要好生养病,切不可多思多虑……” 秦氏见他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立刻将被子里放着的一小袋冰块拿了出来,说道:“快些拿走,到底盛夏要过去了,竟觉得十分渗凉。” 绿楣接过冰袋,说道:“若不这样冰着双手,二少爷哪能那么轻易相信。” 秦氏皱眉道:“看来那丫头真的在大安!” 绿楣端了热水来给秦氏暖手,说道:“夫人想好了没?到底……要怎么做?我看二少爷的模样,似乎与二姑娘来往不是一般的密切。” 秦氏自然也看出来了,可她只是一个妇人,杀人这种事……对她来说实在是想都不敢想。 绿楣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说道:“夫人来京城的时日也不短了,想必也听说过大户人家是怎么处置罪妇的。无非是送到庵里做姑子,要么送回老家配人。若两种都不可行,就暗地处死谎称暴病。这些事各府上都是常有的,夫人也不必将此事看的有多么重,何况,也不用夫人您亲自动刀子……” 秦氏将目光转到绿楣脸上,等着她接着说。 绿楣道:“奴婢既然跟了夫人,就一心一意为您做事,只要您开口,奴婢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第286章 卑鄙(一) 出门时,月亮还半明半暗的挂在天边,眨眼的功夫就被灰云淹没。月息跟纪尔岚坐在马车里,迟疑道:“姑娘,我知道您此行不全是看在二少爷的面上,您对夫人还抱着丁点希望,但奴婢却不觉得夫人还会念着与您从前的情分。这一趟,说不定夫人又会说出什么让您为难的话。” 纪尔岚沉默着没有回答,只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月息见她如此,便也歇了话,只专心留意外面的动静。 夏末天色渐短,黎明前的黑暗又格外的黑,一时间寂静的宛如还未开出天地之时,一片混沌。马蹄上包了布,走动时只发出闷闷的嗒嗒声,马车拐进一条巷子中停下,李潮生轻声招呼道:“姑娘,到了。” 纪尔岚带着月息下了马车,巷子里没有一丝光亮。李潮生点起一只火折子四处照了照又赶快熄灭,说道:“小的就在此处等着姑娘出来。” 纪尔岚“嗯”了一声,跟月息纵身跃入别院,猫儿一般悄无声息的进了内宅。 此时夜露深重,偶尔有花枝弹起丁点水花溅在面颊手背上,冰凉一片。纪尔岚心下复杂,一直到了秦氏的卧房门前也没能平静下来。 前世秦氏早亡让她觉得孤苦无依,今生费尽心机救下了她,二人却离心离德。 月息看她一眼,比了个手势,自己先上前轻轻推开了门。 为了谨慎起见,纪尔岚没有告知纪融亦或秦氏自己何会来,想必此时秦氏睡的正深。外间有丫头守夜,月息推门进去故意弄出了一点声响,将她弄醒。 绿楣看见门前两道身影吓得一个哆嗦,随即反应过来,出声问道:“是……二姑娘吗?” 纪尔岚听见这个声音微微一皱眉,月息随即出声问道:“你是绿楣?” 一问一答间,绿楣已经伸手点亮了身边的烛火。见了纪尔岚,乖顺的下拜,道:“奴婢给二姑娘请安。” 纪尔岚皱眉看着绿楣没有说话,绿楣尴尬一笑,说道:“奴婢辗转多处流离失所,前段时日京中乱党出没,机缘巧合救下了夫人身边的幼菱,所以夫人可怜奴婢,就将奴婢留在身边服侍了。” 纪尔岚从不相信一个人的本质会彻底改变,但她此时也无意多管,她只是来跟秦氏说几句话便走。“夫人呢?” “夫人在里间,奴婢这就去唤醒夫人。” 纪尔岚站在原地没动,没有要跟着去里面的意思,绿楣暗道“还真是谨慎”,便自己去唤秦氏起身。 不一会,绿楣便扶着秦氏出来。近半年来的“病”和忧愁思虑已经让秦氏老了不少,此时她散着头发没有梳妆更显憔悴,加之心中盘算着龌龊事十分紧张,脚步便有些虚浮,整个人都靠在绿楣身上,随时可能倾倒的模样。 纪尔岚见她这副样子心中暗叹一声,倒是信了几分。 秦氏心虚的抬眼看向烛光下卓然生辉的少女,嘴唇翕动了半晌才说道:“尔岚……你,你来了……” 纪尔岚轻轻点头,却不知该称呼秦氏为“母亲”还是“夫人”。索性直接说道:“融哥儿说,您有话想要对我说。” 秦氏心下一颤,随即又觉得纪尔岚此时的态度没有半点缓和,如同兴师问罪等着她承认错误一般,便生出一股怒火。她看了一眼绿楣,绿楣赶紧说道:“奴婢先去给夫人和姑娘沏壶茶来。” 绿楣转身出去,月息却还纹丝不动站在纪尔岚身边,秦氏看了她一眼,心下想着一会怎么打发她出去,绿楣已经利落的端了茶水进来,分别送到秦氏和纪尔岚面前。 秦氏僵硬的笑道:“夜深露重,先喝杯茶缓一缓吧。” 绿楣和秦氏,这两个曾经算计伤害过纪尔岚的人,月息怎么也放心不下来,有意阻拦,不想让她随意动这里的东西,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动作,外面却有一个丫头猛地推门进来,喊道:“二姑娘别喝!” 众人闻声望过去,见是杜蘅,杜蘅惶急的看了纪尔岚眼前那杯茶一眼,哆嗦着嘴唇道:“二姑娘不能喝……这茶……这茶里……” 纪尔岚皱眉看着杜蘅,她知道这丫头,哥嫂开了百草堂却容不下这个妹妹,将她卖了做婢女。之前她又因为苏曳曾在百草堂坐诊,所以跟苏谷相识,于是在进了纪府之后,与苏谷十分要好。 绿楣上前一步,问道:“杜蘅,你这是什么意思?” 杜蘅看了一眼绿楣,又看看秦氏,却不敢再言语。绿楣见状冷笑道:“杜蘅,我知道你心中不平。因为我是后来的,却得夫人看重做了贴身大丫头,可即便如此,我对你们都当做姐姐一般敬重,平时并无欺压打骂。你何苦这般容不下我,要在二姑娘面前污蔑我!” “我,我没有。”杜蘅嘴皮子远不如绿楣利索,不欲与她争辩,只看着纪尔岚说道:“二姑娘,您要相信奴婢……” “怎么,你是想说这茶里有毒?”绿楣冷笑一声走过去端起那杯茶仰头一饮而尽,又举着空盏示意杜蘅:“怎么样,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杜蘅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那杯茶,喃喃道:“怎么会,我分明听见了……” “哼,听见什么?居然做小人之举,在门外偷听么?”绿楣质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你都听见了什么?” 杜蘅见她咄咄逼人,气势便弱了,看着那杯空盏,声如蚊蝇:“我……可能是我听错了……” “好了!”秦氏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绿楣,随即对杜蘅说道:“听风就是雨,闹得没脸,还不出去!” 杜蘅委屈的垂下眼眸,起身退了出去。 秦氏对纪尔岚说道:“都是我管教不严,让这几个丫头凭空作耗。” 绿楣见状又上前给纪尔岚新拿了茶盏,到了茶水送上前,施礼道:“二姑娘便与夫人好生说话,奴婢先退下了。” 秦氏不知道绿楣到底有没有按照事先说好的做,但此时也不敢开口询问,有些紧张的端起茶盏饮了一口以作掩饰。 绿楣见月息仍旧不肯离开纪尔岚半步,却也不出声提醒,只在反身关门时深深看了秦氏一眼,目光露出一丝冷芒。随即转身往下人房那里走去,幼菱正等着她:“绿楣姐姐,二姑娘来了?她没有为难你吧?毕竟当初你们还有些恩怨。” 绿楣道:“放心吧,我没什么事,即便二姑娘对我有怨气,那也是因为之前我做了错事,就算受点委屈也没什么。” 幼菱自从受她相救,便与绿楣成了一条心,听她这么说便放心下来。道:“那就好,二姑娘是个厉害的,我就怕她为难你,到时候夫人也是拦不住的。” 绿楣叹了一声,说道:“我倒没什么,只是夫人那里怕是不怎么好,我瞧二姑娘的脸色差的很,说不得夫人的病好不了,还要再重几分。” “啊?这,这可怎么是好?” 绿楣着急似的原地转了两圈,说道:“好幼菱,劳烦你辛苦一趟,回府上去找二少爷来,若二姑娘与夫人当真生出不快,有二少爷在,也能好些。” “嗯,我这就去管事吩咐马车送我回府找二少爷,绿楣姐姐放心吧。” 室内,秦氏眼望着纪尔岚,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她压根不是找对方来谈天的,她只是顺着绿楣的主意,要将她骗过来然后永绝后患。可事到临头,绿楣似乎没有按照事先说好的投毒,中间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她接下来又该怎么做? 纪尔岚见她欲言又止,便先开口说道:“融哥儿说,您心中忧虑,想找我来将事情说开。” 提到纪融,秦氏便有了话题,说道:“是啊,融哥儿这孩子年纪不大,心思却重,凡是都想的多。只是,这样也有不好的地方……”她抬头看了一眼纪尔岚,又赶紧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垂下眼睛说道:“这样的早慧,万一走偏了路,便要毁了一辈子。” 听话听音,纪尔岚眉梢微动,明白了秦氏的意思,轻笑一声说道:“您放心吧,我不会与融哥儿走的太近,以后更不会与纪府扯上太多关系。” 秦氏听她说的如此直白有些尴尬,更觉得纪尔岚没有顾忌她的脸面,一时语气也硬了起来,说道:“听说你给老爷写信,说要到靖国去寻找生母,却为什么仍在大安?你……是不是在与有些人密谋什么……” 月息听了这话心中不痛快起来,觉得秦氏这张嘴巴还真是不知死活,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于是死死盯了她一眼。 秦氏被月息这么一蹬,先是心虚,随后心头涌上一股火气,声音也下意识的提高:“尔岚,你身边这丫头,当真没大没小,我与你在此说话,她却横眉竖眼。你还是让她出去吧!” 纪尔岚闻言看了她一眼,不为所动,说道:“不必了,我看您想要说的话,无非就是方才那一件事,我这就走了,您多保重。” 秦氏一惊,猛然起身,却觉得胸口一痛,“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来!随即两眼一黑,直挺挺的摔倒在地,将手边的杯盏都“哗啦啦”带倒一片,发出叮叮当当的杂乱声。 第287章 卑鄙(二)【第二更】 门外边,绿楣拽着品蓝一起候在外面,听见声音,隔着门大声问到:“夫人,发生什么事了!” 纪尔岚站在原地,只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回过神来立即俯身去探秦氏的鼻息。正在此时,绿楣猛地扑进屋中,大叫道:“二姑娘!你对夫人做了什么!” 纪尔岚冷笑着直起身转头看她,现在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时大意,竟然叫一个跳梁小丑给算计了! 绿楣将品蓝撇在门口,两步跑到秦氏身前,仔细一看,惊恐道:“夫人没气了!”品蓝震惊的往秦氏那里看去,见她口鼻还在汩汩冒着黑血,吓得两脚瘫软,不断重复着说道:“不要杀我……二姑娘不要杀我……” 月息此时也明白过来,气的暴跳如雷,猛地拔出长剑架在品蓝的脖子上,斥道:“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就一剑杀了你!” 纪尔岚皱眉要阻拦她,外面却传来脚步声,随即纪融的身影便出现在院中:“二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纪尔岚看着匆匆而来的纪融,胸腔中陡然升起一股悲愤,她连最后的姐弟情义都要失去了么?! 纪融见她呆怔在原地不说话,心道还好幼菱来找他,有他在,阿娘和二姐姐也不至于说得太僵。刚想到这,就听绿楣大哭道:“二姑娘,您怎么这么狠的心,夫人毕竟亲手将您抚养长大,您怎么能下手杀害夫人?!” 纪融脚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周围却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去扶他。他猛然抬头看向纪尔岚,震惊到不能言语。连滚带爬的进了内室,见秦氏果真气绝,只觉得脑中一热,“啊”的一声大叫昏死了过去。 天边浓郁的墨色已经逐渐散去,露出黎明的光亮来,可那种青白的微光此时衬在纪尔岚脸上,显得尤为苍凉可怕。 月息急声唤道:“姑娘!你你说句话呀?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可纪尔岚看着躺倒在地上的母子二人没有任何反应,犹如泥塑木雕。崩溃失神的品蓝和绿楣的哭叫声让人心烦意乱。月息咬牙环顾四周,看见惊慌失措的杜蘅,想到她之前的阻拦,便立刻叫了她过来,说道:“去,把院门看好,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杜蘅心知大事不妙,二姑娘终究是被人算计了,可死的为什么是夫人?但她此时也没有功夫细想这些,连忙答应着往院门口跑去,拦住了听见声音想要过来一探究竟的人。 陪着纪融回来的幼菱见状便想要跑,月息一把将她拽了回来打晕在地。然后跑到纪融身边使劲掐了一把他的人中,见他有醒转的迹象,赶紧回身使劲摇晃了几下纪尔岚,急道:“姑娘,您快回神,这到底该怎么办?” 纪尔岚闭上眼轻呼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眸光中满是狠戾之色,说道:“把这几个丫头都给我绑起来!” 绿楣一听这话,连忙跑过去跟醒来的纪融恳求道:“二少爷救命!二姑娘杀了夫人,现在还要杀奴婢们灭口!” 纪融脑中纷乱一片,醒来便听见这一句,下意识的抬眼去找纪尔岚:“二姐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纪尔岚下巴颤动一下没有回答,只说道:“月息,将这几个丫头分别关好。” “是,奴婢就在外面,您有事就唤一声。”月息担忧的看了她一眼,知道她要跟纪融单独说话,便直接了当的敲晕了几个丫头拖了出去。 纪尔岚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秦氏,也不知道她临死的一刻,到底有没有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呵……真是讽刺,兴许到了地下,阎王爷能亲口知会她这一生的愚蠢!“融哥儿,我在你心中,是怎么样一个人?是能为了一时痛快便杀害养母的人么?” 纪融心中一堵,看着纪尔岚悲痛失望的目光,心渐渐平静下来,理智也回到脑中。“二姐姐,我从未觉得你是那样的人……你若想害母亲的性命,当初就不会特地让人来知会我父亲的打算。可我不明白,母亲她……此时又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纪尔岚悲切一笑,说道:“融哥儿,每个人的命运都有定数,是我错了,不该妄自与老天做对。” 纪融不明白她所说的话,目光在她和死去的秦氏身上来回挪转,不知所措。“二姐姐,我该相信谁?”纪融纤瘦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他跪倒在秦氏身边,抓住秦氏的手,说道:“我知道阿娘是个糊涂人不明事理,也没有二姐姐的本事,可即便是这样,她也是我们的阿娘,不该这么死了……” 纪尔岚知道,哪怕纪融心智再远超旁人,也还是个孩子。“融哥儿,不管你信不信我,此事必然要查清楚,现在,先让人告知父亲,让人将……母亲的尸身抬回府中。” 纪融闻言,回头看向站在门外怔神的小厮万全,说道:“你回府去,就对父亲说,阿娘突然暴毙,不知是何原由,让他派人过来商量对策。” 万全是纪尔岚当初亲自指给纪融的小厮,主仆二人的情分也十分的好,此时突缝大变,纪融也只有支使他来回跑腿去办这件事。万全看了一眼纪尔岚,躬身行礼连忙去办事。 月息见纪融说话间仍有余地,心中松了一口气。说道:“姑娘,此地不能久留,眼看天快亮了,咱们得赶紧回去。” 纪融闻言也说道:“二姐姐还是先回去吧,你现在不能让人察觉身份,否则会有大麻烦,这几个见过你的丫头,我会帮你看牢。” 纪尔岚知道他也有亲自审问绿楣等人的意思,便不再多言,说道:“一会,我会让一个人过来帮你。” 纪融没说什么,目光仍在秦氏的身上,只点了点头。 纪尔岚心中一痛,大步离开了别院。月息跟在她身后上了马车说道:“姑娘,此事跟那个绿楣脱不开关系,咱们就放任她留在二少爷身边?万一她将二少爷给蛊惑了怎么办?” “融哥儿的意思你也看到了,是要亲自审问那几个丫头,我若提出将她带走,融哥儿更要怀疑我是要买通她们或是杀人灭口了。不管怎么样,都是说不清的。”纪尔岚惨笑道:“秦氏一定是对我起了杀心,才会受绿楣怂恿,然而绿楣根本没有把握置我于死地,所以反其道而行!” 月息咬牙切齿道:“这个绿楣,当初就应该结果了她的性命!否则也不会出今日的事……她还真是摸透了姑娘在意什么,居然去算计您和二少爷的姐弟之情!” 纪尔岚叹息一声:“秦氏千防万算,最后还是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月息知道纪尔岚重情义,却又对她时而的心软感到气闷。不忿道:“她不过是自作自受,姑娘何苦还要在意。现在,您还是想想怎么才能洗脱嫌疑吧,若二少爷当真把罪名安在您身上,与您反目,那咱们在大安就不安全了!” 纪尔岚深深皱起眉,这的确是个问题。 …… 纪成霖听了万全的禀报大为震惊,很快带了人手赶到逸王的别院。自从秦氏搬到这里,他还是第一次过来,然而再见面,夫妻二人已经是阴阳相隔。虽然他一直对秦氏有所不满,甚至一度想要害她性命,但真的见到她死了,仍然有十二万分的复杂涌上心头。 “融哥儿,这是怎么一回事?” 纪融面容木然的抬头看他,说道:“此事还有待查明,父亲先叫人帮母亲收敛吧。” 纪成霖察觉到儿子的不对,却一时也没法问个清楚明白,就赶紧叫人操办起秦氏的后事来。这里是逸王的别院,人来养病却死在这里,实在晦气,到时候还是征求一下逸王的意见,找人来做做法事,免得让逸王心中不痛快。 父子俩说话的功夫,绿楣已经从昏迷中醒来,动了动手脚,都被绳子捆的严严实实。四处看看,果然对方是将她们几个分开关押的。她松了口气,勉强用手指揪住袖口,将事先缝在袖子边上的细刀片使劲弄了出来,开始割手上的绳子。 片刻功夫,手上的绳子便断裂开来,绿楣心下一喜,又迅速解开脚上的绳子,起身到门口听声音。 外面有陌生的说话声,说明府上已经来人处理秦氏的后事,刘老三一定能趁机混进来救她。果然,绿楣只等了片刻功夫,便听见有人两长一短的叩门声,她急忙答道:“是我……” 刘老三一听见绿楣的声音,连忙将事先拓好的钥匙拿出来开了锁,门一开,绿楣就迅速闪身出去,抓着刘老三的衣袖躲到侧面背人处站定。缓了口气,唇边漾起得意的笑容,说道:“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两人小心的走到假山后面拿了包袱,顺着后宅小路,一直走到花园角落处。地上已经摆上了几块大石,可以让两人在树冠的掩映下翻墙出去。 然而,两人却不知道墙外早有人在那里守株待兔…… 第288章 人情(一) 刘老三先扶着绿楣上了墙头,接着自己顾不上断臂的疼痛,费力爬了上去,正当两人要往下跳时,一旁突然传来凉飕飕的一声冷笑,紧接着两人眼前一黑,就被人套在了麻袋中。 绿楣惊恐的大叫,然而声音刚冒头,便被一闷棍敲在了后脑,人事不知了。 再次从昏迷中醒来,刘老三没在眼前,昏暗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一丝光线透过破旧的屋顶投射进来。手腕上传来剧痛,她费力的仰起头看看手腕上的铁索,心中泛起恐惧。她的计划天衣无缝!怎么会有人来抓她? 吱呀一声,门开了! 绿楣又惊又怕,费力抬头去看,手脚上的铁索因为她的动作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听上去更增了几分毛骨悚然。门外进来的几个人,都带着黑纱帷帽,为首的一人比其他人都矮了一头,但那副气势明显不是普通人!绿楣的瞳孔一阵紧缩,浑身却一丝力气也使不出。“你……谁……” 她的舌头不听使唤,一片麻木,想要说话却只能含含糊糊的吐出几个字,这是被喂了药,防止她咬舌自尽…… 为首那人摘下帷帽微微一笑,背着手上前几步看着绿楣,说道:“倒是个聪明的丫头,可惜心思没有用在正路上。” 少年的声音舒朗中带着一丝沙哑,似乎正在处于变声时,他身后的一名随从说道:“您想要怎么处置她。” 绿楣听见这个声音惊恐的瞪大眼睛,这人是逸王别院的那位刘管事!她的目光重又落在少年脸上,这样的年纪,又是这样的气度,出了逸王还能有谁?!他抓自己干什么!“逸……王……” 逸王听见她含糊的喊了一声,说道:“眼力不错,刘丰,把解药给她。” 刘丰上前掰开绿楣的下颌,将解药塞了进去,绿楣只觉得舌头上有什么东西化开,渐渐有了知觉。她强忍着手腕上被锁链勒住的剧痛,声音嘶哑道:“您,您是逸王爷……为什么要费心思对付我一个奴婢……” 逸王的神色十分随意,撩起袍子在随从准备的椅子上坐下,说道:“你在本王的别院里撒野,难道本王还要装聋作哑?” 绿楣瞳孔一缩,颤声道:“原来王爷早就知道我的打算,可您为什么不出手阻止,还要等到事情发生了才出头?” 逸王当然不会告诉绿楣,他不希望纪融被那样一个母亲拖累,所以才坐视这件事情发生。所以敷衍道:“本王怎么会知道你的打算,不过是刘丰发现你丈夫形迹可疑,这才留了个心眼,没想到你居然能做出谋害主家的事情来。” 绿楣一听,心想应该是刘老三拓印钥匙的事情被发现了,未必是捉住了她毒害秦氏的证据,于是辩解道:“我没有谋害主家……夫人的死跟我没有关系……” 她想将事情推脱给纪尔岚,可没想到逸王根本就不等她把话说完,便道:“刘丰,这个丫头嘴巴不老实,你给我把她的牙齿全都拔下来,免得一会受刑时,她受不住咬舌自尽。” “什么!?”绿楣惊恐的看着刘丰一步步朝他走过来,手中拿着一把细长的铁钳……“不要……逸王爷,您听我把话说完,唔……” 刘丰并不给她机会,上前狠狠掰住绿楣的下巴,迫使她张大嘴,随即将铁钳伸入她口中死死钳住一颗门牙,狠命拔了下来! “啊!” 绿楣惨叫一声,浑身痛的痉挛,刘丰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就那么一颗一颗的将她满口的牙都拔了个干净! 是谁说逸王从小长在深宫脾气内向?是谁说逸王温文尔雅性情最善?如今在绿楣眼中,那个淡然坐在眼前看她受罪的人,无疑是地狱中爬出的恶鬼!绿楣满口鲜血,她看着逸王,说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自然是要你说实话。” 绿楣浑身每一处关节甚至寒毛都不受控制的颤栗起来,没了牙齿,她说话便有些含糊不清:“我没有杀害夫人,逸王爷是要屈打成招……” 逸王听见她嘴硬的话并不气恼,只是对身后挥了挥手,立刻有人将昏迷的刘老三像一块破布似的丢在了地上。绿楣的目光朝刘老三望过去,见他手脚被绳索牢牢捆缚住,头发蓬乱遮住面容,似乎已经受了一通责打。 “刘三哥!”绿楣喊了一声,地上的人影毫无反应。她满口是血,缓缓抬头看向逸王,说道:“秦氏不是我杀的,是纪尔岚杀的!” 逸王对绿楣的说辞无动于衷,目光对上绿楣的愤怒,说道:“现在嘴硬,一会就未必了。” 刘老三此时如死狗一般趴在地上,毫无知觉,刘管事上前掰开他的下颌将药丸塞了进去。片刻,他的手指痉挛般抽动了两下,随即睁开了眼睛。目光缓慢的在屋子里移动,当他看见绿楣满口是血望着他的时候,勉强抬起头来,喃喃道:“巧娘……” “刘三哥……”绿楣胸口爬过悲愤、仇恨、绝望等情绪,终于明白,逸王根本就不在意真相到底是什么,只不过是想从她口中听到他想听的话而已。那么,他逼自己说出这些话是要给纪融听的吗?纪融在哪里?是不是在外面?她眯起眼睛顺着窗缝往外看去,却因为逆着光什么都看不到。 逸王似乎猜到了她的意图,冲刘管事示意了一下。刘管事出去吩咐一句,片刻便有人拖了一条麻袋进来,里面有什么东西翻滚挣扎吱吱乱叫,明显是一群受了惊吓的大老鼠。绿楣惊恐的瞪大眼睛,目光恨不得化成利剑在逸王等人的身上刺一万和窟窿:“你要干什么!” 没人回答她的话,刘管事一摆手,便有人将虚弱的刘老三提起来,大头冲下塞进了麻袋中,里面顿时传来一片混乱!刘老三的惨嚎,老鼠的惊叫,还有衣服被撕扯破裂的声音。 麻袋口被死死的绑住,里面的人和鼠疯狂的窜动翻滚,片刻就有血迹从麻袋中渗透出来,与地上的灰尘糅杂成脏污的血渍!绿楣心中的感觉已经不能用惊恐来形容,她从没有见过如此骇人的事!早已经被吓得肝胆俱裂,这比直接杀了要难受一万倍! 逸王道:“本王最瞧不上背后使坏的小人,纪融是本王的知己好友,你杀害秦氏挑拨他与纪姑娘的姐弟之情,真可谓是小人中的小人。本王自然不能轻易饶了你!” 为了纪融出气?果真是十几岁少年意气能做出的事。然而,绿楣却不会相信,堂堂一个王爷,如此对她只是为了给纪融出气!可她说出去谁会相信呢?没人看见逸王在她眼前的这副模样,这副用尽狠毒手段仍旧云淡风轻的模样。 逸王的脸色依旧平静和缓,真如传说中的性情一般,但他说出的话,足以让绿楣肝胆俱裂:“别急,本王只是先给你做个示范,让你看一看自己的下场,一会你就能体会到被群鼠啃噬的滋味。” 绿楣闻言猛地瑟缩一下,手脚上的铁链哗啦啦的响动让她更觉焦虑难安。她不敢想象,逸王还是个少年,不过比纪融年长两岁而已,为何心肠如此冷硬可怕!“住手……住手!” 逸王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道:“怎么,你有什么想说的?不用着急,这群老鼠饿了许久,一个人怕是不够它们享用,你还有机会……” 绿楣霎时面白如纸,她此时所有的血液仿佛都倒流进心脏之中,好似马上便要爆裂一般,她内心的防线终于在这一刻全部崩塌。“不不不!不……你不能这么对我,我说,我会把前因后果都一一说清楚。只求你给我一个痛快!” 刘管事见状悄声退了出去,逸王面色整肃,牢牢的盯住她:“好,你要说,本王便让你说。但,若让本王发现一个字有假,保证你的下场比现在惨烈百倍!” 绿楣艰难的吞了吞口水,几乎不敢去看刘老三撕裂般痛号的模样,她的声音不断的发抖,说道:“我是想要报复纪尔岚,她先是弄断了我的手,她的手下又砍断了我男人的手臂!我利用品蓝进了别院留在秦氏身边,日日用言语蛊惑她,想利用她除掉纪尔岚,但我知道纪尔岚武艺惊人,轻易没人能动的了,只有用攻心之计……离间她身边的人,让秦氏和她离心,让纪融与她反目成仇……” 刘老三的动静越来越小,怕是活不了了,绿楣一脸凄然,觉得自己就像逸王手中的一只蚂蚁般,任凭宰割。当下一股脑将所有的事情从头大到尾说了一遍,只求对方一会能给她一个痛快。 不知什么时候,绿楣觉得眼前多了一个人影,她勉励抬起头看去,原来是纪融。她忍不住嘲讽一笑,说道:“秦氏那种蠢货,早晚都要死,我也算办了件好事,免得她往后再拖累旁人。” 纪融的面容痛苦却又澄明,他刚得知绿楣逃走,逸王便着人送了消息过来,说绿楣在他手上,让他过来听真话。到底,二姐姐没有骗他。可阿娘的死,又让他觉得难以释怀。片刻他说道:“给她个痛快吧。” 第289章 人情(二)【第二更】 逸王拉着纪融走出了屋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要想开些。” 纪融抬头看他,说:“我欠王爷一个人情。” 逸王笑了笑,说道:“你我知己,何须如此。” 送纪融回了纪府,逸王一路往大安宫回去。路遇渡王的车驾,二人掀开车帘相互点头示意便错身过去。纪尔岚惊讶的看了看杨戭,说道:“宫里长大的孩子,果真没有一个是简单的。原来王爷同逸王殿下早有默契。” 杨戭说道:“若是简单,就不可能活到现在。”他顿了顿,又说:“九弟小时候受了不少苦。” 纪尔岚点了点头,说道:“此事的确是逸王殿下去办更妥当,看来,我也欠他一个人情。” 杨戭不置可否,说道:“百盟与靖国怕是要有大动作,皇上的病也时好时坏,你跟着皇姐在宫中要处处小心。” “嗯,我知道了。” 农历八月十三,百盟使臣的队伍浩浩荡荡进了京,百姓们熙熙攘攘的挤在街上看热闹,只觉得今年百盟的仪仗似乎比往年长了不少,声势却不如从前高调,透出一股和善友好的味道。 宫里的女眷也十分有兴致,除了皇后,众人一大早就聚到了妍华殿给泓阳长公主请安,其实是等着百盟使臣进宫一睹究竟。 依山而建的妍华殿,在大安宫地势最高,重重叠叠的大小宫阙依旧飞檐斗拱,金碧生辉。自然是看热闹绝佳的位置。泓阳长公主性子冷清,本不稀罕这种热闹,但百盟使臣到来,与大安当下的情势息息相关,所以,她也想要看看,百盟到底要玩什么花样。 重顺门外车马止步,百盟使臣率先下了马,紧接着又从马车中请出一位气质清俊,英姿勃发的男子,众人一时哗然,泓阳长公主诧异道:“这位难道是要迎娶元阳的那位五皇子么?之前竟没有消息说百盟的皇子也要来。” 纪尔岚微微挑起眉,她也没想到,百盟国的五皇子纳伽瑞会亲自前来。 纳迦瑞面上带着笑,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使臣落后一步跟在他身后。再往后,率先跟了一队四人抬的雕花担子,上面珍珠翠玉绫罗绸缎令人目不暇接,有许多宝物竟是在大安从未见过的。除此之外,还有茶品药材,香料器具等,竟足足有九九八十一对儿。 众人站在高阁之上,看的十分真切,她们几乎都是自小长在锦绣堆里的,见状也不免惊异。李美人捂住樱唇,笑盈盈的对身边的祁贵人说道:“看来百盟对和亲一事果真诚意十足。” 祁贵人道:“是啊,竟如此隆重。” 八十一抬宝物过去,后面竟是一溜八人抬的四方大撵轿,每个撵轿上方都坐着一位衣饰华美,满头珠翠的美人。样貌虽看不真切,但那影影绰绰的仙姿已足以引人遐思了。祁贵人惊呼一声,道:“这些美人是什么意思?” 李美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了那八抬朱红雕漆大撵轿,脸色也变得不好看起来,一旁的宋瑶仙缓缓开口:“还能有什么意思,自然是送给皇上的。” 李美人语气不自觉的泛酸:“这百盟送什么不好,非要送美人?还一送就是八个……柔妃娘娘怎么还如此淡然。” 宋瑶仙依旧没什么表情,说道:“本就沾不到雨露,还介意这雨露给谁吗?”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一噎,自从萧浛封了皇后,皇上就没有再临幸过其他嫔妃。当然,这其中也有皇上病情的关系,但众人仍旧觉得心中不平。 泓阳长公主最讨厌一群女人在一起争风吃醋,轻飘飘看了她们一眼,说道:“热闹也看够了,都散了吧。” 众人都有些害怕这位新回宫的长公主,当下都讷讷的答应,结伴离开了。 泓阳长公主这才问纪尔岚,说道:“百盟似乎别有用心,不知是不是也和靖国有同样的打算?” 纪尔岚心情有些沉重,说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咱们只能见机行事了。” …… 宋瑶仙昨晚一夜没怎么合眼,从妍华宫回到洪仙殿,便觉得困乏的厉害,刚要眯会儿眼,便听人禀报说有个叫芳华的宫女求见。宋瑶仙燥气正浓,道:“什么人?随随便便也要来求见本宫?轰出去!” 允儿迟疑道:“娘娘,这个芳华,是从前祈太皇太妃宫里的侍女。” “太皇太妃?”宋瑶仙蹙起眉头,疑惑道:“那她来找本宫做什么?” “不知……”允儿摇头道:“这小宫女说,有些话只能跟亲口跟娘娘说。若娘娘这会不舒坦,奴婢先打发她回去,叫她过后再来?” 宋瑶仙闭目想了想,还是有些好奇,太皇太妃的宫里的人来找她会有什么目的。“算了,让她进来吧。” “是。” 允儿转眼带了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宫女进来,模样稚嫩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给柔妃娘娘请安。” “起身吧,你说自己是祈太皇太妃跟前的侍女?来找本宫有什么事?” “回娘娘的话,奴婢算不上太皇太妃‘跟前’的侍女,但的确对太皇太妃的周身事物十分了解。此时来找娘娘也的确有事要说。” 有事要说,却又不开口,宋瑶仙细细看了她一眼,示意允儿也下去。允儿奇怪的看了一眼芳华,行礼退出。芳华这才露出一抹笑容,说道:“娘娘比刚入宫时变了不少。” 宋瑶仙差异的看了她一眼,不知这小宫女说话的口吻为何突然变得随意起来,虽然说不上冒犯,但也没有多少恭谨的意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要与本宫故弄玄虚,若有话,便直说。” 芳华说道:“娘娘还记得当初是因为何事入宫的吗?” 宋瑶仙面色一变,冷冷的看着芳华一言不发。 芳华似乎并不害怕,说道:“娘娘若是忘了,奴婢可以提醒您一下。”她顿了顿,目光灼灼的看着宋瑶仙,说道:“宋家一对明珠,从出生就被决定了命运,一人要入宫为后,一人要与渡王联姻。然而没想到的事,身为未来皇后的姐姐也心仪渡王,所以设计陷害妹妹,想要调换亲事,然而最后没有成功,却拖累妹妹也要进宫为妃……时隔一年,姐姐殒命,妹妹深陷宫闱面临失宠……当真世事难料。” “你住口!”宋瑶仙眸光闪烁,不知道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宫女到底有什么目的,她冷冷看着对方,说道:“你不想活了?敢在这里妄议本宫的事?!” 芳华并不受她胁迫,说道:“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柔妃娘娘如今可还记挂着渡王爷?” 宋瑶仙的身体,在瞬间颤抖了一下,如同有人在她心上狠狠的凿了一锤子。她的面容由青变紫,最后血色尽失。这话若是被别人听了去,不管真假她都要遭殃!“你闭嘴!” 芳华似乎没有听见她的怒斥,只是看了她一眼,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继续说道:“如果皇上听说只言片语,不知会怎么想?” “贱婢!” 宋瑶仙的声音几乎能将这殿中所有的一切生生撕裂。她两步走到芳华跟前,抬起手臂就要落在她的脸上。却冷不防被芳华将手腕抓在了手里。她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一个小小宫女居然敢对她如此不敬。她的大脑迅速冷却下来,眯眼看着眼前的小宫女,问道:“是谁让你来的?” 芳华松开宋瑶仙,笑道:“柔妃娘娘果真没有令人失望,说实话,您比宋玉衡实在不差什么,只不过,您变坏的有些晚而已。” 宋瑶仙听对方说自己“变坏”,脸色一变,却又很快在心中认同了对方的说法。的确,入宫之后,她的灵魂已经逐渐腐烂……“说吧,你有什么目的……” 芳华唇角一勾,说道:“我们主子只是想与柔妃娘娘合作,奴婢今日只是来知会一声,等他日有事,还请娘娘莫要推三阻四便是。” 这哪里是合作,分明就是命令威胁!宋瑶仙缓过一口气,问道:“你们主子是谁?” “娘娘不必多问,只需要知道,事成之后,娘娘会得到应得的。” 芳华走了许久,宋瑶仙还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回不了神。她紧抿着双唇,似乎怕有什么东西从口中流出,继而传遍整个大安宫,成为她落败失势的另一个沉重的理由。 渡王,内心深处最后的一丝惦念,终于被恐惧所磨灭! 允儿从殿外进来,见她这个样子,不安道:“娘娘,那个芳华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您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宋瑶仙的气息仍然抵在喉咙上,让她的呼吸些不顺畅。这个芳华,如此大胆,背后的人也肯定不简单,到底对方会让她做什么?她说自己会得到应得的……那又是什么?她艰涩出声:“你悄悄去查查这个芳华,事无巨细都要尽力查到……” 允儿差异的看了宋瑶仙一眼,说道:“是,娘娘。” 第290章 宴请(一) 酉时要在云台殿宴请百盟使臣,若在平常,哪怕是在昨天,宋瑶仙也会费尽心思打扮一番去迎合皇上的心意。然而现在,她半分心情也没有。 妆夯中的珠环翠玉依旧夺目,她却已经成了旧人。如今还有受人摆布威胁! “娘娘!” 允儿一脸讳莫如深从殿外进来,宋瑶仙连忙挥退其它人,问道:“怎么,查到了什么?” 允儿上前跪坐在宋瑶仙脚边,轻声说道:“那个芳华,三年前进的宫,熟悉的人都说她胆小怕事,说她在祁太皇太妃的拢心殿中,夜夜噩梦,总是能听见太皇太妃的鬼魂在说话。” 宋瑶仙冷笑一声,说道:“什么胆小怕事,看她的模样,根本就是胆大包天!一定是有人故意让她这么做的。” “是啊,奴婢觉得这个芳华十分可疑,娘娘,她到底来找娘娘做什么?” “有人威胁本宫,她是来递话的。” 允儿一惊,宋瑶仙能被威胁之处无非就两件事。一件是用保不住的胎儿陷害宋玉衡,一件就是入宫前对渡王的心思。如今宋玉衡已经死了,没人会拿孩子的事做文章,所以,应该是因为渡王的事了。“娘娘……对方是谁,那个芳华知道多少?” 宋瑶仙错了错牙,说道:“本宫怎么会知道……不过,当初祁太皇太妃死的时候,都说她口中的‘那个女人’指的是先苏贵妃。这话也是从拢心殿传出来的,现在看来,八成也是芳华受人指使暗中捣鬼。” 允儿道:“既然拿渡王爷生母作引子,又引火到渡王爷身上,难道是……”太后娘娘还是皇上?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往下说。半晌,宋瑶仙说道:“不管是谁,等芳华再来找本宫,兴许就能看出眉目了。” “可是,娘娘真要听从吗?” “不然呢?你以为本宫喜欢受人摆布?”宋瑶仙沉着脸,芳华是在祁太皇太妃死去时散播谣言的人,所以太皇太妃意外身亡的背后一定有阴谋,而那个操控阴谋的人,让她觉得恐惧。“若违背对方的意思,现在就可能一败涂地,若听从对方的安排,就还有见机行事的机会。” “既然娘娘已经想的明白,奴婢就跟随娘娘万死不辞。”允儿面容坚决,却担忧不止,说道:“只是不知道,对方到底有什么目的?” “总之,随机应变吧,对方要做的事,一定不会简单。动辄就是是要翻覆大安国运的,否则,何必费如此多的心机……我也虽不希望大安动乱,然而事到临头也只能先保住自己。不然,谁又会为了本宫谋算半分。” 允儿十分吃惊,却没有半分主意。 今日的月亮出来的格外早,天还没落黑就已经露出半张脸,明亮的光晕映着宫中庭院回廊上挂着的琉璃宫灯和殿中吹拂的薄纱,美轮美奂。宋瑶仙深吸一口气,起身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是,奴婢替娘娘更衣。” 秋夜渗凉,却漫不进云台殿一星半点,皇帝高高的坐在金殿之上,笑容可掬的听着纳迦瑞和使臣德古赞颂大安的风土人情。宋太后与皇后萧浛一左一右陪在皇帝身侧,面容温和,举止端庄。 一干嫔妃和诰命女眷则坐在侧殿之内,说是侧殿,其实与金殿不过相隔一层薄锦,外面看不见里面,里面倒能清楚的看到外面。纪尔岚站在泓阳长公主身边,能看见萧浛面上的神情十分谨慎,而宋太后动作自然轻松,却不肯放过纳迦瑞所说的任何一个字。 纪尔岚跪坐下来给泓阳长公主换茶,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太后表面上将辅政之权交给了端王,其实是以退为进,脱离了风浪最巨的漩涡中心,到岸上静观其变。或许,她也察觉了什么地方不对,在暗中查探。” 泓阳长公主点点头,目光不由自主的去看四面楚歌的渡王,说:“他这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像足了父皇,也难怪太后母子两个忌讳至此。” 纪尔岚的视线穿过众人,看向薄锦之外的那个模糊的身影,他的眸光隐在了微垂的眼帘之中,将他眼神深处的东西也藏了起来,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更加清冷俊逸,比天宫之中,迷雾之后的孤月还要冰凉几分。 大殿之上,百盟送进大安宫的八名女子,此时半幅薄纱遮面,如烟如雾飘入大殿之中,结袖环珠,踏歌起舞,脚腕上的金玲发出清脆悦耳的金鸣之声,撩拨的人心痒唆唆地。 玲珑突然说道:“公主殿下,元阳郡主来了。” 纪尔岚稍稍偏过头,顺着泓阳长公主的目光望过去,看见元阳郡主一身明丽宫裙,行走之间像一根被烈风吹贯的稻草,分明脆弱的不像话,却不肯屈服,艰难的挺着身躯向前。她径直走到自己的母亲陶安长公主的身边,又侧过头朝这边的泓阳长公主点了点头,便一言不发的坐下,透过薄锦往外看。 她的目光,自然是落在百盟五皇子纳迦瑞的身上,当下怔了怔,目光里生出几分愕然。这个纳迦瑞,相貌并不似寻常百盟人长得高大勇武,一身粗莽之气。反倒有几分像他们大安人的清俊儒雅,言谈举止又带着百盟人特有的舒朗,贵气与英气完美的融在他的血液里,通身上下挑不出半分不顺眼来。 泓阳长公主指尖一颤,说道:“元阳会不会动心了?” 纪尔岚见元阳将目光从纳迦瑞身上拔回来,而之前憋着的那股气劲仿佛已经消散大半,心里也有些不好的预感,如果元阳真的对纳迦瑞生出旖旎情思,还真是不好办了。“倘若百盟是真心求娶还好,但你我都知道,没有这个可能。” 泓阳长公主的脸色阴沉起来。虽然她对整个大安宫的人都没什么好感,但元阳是她的外甥女,见面虽算不上多,但她心中是顶喜欢这个孩子的。“如果不出你我所料,靖国也该有消息了。” “嗯。”纪尔岚低低的应了一声,心中有些茫然。原本杨戭回到大安就要找时机揭露宋太后当年的所作所为,然而靖国与百盟虎视眈眈,似乎要有大动作,杨戭便暂时搁置了这件事。他心怀百姓,不肯在这个节骨眼上多生事端,免得大安内忧外患,被人钻了空子。 但即便如此,纪尔岚也觉得大安不会有几天平静日子了。“树欲静而风不止,王爷不动,其他人却不会闲着。” 二人对视一眼,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说话。 眼前歌舞已到尽头,当中一名女子被众女拱卫在中间,面容皎然,如夜幕中一轮明月,薄薄的挂在天边,晶莹剔透。她周身女子皆是锦绣夺目,但都不及她清淡宜人,气质出众。皇帝的目光一时被她吸引,使臣德古见机起身说道:“皇帝陛下,这女子是我百盟国第一美人,出身德尔克家族,是嫡长女。” “哦?第一美人?”皇帝玩味的看着眼前女子,半晌,朗笑一声,说道:“这样的美人,出身又如此尊贵,若留在朕的身边,必能胜任皇后之位。”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众人的目光都不由得望向萧皇后,可她面上仍旧是那副温和的神色,并无多少动容。众人惊疑间,见皇帝拍了拍身边萧皇后的手,说道:“但朕已经有了心爱的皇后,又不忍心委屈这位美人,不如……” 他的话顿在嘴边,众人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难道,皇帝是要将这美人赐给臣属? 德古看了纳迦瑞一眼,纳迦瑞示意他稍安勿躁,笑道:“琅环已经来到大安,自然是听从陛下的安排。” 叫做“琅环”的百盟国第一美人,美目一动,不由自主的看了笑谈的纳迦瑞一眼,却没有任何话出口。众人的注意力不由得重新落在皇上那里,听他说道:“ 三弟,琅环是百盟德尔克族嫡女,身份尊贵,朕就将她赐予你做王妃,你,可有异议?” 纪尔岚手指微颤,将目光看向对面的那条身影上。 大殿之中的气氛一时沉寂下来,众人纷纷交换着眼色,不知道渡王会做出什么样的回答。 杨戭一身玄色衣袍,衬得他气质尊贵,风度超然。面上那种惯常的清冷面色,令人觉得难以接近。但他生就一份超乎常人的吸引力和压迫力,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去接近,却又让人觉得不敢造次。 但无论如何,他始终没法越过皇帝。 杨戭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纷攘的众人,朝薄锦后面望过来。纪尔岚有些着急,她害怕杨戭会当众拒绝。那样的话,他绝对会陷入被动的境地,让太后母子抓住机会将他逼入绝地!然而若是答应下来,那她和他…… 纪尔岚咬咬牙,目光坚定的回望过去…… 杨戭心有所感,那样一道目光,除了她,不会是别人,她这是让自己答应吗?心中仿佛流淌过冰凉的银河,他知道,她不是不在意他,她只是想让他活着。他提起唇角,起身面向皇帝,拱手道:“皇上,臣弟……” 第291章 宴请(二) “走水了!快来人那!后殿走水了!” 众人正不错眼的盯着渡王,等着他将口中的话说完,却冷不防被外面几声急切的惊呼打断。太后面色大变,猛地站起身:“什么?!哪里走水了?” 今夜宴请百盟皇子使臣,云台殿里里外外有无数宫女内侍护卫,哪里走水,这里都不该走水!皇帝面容铁青,目光从大殿中的众人面上一一扫过,阴沉着声音说道:“出去看看!” 后殿起火,若不能及时扑灭,前殿自然也不安全,所有人心中都揣着惊惧和疑问,纷纷起身跟在皇帝身后往外走。宋瑶仙扶着允儿的手站起身,却冷不防裙角被人踩住,一个踉跄摔进允儿怀中。她带着怒意回头,却看见芳华陪着一脸小心跪倒她面前,说道:“奴婢太过慌张,踩了您的裙角,求娘娘饶恕奴婢。” 宋瑶仙一怔,这个芳华是有事要找她?她暗自咬牙,多想顺势处置了这个贱婢!然而,处置了芳华,还会有别人来代替她威胁自己……“起来吧,不关你的事,是本宫自己没站稳。” 芳华连连谢过,起身时低声说道:“见机杀了德古。” 宋瑶仙倒抽一口凉气,就被一旁的允儿握住了手腕,她赶紧收起震惊的神色,僵硬着脚步往殿外走去。 杀了百盟的使臣?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百盟与大安必有纷争!所以,背后指使她的人不会是皇上,也不会是太后,甚至之前也排除了渡王!那又会是谁?! 宋瑶仙跟在人群身后,目光不由得落在百盟五皇子和使臣德古的身上。机会稍纵即逝,她到底做还是不做? 做了,出了祸事有许多人回去想办法解决,还有回转的余地。不做,她面临的,兴许就是芳华背后那人的报复,半丝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宋瑶仙心中飞速的盘算着,低声在允儿耳边说了几句话。 允儿脸色发白,咬唇点点头,按照吩咐去办事了。 云台殿地势颇高,今夜的风又有些大,轻轻一吹,火势就迅速蔓延开来。宫殿四处乱成一团,有人往里去救火,往外也有人发足狂奔。还有几个胆小的宫女内侍被吓得面无人色,拼命叫喊着,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皇上怒指着那几个人,说道:“把他们几个给我拖下去,就地砍了!” “皇上息怒。”李忠翰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挥手让身边的小内侍过去将那几个人拉走。太后不愧是掌权多年的人,此时还算冷静,吩咐道:“皇上,立刻调动禁军守卫各处,以免有人趁乱生事。” 皇帝看了太后一眼,虽然不满她在自己身前指手画脚,却十分认同她的话,立即挥手让李忠翰去办。 夜里的大火醒目异常,火舌被秋风卷着到处肆虐,窜到房檐屋瓦之上,将瓦片烧的噼啪作响,炸裂开来,即便众人已经尽力救火,可火势太大,泼水成烟。因火是从后殿烧起来的,所以前殿的众人倒还好,只是在后殿伺候的宫人们就遭殃了,也不知有多少人能逃过这一劫。 禁军护卫着皇帝和太后往云台殿下边退去。其他人也都扶着自己的侍女跌跌撞撞的跟着走。这时突然有人喊了一句:“糟了!方才陶安长公主带着元阳郡主去后殿换衣裳,这会还不见人呢!” 众人一惊,纳迦瑞愣怔之下连忙问道:“可是即将与我百盟联姻的元阳郡主?” 皇帝面色十分难看,率先下了前殿的台阶往后殿绕过去。然而后殿的房梁已经被烧塌,门被堵死,有数个脸被熏的黑乎乎的内侍正在奋力救火。众人都看向皇帝,皇帝此时也无法淡然下去,怒道:“立即派人去寻陶安长公主和元阳郡主!” 然而,后殿这么大的火,冲进去了便有可能出不来,救火的宫人都驻足不前。纳迦瑞想要说些什么,却猛然发现与他一唱一和的德古不见了。正要询问身边的侍从,便看见一个火人从烧塌的房梁中间奔了出来! 那人歇斯底里的惊惧嘶嚎,一边狂乱的拍打着身上燃着的地方,可他的手沾到火苗之后也在一瞬间燃烧起来,众人听着他凄厉的尖叫,看着他到处疯跑想要灭火,根本不敢靠前!太后惊惧的大喊“护驾”!侍卫这才反应过来将皇帝等人围在中间护卫起来。 边上救火的内侍总算有人反应过来,提了一桶水哗啦泼了过去,却因为他满地乱滚根本没有起到多少作用。 “德古?!怎么会这样!”纳迦瑞对德古的声音再熟悉不过,却因为他嘶嚎的太过惨烈只能勉强分辨。“救人!快救人!” 其他人也是震惊不已,德古不是一直跟在纳迦瑞身后吗?什么时候去了后殿? 此时更多的宫人提着水涌了过来,一顿乱泼之下,德古身上的火终于灭了,可他的头脸已经烧的焦黑一片,不成人形。纳迦瑞奔到他身边,却不敢触碰,回头望着皇帝说道:“皇帝陛下!您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 皇帝沉着脸不答话,太后在一旁说道:“赶紧叫人去请太医!” 气氛一度压抑下来,宋瑶仙的面容隐在阴影处,嘴角都浮起不易察觉的笑意来,映着火光明明暗暗。没想到这一关,这么轻松就过了! “长公主和郡主找到了!” 太后身边的女官锦玉疾步跑过来,勉强稳住呼吸,说道:“太后娘娘,长公主和郡主找到了!” 她话一说完,众人已经看到了那母女二人的身影匆匆往这边过来。“怎么会突然走水了?” 太后皱眉道:“你们到哪去了?” 陶安长公主不知道众人都以为她们母女葬身火场了,疑惑道:“我们母女到后殿换了衣裳,便到下边太湖旁去透透气,才一会的功夫,怎么就出了这等变故?” 众人心头也都揣着疑问,所以没人回答她。太后见她们没事,心下松了口气,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元阳此时是与百盟联姻最好的人选,若出了意外,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可她没事,百盟使臣却被大火烧成了重伤,此时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元阳郡主看皇上等人的面色都十分不好,暗中拽了拽母亲的袖子。陶安长公主这才看见那边有太医正在救治一个浑身烧焦的人,心中一惊,闭口不言了。母女俩对视一眼,都看向纳迦瑞。 而纳迦瑞站在德古身边,听说元阳郡主找到了,回头往这边看过来,正巧与元阳的目光对撞在一起。 元阳郡主少女初成,已经没了刚认识纪尔岚时的跳脱活泼,灵动间多了几分静谧,安然而美好。她此时似乎受了惊吓,面色苍白的站在陶安长公主身后。 百盟的女人热情开朗,少见如眼前这般温雅静谧的姿态。 纳迦瑞的目光落在她的的面容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迟疑了片刻,躬身对元阳郡主招呼道:“元阳郡主,在下有礼了。” 元阳的脸颊一红,低身回了一礼,说道:“五皇子有礼了。”说罢,便躲到了母亲陶安长公主的身后。 烧红了半片天空的大火终于灭了,整个云台殿被烧毁了大半,到处是断裂的屋脊和残渣,还有刺鼻的焦臭味。 杨戭一直护着泓阳长公主和纪尔岚站在人群后面,看着四处的忙乱一言不发,纪尔岚看他一眼,知道他心绪沉重,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不过,将琅环指婚给渡王的事情,只能暂时搁浅了。皇帝想要再提起这茬,还要另找机会,到时说不定已经是另一番局面了,所以,此时,众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提起。 泓阳长公主喃喃道:“真没想到……” “皇姐也觉得事情可疑。”杨戭虽是问句,语气却没有询问的意思。 泓阳长公主说道:“此事绝不是意外,有人想要挑唆百盟与大安开战。若想压下此事……现在来看,还非得元阳出面不可了……” 杨戭轻叹一声道:“那也要看百盟是否真的要联姻。” 泓阳长公主一怔,随即面容露出惊惧之色,想要说什么,杨戭却抬手止住她,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泓阳长公主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身去看太后和皇帝,太医正在跟他们禀报德古的伤势,见那副神色就知道,德古必定是活不成了。 纳迦瑞见状命人将德古抬宫回驿馆,然后对皇帝拱手道道:“事关重大,在下要立刻给父皇送书信一封,这就先告辞了。” 皇帝此时也只能看百盟是什么意思,当下也没多说,点头让纳迦瑞退下。众人见此,也都纷纷告退散去。太后与泓阳长公主的目光对撞到一起,随后各自分开。回宫多日,泓阳长公主并没有去拜见太后,二人直到今日才正式见了一面。 纪尔岚感觉到两个女人之间的悄声蔓延的气氛,着意看了太后的神情,见对方并未露出任何异色,心下更觉对方心机深沉。 第292章 生杀(一) 纪尔岚跟着泓阳长公主进宫,就是为了防止太后下黑手。可太后一直没什么动作。不过纪尔岚不觉得太后是没有办法,对方定然是在寻找有利的机会,争取一击即中。 回到妍华殿,泓阳长公主宛如真仙般的眉目一片冷沉,问道:“你觉得此事如何?” 纪尔岚沉吟道:“有人故意让百盟使臣死在大安宫,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挑起百盟对大安的不满,若是开战,大安必定要求助靖国。” “所以,动手算计德古的人是靖国人,或者,是靖国养在大安的奸细。” “嗯。” 泓阳长公主张了张唇,说道:“若元阳能安抚住纳迦瑞,兴许事情就会有转机。但,本宫真的不想让元阳去和亲。” “这还在其次,重要的是,百盟是否真的想让元阳郡主过去和亲……不知方才公主是否留意到,纳迦瑞在见到元阳郡主之时,神色有些奇怪。” 泓阳长公主说道:“没有,方才本宫的注意都集中在太后身上。” 纪尔岚说道:“那种神色,就像……”她努力斟酌着言辞,说道:“就像一个人原本要毁掉一件东西,却突然发现这件东西是个宝物……” 泓阳长公主皱眉想了想,突然明白了她所指的,惊到:“你的意思是,百盟故意拿和亲的事情做诱饵,想让靖国的人来破坏和亲?” “或者,有更卑劣的手段。比如,百盟可以监守自盗,杀害元阳嫁祸给靖国,从而挑拨靖国大安结盟的可能。” 大安与靖国和百盟相比,虽然只是一隅小国,不如两国强大,但地势四通八达,不管南下还是北上都要经过大安。大安南北山水相靠,易守难攻且物产富足,不容小觑。这样一个地势绝佳的王朝,无论是靖国还是百盟都觊觎已久。但同时,他们又彼此牵制,绝不允许对方吞并大安,却又从未放弃过吞食大安的念头。 “靖国杀害德古挑拨百盟与大安。而百盟要杀死元阳嫁祸靖国,让大安与靖国反目。”泓阳长公主眉间若蹙,说:“靖国使臣明日便能抵达,元阳的安危……不知她们母子有没有意识到。” 纪尔岚眼眸中倒映着殿内燃着的烛火,说道:“不止是郡主的安危,还有公主您的安危。” 泓阳长公主知道她指的是太后,冷笑道:“她心中不知有多么想置本宫于死地呢,可惜,现在是多事之秋,她无暇细细筹谋此事。” 第二日,靖国使臣的队伍也进了京,相对于百盟,没有联姻的聘礼,也没有美人撑场面,所以更显得低调。只是,谁又敢小觑慢待靖国的使臣?几日的繁忙是在所难免的。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此事上时,等待父皇回信的纳迦瑞便清闲下来。 这日清晨进宫,正巧碰见陶安长公主和元阳郡主进宫的车驾。元阳听婢女说纳迦瑞在车外拜见,脸颊腾的烧起来,红了个通透。陶安长公主在一旁看着,心中心酸又欣慰。 没有哪个母亲愿意女儿远嫁,六亲不靠,无人相帮。可元阳若不排斥甚至欢喜这们亲事,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元阳郡主跟着母亲下车行礼,面颊上的红晕还未完全退去,明媚的眉眼又增了几分妍丽:“五皇子有礼了。” 纳迦瑞眸光闪过惊艳,笑容在他唇角自然的绽开。“长公主与郡主这是要进宫去?” 陶安长公主见对方神色,心头突然轻松了许多,若两人能彼此眷顾,那么和亲这桩事,也不是那么让人无法接受。当下说道:“本宫的皇妹新近回宫,所以要本宫带女儿进宫叙话。” 几人寒暄几句便各自回了马车往宫里去。陶安长公主见女儿神思不属,便说道:“馨儿,母亲不妨告诉你,你的亲事,你我都做不了主。将来你若真要嫁到百盟,母亲唯盼你能与那人心意相通,情投意合,这样你的日子多少也会有些盼头。” 元阳郡主渐渐变了脸色,说道:“母亲的意思是,馨儿是大安的棋子,若有用处,便能过的好些,若被夫家嫌弃,一切也都完了,是吗?” 陶安长公主心中大恸,实话实说道:“靖国与百盟都对大安示好,将来大安的命运如何谁又能知道?若大安与百盟安然相交,就能保全你。若大安以后与靖国结盟,你在百盟又该如何自处?所以母亲才希望你能抓牢夫君的心,如此,也能保证你性命无忧。” 元阳的面容彻底失了血色,想到纳迦瑞目光中透出的温度,才有渐渐回转了过来,轻声说:“母亲是让我对纳迦瑞示好么?” 陶安长公主叹了一声,说道:“这也是太后娘娘的意思……毕竟,昨日百盟使臣在大安出了事,总要给百盟一个交代,若你能跟纳迦瑞说的上话,此事就有可能大事化小……”她说到这,不禁红了眼眶,贵族女子以德示人,矜持端方才是佳话。如今,她却亲口对女儿说,让她去取悦男人。 “母亲不必忧虑……元阳心中都明白的。” 陶安长公主一把将女儿拢入怀中,说道:“馨儿,委屈你了……若有丁点办法,母亲也不会答应让你去和亲,哪怕你泓阳姨母有同龄的女儿,母亲都要争一争……可惜……” 元阳用帕子沾掉眼下的泪珠,说道:“母亲不能这么说,姨母这一生已经够坎坷了……” 进了妍华殿,母女俩的情绪已经恢复平常,元阳亲昵的挽住泓阳长公主。“姨母……” 寻常百姓人家的称呼,让泓阳长公主更觉的窝心,她拉过元阳郡主上下打量,说道:“出落了,却也清减了。” 陶安长公主说道:“这孩子,说长大就是一眨眼的事,上回带着她去雁荡山看你,还似个长不大的皮猴子。” 纪尔岚侍奉在泓阳长公主一旁,听着她们说话,时不时去看元阳,便觉得她有些心不在焉,等泓阳长公主问到她怎么看待和亲一事时,她竟半晌也没反应过来。陶安长公主嗔怪的看了一眼女儿,说道:“太后娘娘跟皇上的意思,是让元阳跟五皇子多走动走动。” 泓阳长公主微一皱眉,这是早已预料到的,但她没想到的事,皇姐似乎并不排斥。“皇姐心中对和亲一事是愿意的?” 陶安长公主叹了口气,说道:“二妹,做母亲的哪有希望孩子远走的,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既然无法阻止,我自然希望元阳能与未来的夫君心意相通,起码也有些保证。” 这话说的对,却也不对。让夫君看重自己自然是没错的,可这样的东西算得上保证么,可以依赖一生么?没有什么比人心更善变,男人的宠爱尤其不可相信。寻常男子还要三五时的去妓馆青楼寻个新鲜,更何况是帝王之家。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泓阳长公主此时在意的,是元阳郡主的人身安危。可她又不能明说,若是开了头,就要牵引出许多事。她今日找这对母女过来,也只是想试探她们的态度。 几人还在坐着说话,侍女进来禀报说,太后身边的女官锦玉过来传话。 泓阳诧异沉默了片刻,说道:“让她进来回话。” 锦玉恭谨的到了泓阳跟前,行礼道:“奴婢给长公主请安。” “起身吧,你到本宫这里来,是有什么事?” “回长公主的话。是这样,皇上同诸位大臣在御书房与靖国使臣议事,所以百盟国的五皇子去拜见了太后娘娘,提出想要邀请元阳郡主游园说话,就让奴婢来问一问,郡主这会可得空。” 两位长公主对视一眼,都朝元阳看去,见她整个人都陷入羞赧的慌乱之中。 陶安长公主思忖片刻,说:“既是五皇子诚心相邀,太后娘娘又让人亲自来问,馨儿,你便去一趟吧。母亲让敛霜跟你一起去。” 敛霜正是当时给纪尔岚送玉兔东升簪子的那位姑姑,她的侄女修儿被纪尔岚所救,此时也在元阳身边服侍,姑侄二人对元阳都是绝对的维护。有她们跟在身边,陶安长公主自然会放心些。 元阳咬着下唇,羞得脖颈都有些泛红,勉强点了点头,起身往外走。泓阳拉着她说道:“让我身边的朦胧跟你一起去,这丫头机灵,若有事便能帮你一把。” 纪尔岚从泓阳公主身边走出跟元阳郡主行礼,元阳只是心神恍惚的点了点头,并没有注意到这位“朦胧”有什么不同,缓步往外走去。 外面撵轿已经备好,纪尔岚一路跟着她往太湖的方向而去。 妍华殿离太湖不算远,半炷香的功夫便到了,众人远远看见一片湖光粼粼,周围成片花树深红浅红缀在一起,如云如雾。一名男子身边只带了一个侍从,负手立在白玉栏干旁,言笑晏晏的说着什么。 元阳下了撵轿,看见这一幕,少女的心突然飞扬起来,眸光不由自主变得闪亮。 纪尔岚在一旁看见她这副神色,一颗心狠狠的沉了下去。 第293章 生杀(二) 修儿扶着元阳下了撵轿,纳迦瑞闻声回过头来。 眼前之人乌发环鬓,朱唇玉面,双颊泛着浅淡的桃色,欲语还休。纳迦瑞见她如此模样,心中对这位郡主的心思已然明了,胸臆间泛起淡淡的可惜。若非早有打算,娶这样一位妻子正是他所求的。然而,对方根本没有机会嫁到百盟皇室,就会香消玉殒。 步摇上的流苏随着元阳行走的动作微微晃动,更衬得她眉眼楚楚动人。她垂眸看着自己的裙角,盈盈一拜:“五皇子有礼了。” 纳迦瑞唇角微微勾起笑容,并不还礼,而是十分亲切自然的说道:“郡主,你来了。” 这一笑,更显得纳迦瑞的面容俊美温润,眸光如同星辰大海,缭乱人心。元阳看的一愣,顿时手足无措起来。纳迦瑞暗叹,这样的可人儿,若嫁到百盟皇室,到头来也只是毒狼口中待宰的羔羊,毫无翻身之力。 两人在太湖边缓步而行,众人则不远不近的坠在二人身后。 纪尔岚听纳迦瑞侃侃而谈,从百盟的风物人情说到天下奇闻异事,竟无半分停歇,足见其博学广闻。这样一位皇子,在百盟那样的强国也不会是什么简单可欺的人,怎么会轻易与别国女子和亲呢?若能寻一位百盟贵族嫡女相配,才是对他最有利的选择。 纪尔岚再看元阳,她已经完全被纳迦瑞的风采所吸引,一双妙目泛着惊喜满足。十分明显,她是对纳迦瑞用了心。 一旁的敛霜姑姑和修儿,频频对视,也都露出宽心的笑意,似乎也对纳迦瑞讨好元阳的行止感到满意和欣慰。但纪尔岚却知道,纳迦瑞只有对元阳表现出炽烈的喜爱,过后元阳出了事才不会有人怀疑到他头上,这与当初纪成霖对秦氏献殷勤是一个道理。 太湖四季景色皆宜,湖中秋荷浓浓淡淡,碧叶连天。被风拂起层层叶浪,如同含羞少女飘动的裙摆动人心弦。这二人站在湖光水色之中,当真如同神仙眷侣一般。 纳迦瑞上前一步离元阳更近,他端详这对方的神情,看的出元阳十分窘迫,他知道,这是大安女子的尊贵与矜持。 但德古意外身亡,靖国已经动手。他没有时间了,必定要在靖国使臣察觉异样之前将一切都布置好。 首先,就是要先得到这位郡主的心,两人做出情投意合的姿态,来消除旁人的防备。 眼前女子的纤腰不过盈握之间,简直让人想要一把拥进怀里细细珍爱。纳迦瑞的语句满是他自己都觉得惊奇莫名的柔和:“此景此人,当真妙绝。” 元阳脸容红晕未褪,又染一层粉霜,但这次她没有垂眸躲避,而是抬头直视着纳迦瑞,说道:“你这样好的人,为什么会来和亲?” 纳迦瑞一怔,他这样好的人?他可不是什么好人。而他为什么会来和亲……自然是因为他懂得审时度势,不会为外物所干扰。因为他一向理智冷硬,不会为所谓的“感情”所影响。所以,离间靖国和大安的重任交给了他。这件事成了,便是大功一件,父皇会对他更器重。 可此时,他面对眼前目若秋水的少女,竟编不出瞎话来欺骗她。 元阳等了一会,突然垂下眼眸,一滴晶莹的泪珠掉落在手背上,她说:“原来你是迫不得已,想来你心中并非多么看重我,只是必须要完成这桩事而已。” 纳迦瑞低头看着元阳盈盈的泪眼,心头猛地一空,好似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生命中失落了……“你……” “五皇子不必多说,我不怪你。此事本应如此,是我想的太多了。” 纳迦瑞的口舌之利在整个百盟也值得称道,此时却哑然不知如何言语。他这时才发现,原来他眼前的女子并非只有一腔柔弱,骨子里还透着坚韧和隐忍。 元阳抬头露出一抹笑容,似乎在片刻间已经释然,说道:“无论如何,若能够结为夫妻,能相敬如宾到老也是好的。” 纳迦瑞只觉得心绪被这几句话揉的纷乱,这样的女子,难道不正是他百般寻觅想要找到的妻子吗? 元阳看着纳迦瑞瞠目结舌的模样,露出清浅的笑容,说道:“元阳先告辞了。” 直到佳人远去,纳迦瑞才从僵硬中缓过神来,看着那抹柔弱却义无反顾的背影,他的心狠狠被揪痛了一下。 纪尔岚颇为震惊的跟在元阳身后,二人的对话无一例外全部落入她的耳中,让她对元阳刮目相看,说不定,此事还有其他意想不到的发展和转机? 而此时在妍华殿中,泓阳长公主送了陶安长公主出门后返回内殿,却冷不防觉得一道劲风从身后袭来,紧接着叮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击飞! “公主小心!”月息从不远处闪身过来替泓阳长公主挡下了这一记暗袭,却被偷袭者品字形的击出暗器牢牢锁定在攻击范围之内。月息感觉自己无论如何闪避,都很难全然躲过这组暗器,无奈只能避过要害,折腰侧身! 肩膀猛地被剧痛侵袭!被击穿了!月息喝道:“什么人,居然敢行刺长公主!” 血色染红了月息的衣袖,但她此时顾不得其他,因为对方接连又是一组品形箭急射而来,她奋力朝公主扑过去,勉强护住了泓阳长公主,腰间和小腿却又连中两道暗器!“公主快逃!” 泓阳长公主仓皇一撇,却根本没有看见偷袭的人在哪里。但玲珑等人也已经反应过来,将泓阳长公主围在中间往外面退去。 偷袭之人一击不中,再出手一次已是极限,逗留下去必然会留下破绽,便想急退而去。然而他刚刚从后殿翻上房梁,就被一截软鞭勾住了脚踝。 纪尔岚冷笑一声,暗骂宋太后卑鄙无耻,居然用调虎离山之计。趁她跟着元阳郡主出去,派人来偷袭泓阳长公主!看来太后早就猜测她跟在泓阳长公主身边,这才迟迟不肯动手,直到纳迦瑞给她制造了机会!好在月息还留在妍华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纪尔岚心中不爽快,手上更加不会手软,何况这人将月息伤的那样重!“我看你还是留下的好!” 刺客连连动作想要摆脱纪尔岚软鞭的控制,却发现根本没有用,那软鞭就想附骨之疽一般黏在他的身上,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诡异的鞭法!但他根本来不及去想脱身的主意,纪尔岚已经轻点足间,攀到屋梁之上,长鞭也随之席卷而来。他心知自己无法逃脱,就要咬碎口中的毒蜡丸自尽。 纪尔岚发觉他的意图,双眼一眯,长鞭化为硬鞭,稳准狠直击入他口中一搅! 刺客满口牙齿顿时被搅碎大半,鲜血淋漓,蜡丸也不知合着血跟碎齿流到哪里去了!他惊愕的看着纪尔岚平凡无奇的面孔,心中大惊,对方到底是什么人?手段如此惊骇莫名! 纪尔岚嗤笑的看着那刺客,趁他还未及反应,鞭尾连刺他身上几处大穴。 剧痛传来,刺客大惊失色,对方废了他的武道!然而刚露这个念头,他就觉得脖子上突然一紧,冰冷的气息随之盘绕上他的头顶,紧接着整个人就被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一旁倒地的月息见刺客已经没了招架之力,这才松了口气。“姑……朦胧,你没事吧?” 纪尔岚摇摇头,走上前来看她的伤势。说道:“好在伤口没有毒,想必是对方不想留下太多的蛛丝马迹,否则就麻烦了。” 泓阳长公主在纪尔岚与刺客缠斗的时候就已经反身回来,命人给月息喂了几粒元气丹止住了流血,否则月息现在已经失血昏厥了。 三人相互看看,都觉得她们还是太过大意了,太后见缝插针的手段当真炉火纯青,防不胜防! 泓阳长公主咬牙切齿道:“不能等了!本宫现在就要去找三弟商量!” “长公主且慢!”纪尔岚出言阻止,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泓阳长公主愕然不已,问道:“当真?!” 纪尔岚点点头,道:“还请公主稍安勿躁,我跟王爷会安排好。” 妍华殿遭遇刺客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大安宫,太后和皇帝亲自前来探望。 泓阳长公主道:“还好本宫身边有个忠心耿耿的丫头会些拳脚,拖住了刺客。否则,今日这条命,算是要交代了。” 皇帝顿时露出愧疚之色,说道:“都怪朕没有照顾好皇姐。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大胆?居然敢在大安宫作乱!皇姐放心,朕一定查清楚给皇姐一个交代!” 泓阳长公主说道:“人倒是抓到了,只是他受了重伤,要恢复神智还需一段时间。” “刺客抓到了?”皇帝讶然。身为刺客死士,任务失败,第一件事便是自尽守密。怎么刺客居然被捉了活口?他道:“既然人已经被控制住,不如交给慎刑司大刑伺候,不怕他不说实话。” 泓阳战公主的目光有意无意的从太后身上瞟过,说道:“那也不必,慎刑司的手段,对死士恐怕也没什么用,就算被折磨死了,也问不出一个字来。等人醒了,本宫自然有办法让他张开嘴巴!” 太后眸光闪动,她培养的死士,不可能有半点违逆,除非,他连自尽都做不到! 第294章 礼物(一) 皇上见泓阳长公主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下令彻查大安宫各处守卫之后,就回去琢磨靖国和百盟的事情去了。太后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似乎来妍华殿只是面子上做给别人看看,实际上并不屑于跟泓阳长公主缓和关系,连寒暄的话也懒得说一句了。 泓阳长公主自然也不会给太后好脸色看,从头到尾也没正眼看她一次,等他们母子走了,这才冷哼一声,说道:“有一名活着的刺客捏在咱们手里,太后再想做什么,想必也要再三掂量掂量!” 纪尔岚道:“被人日夜捏着把柄,定然觉得脊背发凉,不能安生,所以,长公主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太后总归是要惦记着长公主手中的东西。” 寿坤宫,太后脸色也很不好看,锦玉在一旁说道:“这次遣过去的死士是数一数二的好手,就算刺杀失败,也不该让人捉了活口才是……” 太后的眼睛本就凌厉,此时倒映着殿内明暗的光影显得更加慑人,她道:“然而泓阳身边的人明显更胜一筹,甚至完胜几倍,否则,那死士怎么会连自尽的机会都没有,让哀家留下把柄在泓阳手中。” “可是,那名重伤的侍女,奴婢跟随太医去看过,并不是那位纪尔岚,身形也不像。难道泓阳战公主身边竟养了这么多高手?” 泓阳长公主从雁荡山带回来的所有人都是她的忠实心腹,把妍华殿守得水泼不进,即便锦玉已经在宫中浸淫多年,有无数眼线,也无法知道妍华殿内里到底都藏着些什么猫腻,因此对她身边的人到底都有些什么能耐也一无所知。 “你说,泓阳到底有什么办法让那死士开口?”太后到底还是不放心。 锦玉说道:“死士之所以为死士,就是因为他们不畏生死,任何折磨他们都可以经受的住。奴婢觉得泓阳长公主那么说,只是在扰乱太后娘娘。” “你说的在理,但凡事都没有绝对。小心驶得万年船。” 锦玉谨慎道:“太后的意思是,趁乱追击,再次出手吗?” “泓阳一定觉得手中捏着哀家的把柄,哀家便会瞻前顾后,不敢轻易动作。但哀家偏偏要反其道而行。”宋太后紧了紧眼睛,深色的宫裙令她看上去尊贵而阴冷,她说道:“靖国和百盟都要暗地里作乱,此时便趁着这股乱,将泓阳一举解决掉!” “您要怎么做?” 太后招手让锦玉附耳过去,低语了几句。 锦玉细细听了,垂眸答应道:“是,奴婢一定小心去办。” …… 秋日的天空湛蓝高远,阳光依旧明亮刺目却早已没有半分燥热。元阳郡主坐在闺阁之中,透过半开的小窗看向外面,窗外的桂子开的正盛,香气顺着风飘进阁楼,浓郁绵延。 这几日纳迦瑞对她殷勤备至,相比于从前的刻意,此时变得自然真切了许多,她欣喜之中,却也藏着浓浓的不安。她能感觉到纳迦瑞对她时有闪躲,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但对方不想说,她也没有问,生怕破坏了此时的安然相对。 一晃就到了下午,修儿在旁提醒道:“郡主,时辰不早,该梳洗更衣了。”元阳回身答应一声,看向母亲给她准备的衣裙首饰。 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团圆节,又有两国使臣在此,宫中的夜宴已经操办多日,必定空前盛大。兴许也是元阳在大安过的最后一个团圆节,所以,陶安长公主十分重视。 出门前,元阳问道:“太后娘娘赏赐的那件玩物带了没有?” “带着呢,郡主放心吧。”修儿想了想说道:“只是,太后娘娘赏赐的东西,郡主转送给泓阳长公主是不是不太好?” 元阳解释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那件东西其实本就是泓阳姨母的。” 修儿惊诧道:“啊?这怎么会,那分明是靖国使臣带来的礼物……” 元阳摇摇头,说:“当年泓阳姨母和那位准驸马的事情举国皆知,但许多细节是旁人所不晓得的,母亲曾对我说过,当年准驸马曾为泓阳姨母亲手做了一件东西,机关奇巧,盒子打开后,中间的木雕小人就能转动,被泓阳姨母视为宝物。” 修儿听她的形容,果然就同手中的东西一模一样,不禁说道:“可泓阳长公主如此珍爱这件东西,又为何流落在外了呢?” “听说当年驸马死去之后,泓阳姨母便将这件东西陪葬了,说是要让这件东西暂时陪着他,等有朝一日,自己在去地下与他团聚。” 两人讳莫如深的对视了一眼,都知道泓阳长公主所说的“有朝一日”是何意,那必定是大仇得报的那一日。修儿唏嘘道:“是了,奴婢听说准驸马的坟墓曾经被盗,泓阳长公主大怒,下令绞杀了许多盗匪。这件东西,应该就是那时候流落出去的吧?” 元阳点点头,说道:“嗯,就是这样。那日太后的赏赐一到我手中,我就知道,这件东西,一定就是从泓阳姨母手中流失的那件。太后娘娘怎么会不知道这桩事,她能将这件东西给我,一定也是想要借此机会与泓阳姨母修好,只是借我的手罢了。” 修儿明了的点点头,说道:“看来是这样了。只是……太后娘娘她,怎么突然就要跟长公主示好了呢?” “也许……是因为两国使臣都在此,而且,那日姨母遭遇刺杀,现在也未有结果……太后可能想让姨母暂时让下从前的就怨,一致对外吧。”提到使臣,元阳突然想到纳迦瑞,心中不禁流过几分复杂,便岔开了话题,说道:“若要嫁到百盟,就与亲朋好友都天涯两隔。兴许一生都不能再相见了……” 修儿鼻子一酸,说道:“郡主别说这样的话……” 元阳抿了抿唇,随之又雀跃起来,此时想什么都是杞人忧天,走一步看一吧! 除了当年渡王生母所住的巍云殿,和不久前被烧毁的云台殿,依山而建的福灵宫,便属大安宫中地势最高占地最广的所在了。香亭几座,处处飞檐,重重叠叠的楼阙上铺各色琉璃竹瓦,龙沟凤滴。檐下悬着清一色的薄纱宫灯,如月色缥缈,如水光淡薄。 圆月已经垂挂于穹顶之上,但在宫殿里的千灯映照之下,竟失了几分明亮之感。殿阁周围,络绎不绝的宫人都在奔走忙碌。纪尔岚跟在泓阳长公主身后来到福灵宫,不禁为此处的奢靡盛况所惊诧。 众人在殿内等待不久,萧皇后和皇帝便双双在宫人们的簇拥中进来,因心疾的缘故,皇帝的身形清减了许多,原本红润的气色早已消失不见,眼下也隐隐泛着青黑。具逸王所说,皇帝心疾发作的越发频繁,此时在人前不过是强撑。 从前中秋拜月都是由太后带领众人,今年有了萧皇后,此重任必然要移交到她这里。 萧皇后带着众女眷向东方圆月升起的方向行百余步,焚香叩拜,拜月神,行祭月之礼。太后与皇上则与众臣站在原处观礼。 纪尔岚跟在泓阳长公主身后,遥遥看向萧皇后,只见她神情郑重,身姿笔直,修长的脖颈如清雪白玉一般,就如同今晚的圆月一般美好。 想到当初那个内向腼腆的少女,纪尔岚不由在心中感叹岁月对一个人的刻画,竟能厉害至此。此时的萧浛,与从前的萧浛,简直判若两人。如今的她,无论是行止还是神情,亦或是谈笑间,都是标准的皇后之姿。 祭月之礼完毕,众人纷纷落座,皇帝同臣属之间,与两国使臣之间交杯换盏谈笑其间自不必说,女眷中间的气氛也逐渐热络起来。纪尔岚频频去看皇帝的脸色,见他几次轻微蹙眉,想必龙体欠安是真的了。 逸王的消息,竟能打探到皇帝跟前,也着实不简单。 元阳郡主跟熟识的人说了一会话,便亲自拿了那件东西走到泓阳长公主的身边,笑望着她:“姨母。” 泓阳长公主惊诧于她的好气色,之后看到她手中捧着一只盒子,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元阳拢了拢衣裙靠坐在泓阳长公主身边,十分亲昵的轻声说道:“姨母,元阳知道您不想让我远赴和亲,但元阳没有姨母当年的勇气,心中也没有可交托之人,所以,怕是要离乡远嫁了。” 泓阳长公主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纪尔岚,纪尔岚抬眸看向元阳,见她的目光瞟向纳迦瑞,便冲泓阳长公主摇了摇头。 泓阳长公主沉默,元阳回转过头来,露出些羞意,说道:“姨母,您曾说过,人生最美好的不是相遇,而是重逢。元阳并不懂,但元阳希望您看到这件东西,能弥补些许遗憾。”说着,她将盒子放置在自己的膝上打开,准备取出那件东西。 纪尔岚对泓阳长公主的旧事知道的并不详细,一时间没有明白元阳郡主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泓阳长公主却心有所感,出神的往那盒子上看去。然而元阳刚刚掀开盒盖,纪尔岚便听见一声轻微的机括声,顿时心中警铃大作,阻止道:“不要!!” 第295章 礼物(二) 元阳郡主被这声断喝惊的一愣,然而盒盖已经被她掀开,数道光芒四散飞射而出! 纪尔岚何其敏锐,在听到机括声的瞬间,就已经做出反应,但也只来得及用身下跪坐的锦垫替泓阳公主挡住暗器。 而正对着盒子的元阳郡主,甚至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被数根发丝般纤细的银针刺中了胸口,她堪堪发出一声惊恐的吸气声,便双眼涣散歪在一旁,手中金漆雕饰的木盒掉落在地,一件略显粗糙但构造精妙的东西滚落出来。 大殿中的人,听见声音不明所以的朝这边望过来,却看见元阳郡主及其附近围坐的女眷宫人倒了一片。 哗然之声响彻,上座的皇帝等人都纷纷起身往这边望过来。纪尔岚蹲下身去探元阳郡主的鼻息,细弱不闻。泓阳公主颤声问道:“她还活着吗?” “活着,但……情形不容乐观,这细针上有剧毒。”纪尔岚话因刚落,陶安长公主已经从那边扑了过来,疾呼道:“馨儿?!这是怎么回事?馨儿怎么了?” 纪尔岚一把拉住陶安长公主,说道:“长公主殿下,暗器有毒,先不要靠近。” “你说什么?”陶安长公主面色一白,不敢置信。“哪来的暗器?怎么会有暗器?” 此时皇上同太后等人已经走了过来,吃惊的望着地上倒下的一片女眷。而萧皇后站在太后身边,目光着意落在拉住陶安长公主的纪尔岚身上,面上极快的闪过猜测。 纳迦瑞看见昏迷过去的元阳郡主,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眼中露出痛心和吃惊。显然,不管元凶是哪一方的人,他都该露出此等神情,因为这本身就是计划的一部分。但纪尔岚觉得,他眼底的流动的情感,似乎有不少是出自真心的。 她将目光挪开,正对上杨戭询问的眼神,纪尔岚轻轻点头,示意自己没什么事。 四周被波及的几名女眷,她们的家人及奴婢,都在哀哭疾呼,皇帝开口呵斥道:“都给朕住口!太医在何处,还不赶紧滚过来给元阳郡主救治?!难道要朕亲自去请你们!?” 那边犹在臆测愣怔的几名太医这才猛然惊醒,纷纷提着从不离身的药箱大步过来,朝倒地不起的五六个人过去。 纪尔岚从陶安长公主身边退回到泓阳长公主身后,泓阳长公主这才有了反应,说道:“元阳是过来给本宫送东西的,谁知盒子一打开,便四散飞出无数暗器。”她的声音隐隐带着自责,众人这才顺着她的目光往地上的盒子看去,而旁边滚落的那件东西一映入眼帘,登时掀起轩然大波! 知道那是泓阳长公主旧物的人只有寥寥几个暂且不提。首先,这件东西,是这次靖国使臣带过来的礼物。 而现在,这件礼物出了岔子,伤了即将与百盟和亲的元阳郡主。 气氛一度降到冰点,众人都屏息看着救治伤者的太医,等待结果。元阳郡主身上的毒针已经被小心取下,然而她心脉律动越发微弱。太医令孙敬夫跟众人禀告道:“细针上猝有剧毒,元阳郡主首当其冲,身上的毒针最多,而且,大多刺在了心口,毒素迅速渗入心脉,老臣虽能调制解药,只恐时间来不及……其他人,倒还好说……” 纪尔岚和泓阳长公主对视一眼,心头都生出一个念头,太后当真是什么都算到了!盒子打开,暗器虽是四面八方无差别飞射,但此毒可解,身中一两只毒针并无性命之忧,遭殃的,是离得最近的两个人,泓阳长公主和元阳郡主! 这两人,一个是太后迫不及待要除去的威胁。一个,是死了比活着更有利的筹码! 陶安长公主显然没有往深处去想,与大多数人的想法一样,认为靖国的嫌疑最大。她紧盯着女儿的目光缓缓挪向靖国使臣,那种愤恨几乎就要不加掩饰的喷薄出来。然而她终究是一国公主,不可能如市井民妇一般冲上前去跟仇人拼命。她猛然转脸面像皇帝,说道:“皇上,此事该当如何?!” 皇上的面色虽然凝重,纪尔岚却觉得他并无多少愤怒。相反,出了这件事,就将大安从被动中解脱出来,作为一国之主,他自然要松一口气。太后当然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是放手去安排。但现在,皇帝需得将态度摆出来,他凌厉的看向靖国使臣,道:“赵正,你怎么给朕解释?!” 赵正,是靖国派来的正使,另外还有两名副使。三人相互看了一眼,面色都十分难看。来前,他们自然料到百盟会出幺蛾子,所以他们一早就将纳迦瑞等人盯得死紧,保证他们一有风吹草动就会传到耳中。但现在,还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了状况,又这么快,这么猝不及防毫无征兆。 赵正上前捡起地上的盒子,看着机关被触动留下的痕迹,沉凝道:“皇上,此次从靖国带到大安的礼物,运送进宫时,都有内侍宫人一一验看过。并无任何问题。” 泓阳长公主冷笑一声,说道:“你难道不知,这天下多有奇人异士。可将机关制成渐合机括,打开一次并不能触动机关,需要多次打开查看之后才能触发?” 赵正没想到一名女子竟有如此见识,但他既为使臣,也不是无能之辈,立刻说道:“但这些礼物都是直接留存在宫中,臣也并未与元阳郡主有过任何接触。又哪里会知道宫中会将此物赐给元阳郡主呢?” 众人一时之间都找不到语句来反驳,太后适时说道:“这件东西,是哀家赐给元阳的。”她亲自俯身将那件东西捡起来,满面缅怀之色,说道:“因为哀家认出这件东西是泓阳的旧物……想要物归原主,却又怕泓阳心中不快。只好借元阳的手了……” 众人的目光一时都转向泓阳长公主。泓阳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两下,心中暗骂太后卑鄙无耻,亏她还能毫无避讳将这种话摆到台面上来说。这样一来,倒显得她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利用了。 “太后娘娘莫不是知道我手中有些东西对你不利,想要以此换个人情?哼,若是如此,你未免打错了主意。”泓阳公主说话毫不客气,丝毫没有给太后脸面。太后能不要脸的化阴谋为阳谋,她自然也不惧! 周围的人听了这话连倒吸冷气都不敢,死死将惊愕压在喉咙里。谁都泓阳长公主与太后有大仇,也猜测泓阳长公主此次回来是要报仇,然而,这都是背地里的事情,谁曾想,泓阳战公主就如此不避讳的摊开了? 太后无论如何,名义上也是她的母后! 皇上沉下脸,说道:“皇姐,休要胡言。还是先想办法救治元阳再说!” 太后摆出一张仁善脸,一副孩子不听话,母亲也要维护的模样。泓阳长公主气的要死,却也得先顾着元阳郡主的安危,没有再出言。 赵正见此情形,知道这其中还有别的内情,大安不会将他逼得太紧。毕竟大安皇帝对自己的处境心中有数,要争取利益也得有张有弛。于是他说道:“皇上,此事还有探查,还请您能给臣几日时间,来查明真相。” 陶安长公主却说道:“哼,别人可以等,但我女儿的的性命如何能等?!” “长公主殿下,靖国此次所带来的礼物,便有一件东西有续命还阳之功效!想必能给元阳郡主争取几日的时间。” “当真?”陶安长公主立即来了精神,得到赵正肯定的答复之后,转头看向皇帝。恳求道:“皇上,元阳是您的外甥女,您一定要救她。” 皇帝目光闪烁,那颗还魂续命丹,居然在靖国也十分珍贵,此次也只进献了一颗而已,他今日身体频频发病,是要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然而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是由靖国使臣开口提起,他于情于理都不能拒绝。“来人,去拿药来!” 纪尔岚几乎看见皇帝的心在滴血,由此更加说明他的病症当真不容乐观。 元阳郡主服下续命丹后,脉搏果然平稳了许多,陶安长公主松了口气,跟着女儿离开了。将殿内中毒的一行人抬走,宴会也无法进行下去,纳迦瑞首先说道:“皇帝陛下,我百盟使臣在贵国无故丧命的事情还未有结果,即将与我百盟和亲的元阳郡主又身遭不测,性命垂危。所以,无论如此,我等要参与此事的调查。” 皇帝沉吟道:“自该如此。” 除了百盟,靖国也属当事人,自然也是要参与的。但他们是外人,只能协助查探,大安自然还是要掌握主动权的。皇帝的目光从渡王,逸王,诸臣身上一一掠过轻蹙起眉头。纪成霖上前一步说道:“皇上,不如将端王爷请来。” 皇帝对端王那个信任有加,闻言眼前一亮,他怎么把皇叔给忘了。当下立即吩咐道:“李忠翰,速速命人将皇叔请到宫中来。” 纪尔岚抬眼看了纪成霖一眼,心道:当真是引狼入室而不自知。 第296章 揭露(一) 端王比皇帝要年长一辈,且深受大安百姓和诸臣的爱戴,所以他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不会出现在此等宴席上,除了避嫌,也是要图个清净。 想必,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纪尔岚觉得,真想图清净,就不该从封地回朝。真要避嫌,就不该答应太后重新辅政。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阴沉下来,原本明亮的月光在千百宫灯的遮映之下更显暗淡。纱幔被风卷动不断翻飞,桂子的花瓣如雪花般飘摇在四处,久久不肯落下。福灵宫内外都笼罩这一片沉闷和肃杀之中。 纪尔岚心如擂鼓,她知道今夜之事必定要成为引线,成为揭露太后种种不堪事实的导/火索。而深谋远虑受所有人信任的端王,又会借机做出什么举动呢? 端王穿着一件深褐锦袍,里面则配了一件素纱中单,看起来儒雅且谦和,一派从容气质。但他今日进殿的步伐,不知多了些什么,看上去总有些不同,皇上愣了一下才往前迎了几步说道:“皇叔,今日的事,您想必已经知道。” 端王点头道:“臣已经悉数知晓,愿为皇上分忧。” 两国使臣已经先一步离开,但诸位臣工及此事的相关人等都还留在原处。毕竟元阳郡主危在旦夕关系到大安的国事。 皇上说道:“今日之事,着实匪夷所思。” “其实,此事从一开始就有迹可循。” 皇上微微蹙眉,问道:“皇叔此话何意?” 端王的目光环顾四周,最终落在泓阳长公主的身上。泓阳长公主心有所感,凝眉问道:“皇叔若有话,不妨直言。” 方才泓阳长公主针对太后的话,已经在众人心中种了草,此时端王又将注意力引到她身上,弄的其他人心痒难耐,频频去看太后。可惜太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 端王说道:“那盒子中的毒针,看似是针对元阳,其实不然。”他顿了顿,示意皇帝回上座落座,才又说道:“这刺杀,其实是针对泓阳的。” 皇上垂眸默了片刻,说:“有人要杀害元阳,借机挑拨我朝与百盟和亲之事,已是天大的谋算。怎么还会与二皇姐有关?” “靖国想要害元阳,也会想出一个片叶不沾身的办法。否则,岂不是等着旁人占便宜?”端王这话说的很直接。的确,靖国要有动作也会做的十分隐蔽,轻易不会被人发觉。否则,那还叫离间么?!分明是自找麻烦。 此事皇帝心中其实比谁的清楚,因为占便宜的就是大安!大安就此脱离了被动的局面!但他不明白的事,为何端王那个要将此事明说出来,还要重新挑起泓阳长公主的事情。他疑惑的看着端王,没有说话。 此时泓阳长公主心中也同样疑惑,她当然知道此事必定是太后所为,因为这个老妖婆也看穿了纳迦瑞的心思,想要浑水摸鱼借元阳的手杀害自己,再嫁祸靖国,来个一箭双雕。而靖国机缘巧合带来的那件“旧物”,正好给太后创造了这个机会。 等她跟元阳双双毙命,众人也只会让人觉得,有人要杀元阳,却机缘巧合连累了她。而杀害元阳的凶手,要么是靖国想要阻止百盟联姻,要么是纳迦瑞动手陷害靖国,总之谁也怀疑不到太后的头上。 纪尔岚等人对此事都是心知肚明的,重点是能否找到太后作案的证据。但端王此时主动提起,到底是何用意?感觉到杨戭的目光朝她看过来,她心中一凛,明白了杨戭的意思,这是要开始了么?! 端王见众人都在观望,便说道:“皇上,此事事关重大,臣恳请屏退无关之人。” 皇上暗觉不妙,不知端王在弄什么玄机,他看了一眼太后,发现太后面色沉着,并不动容。他微微皱眉,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 一时间,殿内众人纷纷交换着神色往殿外退去,宋瑶仙原本坐在太后身边,见情形就要退下,太后却转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用离开,宋瑶仙心下一喜,暗想太后这是仍旧将她当做自己人。端王对此不置可否,说道:“还请李相,王大学士,各部尚书,和曹御史留下。” 所有人都是一震,端王爷开口要留下的,无一不是朝廷重臣,权倾一方的势力,如今让他们留下,难道朝中将有什么变故? 太后悚然一惊,目光直直的射向端王,神色也不复方才的淡然,仿佛正酝酿着一股怒气,要在适当的时候勃发而出。纪尔岚清楚的看见她缩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眸光也变得深谙了起来。宋瑶仙心中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然而此时再想走,却也无法开口了。 皇帝似乎也觉得端王此举太过突然,但片刻的犹疑之后就点头答应下来。 曹御史身为御史台大夫,为人刚正不阿,一心以朝纲为重。他只是一顿,便率先停下脚步,回转到大殿一侧站好,神情凝重。 王大学士曾为先皇所倚重,太后掌权之后,他便退居翰林院,来往国子监,编纂书籍教导学生。此时听闻端王出口,也只是步态闲逸的走到曹御史身边站好,做洗耳恭听之态。 而李相和各部尚书分属各方势力,各部内里也十分繁杂,几人闻言心中悚然而惊,呆怔了片刻才分立到大殿两侧站好,有的头上已经见了虚汗。 纪尔岚环顾四处,心中对众人都有了几分考量。 当年皇上登基为帝年仅九岁,先皇必定要留下辅政之臣庇护左右,然而先皇一去,太后便四处掣肘,暗中争权。四名辅政大臣,除了端王的地位无法被撼动,其他三位先后被罢免夺职。先皇的近臣,也只有退居翰林院的王大学士还能在朝中走动一二。 他与后来居上的御史大夫曹致都属正统做派,不偏不倚。 其他人,除了太后党,就是皇帝心腹,但纪尔岚觉得,其中一定有人跟端王来往密切,为其筹谋已久。 大殿之上,包括渡王和逸王在内,都诡异的沉默着。纪尔岚能感觉到泓阳长公主的紧张,她坚定的朝对方微微点头,示意她放心。纪尔岚相信杨戭的安排,也相信自己不会想错。 端王拿起那只藏匿着机关暗器的盒子,反复看了看,说道:“果然如泓阳所说,此等机括十分奇巧,要反复开合多次,才会触发,以至夺人性命。”他抬眼看向皇帝,说道:“据臣所知,靖国使臣所带来的礼物送入宫中之后,是由萧皇后亲自带人点查过的。” 萧浛缓缓走到殿上面对皇帝,行礼道:“皇叔说的没错,是臣妾亲自带人一一点查,其中谁接触过什么物件,都记录在案,绝无遗漏。”说罢,她便名佟儿将那日盘查礼物的记录奉到皇帝面前。 皇帝露出诧异的神情,接过来翻了翻,果然事无巨细都记录在册。太后似笑非笑的看着萧浛,说道:“皇后的确细心。” 萧浛道:“臣妾只是觉得皇上日夜为靖国与百盟之事烦忧,臣妾既然有能帮到皇上的地方,自然要尽力而为,以免节外生枝。”她抬头看了一眼端王手中的盒子,说道:“所以,这件泓阳长公主的旧物,在锦玉女官取走之前,并不是装在这只盒子中。” 皇帝一怔,疑惑的看向太后,问道:“母后将盒子换过了么?” 太后疑惑间蹙起眉道:“这倒未曾,不知皇后所言是何意?是指哀家在其中动了手脚?” 萧浛听闻太后略微不悦的质问,并无半分惶恐,而是示意佟儿奉上另一本册子,说道:“臣妾为了谨慎起见,特意招了画师,为靖国使臣带来的礼物绘了图册,请皇上过目。” 太后面上的假笑猛然僵住,她掌权数十年,不管对错,何时被人如此当面指着鼻子质疑过。看向萧浛的目光顿时变得如刀锋一般锋利。然而萧浛却只做不知,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原处。 皇上翻到其中一页,将画上的盒子与端王手中的盒子相对比,然后说道:“虽然相像,但的确不是同一只盒子。”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太后,太后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她看向身边的女官锦玉,锦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说道:“是奴婢……是奴婢不小心弄坏了盒子,想到太后娘娘库中有一只模样相似的,便善做主张换了过来,奴婢罪该万死,请娘娘责罚……但奴婢真的不知道这只盒子为何暗藏杀机……请皇上明鉴!” 皇上若有所思的看了太后一眼,指着锦玉说道:“那么,你倒是说说,母后库里的这只盒子又是何处而来,难不成,原本这东西是有人想要暗杀母后的?” 母子二人一唱一和,居然将事情完全调换,太后竟然成了受害者。仿佛方才的元阳郡主的事情当真与她半点和关联也没有。泓阳长公主冷哼一声就要上前,却被纪尔岚拽住。只见端王开口说道:“这倒不会,因为这只盒子,是多年前太后娘娘亲自命人制作的。” 第297章 揭露(二) 端王的话一出口,宋太后便紧紧抿住了嘴巴。 “哦?竟有此事?”皇上没有去看太后,因为他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她要害泓阳长公主是板上钉钉的事,今天筵宴上发生的事情他早就心中有数。所以他根本不必深想,不管始作俑者是谁,受益的都是他这个皇帝。 他此时在意的,是端王为什么要针对太后。难道,是要将太后手中的权利彻底拔除出么?但为什么端王事先没有找他商量?是怕他瞻前顾后,不忍对太后下手还是什么。那么,他现在应该如何应对,才最有利? 端王面向宋太后,说道:“当年庆和公主和亲出嫁时,太后娘娘特寻来工匠制了两只这样的盒子打算送其防身,但这样的东西,用过一次之后就会为人所防备,最终庆和公主只带走了其中一个。另一只,则留在了太后的这里。” 殿上一片寂静,宋太后冷笑道:“那又能说明什么?” 端王根本无需畏惧宋太后,所以仍旧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说:“锦玉在太后身边侍奉多年,当年的事情她自然也全然知晓。那么,这只盒子自然是太后您授意要送给元阳的,而不是方才锦玉所说的自作主张。” 锦玉霎时白了一张脸,就要开口替太后辩驳,但宋太后抬手制止了她,沉肃面容说道:“既然端王要拿此事说话,哀家也不妨明说。大安此时的境况不容乐观,哀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既然有了两全其美的办法,自然不能如普通妇人一般优柔寡断。元阳身为大安皇室中人,自然要有为国牺牲的觉悟。若能以她一条性命换来大安的安稳,哀家愿意做这个坏人。” 纪尔岚听她此番言语,不仅感叹对方的确老谋深算,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的所作所为从私仇,变成了为国为民的大义。 端王听她如此解释,忽而轻笑了一声,宋太后面上挂不住,微带着怒气看着他说道:“若端王爷有更好的办法,哀家自然无需多此一举。事到如今,难不成你要向两国使臣揭露此事,破坏好不容易扭转的局面么!” 端王闻言看了一眼皇帝,太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儿子,见他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宋太后一怔之下便闭上了嘴巴。她说端王没有办法,何尝不是说他没有办法!皇帝这下更要厌恶她干涉朝政。 杨戭和纪尔岚对视一眼,他们伏这么久,就是为了等端王先出头,否则,她们与太后斗的两败俱伤,朝政兴许就要落入端王手中,到时候便再也无法掌控局势,继而翻身了。所以,由端王挑头打压太后是最好的选择。 此时端王拐弯抹角的说了这么多,主要目的便是要勾起皇帝对太后的厌恶,之后,便能顺着藤一路编排太后的是非对错。 果然,端王说道:“可惜,太后始终还是露了破绽。” 太后面部的线条紧紧绷住,等着端王往下说。 “太后的目的若真是要元阳为大安效命,就不会将泓阳侄女的旧物赐给她。不是么?再者,元阳十几岁的年纪,对当年的事知之甚少。太后想必也不能确定她是否知道这件东西的来历吧?所以此事最大的可能,是她得了太后赏赐的新奇物件,让陶安来一睹究竟,那么陶安定然能认出这是什么,无论如何都会转交给泓阳。” 端王目含嘲讽,说道:“所以最终,这件东西都会落到泓阳的手中。而她睹物思人,自然会多次打开查看。兴许是第三次,也可能是第四次,就必死无疑。” 但太后一定没想到,元阳早在陶安口中得知此物来历。少女的心思柔软敏感,她犹豫着要不要将此物转交给自己的姨母,生怕姨母睹物思人,引发病痛,所以多次打开盒子再三思虑。以至于恰巧在宫宴中酿成了这桩祸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 “太后的手段,依旧如此高明。”泓阳长公主恨恨的看着太后,说道:“然而,你为了什么想要我的命,想必很多人都心中有数,还有什么好藏的?就为了保住你至高无上的权利和野心么?” 皇帝多年来被各方势力掣肘,对觊觎他权利的人恨之入骨,泓阳长公主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深深挑起了皇帝对太后的厌恶。 “你!你放肆!”太后的面容禁不住扭曲,斥道:“泓阳,哀家毕竟是你的母后!你竟如此大逆不道!” 泓阳嗤笑一声,她苟活多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拉着太后下黄泉给驸马报仇,她毫无避讳,话从她口中说出也毫无压力,她不怕太后给她安上不孝的罪名,更不怕死。“太后多年来,也是用这般理由来压制皇上的么?” “荒谬!”太后拿起手边茶盏朝泓阳长公主狠狠掷了过去,却找不到什么话来辩驳,她没有忘记,还有一名活着的刺客被泓阳捏在手中。 泓阳长公主不慌不忙的后撤一步,仍由瓷茶盏砸落在地发出一连串的脆响,讥讽道:“太后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置我于死地的机会。” “够了!”皇帝制止了太后和泓阳长公主之间的冷嘲热讽,冷冷环顾众人。 端王这才又上前一步,开口说道:“那么,究其缘由,太后又是为了什么要谋泓阳的性命?” 太后的肩膀狠狠颤动了一下,她没有说话,只将目光看向皇帝,希望他能够让这些人都滚出大殿,结束此番无理的作为。然而皇帝只是一言不发的坐在那,似乎真的要让端王将话说出来。 端王在所有人面上扫视一番,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目光最终落在泓阳长公主的身上,问道:“泓阳,你几次三番说太后要置你于死地,到底是何原由,便由你来说吧。” 泓阳长公主握了握拳,冷笑直视着太后说道:“因为我手上,有太后谋害贤臣,诛杀忠良的铁证!” 大殿两侧站立的李相等人早已汗透衣背,听闻此言都不禁面露惊骇之色。皇帝看向太后,太后却只怔怔的看着泓阳长公主,脊背挺直却难掩僵硬。 泓阳长公主从贴身的袖袋中拿出几样东西,一一亮在众人眼前,说道:“皇上一定知道,唐兴武唐大人一直受命于父皇,查找当年苏家旧案中的疑点,后来被太后冠上了与苏家同样的帽子被灭杀满门。但皇上一定不知道,当年那名叫做汀兰的侍女为何会被太后突然处决!” 皇帝的瞳孔猛地一缩:“皇姐知道汀兰的事?” “皇上……”泓阳长公主看向他的目光有一丝怜悯,在这天下最为繁盛的皇宫之中,本就不应该指望身边有什么东西是真的。她说:“汀兰去服侍皇上之前,是太后身边的人,并且,是父皇安插在太后身边的人……” 皇帝的眸光中闪过一丝不愿相信的痛苦,道:“你继续说。” 泓阳长公主说道:“汀兰曾受唐大人恩惠,而唐大人又是父皇及其信任的近臣。所以汀兰入宫之后,就被安排在太后身边当差。因其聪慧细心,所以很快取得了太后的信任,但太后却将她指派给了皇上,让她留意皇上日常的举动。因此,汀兰便通过皇上与父皇的接触,替他跟唐大人传递有关‘苏案’的消息。”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太后疑心极重,还是对汀兰起了防范之心。所以才以你们过于亲近为由,想要将她带走严加拷问。汀兰得知太后的用意后,正好唐大人传来了消息,汀兰便冒死去寻了父皇,告诉他太后陷害苏家的证据已经找到,随后为了不落入太后手中,服毒自尽了。” 皇上指节泛白死死抓着扶手,他半闭着眼睛,似乎在回忆当年与汀兰相处的细节。 母后过于看重权势,因此在他年幼时少于关爱,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先皇和权利上。汀兰十几岁到他身边,正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纪,充当了姐姐,知己,甚至是母亲般的角色,将所有的温柔美好都给了他。同时,又是他成年之后的第一个房里人。 这样的一个人,即便此时得知她是旁人安插入宫的眼线,也依旧没办法从他心上抹去,因为她从未做过伤害过他的事情,她的目光,她的神色,她的种种,他都能一一在脑海中清晰的描绘出来。他们之间相处的一点一滴都不是假的! 当时他也十分疑惑,就算汀兰与他比旁人亲密些,最多也就封个嫔妃,太后为何如此在意。原来,中间还有这许多隐秘。 泓阳长公主嘲弄的看了太后一眼,说道:“汀兰没有白死,因为她将父皇弥留之际写下的密信交到了唐大人手中。” “密信”二字一出,所有人都无比震惊!先皇居然留下了手书! 宋太后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面色铁青,身体不由自主的发颤…… 第298章 动机(一) 宋太后知道唐兴武手中有她陷害苏家的证据,但她从来不知道对方还握着先皇的手书!“什么先皇手书,不可能……” 泓阳长公主讥笑道:“是真是假,一会便会知道。现在,不妨请皇上过目,太后是如何昧着良心将苏家和唐家,一共两百三十七条人命送上不归路的!” 两百三十七条人命!如此直观的被人说出口,连太后自己都觉得震惊。 纪尔岚看向杨戭,见他的神情比万丈深渊之下的漆黑还要深暗,表面虽然一派平静,但内里怕是早已狂风浪卷。 她的胸口突然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心疼混杂着激愤,仿佛他灵魂中的颤栗被她感同身受!两百多口人命,都是因为宋太后一己之私而惨遭毒手,从而让留在这世上的人,背负着血债艰难生存。杨戭的沉重,她到这一刻才窥探到冰山一角,而他本人,又该承受着怎样的痛苦和折磨。 她扬起目光,狠狠的刺在宋太后身上,然而宋太后仿佛早已芒刺在背,不能再感受到更多的针对了。她张年过四十却依旧美丽的面容此刻显得有些扭曲,她沙哑着声音咬着牙对皇帝说道:“皇上与哀家血脉相连,难道真的觉得哀家倒了,你自己能独善其身?!” 皇帝的手紧抓这椅子扶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已经泛白。他看着眼前苏案和唐案的证据神情阴沉,说道:“母后但凡顾念一丝骨肉亲情,就不会背着朕,为了一己私欲,做下这些天理不容之事,您置儿子与何地?您说,您到底有什么理由?” 太后气的浑身发抖,她倒是有理由,可她不能说!一步错,步步错!若不是当年发生了那件事,她何须小心翼翼,揽权在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们母子能够安然活在这世上!可那个理由却不能说!若说了,便是永世深渊! 皇帝见她的面容全然褪了颜色,却依旧倔强倨傲,顿时失了最后一丝顾念,冷冷道:“太后虽是朕的生母,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紧绷着铁青的脸色,看向下方众人,说道:“你们说,朕应该如何处置太后!” 太后的身躯,在皇帝出口的瞬间剧烈的颤抖起来。面容在一霎那退了所有血色,转成一种异常可怕的惨白,让看见她的人都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气。 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多年来挖心掏肺护佑的羽翼之下的儿子,自己千方百计送他坐上九五之位,此时他竟然跟旁人商量着要处置自己…… “皇上息怒!” “皇上息怒啊!” 太后毕竟是皇帝的生母,怎么可能真想处死太后,不过是想趁机断绝她干政的行为。这个时候,众臣就该起到缓和的作用,这是身为臣子该有的觉悟。所以,以李相为首,众人纷纷跪倒求情。他们之中,有好几人都暗中为太后效命,所以这求情就显得十分恳切,既给皇上一个台阶,又给自己一条活路。 户部尚书章显廷说道:“若无太后扶持,皇上年少继位,定要承受更多压力……太后多年来呕心沥血,功劳不少,苦劳更是不可忽略。” 吏部尚书郑同连忙附和道:“是啊,皇上……” “不必说了!” 太后突然一声厉喝打断了众人七嘴八舌的求情,既然她的儿子要借此机会处置她,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能让端王和泓阳等人闭上嘴巴!如果他们的目的只是要将她从高处拉下,那么她就如他们所愿便是!“苏家和唐家的事,哀家都认了,皇上既然要处置,哀家也没什么好说的。该如何便是如何吧!” “太后娘娘,这……”李相等人都是一愣,太后的面色却是毋庸置疑。 皇帝眉头紧皱,看着太后强硬的态度,带着怒意说道:“将太后带下去,暂且移居至清凉宫!严加看守!待朕与众臣细细商讨之后,再做抉择!” 太后闻言只是笑笑,看向泓阳长公主,说道:“先皇的手书……在何处,哀家要看看。” 泓阳长公主瞪视的着太后,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认罪就范,没有一丝反抗。她以为今日必定是会满室血光。甚至,她已经做好了与太后同归于尽的准备。现在,虽然不能马上处置太后,但只要她还活着一天,就不会让对方过的舒坦! 她看向皇帝,将先皇手书双手奉上,李忠翰立即战战兢兢上前接过递到皇帝面前。皇帝犹豫了一下,还是先打开看了一眼。 太后紧盯着皇帝的面色,见他手指微微颤动,忍不住上前一把夺过。 众人看着太后逐渐露出一种癫狂绝望的神情,都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纪尔岚与杨戭早知那上面是什么内容,见状不禁对视一眼,想必太后看了先皇的密信,会更加绝望吧。 一生琐碎极力挣扎,最终还是要消散于阴谋算计之中。 “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个笑话,先皇……竟对我如此狠绝!嗤……”宋太后嗤笑一声,目光像被冰霜凝结住,在伤痛悲切的狂乱之后,面色渐渐恢复如常。似乎已经任命,不想在做任何挣扎。 纪尔岚知道她的用意,是想弃车保帅,然而端往既然已经发动,就会一鼓作气,不会给太后母子喘息的机会。 所以,在皇帝再次下令将太后带下去关押起来时,端王出声阻止道:“慢。” 轻飘飘的一个字,此时对于太后来说,就如同千斤巨鼎,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同时,寒气一直从脚底窜到头顶! 果然,他们还有别的目的!她猛地转脸看向皇帝,乞求、恐惧、后悔等种种情绪一一从眸中掠过,然而她应该如何开口,让尚被蒙在鼓里的皇帝开口阻止一切! 来不及了,因为端王已经开口。 “太后不必急着离开,正所谓,有因才有果。”端王似乎想到了什么,双眼不由自主的眯起,说道:“唐家是遭了池鱼之祸,自不用询问原由。但苏家,本王就要问一问太后,为何一定要将其满门都置于死地?” 整个大殿一片死寂,本以为一切已经结束的皇帝,深深皱起眉头。似乎端王想要探寻的,就是太后多年来所要隐藏的。那会是什么?这个秘密到底关系着什么?似乎端王的目的不仅仅想要将太后拉下台?他突然警觉,看向太后。 太后冷冷嗤笑一声,说:“原因,你们难道不知吗?自然是因为苏冉!她本已经消失在这个世上,却突然回来与哀家争宠,夺走了先皇所有的目光!哀家自然恨她入骨!” 端王深不可测的一笑,说:“然而,据本王所知,太后针对苏家,并不是从苏贵妃开始,因为苏贵妃早已卧病在榻,命不久矣。你的针对,是从苏贵妃的兄长苏匀开始!” 不知所以的众人,都面面相觑,苏贵妃的兄长?那个深受先皇信任,担当殿前侍卫统领的苏匀?太后与他怎么会扯得上关系。若说有关系,也是因为苏贵妃而敌对吧?为何端王会说,太后从一开始就是要针对苏匀呢? 太后看也不看众人,只昂首道:“端王哪里来的臆测,哀家听不懂。” 端王并不理会太后的倔强,而是说道:“太后尽管将那个秘密守得很好,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年苏匀身为先皇心腹,又担任殿前侍卫统领,武艺高强,为人耿直正派,众所周知。然而,这样一个人,却在一次酒后在青楼妓馆以不堪入耳的方式突然猝死!” 苏匀的死,让苏家蒙受奇耻大辱。马上风,这种死在女人肚皮上的死法,就连三教九流之辈都不耻露于人前,何况是钟鸣鼎食的世家大族。所以,当时此事的影响对于苏家相当巨大,名声一落千丈,为太后接下来的陷害做了很好的铺垫。 端王年近五十,对于当年之事,要比许多人都清楚,想要查明某些事比杨戭要容易许多。纪尔岚曾在面具人口中得知,端王一直费尽心机在调查其中的细节。所以她也随之通过这条线索,摸清了太后当时的动机。 太后挺直脊背,正视端王,说:“虽则匪夷所思,但天下间,表里不一之人数不胜数,男人三五不时偷腥寻欢也是常见,这又有什么好值得拿出来说道的?” 端王说道:“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为何所有相关之人,都在事后出了意外,包括当时指认苏匀的那名女伎,也染了病症很快丢了性命。难道不是有人要毁灭证据?” “哼,臆测便是如此。”太后嘲弄的看着端王说道:“就算有疑点,也可能是苏家为了掩盖此事而为之,为何要生搬硬套在哀家身上!” “太后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端王没有跟皇帝请示,便直接朝殿外吩咐道:“将人带上来!” 皇帝面色不悦想要出口询问,殿门却已经被打开。吱呀一声响,仿佛将在场众人的心都狠狠挤压成了一团。 第299章 动机(二) 门口出现一高一矮两道身影,高的那个清瘦挺拔,气宇不凡。纪尔岚一眼便看出那是燕鸿。而矮的那个,佝偻着后背深深埋着头,看上去萎靡而缺乏生机,就像一根失水已久的稻草,一碰就要折断。 燕鸿带着那人走到光亮之处,来到人们的视线之中,众人这才看清她的模样。 妇人年纪已有四十来岁,鬓角生了华发,但五官端正,仍透着些许风情韵味,可以想见年少时的美丽容貌。但此时她的身形皮肤已经变的粗糙不堪,不再轻盈翩然。看的出,是因为多年操劳的缘故。 燕鸿见了端王躬身一礼,却没有对皇帝和其他人行礼问安。他抬头扫视众人一番,最终将目光落在纪尔岚那张平凡无奇的假面上,露出感兴趣的一笑,便退居在一侧站着。 皇帝惊疑不定的来回看了几眼端王和燕鸿,心下终于波澜大起。身为一个在阴谋诡计中摸爬滚打过来的人,如果这时还不能察觉异样,那他就是个傻子了! 端王对众人的惊疑不置可否,指着那名四旬妇人说道:“太后高高在上,定然没有见过当年亲眼目睹苏匀之死的女子。” 太后一瞬的愣怔过后,就不屑的转过头去,说道:“端王随便从哪里找来一名女子,就想指证哀家?未免将旁人看的太蠢。” 端王并不开口反驳,只是看向那名含胸佝偻站在殿上的女子。 她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将头垂的更低,恨不得将自己深深埋在土里,隐去身形。而后,她似乎清醒了些,想起了此时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便强自抬头往前方看去。 宋太后正对她站着,第一个映入她的眼帘,然后,她的目光便在对方的身上凝滞住,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那目光映着浅薄月色,让人变体生凉。嫉妒,愤恨,怨怒……纷纷在她脸上交织变换。她忽的桀桀怪笑了起来,那声音仿佛能刺透肌骨,锥刺进人的灵魂。 “同样生而为人,凭什么你身在九重楼阙高堂华屋,我就要流落风尘堕入污泥?同样是女人,凭什么你锦绣绫罗受尽荣华,我就要低三下四曲意逢迎?同样姿容姣好韶华秀丽,凭什么你一句话就能决定我的生死?!” 咬牙切齿,尖利的怒斥回荡在大殿之中,就连燕鸿都有些意外的看着她。长时间以来胆战心惊的躲藏和生活的艰难,早已将她折磨的不堪重负。所以她在看到始作俑者的那一刻,心中的那根神经终于崩了。 “凭什么!你说!” “放肆!”太后怒视着她,喝道:“哪里来的山野村妇,居然敢在此处大放厥词!污蔑辱骂哀家!” “嗤……山野村妇?”妇人嗤笑一声,凄哀道:“我当年所在的锦庭芳,虽是欢场,却绝非青楼。我们姐妹人人都有一技之长,虽身在风尘时有不如意之事,却能互敬互爱,共同扶持,安稳度日还是能够的。然而,只因为你要陷害苏家公子,便毁了锦庭芳……让我们这些出身低微,却努力开放的花朵无声无息折损在你的卑劣里!午夜梦回之时,你是否会觉得脊背发凉,无法安枕?!” 宋太后有一瞬间的动容,但很快就被她掩饰过去,淡淡说道:“你说你是锦庭芳的人,谁又能知真假,即便能证明你是,那又如何证明你不是在空口白牙胡编乱造?!” 众人都看向那妇人,但她只说道:“我只需说出我所知道的,剩下的,无需我来多想。” 太后眉目深谙,直直盯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当初面具人对纪尔岚说,端王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着手调查天后陷害苏家的事,她还有些不信,但现在眼前的女人已足够证明此事了,她不由再次感叹,端王隐藏之深,着实令人发指。 妇人说道:“我在锦庭芳时,名叫流光。‘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的流光。”她声音发涩,整个人都陷在过去的回忆中。“当时年岁小,听一处的姐姐们说,若能趁着年少觅得良人走出这迎来送往之地,是再好不过的出路。我便记在了心上,时时留意着。但那些客人少有将我们放在眼里的,大多数更是将我们看做物件,东西,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是以,我对苏家大公子的印象十分深刻。应该说,不止只我,锦庭芳所有的姐妹们,对他的印象都很特别。”流光说着,干涩发黄的眼睛里,徐徐溢出一种别样的光芒。“他与别人十分不一样,头几次与友人到锦庭芳,连头都不敢抬。后来他在朝中做了官,常常与同僚到我们那里应酬,才算渐渐适应,但也从不像旁人与姐妹们调笑,说轻挑的话。若有事,也是客客气气询问,十分有礼。仿佛我们不是欢场的女伎,而是闺阁之中的千金小姐。” 太后闻言冷笑一声,似乎十分不以为然。 流光不理会她的反应,继续说:“我因听了姐姐们的话,对苏公子生出一二盼望,只盼着他能留意到我,在我长成献艺之前,将我带离锦庭芳,为奴也好,为婢也罢,都甘之如饴。我自认相貌不差,颇通文墨,身姿才艺都是上等。然而苏公子待我始终客客气气,没有半分他想。” “我心中牵挂此事许久,直到满十五岁初登雅堂的前一天,决意最后给自己一个机会,亲口问一问苏公子,成否成全我的肖想。也就是在那一日,苏公子意外的,也是唯一一次在锦庭芳醉了酒。” “与他同来的人叫了马车要送他回府。我想趁机去找他说话,便跟着去了安置马车的偏院。结果,就看见一个黑影腋下夹着醉倒的苏公子,一跃跳上了二楼从窗子翻进了青梨姐姐的房间。我见状反身回了楼里,奔至青梨姐姐门前,就听见她一声惨叫。我脑子一懵,愣在原地。紧接着,便有人越过我冲了进去,然后许多人宣宣扬扬的喊起来……说苏公子死了,倒在女人的肚皮上死了……” 流光深深的,颤抖地呼吸着,说:“我不能相信耳中听到的,冲进人群去看,第一眼,我看见青梨姐姐未着寸缕,面色发青口吐白沫,头歪在一旁已经死了。第二眼,是衣衫不整的苏公子,趴伏在一边,一动不动。那副情景,的确与众人口中所说的相同,但我知道,苏公子早就醉的不省人事,从他被黑影带到房间也不过才一眨眼的功夫而已,所以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是有人要害他。” 纪尔岚听到这,已经能想到这个聪明的女子接下来做了什么,不然,她无论如何也逃不出这条命。 流光下意识的用手抚住肩膀,说:“我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心痛之下却不敢言语,急速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里。极力冷静下来去想该怎么办。锦庭芳里有位姐姐,因家道败落流落此处,我曾听她说起,世族之中出了丑事,必定要想方设法掩盖,不知要牵累多少无辜性命,就算保得住性命,也未必会有什么好下场。苏家无疑是大族,而暗害苏公子的人,当然也不是简单的角色!” “我越想越怕,不知道锦庭芳接下来会不会发生什么事,但我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逃走,没有想过这么做是否欲盖弥彰,是否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我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锦庭芳……”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一旦逃走的人多了,就会被人发现端倪。到时候,连我自己也跑不掉……所以,我狠了狠心,一个人趁着人群轰乱,连夜逃走躲了起来,凌晨城门一开就出了城……” 太后目光闪烁,看向端王。端王接着流光的话说道:“流光逃离第二日,锦庭芳便被一场大大火烧了个干净,包括三十六名女伎,二十八名帮佣仆妇,还有当时滞留在锦庭芳的闲杂人等共七十五人,无一生还。传言都说是苏家为了掩盖苏匀的丑事,故意纵火,枉顾人命。苏家的名声也由此跌落至底,受尽唾骂。” “幸运的是,流光的逃离并没有被人发现,兴许是因为还有几个烧焦的尸体无法确认身份。而且,流光在逃离锦庭芳时,在庭院之中捡到了这个东西。” 端王摊开手掌,里面趟着一只发旧的淡蓝色荷包,祥云勾勒的金色边线也已经磨损,但仍能看出绣功精湛,布料上呈。 众人见到此物都好奇的望过去,太后皱眉思忖,一旁跪着的锦玉女官却重重一颤。“华宇!” 端王听见这两个字,露出满意的笑容,太后则脸色大变,猛地瞪向锦玉。 锦玉却不似平常般俯首帖耳,她回望着太后,说道:“太后娘娘当初与奴婢说,华宇被派遣去靖国当细作,后来又说华宇在任务中殒命!难道是假的?”她的面色渐渐变得惨白,她直勾勾看着太后,说道:“华宇……他是被太后娘娘灭了口?” 第300章 江山(一)【第二更】 太后紧绷着脸,太阳穴的青筋蹦蹦直跳!她闭口不言,却等于默认。 锦玉踉跄一步,目光看向端王手中的淡蓝色荷包,几步上前将其抓在手心之中,泪如雨下。她心中阵阵发寒:“太后娘娘早有打算,与那件事相关的人都活不成,为何还要欺骗奴婢,要让华宇去做!奴婢一生侍奉太后,兢兢业业,从无半分违背。太后竟对奴婢没有半分顾念和怜悯!华宇是奴婢唯一的亲人!您面上口口声声答应了奴婢,背地里却出尔反尔!” 锦玉忠心耿耿为了太后筹谋,多年来不知做了多少亏心事。此时得知太后的所作所为,崩溃在所难免。她如此反应,此事真假一目了然,怪不得端王如此淡然,胜券在握。 他说:“华宇对太后来说,不过是个能用之人。而你,却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女官,不可替代。她自然不能让你心有牵挂,瞻前顾后。那样一来,如何能放心为她所用?所以,你跟华宇注定阴阳两隔。太后心狠手辣,你应该最为清楚才是。” 锦玉将那荷包揉在心口,回头去看太后,见她紧紧抿着唇角,便知端王所说都是真的。她不可置信,心头只有无力:“我这么多年来,到底为何要对你赴汤蹈火?!” 纪尔岚默默想,世间有很多中情义,主仆之间的信任,有时比亲人还要来的可靠扎实。就像她与暮春等人,或者杨戭和雷成等人之间,决不会轻易放弃对方的性命,让对方去做无畏的牺牲。然而,太后心中只有自己最为重要。其他的,如果成了绊脚石,或者让她有了一丝不放心,就会被毫不犹豫的除去。 “哀家多年来带你不薄,此时此刻,你却也三言两语将哀家出卖的彻底!”锦玉的指责让太后黑了脸,原本流光的话算不得铁正,可加上这一出,她知道,此事是怎么也狡辩不得了。 “不薄?”锦玉哼笑一声,说道:“我在这深宫之中,将一生都付出给你,谨小慎微,如履薄冰。而我所得到的,也只不过狐假虎威比旁人多些脸面,又有何用?不薄?呵……太后会对一个无用之人不薄吗?不过是将我利用的彻底!” 太后哑口无言,转头去看皇帝。然而皇帝似乎更关心接下来端王要说什么,死死盯着对方。太后心中一凉,退后两步跌坐在椅子里。 端王见此情形,让燕鸿将流光带下去,然后说道:“看来,太后已经无可辩驳,那么本王现在就来说说,太后为何要针对苏匀,乃至苏家。” 皇帝闻言微微坐直了身体,纪尔岚跟杨戭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端王的目光从李相开始,一个个扫过去,众人不敢与之对视,都纷纷低下头,只有曹御史跟王大学士敢与之坦然相对。气氛一时间比方才更加压抑。端王说道:“当年太后进宫之初,少得先皇眷顾,后因与苏贵妃有旧,以此接近先皇,才渐渐得宠甚隆,但也始终未有身孕。直至……” “住口!”太后听到此处,突然暴跳起来,将殿内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皇帝震惊的朝太后望过去,胸腔内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他喃喃道:“母后……” 太后闻声猛地转过头来,大叫道:“皇帝现在还看不出来端王要做什么吗!他是要造反!他是要将我们母子踩在脚下,他是谋逆!你还不赶快叫人进来将他们全都绑了?!” 皇帝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吓得李忠翰腿脚一软跌坐在地。他看着殿内众人,觉得危机重重,却又侥幸的认为太后是要为自己开脱才胡言乱语。一时间没有了动作,只怔然的站在那里。 太后怒道:“昏君!傻子!多年来你恨哀家干政,一心想要哀家退居后宫,可你看看自己,没了哀家,你还能做什么!?直到了此时还优柔寡断!” 皇上闻言大惊!几乎是本能的对着殿外大喊道:“来人!护驾!” 没有动静,殿外一片死寂。 太后紧紧捏住拳头,她早该想到,在燕鸿带着流光进殿之时,她就该想到,殿前司和御林军已经被控制住了!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根本指望不上。平日里的争强好胜,装腔作势此时都已经被吓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一副呆怔的躯壳。她看向杨戭,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说道:“渡王,事到如今,你竟还无动于衷?若哀家和皇上有个什么,你以为你能跑得掉?” 杨戭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冷冷道:“本王的事,不劳太后操心。” 太后一噎,颤抖着手指着他,说:“你……你别后悔!” “太后此时就不必在多费心思了,不如听本王将话说完如何。”端王对太后母子的反应不置可否,从李相等人身边缓缓走过,说道:“当时的太后,还是宋贤妃,利用自己与苏贵妃手帕交的关系,得到了先皇的盛宠,但遗憾的是,一直没有身孕。直到有一天,苏匀夜闯宋贤妃宫中,才一朝得孕!” 嘶!殿内一片倒吸冷气之声,就连泓阳长公主都懵在当场。她僵硬的转脸去看纪尔岚,见她点头,更不可自抑的瞪圆了双眼。 “住口!”太后咬牙道:“你这是往哀家头上泼脏水!” 端王说道:“想必锦玉能将此事原原本本的说清楚。” 太后的脸猛然涨成猪肝色,众人都朝锦玉看去。锦玉摇晃了一下,随后沉着脸站直,似乎想通了。说道:“事到如今,奴婢心知性命不保,就在临死前,让你们听个明白也好!”她想,拉着太后一起到阴曹地府,也免得她无颜面见华宇。 “那晚我半夜起身,听见贤妃娘娘召唤,声音十分惊慌,便急忙往跟前过去,却看见有一名男子的背影一闪而出,掠出了宫墙。我大惊失色,急忙往贤妃娘娘的寝殿过去,就发现外间守夜的宫女睡的很死,像是被迷晕了。等进了内殿,就看到贤妃娘娘衣衫不整,缩在床榻里面。” “我问贤妃娘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并将看见一名男子的事情对她说起。她十分害怕,说醒来就看见一个男子从殿内出去,背影十分眼熟。然后她紧接着就吩咐,绝对不能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我知道事关重大,一不小心,我们的性命都要交代在这件事上,自然不会跟任何人提起。然而,讽刺的是,一个月后,贤妃娘娘就有了身孕!” 哗啦!皇帝的袖子带倒了桌前的杯盘,发出一阵乱响。让众人身上惊起了无数鸡皮疙瘩,他们都震惊的看向皇帝,他……居然不是先皇的孩子? 锦玉嘲讽的看了皇帝一眼,说道:“贤妃娘娘一直以为,是其他嫔妃妒宠想要害她,可一个月来,根本无人拿此事做文章,提心吊胆了月余,却等来了身孕!开始,贤妃想拿这个孩子除掉当时常与她争宠的俪嫔,但后来突然改变了主意,决意要将孩子生下来固宠!” “同时,她也开始下死力的寻找那个男人!打算斩草除根。只是没想到,查来查去,最终查到了苏匀的身上。苏匀身为殿前司侍卫统领,当天的确是在宫中。而且,我跟贤妃都看到了他的背影,确认无疑。” 泓阳长公主忍不住出声问道:“苏匀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 锦玉看向她,说道:“长公主想必知道,当年先皇心系苏家之女苏冉,原本是要她进宫伴驾的。然而,苏冉却出了意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的目光转了半圈,看向杨戭,又说:“然而没人知道,此事就是太后所为。她为了取代苏冉的位置,亲手害了自己的手帕交,将苏冉从大普渡寺后山的悬崖上推了下去!” 杨戭只觉耳中有雷霆轰然炸开,原来,他的母亲就是这样莫名消失的。如此简单,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最信任的闺中密友推下悬崖。 锦玉道:“正是因为这件事,太后认定苏匀是查到了蛛丝马迹,要为妹妹报仇……所以才入宫侵犯了她,若她有孕的消息传出去,苏匀就会抓住机会置她于死地。所以,太后当下就决意要苏家所有人的命!” 端王若有所思,没有立即开口。 “皇上!” 李忠翰大叫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去。原来是皇帝禁不住刺激,猛然呕出一口鲜血,直挺挺的往后仰倒下去。 “皇上!”宋太后什么也顾不得了,三两步扑到皇帝身边,狠狠掐住他的人中,可对方却毫无反应。“来人!快来人呐!太医,快叫太医过来!” 李相等人早已被今日的事情锤的晕头转向,此时压根不敢有任何动作,端王任凭太后在哪里大喊大叫,根本无意请什么太医。 太后绝望的将皇帝抱在怀中,转脸看向杨戭,说道:“渡王!你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你的兄长惨死吗?!就算他是苏家血脉,也一样是你的兄长!你难道要帮着端王褫夺苏家的江山!” 第301章 江山(二) 苏家的江山?众人大惊!纷纷看向杨戭。 之前的乱党一事虽然已经被压下,但各路传言仍旧喧嚣尘上,杨戭则被高高架在风口浪尖之上无法回避。太后这句话,不仅将杨戭推在了她们母子前面,更是要逼迫杨戭替她们母子消灾挡难。 纪尔岚挑眉,如此高明的挑拨…… 然而杨戭只是淡淡看了太后一眼,说道:“苏家早已不复存在,这还是太后亲手为之,刚刚流光才从头到尾复述过,太后就忘了么,记性也未免太差。” 轻飘飘的一句话,将太后噎的脸色发紫,她说:“苏家有皇上,有你,难道还不够么!”她不相信渡王半分准备都没有,若他能与自己联手,阻止端王的所作所为也不是不可能! 杨戭却失笑道:“太后莫不是失了神智,忘记了本王姓杨?”他就算想要这江山,也不必打着苏家的旗号。太后,已经黔驴技穷了。 “你!”太后见皇帝气息渐弱,颤抖着站起身,却再也说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言辞。 端王讥讽的看着太后,说:“这不是苏家的江山,也不是你们母子的江山!这是先皇的江山,是杨家的江山!”他缓步走上台阶,来到皇帝跟前,苍啷一声拔出墙壁之上挂着的银鞘宝剑,说道:“今日,本王就要手刃叛逆,整肃大安朝纲。” 连太后都没有想到端王会有这样的动作,惊怒之下连忙扑上前去,然而她一介女流,慌乱之下是怎么也不可能挡得住端王这一剑的。就在她绝望之际。一柄细长骨刀“蹭”的破空袭来,钉在了端王的手腕之上!端王手中的长剑落地,温热的血线飞溅糊住了太后的眼睛,一片朦胧的血色中,她听见杨戭说道:“皇叔未免太过急躁。” 端王咬牙将手腕处的骨刀拔出,看向殿前站着的杨戭,沉声说:“侄儿,你这是何意?莫非你果真有叛逆之心,要趁此机会坐收渔翁之利,将我等一网打尽?若是这样,你未免小瞧了你的皇叔。” 纪尔岚对端王不动声色颠倒黑白的本事佩服至极,她上前一步站在杨戭身边,说道:“是小女子一时情急,得罪之处,还请端王爷见谅。不过,就算太后与皇上犯下大罪,端王爷如此处置着实不甚妥当。” 李相等人都被方才惊魂一幕吓丢了魂,此刻回神纷纷点头劝道:“是啊,王爷,如此轻率处置,到时可怎么跟天下人交代?太后混淆皇家血脉并非小事,此等丑闻万万不可传出宫闱,否则先皇颜面何存那!” 再说,皇帝本已是强弩之末,注定活不成了。何须再多此一举! 端王已经失去最好时机,闻言沉默的看向殿外,似乎听到了什么,又听不真切。但他对自己的布置无比放心,便又将注意力收回落在殿内。 太后和李忠翰已经将昏厥的皇帝拖到一边儿,远离端王所站的位置。皇帝似乎有醒来的迹象,但他身体渐失温度,脸上也毫无血色。太后束手无策,环顾四处,看见悄无声息站在角落里的萧皇后,顿时怒道:“你杵在那里做什么!皇上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天!你还不给哀家滚过来!” 萧浛眉目微动,抬头看了她一眼,一动不动。 太后瞪大眼睛,浑身筛糠似的抖起来,说道:“哀家怎么忘了!你是端王府出来的人,是端王妃一手调教出来的人!你与他们是一丘之貉,都虎视眈眈看着我儿的江山!” 端王蹙起眉,好似不愿太后再继续说下去,打断她道:“事到如今,太后还想这些琐事做什么。倒不如想想该如何赎罪!” 杨戭看着端王说道:“皇叔此言差矣。” 端王闻言看过来,见他一身玄青色衣袍在殿内燃烛火之下略显暗淡,却更突出他一身清冷气质,竟与年轻时的先皇有六七分相像,不由沉声说道:“侄儿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后谋害忠良,致使苏、唐两家满门丧生,证据确凿,罪不可恕。但这其中所关联的旧事,有关皇上血脉之事,还有待考量。” 太后闻言立即站起了身,端王不悦道:“连太后身边贴身女官都已经言明实情,还有何值得考量之处?” 杨戭看了一眼纪尔岚,纪尔岚会意,从袖中拿出一张发黄的薄纸,看上去像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她展开读到: “元和三十二年,六月初五皇上生辰。宫中大宴过后,余派遣殿前司侍卫巡视各宫,出宫之前见一人影夜入含启宫,遂一路尾随其入内。此人行迹可疑,直奔宋贤妃寝殿,余大惊之下跟随至殿内。发现守夜宫人皆昏迷不醒,而此人正欲对宋贤妃行不轨之事。遂上前交手,但此人武艺高强,夺门而逃。事关重大,关乎宋贤妃声誉,不敢声张,暗中查探黑衣人身份,无果。” 端王面色一变,太后瞬间僵立在当场,宛如泥塑木雕。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是傻子,听此手书的口吻,便能猜出是谁的手笔,问题的重点在于此手书的真假。曹御史问道:“这位姑娘,可否将此手书给曹某过目?” 纪尔岚道:“那是自然,曹御史定能一眼看出这是谁的笔迹。” 曹御史凝重的接过手书,上上下下仔细看了多遍,又递给王大学士过目,而后说道:“老夫敢以性命和多年的官声保证,此手书,的确是苏匀无疑!” 王大学士端详着那张纸看了许久,眼中竟湿润起来:“是他……是他的笔迹……” 苏匀曾是王大学士的学生,也是他最喜爱的几个学生之一,当年苏匀出事之后,他受的打击不比苏家小。如今苏家旧案沉冤昭雪,但苏匀还蒙受着不白之耻。如今渡王似乎有意要洗清他的冤屈,王大学士忍不住有些激动。“渡王爷,这……这手书是从何处得来?” 杨戭见王大学士如此,不觉动容。自从太后当政,对方少有出头的时候,亲朋好友都说他是真正的大隐隐于朝了。然而,杨戭却知道,还留在朝中,是因为他心有不甘。不言不语,是因为他已经对朝廷寒心。 “苏家尚有一对兄妹存活于世,这封手书是由他们保存下来的。” 众人纷纷传看手书,将上面的内容细细看了几遍,一时间难以言语。 太后身为当事人,自然知道这手书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她觉得老天跟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什么意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纪尔岚怜悯的看着她,说:“苏匀那样的人,就算知道是你杀害了他的妹妹,也不会用那种方法去报复你。太后娘娘以己度人,未免将人都看的太过卑劣,恐怕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一点吧?” 太后强自镇定,犹自止不住发颤的声线:“你把话说清楚!” “太后娘娘还不明白吗?苏匀当日是追寻另外一道身影而进入,不过是前后脚。所以,前面企图对太后不轨的那人,也并未得手。所以,皇上的确是先皇的孩子没错,只不过事情太过巧合,让太后娘娘误会了,以至于太后心中存疑多年,才有了后来的一件件悲剧!” 殿上众人刚刚消化端王揭露的事情,转眼之间却又峰回路转! 李相本是太后党,自然不希望太后和皇帝完蛋,他闻言立即问道:“这是真的?” 端王沉声喝道:“胡说八道!一封手书,有千百种方法可以作假!” “作假?请问,渡王爷与太后有血海深仇,有必要作假替她开脱吗?”纪尔岚的目光暗含嘲讽,说道:“端王爷不必急着反驳,这里还有一件东西,还要请您仔细看看。” 她将手心摊开,露出手中的一样东西。那是赌坊之中常用的骰子。骰子大多由兽骨制成,质地多样,成色也不尽相同。而纪尔岚手中的骰子,质地半透,光滑如玉,色泽莹白,纹路自然,十分美丽。 纪尔岚见端王面色大变,笑道:“想必诸位大人都知道这是什么吧?” 众人疑惑的看着她,不明白她此举是什么意思。王大学士细思片刻,了然道:“这骰子,像是天山雪鹰骨所制。” 稍微对骰子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能够制作骰子的兽骨中,属鹰骨尤其珍贵,不仅因为苍鹰稀少难得,更因为鹰骨是治疗筋骨损伤骨折的良药,对于陈年难愈的骨伤旧疾都有十分明显的治疗效果。所以,鹰骨药用的价值更大,即便有人得了鹰骨,也少有人会拿去做什么骰子。 但世族之中,当然会有不少人附庸风雅,不惜用鹰骨制成骰子。然而一般的鹰骨色泽偏黄,并不像眼前这只骰子色泽莹白明透。雪鹰已经及其难得,用其尸骨做成骰子,更是一般人难以做到的。 纪尔岚说道:“诸位大人怕是都听说过,端王爷年轻时曾拥有过一只天山雪鹰,后来先皇左腿受伤,每至阴雨天气便疼痛难忍,端王爷毫不犹豫将雪鹰斩杀献给先皇治伤,事后还成了一桩兄友弟恭的美谈。” 众臣都朝端王看去,显然是知道这桩旧事。 端王并不看纪尔岚,仿佛不屑与她交涉,垂眸淡淡道:“一只骰子,你想说什么?” 第302章 端王(一) 殿内一时寂静,所有人都盯住纪尔岚,静静等着她往下说,原本跌落地狱的宋太后也燃起了一丝希望,支起耳朵不敢错过一个字。 “端王爷也曾年少,年少时难免也会有些绮梦幽思。”纪尔岚凝视着手中那颗骰子,举着它在众人面前走过,让他们细细观看,然后说道:“这只骰子,比坊中用来玩乐的骰子小了许多,只有指甲大小,上面点数也非黑色,而是红色的玛瑙镶嵌而成。”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在场之人听完纪尔岚的话,都想到这了这句诗,看向端王的目光不由起了变化。都说端王一生无所爱,与王妃也是貌合神离,长年分居两地。今日看来,并非如此。 纪尔岚说道:“这颗骰子,显然是制作来把玩的小物件。我也是无意中发现,这上面的红色点数居然可以拿下来。”说着,她将上面为“一点”的红玛瑙轻轻一按,那红色的石头便弹了下来,掉在了她的手中。她拿起来说道:“这上面,端王爷可知道刻了什么字?” 端王已经黑了脸,死死的盯着她手中的骰子。他当然知道,那上面的“冉儿”二字,是他亲手刻上去的。 纪尔岚仿佛看出了他所想,笑道:“端王爷年少时竟有如此细腻的心思,然而,相思错付,少女的心早已给了先皇。时隔六年回到大安,她仍旧没有选择你。你因爱生恨,但又不舍伤害她,所以,转而恨上了先皇。” “你……胡言乱语!”端王恼羞成怒,打断纪尔岚的话。 纪尔岚不置可否,将苏匀的信和那颗骰子举到对方眼前,问:“既然端王爷说是假的,自然可以反驳我所说的话。我想,在场的各位大人也愿闻其详。” 端王语塞,他哪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编出一席天衣无缝的谎言! 纪尔岚见他沉默,便说:“既然端王爷无法解释,那么,我便将种种事情的蛛丝马迹串联起来,给诸位还原出当年事情的真相。” 杨戭多年来所查找的大事小情,一直无法用一根引线串联起来,就像一到谜题,你明明知道答案,却不明白它为什么会是这个结果。直到纪尔岚从面具人和唐念透露的边角中推测出端王的意图,加之唐兴武藏在雁荡山的证据,和泓阳长公主手里的先皇手书,一切都豁然开朗。 纪尔岚开口之前,不由得往看向杨戭。 杨戭心口重压由来已久,方才虽未出言多说什么,却感到疲惫不堪,此时看到纪尔岚对自己露出笑容,心头豁然一松。 纪尔岚道:“当年太后娘娘为了与自己的手帕交争宠,不惜下毒手将对方推下峭壁。苏贵妃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先皇包括苏家都找了很久,但都没有她的消息,最后也只能认定人已经亡故了。可还有一个人不愿相信,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同时,他开始暗中调查此事的真相。这个人,就是端王爷。” 端王手腕处,被骨刀刺穿的伤口还在往外溢着殷红的血色,但他似乎没有觉得疼痛,一言不发的站着,整个人都深深陷入恍惚之中。 纪尔岚道:“端王爷,与自己最亲的兄弟恋上了同一个女子,他倍感矛盾,这样的感觉之下,以己度人,端王爷便察觉了宋太后对先皇的心意。他聪明且隐忍,隐隐期望宋太后能够夺取先皇的心。这样一来,他便有机会得到心爱的女子。可没想到的是,苏贵妃就那么出了意外,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端王爷如此聪明敏锐之人,第一个怀疑的便是宋太后。”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端王爷虽然花了许久的时间,但最终还是查清了事情的真相。那时,太后已经成了宋贤妃,有先皇的怜惜和宋家的支撑,他无法正面击垮对方,所以,思忖过后想要给宋太后最原始的惩罚。然而,世事难料。” 那夜,端王黑衣蒙面夜闯宋贤妃寝殿,被苏匀发现异状没有得逞。天意弄人,宋太后醒来机缘巧合看见了追踪端王的苏匀,而她衣衫凌乱,以为自己被人玷污。提心吊胆过了月余,没有等来陷害污蔑,却等来了身孕。 她半分不敢声张,因为先皇虽然念及她和苏冉的情分对她还算不错,但她一直都没能怀有身孕,偏偏那一次就有了,所以她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个孩子不是先皇的。 然而,天性使然,宋太后生来就是个豁的出去的人,最终将错就错,将孩子生了下来。 宋太后咬牙看着端王,不可置信道:“原来那个人是你?!” 端王讥讽的看着太后,似乎十分厌恶她的嘴脸,转过头不屑与之交谈。 宋太后仿一拳打在棉花上,也不再出言。她怒意渐熄,神情复杂的看着端王,似乎觉得对方比自己可怜。好歹她能常伴先皇身边,而对方却从始至终什么都没有得到过。 纪尔岚看向太后,说:“太后误以为那人是苏匀,所以害死了苏匀之后,又设计陷害苏家。就在你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终于可以恢复平静时,苏贵妃却回来了。” 宋太后冷笑道:“你说的不错,就在我以为一切已经过去,而我又有了子嗣可以安身立命之时,她居然回来了!而且先皇居然对苏家之事毫不介怀,甚至未曾调查苏冉这六年到底去了哪里,竟要接她进宫册封皇后!” 虽然最终苏冉只得了贵妃的位置,但这件事,仍旧让宋太后痛恨至极。 纪尔岚说道:“其实第一个知道苏冉回来的人,不是先皇,也不是太后,而是端王爷。” 事到如今,端王也觉得没有必要再遮掩,反正,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他砧板上的鱼肉。 他说:“你说的没错,她一回京城,有人便将消息传到了我耳中,我找到她,让她不要入宫,将各处的厉害都与她讲的清清楚楚,然而她却十分坚定。所以我找人制了这颗玲珑骰子,对她说,若她后悔了,便以此作为信物,我就会想办法救她于水火之中,与她远走天涯。” “我以为,她性情天真坦率,会受不了宫中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会受不了与别的女子分享自己的夫君。然而,我料错了一切。她对先皇的情意比我想象之中还要深,先皇对她也是如此,所以她入宫之后立即被封了贵妃,很快就怀了身孕。我知道,一个女子和一个男人有了孩子,一颗心就再也不能从他们身上剥离。” “我万般后悔,恨自己为什么不强行阻止她入宫。后来,这种恨慢慢转移到了先皇身上。心魔日夜操控着我……迫使我做出不该做的事情……” “所以,端王爷将天山雪鹰骨送入宫中之前,早就在上面做了手脚不是么?致使先皇换上心悸之症!神不知鬼不觉!” 殿内一片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唰”的一下叮嘱端王的面孔,似乎要从他的神色间辨别真假。但端王只是淡淡一笑,看着纪尔岚,说:“你们想指证本王,还需拿得出证据。” 纪尔岚道:“先皇的病,早已无从查探,又怎么会有证据呢?” 端王听她这么说,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但纪尔岚转而又说道:“但皇上的病情,却在眼前。还有祁太皇太妃那件事,端王爷敢说天衣无缝,绝对没有留下蛛丝马迹吗?” 端王的眼神阴沉下来,说道:“你不用在此空口白话来激怒本王,若有什么,直说岂不利落。” 纪尔岚一笑,说道:“既然端王爷想的开,我自然没有什么好遮掩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萧浛缓步从角落里上前,端王在看到她动作的瞬间,脸颊狠狠抽搐了一下。“是你?!” 萧浛矮身一礼,说道:“浛儿在端王府生活多年,受端王和王妃训诫,又被送上皇后的宝座,浛儿无以为报。所以,王爷让浛儿在宫中做的事,还有给皇上膳食中加的东西,浛儿半点不敢马虎。至此,浛儿在端王府所受的‘恩情’也算两清了。” 萧浛语含嘲讽,话却说的半点不含糊。 太后脑袋嗡的一声:“你说什么……是你们,在皇上的膳食里做了手脚?皇上的心悸之症是你们暗中捣鬼?!那先皇?先皇呢?端王!是不是你?!” 端王一时哑口,即便现在已经到了摊牌的时刻,但他仍旧不愿承认是自己亲手谋害了先皇。纪尔岚在这时缓缓开口。说道:“不止皇上,先皇,就连祁太皇太妃的死,也是端王爷的手笔吧!为了给渡王爷泼脏水,你连养母都能下得去手。” 众人一时惊愣,端王出生不久就被祁太皇太妃抱养到身边,不是生母胜似生母。二人母慈子孝是众人都看在眼里的,端王怎么会出手去害祁太皇太妃? “呵……养母。”端王似乎对众人的说辞很是不屑,提到此事,似乎令他的情绪有了几分不可抑制的激动。“你们可知道,她口中的‘那个女人’是谁?” 第303章 端王(二) 祁太皇太妃的死,是端王继宋玉衡的‘诅咒’之后,为杨戭量身定做的圈套。目的是要在拉下太后母子的同时,给他扣上谋反叛逆的帽子。 但先前乱党之事,杨戭和纪尔岚四两拨千斤破解了局势,另端王的计谋大打折扣,以至于杨戭回京之后,只是行事颇受限制,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浪。 所以,现在端王在相继被戳穿之后,也就没什么必要在隐瞒自己的真实意图。 端王语气平静,但其他人都听出那其中有颇深的怨气,似在深谷之中氤氲许久,满是毒瘴。他说:“本王的生母,着实可怜,在宫中苦熬十年才得父皇偶然眷顾。一朝有孕,却引来杀身之祸。” 众人听他提到祁太皇太妃死时留下的那句话,又提到了自己的生母,都隐隐有了猜测。当年祁太皇太妃虽然受宠,但始终没有子嗣,为了能在宫中永保地位,将其他宫妃的子嗣过继到名下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谁又想骨肉分离,将自己的孩子拱手让给旁人呢。 端王冷冷道:“她为了身下有麟儿绕膝固宠,黑心害了本王的生母。但本王的生母是个执念颇深的人,似乎在生命终结的最后一刻,给她造成了难以磨灭恐惧,所以,虽然我的生母已经死了,却还让让她日夜担惊受怕,还得了惊梦的毛病。本王幼年时虽然懵懂,记性却十分的好,随着年龄渐长,也渐渐明白了当年发生了何事,摸清了生母被害的真相。” 他说到这里,突然沉默的下来。纪尔岚看着她十分能理解那种的心情。 原本是母慈子孝,天伦之乐。可突然有一天,你发现这其中有着及其黑暗血腥的秘密,真相在疑惑与不愿相信之中渐渐侵蚀你的思绪,让那些美好温情的情感都突然变了味道。利用,欺骗等恶意慢慢侵蚀住你的内心。在血浓于水和朝夕相伴两种亲情之间,谁又能给出正确的选择?就像秦氏之于纪尔岚,从失望,痛恨,仇怨,最终走到了你死我活。 其实,并没有下定过什么决心,而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一步。 端王说:“至此,本王觉得在这大安,似乎已经没什么值得牵挂的东西,心爱的女人,相依为命的养母,沉迷皇权的父兄,一桩桩一件件,都另本王觉得恶心,失望透顶。” 之后,端王便开始给祁太皇太妃喂药,让她夜里睡得更加不安稳,但对方也只以为是因为年纪渐长多出的毛病,没有任何怀疑。天长日久,祁太皇太妃精神不振,稍微受些刺激便有些失常了。而端王那时又有意引导她,以至她跳下阁楼坠亡。 紧接着,端王利用芳华散播谣言,说‘那个女人’指的是苏冉,借此将目光引开,并将祸水引向渡王,一箭双雕。 纪尔岚趁机问道:“所以,端王爷是想要毁了这个王朝么?” 端王抬眼,眼神变得凌厉,说:“大安已经从内里腐烂,早晚要被吞噬,与其如此,不如让本王来主宰大安的命运。” “可王爷不觉得借用靖国的力量,是在与虎谋皮么?” 话已至此,所有的一切都明明白白的摆在了众人眼前,开诚布公。端王冷笑看她,仿佛是用眼神在说,你知道的太多了。 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纪尔岚耳力超群,率先听见动静,她目中闪过一丝急切,看向杨戭,示意他外面有人来了。两人都知道,那人必是方才出去的燕鸿无疑。此时,端王的人手应该已经布置完毕,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杨戭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对端王说道:“皇叔,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早知燕鸿背后的主子就是清河崔氏不是么?” 外面的脚步声果然一顿,随即缓了缓靠近殿门,在窗纸上投下一道淡淡的影子。 端王背对着殿门,并没有看见。纪尔岚会意,接口道:“当初清河崔氏与大安相互利用剿灭博陵崔氏时,王爷就已经与靖国搭上了线。而燕世成软禁长媳崔氏也是王爷的授意,不仅如此,你还替清河崔氏确认了燕鸿的身份,并指引清河崔氏的族人扮作游侠抚养燕鸿,让燕鸿作为清河崔氏的棋子而活……” “甚至那位游侠的女儿,还作为交换,化身唐兴武的女儿唐念来到大安,企图安插进渡王府。但王爷没有想到,中间出了点小差错,唐念失去了踪迹,所以清河崔氏对您生出了怀疑。正当你们僵持之时,渡王爷在潮州平乱一事中崭露头角,势力崛起。让你措手不及,再想要渡王无声泯灭已是不可能了。” “所以,近几年来,端王爷以退为进,促成了两王与四大世族鼎力局面,让太后和皇帝去费心对付渡王,自己则退居封地,与靖国暗度陈仓!” 殿内的烛火已经相继燃尽熄灭,凌晨幽蓝的微芒透进殿内,让众人的神情显得模糊而微妙。李相等人已经彻底龟缩在一旁不敢言语,曹御史和王大学士站在一处面色凝重,频频看向渡王。 太后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自知之明,跪坐在皇帝身边一言不发。似乎不知该让皇帝醒来比较好,还是他继续昏睡才最安全。 而最初以复仇为目的的泓阳长公主和年少深沉的逸王,一个站在纪尔岚身后,一个站在杨戭身边,目露警觉担忧,却面色坚定。 殿内针落可闻,静默的可怕。 纪尔岚环顾众人,暗暗细气。她一时之间虽然不能将事情说的一清二楚,但在场众人,几乎都是当事人,稍加思虑,便足以想的通透。燕鸿更是如此。 他面色在门外幽暗的光线下显得十分深暗,暗自想到,难怪面具人给他的感觉十分矛盾,似敌似友,。他的身体中留着崔氏的血脉,手中捏着号令清河崔氏的秘符,自以为聪明。想要逃脱他人的钳制,却没曾想,自己早就是别人口中的一块肉,是吞是吐,都在顷刻之间。 静思半晌,他轻轻推开殿门,口中原本的话也变成了:“王爷,御林军统帅王佑霆在殿外候命。” 端王闻言露出放松的笑容,说道:“好。” 燕鸿拱手一礼便退出殿外,纪尔岚微蹙眉头。以对方的狡猾多谋,必定已经察觉了事情有异,此时又得知了自己被人操控的实情,一定会趁机逃离。纪尔岚心有不甘,但如今以大局为重,也管不得了。 她说:“端王爷当真如此仇恨大安,不留一丝余地了么。” 端王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起来,仿佛多年的期盼近在眼前,另他年轻了二十载。他缓步走到方才皇帝倒下的地方,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说道:“今日殿上,杀无赦!” 他话音一落,殿内四处藏身的侍卫纷纷现身人前,将众人团团围住。尤其是杨戭和纪尔岚的周围,足有十来人之多,闻之气息脚步声响,便知是极厉害的高手。 户部尚书章显廷冷汗淋漓,脚软的厉害,身下传来一股骚臭。他身边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端王嗤笑一声:“如此人才,如何堪负我朝社稷。动手!” 他一声令下,数十名侍卫一齐举剑朝众人逼近。 杨戭和纪尔岚见状不但没有抽身退去,反而飞身冲进人群,一人一面将殿上之人护卫在自己所能及的范围之内。 众人这才明白,端王为何要将李相等人都召进殿内。铲除异己是其次,最重要的作用,是为了牵制渡王。以杨戭的心性,根本不可能放任李相和各部尚书在眼前被杀。如此前后四顾,更好对付! 刀光剑芒,四面夹击之中,即便杨戭和纪尔岚武艺惊人,此时也分身乏术,还是有人倒在了血泊之中。但,端王的侍卫折损更多,片刻之间已经折了一半。他见纪尔岚花样百出,招式刁钻,一旁又有月息辅助,冷哼一声站起身,从一名侍卫手中接过自己惯用的佩剑,亲自执剑朝她袭了过来。 杨戭在远处看见,心中着急,却被周身侍卫缠住,一时间无法脱身。 纪尔岚不用回头也知道杨戭在时刻关注着她,她大喊道:“王爷,此时万万不可分神,我能应付!” 杨戭一咬牙,收回目光,奋力一个旋身将周身期近的死命侍卫拦腰一斩,飞身过去将勉强躲避杀机的逸王护在左右。 纪尔岚这厢迎了端王一剑,顿时一惊。对方果真是深藏不露,然而她也不是吃素的,立时将手中双剑往两个濒死的侍卫脖子上一插,从腰间抽出软鞭迎向端王的长剑。 因端王的右手之前被纪尔岚的骨刀刺伤,此时是左手用剑,却也毫无凝滞,可见其功夫厉害。他一声冷笑:“黄毛丫头,是要以柔克刚么?!” 纪尔岚邪笑一声,说道:“哼,端王爷的见识也太过浅薄了些!!” 第304章 皇权(一) 端王闻言双眼危险的眯起,剑势更加凌厉。纪尔岚手腕一抖,鞭子如灵蛇一般缠上剑身,却果然如她所言,没有半分柔势。极强的劲道裹挟住剑身用力一拉,端王的剑几乎脱手而出。 “哼!雕虫小技!本王的剑乃玄铁淬炼,如此下去,你的鞭子只会被刮断!”端王不屑的冷笑一声,手上劲气猛的传至剑身,纪尔岚只觉得手腕一麻,鞭子差点松了劲道。但她也只是一笑,不退反进,说道:“那便试试,到底是你的剑厉害,还是我的鞭子厉害!” 端王执剑的手力道不停,空出的一只手竟然摸出数支暗器投射而来,纪尔岚一挑眉:“哼,居然跟本姑娘比卑鄙?” 二人一个单手执鞭,一个单手执剑,另一只手飞出的东西眼花缭乱,但端王手腕处之前已经受伤,招数也没有纪尔岚层出不穷,即刻落入下风。纪尔岚一边闪身躲避,一边扔出一把莲花刺,朵朵飞出,片片锋利,花瓣散开另有毒液喷溅而出。端王惊骇莫名,大骂“无耻”! 纪尔岚挑衅道:“看来王爷并不懂兵不厌诈的真谛?” “哼!可笑!”端王不欲再与她纠缠下去,手上猛然发力就要将长剑从鞭子的禁锢之下拔出。然而他刚一动作,就听一声,喀嚓! 剑身爆出几点火星,竟然断成了三截! 纪尔岚半点不给端王反应的机会,长鞭顺着端王握着剑柄的手直接攀附而上,鞭尾的尖刺朝他胸口攻击而去。端王还在为断剑震惊,见状大惊失色,急忙闪身避过要害,鞭尾噗嗤一声刺入他的肩颈。 端王气的双眼猩红,连连动作也无法躲开纪尔岚的攻势。纪尔岚想要乘胜追击,将端王牵制在手,增加胜算,然而突然有两名侍卫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飞身过来帮端王挡下了攻击,端王躲在两名侍卫的身后,捂住肩胛出汩汩流血的伤口,怒不可遏,朝殿外连声大喊道:“御林军!御林军何在!把这些狂徒给本王碎尸万段!” 纪尔岚有些紧张,目光往殿内各处扫去,端王的随身侍卫已经不足三分之一,但杨戭等人也都挂了彩,所要保护的人又太多。如果御林军这时候冲进来,她们还能有机会吗? 杨戭看准机会靠近纪尔岚,浑身上下都是血迹,也不知是旁人的,还是他的。“端王要杀的是我,你看准机会……” “决不!”纪尔岚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我们有机会的,他们一定会赶到!” 杨戭心头一阵滚烫,此时却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只好又将注意力放入战圈之中。 方才燕鸿进来禀报的御林军统帅杨佑霆,听见端王在殿内的召唤,立即率众破门而入,看清里面的形势之后,颇有些惊讶。杨戭一众不过数人,大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儒,竟能支撑道现在。 “王爷,王佑霆帅一众御林军在此听候命令!” 殿内之人虽明真相,但外面的人对这一切还一无所知。端王眯起眼睛扫视众人说道:“太后混淆皇室血脉,结党营私,渡王心怀不轨,欲行叛逆之事。尽杀之!” 王佑霆神色一凛,右手一扬,身后的御林军顿时蜂拥入内,将所有人包围在内。 纪尔岚冷眼一扫,收起长鞭,重新将双剑握在手中。她与杨戭背靠着背,感受着对方的温度,心中无数情感逐渐归于平静。杨戭却正与她相反,原本看淡世事的心态轰然崩塌,满心满脑都在想着,怎么才能给她挣出一条活路。 月息扶着受了伤的泓阳长公主,说道:“姑娘,咱们怎么办?” 纪尔岚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机灵点……一会儿,看准时机,能跑就赶紧跑。” 月息一凛,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心下却暗暗决定,无论如何也要与纪尔岚和杨戭同进退。这样的死法,也算轰轰烈烈,没有白活一场了不是么!只是不知道,月辰哥哥以后会不会常常想起她。 王佑霆看清形势,拔出手中佩刀就要上前,门外副将却突然捂着右臂奔进殿在他耳边禀告了几句。王佑霆脸色大变。端王见他如此,心下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怎么回事?” 王佑霆示意围住众人的御林军停止靠前,殿内一时静了下来。这下众人才听见外面传来刀剑相接的打斗之声。 杨戭等人神色一动,相互对视一眼,示意众人做好准备。端王问道:“是谁?” “是甄文堂率左右玄策军,还有一个陌生的面孔带着一支楚家军……” 纪尔岚闻言与杨戭对视一眼,二人皆露出宽心的笑容。 “楚家军?”端王猛地回头看了一眼刀剑从中的杨戭等人,随即大步出了殿门,往下方看去。 长长的龙尾道上,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银甲军,而原来堵在殿门前候命的御林军已经被他们踩在脚下,为首之人正是甄文堂。 在银甲军身后,还有一支气势更加整肃的队伍,一身黑甲如同乌云压顶,让端王胸口一闷。 端王自然认得,黑甲军,唯有楚家军才着黑甲! 楚家世代驻守边陲,楚家军在大安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甚至在非常之时,可不受皇命。这支军队编制最少,却战绩斐然,连赫赫有名的靖国镇山将军霍霆都要顾忌其三分,是大安唯一真正的铁血军队! 可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端王一出现,外面统领银甲军和黑甲军的头领立即朝他看了过来。甄文堂是熟面孔,但同龄黑甲军的年轻将领却从未见过。端王见他目光凌厉,毫不掩饰敌意,心中大为惊诧,缓步退回殿门口。 他抬起目光往远处宫门那里望去,希望能看到自己的京畿守卫军已经赶到。然而目光所及,根本毫无动静。 甄文堂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黑甲军,目光闪过一丝敬畏,他转头朝端王说道:“端王爷,没想到再次相见,会是如此情形。” 端王狐疑的盯着他,说道:“你没有死?” 甄文堂对皇帝称病,欲阻拦长子甄睿回京,却没想到端王会在暗中动手。若不是渡王相助,他们父子此时都已经命丧黄泉。“托王爷的福,甄某还有几十年的命好活。” 端王咬牙退了一步,避开他的逼视,回身去看自己的人手。先前围剿杨戭的侍卫已经所剩无几,跟王佑霆一起进殿的御林军也只有四五十人,硬要对抗,根本就没有胜算!“王佑霆,护本王冲出去!” 王佑霆闻言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有了动作,这时甄文堂走进殿门说道:“王统领受逆贼蒙蔽,若能及时回转,我想朝廷也会宽宥你此次的忤逆之举。” 王佑霆及其手下的御林军闻言惊惶对视,一时之间愣在原地。甄文堂则朝杨戭拱手行礼道: “渡王爷。” 杨戭点点头,朝大殿之内的御林军喝道:“从命者,放下兵刃,既往不咎!” 王佑霆疑惑的看向端王,见他怒目圆睁,面色却一点点灰败下去,心中已然明了。随着他手中刀刃“当啷”一声掉落在地,周围的御林军也纷纷撂下兵器,小心退出了殿外,被银甲军一一制住,等候发落。 殿内众人见此情形皆送了一口气。统帅黑甲军的年轻将领大步走入内殿,环视四顾,在看到纪尔岚的那一刻,神色一松:“妹妹!” “大哥!”纪尔岚面上虽覆着面具,但她那双眼睛在没有刻意收敛的情形之下,根本让人无法忽视,熟悉她的人一眼便能够认出。她几步走到对方跟前,看着此时又高黝黑的纪昀,露出真切的笑意。 众人开始还有些诧异,目光来回在几人身上扫视,但细想其中关节,便也很快明白过来。 纪昀早已从纪融的信中知晓家中大小事情,他看着纪尔岚目光复杂,却根本无法怪罪对方。他摸了摸她的头顶,说道:“你没事就好。” 瞬息之间,局势已全然转变,但纪尔岚明白,银甲军和楚家军能突破重重宫闱到达这里,绝没有这么简单,至少不会是无声无息。太后紧紧抱着虚弱萎靡只剩一口气的皇帝,颤抖着问道:“渡王,如今奸佞已除,你……是否要取而代之?” 渡王的目光从端王脸上划过,落在奄奄一息的皇帝身上,淡淡道:“汝之蜜糖,彼之砒/霜。这片江山不是本王的,本王也不再属于这片江山。” 即便先皇的密诏之上,提及皇位之事,但杨戭却避过不谈。他的前一句众人都听得明白,却不懂他后半句是何意。只有纪尔岚闻言一笑,抬眸与之对视。眼中光华灼灼,如日光星辰,璀璨至极。 李相与章显廷等人都不敢出言,生怕被牵连。曹御史却不可能沉默,他郁猝的看了一眼垂死的皇帝,说道:“渡王殿下,如今皇上命在旦夕,几位皇子又实在年幼……”他看了一眼太后,说:“太后私德败坏干政结党,亦不可姑息……” 第305章 皇权(二) 秋阳高远,明亮恍惚。 京郊百里,一行车马辘辘前行,偶尔传来欢快的说笑声。 纪尔岚一身男装骑在马上,听着月息等人玩闹,笑眯眯的往身旁的男子身上看去。 杨戭换下了锦衣华袍,身上只穿着普通的素白长衫,但那通身的气度是与生俱来的,令人无论如何都让人无法忽视。此时他的身体随着马匹轻微晃动,轮廓在逆光之下显现出一种模糊幽微来。 感觉到纪尔岚的目光,他长眉微挑,问道:“怎么?是有什么话要说?” 纪尔岚脸色一红,转过头去不自然的说道:“没什么……”她想了想,又生硬的找了话题,说:“新皇登基,朝中日新月异,正是急需稳固之时,王爷真能放心这样一走了之么?” 杨戭瞥她一眼,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但还是顺着她的问题答道:“九弟……不,皇上,没有其他人想象的那般弱势。” “这我知道……”逸王的城府,纪尔岚早已领教过。“我说的是……太后……” 皇帝弥留之际,太后妥协,用一纸诏书将皇位禅让给逸王,换自己一条性命去给先皇守灵。皇帝死后,太后似乎怕儿子太过寂寞,便提起宋瑶仙火烧云台殿杀害百盟使臣的事情,让她殉了皇帝。 杨戭淡笑道:“我记得你曾说过,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让人觉得难受。” 纪尔岚默了默,说道:“或许太后觉得,国仇家恨尚且能够变迁,她的罪孽也能随着时间被人遗忘。她舍不得人世间的繁华,舍不得自己的性命。总觉得只要活着,就还会有翻身之日吧。而端王爷,却痛痛快快了结了自己的性命,仿佛多在这世上停留一刻都是煎熬。” 端王种种罪责难逃一死,他自己清清楚楚,所以当日在殿上,没等曹御史把话说完,便利落的自行了断了。临死前,他面上的神色,悲切而坚决,仿佛到了地下,他仍要与先皇一较高下,去争夺心中难舍的深情。 杨戭见她颇有感触,便说道:“其实你还是放不下纪家吧。”纪尔岚看似冷硬,其实心肠最软。秦氏的结局让她不知如何面对自己,面对纪家兄弟。虽然他们没有半点怪罪之语,可她自己却过不去。 “当初王爷替融哥儿和逸王引见,怕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吧。还有大哥,能受楚将军看重,想必也有王爷的从中作用。” “纪昀的确是我引荐给楚老将军的没错,但受不受看重,却是他自己的本事。而融哥儿,生就一副玲珑心肠,将来必是一代能臣。” 纪尔岚默了默,才道:“嗯,如此,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从最开始,杨戭就为她周身的人事做了最好的安排,令她没有后顾之忧。她想说一声“多谢”,但最终还是把这句谢吞回了肚子里,只是对杨戭报以一笑。 杨戭回望着她,亦是安然一笑。“无论如何,此去靖国,势在必行。你要寻自己的身世,我亦想知道我母妃失踪六年之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苏曳苏谷兄妹同行,王爷想必很快就能查明事情原委。”苏曳两兄妹在事发之前,赶回京城将苏匀的信和玲珑骰子交到他们手中,否则想要一举揭露端王,还需费许多周折。但燕鸿,却似人间蒸发了一般,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号令清河崔氏的秘符。 杨戭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说道:“以燕鸿的秉性,决不会安于平凡,定然蛰伏在某处伺机而动。否则,他又为什么冒险拿走清河崔氏的秘符。” 纪尔岚点点头,眼望前方视野空旷,正要说话,耳边突然传来洪亮的哨声。 尖利波动的哨音直冲耳膜,纪尔岚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便听杨戭在身后大喝一声“小心”!纪尔岚头一偏,一支利箭蹭的从她鬓边飞过,钉在了后面的树干上! 车里的月息一把掀开车帘想要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却冷不丁车子一阵猛烈晃动。原来是拉车的马匹中了箭,那马惊惧长嘶,前蹄高高扬起,还没落下就往前狂奔冲了出去。月息一个不稳差点从马车里滚出去,幸好苏谷一把抓住她,只是两人还没坐稳,马车又是一阵急剧的颠簸。 “苏谷!”苏曳见状二话不说已经追了出去。杨戭眉头一蹙,对纪尔岚说道:“你留在这里,我去追他们。” 话还没说完,前面突然苏曳传来惊惧的大喊声,杨戭的话戛然而止,回头正看见李潮生捂着胸口从马车上滚了下来,血液喷溅。数个黑衣蒙面的人纵马紧紧尾随在马车后面。月息拉起门帘,奋力扯住缰绳,仕途稳住奔驰的马车,然而马匹受伤,痛的只顾一路往前冲。 暮叶等人从马车内探出头来,见状都吓得脸色发白,纪尔岚连忙道:“王爷先去追人,我来断后!”情况紧急,杨戭也只能点头答应,带了一部分护卫纵马前去追人。 纪尔岚忙过去查看李潮生的伤势,命人将他救起,抬进马车治伤,一边顺着杨戭他们奔离的方向一路跟上去。但马车到底拖累,又有伤者,很快就看不到杨戭的影子了。 雷泽等人护佑在马车周围严阵以待,但似乎所有的黑衣人都去追前面的马车了,并没有人再次来袭。他有些担心对方是冲着杨戭来的,不禁有些着急。说道:“姑娘,来者会是什么人?” 想来想去,都不该有人针对杨戭才是。 纪尔岚心中也有些犯嘀咕,难不成是逸王登上皇位之后,也犯了历代帝王一样的毛病?她才想到这,便听见右侧的树林深处,又是一声哨音响起。 她面色一变,大喝一声“小心!”,飞身替雷泽挡了致命一箭。然而,暮叶所在马车的马匹又中了箭,受惊嘶鸣起来。纪尔岚怒道:“王八蛋!又来这招!” 说着,她利落的从腰间抽出软件,手腕一抖,长而薄的剑身打了一个回旋缠在马脖子上,马痛的一阵哆嗦,嘶鸣声顿时变成了呜咽,鲜血霎时激喷而出,马身借势往前冲的两步轰然栽倒在地,马车一时被扯向一旁倾翻过去,暮叶几个在里面摔的七荤八素。纪尔岚朝她们喊道:“在里面呆着别出来!” 说罢,她挥手让雷泽等人将剩下的三辆马车围护在中间。自己则拿过月辰手中的弓弩,眯眼瞄着树林里面。 “蹭”的一声,弩箭急射而出!只听树叶哗啦一声,却没有人中箭。 月辰想说这样怎么可能射中人,就听又是“蹭”的一声弩箭射出,树林里立即传来一声闷哼。他不可置信的去看纪尔岚,就见对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又是一箭射出,树林里面藏着的人似乎被射中要害,像是从高处树上滚落在地,发出一连串的撞击声和树叶的哗啦声。 雷泽用眼神询问是否要到林中去看看,纪尔岚摇了摇头,用口型说道:“必有埋伏,我们退!” 众人听令,都悄声往后退去。 敌暗我明,她们太过被动!要将对方引出来,才能以绝后患。不然,谁能受得住对方时时在身后放冷箭?纪尔岚仰脸感觉了一下风向,让暮叶等几个不会功夫的,都跟随护卫上了马。她比划了一个手势,让众人分成两队,一左一右成包抄之势候在密林周围。然后拽下马上挂着的酒囊,将里面的酒倒在林子边上,掏出火折子毫不迟疑的点燃。 火势借着秋风燃的飞快,呼的一下着了一片! 纪尔岚满意的看看火势,故意说道:“我们撤,去跟王爷回合。” 护卫们见她说完,仍骑在马上一动没动。手上举着弩箭瞄着里面,细细听着动静。不禁疑惑她要做什么。突然,纪尔岚目中精光一闪,三支弩箭接连离弦!紧接着树林里面就传来的惊呼声和倒地声!似乎是领头的人受了伤!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纪尔岚那样说,就是想让里面的人去询问领头人,只要他们有动作,就绝对逃不过纪尔岚的耳朵! 终于,藏在暗处的人按捺不住,从没有着火的地方飞速窜了出来,一头扎进了左右两拨护卫事先布好阵势中! 纪尔岚冷笑一声:“杀!” 黑衣人猝不及防,一下子就被斩杀了数个,章法也渐渐变得凌乱。 纪尔岚揪住一个黑衣人,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看她一眼,拼着要与她同归于尽的架势提剑猛攻。纪尔岚见状只好放弃,一剑割断了对方的喉咙,浓重的血腥味顿时传至鼻息之中,令人作呕。 纪尔岚冷哼一声,再不拖延,道:“速战速决,去追王爷!” 雷泽等人闻言,也不再想着抓活口,三下五除二将黑衣人斩杀了个干净!对方身手虽不错,但人数却不占优势,不然一开始也不会选择埋伏和陷阱。 纪尔岚见护卫已经将方才栽倒的马车抬起,重新拴好马匹。扬手示意众人不要再耽搁。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那声音…… 纪尔岚闻之一惊! 第306章 公孙(一) “晏哥哥!救我!” 失措的尖叫声从远处传来,纪尔岚心中咯噔一下! 燕鸿和唐念在这里!那么今日之事定是他们所为了?!可唐念此刻声嘶力竭的求救声又是为了什么?杨戭不是会对女子下狠手的人,要出手也应该针对燕鸿才是! “走,我们追过去!”纪尔岚策马在前带着雷泽等人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狂奔向前,不一会,就看见三方人马正对峙着! 纪尔岚上前,率先开口的不是杨戭也不是燕鸿,而是在荒草平原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族人”!他与上次一样,一身玄黑色的锦袍,面上覆着半张银质面具。“族叔让我来接你回去。” 语气并非询问,也没有商量,而是十分肯定的陈述。众人闻言,面上都露出诧异,惊愕等神情看向纪尔岚。 月息走到她身边,将方才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原来,燕鸿故意将杨戭和纪尔岚分开,一方面派人截杀杨戭等人,另一面设下埋伏要活捉纪尔岚。但杨戭异常强势,他根本不是对手,只能退而求其次,趁乱劫了苏曳在手,打算用他来威胁杨戭。然而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煞星,不仅抢了苏曳,还将唐念捉了过去。 纪尔岚黑着脸看了看黑袍男子长枪之上挑着的唐念,和他身后马背上不知死活的苏曳,沉声道:“阁下来的真快。” 她早与杨戭有过猜测,对方得知她启程去靖国,定然会来与她碰面,她心里也做好了回到所谓的“家族”一探究竟的准备,但没有想到对方居然如此强势。 “准确的说,你应该喊在下一声兄长。”黑袍男子骑在马上轻轻一笑,露出与上次一样感兴趣的笑容。他手中长枪一抖,被挑在上面的唐念顿时吓得花容失色,闭着眼睛没命的尖叫起来,还哪里有之前素淡如兰的气质,整个人就像是一片烂菜叶子,非一般的凄惨。“我替你捉了今日刺杀你的罪魁祸首,你便莫要挣扎,乖乖跟我回族里,大家都落个轻松才好。” 他此举就像是再跟纪尔岚炫耀自己的战利品。而那边的燕鸿见状,面上阴沉至极,似乎觉得这是极大的侮辱。 纪尔岚瞥了一眼燕鸿,又看向唐念,冷笑道:“这个女人怕是没什么用。不信,你问问这位燕公子,愿不愿为了她拼死一搏?” 燕鸿的人手与他们这边的人不相上下,虽然不见得身手更好,但护着他逃走是没问题的。只是他若想救走唐念,就要困难的多了。眼前这个煞星能在两方争斗时,捉了唐念和苏曳,根本就深不可测。燕鸿生性谨慎,不会冒险。何况,纪尔岚觉得,燕鸿似乎知道眼前这人的身份,并十分忌惮。 黑袍男子诧异的看了一眼燕鸿,说道:“哦?这不是你的女人么?” 燕鸿听他这般问话青筋暴跳,更觉无地自容,那一瞬间的狠戾另看到他的人,都觉得那眼神与他本人的气质及其不相符。但这种神色,也只是一瞬间就被收敛起来,他并不答黑袍男子的话,而是转过头来看着纪尔岚,说:“纪尔岚,咱们后会有期!” 说着,他拨马而退。唐念见状大惊失色:“晏哥哥!你不管我了?!你竟真的要走?” 燕鸿头也不回,带着人迅速退离。就如同那日在大安宫中一样。见势不妙,当机立断撇下端王,潜逃出宫。 “晏哥哥!”唐念的面色在一瞬间灰败下来,死死咬住嘴唇,恨意昭然。 黑袍男子啧啧道:“果然是清河家的人!”他感叹一声,毫不怜惜的一收长枪,仍由唐念摔在地上。“主谋走了,这个女人,你便随意处置了吧。” 唐念满身狼狈,抬起眼睛去看纪尔岚,神色疯狂,说道:“当初你放我去找燕鸿时,就料到了这一天么!你是故意的!你跟他到底有过什么?!” 女人的直觉一向敏锐,纪尔岚对燕鸿的态度十分奇怪。 其实不只唐念,杨戭也早就知道纪尔岚一直在针对燕鸿甚至燕家,可以他的敏锐,也始终没有明白这是为了什么。纪尔岚十几年的生命轨迹中,似乎并没有与燕鸿有过任何交集。与她一身的本事一样,仿佛是凭空而来的。 只不过杨戭尊重纪尔岚的意愿,如果她不愿意言明,他就不会去逼迫她。 纪尔岚看着唐念,神情并无任何波澜。只是说道:“答案和性命,你只能得到其中之一。” 唐念闻言死死咬住嘴唇,性命!她当然选择性命!但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答案,让燕鸿和纪尔岚都付出代价! 黑袍人看着唐念狼狈而逃的背影,笑说:“妹妹好气度。” 纪尔岚看他一眼,拨马靠近杨戭,低声说道:“计划虽有变,但也没什么妨碍,咱们靖国见。” 她眼光盈盈,如星辰落入黑海,不舍之情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 杨戭回看过去,千万嘱托最终化成三个字:“要小心。” 黑袍男子并不介意纪尔岚与杨戭等人低声叙话,只是在一旁略带笑意的看着,似乎这些都只是微末小事,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纪尔岚和杨戭更加慎重,二人心有灵犀,话不必多说。对望一眼,就明白对方所要表达的意思。纪尔岚只带了月息和暮叶两个人,其余人都留在了杨戭身边,一来保全人手,方便在外活动联系。二来,若要回到所谓的“家族”,自然不可能在像从前一般为所欲为,一切还要从长计议。 高天之下,长风之中,纪尔岚暂别杨戭,与黑袍人策马绝尘,直奔陌生的靖之国都! …… 秋日高阁,小窗半开。 纪尔岚斜倚在榻上,细细的看着手中的《靖国风物》。暮叶愁容满面,上前揪住她的袖子,说道:“姑娘,这书都来来回回翻了十来遍,您到底看出什么来了?咱们都进府小半月了,连个说法都没有,您怎么还能坐得住?” 纪尔岚眼皮都没抬,指尖在书页中几个族徽上轻轻划过,说道:“那么,你觉得,他们该给我一个什么说法?上族谱,让全族的人接受我的身份?让她们对我真情相待吗?别说对于一个陌生人真情从何而来,就算源于血脉有几分顾念,在这样的家族中,没有看清利害的情况下,也没有人会轻举妄动。” 暮叶一噎,气闷的叹了一声:“来靖国的路上,姑娘真该好好问问那个公孙羡。也不至于连夫人改嫁了都不知道,让咱们两眼一抹黑进了府中,连一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 公孙一族权势滔天,纪尔岚进府已有半月,还难窥其门径,对府上人事往来一知半解。而且,她进府之后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生母早已别嫁他人,并不在府中。纪尔岚此时在这里,等于是寄居在外祖母家,但当初她的父亲又是入赘在公孙家族,所以她随母亲姓公孙,说是小姐,又是“表小姐”,身份十分尴尬。 “公孙羡若是想说,我不问他也会说。对方不说,说明有些事情,公孙家的人并不想让我知道。” 黑袍人名为公孙羡,是公孙家三老爷的长子。他口中所说的“族叔”,正是此时公孙家族的掌家人,大老爷公孙岐风。也是纪尔岚母亲的嫡亲兄长,是她的亲舅舅。 “那他们火急火燎的要接您回来,到底安得什么心?” 纪尔岚道:“看公孙家的态度,似乎只是想要接我回府养个闲人。所以开始我曾猜测,大舅舅接我回来,说不定是母亲的请求。但之后,我想起第一次见公孙羡时,他说,‘我一路跟着你,其实是要伺机取你性命。但你不久之后就要前往靖国,一定会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发生。’这说明,接我回家族并不是母亲的意思……” 她顿了顿,又说:“也说明,公孙一族并不认可我的身份,甚至觉得我的存在对家族不利。所以想要除掉我。但他们通过公孙羡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之后,觉得我兴许还有可用之处,就临时改了主意。” 暮叶瞪大眼睛,说道:“那他们……现在是在暗中观察,看姑娘到底是不是真的有用!” 纪尔岚点点头,说道:“不错。现在,就看我的存在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了。” “利弊?”暮叶细细想了想,有几分明白:“姑娘是说,您的存在,是夫人的……污点,不利于她在夫家的处境,所以,公孙一族想要除掉姑娘这颗‘眼中钉’,以绝后患。但突然,公孙一族有了更好的打算,只看姑娘能否胜任?” “嗯……目前为止,我只能猜到这么多。”纪尔岚默默无闻之时,自然可以安然的活着。但她在大安掀了无数风浪,就让人难以忽视了。特别是在她的身世浮出水面之后,当年杀害宋展,劫走她母亲的人,就不会视而不见了吧! 她合上手中的《靖国风物》,说道:“当我从公孙羡口中听闻自己身上流着靖国公孙家的血,就知道一切都没那么容易了。” 第307章 公孙(二) 公孙一族在靖国是首屈一指的大族,但也并非只手遮天。内部错中复杂的关系自不必说,与外部各族之间的联姻,人情往来定然更加庞杂。谁有知道这其中到底藏着什么诡计和谋划呢? 她之前对自己的生母一无所知,也就无从查询家族及其有关的事宜。但现在,既然已经明确了自己和母亲的身份,也就有了可以着手的方向。哪怕是公孙这样的庞然大物,她也没什么好怕的。因为她对这个家无所求,无欲则刚。 暮叶听完纪尔岚的猜测有些惶然,说道:“可是……夫人她,怎么会让公孙家的人对您不利,甚至追杀您呢?她必定是不知情的,不然,也不会这么久都不露面……” 纪尔岚笑着摇摇头,说:“怎么会,她对这一切定然是一清二楚的。但她对我的事情,兴许根本就没有话语权,更无法左右我的生死。又或者,她并不在乎……” 她的母亲虽是再嫁,但以公孙家族的地位,再嫁之人的身份也必定不简单。所以,她并不单单只有“纪尔岚生母”这一个角色。或许,她现在还是另一个庞大家族的当家主母,身下还有其他的嫡子嫡女,牵一发而动全身…… 暮叶还想说什么,月息从外面推门进来,气闷道:“姑娘,这公孙家,上上下下的嘴巴都紧的很,不过,我看她们的态度,倒不像有恶意……” 如果是之前,暮叶听了她的话可能会放心一些,但现在却不敢这么想了。她转头对纪尔岚说道:“果真,就像姑娘说的。她们之所以不表明态度,是因为还没有摸清姑娘是否能在此立足。” 原本纪尔岚只是对自己的身世有几分好奇,并没有多少要追究到底的心思,更没有想到要在靖国立什么足。也许是因为前世的关系,她对自己的生母也没有太多的念想和执着。然而,在她锋芒毕露之时,就早被知情人给盯上了。就算她不来靖国,也会有人找到她,不然,公孙羡就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这样也好,风平浪静岂不是很没趣味。”纪尔岚忽然有点期待,那些想要摆布她的人,不知道会用出什么招数。但她决不会让招惹她的人过的舒坦。 又是毫无波澜的几日过去,这日清晨,府里下人似乎变得忙碌起来,来去匆匆。就连月息这么粗神经的人都察觉到不同。 “我瞧她们的样子,像是有什么人要来……” 暮叶巴着两只眼睛看向纪尔岚,等她说话。就听见外面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一个声音说道:“去跟岚小姐通报一声,这是老夫人命人给小姐裁制的衣裳。” 不是表小姐,也不是家族排行第几的小姐,而是“岚小姐”。果然如纪尔岚猜测的没错,她的身份,还未明确。 一直在院子里伺候的小丫头进门禀了一声,纪尔岚笑道:“让她进来吧。” 小丫头应了一句,立刻带了人进来。 蓝衣婢女态度恭敬稳重,笑容温和,让人看上去十分舒服。但目光间,少不得对纪尔岚的打量,抬眼见到她的容貌,惊讶之色一瞬而逝,紧接着规规矩矩的行礼道:“奴婢灵怀,给岚小姐请安。” 纪尔岚微微笑道:“起身吧。” 灵怀应声而起,声线平缓,语速利落,说道:“今日大姑奶奶要回府来看望老夫人,老夫人说了,正好趁这个机会,让岚小姐跟大家见一见。这是日前为小姐赶制衣裳,奴婢伺候您换上,一会就要去拜见老夫人。” 暮叶和月息闻言一怔,大姑奶奶,不就是老夫人的嫡长女,纪尔岚的生母么?今日回来,是特地来看她们姑娘的? 纪尔岚早预料到今日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但闻言仍旧神色平常,说道:“即是如此,有劳稍等片刻。” 暮叶闻言赶紧接过灵怀手中的衣裳首饰,说道:“不敢劳烦灵怀姐姐。” 灵怀早有耳闻,这位大姑奶奶流落在外的女儿行止十分不同寻常,但对方知道马上就能见到自己的生母,却怎么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但她虽然讶异,面上也分毫不露,只在心中更慎重了些。顺势将东西交给暮叶,接过月息的茶,欠着半个身子坐在小杌子上静静等着。 暮叶抖开衣裳,见是一身藕荷色的齐胸儒裙,搭配玉色批帛,宽幅的裙摆间用金线绣满了卷草纹路,淑雅而不失活泼,十分适合纪尔岚的年纪。“哎呀,这衣裙,真是漂亮。” 靖国女子以德为荣,不好以色示人,因此衣着端庄大气,偶有小女儿娇媚,也是清丽脱俗。纪尔岚本就不是什么柔弱的小女子,更适合这样的装扮。她往那些首饰头面上一一看过去,华贵艳丽的有之,柔婉素淡的亦有之。 如此明显的试探,不知是老夫人的吩咐,还是其他人有新作为。她低声对暮叶耳语道:“若有机会,问清楚这衣裳是谁的手笔。” 暮叶点点头,一边给纪尔岚换衣裳,一边用眼神担忧的询问。纪尔岚轻轻摇头,示意她不用紧张。暮叶按照衣裳的样式给纪尔岚重新梳了单螺髻,只配了一支简单的碧色玉簪,越发让她显出一种随性轻盈的灵气来。 换好衣裳走出屏风,纪尔岚问灵怀道:“不知老夫人可还有什么别的交代?” 灵怀见她的装扮心中暗暗赞叹,又见她称呼自己的外祖母为老夫人,不禁讶异,但转念一想,也就明白过来,对方也没有将公孙当成自己的家人呢……她说道:“岚小姐放心,您只需跟奴婢去敬云堂便好,其他的,并无特殊安排。” 纪尔岚点点头,带着月息和暮叶跟着灵怀出了居住半月的小楼。一行人沿着抄手游廊迂回前行,回廊外的木莲花满枝头,艳华灼灼。灵怀见她似是十分喜欢,便主动解释道:“府中属老夫人和大姑奶奶最爱奇花异草,这都大姑奶奶出阁之前在府中时命人种下的。” 一句话,透露出两个意思。第一,老夫人和大姑奶奶性情相合,母子情份十分的好。第二,大姑奶奶出嫁前,在府中地位超然,颇受宠爱。 但那也都是“出嫁之前”的事了,身为公孙家的嫡长女,受宠是必然,与之相随的,还有被寄予厚望。所以公孙菀真的第一庄亲事,想必曾经掀起了不小的风波。所以现在她在公孙家族的地位,还不能就此定论。 远远望见敬云堂的院子,便已经有人在门前等候。黄衣婢女见了纪尔岚和灵怀过来,面上团起笑容,朝纪尔岚行了礼,说道:“岚小姐来了,老夫人和各位夫人奶奶小姐都在里面等您呢。” 好大的阵仗! 纪尔岚微微眯起眼,看见朝阳的光芒映在屋瓦之上,一片耀眼夺目的橘红,她唇角挑起笑容,说道:“走吧。” 灵怀越过其他人,亲自为纪尔岚撩起帘子。黄衣婢女诧异的看她一眼,在门口柔声禀报道:“老夫人,岚小姐来了。” 纪尔岚听见一个并不怎么苍老的声音说道:“让她进来吧。” 黄衣婢女转身让过纪尔岚,带着她走进屋子。 一屋子的人,站着的,坐着的,一时间都朝门口望过来。在看到纪尔岚的一瞬间,惊讶,好奇,探究等各色目光霎时凝聚在一起,宛如冰刀霜剑,要将她剥离开来看个仔细。其中唯有一道目光与众不同。 那妇人在见到纪尔岚的那一刻,便立即起身,目光中愧疚夹杂着怜惜心疼等种种情绪,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欲语还休。纪尔岚看着她,见她锦衣华服,容貌明媚艳丽,在满堂锦绣之中,即便没有起身的动作,也是十分显眼的。 这位,想必就是她的母亲公孙婉真了? 室内极静,换做任何一个人都要被这种无形的压力压的喘不过气了。但纪尔岚不过是稍有停顿便回过神来。步态从容的朝屋子内的众人行礼。 上座的老夫人目光锐利,面上虽带着笑容,但并无几分真切。她见纪尔岚如此行止颇感惊讶。即便是生在眼前,长在眼前的家族子女,在如此场合,都要却步几分,这丫头竟丝毫不怕。她凝目端详了片刻,脸上才露出缓和的笑意,说道:“我瞧这孩子的品貌,竟与婉真年少时有七八分的相像。” 众人一听这话,便知道老夫人对这位的印象不错,都纷纷附和起来。一个年约四十的妇人与老夫人坐的最近,举止尤显温和大度,正是大夫人薛氏。她一脸慈色的看着纪尔岚,笑道:“是啊,这孩子让人一见就觉得亲切,如此出色,竟将府上的小姐们都比了下去。” 纪尔岚的样貌并非绝无仅有的倾世美人,但她肤白如瓷,眉目间顾盼神飞,尤其是一双眼睛明亮漆黑,凝眸时沉若黑海,流动间又仿佛含着波光云霞。整个人带着公孙婉真身上十足的明媚,又有三分宋展清隽,再加上她历经世事而形成的独特气质,让她一出现,便成为最受瞩目的存在。 她不骄不躁神态自若,福礼回到:“您过奖了。” 老夫人眉目疏阔,笑意比方才更真了几分,欣慰道:“这孩子,到底是流落在外,与咱们生疏了,你该叫我一声外祖母才是!快坐到我身边来,让外祖母好好看看你。” 第308章 亲人(一) 满堂女子,锦衣华彩,纪尔岚没有去打量猜测这些人都是什么身份,只是众人的凝视下走上前,坐在老夫人脚边的小杌子上,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轻声道:“外祖母。” “好,好!”老夫人呵呵笑着,连连说好,目光像是被点燃般亮了起来,似是对她的行为举止十分满意,或者,也可以说,是对她的识时务十分满意。 公孙老夫人拉起纪尔岚的手,指着方才急切起身的妇人柔声说道:“快来见过你母亲。” 公孙婉真双手交叠在身前紧紧捏着手中的帕子,期盼的看着纪尔岚。 纪尔岚缓缓起身,抬头。神情复杂的看向对方,双眸之中灿然的流光乍然收敛,变得小心翼翼,敏感且谨慎。半晌,她才低低吐出两个字:“母亲。” 平静,冷淡,且疏离。 公孙婉真似是十分失望,却仍旧激动地流下泪来,立即将纪尔岚拥在怀中,说道:“我的女儿!是母亲对不住你!” 纪尔岚被温热的躯体紧紧抱着,心绪也泛起波澜,饶是未曾期待,饶是没有渴盼,但当亲生母亲站在眼前,她也禁不住微微颤抖。 以公孙家的势力,纪尔岚这些年来的经历,必定早就知晓的一清二楚。公孙婉真哭的止不住,直到老夫人轻咳一声,她才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情绪,松开纪尔岚。说道:“回来就好……回来了就好……” 老夫人笑道:“既然你的闺名中有个‘岚’字,往后你便唤做公孙岚吧,丫头觉得如何?” 纪尔岚从善如流,答应道:“都听外祖母的。” 老夫人闻言看了女儿公孙婉真一眼,公孙婉真露出笑容,说道:“我也觉得好。” 老夫人“嗯”了一声,朝众人说道:“老大媳妇,你跟老大着手挑个吉日,开宗祠,禀明列祖宗,将岚儿的名字写进族谱中。” 众人闻言一怔。这便是要将纪尔岚……不,公孙岚,当做正经公孙家的小姐来看待,而不是寄人篱下的表小姐,也不是来历不明的什么岚小姐。 纪尔岚暗暗咋舌,这段时间,一定是有了什么变化,或是今日公孙婉真的到来改变了什么,才让这位老夫人,在沉寂无声了许久之后,突然承认了她,让她成为真正的公孙岚。 大夫人薛氏立即起身,慎重的答应下来,看向她的目光也有了变化。随即拉着她将屋子里的众人都为她介绍了一遍。按照族里的排行,她刚满十五,在姐妹中应是排行第五。 各房的小姐纷纷上前与她寒暄,其中一位面容娇俏灵气十足的少女到老夫人面前撒娇道:“祖母,您有了五妹妹,可不能不疼我们了呢!” 老夫人笑道:“你们若不听话,以后祖母就只疼你五妹妹一个了!” 众人闻言纷纷凑趣,而公孙婉真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遗失了多年的女儿,如今的公孙岚。 一直到众人纷纷散了,公孙婉真似乎想拉着她说什么,但老夫人神色一凝,公孙婉真只好看着女儿离开。 回到芸萝院,已经迅速进入角色的公孙岚不由得凝眉沉思。说道:“趁热打铁,在她们谋算的事情还没有全部露出水面之前,趁着各房众人都还懵懂,迅速打探消息!将这府中的人事,都一一弄清楚!” 此时她的身份已经明确,便可适时施展手脚。暮叶和月息都明白事情的重要性,连忙点头应承。暮叶道:“要不然,咱们还是联络王爷,或是想办法把咱们的人弄进府里来吧。” “暂时还不妥当,我跟王爷一同出京往靖国来,公孙羡是亲眼看见的,必定有所防范,若此时轻举妄动,对我跟王爷都没有好处。我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公孙岚’了,与大安的皇族联系密切,贸然行事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再者,还不知水深水浅,就将咱们的人都弄进府里,说不定会起反作用,让别人对咱们更加防备。暂时,咱们还是要紧身些,一动不如一静。” 月息有一种骑在老虎背上下不来的感觉,说道:“早知道,咱们不来靖国了。反正姑娘也不是很想找自己的生母。就算不想留在大安,去百盟也不错……” “新任”公孙岚朝她翻了个白眼,道:“说什么胡话!” 暮叶伸出手指戳了月息脑壳一下,说道:“公孙家的人盯上姑娘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咱们不来,他们也会想办法将姑娘找来。你没见公孙羡那副模样吗?一开始还动了杀心的!所以,姑娘是要化被动为主动,至少咱们还能有些变通的余地!” 公孙岚道:“没错,若是一开始就与公孙家站在对立,吃亏的只是咱们。” 月息无奈道:“你们的脑子都是九转十八弯的,我是个直直肠子,操不得这种心……你们怎么说,我怎么做就是了……” 此时在敬云堂中,只剩下老夫人和公孙婉真母女二人。 公孙婉真欲言又止,老夫人看着她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太心急了!” “母亲!”公孙婉真面容哀伤,声音不自觉的带着哽咽轻颤,泪珠从她双颊漫过沾在唇角,微带苦涩: “这些年来,我纵然对宋展日夜愧疚,对女儿牵肠挂肚,但权衡家族利弊,只能将此事深埋心中,不敢提起分毫。但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五年之久,我与穆宸也在群狼环伺中相互扶持,走过了十几年春秋,我以为那些往事也该如烟消散,只想给自己流落在外多年的女儿安排一个好归宿,偿还一二亏欠,这难道也不行吗……可他,竟要娶旁的女子回来做平妻……” “哼,你太过异想天开了。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妻子给别的男人生过孩子?他能忍让你这么多年已是极限,你竟然还公然去触碰这块逆鳞自曝其短,不是作死是什么?要是我,我也要给你点颜色看看!” 公孙老夫人对自己这个女儿简直是又怜又恨!“再说,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你这个女儿有多大的本事?她用得着你给找什么好归宿?!” “她……”公孙婉真心下撕裂般的疼痛,珠泪如玉晶莹滚滚而下。“她连生父的面都没见过,而我这个生母,好端端在高堂华屋钟鸣鼎食,却从来没有伸手帮她一把……我心里怎么能过得去,母亲,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优柔寡断!”公孙老夫人对自己的嫡长女毫不客气的训斥。“当初她身在弱势之时都能熬出头来,如今已经了一半气候,你倒迫不及待的操起心来了!还将自己的处境弄的人不人鬼不鬼!” 公孙婉真被自己母亲说的满脸涨红,说道:“穆宸爱护我多年,我不信他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真的娶别的女人回来打我的脸……好歹,我还有浅儿和归常。” “哼,经历这么多事情,还摸不透人心!我公孙家的女儿如何能如此目光短浅?若孩子牵住一个男人的心,这世上还哪有那么多妻妾之争?!浅儿和归常虽能让你在穆家稳坐主母的位子,但并不代表,你永远不可替代!浅儿和归常从小到大所受谋算还少吗?万一他们有个三长两短,你可有后悔药吃?到时候,你看看穆宸还会不会对你如从前般宽容?!” “浅儿和归常大了,性子都随他们父亲,行止有分寸,再有人出幺蛾子,也不会出现之前那种事情,我会加倍小心的。”公孙婉真知道母亲的意思,自然也不敢忽视儿女的安危。但想到自己的夫君,她面露委屈之色:“穆宸他……我不信他真的会那么做。” 公孙老夫人冷下脸说道:“你们二人青梅竹马指腹为婚,满京都的女子谁人敢说不羡慕你的亲事。你倒好!偏偏与旁人生出了私情!就算他最后力排众议娶了你这个寡妇!也绝不能容忍你还时时念着从前的人和事!难道你这么多年在夫家的处境还不够坏?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在公婆叔嫂面前抬起头来,竟要一朝全毁了吗!” “我……”公孙婉真面容渐渐褪了颜色。那段往事,她已经多年没有提起,也不敢提起了。如今被自己的母亲直截了当的言明,她无地自容中,更生出了无数愧悔。“母亲何苦再提此事……” 公孙老夫人冷笑道:“既然知道不该提起,你倒是在你的夫君面前做了什么?!让他替你跟其他男人的孩子牵个红线?” “我是怕……岚儿……” “我当然知道你怕什么!你是怕家族为了利益夺了她的性命!就算留她一条命,你也怕我们寻其他公孙家的女儿去争这门亲事!所以你自作主张办了这件蠢事!” 公孙婉真被说中心事,埋着头不敢抬眼。 公孙老夫人长叹一声,道:“你是我的长女,是我最疼爱的女儿,但你实在太过令我失望,另家族失望!” 第309章 亲人(二) “母亲!”公孙婉真声泪俱下,扑通一声跪在公孙老夫人的跟前。 公孙老夫人见她如此也不再多说,室内便只剩公孙婉真不知所措的哭泣。 秋日的天空湛蓝广阔,只是天边的那轮太阳怎么看也不似往常那般清淡高远,而是半遮半掩垂在轻薄的云层边上,明亮的近乎妖异。光线从门窗的缝隙钻进来,照亮公孙婉真周身无根无凭胡乱飞舞的飞尘,更显其孤弱无助。 许久,公孙老夫人又长叹了一声,说道:“你放心,我既抬举了她,就是认下了此事。” 公孙婉真猛地抬头:“母亲,您?您也觉得这亲事可行?” “原本,这桩亲事便是族中看好的,但人选迟迟未能定下。”公孙老夫人沉吟道:“想要嫁到那样的人家……并非一般女子能够胜任。美貌,才智,手段,眼力……缺一不可。细想咱们公孙家的几个适龄小姐,总是差了点什么。原本四丫头算是最合适的,好胜心却又太过。” 公孙婉真闻言总算收起愁色,希冀道:“那么母亲觉得,此事有多大的几率能成?” “不知……这还要看南宫家的意思。如果你所听闻的消息是真的,穆家当真与南宫一族有些许瓜葛,那么……事情兴许会复杂许多。” 公孙婉真一惊,问道:“母亲的意思是,穆家会利用这层关系,争取这门亲事?” 南宫一族崛起的太快,在旁人还没有摸清根底之时,就迅速渗透进了靖国,与各大家族都牵扯上了深深浅浅的利益关系,让人防备之间又不得不去靠拢。但实话来讲,就是因为各族此时都还没有摸清苏氏一族的底细,彼此之间还在试探。所以与南宫联姻这种事情,与赌博没什么两样。结果是好是坏有未可知。 若是好,便都好。若是不好,嫁过去的人便注定被家族抛弃。 所以无论怎么看,公孙岚都是最好的选择。第一,凭空得来的才貌双全的少女,即便是输了,公孙家也没有损失。第二,若是赢了,公孙家也有机会去弥公孙岚感情上的缺失,让对方与公孙家建立起不可断绝的联系。 公孙老夫人沉吟道:“穆宸此时对你翻脸,扬言要娶个女人回来做平妻,未必没有让你打消这个念头的意思,因为你这次的行为,与他的家族生出了利益冲突。” 公孙婉真虽然没有什么七窍玲珑的心肝,但人也不傻,她立即明白过来:“母亲是说,穆宸怨我挂心前尘往事是真。,但他让我断绝这个念头,也是为了避免我与穆家冲突,再次陷入不好的境地……” “你总算还能想明白……公孙岚的事情,你必须放手!”公孙老夫人看着自己女儿神色间的变化,说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好歹她也是我的外孙女。” 公孙婉真神色复杂,却只能点头。因为身为公孙家的嫡长女,身为夫家的当家主母,身为穆家嫡出子女的母亲,她不能为所欲为。十几年前她任性了一次,换来的是心爱之人命丧黄泉,和亲生骨肉的离散。如今,更是无法再提起那样的勇气了。 家族的利益永远在上! “是,女儿明白。” 雨蕉阁中,公孙慕满面寒霜,方才在老夫人面前的灵动娇俏一丝不见。 菘蓝见自家主子这副模样,心知她是因为新来的五小姐而心情不好,目光不由得透过窗子往云萝院的方向看了一眼。蕊朱轻轻用手肘碰她一下,示意她别找不自在。菘蓝赶紧低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你们说,祖母到底是什么意思?” “啊……”菘蓝乍然听见问话吓了一跳,无意识的“啊”了一声。 公孙慕的柳眉立即挑了起来,瞪着她冷笑道:“干什么,傻了?” 蕊朱见她生了气,赶紧说道:“小姐,您是老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何必因为一个外来的人,大动干戈。她初来乍到,想要在咱们府上立足,哪有那么容易?” 菘蓝这时也顺过心思来,知道自家主子心思深,赶紧搭腔道:“是啊小姐,咱们这府中,不算庶出的,各房嫡出的小姐也没一个能比得过您,您怕什么呢?” “哼,你们知道什么。”公孙慕听了婢女的话不以为然,沉声道:“从她住进姑母的从前的芸箩院时,我就知道祖母一定是要捧着她!果然,刚刚露脸,就成了我们家的五小姐。”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都没想到公孙慕这般慎重,蕊朱想了想说道:“老夫人虽然抬举了五小姐,可她与咱们府上的情份到底浅的很,哪有生来在老夫人身边不错眼长大的来的亲近呢?奴婢觉得,怕是因为大姑奶奶的关系吧……” “祖母何曾感情用事过,咱们这样的人家,万事都以家族的利益为重,谁来的早,谁来的晚,未必能派上多大用处。关键,还是要看人是否有用。就算是祖母亲生的儿女,若蠢得像只猪,又能受多少疼惜呢,自然而然就要把更多的目光放在旁人身上。当年若不是大姑父仍旧愿意迎娶大姑母过门,那么姑母今日决不会有如今这般风光。” 菘蓝道:“即便如此,以小姐的品貌与才智,也不必担忧太过。” 公孙慕微微眯起眼睛,说道:“公孙岚之前在大安的事情,你们也零星听说了几句,还不知道她有多么厉害么?” 蕊朱诧异道:“难不成都是真的?就算大安只是一隅小国,可她一个女子,如何能左右朝堂风云变幻?” “虽然这个公孙岚身上有许多无法查明的东西,但这都不重要。因为没有秘密的人,不是傻子就是无用之人。所以,家族不会在乎她有没有秘密,只会在意她的本事对家族有没有用!” 公孙老夫人常说,没有秘密的人活不了太久,所以闭紧自己的嘴巴,不要让人看透你。若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底,那也就离失败不远了。所以公孙慕觉得,有时候小题大做未必是坏事,只有将事情的严重性无限放大,才能知道这件事情对你到底有多大的影响。 她第一眼见到公孙岚,就意识到对方绝对是个很强的对手,所以,她不能掉以轻心,起码要做到知己知彼。 “我现在一定要弄清楚,祖母如此抬举她,有没有别的目的,是否已经做出了什么决定!”公孙慕看向菘蓝,问道:“姑母回去了?可有什么特异之处?” 菘蓝答道:“是,已经回去了。据说,大姑奶奶走的时候虽然神色颓然,但脚步却比来时要轻快不少。” 公孙慕闻言沉默半晌,突然起身道:“替我换件衣裳,我要去会会这位五妹妹。” …… 听说府上的四小姐来了,暮叶惊了一下,回头去看公孙岚,说道:“奴婢打听过了,这位四小姐是府上最受宠的一位,人人提到她,都是一脸敬畏仰慕。她此时来咱们这,定是来试探姑娘的深浅。” 公孙岚当然知道对方是来干什么的,但自己根本没有必要躲着。她道:“不必多想,先去安排吧。” “是,姑娘。” 暮叶答应一声就要下去,公孙岚又突然叫住她,说道:“以后,日常的一应事物,都要按照靖国的规矩。” 暮叶一顿,连忙说道:“是,小姐。” 公孙岚出门相迎,转过回廊便看见一个姿态毫无挑剔之处的身影朝这边走过来。少女一头如瀑似的黑发松松系在身后,鬓边简单簪着细碎如雪的珠玉流苏,轻轻盈盈的垂落在肩头。眉如静夜空空春山,眼似流落盈盈星子。行走间如画中人,周身景物都化作陪衬,尽是旖旎风情。 长房嫡出的四小姐公孙慕,去年刚刚及笄,身材细削高挑,比日日练武的公孙岚竟矮不了几分。这样灵动美丽的少女,的确少见。不愧是公孙家最出挑的天之骄女。 “五妹妹!”公孙慕抬眼看见公孙岚迎了过来,立即快走几步山前,面上带着喜悦亲近的笑容,说道:“方才匆匆一见,也没什么机会与你说几句亲近话,这会便忍不住来此处看你。你可莫要嫌姐姐叨扰。” 公孙岚一笑,说道:“四姐姐哪里的话,我是求之不得的。” 二人在亭中落座,暮叶已经在石桌上摆了各色茶点,京都东西南北有名的几样应有尽有,还有几样是厨娘用心做的。大夫人薛氏方才特意命人送过来,还说不知公孙岚的口味,特意每样都送了些,觉得喜欢什么,尽管告诉下人。 公孙慕眼风一扫,便知是谁的手笔,大夫人在公孙府中稳稳坐着当家主母的位置,眼力谋算自是不俗,竟也如此慎重过的对待公孙岚,心下愈发觉得大敌当前。 她道:“不知妹妹初来乍到,可能吃的惯府中的饭菜?若是不合口味,万万不能将就着。若是熬坏了身子,可不是小事。” 第310章 失踪(一) 公孙慕身上一袭月华留仙裙剪裁的及其合身,将盈盈一握的纤腰衬的恰到好处。袖口纠缠的花枝精致繁复,与裙摆上金线勾勒的蝶翼遥相呼应,行动间,呈现出一种飘然的华美来。 公孙岚将她一应神色尽收眼底,展颜笑道:“并没有什么不习惯,兴许是因为母亲的关系,口味也都还适应。多谢四姐姐关怀。” “那就好,咱们是一家人,我盼着你自在些。” 公孙慕语笑晏晏地握住她的手,声音轻柔婉转,一派长姐姿态,丝毫没有对外来人的疏离和排斥。知道她进府虽也有一段日子,但对公孙家还知之甚少,便细细说起来。“公孙家百年大族,世代为朝廷效命,在靖国根基深厚,祖上出过三位宰相,五位良将……” 公孙世族文能定国,武能安邦。这是公孙岚早在大安时就知道的,只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庞然的势力能与自己有什么关系。此时听公孙慕的详述,正好能将各处关系细细理一理。 如今府上的大老爷,掌家人公孙岐风,在朝中亦是首辅重臣,职权极重,说他主宰内阁也不为过。无论哪国哪朝,内阁中的争夺都最为激烈,能走到这个位置,公孙岐风的厉害自不必说。 另外,之前有过接触的公孙羡,是三老爷的嫡子,二十出头一身带兵征战的本事在靖国已是无人能及!公孙岚想到他即便穿着普通衣袍时,也给人一种金甲在身的铮铮之感,不由得暗自在心中给这人划了重点! 除了这二位,公孙子弟遍布朝中各处,不拘职能轻重,均有一席之地。 公孙慕口中说着,眼睛也没忘了时刻观察着公孙岚的神色,见她面上虽露出惊诧崇敬之色,眼中却未起几分波澜,心中暗暗纳罕,到底是见多识广,还是无欲无求? “除去咱们公孙世族,靖国开国之时册封的王公侯爵,现在依旧显赫还有肃王府,荣国公府,弋阳侯府,华邑侯府,缪贞公主府。” 荣国公府,便是现在公孙婉真的夫家,在靖国的地位与公孙不相上下,仅次于肃王府。 公孙慕说到这里的时候,特意顿了顿,却发现公孙岚还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她不由得在心中升起一种没有着落的感觉,十分不舒服。正要就此问一问,便听见公孙岚说道:“缪贞公主,就是那位颇为灵慧的三公主?” 公孙慕诧异于对方关注的重点为什么在三公主身上,但还是答道:“没错,这位三公主,自幼便得君上盛宠,未成亲便出宫建府,是从无先例的。君上曾说过,缪贞公主若非女子,便是一般男子也比不得的。” 说起三公主,公孙慕神色间有些异样。 但凡出色的女子,彼此间总有些意气之争,或容貌,或才智,总要斗上一斗。公孙岚对此颇为理解,只不过她自己当然不是因为这个才关注缪贞公主,而是因为曾在面具人那里听闻了三公主和燕鸿的一些旧事。 “早就听闻三公主与平常女子颇为不同。如今听四姐姐这么一说,果真如此。”公孙岚也不怕对方探究自己为什么要关注三公主,总之,公孙慕想破脑袋也是想不到的,最多认为自己与她一样,有与三公主一较高下的意思。 果然,公孙慕没有多问此事,而是沉默了片刻之后,试探道:“其实,姐姐今日来,还有些话想跟妹妹说。只怕妹妹你怪我交浅言深了。” “怎么会,姐姐有什么话,说了便是。” 公孙慕见她面上果真并无回避之色,便说道:“妹妹……有关大姑母的事,我知你心中必定不好受,但姑母也是有苦衷的。姐姐一看你就是聪慧明悟之人,定然知道身在家族之中不得已之处甚多。姐姐希望你能看开此事,尽快融入到家族中来……” 公孙岚听闻她这一袭话简直要笑了。 对方的话掏心掏肺句句劝慰,似乎全是为她着想。但细细想来,公孙慕却是硬将此等猜测套在了她身上。说她对母亲心怀芥蒂,还将她排斥在了公孙家族之外。 “姐姐多虑了,我今日能归家认祖,已经是人生之大造化。至于母亲那里,我们是亲母女,母女连心,我体谅她还来不及,哪里舍得责怪?只要母亲安好,我这做女儿的,自然是日夜欣喜,宽慰满足的。” 漂亮话听得多了,自然也会说了。真挚的情感不好表达,但虚伪的甜言蜜语只要豁出去脸皮,谁都能信手拈来。月息和暮叶在一旁听得脸皮抽搐,公孙岚自己面上却依旧一派诚挚。 公孙慕强压下心中愕然,勉强说道:“听你此言……姐姐就放心了。” 从芸箩院出来,公孙慕的脸色如同吃了苍蝇一般。蕊朱无语道:“这个五小姐,还真是个油盐不进的。” 白来这么一趟,想试探的没试探出所以然,还把自己给恶心着了,公孙慕气的整张脸都揪在一起。她本来想着,府内外这些事,公孙岚早晚会打听明白,不如她主动告知,白捡个人情,还能让对方信任自己几分。谁知道……用了八分气力,连一分利息也没收回来! 这厢公孙岚把人送走,月息和暮叶刚想围上来问问,谁知有个小丫头敲门进来,禀报说:“五小姐,府外来了个丫头,自称暮春,说找您有急事。现在人在门房等着,奴婢来问问您,是否让她进府来回话?” 公孙岚心中一惊。 若无大事,暮春那丫头不会主动找到这里!她面上维持着镇定之色,对月息说道:“你跟着,把暮春带进来,我先去大舅母那里说一声。” 她初来乍到,凡事不能任性妄为,从府外莫名带人进来,自然要跟当家主母薛氏禀明才是正经,否则,便要落得个把柄了。 月息听命而去,公孙岚也赶紧去了薛氏的院子,将事情大抵说了个明白。薛氏眉目温和,笑道:“要么舅母也要挑几个人给你,免得你身边少人伺候。既然是你惯用的人,便带进府里来,到时候备上人名来历也就妥了。” 纪尔岚乖巧点头应了,便告辞离开。 薛氏看她背影,不禁蹙了蹙眉头,对身边嬷嬷说道:“这五丫头,周全谨慎的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既然是老夫人亲口承认的人,必有过人之处。听说方才四小姐去了芸箩院,回来时,神色奇怪的很,也不知怎么回事。奴婢看着,这位五小姐可是个成了精的人物。” “呵……才十几岁的年纪,跟活了几辈子似的。不管怎么说,总还是得先弄清楚这丫头到底有什么大用才行……现在,就先当尊佛爷供着吧。这捉摸不透的人,总是让人心里发毛,不敢轻举妄动。” “夫人不必想的太多,总有按捺不住的。到时候,便知水深水浅。” 这厢暮春在芸箩院焦急的等着,一见公孙岚,下巴抖动着嗫嚅了半晌也没能说出话来,直憋得双眼通红。月息和暮叶愣愣的站在一旁,似乎还处于震惊之中,无法回神。想必方才等着她的时候,几人已经大略说了几句。 公孙岚心中咯噔一下:“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暮春聪慧稳重,不然那时候也不会让她先来靖国。所以她此时的模样,已经足以说明出了大事! 听见公孙岚一开口,暮春的眼泪就控制不住的掉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低低的趴伏在地上,声音沉闷而压抑:“姑娘……您一定要救救暮冬姐姐,她人已经死了大半,若再无转圜,怕是就没命了……” 公孙岚乍然听闻,只觉得不可能,她愕然道:“你说什么?暮冬不是应该好好的跟着王爷吗?” 暮春心中无比慌乱,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公孙岚见她似乎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出口,心底汩汩冒出无数寒气。 雕镂着吉祥如意花纹的阁窗投射进一束束光芒,却穿不透凝实的事物,在众人的身前折止住,形成一圈晦暗的轮廓。逆光之下的公孙岚,更显冷肃,一股阴郁的戾气透体而出。 暮春见她这般模样,一时踌躇,更不敢说实话实话,她看向暮叶和月息,二人也都傻站着不知所措。她只能赶紧起身,过来抓住公孙岚的手臂。“姑娘,您别着急……” 公孙岚只觉得寒气从脚底直窜到头顶,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她抬手止住暮春的劝慰,深深呼吸,一次又一次深呼吸,才勉强压抑住,问道:“王爷也出事了?!” 暮春的嘴唇止不住颤抖起来,声音艰涩,说道:“王爷……他,王爷他失踪了……我们都找不到,雷泽他们都要急疯了,可王爷就如同人间蒸发了!” 人间蒸发…… 什么样的情形才算是人间蒸发…… 一个大活人,在那么多护卫的眼皮子底下,还能凭空消失么?! 第311章 失踪(二) “雷泽现在何处?” 暮春心中牵挂着暮冬的伤势,知道公孙岚这是要出府,就赶紧说道:“在咱们的地方。” 公孙岚极力让自己冷静,再冷静,却还是禁不住全身发紧,她吩咐道:“暮叶跟我去敬云堂去一趟,月息陪暮春在这里等着,将万生老头之前留给咱们的药都找出来,一会带上。” 不等月息答应,公孙岚已经快步出了屋子,往敬云堂的方向去。 公孙老夫人送走长女之后小憩了一会,便听说公孙岚求见。她细思片刻,吩咐灵怀道:“让她进来。” 公孙岚的面容已经恢复如常,她缓步走进屋子,行礼道:“岚儿见过外祖母。” 老夫人上下看她两眼,竟没从她脸上看出她藏着什么情绪,但对方此时来这里找她,必然是有事才对。“好孩子,起来吧。” 公孙岚直起身子,抬起眼眸,那目光让公孙老夫人在一刹,似是看到了一把出鞘的宝剑,寒光慑人。“外祖母,岚儿现在有要事必得出府一回,请您准许。” 公孙岚此时相对于公孙族人来说,更像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因为她没有接受任何公孙家的好处,也没有必要非得依靠着公孙家才能活下去。她不反抗公孙家的安排,并不代表她会接受公孙家所有的安排。 现在之所以达到一个安然的平衡,是因为双方还没有建立起相关利益或其他重要的联系,更没有进行任何层面上的碰撞,一切都还在空口白话的阶段。 所以她此时说要出府一趟,也只是陈述这个决定,并不是来征询对方的意见。来,只是为了表明她对公孙家存有尊重。老夫人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并没有过多为难,说道:“既是有急事要办,便速速去吧。若有难处,定要与外祖母说,外祖母不会看着你受委屈。” “是,多谢外祖母体谅。”纪尔岚闻言露出善意的笑容,但也仅止于此。她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帮助,人情难偿!何况,对方是一定会要她回报的! 这边既然已经发了话,马车立刻便已经准备好。 公孙岚回到芸箩院,见几个丫头已经将要带过去的东西准备好。月息的眼风瞥了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丫头一眼,低声道:“小姐,咱们就这么过去?” 身边这么多眼睛,她们这么出去,那边宅子里的事情立刻就会传遍整个公孙府邸,说不定还有其他盯着这边动静的人,比如公孙婉真的夫家穆氏一族。 “咱们那处宅子,早晚都是要露于人前的,此时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之前她没有想到自己会直接进入公孙府,所谓计划没有变化快便是如此。 一行人正要往外走,院子里突然传来婢女的说话声。 “六小姐。” “五姐姐可在里面?” 话音才落,人已经到了房门口。一个鹅黄衣裙的美貌少女笑盈盈的进来,说道:“哎呀,五姐姐,你这是要出府?可是出了什么事?” 公孙岚身边的丫头一个比一个精,一眼就看破这位六小姐无比诚挚的假笑,这人八成是来找茬的。看来再大的家族,再深厚的底蕴,再严格的教养,对于有些人也是没有用的,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照样有人在背后谋算,有人被人当做手里的刀抢先出头,彼此间利益交错,积怨横生。 现在公孙岚在府中刚露出点苗头,还没怎么样呢,这位就按捺不住了,恐怕是后者无疑了。 是有人想要试探公孙岚的深浅? 但如果她们把公孙岚当做初来乍到,处处退缩忍让的角色,必然是要吃亏了!而且此时公孙岚心里有事,心情怕是不怎么好。 生性愚蠢没关系,不自量力,自找不痛快就不能够了。 纪尔岚只是看了她一眼,随手一柄骨刀飞出。 公孙颖只觉得鬓边一凉,有东西从自己的耳边急速飞掠而过,紧接着身后门框传来“铛”的一声,一缕发丝飘飘荡荡垂落至脚边。“啊……”她怔怔僵在原地,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说不出话来。等她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双腿一软。 公孙岚伸手一把扯出她的手臂,带着她转了半圈,将她塞进椅子里坐下,轻笑道:“六妹妹,你没事吧?” “你……”公孙颖心脏狂跳,方才那刀若是偏那么一点点…… “你发梢上爬了只小网蛛,姐姐情急之下,只有出此下策,没有吓到你吧?” 没有吓到?她都要被吓死了好吗?!公孙颖缓缓转过头去,看见骨刀钉在门框上,刀尖处有只极小的蜘蛛被钉成了蜘蛛泥……这……她早就听说公孙岚武艺高强,就连公孙羡都赞不绝口,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公孙岚竟然在内宅之中也毫不避讳这种手段!“我,我没事……多谢五姐姐……” 公孙岚见她这么说,便笑道:“没事就好,我此时要出府一趟,便不多陪六妹妹了,你请自便。”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带着暮春等人出了门。 公孙颖下意识的揪住胸口,现在她还没有从方才的惊魂一幕回过神来!她的两个婢女僵立在门口,这时才抖着身子上前:“小姐……” 公孙颖脸色奇差无比,道:“还杵着做什么,扶我回去!” 靖国的京都要比大安的上京大上许多。即便公孙岚将安置的宅子离公侯聚集之处不远,此时做马车过去也需小半个时辰。 因车夫是公孙府上的人,几人在路上也并未多说什么,暮冬性命危在旦夕,众人担忧之下更加沉默。杨戭那里,公孙岚冷静下来之后,倒不觉得他会有性命之忧,因为暮春方才说杨戭失踪,也没有提雷泽他们,说明追随在杨戭身边的人都还好好的活着。 所以,杨戭失踪一定有别的原因,未必是想要他的命。 到了宅院门前,阿潭早就等在门口,见到她眼睛一亮,上前道:“姑娘,您来了!” 公孙岚走到她跟前站住,细细看着她。阿潭见对方如此看着自己,心中已经明白了,默默跪在她身前,一语不发。但公孙岚什么都没说,只是从她身边走过,进了宅门。众人见状都诧异的看向跪在原地的阿潭,目露疑惑。 只是此时宅院里一片愁云惨淡,众人都顾不得她,第一时间带着她往暮冬的屋子里去。雷泽等人知道王爷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一时也没有开口,只跟在她身后,希望她能有办法救救暮冬! 室内,暮雨守在床榻跟前,用棉布浸了温水给暮冬润唇。见公孙岚进来,眼泪就掉了下来。“姑娘,您……看看暮冬吧……” 暮冬在众丫头之中年纪最长,也最稳重,对待其他人一直像长姐一样照顾关怀,她出了事,大家心里都想尽办法,希望她能活下来。此时她躺在床榻之上,面如金纸,呼吸微弱,仿佛随时都要弃世而去。 暮雨轻轻掀开她身上的薄被,让公孙岚看她的伤势。只见暮冬腰腹之间被缠着厚厚的棉布,但棉布之下的血液还在丝丝缕缕往外渗透。公孙岚接过剪刀,轻轻将棉布剪端揭开,暴露在眼前的伤口让她瞳孔猛地一缩。 从左到右,长长的伤口肉皮向外翻着,边缘凝固和新渗出的血液凝在一起,如同恶兽的血盆之口,几乎将暮冬分割成上下两截! 暮雨流泪道:“我们已经尽了全力给她止血,可是伤口太大了,也只能勉强减缓一些……” 公孙岚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愤怒死死压抑住,转头对屏风外等候的众人说道:“去多找些新鲜的乌头草来。” 不知是谁答应一声,立即夺门而出! 暮雨问道:“姑娘,暮冬姐姐还有救对吗?” 公孙岚将万生老头临走前留给她的药丸拿出来,给暮冬塞了两颗,说道:“只能一试。” 她没有把握。这样大的伤口,她虽然可以按照师父教给她的手法去处理,可暮冬不过是一介弱女,能熬的过来吗?即便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受了这样的重伤,也要极强的求生欲才能活下去。 她走到屏风外面,问雷泽:“王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雷泽和雷成,包括月辰在内,是与公孙岚接触最多的人,知道她的智计丝毫不弱于王爷,没有丝毫犹疑,将那日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 雷泽说道:“姑娘跟随公孙家的人离开之后,一路上并未再遇到什么阻碍。只是顾及到队伍中有不少人受了伤,所以行程慢了不少。直到三天前,我们一行人已经走到九曲溪,还有一日路程便能抵达京都。午时停顿休整时,遇见一对祖孙。” 雷泽的面容似乎十分懊悔,说道:“那孩子高热不退,老人背着他踉踉跄跄急着赶路,似乎是要到城中去请郎中。王爷见他们如此,便让属下拿了药丸去送给那孩子服下,但并没有邀请他们同行,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 第312章 找茬(一)【第二更】 众人初来靖国,都下意识的保持警惕,毕竟看上去无害的东西未必真的无害。 公孙岚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雷泽道:“之后小孩子的情形有所好转,那老人千恩万谢,还要拿手中仅有东西来感谢我们。我们推辞不要,他也没强求,只是抱着孙子坐在不远处休息。谁知,不过一会的功夫,属下便觉得头晕目眩,往四周一看,众人也都跟属下一样。但晕眩的感觉来的太快,根本没有余力去做别的事情。最后一眼,属下看见那老人和小孩起身往我们这里走过来……” 公孙岚皱眉凝思片刻,说道:“那暮冬是怎么一回事?” “说来十分奇怪。所有人都没事,除了王爷消失不见,只有暮冬一个人受了重伤。”雷泽与雷成对视一眼,十分困惑的说道:“属下一直看着时辰,从昏迷到醒来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说明对方只是想要将王爷带走,并无伤人性命的意思。属下猜想,是否暮冬突然醒来,在阻止对方的过程中受了伤?” 暮冬一路上都有些水土不服,吃喝都变得少。如果是他们的饮食出了问题,暮冬提前醒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纪尔岚细细想了想,却摇头道:“对方既然没有打算伤人,又怎么会突然转变下手这么重。前后完全不是一种作风。暮冬一个弱女子,又没什么武力,根本对对方造不成任何伤害,打晕了岂不是方便,何须拔刀相向?再说那对祖孙已经露过脸了,没有必要为了隐藏面目而杀人灭口。” 雷成接话道:“所以,带走王爷的人和伤暮冬的,并不是一伙人?” 纪尔岚猜测道:“目前我也只能想到这么多,至于具体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看暮冬醒来之后怎么说了。” 众人有些沉默,暮冬还能醒来吗? 雷泽等人对公孙岚身边的人也都熟悉,想到这么多铁骨铮铮的汉子都没事,偏偏让一个小姑娘受了重伤,心中都不知是什么滋味,甚至比自己受伤还要难受。“昨晚我们进了城便联系了暮春,可天色已晚,姑娘在公孙府中,还不知是什么情形,属下们也不敢贸然去找您,只能尽力给暮冬治伤。” 众人都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愣头青,经历过不少拼杀,处理刀伤的手段和伤药都没有问题。只是暮冬伤的太重,他们才没了办法,只能冒险上门来找公孙岚。但他们从来没有觉得,万一贸然找上门坏了她的事会被怪罪。因为公孙岚一向看重她们的性命。若有一天知道身边的人出了事,却没有人去告诉她,她才会怪罪。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雷五气喘吁吁的跑进门来,手上拿着小半筐新鲜的乌头草,说道:“姑娘,这些够不够?” 纪尔岚看他一眼,说道:“够了。”她一把接过草药,就绕过屏风转到了后面去。 雷成平日负责王府一应大小事务,心思细一些,说道:“新鲜的乌头草怕是不好找,药堂里卖的都是晒好的。” 雷五接过他递来的水喝了两口,答道:“这个时辰,正好各大药堂的伙计和采药人都从城外山上采药回来,我直接拦了他们,高价收了些回来。” 雷成看出他对暮冬的担心有些不寻常,却也不点破,只说道:“姑娘既然有办法,暮冬的就有活命的希望。” 雷五垂下眼眸,面色也变得深暗起来。想起那时城中起了乱党,自己在暮冬面前砍了那个男人的手臂时,她那一脸害怕却又强撑着的倔强,心里便泛起一阵阵难受。 这厢公孙岚进了里面,暮春已经按照她的吩咐准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棉布等物,又将小竹筐里的乌头草捣碎,细细的敷在暮冬腹部的伤口周围。她眼睛通红,清了清喉咙才将那股哭意压下去,说道:“姑娘,您要怎么做?” “把她的伤口缝起来。” 暮春倒吸了一口凉气,怪不得纪尔岚用骨刀在那里削一根细细的竹针,是要缝合伤口用?“这……怎么缝?”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伤口太大,这样根本就没有办法愈合。放心吧,有这些乌头草,暮冬不会感觉太大的疼痛。”公孙岚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也没什么底气,她是见过师父给别人这样治伤,可到了自己手上,却是头一回。人的身体无比复杂,她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等了半柱香的时间,乌头草的药汁已经发挥作用,她说道:“之前你们给暮冬熬的药,赶紧再去煎上,她定会发起高热,弄不好要伤心肺。” “是,奴婢这就去。”暮春答应一声赶紧去了,并喊了暮雨和暮叶进去候着,免得公孙岚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公孙岚将暮冬伤口周围的草药波开,用烈酒和热水烫过的棉布清理数遍,然后用竹针系了棉线,开始缝合伤口。虽然用了乌头草,但也只能缓解部分疼痛,暮冬虽然并不清醒,但她的身体还是有了反应。 暮叶在一旁不停给公孙岚擦汗,紧张手一直在不停地抖。“还好有姑娘在……” 暮雨过去抓住她的手臂,两人靠在一处,彼此安慰。“有姑娘在,会没事的!” 整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公孙岚不敢有半丝分神,好在她手稳,动作又快,将皮肤的肌理一层层缝合,未失半点准头。 伤口被完全缝合,纪尔岚又拿了上好的伤药洒在伤口处,然后重新在旁边敷了捣碎的乌头草来减缓暮冬的疼痛。公孙岚废了无数精气神,脸色甚至有些苍白。她抬眼看了看天色,已至傍晚。说道:“暮春,你留在这里照看暮冬,若有事,无需迟疑,第一时间过来找我。府里你已经去过一回,再上门也不会有人拦你,会有人直接带你来见我。” “是,奴婢明白!” 公孙岚方才在里面说的话众人都已经听见,众人知道暮冬还有一线希望也纷纷松了口气。雷见她走出屏风是道:“姑娘,王爷的事,咱们该怎么办,您拿个主意……” “王爷定然没有性命之忧,带走他的人,一定有什么别的意图。你们这段时间抓紧熟悉熟悉京都的人和事,不要轻举妄动。我虽然算不得自由,但在公孙府中,说不定消息要比你们更灵通一些,若有什么线索,会马上告诉你们。” 雷泽等人见她心中有数,也稍稍安下心来,送她上了马车。 月息和暮叶一左一右陪着公孙岚,虽然她们一下午没做什么,可看着公孙岚在那里处理伤口,她们的心也一直吊着,此刻也觉得十分疲惫,又是一路无话。 等公孙岚回到府中,她杀鸡儆猴的事情早就传遍各院,有人庆幸自己没有轻举妄动,也有人暗自嘲讽她锋芒太过。身为当事人的公孙颖更是已经反应过来,说不定那只蜘蛛原本就是在门框上的!而公孙岚只是借题发挥而已!可这也只是她的猜测,并且,对方绝对的武力是她无论如何也难以撼动的! 可她越想越生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得知公孙岚回府,她立刻起身往芸箩院而去! “五姐姐!你回来了?”公孙颖上午准备了不少话要对公孙岚说,没想到还没开口就碰了钉子,此时她憋着一口气,一定要找回一局! 公孙岚刚坐稳,就看见公孙颖捏着粉嫩的帕子进了屋,毫不客气的坐到她旁边,说道:“五姐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是出了什么事?” 公孙岚此时哪有什么精力和心情跟公孙颖打什么机锋,只是沉默的笑了笑,一个字都懒得说。她这芸箩院里的人都当自己好糊弄吗?连声通报都没有就放人进来了?不过,想要整治这些人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公孙颖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这么狂妄,连个声都没有!她暗中咬了咬牙,勉强稳住语气说道:“五姐姐,你怎么不说话呀,我可是特意来告诉你消息的。” 呵呵,消息……公孙岚面无表情的敷衍道:“六妹妹听说什么了?” 公孙颖暗道,终于给我说话的机会了吗!她藏起笑意,说道:“五姐姐,虽然你才来靖国没几天,但似乎有不少人已经知道消息了。毕竟公孙家是靖国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族,突然多了一位小姐,自然有不少人要细细打听的。只是今日似乎有些谣言传出来……不知,五姐姐听说了没有?” “哦?还有这回事?不知是什么谣言,让六妹妹这般感兴趣?” 公孙颖一噎,什么叫感兴趣,这是明摆着说她在看笑话吗?她强笑道:“我是听说了那些话,觉得对五姐姐不利,这才来跟姐姐说一声的。” 公孙岚眯眼看了看她,心想这孩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今天是非得受点教训才能安心回去睡觉了!“那六妹妹不妨仔细说说,到底是哪个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了?” 第313章 找茬(二) 公孙颖听对方的声音突然变冷,心中打了个突,不过转念她又觉得,你一个初来乍到寄人篱下的,就算上了公孙家的族谱也照样是个外来人!老夫人承认了你又能怎么样,还能比得过她们这些从小长在眼前的孙女不成?再说,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又有几个是真心接受这件事的?今天她倒要看看,公孙岚能嚣张到什么地步?! 她环视了一圈屋子,见月息和暮叶站在那里,说道:“你们先下去!” 月息和暮叶闻言却在原处一动不动,公孙颖蹙了蹙眉,对公孙岚说道:“还请五姐姐屏退下人,这话,可不好当着别人的面说。” 公孙岚斜了她一眼,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六妹妹有什么话大大方方的说来便是,不用遮遮掩掩。” 公孙颖强压着不悦,心中冷笑,等你听了是什么事,可就不会这么想了!闹得人尽皆知可不要怪我! “听说五姐姐来靖国时,是与大安的渡王爷同行的?”她藏了藏嘴角的笑意,一本正经的说道:“咱们靖国不比别的地方,女子养在深闺之中,金尊玉贵,等闲的男子又哪好随意接触呢?姐姐不知,你这一来,可是备受瞩目,早有不少人都在暗处盯着。所以,您与大安的王爷往来密切,此时满京都的人都在背后议论……姐姐你说,这可怎么办?” 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私自与男子往来已经有悖女训女德,与他国皇族交往密切更是没有分寸的作为。公孙颖直直的盯着公孙岚,就想看她无地自容的模样。 然而公孙岚是一般的女子么?她淡然的看了对方一眼,反问道:“那六妹妹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公孙颖一怔,心想我问你呢,你问我干什么!就算我知道怎么办,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额……五姐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公孙岚挑眉看了她一眼道:“那六妹妹现在,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公孙颖这才明白过来,对方根本就没把她说的话当回事,只是在这里冷眼戏耍她。她的面色顿时就变得难看起来。 “五姐姐莫不是不相信我的话?恐怕你还不知道,今日你出府之后,就有了新的传言。姐姐身边有个婢女快死了吧!很多人都猜测,是因为那婢子趁你不在想要勾引那位王爷,姐姐知道以后一怒之下才下的手。虽然说这样丢人现眼背主的贱人的确该杀,可姐姐也该做的悄无声息才是,这样明目张胆,不仅有损你自己的名声,也让公孙家的人面上无光呢!姐姐竟然毫不在意?” 月息和暮叶在一旁听着,被她这几句话气的怒火中烧,但以她们的身份又不能出声反驳,只能瞪着公孙颖,恨不得用目光将她身上烧穿几个窟窿。公孙颖见状叹了口气,一脸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模样,说道:“也难怪五姐姐下手狠,这些丫头也的确太没规矩了些!” 公孙岚缓缓站起身,目光像是三九天的寒冰,冷冷的盯着公孙颖,盯的公孙颖脊背发毛,不由自主的也从椅子上站起来。可她却认定了对方不能把她怎么样,不肯放过这个奚落公孙岚的机会。 “五姐姐,你别这样看着我,这话,可不是出自我口中,府上不少人都听说了,只有我这么好心来告诉你。那样的婢女的确下贱了些,可咱们这样的名门大族,做事还是要讲分寸,要惩治下人有的是办法,哪里用得着自己动手,也太难看了些……” “啪!” 公孙颖的身子被一巴掌打的原地转了个圈,脸颊顿时红了一大片,嘴角有血丝渗了出来。她捂着火烧火燎的脸颊,扭过头来震惊的看着公孙岚。那份名门闺秀的架子终于绷不住了,哆嗦着嘴唇道:“你!你打我!你凭什么打我?!” 公孙岚因为暮冬和杨戭的事情,心中的怨气和愤怒已经被压抑成了一个远点,如同蓄势待发的困兽,只欠一个时机便要毫无保留的爆发。而这个三房这个小小的庶女,居然如此不长眼,三番两次来挑战她的耐心。 她冷哼一声,说道:“六妹妹,你是公孙家千娇百宠长大的千金小姐,即便是为了你自己,一言一行也得细细斟酌了才能出口!一口一个勾引,下贱,也不知是从什么腌臜出学来的。再者,说人是非必是是非之人。外面传言如何,妹妹是从谁口听来的,莫不是身边的下人跟你乱嚼舌了根,才教坏了你?不如六妹妹现在就跟我去见祖母,将身边的幺蛾子都清一清,免得将来酿成大祸!你看如何?!” 公孙颖傻了一般站在那里,她身边的婢女却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公孙岚面前,说道:“五小姐饶命,奴婢并没有对小姐说什么传言啊!五小姐绕了奴婢们吧……” “你们没说,那是谁说的?!”公孙岚的目光在那两个婢女脸上转了转,说道:“你们是六妹妹身边的贴身婢女,谁说了什么话,想必都得经过你们的耳朵,不是你们说的,是谁说的?今日若能指出个人来,这事便罢,若说不出来……哼……” 公孙岚一脸煞气,那两个婢女吓得抖如筛糠,这位可是说杀人就杀人的主。此时若真要了她们的命,即便过后有人说公孙岚做的不对,那也换不回她们的命了!当下连忙求饶道:“五小姐,您饶了我们把,小姐身边下人那么多,奴婢们也不知道是谁乱说话……” “哼,不知道是谁,难道是六妹妹自己胡编乱不成?”公孙岚又将目光转到公孙颖身上,公孙颖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我没有,我怎么会胡说……” 公孙岚冷着脸,说:“六妹妹没有胡说,那定然是身边出了恶奴乱嚼舌根,教坏了主子不说,还私下散播谣言。这事,必不能善了,要么,我让人禀告老夫人亲自过问,要么,六妹妹自己把人揪出来,加以惩戒。” 公孙颖如同吃了黄连的哑巴,怒恨交加站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嘴唇掀动,嗫嚅道:“五姐姐说的是,妹妹不该听风便雨,胡乱说话……” “这么说,六妹妹今日这番话,不过是道听途说了?” 公孙颖见对方如此淡定,便知眼前这些话对公孙岚根本就毫无影响,那自己再坚持还有什么意思?她想了想便说:“是……是下人口无遮拦,妹妹未曾探知真假,就来五姐姐面前说道,实在不该……” 公孙岚嘲讽的看着她,她却只深深垂着头,不再与公孙岚对视。“还请五姐姐看在我一时情急的份上,原谅则个……” 公孙岚却道:“我自然不会真的怪罪妹妹,只是,这传话的下人言语不堪入耳,扰乱内宅其心可诛,断不能饶恕!妹妹不如现在就将此人揪出来,加以惩戒,免得日后再兴波澜!” 公孙颖没想到她竟不依不饶,一定要捉个人出来!可这事,是四姐姐告诉她的,她哪里敢把她说出来!公孙慕可是二房的掌上明珠,是整个公孙家族的天之骄女!她抬头看向公孙岚,见对方正不错眼的盯着自己,吓的一个哆嗦。“是……是有这么个丫头,平时就爱乱说话……” 公孙颖知道自己今日触了公孙岚的霉头,以对方的强硬似乎真的不能善了,便决定随便找个小丫头背黑锅。她对身边的婢女说道:“素馨,你回院子,把那个叫莲月的丫头拖到院子里杖毙!” 既然要抓人顶包,自然不能再给那人说话的机会,否则日后定有纠缠不完的怨恨,公孙颖可不想让人整日在背后恨着自己算计着自己。而且,这个莲月本来就是三夫人塞到自己身边监视她跟姨娘的人,正好趁此机会除掉,也是好事! 素馨快速的抬头看了眼公孙岚,赶紧答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公孙岚这时却说道:“慢着。既然六妹妹已经想起了是谁,还是亲自回去处理才干净,我这就不多留你了。” 公孙颖恨不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然而她还没说话,就突然觉得胸口一阵绞痛!“啊……” 公孙岚见她浑身一僵,紧接着捂住胸口面露痛苦之色,第一反应是她想装病耍诈,然而这个念头刚起,就见对方双目圆整,喉中发出“嗬嗬”的怪声,公孙岚大惊之下看着对方的面颊一点点渗出青紫之色,不禁也跟着变了脸色,急忙朝外面喊道:“来人!快叫人!” 公孙岚喊人的目的并不是想让人来救人,公孙颖的这种情况,八成是被人设计好了,想让她死在芸箩院,一定是没救了的。但来人多一些,看见这个过程的人多一些,到时候便能好解决一些!然而她的话音还没落,公孙颖便猛地呕出一口黑血,卸了力气,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第314章 杀人(一)【第二更】 诡异的气氛在屋子里弥漫开来,公孙颖的两个婢女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自家小姐怎么就倒地不起了!月息和暮叶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不安! 公孙岚蹲下身王公孙颖的鼻息探去,确认对方是真的没气了,不禁皱着眉头站起身来,这时公孙颖的婢女才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其中一个腿一软厥了过去,名唤素馨的那个则疯了似的大叫着冲出房门,朝外面狂奔而去,口中大叫着:“杀人了!五小姐杀人了!” 方才还活生生,满肚子算计的公孙颖,眨眼间已经与她们阴阳相隔。此时僵硬的躺在地上,七窍都溢出黑血来,仿佛地狱中的索命恶鬼。 月息有些着急,说道:“小姐,怎么办?定然是有人设计好了的。” 公孙岚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这具尸体,心思已经转了无数个弯。“你们觉得,有人让公孙颖死在我这里是为了什么?” 月息看向暮叶,暮叶一向比她脑子装的快。可暮叶此时也拿不准,猜测道:“有人想将小姐赶出公孙府?或者想直接置您与死地?还是有人想一箭双雕,除掉您跟六小姐?可奴婢总觉得不对……” 是不对!假设她真的杀了公孙颖,公孙家的人会将她驱逐出府,甚至让她偿命吗?她觉得不会!因为公孙颖的价值相比于她来说,差了不止一点。何况此时公孙家才刚刚决定了什么事情承认了她,决不会因为公孙颖的事放弃原本的计划,自己对公孙家有大用! 那么,是谋算她的人没有想到么?还是另有别的目的呢。她眯起狭长的双眼,眸中的光芒尽数内敛在其中:“有人想让我吃亏,却不仅仅是这一个目的。” 三房的庶女死在自己手里,影响最大的是什么呢?“三房……难道是因为公孙羡?” 月息和暮叶听到公孙羡的名字一愣,月息问道:“这跟他有什么关系?让小姐回公孙族里,还是公孙羡的主意,他若想害您,还费这么大的周折做什么?” 公孙岚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她说:“公孙羡是三房的嫡子,在靖国也是可堪重用的臣属,甚至可以与掌家人公孙岐风比肩,权势自不必说,公孙一族最耀眼的后辈非他莫属。但是,公孙羡虽然与其他族人一样,会一致对外维护公孙家的权势,但在家族内部,最先维护的自然是三房的利益。” 暮叶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说道:“小姐回到族内还是公孙羡的主意,有人怕你们二人走的太近会联手,所以让三房的庶女死在咱们这,企图破坏这种可能?!” 暮叶近几天打探府中的消息,倒是听说公孙羡不知什么原因,对自己这个庶出的妹妹,倒是挺不错的。 “没错,如果我跟公孙羡走的太近,那么,就将三房和公孙婉真甚至穆家牵在了一起!有人怕三房势大……” 暮叶心中一跳:“难道是大房的人?” 公孙岚摇了摇头:“未必……也许是二房故意挑拨,想看着大房和三房内斗,坐享渔翁之利也不是不可能……” 月息看着公孙颖的尸体,晦气道:“这么一猜,谁都有可能了!” 不是她们不把公孙颖的死当回事,而是事情的结局已经注定,不是她们能够挽回的。此时她们能做的,就是等公孙家的人过来,决定如何处理这件事。 芸箩院中,除了月息和暮叶,所有的下人都各有来历,不是这个夫人的耳目,就是那个小姐的眼线。所以,在素馨奔出房门之后,各处都以最快的速度接到了消息,朝这里赶来。 不一会,院子附近就变得嘈杂起来,有无数的脚步声朝这边汇聚过来。其中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方才袁姨娘过来跟我说,颖儿不知在哪听了些流言蜚语,就担心她五姐姐,心急火燎的过来芸箩院,这孩子就是沉不住气,只是再怎么样也不会闹出人命,五丫头看着也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一定是素馨那丫头胡说八道,弄错了!” 四周有许多附和的声音,都纷纷说一定是出了什么误会。 公孙岚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人是在跟谁说话。但她始终没有听见老夫人有一个字的回答。她站在原地,不动声色的等着众人进来。等着她们看到公孙颖尸体时的反应。 公孙老夫人在大夫人薛氏和三夫人谭氏的搀扶下率先进来,一眼看到花厅中间倒地的公孙颖,皆重重吸了一口凉气。公孙老夫人瞳孔微微紧缩了片刻才恢复正常,她看向站在一旁无比平静的公孙岚,皱了皱眉头却仍旧没有开口,仿佛是在等着什么。 而后面跟进来的众人看见屋子里的情景,大呼小叫有之,心惊肉跳者有之,当然,大部分人都是一副震惊不敢相信的神色。公孙岚将这些人的神色一一收进眼底,仍旧沉默不语。 众人看看老夫人,再看看公孙岚,一时之间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直到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纪尔岚唇角提起一丝嘲讽的笑容,老夫人眼中也闪过凌厉之色。 这是公孙颖的生母林姨娘。 开始她没跟着众人一起来,定是众人故意没有人告诉她,怕她横生枝节。然而她还是来了,又是谁偷偷去通风报信的呢? “颖儿!”林姨娘不管不顾拨拉开众人挤进屋子,一眼看见七窍流血的公孙颖,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一阵晕眩。她没命似的扑了上去!“我的颖儿!怎么会这样?!”她抱住公孙颖毫无生机的身体,从头到脚都在发抖:“颖儿!你醒醒!姨娘在这呢!你别怕!” 林姨娘震天的哭嚷声令整个屋子里的人都觉得头皮发麻。众人面面相觑之后皆看向屋子中间站着的公孙岚。然而对方神色平静,并无半分异样。仿佛这件事情与她并无关系一般。 林姨娘毕竟是三房的人,三夫人谭氏见老夫人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只好先开口说道:“林姨娘……” 她话还没说,林姨娘却突然止了炸雷一般的哭嚎往众人面上看去,她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公孙岚的身上,眼中满是恨意:“杀人凶手!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煞星!我要你的命!” 说着,她突然放下公孙颖,恶狠狠的朝公孙岚扑抓过来。 暮叶的位置离公孙岚最近,见状下意识的上前想要拦住林姨娘,可对方疯了似的猛地一冲力道十分大,暮叶被撞得一个趔趄,好在公孙岚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暮叶带着她往旁边一闪。林姨娘扑了个空,头磕在一旁的桌角上,立刻血流不止。她身子歪在一旁,看上去极为狼狈,指着公孙岚大叫道:“这个恶毒的女人!你还我女儿啊!老天爷啊!我造了什么孽?” 三夫人谭氏连忙示意婢女上前去扶林姨娘,将她控制住。林姨娘一左一右被婢女驾着,不能乱动,她看向老夫人,哭的几乎晕厥:“老夫人……我的颖儿死的莫名其妙,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您要为我做主啊!” 公孙岚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依旧不发一言,只是细细的观察着众人的一言一行。 公孙老夫人沉默片刻,转向公孙岚说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公孙岚平静道:“不如交给京畿衙门处理。公平,公正。” 公平,公正!她的意思,是不相信公孙家会有一个公平的决断,还是真的没有杀人,无所畏惧,甚至昭告天下也不怕? 公孙老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说道:“此事如此棘手,的确应该交给京畿衙门处理。” 众人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老夫人还是二话不说采纳了公孙岚的意见。这是相信她,还是包庇她? 公孙老夫人无视众人的猜测,对身边的人交代道:“去着手准备六丫头的身后事!” “是,老夫人。” 林姨娘见老夫人似乎没有严惩公孙岚的意思,从婢女的牵制中硬生生扯出胳膊扑到她面前,哭道:“老夫人,颖儿可是您看着长大的,心地善良,性情乖巧!您不能因为一个外来的妖孽就对颖儿的死不闻不问啊!” 林姨娘知道老夫人的厉害,平时即便自己占理也不敢据理力争,但此时她唯一的女儿就这么死了,她以后在公孙府上还拿什么立足?! 老夫人闻言狠狠瞪了她一眼:“住口!” 公孙老夫人在府上说一不二,积威甚重,林姨娘吓得一哆嗦,不敢在多说话,只咬唇扭头看向公孙颖的尸体,无比可怜。 公孙老夫人叹息一声,说道:“一切还未有定论,等京畿衙门的吕大人来了,再做打算。” 纪尔岚觉得自己这位外祖母应该看出了什么端倪,至少以她的智慧,一定能想到方才自己所猜测的东西。这恐怕也是对方没有轻易向她问罪的原因。但,这个圈套又该如何破解呢? 第315章 杀人(二) 京畿衙门经手的命案不计其数,事关公侯名门之家的却不多,因为家族势大关系复杂,好事丑事都不愿外扬,能自己解决的就无需让外人知道。但公孙岚这件事,十分特殊。 公孙流落在外十几年的小姐突然回到族中,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许多人都持着好奇观望的态度。有不少关于公孙岚的传言流传于各个家族之中,也并非全是公孙颖胡编乱造。在这种时机,若突然传出公孙岚因小小冲突杀害族中姐妹的事情,对公孙家族和她自己本身的影响都非常巨大。 所以,公孙岚索性将此事公开交给京畿衙门处理,等于是将这件事明明白白放在了众人的眼皮底下。事实如何,没有半点隐瞒,你们尽管大大方方的看!一来证明她光明磊落没有半分心虚。二来让背后设下圈套的人束手束脚,不敢再轻易捣鬼。 公孙老夫人执掌内宅多年,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第一时间采取了公孙岚的决定。 公孙颖的尸身仍旧躺在那里,在仵作前来验尸之前,自然不能轻易挪动,而且,就算挪动,此时就能将她安置在何处呢?她年纪轻轻,惨遭横死,后事是有许多说法的,临时也没那么快就能找到合适的寿材。 众人就这么沉默诡异的或站或坐,等着衙门来人。屋子里只有林姨娘时大时小的哀哭和怨怒。然而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谁也不会替她说话。 大安四季分明,靖国则不同,春夏较长秋冬较短。此时虽已经进入十月中旬,众人却还身穿单薄绡纱。傍晚余霞已尽,热意却未消减。再加上在场之人都心神绷紧,这会都见了汗。大夫人薛氏一边拿着帕子擦汗,一边还不忘亲自给老夫人打扇。 公孙岚见状,暗赞一家主母果真须得是个八面玲珑的巧妙人,时时刻刻都不能放松心思,要维护着身边各种人和事。但其他人就不这么想了,不少人都觉得薛氏如此作为有些太过了!就算要讨好老夫人,也不必这么事事讨巧,难道你自己不觉得虚伪么。 但她们却不明白一个道理,若能虚伪一辈子不变脸,那还算不算是虚伪呢?薛氏的行止固然会被有些人看不上,但被讨好的那个人,却是实打实的得到了好处,即便这好处只是几扇子凉风。 公孙岚暗暗朝人群中看去,除了常年卧病的二夫人没有来,大多数在此处的人,都是各院的夫人奶奶和姨娘,并没有小辈在内。从这也能看出公孙老夫人治家严谨。在如此突然的情形之下,仍旧能保证失态不变得混乱,将该控制的地方都牢牢的控制着。 天色已经完全落黑,夜幕铺陈天地,公孙羡亲自带着顺天府的吕大人穿过垂花门进了内院。 吕承元神色冷凝,方才公孙羡已经将事情的始末简单说了一遍。可事实到底如何,他心里着实没底。公孙家在靖国屹立百年,不但丝毫没有颓势,还有蒸蒸日上的苗头,让他不得不小心慎重。然而他发现,公孙家的三位老爷此时也一个都没露面。是因为对这位天上掉下来的五小姐不够重视,还是对局势了如指掌,根本不必大费周章? 但这些疑问在他见到公孙岚的那一刻,通通都打消了。 他身为顺天府的府尹,掌控整个京畿衙门,京都的治安和民事政务都在他的管辖之内,所见所闻自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可眼前这位风头正盛的主,丝毫没有初来乍到寄人篱下的觉悟,人往众人中间一站,气场丝毫不弱于在场的公孙老夫人和公孙羡,根本不是一般世族千金可以比拟的。 这是有多少底气? 是无知者无畏吗?肯定不是,不然,也不会让公孙家的人如此重视。他已经听说了,开宗祠上族谱的事情已经定下了日子,就在三天之后!到时候,公孙岚就是明明白白的公孙家的嫡出小姐,金尊玉贵!身份比之靖国的公主也丝毫不弱。 “承元给老夫人请安。” 吕承元客客气气的给公孙老夫人行礼问好,老夫人只是点点头,说道:“王法公道自然是无可逾越的,六丫头不会白白送死。”她挥手让下人将林姨娘带到一旁,对吕承元说道:“吕大人,让仵作验尸吧!” 林氏被拉到一旁仍旧情绪激动,胸口剧烈起伏紧盯着公孙岚。吕承元暗想,无论什么样的人家,也少不了这样的是非,他点头应承,命仵作上前仔细查看公孙颖的尸身。 因为事关重大,仵作丝毫不敢马虎,小心翼翼的取了公孙颖嘴边的黑血细细验证。 雨蕉阁中,公孙慕端坐在桌前,眉头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菘蓝提着裙子奔进房门,神色惊惶,连行礼都忘了:“小姐,六小姐出事了!” “出事了?”公孙慕眉头蹙的更紧。 方才府中突然乱起来,说芸箩院那边出了事。但老夫人很快将事情压了下来,叫了大夫人和三夫人一起往芸箩院去了。 因公孙慕的母亲二夫人常年卧病在榻,府中事物并无交予她操心的时候,所以府上出了什么事,只要无关二房,便也少来这里禀报。只不过公孙慕安排在各处的眼线,基本会第一时间前来送信,但今日似乎有些特殊,老夫人下令,若无吩咐,不可擅自离开自己的院子。所以,她只能让菘蓝悄悄出去打听。 菘蓝道:“是,六小姐死在了芸箩院!听说京畿衙门都来人了!老夫人的意思,这事,似乎要公办……” “六妹妹死了?”公孙慕沉静的面容慢慢露出惊骇之色:“什么意思?她是怎么死的?” “奴婢不知……老夫人发了话,大家都一脸讳莫如深不敢多说,但也有人听见,六小姐身边的素馨从芸箩院狂奔出来,说的是‘五小姐杀人了’!” “是公孙岚把她杀了?”公孙慕更加不能置信,蕊朱在一旁惊骇道:“五小姐当真下手这么狠?” 公孙慕下意识的摇头:“这……这不可能,这不合情理!公孙岚那种人,一看就是个厉害的角色,决不会平白无故做这种蠢事。杀了公孙颖对她有什么好处?!就算要杀,总也得布个天衣无缝的局,这算什么!自找麻烦?” 菘蓝诧异道:“小姐的意思,这事另有玄机,不是五小姐动的手?” 公孙慕没有反驳,也就是默认了。 菘蓝犹疑道:“五小姐年纪不大,一时冲动也不是不可能吧?上午那会,五小姐不是还出手削掉了六小姐一缕头发……说是有什么蜘蛛,怕是唬人的……” 蕊朱想了想说道:“就算真是五小姐动的手,族里也会想办法掩盖这件事吧?毕竟,已经折损了一位小姐,总不能在搭上一位。” 即便是府中的下人都知道,族中每一个成员都有其自身的价值,不管嫡出子女还是庶出子女,从小到大都受着极为严厉的管束和调教,将来联姻也好,如何也好,都是家族的资源。所以蕊朱才会这么说。 公孙慕却想的更深,说道:“总之,祖母既然把这件事交给了京畿衙门,摆明了是要保下公孙岚,还她一个清白的,所以,我更加确定,族中对公孙岚一定有什么安排!” 公孙慕对公孙岚的防备就来源于此,她是族中最出色的嫡出子女,虽然二房弱势,但只要她能一飞冲天,还有什么好怕的?她并不傻,这段时间她察觉到老夫人时常对她露出品评意味的目光,所以猜测族里可能有什么安排,要选人委以重任。她确信族里没有谁会比她更出色,然而,万万没想到,会出现一个公孙岚! 蕊朱这时担忧道:“小姐,此事突然扯上了衙门,会不会……” 公孙慕抬头看了她一眼,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公孙颖去芸箩院挑衅,是因为自己让人在公孙颖面前故意说了那些传言!暗示她去挑衅公孙岚试试深浅!结果,就有人借此事杀害公孙颖嫁祸公孙岚!这事,会有人怀疑她吗? 如果有人怀疑到她这里,即便最后查明与她没有直接的关系,她的名声也会受损! 公孙慕一直觉得公孙岚再好,与自己也就能打个平手,可现在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段远远逊于公孙岚。起码对方根本不受内宅的束缚,没了家族,她也能混的风生水起。而自己却不行,处处受制,名声更是她无论如何也要保全的东西!家族更是她赖以生存的靠山。 “哼!这个公孙岚一定是我的克星,自从她来了,我就事事不顺!” 菘蓝和蕊朱对视一眼,暂时都没想到什么好主意。半晌,蕊朱说道:“就算老夫人要查是谁挑拨六小姐去找五小姐的,怕是也没那么快。等那边散了,小姐让人跟素馨打探个究竟再说也不迟。” 公孙慕沉吟道:“若实在不行,就只能找个替死鬼了。” 第316章 清白(一)【第二更】 此时在芸箩院中,仵作已经有了结果。 结果出乎人的意料。 仵作为难的看了一眼吕承元,众人见状神色皆便的莫名起来。吕承元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将仵作拉到一边说悄悄话,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有什么话,当着公孙老夫人的面,不可隐瞒。” “是,大人。”仵作拿着方才记录的纸张念到:“死者女,身长五尺五寸,全身无外伤,无挣扎痕迹。七窍溢出黑血,应系中毒身亡,取尸身血迹验证,发现此毒乃是……雪游蛛的毒……” “雪游蛛?”众人听闻这个陌生的词语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但到底还是有人见多识广,听说过雪游蛛的,比如公孙羡。自从进了芸箩院,公孙羡还是第一次将目光落在公孙岚身上。 公孙岚感觉到对方的注视,大大方方的回望过去。她能感觉到,对方应该察觉到公孙颖的死并非是她所为,但听闻雪游蛛之后,还是生出了一丝犹疑。因为雪游蛛这种东西,只在大安出现过。而公孙岚与大安,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吕承元皱眉问道:“雪游蛛是什么?” 仵作微微转过身,似乎是想要看一眼公孙岚的神色,但他转了一半却停住了,像是不敢去看这位的面容一般。他躬了躬身,小心小心说道: “雪游蛛,是一种剧毒蜘蛛,能在极为寒冷的地方生存,特点是体型微小,仿若浮尘,等闲难以被察觉,即便在人的身上咬出伤口也几乎找不到在何处。人一旦被咬,便绝无生还的可能……但,寻常时候,这种蜘蛛不会出现在人丁密集之处。而且……”仵作顿了顿,才又接着说道:“目前为止,这种雪游蛛,只在大安出现过……” 众人闻言先是纷纷低呼起来,随即一片哗然。这岂不就是说,这蜘蛛出现在此处必然是人为的!而这雪游蛛又只有大安才有。更重要的是,以公孙岚的胆量,想必是不怕什么蜘蛛的吧? 公孙岚微微眯起眼睛,雪游蛛?呵呵……下手的人还真是会钻空子,她上午刚刚用蜘蛛吓唬过公孙颖,晚上公孙颖便死在毒蜘蛛手里了!而且,方才她还打了公孙颖一巴掌,现在她脸颊上仍有红肿,明眼人一看便知她们起过冲突。 公孙老夫人思忖片刻,问那仵作道:“被这雪游蛛咬中,多久会毒发?” 仵作道:“片刻便会毒发。” 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纷纷看向公孙岚,甚至有人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 公孙羡皱眉道:“可有办法让毒素拖延一时半刻再毒发?” 公孙岚暗自摇头,一时片刻怕是也不够,公孙颖方才在她这里呆了起码有一炷香的功夫。 仵作亦是摇头,说道:“小人有生之年还未听说过有什么办法能够拖延此毒毒发的时间……凡中此毒者,几乎都是瞬息弊病。” 林姨娘听闻此言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指着公孙岚大叫道:“你还说不是你!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公孙岚冷笑道:“如果是我,定然做的天衣无缝,绝不会用什么大安的毒蜘蛛,让别人联想到我!” “你!你还狡辩!谁知是不是你故布疑阵?故意这么说给自己开罪!”林姨娘恨不得冲过来将公孙岚撕烂,然而她被两个婢女死死抓住,动弹不得。 素馨一直在照看着之前昏厥过去的那个婢女,不知是因为人多还是怎么,先前的害怕似乎已经被冲淡了不少,抽泣道:“我们小姐,才多大呢……就这么没了,老夫人一定要做主,还小姐一个公道!” 公孙老夫人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公孙岚。公孙岚问道:“吕大人,可否剖尸验证?” 夜色终于有了几分凉意,房门阁窗大开,微凉的气息环绕周身,让公孙岚的话听上去更加清冷。 剖尸,在场众人都被她这句话惊住。 没人愿意自己死后还被冰冷的刀刃亵渎,死者的亲人更加不会愿意。可一想之下,也只能承认这是唯一可以确认公孙颖中毒真相的机会。吕承元闻言皱了皱眉,在所有遇见的命案中,死者家人同意剖尸的百中无一。果然,他还没有答话,林姨娘便怒气冲脑:“公孙岚你好狠的心!你杀了颖儿,还想让她永世不得超生吗?!” 公孙岚皱起眉头,在仵作说出雪游蛛之后,出了公孙岚自己和几个明白人之外,没人能证明,或许也不会相信公孙颖的死与她无关,可公孙颖到底是怎么死的呢?她看向老夫人,对方也在沉吟之中。 林姨娘见老夫人不说话,不由得一惊,嚷道:“老夫人,您不会答应吧?我好好的女儿,又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能让随便仵作剖开尸身检验!这岂不是荒唐!传出去,让旁人怎么看我们公孙家……” 老夫人自然也不想用这么极端的手段,但若是迫不得已之时,也不是完全不可行!她叹息一声,就要表明态度。可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惊呼道:“你们看,颖儿的皮肤,怎么好像变了颜色?” 众人都朝公孙颖的尸体看过去,只见少女原本雪白的纪府隐隐透出几分青黑,随着时间的推移,颜色越来越深。 吕承元突然想到什么,问那仵作说道:“若是这雪游蛛咬了六小姐,就算当时找不到伤口,毒发之后,毒素也该从伤口处向别处蔓延吧?” 仵作闻言一怔,随即也露出几分疑惑,说道:“的确如此……” 吕承元听他确认,又问道:“那六小姐的毒为何像是由内而外蔓延的呢?” 在见到公孙岚之前,吕承元也曾想过是对方专横跋扈,仗着自己的本事胡作非为。但见到人之后,他突然觉得,如果这个少女想要谁的命,绝对会办的漂漂亮亮,事后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他看向公孙羡和老夫人的表情,怕是他们与自己是同样的想法。所以态度才会如此温和吧,不然,以公孙家的作风,还哪里会给公孙岚说话的机会。 之前他听说的关于公孙岚的那些传言,从对方进京到现在如同野草般疯长,以他的经验,定是有人推波助澜。很明显,是有人在刻意针对,将公孙岚推到风口浪尖。那么此时这件事,两者会不会有所关联呢?自己莫名其妙接了个烫手山芋,真是……不知是福是祸。 不过,既然知道了公孙家的对公孙岚的态度,他也就能够放心的去查探真相,还公孙岚的清白。 “这……兴许六小姐并非是被蜘蛛咬到,而是直接吃下了雪游蛛的毒,所以毒从腹中向外扩散,以至此时这般模样。” 公孙老夫人闻言,起身走道公孙颖的尸身跟前,说道:“素馨,素香你们两个过来!” 素香就是之前昏厥过去的那个婢女,此时已经醒来,她和素馨冷不丁被召唤,吓得一个哆嗦,小心翼翼的走到跟前跪下:“老夫人有何吩咐?” “你们两个一直陪在六丫头身边一起来的芸箩院,她可有在这里饮用什么东西?” 素馨一怔,抬头看向老夫人,倒是素香反应快些,说道:“没有……小姐来的时候,五小姐刚从府外回来,并没有拿什么茶点招待六小姐。二人直接便坐在厅中说话来着……” 公孙羡这时候出声道:“这么说,六小姐自打进了芸箩院,只是与五小姐说话而已?” 素馨接口道:“是……是啊,只是说话而已。只是后来,六小姐出言不逊,五小姐打了六小姐一巴掌……” 公孙岚细细盯了素馨一眼,不禁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我打她一巴掌的时候,往她口中扔了只雪游蛛么?!” “不……奴婢没有这个意思!”素馨吓得连忙辩解,但她的目光却看向老夫人,似乎并不是真的服气。 公孙岚没有辩解,公孙羡却说道:“没有这种可能。以雪游蛛的毒性,若是从口中吞入此毒,也必然会从喉口逐渐蔓延至全身。但此时看六妹妹的情形,这毒必定是从腹部蔓延开的。” 有什么办法,能让毒直接进入肚子里,而不经过喉咙? 众人一时又陷入疑惑。 公孙站在一旁,将前因后果想的清清楚楚,心中寒意更胜。这是有人事先就算好了的。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王爷的事情还没有头绪,暮冬的伤势就已经被人拿来胡乱做文章,她知道这是有人想陷她于不义,故意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是谁?到底是谁在她刚到靖国之时就给予一记重击? 好在公孙家的明白人并不少,否则,她现在可能已经被定下了罪名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公孙慕和公孙颖两人对自己的试探,还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公孙慕的示好滴水不漏,换成任何一个人都要被她拉拢了,只可惜她碰见了公孙岚这个对手。而公孙颖,实在太蠢,一言不合变露出本色,以至于让人钻了空子,现在连命都没了!! 那么,陷害自己的人,和重伤暮冬的人会不会有所关联呢? 此时,也只能盼着暮冬醒来之后,能给自己一点线索了。 第317章 清白(二) 事已至此,众人对今日之事都有了大概的猜测。但林姨娘才是失去女儿的人,她不依不饶,冲着公孙岚喊道:“谁又知道你这妖孽用了什么法子?!你既然有胆害命,为什么没胆承认!” 公孙岚瞥都没瞥她。倒是薛氏在一旁说道:“林姨娘,我能体会你痛失爱女的心情,咱们一定要为颖儿讨回公道没错,但此事处处透着奇怪,也需谨慎处置,万一错怪了好人,白结了仇怨不说,岂不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说不定,到时候还会对旁人下手!” 薛氏今日算是彻底看明白了,公孙老夫人是定要维护公孙岚的,就连公孙羡站在一旁,都始终没有向公孙岚施压。而且,公孙岚的身份不仅仅是公孙家的小姐,她的来历如此复杂,牵连甚广,又哪里能当做普通的世族小姐来对待呢?所以,她才会说这样一番话对公孙岚示好。 未必所有人都能看明白与公孙岚交好的好处,但薛氏身为当家主母,自然有这种嗅觉和眼力。就算无法交好,也不可结怨就是了。 林姨娘冷冷的看着薛氏,说道:“大夫人,死的不是你的女儿,你自然说的轻松。颖儿是我唯一的女儿,如今死的不明不白,难不成叫我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你是欺我娘家无人么?!” 林氏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并非任人拿捏的的角色。寻常小官小吏之家,倒有可能娶个平民女子或清倌人回家做小,但像公孙这样家规严谨的家族,是决不允许来历不明的女子进门的,即便是妾室,也未必是普通出身。所以林姨娘这话说的也没错,即便她的娘家不能抗衡公孙这样的大族,但她无牵无挂拼死一搏,也有不小的影响。 “我并非是这个意思。” 薛氏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想要开口分辨一二,但公孙老夫人抬手制止了她。说道:“颖儿和岚儿都是公孙家的小姐,我老太婆年纪虽大,却不糊涂!颖儿不会白死,岚儿也不会平白顶了别人的罪过!今日有顺天府的吕大人在此作证,查明事情真伪,老身绝不姑息!定要为我公孙一族讨个公道!” 公孙老夫人对于公孙岚的事知道的内情更多,虽不能说自己十分了解这个外孙女,但对她本人的性情还是有大致了解的。既然她大大方方请了京畿衙门来处理这件事,就是明摆着要当真天下人的面,堂堂正正的证明自己不是凶手,既然如此,凶手八成另有其人,而且这个人的用心及其险恶!竟是要挑拨公孙家族内斗!其心可诛! 不过,找到凶手固然重要,眼前还是要把公孙岚的嫌疑洗清才是。否则,一旦时间拖的久了,矛盾便会成形,到时即便事情弄清楚,说不定内部已经起了其他的恩怨。 就像林姨娘此时的想法,虽然她也隐约猜测凶手可能真的不是公孙岚,但公孙颖的死却不能说和公孙岚一点关系都没有。在不知凶手躲在何处窥伺的情况下,她所有的怒气自然要撒在公孙岚的身上!时间久了,必定会生出其他的冲突。 吕承元心中觉得此案十分棘手,但也只能极力配合,便附和道:“老夫人说的是,吕某定然全力追查真凶。” 林姨娘听老夫人如此说了,当下也不敢在反驳什么。毕竟她没有真的打算要拼个你死我活,她死了,林家与公孙家的关联就断了,结怨之后再想搭上线哪有那么容易!林家虽然算的上人丁兴旺,可出色的子弟却少,一切都要指望公孙家的提携。若让她断了林家这个念想,林家会饶了她吗!到时候她没了女儿,在公孙家难以立足,又没有娘家帮衬,还不是死路一条?! 所以,此时只能暗暗将仇恨压在心底,听从老夫人的决定。她看这女儿的尸身,悲恸道:“妾相信老夫人,一定能还颖儿一个公道!” 公孙羡暗暗叹了口气,就算找到凶手,公孙颖的命也没了。倒不是他与这个庶妹的关系有多么好,只是年少时偶有交集,比旁人多了几分不同,所以林姨娘和公孙颖母女俩便刻意营造出一种,公孙颖与自己关系不一般的假象,没想到,最后公孙颖就死在了这件事上,不知这算不算有因有果了呢! “祖母,孙儿有一言。”公孙羡突然发现,公孙岚就如同一把双刃剑,能给公孙家带来好处,却也带来了许多未知的波澜。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提议接她回族到底是好是坏。 老夫人抬手示意他:“你说。” 公孙羡在家族中地位超然,所说的话都具有一定的分量,众人一时都朝他看过去。 他看了一眼公孙岚,对她说道:“听说五妹妹在大安时,便屡破疑案。今日之事,疑点重重,你身为当事人,怕是心中比其他人都有数的多。不知,你可有把握将此事查明,还族亲一个清净?” 还族亲一个清净……这话说的极有意思。 纪尔岚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一时间没有说话。众人也都变得沉默下来,这可能吗?虽说公孙岚从前便破解过匪夷所思的案件,但也不能说明她次次都有那么好的运气。 月息却忍不住怒意出声道:“这未免也太为难人了些!难道证明不了,你们就认定我们小姐是凶手了?” 没有人回答她月息,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众人之所以认为公孙岚就是凶手,主要的原因不是在于大安的雪游蛛,而是在于雪游蛛的毒能让人即刻毙命。公孙颖在芸箩院呆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又怎么可能是其他人下的毒呢? 公孙岚若想要摆脱嫌疑,就要先向众人证明,除了自己,别人也有机会下手!她拍了拍月息的肩膀,笑道:“你这丫头,这么多长辈在此,胡言乱语什么!” 公孙羡闻言一噎,这个小女子,这种时候居然还笑的出来,还有心情指桑骂槐出言讽刺他! 但公孙岚压根没有看他,对公孙老夫人说道:“外祖母,您怎么说?” 公孙老夫人见她并无惧怕之色,不知为什么内心深处突然变得轻松了不少,似乎对方说能做到就一定能做到似的。便说:“若你能协同吕大人查明真凶,自然最好不过。” 将此时报给京畿衙门,只是向外人公开此事的动态,并不是真的指望吕承元能查出什么。再说,就算吕承元查出什么,怕是也不敢轻易有什么动作。这事,其实还得落实在公孙自己人手里。 公孙岚知道老夫人和公孙羡与自己一样,第一时间就猜测到了背后那人的目的,但她没有想到,他们没有借机打压自己,还这么配合。看来,自己对公孙家的用处真的不小。“既然如此,岚儿保证在两天之内,给大家一个交代。” “两天?” 众人一愣,这么短的时间,你当自己是神仙在世么!是不是有点太狂妄了?公孙老夫人也有些诧异,不过她只是说道:“你心中有数就好。” 收敛了顾敏的尸身,众人都相继离去。 月息和暮叶围到公孙岚身边,月息烦恼道:“怎么没有一天省心的时候,那边王爷和暮冬的事情还没有解决,这会儿又出了命案!” 暮叶说道:“这还不算。咱们小姐才进府几天,府上就死了位小姐。就算最后查明此事并非是咱们动手,公孙家的人也难免对咱们有意见。” 见公孙岚不说话,月息说道:“小姐,您真的有办法查出是谁做的吗?” 公孙岚没有回答,而是说道:“公孙颖毒发之前,让素馨回院子里杖毙一个丫头,叫做莲月的,你们有什么印象吗?” 两人摇摇头,暮叶说道:“咱们来的时间太短,人手又不够,各房各院的人还对咱们有所防备,知道的消息实在有限。” “等暮冬的情况稳定下来,就让暮春几个都进府来。不过,既然老夫人说让我亲自查明事情真相,那咱们也就无需客气,该问什么就问什么,不必忌讳了!趁这个机会,将该知道的事情都摸清楚!” 暮叶眼睛一亮,原来小姐早就打算好了。“是,奴婢明白了!” 第二天一早,公孙岚便跟公孙老夫人打了招呼出了府,打算去北边的宅子看看暮冬的情形。似乎完全没有要在两天之内找到真凶的紧迫感,让公孙府上的人一时间都摸不着头脑。公孙老夫人竟也没有问,任凭她来去。 三夫人谭氏得知消息,跟身边陪自己用早膳的公孙羡嘀咕道:“这位不会直接跑了吧?” 公孙羡头也不抬,跟自己的母亲回答道:“不会。” 谭氏挑了挑眉:“你这幅样子,倒真像是信她的话?” 公孙羡咽下最后一口粥,放下碗筷,说道:“母亲没见过她杀人的模样。利落、果断,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昨晚的事,完全不是她的行事作风,就像她自己说的,若是她想杀谁,决不会让人察觉与她有什么关系。” 第318章 三公主(一) 谭氏一怔,没想到公孙羡会这么说,她还是头一回听儿子对别人的评价这么高,象牙著上夹的笋丝都吓掉了:“她真有这么厉害?” 公孙羡漱了口,说道:“不然母亲以为祖母为何如此重视五妹妹?看大伯母的模样,母亲还看不出吗?即便不能与之交好,也莫要交恶。”大夫人薛氏,一向嗅觉敏锐。公孙羡知道自己的母亲心思不够敏锐,一直让她看着薛氏的言行。他顿了顿,又说道:“颖儿的死,与我也脱不开关系,不能全怪在五妹妹身上。” 谭氏已经听儿子讲了前因后果,无非是公孙羡将公孙岚带回族中,有人觉得两人走的太近,怕三房与公孙岚联手,再搭上公孙婉真和穆家的关系,到时候三房一头势大。 谭氏嗤笑道:“不知是谁在背后谋算,真是心狠手辣。不过,就算咱们三房真的有这种想法,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说你大姑母做不了主,就说穆家能不能接受五丫头还不一定,又怎么会因为她的关系而帮谁?” 公孙羡轻笑道:“母亲还真别急着下定论。” 谭氏又是一怔,问道:“这话怎么说?” “此时虽还未露出风声,但祖母对五妹妹的宽容,母亲应该察觉到了吧。”公孙羡若有所思,道:“穆家方面,虽然此次姑父与姑母置气扬言要取平妻,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到现在也没什么动作,你说,以穆家的权势,到底在观望什么?” 谭氏皱眉摇头,表示不知,但公孙羡也没有细说,起身准备出府。 谭氏叮嘱了几句,突然又说道:“你说这事,不会真是你大伯父……” “母亲不要胡乱猜测,此事未必是自家人所为。有外人故意挑拨也说不定。” 谭氏忧心不已,但此时多说无益,便送了儿子出去。 这厢公孙岚带着月息往北边的宅子过去,马车辘辘前行,偶尔能听到街市上议论不休的声音。竟然有好几处在大声谈论公孙岚当初在大安手段狠辣的将燕家祸害的家破人亡,此时回了公孙家族还不到一个月,就毒杀了自己的庶妹等等。 公孙岚让马车停下,站在路边细细听了听。昨晚刚出的事,今早就被人绘声绘色的传遍了京都的街头巷尾,若说没人在背后捣鬼,连鬼都不会信。 “你是说,那位公孙家流落在大安的小姐,几年前就杀人不眨眼?那时她才多大,十二三岁?” “事啊!听说大安最负盛名的第一美男子,燕暻……还是重臣之子,就因为得罪了她,最后死的无比凄惨,他还有个妹妹,就因为比这位长得美了几分,便被毁了容貌,最后活活被烧死了!” “这……骗人的吧,一个十来岁的黄毛丫头,怎么可能做出此等灭绝人性之事?又或者有什么原由在里头?” “就算大安的事情是以讹传讹,那昨晚的事情又怎么说?”那人眉飞色舞,仿佛亲身经历一般,绘声绘色的对周围的人讲述道:“听说这位被毒死的小姐,只是想要劝她收敛几分,莫让家族蒙羞,结果这位一气之下就把人给杀了!哎哟……” 旁边那人长大嘴巴,十分吃惊,说道:“若很是如此,那还真是天良丧尽那!” “听说在大安的时候,这位就被成为‘煞星’!这还是咱们知道的,说不定还有咱们不知道的,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家私底下什么做不出来!” “哎哟,这样一个女子,竟来了咱们靖国,也不知还会弄出什么风浪。” 此时,有人出声制止道:“你们还是别瞎说的好。都不要命了?万一被那女魔头知道,到时候把你们都给毒死了!再怎么样,那也是公孙家的小姐!杀几个无关紧要的人,谁敢出头?” 讨论的声音一滞,接着有人摇头叹息道:“唉,什么世道!” 众人津津乐道的言谈就此停住,公孙岚听在耳中,只觉得可笑至极,毫不在意的挥手让马车继续前行。月息却气的要命,道:“这些人也不怕下拔舌地狱!不如我先去让他们尝点苦头!” “不必,没用的。谣言止于智者,无关武力强弱。若不能查明真相,咱们又能管住多少人的嘴?” 月息气闷的叹了一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 将近午时,日头正是明亮燥热的时候,宅子里面的人却都有了几分喜色。月息一见到他们这副样子,便惊喜道:“暮冬姐姐怎么样?醒了吗?” 暮春提公孙岚摘了帷帽,笑道:“还没醒,不过伤势终于稳定住了,虽一直发热,但面色已经好多了,睡梦中时而梦呓出声,想必不多时就可以醒来了。” 公孙岚道:“看来万生老头的药果真有奇效。” 月息跟在她后面说道:“是啊,这么好的药师,小姐怎么就放他走了?!” “他说自己有急事要离开一段时间,听他的意思,似乎还要回来找王爷。”公孙岚并没有仔细问杨戭,他与万生道人达成了什么交易或又什么别的打算在里面,只是,既然杨戭觉得没问题,想必就是没问题的。 “可是苏谷苏曳他们为什么也匆匆忙忙的走了,奴婢听雷成说,小姐跟公孙羡离开之后,第二天她们兄妹就跟王爷辞行先一步离开了,也没说要去哪里……” 公孙岚摇摇头,这她也不清楚,总觉得这对兄妹似乎隐瞒了不少事情。 来到暮冬床榻前,她见对方的面色的确好了不少,恢复了几分生机,便掀开被子。伤口的确已经不再渗血。公孙岚轻轻解开包扎的棉布条,重新上了药,又取了干净的新布条包扎好,对暮春和暮雨说道:“等暮冬醒来,你们两个便随我回府去。” 暮春和暮雨对视一眼,笑着答应下来。暮春想了想,试探道:“小姐,那……阿潭怎么办,她从昨日一直跪到现在,水米未进……” 公孙岚的神色突然变得莫测起来,她沉吟半晌,说道:“带她到偏厅,我有话要问她。” “是,奴婢这就去。” 阿潭,公孙岚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身边最熟悉,从来没有多想的一个人,居然会有这么大的问题。面具人说的没错,这是切切实实的灯下黑,甚至面具人跟她说阿潭与她的母族有关时,她一度不相信。 阿潭跪了十几个时辰,腿已经僵硬,进门的时候还有些踉跄:“阿潭给小姐请安。” 公孙岚看着她,甚至不该从何处问起。若说她忠心,前世至死都没有开口告诉自己真相。若说她不忠,却是陪着自己吃了无数的苦头,最终失了性命。过了很久,手边的茶已经凉透,公孙岚才出声说道:“你是谁。” 阿潭的眼圈霎时红了,她咬唇道:“阿潭是小姐的奴婢,生死都是。” 公孙岚情不自禁的蹙起眉头,问道:“到底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一个字都不肯说。” “阿潭不敢多说,说了小姐就会没命。” “你是公孙家的人,还是穆家的人?” 阿潭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说道:“阿潭是……公孙家的人,但公孙家并不知道我的存在。”她见公孙岚露出疑惑的神色,又说:“当初大姑奶奶与宋家三爷未成亲便有了身孕,公孙家的人一致认为是宋三爷骗了大姑奶奶,但那时大姑奶奶一心想要跟着宋三爷成就眷侣,公孙家没办法,只好答应,还为此毁了与穆家的婚约。” 公孙岚一怔,她并不知道这些细节,就算她现在已经回到族中,公孙老夫人也没有提起当年的事情。想必,公孙家的小姐与人私定终身还有了身孕,这种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宣扬出去的。 阿潭说道:“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但具体有谁知道奴婢也不清楚。” “那,当初追到大安杀害宋展的,到底是公孙家的人,还是穆家的人?” “是……公孙家的人。” 公孙岚心口发紧,即便早有猜测,但听到真相她还是不能坦然承受。至于公孙家为什么这么做,根本就不需要猜测,与穆家的婚约便是最大的理由。与穆家结成姻亲,对公孙家族有莫大的好处,即便不知道穆家是否还能接受公孙婉真,但公孙家最终赌赢了!“那么,当初将我母亲带回来的人是谁?” “是三老爷。” 三老爷公孙敬修,公孙羡的父亲!看来,当初放过自己一条生路的人,就是公孙敬修了,公孙岚眯了眯眼睛,自己和三房的渊源的确不浅,难怪有人忌惮三房与自己联手。 但她清楚的记得,当初令逸师太在庵堂后面看见的,是两伙人,第一伙人十分明确是要杀害公孙婉真她们母女俩,但后面有另一伙人赶到救了她们,带走了公孙婉真留下了她。第二伙人明显是公孙敬修了,那第一伙人是谁? 一开始,公孙岚曾与杨戭一起猜测,兴许是皇帝为了限制宋家崛起,故意杀了最有前途的宋展,但后来他们发现皇帝根本就没有那么深谋远虑,所以否决了这个猜想。 那么,那时候想杀公孙婉真的人是谁?她看向阿潭,疑惑道:“那你方才说的,你是公孙家的人,公孙家的人却不知道你的存在是什么意思?” 第319章 三公主(二) 细碎的光线将阿潭面容上的光影打乱,让少女的神情也略显凌乱,她微微抬头,看向上方坐着的公孙岚,说道:“三老爷带着大姑奶奶回靖国之前,找到了小姐的去向,但并没有告知任何人小姐还活着。直到几年前,三老爷发现有人在暗中打探小姐的下落,就将奴婢送到了大安,进了纪府。此事只有三老爷一人知晓,奴婢的家人,也都在三老爷手下办事。” “有人在打探我的下落?难道是宋家?不对,宋老夫人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存在。” “奴婢不知,不过三老爷发现的应该不是宋家。大姑奶奶这件事只有势力庞大的几个家族知晓,这些家族中,谁也没有必要去理会宋家,也不会随便私传此事得罪公孙一族。所以以宋家的力量,连大姑奶奶是谁都无法知晓。能让三老爷觉得有危机感的,也必定不会是宋家了。” “不是宋家……”公孙岚有些疑惑,难道,还有什么人在意此事么?会不会是庵堂后要将她们母女赶尽杀绝的第一伙人?公孙敬修赶到之后,二话不说就将他们杀死,是不是知道他们是谁……“那么这些年来,你是否与三老爷联系过?” 阿潭道:“三老爷叮嘱奴婢,除非涉及生死,否则,不可与靖国有任何联系。所以奴婢只与靖国的线人联系了一次,就是当初小姐被大姑娘打破了头,命在旦夕的那次。” 公孙岚挑眉,问:“那时三老爷是如何回复的?” 阿潭犹豫了一下说道:“三老爷只说,如此性情,活着与死了无异,全由她去吧……” 公孙岚气极反笑,这个公孙敬修,虽然手下留情放了他一条生路,却没有给她任何帮助,根本就是任由她自生自灭,似乎没有杀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只不过后来有人查探当年之事。公孙敬修怕她给公孙家带来麻烦,所以才送来阿潭监视她周围的人事。 阿潭见她神色似乎没有迁怒的意思,便说道:“后来小姐从伤势中醒来,性情大变,纪家的局势也发生了变化,奴婢心中虽惊异,却觉得万幸,因为如果小姐又什么意外,奴婢也未必能回到靖国。” 如果公孙岚死了,她就没了用处,在知道公孙家此等绝密之事的情况下,不被灭口才是奇怪。而且,她的家人都在三老爷手下做事,她不得不听话,如果她有一丝异动,她的家人就会遭殃。 “那么后来,我的身世浮出水面,想必是三老爷主动与你联络的?” “没错,小姐到了上京之后崭露头角,受人瞩目,身世也逐渐浮出水面,三老爷一开始打算直接派人取您的性命,是五爷觉得不妥,决定亲自潜入大安来看看情形到底如何,但五爷来了之后就改了主意,之后公孙家开始密切关注小姐的一举一动。” 五爷就是公孙羡,当时公孙岚与他初见之时,对方便已经言明,他是来杀她的,但后来却改了主意。 公孙岚沉默片刻,说道:“那么,当初既然公孙家已经答应母亲,为何后来又反悔了?” 阿潭有些犹疑,最后却还是开口说道:“大姑奶奶突然有了身孕,老夫人气怒之下,要将她和宋三爷双双打死,但毕竟是自己的嫡长女,僵持了许久,眼看大姑奶奶的肚子越来越大,老夫人只好答应让宋三爷入赘。此事发生的整个过程,老太爷在别庄养病都不知晓,可大姑奶奶离开靖国去往大安时,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老太爷一时气急,就……再也没救回来……” 公孙岚张了张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难怪公孙婉真在宋展死后乖乖的回到了公孙家,还服从家族安排履行了与穆家的亲事…… 阿潭道:“这无异于杀父之仇,大老爷一怒之下,便让三老爷带人去追大姑奶奶的队伍,言明必要斩杀宋展将大姑奶奶带回来。等老夫人知道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大姑奶奶害死了自己的父亲,从此在公孙家一直抬不起头来。后来嫁到穆家,也从来不曾违背老夫人和大老爷的吩咐。” 公孙岚沉默的点点头,一时五味陈杂。这么多恩恩怨怨,根本说不清谁对谁错。而且,她前世的结局与他们的关系并不大,所以她对公孙家并没有多大的恨意。但仍让她不解的是,燕鸿在这些事当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份,还企图让唐念替换自己的呢? “阿潭,你回靖国之后,可有见过你的家人?” 阿潭轻轻摇头,说道:“奴婢注定无法以三老爷手底的人的身份回到公孙府中,奴婢今生都无法与家人相认了。” 公孙岚一时有些愣怔,却也一想就能明白,她轻叹一声,说道:“阿潭,你又什么打算?” 阿潭将自己的额头触在地面之上,缓缓说道:“虽然奴婢是三老爷派去监视小姐的,但三老爷从未让奴婢害过小姐,奴婢自己也从来没做过害小姐的事。奴婢自认是小姐的奴婢,也愿追随小姐一生一世……小姐宅心仁厚,对待身边人如同家人,奴婢也贪图这样的温暖和栖身之地,求小姐不要赶奴婢走。” 公孙岚心口有些发酸,她怎么会不知道阿潭是什么样的人,她们已经有两世的缘分了。前世阿潭没有告知她身世,是知道那身世救不了她,还有可能是一张催命符,所以她选择了隐瞒。 她没有离开,或许是因为无法脱身,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回不去公孙家。但她终究没有冷眼旁观,而是陪着公孙岚一起过最艰难的日子。这还不够吗?“起来吧。” 阿潭顺着公孙岚的手起身,怔怔的看着她:“小姐……” 公孙岚拍拍她的手背,说道:“你的身份的确是个问题,若回到公孙家,难免有人会认出你来,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不过也没什么,暮春她们随我回府里,你便在留在这处宅子,以你的聪慧,应该知道我留你在这是有很多事要做,不用担心,我没有疏远你。” 阿潭闻言,眼泪一下就下来了:“是,小姐,阿潭明白!” “放心,等机会成熟,我一定让你与家人相认。” “是,奴婢相信小姐。” 临离开之前,公孙岚又去看了看李潮生,他的伤势就比暮冬恢复的快得多,毕竟是个大男人。从北宅出来,公孙岚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月息疑惑的看着她,问道:“小姐,你想道凶手是谁了?” 公孙岚摇摇头,说道:“还没有。” 月息翻了个白眼:“您也不着急?唉,也不知道外面那些不堪的传言,是怎么传出来的,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人言可畏,时间长了,假的也成了真的。公孙岚比谁都明白,但事情要一点一点的解决,急不得,乱不得。“哼。既然对方敢挑衅咱们,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公孙岚不会随便杀人,可必须要杀的人,她是不会留情的。 马车穿过市集,在人声鼎沸中行进。街巷四处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月息撩起车帘好奇的往外看去,说道:“自打来了靖国,每日都闷在府中,竟还没有机会四处看看。” 话音刚落,马车前方突然传来几声急乱的尖叫和马蹄疾驰声,外面车夫似乎有些惊慌,连续不断的催促着马儿。公孙岚察觉不对,掀开车帘一把夺过缰绳,猛地往右边一扯一拉,将马车定在原地。那马车夫恍神之下差点从马车上栽下去,还好月息探出头的功夫拽了他后襟一把。 公孙岚皱眉抬头,正好看见一名身着紫衣的年轻女子纵马疾驰而来,那女子眉目凛然,精神饱满,骑在马上英姿勃发,那姿态,甚至会让人不小心忽略了她的美貌。她身下的黑马也异常高大神骏,并不像寻常常见的坐骑。 二人交错的瞬间,公孙岚敏锐的看见对方转过头来,目光在自己面上停留片刻,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待她再要细看,对方却只留下纵马扬鞭疾驰的背影。 这条街道并不算宽阔,那马速又十分的快,但即便如此,那女子也没有撞倒路人或街边的摊贩,周围的人虽然惊慌,却有足够的空间可以躲过,可见其马术精湛。 马车车夫见有惊无险,连忙对公孙岚和月息道谢,这一路来他都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惹这对主仆不高兴,现在看来,似乎也没那么可怕。“多谢小姐出手救了小人。” 公孙岚只是点点头,月息皱眉道:“那是什么人?” 车夫还没有回答,公孙岚便心有所感,一字一顿道:“三公主。” 月息惊呼一声,急忙看向车夫求证,车夫点头道:“是三公主没错。” 公孙岚眯眼看着三公主绝尘而去的街道,沉默了很久才回到马车中“走吧,回府。” 月息见她面色凝重,想来想去,还是没有多问。 第320章 素馨(一) 回到府中,各处的下人见了公孙岚都避之不及,实在躲不过的,只能唯唯诺诺的冲她行礼,生怕她一言不合便出手将自己给喀嚓了。月息见状就气不打一处来,走到一个小丫头面前狠狠跺了一下脚。那小丫头吓得“啊”的一声尖叫,扔了手里的东西就跑了,腿脚恐怕是她平生最利索的一回。 “你呀!”纪尔岚看着月息无奈的摇了摇头。 月息瞅了一眼那小丫头摔在地上的冰烙粥,各色果肉、花瓣混了细细的冰碴,除此之外里面还加了莲子,杏仁等物,用透明的琉璃碗盛了,好看又可口。她啧啧两声说道:“府上的女眷似乎都很喜欢吃这种东西?” 公孙岚看着洒落在地的东西,目光别有深意,说道:“靖国的夏季十分炎热,喜欢吃这些东西解暑也无可厚非。不过,也只有世家大族能存的起整个夏天的冰了。平常人家想必也是吃不得的。” 到了芸箩院,暮叶已经在等着她们。“小姐,那个莲月投井死了。” “死了?”公孙岚神色半点不奇怪,似乎早在预料之中。月息在一旁问道:“难道凶手是她?这会儿被吓得畏罪自尽了吗?” 暮叶摇了摇头,说:“咱们院子里的丫头,经过昨晚的事都变得十分老实,有问必答。我细细问了这个莲月,据说是原先在三夫人院子里伺候,后来被拨给了六小姐使唤的。奴婢觉得,六小姐说要杖毙莲月,不过是看这丫头不顺眼,想要让她背黑锅而已。结果莲月还没被处置,六小姐先丧了命。所以……挑拨六小姐的那人急了,想坐实莲月的罪过,免得小姐查到她,被林姨娘恨上。” 公孙岚换了家常的便服,拈了团扇轻轻扇动,说道:“毕竟是间接害死了公孙颖的人,就算对方不怕林姨娘的怨恨,也怕闹个没脸。” “小姐觉得,这人不是下毒的人吗?” “一定不是,否则杀害莲月这件事,就太多此一举了。” 暮叶想了想,道:“小姐说的是,必定是挑拨公孙颖的人心里没底,才会去杀莲月。那……小姐对那雪游蛛的事情,心里有底了吗?” 公孙岚脑海中浮现起方才洒落在地的那一晚冰烙粥,嘴角浮起笑意:“我已经想到了对方下毒的手法,只不过,这个人还不太确定是谁。走,咱们去公孙颖的院子里看看。” 公孙颖年少横死,不能在府中停灵,本应在法事之后即刻下葬。但事关命案,众人还在商议该如何处理公孙颖的尸身,毕竟夏季炎热,无法长时间保存。 公孙岚走进庭兰苑时,林姨娘正失魂落魄的站在墨色的棺椁,数名婢女跪在一旁哀哀哭泣,其中公孙颖身边素香和素馨两个大丫头哭的尤其厉害。 “林姨娘节哀顺变。” 众人闻声都抬头往门口看见,一见是公孙岚,立刻露出惊恐的神色。林姨娘无神的眼中渐渐凝聚起恨意,冷笑道:“你还敢到这来?” 公孙岚对这种不痛不痒的言语攻击根本毫不在意,但她也没有必要给不尊重自己的人好脸色,她看着林姨娘说道:“若认定我是凶手,就要拿出证据,不然,麻烦你收起这副嘴脸。若想给女儿报仇,就要长点脑子,否则,只会让仇者拍手叫好。” 林姨娘气的浑身发抖,公孙岚却不理会她直接往里面走去。目的却不是公孙颖的闺房,而是一侧的下人房。众人一愣,林姨娘皱起眉头,问道:“你干什么?” 公孙岚听见林姨娘的问话,也不回答,只回头看了素馨和素香一眼。说道:“素香,哪一间是你的?” 素香脸色极差,懦懦的伸手指了一下,然后急忙起身跑过来,先一步打开房门引公孙岚进去。“五小姐是怀疑奴婢吗?” 公孙岚看她的神色,说道:“你这个表情,是觉得我要找你当替死鬼么?” 素香脸色大变,连忙跪地求饶,说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请五小姐饶恕。” 公孙岚说道:“放心吧,我既然来了,自然就有把握找到证据。既然能找到证据,也就不需要找什么替死鬼。如果凶手不是你,你就不会有事。” “你能找到证据?”林姨娘狐疑的跟着她走进素香的屋子,问道。 公孙岚一边察看四处,一边答道:“刚有人在六妹妹的耳边嚼了舌根,凶手就安排了一出栽赃嫁祸的戏码。同时,又能准确把握六妹妹心态,这个人,必定是十分熟悉她的人,并且能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林姨娘想了想,凌厉的看向周围的婢女,却仍是冷笑道:“你不用故弄玄虚,在你找到证据之前,我都不会相信你!” “放心吧,毕竟雪游蛛是大安的东西,我自然有办法能找到凶手用剩下的雪游蛛!” “剩下的?!”林姨娘大惊失色:“你的意思,这院子里还有那种东西?” 公孙岚回头看她,目光顺着林姨娘憔悴的面容有意无意的往房间外看去,正看见素馨的面容闪过一丝慌张。她笑道:“我们再去素馨的房间看看。” 素馨见状也连忙起身跟过来,她的房间与素香没有太大的区别。身为公孙颖身边的一等大丫头,待遇自然要比别的下人好,虽然没有特别贵重的的东西,该有的东西也一样不缺,零星还有几件精致的小物件。 花窗下的小几上,一支半干的粉红芍药花,花瓣和叶子散落了几片,与一旁烛台滴落的蜡油混在一起,竟有一些凌乱的美感。素馨面露悲色,说道:“奴婢从小就怕黑,小姐心疼奴婢,平时都准许奴婢多用几根蜡烛的,这烛台也是小姐赏赐的。” 旁人似都知道这件事,并未露出什么异样。纪尔岚扫了素馨一眼,拿起烛台细细看去,轻笑道:“素馨,知道你在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么?” 周围的人听闻这话都大惊失色,林姨娘猛地转头看向素馨,素馨仿佛吓飞了魂儿,连忙讨饶道:“姨娘,五小姐,怎么会是奴婢……” 公孙老夫人等人得到消息匆匆赶来,进门正好看到这一幕。 但公孙岚没有多做解释,也没有听素馨的辩驳,袖中一柄骨刀滑出被她捏在手里,众人只觉得眼睛一花,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动作,烛台上的两只红烛都已经断成两截。别人还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素馨却脑袋一懵,额头顿时渗出细密的冷汗。 公孙岚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道:“昨晚六妹妹毒发倒地之时,你第一个反应不是去扶她,而是转身就往外跑,是为了什么呢?想必有两个原因,一来你要把此事张扬出去闹大,二来,你是怕我一怒之下杀了你吧?相比之下,素香的反应就比你正常的多。” 素馨脸色转白,似乎没有想道公孙岚的心思如此细腻,她辩解道:“奴婢撇下主子的确不对,但奴婢只是吓坏了,慌张之下才跑了出去,这也不能说明奴婢就是凶手……这蜡烛里面的东西,奴婢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定是有人栽赃奴婢的……” “哦?蜡烛里面有东西吗?林姨娘,你看到蜡烛里面的东西了吗?” 素馨听见她这句反问,顿时张着嘴僵在原地。林姨娘疑惑的往那断掉的蜡烛上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见,于是她上前,低头仔细的往断口看去。然后众人便发觉林姨娘的脸色突然转成一种异常可怕的青白,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她倒抽一口凉气,猛地往后退去,将她身后的婢女都撞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公孙老夫人等人都疑惑的看向林姨娘,林姨娘却顾不上回答,结巴道:“这,这是什么东西!” 那密密麻麻的透明小点,让她头皮发炸。 纪尔岚看向素馨,说道:“素馨你说,这是什么?” 素馨额上的冷汗越来越多,顺着脸颊流下与她面上的脂粉混在一处,看上去十分狼狈。如果之前她还能狡辩说这蜡烛是公孙岚栽赃,可她自己主动说出了口,就再也没有辩解的余地了。她浑身紧绷,咬牙看了公孙岚一眼,突然闭上了眼睛。就在她即将咬破口中毒丸的一刻,突然有人捏住了她的下巴! 月息冷笑着将她舌下藏着的毒丸取出,示意众人:“她想要自尽!” 若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自尽? 三夫人谭氏惊讶的看着素馨,疑惑道:“是素馨?” 素馨自知暴露,毒丸又被取走,缩在一旁一言不发。老夫人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转头看公孙岚,问道:“五丫头,你从头到尾将事情仔细说一遍。” 公孙岚点点头,拿起一截断掉的蜡烛,示意众人,说道:“这里面,数不清的雪游蛛,不要怀疑,都是活的。” 四周围着的人凑近看见那密密麻麻的透明小点,惊得寒毛直竖,大夫人薛氏抚着手臂惊惧道:“这些就是雪游蛛?是活的?” 第321章 素馨(二)【第二更】 在场的人都见过公孙颖的死状,所以内心对雪游蛛的恐惧,一时半会都无法去除,此时听说眼前这么多雪游蛛都是活的,便觉得毛骨悚然。 公孙岚解释道:“没错,雪游蛛生活在寒冷的雪山之巅,若温度过高,就会自动进入休眠的状态,就跟死了没什么两样,即便随身携带,也不用担心雪游蛛会苏醒。” 素香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每日接触最多的人,居然藏着这么可怕的东西,她不解道:“可是,我与素馨时时在六小姐身边伺候。并没有见她给六小姐吃什么奇怪的东西……” “呵……奇怪的东西,给你你会吃吗?”公孙岚看着素馨说道:“素馨必定是将雪游蛛藏在寻常的食物中给六妹妹吃下去的。而且是比较沁凉的食物,想必你还有印象吧。” “是……因为天气太热,六小姐贪凉,常常会让小厨房做冰烙粥吃……”素香细细回忆昨日的情形,目光转向素馨,震惊道:“昨日六小姐去芸箩院之前,刚好吃下一碗冰烙粥……” 公孙岚取过一只茶盏,削下一小块红蜡放入其中,说道:“素馨用这些蜡烛来隐藏雪游蛛,的确十分聪明。即便突然接触到寒冷的环境,也不用担心雪游蛛苏醒对她自己造成伤害。”她抬头对素香吩咐道:“去取些冰来。” 素香答应一声,连忙去取冰。公孙岚当着众人的面,燃起火折子将茶盏里的蜡块融化,用刀尖,挑出一只雪游蛛放入另一只茶盏。其他人都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仿佛那蜘蛛会突然复活,跳起来攻击人一般。薛氏问道:“五丫头,这样……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公孙岚摇摇头:“放心。” 素香很快取了冰来,公孙岚用骨刀刮下一些碎冰放进茶盏中,说道:“被放入冰块的雪游蛛并不会那么快苏醒过来,大约需要一盏茶的时间。苏醒之后的雪游蛛即便在温暖的坏境中也不会马上再度休眠,它们会在一段时间内恢复活力,这就需要掌控者对雪游蛛的习性十分熟悉才能做到。” 众人都沉默不语,紧紧盯着那茶盏,尤其是林姨娘。时间一点一滴流过,三夫人谭氏突然被吓得一颤,小声说道:“动了……” 只见那只脱离了红蜡禁锢的雪游蛛,在融化的冰水中渐渐展开僵硬的手脚,但并没有马上开始活动。 公孙岚说道:“冰烙粥里放的碎冰,起码也有黄豆粒那么大,冻住这么小的雪游蛛绰绰有余,而且,这东西是透明的,混在五颜六色的冰粥里,根本看不出来。” 素香迟疑道:“可是,吃东西的时候,难免要将冰咬碎的……” 公孙岚转头看她,说道:“所以,素馨在那一碗冰烙粥中,被碎冰冻住了多少雪游蛛呢?一只两只?或者三五只,也可能是十来只,总有一只是整个被吞到肚子里去的。” 屋子里的人闻言都不由自主的捂住嘴巴,纷纷露出不舒服的神色。大夫人当场夺门而出,在院子里吐了起来。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大夫人如此失态。 公孙岚继续说道:“雪游蛛被吞进肚子里之后,就像现在这样,慢慢的苏醒过来,直到恢复活力,然后,置人于死地。这个过程大约需要多久,想必大家都知道了。至于素馨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就要问她自己了。” 昨日公孙颖从吃下冰烙粥开始,到后来在芸箩院毒发的时间,自然就是雪游蛛完全苏醒所需的时间。也正是因为这样,毒素才会从腹中往外扩散。 林姨娘觉得浑身一阵阵发冷,眼睛紧盯着那只复苏的雪游蛛,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一想这么可怕的东西曾在她女儿的口中,她就觉得毛骨悚然!“素馨!是谁指使你!” 一个婢女,在公孙颖身边伺候了至少三四年的时间,突然做下这种事,要么是临时被人收买,要么是有人故意安插进公孙府中潜伏的。谁都知道,第二种才是最可怕,这里发现了一个素馨,别的地方是不是还有其他“素馨”? 素馨听闻质问,紧紧环抱住自己,恐惧一点一点侵蚀着她的全身。她以为自己做的很干净,没有理由会被发现,但她没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精心布置的一切,都被纪尔岚轻而易举的看穿! 一直沉默的老夫人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此时不说,总有她说的时候,来人!把她带走!” 揪出了素馨,众人便都明白,此事的确是有人在背后捣鬼。那么对方的目的是什么?难道紧紧是要针对公孙岚么?亦或是挑拨公孙岚和三房的关系?公孙家的人都不傻,深想下去,愈发觉得可怕。 此时若没有查明,家族三房之间必然要引起猜忌,天长日久,必会酿成大祸!有句老话说的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向他们这样庞大的家族,必要先从内部瓦解,才能真正的杀死!所以,有人想要他们公孙一族衰败甚至灭亡!是谁,如此深谋远虑? 素馨被人带了下去,以公孙家的手段,众人都明白她将面临什么。老夫人对公孙岚说道:“五丫头,这次是委屈了你。” “外祖母哪里的话,族中愿给岚儿自证清白的机会,便已经格外开恩了。岚儿怎么会委屈呢?” “好,好孩子,外祖母没看错你。”公孙老夫人拉过公孙岚,越发和颜悦色,还。众人一时间都跟着附和,说公孙岚聪慧等等,林姨娘僵硬的站在原地,脑中一片木然。查清真相又如何,如果不是公孙岚,被人兴许就不会拿公孙颖作伐!她的目光穿过众人,狠狠盯在公孙岚的后背上。 公孙岚若有所感,却没有回头去看。有些仇怨,虽是被逼无奈,却根本无法消弭。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讲出道理。迁怒也好,看不顺眼也罢,既然产生了,就没那么容易改变。 众人随公孙老夫人出门走到院落中,天空之中不知何时凝聚了厚厚的黑云,去了几分燥热,多了几分阴沉,公孙颖躺在棺椁之中,已经换上了一袭新衣,周身放着巨大的冰块,以防尸身腐坏。原本娇俏的面容此时泛着青紫,神情也因临死时的痛苦而显得扭曲狰狞,让人几乎看不出她原先的样貌。 老夫人长叹一声,说道:“虽然始作俑者还未找到,但六丫头的死已经真相大白,即刻送入寺中超度亡魂,按制下葬吧。” 林姨娘终于认清了现实,不敢再纠缠不休,只是眼中的恨意和不甘丝毫不减。即便她的女儿是庶出,可也是他公孙敬修的亲生女儿,然而到现在,他也只在今早来看了颖儿一眼,连半句宽慰之言都未与她说过! 公孙岚看着林姨娘,心中暗自警惕,这个女人怕是不会轻易罢休。但只要对方不来找她的麻烦,她也懒得管对方要做什么。 回到芸箩院,公孙岚前脚刚进了屋子,灵怀便带着一溜的小丫头过来,手上捧了不少东西,说道:“奴婢给五小姐请安,这是老夫人让奴婢给您送来的。” 这是怕她委屈,给她的补偿了。 公孙岚笑着谢过,暮叶往灵怀手上塞了个荷包,灵怀竟也没拒绝,笑盈盈的手下告辞了。暮叶说道:“灵怀是老夫人的心腹大丫头,看她的态度,这府中的风向,总算变了些。” “外别人看来,我在府中的地位更稳了些。但在于咱们自己,未必是什么好事。”公孙岚到现在也不知道公孙一族到底想要她做什么。四处消息都瞒的很紧,似乎族中内部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只能见机行事了。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公孙颖的后事已经收了尾,但众人并不知道老夫人有没有在素馨那里审问出什么,只是觉得府上这几天气氛十分压抑。 公孙岚安安静静的呆在自己的芸箩院,并不轻易出门,倒是其他房的小姐们都主动来找她说话。公孙慕也来过两次,虽然她行止间掩饰的很好,但公孙岚已经能察觉到她言语间的不自然。心下不仅揣测莲月的死是否跟公孙慕有关系。 毕竟她身为公孙一族最为出色的女儿,一直备受重视,突然被公孙岚掩盖了光芒,再有城府,也未必能坐得住。想找个人当出头鸟来试探自己也无可厚非,只不过公孙慕没有想到,这件事居然害死了公孙颖。 不过这件事,对公孙岚没有太大影响,她也没有必要追究。一个婢女的死,在公孙府中掀不起半点波澜。 “小姐,上次来府上找您的那位姐姐来了。”漱草敲了敲门,在门外禀报,打破了公孙岚的沉思。 月息反应快,立刻去开门,果然见到暮春在门外。“暮春,你怎么来了?” 暮春笑着跟她打了招呼,进门跟公孙岚行礼,然后笑道:“小姐,暮冬姐姐醒了!” 第322章 少主(一) 暮色渐浓,沉云凝重。 南宫烈的院子里,稀稀落落的种着几株四月雪,枝干虽稀疏,碧叶堆成的伞盖却异常茂密,如霜似雪的花朵层层叠叠镶嵌其中,显得繁复而热闹。 万生道人走进院子,抬头看了看这树,轻轻叹了口气。南宫世族异军突起,如洪流一般冲击各股势力,一时间让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错觉,对南宫生出了不敢轻易触碰的心思,但这只是一种假象。南宫一族有权势,有资源,却缺少最重要的东西——出色的后辈。 如今的南宫家,就如同这树一般,看似繁盛充满生机,主干却不够茁壮,无法将根系中的养分及时补充给枝叶。若中坚力量再得不到成长和补充,南宫一族早晚要损了根基,从历史的洪流中消失。 万生道人拈起几片落在树根处的洁白花瓣,拖在手中推开了房门。 南宫烈身材高大魁梧,年逾七十仍显得十分英气结实,他听见门扉响动,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自己的四弟。“你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门扇开合卷进一丝风来,将案上的墨迹未干的字帖吹落在地,万生道人将手中的花瓣添进瑞兽香炉中,闻了闻袅袅氤氲开的香气,才伸手捡起地上的几张字帖,重新放回公孙烈的案头。 公孙烈好笑道:“捡它做什么。” 万生道人行止间毫无平日里老顽童的模样,十分正经严肃,说道:“三哥的字,丢了倒是可惜。” 公孙烈起身走到一旁,负手立在万壑松风图前,不知是在欣赏棱角分明的山石,还是再看孤傲耸立的青松,他喃喃道:“不过是些无用的东西。” 万生道人听他言语间颇为落寞,不禁 劝慰道:“三哥肩上所担负的东西已经太多,既然已经尽力而为,便也无需遗憾。” 公孙烈没有应声,似乎没有将他的话听进耳中,又或者,那些肩负了一生的东西,早已融入他的血脉之中,无法放下。 万生道人轻叹道:“三哥近日身体如何?” “外强中干。” 万生道人一怔,不知他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南宫世族此时的境地。便说道:“还有补救的余地,便是好的。” “他怎么样?” 万生道人知道他问的是杨戭,便答道:“醒来之后,未曾多问一句,闲散如同自家。” “这本来就是他的家。” “三哥说的是。” 南宫烈转过身,示意万生道人跟他到一旁坐下,然后说道:“他倒是沉得住气。” “我在大安见到他时,他正处在皇权争斗的漩涡之中,多年来虽周旋在金屋玉柱之间,却过的极不安稳。步步小心,如履薄冰。这性子,除了他本身的关系,怕也是多年间磨出来的。” 南宫烈沉吟道:“身上到底是流着小妹的血,灵透颖悟,坚韧不肯屈服。” 提到小妹南宫羽,万生道人似乎也想起了不少往事。他看着眼前的兄长,只觉得这个男人,虽不如自己过的恣意潇洒,却没有一刻活的荒芜贫瘠。“当年南宫一脉受到重创,家族子弟十不存一。无奈之下,分道扬镳,都选择了不同的路。想要坚守家族复兴重任的,也只有三哥你一个。” 南宫烈也禁不住回想当年,说道:“那时你与小妹都厌倦了勾心斗角,血腥争夺,还劝我放下,但我不能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南宫一脉就此凋零,散落于尘埃……最后,你看破红尘遁入道门,小妹也远走他乡,化身寻常女子嫁做人妇。只是……小妹到底还是没躲过命。” “苏家原本也是清流,奈何小妹的女儿苏冉与大安皇族有了牵扯。”万生道人说到此处便有些懊恼,苏冉与大安皇帝两情相悦,被宋昭嫉恨的事情,他再清楚不过。“女子诡计,当真令人厌恶。” “小妹怕苟延残喘的南宫暴露,宁死也不肯让我出手帮她,就那么跟着苏家一起湮灭了……”南宫烈眼眸深处藏着痛悔,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小妹让我们帮她将女儿留在靖国,我们也没有做到。” 当初苏冉被宋昭推落峭壁,是万生道人将她救走,本想趁机让她假死远遁靖国,但苏冉却不愿意。南宫烈受南宫羽委托,硬将苏冉困在靖国六年,然而,苏冉倔强的性子像足了南宫羽,到底寻机会跑回了大安。 万生道人说道:“命运难以琢磨。话说来回,若苏冉没有回到大安,此时也就没有杨戭了。” “这孩子的性子,想必也是不愿被束缚的。” “当年父亲在世时,还记得三哥有一回说,这家里,有父亲和诸位叔伯、大哥二哥就够了,你想自由自在的活一活,那时你才十三岁。然而最后留下来守着家业的却是三哥你。”不愿被束缚,却甘愿承担重任。万生道人说道此处眼眶泛红,忍不住背过脸去。 南宫烈释然的长出一口气,说道:“可惜生老病死,无法逆转。否则,只要再给我二十年,哪怕十年,我南宫一族,定要与北山皇族再决高下,以报血海深仇!” 南宫本是皇族,身为暗主与明皇共同掌控靖国命脉。明皇掌权势,暗主掌资源。但先皇明武帝不甘被分走一半力量,企图独掌皇权,最终与南宫两败俱伤。明武帝一脉损失惨重,勉强稳住皇权,却无法阻挡世族崛起。 而暗主一脉分崩离析元气大损之下,手握靖国资源,衰败之后伏藏暗处也得以休养生息,并将北山姓氏改为南宫,誓与北山皇族不两立。 南宫烈说道:“族中嫡系凋零,不得不立定新规。将流着我南宫血脉的后辈收揽到族中,以求壮我族力量。不论嫡庶,不分男女,暗主只选最强的一人担任。但这么做的弊端也十分明显,优秀的后辈虽不少,却缺乏历练,想要统领全族,支撑整个南宫还不够。好在族中竞争虽然激烈,但只要暗主被选出,其他人都会无条件服从。但这下一代暗主的人选,当真为难……” 此时南宫家年轻的后背不乏出众人物,但想要成为一族的领袖,还是差了不少火候。 “三哥看好杨戭么?所以才将少主择亲的事情透露给公孙家,让他们接受公孙岚,借以拉拢杨戭,让他主动承担少主的责任?可杨戭在族里的根基也太过浅薄,未必能服众。” “不止是看好杨戭,还有那个小丫头。至于服众这种事,你觉得以他们的本事,还做不到服众?他们二人若能一心为了我南宫,我此生心愿必能得以圆满。” “可是……”万生道人想起公孙岚的难缠和杨戭的腹黑,便说道:“这二位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未必会老老实实留下操劳此事。” 南宫烈突然一笑,说道:“我当然知道逼迫不得,所以,只能讲情份了!” “情份?”万生道人一头雾水,愕然道:“咱们跟她们有什么情份?” “年轻人不是有句话吗?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这件事,你也要出一份力。不能逼迫,就是能感化了。” “……” 万生道人无语的看着南宫烈,想到自己前几天易容打劫了杨戭的事,过后公孙岚那个丫头还不知道怎么折磨自己呢,他迟疑了半晌说道:“想糊弄那二位……呵呵……我感觉自己嫩点……” 南宫烈瞪视着他:“好歹你也是六十来岁的人了,就不能有点出息!” 万生道人翻了个白眼:“三哥便当我今年刚十六吧!” 南宫抄起手边的镇纸就要朝他砸过去,万生道人赶紧求饶:“哎哎,三哥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这么大火气,快放下快放下,我这不是在想主意么……要不,让苏曳苏谷两兄妹想想办法?” 南宫烈冷笑道:“哼,说的好像你跟这对兄妹有什么交情似的。” 万生道人支吾道:“好,好歹我也是他们的师伯兼舅公呢!” 苏曳苏谷两兄妹是苏匀的一双儿女,南宫羽一来希望他们远离家族争斗,二来为了以防万一,保护他们的安全,便做主将他们送到万生道人的师妹,灵悟居士手下抚养。所以万生道人既是他们的师伯,又是他们的舅公。但苏曳苏谷之前也并不知情。 南宫烈鄙夷的哼了一声,说道:“恐怕你这个长辈在他们面前也没什么威望,不过,此事你必须要想办法!” “是是是,我这就想办法……哈哈,想办法……”万生道人打了个哈哈,一步三跳的从南宫烈的屋里跑出去了,又恢复了他的本性。 南宫烈见他的模样无奈的摇了摇头,心中的沉重到了消失了不少。 想起自己的父亲,那是他心中巍峨伟岸,任何人也无法逾越的高山,一个展开手臂能让这天下遮天蔽日的神一样的男人。南宫烈以为自己可以一直在他的羽翼之下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任性而为,可惜世事难料…… 但他并不怨恨,他愿意追寻父亲的脚步,成为像他那样的男人,担当大义,舍下自己。 “杨戭,你是否愿意成为下一个我……” 第323章 少主(二) 暮冬半趟半靠在榻上,面上仍无几分血色,精气神倒已经回转了不少,她见了公孙岚,便有些激动:“姑娘!不亲眼见到您,奴婢总是不能安心。这会看到您好模好样的站在这,奴婢只觉得心里松了口气。” 公孙岚坐在她床榻边,不禁动容,说道:“你家主子我命大着呢,倒是你们这些丫头,一个个都是我的念想,哪一个出了事,我心里也不会好受。你倒是说说那日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就被伤成了这样?” 暮冬急切道:“姑娘,不,是小姐,奴婢一时还不习惯……您有王爷的消息了吗?” “还没有,不过我觉得,公孙家如此恳切的接我回府,除了我的身份之外,应该也与王爷有些关联。虽然还没有多少头绪,但所有的事情综合起来,包括王爷被人劫走,我便隐约有这种感觉。” 暮冬听的糊涂,但也顾不上细问,直说道:“那日我们在九曲溪被迷晕,奴婢醒来的比旁人早,迷蒙之间看见那对祖孙将王爷抬上陌生的马车,心急之下,一下子清醒过来,喊了一句‘你们是什么人’,而后那老人似乎没想到有人会这么快苏醒,紧张的回头望了一眼,便火烧屁股般催促那马车赶紧走,没有理会奴婢。” 公孙岚早就猜测劫走杨戭的人没有伤人之意,便问道:“之后又来了什么人?” “是一名女子,骑着一匹十分高大神骏的黑马。奴婢虽不识得她是谁,但那女子非富即贵,极有气势。”暮冬细细回忆着,说道:“她从远处疾驰而来,停在我们跟前,驻足看了劫走王爷的马车一眼,神色间似乎已经知道会发生这回事。奴婢问她是谁,她一言不发,直接就给了奴婢一刀……” 周围的人听她此言面面相觑,都露出怒意来,月息说道:“倒地是谁,光天化日之下竟如此妄为!” 纪尔岚也紧蹙着眉头,说道:“然后呢?” “奴婢剧痛之下倒地不起,见她似乎还要对别人下手,但身后传来动静,好像又有人醒过来了,于是,那女子利落的收刀退走,头也没回。” 暮雨说道:“那人肯定是觉得暮冬姐姐活不成了,所以才没有再理会,还好暮冬姐姐命大。” 公孙岚面色阴沉,冷然道:“暮冬好生将养,有朝一日,我必定为你回敬这一刀,到时候,咱们倒要看看,她有没有这么大的命!” 众人见她眼中怒意,一时间噤若寒蝉。半晌,月息小心问道:“小姐似乎知道这个女子是谁了?” “在靖国敢如此做事的女子,出了三公主以外,不做他想。” “三公主?”众人一时惊异,月息想道昨日在街市上还遇见了三公主,不由说道:“难道三公主是要帮燕鸿报复小姐?” 三公主,这个在靖国如雷贯耳的女子,也一早就通过数种方式传到了公孙岚耳中,她们之间,若有若无的关注,是始于燕鸿。公孙岚前世的记忆中,燕鸿似乎并没有与三公主有什么纠葛,或者,在自己死之前,三公主一直隐在暗处。而今生,她提前在面具人口中得知了三公主与燕鸿的关联。 可她不明白的是,燕鸿既然是清河崔氏的傀儡,为何还会与三公主的势力有所牵扯,真的是因为三公主欣赏燕鸿,要让他做驸马么? 公孙岚怎么也觉得不像。若三公主只是个简简单单的皇室公主,那倒有可能。可三公主根本不是。难道燕鸿是脚踏两只船么?或者,燕鸿早就知道自己背后的“主子”是清河崔氏,只是将计就计,实际上却是为三公主做事? 对于这两种猜测,公孙岚更偏向于后者。所以,想某她的身份的人,其实是三公主吧!三公主身为皇室中人,又有经世之才,在世族崛起掣肘皇权的局势之下,定然想要扭转乾坤。而她一个人就牵扯了公孙家和穆家两大家族,难怪会成为对方的目标…… 公孙岚微微眯起眼睛,缪贞公主,果然好谋略!只是不知,前世自己死去之后,唐念代替自己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到底有没有得逞…… “帮燕鸿报复倒不至于。像三公主这样精心谋算步步为营的角色,会为了一个男人做这种事么?就算能,也必然要细细策划才是。她此番举动,太过随意。也许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线……”公孙岚心头冷意更胜,这个三公主,果真不是个好对付的。 暮春皱眉道:“面具人不是说,三公主一度对燕鸿示好么?难道不知是单纯的爱慕,还有其他目的?” 几个丫头不像公孙岚知道三公主暗中的目的,也只能看表面的事态猜测。月息道:“不知道燕鸿此时去了何处,他此次败的这么惨,清河崔氏得人怕是不会罢休,所以,他应该会寻求三公主的庇护吧。” 暮雨是几人之中最心软的,突然说道:“其实最惨的就是唐念了,燕鸿知道她是清河崔氏的人,便立即抛弃了她,半点旧情都不念。” 暮春对燕鸿十分厌恶,不假思索道:“燕鸿那种人,最看重的只有他自己,即便是喜欢过的女子,在必要的时候,也只有被舍弃了。再说,我看燕鸿也未必多么在意唐念。不过是身为孤儿,与救命恩人的女儿日日相处,他不得不对唐念好,所以天长日久生出了错觉也是有可能的。真到了危及关头,便发现自己根本没那么在意。后来知道救命恩人父女俩根本就是清河崔氏派来的,那就更没什么顾忌了。他那种小人,若是还处处维护唐念,我才觉得奇怪。” 一时间众人都被暮春说的目瞪口呆,可细想想,似乎真是这么回事,不禁一齐唏嘘起来。 公孙岚听了暮春的话,忽然想到,唐念是清河崔氏的人。如果那个计划是三公主的意思,到时候代替自己进了公孙府邸,之后会如何?缪贞公主的计划竟然将公孙家,穆家,清河崔氏三大家族全部囊括在内了?! 好可怕的女子,好强大的野心! 公孙岚一路思虑着回到公孙府邸,老夫人身边的灵怀正在芸箩院等她,公孙岚惊讶道:“老夫人找我有事吗?” 灵怀看了一眼公孙岚身后暮春和暮雨两个新面孔,竟也没多问,而是赶紧说道:“五小姐……南宫家的四老爷造访,说他与小姐您是忘年好友,已经在府上等了两个多时辰了。大老爷让您去前院书房一趟……” 灵怀的语气中明显带着愕然和惊诧,根本掩饰不住。南宫一族,在短短十年之内极速崛起,势头比公孙这样的百年大族丝毫不弱,就连老夫人提起南宫,都万般慎重。这样的家族,突然造访府上,居然是因为刚刚上了族谱的五小姐! 五小姐为什么与南宫掌家人的亲弟弟是忘年好友?简直没有比这更奇怪的事了! “四老爷……”公孙岚挑了挑眉,南宫家的四老爷?看来,她似乎知道杨戭此时的去处了。必然是这个南宫家无疑。可这个四老爷,上来就跟她套近乎,说什么忘年好友?呵呵……她禁不住在心中冷笑,然后对灵怀和颜悦色道:“我去换身衣裳,稍后便与你同去。” “是,五小姐。”灵怀不知不觉中,对公孙岚更加恭敬。 公孙岚清洗一番,重新换了衣裳,对暮春和暮雨说道:“你们先跟暮叶熟悉熟悉府内的人事,我先去见客,晚些时候,我带你们去大夫人那里报备。” 几人赶紧应了,公孙岚便带着月息往前院公孙岐风的书房过去。 走到近处,便听见公孙岐风和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交谈,公孙岚又高高扬起了眉毛,后槽牙狠狠的错了错。 她在门前站定,灵怀赶紧开口道:“大老爷,五小姐来了!” 里面的交谈声一顿,立刻传出一个男子浑厚沉着的声音:“进来吧。” 公孙岚推门进去,一眼看见万生道人心虚的目光投过来,理也不理,直接冲公孙岐风行礼道:“大舅舅。” “好,起来吧。”公孙岐风没有错过万生道人的神色,也不禁奇怪,看来的确是熟人无疑了。至于忘年交,他怎么看都像是万生道人在那里自说自话,还生怕公孙岚不搭理的模样??他跟公孙岚介绍道:“这位……” “哎哎,不用介绍不用介绍,我们是老熟人了。”万生道人见了公孙岚,马上端不住了,一本正经的表情不翼而飞,打断公孙岐风的话,说道:“那个,岐风兄,可否让我跟贵府五小姐单独说几句话?” 公孙岐风他早就听说过万生道人的名号,一身奇诡莫测的本事,为人跳脱不拘小节。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是南宫家的四老爷南宫海,也没想到对方竟这么直接,上来就要与公孙岚密谈,一副不在意旁人知道他们交情深厚的意思,不禁更加愕然。 难道他们竟有如此深厚的交情? 第324章 少主(三)【第二更】 松涛阁是公孙岐风平日处理事物的地方,等闲并不允许旁人进入此处。但此时他总不能让公孙岚将万生道人带到后院去。想来想去,还是将自己这处地方让给他们,反正重要的东西等闲也不会摆在明面上。 公孙岐风转头看向公孙岚,见她神色未变,压根看不出心思来,只好说道:“岚儿,你先与道人在此处说话,舅舅先往你外祖母那里去一趟。” “是,大舅舅。” 公孙岐风满腹疑惑的出了书房,就听万生道人的声音立刻传来:“丫头,你听我解释……” 公孙岐风脚下一顿,惊愕回头,这位南宫家的四老爷,为何会以如此口吻与公孙岚说话?他想听公孙岚怎么说,却没听见她的回答,反应过来赶紧往院子外走去。他可是知道,公孙岚的武艺不在公孙羡之下,总不能让人家觉得他有偷听的嫌疑……出院子前他停住脚想了想,然后吩咐院子里的下人,说道:“都不许靠近书房!” “是,老爷!” 书房内,公孙岚挑了椅子坐下,冷哼道:“哼,你拐了王爷,终于知道过来跟我报个信了?” 万生道人心虚的看她一眼:“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你在大安时就鬼鬼祟祟,只不过看你还算老实,没戳破你罢了。” 见公孙岚不打算跟他细说,他也不再追问。毕竟他自己莫名其妙留在渡王府就很奇怪,若说破绽,以公孙岚的心智,在来到靖国之后,大概就明白一半了。 “总之现在杨戭没有危险,你莫要担忧。我今次来,便是要替他给你传个话。”此处毕竟是公孙的府邸,二人也没有太多时间闲扯。万生道人花了小半个时辰,从南宫羽开始,将南宫与北山皇族的恩怨,南宫家和苏家的渊源从头到尾挑重要的部分说了一遍。 公孙岚惊愕之余,无语道:“这么说,王爷现在成了南宫家其中一位少主了?” 万生道人,说道:“没错,包括苏曳和苏谷也在内,但有能力竞争暗主的人,不会太多。” 公孙岚斜他一眼,说道:“你莫要故弄玄虚,怕是杨戭此时还未做出决定吧。” 万生道人心里打了个转,说道:“这对杨戭来说,并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毕竟你此时身为公孙家名正言顺的小姐,也被选为与南宫家联姻的对象,杨戭为了与你成亲,也要争暗主的不是嘛!” 公孙岚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你觉得我像傻子吗?” 万生道人早知道骗不了他,砸吧砸吧无奈道:“不像……” 公孙岚说道:“我此时虽在公孙族中,却无需受人摆布。我若不愿意,他们也留不住我。想必杨戭也是一样。我们二人若想在一处,无需谁来成全,也无需跟某方势力牵扯不清。” “话虽这么说……”万生道人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想要劝公孙岚,却是在找不出什么话来,只好拿大实话说道:“你与杨戭这样的人,若是去过那些平凡小儿女的日子,实在是大材小用。再说,年纪轻轻还是要做些有意义的事情,难道你们现在就要避世隐居,提前养老吗?” 公孙岚挑眉看他,万生道人索性把话掰开了说:“人活着莫过于折腾,否则清汤寡水会无趣死的!” 公孙岚见他愁眉苦脸的模样,也不再跟他打太极,说道:“我要跟杨戭见一面,再做决定。” 万生道人知道这二人都是硬茬,决不会听旁人的安排,见面相商是必然的,便利落的说道:“好,我回去就安排你们见面。你……在这里过的还好吧?” “还好。” 万生道人听她这么说,便起身点点头,说道:“即便有麻烦,你也一定可以解决!”他对这个鬼丫头有莫名的信心……“那我就先走了……” 万生道人跟公孙岐风打了招呼便离开了。府里的氛围却变得有些诡异,众人看公孙岚的目光明显又多了不少变化,但公孙岐风和老夫人都没有找她问话,想必是放任她作为的意思。 …… 送走万生道人,公孙岚便回了后院,府里的下人见了她更加小心翼翼,她觉得好笑,不由想起那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到底还是要露出几分手段,才能减少大多数麻烦。 回到芸箩院,她带着暮春和暮雨往大夫人薛氏的屋子里去。 薛氏见了公孙岚,目光中更多了几分好奇,却没有开口多问一个字,只是说道:“想必这两个个丫头就是你之前说过的?” 公孙岚点称是,说道:“她们一个唤作暮春,一个唤作暮雨,都是跟了我好几年的,办事也有分寸,进了府里,必定不会乱了规矩,惹什么麻烦。” “那是自然,你调教出来的人不会差了。这不过是小事,稍后我让管事婆子将她们的名字添在花名册上,一应穿戴用度,也都按府里的规矩。你若额外有什么安排,便与舅母说。”薛氏出身将门,却难得的通情达理,行止端庄,行事也不像书香之家出来的女子那般死板教条整日三从四德不离口,她的言谈都令人十分舒服,让人亲近。 公孙岚连忙谢了,说道:“并没有什么,只看舅母的安排便是。” …… 此时,一处不起眼的宅院之中,燕鸿头发半干披散在肩头从卧房踏出,顺着抄手游廊绕到前院书房,就看见院中枝桠繁密的碧树之下,站着一个玲珑窈窕的身影,他目光一凝,脚步顿在原地。 树下的紫衣女子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见燕鸿一身素袍,通体上下只有左肩绣了一只展翅而翔的雁鸟。如此展袖立于漆柱之间,更显得风姿郁美。女子转动眼眸,朝他轻轻挑起唇角。 燕鸿看着她的笑容,面上却无半分欢喜之意,只淡淡道:“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淡紫色的裙摆随着缪贞公主的动作,微微旋开,如同暗潮涌动的波纹,看似无害,实则藏着无数玄机。 燕鸿缓步上前,敛目行礼,说道:“不敢。” 缪贞公主见他这般态度也不怪罪,脚步越过他走进书房在案前落座,语气也没有因为燕鸿的平淡而变化,可出口的话却如刀锋般锐利:“杨戭此时是南宫家的少主,纪尔岚则成了公孙家的五小姐,而你,现在是什么?” 燕鸿气息一滞,袖中的手指倏然收紧。 缪贞公主浓睫低垂,唇角微弯,并不去看燕鸿的表情,继续说道:“你需要一个身份,才有资格再度挺直身躯与她们对抗。” 燕鸿缓缓抬头,眸光复杂而抗拒,自嘲道:“什么身份,驸马么?” “呵……”缪贞公主嗤笑一声,仿佛看透了燕鸿的欲擒故纵的把戏,明明走投无路想要依靠她,却还惺惺作态装腔作势,当真肤浅。她抬眸直视着燕鸿,说道:“当初在我跟前的你,就像春日枝头的一朵雪白玉兰,纤尘不染,灼灼风华。那时我倒觉得这般男子若能成为我的驸马,即便无用,留着当个花瓶日日相看也是好的。但你偏偏不甘当一株被人观赏的玉树,非要证明自己的用处。结果呢?如何?” 燕鸿的面色变得难看,似乎没想到缪贞公主竟然不给他留半点颜面。“公主何须说这些奚落之语。” “不过是想让你醒一醒神。”缪贞公主看着她,笑容从唇瓣间落下消失不见。说道:“你出去摸爬滚打一回,将自己弄的满身淤泥,脏污不堪。却还要与本公主耍什么心机,后宫中争宠的嫔妃都比你多几分自知之明!本公主倒要问问你,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成为我的驸马?有什么本事能驾驭本公主手中的力量?” 燕鸿如遭雷击,脑中嗡嗡作响。他怎么也没想到,缪贞公主早就把他看了个通透。她说的没错,他的确是动了成为驸马的心思,然后借助她的力量行事。因为他已经走投无路,只要离开了缪贞公主的庇护,他便即刻会成为清河崔氏的阶下囚!“你想如何?” 缪贞公主冷笑道:“想要得到他人的尊重,就不要做一些不值得至的尊重的蠢事。你若还想翻身,本公主劝你最好不要藏什么心思!” 燕鸿心口一滞,抬头看向她,沉声道:“公主息怒。” 缪贞细细看着他的神色,说道:“你既然是清河崔氏的后人,便回到崔家去,我会帮你安排。不过,回到崔家,你的日子恐怕不好过,这就要看你自己了。” “回崔家……”燕鸿手中握着秘符,若回崔家,他也未必没有空间施展。“我会小心行事。” 缪贞公主站起身,脚下轻移走到燕鸿跟前,微微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一次败北又如何,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方才我说的话,你莫要生气。我们之间……始终要比旁人亲近,忠言逆耳,你莫要怪我说的狠了。” 燕鸿看着眼前的女子,暗暗沉住气息,说道:“是……属下明白。” 缪贞公主听他自称“属下”,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起身离开。 第325章 转变(一) 公孙婉真自从那日回来与公孙岚见过一面之后,就再没出现,大家心知肚明是因为什么。但昨日万生道人来了一趟,她今早竟立刻回来了。 众人聚在敬云堂,公孙岚见自己母亲的面上带着几分压制不住的喜意,心中不由揣测出几分穆家的态度。看来万生老头虽然来的随意,走的也随意,却还是有不少人都将此事放在了心上。毕竟南宫家的四老爷可是亲口说出,他与公孙岚是“忘年交”,与此相比,穆家与南宫家那点“相识”的交情,根本算不上什么。 公孙婉真从身边丫头手里接过一个布包,交给老夫人身边的东菱,说道:“昨日穆宸又拿了这药回来,今天我便赶早来了。” 竟是借了这么冠冕堂皇的名头…… 公孙岚看在眼里,心中明了。公孙婉真这一句话,不仅给自己突然回来着了理由,同时还表明了穆宸态度的转变。 老夫人闻言笑的极其温和,说道:“上次拿来的药还能用一段日子,你们夫妻费心了。” “母亲的事,哪里说的上费不费心这样的话。若能帮得十分,女儿哪敢孝敬九分?”老夫人多年前落下膝盖疼痛的毛病,一到春秋交替时,便隐隐作痛,十分难熬。公孙婉真嫁到穆家之前,这药便是穆宸想方设法从番邦寻来的。 老夫人笑着点头,眼见着心情十分不错。公孙婉真一时欣喜,便看向公孙岚,说道:“岚儿……”她喊了这一句,却觉得千言万语都难出口,想问问她多年来不在靖国长大,吃食住行能不能习惯,却碍着众人都在当场,不能出口。毕竟此事都是大夫人亲手操办,她若这么问,好像大夫人办事不周,没有照顾好她女儿一般。 公孙岚却明白了她的意思,说道:“母亲,岚儿一切都好,外祖母和几位舅舅舅母,还有府里的诸位姐妹,都对岚儿很好。” 公孙婉真一时惊诧于公孙岚的玲珑心肝,回神眼眶便泛红了,她赶紧掩饰的说道:“你在这里,母亲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母亲多年不得与你亲近,总是觉得遗憾。”她朝身侧两个丫头招了招手,说道:“这是我身边的两个亲近的丫头,今次便留在你身边使唤。倒不是觉得你身边少人手,你只当圆了母亲的念想。” 虽说是给自己女儿,但一个出嫁女还往娘家塞人,搁在旁处定要得众人腹诽不快,但她话说的这样婉转周全,众人便觉得情有可原。公孙岚暗暗惊讶,看来公孙婉真少时受宠,不是没有理由的,尽管有嫡长女的原因,但说到底还是她本人值得期许。 大夫人薛氏说道:“可不就是这话,做了母亲的人,时时都念着儿女。原先我还想着,给五丫头安排个什么样的人手,新调教出来的丫头总怕伺候不周,这回好了,有婉真的这两个,竟给我解决了这难题。” 姑嫂两个一个比一个会说话,老夫人自然宽慰,乐呵呵说道:“既然是这样,岚儿领了这两个丫头回去,若是不好,便找你母亲为难去!” 众人一时笑起来,公孙岚连忙冲老夫人福了福,笑道:“岚儿都听外祖母的。” 见此,那两个丫头连忙到公孙岚面前磕头。 “奴婢玉休。” “奴婢千山。” “给五小姐请安。” “好,你们都起来吧。”公孙岚看着这两个丫头,心中盘算着公孙婉真的用意。肯定不会是惦记她那么简单,兴许……是想让这两个丫头与她交代穆家的情形和局势吧? 公孙婉真这趟回来的目的都已经完成,神色间彻底舒缓下来,众人围着老夫人其乐融融的说话。 这时,小丫头进来回话,说道:“老夫人,二夫人和三小姐来了。” 公孙岚有些惊讶,听说二夫人蒋氏怀三小姐公孙荼的时候落了水,事后虽调养好了,但公孙荼却天生体弱,怎么也去不了根本。虽然蒋氏后来又有了四小姐公孙慕,但心思也全挂在公孙荼这个体弱多病的女儿身上,久而久之,竟淡了性子,凡事不挂心,府里的事情也很少插手,多数时候都称病躲避,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了她这样。大夫人和三夫人更乐得如此,少一个人分权,总是好事。 是以这母女俩,很少出现在人前,就连公孙岚第一次来敬云堂认亲那次,蒋氏也只是匆匆露了一面便回去了。而公孙荼犯了旧疾,根本没有出现。 今日,这是吹了什么风? 思虑间,蒋氏已经带着公孙荼进了屋子给老夫人请安。大夫人连忙上前拉着蒋氏坐下,又招呼公孙荼说道:“三丫头可累不得,赶快去你祖母跟前讨个坐儿去!” “来,三丫头过来祖母这里坐。”老夫人笑呵呵的伸出手来,那笑意直达眼底,众人都能察觉得出,她是真的心疼这个孙女。 公孙荼素裙蹁跹从众人面前走过,峨眉微蹙,不施粉黛,面目天然流露着一丝病态,行止间仿若云雾露霭,如尘世之外的一缕青烟。 公孙岚惊讶于对方的朝霞映雪般的容颜,若这位三小姐没这一身的病,恐怕早就将妹妹公孙慕比下去了。 仿佛感觉到公孙岚的注视,公孙荼抬头朝她看过来,罗帕掩唇,轻声道:“五妹妹……” 她的声音百转千回,柔弱却优美,好似春花雾雨,轻轻柔柔的落在人心间。 公孙岚与她对视的刹那,似乎看见这位病美人眼中有千万波澜涌过,待再细细看时,却只是一片寂静平和。她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但又警惕的否定了。公孙家的女子,即便病弱了些,心肠和智谋却并不会跟着弱。兴许,这位也是有野心的,只是身体羸弱,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她不动神色的回礼道:“三姐姐。” 公孙荼再次朝她笑着点头,才抬步往老夫人身侧走去。素白裙摆间的银纹,随着她的动作,仿若一层银光缓缓浮动,极衬她的纤纤细步。看来二夫人对这个女儿的用心,当真不是一星半点。即便女儿不常露于人前,却是极尽精心之处,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捧到这个女儿面前。 公孙岚不动声色的往公孙慕脸上看去,却惊讶与对方并无嫉妒不满的神色,而是稍稍扯住蒋氏的衣袖,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姐姐。 实在太反常了些…… 公孙慕一向以府上最出色的小姐自居,还频频到芸箩院试探,怎么也不像是一个心境平和,光风霁月之人,怎么面对公孙荼,竟就变了个模样?难道真的是因为血浓于水而自动生发的情感么? 公孙岚觉得不会。 即便是亲生的父子母女,兄弟姐妹,到了相关利益的时刻,反目成仇的比比皆是。 相比公孙慕看重亲情,她更倾向于是公孙荼的原因。这就有意思了! 公孙荼坐到老夫人身边,柔声细语的问起老夫人的腿疾,还伸出青葱般的纤细手指,探到老夫人的膝盖上轻轻揉动。祖孙两个竟似自成一个小世界了一般,将其他人都抛诸脑后。公孙岚悄悄环顾四处,包括公孙婉真在内,似乎有所人都习以为常,也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半晌,蒋氏出声说道:“这丫头的病就是从多思多虑来的,让她什么都不要想,她却总是惦记这个惦记那个,偏偏不把我这个当娘的话放在心上。” 蒋氏的话心疼多过嗔怪,老夫人闻言叹了一声说道:“三丫头就是一副菩萨心肠,来人间品味人生百态疾苦,它日还要回天上做仙子。” 蒋氏闻言便掉下泪来,众人纷纷开口相劝。蒋氏却抬头看向公孙岚,说道:“五丫头,听说,你与万生道人是旧交?” 公孙岚心下明了,原来她们母女今日是为了这个。“是,我与万生道人在大安相识,有数面之缘。三姐姐的病,不是道人是否有办法,改日再遇道人,我定向他询问此事。” 万生道人声名远播,却少有人知道他与南宫家的关系,此时他突然回到南宫族内,不仅是要帮扶族中事物,怕也是因为南宫烈的身体的确出了问题。相比于其他的本事,他炼制的丹药往往更令人惊讶,有奇效。 蒋氏眼中一亮,公孙荼则立刻起身跟她谢道:“若能得了道人相看病情,姐姐拿此生谢你,但你万不可因为姐姐的事情,坏了与道人的交情了。” 公孙岚听闻她这一番“大义”之言,心中对此女油然升起警惕之心,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姐姐哪里的话,若道人真有办法,就算抹了这份交情,妹妹也定人要帮姐姐讨了治病的良方。” 公孙荼似乎没想到她的回答如此滴水不漏,唇角柔弱的笑容轻微抖动了一下,随即说道:“那姐姐就先谢过妹妹了。” 蒋氏闻言欣喜异常,走到公孙婉真身边说道:“我娘家哥哥跟人讨了几株奇树,春夏结果,冬日葱茏,十分稀罕,不日便能送到京城,到时我让人给你送过去,平日无事的时候讨个趣儿!” 公孙婉真也不推辞,只说:“多谢二嫂记挂我这些喜好。” 第326章 转变(二)【第二更】 公孙荼身子太弱,只是坐了这么一会面色便有些泛白,蒋氏赶紧起身说道:“母亲,儿媳先带她回去了。” 老夫人拍了拍公孙荼的手,笑容慈爱,那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疼宠。“快跟你母亲回去歇着吧。” 公孙荼起身跟众人打了招呼才依依不舍的退下,似乎极留恋与众人相处的时光。 老夫人目送蒋氏母女出去,又看向公孙婉真,说道:“你也出来不少时候了,穆家也离不得你,便赶快回去吧。” 不是穆家离不了公孙婉真,而是公孙婉真必须要时时刻刻在穆家站住脚。 她眸中闪过失落,却并不违背,说道:“是,那女儿便先回去,改日再回来探望母亲。”其实她还想问问公孙颖被毒死的事情,但老夫人不说,没人敢主动去提,毕竟有人算计家族内部的利益,如此敏感的问题,谁也不肯贸然出头去问,万一惹了闲话或怀疑,就是要命的大事。 素香已经死了,尸身已经被送出府,明面上的言辞,是她殉了自己的主子,跟随而去了。到底有没有问出什么,只有老夫人自己知道。 公孙岚亲自送了公孙婉真出府,公孙婉真十分欣慰,犹豫再三还是回头对她说道:“你初到靖国,虽有了大致的了解,但对各个家族内部的事情必然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玉休和千山两个丫头都是母亲跟前得力的,一个稳重,一个伶俐,叫她们与你细细说一说,好叫你心中有数,出门在外时,行事也好掌个分寸。” 公孙岚虽然已经猜到了对方的用意,但听她亲口说出来,还是不禁动容。 这就是所谓的亲生母亲吧。 虽然她曾因家族舍弃了自己,让自己流落在外,但心头的疼惜却在相见之时从各处渗透出来,挡也挡不住。方才公孙岚看着蒋氏对公孙荼毫无留的宠溺时的那点羡慕,顿时消散了。 虽然以后面临抉择之时,公孙婉真也许还是会选择家族而放下她,但以后的事谁又知道呢,这样的温情能有一天也是好的。想及此处,她露出真心的笑容对公孙婉真说道:“多谢母亲挂念,女儿必定小心行事。” 公孙婉真又不禁红了眼眶,抓着她的手嗫嚅半晌,却没在多说什么,转身上了马车。 …… 公孙岚与杨戭都在适应新的环境和亲人,感受着周身人事的转变。燕鸿也不例外,但相比于公孙岚和杨戭,他的处境要危险的多。 第一个难而又难的难题,便是唐念。 燕鸿着实没有想到,公孙岚会放过唐念的性命。而此时,他也已经深刻的明白了公孙岚此举的用意。他对唐念的绝情,是他此时渗入燕家最大的障碍。 一个女子的恨,往往比想象中更为可怕。 宝顶华盖的马车停在宝祥阁门前,明丽的锦缎车帘被轻轻掀动,帘角坠着的碧玉珠饰玲玲作响,十分悦耳。一个身着湖绿罗裙的娇俏侍女率先跳下马车,又转身去扶里面的人。“小姐,请下车。” 一只素净纤长的玉手扶上车帘,紧接着露出了沉静微寒的面容,发间步摇上长长的银质流苏垂在脸侧,与耳垂上色泽柔和的翠玉耳坠相互辉映,才为女子冷厉的面容增了几分灵动。“紫蔻,你去里面问问,我要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青衫素履,一步步走下马车。 燕鸿看着眼前的唐念,一时怔然。从前的唐念也静,也素。但敏锐如他,一眼便能看出对方是装出来的清冷。为的,是衬她这一身如墨如兰的素淡皮囊。然而她生就这样一副容貌,但她心中挚爱的,却是世间极致的富贵权势。 对,他记得,唐念曾经与她说过,最喜牡丹真国色,最爱那样的热闹繁华。 而今时,燕鸿发现,眼前的女子,不用再装腔作势,也真的由内而外都透着沁骨的寒意。 他知道那是什么,那是恨。 “呵……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来见你……”燕鸿乍然听见对方问话,语气陌生而厌恶,不禁蹙起眉头,目光转动间,突然看见唐念左手洁白的皓腕之上赫然刺着一朵极其艳丽妖冶的牡丹。她的肤色本就白皙的近乎透明,此刻浓艳与素色相冲,另燕鸿的瞳孔狠狠一缩。 崔蕴见燕鸿盯着她手腕上的刺青,不由嗤笑道:“原来是个登徒子……” 这是回到崔家之后,她找人为她刺上的,代表了她的新生。现在,她不再是唐念,她是崔蕴!是崔家的小姐崔蕴! 燕鸿听见她的话,面上闪过难堪的怒意,却压抑着重新抬头,说道:“阿念,是你。” “阿念?呵……谁是阿念?!” 崔蕴生母早亡,从小跟随父亲流浪在外,虽没有受多少苦,但她却十分艳羡世家贵族女子的生活。但她没想到,原本她就应该生活在这样的家族之中,只因父亲受命于家族去找秘符,这才带着她流浪天涯。得知这一切的崔蕴对自己的父亲生出了怨念,更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却在危难之时弃她不顾的燕鸿生出了滔天的恨意。 他们父女的生活,全是因为这个燕鸿被毁。而燕鸿竟然还恩将仇报,视她若敝履! 崔蕴在得知自己是清河崔氏的小姐之后,历尽艰辛回到崔家,才知道父亲为了寻她出了事,已经死了。她现在无父无母,虽然回到族中,却受崔家其他小姐排挤……这一切都是因为燕鸿,但她也并不是什么简单好欺负的角色,她利用父亲对族中的功劳,和自己多年经历的苦难,换取了家族的补偿! 她现在,是真真正正的世族千金,名门闺秀! “我是崔蕴!” 容貌未变,但她的神情与眼神已经与从前截然不同。燕鸿觉得,此时此刻他所见到的,才是真正的唐念,曾被她深深藏在心中的一面,在回到崔家之后彻底觉醒。骄傲跋扈,满是世家小姐的高高在上和目中无人。 然而,女人就是女人,即便拥有再锋利的爪子,也不过是个女人! 燕鸿露出笑容,神情也缓缓放得轻松,狭长的双眼溢满了温柔之色。衬着他绝世的面容,足以惊艳任何人。他说道:“好,蕴儿,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崔蕴身形一滞,却很快露出一抹冷笑。她上前几步,与燕鸿面对面站着,二人只有一掌之隔。燕鸿甚至能闻到她口中呵出的芬芳,只听她轻声说道:“收起你的招数,你这副面容,的确勾人,不过,本小姐已经不再稀罕。你不如去公主府做个面首,可堪相配!” 说完这话,崔蕴只觉得十分畅快,她挑衅的看着燕鸿,等着他横生怒意,暴跳如雷。但对方却只是微微一笑,更近一步,伸出手将她禁锢在马车壁上,说道:“蕴儿,现在的你,更让我心生欢喜。” 崔蕴后背紧紧贴着车壁,整个人异常僵硬,她双目圆瞪惊愕的看着燕鸿,半晌,她伸手狠狠推开拦在身前的人,冷冷道:“好狗不挡路!” 燕鸿看着走进宝祥阁的崔蕴,嘴角缓缓挑起一个笑容。 虽然三公主能让他在崔家落脚,却无法帮他立足。他是博陵崔氏的表少爷,此时回到清河崔氏,地位比一般的下人还不如。就算手中握着秘符,也没有人会听他的,还会时时招来杀身之祸。 想要在崔家挣得一个地位,一切都只能靠他自己。而崔蕴,就是最好的突破口,他又怎么会放弃呢? …… 芸箩院,玉休和千山跪在锦垫之上,恭恭敬敬的磕头,如此,她们便算是重新认主了。 公孙岚沉默望着她们,一时没有开口,两个丫头也不多问,只静静跪伏在那里,无比温顺。月息冲着暮春眨眨眼睛,询问她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暮春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按理来说,自己的亲生母亲的馈赠,定没有不好的道理,但公孙婉真牵扯了公孙和穆家两大家族,这就有些复杂了。 她对公孙岚的疼惜和愧疚是真的,但也要看这母女情落在什么事情上。与家族相比,或是与她的夫君穆宸相比,亦或是与她的另外一双子女穆清浅和穆归常相比,公孙岚能排的上第几呢? “你们起来吧。”公孙岚不知道公孙婉真的母爱能分给自己多少,但有总比没有好不是吗?然而,她却不会对公孙婉真送来的人百分之百放心。人是好是坏,还要她自己看清楚才行。 玉休和千山乖顺称是,静立在原地等公孙岚问话。公孙岚轻笑道:“你们是从前就跟着母亲的?” 玉休笑着开口答道:“是,奴婢两个是大姑奶奶出阁之前就在身边伺候的,正是在这芸箩院。” 公孙岚早就知道自己住的院子是当年公孙婉真所住的闺阁,当下也不惊讶,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嗯,我知道了,你们两个先跟着暮春下去休息整理一下吧。” 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她们以为公孙岚会立即问起穆家的事,至少也应该问问自己同母异父的两个弟妹吧?然而对方竟然只问了一句话就让她们去休息了。 她们一时有些迟疑,公孙岚却已经起身走到案前,看起书来…… 第327章 公孙荼(一 )【第三更】 一场深重的秋雨过后,京都的热意渐渐褪去。公孙荼斜倚窗阁,眼看着天上一轮圆月,任由清辉洒落周身。婢女黄藤拿了棉斗篷过来为她系在肩头,劝道:“小姐,晚上风凉,您还是回屋去吧。” 公孙荼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就在这站一会,不妨碍的。” 黄藤叹了口气,只能由着她,说道:“奴婢知道小姐在愁什么,可您越是忧思多虑,这病便越发拖沓。” 公孙荼今年已经十八岁,再怎么病,也不可能让府里养她一辈子。若按她父亲公孙御空的说法,就算死,也得嫁了人死在婆家,不能让二房白白生养她一遭。若不是有蒋氏心疼女儿死命拦着,她今时今日还不知已经走到哪一步了。 黄藤见她不说话,想了想说道:“不知那位万生道人能不能治小姐的病症,若能治,咱们还有什么可愁的?” “若能好了……”公孙荼的话喃喃出口,却只说了一半。黄藤细听片刻,却始终没有听到下文。她轻轻扯了公孙荼的手臂,往屋里走,说道:“小姐的心思,奴婢都知道,只要您的病好了,那件事,也并非不可能的。” 公孙荼唇色苍白,眼中竟蓄了泪,摇头道:“那亲事,我恐怕是赶不上了。” 三年前,公孙荼的病还没有这么重,跟着二夫人蒋氏出门进香时,偶遇肃王府世子北山衡。二人一眼相见,便再也挪不开彼此的目光。三年来偷偷见面数次,情意愈发沉凝,但肃王府不会让世子娶她这么个病秧子,北山衡也只能拖着自己的亲事等公孙荼的身子好起来。只是公孙荼这三年,身体不但没有好起来,还愈发重了。 黄藤听她口中之言面色一变,脚步都顿在当下:“小姐怎么这么说?” 公孙荼轻轻吐了口气,说道:“肃王府是皇族贵戚,势力不容小觑。咱们公孙世族,必然要有一位小姐与肃王府结亲……若在三年前,我还是唯一合适的人选,奈何我这身子不争气。”她眼底似有连绵阴雨,悲意渗凉。她顿了半晌才说道:“而今,嫡出的女儿中,四妹妹已经及笄,这人选,八成是要落在她身上了。” “四小姐?”黄藤怔了一下,说道:“小姐,您与四小姐是嫡亲的姐妹,不然,您将此事告知四小姐,说不定……她会拒了这门亲事……”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四妹妹说了不算,我也说了不算。”公孙荼面色如霜河冷落,萧瑟冰凉,她捏紧斗篷说道:“我若与她说了这事,来日我能嫁过去还好说,若当真是四妹妹嫁了过去,你让我如何自处?让我们姐妹往后如何相处?” 黄藤愁眉紧锁,不得不承认公孙荼说的有道理,但她却心疼自己的主子。说道:“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公孙荼摇了摇头,说:“之前听说南宫家少主有意与世族结亲,我见祖母的意思,似乎想要争一争。我想着,世子那边一半会不吐口,祖母也没办法。兴许就要将南宫家的事安排在肃王府前面。而这人选,要比肃王府的亲事更为慎重……” 黄藤听她这话的意思,想了想猜测到:“老夫人莫不是改了主意,想让四小姐嫁到南宫家去?放弃了肃王府?” “想要与肃王府联姻,未必非得四妹妹不可。但与南宫家联姻,必定要选一个合适的人。如今府上的小姐,也就四妹妹最是出色。所以,祖母原本应该是有了这个打算。”公孙荼眸光闪动,满是不甘,她说:“然而我刚松了口气,却凭空来了个五妹妹。现在,不仅祖母,似乎姑母那边的穆家,也都默认了五妹妹会与南宫家联姻……” 黄藤急道:“所以……四小姐的亲事,到底还是要落在肃王府?” 公孙荼黯然点头,她的身体若再不好转,就真的来不及了。 “那我们……我们去求夫人?” “没用的,就算母亲那里心疼我,顾念我,肃王妃又怎么会答应自己的儿子娶一个随时会归西的人?” “小姐,您不要这么说自己……” 公孙荼只觉得心口堵得厉害,喉中霎时涌上一股腥甜,眼前黒翳上涌,便人事不知了……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黄藤大惊失色,大叫道:“来人!快来人!” 紫蔻听见响动猛地推门进来,看见公孙荼到底昏迷,不用黄藤说什么,提起裙角便往外奔去,一边吩咐人去请郎中,一边往二夫人薛氏的院子里去报信。 公孙岚这边刚要安置,便听漱草在外面跟暮叶说着什么,她扬声问道:“怎么了?” 暮叶推门进来,说道:“是三小姐,方才突然呕血晕厥了,这会府上人仰马翻,都说三小姐似乎挺不过去了……” 公孙岚皱眉道:“白日里还好好的,这么说不行就不行了?” 暮叶皱眉摇头,暮春在一旁说道:“小姐还是不要多管了,这府中人事繁杂,是非太多……” 她话还没说完,外面便有小丫头禀告:“五小姐,二夫人那里,央您无论如何也要过去一趟。” 暮春和暮叶对视一眼,看向公孙岚。不知道是一回事,可人家特意来请人过去,就不能推辞了。“暮雨,帮我换身衣裳。” 暮叶和暮雨还与原来一样,一个管金银首饰,一个管衣裳物件,暮春和月息一内一外统总公孙岚身边的杂事。 暮雨答应一声,回身去里间柜子取衣裳,公孙岚想了想,说道:“叫玉休过来给我梳头。” 暮叶拿了支素钗放到她跟前,闻言出去叫人。 玉休和千山一直在外面候着,此时听闻府上有事更不敢怠慢,这会儿公孙岚要叫玉休进去梳头,几乎是刚吩咐下去,玉休就进来了。 玉休进门并无过多言语,直接上前快速挽了个十字髻,干净又利落,公孙岚满意的点了点头,赞赏的看了玉休一眼,便走出门去,吩咐道:“暮春和月息,跟着我去。其他人留在院子里,不得走出半步。” 趁乱生事的例子并不少,公孙岚只是下意识的警惕,暮雨等人已经习惯,但玉休与千山却有些惊讶,似乎她们这位新主子的确厉害,比之大族宗妇的手段也不遑多让,难怪这么快就在公孙府上站住了脚。 此时瑟月阁中,数位郎中围在一处低声议论,似乎在想办法救治公孙荼。 公孙岚走进院子,立刻有人带她到了二夫人蒋氏面前。老夫人和各方女眷也有三三两两围在各处。二夫人满面急色,一把捉住她的手说道:“岚儿,你三姐姐这会危在旦夕……那位万生道人,你可能找得到他?” 找自然是能找到,二夫人的意思,其实是想问公孙岚能不能将万生老头请来。公孙岚看她一眼,说道:“二舅母,您能否让我看一眼三姐姐如何了?” “你跟我来。”蒋氏是真的急了,二话不说就带她进了里面。 公孙荼躺在床榻之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一名太医正在床榻前把脉。像公孙这样的人家,自然能请到太医来为府中人诊治。公孙岚半点不惊讶,蒋氏先开口问道:“刘太医,我女儿如何了?” 刘太医站起身,说道:“贵府小姐一时心绪大乱,血不归经,气逆痰淤……” 蒋氏没耐烦听他这些废话,直接问道:“刘太医,可知该如何诊治?” 刘太医知她心急,也不怪罪她打断自己的话,说道:“这位病者身体极为虚弱,贸然施针恐引发其他症状。最好是用民间的土法子。让一人从背后将她拦腰揽住,并拢二只在她脊椎各处大穴不断推动,疏通经络血脉,令她缓过一口气来,便能解了此时情急。” “拦腰抱住……”蒋氏与公孙老夫人对视一眼,一时手足无措。 能这么大力气,揽住公孙荼,还要坚持走穴……非男子不可办到,若公孙荼年纪尚小,倒不用顾忌,公孙羡等几位兄长都可以帮忙,但公孙荼年以十八……如何能让男子随意触碰,就算兄弟也早该避嫌了……“这可怎么办……” “让我来吧。”公孙岚上前一步,走到公孙荼跟前,细细看了看她的情况,大概确定刘太医所言不假。 蒋氏愣了愣,有些迟疑,看向身边的老夫人。老夫人问道:“五丫头,你能做到?” 公孙岚原本不想管这些闲事,但救人如救火,再拖一会,公孙荼说不定真要一命呜呼了。她点点头,看了一眼刘太医,对蒋氏说道:“还请二舅母帮我扶起三姐姐。” 蒋氏见她眼神,会意的将刘太医请到了外间,又回身帮她扶起公孙荼。 公孙岚沉了口气,伸出手臂从后面将公孙荼拦腰揽住,左手双指并拢,在她后大椎后不断走穴。大约过了一盏茶的事件,公孙岚额上都见了汗,公孙荼终于“哇”的一口吐出一大口浓稠的血来。 第328章 公孙荼(二) 血色泛黑掺杂痰淤,难怪公孙荼一时闭塞过去。见她一时吐了这么多血,蒋氏吓得惊叫一声,公孙岚连忙安抚道:“二舅母不用怕,三姐姐应该马上就能清醒了。” 公孙岚将公孙荼缓缓放在床榻之上,老夫人和蒋氏立即上前,见公孙荼的呼吸果然顺畅安稳了不少,这才放下心来。刘太医赞赏的看了一眼公孙岚,说道:“看这位小姐的手法,想必对医术颇为精通。” 公孙岚摇头道:“刘太医过誉了,只是会几种推穴之法。” 刘太医点点头,对老夫人说道:“此时虽解了一时情急,但终归治标不治本,三小姐的身体底子薄,这段时日病情每况愈下,与心绪常思常虑不无关系,老夫人还是要多加开解才是……” 没有说具体用药的事,只说要多加开解,看来公孙荼若再这样下去,便只有香消玉殒了。老夫人一时听明白了他的话,心头一紧,踉跄着退到椅子旁坐下,勉强才没有失态。蒋氏回头跪倒在老夫人面前,痛哭道:“母亲,您想想办法……不拘多么贵重的药材,只要我女儿能平安无事,就算要了我这条命也是值的!” 老夫人闭了闭眼睛,看向刘太医。 刘太医的医术在整个京都甚至靖国都是数一数二的,正是皇上跟前的御医。他迟疑的摇了摇头,说道:“以老夫的医术,只能止于此了。” 蒋氏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一时间头晕目眩。这时榻上的公孙荼却嘤咛一声清醒过来。蒋氏听见女儿的声音,就像被锥子刺了脊梁立马精神起来,回身去看公孙荼。 “母亲,您莫要为了女儿忧心,小心伤了身子。” “你这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这母亲,母亲没事,只要你没事,母亲就没事!”蒋氏泪如雨下,手抚上公孙荼的脸颊,只觉得这么年轻娇美的女孩子,若平白逝去了该多么遗憾可惜。她甚至想把自己的余生都补给对方,只愿她能绚烂的好好活一场。 刘太医叹息着出了房门,外面的一众人等也都渐渐散了。公孙慕见此情景,顾不得别的直接冲进了屋子。“姐姐!” “慕儿……”公孙荼听见妹妹一声呼唤,想起自己心心念念惦记的北山衡,兴许就要与自己的亲妹妹共渡一生,更加难受,泪眼朦胧看上去好不可怜。 公孙岚在一旁看着,心中奇怪公孙荼好生生的,到底为了什么忧虑多思?“外祖母,让我这丫头跑一趟南宫家吧,但我也不能保证万生道人会不会答应救人。” 上次万生道人留给她的药,都给暮冬服用了,此时她也没什么办法。她治疗外伤和祛毒还有些手段,这样的内症,她并不擅长。 蒋氏连忙过来对她说道:“五丫头,不拘什么,只要我有的,我都愿意拿出来。只要南宫家愿意救我女儿……” 公孙岚心中一怔,她倒是没想过,救人这件事也可以用来谈条件……果然世族之中没有平白求人的事,蒋氏的第一反应便是拿利益去交换……看来,自己还是没有真正贯通这种人情世故…… 老夫人神色颇为凝重,在一旁说道:“五丫头尽管去请万生道人,若他们有什么条件,还需尽快斟酌商榷,你三姐姐的身子,总不能就这么硬撑着……” 公孙岚心中明了,老夫人到底还是要顾虑族中大局的,若南宫家的条件超过了公孙荼的价值,即便老夫人和蒋氏愿意,族中的其他人也未必愿意…… 公孙岚往公孙荼那里看去,见她默默听着众人谈话面色寥落,珠泪连连,不禁暗暗替她觉得可悲,但转念想来,似乎也不能说老夫人就是错的。小家与大家,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月息,你现在跑一趟。把事情与万生道人仔细说明。” “是,奴婢这就去。”月息答应一声,转身出了院子,心想这群人的想法真是复杂,其实救不救人,还不是她们小姐一句话的事,万生老头哪敢不救。只不过,月息当然也是有私心的,王爷在南宫家,说不得此次南宫家族得了好处,会把功劳算在王爷的头上!不是说,南宫家要争那个什么暗主必须要替南宫家立功的吗? 公孙岚从瑟月阁出来,带着暮春缓步往自己的院子回去。暮春说道:“小姐既然答应帮她们救人,已经做了该做的,至于家族之间的索取报答,也属应当。就算小姐这次让万生道人无偿救了公孙荼,公孙家也一样是欠下一个天大的人情,所以,小姐没什么好在意的。” 公孙岚自嘲道:“你说的也是,金银好还,人情难偿。怪道家族之间来往,都将利益摆在前面,不仅仅因为人情账难算。也是因为利益相关,才更容易同进退。人心易变,的确不能拿情分做保障,是我钻了牛角尖了!” 暮春忽然露出惆怅的神色,说道:“小姐这么想才是对的。有时候奴婢当真担忧您与王爷。你们一个外冷内热,一个心怀大义,面上总是不假辞色,其实最是心善,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不小心就被坏人给坑了……” 公孙岚被她说的“噗嗤”一笑,她看着暮春说道:“你们这几个丫头,真是一个比一个从一个贴心伶俐,到时候我可怎么舍得将你们嫁出去呢?” 暮春脸颊晕红,口中却大大方方说道:“就算奴婢将来嫁了人,也要给小姐做管事娘子。跟着小姐有好日子过,奴婢怎么也会赖着您的。” 主仆二人嬉笑着回了院子安置休息不提,第二天一早万生道人便再次登门造访。 这次公孙家都得了消息,公孙岐风亲自在门前迎接。 公孙岚看见万生道人身后站着杨戭,二人对视会心一笑。心想南宫烈果真是只老狐狸,不放过任何机会,想让杨戭融入南宫一族。 公孙羡此时已经回到军中,不然他便回告诉众人杨戭的身份。但这会公孙家的人都不知情,见南宫道人带着如此出色的后辈前来,都不由暗暗惊诧,南宫一族果真深不可测,仅仅是位二十出头的后辈,便有如此慑人气势。 众人寒暄一阵,万生道人不通庶务,对家族之间的人情往来也没多少耐心,跟着公孙岐风到敬云堂给老夫人请了安,便直接问道:“可否让老道先看看贵府三小姐的病情?” 公孙岐风一怔,没想到对方竟主动开口先去看公孙荼的病情,当下对万生道人生出了不少好感,说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瑟月阁中,公孙荼已经穿戴整齐,静候来人为她诊治,神色虽悲切,眸光却也禁不住燃起了几分希望。 公孙岐风与蒋氏陪同老夫人跟着万生道人进了内室,其余一众人则留在外面等候。 公孙岚与杨戭已有月余未见,此刻虽不能随意说话,但二人心意相通,时时感知着对方就在身边,也足以慰怀。 月息站在公孙岚一侧,悄声说道:“小姐,那边有人在往这边偷看。” 公孙岚早有察觉,只是说道:“不关我们的事,无须在意。” 树丛之后,公孙慕看见月息往这里看了一眼,登时吓了一大跳。待她转过头去,立即带着菘蓝和蕊朱退到远处。 菘蓝心惊肉跳,说道:“小姐,我们是不是被发现了?” 公孙慕皱眉道:“我只是担忧姐姐,迫不及待想来看看结果,就算被发现了又怎么样。” 公孙慕嘴上这么说着,却仍止不住心脏狂跳。那人是谁?好看的男子她并非没见过,可那人一身的气质,竟令她怎么也挪不开眼去。 蕊朱拍拍自己胸口,说道:“小姐,万生道人带来的那位公子,会不会就是要与咱们公孙家联姻的人选啊?不然,万生道人为什么偏偏带他过来?” “联姻的人选?”公孙慕的脸色霎时变得不好看起来,若他是联姻的人选,不就是原本要与自己成亲的人吗?她忍不住回头往瑟月阁的方向看去,视线却被重重草木阻挡,什么都看不见了。 “小姐?你怎么了?”菘蓝见她愣神,连忙唤了几声。 公孙慕沉着面色,说道:“我们先回去。” 菘蓝怔了怔神,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蕊朱瞧着公孙慕的神色,想了想小声说道:“亲事……” 菘蓝瞪大眼睛,突然想到,如果没有五小姐,这次公孙与南宫的联姻,很有可能就是她们四小姐了。所以方才那位谪仙般的男子,就这么与四小姐失之交臂了…… 哪个少女不坏春?即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受家族制约,也阻止不了她们对未来夫君的期盼,谁不希望与自己共度余生的人,是万里挑一人人艳羡的人选呢? 菘蓝和蕊朱讳莫如深的对视了一眼,不敢再说话了。作为公孙慕的贴身大丫头,她们可是知道,自己伺候的这位主子,可不是心地纯良的天真少女。 第329章 决定(一) 虽是秋日,但上午的阳光依旧明亮灼人,好在瑟月阁种了许多芭蕉爬藤,能让众人避在荫下。薛氏和谭氏坐在一处,虽然没说什么,但明显能看出二人都在各自思量。毕竟作为利益交换,公孙家不管付出什么,都与三房息息相关,不可能只是二房自己的事。 公孙岚站在藤架下,目光从薛氏,谭氏等人面上收回,心想,不管何时,她决不会将自己生死的决定权交到别人手上。 “你与她们不同。” 公孙岚听见这一句茫然转头,见杨戭正站在她身侧,沉黑的眼眸正看着她,她突然觉得局促,没来由的紧张起来。“嗯?你刚刚说什么?” 一簇簇紫藤开的累累垂垂,淡淡的紫色笼罩在她身上,另她白净的面庞蒙上一层幽微的光华,为她疏淡冷静的气质平添一抹柔色。 杨戭的目光愈发柔和,说道:“我们,你跟我,永远不会让自己陷入这么被动的境地。如果有,那一定是因为彼此。” 杨戭一身玄色锦衣,上面仍旧是他惯常喜欢的松鹤暗纹,这么暗淡沉稳的颜色,穿在他身上竟一点不显得古板,反而让人觉得,只有这样的衣着打扮,才能堪堪压住他的气势,不至于太过超脱和赏心悦目。 公孙岚不禁因为他的话而呆怔住,连呼吸都一时停滞了。她知道杨戭的声音很小,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但她还是脸红了。 杨戭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轻轻笑出来。“一会,我会让万生道人带你出府,到时咱们在相谈。” “嗯……”公孙岚生怕有人注意到他们在说悄悄话,只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 里面的诊治似乎已经有了结果,万生道人边往外走,边对老夫人说道:“这瓶丸药能暂时缓解小姑娘的病情,但想要治愈,道人我还得细细斟酌一番。” 也就是说,的确有治愈的可能。 公孙岚看见蒋氏露出惊喜的笑容,却不敢妄自言语,只等着老夫人说话。老夫人压根没想到,万生道人会直接给公孙荼留下续命的丹丸,不禁对南宫家光风霁月的作为有了十成十的好感,想必对方即便有什么条件,也不会太过分,于是便笑道:“南宫家的恩情,老身感怀在心,若有何处可以相帮,还请道人莫要客气。” 这便是要交南宫家这个朋友了。 只不过万生道人才懒得费这种心思,他今日只是来看看公孙荼的病到底能不能治,至于家族之间的往来,还是要交给南宫烈去操心。“小丫头的病,我心中已经有数,会尽快给你们一个答复,这会还有要事,便不久留了。” 老夫人颔首答应,命公孙岐风去送客。 万生道人看了公孙岚一眼,说道:“额……那个,老道找你们五丫头有点事要说,便让她随我出府一趟,待办完事情老道再送她回来。” 众人一怔,敢情你方才说有要事,是要带着公孙岚去办的!公孙岐风看了老夫人一眼,见她并无反对之意,便说:“五丫头,既然道人找你有要事,你便跟着去一趟吧。” 公孙岚冲众人好奇的目光中行礼告退,跟着万生老头一同出了府。 一上马车,万生老头就立刻卸下了一代高人的架子,长出了一口气道:“这种苦差事,为什么要俺老道去办!” 公孙岚瞥他一眼,笑话道:“还不是你自找的?” 万生老头一瞪眼,哼道:“还不是为了你们两个娃娃好?” “好好好!多谢您老替我们操心!将来,我们养老的时候,带着你一起就是。” “哼,谁要跟你们一起养老?!想骗老道给你们看娃娃不成?” 公孙岚听见他说“看娃娃”,才蓦然想起自己方才说“我们”养老这句,脸颊腾的烧了起来,转头往对面看去,杨戭果然满眼笑意在看着她,一时间恨不得一头扎到车底去! 万生道人见公孙岚不吭声了,抬头看向她,见那猴屁股似的脸蛋,嘿嘿笑道:“年轻人,就要办年轻人办的事,总那么老气横秋,多不招人待见!” 纪尔岚猛地朝他瞪过去,万生道人吓了一跳,连忙转移话题,说道:“哎哎,你们两个你侬我侬的日子在后头,今天咱们先说正事!” 说起正事,的确近在眼前,杨戭和公孙岚对视了一眼,二人一同开口道:“去北宅。” 万生道人翻了个白眼,对杨戭说道:“也好,雷泽他们怕是也急着要见你。” 几人在北宅下了马车,雷泽和雷成一打眼看见杨戭,眼泪差点下来,两人一个负责护卫,一个负责暗卫,竟把主子给弄丢了!愧疚着急之下,起了满嘴的燎泡,此时一人一边你一句我一句,恨不得挂在杨戭身上,仔仔细细将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情,分毫不露的说给他听。杨戭停住脚看着他们说道:“不急,你们慢慢说。” 二人听他这么说,反倒不着急了,一旁的雷明却真掉了眼泪下来,一个大男人从怀中掏出条帕子,不停的蹭着脸,他本是王府的总管事,除了安危自然最操心杨戭的日常,问道:“王爷,没有属下在身边照看您,您过的习惯吗?” 公孙岚无语的看着雷明,这人平日里存在感并不强,此刻却是最抢眼的一个了。 杨戭却没有嘲笑雷明,还十分认真的答道:“不太习惯,这回你便一同跟我回南宫家去。” “是,王爷!”雷明大喜过望,废话一个字没有,直接回去收拾包袱了! 雷泽和雷成泽十分无语,郁猝的看着杨戭,说道:“王爷,属下……” “你们不能走,要留在这照应各处。” 二人顿时像只霜打的茄子,蔫了! 众人进了花厅,阿潭连忙上来奉茶。待众人坐定,月辰才满面愧色上前禀告道:“王爷,雷月……带着几个亲近的星卫营护卫,叛逃了。” 杨戭蹙眉道:“怎么回事?” 月辰说道:“王爷往靖国来的路上,属下一直与星卫营的成员保持联系,暗中调度,但王爷突然失踪,属下便有些疏忽了。雷月不知是早有心思还是临时决定,毫无预兆,与平日交往亲近的几个人,一齐消失不见了。” 雷月,便是之前因为公孙岚的事情被打回星卫营的那位,公孙岚对她还有印象。只不过杨戭的星卫营一向都是铁打的忠诚,她为什么会突然变节了?难道就是因为之前那件事心中存了疙瘩么? 月息恨恨道:“早就知道她这人不怎么样,否则当初也不会为难姑娘,害的姑娘差点丢了性命!” 当时公孙岚被燕暻困在燕家的密室之中,腿还中了剧毒,若不是杨戭来的及时,她不死也得残。所以她身边的几个丫头,一见到她腿上淡淡的疤痕就要咒那个雷月几句。 月辰愁眉苦脸说道:“雷月原先掌管属下的消息卫,带走的几个人也都是消息卫。属下怕他们知道王爷太多事情,做出什么不利之事……” 雷泽说道:“星卫营所习不同,各股队伍彼此之间都不知身份相貌,雷月所熟悉的星卫营成员都是消息卫,她虽然只带走几个人,但留下的人也未必没有她的内应。” 杨戭沉思片刻,说道:“原先的安排全部弃用,星卫营各人安顿之处也需改换。另外,原先在靖国的探子,暂时全部封锁,逐一排查。” “是,属下明白!” 月辰领命立刻去办了,众人都有些担忧,雷成说道:“属下已经命暗卫四处查探,寻找雷月的去向。” “你们也不必太过紧张,此时是在靖国,许多事情都不在掌控之中,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余地怕人破坏。雷月的事情虽然有些麻烦,但也并非不能防范。重要的是,一定要保全咱们的人手,不能平白损失。” 话虽这么说,但亲卫叛变,总归是有隐患。雷成慎重道:“是,属下明白王爷的意思了。” 众人逐一跟杨戭禀报事情的时候,公孙岚抽空去看了看李潮生和暮冬的伤势。李潮生当时差点伤到要害,伤势十分严重,好在有万生道人在,才能保他不死,此时已经能下地行走。而暮冬的伤势没有损伤内脏,好的更快一些。 公孙岚看着暮冬腹部长长的疤痕,脸色十分不好,暮冬倒是不在意的笑笑,说道:“小姐不必替奴婢担忧,想娶奴婢的人,不会介意这疤痕,不想娶奴婢的人,奴婢再好也入不了对方的眼。” 暮冬已经听说伤她的那名女子,就是靖国三公主。公孙岚最是护短,所以她这么说是不希望小姐为了她这种小事与皇家公主结仇。 公孙岚看着她说道:“暮冬,三公主此举没有那么简单。不止是因为你,就算没有你的事,我与这个缪贞公主也必有一场较量。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但人若犯我一寸,我也必定十倍奉还!” 第330章 决定(二) 秋日悬空,光芒洒在院落的小池塘中,满目都是粼粼金光。公孙岚细细在院子里绕了一圈,跟阿潭交代了几处需要改动的地方,便回了花厅。 杨戭的事物已经交代完毕,手中却拿着一封信递给公孙岚。 公孙岚诧异接过,见那薄纸上字迹娟秀清丽,正是方清雪的笔墨。她上下快速看了一遍,惊讶道:“清雪被册封为高阳公主,要嫁到靖国来?” 杨戭道:“大安既然与百盟结了姻缘,为了平衡三国之间的关系,与靖国联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不过这人选不在你我预料之中而已。” 公孙岚皱眉点头,说道:“的确,皇上新登大位,不宜大动干戈,只能维持平和的局势,以最快的速度稳固皇权,清除朝中各处的污浊蛀虫。可是……怎么就选中了清雪?难道……是因为她的兄长?” “不错,方青艾是方大人的长子,年少有为,只是一时被端王的势力蒙蔽,虽让皇上赦免了他的罪过,但方家也需将功补过,否则,方家怕是难以安心替朝廷效命。” 没想到方清雪那般柔和无争的人,终究也要为了家族牺牲自己的幸福。不过,公孙岚瞧着对方的字里行间,似乎并没有什么伤感失落之语,虽然舍不得双亲兄长,但仍旧对靖国充满了十足的好奇和雀跃,更因为能与公孙岚重逢而欣喜。 她说道:“潇潇和清雪二人,一个跳脱一个柔弱,可若真有什么事,潇潇反而更加敏感脆弱,而清雪却能平和处事,积极面对。” 杨戭笑着点点头,说道:“说到程潇潇,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 “嗯?潇潇有什么好消息?” “她与纪昀已经定下亲事,日子定在明年春天。” 公孙岚瞪大眼睛:“什么?她……跟大哥?她们两个……什么时候的事?” 杨戭笑道:“是纪昀亲自请了旨意,请皇上赐婚。” 公孙岚愣了好半晌,突然弯起眼睛笑起来,说道:“我倒不知,他什么时候对潇潇上了心?怪不得咱们离京的时候,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怕是想要说这事来着,只是后来说起别的,就岔过去了。”公孙岚想到这又露出几分落寞,说道:“明年春天……可惜,不能亲眼看着他们成亲。” 杨戭看着她说道:“虽然不能看着他们成亲,但二人成亲之后,程潇潇会跟随纪昀到潼阳关镇守,到时,自可前去与他们见面。” 公孙岚笑着点头,说道:“原本天各一方的两个人,转眼又可聚首,的确令人欣喜,只可惜,元阳嫁到了百盟去,此时也不知她情形如何了。” “纳迦瑞对元阳亦是有心,会时刻照应她,而且,百盟那里也有星卫营的人,想知道她的消息并不困难。” “嗯。”公孙岚听着他的话,心口突然在一瞬间被触动,好像自己担心什么,会挂念什么,对方早已知晓并提前找到答案,在合适的时候告知于她。这样的安全感,从前都是她自己给自己,现在,她竟有些依赖对方了。 “你在公孙府邸,情形如何?”杨戭虽然知道公孙岚有解决麻烦的能力,但还是会忍不住去担心。“公孙这种百年大族,并不是随便说说,相比于大安曾经的燕家、宋家有过之而无不及,内里的弯弯绕绕一时半会怕是难以理清。”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即便遇大事时可以一致对外,但家族内部不可能没有矛盾没有争夺,那些隐藏在众人世故圆滑的处事之道底下的东西,的确难以轻易看清楚,一些陈年旧怨就更要一点点细细挖掘才能够看出门道。 “暂时看来,一切都还算风平浪静。如果没有人来招惹我,我便按兵不动,但若有人不识抬举,我便无需客气了。”公孙岚此时虽已经是名正言顺的五小姐,但她仍旧是被排出在家族之外的。“整个公孙家族之中,除了老夫人还能顾念着我一些,大房、二房和三房都有自己的小家要维护,哪里会真正将我融入进去,示好和拉拢根本不能算是亲近,就更不会与我说一些家族的隐秘和细节了。” 而与她血缘最亲的生母,此时才不过见了两面而已,处境比她还要复杂。 杨戭点点头,说道:“听你的意思,是想要留下来?” “留下倒未必,但有些事情必须要做个了断,比如三公主。”公孙岚据之前的推断而知,她与三公主之间,现在可不仅仅只是有点小过节了,燕鸿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这个女人在背后操纵,她怎么能让对方好过? 杨戭用三根手指捏着青白色的茶盏轻轻转动,两厢色泽映在一处,如同缠绵不尽的春日烟雨。“这个三公主,从她行事的手段来看,果断狠辣,足智多谋,野心的确不小。她所图谋的,可不仅仅是翻覆世族皇权。还想侵吞大安,既而另百盟也臣服于靖国。” 公孙岚朝杨戭望过去,二人默契的露出微笑。公孙岚说道:“看来于公于私,咱们都不能让她得逞。” 二人的目标达成一致,最高兴的自然是万生道人,他在一旁憋了半晌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紧不慢的说话,急的够呛。这会终于有了结论,他便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二人在家族之中行事都不可掉以轻心,丫头那里倒还简单,只要防着公孙家的小丫头来密谋你这桩亲事便好。” 公孙岚闻言大为窘迫,将脸扭到一旁。杨戭眸光中亮起异彩,心下决定待会要与她好好说道说道,总这么避而不谈终究不是回事。 万生道人的注意力都在南宫烈交代给他的事上,一时间没有注意到二人之间流淌的情愫,继续说道:“杨戭这里就有些难了,南宫家暗主的争夺,即便是家主也不能一意孤行,定然要各位少主自行立功,能立下对家族有用的功劳,自然会被人认可。” 公孙岚好奇道:“难道说,南宫家族内部竟明明白白的列出了各种任务,以此来计算功劳么?” 万生道人点头硕大:“可以这么说。” 杨戭直接问道:“那么现在家族之中,最难完成,完成之后功劳最大的任务又是什么?” 万生道人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突然有些兴奋,说道:“我就知道你们两个不是个安分的。”他嘿嘿两声,说道:“不过,头三等任务的确很难……第一个,是从明皇手中夺回暗主的印玺。” 公孙岚看着万生道人鄙视道:“弄了半天,印玺都不在自己手上,还要选什么暗主……” 万生道人尴尬道:“额……其实我也曾提议再刻一块,废除原来那个。但明皇暗主的印玺是以天外飞石凿铸而成,天下只有这么两块。珍贵稀有还在其次,只是我们若是换了,岂不是低了明皇一等?” 公孙岚撇嘴道:“死要面子活受罪……那第二个任务呢?” “第二个,便是手刃当年重伤家主的贼子!”万生道人说到此处,面上流露出几许恨意,说道:“若不是被伤了根本,家主根本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那人是谁?” “是三公主的师父,铁梅子。” 又是三公主!公孙岚挑挑眉,看来她们好三公主还真是冤家路窄!“南宫烈的伤势,连你都没有办法么?” 万生道人叹了口气,说道:“不是没有办法,而是少一味药引,名叫海罗枝。这第三个任务,便是找这药引。” “海罗枝?”杨戭露出疑惑之色,从未听闻过此物。 公孙岚扬眉问道:“海罗枝能治南宫烈的病?” “嗯,我也是翻遍了典籍才查出这么一种东西,兴许对家主的旧疾有用。但我却始终不知道海罗枝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它长在海底,别提下到海底找东西有多难,我连这东西是什么模样都无法确定……”万生老头十分忧心南宫烈的身体,说起此事,情绪不由得低落下来。 公孙岚笑道:“这个便交给我吧。我知道海罗枝是什么东西。” 万生道人蹭的站起身,呆呆的看着公孙岚,激动的脸色一会红一会白。他知道公孙岚不是在骗自己,但又怕万一对方是在骗他。“你说的是真的?” “嗯,是真的。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办好,前提是,你得想办法带我到深海域。还要准备一些小藤蛇。” 藤蛇又叫绿瘦蛇,行动迅速又有极强的伪装,十分难捕捉,不过对于万生道人来说,就不算什么了。他疑惑道:“你说小藤蛇,指的是刚孵化的幼蛇?” “嗯,海罗枝喜欢吃藤蛇的吻鳞,但成年藤蛇的吻鳞十分坚硬,所以幼年藤蛇的吻鳞对海罗枝的吸引力十分之大。” 万生道人对海罗枝的喜好不置可否,他倒是对公孙岚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情比较好奇,但公孙岚缄口不言,万生道人也识趣的没有多问。 只是杨戭的目光,公孙岚却觉得无从躲避,即便对方并没有逼迫她的意思,但她自己却觉得过意不去。毕竟杨戭在她面前开诚布公,没有什么秘密。可是,自己的秘密当真能说吗?纪尔岚真的不确定,还是先等等吧…… 第331章 安排(一) 兴许是因为南宫族人曾经被打散,后来又重新聚拢的关系。与其说是家族,其实更像一个庞大的组织。为了壮大力量,南宫家直系血脉并没有多少人,现今族内的大多数人都是远亲。就如同杨戭一般,按辈分来算,南宫烈是杨戭的舅公。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南宫烈对待族人的选拔和培养与旁的家族十分不同,有能力的族人就会得到更多的资源和力量的加持。久而久之,族人之间便形成了一种默契,凡事靠能力说话,无不服者,家风十分正派。这也是杨戭不抗拒争夺暗主的原因之一。 他说:“既然已经确立目标,那么接下来的要做的事情就十分顺理成章了。” 公孙岚要代表公孙家与南宫一族联姻,顺带将穆家也拉拢到一起,而杨戭的主要目的就要是完成几个首要的任务,得以在最快的时间服众,夺得暗主。“毫无疑问的是,三公主一定会联合燕鸿来阻挠计划,并顺带着清河崔氏。” 清河崔氏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是大安的仇敌。与杨戭和公孙岚是敌非友。 万生道人说:“我会尽快安排好出海事宜,若能将家主的旧疾医好,咱们的胜算自然更大。” 出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能够航行至深海域的大船,还要找到足够的人手。公孙岚虽然曾在“梦境”中与师父有过出海的经历,但凭她一己之力,决不可能应对所有未知的危险。 几人所谈之事告一段落,万生道人先送了公孙岚回府,才与杨戭回去南宫家。 回到芸箩院,暮春看着公孙岚的脸色,叹气道:“您不能总这么躲着,奴婢知道小姐身上一定有秘密,不能轻易开口对人言,可您不对奴婢们说,总该对王爷言明。毕竟……王爷对您从未有过任何隐瞒,将心比心,这样下去,万一你们之间生出什么芥蒂就不好了。” 公孙岚轻轻摇头:“你不懂……”她要如何说?说自己是重生之人?此事匪夷所思,说出来别人不会相信,说不定还要怪她信口胡诌,反倒不如不说了。 “此事以后再说吧。” …… 敬云堂中,蒋氏一扫往日愁眉之态,说道:“荼儿的病总算有了着落,媳妇心头总算能有一刻放松,只是不知南宫家会提什么条件?” 万生道人留下的药丸,公孙荼服用之后,眼看着身子骨就有了起色,因此众人都知道公孙荼的病必然是能够治愈了。蒋氏虽然多年不参与族中庶务,但身为公孙家的儿媳,怎么可能是什么都不懂的普通妇人。她心知这事关乎着三房所有人的利益,不敢怠慢,所以有意出言试探老夫人的意思。 公孙老夫人能够理解蒋氏,说道:“看这位万生道人的行事,的确正派。南宫烈能让他出面,便是默认了他的所作所为,想必也不会太过为难咱们。” 蒋氏也是这么想,但老夫人没有表态之前,她不敢随意付诸言语,此时听对方也这么说,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媳妇也这么觉得,传言南宫一族家风极正,能与他们有人情往来,也不是坏事。” 老夫人看她一眼,明白她是怕族中为了利益耽误公孙荼的病情,便说道:“三丫头是我的心头肉,却也是我的一块心病。我这做祖母的,又何尝能眼睁睁看着她因为这病耽误了一辈子。” 蒋氏闻言双目一亮,说道:“母亲说的是,公孙家的女儿,向来是京都千金闺秀们的典范。荼儿今年都已经十八了,再不出嫁,恐耽误了一生,到时候咱们家的颜面要往哪里放呢?媳妇一直挂心于此,不知母亲心中可有什么主意?” “肃王府的亲事,一直耽误到现在。若三丫头此次能痊愈,便是再好不过的时机。” 蒋氏闻言大喜过望,说道:“正是母亲这话。” 北山衡拒亲已久,但不抗拒与公孙家亲近。提了公孙慕,却又不应承。公孙老夫人掌家几十载,又如何会猜不出北山衡心中的人选是谁?但公孙荼病身难愈,肃王妃又如能能答应?然而此时公孙荼的病一好,这一切的症结便都迎刃而解了。 只是让公孙老夫人意外的是,蒋氏竟也一口答应下来,没有考虑四丫头。公孙荼的确优秀,但即便以她的角度看来,蒋氏也实在是太过偏心了。“就是委屈了四丫头……” “慕儿还小,急什么呢?再急,也急不过荼儿。再者说,肃王府又是明确拒了的。” 老夫人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蒋氏这样的说法。 从敬云堂出来,蒋氏越发耐不住心中的喜悦,走路间都禁不住面带笑容。公孙慕正要往敬云堂那里去请安,母女俩正好遇上。“母亲!” 蒋氏笑道:“慕儿这是你要去跟你祖母请安?” 公孙慕看着母亲的脸色,笑道:“瞧母亲这么高兴,是不是姐姐的病很快就能好了?” 蒋氏点点头,说道:“你姐姐的病一好,许多事情都要提上日程,母亲这会儿要赶紧回去找你父亲商量商量,就不与你多说了,你赶快去吧。” 公孙慕愣愣的答应一声,看着母亲的背影说道:“什么事情这么急?” 蕊朱想了想,说道:“三小姐被这病耽误的事,不就是亲事?怕是夫人跟老夫人心中有了章程,急着确定下来。” “也是,姐姐今年都十八了,若再不出嫁可就是老姑娘了。”公孙慕说了这一句,突然顿住脚。“满京都的青年才俊并不少,能让公孙家看上眼的却并不算多,祖母会给姐姐定下什么样的人家?” 蕊朱和菘蓝对视一眼,都摇摇头。公孙慕却思忖道:“祖母会不会让姐姐嫁到南宫家去?” 菘蓝说道:“三小姐人又美又聪明,的确是与南宫家联姻的好人选,可是,如今已经有了五小姐被推在了前头,怕是不会轻易改换了吧?不然,五小姐那么厉害的人,怕是不会罢休呢!” “哼,不肯罢休又能如何,婚姻大事,她自己能说了算?”若说这府上的小姐,谁能让公孙慕输的心服口服,便只有她的姐姐公孙荼了。她被公孙岚横插一脚,丢了嫁入南宫的机会,若能让姐姐为她出了这口气也是好的。“从前姐姐病体难愈,无法谈及亲事,如今她的病一好,祖母还哪里用的着外人?” 蕊朱道:“可是三小姐的病,还是五小姐找来万生道人方能治愈的。” 公孙慕眯了眯眼睛,笑道:“这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想到这,她便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老夫人到底是不是做了这样的安排,于是对蕊朱说道:“蕊朱,你让人去听听母亲怎么跟父亲说的,一会好给我说一声。” “是,奴婢这就去。” 公孙慕心里存着事,到敬云堂转了一圈便回了自己的院子,连老夫人见她时的几分异样也没看出来。蕊朱很快回来,面色却不太好。 公孙慕皱眉道:“怎么回事,打听到什么了?” 蕊朱迟疑的看着她,吞吞吐吐道:“好像……夫人说,是要让三小姐嫁到肃王府去……” “什么?!”公孙慕面色大变:“不可能,怎么会是肃王府?那我怎么办?!” 那时公孙家跟肃王府提起两家的亲事,肃王府以北山衡流年运道不利为由,暂时缓下了这门亲事,明白人都知道这便是拒绝了。公孙慕一时气不过,躲在院子里哭了好久,后来又有南宫家的亲事传出风声,她才又打起精神。 但没想到,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公孙岚,硬生生毁了她这个念想。 只是她总想着,无论是南宫家还是肃王府,她总能占一个。没有南宫,肃王府便是她的退路。虽然不知道肃王府上次为什么不答应,但她知道,即便是为了两家的利益,对方也早晚是要妥协的。所以她并不害怕,她只需要等待便是。也正因为如此,她得知自己无缘南宫的时候,才没生出多少恨意。 然而蕊朱方才说了什么?母亲要让姐姐嫁到肃王府去! 那她怎么办?她像个木偶一样被人摆布来摆布去,结果两件亲事竟都与她无缘了? “小姐,说不定是奴婢听错了……”蕊朱见公孙慕脸色铁青,一时不知该如何示好。“再说,满京都多得是好亲,老夫人又怎么会让小姐受委屈呢?一定是有别的安排。” 公孙慕跌坐回椅子,喃喃道:“如今府上筹备的两件最好的亲事,便是肃王府世子北山衡与南宫家的那位少主,什么样的亲事能比得上这两桩。” 而且最让公孙慕觉得心寒的是,方才蒋氏满面都透着喜气。 同样是她的女儿,因为公孙荼有病在身,公孙慕为蒋氏的偏心找了合理的理由,从小到大所受的忽视和委屈,她也用这个理由来安慰自己。“我以为,都是因为姐姐病弱,所以父亲母亲才偏心一些。可如今她一好,就抢了我的亲事……母亲一心只想着她,半分也没对我用心!” 第332章 安排(二)【第二更】 方才公孙慕还在嘲笑公孙岚,如今看来,最大的笑话竟是她自己! 她猛地起身往外走去,菘蓝跟蕊朱一时慌张,连忙跟在她身后,问道:“小姐,您要往哪去?” 公孙慕没有回答,脚下不停,方向却是瑟月阁。菘蓝与蕊朱对视一眼,皆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去找老夫人跟夫人就好。即便公孙慕跟三小姐说了什么,三小姐那么好的性子也不会怪罪的。 一路冲进瑟月阁,院子里的丫头看见公孙慕都惊讶的行礼问好:“四小姐。” 公孙慕没有理会,直接推门进了公孙荼的闺房。公孙荼讶然回头,见是她,便露出笑容来。“妹妹来了?快过来!今日我有些精神,便给你绣了这个,你看看喜不喜欢?” 眼前是一只湖蓝色银鱼花纹的荷包。鲜亮的颜色,活泼的图案,十分精致奇巧。公孙慕眼睛一酸,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姐姐对她一直是极好的,即便病的厉害,也时时不忘念着她。而此时,姐姐想必还不知祖母跟母亲的安排,她又该怎么问!“姐姐身子刚好点,怎么就操劳这个?” 公孙荼见她欲言又止,又面带委屈,心中不由有了几分猜测。念头在心里转了转,她走过去拉过公孙慕的手,却并不问她怎么了。而是不动声色的问道:“听说今日万生道人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位南宫家的后辈,你可看见人了?” 公孙慕想到那个清逸出尘的男子,面色不由自主的一红。“嗯,看见了。” 公孙荼见她神色,心下了然。于是露出笑意看着她,故意道:“妹妹的脸怎么突然红了?” “我,哪有?”公孙慕猛地伸手覆住自己的脸颊,动作之后才觉得自己是在欲盖弥彰,顿时更加窘迫。 公孙荼温柔宠溺的看着她,说道:“我听丫头们说了,是位极出色的男子……”她叹了一声,不无遗憾的说道:“在姐姐心中,只有这样的家世,这般出色的人,才能配得上我的妹妹,只可惜……” 公孙慕闻言,顿时露出几分怨怼之色。公孙荼细细看着她,抬手示意黄藤带着众人下去,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姐妹二人。她说:“妹妹,姐姐只问你一句,你对南宫家的亲事可有心?” 公孙慕一怔:“姐姐……这是何意?” 公孙荼低声说道:“虽说五妹妹也是咱们的姐妹,但到底你我才是一母同胞,姐姐自然希望好事都落在你身上。” “可是,此事怕是难在变化了。公孙岚与南宫家的人交情匪浅,怕是早有默契,而且,还是她找来万生道人给姐姐看病,有这样的恩德在,祖母若过河拆桥,公孙一族怕是都要受人诟病……” “这个道理姐姐自然懂得,但为了妹妹一生的幸福,姐姐就算被人指责背信弃义,恩将仇报也是没什么的……本来就是捡来的一条命,还怕什么……” “姐姐……”公孙慕大为感动,她从来没有想过姐姐能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顿时留下泪来,先前想要说的话便更难说出口了。“姐姐莫要如此,祖母不会答应的。” “自然不能通过祖母,祖母一心为了家族操劳,我们不能因为此事陷祖母于不义,咱们得想别的办法。” 公孙慕不禁皱眉:“姐姐有什么办法?这个公孙岚十分厉害。” 公孙荼说道:“就是因为厉害,所以行事太过无拘,轻易约束不得的,就连祖母也任凭她行事。咱们便纵着她,最好她能把天捅出个窟窿,然后见机将她赶出府去。南宫家再看好她,也不能娶个没名没分的少夫人回去。” 公孙慕知道姐姐心善,不会去算计人的性命。但自己不善,若有机会,一定要让公孙岚死的很惨!不能让她再有机会踩在自己的头顶。因为她知道,公孙岚这种人,只要不死,便有翻身的机会。到时候她们姐妹俩定会遭到报复。所以,若能抓住机会,就必然要置对方于死地,不可能只是赶出府那么简单。 “妹妹明白,姐姐是要纵着她闯祸?可此事太难把握……” 公孙荼低声说道:“听说,五妹妹要随南宫家的人出海……” “出海?”公孙慕一时惊住:“她要做什么?” “有一回我曾无意间听祖母跟大伯父说话,好像南宫家主年轻时受了伤没有治愈,经年日久都受伤痛折磨,所以他们一直在寻找一味药材。原本大伯父想从此处入手,借以亲近南宫家,但后来听说那味药材十分罕见,又在深海之中,最后只能放弃了。” “所以,这次公孙岚是有了那味药的消息?” 公孙荼轻轻点头:“嗯,应该是这样。否则,南宫族人寻找多年都无消息,怎么她一出现,就能让南宫家耗费人物物力准备出海事宜了呢?” 公孙慕冷着脸说道:“若成了,南宫家怕是要欠她一份大人情。看来,不能让她做成这件事……” “现在还没有具体的章程,咱们见机行事吧。” 公孙慕此时早已经忘了自己来瑟月阁的目的,满脑子都想着怎么才能让公孙岚消失。走出瑟月阁老远,她才想起来,姐姐是怎么知道公孙岚要出海的?但转念一想,兴许是母亲从祖母那里得了消息吧,母亲对姐姐总是无话不说的。 这厢公孙荼送走公孙慕,面色便有些苍白,黄藤进了屋子扶着她回到床榻上躺下,说道:“小姐与四小姐说了什么,怎么您就累成这样子?万生道人说了,您这病切忌多思忧虑。” 公孙荼未染半点胭脂的素净面容,因为身体虚弱而显得疲惫憔悴,但仍旧让人无法忽视她的美丽。如瀑的墨发从她雪白修长的脖颈垂顺而下,盘绕在她周身,如同画中仙子,万般的不真实。她摆了摆手,说道:“不碍事,我歇一会就好。” 紫蔻拿了药丸过来,说:“小姐服一粒吧。” 公孙慕吃了药,闭眼片刻,便觉得身子轻松了许多,或许,她真的能够痊愈……她生成这样一副躯体容貌,本应受万人艳羡,如何能甘心老死闺中,无人赏识? 黄藤说道:“夫人对小姐的亲事想必也十分着急,午时刚过来问了您的意思,下午便去了敬云堂找老夫人商量。东菱说,夫人出来是满面喜色,想必老夫人那里是点了头的。” 公孙荼沉吟片刻,问道:“母亲现在何处?” “夫人去了老爷的书房。”黄藤看了看时辰,说道:“四小姐来之前,夫人就进了书房,现在可有一会儿了,不知商量的怎么样。” “母亲从敬云堂回来,是不是遇见了四妹妹?” 黄藤一愣:“小姐怎么知道?” 公孙荼想到方才公孙慕进门时的神色,一定是知道了母亲要为自己安排肃王府的亲事,还好她应变的快……若真让对方问出了口,还真不知该如何收场了。她咬了咬牙。没想到,她这个妹妹,不去争公孙岚的亲事,竟要来争她的亲事!是觉得自己比公孙岚好欺负?! “我年以十八,又卧病多年,即便好了,恐怕也有不少人家是不信的。”她想要说一门合适的亲事多么困难!就算她能花时间让别人看到她是真的痊愈了,那又将过去多久?她只觉得时间过的太快,让她还没来得及开放,竟就要担忧凋零。 黄藤劝慰道:“难得世子对您一直没变,小姐终于要苦尽甘来了。” “所以,无论如何,我也要顺利嫁到肃王府去。” 其实公孙荼虽然病体难愈,但她一向心思重,府里的事情都是时时留意着的。各院的都有用的上的人,就连老夫人身边的东菱,也能偶尔透露出一些消息给她。是以,公孙荼一早就知道杨戭的身份,知道他和公孙岚的亲事根本就是板上钉钉,除非公孙岚死了,否则决不会更改。不然,公孙族中为什么会如此一致,半点反对的声音都没有? 但为了顺利嫁给北山衡,她也只能装作不知道,用南宫家的亲事将妹妹公孙慕的注意力引开。 “小姐的病若是好起来,按照族中的排行,本也是您该先定亲。而且,又有老夫人首肯,老爷夫人跟着操劳,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岔子。”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公孙慕眉头紧蹙,似乎根本不能安心。 黄藤问道:“小姐是怕四小姐知道此事,心中会有些不舒服?这也是……毕竟,当初族里可是准备让四小姐嫁过去的。” 公孙慕不再说话,黄藤吹熄了灯烛,便悄声退了出去。 …… 第二日清早,公孙岚便到了敬云堂请安,顺便说起出海的行程。 “此次出行,少说要月余。但您也知道,海上的事谁都说不准,若遇见突发之事耽误了行程也是有的。” 老夫人点点头,说道:“凡事定要三思而后行,将安危放在第一位。”虽然闺中女子如此行止颇令人无法接受,但公孙老夫人不得不承认,若公孙岚真能帮南宫烈找到那味药,对公孙一族也将大有益处! “是,岚儿记住了。” 第333章 扰乱(一)【第三更】 其实公孙岚也知道,对于公孙族内众人来说,她能给家族带来利益自然是好的。若不能,公孙一族也没什么损失。即便她遭遇什么不测,对公孙一族也没什么太大影响。 但公孙岚会让她们一点点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于公孙家族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三姐姐的病情,万生前辈那里已经有了章程,这次出行刚好一同寻几味难见的药材,且炼制丹药需要一段日子。等岚儿回来的时候,想必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老夫人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半晌却也没能说出其他,只能在心中感叹眼前人是位千年难遇的奇女子,连她也下意识的要小心应对。“一切小心。” …… 崔蕴眼下一抹浓重的乌青,出神的坐在秋千架下,脑海中时不时浮现燕鸿的面容,心绪万般复杂。 自从回到崔家,她便努力的去忘记曾经“唐念”的身份,但每次见到燕鸿,她就会不由自主的回想起那段屈辱的过往。被燕暻当做活人香,被纪尔岚欺辱囚禁,被燕鸿当做脚下的烂泥狠狠甩开…… 但每当燕鸿前来讨她的欢喜,她明知对方意图,却还是忍不住心驰神摇,难以自抑。 而今,崔家打算让她入东宫给太子做侧妃…… 婢女蝶双从院外进来,将手中的盒子捧到她跟前,说道:“燕公子对小姐当真是好,又给小姐送了东西来。” “又是什么东西?”崔蕴语气十分不屑,眼神却忍不住看过去。 蝶双掩住眉眼间的嫉妒,笑道:“这是繁香坊前几天新出的口脂,色泽清丽温润不浓不艳,名为玉容。燕公子说您素日不喜那些深重妩媚之色,一见到这个,便觉十分适合小姐。” 崔蕴偏头看了一眼,果真如她所说,心下不禁荡起涟漪来,燕鸿是真的很了解她。“拿进去吧。” 蝶双心想,若燕公子能这样对她,她就死死了也愿意!她见崔蕴故作冷淡的模样,心中厌恶。但她身为奴婢,不能不讨好对方。于是进内室放好了口脂又走回她面前,说道:“小姐面色不好,是不是昨夜又发梦了?奴婢给您揉揉吧?” “嗯。” 见崔蕴答应,蝶双便绕到她身后,将双指放在她眉眼两侧轻轻揉动起来。一边有意无意的说道:“府上已经开始准备小姐的亲事了呢。” 听到亲事这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词语,崔蕴神情微怔。虽是侧妃,但能成为太子的女人,即便只是普通的妾室,也有无数人争得头破血流吧?就像此时的崔家,已经有几位小姐看她不顺眼了。 但她心中,竟隐隐有些抗拒。 挥开蝶双的手,她站起身往屋子里走去。湘妃色的批帛松松的挽在臂间,趁着素色的裙裳,尤显妩媚慵懒。她在窗前坐下,伸手轻轻拨弄着眼前的牡丹花瓣,不经意般开口问道:“你可曾见过太子殿下?” 蝶双答道:“奴婢见过的,太子殿下与四少爷常有来往,曾到过府上。” “他……如何?” “太子殿下,身为一国储君,自然非寻常人可比。” 崔蕴知道她不可能去说太子的不好,便也失了再问的兴致。蝶双却恨不得她能嫁给太子,说道:“太子殿下虽然只见过小姐的画像,却对您一见倾心,还专程命工匠做了只风筝给小姐解闷,真是难得呢!奴婢从前可没听说过,太子殿下为谁这般用心过!” 崔蕴听她这么说,目光不由往墙壁上悬挂的风筝望过去,粉白色的布面上,绘着花鸟美人,极是精致华美。据说是太子殿下亲手绘制的。 蝶双见她目光迷离,接着说道:“这风筝天下只此一个,小姐真是好福气。” 堂堂太子殿下肯为她做这样的小事,崔蕴不是不欢喜。那样高高在上的男人,对她温柔相待,甚至让她生出了被捧在手心的感觉。只是,她却生不出多少高兴来。 “小姐,燕公子来了。” 门外有人禀报,崔蕴立即起身,之后又觉得自己太过迫不及待,僵硬着走到案前,临了一偏字帖才出去见燕鸿。 燕鸿站在院子里,没有半分不悦,说道:“蕴儿,我带你去看场好戏。” 崔蕴闻言挑了挑眉,燕鸿所说的“好戏”,自然不会是伶人唱的戏。“什么好戏?” “你去了就知道……” …… 一场秋雨一场寒,三清观后山的红枫沾了雨露,更如染血。灵悟居士带着两名药童,在《通玄真经》隐约低沉的唱诵声中缓步下山,到南宫家与自己的两个弟子面见。 其中背着小小竹筐的女童不过六七岁年纪,扬起天真白净的小脸,笑道:“师父,苏曳师兄和苏谷师姐这次回靖国是不是不走了?那回儿是不是就可以每天见到师兄师姐了?” 灵悟居士嗔怪的看她一眼,说道:“小回儿的功课可都做好了?” 女童一双大眼睛透着灵动,说道:“师父放心,《本草经》中所有的草药,回儿都能认全了!” “既然如此,为师便允你每日早课之后,去找你师兄姐。” “真的?师父最好了!” 他旁边的男童连忙说道:“师父,我也要去。” 灵悟居士还没开口,回儿便拿出了师姐的架子,说道:“小师弟,你的功课还没完成,不能去!” 灵悟居士宠溺的看着她们,面色却突然大变! “嗖”地几声!红枫中忽地刺出数道寒光,枫叶上剔透的露珠被凛冽的杀意震动,弹跳着落入泥土之中,消失不见。灵悟居士凭着灵敏的听觉和反应护着两名弟子折身躲过。 她双目四顾,周围却是落叶铺盖的山峦野径,离三清观也有一段距离。她看着林中走出的五名黑衣杀手,心颤不已:“你们是谁?” 黑衣人布巾遮面,看不清相貌神色,眼中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情感,仿佛这师徒三人只是几件没用的东西。灵悟居士见他们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知今日在劫难逃。她拔出腰间的佩剑,止不住双手有些颤抖。 这是她成为三清观的俗家弟子时,万生师兄送给她的剑,可她虽精通医术,于武道却十分浅薄。对接踵而至的凌厉攻势根本没有多少抵抗之力,不一会,身上雪白的道袍便被染得血红。 “师父!”回儿吓得连声呼喊,灵悟居士却知道自己今日难逃一死,使出浑身解数挣脱出一个空隙,一把将两个徒儿推出老远。“你们快跑!” “师父……”回儿满面眼泪,她素来聪慧,知道这是要命的关头,知道自己和小师弟留在这也只是累赘,便连忙抓住男童的手大步往前跑去。然而男童的年纪太小,此时又被吓得呆住,一拽之下,竟摔在那里,哇哇大哭起来。 回儿惯性使然往前冲了几步,连忙回身要去扶他,却见一名黑衣人冷哼一声,翻身过去,长剑一挑,哧的一声从男童身前划过! 血线高高飞起,回儿被溅了满脸满身,猩热鲜红的血液顺着脸颊流淌,滚烫灼痛,她惊恐的看着男童顺着刀刃的力道往一旁倒下去,凄厉叫道:“小师弟!” 灵悟居士听见回儿的尖叫声,扭身看到如此情形,心口痛如刀绞。她奋力追上前去,一剑刺入那名黑衣人的后背:“回儿,快跑!” 回儿哭着,跌跌撞撞的往三清观跑,再也不敢回头,这是师父用命给她换来的生机! 其中一名黑衣人正要去追,林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说道:“不必追了,放那小丫头给万生老儿亲口报个信也好。” 灵悟居士闻言回身,目眦欲裂的看着树林中,心中越来越沉,他们竟然是冲着师兄去的!“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 林中的人却不欲与她多言,只说:“动手吧。” 灵悟居士遍体鳞伤,无助的靠在湿漉漉的树干上,寒冷从后背蔓延到心底…… 树林中,燕鸿眼见着灵悟居士瞪大着双眼,死不瞑目的倒在血泊之中,回身笑问身旁的崔蕴:“蕴儿,喜欢么?” 崔蕴瞥他一眼,眸光中闪过疯狂的快意,说道:“让你费心了,能看这么一场好戏,我自然是喜欢的。” 燕鸿转身面对着她,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挑崔蕴的下颌,挑起唇角,笑道:“想要报复一个人,直接杀了她,并不是最好的方式,要一个一个,将她身边的人杀尽,才能让她感受到无穷的痛苦。” 崔蕴柳眉一挑,轻轻将燕鸿的手指拨开,说道:“这么说,你终究是要留着公孙岚的性命了?” “蕴儿这是在吃醋?”燕鸿的绝世的容颜在此刻尽显妖邪,如同千年狐精的惑人之术,让崔蕴一时间目眩神迷。他看着崔蕴一时恍惚的眼神,说道:“不,我是替蕴儿留着。” 崔蕴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回身往马车上走去,一边说道:“那我便拭目以待!” 秋日最后一丝余晖已经落尽,余下的,只是微垂的夜幕间传来的冰冷,燕鸿看着袅娜而行的崔蕴,缓缓收起笑容,翻身上马,往山下走去。 第334章 扰乱(二) 消息送到南宫家的时候,众人犹如五雷轰顶。南宫烈看着几乎哭到昏厥的回儿,陷入了深深的痛悔之中!这是他们的失误! 南宫竭担忧道:“三哥,若四哥和苏家两个孩子回来后得知此事,恐怕……” 灵悟居士是三清观的俗家嫡子,在万生道人入道门之前,二人曾有一段尘缘。后来虽天各一方,但情份深厚,南宫羽还把苏曳苏谷两兄妹托付给她照顾,并随她研习医术。 “对方的意图,是要扰乱咱们。”南宫烈心口犹如被巨石砸中,叹道:“能准确掌握灵悟居士一举一动的人,应该不多。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将这个人揪出来!否则以后也是大祸患!” “三哥的意思是,三清观里有细作?” “未必是三清观,但也不能排出这种可能。”南宫烈沉吟片刻,说道:“明皇的势力并不比咱们弱,早在多年之前就开始渗透进各处,谁也没办法保证周身的人绝对安全。咱们也只能尽力排查。公孙岚那小丫头走之前,让咱们仔细留意三公主和那个燕鸿的动作,是咱们太疏忽了?” “谁能想到他们竟这样出其不意,将主意打到灵悟居士的身上?船队前脚才出了京都,后脚就动手。” 南宫烈皱眉道:“我现在更担忧的,是四弟他们在海上的安危……” …… 月亮明透如蝉翼,在灰云之后若隐若现,偶尔在平静漆黑的海面上投映出一点光芒。 公孙岚等人已经在海上航行了十日之久,所幸这一路都风平浪静,天气十分的好。海上的生意永远都是危险与机遇并存,一船海货若能安全回到陆上,便能换得一船的金银。所以,即便危险远远超过机遇,也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出海探寻。 这十日,公孙岚没有透露给众人任何消息,只让船只往深海处行进,有不少人都按捺不住,甚至还出现过几回小范围的骚乱。 毕竟船上除了一些南宫家和公孙家借来的人手,大部分都是商人,且是常年混迹在海上的商人,其中不乏强盗悍匪之流,鱼龙混杂。这些人航海经验丰富却并不好摆弄。南宫家虽然花了高价雇佣他们出这一趟海,他们却不可能单纯的听命行事,生意人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捞金的机会。 所以这十日来,有不少人都坐不住了。但南宫家来的人不乏善于交涉的能人,以三寸不烂之舌将众人给安抚住了。 此次出海,南宫跟公孙借调出不少好手,这便是万生道人给公孙荼治病的条件。其实此事怎么看公孙家都不吃亏,更能借着此次机会一探南宫家的虚实。所以万生道人提出这个条件时,公孙岐风十分意外,但想都没想就直接答应了。 而实际上,南宫家的确十分需这些人手,因为南宫族内老的老,少的少,中坚力量奇缺,根本不敢轻易动用。 “丫头,前面有海岛,似乎还不小。”为了方便,万生道人此次出海便恢复了原本的姓名南宫海。他走到公孙岚跟前,低声说道。 “通知所有人,咱们要停船靠岸。” 一听说要上岛,不少人都走上甲板往前方的海岛观望。今晚月色明亮,船只离岛屿已经不远,众人都清楚的看见了前面岛屿的轮廓,的确不小,而且看样子树木茂密。一名船手说道:“夜里上岛太过危险。” 船上有不少人都有十分有经验,顿时有人附和道:“这岛上必定有野兽,此时并非上岛的好时机,不如在此等到明天一早。” 反倒是公孙家来的人十分平静,凡事都缄口不言,只等南宫家的人发话。 公孙岚轻笑道:“诸位稍安勿躁。” 众人见俏脸小公子开口,一时间都静下来听她说话。开始的时候,一些粗汉还语出不敬,凑到跟前调笑,直到她把一名八尺大汉锤到不省人事,众人才不敢轻易挑事了。 公孙岚跟身边带着银质面具的杨戭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开口说道:“深海岛屿人迹罕至,不乏稀世珍奇和药材,看这岛屿的大小,恐怕生长了千百年也是有的。至于有没有其他的东西,你们都是有经验的海门子,此岛的价值,你们心里都应该清楚。” “我们虽出了银子雇佣你们,却无意限制你们的自由,挡你们的财路。诸位尽可以自便,前提是,决不能妨碍我们要做事!” 此话一处,众人立刻兴奋起来,开始与身边的人交换眼色,低声交流起来。 公孙岚淡淡看着众人各异的神色,平静道:“此次南宫家出海的目的是要寻几味草药,不瞒诸位,其中一种正是要在夜里采摘。所以,此时想要跟我们上岛的,必须听从我们的安排,否则,遇到危险丢了小命,不要怪我丑话没有说在前头。另外,若有人觉得危险想要等明日上岛的,我们也不阻拦,不过,诸位的安危我们就不能保证了。” 船上的人面色各异,他们之中多数都是三教九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脑子都十分灵光,自然知道南宫和公孙这两大家族意味着什么。但在海上,与陆上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从前也有贵族后辈跟着他们出海做生意,一趟下来,什么矜贵,什么尊卑统统抛到了脑后,心里只想着能活命就好。 把人偷偷扔到海里喂鱼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因此这趟出海,这些人也没有将这群家族子弟放在心上。无论什么王公贵族,只要到了海上,怎么样还不是任凭他们说了算。 然而这十日来,他们却察觉出这群人的不同。那一高一矮两个公子,还有南宫海的实力都让他们不敢像平日间那般造次。尤其是现在开口说话的俏脸小公子,身上总带着十足的煞气。怎么看都像个笑眯眯的杀人狂魔。 眼看着船只已经靠岸停住,公孙岚笑问道:“诸位都想好了么?” 一名膀大腰圆额前带疤的汉子率先说道:“俺同你们一起去!” 一个人开了头,后边不少都纷纷表示要一起去。一个酒肉和尚牵着自己的小徒弟,十分显眼,笑眯眯道:“和尚也要去。” 最后,有一半的人跟着公孙岚他们下了船。南宫和公孙家的人都留下了一半的人手守在在船上以防万一。 夜晚海潮的声音似乎能直击内心,让原本兴奋的众人都按捺住自己,变得谨慎起来。 进入森林之前,公孙岚再一次警告道:“夜晚野兽毒虫出没,草木有毒的也不少,大家小心行事。本公子也决不会藏私心,所以遇见草药等物,我说采便采,我说别碰就别碰,若有人违背,出了任何变故,本公子概不负责!” 无人应声,有些人面色凝重若有所思,有些人则不以为然。公孙岚也不再多言,跟杨戭一前一后率先往密林中走去。 林中几乎没有岩石,全是草木,而且没有路。火把在夜晚的林中作用并不是很大,只能照亮眼前而已,时不时有人被粗壮的藤蔓绊倒,发出咒骂的声音。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草木越发密集起来,众人行进的速度更加缓慢。有人便开始抱怨为什么要听信公孙岚的话。这时,前方突然出现几点亮光,有人压抑着声音说道:“那是什么?” 有人欣喜道:“会不会是夜光石?还是橙红之色,是上等夜光石?” 夜光石打磨之后便是夜明珠,价值连城,堪称稀世珍宝。 “不要轻举妄动,前面路上连石块都少见,这里怎么会有夜光石?而且此处半点虫鸣之声都没有,恐有古怪。” 那短衫大汉却嗤笑一声,说道:“到底是个毛头小子,什么都不懂!”说着,他便摸索着往前走去,身后也有几人动了心思,缓步跟了上去。 公孙岚和杨戭站在原地冷眼旁观。其他人也持观望态度,毕竟他们虽出海到过几个海岛,却并非是深海,岛也没有这么大。 短衫大汉手中举着火把,离那橘红色的荧光越来越近,他突然看见那光忽闪了一下,脚步便止在原地细看,那光又忽闪了一下。他抬手去揉自己的眼睛,只听公孙岚突然开口提醒道:“快退!” 众人在这深夜密林之中,猛然听到警示之声,顿时汗毛乍起。还没反应,便看见短衫汉子的火把映照出一只毛茸茸的巨脸,像蜘蛛又不像蜘蛛,几乎与成年人一般高矮,那橘红色的荧光正是它的眼睛! 大大小小的橘红荧光全都开始忽闪起来,短衫汉子吓得一声怪叫,转身想跑。火把却脱手掉在了地上,瞬间点燃了什么,传来一股焦臭的味道。原本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就着火光正好清楚的看见,一只尖利的螯一样的东西将短衫杆子的身体刺穿,另一只螯刺愤怒的将他的头和身体撕扯开来,血腥味弥漫。 几人见状疯了一般的往后退,却根本看不见公孙岚他们的队伍退到了哪里。身后的东西扔掉短衫汉子的尸体,并发出急促的怪叫声,似乎十分愤怒朝他们追了过来,被点燃的毛发也在爬行中熄灭了,一时间只能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响声…… 令人毛骨悚然! 第335章 海岛(一) 如果蚂蚁能长成人一般大小,与野兽也没什么区别。几人没命的往前奔逃,奈何两条腿终究比不上身后的八条腿,眨眼间便被追上尸首分离。 浓重的血腥味在丛林中弥漫开来,蹲在周围的树上众人看着这一幕,万般庆幸自己方才没有上前。公孙岚从树杈上缓缓起身,树叶的哗啦声惊得众人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个大胡子紧张道:“小子,别出声!让那东西听见怎么办?!” 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不屑道:“嘁,少见多怪,方才那几人都快贴到它脸上了,它才有反应。这长得像蜘蛛的东西,明显没什么听觉,是用眼睛的光芒吸引猎物的。” 大胡子气的胡子一撅,还要说话,公孙岚皱眉道:“别吵,这东西在原地没动,吱吱声怕是在召唤同伴过来分享食物。更何况,这么大的血腥味,肯定会引来别的野兽,咱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 众人一听,神经又紧绷起来,往四周看去。他们一共进来三十二人,眨眼就剩二十五人了。不敢不谨慎! 公孙岚站在树上往远处听了听,说道:“跟我走。” 前边的树木越发高大,藤蔓几乎都有人的大腿粗细,时不时会看到大片闪着银光的蘑菇,毫无疑问,有毒。这回众人都长了记性,压根不敢乱碰这里的东西,一路紧紧跟着纪尔岚,恨不得踩着她的脚印走。 又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公孙岚突然停下脚步,带着薄皮手套从地上抠起一把松软的土闻了闻,然后拐了个方向,又抓土闻了闻,说道:“百年瑞草。” 瑞草就是灵芝,但灵芝与灵芝的价值也有所不同,像这种长于深山,受日晒雨淋滋养了百年的,堪称灵芝中的灵芝,千金难求。而有资格称为瑞草的,都是成了气候的极品,更胜一筹,价值难以用金钱来衡量。 所以众人一听她说“瑞草”,都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公孙岚拿着火把往前面探了探,果然看见附近的几颗树下有圆盖型的东西,最小的也有巴掌大,色泽鲜亮,人站得老远,竟能隐隐闻到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苦味。酒肉和尚笑眯眯说道:“看来这岛近百年都没有人来过。” 自从靖国大开海禁以来,海上贸易日渐昌盛,出了海运以外,还有许多商队喜欢出海探索,运气好的话,能在海岛上带回不少奇珍异宝。但因为经验有限,风险太大还是受到了许多限制。出海的行程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地,能不能碰见海岛全靠运气。 公孙岚说道:“一盏茶的时间,能找到几株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提醒一句,贪多嚼不烂,不要有命赚,没命花。” 众人对视一眼,都拿着各自的火把往前面树林走去。南宫海喜好炼药,自然不会放过采摘瑞草的机会,抬步就要跟着众人一起。公孙岚拉了他一把,稍微偏离了一些方向往前方走去。杨戭见她要执剑要去割眼前的藤蔓,拦了一下说道:“你小心,让我来。” 湛卢剑削铁如泥,在粗壮的藤蔓也不在话下。但此处的藤蔓十分密集,着实废了一番功夫才将眼前清理出来,紧接着,南宫海一眼就看见一株伞盖大小的东西,在一棵及其粗壮的树根下投下一片阴影。 他连忙拿火把去照,惊讶道:“这是……千年青芝?” 公孙岚道:“没有千年,也有八百。此岛百年没有来过人,方才看见的灵芝体态却都不算太大,我便猜测附近有株芝王。青芝在灵芝中虽算不得最好,但这一株已经十分珍惜了。动作快一些,咱们还得去找别的东西。” 南宫海二话不说就朝那株青芝走了过去,一条攀附在树干上的藤蔓却突然动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窜了过去!竟是一条碗口粗的青黑花纹蟒蛇!南宫海反应了得,轻功超绝,迅速往后退去,公孙岚见状二话不说,袖中早就准备好的骨刀猛然出手,瞬间刺入那蛇的七寸,将其钉在了树干上。 南宫海吓得一头冷汗,气的吹胡子瞪眼:“死丫头,你早就知道这青芝附近有东西是不是?竟然不跟老道说一声!” 公孙岚笑道:“百兽皆有灵性,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会没东西守着?再说,无论告不告诉,最后去采灵芝的人都是你。” 南宫海一噎,看了一眼站在原地动都没动的杨戭,心中暗骂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几人将青芝踩了下来用布包好,放入背后的竹筐之中,转身回去找那些人汇合。果然有人并没有在一盏茶之内回来。公孙岚看着回来的人冷冷道:“我们继续往前走。” 众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不懂规矩,就要承担后果。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而不是让别人去担待他们!但众人同时也很意外,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公子,果真言出必行,半点不留余地。 一行人没走出几步,便听见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听上去并不近。大胡子说道:“一定有人走的太远,出了这块地界。” 动物比人更爱划分底盘,且决不可以侵犯。公孙岚带着他们走的地方,都是猛兽的底盘,一般不会有其他东西出没,只要第一时间解决了这块地方的霸主,便能安心采摘这块地里生长出来的宝贝。 “前面有水声。”公孙岚快走几步,见前面有大片空地,中央一处水潭,映着月光仍黑漆漆一片,如同一个黑色的大洞。水潭周围的生长这大片的月见草,这种花只在夜里开放,此时正是它盛放之时,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公孙岚率先往前走去,见这里的月见草长得很高,要比寻常时候高出一倍。她捡起一块石头往花丛扔了过去,众人瞬间听见“嗡”的一声,从花丛里立即升起一片黑云,团团聚拢,快速的变换形状。 公孙岚赶紧将方才路上采摘的黑纹草点燃,烟气一出,那群黑云的动作便缓缓满了下来,片刻见往远处飞走不见了。 众人惊奇的看着她,不知她这都是从哪里来的见识,这一路上,他们简直将公孙岚奉做世外高人了。但他们不知道,公孙岚本来就是个世外高人…… “这月见草下面,有方才土蜂们留下的蜂巢。去搬几个回去吧,这东西可以延年益寿。” 众人一听,赶紧照办。公孙岚又说:“还水潭边亮光的石头,是夜光石。” 所有人一怔,顿时手忙脚乱起来,生怕自己搬的不够快。 杨戭低声问道:“咱们要找的东西是在这水潭里?” “嗯,这里应该会有。” 南宫海说道:“额……老道我水性不好……” 公孙岚瞪他一眼,对杨戭说道:“我一个人下去。” 杨戭皱眉看着她,她便解释道:“水萤草并不难找,只是有一种水蛇很喜欢吃它,比较难抢……放心,我水性好,不会有太大危险。你跟万生老头守在岸上,不要戒备这周围,兴许会有野兽闻声过来。” 杨戭捏住公孙岚的手,皱眉看着她,也不说话。 公孙岚知道自己这趟暴露的东西太多了,只垂眸道:“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一切。” 杨戭沉默半晌,终究不忍心去逼迫她:“好。” 公孙岚朝他点点头,卸下身上的包裹和剑,只留了采药的瓷瓶和骨刀在手,一跃跳入水潭。 水温清凉,但并不会让人觉得寒冷。她掏出怀中的夜明珠握在手中,并不往水潭中间过去,只在周围沿着潭壁小心寻找。 夜明珠淡而温和的光芒照亮周身,公孙岚一眼就看见前面有一株小小细细的草叶在水中飘荡,叶脉布满亮晶晶的斑点。她心中一喜,没想到这么幸运!才刚一下水就找到了水萤草! 水萤草的根须扎在潭壁松软的泥土中,只要小心将它挖出不要碰坏根须即可,否则,坏了根须的水萤草,即便在水中也会迅速枯萎。 她缓缓朝水萤草游动过去,准备采摘,却在这时,潭壁中有什么东西一拱,探出头来,一口咬住了水萤草缩了回去不见了! 公孙岚气的吐了个泡泡!只好拿着夜明珠继续寻找。 其实夜明珠并不是为了找水萤草用的,而是为了防止危险无声的靠近。若没有光线,在漆黑一片的水潭下,很难察觉危险临近。 公孙岚沿着潭壁游了好一会都没再看见一株水萤草,浮到水面喘了口气,辨别一下方向,又扎回水中继续寻找。直折腾的七八趟,才又看见水萤草轻轻浮在水中,闪着微淡的光芒,而且是两株! 她咬牙快速游动过去,心想这次决不能让那死水蛇抢了先。 她用骨刀轻轻将周围的土剥开,水萤草渐渐露出里面的根须,就在她取草的那一刻,土中又拱动起来,她眯起眼睛,直直将骨刀刺了过去,土里立即漫出少量的血来。 公孙岚皱起眉头,迅速采下那两株水萤草装到瓷瓶中,赶紧往水面浮上去。 然而,身后已经有一团庞大的黑影朝这边急速游了过来! 第336章 海岛(二) 采摘水萤草的最难之处,一是要抢,二是要看好时间。 这片海岛太过庞大,方才在树林中一路走来,已经耽误不少时间,眼看已经过了午夜,水萤草叶脉的光芒很快就要熄灭,她不得不对方才那条水蛇动手。只是这么做的后果,便是被无数水蛇团团包围。 这种赤链水游蛇本身不会主动攻击人,可一旦有同类死亡,它们般会陷入恐慌,继而主动攻击,十分难缠,几乎是不死不休。此时不仅是身后,周围的潭壁中也不断有蛇钻了出来!公孙岚毫不迟疑的将夜明珠往水底扔了出去,黑影动作一滞,往夜明珠的方向移动过去,她趁此机会如游鱼一般飞速往水面而去。 岸上火把的光芒透过水面,如同明黄色的薄雾,能大概让公孙岚确定方向,但她潜的太深,距离水面还有一段距离。 这时,那群蛇似乎发觉夜明珠那里并没有敌人,又转身朝公孙岚的方向急速游了过来。因为数量过于庞大,甚至在水中搅动出气泡和漩涡来!岸上的杨戭察觉不对,连忙将手中准备好的一大把夜明珠往水中抛了出去! 在周围捡月光石的众人见状都不由停下手中的动作,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有人啧啧道:“这才是真正的一掷千金啊!这是多少夜明珠?得值多少银子?” 众人面面相觑,又看看眼前大大小小的夜光石,都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动作。 而此时水中的公孙岚,趁着蛇群被夜明珠的光线吸引,一鼓作气浮到了水面,杨戭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将她从水中提了上来!身后紧跟着的一大团黑蛇蹭蹭的跃出水面,嘴巴长得老大,跳起一丈多高!公孙岚只要慢那么一点点,就是被万蛇噬咬的后果! 岸上的众人吓得连忙往后退去,杨戭抱着公孙岚一跃跳出老远,沉声道:“你不是说没有危险?!” 公孙岚听着黑蛇落回水面扑通扑通的声音,心虚的呵呵笑道:“有点失误……多亏你夜明珠扔的及时……” “失误?!”杨戭冷冷看着她:“你知不知道你方才差点丢掉小命?!” “额……知道知道……好在东西拿到手了……”公孙岚无话可说,一边从杨戭手中接过干衣服劈在身上,一边跟他陪笑脸。 南宫海过来揶揄道:“嘿……老道我还真以为丫头天不怕地不怕!” 公孙岚朝她翻了个白眼,问道:“岸上没事吧?” “没事。”杨戭闷着声音只答了两个字。公孙岚挠挠头,将装有水萤草的瓷瓶交给万生道人,没话找话说道:“咦,你布袋里装了什么?沉甸甸的?” 南宫海挑眉道:“夜光石啊!”他挤眉弄眼的低声说道:“哎呀,方才这小子往水里扔了那么多拳头大的夜明珠,你知道是多少银子?啊……当然了,你的命比这些夜明珠重要……不过,老道最近真的有点缺银子用,所以在这捡点银子,你凭啥这个眼神?” 公孙岚无语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把这些放下,有更好的,等会指给你!” “那你怎么不早说!” 公孙岚挑眉指着岸边捡石头的人说道:“我让他们捡,是怕他们没事找事,妨碍咱们,我又没让你捡?再说了,这岛咱们以后还能来,你急什么?这么沉的东西,你在有力气又能拿多少?” 南宫海气的直瞪眼,哗啦一声就把布袋里的夜光石都倒出去了。问道:“这么远的岛,你还能再找的着?” “能,靠观星。以后缺银子用,就上岛来捞一笔。不过也不保证别人找不到这岛,毕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南宫海古怪的看她一眼,心中其实觉得公孙岚这等见识,已经算得上“天外之天,人外之人了”,比她还厉害的,那得是什么人? 公孙岚歇了一会,领着南宫海往远处走了一会儿,果然见这里的石头比方才那里要大许多,南宫海疑惑道:“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的夜光石?在陆地上,这东西可少见的很!” “兴许是因为水萤草的关系吧,我也不能确定,不过有水萤草的地方,周围就肯定有夜光石是真的。我也是因为看到岸边有许多夜光石,才确定水下一定有水萤草的。”公孙岚平淡的说着,想起那时师父曾对她玩笑说,这些夜光石都是天上掉下来的星星…… 南宫海翻翻捡捡,挑了一块他能拿得动的,又能够遮掩的一块装进了布袋抗在肩上,然后看着地上其他石头,幽怨道:“都是银子啊!近在眼前却拿不走。俺老道好像提前领悟了那句‘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真言……” 公孙岚又无语了,撇嘴嘲讽道:“贪嗔痴要不得!” “哼,老气横秋!” 一老一少夹枪带棒返回众人跟前,公孙岚说道:“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从另一条路回去,看看还能不能捡点轻便的宝贝。” 另一条路?轻便的宝贝? 一群粗汉顿时有骂娘的冲动,怎么不早说?捡了这么多石头,差点就背不动了! 南宫海看着不少人默默的扔掉不少石头,心中窃笑,顿时平衡了不少。 之前公孙岚在林中小心翼翼,是怕惊动太多的野兽,阻碍她取得水萤草,现在水萤草已经拿到手,没了顾忌,在丛林中行进的速度快了起来,丝毫不怕惹来野兽的众怒,几乎将半个森林都翻了一圈,的确搜罗了不少轻便的宝贝。 众人跟在她身后累的气喘吁吁,袋子里的夜光石边走边扔,到了最后就只剩下最好最大的了!好在那些“轻便的宝贝”也价值不菲!让他们郁闷的是,之前像傻子一样蹲在地上捡石头,白费力气!最后却不能带走! 大胡子和刀疤脸是一起的,两人无奈对视,大胡子说道:“老子头一回干这种熊瞎子掰苞米的事!” 书生好奇道:“咦,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胡子之前被他讽刺过,冷哼一声扭头不理他。刀疤脸长得凶神恶煞,脾气却很好,说道:“俺老家有人说的,熊瞎子掰苞米的时候,掰一个就夹着胳膊底下,再掰一个还夹在胳膊底下,掰来掰去,最后也只有一个……” 书生噗嗤一声,笑得大胡子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众人正往前走着,突然前面出现一个黑影拦住了去路,所有人立即戒备起来,这地方怎么还会有人?! 公孙岚定睛看了一会,说道:“你还活着?” 那人阴阴的开口道:“老子命大!” 他往前走了几步,众人方才看清这人是采灵芝时没有按时回来的其中一人。此时他身上满身是血迹,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谁的。衣衫破烂的不像样子,似乎经历了不少搏斗。 有人见他眼神不善,时不时盯着他们手里的东西,便厌恶道:“你自己不守规矩,就不要怪旁人!” “嗤!规矩?谁定的规矩?!”那人满脸血污,此时尤其狰狞,他指着公孙岚说道:“他定的规矩?呵呵,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老子凭什么要听他的?!” 公孙岚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想听,便不听,本公子也没逼你,大家各凭本事就是。” 众人纷纷点头,他们这一路走来,多亏公孙岚经验丰富才能避免各种危险,在没有重伤的情况下收获了诸多好东西,自然是要站在公孙岚这一面的。有人骂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找你的,我们找我们的,在这里唧唧歪歪个什么劲儿!” “就是!别挡路!” 公孙岚皱了皱眉,杨戭则上前一步将公孙岚挡在了身后。但那人只是阴恻恻的盯了众人一眼,便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众人见状都纷纷露出嘲讽的神色。杨戭低声对公孙岚说道:“此人能独自在此处挣出一条性命,不可小觑,而且性情阴险,一定要小心防范。” “嗯。”公孙岚答应一声,问旁边的大和尚:“此人是谁,你可知道他的来历?” 大和尚摇摇头,说道:“在场大多数人都是脸熟的海门子,但也有几个没见过的。这人我也是头回见,并不知来历,只知道他自称刘三。” 大和尚身边的小徒弟突然开口,说道:“这人还有一个伙伴,是个女的,在船上没下来。”公孙岚惊讶的看了小和尚一眼,却并未细问对方的事。这世上有许多奇人异事,这小孩子也不一定就是小孩子。 天色已近凌晨,公孙岚带着众人往船上返回,行至密林边缘,突然觉得身后杀意凛冽,如芒刺在背,她毫不犹豫转身反击,却正是那个刘三。 那刘三没想到公孙岚的警惕性如此之高,一时间被惊住,动作迟滞了片刻。公孙岚毫不留情,骨刀一转,直接切掉了对方拿匕首的右手! 惨叫声响起,众人才明白发生了什么,都纷纷往后退了几步,厌恶的看着刘三。 刘三攥着自己的右手腕,死死盯着公孙岚,公孙岚却没有想要留下后患的蠢想法,骨刀直接射向对方的咽喉! 第337章 龙罗(一)【第二更】 没有人认为公孙岚做的不对,如果是他们,他们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没人愿意自己被人一直惦记着性命!南宫海小声说道:“此人会不会是混入船上图谋不轨的细作?” 杨戭道:“应该不会,若是细作,就不会贪图金银以至于落单。” 公孙岚道:“我也这么想,他还有一个同伴在船上,到时候要多留意。” 众人回到船上时,天已经蒙蒙亮,不算公孙岚三个仅剩下十六人,这些人无一不是严格遵循公孙岚警告的,而那些不听话的,无一例外,全都丢掉了性命。有时候人倒霉,并不是因为你真的倒霉,而是做出了错误的选择!这十六人深有感触,所以回到船上之后,对公孙岚越发尊敬客气。 而那些等着天亮下船得人看在眼里都有些惊讶,心想死了这么多人,公孙岚也未必有他自己吹嘘的那般厉害,可为什么这些人变成了一副以对方马首是瞻的模样。有人想要打听,可那十六个人一回到船上就钻入船舱中休息了,背篓和袋子里也不知道都装了什么东西。 财不露白的道理人人都懂! 有几个同伴没回来的船员脸色都不太好,眼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张罗着下船上岛。 公孙岚没有与这些人过多交谈,她回到船舱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便开始用水萤草调配药液。南宫海见她将水萤草倒碎,用细布包好,在清水中反复揉洗,直到水萤草的汁液全部揉出混入水中,便将残渣弃之不用。 奇怪的是,水萤草分明碧绿碧绿,滤出来的汁水也是透明无味的。“把之前准备的烈酒拿过来。” 南宫海狐疑道:“为什么要加烈酒?是要给小腾蛇灌醉?” “是因为水萤草性寒,小腾蛇喝下去会受不住,死的很快。烈酒性热,能减弱水萤草汁的寒性,而且会让水萤草的香味变得更加悠长。” “这草有香味吗?我怎么没闻到?” 公孙岚一笑,将烈酒倒入药液中缓缓搅动起来,南宫海立即闻到一股淡薄绵长的香气散发开来。他使劲用鼻子嗅了嗅,说道:“好香,其中还有酒的味道!这东西……我能不能喝?” 公孙岚手下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能喝啊。” “真能喝?那你给我喝一口尝尝。” 公孙岚挑眉笑了笑:“喝是能喝,只不过喝完之后怕是会失去神智,变成傻子……” 南宫海脸色唰的一黑:“死丫头!为什么拿老道寻开心!” 公孙岚无辜道:“我没有啊……” 南宫海嘴角抽出,不做声了。 公孙岚笑眯眯的走到船舱角落,拿出一个小竹篓,将里面十来条两尺长的小腾蛇直接泡入药液中。只见那些小腾蛇团团游动几下动作就缓了下来,时而肚皮朝上,动作歪歪扭扭。南宫海瞅了几眼,到底没忍住问道:“它们喝多了?” “不,是变傻了。” 南宫海一噎,彻底没话了。 公孙岚提着一桶香气四溢的傻蛇走出船舱,杨戭正在甲板上往远处眺望。 白日里天朗气清,站在桅杆上,能够看到海岛的概貌,但茂密葱郁的树林将危险全部掩盖在暗处,在外面只能看到一片平和。杨戭说到:“方才树林中动静很大,怕是有人遭殃了。” 公孙岚道:“这种长年无人的孤岛,还分什么白日黑夜,无论什么时候都有危险。” 但几人没有必要多管闲事,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这船上的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即便他们开口劝阻,那些人也未必理会。杨戭看着她手中提的东西,也有了点好奇,问:“这是什么?” “是鱼饵。”公孙岚笑道:“走吧,我们趁那些人都不在,赶紧动手。免得一会横生枝节。” 南宫海跟族人交代了几句,三人便顺着绳梯下了小船,划上岸。公孙岚说道:“咱们往远处走走,免得大家伙来了将咱们船拱翻了。” 杨戭和南宫海闻言都有些愕然。“把船拱翻?” “鱼在水中的力量是非常巨大的,龙罗虽然不算太巨大,但力量不可小觑,若被它卷入水中,我们都要玩完……所以,我们要躲起来,等它上岸。” 几人顺着海滩走了老远,只能远远看到船只的时候才停了下来。公孙岚带上薄皮护手将醉倒的小腾蛇捞出几条大力往海里抛了出去,又捞出几条搁在海滩上。“龙罗时而会爬上陆地,所以大多生活在岛屿附近,咱们现在只有等着。” 几人走到丛林边缘挑了棵三人合抱的大树爬了上去。南宫海看见海滩上那几条小腾蛇无意识的来回滚动着,时不时亮出肚皮,心想这蛇还真是傻了…… 蛇是靠腹部来行走,为了保证移动的灵活敏捷,一般不会将肚皮朝上。就像人不会没事就倒立一样,起码遇到危险的时候,不用先翻个身再逃! 他古怪的看了公孙岚一眼,问道:“龙罗上岸之后咱们怎么办?要杀掉它吗?” 公孙岚无语道:“不杀了它,它会乖乖躺在地上让你取海罗枝吗?” 南宫海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要被噎的吃不下饭了,转眼再往海面上看去,便看见一片巨大的黑影朝这个方向游了过来!“那,是不是龙罗?” 公孙岚站起身,将眼前的树枝剥开往海面看去,凝重道:“这是一条成年龙罗,太大了。” 那黑影还没上岸,在水中露出的影子便有七八丈长! 公孙岚皱起眉头,看着那黑影越来越近,渐渐浮出海面,往陆地上爬过来,不禁说道:“我没有把握。” 杨戭和南宫海都看向她,这还是两人头一回听她说自己没把握!转头在看那条龙罗,整个身形已经完全暴露出来。细长的身体布满墨蓝色的麟甲,看上去十分坚硬厚重,脊背和身体两侧都长着带尖刺的鱼鳍,头顶上有一对鹿角似的东西。杨戭见它缓缓朝海滩上的小腾蛇爬了过去,问道:“它头上的角就是海罗枝?” “没错,那就是海罗枝!”公孙岚皱眉看着那条十来丈长的龙罗,不由心惊,说道:“你们看它背上的刺鳍,那是龙罗用来平衡身体的东西,斩断它,龙罗的行动会受到限制,要好对付一些。想要将其斩杀,得直刺它脖颈处的白色鳞片。” 杨戭道:“我去斩他背上的刺鳍。” “不行,罗龙若察觉危险,会迅速反身回到海里,我们没有多少时间,时机转瞬即逝。所以我们三人要一起动手。” 杨戭皱眉道:“太危险了。” “我用骨刀刺瞎它的双目,吸引它的注意,你借机去斩它的背鳍。”她转向南宫海,说道:“老道,你轻功最好,一定要在龙罗失去平衡到底的瞬间直刺它下颚的鳞片。” 南宫海慎重的点点头,杨戭担忧的看着公孙岚:“小心,如果不行,就放弃,我们再找机会。” “嗯,我知道。” 三人朝三个不同的方向散开,眼见着龙罗离海水越来越远。公孙岚朝他们二人比划了一下,双手捏紧骨刀,猛地急射而出,直刺龙罗的双目!同一时间,杨戭飞身而上,一跃而起,想要在龙罗被刺瞎的瞬间斩断他背上的刺鳍。 然而,这条龙罗十分敏锐,在骨刀破风而来的瞬间,猛地抬起头来!一柄骨刀叮的一声撞在它的獠牙之上,发出当啷一声,另一柄骨刀则飞进它口中扎进了它的上颚! 龙罗愤怒的摇头摆尾,杨戭一惊,湛卢剑才搭上刺鳍的边缘,便不得不飞身急退。 公孙岚见龙罗转身要逃,连忙将桶中剩余的小腾蛇全部捞出甩了过去,一瞬间,龙罗似受到了巨大的诱惑,公孙岚看准机会,骨刀在此出手,直刺龙罗双目。 尖锐细长的骨刀瞬间没入巨大的黄色眼珠,发出“噗嗤”一声,黄色的液体和血液从它眼眶中流出,十分骇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杨戭的湛卢剑唰的削向龙罗背上的刺鳍。刺鳍被连根斩断,龙罗顿时失去平衡,再加上双目的剧痛,摇晃几下扑通一声翻身朝左侧倒去。 南宫海看准机会飞身而上,刀锋凛冽。然而南宫海的速度虽已经快到极致,那龙罗的却突然剧烈的翻滚起来!长长的尾巴疯狂的向四周扫动。杨戭和公孙岚一时不察,双双被打出老远,一口鲜血喷出,半天没爬起来! 公孙岚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杨戭支撑着站起,朝她这边过来,公孙岚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迹,摆手道:“我没事,你快去帮他!” 南宫海凭借一身高超的轻功,躲闪着寻找机会,但那龙罗自知是在生死关头,丝毫不敢松懈,发出急怒的嘶鸣,挣扎愈发剧烈。杨戭大声道:“它能闻到海水的味道!它是在辨别方向!” 这种水里的东西通常没有听力,有的依靠震动,有了依靠气味。公孙岚见那龙罗的尾巴已经快要触到海水,心中顿时急了起来。而杨戭和南宫海的躲闪也越发狼狈。她大感不妙,从地上爬起来提起木桶中的药液哗啦一下全泼在了龙罗头顶! 第338章 龙罗(二) 香气弥漫的瞬间,龙罗的动作变得有气无力起来。南宫海和杨戭看准机会,一刀一剑瞬间从龙罗下颚处的白色鳞片狠狠刺入! 不知是药液的效果只能维持一会,还是龙罗被痛感刺激,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弹跳起几丈高!鲜血从它下颌被刺破的伤口疯狂涌出。而公孙岚方才为了将水萤草的药液尽可能全部泼到它头上,站的位置离龙罗太近! 龙罗身侧锋利的刺鳍随着巨大身体的坠落,眼见就要将公孙岚刺穿! “小心!”杨戭大喝一声杀意暴起,挥剑而至,在龙罗坠落至眼前的瞬间狂舞长剑,将尖锐锋利的刺鳍搅的粉粹,同时狠狠双脚狠狠踢向龙罗巨大的身体! “砰”的一声,龙罗的身体几乎是贴着公孙岚的脸砸入沙地!她此时无比庆幸,龙罗的身形属于细长的瘦子,否则这么一只十丈长的成年龙罗,打死杨戭也是踢不动的,后果只可能是两个人同时被砸成肉泥…… 不过,就算这样,公孙岚也惊讶于杨戭的爆发力。 “你没事吧?”杨戭一把扯过公孙岚,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见她没事才放松下来,将湛卢剑拄在沙地上大口喘气! 公孙岚愣神了好一会才说道:“我原本是想用水萤草药液的气味阻挠它对海水气味的感知,没想到这药液对龙罗也有效,但似乎也只能起到片刻的作用。好在你们反应够快,不然真叫它给逃了。” 龙罗方才挣扎的太过剧烈,血液迅速流光,此时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再翻腾,只是时不时抽搐几下。南宫海惊魂未定,见龙罗没了反抗的能力,这才放心下来,掏出伤药递给二人,长出一口气说道:“要不是俺老道手脚灵活,这回就要命丧鱼口了……” 三人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痕,简单处理过后,杨戭说道:“这海罗枝要怎样取下?你说,我来做!” 杨戭是真不敢让这个胆大包天女人再动手了!她说没危险,就是有危险。她说有危险,那就是非常危险。她若说没把握,那绝对就是要命的事了! 公孙岚看着脸色铁青的杨戭,理亏道:“好……”她站起身,绕着龙罗的头走了一圈,说道:“要将它的下颚卸下来。然后掏空它的脑袋,用火烤它的脑壳,头上的海罗枝便回自然脱落,完整不会残缺。” 南宫海看了一眼这个凶残的女人,对杨戭说道:“你手臂有伤,还是我来吧!” 公孙岚挑挑眉,看着南宫海将长刀探入方才刺穿的伤口,从里面来回割龙罗的皮肉,看样子是打算将连接下颚的皮肉割断,然后将下颚扯下来!然而,龙罗的皮肉出了下颌那块白色的鳞片,其他地方根本无法割开!南宫海黑着脸回头看公孙岚,对方不出所料,正在看他的笑话…… 公孙岚摊手道:“这没什么窍门,只能用蛮力。” 杨戭将湛卢剑递给公孙岚,走到龙罗跟前,两条手臂一上一下扣住龙罗的上颚和下颚,猛然发力,只听喀嚓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几人面前便出现了一条长大嘴掉了下巴的龙罗…… 南宫海表示自己服了,上前帮杨戭掏龙罗的脑袋。 远处船上下来两高一矮三个人影,公孙岚眯眼看去,正是书生和大和尚师徒俩。 书生一路小跑,到了近前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龙罗,结巴道:“这……这是传说中的神龙?!” 公孙岚哑然失笑,说道:“这是龙罗,不知道算是蛇还是鱼。” 书生点点头,道:“看来南宫家此行的目的就是它了。” 小和尚颠颠跑过来,稚声稚气的问道:“这东西能不能吃?” 公孙岚看了一眼大和尚,见他也一脸馋相,不禁笑道:“只要你能把它剁开,就能吃。”她和师父一起的时候,师父就能一剑破开龙罗的皮肉。但现在师父不在,她也没有师父那样的本事…… 小和尚闻言便跑过去戳龙罗的皮肉了,墨蓝色的麟甲在阳光下十分耀眼美丽,却不可能是他能够破开的。 但公孙岚却没想到,小和尚却真的打开身后背着的包裹,拿出了一件类似降魔杵似的武器,并朝龙罗的麟甲一下接一下的刺过去,每一此次动作都能让龙罗的身体颤动一下!而且都能准确无误刺准同一位置! 众人惊呆的看着小和尚,大和尚解释道:“无方天生神力,且有极高的武学造诣。” 众人点点头,有些惊异,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人天赋异禀!杨戭却若有所思的朝公孙岚看了一眼,公孙岚尴尬的假装没看见,她可不是什么天赋异禀…… 片刻功夫,南宫海和杨戭便将龙罗的脑袋掏空,点了火把烤海罗枝。而小和尚则锲而不舍的刺那麟甲。偶尔能听见森林中有野兽的嘶嚎声,书生道:“不知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大和尚拿出酒囊饮下一口,说道:“凶多吉少,能出来小半的人就算万幸。里面还是有几个高手的。不过,他们定然没有咱们这么幸运。” 书生和大和尚都朝公孙岚看过去,公孙岚客气道:“以后若再有出海的机会,还需诸位捧场。” 公孙岚并没有刻意隐藏身份,是只为了方便做了男子装扮而已,船上有不少人都是有门路的,不难知道她其实是公孙家新近回族的千金小姐。而杨戭虽然带着面具,却分明是南宫家的后背,如此出众,难保成为南宫家下一代的当家人。二人闻言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当下都说道:“那是自然!”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海罗枝终于有了脱落的迹象,南宫海像棵霜打的茄子,完全没了精神!公孙岚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只听“哎呀”一声,众人都回头朝小和尚望过去,便见他兴奋的收起降魔杵,小手扒住一块翘起的麟甲,用力一扯! “刺啦”一声,墨蓝色的麟甲被扯下一大块来,露出里面雪白鲜嫩的肉! 公孙岚笑嘻嘻的走过去,惊喜道:“小和尚不错啊!”她回头对书生和大和尚说道:“去捡点柴火来,咱们今天就吃这个!” 一大一小两个和尚爱吃爱喝,酒肉不拘,竟还随身带着盐巴!众人兴奋的围坐在火堆旁烤龙罗肉,片刻,这边便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来,南宫海沾了满身的血迹和腥气,举着火把郁猝的看着他们。公孙岚见他可怜巴巴,拿着烤好的一大块鱼肉送到他跟前。 南宫海哼哼道:“算你有良心!” 众人吃饱喝足,海罗枝也已经妥善收了起来,便回到船上做简单的清洗。公孙岚休整完毕再回到甲板上时,许多人都从船舱中走出,观望远处的树林。但进林寻宝的四十多人却还没有露面。 大胡子说道:“不会是全军覆没了吧?” 刀疤脸皱眉道:“最好不要,虽说回程的人手足够,但他们若真的都回不来,万一遇见什么危险,咱们的处境便堪忧了。” 一旁有人接口道:“没错,来的时候一路风平浪静算咱们运气。可回程之时谁又能保证半点风险都没有?” 书生出声道:“若太阳落山时他们还不回来,咱们还等不等?” 杨戭说道:“不等,约定的时间一到就回程。船上的食物和水有限,不可拖延,还是尽早回去的好。” 眼见金乌垂海,余霞在天边点亮一层层火红的烟云。树林里终于窜出几个人影!公孙岚和杨戭对视一眼居高临下的望过去,居然才十几个人。 等着些人上了船,众人便看见他们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势,有的伤口发黑,明显是中了毒。南宫海给中毒的人送了几颗百解仙解毒,顺便问道:“只有你们几个?其他人呢?” “除了一开始就分开行动的七八个人,三十六人,最后只剩我们十二个。” 南宫海皱了皱眉,说道:“再等等,等到太阳落山,再不出来,咱们就回程。” 杨戭记忆力超群,扫视众人说道:“他所说的那七八个人,是这些人中身手最好的,应该会回来。” 不一会,果然又有几个人从林中出来,状态明显要比先前那十来个人好的多。手里的提着的东西也不少,一上船便躲进了他们共用的船舱中,想必是要处理伤势和清点收货。而之前回来的那十来个人,眼看着他们装的满满的背篓和沉甸甸的袋子,嫉妒的眼睛发红。 杨戭警惕起来,提醒公孙岚说道:“小心这些人,怕是夜里行船不能安生。” “嗯,我会让公孙家得人也都戒备起来。” 此次公孙和南宫跟来的人手,都是一半跟着公孙岚几人下船,一半在船上留守,但得到的东西,自然是大家的功劳,一切都要上交给家族。所以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得失之争,也就不存在隐患,但这些高价顾来的人手,就未必会老老实实了。 …… 夜色浓重,大船在海上借着风速行进。月上中天时,周围却渐渐起了雾。 公孙岚听见杨戭敲门,披着斗篷走到甲板上,担忧道:“子夜形成的雾,要在日出之后数个时辰方能消散。” 杨戭沉声道:“简直是杀人越货的好时机……” 第339章 暗夜(一) 海上生意本身就比别的生意风险大,敢做这个行当的人胆色和狠劲自然非常人能比。这一趟出海,有人盆钵满盈,有人空手而归,十分不平衡。所以回程时,众人之间的交流都变得少了许多,紧张的氛围暗暗涌动。 此时藏在浓雾之下的,是蠢蠢欲动的阴谋和严阵以待的防备。 一间船舱中,六男两女,皆是一身行动方便的短打装扮,几人敛息摒气小心的收敛着杀意,低声交谈着。一个黑面虬髯的男子说道:“大哥,那岛上的危险咱们也去见识过了,想要全须全尾的出来并不容易,没想到南宫家那几个人这么厉害,不仅毫发无伤,还拿了那么多东西出来!” 他们便是最后回到船上的那八个人,被称作“大哥”的中年男子,名叫申图,头发不知为什么已经全白,他沉吟着点了点头,说道:“我瞧着,那些人跟他们下船一趟,竟隐隐有听命与他们的意思了。淑儿,静儿,你们二人可打探道什么了?” 淑儿静儿相互依靠着坐在一起,相貌有九成相似,竟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姐妹。 年纪较小的妹妹静儿露出一抹笑,开口说道:“跟着他们回到船上的十六个人里,大和尚那几个顶尖的,我们怕露了行藏没敢多与他们说话,但其中有几个性子轻浮的,一见我们问起,嘴巴也没把门的就全说了。似乎南宫家的人也没有让他们刻意隐瞒。” 淑儿性情稳重些,直接说起结果,道:“跟着南宫家一起下船的那些人,凡是死了的,都是不听话的。老老实实跟在公孙岚身后的,全都没事。” 为首的“大哥”目光凌厉,注意到了淑儿所言的蹊跷之处:“不是跟着南宫海,而是公孙岚?” “是,据说公孙岚见是广博,且行动谨慎,身手也是一等一的厉害,她和杨戭在一处,岛上几乎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他们,几乎是将半个密林都横扫了一遍。你们进入密林之后,我留在船上,看到他们在海滩上合力击杀了一头十多丈长的海兽,应该是完成了南宫家此次出海的任务。” 淑儿面色凝重,解释的十分详细。“大哥”闻言沉声说道:“怪不得公主叮嘱我们,一定要时时盯住公孙岚,这丫头太过古怪!” 虬髯男子说道:“大哥,你箭法如神,从无虚发,击杀天上的飞鹰都能做到,人这么大的目标,怎么可能失手!况且此次公主只说让咱们想办法杀了南宫海。” 一旁身形面容十分清朗俊逸的梅笙啧啧道:“你以为南宫海就那么容易击杀?他成名多年,亦正亦邪招数多的很,再加上公孙岚和杨戭时刻戒备,我看此事没那么容易。” 静儿妩媚一笑,艳美的容颜又增几分娇俏::“二哥!你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再者,公主明说了,不拘什么手段,只要能完成任务便是。” 众人都没有再反驳,“大哥”说道:“没在岛上拿到东西的十二人,有十人答应与我们联手。” 空手的那十二人自然不甘心,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是这种人最真实的写照。所以他们怂恿这些人去抢其他人的东西。 “用这件事作掩护,我们趁乱偷袭,机会会更大。”淑儿站起身,说道:“夜里突然起了大雾,正是天助我们。” 此次出海的大船,规模庞大,能容纳十人的船舱便有六个。另外还有几间单独的船舱给身份特殊的人做休息之用。一应所需应有尽有,堪称南宫一族所有船只中最好的一条。可见南宫家对此次寻药有多么重视。 现在海罗枝已经到手,安全回程是南宫海和杨戭的首要任务。 二人虽然都躺在榻上闭目养神,但这样的情况下,不可能睡着,再加上今夜突然起了大雾,今夜必定不能寻常。南宫海说道:“你觉得这船上,可有可疑之人?” 南宫家出来找药引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瞒得住,这就难保会有人动心思阻拦。因为南宫烈的旧伤若真好了,南宫一族将再上一层楼,这是很多人不愿意看到的。除了敌对的家族和势力,尤其是知道南宫一族真实身份的皇族,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南宫声势越来越大。 “都有可能。”杨戭细细的看过船上每一个人,对他们的来历都铭记在心。他说道:“有的冲突不断,有的及其收敛,还有四处打探消息的,但所有的一切,都有可能是假象。他们只会让咱们看到一些无法判断的信息。所以,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人训练有素,势力决不弱与任何一个家族,很可能是明皇派来的人。另外,他们会联合一些人,引起骚乱。” 南宫海沉吟道:“咱们的人和公孙家的人已经在四处戒备,大和尚那些人也不傻,不可能没有防备。” “怕就怕和尚那伙人之中,也有不安分的。”他说着话,便起身拉着他往外走去,南宫海问道:“做什么去?” “去做诱饵。”杨戭轻笑道:“与其在暗处受人算计,不如站到明处,对咱们更有力。而且,无论是明皇还是哪个家族,他们最想杀的人,不是我,也不是阿岚,而是你。所以,你最好不要离开我身边。” 南宫海几个老家伙,就是南宫一族此时的底气所在,少了哪位都是动摇根基的大事。相比于南宫海来说,杨戭和公孙岚在南宫家暂时还起不到这么大的作用。 船舱之外,一个黑影倒挂在暗处,紧紧握着手里的匕首,他所用的匕首藏有机括,只要轻轻一旋,便能喷出毒液,毒液只要沾上哪怕几根发丝,都必死无疑! 吱呀一声,里面有船舱的门声轻响。他顿时紧绷起来,两个人的脚步声……听声音发出的位置,是南宫海的船舱没错,他练有特殊的隐匿功夫,任谁也无法发现他,只要他们一掀开帘子走到外面,就一定难逃一死! 一步,两步…… “等等。”两人已经到了舱口,杨戭却一把拉住南宫海。 南宫海回头看着他,正要发问,却见他神色凝重,脚下拉开架势,双臂运起一个大循环,气息猛地向下一沉! 登时,船上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无声的气流从上至下如千斤坠下,压的他们心房一颤,气息大乱!如果此时没有浓雾,就会有人看到船周围的水面都漾起了一圈圈涟漪。而外面等着偷袭的那人,瞬间心神失守,扑通一声倒栽了下来! 杨戭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一指点过去,南宫海甚至没看到他是如何发力,那人眉心已经渗出一点殷红,一命呜呼了,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 南宫海震惊的看着他:“你练的竟是硬功夫?” 像杨戭这般武学天赋极高的人,有什么理由去练那种外家的硬功夫!硬功夫全靠磨练自身,无大毅力者不可能在此领域成什么气候,况且,有天分的武者,谁会去练硬功夫,兴许苦练十年也不如内家功夫一年来的成效更大。可杨戭不仅练了,竟还练至如此境界?方才那一下千金坠,竟让他心神都生出了波动! “不对,我明明见过你的剑势……你是内外兼修?”就算是千金坠也不可能有方才的效果,除非融入了内功……南宫海越发震惊,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啊! “现在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杨戭透过半截帘子看着到底的那人,说道:“这是最后上船的那几个人之一。” 说话间,船上各处都躁动起来,杨戭没有理会地上死去的那人,和公孙海一起出了舱门走到甲板上。 陆续有人跟着他们走出,去没有看到公孙岚。南宫海悄声问道:“丫头在哪?” “在上面。” 南宫海愕然往上面看去,却因为雾气太浓,什么都看不到。但杨戭所说的地方只可能是桅杆上面的瞭望远处。“上面?” 杨戭没有再回答,因为两方人马已经全部从船舱走出来,隐隐形成了对峙。 一方是大和尚等人,都毫不迟疑的站到了杨戭这一边。 另一方,是以申图梅笙等八人为首,身后跟着在岛上没有收货的十二个人。这些人常年刀口上舔血,恢复能力极强,三四日的时间,在岛上受的伤也都好的差不多了。 静儿和淑儿围在死去的那人身边流泪喊着“五哥”,静儿指着南宫海和杨戭质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杀人?” 为什么杀人?其实众人心中都明明白白。但此时便是挑起战斗的名目! 杨戭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将目光落在白发的申图脸上,没有解释对方偷袭还是怎么样,直接说道:“没有什么道理,按你们的规矩,难道不是谁的拳头大,谁便说了算?” 申图身后的众人惊疑不定的看着他,没想到他会这么狂妄!两方人数相当,真斗起来,谁胜谁负还说不准吧?再者,别看大和尚那群人现在站在杨戭一边,到时候对方弱势,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倒戈! 申图冷笑道:“你杀了我五弟,总要有个说法!” 第340章 暗夜(二) 说法,给什么说法呢?争辩出谁先动了杀机么?杨戭觉得那样并没有什么意义,所以他直接看着站在申图身后的那群人说道:“现在,我给你们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否则一会动起手来,就不要怪我下手太重。” 申图兄弟几个闻言脸色都沉了下来,而他身后站着的十二个人中,本来就有两个没打算和他们联手,闻言直接回了船舱,半点犹疑都没有,摆明了只想保命。 杨戭提唇一笑:“还有吗?” 说好与申图等人联手的十人相互对视,心里泛起了嘀咕,原本打定的主意也动摇起来。南宫族人如此强势,且杨戭方才露那一手实在深不可测,他们扪心自问,自己在对方手上能走几个回合?这样一来,他们跟着申图还有什么意思? 再说,金银的强夺现在已经演变成了夺命冤仇。不管这两方谁先动的心思,谁先动的手,他们都没有必要参与进去。与其被申图利用,不如坐山观虎斗,最后说不能还能捡点便宜。 “抱歉,不奉陪了!”其中一人收刀入鞘,扭身回了船舱。 申图青筋暴跳,没想到杨戭不过两句话,就将他们费心布置的计划给搅合了! 有人率先应声,其余人也都想的明白,全都跟着他退回了船舱之中。只有一个女人留了下来,她咬牙问道:“那个小贱人呢?” 杨戭眯眼看她杨戭,没有理会。而众人上方则轻飘飘的传来一句:“小贱人说谁?” 那女人暴怒道:“哼,油嘴滑舌!一会到阎王爷那报到,先要割了你的舌头。” 公孙岚旋身从桅杆上落下,看着那黑衣女子说道:“若咱们俩一起到了下边,保不准本公子与阎王爷也有些交情,不然这辈子,怎么你这么倒霉,犯到我手上?” “你!”那女子柳眉倒竖,几乎将银牙咬碎。“我现在就杀了你,给我男人报仇!” 公孙岚没有解释,因为那个男子的确是她杀的,对方的伙伴来找自己报仇她也没什么可说的。但前提是自己没有胡乱杀人,是那男子先对她露了杀机!所以用不着废话,若要找她来报仇,便看谁的命更硬! “你男人专门做些偷鸡摸狗的蠢事,想必你也不过一丘之貉,本公子只当除恶扬善了!”公孙岚所用的软鞭,还是程潇潇送她的那条,但经过她改动之后,厉害了一倍不止。 两伙人都没有动,任凭她们二人缠斗到一处。杨戭是毫不担心,申图等人则是想看看公孙岚的身手,然而他们才刚沉下气息,那边黑衣女子已经被公孙岚的软鞭缠住了脖子! 一声憋闷的“嗬嗬”声传来,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脖子难受了几分,那女子脸色被勒的青紫,死瞪着眼睛看着公孙岚,缓缓倒了下去。 如此轻易,毫不留情。 申图的目光深深看着捏着软鞭的公孙岚,一字一顿道:“果然心狠手辣!” “我非佛陀,难道有人想杀我,我还要苦心渡她不成?”公孙岚抬眸一笑,看着申图若有所指的说道:“你口中的‘果然’是何意?难道事先已经有人与你透露了什么消息?是谁呢?” 申图面色一变,沉声道:“休想胡搅蛮缠,没想到南宫与公孙世家大族,竟如此卑鄙无耻,视人命如草芥!” 公孙岚噗嗤一笑,道:“诸位从前莫不是台上唱戏的?颠倒黑白,栽赃陷害的本事都是得了真传的!” “哼,大哥,无需在与她多说废话,他们杀了五哥,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善了!”静儿眉目喷出怒火,玉手直指公孙岚。 公孙岚见他们摆出了架势,软鞭往桅杆地下一扫。申图想起她方才就是从上面下来的,立即警惕起来,喝道:“小心,有埋伏!” 然而,什么动静都没有。 公孙岚两手一摊,奇怪的看着他。气氛变得尴尬起来,大和尚等人站在一旁看着,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申图活了几十年,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一时间脸色红红白白。抬手指着公孙岚怒道:“小辈敢尔!”一语未落,他藏于袖中的手/弩已经扣动机括,一道破空之声传入众人耳中,速度异常的快,攻势奇猛! 这个申图,分明十分善用此法偷袭! 众人都没有想到申图竟会使出如此阴险的手段,就连公孙岚时刻防备,都觉的自己很难全然无事的躲开这一箭,免不了要受些皮肉伤!但她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人影以极快的身法移到了公孙岚身前,正是杨戭!他来不及拔剑,直接用剑鞘将那支弩箭击飞! 申图刚要露出笑意,脸上顿时僵住,他分明感觉到那个公孙岚都躲不过他的手/弩,这个男子是如何挡住的? 杨戭却不会为他解惑,只对公孙岚说道:“这个交给我。” 公孙岚顺势后退,皱眉看着申图,对方明知己方仅剩七人毫无胜算,却将杀手锏用在了自己身上!岂不奇怪?看来方才并非错觉!她对南宫海悄声说道:“大和尚他们这一群人里一定还有明皇的人,刚才我在上面感觉到了一个人的气息,但雾太大,没有办法看清他的面目。但可以确定的是,并不在申图这几个人当中。” 南宫海凝重的点了点头,挥手让南宫家的人主动迎上梅笙等人。 因为方才那支弩箭的变故,在场众人在那一瞬间的气息都有些不稳,公孙岚大概听出了一个所以然,心中暗暗惊骇。除了申图这七个人,大和尚书等十六人中,也大多让人不可小觑!现在,就看是帮她们的多,还是图谋不轨的多! 公孙岚已经事先叮嘱过,没有她开口,让大和尚等人不要出手,免得有人浑水摸鱼! 南宫海看着与梅笙等人颤抖的南宫族人,低声说道:“到底是缺乏锻炼,撑不了多久。” 公孙岚对公孙家跟来的人吩咐道:“这是你们的机会,不要怯,去帮他们。” “机会”二字代表了什么,世族之中出来的人都不会不懂。这一趟下来,他们也见到了公孙岚的实力。就算他们与公孙岚并无多少骨肉亲情,但家族之中能有这样的人在,无疑是如虎添翼!他们没有理由拒绝! 一声闷哼,申图左肩被杨戭的湛卢剑贯穿! 梅笙等人心下大急,招式愈发狠辣起来。相比之下,公孙和南宫族中的人就显得弱势了许多,显得敌对经验不足。 杨戭也察觉到己方人手落入下风,手下动作更加凌厉迅速,毫不留情!噗嗤一声!申图只觉得自己的视角变得奇怪起来,紧接着耳边传来,梅笙和静儿的呼喊声,然后便是脖子上剧烈的痛处和渐渐袭来的黑暗…… “大哥!” 静儿凄厉的大喊一声,然而对方已经不可能再听到。几人从小一同长大,情分非比寻常,此时申图一朝殒命,他们都变得疯狂起来。 公孙岚见族人压力倍增,对杨戭说道:“你保护万生老头,我去调教调教他们。” “好。”杨戭并不反对,他的武道虽不弱与公孙岚,但在某些技巧上,公孙岚则更胜一筹。 公孙岚扫了一眼战局,便发现无乱是南宫还是公孙,底子都是一等一的好,唯一的不足便是对敌经验太少,毕竟世族平日面对的大多是官场生意和家族庶务等,并非专门杀人的暗卫。但将来南宫若真与明皇对上,就必须要族人多加历练。 “去死吧!给我大哥偿命!”黑面虬髯的大汉如一头疯狂的野牛朝眼前的少年挥刀砍了过去!那少年奋力用剑抵挡,眼看就要招架不住,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命丧刀下之时。一小节寒光突至眼前,挡住了对方的凛然杀意! “哼,不如你下去陪他,岂不更好?” 葛兴没有想到自己的长刀竟会被一只匕首大小的骨刀阻挡住,身上一个趔趄,还没站稳,便觉得一股凶狠窒息的力量猛地所住锁住了他的咽喉,紧接着整个人便腾空而起,被狠狠甩了出去! 葛兴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脑袋一歪,也不知还有没有气息,众人惊得气息一乱,然而他们若知道公孙岚当年在阳城,用豆芽菜一般的身体就能将钟翰徒手拔着脖子甩出去的话,就不会这么惊讶了。 “四哥!” 淑儿与葛兴早已结为夫妇,此时葛兴生死不明,淑儿顿时血气上涌,不顾眼前对战的人,直接朝公孙岚扑了过去!公孙岚眉目一冷,对南宫家的后辈们说道:“功夫不到家,便要以巧取胜!将你们那些好看的架子都收一收!杀人就是杀人!” 公孙岚软鞭出手,淑儿早有防备,旋身躲过,却不知怎么后腰一凉,紧接着大椎处突然传来钻心的疼痛! 众人只见淑儿突然手脚不听使唤,整个人想面条一样倒了下去,面容恐慌至极,分明活着,却连手指都无法挪动一下!公孙岚一甩软鞭将她卷住朝南宫海那里扔了过去,说道:“绑好了!留活口!” 第341章 矛盾(一) 原本打算在暗处偷袭的申图等人,却因为杨戭一声不响击杀了排行第五的徐仁而由暗转明。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现实与想象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二哥,杀了我!”淑儿此时只有嘴巴能动,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五花大绑却毫无办法,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对方活捉她,肯定是要逼问她们那些不敢出口的事情。与其这样,还不如死了痛快。 “姐姐不可以!”静儿心中大急,连忙出声阻止。 那边南宫海却拖着葛兴到淑儿身边,说道:“这是你的夫君?他还没死,你确定要比他先走一步么?” 淑儿看着眼前的葛兴,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气息,她顿时紧张起来:“兴哥,你没死……” 南宫海一笑,说道:“看来你是不想这么死了,来人,把这个葛兴也绑起来!” 擒贼先擒王,申图是几个人的老大,肯定不能留活口。剩下的,公孙岚都打算捉活的。不管是这对夫妻,还是双生姐妹,关系越紧密就越容易突破。她轻点脚尖,身影轻如一片树叶,飘落在梅笙身前。 梅笙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心中暗骇,他们八个人,眨眼间两死两擒!三公主说的暗桩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动手?! 然而他却不知道,暗桩心中正发苦! 原本预料大和尚和书生等人会主动帮助南宫海等人,一方面这些人有投靠家族的意思,另一方面南宫家也有招揽贤士能人的意思,两厢一拍即合,难道不应该先搞好一下交情,套套近乎吗?你们现在站在一边看热闹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不动手,他自然没法趁乱出手! 此时南宫和公孙的族人身在战局之中,紧张的气氛当然无存,原本就是以多打少,想象中血腥的场面完全没有出现,到现在为止,只对方死了两个人,他们这一方连受伤的都在少数。是以此时完全放开手脚,拉开了架势,竟真将此时的对战当成了练手。 梅笙四人被气的咬牙切齿,若不是那十个人临时退缩,他们也不至于直面对方!到底是怎么稀里糊涂就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 北冥宫中,明皇北山啸则看着手中的奏折,一言不发。 四皇子走进立政殿,见他这副神情不由心下翻腾,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儿臣参见父君!” 北山啸则手里捏着奏折从御案后绕到他跟前,声音沉凝如水:“你这封奏折可是经过三思而后行的?” 四皇子看着眼前黑沉的金线六合靴,声音颓然:“父君,若儿刚诞下麟儿,儿臣就要迎娶别的女子,儿臣……不忍!” “不忍?”北山啸则轻哼一声,似乎并不把这个四儿子的话放在心上,淡淡道:“你是我北山皇族的子孙,居然会从口中吐出‘不忍’二字,本君该说你蠢,还是该夸你仁善?” “父君,若儿甘为侧妃,是因为敬爱她的姐姐崔寻,可崔寻还未过门就病逝了,儿臣早就打算将正妃的位置留给若儿。如今她为儿臣诞下长子,更是水到渠成……而您,为何要让儿臣迎娶一个什么大安公主?” 崔家一嫡一庶两个女儿,崔寻为正妃,崔若为侧妃。谁知嫡女崔寻福薄,还未过门就病逝在家中。而崔若身为庶女,并无资格为正妃,仍旧居于侧妃之位。但谁也没想到,崔若是个福缘深厚的,十分得四皇子的欢心,靖国上下都知道四皇子与侧妃恩爱甚笃,鹣鲽情深。 然而这一切在北山啸则眼中,不过是些男女间的小把戏。 “本君没对你报什么希望,但你却没有资格让本君失望!”北山啸则的声音终于冷了下来,说道:“收起你那些情深意重!你是北山皇族,你的命,你侧妃的命,都不在自己手中!你要明白,既然没有本事为北山皇族效命立功,就要甘愿服从本君的安排!否则,别说她给你生下长子,就算她给你生下十个儿子,本君也照样要了她的命!” 四皇子猛然抬头,看着面前高高在上的君王,一股无力在心底升起。的确,在诸位皇子之中,他的确是最没用的一个,不然,父君也不会让他来联姻,让他去迎娶大安一个世族受封的公主! 北山啸则看着懵在原地噤若寒蝉的第四子,沉声喝道:“下去!” 四皇子不由觉得自己十分可笑,身为一国皇子,居然被如此贬低,就算贬低他的人是他的父君,也让人无法接受。他脑中嗡鸣一片,跪安出了立政殿。内侍见他面色难看,不由试探道:“殿下,咱们回府?” “回府?”若是回府,他该怎么面对心爱的若儿?皇族之中,君与臣,臣与民,一切都无法用情分来衡量……他虽贵为皇子,却也活在漩涡洪流之中无法脱身,随时都可能被皇权碾压而消失殆尽。他黯然叹了一声,说道:“去六弟那里吧。” “是,殿下。” 到了天朽阁,北山彧也不说话,只往六皇子对面一座,苦着脸发呆。 六皇子拿着折扇,一下一下敲着手心,看着北山彧一副惨淡神色,便劝慰道:“四哥何须如此?男女之间,说复杂,便十分复杂,说简单,却也十分简单。就拿你和崔若来说吧。她若真心对你,便不会计较名分。你若也时时将她放在心尖,就不会娶了新人就将她抛在一边。你说是也不是?” “可反之,她若是假意对你,而你将来也有可能变心,那么,今日之事就是你自寻烦恼了!” “再者说,女子嫁了人便无从选择。可你不同,虽然娶不娶你说了不算,但宠信谁,还是你说了算吧?大不了将那个大安公主娶回来当个摆设,不加以理会也就完了!所以,四哥何须为这些事情伤脑筋?” 北山彧听他说了一箩筐的话,才终于有了动作,说道:“六弟,你可有过心爱的女子?” 六皇子提唇笑道:“我府上的女子,都是我心头所爱!” “哼。”北山彧漠然哼了一声,说道:“那么,若让你用周身一切来换她们一生顺遂,你可愿意?” 六皇子挑眉道:“四哥!你这个问题大大的有问题!你也不想想!我若什么都没了,她们如何一生顺遂?” 北山彧先是不屑,而后又沉默下来。这话说的也没错。自己若失去了皇子的身份,又凭什么让心爱的女子不受欺辱,活的快乐锦绣?他黯然起身,说道:“我先回去了。” 六皇子追着他往门外走了两步,说道:“哎!四哥,你想通了?” 北山彧没有回答,兀自上了车撵。 此时在四皇子府,崔若身着薄粉湖蓝短袄罗裙,肩头垂挂一系银白披风,衬得她明眸似水,面若粉桃。她莲步轻移,袅袅婷婷的进了四皇子乳母申嬷嬷的屋子。 申嬷嬷见她突然进来,立刻起身迎上去,关切道:“您怎么来了?刚刚生产完不久,月子里哪能下床走动?吹了风可是了不得的!”她说了这一句,便指着崔若身后的两个贴身丫头训斥道:“你们是怎么服侍侧妃的?竟也凭得她胡来!等四爷回来看怎么收拾你们!” 两个婢女连忙跪下,却不敢分辨一句。 “嬷嬷!”崔若拉住申嬷嬷,柔声细语道:“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非要起来的。” 申嬷嬷见她神色不安,便知道她是为了什么,将婢女们都赶了出去,伺候着崔若坐下,拿了一件厚厚的垫子给她靠着,又在她脚下垫了暖笼,腿上盖了狐裘才说道:“四爷方才进了宫,想必是为了和亲的事?” 崔若的眼睛瞬间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软而脆弱,说道:“我让他别去,万一惹怒了父君,可怎么办?他身为皇子,我又怎么会奢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呢?我只求能委身在他身边就好……可我拦不住……” 崔若虽是庶出,但崔家这样的人家,即便是庶出的女儿也强出旁人千百倍去,更何况崔若姿容出众,生就一个无暇美人,只随意往那里一坐,便仿佛一朵初绽的春花,由内到外透着辉光,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申嬷嬷叹了一声,说道:“四爷性情温善,君上却觉得四爷太过优柔寡断,难当大任,是以从不亲近。今次让他迎娶大安公主,一来是因为四爷还没有正妃,二来,也是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崔若沉默。 其实不是没有更合适的人选,而是其他皇子的亲事,都要用于拉拢世族,平衡皇权。所以大安公主便只能让最没用的四皇子来迎娶。 申嬷嬷见她越发沉郁,赶紧又说道:“您也不必太过担忧,四爷可是将您放在心坎上的,且您又为四爷生下了长子,有大福分呢!” 崔若柔顺的点了点头,心中却暗自道:“从小到大,她的福分,都不是凭空就得来的!” 第342章 矛盾(二) 北山彧回到皇子府,崔若已经回到正房,换了一身软旧的素丝软烟罗,双腿抱膝靠坐在榻上不知正在想什么出神,听见动静转过头,就那样以手擎腮的朝他望过来,秋水似的眸子直照到他心底。如一颗石子投入湖中,疼痛涟漪般一圈圈扩散出去。“若儿。” “四爷,您回来了。” 崔若见北山彧回来就要下榻相迎,对方却连忙快步上前止住她的动作,说道:“若儿,不要乱动。我知道你整日间呆在房中甚是无趣,但养好身子要紧,还有七八日便能下榻走动了,就再忍忍。” 崔若柔柔看他一眼,乖顺的点点头。 北山彧见她眼神望过来,便想起和亲之事,顾左右而言他道:“宸儿又在睡觉?” 北山彧性情不受明皇喜欢,所以内心最深处便十分渴求别人的关注。而崔若自从嫁到四皇子府,便柔情似水,将他看做自己的天,当做自己的脊梁,所以北山彧在她身上寻求到了一种被需要的情感,渐渐对崔若十分依赖信任,觉得这个柔弱的女子十分需要自己的保护。 崔若对此心如明镜,越发温柔顺从。见他决口不提和亲的事,便知今日进宫是碰了钉子,心下虽绷紧,面上却不不露,只紧紧抓了北山彧的手,说:“奶娘抱着呢,小孩子就是要多睡才长得快。” 北山彧感受到她心中不宁,却不曾来问他,内里愈发心疼崔若懂事体贴,知冷知热。他回握住她的手,说道:“若儿,你放心,竭尽这一生,我必定始终如一。” 崔若的心猛的一沉,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说,和亲之事已经无法改变!北山彧要迎娶大安高阳公主为正妃,而她,将永居侧妃之位! …… 天色渐明,海上的浓雾却仍未散去。南宫海看着横七竖八躺在甲板上的俘虏,说道:“把他关起来,严加看守。” 一伙八人两死六擒,收货不可谓不小。只是这些人的嘴巴向来很紧,南宫海也没报多大的希望能够从他们嘴里问出什么。现在他们首要的任务,就是要将海罗枝带回去,治好南宫烈的宿疾。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是有一股不安。 一直到中午,海上的雾气才渐渐有了消散的迹象。因为怕偏离航向,所以从昨夜起雾到现在,并没有杨帆前行,但此时浓雾渐去,南宫海和杨戭看着眼前的景象却面色一变。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的船竟顺着海流飘到了一处岛屿。 南宫海皱眉道:“这是哪里?咱们来的路上,并没有经过任何海岛,难道咱们还是错了方向?” 在海上迷失方向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在食物有限、饮水缺乏、人数众多的情况下就尤其可怕。杨戭感受了一下周身,说道:“这里有些奇怪,似乎没有风,海面也几乎是静止的。” 南宫海这才注意到,他们的船此时漂在海面上,几乎没有移动,距离眼前的海岛,好像还是那么不远不近的距离。“咦?这是怎么回事?” 杨戭环顾四处,说道:“咱们之前航行十多日便上了岛,其实并不算出海太远,即便偏离方向,应该也不会太过离谱,只要找对正确的方向,应该很容易能回到原来的航线上,回到陆地。问题是,这片海域似乎有古怪,船在这里,根本无法挪动……” “怎么了?”公孙岚休息了两个时辰,此时从船舱中走出,便听见杨戭一脸凝重的说话声。 “你来看看。” 公孙岚顺着南宫海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一怔:“怎么又有一座海岛?” 杨戭说道:“你再感受一下周围。”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公孙岚立刻察觉出什么地方不对,浑身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没有风,没有水流,整片海域如同死了一般……她几步走到船边往海面上看去,一面墨黑的深沉,什么也看不到,只有船身偶尔晃动撞击出的一圈圈波纹。“怎么会这样?” 饶是她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禁懵在当场。 走上甲板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很快也发现了此处的异样,不禁大惊。大和尚皱眉道:“昨夜雾气太大,根本看不到四周情形,也感觉不到船身移动。可此时看来,咱们竟是漂出了很远?” 有人将帆布打开,却发现船帆都沉沉的垂着,跟本没有一丝风吹过来。众人不仅觉得脑骨悚然,书生道:“我们没有别的办法让船行走了吗?” “这么大的船,就算咱们一人一把船桨,怕也划不动。没有风,没有水流,怎么走?” 公孙岚说道:“看来,咱们少不得要到那岛上看一看了。” “你是说,这岛有古怪?” “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不是么?”公孙岚面色沉凝的往那岛上看去,说道:“既然不知道古怪在何处,咱们只能先解决看得见的疑惑。放下两条小船,咱们划过去!” 众人心中都有些胆战心惊,不少人都打算留在船上,毕竟未知的危险永远比已知的危险更让人觉得恐怖。 杨戭和公孙岚不知道船上到底还有没有暗桩,所以不敢将南宫海单独留在船上。但又怕船上有人趁她们不在,对南宫和公孙的族人下手,解救那几个俘虏,所以公孙岚和杨戭只能去一个。杨戭说道:“岛上不知有什么东西,你留在船上,我下去看看。” 公孙岚却坚定的摇头,说道:“海上的东西,这里没有人比我了解的更多,所以还是我去。”她从袖中拿出一个竹哨,在杨戭跟前晃了晃,笑道道:“放心,这里离那个海岛并不愿。竹哨的声音足以传过来,每隔半个时辰,我们便以竹哨为信号,相互传递彼此的现状。危险,或是安全。” 这是星卫营平时相互联络的暗号,公孙岚将各类哨音的含义记了下来。 杨戭不能不承认,公孙岚的见识,就连他也远远不能相比,他皱眉思虑半晌,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沉声道:“若有危险,立刻撤出,莫要犹豫!到时咱们再想别的办法,千万别逞能。” “嗯,我知道。” 三条小船被绳子吊着放到海面,公孙岚等二十几人用船桨划动水面缓缓朝那岛屿靠近。 这岛与之前她们去过的海岛大小相近,风貌却十分不同,岩石特别多,色泽黑沉,植物的颜色也十分深,致使整个海岛看上去都暗沉沉的。 小和尚说道:“是不是这水里也有这种石头?不然海水的颜色为什么会这么深?” 和尚师徒俩形影不离,此时大和尚上岛便把小和尚也带在身边。虽然有危险,但小和尚一身怪力,也未必会吃亏。众人听他这么一说,恍然道:“想必真是这样!” 公孙岚说道:“小心些划船,万一水里的岩石突起,撞到便要糟糕。” 众人一听,立即放慢了速度。不远的距离,却足有小半个时辰才靠岸。将船拴到岸边的礁石上,众人缓步往岛上走去,心里都紧绷着一根弦。 这与他们去之前那座岛的心情截然不同,那座岛虽然也充满了危险,但起码天高云淡、鸟语花香一切如常,此处便不同了。不仅地势奇怪,还一片死寂,而且他们的船在不远的海面上一动不动,首先就在人心中形成了一股压迫感。 岛上怪石林立,有大大小小的山洞,树木花草杂生在其间,神秘而阴森。书生的折扇攥在手心已经许久未动了,明显看出他神经紧绷。如果说一点不怕,那是自欺欺人,但众人此时都难免有些猎奇的心理。 南宫海迟疑道:“丫头,不如咱们先在边缘找一个山洞进去看看,看看这些洞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若是里面有危险,边缘的小山洞也许不会太棘手。” 公孙岚看了看四周的地貌,四周除了树木便是大大小小的山洞,早晚要到洞里去探一探,便点点头说道:“也好。” 公孙岚没有用骨刀和软鞭,直接拔出长剑拿在手中,这种不知面临什么危险的时候,一寸长一寸强,还是小心微妙。众人见她挑开面前一个洞口的藤蔓,也都纷纷将武器拿在手中,小心翼翼的朝里面探去。 洞口有外面的光线照着,还能看清几分,里面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众人纷纷在周身寻找易燃的木头点燃当做火把,鱼贯走了进去。 墙壁凹凸不平,全由那种黑漆漆的石头组成,摸上去粗陋而坚硬。洞口看起来很小,但里面却一点都不小,有人悄声说道:“这岛上这么多洞,会不会里面都是连通的?” “有可能,整个岛就这么大,那么多洞,即便不是全部连通的,也定有一部分是相通的。” “嘘,你们听。” 刀疤汉子人虽粗犷,其实十分细心,众人见他似乎听到了什么,顿时都静了下来,周身只有火把时而燃烧的噼啪声。 第343章 黑石岛(一) “师父。” 一个清冷孤高的身影站在高台之上,云髻高挽,绯衣灼灼,英眉凤眼之中寒威凛冽。铁梅子抬头朝自己徒弟看过去,不觉瞬间失神。只觉得殿内那几盏明明暗暗的光团在他眼前渐渐模糊,化作往日春光,他仿佛又回到了小师妹还在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不是皇后,不是明皇的女人,只是无忧无虑的天真少女,娇娇悄悄的往那里一站,如同新拔了嫩芽的细柳,看不到半分愁苦和哀色,满身的生机。可惜……她最终还是衰败枯萎,成了这北冥宫中的一缕孤魂。 “师父,您又想起我母后了吗?” 铁梅子被眼前少女的声音打断了遐思,点头道:“你母亲年少时,便如你此时模样。” 三公主缪贞弯唇一笑,说道:“父君也说我这么打扮,很像母后。” 少女说完这一句,面色却似被风霜浸润,笑容渐渐冷落下来,一字一顿说道:“都说父君与母后恩爱甚笃,所以才会对我宠爱有加。可是,为什么母后尸骨未寒之时,父君就另立别的女人为后?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死人的用处,总抵不上一个活人。而我,若像四哥那般没用,想必,这座堪称天下极致的北冥宫,也早就没了位置!” 铁梅子看着一静一动间皆如惊鸿的少女,不禁想起一句话:辣手形于外,机心藏于内。或许,缪贞公主的确有成为女帝的潜质。“公主并非寻常庸人可比。” 三公主听了这话似乎眸中沁出一丝笑,说道:“师父,南宫家的船已经出海多日,若真被她们找到治愈南宫烈的药材,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 “当年我能伤了南宫烈的根基,如今他衰败至此,杀他更非难事。”铁梅子微微扬起头,目光中带着笃定和自信,说道:“不如将他杀了,以绝后患。” “不。”缪贞公主摇摇头,说道:“他们已经由暗转明,不再是北山分支,而是南宫,是全新崛起的世族豪强,且渗透到朝中的势力已经成长到了一定火候。这种情形下,南宫烈若死在我们手里,其他家族便会以为我们皇族已经发动攻击,会一个个警惕起来。于大局不利。” 铁梅子皱眉,的确,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他做的在隐蔽,也难免会泄露风声。“若能早一些发现南宫一族的身份,也不至于到如今这般棘手的地步。” 缪贞深深吸了一口夜晚渗凉的空气,缓步走下高台,说道:“他们有意隐藏,不到烈火烹油的地步,谁又能发现呢?若不是因为公孙岚和大安渡王这一场风波,怕是现在咱们也无法察觉南宫一族便是当年的暗主一脉!” “看来,南宫家已经不打算在隐藏下去了。难道,他们已经有了什么把握?” “把握?这世上,谁又能说自己对所做的事有绝对的把握?不过是在暗暗积攒力量罢了。”她细细沉吟着,说道:“明皇掌权势,暗主掌资源……当年暗主一脉虽然被打散,却无法清除干净,他们手中握着太多的资源,无论是金银,矿脉,人力,都是我们无法摸清的。所以,南宫一族能这么快卷土重来,与这有很大的关系。” 铁梅子道:“君上如今专制独断,就是为了将各地盐铁漕运等都掌握在手中。” “可谁又能保证父君所用之人,可以完全信任呢?” “那么,公主的意思是?” 缪贞公主面色不动,目光停留在墙壁上挂着的花鸟图上,说道:“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虽然我们无法确定他们伸出的藤蔓在哪,但我们已经知道南宫家就是我们要瓦解的对象。咱们就牢牢盯住他们的老窝!将棘手的人一个个拔除。” 铁梅子凝重道:“公主此次派人去暗杀公孙海,不知能否成功?” “若单靠几个暗桩,自然不能成事,毕竟杨戭和公孙岚这两人都不好对付。所以,我动用了黑石岛的力量……他们只要到了那岛上,就会被困在那里,无法脱身。” “黑石岛?”铁梅子一惊,黑石岛的秘密,除了缪贞公主之外,只有他和寥寥数人知晓,都是公主的亲信。但他仍旧觉得此举不妥:“黑石岛有去无回,但并非没有破解之法,万一被他们发现黑石岛的秘密……公主此举太冒险了!” 这些年来,缪贞公主利用黑石岛困死了无数海商,暗中掠夺他们的钱财壮大自己的力量。这种事情万一被人发现,缪贞公主多年经营起来的声誉和民心将瞬间轰塌! 缪贞公主当然知道其中利害,但她并非赌不起的人。只有让公孙岚等人悄无声息的死在海上,才不会惊起其他的波澜,让她的计划一步步安稳的走下去。她将目光转回到铁梅子身上,说道:“公孙岚这个变数,太过意外和难以捉摸,所以,这次我一定要将她的尸骨留在黑石岛!所以,我想让师父亲自去一趟,在他们破解黑石岛的秘密之前,活捉杨戭,其他人杀无赦!” “好。”铁梅子没有多余的话,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只能尽力去帮她完成这个计划。 缪贞公主看着师父的背影走了门,回身往自己卧房走去。“本公主累了,这就安置吧。” 边上的侍女闻言连忙上前替她卸下钗环,一边说道:“公主,您不是一向嫌饰物琐碎,怎么今日突然要这副装扮?是不是想让铁梅子前辈想起先皇后?” 缪贞公主手上一顿,将冰寒绯丽的目光落在侍女的脸上,就像看着一件东西,薄唇一张一合,面无表情的说道:“来人,将她拉出去杖毙!” “啊……”侍女倒吸一口冷气,砰的跪下伏地磕头,连声道:“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奴婢是无心的!公主……唔……” 侍女的嘴被堵住拖了出去,缪贞冷冷道:“这世上,有多少事因为无心而功亏一篑?哼,自寻死路!” 周围的宫人都噤若寒蝉的低下了头,殿内一时间针落可闻。她缓缓起身走到庭院之中,抬起手,仿佛要接住漫天清冷的月辉,轻轻说道:“母后,您一定要在天上好好看着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偌大的公主府,渐渐在暗夜中失去轮廓,模糊成一头匍匐的巨兽,危险的吐息阴冷的气息。 …… 石洞中,朦胧恍惚的火光将众人的影子拉长,木头燃烧出的烟雾在光亮下缠绕舞动,忽长忽短,忽高忽低,形状诡异的扭动着。 众人站立着一动不动,支起耳朵细细听着里面传来的响动。 哗啦……哗啦…… 声音十分不清楚,像是隔得很远,又像是虚空中传来的错觉。公孙岚不由皱起眉头,抬脚往里面又走了几步,将耳朵贴在墙壁上听了听,随即说道:“你们过来听……” 众人闻言都各自走到洞壁旁附耳上去,随即有人说道:“好像是从别的山洞传过来的声音。” “哗啦哗啦的,像是有人走路的时候脚下提到了石头发出的撞击声!难道这岛上此时还有别人?” “那也不是没可能,这岛并不小,说不定有人咱们岛的另一方上岸了也说不准。” 南宫海将火把往前探了探,说道:“你们看,前面已经到了尽头了。看来声音的确是从别的山洞传过来的。” 公孙岚道:“既然咱们能听到声音,他们应该也可以,所以咱们还是小心行事,在确认对方没有恶意之前,还是在暗处比较安全。” 就在这时,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指着地上道:“这里怎么会有人的尸骨?” 众人闻言顿时觉得脊背发凉,都拿着火把往地上照过去。果然,在他们脚下,除了黑色的碎石块,还有白森森的枯骨混在其中,细细看去,并不止一具尸骨,细细打量过去,这个小山洞之中,居然有五六个人曾经死在这里! “这些人为什么会死在这?” 这个问题不禁让人细思极恐。想到外面如死水一般的海面,没有一丝风,没有鱼群……“难道,他们都是被困在此地无法离开的?” 公孙岚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可细想想又有什么不对,但一时间没有想起来是什么地方不对。她将火把举到高出,见洞顶没什么特别,便说道:“先不要胡思乱想,沉住气,咱们会想到办法离开的。现在,咱们先要弄清楚,这岛上是不是真的还有别人。” 跟着她上岛来的,几乎都是上次跟着她一起上岛采集的人,对她的话比较信服。当下便按捺住不再乱说话,免得弄的大家人心惶惶。 众人转身出了山洞,南宫海征求大家的意见说道:“现在有两条路,一条是咱们绕着海滩走,看看附近是不是还停了其他船只,另外便是直接往岛中心走,弄清楚这岛上到底有什么玄机。” 公孙岚说道:“咱们最好动作快一些,最好在天黑之前将岛上大致摸一般,免得夜里生出什么变故,猝不及防。” 第344章 黑石岛(二) 众人想到洞里那些尸骨,不由得打了了寒颤,书生说道:“若是遇见船只,咱们也无法确定对方是敌是友,还不是要过早打交道吧?万一起了冲突,说不定更麻烦。” 大和尚说道:“和尚也觉得,还是直接往岛中心走比较好,毕竟这岛上似乎没什么活物,不怕里面有危险。不管这岛上还有没有别人,咱们的目的都是要离开这个岛。” 大多数人都同意和尚的说话,便没什么犹豫,立刻加快了脚步往岛中心探寻过去。大大小小的山洞,一行人选了几个进去查看,除了黑黢黢的石壁和零星的尸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但奇怪的是,越往里面走,尸骨便越少。有人猜测道:“这些人,越想越觉得是被困在这里无法脱身的。” “没错,他们想要离开这岛,便会靠近海边想主意,所以才会选择呆在边缘的山洞中……” 公孙岚听着众人的谈话,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了。她的手指在漆黑的石头上轻轻划过,感受着指尖传来异样的粗糙感。南宫海见她沉思不语,不由问道:“丫头,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山洞与其他山洞不太一样?” 公孙岚点点头,收回手指撵了几下,说道:“其他山洞里,洞壁虽不平滑又许多突起,但并无碎石屑。但这个山洞中,不仅会从墙壁上掉落细小的碎石,周围还有许多细细的石沫,很像是人工挖凿出来的山洞。”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纷纷将火光靠近墙壁,细细的摩挲起来,谁会在被困住之后还有闲情逸致来挖山洞?就在众人屏息摸索时,不知哪里又传来奇怪的哗啦声,这次的声响明显比刚才要大一些,而且越来越近! 公孙岚倏然将火把熄灭,将身体贴紧墙壁站好,其余人有样学样,都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那声音由远及近,一点点接近他们所在的位置!众人心如擂鼓,冷汗顺着额头进衣领中,滑出一道凉意!就在众人以为那东西就要出现在他们跟前之时。“哗啦”声却又渐行渐远,似乎只是路过了他们…… 书生在那一瞬间几乎窒息,重重喘了几口气,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到底是什么东西,难不成能够隐形?” 大胡子说道:“怎么可能!就算能隐形,也不会对咱们视而不见!” 公孙岚也想不通,那声音方才明明近在耳畔。她重新点起火把,带着众人往山洞最里面走去。一直到尽头,仍旧什么都没有,与别的山洞没有分别。 “哗啦……” 奇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众人一时间毛骨悚然!一群高手在原地手无足措。 公孙岚跟着那声音远离的方向走了过去,突然俯下身用耳朵紧紧贴住地面,眼睛忽然睁大!“是地下传来的声音!” 小和尚一直跟在她后面学她的动作,此时也连连点头道:“是下面!下面有声音。” 南宫海说道:“咱们一路走过来,只有这个洞与众不同,如果底下有人,那么这洞真的是有人故意挖凿的没错了。” 大胡子说道:“若地下真的别有洞天,那么岛上一定有入口可以进去,才会被人发现下面的洞穴。可既然有入口,为什么还有人要来挖山洞?” “狡兔三窟,为了以防万一,多留几手准备也不是没可能。所以,这个山洞的确是有用的,或者十分有可能就通往地下。”公孙岚想了想,又不解道:“如果是这样,难道有人在此长期居住不成?” 大胡子又说:“谁会留在这种鬼地方?连个活物都没有?吃喝拉撒怎么办?” “若真有人在这里生存,这些问题必定是可以解决的!”公孙岚忽然想到之前一闪而过的念头是什么了。她惊疑道:“你们有没有发现,咱们在岛上发现了这么多尸骨,却连半片海船的遗骸都没有发现?!” 嘶!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有一种可能……”公孙岚双目微眯,继续说道:“有人能在岛上来去自如,并将困在岛上的船只甚至货物据为己有,却将船上的人都留在岛上等死……” 众人只觉得浑身发僵,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但公孙岚却没有再说话,而是举着火把往山洞四处照去。她脚下蹬着洞壁的突起之处,在洞的最里面上下查看。 众人都知道她一定是在找这洞中的玄机,便纷纷动作起来。 “喀嚓!” 大家都吓了一跳,瞬间扭头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了过去,只见小和尚面前的石壁豁然出现一道口子,一大块黑石由上至下被铁链吊着朝里面倒了下去。 小和尚支吾道:“我,我只是用降魔杵敲了几下……” 大和尚一个跨步上前,将他扯到自己身边,警惕的看着那洞口。 …… 黑夜无声降临,黑石岛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孤零零的船停靠在岛的不远处,一动不动,而船上的杨戭等人已经不知所踪。 铁梅子面色肃然精芒毕现,他猛然抬起头,大手一挥,十多道身影如鬼魅般朝六个方向飞掠而出。 黑石岛上星星点点的光芒忽明忽暗,不停移动,那些人身手极快,在山洞边缘巡逻的人瞬间被劲气撕裂,血肉横飞,来不及发出一丝声响便陨落在黑暗的角落,一桶桶火油悄无声息的从洞口流入几个有人的山洞之中。 铁梅子负手站在高处,看着岛上的亮点一个接着一个熄灭,便知众人已经得手。 铁梅子带在身边的这支队伍训练有素,并不是普通护卫士兵,而是经历过厮杀和铁血的战士,以一敌五并不困难。而且他们又是趁夜偷袭,他有把握将这岛上的人全部拿下!但他生性谨慎,而且还要活捉杨戭,所以他还是将手下几个最出色的弟子带在了身边,以防万一。 “师父,这种烧法,万一那个杨戭逃不出来怎么办?” 铁梅子摇头道:“哼,别说杨戭,就是南宫海和那个小丫头也不会因为区区火势而丧命,这么一把火烧下去,不过是将那些乌合之众清除掉!最好这三个厉害的受些重伤,咱们便能省去不少麻烦。” “什么味道?你们闻到了没有?”火油的气味飘散到空气中,引起了山洞中一些人的注意,山洞中骚动声越来越大。 有人惊叫出声,可惜已经晚了! 铁梅子手臂一挥,尖锐的啸音嗖嗖嗖响彻整个岛屿,一支支点燃的箭簇飞掠而下,火线迅速在各个山洞中穿梭游走,几乎将三分之一的岛屿瞬间点燃,将山洞里面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死死困在了里面。先前派遣出去的人陆续回到铁梅子身边站定,一一禀报道:“并未发现有高手逃出来。” 铁梅子皱眉道:“会不会是漏掉了哪里?” “这岛上,我等都熟悉无比,一共大小一百五十六个山洞全部都查探了。” 就在他们疑惑不解之时,公孙岚手臂一扬,箭矢如雨倾泻而下,她率人一点点朝那里逼近铁梅子及其身边的几人。 噗噗噗!站在前面的人无一幸免,瞬间被箭矢穿透,发出一声闷哼倒地不起。铁梅子大惊失色,这是有计划的偷袭,对方不仅知道他们要来,还将他们的心思摸了个一清二楚,并拿这些山洞里的人当做了诱饵,骗他们上当! 怎么可能?这处黑石岛十分隐蔽,误闯此处的人根本就出不去!就算想办法出去了,若无人特殊的手段引导,想要在此找到黑石岛也不可能。到底对方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他手下的人有奸细?不可能,他的几个弟子不用说,其余的人手也都是精挑细选,从小训练再分批送到这里,每个人都是身家清白,不可能和任何人有瓜葛,可此时他却没有时间多想! 对方的攻势有条不紊,打的他们措手不及,如此摧枯拉朽的战斗,让人胆寒! 没有喘息的时间,四面八方突然掠过无数人影。他们神情冷漠,时而变换位置,以惊人的速度冲进队伍中厮杀! 铁梅子看着自己一方的人眨眼间倒下了十数个,着实心痛,这些人都是从他手下调教出来的,每一个都用了他无数心血……究竟是谁!是谁出卖了他们?他红着眼,然而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并没有露出半丝行迹,也没有奸细,他们惨遭这一切,不过是公孙岚凭着经验和谨慎推断而来。“我们冲出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集结的队伍中一个豪不显眼的身影,如同一缕烟雾,飘忽在整个队伍之中,没有尖鸣的啸音,没有华丽的杀招,然而眨眼间,又是十数个人的头颅瞬间飞上了高空,泛着白光的冷刃不断在血肉中横穿,如同吸血的魔刃,空气被割裂般变得稀薄。所有人都无法反应,前一刻他们还自信的觉得能够夺取对方的性命,却眨眼间身首异处! 一个清冷凛冽声音从其中一人口中传到众人耳中:速战速决! 第345章 铁梅子(一) 铁梅子看向飘忽在人群中的那条黑影简直怒极!“你该死!” “哼,我该不该死,不劳尊驾费心!”公孙岚几个腾挪窜到铁梅子跟前,冷冷说道。她不是喜欢杀人,却不会对想杀自己的人手软! “哼!小辈狂妄!”铁梅子认出是公孙岚,惊异于她的身法居然如此诡异无迹可寻,但他数十年腥风血雨,自然不会认为自己会输给一个小小女子!“敢杀我徒弟!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公孙岚嗤笑一声,说道:“前辈的威胁还真老套,不知你有没有发现,放出这句狂言的人最后都死的不怎么好看?” 二人短兵相接,铁梅子被公孙岚的话气的吐血,一时劲力松懈差点被对方钻了空子。他狠狠瞪了公孙岚一眼,打算不再听她胡言乱语。但公孙岚怎么会让这个老不休好过?她轻轻勾起唇角,说道:“听说三公主的母亲文沁皇后是前辈的小师妹?” 提到文沁皇后,铁梅子的神情再次崩裂,手上长刀仿佛融入了他的怒气,刀锋在空气中滑出一道惊岚,“咔”的一声,公孙岚手上的长剑居然被截断!她一惊,软鞭出手,瞬间缠住了铁梅子袭来的长刀!稳住气息再次挑衅道:“前辈急什么!你那几个徒弟还没死完呢!等他们都一一下了黄泉,你再急着送死也不迟!” 铁梅子心下一突,余光扫过四周,看见另一道身影在人群中左冲右突,所到之处必有人哀嚎倒地。不由大吃一惊!“杨戭?” 他的几个徒弟绝不是酒囊饭袋,在他手上居然不堪一击? 公孙岚笑道:“看来前辈的徒弟学艺不精,在别人手下连一招都过不去!”她趁着铁梅子急怒攻心分甚之时,倏然一个转身,丝丝缕缕的墨发被风吹拂,在周身旋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却挡不住她眼中的狡黠。 “嗖”的一声,铁梅子听见一道破空之声从他后背袭来,来的那样快,那样猛!他下意识的要闪身躲避,然而前方公孙岚的鞭尾直袭他的双目!让他不得不分神应付。噗嗤!血肉被刀刃击中的闷声传来,铁梅子心下一寒!他为什么会败的这么轻易。这里分明是他们的底盘,人数也分明是他们占优势! “前辈,明年的今日,到底是谁的忌日?”公孙岚勾唇一笑,数道:“三,二,一!” 铁梅子应声而倒! 南宫海轻飘飘落在他跟前,眼中的恨意怎么也藏不住!“这个阴险卑鄙的老不死!终于落在了我们南宫手上!” 公孙岚眼望四处,杨戭虽然已经将铁梅子的几个徒弟逐个击破,但其余还有不少人,身手都不寻常,便说道:“现在还不是出气的时候,先收拾残局吧!” 绑了铁梅子,公孙岚和南宫海加入厮杀之中,局面很快稳定下来。 还活着的二十多人被公孙岚这一方围在一个圆圈之中,惊疑不定的看着她们!怎么可能!他们可不是普通的护卫!他们是身经百战的铁血杀卫!居然被这对方打的没有还手之力?!其中领头的一人名叫秦记,是铁梅子的大徒弟,他咬牙问道:“我师父在哪里?” 南宫海冷笑一声,指着远处被南宫子弟抓在手上昏迷不醒的铁梅子说道:“那条老狗已经没什么用了,你们就不用指望了。” 南宫烈当初被铁梅子用奸计所伤,受了半辈子的折磨,南宫海自然不会说铁梅子什么好话。 秦记盯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铁梅子,目光闪动,与身边众人对视一眼,沉声道:“就算你们抓了我们,我们也不会说半个字。” “呵……那你们为什么还不咬破嘴里的毒丸自尽?”公孙岚鄙夷的看着他们,好不留情面的说道。 “你!”秦记脸色一黑,瞪着公孙岚说不出话来。 公孙岚冷笑道:“我们又没拦着你,你这么多废话,不就是不想死?既然不想死,便趁早说出些有用的。否则,到时候怎么个死法可就由不得你们了!” 秦记被她说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当然不想死!当初他便不明白为什么师父一定要帮三公主不可,难道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就要捎上他们几个师兄弟随时都有可能送命?!凭什么!师父对三公主誓死效忠,他们几个师兄弟却没必要这样做!“你们想怎么样?” 他身后的人,大多是死命效忠三公主的,自己不能在他们面前有丁点退缩……否则,过后三公主知道了,也不可能放过他! “很简单,只要谁说出一件关于这座岛的事情,我便饶他一条性命。” “这座岛?”秦记很诧异公孙岚没有问他们三公主的事情,只是问这座岛。他与身后重伤的几个师兄弟交换了一下眼色,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其实公孙岚已经猜出黑石岛跟三公主脱不开关系,但她不会直接问三公主的事情,免得对面这些人心中下意识的抵触。她以黑石岛做引子,诱导对方一点点说出三公主的事情,哪怕只有边边角角,说不定也是有用的信息。 秦记等人不说话,公孙岚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他们,仿佛是在给他们时间考虑。 大胡子、书生等人方才也参与了战斗,此时都聚在一处处理伤口,还有人在尸体上搜刮战利品。公孙岚没必要阻止他们,但秦记等人的脸色却十分难看。想着自己若是死了,也要被人这样翻翻捡捡,便觉得十分倒胃口! “怎么样,想好了吗?我们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秦记错了错后槽牙,跟身边的师弟使了个颜色,那师弟便开口说道:“我等誓死效忠三公主,就算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我们跟他们拼了!” 身后众人咬牙点头称愿意为三公主赴死,皆抽刀朝公孙岚等人扑了上去。 公孙岚和杨戭对视一眼,都看穿了秦记的小伎俩,不过没关系,他们配合秦记演这场戏便是!“既然你们不自量力,就不要怪我们下手无情!”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除了秦记和他的几个师弟,其余人都被清理干净。秦记扶着一个受伤最重的师弟,说道:“我们几人并不甘愿受三公主驱使卖命。所以愿意与你们做这个交易,用消息换命!” “很好。”公孙岚一口答应下来。 …… 铁梅子只觉得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头晕目眩的醒来,似乎因为血流的太多,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十分虚弱。 “醒了?” 铁梅子听见这个声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目光对上公孙岚的眼睛,露出不甘的神色。公孙岚一笑,说道:“你可认得这个地方?” 铁梅子这才想起看看四周,发现这里竟然是三公主命人挖的地下宝库!“你们居然找到了这里?这怎么可能!” 这宝库的机关手法已经绝迹,天下间唯有一人能够造出如此天衣无缝的机关!而且那人此时还在三公主的控制当中。所以,除了三公主授意的人以外,绝对没人知道这宝库的打开方法! 公孙岚心中好笑,若不是小和尚你歪打正着,她们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个地下宝库入口的!“可不可能,你不是已经看到了么?” 当时小和尚意外打开了地下宝库的入口,众人发现里面不仅有海商贩卖的货物,还有大量的金银和武器,方才公孙岚用来对付铁梅子等人的箭矢便是从这里找到的!当然,地下宝库里有一些人常年守在这里,公孙岚在山洞中听到的声音便是他们走动时发出的声音。 将他们制服后,还十分巧合的碰上了另一伙人上了岛。书生认出这伙人时常拐卖少女贩卖,只要有利可图便无恶不作。公孙岚一不做二不休,正好拿这些恶人做了诱饵,引铁梅子上当。 果然铁梅子上岛之后,立刻按照事前安排好的计划行动,公孙岚和杨戭商量一番,最后打算将计就计,打铁梅子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铁梅子心头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晦暗,这个公孙岚果然是三公主的克星!怪不得三公主一定要杀了她!“就算如此,你们也无法离开这座岛!” 南宫海在一旁嘲讽道:“你这么多年都活到狗肚子里了么?” 当众人意识到这座岛被人操控的时候,便知道船上必定有人趁着起雾之时,暗中将船调转了方向。因为大和尚等人早被公孙岚提醒过,顺藤摸瓜很快找出了暗桩是谁!那暗桩虽然立即服毒自尽,但众人在他所带的东西中寻出了一块黑色石头。 以这块石头作为参照,他们很快发现,这岛上有两种不同的石头,一旦两种石头放到一起,便会产生一股奇怪的斥力。 铁梅子惊疑不定:“你们找到了离开黑石岛的方法?” 公孙岚说道:“这岛上有两种石头,有的相互吸引,有的相互排斥,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力量,导致这片海域无风无浪,难以行船。不过,这种石头一被火烧,就会暂时失去效用,打破这种力量的平衡,我们就能离开了,不是么。你上岛时,选择用火困住我们,其实是打算活捉我们之后直接离开的,对吗?” 第346章 铁梅子(二) 众人站在石洞中的空地上,四面黑黝黝的墙壁静默着,只有点燃的火把不断吞吐火信。铁梅子的目光直逼公孙岚,之前那种手到擒来意气消失不见。他哪里会想到公孙岚等人能够打开黑石岛的地下宝库?如果他能想到这种可能,就不会败的这么轻易!他太过轻敌了,忘记了这世上本身并没有什么事情是万无一失的…… 他听公孙岚竟真的知道了离开黑石岛的方法,脸色变得铁青。“其他人呢?” “其他人……”南宫海厌恶的看着铁梅子,冷冷道:“想必他们此时都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铁梅子怒道:“他们都死了?!” 公孙岚不欲与他多说废话。站在一边书生等人却不乐意了,他们虽然不知道铁梅子到底是什么人,却知道对方来黑石岛就是为了将岛上的人屠戮殆尽,闻言立刻嘲讽道:“怎么着?你们是王母娘娘身边的天庭大将?!高人一等?你们杀人天经地义,我们反击很出乎你的意料吗?” 铁梅子闻言瞪眼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公孙岚却“噗嗤”一声笑了,将三公主比作王母娘娘也算过得去,铁梅子可不就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一员大将么!“好了,不必与他多费口舌。 ”公孙岚指着铁梅子说道:“将他带下去严加看守,到时带回南宫族中。” 轰! 公孙岚话音才落,外面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众人脚下顿时地动山摇起来。 “怎么回事!” “出什么事了?!” 不少人脸色大变,惊魂不定的看着头顶的石壁,已经有细小的石头被震碎,哗啦啦的落下来。 杨戭沉声道:“像是黑火/药的爆炸声。” 早在大安时,他便听闻过一些传言,说三公主手下的能人异士研制出了一种极具威力的黑火/药,不仅能在燃烧时产生剧烈的炸裂力量,若在药粉中混入剧毒,爆炸产生的烟雾足以让方圆十里的人迅速毙命! 公孙岚眯眼看向铁梅子,冷笑道:“看来,三公主早就知道南宫家会找你报仇,为了让你死得其所,才让你来打前站,使我们放松警惕!呵……三公主的铁腕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对自己的师父也能利用的彻底,毫不留情!” 铁梅子听见巨响之时,神色已经变了,他也立刻想到了公孙岚口中所说的,然而,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三公主竟如此轻易的放弃了他!为什么?他看着她长大,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他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来看待,用自己毕生的心血来助她…… 南宫海讥讽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你这样卑鄙暗算他人的师父,教出来的徒儿自然也是自私自利,枉顾情义之辈。” 铁梅子惨笑一声,来之前心中就有疑问,难道公孙岚的性命真的值得用整个黑石岛来换吗?现在他明白了!三公主从来没有打算放弃黑石岛。她真正的目的,是想在铲除公孙岚的同时,将与自己有关,知道黑石岛秘密的人全部处死!因为自己已经被南宫家盯住,说不上某一天就会成为掣肘三公主的累赘! 而三公主让自己带着杨戭回去复命,只是怕自己生出戒备之心故布疑阵! 公孙岚看出铁梅子心中所想,便说道:“三公主野心勃勃,怎么会喜欢旁人将她的心思看的透彻。而你知道三公主的一切谋略算计,所以你必死无疑。但你又是她的师父,若死在她手上,将来难免会为人诟病,于她不利,所以,便要借我们的手。” 三公主这手借刀杀人,堪称完美。 铁梅子沉默不语,面色也渐渐恢复如常。似乎三公主无论怎么对他,他都甘愿承受。“人生在世难免有一死,能有你们陪着,总算不亏。” 南宫海胡子一翘,嗤笑道:“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铁梅子一怔,看向四周,除了一部分人面上露出一些恐惧之色,公孙岚和杨戭等人都一脸如常的站在原地,毫无惊慌失措之态。“你们……早有预料?” 公孙岚看向杨戭,二人相视而笑。当时众人发现地下宝库之时,便开始猜测三公主的动机。二人都不认为三公主会轻易放弃暗中经营多年的黑石岛。她那样心思缜密的人,不会抱有侥幸心里,一旦做了,就必然会确保万无一失。 但公孙岚只猜出了开头,而杨戭则直接猜中了结尾! 没有人回答铁梅子,但他看着他们的神色就已经明白了一切……果然,公孙岚和杨戭是变数中的变数!是三公主毕生劲敌! 南宫海掏出一只小瓷瓶,从中倒出一颗百解仙塞进铁梅子口中,说道:“若不是还要将你带回族中,亲自给家族谢罪,老道就让你受一受这绿玉毒之苦!” 绿玉毒是目前唯一能融入黑火/药而不影响威力的毒药,此消息是从铁梅子的大弟子秦记口中得知的。所以众人全都提前服用了可以克制此毒的百解仙。只等外面的毒雾散去,敌人放松警惕以为他们已经毙命之时,再进行反击。 轰轰轰! 接连又有十来处传来爆炸声,但公孙岚等人站在地下并不担忧这里会轰塌。一来,三公主的目的是用绿玉毒将岛上的人毒死,并不是要毁坏黑石岛。二来,岛上的黑石质地极其坚硬,黑火/药虽然厉害,但也不是轻易能瓦解黑石岛的。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这黑石岛由三公主经营多年,已经成了气候,岛上除了从海商手中掠夺的宝物之外,还有多不胜数的金银和武器,这里无疑是三公主隐藏在暗处不为人知的力量。这些东西,无论是公孙岚还是南宫一族,都不会愿意拱手还给三公主,定然要想办法吞到自己的肚子里。 但所有在场之人,除了南宫族人,还有公孙族人和书生大胡子等人,这些人充其量只能说是合作伙伴,绝对算不上自己人,他们会眼睁睁看着南宫独吞这些东西吗? 涉及到南宫,杨戭上前一步,说道:“各位,此次南宫一族出海之行,承蒙各位相帮,但误入黑石岛,绝非计划之中。” 公孙家族是否要分这一杯羹还需两个家族再详细商榷,毕竟这是三公主的东西,他们只要敢拿,就是和三公主甚至明皇作对。所以,杨戭的话是对和尚等人说的。“各位都是聪明人,黑石岛的秘密,想必都已经心中有数。” 铁梅子出现在此岛,这里的一切自然与三公主脱不开关系,这些人都不傻,早就开始在心中盘算利弊。 南宫家吞下这些东西,就算走漏的风声,也没有几个人敢打他们的主意。因为他们身为大族,实力雄厚且风头正盛,就算有人眼馋,一时半会也不敢发难。即便是三公主,也不敢自曝其短,说这些东西是她用手段巧取豪夺而来的,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吞。 但这些人不同,轻易拿了什么,必然会被三公主列为仇敌,今后难有安生日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丢了小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杨戭环顾众人,语气平缓却毋庸置疑,说道:“若有人想拿了金银远走他乡,隐姓埋名,我们南宫与公孙都不会随意干涉,想必,你们也不敢轻易透露此事。任凭你们能拿多少,只要能带走,你们尽管拿!但日后若再想来跟南宫族中索求,却是万万不能了。” 一行人相互对视,沉默半晌,小和尚扯着大和尚的袖子说道:“师父,小和尚不想被人追杀,想跟师父自由自在四处游历。” 除去之前的俘虏暗桩,和一开始与杨戭留在船上的那些人,与公孙岚等人有点交情的,共有十六人之多。其中只有大胡子和刀疤脸是一起的,他们对视一眼,大胡子嘀咕道:“偷偷摸摸不是俺的脾气……早晚要露出马脚,岂不麻烦。三公主的势力不只遍布靖国,咱们难不成要躲到鸟不拉屎的地方?那还要银子有什么用?” 刀疤脸相貌凶悍,性子却稳重细腻,认同道:“东躲西藏的确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咱们此次跟着公孙小姐已经得了不少宝物,这金银不拿也罢。我倒是跟愿意与公孙小姐和南宫家族结个善缘。” 公孙岚闻言弯唇一笑,这次出海一行,许多人对公孙岚和南宫家的行事作风都有些钦佩,很乐意与他们交个朋友。 “只怕咱们不拿这里的东西,也会成为三公主的眼中钉。而且,咱们知道了这里的事情,三公主根本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怕是一回到城中,就要被人盯上。”大和尚有所疑虑,说出了大多数人心中的想法。 杨戭适时道:“如果有人不想过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欢迎你们与南宫一族结盟,成为族内供奉。虽然不能分得金银宝物,但南宫一族决不会亏待各位,更不会限制诸位的自由,只要南宫有难时,能伸出援手即可。” …… 抱歉了,小伙伴们,这段时间在医院护理病人,耽误了这么久,我会加油补上的,谢谢各位的关心! 第347章 人质(一)【第二更】 众人闻言眉目一亮,若对方不干涉他们的自由,还能得到庇护,自然是两全其美的。至于帮忙,还真不一定是谁帮谁的更多一些,就说此次出海一趟,他们就受益良多。若将来南宫真有需要他们出手的一天,即便作为朋友,他们也是愿意帮忙的。 当下有不少人都决意成为南宫族内供奉,剩下决定带走一些金银离开靖国的,想必早有自己的去处,公孙岚等人也不强求。“不想与我们同行的人,此时便可乘那艘海商的船离开。” 除了他们来时的船,那伙贩卖少女的不良海商留下的船正好可以用上,两伙人在此刻分道扬镳最好,免得一会与三公主打起来的时候还要相互防备出什么纰漏。更何况,秦记师兄弟等人不想让铁梅子知道他们还活着,十分急着离开,此时已经上了那艘船等着,只要在岛上放一把火,他们就可以离开这片海域。 想要离开的人立即同意,一人说道:“好,我们现在就离开,劳烦公孙小姐为我们打个掩护。” “好,你们现在这里等着,我们二人到上面去看看情形。”公孙岚点头答应,跟杨戭走出地下宝库。 到了上面的石洞中,外面果然弥漫这一层薄薄的绿色毒雾。即便隔着布巾,服用了解药,闻起来也十分不适。 两人摸到洞口,眼见外面有不少黑衣蒙面的人在各处搜索,不断的进入各个大小山洞翻检尸体,似乎是在辨认身份。杨戭道:“这些人应该就是秦记口中,三公主手下培养的直系亲卫。” 秦记没有细说这些人的来历,只说三公主手下有她亲自培养的忠犬,直接受命于她。基于三公主对铁梅子都要除去,对秦记等人自然也是多有防备,看的出来,秦记的确不知道更多。但不管三公主手下有多少可用之人,能消耗一些是一些。 公孙岚扶了扶脸上绑着的面巾,声音隔着布,听起来闷闷的,她低声嘀咕道:“三公主会不会亲自到这里来?” “她若来此,京中一定会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形,很容易暴露。但以这个女人的手段,有什么办法能瞒天过海也说不定。”杨戭摇头,对行事诡谲的三公主也不敢妄下论断。公孙岚笑了笑,说道:“若这位缪贞公主还有几分女子心性,她一定想亲眼看着我落败身死。” 杨戭挑眉看她,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公孙岚耸耸肩,说道:“你不知道,再厉害的女子也是女子,总有心眼狭窄的时候,尤其是自己的劲敌,亲眼看着对方受罪,是一种享受吧?三公主如此强势,一定很得意自己的计划,说不定想要亲眼见证一下呢?” 公孙岚几次三番被三公主针对,便对她的脾性有了几分猜测。杨戭闻言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又挑了挑眉,说道:“若你看着她受罪也能舒坦几分,我不介意帮你达成。” 公孙岚撇撇嘴道:“我在你眼里有那么乖戾无聊吗?” 杨戭闻言脸色一黑,冷声道:“我倒宁愿你像小女子那般多计较些!” 公孙岚愕然回看他,眨眨眼,十分无辜:“你讨厌三公主?是不是因为她对铁梅子说要带你回去做面首?” 杨戭呼吸一滞,几乎岔气,怒道:“什么面首!” 公孙岚漫不经心的哼哼道:“那她要带你回去做什么?!做驸马?” “那个女人只是诓骗铁梅子……”杨戭说到这顿了顿,神色突然变得微妙起来,伸手捏住公孙岚的下巴让她面向自己,撇着她道:“怎么,你这是在吃醋?” 公孙岚翻了个白眼,拍掉他的咸猪手,嗫嚅几声,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杨戭眼中笑意渐浓,说道:“那个女人屡次冒犯于你,到时候,我定将她抓来给你当下酒菜!” 呕!公孙岚妆模作样干呕了一声,说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正经了!” 杨戭笑看她一眼,正要说话,突然搂住她的腰闪到一边。一串热血飞溅到她手背上,身边“呼通”一声,传来倒地的声音。 公孙岚低头一看,是一名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摸进了石洞里。她皱皱眉,杨戭的身手不比自己差是没错,可自己的警惕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了? 杨戭看她一脸纠结,凑到她耳边笑道:“方才你在想什么?有人过来都没有察觉?” 公孙岚脸一红僵在那里。她方才,是完全沉浸在与杨戭欢闹的氛围之中了…… 淡淡的薄雾将她的面容蒙上淡淡的青碧之色,让她白皙如瓷的肌肤显得朦胧而纤细,脸颊的嫣红加之她半幅布巾遮面,竟呈现出一种幽微而妖异的美丽来。杨戭心中阵阵悸动,血液变得快速而滚烫,他捉住她素白的手指,说:“等我到公孙府上提亲。” 公孙岚如寒潭冷星般的双眸,在杨戭深邃目光的注视下渐渐露出异彩,愈发璀璨夺目起来。一直以来半遮半掩的情愫星星点点渗透而出,终于化作秋水主动流入杨戭心间,另他生出阵阵欢喜。 二人双手交握相视而笑,回地下宝库叫了那些人,悄悄潜伏出了洞,一边往停在黑石岛另一端的海船摸过去,一边暗中伏击上岛的黑衣人…… 此时,一艘黑灰色的大船停靠在黑石岛周围平静无波的海面之上,如同身穿铠甲的战士,护佑着船头站立的公主殿下。 缪贞公主看着岛上的绿雾逐渐散去,对身边的奉一说道:“时辰差不多了,让人前来禀报岛上的情形。” 奉一低声应了一句,便要吩咐手下,却见一名黑衣男子狂奔出毒雾,还频频回头往后看去,仿佛身后有恶鬼追命一般,就在他跑到船下要扬声禀报什么的时候,一柄泛着寒光的骨刀“嗖”的追上他的脚步,直刺背心! “罗成!”奉一惊骇的看着罗成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再也没了动静,顿时脸色大变。他转头道:“公主,属下下船看看。” 缪贞公主抬手阻止道:“别去。”她指着岛上渐散的雾气,说道:“你有看到咱们派下去的人手吗?似乎一个身影都看不到。” 此时她们距离虽然有些远,但居高临下多少能看到岛上的情形。可此时奉一一眼望过去,的确没有看到有人在岛上活动,他大惊:“公主的意思是,大安渡王他们没有中毒受伤,还在暗中击杀我们的人?难道铁梅子前辈失手了?” 缪贞公主此刻也有些拿不准,沉声道:“师父他忠心为我,怎么会留手呢?就算杀不了渡王和公孙岚这两个最难对付的,其他人总该被消耗掉!可是,他们二人再厉害,双拳难敌四手,也杀不了我们这么多人!” 此时,岛上的毒雾几乎消散殆尽,下船搜索的三十五人一个都没有回来! 缪贞公主心中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如果对方还有能力伏击她手下的人,就说明对方并没有中毒。否则,怎么还会是罗成的对手?将罗成追杀的拔腿奔逃?那柄骨刀,分明是公孙岚惯用的武器! 奉一手心里渗出汗,湿粘一片,他猜测道:“既然躲在暗中伏击我们的人,兴许她们带来得人所剩不多,只是垂死挣扎,想要消耗我们的力量。不如属下让二队的人先下去看看情形,让他们在放一匹黑火/药……” 缪贞公主摇摇头,说道:“黑火/药也需人手带到岛上才能点燃,对方有了防备,便没什么大用了。而且,咱们无法知道对方现在是何种情形,便不可贸然行事,咱们此次出海的船只并非战船,仅能容纳三百多人,其中战斗力强大的手下不过半数,都是我多年来精心培养的护卫,不能放下去白白成了公孙岚的靶子。”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缪贞公主极目远眺,沉默的望着眼前的岛屿。 黑石岛周围的海域无法行船,必须要在岛上烧一把火才能离开。她们若不上岛,主动权便一直掌握在公孙岚等人手中。所以,这场较量,注定要面对面,让她无法像原计划那般隔岸观火。但她这么上岛,敌在暗,她却在明。 奉一皱眉看着三公主,等她做出决定,却感到船下的海面微微动荡起来,他愕然转头往岛上看去,便见岛上冲天燃起一把大火!“公主,你看!难道他们想逃?” “怎么会,按照公孙岚和杨戭的性情,他们决不会这么轻易退缩,或者她们真的受到重创,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人?”缪贞公主将目光投向远方,怎么也不会想到公孙岚是要先放一部分人离开。她眉头深深皱起,公孙岚在岛上放了一把火,到底是要逃走,还是在引诱她上岛? 奉一看着那火,沉声说道:“公主殿下经营黑石岛多年,决不能走漏风声,岛上的人,务必要全部击杀才行!否则将来后患无穷,对公主大为不利!” “你说的没错……” 第348章 人质(二) 缪贞公主的嘴角扯出一丝笑容,无论公孙岚此时穷途末路还是暗设圈套,她都没有必要退缩,就算这一次真的败了,她也有办法顺利脱身。思及此处,她便不再犹豫,开口吩咐道:“全体戒备,我们上岛。” 奉一沉声道:“是,公主殿下……” “等等,将公孙荼一起带上。” “是。” 公孙荼惊疑不定的跟着奉一走出船舱,强自抑制着身体的颤抖。她与肃王世子北山衡约好了要暗中见一面,想尽快落实自己的 亲事。没想到,在路上就被人给劫持了。她虽然病在深闺多年,却也知道眼前的女子就是靖国的天之骄女缪贞公主,可缪贞公主抓她做什么?! “公主殿下?您……您为什么要带我到这里来?”周围是茫茫大海,若非此时自己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公孙荼兴许还能提起几分游乐的兴致,然而此时,她敏锐的察觉缪贞公主对她并不十分客气。 缪贞公主看着眼前勉强还能镇定的公孙荼,露出一丝轻笑,说道:“没想到病在深闺的公孙三小姐是个性子坚韧的,若此事放到旁的女子身上,怕是早吓得瘫软成一堆烂泥了。” 公孙荼听着缪贞公主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脸色渐渐变的煞白,对方分明没有将她看在眼里,应该说,自己的性命对于这位公主来说,不值一提。可如果是这样,对方抓她又是为了什么?公孙岚不是出海了么?此事难道与她有关……“公主……” 公孙荼还想问,但缪贞公主已经吩咐身边的奉一,说道:“我们走吧。” 数只小船被投放到下方的海面上,数十护卫将公孙荼的船围在中间往黑石岛岸上靠过去。 时近中午,海上的阳光没有遮挡,很有几分刺目,公孙荼跟在缪贞公主身后下船登上黑石岛,帷帽遮身,一袭素色衣裙在众人中间十分显眼,她看见密集的黑色山石后走出几道身影,为首一人,正是新近回到家族的公孙岚! “是她?”公孙荼心下微惊,不明白眼前的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三公主会与公孙岚在此处碰面,双方之间隐隐散发出的紧张感,似乎是在针锋相对…… 公孙岚与缪贞公主遥遥对峙,没有听到公孙荼低低的疑惑之声,但她还是眼尖的注意到了。除了那一身显眼的素裙,这样弱柳扶风的病弱姿态也让人难以忽视。即便对方罩着帷帽,她还是一眼认出了公孙荼。她低声对杨戭说道:“看来三公主留了后手还不放心,竟然捉了公孙荼做人质,果真谨慎。” 杨戭脸上覆着半张面具,但眼神依旧慑人,他看着海滩上昂然站立的三公主,眉目森冷。而二人身后的公孙族人已经深深皱起眉头。公孙廖说道:“五小姐,三小姐居然落入了缪贞公主手中,我们不能不救,不然日后回到族中,老夫人必定会怪罪我等。二老爷也不是好惹的,到时候,会凭空多出许多麻烦。” 家族中利益牵绊十分复杂,若公孙荼当真栽在这件事上,的确不好膳后,二房会借机做出什么事也说不定。再者,公孙荼不仅是二夫人和老夫人的心头肉,还牵扯到肃王府世子北山衡,本身就是个麻烦。 公孙适说道:“咱们手中唯一能作为人质和筹码的,就是三公主的师父铁梅子,当着众人的面,三公主总不会不管铁梅子的死活。” 二人都是公孙旁支的子弟,又对公孙岚十分敬佩,此时又性命攸关,这才会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若放在平时,他们对族内的事情都避之不及,能躲多远躲多远,决不会轻易参与其中。 杨戭沉吟道:“拿铁梅子交换了公孙荼的性命,可之后呢?” 公孙廖也明白,说道:“放铁梅子回去,无疑是放虎归山。而咱们带着三小姐却是个拖油瓶,血拼起来也没有办法保证她性命无虞……” 公孙适想说什么,却又吞了回去。这种境况,的确两难。 公孙岚说道:“三公主的目的,是将咱们所有人埋葬在黑石岛。她发现铁梅子突袭之后,我们还有还手之力,没有把握将咱们一网打尽,所以才亮出公孙荼,让咱们束手束脚。”她想了想说道:“人是要救的,但不能这么轻易交换。” 杨戭十分自然的往前走了半步,替公孙岚挡住刺目的阳光,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就算我们交出铁梅子,也仍旧打不开局面,两方力量勉强算是持平,但我们人手驳杂,交战时未必有三公主手下那般默契,定会吃亏。”她转头看向杨戭,说道:“我们不亮出铁梅子,三公主一定会提出拿另一个人交换。” 缪贞公主最想钳制在手中的人,就是公孙岚。既能牵制杨戭等人,又能随时灭掉这个眼中钉。 “不行,这样太危险。” 杨戭想都没想就出言反对,但公孙岚一向很有自己的主见,打定主意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放心,我会见机行事。” 杨戭面色冷了下来,毫不犹豫道:“不行,这次我决不能允许你任性!你去,不如我去。” 缪贞公主隐隐透露出想收拢杨戭手中势力的意思,而且他又是大安的王爷,轻易不会谈及生死。他去的确更安全些可三公主又不傻,交换一个不能杀的人过去有什么用?公孙岚白她一眼,说道:“可三公主也不会选你作为交换啊!” “那也不一定,对方好胜心这么强,不是没有机会。” 公孙岚斜眼看他,问道:“你这是美男计?” 杨戭好笑道:“不是你说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公孙岚咂咂嘴,勉强道:“好吧,兵不厌诈,不过你要小心……”她扔给杨戭一个眼神,意思是,小心别让人占了便宜,不然可别怪我翻脸。 杨戭眸中溢满笑意,目光转向对面的三公主一行,慢慢变得冷厉。 他们低声交谈之时,对面的三公主一行也在暗暗观察她们的实力。 奉一细细看着公孙岚和杨戭身后的人,悄声说道:“没看到南宫海和铁梅子前辈的身影,公孙岚身后的人大多是家族子弟。不过,也不排除对方耍诈,兴许暗处还有其他人埋伏。” 缪贞公主回身淡淡扫了公孙荼一眼,冷静道:“不可轻敌。” 两方对峙已经有一会,谁也不肯率先开口。奉一看见公主的眼色,亮了亮腰间的长刀,对公孙荼说道:“开口。” 公孙荼若是到此时还不明白自己身为“人质”,那她就是个傻子!她战战兢兢的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细软的沙子踩上去轻飘飘好似没有着落,令她质弱的身体有几分踉跄。她尽力提高声音,朝公孙岚喊道:“五妹妹……救我……” 对面的公孙岚听到呼唤,惊讶的往前走了几步,一副被逼到绝境的悲壮神情,众人看着她如此逼真的演技不由暗中腹诽,女人的谎言实在难防……“三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公孙荼暗中咬牙,刚才她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但现在眼前的情景再明白不过!三公主抓她来就是为了威胁公孙岚!自己遭遇这一切,都是因为公孙岚!她按捺住心底的怒气,娇声道:“五妹妹,你不会不管我的对吗……” 管她……公孙荼自己都没有把握,因为如果情景相反,她八成是不会去管公孙岚的死活的! 公孙岚皱眉沉默了片刻,目光转向缪贞公主,说道:“公主果真好手段,一步步将我等逼入绝境。”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公孙族人和南宫族人,说道:“看来,今日我们难逃厄运了……不过,我所不解的是,公主暗中经营黑石岛,可是替君上作为?还是……公主自己暗中在筹谋什么……” “本公主的志向,怎么会是区区一个你能理解的?”缪贞公主习惯性的微微扬起脸,如天鹅般修长的脖颈微微转动,看向杨戭,说道:“不过,堂堂大安渡王,本公主倒是很感兴趣。” 杨戭感受到三公主的目光,却只是抬头望了望天,轻飘飘说道:“听说之前三公主对燕鸿也十分感兴趣,并一度想让他成为你的驸马?”他退后一步,将头扭到一边,说道:“三公主的兴趣,杨某实在不敢当……” 燕鸿狼狈败退,杨戭提起他,无疑给了三公主一记响亮的耳光。而他对三公主的垂青如此不屑,更无异于奇耻大辱。三公主一双上扬的凤目危险的眯起,冷笑道:“你们俩个,是否得意过了头,还不能明白自己的处境?” 公孙岚弯起眼睛,笑意盈盈毫不掩饰的嘲讽,说道:“公主的志向?难道是让天下的男子都臣服于你?那我的确无法理解。” “放肆!你居然敢对公主不敬?!”奉一怒喝一声,长刀出鞘。 公孙岚看着他,嘲讽道:“怎么?难道你懂公主的志向?” 第349章 对峙【第二更】 奉一面色一变,就要上前,三公主却抬手制止了他,紧接着扯过公孙荼,掀翻她头顶带着的帷帽,一把捏住她的脖子,说道:“公孙岚,我给你一个机会,现在跪地求饶,我便绕了她的性命,否则,我现在就掐死她,看你如何在公孙族中立足搅风搅雨!!” 三公主的目光直逼公孙岚,那种手到擒来的自信从来没在她身上消失过分毫,生就高高在上的气势令她习惯性的微微扬着下巴,好似世间一切都应该匍匐在她脚下。公孙荼细白的脖颈在她手上如同一根脆弱的藤蔓,只要轻轻一握就会粉粹。 公孙岚却诚恳的摇摇头,说道:“我自己都活不了了,又哪里有余下去管旁人?不过是奋力在临死前,多拉几个垫背,万一能带着公主一起,也不算枉死,就当是替天下人造福了。” 三公主闻言脸色更加阴沉,公孙岚嘲讽的目光倒映在她的双眸中,让她的眼神愈发显得阴鸷:“阴阳怪气,以为本公主会相信你的花言巧语么?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杀她?” 公孙荼用力扒着三公主的手指,想让自己免去些许窒息之感,却是徒劳。三公主从小习武,而她却病在深闺,走几步路都要歇上半日,身心又哪里能承受这种钳制? 她勉力转动脖子看向公孙岚,恐惧与怨怒交织,声音从被捏住的喉管中挤出:“你……为……什么……不救我……” 公孙岚看着她,悲哀的摇了摇头,说道:“三姐姐,她身为一国公主为了一己之私肆意劫杀海商,秘制武器,犯下滔天罪行,这样的秘密,公主怎么会让此事外传?她不会放过这个岛上的任何一个人,我们同样走投无路,此时,你不过先走一步。而我,也的确没有余力能够救你。” 公孙荼听闻此言,震惊恐惧之下气息越发混乱,窒息之感更加强烈。 三公主也没想到公孙岚会这么说,深深皱眉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片刻,手上的力道不由又增了几分,公孙荼脸色憋得紫红,双腿在空中乱蹬,喘息声犹如走调的拉风箱似的嘶哑难听:“放……放手……” 公孙岚见缪贞公主仍不松懈,又说道:“再者,如果我们不死,黑石岛的秘密外泄,公孙一族根本无法承受,定要面临三公主的针对,你我难道能为了自己牺牲全族吗?只有我们都死在岛上,公孙一族才能毫不知情,得以继续存活下去……三姐姐,我想,你一定愿意为了族中奉献自己性命的对吗?” 公孙荼怨怼的看着公孙岚,神色越发狰狞,恨意毫不掩饰的勃发而出。见对方真的不救自己,挣扎的越发剧烈。 “哼,你倒是想的明白。”三公主轻哼一声,看着公孙岚,虽然不相信她真的有了必死的决心,但她也拿不准对方是不是故意激怒她,让她亲手杀了“人质”。所以,感受到公孙荼的挣扎,她手上一松。 公孙荼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如同濒死的鱼重归水中一般,拼命喘息着。 缪贞公主没有看倒地的公孙荼,仿佛刚刚的怒不可遏根本不存在一样,抬眸看向杨戭说道:“本公主的确没有打算放过这岛上的任何一个人,但你的性命,本公主可以考虑留着。你要好好想想,是要跟他们一起死,还是留在我身边为我做事。” 众人听见三公主的话,都不由朝杨戭望过去。杨戭漆黑的双眸之中映出颤动的火焰:“哦?做什么事?与你一起共谋这天下么?” 众人被杨戭的言辞吓了一大跳,都朝三公主看去。而三公主眉目一紧,没有回答。 谋天下?一位公主? 杨戭说道:“三公主的智计谋略的确过人,为明皇出谋划策,深得其信任。表面上是为了一统大安与百盟,实际上,是在借机插手各个势力,增强自己的力量,伺机在诸位皇子手中夺得明皇的宝座。”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缪贞公主,又说:“不过,公主未免太过小看他人,要知道,那些蹦的欢实的人,未必是公主的劲敌,而匍匐在身侧看上去十分没用的人,说不定才是最大的威胁。再者,明皇身为靖国的君主,同样聪明睿智野心勃勃,当真看不出你所求吗?” 缪贞公主面色微微一动,明显也有过此等猜测。 杨戭一笑:“所以,谁是谁的盘中餐当真说不清,靖国的情势如此复杂,谁又知道是谁在利用谁呢?公主又有什么把握能够一举成功呢?我若想插手靖国政事,也未必要与三公主你联手。” 靖国的几位成年皇子,虽无大放异彩之人,但相较之下各有长短,也未必不能成事。而三公主虽然聪明绝顶,被宠父君宠爱,却只是一个女子。 三公主面上的平静隐隐有崩坏的迹象,不知是因为杨戭口中的话,还是因为由此想到了什么,她极力收住神思,说道:“这世间,谁又能保证自己就是执棋者?不过都是微不足道极力挣扎的棋子罢了,但即便是棋子,也同样有输有赢!只要你来到我身边,我会让你看到我的本事。” 杨戭沉默着没有说话,公孙岚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袖子,一副小女儿醋恨交加的情态,紧盯着缪贞公主说道:“他不会帮你的!” 缪贞公主看着她这副狗急跳墙的模样,嗤笑道:“原以为是个对手,却也不过如此,将男女之情时时放在心上,如何能与本公主相提并论。”她看向杨戭,说道:“合作的事暂且不提,此时,还是先解决了眼前的事情。不如,你来做我的人质,我放了公孙荼,如何?” 她不相信,一个如此有见地谋略的男人,会耽于男女之情。不管杨戭是自愿还是被迫,只要到了自己身边,她有的是时间让他臣服!她缪贞,会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公孙岚么?她或早或晚,都要夺走杨戭的目光。 “不行!”公孙岚紧紧抓着杨戭的袖子,说道:“你别去……我去!” 杨戭想了想,说道:“我去做人质,总比你和公孙荼一个女子在她们手里强。” 公孙岚闻言咬了咬牙,狠狠瞪了一眼缪贞公主脚边的公孙荼,只能妥协。 那边的公孙荼闻言赶紧爬起身,迫不及待的往公孙岚这边走过来,尝过死神降临的滋味,她一刻也不想再呆在缪贞公主身边。可恨的是,公孙岚竟如此对她! 杨戭也抬步往缪贞公主那边走去,就在他走到缪贞公主面前的刹那,停泊在海面的灰黑大船上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尖哨声!在缪贞公主失神的瞬间,杨戭毫不迟疑,脚尖一点,飞速往身后退去! 缪贞公主的反应也是奇快,见他们果然有诈,手中锁心链瞬间飞出,企图缠住杨戭的脚踝,然而公孙岚的骨刀更快,在锁心链朝缠住杨戭之前将其击偏! 杨戭飞掠回公孙岚身边,说道:“南宫海那里成了!” 公孙岚惊魂未定,还好她反应快:“原来你安排万生老头去偷袭三公主的船?你怎么不告诉我?害我还以为你真的要去做人质了!” 杨戭也暗自松了口气,南宫海那里再慢一点他就真的要成为缪贞公主的人质了!他笑道:“只是喜欢看你吃醋的模样。” 公孙岚气的飞给他一记白眼。 一旁的公孙荼见二人居然还有心思在那里打情骂俏,心中一阵阵揪紧,恨意横生!虽然方才公孙族人已经说明,公孙岚并不是不救她,只是权宜之计,让三公主分神,但她又如何能忘记方才濒死的痛苦,如何能不介怀受到的侮辱?!她是公孙家的三小姐,百般呵护着长大,今日居然让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而此时却没有人精力放在她身上。 缪贞公主突遇巨变,被奉一等人护着缓缓往海岸退去。“怎么回事?即便遭遇偷袭,船上的人也不可能轻易败北!” 奉一道:“不知他们用了什么诡计!” 扑通!扑通…… 只见船上不断有黑衣人被绑成粽子抛入海面,缪贞公主转头看向杨戭和公孙岚,却见他们已经渐渐朝自己逼近。原本的优势突然便成了弱势。 “公孙岚,这次是本公主小看了你,不过,你又能把本公主如何?你敢对本公主动手,就是对整个皇族宣战!现在的南宫怕是还没有这样的实力,公孙也未必会站在你这边!” 公孙岚笑道:“三公主说的没错,现在的确还没到刀兵相见之时,不过,黑石岛我们势在必得。想必公主也不会阻拦,不然,让明皇知晓公主几年来暗中的勾当,公主怕是也讨不了好吧?” 缪贞公主听出公孙岚话里威胁自己的意思,虽然不甘,却不会因为一个黑石岛而毁了大局,她也不是没有其他底牌!“好,既然你们愿意替本公主背这个黑锅,本公主不阻挠你们便是!” 公孙岚笑道:“公主好气魄,那么,等我们安全离开黑石岛之后,公主再离开吧。” 第350章 闹大(一) 黑甲船此时掌控在他们手中,缪贞公主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搜刮黑石岛,将东西一点点运上南宫家的海船!奉一不甘道:“公主,我们就这么把黑石岛拱手让人了?” “区区黑石岛,本公主还不放在眼里。在打算利用黑石岛灭杀公孙岚等人时,这里便不可能再用!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里早晚会走漏风声。” 缪贞公主皱眉道:“原本,南宫海他们死在这里之后,我便可以将黑石岛栽赃给南宫。将南宫私制兵刃,屠杀海商私揽财物之事禀报给夫父君,让皇室有借口讨伐暗主一脉的祸根,替父君解决此心腹大患,进一步取得父君的信任。谁知……” 谁知,一波三折,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奉一暗暗在心头补了这一句,小心看了缪贞公主一眼,迟疑道:“不知道铁梅子前辈此时到底是否还活着?” 缪贞公主抬眸看着远处,神情令人无法看透,说道:“若师父还活着,我自然会想办法救他。” 奉一想了想,说:“黑石岛之事公主能落得个干净,已是万幸。万一南宫不怀好意硬要以黑石岛之事败坏公主的名声,公主在靖国的威望就要大打折扣……” “呵……他们不会这么做的。”缪贞公主笑容微嘲,说道:“因为他们的目的在于父君,在于整个皇室,而不是我。若因为我而早早发动与皇室为敌,是十分不明智的选择,打草惊蛇不说,还会暴露自己的实力。说来说去,本公主是被人小瞧了,他们觉得没必要为了我大动干戈……” “属下相信,以公主的智谋,很快就能搬回这一局,定会让他们后悔。” 缪贞公主露出一丝笑容,没有再说话。 …… 天色落黑,公孙慕还未睡下,坐在铜镜前有一下每一下的梳理自己的墨发。菘蓝和蕊朱在一旁收拾没做完的针线。柔淡的月光透过窗棂与烛光融在一处,照在公孙慕初初长成的玉容之上,呈现出一种纯质无暇的洁润光泽来。 蕊朱一面收拾,一面打趣道:“咱们姑娘从小就是美人胚子,如今长成,越发不得了了。” 公孙慕嗔怪的看她一眼,却没在这话题上多说,而是说道:“也不知道公孙岚出海寻药的事情如何了,什么时候能给三姐姐配出药来。三姐姐靠万生道人的留下的丸药好了不少,近些时日不知怎么又支撑不住了,任谁也见不得,只有母亲跟祖母能时常去看看。” 菘蓝拉开镂雕牡丹纹样的六扇围屏,准备伺候公孙慕洗漱,她随口附和道:“那丸药只能缓解几分,并不能根治三小姐的病,若要完全好起来,还得配了正经丸药吃了才是。不过也是奇怪,近来三小姐精神头一直很好,不然那日夫人也不会答应带她去寺中进香。怎么一回来,人就病倒了?轿子一直抬到瑟月阁才作罢,夫人更是严令任何人不得打扰三小姐。” 公孙慕担忧道:“是啊,连我也不能得见。祖母去了瑟月阁几次,也是一脸凝重。” 蕊朱听了二人的对话,手上一顿,笸箩落在地上针线洒了一地,公孙慕放下手中玉梳,疑惑的看着向来稳重的蕊朱,问道:“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蕊朱迟疑道:“奴婢有话……不知该不该说。” 公孙慕峨眉微蹙,有些不耐道:“你若觉得不该说,便不应提起,既然提起,又做什么吞吞吐吐的!” 蕊朱拾起掉落在地的针线放到一边儿,走到公孙慕身前,慎重说道:“小姐,奴婢无意间听见一些话,好像与三小姐有关的……” 公孙慕越发疑惑,追问道:“到底什么事?” “那日您吩咐奴婢给三小姐送明四喜,三小姐却突然病了,奴婢没能将东西送到跟前,便想着交给三小姐身边的紫蔻,到时候三小姐精神气恢复些便能用上几口。谁知,守门的婆子说,紫蔻被老夫人叫去问话,连黄藤也有事出去了。奴婢不敢将东西随意交给婆子们,怕沾了不干净,便拿着东西往回走。谁知,走到那边的细竹林,却听见黄藤的声音……” 公孙慕听到此处听出几分不对来,连忙问道:“黄藤在和谁说话?说了什么?” “奴婢……奴婢只隐约听见一句……”蕊朱有些迟疑,却见公孙慕神色变冷,不敢再瞒,说道:“黄藤说,我家小姐只是一时不适,等好一些再约见相谈不迟,请世子放心……” “约见?世子?让世子放心?”公孙慕一连说了三个问句,呼的站起身,袖子刮到手边的粉盏,热茶一时间倾撒的到处都是,连杯盏也噼里啪啦摔落在地。 菘蓝和蕊朱下了一跳,蕊朱连忙说道:“兴许只是奴婢听错了……” “什么听错!既然听见了,又怎么会听错?”公孙慕嘴唇发白,下巴微微有些颤抖,说道:“我想起来了……那日母亲带着突然发病的三姐姐回来之后,肃王府就来了个丫头,说是得了新奇的东西想送给祖母尝尝,事后,她还找了府上相熟的丫头说了几句话……那丫头是黄藤?” 菘蓝和蕊朱对视一眼,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公孙慕失神跌坐在椅子里,喃喃道:“怪不得大姐姐极力劝说,让我去争公孙岚的亲事。原来她想嫁给世子……难怪!难怪世子这几年拒了所有的亲事,只盯着我们府上,提了我却又不答应!原来他看中的人是三姐姐!” 蕊朱急道:“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若让人听见可不得了!” “不得了?”公孙慕的声音陡然拔高:“当然不得了!她身边的丫头都能与肃王府的人说的上话,说明二人早已有了默契,三姐姐却还在表面惺惺作态的安慰我……” “小姐!您别再胡思乱想了!三小姐不是说了,要帮您谋夺南宫家的亲事?” “她只是想骗我将注意都放在公孙岚身上,所说所做,都是权宜之计……”公孙慕从来都不傻,稍微防备起来,便什么都明白了!她只不过从来没有去怀疑过自己的亲生姐姐! 蕊朱道:“这都是小姐凭空猜测,再说,小姐不是很看好南宫那位少主的吗?三小姐兴许是真的有办法帮您夺来这门亲事,到时候两姐妹都嫁的风光顺意,岂不两全其美?” “呵……如果她真有办法,又火急火燎的以进香的名义偷偷见世子做什么?不过是想趁着我还没明白过来,赶紧将亲事定下!”公孙慕气的浑身发抖,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被蒙蔽,更因为蒙蔽算计自己的人是公孙荼,是她的亲生姐姐,她一直恭顺相待的亲生姐姐! “当时我问她具体章程,她只说要见机行事,现在想想,怕是心里没有主意对付公孙岚,只是在拖延时间,好在公孙岚出海回来之前,暗中与世子将亲事定下,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蕊朱这下也无话可劝,只能和菘蓝无奈对视。公孙慕突然指着菘蓝,眸中冷光熠熠,说道:“去,你去把黄藤给我叫过来!” 菘蓝迟疑了一下,却不敢违逆此时暴怒的公孙慕,赶紧整肃脸色,深吸一口气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去叫黄藤了。 …… 瑟月阁中,黄藤守在空空如也的屋子里,兀自心惊胆战。主子丢了十多天了!到现在也没有踪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与紫蔻身为贴身婢女,绝对活不了! 门扇吱呀一声,黄腾一个激灵抬起头来,见是紫蔻端了汤药进来才送了一口气。问道:“外面没事吧?” 紫蔻摇摇头。这几天,院子里的丫头婆子各司其职,一切都与三小姐在的时候一样,该烧水的烧水,该送饭的送饭。只不过,能近身在屋子里伺候的只有她与黄藤二人。 黄藤见紫蔻将刚熬好的汤药小心倒进花盆里,假作三小姐已经喝过药的模样,忍不住哭道:“怎么办?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劫走咱们小姐?” 紫蔻想到那些人干净利落的手段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她抚着肩膀说道:“那些人看起来十分有目的性,也没有伤害其他人,似乎早有打算,就是要劫了三小姐去。只是,咱们小姐很少出门,京中也少有见过咱们小姐的,应该不是贪图美色的强盗土匪,再说京都附近又怎么会有强盗土匪……一定是有什么人故意抓走小姐有什么用处,或是要威胁咱们府上的……” “若对方的目的是要威胁府上,为什么到现在也没有动静?” 紫蔻摇摇头,说道:“好在咱们小姐从来病弱,否则这事便瞒不住了。现在,咱们只能暗中祈求小姐没事……” 黄藤道:“若是告知世子……” “你疯了?!”紫蔻打断黄藤的话,说道:“若世子知道后,着急之下动用了肃王府的力量,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第351章 闹大(二)【第二更】 紫蔻一向比黄藤聪慧稳重,说道:“虽说传不到外边去,可肃王妃本就对小姐的病情屡屡质疑,若知道咱们小姐失踪了这么久,还能答应这门亲事吗?到时候什么都完了!” 黄藤闻言立马噤声,不敢再提告诉世子的话。强自稳了稳心神,片刻才又说道:“可我总觉得,这事瞒不了多久了……” “嘘!” 紫蔻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立即对黄藤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二人都有些紧张,拳头不自禁握的死紧,生怕有人发现三小姐公孙荼已经失踪多日了!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小丫头的禀告声:“黄藤姐姐,四小姐身边的菘蓝姐姐过来了,说四小姐找你有事,让你现在过去一趟。” “找我?”黄藤看了紫蔻一眼,走到门边低声问道:“有没有说什么事?小姐睡下了,身边离不开人呢。” 小丫头说道:“那到没有细说,只说不会耽误太久,菘蓝姐姐就在院门口等着呢。” “那……我这就去……” 黄藤迟疑的看着紫蔻,紫蔻安慰道:“府上瞒的这么严,到现在也只有老夫人和夫人知道,相必四小姐只是时间长见不到小姐,心里有些着急想要问一问。你去一趟吧。” “嗯……”黄藤心里不知为什么,异常慌乱,心跳的又急又快,她拽着紫蔻的手说道:“我心中不安,四小姐也不是个脾气好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我时间长了没有回来,你可别不管我……” “好,我知道了。” …… 天色渐渐黑透,青石路旁的草叶都结了薄薄一层冷霜,愈发要失了水分,变得枯黄起来。黄藤不安的跟在菘蓝身后,试探道:“菘蓝,你可知道四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菘蓝心中也十分紧张,不敢多说,勉强开口道:“也没几步路了,一会到了就知道了,咱们快走吧,天晚了,四小姐还等着呢。” 黄藤见问不出话来,越发紧张。 到了雨蕉阁,四处都已经灭了灯,只有正厅点足了烛火,尤显明亮。黄藤刚走进门,便听见身后门扇闭合发出“哐啷”的碰撞声。她一惊,回身往门口看去,就见菘蓝和蕊朱面无表情的垂头站在那里。她心如擂鼓,下意识的觉得不对,强笑着开口道:“奴婢给四小姐请安,不知您找奴婢来有什么事?” 公孙慕心情十分不好,甚至已经出离愤怒,她有一种被人背叛的感觉,而玩弄她的人还是她最亲的人之一!黄藤暗中替公孙荼和北山衡递话,公孙慕看见她,又怎么会有好脸色,当下冷声道:“跪下!” 黄藤脸色一白,脚一软就顺势跪了下去,蹑嚅道:“奴婢……奴婢不知犯了什么错……” “不知犯了什么错?”公孙慕话音高高扬起,充斥这讽刺和愤怒,说道:“好一个贱婢,背地里纵容三姐姐与外男私下联络,还说自己不知道错在哪里?” 黄藤脑子顿时一懵,张口结舌的看着公孙慕。 公孙慕见她这副模样更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脚踹在黄藤胸口,怒道:“你说,那日三姐姐跟母亲去进香,是不是为了见世子?三姐姐又为什么病情加重?!现在闭门不出是不是与此事有关?!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给我一五一十的说!若有半句虚言,我现在就要了你的贱命!”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黄藤瞠目望着暴怒的公孙慕,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因为她只要透露一点,就什么都瞒不住了!“不是……四小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猜测……绝不是这样……” “哼……不说?”公孙慕冷笑一声,对蕊朱道:“给我打!” 蕊朱抿嘴看了公孙慕一眼,走到黄藤跟前,有些内疚的看了她一眼。公孙慕厉声道:“还迟疑什么!” 蕊朱没办法,“啪”的一声打在黄藤的面颊上,公孙慕在身后说道:“不准停!” 蕊朱咬咬牙,噼里啪啦一串巴掌落在黄藤脸上,黄藤双颊顿时红肿起来,哭求道:“四小姐饶了奴婢吧……三小姐真的只是病了……” “呵……我就是想知道,三姐姐为什么突然病了?不如你现在偷偷到我去见一见她,亲自问一问?” 黄藤一慌,连忙道:“四小姐,夫人和老夫人严令所有人不得打扰三小姐养病的……” 公孙慕看着黄腾的神色越发觉得有内情,难不成她的好姐姐那日已经暗中与世子苟且到了一处?此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想到那日母亲直接让人将轿子抬到瑟月阁,便越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沉声说道:“你放心,祖母和母亲若怪罪下来,自然有我担着,不甘你们的事!” “不……不行啊四小姐,三小姐病的很重,此时万万不可扰了她的……” 公孙慕狐疑的看着她,心中疑虑更重。她径直越过黄藤,开门大步朝外面走去。黄藤一惊,扑过去保住公孙慕的脚,甚至将她拽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公孙慕回身狠狠踢在黄藤身上:“贱婢!你反了!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打!” 此时屋门敞开,她暴怒的声音顿时将院子里的婆子们都惊动了,见三小姐身边的黄藤倒在地上鼻青脸肿,都不由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公孙慕柳眉倒竖,已经气的失去了理智,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拖下去打!” “是是是……”几个婆子慌乱的下去抬了春凳过来,将黄藤架了上去,板子打在腰背上发出一声声闷响。蕊朱自知这样下去必出大祸,暗自后悔自己多嘴,赶紧让一个小丫头偷偷去禀告二夫人。自己则跟在公孙慕身后往瑟月阁而去。 瑟月阁一向熄灯比较早,此刻院子里只有几处还零星点着烛火,十分昏暗。紫蔻正想让一个小丫头去迎一迎黄藤,就见公孙慕气势汹汹的推开守院门的婆子冲了进来。“四小姐?您这是?” 公孙慕扬脸看了她一眼,勉强压制住心中的怒意,说道:“我来看看三姐姐。” 紫蔻往她身后看了看,没见着黄藤,心里咯噔一下,小心说道:“三小姐这几日身子极弱,又已经睡下了,此刻起身的话,怕是对病情无益。四小姐还是等三小姐好些再过来瞧吧。” “我今日心烦意乱,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心里实在放不下三姐姐。她睡了便睡了也不用起身,我只进去看她一眼就出来,你放心就是。” 紫蔻脊背发冷,心下猜疑是不是黄藤说漏了什么,引得四小姐起了疑心。迟疑之下,一时找不到推辞之语。 公孙慕见她有些发愣,明显是在找理由搪塞自己,上前狠命往紫蔻的脸颊上抽了一巴掌,将紫蔻打的原地转了半圈摔在那里。公孙慕不理她,直接往公孙荼的闺房过去,冷声道:“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在藏什么幺蛾子!” 院子里的其他下人被惊动,纷纷出来询问出什么事了。紫蔻被打的脑袋发懵,被一个小丫头扶起来之后,直接奔着屋子里跑去,然而已经晚了。 公孙慕已经反身出来,惊疑不定的看着门口的紫蔻:“三姐姐根本就不在房间里!她去了哪里?她人在哪里?” 院子里的人都被她这一句吓得魂飞魄散,三小姐不在房间里? 二夫人蒋氏跑的脚下生风,却还是晚了一步。她看到院子里的情形就知道完了!“慕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公孙慕也懵住了,一张俏脸顿时一片雪白,连自己为什么到这里来都忘了。“母亲,我……” 啪! 蒋氏扬手就是一巴掌:“孽障!孽障!” 院子里的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到了,随后纷纷明白过来。原来二夫人和老夫人严令任何人不许到瑟月阁探视,是为了掩盖三小姐不在府上!如今却被四小姐无意中撞破……那三小姐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要隐瞒? 众人心中发凉,都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极力垂着头,减弱自己的存在感,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蒋氏冷声道:“将四小姐带回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踏出雨蕉阁半步!” 菘蓝和蕊朱抖着手脚上前,强自抑制心中的恐慌,上前拉着公孙慕往外走,连头也不敢抬。尤其是蕊朱,早已经汗透衣背。若二夫人追究起此事的来龙去脉,她该怎么办?! 公孙慕一直走出老远才渐渐回魂,她顿住脚,回身望着瑟月阁发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菘蓝心惊胆战的劝道:“小姐还是先回院子里去,黄藤不是还在吗?小姐还是回去问问黄藤,这会她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蕊朱心中打鼓,若四小姐受了处置,她所要承受的,只会比四小姐更重!她连忙说道:“是啊小姐,咱们还是先问清楚,知道来龙去脉,到时候夫人问起来,咱们也好有个章程……总不能说,小姐是去找三小姐问罪的……” 第352章 闹大(三) 公孙慕渐渐恢复理智,抚着方才被母亲打了一耳光的脸颊,咬咬唇说道:“若是母亲问起来,就说我担忧三姐姐与人私相授受的事情败露,这才急着去瑟月阁的!明白了吗?” 要先将公孙荼的过错亮出来,她今晚所做的一切才能情有可原! 菘蓝和蕊朱连忙点头答应。“是,小姐。” 回到瑟月阁,黄藤已经昏迷过去,行刑的婆子连忙上前禀告道:“小姐,您出去之后,奴婢一直没敢停手,直到她昏厥过去,这才止了的。” “打盆水来,把她泼醒!” 她一定要在母亲前来询问之前将事情弄清楚! 哗啦一声,十一月的井水冷冽透骨,黄藤被淋了满头满身,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挣扎着扭身看看四处,发觉自己在雨蕉阁的院子里,顿时回了神。两个婆子驾着她进了花厅,将她扔到公孙慕面前。 公孙慕挥挥手,屋子里只剩下主仆三人和浑身剧痛的黄藤。 “四小姐……求您饶了奴婢吧……” 公孙慕此刻怒气消散,人也恢复寻常,对黄藤说道:“方才我去瑟月阁,已经得知三姐姐并不在府上,而且,我也知道你私下跟肃王府的婢女传话。有关世子和三姐姐的事,你不必隐瞒了。现在,你就把事情的前后说给我听,否则,我保证,你不能活着走出这雨蕉阁!” 黄藤满身冷水,此时有些受不住,脸色泛着清白,又听公孙慕说她已经知道了三小姐的事,又拿她的性命威胁,心中更加害怕,脸上更是半分血色都没有了。 “还不快说!”公孙慕一掌拍在手边的花几上,“砰”的一声下了几个丫头一跳。 黄藤知道今日已经躲不过去,哽咽道:“那日三小姐跟二夫人去寺中进香,的确是要跟世子见上一面,不过,三小姐跟世子是清白的,他们只是,只是……” “只是两情相悦?”公孙慕冷着脸,不欲听她辩解,只说道:“哼,你直接说,莫要再吞吞吐吐!” “是……”黄藤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另身体能够温暖一些,说道:“可是,还没到寺中,三小姐就在半路被人劫走了!根本没能与世子见面。” “劫走?!”公孙慕和菘蓝蕊朱都惊疑的看着黄藤。 黄藤点头道:“不知道是什么人,府上的护卫也没有追上。二夫人没办法,只能抬着空轿子回来,说三小姐突然发病,要静养,不许人打扰。随后告知了老夫人,可暗中寻找多日,却毫无线索……” “所以第二日世子才派婢女过来打探三姐姐的消息?” 黄藤闻言,便猜到那日她与世子的婢女在竹林中说话被人听去了,只能点头称是。 公孙慕犹不能明白,还要在问,却听见院子里传来脚步声,知道是母亲来兴师问罪,便让菘蓝扯了黄藤起来。 二夫人蒋氏怒气冲冲进了门,还未开口,公孙慕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哽咽道:“母亲,都是女儿不好,本是担忧婢女私下替三姐姐与外男传授私物,于礼不合,酿成大错!谁知闯了这祸……” 蒋氏闻言一怔,不禁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公孙慕见母亲被转移了注意力,心下送了口气。将蕊朱听见黄藤传话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然后道:“事关三姐姐的闺誉,女儿不敢小视,当下便叫了黄藤过来问,谁知黄藤嘴硬的很,怎么也不肯说实话。女儿一时着急,便去了瑟月阁……” 蒋氏知道北山衡对大女儿有意,却不知道大女儿也早就中意北山衡,一时有些惊讶。“他们……约好了在寺中见面?” 公孙慕十分为难的点了点头,看向黄藤。 黄藤急忙跪倒蒋氏面前,说道:“夫人,三小姐与世子发乎情止于礼,并未做任何出格之事……” 蒋氏之前已经与老夫人商议好,要给公孙荼和北山衡定下亲事,所以听闻此事并不觉得心中排斥,反而还替公孙荼松了口气。若按照平常,这种与人私情自然是不被接纳的并令行禁止的。但公孙荼她从小病弱,情况实是特殊。能嫁出去已经算是幸运,若能得一门顺心顺意的亲事,也算有福报。 公孙慕见她并没有惊怒,怪罪之色,心头又重新升起一股怨气。原来母亲早就知道他们的事……“母亲?” 蒋氏看着公孙慕,语气缓和下来,说道:“原来是这样,是母亲错怪了你。”她有意替公孙荼掩盖,便说道:“其实,母亲已经与你祖母商量好,为你三姐姐与肃王世子定下亲事,只不过还没过明路。只要你三姐姐的病一好,亲事便可提上日程,是母亲没有告诉你,让你多心了。” 公孙慕怔怔的看着母亲,只觉得心头有什么东西瞬间崩裂。 蒋氏却没有注意到公孙慕的异样,一想到公孙荼此时不知所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眼泪就噼里啪啦掉个不停。“如今你三姐姐失踪的事情府上是瞒不住了……也不知是什么人,掳了她去便没了踪影!一丝消息也无……亲事都是后话,只要她人没事,母亲就别无所求了……” 公孙慕神色木然,只觉得满府上下,只有自己是个傻子。明明之前肃王府来提亲的时候,人选是自己,为什么现在公孙荼病好了,所有人都认为这亲事就该是她的?他们将她置于何地? 之前南宫的亲事也是如此,有了更合适的人选就将她抛到一边?凭什么!她又不是提线木偶!她又不是猪狗鱼肉!可以让人随意操纵宰割! 蒋氏见公孙慕呆愣愣的,出声唤道:“慕儿,慕儿?” 公孙慕看着蒋氏,垂下双眸,低声道:“母亲,我累了……” 蒋氏以为她担忧姐姐,又心怀内疚,便起身应声道:“好,你先安置吧。母亲还要到你祖母那里去一趟。你三姐姐的事,总要尽力瞒一瞒。” “嗯……母亲慢走……” …… 公孙族内家法严明,众人得知公孙荼的事情之后,并不敢随意外传。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时时关注公孙荼情形的北山衡还是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第二天一早便登府求见公孙老夫人。 她看着眼前执拗不肯离开的北山衡,脸色十分不好看。 屋子里只有他们二人,北山衡诚恳直言:“老夫人,晚辈的心意您一早便知,若不是三小姐病体未愈,你我两府早就结下姻亲。如今她这病有痊愈的可能,这件亲事只是时间的问题,还请老夫人莫要瞒着晚辈,将三小姐的情形如实相告……” 公孙荼下落不明,老夫人此时也没什么心思去怪罪北山衡此举太过唐突,而且对方也是真的担忧公孙荼的安危。她长叹一口气,说道:“那日三丫头去寺中进香,是为了要与你相见?” 北山衡一听这话,便知对方已经知晓,当下说道:“实不相瞒,那日三小姐去寺中进香,是晚辈再三请求的,然而晚辈却没有等到三小姐。后来得知她病弱在榻,心中焦虑不已,今日更是听说她不在府上?老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三小姐到底人在何处?” 老夫人重重“唉”了一声,说道:“就是那日去寺中进香的路上,三丫头被不知名的人给劫走了!至今还没有下落!” “什么?!”北山衡猛地总椅子上站起,身体晃了晃,不敢置信道:“她被劫走了?是谁?” “不知。”老夫人无奈的摇摇头,说道:“府上找了这些天,却毫无线索。也不知对方目的……” 北山衡脑中嗡鸣一片,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才又回身对老夫人说道:“老夫人,晚辈会尽力寻三小姐回来!” 说罢,大步出了敬云堂。 东菱和灵怀在门口跟北山衡行了礼,就赶紧进屋伺候老夫人。灵怀从袖中拿出一封信,说道:“老夫人,五小姐有消息来了!” “快拿来给我看看。”迫不及待的打开信笺,从上到下迅速看了一遍,松了口气,说道:“总算有件顺心的事。” 灵怀对公孙岚十分看好,闻言立即问道:“老夫人。五小姐是不是已经把事情都办好了?” “嗯……”老夫人点点头,说道:“五丫头不负众望,此行几乎没有损失,南宫家的事已经办妥,另外也为家族收获了不少益处。此时她已经回到陆上,但荼儿的药还差一味,还需费几分心思,再迟几日便能回来。” 公孙岚在信上没有提黑石岛的事,此事机密,不能随意宣之于口,到时还需细细商谈。便只说受益颇丰,等回府再说。另外此次跟着出海的公孙族人也来了信,与公孙岚所说并无出入,老夫人一时放下心来。 灵怀说道:“另外,报信的人说,还有一句口信,要亲自告知老夫人,此时正在外面候着。” 老夫人微露诧异,说道:“让人进来吧。” 第353章 搅和(一) 三公主府,缪贞公主刚刚卸去一身疲惫,便召唤了奉一前来禀告京中近来发生的事物。 奉一看着眼下隐隐泛着乌青的公主,不由心下佩服,连他一个男子多日海陆奔波都有些吃不消,公主从小身娇肉贵的在锦衣玉食中长大,竟完全没有露出半分埋怨和不满,反而时时都不肯松懈。 相比诸位皇子,缪贞公主是真正的可惜。可惜生就女儿身,想要达成所愿,就要比旁人多付出双倍甚至几倍的努力和隐忍。 “殿下,咱们出海数日,京中大小事宜都按部就班,大安的高阳公主不日就要进京与四殿下完婚,所以宫中近日都在忙这件事。除了昨晚公孙府上因为公孙荼闹出一些风波之外,各世族之间也十分平静,并无风波。唯一有些奇怪的是,方才属下在城中看见肃王府世子手下的虎威军,有些奇怪的举动。” “虎威军?”缪贞公主眸中露出一丝嘲讽之色,“这个蠢货,为了区区一个公孙荼,竟敢私下调动虎威军。” 奉一诧异道:“肃王世子是为了找公孙荼?” “我这位堂兄被皇叔宠坏了,心无大志,整日就念着公孙荼这个病秧子,我那肃王妃婶婶入宫时时常抱怨他左一个看不中又一个看不中,再加上他们肃王府与公孙府上的瓜葛,别人或许看不出,本公主却摸得清。” 奉一恍然道:“公主心思细腻,属下佩服。” “你可知道公孙府上具体是如何情形?北山衡又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那日公孙荼与其母去往进香的路上被我们劫走,听说事后公孙府上以养病为由,瞒下了公孙荼失踪的事,昨晚却被公孙慕误打误撞闹开了,按照世子的行迹,应该是今早才知道了这件事情,继而偷偷调动虎威军在四处寻人。” “今早?呵……”缪贞公主哼笑一声,说道:“还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若他在晚去公孙府上一会,公孙岚的信说不定就送到了,那么就不会有他私下调动虎威军的事情了。” “公主的意思是……这件事有可利用之处?” “自然。原本公孙荼若与公孙岚等人一起死在黑石岛,也不会有人知道是本公主劫持了她。可惜,计划落空了……现在公孙府上虽然不敢公然泄露本公主掳走公孙荼之事,但公孙荼记恨本公主是必然的,北山衡又对她言听计从,我怎么能让她入肃王府?一切都得小心防范。” 缪贞公主露出些许趣味,说道:“而且,若公孙荼因为此次被劫持的事,失去这门亲事,想必会十分痛恨公孙岚吧?” “一个弱女子而已,怕也闹不出什么大风浪。” “这你就说错了,女人狠起来, 更甚男子,你没听说过最毒妇人心么?世家大族的后宅,比后宫中嫔妃之间的龌龊也不遑多让。”缪贞公主似是十分期待,说道:“本公主很是希望,公孙荼能搏出个彩头!” 奉一对缪贞公主的话从来都是深信不疑,当下说道:“公主要怎么做,属下这就去安排。” “倒不用做什么,我也许久没有去过肃王府了。你将这次带回来的珍品选上几件,我现在就去那坐坐,到时在她耳边吹吹风,也就成了。” …… 肃王府。 听说缪贞公主来了,肃王妃欢欢喜喜的迎出来,道:“今儿吹的什么风,竟将咱们靖国最有本事的女子给吹来了?” 缪贞公主露出笑容,嗔道:“皇婶就爱打趣缪贞。” 肃王妃将她拉到里面坐下,问道:“听说你前几日微服私访,帮你父君去巡查海上贸易?事情办的如何,可还顺利?” “都在预料之中,并没有什么难办的。”缪贞美目一转,问道:“堂兄没在府上?我倒是多日没见他了。” “近日宫中繁忙,衡儿也领了差事,想必这会还没出宫呢。” 缪贞公主疑惑道:“我今日也回了宫中,并没见到堂兄呢?” 肃王妃并没有怀疑,只是说道:“可能是没有碰见吧?” 缪贞公主看着肃王妃的神色,又说道:“对了皇婶,我好像听人说起,早上有人在城中看见了堂兄手下的虎威军,似乎在找什么人,不知王府可是出了什么事?” 肃王妃这回才愣了愣,摇头道:“王府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事。衡儿怎么会私调虎威军?会不会是君上的吩咐?” 缪贞公主摇头道:“据我所知,父君最近的心思都在邦交之事上,再者,也就是宫里上下也都在忙和亲事宜,京都并没有什么事需要动用虎威军的。” 肃王妃心下泛起嘀咕,缪贞公主点到为止,不再多言,略坐了坐便回去了。送了缪贞公主离开,肃王妃对身边的嬷嬷说道:“你去查一查,世子今日都在忙什么?” 公孙府。 灵怀引着书生进了敬云堂,老夫人见他身形清俊儒雅,是个书生模样。心下没来由的松了几分。 书生连忙上前行礼,道:“白某见过老夫人。” 老夫人虽然心中疑惑,但见他举止有礼,似乎十分有学问,便客气道:“白先生请上座。” 书生道:“老夫人不必客气,白某只是来替贵府五小姐传句话,稍后便要离开。” 老夫人挥手让其他人退下,对书生道:“请说。” “五小姐让白某告知老夫人,三小姐已经被救下,此时性命无忧,来日会一同回府,各中原由等她回府再详细说明。” “三丫头?”老夫人一时惊诧,直起脊背,往前探了探,确认道:“三丫头此时同五丫头在一起?” “是。” 书生有问有答,但并不多说。老夫人见他十分谨慎,便说道:“不知白先生是何许人士,与我们五丫头是……朋友?” “是,白某与贵府五小姐一同出海,对五小姐光风霁月的行事跟胸怀十分敬佩,愿交这个朋友。”书生躬身行礼,说道:“老夫人若无事,在下还有要事,便先离开了。” 老夫人客气挽留,但书生执意要走,她便点点头,说:“多谢先生前来相告。” 书生告辞离开,老夫人沉了口气,连忙让东菱去叫二夫人蒋氏过来。 蒋氏听闻老夫人急唤她过去,以为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一想到女儿可能身遭不幸,眼中又禁不住泪涔涔的,公孙老夫人瞥了她一眼,她才勉强控制住。“好了,三丫头没事了。” “啊?”蒋氏乍听此言,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愣了一会才激动道:“母亲……您说的是真的?荼儿现在何处?” “她被五丫头救下,不日便可一同回京。” 老夫人将公孙岚的信递给蒋氏,蒋氏迫不及待接过连连看了即便,揪着胸口连声念了几遍:“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事情赶得不巧,肃王世子早上刚得知三丫头丢了,你赶紧找个不起眼的,去知会一声,免得出什么岔子。” “是,媳妇这就去。”蒋氏连告退都忘了,走到门口才又反身朝老夫人行了礼。 老夫人没心思怪罪,摆摆手让她赶紧去。 蒋氏出了门,知道公孙荼没事了,心下便又担忧其她和北山衡的亲事来。暗骂公孙慕平白生事,偏偏就差一个晚上,事情就没瞒住!万一肃王府知道女儿被劫持这么久,会不会影响这亲事? 这边肃王妃却已经得了切实的消息,北山衡的确调动了虎威军。肃王妃直接找到肃王,将北山衡被拎回了王府。 听着儿子在书房里被王爷怒骂,肃王妃在门口狠心跺了跺脚,没有拦着。 薛嬷嬷见她兀自生闷气,便劝道:“索性没什么大事,王妃莫要闷伤了身子。” 肃王妃气急败坏道:“衡儿年纪虽不小了,可实际上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不知那个公孙荼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这几年就扭着性子不肯松口,说什么也要娶那个女人!”她越想越是心烦,满面寒霜道:“现在还没成亲,就牵着衡儿的鼻子走,往后可怎么的了?还是个病秧子!” “原本看在她是公孙家的女儿,若身子当真能痊愈,我也勉强能接受这个儿媳,若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过门之后好生拿捏调教也就事了。谁知她竟出了这档子事!一个女子,失踪了这么久,谁知发生过什么不为人知的事?你说说,让我如何能答应让衡儿娶这么个女子回来?将来若爆出什么丑事,让我们肃王府的脸面往哪放?!” 薛嬷嬷知道王妃的脾气,若不是实在不行,也不会强加阻拦,这会儿这么说,这亲事八成是成不了了。便顺着她说道:“王妃说的是,世子爷年纪小,不懂这其中的厉害,王妃可得帮着把持。” 肃王妃冷声道:“哼,不行,说什么我也要让衡儿绝了这个念头!” 薛嬷嬷连忙又提醒道:“王妃,世子脾气倔着呢,万一逼急了,做出什么事来,可怎么收场。要老奴说,王妃的态度还是不可太过强硬,要哄着世子来才行。” 肃王妃冷脸沉默片刻,说道:“实在不行,就来个李代桃僵!” 第354章 搅和(二) “王妃的意思是……” “与公孙结亲,是王爷甚至考虑过的,所以……这人选还得从他们家挑,只要咱们跟公孙家说好,先瞒着衡儿就是。”肃王妃一脸愁怨,说道:“只是除了公孙荼,如今公孙家适龄的千金只有四小姐跟五小姐,然而五小姐虽然出色,但来历复杂,又与南宫家有了默契,定是不行的。这样以来只剩下公孙慕一个人选……” “王妃可是担忧之前四小姐世子所拒,不愿再嫁到王府来?” “倒不是担忧她不愿意,公孙慕相貌才能都堪配衡儿,只是为人过于锐气,有些争强好胜,作为大妇,往后怕是容不下衡儿身边有两个贴心人,闹得后宅不平静。”她说道:“之前衡儿不肯应下公孙慕,我心中有这份犹豫,这才纵着衡儿拒了的。” 薛嬷嬷笑劝道:“王妃多虑了,但凡出挑些的女子都带着些傲气,四小姐还年少,有些争锋的心思在所难免,等嫁为人妇性情必定会柔和许多,再有王妃时时调教,总出不了打错去。” “你说的不错,总比一个还没进门就让衡儿三番五次违逆爹娘的公孙荼强。”肃王妃叹了一声点点头,她一向宠溺北山衡,但这件事,却是不敢再由着他了。说道:“而且,咱们与公孙二房下草帖子合八字一应琐事,都瞒不住人。公孙慕与公孙荼是一母同胞,事情更好掩盖些。” “王妃还得事先跟公孙二老爷和夫人提前说好才是,免得他们那边露了风声。” “嗯,就这么定了,一会等王爷那边闲下来,再细细商量商量。” …… 转眼到了十一月底,天空飘飞着零星细雪,公孙岚一行人终于进了京都。微凉的雪花落在她的发梢肩头,令她的脸颊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透出一点红。 公孙呈在城门口等着,眼见着公孙岚一身男子装扮骑在马上,乌黑深邃的眉眼中目光坚定,在玉尘天坠之中,掩不住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疏离气质,神色自发变得谨慎,上前道:“五妹妹。” 公孙岚见是他,一点也不意外,下马见礼道:“二哥。” 公孙呈是公孙二老爷的长子,此次公孙荼出了事,二房没道理不出面。所以,让公孙呈来接他们,合情合理。 公孙荼在马车里听见外面的男子说话,一把掀开车帘,声音百转千回,如一把柔肠打了无数的结,哽咽道:“二哥……” 公孙呈看见妹妹,眉头几不可见的蹙了蹙,随后关切道:“三妹身体可还好?” 公孙荼见了亲兄长无数委屈涌上心头,眼泪止不住的往外冒:“不好……二哥,我不好……” 公孙呈的眉头彻底皱了起来,说道:“三妹,有什么事,回府再说。” 公孙荼不情愿,却也还理智,知道这是在外面,不是说话的时机,勉强点头放下了车帘。 公孙呈朝公孙岚微微点头,一齐上马往府上回去。问道:“南宫前辈没有与五妹妹一同回京吗?” “南宫族内有紧急事物要处理,已经赶在凌晨城门打开之时率先进城回府了。” 南宫海不善庶务,一到码头,便将黑石岛上带回来的东西交予族中前来接应的人处理,继而去寒坪山采下最后一味草药,一路上都十分顺利。然而,一行人抵达京郊之时,南宫烈亲自出城,将灵悟居士被刺杀身亡的消息告知给他,所以,他已经与杨戭快马加鞭先一步进了城。而她带着公孙荼,只能慢慢赶路。 公孙呈没有多问,心下知道此次出海一行定然还有许多内情,否则三妹也不会跟她在一处。但现在并不是说话的时候。 一进府门,二夫人蒋氏便率先冲了过来,顾不上别的,一把将公孙荼扯到身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看了一遍,连声道:“我的女儿,你,你怎么样,可还好?” 一路行来,公孙荼脖子上被缪贞公主掐的乌紫痕迹已经消去,她下意识的摸摸脖子,恨不得那掐痕还在,然后好生跟母亲和祖母诉一诉委屈。但她想到公孙岚之前的劝诫,生生将那些话都噎回了肚子里。强忍着眼泪道:“母亲,我没事……” 亲耳听到女儿说没事,蒋氏的一颗心才算放了下来。而其他人的目光,更多是落在了公孙岚身上。此时她虽身有风霜之色,人却仍旧神采奕奕,一身男子装扮并不让人举得突兀,还为她增了几分莫名的神韵。 此次出海,公孙族人都明白意味着什么,公孙岐风身为掌家之人更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细问。但公孙岚的神色相当淡然,好似只寻常去串了串亲戚一般。他禁不住暗暗惊诧,对方只是十几岁的小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让她养成了如此心性。 老夫人道:“好了,五丫头这一路必定辛苦异常,赶紧让她跟三丫头回院子好生洗洗风尘,有话迟些再说。” 蒋氏闻言连连点头:“是是是,正是。”蒋氏一边答应,一边喊了紫蔻过来服侍公孙荼,告罪一声率先带着公孙荼回瑟月阁去了。公孙岚对老夫人等人说了一声,也回了自己的芸箩院。 月息等人伸长脖子在院门口等着,一见她的身影转过来,风一般冲到她面前:“小姐,你总算回来了!” 公孙岚也长出一口气,道:“可不是,这一路可没少挨累。” 几个丫头从跟了她,就没见过她喊累,这还是第一回,闻言都眼睛一红,暮雨心疼道:“能听见小姐说累,可见是真的累了。” 暮春皱眉:“小姐也不是铁打的,暮冬姐姐可给小姐存了不少补品,这回可要好像将养一段日子。” 月息嗔怪的看着公孙岚,说:“小姐说什么也不让我跟着,不然,多少也可以帮着小姐分担分担的。” 公孙岚此行一个丫头也没带,主要是因为几个人都是柔弱女子,根本受不住颠簸。而月息,则是因为公孙岚怕府上有什么幺蛾子,万一有人借机要为难她院子里的人,有月息在,也能挡得住。 暮叶在一旁笑道:“不过,小姐看上去一点没瘦,脸色也不错。是不是此次出行有什么好事?” 对于公孙岚来说,黑石岛什么的,她都不放在心上,若说好事,的确是有一件的。想到杨戭,她不由脸红了红。说道:“好事自然是有的,不过你们一句接一句,到底让我先答哪一个?” 一行人说说笑笑进了屋子伺候公孙岚洗漱更衣不提。公孙荼这厢回了瑟月阁,第一时间扑到蒋氏怀中大哭了一场。 蒋氏心疼的抚着公孙荼的头发,直掉眼泪,说道:“造了什么孽,让你糟了这一回罪。你跟母亲说实话,这一趟,有没有吃什么亏?啊?” 公孙荼委屈如鲠在喉,却不敢言明。 公孙岚说的对,缪贞公主劫持她以及黑石岛的事情,至多只能对老夫人和家主言明,其他人都不可以透露,就算是蒋氏也不行,万一走漏了风声,让人知道了三公主与公孙府上有这样直面的冲突,就要一发不可收拾,万一三公主要针对他们,公孙很有可能直接站在三公主的对立面而没有退路了。 到时,谁知道公孙一族会不会舍弃她而平息此事呢? 所以,她不能说。唯一能让两方相安无事的办法,就是大家一起装傻。除非将来两方当真对立,否则都该绝口不提。 想通这些,公孙荼当然不敢乱说话,只说自己是因为吓坏了,心中委屈才哭的厉害。见母亲想要细问,她便按照之前套好的言辞说道:“是有人知道出海利益巨大,起了歹心,想要抓人质换取钱财,所以没有伤人……” 蒋氏心中暗骂那些贼人,疑惑道:“可他们要捉也该去捉南宫家的小姐,捉你做什么!” “兴许是没有找到时机,而且此次五妹妹也一同出海,捉了我,五妹妹也不会见死不救……”公孙荼说了这些违心的话,心中难受的要死,却不敢表现出来,免得母亲生出怀疑。 “好在五丫头是个厉害的角色……”蒋氏送了口气,她最关心的还是公孙荼的病能否被治愈。 问道:“不知你的药怎么样了?” “此次去寒坪山,便是为了给女儿采最后一味稀缺的药材,想必万生道人不日便可制出丸药来。” 蒋氏听到这句总算满意,但想到肃王妃的意思,也高兴不起来。 原本公孙荼身体抱恙,绝不可能成为世子妃,但她有了治愈的希望,北山衡也基本与肃王妃谈妥了此事,所以之前才那般不避讳的帮公孙府上找人。谁知世事难料,病是可以治好了,亲事却出了问题。之前从公孙慕那里知道她其实也心系世子,蒋氏不由更不敢透露出来。希望被摧毁比本身没希望更让人难以接受。 她让紫蔻伺候公孙荼沐浴更衣,然后对公孙荼说道:“你好生歇息片刻,母亲先去你祖母那里一趟。”她总是要尽全力,试一试亲事还有没有转机。 蒋氏离开,公孙荼总算松懈下来,身体浸在热水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撩着浴桶中的花瓣,她问紫蔻道:“怎么不见黄藤?” 第355章 反目(一) 身心疲惫的公孙荼在氤氲水汽的蒸腾之下,脸颊泛起一丝红晕,愈发显现出一种病态的美感。她问起黄藤,却半晌也没听见回答。房间内突然安静下来,她疑惑的睁开眼睛看向紫蔻,便见她脸色不太好看。“怎么了?” 紫蔻心中为难,她不敢说公孙慕的不是,也不敢不说实话,心中埋怨为何方才二夫人不在此处直接把话都说明白,也免得她一个做奴婢的去说府上姑娘的不是。万一哪四小姐知道了追究起来,不用想也知道没什么好果子吃。 她斟酌着说道:“黄藤身上的伤还没好……走路有些难看,就没到小姐面前来。” 公孙荼诧异道:“黄藤怎么会受伤了?” 紫蔻手上拈了几颗澡豆,替她清洗,一边说道:“原本姑娘被劫持的事情,夫人跟老夫人做主给瞒下了,府里的一干人等,都以为小姐在瑟月阁中养病。谁知四小姐听见了黄藤与世子遣来的婢女说话,以为小姐跟世子……私相授受,便将黄藤叫去了问话……” 公孙荼听到这一皱眉,问道:“这么说,四妹妹已经知道我与世子私下有所来往?” 紫蔻抿唇“嗯”了一声,说:“四小姐问到黄藤头上,她怎么敢说,四小姐就用了棒刑……” 公孙荼蹭的坐直身子,拨动水面发出哗啦一声。紫蔻吓得心中一紧,顿时止了话。公孙荼眉头紧蹙,蕴起怒气,问道:“她怎么敢自作主张对我的丫头用刑?说到底,她还在在意肃王府的亲事是不是?母亲知不知道,怎么说?” 紫蔻又将那日公孙慕闹到瑟月阁,导致公孙荼被劫持的消息暴露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道:“四小姐率先跟夫人认了错,说自己担心小姐你一时糊涂,与外男相交过密惹下祸事,这才急了闹到瑟月阁的。夫人听了觉得情有可原,便没有责备。” 公孙荼闻言面色阴沉起来,道:“这么说,我还要承她关心之情。”紫蔻没有接话,她想了想又问:“她说我私下与世子有往来,母亲是什么样的态度?” 紫蔻道:“夫人似乎没有责备小姐的意思,还在四小姐面前替小姐掩盖了几句,说您与世子的亲事,私下已经商量好了,只是还没过明路。” “母亲真这么说?”公孙荼惊讶回头,眸光中隐隐透着欣喜之意。 紫蔻点点头:“夫人的确是这么说的,当时黄藤就在场,亲耳听见。” 公孙荼唇角抿出一抹笑容,说道:“看来,世子也跟肃王妃透了话,只要我病体痊愈,便可达成所愿。否则,怎么会如此顺利。”她没有看到紫蔻欲言又止,而是细细按照自己的思路想了下去,然后问道:“我被劫持失踪之事,已经传开了?世子知道么。” 紫蔻答道:“四小姐闹了一场,咱们府上的人难免都知道了。不过有老夫人压着,众人也不敢私下传话,府外至今也没什么不好的话传出来。不过,兴许是世子时刻留意着小姐,此事发生第二日,他便亲自来了府上跟老夫人说了好一会话,想必是在打听小姐的事,不过随后五小姐的信就送到了,知道小姐与她在一处,才都放了心。” 公孙荼听了这话沉默下来,心中难免责怪公孙慕。自己从小身体羸弱,能寻到一个真心相待之人多么不易。而自己这个妹妹手脚健全,又才貌出众,想要什么样的亲事找不到?却非要与自己来争……这是存心不想让她好过么? “黄藤的伤势如何?若能走动,你叫她过来,让我亲眼看看。” “是,奴婢这就去。” 其实黄藤知道公孙荼回来,早就在一旁的厢房候着。这会听闻小姐要见她,便立即过来了。公孙荼见她走路的姿势十分僵硬,皱眉道:“这都过了多少时日,竟还这么重?” 黄藤一听问话,禁不住委屈的掉下泪来,说道:“奴婢受了板子,伤都在腰背和腿上,因此行动有些不便。夫人拿了伤药来,奴婢擦过之后已经好了许多。” 公孙荼眼见自己的大丫头被伤成这样,心中怒意更增了几分。公孙慕这板子,分明是想要打在她身上的! 黄藤看着她的神色,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出自己心中的不满:“小姐,奴婢和紫蔻是从小伴在您身边的,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这些年来,连夫人也没说奴婢们一个不好。若奴婢当真有错,受什么惩处也不敢叫屈。但奴婢觉得,四小姐若真是为了小姐着想,才更谨慎以待,如何能闹的鸡飞狗跳?将奴婢打至昏厥,是生怕人不知道这其中有猫腻吗?” 紫蔻垂下眼眸,站在一旁没有反驳,也没像往常一样规劝黄藤不要乱说话。 黄藤又说:“上回四小姐来咱们院子时,奴婢便看出她是来兴师问罪的,多亏小姐拿南宫家的亲事搪塞过去,否则,她八成就是要明着质问您了!好在夫人知道小姐的难处,时时帮着您筹谋亲事,世子也对小姐念念不忘。否则,四小姐怕是早就顾不得您,自己嫁到肃王府去了……” “好了!” 公孙荼怒声打断黄藤的话,黄藤一惊连忙跪下,说道:“小姐息怒,奴婢这些话虽是因为心中不平,却也是实实在在想要提醒小姐。若小姐怪奴婢多嘴,罚奴婢便是。” 公孙荼看着她道:“我何曾是怪你多嘴,只因你这话我心中都明白。”她捞起眼前紫红色的花瓣紧紧攥在手心,看着点滴汁液如血一般沾在手上,说道:“但有些事情明白便好,实在没必要宣之于口。这话,还是别再说了,万一被有心人听见,别人的不好就便成了咱们的不好。” 黄藤一怔,与紫蔻对视一眼,随即明白过来,连忙低头认错,说道:“是,小姐放心,奴婢明白了。” …… 雨蕉阁。 公孙慕一动不动坐在阁窗下,时有鸟雀在院中树下欢腾跳跃,似乎在寻落在地上的花种来吃,薄薄的雪上满是鸟儿的脚印,活泼而凌乱。 蕊朱见她午饭又没吃几口,低声劝道:“小姐,您连日来消瘦不少,这么下去可怎么行?这雪花羹炖的香甜软糯,不如再用几口吧?” 公孙慕摇摇头,蕊朱无奈,只好将杯盘都撤下。菘蓝迟疑了一下,劝道:“小姐,如今肃王府已经表明了态度,要您做世子妃,您怎么还不高兴?” “呵……高兴?”公孙慕冷嘲道:“做别人的代替品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 肃王妃虽说亲自到府上言明,要自己做她的儿媳,做肃王府的世子妃。但此事,却要瞒着北山衡!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北山衡并不愿意娶自己,他心中的人是自己的“好姐姐”公孙荼!而公孙荼因为被劫持的丑事被肃王妃嫌弃,所以肃王妃才来与老夫人商量,要演一出李代桃僵的戏码! 公孙慕怎么想怎么可笑…… 洞房花烛之时,北山衡掀开喜帕,看到是她而不是公孙荼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公孙慕简直不敢去想象!他会立即露出厌弃的神情吧?会怪罪自己吗?会不会一刀解决了自己? 蕊朱道:“可小姐之前不是一直想的很明白吗?夫君的怜惜并不可靠,您要的是宗族大妇的地位……” “可你不觉得,被人当成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很恶心吗……”公孙慕一想到北山衡日后看见自己的时候,心中想着的却是自己的姐姐,就觉得心脏一抽一抽的难受! 菘蓝被公孙慕寒气逼人的神色吓了一跳,问道:“这么说,小姐是要回绝这件亲事了?” 公孙慕沉默下来,她此时心烦意乱,根本无法做出决定。不想成为自己姐姐的替代品,却还不甘将世子妃的位置拱手让出,令公孙荼得逞得意!“母亲此时在何处?” 蕊朱道:“夫人送三小姐回瑟月阁之后,又去了敬云堂找老夫人。” 公孙慕沉默了片刻,起身说道:“走吧,姐姐回来了,我这做妹妹的于情于理都该露一面的不是吗?” 主仆三人穿过重重回廊,公孙慕只觉得这条熟悉无比的路此时满是陌生,她觉得自己好似一旁的湖石跟冬青,区区薄雪就将她压的满身萧瑟。 正在她出神之时,公孙呈从对面回廊尽头走进视野,见了她不禁皱眉,问道:“慕儿这是要往瑟月阁去?” 公孙慕微一怔神,被公孙呈拉着往假山那边靠近了几步,让周围的人不能轻易看见他们在这里说话。“二哥,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公孙呈见她一副懵懂模样不由怒上心头,说道:“慕儿,母亲看不出来,二哥却不能纵着你再胡来,之前你到瑟月阁闹了一场,另荼儿失去了肃王府的亲事。今日你得了便宜,还要去瑟月阁做什么?万一露出了什么,让荼儿看出来,身子又要受不住!” 第356章 反目(二) 缠绕在假山上的枯枝收到震颤,上面的碎雪哗啦啦落了下来,零星掉进了公孙慕的衣领里,令她的委屈也犹如冰冻,她气的面色青白,反问道:“我得了便宜?我何曾得了便宜,二哥以为我愿意做这劳什子替身吗?公孙荼是你的妹妹,我公孙慕就不是吗?!你与母亲都如此偏心,事事只为她着想,又将我置于何地?你可知道,这件亲事,原本就是我的!” “慕儿,你怎么能如此不可理喻?她是你的姐姐,从小病弱,我们本该多顾着她些。可你不但坏了她的亲事,竟还没有半分愧疚!”公孙呈脸色铁青,说话也没了顾忌,说道:“慕儿,你敢发誓,那天晚上你闹了那么一场,没有私心?!” 公孙慕被公孙呈三言两语说的怒火中烧,冷笑道:“我有私心,对,我有私心!如今这亲事还是我的!你们又能将我如何?!” “你!慕儿……你什么时候便成了这副模样?” 公孙呈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妹妹,一旁的蕊朱见两人越说火药味越重,赶紧劝道:“二爷,奴婢可以证明,我们小姐是无心的,这事真的不怪四小姐,是三小姐之前为了肃王府的亲事先骗了四小姐……” “住口!”公孙呈一见蕊朱出言,挑起腰间长剑便将她的手臂划开一道血口子。 “蕊朱!”菘蓝惊叫一声,连忙蹲下身去抱摔在地上蕊朱,一旁的公孙慕也惊在了那里。 公孙呈持剑指着蕊朱怒道:“听说,就是你在慕儿面前嚼舌根才惹下了这桩事?我看,今日就该手刃了你,免得你再妖言惑众!” 蕊朱手臂上血流如注,吓得脸色惨白。 公孙慕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挡在蕊朱身前,映着公孙呈冷然的目光,心中寒意大胜。蕊朱尚能帮她分辨几句,自己的亲哥哥却如此对待自己。 无数委屈涌上心头,她道:“我的丫头,不需二哥多管闲事,我们这就回去,免得给二哥和三姐姐碍眼。也请二哥看护好了三姐姐,免得来日我成了世子妃,三姐姐受不住出了事,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公孙呈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公孙慕却冷笑一声转身离开:“菘蓝,蕊朱,我们走!” 公孙慕回到雨蕉阁,看着菘蓝给蕊朱包扎,冷笑道:“我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祖母偏着她,母亲也偏着她,二哥也要处处维护她……那我又所错了什么?我是多余的么?!” 蕊朱疼的厉害,又怕公孙呈时候再来找她的不是,强忍着眼泪说好话,道:“小姐别多想,毕竟三小姐久病不愈,多得些关注在所难免。二爷方才也是太过着急,气奴婢多嘴,并不是针对小姐的。” 菘蓝却不乐意她这么说,说道:“蕊朱,你还能说出这话,二爷都动刀子了!咱们小姐也是他的亲妹妹,他怎么可以这样!我见他怒气冲顶,若小姐再多说几句,他那剑就不是刺在你身上,而是小姐身上了!都是妹妹,为何就能偏心至此?咱们小姐有什么错?” 蕊朱叹了一声,说道:“好了,你就少说两句吧!” 菘蓝今日是真的被公孙呈的行止给惊到了,愤愤道:“我少说两句就能改变小姐的境遇么?三小姐有病难道是小姐的错?当初那亲事的确是说给咱们小姐的不是吗?三小姐好了就换给了三小姐,他们这么做,当咱们小姐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公孙慕越想越觉得委屈,说道:“从小到大,无论什么都要可她先选,因为她身子不好,因为她病弱,其他人就要让着她!尤其是我,事事落在她后面,反过来她还要算计我。最后受埋怨的也是我!” 这一点蕊朱也不得不承认,相比三小姐,公孙慕反而更像长姐。她道:“可是……小姐,您不可为了一时之气,以一生来堵……之前这场亲事对咱们还算有利,可现在三小姐的事情闹开了,肃王妃又是瞒着世子定下了您,将来……好好的夫妻成了仇,实在不值得……” 公孙慕何尝不知道,可她如何能咽得下心中这口恶气?原本那一点点迟疑和转圜的余地,都被二哥的责备和埋怨弄的烟消云散!“我要再想想……” 菘蓝和蕊朱对视一眼,没有再说话。菘蓝虽然恨公孙呈不分青红皂白,但她还是希望公孙慕不必受委屈,而蕊朱心中则还有一层考量。将来姑爷对待小姐的态度,也关系到她们这两个陪嫁丫头的命运。 …… 芸箩院,公孙岚已经沐浴完毕,相比公孙荼的疲惫,她几乎可以说是精神抖擞。“替我拿一身稳重些的衣裳来。” 暮雨惊讶道:“小姐这就要去找家主谈事情?不如多休息一会?” 公孙岚摆摆手,道:“无妨,这几日拉着公孙荼回京,速度慢的想蜗牛一样,对我来说,跟休息没什么分别。更何况,这一次出行的事情,还是要尽快公孙族内商谈好,毕竟三公主已经回京多日,说不得已经有了什么安排。” 皇室虽略有颓势,很多地方都受各大家族的牵制。但各家族之间无法相互信任,不能合成一力,也就说不上是哪一方更占优势了。 前院松涛阁中,公孙岐风的得知公孙岚要来商谈要事,已经事先将老夫人请了过来。母子二人静坐在书房中对视一眼,不由都觉得心情复杂。身为族中最具话语权的人物,他们此时竟在等一个小辈过来发话。 公孙岚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吩咐月息和暮春留在门口,只身进了松涛阁。 “岚儿拜见舅父,祖母。” 公孙岚跟二人行了礼,也不多说废话,开门见山道:“舅父可知此次劫持三姐姐的人是谁?” 公孙岐风和老夫人对视一眼,惊讶她竟以此作为引线来说明,但二人都是经验老道之人,立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公孙岐风问道:“难道劫持三丫头的人的目的,是为了你们这次出海之事?” “正是。”公孙岚先是简单明了的将取得海罗枝的过程简单说了一遍,话锋一转就说起了黑石岛之事。“此次出海船上的人来历复杂,虽然早有预料会混入不同势力的人伺机而动,并多加防备,但还是没想到,三公主竟蕴藏着如此大的阴谋。” 公孙岐风已经“黑石岛”之事惊的久久不能言语。靖国颇负盛名的三公主,居然在背地里做出这种灭绝人性的勾当?这与劫杀海上获取利益的盗贼们并无分别,甚至更加处心积虑。“五丫头,你所言可是真的?” “舅父若不信,也可将三姐姐唤来询问一二,自然可以明了我所说的话可有半分作假。” 公孙岐风连忙说道:“我并无此意,只是不敢置信……三公主竟会有如此作为……” 公孙岚道:“索性此次我们足够幸运,否则,岚儿和三姐姐这一次兴许真的回不来了。南宫烈的旧伤也无法治愈。”她看着公孙岐风和老夫人一脸凝重,就知道他们再想公孙一族日后该如何对待三公主的事情。便说道:“三公主怕是没想到接连几次后手,都没能将我们永远留在黑石岛,所以毫无顾忌的劫持了三姐姐,怕是也没打算让三姐姐活着回来。” 公孙老夫人虽然没有过多的偏心,但族内的人都知道,她最喜欢最宠爱的孙女是公孙荼无疑。她听了这话,面色沉凝如冰,说道:“三公主这是将我们公孙一族当成了砧板上的鱼肉,毫无顾忌,连性命都可以予取予求。” 公孙岐风的脸色也不好看,就算他们此时将公孙荼一刀砍了,三公主也不会相信公孙一族无意与她为敌,他们的退让,说不定还会被对方看成退缩跟软弱。所以,无论公孙怎么做,都不能保证双方能继续和平相处。所以,他斟酌着对老夫人说道:“母亲,您怎么看?” 公孙老夫人也十分为难,即便各世族与皇室有冲突,她也不希望公孙一族率先站在前面,成为出头鸟。“南宫族中怎么说?” 公孙岚也有意让公孙一族因此与南宫一族绑在一条船上。于是说道:“南宫一族的态度十分明确,敌人永远想要在暗处咬你一口,你越躲,对方越容易伺机而动。所以,南宫一口吞下了黑石岛,根本不介意三公主是否会反咬一口。因为正面较量的话,其他世族也未必会给皇室多少好脸色,还会在暗中搅风搅雨,现如今的皇室,根本承受不来。” 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公孙老夫人有些震惊于公孙岚对政事的见地,而公孙岐风则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公孙岚看了一眼二人的神色,说道:“而且,舅父跟祖母似乎将三公主与皇室混为一谈,这才觉得此事难办。可在我看来,三公主是三公主,君上是君上。如何能相提并论?” 第357章 穆家(一) 公孙岐风要开口说话,公孙岚抬手止住他,说道:“我知道舅父想要说什么,您是想说,三公主一心为了君上,为了皇室,极得君上宠爱信任,她的态度和意思,几乎可以透露出君上的意思对不对?” 公孙岐风点点头,公孙岚笑道:“舅父错了。三公主谁的意思也不能代表,她只能代表她自己的意愿。” 公孙岐风眉目一怔,随即露出恍然之色。“你是说,我们最多将三公主当做一位皇子来看待。” “不错,而诸位皇子与君上之间矛盾和猜忌,舅父想必再清楚不过。”公孙岚看着他,神色笃定而自信,说道:“如此一来,您一定能将其中的道理看的明明白白。” 公孙岐风与老夫人对视良久,眸色都透露出谨慎和凝重。 …… 从松涛阁出来,暮春见她神色轻松,小声问道:“小姐,都谈妥了?” 公孙岚略微一点头并没有多说,想要将两个不相关的家族拧在一处,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便老夫人和公孙岐风与她的看法已经达成一致,但细致之处,还需进一步磋商。除了相互间要有足够的信任和实力,还有无数利益的勾连。事关几个家族的命运,由不得她们不小心筹谋。 她转而问起灵悟居士的事情。“你们守在家里,可曾听闻外面有关于灵悟居士遇害的什么传言?” 暮春摇头道:“并没有什么传言传出,杀人者与南宫族一族都不曾声张。倒是灵悟居士有个小徒儿,勉强逃出一条命来。其余的,奴婢也不知道更多了。” “嗯。”公孙岚与万生老头相识已久,对他与灵悟居士的过往有几分了解,此事对他的打击想必很大,不过有杨戭在,查出前因后果并不困难。她此时,要专心与公孙家的事物。 “五小姐。”灵怀从回廊拐角处小跑过来,一见公孙岚,立即上前行礼说道:“国公爷陪着大姑奶奶回来了,老夫人让您换身衣裳便前去敬云堂。” 公孙岚早有预料母亲会回来,便应道:“嗯,我知道了。你先回去,跟外祖母说,我稍后便至。” 灵怀神色谨慎不敢耽误,听了吩咐连忙回了敬云堂。暮春见她的模样不由说道:“奴婢还是头一回见灵怀姐姐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莫不是因为那位荣国公?” 公孙岚笑道:“听说荣国公年少时便是有名的冷面君子,生人勿近,看来传言非虚。” 她到靖国这么长时间,都不曾见过母亲的现任夫君穆宸。不知是对方有意避讳,还是没将她放在眼里。这次出海回来,听说穆宸承袭了爵位,成了新一任荣国公,想必,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而她的母亲公孙婉真,也就顺理成章成了荣国公夫人。 暮春觑着她的神色,试探道:“小姐好似不太在意?” 公孙岚瞥她一眼,笑说:“你是怕我觉得窘迫?”她轻轻摇头,听着脚下薄雪的咯吱声,说道:“不论我是纪尔岚,还是公孙岚,也不论别人是谁,我都只是我而已。” 暮春松了口气,笑道:“奴婢就钦佩小姐如此豁达的心性!” “说这么多好听的,莫不是有事要说?” 暮春嘻嘻笑道:“小姐,您这次出门月余,暮冬姐姐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近些天已经能时常下地走动,不过当时伤口失血过多,还时常会觉得头晕目眩,多亏了雷五每日忙前忙后提醒众人别忘了这个,别忘了那个,奴婢瞧着,暮冬姐姐最近的气色好了许多……” “打住!”以公孙岚的敏锐,一下子就捕捉到了暮春一堆废话中所说的重点,惊讶道:“这个雷五不是雷泽的属下么?这厮什么时候盯上我的暮冬了?” 暮春见她已经明白,笑道:“小姐果然明察秋毫……”她将之前在大安,绿楣夫妇趁乱党作乱企企图掌控她们时,雷五砍下刘老三手臂救了暮冬一事细细说了一遍,然后道:“虽然事后暮冬姐姐嘴上没说,但奴婢觉得,这两个人,从那时候起就变得不同起来。只是……” 公孙岚见暮春神色突然变得有些低落,不禁问道:“怎么了,这是好事啊,暮冬年纪不小,我倒是早想给她找个好人家,只是这两年事情一件接一件,耽搁下来了。若暮冬心中有合适的人选,那再好不过,也免得我乱点鸳鸯耽误了她。等她成了亲,到时候正好给我做管家嬷嬷。” 暮春道:“奴婢也一直是这么想,雷五对暮冬姐姐的好,大家都看得见。可暮冬姐姐受了伤之后,就突然对雷五冷了下来,任雷五怎么鞍前马后也不为所动。雷五着急,便求到了奴婢头上,让奴婢探听探听,暮冬姐姐倒底是何意思……” “你可问出来了?” 二人脚下不停,已经到了芸箩院,暮春先是让暮雨和暮叶重新给公孙岚梳头更衣,然后才答道:“唉,奴婢觉得暮冬姐姐是想左了,硬觉得自己现在配不上雷五……” “是因为身上的伤疤?”公孙岚想了想说道:“暮冬的伤势,雷五也不是不知道,若真的在意,现在又怎会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奴婢也这么觉得……可暮冬姐姐就是想不开,说男子没有不爱美人的,她此时身体如此丑陋,不敢再奢求什么夫唱妇随,就只求好好追随小姐一生便知足了。” “这个傻丫头。”公孙岚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此事关乎他们二人一生幸福,旁人是帮不上忙的,这事咱们没法管,只能靠雷五自己了,他若能打动暮冬,我这里便没什么说的。” 暮春露出笑意,说道:“雷五就是想问小姐要这句话,既然小姐这么说了,奴婢就给他回个话。” 公孙岚笑着点头,心情没来由的好了不少。月息在一旁看着,打趣道:“小姐,王爷那里,可有跟您说什么?海罗枝也找了,铁梅子也抓了,您二位的亲事,何事能落定呀?” 几个丫头听见这话,一时都转头看了过来。公孙岚再淡然的心境,也受不住这么多人火热好奇的目光,嗔怪道:“月息,赶快忙你的去!” 月息嬉皮笑脸道:“是是是,奴婢这就去找王爷,让他赶快来提亲。” “小蹄子,讨打是不是?” 众人一时笑闹起来,公孙岚想到杨戭让自己等他来提亲,心中便炙热无比。“好了,暮春跟我去敬云堂走一趟。你们几个,偶尔出去走动走动,看看公孙荼那里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 说到正事,大家都谨慎的应了。公孙荼的性子算不得大奸大恶,但人在得失之下,难免心绪失衡。别人不知道,公孙岚对肃王妃的意可思是一清二楚的,她间接让公孙荼失了这亲事,对方怕是会暗恨她。在加上公孙慕也不是省油的灯,说不上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到了敬云堂,婢女一溜站在廊下候着,东菱见是她来了,赶紧冲着屋里禀报了一声。灵怀则拦了小丫头,亲自上前为她打起帘子。公孙岚目不斜视直径了进了里面,便见着公孙婉真亲密的坐在老夫人身边,而一名男子坐在老夫人下首,眉目如刀刻,一身杀伐英武之气比之公孙羡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方朝她望过来,一双点漆般深邃的冷目不怒自威。 一股无形的气势顿时在室内散逸开来,连老夫人的手都不由自主的紧了紧…… 然而公孙岚并不是没有见过这样冷傲清高的目光,她在阳城第一次在暴雨中与杨戭相遇时,对方的眸色与此时的穆宸一般无二。所以她只是噙着一丝笑容,淡淡扫了对方一眼,脚步毫无迟滞的走到老夫人跟前,说道:“外祖母,母亲。” 老夫人挺直的腰背在她这一声“外祖母”中重新变得放松下来,深深看她一眼,介绍道:“这位是荣国公。” 公孙岚这才垂眸转向穆宸,双手叠放在身侧,微屈双膝行礼道:“公孙岚见过荣国公。” 穆宸眉梢微微动了动,没有说话,坐在老夫人身边的公孙婉真不由有些紧张起来,想要说什么,老夫人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制止了她。 公孙岚保持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面不改色,甚至连唇角的弧度都没有改变。 穆宸看着她,面上的冷锐之色没有缓和半分,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你师从何人?” 公孙岚有些意外的抬起头,默了片刻,然后明确答道:“师从卢崖尊者。” 穆宸双眼微眯,似乎是在分辨公孙岚的神色,他道:“从未听闻。” 公孙岚微微将唇角的笑容扯的大了些,说道:“从前在大安时,岚儿也未曾听闻过荣国公的大名。” 老夫人和公孙婉真闻言面色微变。 公孙岚这话的意思,分明是在讽刺穆宸如同从前在大安的她一般,是个井底之蛙,没见过什么世面,孤陋寡闻。同时,也是在说,穆宸与她并无什么高下之分,不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来吓唬自己,根本没有用。 公孙婉真禁不住担忧开口道:“岚儿……” 第358章 穆家(二) 公孙岚当然不是没听过穆宸此人,但她故意口出狂言,就是要对方拿出正确的态度来面对她。就像帝王永远不会召唤乞丐到自己面前来询问意见。没有平等的话语权,就不能赢得对方的看重和正视,你所说的话,也不会有分量。 她与杨戭来到靖国,在时局的推动下,各自进入了靖国数一数二的庞大家族,并渐渐触摸到了核心事物,一举一动都将牵动无数事情的发展和结果。她不得不走一步看十步,既然选择了淌这滩浑水,就要万无一失。 穆宸,关系到整个荣国公府的立场,是这其中的关键一步。 可公孙岚在穆宸眼中,兴许还被定位在“妻子与前夫所生的女儿”,即便有些本事,也顶多算作一个强大些的“眼中钉”而已,完全无法与他平等对话。 公孙岚觉得,若用时间来证明自己,却是太慢了,她不能等那么久,所以她选择用激烈的碰撞来引起对方的重视,与“不打不相识”有异曲同工之妙。此举的目的,是要将她的身份摆明,将自己从对方的偏见中拉出来,独立站在他面前! 这是她最擅长的方式,攻心之策! 眼睁睁看着穆宸的面色如雷云当空,公孙岚仍旧面不改色,全力释放自己的气场,气定神闲的站在穆宸面前,无所畏惧。 这种无声的对峙另公孙婉真坐立难安,几次想要起身劝阻穆宸,都被一旁的老夫人死死抓住。 公孙岚在心中一万次祈祷,公孙婉真千万不要开口央求穆宸或为她说好话,否则,一定会激起穆宸心底最深处的厌恶。终于,室内的气氛如云开雾散,穆宸的眸色中的冷意逐渐削减,先是出现了一丝疑惑,随之迸发出浓厚的兴趣,紧接着,又掺杂了几分凝重。 穆宸的手些微抬了抬,说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免礼吧!” 公孙岚暗自松了口气,直起身说道:“多谢荣国公。” “它日若有机会,我倒是很有兴趣拜会一下尊师。” “若有机会,自当如此。”公孙岚心中腹诽,她自己也想面见师父,可她重生回来,是不是就与师父永别了呢? 听他二人终于能正常言谈,公孙老夫人心中也暗暗送了口气,若穆宸不能接受公孙岚的存在,就不是一般的麻烦了。 靖国如今的势力,除了君上的手足兄弟肃王,其次便是公孙与穆家实力相当,难分伯仲。两族百年屹立世代交好,相互扶持才走到了如今连皇室也无法轻易撼动的局面,不可谓不难得。当初因为公孙婉真与宋展之事,两族险些决裂,后来勉强修好,公孙也难免落了荣国公府一头。 如今公孙岚这个变数,老夫人也说不上是好是坏,着实担忧穆宸会因此翻脸。相比穆家那些老东西,她是觉得自己这个女婿更加可怕难对付。 穆宸今日前来的目的似乎已经达到,见过了公孙岚,便起身对老夫人拱手道:“舅兄不在府上,小婿还有要事不便久留,就让婉真陪着老夫人说说话吧。” 老夫人含笑点头,命人送穆宸离开。临走时,穆宸颇有深意的扫了公孙岚一眼,公孙岚微微垂眸屈膝相送。 穆宸刚一出门,公孙婉真立即走到公孙岚近前,拉过她问道:“岚儿,你……没事吧?” “母亲放心,岚儿没什么。”好在这关是过去了,若穆家始终态度强硬,因为她与公孙族内为难,就还要费好大一番周折。 公孙婉用帕子沾了沾额上的细汗,将公孙岚拉到身边坐下,说道:“岚儿,虽说你有寻常女子没有的本事,但总还是个女子,到头来还是要在家相夫教子,该放手的事便放手让旁人去做,不然,母亲心中始终担忧你的安危……” 公孙岚淡淡笑道:“岚儿若真做了寻常女子该做的事,不仅走不进公孙家的大门,得不到荣国公的认可,兴许连靖国的土地都无法踏足,就魂消于大安了。” 公孙婉真面色发白,怔怔的看着公孙岚,唇瓣颤动几下不知该说什么。 “好了婉真,有些事情你若不明白,就千万不要胡乱作为,免得好心办坏事。”老夫人知道公孙岚所言并非埋怨,只是想要以最切实的东西摆在公孙婉真面前,一举说服她。所以顺着公孙岚的意思说道:“如今公孙一族已然骑在了老虎背上,要么驯服猛虎,要么杀死猛虎,否则,都不能安然存活于世。” “母亲……怎么突然就到了这一步?”公孙婉真只觉得心突突跳的厉害,她看向自己遗失多年的女儿不禁想,这一切,难道都是因为公孙岚出现吗? 公孙岚明白公孙婉真的疑惑,说道:“当初岚儿初进家族时,四姐姐便同我说过,靖国开国之时册封的王公侯爵,现在依旧显赫的,除了公孙世族,还有肃王府,荣国公府穆氏,弋阳侯府南宫氏,华邑侯府崔氏,以及缪贞公主府。” 老夫人在一旁点点头,说道:“公孙家百年大族,世代为朝廷效命,根基深厚,公孙子弟遍布朝中各处,不拘职能轻重,均有一席之地,却是唯一没有王爵册封的世族……” 公孙婉真皱眉道:“婉真并未想过其中原由。” 老夫人无奈解释道:“你大哥身为内阁首辅,虽无决策权,但以公孙在朝中盘根错节的渗透,这种“无决策权”已经悄然改换了性质,就连君上也轻易不会给你大哥脸色看,这样的公孙,无法再进一步,再进一步便是篡权。却也无法后退一步,一旦后退,便会被其他势力抓住机会,一踩到底。如今的公孙就相当于被架在火上烤啊……” “这么说,这一切的发生并不是以为岚儿的出现,而是因为矛盾积累多年,终于到了爆发的时候……” 公孙岚说:“君上这些年来时常对其他家族予以殊荣以示圣宠,就是为了平衡朝局。弋阳候南宫家,与华邑候崔家都是如此,但君上没有想到,南宫一族竟然是从前的暗主一脉……还亲自将其提拔到了如今这个位置上。” 公孙婉真迟疑的看着老夫人,问道:“那么……方才母亲所说的,要么驯服猛虎,要么杀死猛虎的意思……是……” 老夫人神色凝重,道:“箭已在弦,不得不发。此次三公主与五丫头在黑石岛的冲突便是引线,南宫一族暗主的身份也已经暴露。接下来,不管是狂风,亦或是雷霆,我们都不能大意,必须联合南宫与穆家小心对敌。否则,便是覆灭……” 公孙婉真喃喃道:“看来穆宸也已经心中明了,今日亲自送我回来,也是想要亲眼看一看岚儿……” 穆宸看什么,大家此时都心知肚明。她公孙岚,此时已经成了公孙,南宫,还有穆家结盟的纽带。 公孙岚说道:“在我看来,君上未必看不出三公主的野心,他是将这位野心勃勃的公主当成了手中的一把刀。” “可三公主也并不傻,就不怕自己苦心经营最后给旁人做了嫁衣?” “因为三公主知道,如果不削弱世族的力量,即便得了皇权,也坐不稳那个位置。有些事情,她不得不做。” 公孙婉真若有所思,问道:“三公主的力量,与我们似乎相差不多?” 公孙岚默然点头,思虑道:“三公主一开始,似乎想要利用燕鸿控制清河崔氏,但燕鸿在大安意外败北,让她不得已直接与清河崔氏结盟,还将燕鸿扔到崔家做自己的眼睛。而君上,虽说对三公主会有一定的防范,但关键时刻,定会给三公主必要的支持。另外,肃王立场不明,但他本身就是皇族,我们也不得不防。” 老夫人沉吟道:“肃王执意与我族联姻,不知是有什么打算……还是说,肃王的心思,其实是与三公主一样的?” 公孙岚摇头表示不知,说都:“若非肃王世子执意反对,现如今四姐姐早已经是肃王府的世子妃了。几经波折之后,肃王府还依旧坚持在咱们府上选儿媳,着实可疑。” “你说的不错,从前只当是北山衡念着三丫头,最多让人觉得是孩子不懂事,肃王妃又溺爱才纵着这亲事拖延至今。可现在肃王妃明确否决了三丫头,还要演一出李代桃僵的戏码,实在令人不得不细思他们的目的。” 公孙婉真听着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不禁骇然。这二人一个是她的母亲,一个是她的女儿,竟能抽丝剥茧,从这么细微的事情中看出不寻常。“那么,这件亲事,是否还要继续?” 事关府上两位小姐的终身,公孙岚并没有发表言论。一来,这二位的亲事变动,多少都与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还是避讳些比较好。二来,她认为各家族的立场,虽然会因为姻亲而受到影响,但也不是绝对就能改变的。 老夫人沉吟半晌,似乎也没有想好,便说道:“此事还有待商榷……” 第359章 透露(一) 公孙婉真听母亲这么说,也不再追问。思及公孙岚此次差点死在三公主手里,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当初陷害岚儿的那个丫头,叫做素馨的……母亲到底从她口中问出了什么?是不是也跟三公主有关?” 公孙岚闻言也朝老夫人看了过去。当初她才刚刚进府,公孙慕就挑拨三房的庶女公孙颖来找她的麻烦,却被素馨利用,致使公孙颖中了雪游蛛的毒身亡,险些让公孙岚和三房成仇。后来查明真相,素馨被老夫人关了起来,众人也不知道有没有问出什么。 “素馨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棋子,连操纵自己的人是谁都不清楚,但细细查问前因后果,也可查证一些蛛丝马迹。不过,那时我对三公主还只是怀疑……” 当时揪出了素馨,老夫人便明白,此事的确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公孙婉真说道:“所以,母后之人的目的不仅仅是要针对岚儿,亦或是挑拨岚儿和三房的关系那么简单……” 当然不是! 老夫人沉声道:“六丫头身亡的事情若没有查明,三房之间必然要引起猜忌,天长日久,必会酿成大祸!有句老话说的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向咱们这样庞大的家族,必要先从内部瓦解,才能真正的杀死!所以,有人想要公孙一族衰败甚至灭亡……” 深想下去,愈发觉得可怕。公孙婉真不禁惊恐道:“三公主的深谋远虑,的确是常人无法相比。” 公孙岚听了老夫人的解释心中了然,如果不是这样,想必老夫人和公孙岐风也不会这么快就下了决定。豺狼早已伺机而动,他们若再犹疑下去,只会尸骨无存。 三人话毕,公孙婉真又拉着公孙岚叮嘱了些日常琐事才起身告辞,公孙岚送她上了马车,临走时,公孙婉真又犹豫着说道:“岚儿,你还没有见过清浅和归常……她们姐弟都是及听话懂事的孩子,若有机会,母亲想让你们见一见……” 公孙岚笑道:“此事不急,母亲先回去吧。” 公孙婉真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痛快的拒绝,虽然十分婉转,但她心中还是泛起难过来。“嗯,那母亲就先回去了。” 等马车渐行渐远,暮春贴过来问道:“小姐为什么不愿意见那对姐弟?虽是同母异父,但多个兄弟姐妹,将来也许能多些照应。” 公孙岚眼望着暗沉的天色下星辰渐起,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怕我将来身后无靠,在公孙一族只有利益,于穆家又身份尴尬。可是,将心比心,我对他们并无感情,也并不觉得这对同母异父的姐弟俩能对我有多么亲近。而且,与他们相比,你们在我眼中反而更牢靠些。” 暮春叹了口气,说道:“小姐,有时候奴婢很羡慕您的通透和聪慧,可有时候奴婢却也觉得这样活着实在太累了……” 公孙岚被她说的一笑,说道:“你刚到我身边的时候,可没有如此多愁善感,怎么?是不是以为暮冬和雷五的事情,触动了你哪根心弦了?” 暮春瞪大眼睛,愣了好半天才无语道:“小姐您说什么呢!” 公孙岚默然不语。 今日被穆宸问到自己的师父,她突然想到,自己这一世的时光兴许是借来的,说不定哪一天还要离开,万一是这样……她能安安心心的嫁给杨戭么?身边的这些丫头,是不是也该早日为她们找个好归宿? …… 雨蕉阁。 公孙慕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眼下一抹浓重的乌青,看着围墙边上初绽的腊梅花苞发呆。 外面墙根下,突然传来两个婆子小声交谈的声音,一个说:“啊哟,方才我经过霜姨娘的院子,听见里面正惨叫呢!你说这霜姨娘和雪姨娘分明是对亲姐妹,怎么就一个比一个狠那?” 公孙慕正烦闷,想要呵斥一声将婆子撵走,却听见她们提及“亲姐妹”三个字,怔了怔,噤声听了下去。 另一个婆子说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雪姨娘原先的性子是极好的,二老爷当初纳了她回来,就是因为她那副水似的品格,后来霜姨娘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也进了府。你别看她面上一副柔弱模样,内里就是个妖精,硬生生将二老爷给勾了去……好在雪姨娘也没受什么冷落,只不过二人平时就斗的厉害。说来也巧,前阵子二夫人因为三小姐的事,忙的焦头烂额,许是疏忽了,竟没防备让霜姨娘跟雪姨娘前后脚都有了身孕。原本事件头疼的事,没想到,二夫人还没发话,雪姨娘的孩子就被霜姨娘给弄没了。” 先头说话的婆子又好奇道:“那今天这又是怎么回事?” “嘿,若你被人害的失了孩子,也不能干休不是?雪姨娘还没做完小月子,就气势汹汹带了自己屋里的人算账去了!她这是有备而来,提前将霜姨娘跟前的丫头骗了出去,随后一碗药给灌下去,霜姨娘就见红了!” “哎哟我的天老爷,她们这么闹,二夫人也不管管?” “二夫人怕是乐不得呢,弄出一堆庶子庶女有什么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二老爷若问起来,她只说一心扑在三小姐身上又能如何?” “这话倒也是。”婆子一惊一乍半晌,然后说道:“不过,这事怎么也出不了二房,否则,这二位姨娘如此作耗。老夫人怕是直接就得要了她们的小命!” 另一个婆子奇怪道:“你说,二夫人何不直接将这事捅出去,让老夫人出头直接撵了她们岂不清净?” “嗨!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男人那,身边总少不了伺候的,今日撵了雪姨娘跟霜姨娘,回头二老爷再纳了人进府,只会更年轻貌美,还得重新调教规矩。若是我,也不愿费这个劲儿呢!” 两个婆子躲在暗处嚼了一会舌根子,自行走远了,留下公孙慕在原地怔怔发愣。 将来,她若成了肃王府的世子妃,公孙荼会怎么对付她?会不会甘愿做妾,也要与她一争高下?然后她和孩子,将永世活在不安和惊恐之中,还要被北山衡嫌恶? “小姐,您怎么在这?奴婢找了您半天了。” 公孙慕正想的出神,被菘蓝吓了一跳,却也没发脾气,只是淡淡道:“睡的闷了,就出来透透气。” 菘蓝连忙将手中的棉头蓬给她披上系好,埋怨道:“奴婢不过出去取个东西的功夫,您就没影儿了,可是吓了我们一跳!瞧这手脚冰凉的,怕是要冻着了,咱们赶紧回去,熬了姜汤喝上!” 公孙慕沉默的回了屋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让她缩紧的身体放松了不少,她突然就想通了,脑子也快速转了起来。 菘蓝拿了姜汤送到她嘴边,公孙慕竟提唇笑了笑,乖乖喝了下去。蕊朱愣了愣,问道:“小姐是不是饿了?菘蓝,赶快叫她们摆饭。” 公孙慕没出声,菘蓝愣了一下,觉得她有些奇怪,却也吩咐人进来手脚麻利的摆了六菜一汤,然后试探道:“小姐,用膳吧。” 公孙慕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吃的很慢,胃口却十分不错,不知不觉竟用了大半碗饭下去。菘蓝和蕊朱高兴的对视一眼,随即又有些不安。菘蓝嘀咕道:“小姐已经多日吃不下饭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蕊朱看着公孙慕的模样,低声道“是不是拿定了主意?” 两人正在猜测,公孙慕放下筷子对她们说道:“明天一早,我便去跟祖母说……就说我答应肃王妃的意思。” “什么?!”蕊朱惊呼一声,“小姐,您?真的想好了?” 菘蓝也愣在那里,用手探着公孙慕的额头,问道:“小姐……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公孙慕深吸一口气,说道:“没什么,有些事情,不是钻牛角尖就能想通的。” 第二日,公孙慕一早就到了敬云堂,老夫人听了她的话,深深的凝视着她,说道:“四丫头,你真的想好了?” 公孙慕垂着眼眸,让人看不明她目中神色,说道:“是,孙女想好了。” 按照肃王妃的意思,府上一应准备,都要按照嫁娶公孙荼来定。也就是说,公孙慕才是世子妃的事,要到成亲当天才会为人所知晓。这种事情,搁在谁身上,想必都会觉得委屈。老夫人以为她心高气傲,一定会拒绝,没想到,她听到的却是公孙慕的妥协。 “四丫头,此事一旦告知肃王府,便不能再反悔了。你若觉得委屈,也不必勉强自己。” 公孙慕仍旧坚持道:“多谢祖母体谅孙女,但孙女心意已决。” 老夫人沉默半晌,叹了一声,道:“也罢,既然你已经想好,今日我便派人给肃王妃一个答复。” 公孙慕点点头,起身告退。回到雨蕉阁,她唤来蕊朱,说道:“等府里准备起亲事,你便想办法将这件事的真相,透露给……三姐姐……” 第360章 透露(二) 屋内的烛光映在公孙慕的眼中,将她的瞳仁照的发红,纹路清晰可辨。蕊朱被她的话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怔怔的看着她。 公孙慕笑了笑,说道:“不能让她这么欺负我……” “小姐……” “所有人都觉得她柔弱懂事,与世无争……我倒要看看,她会不会对我出手!我要让她的真面目暴露于人前,让母亲和二哥看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您的意思是……您根本不打算嫁入肃王府?” 公孙慕放下手中的茶盏,杯子磕碰发出叮当一声,如同心中的主意落定一锤定音,她说:“我的夫君可以有妾室有通房,可以花天酒地逢场作戏,但我绝不能容忍他对某个女人牵肠挂肚死去活来!尤其是……我的亲姐姐。所以,北山衡这个男人,我已经不稀罕了……” 蕊朱愣了半晌,才明白公孙慕的意思,说道:“可是老夫人说,这件事情若答应了肃王妃,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事在人为,你照我的话办就是。” 蕊朱担忧的看着她,应道:“是,奴婢会想办法将此事透露给三小姐。” 敬云堂中,二夫人蒋氏坐在老夫人面前泪眼朦胧:“老夫人,这亲事……可还有商量的余地?怎能如此荒谬……” 对于肃王府一定要与公孙家结亲的疑点,蒋氏自然是没有想过的。她的注意力还在公孙荼被嫌弃这件事情上。 老夫人虽然不能对她解释太多,但心中也有自己的考量。因为这件事,只要公孙慕说一个“不”字,这亲事自然而然就可放下,公孙家也不用打草惊蛇去主动拒绝肃王府,但她万万没想到,从小到大自尊心都极强的公孙慕,居然就这么答应了。 “唉,我也没想到四丫头会答应。” 蒋氏以为老夫人叹息也是在为公孙荼可惜,便说道:“母亲,不如我去找慕儿与她明说,让她放弃这个打算。只要她不同意,肃王妃那里想必还能改变主意迎娶荼儿的……” 老夫人却摇了摇头,说道:“被公婆嫌弃的儿媳,会有什么好结果?北山衡如今年纪还轻,能为了三丫头争一争,天长日久,还会不会这么护着她?男人的心肠,不能指望一辈子,公婆的意愿不可忽视。” “可是……荼儿已经因病耽误了几年,现今已是二九年华,若再有什么坎坷可怎么是好……”蒋氏想说,公孙荼对北山衡也十分有好感,她万般不想拆散这惺惺相惜的一对,毕竟年少相知是多么的难得。可关系到女儿的名声,哪怕面对老夫人,她也不好直接说出口。 其实上次公孙慕闹起来暴露了公孙荼失踪的事情时,老夫人也已经知晓公孙荼的心意,但事到如今,此事是怎么也不可能如愿了,她避过这个话题劝道:“从前三丫头身子不好,如今已经有痊愈的希望,你还怕什么呢?堂堂公孙家的嫡女,自是百家相求的,我看此事也不必纠结太过,等三丫头彻底好了,你时常带她到各家露一露面,多少亲事便会找上门来,让你这做母亲的可劲儿挑剔操心。” 蒋氏心中原也是这么想,但今日三丫头来找她的时候,提到肃王府的亲事竟掩不住欢喜之色,她这才来找老夫人。她为难道:“之前媳妇与母亲私下说好,要定下荼儿跟肃王世子的亲事,漏了些风声出去,荼儿似乎已经知晓,也没有任何不愿的言辞,媳妇是怕她猛然间落了空,再惹出病来……”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老夫人脸色一沉,说道:“你糊涂了不成,婚姻大事,谁人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好好一个深闺娇养的丫头,她知道些什么?怎么就落了空了?这话以后休要再提!” “是媳妇说错了话,老夫人万不可气坏了……”蒋氏也知道自己说的不像话,但她实在是心疼女儿,一时间又泪眼滂沱起来。“这丫头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若没出那事,肃王妃也不会出言反对,唉……这都是命啊!” 老夫人心情也不是很好,原本可以顺利成章拒绝再与肃王府结亲,结果公孙慕竟然答应了,若她从中阻拦,肃王府早晚会知道,到时候岂不两厢难看?“好了,既然四丫头愿意,这件事便也只能这么办了。” 蒋氏心中烦乱,说道:“肃王妃那边是想要瞒着北山衡才出此下策,那咱们这边是得瞒住了才是,否则,万一让北山衡得知闹起来,咱们两府可就要丢尽了脸面。” 老夫人点头道:“的确不能走漏风声,荼儿那边也先瞒着吧,先将她的病治好,也免得到时候受了刺激撑不住。” 说起治病,蒋氏赶紧收了泪,问道:“母亲,南宫家那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才能把药送来?” “灵悟居士遭遇不测,南宫那边想必有不少事情要忙,咱们也不好催促。不过对方既然答应了,定会放在心上,便再等一等吧。” 蒋氏虽然着急,却也没有办法,只盼着女儿赶快药到病除,她这几日心突突跳的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翌日,肃王妃听说公孙府上来了人,立即打起精神吩咐下人将人领到花厅好生招待,自己则换了身衣服匆匆往花厅过去。说实话,她也叫不准公孙家会不会答应,弄的她这几日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 毕竟公孙荼被掳走的事情没有外传,知道的人在少数,即便不嫁到肃王府来,嫁个好人家也是极轻松的事情,公孙慕就更不用说了,所以这件事情的重点其实在于,公孙愿不愿意与肃王府结下亲事,如果愿意,对方就一定会顺应她的意思。如果不愿意,她就要再去和王爷商量……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王爷一定要衡儿娶公孙家的女子! 行至花厅,来人正是公孙老夫人身边的余嬷嬷。余嬷嬷跟了老夫人一辈子,现如今轻易不露面,在府外有自己的宅子养老,只时常回府看看老夫人而已。 肃王妃一见是她,眼中一亮,心中便有了数。既然是余嬷嬷来,这件事八成是定了。 “老奴给王妃请安。” 余嬷嬷态度恭敬,规矩一丝不苟,肃王妃赶紧虚扶一把,说道:“余嬷嬷赶快免礼吧。” 余嬷嬷在此屈膝谢过,说道:“我们老夫人怕小丫头们行事毛躁,特意遣老奴过来说这事。四小姐那里已经答应了。” 肃王妃听见这一句,心终于稳稳落了地,眉开眼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贵府四小姐我一见就十分喜欢,她与我们肃王府始终有这么个缘分,虽然上次亲事受了阻,可该是她始终也跑不了这缘分不是?” 余嬷嬷点头应是,将老夫人叮嘱的关于下草帖子合八字等一应事情都提了提,肃王妃似乎早就有了应对之策,说道:“嬷嬷回去替我跟老夫人说一句,明日赶早,我便到府上与老夫人相谈。” …… 两府的喜事很快开始筹备起来,但公孙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这种感觉来自于身边的人,比如母亲蒋氏,比如二哥公孙呈,越是与她亲近的人,这种感觉越明显。明明是喜事,却有种祸端临头之感。 “小姐,您怎么在发呆?”黄藤的伤势好的差不多了,这几日已经能上前伺候,她见公孙荼睁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帐顶金丝红线绣着的艳丽牡丹出神,便忍不住出声问了一句。 公孙荼听见她说话,心不在焉的转过头来朝她看去,见她身后的阳光投射在地上,将那些飞乱的灰尘照的清清楚楚,毫无规律的纷乱,搅得她心绪不宁。明明喜事临近,为何她就是安不下心来? 黄藤见她不回答,只是发愣,以为她身体不舒服,急忙上前去探她的额头,她却抬手摇了摇说:“我没事,给我倒杯水来。” 黄藤刚拿了水,便听外面传来说话声。不一会,一个小丫头进来禀报道:“黄藤姐姐,小姐醒了吗?四小姐来看望了。” 黄藤的手一顿,那日公孙慕狰狞愤怒的面孔好似还近在眼前,她怎么来了?“小姐,您若不想见四小姐,奴婢便说您正在午睡?” 公孙荼点了点头,紧着又马上摇了摇头,她回府多日,二人却还没见过面。她想了想说道:“让她进来吧。” 公孙慕带着菘蓝蕊朱进来,见公孙荼正起身,便赶紧上前,说道:“哎呀,我来的不巧了,没想到姐姐这个时辰了还在午睡,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只不过想来跟姐姐道一声恭喜。不如,妹妹改日再来探望姐姐?” 公孙荼抬眸细细看了她一眼,不知对方面对她怎么会如此自然,还要对她说恭喜……她轻轻笑了笑,说道:“哪里,姐姐自从回来便在养病,也没空去找妹妹说说话,你这会来正正好。” 公孙慕的笑容突然变了,诡异又似话里有话,慢吞吞说道:“人生在世,难免有不如意的时候,三姐姐万事都要放宽心才是……” 第361章 玩弄(一) 明明是好话,可公孙荼怎么都觉得这句话不吉利。对方口中的“不如意”,是指自己被掳走的事么?可此事没有外传,就算是府上的人,也只是知道她失踪了几日,不知具体情形。所以到现在为止,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影响。她的妹妹,为何要这么说? 公孙慕抬眼细细打量着公孙荼,眼见对方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笑容逐渐崩碎,心中开出一朵异样的花来。她觉得,这种感觉应该是叫做……开心。对方的不安,惶恐和猜疑全都掌控在她的言语之中,让她觉得很开心!想必从前公孙荼将她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时候,也是这样奇妙的感觉吧…… 但现在,她和姐姐的角色,已经完全颠倒了呢……“姐姐发什么愣?” “我……没什么……”公孙荼回过神来,面色露出几分不自然,想要开口让公孙慕坐下,对方却已经挪动步子款款上前,坐在熟悉的位置上,并朝她温笑道:“没想到姐姐竟会同五妹妹一起回京,路上奔波多日,很该好生休息。只是我心中惦记姐姐,之前又闯了祸,暴露了姐姐失踪的事情,愧疚难当,所以急着来寻求姐姐的原谅……姐姐,你心里是不是在怪我?” 公孙荼看着眼前公孙慕,听她说出她们之间的冲突,心中的感觉愈发奇怪。之前黄藤将前因后果一一说明时,她甚至能想象出自己这个妹妹咄咄逼人的面孔,心中亦是觉得,二人之间定不能像从前一般平和相处了,更何况,对方已经知道了她背地里与北山衡联络企图定下二人亲事的事情…… 再见面,即便不恶语相向,对方也一定会质问自己为什么要骗她…… 可现在,为什么对方的神色如此和缓从容,看不出任何异样……半分针对都没有,这并不是她所熟知的公孙慕。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我们是亲姐妹,你也是一时情急……” “姐姐这么想,我就放心了,那日事情实在太过凑巧……黄藤说那日姐姐出门是为了去见世子,结果回来之后就病的不能见人,祖母和母亲又多加阻拦,连我也不能脸瑟月阁探望……我一时疑心大起,生怕肃王世子对姐姐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当时我甚至想,如果姐姐真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我定要北山衡付出代价!” 公孙荼愣愣的看着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方竟会说出这等言辞,将她之前存在心中的怒气和怀疑通通打乱,不知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她下意识的看向当事人黄藤,想要看看她是何神情。 公孙慕瞧见她的目光,便对黄藤说道:“你这丫头,被人撞见私底下跟世子的婢女说悄悄话,那日又遮遮掩掩不肯说实话,我只当你这丫头不知轻重……”她起身走到黄藤面前,说道:“错打了你是我不对,你想要什么补偿尽管开口。” 黄藤愣了好大一会,回神连忙称不敢。 公孙荼见状连忙说道:“妹妹管她做什么,若不是她不小心,也不会生出这样的误会。” 公孙慕闻言垂眸笑了笑,转身坐回刚才的位置上,说:“世事难料,无论发生什么事,妹妹都不想让咱们的姐妹情谊生分了……” 公孙荼敏感的察觉到对方那句“无论发生什么事”,可她一时间又想不到原由,便只能强笑着说了一句:“哪里的话,咱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妹,还有谁能比咱们更亲近?只是姐姐这两日身子不爽利,一时没能亲近妹妹罢了。” 公孙慕一身藕色棉儒裙,腰间的丝绦松松系着,想比往日一身的傲气,多了几分慵懒随意,乍一看竟是染了几分公孙荼的神韵,让她看上去完美了不少。听了对方的话,她故意露出迟疑之色,直到公孙荼目中露出疑惑才说道:“府上已经在筹备亲事……姐姐这里,我早该来说一句恭喜,只是……” 公孙荼隐隐觉得,自己多日来的不安,应该就在公孙慕这句“只是”之后,可她说了一半却咽了回去,于是她情不自禁的追问道:“只是什么……” 公孙慕面露尴尬之色,好似有什么话说不出口一般,最后说道:“没什么……姐姐好好养病,妹妹就先回去了……” “妹妹……” 公孙荼喊了一声,公孙慕却不理会,径直出了屋子往外面走去。黄藤迟疑道:“小姐,四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公孙荼心里重重咯噔一下,说道:“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难道她们有事瞒着我?” 黄藤一惊:“会不会是南宫家的药出了问题?难道小姐的病根本不能治愈?” 公孙荼摇头道:“不会,南宫那里并没有什么异常,我是跟着她们一起去寒坪山采了最后一味药,按理来说不应该有问题,而且,回来的路上,万生道人还曾叮嘱我这段时间要仔细调养,将身体恢复到最佳的状态。” 黄藤疑惑道:“是啊,若小姐的病不能治愈,肃王府又怎么会答应您跟世子的亲事……” “小姐……小姐!” 二人正在说话,紫蔻突然从外面进来,神色慌张异常。 公孙荼心中警铃大作,立即问道:“怎么了?” 紫蔻面色极差,嘴唇哆嗦着,说道:“方才奴婢往瑟月阁回来,在岔路上看见四小姐正在跟蕊朱说话,神色有些不太对……” 黄藤接话道:“四小姐刚从咱们这出去,走的时候的确欲言又止的,你听见什么了吗?” “因为之前咱们跟四小姐有了冲突,所以我便想躲着四小姐些,就站到了假山后……”紫蔻用眼睛瞄着自己的脚尖,不敢与公孙荼对视一般,小心翼翼说道:“蕊朱说,‘小姐,你不能将这件事告诉三小姐,万一三小姐身子弱受不住可怎么办?’,之后四小姐面色抑郁的说了一句,‘可到时候,三姐姐知道与世子成亲的人其实是我,那又该怎么办?以后我们姐妹岂不成了仇?’” “什么……”公孙荼踉跄了一步,面色变得异常苍白:“这不可能……没有理由……” 黄藤扶住公孙荼大惊失色,问道:“紫蔻,你听清楚了?没有听错?” 紫蔻摇头道:“没有,她们说话声音虽然很低,但我离得不远,听得很清楚……之后蕊朱还说,这事要怪也只能怪肃王妃,根本怪不到四小姐头上……” “肃王妃?”公孙荼陡然明白了什么,说道:“是肃王妃从中作梗?” 紫蔻说:“那时小姐失踪的消息走漏之后,第二日世子便来了府上与老夫人说了好一会话,老夫人无奈将实情告诉了世子,听说他还调动了虎威军……一定这个举动引起了肃王妃的注意……” “是了……一定是这样没错。”公孙荼失魂落魄道:“谁家的小姐被劫持了这么就都要落下坏名声……肃王妃那般挑剔,怎么会不在意呢。世子……他一定被蒙在鼓里,不然肃王妃也不会联合咱们府上演这一出戏,一定是想骗世子老老实实成亲!” “小姐……怎么会这样?这么说,真正与世子成亲的人是四小姐?” “怪不得她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想坏了姐妹情分。怪不得她支支吾吾……不敢说实话!方才,她居然还对我说恭喜!真是讽刺。呵……现在想起她那副神色,分明就是在看我的笑话!” 公孙荼恨的咬牙切齿,手脚都发起抖来。紫蔻和黄藤见状吓了一跳,连忙扶着她坐下。“小姐,您别激动……” “难怪我总觉得母亲和二哥神色有异,现在想想,他们那副神情,根本就是愧疚和惋惜……”公孙荼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不能乱,她不能乱! 黄藤跟紫蔻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紫蔻想了想劝道:“小姐,您现在不宜多思多劳,还是抓紧养好身体要紧,若是病重了,就什么转机都没有了……” “转机?还会有什么转机……”公孙荼气的嘴唇发白,如同枯萎褪色的花瓣,干巴巴的失了水分。 紫蔻紧张道:“还没到最后一步……万一,奴婢是觉得,兴许还有万一……” “是啊小姐,方才四小姐欲言又止,说不听知道您与世子有情之后,根本就不想嫁到肃王府去了,不如您找四小姐谈一谈,说不定就说通了呢?” “呵……黄藤,你也太天真了。”公孙荼一阵头晕目眩,赶紧把眼睛睁开,说道:“亲事已经开始操办,就说明老夫人她们已经和肃王妃达成共识……” “那,我们该怎么办?”黄藤想到方才公孙慕还说要给她补偿,突然就害怕起来,对方会不会是要找她的麻烦? 紫蔻咬了咬唇,低声说道:“小姐有没有办法能破坏这件亲事?” 公孙荼微微眯了眼睛:“想要她嫁不成,除非,让她变得比我更加不堪,或者,直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第362章 玩弄(二) “想要她嫁不成,除非,让她变得比我更加不堪,或者,直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她根本就不必破坏这件亲事!反正府上对外宣称嫁到肃王府的是她公孙荼!只要到时候公孙慕嫁不了,那么上花轿的人自然会是自己!到时候,肃王妃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她就不信,肃王妃还会舔着脸将自己送回公孙府! 等她在王府上站稳了脚跟,再一点点找肃王妃算账! “消失?”两个婢女闻言瞳孔微微一缩,对方这话,分明已经不准备顾念姐妹之情要下狠手了。二人对视一眼,都露出恐慌紧张之色,紫蔻说道:“小姐,此时还需三思,万一让夫人她们知道了可怎么办?” “三思?然后等着公孙慕顺利嫁到肃王府之后再想办法吗?决不可以……”公孙荼神色阴沉,手指骨节攥的发白:“母亲一向偏心于我,又怎么忍心看着我错失良缘,就算我做了什么,也一定会原谅我的……” …… 马车嘚嘚穿过街巷,车外的喧哗之声渐渐大了起来。公孙慕悠闲的坐在车中,以手擎腮,透过车窗的缝隙,沉默的看着繁华鼎盛的街市和熙熙攘攘的人群。 从无意间害死了六小姐公孙颖开始,她的心态就渐渐发生了变化,再加上病弱姐姐处心积虑的算计,和母亲哥哥的偏心误解,让她整个人彻底变得沉冷起来。 蕊朱看着这样的公孙慕,心中默默叹了一声。如果说从前公孙慕是骄傲且目中无人的,那她现在的性情还掺杂了公孙荼的阴险和隐忍,此刻一切人和事在她眼中都变得不同了。以前那些能惹得她怒气勃发的事情,现在也只不过莞尔一笑。 “年关将至,这街上好生热闹。”菘蓝举得马车里的气氛太过沉闷,便说了这么一句。 蕊朱闻言将车帘掀开一角,向外张望。一眼就看见卖糖葫芦的小商贩,正笑容满面的将一串鲜红欲滴的糖葫芦从草头人上拔下,递到身边捏着铜钱小孩子手里。“呀,菘蓝,这糖葫芦是不是你上次买的那个?下面也串了一颗红色的枣子。” 菘蓝本就爱吃,一听糖葫芦三个字,立刻伸长脖子去看,笑道:“正是他,做的糖葫芦酸甜适中,极是可口。” 她眨巴着眼睛看着小贩越来越近,转头偷偷去看公孙慕的脸色,平时小姐虽然不吃,但并不拦着她们买些小吃食。但这几日公孙慕心情不好,菘蓝便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谁知公孙慕笑了笑说:“去买吧,我也想要一串。” 菘蓝有些惊讶,从前公孙慕自持身份,从来不会沾这些街边的东西的,今日怎么转性了?“是,小姐,我这就去。” 菘蓝叫车夫将马车靠到巷子边停下,便下车去买糖葫芦。公孙慕见蕊朱欲言又止,苦笑道:“以前是我想差了,现在我觉得,身份这种东西,并不是知礼守规矩就叫把握的好。” 蕊朱闻言默了默,说道:“奴婢都听小姐的,无论如何,奴婢都不希望小姐受委屈。” “我也不会再让自己白受委屈……”公孙慕说了这一句,将目光移向马车外,却突然眉头一皱,身子往前探了探,指着不远处说道:“你看那人是谁?怎么如此眼熟?” 蕊朱疑惑的望过去,却见一个衣着上好的婆子低着头,脚步匆匆的拐进了隔壁的巷子,她轻呼一声,道:“咦?是王福家的,她去那里做什么?” “那是什么地方?” “穿过这边的巷子,再往里,就是是京城有名的戏班子,集秀楼。” “集秀楼?”公孙慕葱白的手指敲动两下,说道:“祖母寿宴,请的不就是集秀楼么。这个王福家的,是母亲的陪房,母亲却一向不操办府里的事。她这是受了谁的指示,去集秀楼做什么?” 蕊朱面色微变,低声道:“小姐的意思是……三小姐?” 公孙慕没有回答,细细想了片刻,问道:“集秀楼还有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过去?” 蕊朱点点头:“有的,集秀楼几乎占了半条街,这几条巷子都通的。” “那咱们就跟过去看看。” 蕊朱正要说不妥,菘蓝已经笑盈盈的举着几根糖葫芦掀开车帘上了马车,公孙慕不等蕊朱再开口,示意菘蓝坐好,然后吩咐车夫道:“从这边的巷子拐过去。” 车夫是公孙慕用惯的人手,并不质疑她的话,调转车头便往集秀楼的方向行去。那婆子自然没有马车走的快,几人藏在巷子口等了半晌才看见人从巷子里走出来,但她并没有进集秀楼,而是从旁边绕了一下,又拐进胡同里不见了。 公孙慕吩咐车夫跟上,一直七拐八拐穿过四五条胡同,眼见出了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人烟渐渐稀少起来,疑惑道:“难道她只是有私事?” 菘蓝已经明白过来她们是在跟踪王福家的,便说道:“集秀楼后边几条巷子,挤的都是三教九流,她来这种地方一定不会是做什么好事。” 几人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跟下去,就见那婆子停在了一件破旧的老宅跟前,四下张望片刻,从一处角门溜了进去。 “小姐,她进去了……我们怎么办?” 马车停在拐角处,公孙慕心下计较着朝那处老宅看去,宅门朱漆仍在,只是破旧斑驳,大门禁闭。看来应该是许久无人居住了。王福家的应该是约了人在这里偷偷见面。“我们也不能跟上去,万一被发现了,就要打草惊蛇,不如就在这里等着,与她联络的那人,总是要露面的。” 菘蓝道:“万一还有别的门,那人从其他地方离开怎么办?” 蕊朱指着宅院门前无人清扫的积雪上,清晰印着的脚印说道:“你看那里,分明是两个人的脚印,另一个人也是从这里出入的。” 三人在马车上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外面的冷意几乎都渗进马车里,那婆子才从旧宅中出来,临走还回头望了一眼,抹了一把脸,似乎在平整自己的紧张,然后就匆匆离开了。公孙慕用手捏着帘子一角,仍旧细细盯着那角门。 果然,没多大一会儿,一个身材瘦削,面貌清隽的白面小生从里面走了出来,将手中掂着的一个袋子揣进怀里,又回身小心的把门关好,满脸喜色左右望了望,朝相反的方向离去了。 “他手里拿的……应该是银子。” “难道是王福家的要收买他?这婆子怎么敢勾连外人算计府上的小姐?” 公孙慕听见两个丫头的对话,冷笑一声,说道:“哼,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知这婆子背后又得了多少好处?” “真是巧了,偏偏这一幕叫咱们看见。”蕊朱皱眉叹了一声,说道:“不如,咱们将此事告知夫人?” 公孙慕摇摇头,说:“不行,咱们没有证据,此时说出来,母亲未必会相信。而且我也想看看,她到底要用什么手段来对付我。” 蕊珠见她怒气盈眉暗叹一声,用帕子拈了一颗糖葫芦送到她手上,问道:“那咱们之前要去买的东西,还买不买?” 按照靖国的习俗,新嫁娘要亲自挑选绣线,并为自己和夫君绣一对枕头,寓意白头到老,并肩扶持。虽然她并不打算真的嫁给北山衡,但面子的功夫还是要做的,免得被人看出端倪。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公孙慕笑了笑,说:“自然要买,咱们现在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等公孙慕的马车离开巷子口,一道身影也跟着一闪而过。 随即消息便由月息传到了公孙岚的耳中。“小姐,您为什么要让暗卫去保护公孙慕?之前若不是她挑拨六小姐,您也不会被冤枉那一场。” 公孙岚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府内最好不要出什么大事。内乱的后果,往往比外面的危险危害更大。而且,相比公孙荼,公孙慕的本性其实不坏,只是为人太过好胜。如果这对姐妹真要斗个输赢,我倒是希望公孙慕能得一个好结果。” 暮春在一旁说道:“小姐说的是,公孙慕的目的也不过是想要揭露公孙荼的真面目而已,公孙荼太过自私自利,竟是想要毁了自己的亲妹妹。” “是啊,她为什么这么想不开?”月息不解道:“日后她的病若好了,以她公孙嫡出小姐的身份,多少少年郎任他挑选,何必非要嫁给肃王世子?” 公孙岚摇摇头:“谁知道呢,这个年纪的女子,为了心上人,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暮春咂咂嘴,奇怪道:“这倒奇了,一个万事只想着自己的人,竟会这么死心塌地的,就为了一个并不如何出众的男子做到这般地步?” 从北山衡的为人处事便能看得出,此人空有肃王世子的身份,几乎是有勇无谋,一身皮囊虽然不错,在靖国却也算不上顶好。这样的男子在京都一众年少有为的世家子弟之中,的确算不上有多么出众。 公孙岚听了暮春的话,想到之前与老夫人说起肃王府为什么一定要与公孙家结亲的事情,若有所思的挑起眉,道:“的确奇怪。” 第363章 穆家姐弟 眼见到了年底,京都一日比一日冷,但为了老夫人的寿辰,府里早早就已经操办起来。因为有不少人家都会前来拜寿,大夫人薛氏和三夫人谭氏忙得脚不沾地,只有蒋氏一心扑在公孙荼的病情上。 瑟月阁中,公孙荼看着眼前笑容温和的母亲,再看看手边金丝楠木雕花匣子里装着的钗环镯子,还有丫头手中的新制衣裙,丝毫不觉得高兴。她知道这是祖母等人对她的愧疚,想要用其他的东西来补偿她。但她会稀罕么? 蒋氏拉住她的手,柔声道: “万生前辈送来的药果真有效,我见你这几日气色极好,正好今日是老夫人的寿辰,母亲定要让你在诸位夫人跟前露露脸,好让她们知道,我宝贝女儿已经药到病除,好的不能再好了!” 公孙荼嘴角扯开一丝笑,故意说道:“女儿已经定了亲,露不露脸也不重要了,母亲还是多为妹妹相看才是。” 蒋氏面上的笑容果然一僵,然后赶紧说道:“你说的也是。”然后掩饰的拿过一旁盛药的玉盒,取了一粒仿佛公孙荼的口中,又亲自取了水让她服下,然后说道:“万生前辈细细叮嘱过,这药早晚都要的指定的时辰服下,万万不可疏忽了。” 公孙荼这些日子身体已经好了许多,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之前干瘪的小脸也已经添了莹润的光泽,一双眼睛也如春湖般潋滟波光涌动。略微消瘦的削肩细腰,更突显出少女的软玉芬芳。连她自己都为这种变化感到惊讶,她觉得自己的状态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即便无人叮嘱,她也会一丝不苟的用药。“母亲不必担忧,女儿都好生记着呢。” 蒋氏一想到肃王府的亲事,就有无限愧疚涌上心头,点头道:“那就好……” 她将婢女手中捧着的玉色长裙抖落开,拉着公孙荼在她身上比了比,笑道:“这是母亲特意吩咐人为你裁制的衣裙,衣料样式都是京都独一份的,赶快试试合不合身,明日老夫人的寿宴,你就穿这个,我看谁能比我过的女儿去。” 黄藤和紫蔻替她换好衣裙,扶着她从屏风后走出。裙裳极美,淡淡的颜色不张扬且极尽优雅柔婉,正衬公孙荼的气质,让人觉得她周身都泛着柔和的光华。 蒋氏惊喜道:“这颜色果真十分趁你,母亲总算没有白费心思,你来。”她朝公孙荼招了招手,然后拿起匣子中的羊脂玉镯子,与明月耳珰给她带上,又取了一式一样的一对长流苏步摇分别插在她的发鬓两边,惊赞道:“好极了。” 黄藤和紫蔻站在一旁,看着蒋氏对公孙荼的讨好,心里涌起浓浓的不安。恐怕二夫人根本就不知道,她现在越是愧疚补偿,就越会让公孙荼愤怒不甘。 送走蒋氏,紫蔻便看见公孙慕敛了笑意,仿佛有凛冽的风暴在她的目光中转动不休。“小姐,不如早些安置吧,明日少不得要多些应酬。” 公孙慕点点头,说道:“不错,明日,不是还要在各位夫人面前露脸么……” 紫蔻一怔,心下想到,小姐果然还是要给自己留后路的,万一不能顺利嫁到肃王府,也总要挑个不差的人家。 …… 寿宴待客之处设在东边的红楼,园子里有一片称得上广阔的水塘,虽没有夏日风荷林立的景色,但此时冰封的水面铺满白雪,阳光照在上面尤显雪色剔透,在加上周围梅花开遍,成片的深红浅红缀在一处,英茂灵秀,美的让人移不开眼去。 如今离巳初还有一会,公孙婉真同荣国公夫妻二人却已经在府门前下了马车,这一次同行的,还有二人的一双儿女,穆清浅与穆归常。 公孙岚受老夫人指派,帮着大夫人在门前待客,此时看见这一家四口进来便是一愣,随即了然。外祖母过寿,她这一双弟妹自然是要来拜寿的。穆归常年纪还小,穆清浅却已是初成少女,神色间透着活泼灵动。 她身上穿着件葱绿的半臂罗衫,下面是十六幅的穿花百叠裙,腰间系着一条长长的雪色轻纱和五色坠珠宫绦,直拖到裙摆以下,肩上系着银狐斗篷,行止间飘逸灵动。虽还未及笄,但也已经十分明艳动人了。相比公孙婉真,她的相貌更偏向穆宸一些。 只见她一进门便四处望了望,在看见公孙岚的时候,竟露出些许羞涩来,小声在公孙婉真耳边问道:“母亲,那是我姐姐么?” 公孙婉真的神色明显有些紧张,看像公孙岚的时候万般不自然,她轻轻点头,说道:“嗯……” 穆清浅一声轻呼,犹豫一下主动走上前来朝公孙岚见礼:“姐姐……我,我是……” 穆清浅一时情急,竟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公孙岚心中大感惊讶,没想到她这位同母异父的妹妹,竟是这样纯澈灵动的小女孩。她一时百感交集,有些怪自己胡思乱想,将所有人都看做心怀不轨的坏人了。以她阅人的经验,对方绝不是装出来的懵懂。 其实想想,有公孙婉真这样敢爱敢恨的母亲,还有穆宸这样将心爱女子看的极重的父亲,穆清浅的性子如此天真磊落才是对的。 眼见对方脸都憋红了,公孙岚轻轻拉住她的手,说道:“清浅妹妹好。” 穆清浅惊喜的抬头,紧张道:“姐姐知道我?” “自然。”公孙岚笑了笑,心中有些异样。她从小长在纪府,除了纪昀纪融两兄弟,少有姐妹之情,而且,她又见多了纪天姀跟纪如珺这样的丑恶嘴脸,对姐妹间的相处一直处于敬而远之的状态。但此时穆清浅的态度,让她生出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公孙婉真站在一边,见公孙岚露出笑脸,欢喜的松了口气。她见门外又有客人前来,连忙对穆清浅说道:“清浅,不要打扰你姐姐待客,有什么话,等空闲了在说。” 穆清浅赶紧点头,好奇又不舍的松开公孙岚,跟着公孙婉真往前走去。穆归常八九岁年纪,从父亲身后探出头来,声音还带着些许稚嫩,走的时候小声对公孙岚说道:“姐姐,我是你弟弟,父亲说你很厉害,到时候我们过两招!” 公孙岚噗嗤一笑,这对姐弟的性子,的确招人喜欢。她应道:“好,我答应你了。” 穆归常欢呼一声,跑到前面去拽穆清浅的手,笑嘻嘻说着什么十分高兴。公孙岚看着她们的背影,心中升起一股暖意。血脉亲人真诚相待,谁也不会忍心拒绝的吧? 大夫人一直在细细看着她们,心中惊讶非常,穆宸虽然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却明显认同这对姐弟同公孙岚接触。她暗道公孙岚果真不一般,连穆宸这块硬骨头都拿下了! 此时在红楼中,公孙慕身为府上比较年长的小姐,正帮着三夫人谭氏待客。蒋氏走进暖阁,看见自己的小女儿一身规矩礼仪行云流水,挑不出半点错处,心中生出万般复杂的情绪来。若说亏欠,她对这个小女儿又何尝没有亏欠…… 从小到大,她疏于对公孙慕的照顾,公孙慕却事事要强,决不落于人后,也没有任何抱怨的话。由此,她这个做母亲的,又有什么立场去怪罪她答应了肃王妃? “慕儿。” 公孙慕听见母亲的声音,转身走过来,问道:“母亲这会忙完了?” 蒋氏道:“倒不用我忙什么,你大伯母和三婶婶早早便已准备停当,我无非就是照看你姐姐跟你祖母。” 公孙慕点点头,说道:“那母亲这会过来,是有什么事要对女儿说?” 蒋氏拉着她走到一边角落,迟疑了一下说道:“呆会肃王妃跟世子到府上来,你千万得小心行事,莫让人看出端倪了……” 公孙慕心中泛起凉意,到现在,母亲所顾忌的,仍然只有姐姐的感受。殊不知,她心中的不好受半分不比公孙荼少。“是,我明白的。” 蒋氏也不知再说些什么好,便点点头离开了。 公孙慕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的委屈几乎溢出来。一旁的蕊朱正要劝几句,便看见菘蓝从侧面过来,脸色煞白,脚步也有些虚浮。 因公孙慕要防着有人暗害自己,所以身边就带了蕊朱和一个二等婢女,菘蓝则被她遣出去留意四处的动静,此时她这般模样过来,明显是发现了什么。“怎么了?” 菘蓝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到她们,略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气息,然后小声说道:“小姐,快跟我来。” 公孙慕有些犹豫,道:“这里这么多人在,出去太久怕是不好,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菘蓝却拉着她就往外走,边走便说:“用不了多久的,就红楼后边弃用的小院子里。” 公孙慕跟在菘蓝后面,菘蓝的脚步很急,似乎晚了就赶不上了一般。她们从红楼外的抄手游廊穿过去,往院子的西南角而去。到了僻静处,菘蓝神色复杂的回头小声说道:“是五小姐让身边的月息提醒了奴婢……” 第364章 偷听 蕊朱在红楼留守,免得有人问起公孙慕的去向。所以此时小路上只有公孙慕和菘蓝主仆二人。公孙慕听见菘蓝说是月息的提醒,脚下一顿,皱眉道:“公孙岚?” 菘蓝见她迟疑,便拉着她往前走边说道:“小姐,您要是相信奴婢,这会就不要再耽误。等到了地方,您自然就会明白五小姐是真的在提醒咱们。奴婢若心中不确定,也不会莽撞的来找小姐。” 公孙慕虽然疑惑,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毕竟她心中早就明白公孙荼让婆子买通集秀楼的人对付自己。“走吧。” 两人穿过红楼身后的月亮门,能看见一个相对陈旧的小院子。从前这附近有个角门,从府外进入红楼十分近便,这间院子是给下人看门用的。但考虑到这角门并不常用又不安全,便封死了,院子也就不再用。 因为无人居住打理,院子里的杂草老高,枯黄的埋在雪下,稍微一动,就能扑簌簌落下一大块缺口来。公孙慕走到附近,便看见院子门口的雪被人踩过,但来人却非常小心的将脚印蹭的十分凌乱,看不出大小形状。 公孙慕心中暗骂对方狡猾,如果自己走过去,也一定会留下痕迹的。正不知该怎么办,菘蓝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在角落召唤道:“月息,你在吗?” 躲在墙头外面的月息听见声音,纵身越到两人面前。公孙慕吓了一跳,惊疑不定的看着她。月息不甚在意的说道:“四小姐别出声,我带你过去。” 公孙慕看向菘蓝,菘蓝示意她安心,她虽有犹豫却还是跟月息点了头。 月息见状揽住公孙慕的腰,借着游廊上的栏杆飞掠到院子的围墙上,带着她一点点靠近院中的房屋。到了窗下,二人小心立在房檐下没有雪的地方悄声站好,便听见屋子里传来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 “之前分明已经说好,一千两银子,事成之后,一分也不会少了你的,如今你又坐地起价,就不怕开罪了贵人么?” 这是王福家的在说话,公孙慕这几日留意她的动静,已经能分辨出她的声音。她有些着急想知道,对方花一千两,是让这戏子做什么。 那相貌俊秀的戏子名叫丁春意,此时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看着婆子,语调咄咄逼人,隐隐约约从窗棂中传出:“开罪?我混迹三教九流,什么人没见过,你甭想糊弄我。公孙家的小姐各个金尊玉贵,断一只手可不是小事!我虽不知金主是谁,但对方还敢将此事抖落出来不成?我出了事,你又能跑得了么?到时候供不供出你主子,就是你的事了!” 断一只手?公孙慕的脸色瞬间煞白,脚下微微踉跄了一下,下意识的抚住自己的手腕。月息一把扶住她,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心中也不禁有些同情,亲姐姐想要断自己的手,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是极大的打击。 王福家的似乎没想到丁春意心思转的这么快,也被对方几句话说的无法反驳,气急道:“话这么说是没错,但这件事本身也没亏了你的,一千两足够你和你相好的赎身离开集秀楼,一开始你便答应好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总要讲究个诚信!”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是没错,但你们未免也没什么诚意,定金只给了二百两银票和一些碎银子,怕暴露身份又不肯立下字据凭证,万一事后你们赖账,我岂不是吃了大亏?”丁春意不是傻子,若事后对方赖账,他也不敢找上门去,因为捅出这件事的同时,他自己也得折进去。 他压低声音说道:“再说,公孙府的势力谁人不知,万一事后东窗事发,我总该有逃命的本钱。集秀楼我定然不敢再留,在下也得为以后的生计着想,所以,三千两银子已经算便宜你们的,不二价,若不同意,我就不干了!” 王福家的一时无言以对,室内沉默下来。窗下的公孙慕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一声不吭。若按她从前的脾气,早就按捺不住一头冲进去将二人打死,但现在,她已经能生生忍住心中的怒气。 里面丁春意见婆子不吭声,想了想试探道:“我虽不知你们断这小娘子的手是为了什么,但必定是与利益相关。时间不多,你要想清楚,是银子重要,还是你们主子的事情重要。三千两而已,对于你们主子来说又能算什么?但错过了这个机会,怕是要耽误事吧?” 王福家的闻言神色一变,丁春意知道自己猜对了,冷笑道:“此处不能久留,你最好快些决定。” 王福家的心中一阵膈应,却也没办法,她从怀中掏出八百两银票,说道:“你说的是没错,但此时我身上也不可能带着三千两银票,这一千两先交给你,你且按照计划行事,我会找机会给你剩下的银票。” 丁春意接过银票,也知道这婆子不可能当场就拿出那么多银子,但有了这一千两已经不亏,他心中有了底,语气平静下来,笑道:“好说。” 两人的声音压低了些,里面只有透过紧闭的窗棂直射而下的光,积攒下的灰尘在光线处飞舞,再加上久无来人,越发显得破旧昏暗。 王福家的压住心中憋着的气,从怀中拿出一包东西,说道:“四小姐惯用冷荷香,她性子高傲,所以这府上也只有她一个小姐用这种香,很好分辨。你拿着这包香料,便能知道谁是四小姐。到时候,我会让人将四小姐引到这里来,你见机行事,莫要认错了人。” 公孙慕听闻这些话,心中一片冰凉,面色愈发的苍白,双手发抖,手心都被指甲戳的破了皮,又气又怕。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位一身病弱的姐姐,平日百般娇柔温婉,居然能如此心狠手辣,机关算尽的对付自己! 丁春意接过香料,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直觉一阵清爽冷香扑面,说道:“香气果真十分特别……”他收好香料,说道:“既然如此,我先走一步。” 月息见他要出来,手上一紧,立即带着公孙慕原路返回,将她交到菘蓝手里,低声说道:“你们赶紧回去,不要让人看见了。” 公孙慕仍有些魂不守舍,菘蓝担忧的看了她一眼,朝月息点点头,便扶着公孙慕往回走。担忧道:“小姐?您都听清楚了吗?” 公孙慕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神色恢复了不少,说道:“嗯,咱们先回去,别让人注意到了。” 二人先是回雨蕉阁快速换了身衣裳,这才回到红楼。 红楼内很是宽敞,四面都阁窗,十分通透,赏景看戏处处皆宜。平日里老夫人和夫人们若是想听戏,也会到此处来搭台子,所以一应器具都是齐全的。桌子上已经放了各色点心小食,瓜果蜜水,青花瓷瓶中插着一两支初绽的红梅,是今早大夫人命人到梅园中折来的,此时看在眼里更多了分热闹。 红楼中燃着上好的银霜炭,阵阵暖意让公孙慕微微缓了缓,不再像方才那般僵硬。蕊朱见了她赶紧迎上来,说道:“小姐,没事吧?” 公孙慕摇了摇头,说道:“是否有人问起?” 蕊朱道:“三夫人忙着待客,方才随口问了一句,奴婢只说小姐裙角脏了回去换一身,片刻就回来。” 公孙慕点点头,朝暖阁四周望过去,见女客基本已经全部来了,都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话。 公孙老夫人的生辰,各府都不敢怠慢。三三两两都提前了一时半刻便来了,暖阁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相熟的不相熟的,通过介绍,相互攀谈叙话,渐渐热闹起来。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说笑声,随即便看见大夫人陪着肃王妃进了屋子,公孙岚则跟在两人身后。 仿佛感觉到了公孙慕的视线,公孙岚抬头往她这边看了一眼,见对方正看着自己,便朝她微微点头示意。 众人都一一起身跟肃王妃见礼。公孙慕自知应该“避嫌”,便往众人后面退了退。等其他人都围着肃王妃说话的时候,她走到公孙岚身边,语调寡淡平和,却透着果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公孙岚不置可否,说道:“举手之劳。” 二人没有太多交流,因为公孙岚此时亦是被人关注的对象。 虽然京都无人不知公孙家新回府的五小姐,但这还是公孙岚第一次在中贵族世族面前正式露面。老夫人让她跟着在门前待客,不仅说明公孙岚已经在府上稳稳立足,更代表她已经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公孙岚看看时辰,想着这会老夫人也该到了,便往门口走了几步,却见一个婢女脚下匆匆跑过来,问道:“大夫人在何处?缪贞公主的车驾已经到了门口了……” 公孙岚闻言眉稍轻挑,三公主来了? 第365章 意图【第二更】 像公孙这样的世家大族,君上太后会让身边有头有脸的女官或内侍来送一份寿礼表示以表荣宠亲近,而各位皇子为了避讳拉拢权臣的嫌疑,也是礼到人不到。公主们则比较随意,若有交情也会亲自到府上凑凑热闹。 比如与二小姐公孙荨交好的沁无公主就早早到了府上,二人都已嫁做人妇,平日见面的机会并不多,趁此机会叙叙旧是自然而然的。 但德高望重的三公主就没那么简单了。 她在靖国人的心中,甚至比一些皇子还要举足轻重。不仅手中有部分兵权,更是能上金殿议政的人物,几乎可以说是君上的左膀右臂。她的一举一动有时还会被有心人看做是朝廷的动向。 这样的三公主,从前也来过就罢了,偏偏之前也同其他人一样礼到人不到。所以,今时今日她亲自到访公孙府来给老夫人祝寿,怎么能不让人紧张,怎么能让人不多想。 公孙岚眯眼看着婢女去寻大夫人禀报,心下泛起不安。一旁暮春担忧的看过来,低声问道:“小姐,三公主会不会有什么企图?” 公孙岚也不知她意欲何为,轻声说:“来者不善……” 原本正在往红楼来的老夫人听到消息,赶紧反身去了大门口迎驾。而红楼中的一众人等也都纷纷起身迎了出去,原本放松惬意的氛围荡然无存。 公孙岐风在前院接到消息,比老夫人先一步到了府门前,正正好看见缪贞公主的车驾停下。赶紧躬身上前拜见。心中不由暗自思忖,难道对方不肯息事宁人,要对公孙一族下手了么?想到三公主平日雷厉风行的手段,心下不由凛然,不知对方要出什么阴招? 天空中突然飘起细雪,缪贞公主一身雪珠白玉缀满的宫裙,在宫女的搀扶之下走下马车,天地一片银装素裹中,她肃然而立,如同冰雪女王般神圣不可侵犯。 “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缪贞公主伸手虚扶了一下,弯起朱红的唇瓣,笑道:“公孙大人有礼了。今日是老夫人寿辰,本宫前来拜寿,大人不会不欢迎吧?” “哪里,公主能来,微臣及府上一众人等都荣幸之至!”公孙岐风心下思虑,面上半点不显,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殿下请!” 缪贞公主抬脚进了府门,便见老夫人率领一众家眷迎了过来。众人又是一通见礼寒暄。 公孙荼站在二夫人蒋氏身后暗自咬牙。原本她已经思量好,要与母亲一左一右陪同老夫人到红楼,这样不仅方便让众人以第一时间注意到她,更方便母亲阐明她的病已经好了的事实。以她的姿容才干,能在诸位夫人面前留下深刻印象是轻而易举的事。谁知,缪贞公主突然到访,将计划全给打乱了…… 她此时就这么唯唯诺诺的站在母亲身边,甚至不敢抬头,生怕缪贞公主注意到她,引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但有些事情,偏偏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缪贞公主拿捏人的心思非常人可比,稍一打量便知公孙荼心思,她恶趣味般将目光投向公孙荼,惊讶道:“哎呀,这不是公孙三小姐么?听说此次南宫家应承了给三小姐治病,如今当真大好了?” 公孙荼面对缪贞公主的目光心下一慌,下意识的抚住自己的脖颈,当日被对方捏在手中窒息的感觉仿佛还在。她不知道三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一副熟稔的口吻对她说这话,分明就是不怀好意……她微微抬头,见众人的目光都朝她这里汇聚过来,大脑在一瞬间变得空白,那些大家风范和礼仪似乎被什么东西从她体内抽离了个干净,此刻只剩下无所适从。 蒋氏有些疑惑,不知道公孙荼怎么就被吓得不敢说话了,只好替她答道:“回公主殿下,荼儿她大病初愈,此时还不太能适应,失礼之处还请公主见谅。” 周围不少人都来同情的目光,但大多数都目露可惜。 公孙荼见状心下咯噔一声,这些人的神色,明显是觉得她的行止性情不堪大用,难为大族宗妇!她下意识的往肃王妃那里看去,果然见对方面色难看至极中又带着些许庆幸。仿佛再说,还好要嫁给儿子的是公孙慕而不是她!公孙荼的心仿佛被冰刀子刮过,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根本找不到话来为自己辩解。 缪贞公主达到目的便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跟老夫人一起往红楼走去。 月息跟着公孙岚身边远远坠在人群后,不解道:“三公主是在针对三小姐??” “她是要断了公孙荼的后路,让公孙荼永远没有机会和地位对她进行报复。”公孙岚不禁佩服三公主对于人心的拿捏,说道:“而且,公孙荼的境遇越惨,就会越发恨周身比她好的人,比如我和公孙慕这样的眼中钉。” 月息惊骇道:“三公主果然厉害,一句话便在后宅之中竖起一把刀子……” “你稍后再让人去告诉公孙慕一声,让她再多留的心眼,经过这一遭,公孙荼兴许不仅仅想要断她一只手了……” 月息面色一凛,心下对缪贞公主又多了几分防备,说道:“是,小姐。” 一众人边走边说话,慢腾腾挪到红楼,先后落了座,缪贞公主说道:“诸位莫要拘谨,若因为本宫前来而扰了寿宴雅兴,那便罪过了。” 众人连称不敢,却仍旧无法如之前那般自如说话,相互交谈时,时不时边将目光投向缪贞公主。眼看祝寿的时间就要到了,缪真公主第一个奉上了自己的寿礼。 四名女官将一个一尺见方的锦盒抬到老夫人面前打开,众人看到那里面是一块方形黑色质地的石头,周围刻满了符号与花纹。中间平滑之处,放置这一柄勺子模样的东西,质地与方盘类似,也是黑色的石头,但更显晶莹剔透。 公孙岚见了那东西,瞳孔微微一缩。去过黑石岛的人,都能认出这是黑石岛上的石头制成的。只是不知这东西有什么作用。 缪贞公主见众人都好奇的看着,笑说:“此物名为司南。” 她伸出手指,微微转动方盘中间的勺子,只见那勺子平稳的旋转,然后停下。众人不明所以,缪贞公主又连续转动了几次。然后有人便惊奇的发现了什么,说道:“咦?这勺柄,每次都会停在同一个位置。” 缪贞公主笑盈盈道:“没错,这勺柄所指的方向,永远是正南方。其作用,便如同夜空中的北斗七星,可为迷路之人指引方向。”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轻又慢。但每一个字又咬的清清楚楚。 什么叫“迷路之人”?是在说公孙一族做错了选择,现在悔改还有回头的机会? 公孙岚见老夫人的面色变的凝重,目光朝她望过来。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心中猜测缪贞公主此行的意思。 缪贞公主说道:“这是我府上的幕僚所制,本只觉得此物奇妙,呈到父君面前,他却说,此物若能用在追击戎族之上,必可立下大功。” 戎族是居于靖国以北的游牧民族,夏季追随水草而居,而严冬时节那里只有枯草黄沙,因此,常常组成小股小股的军队或沙匪进犯边境,钻到边城里强夺物资,百姓频受滋扰,防不胜防。 他们虽不是我方将领的对手,却十分难以追踪。因为在草原上行军,极容易迷失方向,根本不敢深入追击对方,靖国不止一次在这上面吃亏。对方看准了这一点,见势不妙转身边跑,弄的将领们不胜其烦,却没有办法。 老夫人不动声色,说道:“君上是治国奇才,眼光独到是我等不可企及。” “正是,我也觉得父君这个主意绝妙无比。”缪贞公主笑了笑,转而又露出苦恼之色,说道:“只可惜,这石头是我无意中所得,再无余料,想要多制些出来却是不能了。而这一块行军之时不便携带,也只能作为稀罕物留着了。所以此次,缪贞便带了它来给老夫人祝寿。” 明明双方都知道这种石头遍布黑石岛,缪贞公主却口口声声说此物再无余料,分明是想逼迫公孙和南宫主动交出黑石岛,不然,她也会用其他方式“找到”黑石岛,就此在君上面前立功。 公孙老夫人目光闪烁,说道:“那真是太可惜了,若能将此物制成巴掌大小,的确对我朝大大有利。” 果然,缪贞公主笑意盈盈的说道:“是,父君已经命人去寻找这样的石头了。希望不会白费功夫。” 现在,就看是他们先将黑石岛献给君上,还是让缪贞公主“找到”黑石岛邀功,反正最终的结果,黑石岛都是朝廷的囊中之物! 公孙岚不由暗暗心惊,这个缪贞公主当真难对付,后手一招接一招,简直防不胜防! 公孙老夫人心中亦是无比凝重,口中说道:“希望如此。” 缪贞公主的该说的话已经说完,笑盈盈的观了拜寿献礼才起身告辞。“缪贞府中还有要事,便不久留了。” 老夫人连忙起身相送,缪贞公主极力推辞,说道:“老夫人是今日寿星,不必顾虑缪贞,不如……就让府上五小姐送送缪贞吧。” 第366章 琉璃锁 雪已经停了,空气中泛着冷意。公孙岚落后缪贞公主一步,顺着红楼的石阶一路往下走去,侍从都默契的远远落在两人身后。 二人虽一直都没有说话,但空气都似乎流动的慢了一些。身后的侍从们猫一般收敛了自己的脚步声,四周奇异的静。直到府门前,缪贞公主才停下脚步,她转首看向公孙岚,鬓发间斜插的累珠垂丝步摇轻微晃动,随着她的动作闪过冰寒的冷芒,那寒芒与她唇边的笑意相衬,显出一种冷漠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她说:“公孙岚,记得看好身边珍视的东西……免得丢上一个两个,到时候撕心裂肺的疼痛,你未必能承担的起。” 公孙岚抬眼看她,瞬间从对方的眼神里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 …… 此刻在红楼之中,大夫人薛氏和三夫人谭氏见寿宴处处妥当,都不禁松了口气。 薛氏远远望着亭台上,花旦一袭红衣旋转舞动,亭亭踏在梅与雪之间,水袖扬天一甩,在空中几经波折辗转才垂落下来,美的惊心动魄。她不由啧啧道:“不愧是京都最负盛名的集秀楼,这旦角真真难得。” 谭氏道:“我倒对这些戏子喜欢不起来,看看热闹罢了。”她默了默,嘀咕道:“今日三公主来的有些奇怪。” 薛氏因为公孙岐风在朝为官的关系,对朝局多少有些了解。而谭氏因为长子公孙羡身为将领,对朝政也比较敏感,不像蒋氏将心思都在自己的儿女身上,所以二人平日还是能说到一起去的。 薛氏想了想,先开口跟身边的婢女吩咐道:“你去吩咐戏台那边,多给送几盆炭去,大冷天的,莫要让人家在咱们府上受了委屈,说出去不好听。老夫人的寿宴,万万不能出一点差错。” “是,奴婢这就去。” 吩咐完了薛氏才回答谭氏道:“的确有些奇怪,她今日还特地在众人面前问了三丫头,这也就罢了。只是平日里三丫头虽病恹恹的,却也是个机灵的,怎么被公主一句话问的好似丢了魂似的。你看见肃王妃的脸色没有,难看极了!” 谭氏低声道:“是啊,咱们府上跟肃王府这亲事拖了好几年了,这会终于定下,却处处都透着不对劲儿。” “算了,咱们还是少说为妙,既然老夫人和蒋氏都心中有数,咱们不过帮着操办操办。”薛氏跟公孙岐风夫妻多年,如何能感受不到丈夫进来越发谨慎忙碌,她能感受到风雨欲来了。 谭氏默默点头,两人算不上人精,可也不傻,话题到此为止,二人各自去忙了。 暖阁中,公孙慕因得了母亲的指示,没有像平常一样黏在老夫人身边孝敬说话,而是避讳的坐在较远处,时而打量着姐姐公孙荼的举动。公孙荼因受了缪贞公主几句话,才刚刚缓过劲来,眼神时不时瞥向肃王妃。但肃王妃不知是故意忽略了她还是真的有话要跟老夫人说,始终没有婆母对“未来媳妇”的亲近。 按理来说,在座知情的人也不过就那么几个,肃王妃多少也要装一装的。但方才有了公孙荼丢脸失礼的一幕,其他人也只当她不高兴了,索性她也就没耐烦再对公孙荼假意的嘘寒问暖。 她抬眼看见公孙岚送了缪贞公主回来,从镂雕着天女散花的半透屏风那里绕到了老夫人身边回话,说道:“老夫人真真好福气,府上的小姐一个比一个出挑。这五丫头真真让人挑不出一点不好,竟是个完美无缺的可人儿!” 方才公孙岚在门口已经与肃王妃见过面,但碍于人多,只简单见了礼。这会说起她,怕是要引出什么话。公孙岚心如明镜,只顺着她的话笑道:“王妃过奖了,世上哪有完人呢。” 肃王妃含笑打量她片刻,一副喜欢的不得了的模样,从丫鬟手上的匣子里取出一只八宝攒珠金镶玉镯子套到她手上当做见面礼,说道:“好孩子,拿去带着玩吧。” 公孙岚大大方方的谢了,就见肃王妃迟疑了一下,又从匣子中取出一支缀玉蝶恋花双股钗递给一旁的公孙荼,说道:“三丫头今日这装扮,正好带上这个,老夫人看如何?” 其实肃王妃嘴上不断与老夫人说着话,实际上也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怎么才能打破这样尴尬的气氛,她可以忽略公孙荼,却不能忽略蒋氏,毕竟她还是公孙慕的亲生母亲呢。 老夫人出声客气道:“王妃就爱惯着她们。”然后对公孙荼说道:“三丫头就收着吧,这都是王妃爱护你们。” 公孙荼知道对方送她钗环是怕落了口舌。但她既然想要将计就计嫁到肃王府去,当然要借题发挥一番。她从蒋氏身边站起,走到肃王妃跟前,郑郑重重行了一礼,将周围说话的各位夫人目光都吸引了过来,然后展颜一笑,谢道:“荼儿多谢王妃赠礼。” 说罢,还让身边的紫蔻当场将玉钗插到了鬓发上,极尽欢喜之意。 肃王妃眸中闪过懊恼,却不得不大大方方称赞道:“三丫头怎么如此客气,到底是得体知礼的大家闺秀。” 公孙荼心中冷笑,你没把我当儿媳没关系,我就在众人面前拿你当婆母一般敬重讨好。反正她此时是被隐瞒的人,对事情的真相“毫不知情”,谁又能说出她此番举动不对劲呢? 肃王妃抿着唇角将自己的眼神从公孙荼身上挪开,瞟到了公孙慕的身上。老夫人心中暗叹一声,朝公孙荼招了招手,让她回自己身边坐着,然后出声唤了公孙慕过来:“四丫头快过来,平日你最离不得我老太婆,今日怎么坐的那么远?是不是见我时时宠着你五妹妹吃醋了?” 嘴里说的是公孙岚,其实老夫人所指的是公孙荼,她着实不希望这两姐妹因为这场亲事生了嫌隙,但有些事情,根本不是人力可为的。人心易变,遇到难解的利益纠葛时,就更难维系。更何况,女子这一生,最最重要的事情,便是选个合意的夫郎相持一生。若是嫁错了人家,这辈子都将困苦的活着。所以关系到终身大事,亲姐妹撕破脸皮的事情比比皆是。 公孙慕听闻老夫人召唤自己,赶紧过来见礼,动作行云流水,让人挑不出半点不当之处。 肃王妃眼中溢出满意的神色,笑道:“四丫头从小就与我投缘,前两年我便说这孩子有出息,如今看来,越发得体了。” 前两年……公孙慕差点就成了她的儿媳。 一句话说的公孙荼脸如锅底,即便她极力掩饰,却也无法完全掩盖眼中的怒色。老夫人和蒋氏虽能顾忌着她的感受,但肃王妃向来反感公孙荼将自家儿子迷得神魂颠倒,没人注意的时候,也就不愿意去顾及她舒坦不舒坦了。 她拉着公孙慕坐到自己身边,从匣子里取出一只云纹琉璃锁,说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带着项圈,于是给你备了这只琉璃锁,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一般世家千金身上不乏稀罕之物,项圈上坠着的金锁银锁都算不上普通,而肃王妃手上这琉璃锁,别致的让人移不开眼去。相比之下,公孙岚的镯子和公孙荼的钗虽也贵重,但用心之处就不如这只锁了。 而且,若是平常送礼物给旁人,哪里会问什么“你喜不喜欢”之类的话? 蒋氏面上的笑容仍旧和煦得体,但心中却不由责怪肃王妃的举动,这样亲近公孙慕,也太过招眼了。她看向公孙慕,希望小女儿不要表现的太过异样,引起公孙荼的怀疑。 “多谢王妃惠赠,慕儿很喜欢。”公孙慕很感念肃王妃对自己的看重,奈何北山衡一根筋挂在公孙荼身上,让她着实觉得恶心。她垂眸想了想,怀着刺激公孙荼的恶意,伸手解下脖子上的项圈,将原先的金锁摘了下来,换上了肃王妃赠的琉璃锁。然后问老夫人道:“祖母,是不是很漂亮?” 老夫人点点头,笑道:“的确很衬我们四丫头的伶俐。” 老夫人与蒋氏的区别便是,她既知道公孙荼的不甘,也能体谅公孙慕的委屈,所以对于公孙慕这个小举动,并无责备。 肃王妃显然也没有想到公孙慕会有这样的举动,越发满意的笑了起来,连连点头,脱口说道:“好丫头,真是和我的心。” 蒋氏面色一变,下意识的去看公孙荼,就看见了一片苍白的脸色。 “荼儿?” 公孙荼听见蒋氏的低唤声,快速整理了自己的神色和思绪,她不能让人看出来自己已经知道真相了。否则公孙慕出了事,她就会被怀疑…… “母亲,您叫我?” 蒋氏细细的看了看她的神色,并未看出异常,仿佛方才那副苍白的面孔只是错觉,她心神一晃,突然问:“你可是累了?身子虽好了些,可到底多年来有病在身底子薄,若想同正常人一般,还得将养好些时日。” 第367章 断手(一)【第二更】 公孙荼大病初愈,但多年来体质薄弱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恢复到与常人一样。老夫人在一旁听见这母女俩的对话,便说道:“你陪着三丫头回去休息一会,待开席再过来。” 蒋氏闻言感激的看了老夫人一眼,跟众人打了招呼,便带着公孙荼暂时退出了暖阁。但今日毕竟是老夫人的寿宴,她不能离开太久,便将公孙荼送回瑟月阁安顿好便离开了。 见母亲走了,公孙荼再也忍不住大发雷霆,将肃王妃赠的钗从头上拔下一把摔了出去! “小姐!”黄藤惊呼一声,赶紧过去将钗捡了起来,细细检查道:“还好,只是钗身有些变形,还能恢复原状,好在只是赤金点翠的,若是玉身,怕是就碎了……” “还要这劳什子做什么!不过是人家的施舍!” 黄藤无奈劝道:“这是肃王妃送的,您心中再不舒坦,也不能扔的。” 紫蔻也赶紧过来,说道:“是啊,小姐定要忍下这一时之气,不然今日和来日……都要前功尽弃了……” 今日公孙荼要的是公孙慕的手,来日还要将计就计嫁到肃王府。 公孙荼听见她这一句逐渐冷静下来,说道:“剩下的两千两,你给王福家的送去了?” 紫蔻紧张道:“还没有,奴婢打算一会开席之前找个机会。” 公孙慕沉着脸坐在那里,眼中的沉郁之色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心像被刀尖狠狠扎过一般。她说道:“再加一千两给丁春意送过去。” 黄藤跟紫蔻同时一怔,紫蔻问:“再加一千两?小姐是要……如何?” “要她的清白!” 两个丫头倒吸一口凉气。断一只手,以公孙家的势力和出身,公孙慕即便没了最好的前途,做不了宗妇,嫁到三品官家做少奶奶也是绰绰有余,若要掌家,嫁到四五品官家做主母也不是不行。 可若要毁了清白……公孙慕这一生,就算了结了…… 紫蔻欲言又止:“小姐……您真的要……”那毕竟是你的亲妹妹呢。 “亲妹妹?”公孙荼想到今日三公主令她在众人面前丢丑,想到肃王妃无视她与公孙慕亲近有加,想到老夫人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半点不为她打算!她眉心的滔天怒火已经灼然烧尽了她的良心!“就因为她是我的亲妹妹,才让人觉得更可恨!” 今日,就是公孙慕最后一次人前风光!她要对方这辈子都没脸活在这世上!若要苟活,就得永远低着头,低人一等! …… 公孙岚在暖阁中招呼了一圈,下楼到了红楼一层的花厅,见公孙婉真竟带着穆清浅竟在这里坐着,不由上前问道:“母亲,您怎么在这?” 公孙婉真闻声抬头还未说话,穆清浅放下手中的蜜水,蹭的一下站起来,羞涩的笑道:“姐姐,你可忙完了?” 公孙岚不仅愕然,敢情这母女俩一直在这等着她呢? 公孙婉真无奈道:“这丫头平日能说的上话的玩伴也不少,可今日见了你,心心念念就想跟你说两句,自己又害臊,便缠着我一起在这等,我到现在都没和你外祖母说上话!” 公孙岚笑着看向穆清浅,见她的脸颊因为母亲的话腾的红了,越发觉得她这样的性情讨喜可爱,便伸手从旁边的果盘中拿起一个石榴转圈捏了一遍,然后剥开一敲,里面红艳艳的颗粒居然哗啦啦自动脱落到穆清浅身边的碟子里。“听母亲说你喜欢吃石榴。” 寒冬腊月,靖国自然没有石榴,这是不远千里从百盟运送而来的,十分稀罕。 穆清浅瞪圆了眼睛!她喜欢吃石榴没错,可这东西太难剥,她身边的丫头一见石榴就愁眉苦脸。她惊奇的看着公孙岚,眉毛疑惑的揪了揪,转脸看向母亲,确认道:“母亲,这么厉害的姐姐真是我姐姐?” 公孙婉真嗔怪的看着她,问道:“这是什么话?当然是你姐姐!” 穆清浅闻言欢呼一声,立刻像个撒欢的兔子一样蹦到公孙岚眼前,笑道:“姐姐,请你收我为徒吧!等有一天,我要像姐姐一样,仗剑天涯,成为女侠!” 公孙婉真伸手敲了一下穆清浅的脑袋,斥道:“休要胡说八道!”她看向公孙岚,没想到自己曾经无意说起清浅爱吃石榴,竟被对方记住了。不管是有意无意,她都觉得十分暖心。“岚儿,清浅非要吵着过来住一段日子,你若有空,便陪她说几句,若没空,不理她就是了。” 公孙岚见这二人都紧张的看着她的脸色,不由好笑道:“那再好不过了,我也想与清浅妹妹多多亲近呢。” 公孙婉真闻言拉住她的手,说道:“岚儿,母亲从前对不住你的地方,一定慢慢补偿给你。” 穆清浅在一旁说道:“是啊,母亲,您对姐姐一定要比我跟归常还要好,不然姐姐以后若不理咱们了,我可不依!” 母女三人说了一会话,眼见时辰差不多了,公孙婉真便说道:“我跟清浅先去你外祖母那里看看,你想必还有不少事情要忙,赶快去吧,别耽误了。” 公孙岚答应一声,看着她们二人上了楼,眉目中渐渐续起浓重的担忧。 方才缪贞公主的那句话还言犹在耳,而她珍视的东西,似乎越来越多了…… 集秀楼连唱了两场戏,寿宴也到了开席的时辰。府上也给戏班的人准备了席面,等贵人们酒过三巡有了兴致,可能随时还要唱两出。公孙慕想着,那丁春意若要动手,应该会在这段时间行事。 她回院子更衣的功夫,月息又来了一趟,将公孙岚警示她的话说了一遍。公孙慕心中更加冰凉,连着人都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月息道:“四小姐若有什么需要帮忙,就让菘蓝去找五小姐,五小姐不会看着不管的。” 公孙慕麻木的点点头,说道:“多谢五妹妹了。” 月息同情的看了她一眼,转身退离了雨蕉阁。 菘蓝担忧道:“小姐,我看那丁春意八成是个惯犯!那些人都心狠手辣着呢,咱们的法子,未必十拿九稳,万一躲不过可怎么办?” 公孙慕:“你们只管按照之前安排好的去做,其他的,我自有打算。人带进府了么?” “是,已经暗中安排好了。” 蕊朱拿了一身丁香色的云纹锦衣来给公孙慕换上,说道:“这衣裳是没有冷荷香的,香气是从小姐腰间的荷包里传出来的,到时候小姐只要将这荷包摘掉,自然就去掉香味了。” 想当初,这冷荷香还是公孙荼亲自为她选的香,说这样的清冷香味很合适她的气质,她自己也很喜欢。没想到,今日这香却被人用作残害她的工具! 公孙慕看着镜中的自己,衣裙浅淡的颜色衬得她面目柔和,眉眼生动,与从前的自己着实有很大的变化,她眸色沉沉的应了一声“好”,准备回到宴席上去。 主仆几人刚要出门,蒋氏便进了院子,眉头紧紧蹙着,一看便知是来责怪公孙慕不知分寸的。 公孙慕垂首站在门前唤了一声“母亲”,就听蒋氏说道:“慕儿,你为何不听话?在你姐姐面前做出那样的举动,万一引起她的怀疑,诱发旧疾可怎么是好?她到底是你的亲姐姐,你得了她的亲事也就罢了,难道不知心疼她一星半点吗?” 公孙慕已经不屑辩解“谁夺谁亲事”这种指责,面对母亲的责怪,她不动声色的说道:“母亲,女儿虽要瞒着姐姐,但将来还是要嫁到肃王府去的。与王妃之间的相处,自然不敢怠慢,否则得罪了未来的婆母,在夫家怎么能有好日子过?母亲时刻替姐姐担忧,却也该为慕儿的幸福想一想。” 蒋氏仿佛从没想过这一层似的,瞪眼看着公孙慕哑口无言,她张了张嘴,蹑嚅道:“母亲……只是心疼你姐姐……她,也是可怜……” 公孙慕一腔怒气几乎控制不住,说道:“可怜什么?母亲的意思是,姐姐心中挂念这自己的妹夫,所以可怜么?” “你……你这孩子……你怎么敢说这话?” 公孙慕强抑制住自己的嘲讽,说道:“母亲,这话可是你先说的,不然,您解释解释,为什么说姐姐可怜?” 蒋氏自知理亏无言以对,甚至涌起一股羞愧。却不能容忍公孙慕咄咄逼人的同自己说话,贬低自己的姐姐,她说道:“慕儿,你既然得了这场亲事,母亲也不说什么,但你不能……” “不能什么?!”公孙慕的语气尖锐起来,冷笑道:“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么?” 这是当初二哥公孙呈将她堵在假山那里训斥她的话,没想到今日母亲还要当着她的面再说一遍,真是够了! “你……慕儿,你这是怎么了?” 公孙慕只觉得整件事都透着愚蠢,令她厌恶透顶!然而她还不得不在此中沉浮挣扎,搏一个结果!“没什么,寿宴快要开始了,母亲身为二夫人,总不能时时借着姐姐的病将事情都推给大伯母和三婶婶,还是该尽尽责才是。” 说罢,她不再多言,带着菘蓝和蕊朱出了院子,将蒋氏晾在了原地。 蒋氏惊愕的看着小女儿的背影,心头复杂不已。 第368章 断手(二) 公孙慕顺着游廊往前走,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流,脚下越走越快,好似这样能把心中的愤懑及怨恨都发泄出去似的。菘蓝和蕊朱不知她怎么能走的那么快,两手提着裙子往前追却怎么也追不上。 “啊……”菘蓝跟在她后头急的绊了一跤,蕊朱顾不得去扶菘蓝,又不敢大声喊公孙慕,只能小声急问道:“小姐?您这是往哪走?” 公孙慕被一股怒气冲的两眼一抹黑,还哪里顾得往哪走,只拼命往前冲,想将那些厌恶的东西远远甩开!却没防备前面转弯过来一个人影,两人碰了个对头,公孙慕脚下一歪便往旁边雪地里栽倒,那人一惊,急忙伸手去扶却被公孙慕踩了斗篷,两人一咕噜滚到雪地里。 “小姐!” “世子!” 公孙慕头晕目眩中听闻“世子”二字,心中顿时一个激灵抬头往那人看去,竟是北山衡。“怎么是你?” 北山衡愣愣的看着眼前梨花带雨的公孙慕,愕然之下又觉得十分惊艳。在他眼中,公孙慕虽相貌出众,性情却太过傲气,少了几分女子的如水柔情,让人生不出怜惜之心。但今时今日,公孙慕经历诸多挫折,一身气韵有了质的改变,此时这一副可怜神色,看上去令人心疼不已。 “四小姐?你没事吧?” 北山衡站起身,看着公孙慕结结实实的摔在雪地上,又不能伸手去扶,有些窘迫。他将来娶了公孙荼,这位就是姨妹,这般冲撞,着实让人尴尬,好在四下无人看见。他拱手一揖,诚恳道:“是我失礼了。” 菘蓝和蕊朱及时过来将公孙慕扶了起来,见是北山衡也有些慌乱。“奴婢给世子请安。” 北山衡点点头,见雪地里掉落一方绢帕,便伸手捡了起来。他看见帕子绣样,竟是一怔。“咦,这是三小姐的帕子么?” 公孙慕心情本就糟糕透顶,听见“三小姐”几个字蹙起眉头,没有做声。菘蓝赶紧将帕子接过来,奇怪道:“世子怎么说是三小姐的帕子?这明明是我们小姐的帕子呀?” 北山衡愕然看着那帕子,雪白绸缎的帕子上,绣着一朵含苞待放的凌霄花,在花萼不起眼的地方,小小的绣着湘君二字。“怎么会?湘君明明是……” 北山衡迟疑着没有说出口,蕊朱看出不对,试探道:“这是大老爷给我们小姐起的小字,世子难道在何处见过?” 北山衡的目光猛然转向公孙慕,迟疑道:“湘君……是你的小字?” 公孙慕不解的抬头看她,见他神色明显不对,疑惑道:“是我的小字,怎么了?” “怎么会,不可能的……”北山衡愣怔的看着眼睛红肿的少女,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口问道:“你可知道‘纵矣’二字?” “纵矣”二字一出口,对面公孙慕面色大变。 她十三岁时调皮顽劣,扮成小厮模样缠着二哥出城到赤心水游春,当时少年公子们皆喜附庸风雅,做些风雅韵事,其中曲水流觞是最寻常的一件。 公孙慕十分想要尝试,却不敢暴露自己,又不能饮酒。后来就想了个主意,她将自己写的诗句装进瓷瓶中抛入赤心水,在其中写明捡到的人不可以告诉其他人,并指定了回话时放置瓷瓶的位置。 当时她一时兴起觉得好玩,但没想到真的有人按照她的话做了,从第一次收到回复之后,公孙慕便与这个署名“纵矣”的人结识了。从一开始的吟诗联句,到后来倾诉心中烦恼,二人虽不知对方高矮胖瘦,性别身份,却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但她毕竟是深闺千金,不能常常出门,大多数时候她就让蕊朱出府去取瓷瓶。后来此事被姐姐公孙荼发觉,对方再三询问之下,她便说出了前因后果。 公孙荼训斥她胡闹,问她怎么敢与不明身份的人书信往来,并逼她与纵矣断绝往来,不然就要告诉父亲。她只好最后与那人写了一封书信告别,从此再没有往来了。不然真的被父亲知道的话,将对方揪出来再容易不过。万一出了什么事,她这辈子都过意不去。 虽然遗憾,她却不想因为此事害了对方。 北山衡一见公孙慕神色,便知她必然知晓,心中不由涌出一股急切,追问道:“你认识纵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公孙慕皱起眉头,不知道北山衡怎么会知道纵矣,还如此火急火燎的模样,谨慎的没有开口。 “世子……难道是三小姐骗了您?”北山衡身边的小厮川回,就是当年替他去取瓷瓶的人,话听到这,不禁说了这么一句。 北山衡还是不敢相信自己认错了人,喃喃道:“说不定,是她借用了四小姐的‘小字’也说不定……” 公孙慕听着两人的对话,皱眉道:“你们到底再说什么?” 蕊朱从北山衡问起湘君时就察觉不对,而且隐隐有了猜测,她看向北山衡,说道:“世子,您若不能确定‘湘君’到底是谁,不如提几个问题对峙一番?若当真认错了人,岂不遗憾?” 公孙慕看看蕊朱,脑中泛起一股清明,难以置信的看着北山衡,问道:“你就是纵矣?” 北山衡没有点头,只是开口问道:“四小姐,你若是湘君,一定知道纵矣最害怕什么东西?” 公孙慕脱口而出:“他怕蛇,因为他小时候被火胆赤链蛇咬过。” 北山衡见公孙慕毫不迟疑的说出了答案,犹如被一记重锤击中心脏。他听见公孙慕问道:“你可知道第一回瓷瓶放在了什么位置?” “天衣阁后院角门的石砖缝。” 公孙慕看着北山衡的神色顿时变了,她喃喃道:“之后,我是在平云书馆门前的树上找到的瓷瓶……” 北山衡看着公孙慕的面容,声音不自觉变得轻缓,说道:“你……真的是湘君……” 公孙慕一时心绪复杂,她万万没有想到,曾经与她相知的友人,如今会以如此尴尬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 蕊朱说道:“我们大老爷年轻时有一段日子对五行之术十分着迷,而三小姐生来一身娇病,早有大师为她卜算过。所以大老爷便用我们小姐的生辰练了手,算出她五行缺水,还饶有兴趣的为她取了这个小字。” 这件玩笑事只有她们一家人知道,但公孙慕还是十分喜欢父亲专门为她起的“湘君”二字,时时都要绣在帕子上。 “所以……果真是三小姐骗了我……” 公孙慕和蕊朱对视一眼,眼中都露出不解的神色。 小厮川回说道:“小的替世子取了最后一只瓷瓶之后,世子难过了好长一段日子。直到有一次无意中撞见府上三小姐,她掉了帕子,世子见那上面绣了湘君二字……世子问她是否知道纵矣,她……就承认了……” 公孙慕捏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心下的感觉几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她不得不怀疑,公孙荼面上制止她与纵矣来往,却早就在蕊朱去取瓷瓶的时候知道了纵矣是谁……然后欺骗北山衡说自己就是湘君…… 之后北山衡就拒了亲,一心要等公孙荼的病好起来…… 公孙慕看着他,眼泪不自觉涌出眼眶,浸的眼睛一片通红。 北山衡不自觉的往前走了一步:“你!我……”他一脸挣扎痛悔,道:“对不住,湘君……我竟认错了人,若是两年前我应了这门亲事,你早就是我的妻子……如今,我……竟生生将你推开,要迎娶你的姐姐……” “世子!现在还不晚!”蕊朱突然说道:“世子,你要娶的,就是我们小姐!” 北山衡一愣,蕊朱往前走了一步,低声将事情的原委简单说了一遍,然后不忿道:“世子,你可知道我们小姐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北山衡心疼的看着公孙慕,说道:“湘君,都是我的错。你放心,我必不负你!” 两人的庚帖已然交换,即便外人不知真相,但他们此时已经是未婚夫妻。 公孙慕泪眼滂沱的看着他,说道:“我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但结果总是好的。” 公孙慕面容泛起羞红之色,低低垂下头不知该如何回答。转身往前走了几步,问道:“世子这会儿来这里做什么?” 北山衡面色微变,连忙四下看了看,说道:“是三小姐遣人让我去前面石桥那里,说有要紧的事。” 公孙慕冷笑道:“想必,她是要告知世子,与你成亲的是我而不是她。” 北山衡蹙起眉头,如果他没有在此撞见公孙慕得知事情因果,回府跟母亲闹起来,这亲事定然还有波折。 公孙慕想到自己说不定还被王福家的盯着,不见人影太久容易引起怀疑,便说道:“世子赶快回去吧,我也得赶紧走了……” 北山衡低低“嗯”了一声,直到看着一身红衣的公孙慕离开视线消失不见才转身离开。 随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回廊转角出传来几声雪被碾压的咯吱声…… 公孙荼的手紧紧抠着旁边的柱子,一双眼睛恨意流露,死死的瞪着北山衡离开的方向。“你们,给我等着!” 第369章 断手(三)【第二更】 公孙慕走到宴席所在的璟台附近,停住脚让菘蓝给自己整理衣冠。菘蓝仔仔细细将她的衣裙拉扯一遍,说道:“好在方才摔在雪地上,不然衣裳脏了,就不得不回院子重新换了。” “小姐的眼睛有些红,只是不细看的话,也看不出。若有人问,便说风迷了眼就是。” 蕊朱替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想了想,又小声说道:“小姐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奴婢陪您去瑟月阁,在黄藤的针线笸箩里,看见一条与您平日里用的一模一样的帕子?” 公孙慕垂眸道:“记得,当时姐姐说,她喜欢那花样子,便让黄藤照印象绣了一条。” 公孙慕从小好强,事事不弱于人,只要是学过的东西,都是顶好的,于针线上更是厉害,比府上教授女红的先生也差不到哪去。而公孙荼从小身子骨弱,蒋氏根本就不让她动针线,周身用的帕子小衣等贴身之物上的绣活,基本都是黄藤动手。 她常常说喜欢公孙慕做的针线,让黄藤照着绣也是常有的事,但多少会有所改动。因为每个闺阁少女的私物,都是独一无二的,轻易不会与人雷同。但那一条帕子却是例外,几乎是一模一样。 蕊朱道:“可是,三小姐明明知道您与‘纵矣’并未见过,她何须多此一举,模仿小姐的帕子,直接在自己的帕子上绣了‘湘君’二字,事后再毁掉不就行了吗?” 公孙慕启唇笑了笑,说道:“她做事一向很谨慎。你想想,倘若到时候被人发觉她与世子私下往来,生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她尽可以借那条帕子,将事情推在我身上。反之,如果没人发现,最后她顺利嫁给世子之后,朝夕相处,世子总归会察觉她并不是真的‘湘君’,那么她就可以辩解,说是世子自己认错了人,再不济,她也可以说是为了保护我才承认自己是‘湘君’。” 蕊朱倒吸一口凉气,嗫嚅道:“三小姐的城府怎会如此深?” 菘蓝却不明白,问道:“可是,按照世子的说法,他误以为三小姐是湘君时,才是她们第一次见面。也就是说,三小姐在没见过世子的情况下,就已经在密谋接近世子,甚至要谋夺这一门亲事了……这难道不奇怪吗?” 公孙慕一怔,菘蓝说的没错,这的确很奇怪。 蕊朱说道:“按照咱们的猜测,应该是奴婢给世子送最后一个瓷瓶的时候,三小姐让人跟踪了奴婢,在瓷瓶那里守株待兔才确认了纵矣就是世子。但跟踪这种事情,三小姐又怎么会自己去做呢?一定是让身边的丫头去的。” 菘蓝睁大眼睛接口道:“所以,不出预料的话,三小姐的确是在没见过世子的情况下,就开始谋夺这门亲事了?” 蕊朱说:“嗯……奴婢总觉得,三小姐好像早就决定要嫁到肃王府似的,借用“湘君”的身份,只是一个契机……是赶巧小姐与世子有这么一段缘分,被三小姐知道后给利用了。” 公孙慕只觉得自己似乎被阴谋包围,她也想不明白,自己这位姐姐,到底想干什么?“不是因为爱慕世子,那一定是有别的所图……” “那……三小姐是想做世子妃,还是想嫁到肃王府?” 公孙慕摇摇头,说:“不知道……我想不通……” 蕊朱有些担忧公孙荼不会轻易放弃,说道:“既然想不通,小姐还是先放下此事,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吧。” 公孙慕叹了一声,只觉得身心俱疲,抬脚上了眼前的台阶。 璟台之中,处处透着喜气和笑声,老夫人六十整寿,府上自然要大肆操办,广开宴席不说,流水般的赏赐下去,府里府外都热闹的惊天动地。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送来的寿礼也几乎堆成小山,颇为壮观。 除了一大早三公主来府上转了一圈算是意料之外,其他都尽在大夫人和三夫人的掌握之中。公孙慕在府上是为数不多已经及笄的小姐,除了要帮忙招待过府的小姐们,也是在学着掌家操办这样的大事。 若是在往常,她肯定是片刻也离不得的,但现在有了公孙岚这个面面俱到的五妹妹,她才能抽出一二心思去想别的。 眼见公孙岚正朝这边过来,公孙慕情不自禁的走上前去,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愣怔了一下,才说了一句:“五妹妹,这会来客都在席上,便不那么忙了,你也坐下吃些东西吧?” 公孙岚倒是十分自然,说道:“正是要吃些东西,从早上到现在,肚子早就空了。” 公孙慕见她如此,便也放松下来,她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好人,但也懂得知恩图报。过去和现在欠公孙岚的,她一定会找机会还上。 公孙岚心中明明白白知道公孙慕在想些什么,她倒不怎么放在心上,因为她爱吃这个毛病从大安到靖国也没能改得了。眼见席面上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她便有些乐不思蜀了。大冬天的连百盟的石榴都能见得着,可想而知,眼前的有多少稀罕美味的吃食。 旁边的公孙慕惊讶的看着她,见她吃的很快却十分优雅,胃口好的像无忧无虑的小孩子一般。其实想想,公孙岚身边发生的事情,哪里有一件是小事?相比于这位的操心和多灾多难,自己那点事,似乎真的不算什么。 她想到这,突然就想开了,不由轻松的笑起来。 公孙岚见她如此神色,便指着一道菜笑道:“你尝尝这个。府上有大安寻来的厨子,这道菜做的很是地道,名字叫做笑口常开。” 其实就是红枣揉了糯米条,再淋上特制的汤汁,味道清甜,是小孩子喜欢吃的口味。 公孙慕轻轻点头,尝了一口,正要说味道不错,便有一个丫头脚下一滑,猛的朝她撞过来,一碟子的点心全倒在她身上,碎屑沾了满身都是,菘蓝忙上前帮公孙慕整理,小声训斥那丫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小丫头吓得连声认错,公孙慕深深看了这婢女一眼,抬手制止了菘蓝的训斥,说道:“好了,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点小事就别声张了,你跟我去换件衣裳。” 菘蓝见她神色,也反应过来,怕是丁春意要动手了,这是在引她们小姐往僻静地方去呢。 果然,她们到了璟台后面的厢房之后,看见有陌生的婢女守在外面,菘蓝一问,原来是有客人在里面休息。一连走了几间,不是有人休息就是在更衣。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便从后门出了璟台,往后面备用的暖阁走去,席面上的说笑声渐离耳畔,公孙慕四下望了望,走到一处别人轻易看不到的死角,将腰间挂着的香包摘了下来,交给菘蓝,说道:“去吧。” …… 蕊朱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等着菘蓝过来,一颗心揪的死紧。 今日这事,纯属是被逼到这个份儿上的,可不能不做!三小姐用尽手段也要毁了她的主子,那跟毁了她也没什么区别。 “铛铛铛!” 房门一长两短响了三声,蕊朱松了口气,连忙上前开门放了菘蓝进来。说道:“你可来了!” 菘蓝二话不说,走到床榻前,拉开帐子,看向床榻上躺着的少女,皱眉道:“这丫头平时便是个嚣张跋扈的,仗着王福家的在夫人跟前做事,欺负府里新来的小丫头。我早该想到,她这般性子,不是随了她老娘还能是随谁?我还一直当王福家的是个好的,其实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上梁不正下梁歪!” 紫芝已经十五,身段窈窕,弯眉秀鼻,长得十分秀气。虽说照公孙慕的样貌差的还远,但丁春意并不知道四小姐到底是什么模样。菘蓝和蕊朱要做的,就是让对方相信,她们在房间里“服侍更衣”的人,就是四小姐。 蕊朱急道:“好了,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些做什么!一会那个丁春意就得寻到这来,还是快着些吧!” 好在公孙荼是副谨慎的心肠,并不敢将此事透露太多给人,否则,若有人时时盯着她们,她们是绝对无法掩人耳目将紫芝带过来的,她们想找到反击的机会就是难上加难。 菘蓝闻言也不敢耽误,拿出袖中装有冷荷香的香包打开,走到将上面的香料洒在了紫芝的衣服上。说道:“哼,这就叫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你娘做的孽,到时候可别怪旁人了。” …… 此时诸位夫人都在席上与相熟的人谈笑,年纪轻的千金小姐们则三三两两到园子里透气,公孙荼眼见着公孙慕脏了衣裙去了后面,便端过黄藤手中的茶水漱了口,也起身往外走去。王福家的借着来找蒋氏,与公孙慕交换眼色,谨慎的点点头,表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公孙荼这才放了心,小声吩咐道:“黄藤,你想办法把四妹妹不见了的消息透露给北山衡,将他引到后宅来。” 第370章 断手(四) 璟台宴客的地方一分为二,男客所在之处也不过一墙之隔,寿宴上来往的下人又多,黄藤在府中多年,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给北山衡递个话并不难,但听了公孙荼的吩咐有些不明所以,诧异道:“小姐,您这是?” 公孙荼冷笑一声,说道:“他已经知道四妹妹才是曾与他来往的湘君。所以,我已经无法掌控他的心意了。” 黄藤闻言忍不住吸了口气,小声道:“那小姐这么做,是要让世子亲眼看见四小姐被丁春意……糟蹋?” 紫蔻在一旁听见这话,浑身跟着颤了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十分不舒服。说道:“可是,若让黄藤去找世子,事后四小姐出了事,会不会怀疑到咱们身上?” 公孙荼没有回答,在心里估算着时间,催促道:“我自有打算,黄藤只管去吧。” 黄藤抿唇答应一声,只觉得公孙荼的所作所为越来越可怕,却也不敢耽误,连忙去办。 …… 将紫芝摆弄好,蕊朱便从厢房中退了出来。菘蓝走到门口跟她交换了一下眼色,说道:“小姐今日备用的衣裳,我昨晚明明亲自检查过的,怎么会坏了一个大口子?” 二人都心知,这必定是雨蕉阁内也有下人被买通了,或者,那人早就就是与公孙荼一条心的。将备用的衣裳刮破,公孙慕就会暂时被困在这间屋子里无法离开。蕊朱甚至不敢想象,如果不是她们提前知道了公孙荼的计划,将会迎来怎样的厄运。 她道:“我怎么会知道,说不定是哪一下刮到了没发觉,也只能回雨蕉阁再取一件来了。你在这里守着小姐,千万别大意了。” “嗯,那你快去快回。宴席那边可不能离开太久。” 菘蓝说完关门回了屋子。蕊朱知道丁春意此时一定就在红楼后面的小院子里,等着王福家的给他递话,说不定此时王福家的就在暗处盯着她呢。她看着手里坏掉的衣裳,假意出声抱怨道:“真是的!这么远,来回一趟也要不少时候。” 说罢,快步出了院子,往雨蕉阁的方向走去。 穿过璟台,到了事先约定好的地方,蕊朱一个闪身进了一间暖阁,正看见公孙慕将外衫脱下抱在手上,露出里面婢女的衣裳坐在那里等她。“小姐,奴婢回来了。” 公孙慕看见蕊朱松了口气。问道:“可还顺利?” 蕊朱点点头,将那件坏掉的衣裳给她看,说道:“小姐,你看。” 一般出门在外,婢女都会为自己的主子准备一两件替换的衣裳,免得有意外发生弄脏衣服。像今日这种宴席,即便在自己府上,小姐们也都习惯让婢女准备周全,以备不时之需。而公孙慕今日用来替换的衣裳,居然被弄坏了。 公孙慕皱眉看着那条口子,冷冷道:“看来,我屋子里也不干净,竟然还有她的人……” “等今日的事情了结,小姐关起门来再慢慢查也不迟。”蕊朱庆幸道:“好在奴婢事先在假山里洞里还藏了一套衣裳,不然咱们就没法解释了。” “嗯。”公孙慕点点头,穿好衣裳说道:“在有人发现那人是紫芝之前,咱们就在这里藏着,我就不信,公孙荼再小心缜密,会一点破绽都不露……” …… 这厢北山衡因刚刚知晓了“湘君”的身份,心境有些起伏不定,酒过三旬,便称自己有些不适,出了璟台透气。想着自己竟糊涂了两三年之久,差点就错过了她,不禁懊恼又庆幸。 黄藤跟人打听了北山衡的去向,一路往前面找过去,便看见他倚在栏杆处发怔。她想了想,将自己的鬓发微微弄的松散了些,朝着前面跑了过去又故意踢掉一只鞋子。 北山衡听见声音被惊动,回头看见黄藤惊慌失措的模样不禁一惊,急忙拦下她问道:“出什么事了?” 黄藤抬头看见他惊讶道:“世子怎么在这?” 北山衡知道她是公孙荼的婢女,二人时而传递消息便是黄藤在中间帮着联络,北山衡曾问过公孙荼为什么不像从前那般写信,公孙荼说怕万一落到别人手里就要遭殃,现在想来,公孙荼一定是怕他认出笔迹。“你急急忙忙的,连鞋子都跑掉了,是出了什么事?” 黄藤留了个心眼,说道:“府上小姐的事,奴婢不敢乱说,还请世子不要问了。奴婢实在着急。” 北山衡先是一惊,然后狐疑的看着黄藤,想着这对主仆联手欺骗他两年之久,不知她们是不是又想出了什么主意来诓骗他,便谨慎的问道:“是三小姐的事?” 黄藤挣脱北山衡拽着的袖子,连声道:“世子别问了,奴婢真得走了。”说罢,黄藤套上掉在一边的鞋子,提着裙子就往前跑。 北山衡心下更加狐疑,方才自己没去石桥赴约,公孙荼那里是不是出了什么纰漏?虽说对方骗了自己,可若真出了什么事,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而不管。 所以他最终还是朝黄藤跑掉的方向跟了过去。但他对公孙府并不熟悉,转了两个弯便不见了黄藤的踪影。川回跟在北山衡后面劝道:“世子,这是在公孙府上,咱们又不熟,万一冲撞了什么人就不好了,还是回宴席上去吧。” 北山衡迟疑片刻点了点头,转身打算离开。黄藤在暗处看着一时着急,摸起脚下一颗小石子往“公孙慕”所在的厢房门上砸了过去,发出“砰”的一声响。 北山衡闻声回头,朝那间屋子走了过去,试探着伸手推了一把,没有推开。 门外没有上锁,说明里面有人给门上了锁。他迟疑了一下,问道:“在下北山衡,敢问哪位在里面?” 屋里的丁春意也受了惊,他没想到这会儿会有人过来,但他根本不敢出声,一旦出声,就会暴露自己进过这间屋子,到时候他就逃不掉了。只能希望门外的人等一会就离开。 北山衡等了一会,屋子里也没人吭声,川回觉得这样不妥,便说道:“世子,说不定是有府上的客人不胜酒力,在此处休息,没听见问话声也属正常。咱们还是不要打扰了,若是失礼,总归不好。” 北山衡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退后了两步,低声说道:“就算醉了酒睡下,身边也该有下人伺候,怎么会无人应声?” 川回皱眉想想也对,说道:“世子爷,您后退,小的先进去看看。如果那个黄藤故弄玄虚引您到这里来,您也好避一避。” 北山衡点点头,他倒是不怕什么,身为肃王府的世子,这京都之中,还没有几个他得罪不起的人。 川回后退几步,猛的一冲一脚踹在门上,门扇发出“砰”的一声大敞四开。 因为只是一间独立的厢房,所以门口与正对着的床榻之间只隔着一扇屏风。北山衡见屏风后有人影,皱眉道:“是哪位在里面?” 里面的丁春意整个人都僵在原地,而门口趴着装晕的菘蓝也大吃一惊。 当时蕊朱离开之后不一会,丁春意便往屋子里吹了迷香,菘蓝早有准备,用湿帕子捂住口鼻,俯面趴在地上装晕。丁春意用惯了这样的迷香,知道这迷香十分稳妥,进了屋子之后不敢耽误时间直奔床榻上的少女,紫芝的中衣上被洒了冷荷香,丁春意以此确定这就是婆子说的四小姐,根本没有管菘蓝这个丫头。 菘蓝打算在丁春意将该做的事情做了之后,便趁对方不注意时爬起来冲出屋子,然后将他锁在屋子里面。可谁想到,她刚要起身,外面便传来北山衡的声音。她不知道北山衡为什么会出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便趴在原地不动。 川回一进门,便看见一个婢女昏迷倒地吓了一跳,上前将其翻了过来,大惊失色道:“世子,这是四小姐身边的婢女!” 北山衡之前才刚刚在公孙慕身边看见过菘蓝,自然也能认出她来,他心下咯噔一声,如果菘蓝在这里,那里面的人岂不就是公孙慕? 他一时情急,连忙朝屏风后面走去。却没想到一个人影猛地从里面扑了出来,手里还举着一把雪亮的刀子! 北山衡满心想着公孙慕的安危,一时不察,眼看那刀子就要落在身上,一旁的川回一大叫一声“世子”猛地往前一冲,那刀子便迎面扎在了川回的肩胛处! 北山衡眼见川回中刀,上前一脚将丁春意踹到倒在地,丁春意往后一滚,脑袋磕到了桌角,昏迷过去撞倒了屏风。川回剧痛昏厥,北山衡将他放倒在地抬头一看,只见雪白的帐幔半遮半掩,里面的女子未着寸缕昏迷不醒,一条手臂搭在床沿之上,手腕上血肉模糊,似乎是被挑断了手筋! “湘君!” 北山衡惊呼一声,两步窜到床榻跟前,看见眼前女子的面容却愣在了原地。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询问:“是谁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趴在地上的菘蓝本就被这突然的情况吓得魂不附体,听见王福家的问话,差点惊的跳起来。心想,怎么她也来了?! 第371章 死无对证(一)【第二更】 王福家的不知道公孙荼为什么突然要杀北山衡,但她既然已经帮对方做了初一,也就不怕再做一个十五。人一旦突破的底线,就什么都变的无所谓起来了。良心那种东西,哪里有她的儿子重要! 北山衡听见问话声便回过头去,见是个婆子,便说道:“的确发生了一些事,你是哪个院子里的?还请去禀报老夫人前来处置。” 王福家的往屋子里走了几步,隐约见榻上有个女子,知道事情成了心下松了口气,面上却露出恐慌惧怕之色,结巴道:“血……这,这里发生了什么?” “似乎是这名男子图谋不轨。”北山衡也是一头雾水,甚至不知道这女子和这男子都是什么人,他走到昏迷的丁春意身边,打算摸一摸对方的鼻息,看对方是死是活。 王福家的看准机会,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走到北山衡背后…… 北山衡的注意力都放在丁春意身上,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婆子为什么会对他下杀手。所以当王福家的走到他背后时,他也只是以为对方是来看丁春意的情形。 王福家的举起尖刀,寒光反射到她眼中,令她在一瞬间变得胆大起来,一咬牙,就要将匕首狠狠刺入北山衡的背心。 菘蓝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惊叫道:“世子小心!” 北山衡一惊,身为习武之人在一瞬间做出反应就地一滚,躲过了婆子的攻击,但那刀尖也划破了他的后背,只差一点,就会要了他的命! 王福家的没想到身后会有人出声,让她失去了偷袭的机会。但她已经没有选择,回头看见菘蓝居然爬了起来,一不做二不休,拼命朝她扑了过去。菘蓝尖叫着躲闪,眼见自己即将死于刀下,她突然对王福家的说道:“床榻上的人是你女儿紫芝!” 王福家的一怔,北山衡看准机会,捡起方才丁春意刺伤川回的刀子,径直投掷了过去! 噗嗤一声,刀子刺进婆子的后脖颈,鲜血呲的窜出老远,她瞪大眼睛,似乎想要转身看看床榻上的人,是否真的是自己的女儿,然而已经没有机会了,她连声音都没发出来,便倒地而亡。菘蓝眼睁睁看着王福家的倒在自己眼前,白眼一翻,真的晕厥了过去。 菘蓝尖叫的声音引来了附近的下人,那小丫头看见满屋子的血和几个倒地不起的人,吓得双腿打颤。北山衡后背也受了伤,忍痛道:“去喊人过来!” 璟台,大夫人已经得了集秀楼有人不见了的消息,正在急着派人去找,一个戏子在府上没了踪影,怎么想也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戏子还没找到,就有婢女火烧火燎的来禀报,说出事了。 大夫人当下就冒了一身白毛汗,这么重要的日子,出什么事都不吉利!这婢女居然说出了人命!“在什么地方?肃王府世子怎么在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小丫头两腿直打颤,说道:“奴婢不清楚……老远听见有人尖叫,奴婢就过去看了一眼,结果就看见肃王世子站在屋子里一身的血……” “世子受伤了?” 大夫人惊的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不敢再耽搁,赶紧让身边的心腹婢女去禀报老夫人和肃王妃,自己则找了三夫人先一步往那间屋子过去。 离着老远,大夫人和三夫人便看见北山衡满身是血站在门前,两人对视一眼,心都突突突跳个不停,这肃王世子若在府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该怎么同肃王妃交代? “世子?您受伤了?”大夫人顾不得满脑门的汗,问身边的人:“郎中来了没有?赶紧再去催一催!”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 北山衡见她们太过紧张,便安抚道:“我没事,只是受了轻伤。大夫人不必忧心。” 三夫人往屋子里看了一眼,见好几个人躺在地上,吓得嘴唇直发颤:“世子……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大夫人闻言也探头往里面看去,头一个就看见王福家的脖颈上插着一柄匕首,栽倒在血泊中,明显是已经毙命了!“啊……”她看了一眼,立即反身出了屋子,跑到一旁吐了起来…… 北山衡自己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知要怎么才能将此事说清楚,犹豫了一下便见老夫人和肃王妃一干人等带着郎中一起过来了。 肃王妃一把扑到北山衡身上,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见他后背有血迹从衣袍渗出来,脸色瞬间白了,紧接着怒道:“衡儿,你怎么会受伤了,是谁伤的你!啊?你说!” 北山衡看着暴怒的母亲无奈道:“母亲无需担忧,不过是轻伤,动手的人已经死了。” “啊?死了?”肃王妃闻言顿时熄火了,怕是觉得北山衡下手有点狠,这是在别人府上,万一杀了不该杀的人,总归是麻烦。 这时老夫人上前说道:“王妃还是先让郎中为世子包扎一下,再详细询问吧。” 北山衡一介武人,这点皮肉伤不算什么,抬手制止了郎中上前,见公孙岐风想要进去看看情形,犹豫了一下说道:“公孙大人,还是让几位夫人进去吧。” 公孙岐风脚步一顿,心生一股恐惧,连忙对大夫人说道:“素祁,你快进去看看!” 大夫人闻言也强忍着那股反胃,连忙进了屋子,顾不得门口几个躺着的,直接朝最里面的床榻上走去,眼见那女子莲藕似的手臂在外面露着,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拨开帘子,一眼看见紫芝的脸,紧绷的弦才又松了下来。 她身边的婢女月樱小声说道:“这是三小姐院子里的紫芝。就是王福家的女儿。” 大夫人闻言皱了皱眉头,伸手去探紫芝的鼻息,发下她有气息,便吩咐月樱将她用被子盖了盖:“怎么会出这种事?” 转身看见倒在地上的男子,说道:“这个,八成就是集秀楼方才说不见了的那个戏子?” 月樱细细看了一阵,说道:“跟集秀楼的人形容的差不多。应该就是他了。”她上前探了探对方的鼻息,一惊,说道:“死了……” 大夫人没见他身上有什么伤,奇怪道:“世子说他并没有对这男子下杀手,怎么就死了?” 从里面出来,出门见众人都盯着她,大夫人便脱力似的说道:“榻上躺着那个是个婢女。” 这话一出口,能感到众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松了几分,这时菘蓝从昏迷中醒来,睁眼便看见眼前王福家的死在眼前,惊恐的尖叫起来。大夫人没想到这个还活着,连忙叫身边的月樱将她扶了出来。问道:“菘蓝?你怎么会在这里?” 菘蓝原本是打算将丁春意锁在屋子里就离开的,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北山衡知道她是公孙慕的心腹婢女,想了想便说道:“她是听见动静过来看看,结果被吓坏了。” 菘蓝赶紧点头,众人这才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 北山衡从一开始见到黄藤开始说起,一直将屋子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众人却越发糊涂了,大夫人道:“可是方才我见那丁春意……已经没气了……” 北山衡皱眉道:“怎么会?” 老夫人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便说道:“老大,你让人将这里守住,咱们找个安稳的地方再仔细说!” 公孙岐风走到老夫人跟前,小声说道:“里面那个紫芝也不能放着不管,可此时还不知事情原由,让外人知道怕是不妥,我看,不如让五丫头过来看看?” 老夫人想了想,点头道:“你问问五丫头的意思,她若愿意管,便让她过来看看,若不愿意,便算了。” 公孙岐风也知道没弄清事情之前,谁也不愿淌浑水,便点头应了。 老夫人这厢带着所有人回了敬云堂,肃王妃迫不及待让郎中给北山衡包扎伤口。趁着这功夫,黄藤也被叫了过来。 大夫人看着黄藤问道:“黄藤,世子说在璟台附近遇见你,你是要去做什么?” 黄藤早就有心里准备,却为众人淡然的反应感到奇怪,按理说,四小姐出了事,大家不该如此平淡才对,但她此时没有时间细想,便按照事先想好的说道:“那是因为三小姐无意中知道了……那件事……” 她故意抬头看了一眼老夫人,没有说明白“那件事”到底是哪件事。但老夫人一下子便懂了,皱眉道:“你接着说。” 黄藤道:“三小姐一时不大好,发了病,奴婢想去给小姐取药,可瑟月阁又比较远,所以是要去夫人那里拿备用的药丸,从璟台后面绕过去,是怕太多人发觉,没想到撞见了世子。” 她的解释合情合理,众人一时也挑不出错来,老夫人还是比较担忧公孙荼,便问道:“三丫头现在怎么样?” “怕老夫人您担忧,二夫人便没敢跟您提起……给三小姐服了药就陪着一起回了瑟月阁……这会还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 第372章 死无对证(二) 整件事公孙荼都没有露面,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仿佛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服了药半靠在榻上,心不在焉的听着母亲蒋氏劝她放宽心,只要她的病好了,什么样的亲事找不到,未必非得做这个世子妃。 公孙荼有点想笑,嘴角不自觉露出嘲讽的神色,蒋氏见了只以为她心灰意冷,惧怕道:“荼儿,你听母亲说……” “没什么好说的”,公孙荼打断蒋氏的话,平淡道:“既然四妹妹已经应了这亲事,就说明她对世子有心,我做姐姐的,自然要让着她……儿女情长,哪里抵得上我们姐妹从小到大血脉相连。” 蒋氏看她半晌,长叹了一声,说道:“这是你妹妹欠你的情分,母亲会说给她知晓。” 公孙荼不应声,蒋氏又说:“你放心,母亲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蹉跎年华。你病情将好,又是我公孙府上嫡出的女儿,多少人家争着抢着,不管嫁到那一处,都得被捧在手心里。” 公孙荼勉强笑了笑,垂下眼眸问道:“听说宫里又要选秀了?” 蒋氏一怔,惊讶道:“荼儿,你莫不是想要进宫?” 公孙荼看着蒋氏沉默半晌,说道:“女儿多年来卧病在榻,受尽您跟祖母爱护包容,若图后半生安乐低嫁出门,不能为家族带来助力,怎么也无法安心。反正女儿如今心无所属,进宫是最好的选择,若能得君上宠爱,为家族做点什么,不枉这一世姓了公孙。” “你……你可想清楚了?” 公孙荼年以十八,错过今年的选秀,便再无入宫机会了。之前二老爷公孙御空早就有此提议,但蒋氏怎么也不肯答应,如今倒是由公孙荼自己说出口了。 “想清楚了,希望母亲能成全女儿。” 若不是之前无意间知道那件事,公孙荼也不会处心积虑要嫁到肃王府,不过既然此事无望,公孙慕又已经知道了她的用心,今日之事过后,两人之间必定难以善了。再者,还有个搅风搅雨的公孙岚在一旁虎视眈眈,她再留在府上已是无益,说不定还会被这二人联手毁了前途。不如早一步决定,进宫之后,她们的手伸不到自己头上来,自己却可以随时施展手段。 还有她被三公主劫持的事,将来说不定会被谁捅出去。但她若嫁入皇家,三公主总不至于落井下石去恶心自己的父君,其他人想必也不敢再乱说话。 以她的姿容才情,进宫侍奉君上,总不会算计不过其他宫妃。还有那件事,既然嫁到肃王府的是公孙慕,那么她就要与肃王府站在对立,所以决不能让那件事成气候! 所以,进宫这个选择,简直是一举多得。 蒋氏看着一脸决然的公孙荼,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下来,说道:“你这丫头,怎么就突然做了这个决定,宫里那是吃人的地方,只要进去了,这辈子也别想出来。以你的身份地步,嫁到什么样的人家都能过的富足安稳,何苦要去受那份罪?你父亲虽有这样的意思,但你祖母心疼你,未必会答应,你自己怎么就想不开了?” “世族女子,本就不该图什么安稳。”公孙荼太过了解自己,她才二九年华,一想到今后几十年都要平淡的在后宅相夫教子便觉得无趣厌恶至极。她不甘人后,即便之前体弱多病,也阻挡不了权势的向往,她天生喜欢操纵别人,凌驾于人上。即便那宫墙之中只有惨烈血腥,她也欣然向往。“母亲无需再劝。” 蒋氏无奈,也无话再劝,只能叹道:“不管做什么决定,母亲只盼着你是心甘情愿的。” “嗯……”公孙荼淡淡道:“女儿决不会后悔。” 母女二人说完话,被老夫人叫去问话的黄藤才回来,公孙荼目光朝她扫过去,见她面色有异,便问道:“祖母叫你过去是因为何事?” 黄藤强压着心中的疑惑和紧张,说道:“奴婢正要跟您禀报……” 公孙荼见她的模样一皱眉:“你说。” “咱们院子里的紫芝,在璟台后面偏僻的厢房被人给……玷污了……” “紫芝?!” 公孙荼眸光一寒,从床榻上直起身子,蒋氏猛地站起身,厉声问道:“你仔细说!” 黄藤赶紧说道:“是世子发现了异样,闯进那间厢房之后,发现集秀楼的戏子丁春意行为不轨,便将丁春意打晕了过去。谁知……”黄藤抬头看了蒋氏一眼,说道:“谁知王福家的突然出现,并企图行刺世子,世子躲过袭击之后杀了王福家的……” “你说什么!” 蒋氏脑袋嗡的一声:“王福家的行刺世子?!”那婆子是她的陪嫁,跟了她多年,深得信任,怎么会做这种事?她有什么理由要杀害世子? “是……是世子亲口说的,当时四小姐身边的菘蓝也在场,亲眼看见的。” 蒋氏一阵头晕目眩,身边婢女赶紧扶了她。而公孙荼则皱眉问道:“那个集秀楼的戏子如何了?” “他死了。”黄藤知道公孙荼是想问有没有留下证据能暴露她们的,便说道:“世子说,当时丁春意只是被他踹到,但大老爷进去看的时候,发现丁春意已经没气了。老夫人说此事不好对外传扬,便请了五小姐过去验尸。奴婢回来的时候,五小姐刚到。” 公孙荼听说丁春意和王福家的都死了,心中松了口气。 她知道区区一个婆子根本就杀不了北山衡,她也不过是想要借北山衡的手灭口而已。所有的事情,都将在那个屋子里了结。 公孙慕会失去清白变成残废,凶手丁春意会因为银票上的毒药被毒死,而帮她做这一切的婆子,则会被暴怒的北山衡杀死,即便她有幸活下来,也会因为贪心丁春意的银票,同样会被毒死! 然而,为什么受辱的不是公孙慕而是紫芝? 公孙荼沉眸想了想,说道:“母亲,王福家的是您的陪房,此事怎么也绕不过您去,咱们一起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蒋氏有些发懵,闻言赶紧问黄藤:“老夫人他们此时在何处?” 黄藤说道:“老夫人带着肃王妃等人回了敬云堂,奴婢就是回来请您过去的。” 蒋氏心如擂鼓,不知怎么凭空会出这么大的祸事。公孙荼扶着她往外走,她才想起来,问道:“世子没有受伤吧?” “世子受了些轻伤,此时已经处理过了。” 一行人到了敬云堂,气氛明显有些压抑。众人的目光扫到蒋氏身上,看的她寒毛直竖。她连忙跟上座的肃王妃和老夫人请了安。然后说道:“母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媳妇听丫头说的云里雾里。” 老夫人皱眉道:“王福家的可是你身边的人?” “是,王福家的是媳妇的陪嫁,本姓刘,夫家姓王,家中两儿一女,女儿紫芝在三丫头院子做事。” 公孙荼在一旁听着,露出一副惶恐懵懂的神色,目光往四处打量,没有见到北山衡,应该是避嫌退出去了。当她看见人群中站着的公孙慕,眸光不自禁的抖了抖,她真的没事…… 公孙慕一直盯着公孙荼,此时见她望过来,眸光中恨意流露,如果不是提前有所防备,如今紫芝的下场便是她的。想到此处,目光如冰刀在公孙荼脸上刮过。 她原本是想活捉丁春意,以老夫人的手段,逼迫他说实话是轻而易举的事,再不济,他也能供出王福家的。然而她没想到公孙荼机关算计,一点机会也没给她留。两个最直接的证人全都死了。就连北山衡也差点着了她的道,她怎么就能这么狠? 公孙荼见她神情,便知对方什么都知道了。至于怎么知道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该死的人都死了,死无对证!她又能拿自己如何?她看着自己的妹妹,眸中露出一丝嘲讽。 黄藤暗中扯了扯公孙荼的袖子,公孙荼这才收回目光,看向上座的祖母。 老夫人想了想问蒋氏:“最近,你可发觉这姓刘的婆子有何异常?” 蒋氏狐疑的迎着众人的目光,摇头道:“并没有什么。” 老夫人还要再问,外面公孙岚已经随着公孙岐风进了屋子。公孙岚跟众人请了安,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在丁春意身上发现两千八百俩银票,其中两千两银票上被涂了毒。丁春意是中毒而死。” 众人哗然,随之更加奇怪,丁春意一个戏子,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银票,还被人涂了毒药。谁这么处心积虑去杀一个戏子做什么? 公孙荼听见这话,心中泛起得意,就是因为她根本没想让丁春意活着,所以根本不怕丁春意被捉住。 公孙岐风又说道:“我已经调查了王福家中情形,的确有些异样。王福家的大儿子烂赌成性,几番逼迫家中为他还赌债未果,居然丧心病狂将自己的弟弟抓取抵债。” 蒋氏目瞪口呆,半晌说道:“我之前听说过她大儿子烂赌成性,家里帮着还了几回赌债,可他仍不悔改。后来王福家的有了小儿子,之后便不再理会这个畜生,将他赶出了家门,几乎没有来往了。” 第373章 无奈【第二更】 如果只是大儿子出事,王福家的知道他不会悔改,索性就不管,可她没想到他居然丧心病狂抓了小儿子,这就要了她的老命。 赌这种恶习,很难完全戒掉。二夫人与她虽然多年主仆,能体谅她的难处,却也不会帮她去填这个无底洞。正在她走投无路之时,公孙荼却找上门来了。为了自己的儿子,别说断公孙慕一只手,就算杀人她也在所不惜。所以后来公孙荼让她趁机了结了北山衡的时候,她一点都没犹豫。是帮公孙慕,也是帮她自己。 王福家的知道丁春意是必死的。但公孙荼却没有告诉她做了什么安排,因为公孙荼也没打算让她活着。 敬云堂中的人都是在世族之中摸爬滚打的人精,阅历丰富,一听公孙岐风说出这一遭,便想到了前因后果。 王福家的需要银子。 但为什么丁春意身上会出现这么多的银票,紫芝又是怎么回事?王福家的又为什么要杀北山衡?众人依旧一头雾水。 “紫芝醒了没有?” 大夫人薛氏和三夫人谭氏已经回到宴席上招待客人。公孙岐风听见老夫人问话,便答道:“已经醒了,但发现自己身遭不幸,陷入崩溃之中,此时情绪还未稳定。若要问话,恐怕还要等些时候。” 丁春意身为集秀楼的人,对府内婢女做出此等下流之事,定然是脱不了干系的,此时全部被关押在府上不得随意走动。老夫人皱眉道:“既然如此,便先各自散了,老大将事发那间屋子让人守好,等今日宴席散了再行定夺。” 今日之事出的好没道理,众人都觉得奇怪,又有些晦气,生怕老夫人不高兴,不敢多说赶紧散了去忙。蒋氏在原地迟疑了一会,看见老夫人疲惫的跟她摆摆手,这才带着公孙荼出去了。 公孙岚看了愣怔的公孙慕一眼,低声说道:“四姐姐,先回去吧。” 公孙慕咬咬牙,转身带着菘蓝和蕊朱出了敬云堂。府上出了事,周围下人们都垂头忙自己的,不敢随意说话,生怕惹事。公孙慕走了几步,回头看见公孙岚正往岔路上走,便叫住她:“五妹妹请留步。” 公孙岚叹了一声,转头朝她走过去,悄声说道:“我知道四姐姐心中难受,但我也没想到她心机如此深沉,竟连世子也敢利用,杀了那婆子灭口,还能片叶不沾身的全身而退。此时不仅需要周密的算计,还需运气。她运气不错,全都在她预想之中。” 公孙慕说道:“是我高估了自己。”如果她早开口求公孙岚帮忙,兴许还有机会留住丁春意或刘婆子的命。但她没开口,公孙岚不可能主动插手,也不过留意她别出事罢了。“五妹妹……现在我该怎么办?这件事真的查无可查了么?” 公孙岚看了看她,说道:“死了几个下人,府上的主子们都不会太过在意,不会下死力去查,你若强求,对你也不太好……多防备着些吧,趁机将身边的人好生理一理,清一清,别再着了她的道。我觉得,她以后也不会善罢甘休,早晚还要对上。到时候再见真章吧……” 公孙慕心里堵得难受,但也知道她说的没错,她朝公孙岚点点头,失落道:“多谢你。” 公孙岚不置可否,对蕊朱说道:“你们回去吧,若有人问起,便说你们小姐吓着了,前面有我呢。” 蕊朱和菘蓝感激的冲她福了福,赶紧带着公孙慕回去了。 到了雨蕉阁,公孙慕在院门口停住脚,面色阴沉下来。说道:“把院门关了!” 菘蓝知她这是要查内奸,赶紧听吩咐关了院门,又将所有人叫到院子里等着。 下人们整整齐齐站在院子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等着被叫到四小姐面前问话。此时天寒地冻的,众人脸色都不太好。李婆子小声抱怨道:“四小姐到底要问什么?这么一个个进去得问到什么时候?” 李婆子的儿媳在院子里的小厨房做事,听见婆婆抱怨,连忙劝道:“娘,今日府上出了乱子,听说三小姐的院子里的紫芝出了事。小姐怕是要问问这事,咱们且耐心等一等吧。” 李婆子是个叼的,嘴又快,平时就看不上自家儿媳懦弱不出头,这一会听了她这样说,斥道:“三小姐院子里出事,关咱们什么事?那紫芝从前就是个跋扈的,凭她老子娘在主子面前怎么得脸,三小姐都没让她到跟前服侍,可见这人是真不怎么行。这种人出了事,拍手叫好的人多了去了,有什么可查的?” 她儿媳被说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没敢在搭话。一旁守院门的孙婆子冷脸道:“别的小姐院子出了事,四小姐自然要引以为戒,查一查也没什么坏处。” 孙婆子声音不大不小,在场站着的人基本上都听得见,她是公孙慕新近提拔上来的,平时总爱耸拉着一张脸,惯常没有好脸色,不知道怎么就被公孙慕看上了,大家背地里都说她这张门神脸守门正合适。 只有孙婆子自己知道,上次三小姐到院子里来,守门婆子连禀报都没禀报就放了三小姐进来,她在门前拦了拦,还挨了黄藤的训斥。之后那守门的婆子就被撵了出去,都不禀报就能进院子,还要守门的婆子干什么。接着四小姐就提拔了她。 众人听她这么说,生怕她过后在四小姐面前说嘴,便都不吭声了,老老实实在原地等着。 这一会公孙慕正坐在房里捧着一杯清茶,盯着眼前跪着的荻香。绮香紧咬着下唇,闷声跪在地上,这一个一个的叫人问,明摆着是让她们心里不着底。 公孙慕手中捏着杯子淡淡道:“荻香,你也是我院子里的老人了,谁有机会能动什么手脚,用不着对质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院子里这么多人,难免谁做了事情就被谁看了去,与其我从别人那里听说,不如你先告诉我,或许我可以体谅一二。否则,你不仁义,我又何必在意你是死是活。” 因为前段时间提拔了孙婆子,又暗中查了她的来历和日常的为人处世,公孙慕很信任她的为人,划破衣服的事不难猜,外面的人无故进不来,肯定是院子里人。这几日公孙慕本就神经紧绷,菘蓝和蕊朱也不敢松懈,什么时候当值的是谁,都清清楚楚的记录着,谁什么时候去过那里,也多有留意,稍一回想,便能琢磨个大概。 荻香知道公孙慕眼里一向揉不得沙子,话说到这份上,她也不敢再隐瞒,说道:“是……是奴婢做的……求小姐饶恕奴婢这一回……奴婢再也不敢了……” 公孙慕冷眼看着她没做声,蕊朱替她问道:“你仔细说说,是谁吩咐的你?联系多久了?以前还做过别的什么事没有?” 荻香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流泪道:“是王福家的,她没说要干什么,就说让奴婢将明日小姐带着替换衣物弄坏就行。奴婢追问原因,她只说前段时间小姐在瑟月阁大闹一场,给她没脸,她就想弄坏小姐的衣裳,让您在今日宴席上丢脸,好出口气……” “那她为什么会求到你这里来?怎么不去找别人?” 荻香道:“之前家中老娘病重,奴婢府上的活计不敢耽误,一月也不过一日假,根本没法照顾老娘……若因此耽误事扣了月银,就连看病买药的银子也没有了,无疑雪上加霜。之后王福家的不知怎么听说了这件事,拜托她的嫂嫂替我照顾了一个来月。事后奴婢虽送了银钱感谢她,但也欠了她一份大人情……” 公孙慕皱眉看着她,明白这就是公孙荼买通人的手段。她不禁感叹,若自己能时时体谅身边下人的难处,也就不会被人钻了空子。也难怪公孙荼院子里的人都对她忠心耿耿,连母亲的陪嫁也能被她捏在手里! 荻香见她不作声,眼泪啪嗒啪嗒的从眼眶流出来砸在地上。“小姐,奴婢真的不知道王福家的到底是不是有别的目的,奴婢只是想着,她既是只想出口气,小姐身边又有菘蓝姐姐跟蕊朱姐姐,总不至于发现不了衣裙坏了还穿在身上。所以,奴婢在她百般恳求下,就答应了……” 公孙慕只觉得身心俱疲,食指下意识的敲了两下桌角,道:“这么说,你并不知道让你做这件事是什么目的。” 荻香抬起头,两眼直视着她:“奴婢真的不知道。” 公孙慕看着她说道:“虽说你有理由,但为了还自己的人情就要坑害主子,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荻香吓得连连磕头:“小姐,您绕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我不为难你,但与她人串通对我不利,也不能在留在府上了。”公孙慕示意蕊朱,说道:“将她撵出去。” “小姐……奴婢若被撵了,往后在别的府上也找不到活计了……求您绕了奴婢这一次吧……” 蕊朱扯着她冷冷道:“留着一条命在,总归有办法活下去,还想到别的府上祸害人吗?小姐已经仁至义尽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荻香被拖出去,蕊朱看着公孙慕安慰道:“小姐,奴婢看着您,才知道什么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公孙慕一愣,不解的看着她。 第374章 盗玺(一) 冬日天短,这会天色已经落了黑,在公孙慕审问下人的功夫,前院的客人就陆续散了,府上各处次第点起了灯火。她只觉得疲惫不堪,但听蕊朱突然这么说了一句,不禁提着精神问道:“怎么说?” 蕊朱倒了盏热茶递给她,说道:“从前您没这些个糟心事,又是府上数一数二出色的小姐,但凡遇事总爱争个高下,辩个长短。就像五小姐刚来府上时,您总想着压对方一头。奴婢常想,往后小姐嫁了人,怕是要因这性子吃亏。” 公孙慕心中一怔,愣愣的看着蕊朱,倒没曾想蕊朱竟为她思虑过这么多。 菘蓝在一旁听着也凑过来说道:“若搁在从前,奴婢们可不敢跟小姐说这话。经过这许多事,小姐的性情添了几分沉稳,几分隐忍,竟是成熟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都大不同了。” 公孙慕心下了然,她以前的性子自己也是清楚的,眼高于顶,凡事都要与旁人争个高下。就像菘蓝说的,若搁在从前,丫头在她面前说了这话,不挨几板子也要挨两巴掌。但现在,她竟觉得这都是贴心话,真心为她着想的话。 “你们说的是,在五妹妹那里自找了几回闷亏,又被亲姐妹算计个体无完肤,我若再不知好歹,就真该死的透透的了。” 蕊朱道:“所以奴婢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经过这几遭,您也辨出了谁可靠,谁不可靠。谁能交心,谁不能亲近……又与世子解了误会,往后定有大福气跟着。奴婢们定能跟着小姐享福。” 公孙慕笑道:“谁能一开始就活的通透明白,都得是经了事才行。像五妹妹那般人物,从前恐怕也没少吃苦。” 蕊朱和菘蓝相视一笑,着手伺候公孙慕洗漱安置。 公孙慕突然想到什么,问:“菘蓝,世子那时替你隐瞒了几句,想必时候还要找机会问你,你便与他都说了吧。这前因后果,我也不想瞒着他。” “嗯,奴婢知道了……” …… 厢房中,紫芝半坐半跪在床榻上,显然是吓得不轻,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的厉害,她扯着二夫人蒋氏的袖子哭喊道:“二夫人,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我该怎么办?” 一觉醒来,弟弟被卖,大哥逃得无影无踪,老娘不仅死了,还背上了刺杀世子的嫌疑!而她自己,失了清白不说,右手还被挑了筋,往后就是个残废…… 蒋氏皱眉将袖子从她手里扯出来,冷冷道:“你倒敢舔着脸问我怎么办?你老娘跟在我身边多年,我带她不薄,她莫名其妙做下这等蠢事,你竟问我怎么办?” 紫芝扑下床榻跪在地上,抱住蒋氏的腿涕泪俱下,颤声说道:“二夫人,此事真的与奴婢无关……求您给奴婢指条出路……” 蒋氏被她哭的心烦意乱,心想,好在肃王妃因为亲事心中有所顾虑,不然追究刺杀世子之责,她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她漠然道:“世子已经说的明白,他只是路过那处,碰巧赶上了而已。想必是你娘见你被丁春意羞辱,一时魔怔,才做出那等事来。肃王妃已经免了此事的追究。” 而丁春意怀中的那些银票也找到了来路。 因王福家的死蒋氏身边的人,事发之后,老夫人第一时间让蒋氏查了自己院子是否丢了银两。蒋氏回院子一查,她匣子里正正好好少了两千八百两! 众人不禁有了猜测,王福家的偷了银票要救儿子,却撞见了丁春意正对女儿紫芝施暴,她阻拦之时又露了钱财,丁春意见财见色红了眼,王福家的做贼心虚不敢声张,便出门摸了刀子回来,打算杀了丁春意,却没想到撞见世子在场,最终自己先死在到下。 而银票上的毒,也只能认为是丁春意自己随身带着图谋不轨的东西,不小心撒到银票上害了自己而已。 当时公孙岚听着众人此等猜测,不禁感叹他们想象力之丰富,感叹公孙荼算无遗策……若不是之前见过公孙荼在三公主手上如小鸡子一般狼狈的模样,她真要将对方当做世外高人了。 这样的计谋,公孙慕倒也败的不冤。 而北山衡虽知此事绝不可能这么简单,但当时菘蓝在场,他怕其中有什么内情扯到公孙慕身上,他便也就此息了声,没再多言,想着日后再问清楚。 集秀楼的人就更不用说了,人家不追究他们的过失已算仁义,他们哪里还敢管丁春意的死活。之前丁春意本在戏班子里有个相好,出事之后也立即称自己“跟那个死鬼绝无半点瓜葛”。 于是,此事就此落幕。 这厢蒋氏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也没力气去为难无辜受难的紫芝,便说道:“你的命算是保住了,但你娘酿下此等祸事,念在你不知情,现在给你两条路。第一,拿着身契自行离府。第二,我这就帮你找户人家配人。你看着选择吧。” 这已是仁至义尽,紫芝心中也是明白的。 她愣愣的跪在地上,右手腕处传来难以忍受的痛楚……她之前仗着老娘在人前多么风光,虽没能到三小姐跟前贴身伺候,可在瑟月阁中谁不看她三分脸色!如今……她落得这番田地,那些曾经在她面前伏低做小的人,定然日日戳着她脊梁骨看笑话。 而且,她此时境遇,就算嫁了人,怕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不过是歪瓜裂枣的臭汉子,还要嫌弃自己残废,这样的后半生,她还有什么可活可盼的? 紫芝简直无法相像…… “砰”的一声,蒋氏甚至没反应过来,就见紫芝撞在屋里的八仙桌上,额角开出一朵暗红的血色花朵。 站在蒋氏身边的月樱被撞击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见蒋氏惊骇的站在原地,连忙说道:“夫人别怕,这小蹄子死了倒也干净,您先回去,奴婢会处理好的。” 蒋氏这才缓过神来,连连拍着自己胸口,嘴上不由恨恨嘀咕道:“这对杀千刀的母女……” 今日是老夫人的寿辰,却出了好几条人命,还都是她身边的人惹下的!她怎么能不窝火。狠狠瞪了倒地的紫芝一眼,说道:“找人抬出府埋了吧!真是晦气!” 蒋氏一甩袖子走了,月樱定定站了片刻,伸手往紫芝的鼻息探去,随即暗骂道:居然没死。 是她帮三小姐从二夫人这里偷的银票,她怎么能让紫芝活着,斩草不除根,将来说不定就是祸患,她咬咬牙强忍着害怕,伸手死死捂住紫芝的口鼻,直到紫芝完全没了生息。 第二日公孙慕听说了紫芝的结局,心中冷了又冷。如果她一无所知,面临这样可怕的境遇,恐怕也是要一头撞死的。如此一来心下更恨公孙荼心狠手辣,无情无义。 …… 一年即将到头,天气越发肃冷寒寂。只是年节将至,萧条寒意也掩不住街上的繁华热闹,大雪一刻不停,京都家家户户园里的寒梅都枝枝展展,开的热闹繁盛。 院墙外偶尔路过货郎,双手抄在袖子里,肩上挑着扁担竹筐,在小巷中来回走动,叫卖胭脂水粉和一些姑娘们带的花儿啊朵儿的,还有小孩子们喜欢的小玩意儿。 公孙岚一大早就到了北宅,阿潭忙端了一杯温热的羊奶送到她手上,说道:“小姐爱喝这个,王爷前几天刚送来两头母羊。” 公孙岚笑着抿了一口,慢悠悠的说道:“入口香甜细腻,确实不错。” 阿潭还想问问,两人的亲事商量的如何了。月息就从外面搓着手进来,兴奋道:“这样大的雪,在大安可是少见呢。咱们不如去搓雪球玩!我见胡同里的小孩子都在堆雪人打雪仗,好玩极了!” 暮春拨了拨火盆中的银霜炭,火花时不时劈啪作响,她笑道:“小姐可不是来玩的,你莫要扰了小姐办正事!” 月息噘了噘嘴,不满的朝暮春哼哼一声,赶紧将月辰送来的信笺,递给公孙岚。 公孙岚这段日子一直在收集各处消息,不但是要做好长久作战的准备,也是时刻防备着三公主出其不意的招数,毕竟那日三公主在她耳边说的话还言犹在耳。 她说:“公孙岚,记得看好身边珍视的东西……” 这句话,一度让公孙岚心中不安。 如果放在从前,她不会那么在意,但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她在乎的人和事并不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了……公孙与穆家,南宫,还有肃王府,都隐隐连着一条线,不能过于放松,也不能过于紧绷,实在太难掌握。 眼前,南宫烈的旧疾已经在恢复之中,三公主不会让南宫家过的这么舒坦,还有燕鸿残杀灵悟居士的事情,几乎另南宫海失去理智。明皇与暗主一脉的冲撞很快就要压不住了。矛盾一触即发。现在还有另一件事正在筹备——盗玺。 暗主的印玺在明皇手中,此时已经有了眉目,只是需要再费点心思,确定最后一件事。 第375章 盗玺(二)【第二更】 信笺上面一条条写着只言片语,谁家的小姐嫁给了哪家的公子。如意还是不如意。哪家的公子和哪位皇子走的近了。哪位皇子为了表现自己讨好君上做了什么大事。一条条事无巨细写的清清楚楚。 月息凑过来看了两眼,说道:“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有什么用?” 公孙岚将看过的纸笺一张一张投入火盆中,说道:“怎么会没用,若说大事,却是不用月辰他们费劲去查的,但凡能传出来的大事,必是经过渲染编造特意放出来给人听的,传到咱们耳朵里,早就不知有几分真,根本没什么用处。但这些小事,反而能透露出边边角角来。” 大大小小汇总在一起,她也摸出了不少隐匿在暗处的动作。 “那……小姐从这些小事中,看出什么来了?” 公孙岚看她一眼,说道:“比如华邑侯府,也就是清河崔氏,崔蕴即将嫁给太子做侧妃,而四皇子之前过世的正妃与现在的侧妃也都是崔家的女儿。然而,他家最出类拔萃的三公子崔世勋,却越过太子和四皇子,与六皇子日日玩在一处……难道不值得留意么?” 月息惊讶道:“那只言片语,竟能看出这么多?” 阿潭道:“听说六皇子玩世不恭,君上为他安排的差事,常常办的一塌糊涂。难道只是表象?” “皇家的人再草包,也谈不上简单,谁人背后没有几个出谋划策的。而且,真草包,还是假草包,又得另说了。”公孙岚推开后窗,外面细细密密一刻不停的飘着的雪花,她道:“咱们暂且不多说他,眼前还有一件颇该重视的事。” 她拿着手上最后一张纸笺,读道:“三公主捐银万两,一半捐给善堂,一半要修缮太庙,为王皇后祈福。” 暮春问:“三公主是先皇后文沁皇后所出,倒是与王皇后十分亲近?” 公孙岚摇摇头:“定然不是,三公主那般心气高傲的人,与自己的生母越是亲近,就越不可能接受王皇后。听说,当年君上与文沁皇后恩爱甚笃,天下人人艳羡祝愿,对缪贞公主也不是一般的盛宠,她在父母亲跟前承欢膝下,享尽天伦之乐。突然之间,母后过世,父君立刻另册皇后,就算是一般人,也难以接受的吧?” “可是,王皇后不过是因为刚刚有孕,身子不太舒坦罢了,连病都算不上,大张旗鼓祈什么福?” 公孙岚笑道:“不是因为病了才祈福,是因为祈福之后,王皇后的病才能重的顺理成章。” 月息的眉目揪了半晌,愣是没明白:“什么意思?小姐这话说的云里雾里。” 阿潭说道:“小姐是说,三公主要对王皇后下手了,这么做只是个铺垫。” “没错,太子都已经这么大了,王皇后居然还能承君欢,怀身孕,想必是深深的刺激了三公主,让她忍不住要给王皇后贴一张催命符了。” 主仆三人说到这里,雷成敲门从外面进来,躬身道:“小姐,王爷那里传来消息,说印玺的位置已经确定了。” …… 按照风水来讲,祖坟的若选错了地方,会影响后辈甚至子子孙孙的气运。 明皇想必对暗主一脉恨之入骨,得到印玺之后没有选择将它严密的封存隐藏,而是让天师选了一处孤煞之地将其埋了起来。想必是要日日诅咒暗主一脉支离破碎,再也不能对皇室造成威胁。 最开始南宫族人猜测印玺所在之处的时候,有人提出这样的想法,众人还嘲笑说:明皇不会如此肤浅吧? 事实证明,北山啸则真的很肤浅…… 天压云低,夜色寥落。城西荒郊,四个黑影鬼鬼祟祟顺着路,穿过一座座暗影重重的阴宅,在一处角落停住,南宫海脸上扎着黑布,瓮声瓮气的说道:“咱们这哪里是来盗玺,分明就是来盗墓的……” 月息借着雪光往四处一望,不由吞了口口水。大片大片的坟茔,却没有几座石碑,她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说道:“小姐,这么多坟包,咱们总不能一个一个挖下去……这,这很伤阴德的……” 周围枯树上,时有老鸹哑声鸣叫,令人越发瘆得慌。公孙岚听了她这话不由翻白眼:“来之前你自告奋勇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月息哭丧道:“我琢磨着,那人好歹是一国之君,就算把印玺埋在坟堆里,也该找一片周整的埋骨地……你看,那边还有草席子呢,分明是随便卷了死人就扔在这的……” 就连事事淡然的杨戭也不由叹了口气,问南宫海道:“四舅公,你确定是这个地方?” 南宫海被杨戭称作四舅公,十分的别扭,不自在道:“这的确是整个靖国能找到的风水最差的地方了……而且宫里那位天师,据查也的确来过这里。”他气急败坏道:“怎么这些人埋骨之前也不看看风水的吗?不顾子孙后代的运道,竟找了这么个地方随便给埋了?” “乱葬岗还讲究什么风水……”公孙岚无语道:“这里埋着的人,大多是无主尸体,能有人给埋了已经是仁至义尽,还管你子孙后代?官衙来处理流民乞丐的尸身也多在此处,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乱葬岗了。” “所以,那句‘倒了八辈子血霉’可能就是这么来的?”南宫海手边还有一副薄棺,竟没有下葬,就这么被搁置在众多坟茔之间,他说到激动处,下意识的挥手,砸的那漆黑的棺材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给其他三人惊得直瞪眼。 南宫海反应过来连忙朝那棺材作揖,嘴里絮絮叨叨念着:并非故意叨扰,莫怪莫怪! 杨戭和公孙岚对视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既来之则安之,还是四处找找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吧。” 几人沉着气在四处走动摸索,目光扫过各个角落,都是一片杂芜散乱,毫无规律特殊之处。 荒郊野外,着实不是个聊天说话的好地方,但月息逐渐适应了这里的氛围之后,竟有了八卦的欲望。“小姐,你说人死了之后埋在这种地方,是不是好人也要变厉鬼?” “怎么,你又不怕了?居然还敢说什么鬼不鬼的话。” “俗话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再说,鬼也怕恶人。咱们手上都是沾过人命的,凶煞之气重,尤其是小姐你……额,我是说,奴婢方才也不是怕,只是觉得这差事不好做而已。” 公孙岚白了她一眼,不搭理她了。 月息摸了摸鼻子,尴尬的扭头往南宫海那边去了。杨戭看了公孙岚一眼,问道:“你见了穆家那对兄妹?觉得如何?” 公孙岚正在仔细看一处墓碑上的字,闻言直起腰。她的声音非常轻,句子像是用气息呵出来的一样,说道:“出乎意料,不过,感觉不错。” 杨戭见她神色间显出几分暖色,眼中露出笑意,道:“那就好。” 两人说话的功夫,那边月息突然在一处缓坡被雪滑到,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疼的呲牙咧嘴,南宫海拽着她的脖领子将她拎了起来,没好气道:“笨手笨脚的,下了老子一跳。” 月息一瞪眼:“万生老头,你是不是怕鬼啊!”说着,朝他伴了个鬼脸。 万生老头“嘁”了一声,突然瞪大眼睛看着月息的身后,露出一副惊恐的声色。 月息见了他这副表情,只觉得寒气从脚底一直攀到脑瓜顶,吓得脸色煞白,连跑都忘了。 万生老头却突然缓和了神色,嗤嗤笑了起来。月息突然明白过来,这厮居然是在故意吓唬她,拔剑就朝他砍了过去!万生老头拔腿就跑,嘴里喊着:“是我的错,月息姑娘莫要生气,哎呀!我的胡子!” 公孙岚无奈的看着不着调的二人,低头一扫,却见方才月息滑到的地方是一块倒在地上的石碑。上面冻结了许多冰雪,所以才会滑到月息。她上前细细看了两眼,问杨戭:“你看这快石碑的料是不是比其他的要好上一点?” 杨戭走过来细细看了半晌,说道:“虽然只是好上一点点,但八成是这块坟地里石料最好的一块了。”说着,他带上薄皮护手,想要将那块石碑抬起来。 但那石碑一动不动。 二人对视一眼,一同试了试,那石碑还是一动不动。 公孙岚疑惑道:“难道是个机关?” “一般人,想必也不会有闲心去挪动一块倒地的石碑。若是机关,倒也算得上别出心裁。”杨戭将两手放在石碑边缘,左右敲动,石碑还是毫无动静。他说:“我们转动试试。” 二人一人一面,推着石碑的四角,用力向左一转,“咔哒”一声,有机括响动的声音,却没有出现任何入口。南宫海和月息在远处看两人蹲在这里不知在研究什么,不由问道:“怎么了,发现什么了吗?” 杨戭皱眉想了想,突然面色一变,一把拽住公孙岚的手臂,急速退出百步之远! 第376章 锁龙井(一) 说时迟那时快,数百支闪着寒光的利箭,突然穿破冻结的土壤和冰雪,唰唰唰从石碑四周激射而出!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漫天箭雨,几乎无可避之处! 公孙岚目力超绝,眼见雪光月色之下,那箭头处蓝光微微闪动,她暗叫一声不好,赶紧提醒另外三人道:“有毒!” 杨戭刀法大开大合,一跃而上,将他与公孙岚二人头顶的利箭一一抵挡开来,而月息和南宫海慌乱之下抵挡的有些吃力,好在他们方才站的远,箭雨到眼前是已经卸了一半的力。 四人有惊无险,万生老头不由咒骂了一声:“北山啸则跟他老子一般,都是卑鄙无耻之徒!”北山皇族的性情颇有些自负,一面谨慎的防备着暗主一脉卷土重来,一面又想让别人觉得他们根本不怕。所以,一向暗招在前,阴招在后。 当今皇帝跟先皇有的一拼,而他的儿女这一代,此性情则遗传到了三公主身上。 杨戭没理会南宫海的抱怨,说道:“好在如今是冬日,箭矢射穿地面已经卸了部分力道,否则未必来得及反应。若来的是别人,怕要着了暗算。” 原本南宫烈是想让族人前来探看,但公孙岚怕此处有埋伏机关,平白折损了人手。还是他们几个过来比较妥帖,实在不行,跑也是跑的掉的。她盯着那石板道:“方才向左转动,转出了漫天箭雨,若向右转动,不知会有什么变化?” “只能试试。” 月息听见杨戭这么说,便说道:“二位主子稍等,不如让万生老头过去,他身法快,万一有什么危险,也跑得快。” 南宫海闻言吹胡子瞪眼:“小丫头片子,尽出馊主意!”嘴上虽这么说,他却已经自动往前走去。 他身法高明,轻身功夫少有人能匹敌,自然腿脚功夫厉害。三人默默看着他走到石碑前,伸出脚尖,抵在石碑上,用力向右方一抵,接着抽身急退出老远!而就在他退回到杨戭身边之后,石碑缝隙中突然喷出数道灰色的烟雾! 毫无疑问,这烟雾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四人躲出老远,直到烟雾完全散尽,这才又回到石碑附近。公孙岚三人转头齐齐看着南宫海,南宫海无语指着自己,道:“又是我?” 公孙岚道:“这石碑似乎只能左右转动,你将它再转回中间试试。” 南宫海只好再次上前转动石碑,那石碑连连发出一阵“咔哒咔哒”之声,像地下有巨大的齿轮在转动一般,紧接着“轰”的一声,石碑所在的位置向下陷了一丈左右。 “看来,这里面还有玄机。” 四人走上前去,见那原本的石碑便成了一块小平台,下面则连着一处石阶,洞口足以让一名成年人顺利通过。 杨戭道:“我走在前面。” 南宫海皱眉道:“你小心,我来断后。” 四人摸索着下了洞口,走过一段逼仄的石阶之后,就渐渐开阔起来。路上倒是没再遇见什么机关。只是众人下到底部之后,便有些傻眼。 “怎么什么都没有?”月息疑惑转了个圈看着四周:“哪里有能放置印玺的地方?” 三丈见方的石室,空无一物。除了地面中间的一口井,别无他物。 公孙岚触摸着四周用巨大岩石堆砌的石壁,疑惑道:“难道还有什么机关暗道?” 南宫海猜测道:“他们总不至于专门为藏印玺花费大笔金银来修造什么地宫吧?” “的确不可能,也根本没那个必要。” 杨戭走到那口井边上,细细看去。只见圆形的井口被一块厚重的铁盖盖住。铁盖上雕刻这团龙花纹,中间则有个洞口,洞口处一条手臂粗细的铁链延伸而出,一圈圈绕在井沿边缘突起的石头上,细细看去,上面竟密密麻麻刻着许多符文。他挑眉道:“那天师不会是将印玺扔进这井里了吧?” 公孙岚走到他身边,看着封住井口的盖子上镌刻的盘龙,微微蹙眉道:“龙的寓意一向是尊贵威严。为何我觉得这条龙……面露凶相?” 杨戭闻言细细往那龙身上看去,只见那龙雕的呲牙眯眼,两角尖锐浑身漆黑,如同凶兽一般,煞气凛然!他再看那条锁链,不由面色微变。 公孙岚见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问道:“怎么了?” “这难道是口锁龙井?” “锁龙井?”南宫海闻言立刻跑到井边围观,月息也惊讶的凑过来问:“锁龙井是什么?锁了龙么?” “若传说是真的,这里面的确是锁了龙的。”杨戭是大安皇族,相比于其他三人知道更多的传说和秘辛,他抚摸着那条铁链,缓缓说道:“相传远古之时,有凶恶的蛟龙为祸人间,在海眼所在之处翻腾不休,水淹城池。后来天降大能者,将自己的法器化作锁链所住了邪龙,并在海眼上建了一口井,盖上封印,将邪龙困住。” 南宫海浑不在意道:“不过是一则传说而已,若真有邪龙,我倒是真想亲眼见一见它到底是什么模样。” 杨戭知道他不信,说道:“自然有不少人与你看法相同,传说还有不少不敬神佛之人前来拉动锁链。想看看这下面到底有什么。” “那结果如何?”南宫海撸起袖子,似乎想要尝试拉动锁链。 杨戭看着他说道:“非死既疯。” 南宫海手上一顿,有些不信:“这么邪?” “有记载言,曾有不知情者好奇拉动井口的锁链,却听到井底发出异常恐怖的声响,井水翻起黄浆,腥气扑面。那人害怕之下面不敢再拉动锁链。” “后来,有一贵族子弟偏不信邪,派人连续拉了二十多日,那铁链竟不到头,反而听见井底发出隆隆的沉闷响声和水声,还有腥气伴着奇怪的低吼,后来井水甚至翻出血沫,那些人顿时不敢在动,连忙把铁链从井口顺了回去,可惜,之后这些人也没能躲过厄运,要么死了,要么疯了。” 月息被他说的毛骨悚然,不禁使劲往公孙岚身上靠了靠。公孙岚皱眉道:“即便这井中没有邪龙,印玺扔进井里,怕是也不好取。” 南宫海挠了挠脑门,问:“那该怎么办?难不成就这么放弃了?真要重新取料做一块印玺,定要让北山啸则笑掉大牙了。” 杨戭看向公孙岚,问道:“你信不信?” 公孙岚看着井口想了想,说道:“从前不信,现在不得不信。”说起来,她的重生,她与卢崖尊者做师徒的那一世,岂不更匪夷所思? 四人望着竟口沉默半晌。 “不如,我们拉两下试试?”南宫海看着那条刻满符文的诡异锁链,不确定的说道。 杨戭与公孙岚对视一眼,皆点了点头。 月息见状哆嗦了一下,说道:“好吧……既然如此,若真出了事,就当长长见识了……”说着她将公孙岚挤到一边,说道:“奴婢来拉。” 公孙岚看着她面露暖色,说道:“你一个人怎么可能拉的动?” 月息上前试了试,铁链虽算不上纹丝不动,但好似有千斤之物死死坠着一般,凭她一个人的力气,根本提不上来。四人只好一齐使力,那铁链才缓缓从井盖中间的小洞口被拉出。 一开始,石室中只有四人的说话声和铁链的摩擦声,直到铁链被拉出七八丈左右,井中竟然真的传来水花翻腾的声响。 四人动作一顿,又下意识的往外拉了几下铁链,便闻到井盖洞口出隐隐溢出浑浊黄浆,如同煮沸的热水,剧烈的翻滚着水花,还隐隐伴着异样沉闷的低吼似的声音…… 几人停下手,后退了几步。月息捂住鼻子说道:“我的天,真的有好浓的腥气!” “真的有龙?”南宫海即便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由心中骇然,这么邪性的井,里面总不可能是水鬼吧?相比于水鬼什么的,反倒是蛟龙更让人觉得可信了。 眼见水花越发翻腾的厉害,那井盖四周竟出现了缝隙,原本严丝合缝的井盖居然被顶的错了位。四人下意识的又往后退了两步,杨戭和公孙岚都紧紧的盯着那洞口,南宫海说道:“要不……咱们铁链顺回去?” 公孙岚沉着道:“若传说是真的,把铁链顺回去也要变疯子丢命,不如眼见为实吧!” 那水花翻腾的越发剧烈,好似真有蛟龙失去了铁索上符文的镇压,正在努力挣脱束缚一般。那刻着凶龙的井盖一点点被顶翻了开去,彻底露出了井口。 众人这才透过翻腾的水花隐约看见井壁,居然是用四色砖石拼砌而成。青色、黑色、灰色、红色等颜色层次分明,尤其是其中的红色砖块,颜色鲜明,在此等灰突突的石室深井之中,显得尤为抢眼。 杨戭将下意识的将公孙岚拉到自己身后,谨慎着说道:“看情形似乎不太妙,咱们先逐一退到上面去。若真有什么东西无力抵挡,咱们在外面更好施展……” 第377章 锁龙井(二)【第二更】 深深宫禁之中,是帝王的所在。御书房里,北山啸则手中拿着一本折子,威严冷峻的面容上,透着几分烦躁的情绪,贴身伺候的内侍在一旁觑着他的脸色,劝道:“君上不如歇息片刻。” 北山啸则年过四十,正当壮年,少年时又铁马金戈征战四方,身体底子一向不错。可自从今年春天起,便总觉不适。太医看了几次也说不准什么名堂,只说是日理万机,勤苦操劳所致,让多休养。 内侍杨承志是他身边伺候久了的老人,北山啸则一个眼色一个动作他都无比熟悉,见他没有要歇息的意思,便拿了见外袍给他披上,一一接过他看过的折子,再小心翼翼规整到一旁。 “哼。”北山啸则突然不着为何烦躁愈盛,冷笑一声,将手里的一本折子重重砸到地上:“南宫!好一个南宫!” 杨承志弯腰捡起折子,见那是南宫向皇室进献黑石岛,并主动恳请替皇室开采黑石岛的折子。便明白了皇帝的怒气从何而来。三公主借公孙老夫人的寿宴,逼迫对方交出黑石岛的事,他是知道的。 既然是南宫一族出海寻到了黑石岛,替皇族立了功,提出要统总黑石岛的一应事物也无可厚非,但这样一来,与不交出黑石岛也没什么区别。若君上另择他人接受此事,又难免让其他人猜测侧目,留下话柄。 他低低的躬身将折子放回北山啸则的案头,说道:“南宫烈即便能保住性命,一身本事也比不得其父。” “南宫烈虽然不足为惧,但此事却有变数。”北山啸则沉声道:“当年先皇与北山祁域斗的风云变色,不过是险胜。暗主一脉绝处逢生是必然,但朕没有想到,他们居然韬光养晦改性南宫走了世族崛起的路子,这么多年,朕居然没有发现!” “您说的变数,是大安的那位王爷和公孙家的那位五小姐。” 北山啸则起身踱了几步,负手在先皇亲手书写的一副字跟前站定,却好似突然散了怒气,不再说此事。转而问道:“皇后那边怎么样了?” 杨承志立即道:“皇后娘娘用了安胎药已经好了不少,只是还吐的厉害,太医说此事常见,也未看出有何异常之处。但皇后娘娘怀太子殿下的时候,也没这般大的反应,因此心有不安,今日又发了好一通脾气。” 北山啸则闻言,眼神变得深邃不可琢磨,说道:“嗯。” 夜中二更鼓声渐消,元合宫内依旧人满为患,王皇后在殿内烦躁的来回走动,宫女内侍们远远近近的伺候着,提心吊胆的陪着,半点声音不敢发出,生怕惹了主子暴怒。 不知怎么回事,投胎怀太子的时候,王皇后都没这么大的反应,这一胎却时常心神不宁,躁乱不安。“都说女人年纪大了生孩子与年轻女子不同,难道是因为本宫老了?” 王皇后坐到妆台前,揽镜自照。 镜中的女子三十有三,虽不如十几岁的女孩子年轻娇嫩,却另有一种脱离岁月桎梏的婉转风情,那种经历岁月沉淀出的睿智沉稳,也是初初长成的女孩子比不得的。她的坐姿十分淑美,纤细柔软的手掌仍然白皙娇嫩,此时交叠着放在腹部,别有一番柔和媚态。 她身边的谭嬷嬷方额阔耳,及是面善,当初又是伺候过她生产的,听她此言便说道:“娘娘哪里的话,别说娘娘与老字不沾边,就说后宫这些女子,四十几岁顺利生产的多不胜数,娘娘这算的上什么?只管放宽心,好生将养便是。” 王皇后听着这话却依旧不能释怀,拿起婢女新沏好蜜水轻轻啜了一口,雪白的指尖因为茶盏的热度染上些许粉红,小指上长长的精致护甲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异常华贵。谭嬷嬷劝道:“娘娘还是该早些休息才是,莫要累着了。” 王皇后不应声,烦躁的放下杯盏,复又站起身无目的的走动,不一会说道:“叫太医来,本宫还要再问一问!” 宫侍不敢怠慢,立刻去请太医。 片刻太医诚惶诚恐的到了王皇后面前,细细请了脉,又询问了几句,都是谭嬷嬷在一旁答了。太医这才说道:“皇后娘娘无碍,孕者常有心绪无法平复者,实属寻常。” “本宫又不是没生过孩子,你说的这些我自然知晓。可本宫心中烦乱,并非与之相同。”王皇后皱眉,她也知道女人有孕后心绪烦躁是正常的,可她内里的这种感觉,却不似那般,她虽说不上来,却知道大大不同,偏偏说出来之后,太医又什么都看不出来,身体也无异常。 太朱医心中叫苦,抬眼看了王皇后一眼,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使对方安稳下来。 王皇后见她似有迟疑之色,不由冷声道:“朱太医,你知道本宫向来不爱听废话!” 朱太医无奈道:“当初臣也见过像娘娘这般异样的孕妇,后来那女子生下一对双生子……不过,臣并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王皇后一怔:“双生子?” “是……”朱太医答了一句,又生怕将来王皇后生下的不是双生子会来怪罪,急忙又补充道::“臣并不能确定,只是由此先例。” 王皇后自然知道此事不能坐实,但闻言心中也好受了不少,摆摆手道:“行了,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谭嬷嬷见王皇后脸色,又劝道:“娘娘若实在睡不着,不如请三公主过来与您说说话?” 王皇后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那孩子整日忙的脚不沾地,晚上还要来宫里陪我,这一天下来,已是累极,扰她做什么。” 谭嬷嬷笑道:“娘娘与三公主,不是亲母女,胜似亲母女。” 王皇后露出些许笑意,说道:“她是先皇后的孩子,身份尊贵,却也不过是个公主。本宫嫁入皇家之时,她才五六岁年纪,还不懂得什么呢。君上将她放在本宫身边养,索性本宫便拿她当亲生女儿来看待,既得了美名,又得了君心,何乐而不为。天长日久相处,她又孝顺,怎么能没感情呢?” “娘娘说的是。” 主仆二人说着话,困意也渐渐涌了上来,片刻,王皇后终于睡着了。 …… 此时城西荒郊洞穴之中,四人正准备先回到地面上去,却惊恐的看见黄浆翻涌的井口,赫然伸出一只黑黝黝的三趾鳞爪! 南宫海勃然变色,即便之前有所猜测,但因为将信将疑,抱着侥幸,根本没想到这井中当真有活物存在:“快退!你们先退出去!我来断后!” 杨戭与南宫海其实是一样的感觉,根本没有想到这锁龙井中当真有东西,难道真的是龙吗? 四人说话间已经摸到洞口,准备往石阶上爬去,却听上方传来一连串的“咔哒”声,洞口瞬间被封闭! 几人大惊失色,公孙岚强压着紧张,说道:“洞口上方若有人来,我应该能听到才是,想必是石洞的机括在一定时间内会自动合拢。” 她一跃登上石阶,尝试着打开洞口,却根本不行。而井口的腥气却越来越浓,那黑色的鳞爪死死扣住井沿,似乎在努力挣脱什么。 杨戭道:“看来,我们只得和这东西拼了。” 眼见那井口翻涌的黄浆中似乎泛出一层血色,公孙岚惊讶道:“若真如传言所说,凶龙困于此处,而这些被拉出的锁链,就是镇压它的东西了?” 她拔剑缓缓往前走了几步,想要看看那鳞爪之下到底是什么怪物,却听见里面传来一声低低的吼声,像牛叫,却又低沉雄浑许多。这种未知的恐惧总是能轻而易举的打破人心底最深的防线。 平时胆大包天的月息竟一时腿软,一屁股做到了地上,公孙岚顾不得去扶她,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剑,因为她看见从井口缓缓伸出一对黝黑的角来,而井口溢出的水血色更浓!但它的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每挪动一分都要经受千刀万剐的煎熬,因此动作十分缓慢。 杨戭想起之前在海岛上斩杀的龙罗,不由沉声道:“总不能等它真的爬出来之后再做打算,不如趁此机会斩断它的鳞爪,将铁链扔回京中将其镇压。万一是什么活了千百年之久的恶兽,出来之后也要祸害人间。” 公孙岚应声道:“现在也没别的办法。” 说着,她跟杨戭二人一跃上前,一刀一剑对着那只漆黑泛光的鳞爪便斩了下去,然而,一声刀剑相击的鸣音响起,那只鳞爪居然分毫未伤,刀枪不入般死死勾在井沿上! 两人又奋力砍了数十刀,那鳞爪竟然连一丝痕迹都未能留下!公孙岚喃喃道:“看来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那锁链上了……” 几人见状不再迟疑。纷纷上前抓起锁链便往井中那对角上扔了过去!那东西似乎感受到了压制,又发出惊天的怒吼,并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似乎在下一刻就要破井而出! 第378章 疙瘩(一) 危急之间,公孙岚却冒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不知道这井中的凶兽好不好吃?” 三人闻言都有些傻眼,无语的看着她。南宫海说道:“丫头是不是吓傻了?” 公孙岚没理会,她执剑紧盯着井中那一对黑漆漆的兽角,将自己手中的火把往前面井口凑了凑,眯眼道说:“难道你们不觉得这对角十分眼熟么?” 杨戭闻言一怔,也拿着火把往前凑了凑,那凶手的鳞爪和犄角被照的更加清楚。光滑坚硬的鳞片整齐密集的排列着,在火光的照射下,隐隐能看出那麟甲微微发蓝。杨戭总算明白公孙岚为什么提起吃了。因为他突然想到,那时在海岛上,小和尚为了吃龙罗肉,硬是仗着胆子用降魔杵去挖龙罗的鳞片的情景。 这墨蓝的麟甲和犄角! 他不禁挑起眉头,惊讶中带着几分无奈:“龙罗??!” “啊?”公孙海闻言呆了半晌,细细的往那对犄角上看去。 当时他为了取海罗枝,蹲在龙罗腥臭的头颅旁用火烤了近两个时辰,后来回到家族又用海罗枝为南宫烈制药,自然忘不了那犄角的模样。方才光线太暗,心中又十分恐惧,他没有仔细去看。这回听杨戭一说,不由脱口骂了句:“奶奶的!真是龙罗!差点把老子吓死!” 月息听见几人居然认出了这凶兽为何物,不由凑上前说道:“这是小姐之前在海上斩杀的那种海兽吗?” 杨戭闻无奈道:“看来我们是被自己给吓破胆了。因为传说,先给这东西定了名堂。” 还是那句老话,人对未知的东西,总是心存恐惧,下意识的保持距离。他们因为前人对锁龙井的描述和惧怕,自发给井里的东西下了定义。下意识的认为这凶兽是人力无法战胜的,必要掌握神通的大能者才可降服。 公孙岚说道:“当初那条龙罗,若出现在京都之中,怕也会被当做妖物。而我们却知道,那不过是深海之中极寻常的海兽罢了。” 月息看着翻滚愈盛的井水,说道:“可是……那铁链上的符文又是怎么回事?书简既然有所记载,起码是百年前的事了吧?” “那符文是是人为没错,但龙罗怕的未必是这个东西,这井水中泛着血色,怕是这铁链贯穿了它的躯体,拉动间使其伤口疼痛破裂所致。”公孙岚看着那对犄角似乎在奋力向上,说道:“海兽的寿命本就很长,被困住百年不死也不是不可能。” 南宫海此时已经镇定下来,说道:“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咱们手上又没有小腾蛇和烈酒……” “它既已存活百年之久,必定身躯庞大,这井口限制了它活动。不然,这么半天,它早就挤上来了。”上次她们费劲千辛万苦,差点丢了小命才斩杀了那条龙罗,此时却不用那么麻烦。“它身上又有伤,咱们就在这等它伸出头来,刺它脖颈处的白色鳞片。” 几人紧紧盯着井中挣扎翻滚搅动水花的龙罗,站在不远处守株待兔…… 怒吼声,翻滚的水声,龙罗似乎被铁链坠着,伤口受到拉扯痛苦不堪。但它勾在井沿上的鳞爪却丝毫没有放松,仿佛要衬着这个机会摆脱束缚,回归深海。但它却不知,这片陆地经过百年的变迁,早已退离海岸,建造城池。 南宫海盯着井口,甚至起了几分恻隐之心,纠结道:“不然,我们拉一拉这铁链,为它减轻些负担,让它快点爬上来?” “……” 几人无语了一阵,觉得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便不顾龙罗恐怖的吼声和剧烈的挣扎凑到井边哀声抬起的拉铁链。 那龙罗身形一滞,紧接着更加剧烈的扭动身躯,井壁受到震动,似乎有要裂开的迹象。但即便如此,几人还是等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才看见这龙罗呲着满口的獠牙将头伸了出来。 公孙岚举剑便要上前,杨戭突然说道:“你说,那印玺会不会在它肚子里?” 公孙岚身形一顿,郁闷道:“不会吧?” 杨戭思忖道:“如果我是它,被关了这么久,突然从上面掉下来个东西,定然毫不犹豫一口吞下肚子……” “你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公孙海无语道:“那我们若此时就出手将它杀了,它的尸身落回深井之中,咱们不就拿不到印玺了?” 几人又是一阵沉默,觉得几日出门肯定没看黄历。 南宫海道:“怎么办,继续等着?” 那龙罗伸出脑袋看见边上有人,呲牙咧嘴怒吼连连,口水腥味扑鼻,却无法再引起四人的恐惧。月息心绪大起大落,只觉疲惫不堪,干脆坐在地上郁闷的盯着龙罗吼来吼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几人已经可以淡定的坐在一旁谈论政事了。 “关于监管黑石岛的折子,北山啸则必定会答应下来,但同时,也定会安插人手。” “既然是三公主以‘司南’挑了头,北山啸则自然会让三公主着手处理此事。” “有了这件功劳,三公主在军士将领心中的地位怕是要更上一层楼了。” 月息插不上话,一直盯着那龙罗,突然大声招呼三人道:“快看!” 其他三人朝龙罗看去,只见它已经挣扎着伸出了近两丈长的身子,终于露出了血淋淋的伤口,粗壮的铁链贯穿它整个身躯,沉甸甸坠的它痛苦不堪。 杨戭道:“岚儿,你趁机刺它下颚白鳞,我们三人拉动锁链,转移它的注意……” …… 公孙府邸,蒋氏还呆在老夫人的敬云堂,哭哭啼啼表达自己的担忧,四处烛台的光亮将她的面容映照的清清楚楚,悲凄而无奈。“媳妇觉得,荼儿必定是心灰意冷,不然怎么就冒出这么个念头,劝也劝不住。” 公孙老夫人看着蒋氏眉头微蹙,这个二儿媳妇也是大家出身,行止规矩都是极好的,只是年少时颇有些多愁善感,她想着,等她嫁了人,相夫教子经的事多了也就好了,就做主定下了她。却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几个儿女都已经长大成人,她却还是这么一副性子,半点长进也没有。 “好了,哭什么。三丫头能给自己另选出路,总比寻死觅活要好。” 蒋氏见老夫人言语间露出几分不耐,当下不敢再哭,赶紧收了泪说道:“媳妇只是觉得……那宫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休得胡言乱语!” 蒋氏被老夫人严厉的口吻惊得一个哆嗦,连忙起身认错道:“是媳妇失言了。” 老夫人轻哼一声,说道:“你别以为三丫头从小病弱,就是个没注意的,我瞧着府上这些个女孩子,属她最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老夫人从公孙荼对肃王府亲事的态度,便隐隐摸清了一些东西,但她人生几十年过去,有些事情便看的开了,人人想要的东西都不同,强求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蒋氏道:“老夫人的意思是,就顺了她的意思?” 老夫人叹了一声说道:“那丫头是个心气高的,不肯比旁人低半分去,你强压着她低嫁别处,她意难平,日子就能过得好了?她既要去宫闱之中争个名堂,便让她去吧。有些人觉得那里吃人不吐骨头,有些人却天生就适合在那处沉浮挣扎。” 蒋氏闻言不作声了,眼泪却又涌了上来。 其实老夫人心中其实也不好受,二儿子公孙御空早就来跟她说过,此时公孙府上的境况,若能在皇帝身边放个自己的人,时刻体察圣意,百利而无一害。可一旦世族跟皇族之间起了冲突,那个进宫的女孩也就完了。 后来公孙岚回府之后,府上片刻也没消停过,此事就耽搁下来。没想到这个时候公孙荼主动提出要进宫伴驾。 她说道:“虽说咱们府上规矩严谨,女孩们的教养半分不敢松懈,但相比宫中,还是松懈许多。既然已经决定要进宫,我便做主请个宫里出来的老嬷嬷过来教导,长长见识规矩,觉无坏处。” 话已至此,蒋氏也只能接受,带着哭腔拜谢道:“媳妇再想破心肝也有疏忽的,多谢母亲为荼儿周全。” “三丫头进宫也是为了家族尽心,你且起身罢。既然已经决定好了,就一心打算以后的事,从前如何都不必再提。” 蒋氏知道老夫人说的是肃王妃今早的话。那北山衡不知错了那根筋,知道自己定下的是公孙慕之后,居然答应了!肃王妃知道后大喜过望,赶紧过府来跟老夫人说了,所以两府也不用遮遮掩掩,专心为公孙慕准备起来。 蒋氏应了一声,又听老夫人说道:“此次请教引嬷嬷,不如让四丫头也跟着学一学规矩,将来嫁到肃王府,也一样得小心谨慎,半分错不得。这段时间,就让两个丫头搬到我这敬云堂来,就当出嫁前,多陪陪我老人家。” 蒋氏前半句便有些迟疑,听见后半句更是愣住。 老夫人解释道:“毕竟是亲姐妹,心中若存了疙瘩总是不好。” 蒋氏闻言这才明白老夫人的用意,是想借着这短时间替两姐妹解一解心结。便说道:“是,那就请母亲多费心了。” 第379章 疙瘩(二) 经了一夜的折腾,公孙岚只觉得疲惫不堪,月息就更不用说了,强撑着精神回到芸箩院时几乎半残了。公孙岚打发她回去清理休整,自己也赶紧沐浴更衣。这一身的腥气好似个鲤鱼精一般,直熏得她头晕目眩。 暮雨最是个爱规整爱干净的,平日公孙岚衣裳有片褶子她都要纠结好半晌,即便是穿到了身上,也定要扒下来重新烫平才肯罢休,此时见她这副模样回来,大惊失色之下几乎动员了整个芸箩院的下人,烧水捧巾,直直给公孙慕沐浴了五遍,用了半斤澡豆才肯罢休。 公孙岚眼见愈发明亮的天光,哭丧着脸道:“你家小姐我,没被龙罗给咬残,却要被你给折腾废了。” 暮雨嗔道:“别人家的小姐走几步路就香汗淋漓,您威武剽悍舞刀弄剑奴婢就不说了,却不能让小姐落下个腥汗淋漓的毛病来。” “……” 一边的暮春几人掩唇偷笑。 暮叶道:“小姐回来那一会,奴婢还以为您被龙罗吞到肚子里之后,又破腹而出的呢。” “没被吞,却也差不离。”那龙罗的伤口在水底经年不愈,溃烂腥臭,他们几个破开鱼腹之时,被喷溅了一身的污水。连杨戭那样的神仙人物都没忍住,吐了好几场。索性结果是万分幸运的,暗主的印玺当真就在鱼腹之中,天长日久,几乎与龙罗的身体长在一起。 公孙岚叹了一声,爬到榻上片刻功夫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天空已经重新笼了夜幕,屋里只有一只暗淡的烛火摇曳。 暮春见她有了动静,立刻上前来服侍。“小姐睡了这许久,想必早就该饿了。” 公孙岚痛快的点头:“饿了,快快摆饭。” 暮春忍着笑意服侍她穿好衣裳,命人将饭菜摆了上来,四菜一汤,家常却又十分精致可口,公孙岚实在是饥肠辘辘,极快的撕了一只烤鹑子下肚,才恢复了平常的用膳速度。说道:“我今日在院子里睡得昏天暗地,府上可有发生什么事?” 暮春耳聪目明,在芸箩院相当于军师般的存在,公孙岚的做事说话她都能跟得上思路,因此府内的大事小情,都是她理顺了之后来跟公孙岚禀报。 “四小姐跟肃王世子的亲事过了明路,府里正正经经的筹备起来。那边三小姐一声不响,却给自己拿了个大主意。说是要赶在开春时但年一次的大选,进宫伴驾呢。” “哦?”公孙岚微有诧异,但细细一想,便也明白了公孙荼为何要如此。便问道:“想必府上已经做了准,答应下来了?” “是,二夫人昨晚去敬云堂坐了许久,想必是去跟老夫人讨主意。今天一早,大老爷便将三小姐的名字报了上去,听说老夫人还请了宫里出来的老人儿,要给三小姐说些宫里的规矩往来,并捎上了四小姐也要跟着学学规矩。说两姐妹这段日子就一起住到敬云堂去。” 公孙岚露出些微怜悯神色,说道:“老夫人这一遭怕是白费心思,她想让这对姐妹化解心结,既往不咎。却哪里知道她们早已经刀剑相向,拼上了性命呢?这样的仇,哪里解的开?不分个胜负,此生都难罢休了。” 暮春道:“世族与皇家之间的平静维系不了多久,三小姐之前被三公主掳劫,应该最能体会,怎么还义无反顾的想要进宫?” “自然是因为她相信自己有足够的本事,能够游离在两者之间,在世道崩坏之前,绽放出她最美的光华,不求必胜,只求不悔。”公孙岚微微一哂:“倒也值得钦佩。” 暮春嗔道:“小姐还有心情钦佩她?以三小姐的深沉心计,入宫之后怕是真有得宠的可能,对小姐极为不利。” “公孙因三公主劫持公孙荼一事,对皇族生出深深的警惕之心,否则也不会下定决心与南宫合谋,又尽力拉拢穆家。但凡事都没有绝对,公孙也是要为家族留一条后路。无论是公孙荼进宫还是公孙慕嫁入肃王府,不外如是。” 暮春明白了,沉默片刻说道:“小姐嫁入南宫家,也是同一个道理。” 公孙慕放下手中的象牙著,说道:“暗主的印玺已经找回,接下来便是要确定王爷南宫少主的地位,然后,便是亲事。” 暮春面上一喜,却又见公孙岚面露异样神色,便问道:“小姐怎么了?” 公孙慕摇摇头,没再说此事,转而说道:“四皇子远赴大安迎亲,算着日子,也快返回靖国了。” …… 四皇子府,奶娘将宸儿抱下去,崔若便倚窗看外面天边的流云,洁净纯白的云朵渐渐被夕阳染红,如火如荼,一片妍丽景象。然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随着夕阳逐渐坠落,浅金艳红的色彩悄然消退,落寞成了一片灰蒙蒙,最后消隐在夜色中。 婢女豫儿见她模样,便说道:“自打四爷离京,您就整日不思茶饭,眼见人都瘦了一圈,等四爷回来,怕是要怪奴婢们照看不周了。” 崔若不说话,豫儿叹一声劝道:“奴婢知道您忧心什么,可您这么空想也不是办法。车到山前必有路,等那位真进了府,您才能心中有谱儿不是?再者,四爷跟您一再说过,任是谁进了府,也不过是摆设,您是爷心尖上的人,宸哥儿又是长子,那位轻易越不过您。” 崔若闻言嘴角露出一丝嘲讽,说:“男人的宠爱若是可信,这天下的女人还争什么?” 当初她是同姐姐崔寻一同定了亲事,但嫁过来的却只有自己一人。入府之后,她费尽心血暗自揣摩北山衡心思性情,最终才将这个男人的心笼在手中。街头巷尾茶寮酒肆皆传他们二人琴瑟和鸣,鹣鲽情深,谁又知道这故事的开头,就是她命人故意造势呢? 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仅凭等待就能得来的。 她想到这,呼吸不畅,岔了气咳了起来,一时不察,牙齿咬了舌尖,一缕血丝沾在帕子上。 豫儿见了大惊失色:“您怎么咳血了?奴婢这就去请郎中来。” 崔若看着帕子上的血迹,垂眸没有解释。 从这晚起,崔若便病了,一日比一日咳的重,饭也用的少,整个人看上去虚弱无比。府里上下都忙碌起来,煎药熬药,崔若却始终不见好。豫儿忍不住找四皇子的奶嬷嬷商量:“申嬷嬷,侧妃如今这副模样,这么挨下去可是不行,心病还需心药医。” 申嬷嬷为难道:“可四爷如今不在京中,这心药又从哪里得来?” 豫儿来前已经得了崔若的嘱托,说道:“嬷嬷,四爷虽不在府上,但好歹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不如您给爷去个消息,让爷给侧妃回一封书信,想必也能让侧妃宽心啊。”豫儿拿帕子抹泪哀戚道:“不然,在这么下去,侧妃的身子怕是要伤了根本。” 申嬷嬷身为北山彧的奶嬷嬷,在府上的地位非同寻常,给四爷去封信并不是什么难事。而且崔若平日里对她十分敬重,若是想求一封回信,她倒也愿意帮这个忙。便说道:“不如让侧妃亲笔书信一封,有什么体己话,便在信中言明吧。” 豫儿大喜过望,连声替崔若谢过,便赶紧回院子去了。 …… 姜嬷嬷从宫女一路升上女官,任宫中各路风雨,她却始终安然,在宫中度过了四十多个春秋。如今请辞出宫荣养,便有不少世家贵族想请她来家里教养指引小姐们规矩礼仪。她在宫中日久,人情世故自不必说,这一辈子的经历经验可是千金难换,谁若能得她几句指点,可算是稳赚不赔。 但姜嬷嬷实在太过抢手,想要请她的人已经排了不知多少。只是公孙老夫人似乎与姜嬷嬷是旧识,不多时便派人将这位嬷嬷接到了府上。 姜嬷嬷到府上来的时候,公孙荼与公孙慕已经在敬云堂中住了两日,两人面上一派春风和睦,但只要边上没了人,目光便如寒风里刮着刀子,似能在对方的脸上削下一块血肉。 这日公孙岚闲下来到敬云堂找老夫人叙话,正好碰见姜嬷嬷,姜嬷嬷好像一早就对她有所耳闻,当即对她头来好奇的目光。 姜嬷嬷相貌平凡,身形不胖不瘦,如此放在人堆里,实在不起眼。然而对方只要一动作,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一句话都让人觉得恰到好处,如沐春风。 公孙岚行了礼,大大方方任她打量,却没忽略她眼中的思虑之色。 姜嬷嬷末了点点头,说道:“老夫人如今儿孙满堂,府上的公子小姐都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 老夫人言语中对姜嬷嬷十分亲近,谦逊了几句。然后对公孙岚道:“一会儿,就在这敬云堂跟你三姐姐四姐姐一同用午膳。” 公孙岚今日无事,便也没推辞,便应承道:“是,外祖母。” 老夫人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先去暖阁找公孙荼姐妹说话,等她走了,老夫人问姜嬷嬷道:“你看这我这外孙女如何?” 第380章 姜嬷嬷(一) 此时屋子里只有二人在,公孙老夫人言语间对姜嬷嬷亲近之中又带了几分郑重,姜嬷嬷闻言连连摆手笑道:“你言语间这般客气做什么,难不成多年不见,你便与我生疏了?” 公孙老夫人听她这么说心下欢喜,知道姜嬷嬷还念着她们多年前的几面之缘,便笑起来:“你这老婆子,这么多年过去,一张嘴还是这么不饶人!太后娘娘着实宽厚,竟能容你到现在。” 姜嬷嬷出宫近两年,但她绝不可能就此跟宫里断了联系,就算到死,她也是太后娘娘身边最得力的人。到底是什么原因,太后娘娘竟然让她出宫了呢? 老夫人这次明里邀约姜嬷嬷来教导府上小姐,其实也是想打探太后娘娘那边的口风,没想到姜嬷嬷竟借着由头直接来了府上,看样子,此行并非寻常。 姜嬷嬷见她放开了说话,也笑道:“太后娘娘可是舍不得我,但我年岁渐长,也受不得宫里的风雨了。”她顿了顿,说道:“方才的这位五小姐,我见你似是十分重视,竟不似晚辈看的。” 老夫人眸中异色连连,看着她道:“你怕是早听说她的来历了,她能做的那些事,也无法让我将她单单当成外孙女来看待。你这次来,是为了她?”难道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姜嬷嬷放下手中茶盏,正色道:“是,也不是。” 老夫人抬头细看姜嬷嬷的神色,见她神色见无隙可察,看不出半分端倪,只能迟疑着等她接着往下说。 “我这次到你府上,除了她搅起的这些风云,还因为你们府上与肃王府的联姻。” 老夫人变色连连变换。这两件事,姜嬷嬷说的轻描淡写,但下面隐藏的东西,都让她难以轻松。 第一件,公孙岚到了靖国之后的所作所为,已经形成了一种令人忌惮的“势”,明摆着是要与皇室对峙。太后若看重此事,是否说明太后对北山啸则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要趁此契机替廉王翻案?可是,太后也是皇家的人,再怎么痛恨当今君上,也不可能以颠覆皇朝为代价。还是说,太后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来继承大统? 第二件,公孙与肃王府的联姻,老夫人与公孙岚早有猜测,觉得肃王府的举动异常,手段却又十分温和,不知到底有什么目的。如今姜嬷嬷居然将它作为目的之一摆到明面上,怕是也隐藏着什么骇人听闻的秘密。 姜嬷嬷看着老夫人的脸色,却没有解释,只是问道:“老太爷的身体如何?” 老夫人满腹疑惑,对方不说,她也不能深问,便答道:“他呀,还是那副样子,时而明白,时而糊涂,疯疯癫癫的时候更多些。几年前,羡儿一战成名,寻常都不回来了,府上没了他待见的人,便不愿在府上呆了,自己住到了别院去。” 姜嬷嬷闻言叹了一声,说:“自从廉王出了事,太后娘娘便闭宫不出,不再管朝堂上的事。许多仰慕廉王的人,也都隐退埋名。” 老夫人面色微变,姜嬷嬷的意思,是将她的丈夫公孙荻归在了“仰慕廉王”的一些人中。“太后娘娘的意思是?” “天降契机。” “谁?”老夫人的一双微微浑浊的眸子蓦然睁大:“我那外孙女?” …… 公孙岚进了暖阁,公孙慕原本僵硬的身躯竟然缓缓放松下来,似乎公孙荼笑面之下的阴险不再令人心悸。 而公孙荼见了公孙岚之后,与公孙慕的反应截然不同。她渐渐收敛了口蜜腹剑的行径,不再开口说话,似乎觉得言多必失。公孙岚见了两人的模样,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招呼道:“三姐姐,四姐姐。” 公孙荼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说道“五妹妹怎么也来了?难道祖母也要让你受姜嬷嬷教导规矩?” 这话,是在说公孙岚没规矩。公孙岚笑道:“自然不是,我今日无事,来给外祖母请安,顺便看看三姐姐学规矩。” 言外之意,公孙荼才是主要被教导的那个。公孙荼额角青筋跳了跳,没再言语。 公孙慕心下爽快,开口问道:“五妹妹今日要同我们一起用午膳?”否则,她既然请了安,便该回去,不会来暖阁找她们。 公孙岚点点头,说道:“外祖母在跟姜嬷嬷说话,便打发我来同姐姐们呆着。”她想到姜嬷嬷方才看她的眼神,不由问道:“这位姜嬷嬷,与咱们家从前就有来往么?” 公孙慕解释道:“若说来往,还真算不上,只是祖母年轻的时候常往宫里去陪太后娘娘说话,姜嬷嬷是太后娘娘娘身边得力的女官,因此才结识的。后来太后娘娘闭宫与外面断了来往,祖母这才不往宫里去了。与姜嬷嬷见面的机会也就少了。只是没想到,姜嬷嬷会出宫来,我还以为……”还以为姜嬷嬷会陪着太后至死。 公孙岚闻言想了想,觉得公孙慕的想法没错,一个陪伴了几十年的忠仆被送出宫荣养,虽也说的过去,但总有些牵强。姜嬷嬷在所有人眼里的结局总离不了两种,一是在太后西去之后出宫,二是陪着太后一起走。所以,姜嬷嬷出宫的事,想必不简单。 但她还是说道:“太后娘娘身边想必有人能接替姜嬷嬷了吧,所以就让姜嬷嬷出宫享福。” 公孙慕也不敢妄议皇家之事,便顺势点头认同。 公孙荼见两人和和气气说话,心中暗讽,说道:“往后四妹妹嫁到肃王府去,进宫便是常事。有了姜嬷嬷教引咱们这一遭,哪日见到太后娘娘,也能说几句亲近话。” 公孙慕听她提到肃王府,心中泛起不快,沉眼笑了一声,说道:“姐姐说不定要比我先见到太后娘娘呢。” 公孙荼年后参选秀女入宫,但以公孙嫡女的身份,是必然会留在君上身边的。然而相比公孙慕与北山衡年少夫妻,两情相悦,她的路却要难走许多。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她要从无数女子中争出个名堂,走到那个已经年过四十的男人身边,取悦对方,寻求宠幸,岂是“万般不易”四个字能够形容的。 而且公孙此时已经与南宫结成联盟,君上对她的防备决不会小。公孙荼心中暗想,好在她手里捏着那件事,只要在合适的时机拿出来,她不信翻不了身,到时候就连整个公孙一族都要听她的指派! 公孙岚在一旁看着姐妹二人明嘲暗讽,并不做声,她尚不知北山衡是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子,心甘情愿要迎娶公孙慕,否则,一定会对公孙荼的用意有所防范。 暖阁中一时沉默下来无人说话,便听外面灵怀来招呼几人去前面与老夫人和姜嬷嬷一同用午膳。 公孙荼见了姜嬷嬷,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优雅端方,仪态无可挑剔。而公孙慕对姜嬷嬷存了敬畏之心,收敛手脚不敢多说话,温雅的坐着,面上始终带着矜持的笑容。公孙岚便自如多了,在不逾礼的情况下,该如何如何,对与姜嬷嬷时而几句问话也都答的自如从容。 用膳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饭菜摆上桌后,几人便闭口不言。 公孙岚时而观察着姜嬷嬷,实在见识了什么叫做仪态和规矩。而公孙荼跟公孙慕一顿饭吃下来,累的脸色都变了。可见,这宫中的礼仪,她们的确还要再尽尽心才是。 接下来的几日,公孙荼和公孙慕老老实实学规矩不提,公孙岚却对这位姜嬷嬷的来意更感兴趣。但老夫人见了她却闭口不谈,不知是不能说还是没到时候。 另一面,崔若的的手书已经快马加鞭到了四皇子北山彧手中,他骑在马上,看着前方高阳公主的车驾,深深的皱起眉头。 怎么办?若儿病了,还病的这么重! “四爷?您这是?”护送四皇子来迎接高阳公主的常远将军石东源见他看完信后面色不豫,不由问道。 北山彧想了想说道:“从这里到京都,还得几日路程?” 石东源算了算,说道:“还需十日。” “十日?”北山彧想这崔若那副娇弱的身子,来信之前已经咳了血,再熬十日,说不得成了什么样子。再加上高阳公主的事情,若儿定然心力交瘁!“石将军,府上出了些事情,爷要马上回京处理,你好生护送高阳公主。” 石东源面色惊诧,问道:“京中发生了什么大事一定要四爷回去主持?您是来迎亲的,半途先走算什么事?”因北山彧的脾气一向优柔寡断,不像别的皇子气势凌厉,所以石东源这话半带着责备,毫无压力。 北山彧总不好说是自己府上的侧妃病了非要回去不可,只说道:“石将军不比多问了,高阳公主便交给你了,你务必要将她安全护送到京都!” 石东源拦着他道:“四爷不可儿戏,君上若怪罪下来,您跟属下都难逃罪责!” “父君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你不必再劝我,我到面前与高阳公主说一声,想必她会理解的。” 能理解才怪!石东源差点吐血,他一个外人都不能理解,何况高阳公主! 第381章 姜嬷嬷(二) 方清雪睁着一双明亮的眸子看向北山彧,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两下,秀眉低低垂了垂,里面的波光仿佛要溢出一般,似乎有些委屈的情绪漫延而出。让北山彧突然想起那句,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他以为对方会流泪斥责自己无理,正在心中准备言辞以搪塞对方,却没曾想,这小女子只是说道:“听说这里距京都还有十日路程,四殿下身份贵重,应多加小心,不如多抽调些人马一同上路吧。” 北山彧到了嘴边的话愕然咽回了肚子里,他看着眼前一身红色嫁衣的柔弱女子,眼神灵动如林间羊肠小道上偶遇的小鹿,好奇而纯善。他心底油然生气一股愧疚,一时怔在方清雪的车驾旁,讷讷不语。 方清雪见他模样,温言问道:“殿下可还有别的事么?” “哦,没……”北山彧犹豫了一下,可想到崔若的病情,便又狠了狠心,只好以后在补偿这位高阳公主了。“公主放心,常远将军英勇善战,定会将公主安全护送到京都。” 方清雪转过面容轻轻点头。 北山彧看她一眼,拨马回到常远将军身边,仔细叮嘱了几句,便抽调了一队人马疾速往京都方向去了。常远将军无奈的嘟囔一句,一时无话可说,连他这个粗人都做不出这种事!但四皇子走归走,他还是要将消息送到君上手中,免得到时候受这傻子牵累。 这边方清雪半靠在车辇之中,见周围无人注意她,便从坐榻地下翻出刚才的话本继续看的津津有味,不时还要掩唇笑上几声。妙离和貌离两个丫头有些无奈的看着她,妙离一边为她打扇一边说道:“我的好姑娘,您的夫婿都扔下您先走了!您居然还在这里若无其事的看话本?” 貌离将一颗杏脯塞到她口中,抢下她手中的《英侠传奇》,也说道:“姑娘,您醒醒吧!您从前是千金小姐,往后是高阳公主,绝不可能像这些话本上写的,刀剑江湖,侠义肝胆的!” 方清雪从不喜欢书生千金花前月下的故事,倒是对江湖传奇,侠士之类的文章比较感兴趣。她立起身子,说道:“这我当然知道,不能当真,我看看也不行么?” 妙离恨铁不成钢道:“姑娘,四皇子接亲半路自己先走了,您到时在四皇子府如何立足?岂不成了满府笑柄?来之前,咱们都打听的清清楚楚,连市井百姓都知道他与那个崔家的侧妃恩爱情深,我看这回,八成就是那位侧妃出的幺蛾子,要故意给姑娘没脸!” 貌离也在旁边说道:“再者,那侧妃已经生了庶长子了,于姑娘大大不利,您不能不放在心上!” 方清雪看着两个丫头急的跟什么似的,不由叹道:“你们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心中也明明白白。但又有什么用呢?我与四皇子素未谋面便结下姻缘,本就没什么情分可言。他收了家书说有要事回京,你我都知道,这兴许是那侧妃使的手段。可你们想让我怎么做,拦着他?” 两个丫头皱眉不语。方清雪接着说道:“莫说我拦不拦得住,就算是我撒泼发脾气强行将他留下,就是个好结果么?他必定对我生出厌恶之心,所以,我又何必去费力不讨好,讨人嫌?” “可是,小姐就这么不作为了么?仍凭那女人作耗?” 方清雪笑道:“他要去便去,错不在我,无论发生什么,他也怪不到我头上。我若拦着他,到时候那侧妃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是难以推卸了。” “哼,这个女人,还真是怎么都不吃亏。若姑娘拦着,定与四皇子生出嫌隙,若拦不住,姑娘入四皇子府之后,也抬不起头来。”貌离经她这么一说就明白过来,冷笑着小声说道:“怕是那女人万万想不到,姑娘根本就没想拦着,反而什么摘出去了。过后这事传出去,只能说那侧妃不懂事,四皇子是个糊涂蛋!” 方清雪从她手中拿回话本,说道:“索性我对他也没什么情分,若说心中难过,可是半分都没有,随他们怎么折腾,只要不碍着我,我乐得过自己的日子。只要他能将我当正妻敬着,随他怎么去宠别人,我都不在意,这不是很好么?” 妙离见她是真的不怎么在乎,叹道:“想必姑娘接下这亲事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吧?”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话说的兴许不全对,但有时候,却是一句谶言。早点想明白,早点落得轻松自在。”方清雪虽没体会过,但却实实在在见过不少。她道:“能相敬如宾已是不错,何须再求别的。” 妙离想了想,说道:“就怕树欲静而风不止。” “哼,风不止,就任她吹,作大发了,咱们好叫她知道,我也不是吃素的。” 妙离和貌离闻言对视一眼,终于放了心。貌离道:“咱们这一到靖国,很快就能见到纪姑娘了。” 方清雪闻言“啪”的一声合上话本,眸中露出兴奋之色,说道:“这却是我到靖国最最期盼的一件事了!不过,尔岚姐姐现在是公孙家的五小姐,咱们得改改口了。免得到时候给她惹了麻烦。” 妙离笑道:“那倒是。不过,奴婢没想到,她到了靖国也一样不凡,这才一年多,靖国的大人物怕是都听说过这位了。” 方清雪一笑,说道:“岚姐姐本就不是一般人物。希望我到这里来,能帮上她的忙,而不是给她拖后腿。” …… 四皇子北山彧一路疾驰,原本十日的路程,他三日便赶回了京都,虽比不上急行军辛苦,但他在府前下马的时候,两腿已经磨得火燎燎的疼。 门房看见他一头冲近门,使劲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花了眼。回过神来见真是四皇子,张大嘴巴往门外瞅了瞅,说好的高阳公主呢? 四皇子却没兴致同一个门房搭话,一路踏雪直奔崔若的院子。 崔若虽不确定四皇子一定会回来,但也做了两手准备,打四皇子一下马,便有婆子到她跟前报了信。 四皇子刚走到外面,便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仿佛要将五脏六武都咳出来一般。“若儿!” “殿……殿下……”崔若看见四皇子进来,满目震惊,似乎不知他此时为何会突然到了自己跟前,震惊过后,满眼的泪水!“殿下?您不是还有十日才能回京都?咳咳咳……” “若儿,你下别说太多话。”四皇子见崔若没咳一声似乎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一时难受的心似针扎:“来人,快拿谁来给侧妃压一压!” 豫儿赶紧端了温水上前,四皇子结果,亲自将水送到崔若嘴边。 崔若抿了一小口,说道:“殿下,您是提前回来的?那高阳公主呢?” 四皇子经她一问,想到那双清亮的眼睛,心下泛起一股不自在。说道:“还在路上,我接到你的心,实在不放心,便赶了回来。” 崔若心中暗喜,面上却不露,声泪俱下道:“殿下,您为了妾身……不值得这般。那是大安的公主,君上会怪罪您的!” 四皇子心底最深处,对君上的压迫和管制总有些抵触和反抗。说道:“这亲事本就不是我心甘情愿。” 崔若见他神色变得沉郁,连忙问起别的:“那您就这么回来?高阳公主……可曾怪罪您?” 这么一问,四皇子不禁又想到方清雪那一副神情,皱眉道:“这些事你不必操心,尽管养好病就是。”他转头问豫儿道:“郎中看了没有?怎么说?病症可严重?” 豫儿看了崔若一眼,崔若还在为四皇子的反常而奇怪,见豫儿看过来,便示意她说。 豫儿道:“回殿下的话,那日侧妃突然咳血,奴婢便请了郎中过来看,说侧妃是心绪郁结,思虑过甚,导致血不归经,脉象紊乱。需静气调理月余,若能放下心事,才可安好。” 四皇子听见“放下心事”这一句,不禁皱眉看向崔若,她是因为高阳的事情才生了这场病,往后还要日日面见高阳,如何能好?他想了想说道:“等高阳公主进了门,我会跟她说你身子不好,不必到她面前立规矩。” 崔若心中更喜,面上眼泪流的更凶,哽咽道:“殿下疼妾身,妾身无以为报,当以一世真心相许殿下!” …… 芸箩院,公孙岚捏着雷成的传书,气的一巴掌将手边的桌子劈成两半!“这个北山彧!简直不知好歹!” 几个丫头在一旁,听闻四皇子居然将方清雪撇在路上率先回京,只为了府里的侧妃病了,不禁怒从心来。月息道:“这夯货!居然敢这么欺负方姑娘!真是该打!小姐,方姑娘不计较,您可不能放过他!一定要让他吃点苦头!” 暮春一向冷静,听了这事也不禁露出冷笑:“这个北山彧真是皇族中人?怕不是吃傻子长大的吧!” 公孙岚气的咬牙切齿:“哼,这个北山彧!我自然不能让他好过!” 第382章 红粉骷髅(一) 公孙岚掂着姜嬷嬷给的十八子,眯着眼睛招呼月息过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月息先是惊愕,然后眼睛忽的亮起及其兴奋的光芒!“小姐放心,奴婢定然将事情妥妥的办好!” 暮春几个人见月息不知道领了什么差事,一蹦三跳的出了屋子,不由好奇道:“小姐,您要怎么对付四皇子?怕是不太好吧?” 公孙岚道:“放心,不会把他怎么样,不过是让他吃点教训长长记性。” 这厢私自回京的四皇子,仅仅在府上呆了不到两个时辰,便有无数弹劾的折子飞到北冥宫中。君上将四皇子叫到宫里,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还亲自执鞭将四皇子的脊背抽的皮开肉绽。若不是众人拦着,直接打死也是有的。 明眼人都知道,这顿毒打,算是君上给大安的一个交代。 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崔若,也被勒令在府中禁足三个月不得与四皇子见面,崔若恨的牙痒痒,原本他们两个同命鸳鸯,一个养病,一个养伤,是加固感情最好的机会,但她不敢违抗旨意,只能一天三次的往外传话,关心、担忧、伤怀样样不少,让四皇子在伤势未愈时常高热的情形下,雪上加霜。 后来申嬷嬷实在看不过去,便将崔若递过来的话一律拦了,这才让四皇子的情形好转了些。她跟四皇子身边的小厮松临抱怨道:“主子糊涂,你也不劝劝?” 松临不服道:“您是主子的奶嬷嬷,他犯了痴劲儿的时候,谁能劝得住,常远将军拦了又拦都没成,我说的话又顶什么用?” 申嬷嬷气闷道:“也是怪我,不该帮崔侧妃传什么家书!” “唉,嬷嬷也莫要自责了,谁能想到主子就能撇下皇子妃先回来呢?” 申嬷嬷听到“皇子妃”三个字,不由问道:“主子就这么走了,那高阳公主怎么说?” “高阳公主凭的好脾气,连主子为何要突然回京竟都没问,还细细叮嘱了几句,让主子多抽调些人一起回来,以保证安全。”松临往申嬷嬷跟前凑了凑,小声嘀咕道:“我看,咱们这位皇子妃是个好说话的,将来咱们总不至于在她跟侧妃中间受夹板气。” “这不是好脾气好说话,而是识大体知进退!”申嬷嬷听了这话,叹了一声说道:“原本我想着,侧妃是个懂事的,现在看来,那都是因为从前没人与她争宠。到底是庶出。唉……往后咱们主子,可没得消停日子过了。” 松临见申嬷嬷说着话抬头瞪了他一眼,他“哎哟”一声,说道:“嬷嬷放心,这话也就咱们两个能说说,我还能告诉谁去?” “哼,你小子知道就好!往后跟在主子身边可要机灵着些,莫要再发生今次的事情。”申嬷嬷叮嘱了几句,又说:“君上说了,就给主子三天时间养伤,第四天早早的就得从京都出发,去迎高阳公主,你把六皇子送来的药好生给主子抹了,免得到时候好的不利索,如何出行?” 松临赶紧点头:“是,我心里都记着呢。” …… 四皇子养伤的几日,月息频繁出入府中,买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常常往南宫府上跑,找万生老头嘀嘀咕咕。众人问她只是要做什么,她还神秘兮兮的不说。 到了第四日,公孙岚起了个大早。她让月息帮她在脸上涂了黄粉,以便遮住瓷白的肤色。再仔仔细细将眉毛描粗换上男装,便和同样乔庄打扮了的月息和雷成等人,尾随着四皇子一起出了城。 四皇子的伤没有完全好,无法骑马,便做了舒适的马车一路前行。松临心里计算着时间,让四皇子能在不影响伤势的情况下,最快与皇子妃汇合。 四皇子服用的汤药中,有些安眠的成分,除了午时被松临叫起来吃了些东西,其余时间都在马车中倒头大睡。 太阳落山时,一行人到了落脚的地方。 松临扶着腰酸背痛的四皇子下了马车,说道:“爷,咱们赶着去迎皇子妃,不能可丁可卯的在驿站落脚,只能走到哪算哪,到客栈下榻。” 四皇子从来不在意这些事,无精打采的摆摆手,说道:“你看着安排吧。” 松临给四皇子带了帷帽,系好头蓬,已经有下人在眼前的长福客栈定好了房间。四皇子进了屋子便摆摆手让一众人下去,只留了松临一个。 松临道:“小的已经让人去煎药,爷这会该用些膳食,稍后正好喝药休息。您看如何?” 四皇子无声点头,松临便出门去安排,一通忙乱直到服侍四皇子睡下,已经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他这一天也累的够呛,便也吹了蜡烛,伸展胳膊腿儿倒在一旁的地铺上睡下了。 夜深人静,整个长福客栈只有一两个房间还亮着灯,却也听不见半丝声响,不知是主人怕黑,还是亮着灯便睡了。 北山彧睡的迷迷糊糊,只觉得耳边有人在对他说话。他因喝了汤药,眼皮发沉,废了好大劲才挣脱困意,将眼皮掀开一条缝。 窗外的月光映着屋瓦上的雪色,将周围照的十分明亮,一束束银色的光辉从窗棱中洒进来,微微照亮房间。 他疑惑的往四周看去,却并未见到什么人,更没有人对他说话。他长出一口气,怀疑自己方才只是梦魇了。他翻了个身想要继续睡,却又突然觉得口渴,便唤道:“松临,倒杯水来。” 北山彧等了一会,发现睡在地铺上的松临毫无反应。他将身子翻回来,又唤道:“松临?” 还是没反应。 北山彧皱眉,平日松临十分警醒,无论睡着没睡着,只要已有动静,他立刻就会醒来查看。今日这是怎么了?累坏了?北山彧摇摇头,只要自己穿了鞋下地倒水喝。却冷不防看见门外站着个人影。 那人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 北山彧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一哆嗦,没好气的问:“谁在外面?” 无人应答…… 北山彧看着那道人影心中有些迟疑,按理来说,他房间门口应该有人守着才对。他后退了几步,不敢再出声,蹲下身去摇晃松临。可松临就想死猪一样,怎么晃也晃不醒。 这时,房门锁的横板突然发出咔哒一声,居然掉在了地上,同时,门扇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条缝隙。北山彧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战力不强,但总比没有要好一些。他摸起床榻旁边的佩剑,再一次问道:“是谁在外面?!” 人影不答,却缓缓伸出了手将门扇彻底推开。 “若儿!” 北山彧大惊失色,不可置信的看着而眼前的女人,问道:“若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本能的意识到事情不对,却还是被崔若搅乱了思考,他往前走了两步,看清那的确是崔若的面容,一连串的问道:“若儿,你的病好了?是谁让你出城来找我的?都有谁知道此事?” 门外的崔若绷着一张微白的脸没有说话,反而转身就走。仿佛只是为了看他一眼,此时见到人之后,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一般。 北山彧愣住了,到底是不是崔若,若是她,应该第一时间扑到他怀里不是么?可对方却转身走了,难道是他看错了?“不可能……那分明就是若儿的面容……” 北山彧站在房间门口四处看了看,并没有见到护送他出城的侍卫,心中惶惑不已,可他又不能看着崔若不管。只是在他犹豫的片刻,对方已经走出老远。 他回身看看睡死过去的松临,抬脚踏出房门怔怔的看着那道身影。他自认是整个北山一族最没用的皇子,对父君来说根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谁没事会琢磨刺杀他?所以,他咬咬牙还是下定决心朝崔若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对方的身影越来越远,出了客栈拐进了后面的巷子里。 北山彧见前方人影的白色的衣袂被风吹起,带起几分柔弱跟寥落,分明就是若儿的身姿。“若儿!你这是要去哪?等等我!” 前面的崔若似乎听见了北山彧的呼唤,在巷子尽头的幽暗处停下脚步,背对着北山彧站在那里。 北山彧在十步之外停下小跑,缓缓往崔若身前走去,他想到崔若还在府上被禁足,惊诧道:“若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你是偷跑出来的? 你身边伺候的人呢?怎么就你一个?” 前面的人影肩膀微微耸动,不知是哭是笑,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北山彧没听清,不由问道:“什么?”话问出口,他的手也触到了对方的肩膀,微微用力,将对方掰过身来面向自己。 “啊啊啊啊!” 北山彧看着眼前衰老枯萎的面容,惊得大声叫喊起来,一个趔趄坐倒在墙根下。 崔若面无表情的注视这他,说道:“红颜易老,本该如此,难道殿下爱的,只是我的容貌么?现在我老了,你竟怕成这副样子么?” 第383章 红粉骷髅(二) 她的声音轻轻飘飘,如柳絮一般被风吹进耳朵。北山彧看着眼前这副垂老的面容,没错,这的确是若儿的眉眼,若儿的容颜。只不过那妩媚的长眉,红艳的双唇,吹弹可破的肌肤,都仿佛退了色,皮肤干瘪松弛满是皱纹,就像被风干的老树皮。 “若儿,你遇到了什么事?莫不是中了什么毒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崔若站在月辉雪光之中,一身素白的衣裳轻薄飘忽,却无半分美感。她听见北山彧的询问,并不答话,只说道:“色衰而爱驰,爷口口声声说只爱我一人,旁人都是摆设。可眼前你这副神色,恐怕那说辞都是假的。” “当然不是……” 北山彧扶着墙缓缓站起身,怔怔的看着崔若。说道:“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副模样。方才在客栈时,你明明还……” “你说的可是真的?即便我这副模样,你也会爱我如初?” “自然是真的。”北山彧看着崔若站直身体,满腹疑问不知从何问起。 崔若听了他的话静默了片刻,接着上前拉住对方的手腕,转身往前走了两步,推开一闪黑漆漆的木门。木门吱呀一声响,在静谧的夜色中尤为刺耳。北山彧这才发现,原来这巷子里竟是有住户的。 被崔若触碰的手腕一片冰冷,激的他狠狠打了个寒颤:“若儿,你要带我去哪?” 崔若没说话,径直将他带入一个小院子中,推门进了屋子。 一股暖意扑面而来,方才在外面冻得清醒的脑子又开始泛起困意。北山彧四处打量,见着屋子里处处挂着粉红色的帐幔,分明是一处女子的闺房。他想问这是哪,眼皮却一阵阵发沉,崔若并不多说,直接拉着他到了内室。 鸳鸯床帐被层层绡纱挡住,桌角的红烛发出暖黄昏沉的光。 北山彧见崔若伸出干瘪褶皱的手将自己腰间的丝绦轻轻拉开,心中惊诧,问道:“若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崔若将外衫脱掉,露出娇粉的肚兜和桃红撒花裤。然而这样艳丽的颜色,与她此时的肌肤十分不相称,看上去诡异而恶俗。她慢慢靠近北山彧,将手臂挂到了他的脖子上,温热的身体轻轻依偎在北山彧的胸口,在他耳边呵气道:“我们是夫妻,自然要做夫妻该做的事了。” “这……”北山彧见发白开裂的嘴唇靠近自己,强忍住不适,将怀中的人微微推开,下意识的远离崔若粗糙皮肤的磨蹭,说道:“若儿,你先与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屋子又是谁的?” 崔若没有顺着他的动作离开,反而将他的手挪开,然后抱得更紧。说道:“我已然如此,爷问这么多有什么用。” 北山彧被她抱得毛骨悚然,只觉得头皮发麻。微微用力,将崔若的手臂从自己脖子上拽了下来,说道:“若儿,你别这样,我们先把事情说清楚。” 崔若后退一步,面上现出怒容,冷笑道:“你这是嫌弃我?” “没有……若儿,你听我说!” “哼,说什么都无法证明你的真心!”崔若冷哼一声,稍稍后退一步,目光紧紧逼视着北山衡,似乎现在就要让对方做出实际行动才会相信。她转过撩开眼前的绡纱,往里面的床榻走去,说:“我给你片刻思量的时间,你若愿意,便进来找我,你若不愿,我们从此一刀两断!” “若儿?” 北山彧眼睁睁看着崔若的身形隐没在层层纱帘之后,心中纷乱如麻。他眼皮沉的厉害,却又被眼前摸不清的状况刺激着,时而清醒,时而迷茫。无论如何,崔若总是他心尖上的女人,为他生育了子嗣的女人。他怎么能扔下她不管,说什么一刀两断…… 他一步步朝床榻走去,可一想到帐幔后是一张干瘪衰老的面孔,身体就下意识的抵触,腿脚发麻不肯挪动,不过几步的距离,他竟感觉无比漫长。“若儿……” 掀开最后一层幔帐,北山彧正要往床榻上望过去,却不知从哪吹来一阵风,将外面桌角放置的蜡烛吹熄了。北山彧的动作一顿,就听里面的人说道:“爷,过来。” 北山彧咬咬牙,坐在了床沿上,手往里面的人身上摸去,然而他所触及之处,却并非人的肌肤,而是触感冰凉坚硬的东西,他皱眉摸索了半晌,眼睛也渐渐适应了黑暗,转头往床榻上的人看去:“若儿?” 谁知这么一看,北山衡的全身的血液几乎倒流,身上寒毛根根乍起! 这床帐中哪有什么崔若,连干瘪的老妪都没有,只有一副惨白惨白的骷髅骨,映着黑夜微蓝的光线,无比渗人! 北山彧吓得两腿发软,猛然起身朝外面跑去,却一头扑在了帐幔上。被帐幔裹住头脸,北山彧脊背发凉肝胆俱裂,可越是挣扎,身上的东西缠得越紧!他圆睁着眼睛,透过半透明的纱幔,眼见着床榻上的骷髅竟然坐了起来,还一下一下朝他招手。 “啊!啊啊啊!”北山彧急了,突然摸到自己腰间还有佩剑,蹭的拔出来将身上的帐幔割裂,头也不回的朝院子外跑去! 一路狂奔,直至跑回长福客栈,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仍旧如影随形!北山彧想要回头看看那骷髅骨跟没跟过来,就听后面幽幽的传来一句:“爷,你跑什么……” 北山彧倒吸一口凉气,就觉得脑袋一痛,接着整个人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嘁……” 站在他身后的人不屑的笑出声来,嘟囔道:“蠢货!方姑娘嫁给他,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雷成身为男人,深深知道这等刺激对于北山彧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呲牙咧嘴的摇摇头道:“我看这家伙以后都无法正常面对那位侧妃了,可怜呐!”说着,他一把扛起北山彧进了他们之前的房间,将他从头到脚白弄好,才悄然退了出去。 月息回到方才那间小院,对屋内的女子说道:“这是事先说好的银钱,你仔细收着吧。” 那女子正在梳妆,将面上的褶褶巴巴的东西一块块撕下,闻言咯咯笑起来,声音听上去及像崔若,妩媚而轻软,说道:“这是个好差事不假,只是扮作老妪着实可惜了些,方才那公子着实生了一副好皮囊,你何不让我直接将他吃干抹净?” 月息翻了个白眼道:“好了,你赶快吧妆容卸掉,我这就送你会梦香楼去。”呆会,她还要将这里的布置全部拆除,换成破败陈旧的模样。说着,她走到床榻前,将那副花了她好几日心血的骷髅架子哗啦啦拎起来,装进了袋子里。 那女子诧异道:“这东西,你还留着干什么用?” 月息提起袋子晃了晃,嘻嘻笑道:“留着装饰房间!” 那女子是风尘中人,什么样的人都见过,性情也有几分爽利,只是这种作弄人的法子还是头一回见。她朝月息伸出大拇指,然后笑道:“夫人奶奶跟妾室斗法的,我见过不少。不过你主子倒是个妙人,竟能想出这么个清奇的法子,我真真是开了眼界。” 月息听她说“争宠”,倒也没解释,只笑道:“那是自然,我们主子可不是一般人。” 雷成在门外听她吹嘘,不禁无语。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显摆的!他催促道:“你们好了没有?主子还等着回话呢!” 月息赶紧应了一声,带着女子出门上了马车,雷成则带着两个手下进屋膳后。 等几个人回到长福客栈,公孙岚已经让人将北山彧此行带来的护卫弄成原样。她笑道:“人送回梦香楼了?” 月息点点头,不禁说道:“小姐挑人的眼光真不错,虽说北山彧的药里有点迷幻剂,可若这姑娘演得不像,北山彧一定会发觉进而抵抗。” 公孙岚笑道:“这位霁月小姐,眼中有股洒脱劲儿,我一见她,便知她是个性情爽利之人,只是不知因何流落了风尘。” 月息道:“小姐这次给她的银钱,也够赎身了。她这副性情,想必找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难不倒她。” 第二天早上,北山彧惶惑不安的声音在客栈中响起,而松临则拼命的安慰他只是做了个噩梦的时候,公孙岚几人已经在回程的路上奔波了一个时辰。 一直以来住在别院的老太爷突然要回来,公孙岚隐隐嗅到了一丝不寻常,总觉得此事与姜嬷嬷到府上有关。另外,她让雷成等人去查肃王府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跟公孙结亲,也一直没什么结果。 还有,北山衡到底与公孙慕说开了什么?让他直接改变了注意,放弃了公孙荼? 月息见她苦思,便说道:“小姐,不如直接去问四小姐吧……奴婢觉得,她未必会隐瞒此事啊,毕竟她与三小姐都到了这个地步,往后说不定还有要您帮忙的时候。” 公孙岚点了点头,心中琢磨着怎么才能厚着脸皮去问人家的秘密。 第384章 老太爷(一)【第二更】 谁知,没等公孙岚想好怎么开口,公孙慕却主动找上门来了。 她坐在正厅中,白嫩的手指捏着碧青色的瓷茶盏,出水芙蓉般清新可人。她垂眸细细思量片刻才开口道:“五妹妹,我始终欠你一声抱歉。” 她指的是当初怂恿公孙颖来试探她的事。其实那件事她并不占主要责任,是公孙颖自己来了火气,非要与公孙岚一较长短,这才正中素馨的下怀,妄图利用她挑起府上内斗。 公孙岚笑笑说道:“这本不是姐姐的错,素馨那丫头被外人买通,既然贴身伺候六妹妹,自然早就存了利用她的心思,你前脚跟她说了几句,后脚就被素馨添油加醋撺掇一番,六妹妹年纪小,不懂得那些弯弯绕绕,没有不中圈套的道理。姐姐就莫要在自责了。” 而那个投井的莲月,公孙岚不是圣人,公孙慕也没有自诩好人,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 公孙慕说道:“我今日来,有一事想要与你说。只怕是有些唐突了。” 公孙岚心下一动,看着对方心存疑虑的面容,便问道:“四姐姐想必是要说寿宴那日的事?” “嗯……”公孙慕微微红了脸,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寿宴那天的事,五妹妹是从头到尾都清楚的,是我太笨,居然被从头到尾算计了。虽说结果算是好的,但我心中总有疙瘩难解。另外,对于三姐姐的作为,我还有些疑问。” 公孙岚诧异的看着她,不解道:“什么疑问?” 公孙慕定了定神,说道:“想必你并不知道,为何世子突然改了主意,放弃了三姐姐,答应王妃娶我过门。” 公孙岚摇摇头,说道:“的确不知。” “其实,我与世子很早以前就已经相识,只不过,我们只有书信往来,并不知对方的身份样貌。”公孙慕将前因后果细细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后来这件事被三姐姐知道,她以规矩礼仪教导我不该如此,那时我也已经快要及笄,知道此事的确大不可为,又怕她真的将这件事告诉父亲,便答应她以后再不与对方联系,只写了一封告别信,送到了约定好的位置。” 公孙岚细细听着,已经猜到是北山衡认错了人。但为什么他会认为湘君是公孙荼呢? “在我的认知中,这件事便到此为止了。这个人只不过是年少时匆匆一梦,从此再无交集。”公孙慕的面容突然露出厌恶痛恨之色,说道: “然而,那日祖母寿宴,我从雨蕉阁往璟台去,半路撞见了世子,他看见我掉在地上的帕子绣有‘湘君’二字一时愣神,亏得我身边的丫头机灵,问了几句,才知道当初那封诀别信之后,三姐姐命黄藤绣了我手上一模一样的帕子骗了世子。便从那时起,世子一心要娶三姐姐,即便她身子病弱欲死,也不离不弃。” 明明这份感情是属于她的,却因为公孙荼耽误了无数岁月。公孙慕不可能不恨,不可能不厌! 她道:“只是我一直不能明白,为何三姐姐在素未谋面的情况下,便提前做好了准备,引诱世子上钩?难道肃王府的亲事有何可谋之处?然而我从小跟她一起长大,也并未听说肃王府有何特异之处……” 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公孙岚已经明白她的疑问所在。对方这故事虽然讲的简单,但其中的弯弯绕绕即便不说,她也能想到。“你是说,三姐姐从一开始就已经想好了要谋这件亲事,而你与世子的这段缘分,不过是碰巧被她利用?” 公孙慕神色闷闷的点头,说道:“我的确是这样猜测,她心思缜密深沉,我实在猜不出她的用意,只能来找你问一问。” 公孙岚听完她所有言词,心中更加诧异。当初她与老夫人便猜测肃王府与公孙联姻有不知名的目的。现在又发现公孙荼居然在私下谋求肃王府的亲事,而原因,并不是因为她爱慕北山衡……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四姐姐是否知道,咱们府上与肃王府从前是否来往密切?” 公孙慕摇摇头,又点点头,有些迟疑,犹豫了一下说道:“若说密切,却不是我们跟肃王府的关系密切,是我偶然听我父亲提起过,二十多年前,各世族与王府公主府,与廉王的关系都不错。至少,应该是持着欣赏的态度。” “廉王?”因谋反获罪的廉王爷,是肃王跟当君上的兄弟,公孙岚自然是听说过这一场使整个靖国为之震动的大案。“听说廉王上下被抄查处斩之后,之前世族和皇室成员之间的关系瞬间冷了下来,彼此怀疑,各谋其事,许多当家人也都退居幕后,除了避嫌,也是因为对皇权心灰意冷。” “嗯,据说是这样。太后娘娘也是在那个时候闭宫不出的。虽然廉王,和今君上都是她所出,肃王也是她的养子,但她最心爱的儿子却是廉王爷。” 公孙岚凝眉细思。 宫里太后身边的姜嬷嬷出宫,现在受老夫人邀请来了公孙家,紧接着当年在府上主事的老太爷也有了动静。 这一切,都是在公孙一族下定决心联合南宫,与皇族站到了对立之后。 或许,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太后才有了动作?那么老太爷的意思,是支持还是反对? 应该不是反对,她才不信公孙老太爷真的糊涂了!若是真糊涂,就不会回来的这样巧。那么,他一直在背后默默的看着自己将公孙一族带向此时的境遇,想必是早有打算。 还有一个问题,太后娘娘一生强势,政治手段丝毫不弱于先帝,她因为心爱的儿子惨死闭宫多年,如今突然开始有了动作,是看到了推翻北山啸则的希望?那么她打算让谁继位?肃王么?肃王与公孙联姻是因为这个? 公孙荼是因为无意中听说了这种情形,所以才谋求肃王府亲事的么? 公孙岚在心中暗暗摇头,这种猜测虽能勉强说通,可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比如,区区联姻,真的能让整个公孙家族为之拼命一搏吗? 在公孙岚看来,这绝不可能,若肃王也被扣上了谋反的帽子,公孙会立即为了整个家族的存亡放弃那个出嫁女。除非,公孙一族与肃王府根本就脱不开关系。 到底是什么,将肃王府跟公孙一族紧紧连接在一起了呢?肃王府就这么确定公孙一族会跟着他一起谋反? 公孙岚的手指下意识的敲打着桌角,虽然还是没有想明白,但总算总结出了一个症结所在,那就是,将公孙与肃王府牵连在一处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公孙慕见她愣了半天神之后终于有了动作,便问道:“四妹妹,你想到了什么?” “大致有了猜想,但还有最关键的一处不明。”公孙岚看着她,想起公孙荼要进宫事,变琢磨着说道:“公孙荼此次进宫,对我们十分不利。” 肃王府的亲事无望,公孙荼便毅然选择了当今君上,这是不甘居于人下,成心与公孙一族的选择相悖,要反其道而行?这么想来,公孙荼也着实太狠了些。 公孙岚说“我们”,这自然是因为她跟公孙慕都在公孙荼的宿敌名单上。公孙慕也很清楚这一点,便说道:“嗯,我知道的。可目前,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五妹妹哪日若想到什么,定要知会我一声。” 公孙岚慎重的点了点头,二人就此别过。 这日,公孙岚出门一整天,到了傍晚太阳落山了才回到府上,便知道老太爷刚刚被接回来,看府上的架势,颇有些兴师动众。她回院子简单洗漱换了身衣裳便赶到了敬云堂。院子里已经被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看样子都是等着请安的。 公孙慕跟府上几个小姐站在一处。见公孙岚来了,便从人群中走出,示意她到那边和她们站在一起。 公孙岚上前跟诸位姐妹打了招呼,几个小姑娘都不怎么敢和她说话,乖巧的回了礼。公孙岚也不在意,而是问公孙慕道:“四姐姐,外祖父跟外祖母在里面说话?” 公孙慕点点头,说道:“祖父刚回来不大一会,直接进了敬云堂跟祖母说话。我们一行人,都在这等着进去请安。” 公孙岚点点头,在原地站定,准备跟众人一起等着,却没想到老太爷让人传话出来,说今日天色已晚,让众人都先回去,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公孙岚跟着众人身后往外走,灵怀却拦住她道:“五小姐,老太爷请您进去说话。” 公孙岚微微挑眉,感情这位就是等着她呢? 灵怀先一步上前打了帘子,公孙岚缓步进了屋里,室内十分安静。她双眼一扫,却没看见老夫人的身影,只有上座一位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阖眼坐在上座,哪里有半分病态。 公孙岚还没打量完,便听见一声沉着饱经沧桑微带沙哑的声音说道:“你年纪不大,胆子却是不小。” 第385章 老太爷(二) 公孙老太爷紧抿着嘴唇,目光中微带淡漠。他身上穿着鸦青色的锦衣长袍,绣着竹青与花葉二色交替的卷草暗纹。这样的衣着,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并无老人家的迟暮之气,反而显出返璞归真的意境。那是一种看透世事的漠然,又不安于现状,硬生生在疏淡之中劈开一道缝隙,露出几分灵动来。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那?公孙岚少有摸不清的人,现在,眼前的老太爷应该算一个。不过她并不紧张,无论是什么样的人,总归是人。 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有偏好厌恶,总能找到相处的办法。 “岚儿给外祖父请安。” 以公孙岚的耳力,能听见后面的暖阁之中有轻微动静,想必是老夫人在那里。这么看来,是老太爷提出要单独与她说话,连老夫人都要避讳的话。看来,平日规矩极重的老夫人,在威严的老太爷面前,也是绝对的服从和敬畏,毫无半分疑义。 公孙老太爷听见她开了口,微垂的眼皮才完全睁开,露出一双颇具神采的眼睛,看着下面从容问安的公孙岚,缓缓问道:“你,可信天命?” 天命?公孙岚一怔,没有想到老太爷竟会问她这样的话。 若说她的重生是天命,她信。但重生之后的一切,她却不能信命。难道毫无作为,就能赢吗?就能从敌人的陷阱中活下来,让身边的人都安然幸福的度过余生吗?相比信命,她还是信自己多一些。 屋子里安静异常,甚至呼吸可闻。 公孙岚并不避讳老太爷的打量,说道:“无关什么天命,只是遵从内心,做想做的事。” 老太爷靠在身后摆放的锦垫上,闻言露出一丝微冷又仿佛嘲讽的笑意,道:“所以你与杨戭,硬是将南宫公孙连在一处。”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你可知道,你这么做,压上的并非是两族几百口人命那么简单?” 老太爷只当她这么做是为了帮杨戭和南宫,却不知她最初的目的,只要找三公主这个始作俑者报前世之仇。但她没必要解释,老太爷想知道的也无关这个,她想了想说道:“局势如此,麻烦不是极力躲避就能躲的掉的,该是你的麻烦,早晚会惹上身。” 老太爷豁然笑了,如果当初他没有选择帮助廉王,现在公孙一族的确也一样逃脱不出世族与皇室对峙的命运。 公孙岚不知老太爷心中所思,坦然道:“人的本性难改,假如注定要去做某件事,这次想办法规避开,下次也会因为其他的选择汇入那条主干路。所以,是在没什么躲避的必要。人生短短几十年,凡事退避三舍,总不如畅意的活着。” 老太爷端起茶来喝,然后抬起目光与公孙岚对视:“如果这只是你自以为是,最终却搭上了所有人的性命,又当如何?” 这个问题,其实是多年来一直在问自己的问题。他不顾族人,毅然选择了最艰难的那条路。可他做出选择之后,又在不断的问自己,是对是错? “路,其实只有一条。走到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实在没什么可犹豫的。”公孙岚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平静。不作为,最后会被敌人逼到绝境,只能束手就擒。若奋起反抗,拼个你死我活兴许能挣出一条命来。 老太爷闻言不禁动容。 他愣了许久,最后不由叹息。他这一生,做了许多选择,从无后悔。却每每总是去设想,如果当初他做了另外的选择会怎样……如今看来,他还没有一个小娃娃看的通透。 公孙岚听见对方叹息,心中不由猜测,老夫人寿宴,老太爷都没出现,这会却因为姜嬷嬷的到来回到府上,显然是不寻常。那么,她能从对方口中听到答案吗?连结公孙一族与肃王府的关键所在,满府上下,会不会只有老太爷一个人知道? “外祖父,关于姜嬷嬷的来意……”公孙岚点到即止,就看对方想不想与她明说。 当今君上算得上勤政为民,然而他疑心过重,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长久以来,导致人心浮动,朝野涣散,某些耿直为民的官员没有好下场,而某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却能稳居高位。 此时的皇室,一切都以北山啸则自己的利益为中心。 当初他用“狠绝”二字夺得皇位,堪称为皇族“清理门户”,最后只剩下肃王一个,不知是不是为了证明自己并非昏聩滥杀。 太后因此闭宫不出,不再插手朝政,但北山啸则还是不放心,废除先制,独揽大权。不知道太后是否后悔,但她隐没多年还是是忍不住出手了。就像公孙岚说的一样,有些事即便暂时规避开,将来也总有一日回重新回到那条轨道上。 但太后也不是那种轻易就会相信别人的人,姜嬷嬷从来就是太后的眼睛,现在,太后还需要有人来做她的手脚。 所以,她派来了眼睛,来刺探公孙是否还心甘情愿成为她的手脚。亦或是,同时也看中了公孙岚所连接的南宫的势力。 最重要的,是继承人,皇室的继承人。 没有继承人,一切都是空谈。太后总不能真的让肃王杀兄篡位,那与当年的北山啸则又有区别?他们需要一个众望所归之人…… 听见公孙岚的问话,老太爷垂下眼睫,静静端详杯盏中浮沉的绿芽半晌,才开口说道:“太后娘娘一生育有三子,长子禹王运筹帷幄,便是当今君上。次子定王胸有丘壑,最受先皇看重。小儿子廉王心性纯善大义,最受太后娘娘喜爱。另外,养子肃王骁勇善战,如今是君上唯一在世的兄弟,却也已经不问朝政。” “禹王心狠,将两个弟弟定王和廉王一家,连同他们交好的臣子,能杀的全都杀了。公孙,穆家等家族之所以勉强被留下,原因除了他们实在根深蒂固,无法铲除干净外,也是怕朝中被杀的无人。” 即便如此,也是从来都在北山啸则防备之列。 老太爷端茶的手微微颤抖,他索性放下茶盏,无意识的抚了抚衣袖上不存在的褶皱,说道: “当年先皇在位时,明皇与暗主相辅相成,靖国强兵驽马,兴建水师,繁荣昌盛何惧他国侵犯,区区百盟何足挂齿?然而先皇晚年病的糊涂,禹王挑唆他铲除暗主一脉……后来先皇驾崩,他残杀兄弟,排除异己,任用亲信心腹,与太后作对。因此,许多大臣便是在那个时候开始隐退,远离朝野。” 此外,北山啸则对自己的母亲也从不心软,任她如何谏言,阻拦都不曾妥协,该怎么做还怎么做。 “太后的心被自己的长子撕扯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经年难愈。她们表面上还是母子,其实已经是水火不容的仇敌。” 老太爷口中说着,仿佛陷入了沉沉的回忆中,神色幽微,缓缓停止了讲述。 公孙岚静静听着,半晌才说道:“廉王没了那么久,世人却还记得他的好处,时而提起他的仁义之举,让君上更加痛恨他,痛恨太后。” 老太爷轻笑一声,双目隐隐风发出光亮,说道:“太后娘娘闭宫多年,许多人都以为她放弃了。” 公孙岚皱起眉头,在许多人眼中,太后娘娘的确该放弃了不是么?她还有什么希望?难道,她竟有肃王更合适的继承人吗? 想到这,公孙岚眼皮一跳,仿佛被尖锐的东西刺中,一向波澜不惊的瞳孔猛然收缩,直直的看向上座的老太爷。 “你很聪明。”老太爷没有卖关子,直接说道:“廉王的儿子。” 公孙岚忽然明白过来,太后为什么还没有放弃!闭宫多年还在寻找机会翻盘,并不是因为她执着于权柄,只是因为她还有一个人放不下,就是廉王的儿子!她的孙子!还有有一个孙子在世! “他在咱们府上?” 老太爷微微摇头。 “难道……”公孙岚睁大眼睛,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她想到肃王府与公孙的奇怪联系,惊道:“难道肃王替廉王养了儿子。而公孙一族则养大了肃王的儿子!由此,肃王府和公孙一族紧密难分!一早就死死绑在了太后这条船上……” 老太爷静默不语,仿佛是任由她去猜测。 那么,如果说北山衡是廉王世子,那么养在公孙家的肃王世子是谁? “听说肃王年轻时,骁勇善战,后来兵权被夺。难道?”联系到府上的子嗣,难道……是公孙羡??公孙岚震惊的看着老太爷,见他无声点头,思绪几乎打结,好半晌才将心中无数疑问逐个捋顺。“那么现在,我们用什么与太后保持绝对的信任?” “没有。” “但这是太后最后的机会。”为心爱的儿子翻案,让廉王世子继承大宝的最后机会。 老太爷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眼前的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居然一语中的,说出了最最关键的话。 这的确是太后娘娘最后的机会。 第386章 自找麻烦(一)【第二更】 除去四皇子半路跑回京都一趟,高阳公主这一路上十分顺利,终于在腊月二十五这一天抵达京都。略微休整之后,婚期定在年后正月初五。 因她身份特殊,不能随便安排个地方居住。又有诸多避讳,不能与嫔妃公主一般住在北山啸则的后宫。所以太后顺理成章出面,让方清雪暂住她所在的翊坤宫。 公孙岚不禁感叹太后果然坐得住,竟利用了如此冠冕堂皇的时机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相比其他人的轻松顺利,崔若的日子便没那么好过了。 她被君上亲自开口禁足,不得与四皇子见面,任她再怎么任性受宠,也不敢违抗圣旨。现在才熬了十日不到,等她出去的时候,都已经冬去春来。那时四皇子与高阳公主早已完婚,水到渠成…… 心急火燎之下,崔若整日以泪洗面,便真的病了。 她无力的靠在窗边,远望着北山彧书房所在的方向,心中悔恨万分。她没想到,不过是耍一个小小的手段,反而害的自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崔家二夫人,也就是她的嫡母,还写了书信来斥责她,骂她不知进退。 哼!难道她忍气吞声,任由那个大安公主来掌控四皇子府,就是知进退了?那对崔家有什么好处?二夫人一干亲戚因为她受宠而得了好处时,她怎么不夸自己知进退? 事做好得不到赞扬,做的不好就要受责骂?她冷笑一声,心中暗道:当初我能弄死你女儿,自己嫁给四皇子,以后也能找机会弄死你! “咳咳咳……”崔若觉得喉咙间痒意难忍,控制不住的剧烈咳嗽起来。 豫儿赶紧过来轻拍她的脊背,正要劝她回床榻上躺着休息,门外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声。 崔若一急,气息更加急促,却还是强自问道:“宸哥儿……咳咳,怎……么……哭了?” 豫儿赶紧打了帘子让奶娘进来,奶娘站在门口,迟疑着不敢上前,怕过了病气给小公子。她给崔若请了安,说道:“小公子睡醒见不着您的面就哭,怎么哄也不好。奴婢只好将他抱来了。” 崔若想斥责奶娘糊涂,她屋子里满是药味,小孩子怎么能受得了,万一过了病气怎么好?可她看见宸朝她张着一双小手,拼命想要到她怀里的模样,一颗心狠狠的痛了。“乖宸儿,娘亲病了,等娘亲好了,再抱你好不好?” 可宸哥儿如今才半岁不到,哪里能听懂崔若的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简直要把崔若的心给哭碎了。“四爷可否在府上,你抱着宸哥儿去找四爷。” 奶娘看了眼旁边的豫儿,为难道:“四爷在前院忙别的事,奴婢不敢去打扰。” “有什么事比我的宸哥儿还重要?!” 她说完这句话才反应过来。是了,四爷大婚在即,如今还不到十天,这中间又夹着大年三十,他自然忙的脚不沾地,哪里有时间管她们母子? 崔若拼命压抑着咳嗽,却因为被孩子哭的心碎气息混乱,越发忍不住,那阵痒意无论如何也压不回去,只咳得嗓子肺腑都跟着生疼。她胡乱的挥手,让奶娘赶紧给宸哥儿抱出去。 奶娘见她咳成这副模样,也不敢多呆,赶紧抱着宸哥儿出了屋子。 豫儿上前连连拍着她的后背,一边用帕子给她擦眼泪,劝道:“您该放宽心,病才能好的快,到时候虽见不到四爷,总能见一见小公子。” 崔若眼泪簌簌而下,止也止不住,她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这病,不是她想控制就能控制的,有些事也不是她不去想就能忍得住不想的。 隔日,奶娘便慌里慌张的来禀报,小公子染了风寒,也咳起来了。 崔若一听就慌了,连声问道:“可请了郎中来看?重不重?爷知不知道?他怎么说?” 豫儿见她脸颊瞬间泛起一丝潮红,知道她是血气上涌,赶紧劝道:“您别急,一句一句问。” 崔若挥开她的手,问道:“四爷去看宸儿了没有?” 奶娘以为她会先问宸哥儿的病情,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答道:“奴婢第一时间知会了四爷,四爷昨天半夜就一直守在公子身边,直到天亮公子止了哭,睡着之后才回去休息的。” “那宸哥儿现在好了没有?” 奶娘答道:“郎中看了说不重,但怕药性太猛,小孩子不好吃那汤药,得奴婢喝了药再给小公子喂奶,这样倒是安全,只是见效慢。” 崔若闻言皱眉道:“那你还来我屋子里做什么,万一你也染了病,宸哥儿可怎么办。赶紧回去好生照看宸哥儿,爷一个大男人,再细心也是照看不好的。你有什么话便告诉豫儿她们,再让她们来告诉我!” “是,奴婢这就回去照看小公子。” 奶娘冲崔若福了福赶紧出去了。崔若却坐立难安,四皇子回来后虽然日日让人来询问她的病情,但三个月不能见面,又赶上他跟高阳公主新婚燕尔,万一真的变了心,她该怎么办?宸哥儿是她唯一的倚靠…… 不行,她一定得见四皇子一面,唤起他对自己的怜惜之情…… …… 腊月二十九,四皇子早早就回了府看宸哥儿,因为明天就是年三十,他得进宫参加筵宴直到半夜才能回来。 奶娘在一旁看他笨拙的将宸哥儿抱在怀里哄着,不由笑道:“小公子好福气,有四爷这样的父亲,定然平安康健,眼看这病就要好了!” 北山彧露出笑容,看着怀里的小娃娃,仿佛什么烦恼都烟消云散了。 “爷。”松临推门进来,禀报道:“崔侧妃院子里的豫儿姑娘来了,有话想要对爷说。” 北山彧知道崔若一直病着,闻言便将宸哥儿交给奶娘,让松临将豫儿叫进来回话。 豫儿一见北山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道:“爷,我家侧妃她……病体未愈,又时时惦记着爷跟小公子,如今思子成狂,眼见着一天天衰败,再这样下去,侧妃人就没了呀……” 北山彧听见这话豁然起身:“你胡说什么!侧妃不过是感染风寒,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豫儿哭道:“侧妃的心思,爷还不懂么?她一心一意都扑在爷身上,眼见着爷就要娶正妃,心中如何能放得下,再加上小公子这么一病,就……就……” 北山彧深深皱起眉头,抬脚就要往外走。松临连忙拦住他,道:“爷,君上可是亲口将侧妃禁足,严令她不得与爷见面,您若去了被君上知道,只会有更严重的后果,说不定反而是害了崔侧妃。” 北山彧闻言僵在原地,觉得的确是这个道理,便对豫儿说道:“你回去劝劝侧妃,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她心中的担忧我都知道,让她放宽心,好好养病。” 豫儿却道:“爷,侧妃若能想通,就不会病到如今这个地步。”她膝行几步,希冀道:“爷不用去侧妃的院子,您只要抱着小公子站在院子外,让侧妃远远看上一眼便好!” 这是崔若吩咐的,她根本不敢违抗圣旨。四皇子本就不受宠,更别说她一个妾室。君上一个心情不好,要了她的命也不是不可能。 北山彧犹豫了一下,到底是心软,而且他也的确是担忧崔若的身子受不住。便命奶娘将宸哥儿重新细细包好,亲自抱着往崔若的院子过去。 豫儿一路小跑,先一步回禀了崔若。 崔若此时照之前足足瘦了两圈,眼眶发青微陷,面色苍白发黄,头发也变得毛躁不再柔顺。豫儿见她的样子迟疑道:“一会要见爷,侧妃这副模样太过憔悴,不如让奴婢为您梳理一番。” 崔若摇摇头,说道:“我若精神百倍的站在他面前,岂不让他觉得我说了谎?” 豫儿闻言便罢,给她系了厚厚的斗篷才扶她出了屋子,往院门口走去。 北山彧心下担忧一路疾走,这会已经到了崔若的院子外,老远看见豫儿扶着摇摇欲坠的女子出来,不由心中泛起心疼。 然而当崔若走到院门口,抬起泪眼,呜呜咽咽的喊了声“爷”的时候。北山彧突然面色大变,踉跄着退了两步。“你……你?” 在场之人都愣住了,尤其是崔若,她摸着自己的面容疑惑的看着北山彧。她底子不差,姿容妩媚艳丽,就算脸色差了些,万般憔悴,也不至于吓到对方吧?她疑惑的上前一步,开口道:“爷这是怎么了?” 她哪里知道,北山彧那一整晚经历了什么。 若在寻常,夫妻共同受岁月洗礼,携手老去,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 但少了这个过程,换了谁也无法欣然接受,只会觉得诡异至极。虽然事后松临等人极力劝说,他只是因为生病发热做了噩梦。但那种真实的感觉始终萦绕着他。尤其想到衰老的崔若用满是皱纹的脸贴近他,要与他同床共枕的时候,浑身上下的毛孔都不由自主的发乍。 此时崔若仿佛病鬼附身,北山彧一下就记起了那日的感觉。 松临在一旁扶着他,免得他一时失手将小公子跌落在地。“爷,您这是怎么了?” 第387章 自找麻烦(二) 北山彧好半晌才强行缓过神来,细细往崔若面上看去,见她只是病的憔悴面色难看,并无衰老迹象,才勉强去掉那种满身鸡皮疙瘩的感觉。“若儿,你怎生病成了这副样子。” 崔若听他这样问,只当对方是心疼自己,才会这么大的反应,便委屈道:“爷还不知妾身的心么……” 她自以为这个注意好,她没踏出院门,四皇子也没进来看她。两人依旧见了面,四皇子会因为她的弱势而更加顾念她。 北山彧看着她愁苦万分的面容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我自是知道你的心,但你这般也没什么用处,整日胡思乱想不过自寻烦恼,惹得宸哥儿也跟着你病了,他还这么小,哪里能经得起折腾。这几个月,你便好生在院子里歇息休养,待来日解了禁,你想做什么还不是你的自由?” 崔若怔怔抬头,这还是头一次,北山彧微带埋怨的对她说话,不过,既然是因为宸哥儿,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可对方说到时候解了禁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她便露出幽怨来,说道:“爷说的什么话,等妾身能出院子,头顶上还有高阳公主要敬着侍奉着,哪里能随心所欲,怕是不能时时在爷跟前伺候了。” 关于高阳公主的事情,北山彧已经劝了崔若不知多少遍,可她却一次又一次的纠缠此事,北山彧再喜欢崔若,再好的脾气也有些不耐了,说道:“高阳公主知书达理,并非你想的那么小肚鸡肠。天寒地冻,你还是赶快回去养病,这件事以后再说。” 崔若没想到北山彧居然在她面前说高阳公主的好话,酸意大胜之下浓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她顿时急了,泪珠滚滚而落:“爷果然是变了心,连妾身的几句话都不耐烦听了……” 可她话没说完,突然平地起了一阵风,冷飕飕的钻进众人的脖颈中。宸哥儿虽在襁褓里被裹的严严实实,可也架不住风往里钻,猛地打了个喷嚏,接着嚎啕大哭起来,众人都是一惊。 北山彧连忙将襁褓又紧了紧,盖住宸哥儿的小脸儿,有些生气,对崔若说道:“你先回去,宸哥儿本来已经快要痊愈,这一下不知会不会复发,你这做娘亲的,怎么半点不替孩子想想。” 北山彧说完转身便走,立即跟奶娘一句句叮嘱喂药驱寒之类的话,连头也没回。 崔若震惊的看着北山彧,脚下虚浮不禁踉跄两下,亏得豫儿在一旁扶着,否则她便要跌坐在冰天雪地之中,更要遭一回罪。“主子,咱们先回屋去,您还病着,可不能吹风啊。” 崔若任由豫儿拉着她往回走,人却呜呜咽咽哭个不停,说道:“我就知道,男人的心靠不住,千百回的保证,也抵不过新人入怀。眼见着,我是入不了他的眼了……” “这不过是您自己瞎想的,四爷那是心疼小公子,怕他病情加重,这才急急忙忙离开的。” “什么心疼宸哥儿,他若真是心疼宸哥儿,就该先心疼心疼我这个做娘亲的!”崔若气的手指发抖,扶着椅背坐下,手往桌面上一拂,数个青花茶瓷盏哗啦啦全部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粹!碎片蹦起来将一旁豫儿的手割了个口子。 “呀!”豫儿吓了一跳,却顾不得手上的伤口流血,连忙去看崔若有没有受伤:“主子,这可是爷最喜欢的一套茶具,您就这么给摔了,回头爷怪罪了可怎么是好?” “你也觉得他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是不是?觉得他会因为一套茶具就怪罪我?”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豫儿心中暗叹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对方消气,却冷不防被一个巴掌扇在脸上。“啊……”豫儿轻呼一声,愣愣的抬头,不明白崔若这是为什么打她。 “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觉得高阳公主进了门,你们就全都要攀高枝儿去了?眼里放不下我这个主子了?” 豫儿见崔若尖尖的指甲直指自己,默默垂下头,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主子既然生气,就让她发泄出来好了。 然而崔若却不这么想,抖着手指着她道:“你……连你也不屑与我多解释两句了?”崔若想起方才北山彧那副不愿再说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现在见自己的婢女也做出这副模样,一股怒火涌上心头,抬脚就朝豫儿踹了过去。 豫儿正蹲在地上收拾瓷盏碎片,这一脚正中她的胸口。 一阵绞痛袭来,豫儿脸色猛然褪了血色,捂着胸口窝倒在地。她从小有心疾,治病的郎中说不算重,只要她能保持性情温润不急躁,就绝不会加重。所以在她性子本就柔善的基础上,更是温柔细心,几乎没跟谁红过脸,跟多数四皇子府的下人都私交极好。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会突然挨上这么一脚。 豫儿疼的满头大汗,眼见两眼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崔若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倒地不起的豫儿,脑子僵了好半晌才回神,连忙朝外面喊道:“来人!快来人!” 豫儿被抬了出去,抬到哪崔若也不知道,因为她被禁足在院子里,不能踏出半步。 这事瞒不下,一眨眼就传的满府皆知。因为不满高阳公主进门,崔侧妃竟然对自己的贴身婢女痛下杀手,将人踢的半死,这般凉薄心性,连万般在意崔若的北山彧一时也心寒了,始终没再让人来看崔若。 大年三十,崔若就这么冷冷清清病在院子里无人问津,她想问问外面的情形,这些婢女却都一问三不知。几个性子活络胆大的丫头,都溜出院子去凑热闹赏钱了。剩下的人,有事才到跟前来,无事的时候,宁愿在外面守着也不愿进屋伺候,仿佛怕她摸刀子捅人似的。 崔若坐在隔窗下,发怔听着外面有小丫头在窃窃私语:“崔侧妃的心也太狠了……” “唉……豫儿姐姐一心一意伺候她,没想到最后沦落成这般下场……真是想不到……” “是啊,咱们都替豫儿姐姐不值,不知道崔侧妃是怎么想的?竟下这么重的手?” “我也没想到崔侧妃竟是这种人,平日伺候爷的时候,柔的跟水似的,背后却拿自己贴身的大丫头出气,这不是成心要人性命嘛!” “你这话说的,伺候爷自然是跟别的不同了……” “不知道豫儿姐姐还能不能活过来,我瞧着那天抬出去的时候,人都已经死了一半了。” “真是可怜,若她不能回来,我也不想在这院子里呆了。听府上跟着四爷去迎高阳公主的人说,咱们这位皇子妃极是通情达理,若是去求求她,能给咱们调到别的院子里就好了,伺候谁都行。” “是啊,总比整日提心吊胆,担心丢了小命要强。说起来,咱们四皇子府不像别人家,还从来没有被主子打骂至死的奴婢呢。崔侧妃可是开了头了!” 崔若听了这话,身体禁不住颤抖起来,手指节握得泛白嘎巴作响。 当初她在崔家的时候,身边的一二等丫头都是二夫人安排的,她一个也信不着,进四皇子府时索性一个都没带,重新从牙婆手上挑了几个顺眼的,其中就有豫儿一个。这丫头忠厚细心,脾气性格样样都好,就成了她身边唯一的贴身大丫头,其它都算作二等三等,因她疑心重,等闲不让其他人贴身伺候,只豫儿一个事事为她周全。 她心中也后悔,后悔自己不该下手那么重,可当时正在气头上,她也不知怎么就踢了那一脚。 可这些贱蹄子,居然已经打算着去巴结高阳公主了!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崔若总算知道什么叫做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了。 大年初一,府上突然涌现一股紧张的气氛。崔若即便被关在院子里,也能感觉到府上似乎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但院子里的丫头都不愿意替她办事,最后,她好歹以自己仅剩的余威命令一个小丫头出去打探。 那小丫头片刻就回来把事情说了,还以一种“你这下彻底完了”的眼神看着她。 崔若脑子发懵。 宸哥儿病的重了!就在那日在外面吹了一阵风,就一病不起了。原先的汤药不管用,又重新抓了汤药也还是不见效。 “不可能!爷说宸哥儿的风寒几乎已经痊愈了,不过是在外面站了片刻,怎么就会变得这么重?” 那婢女年纪不大,也不太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横了她一眼,说道:“小孩子哪有难么准成的事,外面天寒地冻的,被风吹一下也受不了。此时高热不退,四爷都急成什么样了,还特意从宫里请了擅儿科的孙御医过来。昨个夜里宫宴没结束四爷就从宫里赶了回来,到现在眼都没合一下。” 也就是说,该想的办法都想了,宸哥儿的病还是不见起色! 崔若猛地起身,就要往外走。那丫头拦道:“侧妃要去哪里,您可不能出去!” 崔若柳眉倒竖,恶狠狠的盯着那婢女,小丫头被她看的一个哆嗦,立即闪开让了路。见崔若脚下仓皇一个人奔出院子,在她身后啐道:“呸,有你这么做娘亲的,为了男人连儿子的病都不顾,活该倒霉!” 第388章 崩溃(一)【第二更】 南松院并不远,就紧挨着崔若的晴雪阁,她提着裙子一路闯进去,便看见一大群人候在院子里,众人看见她面色各异,都站在原地没动。唯有之前在北山彧身边伺候的两个通房丫头交换了一下眼色,上前微福了一礼,低眉浅笑道:“崔侧妃。” 崔若看见她们两个,目光不由自主的露出厌恶。不过是两个暖床丫头,从前在自己跟前不敢抬头的货色,现在是做什么?挑衅吗?“宸哥儿病成这样,你们还有胆子笑?” 冷香“哎呀”一声,说道:“侧妃姐姐这话说的,奴婢们可不敢应承,我们姐妹可是一直用心在小公子跟前伺候的呢!” 崔若被禁足,北山彧又不能时时在府中,便让从前在他书房伺候的两个大丫头过来照看宸哥儿。是以,她们的的确确是在跟前仔细照顾的,不为别的,就为了让北山彧想起她们的好处,也是值得的。 崔若听了这话心中一怒,难道她这个做娘亲的没在跟前,是她的错吗?可再一想,此事确确实实就是她的错!若不是她想要跟高阳公主示威,就不会被禁足,宸哥儿也不会被她传染风寒!若不是她要见北山彧博取同情,宸哥儿的病也不会加重! 暖玉看着她的脸色,心中暗讽,转头见众人都看着这里,便将嗓音微微放大,劝道:“崔侧妃此时还在禁足,这般跑出来怕是要连累四爷,还是赶快回去吧。说起来,小公子病了还是因为侧妃,这会进去,怕是四爷会发脾气……” 崔若被气得青筋暴跳,她的病本就没好,此时连披风都没系,这会已经冷的受不住。她攥了攥拳头,再也忍耐不住,扬起手臂就要朝暖玉打过去! 暖玉早知她是什么性子,心里有所准备,在巴掌还没落下来之前就脚一歪,倒在了门口,挤出几滴眼泪杨脸质问道:“侧妃这是做什么?奴婢所言都是为了侧妃好,您倒是说说,奴婢做错了什么?您竟要出手打人?难道奴婢尽心照拂小公子也有错吗?” 崔若见暖玉装模作样,不想再纠缠,她现在没有心思去打压这两个小蹄子,抬脚就往屋子里进。却冷不防撞在一个冰冷的怀里。 “闹什么?!” 崔若猛然抬头,见北山彧站在门口,脸上满是怒气,她却以为对方是因为婢女作乱而生气,开口便说道:“爷,您怎么能让她们两个来照看宸哥儿?!宸哥儿病成这样肯定是她们害的!”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向她投来鄙夷的目光。 要说暖玉跟冷香二人,在崔若进府前也是极得北山彧看重信任的大丫头。她们二人在这院子里伺候小公子,不说奶娘跟申嬷嬷都在一旁看着,宸哥儿的病也是快要好了的。要说宸哥儿复发后,北山彧一直在跟前,哪有人有机会做手脚?真真是黑了心肝的,不知感恩,乱捅刀子! “你住口!” 北山彧的斥责声在崔若头顶炸开,劈的她瞠目结舌,似乎不敢置信北山彧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对她怒吼训斥。“爷?您这是怎么了?” “我看你应该问问你自己怎么了!” 北山彧从来不知崔若竟是这般无理取闹的女子,方才他听见崔若的动静,心里还在想,便是在禁足,为了宸哥儿也是情有可原的,然而崔若却站在门口跟丫头动起手来了! “你这副样子!这副心性,真真叫我失望!宸哥儿有你这样的娘亲,真是……”北山彧气的说不出话来。 这时,屋里的奶娘突然大声叫喊起来:“公子!” 北山彧心中大骇,反身就往屋子里跑,差点绊倒在门槛上,被松临一把抱住!然而床榻上躺着的小人儿死死闭着眼睛,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宸哥儿!” 北山彧看着自己第一个孩子,心痛的不能自已。 一旁的孙御医叹了一声,躬身道:“四皇子请节哀,小公子怕是……挺不过这一遭了……” “你胡说什么!”崔若跟在北山彧的身后,扑到在床榻跟前,犹自不能相信,她的儿子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宸哥儿,你醒醒,娘亲来了!娘亲来看你了!” 屋子里的人都屏住呼吸直直盯着床榻上不足半岁的小人儿,但最终,他还是咽了最后一口气。北山彧痛不欲生,听着崔若尖利哭嚎声回荡在四处,只觉得脑仁生疼! “将侧妃拉出去,带回晴雪阁不得走出半步!” 崔若乍然听见北山彧的吩咐,猛然回头。“爷,我是宸哥儿的亲生母亲,你不能这么做,我要呆在宸哥儿身边!” 北山彧的声音却变得极冷,说道:“你还有脸说自己是宸哥儿的亲生母亲……” 崔若张着嘴看他,觉得自己此时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一步错,步步错!究其原因,都是因为高阳公主!“不!我不走!” 崔若挣脱婢女的拉扯,扑到北山彧跟前,说道:“爷不能这么对我!宸哥儿是我的命,他已经离开了妾身!您不能再对我这么狠心!” 北山彧面色越发冰冷:“说起来,他不过是你争宠的工具!” 崔若见他一副冷厉神色,心中大恨,尖叫道:“不是!不是这样!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高阳公主宸哥儿才没了的!宸哥儿死了……你要为他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令他超脱轮回!什么高阳公主,若想进门,就让她等着!” 众人闻言不禁惊愕,这个崔侧妃怕不是疯了?她以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让高阳公主等着? 北山彧不愿再与她说半个字,对一旁的下人冷冷吩咐道:“还等什么!将她关回晴雪阁去!” 崔若奋力挣扎,却躲不过婆子的拉扯,一路尖叫哭嚎的被拽走了。 站在院子里的众人看见这一幕,都暗自感叹世事无常。这才一眨眼的功夫,这位就从云头落到了泥巴里!还是她自己作的! 冷香将暖玉扶起来,看着她的背影嘀咕道:“咱们是跟四爷从小长大的情分,自从她来了,咱们见爷的面都是有数的。她明里装的冰魂雪魄,背地里心黑着呢!这都是报应!” 暖玉的面色也不好看,说道:“哼,我看她的好日子是到头了,等着瞧吧!” 大年初一,北山彧的庶长子没了,但无疑是不能影响高阳公主进门的。 侧妃说白了也是妾室,一个妾室的孩子,连周岁都未满,夭折了实在不算稀奇。钦天监卜算的吉日吉时,哪里会因为一个妾生子而改变。北山彧虽然伤心,却也怨恨崔若是罪魁祸首,随她在院子里可劲儿折腾,无心理睬。 府里对崔若的议论声不绝,她死了儿子,第一件事想的居然是阻碍皇子妃进门。反而是高阳公主听说此事,特意让人前来安慰四皇子。这样一比较,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于是府里众人倒是乐得四皇子妃早些进门,好正一正这府里的风气,也冲一冲近来的压抑。 暖心和冷香是最高兴的,无论四皇子妃是真大度,还是假大度,总不能差过崔若去。没了崔若对她们颐指气使,二人又重新回到北山彧身边伺候起居。 大婚前一天,暖心伺候北山彧用膳时突然说道:“哎呀,奴婢突然想起,之前看那边递过来的帖子,高阳公主名讳‘清雪’,崔侧妃的‘晴雪阁’有些冲撞了……爷不若将这院子改个名字吧。” 北山彧不愿提起崔若,闻言皱了皱眉头,说道:“你们看着改吧。” 暖心跟冷香对视一眼,神色间带着得逞的笑意。 二人送走北山彧,结伴到了晴雪阁外面,故意将一众婢女仆妇都引了过来,叽叽喳喳的讨论。 里面的崔若闻声出来,满面戾气。“你们在干什么?!” 冷香笑道:“呀,侧妃的病好了?真是出乎一料。奴婢还以为您……”还以为你会随小公子一同去了呢! 北山彧没说彻底不管崔若,便没人敢让崔若自生自灭。依旧有人按时送饭送药,只不过没人与她说话罢了。崔若冷冷的看着她们,一语不发。这几天来,她已经想的十分清楚明白,唯有好好活下去才能翻身!几乎将汤药当饭吃,病情自然就好转了。 暖心在一旁说道:“奴婢们来也没什么,只是侧妃这院名冲了皇子妃的名讳,四爷说要改一改,您说,改成什么好?” 崔若气的浑身发抖,恨不得冲上去将这两个小贱人撕碎! 冷香眉眼一动,指尖轻轻在自己新衣裙上摩挲两下,笑道:“不如……就改成瑞雨阁吧,希望天降瑞雨,给侧妃去去晦气!” 崔若听着二人的嘲讽,眼见周围的人都在看热闹,几乎咬碎银牙,但她强自抑制着自己的恨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她不能再激起北山彧的怒气,不能再给自己抹黑。 等风平浪静之后,以北山彧对她的感情,一定可以挽回! 她不信,她会就此一败涂地! 第389章 崩溃(二) 公孙岚自从那日吓唬了北山彧一场,近日在府中一直忙着跟老太爷研究正事。又缝公孙荼要进宫,公孙慕与北山衡的亲事也临近日子,府上人人都有事要忙,闲说话的人变少了。等公孙岚听说四皇子府的事,宸哥儿都已经被送到崇元寺做法事了。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公孙岚一时惊愕:“崔若不就是被禁了足吗?” “要么说,人不能生恶念。正所谓一念善心起即是神降临,一念恶念临即是鬼当家。心中有鬼,自是事事倒霉!” 暮春一向是有话说话,很少会带有个人情绪,这次却不同,她将崔若是怎么把自己作到这个地步的,从头到尾嘲讽了一遍,最后说道:“真是活该!” 公孙岚听完之后简直无话可说。 暮雨闻言走过来,抖开一套千草蓝,银灰纹绣的衣裙在公孙岚身前比量,说道:“也不知这崔若是聪明还是傻。若说她傻,却能悄无声息的害死崔寻,独揽北山彧盛宠,生下庶长子,简直是妾室之中的典范。可若说她聪明,她却能在几日之间,将自己变成这副德行……” 月息在一旁摊手道:“反正,小姐之前查的事情,是白费了!” 公孙岚却摇摇头,说道:“崔若没那么容易败。如此铁石心肠的一个人,这次吃了大亏,必定会蛰伏起来,待来日再伺机而动,不可大意。” 暮春嘲讽道:“我看崔若最大的错,便是太过自信,觉得北山彧将她放在心尖上百依百顺,就肆无忌惮闹腾,但人的耐心总是有限的,男人对女人的容忍尤其有限。” 屋里众人闻言都看向她,有些诧异她会说这样的话。暮春撇撇嘴,说道:“我爹跟我娘,也曾恩爱有加,可惜,经不起天长日久的磋磨,天灾人祸,总有一样能击倒自以为牢固的感情。” 这是暮春第一次提起自己家中的事情,看样子,她心中因为这些事很是郁结。暮雨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说道:“怪道你性情沉稳,竟是从前经历了不少事情,只是往事不可追,眼下跟着咱们小姐,总不愁将来的日子。” 公孙岚笑着点点头,暮春看了众人一眼,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怎么竟提起了这话,明日是方姑娘的大喜日子,咱们得赶紧为小姐准备准备。” 众人也就顺着她的话说起明日的事来。 暮雨道:“四皇子刚没了庶长子,怕是情绪糟糕,会不会影响明日娶亲?” “是啊,那孩子虽是庶子,可也是四皇子第一个孩子呢。想必在他心头的地位是很重的。” 公孙岚张开手臂,任由暮雨在她身上摆弄,说道:“逝者已矣,他总不至于为了此事耽误两国邦交之事。想必君上已经再三叮嘱过他了。” 靖国内乱将起,暂时无心逐鹿大安,却也不能让百盟趁机占便宜。之前元阳郡主已经与百盟五皇子纳迦瑞结为眷侣,靖国自然也不甘落后,立即促成了高阳公主与四皇子的婚事,企图保持大安与两国之间的平衡。 如果四皇子因为自身原因,导致高阳公主不满,继而另大安不满,北山啸则是绝不可能饶了他的。 事实上,北山啸则的原话是:老四,你若连这点事都不能为我朝做到,那你也就不配做我的儿子!不配做皇子!不止你府上,还有许多牵连此事的人,都要因为你而丧命! 此时郁猝的四皇子北山彧,已经试穿好了明日的礼服,听着府里沸反盈天的动静,他端坐在书房案前发呆。 大婚头一天铺嫁妆,大安国小却富庶,和亲这种事,当然不能让自家人的脸面丢到别国去。因此嫁妆丰厚,丝毫不比靖国送去的聘礼要少,一路从大安运过来,放在了提前准备好的处所。今早赶着吉时,便陆续进了四皇子府。 北山彧想端起茶来啜一口,却发现已经凉了,便又默默放下。 他生在皇宫之中,能安然长大已是幸运。有时他觉得自己太过平凡,平凡到比不上任何一位兄弟,不能得盛宠,活的太窝囊。然而有时,他又觉得自己还不够平凡,不能像普通人一样,彻底脱离皇族血腥的桎梏与争斗。 他并不想要什么,他无心皇位,无心天下,他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去成为天下人的仰仗。他只想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成为妻子跟孩子的倚靠就已足够。一家人团团圆圆,平安喜乐。然而,太难了。 所以他退而求其次,只希望身边的人能够需要他,将他当成全部,他也将给予对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崔若是这样的。 崔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他需要什么,所以他们彼此给予。 他给崔若宠爱,掌管整个四皇子府的地位。而崔若给他柔情,将他当成自己唯一的倚靠。 可崔若还是另他失望了……她为什么这么不小心,破坏了他布置好的圆满。 北山彧觉得脑袋有些昏沉,便轻轻将阁窗推开一道缝隙,冷冽的寒气瞬间灌入,院子里深红浅白的梅花被风吹散,有几瓣顺着阁窗钻进来落在案头。其中一片嫩白的花瓣,打着旋儿落入他青碧色的茶盏之中。 仿若残花被吹拂进春水,盈盈袅袅漂浮其上,呈现出一种湿润又轻盈的姿态来。 北山彧愣愣的看着,蓦然想起高阳公主那双清亮又透着淡然的眼睛,她看着他,心中透亮,明白他是为了其他女子奔波,却没有露出任何埋怨,还叮嘱他小心行路。 明天,这个女子就要成为他的妻子。 他不想辜负旁人,但是,她想要什么?与崔若一样吗? 砰砰。 敲门声响,打断了北山彧的思绪。“进来。” 暖心跟冷香一前一后进了门,觑着北山彧的面色,见他郁郁寡欢,不由对视一眼。 暖心知道他本性清淡,无争无求,一心只想过平静日子。府上出了这样的事,他心情定然糟糕透顶,便有心转移他的心思,说道:“之前奴婢替殿下整理书房,发现这喜笺,奴婢见这上面封泥还在,似乎殿下并没有看到。” 北山彧一怔,扫了一眼暖心手上的东西,一时恍然。这是钦天监给他和高阳公主合的八字,当时送过来时他还没来得及看,崔若便让人来找他,他随手一放,事后竟忘了。 将喜笺打开,上面用朱墨规规整整的写了一行字。 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 这是珠联璧合的意思。 两个丫头凑过去看了一眼,冷香笑道:“看来是极好的。” “但愿如此吧。”北山彧勉强笑了笑。 两个丫头见他如此,知道他并不信,因为和亲关系重大,就算有不好的,钦天监也不敢乱写,一切都是君上的意思,便也不再多说了。 主仆三人自此歇了话。 这边崔若却在院子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将帕子上的鸳鸯都扯的变了形。 一大早被人换了院子的匾额不说,这一天来,府上的动静就没断过,来来回回忙着将嫁妆归位的下人们都在说皇子妃的嫁妆多,嫁妆好,嫁妆别致。 崔若怒气攻心,几乎自己给自己气的背过气去。 四皇子府一夜灯火通明,天光大亮时,诸事已经齐备。就等黄昏时,四皇子从宫里把高阳公主迎进府里。 “高阳公主这几日住在宫里,有不少话传出来,都说她平易近人,十分好相处呢。” 倒不是暖心和冷香有多喜欢方清雪,毕竟连面都没见过。只因二人确实心疼北山彧。她们在宫里就跟着四皇子身边伺候,是及贴心忠诚的,奈何崔若进了府之后,对她们极力排斥。即便北山彧曾明明白白的解释她们二人并非通房丫头,崔若还是不依不饶,最后北山彧不得不疏远了她们,却不肯顺崔若的意将她们胡乱配人,说等有好的,再将她们嫁出去。 崔若由此更觉得北山彧对她们有心,将她们当做眼中钉,暗地里没少欺压。 如今崔若被北山彧厌弃,二人自是想让北山彧从此再也别想起崔若这个人来。好歹高阳公主明媒正娶,是四皇子的正头妻子,他们二人能过的好合得来,才是府上所有人的福气。 冷香一边给四皇子整理大红礼服,一边说道:“听说她在闺中时,与公孙府上的五小姐是手帕交。那位五小姐英姿飒爽一身好武艺,公主能与她交好,想必也是爽利性子。” 北山彧闻言一怔,之前他也听说过此事,只不过压根没放在心上,左耳听右耳冒了。这么说,高阳公主以后也避免不了与公孙五小姐常来常往了。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父君一定知道此事。 和亲一事势在必行,但高阳公主又难免与世族来往密切。如今皇室与世族之间愈发不平静,争端将起,到时,他应该站在什么立场? 呵……想必父君根本不需要他的立场,所以才让他和亲。他在父君心里,果然是随时可以抛弃的儿子。 “殿下?”两个丫头本想开解一二,谁知北山彧却愈发失落,登时也不敢在多说了。 第390章 立场(一)【第二更】 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人生四大乐事,身为皇子,只能赶上一个。 北山彧在喜宴上喝的微醺,一步一步挪近正院,看着处处的大红喜绸,竟生出近乡情却之感,呆呆的在院门口站了好一会。虽说迎亲路上时日不短,他却因为心中抵触和亲没与她说过几句话。唯有那日他决意要回京都,第一次有了交流。 他不是个潇洒的人。 这人生最重要的经历,他心中十分忐忑,不知与自己相伴一生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从来没听说哪位皇子妃被休的,和亲更加不可能。所以,北山彧命中注定要与这位高阳公主绑在一起。除非他们二人之中有一个死了。 高阳公主的眼眸又从他脑海中闪过,他摇了摇头,美人千面,他在宫中早就见识过。谁知道这位大安临时受封的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也许面上一团和气,背后心狠手辣。也说不定心中怨恨,存了要弄死他的心,然后就能回故乡去了。 院子里守候的婢女终于发现了他,将他请进了新房。 北山彧任由喜婆摆弄,结发,撒帐,合卺酒,神色始终木然。弄的丫头婆子们心中打鼓,唱过吉祥话,都纷纷退了出去。 北山彧手中捏了绑着红绸的喜秤,缓步走到新妇跟前,在心中一万遍的告诉自己,若不能心意相通,相敬如宾也是好的。若不能相敬如宾,各过各的也就够了,只要她不给自己找麻烦…… 这么想着,北山彧慢慢挑起大红的盖头。然后一双小鹿似的灵动眼眸突然撞进视线中,令他的心跳仿佛跳漏了半拍。 不同于崔若进府时的羞涩柔婉,对方的脸颊上虽有红云浮现,却并无扭捏作态,从容对他提起笑意,仿佛是在告诉他,你放心,我并无所求,你尽管宠你的妾,我安然过我的日子就好。 这种情形让北山彧觉得,与他结亲对于高阳公主来说,也不过是人生无可选择的一种经历。她闲散自然,欣然接受,淡然处之,实在比自己强的多了。 相比之下,他之前站在院子外想的那些,简直好笑。 “我……” “你……” 房顶上,公孙岚蒙着脸,透过瓦片的缝隙,看着屋里的情形,见二人开口之后,话渐渐说的顺畅,松了一口气,招呼旁边的月息离开。 等出了四皇子府的地界,月息无语道:“姑娘跑到人家房顶蹲了一个时辰,就听他们开口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只是看看四皇子的态度如何。” “这个四皇子哪里有半点皇子的样子?” “那你说,什么样才是皇子样?” 月息掰着手指头,说道:“比如,向太子那样金尊玉贵满身架子的,或者像六皇子那样闲散逍遥风流不羁的……还有三公主那样面慈心狠诡计多端的!要不就是像咱们王爷那样,沉稳大度胸有丘壑的……” 公孙岚好笑道:“你倒是数的全,不过,皇子说白了也是人,难道就不能有优柔寡断伤春悲秋的?” 月息无语了一阵,小声道:“这样的皇子能长大成人?” 公孙岚目光闪动,说道:“北山彧活成这样,未必是因为他软弱不聪明,而是因为他不愿面对一直在逃避。心中有反抗的种子,却又时时压抑着不准它萌芽。” “这人活的这么矛盾,早晚要被逼疯啊!”月息呲牙咧嘴道:“那方大姑娘怎么办?会不会也被他这样的性子折磨疯了?” “清雪是个明白人,从前在大安时便是,看事透彻着呢,从她处理崔若的事情上,就看得出来。”公孙岚觉得很窝心,今日她们在新房匆匆一见,方清雪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意思。她虽是代表大安来和亲,但既然见着了她,一切都听她调配,会替她牢牢抓住四皇子府。 “那小姐今天见着方大姑娘的时候,说的那句‘需要与被需要’是什么意思?” “就是与四皇子这种人的相处之道。”公孙岚见月息不解,便在她耳边笑说:“就是把四皇子当儿子养。” 月息震惊的看着公孙岚,半晌没说出话来。 …… 四皇子府的一干事情总算过去,京都暂时恢复了平静。 但有一个人,却因为四皇子侧妃崔若的事情久久不能平复心绪。 崔蕴,入东宫的日子不远了,成为太子侧妃,听着算是光鲜,她却觉得未知的路途上满是荆棘。不说太子能否稳居太子之位,后宅之中的事情就够难应付了。太子已经有了正妃和一位侧妃,且身份都比她贵重,分属各方势力,且一早就在东宫站稳了脚跟。 她如今不过是个孤女。 崔家将她送给太子不过是物尽其用。 原本她抱着侥幸的心思,觉得自己在太子身边,只要能得几分宠爱,崔家必定会自动靠上前来做她的靠山。但在崔若的事情之后,她渐渐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在得宠之前就沦为牺牲品。 她需要帮手,帮她得宠。 然后她想到了燕鸿。 她知道燕鸿并非良人,也知道他的目的。 太子是王皇后所出,三公主是王皇后养大。 三公主处处帮着太子,孝敬王皇后,但她毕竟不是王皇后亲生女儿,恐怕是在为将来先皇退位后,巩固自己的势力做打算吧?燕鸿是三公主的走狗,她费尽周折让燕鸿涉足崔家,来讨好自己,也是为了来日通过她更好的掌控太子的一举一动。 崔家虽没有明确要支持哪位皇子,但此时三公主在靖国的势力不可小觑。崔家不敢与三公主翻脸敌对,所以对于三公主的“走狗”燕鸿也不能太过排斥。而却燕鸿大胆阴险,心狠手辣。杀了灵悟居士之后,崔家更不敢视他于无物。 并且,燕鸿还捏着崔氏的秘符。若当真借三公主之力强势号令崔家为其做什么,事态必将失控,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所以当下两方相处间都保持着十分微妙的态度。 也没有阻止燕鸿与崔蕴来往。 但崔蕴一直不动声色,即便心中对燕鸿又爱又恨,时常忍不住受其蛊惑,但她最终还是忍住,没有主动向三公主靠拢,与燕鸿保持着不冷不热的距离。 现在看来,她的挣扎是没用的。 三公主,或者燕鸿,早就料到她会有求他们的一天。所以一直没放弃对她示好。 那么,既然必须要合作,她应该想个办法,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 北冥宫元合殿,是皇后居所。 她自从有了身孕便脾气古怪,怕吵怕惊怕热怕累。因此偌大的宫殿没有半点声音。 宫女们都侍立在巨大的十二扇落地屏风之后,隔着镂空的彩凤云团听着里面的动静,随时准备进去伺候。 此时里面的王皇后安坐在牡丹雕花沉香榻上,由谭嬷嬷陪着,梓川跟萤湖安静的在两侧低头站着。 王皇后闭目养神许久,突然睁开眼睛问道:“今日太子怎么没来给本宫请安?” 谭嬷嬷走到她跟前,说道:“听说今儿早上,天边又现出一道天虹,更为绚丽。太子殿下这会还跟君上在御书房说话呢。” “又有天虹?”王皇后皱眉问道:“如今三月不到,又没雨,怎么会出现天虹?还一连三日。” “说的就是。”谭嬷嬷笑道:“所以钦天监的人不敢怠慢,连忙卜算了吉凶。” “结果如何?” “说是吉兆。” 王皇后闻言微微放了心,谭嬷嬷又说道:“天师大人还说,这天虹若能接连出现九日,便是天人下凡之兆,我靖国将大兴。” “哦?还有这等说法?”王皇后颇有兴趣,她无意识的扶着自己的腹部,说道:“那就看看,能不能连现九日天虹吧。” 王皇后默了默,觉得殿内气闷,便说要去太湖边走走。 如今年节虽过,但天气还未回暖,这会湖面还半冰封着,众人没办法,便也只能随她站在这里吹冷风。好在今日天气晴朗,此时过午日头足,能勉强驱散些寒意。 王皇后远目望着湖面上波光点点,不知想到了什么,说道:“君上已经几日没来我宫里说话了。” 谭嬷嬷说道:“君上政务繁忙,这段日子少有来后宫的时候。” “是啊,百盟似乎又动了什么心思,没个消停的时候。”王皇后叹了一声,转而说起了选秀的事情,“这宫中又该大换血了。” 谭嬷嬷道:“您有孕在身,也不知君上会将此事交给谁去操劳?” 选秀虽然会多出不少对手,但也是拉拢新人的好机会,皇后既然不能主持,其他几个有资格出头的,自然是要抢一抢。 “不是还有太后娘娘在么?” 谭嬷嬷一怔:“太后娘娘虽然不再闭宫,但不见得会管这闲事吧?” 王皇后并不是北山啸则的原配皇后,先前的文沁皇后,也就是三公主的亲生母亲,是太后亲自给君上选的。而王皇后嫁入皇家之后,太后已经闭宫不出,所以王皇后几乎没见过太后几面。 她吐出一口郁气,说道:“谁知道呢……” 第392章 立场(二) 正月十五上元节,未至夜幕,城中已是人流鼎沸,灯潮如星海璀璨,一派喧嚣繁盛的景象。 公孙岚仍是公子装扮,与杨戭走在长街喧闹,层楼缀锦之中,见靖国的风物与大安颇为不同,也甚有兴味。来往的人群都带着图案各异的假面,手里举着糖人或花灯,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几个丫头中,暮叶年纪最小,从一大早兴奋到现在,一路上看到什么都要细细摸一摸,看一看。此时路过一处丝竹声声,水袖招摇的巷子,不由问道:“小姐,那里是什么地方?看上去好热闹啊!” 公孙岚刚要转头,杨戭便上前一步挡住她的视线,淡然道:“天色尚早,杂耍艺人,灯谜之类会迟一些。不如先去前面茶楼坐一坐,听说那里晚上有说书先生登台,讲的都是时下的新鲜事,我们不妨也去听听。” 百姓口中不缺热闹,说书先生口中更是如此,天下大事小情到了他们那里,都能变得精彩纷呈,令人拍案叫绝。一些世族皇宫之中的秘闻经过层层渲染,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却是茶余饭后消食的好东西,最合百姓们的口味。 当然,也有不少有心人,通过这样的手段将一些消息广布开来。 比如说,时下最让人津津乐道,广为人知的“天虹”一事。 杨戭有此提议,公孙岚自然没意见。但平日里,只要不是说正事,杨戭一句话少有超过十个字的时候,方才竟说了长句,令她有些不明所以。但一行人被人潮推动着往前,公孙岚也没在意,顺势朝茶楼那边走了过去。 茶楼中尚算雅致,但今日是上元节,人来人往难免显得过于喧闹。上了二楼,正遇见一桌人起身打算离开,雷成便快步上前占了位子,几人便摘了面具落座。 位置靠窗,既能看见外面灯如长龙,又能听见茶楼内说出先生的言语。 此时还不到最热闹的时候,那身穿长褂先生手边放了一只红漆小鼓,一边敲一边唱着坊间小调,以此吸引客人。 公孙岚没有听过这曲调,但也能听出这原是女子唱词,词句缠绵旖旎,又不乏欢快动人之处。被这位年过五旬的说书先生一唱三叹,从略略沧桑的喉间挤出,竟别有一番意趣,仿佛在讲述一段年代久远的故事。 杨戭见她听得认真,便在一旁解释道:“这曲调是靖国独有的唱法,算是一种民俗。许多说书先生故事讲的不好,有时却因为曲子唱的好而扬名。” 公孙岚诧异笑道:“有趣。” 杨戭面上笑意浅淡,目光却灼然生彩,看着公孙岚说道:“等诸事落定,我再陪你去百盟走一遭。” 公孙岚讶然转头看他,默然半晌,问道:“你已经想好了?” 杨戭笑看她一眼,恰逢说书先生一段唱完,见茶楼中人差不多了,便一敲醒目,堂间客人下意识的住了话头朝他望了过去。 说书先生扫视一圈,笑盈盈的开了腔:“在下姓翁,今日来给各位讲一讲近来最为稀奇的新鲜事,大家可知,是哪一件事?” “这还用问,当然是连现九日的天虹了!” “就是,我有生之年,还是头回见着如此绚烂的天虹,还是一连九日。” “嘁,你有生之年?那才多长时候,怕是这九日天虹,是百年难遇,千年难逢的奇观!” 翁先生话音一落,立即有人起哄,他十分满意伸出手压了压。众人立即又静下来。翁先生表情丰富,可说得上眉飞色舞,笑问道:“那诸位客官可知,这北冥宫上方连现九日天虹有何寓意?” “翁先生莫不是得了什么消息?” “是啊,快说快说,不要卖关子了!” 翁先生足足吊起了众人的胃口,自己也越说越是兴奋,道:“话说,北冥宫中有位天师大人,坐镇钦天监,观星辰卜天下事,可谓算尽天机,是当今君上十分信任之人!因此这天虹才现三日之时,君上便迫不及待命他卜测吉凶!以窥我靖王朝运道!” 天象从古至今都被认为是上天给人间的警示,九日天虹无疑算得上奇异之象。在座之人一听此言,便知翁先生要入正题,一时间都安静下来。 “天师大人当下便开坛演法,宫殿上空,雷鸣声声阴云汇聚,天师大人浑身被几股玄妙的气息所包裹,一身玄妙术法通彻天地,几行真言立时出现在他眼前。上面分明是说,这九日天虹之兆,乃是天人下凡,降临我靖王朝的吉兆!” 这翁先生年过五旬,想必极有说书经验,登时舌绽莲花,添油加醋,将当日天师卜测之事形容的神鬼莫测,诡秘非常,仿若当真亲眼所见一般。言语间不乏天师身形胀大三倍眼冒金光手握水火之类的不尽不实之言。但在场听客无一不聚精会神,生怕听漏了半个字。待他话音一落,堂上众人紧跟着欢呼喝彩,响起一片叫好之声,喧声一片。 当然,也有人质疑道:“这么大的动静,城中这么多人,怎么没人看见?” 但不用说书先生解释,自然有人辩驳。“我等凡夫俗子,如何能如天师大人一般窥伺天机?” 场中再次一静,有人听到劲头处,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一副急着知道后续的模样。 翁先生也不解释,而是笑道:“泄露天机本是有违天道之事,天师大人卜算此事耗费了极大精神,竟在那真言现世之时狂吐一口鲜血!天师大人万万没想到,这鲜血居然化作一道红色的流光飞走了!诸位可知,是飞向了何处?” “既是有天人下凡,这红光必定是指引喽?” “不知这位下凡的神仙,是文曲星还是武曲星?亦或是别的什么厉害的人物?” 听见众人猜测,翁先生手中醒木砰的一声落下,却只是笑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噫!” 场中响起一片唏嘘之声,纷纷抱怨翁先生吊人胃口。 但翁先生笑道:“今日正月十五上元节,诸位且好生玩乐,待明日再来,在下自然将后续之事一一告知。”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才想起今日是上元节,往窗外一看,外面的灯火愈盛,人潮密集,四处杂耍把戏已经尽数出来了,便也就纷纷笑闹着离场了,唯有公孙岚一行人并不急着离去。 出了杨戭和公孙岚二人,随行众人听的目瞪口呆,一边感叹这说书先生的消息灵通,一边小声嘀咕道:“他们这般议论皇家私事,难道不怕惹出祸来啊?” 公孙岚笑道:“这不过是百姓们茶余饭后消磨时间的乐趣罢了,笑闹一阵便过去,全当做话本来听的,就算说的是真的,他们也不知道,不过听一耳朵就算了的。人家当故事听,官府却来抓人,反而会让人生出奇怪怀疑。” “原来自己编的故事……”暮春恍然道:“那小姐你说,那天师吐出的血化作流光飞到哪去了?” 公孙岚笑眯眯看向杨戭,杨戭说道:“反正不会太子的东宫。”三公主是不会为太子造势的。 公孙岚点头道:“我看,八成是飞到了王皇后所居的元合殿。” 所谓站在越高,摔得越疼。三公主此时捧着王皇后,到时候养肥了在一刀宰掉,凭的爽快。 月息凑近了公孙岚的耳朵,兴奋小声道:“小姐,这事,您二位不打算插手吗?” 她一向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众人早就习惯了。公孙岚笑道:“崔蕴这不马上就要进东宫了么?” 月息瞪大眼睛道:“小姐是想阻止她嫁给太子?” “阻止她做什么,且看着三公主的好戏吧。”公孙岚神秘兮兮的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言,起身道:“走吧,咱们去街市上凑凑热闹!” …… 各色花灯几乎挂满了整个京都,随处可见的精致花灯,在略微寒冷的空气中摇曳生辉,流光溢彩。 崔蕴在灯影婆娑中一路行来,只见周围不少少女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带着各式面具,手上提着样式各异的花灯相互嬉闹。这浓墨重彩的一张张画面,不知是天上还是人间。 但她此时无意欣赏此景,因为她是来“偶遇”太子殿下的。 注定要得到手的东西,总是没甚趣味。所以崔蕴要在入东宫之前,让太子体味一下求而不得的滋味,等他上了钩,再在东宫中见到自己时,必定是满心失而复得的惊喜。 所以,她跟燕鸿提及此事,燕鸿便告诉她太子这日的行踪。 上元节,花灯处处,星火点点,自然是邂逅最好的时机。 “小姐,你看那边留仙桥下好美啊!”玉双兴奋的指着前头,像个小孩子一般活泼天真。 崔蕴看她如此并不斥责,相反,她倒是喜欢这样的丫头。总比之前面上恭敬,背地使坏的蝶双要好得多,她早就看出那丫头看中了燕鸿,所以……她就让燕鸿亲手将她杀了! 崔蕴往玉双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无数盏薄纱画影的花灯倒映在留仙桥下的水面之上,影影绰绰,流光点点,当得起“人间仙境”四个字。她笑了笑,那正是她要去的地方。“走吧,我们过去看看。” 第393章 天人(一)【第二更】 太子今年不过十七,在诸位兄弟中排行第五。但靖国的习俗,太子早立。先皇后没有儿子,他是王皇后嫡出,自然而然便是太子。王皇后为了稳固太子的地位,早早就为了他选了正妃和另一位侧妃。 但好在如今太子还没有子嗣。 留仙桥旁几座短停,从上至下垂着的薄纱起伏飘荡,在丝竹掩映声中,飘然若浮空的云。崔蕴朝前面走去,留意着来来往往的公子中,哪一位腰间带着青玉司南佩的。 那是三公主新送给太子殿下的玉佩,以司南为形,扁长方体,分上下两层,横腰环一凹槽。顶部琢一小勺,下端琢一个小盘,乃辟邪玉。听说太子十分喜欢,日日挂在腰间。 崔蕴一路避过桥边成群的人,往稍静谧的地方看去,太子金尊玉贵,自然是不可能与这些百姓挤在一处的。她目光扫过一处短停,接着瞳色一凝。 重重人群之后,正有一名男子负手而立,他一身暗紫色的云纹锦衣,外面罩着件银灰斗篷,满上覆着鬼王面具,看上去是一副贵公子的打扮。北山皇族身形高大,太子也不例外,看上去身材颀长略显清瘦。此时他侧着身,崔蕴正好看见他腰间系着那枚青玉司南佩。 在他旁边,还有一名男子落后半步站在他身侧,正在说着什么。 即便他比太子要稍矮半头,即便他没有露出倾世容颜,但那样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的姿态,无论如何也不会被埋没,足以另万千女子心折。 崔蕴即使隔着面具也知道这人是谁。 燕鸿。 他怎么也来了?还站在太子面前说话,三公主已经将她引荐给了太子,还是通过崔家? 崔蕴没想到燕鸿会在这里,她不禁有些紧张,在他面前引诱别的男人,她还是有点放不开手脚。但此事势在必行,容不得她犹豫。 她状似无意的缓缓移步过去,路过桥边卖花灯的老婆婆,还从中挑了一只可爱粉嫩的兔子灯。玉双不禁问道:“分明八角的更好看,小姐怎么挑了那个?小孩子才买兔子灯的。” 崔蕴笑道:“这个小兔子很可爱。”能显得她无邪单纯。 主仆二人在前面走,后面几个婆子和家丁牢牢跟在她身后护着。毕竟是华邑候府崔家正经的嫡出小姐,出门不可能大意。 那边燕鸿的余光已经扫到了崔蕴,目光朝她投过来,嘴角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但他带着面具,旁边的太子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崔蕴下了桥,指着太子所在的短亭后面说道:“那里人少些,我们去那里挂灯!” 玉双闻言拍手道:“好啊小姐,奴婢今年的愿望是……” “呀,你可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崔蕴打断玉双的话,此时她们正走到太子所站的位置不远。这句小女孩似的话,用崔蕴如泉水叮咚般的音色说出来,闻之舒心畅意,即便不见容貌,也知是个绝代佳人。 太子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平日也是习武的,在诸多嘈杂的声音之中分辨出这样特别的音色并不难。他下意识的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听那女子“哎呀”一声,转过头去看自己的裙摆,姿态婉转略带慌张。 此时三月未至,还远远没到树木生芽的时候,枯枝冷硬,将少女的裙摆刮住了。 太子见她的婢女连忙蹲下去帮她整理衣裙,说道:“小姐等一等,很快就好了。” 少女见裙子没有刮破,轻轻“嗯”了一声,放了心转回身去,却没曾想面具的丝带突然松脱,滑落掉在了地上,一张水墨般素淡清丽的面容暴露在眼前,第一眼并不觉得惊艳,但惊讶,慌乱,羞怯等神色一一在她面上划过,太子便觉得这少女顾盼间有一种寻常女子无可比拟气质。 他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便闻见一淡淡的玉兰香气,同她的人一般。 他甚至生出了想要立刻将眼前的软玉揽入怀中的感觉。 但那少女似乎感到有人靠近,下意识的捏着帕子捂住胸口抬头朝他看过来,手上的兔子灯就此摔落在地上,她又是一番受惊神色,让她整个人更加灵动,眸光中似有月华流转其中。 “玉双,好了没有?”她有些急了。 “好了好了!小姐可以走了。” “我……我不去了,不去挂灯了,我们回去吧。” 玉双低头看见掉在她脚边的兔子灯,可惜道:“好吧小姐。” 周围的行人络绎不绝,来往间满是欢声笑语,流光溢彩的朦胧灯火将夜幕衬得愈发漆黑如墨。太子黑沉的瞳仁被崔蕴点亮。他听见主仆二人说话,伸手拿过仆从手里的琉璃宫灯,走到崔蕴面前摘下面具,说道:“在下惊扰了小姐,以此赔罪。” 崔蕴脚下情不自禁的后退半步,猛然抬头。 北山旬的容貌是典型的北山族人,棱角分明,长眉朗目。发丝墨黑如瀑,用紫玉东升头冠束缚住,举止是无法遮掩的尊贵气质。 崔蕴这是第一次见到太子,就此惊呆了一下。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连连后退了两步,站到了仆人中间,慌张道:“不必了……”说罢,转身就走。 太子眼见这少女背影消失不见,在心中叹了一声,伸手捡起地上那只兔子灯,暗道:好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兔子,可惜我身边的女子,都要母后做主。 …… 星月之下,外面的琉璃百转都与崔若无关,她已经不知在院子里站了多长时候,府内各处都挂满了花灯,浮光掠影中,剔透明净的如同天上圆月。 深深浅浅的灯盏光芒在崔若身上氤氲模糊,刚好衬托她的孤寂和幽怨。 上元节,听说北山彧带着高阳公主进宫饮宴去了,听说他们新婚燕尔彼此敬重倚赖十分恩爱,听说君上知道二人相处和睦特特赏赐了不少珍惜物件到府里…… 这些,都是下人们有意无意在她面前嚼的舌头。 而她都仔仔细细的记下了。 早晚有一天,她要讨回来,这些东西原本都是属于她的! 崔若耳边响起昨日崔家二夫人来看她时说的话。“这事若在崔家,你早就没活路了。孩子虽然是你生的,但你是妾,宸哥儿却是府上的主子!宸哥儿因为你丢了命,你能活出一条命来已经是极限,是因为四皇子对你还有几分怜惜!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没用!竟然能将自己弄的这般灰头土脸!你那些机灵劲都哪去了?” “还有,高阳公主凭的好手段,在宫里就住了才几天,就得了多少人的欢喜,真真是个会做人的。你是低估了她的手段……我看你暂时还是不要去招惹她,现在四爷对她正新鲜信任着呢!你不要自讨没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还有一息尚存,焉知日后没有翻身的机会……” “……闭嘴!你哭什么,哭有什么用?要说男人的心最是靠不住,当初我便劝你,莫要太过相信四皇子的深情,你却怎么说?哼……我看,你就老老实实等着解了禁,再想办法扳回一局。若是我的寻儿还在,该多好啊!” 崔若要紧牙关,狠狠的看了一眼正院的方向,转身回了屋子。 她是庶女,生母早亡,父亲从未将她放在过眼里,嫡母更不敢指望。她只能靠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得到手的,虽然一不小心丢了,但她绝对不会就此罢休! 高阳公主!你给我等着! …… 瑟月阁,蒋氏看着眼前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轻轻叹了口气。 原本这两个女儿的亲事是她操碎了心的,谁知一眨眼全都尘埃落定了。她突然就觉得心里空空的,全然没了着落。 公孙荼见母亲露出失落的神色,便说道:“母亲,女儿进宫之后,就不能时常与您见面,好在妹妹嫁到肃王府还可以常回府中。女儿也只能让妹妹帮我尽孝了,您与父亲,务必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还有妹妹,女儿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公孙荼说着,眼眶便红了。蒋氏连忙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也忍不住流泪道:“荼儿,你妹妹的事情无需你操心,她毕竟还能与我们常见面,你便不同了。若不能在君上身边争出一席之地,我们母女此生……就难相见了……” 公孙荼抽泣了两声,转眼看向公孙慕,说道:“好妹妹,以后你在父母亲身边,万不可再像从前那般任性妄为,要听母亲的话。凡事要三思而后行……” 明日公孙荼就要进宫,所以蒋氏带着公孙慕来跟公孙荼说体己话。可她见公孙荼哭哭啼啼的腻歪蒋氏实在觉得可笑。 “姐姐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父亲跟母亲的。我倒是觉得姐姐和母亲不必如此,姐姐智计双全,品貌上乘,一般人都不及你一二分,必能得幸天颜。等你做了贵妃,我跟母亲便能常常入宫去看你了。” 公孙荼目光闪烁,看着公孙慕说道:“呈妹妹吉言。” 第394章 天人(二) 太后跟肃王一心要为廉王翻案,公孙一族也老早就是太后党,与南宫的目的一致,都是要搬倒北山啸则,结盟牢不可破。 而一心要做女帝的三公主,诸般手段同样逃不过太后的法眼。但她既然主动出手对付王皇后跟太子,众人乐得坐山观虎斗。 公孙岚问老太爷:“太子虽说是君上的子嗣,可到底也是太后娘娘的孙子,即便想要为廉王翻案,也未必舍得将其置于死地吧?三公主的仇恨王皇后,隐藏多年,决不会允许太子活着的。太后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老太爷依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神情,说道:“太子虽贵为太子,却不够聪明,太过依赖王皇后。而王皇后也不够聪明,被三公主玩弄与鼓掌之中。一群不够聪明的人,被从高位上拉下之后,就一定会做蠢事,凭空多出许多波折不说,最后一样会把自己给作死,不如直接伸头一刀来得痛快。太后娘娘年少嫁入皇家,经历过多少这样的事情,权衡自在心中。” 三公主就不用说了,虽然聪慧果断,却无帝王之胸怀。 公孙岚对老太爷如此透彻的解释心服口服,问道:“崔家一心维护太子,借以取得君上的信任和眷顾,却一直抵触三公主的拉拢,难道也知三公主的心思?那他们又为何不与王皇后或太子通气?” “哼,崔家若是君子,自然会如你所说,但崔家却是小人做派,面上一心维护太子,背地里却做着几手准备,说是墙头草也不为过。”老太爷对崔家的作为十分不屑,说道:“你来靖国的时间还短,对几大世族还不够了解,不明白也是正常。” “也就是说,崔家是以自保为首要,无论将来继位的人选是谁,他维护太子都属忠君之举,算不上什么过错,新君也不会太计较。”公孙岚无奈的摇摇头。“说来说去,太子就是众人的挡箭牌喽?” 二人对视一眼,会意不再说什么。 …… 天虹一事,朝中大臣各持己见。 少数人认为,既然五皇子身为太子,所指天人自然是他无疑,将来必能成为一代明君。 而多数人则认为,若天子是天人下凡,为什么天虹早不现世,晚不现世,偏要赶在王皇后再次有孕才现世?那天人分明指的是王皇后肚子里的那个。 无论是哪一种猜测,王皇后和君上都是高兴的,但太子就有些尴尬了。 他身为储君,与“天人”弟弟到底谁才该继承大统? 为了避嫌,让众人觉得他胸襟广阔,不介意“天人”弟弟的出世。主动要求去崇元寺给王皇后祈福,以求他的“天人”弟弟能够顺利降生。 四月初八浴佛节,正是释迦牟尼佛诞辰日,听说一行法师要开坛讲法,因此盛况空前,头一天四月初七,便有许多善男信女提前到寺外驻扎,以求第二天能够赶在前面受大师点浴净水。甚至不少官家夫人怕当日太过拥挤出现意外,都带着各自家人提前在寺中定了禅房,已经住了二三日。 太子想要为“天人弟弟”祈福,自然要处处用心。卯时初天色将明,他便携同太子妃从北冥宫出发,浩浩荡荡的仪仗退伍中幢幡宝盖,人人手持香花灯烛,佛具等各色贡品,出城往崇元寺而去。一路上不少马车和百姓拿着用来放生的鱼、龟等物,跟在队伍后面,熙熙攘攘的跟着去寺中参加法会。 此时正逢雨季,天气阴郁沉闷,公孙岚乘坐着马车坠在人群后面,一步三停的往前走去。 月息是个坐不住的,不禁抱怨道:“这么个走法,得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放心吧,辰时末总能到了,太子再怎么,也不会误了一行大师讲法的时辰。” 月息郁闷道:“那也要近两个时辰啊!” 暮春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的人群,说道:“不知这一路上会不会太平?” 公孙岚正在闭目休息,闻言说道:“总之结果定然不会太好,你们都精神着些,万一出了什么事,千万不要被伤到了。这么多人,即便跌倒了被踩上两脚也是够受的。” 丫头们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转而说起今日的天气。暮春道:“天气虽不算热,可也太过沉闷,也不知道是外面人太多,还是因为呆在马车里的缘故,我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了。” 暮叶掀开车帘,看着地上草根处一排排蚂蚁,正在急急惶惶的往高处搬家,似乎是要在大雨来临之前,逃到安全的地方去。便道:“天阴成这样,雨却迟迟不下,怎么可能不闷?不过,今日还是不要下雨的好,不然这法会要如何维持?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又举着伞,想想都可怕……” 话音刚落,外面突然闪过一道极亮的光华,将灰暗的天空猛地照彻,不一会,轰隆隆的雷声便在耳边炸响。 月息不满道:“你们两个乌鸦嘴……” 此时在队伍的最前面,太子妃岳氏稳坐在太子身边,担忧的听着雷声。她长着一张线条优美的鹅蛋脸,五官清丽标致,身形不胖不瘦,虽然说不上极美,但她年轻娇嫩,一颦一笑之间也容光照人。 她方知晓有了身孕,原本不该跟着太子走这一趟,但她生怕太子带着新入府的侧妃崔蕴同行。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是王皇后选定的女子,但太子似乎对这个崔蕴十分不同。 所以,她便将这个好消息瞒了下来,打算这一趟回去再说。 出行前,贴身照顾她的嬷嬷细细叮嘱,不可随意吃东西,不能着凉,不能受惊等一系列需要注意的事,反而让她更加紧张了。“殿下,臣妾有些害怕。” 北山旬看了岳氏一眼,出言安抚道:“不过是几声闷雷,怕什么。” 岳氏听他这么说,便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期盼着此行快些结束,但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一连串雷声过后,瓢泼大雨终于从天而降,由远及近如天河倾泻,整个天地在一瞬间白茫茫一片,似被雾气笼罩。 外面顿时传来慌乱的叫喊声。 原本太子身后随行的护卫侍从都训练有素,不会受大雨影响,但队伍后面还跟了无数百姓。他们被大雨一淋,顿时毫无章法的乱跑乱躲起来。撑伞的人你戳我一下,我戳你一下,顿时起了冲突,破口大骂的有之,直接动手的也有。 挤挤嚷嚷之中,将太子侍从手中捧着的鲜花香烛等物都挤掉在了地上,顿时被踩成烂泥。 侍卫头领连忙到太子跟前禀报,太子皱眉道:“让人维持秩序,切忌不可随意伤人。” 今日是浴佛节,他又是出城到寺中祈福的,若因他让百姓有了什么伤亡,便大大的不吉利了。 侍卫头领领命而去,吩咐众侍卫将百姓们与太子的车队隔离开来。但瓢泼大雨中,喊话声都几乎被雨声覆盖,想要恢复秩序并不容易。随着雨下的久了,地面被雨浸透的开始变得松软泥泞,混乱中有人倒地,亲朋好友相互拉扯使场面更加混乱。 推搡踩踏中,不断传来哀嚎之声,不知是断了胳膊还是折了腿,终于还是有人大叫一声:“死人了!救命啊!死人了!” 维护秩序的侍卫头领大惊,连忙去跟太子禀报。 太子妃吓得紧紧抓着太子的袖子,恐惧道:“太子的安危重要,不如咱们先一步往前去,让侍从们尽量跟上?” 太子也怕这些民众冲撞自己,想了想便答应下来,说道:“一半侍卫先随孤往前,留下一半侍卫维持秩序。” 侍卫头领领命,点出人手处理乱糟糟的民众,便上马跟随太子的车驾先行离开了。 公孙岚早在大雨降落之时就下令停车,在远处遥遥看着前面的一片混乱。不由嘀咕道:“这个太子,还真是不受上天眷顾,人祸之前,还要经一番天灾。” 月息道:“一场雨而已,虽然狼狈了些,也不能将他怎么样吧。” 公孙岚笑道:“你等着看便是,这惊雷落雨决不会无用武之地。” 崇元寺受皇家供奉,青石板路铺就的十分宽敞,从官道一直延伸道寺庙跟前,所以并不用爬山,马车便能直接抵达。又疾行了小半个时辰,太子终于看见了宝相庄严的崇元寺,飞檐斗拱在林木见影影绰绰,丝毫不受大雨影响,依旧古朴庄严。 寺门前早有小僧持伞迎候,将太子和太子妃请进了寺中。 寺院中幢幡宝盖招展,香花灯烛及各色供品林立。似乎早早为雨天做了准备,在空地上支起了不少雨棚,此时已经有提前抵达的百姓在里面休息。 太子跟随领路的小僧进了一处佛堂中。小僧道:“太子殿下,稍后您便在此处听法,诸位贵人也都分布在各佛堂之中。一行法师讲法的时辰就要到了,小僧先行退下。” 太子点头表示知晓,小僧便退了下去,紧接着太子随身的仆从便上前为他跟太子妃整理衣物。太子妃惶惶不安的心中终于落下几分,安静的坐在蒲团上,手护住自己的腹部。“殿下,不知道那些人怎么样了?” 太子想起尾随在自己身后的那些百姓,心中升起一股不安,转而又觉得此事与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便又放下了这个念头,说道:“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第395章 祸不单行(一) 【第二更】 相传释迦牟尼降生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大地为之震动,九龙吐水为之沐浴。 此时,崇元寺正殿之前有一处高台,高台之上摆满香花灯烛,其中安放着镂雕着花纹的铜盆,里面住满了紫檀、郁金、龙脑、麝香、丁香等配制成的香汤,汤中立着一尊童子像,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即释迦太子像。 等一行大师礼赞诵经后,便要率众持香跪拜、唱浴佛偈。之后,会有僧人为寺中信众点浴香汤,表示洗心革面,消灾除难。 崇元寺中众人并不知太子来的路上发生了什么。此时虽有大雨倾盆,雷光波动,依旧不能让寺中的善男信女退去,挤挤挨挨的躲在雨棚下,聆听一行大师讲《涅槃经》。 一行大师已有六十来岁年纪,依旧精神矍铄,声音洪亮,在暴雨之下,仍能让经文清晰的传至各处。整个崇元寺都被沐浴在庄严肃穆的氛围之中。 “若一切业定得果者,一世所作纯善之业,应当永已常受安乐,一世所作极重恶业,亦应永已受大苦恼。业果若尔,则无修道、解脱、涅槃……” 他正讲到关键之处,原本就时时波动的雷光,突然穿透滚滚乌云,撕开天幕,在众人头顶轰然炸响!耀眼的光芒照彻天地,映在抬头观望的众人眼中。 一行大师的讲经声有一瞬的停滞,随即道:“一切众生心性本净,性本净者,烦恼诸结不能染着,犹如虚空,不可玷污……” 轰! 灌顶雷霆轰然在众人耳边炸响! 一道近在眼前的闪电当空劈下,直直劈向崇元寺中的一处禅房。那雷闪惊人的刺眼,形状如同掌心中的纹路,细小的枝节从那条命定的长线中向外探出,纷乱而不可捉摸。每一道分叉都闪亮到极致,竟然呈现出微微的紫色光芒。 不知僧人中谁惊呼一声:“那是太子殿下所在的佛堂!” 他话音未落,那处佛堂中传出一声女子的尖叫,随着屋瓦轰然碎裂,十来名侍卫护着两个人在佛堂彻底坍塌前从里面冲了出来。 太子妃岳氏似乎受了巨大的惊吓,脸色惨白,隐隐泛着一丝痛苦之色。“我的孩子,太子殿下,我腹中的孩子……” 太子拼命的压抑着惧意和浑身痉挛般的颤抖,大惊失色:“什么?你有了身孕?!” 此话一出,侍卫随从加上太子妃的丫头婆子都麻了爪,心中大骇,这是皇孙!万一有个好歹,他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太子一脸责怪的看着岳氏,道:“你既有了身孕,怎么不早说!来人,快来人,将太子妃找个地方先安置下来!” 听闻太子发话,一众人才开始动作起来。在周围百姓议论纷纷的嗡嗡声中,往僧人指引的禅房而去。 周围不少佛堂中坐着世家夫人,听见外面轰乱让人出来打探。月息护着公孙岚站在人群外围,远远看着那处混乱,嘴角抽搐:“真是爬出污水沟又掉进茅坑,倒霉透顶了!” 公孙岚不置可否,天下间哪里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若上天能降雷霆惩治恶人,这世上可不就太平了?再说,太子虽算不上好人,但目前为止也没做过什么恶事。 她示意月息看崇元寺殿宇的屋脊,小声说道:“你看那屋脊两头处安放的龙头没有?那龙口里面有是一条铁质的舌头伸向天空,舌根连结一根细的铁丝,直通地下。若逢雷雨天气,这种东西,便能避免房屋被雷击中……” 月息瞪大眼睛:“这么说……” 暮春“嘘”了一声,示意她噤声。然后说道:“佛堂被劈成这样,怕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寺内的百姓在片刻的惊愣之后,一瞬间炸了锅! “你看见了没有,那雷!直接就奔着那处禅房去了!” “听说太子殿下是为自己的“天人”弟弟来祈福的?怎么会被雷劈?” “他是太子,是储君,怕是心不甘情不愿,这才引来天怒……” “是啊,本来他好好的做太子,就等着将来继位,可偏偏来了个天人弟弟,心中不平衡也是有的……” “唉……人间太子,哪能比得上天降帝星那?” “这么说来……的确是太子心有不诚,这才惹了天怒……” 公孙岚听到这,说道:“走吧,我们回去。” 三公主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 太子的仪仗非同寻常,宫中最尊贵的人,除了君上便是他了。异常宽大的辇车骊驾,车盖足有寻常马车的三倍大小,宝顶盘刻着云纹,四角坠着金制镂空流苏坠子,车身金彩相间,极是华。 但此刻再是华贵的车驾也无法掩盖太子的狼狈。 他从寺中出来的时候,隐隐听见了几句闲言碎语,对他此行十分不利。“这些刁民,居然敢胡乱臆测!” 太子妃岳氏经过安抚,已经恢复了平静,但小腹隐隐作痛让她无法安然处之,此时听了太子的话,更加不安,说道:“殿下,咱们还是赶快回宫,免得再节外生枝。” 太子看了她一眼,面有怒色,说道:“若你腹中孩子不保,孤可是更要受人诋毁了!” 岳氏头发几乎散开,钗环凌乱的垂在发间十分狼狈,她泪眼朦胧,说道:“臣妾也是临行时才知晓,怕殿下担忧,想着回去再告诉殿下。不过是随行祈福,谁知会出这样的状况?” 太子冷哼一声,不理会岳氏的说辞。 岳氏唇色发白,脸色也十分不好看,太子本就对她不甚心热,此时又有了新人在怀,她一时被万千委屈堵在心头,眼泪如车驾外面的雨水一般汹涌而出。 但太子不但没有怜香惜玉,反而被她哭的满心焦虑烦躁,说道:“你身为太子妃,怎么敢这副模样,成何体统!” 岳氏被他一声厉喝吓得一个哆嗦,委屈一下子噎在嗓子眼里,小腹也顿时更加疼痛难忍。好在车驾已经进了北冥宫,一路往东宫而去。 二人一进殿门,就见崔蕴从里面出来,娉娉婷婷的往太子跟前一站。“殿下,太子妃,你们可还好?” 宫中早已经得了消息,命太子回宫中稍做休整便立即去御书房回禀事情经过。 太子见崔蕴一副担忧神色,心中焦躁一缓,说道:“太子妃受了惊吓,腹中胎儿恐有不稳,你赶紧让人叫太医过来,这里就先交给你了。孤要去父君那里回禀一番。” 岳氏不禁惊愣,太子居然将她交给了崔蕴!忽然间,所有的惊惧恐慌全都换成了屈辱难言:“殿下?” 太子不过是个十七岁,惯常依赖王皇后的少年,还从来没有受过此等变故。见岳氏唤他,只是不耐烦的挥挥手,便进了内殿去更衣休整。他此时也顾不得别的了,这件事对他大为不利! 见太子的身影离开,岳氏低头垂着眼,强忍住眼泪和哀伤,捂住小腹吩咐道:“去请杨太医来。” 身旁的婢女还未答话,崔蕴便说道:“太子妃放心,妾听闻寺中出了事,早就让最擅妇科的杨太医在此候着了。” 岳氏抬头看她一眼,淡淡道:“你有心了。” 她半个人都倚在旁边的侍女身上,步步踉跄的回了自己的屋子,任由人侍女摆弄着伺候她更衣净面,重新梳理发髻才说道:“崔侧妃走了?” “并未,她在殿外站着,说怕太子妃若有什么吩咐,李侧妃也来了。” 岳氏心下生凉,这个崔蕴怕是个难对付的。她突然觉得腿间一片温热,惊慌道:“快让杨太医过来!” …… 御书房中,北山啸则愠怒的看着太子北山旬,指着他道:“听说跟在你队伍身后的随行民众死了人,你就一个人先跑了?” 北山旬猛然抬头,失措道:“父君,儿臣并未多想……当时情况异常混乱,儿臣怕被冲撞,或有刺客夹杂其中,便先往寺中去了,不过儿臣是留了侍卫在那里维持秩序的……” 北山啸则闻言怒气稍减,却仍旧冷声道:“你是这么想,那些言官和百姓未必这么想!”他将一摞折子从御案上推到他脚下,说道:“你看看,说的五花八门,朕都不知道该如何为你开脱!” 北山旬捡起几本折子一一看过去。果然,那日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也成了他心不诚的证明。更是见他率先离开说成了心无百姓……他不禁恨这些言官多事,消息居然如此灵通!就像事先准备好的一样。他猛然抬头,说道:“夫君,会不会是一定是有人安排好的,有人要害儿臣!” 北山旬头顶青筋腾腾跳动,心里犹如火烧,一定是这样!他从小长在宫里,什么厉害手段没见过…… “哼,有人要害你?难道有人能操控风雨雷电不成?”北山啸则心中当然也有所怀疑,可他这么想没用,要让天下人都这么想才行! 就在这时,杨承志进来禀告道:“君上,太子殿下,太子妃……小产了。” 北山旬面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的孩子夭折府中,怕是要被说成报应…… 第396章 祸不单行(二) 暴雨过后,天地被洗涤一新,一片澄澈明亮。 王皇后清晨起身,穿着一身丁香色的牡丹刺绣家常儒裙,面带忧色坐在镜前,她看着镜中自己的脸色说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本宫这几日的面色不甚好?” 梓川拿着一把羊脂玉凤尾梳过来,将王皇后的头发拢到身后,说道:“皇后娘娘这几日为太子殿下忧心,吃睡都不太好,想必有些关系。” 莹湖正好将刚熬好的雪燕端了上来,说道:“娘娘先用一碗润润喉,一会奴婢再给您炖些补身子的汤来。” 王皇后端过雪燕尝了一口,满意的点点头,莹湖见状便去一旁整理床榻。 王皇后想到太子,想到那些言官御史听风便雨,胡说八道,又忍不住蹙眉,说道:“此事太过怪异,可大理寺的人都去了好几趟,也没从崇元寺中查出东西来。也不知怎么样才能揭过此事?” 王皇后说完,感觉到玉梳在自己的头顶一瞬到底,舒适的闭了闭眼睛,却没听见身后的梓川应声,她有些疑惑的朝镜子里看去,就看见身后的梓川微低着头僵立在原地,目光惶恐……她不明白梓川为何会如此,这丫头一向稳重,做事从未出过差错。 她不解道:“怎么了?” 梓川没有说话,反而脚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皇,皇后娘娘……您的头发……” 王皇后诧异的回头看她,却见梓川手上的玉梳,弯弯绕绕全是黑色的发丝! 她猛的站起身,手中捧着的雪燕“啪”的摔在地上,汤水瓷片飞溅的到处都是。但王皇后压根顾不得了,伸手拢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她甚至没感觉有任何疼痛,便顺下来一小把脱落的发丝。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会这样?本宫的头发怎么会这样?” 那边莹湖也呆立在床榻前,她也在枕上摸起数根零零散散的青丝。“娘娘……这?” 梓川吓得浑身颤抖,当初君上最为着迷的便是王皇后的一头如瀑青丝。因此王皇后将自己的头发看的比什么的重要,日日都要尽心养护,丝毫不曾懈怠。 “叫太医,快叫太医过来给本宫看看!” 看着梓川仓皇奔出去的背影,王皇后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木了,一个女人若没了三千青丝,还哪里还有机会拥有动人的容貌?她是皇后,若成了姑子一般,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太医很快便进了元合殿,直跑的满头大汗:“微臣给皇后娘娘请安!” 王皇后想说,都这个时候了还请什么安,但她只能端着皇后的架子,极力保持自己面容淡然,说道:“本宫今日晨起,掉了不少头发,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太医听见对方火急火燎的叫自己过来,居然是因为掉头发,当下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肚子里的皇嗣出了问题就好。可他刚放下心,就看见婢女手中拿过来的一大团头发,又将一颗心提了起来。这种掉发,绝不会是无缘无故…… 胡太医不敢迟疑,立即询问道:“娘娘今日可有吃什么特殊的事物或做过什么寻常没做的事情?” 王皇后勉强耐着性子摇摇头,梓川在一旁说道:“娘娘自从有了身孕,吃食上尤其注意,不仅没有吃什么不常见的东西,就连平常用膳都少了许多。而且食材奴婢们都是挑新鲜的,在小厨房自己烹制的。” 胡太医迟疑了片刻,上前请脉,只是好半晌也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便说道:“娘娘身体并无异常,微臣觉得,想必是您这一胎本就特异,近日又因为琐事忧心,又渐少了膳食,身体难免受到影响,皇后娘娘近日便多吃些营养丰富之物为好。” 王皇后闷闷不乐的挥手让他下去了,说道:“难道真是因为本宫花费的太多的精力?” 梓川和莹湖对视一眼,都有些忧心,梓川道:“奴婢们寻常在吃食上都极其小心,决不会给人动手脚的机会。再说,还有谭嬷嬷在,她颇通药理,若膳食中出了问题,决不会没有察觉的呀?” “谭嬷嬷去哪了?” “娘娘怎么忘了,嬷嬷一大早就被您打发给太子殿下送点心去了。” 王皇后心中着实七上八下,说道:“让她一回来,就来见本宫。” …… 穹顶之上,最后一丝余晖落尽,黑夜袭来。 宫中灯火次第亮起,在黑暗中圈出北冥宫的轮廓。仿佛是一条金光灿烂的枷锁,将里面的人都禁锢在一处,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翊坤宫中,公孙荼盈盈拜倒在太后跟前,裙摆上纠缠的花枝恣意的开放着,说不出的潋滟迷人。 太后抬起眼皮子撩了她一眼,却没立即开口说话,而是就着身边女官的手,用了半碗新熬制好的冰糖雪梨膏。直到精致的小碗见底,才挥挥手让人撤了。 公孙荼跪在地上腿已经有些酸麻,她听见太后漱了口,又要了茶来喝,然后才缓缓开口。“你就是公孙家的三丫头?” 听见太后威严的问话声,公孙荼不敢怠慢,赶紧答道:“回太后娘娘,是。” 她昨日刚进了宫,此时尚未与诸位秀女相熟。方才天色渐晚,众人受训刚刚结束,累的腰酸背痛想要回房去休息,公孙荼心中正琢磨着如何利用自己的身份,尽快让君上对自己生出兴趣,便有内侍来传话,说太后娘娘召见。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太后叫走,也不知是好是坏。 太后娘娘召见她,是帮助,亦或是告诫? “你可知,这宫中是什么地方?” “回太后娘娘,这北冥宫,是天下最为尊贵之处。” 太后眸中精光一闪,继而压下,说道:“是啊,天下最为极致的繁华,都汇集于此。”她话中似有不屑,却又似肯定。又问道:“那你是否觉得,哀家这宫里却是过于冷清了?” 公孙荼心中咯噔一下,谁都知道太后与君上不和,且她独自在翊坤宫多年,不与宫中其他人走动,甚至许多孙子辈的都没见过她的真颜,直到现在,太后也不像寻常那般日日着人来请安,这里又怎么会不冷清? 但她要如何回答,才能让太后满意? “臣女觉得,若心中有物,无论身处何处都能安然处之。若心中无物,即便身处闹市也会觉得孤清寂寥。” 太后面上露出一丝冷淡的笑意,语气轻微飘忽,仿佛是在对某一支烛火诉说:“那你选择进宫,是为了那极致的尊贵,还是因为心中有物?” 公孙荼只觉得后背上冷汗涔涔,越发猜不透太后目的何在。她小心斟酌道:“臣女此来,愿为家族替君上和太后娘娘分忧。” “嗯……”太后沉沉嗯了一声,从多宝琉璃榻上起身,被身旁的女官扶着缓缓走到公孙荼身前,目光落在她头顶,一寸寸凝视着,仿佛要细细的将眼前人全部掌控,半晌,她说道:“既然如此,你便留在我这翊坤宫中,为哀家分忧解难吧。” 公孙荼悚然一惊,留在翊坤宫?这是什么意思? 太后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却也不再说话,但公孙荼却因为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浑身的寒毛都紧张的炸了起来。她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若是答应,她便不能再与秀女的身份成为君上的嫔妃。若不答应,她……能活着走出翊坤宫吗? 她不知道太后为何要这么做,可她却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余地。 但只要有命在,她就还有机会。 公孙荼咬着牙,终于还是说道:“臣女愿意留在太后娘娘身边。” 太后眸色深沉,拖着长长的裙裾走到殿门口,看着夜空中的晚星,说道:“来人,带她去安置。” “是,太后娘娘。” 眼见着公孙荼被宫女带走,袁女官便说道:“此女心机深沉,的确不是省油的灯。” “哼!哀家不知她到底知道多少,但她居然存了利用此事的心思,哀家如何能容?”太后的语调冷硬异常,说道:“看在公孙老夫人的面上,哀家暂且留她一条性命……” 袁女官知道,那件事,是太后余生的全部,决不会允许任何人对此进行破坏。她说道:“她毕竟是公孙族中嫡出小姐,这么留在了翊坤宫,恐怕君上会有心探究。” “那岂非正好?”太后转头看向自己的心腹,说道:“他若好奇,便尽管来试探。” 袁女官目光一亮,太后便是要趁机引起君上的注意,让他忍不住来窥探太后的动作,继而让翊坤宫重新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如果这丫头心思有异,若能利用得当,想必会事半功倍……” 公孙荼是个有野心的,即便被太后强行留在翊坤宫,也定然会找寻机会接近北山啸则,并取信于他。而太后实在太过了解自己长子的性子,他必定会对公孙荼许以承诺和好处,让她在太后跟前虚与委蛇。 太后终于露出笑容,说道:“正是如此。” —————— 今天就一更。 第397章 伺机而动(一) 夜风起,园中寂静,王皇后出了圣心宫,一步步回去元合殿,宫侍们都远远的跟在后面。谭嬷嬷怕她劳累,便劝道:“娘娘,还是上撵轿吧。” “本宫想走一走。”虽说才不到五个月的身孕,但王皇后的肚子,怎么看都像六个来月的样子。而太医看了之后,个个都说王皇后的身子一切正常。可她的头发却一日比一日掉的厉害。任凭怎么进补都没用,她不禁期盼赶紧把这孩子生下来,不然,她满头青丝真的要掉光了。 谭嬷嬷闻言只要上前稳稳的扶住王皇后,说道:“娘娘脚下慢些。” 王皇后烦躁的看了一眼天色,抚着自己隆起的腹部,说道:“君上眼里只有本宫肚子里的皇儿,竟对本宫的身体不闻不问。本宫说自己身上不爽利,他便也只叮嘱让太医多加留意,莫要损伤了腹中孩子。” 谭嬷嬷心中也有些替王皇后担忧,但一想到君上近日都在为国事烦心,便说道:“君上为太子的事情发了好大的脾气,那些言官不知怎么了,竟死咬着这件事不放,非要太子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想必君上也为此烦忧不已。” 王皇后也冷了脸,说:“那些言官御史都跟疯狗一样,想让太子给他们什么交代?难不成打雷下雨是我儿能说了算的?怎么就扯到心不诚上去了?” “是啊!太子殿下是皇后娘娘的亲生儿子,自然是诚心为娘娘祈福的。说来也奇怪,那雷也不知怎么回事,偏偏就劈在了太子殿下所在的佛堂。” “哼,那些愚民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不过打个雷,就能让他们宣扬到这种地步!” 有些话王皇后说得,谭嬷嬷可说不得,因此只应道:“浴佛节当日本就人多,以讹传讹,一传十十传百,自然传得快。” 王皇后早就问清楚了当日的事情,也知道太子去崇元寺路上发生的事,想了想又说道:“还有那些闹事的,本就是他们自己闹出了人命。没有怪罪她们冲撞太子已是好的,这些人居然要怪太子不管他们自己先走心无百姓!岂有此理!就算太子心怀百姓,也不能怀他们这些刁民!” 谭嬷嬷道:“老奴听一些人说,那些御史说什么身为太子就该大义博爱心怀天下,将来才能成为一代明君。” 说到这,谭嬷嬷下意识的住了口,王皇后也不禁蹙起眉。 想到之前的“天人”之说,王皇后即便是太子的亲生母亲也不禁有些难做,都是她的儿子,一个是太子,一个是上天命定的不凡之人,到底谁更适合做未来的君王? 回到元合殿,太子北山旬还等在殿中,见她回来立刻上前:“母后?您去哪里了,儿臣等您半晌了。” 王皇后诧异道:“这么晚了,皇儿怎么还不回东宫?” 北山旬下意识的瞄了一眼王皇后的肚子,心中不知是何等滋味,他迟疑了片刻,问道:“母后身体如何?可有好转?” 王皇后疲惫的摆了摆手,说:“先别说母后,母后还没问你,太子妃腹中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竟不知道她已经有了身孕?竟如此大意!” 不说此事还好,一提起岳氏,北山旬就满肚子怒气。他年纪尚轻,对子嗣一事尚未开始重视,所以他所关注的,从一开始便是岳氏小产对他带来的弊端。“那蠢妇,自己有了身孕竟故意瞒着不说,生怕蕴儿抢了她的风头,非要跟着去崇元寺一趟,若不是她,儿臣也不会被那些愚民说成报应了!” 他虽不知岳氏心中的弯弯绕绕,但崔蕴却是再明白不过的,只要稍加提示,北山旬自然便会明白过来,怎么会给岳氏好脸色。 “这岳氏也太不知分寸!”王皇后闻言也有些不悦,埋怨了一句。但她转念一想,岳氏忌惮侧妃夺了自己的宠爱也属人之常情,自己不是也一样担忧那些年轻貌美的秀女夺走君上的心么,当年自己为了皇后的位子,何止失了一个子嗣那么简单。 于是她又说道:“不过事情已经如此,你也莫要太过苛责她了,毕竟她是岳将军的女儿。” 北山旬听她提到岳将军,也沉默下来。的确,只要有岳氏在,岳将军就是他的坚实后盾。“是,儿臣明白。” 王皇后见他想明白了,便问起正事,说道:“昨日的事情,你有个章程了没有?要如何应对?方才母后去圣心殿,见几父君的面色十分不好看。” 北山旬愁眉不展:“儿子还没想到主意,不知该如何处置,人言可畏,天下悠悠之口,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堵住的。” 王皇后看了看他,她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还能有谁比自己更了解他。太子并没有继承君上的睿智谋略,甚至相比优柔寡断的老四都显得憨直了些。“可惜你三姐此时不在京都,不然,她定能帮你想到主意。” 北山旬平素也对三公主十分信赖,闻言不由去摸腰间的青玉司南佩,叹道:“三姐她去了黑石岛采集石头,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母子二人半晌无话,王皇后露出疲惫之色,北山旬见母后也没什么主意,便说道:“母后早些休息,儿子这就先回东宫了。” 心烦意乱回到东宫,岳氏身边的婢女采蘋便等在那里等他。北山旬见了她不由皱眉道:“什么事?” 采蘋心中替自家主子委屈,面上却不敢露出丁点,躬身答道:“太子妃刚刚小产,那日又受了惊着了风,此时人病的沉了,发起热来睡得极不安稳,梦里一直喊太子殿下,奴婢便来这里等您……殿下,您去看看太子妃吧。” 北山旬心中大事还未解决,哪里有心情去宽慰岳氏,刚想要发火,又想到王皇后的一席话,便按捺着性子说道:“她既睡着,你们便照太医叮嘱的话好生伺候着。孤累了,明日再去看她。” 采蘋见他似乎在隐忍着没有发作,也不敢多言,只好告退。 北山旬仰起头,看一眼暗沉的天空上那片漂浮不定的灰云,吩咐身边侍从道:“去章华殿。” …… 春寒料峭,明月笼纱,漫天星河趁机绽放辉光。 崔蕴一身软旧素衣儒裙,松松挽着青丝,坐在案前执笔抄写《地藏菩萨本愿经》。 北山旬进了章华殿,看见隔窗上被烛光映出的女子身影,想起那句“花影重重叠绮窗”,整个人不由微微放松了下来,抬手止了宫侍的禀报,悄然进了屋子。 案前的女子专注的提笔书写,与那日上元节见到的模样截然不同,他怎么也没想到,一面之缘的小兔子,居然就是母后为她选的第二位侧妃。 他欣喜不已,觉得自己捡回了失落的珍宝。他不能拒绝王皇后为他选择的助力,但他毕竟还年少,能与喜爱的女子相知扶持,更令他觉得欣慰。 崔蕴感觉案头烛火闪动,抬头往门口看去,便惊了一跳,赶紧起身行礼:“殿下,您来了怎么也不说话?” 北山旬看见尤其喜欢看她慌乱模样,便伸手抚她额前的碎发,仿佛安抚受惊的兔子一般,问道:“你在写什么?” 崔蕴被他的动作弄的脸红,微微侧身羞涩避过,说道:“是《地藏菩萨本愿经》,妾身想要抄写一些为太子妃失去的孩子超度。” 北山旬动容道:“你有心了。” 崔蕴道:“这不算什么,难过是太子妃。妾身不过是做些己所能及的。”她扶着北山旬坐下,吩咐玉双叫人摆饭,说道:“殿下还没用膳吧?妾身备了几个小菜,殿下用些。” 连王皇后都没问他用膳了没有,北山旬见她如此贴心,便觉感动:“蕴儿,还是你对孤最体贴。” 崔蕴嗔了他一眼,说道:“殿下莫要如此说,若论关心殿下的人,蕴儿怕是排不上前呢。”她看了一眼北山旬的脸色,说道:“听说太子妃睡梦中都连连喊着太子殿下,可见是将殿下刻在了骨子里的。” 北山旬听她提起岳氏,面色有些不好看。崔蕴却不怕他生气,说道:“说来也巧。之前咱们不知太子妃有了身孕,现在想一想,却也是赶在天虹现世的时候呢。” 北山旬手中的象牙著一顿,抬头看向崔蕴。 崔蕴露出惊慌之色,连忙放下筷子跪到他跟前,请罪道:“殿下恕罪,妾身失言了。此话若被皇后娘娘知道,必定会不高兴的。” 北山旬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将她扶起来说道:“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 崔蕴眸光中闪过异色,微微抿了抿唇。 她要在太子身边有立足之地,就要先搬到太子妃,否则,总让一个人压在她的头顶,可不是她的性子。三公主所答应她的事情中,包括这一件。所以,太子出事之后,燕鸿便让人给她送了消息,告诉她该怎么做。 “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北山旬缓缓抬眼,话从口中慢慢吐出。像是问崔蕴,又像是对着自己说:“岳氏自己是不是也这么想?” 第398章 伺机而动 (二)【第二更】 夜来风雨声,岳氏从噩梦中惊醒,迷蒙间并没有看到自己夫君的身影,一股心酸涌上心头。 采蘋一直守在她身边,见她满头大汗的醒来,心中叹息一声帮她擦了擦额头,又倒了温水过来,说道:“殿下,喝口水润润唇吧。” 岳氏就着采蘋的手抿了一口水,喉间的干渴略微缓解,“什么时辰了?” “已是凌晨时分了。殿下这一觉睡的虽长,却不太安稳,总是迷迷糊糊的醒来。” 岳氏知道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她内心深处想知道太子有没有过来看她。采蘋觑着她的脸色,想了想说道:“太子殿下知道您正睡着,说明日来看您。” 若真惦记,何须等明日?此时自然是在章华殿与新人温存。岳氏嘴角泛起苦笑,侧耳听了听外面,面色变得不太好,问:“又下雨了?” 采蘋知道她自从那日崇元寺一行后,就变得讨厌下雨。说道:“雨滴并不密集,看样子一会儿就会停的。” 岳氏靠坐在榻上面色苍白,小腹仍旧隐隐有些疼痛,一时委屈难以自抑,泪水便涌上来。 采蘋屏退门口的几个侍女,回身宽慰道:“殿下放宽心,那日的事情不过是意外,您还年轻,好日子在后头,养好身子才是正经。” 岳氏脚底放着汤婆子,仍旧觉得浑身发冷,就那么直直的坐着,双目无神的盯着锦被上鲜红的石榴,喃喃道:“早知如此,我便是不嫁,也不来遭这份罪!” 采蘋急的去捂她的嘴,低声道:“殿下怎么能说这种话。” 岳氏刚失了孩子,夫君又与新人缱绻欢好,她此时正是最为脆弱的时候,念头不禁悲观起来。她神情木然凄怆,目光空洞神情冰冷的样子,在这风雨交加的暗夜之中颇有几分可怖。 她说:“之前我以为,同样都是皇后娘娘做主选的人,我又是正正经经的太子妃,就算不得太子欢心,也没人能越过我去。可现在你看看,同样是皇后选的人,崔蕴为什么就入了太子的眼了?” 采蘋知道没有哪个女子愿意看到自己的丈夫同别的女人腻歪,她耐心道:“奴婢知道殿下心里苦,但您也不必如此。太子殿下近日心绪烦忧,贪图新人欢笑也属寻常,您何必如此放在心上,将来太子殿下继承大统,三宫六院,您不是早就心中有数了么?” “就算太子殿下此时对崔侧妃多有眷顾,也不过是一时的,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您是岳家女儿,是与太子殿下并肩立世之人,而崔侧妃不过是崔家四房一个父母皆亡的孤女,没有亲生父母为其操心,她又能有多少助力?” 岳氏听着采蘋低低的劝慰声,渐渐回了神,眼泪滚滚落下。 “殿下莫要再胡思乱想,如今最要紧处,是要养好身子,再从长计议。” 主仆话语间,外面已经亮起几许天光,采蘋想着岳氏今日便没怎么吃东西,便说道:“小厨房一直温着粥,奴婢去给殿下端来,好歹用一点,有了精神身体也恢复的快。” 岳氏点点头,却听外面一阵嘈杂声传来。 采蘋皱了皱眉头,刚要出去询问,便听见外面一众侍女慌乱的请安声。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金安……” 岳氏眸光一亮,这么一大早,北山旬是来看她的?若这这样,他也算心中有她,时时惦记着她的吧? 门被推开,撞击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让人觉得推门的人毫无感情似的。 屋里的烛火还亮着,混着外面的天光,岳氏一时间没能看清北山旬的表情,但她却听见了对方淡淡的冷哼,心莫名一沉。 “岳氏,你好大的胆子。” 屋子的静的针落可闻,岳氏不明所以,却从脚底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北山旬冷冷凝视着她,说道:“你身怀有孕却故意隐瞒不报,硬要跟孤去崇元寺,到底是何居心!” 是何居心?还不是怕崔侧妃得了这个机会?岳氏咬唇看着他,这种话以她的身份自然不能说出口,可北山旬难道能舍出脸来为了给崔蕴打抱不平来质问她? 北山旬见她不答,越发面沉如水,说:“按照日子来算,你知自己有孕时,刚好赶上九日天虹,是也不是?” 岳氏面上露出诧异之色,他不是为了崔蕴来找她的,是为了九日天虹?可九日天虹与她有什么关系?“妾身的确是去崇元寺之前刚刚知道的……这又怎么了?” “哼,怎么了?”北山旬冷笑道:“你好大的野心!” 岳氏蓦然变色:“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北山旬道:“九日天虹现世,天师曾言是天人下凡之征兆,众人都说这天虹落在母后肚子里,而你,是否觉得这天人也有可能是落在了你这一胎里?” 岳氏原本就苍白的脸色似在在瞬间被抽干了生气,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太子这是要做什么!他是要利用她给自己脱罪! 北山旬直直看着岳氏,继续道:“所以,你欺上瞒下,硬要跟着孤去崇元寺,实际上是要给自己祈福?!是也不是?!哼,你不敬天人,所以天雷就要惩一惩你的大逆不道!那日的雷本不是冲着孤去的,而是因为你!你腹中胎儿没了,也不会孤的报应,而是你的报应!” “你在说什么……”岳氏震惊的看着北山旬,眼见他眼下一抹乌青,显见是昨夜并未歇息,亏得他一大早便拿着人来捆她,竟是一夜没睡想了这么个计策!岳氏恨的牙痒痒,身子如同浸在冰水中,凉了个通透。 采蘋惊愕过后也明白过来,跪倒在太子脚下,恳求道:“太子殿下,太子妃只不过是没有来得及与您说身孕的事,并未您所说的那样……” 北山旬闻言无动于衷的站在那里,吩咐他带过来的几个婆子:“将她绑了,跟孤进宫负荆请罪!” 岳氏错着牙,觉得北山旬简直是黑了心肝!那泼天的权势富贵,他居然想要她的命来换!采蘋跪倒在太子跟前哭求道:“殿下,太子妃刚刚小产,此时若不好生保养,可是会落下病根的!将来会后悔一辈子的呀!” 显然,这话并不能打动北山旬,别说她不是他在意的女子,就算是,也比不上他心中的大事! 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立即上前,拿着绳子就要去绑岳氏。采蘋连忙上前阻拦,被岳氏一把推开,采蘋哭道:“殿下……您不能去……” 岳氏心已经冷了,不,应该说她的心已经化为灰烬!她从床榻上下来,一副瞳孔变得漆黑深不见底,她看着北山旬说道:“妾身身居太子妃的位置,总不好衣冠不整,容我整理一番再随太子进宫请罪。” 她是武将的女儿,骨子里总归有一股子傲气。 北山旬以为她会拼死反抗,却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不解之下便生出些许愧疚,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你放心,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太子妃,我不会让你死的。” 岳氏心中冷笑,可是你在我心中已经死了!“请太子殿下暂且到面外等候片刻,妾身片刻就好。” 北山旬身形顿了顿便走出了屋子,只觉得身后如芒刺在背。 一干人等都出去了,岳氏走到妆台前坐下,说道:“采蘋,还愣着做什么,为我梳妆。” “殿下……”采蘋声音哽咽,觉得太子的作为当真让人心寒!“殿下,您这么去了,会怎么样?” 岳氏的心凉了之后,脑子也逐渐冷静下来,说道:“就像你说的,我是岳家的女儿,太子不过是想让我背黑锅罢了,君上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也不会让我死,不过是受些惩罚罢了。” “可是,您如今刚刚小产,身体虚弱成这样,半点惩罚也承受不起啊!您会落下病的!” “哼,你可看看,如今这样的情形,咱们又能改变什么呢?太子从未将我与他当做一体,他为了一己之私……哼,方才你说得对,日子还长着呢。人善被人欺,这一朝我不死,往后咱们走着瞧!” “殿下小声……外面可都是人……”采蘋语气带着浓浓的担忧,连忙仔细看了门窗,才重回到岳氏旁边,她知道岳氏已经彻底对太子失望,可太子到底是太子! 岳氏面上神色已经彻底恢复淡然无波,语带讽刺道:“不必再犹豫了,动作快一些,时间长了,说不定太子会以为我在筹备什么不利于他的事呢。” 采蘋咬牙忍住泪意,帮岳氏净面上妆更衣。 太子妃的宫殿外,玉双在暗处看了一个来回,悄声退走,回到章华殿,凑到崔蕴耳边说道:“方才奴婢看见太子殿下急匆匆带着几个厉害的婆子去了太子妃的住处,手里还拿着绳子!殿里的宫侍,有的都被吓的瑟瑟发抖了。” 崔蕴垂了垂眸子,说道:“那你还不帮我更衣,这种事情,我怎么能装作不知道呢。就算太子不怪罪,太子妃也是要怪罪我的。” 第399章 谁做渔翁(一) 天光渐明,春灯暗淡。 崔蕴匆匆忙忙换了衣裳赶到岳氏的院子,就见太子带着几个仆妇面色复杂的站在院子里。她紧走几步上前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太子看见她,目光变得柔和了几分,道:“你怎么过来了?” “昨晚殿下匆匆离去,妾身心有不安早早便醒来了。听婢女说太子着人要绑太子妃,连忙过来看看。”崔蕴神色间带着十足的善意和诚恳,说道:“殿下,太子妃即便有什么错,您与太子好好说明便是,这般声张怕是有损太子妃的脸面!” “此事你不知原由,不必再说了。” 崔蕴还想再劝什么,岳氏却推门出来,冷冷的看着她,语带嘲讽:“崔侧妃倒是好兴致,一大早便来看热闹了?” 崔蕴立即跪下认错:“殿下误会了,妾身没有这个意思。” 一旁太子见崔蕴如此,忍不住皱眉看着岳氏,说道:“哼,如此不识好人心。也难怪会生出那般自私歹毒的心思!怕是你不仅想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天人,更想母后的孩子出事吧?不然,上天也不会如此容不得你!亏得孤还想替你在君上跟母后面前为你求情,真是枉费他人一片好心!” 此话一出,院子里的人都大惊失色,这话无论真假,都不是他们该听的。因此,都拼命的压抑住呼吸,恨不得缩成一团,以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岳氏没想到太子居然恶毒,气的浑身发抖,说道:“太子说的是,妾身的孩子自然没有成为‘天人’的资格,妾身也从未肖想过。只是不知太子殿下怎么想,是否觉得崔侧妃的孩子有这个资格?那太子不如现在就休了妾身!免得将来还要大费周章!” “你!你简直大逆不道!”太子被气的怒不可遏,从来没听说太子妃被休的,虽说靖国改嫁的女子不在少数,可太子的女人,即便是被休了,还有人敢要么? 岳氏嘴角嘲讽更甚,将目光从太子脸上挪开,仿若怕污了眼睛一般,说道:“不知妾身哪一句说的大逆不道?” 太子怒瞪着岳氏,心中没理,于是不想在与她纠缠下去,便说道:“你莫要再胡搅蛮缠,来人……” “太子总不至于真让婆子绑了妾身吧?让人知道,岂不难看?!”太子话没说完,就被岳氏打断。她看着仆妇手中的绳子,嗤笑道:“说不定,到时候天下人对太子的误解即便解开了,却也要说一句太子殿下薄情寡恩呢。妾身奉劝太子,还是对妾身多些怜惜眷顾,免得出了水深又遇火热!” 太子心头怒意凛然,这岳氏居然敢当着他的面冷嘲热讽!与指着他的鼻子骂有何分别。正要发怒,崔蕴却扯住他的袍袖,一双眼睛如汪着清透的泉水,柔声说道:“殿下且莫要动怒,太子妃不过是一时生气,说了几句无心之言,您若当真了,保不齐别人也都当了真,这宫中人多口杂,难免流传出去啊……” 太子四处看了看,见那几个拿着绳子的仆妇吓得制止不住的颤抖,又看着天色将明,心中也怕岳氏口中的话成真,便强压下怒火,挥手让仆妇退下,说道:“既然你承认自己的罪过,孤自然不会令你太过难堪。” 岳氏冷笑一声不置可否,难道他让满府的下人看着自己被逼认罪,就不难堪了么!她目不斜视的越过太子和崔氏,扶着采蘋的手上了自己的马车。 太子眉目间闪过一丝恼怒,但他到底是心虚,没有说什么,给崔蕴一个安抚的眼神便也登上了自己的撵轿。 马车上,岳氏面容上的强硬终于出现了裂痕,颤抖着声音道:“呵……真是好谋算!” 采蘋心中也是大怒,但眼前她更担忧岳氏的处境,便说道:“殿下,虽说看在咱们家老爷的份上,不会丢了性命,可这黑锅背在身上,您这辈子都难抬头了啊!还有那个崔氏,居然还在太子面前惺惺作态,真是该死!” “呵……崔氏自己以为聪明,在太子身边上蹿下跳,其实她不过是崔家推出来的棋子罢了,有用则用,无用则废!还不知能欢实到哪天呢,我等着看她最后是如何下场!” 采蘋一直在岳氏身边伺候,对岳氏宽善直率的性子最为了解,知道她这次是真的寒了心,叹道:“殿下之前若能听取老爷夫人的劝告便好了……” 岳氏心中早已是万般后悔,说道:“是我猪油蒙了心,错看了此等狼心狗肺之人,不听父亲和母亲的劝告,一心嫁给他,总想着自己若成为他左膀右臂,定能得他珍爱敬重……谁知,这么快便尝到了恶果!” “其实也怨不得您被欺骗,当时咱们觉得是王皇后母子对您有心,现在想想,皇后娘娘为了让您对太子上心,可是用了不少手段。是咱们太后知后觉了……” 岳氏心如刀绞,说道:“若是旁的人家,大不了和离,可作为太子妃,要么一死,要么被废!根本没有别的出路!” “殿下,您千万别这么想,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采蘋实在是怕岳氏想不开,连声劝道:“咱们往后小心着,只要命还在,就一定能想出办法,老爷和夫人也不会看着您受苦不管的!避过了这一阵,咱们再生计较!” …… 如今春日天色尚短,寅时末,大臣们在殿外等待早朝时,天刚蒙蒙亮。 太子在心中算好了时辰,带着太子妃前往请罪,必要让那些御史言官当着他的面闭上嘴巴!他将岳氏留在外面,自己先进了殿中,却察觉众臣之间的氛围有些不对。竟还有几位御史主动上前与他打了招呼,面色比前几日缓和了不知多少。 他谦逊回礼,却掩不住心中诧异。这群老不死的不是要对他口诛笔伐么?怎么今日竟如此做派了?正要细问,却见君上已然进了殿,并没有注意到暗处投向他的冷然目光。 北山啸则缓步走到群臣跟前,威严道:“众卿平身。” 等群臣起身,北山啸也并不多说废话,直接看向岳荣廷,问道:“听说你查明了崇元寺突降雷霆的原因?” 太子猛然转头,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岳丈大人,心中惊疑不定。崇元寺的事,是大理寺在办,但岳荣廷身为太子的岳丈,关注此事也属寻常,毕竟他的女儿也在这场事故中失去了自己第一个孩子。但他竟是真的查到了什么? 岳荣廷肃着一张不苟言笑的面孔,从武将一列中大步踏出,行至殿中说道:“回君上,臣正要禀奏此事。” 北山啸则闻言便道:“你说。” “那日天降雷霆,太子殿下所在的佛堂被雷击中倾斜坍塌,但并非化为齑粉。所以,佛堂中的事物依旧有迹可查。昨日臣去崇元寺时,就发现了一些问题。” “哦?”北山啸则诧异这个岳荣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细心了,问道:“有什么问题?” 岳荣廷并不擅长言谈,直接让内侍将他带来的证物呈上,说道:“君上请看。” 一柄金光灿灿的物事被几个内侍抬上,待他们走近,众人才看见这正是年初礼部奉皇命,为崇元寺打造的那柄禅杖,但此时这禅杖已经被折断,拿上殿前的正是顶端的一段,仅有两丈长短,只是原先的三分之一。 礼部尚书崔鸿远见此物不由深深皱起眉头。 禅杖本是僧人坐禅时,用来教戒弟子的用具,意味“警醒”。 北山啸则命人打造此物敬献佛前的用意,是要让天下人看到他并不“昏聩”,能时刻听取逆耳忠言的意思。如今此物出了问题,北山啸的面色立即变得难看起来。“这禅杖是怎么回事?” 岳荣廷道:“这禅杖本应是赤金打造,但臣看见这禅杖断口,觉得其中掺杂了黄铜。” 与塑造金身相同,皇家供奉佛家的事物多为赤金,自然贵重异常,如今却被人造假掺了黄铜! 杨承志见北山啸则脸色如同黑云罩顶,立即上前去看,细细看了半晌,禀报道:“君上,老奴看着,似乎真如岳将军所言……且混制黄铜的手段及其隐蔽高明,似乎还有其他材料在其中,使其在重量上无甚差别,轻易无法看出。” 他是宫中老人,大半辈子都在与宫中各色珍宝打交道,这禅杖是不是赤金自然难不倒他。 北山啸则猛然起身,气的青筋暴跳:“崔鸿远!你给朕一个解释!” 崔鸿远被喝的一个哆嗦,他瞄着那禅杖,心中同众人一样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也只能出列回禀道:“君上息怒,礼部奉命制此禅杖,上上下下尽心竭力,绝无参假,请君上明察!” “哼!如今这禅杖就摆在你面前,你倒是说说,你们是如何尽心竭力的?!”北山啸则面色发青,几乎暴跳如雷,指着他怒道:“原来这天雷劈的不是太子,而是朕!” ———— 抱歉,总是打错字。。。欢迎大家捉虫,我会多加注意的。 第400章 谁做渔翁(二) 朝堂上风云莫测,瞬息万变,云极殿上君王暴怒,吹散了太子头顶的乌云,崔家转眼成了倒霉蛋。 岳氏管不了那些,她拖着冰冷虚弱的身子回到东宫,心似被千刀万剐,痛的她无法呼吸。想哭,却觉得眼泪都已经被灼烧的恨意蒸干。“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句话,真真再贴切不过。” “多亏老爷及时查明事情原委,不然殿下这会还不知要怎么样呢。您今日在殿外站了这许久,得赶紧招御医过来给殿下看一看,莫要落了病。”采蘋也跟着心酸,半扶半抱将她搀回屋子,赶紧招呼丫头们拿来几个汤婆子,将岳氏团团围住取暖,又连声吩咐着去煮姜汤,请御医。 岳氏惨笑一声,说道:“我是要好好将养,不然哪里有力气对付他们!” 采蘋舒了口气,不管是因为什么,只要主子别自暴自弃就已经很好了。她低声说:“您今日站在殿外,不少人都看见了,君上询问太子是怎么回事,太子竟然说,您不想让他背负不白之冤,说什么也要前来跟君上求情……” 岳氏几乎被气笑了:“他真是好厚的脸皮!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无人能及!” “不管怎么样,这一关总算是过了。”采蘋叹了一声,心中庆幸。“只是老爷夫人那般疼爱您,知道了您的处境后,恐怕会十分难过……” 岳氏沉沉垂眼,想到父亲看见自己在殿外时心痛的神情,眼泪终于从脸颊滚滚滑落。“是我对不住父亲母亲……” …… 暮云低垂,天边最后一点亮光也隐退在厚重的云层之后。空气中带着微微的湿意,将万物都润的沉甸甸。 岳荣廷心情沉重回到府中,岳覃立即从里面迎出来:“爹!” 岳荣廷看见自己的儿子,想到自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岳夫人直接抹了眼泪,又气又怒:“老爷,这次的事,您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哼。”岳荣廷步伐虽不见浮躁,语气却不好。他何尝不想为女儿讨个公道!负手进了花厅,他冷脸道:“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待如何?那是太子!” 岳覃咬牙道:“如此狼心狗肺之人,也配做太子?!父亲,您一定要为姐姐做主!和这样的禽兽……” “住口!”岳荣廷重重一掌,将椅子扶手拍了个粉碎,指着儿子怒道:“你这是什么混账话!你想害死我们全家上下不成?!” 岳夫人连忙拉住儿子,但其面上的容色显见也十分愤怒:“老爷,就算不能对太子如何,也总要想想办法,不能让然儿再这么下去!若不是你及时得了消息,堵住了太子的口,今日然儿就要被推上大殿顶下这桩大逆不道的罪名!就算能保住一条命,这辈子也难在抬头了呀!” 岳氏若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自己对“天人”之事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会受何等惩罚尚且不知,怕是往后都没法在东宫立足了,又拿什么脸面出门见人? “是啊!爹,太子根本就没把姐姐当成一回事,居然如此作践她,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岳覃和岳氏姐弟二人感情深厚,今日一事将他气的眉毛倒竖,恨不得闯入太子府将那人狠狠踹上几脚! 岳荣廷脸色阴沉的厉害,心中也为自己的女儿感到不平,可他又能如何?“你们口口声声不能算了,那你们倒是说说,要怎么办!” 岳夫人同岳覃一时哑然,也沉默下来,那是太子,是一国储君,他们但凡有一点不敬,都会被人死死抓住,还有可能被政敌冠上谋反的帽子。 岳夫人垂泪道:“然儿刚没了孩子,正是该好生卧床休息的时候。大冷的天,居然就被拉上殿前认罪!在殿外站了近一个时辰,我这颗心,此时就跟油煎一般!我好好的女儿,竟给人这般作践!” 岳覃气道:“爹可别嫌儿子说话不好听,如今咱们岳家对太子还有用处,他就能这般对待姐姐,倘若哪一日咱们家让他心生不满,还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举动!当初王皇后对母亲百般示好,三番五次让人来府上游说,如今姐姐可算是到了她们手中,太子就换了一副嘴脸!这样等人,哪里值得姐姐托付终身,哪里值得咱们家为其费心劳力?” 岳荣廷本无心参与党争,当初王皇后有心要让长女嫁给太子时,他们夫妻二人都觉得不妥,但岳然进宫几次,不知怎么就迷上了太子,非他不嫁。百般劝说无果,岳夫人心疼女儿,最终答应下来,岳荣廷也做好了今后为太子出力的打算。反正忠于一国储君,按理来说,也的确没什么不对。 可万万没想到,风平浪静时,太子算得上一位谦谦君子,可一遇波折,居然连起码的担当都没有,舔着脸让自己的妻子去顶罪! “话是这么说,可你姐姐如今已经是太子妃,不能和离,难道要自请下堂去做姑子不成?!”岳荣廷年纪已经不小,并不似年轻时那般血性,何况岳然是他唯一的女儿,他还是希望事情有回转的余地。 岳夫人闻言也是一阵纠结,她忽而想起来那禅杖的事,不禁问道:“我还没问,老爷是怎么知道的那禅杖有问题的?” 岳荣廷心中也为此事烦忧,闻言默然半晌,才说道:“是公孙岐风。” “是他?” 岳夫人跟儿子对视一眼,也跟着沉默下来。 禅杖一事,牵扯了礼部尚书崔鸿远,岳荣廷亲自指出禅杖有问题,无疑是得罪了崔家。崔家虽未明确是太子党,但前不久却送了崔蕴入东宫为太子侧妃,岳然也早就写信抱怨过崔侧妃的事情。 两家以后怕是要因此结下梁子。 而公孙岐风在岳然受难之际,伸出援手帮岳家解围,岳荣廷自然要承这份情。 岳荣廷微阖双眼,朝妻儿挥挥手,说道:“你们先让我自己静一静。” …… 春夏交替,天气最是善变,外面隐隐又有雨云汇聚,平地卷起风来,将刚冒了芽儿的树枝吹的哗哗作响。 长柏阁中,老太爷惬意的坐在上首,眯眼品着公孙岚亲手烹制的君山云雾,公孙岐风坐在一旁,显得比公孙岚要拘谨些。问道:“岚丫头,那禅杖,崔家当真做了假?亦或是,你叫人将真的禅杖偷偷调换了?” 公孙岚一手揽住衣袖,一手给公孙岐风续茶,鲜亮的茶汤衬得她手指如春水映梨花。她抬眼笑道:“崇元寺那群和尚可不是好惹的,哪里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换东西?自然是崔家真的做了假。” 公孙岐风犹自不能明白,愣愣的扫了自家老爷子一眼,见他根本不打算开口,只能继续问公孙岚道:“那禅杖虽由万两黄金铸造,可崔家底蕴深厚,又何须冒险贪图这些银钱?” “自然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造了假。” “什么?!”公孙岐风听了这话不由心惊胆战,崔家造了假,却不知道自己造了假,明摆着是公孙岚着人动了手脚,这也太过大胆了。崔家是什么人家,何等势力,她这么做,无异于撩人虎须,若被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公孙岚知他意思,笑着解释道:“舅父放心,我既然已经办成了此事,就决不会让他们查出把柄。”她见公孙岐风仍由疑虑,又继续说道:“去年年底,王皇后传出有孕,三公主又是捐善款,又是修太庙。我便预料她接下来会有动作,所以就提前做了准备。” 公孙岐风震惊的看着她,预料到了三公主的安排?是指九日天虹?还是太子被雷劈?亦或是太子会拿太子妃顶罪?还是说,她全部都预料到了? 老太爷不禁笑起来,指着自己的长子道:“亏你活了一大把年纪,不过些许小事,就把你惊成这样!” 公孙岐风愕然的看着自己的老爹,看着他与有荣焉的样子,不禁在心中腹诽,什么小事!公孙岚这般行事岂止是走一步看十步那么简单?但他压根不敢对自己的父亲说什么,只是疑问的看着公孙岚,道:“可这其中有许多事根本无法预料!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公孙岚给他和老太爷续了茶,解释道:“三公主仇视王皇后,想要她跟太子一同倒台,以绝后患。以她的聪明,自然能想到办法让这对母子窝里反。所以她用王皇后腹中孩儿做文章,用‘天人’之说挑起他们母子间的矛盾。” “即便王皇后和太子没有生出矛盾,天下人的言辞也会让太子心里不舒坦。他为了澄清自己,必定会有大动作来向天下人广而告之。能让天下人都明明白白的看见,称赞他心胸宽广的手段,自然是大张旗鼓,亲自为母后和“天人”弟弟祈福最好。” 公孙岐风点头赞同道:“即便他不这么想,三公主也一定会想办法这样提醒他。只是,即便‘天虹’能够用人力实现,雷雨却是没办法的,三公主又是如何让雷电劈准确无误的到佛堂的呢?” 第401章 捡便宜(一)【第二更】 公孙岚起身走到门扇前看外面风起云涌,雨落凭栏。层层叠叠的广袖低垂在她身体两侧,将她清丽纤长的背影衬得越发仙姿玉质。 “不得不说,太子是真的很倒霉。”公孙岚对太子的运气也很无奈:“三公主自然不能控制风雨雷电,但她还做了别的准备,如果浴佛节那一日天气晴好,那么太子所在的佛堂,就不是遭遇天雷,而是天火了!” 公孙岐风目瞪口呆,公孙岚转回身看着他道:“三公主一向算无遗策,不知做了几手准备,而太子偏偏赶上了最无法寻觅踪迹的一种。” 公孙岐风不禁愕然:“想必三公主唯一没有预料到的,便是太子妃竟然有了身孕。” 公孙岚无奈道:“我也没有预料到。其实岳氏本不用失去这个孩子,因为,即便没有她的阻拦,崔蕴事先得到燕鸿的警示,也不会跟随太子去崇元寺祈福。岳氏若老老实实留在府里,这个孩子就算事后受到“天人”事件的揣测,也是可以保住的。” “不过,这对三公主的计划影响并不大。即便岳氏没有身孕,三公主照样会让人挑拨太子,让他拿岳氏顶罪。毕竟当日与太子一同去祈福的人,只有岳氏一个,雷若不是劈太子,自然就是劈的她了。太子只要咬定岳氏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或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就逃不掉罪责。” “虽然有些牵强,但也足以让三公主达到目的,毕竟,她并不想让太子完全脱罪,只是想让岳荣廷与太子生出嫌隙,从而卸去王皇后给太子准备的一条臂膀!” 公孙岚不得不说,三公主做事当真犹如天助。前世三公主指使燕鸿夺她身份,不是也成功了么?也许前世她死了以后,三公主不但笼络掌控了岳家,崔家,公孙一族,还搬倒了其他皇子,真的做了女帝。 公孙岐风不禁失色:“所以,你早早在崔家受皇命制禅杖的时候,就动了心思,要用崔家的‘过失’保住太子妃,向岳荣廷示好?” 公孙岚笑笑:“正是。” 岳荣廷身为靖国一员猛将,手下兵卒无一不是精锐,并且终于靖国,忠于朝廷,对党争敬而远之。但王皇后居然想到从他女儿身上下手,使出诸多手段将岳家绑在了太子身上。可惜,太子的脑子不怎么灵光,全然辜负了王皇后的一片苦心,将自己的岳丈得罪个彻底,称了三公主的心意。 而公孙岚老早之前就做好了准备要捡这个便宜,硬生生帮岳荣廷救下了女儿,塞了个人情过去! 这空子钻的,也太密不透风,太高明了些! “唉,岚丫头,舅父实在是自愧不如。”公孙岐风看着她,不禁有些自惭形秽。 前段日子公孙荼进宫时,公孙岚第一时间让姜嬷嬷给宫里送了消息,让太后在公孙荼承君恩之前,将她掌控在翊坤宫。 公孙岐风当时觉得公孙岚为人太过狭隘,怕公孙荼得势之后对她不利,竟然要直接牺牲掉公孙荼,不给半点机会。因为此事,他还跟公孙岚甩了脸色。 后来他才从老太爷那里知道了肃王府和公孙府的秘密,解了对公孙岚的误会。与她相比,他身为公孙一族的家主,却显得有些小人之心了。 今日从对方口中得知这件事,他才恍然,公孙岚的眼中,唯有大局。 “舅父说的哪里话,您为人方正,正是族人应该竞相效仿和尊崇的品行。况且,咱们是一家人,既然公孙一族已经走到这一步,岚儿自然要处处为家族打算筹谋。” 当初老太爷让公孙岐风执掌家族,除了他是长子的原因以外,也是因为他为人不偏不倚,刚正耿直。虽然他谋术差了些,却有十分懂得变通的三儿子公孙敬修能弥补这一点。 所以,当初老太爷才让公孙岐风做了家主,将肃王世子托付给了三儿子公孙敬修来抚养。 公孙岐风欣慰的看着公孙岚,并深知她所说的“这一步”是哪一步,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看向老太爷,问道:“父亲,接下来咱们又该如何?” 公孙老太爷看了公孙岚一眼,似乎对自己这个外孙女一万个满意,笑眯眯说道:“静观其变。” 公孙岐风颇为不解,公孙岚弯唇道:“舅父莫急,三公主和王皇后这场戏,还没唱完呢!” …… 北山旬洗刷了冤屈,神清气爽的去元合殿给王皇后请安,然而王皇后知道他打算拿岳氏顶罪,大发雷霆骂他没长脑子,让他去给岳氏赔礼。 他是太子,如何能给岳氏赔礼?! 憋了一肚子气垂头丧脑的回到东宫,他站在宫门前,犹豫着去找岳氏还是不加理会。 想了想,到底不敢违背王皇后的话,挪动步子往岳氏的宫殿走去。 常锦阁内灯火通明,北山旬一进殿门,便有侍女前去通报岳氏。但等了半晌,也没看见岳氏出来迎他,北山旬心底生气怒意,但转念一想,母后说岳氏刚没了孩子,该好生在榻上休养,不可随意下榻走动,便耐着性子移步进了内殿。 采蘋在门前迎住太子,请了安,一言不发的站在门前,似乎没有请他进去的意思。 北山旬皱了皱眉头,不自在的轻咳一声,说道:“太子妃怎么样?” 采蘋原本是打算拦着太子,免得让他再进去气太子妃的。此时听了这话不禁心中诧异,不知道他这会怎么又关心上太子妃了。难不成是因为脱了罪心情好了,后知后觉觉得对不起太子妃了? “太子妃殿下今日在外面站的久了,寒气入体,御医说这阵子定要静养,不可劳累。” 北山旬点了点头,说道:“孤进去看看她。” 采蘋狐疑的侧身让过,门前有小丫头替太子开了门。 里面的岳氏隐约听见了北山旬的话,但她却没采蘋那么好糊弄,疑惑间转向一想,就知道定然是在王皇后那里受了告诫,便惺惺作态来献殷勤!当下死死咬住下唇,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 北山旬端着太子的架子,缓步进了内室,见屋内烛火摇曳,将榻上的岳氏映的脸色蜡黄,不禁微微蹙眉,这是装病给他看呢?他禁不住想要出言讽刺,却见岳氏转过头来,眼眸中爆发出犀利灼人的目光,那种感觉,就如同死去多年的人突然活了过来,一时间将他到了嘴边的话生生逼了回去! “你觉得如何?可有哪里不舒坦?”北山旬有些迟疑的看着岳氏,觉得她今日似乎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同了。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忍耐住脾气,挤出一个笑容,开口问道。 岳氏曾深深迷恋过北山旬这副谦谦君子的温润模样,如今却只暗讽他装模作样,于是颇为平淡的回答道:“妾身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舒坦,太子殿下这么晚过来,不知有什么事?” 北山旬一噎,随即明白岳氏这是在讽刺他,不由又有些按捺不住火气,他强忍着,带着几分解释的意思说道:“今日前去云极殿,本是权宜之计,孤也没真打算让你受委屈。不过是暂时掩一掩那些御史的口,你莫要放在心上。” “妾身明白。” 岳氏听了这话面容无喜无怒,只十分平静的应了一句,倒让北山旬一愣,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岳氏看了他一眼,说道:“殿下若没有别的事,妾身要歇息了。” 太子对她的态度莫名其妙,却拉不下脸来再说什么,便起身道:“那你早些安置吧,孤先走了。” “恭送太子殿下。” 采蘋恭送了北山旬,疾步走到岳氏床榻边,疑惑道:“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岳氏冷笑道:“他是个傻子,王皇后可不是,定然是今日教导了他,让他回来跟我示好呢。哼……真当我傻了一回,就永远是个无声乖巧的提线木偶了么!” “那……您打算怎么办?” “王皇后让太子来宽慰我,必定也会召母亲入宫安抚,你便直接让母亲来东宫看我,我有话要对母亲说。” …… 整个五月几乎在大雨中度过,百姓看着外面连绵不绝的大雨,坐在屋檐下一声声叹息。这雨眼看就要把庄稼的根给泡烂了!这庄稼就是他们农户的命,今年收成不好,明年的日子怕是难捱。 公孙府中,大夫人薛氏跟三夫人谭氏正坐在堂屋里听管事的回话,那管事四十来岁,一副敦厚模样,在二位夫人跟前极为守礼,目不斜视,字句清晰的说道:“今年雨水多,怕是庄稼苗要受害,小人觉得,需得提前准备,在雨季过去之后,立即重新补苗,且要择选成熟快的。” 公孙岚与公孙慕坐在屏风后一起跟着听,算是学着管家。 公孙慕不太懂庄子上的事,但公孙岚却是知晓的,只因她在重生之前,在异世与师父卢崖尊者居在深山中许多年,将自给自足这种事情当做乐趣,是以积攒了不少庄稼上的经验。 她辅一听这管事的说话,便知道他是个能办事的。 只是,她却因为这管事的三言两语想到了别的事…… 第402章 捡便宜(二) 如今朝野波澜横生,安宁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太子党,三公主,还有暗中窥探伺机而动的几位皇子,再加上四大世族,这些势力盘根错节的缠绕在一起,足以令朝野震荡,四海翻腾。 靖王朝若陷入内乱,百盟必定会冲大安张开血盆大口,北山啸则如果不想让他们得逞,就会调兵支援大安,但领兵的人选,又将成为一大难题。在收复皇权之际,谁能得到北山啸则绝对的信任? 而且,与百盟的战事一开,靖国以北的戎族定会伺机扰边,企图浑水摸鱼。 公孙岚听到庄户管事提到庄户收成,下意识的就想到了军需。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可见战事一起,起决定性作用的,便是军需。 她受大势所趋,要插手江山易主,朝代更替之事,却也不想另生灵涂炭。那么就要想办法,让所有的事都最快最有效的进行。倘若明年的收成受到影响,必将影响战事。 粮草不足,战事就不知要拖延到什么时候,百姓也将受到极大的牵连。 所以,不仅要提前准备,还要在另外想想别的办法。办法她倒是有,但公孙一族却不好出这个头。 公孙岚眼睛一转,突然有了个好人选。 …… 崇元寺一事渐渐消了声,随之闹得沸沸扬扬的,是崔家摊上的麻烦,首当其冲自然是吏部尚书崔鸿远。崔家口口声声喊冤,却始终查不出被人陷害的证据。 岳荣廷不禁松了口气。若崔家真是冤枉的,他心中也会过意不去。 这日回府,岳夫人拿着一只盒子捧到岳荣廷跟前,说道:“老爷,您看这是什么?” 岳荣廷不解的打开盒子,见里面是一只只手掌大小的圆饼:“这是哪里来的?” 岳夫人皱眉看着盒子里的东西,说道:“今日公孙大夫人到府上来走动,带了几样伴手礼,其他倒还好,只是这一样,却有些奇怪了。” 公孙岐风提醒岳荣廷禅杖的事,无论如何,岳荣廷都要表达谢意。因此让岳夫人到公孙府上走动,送了谢礼。没想到今日公孙大夫人突然来访,送了这个东西过来。 岳荣廷掂起圆饼,放在鼻下闻了闻,似乎有淡淡的草药香气,还有菘菜的味道,他不由放在口中咬了一口,口感粗糙,带着微微的咸味,似乎是糠米所制。 岳夫人见他就这么吃了不由责怪道:“你怎么就吃下去了,这糠糟可是庄户人家用来喂猪的!真不知道薛氏怎么送了这么个东西过来?老爷,他们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对咱们送去的谢礼不满?” 岳荣廷皱着眉细细咀嚼,突然眉目一亮,又咬了一口下去。岳夫人一惊,上前去抢,嗔道:“我说你疯了不成,这东西哪是人吃的!” “哼,头发长见识短!”岳荣廷咽了口中的粗饼,说道:“你可知灾年百姓都吃什么救命?你可知当年鄂州闹饥荒时,连这糟糠都吃不上,易子而食!” 岳夫人瞪眼道:“可咱们现在日子过的好好的,吃这做什么!” 岳荣廷不欲与她争辩,将她手中一盒子粗菜饼抢过来,宝贝似的抱在怀里,说道:“我去找李庆元,不在家吃饭了!” 岳夫人不解道:“你找他做什么?” 岳荣廷却顾不上回答,脚下生风去找自己的好友了。 李家地方不算大,却单独僻了一间院子出来装药材,满院子的药材几乎让人没有下脚的地方。 李庆元正在院子里翻晒草药,忙的满头大汗,见岳荣廷来了,也没挪地方,依旧站在药材堆里忙碌,口中随意道:“你有事找我?我正忙着呢。” 李庆元是岳荣廷的知交好友,平时是个民间郎中,若遇岳荣廷出征,他便算作随行军医。 岳荣廷闻言也不在意,笑着打开手中盒子,伸长手臂递给他一块粗菜饼,说道:“你看看这个!” 李庆元也伸长手臂,接过他递来的东西打眼一看便愣了愣,闻了闻更是瞪圆了眼睛,与岳荣廷的反应一样,一口咬下去,在口中细细咀嚼半晌,然后说道:“好东西!真是好东西!是谁这般心思奇巧!” 岳荣廷也掩不住神色激动,说道:“好不好吃?!” “好吃!自然好吃!” 二人所说的“好吃”自然不是这东西味道好吃,而是因为它的作用太过“好吃”! 李庆元从草药堆中出来,拉着岳荣廷进了屋子,说道:“这糠米饼子里混了晒干的菘菜,还有功效各异的草药,但不管是糠米还是草药还是其中的菘菜,都是最低廉的,这样的东西,若遇灾年,打仗,都是最好的粮食补给!” 岳荣廷当然知道今年雨水多会导致收成不好,明年若能平静度过,自然没什么,可万一起战事,存粮必然不足,后果可想而知……他身经百战,早就知道民生与国强息息相关,这几日便为这事发了不少愁了。 “的确是及妙啊!菘菜成熟时间短,又能保证身体所需,这其中的草药,还可随时替换,防暑,防瘟疫都不在话下……这糠米就更不用说了。” 李庆元兴奋道:“这是你想出来的注意?!” 岳荣廷瞪了他一眼,自己这是又要踏公孙家的人情了!他没好气的说道:“不是!我现在就去找做饼的人!你跟我一起?” …… 凭栏处艳华灼灼,一朵朵鲜红欲滴的蔷薇,如一团团燃着的火,在六月的青空下肆意绽放。 烟粉宫裙的少女站在回廊花荫处,在花朵的映衬下略显清淡,却似融入了灵魂的画中人,有一种不可言说的生动。 公孙荼伸出手,将自己纤长手指暴露在暖意融融的阳光中。听说,疏离太后已久的君王,终于要来翊坤宫给自己的母亲请安了。 因为北山啸则命礼部所制的禅杖出了问题,继而引发天怒,导致太子与太子妃差点命丧崇元寺。奏折雪花般飞上北山啸则的案头,借机向他施压,“婉言”劝说他与太后之间的“疏离”有违孝道,此次事故,也许是上天的给予君王的警示,不可轻忽。 北山啸则暗自心惊,太后沉寂多年,手中势力仍旧坚实牢固不容小觑。然而他不得不照做。 一个“孝”字压下来,逼得他先要像对方低头。 公孙荼却不管这一切都是什么因什么果,她所在意的,是不容错过的机会。 所以北山啸则移步翊坤宫时,看到的便是荼蘼花色下,鲜明灵动的美丽少女,噙笑触摸阳光的身影。 “这是谁?” 被惊艳了目光的北山啸则微微侧头,问身边的杨承志。 杨承志身为北山啸则身边的第一宦官,自然对宫中一切事物了如指掌,况且,太后将公孙荼留在身边的时候,也并未避讳。他早先便已经将此事禀告过君上了,于是稍加提醒道:“这位便是公孙家那位三小姐,前段日子入宫,被太后娘娘留在身边陪伴的那位。” “是她?” 北山啸则眉尖一挑,听说这丫头从小病病殃殃,没出过几次门,见过她的人也少之又少,没想到竟是个绝代佳人。不过,他这一生见过的美人实在太多,若没有过人之处,也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唯一让他感兴趣的地方,是太后硬要将此女留在身边的原因。难道,是为了“亲近”公孙一族么?听说太后身边那个出宫的姜嬷嬷,似乎还特意去了公孙家教养这位三小姐?不知太后是否已经收拢了公孙? 当年公孙荻与廉王的关系似乎不错…… 想到廉王,北山啸则的面容渐渐阴沉了下来。杨承志在一旁看着他,身子不由愈发低了下去。 “奴婢给君上请安。”袁女官从远处过来,瞟了一眼远处的公孙荼便收回目光,径直向北山啸则恭敬行礼。 北山啸则抬了抬手,说道:“起身吧。” “谢君上。”袁女官直起双膝,面上的笑容一丝不苟,说道:“太后娘娘听闻君上来了,正在殿中等您呢。” 时隔多年的会面,没有兴师动众的驾临,也没有大张旗鼓的迎接,只是儿子一身家常便服,像寻常人家日日请安那般,前来看望自己的母亲。 太后能够领会北山啸则的意思,也愿意先陪他演一场母慈子孝的戏码。 袁女官的说话声不大不小,终于惊动了廊下赏花的公孙荼,她闻声转身,看见远处的北山啸则先是惊了一瞬,随即柔顺的跪地冲北山啸则行了跪拜大礼。 北山啸一愣,对她此举生出几分好奇。没有靠近,没有讨巧的请安,却奉上的最为尊敬的礼节。这是什么意思?如此恭敬柔顺,是为了诉说她心有苦衷不得言说?是为了表达被太后禁锢不得亲近自己的不甘? 方才阴沉的心境不由缓和了几分,也许,公孙一族也并没那么容易被太后收服? “走吧。”北山啸则看了袁女官一眼,负起手抬步朝太后所在之处走去。 廊下的公孙荼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缓缓抬头看向那道背影。 在太后眼皮地下,她不能做的太过明显,只希望君上能够明白他的心意吧……她不能将那个秘密随便诉之于口,那是她最大的筹码,如果不能帮她得到想要的一切,她也要借此全身而退。 她慢慢起身,抚平衣裙上的褶皱,微微笑了笑。君上,一定已经注意到了她。 ———— 今天有点事,应该就一更~么么哒~ 第403章 怀英公主(一) 若说风水轮流转,这话当真不假。 自从太后借着高阳公主和亲之事重新现于人前,便时来运转了一般,一切时机都赶的刚刚好。昨日君上刚刚去翊坤宫看望了太后,今日便有人直接提出,六月初三是太后寿辰,宫中许久没有喜事,也该热闹一番冲一冲晦气。 当然,大臣们将此事说给北山啸则的时候,言辞十分婉转。 然而在北山啸则心中,让太后频繁在人前露脸,才是最大的晦气!但他也只能僵硬着一张脸,答应为太后操办寿宴。 王皇后身怀有孕,这件事便落在了六皇子的生母嘉妃头上。 公孙岚对这位嘉妃颇感兴趣。听说她从小就在宫中伴随北山啸则长大,后来又陪着他出宫建府,但一直没有成为北山啸则的枕边人。直到文沁皇后过世,北山啸则册立了王皇后,这位才被册封了贵人,之后与王皇后一前一后有孕,生下了六皇子北山意。 但她宫女出身,身份低微,也只被册封嫔位。 直到两月前,她又生下的一位公主,现如今可谓是儿女双全,北山啸则体恤她是身边陪伴自己最久的人,加封妃子。 兴许是因为她的出身低微无貌无势,六皇子也闲散无大志。又或许是因为她为人谦恭小心,让人无法挑她的错处,再或许,是因为北山啸则对她的情分,仅限于多年陪伴,总之,不管什么原因,她在皇后宫妃的眼皮底下,平安生下一双儿女,多年来安安稳稳的居于后宫之中,没有任何风言风语流传出来。 傍晚十分,夕阳垂垂陷入云层,公孙岚跟随大夫人薛氏进宫给太后祝寿,轻缓的水风拂过众人耳畔,席间只闻欢声笑语,不见半分尴尬凝滞。 公孙岚心想,太后既然是太后,就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即便多年闭宫不出,再现于人前,依旧言谈自如,游刃有余。 王皇后临近生产,身子沉重,全了礼数便回宫休息去了。嘉妃则一直抱着小公主坐在太后身边与太后说些子孙经。 公孙岚坐在薛氏身后,远远看着嘉妃跟太后说话,不禁佩服嘉妃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物,按理来说,以她的身份,与太后之间应该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才对,然而嘉妃坐在太后跟前,语笑晏晏,丝毫看不出有什么迟疑介怀之色。 嘉妃的眉目只算清秀,却神色淑婉,让人看上去十分舒服,生不出半点厌恶之感。“虽是出了‘月内’,时常却仍是疲累。” “女人家生完孩子,身子骨弱,常常会觉得身子乏累,虽然常见,却也不能大意不当回事,要注意调养才是,该吩咐宫人们去做的,万不能自己逞强。”太后慈眉善目,一派欢喜妃子们给儿子开枝散叶的模样。 嘉妃听闻太后所言,点头道:“是,臣妾晓得的。” 没有小心翼翼的‘谨遵教诲’,也没有恭敬疏离的‘多谢太后关怀’,只轻轻一句‘臣妾晓得’,透出一股舒意自然和一种家常的温柔。 公孙岚耳力灵敏,听闻她们二人的对话,惊叹嘉妃能以宫人身份走到这一步,果然有常人所不能及的过人之处。 天宫渐暗,银月梢头,栀子雪白的花朵累累垂垂在碧树之间,香气浮动,引人遐思。兰亭中歌舞渐盛,歌声临水,越发显得清越空灵。灯火投在四处,影影绰绰,年纪轻的闺秀们极喜爱这样的盛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起来。 穆清浅早就瞄准了公孙岚,这会儿见众人都三三两两寻着熟人说话,就赶紧凑到她身边:“姐姐!” 公孙岚看着她干净的眉眼,不由笑问道:“你怎么不和她们去说笑?” 穆清浅微微撅起嘴巴,小声说道:“她们那样哪里叫说笑,一个个拿捏的嗓子,摆弄仪态,实在太累了,我不耐烦跟她们一起。母亲说我这样不好,父亲却说这没什么。所以我听父亲的!” 公孙岚被她逗的一乐,说道:“你说的是。这些人你来我往,样样分的清楚明白。” 穆清浅听她这么说,眼睛一亮,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神色,说道:“可不是,那些有求于你的,早晚会来找你,瞧不上你的,总有一两句黑心话,听了还要污耳朵。” 公孙岚听她此言,诧异的看着穆清浅。 其实她知道,京中贵女私下里议论她为人厉害,冷傲不喜交际。她自己其实觉得没什么,经历不同,作为便会不同,和这些闺中女子又有什么好计较的,且她的确没有那份精力去与那些娇弱女子周旋,说些家长里短,衣料首饰。所以她们说她不合群也好,傲气冷漠也好,全凭她们说就是。 但穆清浅方才说的几句话,明显是在为她打抱不平。 公孙岚笑意愈发温暖,看着她说道:“人心自有一杆秤,半两之差,心如明镜。” 穆清浅听她此言,愈发觉得这位姐姐合自己的心意,露出一脸幸福的神情,挎住公孙岚的手臂,将头轻轻依偎住她,说道:“姐姐,你怎么不早点来靖国。” 公孙岚想要说什么,却觉得有一道侵略感极强的目光朝她们投射过来,她立即警醒,朝那处望过去。 原来是前几天刚从黑石岛回来的缪贞公主。 对方见她望过来,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她身边的穆清浅, 公孙岚心中蓦然一紧。 “姐姐,你怎么了?”穆清浅发觉身边的人似乎有些不对,不由问道。 公孙岚收回目光,微微摇了摇头,就见方清雪朝她这边走了过来。她嫁入四皇子府之后,二人这还是头一回见面,千言万语只需一眼,各自便心领神会。 公孙岚笑起来,拉着穆清浅冲着她行礼道:“见过四皇子妃。” 方清雪眸中闪过笑意,回礼道:“二位不必多礼。” 穆清浅心思纯净,却很聪明,知道两人是旧友,此时定有许多话要说,便适时道:“姐姐,我离开好一会了,母亲定要找我,我这便先过去了。改日我再去府上找你说话。” 公孙岚冲她点点头,方清雪在她耳边悄声问道:“这便是你与我说的那位同母异父的妹妹吧。” “嗯。”公孙岚眸色沉沉,不自觉流露出些许担忧。 二人往临湖寂静处走去,方清雪说道:“看的出来,你很在意她。” 公孙岚回头看方清雪,方清雪拍拍她的手,说道:“我能明白你,从前你在纪家……算了,还是不提以前的事,现在不是挺好么?事情都按部就班的在进行。你在担心什么?是担心她的安危?” “何止是她。” 方清雪面对这个无解的话题也只能沉默,百密总有一疏,谁也不能保证局中的人能够全身而退。连她们自己都不能,她说道:“只需尽力。” “嗯,你说的不错。”公孙岚听着远处随风送来的歌声,觉得自己今日颇有些多愁善感,她问道:“你近日如何?过的可好?” “没什么不好,他的确如你所言,只要懂得他所需所念,便能收拢自如。” “你要小心崔若,她没那么容易放弃。” “这是自然。”方清雪说了这么一句,转而想起什么,说道:“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来之前,我在潼阳关停留了一日,见着潇潇,她已有了身孕,快要为人母了!” “真的?”公孙岚颇有些惊喜。 方清雪兴奋地点头,说道:“你可不知,那泼猴子如今挺着大肚子的模样,我见了简直惊奇。” “再见她,我却要喊她一声嫂嫂呢。” 两个人相视一笑。 方清雪目光所及,看着三五成群结伴而行的亭亭少女,个个锦衣华彩,盛装出席。拿捏着仪态,风情万种的模样,不由学着程潇潇的语气说道:“你看看,这群女人跟疯了一样,拼了命的拿捏表现。你看你看!那兰花指,那动作跟木偶一样,那么笑不累吗?真是无趣!” “哈哈……”公孙岚被她逗的笑个不停:“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促狭了?” 方清雪面带缅怀之色笑了一阵,语调柔缓的说道:“只是怀念以前咱们三个在一起的时候。” 公孙岚轻轻靠在栏杆前,望着水面上倒映的灯火楼阁,粼粼水光,说道:“再见之日,怕是风云色变之时。” 方清雪一惊,随即平静下来,纪昀身为成毅将军,镇守潼阳关,若百盟来犯,靖国大约是让公孙羡领兵支援,这其中的关联不言自明。“你要去?” 公孙岚道:“我与他总要去一个。” 方清雪知道她口中的“他”是杨戭,微微点头。目光往三公主的方向看过去,见对方此时正在太后身边说话,不由道:“这个女人,不好对付。” 公孙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目光逐渐变冷,对方的阴谋如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无处不在,且处处打着死结。想要破解,就要比对方看的更远,算的更多,不容留情。 若有一丝迟疑犹豫,一切都要前功尽弃…… 第404章 怀英公主(二) 水面波光动荡,阑珊灯火倒映其中,颤颤巍巍好似浮萍随波逐流,难以安稳。二人轻靠在玉石栏杆上,听着帘榭间女眷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言谈之声。 “嘉妃娘娘当真心思玲珑,你瞧着四周的布置,水榭垂帘,金玲叮咚,掩映间歌舞若隐若现,当真美如仙境。” “是啊,太后娘娘想必也是十分满意的。” “呀,你看,那位是怀英公主吗?她是要为太后娘娘献舞吗?” 公孙岚听见‘怀英公主’几个字,不由朝众人的视线汇集之处看过去。只见一名身穿绮罗轻纱舞衣的女子,从席间起身,缓步朝兰亭走去,她身形纤细娇小,步态轻盈,水袖裙角随风飞扬起来,衬着她莹白如凝脂的肤色,似彩云拱月。 方清雪才来大安不久,对京都的人事并不知道的十分细致,听见众人略带惊奇的议论声,不由靠近公孙岚轻声问道:“这位怀英公主,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怀英公主与其他不受宠的公主一样,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受到君上半点关注,若说有什么不同,就是她的生母,是先皇后文沁皇后的贴身宫女。” 方清雪讶然:“看她的年纪,似乎比三公主小上不少,怕是她出生的时候,文沁皇后已经过世了吧?” “嗯。”公孙岚眼眸中闪过若有所思的神色,说道:“文沁皇后在三公主四岁时病亡,怀英公主在隔年出生,据说,那名宫女是在文沁皇后新丧时被临幸的。” 方清雪惊愕道:“这……想必这名宫女下场不会好。”这种丑闻,就算是北山啸则的错,最后也是宫女来顶罪。 “那是自然,尤其她还是文沁皇后的心腹宫女,却在主子新丧之时引诱君上,企图飞上枝头,必定会受千夫所指。所以在她生下怀英公主之后,死法极是惨烈,是受了五马分尸之刑……” “啊?”方清雪忍不住惊呼一声。 宫中千万女子,哪个不想飞上枝头,无论是凑巧还是刻意,这种事情简直多不胜数。但那些处心积虑得逞却无子嗣的,还有即便有了子嗣,也因为身份低微而不得宠爱的,最终都会被遗忘在某个角落里。而怀英公主这种情形,无疑是少见的。 按理来讲,这样微带“耻辱”身世,注定比那些被遗忘的人更加凄惨。 但事实上,怀英却得到了三公主的原谅跟庇护。 “文沁皇后过世一年之后,君上便册立了新后,三公主也被送到王皇后跟前教养。王皇后为了展现自己的宽厚贤惠,对待三公主极尽细心照拂,堪比亲生。而三公主秉性纯良,冰雪聪明,一度被君上夸奖其虽为女子,却不乏君子之风。一时间母慈女孝的戏码经常在人前上演。” 方清雪道:“但她再聪慧,毕竟仍是女子,又失了生母,寄人篱下。想必背地里许多事情都是不为人知的,与王皇后的较量更不会少了。” 公孙岚赞同道:“那是自然,尤其是在王皇后生下太子之后,三公主就被压住了风头。” 她的目光从兰亭中踏歌而舞的怀英身上挪开,落在远处的缪贞身上,说道:“不过,以三公主的性子,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十一岁时,她救下被宫人欺辱的怀英公主,菩萨心肠的美名就此传扬。之后,怀英公主就成了三公主的尾巴。再往后,每当怀英有了什么可喜的变化,三公主都会受人关注,被赞扬光风霁月的心性和胸怀。” 方清雪不由惊叹道:“这样明晃晃的利用,局外人信也就罢了,难道怀英公主自己不知道吗?” “知道又如何?难道她还想过儿时那种被随意打骂,吃喝成愁的日子?” 方清雪沉默,以她们之间这种纠葛,因果相缠,相互痛恨也是常理。但人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怀英公主选择依靠三公主来保证自己生活无忧,也没什么不对。毕竟,宫中是吃人的地方,怀英怕是体会的透彻。 “快看快看,怀英公主的舞姿果真不同凡响。”席间传来赞叹之声,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只见风灯摇曳的兰亭中,在重重纱幔间被十几位舞姬簇拥着的怀英公主,此时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托举向天空,右脚向侧上方直直伸出,将大幅的裙摆拉开,露出金丝华彩的孔雀尾羽,在微暗的灯火照耀小,熠熠生辉。 “这舞衣,如此精美,我还是头一回见!” “是呀,听说是缪贞公主为了她这支舞,特意命绣娘们为她量身裁制的!” “怀英公主真是好福气,缪贞公主这样的身份,竟对她如此关照。” “是呀,就连怀英公主习舞的师父,也是缪贞公主亲自去请的。你们也知道,京都第一舞师俞惊仙,那可不是谁都教的!” 帘幔相隔,却挡不住贵女们窃窃之声传入公孙岚的耳中,众人显然都对怀英公主的事情十分了解,也对三公主的大义格外赞赏。 “可不是,怀英公主这些年多亏了缪贞公主照顾,如果没有缪贞公主,怀英公主如今不知落得何等凄惨下场。” 众人惊叹间,怀英轻舒水袖,足尖缓缓收到身前,纤细的指尖从袖中露出,折成兰花。 就在众人以为她要就此收势之时,“铮”的一声琴音急转,逐渐高亢起来,而怀英手中水袖猛地甩开,在众女簇拥间翩然跃起,纵情旋转起来,水袖掀起层层波浪,随着琴音收拢聚散,金彩辉煌的孔雀尾羽若隐若现,一时间惊赞之声不绝于耳。 “真是美极!”就算是方清雪这样的女子,也不由被对方的舞姿所倾倒:“可惜了她如此出身,如按照往常,她也该择选驸马了。” 但她这样的身世,比之寻常不受宠的公主更加让人望而却步。 公孙岚说道:“怀英公主心中必定也很清楚自己亲事上的艰难,所以,她牢牢依附住三公主,想必也是想要借对方的威势,替自己找条出路。” “可各位公主的亲事,都该攥在王皇后手中,就算缪贞公主被君上看中,到底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如何去置喙自己姐妹的亲事?” “缪贞公主既然能操纵自己的亲事,自然也有办法控制怀英公主的亲事。” 靖王朝男女婚配的年纪相对较早,就像太子,十七岁已经有了正妃及两位侧妃,虽说特殊的原因在里面,但也算不得太过。而公孙荼年方二九,蒋氏就已经急的日日忧心。 但三公主却是所有人中的特例,她如今已然是双十年华,却依旧没有婚配,照靖国的习俗,完全算得上是一位老姑娘了。可事实上,想要做三公主驸马的人,绝对可以排到城门口去。 方清雪好奇道:“也不知她用什么办法说服了君上,令她如今还待字闺中?” 公孙岚摇摇头:“不知,不过,我倒是觉得怀英公主的亲事快要落定了。” “你是说,缪贞公主会将她当做棋子投放出去?” “此时正是朝廷用人之际,但君上却又没有多少可以信任的人……尤其手握兵权的几个将领,君上生性多疑,不可能完全放任。结亲是皇家惯用的手段,无非拉拢,亦或是监视。” 方清雪恍然明白了公孙岚的意思,也突然明白了缪贞公主放长线钓大鱼的手段到底有多么厉害。她从那么多年前,就开始将怀英公主死死的绑在自己身边。 怀英公主就像丝萝,一直依附在缪贞公主这棵乔木上存活。 因为有缪贞公主的栽培和帮助,怀英在一众可以被“牺牲”的公主里面,算是顶顶出众的。不出意外,君上会“重用”她。 说话间,怀英公主已经从兰亭返回到了席间,被侍女簇拥着往太后这边来。众人方才被她身上所传的舞衣所吸引,目光都紧紧跟随着怀英公主。她好似颇为羞赧,一直微微垂着头。 因方才在亭中相隔较远,又有轻纱阻碍视线,因此难以看清怀英公主的相貌。此时她走近,才让众人看清楚容貌。方清雪打量着怀英公主,小声在公孙岚耳边道:“北山一族的人都身形高挑,她这副娇小身形怕是随了她的生母,不知当初那位宫娥与君上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真有些好奇。” 怀英公主的面容十分乖巧秀美,小巧的下巴圆润可爱,双颊带着些婴儿肥,与北山皇族的大气精致完全不同。她走到太后面前盈盈下拜,声音微带着轻轻颤音,似乎有些紧张,她道:“怀英祝太后娘娘福寿安康,松鹤长春。” “好孩子,起来吧,你有心了。”太后娘娘依旧是那副慈眉善目的神色,若是不了解这位太后过去在后宫厮杀的种种厉害手段,真容易将她当成菩萨心肠的老太太。“这歌舞的确惊艳,为了给哀家一个惊喜,废了不少功夫吧。” 缪贞公主在一旁亲切的喊了一声祖母,然后笑道:“您可是不知道,四妹妹为了练好这支舞,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祖母定要好好奖赏四妹妹才是。” 太后笑眯眯的看着怀英,神色间有少女般的狡黠之色闪过,说道:“那是自然!身为祖母,如何能亏待了自己的乖孙女。” 第405章 风云色变(一) 太后寿宴,诸位皇子公主,亦或是宫妃与各府夫人贵女,前来祝寿时大多中规中矩,并不过分亲昵,也无生疏冷淡。以免在君上与太后之间有失偏颇,落下什么话柄。 所以怀英的这支舞便显得尤为突出。 太后的夸赞一出口,怀英显得受宠若惊,周围关注的看客不禁纷纷猜测。难道是因为太后久不现身,稍微被旁人讨好一下,就心花怒放要大加赏赐了吗?或者,是想要借怀英的表现,打别的皇子皇孙的脸? 公孙岚不知道太后的举动是否暗含着什么玄机,一左一右坐在太后身边的嘉妃和缪贞公主的面上也闪过一丝狐疑。就听太后闻温言说道:“你父君忙于国事,你母后又身怀有孕,无力照拂后宫诸多杂事。你今年也有十六了,也该到了择选驸马的时候。” 怀英公主猛然抬头,看的却不是太后,而是三公主缪贞。但缪贞公主本来就坐在太后身旁,因此少有人注意到这一刹那的细节,只以为怀英公主看的是太后。 她的反应也很快,随即就垂头露出娇羞之色:“皇祖母,怀英……”她舌尖在口中打了个转,将原本要说的“年纪还小”咽了回去,变成了:“怀英不想嫁人,想多侍奉皇祖母几年。” 太后闻言双眼微眯,神色间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满意。 公孙岚细细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怀英的话,乍一听没什么不对,许多闺阁女儿在听到长辈提起亲事的时候说的都是这一句,既表现出千金小姐必要的娇羞,又表明一切都由长辈做主。但此话由怀英公主口中说出,再结合她目前的境况,有心人便能从其中品出不同的意味。 不想嫁人,表明自己不想受三公主的操纵。 想侍奉皇祖母,表明愿意接受太后递来的橄榄枝。 缪贞公主的瞳孔微微一缩,但也只是一瞬,就归于平静。而公孙岚在一旁看着,也多了几分深思…… 怀英公主的生母是文沁皇后的婢女,当年那桩事,众所周知的未必就是真相,而太后身为后宫最高掌权者,又有什么事情能够瞒过她的眼睛,兴许有些东西,是连缪贞公主都不知道的。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而怀英公主也不仅仅是依附乔木而活的丝萝,她十分聪明,且懂得审时度势。想必早就在心中权衡过三公主对她的掌控,在暗中寻找机会脱身,而她的去处,又实在不多。太后应该不在她原本的考虑范围之内,可当太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立即认识到,这是她所有打算之中最好的选择。 “好孩子,你到皇祖母这里来。”太后露出和蔼慈爱的笑容,朝怀英公主招了招手。 怀英起身,缓步走到太后身边,露出腼腆羞赧的微笑。 太后笑着拉住她的手,说道:“你虽与你三姐姐亲如一人,可她自己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总不能来操心你的亲事。” 一句话,便堵了缪贞公主的嘴,让她不能随意置喙怀英的亲事。 缪贞公主立即玩笑道:“我是个脸皮厚的,四妹妹可比不得我,皇祖母再打趣这丫头,她怕是要钻到地缝里去了。” 太后丝毫不介意缪贞话里的机锋,笑呵呵的转头看向她,拍拍她的手说道:“你父君从小将你当成儿子一般来教养,将来你的驸马自然也有他亲自操劳,皇祖母放一百个心。怀英可不同,她是文文弱弱的女孩子家,我少不得要多疼她几分的,你呀,可别说我老人家偏心。” 缪贞公主一时无言作答,只好说道:“四妹妹能受皇祖母眷顾,缪贞自是替她高兴的,哪里有什么偏心不偏心的话。您疼怀英,不就是疼我吗?” 缪贞公主从小就“顾念”着怀英公主,这是谁都知道的,她这话一出口,让周围看热闹的人愈发觉得缪贞公主对怀英公主真心真意。 太后言笑自若,拉着怀英的手,说道:“你三姐姐平日里要帮着君上处理政务,事务繁忙,你若闲来无事,不如多来翊坤宫走动走动,也好陪着皇祖母解闷。” 怀英依旧垂着眸子,乖巧的答应道:“是,皇祖母。” 众人看着这一幕心思各异,彼此间交换着眼神。在这期间,嘉妃半个字也未出口,好似一直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怀中的小公主身上,无暇顾及一般。 头顶的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聚拢,变得厚重起来,筵宴也已进行至大半,太后已经有了离席回宫的意思,但还未及起身,远处突然传来嘈杂之声,席间顿时一静。 不一会儿,一个小内侍,也不知是哪个宫里的,好似只是临时被差遣过来传个话,说道:“启禀太后娘娘,嘉妃娘娘,三公主……皇后娘娘就要生产了!君上已经往元合殿过去了。” “分明产期是在下个月?怎么这会就要生了?”太后目光闪动,立即起身询问。缪贞公主和嘉妃也露出担忧之色,直直的盯着小内侍。 “据说是皇后娘娘回宫时,恍然间树丛传来一阵乱响,皇后娘娘被惊了一跳……所以就动了胎气。” “身边跟着那么多人伺候,竟都这么不经心!缪贞,你跟哀家过去看看。嘉妃在这里安排余下的事。” 嘉妃将怀中的小公主交到奶娘手中,立即应承了。太后则带着缪贞公主离席去了元合殿。 皇后出了意外,众人也不敢在宫里多耽搁,都相继离开了。公孙岚跟在公孙大夫人蒋氏身后,转头看了一眼缪贞公主,却正对上她回望过来的目光。二人眼神相触,公孙岚在心中默默想道:终于要开始了吗? 元合殿外,北山啸则的怒气明晃晃摆在脸上,鼻翼翕动,正在爆喝王皇后身边的宫人:“你们一个个都不想要脑袋了吗!若朕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个都要给他陪葬!” 求饶之声不绝于耳,让原本就一片混乱的元合殿更加风声鹤唳。 太后老远就听见长子的怒吼之声,心下嘲讽。一口一个孩子,半分不在意王皇后的安危,当真是一如既往的冷血无情! “君上,现在不是动气的时候。” 太后的声音颇为冷静,让北山啸则发怒的动作一顿:“母后,您来了。” 缪贞公主的目光看不出任何异样,上前问道:“太医呢?太医和稳婆都来了没有?” 谭嬷嬷正在门口指挥宫女们准备生产用的东西,听见缪贞公主的问话,便答道:“稳婆早就在元合殿住下,这会都在屋子里安抚娘娘呢,太医们也叫人去请了。” 太后目光投向殿内进进出出的宫人,说道:“宫里给嫔妃接生的稳婆,每一个都有十足的经验,想必生产会顺利,君上也莫要太过紧张。虽说早产了一个月,只要精心照顾,也与寻常孩童没什么两样。” 当初廉王便是早产儿,北山啸则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太后说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他此刻听着王皇后越来越凄厉的痛呼之声,心中挂念自己的“天人”儿子,也没有时间去细想,看见一盆盆热水和棉布往里头端,不由问道:“这就要生了?” 这也不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多少有些经验,前阵子嘉妃生温华的时候,也没这么快。 谭嬷嬷摇摇头,说道:“还没有,稳婆说还得等上一等。” 北山啸则皱眉道:“还没生,怎么动静就这么大?” 谭嬷嬷瞧着王皇后也觉得不寻常,心下焦急不已,说道:“娘娘方才受了惊吓,就一直喊肚子痛,但的确还没开始生产。” 缪贞公主突然想到什么,说道:“父君,母后这一胎本就不寻常,兴许有什么不同也是情理之中,您莫要太过着急。” 北山啸则听了这话果真镇定下来,天人落入凡胎之中,母体自然也要承受寻常人不能承受的痛苦?他指着谭嬷嬷说道:“进去告诉所有人,只要王皇后能顺利产下孩子,所有人都重重有赏!” 王皇后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中,太医令朱智洪带着一众太医一路小跑到了元合殿。还未等他们见过北山啸则,他已经先开口道:“免礼吧!赶紧进去看皇后,朕要你们务必保下这一胎顺利产下!都明白朕的话了没有!” 在场闻听此言的人都心下一凛,这是无论如何也要保下孩子的意思!必要时刻,即便舍了王皇后的命也在所不惜! 一众太医连声答应,忙抹了头顶上的冷汗赶着进去看王皇后了。 缪贞公主闻言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在她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太后瞄了她一眼,没有做声,心下却也倏然收紧,中山狼养出的狼崽子,既然出手,就不会留情,王皇后这一胎必然是凶多吉少。 什么九日天虹,不过是为了让王皇后摔得更疼罢了。 只是太后也实在猜不出,里面即将生产的女人,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第406章 风云色变(二) 头顶的云层愈发乌沉厚重,天色阴翳的厉害,不一会便飘起零星碎雨。廊下碧翠的芭蕉叶在雨中发出悦耳的潇潇声,但此时此刻,却只会让人觉得心烦意乱。 王皇后的痛呼声愈发凄厉,在雨夜中尤其让人脊背发凉。 缪贞公主不由劝道:“父君,母后这会儿刚有动静,不知还要折腾到几时,您不如跟皇祖母去偏殿歇息片刻,让儿臣在此等候,。” 北山啸则负手在殿门前走来走去,一刻也安稳不下来,闻言连话都没回,显然是不想离开的意思。缪贞公主无奈的叹了一声,太后说道:“事关天人降生,你父君心下焦虑也属寻常,也不差这一会了,咱们便都在此处等着吧。” 缪贞公主本来也只是全了自己作为孙女和女儿该有的孝顺之礼,并不是非要将他们撵走,闻言也就不在多说什么,她对自己的计划异常笃定,根本不怕别人去看,而王皇后必然难逃此劫! 她听着王皇后的哀嚎之声,只觉得那仿佛是天下间最动人的乐曲。 她的目光扫过这处精致恢弘的宫殿,目光看向遥远的天空,母后,你听见了吗?若你在天有灵,眼见仇人受此磨难,怕是也会觉得开心吧? “启禀君上!”一个内侍急急从雨中奔至众人面前,说道:“太子殿下得知皇后娘娘即将生产的消息,携太子妃前来看望。” 东宫虽也在北冥宫之中,但入夜之后,并不可互通。北山啸则听见小内侍禀告,挥手道:“让他过来吧!” 不过须臾,太子便急匆匆进了元合殿,还未到近前,便已经听见王皇后如受凌迟之刑一般的惨叫声。岳氏跟在太子身后脚下一顿,她才失了孩子不久,身体也刚刚恢复,对生产之事尤为敏感,霎时被吓得脸色惨白。“莫不是皇后娘娘已经开始生产了?” 太子见她停住脚,不由皱眉道:“还不赶紧走?” 岳氏紧紧抿住嘴唇,重新抬脚往前走去。她心下对太子已是百般抵触,憎恶至极,但她不能露出半分让太子察觉她们的打打算,并且尽力摆出顺从无害的姿态,免得到时候拖累父母亲人。 “儿臣参见父君,皇祖母。”太子对北山啸则一向有几分惧怕,也没想到太后会在此处,言语间明显有些滞碍。 缪贞公主将他和岳氏拉起来,说道:“外头下着雨,你们怎么也不加件斗篷?”她看着岳氏,说道:“你虽说出了月内,可也不能太过大意。” 岳氏低声谢了缪贞公主的关怀,说道:“来时有些匆忙,便没顾得上。” 缪贞公主闻言立即让人去取两件披风过来。岳氏问道:“皇后娘娘正在生产?” 缪贞摇摇头,神色间满是担忧,说道:“还没有,只是痛的厉害。”岳氏闻言恐惧更甚,也不再多问。众人的注意力便又重新放到了殿内的忙乱之上。 就在这时,里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叫道:“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北山啸则面色大变,按捺不住就要上前推门。缪贞赶紧拦住,说道:“父君,产房至阴,对您跟母后都不好,还是不要进去了。” 北山啸则犹豫了片刻还是在殿门前停住了脚步。他是男子,又是一国之君,阴阳相克,他也怕冲了自己的运道。而三公主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也不宜进去。北山啸则紧皱着眉头,其实最合适进去看看的人是太后,但他怎么能放心让太后进去? 万一这个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谁能说的清楚!太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只是说道:“赶紧叫个人进去问问,皇后到底怎么了!” 不一会儿,皇后身边的谭嬷嬷满面惊惶的出来,抖着嗓音说道:“君上,皇后娘娘痛的厥过去了,怎么也叫不醒,再这么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太医令朱智洪满头是汗的从里面出来,说道:“羊水已经破了,可皇后娘娘昏厥不醒,微臣只能下针催产了。” 北山啸则额头青筋毕现,说道:“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这个孩子顺利诞下!朕重重有赏!” 朱太医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回了内殿,现在他还管什么赏不赏的,只要能让皇后平安诞下孩子,他就安心了! 几针下去,皇后似乎痛的厉害,有了转醒的迹象。 外面站着的人看见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在夜晚昏暗的灯火和雨天潮湿的空气中,显得黑沉沉且腥气浓重。北山啸则不禁皱眉往后退了几步,耳边便又传来王皇后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本宫不生了!我不生了!你们不如一刀杀了我!” 众人顿时脸色大变,只听谭嬷嬷跟梓川连声呼喊道:“皇后娘娘,您用力呀!孩子很快就会出来的!” “娘娘,只要一下,您就没事了,用力啊娘娘!” “怎么办!朱太医,杨太医!你们快点想想办法呀!” 北山啸则已经完全按捺不住,他一抬眼,正看见匆匆赶来的嘉妃,立即说道:“嘉妃!你赶紧进去看看皇后的情形!” 嘉妃早在外面就听说了大概情形,此时领了命令,不敢耽搁,直接就推门进了内殿。 一个稳婆正在与太医商量,说道:“实在不行,老奴只能将手伸进娘娘腹中将孩子拽出来了,不然再这么下去,必定一尸两命啊!只是这样一来,皇后娘娘怕是凶多吉少……” 朱太医冷汗涔涔,回头见了嘉妃,如见救星,说道:“嘉妃娘娘,这可怎么办那!” 嘉妃面色大变,探头看了一眼脸色如死人般的王皇后,扭身出了殿门,对北山啸则将稳婆的话说了。 要么死一个,要么直接死两个,北山啸则根本无需犹豫,说道:“就照他们说的做!” 嘉妃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颇有些兔死狐悲的意味,返回殿内将北山啸则的话传达给了朱太医。朱太医深吸一口气,继续给王皇后施针,稳婆则将自己的手慢慢往里探了进去。 “摸到了!我摸到了……孩子的头,不对,是两个!娘娘肚子里有两个!” “什么,果真是双生子?” 谭嬷嬷瞪大眼睛,之前杨太医说起王皇后反映过于剧烈,有可能是双生子,可后来月份大了再摸脉,也没有摸出是双生子,她不由有了不好的预感,难道说,其中一个其实已经死胎了? 梓川和莹湖惊恐的站在一旁看着王皇后下身血迹越发多了起来,心下凄凉,皇后娘娘难道真的活不成了? 朱太医看着稳婆,问道:“怎么样?” 那稳婆面色惊恐的扭过头来,牙齿咯咯咯磕在一起,颤声道:“不对,这孩子不对……” 朱太医受礼数限制,不能上前去看,焦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赶快将孩子拉出来,皇后娘娘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 那稳婆一咬牙,将另一只手也探了进去,缓缓将里面的孩子拖了出来!却在看清楚的下一刻,惊恐的尖叫一声,猛然起身退后,将孩子扔在了王皇后身下的血泊之中。 谭嬷嬷听着孩子弱的如猫叫一般的哭声,怒道:“大胆!” 那稳婆上下牙齿不停打颤,指着床榻上憋得脸色发青的孩子根本说不出话来,谭嬷嬷绕开施针的朱太医,到王皇后身下那里,脸色唰的一变。 朱太医见她迟迟不敢上前,心中暗叫不好,回头看了一眼王皇后,虚弱的连口中的山参的含不住了,急忙又下了几针止血。 嘉妃站在较远处,见此情形冲着谭嬷嬷喝道:“怎么回事?不是说有两个么?孩子哭声怎么这么弱?到底怎么了,还不赶紧上前把孩子抱起来。” 谭嬷嬷僵硬的扭着脖子回头看了一眼嘉妃,努力让自己的手脚从麻木中缓过劲了,拿了襁褓,对那稳婆说道:“将孩子抱起来……” 那稳婆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强提了口气,上前将孩子抱了起来,然后像避瘟神一般放到了谭嬷嬷铺好的襁褓中。 嘉妃上前一步,在看见孩子的那一刻,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扶着婢女才勉强站稳。她听见王皇后虚弱的问话声:“孩子呢,孩子如何,抱过来给本宫看看……” 嘉妃再也忍不住,夺门而出。“君上……” 北山啸则见她如此摸样,心脏骤然紧缩,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怎么回事?朕好像隐约听见了孩子的哭声?皇后生了?” 嘉妃说不上话,只紧紧攥着帕子握住胸口,众人见她如此,知道里面的情形恐怕真的凶多吉少,一时间都不敢出声。太后皱眉道:“这孩子不同寻常,不论如何,总得跟君上说个明白。袁熙,你进去看看,让人将孩子抱出来。” 袁女官应了一声,走进殿中。太子看着袁女官的背影,袖中的手紧紧握住,心中五味翻腾,是不是孩子出了什么问题?还是他的母后出了问题?若母后有个三长两短,面对“天人”弟弟,他该如何自处? 众人听见袁女官一贯沉稳的声音变得的奇怪异常:“谭嬷嬷,将孩子清洗干净,包好之后抱出去给君上看看吧。” 第407章 一尸两命(一) 暗夜中,雨意愈发惶急起来,从墨黑的云层之中倾泻而下,噼啪砸落殿宇屋脊之上,响彻不觉。檐下晦暗的宫灯被在疾风骤雨中明灭不定,如同北山啸则的目光,幽暗且危险。 他已经在太医稳婆等人毫无喜色的说话声之中,隐隐猜测到了什么,在这种不安的氛围下,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等不及谭嬷嬷将孩子抱出来,上前一脚踢开了殿门。 咣当一声!瞬间将所有人的心都狠狠提了起来! 里面的谭嬷嬷刚硬着胆子将孩子包好,被这一下惊得差点将孩子扔在地上。看见北山啸则,她腿一软便跪了下去:“君上……孩子,这孩子……” 皇后的命能不能保住尚且不说,她的命兴许就要交待在今夜! “还不将孩子抱过来给朕看!” 袁女官看了一眼太后,走上前从瘫软的谭嬷嬷手中将孩子抱起,转身朝殿外众人走过来,却又在门内停住脚,低声说道:“君上,奴婢恳请您屏退宫人们。” 北山啸则瞳孔微微一缩,袍袖之中的手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他狠狠挥袖:“闲杂人等一律滚出去!” 早在四处候着的一众宫人闻言恨不得在凭空长出四条腿来,以最快的速度撤离的皇后的寝殿。就连太子妃都下意识的往角落里站了站,禁不住心惊肉跳。 杨承志闻言心中暗骇,立即低声对自己的徒弟说道:“将见过孩子的人全部关起来,其他人暂时撵出元合殿。” 小内侍闻言不敢迟疑,立即去办,心下却知,见过孩子的人,命怕是难保了,所幸他一直跟在师父身后,谨慎的没有上前。 空中一道雷光照彻天地,也照亮了袁女官怀中的孩子,北山啸则看见一副极像自己的面孔,不禁微微一怔。他走进几步,见这孩子虽然哭声弱了些,却似乎也没什么大问题,只是那襁褓的形状有些奇异。 袁女官见状,也顾不得婴孩禁不得风吹,将绣着吉祥图案的小锦被微微掀开,露出了孩子的全身。 仿佛被针扎中神经,北山啸则的目光落在婴孩身上的瞬间,全身都不受控制的哆嗦了一下! 正微弱哭泣的男婴,分明少了一手一脚!并且在原本应该长着手脚的位置上,一个死去多时的婴孩牢牢的长在他身上,如同寄生在人身上的怪物!且只有另一个孩子的一半大小!他们牢牢长在一起,无可分割! “啊啊啊……” 太子妃岳氏控制不住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随即被太子的手紧紧覆住口鼻!尖叫声戛然而止,仿佛是活着的人突然断了气,让人觉得难受至极!心肝肺都跟着刺痒起来,想要立即抓挠个痛快! 北山啸则面色发青,浑身上下控制不住的颤抖着,他指着襁褓中的畸形儿,惊惧的说不出话。 太后瞪大眼睛,哪怕她活了这么大的年纪,从皇子妃,到皇后,再到太后,经历了三代帝王的后宫,却也没有见过如此令人惊惧的事情! 众人一时间都怔在原地,仿佛双脚在地上扎了根,被什么东西捏住了咽喉,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就连早有心理准备的缪贞公主,双目也直勾勾的盯在孩子身上,充满了骇然跟恐惧。她知道王皇后腹中的孩子必然无法正常生长,即便能生下来也是活不成的,却没想到她肚子里果真是双生子,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雨声嘈嘈切切,无数花草折损在淤泥之中,零落不堪。风吹着两扇敞开的门微微晃动,发出轻响,里面传来女人微弱的说话声,却在这样的嘈杂雨声中显得微不足道,根本无法听清内容。 王皇后的血已经被止住,朱太医站在床榻不远处,死死的垂着头,即便只有他听清了王皇后说了什么,也无动于衷,如木头一般站在那里。仿佛只要一动,他便要第一个被北山啸则砍下头颅。 似乎因为殿内沉默了太久,诡异的气氛终于引起了王皇后的注意,她失血过多,虚弱不堪,却因为疼痛减弱恢复了几分理智,声音愈发急促起来:“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这一声声催促,终于将众人的神经挑拨的鲜活了起来,北山啸则面容上的惊恐逐渐变成深入骨髓的痛恨和厌恶。 “将这妖物,立即处理掉!” 死寂中,北山啸则这一声虽刻意压抑了声线,却免不了让殿内的王皇后捕捉到这唯一的回答,她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妖物?什么妖物?” 她挣扎着起身,虚弱与眩晕让她动作缓慢,但她仍旧挣扎着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若在往日,谭嬷嬷早就上前扶住王皇后,但她此时只是半睁着双眼,缓慢的转动脖子,迷茫的看向四周,殿内被吹起的轻薄帐幔仿若灵幡,在缓缓朝她招手。 王皇后中衣上满是血污,踉跄着走出内殿,见袁女官手中托举着襁褓,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快步走到近前:“把孩子给我!” 袁女官不及反应,被她一把从手中夺过男婴,然而王皇后在下一刻,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在目光落在孩子畸形的身体上时,脸色猛然变得煞白,忽然身体一颤,噗的喷出一口血来。直喷了怀中婴孩满头满脸! 北山啸则见此情形,终于忍受不住:“杨承志!你还等什么!” 杨承志一惊,急忙上前,他以为王皇后会挣扎,却没想到轻易就从她手中将孩子夺了过来。而王皇后的目光在孩子脱手后蓦然变的呆怔,身体僵了般,直直的向后倒下,太子第一个反应过来,已经顾不得别的,一个箭步冲上去,堪堪扶住:“母后!母后!” 此时在场众人简直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北山啸则的面色更是不能用难看来形容,杨承志不敢在耽搁,将怀中的男婴包裹好,疾步退了下去。 没人出声阻止,因为没人知道这样的孩子留下来应该怎么办。 太后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浊气,说道:“太医还不赶紧过来给皇后救治!” 在角落中瑟瑟发抖的太医终于无法在躲下去,匍匐着爬到王皇后身边察看,然而下一刻,朱太医颤声道:“君上,皇后娘娘她……薨了!” 北冥宫中,元合殿内,又变得一片死寂!王皇后,居然就这么没了? 太子重重喘了几声,看了一眼怀中无声无息的母后,大声的呵斥道:“朱太医,你不要胡说,母后只是一时闭过气去了!你还不赶快救治,让母后醒来!” 朱太医本来就怕的要命,被太子这么一呵斥,几乎是六神无主:“殿下,微臣不敢欺君!皇后娘娘她……真的毫无生机了……” 太子悲戚道:“母后!母后您怎么了,您醒醒看看儿臣啊!,您不会有事的,母后!儿臣在这守着,您一定会没事的!” 若这不是处于皇家,众人几乎真的要被太子感动了,可惜,这是皇家,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骨肉亲情。他靠嫡出的身份被立为太子,实际上并无多少突出的才能,身边笼络的势力也全靠王皇后的筹谋,若她就此没了,太子又该怎么办?! 朱太医硬着头皮抬头看了一眼北山啸则,见他直直盯着王皇后的尸体,便说道:“方才皇后娘娘生产时,已经流失了大量的血液,方才不过是一时硬撑着起身,禁不得刺激……” 一国之母轰然暴毙,已经是涉及朝廷的大事。 原本以为大好的日子,居然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什么天人降生,根本就是天降灾祸,若让人知道王皇后居然剩下了如此怪胎,流传出去,轻则损伤圣誉,重则恐对国事不利! 太子仿佛现在才认清皇后已经无力回天的事实,满面悲戚。北山啸则的面容愈发冰寒,冷冷道:“王皇后无法承受天人祥瑞之气,不幸一尸两命!”他的目光从眼前的众人身上一一扫过,一字一顿说道:“杨承志,你立即去安排,今日之事,决不允许有只言片语流传出去!” 为王皇后接生的太医和稳婆等人,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哀哭求饶起来:“君上饶命啊!小人定然守口如瓶。” “君上,奴婢决不会吐露半个字!君上饶命啊!” 然而北山啸则只冰寒着一张脸,无力的抬抬手,杨承志立即会意,叫人将他们都带了下去。 “母后,皇后遭此不幸,后宫无主,只能将后续丧仪交给嘉妃,您若觉得有何不妥,定要督促一二。” 太后无声点头,看向神情微有愣怔的缪贞公主,怕是她没有料到事情会到如此地步,?一切都只能从现在开始准备。 殿外,雨势半分未减,几乎是要遮天蔽日将一切污浊都涤洗干净,王皇后的死讯在一夜之间传遍整个京都。今夜,将有许多人一夜无眠,很多势力将因此活络起来,重新聚散。 公孙府中有姜嬷嬷在,自然能比旁人知道情形的更加真切,此时几乎所有族中有话语权的人物都汇集在松涛阁,气氛前所未有的压抑。 “没想到王皇后竟然薨的这么突然……实在不在预料之中。”公孙岐风看向老爷子,道:“岚丫头的亲事,不能再拖了。” 第408章 一尸两命(二) 王皇后难产而亡,一尸两命,举国大丧。 一时间,王皇后无法承受孕育天人重责的说法传扬开来,但君上宽厚仁爱并未追究其过失,还下令为其大制丧仪。 整个北冥宫一片哀戚肃穆,重重罗帐在一夜之间被撤换,满眼尽是一片白茫茫。王皇后停灵之处,摆满了冰盆,就连她最后安身的棺木之中,也全被冰块铺满,以求在这三日之内能够保住尸身不腐。 棺木中的人,已经被清理干净,穿着皇后规制的大礼服,因有孕时掉落的稀疏的鬓发,也规整的盘梳起来,带着金彩辉煌的凤冠。但她临死之前所遭受到痛苦,令她容颜枯败,眼窝深陷青黑,曾经如花容颜一朝损毁,再怎么修整补救,也无力回天了。那淡淡的胭脂红晕仿若浮在她的面颊上,不能与其融为一体。 在她的棺椁旁,还有数个较小的棺木排列。 这是君上感念王皇后身边的宫人忠心,允许她们陪伴王皇后长眠。若非她们的面目无比狰狞,兴许真的会有人相信这样的说辞。 公孙府上三房夫人皆是命妇,顾不府中杂事,都换下了锦衣华服,身穿白麻衣陪着公孙老夫人进宫哭丧。 连绵不绝的大雨仿佛与此时境况格外相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和悲痛顺着雨水流向京都各处。听说王皇后殡天的丧钟敲响,太子悲痛欲绝,几度昏厥在王皇后灵前。 君上念着他的孝心,允许他亲自扶棺将王皇后送往皇陵安葬。 东宫的午后,惠风和缓,园林中的草木被雨水狠狠洗过,越发碧翠浓绿起来。 太子平展双臂,由侧妃崔蕴为自己整饰衣袍。 末了,二人相互对视,各自神色间仿若无言便能灵犀相通,崔蕴轻轻依偎在北山旬的怀中,说道:“妾身在这里等您回来。” 北山旬抚了抚她耳边鬓发,此时唯有她能让自己的心境安稳几分,他略微点头,转身朝外面走去。 …… 公孙岚乘坐马车出了府邸,要往北宅去找杨戭相谈一些事情的细节,但途径街市时,突然被喧哗之声吸引。“那边怎么了?” 李潮生努力的调整马车,一边回道:“太子殿下从兴善门出来,怕是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公孙岚皱眉道:“没想到咱们绕了路,还是要被堵在这里。” 暮春道:“太子为了彰显自己贤孝,一路上抛金洒银,引得百姓纷纷前去。” 月息探头往外面看了一眼,见许多人一路小跑往前面走去,堵得马车根本没法顺利同行,便叫住一人问道:“这位大婶,你们都是去捡银子的?” 暮春一怔,一把将她拉回来,盖上车帘,瞪眼道:“哪有你这么问的!” 月息不解道:“难道她们不是去抢银子的?” 暮春无语瞪了她一眼,转头问公孙岚道:“小姐,咱们怎么办?要返回去走别的路吗?” 公孙岚看了看外面,说道:“反正也碰上了,咱们到前面去看看。” 暮春阻拦道:“这会人太多,小姐万一被人冲撞了可怎么好。还是等等吧。” “咱们小姐是什么伸手,哪里会被人冲撞,再说咱们不久是为了方便才这么一身打扮?”月息想来是有热闹不看难受的主,她指着自己一身男装急声反驳道。 暮春拿她没办法,看向公孙岚。公孙岚拍拍她说道:“没事,走吧。” 主仆三人下了车,让李潮生将马车拉到街边等候。 人群中时不时传来急切或兴奋的声音:“让一让,别太贪心!” “哎哎!让我过去!” 公孙岚站在街边,看着前方拥挤的众人,低声道:“分明是丧事,却弄的跟盛事一般。” 暮春对太子的行径颇有些不屑,说道:“太子殿下美名其曰要为王皇后积德,其实是在为他自己笼络人心呢。” 公孙岚道:“如今的情形,由不得他不急。” 月息道:“将银钱给百姓,总比留给他自己败祸的好嘛!” 暮春挑挑眉,说道:“你这话倒也是。” 京都的道路经过数次修缮,已经十分宽阔,就算平日偶遇娶亲或别的什么,百姓在路两旁看热闹也足够了。但如今正是夏季,许多商铺都在门前白了摊位叫卖,再赶上今日太子弄出的这么一桩事,顿时拥挤不堪,马车想要顺利通过简直就是妄想。 喧闹之中,王皇后巨大的棺椁最先映入眼帘,太子的车辇则跟在棺椁后面,马车壁上金漆玉石全部被白布覆盖,显得凄怆悲凉,缓缓在人群中前行。好在有衙门的人手在一旁维持秩序,才勉强阻隔了百姓近前,但太子的车辇也几乎是一步三停,走的十分缓慢。不断有薄薄的金银叶子随冥纸抛洒而出,引得路边围观的百姓纷纷拥上前去强夺。 今日未雨,天气却更加闷热,阴云在头顶黑压压一片,挤不出半滴雨来,好似要积攒到一定火候再磅礴而下。白茫茫的灵幡飘荡,与这样的天色倒是极为相称。 太子端坐在车辇上,面前只挡着薄薄的白色绡纱,周围的人能清楚的看到他的神情。 他面色十分苍白,神情哀凄至极,仿若因为王皇后的死受了巨大的打击。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王皇后就这么没了,他仿佛一瞬间成了孤家寡人,曾经牢牢依附着他们母子的势力仿佛要重新斟酌考虑,弄的他心神不宁,焦虑异常。 他极力在心中安慰自己情势不会那么糟糕,没了母后,还有三姐姐帮他。 就在这时,吵嚷的人群中突然传出古埙的演奏声,埙的音色本就呜呜咽咽,在这样的情境之下更显低沉,仿佛是女人的哽咽声。 但众人也只当有人凑巧在演奏,并未多加留意。唯有太子,在一瞬间绷直了身体,下一刻猛然用手掀开帘幔,惊魂不定的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喃喃了一句什么。 公孙岚几人虽然站的远,但地势颇高,以她的目力,能够清楚的看到薄薄的纱帘后,太子的动作。她分明看见对方嘴唇的动作,说的是“母后”二字! 紧接着,来不及让人反应,太子突然几步跨下马车,顺着官差开辟出的道路往前跑去,一边还频频往一个方向去看。 护卫们一时愣怔来不及阻拦,太子已经孤身跑出去老远,待反应过来时,数十人跟在后面追了上去,人群顿时混乱起来,连王皇后的棺椁都差点冲撞了! 公孙岚一惊,心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走,我们跟上去!” 暮春没练过拳脚功夫,走了几步,行动间十分缓慢,公孙岚心中急切,对她们说道:“月息,你带着暮春,先回马车上等我,我先到前面看看,一会就回来!” 二人想要阻拦,但人群涌动,公孙岚动作又快,一下子便失去了她的踪迹。暮春急道:“怎么办,月息,你别管我,你快跟上去!” 月息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急道:“那你怎么办?” “我回马车上,你别担心我,快去!你快跟上去!” 月息道:“那你赶快回马车去找李潮生,好在离得不远,我这就去找小姐。” 公孙岚在人群中穿梭,好不容易到了人群边上,她这才得以纵身一跃上了高出。眼见太子与护卫之间渐渐被拥挤的百姓阻断,她心头危机感狂涌而出。 那些人明显是故意为之,每当太子的护卫要挤出人群时,又立即被拥堵回去。 太子就这么在数十护卫的眼皮地下跑没了踪影! 众人都不知太子到底看见了什么,突然发了什么疯,为什么要独自一人跑进人群!公孙岚心中也十分疑惑,太子为什么突然会看着人群的某处吐出“母后”二字! 王皇后的尸身不就在他面前的棺椁之中吗? 公孙岚奋力往太子奔走的方向追过去,但对方身在人群,一眨眼便被吞噬,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不知道是被人擒住了还是摔倒在地被人群淹没了。她站在一处屋脊之上,朝四周望去,一时间也迷失了脚步不知该往何处追去。 就在这时,她在一处房屋的拐角处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在这样烦躁的氛围之中,他一身苍色锦袍长身玉立,清淡高华的气质,将身边满树火红开至荼蘼的朱槿都衬得更加夺目了几分。但那朱瑾即便再是灼灼欲燃,也只能成为眼前男子的背景。 公孙岚的目光望过去,杨戭也正看着她,他见她看见了自己,立即隐蔽的做了个招手的动作。 公孙岚四处看了看,先下了高墙,然后顺着巷子疾步往杨戭的方向过去。杨戭见她过来,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往拐角处走去,一股清凉传至她的肌肤,让她焦躁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你看见太子往哪里去了?” “你这般差的方向感,怎么能找得到人?” 公孙岚脸一红,说道:“只是人太多了而已……” 杨戭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不置可否:“小傻瓜,这是个圈套,你若真找到了人,便正中对方下怀。” 公孙岚陡然一惊:“什么?” 第409章 遇刺(一) 从海上回来之后,杨戭在南宫烈和万生道人的协助下,将家族的力量逐渐收服,继而整合起来,以求在为难来临之时,能最大限度的发挥优势渐少损失。公孙岚则与公孙老爷子等人忙着与三公主见招拆招。所以,二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靠近的说话了。 此时杨戭一贯清冷的目光在见到公孙岚的瞬间,好似燃起一捧火,暖意让公孙岚的心刹那沸腾,脸颊烧起的红晕一路延伸,连手指尖都发起烫来。 偏她此时脑袋里还在想着太子的事情,一脸惊呆的表情,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只被煮熟的虾子,偏偏还瞪着两只眼睛不敢置信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的盘中餐。 杨戭见她这副样子,眼中笑意更甚,禁不住凑近她一步,轻缓的呼吸拂到公孙岚的额上,让她全身都泛起一股麻痒,暂时忘记了太子,忘记了三公主,与刚刚那诡谲的一幕。 “王……爷……” “嗯?你叫我什么?” “子,子寻……” 这是杨戭的字,寻常倒是少有人这么唤他,从前在大安身为王爷,无人敢如此随意,如今到了靖国,身处南宫族中,多数人都称他为“少主”。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奖励似的在她额前轻轻一吻。 公孙岚只觉得身子都软了半边,想起来靖国的路上,她们在林中那一次相拥,心口涌起一阵难言的激荡,痒痒窣窣的,使她不能利索开口说话。 这是他第二次放肆的亲近她。 第一次是定情,这次是为了什么? 她看向杨戭,听他低沉的声线在耳边响起起:“久仰名门,愿结秦晋。” “额?什么?” “这是婚嫁时,传启金帖上面书写的言语。”杨戭伸手将她的头摆正,让她的目光正正好好镶嵌在自己眼中,笑道:“你应该回答,谨遵玉言,愿结秦片。” 公孙岚怔了好一会,才明白他念的这两句是男女婚嫁时,家族互换庚帖上所写的言辞。庚帖交换之日,便是二人亲事定下之时。她恍然意识到,老爷子定然是已经与南宫烈见了面,将她们二人的事情暗中定下了。 至于为什么暗中定下,当然是因为此事尚在旁人的窥测之中。 “发什么愣?嗯?” 公孙岚微微张着樱唇,明亮的眸子仿佛被蒙上了氤氲的水雾,她茫然恍惚,觉得自己的魂魄已经被杨戭干干净净的吸走,不能自主。 杨戭见她如此,忍不住拉过她揉入自己的怀中,轻轻在她耳边说道:“你终将成为我的妻子,而我,永远作为你最坚实的后盾而存在。” 公孙岚只觉得眼角热意涌动,她与别人的冤仇,牵扯着皇权争斗,又与几大家族有着重重瓜葛。她知道杨戭性情无争,本无需在跳出大安之后再参与靖国的风云。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决定,她没有考虑对方就擅自做下的决定。 他从没问过为什么,只因为这是她的决定。 公孙岚抽空力气般深陷在他怀中,鼻尖萦满淡淡的檀香气,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几个字清晰深刻,她喃喃开口,声音低不可闻,却足以让杨戭听得分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闻得这几个字的杨戭,仿若得到了一种力量,能让万年坚冰瞬间融化,能让石缝下挣扎的嫩芽即刻破土开花,他紧紧拥住怀中的珍宝,努力平息自己的呼吸,压抑住胸口翻涌的狂潮,让心心念念的人儿能够安然的依靠在自己怀里。 相拥之中,不远处传来说话声。 “公主殿下,您可算来了,太子殿下不见了!” “你是太子的贴身内侍?可知道太子为什么突然冲进人群?” 身为太子的贴身内侍,他方才就跪坐在太子身后,自然听见了太子跑下车辇时说了什么,他看见三公主仿佛见了救星,急切道: “太子殿下在跑进人群之前,喊了一句‘母后’,可皇后娘娘的棺椁分明就在前面,奴才想,太子殿下伤心过度心神恍惚之下,突然看见相貌相似之人,定然无暇细想,便跟了过去!公主殿下……您看,咱们如今到哪里去找太子啊?” 三公主看了看四周拥挤繁乱的人群,说道:“这附近巷陌如此之多,一时间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着人一条一条搜索过去。你先让人将民众逐一排查驱散,本宫带人去找太子,万万不可放过可疑之人。” 有了三公主的吩咐,众护卫和宫人都有了主心骨,纷纷按照指示行动起来。 杨戭有些懊恼不舍的松开公孙岚,目光朝一个方向望过去,低声说道:“太子在那边。” 公孙岚从杨戭怀中抬起头,见对方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于是二人一前一后,悄悄从几排房屋前溜了过去。 “母后?是你吗?” 是太子的声音。 声音很近,好似只有一墙之隔,公孙岚惊异的瞪大了眼睛,跟在杨戭身后屏住呼吸停下了脚步。 对方没有出声回答,太子又问了一句:“母后,是不是你?那埙声,是儿臣小时候您教儿臣的……只有儿臣听过……” 太子话音未落,忽然传来一声不同于常人的尖叫声,应该是个宦官的声音,在躁乱中穿透其他嘈杂,显得异常无措惊惶:“快来人啊……救驾!救驾!” 紧接着,是太子被刀刺入皮肉的之后闷哼声。 “刺客!抓刺客!” 公孙岚和杨戭躲在暗处听着一旁发生的事情,对视一眼,悄无声息的绕到太子遇刺的巷子对面。 昏沉天色下,巷陌之中显得更加逼仄阴暗,斑驳破旧的墙壁上,一堆一朵的长着许多青苔,在潮湿的空气中显得异常鲜绿,仿佛是幽暗之中窥伺隐秘的一双双眼睛。 就在巷子最深处,太子一身白麻孝衣沾满苔藓的青碧汁水,委顿的靠坐在墙壁与地面的夹角处,胸口处的寒光之下,是大片殷红的血迹,鲜艳的颜色,仿佛是方才公孙岚与杨戭相拥之处,那一树灼灼欲然的朱槿。 内侍手脚并用朝不知死活的太子跑过去,巷子不算深,他却因为慌乱被苔藓滑倒了两次才终于扑到太子身前:“殿下?太子殿下!” 毫无回应。 内侍惊恐的瞪着太子胸前那柄雪亮的匕首,哆哆嗦嗦的伸出手去试探太子的鼻息,紧接着蓦的收回手,吓得脸色煞白,好半晌才喃喃出声:“没气了……太子殿下没有气息了……” 这时,听见他呼喊的三公主已经带人赶到,在看见太子时,眉目间显现出不可置信的悲痛与震惊,她似乎无法面对太子的死亡,站在巷子口迟迟无法挪动脚步。 也因此挡住了公孙岚和杨戭的视线。 待护卫将太子抬出来时,他手中多了一块染血的布条,似乎是女子衣裙上扯下的。而他胸口那柄利刃另公孙岚的瞳孔紧紧一缩。 那是她惯用的扇骨刀,细长锋利。 “怎么会?” 她从来不会让自己的武器流落在外,用过之后都会想办法收回。 “自然是三公主伪造的。”杨戭知道公孙岚骨刀的秘密,因此并不担忧太子胸口那柄刀真的能嫁祸成功。“你方才若过去,不但救不了太子,还会被人认作凶手。” 公孙岚转瞬便明白了三公主的打算。“我看见太子冲出撵轿前,口中吐出‘母后’二字。但王皇后分明已经死了。不过,南宫海的易容换貌之术,绝妙无双,天下皆知。所以,会有人认为他为我易容,寻机会刺杀太子。” 若不是杨戭拦住她,三公主怕是不会出现的这么晚,恐怕她会被人引到太子遇害之处,并被三公主的人适时的围堵住,到时候,即便她能证明那把骨刀不是她的,也会被人视作狡辩,当做她故意为之。 那么方才杀了太子的那个女人是谁?为什么会吹王皇后私下交给太子的埙曲?还有太子手中突然多出来的布条,想必是另一个“证据”,那么,她换下衣裳之后会藏在何处用以嫁祸给自己? 杨戭看着三公主的背影,神情幽暗,说道:“你放心,伪装王皇后的人跑不掉,她身上的衣裳,根本没有机会脱下来嫁祸给你。” 公孙岚知道他这么说的意思,就是已经掌握了三公主的计划,并有了破解之法。她眸色也变得沉凝如冰,说:“如果被她得逞,南宫与公孙自此都被拖下水,一箭双雕……不,对三公主来说,应该是一箭三雕,因为太子也死了。” 巷子口,那内侍失声痛哭。 “奴才寻到巷子口时,正看见一名女子将刀刃插进太子殿下的胸口,发现奴才来了,来不及收回凶器,便跃过高墙飞掠而去。太子在最后一刻扯下了那人衣摆!” 三公主冷厉的声音出口:“你可看清那女子相貌?” 内侍唯唯诺诺半晌不敢开口,三公主的护卫“唰”的抽出腰间佩刀,冷冷道:“还不快说!” 那内侍下的一身冷汗:“奴才看见……是,是皇后娘娘的模样……” 三公主面色一变:“休得胡说!别说母后此时已被收殓,就算她此时还活着,又怎么会对太子下手!你这小宦官,说话之前可要经经脑子!” 那内侍浑身痉挛似的哆嗦,说道:“公主殿下,奴才怎么敢说是皇后娘娘刺杀太子,奴才的意思……是,是有人居心叵测扮作皇后娘娘的模样吸引太子过去。然后再借机刺杀太子……” ———— 你们要的男女主互动,亲亲抱抱举高高~(づ ̄3 ̄)づ╭?~ 第410章 遇刺(二) 不管三公主那里的戏如何演,崔蕴都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今日若不能演好自己的角色,必定落得比死更凄惨的下场。 原本她以为三公主一直是在为太子筹谋,想要将崔家绑在太子这条船上,所以她在得到太子的心之后,还暗地里窃想过,兴许以后她真有宠霸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天。 然而,现在她已经清楚明白,自己傻的有多么离谱! 三公主根本不是在帮太子筹谋,正好相反,太子不过是被三公主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傀儡。而她自投罗网,成了三公主手中的吊线木偶,如今骑虎难下,根本就没有退路了,如水中浮萍顺流而动,她也只能被三公主的安排推着往前走。 她与燕鸿一样,是三公主脚边的狗。 此时崔蕴端坐在崔家家主的书房之中,以太子侧妃的身份与他对话。“蕴儿来时,看见不少族中子弟外出,想必是听说了方才的事。” 崔煜不明白这个时候崔蕴回来干什么,但此时他还是更关心太子的事情,问道:“听说太子殿下在扶棺出京突发意外……” 崔蕴唇角提起一丝嘲讽的笑容,不知是在嘲笑对方还是在嘲笑自己,直接打断他的话:“太子是我杀的。” 看着崔煜面上平静的神情寸寸皲裂,从不可置信到恍然大悟,继而变得无比狰狞,崔蕴的心中的愤怒终于平息了许多,至少不是她一个人被当做玩物! “你在胡说什么!”崔煜勃然变色。 “我没有胡说。就在方才,我假扮王皇后的模样,将太子诱到隐蔽之处,亲手将利刃刺进他的胸口,想必在我离开之后不久,他的生机就会断绝。”现在,所有人都在搜查凶手,但她杀了太子之后,瞬间就汇入三公主手下的队伍,假作四处搜查,从而远离了案发之地,顺利到达崔家。 她看着崔煜不想相信却不敢不信的神情,觉得分外好笑:“祖父也不必多问,只需要知道,蕴儿身为崔家四房嫡女,亲手杀害了太子,若被人知道,整个家族都要被株连。” “你!”崔煜豁然起身,怒瞪着崔蕴,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刀相向,将她斩成两段! 崔蕴却仍旧笑看他,不为所动。 燕鸿用百般手段收拢她时刻透露太子的一言一行,都是在为今天的计划做准备。在王皇后生下孽胎身死之后,就要让太子魂归黄泉,王皇后的娘家本不是什么强势的世族,这样一来,王皇后与太子的势力一朝倾散,再无复还的可能。而她自己,则是一柄身不由己的尖刀!要么死,要么杀死太子,逼迫崔家成为三公主的后盾。 “你想怎么样!” “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公主想怎么样,祖父想怎么样。您心中其实很明白不是吗?蕴儿与祖父一样,实乃身不由己。怪就怪您当初将我当做筹码送到太子身边做侧妃,只不过,在您之上,还有更为厉害的操棋之人。” 她面容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说道:“既然三公主棋高一着,祖父莫不就从了吧,跟随三公主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她是文沁皇后嫡出的公主,比其他嫔妃所生的酒囊饭袋好了不知多少,不是吗?” 无论太子是不是北山啸则心目中继承大统最好的人选,此时都是一国储君。如今他莫名很奇妙的死在市井街头,无论是朝臣还是百姓,都不会认为是什么好兆头。 靖国将要大乱,而三公主的计划已经全盘展开,为了成为女帝,不惜用兄弟亲人和万千百姓的血来铺路。 “三公主再聪明绝顶,也不过是个女人,如何能成为一代帝王!” 崔蕴看着对方,目光森然笑容不屑,说道:“女人能不能称帝蕴儿不知,不过,我却知道,祖父若不答应,第一个死的虽然是我,但崔家的其他人也同样逃不掉,清河崔氏的百年基业将在一夜之间倾覆湮灭。” 崔煜额上青筋突突跳个不停:“你如此作为,将来怎么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和你的父亲!” “呵……”崔蕴含笑看着他,眼中满是轻蔑,说道:“祖父既然提到了父亲,那么蕴儿倒是想问问,当初我母亲是怎么死的?父亲又为什么会心灰意冷,执意带着我一起离开家族去寻找秘符?如果不是这样,蕴儿的人生将与现今全然不同。这笔账,蕴儿该怎么算?” 崔煜看着她仿若淬了毒的笑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畏惧,好似对方真的能狠心将整个崔家拖入地狱:“你……你知道什么?” “知道您最宠爱的大伯对我母亲做了什么,也知道您如何逼迫父亲咽下这口气。呵……父亲不过是厌倦了这些所谓的亲情才主动要求去找秘符,又不放心我一个人在族中支撑四房,索性带着我一起去了大安。” 崔煜扶住椅背,只觉得头目森森:“这么说……你是要报仇?” 崔蕴缓缓将目光移开,落在阁窗外嫣红柳绿之上。本以为回到崔家做回崔蕴是她的新生,没曾想,自己对于所有人来说,不过是一个有一点利用之处的可怜虫。对三公主是,对崔家是,对燕鸿也是! “我本无此意,只想借家族之势锦绣喜乐的过好一生。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既然走到了这一步,我又有什么选择呢?” 她将目光从外面强行拉回,抬手将自己身上护卫式样的衣袍脱下,露出了里面染了青苔汁液的衣裙,她扯起裙角被撕破的地方,说道:“方才,我就是穿着这身衣裳。被故意扯掉的布条,此时想必已经被塞到了太子手中。” 崔煜紧盯着她残破的裙角,瞳孔狠狠的缩了缩…… “祖父还是快点做决定的好,否则,追查凶手的卫队,想必很快就会搜到这里。”崔蕴目光一闪,说道:“祖父也不要妄想敷衍三公主,三公主既然敢这么做,自然有万全的把握能够将崔家捏在手中。” 崔煜紧紧攥着拳头,心中怒海翻腾,他居然被一个黄毛丫头给算计了!虽说这黄毛丫头是一国公主,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情愿将崔家拱手送给对方。但他毫不怀疑,此时三公主的人定然已经布置好人手,只等他做出反应! 然而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刀兵之声,书房中的二人同时一惊,紧接着一声嗤笑传进耳中:“哼,一个小毛娃娃,究竟是哪里来的胆子!姓崔的,你老大不小的年纪,总不至于被一个小辈拿捏住吧!” 崔煜反应奇快,伸手将墙壁上挂着的宝剑拔出拿在手中。喝道:“是谁?!” …… 消息传回北冥宫,北山啸则勃然大怒,他目眦欲裂的看着报信的内侍:“太子遇刺?他现在何处?” 殿内的其他人都吓得没了声音,只有报信的内侍不得不面对暴怒的君王:“启,启禀君上,三公主殿下已经亲自护送太子殿下往宫里回来……”他的声音不由自主的越来越小,以至于北山啸则没耐烦再听下去。“那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叫太医过来!” 内侍哆哆嗦嗦的张了张口,到底没敢说出太子已经身死的事实,连滚带爬的出去喊太医了,乐不得早点离开北山啸则的视线! 而此时混乱的街道上,王皇后的棺椁仍滞留在原地,满京都的人都被寻找凶手的禁卫军搅扰了个天翻地覆,却根本没有凶手的踪迹。 谁能想到,行凶的女子逃离的瞬间,就已经混入护卫之中,大摇大摆的去了该去的地方呢? 公孙岚与杨戭在太子被抬出巷子那一刻已经借着混乱遁走,回到了各自的府中。 月息头一个迎出来,抓着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说道:“小姐,您总算回来了。奴婢到处找您找不到,然后城里便乱了起来,回去找李潮生却也没见他们的人影,不知道是不是往北宅去了。奴婢怕滞留在外面惹上什么麻烦,只好先回府。” 公孙岚一皱眉头,问道:“暮春呢?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没有,当时您一眨眼就没影儿了,暮春担忧您的安危,就让奴婢去追,她说自己回去找李潮生。” 公孙岚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好的预感从脚底直窜脑门:“你现在就让人去北宅问一问,暮春和李潮生此时是否在那处。” 月息想到暮春手无缚鸡之力流落在外,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不敢再做停留,立即去了。 此时在京郊五里处,一辆墨绿色围布马车急速往前冲着,却无论如何也甩不开后面紧追不舍的几个人,李潮生急速回头朝马车里看了一眼,暮春已经被颠簸的头晕目眩,直不起身子来。“暮春,坚持住!” 暮春浑身都疼痛的要命,急促道:“这些人定然是要对小姐不利!我们不能被抓住。” “我明白!” “李潮生,我不想拖小姐的后腿……” 李潮生咬了咬牙,奋力的抓紧缰绳,说道:“我知道前面有一处断崖,下面就是赤心水,若我们命大,兴许能活下去,若是不行,你就要跟我死在一起了!” 暮春流泪道:“不要犹豫,再犹豫下去,我会更害怕……” 李潮生没再说话,鞭子狠狠一甩,马儿嘶鸣一声,猛地朝前面断崖冲了出去…… 第411章 大义灭亲(一) 赤心水平静时涓涓细流碧波荡漾,可供游人曲水作乐。但近段时间连绵大雨,河水暴涨,如同一个羸弱少年突然长成一位彪勇大汉,水面汹涌澎湃如江如海,浑浊不堪。断崖并不十分高,但厚重的水花击打在上面也足以震人心弦。 来人追到断崖边,眼睁睁看着那马车毫不犹疑的飞驰而下,瞬间被河水卷噬其中。 燕鸿沉着脸拉下面巾,泄愤一般狠狠将手中的匕首投掷下去!然而那匕首激起的丁点水花转瞬即逝,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燕鸿本应即刻回崔家,但半路碰见暮春跟李潮生,便动了念头。谁知这二人不但异常警醒,还这般刚烈!宁愿就此断送性命也要维护公孙岚。 燕鸿想到那双春露般明亮的眼睛,如小兽一般倔强不屈的女子,心里狠狠波动了一下。曾经他觉得对方是与三公主一般的女人,心狠手辣,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然而从大安到靖国,公孙岚的一言一行都让他觉得心颤,到底是何等的聪慧自信,才能敢爱敢恨,善恶分明全由己心? 燕鸿自认自己永远做不到,所以,他跟三公主才是一路人。 “时辰差不多了,剩下的人,跟我回崔家。” 华邑侯府崔家。 崔煜眼睁睁看着南宫海从他书房的房梁上一跃而下,大骇不已! “你怎么会在这里!”崔煜甚至不知道对方在他的书房里呆了多久!传闻万生道人的易容之术其实并非他最厉害的手段,他最能拿的出手的本事就是轻身功夫!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崔家老头,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本道人为何在此处,而是你崔家的麻烦吧!”南宫海随意挑了把椅子坐下,看着崔蕴笑道:“小姑娘,三公主料定崔老头没有别的退路,一定会答应她的条件,所以你们是要在说服崔老头之后,将脏水泼到本道人身上?哼,本道人可从来没给人易容成王皇后的模样!” 崔蕴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口,下意识的退后了几步,离对方远了些,说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崔煜也同样紧紧盯着南宫海,但他却比崔蕴机敏的多,南宫海话里的意思其实已经说的很明白,三公主知道他没有选择,已经做好了接下来的安排。不过南宫海既然在紧要关头出现在这里,自然已经有了应对之法!“老夫愿闻其详!” 南宫海一向是个老顽童的性子,这次却出奇的正经,他收敛的面上的笑容,说道:“既然我们都在三公主的算计之内,何不联手破局?这个小丫头是杀了太子没错,但她却没有足够的分量和动机成为‘凶手’!我们要换一个人!” 崔煜瞳孔微缩,问道:“你说的人是谁?” “放心,总不会是三公主,这女娃娃谨慎的很,就算王皇后和太子的事是她一手安排,也早就将证据消灭的一干二净。想要解决她,还需费点功夫。而且,这次想要动三公主没那么容易,时机未到。所以不如先扯下她一条臂膀,同时也解决你崔家的隐患!如何?” 崔煜若有所思,坐回自己的位置,说道:“你说的人是……燕鸿?” “不愧是一家之主,真是一说就透。”南宫海的笑意没来由渗出一丝冰寒,如果灵悟居士还活着,定然嗔怪他,让他修身养性。但灵悟居士已经死了,死在燕鸿的手下,仅仅只是为了博崔蕴一笑。 南宫海眯眼看了一眼崔蕴,又将目光移回崔煜身上,说道:“外面那些人,南宫已经为阁下清理干净,不知算不算诚意十足?” 崔煜的手指在扶手上连连敲动几下,当初清河崔氏硬生生分出一个博陵崔氏,还带走了号令崔氏的秘符。他对自己那个弟弟不说恨之入骨,也绝对是水火不容。 而燕鸿,不过是个外姓子,身上又流着多少崔氏的血?从里到外都是与燕世成一模一样的卑劣性情,拿着秘符与三公主合起伙来一次次威胁他!这次,居然用太子的性命来算计他全族!他如何能不怒!简直就是没将他放在眼里,拿崔家族人当成三公主的马前卒! “只是光凭你我口中之言,如何定他的罪名?”燕鸿是他的心病,甚至可以说是他的眼中钉,所以崔煜根本无需犹豫:“不知阁下可还有其他能现于人前的证据?” 南宫海见崔煜果然如杨戭所说不会犹豫,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手腕一动,那信便从手中飞到了崔煜的案头。“你看这是什么?” 崔煜眼睛盯着那封泛黄的信函,迟迟没有伸手,南宫海不由笑道:“放心,不会有毒,我毒死了你,又有什么好处,难道崔家会就此归顺我南宫不成?” 崔煜有些尴尬,伸手从信函中拿出里面的书信细细看了起来,神色不由变得惊异。“这……这是燕家与百盟皇子来往的书信?” “怕是你也没有想到,燕世成那老家伙与你们暗度陈仓的同时,还与百盟有来往吧。” 崔煜听闻他这话,脑中的思绪已经逐渐清晰起来。 “燕鸿是博陵一脉,对我们清河一脉本就有冤仇,而燕家又曾与百盟有所勾连,所以!他分明就是百盟的细作!他借机杀害太子,扰乱国本,实乃居心叵测!” “就是如此!”南宫海见他一点就透,心中也松了口气,若不是家里其他人都在忙别的事情,也不至于让他来费此番口舌。不过,燕鸿杀害灵悟居士的仇不能不报,所以这件事情他也是愿意亲自来促成的! 崔蕴站在一旁,看着这二人当她不存在一般,大摇大摆的谈论这件事,不由脑仁儿发木,既然南宫族里已经来了人,那么是不是公孙岚也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根本就是在等着她们自投罗网? 她想逃,却觉得双脚似被黏在了地上,不能动弹分毫。难道她只能这般任由人宰割了吗? 等等,他们方才说,要将杀害太子的事情归罪于燕鸿? 那么是不是就与她没什么关联了? 三公主暗设天降祥瑞的戏码,将王皇后,太子,南宫,公孙,崔家,全都网罗了进去!这其中的隐秘和一层层布局,崔蕴直至今日才将前因后果理顺!她也是刚刚才知道,三公主和燕鸿让她进入东宫,本身就不是为了掌控太子或者笼络太子,是为了将其置于死地! 她是用来威胁崔家的引子! 而南宫海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呢? 崔蕴不由得在心中苦笑,当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人比三公主更聪明,或许是公孙岚,也或许是杨戭,早在三公主动作的时候,就已经清楚了她的打算,并提前做好了准备。而她们这些不够聪明的人,还在按照必死的布局一步步往前走!最终自取灭亡。 她知道自己不够聪明,所以她一向很识时务。“祖父!孙女都是逼不得已。求您看在父亲的脸面,救救孙女的性命吧!” 崔煜闻言眯起双眼看向崔蕴,他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最终走到她面前,说道:“燕鸿是你父亲的义子,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受他蛊惑也在情理之中,但你们密谋杀害太子是大罪!祖父也救不了你,只能大义灭亲了!” “祖父!求您,可怜可怜孙女吧!”崔蕴十分后悔方才在对方面前的强硬态度,若她能软和一些,阐明自己是无奈之举,兴许就不会被轻易放弃。她流泪恳求道:“祖父,孙女从小流落在外,受尽苦楚,求您怜恤孙女命运多舛,原谅孙女,留孙女一命吧!” 崔煜居高临下的看着崔蕴,说道:“你父亲虽在家族中受了委屈,却有良知,不会因一己之私置家族上下几百条人命于不顾。你今日的所作所为,让我如何能饶你?崔家本无意参与党争,只徒自保,可你做的这些事情,却将崔家拖到了前面,不得不面临危机!你说,我该如何原谅你?” 崔蕴绝望的摇头,泪流不止,却没法在反驳,她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清楚……自私自利,算是说的好听…… 崔煜道:“既然太子死了,你便殉了他吧。否则,君上怪罪下来,你的下场只会更惨。” 崔蕴猛然抬头,她知道对方说的“更惨”是什么意思…… 伙同百盟细作刺杀太子,本就是罪不可恕。再加上君上一直在为百盟虎视眈眈而心烦,王皇后又生下怪胎,种种恼怒交替之下,她与燕鸿,决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听说,宫中最骇人的刑罚,连凌迟处死都算是舒坦的…… “砰”的一声!崔蕴的头撞在了案头,殷红的血花绽开,顺着她的眉眼往下流。她朦朦胧胧看着眼前铺开的大片鲜艳的红,心想,这是她生命中最后一次拥有这样喜气的颜色了,用她自己的鲜血铸就。 “蕴儿!” 来人惊愕的看着眼前一幕,不敢置信的呼喊出声,让屋子里的人都禁不住抬眼去看…… 第412章 大义灭亲(二) 时辰近午,阴云终于被金乌的炽烈冲散,一缕缕阳光破云而出。燕鸿站在金线与阴影交织的房门前,紧抿的薄唇微微颤动。 他一路回了崔府,没有见到三公主安排在附近的人手,心中有些奇怪,却只以为此地的事情已经顺利解决。没想到他刚进了崔府的大门,便被人团团围住,逼着他往崔煜的书房过来,于是,正好看见崔蕴自尽的一幕。 他的目光停留在崔蕴渐失血色的面容上,一束耀眼的阳光投射在她身前,让她额角的血液看上去惊人的夺目。 燕鸿心中狠狠一痛,这个世上唯一一个真正爱他的女人死了。 曾经他以为自己不在意崔蕴的死活,相比公孙岚,相比三公主,崔蕴太不聪明,甚至有些愚蠢。所以他恣意的伤害她,甚至喜欢崔蕴为他心痛,恨他却又放不下他的这种感觉。以至于时至今日,他们的关系变得十分奇怪,爱恨只在一念之间,能够彼此帮助,也能随时出卖对方。 但此时此刻,他恍惚明白过来,自己并非对崔蕴没有感情,只是因为崔蕴配不上他的野心。 “蕴儿……” 你为何要这么做? 话到了嘴边,其实已经没有必要再问。南宫海在这里,三公主的人却不在,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双唇嗫嚅半晌,只说道:“蕴儿,对不起。” 失去意识之前,崔蕴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眼前闪过燕鸿出尘绝世的容颜,但她已经无力抬头去看,只余眼角一滴泪水,流入鬓发之中,留下丝丝凉意,与心底最深最深的爱恨融为一体…… “燕鸿,你虽不是我崔姓子弟,身体里却也有半数血液属于崔氏,老夫不能看着你为祸天下!”崔煜狠狠敲了敲案头那几张泛黄的纸张,说道:“你与崔蕴合谋杀害太子乃是不忠,为一己之私拖累崔氏一族乃是不孝,与百盟暗中勾连伤我国本乃是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之人,老夫决不能容!” 南宫海见他给燕鸿头上按了数条罪名,半个字都没有提三公主,暗道果然是老狐狸。不过,他们的最终目的,只是要破坏三公主的布局,并卸掉她的臂膀,让崔家就此脱离的她的困缚,所以,崔煜如此说辞再合适不过。 “燕鸿,以你的资质,安安稳稳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走,未必没有一个好前途,你却自甘堕落,抛却良知,做尽恶事!” “呵……你说的容易,大安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百盟就会轻易相信我么!而身在靖国,除了依附三公主,我也没有别的选择。” 南宫海始终对他杀了灵悟居士耿耿于怀,冷笑道:“没有别的选择?说到底,不过是为名为利,不甘平凡罢了!” 燕鸿不置可否,自嘲道:“平平淡淡的过日子有什么趣味,我天生便适合做坏人,所以我所做所为,不过是随我心意!” 南宫海对燕鸿这种言辞无话可说,心中愈发觉得灵悟居士死在这种人手上当真冤枉,不过,燕鸿也不会有好下场就是了!“事到如今,便也随你怎么说。” 燕鸿听了这话,暗自攥紧了拳头,崔家这边的消息,定然已经传到了三公主那里,但对方毫无动静,显然,局势已经呈现一边倒的情形。三公主见势不妙,自然第一时间将自己的干系撇清。那个女人,果真是翻脸无情!不过,他也并非没有自保的手段。 “二位还是不要高兴的太早。”他挑起唇角,轻挑的神情让他那张俊美的面孔显得阴险至极。“你们恐怕还不知道公孙羡失踪的消息吧?” 崔煜一怔,南宫海却是脸色大变。别人不知公孙羡其实是肃王世子,他却是知晓的。如果真如燕鸿所言,此话又从他口中说出,那么公孙羡的身份是否已经暴露?那北山衡的身份又当如何?他强自装作淡然,说道:“哼,你死到临头,还不忘设下诡计!” “是真是假,到时便知。”燕鸿拂了拂衣袖,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说道:“你们尽可将我送到君上面前定罪,不过,希望公孙岚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能想到救我的办法。否则……公孙羡,命不久矣!” …… 王皇后少女时十分喜爱古埙的声音,但她被册立皇后之后,许多有失身份的事情便被放弃了,谁知太子小时候竟也与她一样,尤其喜爱埙曲,王皇后宠爱他,便偷偷将自己闺阁时谱写的一支曲子教给了他,同时严禁他告诉旁人。 但崔蕴到东宫之后,太子将她当成了贴心知己,不知不觉便怀念起了小时候与王皇后之间的母子温情,以至于对她说起此事。 他乍然听到王皇后教给他的埙曲之时,极度希望自己的母后还活着,哪里能记起自己曾经跟崔蕴说起过呢,轻而易举便中了圈套。 幽暗的殿宇,浓郁的血气,太子北山旬已经无力回天。 他生前所担忧的皇权,所惦念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北山啸则看着眼前太子冰冷的尸体,眼中一片血红!太子不见得是他最喜爱的儿子,却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嫡子! 他手中拎着一把血染的长剑,脚下是数个被砍下脑袋的御医和宫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的匍匐在殿中,生怕下一个没命的就是自己。 谁都知道,太子早在宫外巷子中时,便已经没了气息,无论如何救治,太子都不可能死而复生。可谁又敢与此时暴怒的君王据理力争呢? “你们!”北山啸则几乎失去理智,他指着殿内所有人,厉声喝道:“你们!竟眼睁睁看着太子跑进庶民之中!难道都是死人吗!太子身死,你们还想好好活着?今日太子身边当值的所有护卫跟宫人,都要给太子陪葬!” 身在陪葬之列的众人闻言顿时如遭雷击,然而未及呼喊求饶,杨承志急匆匆从殿外进来,惶恐到:“启禀君上,华邑候在殿外求见,说有关于太子遇害的相关事宜急需回禀君上……” …… 整个京都风声鹤唳,让所有人都不得不小心翼翼。 有了那封信,燕鸿通敌卖国的罪名已经逃无可逃。杀害太子,扰乱国本也同样罪不可恕。崔煜亲自带着燕鸿去了北冥宫,而南宫海,则将他临去北冥宫之前说的话带给了公孙岚。 松涛阁,公孙家一行人皆在此处。 公孙岚听了南宫海的话,兀自沉吟了半晌,说道:“我想,这是燕鸿给自己留的后路。三公主并不知晓,否则,以她的手段,此事早就被利用的淋漓尽致。” 公孙岐风不由急道:“那……燕鸿当真知晓了那件事?” 公孙岚知道他指的是公孙羡跟北山衡的身份,便说道:“这也未必。即便公孙羡的身份没有问题,他对于公孙家乃至靖国来说,都十分重要。只要掌控了他,公孙族中决不会不管。燕鸿兴许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对公孙羡下手。” 她顿了顿,又说:“不过……我们也不可大意,还是先问问三房,近日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发生吧。” “岚丫头说的没错,尤其是老三媳妇那里,定要细细问一问清楚才是。”公孙老太爷神色沉肃,说道:“万一那个燕鸿真的知道了什么,我们也要提早想好应对之策。” 听老太爷特意提到三夫人谭氏,公孙岚略有惊异道:“三婶婶难道不知五哥不是自己的孩子吗?” “她的确不知道。”三老爷公孙敬修,年近四十仍旧风度翩翩,如少年人一般。他与两位兄长的气质截然不同,言谈之间似得道僧人,给人以静谧睿智之感。 公孙岚看着他,问道:“三叔,此事可否细说?” “当年你三婶婶与我成亲之后,三载都未有子嗣。说来也是难为情,她竟还瞒着我着了术士为其作法,但最终都没能达成所愿。她求子心切,尝试了无数偏方,不知是不是因此损了身子,终于有了身孕,生下的孩子……竟不同于寻常婴孩。” 公孙岚听了这话,不由得想起王皇后生下的孩子。小心问道:“那孩子还活着吗?” 公孙敬修摇摇头,说道:“怎么可能活着,生来便不健全,没活过几个时辰就夭折了,我怕她生产后太过虚弱难以承受打击,便瞒了下来,只说婴孩虚弱,送到了好友仆行大师那里救治。” “但后来,将错就错,将五哥带了回来?” “没错。就是如此。” “三婶婶难道没有怀疑吗?毕竟是不是自己的孩子,作为母亲想必是有所感觉的。” “孩子一出生就被抱走,对她生分些也是寻常。更何况,她以为自己的孩子最终活了下来,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去怀疑。” 公孙岚听了这话,心中却不能像他一般肯定,女人有一种东西叫做直觉,毫无根据,有时却出奇的准确。而且燕鸿既然已经将问题摆在了她们面前,就由不得她不小心应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但她想了想,只是说道:“希望如此吧,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确定五哥那里的消息,他若真有危险,我们首要便是救他脱离安危。” 此事毫无疑问,众人都没有意见,只等派遣出去的人能尽快得到公孙羡的消息。 第413章 外敌(一) 在暴怒中失去理智的君王,在听闻崔煜的说辞之后,逐渐冷静下来。 身为一国之君,他并非无力承受失去一个儿子,但他却无法忍受失态超出他的掌控。而此时,崔煜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摆明,将他混乱的思绪理顺,心中的焦躁不安便也随之平息。他看着燕鸿,眯起双眼,这样不似凡人的出众人物,好似心思略微偏狭都是对他的侮辱,狠心摧折这颗玉树更让人觉得罪过。 但北山啸则不是普通人,他是弑杀兄弟亲族,用尽手段才得以上位的君王。 燕鸿对于他来说,仙葩也好,奇株也罢,与旁人无异,都是可以踩在脚下的蝼蚁,最多成为悦目的玩物罢了。他眸光中含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机,问道:“你是说,这个人,是百盟派来的细作,企图趁乱谋杀太子乱我国本,助百盟一统山河?” 崔煜人老成精,对于北山啸则的多疑暴虐再了解不过,丝毫不敢怠慢,从怀中掏出那封泛黄的书信双手举起。“此为证据,请君上过目。” 杨承志见状,急忙上前接过递到北山啸则面前。 北山啸则细细看了多遍,然后将目光在此落在眼前俊美的青年人身上。 从进入云极殿开始,这个人就一言未发,神色间也毫无恐惧之色,是认命还是另有蹊跷? 三公主长垂的睫毛微微颤动,走到殿前跪下,说道:“父君,此人早年在靖国时,儿臣赏识他的才华,几次请他入公主府都被拒绝。后来他从大安再度回到靖国,儿臣也多次相邀走动,没想到,他竟然……与百盟有所瓜葛。儿臣不察,请父君降罪。” 崔煜听到三公主的话,目光闪动,也赶紧借机说道:“启禀君上,崔家四房之女崔蕴流落在大安多年,想必这燕鸿早有谋算,在很早以前便加以蛊惑,以谋今日之事。臣对此种种,竟毫无所觉,请君上降罪……” 崔家女儿入东宫做侧妃,自然是宫里暗示崔煜的结果。但崔煜选择崔蕴,一来因为她是四房嫡女,出身过关。二来也因为她在崔家并无根基,将来太子万一不成,作为弃子不会牵动家族其他人。 这点心思明眼人都能看个清楚,他生怕北山啸则因为太子之死迁怒于他,所以此时借着三公主的话头接上,只要三公主不被降罪,他自然也能逃过一劫。 北山啸则听了他们二人的话,眉目沉凝,并未立即开口。周围匍匐在地等候发落的太子侍从都噤若寒蝉,生怕什么动作在此牵动君上的神经。 殿内一时寂静,针落可闻。 片刻,北山啸则看着一声都未曾辩解的燕鸿,声音微带着暴怒之后的嘶哑吩咐道:“将此人关入大理寺候审!待皇后跟太子的身后事落定,再行处置!” 这便是要细细查证了。 崔煜不敢多言,连忙躬身称“是”。 …… 炎炎夏日,似乎在王皇后跟太子故去之后才终于到来,炙热的气息笼罩整个京都,让人不禁怀念起之前连月阴雨的凉爽。 得了千粮饼制作方法的岳荣廷丝毫没有死了女婿的悲痛,和李庆元忙的不亦乐乎。李庆元本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这次却也忍不住问道:“老岳,你……你家里可还好?” 岳荣廷不解道:“我家里?挺好的啊。” 李庆元听了这话禁不住一咧嘴,小声道:“我说老岳,太子爷没了,岳然侄女……额……太子妃那里怎么办?” 言外之意,你这个做爹的也太没心没肺了!你女儿死了夫君,你怎么半点反应都没有! 岳荣廷听着这话恍然明白过来,他僵了半晌,话才想背书似的从口中蹦了出来,说道:“太子殿下遭逢奸人杀害,我自是悲痛万分,但家国之事近在眼前,太子妃虽是我女儿,我亦不能因她疏于正事。” 李庆元狠狠翻了个白眼,啐道:“你少跟我打马虎眼,我还不知道你,宠女儿能宠上天!如今她这般境遇,你不心疼才怪。你这话怕是别人教给你说的吧?旁人看不出来,你我多年相交,我还看不出你?快说!岳然侄女可否有了什么妥善的安排?我若能出一份力,你千万别藏着掖着!” 岳荣廷老脸顿时耸拉下来,低声说道:“你能不能不拆我的台?我是个粗人,讲不出道理,这话自然是有人教我说给人听的……” 他将李庆元拉进屋子关了门窗,抹了抹头上的汗,小声道:“你我都是粗人,管不了那么多礼数教条。太子妃若是别人,我自没工夫操这份闲心,但她是我的女儿,我如何能忍心让她十几岁年纪就为个死鬼守寡!就算这死鬼是太子也不行!” 若是旁人听了这话,兴许会吓得不敢再听下去,但李庆元并非旁人,他与岳荣廷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生死常在眼前,所见所闻让他们更懂得生命的可贵。在他们看来,征战沙场是为了国土与百姓,并不是为了让高高在上的皇族过的舒坦,因此心底对皇室也没有多么敬畏。 人命没有高低贵贱,任何人都有好好活着的权利。 所以他说道:“你说的没错,岳然侄女才多大。何况太子也不是什么好鸟,十几岁的年纪就宠妾灭妻,让岳然侄女受了这么多委屈,为这种人守寡守节根本不值得。” 太子这么一死,岳然身为太子妃身份尴尬,又无子嗣,最好的结果,是被送到宗祠伺候祖宗牌位。若往坏了想,就要去皇家寺庙中戴发修行,直至枯老。 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儿不过十几年寿命。作为人,却要荒芜一生,将近百年的时光都浪费在佛堂之中,为一个自己不爱也不爱自己的人守着,想想都觉得憋屈,不如死了好。 岳荣廷脸色很不好看,作为父亲,他不能看着自己的女儿受这种非人的苦楚。“这天下不是没有和离的女人,也有不少再嫁的女子。就算不再嫁人,岳家也不是养不起她。至少能有个好的安身之地。不至于蹉跎至死,受尽折磨苦楚。” 李庆元沉默片刻,说道:“这都是后话,总要先脱身才是。而且,岳然侄女可不能回你们家。” 岳荣廷想到那日公孙岚对他说的话,便道:“公孙小姐说的对,只要脱离太子妃的身份,然儿总有千百种选择,任何一种都必定比现在好上百倍千倍。将来她会有自己的子嗣,疼爱她的夫君,儿孙绕膝……想一想,着实没什么好犹豫的。” “公孙小姐?”李庆元挑一挑眉,笑道:“既然如此,公孙小姐必定已经有了主意。” 岳荣廷叹了口气。 李庆元看出他的心思,说道:“这世道就要乱了,你身在这个位置,总要有所依附。你不主动做出选择,将来也要为情势所逼,不得不选择。何不趁着现在,至少咱们还有选择的余地。” 岳荣廷抬眼看他,问道:“你也觉得公孙小姐值得信任?” “她有多值得信任我不知道,但她的为人跟人品,我却很是欣赏。”他从手边的盒子里拿出一块千粮饼来举到眼前,说道:“你知道这东西,能救下多少人的性命,渐少多少不必要的伤亡。就冲这个,我信她不会胡作非为。” “但咱们尚不知她的目的。” “我知你顾虑为何,她从大安来,身边那位王爷亦是潜龙在渊,你怕她们颠覆靖国,仍是为大安筹谋。但你也要想一想,公孙,南宫,肃王府,甚至是穆家,为何会任由事情发展到今日?难道这些百年世族都是瞎子傻子不成?别忘了,太后可也在上头眼睁睁看着呢!那位可比咱们当今君上还耳聪目明!” 李庆元跟随岳荣廷出生入死,除了医术了得,见识也不凡。“说句不好听的话,咱们何须管上面谁是君,谁是臣?我们在意和期待的,不过是位明主而已。就算他们真的那么做,又有何不可?” 择明主,是良将毕生所求。 李庆元所思所想时常离经叛道,不为世俗所束缚。岳荣廷骨子里其实也同样如此,不然二人也会成为知己好友。他深吸一口气,道:“理是这么个理……不过,公孙小姐的计划之中,还需你从中帮忙,此事关联甚大,我还不知怎么与你开口……” “呸!”李庆元撸了撸自己的袖子,瞪眼道:“老小子!你是瞧不起我老李是怎么着?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岳荣廷沉吟片刻,摊手道:“你也说了,然儿脱身之后不能回岳家,此次我要带她前去沭北。到时,还需你出面圆了这个慌。” 李庆元点头道:“这还需考虑什么,然儿本就与我的女儿是一样的。” “怎么说这也是欺君之罪,我是怕连累了你。” 李庆元随意的摆摆手,说道:“咱们这个君,你不欺他,还不是照样被怀疑?先不说这个,我倒是要问问……沭北一直是公孙羡在镇守,你要去沭北是什么意思?” 岳荣廷道:“是公孙小姐说的,她说君上一定会让我去沭北。但原因我也不知。” 李庆元脑筋灵活,一听这话就琢磨出些许头绪,正要说话,外面却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还没到近前,便说道:“老爷!您可在此处?” 这是岳夫人近前婢女的声音。 岳荣廷闻声神经立即紧绷起来,推门而出:“发生什么事了?” 那婢女红着眼睛,哽咽道:“老爷,宫里传来消息,说太子妃殿下殉了太子了!” “你说什么?!” ———— 今天还有一更,补昨天的债…… 第414章 外敌(二)【第二更】 婢女的话如一道惊雷,将岳荣廷劈的天旋地转,连炎阳的热度都抑制不住他浑身发冷。 李庆元也从屋子里出来,显然也听见了婢女的禀告,失色道:“消息可确切?是不是弄错了?”他一边说话,一边去看岳荣廷的脸色。岳然一定不知道她的父亲正在想方设法的帮她脱困,面对无望的人生,只好选择了最快最容易的一条路么? “宫里来人说,发现太子妃的时候,她吊在了房梁上,救下来的时候已经气绝了。” 岳荣廷闻言,一向矍铄的精神头骤然萎靡,整个人看上去像苍老了十岁。 “老爷,您赶紧回府看看吧!夫人她怕是受不住……”婢女满头是汗,发髻也跑的凌乱,加上满面泪痕让她看上去十分狼狈,但她此时哪里顾得上许多,她出来的时候,夫人骤然听闻噩耗直接就厥了过去。 岳荣廷想到家中还有妻子,才恍然回神,二话不说就往外走。但他脊背僵硬,步伐凌乱,显然是强撑着。 李庆元放心不下,匆匆锁了院子与他一同往岳府前去。 一进院门,便听闻岳夫人哀凄难以抑制的哭声:“我的女儿啊!你怎么这么傻!爹娘养你这么大……你说走就走了!只言片语都未曾留下,你让娘怎么受得住啊……” 岳覃急的跳脚:“母亲,我不信姐姐就这么死了!我要进宫去看姐姐!” 岳荣廷的步子狠狠顿在半空,好似神魂受了巨创,眼前黒翳涌现一头扎倒在地上。李庆元就在他身边,伸手拽了一把却没拽住,只觉得岳荣廷如死人一般,身体格外的重。连带着他被坠的一起翻倒在地上。 “老爷!老爷你怎么样?”周围有下人见发现他们回府,急忙上前来扶。 李庆元顾不上手臂蹭破了皮,连忙为他诊脉,接着松了口气,说道:“赶快将他抬进屋里,这会暑气重,他一时急火攻心便受不住了,再叫人煮些绿豆汤来。” 下人们连声答应着,七手八脚将岳荣廷抬进了屋子,岳夫人见丈夫脸色青白,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岳覃连忙说道:“母亲您别急,父亲只是一时闭了气,有李叔在,一会就会好了。” 李庆元安顿了岳荣廷,赶紧对岳夫人说道:“嫂子万万要保重身体!” 岳夫人闻言又止不住哭起来,想到前些日子女儿才刚刚小产,失去了自己第一个孩子,如今又遭遇丈夫早逝,只觉得命运不公,当下又是愤恨又是悲恸:“我可怜的女儿……才十几岁的年华啊!都怪我,千不该万不该, 不该答应她嫁给太子……” 当初王皇后用尽了心思,太子也跟着逢场作戏,总算将岳然哄到了手。女儿一心要嫁,作为爹娘,最终还是心软答应。王皇后还好,总不至于即刻变脸,但太子到底年纪还轻,装了一段日子便露出本色,对岳然没了以往的体贴,稍微不顺心便冷脸相对。 岳然不是没跟她抱怨过,但嫁也嫁了,后悔也晚了。作为母亲,她也只能劝女儿顺从,没想到,竟然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她此时悔恨万分,说道:“是我们夫妻犯了混,若当时一心拦着然儿,不过一年半载,那份儿心也就淡了,何至于走到今天……” 李庆元听了这话一时沉默,感情上的事不如意,虽说一时难熬,过个几年,兴许连当初为什么犯傻都记不清了,岳然死的委实太冤。“宫里可有提及太子妃的身后事要如何?” 岳夫人摇摇头,说道:“宫里一应事物都要按规制来办,即便我们为生身父母,也不能即刻进宫去看,只能先在府上等着……” 李庆元叹了一声,那边岳荣廷已经醒了。岳覃连忙将绿豆汤奉到跟前,说道:“父亲,您可不能倒下啊,您若病倒了,儿子跟母亲该如何是好。” 岳荣廷口干舌燥,嘴角泛白,就着儿子的手喝了一口总算缓过一口气来,舒坦了不少。 岳覃又说:“再者,姐姐的事情,儿子觉得不该如此,别说姐姐对太子已经生出厌恶之心,就算她对待太子眷恋如初,也不会枉顾亲情,半个字都不留就撒手去了,姐姐不是这样的人!” 岳荣廷闻言一怔,与一旁的李庆元对视一眼,二人都觉得此话颇有道理。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岳小兄弟此话说的不错,但万万莫要再对旁人说起。” 众人抬眼往门口看去,只见公孙岚一身男子装扮,负手从门口进来,面容整肃的看着他们。 “公孙小姐!” 李庆元忍不住出声,公孙岚立即抬手按了按,示意他莫要多言,说道:“事急从权,方才翻了府上的墙头避人耳目,还请诸位莫要介意。只是我此番前来,有几句要紧的话要交代。” 岳荣廷闻言连忙从床榻上起身,示意岳夫人将院子守好,莫要让其他人进来听见几人说话。岳夫人虽有狐疑,却一向不会违背自己丈夫的话,立即出去了。 公孙岚顾不上一旁警惕看着她的岳覃,对岳荣廷说道:“太子妃没有死,岳将军请放心,至于为何现在才知会您,自然是为了力保真实,以防他人怀疑。您与岳夫人听闻噩耗之后所有的反应都会传出去,所以,我走之后,您二位要尽量保持之前的情绪。至于相关事宜,我会着手安排,岳将军尽管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还有,太子妃殉太子一事,有一破绽,便是你们方才所说的‘遗言’。”她从怀中掏出一封手书,说道:“时间紧迫,这封信是太子妃刚刚写好的,我会找机会让人藏在东宫之中,再被人故意‘发现’,此事便再无后顾之忧。” 岳荣廷惊异的看着公孙岚,神色间所要表达的疑惑再明显不过。 公孙岚一笑,说道:“岳将军心系百姓,一心为国,就算我们并非同路,我依旧愿意救下令嫒。” 岳荣廷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亦或是不知说什么好,愣了在原地一动不动。李庆元见状只好替他问道:“公孙小姐,不知太子妃现在何处?” 公孙岚知道他们是怕自己用太子妃来逼他们就范,便笑道:“李先生放心,太子妃如今很安全,等岳将军安排好太子妃的去处,我会将人送过来。” 李庆元听她这么说,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尴尬的扯了扯岳荣廷,岳荣廷这才动了动,冲公孙岚躬身一礼,说道:“多谢公孙小姐仗义相助!” 公孙岚连忙侧身让过,说道:“岳将军不必客气,在下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与来时一样,公孙岚纵身一跃便消失了踪影,留着院子里的几人面面相觑,大悲大喜之下,久久不能言语。 而公孙岚出了岳府,直接上了马车,对雷成说道:“去城外赤心水。” 雷成二话不说,驾车往城外而去。 月息见公孙岚紧绷着脸色,说道:“小姐,没有消息就算是好消息了。暮春她们两个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自从昨日知道李潮生跟暮春被燕鸿逼着跳了赤心水,众人便紧跟着下水找人,然而一天一夜过去,仍旧没有二人的踪迹,公孙岚决定亲自去看一看。 她心情十分糟糕,说道:“这两个傻子!就算被燕鸿捉住,也并非没有机会脱身,总比跳崖落水要强!” “若是奴婢,也会跟他们做出同样的选择,我们死了就死了,决不能拖累小姐。” 公孙岚狠狠瞪了她一眼,道:“你们若这般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以后便不要跟着我了!我可受不起你们如此爱戴!须知道,你们每一个人对我来说都是亲人一般的存在,失去了谁,都像在割我的肉!左一刀右一刀,我何苦受这份罪!不如大家一拍两散,各得清净,免得整天为对方舍生忘死的!没得自找罪受!” 月息见她真的恼了,赶紧说道:“好了小姐,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就这么一条小命,哪里会不珍惜呢。倒是暮春他们两个,其实都怪我……我若听小姐的话,跟暮春一起回去找李潮生,说不定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公孙岚叹了一声:“这也怪不得你……” …… 夕阳在天边织就一道绚丽的锦缎,热度却丝毫没有减退。御书房内摆了四五个冰盆,却起不到什么作用。 北山啸则看着御案上的密函,只觉得头大如斗。公孙羡到底是真的失踪,还是故意撂挑子? 杨承志站在御案边上,眼角扫着那张被捏的乱七八糟的密信,后背不由沁出更多的汗。本来君上就对公孙一族疑虑重重,公孙羡居然又在太子惨遭横祸的关头出了幺蛾子,可想而知君上会怎么想。 小内侍端着茶水就要上前,杨承志连忙在暗处摆摆手让他下去,这时候还敢上前,讨打么? 小内侍见状连忙低头悄没声的退了下去,转了个身却又回来了,小声禀报道:“君上,六皇子求见。” “他来干什么!”北山啸则恼怒的拧着眉头抬头看了一眼,转念又平复下来,挥手道:“让他进来!” 第415章 钦差(一) 北山意一进来,就觉得气氛压抑至极,他瞄了一眼自己父亲的脸色,便连忙躬身行礼:“儿臣给父君请安。” 北山啸则从御案里边转出来,走上前细细看了自己的儿子两眼,背着手又踱了回去,口吻没有半分身为父亲的温善,道:“你在此时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他将“此时”二字重重咬了一下,好似六皇子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便要立即承受雷霆怒火。 北山意在一众皇子中已经算得上受宠的一位了,却还是十分害怕自己这位喜怒无常的父亲,听闻喝问,冷汗一下子就从额头上冒了出来。但想想自己心中已经做好的打算,强行定了定神,说道:“父君,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儿臣感念父君多年培育教导之恩,多年来却从未替父君,为我大靖国的社稷分忧,沭北一事,儿臣愿领命!” 这一番话说的直白又隐晦,外带斩钉截铁,杨承志听得连连挑眉,心想这位六皇子还真不怕惹上一身腥,从前没见他出过头,一直闲散在外不问朝政,如今太子刚出了事,他便跳出来想要独当一面。 从前他觉得六皇子还算聪明,如今看来,不过是嘉妃娘娘教导的功劳。 他此时这么做,一定没有征求嘉妃娘娘的意见。不过,君上收到密函已有三日,都没能做出决定,公孙羡的失踪的事情瞒不了多久,今早已经过了明路,朝堂之上不乏挺身请命之人,但北山啸则一直持保留态度,说不定六皇子这次当真歪打正着。 杨承志这边想着,北山啸则已经问出了口:“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的目光深的不能再深,隐约吐露出一分复杂又收回的极快,快的谁也没有发现。 北山意有些禁不住他的威势,袖中的双手微握成全,却也不能给予自己更多的力量,他便直接跪倒在北山啸则面前,沉声道:“儿臣知道战场上瞬息万变,刀枪无眼。但儿臣已经想清楚了……儿臣身为一国皇子,父亲的儿子,不能一生在这金银窝里锦衣玉食,不思报国,不念百姓,求父君成全。” 北山啸则冷笑一声:“哼!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够了!” 其实让自己的儿子前去沭北,自然是较好的选择,但太子已经死了,此时北山啸则身边的成年皇子只有老四跟老六,还有病病殃殃常年卧榻的大皇子。他内心的挣扎和疑虑可想而知!而且,六皇子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主动请缨,难免有投机取巧之嫌,另北山啸则心中十分不舒服。 杨承志看在嘉妃娘娘的面子上,连着给六皇子使了几个眼色,但对方却似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父君,请您放心,儿臣一定会万分谨慎……” 他的话还没说完,内侍又前来禀报:“君上,大皇子殿下在外求见。” 几人一怔,北山啸则闻言重重哼了一声:“一个两个都想干什么!难不成老大也要上战场不成?!让他进来!” 大皇子北山廖相貌儒雅,举止稳重,颇有北山啸则年轻时的风采,但他天生病体,面色苍白无血色,衣袍空空,好似一阵风便能吹到似的。 “父亲。” 宫中唯有他敢称北山啸则一声父亲。不仅仅因为他是北山啸则的第一个孩子,更因为他才干出众,如果说皇室子女有谁比三公主更得人心,便是他了。 只可惜天妒英才,上天没有给他一副好身体,让他注定与大位无缘。 一旁的北山意目光闪动,自己这位药罐子一般的大皇兄平日极少进宫,府上从来都是药气不散,今日突然进宫做什么?难不成真与他的目的一样?“大哥,你的身子不碍事吧?” 大皇子慈爱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颇有长兄如父的担当,说道:“六弟不必担忧,入了夏,大哥的身体就舒坦多了。” 北山意闻言点了点头,见对方似乎没有让自己回避的意思,转头看向自己的父君。 北山啸则对自己的长子颇为怜惜,说道:“府里若少了什么药,尽管知会杨承志,让他替你筹备。” “多谢父亲惦念。”北山廖一身青衣,毫无繁复坠饰,加上他与生俱来的温润气质,让人与之交谈便觉通体舒畅:“儿子方才前来宫中的路上,听见不少臣属都在议论沭北之事,父亲至今未有决断,怕是心中没有合适的人选。” 北山啸则深深看了自己的长子一眼,竟对他直言沭北一事没有丝毫怪罪之意,说道:“你对此事,可有良策?” 北山廖神情不变,说道:“其实将领的人选,无需如此为难,只要父亲同时在派遣一位钦差。” 北山啸则一怔,将领的人选之所以难以抉择,是因为此人既要得他信任,又要有领兵之才能。但钦差便无须如此了,只需要全然忠心与他。 钦差说白了,就是替帝王行监视之则的人。先皇在位时,身边常有钦差替他办事。但北山啸则身为皇子时,曾受钦差多次掣肘不敬,所以他继承大统之后,便逐渐虚废了这一桩事。 如今北山廖这个提议,让他深思起来。一旁的北山意不禁紧蹙了眉头,却不敢多言。 半晌,北山啸则抬眼看着大皇子,说道:“那么钦差之选,你心中可有主意?” 北山廖温言道:“若父亲信得过儿子,儿子愿意前往。” “你去?”御书房内的几人同时一怔,北山啸则虽然也觉得他去的确十分合适,必能将事情办好让他少几分烦忧,但他仍旧质疑道:“你病躯最怕劳累,此去沭北一路颠簸,如何能行?” “是啊大哥,沭北的气候不比京都,你的身子会受不住的。” 北山廖冲着六皇子微微一笑,说道:“不过当做过冬罢了,没什么的。” 他安慰的六皇子一句,对北山啸则说道:“父亲放心,儿臣此去并非是带兵打仗,再者,沭北一事也并没到火烧眉毛的地步,儿臣在路上慢行,也无时不刻是在行驶钦差的职责。” 北山啸则听这话心中一动,的确如他所说,钦差这个名头一出,任是谁都要小心几分,因为钦差的眼睛无处不在,他虽没能秉承先皇对钦差的重用,却不耽搁他对“钦差”的了解。何况是长子替他去做这件事,更为妥善。 他沉默半晌,久到众人以为他会另择人选,才开口道:“既是如此,你便为父亲走这一趟吧。” 北山廖依旧是来时的那副神色,微微低头道:“是,儿臣定然不负嘱托。” …… 夜色厚重,星子若隐若现。 六皇子匆匆进了重华宫,嘉妃正在品茗听琴,纸鸢见他来了,便停下手中的琴退了下去。 嘉妃看着神色匆匆的儿子不露声色,放下茶盏用帕子试了试嘴角,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了?” 北山意一脸晦气,说道:“儿子今日去御书房请缨出征沭北,眼见父君就要答应。不知道大哥抽什么风,突然进宫给父君出了个钦差的主意!” 嘉妃见他一脸不忿,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我之前与你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我现在就明确的告诉你,就算大皇子不来,你父君也不会将沭北之事交给你。” 显然,方才御书房发生的一切都已经点滴不露的传到了她这里。 “母妃就知道数落儿臣,让儿臣万事莫管,可如今太子死了,四哥又不受父君待见,难道不是难得的机会吗?儿臣到父君跟前表现一番又能如何?母妃为何就料定父君不会答应?” “哼,你父君的心思,谁能左右,他若觉得你可行,你即便不去求,这差事依旧会落到你头上。而你这么一开口,恰恰将那一点点希望给掐灭了。”嘉妃伴在北山啸则身边多年,深知对方的多疑早就刻在骨子里,受不得人半分左右。 “母妃,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您要将儿子变成废物不成!” 嘉妃猛地将手中茶盏摔到六皇子身上,毫无心疼之意。茶水溅了北山意满脸满身,将他口中的话打断。嘉妃恨铁不成钢道:“我与你说了千百回,你却仍然没有一丝觉悟!这么多年若不我耳提面命,你与老四的处境也差不了多少!” 这话说的北山意面红耳赤,但嘉妃却丝毫不留情面,又说:“太子的死,虽有崔家迎头顶上,但事情未有定论之前,一切都不可低估。你在这种时候上蹿下跳,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但凡引起你父君丁点戒心,往后你还能做什么?” “可是母妃,咱们还要再等到什么时候?”在他看来,母亲已经老了,尤其是在生下妹妹温华公主之后,眼角的细纹再厚的妆容也无法掩盖。他生怕母妃与父君多年的情义在诸多年轻美艳的宫妃面前消磨殆尽,到时候没了君恩,他们母子又毫无建树,还能被父君记挂着吗? 他膝行到嘉妃身边,说道:“母妃,这样好的时机,难道母妃就眼睁睁的看着它错过?您到底是不是真的为儿子着想?” 第416章 钦差(二) 穹顶之上,墨色愈发深邃,仿若下一刻就要倾泻而下,将世间一切吞噬殆尽,只剩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嘉妃端坐在雕镂着山林云岚的巨大屏风之前,殿内烛光映将其映照出深深的暗影。面对六皇子的急问,她端庄淑德的面容之上,又恢复了恰到好处的威仪不失柔和的神色。仿佛方才冲自己儿子摔下茶盏的人并不是她。 这样的女人,似乎比病态软弱的文沁皇后,亦或是不够聪明的王皇后更加适合一国之母的角色,然而,她的出身,让她无法得到这样的头衔。 “母妃在你父君身边这么多年,深知这宫中的情势绝不像你表面看到的那样简单,至少三公主的的势力远远在你之上,你现在冲出去,只会沦为别人的靶子。” “三皇姐她……”北山意想说她不过是个公主,但转念一想,身上顿时惊起了无数鸡皮疙瘩。 三公主被王皇后养大,一向对太子维护有加,多年来料理太子周身事物,尽心竭力,手中权势日盛,连北山啸则也时常将国事交给她处理。王皇后难产而亡,太子惨遭横祸,只在瞬息之间。但三公主还是三公主,依旧受君上看重,受重臣信任,受百姓拥护,没有受到丁点影响。 嘉妃的目光落在已经融化的看不出瑞兽轮廓的冰雕上,声音也带着一丝沁凉。“王皇后与太子生前盛景仿佛还未消散,但实际上,他们已入黄泉。而之前依附于他们的那些势力,如今又收拢在谁的手中?” 北山意手脚都被汗水侵蚀。母妃是宫人出身,能倚赖依靠的,唯有父君的情分,他们没有其他助力,多年来如履薄冰小心谨慎,才熬到如今。相比于自己的三皇姐,他就像一只纸老虎,空有六皇子的名头。但他还是不能相信,三皇姐真的有那个想法吗?“父君不会传位给她……” 偌大的殿中只有她们母子,中间隔着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香雾,北山意听见母亲略微低沉缓慢的声音:“这天下若指望旁人相送,早就太平了。” 北山意恍然而惊,的确,古往今来,有几人是真正捧着先皇的诏书继位。 惠妃走到他近处,又移动脚步走到人高的粉青瓶之前,盯着那上面的图案开口道:“做得越多,错的越多,万万不可作茧自缚。龙争虎斗,你端坐一旁观看便好,莫要轻易成了他人的盘中餐。” 她面上早已经收敛了万年不变的温和笑意,徒留经年的风霜和敏锐,回头盯住六皇子许久,又缓缓说道:“有时候,能活下来,就会成为最大的赢家。必要时,母亲会为你一搏。” “母妃……”六皇子还想再询问几句,却见自己的母妃已经起身前往内殿,只留给他一道在岁月中渐褪了颜色的背影。 “夜已深了,你是成年皇子,不可在宫中久留,这便走吧。” …… 百盟并无动作,但北山啸则半分不敢轻视。在太子身死,靖国即将内乱之际,这种平静,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的蓄势待发,在伺机发动最致命的波澜。 公孙羡尚无半点消息,沭北不可一日无主帅。岳荣廷接到旨意,便开始忙着调度军需,统筹兵马。另外,此次出征与以往不同,与他一同前去的,还有一位身份尊贵的钦差大人。让他不得不小心谨慎,忙的不可开交。 原先要带着岳然一同上路的计划也不得不改变,但岳然受公孙岚庇护,他是放心的。 岳荣廷其实一直在犹豫,不知该不该接受公孙岚的提议,但他没想到,救岳然的事情,公孙岚一早就已经着手去做,并不是等他做好决定才肯出手帮忙。 这让他觉得自己小人之心的同时又有些窝心。 虽然换一种角度想,这未尝不是公孙岚收服他的手段,却让他无法拒绝,不能不感念。 所幸,与公孙相交,他无需违背自己的良知和本心。 八月末,岳荣廷整肃军队从京都出发,一路往北门而去,街道两边全是看热闹的百姓,沸沸扬扬的议论着身为钦差的大皇子北山廖。 公孙岚站在天雪楼上,透过窗棂看着下面的队伍。却冷不防车辇中的人突然掀开车帘,往她这里看过来。 他穿着一袭天水碧的衣衫,在一众铁甲的映衬下,显得无比剔透轻灵。仿若石林中一株碧芽,没来由的让人觉得脆弱易折。 公孙岚撞进突如其来的视线中,不觉一怔。而对方好似只是随意一撇,瞧见是她,反而露出些微惊喜,随即微微点头示意,笑容温和内敛,极有风度。 “咦,小姐,这人不是那天让仆从借伞给咱们的公子吗?没想到他竟是大皇子?” 公孙岚看着已经落下的墨绿织锦车帘,轻轻蹙起眉头。“我也没想到。” 那日她出城去寻暮春,几次入水,终于找到李潮生驾的那辆马车,残骸卡在河底的石头中间,却没有两人的踪影。她一路往下游去寻,不方便驾车。待到要回去时,遇见大雨,便跟月息雷成在屋檐下躲着,等下人来接。当时这位驾车路过,命下人借给他们两把伞。 其间双方毫无交流,北山廖也只是无意中看见他们,吩咐仆从留下伞便离开了,似乎不在意他们是否接受,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月息忍不住说道:“当时小姐看着这人便说此人先天不足,必是大富大贵之家才能将他调养到如此程度,如今看来,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富大贵啊……” “没想到大皇子这般没架子,看上去就像个普通书生,毫无皇室子弟的威慑力,连六皇子身上那种玩世不恭的贵气也没有。就像……”暮叶细细斟酌了片刻,才想到如何形容大皇子给人的感觉,说道:“就像寺中的得道高僧一般,被他看上一眼,便觉如沐春风,神思通达。” 能让人轻而易举的放下戒备。 公孙岚没有说话,却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她此时尚未看透这位大皇子的深浅。他能提出钦差这桩提议,又能亲负钦差之责,便不是一般的头脑胆识。只是,这份心思,是因为身为皇室子弟的责任感,还是与三公主等人一样? 公孙岚这般想着,又摇了摇头,他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他做这样的思虑谋算。 兴许,真的只是想为自己的父亲分忧吧。听说,他与北山啸则相处时,就如同民间父子。 “先不说这个,还要想办法找到五哥才行。虽然他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燕鸿那人,心狠手辣。难保拖久了不会生出变故。” 暮叶道:“族里已经派人去沭北调查了,希望小姐不用亲自跑一趟。” 公孙岚目光遥遥看向穹顶之上,仿若能看到九州万里翻腾不休的烟云,说道:“谭氏那里,果真有人前去试探过,一定要小心防范,莫要在内里出了差错,让人钻了空子。” “奴婢们怕三夫人心生疑虑,况且内宅之中你牵着我,我连着你,所以不敢动作太大,但已经有些许眉目了。” …… 北冥宫中,公孙荼手边持着一只小小花篮,正在采撷盛绽的瑶台玉露,紫金的裙摆长长拖在花团锦簇之中,美艳不可方物。只是她此时的面色略微苍白,睫毛低垂,颤声说道:“臣女不明白嘉妃娘娘所言何意。” 嘉妃看着暖黄的日光透过重重树木间隙流泻满地,万般平静的一笑。她伸手折了一支翠柳,将上面的叶子一片片摘掉,说道: “本宫虽出身低微,但这许多年来,承蒙君上眷顾,已经受用了无尽繁华,身下一儿一女算得上十分圆满,即便某一日山河崩摧,日月无光也尽是值得了。只可惜了你才十几岁的大好年华,没得像这柳枝一般,受尽磋磨以至最终枯败而死。” 公孙荼眉头紧锁:“嘉妃娘娘何出此言,君上英武睿智,即便靖国暂不安稳,也不会到娘娘说的那个地步。” “即便不会如此,本宫也不觉得你能达成所愿。”嘉妃凤目微扬,看着她道:“你三番五次伺机接近君上,都未能得到君上的允诺,不仅仅因为你姓公孙,在太后身边伺候,更因为你对君上,没什么利用价值。君上并不年轻了,心中国事又重于其他,仅仅靠容貌和几分小聪明是不够的。” 她的话直白且不留情面,让公孙荼有片刻的无地自容,却也只是一刹那,便不以为然道:“这就不牢嘉妃娘娘操心了。” 嘉妃看着她的神色,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说道:“不过,我猜你除了姣好年轻的容颜,还有其他筹码。但你的筹码似乎不能轻易使用,必要得到该得的东西之后,才能放心交给对方,否则,这筹码一经和盘托出,你便失去了所有的价值,只能任人宰割。我说的对吗?” 公孙荼的脸色终于变了,她看向嘉妃,想要收起面上的惊惶却无法做到。只能咬牙狡辩:“娘娘说的什么,臣女不懂。” 第417章 兵不厌诈(一) 繁华尽处,微风拂柳。两名女子相对而立,一碧一紫,如诗画卷。只可惜公孙荼面容惊惶,姿态僵硬,破坏了所有的美感。“臣女只想安安稳稳的呆在太后娘娘身边,其他别无所求。” 嘉妃丝毫不理会公孙荼的避而不答,她沉着如常,端详着眼前少女精致妍丽的面容,声音如同往常一样温婉稳重,说出的话能将她劈成飞灰。 “哪个女子不期盼得到夫君的爱重呢?但你的选择,永远无法得到,那些年少夫妻之间的旖旎相知,于你都是遥不可及的。再过几年,君上老了,你却才二十出头,这高深巷弄,朱銮彩檐之中,全是死物,你连说知心话的人都不敢有。再过几年,君上驾鹤西去,你便也要殉于皇陵之中,真是可惜可叹的一生。” “嘉妃娘娘慎言!”公孙荼心中震惊不已,她怎么敢如此诅咒君上!那是九天之下最为尊贵的男子! 嘉妃见她的模样不由露出几分嘲讽,道:“君上是人,并非神祗。将来他的大位将由皇子接替,难道有什么不对么?按照现在的局势来看,兴许就在不久的将来……” 树荫随着日头的挪动变换了几分,她用手在头顶搭了凉棚往前走了几步,似家常闲话般喃喃道:“本宫实在不明白,你为何要选择君上,而不选择一位皇子呢?” 公孙荼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的嘉妃,心中巨浪翻滚,她当初是因为家族一心要与肃王府扶持北山衡,所以才一心要进宫,助君上灭了北山衡跟她那个可恶的妹妹,一解心头之恨。但之后的事情,她还没来得及想,因为她的第一步计划还都没有实现。 嘉妃说的对,君上没有在她身上看到利用价值,而她的筹码却不能轻易拿出,否则人财两空就会是她的结局。 可成功之后呢? 难道她当真要在君上百年之后,以三十不到的年纪成为太妃,或殉葬与皇陵吗? 半晌,她心里终于平复下来,道:“嘉妃娘娘还有什么话,请直说吧。” 嘉妃闻言抬目,眉眼已变得温和:“我知你与公孙岚不和,又恨公孙慕抢了你的亲事,而族人却一心偏向这二人,置你于不顾。否则,你也不会为了堵这一口气,进宫寻找更好的前程,以求将来扬眉吐气。” 公孙荼不置可否,只微微垂着头等对方接着往下说。 “你我同是无人所依,为何不可联手御敌呢?” “不知嘉妃娘娘对臣女有什么要求?” “我儿北山意,与太子同年,还未曾娶正妃,用来交换你手中的筹码,不知你意下如何?” “六皇子妃?”公孙荼一怔,心思顿时活络起来。将北山啸则一众儿女在心中过了一遍,不由暗道,六皇子兴许真有几分机会。再说,谁不羡慕少年夫妻呢?若能嫁的少年公子,谁愿意对年近半百的男人投怀送抱? 嘉妃站在一旁,并不急着催问,弯腰拨弄着一株盛放的海云红,只等公孙荼细细思虑。 她越淡然,公孙荼越觉得这对母子有把握,半晌,她问道:“想必,嘉妃娘娘是想用我手中筹码令六皇子殿下更进几分?” 嘉妃转头看着她,并未否认,公孙荼道:“嘉妃娘娘所料不错,我所知道的,的确能帮六皇子殿下立下大功。只是,臣女不能仅凭娘娘几句话,就全都交代了,空口无凭。” 嘉妃这才道:“你放心,若你应承本宫,一切都等你与我儿的亲事定下,再说此事不迟便可。” 公孙荼听了嘉妃此话算是有诚意,想了想便说:“请容臣女回去之后细细想过,再给娘娘答复。” 嘉妃微笑点头,目送公孙荼离去。 纸鸢跟在嘉妃身边,悄声说道:“娘娘,您真要让她嫁给六皇子做正妃?” 嘉妃侧头看她一眼,低笑道:“怎么,你觉得不妥?” 纸鸢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奴婢觉得,公孙三小姐虽然没能取悦君上,但君上总归是知道了她的心思。她一心要成为君上的女人,却突然转投了六皇子殿下,君上会不会……不悦?” “何止不悦,若当真如此,不止我儿,就连本宫都要被迁怒呢。”男人就是如此,自己可以选择不要,却不允许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变心投奔别人。就算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行,还会更多几分膈应。 “那娘娘怎么还允诺公孙荼?”纸鸢不明所以。 “有些事情,擅自做了当然不行。”言下之意,北山啸则对这件事已是默认了的。 嘉妃在北山啸则身边多年,对他的心思多少能猜对一些,之前北山啸则得知公孙荼被太后留在宫中,有意无意的试探了几次,却没能从公孙荼这里得到满意的答案,便失去了耐心,不愿再去同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周旋。 但心里存了疙瘩总是难受,所以,需要有一个人替他去做这件事。 纸鸢闻言顿时明白了,深感自己主子做事还是如此谨慎。便道:“娘娘有什么吩咐,奴婢去安排。” “你传话出去,让六皇子来见本宫,本宫几句话要叮嘱他。” “是,奴婢这就去。” …… 金光收敛,余晖落尽,黑夜来的更快。墨色的天空中,一轮白眉月模糊的悬在那里,无声无息。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隐没在黑长的斗篷之中,疾步前行。 两人绕过大批守卫,贴着高强绕到后门,和一个头领模样的人物低声交谈两句,走近大理寺的监牢。 穿过黑长暗沉的甬道,最里面的牢房关押的是谋杀太子的重犯! 公孙岚走到跟前往里面看去,除了三面空荡黑沉的墙壁,只有一人一桌,低矮的四方桌上一灯如豆,燃烧的黑烟丝丝升腾而起,缠绕纠结,在犯人的面上形成一团诡异的影子。 燕鸿听见动静,扭头看去,见黑铁栅栏外站着两个人,不由笑道:“你来了。” 他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囚衣,甚至没有穿鞋,但他端坐在草席上,对周围窸窸窣窣老鼠活动的声音似乎毫无所觉,淡然自若,仿佛仍在高屋华堂之中。 前世,就是这个人,夺取她的身份给了唐念,帮三公主收揽了公孙与崔家,兴许还有穆家。虽然她不知道结局,但以三公主的狠辣和手段,真成了一代女帝也不是不可能,而燕鸿也必定平步青云了吧! 公孙岚摘下兜帽,露出莹白的面庞。 再次直面燕鸿,前世种种已经变得模糊,只剩一副轮廓。她已经生不出在大安时那种想要置对方于死地的仇恨,只觉得眼前人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而已。如果不去回忆前世之事,她甚至已经想不起此人曾是她的夫君。 “你为何要对公孙羡下手?沭北失去主帅,百姓随时都会陷入水深火热,对你跟三公主又有什么好处?” 燕鸿见她开门见山,不由露出笑容,也直截了当的说道:“你大可不必我与论此大义,这件事的重点本不在此,不是么?” 公孙岚皱眉看着他,心想,燕鸿果然是对公孙羡的身份起疑了,并不是因为公孙羡对家族和靖国十分重要才对他动手的。 她听燕鸿又说道:“三公主本意是要将怀英公主嫁给公孙羡,谁知太后从中拦了一道,硬生生将怀英留在了她身边。三公主觉得太后行事一向圆融,这件事却做的太过生硬,但一时又猜不出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公孙岚皱眉,若是别人也就算了,可怀英公主与公孙羡是堂兄妹,身体里留着的相同的血脉,如何能谈婚论嫁。太后察觉三公主的意图,自然要出手阻拦。 燕鸿见她不动声色,又说道:“三公主一时想不到,我却多想了几分。” 他从草席上起身,赤脚走到黑铁栅栏前,阴暗的牢房掩不住他一身清气纵横,他看着公孙岚的眼睛,说:“太后娘娘闭宫多年不问世事,借着高阳公主的事情重新现于人前不过是幌子,我猜,兴许是什么时机已经成熟。那么是什么时机呢?” 燕鸿眸光闪动:“她一生最为在意的便是廉王,而公孙一族又毅然与太后结盟,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让他们产生了不可断绝的联系,让双方都无法退出局外,结盟才能如此牢固彼此信任。所以我猜测,说不定廉王留下了后人,藏在公孙家长大成人。” 公孙岚心中微讶,原来燕鸿将公孙羡当成了廉王后人。不过,这的确离真相很近了。不管公孙羡是廉王世子还是肃王世子,他都不可以有事。 “所以,你通过袁姨娘试探了三夫人谭氏。”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但我并不怕你知晓这些,你们公孙府里的鸡毛蒜皮与我何干。我只要知道我想知道的便好了。”燕鸿面容闪过一丝邪笑,仿若给公孙岚找点麻烦,让他十分受用。 公孙岚看着他,心头闪过厌恶。轻启唇畔,说道:“你的心思果真一如既往的深沉,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的猜测,全部都是错的。” 第418章 兵不厌诈 (二) 正如公孙岚所想的,女人的直觉一向准的离谱。谭氏并非不知公孙羡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但她觉得自己的孩子定然是没有活下来,所以公孙敬修怕她伤心,才另外找了个孩子来代替,她感念丈夫的体贴,一直没有说破,只拿公孙羡当亲生儿子来养。 而燕鸿猜测出公孙羡的身份有异之后,便从死去的六小姐公孙颖身上入手,利用她生母袁姨娘对公孙家的不满,让她去挑拨谭氏。他则通过时间的推算和谭氏的反应,判断出公孙羡的身份果然大有文章。 但他并没有将此事告知三公主,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公孙岚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现在谭氏受袁姨娘的挑拨,认为公孙上下故意害死了她的孩子李代桃僵,这几日在府中闹得不可开交。不过,她面上却丝毫未变,还带着一丝轻嘲:“燕鸿,你太自以为是了。” 燕鸿面容上的轻挑消失了,他看着公孙岚,只觉得对方的眸光好似化作一捧烟尘,变得难以捉摸。“嗤……事到如今,你还想用如此拙劣的谎言蒙混过关?” “我可以发誓。” 燕鸿冷笑一声,说道:“好啊!既然你这么说”他眼中闪过嘲弄和嫉妒,说道:“我要你以杨戭的性命起誓!” 公孙岚神色依旧轻松自然,道:“我发誓,公孙羡并非廉王之子,我若以此欺骗于你,便教我与杨戭不得好死,生生世世不成眷侣。” 燕鸿震惊的看着毫无半分犹豫的公孙岚,不敢置信她竟脱口说出这样恶毒的誓言。难道她真的不怕誓言成真吗?在这世上,好的誓言未必成真,坏的誓言却总是八九不离十。 还是说,他真的猜错了? “不可能,若公孙羡身份一定有问题。” “这个问题其实再简单不过,谭氏的孩子的确没活多久便夭折了,但公孙羡也只不过是我三叔心疼三婶婶从一户普通人家抱来的罢了。是你将事情想的太过复杂,而袁姨娘又存了私心,添油加醋。” 燕鸿依旧不信:“那怀英公主呢?太后为何要阻拦?” 公孙岚叹道:“太后之所以出手阻拦,原因并非在公孙家,而是在怀英公主身上,她早有心仪之人,自然不愿凭三公主随意摆布,所以一早就想通要追随太后娘娘了,否则,仅凭寿宴当日一两句话,怎么可能让怀英公主当场就表明自己的态度?” 燕鸿失色道:“所以当时太后才会在寿宴之上,在数人面前毫不避讳的说怀英公主该择选驸马了?” “不错。” 燕鸿闻言面色阴沉如水,谪仙般的面容在他如此神色下显得阴鸷可怖。如果一切都如公孙岚所说,那么他手中的筹码便失去了千斤之重,便成了普通的威胁。 公孙岚看着他,诚实道:“公孙羡身为靖国栋梁之才,我们自然不想看着他就此陨落。只是,公孙不会为了他一人,葬送整个家族,所以不可能付出太多代价救你出去。当然,我们不会轻易放弃公孙羡,会竭力寻找营救。结果如何,便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燕鸿听着公孙岚淡淡的言语,开始的急躁和暴戾之气逐渐散去,冷静下来细细看着她的面容,似乎在判断她所言的真伪,片刻道:“即便如此,你今过来应该不是只想告诉我,我死定了吧?” 如果是从前,公孙岚兴许会这么说,但现在她仅仅露出一个无比平淡的笑容,好似燕鸿与她只是萍水相逢,毫无半点干系。 “当然不是,我今日来,是想为公孙羡争取一个活命的机会。所以,如果燕公子有其他自救的办法,不妨明说出来,我以个人立场助你一臂之力,来完成这个交易,以求我们双方都能达成所愿,你觉得如何?” “个人立场?”燕鸿挑了挑眉,看了公孙岚身后的人一眼,薄唇轻动,往前走了两步,将手伸出铁栏似乎是要触摸公孙岚的面庞,然而,他的手不过才刚探出一个指尖,一抹寒光突地出鞘,发出金铁摩擦之声,令人神经倏然紧绷。 燕鸿看着自己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轻笑一声缩回手,用极轻极柔的语气说道:“不管岚儿是何立场,我都愿与你合作。” 公孙岚惊讶于杨戭的动作,竟是她都想不到的快。她回过头示意他安心,然后转脸对燕鸿轻笑:“请说。” 燕鸿下意识的抿紧薄唇,公孙岚知道这是他防备犹豫的表现,但她没有等太久,便听燕鸿开口说道:“你只需派人在京郊五百里望山镇莲花巷子口刻上此字符。”他拾起一根干草在地上画了一个符号,像字却又不是字。 公孙岚上前看了一眼,知道这符号一定代表某种意义,能让对接之人明白燕鸿处境,便点头应承道:“好。” 燕鸿轻轻拂了拂衣摆,道:“待脱离险境,我便将公孙羡的消息告知于你。” 公孙岚深深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地牢。 天压云低,月亮被厚重的云层遮住半边,天光更加昏暗,唯一的光亮。 公孙岚在前面走着,感受到身后的人身上溢出的寒意。她回过头,朝杨戭看过去。 “燕鸿心思缜密,稍有不慎便会被他察觉,索性,今日的戏演的不错。”杨戭声线冷淡,没有多说其余的话,公孙岚却明显听出他的不高兴。 想到自己的誓言,和燕鸿故意表现出的暧昧,她不禁心虚的停下脚步扯了他的袖子,委屈道:“我是斟酌了多次,才想出这么个主意的,再说,那誓言并无破绽,我也没有骗他。” 杨戭不语,依旧沉着一张脸,公孙岚道:“我以后,再也不拿我们的事做文章了好不好?” “我记得,他在大安时,还曾求娶过你。” 公孙岚一怔,解释道:“是有这么回事,只不过那都是三公主的指使。” 杨戭不置可否,又沉默不说话了。 终究是理亏,公孙岚转到他身前,仰脸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是我不好,但请你念在我近日劳心劳力的份上,莫要生气了好不好?” 杨戭看着她一脸疲惫又小意道歉的样子,无奈又心疼,便反手将她拉自己袖子的手握在手心里,说道:“这世间,我只拿你没办法。” 公孙岚感觉到他手掌灼热的温度,觉得杨戭的目光几乎能将她的三魂七魄都吸进去,不由得微低了头转移话题道:“你说,究竟还有什么人会帮燕鸿?” 杨戭定定的看着眼前人,只觉得她此刻满面羞意,气韵与平日十分不同,一时间胸口热潮涌动,心不在焉道:“三公主谨慎得很,不会是她。” “嗯……我也这么觉得,太子的事没成,燕鸿对她来说已经没用了……晤……” 公孙岚话还没说完,身体骤然前倾,随即撞进杨戭可靠坚实的胸膛上。霸道而低沉的话语传进耳中说道:“就按照原计划,断了燕鸿最后的后路,这件事交给我,你不许再插手。” 公孙岚窝在杨戭胸前,满耳都是他的心跳声,仿佛自己被镶嵌在了这颗心脏之中,牵引着她的心也跟着急乱的狂跳起来。隐约听见他的话,她低低回道:“嗯,我都听你的……” 没有等到回答,等到的是杨戭炽烈的气息和柔软微凉的唇瓣。 来不及错愕与慌乱,公孙岚陡然陷入一种晕眩的迷乱之中。身体仿佛在毫无防备之下坠入虚空,失重且恍惚。她想要脱离这种莫名的失控,心却任凭对方的双唇在自己唇上辗转轻含。 站在远处的护卫见到这般情形,都不由自主的瞪大眼睛,没想到他们王爷也有如此情难自禁的一面,雷成在一旁瞪眼,低声道:“看什么看!回避!” 诸侍卫对这副神仙眷侣的画面恋恋不舍,猛看几眼才不甘愿的转过身去。雷成满意的点点头,转身笑眯眯的看着自家两位主子,心想,自家王爷万年光棍终于开窍了!“不知道王爷与小姐成亲之后,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啊……” 月辰瞧着他一脸贼笑,翻了个白眼。他与雷成并肩站着,看着远处这一对犹豫片刻,说道:“小姐怎么知道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连王爷都没有听说过……我总觉得,小姐跟咱们好像不是一个世上的人似的。” 雷成面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说道:“别胡说!王爷都没开口问小姐的事,咱们更不能私下议论。” 月辰郁闷道:“我知道…只是最近一段时间,我见王爷心事重重,心里担忧罢了……” 雷成默了默,最后说道:“不管小姐到底是怎么样的,是何来历,我想王爷都不会在意。” 月辰道:“那是自然,我们也不在意。” 这次轮到雷成翻白眼:“那你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 ”我……我这不是担心王爷嘛!”月辰反驳了一句,转而道:“你说,火鼯鼠真能找到公孙羡?!不需要留着燕鸿的狗命了?” ********** 抱歉啦,小伙伴们~今天开始恢复更新~比心~ 第419章 情意 燕鸿,已经到了该去阎王殿报道的时候。 靖国内政已经陷入水深火热,他们与三公主的对决已经迫在眉睫,让燕鸿这种小人活着,难免要节外生枝。所以公孙岚今日来此并非要与他达成什么约定,先前阐明利弊和后来的放低姿态不过是想让燕鸿信以为真,放松警惕,骗他说出以及最后的底牌。 而公孙羡的下落,早已经有了眉目。 雷成听了月辰问话,低声道:“公孙羡的密信,只有王爷跟小姐看懂了,既然看得懂,必然是有把握的。二位主子什么时候做过没把握的事?” 在太子遭遇刺杀,燕鸿被抓的第三日,公孙族内一筹莫展之时,收到了一封神秘的信,上面的内容莫名其妙,甚至不成语句。 公孙岚与老爷子确认了这的确是公孙羡的笔迹之后,知道其中必有玄机,与杨戭一起琢磨了两日两夜,终于看出公孙羡在这封信里所要知会给他们的东西。 雷成顿了顿又道:“只是,王爷恐怕不放心让小姐一个人去沭北。” “怎么能是一个人?”月辰不满的瞪了雷成一眼,道:“有我跟着小姐,必不会让小姐吃半点亏!” 雷成知道月辰这人十分较真,也不与他玩笑,只说道:“这一路上上怕是危险重重,到了沭北之后,还有一个难对付的钦差。” 大皇子深不可测,绝对不比三公主好对付,但这样一个人,竟无人将他当成威胁。只因为他病体难愈,不知什么时候就要羽化西去。 月辰猜测道:“不知道三公主有没有尝试着拉拢大皇子为她出谋划策呢?” 雷成摇头道:“这我可不知道,只是听王爷说,大皇子的生母是靖国皇帝潜邸之时,身边媵妾所生,靖国皇帝疼爱大皇子,不仅仅是因为大皇子性情得他的心意,也是因为爱屋及乌。不过那位最后为什么没能入宫,王爷没说,我便不知道了。” 两人这边说完了话,公孙岚才刚从杨戭温热的怀抱中脱出,气息尚不稳,便看见他们二人瞪着眼睛在看自己和杨戭,她一怔,才想起周围竟还有人,红着脸恼怒的捡起两颗石子,朝他们激射了过去。 雷成跟月辰躲避不及,顿时抱着脸龇牙咧嘴起来。余光看见自家王爷也望过来,赶紧放下脚,一瘸一拐的整肃队伍,准备护送两位主子各自回府。 公孙岚低头往前走,只觉得唇瓣微微胀痛,想到方才的一幕,一股难言的感觉涌上心头,火烧一般,将她脸颊上刚刚淡下去的红晕又重新点燃。 “此次出行,必要以自身安危为主,绝不可以身犯险,胡作非为。”杨戭的目光仅仅盯着她,生怕她胆子溜肥,自作主张做些危险的事情,将自己置于险境。 公孙岚听出他语气中的担忧,连忙抬头应承道:“嗯,我会尽快回来,你在京中也见不得安全,定要小心。” 杨戭回握住她的手,说道:“我会安排好北山衡,到还有一件事,无论发生何事,你都不可隐瞒不报,定要事事知会于我,让我知晓你的近况。” 公孙岚心中暖意融融,应道:“嗯,我晓得的。” …… 一连过了月余的酷热,这几日终于有了几丝凉风。 方清雪斜倚在美人靠上,闭目养神。妙离在她身侧轻轻打着扇,低声说道:“主子,这府上里里外外的人,从前都把在崔侧妃手里,这段日子虽说清了不少,可总有不干净的地方。崔侧妃一直不得四爷宠爱还好说,若哪一日她用手段勾得爷对她旧情复燃,这些墙头草般的恶仆定要受她蛊惑,帮她在府中兴风作浪。” 方清雪微微张开眼睛,抚着自己的腹部,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妙离见她仍旧一副散漫的样子,不由着急道:“瞧您这副模样,哪里是放在心上了?您如今有了身孕,奴婢又欣喜又害怕!” “傻丫头,你怕什么?咱们再着急,也不如崔若着急。府上这么多下人奴婢,想要彻底清干净哪有那么容易,难不成要将所有人都重新换过?那我这四皇子妃岂不要让人笑掉大牙?”方清雪面色红润,显见成亲之后她过的不错。 妙离一时无言,珺川端了果子过来摆好,说道:“主子说的不错,那崔若知道您有了身孕,眼睛都急红了。今早我瞧见她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怕是要坐不住了。” “不怕她再来招惹,就怕她还能忍得住。” 妙离听见方清雪说这话,恍然道:“原来主子就在这等着她找上门来呢?” “她是崔家人,不将她灭了,总归是心头之患……” …… 四皇子府的后园中,桂树上已经垂了一串串微黄的骨朵,香气从包裹的花瓣中溢出,连呼吸也变得香甜。 崔若站在园中小径上,看着前面清扫园子的豫儿,微微蹙了蹙眉,犹豫片刻还是走过去,轻声道:“豫儿。” 前面的人清扫的动作一顿,之后缓缓回过头来,垂眸恭敬行礼:“奴婢豫儿,给侧妃娘娘请安。” 崔若见她语气如此疏淡,心头异常憋闷,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周旋。上前扶她起身,说道:“豫儿,你还在怪我?” 豫儿似乎对于崔若的触碰十分敏感,立即退后一步,道:“奴婢身份低贱,不敢求侧妃娘娘垂怜。” 之前豫儿被崔若踢中胸口,心悸之症突发,几乎丧命。经数日救治才捡回一条命,回府之时,方清雪已经成为了四皇子府的女主人,特意问了她的心意。豫儿言明自己不想回崔侧妃身边,宁愿自降为粗使丫头,在园中做些洒扫的活计。 崔若听了她的话一噎,有些恼怒,强压着耐性说道:“豫儿,你我主仆一场,并非一般情分,那日我失手伤了你,后悔万分。今日我特来像你求得原谅,你便看在从前的情义上,莫要再计较了好不好?” 豫儿始终垂着头,听了她的话,仍旧淡淡道:“豫儿是奴婢,您是主子,豫儿没有对您心怀不满,也不敢对您心怀不满。” “你……”崔若见她油盐不进,不禁压抑不住脾气,说道:“豫儿,难不成你也见风使舵看低了我,觉得我这辈子也难再翻身是不是?” 豫儿见她发火,神色也无丝毫变化,像个吊线木偶一般,说道:“奴婢不敢。”却是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崔若气急,若在从前,她哪里会容忍别人如此张狂的对待她,但她如今并非从前,可以在四皇子府拿捏任何人。曾经在她面前伏低做小的人,没有一个不是为了好处,现在她跌落云端,那些人也像避瘟神般对待她。她唯一能寄托希望的,就只有豫儿了。 豫儿善良柔顺,从前又处处为她着想,崔蕴觉得,只要自己用心挽回,对方一定会被说服,回到自己身边帮助自己。 然而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般。“豫儿,难道你也同那些人一样,要在那个女人面前摇尾乞怜吗?” 豫儿抬头看她半晌,神色平淡,却掩不住平淡背后的嘲讽,幽幽道:“侧妃娘娘哪里的话,奴婢现在不过是个粗使丫头,平日连四皇子妃的面都见不到,谈何谄媚乞怜呢?奴婢只想做好自己的事,糊口罢了。” 崔若气的白了脸,深吸一口气说道:“豫儿,你当真不念我们主仆一场了?” 豫儿又垂下了头,说道:“从前伺候侧妃娘娘的豫儿已经死了,现在的豫儿,只是个粗使丫头,不值得侧妃娘娘多费心思。若没有别的事情,奴婢恭送侧妃娘娘。” 崔若见她如此态度,不由怒道:“豫儿,你不会真以为那个女人是个菩萨心肠吧?” 豫儿不想在多说,屈膝行礼就要退下,崔若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急道:“你记不记得从前在我院子里伺候的铃铛?你可知道她去了哪里?” 豫儿看着自己被扯住的袖子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又听崔若说道:“她根本没有被放出府,她死了!就埋在你脚下的园子里!做了树肥了!你每日在这园中打扫,难道不觉得脊背发凉吗?” 豫儿看了她一眼,说道:“侧妃娘娘何处此言,奴婢并未听说过此事。而且就算事实如您所说,也不关奴婢的事,冤有头债有主,铃铛也找不到奴婢头上。” 崔若听她这么说,以为她是不信,便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是我亲眼看见的!她死了,两只眼睛瞪的滚圆,死不瞑目!最后全尸都没能剩下!全化成了血水!” 她面色发白声音颤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还是因为太过急切,说道:“你也不想想,她与那个公孙岚如此亲密,手段自然也不同寻常,毒辣的很!你是跟我过的人,她怎么会这么好心让你安心呆在府上?” 事情已经过去了好长时间,但崔蕴想起那晚的情景,仍旧觉得毛骨悚然,惊惧不已。她不知道方清雪是不是故意让她看见,用以恐吓她。但她绝对没有想到,方清雪看上去那般纯澈的面容,也会有如此果决狠辣的手段。她伸出手指:“你看,就在那里!” 第420章 谎言(一) 豫儿听了崔若的话一怔,下意识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朝那颗树望去。那是一株木芙蓉,恰逢九月盛放时节,开的深浓浅淡一树繁华,一朵朵花儿连同骨朵颤巍巍的挂在枝头,好似真的是被格外照看滋养过了一般,开的格外醒目妖娆。 但她也只是怔神片刻,便说道:“侧妃娘娘多虑了,奴婢在这里打扫并没有什么不适,再者说,奴婢并非没有见过死人。” 死人有什么可怕,可怕的应该是活人才对! 崔若没有想到豫儿听了这话居然是这样的反应,一时也再想不出什么言语来规劝对方,她咬住银牙,忿然甩袖离去。 豫儿见她总算走了,默默看了那颗木芙蓉一眼,心中越发警惕起来。 她何尝不想离开四皇子府,另谋出路。但四皇子妃看上去柔和温善,实则深谙后宅之事。她这样敏感的身份,是不可能被轻易放离的。但她差点死在崔若手中,无论如何也不想回瑞雨阁。 …… 从三夫人谭氏屋子里出来,袁姨娘走的极慢,一步一挪好似在散步,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一看便知心情十分轻快。 钟氏跟在她后面,疑惑的看着袁氏,自从死了唯一的女儿公孙颖,她着实消沉了好一段时候, 怎么这几日竟突然活跃起来了?按时按晌来给谭氏请安不说,几乎走到哪都能看见她的影子。 钟氏心中不解,便捏着帕子凑上前去,说道:“袁姐姐近日气色不错,倒是有什么好事,不妨与妹妹说说?” 袁姨娘回头见是自己的老对头,不由笑了笑,轻描淡写道:“许妹妹气色也不错,看来老爷许久没去你屋子里,你闲来无事,花点将心思在自己身上,姿容也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钟氏没防备她说的如此露骨,气的面皮发青,冷不防咬了自己的舌尖,痛的差点掉下泪来。 袁氏伸手扶了扶鬓边的步摇,掩唇笑道:“妹妹这是做什么,你也年纪不小了,可要多多修身养性。莫要在外人面前露了这般神色,丢了府上的脸面!” 钟氏不知道袁氏究竟抽了什么风,气急败坏道:“姐姐这是什么话?难道我见不着老爷,你就能见着老爷?” 面对钟氏的讽刺,袁氏半点也不往心里去,她最近的心情的确非常好,看见受宠的钟氏在她面前得意洋洋主诸多挑衅也不觉得生气,如同看着旁人在那里卖力的表演卖弄,而自己只是个无关其事的看客。 她眼看着脚下斑驳的树影,和水塘中摇曳的风荷,笑意不减,慢悠悠道:“我人老珠黄,见老爷做什么?不过是自己寻些趣味,了此残生罢了。不像妹妹,年纪轻轻独守空闺,也没有一儿半女相陪,真真可怜。” 钟氏被戳中同脚,咬牙切齿道:“姐姐倒是有个女儿,可惜命短,小小年纪就去见了阎王了!” 袁氏面色猛的一沉,直直看着钟氏。 钟氏见她不说话,自以为赢了这局,又在唇边抿出笑意,说道:“姐姐莫要伤心难过,若有机会,我定与老爷求情,让他再多垂怜姐姐几分,说不定,姐姐还能在生个儿子……” “啊啊啊!”钟氏话还没说完,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然后便脚下一空,待人反应过来时,口鼻已经被池水封住。“救命……救……救我……” “姨娘?!” 钟氏身边的两个丫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看了看眼神恶毒的袁姨娘,又看了看水中不断挣扎呼救的钟姨娘,呆怔了好大一会才反应过来呼喊起来:“救命……快来人啊!袁姨娘落水了!” 然而她们话才刚出口,袁姨娘便给自己身边的两个丫头使了个眼色。两个丫头顿时明白过来,上前一人拽了一个捂住嘴巴。 钟氏在水中浮沉,奋力挥舞手臂,妄图能够浮到水面找回呼吸,但水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她的脚,她越是挣扎,身子越沉的厉害。 微凉的池水猛然灌入口鼻呛入肺中,针刺般的痛感令她惊惧恐慌,她努力朝自己的婢女挥手,却发现她们已经被袁氏制住。一丝绝望涌上心头,她绝对想不到,自己居然因为一句话,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这么轻易送了命! 很快,池水漫过她的头顶。钟氏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袁姨娘冷笑一声,“敢拿颖儿做文章,真是不知死活!”女儿死了,她留在公孙府中的作用,不过是帮衬娘家,于她自己,已经没什么好奢求的了,颖儿已经死了,她没什么期盼,也就无所求,那还怕什么呢?!索性任凭自己高兴! 她走到钟氏的两个丫头跟前,见对方都露出惊惧之色,便说道:“每人两百两银子,买你们闭上嘴巴。” 一个丫头挣扎的力度顿时一弱,两百两,足以让她赎身之后嫁个好人家! 然而另一个丫头却挣扎的更加厉害,拼命想要挣脱身后婢女的钳制。袁姨娘走到她跟前冷笑道:“我知道,你是她的陪嫁丫头,既然你如此忠心,不如与她同去可好?” 那丫头双目一凝,现出迟疑之色,但袁姨娘似乎不愿留着这样一个后患,一把抓住她的头发说道:“你没有机会了!” 说罢,拽着她往水塘边甩去,那丫头口中的“饶命”二字还来得及吐出,便被袁姨娘将头按如水中吐出一连串的气泡。 片刻,那丫头便没了生息。 袁氏轻哼一声,转头看向剩下的黄衣婢女,说道:“你可知道怎么办?” 那婢女看见袁氏渗凉的目光,连连点头,然后毫不迟疑的喊道:“救命啊!袁姨娘失足落水了!” 袁氏满意的点点头,也不跟她多费唇舌,一摆手帕,带着自己的婢女施施然离去。 转眼,水塘对岸的水面突然哗啦一声! 月息拽着昏死过去的钟氏浮出水面,不由咒骂了一句:“怎么这么重!跟死人一样。” “若非咱们就在附近,她现在真的就是个死人了。”在岸上等着她的公孙岚如是说道。 月息无奈叹了一声:“小姐真是操心命!临走还要帮他们处理家事!” “外祖母病了,外祖父跟伯父他们又都是男人,哪里能弄清后宅这些弯弯绕绕,交给他们处理,结果说不定会变得更糟。就算三叔不将此事托付给我,我也需要将这件事尽快处理好,才能无后顾之忧” 二人费力将钟氏拖上岸,钟氏面色惨白,湿漉漉极度狼狈。月息将她扛到自己的肩膀上,用力撞她的腹部,钟氏哗啦一声吐出一大口水,猛烈咳嗽起来,月息捂住她的嘴巴,低声喝道:“若不想死,就别声张。” 钟氏听见“死”这个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脑子渐渐晴明过来,她没死!她还活着!“咳……你们,是你们……救我的?袁氏那个贱人呢?她居然要杀我!她怎么敢?!” 月息见她居然刚活过来就想着报复,便恶声恶气道:“你若不想再死一次,便将你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都收起来,否则我便将你重新丢回水塘里。” 钟氏闻言缩了缩肩膀,“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无需问这么多,只要你替我们小姐做好这件事,只有你的好处,没有你的坏处!” 钟氏一向有些害怕公孙岚,这样的人物根本不是她能惹得起的,她平日里,也只敢在三房与袁氏斗一斗罢了。她甚至不敢抬眼去看公孙岚,闷头说道:“五小姐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奴一定尽力而为。” 公孙岚“嗯”了一声,道:“袁姨娘不必紧张,只是一桩小事,并不会让你受任何损失,你若愿意帮这个忙最好不过。” “是,奴愿意。” 公孙岚见状也不再多说,给月息使了个眼色。月息便拉起袁姨娘,带她离开了园子。 …… 月色清亮,银辉从隔窗外倾泻进来,袁氏早早睡下,不知道今晚能不能梦见早逝的女儿,却突然听见外面有呜呜咽咽的哭声,时断时续。她烦躁的翻了个身,不知道又是那个小婢女受了委屈,躲在无人的角落里低声哭泣。 但过了好半天,那声音还是挥之不去,她无奈伸手掀开帐幔,喊道:“素香?” 素香是从前跟在公孙颖身边的婢女,她死了之后,袁姨娘便跟大夫人将她要到自己身边伺候,好似这样能找回几分女儿还在身边的感觉一样。素香知道袁姨娘为什么偏宠自己,平日行事愈发勤快,平日只要袁姨娘有任何吩咐,她都会办的利利索索,决不拖泥带水。 今日将钟氏的婢女按在中水呛死的便是她。 只是今日袁姨娘唤了几声,素香都没有出现,袁姨娘不禁有些疑惑。“素香?外面是什么声音?” 仍旧没有回应,袁姨娘只好从床榻上下来,摸索着点着了灯烛。走到屏风后面,值夜的丫头没在床榻上。袁氏不禁皱了眉,自己推开隔窗往外看去…… 第421章 谎言(二) 月色正好,廊下有微风拂过,吹来淡淡的桂子香气。只可惜,那隐隐约约的哭声坏了此时的氛围。 袁姨娘站在窗前细细听了半晌,声音似乎是从她院子外面传来的,并非在谋个无人的角落。“素香?” 她推门走到廊下又喊了一声,却还是无人应答,不止素香,整个院子静的就像只有她一个人。“看来是我平日对你们太过松泛!居然敢如此偷懒耍滑!”但这会不是教训下人的时候,她提了廊下的灯笼,一路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过去。 庭兰院后面便是府里的后花园,声音正是从哪里那里传出来的。灯笼中的火光在夜风中明灭不定,袁姨娘顺着花园小径一路往前。 她今日刚刚在那里杀了钟氏。 想到这,她脚步一顿,寒意从头顶灌入,飞速流遍四肢百骸。 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却又咬牙站住,活着的时候钟氏便是她的手下败将,难道死了自己还要怕她不成! 袁姨娘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 穿过重重花木,袁姨娘踩着灯影来到池塘边,池塘中风荷林立,碧翠的荷叶铺展开来,将小半个池塘占满。而剩下的大半池塘,一片漆黑,只有月色照应的粼粼波光轻微闪动。 那哭声已经在她来的路上消失不见,花园中寂静无人,只有她站在池塘边提着灯笼。她四处望了望,冷笑道:“有本事装神弄鬼,怎么这会不敢露面要做缩头乌龟了!” 她话音才落,平静的水面上突然泛起波纹,似乎有什么东西躲在下面,正在上浮。 袁氏的呼吸霎时滞住,惊出一身冷汗,她惊恐的后退一步,直勾勾盯着黑暗的水面。 那波纹越来越大,最后竟发出海潮一般的响声,随后一个湿漉漉的身影从里面浮了上来。 袁姨娘的手一抖,灯笼落在地上灭掉了,之后那团人影在黑暗之中显得更加清晰,甚至能看到湿漉漉的头发下面惨白如纸的一张脸。 那是钟氏! 即便黑暗中五官模糊不清,与钟氏斗了十多年的袁姨娘怎么可能认不出!而且那身衣裳分明就是她溺水时穿的那一件! “鬼!有鬼!”袁氏的声音颤抖走调,方才的气势刹那间晒消失的一干二净,顾不得两腿发软,在一片漆黑的花园中跌跌撞撞的往回跑。 好在庭兰院不远,袁氏摔了两跤滚了满身的灰尘一头扑了进去。 方才出来的时候还没觉着,这会袁姨娘站在四下无声的院子里,只有廊檐下两只灯笼随风轻轻摇晃,发出昏暗的光芒,怎么看都觉得渗人。袁姨娘愤怒惊恐的大声吼道:“来人!都死到哪里去了,还不赶紧出来伺候!” 袁姨娘跑到下人房中“砰砰砰”狠砸了几下门,可里面的人根本没有反应。她又怕又怒,一脚踹过去,房门没有上锁,应声而开。 袁姨娘一脚迈进去,却见里面几床被褥都叠的整整齐齐,根本没有人在睡觉。她只觉得脑子发木,懵在当场。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踏……踏……”身后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好似来人身体无比沉重,脚下用力摩擦地面。 袁姨娘咬紧牙关猛然转过头,就看见钟氏一身湿淋淋站在院子中间,在走过的地方被裙裾拖拉出一条长长的水迹。 “你……”袁姨娘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牙齿控制不住的咯咯打颤。鬓边的头发被夜风撩起,蹭到脸上耳根都痒嗦嗦的,让她越发觉得毛骨悚然。 “水里好冷……”钟氏开口了,声音如一根无形的线,在暗夜中由内而外缠绕住袁姨娘的每一寸神经。让她头从到脚都被一种透骨的冰凉贯穿,寒意寸寸扎在她的肌肤之上,难以驱散。 “你不要过来!”袁姨娘惊恐的后退,强撑着道:“是你的错,是你自己的错!” 钟氏阴森森的笑了一声,说道:“你做了那么多亏心事,早晚都要下地狱,何不现在就下来陪我!” “你胡说!我没有……” “没有么?”钟氏声音又软又轻,冷意却比方才更甚:“你对三夫人说的那些话,不算亏心事么?” “我……这不关你的事!”袁氏的声音仿佛是从嗓子眼中挤出来的一般,艰涩迟滞:“再说,我也没有说假话,公孙羡本来就不是她亲生的,是从外面抱回来的!” “可你却误导三夫人,让她以为公孙羡是老爷外室所生,为了让外室的孩子有正室的名分而对她的孩子见死不救……”钟氏诡异的咧嘴笑了起来,幽幽道:“六小姐平白受难,死的冤枉,你心中怨恨不平,早就伺机报复,想要搅的家宅不宁。” 袁氏听了这话,不知被哪个字眼触怒,不再辩解,说道:“哼,凭什么你们一个个活的舒坦,我女儿却白白死了,无人怜惜,我这个做娘的自然要为她做些什么!如今我无所期盼,没什么好顾忌的!今天死了你,明日他们也逃不掉!” 她的言语悲壮而疯狂,听得钟氏心中发毛,几乎演不下去了。但她身为“鬼魂”,总不能被对方给吓倒,只能硬着头皮冷笑道:“怕是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袁氏被激起了怒意,竟然上前一步,瞪着钟氏苍白湿漉的身影说道:“即便你今日要了我的命,也没设么!来日我做了鬼,也不见得输给你!定要将你弄个魂飞魄散!将公孙府毁个家破人亡!“ 钟氏眼睁睁看着眼前的袁氏,先前想要报复的心思逐渐淡去,她觉得袁氏疯了。 “袁氏!你口气不小!”公孙敬修的声音传来,他身后还跟着三夫人。庭兰院的下人也相继从四周走出,连大气都不敢喘! 袁氏猛然转头,双目震惊的看着他,“老爷?”随即她又看向院子中间站着的钟氏,陡然明白了什么,惊怒交加道:“你没死!你们合起伙来骗我!” 三夫人看着她连连摇头,说道:“颖儿的事,事出突然,我知道你一直无法接受这件事,但你不该将这事怪在别人头上,更不该拿老五做文章!” 公孙羡虽不是谭氏亲生,却也是她亲手养大,情分不比寻常。当她听袁氏透露出某些事的时候,心痛的窒息,几乎崩溃! “不必多说。让人将袁氏连夜送往家庙,修身养性!” 公孙敬修冷厉的言语另院子里的众人都不由缩了缩肩膀,袁氏更是如遭雷击,“我不去!我不要一辈子被关在那里不见天日!” 但她的话,已经无人再去理会。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上前,堵了嘴,绑了手,直接将她抬了下去,没有再给她留半分余地。 这样的蛀虫,决不能留在家族之中。 钟氏转头看着她在仆妇手下挣扎的身影,不由朝阴影中缩了缩。但公孙敬修的目光还是朝她扫了过来。“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若不去招惹袁氏,今日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老爷,夫人,婢妾错了,甘愿受罚……”钟氏经了今日大起大落,再不敢造次,连忙认错。 公孙敬修看了一眼谭氏,说道:“你看着办吧。” 谭氏想到自己对丈夫的误解,不由露出自责羞愧之色。“就让她闭门思过一个月吧。” 钟氏闻言连忙谢过,公孙敬修不置可否,众人相继离去。 …… 芸箩院中,众人还在为公孙岚收拾路上要带的东西。 袁氏的消息报到这里的时候,众人的反应都十分平淡,只有月息说了一句:“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就解决了,还要多谢钟氏了,若没有她,小姐还要多费心思想注意。” 暮叶正愁着怎么将公孙岚惯用的茶具放进她所要求的唯一要带的一个箱笼中!听了月息的话,不耐到:“月息,你来帮我一下!” 月息无语的看着她,说道:“小姐都说了,能不带的就不带。” “那怎么行?小姐虽是去边关,但也不能跟一群大男人混用粗瓷碗喝茶吧?我听说,军营里,可没那么讲究的。” 暮雨也在一旁说道:“这一个箱笼实在带不了多少东西,怕是要委屈小姐了。” 月息说不过她们,只好过来帮忙,却试了几次也不得其法,根本没办法将那些茶具放进去。公孙岚走过来,从那套浅绛花鸟茶具中拿出一只茶盏来,说道:“只带这一个便够了。” 暮叶跟暮雨面面相觑,只好妥协了。 “这次,就月息一个人跟着我去,你们都留在府上。”公孙岚虽不是文武大臣,却也颇受关注。这次出门,动静越小越好。 她看着几个丫头欲言又止的模样,说道:“你们在府上,虽有雷成他们帮衬,但他们毕竟是外人,不能常来,你们守好院子,尽量不要与府上其他人起冲突,不过,迫不得已之时,也不必强忍,直接去找公孙老爷子,他不会不管的。” “小姐哪里用担心我们,这府里上上下下,哪有人敢找咱们院子的麻烦。您还是自己保重,莫要大意才是。”暮叶有些嗔怪的说道,万般不放心月息自己跟着公孙岚出门。 公孙岚笑着点头,又说:“暮春和李潮生,还是要好生寻找她们的下落。” “是,奴婢知道的!” “可惜,不能看着暮冬跟雷五成亲。” 暮雨和暮叶对视一眼,笑道:“他们说,这杯茶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一定要敬的!” 第422章 伏击(一) 秋日渐凉,方清雪身孕已是两月有余,正是将稳不稳的时候。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万事小心,生怕出什么幺蛾子,受了四皇子的埋怨责罚。崔若这段日子以来倒是十分安稳,堪称修身养性,日日在瑞雨阁中抄写佛经为死去的宸哥儿祈福。 四皇子终于念及往日情分,前去看望了一次,崔若形销骨立感激涕零,大礼拜谢他的原谅。四皇子更加心酸,想着宸哥儿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她身为母亲,自然比自己更加心痛。思及此处,又让人送了新近的来的锦缎首饰,斥责了瑞雨阁的下人怠慢主子,命崔若好生将养。 府里一时间涌起一股暗潮,崔侧妃到底还是翻身了,新妻旧妾到底谁能更得四皇子垂怜? 这日午后,崔若一身薄粉迎蝶罗衫,娇娇怯怯的进了正院。妙离跟珺川两个大丫头如临大敌,方清雪淡淡一笑,抚着自己的小腹吩咐她们让崔若进来。 崔若行止十分规矩,见了方清雪并不往近前去,只是遥遥行礼,然后说道:“妹妹身负罪过,在瑞雨阁中忏悔己身,今日才来给姐姐请安,实在是大错,还请姐姐原谅。” “妹妹多礼了,你我本是一家人。”方清雪眉目温和,没有半点厌弃之色。 崔若本以为自己会受一番磋磨,闻言抿了抿唇,收敛心中错愕,低低垂首说道:“多谢姐姐宽恕,妹妹感激不尽。”她示意身后婢女,婢女立即上前将东西奉上,说道:“妾生宸哥儿的时候十分顺利,所以妹妹做了几件吉祥的物件,希望姐姐肚子里的孩子也能顺利降生,令姐姐少受些罪。” 妙离上前接过来给方清雪过目,方清雪一一看去,不过是一些小物件,都小孩子用的东西,金锁肚兜,能让人看出精致用心,也不惹眼招摇。 方清雪朝她看过去。 崔若生就一个无暇美人,明眸似水,面若粉桃,如春花初绽,由内到外透着辉光,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你有心了。” 崔若不敢怠慢,连忙说道:“姐姐不嫌弃就好。” 恰逢四皇子回府,见崔若在这里也有些狐疑,但见众人神色如常,方清雪也没有出什么岔子,便也放下心来,问了几句,便道:“你用心了,先回去吧。” 崔若的眼睛瞬间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软而脆弱,说道:“是,妾告退。” 四皇子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微蹙眉头站了一会,便回转过来问道:“你今日可好?若是困乏,便多睡些时辰。” 方清雪一面吩咐让人摆饭,一面说道:“这几日精神好了许多,许是太医开的药方起了作用。并不长之前那般嗜睡。” 方清雪明显的感觉四皇子时候在看她的神色,似乎以为她会对崔若颇有微词。她淡淡一笑,说道:“崔妹妹失了自己的孩儿,如今我腹中有了爷的骨肉,她难免伤怀,爷不如常去看望她几回,以慰她心中伤痛。” 四皇子微微愣怔片刻,将一块笋片放入口中说道:“宸哥儿夭亡,本是她的错。” 是她的错又如何,还不是勾起了旧情?方清雪心中有淡淡嘲讽,面上却不露,只说道:“即便有错,她身为母亲,定然心中神伤,更何况,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爷,情有可原。” 四皇子放下筷子轻轻握住了方清雪的手,说道:“我早知你善解人意,且没想到你温厚至此。” 方清雪回握住他,轻轻笑道:“你我夫妻一体,我自要处处为爷着想,将府中一切人事打理爷这么说,是折煞我了。” 二人相视一笑,恩爱更甚。 瑞雨阁,崔若正在屋中静思,想着今日方清雪对她的种种言语,不禁露出一丝冷笑,还以为这个高阳公主有多么厉害,却也不过是仗着大安公主的名头和公孙岚的帮衬而已。看来,在这四皇子府,还是她的胆子最大。 第二日,崔若又去了正院请安。她并不多话,只是小心问候,俯首恭敬。在外人看来,崔若似乎已经臣服于四皇子妃,不敢造次。 她日日如此,府中的纷纭议论也渐渐淡了下来,四皇子也开始偶尔崔若那里走动,虽不留宿,也让府里的人变了眼色,不敢怠慢崔若。 方清雪将这些都看在眼中,依旧不动声色。 这日,秋高气爽,压抑潮湿的气息一扫而空。 方清雪站在庭前,看见崔若一身清淡杏色以柔顺娇怯的姿态走过来,映着庭前橙黄柳绿的花色,似一捧秋霜,呵一口气便要消融。 果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姐姐身子要紧,午后日头还毒的很,怎么在这里站着?” 崔若一句话说完,方清雪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她便一脚拌在石阶上,整个人直直往前扑了过来。 方清雪眉目间闪过一丝厉色,在崔若的手还没触到自己的时候,就软软的倒在了时刻准备着应对意外发生的珺川怀中。 “主子,您没事吧?”妙离惊呼一声,连忙去扶。 崔若也忙乱失措的从石阶上爬起来,跪倒在地颤声道:“姐姐恕罪。” 方清雪站起身,深深看她一眼,道:“无事。” 崔若含泪看她,一副愧疚的快要死掉的神色。 方清雪上前虚扶她一般,柔柔笑道:“妹妹自己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崔若瑟缩了一下,有些拿不准这是不是方清雪的本来面目,谨慎的应了。 …… 入了秋,还是有段日子会热的要命。眼看太阳大的没边,公孙岚也难免有些烦躁,扬起车帘晒的厉害,落下又闷的厉害。索性跟月辰要了马,跑起来还能舒服些。 没一会,公孙岚突然勒马停住,扬起手示意大家停下,静静听了听四周,低声说道:“你们听见什么没有?” 公孙岚的敏锐众所周知,众人不敢怠慢,顿时敛息摒气静听起来。 月辰听了一会,低声道:“有人在树林中穿行,人数似乎不少。” “他定然也听见了咱们的马蹄声。” “小姐,我们要上去看看吗?” “当然要去。”这种敏感的时期,出现这样的情形,便不可忽视。“让人带着马匹先行,到前面等着,抽出一队轻身功夫好的跟我上去。” “是。” 待纷乱的马蹄声逐渐远去,公孙岚辨别了一下方向,直接轻点足见尖,跃到树上,从上方往树林深处急速追了过去。 此时在前面,一行队伍正在小心穿行,行动敏捷,高大魁梧,手中都提着雪亮的长刀。 为首一人目光凌厉,说道:“不对,有人上来了。” 其他人一惊,都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将杀气紧紧收敛住,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来者不善。”为首的之人没有半点迟疑,低声命令道:“散开,准备伏击。” 一行人迅速散开,没有半点拖泥带水,一看便知训练有素。 后面公孙岚等人追了一段距离便慢下来,低声道:“对方发现我们了。” 月辰小心朝四周扫了扫,道:“我们要不要隐蔽?” “他们已经隐蔽,咱们再隐蔽,这仗得打到什么时候。”公孙岚想了想说道:“我带几个人从正面击杀,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剩下的人散开,逐个击杀。” 等众人散开之后,她已经感觉到了离她最近的人,便停下脚步,手中捏着的骨刀立即朝前方急射出去,藏在那里的男子一声闷哼,就没了动静,周围有几道气息顿时一阵波动,公孙岚毫不迟疑,几乎是在对方发出响动的同时就已经出手了。 但这几人的伸手明显不弱,其中两人甚至只受了些皮肉伤,见自己身形暴露,立即做出反应,朝公孙岚攻击过来! 公孙岚目光一凌,手下翻飞,抽出腰间软鞭直迎而上,对方没想到她居然半分都不肯退让,动作一滞。月辰趁机上前,翻身冲乱了那几人的配合。 剩下藏在暗处的人见此情景都紧张起来,朝他们首领的方向看过去。 为首的男子目露凶色,狠狠道:“杀了他们!” 然而他们才刚一动,侧方包抄的人已经到了,双方顿时纠缠到一处。 公孙岚听见对方讲话的口音,提唇一笑,道:“果然是百盟来的探子么?!” 对方领头的人闻言眯了眯眼,沉声说道:“兄弟们,一个不留!” 公孙岚冷笑一声,说道:“青天白日做美梦!兄弟们,咱们抓活的!” 此话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对方头领眸光露出一丝残忍,猛然发力:“去死吧!” 公孙岚早知道他伸手不弱,却还是对对方的刚猛狠辣吃了一惊,眼见对方雪亮的刀光朝月辰当头劈下,她猛然甩出长鞭将月辰卷住,月辰脸色都白了几分,借着公孙岚鞭子的力道急速后退,堪堪躲过对方的攻击! 对方神色间露出一丝不屑,乘胜追击,咧嘴笑道:“明年的今天,就是……” 他一句话没说完,眼睛突然睁大,露出极度惊恐的神色…… 第423章 伏击(二)【祝假期愉快~】 公孙岚刚刚追踪的时候,就发现这些人的功夫要比想象中的还要好得多,虽然自己这边的人也不弱,但一时半会儿难决高下,何况她不希望自己这边有人伤亡。所以她在直面对方头领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兵行显招,出其不意。 她仗着自己的鞭子刀枪难断,扭身上前直接卷住对方手中的长刀,猛力一扯。 对方没想到公孙岚区区女子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身体顿时失去平衡。但以他的伸手,这点手段根本伤不到他分毫,他不屑的口吐狂言,然而话才说一半,就见公孙岚手腕一动,鞭尾突地散成花型,如毒蛇呲开了獠牙。 几道银光激射而出,一股寒意直窜头顶,但他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眼睁睁看着那几道银光朝着自己的双目直刺而来,他立即做出反应,却只来得及保住左眼,右眼传来刺痛,紧接着便是一片模糊的血红。 “啊啊啊啊!” 惨叫声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对方一伙人的目光都露出吃惊之色。 他们没有想到自己头领这般厉害的伸手,居然在一个女子手上没过得了十招,还被刺瞎了眼睛,心中大骇,奋力朝头领那边靠近过去,但月辰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他在抽身后退时就洞悉了公孙岚的目的,在黑衣头领被刺中眼睛之后迅速做出反应。 众人眼看月辰的手势,趁着对方攻势一瞬间的停滞,随即发起猛攻,令他们无法靠近中间的二人。 黑衣头领疯了一般狂乱的挥舞手中长刀,树林中的尘土被搅得漫天飞扬,沾染到他右眼的血迹,让他看上去更加狼狈不堪,他此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公孙岚的对手。 公孙岚避开他的攻击,长鞭化为硬鞭,手腕一抖,那鞭子像长了眼睛一般直取对方持刀的手腕。 离黑衣头领最近的人,几乎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声响,顿时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跟着痛了。 头领长刀落地,右眼的血红已经沉入黑暗,那针上似乎还浸了什么药液,致使他的眼睛疼痛异常,心中的恐慌也跟着无限蔓延,他惊惧暴怒,吼道:“杀了她!杀了他们!” 然而月辰等人已经将敌手纠缠住,让他们无法分神来应对这边的战况。 公孙岚拍掉衣袍上的枯叶,冷笑一声,说道:“既然撞在本姑娘手里,还想走么!” 她挥动软鞭,鞭尾招招刺在对方各处大穴之上,舞动的鞭子带起阵阵戾风,将周围树林中的枯枝败叶搅乱了一大片。眼花缭乱之中,不仅仅对方的人马觉得心颤恐惧,就连月辰等人看在眼中都觉得浑身骨肉酸痛发麻,好像被击打的人是自己一般。 片刻,那头领便没了反抗之力,残废一般倒在了地上。公孙岚眸光朝周围一扫,其余的黑衣人不由自主心中发寒气势衰退,几息之间便被月辰等人制住。并且第一时间卸了对方的下颌,免得他们咬破毒丸自尽。 “小姐,这支队伍共一十六人,六死十伤。” 公孙岚点点头,说道:“这么精良的队伍,若是被其他人遇见,少不得要成为刀下亡魂。百盟已经蓄谋已久,不知除了他们,还有多少探子藏在暗处。”她看了一眼被倒在地上被捆的如同粽子一般的几个人,说道:“看好,别让他们死了。” 月辰道:“小姐,咱们要在此停留吗?” 阳光透过树林的缝隙直射下来,将公孙岚面容上细微的汗珠照的晶莹,她看了看四周的位置,说道:“此处已经与五哥密信中所说的地方不远,再往前说不定要打草惊蛇,先找个地方安营停留也好。” 月息带着大队伍在前面等公孙岚,正心急火燎怕她们遇上硬茬子,等的满头是汗,就看见公孙岚身后多了几个五花大绑的黑衣人,连忙催马迎上去:“小姐,他们是什么人?” 公孙岚似笑非笑的瞄了一眼那伙人的头领,说道:“下酒菜。” 月息闻言就知道这些人定然有大用处,看着其中一个人的惨相,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吩咐人空出一辆马车,将困成粽子的几名俘虏横七竖八的塞了进去。 月辰过来回禀道:“小姐,属下已经让人探查了四周的环境,前面有一处地方正适合安营,咱们今日就在那里落脚吧。” “嗯。”公孙岚催马往前,心中想着这对探子的事情,便说道:“我总觉得,这些人的目的不简单,咱们得想办法好好利用一下。” 月息打马跟在公孙岚身边,问道:“小姐,属下一直不明白,听说历代的百盟王都会从麾下五大部族中挑选十二勇士为他效力,而这些勇士的选拔十分严苛残酷,许多优秀的年轻人都会在这过程中丧命,这样的自我消耗,当真有利于国家的安稳么?” 敢去应选十二勇士的人当人都是有本事的,不然怎么敢去参与选拔,然而选拔的过程十分严苛血腥,除了最终胜出的十二个人,其余人非死即残,对于各部族乃至整个百盟来说,无疑都是莫大的损失。 “哼,自然不安稳。” 夕阳的余晖织锦一般横斜在天边,热意终于消退,公孙岚仰起脸迎着风抚了抚鬓边的发丝,说道:“百盟现今有王族统治其余五个部族,其实,曾经百盟不止有五大部族,而是散乱的三十六部族。” 百年前,赫克族中出了一位有勇有谋的人物,半生征战,统一了南部地域三十六部族,被称为赫克王。 “然而,这些部族虽然都愿意臣服赫克王,但彼此之间有远有近,有姻亲也有仇敌,根本无法上下齐心,极难管制。赫克王便想出一个办法,提出要在所有不足之中选拔十二勇士,凡是成为十二勇士的人,便能加官进爵,给自己的部族带来无数好处。有实力的部族得知此事十分高兴,有的部族却因为征战或本身的弱小无法得到这样的好处,最终选择依附的某个亲近的大部族。” “就这样,三十六部族最终合成了七个。”公孙岚颇有些敬佩赫克王的聪明,当时局势极其混乱,他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转移了各部族的注意力,给自己换取了稳定王位的时间。“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 月息恍然大悟,说道:“哦!这个我也知道。听说当时七个部族之中,有两个部族洞悉了赫克王的意图,想要从赫克王手中谋取更大的好处。结果赫克王早就想要找个机会杀鸡儆猴,用以警示臣民,于是这两个部族便以谋反的名义被灭杀。将其他部族吓得老老实实,不敢再轻易造次。” “嗯,没错。部族尚武,胜者为王,否则难以服众。相比你说的自我消耗,这样的办法总比各大部族一盘散沙,相互厮杀要好得多。”她的目光遥遥望着百盟的方向,幽幽道: “即便是现在,百盟王也需要这种消耗,用以保存自己在所有部族中最强的地位。当然,各部族也不是傻子,不会让自己部族中所有优秀的年轻人都去参选十二勇士,甚至故意让他们隐藏自己,以保存自己部族的实力。” “当年为了防止部族架空王族的统治,赫克王曾定下许多规矩,用以控制其他部族,但他崩逝之后,这种控制就变得鸡肋,现今的育桓王没有赫克王的雄韬伟略,各部族也变得蠢蠢欲动。” 月息时时跟在公孙岚身边,受她和杨戭的熏陶,如今也能对这些事说的头头是道,说:“所以百盟一直处于这样的制衡当中,境况也不比靖国的皇族和各大家族好多少。” 月辰在一旁听到此处便说:“育桓王如今已有六十五岁高龄,一生野心勃勃想要效仿先祖,看他的动作,难道是想在临死前完成遗愿?”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恰逢王储之争,让这一切变得更加血腥,更加不顾一切。”公孙岚点点头,心下想到那个新任命的钦差大皇子,不知会用什么手段跟百盟打交道? 月辰转头看了一眼装满俘虏的那辆马车,猜测道:“小姐,这些人明显受过严苛的训练,那领头的更是身手不凡,难道百盟部族的勇士们当真如此勇武?” “若百盟当真人人都有这样的实力,早就迫不及待收服大安,前来碾压靖国了,怎么会等到现在?看他们小心翼翼百般算计的行径,与靖国不过是半斤八两。” 月息挑眉:“这么说,这些人的身份不简单,会不会是育桓王的几个儿子争功心切,亲自潜到靖国来了?” 月辰皱眉:“百盟的王储虽然争夺激烈,但他们也是格外惜命的,轻易不会以身犯险,很有可能就是某部族密训的探子,或者根本就是王族的直近亲信。” “到底如何,今晚探一探他们的口风就知道了。”公孙岚唇边露出一丝笑,如果真是某为王子,她们的运气可真是不错。 第424章 归顺(一)【第二更】 廊外的雨终于下起来了,淅淅沥沥,带着入秋的凉意。 公孙荼应邀过来见嘉妃。 她笑着向嘉妃问好,然后在对方温善宽厚的笑意中落座,远远看着襁褓中粉嫩的脸颊,说道:“温华公主眉目间像极了君上。”说着,她便有意上前,但才微有动作,嘉妃已经将刚过百天的孩子交到乳母怀中,让她带着小公主到里面喂奶。 公孙荼神情微凛,心知自己尚未表态,嘉妃也不可能将自己当成自己人,便在唇边抿出一丝浅笑,说道:“臣女自来也喜欢小孩子,但小孩子娇弱,臣女又没什么经验,轻易不敢亲近。” 嘉妃笑而不语,只深深看了公孙荼一眼,似乎在赞许她进退有度,十分懂事。 公孙荼既然要投靠嘉妃跟六皇子,心里已经想的通透,极力表现的热切自然,便笑道:“听说六皇子殿下十分疼爱自己的妹妹,每日必到娘娘宫里看小公主呢。” 嘉妃听到她提起六皇子,眉目微动心中了然,终于开口道:“皇儿至情至孝,不论是对本宫还是对温华都时时牵挂,本宫也甚感欣慰。” 公孙荼知道嘉妃的言外之意,是在说六皇子对自己人总是回护包容的。但她偏偏又没有提起最最要紧的君上……这其中的意思,不言自明。 公孙荼闻言起身,慎重的走到嘉妃跟前深施一礼,说道:“公孙荼,也愿在娘娘跟前时时侍奉。” 嘉妃听了这话,终于露出满意的神情,上前扶起她,亲切的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公孙是百年大族,世代跟随我大靖朝,劳苦功高,没想到如今竟也糊涂了,放着自己嫡出的女儿不要,竟被一个不明身份的外来女子牵着鼻子走,真是令人失望。” 公孙岚的身世虽然复杂,但已经十分明确,可对于公孙荼这等被其时时压一头的人来说,自然不忿,私下里没少说这种话。这时嘉妃将此等不忿之语拿到明面上来说,无疑是在笼络公孙荼。 公孙荼闻言果然流露出些许恨意,说道:“娘娘说的是,那妖女手段层出不穷,将家中长辈骗的团团转,臣女身为公孙一族的女儿,不能眼睁睁看着家族因她惹下灾祸。这才想方设法脱离她的钳制到了宫中……只是没想到,刚进了宫,就被太后娘娘留在身边伺候。” 嘉妃对公孙荼的心思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顺着她的话说道:“族中不知你的良苦用心,还想将你随便找个人家嫁了,真是委屈你了。” 公孙荼想到族里的打算,更加怒火难消,虽然她知道嘉妃是故意提起这桩事,让自己坚定的投靠她,却还是差点压不住情绪,指尖都有些颤抖起来,说道:“嘉妃娘娘慧眼,给臣女指了一条明路,臣女感激不尽。只是太后娘娘那里,臣女又该如何回禀?” 嘉妃说道:“太后那里你尽可以放心,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君上开口,太后也没有理由扯着你不放。” 公孙荼闻言,一颗心总算能落了地,笑吟吟的行礼道:“多谢娘娘。” 送走公孙荼,纸鸢服侍嘉妃半躺在窗下美人榻上,拉起幔帐半遮了阳光,避免晒到主子,又让屋子不至于太过阴凉。“娘娘,公孙小姐到咱们重华宫里来,太后娘娘那里,岂不是会生出防备。” 嘉妃半闭着眼睛,说道:“本宫就是想要让太后知道,公孙荼的意愿。” “娘娘的意思是,是想试探太后那里的反应?借此试探公孙荼的秘密是真是假?” 嘉妃叹了口气道:“本宫虽然这么想,但太后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未必不会察觉。兴许看穿了不动手也是说不准的。本宫就是想看看,太后到底会如何处理此事。” 纸鸢看惯了宫里拐弯抹角的算计,脱口问道:“公孙小姐到底知道什么,值得您费这么多心思,不惜用六皇子妃的头衔来笼络?” 嘉妃凌厉的目光顿时扫了过去,纸鸢吓得一个哆嗦,赶紧说道:“是奴婢多嘴了。” 嘉妃道:“你是本宫身边最得力的臂膀,时时为本宫做事,有些事情你不问也会知道,但你切切不可忘了本分,生出轻慢之心给本宫惹麻烦!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要稳重谨慎,处处小心,你可知道了?” 纸鸢心下暗骂自己糊涂,应承道:“奴婢知错。” 嘉妃沉默半晌,挪动身体坐起来些,说:“如今朝中内忧外患,君上面上看着还能稳得住,其实心里早就油煎火烧一般。外患不用说,内忧你可知道忧在何处?” “怕是几大家族暗中联合……”纸鸢方受了训斥,不敢多说也不敢不说,只捡了面上人人都知道的回答。 嘉妃凝眉说:“公孙与穆家是姻亲,又因为公孙岚和杨戭的到来联合了南宫一族,崔家虽极力想要置身事外,却也被三公主牵着,不得不淌这趟浑水。四大家族竟没有一个真心拥护君上。另外还有太后跟肃王在一旁虎视眈眈。” 纸鸢心中想,还不是因为君上多年来独断专权,防备太过,弄的众叛亲离。但她也只能说道:“四大家族虽如此,君上手里的力量也不容小觑。而肃王,他虽与太后亲近,却是养子,太后断没有把江山从亲子手里夺过来送给养子的道理。” 嘉妃没有再与纸鸢多说,她凝眉细细沉思,暗想道:廉王若真有后人在世,公孙羡的确最有可能就是廉王世子,可她隐隐又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所以想要从公孙荼这里确认真相。 她十几岁就陪在君上身边,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心机自然不是一般女子可比。所有人还都被蒙在鼓里半点苗头都不知晓的时候,她就在这件事上隐隐有了猜测。 三公主的确足智多谋,但她年幼丧母,在王皇后身边机关算尽的长大。心思大多用在怎么弄死王皇后母子和国事身上,再细密的心思也有所疏漏,而她整日在宫中,看着各处的动静,像个旁观者一样,将一切看的清晰无比。 太后与公孙家,还有肃王府,几乎是在君上的眼皮底下拧成了一股绳,这其中的契机到底是什么? 答案其实很明显,就是廉王世子。 但这其中,一定也有另外不为人知的蹊跷!她一定要在三公主之前,将这件事情弄清楚! 嘉妃在暖融融的阳光下,舒适的展开眉目,说道:“这个公孙荼,小心思太多,时间长了未必不会察觉异样。再说还有太后在,此事还是尽快为好。你这就给皇儿传个消息过去,让他照我之前吩咐的做。” 纸鸢答应一声连忙去了,心中暗道,这个公孙荼,怕是丝毫不知道,自己是出了虎口,又入狼窝。 …… 暗夜中,长风掠过山林,惊起成群飞鸟,篝火的光芒点亮一小片漆黑。 公孙岚将兔腿的骨头扔进火中,笑眯眯的看着它被烧焦,散发出一股焦糊的肉香,才起身走到今日的战利品跟前。 黑衣头领和他其中一名属下正一左一右绑在两个粗壮的大树上,两人听见动静,都抬起眼睛看向来人。黑衣头领右眼被刺伤未经处理,疼痛另他脸色灰败,见了公孙岚便呲起牙,似要将她剥皮饮血。 公孙岚瞥他一眼,毫不在意的指着另一颗树上绑着的人笑道:“你手下的那些人,我已经全部审问过,你可知道我为何单单留下他的性命?” 头领一怔,随即怒瞪着那名属下,斥道:“你对她说了什么?!” 那名属下惊愕的目光在公孙岚和自己的头领之间来回转动,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公孙岚也根本没有审问过他们,只是在他们之中随便一指,他就被单独拎了出来,同头领一起被绑在树上。 “属下什么都没有说,您不要中了她的奸计。” 能出来做探子的人,自然不笨,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公孙岚的用意,他立即做出解释,但对方此时已经急怒攻心,又怎么会听他所言?“阿里木!你敢出卖我!” “属下誓死效忠王子,绝无背叛之心!是她在陷害属下!” 这句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惊,阿里木也自知失言,半张着嘴愣在当场。 “狗东西!你跟你的部族都要付出代价!” 阿里木面如死灰,想要辩解却根本无从开口。 公孙岚在一旁听着,心中也暗暗惊奇,这头领居然是百盟的一位王子?她的运气也太好了点。“来人,把他的衣裳扒了!” 月辰心领神会,吩咐人去将黑衣头领的上衣褪下臂膀,拿了随行用来处理伤口的烈酒过来,哗啦一下淋了上去。对方伤口碰到烈酒,疼的一个哆嗦,当下肌肉紧绷抽动起来,看样子是真的痛的厉害,他目眦欲裂,不断咆哮咒骂。 月息奇怪道:“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他若是育桓王的儿子,身上就会有血鹰的刺青,但这种刺青是用古法文刺,轻易不会显露,要用烈酒刺激皮肤后,方会显现。” 那头领听了这话,看向阿里木的眼神更加狠毒,然而他肩胛处已经渐渐显现出红色的纹路。 那是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 这副血红的刺青,足以说明他的身份! 第425章 归顺(二) 斯纳的目光中隐隐透出疑虑跟恐惧…… 而一旁的阿里木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女子,居然三言两语就让斯纳王子的身份完全暴露! 公孙岚看着他,说道:“其实,这也不能怪阿里木,之前在树林中激战,从其他人对你的维护和紧张,就能猜出你身份不简单。那么,你是哪一位王子呢?”她缓缓踱着步子,猜测道:“育桓王有9个儿子,除了两个还未成年的,已经在储位之中死了四个,残了一个,剩下三位势均力敌。分别是三王子,五王子和六王子。” 她十分肯定的一笑,说:“之前与大安联姻的五王子纳迦瑞我已经见过,六王子才刚刚成年,那么,你一定就是三王子斯纳!” 他咬牙切齿的看着公孙岚:“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多费口舌!” 公孙岚侧头看着她眼中隐隐的不甘,冷笑道:“你若真的甘心去死,这一路上有无数机会。让你的属下朝你的喉咙咬上一口,不就了结了?” 斯纳没想到眼前女子竟有如此狠辣的心肠,这种恐怖的话说出口连眼也不眨,不由心生颤栗。 公孙岚见他朝自己狠狠呲牙,似山中饿狼般也不在意,在他周身转了两圈,笑道:“按照百盟的规矩,要么众望所归,要么立下大功,才能成王。由此看来,这一代王储的争夺异常激烈,且几位王子的势力势均力敌,不相上下,所以,你才甘愿冒这样的险。” 斯纳体魄强健,身形异常高大,原本用仅剩的左眼斜睨着公孙岚,一副不屑的态度,然而听见他此时猜测,瞳孔瞬间收缩了一瞬,面颊的肌肉不自禁的抽动了几下,公孙岚见此哼笑一声不再询问。 她看着阿里木,细细端详片刻,说:“斯纳敢来靖国涉险,难道他身边跟着十二勇士?不对,育桓王如今已有六十五岁高龄,身边的十二勇士年纪最小的也近四十岁。而新一代的勇士要等新王选出之后亲自选拔。那么,你一定是追随三王子的部族子弟了?” 阿里木没说话,但他的神色已经可以看出公孙岚说的没错,似乎知道自己必死,还有可能会连累道自己的部族,低头直勾勾看着地面,似乎已经心灰意冷。 斯纳见公孙岚根本不知道阿里木的身份,才知道自己方才是中计了,气急败坏的对阿里木吼道:“你若敢多说一个字,我将你抽筋剥皮!” 听见斯纳王子的怒吼,阿里木脸皮抽动了几下,公孙岚看了斯纳一眼,不加理会,径直拿着水壶靠近阿里木。 阿里木十分瘦削,相貌普通皮肤黝黑,看上去年纪不大,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能有这样的伸手和胆量跟着斯纳来靖国,想必十分是个十分努力上进的孩子,只可惜识人不明跟错了主子。 此时心灰失望之际,见公孙岚拿了碗水过来,以为是毒药,一饮而尽。 公孙岚笑笑,说道:“怎么样,想吃点东西吗?” 阿里木一怔,斯纳立即怒骂道:“狗东西!” 阿里木嘴里的毒丸早就被取走了,生死不由已。他早在前辈口中听说过,若落入敌手做了俘虏,会是怎样的凄惨下场,能痛快的死倒是个好结果。所以,他看见公孙岚递来一碗水,以为是毒药,心想到底是女子,用不出残忍的手段,愿意给他一个痛快,便一饮而尽。 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公孙岚在这时回头挑衅的看了一眼斯纳,斯纳狠狠咬着牙,扯动手上的右眼,面目变得无狰狞,几乎能瞪出刀子来。百盟人的脾气本就火爆,何况是让人鞍前马后逢迎惯了的三王子呢。“狗东西,你不是心疼你的妹妹吗?”他发出桀桀怪笑,说道:“我定叫她生不如死!” 听着斯纳王子三番五次的辱骂跟怀疑,阿里木毕竟年少气盛,也终于来了火气,更何况他提起自己的妹妹,想到部族的境况,他再也受不住了。“你!你怎么能这么做!” 公孙岚听了这话却嗤笑一声,对阿里木说:“你放心,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自然也不能回去找你家人的麻烦,此时,你便当他是疯狗乱吠吧。” 斯纳的气的连连嘶吼,阿里木的神情却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公孙岚又端过一碗水,在斯纳面前晃了晃,再次递到阿里木面前。 阿里木已经喝过她手里的水,也不差再喝一碗,而且他心中也泛起一股莫名的情绪,顺着公孙岚的意思挑衅斯纳。 人没有食物可以撑很多天,没有水却万万不行,即便是意志力再强的人,看到甘甜的水源就在眼前却喝不到,也会生出火气来。斯纳贵为王子,却遭此一难,本就已经狼狈万分,又被如此戏弄,怎么可能还忍得住。 看着阿里木方才大口喝水的模样,他简直要被气到爆炸! 本有鸿鹄之志要立下大功争夺储位,却没想到出师不利,还没来得及大显身手就碰见公孙岚,就这么栽了,可想而知,他此时已经快要被气的疯了。“阿里木,我要让你的部族所有人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阿里木呆滞的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内疚和自责几乎要溢出来,转而又想起公孙岚刚才说,斯纳根本不可能再号活着回百盟,便垂下头没有说话。 公孙岚感受到这点微妙的变化,想着怎么才能引出下面的话。月辰便递过来一块外焦里嫩酥香流油兔肉,她不由心中感叹杨戭身边的人都是玲珑心肝。 她咬了一口,细细品尝味道,说:“要说这人生在世,说简单也简单,无需声色犬马,只要有吃有喝,家人团聚,便也足以。” 斯纳嗤笑一声:“凭你这等小角色,自然不知我等志向。” 公孙岚走到斯纳面前,慢条斯理的吞咽下口中的兔肉,才慢悠悠说道:“是啊,我是小角色,所以,小角色就应该过小角色该过的日子,断然不会去给你这样的人做费力不讨好的事,到头来,不是与你一同送死,就死替你去死,没有功劳不说,还要连累家人。” 她瞪圆眼睛好奇的看着斯纳,不等他反驳就继续说道;“再者,你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我等小角色效犬马之劳呢?” 斯纳冷笑,斜眼恶毒的看着阿里木:“你等狗东西,天生贱命,能为我等尊贵之人效劳,是天大的福分,还需要别的什么理由么!” “尊贵?”公孙岚嗤笑一声,说:“论胸襟,你比不上五王子,论才干,你比不上刚成年的六王子,甚至连父王的宠爱也没得到多少……真想不通,你到底哪里来的自信?今日你身边的这些部下,恐怕是你以利诱之,才跟着你来靖国的吧!” 斯纳左眼的瞳孔猛然一缩,看向阿里木。 阿里木的面容此时已经满是悔痛之色。 公孙岚看一眼阿里木,若有所思的长长‘哦’了一声,感叹道:“如果是我,却是一点也不想为你这种人效命的。你打心里瞧不起这些跟着你卖命的人,自然也不会同情怜悯他们,到时候他们死的难看,也没人收尸,更没人替他们孝顺父母,抚养妻儿。总之一句话,跟着你这等败类,简直是自找罪受,何苦来哉啊?” 她就这么轻飘飘的说着,就像与人闲话家常一般,也不看两人的表情,美味当前,她似乎分外享受,一口一口吃的仔仔细细,香甜无比。 饿过的人都知道,若是一直没得吃,咬咬牙也能忍到极限之处。可一旦张口吃了什么,半饱不饱的,就愈发难以忍受饥饿,想要填饱肚子。 斯纳从一开始就知道公孙岚不会给他吃的,倒也不怎么觉得格外难忍。可阿里木方才喝了个水饱,肚子里咕噜咕噜个不停,见她吃的满手流油,鼻中闻着兔肉散发的香气,眼睛不知不觉便盯在兔子肉上挪不开了。心里转着公孙岚方才说的那番话,心中便生出无数不平来。 自己怎么就跟了这么一群畜生一样的主子呢!为王族卖命到底是为了什么? 阿里木的部族当年在三十六部族合族时,属于中等部族,不大不小,因此没有选择与别的部族和族,正因为这样,一开始还没什么,后来渐渐被因为部族之间的勾心斗角被孤立,也因为当年没有响应赫克王的意思,而不受王族看重。 原本还算是大族,最后却成了最小的部族,常常受到其他的部族欺压。 他不顾阿达阿姆的反对。想跟着三王子立功之后,能提高自己晋升十二勇士的机会。给家族带来荣耀跟资源,却没想到三王子原本就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不过是那他当贱命的渣滓而已。现如今,就到了这种地步。 这么想着,原本坚定赴死的心也开始动摇起来。 公孙岚见阿里木的面容泛起一丝激动的晕红,呼吸也开始狂乱起来,便知道事情已经有了可突破之处,她想了想,说道:“三王子,你怎么对人,我可不想管,反正我不是你手下的倒霉鬼,谁冤死也轮不到我。可我看见你这副德行就觉得生气,你说我来怎么折磨你比较好?” 第426章 说服【第二更】 看着公孙岚得意的笑,斯纳气的恨不得立即跳起来将她一脚踹死。 公孙岚拎着另一只兔子腿走到阿里木面前,说道:“吃吧,托你们这位败类王子的福,你死前还能饱餐一顿美食。你也要庆幸你们这个王子忒不是个东西,你才能有这么一顿!” 阿里木稍微犹豫一瞬,便就着公孙岚举起的兔子腿,大口撕咬起来,兔肉的烤的外焦里嫩,鲜美入味。他简直觉得这是自己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可肉含在嘴里,他心里却越想越不是滋味! 对面斯纳见此,要气疯了:“狗东西!吐出来,不许吃!” 阿里木吞咽的动作一顿,紧接着怒瞪回去,狠狠扯了一块兔肉,发狠的嚼起来。那动作仿佛不知在吃兔肉,而是在嚼斯纳的血肉! “贱杂种!不许吃!”斯纳见他居然敢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额上的青筋像一道道紫黑的蚯蚓鼓突起来。 公孙岚狠狠的瞪了面目狰狞的斯纳一眼,冷冷道:“哼,贱?我看他倒是比你要高贵的多!虽然眼瞎选错了主子,至少初衷是为了亲人,为了部族,哪里像你!从头到脚都与畜生无异!” 她口口声声的指责,仿佛阿里木不是斯纳的护卫而是她的属下一般:“阿里木为你出生入死,临死前吃点东西怎么了?难不成你吃不到就不许别人吃?你这种人真让人恶心!” 她挑衅的看着狂怒的斯纳,哼道:“可我就见不得你这种人得逞,你越不想让他好过,我就越要优待他。” “你!” 公孙岚转脸看向阿里木,语气温和道:“你放心,斯纳既然落入我的手中,物尽其用之后,我保证他回不到百盟,你完全不必怕他威胁到你的家人。”她招手叫人拿了食物和水过来,说:“在你死之前,我一定让你吃饱喝足做个饱死鬼。下辈子,你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要再跟错这种人了!” 阿里木的头垂的很低,两行眼泪将他脏污的面容冲出两条沟来。 竟然哭了。 公孙岚叹了一声,说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思,为了这种人枉死,半点价值都没有。” 一边营地的众人早就知晓自家小姐把控人心的厉害,都各自坐着该干什么干什么,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这让公孙岚的话,听起来更加自然,毫不刻意。然而他们听着这些话,心中都暗暗为自己松了口气,因为他们跟对了好主子,无论是杨戭还是公孙岚,都将大家的命看的和自己的命同样重要,他们不仅仅是主仆,更是兄弟跟朋友。 公孙岚见阿里木哭的像个孩子,连声安慰,越说越能说到他的心坎里,斯纳在一旁恶声吼骂道:“狗奴才,你们部族给本王子效命是天经地义,就算你们全都死光,也是应该的!” “你还要不要脸?”公孙岚眉毛倒竖回头看他:“自觉高人一等,就不把别人的性命放在眼里,你比别人多张一只鼻子,还是比别人多长一双眼睛!哎呀……你现在可是少了只眼睛,是不是轮到你给阿里木当牛做马?” “你!”斯纳被她气的浑身直抖。 公孙岚却直接招呼道:“来人,压着他给阿里木磕三个响头!” 阿里木震惊的看着公孙岚,公孙岚则说道:“我也只能帮你出了这口恶气,一步错步步错,人的选择往往决定了一生的命运,不是每个人都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斯纳被喂了苏谷特制的药丸,根本使不出力气,此时他又比困缚着手脚,只听任凭摆弄。他被人压着头,跪在地上朝阿里木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下。 阿里木看着这一幕,眼里突然涌出大颗的眼泪,公孙岚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往他脸上招呼了一下,擦掉他的眼泪,同情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年纪还轻,这么死了确实可惜,还有多少事情还没有经历过,没有做过呢!可谁让你跟着三王子做事啊?” 阿里木听闻此言,终于开口。“我阿塔其实根本不答应我跟三王子出来,是我糊涂,受了三王子的蛊惑,想要借助他的力量成为十二勇士之一,为部族带来资源和荣光。谁知……”他看向三王子,满眼鄙夷:“谁知他竟这么没用!” 浑身软绵绵躺在地上的斯纳恶毒的盯着阿里木,阿里木却不再怕他,说道:“我真后悔没有听我阿塔的话,三王子的确连六王子都不如!可惜六王子没有招揽人手的意思,是我太急功近利了!真是后悔!” 公孙岚细听他的意思,琢磨出几分大安现今的动向。更觉得这阿里木其实是个心思颇单纯之辈,他并非经过专门训练的死士,却半点都不挣扎就甘心赴死了。“三王子到底答应了你什么条件?” “他说,此次来靖国若能立下大功,他定会继位为王,等我参选十二勇士的时候,会优先考虑我。想必你也知道,若能成为十二勇士,对家族来说,意味着什么……” “原来是这样,可惜了。”公孙岚见他心防已失,说道:“阿里木,以你的身手,靠自己也未必没有胜算争夺十二勇士的位置,何必冒这样的险。” 阿里木说道:“是为了我阿妹……图格看中了她的美貌,要将她和心上人拆散。他所在的部落,我们根本无法反抗,所以我只能涉险一搏,想要尽早让家族受到庇护。” 公孙岚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心中也有些同情,说道:“大安的元阳郡主,也就是你们五王妃,是我的朋友,我会给她写信,若她能帮忙,定然不会看着不管。” 阿里木眼睛猛地一亮,随意又暗淡下去:“你我是仇敌,你怎么会帮我?” “这你就说错了,我们并非仇敌。”她直视阿里木的眼睛,说道:“是百盟的野心,导致我们不得不对抗,高高在上的王者、皇帝,他们随手一指,就有千万人为他们赴死。而我们奔赴死地,也并非为了杀戮和仇恨,只是想让这一切快些结束,以求渐少对普通百姓的伤害!” 阿里木想了片刻,无力的垂下头。他眼眶发红,看上去十分可怜。“你说的没错,若百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像从前那样和平共处该多好。” “我还以为百盟所有人都想要扩大领土,催动战争。” “怎么可能!”阿里木的眼中突然冒出几点愤恨来。“若不是王族野心勃勃,调征百姓们的马匹粮食,百姓也不至于为吃穿发愁,又怎么会纷纷加入军队来征讨大安和靖国呢,对方也是强大的国家啊,要死多少人?我们都不愿意打仗!” 斯纳倒在地上,听到这里发出愤怒的骂声,月辰利索上前往他嘴里塞了两个麻核,让他无法说话,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呜声。 阿里木没有注意到这一幕,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悲愤中:“我阿塔曾经说过,当年赫克王统一部族之后的那几十年,是他这辈子过的最宁静不过的日子,各部族欣欣向荣,让百盟更加强大。只可惜,赫克王崩逝之后,这一切又进入另一个轮回。育桓王有更大的野心,让他的臣民去帮他完成。他的儿子们也不甘落后,纷纷密谋捣鬼,最终受害的,却是我们这些人!” 公孙岚摇头,“靖国只是一时弱势,你们即便这次打赢了,终究无法长久,吃亏受苦的只能是你们这些人。更何况,靖国定会联合大安,你们连这次也未必能讨得了好处。” 阿里木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似乎崇南有什么计划。但他终究只是说:“可我们能做什么呢?我们的部族是最弱势的部族,即便这样想,也无能为力。” 公孙岚发觉了他的异样,却不敢太过激进,只能徐徐图之。她长叹一声,说:“若我的朋友见到你的家人,又该怎么同他们说呢?他们若知道你是这么白白送了性命的,想必会十分伤心的吧?” 阿里木将这话听在耳中,又忍不住留下热泪,哑口无言。 公孙岚看他一眼就要走开,阿里木突然道:“等等!” 公孙岚却没有回头,声音中满是惋惜,说道:“我帮不了你,忠义也是要分人的,不可愚忠,否则终究是害人害己!” 阿里木想到自己受部族多年的培养,此时竟然死的这么屈辱,再想到自己的阿塔跟阿姆还有兄弟姐妹,想到自己以后都见不到他们,无比悔痛。“求你……救救我……” 公孙岚缓缓回头,轻轻开口:“你想再见到你的家人,想让他们脱离大部族的欺压和摆布,对吗?” “我……”阿里木犹豫着。 公孙岚趁热打铁:“我并非让你背叛百盟,而是让你归顺主张不战的五王子,同我们一起,制止这场战争。” 公孙岚与元阳郡主一直没有断了联系,而纳迦瑞主张不战,自然也是争储的手段,毕竟不是所有的部族都想与发动战争。 不过,不管纳迦瑞是为了什么,他们的目的却是一样的,所以一直保持默契。 阿里木若与靖国人有来往,便是叛国,但纳迦瑞是百盟的王子,他自然就没了心理负担。他的目光落在公孙岚的面容,看向倒在地上怒视着他的三王子。似乎就在这一刻,他做出了决定。“我……愿意帮你们结束这场战争。” 第427章 山庄 (一) 银月梢头,鸟雀无声。 阿里木当晚就被人送走,月辰好奇道:“小姐是如何挑中阿里木的?” 公孙岚也有些累了,坐回篝火旁,说道:“跟随斯纳的这些人当中,一部分人是死士,经过严格的训练,这种人是断断问不出什么东西来的。剩下的人中,年纪大的阅历丰富,轻易不会受到挑拨,与斯纳为敌。还有一点,这个阿里木,从一开始就是最尽全力保护斯纳的人,怕是对此次出来抱有很大的希望。”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个时候最容易打破他的心理防线。 月辰看着公孙岚的目光中满是敬佩,说道:“阿里木口中的消息,对我们此次前往沭北帮助很大。将他送到五王子手上,也是极好的选择,我们两边的胜算都大了些。” “三位王子争相献计,不仅让百盟陷入更加猛烈的争夺,也从侧面推动了靖国与大安的动荡。”她抬头看着天上清冷的月色,叹道:“而三位王子的争夺也随之变得更加复杂困难。还有,那个大皇子,行止着实让人摸不透。” 众人一阵沉默,都觉得这次沭北之行无法善了。月辰道:“不论如何,属下会护着小姐的安全,来前王爷吩咐,决不能让小姐少一根毫毛。”就算王爷不吩咐,就算他们都没命活着,也是要保证小姐安全的。 “大家都早些休息,保存体力,明天一早,我们开始在附近搜索神隐山庄的位置。” 至于轮守的事情,根本轮不到公孙岚操心,大家答应一声,都各自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大家便已经整理好行装,一部分人留在营地,一部分人准备跟着公孙岚去找人。 公孙岚从马车中将自己养了月余的火鼯鼠拿了出来。小东西探头探脑,一身油亮的毛皮光滑柔软,脊骨出一条火红的细线漂亮极了。它一点都不怕生,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前来围观的众人。 之前为了让吱吱熟悉公孙羡的味道,特意将公孙羡带过的手串解下一颗带在了它的脖子上,蓝盈盈的一颗,衬得它更加神采奕奕。 月息越看越喜欢,却忍不住担忧道:“瞧这古灵精怪的模样,会不会一放它出来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不会,火鼯鼠很重感情,驯服之后会对主人不离不弃。”公孙岚笑看着吱吱,对它这副可爱的样子显然也十分喜欢,说道:“但我们要县找到山庄之后,才能靠它去找五哥。” 众人一阵唏嘘,赞叹这小东西竟这么有灵性。 公孙岚将吱吱从草篓中抱出放在草丛里,它东走走西看看,却并不走远,只在公孙岚两丈之内活动,众人见状都放了心,抽调十人跟随公孙岚往四周探查神隐山庄的所在。 神隐山庄便是公孙羡的密信中所透露的,他此时所在的位置。 公孙岚跟杨戭刚得出结论时不由得一头雾水。神隐山庄是什么地方?听都没听说过。但二人去牢中见过燕鸿之后,便渐渐有了眉目。 燕鸿受公孙岚一番引导,透露的符号和地点,让两人摸出一点苗头。 原来崔氏死前,不仅将秘符交给了她,还秘密告诉他,其实当年博陵崔家还有人存活,是当年早就做好的退路,这么多年过去,博陵崔氏虽然不复当年的荣光,但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 燕鸿知道这个秘密之后,从未与任何人透露半句,用来作为他最后的底牌。 但杨戭和公孙岚当然不会让牢狱中的燕鸿再有翻身的机会。直接阻断了他与外界的联系,并用那个符号引出了线人,大概了解了神隐山庄的事。而且公孙羡在密信中隐晦的表达了神隐山庄有地下通道和机关,并不容易闯入。公孙岚这才想到火鼯鼠,命人去捕了一只回来。 这座山山势算不上陡峭,树木参天秀美,只是这地方虽然美丽,在其中活动却并不容易,很是累人。公孙岚带着人在山中穿行,整整一天的时间,眼见天又要黑了,却迟迟找不到山庄的位置。 疲惫的回到营地,月辰道:“小姐别急,毕竟公孙羡给的位置也是个大概,这片山可是实在不小,山庄的人又故意避世不出,定然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找到的。” 公孙岚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便说:“嗯,没事。明天我们再继续找。” 然而第二天,众人还没出发,却有其他人出现在营地附近。 护卫前来禀报道:“小姐。来了两个人,口中言语提到‘山庄’。” 公孙岚猛的起身:“走,过去看看!” 护卫说的那两名男子,此刻靠坐在大树地下休息。其中一个身形高大,皮肤黝黑面目凶恶,一身短打布衫,操着一口本地镇上的口音,冷声道:“可惜这次的活,那边点名要个眉清目秀的小白脸!不然俺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小子占了这便宜!” 另一个男子的确相貌清秀,身穿着靛蓝色的长衫,一副书生打扮,比他的同伴耐看不少,可惜目光猥琐,燕窝发青,一看就是个被酒色掏空了的。“这话就说错了,小弟有好事的时候也没忘了老哥你不是?” 黑脸汉子听了这话冷着的脸好些,但还是叮嘱道:“你要记住了,雇主那里交代的事情办完之后,可别纠缠。银子到时候自会给你,你要是起了歪心坏了俺这条路子,小心俺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长衫男子连忙赔笑道:“老哥放心,放心!” 两人再没有别的话,休息了一会,便起身往前方去了。 “跟上他们。”公孙岚招招手,一行人便分散开,各自找了位置往前方跟了过去。 山里越走越安静,只有鸟声叽啾和树叶被风吹动的哗哗声,相对于公孙岚等人来说,那两人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众人闷声跟在后面,对方根本就发现不了。 长衫男子的体力明显不如黑脸汉子,走了一个多时辰,便有些跟不上了,黑脸汉子皱眉道:“你特娘的怎么这么没用,别小婆娘还没弄到手,自己先趴了!” 其实长衫男子远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只是步子稍微沉了些,跟常年在山里摸爬滚打的黑脸汉子肯定是比不了的。他听了这话脸色不好看起来,知道对方心里气不顺,故意编排自己,可惜自己还指望对方拿银子,便低声下气道:“小弟这点把式,自然不能跟老哥相比……还请老哥多多照应。” 公孙岚跟的近,听见二人的对话不由连连挑眉,看着这神隐山庄里面有也不少龌龊事。只是不知道是谁雇了人去害谁? 山庄似乎并不近,一直跟到天色擦黑,公孙岚才看见四周的山路上有人活动的痕迹。 不一会,那两人也停了下来,找了颗三人环抱的大树爬了上去,从怀中掏出干粮慢慢吃着,似乎打算休息一会等天黑。黑脸汉子说道:“山庄就在前面,一会你自己过去,会有人接应你。等办完了事,回来找我!” 长衫男子赶紧答应了一声,问道:“不知老哥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这山庄,小弟也住在山下,怎么从来不知道?”他好奇的往山庄的方向望了望,看来也对这从来没听说过的山庄有些好奇。 “好奇心害死猫。”黑脸汉子冷冷说了一句,那长衫汉子讪讪的闭了嘴。 公孙岚抬手让众人也跟着停下,低声说道:“留两个人在这盯着他,剩下的人跟我去找山庄。” 月息道:“小姐,这么两个没用的东西,留一个人就行了。” 公孙岚摇摇头:“不是怕他们,万一遇到别的事,两个人好歹有个照应,出门在外还是谨慎点。” 月辰想到之前遇到的斯纳那伙人,便点了两个人留在这看着那汉子。 一行人顺着人活动的痕迹往前摸索,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就找到了神隐山庄。 天压云低,夜色寥落。暗淡的天色下,山庄各处亮起灯火,照亮了满宅院的灵幡,时而有黄色的纸钱被夜风卷向空中。 此情此景在这深山老林之中,说不出的诡异。 月息顿时就是一个哆嗦。“小姐,这里莫不是个鬼宅?” 公孙岚也是一怔,想了想道:“山庄似乎有人死了,正在办丧事。” “有人死了,山庄里还有人买通匪徒来做些下三滥的事,看来这山庄里的事情也是乌七八糟。” 公孙岚道:“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有人的地方就有争夺,有女人的地方勾心斗角就少不了。” 月息眉毛抖了抖,她家小姐怕是没有把自己当女人的意思。 三人一跃上了树,山庄的地形尽收眼底。公孙岚搭眼一扫,笑道:“看来建宅子的人颇懂风水。” 月辰细细将山庄里的宅院看了一遍,道:“四处都有守卫,看来十分警醒,一般的盗贼怕是讨不了好。” “毕竟博陵崔氏一族经过大难,时刻防备也属常理。” 月辰点点头,指着一处灯火异常明亮的院子说道:“小姐,那一处院子,会不会是当家人的院子?” 第428章 山庄(二)【第二更】 漂浮着白幡和暗黄光点的神隐山庄,在轮廓模糊的山峦峰林的衬托下,犹如鬼魅所居之处。巡视山庄的守卫手中的火把,似来回游动的鬼火。 公孙岚细细看了看山庄各处的位置,对月辰说道:“我跟月息进去看看,你带着其他人在这接应。” “小姐,还是属下跟您进去吧。” “今日只是去听听壁角。”公孙岚示意月辰放心,说道:“咱们不能贸然去救人,先将山庄的底细打探清楚了再说。” 月辰这才同意,但也还是叮嘱月息要小心行事。月息不服气的瞪了她一眼,跟公孙岚往山庄里摸了过去。 二人鬼鬼祟祟的贴着围墙,翻进山庄中。公孙岚率先跳上墙头,无声对月息打了个手势。穿过阴影重重的宅院,先到了前院灵堂,看一看到底是给谁办丧事。 灵堂中除了黑沉沉棺木,空空如也一片死寂,无人守灵,周围连一个丫头婆子也没有。公孙岚远远看见那排位上面写的字,诧异道:“竟然是那位老夫人?” 神隐山庄的当家人是正是崔氏的生母,燕鸿的外祖母崔老夫人,她是怎么逃脱一劫的公孙岚不知道,可当下的情形未免有些奇观,既然是当家的老夫人没了,怎么是这样一副凄凉场景? 她和月息对视一眼,便打算往方才灯光明亮的院子摸过去。 刚一动,便听见院外墙根处有人说话,一团暖黄的光映在墙面上,随着两人的走动越靠越近。公孙岚和月息对视一眼,无声贴在墙根,屏气听着来人说话。 “哎哟,方才我经过华姨娘的院子,听见里面正惨叫呢。” “我听四奶奶屋里的虹英说,华姨娘是因为老夫人走了,伤心过度见红了。这会儿,孩子怕是已经掉了?” “嘁,这种鬼话哪里有人信,这华姨娘的肚子,都三个多月了,哪里有那么容易掉的。再说,老夫人走了,亲生儿子都不伤心,她一个姨娘伤什么心?不就是四奶奶容不得妾室有孕,找个理由弄掉罢了!一碗药下去,利落的很!” “噤声!”那婆子吓了一跳,赶紧说道:“你说的这些,我还能不知道,但知道归知道,可不敢说!老夫人走了,这山庄就是四爷跟四奶奶说了算!小心惹祸上身!” “放心吧,这会四奶奶正盘算山庄的事呢,可没功夫到这里来!”她冷冷嗤笑了一声,说道:“真是作孽,等明儿个下了阴曹地府,不知要受什么样的报应。” “华姨娘是四爷的心头宠,身段容貌都占全了,若再生个一儿半女那还得了,四奶奶早就恨不得把她生吞了。这回好不容易抓住机会,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你说,四奶奶会不会趁此机会直接把方姨娘给弄死?四爷这会儿忙着跟七爷争家业,怕是回过神来的时候,华姨娘人都凉了。” 另一个婆子也叹道:“咱们是下人,没命管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可老夫人生前对咱们这些下人还是宽厚的,没人为她哭灵,咱们便给她多烧两张纸罢了,也求个心安。” “唉……大小姐也是可怜,老夫人去了,留下她在这府上,早晚要被这群豺狼吃干抹净!”两人说这话,已经从院外绕了进来,进了灵堂。 公孙岚挑挑眉,她才刚摸进来,就碰见这么一出大戏?“走,咱们去见识见识那位四奶奶。” “咕——咕——” 阴云蔽月,树林中忽然传来猫头鹰低哑的咕咕声,合着满宅院飘飞的白幡,分外渗人。月息犹如被人从上至下关入无数寒意,寒毛根根乍起。 只见屋子里面,四奶奶身边的婢女双腿一软,直接跪坐在地。刘氏一双柳眉顿时竖了起来。“小蹄子作死呢?” 雨至连忙告饶,却仍是双脚发软,只好将头低低伏在地上,哭道:“四奶奶……奴婢知错了,是在是鸮鸟的叫声不详……这才一时怕了……” 鸮鸟就是猫头鹰,一向被认为是报丧的晦气鸟。原本也不过是这么一说,但雨至联想到老夫人的死和华姨娘小产,便心生恐惧。她跟在四奶奶身边,亲眼看着她做了那么多坏事,哪里能不害怕? “哼,你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心虚!”刘氏冷哼道:“滚一边去站着,没得惹我心烦!” 雨至闻言连忙退到一旁,站到角落,再不敢吭声引起人的注意。虹英见状,连忙端茶上前说道:“四奶奶莫要动气,今日解决了华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您该高兴才是。” 刘氏垂着眼,看着茶盏中飘摇不定的翠绿嫩芽淡淡道:“华氏身子好,孩子没了竟也没怎么着她,养个一年半载说不定还能怀上。到时候,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借口了!” 虹英听出她话里透出别的意思,问道:“奶奶的意思是?” 刘氏伸手抚了抚鬓边的碎发,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上扬,说道:“既然出手,自然是要一并解决了好。不,那老东西已经死了,这可是一箭三雕……” 虹英了然,“奶奶的意思是,今晚上,枕霞榭那边动手的时候,直接稍上华姨娘?” “不过是要个名目罢了,为了避免露出马脚,华姨娘这里,就交给你了。” 虹英一愣,犹豫道:“奴婢……奶奶想让奴婢去杀华姨娘?” “怎么,不敢?”刘氏斜觑了一眼虹英,说道:“你怕什么!老夫人死了,以后这山庄就是我们说了算,往后谁能管得着咱们?” “可是四爷那里……” “方才不是说了?若四爷问起来,便推说华姨娘发现了枕霞榭的事,被找来做事的那人给杀了。” 虹英抿了抿唇,半晌道:“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下去吧!” 月息跟着公孙啦躲在阁窗下,听的眼冒金星,一头雾水。“她要干什么?枕霞榭那里是要处置谁?难道是崔家七爷?” 公孙岚正要说话,外面突然传来说话声。 “母亲用晚膳了吗?” “二小姐,您来了!”守门的婆子连忙回答道:“四奶奶刚用过晚膳,正休息呢。” 公孙岚和月息连忙躲到暗处,看着一位相貌明丽的少女进了刘氏的屋子。她的婢女留在门外,二人不能在到隔窗地下偷听,便纵身一跃上了屋顶,揭开瓦片往下面看去。 少女见了刘氏便扑到她身侧撒娇道:“母亲,今日你看见那死丫头没有,她在那里哭的昏天暗地是什么意思?同样是孙女,她就比我孝顺不成?” “茉儿,休要胡闹,若让你父亲看见你这副样子,又要不高兴。” 崔茉轻哼一声,说道:“母亲不疼茉儿了!” 刘氏拉住她的手,笑道:“母亲怎么会不疼你,喏,今日,母亲就为你解决了那个眼中钉!” “真的?”崔茉面上的表情不知是惊喜还是震惊,半张着嘴好半天才问:“怎么解决?” “这你不必管,一会你回到自己的院子,乖乖呆着,待到明日,自有好消息。” 崔茉怔怔道:“是,母亲,茉儿知道了。” 刘氏看着女儿还有些懵懂的样子,说道:“哼,她不是那老东西的心尖肉么,处处都要压我女儿一头,这回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能护着她!还怎么跟我的茉儿比!” 趴在房顶的月息这回才算听明白了,将瓦片盖回原处,低声在公孙岚耳边说道:“方才在灵堂哪里,那两个婆子口中的大小姐,怕就是这对母女的目标了!” 公孙岚点点头,没想到她们一来就赶上这么一桩事。“还有一件事很奇怪,燕鸿的线人明明说过,那位老夫人带着两个儿子在山庄中?现在怎么只有老四,老七呢?方才这四奶奶话里话外都是,老夫人没了,她就能当家做主,完全没有考虑老七一家。” 月息也奇怪道:“是啊,这是怎么一回事?那现在怎么办?小姐,咱们管不管?” “见机行事吧。” 这会虹英回到自己房里,静静坐了半晌。虽然四奶奶说没事,但她也不能一点不给自己留后路,万一到时候事情败露,四爷追究起来,四奶奶肯定要把责任推脱出去的。到时候她要怎么办?但四奶奶吩咐她做的事情,她也不能不做,否则,以四奶奶的性子,她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她想了想,走到雨至的床铺前,从她放私物的匣子里取出一柄匕首。 这是雨至被卖掉时,他哥哥给她用来日后相认的信物。 虹英将匕首踹在袖中,从房里走了出去。 华姨娘因为受宠,院子离主院很近,不过几步路,虹英就到了院子门口。守院门的婆子见是四奶奶跟前的虹英,连忙团起笑容迎上去,问道:“虹英姑娘怎么来了?” 虹英极力让自己脸上的表情显得自然:“四奶奶让我来看看华姨娘好点了没有。” “那姑娘赶紧进去吧。” 虹英进了内室,华姨娘的两名贴身婢女立刻朝她望过来,目光警惕且紧张,似乎有些害怕四奶奶会趁机将她们也发落了。虹英心思一转,说道:“四奶奶叫你们呢,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话要交代,你们去外面等我,一会我跟华姨娘说完话,直接带你们一起去见四奶奶。” 第429章 孤女(一) 这话一出口,两个丫头的神情顿时变了变,看来真的是怕四姨娘对她们动手。诚惶诚恐的问道:“不知四奶奶叫我们过去有什么事?姨娘这里还得有人照看呢……” 虹英见状便说:“你们放心,并不是要发落你们,只是一会四爷回来怕是要问起华姨娘的事,叫你们去回个话罢了。” 婢女一听,心下明白过来,一定是四奶奶要封她们的口…… 床榻上的华姨娘听见虹英的话心中也这么想,便说道:“你们去吧,不管四奶奶怎么说,你们应了便是。”现在山庄里有大事,崔荣志正需要刘氏帮他掌控山庄,自己若是胡搅蛮缠去给崔荣志拖后腿,让他惩罚刘氏,闹得没脸,崔荣志说不定会厌弃自己,那就得不偿失了。孩子的仇,她会找别的机会再报!就先让刘氏得意一阵! 两个丫头听了华姨娘的吩咐,答应一声,这才战战兢兢的出去了。 天气渐冷,关门时带进屋子里一股凉风,吹的虹英后脖颈一阵发凉,她想到自己要做的事,不由心下紧张,转头四处看看,确定再没有人之后,才往华姨娘的床榻跟前走去。干巴巴的问道:“姨娘可好些了么?四奶奶在前院灵堂忙着,让奴婢来看看姨娘。” 华姨娘闻言冷笑道:“呵……这里又没有别人,何必再惺惺作态。若我身子娇弱些,怕是命都没了!” 兴许是因为华姨娘在休息,所以屋子里只点了两根蜡烛,发出幽暗昏黄的光。蜡烛燃烧的烟雾在亮光下舞动缠绕,忽长忽短,忽高忽低,扭动着形状诡异的影子。 华姨娘娇艳的面容在这样的光线下失去了轮廓,光与影模糊成一团。只能看见她失了血色的皮肤泛着苍白,好似弥漫着一层雾气。虹英心跳的厉害,摸了摸袖中的匕首,咬咬牙走上前去,说道:“话不能这么说,你的命……” 她话没说完,抽出匕首便朝华姨娘的胸口刺去! 华姨娘被对方突如起来的动作吓得猛然瞪大双眼,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虹英居然如此大胆!片刻才反应过来对方想要做什么!但雪亮的刀尖已经在刹那间刺中她的胸口!“啊!”她颤声倒吸一口凉气。 然而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也没有想象中的热血喷溅! 两个人一瞬间都有些懵了! 华姨娘毕竟是受害者,危机意识让她最先回过神来!她劈手躲过那匕首!直接朝虹英的脖子划了过去! 呲的一声,血线喷溅出老远,将华姨娘床榻上的被褥和帐幔顿时浸红了一大片! 虹英捂住自己的脖子,双目不敢置信的圆睁着,喉咙中发出嗬嗬的怪声,不过几息时间,她便一咕噜倒在地上窒息而亡。 华姨娘倒吸了一口凉气,缩到床榻的角落。举起手中的匕首呆愣愣的看着,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回事?虹英是来杀她的,但是没杀成,她反到将虹英杀了! 这只是她下意识的反抗。 不知愣了多久,华姨娘才渐渐冷静下来,将眼前的一切捋顺明白!她看着虹英的尸体,眉目变得冰寒,死了正好!她该死!她是刘氏的帮凶! 刘氏趁着老爷没留意,夺了她的孩子,还让她的婢女来杀她!呵……真是好盘算!她看着手中的匕首,尝试着将匕首刺向被子,结果,那刀尖居然缩到刀柄中去了!“哈!” 华姨娘笑出了声……这虹英怕是不知道!这匕首是街头卖艺的人用来变戏法的刀子!直刺的时候便会收缩!所以才让华姨娘躲过一劫! “刘氏,你好狠毒!”华姨娘恶狠狠的咒骂一句,接着发出了压抑的轻笑!“呵……瑞珠,宝月!你们进来!” 两个丫头果然就站在门外守着,此时听见华姨娘的召唤声赶紧进来,看见眼前的情形就要尖叫出声,华姨娘厉声呵斥道:“噤声!” 二人失魂般捂住嘴,华姨娘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然后吩咐道:“你们两个,将尸体扔到后花园去,连同这把刀子。然后回来将屋子里沾血的被褥都撤换掉。反正我今日小产时也有许多染血的东西要烧掉,正好掩人耳目。你们听明白了没有?” 华姨娘的声音如珠落玉盘,十分好听,可这几句话却说的冷如冰窟。 瑞珠和宝月对视一眼,也知道华姨娘在刘氏手底下的处境,连忙点头。瑞珠最先恢复清醒,问道:“这匕首是哪里来的,会不会让人怀疑到咱们?” 华姨娘笑了一声,说道:“这匕首是虹英拿来的,我倒是见过雨至托人将此匕首画下来托人去找自己的哥哥。怕是虹英自己怕事情暴露,故意哪了雨至的东西。”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两个丫头听了这话不由觉得虹英心肠歹毒,接着赶紧去处理她的尸体,不敢再耽搁。 公孙岚跟月息听完了四奶奶刘氏说的话,便摸到枕霞榭打算看看那位大小姐的动静,没想象枕霞榭空无一人。二人想到虹英要过来杀华姨娘,便也跟着摸到了这里,没想到事情出人意料,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圜。 月息咂舌:“这个华姨娘真是命大!” 这种事情公孙岚见的多了,此时她担心的是那位大小姐,到底到哪里去了?“看来咱们要知道这山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得靠那位受尽算计的大小姐。若能得到与她合作,倒是再合适不过。” …… 夜深人静,神隐山庄一片白茫茫,冷清清,崔家当年诈死的老夫人,如今是真的死了。留下崔氏兄长的女儿,她的孙女,一个人独守着漆黑的庭院。 当年崔氏的兄长崔荣颢是博陵崔家最出色的后生,多少双眼睛看着,他不可能活下来。 家族费尽心力只瞒下他的遗腹女,除此之外,博陵崔家只活了一早就诈死的老夫人跟两个最没有存在感的儿子。 老夫人带着多年来暗中藏匿的家资到深山老林中建了宅子,如今十七年过去,老夫人带着两个儿子和旁支活下来的子弟,将小宅子经成了偌大的神隐山庄。四爷崔荣志,和七爷崔荣轩都已经年近四十。 老夫人说不能忘了从前的艰难,因此最初的那个小宅子依旧保留着,山庄的日子越过越好,平时少有人会往这处旧宅子来。 此时崔艾蜷缩这身子,正藏在这处宅子东厢房的床榻下面。她的祖母走了,再也没人能保护她,连七叔一家也被关了起来,现在整个神隐山庄都是四叔的天下。 崔艾想着祖母死前痛苦不甘的神情,心中泛起阵阵酸楚,泪水横流。她知道,祖母不仅是在后悔错信四叔伪善,也是不放心自己落在她们手上。 她暗暗叹了口气,这也不怪祖母会受骗,四叔毕竟也是她的儿子。在所有人看来,四叔恭谨孝顺,四婶刘氏懂事能干,祖母也就渐渐放下了戒心。然而,他们不过是想从祖母手中密谋山庄和当年秘密藏起来的家资罢了! 原本这一切不会来的这么快,都是因为燕鸿,她的堂兄,她姑姑的孩子! 他的出现,让山庄分裂成两方。 以七叔一家为首的一方想要继续偏安一隅过安稳日子。以四叔为首的一方则念念不忘先祖的风光,想要重振家风,意图颠覆清河崔氏报仇。 燕鸿看准这一点,怂恿帮助四叔,将七叔他们都关了起来…… 这会夜深了,这里黑漆漆没有一丝灯火,好在今日月光清透,崔艾还能借着月光看清周围,她透过窗棂望着外面的冷冰冰的夜色,唇角泛起凄楚的冷笑。今日她在灵前死命的哭,哭的背过气去,四婶便让婆子将她安顿在灵堂对面的枕霞榭中。 此时祖母的停灵在前院正堂,枕霞榭既不挨着灵堂,也不挨着她平日和祖母居住的院子,却是整个神隐山庄最偏僻最角落的居处。 四叔四婶是什么意思?祖母死了,这是要把她打入“冷宫”,或者,直接让人杀了她? 她不知道对方的打算,所以躲到了这处小宅子,若明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她便说自己思念祖母,到了小宅子这边。她们也不能把她怎么样。若他们真有动作,她正好看看对方到底有什么打算。 天日入了秋,白日里虽还热的很,晚上却愈发的凉了,她裹紧身上的棉斗篷,疲惫的闭了闭眼睛,如果她能想办法将七叔他们救出来,兴许神隐山庄还有回转的余地。 迷迷糊糊正要睡去,崔艾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喊抓贼,似乎正是枕霞榭的方向。 她一惊,他们……真的动手了! 这贼,是去杀她的?还是去毁她清白的? 四婶对付妾室那些下作的手段,她是知晓的。 她细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似乎众人并没有抓到贼人,让他给跑了。崔艾嗤笑,当然捉不住了,因为这贼人根本就四叔四婶找来做戏的! 又过了好一会,外面的喊声不但没有平息下来,反而更加混乱。似乎是在喊她的名字,她嘴角的冷笑寒意更甚,他们这是要给她身上泼脏水了。 天已经蒙蒙亮了,她紧紧抱住自己没有出去,她心中暗嘲道:真想看看他们明早看见我出现时的精彩脸色。 她答应过祖母,要好好的活着! 第430章 孤女(二)【第二更】 天际亮起头一线曙光时,神隐山庄的喧闹声终于弱了下去,似乎在宣告,他们已经放弃了寻找崔艾。 刘氏扑进灵堂,放声大哭:“母亲,媳妇对不住您,没有照看好小艾,竟让贼人掳走了她……我这做婶娘的,良心不安……” 刘氏向来一当家主妇的身份自居,从前为了哄住老夫人,做惯了老好人,礼让妯娌姑嫂之类的态势对她来说是手到擒来,如今口中话说的漂亮,句句自责,字字揪心,若是不知实情的人听了,当真要觉得她对母亲侄女凭的一个真心实意。 一旁崔茉上前扶住刘氏,抹泪道:“母亲……你别难过,大姐姐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刘氏伤心道:“傻丫头,你是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 母女俩正在一唱一和,崔荣志趁着脸色进了灵堂。 “老爷,您总算回来了……”刘氏一夜未合眼,看起来眼睛红肿,面色苍白,似乎为崔艾失踪的事情操碎了心。“小艾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将来到了地下,咱们又什么颜面去见母亲……” “怎么回事?山庄怎么会进贼?” 枕霞榭的下人们都被叫到灵堂外跪着,其实在场众人谁不知道就是他们故意捣鬼。但如今山庄已经是他们夫妻的囊中之物,谁又敢发出半点声音。 一个婢女听见问话说道:“回四老爷的话。大小姐昨晚哭的狠了,回来时精神就不太好,把奴婢们都赶了出来,自己一个人躲在房里,奴婢们也不敢打扰……后来灵堂那边人手不够,便去帮忙了。”其实,就是刘氏故意将她们都支开。 崔荣志道:“派人去找了没有?” “昨晚山庄里里外外搜寻一遍,没有找到人,便派了人手去山里找了。”刘氏说的情真意切:“这可怎么是好,崔艾若年纪还小便也罢了,可她如今将满十七,已是个大姑娘了,就这么被贼人劫走,这清白……怕是保不住……” 四老爷崔荣志沉着脸,说道:“小艾与母亲最是亲近,母亲去了,她正当心伤之际,你怎么不派几个人多看着她!” 刘氏听了这话,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留下,显得她脸色更加憔悴苍白,还真与那么点惊惧担忧的意思,自责道;“灵堂那边人手不够,我想着,反正小艾身边有老夫人留给她的随月和流云,平日都是办事及其妥帖的,定能将小艾照看好,可谁知道,这两个丫头舍不得老夫人,跟着一起去了,就吊在枕霞榭后院那可老榆树上!” 崔荣志面上有些吃惊:“随月和流云死了?” “是啊,这才让小艾身边没了人,让贼人有机可乘。”刘氏看着崔荣志吃惊的表情,心中暗恨,崔艾身边的随月和流云,是老夫人调教好放到崔艾身边的,这两个小蹄子一个柔美一个水灵,早就被崔荣志盯上了,就等这老东西已过世,就要占为己有!她心下得意,这老东西一死,给她除掉多少眼中钉! 她脑海中想到那两个丫头纤细的身体悬挂在横梁之上脸色青紫的模样,心中就一阵快意! 崔茉见状也上前说道:“是啊父亲,这也不能怪母亲,都是大姐她命不好,还没出声就克死了大伯……” “住口!”虽然大哥崔荣颢已经死了不知多少年,可他还是不喜欢有人提起他。“不管怎么说,小艾是我们山庄的大小姐,是母亲的心头肉,赶快派遣人手去搜寻她的踪迹!至于她的清白……不许声张,就让她干干净净的陪了母亲一起走吧……” 这话的意思就是,死了便死了,没死也要让她死了之后再抬回来! 刘氏跟崔茉对视一眼,唇角都露出笑意。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灵堂外面传来:“四老爷,四奶奶,大小姐找到了。” 刘氏一愣,心想这么快就找到人了?但说话的人走进来之后,她不由一愣,“你是谁?”这少女虽然穿着山庄婢女的衣服,她却没什么印象。 “奴婢是老夫人院子里的粗使丫头,平日不怎么露脸,四奶奶没注意也是寻常。” 刘氏没有听见她说什么,因为她看见了婢女身后的崔艾…… 崔艾一身素服站在哪里,面上全无血色眼下乌青,空洞的眼神落在灵堂内老夫人的棺木上,又好似穿过眼前这一切,不知望向何方。 此时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天色并不怎么亮堂,灵堂内的烛火依旧在燃烧,两种光影混乱的交织在一起,另这娇弱的少女看上去不似活人。 刘氏浑身一颤,只觉的一股寒意从脚底渗入全身,令她牙齿冷的咯咯打颤声音变调:“你……是人是鬼!” 崔茉一直站在刘氏身后,这会儿直直瞪着崔艾,僵直着身体,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半点动弹不得!她的眼睛越睁越大,神经仿佛被刘氏的一句‘是人是鬼’给刺激到了,一声凄厉的“鬼啊”脱口而出…… 崔艾的目光从棺木上挪开,似乎有些惊讶,“二妹,你在说什么。” 崔茉听到她说话,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崔艾是活人,她踉跄了一步,若不是丫头在身后挡了一下,几乎栽倒在地。不可能,她已经期待了那么久,为什么崔艾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不可能!母亲的安排她都是知道的!她怎么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 崔艾眉眼间寒意凛然,咬牙道:“月息,二妹妹伤怀过度,此时有些魔怔了,你让她清醒清醒!” 月息心中大乐,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捉弄恶人! “是!”她答应一声,不等刘氏等人反应过来,就越过一众呆立当场的丫头婆子,‘啪啪’连两个响亮的耳光一左一右招呼在崔茉的脸上!直将她打的眼冒金星原地转了两个圈。 “茉儿!”刘氏虽然惊恐,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女儿被打,她下意识的去拦住,但她哪里能料到月息打人的技巧,不仅没有拦住,自己也被绊倒,一头扑到在老夫人的棺木前!头撞在上面发出‘砰’的一声响!当场就撞晕了过去。 月息心中得意,一脸平静的退到崔艾身旁,这种惩治人的本事,她当年在大安纪府的时候就练的炉火纯青,门道可多着呢,既能让对方倍感羞辱,又不能让外任看出她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灵堂中所有人都愣怔了,四老爷崔荣志诧异的看着崔艾和她身边没见过的丫头,惊疑不定的看向自己的女儿:“茉儿,你有没有事?来人,快将四奶奶扶起来!” 崔茉感觉口中的牙齿都有些松动,偏偏脸颊并未肿起,嘴角也没有血迹,她不知道崔艾从哪里找来一个丫头,胆子肥上了天居然敢对她动手!一时怒火中烧,挥开父亲就朝崔艾抓了过去!口中尖利的声音几乎能传遍整个神隐山庄。 “你为什么没死?你该死!贱人!我杀了你!” 崔艾利落的后撤一步,月息上前抓住崔茉挥舞的双手。崔艾在一旁看着,目光扫过屋子的各色人等的神情,真真是一副众生相!祖母百般小心,功亏一篑!她可怜的祖母,一生好强,为了延续博陵崔氏的血脉费尽心思,最终却没能躲过自己儿孙的算计! 她看着崔茉疯狂的模样,对崔荣志说道:“四叔,二妹妹失心疯了,您还是将她带下去找郎中来看看吧,在这里胡闹下去,会搅扰祖母在天之灵,实在不孝。” 崔荣志脸色变得难看至极,但崔艾一顶孝道的帽子扣下来,他也无话可说。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和晕厥的刘氏,说道:“将她们送回院子,找郎中来诊治!” 他发了话,立刻有婢女和婆子上前,将这对母女送走,崔茉被束缚住手脚还不甘的回头诅咒崔艾,听得崔荣志满面铁青,他这个女儿,都是给刘氏惯坏了!这种场合,是能说这种话的时候吗! “四叔,这一大早,怎么大家都聚在这里?”昨日哭灵的时候,灵堂也没这么多人呢! 崔荣志听见崔艾问话,这才想起她应该被‘贼人’绑走了才对,便问道:“小艾,昨晚你去哪了,大家都在找你,还以为你给贼人掳走了。” “侄女并未离开过山庄,只是昨夜思念祖母,在枕霞榭怎么也睡不着。便去了山庄后面的老宅子。”崔艾镇定的看着崔荣志,说:“本来想跟人说一声的,却发现枕霞榭一个人都没有。” 崔荣志看着她的神情不像撒谎,暗恨刘氏做事太不干净利落。却也只能说道:“你没事就好,四叔实在是担心你,你若出了什么事,四叔要怎么跟你祖母交代。” 崔艾矮身福了一礼,道:“多谢四叔关心,不知随月跟流云去哪里了?” 崔荣志听见她提起,才想起还有这么一档子事,一时语塞,心下也知道定然是刘氏做的手脚,有些恼怒,沉声道:“她们舍不得你祖母,跟着一起去了。” 崔艾顿时流下泪来,说道:“随月和流云是祖母留给我的念想,没想到我她们也去了。”她顿了顿,犹豫几分,到底还是决定听从那位公孙姑娘的主意。“四叔,有件事……” 第431章 救人(一) 崔艾身形瘦削,面貌虽好却有些血色不足,鬓发斜插的步摇流苏长长垂落在她单薄的肩头,更衬得她眉眼楚楚,让人心生怜意。她微微犹豫的模样,让人觉得格外柔弱。 崔荣志看她欲言又止,不由问道:“小艾有什么事要说?” 崔艾小心翼翼的说道:“四叔,不知道七叔的病怎么样了?难道祖母走了他也不能回来吗?之前祖母还说,她有一件东西,是以前从家族带过来的,一定要随她一起入葬。这件事情七叔知道,若他不能回来,还请四叔前去问一问的好,莫要让祖母留下遗憾。” “有这样的事?”崔荣志眼睛一亮,随即又泛起恨意,母亲居然将藏匿旧物家资的地方告诉了老七,却没告诉他! 崔艾细细看着四叔的神色,心中愈加嘲讽,心想公孙姑娘的办法果然好用,她才提起一个话头,崔荣志就上当了。“是啊四叔,不过,侄女也只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具体就不知情了。只能劳烦四叔到七叔养病的地方去问个究竟,也好赶在祖母下葬之前将这件事情办好。” 崔荣志知道了这个消息,恨不得立即飞到老七那里问个明白,哪里还用的着崔艾催促,连刘氏和崔茉方才受的委屈都立即抛到了脑后,说道:“小艾说的没错,此事拖延不得,四叔一定尽快将这件事情办好。” 崔艾点点头,忽然身子一软,靠在了月息身上。 崔荣志正想将她打发走,便说道:“你身子弱,这副头晕眼花的模样,也没办法在这里给你祖母尽孝,赶紧回去休息片刻,莫要病了,等好一些再过来。” 崔艾便顺势行礼告退,回了枕霞榭。 公孙岚正在里面等她,见她回来便问道:“怎么样?” “果然应了你说的,四叔一听七叔有可能知道那些家资的藏匿之处,便立即答应了。”崔艾走到公孙岚近处坐下,说道:“公孙小姐,虽说是你为了救自己的哥哥,但我也要多谢你,若没有你,我躲得了今日,也躲不了明日。方才月息姑娘也看见了,我四婶跟二妹对我的厌恶是刻进了骨子里的,这次没有得逞,往后也不知要怎么对付我。” 公孙岚摇摇头,说:“燕鸿是我们共同的敌人。那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成为朋友?不过举手之劳,崔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崔艾刚刚失去了最亲近的祖母,对燕鸿尤为憎恨,说:“我那个堂兄,怕是根本没把我们当亲人看的,为了一己之私,生生将好好的神隐山庄折腾成这样。在他眼中,我们只是一些工具。” “你放心,燕鸿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他已经走到绝处了。” “当真?”崔艾惊讶的看着公孙岚,有些不能相信。 “按照你所说的,燕鸿平日与山庄联络,应该都是与崔荣志的人暗中联系,我们在靖国,已经将燕鸿跟崔荣志的线人控制在手里。” “造化弄人,祖母只要再熬一些时日,这一切便都过去了……”崔艾的眼圈瞬间红了,泪水在她眼里打转,她本就生的柔弱,这下看上去更是弱不禁风,病恹恹的。 公孙岚不由问道:“你这身子是胎里带的病?” 崔艾出生前在母亲肚子里就受了不少折腾,生下来就比寻常的孩子弱几分,昨夜在旧宅子窝了一晚上,今日便有些受不住。“我母亲怀我时,正赶上家族动荡,便不怎么稳当,祖母费尽心力才保下我母亲跟我,还曾期望我是个男丁,可惜……” “但你的祖母依旧把你放在手心里呵护。” 崔艾抿唇点了点头,想到祖母心中甚为伤怀。公孙岚从怀中拿出一瓶养息丹,说道:“这是我一个朋友做的药丸,对身体大有好处,就留给你吧。” 崔艾哪里肯接,连连推辞:“你已经帮了我许多,怎能再平白拿你的东西。” 公孙岚笑着塞到她手中,说道:“你这般客气做什么,咱们相识一回,我总不能看着你这么孱弱下去。再者说,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这药丸虽好,我那朋友却是还能再做的,你拿着就是。” 崔艾这才接了,说道:“公孙姑娘,多谢你了。救七叔的事,还得靠你们。不过,你们万万要小心,那里是山庄秘密培养的人手,虽然我不知具体情形,但那是祖母多年来的心血,不容小觑。” “嗯。”如果神隐山庄一无是处,燕鸿也不会如此看重,公孙岚自然明白。 …… 夜深人静,天上的月儿半遮半掩,山下南石镇义庄的围墙外头,隐隐约约站了几个人。 公孙岚也没想到,他们一路跟着崔荣志下山,竟七拐八拐被带到了这里。月息看着又黑又长的巷子,苦着脸道:“他们真会找地方!” 几人扎着蒙面巾,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月辰皱眉道:“他难道不是去找崔七爷的?” 公孙岚道:“应该不会,他心心念念十多年的东西终于有了眉目,怎么会不急呢?” “不过,仔细想想这种地方的确很能掩人耳目,一般人没事肯定不会来这里瞎转悠的!”月息心里打怵,一脸嫌弃的看着崔荣志的衣角消失在巷子的里。 “咱们走吧。” 义庄的位置位于南石镇西北角的最偏僻之处,这里毕竟与寻常地方不同,他们此时所在的这条巷子是专门往义庄大门而去的。月辰比划了个手势,让其他人分散在义庄四周待命,他和月息则跟着公孙岚顺着崔荣志的线路跟过去。 沿着巷子往里走,远远就看见义庄的大门上挂着四只明亮大白灯笼,上书一个奠字,发出惨白的光。 月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小姐,我们走正门吗?” 公孙岚无语道:“你想大大方方的走进去?我们当然是要跳墙了!”按理来说,义庄是有人值守的,不过崔家在这里有猫腻,这守夜人应该是他们自己人。所以崔荣志什么时候来,显然都是没问题的。 三人一前一后跃进院子里,院子并不大,靠西边一侧有一排五间低矮的房子,门口挂着和方才大门口一式一样的惨白灯笼。院子里面除了格外的寂静什么也没有,连根草也看不见,就像一片寸草不生的死地,这种氛围倒是与义庄相得益彰。 “你们看,那门上还贴着符纸,怕是崔荣志特意用这种东西来吓唬人的吧!” 公孙岚跟月辰听见月息这种无聊的猜测不置可否,映着月亮的清冷的光芒,从其中一间屋子的窗户往里面看。两排整齐的木架摆在里面,一具尸体都没有。几人纷纷查看了其他屋子,同样空空如也。“怎么一具尸体都没有啊?” 月息的声音非常轻,话像是用气息呵出来的一样,月辰感觉到她倾吐的温热,脸颊竟有些发烫,好在四周昏暗,无人看见。“义庄原本就是用来停放无人认领的无名尸的,南石镇也不是什么大镇,哪里来的那么多无名尸。谁家有人死了,自己办了丧事下葬便是,也不会送来义庄。” “难怪两值守的人都没有。”月息松了口气,没有尸体总是件好事。至少四处摸索的时候不用担心背后凉飕飕的。“那……我们现在要进去吗?” 月辰沉吟道:“这院子并不大,就这么几间屋子。必定是有密道了……崔荣志是进了哪一间?” 公孙岚从怀中将吱吱放到地上,说道:“跟着吱吱。” “对了,我都忘了有它!” 吱吱终于可以自由活动,在院子里转了一大圈,似乎在确认这里有没有它的敌人,而后才开始这闻闻那看看,然后它就在第三间的门口停了下来。 公孙岚走过去看,见有一团指甲大小的黑乎乎的东西。月息凑过去,“这是什么?” 公孙岚从靴子里抽出匕首挑起来看,惊讶道:“好像是……被踩烂的草叶子……” “还没干,也许是从崔荣志的鞋底掉下来的。” 三人互望一眼,都往屋子里看去。但第三间停尸房与其他并没有什么两样,月辰试探着推了一下门,没有发出想象中吱呀的声音,看来门轴上常有人上油。 摸索着进了屋子,将门关好,吱吱又开始在新的环境中探索起来,但它毕竟不能直接领会人的意思,无法听命行事。“咱们分头看看。” 三人沉着气在四下里轻声摸索着,扫过各个角落,一无所获。 “会不会是我们弄错了?” 公孙岚也不知道,这间屋子里的陈设如此简单,几乎是一目了然……她皱眉道:“兴许是暗门的位置比较隐蔽,我们再找找。” 三人又重新摸索了一遍,仍旧没有发现暗门的迹象。正商量着也去其它屋子里看看,便听见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三人连忙躲进阴影之中,就看见方才她们踩过的地面裂开一道形状不规则的口子,一个人影从里面缓步走了上来,这人影,却不是崔荣志! 第432章 救人(二) 神隐山庄中,崔茉正撕心裂肺的扑在刘氏怀里痛哭:“母亲,您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扫把星这么欺负我!” 刘氏额上缠着白布,脸色比崔茉也好不到哪去。“你哭什么!哭就能将那个孽障置于死地?!” 崔茉今日被打的牙齿松动,口中十分不适,说起话来都有些口齿不清,想着自己的狼狈,她就火冒三丈:“母亲,女儿长这么大,何曾被人如此羞辱过!今日她害我在全山庄的人面前丢脸,我决不能让她好过!我现在就去把她和婢女的手剁下来喂狗!” “你回来!” 崔茉起身就要去找崔艾,刘氏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了回来,“现在还不是时候,今日咱们回院子之后,你父亲从她口中得了些消息,连忙下山去了。临走前吩咐了,在他回来之前,暂时不要再动她,她可能还知晓一些有用的东西。” 崔茉闻言死死咬着银牙,气的直哆嗦。“父亲父亲!您眼中只有父亲,连我这个亲生女儿也不管了吗!” 刘氏的面容顿时变得铁青,“啪”的一声拍在桌上,上面的瓷盏杯碟都震的哗啦一声:“我若不将你父亲时时放在心上,让他觉得母亲有用!他早就把咱们母女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到时候你还能有现在的锦衣玉食?!” 崔茉听得脸色煞白,她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心里同样清楚。若不是母亲能帮他打理山庄内外,他早就不知纳几个姨娘进门了!连她自己,也是因为老早定好的亲事才被看重! 刘氏见她明白过来,又软下声音来安慰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我的女儿白受这样的委屈,那个孽障的命再大,也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母亲一定将那个小贱人的手剁下来给你出气!” 崔茉憋了好半晌,才不甘的点点头。 …… 南石镇义庄。 公孙岚三人屏息立在暗影中,看着裂开的地面走出一位老妇人,花白的头发在清冷的月色映照下仿佛闪着微弱的银光。她身形略微佝偻,顺着石阶一步一步缓慢的走上来。 三人心中都是惊疑不定,不知道她是什么人,都屏住自己的呼吸想要看看她要做什么。 地面在老妇人走出之后,又咔哒一声合拢,丝毫看不出这里就是入口。她走到门口,推门的动作看上去颤颤巍巍的,却在三人以为她就要推门出去的时候,猛然回头! 公孙岚被她这一眼吓得寒毛直竖!感觉对方那双灰白的眼珠直直攥紧了她的神经! 就在这一眼的功夫,老妇人翻手射出的银针已经到了三人跟前! “小心!”公孙岚顾不得会引来旁人,连忙给两人示警,同时软鞭出手,阻断了银针的袭击,然而她赫然发现,她这根刀枪难断的鞭子,居然被对方的银针直直扎了进去,卡在了里面。她心中暗暗吃惊:怎么会这样?! 而一旁的月辰跟月息二人,连老妇人回头时甩出的银针都没看见,直到现在,才看到极其细微的反光扎在公孙岚的鞭子上。 月息不禁惊呼道:“小姐!” 公孙岚沉目看着眼前的老妇人,低声道:“你是谁?!” 老妇人桀桀怪笑几声,灰白的眼珠转动几下,朝三人的方向看过来:“诸位不请自来,竟还问老朽是什么人?现在的后辈真是没礼貌!” 公孙岚看着她的眼睛,分明是瞎子,却如同正常人一般看着她。“前辈意欲如何?” “哈哈哈哈……”老妇人哈哈大笑几声,神情像是嗜血的蝙蝠饿了许久,终于见到猎物的模样,说道:“当然是想把你们留下来!” 她说着话,一翻袍袖,铺天盖地的银针朝三人急射而来。公孙岚面色大变,直接拽下身上的斗篷挥动着去挡,月息和月辰二人分辨不清细如牛毛的银针,一阵手忙脚乱,只能跟在公孙岚后面,尽量不拖她的后腿。 外面等待的护卫听见里面的动静纷纷靠前,想要支援。公孙岚立即警示道:“都别进来!”这般铺天盖地的细针,连月辰都难以分辨,进来的人也只能是送死! 就在这时,方才毫无发现的墙壁突然打开一个口子,一个人影从中窜出,一手执剑朝公孙岚身后的月辰刺来,一手勾成爪状朝公孙岚抓去,似乎是想将她扯进暗道之中。 “小姐小心!”月辰低喝一声,但他若是出手挡剑,公孙岚就要被那人拉入密道,心念电转之间,他咬牙扯过公孙岚一个旋身与她调换了位置,背后空门大开,只听“噗”的一声, 那柄剑毫不迟疑直刺月辰的脊背! 更糟糕的是,同时还有几枚银针也刺进了月辰的身体! “月辰!”公孙岚大惊。 墙缝里出来的那人见刺中了月辰,不但没有抽身推开,反而手腕狠命发力,似乎要将月辰刺个对穿!电光火石之间,月息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猛地退了一把月辰,将他从对方的剑势中解救出来,斜剑上挑,与对方缠斗起来!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眨眼之间她们就被逼落入下风!公孙岚心惊不已,这老妇人是谁?居然这般难缠!另一个人,是听见了动静过来帮忙还是早就知道他们要来,在这里埋伏?“月辰!你怎么样?”她拖着月辰往后退了几步,见他脸色差到极点。 然而那边老妇人却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连连翻动袍袖,又有更多的牛毛细针朝他们飞射而来。 停尸房原本不小,但打斗起来就没有多少能够发挥的余地了,几人的身影在狭小的空间里翻斗不停。月息的对手也是来势汹汹招招狠辣,一言不发只是猛攻,月息只要有半点分神,恐怕就要命丧于此。而公孙岚要保护月辰也不敢轻易冒进!月辰见状,顾不得伤口不断流血,提剑迎了上去! “月辰,你不要命了!”公孙岚心下暗暗着急,她明白月辰的意思,再这么耗下去,他们三个都要完蛋,他这是要舍了自己,救她们两个。 公孙岚目光盯住老妇人,看见她面上露出阴森得意的笑容,不由肝火上涌!手中斗篷不由狂舞起来,离老妇人越来越近。对方微微一皱眉,动作及其缓慢的往后挪了挪。 公孙岚眼一眯,嗤笑道:“我还以为前辈是装的,原来是真的行动不便?”说时迟那时快,齐刷刷一排骨刀出手,封住了老妇人所有的去路。那老妇人面容一黑,停止挥动细针,翻手去接公孙岚的骨刀。 她双手的动作奇快无比,与她脚下挪动的速度简直是天壤之别!六柄骨刀眨眼间就被她捏在了手上。 公孙岚趁这个空隙解决了所有的银针,长鞭一卷便朝老妇人袭卷过去!看情形,想要在这老妇人跟前占到便宜就只能近战! 长鞭瞬息之间缠上了老妇人的腰,在她还未做出反应之时,公孙岚猛地挥舞手臂,将老妇人狠狠的朝墙壁上惯去! “噗”的一声,老妇人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公孙岚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她已经很久没有下这么狠的手了!她心疼自己人,这会儿干火正旺,嘴巴也变得毒了几分:“这么大年纪了,也不念着给子孙后代留些福报,还出来作恶!难不成断子绝孙了么!” 那老妇人发狂的大叫了一声,目光变得恶毒了起来,公孙岚心中暗道不会是真的吧?手上力道却半点不减。老妇人被反复猛摔几次,头破血流,连裙下的假腿的摔了出来!两根小腿模样的木棒咣啷啷摔在地上,让她的同伙动作一顿! 月息和月辰看准机会,两面夹击,那人一着不慎也负了伤。他看了老妇人一眼,竟然不打算管她的死活,脚狠狠跺了一下,一面墙壁倏然一转,转瞬之间便合拢了。那人也跟着消失不见…… 月息一愣,却也顾不得连忙回身去看月辰,见他脸色差到几点,心知那一剑伤的极重,忙将他扶住:“月辰哥哥,你怎么样?” 这还是小时候月息对他的称呼,月辰微微愣怔,摇了摇头,却猛地一声咳嗽,满口鲜血全吐在她的肩膀上。 “月辰哥哥!”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咔哒’一声! 月辰猛然抬头,只见方才那人竟然又从暗门中翻了出来,出手如电!一把揪住月息的后脖领,将她拖进了暗门之中,消失不见!“月息!” 听见动静扑过来的公孙岚也晚了一步,只来得及碰到她的小手指……“月息!”她上前狂砸那面墙,那墙面却像之前他们来时看到的一样,连一丝缝隙都没有! 月辰看着暗门愣一会,红着眼睛咬牙道:“小姐,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这是陷阱!他们要抓的人明显是你,我们再留在这里,怕是不妙……” 公孙岚额上青筋暴跳,她今天可真是被欺负的彻底!“你受了重伤,跟他们先回去,我想办法去救月息!” “小姐!万万不可!您身上系着的可不止月息一个人的命!” 第433章 埋伏(一)【第二更】 月辰目光坚定,直直的盯着公孙岚。公孙岚的手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若说心疼月息的人,月辰应该是第一个吧!但他……公孙岚心下一痛,他们太大意了!这背后显然还有其他操控者! 月辰的语速很快,他看着四周的墙壁,催促道:“小姐,他们捉了月息,暂时也不会要她性命的,自会借以来威胁你。而且,这个地方比我们想象的要深不可测,咱们还是早一步回去再作打算。” 公孙岚看着勉力支撑的月辰,咬牙道:“我们走!” …… “月芒,扶着月辰做起来,我要将他体内刺入的银针弄出来。” 那银针细弱牛毛,在体内另月辰痛苦不堪,别说动武,就算轻微的动作都能让一个普通人痛到发狂想要自我了断。公孙岚都有些难以想象,方才他中了针后是怎么强撑着帮月息抵挡对手的攻击的! 月芒在一旁说道:“我听说过这种针,若刺进皮肉还好,若刺入血脉,到时随着血液在身体中四处游走,最终进入内脏,后果不堪设想。” “你说的没错,的确如此。所以,必须将其尽快逼出来。”让公孙岚庆幸的是,这针上并没有猝毒,想必是老妇人随身带这么多银针,猝毒也不太方便。“我要用掌力将你体内的银针原路击出,你的伤口不仅会被牵动,还会受些内伤,但现在也唯有这一种办法。” 公孙岚口中的言语异常冷静,但护卫们都能看得出她的心情非常差。月辰强撑着精神说道:“小姐放心,这点伤我死不了。只是再留在这里,怕是不安全。” “你后背的伤势不足以让你丧命,可你的血也要流干了。”公孙岚等人此时在南石镇唯一一家药堂之中,这里药材并不多,但治疗外伤却是足够了。“而且,此时离开镇子也未必安全,我总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义庄密室已经暴露,他们却根本没有追上我们的意思。我怀疑,在镇子外面,等待我们的是更彻底的绞杀!” “这……”月辰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其他人也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 公孙岚是亲眼看着月辰被银针击中的,因此大概记住了位置。她趁月辰愣神,连续十二掌拍出!只见一根根带血的银针从月辰体内飞出钉在了他背后的墙上! 周围的护卫们齐齐惊呼。月芒一把抱住支撑不住的月辰,说道;“小姐,老大没事吧?” “把这瓶养息丹全部给他服下。”她拿出药瓶递给月芒,一边动手给月辰包扎,脑中也在不停的转,说道;“你们想想,燕鸿和神隐山庄在靖国的线人已经被控制住。就算有漏网之鱼,没有燕鸿亲身传达,他们也不会知道这件事情的具体情形,所以,神隐山庄唯一能知道的确切消息应该是燕鸿被关进大牢。” “还有,今日我在山庄中帮助崔艾的时候,神隐山庄的人明显没有做过心理准备。包括崔荣志的一举一动也不可能逃过我们的眼睛。那么,到底为什么到了义庄之后,居然受到了如此大的阻碍?” 月辰的伤口虽然疼痛万分,但体内的银针取出后顿时觉得好了不少,他闻言睁大眼睛:“小姐的意思是……这里面,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另一伙人参与其中?而崔荣志自己却都不知道?” “嗯,我想,有人借用了燕鸿的身份,介入了神隐山庄的力量之中。知道我们要来救公孙羡,提前做好了准备,却没有告诉神隐山庄的人,借此让我们无法察觉,掉以轻心。” 月芒平日里话不多,却是个头脑十分灵活的少年,他说:“小姐,这南石镇上的人,不会全是山庄或者介入者的人手吧?” 月辰猛地抬头,碰到公孙岚冰凉的手指冷的他肌肉一缩,牵动伤口又流了不少的血。 “所以,我们现在走也是没用的,不止镇外,我们走哪里都有可能遇到像这老妇人一样难缠的对手。”公孙岚看着地上躺着的狼狈不堪的老妇人,冷冷的说道。“月辰,不要想着放弃自己来给我们增加活命的胜算,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在这里的任何人都会尽全力去保全你的性命,你就不要自己拖后腿了。” “我……”月辰一阵语塞。 “而且,公孙羡和月息还在他们手上,我们要想办法,而不是要后退。” 月芒说道:“没错,老大,你要听小姐的话,小姐说的话什么时候错过。”其他人也都连连点头。 月辰拿这些人没办法,更拿公孙岚没办法,她不仅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还是个比他家王爷还要倔强的人。他想了想,猜测道:“之前燕鸿跟三公主走的那么近,他虽然有心瞒着三公主,想将神隐山庄作为自己的底牌,但三公主是何等精明之人,会不会是一早就知道了神隐山庄?” “这也不无可能,但也不是绝对的。总之不管是谁,对方现在是想要我们的命。或者,是想阻止公孙羡回去主持沭北的大局……有这样目的的人,真的是太多了……百盟,三公主,甚至是北山啸则自己……” 公孙岚脑海中不由得想到大皇子,然后有将他否定掉了。一个命不久矣的人,何必做这些谋算呢。“趁现在还有时间,我们来问问她。” 老妇人的模样极其狼狈,像死了一般倒在地上,公孙岚示意把她弄醒,护卫便拿出一瓶药膏在她鼻下闻了一会,那老妇人便有了转醒的迹象。 她当时被火冒三丈的公孙岚狂摔了几次,头破血流,此时满脸的污血让她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看起来颇有些狰狞可怖。她刚张开眼便咧嘴笑了几声。“怎么,想从我口中得到消息?” 公孙岚看着她一脸“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模样”冷冷的笑道:“你的双腿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仇是否已经报了?” 老妇人的面色顿时一片铁青。 公孙岚继续道:“弄断你双腿的人,还对你做了什么?是否杀了你最亲最近的人?” 老夫人闻言已是目眦欲裂。 公孙岚哼笑一声:“看来,你的仇不仅没报,仇家似乎还过的不错?” “你到底想说什么!” “算是作为交换吧。”公孙岚丝毫不慌乱,哪怕敌人的屠刀已经近在咫尺,她也绝对不可以慌乱。“用一些我想知道的消息,换你一条贱命去继续做你想做的事,想报的仇。” 老妇人闻言就要开口,公孙岚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说道:“你可以选择闭口不言,直接去死。我绝对不会拦着你,反正如今我已在局中,无论如何都要拼一场,能活着出去,大可以弄清楚所有的事。而你,若选择开口,最好说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否则,你害我的朋友深陷困境,我一定要你在临死前知道什么叫做地狱!” 老妇人转过头,用灰白的眼睛直直对准公孙岚的目光,看上去诡异非常,公孙岚却不怕,说道:“虽然这不公平,但,就看你想活还是想死!” 老妇人仰起脸,张大嘴巴桀桀怪笑几声,“你想知道什么?” 公孙岚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问:“借用燕鸿的身份混进山庄的力量是谁?” 老妇人没想到她问的这般一针见血,缓慢转动脖子,将眼睛从公孙岚脸上挪开:“哼,除了三公主,还有谁有这样的谋算?” 公孙岚眯了眯眼睛,抽出月芒手上的匕首,毫不留情的狠狠扎进老妇人的肩头! “啊啊啊!贱人!你干什么!”老妇人整张脸都痛的扭曲,想要挣扎却不堪疼痛,根本不敢乱动。 公孙岚轻轻转动手中的匕首,冷笑道:“你真以为我是心慈手软之辈?我已经警告过你……” “住手!住手!我告诉你!” “你没有机会了!你想报仇还是等下辈子吧!” “是一个神秘人!神秘人!我们都不知道那人真正的身份!” 公孙岚的手一顿,老妇人是真的害怕就此死在这里,趁她这一顿连忙快速说道:“神隐山庄不过是个引子,崔荣志甚至崔家那老太婆都不知道,那人的力量一开始是借用燕鸿的身份渗透,后来便一手掌控了整个神隐山庄的地下力量,并逐渐扩大甚至吞并。但表面上仍旧维持着崔家所看到的那样……用以掩人耳目……” “你帮他做事有多久了?” “两三年。他手上搜罗了不少奇人异士,各有神通。” “他是靖国人?” “不知道,我们并没有见过他。” “那你可知,他控制神隐山庄有多久了?有何图谋?” “据我所知,至少有六七年。但他到底要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能暗中做这样的事情,想必野心不会小吧!” 公孙岚细细看着老妇人的神色,在她身边缓缓走动几步,抚着手臂上的伤口,思虑良久才开口,问的却是与方才不想关的问题:“你的仇家是谁?” 第434章 埋伏(二)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凝重,众人结合这一天一夜发生的事情,越想越觉得掉进了别人早就设好的陷阱里,哪怕是公孙羡先头想方设法送出的密信都可能是对方故意设局。大家都等着公孙岚下结论,没曾想她冷不防问了这么一句题外话,都有点回不过神来。 老妇人痛的脸颊抽搐:“这与你无关。” “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我……的仇家。”老妇人似乎没有想到公孙岚会问这件事情,一时顿住。不知是不想说还是有所隐瞒。公孙岚眼中带着思虑的神色,似乎对她的来历有所猜测,说道:“你的仇家是百盟人,而且,是王宫中的人。” 老妇人浑身猛的一颤,干瘪嘴唇嗫嚅几下:“你想说什么?” “你的眼睛是能看见东西的对吗?”公孙岚忽然轻笑一声,当她察觉老妇人的眼睛似乎不是瞎了的时候,忽然想起杨戭曾经对他说的一件事情,说道:“你曾是百盟巫法一族的圣女吧?” 老妇人骇然看着公孙岚,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有一位朋友神通广大,知天下事。曾与我说过一桩百盟皇宫中的秘闻。”她缓步走回座位上坐下,说道:“巫法家的圣女,是为天选,从出生日起,便不能与外人接触,以保证圣女的心灵不被污染。而百盟巫法前代圣女一出生便被惊为天人,因为她双瞳纯白,却能视物。” 众人闻言都朝老妇人看去,大为惊异,公孙岚见老妇人并不反驳,低垂的眼眸似被什么东西浸染。继续说道: “在百盟人心中,眼睛被认为是心灵与世间事物连接的介子,无论是是美好还是丑恶都要通过眼睛进入心灵,所以这双纯白的双眸被认为是神的馈赠。所以这个女孩毫无疑问的成为了圣女。这个女孩同往代圣女一样,平安长大,直到十六岁那年……” “十六岁那年,是我这一生厄运的开始……”老妇人听到这,似乎不愿再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人生,不由自己接过了话头,说道:“那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夏日,我一个人在圣殿中抄写普兰经,却忽然听见圣殿之中有不同寻常的动静,便循声找了过去。”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另一个人的面貌,当时的我,甚至无法分辨男女。因为从有记忆开始,所有来到我面前的人都会蒙住头脸跟身体,我惊奇的看着他,他也无比好奇的看着我。我不知道应该对他说些什么,最后,是他先对我说了话。” 老妇人陷入深深的回忆中,那双因为衰老而变得浑浊的双眼中,有什么东西在波动。“他问,你就是神的女儿?我不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称呼我的,便说道,我不知道。他上上下下的打量我一遍,然后十分开心的笑了。” “他说,人人都说你有一双不染尘埃的眼睛,那是神的恩赐,我一直好奇,为什么神将这样一双眼睛恩赐给你?所以一直想来看看,但他们都拦着我,说其他人会让圣女污了灵魂。我不信!我是未来的王!同样是神的旨意!我怎么会污染圣女的灵魂?再说,即便是圣女,将来也是我的治下!我倒要看看,圣女见到我之后,会不会被污染灵魂!” 老妇人说到这里笑了笑,似乎她的眼前仍站着那位少年。 “从那以后,他常常会避人耳目过来与我说话,他问我,你每天一个人在这里,难道不会感到孤独吗?我问他什么是孤独。他沉默片刻才说,我不该这么问你,因为每天有一群人围着我,我依旧觉得孤独。孤独,就是你的心时刻漂浮在荒芜之处,不知何去何从,别人让你看什么,你便看什么。别人给你什么,你便要什么。” “我当时并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得他很不开心,他从那天起便来的越来越少,情绪也越来越低沉。他不来的时候,我便感受到了他所说的那种‘孤独’。我尝试着想要接触外面的事物,却根本做不到。过了很久,我终于又见到了他,他说有人要害死王上,要与他争夺王位。他说要迎娶我的妹妹,巫法圣女的妹妹能帮她稳固王位。” 老妇人眼中的泪珠终于涌出眼眶,不受控制的噼啪砸落。“他问我,会不会因此再也不理他了。我当时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甚至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便摇头说,只要你快乐,我怎么会不理你呢?我看见他的眸光中有什么东西倏然熄灭了,心口不自觉的一痛,似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似的无法呼吸……我想问问他,这种感觉是什么。可话还没出口,外面突然吵嚷起来。” 她不自觉的攥紧了手,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看见他的面色渐渐变得惨白,他说,阿斯琳,是我连累了你。他话音一落,圣殿的大门猛然被推开,巨大的声音令我感到害怕颤抖。平日服侍我的人一窝蜂的涌了进来,看见我跟他站在一起大惊失色,全都失了分寸。然后有更多的人走了进来,当先一人,便是当今百盟的育桓王。” 她说到这里,在场众人都是在阴谋诡计中摸爬滚打过来的,已经能够这其中的关节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由一阵唏嘘,看向她的目光都带了几分怜悯。 她道:“接下来,他成了玷污圣女心灵的罪人,在王上死后,彻底失去了王位的继承权。而我也从高高在上,万人仰止的圣女殿下跌落尘埃,变成了监牢中又脏又臭的老鼠……但我没有后悔,与其作为圣女般的存在,不如早些结束这样的孤独,期望来世能摆脱这样的命运,成为一个普通人。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给我最后一击的,是我素未谋面的亲人,我的妹妹……” “她冲我大吼大叫,问我身为圣女为何不知廉耻勾引男人,迷惑她的未来丈夫。他本来可以成为王上,而她就是未来的王后,是我毁了这一切……她说我根本不是神的女儿,而是妖女,她要让我永生永世活在痛苦之中,然后她就让人将我绑住,然后用匕首一点一点将我的两条小腿剥离我的身体……” 阿斯琳伸手去摸自己的断腿,面容上的每一条皱纹似乎都带着恨意。“在我被处死之前,是他将我救了出去。但他也因此受了重伤,不治而亡……” 公孙岚对于这样的人生,也不知该做何评价,说道:“虽然你的经历值得同情,但也无法抹杀一个事实。这么多年过去,你早已经不是一个好人。” “污了我心灵的人不是他,而是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阿斯琳恨意滔天:“后来我的妹妹成了育桓王的宠妃,依旧享用着无数的繁华。而我,却活的如同糟粕……” 公孙岚看着她,算下来她还不到五十岁,却已经垂垂老矣,想也知道她这些年来过的十分痛苦。“我们是敌非友,却也没有深仇大恨。之前的你来我往暂且不提。我愿帮你圆个小小的心愿,而你,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和盘托出……如何?” 方才阿斯琳受公孙岚胁迫,所说说了几句真话,但也不过是些皮毛而已。 阿斯琳知道公孙岚的话不会是说说而已,抬起灰败色的双眸认真的看着她,问道:“什么愿望?” “你妹妹的儿子,百盟的三王子斯纳,现在在我的手上。” 阿斯琳闻言直直挺起脊背,圆瞪着眼睛,一丝兴奋与快意从那双诡异的眸子里渗透而出:“你说的是真的?” “将人带过来。” 月芒领命,将角落中被套在麻布袋子中的斯纳扛了过来。月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选择相信公孙岚的决定。 那老妇人伸手扒开袋子,看见里面昏睡的斯纳,细细端详了片刻,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没错,这张脸,与我那妹妹足有五分相似,还有几分,依稀可辨是育桓王的影子……哈哈……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若我那妹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会不会觉得后悔?” 阿斯琳的妹妹因为未来夫婿爱上了圣女姐姐,毁了自己的人生,因此对素未谋面毫无亲情的阿斯琳施以报复……公孙岚心中暗叹一声,说不出这件事情的始末到底是谁对谁错。但阿斯琳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又比她的妹妹好到哪去?还不都是为了一己之私,对旁人狠下毒手么?半斤八两罢了。 “还想知道什么,你便问吧。”阿斯琳平静下来,淡淡道。 公孙岚看她一眼,问:“你们这些被收拢的人以神隐山庄为据点,平日是否还会被委派别的任务?” “自然是有的,山庄的生意可不是一般的好。” 公孙岚一怔:“什么生意?” “杀人生意。”阿斯琳的态度十分诚恳,已经不像一开始那般说三分留七分,说道:“也就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生意……” 第435章 崔艾【第二更】 公孙岚十分意外:“他让你们去杀的……都是些什么人?” “呵……大到亲王高官,小到黎民百姓无一不可杀,只要是到手的生意,来者不拒!”阿斯琳早不将人命放在眼里,说起这些事来毫无动容:“上一次,我所接手的,是一个还不满十岁的孩子,不知他得罪了什么人,还是挡了谁的路,总之,对方奉上银子,他就让我们就去杀人。” 公孙岚瞳孔微缩……“那人将此当做敛财的手段?” “我想应该是吧……只要价格足够高,就没有不可以杀的人,当然,在他眼中,那些人兴许根本称不上是人,不过是和地里长得杂草是一样的,不值得在意,连同我们,也不过是他手中的刀剑,若废了,便弃之……” 月辰跟月芒对视一样,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悸之色。公孙岚则还有另一方面的考量。 对方以此为遮掩,便将他本身杀人的目的都抹掉了。谁也不知道他所杀的人,是受人所托还是他自己的目标。 “那么……方才在义庄,你对我们出手,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初衷?是他的指使,还是山庄本身的防备?” 阿斯琳目光闪动:“我们接到的消息是,今晚有人会夜闯义庄禁地,杀无赦。” 公孙岚神色莫名,这样一来,他们根本无法洞悉对方真正的动机。她微微闭目,去想她抵达神隐山庄之后所有的细节,然后突然睁开眼睛问道:“崔老夫人的死……是因为对义庄这边的事情起疑,所以才丢了性命的吧。” 阿斯琳不禁赞叹道:“你真是聪明,不过……那老太婆的死,可不是我们动的手。具体情形我并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是他们自己窝里斗。” 公孙岚想了想,又问了数个细节,才让人给阿斯琳包扎了伤口,扶到边上休息了。月辰这时才问:“小姐,就这么把斯纳交给她,可妥当?” “斯纳在我们手上根本就是个鸡肋,百盟那里没什么我们想要交换的人质,想要拿他威胁百盟止战又不够分量。而且,他在我们手上,还有可能成为百盟发起战事的借口。” 她看向那边的阿斯琳,低声道:“将人留给她,无论她将斯纳杀死还是用以威胁育桓王和她的妹妹,都是他们百盟人自己的事,与我们无干。同时,还可以保证,斯纳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绝了后患。” …… 此时在神隐山庄之中,崔茉将崔艾堵在枕霞榭的门口,指尖几乎戳到崔艾的鼻子上。“你到底耍了什么手段!父亲居然说,要让钟公子娶你?!” 崔艾一脸惊慌失措,结巴道:“二妹妹,你,你说……什么?” “你少给我装蒜!”崔茉双目通红,很显然是刚刚哭过,此时火气上涌,像个乱咬人的疯兔子:“若不是你暗地里捣鬼,父亲怎么会夺走原本属于我的亲事?” 崔艾拼命摇头:“二妹妹,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四叔今日回来,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 崔茉听了这话咬牙道:“那便是你暗中引诱了钟公子,让他主动与父亲提及此事。”崔茉不知道这其中出了什么差错,为什么父亲回来之后对崔艾的态度大变,甚至还要将她的亲事给崔艾。“崔艾,你这个不要脸的下作娼妇,少在这里痴心妄想了!居然敢在这里勾引别人的男人!” 最然这不过是崔茉的狗急跳墙之语,但崔艾听到这些话还是觉得分外刺耳!她的面容终于冷了下来,眼前崔茉的面容不断在鄙夷和指责之间变换,简直让她按捺不住心中暗潮汹涌的杀机。“呵呵……” 崔茉看见崔艾神色的变换,嗤笑道:“怎么,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不再装下去了?” 崔艾垂下眼皮,嘴角朝下撇了撇,反唇相讥道:“二妹妹那些话话可是羞煞我也……你方才说?谁是谁的男人啊?” 这话简直已经不能用刺耳来形容。“你!” 崔艾上前一步逼近崔茉,嗤笑道;“怎么,你是不是早就把自己当成钟公子的女人了?”她笑道:“如果二妹妹当真如此倾心于钟公子,你多多讨好我,给我做牛做马,姐姐便与钟公子说说,让他那你为妾。如何?” 秋夜的寒意冲撞在崔茉身上,让她觉得透心的发冷。她看着眼前的崔艾,简直觉得这个女人前所未有的可怕……她如此伶牙俐齿,这么多年来果真全都是装的! “你……你如何敢这么说!”崔茉见她如此胸有成竹,被她气的浑身发抖,不禁气急败坏的说道:“崔艾!你以为神隐山庄是你的?容得你这丧家之犬在这耀武扬威?你真以为钟公子这桩亲事是你能轻易染指的吗!做梦!” 钟家跟神隐山庄的婚事虽然是老早就定好的,但并未说明要娶哪一位女儿。然而她是崔荣志的亲生女儿,理所当然就应该是她不是吗!到底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 崔艾冷冷的看着崔茉,面色变换了一会忽然平静下来,轻描淡写的说道:“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二妹妹可别太过自信了。” 崔茉咬牙切齿的看着崔艾:“你等着!我这就去找父亲问个清楚!” 崔艾寒着脸站在原地看着崔茉的背影,心中暗道:那些我未曾得到和不该失去的东西,我全都要找回来! 她正想转身离开,却听见一个声音:“大姐姐……” 崔艾豁然回头,看见七叔的女儿崔芜站在那里,正迟疑不定的看着她。崔艾的面色变换了一阵:“五妹妹,你怎么在这?” 七老爷崔荣轩一家子虽然已经被关了起来,但为了防止出什么幺蛾子,崔荣志便将崔荣轩的小女儿留在了山庄里面,说白了就是个人质。 崔芜狐疑的问道:“大姐姐,你方才与二姐姐说话的模样,完全不像你……” 崔艾不自然的笑笑,说道:“二妹妹说的话太过分了,姐姐也是一时气不过,这才与她吵了几句。不过是些气话,五妹妹莫要多想。” 崔芜却摇头后退了几步,声音颤抖着说道:“我还以为大姐姐是好人……原来我看到的是真的,你跟她们一样,都是杀死祖母的凶手……” 崔艾面色一沉,方才的柔情似水和弱不禁风全然不见。“五妹妹,你这话是何意?” 崔芜今日听说四叔将钟家的亲事给了崔艾,想到之前自己看到的事情,便起了疑心,她想来枕霞榭问问崔艾亲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谁知就看到了刚才那一幕……那完全不是她印象里的崔艾,好像是另外一个人!二姐姐说的没错,大姐这么多年的柔弱好欺负都是装出来的! 她到底想要干什么……“大姐姐,如果祖母还活着,我父亲他们也不会被四叔软禁……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五妹妹!你到底在说什么!”崔艾惊疑不定的看着她。 崔芜与崔艾同是山庄的小姐,却与她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成长坏境。崔艾虽然有祖母的怜惜,但与崔芜这样从小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女孩子到底是不一样的。 而且崔艾的生父当年身为崔家最被看中的后辈,让崔荣志愤恨嫉妒,因此到了山庄之后,崔荣志对崔艾当然也不会真心实意的喜欢,从小到大,四叔的女儿崔茉看崔艾处处不顺眼,总是明里暗里的欺辱她。 所以崔艾在山庄之中,即便有祖母的维护,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因为她知道,祖母总有故去的那天。 与她相比,崔芜就不同了,她的父亲与崔荣志同病相怜,当年都不被家族看中,崔荣志对他们一家也就没有多少敌意,再加上七老爷生性淡薄,只图悠闲自在,算不上什么对手,因此崔芜姐妹从小到大都过的十分顺意。 她看着崔芜,强忍住狂溢而出的痛恨跟嫉妒,现在还不到时候,她不能让别人知道她的真面目,否则,那人也不会请饶了她。“五妹妹,你定然是有什么误会,不如说出来,姐姐会一五一十的跟你解释清楚。” “误会?之前我也一直觉得是误会,但今日钟家那桩亲事选中你之后,我便知道,那日我看到的事情都是真的!”崔芜见到崔艾神情变幻,更加确定她的确早有猫腻,便冷笑起来:“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祖母是怎么死的?你不仅与外人的勾结,还对四伯对祖母暗下毒手视而不见!” 崔艾面色大变:“你……到底知道什么!” “我都看见了!”崔芜眼中的泪水簌簌落下,她本想隐忍不发,但事到临头,面对她始终信任亲近的大姐,终究还是忍不住质问出声: “祖母死的那天,你就站在门外,我以为你在偷听四叔跟祖母说话,便没敢上前戳穿,怕给你惹麻烦,谁知出了院子却看见四叔去了前院。随后就听见你大喊祖母的声音……其实,四叔早就走了,你是在等祖母咽气!我说的没错吧!” 第436章 时机(一) 祖母的死,崔艾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错。虽然……她是亲眼看着崔荣志动的手…… 她之所以没有阻止,是因为祖母本就已经离尽头不远,她已经老了,就算拖延到底,也不过十天半月罢了。更何况,祖母对山庄的事情起了疑心,若查问起来,她暗中投靠那人的事情就瞒不住了……她不想让祖母失望。 她一直是祖母的乖孙女……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崔荣志的野心和燕鸿的图谋不轨才引狼入室!她如今与虎谋皮,都是他们的错!如果没有燕鸿,崔荣志也不过是个小角色,只要她稍微动动心思,崔荣志就会吃不了兜着走。那人也不会借着燕鸿的名目夺取山庄多年的经营…… “你为什么不说话?我说都是真的对不对?”崔芜颤抖着声音问道。 崔艾看着她,缓缓的开口:“原来你都看见了。” “你承认了?”崔芜浑身不不禁的紧绷起来,她想逼问对方真相,然而对方真的承认之后她又在瞬间失去了勇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祖母对你那么好。” “五妹妹,祖母的死并非我所愿,也不是我不想阻止,而是我根本就阻止不了。” 她虽然对崔芜姐妹有些嫉妒,却并没有想要对她们如何,因为自己将来嫁了人,也还要有娘家跟靠山的。七叔为人软善,不怕捏不住。 是崔荣志自作主张将七叔关了起来,她本想在解决了崔荣志之后,顺势救出七叔,让她们感恩,放心将山庄交给她,谁知来了另一伙人,打乱了她的计划。她放软声音,说道:“五妹妹,这么多年来,你难道看不出我的艰难吗?昨日的事情你也在场,四叔一家明晃晃就是要置我于死地……” 崔芜泪眼朦胧,看着眼前的崔艾,颤声道:“就是因为这样,你才该救下祖母,有祖母在,就会护着你的不是吗?” “傻丫头……我当时若揭穿了四叔的所作所为,你以为他会收手?这是弑母!如此大逆不道之举,他会不惜代价去掩藏,会连同我一起都扼杀在当场!” 崔芜一时惊住,她没有想到这一点,可如果是她的话……她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亲爱的祖母被人害死……“可是……” “五妹妹!”崔艾打断崔芜的思绪,说道:“你忘了是谁将七叔他们关起来的吗?连同你自己,现在不过是掣肘七叔的人质!” 崔芜呆呆的望着她,崔艾抬手扶住她的肩膀,轻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给祖母报仇,让四叔付出应有的代价,让山庄恢复以往的平静,但我们这个时候千万不能露出半点这样的意思,否则让四叔察觉,你我都活不了!” 崔芜心思单纯,一下就被她给懵住,身体泥塑一般僵硬在原地。“大姐……你说的都是真的?” “你能体会我的艰难的,对不对?”崔艾循循善诱,“五妹妹,你要帮我……” …… 此时在三十里外的南石镇上,公孙岚听着药堂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格外的沉着冷静,她将配好的一包包草药分发给众人,说道:“外面的人不会少,幸运的是,我们躲到了药堂,还有一试的机会。” 护卫中有懂得药理的,看了公孙岚配置的草药,讶然道:“小姐是要靠这些草药制造混乱吗?” “嗯,如今我能凭仗的,是他们一定想要活捉我。”公孙岚看着他们,仔细叮嘱道:“这里面的木菊花,曼陀罗等草药能能致人昏沉,鼠尾草点燃之后则会产生大量的烟气。一会听我命令,烟幕一起,大家尽量分散开往四周跑。” “小姐!你的意思是,要拿自己做诱饵?”月辰体内的银针去除后,后背的伤对于他来说便算不上什么。再服用了大大小小数个功效的药丸之后,已经活动自如。 公孙岚说道:“算不上诱饵,两个人一组。我们都穿着一样的夜行衣,稍后烟幕之下,敌方看不清我们的身形,应该就不会下杀手,大家出了药堂之后,莫要瞻前顾后,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有跟大家再汇合的机会!” 众人面色凝重,慎重的点头答应。公孙岚看着欲言又止的月辰,说道:“月辰,一会你跟着我。” 月辰面色凝重,低低应了一声。“只要将对方的人马分散开,他们未必是我们这些人对手,这里离山上不远,咱们由明转暗,找机会反杀。” 公孙岚赞赏的看了他一眼,转头对阿斯琳说道:“想必你有保全自己的办法,这就告辞了。” 阿斯琳扫了他们一眼,默然点了点头。 公孙岚听着外面的动静,将打湿的蒙面黑布绑好,说道:“准备。” 众人听她吩咐,将手中捆的紧紧的草药引燃,这样不容易一下子就烧光,也更容易让鼠尾草产生浓烟。一时间屋子里想起草药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公孙岚将火鼯鼠从隔窗缝隙中放了出去,它身上绑着的绳子上同样拖着一捆引燃的草药。 火鼯鼠跑的飞快,拖动着一团火光顿时引来周围埋伏的人手的注意,然而当他们发现那根本不是人之后,药堂四面八方有更多的火团带着气味奇怪的烟雾被扔了出来。 就在他们错愕至极之时,公孙岚等人从药堂四面分别逃窜了出去。 那些人这才反应过来,领头的人想到任务失败的后果立即喝道:“追!” 一阵兵荒马乱过去,在药堂不远处的阴影中紧紧靠着墙角的公孙岚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古灵精怪的火鼯鼠受了惊吓,一溜烟钻到了她的袖袋之中。月辰满头都是汗,用眼神说这里太危险了。公孙岚示意他稍安勿躁,让他往前面看。 原来在混乱中,阿斯琳也趁机逃了出来。她将斯纳捆在了背上,居然在用双手倒立着行走,而且速度丝毫不比正常人用双脚跑的速度慢。 月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幕,公孙岚朝他比了个手势,让他跟上。 阿斯琳七拐八拐,专挑隐蔽的小路走,如同阴沟里的老鼠,精明且深谙逃跑的技巧。当年纯洁如神一样高高在上的圣女居然成了这般模样,任何人见了都无法不感到唏嘘。 二人悄然在背后跟着她,最后,阿斯琳在一条暗巷口停了下来。只见她用掌力在地面某处重重一击,眼前的石砖发出一声轻响,豁然打开一个口子。月辰不由惊诧道:“原来他们的密道是通过内力震动,从而控制机括开合……” 公孙岚也有些惊奇,这中密道她也是第一次见。两人等了片刻,上前有样学样打开密道入口,顺着石阶走了下去。 石阶下方,是一条昏暗冗长的通道,只能容纳一人通过。公孙岚毫不怀疑这就是其中一个通往义庄的入口,她缓步往前走,看见前面右手边一处地方泛起微光,那里应该是有一间石室。 公孙岚走上前小心探头看去,石室不大,阿斯琳已经将斯纳从背上解了来,像破布一样随意仍在地上,兀自在一旁解开伤口上药。墙壁上的火把时而噼啪喷卷火星,她并没有发觉身后有人窥伺。 想必这里平日少有人来,所以阿斯琳并不担心有人会很快发现她回到了这里,并在这里藏匿了自己的仇人。 公孙岚给月辰一个眼神,二人一个恍惚便从石室口掠了过去。 石室内的阿斯琳愣了一下,回头去看,却什么都没有。随即将目光落在了斯纳的身上,她冷冷一笑,一掌扣在眼前的石壁上,转而将斯纳拖向更深处的石室内…… 这厢公孙岚顺着甬道一直往前,终于遇见一段岔路口,她将火鼯鼠从袖中放出来,摸了摸它的头,安抚其不安的情绪,说道:“去吧。” 火鼯鼠一落地便四处嗅了一遍,在两个岔路口徘徊了一下,选择了左边的路。 公孙岚和月辰尾随在后面,很快就听见前面有动静和亮光。二人小心往前探去,便听见有人操着一口奇怪的口音粗声粗气的说道:“今晚头顶上的家伙是什么来路?连长域和老婆子这两个难缠的都没拦下?” 一个沙哑的声音回道:“八成有点来头,主子虽然言明杀无赦,却好像早就料到长域两个留不住人,只是想借此重创她们。要不然也会再让其他人暗中埋伏在南石镇各处。我看主子八成是想抓活的。” 就在这时,吱吱极快的从他们面前窜了过去,一个人惊呼道:“什么鬼东西?” “嘁,咱们这是在地下,一只鬼油子你也好大惊小怪的?” 鬼油子就是老鼠,沙哑的声音说道:“刚才那只似乎有点不一样?” “不过是大了些,别一惊一乍的,跟个娘们儿似的。神隐山庄那家人被关在这里,那几个小娘子被鬼油子下的鬼哭狼嚎。今儿好多了,怕是已经习惯了。”说着,那人嗤嗤笑了几声,似乎在这无聊的地方,这种事情已经算是难得的笑料了。 对方闻言也跟着笑了一声,说道:“那老蝙蝠不是整日烤老鼠吗?刚才过去那只够他吃一顿了。” “别提这事……”另一个人听了这话,似乎有点反胃,连连摆手。 沙哑的声音顿了顿又说:“咱们这些人平日都不受管束,只要将接手的任务做好就行了,怎么这回把咱们全叫过来了?是不是有什么要事?” 第347章 时机(二)【第二更】 公孙岚听着那两个人的对话,不由心中一紧,联想到靖国的皇储之争,百盟异动连连,各方势力摇摆不定,这神隐山庄的背后,到底是谁在操纵?既然这里的人都察觉出不寻常,那必然是有不寻常的事情要发生。 她站在原地紧紧贴着墙壁,期望吱吱能找到公孙羡,不然,她没头苍蝇似的冲进去,只能有一个结果,成为对方砧板上的鱼肉! 正在着急,一个小小的身影口中咬着一块破布从那两人身后溜了回来,公孙岚心中一喜。看来她们的运气不错,公孙羡的位置离她应该不远。她抽手翻出两柄骨刀,甚至没有伸头去看拐角处的那两人,仅凭着声音便将骨刀甩了出去! 正在说话的二人,连反应了来不及便倒了下去,两柄细长的利刃分别扎在他们的太阳穴和脖子上。 月辰跟在公孙岚后面,看见两个人的死相,心中暗道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小姐出这么狠的手了。毕竟他们要救两个人,难度不是一般的大……稍有不甚就会葬身于此。必须要速战速决。 二人跟着吱吱往里走,路上并没有遇见其他人,见到公孙羡的时候,他正负手立在铁栏前,往这个方向望过来,并没有想象中的狼狈不堪,与她们仅有的几次碰面一样,沉着冷静,只是浑身少了那股尖锐的杀气,想必是受了什么控制,不可动武的缘故。 公孙岚二话不说,直接递过去一瓶化气丹,说道:“万生老头给的丹药,包治疑难杂症。” 公孙羡高高挑起眉毛,“你不怕我是假的?” 公孙岚笑道:“吱吱已经帮我验过货了。”吱吱听见它的名字,从公孙岚袖中露出头来,长长的“吱”的一声。 公孙羡哭笑不得,她竟称自己为“货”,这是还记仇呢?想来他们第一次见面,他的确是去杀她的,并且狠狠给了她一个下马威。“妹妹舍命相救,五哥很是感激,日后妹妹若有何所求,五哥定为你竭力办到。” 公孙岚哼笑一声,道:“堂堂大靖名将,就这么送个空口无凭的人情给我?” 公孙羡服下化气丹,感觉身体里不适的感觉逐渐消除。好笑道:“不然回去之后,五哥给你立个字据?” 公孙岚满意的点点头。“甚好。” 说话间,月辰终于将铁栏的门锁给撬开。说道:“小姐,好了。” 公孙岚半刻也不耽误,说道:“走,咱们去找月息。”这也是她一定要带着月辰的缘故,他身为杨戭手下的消息卫,开各种锁的本事炉火纯青。 “妹夫手底下真是人才济济。” 月辰闻言嘴角抽了抽,这话是夸他还是损他?公孙岚也被他一声“妹夫”说的大为窘迫,紧迫的气氛荡然无存……她红着脸道:“看来五哥在这里清净悠闲的紧,早知道我就不着急来了,平白辛苦我的兄弟们。” 公孙羡一笑,说道:“我堂堂大靖名将,那人想必是爱才之人,自然不愿伤我分毫。免得日后见面分外眼红。” 公孙岚见他用自己方才损他的话来夸自己,无语的瞪了他一眼,随后觉得他这话另有深意。公孙羡指了一个方向,“跟我走,我知道月息被关在哪里。”他见公孙岚投来询问的眼神,便说:“我虽不能动武,但耳朵还挺灵。” 公孙岚的思绪却还在他方才的话上:“我是想说,五哥的意思是,那人日后可能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公孙羡不置可否,只是说道:“他前来见过我一次,只是他带着面具,无法分辨身份。我见他言谈举止颇不一般,不应是无名指诶,可我左思右想,也想不起哪里有这么一号人物。” 几人低声说着,已经走到了月息被关着的地方,月息看见公孙岚,蹭的起身:“小姐?” “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们将我带进来之后就扔在这里不管了。”月息摇摇头,说道:“小姐这里没有几个人把手,恐怕是因为料到我们只要进来就出不去……” 公孙羡瞥了月息一眼,认同道:“的确如此。” 月辰将月息的牢门打开,忽听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从拐角另一头传来。 公孙岚抬头,就见有人绕过了拐角,四面墙壁都嵌着火把,将四周照的十分亮堂,一群人登时打了个照面,分毫毕现。 打先一人是个身穿宽袍大袖的黑衣男子,玉簪束发,面上果真如公孙羡所说带了个木质的面具,将容貌遮的十分彻底,脸口鼻与嘴唇的轮廓都无法辨认。 那男子却早就知道他们在此处会面了。 火光暖融,整个空间都被笼罩在这黄晕晕的光里,公孙岚也在其内。男子的目光最先落在公孙岚的手上,见她纤细的手紧紧握着自己的长鞭,青葱般的手指被黑色的鞭子衬得分外白净。眼光微动,落在她的面上。便见她长眉轻蹙,一双明眸灿若星辰。 然而这双眸不含情,而是凌厉异常的警惕之色,可惜,真是可惜。 他朝公孙羡拱手一礼,声音含笑。“这几位是公孙将军的朋友?” 公孙羡十分自然的回礼,说道:“这是家妹。” “哦?”那人微微讶异一声,然后对公孙岚说道:“公孙姑娘有礼了。” 公孙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紧紧锁着眼前的男子,虽然他口中这么说,但公孙岚有种感觉,他一定早就见过自己,并对自己的一切都较为熟悉。 公孙羡见她一言不发,便说道:“抱歉,家妹不喜与外人交谈。不如咱们就此别过,有机会再见如何。” 男子闻言竟不觉得此话奇怪突兀,笑说:“既然如此,诸位请自便吧。” 他说完就走,半点不拖泥带水,公孙岚心下有预感,提醒道:“小心。” 果然,那男子的袍角刚刚消失在墙角,他随侍的护卫便猛地一砸地面!随后急速撤了出去!月辰和月息护在公孙岚左右,刚想问对方是不是触发了什么机关,四面八方便传来隆隆响声,公孙岚抽出腰间的软剑递给公孙羡,说道:“快走!” 四周的墙壁眨眼之间已经万箭齐发,四人各守一个方向,急速往来时的通道撤出,但这箭矢蓝盈盈泛着微光,显然是猝毒的,稍不注意便要遭殃,月息急道:“那人是什么意思?突然就来这一手?” “不算突然,先礼后兵,方才不是已经‘礼’过了么!” 月息听着公孙岚的话一怔,“这‘礼’也太快了些,统共不过三句话!” “哼,大家都是明白人,用不着多费口舌!”公孙岚感觉自己像对方笼子里的宠物,上上下下被看了个够,然后就要被就地宰杀,此时浑身上下都冒着火。“我们往来时那条甬道口退过去。” 公孙羡平日里使的是长枪,招式大开大合,给稍弱的月息分担了不少压力,只是众人没想到,退到甬道之后,里面依旧是飞来横去的箭矢! “小姐,怎么办?这里这么窄,等于被封死了啊!” 公孙岚皱眉,一边招架箭矢,一边环顾四周。公孙羡说道:“妹妹,你右手边的墙壁好像是一道暗门,你用掌力重击,试试。” 公孙岚看了一眼右边空无一物的石壁,顿时愣了愣:“这么大一面墙?” 公孙羡道:“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你索性试试,我们帮你挡箭!” 此时也没别的办法,公孙岚一咬牙,飞身上前用尽全力在一息之间拍出四十多掌!终于听见一声轻微的‘喀嚓’,“开了!” “快进去!” 公孙羡断后,直到石门重新合拢,才松了一口气,“妹妹,你那四十多掌,若拍在人身上,可要将人打成肉泥了。” 公孙岚瞪眼:“不是你让我重击的吗!” 月息道;“小姐,你那种重击,干脆再来四百掌将石门击碎就好了……” 公孙岚黑脸看她一眼:“还不快走!” 公孙羡轻笑一声,道:“我来探路。” 公孙岚没反对,方才用力过猛,现在的确有些气短。“五哥怎么知道那里可能有暗门?” “我被关在这里不是一天两天了,自然有的是时间琢磨这里的机巧。”公孙羡是领兵打仗的好手,对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皆有涉猎。 四人嘴上说着话,脚下半点不敢耽搁,很快就到了出口,公孙羡小心按照同样的方法打开暗门,外面漆黑一片没有半点光亮,几人站在洞口缓了好一会才适应外面的黑暗。然而几人才刚刚走出,一声尖利的呼啸声便朝他们急射而来! 公孙羡猛地将公孙岚扑倒在地,两人就地一滚,堪堪躲过急射而来的利箭!四周皆是弓弦拨动的铮铮之声,月辰和月息面色一变,纵身上前帮两人拦截剩下的攻击。 四人来不及分辨方向,一头扎进旁边的密林之中。箭矢尖锐的啸鸣声在几人耳边嗖嗖掠过,公孙羡提醒道:“对方用的是重型弓弩!射程极远,但一次只能发出一支。如此密集的箭雨,对方不知有多少人!” 第348章 封锁(一) 南石镇边缘一处原本并不存在的瞭望台上,笔直站着两个人影,其中带着木质面具身着黑袍的男子看着远处黑暗中快速闪动的几道身影,幽幽道:“有意思,竟然这么轻松就从里面逃了出来。” 他身边落后一步站着位侍从,微微低首恭敬的说道:“这对兄妹都是不简单的人物。公孙家何德何能,竟能拥有如此优秀的子弟。” “说起来,这二位的来历都不简单。” “您说的事,公孙家足够幸运,全是白捡的便宜。” “可惜了……”男子的黑袍几乎要融到夜色中去,声音之带着浓浓的惋惜。“如不能为我所用,便不可放虎归山。” “您放心,属下必定全力追击,任他们有三头六臂,也绝逃不过如此严密的布置。” “呵……这些新造的弓弩,这次便先拿他们试试手吧。”男子的声音变得冷漠,似乎意味着,已经决定要抛弃的东西,便不该再有半分留恋。 …… 逃进树林中的公孙岚几人,虽然速度受到了周围树木的阻碍,但敌方也与他们面临同样的问题,加上三更半夜视线受阻,身后箭矢的准头便差了很多。但,如果再这样僵持下去,天就要亮了,到时候她们依旧无法逃脱如此杀意凛然的追捕, “五哥,我觉得……好像不是一般的弩箭……” 公孙羡也发觉了不寻常,说道:“的确不像寻常的重弩,他们即便有再多的人手,攻势总有减缓的空隙,何况在如此密林之中,应该受到更多阻碍才对!但听这破空之声……少说也有数十利箭同时发射!但我们背后有多少人?” “大约三十几人。” 公孙羡侧身躲过一支疾飞而来的箭矢,说道:“这便是问题所在,除非……” “除非他们的弓弩可同时发出数支利箭?”公孙岚一下子想到此处关节,不由脑门冒汗。从前没有重弩的时候,能三件齐发的人都被称作神箭手,极是稀少罕见,在军营里简直被当做宝贝一样的存在。 而弩箭,射程远威力大准头足,若也能三箭连发,该是多么的可怕? 公孙羡面色凝重,他常年领兵打仗,比公孙岚更能体会这种东西的可怕。战场之上,双方士兵的素质相差无几之时,便要在战术和兵器上见分晓。 长风在山林间呼啸而过,众人在这样的攻势中不断变换身形,几乎头晕眼花。箭矢尖锐的啸鸣在耳边嗖嗖掠过,大多数叮叮当当扎进了树干上,但后边追击的人全然不顾其他,一心想置他们于死地。 “咱们往林子深处去,树木越密集,弓弩的作用越小!” 公孙羡往四周辨别了一下方向,给几人打了个手势,脚下气力一提,飞身转了个方向,往更深的山林中奔去。 “小心!” 几人转弯的功夫,一直弩箭破空而来,公孙羡向右急闪,弩箭铮的一声钉在他方才落脚的位置。“这些人当真难缠!” 不说公孙岚,公孙羡是什么人,千军万马跟前都能临危不惧,此时却也被逼的满林子乱窜,足以说明身后跟着的杀手身手都很强! “你们两个怎么样?”公孙岚担心的是月息跟月辰二人,月辰身上有伤,此时脸色发白明显是咬牙挺着,而月息本就比几人弱上不少,也好不到哪去。 “小姐不用管我们,我们会照顾好自己!” 公孙岚知道此时不是争辩废话的时候,但她还是稍微放慢了速度。“弓弩在厉害,他们身上所持的箭矢也并非无穷无尽,这么就过去,也应该差不多了!咱们再甩掉一部分人,藏身埋伏!” 公孙羡也有此想法,另外,他还惦记着弄一把对方的弩箭看一看! 几人又咬牙跑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跟伸手追击的杀手拉开了距离,还能跟的上的不过寥寥数人。公孙岚低声道:“月息月辰,你们两个先往前面去,我跟五哥在这里钓鱼!” “小姐,这太危险了,虽然现在身后的人少了,但后面的人说不定很快就能追上的。” “这种时候,不要婆婆妈妈,你们两个想办法去找月芒他们汇合,到时候再过来接应我们!” 月息跟月辰对视一眼,也知道自己在这里只会拖他们的后退,便说道:“小姐,你们定要小心!” 月息和月辰提气加快速度,公孙岚二人则悄然跃上了树。切缝秋季,林中有不少落叶,踩动的声响较大,替几个人的变动遮掩的声音。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后面接连五人跟了上来,速度丝毫不减,一阵风似的朝月息他们离去的地方追了过去。树上的两人相视一笑,眨眼间,他们已经从蝉变成了雀,当然了,她们的动作要快,不然前面的月息二人就要遭殃。 两人稍等了片刻,果然又有两个人跟了上来,公孙岚手握骨刀屏气等待。她看准时机,骨刀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激射而去!电光火石之间,那二人居然还能做出反应!好在公孙岚早有防备,六柄骨刀呈品字形分别锁住了二人所有闪避的退路! 噗嗤两声,一人被刺穿脖颈,一人的手腕被钉在了树上,公孙羡毫不迟疑上前补刀抹了对方的脖子。迫不及待的抓起对方手中的弓弩,惊道:“果然是连发弩!” 公孙岚手里同样拿着另一个人的弓弩和箭矢,赞叹了一声“好东西”! 利落的剥了两个人的衣裳换到自己身上,公孙羡正打算掩盖尸体,公孙岚直接掏出腐骨散。公孙羡瞪眼道:“你是移动的百草堂吗?” “我出门的时候,苏谷特意塞给我一大包各色药丸药粉。” 公孙羡露出一脸垂涎的神情,公孙岚横了他一眼,:“你要记住,你是堂堂大靖名将……” 公孙羡尴尬的移开视线,踢了些叶子过来,将融成尸水的两人做了些掩藏。“走!” 以两人的脚力,片刻便追上了前方五人,两人伪装成同伙,略微放慢脚步尾随其后。远远听见前面的人说道:“动静不对,怎么感觉对方人少了?” “是不是趁我们不注意分散了?” “你们三个往前继续追,我们两个仔细看看周围随后去追你们。” 五人交谈一番随即分成两拨人手。公孙岚暗道,真是天助我也!她给公孙羡一个眼色,二人立即凑上前去。 公孙羡问道:“怎么回事?人跟丢了?!” 天色暗,大家又都蒙着头脸,只露了一双眼睛,那人打量了公孙羡一眼,见他手上拿着弓弩又听他语气低沉严肃,便没有怀疑,说道:“对方似乎分散了,咱们找着周围有没无可疑之处。” 公孙羡像模像样的答应一声,便在林中四处找了起来。公孙岚心中一乐,看着家伙驾轻就熟的模样,怕是没少干这种事? 四人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却没什么发现,公孙羡道:“我看咱们还是往前追,能抓一个是一个!万一最后全让人给跑了,怕是不妙……” 他说的煞有介事,那两人眸中立时露出些许凝重,便点头转身要往前追去。两位“公孙腹黑”默契的不得了,一人一箭,将对方二人射了个对穿! “你们……” “我们……是来送你们上路的!哼,追的老子腿都要断了!”公孙羡忍不住恶狠狠嘟囔了一句。 公孙岚挑挑眉,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公孙羡冷静自持的外表之下,居然藏着些许……活泼? “五哥……你真是五哥?” 公孙羡斜眼看她:“你怀里那只耗子,不是都验过货了吗?” 公孙岚眉梢抖了抖,“赶紧走吧。” 一路追追赶赶,当最后一个追踪者倒在他们脚下的时候,天都已经亮了! 公孙岚鼻尖一层细密的汗珠,靠在树上喘气。周围全是高大的树木,难以分辨方向。“剩下那些人很快就会发现死掉的同伴,会四处搜寻我们的踪迹。怎么办?我们现在该往哪里走?” 公孙羡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我还以为没有能难倒妹妹的事情?原来你也有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 公孙岚一噎,难为情道:“从来都是被人追我,要么就是我追别人,需要分辨反向的时候比较少……” “也就是说……你分不清东南西北喽?” 公孙岚面上泛起可疑的红晕,恶狠狠道:“你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公孙羡忍不住笑了一声,说:“咱们体力消耗大半,再继续赶路怕是吃不消,万一遇见敌人更糟,还是找个地方休息补充体力的好。” “也好。” 公孙羡见公孙岚态度平淡,不由道:“放心,你五哥我野外经验丰富,必能将你安全的带出去!” 公孙岚又斜他一眼,兴致缺缺的‘哦’了一声,她确实是累了。 山林寂静,两人勉强分辨出水流的声音,便一路朝前寻去。她们需要喝水,而且有水的地方,周围猎物也多。 水流的声音越来越近,茂林边缘是一大片茂盛的芦苇。两人拂开芦苇,便看见晨光下微波粼粼的河面,还有……守株待兔的敌人! 公孙岚脑门顿时冒了一层冷汗,“你不是说你野外经验丰富?还要一定带我安全离开?” 第349章 封锁(二)【第二更】 两人是真的累糊涂了。 那黑袍男子一副不宰了他们不罢休的模样,怎么可能让她们这么轻易就逃脱掌心!之前八成是在消耗他们的体力! 真是长了一副贼心肝!公孙岚忍不住呸了一声,骂道:“奸贼!” 公孙羡也在琢磨,他跟公孙岚都是出了名的爱算计,没想到这次两个人加在一起居然没算过那个人!斗智斗勇也该有个限度……这都几个来回了,还有完没完?! 两人感到心累之际,小河对面的人也愣了一下。因为公孙岚两人身上穿的和他们是一模一样的装束,手上还拿着连发弩。 公孙羡和公孙岚心肝一抖,立即摆出一副任务失败,受了内伤的模样,公孙羡还捂着胸口逼出一口血来,倒在了芦苇丛中。公孙岚扶住他装模作样查看一番,然后朝那边的人招手,示意过来个人帮忙。 那边足有三十几号人,似乎也刚刚到位,还没来得及做掩护,见他们是自己人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失望,过来那人应该是队伍的小头目,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举止自然,且公孙岚完全没有防备他的意思,背对着他替同伴包扎,便去了疑心,“你们受伤了?” 躺在那装迷糊的公孙羡不由暗道他这妹子果真是个老戏精。 公孙岚则粗着嗓子低声说道:“还有伤药没有,我的路上丢了。” 那人朝怀里一摸,掏出个药瓶递给他们,然后蹲在旁边借芦苇掩藏身形,“你们与那几个人正面交战了?那几个人往哪里跑了?” 公孙岚叹了一声,回头看着他道:“咱们这次的任务怕是要栽。”说这话,还贴心的掬了点水给公孙羡喝,自己顺便也喝了几口。 那人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任务失败的后果,眉头紧紧锁住。“怎么说?” 公孙岚将方才在树林中你追我赶的情形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遍。只不过将自己与对方的角色调换了一下,说道:“原本他们已经到了这附近,可不知是察觉了什么,还是想到了什么,掉头往山下去了!” “山下?哪个方向?”那人忍不住站了起来,急声问道。 “沭北的方向!咱们的人有几个追上去了,我们两个受了伤便回来给你们报信。” 那人有些犹豫,“主子让我们只管沿河守着,若是擅自离开怕是不妥。” 公孙岚捂着胸口呲牙道:“明明知道那两个人不会往这边来了!还守在这才是不妥!到时候抓不到人,主子就得扒了咱么的皮!” 那人沉默片刻,还是不敢善做主张。公孙岚恨铁不成钢的在心中骂道:孬种。嘴上说:“留下几个人守着,剩下的人去追不就行了!” 那人想了想,觉得这样还算妥当,便跟公孙岚一起扶着公孙羡到了河对岸。这时其他人已经找地方掩藏了起来,他重新将人召集起来,然后带了三分之二的人一起过河往公孙岚二人来的方向去了。 这厢公孙岚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芦苇丛中,拖着公孙羡往众人身后的挪了挪,隐隐分辨片刻,悄声说道:“还剩下十人左右。” 公孙羡张开眼睛,不动声色的朝公孙岚无声说了一个字,“火……” 公孙岚心中一亮,从怀中摸出火折子,这还是方才换衣裳的时候在死人身上摸来的。她给公孙羡递个眼色,让他准备好开溜,自己则在火折子上用布条缠了块石头,免得一会扔不过去把自己身边这片芦苇给点了。 这个季节的芦苇沾火就着,迎风就长。 燃着的火折子还没落地,靠近河岸的芦苇就呼的一声窜起老高的火苗!然后唰的一下朝两边蔓延开来!火光冲天!如一只火红的恶兽,张牙舞爪的将里面藏身的人包围! 躲在芦苇丛中的十来个人顿时就跳了起来,一个个像点着了的猴子般扑通扑通往河里跳! 大片的芦苇丛,连成一道火线,将公孙二人和那些杀手阻隔开来!趁着火候子们被燃着的芦苇挡住,两个“公孙腹黑”立即起身开溜! 蒹葭从毕竟然不了多长时间,她们必须抓紧时间拉开距离! 方才被公孙岚骗走那人还未走的太远,隐约听见动静猛然停下脚步,回头望见火光,心头大惊:“被骗了!快回去!” 然而他回到河岸,只见满眼的火光连成一片,将整条小河都找的通亮透光!他面色铁青:“绕道!快追!” …… 此时在神隐山庄身后的一处山坡上,一位少女幽幽的叹息着,她站在渺无人烟的枯黄小径,眼望着下面的山庄,喃喃道:“爹,娘,姐姐,你们现在怎么样了?如果是你们,该怎么做,我该帮大姐吗?” 山风吹拂在她面上,吹干她的泪痕,她垂下头,抱膝坐在青石上,将脸埋在臂弯里。身边的婢女心疼到:“小姐,咱们早点回去吧,这里风急,会坏了身子的。” 崔芜闷闷道:“小芍,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小芍为难道:“奴婢觉得,大小姐的做法虽然是有原由的,但她的心这么狠,到时候对付完了四老爷,会不会……” “会不会对我们也下狠手?”崔芜抬头看她,说道:“我也这么想过,可我若是不帮大姐。又该怎么办呢?父亲就是被四伯关起来的,难不成我还能去求四伯?” 小芍连忙摇头:“这也不行,四奶奶是怎么对大小姐的您也看见了,万一她们知道您的想法,也那么对您可怎么办?小姐您可没有大小姐那般深的心思!” “我……” 崔芜正要说话,突然听见下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一惊,赶紧扯着小芍蹲到了离她们几步远的灌木丛中。 好在来人并未在此停留,而是路过她们往上面的方向去了。 崔芜探头一看,却是她的四伯崔荣志。 崔荣志脚步匆匆,在不远处的老树下站定,朝四周张望,然后七手八脚的往树上爬,在树杈上面摸索了一阵,但他似乎并未找到想要找的东西,脸色十分差的从树上下来,还差点崴了脚。崔芜听见他咒骂一声,然后就顺着原路返回山庄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崔芜疑惑的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想了想说道:“走,我们也回去看看。” 回到山庄,崔芜进了门,正好看见崔荣志的小厮端着茶水进了书房,便顿了脚步。悄声走到墙边,去听里面的声音。 崔荣志似乎十分着急慌乱,连压低声音都忘了,连声问:“什么叫没人了,一个人都没有了?里里外外全都没人了?” “也,不是没人了……七老爷一家还在里面,只是那些人没了……” “要老七他们有什么用!”崔荣志心中慌的不行,那些人手是山庄辛辛苦苦养着的!怎么会没了?没有那些人手,母亲藏匿的家资也找不到,这山庄还剩下什么?不就是个空壳?“南石镇有什么异常没有?” “没有啊老爷,南石镇上和平日没两样……”小厮想了想,又说:“要硬说有什么不一样,好像人变少了……” “人变少了?”崔荣志睁大眼睛,半天也没眨一下,昨日那人送来消息,说晚上会有大事发生,叫他老老实实在山庄里呆着,可是怎么就没人了……“难道那人走了?还把人全都带走了?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厮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敢多说话。等了半天,崔荣志突然说道:“你去,把大小姐给我叫来!算了!我自己去找她!” 外面的崔芜闻言赶紧跑开进了二门,看见崔荣志大步流星进了月亮门,一路冲枕霞榭去了。 崔艾正好出了院门,抬头看见崔荣志,便行礼道:“四叔。” 崔荣志似乎什么也顾不上了,环顾四处无人便劈头问道:“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崔艾一怔,“什么怎么回事?” 崔荣志听见这种回答显然不满意,“小艾,你跟我说实话,镇里那些人都去哪了,那人把他们弄到哪去了?” 崔艾一头雾水,想了想面色就是一变:“四叔的意思是,山下空了?” 这个“空”字深深的刺激了崔荣志,他受了半辈子,密谋了半辈子的东西眨眼间不翼而飞了,他如何能不急:“小艾,那人既然言明帮你的亲事做主,定然与你私下有所联系!他走了,难道没有告诉你?” 崔艾心念电转已经从崔荣志的话中分析出发生了什么! 那人走了?将他们像垃圾一样仍在这里不管了?在物尽其用之后?那她怎么办!她咬牙看向崔荣志,她决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靠山就这么没了!反正那些人全都走了!没人会跟她对峙,她也只能先狐假虎威唬住四叔再行打算了! “原来四叔说的是这件事,难道他没告诉你出了点事,要赶紧去处理吗?” 崔荣志眼睛一亮,“他果然告诉你去向了?” “嗯,不过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似乎事情有些难办……” 她说这话,纯粹是为了给自己多拖延些时间,然而崔荣志却将她的话与昨晚的事联系到了一起。像是吃了颗定心丸:“果然是这样……那你可知道,昨晚他们要杀的人是谁?” 第350章 我来了(一) 崔荣志原本是要去找老七问崔家当年藏起的东西在什么地方,结果到了山下之后。便被那人直接从另外的密道口送回了山上,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竟然是诱饵! 看着崔荣志惶急追问的模样,崔艾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快意的感觉来,话不由自主的出口道:“四叔只要做好分内的事情就好,那人的行止不是你也不是我能够揣测的。” “这……”崔荣志盯着眼前的崔艾,目光不由发起直来,觉着这个从小到大都唯唯诺诺的侄女为何一下子变了这么多。 “四叔发什么愣?总之不用过分担忧,那里的人手到什么时候,也脱离不了四叔的控制,毕竟是咱们多年经营的力量……”然而实际上,这几年来,原本神隐山庄的那些人早就被“用掉了”!所以,他若是走了,那么神隐山庄的地下力量就只剩下一个空壳! 崔艾强撑着自己的面容不露出破绽,说道:“若他传来什么消息,我会及时告知四叔的。” 当初她以为那人只是想要将自己的一部分人藏在神隐山庄之中,便与对方做了交易。 她帮那人以燕鸿的名义介入山庄隐藏一些人,那人则帮她在暗中掌控山庄的地下力量。 她与祖母亲近,从祖母口中得知神隐山庄最老那批人的生平,并整理成册给了那人,以便用最快的速度掌控他们。然而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人已经接手并吞下神隐山庄的力量。 她知道自己是引狼入室了,但已经晚了。事情已经发生,她又能怎么办呢?只能继续与对方虚与委蛇,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在一切暴露之前,为自己谋求后路!虽然也知道那人怕是有所密谋,但这不关她的事,她只要这么一点点东西而已! 原本崔艾的计划,是崔荣志暴露野心将七叔软禁,借此让泉山庄的人知道崔荣志的丑恶嘴脸,然后她将七叔救回,并揭发崔荣志杀害祖母的事实,这样一来,她至少可以借助那人的力量,将府邸这些人捏在手中。 然而就在这计划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神隐山庄的秘密却暴露了。不管那位“公孙小姐”是什么来路,那人既然有所图谋,这里也自然不可让外人知晓。只要神隐山庄的秘密暴露,他自然要另外安排,将此处据点放弃。 总之,最后的结果是,她依凭没有了……她引狼入室,自食苦果! 一想到眼前真实的处境,便有浓浓的不安从崔艾心底升起。但崔艾狐假虎威,心虚之外也十分享受这种掌握他人的感觉:“另外,钟家的亲事还是早些提上日程的好,既然‘他’主动插手此事,说明这桩亲事对他有利用价值。当然,对咱们神隐山庄也是有用的。” 原本她是想要做山庄的主人,到时招个上门女婿,这才没有去插手崔茉和钟家的亲事。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她要用一件亲事逃离这里。 崔荣志听她提到这个,心下有些替自己的女儿不甘,可他却不知道,那人根本不是突然出现,而是在他一无所知的时候便已经将山庄全部掌控。而崔艾就是罪魁祸首! 崔荣志是在那人插手钟家的亲事时,才知道那人居然崔艾的靠山!他面露复杂,说道:“我会尽快约钟家谈妥此事。” “好啊,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口口声声钟公子,你到底安得什么心!”崔荣志说到这,崔茉不知从哪窜了出来,冷不防下了两人一跳! 崔艾心中正为自己的处境烦躁,闻言毫不留情的甩过去一个巴掌,“住口!” 崔茉右脸瞬间高高的红肿起来,嘴角流出猩红的血迹,五个手指印在凝白的肌肤之上格外显眼。她用手捂住脸颊,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大声对崔荣志叫道:“父亲,你看她这副模样,哪里想有病的样子,不过是装作柔弱骗取祖母的同情!现在祖母死了,她就原形毕露!还对我动手!” 崔荣志皱眉听着女儿的控制,眼睛瞟着崔艾冷笑的神情,深深吸了口气,说道:“茉儿!张口闭口狐狸精!是你一个女儿家该说的话吗!小艾是你的长姐,教训教训你也是应该的!休要在这里胡闹!” “父亲?”崔茉呆住了,怔怔的站在原地。 崔艾垂了垂眸,掩住眼中的嘲讽,刘氏买凶的事情才过去没几天,双方内里都是明明白白的,现在只差一张薄薄的脸皮没有撕破。 崔荣志看着崔茉呵斥道:“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回你自己的院子去!” 崔茉一声尖叫哭着从枕霞榭的院子里冲了出去,引不少人下人都循声过来探看。崔荣志见状,连忙离开了枕霞榭。崔艾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暗道:如果没有那人的出现,她兴许会老老实实自己筹谋一个安稳的下半生。然而当转机出现,她便忍不住想要得到比安慰更多的东西…… 她暗暗攥了攥拳头。“已经做了这么多努力,难道就要功亏一篑?”让她如何能甘心。 站在暗处的崔芜看着这一切阴晴不定,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脚步踉跄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婢女小芍连忙安慰道:“小姐,别怕……”她轻声安慰,其实自己也怕的要命。原来大小姐还是背后的主使,连四老爷也被她捏在手里。 “也就是说,其实大姐想要让父亲他们回来,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她却没有这么做……” “小姐,要不然……咱们逃吧!” 崔芜一个激灵。“逃?” 崔荣志一开始火急火燎说话的声音较大,她们虽然站的远,但头几句也听得分明。“是啊小姐,方才四老爷跟大小姐说,山下空了!也就是没什么人了,只有七老爷他们在那里!若能救出他们,小姐总不用再自己想办法……” 崔芜咬着牙,沉默良久,终于鼓起勇气,说道:“你小心点去打听一下四伯父什么时候出门,他兴许会去山下那个地方,我们只有跟着他才能找到……” “小姐等着,奴婢这就去。” “小心别让别人看见了。” “嗯。” 天光渐熄,崔荣志在家用过晚膳,交代了刘氏看好崔茉,让她暂时不要再去招惹崔艾,便起身出门,准备到山下找自己的七弟,准备逼问对方他一直想要知道的东西! 崔芜没想到自己这么幸运,立即换了衣裳,避人耳目跟出了山庄。 如今山庄里的几位主子心思都在大事上,因此下人们都变得较为松散,崔芜稍微动点心思,便混出了门。好在为了山庄的隐蔽性,四周并未开辟能够骑马的山路,这一段,崔荣志自己也得走下去。 半个多时辰过去,终于到了山脚下,崔芜身娇体弱,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但她身负重任,一步不敢停,应是坠在崔荣志后面跟了下去。 义庄本就在南石镇最外围,崔荣志没走多久就到达目的地。 崔芜不敢跟的太近,又不敢坠的太远,胸口的心跳声如擂鼓一般。 “小姐,四老爷怎么进了义庄?” “就算他去的是地狱,我也不能中途放弃……”崔芜咬咬牙,悄声尾随了过去。眼见崔荣志进了停尸房,她才终于确定,自己没来错!他一定就是要去见自己的父亲!“天哪……” 小芍听见崔芜轻呼,也连忙将脸凑到窗口,见那地面开合,惊得说不出话来! 二人在那外等了一会才走进停尸房,里面空无一物。崔芜皱眉道:“方才四伯父在这里一跺脚,地面就裂开一道门,怎么我就不行?” “兴许是小姐的力气太小?” “怎么办,万一四叔为了逼问父亲,对他动手,或干脆杀了他怎么办……”崔芜急的眼泪直掉。 “小姐,咱们都到了这里,眼下只差一步。咱们再试试!” 正在两人尝试进入密道时,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你们是神隐山庄的什么人!” 刀光反射在崔芜的眼睛上,让她连尖叫都忘记了。小芍吓得扑通一声跪坐在地上,颤声道:“小姐……” 男子看着崔芜道:“你是神隐山庄的小姐?” 崔芜听了这话猛然反应过来,他应该不是四叔的人,而且是山庄以外的人,是什么人?盗匪吗?可是……这人露在外面的眼睛虽然冰冷凌厉,却隐隐带着几分焦急。难道,四叔也抓了他的家人或朋友? “我是神隐山庄的人,但今日也是第一次到此处,是为了救我父亲。你……你是谁?”已经被刀架在脖子上,崔芜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祈求眼前的人并非坏人,她诚恳的看着男子,她颤声道:“你也是来找人的?” “将他们绑起来!”那男子并不答她的话,吩咐了一句,然后对着崔荣志方才跺脚的地方用力一踩,密道入口应声而开! 崔芜这才意识到,对方不知是一个人!而且,早在她和四叔来之前便已经埋伏在这里了!然后她便看见停尸房的门被打开,外面站着一个……神情冷漠,如神仙一般临世俯瞰世间的男子! 第441章 我来了(二)【第二更】 公孙岚还是低估了对方要击杀她们的决心!从河边逃走之后,她们又遇上了三波人!对方当真可以说是做了完全的准备。 此时公孙岚伏在公孙羡的背上,有气无力的呼吸着,她中毒了。幸运的是,苏谷交给我她药丸中,有能用的解药,但想要恢复如常,需要不少时间。 而现在背着他在山林中行走的公孙羡,右小腿被利箭刺穿,左肩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想也知道这样的伤势还要背着她在山林间行走是多么艰难。“妹妹,那解药可否对症,你觉得有好转吗?” 长风在山林间呼啸而过,公孙岚额头密布着细密的汗珠,这毒让她身体剧痛无比,她几乎提不起力气说话,十分轻微的点了一下头。 周围全是高大的树木,难以分辨方向。公孙羡迫使自己冷静,努力的分辨四周的响声,脚步深深浅浅的踏出,努力朝前走去。那些杀手定然会四处搜寻他们的踪迹。他只能期盼自己人先找到他们。 又过了一会,公孙岚恢复一丝清明,哑着嗓子道:“五哥,不若你将我找个地方藏起来,自己先往前跑一跑,说不定能碰见咱们的人,不然这么下去,我们两个迟早一起完蛋。” 公孙羡闻言气不打一处来,说道:“你是脑子不好,想要将自己喂狼?我把你仍在这,不出半个时辰,你就得叫野兽给叼走。”他们两个现在这副模样,若在深山之中碰见野兽,怕是要凶多吉少。 感觉公孙岚往下滑了滑,他停住脚步将她往上挪了挪。说道:“咱们两个这么厉害,能凄惨到这种程度,也是稀奇。你放心,若是走投无路了,咱们兄妹一起下黄泉好歹有个伴,黑白无常未必是咱们的对手。” 公孙岚被他说的嗤嗤笑了一气,心里却有些感动,说起来,她们连兄妹也算不上,这位的真实身份,可是堂堂肃王世子呢。 第一次见面,他虽然是去杀她的,但放过她的也是他。 似乎,她在这世上得到的所有温情,几乎都来自于毫无血缘的人,兄弟,朋友,知交。 真是幸运。 他们这些人在一处,都是能彼此交托性命的人。 远远近近的风吹着大片的草丛沙沙作响。两人坐在人高的草丛中休息,公孙羡又给小腿和肩膀处的伤口换了一次药。 桀桀桀桀! 忽然!有一只鸟从不远处的树林中扑棱棱飞上天空,发出一阵怪异毛骨悚然的叫声,巨大的翅膀从公孙岚两人头上掠过。 “这是什么东西……”公孙岚仰着脸还未看清那是什么,忽然听见一声草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再低头时,前面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个人影。公孙羡上前一步挡在公孙岚面前。 那人没有动,头脸都裹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带着慑人的光芒看着他们。“一个中了毒,一个受了伤,不如省点力气,让我直接砍了你们的脑袋交差。” 输人不能输阵,公孙岚毫不客气的嘲讽道:“我看你未必有这个本事,不如转头就跑,然后刨两块树根代替?” 那人口鼻被蒙面巾缚住,声音闷闷的,低沉黯哑。他提剑轻轻挽了个剑花,轻嗤道:“逞口舌之快。” 公孙岚还未恢复,此时倒是希望地方能多废点话,便说道:“长得丑不要紧,不如将你的真面目露出来瞧瞧?” 谁知对方油盐不进,说:“哼,何必如此好奇,在下不过奉命行事,等你到了地下,一切都能明了。” “奉谁的命?”公孙岚极快的问道,希望对方能不经意间透露木质面具的身份。 然人对面的人十分奸猾,知道她的意图不再回答举剑便刺!公孙羡猛地将公孙岚推开,迎难而上,但他的动作明显不流畅,只凭着超凡的对敌经验勉力支撑。 公孙岚心如擂鼓,借着旁边一棵树勉力支撑自己的身体,只要在过一盏茶的时间,她便能恢复几分…… 两个身影在夜色下不断交错变换,公孙羡渐渐落入下风。 蒙面人的长剑折射出渗人的寒光,公孙羡终究抵不过对方全盛出击,脚下一软朝地上栽去,对方见此时机,丝毫不给他再次提剑的机会,毫不留情的全力朝他的脖子刺去! 嗖!弓弩的力道极大,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蒙面人惊惧转头,不得不放弃刺杀公孙羡,闪身去挡。 长剑和箭矢相击,发出叮的一声! 这一瞬间的功夫,公孙羡已经起身回击。蒙面人怒从心来,动作越发迅速,紧紧相逼。公孙岚手中只剩两支箭,她紧紧盯着二人的动作,打算在关键之客阻挠蒙面人。 公孙羡强忍腿上的剧痛,只剩勉强招架的力气。公孙岚心急之下,又是一箭急射而出! 蒙面人冷哼一声,居然只是闪过要害,宁愿中箭也要给公孙羡致命一击! 噗嗤两声! 一面是利箭刺进了蒙面人的手臂,一面是蒙面人的长剑刺入了公孙羡的肩胛! 两人都是闷哼一声。 公孙岚逐渐冷静下来,接连又是一箭朝蒙面人射了过去。蒙面人只好将剑从公孙羡身体中拔出去迎击。公孙岚微一攥拳头,感觉到自己的力气逐渐恢复,便甩出软鞭朝忙面人袭了过去。 公孙羡也硬撑着提剑而上,双方如此勉强能打个平手。 但随着公孙岚的逐渐恢复,蒙面人便也开始招架的吃力起来,他咬牙猛然发力将二人的攻击格挡开来,呼的向后一翻,随即呲的一声,一道红光升上天空! 公孙岚二人大惊,顾不上与蒙面人纠缠,转身便跑! 然而没跑几步,两人就僵硬着身体停下了脚步。 是悬崖!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凄然,难不成她们注定要命绝于此了吗? 蒙面人冷笑一声,说道:“二位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便不必再挣扎了吧!”他说着话,后面已经有他的同伙往这边过来。手中皆拿着连发弩! 公孙岚不仅心惊肉跳:“来的好快!” 公孙羡捂着肩头挪到她跟前,低声说道:“我多处受伤,眼下这样的情形必定是跑不了了,你想办法逃,我帮你抵挡片刻。” 然而他话音刚落,数道劲风袭来!公孙岚连忙去挡!奈何数量太多,她只来得及避过要害,手臂跟腿上都被箭矢射中!而公孙羡本就死强弩之末,被一只箭矢带的身体一歪!紧接着又是一道钉在了他的手臂上!力道将他往身后的悬崖一带! “五哥!!” 公孙岚眼睁睁看着公孙羡翻身栽下悬崖,急忙去扑,却只扑了一空!崖底呼啸的风声倒卷上来,猛烈而冰冷!“五哥!!!!!” 她转头看向身后逼近的杀手,一咬牙,紧跟着公孙羡翻了下去! 但她不是要死,而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她方才往下看的时候,发现这道悬崖并非全是岩石,其中大多数是土壤,这种悬崖一般不会太高,中间也会生长树木,与其立即死在那些杀手手中,不如赌一次! 此时她用没有受伤的手臂持骨刀在崖壁上缓冲自己下落的力道,加上中间真的有树木,她落地之时,虽然依旧震的五脏六腑都要错位,却没有生命危险。 身上各处都有剧痛传来,公孙岚也不知道自己跌断了几根骨头,勉强起身往四周看去,却没有发现公孙羡的身影,但看见不远处有个石洞。 她废了不少时间才爬过去,不知道上面的人会不会下来查看,但不管如何,她总要尽力隐藏…… 黑暗冰冷的石洞中,她靠在墙壁上虚弱艰难的喘息着,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即便用骨刀缓冲力道,摔到下面也受了不小的冲击,现在浑身没有一处不痛。似乎肋骨跟腿都有断裂的地方…… 她抬手看着自己的手指,食指因为方才太过用力,反向折了过去,她缓缓闭了闭眼,狠下心,“喀嚓”一声,将手指掰回原位! 她疼的眼泪都涌了出来,手不受控制的发抖。她现在是不是该乞求老天,扔个神兵利器给她,喊一声就能杀敌无数的那种! 不过半个时辰,外面果然传来搜寻之声。她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是真的尽力了。 但没想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变成了打斗之声…… 公孙岚陡然燃气一丝希望。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外面的打斗声才渐渐弱了下去。 一道黑影挡在了洞口。 公孙岚眯眼往那边看去,那男子墨黑的头发在逆光中与玄色衣袍融为一体,一身血腥气。她呼的笑了,老天真的给她送了件“神兵”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那种! 杨戭的脸色黑的像锅底,游走的暴怒边缘的怒气,在看见她这副鬼样子的一刻勃发而出。“你还能笑得出来?你走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 他大步走进光线昏暗的山洞,矮下身子来看她,不敢轻易触碰,怕加重她的伤势。 公孙岚笑着扬起自己唯一还能自由活动的两只手,环住他的脖子。“你来了……真好,我又能活下去了……” 杨戭深谙的眸子中,是不断旋转的暴风,在看见她眼角残留的眼泪时,缓缓消弭:“是,我来了……” 第442章 猜测(一) 天光在头顶直射而下,将崖底郁郁葱葱的草木照亮。公孙岚被杨戭横抱在怀里走出洞口,双目一时间不能适应明亮的光线,便抬手挡住眼睛。 “小姐,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耳边传来月息的抽泣声,公孙岚挪开手,眯眼看向周围,这才发现自己正在一大群人的注视之下! 一股热度腾的烧向脸颊:“放……放我下来……” 杨戭看都不看她,哼了一声道:“你还能走?” 公孙岚一脸窘态,嗯嗯啊啊了一顿,突然想到公孙羡,连忙问道:“五哥呢?” “放心,他命大的很,摔下来的时候挂在了藤蔓上。” “那我怎么没看见他?”公孙岚环顾四周,见月辰月芒他们都在,唯独没看见公孙羡。月辰见她望过来,还有些尴尬的挪开了目光。 杨戭说道:“他在藤蔓上挂着呢。” “啊?” 公孙岚呆住,片刻才问:“你怎么不把他救下来?” “哼,无能之辈,不屑救之。” 公孙岚噗嗤一声笑了,他这是怪公孙羡没保护好自己呢。“子寻,要是没有五哥,我现在怕是都凉了……” “你还敢说?”杨戭闻言狠狠瞪了她一眼,叹气道:“将公孙羡放下来!” 月芒他们听见吩咐赶紧去了,再晚点,怕是那位就要断气了! “子寻,你怎么来了?京都的事情,都办好了?” “就算不办好又如何?我若不来,往后这世上还能否有你的存在?” 杨戭此时气不顺,公孙岚偷偷吐了吐舌头,“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从神隐山庄找到义庄,正遇上崔荣轩的女儿尾随崔荣志,想要救自己的父亲。那小姑娘倒是知道不少事,大概说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待我上山寻你时,看到了月芒他们留下的记号,先一步跟他们回合了。然后就遇见了受伤的月辰月息。” 月息红着眼睛说道:“我跟月辰带王爷回到咱们分开的地方,一路顺找你们的踪迹,幸好吱吱跟着我,让我们及时找到这里,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姐了……” 月息忍不住嚎啕大哭。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死不了。”公孙岚心中亦是百感交集,这次,的确是太险了。若杨戭不来,她就真的要跟公孙羡去地下找黑白无常过家家了。 “小姐,属下以后一定寸步不离的跟着你!你休想再离开我的眼睛片刻!” 她这话一出口,杨戭立即古怪的看了她一眼,紧接着所有人都古怪的看着她。 月息一愣:“诶?怎么了?” 公孙岚想到了什么,刚落下的红晕又腾的升了起来!恨不得将自己无限缩小,钻到吱吱的皮毛里去!她顾左右而言他,道:“那个五哥?没事吧?” 几个人终于将他从半空中给弄了下来,公孙岚见他的脸色跟死人一样,不由惊道:“他怎么样?” 一动就要痛到岔气的公孙羡勉强将眼皮掀开一条缝,虚弱道:“还剩一口气……差点就咽了。” 公孙岚哭笑不得,杨戭瞥了一眼公孙羡,到底想起他是自己的大舅子,便咽了口中的话,不满的哼了一声。“我们走。” “咱们去哪?” “总要先养好你的伤,不如……就去神隐山庄吧。” “嗯……也好。” 之前公孙岚两个在山林中没命的跑,哪里来得及分辨方向,基本是绕了个大圈。一行人从崖底找到的出口直接穿了过去,倒是比在上面走要近上许多。傍晚便回到了神隐山庄。 之前被杨戭敲打过的崔荣志老老实实的将他们迎了进去,不停的嘘寒问暖,直到杨戭蹙眉看他一眼才惊魂不定的收了声。 杨戭一路抱着公孙岚,将她安顿好看了伤,才松口气放下心来。 月息将手脚被绑的崔艾拎到公孙岚跟前,说道:“小姐,这个人怎么处置?” 杨戭已经在路上对公孙岚转述了崔芜所说的话,此时她躺在床榻上,看着把自己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说道:“我已经老眼昏花了么,连一个小姑娘的心思都能看错。” 月息冷笑道:“这怎么能怪小姐,时间太过匆忙,看错也是有的。”重要的是,她们到达山庄的时候,这个崔艾正好被算计,她们先入为主,觉得崔艾是弱者。反正,不管怎么说,她是不会承认自己小姐有半点不好的。 “明明是你们!是你们毁了我的计划!现在却要来处置我?凭什么!” 崔艾手脚都被捆着,没有办法自由活动,听着面前主仆二人轻飘飘谈论她的人生,不禁恨上心头,“我们神隐山庄的事,与你们无关,也轮不到外人插手,快点放开我!” 月息道:“哼,与我们无关?神隐山庄抓了我们家公子,自然要承担后果!” “是那个人抓了你们公子,不是我!”崔艾的声音不由自主的颤抖,她太害怕了……从小打到,她的目光局限于神隐山庄,有所的打算跟计划都围绕着神隐山庄,从来没有想过外面居然有那么多强大的力量……大到吹口气就能置她于死地! “当然不是你,你也没那个本事,但你却是帮凶!” “好了,月息,跟她废这么多话做什么。”公孙岚冷冷看了崔艾一眼,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大家族中犯了错的女眷应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知会崔荣志去办就好。” “是,小姐。那崔家兄弟的事情呢?” “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与我们无关。” 月息闻言答应一声便拎着不甘的崔艾出去,转眼又回来了。说道:“小姐,山庄七老爷的女儿崔芜,想要见小姐一面。” 杨戭本来是想将人打发了,公孙岚却眨了眨眼睛,嘴角抿起一丝笑:“让她进来吧。” 崔芜连日受惊,家事又不安宁,她此时俏脸略带忧愁,加上纤细清瘦的身形穿着孝服,真正的我见犹怜。 她一进门,便看见杨戭坐在公孙岚床前,目光顺着杨戭落在公孙岚那张日月华光也难掩的面容上,神色微变。 公孙岚将这一幕看咱眼里,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开口道:“崔小姐找我有事?” 崔芜听她问话,连忙朝她行了一礼,说道;“我……是特意来跟公孙小姐致歉的。我大姐姐鬼迷心窍,连同外人密谋山庄,连累了公孙小姐受了这么重的伤,实在万分罪过。”她的声音如珠落玉盘,清脆动听。 只可惜,这屋子里的两个人都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 公孙岚不动声色的看了杨戭一眼,笑道:“这倒不必,是我自己识人不明,而且崔艾做的事情与你也没什么相干。致歉这种事情却是不好代替的,因为崔艾本人并不会与我说什么抱歉。” 崔芜没想到她的反应竟是这么冷漠,一时窘迫异常。“是,是我思虑不周了……” 她微微抬眸看了杨戭一眼,见对方的目光始终都没有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失落万分,咬着唇默了片刻说道:“其实,我还想向这位公子致谢。若不是公子你,我根本来义庄地下都进不去,更别说救我父亲了,现在我们一家人能够团聚,都是公子……” “好了。”杨戭打断她的话,说道:“我并不想听这些无意义的话,没什么事,你就出去吧。” 崔芜猛然抬头,似乎没想到对方连话都不许她讲。一时间泪盈于睫,看上去好不可怜。她迟疑半晌,说道:“公子请容我再说几句……” 杨戭何许人也,已经猜测这崔芜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不仅怀疑公孙岚就是放他进来恶心他的!“出去!” 崔芜震惊的看着他,眸中噙着两汪清泪,梨花带雨。哆嗦了一阵,呼的转身跑了! 公孙岚不由得嗤嗤笑出声来。 杨戭瞪她一眼:“你还嫌气我气的不够?” 公孙岚轻笑道:“这崔芜,倒是让我想起了崔蕴,当年见到你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口吻……” “这崔家的女子,还真是……个个都喜欢马遂自荐。”当年崔蕴扮作唐念,拼命想要留在杨戭身边的时候,也是这般的死皮赖脸。杨戭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脏东西觊觎了,浑身都不舒服! “明明才两年多过去,怎么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了?” 杨戭看着她,“因为你此时的心态,与那时全然不同了。” 公孙岚看着他会心一笑:“你说的没错。”她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问:“之前与崔茉定下亲事的钟家,是哪个钟家?” 杨戭意味深长的说道:“那位钟公子名为钟翰,其父正是与纪成霖同期为官的钟正桥。现下在崇圣关敖锐手下做副将。” “钟翰?”提起这个人,公孙岚就不得不想到当年自己跟纪昀,还有敖锐在巷子里打架的事情了。“当初在阳城时,我还曾狠狠教训过他一顿。” 杨戭挑了挑眉,没想到公孙岚跟这几个人还有这样的渊源,便道:“看来还是个熟人。” 第443章 猜测(二)【第二更】 潼阳关与崇圣关是大安两处最为重要的关卡,分别由纪昀跟敖锐镇守,两人现在已经是能独当一面,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了。 纪尔岚想起往事,不由唏嘘,她想了想说道:“钟正桥竟是在敖锐手下……钟翰也跟着他父亲在军中,自然也受敖锐的治下,他能心甘情愿在敖锐手下当差么?而且他们家怎么会与神隐山庄有来往?难道是那个人从中牵线的么?可是,神隐山庄里的人分明是弃子而已。” “弃子在成为弃子之前,也是有利用价值的,他养的那些人毕竟在这里潜藏多年,总要用些好处来收买,不过虚与委蛇罢了。” “说的也是,崔荣志发现那人在操控山庄的力量,那人总要拿好处稳住他。不然这个崔荣志怕是会做蠢事。”公孙岚觉着这件事情有点麻烦,说道:“那人十之八九是靖国的势力,却与大安重关守将有所往来……这其中不知会不会有什么事情。” “的确。”杨戭只有两个字,却肯定了公孙岚的猜想,言简意赅。 公孙岚道:“子寻,你替我给敖锐跟兄长各休书一封。” “嗯,你放心养伤就是。” …… 方清雪的肚子有凸起不少,她轻抚着腹部,说道:“我还未真正养育过孩子,还是算了吧。”小孩子最易出差错,轻易碰不得,再说,这可是皇室的公主。 十六公主听了她说的话,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她,说道:“别人都喜欢我,为什么你不喜欢我?” 方清雪一怔,她完全没想到一个六岁的小女孩,竟然有这么激烈而分明的情绪。“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那她让你抱我,你为什么不抱我?”她伸出手,直指着崔若说道。 崔若连忙搂过十六公主,轻声安慰道:“公主殿下,是我的错,四皇子妃如今也有身孕在身,不能抱您的,是婢妾忘记了。” 六岁的小孩子,怎么会知道身孕是什么东西。用力甩开崔若的手,直直看着方清雪,“什么身孕,我不管,你一定要抱我!” 崔若被十六公主甩开,面上露出惊惶之色,心里却暗自得意。她费尽心思,才将十六公主引过来。 要说四皇子府里,还真没有什么能让这个君上最宠爱的十六公主感兴趣的。崔若左想右想,想起十六公主尤其喜欢小猫小狗,但她一接触这些东西便会诱发敏症。于是崔若苦练了月余针线,将这些小东西都绣在了帕子上,并赠给了常在宫中走动的京中贵女,借以让十六公主看到。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十六公主知道那帕子的出处后,立刻跟自己的父君说要来四皇子府。终究是她四哥哥的家,君上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便由诸多宫人陪着,来了这里。 此时水榭中的石桌上,便有一个圆圆的八宝玲珑圆盒,里面叠满了各式各样的帕子,上面绣着的,却并非闺阁女子常佩戴的花样,而是猫儿,兔儿等,颜色清亮,栩栩如生。 “公主殿下……”崔若再次蹲下身,劝慰道:“四皇子妃肚子里有小宝宝,不能够抱你,要不然,婢妾来抱抱你吧。” “哼,你不过是个奴婢!我要你抱做什么!而她是我四嫂嫂,当然是要她抱着我!”公主的声音清脆好听,奶声奶气的,说出的话却像刀子一般刺进崔若的胸口。 她呼吸一滞,默默站起身在一旁看着不说话了。似乎十分委屈,也似乎这一切都不关她的事。 方清雪紧皱眉头,这个十六公主被娇惯的十分任性,从前在宫里,谁若能抱她一下,都会觉得万分荣幸,哪有人会拒绝呢!因此,也让年幼的公主认为,如果拒绝抱她就是不喜欢她。“公主殿下,四嫂嫂这段日子身体不适,等四嫂嫂好了再抱你好不好?” 十六公主皱着眉头,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方清雪,她似乎失去了耐心,像一头小兽一样,伸出手臂就要去推方清雪。“你骗我!” “公主!”因为是公主在此,所以其他婢女们都退在水榭之外,只留了公主身边的婢女在这里死后,她们一声惊呼,却因为一直站在公主身后,怎么也不可能来得及阻止了。 方清雪也没想到十六公主如此顽劣,眼睁睁看着她扑过来,但她下意识的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连忙调整坐姿,往石桌前靠了靠,将自己的腹部掩在了石桌底下。 但这样坐的后果就是……十六公主的手重重的撞在了石桌上! “公主!” 她的两位婢女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扑过去看公主的手。若是公主磕破一块皮,她们赔上十条命都不够! 十六公主哪里受过这样的疼痛,当场就哇哇大哭起来。方清雪胸口咚咚咚跳的飞快,她心念急转,突然捂住肚子滑到在地上,那两个婢女更加慌乱:“四皇子妃?您怎么了,来人啊!” 一面是十六公主,一面是四皇子妃。无乱是谁出了差错,她们的小命都要交待! 四周一阵兵荒马乱,将方清雪和十六公主分别送往诊治。崔若看着这一幕,眼中的亮光几乎要溢出来,在心中狠狠的诅咒方清雪即将失去这个孩子! 此时方清雪回到自己的院子,捂着肚子让大夫诊治,而对方理所当然说她并无大碍,只是稍微受了些惊吓,服些安胎药就没事了。 送走大夫,珺川立即说道:“您不能再这么放任下去了!崔侧妃根本就故意的!” 方清雪说道:“十六公主自己找上门来,我们拿崔若有什么办法?” “可是,难道就这么算了?她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使坏了!”妙离也很愤怒,崔侧妃的心太恶毒了,居然拿两个孩子来做赌注!“索性十六公主只是撞到了手,万一撞到了头留下疤痕,可就完了。” 方清雪自然也知道其中利害,说道:“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没有哪个母亲能三番五次的容忍别人来还自己的孩子。就算这次捉不到她害自己的证据,她也要让她吃点苦头!“珺川去将崔若叫进来……” 方清雪出了事,崔若无论真假,她都要等在外面。 崔若跟着珺川的脚步走进屋子,绕到屏风后,看见方清雪便扑到在地,“皇子妃!都是婢妾的错,若不是我送给程小姐的帕子被十六公主看见,她也不会找到咱们府上……” 方清雪连连喘了几口气,说道:“这与你有什么相干,小孩子看见这等物件自然觉得稀奇。”她吩咐珺川道:“快将崔侧妃扶起来。” 崔若一开始怎么一也不肯起来,直到方清雪露出些微不耐烦才顺着珺川的手起身。“婢妾有愧……十六公主的手也碰伤了,万一君上怪罪下来,皇子妃便说是婢妾的错吧……” 方清雪看她一眼没哟说话,恰逢妙离断了几盏甜品过来。说道:“皇子妃,大夫说,吃甜食有镇定情绪的作用,您吃一碗乳酪吧。” 香甜的核桃酪端过来室内顿时飘满了浓郁的甜味。方清雪道:“给侧妃也盛一碗来。” 崔若连忙推辞,方清雪说;“你方才也受了惊吓,再说你也爱吃甜食,还推辞什么。” 崔若只好结果妙离手里的核桃酪,说道:“谢皇子妃。” 核桃酪上面还放了几粒果干,看上去鲜嫩可口,她用勺子盛起些放入口中,香甜的味道顿时充斥口鼻,她见珺川一口一口喂方清雪吃乳酪,一时间屋子里便没了人说话。她不知道方清雪要叫她来做什么,总之对方没让她离开,她就不能离开。便也一口一口的吃着。 方清雪见她吃了小半了,便幽幽开口道:“这种东西,还是不要多吃的好。” 崔若一时没能明白,愣了愣说道;“甜食的确不能多吃,不然总是会犯困。” “倒也不是这个原因。”方清雪由珺川扶着缓缓沾了起来,说道:“我是说,你这一碗还是不要多吃的好。” 崔若捧着碗不解的看着她,随后脸色慢慢的变了……“你在这里面放了什么……” “你不是喜欢抱十六公主吗?”方清雪神情淡漠的看着她,笑道:“既然如此,你便不要再生儿育女了,随时随地都可以去抱十六公主。” “啪”的一声,崔若手里的琉璃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粹!里面剩下的核桃酪洒在地上,溅了她满绣鞋裙摆。“你说什么?!” 方清雪没有做声,崔若的腹中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一身的冷汗便下来了!“你怎么敢!四爷不会饶了你!” 她怎么也敢相信,方清雪会这么大胆,毫不掩饰的害她!难道她不怕四皇子会怪罪?!会失宠吗?! “哼,你以为,我仅仅只有四皇子妃这一个身份?你以为,我是像你一样,将四皇子当做自己的全部?”方清雪不屑的看着崔若,冷声道:“崔若,你知道你最大的错是什么吗?” 第444章 整治(一) 崔若额上汗珠密布,腹中的绞痛愈发厉害,她脸色苍白的跪倒地上,不甘的仰头看着方清雪,不知她此话何意。 “你最大的错,便是没有自知之明。”方清雪瞥见珺川朝她微微点头,便收回目光俯视着蜷缩在地的崔若,声音轻缓,对眼前人毫无怜悯的说道:“你若懂得自怜,就该安安生生的躲在自己的瑞雨阁,能得宠也好,不能得宠也好,其实我并不如何在意。但是,你偏偏要来招惹我。你以为,我身在异乡,便是个好欺负的,便是个软弱无能的,你错了,我不是。” 崔若脸色蓦然变得雪白,紧咬牙关。 方清雪语调并无半点激烈的情绪,说出的却让崔若感到惊惧寒凉。“我生于世族,长于世族,见得多了,自然融会贯通。对于后宅女人们的这些弯弯绕绕,知道的可不比你少。你不来惹我就算了。但你若不识好歹,我却是不会忍气吞声的。”她轻哼一声:“你为了将十六公主引来,怕是废了不少心思。” 崔若抱着仅有的意思希望狡辩:“婢妾闲来无事,不过一时心血来潮,看厌了花花草草,这才绣了些小猫小狗上去,何来故意引来十六公主一说?皇子妃怕是早有心除掉我,这才借此机会!” “除掉你?我并非要除掉你,我若想除掉你,方才让你将那一整碗核桃酪都吃了便是,何必阻止你呢?”方清雪缓缓摇了摇头,道:“无论怎么说,你与也爷曾朝夕相处过,得他怜爱过。若你就这么死了,他兴许要在心里郁结一个疙瘩,对我们的感情不利。” “那到底是什么?难道不是毒药?”崔若惊疑不定,问道。 “那是极北之地生长的冰芝,本是万金难求的珍贵药材。但若生服下去……多则致死,少则冰寒入体,难以治愈。你也知道,女子若体质过寒,会有什么后果……” “你想让我再也不能怀有身孕?”崔若身为女人,怎么会不知道女子体质寒凉几乎无法受孕。 方清雪的目光落在崔若身上,端详了一阵,说:“你曾幸运的为心爱的男子孕育过一个孩子,却不懂得珍惜,自绝后路,也怪不得旁人。” “你……这如此歹毒……”崔若倒在地上,头发已经汗湿,疼痛让她忍不住哀哀喘息,“就算我的宸儿还活着,他又怎么能安然活下去。我不过是为他争一争……却败了而已……” “哼,你还真是会反咬一口,到现在还认识不到自己的错,真是可怜又可悲。”方清雪淡然看着她,说:“曾经尔岚姐姐对我说过一句话,我至今记得。她说:我并非坏人,不会主动去害谁。但也并非一个好人,以德报德,以怨报怨罢了。” 她眼看着崔若不屑道:“你不来招惹我,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日子,可惜你不信,也不安分。” 崔若腹中的绞痛终于过去,她大汗淋漓的趴伏在地上大口喘息。“就算如此,你私自处置我,又如何对爷交代!” 方清雪抬眼看向屏风后的半片衣角,幽幽道:“我虽无法证明这是你精心策划,却知道,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崔若心间一颤,“没有谁出什么主意,当然是我自己的主意!”她一句话说完,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哦?你终于承认了?” 崔若咬牙低下头,正要反口,身后却传来北山彧冰冷的声音。“崔若,我本以为你真心改过,没想到你变本加厉!害死了宸儿又来害雪儿的孩子!” “四爷!?”崔若猛然抬头,看见北山彧的神情冷如坚冰! 北山彧不再理会崔若,径直越过她走到方清雪床榻前坐下,说道:“雪儿,你怎么样?太医说你受到惊吓。” 方清雪摇了摇头,道:“公主不过六岁,又能有多大力气呢,倒是公主那里,爷可曾去看过了?” 北山彧摇头,“未曾,我一听说消息,就往你这里来了。雪儿,你当真没事?这可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万不可大意。” 方清雪微露笑容,说道:“爷放心吧,雪儿心里有数。十六公主哪里,爷还是赶紧去看看的好。毕竟是我没照顾好他,回头君上怕是要责骂爷了。” “十六妹顽皮的性子谁人不知,你不必为此担忧。”他转头瞥了一眼崔若,似乎要开口处置,却听方清雪说道:“爷快去吧,后宅的事,交给我便是。” 北山彧略微犹豫,但想到她方才对崔若说的话,知道她有自己的想法,便起身道:“雪儿莫要太过劳累,我到十六妹那里看看,就回来陪你。” “嗯。”方清雪目送四皇子出去,这才重新看向崔若。 崔若深深垂着头,整个人都黯淡了下去。 方清雪从床榻上下来,走到崔若跟前,说:“今后,你便做一支温柔体贴的解语花,在四皇子需要你的时候加以笼络安慰,足以让你的后半生富贵安康。” “你……”崔若震惊的抬头:“你肯让我留在府中?” “我说过了,你毕竟陪伴四爷日久,还是留下做个念想比较好。毕竟人呐,对眼前的东西都视而不见,却对失去的东西格外珍惜。”她看着呆怔的崔若,说:“你样貌清丽,本就适合做个柔若无骨的病态美人,这样的结果,不是很好么。” 方清雪扶着自己的肚子,轻轻瞥她一眼,吩咐道:“将她带回瑞雨阁。” 崔若被下人带走,妙离连忙上前帮她加了见斗篷,担忧道:“皇子妃,您真的没事?” 方清雪摇摇头,“她并没有撞到我。” “那您方才……为何要如此?” 珺川过来戳了她脑门一下,嗔怪道:“你这榆木脑袋什么时候能机灵点,若十六公主受伤皇子妃却没事,那么即便是因为公主自己太过顽劣导致受伤,上面肯定也要怪罪咱们皇子妃照顾不周。” 但若方清雪因为十六公主的行为受了惊吓,那事情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众人不但不会责怪方清雪,还会庆幸没有酿成什么不可收拾的结果。 妙离明白过来,问道:“皇子真要留下崔若?” “嗯。” 原由,两个丫头方才也听到了。 珺川一向聪慧些,问道:“皇子妃刚才说有人给崔若出了主意?是真的还是只想骗她承认?” “我是想要让她承认,却也是要乍她一乍,因为,我是真觉得有旁人给她出了这个主意的” 妙离道:“是啊,若当真没有人给她出主意,她何须那么着急辩解。显然,给她出主意的人,她不敢得罪,连提都不敢提。” 方清雪也不能确定此人是谁,便想着休书一封,将近日来发生的事情告知公孙岚。“珺川,研墨。” 珺川答应一声,一边准备,一边说道:“对了,奴婢听说燕鸿自绝了!” 方清雪一怔,“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今天一早,奴婢本事要跟您说的,但公主在一旁。” “是啊,闹得沸沸扬扬的,毕竟那个燕鸿,当真是长了一副绝世的姿容,太过引人注目,大家甚至怀疑,这样的男子,居然真的是谋杀太子的凶手吗?奴婢觉得这些人真是愚蠢极了,长得好看的人,就一定是好人?”妙离显然对燕鸿没什么好感。 珺川所关注的与妙离有所不同,说道:“听说一开始燕鸿在牢中十分镇定,昨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燕鸿不知得了什么消息,疯了一样,一定要见公孙五小姐。” “她要见尔岚姐姐?” “嗯,奴婢是听人这么说的,可公孙五小姐根本不在京都,燕鸿就提出要见三公主……” “然后,他今早就被发现自绝在牢里了?” 方清雪不禁想到,难道是三公主杀人灭口?想着,她便提笔将此事也写进了书信中。 “皇子妃殿下,豫儿求见。”外面突然有婢女的禀告声。 “让她进来吧。” 豫儿谨小慎微的垂眸拜倒在方清雪跟前:“皇子妃殿下大安。” “起身说话。”方清雪暂停笔墨,看着眼前叩拜的豫儿。 “谢皇子妃。”豫儿仍旧垂着眼睛,不安的绞着手指。 “你不必过分紧张,虽然你曾经是崔若身边最忠心的丫头,但我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要了你的小命。而且之前对我的提醒,也并非是对旧主的背叛,不过是心中还存着一丝良善,不忍无辜的人被害罢了。” 豫儿闻言扑通一声跪下,说道:“皇子妃大人大量,奴婢感激不尽。” 方清雪道:“我知道你之前被崔若那般对待有些心灰意冷,但你若离了皇子府,别的府上也不会要你,你又该何去何从呢?不如你留下为我做事,我必定善待于你。” 豫儿有些意外,看着方清雪愣了半晌。之前她受崔若磋磨之后,不是没有想过离开皇子府,可一来她真的无处可去,二来,她觉得方清雪并不会轻易放她走。只是她也万万没想到方清雪真的愿意将她收为己用。“皇子妃……您真的愿意让豫儿为您做事吗?” 第445章 整治(二)【第二更】 豫儿不是瞎子,方清雪入府以来的所做所为都被大家看在眼里。善恶分明,从不恶意专行。看看她身边的下人就知道,有一位这样的主子是多么幸运。 方清雪见她如此便明白了她的心意,说道:“我虽然将崔侧妃留在府中,她从今往后也不能再生育子嗣,但,人不可无防备之心,她生性无良,我需得用一个人帮我时时盯着她的举动,以防出错。你若愿意,便到瑞雨阁做个管事姑姑。” 管事姑姑便是统领整个院子的下人奴婢,一应事物都要从她这里过一遍才可付诸实处。相比于主子身边的大丫鬟,手里所掌握的相差无几,两厢制衡,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这也是方清雪肃清四皇子府的手段。 豫儿听见她前面的话,以为方清雪是要让她回去贴身伺候崔若,心中不由有些抵触,但听到后面,却感知到了方清雪对她的体谅,而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对于皇子妃来说,的确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她朝方清雪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说:“豫儿愿意!” “好。”方清雪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你起来吧,让妙离跟着你去准备准备。” 妙离带着豫儿退下去,珺川继续研墨,说道:“这样真的能行吗?” 方清雪道:“人的感情最为奇妙,一旦破裂,便难以再如从前一般,何况她们主仆二人早已离心离德,豫儿又被我安排到瑞雨阁重新侍奉她,她也是怎么也不可能没有忌惮的。” …… 北冥宫中,上奏的折子如雪花般落在北山啸则的案头。 “今日怎么会有这么奏折?” 杨承志连忙答道:“回君上的话,公孙将军脱险的消息一经传出,众臣各执己见,有建议先让公孙将军回京述职的,还有弹劾公孙将军玩忽职守的折子。” “没有想让他继续沭北的?” “倒是也有那么一两个,但呼声并不高。” “哼!”北山啸则眯起眼睛。“也不知道哪个真心,哪个是真意!或者全部都是在揣测朕的心意!” 殿内的小内侍们闻言顿时瑟缩着低下头。 当下谁人不知,北山啸则对公孙家疑心重重,但公孙将军又是朝中不可或缺的顶梁柱之一,若是开战,则少他不可。 索性不是满朝都建议让公孙羡立即会沭北主持大局,所以北山啸则的态度,倒也还没到盛怒的程度。杨承志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有人暗中压制此事,不然以三公主的手段,定然会借此让君上彻底对公孙羡失去信任。 那么,在其中暗中操纵的,是公孙家么?亦或是他们的盟友南宫家? 杨承志朝他们挥了挥手,众人都退了下去。他从那一摞子奏折当中抽出几本,递到北山啸则跟前,说道:“君上,除此之外,不乏有劝谏和谈的折子。” 北山啸则烦躁的接过看了几眼,说道:“都是些老生常谈。”他看着杨承志,“你觉得如何?” 杨承志袖着手道:“老奴觉得,有大殿下在沭北行钦差之职,出不了什么乱子。” “你的意思是,情势至此,开战是难免的。” “老奴不过是信任大殿下,不会让情势恶化下去,至于两国邦交之事,老奴如何能知。” “哼。”北山啸则轻哼一声,不置可否。他是怀疑公孙羡,但他的疆土也需要人来守卫。此时此刻,朝堂风云乱涌,外敌虎视眈眈,就连后宫,以太后为首皆不能让他放心!他自认不是昏君,不能在这个时候,自断手脚。 来日方长…… “传旨下去,命公孙羡立即赶往沭北!” “是,君上。” 这边旨意刚刚传下去,消息便最先传到了嘉妃的重华宫。 “公孙羡十四岁就出征在外,驻守边域,多年来加固城墙守卫,保护百姓严防外敌,到头来,他却成了君王眼中想要褫夺疆土的逆臣。正是因为这样,才让对方心寒生出另择明主的心意吧?” 到底,不是所有人都愚忠。 不知有多少人认为,君王是谁根本就不重要,只要家国太平就好。 六皇子坐在嘉妃的下手,说道:“母妃,您的意思是……父君是想等着战事结束之后……”卸磨杀驴? 嘉妃看了她一眼,说道:“有些事情放在心里就好,何必说出来徒增是非。” “是,儿子知道……那,公孙荼的事情?” 嘉妃看着茶盏中浮浮沉沉的碧翠尖芽,说道:“我也没想到,太后竟会一口回绝了这桩事。” 太后深居简出多年,没想到手段还是这么强硬,连君上的面子都不给,更别说她。 六皇子皱眉道:“皇祖母根本就不怕父君……” “自从太后复出宫闱,便在天下人面前上演母慈子孝的戏码。她是料定君上不会因为区区一个公孙荼跟她翻脸。” “那是因为父君根本不知道公孙荼口中的秘密有多么重要,才会如此,不然……母妃透露一二?”别说北山啸则,就连六皇子自己都不知道,嘉妃说公孙荼知道的秘密足以颠覆一切,却一直不肯对他言明,生怕他泄露出去,让他感到恼火。 “你莫要打这个念头,此事若提前透露出去,怕是达不到我们预想的效果。”嘉妃凝眉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此事,一定要在最恰当的时候揭露出来。” 六皇子默不作声,在母妃眼里,他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人? 嘉妃见他的摸样,语气温和下来,说道:“皇儿,这个时候,你父君最讨厌的便是朝中有人动作不断,给他添乱,你要相信母妃,母妃只有你一个儿子,怎么会骗你呢?” “是,儿子今日进宫,还没有去皇祖母哪里请安,先过去了。” 按照嘉妃的意思,六皇子要演好的角色,便是至情至孝的好子孙,无争位之心,无谋逆之想。她挥挥手,道:“去吧。” 出了重华宫的六皇子,看了眼撵轿,烦躁的摆了摆手,说道:“我走过去。” 侍从王德觑着他的脸色道:“殿下莫不是为了那个公孙三小姐而心烦呢?” 六皇子脚步一顿,眯眼看了看身边的王德。“你倒是也能看明白爷的心思了?” “小人不敢……”王德看六皇子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当下道:“奴才有几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小王八蛋!还跟爷卖关子!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六皇子瞪眼一脚踹过去。王德赶紧进说道:“其实太后娘娘只说想多留公孙小姐几年,又没说一定不将她许给您。殿下不如直接找上公孙小姐,只要她性甘情愿,您又有什么错呢?” “放肆,这话你也敢说?太后正看得紧,你是想让爷自找不痛快?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不如爷现在就把你的脑袋给切了!” “殿下息怒息怒!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到底要说什么!” “奴才的意思是,您只要想办法得到此女的芳心,只要她心心念念着您,不管有什么秘密,还不倒豆子似的跟您说了?”他伸手指了指上面,小声道:“何必一定要经过……太后娘娘?” 六皇子脚步一顿,心思动了动,对啊!他为什么一定要将此事过到明面?他经手的女人多了去了,还怕收服不了一个未经世事的小丫头?只要让她挂心于自己,不管她知道些什么,还不都乖乖说了?何必要像母妃那般费尽心机? 母妃实在是小心过头了,公孙荼也不过是公孙家抛到宫里的,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儿罢了。 “好了,先去给皇祖母请安。” 王德连连称是,眼睛却咕噜噜往四处扫了一遍,“殿下,你看!” 六皇子不耐烦的瞪他一眼,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前方一个人影,一身粉紫色宫裙,雪色的批帛松松垂在臂弯,从后面看去,她的纤腰不过盈握之间,是那种让男人看了就想拥进怀中细细珍爱的柔弱。“那是谁?” “殿下,您没认出来吗?那就是公孙三小姐。” 六皇子挑了挑眉,的确,在这宫中,女人除了宫女嫔妃就是公主,看衣饰便能看出身份,眼前此女的穿着却哪一种都不是,最近宫里又没来外任,那么她自然就是太后身边的公孙荼了。 他这么想着,脚步就不由自主的跟了过去,想仔细看看她的容貌。 公孙荼在前面走着,手上挎着小小的花篮往御花园而去,丝毫没有发觉后面有人正在跟着她。 今日太后突然说想吃菊饼,袁女官又不在,便打发她去采些新鲜的花瓣回来。近日太后极少让她出门,因此,她倒是很愿意出来走走的。 如今正是深秋,御花园中菊花正开的好,各色品种争相盛放。她站在一株汴梁紫玉跟前,不由叹道:“好美……” “人也好美。” 公孙荼听见声音吓了一跳,连忙回头,惹得步摇珠翠一阵叮叮当当。 六皇子见她回过头来,略带惊慌,受惊的兔子似的,让她的秋水明眸如波颤动,更添几分神采,不由得一笑:“公孙小姐在这里做什么?” 第446章 昏招(一) 公孙荼怔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六殿下?” 此时边上没人,六皇子从上到下细细打量着她,似乎在内心已经认定公孙荼是他的人了。“何必如此惊慌,难道本皇子在你眼中竟是洪水猛兽?” 公孙荼轻轻后退半步,神色微露羞赧,道:“怎么会,只是一时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殿下。” 六皇子见她乌发环鬓,朱唇玉面,正是一个女子花开正艳之时,不由心热了几分。“你在这做什么?” “回殿下,太后娘娘想吃菊饼,便让我过来采些新鲜的花瓣。” “原来如此。”六皇子伸手从公孙荼臂间的花篮中捏起一片花瓣,细细捻动,感受这花瓣的清新柔弱,心情大好。“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花美,人更美。” 公孙荼听见她赞了一句,惊诧中又透露着几分欣喜。她从小养在深闺无人识,不像京中贵女们多数声明在外,有各色美誉,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夸她。但对方毕竟是个男子,她心中虽难抑欢喜,却不敢表现出来,只矜持道:“殿下过奖了。” “既是太后所需,公孙小姐还是莫要耽误的好,我这会要去给皇祖母请安,便不扰你了。”六皇子唇角微微勾起,他并非没有见过此女,但几次都是在太后殿中匆匆一眼。他本以为用秘密与母妃交换条件的女子,必定是心机深沉,眉眼妖娆。但此时近处端望,没曾想对方竟是这本温雅静谧的姿态。 公孙荼若知道六皇子是如此想法,必定要感谢自己多年身娇体弱了。她福身一礼,道:“殿下慢走。” 六皇子笑看他一眼,才迈步走了。 “看来殿下对此女颇为满意……”王德方才听着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就知道六皇子这是看上了。 “你这般高兴做什么。” “哟,瞧您说的,奴才当然是为了爷高兴了。”王德十分狗腿的夸奖道:“娘娘说要为爷聘娶这位公孙小姐的时候,奴才就在想,不知什么样的女子,能配的上咱们爷!” “哼。”六皇子轻哼一声,眼中却同样透露着满意,喃喃道:“可惜卡在了太后那里。” 王德道:“这事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难,您也看见了,那位公孙小姐对爷的心思显然也不浅,您只要多往这边来几回,总能找到机会不是。” 六皇子看了他一眼,机会是要找,但可不能常常到皇祖母宫里,要知道夫君跟皇祖母之间,可是有着很深的芥蒂,要是让父君知道他三天两头往寿坤宫里跑,说不定会对他生出不满。“你留意着,若是哪日爷在宫里的时候,她不在寿坤宫,你便告诉爷。” “是,爷放心,奴才肯定将这件事给您办好!” 六皇子踹他一脚,笑骂了一句:“哼,狗腿子。” 九月初九重阳节,按例宫中该设宴,但皇后跟太子一先一后去往极乐,便免了此事。但重阳节毕竟是感恩敬老的节日,向来来有生命长久,健康长寿的寓意,也不好这么晾着天后,嘉妃便提议,让儿孙们到寿坤宫陪太后吃顿家常便饭,以表孝心。 北山啸则自然不会也不敢让自己不孝,便允了这个提议。 当然了,在宫中,即便是家常便饭,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宫人们提前不少日子就开始拟定当天要出的菜肴名册,给嘉妃过目敲定之后,又要开始采购当天要用的材料。一时间宫中忙忙碌碌,让公孙荼也得了不少出去的机会。 因为这样的机会,公孙荼与六皇子已经见过几次。 六皇子竟是个十分体贴的知心人,知晓她在太后宫中烦闷,带了不少外面的小玩意给她,虽然她并非小女孩,喜欢那些东西,但这可是一位皇子专门为了她费的心思,光是这一点,让值得高兴和珍惜了。 她,从未体会过男子的温柔情意。即便是当年她冒充自己妹妹与北山衡通信的时候,也未曾有这样的感觉,毕竟,北山衡所有的情意都是她偷来的,那是属于公孙慕的东西…… 想到公孙慕,她嫁到肃王府也有不少日子了,听说,她已经有了身孕? 想到这些事,她不禁微攥了拳头。 “你在想什么?” 公孙荼怔神之际,身后突然传来男子笑吟吟的声音。她连忙回头,笑道:“六殿下。” …… 此时在重华宫去往寿坤宫的宫道上,嘉妃正与身边的宫女说今晚寿坤宫宴席的事情,“各处可都齐备了?太后那里可不好糊弄,万万不可出半点纰漏。” “是,娘娘,一会道了寿坤宫,奴婢再去巡视一遍。” 嘉妃点了点头,却冷不防听见喀嚓一声,撵轿一歪,众人都吓得惊叫起来。抬轿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宫人,遇见这种情况立即放下撵轿,但嘉妃到底是个养尊处优的女子,幸好纸鸢眼疾手快抓住了她,才让她得以站稳,没有滚落到地上去。 “怎么回事!”纸鸢心有余悸的喝问宫人,众人连忙跪地请罪。 嘉妃皱眉扫视着这些人,说道:“这种琐事等宴席结束了再说,本宫得回去换身衣裳,莫要再耽搁了。” 好在刚出重华宫没多久,纸鸢吩咐将这些人都压起来,然后嘉妃回宫换衣裳。边走便疑惑道:“这轿子分明是年头上新打的,怎么就坏了?” “回头你细细查一查。”嘉妃抚了抚鬓边,说道:“早上起身,本宫的眼皮就一阵乱跳,还这是出了幺蛾子。” …… 天色刚刚擦黑,宫灯还没有亮起,六皇子的面容在微蓝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但他看着公孙岚的目光却是晶亮的。 “你在想什么,如此出神?” “我……” “别动。”公孙荼还没有说完,六皇子突然伸手到她头顶,摘下一片枯黄的落叶,想是她走路的时候从树上飘落的。“你看着叶子圆圆的,倒是好看。”他说了这一句,竟从袖中抽了汗巾出来将那拇指大小金黄色的叶子细细包了起来,又重新将汗巾放入袖中。 公孙荼愣愣的,从她与六皇子见面以来,对方从来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如此亲昵的举动。“六殿下留这个做什么?” 六皇子深深看她一眼,说:“不能采撷美人归,只好以此聊以慰藉。” 公孙荼的心口好似被什么东西猛地一撞,撞的她神思混乱,血液倒流,不自禁呢喃出口:“殿,殿下……” 六皇子突然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带着她转了半圈两步迈进了一旁的假山洞中。 “殿下!” 公孙荼惊呼一声,差点绊倒在地,好在六皇子及时捞了她一把,将她稳稳扶住。 公孙荼感受到腰上滚烫的手掌,微微瑟缩了一下,想要躲开,又生怕弄出点动静,引来其他人,整个人几乎钉在了原地,贴在凹凸不平的假山上,一动也不敢动,“殿下?” 假山洞中光线更加昏暗,二人只能看清彼此间的轮廓,唯有身体的温度如此清晰。“若不是皇祖母阻拦,你早就是我的皇子妃。” “殿下,你这话的意思……是?”天色越来越晚,冷瑟瑟的,但公孙荼已经六皇子的甜言蜜语点燃,半点不觉得冷,她用力咬着嘴唇,只觉得嗓子发干,心口砰砰砰跳个不停,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原本我也只举得这是母妃的安排,遵从就好,但与你见过几次面,我便不这么想了。”他顿了顿,微微收拢手掌,将掌中细腰捏的更紧。 公孙荼忍不住嘤咛一声,轻呼道:“殿下!” “嘘……” 六皇子将手指点在公孙荼的唇上,说道:“小声些,莫要引来其他人。” 公孙荼这会连害怕也顾不上了,因为两个人此时站的更近,之间只有一指之隔……她声音微微颤抖,细弱蚊蝇:“殿下,我们还是出去吧……” “你说什么?”六皇子装作没有听清,将自己的耳朵凑到公孙荼唇边,公孙荼瞪大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的一推。 但六皇子一手握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手臂,被这么一推之下也没有松手,直接将公孙荼带到了怀里。温香软玉入怀,他自然不会放手,随即收拢臂弯,心下三分的喜悦顿时涨到了十分,深深吸了一口气。 公孙荼衣衫单薄,淡淡的体温加上幽幽香气让他免不了心驰神摇。 这一切是如此自然,仿若真的是情之所至。 假山外守着的王德朝远处一个人影点了点头。 仿佛是九天的星辰在同一时间睁开了眼睛,周围的宫灯唰的一下亮了个通透。袁女官身后跟着十来个婢女,“王德,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等他答话,袁女官已经推开他往假山过去。明晃晃的灯笼将假山洞中的二人大惊失色的面容照的清清楚楚:“六殿下?!您这是?” 公孙荼“啊”的一声惊叫,从六皇子怀中脱离出来,袁女官皱眉看着她说道:“太后娘娘半晌不见你,让我出来寻,没想到你竟然做出此等不知廉耻败坏门风之事!” 第447章 昏招(二)【第二更】 “袁女官……不是你想的那样……” 六皇子听见“不知廉耻败坏门风”这八个字,感觉被人在脸上狠狠抽了个巴掌,刚要动怒,听袁女官又说道:“太后娘娘说要多留你两年,你心中不愿大可说明,何必背着她老人家在这里引诱六皇子?!六殿下的声誉也被你连累!” 公孙荼震惊的看着袁女官,“我没有,不是我!” “不是你,难不成是六殿下?” 公孙荼猛然转头看向六皇子,六皇子蹙起眉头,脑子里回响的都是袁女官方才那句“六殿下的声誉都要被你连累”。一时怔在那里没有说话。 袁女官冷脸看着公孙荼,说道:“还不跟我回去见太后娘娘!” 公孙荼有些懵了,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被其他宫女拉扯着,频频回头去看六皇子:“殿下,殿下?” 六皇子回神朝她看过来,想要张口让袁女官将此事压下去,却听对方说道:“寿坤宫宴席已经齐备,六殿下现在不过去,难道要跟她一起回去?” 袁女官的意思很明确,此时不关六皇子的事,都是公孙荼举止轻挑,意图引诱。六皇子蹙眉看了一眼公孙荼,心里道了一声可惜,大步离去! “殿下!”公孙荼快速的喘息着,不敢置信他竟然就那么走了! 袁女官冷冷道:“你做出这种事,难道想喊的人尽皆知?” 公孙荼霎时变得脸色苍白,瞳孔在明暗交替的光影下,剧烈的收缩了一下,她拼命摇头道:“袁姑姑,我没有,我是公孙家的女儿,怎么会做这种事?你要相信我,真的是六皇子……” “这种话,此时再说有什么用?”袁女官的眼神中透着对公孙荼命运的明了,她说:“但凡这种事情被人撞见,不管是谁的错,被指指点点的永远是女子,不是么?” 公孙荼踉跄一步,终是默不作声了。 寿坤宫中的宴席照常进行,甚至没有人发现公孙荼一直没有出现。一开始还忐忑的六皇子,见太后始终没有叫他过去说话,便也放下心来,不愿再去想公孙荼了。 此时在后殿之中,公孙荼手脚被绑,嘴里也塞着一团布,跪在冷冰冰的地砖上,心中万般悔恨! 她入宫以来明明很小心的!生怕说错话,行错路。甚至几经波折都没能把她怎么样,为何今日这么容易就栽了?! 就因为六皇子的几经示好! 她以为,自己也能像妹妹公孙慕一样得个北山衡一般的痴情男子。然而,那种男人怎么可能遍地都是!何况嘉妃让自己嫁给六皇子的原因本就十分复杂,六皇子兴许是想空手套白狼,越过太后的阻碍直接在自己这里得到答案!她真是太蠢了! 后悔! 如果六皇子在眼前,公孙荼说不定会一口叼住他的喉咙将他要死!可六皇子在直到袁女官无意抓他错处时就好不留情的走了!不知道太后会如何处置她?会不会将她撵出宫去,然后让公孙家送她去家庙,然后一辈子就只剩下清修? 她不断胡思乱想,直到宴席结束,太后才出现在公孙荼眼前。 袁女官拿掉她口中塞着的布,她极力辩解道:“太后娘娘,我是清白的!” 太后垂眸抿了一口茶,随即抬眸冷眼直直的看着她,声音不带丝毫感情的说道:“被一个男人肆意搂抱,耳鬓厮磨,还说自己清白?就算你之前是清白的,现如今也不再清白了,何不以死明志?” 公孙荼惊愕的看着太后,呼吸颤抖急促说不出话来,她万万没有想到……太后要直接结果她的性命? 太后眼中,满是对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的怜悯和失望,她说:“你太不聪明,原本哀家看在你是公孙家的女儿,想要保你一命,不然,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早在你踏入寿坤宫的那一刻,便魂归黄泉了。” 公孙荼涕泪俱下:“太后娘娘,求您,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老老实实在您身边伺候,伺候您一辈子!决不肖想他物……” 袁女官从公孙荼的眼睛里看到了阴谋算计,然而公孙荼这般的小伎俩与久居深宫斗了一辈子的太后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到底还是藏的太浅。 “这么怕死,便是放不下恋恋红尘,又怎么能有此觉悟伺候我一辈子?”太后摇了摇头,说道:“像你这样的女子哀家一辈子见过无数,养在身边若不能调教成明白人,便留不得了。早晚要成为祸患。” 公孙荼惊惧摇头:“不……我不想死,太后娘娘,求您绕我一命……” 太后从走位上走下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道:“哀家这一辈子,在宫中见过多少风雨。你的命,在这宫中万千冤魂之中,又算得上什么呢?你自以为握着秘密,可以为你争取想要的东西,难道就没有想一想,这秘密也可能将你拖向万丈深渊?” 公孙荼呆呆看着太后,原来她什么都知道,甚至知道自己握着天大的秘密……“不,我不要死……” 太后冷眼转过身,不再看她。 袁女官见状再次将麻不团塞回公孙荼的口中,让她无法大声吵嚷,然后朝暗处招了招手,那里立即出现一个人,上前扯出公孙荼的衣领,将她拖到殿内的柱子跟前,狠狠一撞! …… 公孙荼当夜就被抬出宫去,送回了公孙府上。北山啸则听闻这件事查实诧异,特意召见了六皇子前来,六皇子当然不敢说是自己的原因,便说公孙荼因为太后阻挠亲事,心有不甘,想要暗中引诱自己,却被袁女官撞见。 北山啸则虽然对此事有些不满,但他到底不知道公孙荼知道什么事,便也没再多问。更何况,能让公孙家丢丑,于他可是好事一桩。明日,定然会与一大推弹劾公孙治家不严的折子! 太后难道与公孙生出了什么矛盾?还是故意宴席给天下人看,意图说明她们并非结党? 然而此时公孙府上就没那么轻松了。 二太太对公孙荼从小到大都是捧在手心上的,因此将二女儿都忽略在一旁。她知道公孙荼进宫后处处不如意已经心急火燎,没想到如今再见面,却已经是一句尸体…… 星月之下,这世间的繁华与公孙荼再无关联。什么名利之争夺,姐妹龃龉都再也不重要了。 “我的女儿啊……”蒋氏哀哀哭泣的声音压抑至极,因为宫中来的人已经明确说过了,公孙荼意图引诱六殿下,被人当成撞见,自绝于人前。 也就是说,公孙荼是罪身。 公孙家若对公孙荼的死表现出怨恨之类的情绪,便是对宫中大不敬。 “够了!人都没了,你哭有什么用!”公孙二老爷的脸色也十分不好,原本他在族中的地位就不如大哥跟三弟,如今女儿竟然还做出这种丑事,让他的脸放那搁!“我当你是个好的,你却怎么养的女儿?一味的娇惯,把她惯成什么样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死了也好!省心!” 公孙御空未必真这么想,他正在气头上,话便也不中听。 但这话却深深的刺激了蒋氏。“你说什么?!公孙御空!我跟你拼了!” 蒋氏扑到公孙御空身前便往他脸上抓去!公孙御空突觉面上刺痛,下意识的去推蒋氏,蒋氏本就因为长女的死而头晕目眩,这么一来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 蒋氏摔得簪环散落,衣衫凌乱。她先是震惊,随即一口恶气涌上心头,扑到他身上一顿撕扯,“公孙御空,你竟敢这般对我!” 公孙御空本已意识到自己那番话说的太过分,但此时蒋氏呼叫漫长将他那股气又挑了上来:“泼妇!在这里现什么眼!” 一旁的丫头婆子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世家大族的夫妻俩即便又吵又闹也是摔一摔杯盏碗碟,哪里见过能扭打到一处去的!二夫人虽然不当家,但也是大族出身,一般惩戒下人都不会亲自伸手,如今怎么突然成了这样了! 众人一时间全都傻在那里,等公孙御空把蒋氏推开,脸上已经挂了好几条血道子! 公孙御空宝怒道:“我看你是疯了!” 蒋氏死了女儿不说,如今还被丈夫如此辱骂,只觉得昏天暗地,气的全身法躲,胸口一痛,居然呕出一口鲜血来。这下公孙御空也吓得褪了血色,毕竟多年夫妻,气头上也不能看着对方危机性命,连忙伸手去扶。“来人,快去请大夫来!” 蒋氏却自觉被侮辱,用最后的力气甩开他:“我还有什么脸活着!不如跟着荼儿一起去了!免得她在黄泉路上寂寞!” 公孙御空吓了一跳,死死抱住她不让她乱动,“来人,赶紧将夫人送回屋里去!” 不出一夜,公孙家这场闹剧就传的满京都都是。 虽然公孙荼是“自绝”身亡,但毕竟是死在太后宫里。不少人纷纷猜测,公孙家的女儿死在太后手里,到底意味着什么?会不会是因为君上对公孙羡的宽宏,导致太后对公孙不满?甚至生出了嫌隙? 第448章 罪孽(一) 夜风起,撩起阵阵冷意。重华宫中的灯火在廊檐下不安的晃动,本就交错的光影变得更加缭乱。六皇子跪在地上的腿已经有些酸麻,嘉妃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母妃……儿子知错了……” “你错了?你何止是错了……”嘉妃的声音中带着无法消除的失望和疲惫。 “母妃!本来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 “哼,你以为今日发生的事情只是巧合?我已经再三警告过你,你却还是这么天真。”六皇子膝行到嘉妃跟前,急速辩解道,却被嘉妃冷声打断,她已经耐心尽失,不想在多做解释。 六皇子只觉得后背上冷汗涔涔:“母妃……”他想认错,内心深处却又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告诉他自己没有错,自己不过是同样在努力达到目的而已。母妃难道没有失败过?之前想要将公孙荼纳为皇子妃不就失败了吗?那自己做错一次也无可厚非不是吗!“母妃,儿子以后做事会更小心……” 嘉妃抬起目光,眸色比外面的夜色更加漆黑,她拖着常常的裙裾走到殿门口,看着天空中闪烁不定的晚星,轻声说道:“你回去吧。” 六皇子想要再说什么,却最终住了口,拖着担忧焦虑的脚步出了重华宫。 太后居然借着这件事将公孙荼处死了,究竟她口中的秘密是什么?母妃讳莫如深,太后大动干戈……六皇子脑子很乱,“王德,你说本皇子所行到底是对是错?” 王德连忙小心答道:“奴才觉得殿下做的没错……您也是想为嘉妃娘娘分忧。” “然而母妃却觉得我所作所为都是多余,添乱。” “殿下,这事……八成是公孙三小姐露了行迹,这才引来袁女官,不然,太后娘娘怎么会仅仅追究她的过错?太后娘娘可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这话说的六皇子心里舒服多了,他道:“可惜先前的心思都白费了。” 王德垂首道:“公孙三小姐虽然死了,但那秘密若真的存在,总有的办法可以探及。天色不早了,殿下赶紧回去吧,奴才一会也还要去领罚。” 他身为六皇子身边的贴身内侍,没有劝谏六皇子,还帮他瞒着,嘉妃自然不能轻饶他。可太后没有追究六皇子,嘉妃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便让王德自己回六皇子府在去领三十板子。 三十板子下去,他不死也得半残了。 “罚便免了吧,这几日你便不要随我进宫便是。”六皇子方才刚刚被王德劝的心中熨帖,内心深处又隐隐带着想要否定嘉妃的叛逆心思,总想做点什么证明自己的价值。 王德赶紧说道:“这不妥,若来日娘娘知道了,怕是又要生殿下的气,奴才只是奴才而已,皮糙肉厚,您不必担心。” 这话说的极是暖人心肺,让六皇子更加感动,说道:“三十板子,若是搁在宫女身上,一条命怕是要没了。搁在你身上也不是小事,爷还需要你伺候呢,不如就改成十板子吧。” “奴才谢殿下恩典……” …… 公孙府中,方才的闹剧已经收场,府中重新安静下来。 蒋氏整个人都似乎懵的。 公孙老太爷跟老夫人坐在上首,看着跪在地上的二儿媳妇,都不禁摇头。老太爷说道:“蒋氏,你这回也该知道,你养出来的女儿都做了什么事,她是赌上了全族人的性命,去换取她的荣华富贵。” 蒋氏猛的抬头,心中仍有不忿。心想当初若不是你与廉王牵扯不清,跟肃王府换了孩子,也不至于让公孙一族架在火上烤。现在却来怪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不帮你保守秘密。 公孙老太爷似乎看穿了蒋氏的想法,说道:“你以为公孙一族是凭什么百年屹立不倒?当年公孙也是历经万难,饱经风霜才能在靖国立足。在这天下间,没有谁能一直安逸的活着,也没有哪个世族是靠躲避灾祸才能活到最后。” “事情有因才有果,保下廉王的后人可并非是因为我或者肃王个人对他的敬重,还有许多复杂的原因在其中,我说这些你可能不能白,不过我也不需要你能弄明白这些。” “就从三丫头本人的所作所为来说,她做错的事情何止一件?她本性的恶劣何止事自私自利可以形容的?不如,就让四丫头对你说说,你手中呵护备至的长女这么多年来是如何对待自己的亲妹妹的?” 蒋氏惊诧的看向自己的小女儿。 公孙慕知道娘家出了事,便立即赶了回来,听说了来龙去脉之后,便一直沉默立在一旁。此时听见祖父让自己对母亲诉说公孙荼对她使用的种种手段,眼泪便有些止不住。想起那些往事,她身体也禁不住微微颤抖。 “慕儿,你要说什么?”蒋氏似乎觉得,并没有什么事情是公孙慕所知道,而她却不知道的。两个女儿都自小就长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不是么? “母亲,慕儿从来没有怪过您偏心,因为慕儿知道姐姐从小身体病弱,比我更需要母亲的照顾。但姐姐她……并不满足于此。” 公孙慕缓缓开口,声音中便可听出,她心里有着难以化解的心结。 “姐姐嫉妒府中姐妹能够拥有健康的身体,能在京中贵女之间拥有美名占有一席之地,能够得到各家夫人的称道赞赏,甚至京中名门公子的仰慕和追随,母亲怕是不知道姐姐的心有多高,然而,她只能在府中,在自己小小的闺阁之中孤芳自赏,她心里的不甘让她变扭曲……” 蒋氏听她如此说自己的姐姐,不由皱眉想要斥责,公孙慕见状露出心寒的笑容,说道:“母亲以为姐姐是被家族逼迫的走投无路才入宫的么?” 蒋氏一怔。 公孙慕摇头道:“并非如此,您还记得世子在咱们府上受伤的那次么?全部都是姐姐一手谋划。” “慕儿,你怎么能胡说八道?!” 公孙慕已经懒得跟蒋氏争辩她的偏心,不理会她的指责,径直说道:“我年少时以湘君之名与世子相识,但并未见过对方真容。后来姐姐知道了,便以女戒相训,我便写信决定不再与世子联络。谁知姐姐半路劫了我的信,还冒充我跟世子见了面。这才有了后面世子对姐姐的非娶不可。” “还有,当初肃王府的与公孙的亲事,人选本就是我,谁知三姐姐的病好了,母亲立即将肃王妃的人选换成了姐姐。后来肃王妃拒娶,点名要我做肃王妃,母亲和二哥都来斥责我得了便宜还卖乖,说我无理取闹不可理喻,二哥为了这件事情还要杀我的婢女!” 当时蒋氏和二哥的话还言犹在耳,让她自始至终无法释怀。“然而你们可知道,根本就是姐姐在这其中故作姿态?你们又怎么会知道那亲事本来就是她冒充我的名义偷走的!” 蒋氏震惊的看着她,她却没有看向自己的母亲,说道:“从小到大,无论什么都要她先选,因为她身子不好,因为她病弱,其他人就要让着她!尤其是我,事事落在她后面,反过来她还要算计我,最后受埋怨的也是我。” “我还记得,那天在寿宴上,肃王妃当众夸赞我几句,就因为我回应了对方,母亲就特意来指责我,说我不懂事,在姐姐面前做出那样的举动,万一让她诱发旧疾可怎么是好?说她到底是我的亲姐姐,说我得了她的亲事也就罢了,还不知道不知心疼她一星半点。” “那母亲又知不知道,她让王福家的花三千两买通集秀楼的戏子丁春意断我的手!母亲又知不知道,她仅仅因为肃王妃对我另眼相,便恨从心头,又加了银两让丁春意毁我清白!” 公孙慕的脸色变得苍白,脚下微微踉跄了一下,下意识的抚住自己的手腕,似乎现在还觉得那里被什么恶念束缚着。 “这怎么可能?”蒋氏怔神太久,一开口竟是异常粗粝的声音。她瞪大眼睛看着公孙慕,似乎不能相信对方所讲述的主人公竟然是她那个娇软病弱的大女儿。然而她看向老太爷等人,居然发现他们的目光中并无质疑之色。 “母亲不知道吧,若不是我提前防备,当初那个婢女紫芝的命运,就是我的!母亲还记得世子当日所受的刀伤吗?那也是姐姐指使王福家的下手的结果!若不是菘蓝及时推了王福家的一把,世子的性命就要当场了结!” 公孙慕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面容也比出阁之前莹润许多,显见是北山衡对她呵护备至。如此苦尽甘来,让她更敢说话,让她此时的诉说变的更有力量。 “这些结果,是你我或者族中能够承担的吗?然而这些都不在姐姐的考虑范围之内,她不在乎旁人的死活,无论家族中的谁,甚至是父亲母亲,她都不在乎,她只是想要品尝报复的快感……让她自己丑恶的心得到慰藉!” 第449章 罪孽(二)【第二更】 公孙慕飘忽的目光突然转向蒋氏,惊得蒋氏狠狠打了个寒颤。 “母亲没有想到吧,她的心机如此深沉狠毒,竟连世子也敢利用,最后杀了王福家的灭口,片叶不沾身的全身而退。” 她露出嘲讽的笑容,说:“这件事情出了之后,姐姐便提出要入宫。难道真的不是怕我将真相说出口,觉得自己在族中无法立足了么?我想以姐姐的个性,还不仅如此,她是在争夺肃王妃和南宫家的亲事失败之后,不甘在我与五妹妹之下,才做出的抉择。” “不然,她为何不接受家族的安排?以她的品貌和公孙的家世,未必不能另寻一门好亲事,但她偏偏不要,认为我和五妹妹从她手中抢走了天下间最好的两个男子,她必须要另谋高枝,决不屈就与我们之下。” “母亲,您觉得大姐姐可怜,却不明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从小到大体弱多病,是五妹妹冒险从海岛上采回草药,又请南宫海费尽心思为她炼制了救命的药丸。然而她又是怎么对五妹妹的?是恩将仇报!然而五妹妹是什么人,岂能容她肆意欺辱。” “然而,即便是这样,大家还是给姐姐留了最后的机会不是吗?不然,您认为她能在太后娘娘手中活到今日吗?您说,到底是家族无情无义,还是她公孙荼狼心狗肺!” 公孙慕的声音压抑而愤恨,如同炸雷般将蒋氏劈的呆愣在原地。她仿佛是在听故事,故事里的恶毒女子蛇蝎心肠,十恶不赦。而这女子居然是她呵护备至的女儿? 不止是蒋氏,就连老夫人都难以相信这其中居然还有这么多的波折,她也是一直将公孙荼捧在手心里的。当初肃王府的亲事,她也曾为公孙荼争取过,这时再看向自己的四孙女,不由觉得格外愧疚。 老太爷长长“唉”了一声,说:“蒋氏,太后娘娘已经在宫中给了三丫头极大的宽容,明明知道她活着有可能会让某些事情败露,却仍旧愿意给她留下活路,只要她安分一年两年,太后自然会给她一个极好的前程。然而她接近君上不得其法,居然与嘉妃和六皇子勾结!你来说,三丫头的死怪谁呢?” 蒋氏嘴皮子不停颤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老夫人摆了摆手,“你回去吧。” 蒋氏惊惧过度,身体有些虚脱,踉踉跄跄的起身,浑身上下有些不听使唤,行尸走肉一般由下人搀扶着出了长柏阁。 公孙慕失魂落魄的跌坐在椅子上,神伤不已。 老夫人坐到她的近处,说道:“四丫头,虽则你说出了心中的不忿,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了出来,但祖母知道,你其实并不好受。但你要想开,人的路都是自己选择,旁人如何干涉都不会改变一个人的本质。三丫头生性如此,即便所有人都为她尽力扭转,也未必阻止得了今日的结局。” 公孙慕捂住面颊,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映着烛光折射出万千细碎的光影,好似那些不为人道的隐秘。“祖母,您说的我都知道,可我心里仍不好受,她……毕竟是我的姐姐。我竟在她死后,说了那些话……” “好孩子,别哭了,你如今可是双身子。” 公孙慕点点头,勉强平静自己的心绪,问出自己一直关心的事情:“听说五妹妹今次去久五哥的时候受了重伤……不知她现在怎么样?” 老夫人看向上座的老太爷,老太爷说道:“她命大着呢,消息送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好了不少,你不必忧心。” 公孙慕得了这句话便放心了,说道:“既然如此,孙女先告退了……” 老夫人拍了拍她:“去吧。” 此时长柏阁中只剩下二人,老太爷见发妻面色仍有不豫,便劝道:“世族庞大,族人众多,有那么一只两只的蛀虫也不奇怪。重要的是,咱们既然担当重任,也要擦亮眼睛,才能化险为夷。” 老夫人瞪他一眼,“这种道理不用你跟我讲。” 老太爷一噎,干笑一声道;“那是那是,夫人掌家多年,这种事情何须老头子来提醒。我是怕你伤神伤身,毕竟都到了这个年纪。”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庆幸,有时候一件事能不能成,当真要有几分运气跟着。 比如说,当初族中决定阻止公孙岚来靖国,甚至不惜要杀了她,以防公孙家与穆家反目,影响将来的大事,然而只因为公孙羡一时留手,公孙岚竟成了家族顶梁柱一般的存在。 …… 公孙荼的身后事办的及其简单,一生坎坷琐碎极力挣扎,最终还是消散于阴谋算计之中。与她有关的一切,很快就消失在京都大大小小的事件里,无人再留意。 时值初冬,百姓们没了听书品曲的闲情,名仕们也少了煮酒东篱的雅兴,因为靖国与百盟情势胶着之际,北戎企图染指边城的财富和资源,频繁扰边,不少难民四处奔逃,京城各世族也都要旁支或老家在各地,一时间人心惶惶。 然而朝堂局未明,太子之位空悬,各地节度使皆想隔岸观火,以各种理由推脱,不肯在此时调动兵马搅入到这场兵祸之中去做先锋,生怕损兵折将难以应对将来的储位之争。北山啸则雷霆大怒,呕了一大口血之后,抱病不朝。 京中各处风声鹤唳。 好在肃王虽然卸甲在家,却一直在朝中拥有极高的声誉,有他时时提点,朝野官民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肃王这日进宫求见君上未果,便转身去了寿坤宫见太后。 “有了千粮饼,有了司南石,有了黑鬃铁蹄,正是将戎族制服拾起归顺的好时机。” 太后安坐在嵌宝金榻上,端着青瓷莲花纹茶盏沉吟许久,才开口说道:“当初为了收拢皇权,君上采取尊文臣轻武将的国策,生怕各地节度使拥兵自重。他这么做也并非错了,但过于专治,就会导致地方军政无力凝结,轻易不肯将自己那点家底交出来。要想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草,即便是帝王,使唤人也需放点血才是。” 肃王也很无奈,北山啸则现在是骑在老虎背上下不来,各地节度使谁也不肯出来给他一个台阶下,生怕被揪出去顶缸,因此连头都不敢冒。换句话说,谁又敢主动跟北山啸则讲条件要好处?所以,就僵持住了。 “君上怕攻打戎族折损精兵良将,到时弱于百盟,这才想让各地节度使筹措军粮兵马。但那些人岂是轻易好摆弄的?你推我,我推你,谁也拿不出个真章来。” “哼。”太后冷冷道:“咱们的君上就窝里斗的时候能耐,他要是真有点做帝王的血性,就该把目光放的长远,把心思放在国家上,重用贤才良将,为我大靖练出一支无坚不摧的军队来!而不是整日疑神疑鬼,对那些有本事的人严防死守!” 这就是太后跟君上自始至终意见不合的地方。 “母后……” 太后伸手制止他的劝阻,说道:“事到如今哀家还怕什么?他自顾不暇,哪里有时间来对哀家这个老太婆?哼,他若能将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国事上,哀家也何须心心念念着奕弘。” 肃王低下头,君上若如太后后所说,廉王说不定根本就不会死,如今的帝王也未必是君上,这件事本就无解。 太后冷冷道:“如今一个小小的北戎都对付不了,还要低三下四的去跟各地节度使谈条件,真是笑话。” “北戎是个机会。”肃王的语气有些忐忑,毕竟廉王是太后心中不可触及的伤口,而北山衡是廉王唯一的血脉,性子像极了他,一样的温厚纯善。他怕太后舍不得放北山衡出去。“儿子想让衡儿出去锻炼锻炼。” 太后听见“衡儿”二字,眼中迸发出异样的光华,她沉吟半晌,说道:“也好,他此时也已经成家,也该到立业的时候了。” 雏鹰总要离开母亲,亲自接触天空与长风才能真正成长。 肃王没想到太后和自己想的一样,但转念一想,太后哪里是溺爱儿孙的普通女子呢?“既然如此,回去儿子便递折子进宫。” 太后沉默的点点头。 隔日,划着大红朱批的折子便发了下去,北山啸则一口气顺过来,“病”也好了不少,召见群臣商议此事。 众臣哪里会不答应,一来是肃王的提议,二来总算有人主动接了着烫手的山芋,因此一个反对的声音都没有。但北山衡所能驱使的兵卒也只能是刚刚操练不久的新兵们。想要将北戎收服,这点力量显然是不够的。 他要前去各地节度使处去游说。 临行前,公孙慕扶着自己的肚子眼泪汪汪的看他。他安慰道:“你放心,我必定平安回来,你好好在家等我。” 公孙慕强抑制住眼泪,挤出笑容来,说道:“我知道,家里的事,你也莫要挂心。” 北山衡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便上了马,公孙慕连忙又拉住他的衣角,叮嘱道:“若有事难住,你就写信给五妹妹,她一定会有主意的!” 北山衡笑道:“你放心。” 第450章 以乱制乱(一) 北戎狂沙漫天,眼看已经入了冬,往年一到这个时候,便有小股小股的军队或沙匪钻到边镇里抢东西,百姓频受滋扰,今年能平静到这个时候也算稀奇了,不知道是不是受靖国即将开战,各处形势紧张的影响。但北戎憋到这个时候突然爆发,结果就是比往年的扰边更加猛烈。 公孙慕盯着北边出神,心底也有些微微发寒。 菘蓝一身寒气的从门外闪身进来,气还没喘匀,抬手将一封信交到她手中。 公孙慕见到信就知道是北山衡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但随即又猛地提起来。这回信来的这么晚,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她想到这,直勾勾盯着那信竟有些不敢拆开。最后还是蕊朱从她手中接过信,去了火漆几下展开,上下略看了一遍,松口气说道:“世子妃,没什么事,只不过前段日子世子爷着了风寒,信才晚了的。” 公孙慕闻言接过信,仔仔细细读了两遍,皱眉道:“咱们在京都都这么冷,边镇临近北戎,风少太剩,气候恶劣,他毕竟在京都养尊处优,哪里能受得了。” “世子妃莫要太过担忧,世子不是在信中说了,风寒已经好了。再者说,咱们这边跟那里毕竟不近,世子刚刚过去水土不服也是有的。” “他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我怎么能放心的下……我真想去他身边陪着。”公孙慕上次回娘家,偶然听见大伯父提到朝中情形,只说是现在朝中各部整日提心吊胆,调动军械,粮草,被服等,生怕出了什么差错,忙的不可开交。她心里总觉得不安生,好像要出什么事…… …… 斜阳的光芒如同从虚空而来,浓艳的红光将整片天地笼罩在其中。 公孙岚与杨戭等人在平坦的官道上纵马疾行,如果今天赶的快一点,晚些时候应该就能抵达丰都邑了。 从南石镇到沭北,一路上商旅行人络绎不觉。有的人是提前联络好的亲朋好友,想要到别的地方去躲避战祸的,也有人是趁着现在到处都不太平,想借此机会赚些卖命钱的。总之,所有人认为这一战无法避免。 公孙岚远望长空日光变换,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豪情,这千里山河,万里疆土,自己竟真的能够自由驰骋其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杨戭转眸望她一眼,感受她心绪似有变化,不禁微微调转马头更靠近她。“怎么了?” 公孙岚微微放慢速度,看他半晌,然后弯着眼睛回答道:“兴许……我上辈子什么都没得到,一无所有的死去,所以,这辈子才能活的这般圆满。” 杨戭被她说的一笑:“你这是什么稀奇的臆测?” 公孙岚也笑了,说:“嗯,的确稀奇……” 官道两旁的山野黄绿掺杂,自从那日下了第一场雪,一路景物更添几分清爽美感。一行人终于在天擦黑的时候抵达丰都邑。 他们人不少,所以月辰直接找当地的人问了哪里有民宅外租。因为杨戭将她送到这里之后还要赶回京都,所以打算在这里逗留三两日,借以打探沭北周边的情形。 月辰很快将事情料理好,出门在外也没那么讲究,一群人都挤在一起用饭。 屋子里的油灯似乎比较劣质,显得无比昏暗,不过这些都影响不了这群人,心思依旧在一路过来的所见所闻上。杨戭道:“咱们一路经过的城镇,都涌进了不外人,大多是沭北和附近的村镇过来的人,这么大批的人流带着财物家眷上路,必定会引发匪乱。” 公孙岚沉默点头,月息问道:“王爷说的这些乱匪,是只原本都是些普通人,却因为形势所逼想要趁火打劫的那些人?”月息虽然没见过乱匪,但只要是听说过的,都十分惨烈。“可是这些人,也没什么太大本事啊……” 公孙岚道:“对你我来说,他们不过是有把力气的青壮年,但对于普通百姓,特别是拖家带口带着妇孺老小的人家,若遇上他们并无多少反抗的余地。” 杨戭道:“糟糕的是,冬天要来了。” 乱匪最初是由一些对朝廷不满的乱民形成的。但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情况,一些普通人也因为艰难而不得不选择这条路,自己没有,只能去抢别人的,不然就得饿死冻死,尤其是冬日难熬的时候。 月息自从出了星卫营就跟在公孙岚身边,经历的大多是京都的繁华和勾心斗角,对这些了解甚少,不禁问道;“他们……我是说这些民匪,他们杀人么?” “杀人,怎么不杀人?不止有民匪,个别地方还有兵匪,手上有武器。其实,这种时候,抢金银的并不多,重要的是粮食的争夺,战事胶着的地方,就是白日里也能遇见抢粮食的。若是反抗的厉害,就直接杀人了。” “所以,有些阅历的富户,一看情形不好,老早就带着家眷逃了,只有那些穷人,实在无处可去的才会留下,也就导致情形越发恶劣不可收拾。” “咱们在这里停留几天,不仅仅是要探查各处的情形,也要将咱们的行装整备一番。明日,咱们就换上扑通百姓的粗布衣裳,免得太显眼。若路上遇见什么民匪兵匪,一路打压收编过去!” “北山衡那边,其实也咱们这里好不了多少。北戎想鬼油子一般,盯住机会强夺百姓的财物粮食。大战没有,小站不断,那些受难的百姓,但凡有一丝气力的,就成了乱匪,让本就算不上富足的边镇更是雪上加霜。” “最难的问题是,他们其实也是民,兵来便躲,兵走便起。即便各地官员有心镇压,也力不从心。而且,跟乱匪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北戎十月份末就要冷下来了,没有食物果腹,没有棉衣暖冬,说什么都是白费。” 众人一阵沉默。 杨戭尤其担忧公孙岚的安危,说道:“一定要小心大皇子,虽然还没看出此人的门道,但我总觉得他不简单。” “嗯,我知道。”虽然她觉得大皇子实在不具备某些动机和力量,但她当然也不会掉以轻心。“你回去之后也要万分小心,三公主最爱玩阴的,京都也不比沭北安全多少,一不小心就要落尽圈套。” “嗯。我会尽快将京都的事情安排好。” 次日一大早,公孙岚等人换了粗布麻衫,身上马车里都藏了武器,分成几波人去四周的村庄小镇探查情形。 然而刚出城没多久,就在一片树林里冲出一小股人马。 打斗之间,很容易便能看出不过是普通百姓,只不过,此时的他们已经被饥饿和形势磨得的锋锐起来,但他们当然不会是公孙岚几个人的对手,几息之间便被制服。 月息将他们绑成一堆的时候,犹豫的看着公孙岚:“老大,怎么办?杀……了?” 他们说白了也不过是受难的可怜人,所杀了于心不忍。若是不杀,回头还得去祸害别人! 公孙岚朝他们打量过去,这些人中大大小小年纪不一,可以说差距很大,小的不过十几岁,老的也有四五十岁的,身上的衣裳东拼西措,有的人身上还背着大小包袱,掉落满地的武器也是锄头镰刀什么都有,还都是生锈豁口的。 “这位贵人!侠士!您放了俺们吧,俺们也是迫不得已的……” 这些人公孙岚他们没有马上动手杀了他们,胆大的便开口求饶起来,“大侠!我们俺们这些人都是没了家人的,就剩孤苦伶仃一个才凑在一起,想找条活路,俺们也没想杀人伤人,只是想抢点吃穿……您看看……”他揪着自己的衣服,说道:“天再冷,就熬不住了……” “是啊,若是有好日子过,谁愿意整日在风沙里吃吐吹风!谁愿意做匪贼啊!” “是啊!您大人有大量,绕了我们吧!” 一时间,众人都连连磕头告饶起来。 月息看着公孙岚为难道:“老大……怎么办?之前您说打压收编……可是,打压是打压了,收编的话……这些人能充军么……” 公孙岚皱眉道:“也未必要让他们充军,只要他们能对付其他的乱民就好。” 月息没懂,月辰借口道:“老大的的意思是,以民治民,以乱治乱?” “嗯。”想要让这群人形成编制并没有必要,他们本就是一团散沙,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像兵卒那般服从军令是不可能的,所以不必费那样的心思,只要让他们能制止一些跟他们一样的人便好。 “那,先让他们跟着咱们?要怎么说服他们?” “说服?”公孙岚摇摇头:“不用说服,能打服就行。” 月辰听了这话顿时惊呆了:“啊?这……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想跟乱匪将道理,是讲不通的。这几个还只是刚刚冒出强夺想法的乱民,咱们越往后碰见的乱匪越是凶恶,想几句话就让他们屈服,门都没有!”公孙岚看着地上那几个茫然无措的百姓,说道:“只有一个办法,先将人打服了,然后让他们有口吃的。” 第451章 以乱制乱(二)【第二更】 “老大说的没错,这些人已经没了家人牵挂,迫不得已之下才为了糊口而成了乱匪。打他们一顿,也算是给之前受他们迫害的那些人报仇了。也就别忌讳其它。让他们心服口服才能以绝后患。万一到时候有歪心思的,也难免杀鸡儆猴了。” 公孙岚道:“咱们接下来的路上不知道还能碰上几股人,到时候咱们也得小心些,若是碰上人多的,不拘什么手段,哪怕是用苏谷给的迷药也好,万一不行,直接先迷倒了再说。” 她想了想,又说道:“他们这几个人,实在是太弱了,还是让他们先去丰都邑吧。” 月辰走过去与那几个人说话,说明了放他们离开,其他人倒是千恩万谢的马上抱着自己的包袱离开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却看着月辰没动。月辰打量他一回,疑惑道:“放你走,你怎么不走,是不相信我们在丰都邑有粮食能跟你们吃?” “不是……”少年摇头,说道:“这位爷,请您们收下小人吧!小人的老子娘都在路上病死了,无依无靠,去哪都成,小人虽然年纪不大,但对这周边的村镇都十分熟悉,三教九流都能认个人,指个路。小人年纪小,吃不了多少,只求爷给口吃的,别饿死就成。” 几人听见他这话有些惊讶,月息道:“这小子倒是挺有眼力见的,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邵宁,给这位姑娘问好!” “哎?你怎么知道我是个姑娘家!” 邵宁答道:“小人常年在外跑活计,见过不知多少好人坏人怪人,这点眼力都没有,早就饿死了。” “的确机灵,不然小小年纪也不能跟着一伙人跑这么远。”公孙岚看着他,倒是十分欣赏他那股子劲儿。“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就敢上前?不怕没命?” “小人的命不值几个钱,贵人们杀我没用。若是真要杀我,也是我命里的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想的太多,早就在路上死了。” 公孙岚笑:“还是个明理的,你读过书?将来可愿随军?” 邵宁听见‘随军’二字,不由一愣。没想到他们和官兵有关系,却也没多少犹豫:“小人的爹识字,也教给小人认过字。只要您收了小人,往后小人的命就是您的,往后单凭您的安排。随军也好,给您当奴才也好,小人就人定您是主子。” 公孙岚点头道:“是个机灵的好孩子。” 月辰也喜欢他这股爽利劲儿,便上前拉起他。公孙岚道:“你先跟着我们走一段,等到了沭北,你若愿意跟着我也行,若是想离开,也可以去自谋生路。” 邵宁闻言大喜,立刻‘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谢主子收留。” 众人再次启程,他们此时虽然不是逃命,却和逃命没什么区别,她们动作快一些,就能让周边的百姓少受点罪。 前面忽然传来一阵混乱的声响,隐约还能听到有人咆哮:“兄弟们,有马车,肯定有吃的!”马车突然一顿,公孙岚伸手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去,月息骑马并排走在她旁边,见她牵起帘子,便是一笑:“老大,咱们的生意来了!” 这伙足足有三十几号人,年纪倒是相对整齐些,都是青壮大汉,手中拿着各种各样的兵器,长刀匕首另外还有人拿着菜刀柴刀,穿着也是长短不一,五花八门,看得出大多数并不合身,估计也是半路抢来的。这些人面上因为烟尘脏污的遮挡,看不清神色,但想想也知道是怎样的凶恶狰狞。 公孙岚这边的人都没说话,沉默的看着对方人群。那些人见他们不慌不乱,也有些狐疑,毕竟不是受过训练的兵卒,真遇见练家子也只能吃灰。但还是恶声恶气的试探道:“你们下车把吃喝马匹全都留下,放你们活命,要不然,全都是死路一条。” “你们是从哪边过来的?”月辰的提着缰绳,让马儿往前走了两步,不慌不忙的问道。 “少废话!我们不想杀人,想活命就留下东西!”那些人见他们此番做派似乎真的不怕,人群中有人小声窃窃私语起来,但人已经饿极了,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看来,还是先打趴下了才能好好说话。”月辰一扬手,十多个护卫从马车底下‘唰’的抽出长刀冲了上去。 他们事先已经知道了主子的打算,是要活捉,但抽刀这等气势首先就能让这些乱民吓破胆子,吓一吓也能好办事。毕竟己方也要保存体力,活捉比杀人费力多了。 果然对面的人看见他们抽刀,三十多人顿时跪了一半,腿软的如面条一般,扶都扶不起来。月息见此情景禁不住‘噗嗤’一笑。‘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也就半个照面,一行三十多人就全数倒下了。 公孙岚见此也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失望。她跳下马车先伸展了一下,这样的赶路法真是要命。月息提剑走到那些人旁边大声问道:“想活命吗?!” …… 此时频受北戎滋扰的昀城堡,知州府已经被大火烧透了!周围到处是假扮成普通百姓的北戎人。 他们不顾被火烤出的油光汗水,堵在巷子路口扑杀逃出来的人,抢夺东西,有什么抢什么。但出来的都是下人家丁,一个主子也没看见。 而此时昀城堡的知州田继昂正躲在城中西北角的一处不起眼的民户宅子中。 他攀在大树上往远处望着,半晌跌跌撞撞的下来,看着院子里的妻儿亲信连连颤声道:“都怪那个狗日的沈遇,他把老子骗的好苦啊!若不是老子不放心,提前在这准备了地方,现在就得给那群王八蛋烧死了!” 沈遇正是昀城堡驻守的安抚使,早在半月前,田继昂就去找他商议撤离的事,他却一口咬定没事。没想到早就打算好了让他在这里顶包,自己撒丫子逃了! “老爷!怎么样了?”年轻娇嫩的姨娘最是经不得事,早就已经下的花容失色,瘫软成一团烂泥了,只有田夫人刘氏此时还能稍微镇定的问出口。 “赶紧,马上准备,咱们得想办法出城去!”田继昂也顾不得骂沈遇的八辈祖宗了,好在昀城堡一直就不怎么太平,狡兔三窟的道理他认的真真儿的,早就暗中让人挖了一条通往城外的地道。 他见那边已经烧的一片狼藉,连声吩咐道:“所有人,我给你们一炷香的时候,回去收拾东西。到时候若有人不听吩咐的,就各安天命吧!” 田继昂虽然不算什么好官,昏官也称不上,他已经尽力周旋了,可此时兵都散了,沈遇都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领兵的都没了,他只是一介文官,他再想尽人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刘氏半点没犹豫,便告诉大儿子和大儿媳妇:“这会也顾不得别的了,回去套两件结实的衣物鞋袜,多带吃食!屋里有什么锋利的匕首剪刀都带着!快去吧!”说完,一步不停的,自己领着小儿子回屋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刘氏的丫头芳草已经慌的包袱都系不上了,“夫人,咱们往哪逃?” 刘氏跟着田继昂在昀城堡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事,早就有所准备,家里大多银钱早就在多年间一点点准备之下,不声不响的,全部换成了金瓜子金珠之类的小物,缝在贴身的里衣夹层中。 “芳草,你是自小跟着我的,没有家人,便罢了。其他人,你一会将这些碎银子给他们分下去,不愿意跟咱们一起走的,便各自寻出路去吧!咱们先逃出城再说!老爷是官身,若是不声不响的逃回老家是要治罪的!只能去其恭仁府去求援。” 现在根本指不上别人,只能先逃离这里再说。 此时,田继昂却进来接口道:“不能往恭仁府去,你瞧瞧这群北戎人凶神恶煞,这昀城堡都已经抢的差不多了,他们想必沿路就要去恭仁府,那里也不安全!” “可是老爷,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咱们去迎肃王世子!”田继昂狠狠一咬牙:“乱匪再怎么凶恶,也不敢再往前边去!他们能打过驻守城镇的守兵,却不敢和真正的兵甲照面。肃王世子金尊玉贵的人,怎么会傻到不带精兵就过来送死?咱们就往他那里去!” “去迎世子?”刘氏愣了一下,点头道:“也好……” “眼下实在没有更好的主意,只希望咱们出了城之后别碰上乱民。等咱们见到世子,再想办法送你和孩子们到老家那边去避一避。” 夫妻俩说着话,便同众人一齐又返回院子里。院子里有二三十人,都满目惊慌,巴巴的望着两人。此时一个小厮从树上下来,急道:“老爷,不好了,那群人已经往四处搜起来了,怕是要找咱们呢!” “你们这些人都是跟我老田多年的亲信,先跟我往地道里走,若能有幸逃出命,到时候咱们再说往后的事,现在只有一点,不可乱!”田继昂沉声说了几句,见众人都连连点头,最后率先往后院的地道走去。 最后一个下了地道的人,刚把口子封上,便听外院一声闷响,怕是已经有人闯进来了!田继昂强按压住心头的紧张,道:“都跟上!” 第452章 北戎(一) 沭北形势虽然紧张,但百盟想要直接触及靖国并不容易,毕竟百盟,大安与靖国呈鼎立之势,百盟稍有动作,先遭殃的是大安。沭北及周边城镇之所以混乱,是因为百姓揣测靖国内乱自顾不暇无法支援,最终被百盟攻破大安,紧邻大安的沭北也跟着倒霉。 有人揣测讹传之下,百姓才起了混乱。昀城堡这边的状况却与沭北那边截然不同。公孙岚他们面临的是民乱,而北山衡面对的却是实打实的北戎人。 在田继昂的猜想中,北山衡一定是一路悠哉悠哉舒舒服服的走到昀城堡,所以还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到,然而他才刚出城没多久,就被北山衡撞了个正着。更让田继昂想不到的事,金尊玉贵的肃王世子,手底下真没什么精兵。 所以,这位世子殿下,难不成是君上送来给北戎人加餐的? “世世,世子殿下,您?”田继昂往他身后老远处望了望,疑惑道:“世子所率领的兵马莫不是分批抵达?” 北山衡看着拖家带口狼狈不堪的田知州,有些哭笑不得,说道:“没有,随我来的就是这些人。” 人数倒是不少,但一看就是没上过战场未经鲜血淬炼的新兵,半点气势和精气神都没有。 田继昂有想哭的冲动,这位世子莫不是家里养了许多头驴,被踢傻了不成?“世子殿下,北戎人生性凶猛,决不可轻易与之碰硬……” 他的意思是,这些兵经不得打,就别过去送菜了,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北山衡的眼神凝重中泛起一点笑意,这个田知州还真是有意思。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坚持到最后才从城里跑出来的。不过他说的没错,不可与那些北戎人硬碰硬。他不过带着两万新兵,这些人与北戎人几个照面就得歇菜了。他现在能仰仗的,就是父王为他安排的亲卫能顶些用处。“此时城里情况如何?” 田继昂还没有回答,他身后的方向突然传来马蹄纷乱的声音。他大惊失色:“糟了,肯定是北戎蛮子往这边来了!” 北山衡也是面色一变,没想到这么快就碰上了!他身边的护卫细听了片刻,说道:“世子,这声音听上去,二三十人是少不了的。” 一样是二三十人,北戎人的战力是常人的几倍。“田大人,你带着他们往那边躲一躲!” 田继昂哪里敢怠慢,就等着他发话了。北山衡话音一落,他立即招呼身后的家眷道:“快跟上我!” 北山衡是兵之诡道者,讲究的是兵不厌诈,兵行显招。他给身边的人一个眼色,几个人立即出去布置。然后,就骑在马上带着两万多人在这里静静等他们过来。 不过片刻间,那些人就纵马到了跟前,个个凶恶勇武人高马大,见他们一大队人马怔了怔,瞬间反应过来:“是大靖的援兵到了!快撤!” 北山衡却直接道:“兄弟们,无需留情。抢马抢刀!”既然他们物资稀缺,就只能靠抢对方的了,蚊子再小也是肉,二三十人的兵器和马匹他也不嫌少! 他话音一落,先前出去的那十来个人便从方向截住了对方的退路,两两飞身从他们头顶掠过,手上好像拉着什么东西,却根本看不见! 直到最先被那东西割断喉咙的北戎人倒地身亡,其他北戎人才立即拨马躲避,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十几个人穿插着朝他们飞掠过去,让他们折损了半数的人,剩余的人大叫着靖人卑鄙,弯腰企图躲过那看不见的杀人利器! 这时,北山衡拿过属下递来的弓箭,趁那些人无暇分神之际,嗖嗖几声,又结果了几个。 剩下的七八个人顿时红了眼,招招伶俐,似乎临死也要多拉上几个垫背的。他们用拼死的打法,北山衡他们又不想伤了马匹,很是缠斗了一番功夫,才将这几个人也拿下。 其实北山衡也是想借机看看北戎人的战力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此时不由在心中叹气,已方的确太弱了。 田继昂躲在众多兵卒身后,有些惊讶看这这位世子,心想,乖乖,还真不是个吃干饭的,心中不由燃起几分希望。“世子殿下,那是什么神兵利器,为何能够隐形?” “并非能够隐形,你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田继昂在昀城堡打打杀杀见得多了,倒也不怕,踩着那些北戎人的尸体过去查看。 “哎哟,这东西,下官还是头回见。”田继昂想要伸手去摸,却被北山衡的护卫阻止:“田大人,此丝线锋利无比,万要小心。” 其实,就是与刀兵材质相同的铁质扁平细丝,经过反复打磨之后,变得锋利无比,田继昂不由赞叹道:“哎呀,这个实在是……防不胜防……” “田大人,你在昀城堡多年,常与这些北戎人打交道,保守估计,他们大约有多少兵力?” “回世子,北戎蛮子狡猾的很,从来都是小股小股的队伍突袭偷袭,下官也不知他们到底有多少人马,不过这些年来养精蓄锐,想来不会少……且他们的战力,个个都是非凡。”他往后面的队伍看了一眼,有的已经被方才的杀伐给惊的直了眼,不由摇了摇头。 昀城堡没有守军,北山衡也不敢掉以轻心,问明了田继昂城中的情况,打算晚上再派人进城探一探。如果只有北戎人还好,万一城中还有四处躲藏的老弱妇孺,贸然行动有可能会伤及无辜,也有可能会成为对方的人质。到时候,他们便要投鼠忌器了。 “田大人,不知你出城时所用的地道可曾被北戎人发现?” 田继昂想到他要做什么,便说道:“应该不曾被发现,下官从密道中逃出之后,并未见到那边有人跟过来。” 北山衡道:“在弄清楚昀城堡的情况之前,还是不要让对方知道我方队伍已经抵达,晚上抽一队人跟我从密道摸进去探探情形再说。” “世子?您要亲自进城?” “怎么?田大人有什么话想说?” 田继昂只是没想到这位世子这么不矫情,竟要亲自涉险,有些担忧道:“世子殿下的安危……” “无妨。”北山衡挥挥手,对身边的下属说道:“去周围查探地形扎营。” “是。” 众人都去忙自己的事情,田继昂凑到北山衡跟前说道:“世子殿下……” “田大人还是唤我将军的好,这里没有什么世子殿下。” “是是是,将军……”田继昂说道:“下官这就安排家人往前面城镇去投奔下官的岳丈,然后晚上跟您进城……” “田大人也要去?” 田继昂一愣,“那是自然,昀城堡毕竟是下官的管辖……再说,下官对昀城堡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若是世子有什么指示,也好帮忙。” 北山衡深深看了田继昂一眼,倒没想到他竟有这份胆量,毕竟是个文官。“既然田大人有心助我一臂之力,那再好不过。今日天色一晚,大人帮让家眷在此逗留到明晨,我调几个人送她们到前面城镇。” 田继昂闻言来那名起身谢过,便去叮嘱自己的家眷。 北山衡打算在凌晨时人最困乏的时辰进城,众人和衣而眠。田继昂却放来府去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北戎人在屁股后边追着他们,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终于有了点困意,旁边便有人来叫醒他,“田大人,该起身了。” 分明感觉没过去多久,竟就到了时辰了。田继昂立即翻身起来,给众人领路。一行人都换了粗布麻衣,顺着田继昂逃出城时的密道一路往前,到了他先前的院子,发现里面所有东西都被砸的稀巴烂,四处都被翻过。 “田大人,你猜他们会在这城中的何处?” “北戎蛮子狂妄自大,尤其喜欢践踏我们大靖人的尊严,下官猜测,他们八成就在安抚使或者知州府……” 北山衡利落道:“带路。” 众人跟着田继昂拐八扭的穿梭在巷子中,这城里每一个角落有什么东西,他都如数家珍,当真是个好向导。而且他的猜测也没错,那群北戎人果真就在知州府中,众人隔得老远都能听见他们纵声大笑,隐隐约约是在说大靖的官员兵卒没用,这么轻易就让他们的了昀城堡。 田继昂听在耳中,脸臊的通红,北山衡在一旁说道:“田大人不必放在心上,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田继昂点点头,说道:“周围一定还有他们的人四处走动巡逻。咱们得小心。” 北山衡朝身后的属下招了招手,众人分散开往四周散了开去。不一会,就有人遇上了四处走动查看的北戎人,对方不防备之下立即被割断了喉咙,倒地而亡。 解决了周围的小股人马,众人分成四波往知州府包围了过去。正当此时,一声惊呼响起,似乎是有人发现了刚才被宰掉的北戎人:“来人!来人!” 第453章 北戎(二)【第二更】 疾呼声一响起,知州府中北戎的笑声戛然而止,有人大声喝问道:“什么事?” 然而方才出声的人已经被北山衡一箭解决了,田继昂大声用北戎话回答道:“没什么,看错了!” 里面闻言笑骂了一句,又发出酒杯碰撞的响动。众人松了口气,都对田继昂竖起大拇指。田继昂有些不好意思的摆摆手,低声道:“下官在昀城堡多年,还是会说几句北戎话的。不过,对方狡猾的很,说不定只是装作相信,咱们暂且等一等。” 北山衡赞赏的看了他一眼,让大家暂时都别动。不一会,果然有两个北戎人在说笑声中走出府邸,朝方才那人发出警示的方向过去。 北山衡一挥手,箭矢齐发,那两人当即被舍成了筛子。他低声说道:“计划有变,突袭改为偷袭,弓箭手分散开,埋伏。” 众人当即找了隐蔽处隐藏身形,北山衡也驾着田继昂一跃上了房顶,蹲在暗处往知州府里面看。 里面的人见出去巡视的人也没回来,立即就知道出了事,一窝蜂涌出二十多人。手中都拿着兵器,田继昂听见整齐的拔刀之声,刀刃摩擦刀鞘发出的声音令人牙酸,听上去格外让人心颤。 北戎人纷纷朝四处望过来,一个人朝着四周黑漆漆的天空,用别扭的靖语大声喝问道:“是谁?休要做缩头乌龟!赶紧给老子出来!” 田继昂心中嗤笑一声,北戎人除了有点蛮力,脑子到底是朽木不可雕也,这么多年过去了,就只学会了激将法。被人骂几句也不会少块肉,他只当做耳旁风。随即想起身边还有个世子,寻思这位养尊处优,在京中被人敬重惯了不会受不了辱骂冲出去吧。 他紧张的转头往北山衡面上看去,结果发现对方比自己还从容,眼皮都没抖一下,面对北戎人喋喋不休的骂娘声根本无动于衷。田继昂一愣,这位还真是能屈能伸。比自己还厉害!“将军……怎么办?” “等他们散开。” 黑暗中偶有夜鸮的叫声传来,这群北戎人见周围毫无异动,彼此对望一眼,都朝中间一人看去。应该就是他们的头领了。对方抬手做了一个手势,便有三分之二的人分散到四处去查看。 北山衡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在这些人分散开一定距离后,张弓搭箭!嗖的一声朝那个领头的射了过去!几乎就在同时,一直关注着北山衡动作的弓箭手也立即松开弦上箭矢。一时间,啸鸣声大作! “有埋伏!” 不知道是哪个北戎人喊了一声,他们立即分辨四周声音的来源,抵挡箭矢,但箭矢眨眼之间已经到了眼前,其中三分之一的人都受了大大小小的伤势。 “不好,一定是大靖的援军!”终于有人做出了如此猜测。 那领头人将小臂上的箭矢狠狠拔下,在手中折断,怒视着四周大叫道:“王八蛋!给老子滚出来!” 回答他的是另一波箭矢,虽然北山衡带进城的人不多,但挑选的都是队伍中箭术突出的,立即让那些北戎人又是一顿手忙脚乱。弓箭手仿佛约定好了似的,一人盯准了一个北戎人,一箭接一箭,就算射不死,也让对方的战力大大减弱! 田继昂在一边看着,不由愣了愣,来这边的将军不少,可这种打法他还真没见过……要说卑鄙也算不上,毕竟对方是凶恶野蛮残害大靖百姓的野蛮人。可要说不卑鄙……那应该用什么来形容呢?! 田继昂被自己的问题给难住了,等他回神的时候,知州府的里的北戎人已经受不了站在那里当靶子,呼啦一下分散开各自去找藏身的地方了。然后,北山衡的护卫便去收割了!几乎是一击必中!干净利落! 最后,就剩下那名头领,与三个护卫缠斗起来!他提刀的手受了伤,汩汩往外留着鲜血,眼见就要支撑不住三人的攻击。 呜……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狼叫。那北戎人眼睛一亮,奋力横刀格挡,借机后退一步,从怀中掏出一支火弹,护卫见状连忙阻拦,那人却拼死也要将信号发出去,突然背过身子不躲不避,任由三把长刀刺穿他的身体! 同时,一道猩红的火光急速升上天空! 北山衡眉头一皱,站起身往远处看去。火把的光芒由远及近,看样子似乎只有几个人,他不禁有些疑惑?难道这就是对方的支援? 然而紧接着他便明白了。 尖锐冗长的哨音想起,无数的狼嚎声此起彼伏的在山野中回响,伴着一路狂奔而来的窸窣之声。 “狼群……” 众人齐聚到北山衡身边,都觉得有些头皮发麻。田继昂这回也有点双腿发软。 “将军,咱们怎么办?” “哼,居然用狼来做先锋占领昀城堡!”北山衡有些怒了:“这些狼群明显是受那几个人哨音控制的,找机会射杀他们。狼群无法攀高,咱们站在高处,先射杀一部分,咱们的箭还剩多少?” “算上尸体上能用的,不过几十支。” “这狼群,看样子不下百。” 众人看着黑暗中急速窜动的身影,都有些心底发寒。 “放箭!” 嗖嗖! 弓箭手力求一击必中,但狼奔跑的速度过快,还是有落空的。而那控制狼群的哨音围绕在众人周围经久不散,并不靠近。弓箭手企图射杀那几个骑在马上来回游走的人,却因为距离太远而无法命中。 田继昂暗骂道:北戎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狡猾了! 狼嚎声越发密集,朝北山衡他们所在的位置靠了过来,疯了一般往墙头上窜,原本并不能攀高的狼,却因为数量过多,堆叠在墙根底下,让一些狼趁机踩在其他狼背上窜了上了! 众人纷纷拔剑,将冒头的狼斩杀,然而血腥味却让其他狼更加疯狂。 北山衡沉吟道:“去将屋子里的酒拿出来,往狼的身上泼!” 护卫闻言眼睛一亮,立即到屋子将方才北戎人喝的酒取了出来,但数量也不多,只有三坛。哗啦啦往墙根下面的狼群中撒下去,田继昂见状动作利落的点了火折子朝下面扔了下去。呼的一声,火光大起,顿时惊起一片哀嚎! 不少狼身上被烧着,疯狂的四处乱窜起来,将其他的狼也冲的乱七八糟。众人见机立即提刀下去砍杀狼群。但狼性凶猛,即便受了伤也战力非凡,力量之大并非常人能敌,连北山衡都好几次差点被扑到在地,幸好他身体灵活才堪堪躲过。 远处的北戎人见狼群四散,哨音立即变得高亢起来,北山衡看着己方人马越来越难以招架,心中万分着急,吩咐道;“你们两个,从高出绕过去,击杀那几个北戎人!” “可是将军,我们再离开,这里还能招架的住吗?” “别耽误时间,你们快去!” 那两人对视一眼,几个跳跃上了墙头,从高出往哨音传来的方向过去,但那几人骑着马,想要击杀也不是容易的事。 北山衡这厢心中也在想着办法,突然灵光一闪:“对方是以哨音控制狼群,只要咱们扰乱这哨音,也许就行了!” 其他人闻言,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可他们此时全力对付狼群尚不能占得半点便宜,哪里有余暇去吹哨子! 北山衡看了一眼房顶上站着的田继昂,大喊道:“田大人!吹口哨!” “啊?”田继昂痴呆般的“啊”了一声,随即笨拙的将手指勾成圆塞进嘴巴里,卖力的吹了起来! 估计田继昂也是多少年没吹过口哨了,一开始还不怎么响,后来便一声声响亮起来,到最后居然还有了调子。 居然吹起曲儿来了! 北山衡都要被他气笑了,这位田大人还真是个活宝。不管怎么说,狼群的攻击渐渐变得迟缓了下来,并不如刚开始那般疯狂了,有一些还露出了惊恐疑惑的眼神,有的直接转身便往远处的山林里跑去了!压力顿减,立刻由颓势转而变为强攻! 紧接着,那边去追控制狼群的北戎人的护卫也得了手,危机终于解决! 应付这么一大群狼,众人的手都累的有些抖。谁能想到,北戎人居然会驱使狼群前来!田继昂嘴都麻了,大着舌头说道。“疼外驻守的兵牙该进疼呢……” 这是事先约定好的时辰。 北山衡看他的模样不由忍笑点了点头,道:“田大人辛苦了。” 田继昂连忙摆手:“不辛土,不辛土……” 众人顿时都转过脸去憋住笑,北山衡怕田继昂尴尬,便吩咐道:“都去疗伤包扎。” 他看着荒野山林起伏在夜色间,模糊不清的轮廓让人心中难以落定,值得庆幸的是,他来的及时,要是等北戎人大队人马将昀城堡彻底占领,就不好办了! 天色将明,远处人来队伍的脚步声,北山衡立即下令道:“军队进了城,立即紧闭城门,严防死守,决不能再放一个北戎人进来。” 第454章 久别重逢(一) 相比靖国,大安的气候还较为暖和,虽然已经立冬,也下了几场清雪,但城中百姓还只穿着单层的夹袄。敖锐在路上走着,看着各家各户的百姓,腌腊肉,晒鱼干,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不由跟身边的好友林立感叹道:“我朝安定了这些年来,让百姓们都忘记了战争是什么滋味。” “其实,这不是也挺好么?”林立摊手道:“若百姓人心惶惶,城中便要乱,士气也会大打折扣。” “其实,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这次征战,并未急迫的从百姓中征兵。” 林立听了这话不由赞同道:“这还是多亏了渡王爷,他在临走之前,便与皇上说起将来大靖与百盟必有一战,让大安暗中加紧练兵做好准备。” 敖锐对当年的逸王,如今的皇上油然生出敬佩之情,说道:“咱们的皇上登位时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孩子,竟然就能想出这种办法。” “是啊,只要服兵役就能为家中减免赋税,多么温和的手段。” 大安虽小,却因为地势与资源的关系,国库充足,只要不缺银子,就不必搜刮百姓,百姓的日子好,没有那么多怨言,远在军营之中的亲友也可安心训练。所谓的良性循环就是如此。 敖锐道:“难怪当初王爷和纪姑娘要助咱们皇上继位,当真是胸有丘壑的一位明君。再加上纪将军的弟弟在皇上身边辅佐,那可也是个人精。” 二人会心一笑,敖锐又说:“你能跟我一起来崇圣关,我心里也踏实不少。” 原本敖锐跟纪昀在潼阳关镇守,是纪昀手下的副将,但大靖与百盟形势日渐紧张,皇上便升了他的品级,让他接手崇圣关。 林立道:“你我兄弟,说这话做什么,其实也是纪将军不放心你,毕竟这里是钟家的地盘。你心思耿直,怕你糟了算计。” 敖锐道:“我倒觉得你们想的有些多了,我是顶替楚天长将军,又不是钟泯。再说,我跟他将还是老乡,儿时跟他的长子钟翰虽然有点过节,可那点过节又算什么?” “你呀,纪将军就是不放心你这太过坦荡的性子!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不把过节放在心上?再说,钟副将可是心心念念要接替楚将军的,结果被你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将军给抢了……” “哎!好了,没发生的事情,这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嘛!”敖锐觉得大敌当前,钟泯总不至于不分轻重,计较这些事情。“今日的酒还是钟翰帮忙张罗的,咱们就莫要小肚鸡肠了,大家都还等着咱们呢。” 林立瞪他一眼,见劝不动,便也不说了,索性他们到这里半年多,钟家也的确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崇圣关虽在大安边城,却也富庶安乐,此时夜墨星临,丰桥旁灯火通明,湖上画舫的灯笼摇曳着红光映在水面上,煞是好看。 今日是敖锐做东,他让钟翰帮他定了一座中等画舫,刚好够一些相熟之人来此小聚。 敖锐并不常来画舫楼船等地,只是他到任这小半年来太过忙碌,还未请同僚下属们同堂一叙。这才张罗今日的酒局。林立说的对,与同僚属下间多多来往没有坏处。更何况,众人都因为他与皇上跟前的红人纪家兄弟来往慎密,多了一丝敬畏,这让他真正融入这个圈子又多了一些阻碍,生怕不小心得罪了他,要吃苦头。当然也有前来巴结他的。 但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真正肝胆相照的融入。 各个画舫楼船都在点灯之后逐渐热闹起来,时不时传出舞乐之声。敖锐上了船,席间众人都在等着他,但因为接触的时间还短,场中的气氛有些冷淡。钟翰见状,连忙引了话题,他们都是武将侍卫,多数不会那些酸诗对子,便一起高谈阔论,谈天说地,有的猜拳划拳取乐。不一会,气氛便活络了许多。 敖锐笑着点头跟钟翰致谢,钟翰目光诚恳,朝他回了个礼。 林立将这些看在眼中,心想也许真的是自己想的太多了。他盘腿坐在小几之后,跟旁边的人交流起来。他是个自来熟,相比敖锐,与这里的人已经比较熟悉了。毕竟他与众人一样,也是下属。只要是没派系的,都不会排斥平级的同僚。“今日咱们城里可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被问话的人名叫孔先,外表上看,如同一位羸弱书生般的文雅,实际上却是个嘴碎的粗犷汉子。“新鲜事?那当然有!”孔先拿起酒碗灌了口酒,然后嘿嘿笑了两声,说道:“你想听哪条胡同的?” 孔先提到的胡同,是城里烟花聚集之地。林立啐他一口:“呸,老孔,你以为我跟你似的,整天就关心那两条胡同?你说点别的!” 孔先盘腿坐着,不说话的时候到很有贵公子的风采,奈何一开口就完了,他粗声粗气的说道:“呸呸呸!老子是男人!关心关心女人家有什么不对,难不成眼珠子要盯在你这小白脸身上?” 林立被他说的脸一黑,孔先挑眉道:“你若真好这口,我还真知道个去处!” 林立伸了伸拳头:“你特娘的再废话,咱们就出去较量较量!” “唉!不不不!酒桌上莫要动粗!”孔先连连摆手,将一块牛肉塞进口中,见林立真要生气,连忙收了嬉皮笑脸,说道:“新鲜事倒是有一件,不过……这个,话不太好说……” “是什么事?怎么个不好说?”林立顿时来了兴趣。 孔先朝他挤挤眼睛,示意是关于钟翰的事,林立一怔,心中狐疑,连忙问道:“你放心,我保证不外传!” 孔先听他这么说,便拉了拉林立的袖子,让他过来点,说道:“听说钟翰领了个女子回来,说是先前定下的未婚妻,但已经解除了婚约的。” 孔先一说到别人的闲事总是比正事要兴奋的多,一个劲的挤眉弄眼,林立已经见怪不怪:“既然是解除了婚约的,怎么又带了回来?” “听说是女子家中糟了些事情,是他得了消息救回来的。” “咦,既然如此上心,莫不是钟翰对这女子仍有意?”林立问了一句又觉得不对,他们两个大男人谈论旁人的未婚妻算怎么回事。“唉,你怎么说到这上头,这算什么新鲜事。你换一个。” “你听我说完行不!”孔常一拍大腿,一瞪眼,说道:“钟翰对那姑娘有没有意我不知道,但那姑娘是他从大靖那边救回来的……” “靖国人?” 听见林立的疑问,孔常眉飞色舞的点点头。“那日我在城中刚好撞见那女子下马车,虽带着帷帽看不清模样,但应该是个十分出众的女子,钟翰一副嘘寒问暖的模样。他看见我,开始还有点不自在,后来便一句两句说了些原由。” 林立“哦”了一声,心想这钟翰倒还是个痴情的? 二人在这里脱离群众嘀嘀咕咕,终于被其他人注意到,扯着他们过去喝酒。二人便放下话题,加入到众人之中。正在众人热火朝天之时,船头忽然传来女子的说话声。 敖锐往外看去,便看见有几名女子站在船舱之外,影影绰绰看不清楚面容,但怀中不是抱着琵琶便是抱着古琴,想必是歌舞姬。便问道:“何事?” 舫主立刻上前一步,说道:“禀诸位爷,这几位是风满楼的歌姬。小人是来问问诸位可需小曲助兴?” 敖锐对此并不太了解,便将目光看向钟翰,钟翰与他解释道:“风满楼是上京的歌舞坊,有些歌姬舞姬会在无邀约的情况下,在各个画舫楼船之间揽些私活。并无大碍。” “那就让她们进来吧。”敖锐闻言便让几个女子进来,毕竟这些人都是些粗汉爷们儿,平日在外也都是荤素不忌的,他也不愿在众人面前太过特出。并且这些女子看上去,并不如平常所见的伎家穿着妖艳轻浮,便问道:“如此良辰,倒也不可少了乐曲助兴,是我疏忽了。” 在场众人皆是兵将,所好不过是军功,酒肉和女人。虽无人会做出什么荒唐之举,但酒足饭饱,谈兴颇佳之时,有几位美貌的歌姬助兴,是人生一乐事,自然无人反对。 一名怀抱琵琶的女子抬脚步入船舱内,跪坐在船舱中央,指尖流转,乐声倾泻。众人静声聆听一会,便又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杯换盏起来,那女子并不被言语声所打扰,琵琶声声如潮如波涌动不绝,丝毫没有被嘈杂之声盖过,反而让人在说话间,清楚的听到她拨弦的琤淙乐声在船舱之内轻灵跳跃,回音隐隐。敖锐道:“技艺的确精湛。” 钟翰道:“风满楼的乐姬专以技艺精良而闻名。” 孔先在一旁说道:“好听是好听,只是此时此地也只能助助兴。称不上佳人,也称不得知己,已经失了几分兴味了。” 第455章 久别重逢(二)【第二更】 林立挑眉笑道:“难得你细腻一回,想求一佳人为知己了。不如你好生学一学,将来可为佳人之知己,也是可行的。” 孔先嘴角抽搐,“我说你这张嘴,若是损起人来,还真叫人不知如何还口了!”一旁众人憋得脸色通红,嗤嗤笑的肩膀耸动。孔先锤了林立一拳,道:“你的悟性比我高,你去学,肯定比她强。” 林立连忙摇手道:“哈!我还是喜欢别人谈给我听!”孔先脸色更黑了。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落水的‘扑通’声,紧接着便是一声女子的尖叫,“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敖锐反应最快,他立刻站起身,对众人说道:“你们继续,我出去看看。”随后快速步出船舱,林立和孔先也跟着他出来。船舱外一名女子扒在船沿上,应该是里面乐姬的婢女,她急声指着水中:“她在那,快救人啊!” 漆黑的水面上,只隐约映着四周画舫的灯光,可以模糊看见一团彩衣飞袖先是无声往水里沉了一下,然后便剧烈的挣扎起来,伴着微弱的呼救声。 敖锐心思直,闻言就要下水去救人,林立从前在家中也是贵公子一个,深谙‘落水救人’里面的道道,警惕道:“别动,要救人也不能你去救。”说罢,他想推孔先去救,反正孔先平日也会去胡同里找红颜知己,也不差去救个风满楼的乐姬。 孔先却连忙摆手,“我水性不好,下去没准得淹死两个!” 林立气的恨不得一脚把他揣上天。他想回船舱叫人,回头却看见钟翰站在船舱门口,眼睛看着水中扑腾的那个女子,神色微有闪烁。他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孔先方才提到的那个“未婚妻”。他连忙转头去落水的女子,她手臂胡乱扑腾,偶尔露出一张雪白娇俏的面容。 这般相貌的女子,只是风满楼一位歌姬的婢女? 他越想越不对,敖锐瞪眼道:“再不救人,她就没命了!就算是烟花女子,好歹也是一条性命。不就是个婢女,又不是谁家小姐,你拦着我做什么?” 林立急的额头都冒了汗,人是要救的,可绝对不能让敖锐去救,如果敖锐平白与自己下属的未婚妻子牵扯上,就算事出有因,传出去也对他的名声大为不利,传言这种事情,传着传着就变味了。他转头对钟翰说道:“钟翰,将军身上还有伤口没有恢复,沾了水怕是不好,不如你去救这女子一命。” 钟翰愣了一下,苦笑道:“我不会水……” 林立直直看了他一眼,几乎就要脱口说出“那是你未婚妻子”的话来。就算得罪了钟翰,他也得拦着敖锐。 这时,船舱内的众人听见林立的声音,都纷纷出来看,起哄到:“林立,你不让将军去救,莫不是自己想去救,那你还不赶紧去?再不救,这美人的命可就没了!” 林立暗骂这群人开玩笑也不分时候,“你们谁会水?赶紧去救人!” “哎,不行不行,我们不能抢了你与‘佳人’的救命缘分。” “你们!”林立脑子都要炸了。 敖锐一把甩开他:“都闹什么?人都沉下去了!” 林立心中一慌,咬牙道:“我去救!” 然而他话音未落,湖中行来一条小船,上面一名全身素白罩着帷帽的女子,突然夺过船夫手中的船桨扔到落水女子的跟前,然后飞身跃起一把揪住她,再借着轻踏船桨的力量,一个纵身跃到敖锐他们的画舫上。 穿上一群粗汉子都有些惊呆了,未见其帽,已是仙姿。孔先结结巴巴道:“这这这……这是仙女下凡了?” 那女子却不是什么仙子,她拎着落水女就像拎着一只小鸡仔,将对方将扔到船板上,便伸手摘下帷帽,看向敖锐:“好久不见 ,别来无恙否?” 敖锐看见她,眼睛差点掉出来:“老老老老……老大!” 公孙岚一笑:“敖将军,如此称呼,阿岚可不敢当。” 阿岚…… 林立和孔先一左一右站在敖锐身边,下巴脱臼似的,不敢置信,半天才对视一眼,能被敖锐称之为老大的人,不就是……渡王未来的王妃,成毅将军纪昀的妹妹,当朝清贵纪融的姐姐,曾经将大安搅的天翻地覆,有从龙之功的奇女子纪尔岚?! 方才在船舱之中花天酒地的粗汉子们也都因为公孙岚的出现震了三震。当中还有曾在京中见过她的,说道:“我的妈呀,当年我在京中做二世祖的时候,还曾被纪姑娘揍过一顿。” 旁边的人哭笑不得:“被人家揍过,为什么你一副骄傲的口气?” 那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瞪眼道:“当然了!这可是纪姑娘!如今的大安的太平日子,可有她一份!再说,就方才她救人那一手,你能做到?!” 旁边的人咧咧嘴,都表示自己不行……一准沉了! 敖锐在众人窃窃私语中,几乎在瞬间将这些年在大安的记忆过了一遍,眼圈瞬间红了:“老大……你回来了?” 公孙岚听见他说“你回来了”,而不是“你来了”,心中五味陈杂。“嗯,我回来了。”随即,她上前锤了敖锐一拳,说道:“矫情个什么!莫不是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哭一场?” 敖锐被她这一拳锤的肩头一矮,眼泪顿时憋回去了:“老大,你怎么下手还是这么重啊!” 公孙岚斜他一眼,心想,看样子,他是真没收到自己的信。她走到敖锐的属下们跟前,抱拳道:“各位好。” 众人诚惶诚恐,赶紧低头还礼。 公孙岚趴在船板上的崔艾,说道:“有人认识这个女子么?”她朝众人扫了一眼,目光掠过钟翰的时候并未多做停留。 众人立即表示自己不认识,敖锐并不知情,说道:“这是风满楼歌姬是身边的婢女。” 公孙岚看着敖锐,不知是该夸他笨,还是该夸他答的好,笑道:“既然如此,便将她送回风满楼去吧。” 那歌姬和另一名婢女却十分犹豫,公孙岚双眼微眯,说道:“怎么?你们还有什么话想说?或者这其中另有隐情?” “奴婢这就带她离开……”那歌姬闻言连忙出声,打发另一名婢女去船头招呼车夫上来将人抱下去。 钟翰手心一紧,到底没敢出声,低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这个崔艾,不过有几分姿色,也没什么舍不得的,反正刚开始这婚约就是逢场作戏,她今晚进了风满楼,就更不能和自己有关系……他暗中咬牙,这个纪尔岚,到底知不知道实情?还是在故意羞辱他? 等那两个女子带着崔艾走了,公孙岚才跟众人笑道:“突然造访,实在唐突各位了。” 众人连忙说不唐突不唐突,纷纷请她到里面去做,没有一个人觉得她一个女子在这里有什么不对。 公孙岚让敖锐坐在主位,敖锐浑身不自在的坐下,然后让她坐在先前林立坐的位置,孔先激动地眼睛都红了。林立暗中掐了孔先一把,都没将他的眼珠子从公孙岚身上拿回来。 “我今次来,是为了跟敖将军和纪将军商量对抗百盟的事情。”公孙岚笑眯眯的看着众人说道:“从大靖往这边来的路上,抓了不少百盟钻进来的探子,回头就交给你们练练手。” 众人面面相觑,敖锐问道:“练手的意思是……” “我这次来的十分匆忙,说实话,还没有到沭北,是跟着一支百盟的队伍直接绕过来的,三天之后就要启程回沭北。”公孙岚看着众人的目光,认真说道:“百盟与大安大靖不同,他们是由多个部族组成,每个部族都有各自不同的本事。这些人手段多且十分狡猾,稍不注意就要中招。” “这次抓过来的人中,有其中百盟三个部族的人。你们可以尝试与其中的人对战,放心,无论你们中了什么招数,我都已经知道了解除的方法。重要的是,一定要亲身体验过,并交给你们治下的兵卒。” “老大的意思是,我们的确弱于百盟?”敖锐皱眉,还是有些不想相信。 “大安已经安逸了太久,而靖国也面临内乱和北戎的入侵,百盟这次是玩真的。”公孙岚不敢与纳迦瑞和元阳郡主太过频繁的联系,却从一些细节中了解到育桓王是多么疯狂的一个人。“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 林立道:“百盟是在战斗中选择强者,所以,各部族之间的的争斗让他们充满危机意识,时刻保持警醒和防备,战斗几乎是本能,而我们却不同……” “说的不错,所以,我们要讲战术。要吃透他们的手段,尽可能的破解,找到应对之法,加强对对方的熟悉。” 众人心中都有些发紧,同时也明白了为何眼前的女子受无数人敬重。她心里装着天下,装着百姓,装着眼前所有的一切,并尽可能的让这些变得更好。 第456章 反击(一) 缪贞公主府。 三公主绯衣灼灼,英美凤眼之中含威带煞。她仰脸看着天空中明明灭灭躲在云层里的薄阳,不仅感叹了一声:“世事如白云苍狗,千般万般难以预料。” 婢女青岩站在她身侧,轻声说道:“公主,车驾准备好了。” “那就走吧。” 缪贞公主下了高台,一步步往府门走去,心中盘算着祈淑郡主跟穆家的往事,嘴角抿起一抹笑意。 祈淑郡主的府邸并不远,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得知三公主要来,祈淑郡主一早就在门前迎驾,但神色并不热切。“三公主殿下。” 祈淑郡主是先皇时所封异姓王的女儿,如今已年过四十,却因为不曾嫁人仍是少女般轻盈的体态,若论起辈分,缪贞还要称她一声姑姑。祈淑郡主为人淡漠,对谁都不怎么热切,一切都维持在该尽的礼数。缪贞早就见怪不怪。见她对自己行礼连忙扶住。 “祈淑姑姑这般可是折煞我了。听说姑姑这些日子身子不大爽利?” “还是老毛病罢了。” 二人步入花厅,缪贞公主将目光停留在墙壁上挂着的一副并蒂莲上,并不打算绕弯子。说道:“姑姑还在记挂那个人么?” 祈淑郡主面色一变,似被风霜浸润过的青砖地,让人见了直觉冰冷彻骨。“公主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缪贞听了这话眸中沁出一丝笑,转头看她,说道:“祈淑姑姑对闲事从不上心,唯一能说到你心坎里的也只有那个人了。你为他终身未嫁,他却宁愿娶一个嫁过人的残花败柳。” 祈淑郡主嘴唇一颤,分明被说中了心中最痛最恨之处。“公主说话做事还是那么一针见血。” 缪贞公主走到门口,朝外面抬起手,仿佛是要接住阳光投下的微薄暖意,但触手只有冰冷的空气。她说:“祈淑姑姑似乎已经放弃了?” 祈淑嗤笑一声:“那么你觉得,我又该做什么呢?” 缪贞公主将冰寒绯丽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薄唇一张一合,面无表情的说道:“姑姑当年的那份不择手段的狠劲儿都去哪了?” 祈淑郡主面色一顿,并未做声。 缪贞公主自顾自说道:“当年姑姑对穆宸一往情深,可惜穆宸与公孙婉真青梅竹马。你为了接近穆宸,假意接近公孙婉真,成了她的闺中密友,并蓄意让其与大安游学来的宋展相识。他们二人本是发乎情止乎礼,却在你的设计之下,发生了夫妻之实……” 祈淑将这些听在耳中,仿佛是在听一场折子戏,仿若是些飘渺不可触及的记忆,又仿佛放生在昨日。“那又如何。” 缪贞公主就像匍匐在暗处的毒蛇,危险的吐息着阴冷的气息。 她轻笑一声,说:“其实,姑姑做的事情远不止于此,对吗?当年公孙婉真与宋展去往大安的路上,真正下杀手的,不是公孙家,也不是穆宸,而是你!你本想让他们一起死在大安,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却没想到公孙婉真命大,不仅没死,还被公孙家带了回来。” “是啊,她活着回来了,还嫁给了穆宸。嗤……”祈淑不止一次后悔自己多此一举,如果她没有下杀手,宋展不会死,公孙婉真说什么也不会另加他人。 “姑姑心中想必万分后悔。然而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她跟宋展的女儿竟然也来了靖国,还竟各处搅得风云四起!”缪贞公主的手不由攥紧,语气中透露着些许不甘。 祈淑郡主听到这总算知道缪贞公主为何要旧事重提。说道:“公主屡屡在公孙岚手上吃瘪,就想挑拨我去做你的马前卒么?” “在姑姑眼里,我的目光就如此短浅么?”缪贞凝视着她,说道:“公孙婉真是公孙和穆家的纽带,我的目的是,将穆家从公孙这条船上撕掳开……最好的切入点,就是公孙婉真。只要她死了,他们两族之间就少了必然的联系。到时候我会用其他手段,让穆家转向!” “公主的志向还是那么高远,可这些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姑姑的心还真是容易满足,一个养女就让你得到所有的慰藉了吗?” 祈淑郡主眉头一皱,说道:“你提起雯儿做什么?” 缪贞笑道:“姑姑果然不再年轻了,心气就这么弱下去了,头脑也不再惊醒。” 祈淑闻言猛然领会了她的意思,立即跑出花厅朝雯儿的院子过去! “雯儿!” “郡主?您这是怎么了?” “雯儿呢?” “小姐在里面习字啊……” 祈淑郡主不等婢女说完,便冲了了屋子,然而只看见一地散乱的纸张,墨也洒了一地。跟着她进屋的婢女惊呼道:“怎么会这样?” 祈淑双目瞪的老大,“你不是说小姐在屋子里?人呢?” “小姐方才还在的!奴婢不过出去换茶的功夫……小姐怎么会不见呢!” 祈淑郡主一阵头晕目眩,勉强撑着返回花厅:“我的雯儿呢?!” “姑姑急什么?我不过是请妹妹到我那里去住几日。” “你……” “姑姑知道我的性子。所以,你还是想想办法,看怎么能帮得上忙……”缪贞笑了笑,看着祈淑郡主的目光就像看一件东西:“不然,就用雯儿的命,赔了宋展的命吧。” 祈淑郡主跌坐在地上,看着缪贞公主一步步走出花厅,她尖叫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然而缪贞公主连头的没回,只说:“我给姑姑三天的时间想办法。” …… 一夜之间,昀城堡以及周边城镇的气氛陡然变得莫测。 北山衡带领两万新兵驻守昀城堡的消息无风自传,虽然首战得了便宜,但依旧不被人看好,北戎人,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两万新兵,是疯了吗? 北山衡却不介意别人怎么说,一道道指令传递下去,从容不迫的布置着各处,田继昂见他如此,心里也安稳不少,说道:“百盟必定要拿大安试刀,君上那里也不知出了具体章程了没有,还弄了个钦差过去。唉,听说公孙将军这次受了重伤,也不知招不招架的住……” 北山衡想到大皇子,微微皱起眉头。随即才反应过来田继昂的话,他的意思,是说招架战事,还是招架大皇子?“不管那边如何,咱们都怕是要靠自己了。” 田继昂深吸一口气,说道:“若是各地节度使能伸手管一管,咱们也能多点胜算。” “我也是怎么想,不过,还需多费点心思才行。”若他们好摆弄,也不至于让君上装病不朝。北山衡从小在肃王身边长大,对军政各方面有着十分清晰透彻的认知。“这件事急不得,眼下,咱们还得防止北戎的反扑。” 他们刚刚入城,北戎必定不会等到他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在回头来攻。眼下一定就在密谋如何在他手里将昀城堡抢回去! 田继昂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兴许,就在今晚……” 暗夜中,山峦起伏,路途模糊。 高高的城墙上,两个守卫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高个说道:“来着这种地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俺还想赶紧找个媳妇,给俺娘生个大胖孙子。” “嘁,你想的可是真长远,还想娶媳妇,咱们呆在这种地方,说不定哪天就死翘翘了,哪个小娘子会跟咱们?” “别说这么丧气!来之前我也这么想,刨了小半辈子的地,突然让俺上战场打仗,不是去送死是什么?但眼下看来,咱们这位将军不像是个胡来的,机灵点,留住一条命,说不定还能立个功劳,到时候就能娶着媳妇了!” 矮个哭笑不得的摇摇头:“唉,别说了!糟心!” 高个也不过是开个玩笑,免得在这冷冰冰的夜风里被冻僵,他刚要说话,却看见远处突然出现一长串的火把,他立即心生警惕:“糟了,远处不会是北戎人回来抢昀城堡了吧!你在这盯着,我去告诉将军。” 北山衡却已经和田继昂上了城墙,朝远处看去。 “看来,真是要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虽然二人之前在心中就有所猜测,但还是没有想到对方竟然真的来的这么快! 火光很快就到了城下,对方领头的将军从骑兵手中接过一支火把,照亮了他面上的虬髯,是个十分粗犷的大汉。他挑了挑眉,开口喝道:“黄口小儿,卑鄙无耻,就会玩偷袭的花样!哼!今晚爷爷就要捉了你下酒!” 站在城墙上的田继昂眉毛抖了抖,转头看了一眼对方口中的“黄口小儿”,他正盯着对方身后的人马,似乎在估算人数,压根没有去听那北戎将军的骂声。 “天色太暗,不过,至少有咱们的两倍。” 城下的虬髯大汉见自己骂了这么半天,上面居然变点反应都没有,不禁高举火把怒道:“兄弟们,随我夺城!” “杀!” 几万人的连声呼喊,气势不是一般的骇人。 第457章 反击(二)【第二更】 北戎人一向喜欢在夜里进攻,一来,漆黑的夜晚不仅能让守军感受到恐惧和压力,也能掩盖军队的动向和人数。二来,夜晚能见度低,大大削弱了守军射箭的准头。 田继昂看着他们扛起圆木直击城门,传来砰砰的巨响,喉咙也提到了嗓子眼。但他在阵前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还能扛得住。“看来他们早就做好了打算!” 先前被对方隐在黑暗中的云梯已经竖了起来,搭在了城墙上,好在北山衡和田继昂一早就商量了对策,田继昂常年跟这群北戎人大交道,多少有点对敌经验。 “放箭!” 北山衡一声令下,弓箭手便将尾巴上牵了绳子的箭矢射到了云梯上。这些绳子都是浸泡过火油的,这边箭一下去,另一边立即有人点燃了绳子。上了云梯的北戎兵连连发出受惊的叫声从云蹄上摔了下去,还有几个云梯因为箭矢射中的位置好,整个都烧毁了。 虬髯大汉在下面看着云梯燃烧的熊熊火焰,本点表情都没有,一边的副将道:“这回来守城的将军,似乎和从前的不太一样?” 虬髯大汉冷笑道:“哼,不过雕虫小技!头几波箭雨过去,上边攻势必定有一段空隙有机可乘,到时候咱们的人再上,只有有人进了城,破城易如反掌。” 上面的北山衡见对方已经使尽各种手段强攻,他一连串的指令发下去,众兵卒虽然都是第一次上战场,可见主将指挥有方,分毫不乱,顿时信心大增,各自领命照办。 田继昂扒在城墙往下看,说道:“下面那大胡子半点也不惊慌。” 北山衡看着下方的情形道:“他们一时间没法登上城墙,但人数毕竟比咱们多太多。对方是在消耗我们……” 他话音还没落,下方的弓箭手点燃箭头,一支支射离弓弦,燃着的箭头飞入到高墙之内,顿时将城内守军射倒一片,翻滚着扑灭身上的火星,下方云梯攀爬的敌军趁此机会愈发密集,已经有人渐渐接近了城墙!北山衡眯眼看着下方,道:“抬火油来!” 守军人手两只火油罐,挑着云梯立着的地放砸了下去!对方火箭簇,加上北山衡命人扔下去的火把顿时将大部分云梯点燃,一长串的敌兵呼的成了一个个火人,从云梯上坠落。 敌方士兵见状连连后退,虬髯将军怒喝道:“弓箭手给我继续放箭!放箭!” 北山衡冷眼看着,在心中盘算,已方的弓箭早晚会有用尽的时候,火油也不是长久之际,城墙上洒落的火油很快烧尽。而对方火箭簇嗖嗖嗖的飞射而来,云梯又重新架了起来,如此往复了两三次,便阻碍不了对方了。 下面的北戎将军见他们不再砸火油罐,便哈哈大笑起来:“你们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什么黔驴技穷!哼,现在本将军就让你们这群驴知道知道厉害!” 谁知他这厢刚说完,城楼上便开始往下浇水。 方才被灼烧过的城墙还有微微余温,冷水浇上去更加容易结冰,油是很快可以用尽,水却取之不竭。 如今已是年底,北戎这边的气候本就比旁处要冷,此时一桶桶冷水浇头,下边的敌兵洗了个冷水澡不说,水流到城墙上,城墙根很快都结了冰。云梯根本立不住,一个接一个刺溜溜滑倒,上面的人直直的往下摔,下面的也被砸倒一大片! 下面的北戎将军见状,脸上的肌肉不由抽动了几下,但他似乎仍有耐心,站在那里盯着眼前的战况。北山衡当然知道对方在打算什么。城墙上结了冰,他们上不来,却不妨碍下方的人不断强攻城门,‘轰隆轰隆’震天的响。有的士兵堵在前边的,手臂都给震裂了。这边的火箭簇也如同下雨一般射个没完,不要钱似的! 对方不断攻城,片刻都不歇息,田继昂愁眉苦脸道:“咱们虽说没到弓尽粮绝的地步,可再这么下去,城门就要破了!”他一边哀声叹气一边跟着士兵去捡城墙上散落的箭矢,一边自我安慰道:“不能浪费,不能浪费……” 北山衡眯眼往敌军的方向望去,那虬髯大汉坐镇军前,指挥着士兵攻城,周围的护卫将他护的水泄不通。“田大人,对方的情形有些不对,这般源源不断的进攻,似乎是另有图谋,你在这里守着,我带人去四处看看,如对方有什么异动,你便想办法吸引他的注意。” 田继昂一呆:“将军,您身份尊贵,这太危险了……” 北山衡抬手止住他的话,说道:“事不宜迟,我会小心,田大人只管找我说的做,放心。” 田继昂噎了噎,这位世子殿下的胆子怎么这么大?!可若胆子不大,也不能接眼前这个烫熟的山芋不是?他在心中唉了几声,不知道自己这回还能不能活着回去见夫人儿子? …… 旌旗鼓荡,长风来回卷着血腥的气息在战场上空盘旋,城外军营中突然冒出几个身影顺着高低不平的地势掩住身形,偷偷往城下摸了过来。看身手的矫健便知都是高手,他们悄无声息地摸到较远处的城墙根下,飞爪一抛一拽,几个起落竟已经攀上了城墙。 一行人如猫一般轻盈落地,手中一翻,一柄雪亮的匕首已经握在手中。为首之人轻轻挥了挥手,黑衣人们各自散开,悄悄冲着各处的守卫摸去。 就在他们各自即将得手之时,却被人在后面一把搂住脖子,轻轻一挥,喉管如豆腐般被割断,倒在地上没了生息。 北山衡嘴角牵出一抹笑,对其他人招了招手,将死去的黑衣人拖到暗处。随即回到敌方为首的黑衣人跟前。那人并没有发现异状,掏出身上的火折子在城墙第三个岗哨的位置点燃。那一点火光在暗夜中一闪即逝,却足以给下方的敌军报信。 黑衣人低声道:“将飞索从城墙上顺下去,打开城门,务必要快……” “快”字刚出口,他的喉咙已经被冰冷的刀尖刺入,连血都没来得及喷出就倒在了地上。 北山衡一挥手,原本立在墙头的岗哨,立刻将事先就准备好的‘特制’飞索从城墙上顺了下去。低声对身边护卫说道:“诱敌入城,杀之!” 护卫领命,立即到各处将命令传达下去。 不一会,敌军的营地里又冒出一队队人影,显然是得到了之前那队人的信号,他们疾如闪电的贴着地面到了城墙下,沿着飞锁利索的爬上了城墙,不多时,数十人已经翻身进了城内…… 其中有一人比其他人的速度更快身手更灵敏,他潜伏到城墙下抓起一根飞索,脚下一瞪,十仞高的城墙几乎没有半分停顿就上去了。 轻巧的落地,突然感到手上传来一点针扎似的刺痛,他不由有一瞬间的自嘲:许久没干这样的粗活,连皮肤都娇嫩了! 城墙上面同样是漆黑一片,他睁大眼睛仔细分辨着方向,脚下小心翼翼的挪动步子,却在此时踢到了什么东西,他心里一个激灵,停下动作屏息了片刻,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他弯下身子去摸地上的东西,只是还没等他摸到地上到底是什么,只觉手臂一阵发麻。接着那股麻劲儿迅速传到胸腹,他只觉得心脏骤然一缩,剧烈的痛感让他头皮一乍。手脚开始不听使唤。 他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在了石地之上,他听见膝盖触碰到砖地传来的声响,却感觉不到腿上的疼痛。他暗叫糟糕,有埋伏!他想叫一声,给城下的北戎将军提个醒,却根本感觉不到不到自己喉咙在何处。 他一头栽倒在先前绊脚的东西上,此时他终于知道那是什么了!那是先他之前爬上飞索的自己人!他的头跄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石块,心下也一片冰凉。 他想咬牙提起一丝力气,却怎么也做不到…… 是了,方才手上传来的痛感!定是那飞索上涂了蓖麻籽汁液之类的东西,药液顺着刺破的皮肤渗入,迅速麻痹了知觉!大靖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狡猾! 不远处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原来是有人正在将倒地不起的人拖走。很快,对方来到他跟前,拉着他的脚,将他倒着拖到了一个地方,手脚被捆了个严严实实。他的眼皮耸拉下来,只露出一点缝隙,虽然身体没有任何感觉,他却隐约看见对方似乎在搜身。 “把这些人带走!” 他被人驾着,来到一处灯光幽微的地方。他心中想着,只要对方想要逼问他,便会给他解药,到时候他就要发出信号的机会。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根本就没有多问他一句话的意思,将他带走的人只是将他扔到了一处地牢似的地方,交待道:“这个人有问题!重点看押,千万别让他跑了,若有异状,杀了便是!” 他听了这话几乎吐血!对方怎么完全不按照常理行事?然而已经没有人再对他多加理会。 北山衡吩咐人跟田继昂将这边的情况说一下,自己则在暗处应变地方的偷袭。田继昂站在暗处看着敌方营地的方向,不由得暗自嘀咕,“北戎人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还学会了玩阴的。还好世子警醒,不然他们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第458章 草鬼(一) 两队人马出去许久,却似被黑夜淹没了一般,半点动静都没有了。北戎将军脸上的大胡子抖了抖,说道:“怎么城门还没开?难不成被他们发现了?” 副将问:“要不要将虫师请来问问?” 大胡子沉着脸想了想,说:“去吧。” 片刻,一个将头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走到大胡子跟前,恭敬的打了招呼,然后说道:“对方的将军是大靖肃王的子嗣,肃王领兵经验十足,受他传授,这位世子想必也不可小觑。” “虫师的意思,先前的计划都白费了?”大胡子话语中微有怒意,但因为对方的身份,还是忍住了。 “将军放心,在下自有妙计。” …… 天色已经蒙蒙亮,双方偃旗息鼓各自整军,轰隆隆的攻城声终于停了。北山衡看着被俘获的二三十人,不由微微皱眉。就这么简单?没有下文了? 田继昂也下了城墙,见他沉默凝思的模样不由问道:“将军有何疑惑?” “最先一批上来的几个人,明显是来探路的,放出信号后,这三十几人便摸了上来,但搜身之后却发现这些人身上什么都没有,连发信号的东西都没有,武器也只是普通的匕首。那他们是摸上来做什么的?就凭这三十几人,即便身手再好,又能对我军有什么影响?” 田继昂一怔,说道:“兴许是来暗杀将军的?” “也有这种可能,但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们不像来刺杀的,倒像是专门来送死的。”北山衡也没什么根据,只是直觉有点奇怪。 “说实话,下官也有这种感觉。北戎这次来的将军叫做达罕,是出了名的爆裂脾气。下官与其也不是头回见了,若在往常,在墙头上就吃了这么多亏,早就暴跳如雷了,这次却出奇的沉得住气。” “这么说,他早就对此时的状况有所预料。” 田继昂惊讶道:“难道下官总觉得北戎人这次变聪明了!他身边定有个厉害的谋士!” “怎么说?” “北戎人一向直来直去,打仗全凭实力,鲜少用这些拐弯抹角的手段。您瞧昨晚的情形,实在是不寻常啊!” 这时,地上手脚被绑的俘虏们身体突然接连扭动起来。田继昂问:“是不是蓖麻子的效用过了?” “没有这么快,蓖麻子至少能让人失去知觉两个时辰。” “那他们这是……不对啊,将军你看,他们分明都紧闭双眼,神智也不情形,好似身体自己受了什么刺激在动!” …… 崇圣关。 公孙岚带领众将领站在一处山坳的上方,四周布满弓箭手,瞄准下方山坳中站着的五个人。 这五人分为三方对峙,警惕着彼此。 敖锐问道:“老大,这是什么意思啊?你这是让他们自相残杀?” “这五人分别来自百盟的夷族,荆族和古柔族,左边那两个是夷族的人,精通用毒,可杀人于无形之中。右边那两个是荆族的人,精通幻术,可控人心智,操纵人为其杀人。独自站着的那人,是古柔族的族人,精通蛊术,善用控制各种虫子。我让他们各凭本事,给自己挣一条活路。” 公孙岚冷冷的看下下面的五个人,虽然这些手段在百盟也并非人人精通,但只要有一个人懂得,并将这些东西用到战场上,绝对会掀起一场巨大的灾难。她毫不怀疑,这支小队伍出现在靖国,绝非偶然,如果不是吱吱闻到了他们身上特殊的气味,出现不安的躁动,她也不会多做留意。 那么,这些人就要溜进靖国或大安捣鬼了! 林立听完公孙岚的解释,不由问道:“可他们受百盟指使前去靖国,定是死士,怎么会轻易答应在我们跟前展示族中的不传之秘呢?” “如果只有一个人或是两个同族,他们兴许会慨然赴死。但眼前的情况不同,他们听到只能活一个人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并非是死,而是其他人会不会动逃走的心思,万一自己死了之后,剩下的人出卖百盟怎么办?自己岂不是白白葬送性命了?疑神疑鬼之下,便谁也不肯去死了。” 这跟三个和尚挑水喝的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周围人听了这话不由咂舌,林立看了一眼敖锐,眼神仿佛在说,你老大之所以是你老大,是有原因的。 他们在上面说话的时候,下面的五个人也在无声交流,猜忌诡异的气氛在几个人之间萦绕不去。三方对峙,必有两方会先成为盟友,这样对战局最有利也最快速。 终于,夷族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对独自一人的古柔族人说道:“阿尼,不如我们合作,先解决了他们两个。” 荆族的二人闻言一怒,说道:“阿尼,你不要听他们胡说,你跟他们一起杀掉我们,之后他们二人对付你一人岂不是易如反掌?” 夷族跟荆族本就不和,平日在百盟就矛盾不断,否则,他们就会联手先杀掉阿尼。然而他们是不可能站到对立面的。 这五人的实力相当,单打独斗的话,谁能胜出都说不准。阿尼皱眉思量许久,走向荆族的融昭和乌邗,对面夷族的二人大惊失色,二话不说纷纷从抖中都出一股微蓝的烟雾。 阿尼三人早有防备,不约而同往三个方向散开,各自屏住呼吸躲避毒粉,并往口中塞了什么要药丸。虎视眈眈的盯着蓝色毒雾中的夷族二人,伺机而动。 “阿尼为何要选择荆族合作?”林立看出其中似有玄机,开口问公孙岚。 “这几人对彼此的手段都极为熟悉,想要最后胜出并不容易。既然实力一较高下,便要从几人的关系入手,首先荆族与夷族不合,只要有选择的余地,他们就绝对不会合作。其次,夷族的两个人是表兄弟,关系十分要好,若阿尼跟他们合作,过后他们二人一定会联手对付他。其次,夷族的毒防不胜防,当然是先杀死他们比较好。” “那荆族的二人,又是什么关系?” “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此话一出,众人便都明白了,同父异母的兄弟大多都不和。这个阿尼的确有几分聪明,是打算杀死夷族二人之后,再与这对兄弟中的一个合作,胜算无疑十分的大。 敖锐始终没有忘记公孙岚是想让他们百盟的手段,便问道:“那这蓝色的毒雾又有什么作用?” “这蓝雾沾到身上并不大碍,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它对人的眼睛有很大的伤害,这东西若不小心进到眼睛里,就会看不清东西,朦朦胧胧只能看见事物隐约的影子,大约能维持一个时辰左右。解救之法,可以用决明子泡水清洗,立即见效。当然,这蓝雾中还可以掺一些别的东西,用法千变万化,一定要小心防范。” 众人听了不免心惊,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下面山坳。 此时蓝雾已经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一片灰雾,伴随着一阵略微低沉的嗡嗡声。荆族的两兄弟似乎在伺机接近他们施展幻术,而阿尼则躲在角落中捣鼓掌中盒子里的东西,似乎在驱使蛊虫。 上面孔先不由无语道:“他们这是什么打法,得什么时候能出结果?不如俺们上去两刀就砍干净了!” 林立瞪他一眼,骂道:“你个大老粗,以为他们在战场上会冲在前面给你砍?当然是躲在后面放阴招!” 众人不由一阵嗤笑,孔先脸有点红,说道:“笑什么笑,老子心怀坦荡,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公孙岚笑着看他一眼,孔先这机灵,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慌乱摆手:“啊呀,纪姑娘,我可不是说你心眼多啊!你千万别忘心里去。” 林立噗的一声笑出来:“老孔,你这是越描越黑!” 孔常的脸更红了,手足无措的看着公孙岚,公孙岚摆摆手:“好了,看下面。” 众人经她提醒,才发现一族兄弟身前的灰雾蠕动变幻起来,时聚时散,形状飘忽不定,如同一块雨云般令人沉闷窒息。夷族兄弟口中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那阵灰雾突然分成两半,朝阿尼和荆族兄弟飞扑过去。 众人这才看清,原来那竟是一只只灰色的小虫子,三对细长薄薄的飞翅急速抖动,全身青灰,只有一对眼睛乌黑锃亮,如同镀上了一层金属光泽。那嗡嗡声正是这群东西正在急速的扇动翅膀。 阿尼的嘴巴不断一张一合,发出的声音似有微微震动的音波。一群密密麻麻的黑色飞虫立即从他手中的盒子中一冲而出,朝袭来的灰色虫巢猛冲了过去,看上去竟是更加凶恶残暴,不一会,便有大半的灰色尸体掉落在地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而荆族两兄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些干草,用火折子点了起来,烟气缭绕在周身,那些灰色的虫子似乎不喜欢这种味道,在空中盘旋不断,就是不肯往下落。 荆族两兄弟趁机吟唱起一段歌谣…… 第459章 草鬼(二)【第二更】 天上突然飘起小雪,轻盈的菱花摇摇晃晃从空中落下,煞是好看,但众人此时都没什么心情去欣赏。 “那灰虫名为灰鬼蝗,啃食生肉,尤其喜食眼珠。夷族人燃烧的这种草名为芜荑,其中还混杂了天仙子,不仅仅能够驱散灰虫,还能配合他口中吟唱的歌谣控制他人的神智。而阿尼放出的黑虫更加厉害,是一种名为草鬼的蛊虫,喜欢鲜血的味道,能钻入人的皮肤,咬破内脏致人死亡。”公孙岚解释道。 钟翰终于忍不住出声:“这……真有这么厉害?” 公孙岚并未对钟翰表现出什么特比的情绪,说道:“当然,他们也是万中无一能够成功使用这些手段的百盟人。如果百盟人人都这么厉害,早就没有靖国和大安什么事了。” 就在这时,敖锐耳朵一动,惊骇转头,只见一只灰鬼蝗不知怎么脱离了队伍,急速奔着他们的方向而来,速度快如疾雷。他瞬间愣在了那里,下意识的拔刀,却哪里比不上这虫子的速度,灰鬼蝗急速朝他的脸上撞来!那双眼睛如同黑曜石一般泛着乌黑的光泽,令人毛骨悚然! 忽然一团火光出现在他眼前。,灰鬼蝗的身体呼的烧成了一团掉落在地。公孙岚道:“这东西也怕火。” 敖锐一头的冷汗,脚下往后踉跄的半步,下意识的离地上被烧焦翅膀虫子远一些。“若是在战场上出现这些东西,当真防不胜防……” “其实最可怕的,是阿尼驱使的‘草鬼’,这种虫子能潜伏在人的身体里,类似休眠的状态,如果你们到时候俘虏的敌方的人,一定要小心,说不定,他们只是敌人故意送过来的‘虫巢’。” 嘶! 在场之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身上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林立惊愣的喃喃道:“虫巢?” 公孙岚没答话,指着下面说道:“你们看!” 山坳中,灰鬼蝗已经被草鬼全部杀死,而夷族那两兄弟,周身虽然还有一些毒雾缭绕,却好像发呆般站在原地,分明是被荆族兄弟操控了心智! 阿尼看准时机,微动嘴唇,又发出一声声低沉的音调。草鬼盘旋了片刻,忽的朝夷族的两人卷去,如同一股黑色的小型飓风般,瞬间将这两人包裹,从他们身体各处钻到他们的皮肤之中,一时间,二人的皮肤被撑的不成人形,鼓鼓囊囊不断蠕动。 钟翰看到这一幕,再也忍受不住,捂着嘴跑到旁边草丛里狂吐起来。其他人的脸色也不好看,林立和敖锐也是强忍着不适。 不一会,那两人的皮肤似乎恢复了正常。公孙岚道:“草鬼钻到他们的身体里去了,喝干血液之后,还会在里面繁殖。但与此同时,这些成年的草鬼也会死去,心生的虫卵会在一个时辰之内孵化,形成新的虫群。” 这下连其他人也受不了了,纷纷跑到一边吐了起来。一群大男人吐得眼泪鼻涕一大把。 敖锐强忍着问道:“那方才老大说俘虏的身体里可能会藏着虫子是怎么回事?” “虫师会用一种办法将虫卵收集起来,使其延缓孵化,在想要催生他们的时候,给人喝下去。这些草鬼便会进入人的身体中,血液会将它们唤醒,继而孵化长大。同时,这个人也会死去。” 敖锐强忍中心中的惊悚,看向夷族那二人,此时他们已经倒在地上,血色褪尽,明显是草鬼吸干了血!“这东西要怎么对付?” “大多数虫子都怕火,但多数时候无法满足这个条件,所以,还有另一种方法可以对付它。”公孙岚抬起下巴示意他们去看荆族的两兄弟。“草鬼对声音十分敏感,是靠声音中震颤的部分听取命令的,只要打乱这种震动,草鬼就会像无头苍蝇一般,失去目标,并且感到恐惧,不再攻击人。” 孔先哭笑不得:“所以,此时融昭跟乌邗在那里拍肚皮就是这个原因??!” “人都要死了,只要有效,让你吃屎你也得吃……” 孔先听了林立的话,一圈凿咋他头上:“你才吃屎!你给老子去吃屎……” 众人嗤嗤笑起来,先前恐怖的氛围终于消散了不少。 有人问到:“可是若真遇见草鬼,总不能在敌人眼前拍肚皮啊!那不是给敌人将自己一刀砍死的机会……” 敖锐瞪他一眼,道:“军鼓是做什么用的!别给老子丢人!” 那人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钟翰在众人身后看着敖锐跟大家的相处越来越融洽,不由深深的皱起眉头。公孙岚目光轻轻扫过他,不动声色。 下面的阿尼看着对面的兄弟二人,口中发出声音,召回了草鬼,眼神不经意看向融昭,融昭目光微动,突然从袖中翻出一把匕首,猛地朝乌邗的背心刺去! “融昭!你!”乌邗不敢置信,口中涌出鲜血,几息时间便倒在地上身亡了。 融昭跟阿尼对视,二人半晌都没什么动作。 林立不禁猜测道:“阿尼既然选择与荆族的人合作,必定知晓他们兄弟之间的龃龉。此时乌邗先死了,那么阿尼必定是与融昭有某种默契的。莫非这二人从前便有交情?” 公孙岚赞赏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她自己也想知道,这二人在挚友和生死跟前,会如何选择。 下面的两个人彼此互望半晌,都露出苦笑。融昭说道:“阿尼,没有你,我都不知自己能不能活到现在,你暗中帮我这么多,今日我能血刃我的杀母仇人,已经满足。” 阿尼声音有些颤抖,说道:“融昭……” 融昭抬手制止了阿尼的话,说道:“阿尼,我希望你能活着。” 上面的人听了这话都不禁一怔,似乎都没有想到这件事会是这样的结果。不顾转念一想。百盟人也是人啊!即便他们来这里是要对靖国跟大安不利,但对于他们彼此来说,也同样有亲友知交。 众人不禁沉默下来,看着下方的两个人。 融昭说着话,似乎不想让好友受此煎熬太久,立即抬起方才杀死乌邗的匕首想要刺进自己的喉咙,结束自己的生命! “融昭!” 阿尼大叫一声,就朝他冲了过去,然而他怎么可能比融昭手中的刀更快! 生死之间,融昭手腕猛地一痛,匕首脱手掉落在地,白雪的荧光衬着匕首上鲜红的血迹尤其刺目,旁边还掉落了一块碎银子,几乎与雪色融在一起。 阿尼也跑了过来:“融昭,你没事吧!” 融昭呆呆的抬头,看向上面公孙岚的方向。 公孙岚命人将他们二人带上来,然后对阿尼说:“我用融昭的命,买你一个消息。只要这个消息和我的心意,我就放你们回百盟。” 阿尼和融昭对视一眼,复杂的情绪在二人眼中浮沉,可转念一想,其实还是死路一条。阿尼说道:“我若随便说个消息,你也不会放了我们。可我若将重要的消息透露给你,回去百盟就能活着么?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 “谁说不能?”公孙岚笑了笑,说道:“你们可认识阿里木?” “阿里木?!”阿尼一惊,“你怎么会认识阿里木?阿里木也在你手上!” 公孙岚认真的看着他,见对方似乎真的认识阿里木,而且好像还关系匪浅的样子。心想真是巧了,便说道:“看来,你的确知道他。” 阿尼有些绝望,半晌才说:“他是我弟弟……我此次跟随这个任务,也是抱着想要找他的念头。” “他没死。并且已经安然回了百盟,此时在你们五王子纳迦瑞手下做事。” “这……这不可能,他分明是……”说到这,他像要了舌头一般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公孙岚却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是跟着三王子斯纳偷偷去了靖国对么……” “你……你怎么会知道?!” “不妨告诉你,你们的三王子已经被他的仇家所杀,而阿里木受我引荐,暗中去了五王子麾下。当然,在成功阻止百盟开战之前,他是不能露面被人发现的。” 阿尼和融昭对视一眼,“你们是要阻止百盟开战?” “那你们以为什么,以为我们要对百盟赶尽杀绝?”公孙岚看着阿尼,缓缓道:“如果你是阿里木的哥哥,据我所知,你们的族人是不赞同打仗的对吗?” 阿尼犹豫的去看融昭,那眼神似乎再问,该不该相信公孙岚。融昭沉默半晌突然问道:“如果方才我跟阿尼斗个你死我活,你会眼睁睁看着么?” 公孙岚叹了一声,说:“原谅我不是君子,如果方才你们拼死也要杀了对方,那么对不住,你们一个都活不了。我不能放这样的人活着离开。去危害靖国、大安甚至百盟的百姓。” 阿尼和融昭都是一怔,就连敖锐以及身后的众将领也跟着动容。这就是,以一人失道换众生太平吗?虽然远远没到那个地步,但以小见大,为何公孙岚区区女子能有这样的觉悟? 阿尼僵硬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了下来,说:“我愿意用一个重要的消息换命。” 公孙岚点点头,叫了众人回城。 到了方便说话的地方,公孙岚身边只留下敖锐,对阿尼说道:“有什么话,你便说吧。” 阿尼抿了抿唇,显然他即将要说出口的事情,是违背他良心和道义的事情,以至于他脸色发白,声音颤抖:“百盟与北戎暗中有所勾连,百盟将一位虫师送到北戎,让他帮北戎对付大靖……” “你说什么!?” 第460章 危机(一) 昀城堡的城墙之下,一切都变得平静异常,平静的仿佛之前狂暴攻城没有发生过。但在云城堡的地牢中,包括北山衡在内,都被眼前的情景给惊的魂不附体。 那些俘虏因为中了蓖麻子的汁液,陷入沉睡毫无意识,但他们的身体此时的的确确是在扭动,虽然动作不大,但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田继昂揉了半天眼睛,当他看见那些人的皮肤渐渐鼓起一个个包的时候,终于相信自己不是看错了。“将军,这是怎么回事?下官莫不是还在睡梦之中?” 北山衡想起今日种种古怪,又看着那些人,分明刚才还活蹦乱跳,现在却一个个像被抽干了血似的脸色愈发苍白,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退出去!全部退出去!” 听了北山衡的命令,众人如梦初醒,立即朝门外跑去,北山衡紧紧盯着那些人,不,现在应该说是尸体,他看着那些尸体身上鼓出许多凸起的小包,还在缓缓的移动游走,他在关上门的那一刻,终于看见一个黑黝黝的虫子从一个人的皮肤中钻了出来!抖抖身上的翅膀,飞了起来! “这是蛊虫!” 北山衡从小受肃王教养,还不至于连这点见识都没有,但亲眼看见还是第一次!远比父王跟他说起的更加骇然!“北戎的军队里居然有百盟的虫师!” 田继昂听见蛊虫二字就已经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北戎这是给咱们送了三十多个虫子窝啊!” 北山衡面色凝重,看着眼前的木门,说道:“加紧封锁,绝对不能让那群虫子飞出来。” 护卫问道:“封锁?不消灭它们吗?” 田继昂都要被吓哭了,此时哭丧着脸说道:“哎哟小兄弟,你小时候没捅过马蜂窝吗?一群马蜂追着你尚且避无可避,何况是这些吃人骨血的蛊虫那!哪怕是放出来一只,那也是要人命的!” 现在,他们只要一打开这个门,迎接他们的只有灾难! 众人听了这话都不禁冷汗涔涔,已经有人听见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嗡嗡声,还有石子击门的声音,应该是那些黑色飞虫在里面横冲直撞。田继昂道:“将军可有什么办法能消灭这东西?” 就在这时,一个卫兵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众人看过去,见他的手摸向耳后,然后四根手指全沾染上了发黑浓稠的血液,他似乎十分疼痛,两手虚扶这头,痛苦的哼叫了两声,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他的身体就猛地一抖就瘫倒在地。 在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呼啦一下四散开来,仿佛他是什么妖魔鬼怪。有人颤抖出声道:“那虫子钻进去了……从耳朵后面钻进去,是不是钻到脑子里去了?他还活着吗?” 北山衡想到见那卫兵的耳后已经看不见虫子,想那虫子的确是钻到对方身体里去啃食骨血了,一般会儿出不来,便快速上前,探了探对方的鼻息,然后缓缓收紧拳头,道:“他已经没救了。” “这么快……” 北山衡果断脱下自己的外袍先将门缝堵了堵,道:“看这虫子连骨头都能咬穿,木门怕是抗不了多久。” 众人闻言面色一变。 “凡是蛊虫,必定是有人控制的,现在这里没有施展控制之术的人,那些虫子却见人就钻,看来是天性!”田继昂一张脸完全褪了血色,他看着北山衡说道:“将军对此蛊可有了解?有什么能办法能控制或除掉它们?” “没有……”北山衡紧紧盯着前方的木门,只觉得头皮发炸,“我只知道这些虫子都怕火,可要怎么放火才能保证将所有的虫子都烧死呢?” 田继昂手脚都瘫软了,勉强让自己还能保持理智,“还好咱们将他们关进了石室,眼前只有这一个出口,不然就真的无计可施了。”他见卫兵抬了火油过来,连忙说道:“先将这位的尸体处理了吧……” 此时没有人敢去移动那具尸体,如果中途虫子突然钻出来,便又要有人遭殃了。北山衡想了想,说道:“用腐骨散吧。” 护卫闻言从袖中拿出腐骨散,洒在那句尸体上上,尸体的皮肉立即发出滋滋的声音,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众人都用袖子捂住口鼻。 过了好半天,那尸体才化成一摊水,一名护卫惊呼道:“将军你看那里!” 众人都朝那滩血水中看去,那是黑色的虫壳。 有人惊呼道:“这虫子的外壳居然连腐骨散都不怕?!” 北山衡心中也是狂跳,没想到这虫子这么棘手。“现在没时间去多想了,只能先用笨法子将石门封起来。田大人,你现在去兵营里,询问谁做过木匠石匠或者泥水匠的,通通叫过来。” “啊?”田继昂惊讶的“啊”一句,但他到底是个头脑灵活的,一下就明白过来,一刻不停的去了。 北山衡身边的护卫还不明白,问道:“世子,这是要做什么?” “村镇中的房屋大多是草房,墙壁是由泥和干草堆砌起来的,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找些有经验的泥瓦匠,将这道门死死封住,避免那些虫子飞出来害人。虽然这个本法治标不治本,但也能暂时保证大家的安全。” 不一会,就有三五个人跟着田继昂回来了,说道:“这几个在老家的时候都有建房子的经验。下官已经将您的意思告知给他们。” 几个人都有些紧张,手足无措的看着北山衡,北山衡道:“不要害怕。我已经让人去准备砌墙需要用的东西,你们只需按照平常在老家时,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只要能保证这堵墙结实坚固就好!” 一个黑瘦脸闻言连忙替几个人答道:“是,将军放心,小的们做这些活计是最拿手的……” 北山衡点点头,说道:“把挖好的土、傻子还有干草和水,不管多少,先运过来让他们动手。” 东西很快就抬到了眼前,黑手脸急忙招呼了几个人开工。这些活计干起来简单,实际上用多少土和沙子,加多少水都是有讲究的。 田继昂抚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担忧道:“就算咱们解决了眼前这些,焉知对方还会不会再想方设法塞其他人进城?” 他话音才落,便有人前来禀报:“将军……北戎那边送回来十多个靖国的百姓,似乎是之前北戎进城时捉回去的!”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田继昂狠狠打了自己的嘴巴几下。“真是乌鸦嘴!将军,怎么办?”田继昂看着北山衡,他们都知道,这些人八成也都是虫子窝,活不了多久的人。可他们若是拒绝这些百姓进城,到时候传扬出去,那些不知真相的臣民会怎么想?足以引起民乱! 这虫师当真卑鄙! “放绳梯下去,让人进城。” “是,将军!” 北山衡抬步往外走去,田继昂紧随其后,二人一起回到城墙上,看见十几个人都是青壮男子,正顺着绳梯往上爬。而北戎那大胡子将军并未趁机做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 “将军,那些人将他们放回来的时候还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北山衡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人说,这些人当中,只有一部分喝下了虫卵。” 北山衡的瞳孔猛然一缩,也就是说,他不能将这些人关到一起,甚至不能提前做准备处置这些人……他额上青筋暴起,死死攥紧拳头,“这该死的虫师!” 等着十来个人人顺利进城,北山衡吩咐将他们送到一间石室里问话。 “你们回来之前,他们有没有给你们喝什么东西?” 一群人见众人看他们的目光十分奇怪,本身就有些害怕,经他这么一问,便有些畏畏缩缩。北山衡见状缓下声音,问道:“你们不用紧张,我只是为了确保你们的安全。” 众人听了这话才微微放松下来,纷纷说自己喝了。 “你们都喝了?”田继昂连忙问道,他跟北山衡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件事太过棘手。 北山衡略微沉吟,说道:“大概过了喝了多久?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 “就是回来之前喝掉的……味道是苦的。” “咦,你喝的是苦的,我喝的是酸的!” “我怎么是甜的?” 结果大家纷纷说自己喝的味道都不一样,显然是对方怕他们分辨出来,谁是虫窝。 北山衡不由得沉默了。 田继昂问:“你们是怎么被抓的?” “昀城堡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都是走不了的,小人家有老小,老父又重病,根本走不了,就藏在城里。北戎人进城之后四处搜罗,为了不让家人被发现,小人便想将北戎人引开,结果就被他们抓了起来。但这几天他们也没把我们怎么样,本以为是要做人质,谁知今天就把我们放回来了。” 田继昂心想,你们现在的情况还不如做人质呢。 有人看他们面色凝重,不由得担忧起来,问道:“将军,可否放我们离开?我还有家人,我要去找我的媳妇孩子……” “是啊将军,什么时候能放我们走?” 北山衡一阵无言,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将实情告诉他们。田继昂将他拉到一边,说道:“将军,不可因小失大啊!” 北山衡明白他的意思,可明明知道里面有人可以活下来,却见死不救? 田继昂劝道:“将军,万一那虫师只是骗我们,他们其实都喝了虫卵呢?” “可如果有人真的没喝呢?” 第461章 危机(二)【第二更】 二人这厢还没有一个结果,外面又有人过来禀报:“将军,田大人,敌军又开始攻城了!” 北山衡狠狠吸了口气,北戎就是要逼得他们手忙脚乱!“沉住气,守住城门!决不能让对方有机可乘。” 他转身看着这十几个人,说道:“为了确认你们之中没有北戎的奸细,暂时还不能放你们离开。”田继昂闻言以为他想开了,没想到听他又说道:“将他们分别关起来,严加看守。” 那十多个人本想再说什么,但见他神色沉凝,外面又有敌军来袭,便不敢再出声,任由卫兵将他们带下去,分别关了起来。 城墙之下,敌军扛起圆木直击城门,砰砰的巨响震耳欲聋,田继昂到底只是个文官,嗓子都要喊破了才能让身边的人听见自己的说话声,“就算咱们的弓箭全部都能命中敌军,也耗不过他们!” “我已经吩咐守军在城门出点燃事先配置好的草药,毒气也会起一定的作用,拖延他们攻城的速度。待敌军再损耗一部分战力,就该是两军对决之时。” 田继昂道:“咱们虽然有两万人,可他们都是没上过战场的弱鸡!如何与北戎那群彪悍的蛮子对战?” “如果能有援军……”北山衡心中扔抱着希望。说道:“来的路上,我给各地节度使都写了书信,如果我所言能让他们有所动容,这场仗也不是没有希望。如果最后真的不行,就只能靠我们自己硬撑了。” 前方攻城的呼喝之声愈发响亮,后方的兵将也都在警惕监察着各处的动向。 北山衡的护卫将那十几个人关好后,到各处巡守,却见几名卫兵正在与一个老妇人交涉。他急忙上前询问到:“怎么回事?” “蒋护卫,这位婆婆说要见咱们将军……” 蒋护卫大感诧异,看向坐在轮椅上的老妇人,“请问,阁下是何人,此时要见我们将军有何事?”她见这老妇人孤身前来,平静异常,并不像是普通百姓,不由心生警惕。 “我是来还公孙岚人情的。” “公孙岚”护卫面色一变,公孙岚是公孙家的五小姐,也就是世子的妻妹……“请问阁下可有什么书信或物件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吗?” “不能。”老妇人面上并无恳求等神色,似乎也并未强求对方一定要引荐,她说:“我知道北戎的军队里有虫师,给你带来不小的麻烦,我可帮你们解决,如果你们不信,我这就离开。” 护卫闻言浑身在瞬间冒了一层汗,希望对方说的是真的,又怕对方根本就是敌方的奸细,脸都有些紧张的发红,他狐疑不定的看着老妇人,说道:“阁下请稍等片刻。” 阿斯琳坐在轮椅上点点头,蒋护卫连忙疾奔上了城楼,将情况一五一十的禀告给北山衡。“那老妇人看上去不寻常,属下无法判断她所言是真是假,前来请示将军。” “她说是来还公孙岚人情的?” “是,她是这么说的没错。” “走,下去看看。”北山衡交代田继昂在这里守着,自己则跟护卫去见老妇人。 蒋护卫犹豫道:“将军,万一对方是北戎派来的刺客可怎么是好?那岂不是让将军陷入危险之中?” “现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毫无意义,小心应变就是。若她真的是公孙岚的朋友,咱们岂不错失了解决事情的机会。” 二人很快下了城楼,老妇人仍旧一脸平静的在那里等着,见北山衡来了,略微点了点头:“你就是北山衡?” 蒋护卫半挡着北山衡,听她直呼其名皱了皱眉头,想要呵斥,北山衡制止了他的话,问道:“请问前辈是?” 老妇人也不多说废话,直截了当的说道:“老身欠公孙岚一个人情,但老身命不久矣,这人情怕是还不到她身上了,既然她一心止战,我就帮你们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就是。”她看北山衡微有犹疑,便解释道:“老身是百盟前代圣女,对百盟各族手段皆十分了解,蛊虫那种东西,也知道的不比虫师少。” 此人正是与公孙岚有一面之缘的阿斯琳,虽然当初公孙岚将斯纳给她是出于许多原因,但她仍旧记下了这个人情,并且她在内心深处希望公孙岚能达成所愿,到时候,她那个百盟王后的妹妹,便也可以下黄泉跟她作伴了,到时候,她们再来分个胜负! “前辈知道北戎那个虫师的事?”北山衡不禁露出惊愕的神情,不知道公孙岚什么时候竟然会认识百盟圣女,而她又为何会在此处?但此时此刻时间紧迫根本容不得他多问。 阿斯琳说道:“你有什么想知道的,等之后见到公孙岚,再细问不迟,眼下我先与你说一说,这草鬼应该如何祛除以及驱使。” “前辈请说!” 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先将那十几个人的危机解决,免得前面不断攻城,后方还有忧虑。 “喝下草鬼虫卵的人也不是没得救,自要赶在成虫孵化之前,喝下配置的解药,便能让它们变成死卵,到时自然会从体内排出。”阿斯琳从怀中拿出几瓶粉末,交给蒋护卫,说道:“草鬼这种东西是虫师最惯用的伎俩,我在来的路上便配置好了解药,不然,即便我到了这也是来不及了。” 蒋护卫拿着药粉连忙去了,北山衡继续问道:“那孵化出来的草鬼要如何灭杀掉?” “你们这里还有孵化出来的草鬼?”阿斯琳有些惊讶。 北山衡将昨晚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阿斯琳冷笑道:“哼,百盟的人血液中就带着卑劣,一如既往的恶毒。” 北山衡不知道她年轻时遭受的痛苦,听她这么说微微有些惊讶:“我让人将那些草鬼封到了石室中,不知会如何?” “草鬼成虫只能存活三天,既然封住就不用管了。不过,是在没有活人的情况下,如果有活人在,它们就会繁殖。”阿斯琳对虫师最常用的这种蛊虫十分熟悉,说道:“那些被操控的草鬼也好对付,它们对声音十分敏感,是靠声音中震颤的部分听取命令的,只要打乱这种震动,草鬼失去目标且感到害怕,不敢再攻击人。” 北山衡让人将这些一一记下,说道:“对方将这些草鬼送进城,一定是想让它们从内部作乱,那虫师说不定会想办法进城来操控这些草鬼。” 阿斯琳冷笑道:“你放心,我来帮你除掉这个虫师。” ……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祈淑郡主站在花厅门口,看见三公主朝她一步步走来,将略微颤抖的手缩进袖中,被如此心机深沉的女人捏在手里,她怎么会不怕呢?雯儿是她在这世上唯一在乎的人了。 “姑姑要见我,可是已经想出了主意?” 缪贞公主微微一笑,仿佛风暴打破了虚假的沉寂,即刻就要搅起狂风骤雨。 祈淑郡主抿了抿唇,说:“是有了些想法,但公主也知道我手里没什么人可用,只能用自己做个引子,剩下的,得公主自己出手。” 缪贞目光微微闪烁,说道:“姑姑仔细说来听听。” “当年宋展死的不明不白,谁也不知道下杀手的是我。穆家以为是公孙老夫人动的手,公孙则认为是穆宸动的手。双方抱着不想戳破这桩事的目的,一直没有再提起。公孙婉真想必就更不敢过深的探究了吧。” 祈淑平静的说着往事,仿佛那些事情已经遥远的有些模糊,似乎早就与自己无关,但确确实实是她造下的孽。“我会把公孙婉真约出来,以凶手的身份……借此还可挑起当年那件事情。”她缓缓走到椅子前坐下,仿佛脱力了似的,“接下来,就看公主的了。” 缪贞公主微微挑眉,“说到你,你还是要我自己动手?” “反正是以我的名义,之后公孙婉真出了什么事也找不到公头上。”祈淑郡主这几天已经将事情想的很明白,为什么对方要挑这个时机来找自己。因为现在公孙岚不在靖国,那个大安的王爷也暂时离开了,她一定是要赶在杨戭回来之前解决这件事情,定然不想拖太久。 “我只想到了这么一个办法,也是我的能帮公主的极限了,你也知道,这么多年来,我只守着这个郡主府而已,又有什么太多留恋之处呢?如果逼急了,不过是我陪着雯儿一起上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缪贞公主的目光沉了下来,这个主意的确可行,只不过,杀人的变成了自己。原本她是打算半点不沾手的,但也没有时间再做过多的斟酌了。她沉默良久,对祈淑将女主说道:“既然如此,便劳姑姑费心了。我会将事情安排好,然后让人告知姑姑。” 祈淑始终垂着眼眸,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她朝缪贞公主屈膝道:“恭送公主。” 缪贞公主微微一笑,也不在意她如此生硬的‘送客’,转身离开。 第462章 熟人(一) 穆府,公孙婉真直直盯着手中的信,脸色一点点苍白,手指控制不住发颤。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能吞噬人灵魂的恶魔,让她恐惧,愤怒,悔痛……十七年过去了,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这件一直困扰着束缚着她的事情,重新赤裸裸的摆在了她的面前! 屋子里的婢女见状全都不知所措。公孙婉真一直都是端庄得体的模样,从未在众人跟前如此失态过。那信笺上到底写了什么,让她这般大惊失色?白珠担忧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备车,我要出去一趟。”公孙婉真轻轻闭了闭眼,将即将流出的苦水憋了回去,沉声吩咐道。 婢女一怔:“是,夫人。” “等等。”公孙婉真叫住婢女,吩咐道:“莫要引起旁人的注意,若有人问起,只说我出去买些东西。” “是,奴婢明白了。” 公孙婉真扶着椅子起身,让婢女为自己更衣,她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该前去应约,不该为了自己从前的夫君去应约,这是对穆宸极大的不尊重。但她的感情却催动着她去问个明白!宋展死了,她的长女流落在外十几年!她要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祈淑郡主到底为什么…… “大小姐,您来了,夫人在里面呢。” “嗯,我来找母亲说话。” 外面传来穆清浅的声音,公孙婉真连忙收了思绪,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好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面容不至于太过僵硬。 “母亲?您要出门吗?”穆清浅见母亲换了衣裳,不由问道。 公孙婉真尽力让自己的神色自然,说道:“听说天衣阁新一批料子,母亲今日有空就去看看。” “那母亲等等我,我回去换身衣裳,跟母亲一起去。” “不行!” 听到如此果断的拒绝,穆清浅一怔:“为什么?” 公孙婉真知道自己方才答的急了,连忙放缓了语气:“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整日在外面闲逛?我跟你父亲已经在为你挑选亲事,你不在府里多多练习女红,到时候难道让婢女帮你缝制嫁衣?” 穆清浅脸色一红:“母亲,您好端端怎么说起这个?姐姐还没嫁人,我也不急着嫁人,女儿好一段日子没有出门了。也不差这半天功夫。” 公孙婉听她提起公孙岚,心下更痛,脸一沉,说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白珠,将小姐送回院子去。”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穆清浅颇有些莫名其妙,平日她只要一撒娇讨好,母亲总会拿她没办法。白珠连忙推着穆清浅往外走,说道:“小姐,夫人今日心情不大好,你还是别惹夫人生气了,快回去吧。” “心情不好?难道是跟父亲置气了?” 白珠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夫人方才的表现看来,不像是好事,她不想让小姐知道肯定是有理由的,她也不敢多说,就敷衍道:“小姐,您别问了。奴婢还要赶着回去伺候夫人,您快回去吧啊……” 穆清浅站在自己院子门口,看着白珠匆匆而行的背影,目露疑惑,问身边的婢女:“连江,你有听说今日父亲与母亲有什么争执吗?” “没有啊……老爷这几日十分忙碌,要么在外面,要么在前院书房,都没怎么回后院的,今天更是一大早就出府了。” “母亲不是不明理的人,定然不是因为父亲早出晚归而生气,那是因为什么呢?”穆清浅皱眉想了半天,说道:“云袖,你去打听打听。” “是,奴婢这就去。” 穆清浅进屋便有些心神不宁,想了想复又出了院子,往公孙婉真的卿玉阁去,走到半路就见云袖匆匆回来:“怎么样,打听到什么没有?” “小姐,奴婢问了一圈,都说今日没什么特别的,与平常没什么两样。”云袖顿了顿,说:“若说有什么,似乎今早有人送来一张帖子,也没说是哪个府上,只说要交给夫人。不过这也没什么,想要拜请咱们夫人,哪天都有好几个。不说来处,许氏因为小门小户怕说了来历之后帖子到不了夫人手里,也不奇怪。” “那是怎么回事?母亲今日的言行太反常了!”穆清浅别人不敢说,对自己的母亲还是十分了解的。她便走便问:“母亲走了没有?” “已经出门了,奴婢去的时候,夫人刚出院子。” “走,去母亲屋子里看看。” 连江道:“小姐,夫人不在,您去屋子里乱翻的话,怕是不太好……” “这我知道,先去了再说……”穆清浅加快脚步进了公孙婉真的院子,守院门的婆子问道:“小姐,您不是刚从这儿回去?夫人已经出门了。” “我知道,母亲让我做女红,我想起她又块帕子,花样子很好看,我拿来学学,你不比管了。” “是,小姐。”婆子闻言也没起疑心,就放她进去了。 穆清浅进了屋子四处看了看,屋里与平常一样,没多什么,也没少什么。“难道是我多心了?”她走到外间的几案跟前坐下,拿起公孙婉真写的字,念到:“青山遮不住,毕竟……” 句子到这里就此打住,穆清浅知道这首词,原句是,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母亲惯常会找些字帖来临摹,只是此时这张字帖,句子只写了一半,连最末处的‘竟’字也只写了一半就搁了笔。这可不是母亲的习惯……” 是什么打断了她? 穆清浅四下看了看,见一旁的书架上有一本书没有放正,便伸手抽了出来,一张薄薄的纸笺顿时从中掉落。“咦?这是什么?”连江伸手帮她捡起,穆清浅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打开看去。 不过看了两行字,她蹭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笔架被她撞的哗啦一声掉的到处都是。连江和云袖都受惊不小,对视一眼,都感觉肯定出了什么事。连江一边收拾笔架一边问道:“小姐,怎么了?” 云袖也跟着紧张起来,问:“难道夫人真的有什么事?” 穆清浅惊得呆怔在原地,“母亲是去找祈淑郡主了?”她想做什么?想质问还是想报仇……“不行,我得去找母亲!云袖!赶紧给我备车!我要去江雨南楼!” 云袖“哦”了一声提着裙子跑出门去备车,穆清浅连衣裳也顾不上换就冲出门去。连江十分慌乱,提着裙子几乎跟不上穆清浅的步子。“小姐,到底怎么了?您这么追着夫人出去,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是好?” 穆清浅步子猛地一顿,这个祈淑郡主,将此事瞒了这么多年都没露出半点,为什么突然告诉母亲真相?!太奇怪了!说不定真是有什么图谋……姐姐走前特意交代了,若是有什么不寻常,千万别鲁莽行事,让人去北宅找雷护卫,他会帮自己…… “去北宅……去姐姐说过的那个北宅!” 连江听她这么说,便知道大事不妙,能让小姐动用公孙小姐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小事。“要不要找人告诉老爷?” “告诉父亲?不用……”穆清浅再三犹豫,事关姐姐的父亲……还是觉得不要让父亲知道的好。 主仆三人上了马车,穆清浅穆清浅心脏怦怦跳起来,她越想越不对,连连催促车夫。云袖见她整张脸都郁结的揪在一起,在一旁劝道:“小姐,您别急,好在去江雨南楼正好路过公孙小姐那间宅子,咱们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 …… 江雨南楼,祈淑郡主目光落在窗外,静静坐着。 结了半面冰霜的南湖,如同含羞少女遮起绝色面容。她看见这副情景不由想起当年穆宸对公孙婉真的形容。他说:“她是我见过矛盾的女子,柔婉而勇敢,含羞却又热切。” 当时,她就站在穆宸的身边,不过咫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目光追随在公孙婉真的身上,片刻不离。她不甘,问他道:“如果他对你无意,如果她的心给了别人呢?你又会如何?” 穆宸目光似乎剧烈的抖了一瞬,然后说道:“不会,她不会……” “是觉得不会,还是不敢去想?”她这样问道。 穆宸猛然转头,狠狠盯了她一眼,大踏步走开了。 “呵……”祈淑郡主想起往事,不由嗤笑出声。她那时亦是年少不谙世事的骄纵少女,认为全天下的最好的东西都应该去争一争。现在想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她本就不是全天下最好,为什么一定要去争最好的东西呢? “郡主,穆夫人到了。”婢女用及低的声音小心禀告道。 穆夫人…… 祈淑郡主细细咀嚼着这几个字,那其中源源不断的渗出酸意,恨意……她紧紧攥了攥拳头,复又松开,她撩起长长的水素垂袖,推开阁楼的窗户,往楼下看去。一辆马车静静的停那,黑金色的宝顶像是藏着锋利的宝剑,即刻就要出鞘斩杀仇敌。 “将人请进来吧……” 第463章 熟人(二)【第二更】 穆清浅一下马车,就扑到门上猛敲。 雷五打开门,见是个小娘子,不由一怔:“姑娘找谁?” “我找雷护卫!” “雷护卫?”雷五有些无语,这满院子的雷护卫……雷成跟着王爷出去还没回来,她找的应该是雷泽?“请问姑娘高姓大名?是要找哪个雷护卫?” 穆清浅脑子乱成一团,顿时被问懵,连江赶紧说道:“我家小姐是穆家大小姐,是公孙小姐的亲妹妹!现在有急事,要找雷护卫帮忙,公孙小姐是这么交代的!” “我们姑娘交代的?”雷五见她们似乎真的有急事,而且他也知道穆小姐与自家主子的关系,但他并未见过穆清浅,也不能确认此女的身份,不过此时碰巧暮叶来找暮冬,她应该认识穆家小姐,便一连声请他们进去,说道:“你们先进来,我这就去叫人。” 雷五招呼人过来将她们带到花厅,就去喊暮叶跟雷泽等人。 暮叶一听穆清浅来了,心里就是一个激灵:“我见过穆小姐,她找到这里,肯定是出事了。” 雷泽等人都知道公孙岚对穆清浅的看重,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花厅。 “穆小姐!” “暮叶!”穆清浅见到熟人都快哭出来了,“你在这真是太好了,我谁都不认得。姐姐让我有事就到这里来报信。” “穆小姐别急,先把事情说清楚。” 穆清浅强自压下心中的不安,说道:“我母亲早上收到祈淑郡主的帖子,要她到江雨南楼会面。似乎是与当年姐姐的父亲遇害一事有关。” “宋三爷?”众人都是一惊。 “嗯。我感觉祈淑郡主在这个节骨眼上找母亲说这件事情十分不寻常,一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暮叶问道:“穆夫人现在已经去江雨南楼了?” “是,我来这里的时候,我母亲可能已经到了。”穆清浅忽然想起那封信,便从怀里拿出来给暮叶看,说道:“这是祈淑郡主的信。” “咱们先出发往江雨南楼去,路上再细看吧。” 雷泽道:“暮叶,你陪穆小姐坐马车在后面走,我带人骑马过去,先去探看一下。” “嗯,我知道。” 几人上了马车,穆清浅手脚冒汗,几乎坐不住,她这是真真切切的体会了什么叫做如坐针毡。“我真害怕……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祈淑郡主为什么要杀姐姐的父亲?她今日找我母亲过去,会不会是想对母亲不利?” 暮叶已经一目十行将信看了一遍,心下同样震惊,没想到当年的事情还有这样的波折在其中。“这位郡主将这个秘密藏了这么多年,突然旧事重提绝对不寻常,穆小姐来找我们是对的,若穆夫人有个三长两短,等我们姑娘回来,我们又该如何交代。” 她见穆清浅急的眼睛通红,连忙劝道:“你放心,雷泽已经带人先过去了,穆夫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穆清浅含泪点头,正在此时,外面的马传来一阵嘶鸣…… …… 江雨南楼。 公孙婉真已经听完了祈淑郡主要说的话,她闭上眼睛,只觉当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近在眼前,历历在目。从她与穆宸的青梅竹马,到她与祈淑郡主结为手帕交,再到与宋展相识相知。最后,所有的东西,一件接着一件的破裂…… “时隔多年,你为何突然说出真相……”她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来面对眼前的凶手,愤怒,鄙夷,亦或是别的什么。 “兴许因为我始终是个卑鄙的人吧……”她看向公孙婉真,岁月似乎没有在她曾经的闺中密友身上留下多少痕迹,老天爷始终是厚爱她的,即便经历的那样的事情,她仍旧过的比自己好太多。祈淑郡主露出自嘲无奈的神情,说:“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又怎么会说出口呢……” 公孙婉真疑惑的看着她,不明白她所言何意:“迫不得已?” “是啊……你的长女,与我大靖最有心计最心狠手辣的三公主殿下做对,三公主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公孙婉双眼蓦的睁大:“你这是什话么意思?” “三公主抓了我的养女雯儿,逼迫我将你引来,然后……对你不利,企图离间穆家与公孙家。” 公孙婉真蹭的站起身:“你说什么……” “公孙婉真,你还是那么天真。”祈淑郡主放松的靠在椅背上,说:“你难道不曾想过,为何我早不说,晚不说,却在你那对无比厉害的女儿不在京都时说?那位大安来的王爷此时也不在呢。想必,你也不会告诉穆宸……” “祈淑……”公孙婉真往门口退去,说道:“当年我真心待你,你却在背后捅刀子,现在多年过去,咱们早已井水不犯合适,你为何还要这么做?” 祈淑看着她的动作并不阻拦,因为她料定对方的作为根本没有用,三公主早就已经安排妥当。公孙婉真今日必死无疑。 “你说的没错,时至今日,我之所以成为现在的我,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走的路。也不想在提起往事。我有了养女,我们相依为命,我的内心已经十分安然……但,怪就怪你的长女不安分,如果不是她,三公主也不会利用我,抓走我的雯儿。” “祈淑,就算你听了三公主的话,以她的性情,真的会把雯儿还给你吗?” “呵……”祈淑露出漠然的笑容,说:“所以,我打算捉住穆清浅捏在手里,那她去换我的雯儿。” 公孙婉真只觉得一股血冲向头顶:“你疯了!” 祈淑郡主冷眼看她,“也许吧……” 公孙婉真转身一把拉开雅间的门,顿时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白珠!” 白珠倒在血泊之中,双目圆瞪。她身边站着一个女子,一身紫衣,长剑凛冽。 公孙婉真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她扶着门框,看着那个女子,“你是谁?你是三公主派来杀我的?” 紫衣女子却只是冷漠的看着她,半个字都没说,直接提剑朝她走来。雪亮的寒光刺到公孙婉真的眼睛,让她这个人都紧绷起来。她退回雅间,砰的一声关上门,连连后退。 祈淑郡主嗤嗤笑了几声,似乎在欣赏她的狼狈。 公孙婉真看着一柄长剑从门缝中缓缓伸进来,紧接着,是一双饱含杀意的眼睛。 “不要……” 公孙婉真连连后退,她抓起桌上的茶盏等物朝隔窗外扔了下去,企图引起外面人的注意,一边喊道:“救命!救命!” 但她这些动作在杀人者眼中不过是垂死的挣扎!就在紫衣女子的剑触及公孙婉真脖子的一刹那,隔窗外陡然出现攀上一个身影,紧接着数支暗器从外面飞射进来! “啊!”祈淑郡主吓得大叫一声,连忙缩到角落里。 紫衣女子将暗器格挡开,外面的人踹开阁窗跳了进来,将公孙婉真护在身后。 二人对望过去皆是大惊!异口同声道;“是你?!” 公孙婉真捂着心口,颤声道:“你们……认识?那你是来救我的,还是来杀我的……” 雷泽听到问话,咬牙看着眼前已经消失已久的雷月,缓声说道:“穆夫人,在下是五小姐的护卫,前来救夫人出去。” 雷月恨恨的看着雷泽,“雷泽,你我从小相识。如今难道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与我作对?” “雷月,你背叛王爷,早就不是我的同伴!”雷泽顿了顿,说道:“穆夫人是姑娘的生母,并非不相干的人。” “哼……哈哈哈!”雷月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那个贱人就那么好?王爷对她百般纵容,你们一个个也对她死心塌地!你们都疯了么!” “姑娘心中情义中如泰山,我等甘愿为其效命!” 雷泽口中之言掷地有声,雷月紧紧捏着剑柄,说道:“所以,你是要杀我?” 雷泽目光中露出些许犹疑,雷月眼睛却精光一闪,执剑从雷泽腋下穿过,直刺公孙婉真!雷泽没想到她如此执迷不悟,动作快如闪电,一掌击在雷月的肩膀上,将她狠狠拍了出去! 雷月闷哼一声,捂住肩膀站稳,仍旧提剑猛攻,二人眨眼之间便交手数十回合。雷月本就不是雷泽的对手,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却仍旧不肯放弃,非要杀了公孙婉真。雷泽道:“雷月,你对王爷的心意本就是一场空,何必执着于仇恨姑娘?你收手吧!跟我回去,跟王爷和姑娘认错!” “哼,我宁愿去死!也不会向那个贱人低头!” “三公主让祈淑郡主引来穆夫人,又让你来杀人,分明就是想撇清自己,事后一定会杀你灭口,别犯傻了!” “用不着你多管闲事!”雷月显然明白这一点,她其实只是想要杀公孙婉真而已,早已经打算好,杀了人之后就逃离三公主! 雷泽闻言一阵失望,终于卸了劝她的心思,开始全力打压雷月!雷月招架不住,眼见就要被对方打败,一咬牙,作势要横剑自刎,雷泽的动作果然一顿,雷月冷笑一声,猛地后退,从二楼大堂另一面的隔窗跳了出去。 雷泽犹豫一下,没有追上去。他叹息一声,回头看公孙婉真:“穆夫人,你没事吧?” 公孙婉真却猛地扑向祈淑郡主:“你把清雪捉到哪去了!” 第464章 死仇(一) 青空之下,京都各处街道都被雪色铺陈,满眼的白。而靠近南湖的一条街道上,到处是车辙来回碾压的痕迹,雪地被搅得一团乱,与泥土混在一起似遭受了不堪的欺凌。 穆清浅与连江紧紧抱在一起,在马车的剧烈摇晃中惊恐大叫,暮叶一手抓住车壁,一手用力拉住被撞晕的云袖,生怕她被甩下车去,但马车摇晃的太过剧烈,猛然一个颠簸,暮叶被撞的七荤八素,云袖便脱了手,径直滚下了马车。 “云袖!”连江大叫一声,哭道:“小姐,怎么办?” 暮叶安慰道:“这里离街市不远,若有人发现云袖一定会送她去医馆救治。” 穆清浅惨白着一张脸,心中明明白白:“母亲那边一定是出了事,否则决不会这么巧!怎么平日无事,今日马就突然发疯了?” 疯马还在撒腿狂奔,车夫奋力拉住缰绳却无半点效用,暮叶扒着马车窗往外看,说道:“穆夫人那里有雷泽,未必会有事。现在更危险的是咱们,如果对方只想引开我们还算好的,若还有别的目的,就糟了!我们几个可都手无缚鸡之力!” “怎么才能让这马车停下来?” 暮叶跟着公孙岚锻炼了几年,见识不凡,此时还能保持镇定,想了想便对外面的车夫喊道:“可否能调整马车奔跑的方向?” 车夫的声音被颠簸的支离破碎,回答道:“姑……娘想……往哪去?” 暮叶扒着车窗往外看,分辨了一下她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见车夫怕撞到人,一直尽力往人少的地方跑,她连忙说道:“千万别往偏僻的街道跑!不要给人下手的机会,这里离公孙府上近!我们往那里跑!” 车夫明白了他的意思,拉着缰绳的手略微调整力道,疯马虽然只顾奔跑,但还是本能的顺着缰绳的力道微微调转方向。 暮叶松了口气,然而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只听嗖嗖几声,外面的车夫突然一声凄厉的痛呼!她大惊失色的抓住窗框往外看去,正好看见马车夫捂着胸口从马车上滚了下去!猩红的鲜血因为他的落地的撞击喷溅到马车上! “暮叶,发生什么事了!” 穆清浅何曾经历过这些,此时能保持不哭不闹已经很出乎暮叶的意料了,她回头朝对方说道:“车夫被杀了!” 马车刚刚转向,对方就将车夫杀死了,这说明真的有人在暗中监视这她们!并且不想让她们获得援救。“好在现在马车还保持着刚才的方向,这里离公孙府上已经不远。” 她话音还未落,外面的又传来惊马的嘶鸣,它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痛的高高扬起前蹄,随后更加疯狂的跑了起来,马车一阵颠簸,暮叶勉强稳住身形掀开车帘一看,马屁股上居然插着一把匕首。她四下忘了一眼,却根本看不到动手的人。而马车又改变的前行的轨迹,朝原来的跑去。 穆清浅道:“可不可以用匕首割断马拉车的绳子?” 暮叶摇摇头,说;“来不及,割断这么多绳子需要不少时间,对方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的。”她咬咬牙,对穆清浅说道;“穆小姐,我到外面驾车,这里离公孙府已经不远了,只要到了那附近,咱们就得救了!” “不行!暮叶,你到外面去会死的!” 暮叶转头直直看着她说道:“穆小姐,你若出了事,我们姑娘会伤心的。虽然奴婢想一直陪着我们姑娘,但奴婢不想让她失望。”说着她便一掀车帘,钻了出去! “暮叶!” 穆清浅震惊的看着暮叶的背影,眼泪狂流不止…… 暮叶摇摇晃晃勉强稳住身形,胡乱抓了几下才抓到缰绳,她力气小,拽了几下手就被磨破了,马车的方向却没有偏离一点,她看了一眼马屁股上的匕首,探起身猛地拔了出来,趁着马吃痛,她连忙拽动手里的缰绳试图改变马匹狂奔的方向。 只要一段距离……只要再跑一小段距离,她们就能得救了! 噗嗤! 暮叶感觉有什么东西刺中了自己的身体,她瞪大眼睛低头往自己身上看去,只见一柄黑色的三棱长柄细刀插在她的腹部,血液缓缓渗透蓝色衣裙,开出一朵深紫色的花。“雷月?” 暮叶看着腹部插着的刀震惊不已,若记得没错,这是雷月的刀?怎么会?当初姑娘被困在燕府密室中,自己去王府找王爷帮忙,见过雷月的刀。雷月因为嫉妒姑娘推三阻四不肯营救,后来被罚心有不甘就叛逃了,没想到她在这…… 这些念头在一瞬间闪过她的脑海,紧接着痛感铺天盖地的袭来…… 暮叶死死抓住绳子,不让自己从马车上掉下去,她眼睛直直盯着前方公孙府邸,用匕首疯狂的往马身上刺去:“快跑!快跑!” 噗嗤!又是一刀! 暮叶咬住嘴唇,强迫自己不要低头去看,她怕自己看了之后就没有勇气坚持了。咬牙忍痛用匕首一下接一下的刺向马臀。“快跑!不要让我白死!” 藏在暗处偷袭的雷月震惊的看着这一幕,死死攥着拳头,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为了纪尔岚奋不顾身!连死都不怕! 哼,纪尔岚!咱们等着瞧! 她捂住自己肩膀出最重的一道剑伤,咬牙转身往城外逃去!她要在三公主发现之前,离开这里! 疾驰而来的马车终于引起了公孙府上护卫的注意,有人从认出驾车的人是五小姐的婢女,失色道:“怎么回事?!” 暮叶死死撑住,用最后的力气喊道:“救命!” 护卫抽出腰间长刀一跃上前,砍向马脖子!马痛的一阵哆嗦,嘶鸣声顿时变成了呜咽,鲜血霎时激喷而出,马身借势往前冲的两步“咚的”一声撞倒公孙府邸的朱漆大门上,轰然栽倒在地! 那护卫眼疾手快,接住滚落的暮叶,却见她已经奄奄一息。“暮叶姑娘!” 马车猛然往前一顿,车里的穆清浅和连江惊叫着从马车里扑了出来,滚落在地。穆清浅顾不上全身疼痛,连忙爬起来去看暮叶。“暮叶!暮叶你怎么样?” 暮叶口中满是鲜血,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最后露出一丝笑容,便昏死了过去…… “暮叶!” 穆清浅大哭出声,引来许多人围观,公孙府邸大门轰然打开。公孙岐风大踏步从里面出来,看到眼前的情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门前马血流了满地,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穆清浅看见公孙岐风,仿佛看见了救星:“大舅舅!您救救暮叶!她都是为了就我才变成这样子的!” 公孙老太爷和府上一众人也都得知了消息,匆匆赶来。老太爷看见穆清浅抱着暮叶,双眼蓦的睁大:“来人,把这丫头抬进去救治!” 穆清浅紧紧跟在后面,公孙岐风要拦住她问话,老太爷却摆了摆手,吩咐人去南宫府上找南宫海,然后对长子说道:“现在不是问的时候,先救人再说吧,那可是五丫头身边的大丫头。” 公孙岐风也知道公孙岚将她身边的人看的有多么重,一时间也不说话了。这时,大夫人薛氏匆匆跑过来,说道:“荣国公跟大姑奶奶来了!” 老太爷跟长子对视一眼,公孙岐风连忙说道:“儿子去迎一迎。” 老太爷看着儿子匆匆出去,回头往暮叶被救治的屋子深深看了一眼,真是个七窍玲珑的小姑娘啊! 前院,公孙婉真几乎是被穆宸半扶半抱着下了马车,她浑身都不受控制的发软。在见到公孙府邸门前的一幕时,差点昏厥过去!雷泽跟在二人身后,看到这一幕浑身腾的烧起来,都怪他!如果他让人跟着暮叶,她们就不会毫无反抗之力,被逼到这个地步! 穆宸同样阴着一张脸,不顾其他人的目光,将公孙婉真打横抱起来,大步往院子里走去! 公孙岐风迎上几个人,连忙说道:“清浅没事,只是……小五身边的大丫头怕是救不回来了……” 雷泽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连忙问道:“在下可否前去看看暮叶?” 公孙岐风问道:“这位是?” “这是岚儿的手下,你让他去吧!”公孙婉真听说穆清浅没事,缓过一口气来,连忙也跟着雷泽要往里面去,穆宸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塞到她手里,说道:“续命丹。” 公孙婉真看他一眼,抿唇接过,连忙往里面去。 穆宸这才上前一一见礼,老太爷问:“你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穆宸道:“我回府时听下人说婉真出去之后,清浅面色十分不好,急匆匆追着她母亲出去了。我心中觉得异样便去寻找。走到街市便听人到处都在说,有一辆车惊了马,在城中横冲直撞,我心下疑虑,便追着车辙的印记寻找,中途就遇见婉真也在寻这印记。” “婉真可曾与你说明起因?” 穆宸面色有些不太自然,方才在马车上,公孙婉真已经将事情大略说了一遍。虽不详尽,但他是什么人,自然一想就明白了!他将祈淑郡主受三公主指使等谋算一一说明,公孙岐风震惊不已。“祈淑郡主?” 第465章 死仇(二)【第二更】 当年宋展的事,可以说是穆家和公孙家心照不宣的秘事,几乎到了绝口不提的地步。却没想到这其中居然与这么大的误会! 穆宸抬眼看着公孙老子,说:“我一直以为,是父亲出手杀了宋展。想必父亲也一直觉得,是我要置宋展于死地吧。” 公孙老爷子心中也是五味杂陈,说道:“当年祈淑郡主一度与婉真走的很近,当真想不到……” 说起祈淑郡主,穆宸的面色也十分复杂。他当然知道对方对自己有什么心思,所以才毫不避讳自己对婉真的心意。然而,这不但没有让祈淑郡主放弃,还助长了她心中的嫉妒,以至于让后来的许多事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他想起门口的一片狼藉,不由对身边的小厮吩咐道:“将那两个人带上来。” “是,国公爷。” 不一会,两名男子被带了上来,中年男子还算镇定,年纪少的那个见到穆宸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穆宸冷眼指着其中的中年男子说道:“我见过你,你是祈淑郡主身边的老人了。” 中年男子伏在地上,一言不发。 穆宸冷冷道:“祈淑郡主在江雨南楼设计杀害穆某夫人,又设计活捉穆某的女儿,你不必隐瞒了,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现在,把你做的事情说清楚,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一个小小的祈淑郡主,根本护不住你的家人!” 中年男子这才害怕的瑟缩了一下,“回公爷的话,小人奉命活捉穆大小姐,所以穆小姐出门之后便一直尾随,但穆小姐并没有按照小人预想那样直接去往江雨南楼,而是先去了另一处宅子找帮手。” “小人一时间无法告知其他布置在路上的人手,只好跟他……”他指了指身边的青年,说道:“我们两人尾随穆小姐从另一条路前往江雨南楼,使其惊马,打算让马车跑到偏僻之处再动手,原本只要马车再往前一段路,我们的人就能对接上。但马车上的人似乎洞悉了小人的目的,企图调转马车的方向。” “那婢女是怎么受伤的?”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只杀了车夫,之后从马车里出来一个婢女,不知从哪里掷出短剑刺中了她,我们不知情形,不敢再追。正准备撤走,就被您发现了……” “不知情形?”穆宸微微眯眼,“你怕是觉得,是三公主知道了祈淑郡主的打算,暗中出手,所以不敢在贸然行事了吧?” “是……小人的确是这般想的……” 穆宸问完了话,这件事的过程已经基本清楚了。他吩咐将人带下去,问公孙岐风道:“是小五的婢女救了清浅?” 公孙岐风连忙将砍马头那个护卫叫来,将门口发生的事情跟穆宸又说了一遍,穆宸也没想到情形居然这般危急惨烈,顿时沉默了。 公孙老爷子看着他的神色,让人去看看暮叶怎么样了。 屋子里,雷泽呆呆的看着那两把黑色的三棱短剑,暗恨自己对雷月太过心软,如果不是他将雷月放走,雷月就不会有机会伤人。想必她是知道了祈淑郡主的计划,想要去杀穆清浅的,但他们随后就追了过去,她不敢多做纠缠,就那暮叶出气! 雷泽细细听着屏风后声音,狠狠攥着拳头,暗道:雷月,你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雷月,下次再见到你,我绝不放过你! 不一会儿,南宫海匆匆而来,顾不上与众人多做寒暄就进去看暮叶。 众人见了他就立即起身,穆清浅哽咽道;“南宫前辈,您快救救暮叶吧……” 南宫海瞄了一眼雷泽手边放着的黑色三棱短剑,皱眉“嗯”了一声,神色并不太好。 府上的大夫已经替暮叶清理了伤口,说道:“这位姑娘伤的很重,而且伤口十分奇怪,怎么也无法止血。” 南宫海看了一眼她的伤口,瞳孔微微一缩:“这是三棱剑造成的伤口,没那么容易止血。”说着,他抽出银针,在之前府上大夫施针的基础上,又在几处大穴深深刺了数根银针,说道:“三棱剑身呈棱形,刺中人体后,与其他武器造成的伤口不同,会出现一个硕大的菱形伤口,极难愈合。而且三棱剑的刀身上还有数条血槽,人一旦被其刺中,伤口附近的血液会迅速被放空。” “那……这种伤口,又该如何处理?”大夫见伤口在南宫海的处置下终于渐渐止血,也放下心来,说道:“方才荣国公拿了些续命丸给她服下,吊着这一口气,不然,她早就没命了。” 南宫海拿过续命丸闻了闻,点头道:“是好东西。不过这伤口需要缝合,不然取下银针之后,依旧会流血不止,伤口也不能愈合。然而,这样的伤势,不知道小丫头能不能熬的过去……” 众人都劝穆清浅先回去,她却说什么也不肯走,最后穆宸跟公孙婉真先回穆家了,留了她在这里。 公孙岐风跟着老爷子回了长柏阁,说道;“我见荣国公脸色不怎么好,他会不会怪妹妹?旧事重提,他会不会与咱们生出嫌隙?” “唉,婉真这丫头真是鲁莽!”老爷子叹了口气,转而道:“放心吧,穆宸不会追究这件事的。多亏了那小丫头,她是小五的人,为了救清浅几乎送命。” “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将清浅送到了咱们这里。”公司岐风有些惊异,想了想又说:“三公主极力想要我们两家反目成仇,这下确是弄巧成拙了。” …… 雷泽回到北宅的时候,发现众人的气氛有些不对。他看向雷五,问:“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雷五见他异常暴躁,更加支支吾吾起来。“头儿,那个……就是……” “你到底说不说!” “说说说!”雷五心下一惊,心想头儿这是怎么了,看来那三个人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了。“之前跟雷月叛逃星卫营的人回来了。” 雷泽一眯眼:“回了来?” 雷五一时间没有领会他的意思,解释道:“是月然月含姐妹,还有月里。” “哼,他们已经星卫营是什么地方!容得他们说走就走,说回就回?人在哪?” 雷五赶紧叫了人过来,三个人颇有些难以启齿,纷纷单膝跪地,沉声道:“属下甘愿受罚。” 虽然月字辈的事消息卫,但雷泽身为杨戭身边的四总领护卫之一,也有权处置他们。“想说话,先领三十军棍再说!” 三十军棍可与平日府宅中的三十板子大不相同,厉害程度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但月里三人毫无怨言,咬牙认罚。 雷泽就做在院子中,一眼不错的看着他们各挨了三十军棍,然后才沉声问道:“你们想说什么?” 月里是男子,受了三十军棍虽然也要伤筋动骨,但比月然月含姐妹要好不少,便开口说道:“咱们从小一起长大,雷月在消息卫中一直勤勤恳恳,比任何人都要刻苦,一心为王爷鞍前马后不做它想。当时她突然要离开消息卫,问我们要不要跟她走,我们都一头雾水。” 雷月身为杨戭身边的四护卫之一,与许多人的关系都非常要好,她突然要离开消息卫,许多人一时间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知道是因为纪姑娘那件事,但我们觉得雷月的确是犯了错,受罚也无可厚非。但她的反应实在太过异常,竟然要叛逃,怎么劝都不肯改变主意。我们想着她从小跟着王爷,不可能受这么点委屈就离开,一定是在跟王爷赌气,我们便跟雷月出了消息卫,实际上是想过两天带雷月回去认个错,领个罚,事情也就过去了。” “没曾想,雷月是真的铁了心的要离开王爷,竟一路到了靖国,怎么劝也不肯回头,我们就有了想要回去的心思,还因此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我们都错了,雷月变了,她不再是我们所认识的雷月,王爷到了靖国之后,她百般阻挠我们去找王爷,甚至用软骨散囚禁我们……”他说道这里,深深皱起眉头,似乎觉得雷月的偏执已经到了发疯的地步。“直到后来我们发现,她竟然故意接近三公主,想要对纪姑娘不利。” 雷月心中记恨公孙岚,装成手上失忆的孤女进了三公主府。通过三公主的任务对付公孙岚,但三公主的计划屡屡失败,她也失去了耐心。动了离开的心思。就在这个时候,三公主让她去杀公孙婉真,其实她心里清楚,三公主时候就会将她灭口。但她自己也是有打算的,决定在杀了公孙婉真之后就偷偷离开。 雷泽闭眼听完了他所说的话,冷冷道:“你们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月里后悔不已,说道:“属下没忘……” 雷泽肃然看着他们:“你们擅自出逃,不论是何原由,都不可能再回星卫营。” 月里三人眼中都露出后悔的神情,“头儿……” 雷泽说道:“王爷也快回来了,若王爷愿意见你们,你们就跟自己去跟他说吧。” 第466章 记忆(一) 雷泽的眼神丝毫没有因为他的话而缓和,而是问道:“今日之事你们可知晓?” 提到这件事,月里眉头皱的死紧,说道:“头儿,关于雷月的一些事……属下有些猜测,不知该不该说……”月然月含两姐妹对视一眼,也露出凝重的神色。 雷泽见他们欲言又止,便知有异,“你说。” 月里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尽量让刚挨过板子的腰背好受一些,说道:“我们到了靖国之后,因为意见有分歧,常常不能安然相处,我跟月然月含商量好,再劝说一次雷月,如果她还不回心转意,我们就回去跟王爷请罪。但雷月却在外面听到了我的打算,顿时大发雷霆,她说,我们是跟着她一起出来的,若我们中途回去,她岂不是会成为纪尔岚的笑柄。” “当时我们都觉得她不可理喻,月含气不过,就说了一句,纪姑娘心里何曾装过这些闲事?你也想的太过了。结果直接刺激到雷月的神经,雷月当时就像疯了一样,居然直接对我们出手。” 雷泽望向月含,月含蹙眉点头,说道:“但我们有三个人,她自然不是对手,疯打了一场之后,她突然服软,说会考虑我们的提议。” 月里接着说道:“但让我们没想到的事,第二天她就在饭食里面下了软骨散,还将我们绑了起来。”他撸起袖子,手腕上仍有瘀伤,一看就是被绑了很久的模样,月含月然也同样有这样的伤痕。“雷月是我们的领头人,在消息卫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她为了防止我们逃跑用出各种手段。还说,她会让我们看到,纪姑娘会败在她手上。” 雷泽疑惑道;“可我们到靖国这么久,从未发现过雷月的踪迹。” “她只是没有在人前露面而已,其实三公主做的所有针对纪姑娘的事情雷月都参与了。只不过每次都被纪姑娘和王爷所化解。” “雷月是怎么到三公主身边的?三公主可知道她曾是王爷的手下?” “这就是属下疑惑的地方,按理来说,三公主那般精明,怎么会相信雷月呢?但三公主偏偏就相信了,所以属下猜测,一定有别人帮了雷月。也就是说……雷月虽然一直在三公主身边做事,但她实际上的新主子,并非三公主。” “什么?”雷泽一惊。“你有什么根据?” “并无实际的根据,只是从她的言行和对她的了解判断出来的。” 月然这时说道:“每次将计划付诸行动之前,雷月都我到我们跟前说一遍,觉着这次一定可以让纪姑娘好看。在计败之后,又会在我们面前辱骂三公主自作聪明,是个蠢货等等,从她的一言一行,我们都觉得三公主不过是她所监视的对象。” “监视对象……”雷泽若有所思。 月里说:“纪姑娘离开靖国去了沭北之后,雷月便对三公主失去了耐心,已经有了离开的打算,但三公主突然找到祈淑郡主要杀纪姑娘的生母,所以雷月决定听从三公主最后一次,杀掉穆夫人之后就离开,所以,她今日行动前给我们喂了解药,让我们两个时辰之可以恢复如常。应该是让我们自行离开的意思。” “她之所以放了你们,是意味着,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嗯,属下觉得,她应该是去找自己真正的主子了,不能再与我们有所牵扯。” 雷泽凝神细思了片刻,说道:“我会将这些写信一一告诉给姑娘。至于你们,便等王爷回来之后,当面跟他请罪吧。” 三人一听雷泽终于肯然他们当面跟王爷请罪,连忙称谢。 野外山林中…… 冬日最后一丝余晖已经落尽,余下的只是微垂的夜幕间传来的冰冷。雷月唇色苍白,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显然伤势不轻,她狠狠咬着银牙,只觉得一股无言的屈辱和愤怒涌上心头。 雷泽说公孙岚心中情义重于泰山!哈!真是笑话!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只觉得整个躯体里的血液都被愤怒纵横的火焰所灼烧!她跟星卫营中的人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们为什么不跟她讲讲情义?! 雷月狠狠扣住身旁的树干,声音像从骨缝中挤出来的一样:“你们都是瞎子!你们都瞎了眼!” …… 寂静的院落中,女子一身天水碧罗裙,外面罩着厚厚的棉斗篷,望着方寸大的天空独自站着,她轻轻皱着眉,由内而外透着一股烦躁。如同一只被冷落的猫,渴望唯一的主人的贴近爱抚,又排斥自己去依靠这个人。她的手轻轻抚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问身边的婢女道:“公子有多久没过来了?” 婢女咯咯笑了几声:“才几天而已呢。您是太过想念公子,所以才觉得日子格外漫长。” 碧衣女子不知不觉留下泪来,婢女惊讶道:“您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点什么。娥儿,我从前真的一直就住在这里么?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 娥儿道:“您是因为身怀有孕,心思敏感,才会胡思乱想这些。奴婢不是跟您说过?您从小就住在这个小镇上,去年父母亲出了意外,您受了不小的刺激,什么都不记得了。好在公子对您一往情深,对您照顾有加,不离不弃。如今二位又有了孩子,正是您该安心的时候。就莫要多想了,劳神多虑,对腹中的孩子可不好呢。” 碧衣女子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娥儿见她不说话,劝道:“天冷,您还是回屋里吧。” 碧衣女子顺从的转身回到室内,钻进衾被之中。屋里分明温暖如春,她却感觉从头到脚都如同浸泡在严冬的冷水里一般,那种冷,由内而外的缠绕着她的每一寸神经。她奋力挣扎,想要摸索哪怕一点点温暖,可那些寒凉如同扎在她的肌肤之中,难以驱散。 她缩在被子里,将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的裹住,似乎这样才能找到安全感。不一会,她便沉入了睡梦。朦朦胧胧中,她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喊道:“暮春,暮春……你醒醒……” 她费力的睁开眼睛,坐起身问道:“谁在那?” “暮春,我一直在找你,你在这做什么?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你是谁?你找错人了,我不是暮春……”那声音又软又轻,她停住所有动作努力去听,可是以她的耳力却只能勉强听个大概。她下床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在屋子角落处的几案旁边,背对着她站着一个少女,少女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披散着,她有一种冲动,想要上去帮她梳一个最漂亮的惊鹄髻。 “你不是暮春?”那声音异常疑惑,“那你是谁?” “我……我是谁?我是……哦,对了,我是朝英,她们说我是朝瑛。”那少女好像微微发着光,身上散发出吸引人的温暖,让她不知不觉想要靠近。 对方沉默了片刻,声音隐隐带着一丝失望,说道:“原来是我找错人了……” 朝瑛听见那声音变得无比落寞,竟觉得一股伤心涌上心头:“你……你为什么要找暮春?” 对方的回答毫不迟疑:“她是我的朋友。” 朝瑛怔怔的看着那个背影渐渐变淡,她着急的伸出手,“别走!你别走!” 那少女的身影一顿,缓缓回过头来,朝瑛感觉自己离她很近,一伸手就能触到,但她就是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那少女却只是失望摇头,说道:“我要走了……” “别走,别走,你是谁?告诉我你是谁?” 朝瑛只觉得眼前一黑又一亮,恍惚中有人叫她的名字:“少夫人,醒醒!” 朝瑛猛的从锦被中坐起身,大口大口连喘了十几声,才发觉站在她眼前的是娥儿,外面的暖阳投射进来照在她的脸上,担忧和温暖在她脸上诡异的融合在一起。“少夫人,您是不是做噩梦了?” 朝瑛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娥儿,一股陌生感油然升起。方才暂时被忽略的冷意又在一瞬间全部回来了,甚至比刚才更冷,更冰!“没什么……什么时辰了?” “已经辰时末了呢……” 朝瑛没想到自己睡的这么沉,便掀开被子准备起身。娥儿突然说道:“少夫人,今日不如穿那身粉紫色的袄裙吧,公子说今日要回来呢。” 朝瑛一怔,“他今日要回来么?” “是啊少夫人。” 朝瑛沉默的点点头,任由娥儿替她梳洗换衣裳,等一切都折腾完,便有人前来禀告:“少夫人,公子来了。” 朝瑛迈步出去,便看见白袍男子微笑着朝她走过来。她静静站在原地,看着那张脸被刺目的光团遮挡,好像有无数的怪影子重叠在一起,让她一时间头晕目眩。 对方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来一把将她捞在怀里,急声道:“朝瑛?” 朝瑛缓缓睁眼,视线渐渐恢复如常,说道:“我没事……” 白衣公子闻言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说道:“朝瑛,我将你的杀父仇人带来了。” 朝瑛抬头,呆愣愣的看着他:“杀父……仇人?” 第467章 记忆(二)【第二更】 “你忘了么?”白衣公子的声音如同魔咒一般在朝瑛的耳边响起,他说:“你的父母被仇家所杀,我答应你,一定帮你找到凶手的。” “对……对,是我让你帮我找凶手的……”朝瑛记得自己似乎有这样要求过对方。 “你要见见吗?” “好……” 在朝瑛所有的记忆中,除了他就只有这间院子里的人,她很想看看是谁杀了她的父母,让她无家可归,失去前半生的宝贵记忆。 对,就是宝贵记忆,她觉得自己从前肯定经历的不少事,以至于失去了记忆,身体却还记得一些,让她时时刻刻能感觉到自己一定缺少什么东西,让她不要忘了寻找。 “杀父仇人”很快被带了过来。 这是一个年纪不大,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相貌清秀身形瘦高。 白衣公子站在朝瑛身边,静静看着对方面上的震惊,心痛。眸光中不由溢出一种兴味,这是游戏最好玩的地方……他说道:“朝瑛,你有什么话想问就问吧。” 朝瑛呆呆的站了一会,才开口说道:“是你杀了我的家人吗?” 对面的男子面容颤动,似乎情绪十分激动,他朝她喊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我是李潮生啊!你身边的人就是个骗子!你被他骗了!” 朝瑛看看这个自称“李潮生”的人,又转头看看身边的人,脑子乱成一团:“他为什么要骗我?你是想为自己的罪责开脱吗?” 李潮生激动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骗你,但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朝瑛蹙起秀眉看向他,声音轻而细,不知是疑问自己还是质问对方,说道:“他是我孩儿的父亲,你却是我的杀父仇人。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李潮生的目光缓缓挪动,落到朝瑛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眼中的光芒一寸寸熄灭。最终他说:“你知不知道,我们只不过是他手中的玩物而已……” 朝瑛沉默不说话,白衣公子语气平静的问她道:“朝瑛,你应该亲手报了杀父之仇。” “我……” 白衣公子二话不说,从袖中翻出一把匕首交到她手上,说:“去吧,别害怕。” 朝瑛在白衣公子的怂恿催促下,一步步走近李潮生,她看着眼前的人,心中没有一点杀意,但,毕竟是他杀了自己的家人,害自己失去记忆,应该受到惩罚的不是吗? 李潮生看着暮春,心生一股浓重的无力感,他们二人自从落入这个人手中,就像两只宠物一样,扮演着对方写好的故事里的人物。他说:“你不记得我,难道也不记得她了吗?她从前叫纪尔岚,现在公孙岚!你也不记得了吗?” “纪尔岚……公孙岚……”暮春觉得头有点痛,“那是谁?” 李潮生说道:“暮春!你好好想一想!” “你叫我什么?” “暮春!你是暮春!” 她手中的匕首脱落,掉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她捂住头,丝丝缕缕的疼痛感从她的太阳穴开始,爬满整个脑袋,她猛地转身往回跑,一头扑在白衣公主面前:“让他走,让他走……我头好痛!” 白衣公子面上隐有一丝懊恼,但还是挥了挥手,让人将李潮生带了下去。对娥儿说道:“扶少夫人回去休息。” “是,公子。” …… 黑暗中,崔艾和衣躺在床榻上,想看看想看看今日的夜色是否明亮,可一架屏风横在床榻与隔窗之间,让她无法分辨。这些日子她一直都是和衣而睡,始终没有放弃获救的希望。她觉得,既然钟翰能从宗祠中将她抢出来,就一定对她十分看中,不会轻易放弃她的。 但今日已经是她来到风满楼的第三天,为什么还是没有动静? 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索性翻身坐起,摸黑屋外摸去。才走过屏风,蜡烛便被点亮,萦尘问道:“可是想喝水?” 崔艾迟疑的看着对方,这是风满楼派来看守她的人,虽然对方足够客气,却决不允许她离开这个房间半步。“嗯……是,我口渴了……想喝点水。” 萦尘倒了杯水递给崔艾。崔艾伸手接过,手却在不停颤抖,她只好将杯子搁到桌子上,心里终于承受不住,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萦尘面前,说道:“萦尘姑娘,求求放我走吧,就当可怜可怜我……” 她双眼布满血丝,眼下也是青黑一片看上去憔悴不堪。 萦尘面上并无特别神色,甚至没有同情或怜悯,似乎眼前这种情形已经见过无数次。她说道:“我只是听了吩咐前来看着你,之前已经得了话,若你有个什么,就要拿我是问,你说,我怎么可能放你走呢?而且,就算我敢放你离开这间屋子,你又如何出得了重重阻碍的风满楼呢?” 崔艾连忙说到:“可我根本不是风满楼的人……你们为什么要将我留在这里?” 萦尘看着她,说:“我知道你这两天都在想什么。你是在等人来救你,但你也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进了风满楼,别说风满楼的人不敢私自放了你,就算放了你,你只身一人又能去哪呢?说不定转身就被人抓住卖到旁的青楼妓馆。到时候,怕是你的境遇要比现在差一百倍不止。” 崔艾惨然瘫坐在地,喃喃道:“难道我真的要一辈子留在这种地方?” 萦尘听她说“这种地方”,唇角不仅露出讽刺,说道:“是啊,如果一直没有人理会你,来救你的话,你这辈子都要留在这里过。所以还是好好在心中做一番打算的好。” “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该跟钟翰到这里来……老老实实呆在祠堂,说不定还有出头之日……” “钟翰?你真与钟翰有过婚约?” 崔艾没想到萦尘会知道整件事,便问道:“你怎么知道……” “这有什么好难知道的,这风满楼迎来送往,本就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再说,那日在船上,我可看的分明,钟翰故意让你落水,就是想让你跟敖将军牵扯上不清不白的龌龊事,好败坏敖将军的名声。我在风满楼这么多年,什么算计没见过?说实话,这种手段,实在算不上高明。”萦尘看着崔艾的神色,说道:“你不知道吧,钟翰在这风满楼,可是有好几个相熟的歌姬……” 崔艾一皱眉,“钟翰他……风满楼的歌姬不是卖艺不卖身吗?” “不卖身是不卖身,但遇见心意相通之人,以身相许便是佳话。这在他们文人口中,叫风雅之事……”萦尘说着,朝崔艾笑了笑。 崔艾脸色铁青,沉默下来。 萦尘瞥她一眼,说道:“怎么,这么点小事就受不得了?男人来这风满楼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你该在意的,难道不是他放在家里那些美人儿么?”萦尘说到这顿了顿,想到了什么似的,噗嗤一声笑了,说道:“我怎么忘了,你已经做不成他的未婚妻了,往后可能就要在风满楼扎根,说不定能以另一种方式与钟翰结为伴侣。” 崔艾抬眼看她,知道她所说的伴侣其实就是男人在风满楼这种地方的相好,不禁气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你是在拿我解闷吗?” 莹白见她气的够呛,便又安抚道:“倒也不是,只不过觉得你实在太傻,被一个男人玩弄成这般模样,实在是太窝囊了!” “你!”崔艾腾的站起身,用手指着萦尘:“你说够了没有!” 萦尘伸出纤纤玉手,按下她的手臂,说道:“莫要动怒,有这些精力,你还是琢磨琢磨怎么报复钟翰,也好让自己不用白受这般委屈。” 崔艾冷声道:“哼,你们现在把我关在这里,我出都出不去,又能做什么?” “你出不去,难道不会想办法将他引过来吗!”萦尘媚眼如丝,朝她眨了眨,说道:“你说,自己的未婚妻进了风满楼,他会不会好奇你在这里怎么样?哼,这样的男人,如果是我,就算他不好奇,不想来,我也要想办法将他弄过来,让后给他点厉害瞧瞧!” 她看着崔艾咬唇犹豫的模样,不禁在旁边添柴加火。“瞧你这一副前怕狼后怕虎的模样,还是一头撞死算了,起码还能有个烈女的好招牌!” 崔艾当然是不想死的,不然何必挺到现在。“我已经错过了最好的自尽的时机了。更何况,我从来就没打算死。钟翰花言巧语将我骗过来,结果却将我仍在这里不管不问!我怎么能甘心让他好过。”她看着萦尘,抿了抿唇,说道:“萦尘姑娘,我现在被看的紧,但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萦尘心下松了口气,暗道总算上套了,面上却半点不露,说道:“你我萍水相逢,又不沾亲带故,又没什么交情,我凭什么帮你?万一给自己惹上麻烦怎么办。” 崔艾一旦想通,便会放手去做,不择手段,她说道:“这崇圣关在姓敖的来之前,几乎就是钟家的天下,只要萦尘姑娘帮我将钟翰弄到手,想要什么还不手到擒来?” 第468章 倒霉蛋(一) 风满楼对于繁华的上京来说不算什么,但在这崇圣关却是最有名气的,虽然这里的女子没那么才情横溢,但相对来说,更放得开,经得住调笑也更知情知趣,很会讨人的喜欢。 萦尘就是这种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性子。她在风满楼虽不是最出挑的,熟客却不比任何人少。究其原因,全在她一张巧嘴上。她听崔艾这么说,心想对方还听上道,她可不就是这么想的么!但她可不能这么快答应让崔艾看出苗头,便说道:“这可不成,你也知道这崇圣关是钟家的地盘,我哪敢触这种霉头?” 崔艾凝眉看她,片刻冷嘲道:“还说我窝囊?你也不过如此,胆小怕事。” 萦尘干笑一声,说道:“说来我不过是在一旁看个热闹,当事人是崔小姐你,又不是我,我何必没事找事,万一钟家来找我的麻烦,我可顶不住。” 崔艾见硬的说不动,又来软的,说道:“话不能这么说。俗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虽然有些风险,但所得想必也很可观。不是吗?你现在过得不错,可将来老了怎么办,总要有些养老钱。” 这话倒是说的中听了些,也恰恰说到了点子上。 她们这种在青楼妓馆讨生活的,都盼着有人能相中自己带回家做个妾室,便也算是熬出头了。但一般人家是容不得她们这种风尘女子进家门的。就算是商户人家纳妾也不过能接受清倌人。而像那种自己赎身离开的几乎没有,一来无处可去,二来无依无靠,赎身了又能去哪呢? 所以,大多数人都在拼命趁年轻这几年多赚银子,等老了不至于流落街头。 崔艾见萦尘的面色有所动容,又连忙说道:“说实话,我在族中也过不下去了,本来指望这钟翰能对我有几分怜惜,我这才跟了他出来的,谁知这王八蛋竟然是打了那个坏主意!若成了就罢了,好歹我也能给敖锐做个妾室,结果事情没办成,还将我搭了进去!” 她看着萦尘,说道:“不出这口恶气,我就算死也是不瞑目的。姐姐若能帮我,我是愿意帮姐姐也筹谋一番的。” 萦尘没想到崔艾的脸变得还真快,刚才还在期待钟翰来救她,谁知认清现实之后,立即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你……难不成是想要钟翰的命?” “你放心,我不会要他命的,要了他的命,我也逃不了。我只是想让他身败名裂罢了。” 萦尘听到这话放心了不少,她可不想被钟家盯上。“我自然是不忍看着你就这么陷在风满楼的,可是,我只是有办法将钟翰引过来,之后的事情,你可有打算?” 崔艾道:“这我还没想好,姐姐不如先与我说说,如何才能将钟翰引过来?” “这事简单。”萦尘欠了欠身子,微微前倾小声说道:“咱们边关没有京城那么多盛景热闹,但每年年底,各家妓馆都要在门前设下小台,争相竞艺,寻常流连此地的公子哥儿、官兵商家,不少人都会过来凑热闹捧场,一掷千金的也不少。钟翰虽然最近避讳到这里来,但那天肯定架不住相熟的人呼朋唤友,他若不来,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崔艾闻言想了想,出声问道:“现在外面,关于我这件事情可曾有传言?”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不过是风满楼参与这件事情的几个,再有,可能就是钟翰的同僚了吧……至于他们有多少猜测,我就不知了……” 崔艾点点头,既然没有闹的沸沸扬扬,那就好办了,她还有些许余地可以翻身。 萦尘见她若有所思,不禁问道:“你可有打算?” 崔艾抬头看她,问道:“方才你说钟翰在这里有几个相熟的歌姬,不知是谁?” 萦尘似乎对她的计划有所猜测,挑了挑眉,说道:“一个叫红罗,舞跳的特别好。另一个叫婉言,有把好嗓子,琵琶也弹的妙。” “就这两个?” 萦尘见她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便觉得她定然对钟翰也没什么感情,就说:“钟翰在这崇圣关很有几分面子的,我们这种地方,想攀上他捞点油水的可不少,稍有几分姿色就扑上去的那可多了去了,这两个是钟翰常常赏光,并且身价较高的。” 崔艾默默点头,心中有了几分计较。 …… 公孙岚骑在马上跟敖锐等人告别,敖锐看着她队伍中的阿尼和融昭到底不太放心,又凑到她旁边嘀咕了几句。公孙岚笑着看他也不反驳,任凭他唠叨完才说:“我这边你放心,倒是你,先前我与你说的事情你心里有数了吧?切记不可掉以轻心。” 她将钟翰与神隐山庄的和那个神秘人的联系,都从头到尾细细的跟敖锐说了,让他心中有数,有所防备。 敖锐深重的点头:“我知道。” 公孙岚朝他和众人摆摆手,一夹马腹奔袭而去。敖锐看着她的背影喊道:“路上小心!” 公孙岚没回头,只扬起手臂晃了晃。林立凑到敖锐身边,小声说道:“来的时候,我就劝你小心钟翰,小心钟家人,你总说我多虑。这回你怎么不对纪姑娘说她是多虑了?” 敖锐闻言顿时一阵尴尬,辩解道:“还不是因为这次事实摆在眼前?” 林立也收了玩笑的意思,陪着他一起往回走,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敖锐低声道:“他暗中联系的那人,此时还不明身份,我们若平白动了他,难免打草惊蛇可若将他放再身边不闻不问,又实在不是什么稳妥的选择。” “嗯,咱们暂且见机行事吧,等想好了在说,别贸然行动。”林立磨/搓着的下巴,转念又说:“纪姑娘带着百盟那两个人走没事吧?那两人手段厉害的很,真能相信吗?” 敖锐明显也有担忧,但他还是说道:“我相信她的判断。” …… 到了年底,崇圣关的风雪才紧了些,城中各处也有了点银装素裹的意思。 这天,大街小巷都流动着丝丝兴奋之情,因为涌金巷的风满楼等几处妓馆要开台比试,搏个来年的好彩头。 这种事情孔先是绝对不会缺席的,好说歹说跟林立把敖锐也强拉硬拽过来了。几人一边走,孔先一边说道:“咱们就看看人家比试,又不是一定要在这里一度春宵,怕什么!” 敖锐横了孔先一眼,对这个自来熟无可奈何。 三人稍做改换,都是一身世家公子的装扮,不急不缓的进了涌金巷。敖锐眼尖,立即看见了钟翰。“你们看那边。” 孔常看见钟翰和几个相熟的人正在往里面走,便说道:“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他不来我才稀奇!”他说了这一句,接着又神秘兮兮的低声对两人说道:“不知道她那个未婚妻怎么样了?纪姑娘还真是好手段,不声不响就让钟翰和那个女人吃了个哑巴亏!钟翰不会是到这里来找她的吧?” 那晚楼船上的事情,并没有几个人知道实情,但孔常人虽粗,心却细,看出了名堂。林立本来就与他交好,便细细说了钟翰的事情。 林立说道;“他既然设计让那个女人跟敖锐有牵扯,定然就没打算跟这女人有什么。而且,地方都进了风满楼,他就更不会管了,假装不认识还来不及呢!” 孔先嘿嘿笑了两声,说:“这段时间钟翰都没过来,想必也是躲着呢。今日大家一窝哄都来凑热闹,他若不来,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整个崇圣关最繁华 的地方就是涌金巷,以前敖锐从没来过,没想到里面如此宽阔。时辰一到,整条巷子被灯火照的通亮,顿时热闹非凡。巷子往里百余步,便是清一色的三层小楼,披红挂彩,雕梁画栋。桃红柳绿的姑娘和热情洋溢的帮闲,站在楼上楼下揽客拉人。 敖锐眯眼看着阁楼上花枝招展,笑靥如花的女伎们,笑道:“老孔,你整日念叨着涌金巷的好处,不知你有几位知己啊?” 孔先先是一怔,没想到他竟然问这种问题,脸竟然慢慢红了:“我就是一粗人,哪有什么知己。” 敖锐看他也就嘴巴厉害,实际上也未必有多少实战经验,便笑笑不再打趣他。 越往里面走,贩夫走卒变少,路上行着的都是些商家团首什么的。再往里,已经能零星见着达官贵人富家子弟了。大多数常客都有明确的目的,纷纷进了流金淌银,浓朱翠紫的风满楼。 门口一个三十来岁还风韵犹存的女人正在那里指龟奴搭台子,见三个人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的模样,就知道是几个愣头青。她见几个人穿着不俗,便有心招呼她们进去。绣满了折枝牡丹的水绿裙角一路飞扬着,薄透粉嫩的帕子捏在手间轻轻一抛,温香直甩到三人的脸上。 她上前一步笑问道:“几位公子安好!咱们风满楼的姑娘们,各个都是色艺双绝。您三位还迟疑什么,不如进去看看?” 第469章 倒霉蛋(二)【第二更】 风满楼的秦妈妈年轻时定然也是热极一时的美人,此时依旧艳光四射。她腰肢纤细,款款摆动间,能将人的魂儿给扭了去。她正跟三人说话,旁边来了位客人,她连忙喊了一个声音娇柔软糯的粉衣女子出来。 那女子一见到人,也不会理周围人来人往,闹声一片,伸出两条手臂,直如挂在那人身上一般,藕白的手腕从衣袖中滑出,拉着长音娇嗔道:“哎哟,您还真是狠心,多少日子没来,人家的脖子都要望断了……” 那男子嘿嘿笑了两声,伸手挑了粉衣女子的尖巧的下巴,笑道:“想爷了?爷这就好好补偿你!” 说着,两个人直贴成一个上楼去了。 敖锐三人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颇有些目瞪口呆,林立低声问孔先:“不是说风满楼卖艺不卖身吗?” 孔常瞪眼结巴道:“我,我我也是这么听说的……” “听说?”林立无语道:“你不是这里的常客么?” “我也就是经常走走看看……” 敖锐和林立恨不得有一脚踹死他的冲动,这厮的话,当真不能轻易相信。 秦妈妈见他们一脸茫然,不由得捏着帕子捂嘴嗤嗤笑了几声,漾起满脸笑意,说道:“不知几位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是娇俏些的?还是温柔些的?要不先喝些酒水,听个小曲儿看几支舞?” 敖锐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强做镇定的说道:“我们是来看比试的……不知何时开始?” 秦妈妈一听这话,面上现出几分得意,说道:“几位来的早了些,还要等一会。不过,谁也比不上我们风满楼就是了。” 三人配合的笑了几声便说先到前面看看,一会比试开始再回来。秦妈妈闻言也没再说什么,笑盈盈的朝他们抛了个媚眼便走开了。 三人只觉得头皮一乍,屁股着火似的赶紧转身往前走了。此时三人心中都是同一个想法:原来这二人也不过是只纸老虎嘛!等绕了一圈回来,比试已经开始,风满楼门前已经是人头攒动,挤都挤不进去了。只听得前方笙箫作响,隐隐还有鼓声和金铃响动。 涌金巷本来十分宽敞,但道路两旁设满小台,将路占了大半,又加上巷子里聚集了无数人前来看热闹,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连道边的树上都爬满了人。此时别说人,就连阿猫阿狗都别想挪动一下。 敖锐顺着众人的目光往前面的方向看去,一片乌压压的头顶,但两面台上的歌舞倒是还能看的清楚。 风满楼这边,台子上面轻纱高垂,一名身穿红色舞衣的女子正在随着乐声翩然起舞,水袖随着流动的琴音收拢聚散,掀起层层波浪。她轻踮脚尖,红色的水袖猛地甩开,继续旋转,纤细的指尖从袖中露出,折成兰花,如同在红色的漩涡中脱颖而出的飞鸟。 此情此景,引得下方看客阵阵叫好。 孔先看的目瞪口呆,连魂都差点被勾走了。喃喃道:“风满楼的那个妈妈果然没有夸口,这姑娘的舞姿果真是天上人间的少有。” 林立嘲笑道:“说的好像你见过多少美人的舞姿似的……” 孔先一瞪眼:“老林,莫要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林立不屑,立即反驳:“你吃着葡萄了?” 虽然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子的舞姿的确曼妙,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但是,他还是很理智的,他不禁想,如果孔先有银子,一定已经大把大把的扔到台上去了。眼前,就有不少人将打赏的银票放到婢女端着的雕花镂空银盘上。 就在众人为这红衣女子的舞姿所感叹的时候,对面千枫阁的台子上铮的一声!铿锵的琴音骤起,曲声急转,一名女子声音如莺啼般悦耳,一首《西洲曲》在她口中呈现出一种极致的空灵,她的声音在繁闹的人群中丝毫不受影响,优美婉转的唱词清晰可辨,竟隐隐压过所有喧闹,那声音清亮高亢,千回百转,竟如直上云天一般。 台下传来高高低低的惊呼之声,也被琴音和她的声音所掩盖。 敖锐三人懊悔没有早点回来,此时只能游离在人群边缘,根本就无法目睹台上女子的真容。孔常东张西望,寻找突破口想要挤进去,却突然指着前面惊讶道:“诶?前面那女人是不是那个?” “啊?哪个?”林立疑惑道。 “就是那天落水那个!她往巷子里拐过去了。” 林立还没看见,敖锐已经看见了,对面的街道上,一个纤细窈窕的女人带了个黑纱帷帽,低着头一路匆匆往前走去。就在她将帷帽放下的瞬间,林立看清了她的容貌:“就是她。” 孔先“咦”了一声:“她不是被送进了风满楼么?怎么在外面闲逛?” “我看她神色匆匆不像是闲逛,是不是逃出来了?” “跟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三人这会儿也顾不得台上的比试了,挤过边上看热闹的人群,便悄悄跟了过去。 崔艾七拐八拐连连穿过四五条胡同,敖锐三人在后面紧紧跟着,见她竟然在长留居停下了脚步。孔先道:“她跑到这边干什么?” 长留居是城中一处优雅别院,专供一些文人雅士来此舒笔泼墨,身边带着侍从美婢红袖添香,极尽风雅。 “看样子也不像要逃,倒像是出来见什么人似的。” 三人说话间,就见崔艾四处张望一番,在一个小角门敲了敲,然后那门便开了条缝。崔艾毫不迟疑,一头扎了进去。“崔艾在这里应该无亲无故才对,但是看她模样,分明是有人接应她。” “会不会是钟翰明里对她不管不顾,其实二人暗地里还在密谋什么……不是说,钟翰背后有个十分神秘的家伙吗?”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她都进去了,咱们在这等着?” “来都来了,不如进去看看。” “要去就快点,不然等她进了哪间屋子,可就不好找了。” 来长留居的人非富即贵,闲杂人等几乎没有,四周也没有多少人走动。三人身手敏捷,翻进院子就看见崔艾跟着另一个女子鬼鬼祟祟的专挑偏僻的地方走。不一会儿,她们就拐进一个独立的小院子。但崔艾并没有进去,而是躲在外面听里头的动静。 敖锐三人都不由自主的挑了挑眉。孔先说话一向是个没正经的,说道:“难不成是来捉奸的?” 林立白她一眼:“钟翰将她抛在这里不管不顾,还捉什么奸啊!有那个必要吗!如果是我,来杀他的还差不多!” 敖锐心中想的更多,万一他们看到的都是假象,其实钟翰跟崔艾是在暗中联系,为那人办事就值得追查了:“咱们从后面绕过去,听听里面是什么人。” 三人身手敏捷,顺利到了崔艾站着的那间院子的后面,四周并没有人把手,隔着窗子,能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前段时间那个扫把星的事情可是把我害的不浅,父亲将我骂的狗血临头!” 窗外的三人对视一眼,这不就是钟翰的声音吗!他口中的扫把星自然说的就是门外站着的崔艾了!就是不知钟翰此时是在和谁说话?是不是刚才将崔艾放进院子那个人? 接着就有一个娇娇柔柔的女子声音传来,“哼,不管因为什么,反正人家不依。” “唉,我这解了禁,背着父亲马上就出来见你了!你竟还埋怨爷?爷是不是该好好的惩罚你!嗯?”说着,钟翰朝女子的脸蛋上掐了一把。 女子一声痛呼,用粉拳锤了他几下,赌气道:“奴家不过是一介风尘女子,哪里敢奢求许多?只是公子几日不来,我心里……就跟堵了什么似的,公子还不如将我千刀万剐了才算完事……” 女子说这话,眼中几乎溢出泪来,泪盈于睫,梨花带雨好不动人。钟翰见她这副摸样,心上就像被羽毛挠痒痒似的,笑着去抓女子雪白修长的玉手,对方却烫着了似的抽回,侧过身不理钟翰,噘嘴道:“爷快说,要如何补偿奴家。” 钟翰一口咬上女子的朱唇,笑道:“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女子斜他一眼,说道:“奴家一株飘萍,无处安身,能得公子青眼……我……我即便是死,也足矣……若是此生能跟了我公子,奴家为奴为婢,伺候公子一辈子……” 女子声音娇软,只听的钟翰酥了半边身子,说道:“爷现在就要让你伺候!” 说罢钟翰一刻也等不了了,翻身就将女子压倒。 外面三人趴在窗子下面,见二人郎情妾意,眉来眼去已经不耐烦。林立说道:“原来这钟翰是趁着没人注意他,前来跟老相好厮混,真是倒胃口!” 孔先道;“这女人什么眼光?居然能看上钟翰!眼光太差!” 敖锐和林立被他说的一阵无语,林立道:“你能不能想点有用的!” 孔先又瞪眼:“什么有用?!刚才我说崔艾是来捉奸的你又不信!” 林立气的恨不得上去跟他拼了! 敖锐道:“好了,咱们退出去,在院子外面等着,看看崔艾到底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屋子里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分明就是钟翰的声音! 那惨叫尖利骇人,伴随着惊恐和不敢置信:“贱人!贱人你对我做了什么!” 第470章 得逞(一) 三人正在争论,就被突如其来的惨叫声惊的寒毛直立。敖锐反应最快,伸出手指将窗纸捅了个窟窿,往里面看去。 室内,钟翰裤子半褪将惊恐的往后退去,面上的表情极其痛苦,双眼睁的老大直直盯着自己的裆下大叫,一副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神色。一开始敖锐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钟翰身边的女子大喊着“蛇蛇蛇”,来回挥舞着自己的手臂,狂甩咬在她手上的蛇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他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我的老天……” 边上两人听他嘟囔了一句,都个赶紧问是怎么回事。敖锐没有回答又惊叹了一句:“我的老天……” “到底怎么回事?!” 林立两个人是在耐不住好奇,纷纷自己捅了个窟窿往里面看,也不管这三个窟窿会不会给人发现,结果两个人在看到里面的情况时,下巴就合不上了。 一条翠绿翠绿的青蛇随着钟翰的躲闪来回晃动,叼着他下面的东西死也不撒口,好似长在了上面一样。边上姑娘的手上也有一条蛇,怎么甩也甩不掉,吓得她一咕噜滚到地上起不来,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召唤声:“钟公子,是你在里面吗?发生什么事了?” 此时钟翰又惊又痛,哪里能分辨出来人是谁,只管喊道:“救我!救命!” 崔艾闻言砰的一声开门就近了屋子,看见眼前的情景惊叫了一声,抓起炭盆旁拨火的漏铲就朝那条翠蛇砍了过去!但钟翰躲闪的厉害,砍了几下也没有砍中,崔艾急道:“钟公子忍着别动!” 钟翰此时甚至连眼前的人都没有认出是谁,他的眼中只有那条咬住他命/根子的蛇!见有人来救他,让他别动,他下意识的听取命令,强忍着疼痛和惊恐,停止挣扎,大叫道:“快把它弄走!快弄死它!” 这蛇不过手臂粗细,还不到一丈长,崔艾住在山里的神隐山庄,蛇也见过不少,这种蛇她根本就不害怕,但她装作吓得虚脱,还要帮钟翰的模样,拼命去砍那蛇,且故意砍不中,让钟翰多遭一会罪! 钟翰脸色白的吓人,满头大汗,已经要痛的昏厥,崔艾这才看准那翠蛇的七寸猛砍,狠狠砍了几下之后,那蛇终于一动不动了。 钟翰想要将自己的宝贝从蛇口中给解救出来,却又怕一把扯掉了那坨肉,急的满脸通红,叫道:“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崔艾心中恶心的不行,心想这种男人真是没用!不过她是不会替他弄掉那条蛇的,她装作崩溃的模样回头朝地上的女子扑了过去:“你为什么要害钟公子!你说!” “你说什么?我没有……不是我……” 这女子便是风满楼的婉言,平日里就一心粘着钟翰,希望对方能将自己从风满楼带回家做个妾室,奈何钟翰至今还无妻室,不能先纳妾,她就只好等着,平日里就极尽小意讨好钟翰。 今天钟翰不欲在人前露面,又推脱不了同僚相邀。到了风满楼之后,他怕碰见崔艾,便说自己与婉言相约,去说几句“悄悄话”,随后就带着婉言从后门溜了出来,到了长留居,连小厮都没带。 崔艾早就让萦尘盯着她们的动静,在二人离开后,悄悄跟在他们身后找到了这里。 “不是你?”崔艾恨恨的看着婉言,说道:“若不是你陷害钟公子,这大冬天的,哪里会有蛇?分明就是你故意陷害!” 她一步步朝婉言逼近,见对方要开口辩解,便截住她的话头,说道:“现在钟公子受了重伤!说不定这辈子都……” 她话没有说下去,钟翰却如同被电击了一般,也顾不得害怕,伸手去掰蛇口,想将自己从血盆大口中解救出来。 崔艾却没有回头,径直朝婉言过去,暴怒道:“你到底按了什么心!要对钟公子做这种事情!你该死!”说着,她挥起漏铲狠狠朝婉言砸了过去!一下接一下,伴着婉言的惨叫和飞溅的鲜血,不过片刻,婉言就没了生息。 崔艾跪坐在她旁边,装作被吓得瘫软,却泪眼朦胧的回头朝钟翰看去,说道:“钟公子,无论如何,小艾都愿意陪着你。” 钟翰此时根本就是懵的,他终于将那条蛇弄了下去,却只看见一团血肉模糊,他甚至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了什么,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崔艾嘴角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一股报复的快感从心底升起,连之前在神隐山庄受的那些委屈都一扫而光。她盯着婉言手上挂着的那条蛇,将其狠狠砍成两断,然后扯开嗓子尖叫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 钟府。 尤氏看着床榻上的儿子,大脑一片空白。 郎中强压住自己面上的古怪,对尤氏说道:“夫人,钟公子性命无碍,只是失了点血,将养些时日便可。” 无碍?都不能人道了还叫无碍?都断子绝孙了还叫无碍?!尤氏的整颗心都揪在一起!她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啊!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成了废人了! 郎中见尤氏脸色铁青也不答话,生怕得罪钟家,连诊金也不想要了,抬脚便出了门,却迎面撞上了钟正桥。 钟家请人看诊都是找这个郎中,钟正桥自然也见过,看见他便问道:“犬子伤势如何?” 郎中暗叹自己倒霉,却又不能不答,支支吾吾道:“钟公子他……他无性命之忧,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钟正桥有一种不要的预感。 “钟公子今后怕是……不能人道了……” “你说什么!”钟正桥直觉自己被万道雷光同时击中,撇下郎中大步进了屋子! 尤氏还呆呆的立在那里,见钟正桥进来,这才回过神来,惊天动地的嚎哭起来:“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钟正桥不理会他,径直走到钟翰床榻前,掀开被子。 此时钟翰身上没有衣物,钟正桥一眼看见被包扎的伤处,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这怎么可能!” 尤氏整颗心都揪在一起!扑到钟正桥身上,狠狠锤了他一下哭道:“都怪你平日没个正经,整日去那脏巷子流连,教坏了翰儿!若翰儿不去那种地方,也不会变成这副样子!” 钟正桥本就受了很大打击,突然听尤氏说这种话来指责他,顿时青筋暴跳:“贱妇!你说什么!” 尤氏猛地抬眼,“你骂我贱妇?!” 一旁的孙嬷嬷一看情况不妙,连忙过来劝尤氏道:“夫人您消消气,这是怪不得老爷,是有人算计了少爷。” 她是尤氏身边的老嬷嬷了,否则也不敢上前劝话。但尤氏此时哪里能听得进去,甩开孙嬷嬷的手,大叫道:“不怪他?不怪他怪谁?”尤氏像疯了一般,用尖尖的指甲指着钟正桥,喊道:“色字头上一把刀,没毁了你,竟然报应在翰儿身上!都怪你!全都怪你!” 钟正桥整张脸黑如锅底,被这话气的浑身发抖,伸手攥住尤氏伸过来的手,狠狠一甩:“贱妇!” 尤氏被他甩的一个趔趄,幸好王嬷嬷在身后扶着,她推开王嬷嬷就想往钟正桥身上扑,一抬头却看见角落里站着的沁兰嘴角抿着一丝笑意,她顿时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上前猛地拽过沁兰狠狠甩了一个巴掌:“小贱人,你笑什么?!” 沁兰是钟正桥的通房丫头,平日里就喜欢缠着钟正桥眉来眼去,她早就看着不顺眼了,这会见她居然在拿看自己的笑话,如何能忍受的住,顿时就爆发了! 沁兰被她打的口鼻窜血,脑袋发懵,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然而尤氏仍不解气,抡起胳膊噼里啪啦接连十几个巴掌,沁兰一张脸顿时肿起老高,摔在钟正桥脚下。她连忙保住钟正桥的脚,哭道:“老爷!老爷救我!夫人这是要杀了奴婢……” 尤氏打了沁兰这一顿仍不解气,火蹭蹭的往上冒,“你个下贱胚子!浪蹄子!当着我的面就和这混账王八眉来眼去,不将我放在眼里,背着我还不知能做出什么来!是不是整日咒我死?” 钟正桥听尤氏一口一个混账网吧,当下火冒三丈,一脚踹在连氏心口窝上,“你到底想干什么!还觉得这家不够乱!” 尤氏被一脚踹到在地,心口生疼,先是震惊,随后更加愤怒。起身扑到 钟正桥身上一阵撕扯,口中大喊:“我嫌家不够乱?到底是谁嫌家不够乱?儿子变成这副模样了,你倒还护着这个小贱人?!” 钟正桥双目血红,已经出离愤怒:“你……你还好意思提儿子!看你生的好儿子,将我钟家的脸都丢光了!你还好意思在这里丢人现眼!再在这里无理取闹,就带着你的儿子滚出去!” 尤氏听钟正桥口中的话,只觉得天昏地暗,他居然满不在乎的让她带着儿子滚。尤氏气的全身发抖,胸口一痛,居然吐出一口血来:“钟正桥,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你活该断子绝孙!” 第471章 得逞(二)【第二更】 钟家吵的不可开交,敖锐三人也才刚刚回魂。孔先道:“我方才不是在做梦吧?” 林立摸着自己的额头:“可能我们三个刚才做了同一个梦?” 敖锐伸手狠狠掐了两个人一把:“疼不疼?”两人痛的连声大叫:“疼疼疼!快松手!” 敖锐深吸一口气,还有点不能相信:“是崔艾安排的?这女人真够狠的!” “最毒妇人心……看那丫头文文弱弱的,居然想到这种主意来报复钟翰,杀气人来眼也不眨一下,硬生生把那个谁,叫婉言的给砸死了!”孔先一直盼着找个媳妇,这下什么都不敢想了。 林立道:“我看她不止想报复钟翰,若仅仅想报复,她只要做了前面的事就够了,根本不用露面。” 敖锐惊讶的睁大眼,问道:“啊?那她还想干什么?” 林立的脑子一向转的比较快,说道:“我看她是走投无路,想给自己找个容身之处。但钟翰若好好的,根本就不可能再理会她,所以,她把钟翰给弄成这副不男不女的样子……再出面将他救下来,钟家也就不好在将她扔在风满楼。” 当时钟家人找到钟翰的时候,他已经倒在榻上昏死过去,当时的情形太过诡异。一个晕了,一个死了,唯一一个还能说明白话的人就是崔艾,理所当然被 钟家带回去问话。 她本来就是以钟翰未婚妻的身份来到钟家的,结果阴差阳错进了风满楼,钟家也没脸去要人,便不想理会了。谁知道崔艾趁乱偷跑出来正好遇见钟翰,还救了他。这下,崔艾回到钟家简直是顺理成章。 敖锐道:“钟翰变成了这副模样,估计也没心思在捣鬼,倒是省了咱们的事。” 林立和孔先半晌也没接话,一个若有所思,一个满面心惊。敖锐看着他们来不由问道:“你们想什么呢?” 孔先咧嘴道:“我在想,纪姑娘是不是早就料到了这事?” 林立也点点头,说道:“前几天纪姑娘在这的时候,已经跟咱们三个仔仔细细说了神隐山庄的事,那时候我就觉得崔艾是个有仇必报的,只是没想到纪姑娘将她扔在风满楼是为了激化她跟钟翰,刺激她找钟翰报复。” 敖锐怔神片刻,说道:“若钟翰有点良心,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老大还是一如既往对人心了如指掌啊……” …… 钟府芳佩院,崔艾半坐半跪在床榻上,脸色煞白,似乎今日的事也将她吓得不轻,此时她嘴唇颤抖的厉害,扯着尤氏的袖子哭道:“我去晚了……我若能去的早点,钟公子肯定就没事了……” 尤氏心中一片寒冷,袖子里的手紧紧握着,问道:“今日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从头到尾跟我说一遍。” “我被关在风满楼这几日,一直都在等钟公子接我出去,但我想这几日风头太紧,钟公子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将我带走也必定也没那么容易,就耐心的等着。”她说这话是为了给尤氏台阶下,以便她可以毫无芥蒂的留在钟家。 果然,尤氏听她这样说便点头道:“你说的是,翰儿之前就与我们商量过这事。风满楼的人明知你是我们家的客人,一定不敢对你如何,索性就等风声过去,再悄悄将你接回来,谁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 崔艾听她称自己为“客人”,不由在心中冷笑,这恐怕是他们之前的想法吧。现在尤氏还没有想清楚钟翰的处境,等她想清楚了,就不会在将自己当做“客人”了!“伯母说的不错。只不过这几日风满楼一直在准备今日的比试,一直比较忙乱,我便留了神,趁着今日他们每人注意到我,趁机溜了出来。谁知,才出门没走几步,就看见钟公子。” “我本想叫住他,但周围的人是在太多,我怕引起人的注意,就跟在钟公子后面一直到了长留居。费了一番功夫,我才找到钟公子所在的院子。却听见他正在与婉言说话……”崔艾听到这里顿了顿,咬了咬下唇,委屈的看向尤氏。 尤氏当然知道“说话”是什么意思,有些尴尬的说道:“怕是那个婉言主动邀约,找翰儿相谈什么事情。” “嗯……”崔艾“嗯”了一声,接着说道:“我站在外面听里面的动静,结果钟公子突然一声大叫,我一惊,就冲了进去,就看见一条蛇死死咬住种公子,于是我顺手抄起拨炭盆漏铲,朝那条蛇的七寸砍去……” 崔艾将自己的“拯救”钟翰的经过细细的说了一遍,尤氏听得心惊肉跳,对崔艾的态度又放低了不少,说道:“那个婉言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尤氏今日来主要就是想问明白这些,她要知道,到底是谁暗中对她的儿子动手,有什么目的!今日同钟正桥大吵了一架之后,她便觉得钟正桥靠不住!所以她要知道来龙去脉,亲手给翰儿报仇!这才是她来找崔艾问话的目的。 崔艾摇摇头:“我 不知道,我进去的时候,蛇已经咬住钟公子,而婉言也被一条蛇咬住了手,但我见她似乎并无大碍,便觉得她是在做戏,一怒之下,我就失手错杀了她……” 尤氏听了这话觉得有些失望,但也没办法,长长呼了一口气对崔艾说道:“既然是这样,你便在这里好生休息,我还要去翰儿院子里守着。他受了惊吓,时而发热,现在还迷迷糊糊的。” 崔艾连忙起身送尤氏,尤氏却没什么心情再与她客套,摆了摆手快步离去了。 崔艾看着她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容……今天的计划真是太顺利了! 她先让萦尘挖了几条冬眠的蛇放在屋子里,让它们在暖融融的屋子里逐渐苏醒。又让萦尘弄了些能吸引蛇的蛇莓粉悄悄混在了婉言的手脂中。在她的手触碰到钟翰的身体之后,她们就将蛇扔进了屋子…… …… 此时在钟翰的院子,他已经醒了,愣神片刻,感受到下面传来的疼痛,渐渐恢复晴明,想起了今日发生了什么事!钟翰心中的波澜已经难以抑制,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勉强撑起身子,强自镇定道:“母亲,我……我怎么样?” 尤氏只觉得头目森森,一阵阵寒凉从脊背生气,全身的骨骼几乎的失去了力气。她有什么办法…… 钟翰看见母亲的表情,惊恐的瞪大双眼,心中的慌乱已经无限被放大,声音已经扭曲变调:“母亲!你救救我!儿子不想变成废人!母亲!” 尤氏想要上前安抚她,却觉得自己的腿像被钉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 钟翰想疯了一样,猛然掀开自己的被子去看自己的伤口,然后便如同疯了一般从穿榻上跳起来要冲出去,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干什么!但他已经失去了理智。 尤氏连忙叫来下人将他死死按住,一边安抚道:“翰儿,你冷静点,母亲已经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钟正桥进来的时候,正好听见钟翰嗷嗷大叫:“滚!你们都给我滚!我不要做废人!我怎么会成为一个废人!” “翰儿,母亲一定会治好你的!翰儿,你冷静点!” 但钟翰的呼号之声丝毫没有减弱,甚至有愈加疯狂的态势,他看见站在那里的钟正桥,四肢并用,顾不得伤处的疼痛,翻滚下床,朝自己的父亲爬了过去:“父亲,父亲救我……我不想变成一个残废!我不能变成一个残废……我还有救的对不对!父亲,我是你唯一的儿子啊!您不能看着我不管!” “住口!”钟正桥口中爆发出一声怒喝,他已经受够这对母子了! 钟翰被他吓得浑身一个痉挛将要出口的话尽数堵在了嗓子里,萎靡在地再不言语。好像傻了一般,吓得尤氏连忙扑过来哭道:“翰儿,你放心,母亲一定想办法治好你!” …… “快走,快走!” 雷月紧紧咬着牙关,低垂眼眸,站在十六人的队伍中间缓缓朝着装满货物的大船上走。这十六人皆是十四五岁的少女,不少人在小声的嘤嘤哭泣,雷月双手被捆着,只能随着队伍被看守的人推推搡搡的往前走。 她和几个年岁相仿姑娘被喂了一些软骨香,一同关在糊天黑地的屋子里不见天日,大约小半月,偶尔又会有几个姑娘被带进来。有人不断的哭泣,有人抱成一团缩在角落里。那些人一直蒙着脸,只给她们冷硬的馒头吃。又熬了几天,她们被赶上了货船。 中途换了几次船,换船的时候雷月观察周围的地貌,都是有运河的大都城。若是普通的人牙子,只会将她们一个一个散卖给大都城里的牙子们接手,可是她们一行十几个人,这段时间一个都没有被带走过,雷月有了不好的猜想。 她动了动手腕,腕上的绳索是军中常用的太平结,简单结实,只要懂得,并不难解。这些人怕她们身上留下疤痕,并未绑的过紧,更不相信这些弱女子能有什么见识翻出什么浪来。 上了船,一众十六人挤在夹板边上,像等待发落的货物。 雷月慢慢的后退,她必须抓紧,不然等掌船的人一声令下,她们可能在下船之前都会挤在一个小货仓里不见天日。 她宁肯一死,也决不能走上这条路。腕上的绳索已经脱落,趁人不注意,雷月飞快的越过栏杆往水里翻了下去。她水性不错,下了水不敢上浮,奋力的往远处游去。 “啊!”有女子的尖叫声响起。 “有人落水了!”一片嘈杂声在耳边响起,“快追,别让她跑了!” 第472章 摧花(一) 冰冷的河水一瞬间将雷月淹没,刺骨的寒让她浑身不自觉的缩紧身体,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否则很容易抽筋,那样的话,她就真的要被淹死在这里了。 她强迫自己伸展四肢,潜在水里朝远处游去。直到游出一段距离,才浮出水面喘了口气,紧接着又潜到水下前行,生怕被船上的人抓回去。 身上的伤沾了水又开始流血,雷月只觉得一阵阵晕眩,她死死咬牙坚持,在心中咒骂那几个趁人之危将她掳劫上船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伤势太重,她一定要将那些人全都杀了! 好在她水性不错,只管游,拼命游……岸上的嘈杂声已经远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筋疲力尽失去知觉。 再醒来的时候,雷月发现自己在一片河滩上,四周都是枯黄的杂草和零星的碎雪。方才她昏迷的时候,已经遥遥看到了河岸,看看时辰,她并没有昏厥多久。 她几乎冻僵了,废了很大的力气才爬起来。分辨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和声音,便听见远处似乎有佛寺的唱经声。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往前走,不一会便看见一座佛寺,便重新拢了一下头发,整理一下衣服走上前去。 此时寺门前有个年纪不大的小和尚,见了她不由投来善意的目光,雷月双手合十道:“小师父,在下路过此地,身无分文,想在寺中叨扰几日,讨些斋饭,不知可否?” 那小和尚见眼前眼,一身衣袍泥迹斑斑,头发也有些蓬乱,但文质彬彬谈吐不俗,猜想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便温声道:“施主请随我来吧。” 雷月心里松了口气,还以为她此般蓬头垢面,不会放行呢。 雷月是一身男装,小和尚自然而然将她引到外院男客的客房。平日里男客在此停留的甚少,因此也不见几个人。雷月微微放松,询问了烧水的地方,准备将自己好好清理一番,她只有身上穿的这一件衣服,也只能先将自己清理干净再凑合凑合了。 等她在这里养一养伤,便去找那位…… 她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将体内的寒意驱散,刚用布巾绞干头发,便听外面又有几个人到客房这边来,听脚步声大概有三四个人。 雷月不自禁的慢下动作屏住呼吸…… …… 钟翰意外受伤,钟家自然要隐瞒他真正的伤势,便对外宣称他病了,跟敖锐告假在家养病。敖锐心中对钟翰的情况清楚的很,但他怕对方看出什么,还是对钟正桥埋怨了几句,说现在大敌当前,让钟翰抓紧养病,莫要耽误了正事。 钟正桥走了之后,林立凑过来说道:“钟翰这个倒霉蛋,他家中闹得正凶呢。” 钟翰是钟正桥的亲生儿子,又是唯一的嫡子,他当然心疼,但心疼之余更加愤怒,怪钟翰自己太过荒唐,又怪尤氏太过宠溺,也怪自己没有看好儿子,让儿子变成如今这个模样!本就糟糕的处境加上儿子的伤残另他对尤氏的吵闹毫无耐心,最终酿成了现在的局面。 尤氏满心怨恨不依不饶,让钟正桥厌恶透顶。钟翰本就受了重大的打击,夹在二人中间精神都有些不正常了。 敖锐叹道:“若知道崔艾要下这种毒手,咱们也该拦一拦……” “当时那种情形,即便你想救也来不及了。咱们看到的时候,钟翰已经被蛇死死咬住,咱们进去根本改变不了什么,还会被钟家猜忌是他们动的手。所以咱们最好的做法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林立还是比较理智的。 孔先对钟翰就没什么同情心了。说道:“钟家父子勾结外敌图谋不轨,虽然还没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但到了那一天可就晚了。你们竟然还同情他?我看他这就是坏事做多了,遭了报应!这个叫崔艾的女人就是老天派来惩罚他的……诶?不对,应该是纪姑娘派来惩罚他的!” 林立好笑道:“你这是将纪姑娘比作老天了?” “纪姑娘可真是神通广大……”孔先咂咂嘴,说:“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让人自食恶果。” 之前他们已经说过了,如果钟翰对崔艾有那么一点点怜悯,崔艾都不会对他如何。可偏偏钟翰卸磨杀驴,用过之后就想甩掉崔艾,以崔艾毒辣的性格怎么可能让他好过。 “听说崔艾给钟家的理由是,婉言当初有个相好的客人,一直想为她赎身,但后来钟翰看上了她,就将这件事给搅合了。婉言以为钟翰想将她纳为妾室,结果三番五次的试探之后,得到的都是敷衍的话,她便起了杀心。” 敖锐不知道林立是从哪打探到 的消息,问道:“钟正桥信了?” “崔艾在风满楼呆了几日,知道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奇怪的。故事虽然有些牵强,但女人本就善变难以捉摸,这种理由也不是完全站不住脚。但是,崔艾为了保险起见,还找到了另外一个替罪羊。” “是谁?” 敖锐和孔先异口同声问道。林立说:“是钟正桥的外室。” “他有外室?” “嗯,不仅有外室,这外室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崔艾想必是要将这件事情透露给尤氏……” 敖锐对女人的那些弯弯绕绕不太了解,便问道:“她有什么目的?” “这个崔艾有点小聪明。明面上给了钟家一个简单的答案,背地里又放了一条暗线出来,至于钟正桥和尤氏相信哪一个,怎么想,就是他们的事情了,反正崔艾完全将自己的嫌疑洗清了。”林立明明白白的给眼前两人解释着:“崔艾这么做,一来让尤氏觉得,是这个外室设计陷害钟翰,钟翰残废了,自己的儿子才能更得钟正桥的看重。二来,崔艾想借尤氏的手除掉钟正桥的外室和这个孩子。” “啊?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立见这两个人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由翻了个白眼,解释道:“你们以为崔艾费这么大周章只是想要报复钟翰?依我看来,她害钟翰,不仅是要报复钟翰,借他离开风满楼。还是想要在钟家占有一席之地。就像她当初图谋神隐山庄一般,做钟家的主人。” “啊?怎么个占法?钟翰都那样了,难道她还能嫁给钟翰不成?” “钟翰不变成那样,也不会娶她不是么?” 敖锐和孔先对视一眼,都有些懵。林立解释道:“崔艾这个女人当真心狠手辣,她已经无处安身,又不想寄人篱下。那么她该怎么办呢?” 林立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说道:“她故意将钟翰弄成现在这副样子,又奋不顾身的救了钟翰,表现的一往情深。我猜她下一步,是把风声放出去,将钟翰的伤势弄得沸沸扬扬,钟家为了颜面,为了遮掩,十有八九会为钟翰定下亲事。可谁又肯嫁给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呢?只有崔艾了……” 孔先嘴角抽了抽:“你是说,崔艾处心积虑想要谋夺钟家,不惜嫁给一个残了的男人?是她疯了,还是我们疯了……” 林立道:“每个人想要的东西都不同,从崔艾谋取神隐山庄就能看的出来,她心中极度想要的东西是什么。这可能跟她从小寄人篱下,如履薄冰的 长大有关吧……” 孔先和敖锐愣了半天。最后敖锐“嗯”了一声,摆摆手道:“不说这事了,以后也莫要再提,免得节外生枝,咱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至于钟翰今后如何,想必钟正桥会想妥当。随他们怎么折腾,都是人家的家事,只要他们不在军中动歪主意就好!咱们还是操心操心眼下的事吧。” …… 萦尘再见到崔艾已经是十多天之后,二人在一家绸缎铺子碰面,在隔间里面试衣裳时,崔艾借机将一袋银子交到她手中。她掂了掂,露出满意的笑容,说道:“崔小姐的手段果然厉害,不过,你真打算要嫁给钟翰?他那种地方受了伤,怕是……治不好了吧?” 萦尘当初都被她这个想法吓蒙了,但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好主意。至于崔艾日后如何脱身,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崔艾笑笑,说道:“我一个无处可去的孤女,难道还想求得什么如意郎君,举案齐眉?”她十分现实的摇摇头,说道:“那些都是没用的东西,我是不求的。” “那……尤氏可透露出让你嫁给钟翰的意思了?” “不会那么快,她还没死心。”崔艾半点也不在意萦尘的打探,因为她打算将萦尘收在手下,让她能在外面当自己的眼睛。她说:“等尤氏试过了各种办法,钟翰依然治不好的时候,她就会乖乖死心了。到时候,钟家迫于外界流言的压力,千方百计想要隐瞒钟翰伤势的时候,就是我占取主动的时候。” “流言?”萦尘眨眨眼,“你是要让这件事传开?” 崔艾胸有成竹的一笑:“是啊,不知萦尘姐姐可愿意帮忙?” 第473章 摧花(二)【第二更】 “我?不不不……”萦尘连忙摆手:“这要是被钟家知道了,还不把我抓起来扒层皮?” “姐姐怕什么,并不是让你见谁就同谁说。”崔艾笑盈盈看着她,说道:“婉言死了,本来就有风言风语和诸多猜测,你只需在风满楼有人谈论的时候,真真假假说上几句便足以。” “这样就行了?” 崔艾点头,“这样就行了,到时,我会另外在给姐姐一些酬劳。” 萦尘眸光一亮,笑着答应了,又说:“估计尤氏会威逼利诱,将你拴在钟翰身边,让你一辈子伺候钟翰。” “哼,威逼利诱?”崔艾冷冷一笑。“走着瞧吧。” …… 钟家,尤氏侧卧在小榻上,小丫头跪坐在塌下轻轻给她锤着腿,她的眉头一直皱着,心里扭着劲的不舒服。翻身坐起来,烦躁的挥了挥手,小丫头将起身将美人锤搁在抽屉里,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外间的孙嬷嬷见状倒了杯热茶递给尤氏,道:“夫人莫要太过忧虑,老爷并非不将公子放在心上,所谓爱之深责之切,正是因为心疼公子,这才更加恼怒。” 尤氏捧着茶盏也不喝,神色晦暗,面上带着一丝不健康的黄,冷声道:“哼,这些年为了他的前途,我几乎是倒贴着我的嫁妆帮衬他!如今,翰儿出了事,眼见就成了废人了,他是怎么对我的?你也不是没听见!他竟口口声声骂我是个贱妇!” 孙嬷嬷叹了一声,正要再劝慰几乎,外面突然有婢女禀报道:“夫人,有人给您送来一封信。” 尤氏一怔,道:“拿过来。” 小丫头掀开门帘进来,将信交到尤氏手上。尤氏捏着信封,见上面是陌生的笔迹,写着“钟夫人亲启”。“是谁送来的?” 小丫头摇摇头,说道:“不知是何人,门房说那人带着帷帽,也看不出男女,一声不吭将信留下就走了。” 钟氏更加疑惑,摆手让婢女退下,将一张薄薄的纸从信封里抽了出来,一目十行顺下去,霎时瞪大了眼睛…… 信中的笔迹同信封上的应属同一人,仍旧十分陌生,但她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信是谁送来的了。她眼睛盯着那张雪白的信笺,双手止不住有些颤抖。孙嬷嬷见她神色不对,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夫人,怎么了?” 尤氏的眼睛越睁越大,最后白眼一翻,就要晕厥。 “夫人!”孙嬷嬷大叫一声,赶紧扶住尤氏,狠狠掐住她的人中。 尤氏一口气上来,逐渐清醒,发着抖道:“钟正桥!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怪不得他对翰儿的伤势不那么在意,原来他竟在外面藏了人!还生了小杂种!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亏我这么多年对他掏心掏肺,他骗得我好苦啊!” “什么?夫人说的可是真的?” “你看看……这信上些的明明白白!” 孙嬷嬷拿过信一看,见上面不仅写着这外室女子的住处,年龄几何,如何结交的钟正桥都写的一清二楚,另外还附赠了一张女子的小像,竟是个十分秀美的美人。孙嬷嬷也愣住了,颤声道:“这……这是谁给夫人送的?是何用意?夫人,您先别着急,这未必是真……” “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能是假的?” 孙嬷嬷见她脸色极差,生怕她又闭过气去,连忙说道:“夫人冷静点,何苦为了一个小妾气坏了身子。” “小妾?若是一般的小妾,能撺掇那个王八蛋瞒这么久?如今儿子都六七岁了,连点风声都不叫我知道。”尤氏心酸不已,指着自己的鬓角道:“嬷嬷,你瞧瞧,我这鬓边都生出好几根白发了,我这些年,为他生儿育女,费心劳力图的是什么?结果我就是个傻子,被他骗的团团转!” 孙嬷嬷跟着尤氏多年,深知这些年尤氏兢兢业业的打算着,筹划着,一心为了钟正桥,为了钟家在崇圣关能站住脚操碎了心。若不是有尤氏这个贤内助,钟正桥哪里能在崇圣关混的风生水起,这想必也是钟正桥死死瞒住钟氏的原因。 孙嬷嬷心里也为她感到不值,但话总要往好了劝:“就算她再怎么得老爷的欢心,也不过是个外室,进了府还不任由您拿捏?” “你这话,若说在翰儿出事之前,我还能信服几分!但现在,翰儿成了废人,钟正桥却突然冒出个外室子!你让我怎么冷静!”说道这个,尤氏不禁联想到钟翰这次诡异的经历,说道:“会不会翰儿的事,就是这个女人搞的鬼?!” 孙嬷嬷闻言愣在那,语塞了半晌,才说道:“若真是如此,这个女人的野心可是不小……” “哼,一个六七岁的娃娃算什么,以为翰儿出了事,她们母子就能顺利进府?”尤氏这么多年帮着钟正桥,自然也不是个吃素的,心念一转就来了主意。 孙嬷嬷见她神色,便问道:“夫人是要跟老爷说,少爷的事是这女人做的?” “那可不行……”尤氏对钟正桥是很了解的,“他既然能瞒我这么久,说明是铁了心的要护着这个女人,那么咱们就不能来明的,否则,按照现在钟正桥对我的厌恶,我岂不是输定了?” “那夫人要怎么做?” “咱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就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到时候,那女人出了什么意外,当然也怀疑不到我头上!”尤氏面容不自觉现出几分阴狠,“她毁了我儿子,我怎么能放过她呢?” …… 刺杀公孙婉真那件事过去不少日子了,祈淑郡主一直惶惶不可终日,但三公主一直没有动静,也没来找自己,不知道是没顾得上,还是故意吊着自己的心肝脾肺! 但雯儿还在她手里…… 祈淑郡主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去过缪贞公主府了,但为了自己的养女,她不得不硬着头皮登门。她没什么借口,便让婢女端了自己精心培育的两盆郁神香带上。 到了公主府,有下人笑着迎上来,好似知道她会来,一直在这等她似的,半点都不惊讶,直接就迎了她进府,说道:“郡主,公主正在水阁歇着呢,奴婢带您过去。” 祈淑郡主难免心惊肉跳,看着四处,公主府的变化很大,与她在印象中所记得的已经大不相同了。待行到水阁近处,下人说道;“郡主稍等片刻,奴婢去跟公主通禀一声。” 祈淑郡主站在原地等着,见眼前是一大片湖,此时湖水上方结了薄薄一层冰,上面叠着一层积雪,一片银白。湖的周围是各处的假山楼阁,还栽种着许多梅树,此时深深浅浅的红粉开满枝头,看上去美极了。但祈淑郡主此时显然是没什么心情赏景的。 她看见一道长廊从岸上直通湖中央,一座三层的水阁伫立在那里,说是水阁,其实是一座三层的小楼,若身处其中,公主府的景色定然一览无遗。 不一会,下人便回来了,带着祈淑郡主往水阁而去。 到了水阁近处,上面居然十分宽阔,登上三层,一股暖意从阁中透出来。祈淑郡主脚步顿了顿才走进去。三公主侧躺在榻上,穿了件月白色的家常软褂长裙,头上松松的挽着十字髻,半点装饰也无,这种素淡,更显得她本身的面貌出众,眉如远山,眼波横转。 “公主大安。”祈淑郡主规规矩矩的行礼,丝毫不像之前三公主去找她的时候那般放松。因为她自知失败,虽然失败的原因大多不在她,但三公主手段厉害,她不知对方会对她怎么样,会对雯儿怎么样。 听见来人说话,三公主微微起身,伸手虚扶了一把,“不必多礼。” 祈淑见她似乎还在神游天外,不知该不该打扰,起身之后便没有说话。 三公主的目光望着远处,发呆了好半晌神情才变得灵动起来,对她说道:“不知姑姑今日前来,找本公主有何事?” 祈淑嗫嚅了几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便转头让婢女将带来的郁神香送上前,说道:“这是我精心培育的两株郁神香,今日特地给公主带来赏玩。” 这两株郁神香枝干修长,碧翠的花茎高高挺起,花朵开的异常大,重重叠叠的粉红花瓣如美人的裙衫,是在原品种上培育出来的变种,十分罕见。三公主走过来看,轻轻用手抚摸着,似乎十分喜欢,说道:“果然很美。” 祈淑郡主觉得三公主今日的心情可能不错,斟酌着要怎么开口跟她提雯儿的事情。却在看到三公主下一个动作的时候猛然变了脸色! 三公主抚着艳丽的花朵,毫不怜惜的将其中一朵开的最美的花从茎上揪了下来,发出“啪”的一声! 这一下仿佛揪在了祈淑郡主的心上,让她的脸色瞬间便的苍白无比!她看着三公主手上那朵花,仿佛看到雯儿的脑袋…… 三公主似乎十分欣赏她的神色,笑道:“姑姑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第474章 高下(一) 祈淑郡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公主府的,三公主满是邪意的笑容不停在她眼前晃荡着。虽然对方什么都没说,但她知道是什么意思。 怎么办?她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三公主满意? 她跟公孙婉真已经撕破脸皮了,现在无论如何也无法取得公孙婉真的信任。上次她们没有受到实际性的损害,所以也没有来找自己算账,但穆家和公孙家的人现在一定在紧紧盯着她。一旦她再次动手,他们就不可能再客气了…… 祈淑郡主登上马车,按住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疲惫的闭上眼睛。 …… 大雪从昨晚一直下到第二天早晨,如同春花柳絮,一夜之间,将萧索干枯的树木装点成雪白珊瑚。尤氏一大早就出了门,此时坐在马车上透过帘子往一处宅子看去,呼出的气息在眼前凝成一团白雾。 “杨氏就住在这里?” “是。奴婢根据那封信上所说,找到这里,杨氏每日这个时候都会站在门口目送她儿子去私塾。” 尤氏脸色阴沉,一错不错的盯着眼前的三进宅子。孙嬷嬷有意想要宽慰她,便说:“瞧她住在这种地方,来来往往都是些不起眼的平头百姓,奴婢看,老爷也不见得多么重视这个女人。” “哼,你知道什么。若不住在这种地方,钟正桥能瞒住这么多年?他将她藏在这里,并不是因为不重视那个狐狸精,而是因为这里足够清净,轻易不能被人发现。”尤氏并不傻,相反,她比一般的后宅夫人都聪慧,不然早就被钟正桥拿捏在手里了。 孙嬷嬷听了她的话无法辩驳,只好说:“不知老爷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尤氏神色变得更不好看,说道:“翰儿的病一旦宣告无望,就是这个杨氏进府的契机。” 二人说话间,对面宅子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面走出一大一小,紧接着又出来一个书童和两个婢女。 毫无疑问,那一大一小就是杨氏和她的儿子钟翎。 尤氏率先往杨氏的面上看去,见她二十来岁,穿着一身浅娇嫩的鹅黄袄裙素白斗篷,柔弱的如一片花瓣,风一吹就要飘走了似的,是个与自己完全不同的女子。 孙嬷嬷见了杨氏,也不禁暗自拿她与尤氏对比。尤氏性情强势泼辣,不然也不能帮钟正桥里里外外的忙活,将他周身的事物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在钟正桥年轻的时候,难免对钟氏这样能干的妻子十分满意,但随着年龄和势力的增长,这种满意就逐渐变得淡了。 男人终究对那些小鸟依人温柔体贴的女子抱有极大的怜惜之情。所以钟正桥面对杨氏的时候,想必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那些都是尤氏不曾给他的。 “据说,这个杨氏有个秀才爹,所以她不仅读书识字,还小有才情,在爹娘相继去世后,她和弟弟就被舅舅家里收留,但过的也就是寄人篱下的日子,后来她就被送到老爷身边。” 尤氏听了孙嬷嬷的话,细细往杨氏的神情上看去,见她面容平和,神情恬淡,不由泛起几分嫉妒,说道:“她在这里过着太平日子,我却要为钟正桥忙前忙后,哼……凭什么?” 孙嬷嬷想说这样是看上去不像心机深沉的人,但她毕竟是尤氏的人,心还是偏着她的,话到嘴边就咽了回去,转而说道:“想必她觉得自己很幸运,虽不是正室,却安安稳稳过了这么多年。” “哼……她的这种幸运,是踩在我的不幸才得到的!我会让她付出代价!”尤氏冷冷的看着杨氏转身进了门,说道:“我们走。” 回到府中,下人便急急到尤氏面前禀报:“夫人,老爷回来有一会儿了,似乎要跟夫人说什么事情,找不到夫人脸色不太好……现在在正院等着您呢。” 小丫头唯唯诺诺,生怕尤氏发火,小心翼翼的把话说了。尤氏却没什么心情拿她怎么样,摆摆手将她打发了,不急不缓的往正院走。 “你去哪了?” 钟正桥显然气不顺,见尤氏回来劈头就问。 尤氏抬头看她一眼,袖里的手死死攥紧,强压住心头怒意,道:“我去给翰儿寻郎中了。” 这几日,钟家遍寻崇圣关有名的郎中,希望能够治好钟翰,然而都是徒劳。钟正桥显然也抱着几分希望,一听尤氏去找郎中了,面色一滞心中的火气也消了不少,说:“我有事要跟你说。” 尤氏抬头看着钟正桥的脸色有些复杂,不知道她是不是要与自己提杨氏进府的事。不由提高警惕,若他现在就将这件事告诉自己,自己就来不及对付杨氏了。便率先开口说道:“我也有事要找老爷商量。” 钟正桥一怔,想说的话到了嘴边有咽了回去,道:“你先说吧。” 尤氏知道他对杨氏的事情还是有些拿不准怎么对自己说,便暂时按下心思,说道:“外面这几日已经有了流言蜚语,说翰儿的病治不好了,不知老爷可曾听说了?” 钟正桥整日在外面,当然听说了,他面色一瞬间变得无比难看。自己的儿子做不成男人,他这个当爹的面上又怎么能有光?“听说了,我已经命人暗中打压谣言。” “打压怕是也没什么用,老爷如何能管得住旁人的嘴?” “那你说怎么办?你有办法了?”钟正桥对自己的妻子还是有几分了解和信服的。 “我看,不如直接给翰儿筹备亲事,到时谣言不攻自破。” 钟正桥皱眉:“翰儿这种情况,如何筹备亲事?就算有人肯结亲,日后发现翰儿这个样子,怕也要闹开。” “老爷怎么忘了,咱们不是有个现成的人选?” “你说崔艾?” “正是,崔艾本就与翰儿有婚约,又是她救了翰儿。岂不是顺理成章?”尤氏这些天给钟翰找了不知多少郎中,但都说他以后不会好转了,她心痛之下,也在给钟翰想出路。若让儿子下半辈子的孤家寡人,她这个做娘的于心何忍。所以,她将主意打到了崔艾头上。 钟正桥不可否认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可是崔艾眼睁睁 看着翰儿受伤,她怎么肯答应?” “老爷,崔艾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小丫头,咱们不告诉她翰儿好不了也就成了。我见她对翰儿还是很上心的,不然也不会奋不顾身的去救翰儿,还一怒之下杀了婉言。十来岁的小姑娘,都对感情看得重,咱们一提,她肯定能答应。等日后她明白过来,那也没用了。就算她想闹,一来她没什么靠山,二来有咱们时时看着,又能翻出什么花样?” 钟正桥有些愣怔的看着尤氏,心中泛起丝丝冷意,他身边日日躺着这么个满肚子算计的女人,真是让人后脖颈发毛。这么想着,不由想起心思单纯的杨氏来。杨氏若真入了府,能在尤氏跟前讨着好吗? 算了,让杨氏进府的事还是等等再说吧。 “夫人既然都打算好了,就这么做吧。翰儿如今不大好,有个近人能贴身照顾自然是好的。这件事就交给夫人了。” “嗯。”尤氏方才敏感的注意到钟正桥的目光,他看自己的眼神,就想看着十恶不赦的魔鬼,眼神中不经意露出的惧怕和厌恶让她觉得无比心寒。呵……男人,都是翻脸无情,过河拆桥的畜生。“方才……老爷找我有什么事?” 钟正桥迟疑了一下,说道:“哦,我也是找夫人说外面传言的事,既然夫人心中有数,我就放心了。” 送走钟正桥,尤氏忍不住哽咽出声。“嬷嬷,你说我活了半辈子,所做的一切有什么意义……” 孙嬷嬷叹了一声,不知该如何相劝。如果是她,她也会觉得无望。 尤氏哭了一会,用帕子擦干眼泪,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强硬的当家主母,说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探探崔艾的口风。” …… 芳佩院,崔艾正坐在几案前安安静静的看书,听见婢女禀报说尤氏来了,连忙起身出门相迎。 尤氏并未表现出热切急迫,而是与寻常一样,问问崔艾可还习惯,都是些面子话,让崔艾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千万别客气,缺什么少什么就对她说。 崔艾一一应了,也在暗中观察尤氏的神色,心中惊异对方真是能沉得住气。她心中明镜似的,现在谁先放低态度,谁就要付出更多,于是她一个字也不提钟翰。 尤氏本以为崔艾会问问钟翰的伤势如何了,却没想到她只是顺着她的话说几句,想了想便说:“这几日翰儿的事让我忙前忙后,也没多到你这卡看,你那日也受了不少惊吓吧。” 崔艾想起那日的情形面上露出恐惧,轻轻点了点头。 尤氏借机说道:“多亏了你,不然翰儿兴许连性命都不保了。你是翰儿的救命恩人,若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出来。” 崔艾连忙摇头,话说的滴水不漏。“夫人哪里话,您能让小艾留在府里,已经是莫大的恩德,小艾救下钟公子也算是报恩吧,夫人不必挂怀。” 这话的意思,就是两两相抵,互不相欠了。 第475章 高下(二)【第二更】 尤氏一怔,没想到崔艾居然这么难摆弄。 她在心中盘算了一会,不动声色的说道:“你放心在这住着,等翰儿的病好了,我再带你在城里走动走动,时间长了结交几个小姐妹,就有说话的人了,也不用整日呆在府上闷着。” 崔艾笑了笑,说道:“夫人不比为小艾操心,小艾总归还是要回神隐山庄的,不管怎么说,那里还是我的家。祖母刚走没多久,我是想着要给她老人家守孝的。” “呀,你怎么这么想。”尤氏惊讶道:“你这孩子,神隐山庄如今变成这样,你回去可怎么办?再说你今年都十七了,再守孝,那可得等到什么时候去,女孩子的年华可禁不住等。之前你跟翰儿的亲事都要定下了,原本就是打算在你祖母的热孝中成亲的,之后突然发生了不少事情搁置了,但也不是就没了这事,总还是要筹备起来的。” 尤氏总算将这话说出来了。 崔艾垂着头,讷讷道:“神隐山庄虽然变了天,但我七叔到底是个老实人,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我是祖母一手拉扯大,之前做了一些错事,想必她知道到了一定伤心,我总要做些什么弥补的。至于亲事,本也没说定下的事崔家哪位姐妹……” 尤氏听了这话是真的有点急了,她如何能想到十七岁的崔艾能算计的如此之深,只当她说的是真心话,连忙拉着她的手说道:“好孩子,你何苦想这么多?那些事哪里是你一个小女孩子能操心的,山庄那些糊涂事都是你四叔瞎胡闹,与你何干?你便莫要再纠结此事了。我见你对翰儿情深意重,何苦舍了这情分成全旁人?” “可我一无靠山,二无嫁妆……”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们看重的是人品,你这孩子听话懂事,又刚救了翰儿,那些身外之物哪里能相提并论?” “我……”崔艾泪眼盈盈的抬头,似感动又似无助。 尤氏拽过她将她搂在怀里,说道:“好孩子,你莫要想的那么多,一切都交给我,必不让你委屈,一定让你风风光光的嫁进门。” 崔艾将头埋在尤氏怀里,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闷闷的答应一声。尤氏见她答应,面上也露出满意的笑容。 二人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 天刚蒙蒙亮,杨氏坐在靛蓝底子银色花纹的绸布围子马车里,一路摇摇晃晃的往城外去。她眼下一抹浓重的青影,显然是昨晚没有睡好。这几日钟家大少爷的传言愈演愈烈,她听在耳中也不免心惊胆战…… 碧霜看出她心神不宁,便问道:“您怎么了?” 杨氏的声音与她的相貌一般,柔软轻灵,她叹了一声,说道:“虽然钟家大少爷的事情与我无甚关联,但毕竟是钟家的事,我听在耳中,便心神不宁。” 今天是她爹娘的忌日,不然她是绝对不会出门的。 “您 想这么多做什么,这些年里咱们一直在外面住着,安安稳稳的。那边府里怎么样,跟您着实没多大关系。” “话也不能这么说,老爷虽对我十分贴心,但那里才是他的家,他不可能瞒着夫人一辈子。而且,大公子出了事,我见老爷似乎动了让我进府的心思。我这几日连连做噩梦,也吃不下饭,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那您想进府吗?” 杨氏摇摇头:“从老爷的言谈就能看的出来,他并不想跟夫人闹得太僵。说实话,这么多年虽然都安稳的过来了。但我知道,夫人不是好相与的,对一个有了儿子的外室,怎么可能没有芥蒂,尤其是在她的儿子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 “可如果老爷真的提出让您进府怎么办?难道您要拒绝吗?”碧霜是她身边贴心的人,一心为她考虑,说道:“小少爷现在年纪还小,上私塾也还说的过去,可日后年纪再长一些,这么个不明不白的身份……怕是……” 杨氏明显也想过 这个问题,眉间显现出忧虑,“不知道……我还没想好。” 二人说着话,没来由闻到一股香气,碧霜疑惑的掀开车帘往外张望了一眼,随后将帘子扔下,说道:“我说哪来的香气,原来是路过涌金巷。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这香气居然能飘 这么远,妖妖娆娆的。” “涌金巷?” “是啊,听说前些天还设了小台,一群女人花枝招展的比试了一番,最后还评了个魁首……” “不是,我是说,咱们出城会经过涌金巷吗?” 碧霜一怔,就要再掀开帘子看看,却没来由一阵晕眩。 “碧霜!你怎么了……” 杨氏话没说完,自己也觉得头晕目眩,拼命想睁开眼,却怎么也支撑不住了。外面的车夫撩开帘子看了一眼,露出笑容,马车一个转弯,往涌金巷驶去。 等杨氏再睁开眼,入目是一片粉红色的轻纱。她一惊,从床榻上坐起身,下意识的去打量屋子里的环境。 桌椅床凳,几案屏风,胭脂水粉样样不少,一看便知是女子的闺房。她第一个念头,是尤氏将她绑到了钟府,但她转念一想又不太对,下意识的唤了一声“碧霜”。 没人回答,她开始回忆之前发生了什么…… 她们问道一阵香气,碧霜说外面 是涌金巷,杨氏浑身一个激灵,她急忙翻身下了床榻,就在这时一个扮相妖艳的女人推门进来。见她醒了发出哎呦一声,上上下下大量一遍,说道:“还真是个美人儿!就是年纪稍微大了点。” 一旁有个男子微微弓着腰,笑道:“有些客人就喜欢这样的年轻妇人。” 秦妈妈在风月场了混了多年,对这一点自然是知道的。有些男人不喜欢风流多情的什么才女美女,也不喜欢未经人事含苞待放的小丫头片子,专门喜欢从别人那里挖墙角,对一些少妇小妾感兴趣。 “你们是谁?”杨氏觉得嗓子发干,面对这两个人明晃晃的打量,她已经从里到外的慌了。 秦妈妈笑道:“你不用知道我们是谁,从今以后,你也要忘记自己是谁。” “这是什么地方?!”杨氏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但她下意识的抱着一丝侥幸,一丝希望。“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是风满楼。”秦妈妈语气淡然,显然已经见惯了 这种情形,说道:“至于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自己难道没有几分猜测吗?一个妾室,被人提脚买了不是很寻常的事么?” “什么?!这不可能……没有人会卖我……”杨氏听了她的话脑子嗡的一声:“放我走……求求你们放我走吧……” 秦妈妈瞥了她一眼,说道:“好好看着她,今晚就让她接客,有了头一回,之后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杨氏一听这话,这个人都懵了。“接客?” “哼,不接客,你以为你在这里还能做什么?” 杨氏半张着嘴,浑身发木,已经无法做出反应。她猛然想到跟自己在一起的碧霜,便问道:“碧霜呢?你们把她带到哪去了?” 秦妈妈做事十分谨慎,说道:“等你在这好好安顿下来,自然就能见到她了。” 外面拐角,萦尘静静站在那里听着里面的动静,不由暗暗心惊。 这个尤氏还真是厉害,居然将杨氏卖到风满楼来了。钟翰刚出了事,还牵扯到风满楼的女伎。若是钟正桥的小妾在风满楼的事情被人知道,钟正桥的脸怕是要被丢光了吧! 尤氏就是想让钟正桥即便知道杨氏在风满楼也不敢来找! 萦尘缓缓退走,心中暗想,不知这个尤氏和崔艾到底谁更厉害一点? …… 钟家。 尤氏听着眼前人的禀告,满意的挥了挥手。 孙嬷嬷小声道:“等老爷知道杨氏被抓到风满楼,怕是杨氏都接客了,说什么也晚了。” “哼,就算不接客,一个进过风满楼的女人,他还敢去要人么?你别忘了,杨氏是妇人,又不是少女,谁知道她在里面有没有吃亏?” “老爷会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他凭什么怀疑?”尤氏笑的极冷极冰,说道:“杨氏自己不知检点,去外面瞎转悠被歹人掳劫了去,关我们什么事?再说,我连有杨氏这个人都不知道。钟正桥就算怀疑,还该怀疑杨氏 早就被人盯上了!” “那她那个孩子怎么办?” “若对那个孩子动手,钟正桥一定会心生怀疑。我也是不打算对那个小孩子动手的。一个没了娘的孩子,想必钟正桥会将他带回来。我便将他过到我的名下,免得他起什么歪心,想将我一脚踢开。” “夫人难道要将他养大?万一他有一天知道了自己生母失踪的事,岂不是养虎为患?” “见机行事吧。”尤氏现在的年纪也不是生不了,她得想办法再怀上孩子才行。如果真的怀不上,就只能用这个庶子来保证自己的地位。“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将翰儿的亲事落定。” 第476章 杨氏(一) 冬日高远的阳光只有微薄温度,两个人影匍匐在千枫阁房顶上,眯眼打量着对面风满楼的布局。其中一人说道:“姑娘留咱们两个在这是要做她的眼睛,咱们为什么要救这个杨氏?” “姑娘说了,将崔艾扔到风满楼,她定能将钟家搅合的乌烟瘴气,但也势必要连累到一些无辜的人,杨氏是受了崔艾的算计才被卖到风满楼,间接是受了姑娘的谋算,咱们救她一回,给她提个醒,以后她能不能斗得过尤氏,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这也是姑娘吩咐的?那咱们是不是来的太早了?这青天白日的……” “越早把她弄出来知道的人就越少。” …… 杨氏眼睁睁看着秦妈妈甩着帕子走了,僵立了不知多少时候才终于缓过一口气,她扑到门前想要拍门,却看见门口一晃过来两个影子站在了门口。她手一僵,整张脸完全褪了血色,脚一软跪坐在门边。眼泪无声的从眼眶里留下,她这几天就觉得心神不宁,果然出事了。 是谁盯上了她?是拐子早知道她一个人住,一直在找下手的机会?还是……尤氏? 既然进了窑子,她就没法证明自己还是清白的,即便时候逃出去,也无法在老爷跟前立足。 她该怎么办?她的儿子怎么办?才六岁的小孩子,就算被老爷带进府里,没有娘,必定是极艰辛的……可是,她不能因为舍不下翎哥儿就苟活在风满楼,若是让人知道,翎哥儿的生母是人尽可夫的娼妓,那翎哥儿还有脸面做人吗? 杨氏用手捂住脸在地上缩成一团,身体抖得如同秋日摇摇欲坠的衰败枯花,她该小心些的!她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落了圈套。现在,她就要失去翎哥儿了。 可即便失去翎哥儿,她也不能为了自己的性命害了翎哥儿。为了保住清白,她现在唯有一死。 不知道为什么,她此刻脑子是极清醒的。她擦干泪痕,缓缓起身走到床榻前将上面粉红色的帐幔一把拽了下来。她踩着凳子将帐幔搭在房梁上系好,强抑心中的恐惧将头伸了进去。 杨氏缓缓闭上眼睛,晶亮的眼泪将睫毛浸湿,她喃喃道:“领哥儿,娘对不住你,要先走一步了。你那么聪明,一定可以好好活着……” 然后,她轻点足尖,就要将凳子踢到…… 扑通! 外面传来的响动将杨氏吓了一跳,她以为是秦妈妈又回来了,抬眼却看见门口只剩下一个身影,紧接着,这个人影也扑通一声倒下了! 杨氏的心提到嗓子眼,发生什么事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蒙面黑衣人窜了进来,一眼看见要上吊的杨氏连忙制止道:“别犯傻,我们是来救你出去的!” 杨氏愕然的看着他们,脚一歪,差点将凳子弄到,黑衣人赶紧扶住,说道:“站稳,若将脖子弄出勒痕,你进过风满楼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你……你是谁?是老爷派你们来的?” “先出去,一会我会跟你解释清楚。” 杨氏有些迟疑,转念一想,反正她连死都不怕,就算他们是坏人,死在外面也比死在风满楼强,当下从椅子上下来,说道:“我跟你走。对了,还有我身边的丫头碧霜。” “放心,已经有人已经去找她了。”黑衣人将房梁上的帐幔解下来,将屋子里的东西都恢复原样,然后用棉被将杨氏一卷,风一样窜出了屋子,消失在风门楼。回廊的窗子被风吹开,卷进几朵莹白的雪花,这里好似并没有来过一个姓杨的女人。 出了风满楼,杨氏只觉得自己被人扛在肩膀上,颠的几乎要吐出来,她强忍着难受,问道:“你们要带我去哪?” 她话音才落,黑衣人便将她放了下来,一个人连忙扑过来:“姨娘!您没事吧!” 杨氏从棉被中挣脱出来,抓住碧霜的手:“碧霜!”二人不禁抱头痛哭。 马车缓缓动起来,走了一段路之后,黑衣人掀开帘子,说道:“下车,回到你们出门时乘坐的马车上去。” 二人对视一眼明白过来,连忙听话的下车,抬头就看见她们自己的马车停在一旁,二话不说就走了上去,她实在太害怕有人在这里看到她了。 等到了杨氏的宅院,黑衣人对她说道:“有人委托我们来救你,你不用问是谁,以后也不许对人提起这件事,现在你们就回到自己家去,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除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不会有别人知道你进过风满楼,钟正桥也不会知道。” “可是,将我抓到风满楼的人会不会再次动手?” 黑衣人看了杨氏一眼,说道;“你只有这一次重获新生的机会,以后再发生这种事情,就不会有这么幸运了。以后是福是祸,需要你自己去把握。你的车夫已经被人灭口了,他的去向你自己想办法解释。” 杨氏愣愣的点点头,两个黑一人上了马车就要离开。杨氏连忙叫道:“到底是谁对我动手的?” 黑衣人瞥她一眼,想到方才她悬梁的一幕,倒也觉得这个女子有几分心气,说道:“如果你连这都猜不到,劝你趁早带着孩子走的远远的。” 杨氏一怔,用力抿住嘴唇,点头道:“多谢你们。” 看着黑衣人离开,主仆二人沉默的回到屋子。杨氏呆愣的片刻,突然后怕的哭起来。“幸好……幸好!”杨氏突然一个激灵:“领哥儿他会不会也出事了?不……应该不会,如果领哥儿也有事,那两个人不会不提。” 碧霜轻轻走到杨氏身边劝道:“姨娘,咱们以后一定要加倍小心!轻易不要再出门了……” 杨氏想到自己差点就命丧黄泉,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儿子,心中就涌起一股恨意,止了眼泪一字一顿的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碧霜迟疑道:“姨娘觉得对我们下手的人是夫人吗?” “虽然不知道救我们的是谁,但害我们的人,除了那位也没有别人了。”杨氏想着方才黑衣人的话,知道自己不能永远懦弱的躲下去,说道:“不知道她是怎么查到我们母子的,不过这件事情到底不能瞒一辈子,早晚要晾到台面上,既然如此,我就不能躲着了,免得敌暗我明,给她钻空子。等老爷来,我就跟他提一提进府的事。” “那,咱们真不将今日的事告诉老爷?” 杨氏坚定的摇头:“不能说,今日的事就烂在肚子里,当做没有发生过。至于尤氏那里,她知道事情没成兴许会觉得是见鬼了吧!” 碧霜皱眉愤愤道:“咱们安安分分的在这里,她竟也能对咱们下毒手,果真不是个好相与的,姨娘,往后咱们可要更加小心才是,无论她耍什么花招来迷惑咱们,咱们都不能上当!” “嗯。”杨氏点点头,说道:“我要换身衣服,老爷说今日下午会过来,我去亲手给他做几道菜。” …… 钟府,尤氏手上掐着一只精致香甜的莲子糕,口中却味同嚼蜡。站在身后的丫头婆子见了,战战兢兢不敢吭声。只有和尤氏最贴心的孙嬷嬷轻声安慰道:“夫人,多少吃些东西,身子坏了是大事。” 她摆了摆手,让伺候的小丫头们都下去,屋子里只剩下主仆二人。才说道:“杨氏进了那种地方,这辈子都别想翻身,夫人怎么还不高兴?” “哼,你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他还没回来,定然是知道杨氏失踪,忙着找人去了!”尤氏说着说着眼圈不自觉的泛红。“翰哥儿成了这副模样,他还有心思去外面找野女人!简直就是故意作践我们母子!” 孙嬷嬷拿帕子替尤氏拭泪,说道:“夫人现在不能想这个,要放松心绪,身子好了,才能再怀上!” 尤氏到底不是软弱的人,闻言擦了擦泪,说道:“我就不信,我经营了这么多年,能一朝输的一败涂地!没了杨氏,其他的都好说,对了,那个沁兰怎么样了?” 沁兰就是那日尤氏和钟正桥吵起来时,看热闹的通房丫头,她给了尤氏那么大的没脸,事后尤氏怎么可能放过她。 虽然钟正桥当时护着沁兰,那也是因为在气头上跟尤氏置气,事后气消了,自然不会因为一个通房丫头跟尤氏生出嫌隙。以至于尤氏刁难沁兰,他半个字都没说,仿佛是想用她换得家宅安宁一般。 “沁兰那日在雪地里跪了三个时辰,又被泼了冷水,回去就病倒了。一直高热不退,现在已经奄奄一息了。” 尤氏听了露出满意的笑容,说道:“让一个通房丫头踩在脚下,我以后还怎么管这府里上上下下。哼,若是她不行了,就卷个草席子,扔到乱葬岗去。没得死在府里晦气!” 主仆二人正再说话,门外传来钟正桥的说话声:“夫人可在里面?” 小丫头答道:“老爷,夫人在里面呢。” 第477章 杨氏(二)【第二更】 钟正桥闻言迈步进了屋子,看见尤氏,神色微微有些不自在。说道:“夫人用过晚膳了?” 尤氏见了他这个反应 微微蹙眉,难道他不知道杨氏不见了?于是她试探道:“已经用过完善了,老爷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尤氏说话间在心中盘算着,若钟正桥质问她有关杨氏的事,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才能让他相信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钟正桥目光有些许躲闪,他一介武夫,本就不像文官能言善辩,但杨氏既然主动提出进府,领哥儿也这么大了,总不能一直拖着。他犹疑片刻,便说道:“夫人,我有事要跟你说。孙嬷嬷,你先下去吧。” 孙嬷嬷看了尤氏一眼,见她没什么表示,便应声告退了。 尤氏心中纳罕,不知道钟正桥为何还能这般平静,便说道:“老爷有什么事就说吧。” 钟正桥看着尤氏直直望过来的眼神,不自觉有些心虚,但他毕竟是一家之主,沉了沉心便说道:“早年刚到崇圣关时,我意外救下一名女子,便帮她安顿了下来,后来她委身于我,为我生儿育女,这么多年过去,我也理应给她一个名分。我打算过几天挑个好日子让她进府,夫人没什么异议吧。” 钟正桥是不是还不知道杨氏已经不见了?尤氏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抽动几下,僵硬的说不出话来。 而在钟正桥看来,尤氏这样的反应正在他预料之中,他说:“方才我去了她那里,已经问过了她的意思。你放心,杨氏贤良淑德,恭谨温良,定会安安分分,不会给你惹什么麻烦。” 尤氏的瞳孔微微一缩,钟正桥居然说他刚刚去过杨氏那里!杨氏此时不是在风满楼么?派出去办事的人明明白白的跟她禀报,是亲手送了杨氏进风满楼的! 钟正桥见尤氏面容震惊,半晌也不回话,不由皱眉道:“夫人?” “老,老爷是说……你有外室?” 钟正桥见她不敢置信的模样,有些愧疚,但他一个大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了。便沉沉“嗯”了一声。 “老爷方才是去了她那里?” “是。”钟正桥强压着耐心说:“她之前一直说不想进府,我便也没提。但现在翎哥儿大了,不能总养在外面。她想通了,今日主动提起,我便应了。” 尤氏这下终于肯定,杨氏是真的没在风门楼,她安然无事的呆在自己的宅子里,还提出要入府! 钟正桥看着尤氏,情绪也有些复杂,这毕竟是帮助他良多的发妻,虽然他对她已经没有多少男女之情,但亲情还是有的,“你莫要多想,杨氏即便进了府,也永远都越不过你去。你便安心守着后宅,帮翰儿操持婚事。” 尤氏瞪大眼睛看着他,由震惊,到无非接受,最后趋于平静,她挺直腰背,露出端庄贤惠的笑容,说道:“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操持后宅是我分内之事,我不过是初初听老爷提起,有些怔神罢了。杨氏既然为老爷生儿育女,早就该入府,倒是老爷耽误了她和孩子,方才老爷说,那孩子叫翎哥儿?” “嗯……” 尤氏痛快的答应,没有大吵大闹,他反而不自在了,起身道:“我去前院书房忙些事情,夫人早些休息吧。” 说完,也不看尤氏,径直出门去了。 尤氏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扶着门框站着,对进来的孙嬷嬷说道:“派人去风满楼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孙嬷嬷二话不说,赶紧吩咐下去。 尤氏扶着孙嬷嬷的手,脚步打结头昏脑涨,此时也不知悲是怒,浑浑噩噩的往住处走,月亮门上雕刻的莲叶花纹在灯火稀疏,光影晦暗的院子里露出一丝精致来,却越发衬得尤氏面色可怖。 暗影中崔艾隐在角落,漠然嘲讽的打量着尤氏,见她上了青石阶,连忙从另一条路悄然回了自己的芳佩院。“这个尤氏,真没用!连一个小妾都对付不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她将杨氏的事情透露给尤氏,本身就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而已。她有萦尘通风报信,杨氏逃离风满楼的事情,她比尤氏知道的早。虽然她不知道杨氏是怎么逃走的,但她并不关心这个。至于她们两人谁能斗得过谁对她的影响不大。 …… 傍晚时分,明亮的天色陷入大地。同样是夜幕临近,昀城堡的气息却完全不同于各处暗潮的低迷隐忍。 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身体中流出的热血将地上的薄雪烫化,血腥的气息急速陷入泥土中。 北山衡骑在马上,身着沉重的银甲,满面风尘形容憔悴,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风骨威仪。他身上的森然杀气还未完全褪去,看着自己身后的队伍,抹掉溅在脸上的鲜血,抬头露出猩红的双眼。冷笑道:“北戎终于知道怕了!” 两万打五万,昀城堡面对的压力可想而知。但阿斯琳将对方的虫师干掉之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利用草鬼让对方也吃了不少苦头。但对方明显也是知道如何使用和防治草鬼的。一开始还手忙脚乱,到后来也没什么用了。不过,也消耗了对方相当一部分人。 田继昂站在城头上看着下方的战事也松了一口气。相比头一回交战惨烈带给人的头皮发麻,此时他已经麻木了。回身迎上回城的北山衡,说道:“双方都已经疲惫至极,想必北戎一时半会不会在发起进攻了。” 北山衡身上遍布轻重不一的伤势,蒋护卫正在为他包扎伤口,他看着眼前的甲士们疲惫的收整队伍,饮马喂马,说道:“希望如此吧……” 两人正说着话,北山衡突然止住:“你可听见有什么动静……” 田继昂脸色亦是微变:“难道是……” 两人对视一眼,神色巨变,北山衡将头盔戴上,从城头上往下看,远处队列密集的北戎人,如同黑色的潮水一般汹涌而来,他不由大惊失色:“是北戎的援军!” 所有人的心都是一沉,没想到北戎的援军竟让来的这么快! 北戎人都长得高大勇猛,唰唰唰抽刀出鞘,气势不是一般的骇人。 蒋护卫道:“将军,这次你便守在城中吧,属下下去迎战。” 北山衡摇头道:“这么做,绝对是有去无回。” “属下不怕死,有将军在这,等着援军赶到。再砍死他们给属下报仇就是!” 北山衡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蒋护卫一怔,听北山衡说道:“我方与对方人数差距太大,只能取巧。之前咱们练过的阵现在能派上用场了。所以你跟我都得下去发指令。” 田继昂不知道他说的战阵是什么,有没有效果,但北山衡此时刚经历过大战,明显是疲惫不堪的:“咱们不如想办法拖延拖延,将军身上有伤,士兵们也都没缓过气呢。”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趁大家杀性还在,战阵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北山衡知道,如果躲在城中休整,已方的气势便会大打折扣,一旦松懈,恐惧就会降临,不如趁热打铁。 田继昂闻言不再相劝,甚至在心中已经做好了殉城的准备。北山衡走下城墙,带着还能战斗的士兵出了城门。 北戎的马匹远处扬起一阵烟尘,如同旋风过境般席卷而来,为首之人骑着一匹异常高大矫健的黑色大马,身后上万铁骑紧跟其后。 长风将身上的斗篷吹的猎猎作响,冰冷的寒风如刀般割在脸上,北山衡没有多说,他骑在马上看着几乎近在眼前的敌人,握紧了手中的缰绳!他拔出长剑,喝道:“战阵!” 当初他们曾苦练过好几个战阵,皆有奇效! 北山衡的额发被风吹的凌乱,他浑然味觉,嘴角提起一丝笑,目光投向远处那群狂追而来的甲士,眼神里仿佛有火光再烧,越发明亮炽烈! 他是廉王的长子,却由肃王养大,身上背负着无数人的期望。他们极力保护他的安危,将他牢牢护住,不让他展露锋芒,要他卧薪藏胆。但他最初的愿望,真正的向往,其实就是像他的养父,像肃王曾经那般,在战场上拼杀! 北山衡高举长剑,提起内力高喝一声:“杀!” 对方根本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方还能主动迎上他们的进攻,一瞬间的滞碍,银色的兵甲已经与黑潮碰撞到一起。而北山衡如同一支锋利无匹的巨剑,狠狠的扎入敌军之中,将对方所结的阵势一一绞断! 田继昂在城头上面看见下方的一幕,震惊的无以复加。就连蒋护卫都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北山衡。 如此这般狂风骤雨似的冲杀之后,对方的黑潮已经被断成几截。而北山衡所带领的银色兵甲们,此时结成数个圆阵,大圆阵中又包含数个小圆阵。 队伍前进的速度并不快,但所到之处,如同一个巨大的绞肉磨盘,将敌军抹杀在圆阵之外! 第478章 告捷(一) 北戎这支援军根本就是故意留下的后手,但他们没有想到,昀城堡区区两万兵马,在抵挡先锋的攻势之后,还有余力对付他们。原本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靖国将军不屑一顾的北戎大将,此时浑身紧绷,满眼皆是掩不住的骇然之色。 他以为自己不过就是来收收人头,走个过场便能将这群落水狗制服。 然而,他现在面对的,是靖军势不可挡的森然杀意。 一股怒气自他心中喷薄而出,不是对靖军,而是对己方队伍,那可是四万精兵!昀城堡不过才两万守城军!“这群废物!” 一旁的副将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对方已经筋疲力尽,即便现在还有一战之力,也坚持不了多久。” 北山衡挥落的剑刃如同死神的镰刀不断的收割着罪恶的灵魂,纵横交错的伤口不断向外涌着鲜血。跟在他身边的兵卒看见他的模样,都不禁被激出了血性,他们虽无多少战斗经验,但凭着求生的本能,此时也如同凶恶的猛兽,如同燃烧的烈焰,全力斩杀敌人! 北山衡此时并非一个指挥者,他是他们的希望,只要他不倒下,他们就还有获胜的希望! 金铁相交的声响伴随着血液的喷溅,两方人马如水火对冲,互不相容! 北戎的将领冷哼一声,驱马冲进队伍,直奔北山而而去!“哼,毛没长齐的娃娃,敢在老子面前耀武扬威!明年今日如果老子还记得,定给你撒杯热酒!” 北山衡回身挡住朝他劈来的血腥巨刀,冷眼扫过去,半句不让:“怕你没这个福分!” 二人对战在两军漩涡的中央,手中刀剑翻飞不休。北山衡虽然暂时未落下风,但心中十分焦急,正在这时,北戎后方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一股队伍! 北山衡心中咯噔一声,难道北戎还有其他兵马?他看不清来人是什么情形,只能大喝“变阵”! 他一声令下,先前的大阵逐渐变化,化成数个小阵,阵与阵之间顾不干扰,又能彼此照应,可战性极强,无论后方是什么情形,这个阵型都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应变。但北山衡这么一分神,让北戎大将抓住可乘之机,一刀砍中他的肩胛! “将军!” 北山衡闷哼一声,身体随着刀的力道往下一沉,差点栽下马去,好在蒋护卫及时抡起手中长枪,将对方的长刀格挡开来,不然北山衡说不定会被对方砍成两半。 两厢激战的功夫,严丝合缝的敌军中间,突然被撕开一条血路!北山衡一怔,顿时又惊又喜:“元将军!” 元奕身下的棕马几乎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如同一道旋风直卷了过来,“没想到世子还活着!那我也算没白来!” 北山衡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援军已到,全力出击!” 旌旗鼓荡,长风来回卷着血腥的气息在战场上空盘旋,青州节度使元奕带着援军到来让昀城堡压力骤减,北山衡强压住伤势,说道:“还以为我们要孤家寡人守到底了。” 元奕摆脱几个北戎人的纠缠,说道:“我们这一路过来,也不容易。” 北山衡眉目一变,这话的意思,似乎是有人从中阻拦?但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对方眼见他们援军到了,开始放箭。 漫天箭雨朝对方劈头射下,北山衡这边也不甘示弱,无数箭雨狂风骤雨般的交织在头顶。只是元奕带来的人,手中的劲弩射程更远,力道更足。北山衡惊喜道:“这弩箭似乎是改良过的?” “没错,先前公孙羡遭遇百盟奸细的时候,在他们手中缴获了几把连发弩,画了草图之后,立即造了一匹,秘密送到了我手上,可惜我路上受阻,来的太晚了!” “不晚!你来的正好!” 元奕深深看他一眼,心中惊异溢于言表,“说实话,我心中并不觉得你们能坚持到现在!” 北山衡一笑,大喝一声:“变阵!” 战阵再次变化,为了配合弩箭,战阵时而如整体,时而散开,盾牌如伞盖以一当三,其余人便可继续朝敌军射箭。敌军一时无法抵挡,阵势开始涣散。 …… 万家掌灯之时,大片的雪花当空起舞,将徐士元家的屋顶染上一层鬓霜般的花白。徐府子孙众多,往日这个时候,正是徐士元跟孙子孙女乐享天伦之时。可今日,整个府上都寂然无声。 徐士元面上的铺染着岁月的沧桑,此时阴沉着脸,更显老态。他的长子轻手轻脚进来,说道:“父亲,公孙家的老爷子来了……” 公孙荻…… 徐士元紧了紧手,手中两枚虎头核桃虽已被把玩的老红润泽,仍将他略显干枯的手掌硌的生疼。“请进来。” 公孙荻信步而来,很快跟着小厮到了徐士元的面前。拱手道:“徐阁老。”徐士元紧绷的面容和身体都揭示着他的戒备。公孙荻却装作没有看到:“今日唐突叨扰,不知可否讨杯热茶?” 徐士元掩袖咳了两声,对小厮挥挥手,指着一旁的椅子,与公孙荻道:“坐。” 公孙荻不同于徐士元的凝重,施施然落座,笑道:“不知徐阁老为何看上去心绪如此凝重?” 徐士元落座,看向公孙荻,公孙荻神情略显疲倦,方才要茶喝,此时小厮上了茶,他却一动不动。徐士元眼底有些发冷,语气也不似往日客气:“你既找到这里,何不直言?” “各州郡兵马皆有异动,京畿重地也有异常调动,徐阁老可听说了?” 徐士元让公孙荻直言,却没想到他当真直言到如此地步,反倒不知如何应答了。片刻他才道:“你想做权臣么?” “徐阁老是内阁首辅之尊,也这样看待我吗?”公孙荻笑道:“即是如此,以徐阁老一干人的脾气,自然是要将我排斥在外了。”他朝大安宫的方向一拱手:“可我想问问徐阁老,你们忠的是君上,还是我大靖朝?” “你!”徐士元胡子气的一抖:“你……你如何敢口出妄言!” “我自不敢妄言,徐阁老将我称为权臣,不屑顾之。可我想问问徐阁老的志向,难道是要做一名逆臣吗!”公孙荻语气泰然,却字字珠玑,令人瞠目。 徐士元圆瞪着双眼,不知道公孙荻怎么敢将此话挂在嘴边。他呐然片刻说:“我一生为大靖……” 公孙荻毫不迟疑的接口:“徐阁老一生为大靖,用心血铺就太平盛世,却眼见君上暴虐无度,自专自行,眼见这一切毁于一旦!在徐阁老眼里,到底什么才是为国为民?” 一句话让徐士元将剩下的话憋在了嗓子眼里。 公孙荻继续说道:“沭北边关战事一触即发,数十万将士日夜不敢松懈,枕戈待旦。而君上却对抛头颅洒热血的将领疑虑重重,几欲处之而后快!再者,北戎与百盟合谋企图蚕食渗透我朝各州郡,大靖已是大祸临头,节度使拥兵自重,君上却因为自己的面子装病不朝!难道这就是徐阁老所忠之君吗?这就是你与你手下的文臣们所坚持的‘强国重于忠君’之道吗?” “徐阁老,你又如何对天下百姓交代?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不是你我,君上或者谁的天下。”公孙荻脸色骤冷,直言不讳道:“再者,若满朝文武勋贵皆对此视而不见,徐阁老觉得这样的朝臣能称之为国之栋梁,当真能为大靖甘心奉献吗?若不能,那么会剩下多少忠良鼎立于朝堂?” “徐阁老敢说,那些与徐阁老背道而驰的朝臣,不是一心为了我大靖的吗?” 徐士元更加无言,平日里与文官面前那些滔滔之言,此时不知为何,全从他的脑子里消失的一干二净。他不得不承认,君上确实是心计诡诈,城府极深的一位,相比于当年的廉王,少了些厚重,多了些锋利。对于整个国家来说,君上最看重的是他自己的权势。 他不禁深深怀疑自己一心执着的,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公孙荻见他如此,便缓下言谈,说道:“本来我靖国正值中兴之势。百盟、北戎虽时时虎视眈眈,却不敢轻易出动,这难道是君上的功劳吗?相反,是太后娘娘心中挂念着你们这帮老臣的心思,将廉王的死全都压在心里。这是因为太后娘娘没有手段吗?而君上却不懂,时时想要排除异己挑起纷争,将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局面,和众臣付出的心血将全部付诸东流。内乱才是亡国祸水!徐阁老怎知自己不是助纣为虐,好心帮了恶人?” 徐士元的脸色越来越复杂,满是挣扎之色。他将目光移向公孙荻,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往日心头的阴霾全部浮了上来,那些曾经犹疑不定的念头也一并迸发了出来,这些他不是没有想过,也不是想不通,只是执念让他将这些都锁了起来。 他轻叹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唉,老了,一叶障目。” 公孙荻此时才端起微冷的茶水喝了一口,徐士元一愣:“你方才不是怕老夫下毒?” 公孙荻笑着摇摇头:“徐阁老在我心中一直都是光风霁月之人。” 徐士元自嘲笑了笑,说:“你公孙荻才是真正的光风霁月之襟怀呀!” 第479章 告捷(二)【第二更】 在朝廷束手无法调动各州兵力之时,北山衡只身一人到各州郡晓以利害极力权衡游说周边节度使出手相助,最终以劣势逆转险境,竟有一夫当关之势,在各州郡积累下极高的声望。 公孙岚接到消息的时候,终于松了口气。“北山衡是以弱势对战北戎,即便输了也是情有可原,但势必会潜在的降低别人对他的期望。所以,北山衡这次必定要获胜才行……” 月辰说道:“到底是胜了,咱们也能跟着松口气,不然将来还要废一番周章。”他们要扶他上位,自然要在一开始就铺好路。 “没想到阿斯琳竟还能念我一份恩情。其实她并不欠我什么。” “小姐觉得你们是公平公正交易,但对于阿斯琳来说,心中的恨已经折磨了她一辈子,兴许此生都无法复仇。小姐将斯纳交给她只是顺手,但于她却是有极大分量的。” “嗯……” 公孙岚此时距离纪昀镇守的潼阳关已经不远,但她要在落霞寺先与纳迦瑞的人碰面,商讨一些事情。 “小姐,前面就是落霞寺了。” “等天色晚些,你和月息跟我入寺,让其他人找个合适的位置扎营。” 月辰领命去了,月息帮公孙岚补了两下眉毛,说道:“小姐长大了,扮男子都有些不像了。” 公孙岚哭笑不得,说道:“哪里不像了,我扮成男子,不知能迷倒多少小姑娘,分明是个偏偏浊世佳公子好不好?” 月息耸耸肩,往公孙岚的胸脯上盯了一眼,说道:“这里不像啊!” 公孙岚半天才反应过来,脸都红了:“死丫头,说什么呢你!” 月息嗤嗤笑了几声:“真是少见,小姐也有这副小女儿情态!王爷见了,定然十分喜欢。” “你还说!” “啊呀……”月息被公孙岚一鞭子卷了过去,怕惨遭毒手,连忙道:“不说了不说了……” …… 雷月将耳朵紧紧贴在客房的墙壁上,窥探隔壁的动静。她在寺中呆了几日,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身上的伤势也好的七七八八,只剩肩膀那处刀伤还需不少时日才能恢复如初。但她却没有离开。 她到寺里的那日,也有另外一伙人住进了她的隔壁,当时她听到一个人说话的口音有点奇怪,便留意了几分。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百盟来的,言语中还隐隐约约提到了“公孙”。 公孙岚是雷月心中最深最痛的一根刺,知道这几个人与“公孙”有关系,她便留意起来。但他们除了在禅房中休息,并没做什么别的事情,话也不多。于是,她便打算多留几日,想弄清楚这些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她已经跟寺里的人打听过,这里是大安的一个边陲小镇,这座寺庙叫做落霞寺,位置差不过在大安的崇圣关和潼阳关中间。 雷月也没想到,她重伤被乘机抓上船,之后居然走了这么远,已经到了大安。不过,从这里到沭北也不算太远,她也不差再耽误几日。 烛光将雷月的影子拉的老长,隔壁却仍旧没有什么动静。她缓缓站直身子,打算趁着天色暗了去外面转转。 “几位施主就住在这几处吧。除了左面的三间禅房,这边的禅房现在都无人居住。” “多谢。” 雷月刚要推门出去,却听见外面传来说话声,僧人又引了什么人过来。她急忙吹熄房里的蜡烛,到门边透过缝隙往外看去,紧接着瞳孔微微一缩! 那是……公孙岚! 虽然对方改变了装扮,可就算化成灰,她也能认出那人是公孙岚! 雷月心跳加速,冷不防看见公孙岚突然回头往这边看过来。她吓得浑身一紧,一动也不敢动。 外面,月息问公孙岚:“怎么了?” 公孙岚狐疑的转回头,说道:“没什么。” 两人进了屋子,月辰则单独去了隔壁一间。屋子里应是每日打扫,不见一丝灰尘。香案上摆着一对烛台,一只香炉。香案下放着一个蒲团,简单清雅。公孙岚道:“先休息片刻,等时间再晚点,他们会来找咱们。” “不知道纳迦瑞会让谁来?能不能信得过,我们又如何判断真假?” “等见了人,自然就知道如何应对了。”公孙岚私下里与纳迦瑞联系,轻易不能让旁人知晓,否则,一个通敌的罪名是少不了的,即便她是为了止战才与纳迦瑞合作,但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就不知道会如何猜测了。 对面的禅房中,烛火在雷月的眼中形成两点不断跳动的明亮,她喃喃道:“她怎么会到这里来?难道那几个百盟人就在在这里等她?”她攥紧拳头,不管因为什么,既然撞见了,她就不能什么都不做! 北风愈加寒烈,落霞寺的树上,屋檐,一片白茫茫。安逸自然,一片禅心。 夜半时分,寂静的院落突然光芒大亮,火光似乎是在一瞬间着起来的!公孙岚猛地睁开眼睛,推了一把月息:“走水了!快出去!” 月息一愣,转头看见外面红光冲天,惊道:“怎么会走水?” “火势起的这么大,不像是寻常走水。”她看着外面突然起来的大火,想到她们进院子的时候那道若有若无的目光,紧紧凝起眉,她一脚将门扇踹开,滚滚的浓烟立即涌进屋子:“不行,门出不去了,这房间里又没有水!” “咳咳……”月息被烟气呛的咳嗽两声,说道:“后面的也烧起来了!一定是有人故意纵火……” 公孙岚突然想起来:“糟了!百盟的人住在哪间?不会也被困在屋子里面了吧?” 她环顾四周,想看看有什么地方能出去,但四周都被火势被包围了,而且今夜风有些大,微微一吹,火势就迅速蔓延开来,越烧越大。火舌被寒风卷着到处肆虐,窜到房檐屋瓦之上,将瓦片烧的噼啪作响,炸裂开来。“上面!咱们从上面出去!” 公孙岚说着话,已经翻身一跃上了房梁,月息紧跟着她上去,就要一冲而出,公孙岚急忙拉住她,低声说道:“如果有人故意纵火,小心外面有埋伏!” 她想了想,又跳下去捡了根烧断的木头上来,扬手将木头竖直从房顶顺了出去,瓦片哗啦一声,一道剑光瞬间而至。公孙岚双眼一眯,鞭子已经摔了出去!唰的一下缠在那人的手腕上! 雷月不经意之下差点被她拽下去,连忙扭身摆脱鞭子的纠缠往后退。看见公孙岚和月息从屋子里跳上来,似乎自知不是对手,转身就走。月息要追,公孙岚拉住她,说道:“你去找月辰!我去救对面的人!” 月息这才注意到,除了公孙岚这边的两间,对面的禅房也都燃着了,但你情形要比她们这边好一点。她不敢耽误,赶紧去找月辰,月辰却已经从里面跑了出来,一阵咳嗽,一头跄在地上,脸上也是黑乎乎一片。“你没事吧?” 月辰好不容易止住咳嗽,问道:“小姐呢?” “在那!” 月息指着对面,公孙岚正挥动软鞭将门前烧断的横梁拉开,将挡在里面的人放出来。 冬夜里的大火醒目异常,落霞寺的人已经发现状况,可惜火势太大,泼水成烟,院子里已经乱成一团,僧人都提着水过来,一桶桶浇上去。 百盟一共来了四个人,此时两两扶着,一瘸一拐的从里面出来。 似乎是因为纵火的人没找到那么多火油,所以百盟人住的这两间禅房火势不太大,不然非要烧死一个两个不可! 公孙岚见他们出来,转头往四周的黑夜中望去,却已经没了那人的影子。二人对视一眼,朝四周一望,大火几乎将院子烧的干干净净,就算是有什么蛛丝马迹也看不出来了。放火的人还真是狠,这是要将她烧死在这,半点余地都没留!是谁? 公孙岚似乎在这大火中感受到了对方炽烈的恨意。 月息也在找那人,说道:“到底是谁?谁能知道我们在这里?” “你觉不觉得那人的眼睛有点眼熟?”她跟对方打了一个照面,那人呢蒙着头脸,只露了一双眼睛。 月息一怔:“我没注意……” 公孙岚仔细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便说道:“先帮人救火。” 好在禅房并未与其他建筑挨着,虽然烧毁了两间禅房,其他地方总算没有被波及。半个时辰过去,火势终于被扑灭。 寺里的僧人口中念着佛号,说道:“火势这般大,不像寻常起火,几位施主可能见到什么可疑之人?” 公孙岚知道是有人放火,但她是来此地与百盟的人见面的,不想节外生枝,便摇了摇头。 僧人见状也不再问,说道:“几位施主先到其他院子的禅房就住吧。请跟我来。” 等她们重新安顿好,僧人离开,公孙岚三人才与百盟的四人相互看过去。 一个人急忙上前,冲公孙岚打招呼道:“公孙姑娘!” 公孙岚听他语气中颇有几分熟人见面的惊喜,细细朝他熏黑的脸上看去,惊讶道:“阿里木?” 第480章 自作自受(一) 公孙岚没想到来的人是阿里木,他跟自己比纳迦瑞还先有几分交情,显然更值得信任些。想必纳迦瑞也有此中考量,免得陌生人一时半会无法相互信任,延误时机。 阿里木抹了一把脸上被熏黑的灰,笑道:“是我!” 众人一齐进了屋子,阿里木跟公孙岚介绍了同来的几个人,公孙岚见他的精神状态特别好,便知道他在纳迦瑞手下过的不错。“你们一路上可还顺利?” 阿里木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支细竹筒交给公孙岚,就要说什么。公孙岚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方才是有人故意纵火,不知是什么人,但明显是冲着我来的。” 阿里木几人相互看看都不自觉有些紧张,“会不会是有人知道我们在这里会面?” 公孙岚示意他们放松,低声道:“不是,如果有人想要探听我们所言所行,应该暗中小心窥视才对,但对方却直接纵火杀人,充满了泄愤的嫌疑,明显是与我有仇的,但我此时还想不到是什么人。” “那……咱们还是早点离开此处,找个安全的地方……” 公孙岚摇摇头,“那人没能将我一把火烧死,想必是不甘心的,说不定冷静下来还会好奇我此行的目的,折回来一探究竟。”对方若是杀个回马枪,倒是正合她意,不管是谁,知道她在暗中与百盟的人会面都不是什么好事。万一大肆宣扬,拿这件事做文章,说不定会坏事。“我先让人送你们跟山下驻扎的队伍汇合。明早若是等不到那人回来,我就下山找你们。” 阿里木几人点点头,跟着月辰走了。 屋子里就剩下公孙岚跟月息。月息说道:“小姐的仇人实在不少,属下是真猜不出来放火的事哪个王八蛋……”月息对自己差点被烧死这件事耿耿于怀,想她一身本领还未尽其用,若真被一把火给烧死了,那得多冤枉啊! 公孙岚也说道:“我也想不出来,何况咱们现在是在大安的地界上。我都要怀疑是崔艾了,可崔艾此时正忙着筹谋与钟翰的亲事,根本不会千里奔袭,就为了给我放把火。再说,方才在屋顶上,那人身手灵活,明显功夫不弱。” 月息揉着太阳穴,冥思苦想却没有结果:“那……咱们在这里守株待兔?” 公孙岚床榻上一趟,看着房顶有些疲惫的道:“希望是个不轻易放弃的敌人……” 二人和衣而眠,睡到半夜,外面的响动将两人惊了起来。 他们也是来寺里借宿的人。只听一个女子颇为尖利的声音说道:“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看见你。” 公孙岚一个翻身下了床榻,趴到窗边往外看,只见一个被众人簇拥着的娇小身影,指着被擒住的黑衣人冷嘲热讽,似乎过节不小。但那黑衣人背对着她,让她看不见模样。 那身材娇小的姑娘见她不说话,上下打量着她冷笑道:“你这身行头在别人门口偷偷摸摸是要做什么?”她说着,下意识的往公孙岚的房间看了一眼,意思很明显,方才黑衣人是在公孙岚的门前转悠来着。 月息一挑眉,小声说道:“难道这个就是纵火的人?” “八成是。” “这人怎么被抓了?那小姑娘是谁,看上去不像善茬啊!” 两人还在看热闹,没想到那小姑娘直接走到她们的房门前拍门。“有人吗?你们遭贼了,还不出来看看!” 公孙岚和月息对视一眼,很是惊讶,这小姑娘颇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竟直接来敲门了!公孙岚退远了些,等她又喊了一声,才开口问道:“谁在外面。” 小姑娘尖细的声音响起:“有人要对你们图谋不轨,被我抓住了,你们不出来看看吗?” 公孙岚这才上前打开门,因他是一身男装,对方见了微微一怔,似乎看的有些愣神。月息连忙上前将公孙岚挡了挡,说道:“你是什么人?怎么半夜扰人清梦呢?” 小姑娘看她一眼,退后几步,走到黑衣人身边,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用力扭了过来,“你们认识这个人吗?” 黑衣人此时已经被扒掉面巾,公孙岚朝她脸上看去不禁一怔。 雷月? 月息比公孙岚还要吃惊,看着雷月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当年雷月因为什么叛逃星卫营,大家心中都有数,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前不久,她们还收到京中的消息,说雷月受三公主指使,对公孙婉真下杀手。一转眼,她竟逃到这里来了! 月息的情绪比公孙岚复杂的多,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雷月从前掌管消息卫,月息直接受命于她。 一时间二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都明白,晚上的火估计就是雷月的手笔了。 那小姑娘看了看她们二人的神色,又问:“怎么样,认识吗?” 公孙岚看了看雷月,摇头道:“不认识。”说罢,带着月息往屋子里走。 雷月紧抿的嘴唇一颤,目光中好似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她自己知道,那是她的自尊!公孙岚对她视而不见,分明就是在侮辱她。“你站住!” 公孙岚脚步一顿,微微皱眉,月息回头沉声道:“我们主子已经 说不认识你,你竟要自找麻烦不成?”连月息都明白,公孙岚这是要放她一马,她居然不懂,认为公孙岚故意践踏她的尊严。 那小姑娘看看雷月又看看公孙岚,倒也不笨,饶有兴趣的笑了笑:“原来是仇家?似乎还是你比较在意的人?” 雷月闻言瞳孔缩了缩。 公孙岚却连头都没回,说道:“我们与这个人并无瓜葛,既然姑娘寻她有事,就请自便吧。”说罢径自回了屋子。月息深深看了雷月一眼,目光中不乏“好自为之”的意味。 小姑娘看着她们真的走了,倒也不怎么在意,而是对雷月说:“你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处处都有看你不顺眼的。” 雷月气的脸色铁青:“你到底想怎么样!” “哼。”小姑娘瞥了她一眼,说道:“把她带进去!” 雷月连拉带扯被推进一间禅房,被两个人一左一右禁锢住动弹不得。她怎么也没料到,这小姑娘在船上说的话都是真的。 小姑娘并没有刻意压低嗓音,公孙岚和月息在屋子里细听,也将前因后果听了个大概。 原来雷月从靖国逃出来时因为伤势过重,不小心落入拐子手里,那群人并非普通的人伢子,很有几分手段,其中也不乏高手。当时雷月跟这个小姑娘都在船上,被死死的控制住。 这小姑娘的身份似乎很不一般,撺掇被抓的十几个姑娘逃走。 但雷月有自己的打算,根本不屑与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娇滴滴一起行动,很明确的拒绝了这个小姑娘,二人因此闹得很不愉快。 当时途径一处码头,那些人选出几个人不知道要做什么,但众人都猜测他们是要选几个人转手,本来选中了雷月,但雷月说自己伤势太重,又是刀伤,太过显眼。就这么出手说不定会给他们惹麻烦,还告发了小姑娘要联合众人逃跑的事情。结果那些人就将小姑娘带下了船。 但小姑娘十分幸运,就在被带下船的时候,找她的人出现,将她救走。她记恨雷月卑鄙,想要从那群人手中将雷月弄到手,谁知雷月趁乱跳河逃走了。 小姑娘却没因此放过她,沿着河路一直寻到雷月上岸的地方,又四处追寻,最后被火光引到了落霞寺。 月息听到这,不由感叹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她放火要烧死咱们,没想到引来了她的仇家。” “一饮一啄,有因就有果。” “小姐,咱们真的放任雷月不管么?” “我是有心放她一马的,毕竟她在房爷身边多年。就像你,若让你去亲手杀了她,怕是也很难下手,这一次,就当了却前尘吧,至于她这次能不能从那个小姑娘手里逃出一条命,就看她的运气了。” 月息的身量比之从前更长高了一些,加上这段日子劳心劳力,圆圆的脸蛋也瘦削不少,却显得更加清秀可人,此时她两条秀气的弯眉紧皱,闷闷的“嗯”了一声,明显心情不是很好。“再有下一次,即便小姐不计较,我也不会这么轻易饶过她了。” …… 隔壁房中,雷月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面色微露不耐:“你到底要干什么!”她根本就不信这个小丫头片子能把她怎么样,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吓唬吓唬人罢了。 小姑娘解下斗篷,十分自然的仍在一旁丫头的手里。她欣赏着雷月眼中变幻不定的脸色,似乎十分开心,说道:“就凭你这点见识,自然猜不出来我要做什么的。” 雷月不屑的看着她,“哼,你又能如何呢?杀了我?用不用我教你怎么拿刀?” “杀了你?那岂不是便宜了你?”小姑娘目光中露出怒意,说:“你可知道那船上的拐子到底是做什么的?如果被他们抓住逃不出来什么下场?你不与我合作便罢了,竟然还对他们告密,真是损人不利己!” 第481章 自作自受(二)【第二更】 雷月听她的话里的意思,似乎那十多个少女并非是要卖到烟花之地,而是有其他更悲惨的用途,不禁疑惑的看着她。 小姑娘说道:“那些少女,是要抓到百盟去制作蛊女的。” “蛊女?”雷月一怔,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但既然提到蛊,自然是百盟没错。而百盟御蛊的手段千奇百怪,她也见过不少,但从来没听说过蛊女。 “想必,你也不知道蛊女是什么……”小姑娘似乎十分了解,解释道:“百盟圣女从圣书中解读出的一种新的御蛊之法,是将一种名为尸香蛊的蛊虫放入处子的腹中,像胎儿那般培育长大……” 她的眼睛在雷月面上流连一圈,见她面色变的惊恐,又继续说道:“不过,这胎儿却不需要 被生下来,而是继续在人身体中生长,最终与人融为一体……” 雷月即便杀人从不手软,却也没听说过如此诡异恐怖的手段,登时面色变得十分难看。“百盟居然弄出了这样的东西?” “哼,是啊,而你却差点害我变成那种东西,你说,我应该如何处置你?”小姑娘开心的眯起眼睛,说道:“要不然,我就把你带到百盟,让你试一试,如何?” 雷月薄唇一抖,不由得瞪大眼睛看眼前的小姑娘,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情?” 小姑娘从她身边的护卫手中接过一把匕首,雪亮的银光将雷月的双目刺的眯了起来。她说道:“反正从此以后,你只会是我的奴隶,所以不妨告诉你……”她将匕首横在雷月的下巴下方,说道:“我就是百盟的瑞亚儿公主,你可曾听过我的名字吗?” “哼,说到这个我就来气。”瑞亚儿皱起秀气的眉毛,说道:“我从王宫里偷跑出来,想要去找阿尼哥哥……没想到被那个不长眼的莽汉给捉了去,我说我是瑞亚儿公主,他们死活不信……” 瑞亚儿那时才觉得怕了,原来出了王宫,谁也不认得她。即便她摆明自己的身份,别人也不会信。如果不是她的护卫及时找到她,兴许她真的要被送到虫师那里被做成蛊女了。 隔壁房中的公孙岚和月息听闻瑞亚儿的话也跟着大惊失色,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居然是百盟的小公主,更没想到百盟居然弄出了蛊女这种可怕的东西?不知道蛊女能发挥什么作用? 这个消息同样将雷月给吓到了,瑞亚儿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似乎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笑盈盈的说道:“之前我还觉得用无辜的少女去做蛊女实在太过残忍,但现在看来,用你这种恶毒的女人来做蛊女其实再合不过了!听说,被做成蛊女的人,都变得面目狰狞,十分可怖呢……” 雷月肩膀十分明显的发抖,她忍不住在脑海中相像蛊女的模样,面上却仍旧装作强硬:“你这般吓唬我,有什么意思。我又没看见过蛊女,自然没什么好怕的。” 瑞亚儿嗤笑一声:“你还真是嘴硬,不过没关系,到时候你就能见识到了。来人,先将她挂在房梁上,吊一晚上再说!” 将人倒吊起来,是百盟惩罚人的惯用手段,她这么一说,雷月才真的信了她所说的话。怎么办?这个瑞亚儿年纪不大,却十分不好糊弄……她倒挂在房梁上,目光望着公孙岚的禅房所在的方向,突然对瑞亚儿说道:“你知道隔壁那个人是谁吗?” …… 自从公孙婉真死里逃生之后,整个府邸的气氛都变得紧张起来,人人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生怕惹了家主穆宸的不快。 穆宸本是穆老爷子的幺子,却能袭了荣国公的爵位,就可知道他在穆家是非一般的厉害。府里上上下下都怕他,连他的两个兄长也不例外。 景心院,大夫人袁氏歪在榻上,手上端着只小小的铜镜,看了半晌,突然有些气急败坏的将铜镜扔到了地上。 婢女金蕊进来看见了,埋怨道:“夫人这又是做什么?年纪又不小了,还能指望自己靠着花容月貌维持生计不成?况且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再拖又能拖到什么时候,总说等好些再回去,那边可都催了好几次了,您倒是给个痛快话。” 袁氏一听这话,眉毛顿时倒竖起来,斜瞥着她:“怎么招?轮得上你以个丫头来管我的事?就知道催我回去回去!我好歹是穆家的大夫人,能说走就走?!” 金蕊一听她这话,站在门口撩起帘子看看外面没人,便将帘子甩下,说道:“哼,您虽是大夫人,可这府上是荣国公跟荣国公夫人做主,轮得到您什么事?您能不能走我还不知道?再者,我一个丫头是管不了夫人的事,可倒时候表舅老爷那头按不住,您可别又让我去给您周旋!” 袁氏气的从榻上跳起来,指着金蕊骂道:“你!你几时长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如此与我说话?” “哼。”金蕊冷笑道:“奴婢还不是为您着想,你还当自己是十来岁的小姑娘那?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以为自己青春不老,一边想着得回大老爷的心,一边还想拉着表舅老爷不放,天下有这么好的事?您也不想想,您年轻的时候,可曾得到过大老爷的心?如今表舅老爷肯为了你手里的几个钱将就你,你还不知足?” 袁氏气的火烧一般,一巴掌扇了过去,奈何她久病于塌,让金蕊轻易躲了开去:“夫人别急着动手,若这事吵嚷开,有的是机会动手呢!此时,奴婢且奉劝夫人一句,还是赶紧想想办法,周旋表舅老爷的事吧。” “我想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金蕊看着袁氏狠狠瞪着她,也不害怕,反正说都已经说了,索性说个痛快:“当初夫人憋不住闷,要跟表舅老爷好一场的时候,可没说过这话,如今表舅老爷出了这场事,你就要撒手不管了?不过是几个钱就能解决的事,又不是要您的命!” “几个钱的事?”袁氏气的嘴都歪了:“几个钱的事你怎么不去给他筹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小蹄子早和他滚到一床塌上去了,跟着他一起吃我的喝我的!如今你们倒成了一根线上的蚂蚱,一起来扯落我?!你以为我真将你们当作个玩意?不过是闲时图个乐呵!若真惹急了我!立时将你提脚卖到窑子里去,不信你试试?” 金蕊此时也急了,两眼一红,哭道:“夫人这话说的好没良心!当初早就说好了,奴婢是要许给表舅老爷的,只是夫人又是给银子,又是倒贴的,哄着表舅老爷跟你好了一场,却将奴婢夹在你们二人中间,没得恶心人!到头来,出了事,你们一个催,一个躲,难道还成了奴婢的不是?” 袁氏见她将这点事全都抖了出来,不禁气的直抖,想要再说什么,只是外头铃兰禀报道:“夫人,二夫人来了。” 袁氏和金蕊下意识的转头,正好透窗看见二夫人卢氏从游廊那里过来,袁氏冷冷的哼了一声,指着金蕊斥道:“还不下去!” 金蕊咬了咬牙,还是面色挣扎的抢白了一句:“夫人若真铁了心不想管。还是早点准备着,免得到时候有人上门来,吃不了兜着走!” 袁氏一瞪眼,这金蕊自认捏着她的把柄,越来越不服管教,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得酿出大祸。她眼看着卢氏已经过来,便使劲推了金蕊一把,金蕊踉跄了一下绊住了自己的脚,一个趔趄摔在了门口,连门上的帘子都给拽了下来。 卢氏进门解了身上的斗篷顺手递给铃兰,瞧见这场景,诧异道:“哟,这是怎么了?” 金蕊倒摔得不疼,只是脸面上着实过不去,爬起来还没来得及行礼,袁氏就在一边说道:“这丫头自来笨手笨脚,也就我心善能将就她,搁在旁人早就撵出去了。”说着,便看着金蕊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这门帘子都扯下来了,还不拿去换了!” 金蕊死死咬了一下后槽牙,捡了帘子出去。 卢氏觉得二人颇有些奇怪,却收敛神情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袁氏瞪着金蕊下去,心中思量着卢氏的来意,“你这会怎么有空来?”她心中气闷,却不好在卢氏面前表现出来,笑着给卢氏让座,一边吩咐铃兰,说:“快去上茶来。” 卢氏先随口说了几句家常,等铃兰上了茶又退下去,才说道:“你现在身子可是好些了?” 袁氏掩过脸上的几分不自在,说道:“不过就是些妇人病,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拖拖拉拉总也好不利索。” 卢氏连忙拉着她又坐下,“身上的病,特别是女人的病,不能拖着。你若缺什么短什么,千万别不张口,尽管告诉我。” 袁氏嘴上笑着应和,心中却有些奇怪,大房和二房因为先前争爵位的事,闹得天翻地覆,不睦已久,虽然后来爵位落到了穆宸的头上,她们大房和二房的关系也十分僵硬。可这段日子卢氏不知因为什么,对她客气了许多,还时常来她这里走动…… 第482章 时机(一)已捉虫 袁氏心里琢磨着,嘴上笑着应和道:“我这病啊,倒也没什么好为难的,不过是常年养着罢了。劳烦你挂心了……” 卢氏神色有些不自然的点了点头,面上现出几分为难之色:“其实,我今日来……是有桩事情要同你说。” 袁氏心头掠过一丝紧张,心想着,难不成是金蕊那个死丫头将她跟表哥的事情给漏出去了?“哦?是什么事?” 卢氏默了半晌,露出一副懊恼神色。“唉,不瞒你,事关你娘家表哥,我也不敢瞒着……” “他?”袁氏心里咯噔一下,听卢氏提到她表哥,心中更加纳闷,难不成她真知道了什么。“他……有什么麻烦?” 卢氏将身子往袁氏那边探了探,低声说:“那日我在街上,突然看见你表哥,原本也没什么,谁知去仙粉阁转一圈出来,却看见你表哥扯了个女人往巷子里去了。”她见袁氏脸色变了变,继续说道:“你娘家人我多少见过几回,心想你娘家表嫂不是去了好几年了么……” “这……我那表哥本也不是多老实的人……”袁氏尴尬的说了一句,心中暗骂自己的表哥不要脸。 卢氏面色越发为难:“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女人……你可知道是谁?” 袁氏一怔:“是谁?” 卢氏“唉”了一声,抓住袁氏的手,说道:“我跟你说了,你可别气着……” “你,你说……”袁氏下意识觉得不好,心口突突的跳。 “是珍姨娘!” “你说什么!”袁氏蹭的站起身,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你说是谁?” “就是你们院里的珍姨娘啊……” 袁氏急促的喘了几声,身体突然僵直了,两眼半翻就要往后倒,卢氏一惊,连忙一把扯住她,好在她身后就是椅子。卢氏狠狠按住袁氏的人中,硬生生将她掐了起来。 卢氏也给吓得够呛,这袁氏要真一下子受不住有个三长两短,她可说不清了!“你没事吧?!啊?” “你方才说……我,我表哥!跟我们老爷的珍姨娘有一腿???” 卢氏“啧”了一声,说道:“我也下了一跳,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我细细看了那个女人,绝对就是珍姨娘没错!” “这……真是反了天了!不要脸的东西!”袁氏一口气顶在胸口,她猛地一拍桌子,上面的杯盏碗碟都跟着跳了几跳,这个混账王八蛋!不仅跟自己不清不楚,还跟珍姨娘……感情他这是要把她这一窝端了?!还有她的倒贴出去的银子,是进了珍姨娘的腰包?!这对狗男女! 卢氏皱眉道:“这话堵在我心里半个来月了,总觉得应该告诉你,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袁氏气的脸都青了,手里帕子已经七扭八歪,恨不得此时就魂归离恨天,托生到下一世去。她现在就想冲到珍姨娘的院子里给她点颜色看看,可她根本就不敢追问这件事,万一将自己和表哥的事情也牵扯出来可怎么办! 但让她将这口气咽下去也是万万不能的! 她心里气的突突直跳,也只能强压着火气说道:“二弟妹,你还看见什么了?” 卢氏摇摇头说道:“他们似乎有什么急事,神色都不太好,但我离得远,也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急事?”袁氏心里纳闷,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件“急事”才让自己筹钱? 卢氏见她暗自思虑出神,便说道:“我出来也有一会了,院子里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保重身子……” 袁氏闻言连忙送了她出去,回来之后一把将桌上的杯盏掀翻,叮叮当当碎了一地。 金蕊和铃兰一直守在外面,听见动静连忙进屋,金蕊见她脸色十分难看,一边挂门帘子,一边迟疑着问:“夫人这副神色,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袁氏看了一眼铃兰,说道:“你去看看欢儿在做什么,若是无事,让她到我这里来一趟。” “是,夫人。”铃兰闻言去了,留下金蕊在屋子里。 金蕊虽然心里仍是不顺当,却到底受制于袁氏,不敢再造次,说道:“方才二夫人来是有什么事?我瞧夫人的脸色难看极了,不会是又有什么地方出了篓子吧?不管如何,您还是先解决表舅老爷的事比较好。” 袁氏猛地转头,瞪着金蕊:“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如今翅膀硬了,铁了心要跟他一条道走到黑,明里暗里的来逼我拿银子供你们快活是不是?” “夫人这是什么话,奴婢早就被您许给了表舅老爷,也早就是他的人了,为自己的男人着想也属正常。只是如今奴婢这么做不仅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您着想。” “哼。”袁氏嗤笑了一声,说道:“是吗?你早就是她的人了?那可真是巧了,还有一个人也早就是他的人了。” 金蕊眉头一皱,以为袁氏说的是她自己,正要讽刺,就听袁氏说道:“哼,你不是想知道卢氏过来说了什么吗?我这就告诉你!” 金蕊有些愕然,没反应过来。 袁氏道:“卢氏说她在街巷里看见了他和珍姨娘纠缠不清!” “什么?这不可能!”金蕊脑袋顿时一懵,“这不可能!夫人难道是故意骗我的?!” “哼……我也想知道卢氏对我说的话是真是假!”袁氏冷眼看着金蕊,说道:“不如我们就找个机会试试……” …… 落霞寺多少年都这么热闹过了,这几日却接连不断有人前来,也不知道这些和尚觉不觉得奇怪。反正瑞亚儿在禅房这边可劲儿折腾,都没有人前来问一句,估计也知道她们的身份不简单,不想惹什么麻烦。 瑞亚儿听了雷月的话,秀气的眉毛挑的高高的,说道:“隔壁的人?哼,你这么说,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然后你好借机逃走吗?”她上前捏住雷月的脸蛋,扯住晃了晃,鄙夷道:“告诉你,我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好骗,不管她是谁,都不关我的事!现在我只要能折磨你就够了。” 雷月被她随意摆弄,怒火中烧却发作不得,说道:“你不是要找人吗?之前这寺里就有几个百盟人,见了她之后就不知去向了,说不定就有你要找的人呢?!” “什么?”瑞亚儿面色一变:“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不信你去问寺里的和尚!方才那几个人还在寺中的。” 瑞亚儿凝眉看了雷月半晌,说道:“哼,用不着问和尚,我这就去找隔壁的人问清楚。别以为我年纪小就好欺负,如果你说的有半句假话,我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哼!” 瑞亚儿说做就做,转身出门去隔壁了。 公孙岚跟月息在隔壁已经听见瑞亚儿说的话了,见她果真过来敲门,便请她进屋说话。“没想到是百盟的瑞亚儿公主,失敬了。” 瑞亚儿看着公孙岚,努了一下嘴,说道:“你说话倒是痛快,方才我在隔壁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公孙岚并不隐瞒,笑着点点头。 “那你肯定也知道我来找你问什么了,既然这样,你不放就告诉我,之前这寺里真有几个百盟来的人?你们认识?” “我有几个百盟的朋友,之前就约好了在此见面。” 瑞亚儿眼睛一亮,上前一步:“是你的朋友?他们之中可有一个叫阿尼的人?” 公孙岚听瑞亚儿说话,觉得她如此单纯没什么防备之心,难怪之前会被人抓住。“阿尼?你找他有什么事?”之前瑞亚儿跟雷月替到阿尼的时候称之为“阿尼哥哥”,想必关系匪浅,至少不是敌人。 “你果真认识阿尼哥哥?太好了,快告诉我他在哪里!” 公孙岚摇摇头,说道:“虽然你要找阿尼,但我并不知道阿尼是不是想要见你,我需要问过他的意思之后,才能给你答复。”雷月想借机挑拨她们,但她一定想不到,事情根本就不在她所料范围之内。 兴许雷月觉得公孙岚与百盟的人有什么瓜葛,想要转移注意力,所以才挑破公孙岚与百盟人的接触,但她一定想不到,瑞亚儿要找的人真在公孙岚身边,除此之外还有不浅的交情。 瑞亚儿眉头一皱,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答案,但她想了想,还是很懂事的说道:“你说的也没错,我若任性妄为,阿尼哥哥会生气的。那……你就先帮我问问她吧,我等你。” “好。”公孙岚觉着这个小公主性情倒也有几分可爱,看她对雷月和旁人的差别,就知道她是十分敢爱敢恨的性子。 “那我就先告辞了,不打扰你休息了。”瑞亚儿见她答应,十分高兴的点点头,转身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见她走了,月息不由问道:“这个小公主还真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了,一阵风似的!” 公孙岚默了默,说:“我看这个小公主古灵精怪,嫉恶如仇的模样,雷月怕是要倒霉了。” 第483章 时机(二)【第二更】 祈淑郡主端着茶盏呆呆出神,想着今早三公主派人送来的口信,心里像堵着一团棉花似的。她问身边的人:“那件事情怎么样了?” 婢女低低在她耳边回道:“袁氏已经知道刘宏跟珍姨娘的事情了。” “接下来的事情抓紧去办……” “是,奴婢明白。” …… 一开始,袁氏与表哥刘宏只是偶尔来往,可她毕竟是女人,时间久了,就对刘宏生出几分不该有的眷恋。银子越给越多,竟填出个无底洞来。她时常想过撒手,可只要刘宏一贴上来,她便心软了。因此,这种关系一直维持着。 只是近几年,刘宏嫌她老了,不仅跟她讨要金蕊,还私下里与别人勾勾搭搭。她心下又是难过又是愤怒,只是再怎么她也想不到,刘宏居然连她府上的小妾都敢下手! 袁氏见金蕊发呆,不由冷笑一声,说道:“这回你可明白了吧!刘宏所谓的‘急事’,所谓的救命银子,不过是他跟珍姨娘设下的圈套!想要从我手中空手套白狼呢!” 金蕊脑中正是一团乱麻,被她堵了这一句,也不敢像之前那般放肆,但还是忍不住反驳道:“夫人也别说奴婢,您不也一样被骗了?” 袁氏死死皱着眉头,她故意将珍姨娘放出府二回,金蕊偷偷跟出去,发现她果真是去见刘宏了,主仆二人一时间都给恶心着了。 金蕊见袁氏在那里生闷气不说话,便说道:“夫人,咱们可不能放过珍姨娘。” “不放过?你想怎么办?”袁氏不知道珍姨娘是否对她跟刘宏的事情有所了解,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 “夫人好歹是老爷的正室,连一个小妾都对付不了?”金蕊半点不让,铁了心要让珍姨娘吃不了兜着走。“哼,夫人若不管,奴婢就想办法告诉老爷,老爷总是容不得自己的小妾做出这种事情的吧!” 袁氏眼睛眯了眯,说道:“你也不用说这话来威胁我,我若被翻出了丑事,你也活不成,倒不如赶紧想想办法,除了那个祸害才是!我有个主意……” …… 隔日一大早,甘露手端着水盆进了室内,见珍姨娘已经起身连忙过去扶她:“今年是怎么回事,雪竟下的这般密,姨娘的腿又疼了吧?” 珍姨娘柔柔发酸发痛的膝盖,说道:“嗯,你把护膝拿过来给我。” 甘露回身取了护膝,叹了一声说道:“若不是因为那件事,姨娘也不至于落下病根,一到冬天就受这样的罪!” 珍姨娘沉默着没说话。甘露又说道:“姨娘也不能总这么着,小少爷都没了这么长时间了,您也该想开点……” 自从小少爷出了意外没了,珍姨娘就没什么盼头了,整日里浑浑噩噩,说是吃斋念佛,其实更多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发呆。她心中积郁已久,平日里甘露轻易不敢提这件事。但最近一段时间,珍姨娘一直在琢磨报仇的事,人也渐渐活泛起来了。 “姨娘不过三十出头,下半辈子还长着呢,若是能想办法得老爷的几回欢喜,说不定还有机会再怀上。”甘露小心道:“小少爷的仇是要报,可姨娘没必要搭上自己。” 珍姨娘轻轻笑了一声,说道:“只要能为易儿报仇,我做什么都没关系。袁氏已经上钩了,我等着她得到应有的下场……” 珍姨娘梳洗完毕,又用过早膳,甘露正要陪她出去。却有小丫头这个时候进来,面色有些着急:“甘露姐姐,刘二家的过来告诉,说你娘突然病了,让你回去看看呢。” 甘露一怔,面色就显出了焦急,珍姨娘赶紧说道:“既然是这样,你就赶紧回去看看,我给你拿些银两,莫要耽误了医治。”禀告的小丫头出去,珍姨娘立即拽出甘露,说道:“我早叫人在外面盯着,你家里没事,这是圈套。” 甘露一怔:“啊?姨娘的意思是……夫人要动手,想调开奴婢?” “你装装样子,绕一圈就回来,我让冬玲陪我去园子里走走。” 甘露点点头,按照她说的出去了。珍姨则直接叫了冬玲,想了想,从笸箩里拿了剪刀,说道:“今年的梅花比每年开的盛,一会咱们到园子里剪几枝梅花回来插瓶。” 冬玲不疑有他,笑着扶她往梅园去。 梅园并不算太大,只是园子里的每颗树都被精心照顾,花开的异常浓烈,深深浅浅的红粉相间在一处,朱如烟霞,淡若凝脂。与冬日萧瑟的枯枝相对比,竟让人有种困境中重活新生之感。 珍姨娘和冬玲在梅树间穿梭,寻找意态较美的枝桠剪下。不一会,冬玲的怀中已经抱了好几枝。 珍姨娘儿子死的时候,她在雪地里跪了一整晚,后来腿就落下病,一到天冷就会酸痛,此时走了一会便有些劳累。冬玲抱着梅枝埋怨自己道:“哎呀,看我这么不经心,应该给姨娘带个厚厚的棉垫子来!”说着就要上前来扶珍姨娘。可怀里的梅枝又枝枝叉叉的又不好挪手。正要将梅枝都放下,后边传来一句:“冬玲?是你吗?我帮你拿着吧!” 冬玲回头一看,原来是金蕊,见她手上也拿着把剪刀,伸手来接她怀里的梅枝,便顺手交给她,自己去扶珍姨娘。一边问娇蓉道:“多谢你帮我一把,你也来剪梅枝?” 金蕊一身鹅黄,先是对珍姨娘行了一礼,对冬玲巧笑道:“是啊,夫人身上的病一直不好,屋子里药气太浓,夫人说想扫扫屋子里的药气,便让我来剪几支梅花插瓶。姨娘这是不舒服吗?不如,我先送你们回院子去,再回来剪也不急的。” 冬玲一听便连忙谢道:“那太好了,我正愁呢。若撇下这些梅枝,也是可惜。就劳烦你了。” 金蕊一笑,便捧着冬玲的梅枝跟着她们一同回了院子。 冬玲扶着珍姨娘进了内室躺下,给她掖了被角,放下帐子。回到外面看见金蕊抱着梅枝站在门口,怔怔发呆,就问道:“你怎么呆呆的?想什么呢?”说着,手里拿来一个瓶子,将金蕊手里的梅枝插进瓶中。 金蕊的目光四下扫了一圈,见妆台下没锁的柜子一眼,说道:“冬玲,你是不是忘记锁柜子了?我们夫人都是把首饰之类的东西放在这处的,你们想必也是吧?可别丢了东西。” 冬玲一怔,转头一看,柜子果然没锁,‘哎呀’一声:“我今日是怎么了,瞻前不顾后的,多亏你告诉我。早上甘露家里来人说她娘病了,姨娘让我取些银子给她用,匆忙取了就出门去了梅园,竟就忘了。” 说着便要蹲身去锁柜子。 金蕊细听了外面没有动静,拿着剪梅枝的剪刀的双手微微颤抖,悄声走到冬玲身后,心一横,照着她的颈后就扎了过去。 冬玲手中拿着锁,丝毫没发现异状。 金蕊的心咚咚咚跳的厉害,就在剪刀触到冬玲脖颈的瞬间。外门有人大声喊道:“冬玲!” 金蕊手一哆嗦,剪刀顿时滑落,发出轻微的声响。她连忙后退一步,回头一看,甘露就站在门口。 “甘露,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金蕊情形自己方才背对着门口站,甘露应该是没看见自己的动作,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连忙问道。 冬玲也回过头来,诧异道:“甘露,你怎么回来了?” “哦,我忘记拿东西了。” 甘露的面色十分自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对,金蕊这才放下心,弯腰捡起剪刀,说道:“没什么事我也该去忙了,夫人还等着我呢。” 冬玲道:“那你快去吧。” 金蕊出了院子,双腿控制不住的发软,强撑着力气走到梅园,梅园中无声寂静,她放缓呼吸步伐,随手剪了几枝梅花就回去了。 袁氏心绪不宁的用过早膳,听铃兰一边收整一边嘟囔道:“金蕊这蹄子惯会偷懒,早上这会正忙着,偏她要去剪什么梅枝 ,去就去吧,这么半天也不回来。” 袁氏没做声,心里自有一翻盘算。 相比于刘宏的秘密,金蕊才是她身边最大的威胁。刘宏虽与她暗度陈仓,可她深知刘宏为人,也有的是方法可以杜绝刘宏这个隐患。然而,这个从来与她形影不离的丫头金蕊,却并不好打发。 金蕊知道她与刘宏来往的细节,又对穆家的人事十分清楚。 还有一点,她早知道自己和刘宏长不了,因此在刘宏与她讨要金蕊的时候,她连犹豫都不曾就答应了。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介意刘宏与她在一起的时候还惦记着别人,这个别人还是她的丫头。金蕊年轻娇嫩,她没法不去嫉妒。 嫉妒与威胁相加,她早就想除掉金蕊。 袁氏木然的看着铃兰端着碟碗退下去,又换了热茶,思绪一刻不停。金蕊既然不把她这个主子放在眼里,她也不必对金蕊心软。今日她让金蕊去做的事,根本就不是为了针对珍姨娘,而是想要除掉金蕊…… 第484章 目的所在(一) 袁氏正想着,忽听门外响起脚步声。她半眯起眼睛,透过窗棂看见金蕊掐着几枝梅路过廊下朝她这里走过来,一副不守舍腿脚发软的模样。她吃不准事情如何,对铃兰说道:“金蕊回来了,你先下去用膳再来听吩咐。” 铃兰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答应一声反身出去,袁氏听她对金蕊抱怨了几句便离开了,若在平常,金蕊早就几句话顶回去,今日却没搭理铃兰,僵着身子进了屋,将梅枝随便往瓶子里一插。望着袁氏殷切目光。她下巴抖了抖,说道:“事情没成……” 袁氏脸色一黑:“你没胆子去?” “不是……”娇蓉将过程用几句话简略的说了一遍道:“珍姨娘院子的人是不多,甘露也不在,屋里只有珍姨娘和冬玲,我本想将冬玲杀了再将疯药给珍姨娘灌下去,谁知还没动手,甘露就回来了。” “甘露没出府去看她老娘?” 金蕊心有余悸,“说是忘了东西回来取。” 袁氏的脸色很不好看,看来想要一次解决这两个狐狸精不容易……她想了想,说:“既然没成就算了,下次再找机会。” 金蕊闷了半晌,说道:“既然珍姨娘与表舅老爷有事,定然也会防着咱们院子里的人,今日这一遭,甘露会不会怀疑我?她一向鬼精的……” “怀疑你什么?事情本就没成,她能说出什么来。”袁氏轻哼一声:“就算事情成了,也只能是珍姨娘突然发疯,杀了自己的婢女。你若手脚干净,怎么会怀疑到你头上?” 这话,纯粹就是唬人的。一个婢女,又没亲手杀过人,头一次杀人怎么可能做的干净。 金蕊皱眉不语,似乎很是后怕:“夫人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吧,奴婢……奴婢再不敢去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当时做成了也就罢了,可事情没成,她心中的恐惧心虚一齐涌上来,是再不可能鼓起勇气的了。 袁氏烦躁的挥挥手让她下去了,咬牙嘟囔道:“没用的东西……” 走到门口的金蕊隐隐约约听见这一句,死死咬住了后槽牙,脑子也渐渐清醒起来。还好事情没成!自己决不能给袁氏当刀使……万一时候她落井下石,自己就完了。 她浑浑噩噩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铃兰突然喊住她,一脸的不乐意:“金蕊,方才我碰见冬玲,她说你的帕子掉在她那了,她这会忙着没法给你送,让你得空就去取一趟。” “我的帕子?”金蕊往自己腰间一看,帕子果然不见了,一定是自己方才慌乱间弄掉了。 铃兰瞪了她一眼,“一大早就偷懒,到现在还一副没回魂的模样。”说着就去忙自己的了。 金蕊沉着脸在廊下站了片刻,慢吞吞往珍姨娘的院子过去,心中仍有些打怵。 冬玲见她过来,就连忙招呼她,说道:“你来了?”冬玲丝毫不知道自己方才差点死在她手里,还笑嗔道:“帕子掉了都不知道,毛毛躁躁,也亏得夫人宠你……” 在外人看来,大夫人袁氏对身边的大丫头金蕊是一万个骄纵,却不知道实际上是因为金蕊手里抓着袁氏的把柄,堪称在刀尖上跳舞。她笑的有些勉强,心中知道怕了,免不得要更谨慎:“帕子在你那?” “在我屋里呢,我去给你拿来,你等我一下。” 金蕊答应一声,老老实实站在廊下等她。甘露从屋里出来,冲她招手:“金蕊,姨娘请你进屋坐会呢。” 金蕊是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平人大家见了都要对她客气几分,珍姨娘一个小妾,不见得比金蕊更有脸面,平日见了也都是客客气气的,金蕊也十分坦然的受了。只是她此时心虚的厉害,想要拒绝,又怕她们看出不同来,犹豫一下便答应了。 进了屋,金蕊见珍姨娘端坐在那,手上捧着一盏茶,氤氲的热气朦朦胧胧遮住了她的神情,并没有想往常一样露出那种特有的柔和笑意,金蕊的心陡然一颤,抿了抿唇率先招呼道:“珍姨娘。” 珍姨娘这才抬头,“金蕊,你来了。” 金蕊有些别扭的回答道:“嗯……是……奴婢的帕子掉在这了,过来找冬玲拿。” 珍姨娘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但在无比紧张的金蕊耳中似乎被无限放大,那声音像是敲在她心坎上,让她的额上不自禁出了一层薄汗。 珍姨娘细细观察她的面色,心中已经明了,便说道:“原来是这样,早上还要多谢你帮忙送我回院子。” “谢,谢什么……奴婢不过是顺手罢了。” “是吗?我还以为是夫人特地吩咐让你多多关照我。” 珍姨娘不咸不淡说了一句,金蕊面色大变,怔怔的看着对方,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珍姨娘漆黑的眼珠直直盯着她,说道:“金蕊,你没有话想说么?” 金蕊失色,面上的表情几乎绷不住:“说什么……姨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呵……”珍姨娘挽起嘴角,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金蕊面前,看着她说道:“金蕊啊金蕊,别人不知道你为什么能在夫人面前撒泼耍赖出尽风头,难道我还不知么?夫人有什么事情抓在你手里,咱们不是都一清二楚么?” “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金蕊平日就觉得珍姨娘一双杏眼尤其明亮漆黑,今日更觉得异常摄人心魄。 “事到如今,金蕊你还不明白。”珍姨娘失望的摇摇头,说:“我本已经经历的今日的事情你能有清醒几分,却没想到你还是这么糊涂。算了,既然如此,你便回去吧。” 金蕊一愣,紧接着眉头越皱越紧,想着珍姨娘的话,越发觉得心中难安,其实她不是毫无所觉,不过是一直抱着侥幸,侥幸袁氏不敢拿她怎么样,可实际上,她真的能一直以此事拿捏袁氏吗?袁氏是主子,而自己不过是婢女,说不定哪一下不小心,她就会丢了小命…… 在今天之前,她还一身的硬气,但早上的事情之后,她知道怕了…… “我……” 珍姨娘坐回原位,问:“你什么?” 金蕊攥了攥拳头,说道:“姨娘方才说的没错……” 珍姨娘见她终于松口了,便诱着她往下说:“你说,如果不是甘露突然回来,你还能安然站在这么?说不定现在正飘在哪个井里,畏罪自尽了呢。” 金蕊被这话吓得双目圆瞪,踉跄着后退的两步:“你,你是说,你是说……”她本来就不笨,听了珍姨娘的话哪里还会不明白……的确,若果她真的杀了冬玲,弄疯了珍姨娘,袁氏说不定会借机杀了她,不,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会!因为她和珍姨娘都死了,就没有人知道她和刘宏之间的丑事了! 她看着珍姨娘,说道:“原来夫人的打算姨娘都一清二楚?” “没错,我早就防备着她了。从卢氏撞见我跟刘宏在一处,便是我故意设计好的。今日你们故意将甘露调走,我也有所防备,就算甘露不回来,你也不会成事。” 金蕊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为什么要让卢氏看见,为什么要自曝其短,你就不怕……不怕这件事被老爷知道死无葬身之地?” “哼,我不怕!”珍姨娘神色变得狠戾,说道:“从袁氏害死我的易哥儿起,我就没什么可怕的了!不过是一条性命!我死了,也要拉着她垫背!” 金蕊被珍姨娘突然狰狞的面孔吓的魂飞魄散。易哥儿的确是袁氏施计害死的,这件事她比谁的都清楚,她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将话题拉回之前的事上,说:“所以姨娘是故意引夫人对你动手。” “没错,她做的太隐蔽了,在一大家子的眼皮地下,做了好几年苟且之事都没有人发现!如果不节外生枝,根本无从抓住她的把柄。”珍姨娘想到自己枕头下面那封匿名信,说道:“我也是无意中知道的。” 金蕊已经听明白了,珍姨娘与她说这些也绝不是要威胁她,而是要与她合作。“姨娘与有什么打算?” “看来你已经想通了。” “袁氏早就说将我许给刘宏做正室,可她迟迟不见动静,一拖再拖,还与刘宏鬼混……”金蕊咬牙道:“我不能在这么被她摆弄下去。” “既然如此,你过来听我说……” …… 郡主府,祈淑长长舒了一口气,笑道:“好在那个珍姨娘不是草包,不然,这件事还真没什么空子钻。” 雅琴道:“郡主放心,奴婢时时盯着呢,等珍姨娘和那个婢女将袁氏逼上绝路,咱们再出面跟袁氏谈。” 祈淑郡主揉了揉眉心,疲惫的往垫子上靠了靠。自从雯儿到了三公主手上,她连一面都没见过,唯一表明她还活着的证据,就是三公主每日都会送来一篇雯儿手抄的佛经。 “嗯……一定要盯准了,别让袁氏直接死了,那咱们前面做的事情可就全白费了。” “是,奴婢晓得的。” 第485章 目的所在(二) 金蕊心里念叨着珍姨娘的告诫,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一步一缓的回了正院。珍姨娘说的对,想要袁氏不防备,她就要和平时一样,平日里该如何还如何。她深吸一口气,进了袁氏的屋子,正看见冬玲端着空药碗出来。 “夫人吃过药了?” 冬玲抬头看见她回来,瞪了她一眼,说道:“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成了咱们府上的小姐,做不得伺候人的活计了呢!” “怎么,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愿意伺候夫人?若是不愿意,便禀明夫人自寻出路去,何必在这里拿我出气?” “你!”冬玲狠狠瞪了金蕊一眼,气的想把药碗直接砸在他头上,“哼,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得意到几时!” 二人都是袁氏身边的大丫头,偏偏金蕊什么事都压着冬玲一头,两人明里暗里都不对付,寻常说话也是夹枪带棒。金蕊又恢复了往日的嚣张泼辣,冷笑道:“这就不牢你费心了。”说罢,打起帘子走了进去。 袁氏正倚在榻上发呆,见金蕊进来,状似无意的问道:“你方才又去珍姨娘那了?” “嗯。”金蕊闷闷的答应一声,再没别的话。 袁氏皱眉看着她这副拿腔作调的模样就来气,忍着又问:“她可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不过是想往常一样,见了我便奉承几句,端杯茶拿些果子来讨好,让我在夫人面前多说几句好话罢了。” 袁氏轻哼一声,心想,怪不得金蕊又恢复了这副张狂的样子,原来珍姨娘那边并没有怀疑她。“我说什么来着,偏你吓得跟什么似的。” 金蕊看着袁氏冷冷笑了一声,说道:“奴婢自是没有夫人胆子大,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放肆!”袁氏腾的站起来咬牙看着她怒道:“金蕊!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能这么跟我说话!” 金蕊一笑,“难道不是夫人给我的胆子么?若夫人一身清白,也不怕奴婢乱嚼舌根不是么?要我说,夫人还是不要将目光都放在奴婢身上,咱们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您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对付珍姨娘吧!” 袁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给我滚出去!” 金蕊闻言,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出去了,半点没给袁氏面子。袁氏回身抓起榻上的软枕朝门口砸了过去!软枕落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方才停下来,就像袁氏的心一般一瞬间折了个个儿! 她虽不是府上的当家主母,却也是穆家的大夫人,走出去都让人高看一眼,她怎么能因为一个小小的姨娘和婢女的作耗,就失去手上这一切?何况,她还有儿女。她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孩子考虑。 假如刘宏的事情被捅出来,不会有什么下堂妇,也不会有什么浸猪笼,因为穆家不会让丑事流传出去,她的结局,是能是一个,死。 她不想死,就只能让别人死。 金蕊,珍姨娘,还有……她的玩物刘宏,一个都不能活着。 …… 风平浪静的过了几天,袁氏见金蕊始终没动静,便屏退了其他人将她留下问话。 “金蕊,你莫不是就眼睁睁看着那个狐狸精与你男人勾勾搭搭?” 金蕊摆弄着自己的手指甲,轻嗤一声,道:“夫人说什么呢?奴婢哪有男人?您虽然口头上说过,可这空口无凭的,奴婢可不敢当真!可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费什么力气。” 袁氏挑了挑眉,心想,原来这丫头是因为自己一直没给她准话。“怎么会?这本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我还以为你心里有数。”她觑着金蕊的神色,说道:“你若不信,明日就约了刘宏,让他亲手写下婚书给你,如何?” 金蕊眸色一动,没想到珍姨娘这么厉害,竟然料准了袁氏的反应。她说道:“夫人真这么想?如果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翌日,金蕊跟着袁氏出府回了娘家,大大方方的见了刘宏。 刘宏三十出头,一副谦谦君子的好相貌,若不深接触,真不知道他内里的肠子都嵌着蛆虫,不咬人恶心人!从前金蕊见了他只看到了些表面的好处,如今知道了珍姨娘的事情,怎么看他怎么觉得难受,甚至他凑过来的笑脸看上去都那么虚假伪善。 自己若真成了她的妻子,岂不是整日要被他内里的蛆虫恶心着?谁知道她除了袁氏和珍姨娘,还有没有其他的相好?她几乎可以预见嫁给他之后的某些日子! 刘宏在袁氏诡异的神情中写了婚书,然后交给金蕊。 白纸黑字拿在手上,没有让金蕊觉得踏实,反而让她觉得这就是将她拖向地狱的敲门装。她现在特别想将这张纸撕的七零八碎让后狠狠甩在袁氏和刘宏的脸上。 她忍了忍,将婚书折好揣进袖子里。露出笑容说道:“夫人,奴婢想单独跟表舅老爷说几句话。” 平日,单独与刘宏“说话”的人是袁氏。 袁氏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片刻露出微笑,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便说说话吧,我去母亲那里坐一会。” 目送袁氏离开,刘宏一把从后面抱住金蕊。金蕊的头皮在一瞬间乍起来,下意识的从刘宏怀中挣脱。 刘宏挑挑眉,露出惯用的勾人笑容,说道:“怎么,平日里见我跟袁氏在一起眼馋的不行,怎么今日真到了节骨眼上,又害臊起来了?” 金蕊心里一阵反胃,垂眸笑道:“也不急这一时。” 刘宏上前挑起她的下巴,凑到近处说道:“怎么不急?爷可是早就想着你了……” 金蕊如今却不吃他这一套,转过身在衣服里捣鼓一阵,掏出一块红艳艳的肚兜塞到刘宏手上,说道:“这个……你便留下做信物吧。”金蕊抿嘴一笑,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你也给我件贴身之物,咱们成亲之前,我也好睹物思人……” 刘宏抓着那肚兜,捂到口鼻上用力闻了闻,“嗯……好香!”他笑看着金蕊,说道:“没想到你还有如此雅趣。那爷也不好让你失望,喏,这个拿去!” 刘宏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来塞到金蕊手上,金蕊低头看了一眼,见那上面正是一对男女欢好的姿态,顿时面上一红,推了刘宏一把,夺门而逃,佯装嗔怒道:“哼,你这不要脸的东西,我可不在这跟你说什么话了。” 刘宏在后面“哎”了一声,见金蕊真走了,不禁玩味的笑道:“还跟爷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回到穆府,金蕊坐在自己的屋子里拿着刘宏给的婚书跟荷包发呆。 东西是到手了,下一步就是等待机会。 她看着那荷包上的男女,总觉得这绣的是刘宏和袁氏,没来由又是一阵恶心,赶紧将东西妥善藏好。起身去了珍姨娘那里…… …… 这日下午,袁氏正望着门庭下空落落的树木发呆,冬玲突然进来,喜笑颜开的禀告道:“夫人,咱们大老爷回来了!” “他回来了?”袁氏有些惊讶,穆震虽不掌家,却也在朝中担任要职,且为人古板,做事一丝不苟。这次肃王世子出征,他便在后方负责军需粮草,实在忙了好一阵子,已经连着一个多月都不曾回府,缺什么少什么,都是家中送过去的。 前几天听说昀城堡告捷,想必是战事松快了许多,穆震也能脱开手休息休息了。 袁氏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说道:“不用换衣裳了,我这就去迎老爷。” 刚走到二门,穆震便走了进来,见了袁氏点点头,说道:“我先去见过母亲。” “我跟老爷一起去吧。” 穆震听袁氏这么说也没反对,二人一起到了老夫人那里请安,穆震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细细交代了一遍,就跟袁氏回了正院,迎面正就看见珍姨娘等在那里。 “老爷,夫人。”珍姨娘乖巧的请了安,笑道:“老爷忙碌了这么,一定累坏了,想必在外面吃住都不随心。妾做了几个小菜,拿来给老爷夫人品尝。” 说着,她从身后甘露手中拿过食盒递上前去。 穆震点点头,说道:“你有心了。” 金蕊上前接过食盒,目光不经意与珍姨娘碰撞在一处,随即很快分开。 珍姨娘识趣的告退,袁氏跟在穆震后面进了屋子,亲手替他宽衣。“老爷这些日子可是清减了不少。” “我自己倒没觉得。”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袁氏便有些无趣了。 穆震一向都是这样,老爷子还在的时候,他万事都听老爷子的。后来穆宸袭了爵,他又把对方当成了主心骨,活的就像假人一样。当初爵位的事情,他更是半点争取的意思都没有,似乎觉得这样是应该的。 袁氏就是从那时对穆震彻底失望的。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该为了儿子想一想吧? 用过膳,穆震拿起一本书坐到软榻上打算看一会书,却突然皱了皱眉,起身回头往自己坐过的地方看去,只见平整的垫子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鼓起一点。 第486章 虚惊(一) 袁氏亲手沏好茶端过来,见穆震将书搁在案上扭身往后看便问道:“怎么了?可是垫子不舒服?” 那小下的突起,若不仔细看,根本也看不大出来,但穆震方才坐上去,却真切的感觉到下面有东西,他伸手拈住垫子一掀,一个绛紫色的荷包就露了出来。“你在这放个荷包做什么……”穆震话说了一半,赫然看见那荷包上绣着的图案! 袁氏见他愣住,不解道:“老爷怎么了?” 穆震再抬头,脸色已经转成铁青,将手里的荷包猛地摔在几案上,仿佛要甩掉什么脏东西似的。袁氏纳闷的看过去,脸色顿时充血了似的发红紫涨起来:“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穆震盯着袁氏,目光沉凝下来。 “老爷,这不是我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会有这中东西,一定是哪个丫头生了龌龊心思!我这就叫人过来问清楚!”袁氏第一个反应就是金蕊,今日在袁家她跟刘宏私下呆了一会,说不定是刘宏给了她这东西,可她怎么落在这!这个该死的金蕊,只会给她找麻烦。 屋子里本就站了几个下人,这会听了这话便知没什么好事,一时间都战战兢兢的看过来。穆震脸色十分难看,不管是谁的东西,出现在袁氏的屋子里都是伤风败俗的事情!他一言不发,冷冷的看着袁氏。 袁氏见状不好,厉声道:“将今日进过我屋里的人都给我叫来!” 不一会,袁氏身边的两个大丫头和其余能进屋伺候的婢女都被叫过来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是什么事。铃兰见穆震跟袁氏都面色不善,尤其袁氏的目光一直往金蕊身上瞧,猜测是金蕊做了什么事情惹怒了老爷,便主动问道:“夫人,您将奴婢们都叫过来可是有事?” 袁氏拿过几案上的荷包,那绛紫的颜色仿佛是手心中流动的毒似的,灼的她赶紧将荷包扔在地面上。“你们好好看看,这是谁的?!” 众人低头看去,见那上面绣着不堪入目的图案都纷纷变了脸色,都纷纷低下头不敢出声。 袁氏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但她原本也没指望能有人主动承认。而且,她心中早就有数:“金蕊,今日我带你去袁家见刘宏,这东西是不是他给你的?”袁氏的目光无比慑人,仿佛金蕊只要说出一个不字,就要生吞活剥了她。 其余人也都怪异的朝金蕊看过去,金蕊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血红,她怔怔的看看袁氏,又看看扔在地上的荷包,缓缓摇头道:“没有,奴婢没有见过这个荷包……” 此言一出,穆震眉头紧皱,袁氏更是黑了一张脸,说道:“你与刘宏已然定了亲事,小儿女家一时间情动,做些出格的事情也情有可原,你何必不承认呢?” 金蕊眼圈通红,似极委屈的模样,摇头道:“奴婢虽是贱命一条,却懂得廉耻二字该怎么写,断然不敢私藏这种东西!别说定亲,就是成亲之后奴婢也不敢!” 她死死咬住“廉耻”二字,听在袁氏耳中就像被打了两个响亮的耳光。 “你!”袁氏气的额头都鼓起青筋,“那你说,不是你,这东西又是谁的?!” “奴婢不明白,这上面一没绣着奴婢的名字,二不是奴婢的手艺,夫人为什么一口要定这是奴婢的?难不成夫人只是随便找个人来顶罪不成?” “金蕊,都怪我平日太过娇惯着你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子,竟然口口声声质问起我来了!” 金蕊道:“您是主子,奴婢不敢造次,但夫人不分青红皂白,甚至还没问旁人一句话,就一口咬定这东西是奴婢的,奴婢不服!” “哼,好!既然你嘴硬,我便问问其他人,你给我好好听着!”袁氏指着其他下人冷冷道:“你们,都一一给我说清楚,今日进屋子都是做什么来的,来了几趟。” 铃兰扫了金蕊一眼,掩住眸中的幸灾乐祸,她见小丫头们都不敢先开口,便带头说道:“奴婢今日寸步不离的跟着夫人,并未单独在屋子里呆过。” 袁氏闻言点点头,看向铃兰身后站着的小丫头们,众人一一说了自己什么时候进了屋子,来做了什么,当时屋子里都有谁,有什么人可以证明。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么,大家相互之间作证,最后都免除了嫌疑。 只有金蕊,她是大丫头,既没寸步不离的跟着袁氏,也没人与她时时在一处。 袁氏看着她冷笑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看来夫人是一定要将这罪名按在奴婢头上了!”金蕊白着一张脸,泪珠盈盈挂在眼底,看上去委屈极了。 袁氏撇着她,心中打着如意算盘,就趁着个机会,将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处置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她说:“金蕊,穆家是什么地方,可能容你败坏门庭!带累家风!事到如今,你就算不承认也是不行的了。” “呵……是吗?”金蕊缓缓收了泪,露出几分恨意,说:“这东西本来就是夫人的,还何必要惺惺作态找什么替罪羊呢!” “你胡说什么!”袁氏冷不丁听见这句话,身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哼,奴婢可没有胡说。老爷在外忙公事,您私下里做了什么您自己最清楚不过不是吗?” 袁氏的目光如两把尖刀凌厉异常。“金蕊,不要因为自己做了错事就胡乱攀咬。” “奴婢可没有胡乱……奴婢是有东西可以证明的。”金蕊嘲讽的看着袁氏,仿佛看着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袁氏面色一变,想着自己与刘宏见面一直都小心谨慎,从来不会留下什么给人抓住把柄。可即便是这样,金蕊这样说也让她有些心虚,她回头看向穆震:“老爷,您可被听她乱嚼舌根,她不过是狗急跳墙罢了!” 穆震的目光倏然一紧,直直看着袁氏,说道:“既然她说有证据,便让她拿出证据,结果如何,到时便知。” 袁氏的嘴唇抖了抖,一股浊气堵在嗓子眼说不出话来。 穆震对金蕊说道:“你知道什么,一并说出来吧!” “是,老爷。”金蕊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再抬眼满面都是泪水,“奴婢伺候夫人多年了,对她身边的事情了如指掌。”金蕊沉了一口气,终于说了出来。“夫人与表哥刘宏私下来往已经很久了……”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袁氏跟刘宏的丑事说的仔仔细细,有理有据。众人听了之后眼珠几乎都要掉出眼眶,一时间压不住窃窃私语的声音。袁氏在一旁听着,恨不得天上掉下一团大雷将这些人全都劈死! 金蕊道:“夫人将奴婢许给刘宏,也是因为往后来往更加方便,刘宏那里还有夫人的贴身小衣,老爷若不信,可以去刘宏那里搜一搜!” “什么?”袁氏听见金蕊说刘宏有自己的贴身小衣,顿时明白了。金蕊这是早就算计好了要坑害她! 她急忙转身跪倒穆震脚下,说道:“老爷,您千万不要相信这个丫头的话,我什么都没做,分明是这个丫头一直与刘宏眉来眼去,多次与我提及,想要我将她许配给刘宏!” “是真是假,老爷派人去搜一搜不就知道了么?” “老爷,你别听她的!” 穆震看着袁氏,那张从来都没什么表情的脸突然变得生动起来,愤怒的火焰在燃烧,将他的脸都烧的变了形状。“来人,去将刘宏给我抓来!” 穆震平时虽然不苟言笑,但对袁氏和下人们都是十分宽容的,甚至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几个人见过他生气的模样。但现在,这件事是真的触怒了穆震,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容忍自己的妻子红杏出墙。 袁氏突然明白了金蕊的目的,她既然这么说,就一定知道刘宏那里有自己的东西!怎么办……她应该想到的,金蕊就想一颗毒瘤,若不及时清除,就会日渐壮大,直到无法控制!她还早些动手的!如今竟然让这个贱蹄子反过来咬她一口!“老爷,你相信我,我们夫妻多年,有儿有女,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夫人就是觉得没人相信你会这么做,所以才越加放心大胆的不是吗?” “你!金蕊,谁不知道我最是宠信你……” “哼,那不过是因为夫人有把柄。”金蕊的目光似凝结的细线,将袁氏紧紧缠绕在圈套之内。 袁氏这下真的无话可说了,她紧握着双拳,浑身开始微微发冷,今日这件事,完全在她的预料范围之外!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二房和三房的人也都闻讯赶来。其余无关的下人都已经退了出去,屋子里仅剩穆家的主子和金蕊。金蕊不自觉的有些颤栗,却仍旧一口咬定自己说的都是真的。 卢氏和公孙婉真对视一眼,都在其中看出不可思议,袁氏……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太不可思议了! 第487章 虚惊(二) 她急忙转身跪倒穆震脚下,说道:“老爷,您千万不要相信这个丫头的话,我什么都没做,分明是这个丫头一直与刘宏眉来眼去,多次与我提及,想要我将她许配给刘宏!” “是真是假,老爷派人去搜一搜不就知道了么?” “老爷,你别听她的!” 穆震看着袁氏,那张从来都没什么表情的脸突然变得生动起来,愤怒的火焰在燃烧,将他的脸都烧的变了形状。“来人,去将刘宏给我抓来!” 穆震平时虽然不苟言笑,但对袁氏和下人们都是十分宽容的,甚至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几个人见过他生气的模样。但现在,这件事是真的触怒了穆震,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容忍自己的妻子红杏出墙。 袁氏突然明白了金蕊的目的,她既然这么说,就一定知道刘宏那里有自己的东西!怎么办……她应该想到的,金蕊就想一颗毒瘤,若不及时清除,就会日渐壮大,直到无法控制!她还早些动手的!如今竟然让这个贱蹄子反过来咬她一口!“老爷,你相信我,我们夫妻多年,有儿有女,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夫人就是觉得没人相信你会这么做,所以才越加放心大胆的不是吗?” “你!金蕊,谁不知道我最是宠信你……” “哼,那不过是因为夫人有把柄。”金蕊的目光似凝结的细线,将袁氏紧紧缠绕在圈套之内。 袁氏这下真的无话可说了,她紧握着双拳,浑身开始微微发冷,今日这件事,完全在她的预料范围之外!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二房和三房的人也都闻讯赶来。其余无关的下人都已经退了出去,屋子里仅剩穆家的主子和金蕊。金蕊不自觉的有些颤栗,却仍旧一口咬定自己说的都是真的。 卢氏和公孙婉真对视一眼,都在其中看出不可思议,袁氏……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太不可思议了! 雪光映衬着月亮,分明是夜晚,却亮堂的有些过分,仿佛能将袁氏心里的脏污照的明明白白。 她攥住自己的袖口,额头不断有汗渗出,一张脸惨兮兮的像一张揉皱的宣纸,苍白又难看。“老爷,我真的没有,我什么都没做过,都是这个丫头联合起外人来害我!你我夫妻多年,难道一个丫头的话就 这么可信?” 穆震听了这话拧起眉头,似乎有些动摇。金蕊见状赶紧说道:“老爷,奴婢的话可不可信,您到刘宏那里搜就知道了。” 袁氏极力想控制住自己不要发抖,却还是能看得出肩膀微微颤动,她瞪着金蕊:“好歹主仆异常,为何你如此恶毒……” 金蕊闻言却只垂了头,一副不屑辩白的模样,似乎十分确信最后的结果。 袁氏气的呼吸都跟着颤抖,看着屋子里人,脱力的倒在椅子里。卢氏见她如此,往门口站着的珍姨娘那里看了一眼,珍姨娘的目光在她面上一掠而过就低垂了眼睛,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卢氏也赶紧收回目光,她可不能让人看出她和珍姨娘之间有什么…… 院子外面也聚集了不少下人,议论纷纷。“大老爷跟夫人的感情一向要好,连吵架都少见,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一闹就是这么大的动静?” 一个人低声在她耳边耳语道:“听说……大老爷在夫人屋子里翻出了不干净的东西……” “啊?难怪……大老爷气成这样……” 穆震手下的小厮平日里跟着他在外面跑惯了,手脚十分麻利。很快就将刘宏从他的宅子里拎了过来,同时还用布包了一个小小的包袱,众人一看便知道,里面包的应该是金蕊所说的“物证”。 穆震的双眸倏然冷下来,袁氏的目光狠狠颤了颤。 刘宏不明所以,被穆震的小厮推进屋还冲着穆震招呼了一声,跟众人一一行礼。但屋子里的人神色都有些奇怪,见他打招呼也只是将目光微微撇开。 刘宏再怎么迟钝也看出不对了,便问袁氏道:“表妹,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这一声“表妹”叫的袁氏一个激灵,她下意识的去看穆震,见对方面上的神情已经寸寸龟裂,似乎就要崩怒,她急速看了一眼被小厮搁在地上的包裹,突然伸手拿过一旁针线笸箩里的剪刀,冲上前去猛地刺进刘宏的喉咙里! 一道温热猩红的鲜血呲的窜到袁氏脸上! 屋子里站着的人一时间都被吓傻了!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半晌才有人尖叫一声! 袁氏被惊叫声吓得一哆嗦,脚步往后退去,她的手还握着剪刀,这么一动,刘宏整个身体都朝她倾倒下去!袁氏手里的剪刀“噗嗤”一声,扎的更深! 二人狼狈的倒在地上,刘宏趴倒在袁氏身上,睁着大大的眼睛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这诡异的神色就这样凝固在他脸上。袁氏吓得“啊啊啊”惊叫起来!手脚拼命的乱动想要从刘宏的身体下面挣脱出来,但死人的重量异常的沉,刘氏怎么挣扎也无法摆脱身上的尸体。 穆震看着刘宏的尸体趴在袁氏身上,仿佛看见了这两个人背着他苟且的模样,青筋如一条条虫子般鼓了起来。“来人!” 不等他接着往下吩咐,他的两个小厮立即识趣的上前将刘宏从袁氏身上扯了起来!刘宏已经没有气息了,但他的伤口依旧汩汩往外冒着鲜血,将他自己的衣襟都沾染了一大片,地面上也喷溅了不少血迹。 珍姨娘看着眼前这一切心如擂鼓,双腿控制不住的发软,她和卢氏对视一眼,都掩饰不住心惊。当初珍姨娘用自己全部家当买通与袁氏不合的二夫人卢氏,让她跟袁氏透露自己和刘宏的奸情,她能想到穆震知道袁氏的丑事之后会有什么反应,但从未料到袁氏居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刘宏! 金蕊也被袁氏的所作所为吓的半死,连滚带爬的往人群后面 躲,生怕袁氏发疯将她也顺便结果了。 穆震冷厉的目光扫向她,说道:“将那包袱打开!” 金蕊看上去吓得不轻,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爬到包袱旁边,哆哆嗦嗦打开包袱。 里面只有一件女人穿的贴身小衣,莹白的面料,上面绣着几朵针脚细密的杜鹃花。 屋子里传来好几声倒吸冷气的声音。 一个是拿着白色肚兜的金蕊,一个是站在卢氏旁边的公孙婉真,还有一个,是满手是血的袁氏! 屋子里众人的目光在她们三人身上来回逡巡着,似乎察觉到这其中还另外有什么隐秘。一时间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最后还是袁氏瞪大眼睛道:“这不是我的东西!这不是我的东西!” 金蕊拼命摇头:“不可能,不对,这不可能!”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给我说清楚!”穆震狠狠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将屋子里的人都给惊着了! 袁氏扑到他跟前,摇头道:“那不是我的东西,老爷,我从来没有穿过白色的肚兜!” 穆震看向金蕊,问道:“金蕊,这件小衣可是夫人的?” 金蕊震惊的回头看他:“这……这不……不是……” “不是?”穆震皱眉看她:“不是夫人的?” “不是夫人的……”金蕊失魂落魄的摇摇头,似乎知道自己要倒大霉了,半个字也不肯多说。 “那这东西是谁的?” “你拿给我看看!”公孙婉真突然出声说道。 众人这才想起来她方才看到肚兜反应也不小,一时间都朝她看去。公孙婉真的目光在室内众人面上各流连的片刻,深吸一口气在此说道:“把这东西拿给我看看。” 金蕊不解的从地上爬起来,将肚兜交到她手上。公孙婉真细细看了肚兜一角绣着的杜鹃花,脚步猛地踉跄了一下。“这不可能,我的东西怎么会流落到外面去!” “什么!这是你的?!”卢氏大惊失色,立即问道。 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公孙婉真,金蕊筛脸上的肉痉挛似的抽动几下,这怎么可能,她塞给刘宏的分明是袁氏的贴身小衣!怎么变成了公孙婉真的? 袁氏看着眼前的情形,一道灵光从脑中乍现。她死死拽住穆震的衣摆,说道:“老爷,我说了我没有你不信!现在好了,这下事情终于抖出来了!现在怎么办?!” 穆震看向她:“你的意思是?”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替三弟妹遮掩!” 公孙婉真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袁氏看着她,目光中的冷厉之色一闪而过:“三弟妹,我早就发现这件事情,但你身为国公夫人,穆家的当家主母,我只能竭尽全力替你掩饰,但没想到,我身边出了个狼心狗肺的叛徒……这就怨不得我了……” “你胡说什么?”公孙婉真震惊的看着她。 “证据已经摆在眼前,三弟妹,你欺骗穆宸与别的男人苟且,可偏偏这个人是我的表哥,那就更要替你遮掩这件事,免得连累我的娘家……” 屋子里的人齐刷刷的望向公孙婉真,她心下一凉…… 第488章 诬陷(一) 公孙婉真万万没想到,本是三房的热闹,火却突然烧到了她身上。屋子里静的仿若时间静止,只有粘稠的血液还在刘宏的周身蔓延,诡谲异常。 面对众人惊愕不明所以的目光,她竟不知该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只能苍白无力的质问袁氏:“你为什么要诬陷我?!” “不是诬陷……不是……”袁氏已经走投无路,好不容易让她抓住生的希望,怎么可能放弃这个机会,即便不知道为什么,她也要一口咬定公孙婉真!“证据就在眼前,你都已经亲口承认这件小衣是你的东西,我为你隐瞒了这么久,差点将自己搭上,还杀了表哥,已经仁至义尽,你若有半点良心,就别在扯上我……” 公孙婉真眼眶猛的缩了缩,“你怎么能颠倒黑白?!”她一把扯过金蕊,摇晃着她的肩膀,厉声问道:“金蕊,你说,到底是谁?是谁与刘宏不清不楚?!”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金蕊吓得面色苍白,连连后退,她不知道自己给刘宏的东西是被换掉了还是另有原因,可眼下那件小衣的确不是袁氏的!她还能说什么?说的再多也只能是空口白话!刘宏连命都搭上了!袁氏若能脱身,她能放过自己吗?! 公孙婉真闻言差点失去理智,“事情是你挑起来的,话都是你说的,现在你说不知道?!” “这是在做什么?!” 门口突然出现穆老夫人的声音,她看着身上沾满鲜血的袁氏,再看向屋里神色各异的其他人,脸色一片黑沉。最后,她将目光落在公孙婉真的身上,说道:“你身为国公夫人,穆家的当家主母,如此失态成何体统!” 公孙婉真嘴唇颤了颤,松手放开金蕊。 袁氏见机连忙膝行到穆老夫人跟前,说道:“母亲明鉴!我与三弟妹无冤无仇,又怎么会平白诬陷她呢?我只是无意中发现了这件事情,怕传出去坏咱们穆家的门风,这才想方设法为其遮掩!金蕊这丫头不知道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竟说我与刘宏苟且,母亲!媳妇冤枉啊!” 公孙婉真听了这话,气的手脚都颤抖起来,几乎站不住。“袁氏,你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过,竟然含血喷人!” “证据摆在那里!公孙婉真!你可要知道好歹!我之前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你不感激也就罢了,难道还想将丑事扣到我头上吗?”这话说的跟真的一样,袁氏自己都快分不清真假了。她牢牢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死也不可能撒手。 “袁氏,你还要不要脸?!” “住口!” 穆老夫人沉声喝道,走到众人中间看着公孙婉真道:“袁氏是你的大嫂,你何以出言辱骂?” “大嫂?!” 公孙婉真冷笑道:“她是我大嫂,难道我就不是她的弟妹了吗?她自己做了脏事诬陷给我,我骂她还是轻的!母亲旁的时候偏心我可以不在意,但事关媳妇的清白,媳妇绝不可能让步!” 穆老夫人与公孙婉真这个儿媳妇的矛盾由来已久。 当年公孙婉真不顾青梅竹马的穆宸,与宋展有了私情还生下女儿,对穆家是极大的羞辱。这也就罢了,穆老夫人也能看在公孙家的份上,眼不见为净。然而没想到,这个女人死了男人之后,还是成了她的儿媳妇!这在她心上简直就是一根又黑又深的毒刺! 而公孙婉真自知理亏,多年来面对婆婆的冷眼和刁难,一直忍气吞声,小心翼翼的维护自己与穆家所有人的关系。直到儿子穆归常的降生,处境才有所改变。但穆老夫人对她的不顺眼也没有就此消弭。 “到底谁清白谁不清白,口说无凭。” 穆老夫人沉凝的声音让公孙婉真心下凉了个透,口说无凭,就是要看证据。而那件莫名其妙的小衣就是证据,直指她公孙婉真! “母亲,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您倒是希望这是真的?!”公孙婉真语气也很不善,她是公孙家出来的大小姐,自然也不是什么软柿子,不然她在穆家,即便有穆宸撑腰也早就被人挤兑死了。 穆老夫人的目光变得狠戾起来,这个公孙婉真简直就是她的克星!“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哼,不管是谁,只要是想诬陷我公孙婉真的人,我都不会客气!” “放肆!” 穆老夫人一口气噎住,脸色难看至极,公孙婉真直视着她半点也不肯让步。“您别忘了,前几天我和清浅还差点丢了性命!有人要害我,想挑拨穆家与公孙家的关系。” “事情总不会空穴来风!” “呵……您是说刘宏吗?”公孙婉真冷冷的笑了一声,看向袁氏:“您说的对,这就要问她了。您可没看见,方才刘宏没来的时候,袁氏可都吓的瘫了,看见刘宏之后立即抄起剪刀杀了他!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因为心虚么?” “我是为了你!为了替你遮掩!”袁氏见公孙婉真似乎醒过神了,慌乱的辩解道。 “哼,替我遮掩?大嫂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公无私了?你与我平日来往连亲密的算不上,况且,你有什么事,不是都第一时间去找母亲商量么?” “我……”袁氏说不出话来了,这是全府上下都知道的事情。 因为她知道穆老夫人不喜欢公孙婉真,作为长媳,她极力讨好穆老夫人,自然有意想不到的好处。平日里,她也 的确没怎么顾忌公孙孙婉真的尴尬处境。所以,她说自己为了给公孙婉真掩饰,实在无法让人信服。 可那又怎么样!证据摆在那里! 她一咬牙,说道:“我说的都是真话,你若说自己没有做过,那这件小衣是怎么回事!” 公孙婉真闭了闭眼,似乎对袁氏的卑鄙无耻厌烦至极,正要说话,外面传来一个冷峻凌厉的声音,“不如先说说你杀害刘宏这件事?” 众人一听到这个声音心下都是一紧。穆家三兄弟都是不苟言笑冷静稳重的性情,其中以穆宸为最。府上没有人不怕他,从他当年力排众议迎娶生过孩子的公孙婉真进府就可见一斑。 他负手走进门,先冲着穆老夫人行礼,然后也不看袁氏,直接对穆震说道:“大哥,这件事,你怎么看?” 穆震是个洞悉力很强的人,他将今日的事情从头到尾看在眼里,自然知道这事蹊跷。默然片刻,他凝眉看着袁氏,沉声说道:“袁氏,你我夫妻多年,你今日这出戏演得实在太过拙劣。我若就此定了你的罪,袁家恐怕要说我冤枉了你,我会查明事情原委。你若清白,自然无事,反之,你也应该明白。” “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袁氏一听此话,脸色煞白。 “来人,将夫人带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得与她多说半个字!” “老爷!你不能这样!母亲!您说句话呀!” 穆老夫人蹙眉看了穆宸一眼,见他神色并不见几分沉重,便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了眉目,多说无益。便挥了挥手,让人赶紧将袁氏带下去。 穆宸道:“我有事要与母亲和大哥说,其他人先回去休息吧。” 众人相互看看,都抬脚往外走,不管是相信袁氏的还是相信公孙婉真的,谁也没多说一个不字。金蕊也起身要往外走,穆宸冷冷道:“金蕊留下。” 金蕊吓得一个哆嗦,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原地,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被吓的。 穆老夫人微微蹙了蹙眉头,不知道是受了金蕊的感染还是怎么,脊背竟也起了一丝凉意。她倒不是希望公孙婉真真的出这种丑事,因为那样的话,受伤的是她的儿子,她也只不过是看公孙婉真心里堵得慌,想找她点晦气罢了。只是没想到公孙婉真居然半点软话也没说,态度这般强硬! 真是翅膀硬了! 她不由得朝公孙婉真看去,见她眉目间仍是盛怒未减,似乎有几分从前不曾有过的尖锐犀利。是因为前些天被刺杀的事情么?还是因为有了一个异常出色的女儿而更有底气了呢? “大哥,东西是你发现的?” 穆宸点点头,看向金蕊。“这东西是你放在这的吧。” 不是问句,而是陈述。 金蕊见穆震指着那荷包,脑袋几乎缩进脖子里。似乎一旁刘宏的死尸都没那么可怕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穆震又开口问道。 金蕊这次不敢再沉默,犹豫了一下说道……“奴婢今日所说都是真的,奴婢没有说谎……” “这么说,这件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穆震的声音藏着怒色,勉强保持理智。 “老爷……奴婢也是被逼无奈,夫人是主子,让奴婢做什么奴婢不敢违背半点,但奴婢之所以选择鱼死网破,是因为夫人要除掉奴婢……” “此话从何说起?” 金蕊不敢隐瞒,将之前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只不过掠过了卢氏告密的一段,只说珍姨娘知道了袁氏跟刘宏的事情,袁氏怕事情泄露,所以让她去杀珍姨娘。“奴婢硬着头皮去了,可没能成事……” 公孙婉真眯眼看着她问道:“那这荷包和小衣又是怎么回事?” 第489章 诬陷(二) “夫人不仁,奴婢就不义!” 众目睽睽之下,金蕊说话的声音带着颤抖,但因为恐惧和愤怒,声音突然拔高:“原本奴婢根本就没对刘宏上心,是夫人自己说要把奴婢许给刘宏做正室,一开始我以为夫人是看在我跟着她多年,且办事得力的份上才做出这样的决定……这件事还引得铃兰妒忌,与我越来越疏远,甚至两看相厌……” “现在我倒是觉得铃兰是幸运的,因为夫人根本就是为了让奴婢遮掩她跟刘宏之间的首尾!而我!”金蕊的手用力指指自己:“我不过是个夹在中间的可怜虫!既放不下刘宏正室的位置,又要忍受着刘宏和夫人之间的苟且!天知道我是怎么过来这四年的!奴婢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 金蕊的目光变得恨意凛然:“一开始她以离不开我,身边缺人手为借口,后来干脆脸敷衍都免了,直接让我干等着!换了谁也受不住这样的羞辱!我受够了,便拿她跟刘宏的事威胁她,但事情还没什么进展,就被珍姨娘知道了。” 金蕊说到这顿了顿,穆震眯了眯眼,说;“于是夫人就让你去杀珍姨娘?” “是……夫人不仅仅是要除掉珍姨娘,还想借机除掉奴婢,一箭双雕。但没想到珍姨娘早就防备着夫人了,事情没成。”她说到这,有些犹豫要不要将珍姨娘供出来,就听外面小厮的声音禀告道:“老爷,珍姨娘求见。” 穆震想了想,说道:“让她进来。” 珍姨娘步态从容的进了屋子,她算不得美,却自有一股淡淡的媚态,一举一动都令人舒心惬意。她看着穆震缓缓跪下,说道:“老爷,婢妾有话想说。” 穆震见她如此柔顺,尤其是与方才的袁氏对比,神色微微一缓:“你不来,我也要找你来问话,你来的正是时候,有什么话就说吧。” 珍姨娘看了金蕊一眼,说道:“婢妾是无意中知道夫人与刘宏的事的。那日午后,婢妾去正房给夫人请安,因为赶上发月银,院子里的下人们都不在,就剩下金蕊在夫人身边伺候,婢妾走到门外正要打起帘子,却听见里面传来夫人和金蕊的争吵声,说的就是夫人与刘宏的事。” 金蕊一怔,看向珍姨娘。 这就是珍姨娘的聪明之处,实际上她与刘宏一点关系都没有,私下也从未见过面,更别说让卢氏看见她们在街上拉扯了。是她用自己所有的积蓄买通了卢氏,让她对袁氏说自己与刘宏有染,这样才能让袁氏好不怀疑,信以为真并对她动手。 即便最后袁氏还能翻盘,说出卢氏告密的事情,那也全都是假的,卢氏根本说不出具体的时间地点,更不用说证据了。众人只会认为袁氏在说谎,而卢氏也不会傻到将自己扯进去,必定会百般否认。 珍姨娘轻柔的看了金蕊一眼,好似安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继续说道:“金蕊说,夫人为了哄刘宏继续跟她保持这种秘不可宣的关系,不仅给对方倒贴银子,还将自己许了出去,许了便罢了,却一直压着她不放……金蕊似乎已经受不住夹在夫人和刘宏中间……” 珍姨娘微微抬头,目光盈盈的看着穆震,说:“婢妾觉得,金蕊今日做的事情,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也是她让老爷知道了这件事,并没有做过别的,如果可以的,还请老爷能放过金蕊……” 金蕊鼻子一酸,忍不住捂着脸哭起来。 穆震深吸一口气,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当然不能让家丑外扬,这件事若经证实,袁氏是断然活不了的!可怜他的长子长女!竟有一个这般不知廉耻的母亲!“这件事稍后再说,金蕊,你将今日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一遍。” “是……”金蕊抑制住哽咽,避过了与珍姨娘密谈那一段,说道:“杀害珍姨娘的事情没成,奴婢也从恐惧中醒了神,怀疑夫人是想除掉奴婢,所以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按照夫人的话再寻找时机。夫人见奴婢没动静,便叫奴婢过去问话,奴婢便与她挑明了刘宏的事情,夫人竟然说要立即去找刘宏给奴婢写婚书。” 她从袖中拿出那张纸,说道:“经过这几年,奴婢对刘宏已经失去了最初的盼望,尤其是眼睁睁看着他跟夫人……奴婢渐渐开始厌恶刘宏,所以夫人一说要他给我写婚书,奴婢便提前做了准备。那只荷包的确是刘宏给我的,但我当时给塞给刘宏的小衣分明是夫人的!根本不是这一件!” 公孙婉真与穆宸对视一眼,不由想到了一处。 八成就是祈淑郡主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什么能让一个女人绝望,就是爱她的人都不再维护她,她爱的人也全都以她为耻。公孙婉真不由得庆幸,还好穆家不全是穆老夫人这样的人。不然,她这次真的会死无葬身之地! 穆震沉声道:“我今日回府的消息传回来后,你便将这荷包藏在了我能看见的地方。” “是……奴婢知道老爷用膳后的习惯,是要在房中看一会书的,所以,就将荷包放在了点自己下面,确保老爷只要过去就能找到……” 穆老夫人扫了一眼公孙婉真,问金蕊:“现在刘宏死了,也问不出什么了。这个袁氏,我怎么也想不到……老大!你媳妇做出这样的事情,你竟然一点都没发现?” 穆震无地自容,半晌才说道:“我在府上的时间不多,况且袁氏身子也一直不大好,即便是回府,我也多数宿在珍姨娘的院子。” 金蕊抬头道:“夫人不过是普通的妇人病罢了,根本就没有她说的那么重。她称自己身子不适,也不过是怕身上的痕迹被老爷发现……那刘宏从来就是个不要脸的东西!” 穆震万分难堪,“砰”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咬牙切齿道:“这个不知廉耻的袁氏!” 穆老夫人脸都涌上血红,“姜嬷嬷,你亲自去!将袁氏扒了验明正身!” “是,老奴这就去……” 公孙婉真心下愕然不已,这个袁氏也太大胆了!可是,验过袁氏基本就能证明她是清白的,可……以后大房和三房会不会生出嫌隙?这么一想,她心中突然一凛,开口说道:“慢着!” 众人都看向她,穆老夫人不悦道:“你还想怎么样?” “母亲,袁氏毕竟是清欢和归元的生母,也是大伯的发妻,这么做,恐怕不妥……” 穆震感激的看了公孙婉真一眼,说道:“是啊母亲,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为了两个孩子着想,这个就免了吧。想要查清事情的原委,还有别的办法。” 穆老夫人沉默的点点头。 穆宸说道:“有人在刘宏身边动了手脚,一定有迹可循,我过来之前已经让人去查了,想必很快就能有结果。今日就先散了吧,大哥也累了。我送母亲回去。” 穆震疲惫的点点头。珍姨娘见穆宸夫妇和穆老夫人走了,连忙上前扶住穆震,说道:“老爷,不如到婢妾院子里吧,这里让人来收拾一下。” 穆震看了一眼刘宏的尸体,只觉得恶心:“把他裹了,扔到袁家去!” 小厮连忙答应:“是,老爷。” 珍姨娘扶住穆震,给了金蕊一个颜色,金蕊会意,缩在角落等着所有人出去之后,立即悄没声的回到自己的屋子,希望所有人都不要再注意到她! 这厢公孙婉真和穆宸回到自己的院子,她不由得问道:“三郎,多谢你。” 穆宸回眸,目光中噙着一抹温柔,说道;“你是我的妻子,你是何等样人,我自是心中有数。还有,公孙岚那丫头,在临走之前,特意找我说过一次话。她说三公主心思诡诈,手段百出,她不在上京的时候必定会下死力对付她亲近的人,恳求我无乱发生什么事,都一定要留有余地,查明真相才能做定论。” 公孙婉真目光一颤,眼圈有些红,“这孩子,这么多年受我连累,现在还要她替我操心……上次我跟清浅遭遇刺杀,还连累她的丫头暮叶重伤,到现在也未醒转……” 穆宸拍拍她的肩膀。笑道:“莫要这么想,这世上有一种人,天生就不平凡,能者多劳吧……至于暮叶,只要她还活着,就一定还有希望。” 公孙婉真轻轻点头,说道:“我知道你还有事忙,这会就先去吧,不比担心我,我也得好生清理清理这院子里不干净的东西!” 不论如何,她的私物流落在外,身边就定然有内鬼! 穆宸目送公孙婉真回了院子,自己也转身往书房去,一张脸顿时沉了下去。好一个祈淑郡主!当年做的事情还不够!竟然还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招惹!真是活腻了! 第二日,穆宸派出去的人将有迹可循的线索一一排查,弄清楚了当天袁氏和金蕊走之后,是谁动手脚替换了袁氏的小衣。而公孙婉真也从自己的院子里找到了内鬼,一切真相大白。 最后,只剩下如何处置袁氏一个问题。 ps:前一章节婢女名字写错,已改。。。 第490章 试药(一) 袁氏再次面对众人的逼视,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全身的寒毛都乍了起来!她防备的看着穆震和穆老夫人,双手紧紧抓着身旁的椅背,好似怕人将她拖走一般。“你们要干什么……” 穆震想起昨日金蕊说的话,目光不自禁落向袁氏的领口,袁氏见状敏感的抓住自己略微散乱的领口正了正。原本穆震没有看见什么,可袁氏这个动作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瞪着袁氏,面色铁青,额上青筋都冒了出来,上前一脚踹在袁氏的胸口! 袁氏哀叫一声,扑到在地,震惊的看着穆震:“你……你打我?” 穆震这是头一次动手打女人,不,袁氏此时在他心中已经称不上女人,而是一件东西! 一件令人作呕的脏东西! 他一把掐住袁氏的脖子,袁氏不断惊叫挣扎,屋子里的人却没有一个上前劝阻。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拍门声,穆清欢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父亲!母亲?你们在里面?开门!让我进去!” 穆归元的声音也紧跟着传来:“父亲?您为什么要将母亲关起来?” 穆震闻声手一松,袁氏挣脱出来,连连后退,止不住剧烈的咳嗽。 穆老夫人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凌厉起来:“袁氏,自作孽不可活,你但凡知点廉耻,昨晚就该自绝谢罪!而你呢!你竟还敢让自己的孩子知道你做的丑事?” 袁氏拼命摇头:“我没有!我没有做丑事!欢儿!归元,快来救母亲!” “到了现在还嘴硬!”穆老夫人听外面孙子和孙女的哭闹声,更是恨毒了袁氏。她寻常最信任袁氏,如今袁氏出了这种事情,最没脸的是谁?!当然是她!“真是家门不幸!” 屋里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氛围,穆震一直以为袁氏端庄贤惠,然而他错的太过离谱,今日才看清袁氏是多么的自私。“事到如今,你竟还要连累两个孩子!若让外人知道,清欢和归元能有什么好结果?你想过吗!” 袁氏浑身一颤,失魂般直勾勾盯着地面,呼救的话也一下子梗在喉咙口。 外面,穆清欢和穆归元还在不断拍门哭求,其中还夹杂了下人的劝阻声,简直是一团乱麻!穆震冷声对外面吩咐道:“还不将她们带下去!” 外面很快又恢复了安静,穆老夫人冷冷道:“袁氏德行败坏,不配为我穆家妇。老大,处置了吧。” 说罢,转身出去,剩下夫妻二人相对而视。 事到如今,袁氏已经没有挣扎的余地。她渐渐平静下来,一个字也没说,看着穆震嗤笑一声,猛地朝墙上撞去! …… 朝瑛近日总是乏累犯困,娥儿说:“这是因为有了身孕,少夫人不必担心,踏踏实实养胎就好,想要吃什么喝什么,尽管对奴婢说。公子都吩咐了,不管您想要什么,他一定给您找来。” 朝瑛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身披了衣裳走到窗下看外面的雪,说道:“雪下大了。” “是呢,今年的雪天格外多一些,奴婢从小到大,统共也就见过两次这样的雪天。” 朝瑛一怔,眸光中不由生出几分忧郁:“我竟连往年的气候都没什么印象了。” 娥儿抿唇微微一笑:“不过是些小事,不记得便不记得吧。” 朝瑛略微迟疑,还是启唇说道:“那个人,你从前可见过他?” “那个人?”娥儿反问一句,才反应过来她问的应该是公子带过来的男子,“奴婢没有见过他……” 朝瑛默了默,问道:“他真的杀了我的家人?” “奴婢不知道,但公子是这么说的,就一定是这样,公子是不会骗您的。” 朝瑛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总忍不住想,那天李潮生提到的事情又是什么意思呢?暮春是谁?公孙岚……又是谁?她觉得答案就在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一仔细思量,头就要裂开似的疼的要命。她上次用力去想,结果痛到昏厥。 “我……我能不能见他?” “少夫人要见那个人吗?”娥儿点点头,说道:“如果少夫人要见,奴婢就将他带来。公子说了,少夫人若想杀了他报仇,随时都可以。” 朝瑛嘴唇颤了颤,她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找对方报仇,上次见面的时候,她心中毫无杀意,对方看上去也不像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坏人。她想了想,“你将他带来吧。” 娥儿福身答应一声,走到门口吩咐一句,片刻,就有人将五花大绑的李潮生带到了朝瑛面前。 李潮生四处看了看,没有看到那位“公子”,屋子里只有朝瑛和一个婢女,他连忙问道:“暮春?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朝瑛被他迫切的询问和充满希冀的眼神弄的不知所措,“我……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李潮生满目失望,激动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他看着暮春,甚至能感觉到她的茫然。 暮春原本生的秀美灵动,现在却被一股忧愁给掩盖了,李潮生看见她,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他不知道那位“公子”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他极力想要让暮春回忆起过去,可看着她日渐隆起的小腹,他又沉默了。 那个“公子”占有了她,还有了孩子。 如果暮春回忆起从前,是否就要面临痛苦的抉择……李潮生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他不禁想,如果是姑娘,她会怎么做? 是让暮春就沉迷在这样的假象中,还是一盆冷水泼醒她,让她认清孩子的父亲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似乎怎么样做都是不对的。 “娥儿,你先出去。” 娥儿一怔,“少夫人,这怕是不妥。” “怕什么,他被捆的严严实实,不会有事的,你出去就是,我就是想问他一些事情。” 娥儿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因为公子说过,只要不让李潮生逃走,夫人说什么,按照吩咐办事即可。“那奴婢就在门口候着,您有什么吩咐就喊奴婢一声。” 娥儿退出屋子关上门,朝瑛才开口问道:“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公孙岚的事?” “你记起她了?” 朝瑛摇摇头,说:“之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女子来找我,她也叫我暮春……虽然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但那种感觉很亲近,很温暖……然后我就见到了你,你叫我暮春,还与我提起了公孙岚……” 李潮生听着她的叙述,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说道:“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让你记起从前,我也不知道那位‘公子’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但我可以告诉你,那些回忆是很美好的,如果记起来不会让你觉得痛苦,所以,你不必害怕想起。但,你也不必害怕永远忘记,因为……我们不会怪你,只希望你能过的好。” 朝瑛听了这话,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小腹,她明白对方的意思,他是想说,无论想起或者想不起,做出什么样的抉择,他们都能接受。“难道……现在的我,没有记忆的我,不能去见公孙岚吗?就不能和你们在一处吗?” 李潮生无奈的笑笑,那个人看上去温润如玉,但他明白,对方把这件事当做一场有趣的游戏。李潮生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坏人,却知道他绝不是好人,甚至是不拿旁人性命当回事的人。“你觉得你的‘公子’会让你走吗?” 朝瑛抿住唇角,她还记得,上次李潮生说过,公子是个骗子,而她此时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公子为什么要骗她? 朝瑛对公子的感情很复杂。他是自己醒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在自己孤弱无助的时候,是他给予她一切,带给她安全感。但朝瑛同时又觉得自己琢磨不透眼前的人,那种距离感是由内而外的,绝不是因为她记不起从前的事……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也不知道应该相信谁……” 李潮生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这时,门外传来娥儿的声音:“公子,您来了?夫人在里面跟那个人说话。” “嗯。” 公子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推门进屋,看了一眼李潮生,径直走向朝瑛,关心道:“怎么又费神了?这样对孩子不好。” 朝瑛有些心虚的垂下头,说道:“嗯,我……我知道了。” 公子抚了抚她的头发,对娥儿说道:“带少夫人去用膳。” “是,公子。”娥儿过来扶着朝瑛的手臂,说道:“我们走吧少夫人。” 朝瑛对公子微微福身,咬唇看了李潮生一眼,迈步朝外走去。 李潮生看着眼前着白衣的公子,问道:“你想怎么样?” 公子对他的问话不置可否,“呵……你想知道暮春为什么这么听话吗?”他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说:“就像刚出生的小鸟一样,第一眼看到谁,就会对谁生出依赖感和信任感。” 李潮生皱眉看着他,说道:“说不定什么时候,暮春就会想起来的!” “呵呵……公孙岚手下的人都这么天真么?”白衣公子笑意更甚,说道:“我有一种药水,能让人失去曾经的记忆,还是第一次在人身上试用,你觉得如何,是否觉得不错?” “药水?”李潮生听的毛骨悚然,对方的意思是,他有一种药水能夺走人的记忆?暮春只是一个试药的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衣公子见他似乎明白过来了,拍了两下手掌,说啊:“还算聪明!”他在唇角挑起一丝笑来,说道:“你说,如果这药给公孙岚吃下去,会如何呢?” 第491章 试药(二) 灰蒙蒙的天空中,大雪不断飘坠,无数雪花组成细碎的暗影,交替凌乱的印在隔窗上, 暗暗淡淡的光线,让眼前的人变得更加难以捉摸。 李潮生惊愕的看着眼前人,眸光一点点渗透出恐惧。 白衣公子见他震惊的说不出话,神色不禁更愉悦了。“或者,让公孙岚身边所有亲近之人都忘记她,包括那位大安的渡王……那,一定相当有趣。” 李潮生呆呆站着,甚至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此时的情绪。半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袖中的拳头微微攥紧,声音稳而沉重:“姑娘不会让你得逞。” 白衣公子的眸光缓缓挪动,透过阁窗的亮光远望出去,轻笑道:“我也希望她不会败的太轻易,那样,才不枉我为她费这么多心思……” …… 落霞山下,公孙岚看着小公主扑在阿尼怀里一阵嚎啕大哭,越发觉得她性情单纯天真。 阿尼有些无所适从的拍着瑞亚儿的肩膀,宽慰道:“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这一路上,你不知道,我横冲直撞到处找你,要不然也不会被人给盯上,差点被做成蛊女……呜呜呜,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阿尼哥哥!你怎么能一声不响的就走了!呜呜呜……你这个坏人!” 阿尼瞄了周围的人几眼,脸都红了,“好了好了,别哭了……我是怕你担心。” “呸!”瑞亚儿抬头看着阿尼,眼睛红的想只兔子,“你明明就是怕我拦着你,或者跟着你!你总说我胡闹胡闹!我这次偏偏就不听你的话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阿尼语塞,怔怔的看着瑞亚儿不知该如何相劝。 瑞亚儿朝他“哼”了一声,转头扯住公孙岚的手臂,摇晃道:“阿岚姐姐,我想跟着阿尼哥哥,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公孙岚一笑,看了一眼阿尼,“这就要看你阿尼哥哥了,只要他答应你,我并不介意。” “真的?”瑞亚儿欢呼一声,上前揪起阿尼的耳朵:“你跟我来!” 阿尼连连“哎哟”几声,不得已跟着瑞亚儿往远处去了。 月息看着他们低声说道:“小姐,咱们带着百盟的公主,真的没问题吗?” “只要处理得当,百利而无一害。” 瑞亚儿将阿尼叫过去比比划划说了半天,阿尼一开始坚决不同意,到后来不知道小公主说了什么,态度竟然软了下来。 不一会,二人回到众人当中,阿尼已经答应让瑞亚儿跟着他。 公孙岚丝毫不觉得意外,说道:“既然如此,大家今日好好休整,明日出发前往潼阳关。” 铺天盖地的大雪,将整片天地深埋,公孙岚一行人的行程慢了许多,抵达潼阳关的时候都已经接近年节。 北风卷地,长亭在望。 公孙岚掀开车帘,远处峰峦叠嶂之下的一行人,多半都等不及她的马车驶到近处,便驾马奔来。 当先二人自然是纪昀,程潇潇紧随其后,在后面紧跟两骑是方青艾和孟如许,冰风冷雪也遮不住众人的欣喜之色。 公孙岚一下马车,只听脆生生的一声“阿岚”,紧接着便被扑过来的程潇潇抱了个满怀。程潇潇眼泪止不住的眼眶里转。张了张嘴,满眼的泪哗啦一下再也止不住:“阿岚!你可算回来了!” 公孙岚也眼眶发热,千言万语堵在喉头竟没说出话来。 恍如隔世。 平时在军前肃面恭端的纪昀,此时也没了半点清肃的气息,眼眶发红。“妹妹!” 公孙岚见纪昀续了胡子,人也更结实了。而程潇潇面色红润,乌发云鬓,显见二人夫妻和睦,过的很好,心中欢喜异常:“大哥!潇潇……” 公孙岚朝众人望过去,几年未见,此时已物是人非。三人一来一回只是问了几句好,在场之人却无不感到心头激荡,几多难言。 方青艾携着孟如许上前,拱手道:“别来无恙。” 公孙岚惊喜的看着二人,“你们?” 方青艾跟孟如许对视一眼,眼中都露出笑意,孟如许说道:“我们年底刚刚成亲,他就要赶赴边关,我就跟着他一起来了,好在爹娘都能体谅我。” 公孙岚看看方青艾又看看孟如许,“真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皇商孟家的三小姐孟如许,没有世家千金那般矫情扭捏的习气,当初在大安时,两人就相交甚笃,只是后来她去了大靖异常忙乱,两人也没怎么通信,没想到她竟然嫁给了方清雪的兄长。 方青艾说道:“清雪在信中常常提及你,不过,信中说的再说,不如真正见面几句寒暄。” 公孙岚也忍不住眼窝湿润,“你说的是……” 程潇潇像是怕她再跑掉似的,箍住 她的肩膀,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瘦是瘦了些,精神到好,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咱们也别再这耽误了,赶紧回去歇息要紧。你侄子整日念叨着要见大姑姑,我被他念叨的难受,越发想你了。” 公孙岚拉住她的手,转头看向纪昀,百感交集。“冲儿都已经满地跑了,我这个做姑姑的连见都没见过,真是太不称职了。” 程潇潇嗔道:“小孩子不用理他,重要的是我!你这次回来可要多陪我几日!” 公孙岚斜眼看她,青葱般的细指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将程潇潇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清澈的眸子满含笑意:“都是做娘的人了,还这么没心没肺的。” 纪昀看着妻子和妹妹笑闹,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满足感,想到弟弟纪融几乎是三天一封信的询问,便说道:“融哥儿总是念着你,若不是我劝着,他就要撇下朝里的事赶到这里来了。” 公孙岚闻言默了默,当年秦氏的死,虽然并不怨她,可到底还是有些关联,兄妹三人不下一次想拉扯秦氏,可秦氏最终还是被自己给作死了。 纪昀见她神色复杂,便是到她想到了母亲秦氏,便说道:“天冷,咱们回城再说。” “嗯。” 远山峰峦渐去,众人终于在天色擦黑的时候进了城。年节将至,大街小巷各个角落都是一样的热闹繁华。 瑞亚儿兴奋的指着外面,见什么都稀奇,一会让阿尼看这个,一个会阿尼看那个。 程潇潇掀开帘子往后面马车看了一眼,低声问道:“这个小姑娘是谁?似乎不是咱们这边的人?” “那是百盟的小公主瑞亚儿。” “啊?百盟的公主?怎么会与你一路同行?” “说来话长,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话间,众人便到了纪昀的府上。 程潇潇说道:“这一路行来定是辛苦了!我已经吩咐人准备了热汤热水,点心饭食,你先稍做休息,咱们过会儿再说话。” 公孙岚点点头,交代了几句瑞亚儿和阿尼等人的身份,说道:“毕竟是百盟的人,身份也不一般,还是要小心些,莫要传出一下子虚乌有的事去。” “整日跟你大哥在一起,我也晓得这其中的利害,我明白你放心。” …… 苍云四合,整个北冥宫万籁俱寂,原本在暗夜中无声无形的宫殿轮廓,被雪色重新勾勒的恢弘鲜明。檐下晦暗的宫灯翻飞打横,摇晃不定。 北山啸则在御案前打了个打了个盹儿,迷糊中,好像身后还一双红酥手在为他披衣,温柔的垂眸看着他,他无意识的伸手,却传来瓷盏清脆的落地声。杨承志紧走几步上前,见他额头渗着冷汗,眼珠发红,急忙问道:“君上?您又发梦了吧?” 说着,他拨亮殿内灯烛,叫人进来收拾一地碎瓷。“不如去榻上躺一会罢?” 这些日子北山啸则的身体每况愈下,有时发梦醒来,竟然常常认不得眼前的人,好似记忆被短暂抽空了似的,要好半晌才能恢复过来。 近一段时间,北山啸则更加喜欢独处,连杨承志也不能到跟前,只能在殿外候着。他重重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盘龙飞凤的屋梁出了一会神,才说道:“人死如灯灭,可她没了十几年,朕,却总觉得她没走,时常还会回来看看。” 杨承志知道他说的是三公主的生母,文沁皇后。 若说北山啸则此生真正对哪个女人伤心过,就属文沁皇后了。 “皇后娘娘无论在人间还是在天上,最惦记的都是君上您。” 北山啸则心乱如麻,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了,好像回到了文沁病重的那段时间,心里一天比一天空。心下猛然冲出一股痛处,直冲的他晕头晕脑。 “君上!君上您怎么了?太医!传太医!” 北山啸则摆了摆手,“不必叫太医,让人按方子煎副药来。” “是……老奴这就去。” 喝了药,北山啸则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问道:“廖儿今日可来信了?” 杨承志连忙答道:“按照大殿下来信的间隔,信应该明日才到。” 北山啸则皱着眉,手指一下一下敲在身前的御案上,正要说话,一个小内侍轻手轻脚走进来说道:“启禀君上,嘉妃娘娘求见。” 第492章 药方(一) 嘉妃缓步进入殿中,长长的裙摆拖在身后,像紫色的霞光旖旎流动。 “臣妾给君上请安。” 北山啸则脸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神色,一抬手:“起身吧,” 惠妃起身缓步上前,将手上的汤打开递到北山啸则面前,说道:“这是臣妾亲手熬制的,君上用一些吧。” 北山啸则看了惠妃一眼,“你费心了,只是朕方才刚用了药,这会儿什么也喝不下了。” 惠妃神色一动,“君上方才用了大殿下的那张药方?” “嗯,久病成医,他于此道浸淫多年,这药方,倒是对症。”北山啸则想到长子,似乎十分欣慰,虽然他的母亲出身不高,他也是个病秧子,但毕竟是第一个孩子,于他有特殊的意义,而长子也向来合他的意。 嘉妃听了他的话,语笑自然:“大殿下谦恭孝顺,臣妾等都看在眼里。” 北山啸则含笑点头,二人又说了一会话,嘉妃就从殿内退了出来。 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莹莹的光芒倒映在嘉妃眼中。“大皇子……真是让人看不透……” “娘娘的意思?大皇子并不想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嘉妃摇摇头没说话,在心中将这么多年来大皇子的一举一动过了一遍,突然神色一变,脚步顿在原地。 纸鸢有些疑惑:“娘娘,您怎么了?” 嘉妃凝眉重新迈动步子,说道:“先回去再说。” …… 潼阳关,纪昀将一本账目交到公孙岚手中,公孙岚打开一看,上面记载着城中贮存米粮的剩余。 她点点头,“军粮不是问题,就好得多了。所以大安的难题并不是这个……” 纪昀和方青艾的面色都有些凝重。虽然大安富庶,并不缺兵器米粮,但有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大安的兵卒太少。 虽然皇上早就未雨绸缪,减免税负征兵,也远远不够抵抗百盟的侵犯。“虽是唇亡齿寒,靖国不会眼看着大安落入百盟手中,但靖国眼下并不太平,兴许会自顾不暇,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大安不能坐以待毙干等着靖国支援,要想办法自救才是。” 纪昀道:“沭北是由公孙羡驻守,好歹是我们这边的人,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想必他也不会看着大安的百姓身处水深火热。” “公孙羡虽镇守沭北,但还有个大皇子做钦差。这位大皇子古怪的很,我一直没能摸透他身上到底有什么名堂。他既然是以钦差的身份来督战的,公孙羡的一举一动也在他眼皮子底下。既然摸不清对方的心思,就要做两手准备。” “你的意思是……” “沭北所储存的粮食,对于守军来说是远远不够的,正好与大安相反。”公孙岚用一根手指在桌子上轻点着,说:“若到了非常之时,以粮换兵。” 纪昀目光一亮:“这可行吗?”?战乱一起,粮价大涨,那些根本不是粮食,而是白花花的银子!靖国应该不会拒绝。 “我这次来,是想跟你们商量,如果沭北只有公孙羡镇守,绝对可行。可再加上一个大皇子,就不那么好办了。须得小心再小心,否则容易弄巧成拙。” 方青艾赞成道:“靖国多年来的心思,其实与百盟没什么区别,大皇子若想趁机让人潜伏到大安,定会抓住这个机会,不得不防。” 公孙岚点头:“而且那位百盟的小公主无意中透露,说她们的虫师用活人制蛊,不知又弄出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 自从公孙荼死了之后,蒋氏恍惚了好一阵子,但公孙老爷子给二儿子下了死命令,让他稳住蒋氏,莫要再弄出什么乱子。所以这段时日,公孙御空对蒋氏堪称体贴入微,几乎日日宿在她房中。 让众人没想到的是,蒋氏居然有了身孕。 欣喜之余,蒋氏也有些犯愁,她有了身孕,钟姨娘的身子又一直不怎么好,老爷身边也不能没人伺候,就想着将身边的丫头开了脸去伺候公孙御空。谁知在这个档口,却又闲话传进蒋氏的耳朵。 “夫人,二老爷公务繁忙,您现在可是双身子,怎么能在这冰天雪地里这么站着?还是回屋里等吧!”胡嬷嬷发出一声极细的轻叹。蒋氏因为常年忧虑长女的病情,心下郁结,这一胎就不怎么稳。 蒋氏心急火燎的站在二门处,眼睛直直的瞪着前方。一手护着自己的小腹,一手紧紧拉着自己的斗篷抵御冬夜的寒凉,“胡嬷嬷,你说那件事是不是真的?” 孕妇的心思本就敏感,蒋氏更特殊一些,胡嬷嬷也不敢乱说,便道:“夫人千万别信那些传言!都是些没影儿的事,您何必放在心上给自己添堵。” 蒋氏却摇头,说道:“你不知道,老爷这么多年来守着我一个人,并不是因为他重视我,而是因为他心里有一个人一直念念不忘!” “夫人说的是,老爷原先定亲的那位表妹?” “嗯……”蒋氏垂下眼眸,掩住眸光中的异色,说道:“可惜那个女人没过门就病死了。虽然他跟我成亲之后只字未提,但我知道,他一直念着那个女人。我怀呈哥儿的时候,怕他有外心硬把钟姨娘塞给了他,其实也是为了试探他……后来我发现他根本不愿意多花心思在别的女人身上,所以怀慕儿她们姐妹的时候也没惦记这事。” 胡嬷嬷迟疑道:“可是,就算有一个长得像那位表妹的女人,也不是同一个人,未必就能迷住老爷……” “我有预感,这次出现的女人很不一般……你可听见传言怎么说?” “听见一些,说是小地方的官家女,才情出众,孝名远扬。” 蒋氏忧虑的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却觉得心情并未轻快多少。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蒋氏闻声就要去迎,可腿站的有些麻,回神之下一个踉跄往前倒去,胡嬷嬷一把将她抱住。 蒋氏抬头往来人看去,却并非公孙御空,而是他的小厮。 “二夫人,您怎么在这?小的正要找您,老爷说今晚有事,不回后院了,让您早些歇着。” “他……不回来了?” “是,老爷是这么说的。” 蒋氏张口嗫嚅的两声,强把眼中的泪意压下,勉强‘嗯’了一声,“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厮行礼出了二门,蒋氏凝视着黑洞洞的门口,目光颤动:“我看传言非虚,老爷一定去找那个女人了……” 胡嬷嬷心下凄然,天下间的男人,就没有不偷腥的。若是真被外面的东西迷住了,这个家怎么能好的了?但她不能这么说,只能劝道:“夫人,您莫要胡思乱想,老爷都说了,是有公务要忙。” 蒋氏却根本不信这话,她压抑喉间的酸胀,想要出去寻公孙御空,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刚迈步,却觉得身下一阵温热流下,她突然双脚一软,胡嬷嬷一惊,眼看着一股鲜红的血迹从裙子上浸染出来,“不好了,夫人!快去叫大夫!夫人怕是要……快去!” 蒋氏身后站着的吟光闻言便回跑,肩膀撞在一旁的廊柱上生疼也顾不得了,到偏阁的地方喊了守夜的丫头:“快去找二老爷回来!夫人怕是要小产了……” 守夜的丫头本来有些迷糊,被这一声‘小产’吓的一个激灵,套上鞋子就奔了出去。院子里所有人都被吵了起来,灯火通亮。 蒋氏面如金纸的躺在床上,下身暗红的血液几乎浸透了褥子,已经晕厥过去。胡嬷嬷看着她身下大片的血迹,抖着手颤声唤蒋氏的名字,生怕她一个不好直接死过去,便救不回来。 医婆被婢女扯得跌跌撞撞的进了门,看见床上躺着的人脸色一白,蒋氏这一胎本就怀的十分勉强,若是小产,一个不好就是一双人命!“快!烧热水,拿干净的被褥棉布来!” 之前被支使去找公孙御空的小丫头哭着回来,“吟光姐姐,我没找着二老爷……门房说看见二老爷出门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怎么办?夫人她……”吟光一下子懵了,二老爷当真不在府里?他去哪了?真去找那个长的想“表妹”的女人了? 蒋氏终于在医婆的针下醒来,腹中剧痛难忍,她的脸色更加难看,灰败中带上几分青紫,神志不清中,泪水从眼角不断流下。医婆见状吓得手中的针都掉在了地上,连忙将蒋氏的嘴巴掰开,放了两片老参。她扯过一旁的胡嬷嬷,颤声道:“嬷嬷,夫人怕是要不好了,若是这血止不住,夫人的命只怕也保不住……” 胡嬷嬷手上捧着的药碗啪的摔在地上,“什么……二老爷!二老爷呢?”汪嬷嬷奔到门口,眼睛在外面穿梭忙乱的人群中寻找,吟光眼中急的团团装,说道:“嬷嬷,二老爷出府去了。千万别让夫人知道……否则……” 胡嬷嬷心下一片冰冷,难道二老爷当真是去找那个女人了? 第493章 药方(二) “母亲怎么样了?”公孙呈刚一回府就听说蒋氏要小产,父亲却不在,他火急火燎的进了院子此时也管不了什么忌讳了,冲进屋子就看见蒋氏面色青灰如死人一般,心脏骤然收紧。“阿娘!” 医婆连忙将他扯到一边,“少爷,夫人这样子,怕是坚持不了多久,必得赶紧救治。只是若要止血,就的下猛药。可这般用药,夫人以后怕是再难怀上孩子……少爷,二老爷不在,您快拿个主意吧……” 公孙呈眼睛都急红了,心下埋怨父亲不顾母亲的身体,居然在这个时候闹幺蛾子。“既然有办法救治,那还废什么话!若是性命都保不住,能不能生还重要吗!再说母亲还有我和妹妹,后继有人,怕什么……赶紧救命!” “好好好!”医婆早就被蒋氏的样子吓着了,听公孙呈如此说赶紧照做。 胡嬷嬷担忧道:“少爷,二老爷也不在府上,您看要不要让人告诉四姑奶奶一声。” 公孙呈皱眉,“慕儿现在有孕在身,妹夫又远征北戎,她本就不踏实,还是别告诉她了。你让人去禀祖母一声就是。” 药和参汤灌下去,总算吧蒋氏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她睁开眼睛,眼珠缓缓转动,痛感让她浑身卷曲痉挛……“老……老爷呢?” 胡嬷嬷跪在床榻旁,小心解释道:“夫人稍安,二老爷马上就回来了。” 蒋氏喝了药,这会痛的半点血色也无,听了胡嬷嬷的话,似是知道她在骗自己,嘴唇颤动几下,整个人便失了所有的力气。 胡嬷嬷心下一慌,急忙你劝道:“夫人,您可不能这么作践自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那都是没影儿的事,就算真有,老太爷和老夫人抬抬手就帮您解决了!您可万不能想不开,您还有四姑奶奶和二少爷呢!四姑奶奶生产在即,可不能没有亲娘在身边!” 屋子里一通忙乱,吟光将公孙呈推到门外,“少爷在这也帮不上忙,夫人这般,全因为二老爷不在,您这会不如赶紧去找人。” 公孙老夫人和众女眷闻讯都赶过来询问蒋氏的状况。吟光老老实实的禀告道:“夫人方才在二门等老爷回来,却只等来老爷的小厮禀告说老爷今日不回了……夫人这一胎本就不稳,一时情急就……” “哼,蒋氏又不是小姑娘家,有什么事一时情急就能急成这样!你还不如实说!” 老夫人重重一拍桌子,吓了众人一跳。吟光更是骇然,支支吾吾道:“今日院子里不知道谁传出来的,说……二老爷在外面结识了一位女子,说是,说是……” “别吞吞吐吐的!痛快的说!” “是……”吟光硬着头皮说道:“说是有一位长得像表姑娘的女子,把二老爷给迷住了……” 老夫人一怔:“表姑娘?哪个表姑娘?” “就是……当初二老爷先前定了亲的那位表姑娘……” “她?”老夫人是真有些生气了,本来现在朝中风云四起,各族中都小心翼翼,最怕在这个时候出岔子添乱,公孙御空虽然不像长子稳重,也不像幺子聪慧,但也从来没惹过什么乱子,只不过有时候略微 偏执了些,怎么这次这么胡来!“他是怎么结识那女子的,那女子又是什么来历?” 吟光哪敢再多说,回答道:“奴婢也不过听了几句风言风语,也不知能不能当真,奴婢也不知道更多了……” 老夫人站起身往室内看了一眼,隐隐约约还能听见胡嬷嬷的低声相劝。她沉目道:“莫不是今日老二说不回府,是去找那个女人了?所以才惹得老二媳妇性命垂危?”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因为众人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敢插嘴。大夫人薛氏跟三夫人谭氏对视一眼,都露出了然的神色,显然先前也听说了风声。 老夫人冷哼一声,道:“现在就去,把老二给我找回来!” …… 公孙岚关门与纪昀和方青艾密谈了一天一夜,第二日出来的时候,几人面上都有些凝重。 程潇潇给几人准备了热饭热菜,纪昀看着妻子忙碌,拉过她的手笑道:“辛苦你了。” 程潇潇斜觑他一眼,“少臭美了,我这是给阿岚准备的。” 纪昀哭笑不得,这怕是天下间关系最牢靠的姑嫂了吧! 程潇潇趁着摆饭的空隙将公孙岚拉到一边,说道:“你大哥他们总是没日没夜的忙,你一个姑娘家可别累坏了。” 公孙岚笑道:“我瞧你倒是不怎么担忧,也没什么牢骚,可是个顶顶称职的贤内助。” 程潇潇一笑,“我呀,不懂朝中的事,也不懂军中的事,但既然跟了你大哥,就早想开了不跟着瞎操心,不管他做什么,我只要支持他,安安稳稳的等着这段时间过去,也就好了。” “能娶到你,是大哥的福气。” 二人相视一笑。 用过膳,瑞亚儿的护卫来报:“公主,那个女人要见公孙姑娘。” 瑞亚儿看看公孙岚,又回头问护卫:“她见阿岚姐姐干什么?” “她不肯说。” 瑞亚儿皱眉看着公孙岚,说道:“阿岚姐姐,她一定是看准了你不想对她动手,所以想求你说情,让我放了她!你还是不要理会她了!她是个顶顶坏的女人!” 公孙岚看着她笑问道:“你真的要将她带回百盟做蛊女吗?” 瑞亚儿蹙起秀气的眉毛,“我……我当然没有那么残忍了……我只是想吓唬吓唬她,折磨折磨她……” 公孙岚笑道:“既然如此,我的确没有去见她的必要。” 对于雷月的事情,公孙岚不想过多干预。当年对方做的那点事情,她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况且雷月是星卫营出身,要处置也是杨戭的事,她可没那份闲心去琢磨这个人。 雷月因为她离开星卫营,所以放火这件事就算扯平了。 瑞亚儿听了她的话,说道:“我也知道阿岚姐姐并没有处置她的意思,我本来也打算这两天就把她放了的,毕竟我跟着你们本就比较勉强,若在带着一个坏女人在身边,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就是我的不是了。” 公孙岚笑着点点头,瑞亚儿朝她眨眨眼起身出去了。谁知没过多大一会,就有人急急忙忙来报,说瑞亚儿出事了!雷月给逃了…… 公孙岚一惊,见那护卫满身都是刀伤,血滴在雪地上显得尤为妖冶,触目惊心。公孙岚眼见他是强撑着,连忙叫人给他处理伤势,她则匆匆裹好披风前去雷月给关押的地方。 入眼一片狼藉。 瑞亚儿的护卫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大多都没了活气儿,瑞亚儿虽然没受伤,却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公孙岚赶紧上前看去瑞亚儿,见她呼吸平稳,并不想有什么大碍,便问:“怎么回事?” 幸存的护卫说道:“那女人有帮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潜进来了。那人身手极好,我们想护着公主退出去,那人却紧追不舍,护卫们非伤即残,我们还以为他是要劫持公主,没想到那人只是强行往公主口中塞了什么东西,公主捂住头大叫一声就失去了意识……之后那人就带着雷月逃了……” “帮手?”公孙岚凝眉细想:“按理来说,雷月不该有什么帮手才是。” 月息道:“是啊,雷泽的消息里明确说了,当初跟着雷月叛逃的三个人此时都在北宅。她从小在星卫营长大,没有家人朋友,能有什么帮手?” “那就只可能是她在逃亡途中结识的人,或者……是我们的对手……”就像三公主,利用雷月对她的仇恨,将雷月当做手里的刀。“月息,你去找大哥,让他封锁城门,对来往的人一一排查,在城中搜索可疑的人……” “是,小姐。” 公孙岚试着唤醒瑞亚儿,却没什么用。阿尼闻讯赶来,见瑞亚儿如此大惊失色。“公主!公主醒醒!” “先将她抱回去。月辰,找人来看小公主。” 阿尼将小公主抱回屋子,将她平放在床榻上,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说道:“我对医术毒术也都有所了解,公主的情形看上去太过正常,我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瑞亚儿面色如常,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一样。 “的确蹊跷,护卫说对方并没有想要杀害小公主,解决了护卫之后,目的十分明确,给小公主吃了什么东西。” 公孙岚心中一凛,潜入纪府中的人有两个目的,一个是自己,一个是雷月。方才雷月说要见的人是她,结果她没去,瑞亚儿才遭了秧……公孙岚不仅有些懊悔,如果方才自己去了,瑞亚儿就不会出事,而自己的身手也未必会受制于对方! “小姐,人带来了。” 月辰领着一路随行的郎中雷韵进了屋子,雷韵朝公孙岚行了礼,便上前查看瑞亚儿的情形。 半晌过去,雷韵凝重开口:“属下查不出小公主是怎么回事,但属下建议立即对小公主进行催吐。然后从她胃中的东西分辨她到底吃了什么,之后属下会尝试拟出药方,到时候就有机会调制出解药。” 阿尼惊讶的看着眼前语出惊人的女子,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救治办法。 公孙岚早就知道雷韵的手段异于常人,并不奇怪,说道:“事不宜迟,就按照你说的办。” 第494章 孟氏(一) 今年冬雪下的密,大雪从昨日一直下到今早还没停住。蒋氏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只是面色依旧蜡黄。老夫人叹了口气,走到门口,看着跪在雪地里的次子,沉声问道:“你可知错?” 公孙御空面容委顿,他也没想到,自己一时之举,居然令蒋氏受了这么大的刺激,以至于小产。“儿子知错。” “哼。”老夫人的手杖重重敲在地上。“既然知错,你可知道应该怎么做?” “……”公孙御空露出为难的神色,显然对那位与“表妹”相像的女子不能轻易放下,纠结半晌,他才犹豫这开口道:“蒋氏小产的事全怪儿子思虑不周,但这与孟氏没什么关联……儿子恳求母亲莫要迁怒,她……是个极好的女子。” “你……”老夫人指着公孙御空,抬起拐杖朝他身上打过去。 公孙御空不避不让,任由老夫人责打,周围众人愣了片刻急忙上前阻拦。公孙敬修道:“母亲,您消消气……”他安抚住公孙老夫人,连忙低声全公孙御空,道:“二哥,你这个时候再提此事,不是火上浇油吗?” 老夫人指着公孙御空道:“蒋氏差点搭上一条命!你居然还惦记着旁人?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公孙御空垂头不肯吭声。 老夫人就要发怒,公孙慕被婢女扶着进了院子,说道:“既然父亲将她这般放在心上,还是将她接过来的好。” 众人闻言都是一怔,还是老夫人和公孙敬修反应最快。 人在外面勾着公孙御空,不如将对方弄到眼皮底下,反而好掌控。老夫人缓了缓声音,“慕儿回来了。” 有过之前的经历,公孙慕倒是比蒋氏等人都镇定。她一一请了安,然后问公孙御空:“父亲觉得呢?” 公孙御空怔了好半晌,到底还是想让府里接受孟氏,便迟疑着点了头。 “不过……孟姑娘既然是好人家的姑娘,又不是丫头婢女,这么不明不白的进了咱们府里,恐怕不妥当,难免惹人闲话,名不正言不顺的,孟姑娘也不自在。父亲,你觉得我说的可对?” 公孙御空闻言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蒋氏道:“慕儿说的对。” 周围的人看了一眼公孙慕,虽然觉得女儿家插手父亲房里的事不是那么回事,却都没有说话。 公孙慕见公孙御空神色莫名,心中对父亲也万般失望,她说道:“听说孟姑娘此时在城外的尼庵中落脚,不如先接进城,母亲在南边的宅子正好空着,孟姑娘住在那里再合适不过。等府里安排好了,过段日子再作打算也不迟啊……” 她的一句‘名不正言不顺’让公孙御空十分熊坡,却又不好对女儿说什么,此时满院子的人都在看着他,他仿佛置身于火山地狱,备受煎熬。公孙慕见状,径直问道:“父亲,你看这样安排可好?” 公孙御空也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再刺激到蒋氏,犹豫一下点头说道:“嗯,慕儿说的是,就按慕儿说的办吧。” 见公孙御空点了头,公孙慕说道:“大哥,明日我亲自去接孟姑娘进城,你陪同我一起去吧。”说完,又回身对公孙御空说道:“宅子里一应事物俱全,回头我再遣几个丫头婆子送去伺候着。”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公孙慕垂了垂眸,“如果父亲没什么意见,女儿就进去看看母亲。” 公孙御空自然没什么反对的话。公孙慕的月份已经大了,肚子看上去很是沉重,她缓步进了屋子。蒋氏抬头看了一眼小女儿,无比心酸。 公孙慕轻声说道:“母亲,你放心吧,换成别人肯定劝您多忍让,多担待,守着为人妇的本分,可女儿不会这样劝,也不会看着幺蛾子平白在咱们府上作耗,咱们不急在一时,阿娘且看着,咱们慢慢收拾。” 蒋氏惊了一跳,看着女儿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慕儿……” 公孙慕真假掺半的说道:“母亲,这个孟瑶不简单,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难保不是什么人别有用心安排的。您想想前些日子穆家出的事!但穆家严防死守,终究没能让那些图谋不轨的人得逞,结果背后捣鬼的人没办法,又要对咱们家下手了!如今朝中形势严峻,无论是祖父父亲还有叔叔伯伯都要小心行事,错不得一步,咱们在内宅可千万不能拖后腿。从内里乱起来。” 蒋氏睁大眼睛,她从来没往这上面想。“这?” 公孙慕现在到底是世子妃,在北山衡身边耳濡目染倒也懂得了许多,她说道:“在事情还没清楚之前,母亲一定不能先乱了自己,又给祖父他们添乱,您放心,女儿一定帮您把这个女人解决了。” 蒋氏闻言,果然将之前的伤感抛之脑后,什么事也比不得性命攸关的事。她拽住公孙慕的手:“慕儿,你万万小心,娘可不能让你再有事,你可还怀着身孕呢!” 公孙慕见她将注意力转移道这件事上,也松了口气,说道:“母亲放心,女儿没事。” 蒋氏点头:“那个女人难不成是个奸细?咱们要拿她怎么办?” “母亲就装作不再理会这件事,女儿已经打算好了。不过,我得先到五妹妹的院子借个人。阿娘安心将养身体,万不能因为这些不相干的人坏了身子。” 蒋氏疑惑,不安,担忧一齐往上涌,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轻轻‘嗯’了一声。虽然想开了几分,可心头还是难免失落,她几次有孕想把身边的陪房丫头开脸给公孙御空,他都拒绝了,时间长了,她也就没了这些个小心翼翼,如今冷不丁出了这担子事,的确叫她一时难以接受。 …… 公孙慕站在城门外,望着远处笼罩在白茫茫雪色中的远山峰峦,不多时,一辆马车由远及近,带起几星碎雪辘辘而来。她看了一眼对身边脸色略显阴翳的公孙呈,说道:“放心。” 马车终于在她近前停下,公孙慕并未上前,只是按照之前说好的,吩咐人将她带到蒋氏的那处宅院。 孟瑶听着外面公孙慕的吩咐声,呼的扯起帘子往外看去,公孙呈阴沉的面容映入她的眼睛,心想:这应该是蒋氏的长子。她想要开口说话,可还是缓缓将帘子放下,这样的安排找不出一丝不妥,而且一切都像是为她考虑,她若是开口阻拦便是不知好歹了。她暗叹一声,若是此时不能顺理成章的进府,再想进去可就难了。不知道公孙御空为什么没来,只能再另想办法了。 车子一路行到城门处,有三四个官兵在城门口或倚或坐,有的在打瞌睡,有的则在闲谈,天南地北唾沫横飞,就如同他们不是守城的士兵,而是眼界一等一的说书先生一般。早上来来往往都是进城贩卖瓜果青蔬的农贩,人并不多,车马顺利进了城,孟瑶的马车便脱离公孙慕她们的队伍,往另外一条路上行去。 孟瑶在心水巷下了马车,斑驳的古巷吐露出的是上京富贵人家的底蕴厚重,朱红漆门被下人从里面打开,显然是被吩咐过的。 暮冬走下台阶,恭敬的将孟瑶请进门,带着她绕过青石影壁,说道:“孟姑娘安,这处院子是夫人的陪嫁,现在是四姑奶奶管着,原先是一处三进的院子,后来在后面又加出一排后罩房,变成了四进的院子,等四姑奶奶潜了丫头婆子过来,就住在最后面的罩房。孟姑娘就住在第三进。一应事物都备的齐全,姑娘先看看合不合心。” “劳烦费心了。”孟瑶轻轻点点头,她举止优雅,说话的声音温柔动听如泠泠泉水叮咚作响。 “孟姑娘客气了。”暮冬面容和善恭敬,多余却一句话也没有。 暮冬原先是公孙岚身边的大丫头,受伤之后就一直在北宅。孟瑶这件事,公孙慕觉得蒋氏身边的人都办不好,她自己又缺人手,只好去那边借了暮冬过来。“孟姑娘这边请。” 孟瑶跟着暮冬走上一条干净平整的青砖小路,上了长长的朱漆雕栋长廊,心中暗忖:好一个四姑奶奶,身边的人竟然都是锯嘴的葫芦,一句话也套不出来。表面上对她恭恭敬敬,实际上却牢牢的将她掌控在手里。 她又怎么知道,公孙慕这是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才磨练出来的!此时她又成了北山衡的妻子,不得不处处小心谨慎。 孟瑶见暮冬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只好说道:“劳烦姑娘。” 进了正房,孟瑶往屋子里面看去,一进两间古朴大气的格局,家俱半旧,但看得出做工木料都是上乘,外间倚墙立着一处多宝阁,有的放着书,有的是花瓶香炉等摆件玩物,对面是一张长条书案,文房四宝等样样皆全,一旁还放着一架古琴。再往里间去,也是样样齐整,该有的都有,半丝毛病都挑不出。 暮冬道:“孟姑娘暂时在此处先安顿下来,四姑奶奶吩咐过了,孟姑娘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吩咐,奴婢都会为姑娘安排的。” “哦?”孟瑶转头看她,眉目间透露着几分惶恐几分不安,楚楚动人:“都四姑奶奶的安排?不知……为何不是二老爷的安排?” 第495章 孟氏(二) 暮冬笑容温和,目光中却藏着一些冷,公孙慕是公孙家的人,自然在小姐的保护范围之内,她对公孙家的人也是发自内心的偏颇,说道:“孟姑娘虽然先结识了我们二老爷,但您进城却是二夫人的恩典,夫人如今身子需要调养,自然是四姑奶奶帮着操劳。孟姑娘还是先好好休息休息,莫要胡思乱想,我们四姑奶奶说了,孟姑娘千金闺秀,让奴婢们紧守本分,奴婢们不敢怠慢,自然要好好照顾孟姑娘,请孟姑娘放心。” 一席话说的滴水不露,话里话外还让她‘紧守本分’。孟瑶知道跟她说多少也没用,便暂时歇了念头,仍由她们安排。 光见暮冬三句两句便将孟瑶的话堵了回去,不禁松了口气,回去终于能跟夫人有个交代了。等暮冬出来,吟光拽着她问道:“接下来怎么办?就让她在这住着?在着住着时间长了也不是办法?” 趁着孟瑶在沐浴洗尘,暮冬推了吟光到别处坐了,提了茶壶,倒了两盏,一盏推给吟光,说道:“四姑奶奶既然将孟氏安排到这来,自然有所打算,咱们什么都不用干,等吩咐吧。至于这里,我定将这位看好了。” 吟光‘嗯’了一声:“这我就不用多想了,我定是信得过姐姐的。那我这就回去跟夫人和四姑奶奶禀告一声。” 吟光回府时,蒋氏刚刚睡醒,公孙慕站在百宝架前,看着丫头们服侍蒋氏更衣洗漱,屋子角落里花鸟珐琅香炉散发着温和馥郁的凝神香,简单休整完毕,公孙慕叫婢女端来一碗燕窝,说道:“母亲用些吧,暖暖身子。” 蒋氏明显没什么胃口,但女儿大着肚子在这里伺候她,她也不忍拂了女儿的意,便端了燕窝一口一口喝着:“慕儿也用些吧。” “母亲自不必理会女儿了……”公孙慕话还没说完,外边却传来吟光不安的禀报声。 公孙慕神色微微一凝,果然来了:“什么事?进来说话。” 片刻功夫,吟光缩手缩脚的进来,看样子,也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说这事,公孙慕问:“到底什么事。” 吟光平日多少是个伶俐的,今天却半天挤不出来一个字。公孙慕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吞吞吐吐,示意她道:“但说无妨,母亲可不是那等柔弱妇人。”她回头看了一眼,蒋氏对上她的目光,抿唇点了点头。 吟光有些为难的看一眼蒋氏,声如蚊蝇般,几乎让人听不清楚:“回夫人,回四姑奶奶的话,心水巷那边遣了人过来,说孟姑娘用了午膳歇下睡了一个下午,一直没什么事,可方才起身突觉腹痛难忍,痛的满地打滚,大汗淋漓,要见二老爷……还说有及要紧的事,务必要……要二老爷去一趟。” 蒋氏面色一僵,公孙慕回头拍拍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母亲,她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兴风作浪的,这些不都在咱们的预料之内么?” 说罢,回身对吟光说道:“母亲刚刚小产,父亲哪能走得开身?我看孟姑娘只是一时病痛,痛急了,脑子有些糊涂了,心下害怕,才会说了这样的话。你去告诉来人,既然病了,就赶紧请郎中去看,叫咱们府上最好的郎中跟着过去才是正经。若不能将孟姑娘治好,就不用回来了。有什么要紧事,明天一早我亲自去看她。” 吟光闻言恢复了以往的机灵,答应一声出了屋子,告诉所有人,将此是压下,不得透露给二老爷知道,自己则命郎中跟着报信的人往宅子去了。 公孙御空被老夫人罚跪祠堂,到第二天早上都不知道这件事。公孙慕则一大早就出了门,往心水巷过去。 菘蓝呀呀切齿道:“这个姓孟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咱们为什么要从后门出府啊?还坐下人出门办事的马车?” 蕊朱闻言也抬头看公孙慕,突然想起穆家小姐遭人追杀的事情来,失色道:“您是担忧有人会对您动手?” 公孙慕默了默才说道:“不能肯定,到时候就知道了。” “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您怎么能以身犯险?您腹中可还有孩子呢!您若有个三长两短,让奴婢们怎么跟夫人和世子交代?” 公孙慕道:“放心吧,我自有安排。” 两人话没说完,马车已经停了下来,暮冬正等在大门口,见了公孙慕也不多说话,带着她呼呼啦啦的进了孟瑶所住的正房。 镂空镶银的香炉里燃着三清香,地龙烧的旺,屋子里暖意融融。 天青水色的纱帐中,孟瑶安安静静的躺着,细柳一般的眉眼精致妩媚。她长的确实好看,娇柔的如一瓣桃花,风一吹就要飘走了似的。公孙慕来之前特意到公孙御空的书房里翻出他珍藏的“表妹”画像,此时跟孟瑶对比,果真有七八分相像。 见公孙慕过来,孟瑶眼中的惊诧一闪而过,下一刻,便挣扎的要起身见礼。公孙慕忙一把掀了纱幔,按住她,“孟姑娘别乱动,既然身子不适,就莫要见外了。” 说罢回身对这边的小丫头低声训斥道:“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几个丫头都是原来这边宅子里的丫头,当下赶紧跪成一团,磕头喊着‘姑娘饶命’。 孟氏见她兴师问罪,弄的哀嚎一片,不禁一皱眉。她这么闹,传到二老爷耳中还以为自己得理不饶人,当下赶紧开口:“世子妃莫生气,与她们没什么相干,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娘的身子还没好利索,父亲实在顾不得这边,别人来又不合适,我懂得不多,只是怕耽误了孟姑娘的病情。” 暮冬闻言搭腔 道:“世子妃放心!咱们上京有的是医道圣手,保管孟姑娘什么病都能药到病除!昨晚府上的郎中来了之后,孟姑娘已经好了不少。”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孟姑娘先养好身子要紧。旁的事情都不急……” 孟瑶愣愣的看着李殊慈,见她跟婢女在那里一唱一和,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心下不由觉得这位不好对付。“多谢世子妃费心,我已经好多了……只是,我有些事情想要跟二老爷说,不知……他何时能过来一趟?” 一屋子的人除了公孙慕以外脸都绿了,这孟瑶的脸皮是有多厚?这话也是能跟四姑奶奶说的?就连暮冬的脸都快崩不住了。 公孙慕心微微一笑,说道:“父亲虽然与孟姑娘是相识,但男人家毕竟比不得我们女子心细。我来前,父亲也是一再叮嘱,要好好照看孟姑娘呢。至于孟姑娘所说的急事,父亲说了,让你与我细说转达。” 孟瑶看了看公孙慕神色:“世子妃毕竟是二老爷 的女儿,有些事情不好当着您的面说,还是等二老爷来了,我在与他说吧……” “可是父亲出了忙公务,这些日子又要照看我母亲,怕是一时半会都来不了 ,孟姑娘不是说事情有些急?” 孟瑶几乎被公孙慕的话闷的吐血,只好强笑道:“是有些急,但也不差这几日了……” 公孙慕跟她说了好半天好,孟瑶就差说出自己已经是公孙御空的人了,可惜公孙慕难以领会一般,就是不接这一茬。最后公孙慕叮嘱她好好养着就离开了。 孟瑶站在廊下角落的阴影里,看着公孙慕带着人风风火火的离开了,一双如水波的双眸一点点阴沉下来,成了阴影的一部分,然后她缓缓闭了闭眼,看来公孙御空是被阻拦住了,不是他不想来,而是来不了。本来蒋氏并不怎么难对付,谁知半路杀出这样一个难缠的四姑奶奶,油盐不进。 只是这样一个小丫头能阻挡的了她吗!不过是一些低劣手段而已。她抬起青葱般的手指抚了抚鬓发,而蒋氏那个又老又丑的女人,怎么跟她争! …… 公孙慕回府时没有走来时那条路,而是从人多热闹的南十六街绕了一大圈回府。进府没有回后院,而是先去了公孙老爷子的长柏阁,公孙御空和老夫人都在。她问道:“如何?可有什么异常?” 公孙御空抬眼,目光中流露出内疚。却什么都没有说,身为公孙家的子弟,他到底还是不会为了一个像“表妹”,又别有用心的女人乱来。 公孙慕心下一紧又一松。紧的是真的有人要趁机害她,松的是父亲总算知道孟瑶是有人别有用心故意送到他身边的。 公孙老爷子说道:“你猜的没错,你的马车一出府便被人盯上了,一路跟了很远,到了心水巷附近便动手了,呈哥儿带去的人阻拦了对方,因此那些人并不知道你没在马车上,应该也不知道咱们事先就有了防范。” “祖父有什么打算?” 公孙老爷子沉眸道:“三番五次恶意谋害朝廷命官的家眷,即便是公主,也要叫她吃不了兜着走!君上若要保她,就得付出一些代价!” 第496章 用意(一) 公孙岚转了一圈抵达沭北,头一个见到的不是公孙羡,而是大皇子。 “小女子既不是兵将也非能臣,不过是闲散百姓,如何敢劳殿下特地前来相见?” 北山廖闻言轻轻一笑,笑容如同他身上绣着浅淡云纹的天青色锦衣,温和而内敛。就似二人第一次见面时,他在雨幕下露出的神色一般,能令人轻易的放下防备。“公孙姑娘多虑了,我只是将你当做朋友,数日未见,又听闻你受了伤,所以前来探看。” 公孙岚目光闪动,他这么说,倒显得自己小人之心思虑过甚了。而且她注意到,对方与她说话的时候用的是“我”,摆明了一副刨除身份,要纡尊降贵与她相交的模样。“多谢殿下关怀,伤势已然痊愈了。” 北山廖见她不多话,也不在意,自顾说道:“抵达沭北之后,头一件令我头疼的便是军粮,你也知道,北戎那边并不太平,本就捉襟见肘的军饷还要被分走一部分,再加上一路上的消耗,已经所剩无几。于是,只好在城中征粮,但城中所剩粮食也不多。许多大户在我赶到沭北之前就已经带着家资出城避战了。然后,岳荣廷拿出了千粮饼,解了燃眉之急。” 公孙岚闻言抬眼,北山廖正好望过来,眸中似有水波缓缓流淌,轻而易举就能渗进人的心脾。 “虽然岳荣廷没说,但我知道这定然不是他的主意,他是老将了,若知道这等好东西,早就拿出来了,不会等到现在。公孙羡他们也是一样,所以我猜,这是你的主意。” “不过是些小事,能帮上殿下的忙当然最好。”公孙岚摸不准大皇子的路数,只维持着表面上的客套,但大皇子接下来的话却引起了她的兴趣。 “这可不是小忙,这是替万千百姓和将士保住性命的大功德。不过,想要阻止百盟的野心,这还远远不够……” “殿下指的是军粮?” 北山廖的目光落在公孙岚脸上,端详许久,久到公孙岚脸色微微现出一丝窘迫,才说道:“不止军粮。” 公孙岚手指捻动手中的茶盏,诧异道:“殿下的意思是,敌军会比我五哥的大军要厉害?” 北山廖道:“在我大靖,若论带兵的本事,少有能出公孙羡其右。公孙羡十三岁就入军营,大大小小经历了几百场战役,从他成名起,就成就了不败的神话。这样的公孙羡,带领的军队也是身经百战,即便百盟再强,想在他手上讨到便宜是难上加难。但……你要知道,公孙羡的敌人未必是百盟……” 公孙岚闻言一凛。 她知道北山啸则对公孙家,对公孙羡的防备,但这是里子,没有人会拿到面子上来说。这里面的水太深了,轻则家毁人亡,重则江山翻覆。 可大皇子居然说了,还是对她说……他身为北山啸则的儿子,又是钦差,何以对她推心置腹说这些话,会不会有些……交浅言深了?他们不过两面之缘。 或许,这是不是意味着,大皇子与自己的父君政见不和?还是说大皇子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不想让北山啸则大动干戈? “原本沭北有公孙羡镇守,城中各处都相信靖国不会失利,但公孙羡突然失踪,引起了极大的混乱,致使民心动摇,沭北各镇的百姓大多带着家资出城避难,以至于整个州郡都出现乱匪乱民。米粮也因此流失大半,变成了黑市换取银钱的货物。” 这一点公孙岚也想到了,虽然已经与纪昀谈论过靖国与大安“以粮换兵”,各取所需的事,但没有把握去除后患之前,她是不打算诉之于口的。 靖国与大安虽然是盟国,但毕竟是两个国家,若事后有别有用心之人拿“以粮换兵”的事情做文章,说公孙勾结大安如何如何,就会相当麻烦。 还有就是,大皇子如此推心置腹,真是越发让她看不懂了,难不成大皇子真的是站在她们这一边的么?“殿下是想说,我五哥兴许不会败给百盟,而是会栽在这件事上。” “谁都知道,如果公孙羡一直在沭北镇守不出意外的话,出征北戎的就是岳荣廷。这里面可有玄机?”北山廖好整以暇的看着公孙岚,缓缓说道。 公孙岚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又是一惊。 如果公孙羡之前没有被抓,大皇子就不会以钦差的名义而来,北山衡也不用以身犯险去守昀城堡。难道,已经有人洞悉了北山衡和公孙羡的身份?因为猜测不出他们到底谁是廉王之子,所以干脆一箭双雕…… 那么这一步棋是谁下的?难道是那个利用神隐山庄藏身的神秘人?那他又是谁?难道是北山啸则在暗地里为自己留的后路吗? 没有粮食,兵卒就没法打仗。简直是一步一个坑,环环相扣。到时候北山啸则要给公孙羡治罪就理所当然,公孙一族也难逃重责。结果就是……逼反。 而与公孙家关联密切的廉王之子,就脱不开谋逆的罪名!当年廉王便是被北山啸则以谋逆的罪名杀害,如今难道要重蹈覆辙么? 当然不行,公孙与南宫还有太后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状况发生。 这一团混乱,要想出解决的办法。 可是,若真有人伺机而动,“以粮换兵”就必定会有后患。所以……一定要找一个人来承担。最好的人选……公孙岚抬眼看大皇子,心中已经做出决策,她要想办法让大皇子先想到这一步,然后跟她开口。 公孙岚沉吟半晌,看向大皇子:“殿下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北山廖声音平淡而温润:“因为我们的想法一样。” 我们,想法一样? 公孙岚轻蹙眉头:“我不明白。” “我知你一心止战,而我,也不希望这无端的杀戮横行于世。”北山廖见公孙岚凝视着他,半分也不闪躲,只是静静的等她思虑。 公孙岚看着他,突然问道:“恕我冒昧,殿下的病……” “不过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与大皇子一番相谈,公孙岚的心情更加沉重了。她去看了一眼瑞亚儿,见对方还是懵懵懂懂什么也想不起来,不由得暗自发愁,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早知道就不该答应带着她一起的。 可千金难买早知道。如今,只能想办法解决。雷韵通过瑞亚儿吐出来的东西大概确定了她吃了什么,但完全弄清楚还需要时间,想要配出解药就更难了。 公孙羡忙完手头的事情就过来了。见她上下打量一遍,说:“你倒是比我恢复的快。” “我的伤也比你轻。” 公孙羡见她情绪不好,不由问道:“怎么了?” 公孙岚月息上了茶,然后跟他说了大皇子到访,以及言谈。 公孙羡也很诧异:“他怎么会这么说?”他顿了顿,又说:“我的意思是,他怎么会跟你说这些?” “我也很奇怪……”公孙岚道:“本就吃不透这位的性子,现在更糊涂了,或许,他当真心怀苍生?” 公孙羡挑挑眉:“我不信。皇室之人,就没有一个心思单纯的!” “他命不久矣,有必要搅风搅雨吗?” “这……”公孙羡显然也与大皇子接触的不多,“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不会相信一个病入膏肓还过来当什么钦差的人。” “如果他不来当钦差,想必五哥你也无法顺利回到沭北,恐怕就要第一时间回到京城述职了。” “这倒也是……这么说,你相信他?” 公孙岚沉默片刻:“我也不能确定。” “我看,还是留个心眼的好,咱们也未必需要他搭手帮忙。” 公孙岚摇摇头:“不,眼下就有一件,需要他出面。” 她将“以粮换兵”的想法告诉公孙羡,公孙羡一怔:“这倒十分可行,不过,一不小心就容易将咱们自己搭进去。别看现在靖国与大安是盟国,可一不小心,可就是勾结外敌……” “所以,这件事情,要让北山啸则信任的人出面,咱们才能独善其身。” “所以,你是想要大皇子才背这个锅?” “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公孙羡无语了半晌,好笑道:“你想让他背这个锅,还不能先开口,要让对方自己领会,然后主动将担子扛起来……这怕是有些难吧?” “那你有别的办法?” 公孙羡想了想:“我看这位大皇子对你很有一番不同,不如,你使个美人计?” 公孙岚狠狠瞪了他一眼:“少废话!” 公孙羡起身要走,临走又想起什么,说道:“关于城中迁走的大户,我留了个心眼,暗中查了查,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将米粮带走了,这东西带着太多毕竟扎眼又不方便,多数人选择在朝廷征用之前,卖了出去……不,应该是有人主动说服这些人,然后收走的。” “这么说,的确是有人别有用心。”公孙岚了然的看了他一眼,问:“能查到是什么人收走的吗?” “还没有……” 第497章 用意(二) 数九寒天,滴水成冰,大雪之后更是刺骨锥心的冷。怀安城的街道上一个脚印也没有,干净的似一条伸展的雪缎带。腊梅的暗香随着雪沫子卷进小酒馆,让在此闲聊休憩的人心情也好了几分。 薛大掌柜摩挲着手里的酒杯,跟坐在自己对面的人说道:“粮食有多少,还有卖出去的账目,收进来的账目都要算清楚,成色不同的米粮来往间也要心中有数。凡事一定要再三查证再做决断。小心行事,不可轻信他人。若是坏了主子的生意,咱俩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掌柜的放心,小人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记着呢!” 薛大掌柜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沭北大大小小十六个城镇,所有的米粮都在咱们手上,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干了这一笔买卖,咱们下半辈子就可以洗手不干了!” “是是是,您说的对。”活计孙山欣喜的看着薛大掌柜,好似已经看到不久的将来自己高枕无忧吃香喝辣。“只是,说不定还有一些人家根本就没有打算卖粮,粮食都还在自己手里攥着呢,那样的话,咱们也不可能知道。” “咱们年初就开始收米,整个沭北的大户都在咱们眼里看着,应该不会再有大批的粮食出现,即便旁人手里有那么几车粮食,也无关痛痒。他们卖不卖,咱们收不收,都没什么影响。” 薛大掌柜才说到这里,酒馆有人推门进来,正是他的手下。 来人有些慌张,环视一圈找见了薛掌柜,不敢引人注意,连忙小跑到薛掌柜跟前,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掌柜的,有人卖米!大批的粮食!根本不是几车的事……” 薛大掌柜面色顿时就变了,“不可能,绝不可能还有人捏着大批的米粮!” “是真的!小的亲眼所见。” “到底怎么回事,你仔细说!” “小的今天无意中听人在街上搭话,似乎是想收点米粮,一开始小的没放在心上,可转了一圈又看见那人,已经谈妥了好几个人。小的猜想八成是出了高价,才说服了那些原本不卖米的人。” “你听明白了?那人是谁?” “听明白了,小的跟了一路,那人已经叫人备车去人家那拉粮食了!” “走,过去看看!” 薛掌柜这回是真急了,若还有人手里攥着米粮,到时候他们的价格就抬不上去!这一年的心血就白费了。说不定还要把主子的事给搞砸了!主子明明白白的说了,不能让沭北出现大批的粮食,不能让军中征集到粮食,哪怕是再差的米都要严严密密的控制住! 名叫王二的瘦子低头哈腰答应了一声,就领着薛大掌柜和孙山往外走了,七扭八拐穿过好几条巷子,王二指着前面一个人说道:“掌柜的,你看那边。” 北风吹的人骨头发凉,站在雪地里抗米的人却累的满头大汗,将所有的麻袋都抗上车之后,一个扮相颇文士穿着雪青长衫的中年人,给了卖粮的人一个袋子,沉甸甸,显然是银子无疑。 薛大掌柜脸色阴沉的不行,看那钱袋子的重量,似乎是以两三倍的价格买下了那些米粮,难怪那些不打算卖米的人都动了心!这人疯了不成?这么高的价钱买入,到时候卖出去也赚不了多少! 等那些人都走了,薛大掌柜从巷子里出去,蹲在地上看米袋子掉出来的零星碎米。不禁更是吃惊。 孙山说道:“掌柜的,好像这些米的成色都不太好,其中还有一些是糠米……看来是咱们多虑了。不可能再有大批的米粮出现。” “战乱不比寻常,谁会在乎米粮的成色,只要能吃,能吃饱,就已经不错了。”薛大掌柜却没那么轻松,说道:“如果那人连糠米都收,想必也七拼八凑凑出不小的数目。如果数量过多,对咱们自然就有影响。” 到了非常之时,米粮好与坏已经不重要了,吃了就能活命,糠米也一样能抵饿。即便那人手里的全都是糠米,只要多,就会对他们收来的米产生冲击,他们花大价钱囤起来的米就不值钱了,所有的人力物力都要亏在里面。 他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让人去跟那人搭话,就说咱们有点米要出,问问价钱。” “是,小的这就去!”王二连声答应,片刻不敢耽误就去了。 年节将近,周围巷子里时不时传出孩子玩闹的声音,现在这种情势下,也就一无所知的孩童还能笑得出来。薛掌柜伸手呵了一口气,领着孙山又进了另一家酒馆坐下,等着王二打听完回来回话。 两人进屋要了酒水小菜,孙山道:“掌柜的,这人不吝钱财,会不会不是为了卖,而是为了沭北的驻军?” 薛大掌柜最担忧的就是这个,他们的米被压价还是其次,若是让驻军得到了足够的米粮,他们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跟主子交代的。“咱们得想个注意。” “要不……咱们悄悄放一把火……” “蠢材!你是怕事情闹不大?!”薛大掌柜狠狠瞪了孙山一眼。 “那……那怎么办?要不,咱们倒手买过来?” “你是生怕不能引起旁人的注意?”薛大掌柜一张脸阴沉的能滴出水来。“这人大张旗鼓以同价收取糠米,咱们若还出头,难免节外生枝。所以……要想个办法,不能引人注意。还要让他收到手里的米粮变得没用。” “掌柜的意思是,把他手里的米毁掉?” “宁肯毁了,也不能让这些米流出去坏了大事!” 两人说到这,王二已经回来了。 孙山急问道:“对方怎么说?可问出是什么人了?” 王二带着一身寒气进来,头发眉毛很快凝结了一层白霜,又化作水雾,他不在意的用手拂去,就一连声的说道:“没敢问来历,怕他起疑。这人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也没人怕被骗,也就没人问他的来历。我趁着那人去别家收粮的时候,装作不经意问了一嘴,结果真是把我吓了一跳。那人以极高的价格收粮,不管有多少都要!” “多高?” “次米,糠米都以好米的价钱收,好米则以双倍的价钱收!” “什么!”孙山的眼睛都直了,“他疯了?难不成是个刚下凡的散财童子不成?!” 薛大掌柜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这人怕不是要卖粮,而是给驻军收粮。”好在他们发现的早。 孙山和王二闻言都没敢接话,对视一眼等着薛大掌柜往下说。 薛大掌柜背着手起身,“都先回去,各处盯紧了,我得好好想想。” …… 夜黑风高,一弯白毛月挂在天上,映衬着莹白的雪色勉强照亮周围的景物。深巷的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蠕蠕而动。 王二领着几个人,小心翼翼的趴在一处墙头上往下观望,只见五六个人手上提着长刀,面无表情,一看就是受过训练的官兵,看来掌柜的猜的没错。果然是有人不惜散财也要帮驻军筹措米粮。 “想办法将院子里的人放倒。”王二低声吩咐了一句,立即有人应声而去。他带来的几个人有的是下三滥的手段,应付几个官兵不在话下。 一行人在巷子里等到半夜,守着米粮的卫兵轮换了一波,又过了半个时辰,其中一个官兵扑通一声倒地不起,剩余几人大惊失色,连忙过去查看,却也头晕目眩一个接一个的扑倒在地。 “行了!” 王二还不放心,问道:“你确定里面的人也迷倒了?” “小的在他们的水里放了东西,不管是饭菜还是酒水,只要碰了就得昏迷个把时辰。” “再等一会。”薛大掌柜叮嘱他小心谨慎,他不敢不听。 又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院子里半点异常都没有,王二将几个小袋子分给他们,“将这些鼠药掺到米袋子里,动作要快!但也不能让人看出米被人动过手脚!” 几人闻言连声应了,攀上墙头直奔米袋子而去。 王二进了库房,在粮食袋子中间来回看了一遍,果真是各个成色的米都有,糠米占了大半。他抱着膀子站在一边等着伙计们动手,心想薛大掌柜还真是狠,这些米粮被掺了鼠药,吃下必死,只要死了人,这些米自然不敢有人再吃……可无论如何,总要先死上一片人! 几个伙计动作麻利,很快就弄好了,王二一挥手:“撤。” 一行人如同来的时候一样,猫着腰,如同水沟里见不得人的臭虫快速的离开了。 王二遣散几个伙计,自己去见薛大掌柜。 孙山也还在这陪着,见了王二连忙招呼他坐下,“怎么样,事情办成了?没什么问题吧?” 王二看了两人一眼,点头道:“我亲眼看着他们将鼠药倒进米袋子里的。大部分是糠米,想必那人陆陆续续还会再收回来一些。” 薛大掌柜眯了眯眼,露出一丝冷笑:“不管是什么米,不管他还能再收多少,只要一次出了问题,就不会再有人敢吃这些粮食,吃了就有可能命丧黄泉!” 第498章 粮食(一) 酒馆外,三个黑影藏在浓重的夜色中紧贴墙站着。月息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小声对身边那对无良兄妹说道:“那个薛大掌柜就在里面。” 公孙岚裹着黑长的斗篷探身往酒馆看了一眼,昏黄的灯光透过阁窗,映出数道影子,声音纷乱嘈杂,分辨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确定是他在那些米粮里动了手脚没错?” 月息伸出手指指着自己的眼睛,无奈道:“小姐,你看看!我可是没错眼的盯着他好几天!” 公孙羡道:“总之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这个人生怕旁人存储大量米粮对他产生影响,所以,他一定就是那个一直暗中收购粮食的人。” 兄妹俩对视一眼,已经有了主意。 公孙岚废了好几天的功夫,希望大皇子北山廖能够“领会”她的意思,提出跟大安“以粮换兵”,但大皇子不知是真没想到还是故意不接这个锅,说什么也想不到这个主意!而她们自己主动提出的话又太过冒险,不得己,他们只能将主意打到那个别有用心收粮的人身上。 但这个薛大掌柜做的极其小心,公孙羡之前已经派人寻过,一无所获。公孙岚遣人在城里找了好些时候也没有眉目,最后还是月辰出了这么个主意,派人高价收糠米,引蛇出洞。 薛大掌柜果然上当,派人在他们收来的米中动了手脚。 “不如直接抓了他,严刑拷问,让他说出粮食藏在哪了!”月息对这个薛大掌柜厌恶的要死,往好好的粮食里掺鼠药,根本就不是人能赶出来的事,浪费粮食已是罪过,吃出人命就是不可饶恕的恶行! “不能来硬的,这人明显不仅仅是为了赚一票,一定还有别的目的。若咱们惊动了他,指使他的人很可能先一步将那些粮食处理掉,到时候咱们只会剩下一场空。”公孙羡心中也很急切,如果能将这个薛大掌柜的手里的存粮弄到手,就解了燃眉之急。“最好能想到一个主意,将粮食弄到手,又能顺藤摸瓜,摸出薛大掌柜到底受什么人指使。” “不如……让他觉得自己的粮食出了问题。”公孙岚心中一动,说道:“引他到储粮的地方去查看。” “怎么做?” 公孙岚转头笑看月息,月息一咧嘴:“小姐,您能不能换个人折磨……” “这事非你不可,谁让你胆子大呢。月辰怕老鼠,只能让你带人去抓喽!” “抓……抓老鼠??” “这种季节想要抓老鼠还是很容易的,一捣就是一窝。” “小姐是想在城里闹一闹鼠灾,让薛大掌柜去看自己的粮食?”月息吃了一惊,随即明白过来,同时在心里很很鄙视了月辰一回,心想一定要拽着他一起。 “薛大掌柜未必会亲自动作,只要是他的人,有任何异动都要盯紧,这事一定要办成!等粮食到手,咱们再放心拷问他不迟!” …… 腊月将尽,寒意深重。薛大掌柜舒心的日子没过几天,城里不知怎么又闹了鼠患。 孙山纳闷道:“怎么搞的!这些老鼠都傻了不成?过冬前没存粮?” 王二嘿嘿笑了一声,“粮都在咱们手里,老鼠家里也没余粮了,只好冒着严寒出来找东西吃。” 薛大掌柜瞪过去,王二赶紧收了笑,说道:“不过撒点鼠药的事,小的这就去办!” “小心别漏了行藏!” 那些粮食可是他的命! 王二知道轻重,一连声应道;“是是,小的都知道。您放心。” 上次用鼠药做手脚的时候还剩下不少,连买药的功夫也省了。王二等到天色落黑才出了城。他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出城在野地里找到事先存放好的马车,自己驾着车往柏翠庵去。 月息和月辰早就做了准备,在马上包了布,不缓不急的远远坠着。 柏翠庵的位置相对其他寺庙庵堂的位置,略显偏僻。香火也不是十分旺盛,在此修行的女尼也不过十来个。近一个时辰的路,王二感觉自己骨头都被冻透了,下了马车赶紧灌了一口酒,搓着手上前敲门。 月息二人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怪异。谁能想到薛大掌柜居然将粮食藏在尼姑庵里?两人将马拴的远远的,轻手轻脚的摸了上去。 前面王二叩响门栓,等了好一会,门缝里闪过灯笼微弱的光亮,有个声音问道:“是谁?” “是我,大掌柜让我过来看看,开门。” 里面默了默,门栓响动,一个女尼从里面拉开一个门缝,王二飞快的闪身进去。 女尼领着王二进了一间静室,又转身出去寻净觉师太。等了好半晌,净觉才姗姗来迟。她三十来岁,眉目单薄,神色平静,是这庵堂里的主事人。若不是净觉长得并不好看,王二甚至要怀疑这尼姑是薛大掌柜的相好。要不然,她怎么会冒这么大风险给薛大掌柜藏粮。 净觉似乎有些诧异王二这个时候过来,待小女尼奉上热茶,退出室外,缓声问道:“施主深夜来此,可有薛大掌柜有什么吩咐?” 明明说好了不再送粮过来了,难道又改了主意? 王二跟一个尼姑也没什么好寒暄的,直接说道:“哦,没什么,只是近日城里闹老鼠,掌柜的不放心,放我来看一眼。” 净觉虽然不觉得自己庵里会闹什么老鼠灾,但并未反驳,直接道:“你随我来吧。” 素净简单的禅房内,净觉掀开自己的床榻,下面严丝合缝的床板看不出一丝异样,她蹲下身,手在床底一阵摸索,床榻侧面的一块木板喀嚓一声从里面突了出来,原来竟是一个暗匣。里面放着一只扁长盒子,上面挂着一把精细的小锁。 净觉小心打开锁,又从里面拿出另一把钥匙,从后门出去打开库房的门。“施主请进去查看吧。” 月息二人蹲在墙根暗处,一个心总算落了地。粮食找着了,她们回去就把那个丧尽天良的薛大掌柜给抓起来! 城里,薛大掌柜正要就寝,桌角摆放的烛火一阵剧烈抖动,忽的熄灭。 他一惊,只觉得一阵凉风从身边一掠而过,直刺肌骨,顿时吓得一动也不敢动。“谁?是谁?” 没人答话,薛大掌柜却觉得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紧接着一阵钝痛袭来,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清早,公孙岚心情愉悦的摆弄着院子里新折的几枝梅花,说道:“这连日的雪一下,梅花开的越发动人了。”月息咂咂嘴道:“要是暮雨在就好了,她做的梅花糕最好吃。” 公孙岚嗔笑的看她一眼,“你什么时候也忘不了吃。” 月息道:“属下可没小姐那么好的身体,一定要好吃好喝补一补才能抗的住小姐支使啊!” 公孙羡推门进来,将一件白狐皮大氅塞进公孙岚怀里,道:“再好的身体也怕折腾,前段日子手受伤难免损了元气,还是要多注意才好。这可是好东西,你穿着,免得回去妹夫怨我没照看好你。” 公孙岚红着脸瞪他一眼,问:“人关在哪了?” “寻了一处僻静地方,你什么时候过去?” “不急!他有胆子做这种损害驻军利益道事情,估计也是块硬骨头。我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从他口中榨干他知道的事情。先关上几日再吧……等他的精气神磨没了,咱们再对付他不迟。” “这个姓薛的不见了,他手下的几个必定会乱,看看他们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公孙岚点头,“嗯,还有柏翠庵的那些粮食,尽快像个稳妥的办法。” …… 昏暗屋子里,薛志山佝偻的身子再一次从昏沉中醒来,入眼是昏黄的烛火恍恍惚惚的燃着,如果不是浑身上下哪哪都痛,他几乎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他已经被吊在这好几天了,周围还是一个人也没有,手腕上传来剧痛,他费力的仰起头看看手腕上的铁索,舌头上还是一片麻木,他被喂了药,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 薛志山恨不得再次昏迷过去,他何时受过这等苦楚…… 吱呀!门开了…… 薛志山又痛又饿又惊又怕,浑身一丝力气也没有,手脚上的铁索因为他的颤抖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门外进来几个人,为首的人一身黑色的斗篷,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只能看到露出来的尖巧的下巴,但这人身材高挑却十分纤细,明显是个女子。薛志山的瞳孔一阵紧缩,主子跟他说过,要小心公孙家的那对兄妹!这个一定就是公孙岚…… 没想到百般小心还是落了行迹被她捉住了!他的脑子尽可能快速转动,一定是……那个高价收粮的人!这是陷阱!专门为他准备的“捕鼠夹”!他的舌头不听使唤,含含糊糊的吐出两个字。“公孙……” 公孙岚微微一笑,“薛大掌柜好眼力。”她脱下斗篷背着手上前几步,“月息,把解药给薛掌柜喂下去,让他好好跟咱们说说话。” 第499章 粮食(二) 月息上前掰开薛志山的下颌,将解药塞近他的嘴巴。薛志山只觉得舌头上有什么东西化开,渐渐有了一丝知觉。他看着眼前的几个人,心中懊悔不已,他还是疏忽了,功亏一篑!他就知道,怎么会有人以好米的价钱收取糠米! 公孙岚看着薛志山铁青的脸色,轻轻笑道:“薛大掌柜不必后悔,有些事你既然做得出,就该做好承担后果的心理准备。” 薛志山听了这句话,眼睛直勾勾的僵住半晌,突然问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形?” 公孙岚诧异的看着他,默了默,如实说道:“柏翠庵的净觉师太一口咬定那些粮食是公孙将军私藏的,为的是与钦差大人暗中对抗,削弱驻军。” 薛志山嘴唇颤抖个不停:“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个净觉有问题!她早就知道会有一步……那我,我不过是铺路的……”主子神机妙算,怎么会察觉不到,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会落入公孙岚的陷阱,从而将计就计…… 公孙岚看着他,说:“那净觉的言辞并不可信,对公孙将军生不出什么影响。你们是白费功夫。” 薛志山呵笑一声,似乎不以为然,又不屑辩解,耷拉着脑袋,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 公孙岚见他如此不由得有些诧异。按理来说,薛志山这种往粮食里掺鼠药的小人,不该是这般反应。她想了想,上前一步,细细看了几眼薛志山,突然说道:“我们走。” “啊?”月息和其余人都是一愣。 公孙岚却已经率先一步推开门,说道:“把人看好,别让他自尽了。” “哦……”月息不解的答应一声,转身回去给薛志山又喂了之前麻痹口舌的药丸。 …… 公孙岚诧异的看着乱哄哄的街道。 所有还在怀安城中的百姓似乎都挤到了街上,群情激愤的数落着朝廷的错失,和公孙羡的表里不一,面善心恶。“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下闹开了?” “不知道谁把竟觉得话传出来了,说公孙羡为了与钦差和朝廷对抗,不惜饿死沭北的驻军和百姓。” “荒谬!”公孙岚一口气堵在嗓子眼,看来是有人看透了他们的计划,在这做了个圈套等着她们。原本以为自己的黄雀,没想到身后还站着一只野猫! 月辰道:“昨日,公孙将军还是他们的守护神,今日就恨不得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所以说老百姓是最容易被骗被煽动的。” 城内的驻军大声的叫喊,却根本无济于事,周围百姓的喝骂、质问,孩子的哭声、吵闹声,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一片。 驻军来回推搡着人群,让老百姓更加觉得这些人是在护着公孙羡,那就更意味着公孙羡有罪!而这些驻军都是公孙羡的走狗,被揭露的真面目就干脆不收敛了,竟然这般对待百姓。 “让开,都让开!” “让一让……” 人群中传来几个响亮的声音,他们扛了不少木头过来。 “这是要做什么?”周围传来小声的议论,显然不明白这几个人是怎么回事。 “把这狗官烧了!” 其中一个拿着粗麻绳的人喊了一句。 “烧了?” 有人提出疑问,显然没有想到要公孙羡的命。 这时有人说道:“这恶人把我们的粮食都换成了银子,打仗的时候,银子能吃吗!他分明饿死我们全城的百姓。”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月辰听了这话都气笑了:“难道不是他们自己卖的粮食?这会竟然怪上收粮的人了?” “五哥戍边多年,战功赫赫,所有人都说他坐拥整个沭北,如果公孙一族在太后的支持下,支持某位皇子,五哥就是最大的助力。相反如果没了他,公孙一族失去最强的助力,太后也没戏可唱。” 北山啸则早有除掉公孙羡的心思,但沭北一时半会又不能没有他,这才一拖再拖,到了现在的地步。那么现在这一出,又是谁的安排?“难道北山啸则已经等不及了?是不是京都那边有什么变化?” 公孙岚摇摇头:“最近都没有消息传过来。” 月辰有些担忧:“外有强敌压境,内有奸人窥伺,这样下去,不用打仗就已经先输了。” 一个人边搭木架边说:“他为了一己之私,拿我们这么多人的性命当草芥!难道不该死吗?” “该死!” “烧死他!” “对,快把他交出来!” 人群顿时又沸腾起来,七手八脚绑好木架,一边跟驻军要人。 街对面茶馆二楼,孙山看着外面的情形十分得意,他不过是叫人去煽风点火,没想到竟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也好,办完了这件事,他就是“孙大掌柜”!王二凑在他身边,问道:“大哥,薛大掌柜真没救了?” 孙山道:“你能救还是我能救?” 王二摇摇头:“大哥,我总觉得这里边有蹊跷!” “怎么说?” “你说……薛掌柜把粮藏在柏翠庵,应该是薛掌柜找的净觉师太吧?你说他们二人之间应该是谁听谁的?” “当然是那个尼姑听薛大掌柜的安排办事。” “那这尼姑是不是太聪明了些?事发突然,粮食被人找到,她根本没有时间跟薛大掌柜商量对策,居然就一口咬在了公孙将军身上,说他故意藏粮,故意被抓,都是为了跟钦差和朝廷对着干?” 孙山一时间怔住了。 王二又说道:“大哥,你说这净觉是不是有蹊跷?” “难道薛大掌柜是被净觉算计的?” 王二“啧”一声:“我是觉得,是净觉利用薛大掌柜设计公孙将军,一开始就摆好的局!” 孙山听他这么一说,脊梁骨一凉:“这么说,薛大掌柜一早就是要死的!那……净觉是听谁的?” 王二给他个眼神,孙山的心就凉了半截,自己还要不要当这个“孙大掌柜”?自己可没有薛志山和净觉那般赤胆忠心…… …… 小年这日,本是晴雪天气,只是那轮太阳怎么看也不似往常的高远清淡,半遮半掩垂在轻薄的云层边上,明亮的近乎妖异。 雷月沐浴之后重新梳洗好,如往常一样从卧房踏出,顺着抄手游廊绕到书房,就见院中枝叶落尽的古树下,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人影,她目光一凝,脚步顿在原地,身后的跟着的婢女若不是相隔较远,定然会撞到她身上。 树下的男子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在看见她时露出温和的笑容。“你这身打扮,到有那么一两分公孙岚的意思。” 公孙岚一身凌厉武艺,气质十分特殊。雷月亦是自小习武,几分英气还是有的。只是被人比作她人,还说“一二分”相像,怎么听都不是夸赞。她膝下微蹲,裙角在她周身散开,如同一朵绽放的玉兰,只可惜此处无人欣赏她的芬芳。她浓睫低垂:“原来殿下是故意送这件衣裳给我。” 雷月心下暗恨,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对那个贱人念念不忘!想到这,冷不防一鞭子抽了过来,打在她的手臂上,火燎燎的疼。“我告诫过你,该唤我什么。” 雷月心口一滞,贝齿咬住下唇。她不敢去看伤口,连忙跪下:“公子,属下知错!” 北山廖轻哼一声,说道:“这么一跪,连一两分相像都没有了。真是无趣……” 雷月咬牙低头,对公孙岚的恨意直窜头顶,暴涨到极致。“属下并非公孙岚,自然不像!” 北山廖闻言又恢复了温和,轻笑道:“起来吧。” “公子召属下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之前说的事,你可有反悔?” “属下不敢反悔。只要公子能将公孙岚和王爷拆散,属下愿意为公子做任何事!”既然已经到了北山廖手上,雷月就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大皇子看似在与她商量,其实只是在判断她有没有用处。既然如此,各取所需才能让双方都放心。 “好。”北山廖的折扇往掌心一落,说道:“来人,带她去见虫师。” “虫师?”雷月露出疑惑的神色。 “没错,想必你已经从百盟公主哪里听说了蛊女为何物。” 雷月脸色一白。 北山廖饶有兴味的看了她一眼,说道:“放心,前面已经有不少人试过。蛊虫与人体的结合不会有太多痛处。你会慢慢适应身体的变化,最后,你的身体里会有虫子的特性,还会拥有一些常人无法拥有的能力。” “公子要将我变成蛊女?”雷月整个人都有些发懵,没想到最后她还是要被做成那种东西吗? “稍安勿躁。”北山廖用安抚的目光看着她,说道:“蛊女并非你相像中的那般,只要你的意志力足够,就能很好的控制身体里的蛊虫,从而维持你原本的外貌,你仍会与寻常人一样,不会有人看出你的变化。” “那……如果控制不住呢?” “如果控制不住……你就会变得人不人,虫不虫……”北山廖轻笑一声,似乎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我相信你,你的恨意,足够支撑你维持自己的本来形态。” 第500章 蛊女(一) 耳边传来不间断的吟唱声,雷月缓缓恢复意识,她感觉自己只睡了一会,又感觉自己睡了很久,脑中混沌一片什么都无法判断,眼皮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一般,她废了很大的劲儿睁开,入眼是斑驳的雕花木床,上面的红漆剥落,不复当年光鲜。 再往四周一看,却是个不大不小的石洞,零零散散摆放着几件桌椅。周围的岩壁比较平整,地上也没有乱石。“这是什么地方……” 她起身走了一圈,没有出口,看不到昼夜更替,也没有滴漏。她拿起桌角的蜡烛,一寸寸摸着墙壁,“不可能没有出口,如果没有出口,我是怎么进来的……”按理来说,机括即便再隐秘,也一定会有痕迹。 但她摸索一遍又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她坐回红漆木床上,动作一止,周围静的出奇。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像歌声,又像咒语。雷月怔怔的听着,感觉这声音好似在她的梦里出现过,以至于她现在听上去很熟悉。 她知道百盟圣女会吟唱圣书上的经文传颂给民众,这里既然有人唱经,那么她现在已经在那位“虫师”的手上了。有想到北山廖跟她说的“蛊女”,雷月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轰隆…… 头顶突然传来巨石震动的声响,雷月猛地站起身,重新拿起蜡烛往上面照去。但蜡烛的光线十分微弱,根本照不到上面到底有多高,只是听这声音发出的位置,起码五六仗的距离。任雷月再如何平静,心中也不由有些惊恐,如果门在头顶上,那那她岂不是在一个巨大的深坑之中? 震动声持续了好一会,上面终于透出几分光亮,一个模糊的人影从上面探下头来看了一眼,紧接着,似乎有人拿着火折子伸入洞口中比划了一下,那一点火光飞快在光滑的墙壁上游窜,瞬间蔓延成两条火蛇,整个石洞被照的通亮。 雷月看着高高镶嵌在四面墙壁上的凹槽,心想那里面定然是放着火油一样的东西。这石洞里面的机巧,当真鬼斧神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有这样一个地方。而先前若隐若现的吟唱声也变得清晰了些。 她仰头望上看去,对方能看得见她,她却因为逆着光亮,只能看见石室外站着几个人影。就如同被放在竹罐中的蛐蛐儿般,供人赏乐。片刻,一条软梯从洞口顺了下来,几个人影借着软梯落到地面。 紧接着,上面又放下一副秋千一样的东西,一个彩袖辉煌的少女坐在上面缓缓落了下来,但她面上覆着一层纱,让人看不清楚她的容貌,但露出的眉眼波光横转,媚眼妖娆,其中满是妖冶诡异的妩媚,透出几分邪艳。 那双漆黑的眼睛毫不客气的盯着雷月,酥骨的轻笑从她口中传来,“咯咯……你就是雷月?” “你是谁?”雷月看她年纪不过十四五岁,应该不是虫师才对。 “我是谁?呵……如果纪尔岚在这里。她一定能认出我是谁……” “纪尔岚?”雷月大吃一惊,看来眼前的少女应该是个故人了,但她却没有印象。 “是啊,纪尔岚……真是个让任何人听了都会一惊一乍的名字啊。”少女的语气中满是厌恶,又几不可察的带着一丝恐惧。她无法忘记被纪尔岚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力和痛恨。只要对方活一天,就如同一条恶心的蛆虫扎在她的血肉之中,像永远无法破解的魔咒,永生永世的缠的她永无宁日。 “看来,你与纪尔岚不仅认识,还有一段不太愉快的过往……”对方既然称呼公孙岚为“纪尔岚”,想必是她在大安时候认识的人,是谁呢? 少女摇头,没有回答她的话,乌黑的双眸之中映出颤动的火焰:“说不定,她已经成为别人的盘中餐而不自知呢。”那样复杂的情势,当真说不清到底是谁在利用谁。 雷月细细琢磨了一遍她话中的意思,问道:“你说的是纪尔岚已经面临巨大的危险了吗?” 少女没有回答,用力挣脱那种陷入泥泞无法脱身的感觉:“总之,你还是跟我去看看其他的蛊女吧。想必,公子已经同你说过,要你做什么。” 雷月面上的平静隐隐有崩坏的迹象,不知是因为危机近在眼前,还是因为少女口中的“公子”:“你们都是为公子做事的吗?”百盟的人,又是那么诡异厉害的虫师…… 少女目光又恢复了方才的轻快,说道:“相比这个,我听说,你是因为纪尔岚才离开渡王的?” 雷月极力的收住神思,道:“既然你知道,就应该明白,我对于渡王来说,不过是个微不足到的人而已。”虽然北山廖说了,只要她顺利成为蛊女,就想办法送她回到王爷身边。可她在王爷眼中,算得上什么?即便回去了,也根本不可能左右他。 她答应成为蛊女,只是别无选择,或许,心底的最深处还抱着一丝侥幸。 雷月渐渐平静下来,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心惊肉跳。成了蛊女又怎么样,她从小到大吃了多少苦,一定可以熬过去!既然无法安然顺遂的过好一生,那她就炽烈的燃烧! “那他为何一直没有杀你?说到底,渡王还是太过仁慈,若是在公子手中,早就死了好几个来回了。”少女的冰冷嘲讽的目光倒映在雷月的双眸中,愈发显得阴鸷,“但你说出这样的话,是对那个渡王还你念念不忘吧!你放心吧,既然公子说了,就会助你一臂之力。” 少女坐上秋千,指指一旁垂着的软梯,“这个应该难不住你吧,雷姑娘。” 说罢,少女的秋千开始上升,不一会就到了洞口,雷月借着软梯,纵身向上,几步也登上了洞口,少女勾唇一笑,转身往前方走去。 雷月从里面走出,身后传来轻微的石头摩擦声,洞口重新合拢,她深吸一口气,放眼仍然是一个石洞,此间墙壁亦有火蛇游走,让她能看清这石洞的全貌。这里的石室并不规则,棱角突出,像是一处天然的洞穴,经过处理,形成了现在的一间间石室。 雷月用力辨别着四周的环境,企图记下这一处,少女却在一旁说道:“没用的。这样的地方不知有多少。” 雷月抿了抿唇,勉力将那扰人心神的吟唱声隔绝在外,不安的跟在少女身后。 半晌,前方出现了几级石阶。少女走上去,伸手在墙壁上左右横探了一下,一块相对较薄石壁往里滑去,雷月跟着她侧身进入。 难道她现在就要去面对虫师了吗?虽然已经接受命运,但她还没有准备完全,没有准备好迎接接下来的狂风骤雨,还没有准备好与那些恶心的虫子融合……可眼下她受制于人,又能如何。 “年儿,怎么去了这么久。” 一个孤清冷傲的女声打断了雷月的遐思。她抬头看去,不觉瞬间失神。 说话的女子……不,应该说是个女孩,比之前的少女还要小的女孩,看上去也就十岁左右的模样。 她一身红妆,长长的头发直至脚踝,松松的绑着,一双杏仁般美好的眼睛和红润微丰的脸颊让她看上去玉雪可爱,然而她神情倨傲,下巴微微上扬,破坏了原本的娇俏,加之她的声音分明是个成年女子的成熟跟漠然,使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诡谲的违和感。 在她身后站着两名侍女,衣饰繁复奇怪,不同于大安、靖国甚至是百盟。虽也是长裙委地,但数种花色相间,腰上更有数件零碎坠饰,头上的发髻编盘着许多发辫散在肩头。雷月一时间辨别不出她们到底是什么人。 “师父。”被称作“年儿”的少女恭敬的出声唤道。 女孩点点头,将绯丽冰寒的目光落在雷月的脸上,面无表情的说道:“这就是北山廖送来的人?”虽是询问语句,却并没有一丝询问的语气。 这个女孩让雷月十分不舒服,对方看她的神情就像看着一件东西,那双眼睛似是要从她的目光中吸取灵魂。雷月艰难的挪开眼睛,看向引领她过来的“年儿”。 年儿的语气丝毫不像方才与雷月交谈那般放松,换上了一种轻柔乖巧的声音:“是的,师父,她就是雷月。” 女孩薄唇一张一合:“来的正好。”她的语气中没有任何戏谑刁难之意,反而用一众庄重严肃的目光看着她。“希望她能配得上我的蛊。” 说罢,她带着侍女转身朝一个方向走去。年儿上前对雷月说道:“走吧。” 四面黑黝黝的墙壁静默着,只有洞顶的火蛇不断吞吐火信。雷月觉得整颗心如同被石磨碾碎过一般……冰冷的石室和幽暗的火光都让她不想去深想。 年儿见她浑身僵硬,轻笑道:“别怕,只要控制的了那些蛊虫,你就能浴火重生。” 雷月停住脚,看向年儿,目光变冷:“你又不是蛊女,凭什么对我说这种话。” 年儿的目光直逼雷月,她的神情中,是一种手到拈来的自信和难以理解的兴奋。“因为,我亲手将我的姐姐变成了蛊女,也亲眼看见她变得多么强大……” 第501章 蛊女(二) “亲手将你的姐姐……”雷月的声音仿佛是从被捏住的喉管中挤出的一般,惊惧难听。 “是啊……”年儿看着雷月,笑意盈盈且毫不掩饰的嘲讽道:“她活的太窝囊,我实在看不下去,只能亲手改变她的命运……” 雷月觉得眼前这少女兴许是个疯子,转开视线不再接她的话。少女挑起嘴角笑了笑,也不在意,抬步朝前走去。 雷月以为她们要一直在石窟中穿行,没想到不多时竟然看到了洞口。 雷月站在洞口愣了半晌,靖国和大安分明是飞雪时节,这里却温暖如春,草木葳蕤。四周呈现出的情景,说明她们现在应该是在一处山谷之中。 穿过一小片树林,前方竹楼整齐的排列,周围是生长茂盛的草木,有的还开着颜色鲜艳的花朵,以最完美的姿态盛放着,好像已经活了好几百年似的。雷月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花。 年儿走在雷月身边,对她说:“在这里住着的,都是出色的蛊女。” 雷月不知道她口中“出色的蛊女”是以什么为标准衡量的,也不知道这些成为“人蛊”的,到底算是人还是虫子,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这时,从侧面一间竹楼里走出一名女子,注意到这边的情形,好奇的打量过来,看见雷月的时候,眼神里多了点估量的味道,嘴角露出一丝挑衅的笑容。 雷月沉下眼睛,装作没有看见,跟着女孩和年儿继续往前走。 此时日影西斜,山谷之中光线更暗,丛林之中既无虫鸣,也无鸟雀叽啾,只是时不时会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这声音很轻很轻,以雷月的敏锐也只能听得模模糊糊,仿佛是从竹林后面传来的,但隔着郁郁葱葱的树木和渐渐暗下的天色,根本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在周围活动。 不间断的吟唱声中,鼓点越发清晰,咚咚咚咚,仿佛是合着心跳,一下下敲击在人的胸口,雷月不由生出心跳加速之感,越发躁动难安。 没多久,隔着重重树木,她终于看见隐匿其中的建筑——那是一座神庙。 这座神庙算不上恢弘磅礴,却出奇的美丽神秘。无数藤蔓攀附其上,似乎要借以它的名义接近高高在上的天神。若雷月此时不是别人刀俎下的鱼肉,一定会为其风采所倾倒。她形容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这座建筑集合了是世上所有美好的色彩,却又让人觉得古朴苍凉。如果非要让她形容,那应该是“死亡的太阳”。 就好像一具失去生机的绝色女尸,即便美丽,也让人敬而远之…… 雷月在女孩的带领下进入了神庙,神庙大殿之中,烛光十分昏暗,隐约映照出墙壁上的图绘。似乎画的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带着绝望又满是新生的希望的味道。但女孩没有给雷月细看的时间,直接往穿过这里往后殿走去。 “这就是不久的将来要与你成为一体的“蛊”。” 红裙女孩站在后殿的一处神像跟前,神龛上供奉着一尊琉璃方,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蠕蠕爬动,一丝丝香气从中渗透出来。 雷月禁不住头皮发麻,站在原地不敢上前,只能隐约看见在琉璃方中被光线折射的扭曲光影。 “‘蛊女’”的来源,是虫师基于‘复生’这一愿望而实现的。虫师们一直相信有什么力量可以让死人复活,可以让虚弱的人变得强大。”女孩缓缓说着,像是解释给雷月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雷月没说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年儿说道:“你可以先歇息几日,待身体调整到最好的状态,才能接纳‘人蛊’的挑选。” “挑选?”雷月吃了一惊。 年儿解释道:“是呢,每一只‘人蛊’,都有独特的喜好,要有‘人蛊’中意于你,你才有资格成为蛊女。” “呵……是么……”雷月自嘲的笑了一声。 女孩看她一眼,带领她们从后殿穿过,走上了一条蜿蜒的小路,小路两旁树木郁郁葱葱,生长的异常高大繁绿,只有零星斑驳的光点投射在地上,令人透不过气。 更令人窒息的是,树的枝叶中还绑着许多白色的绸带,在密不透风的树林中直挺挺的挂在那里纹丝不动,像是一具具缩小了的吊死鬼。“这是什么?” “你说树上的那些绸带?据说,这是一种祭祀的方法,可以引领亡灵找到它们想要的归宿。” “归宿?”雷月喃喃重复了一遍,越发觉得悲哀,生前都无归宿,死了还计较什么归宿不归宿的。 “到了。”年儿提醒雷月。 雷月回神,四周却什么都没有,年儿示意她往下看。她才看见前面有个巨大的深坑,就想方才她刚醒来的那个地方一般,四周没有任何出口,而她站在上方,能俯瞰下面的一切。 眼前的情景映入她的眼帘。 几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正在相互撕咬,之所以称之为东西,是因为它们当真称不上是人。 她们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妖异的血褐色,皮肤像一块块干干裂的血痂,却没有半丝血腥的气息,反而有一股清淡的香气萦绕。香气飘进鼻中,雷月立时觉得一阵昏沉,吓得她连忙捂住口鼻。这香气是与方才琉璃方中,人蛊的香气是一样的。 年儿笑了笑,取出一颗白色的药丸给她:“吃了就没事了。” “她们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雷月看着下面,胃里一阵翻腾,年儿却平静一笑:“没能控制住蛊虫,所以她们被‘人蛊’控制住。目前应该不能算是人了,身体已经灵魂大部分已经变成了虫子。这种“人蛊”极其好斗,领地意识很强,周围若有其他的“人蛊”就会进行攻击。” “那为什么还要把她们放在一起?” “这还是为了……让她们以另一种方式活下去。” “另外的方式?” 雷月瞪眼看着下面,心头的恐慌已经难以抑制,如果不能成功变作蛊女,她在不久的将来也要到下面去,同其他的失败者相互啃咬。 她想到这,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惧的尖叫,跌坐在地。 尖锐的声音打断了周遭的吟唱声,红衣女孩的眸中闪过不满,片刻,吟唱声又继续响了起来。 雷月下意识的用手臂环住自己想要站起身,却冷不防左脚向下陷去,卡在了什么东西上。 她这才注意到,一行人走过的地方,竟然密密麻麻排列着人的骨头。而她脚下这一块有些松散了。 “这里,这里……为何有这么多的死人?” 女孩长长的裙摆拖在不太平整的人骨上,形成一个个小波浪,“我族神殿,千白年来受万灵祭奠,保我族血脉不灭。” “万灵……祭奠?”雷月不敢相信的喃喃道。这么多死人做肥料,难怪刚才那些树长成那样。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些蛊女,耳边听着一阵阵低沉的吟唱声,一声声鼓点让人觉得浮躁不安。 “如果你经受不住蛊虫的融合,那么将来,你兴许要成为下面的意愿,或者成为这其中的一具尸骨。” 雷月看着女孩兴奋疯狂的神色,深觉自己太过天真了,她根本什么都不了解,就答应了北山廖。什么蛊女,分明是一个个被制作出来的恶鬼。 “我后悔了,我不要成为什么蛊女,我要离开这里!” 女孩冷厉的哼了一声,她身后的一名侍女一把伸出手臂扣住雷月的脖子,雷月的肉躯在她面前,如同一根脆弱的藤蔓,只要轻轻一握就会粉碎。 “为高贵的神奉献生命,你应该感到荣耀。”女孩的眯起眼睛,侍女的力道不由又增了几分,雷月脸色憋得紫红,双腿在空中乱蹬,喘息声犹如走调的拉风箱似的嘶哑难听。 “放……放手……” 女孩冷漠的审视着她,嘴角泛起冷笑,目光中满是不屑和鄙夷。 年儿给的药丸似乎很快失去了作用,雷月举得鼻尖的香气越来越浓,周围的景物慢慢模糊起来,一种莫名的恐慌紧张之感紧紧缠绕住雷月,她感觉有人架起她的四肢,将她往香味的源头抬了过去…… …… 夜月幽幽,公孙羡背着手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头顶朦胧模糊的弦月和变幻不定的薄云,心中的剧烈的酸楚难以形容。 晚风吹起来,周围的谷草和雪沫飞起发出阵阵瑟瑟的声响。“是我太过大意,不经意就让那些杂鱼将事情闹到这种地步。” “三人成虎,流言可是越传越真了。一定要尽快解决。”公孙岚道:“这里虽然破败,却也只能委屈你暂时呆在这里了。” 这是一个废弃的小园子,枯黄的藤蔓和荒草被乱雪覆盖,残败的围栏屋顶都看得出它曾经的风光雅致。破旧的花池里尽是脏污糜烂的草根,黑土白雪混杂一团。 “无妨,戍边多年,餐风露宿,这点苦算什么。” 公孙岚看着他道:“你口中的“这点苦”,是只眼前的境遇还是指瞬息万变的人心呢?” 第502章 选择(一) 如今局势胶着,整个京都都被压抑的气氛笼罩,储君是一国稳固之根本,自从王皇后跟太子前后脚没了,朝中暗流涌动,不时有人提出要新立太子,也有人提出要立嘉妃为后。起码嘉妃一无外戚,二无劣迹,又生养了一双儿女,简直没有一处不合适。但北山啸则时不时称病,就是不接这个话。 一时间众臣都摸不透君上的心思,后宫之中也起了硝烟。 而这些在百姓口中,都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公孙慕要去回娘家看看母亲蒋氏的情形,此时坐在马车里听着大街上时不时传来议论的声音,便掀开车帘想看看谈论声响最大的地方都是些什么人,却听见有人急促的喊了一声“云袖”,她的心中猛地一跳,下意识的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怎么了?”菘蓝见穆清浅变得紧张起来,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公孙慕的目光看着街边来回穿过人群向前疾奔的蓝色身影,想到那声急切饱含了惊喜与焦急的“云袖”,她猛然想起:“之前清浅受祈淑郡主的算计,不是有个叫云袖的婢女受了伤,后来一直没有找到吗?” 蕊朱道:“小姐看见云袖了?” “不是,方才我听见有人喊了一声‘云袖’。然后一个蓝色的身影就拐进巷子里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清浅?” 她有些发怔,脑中忽然炸起一个念头。祈淑郡主之前就算计过姑母和清浅,事败之后转而盯上了公孙家的二房,却仍然没有讨到便宜。会不会是祈淑郡主早就把云袖捏在手上,用以引诱清浅?再次图谋不轨?“若是云袖倒没什么,就怕有人利用云袖想要对清浅不利。” 菘蓝和蕊朱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安,蕊朱道:“世子妃,您可怀着身孕呢,万不能轻举妄动,若是您跟腹中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们万死难辞其咎啊!” “可清浅若因为我的犹豫出了什么事,我也万死难辞其咎……”公孙慕抚着肚子,不敢再耽搁,说道:“菘蓝,这里离府上也不远了,你立即去禀告祖父,我带着护卫到前面去看看。” 菘蓝哭丧着脸,还想再劝:“世子妃,这可不行啊……” “还不快去!” 菘蓝见公孙慕虎着脸,看了蕊朱一眼,示意她小心行事,赶紧提着裙子下车往公孙府上奔去。 待菘蓝一走,公孙慕便下了马车,索性她近日出门都带着不少护卫。众人脚步不停,躲过人流汇集的地方往那条低矮的巷弄中行去。却半晌也没有看到那个蓝色的影子。 巷子中满是积雪,公孙慕脚上穿的银丝履并不适合在雪地上快步行走。蕊朱劝道:“世子妃,这样太危险了,奴婢陪您在这等着,让护卫去追,还能快些。” 公孙慕只能点头。 蕊朱赶紧吩咐侍卫:“留下四个人,剩下的去追。” 公孙慕心中焦急,额头就见了汗。蕊朱急道:“世子妃若着了风寒可大大不妙,咱们回马车上等,就算护卫寻不招人,老太爷也该派人来寻了!” “嗯。” 就在主仆说话间,只听噗噗几声,护卫应声倒地,公孙慕来不及反应,一个黑衣人窜到她们身后,竖掌如刀,一手一掌砍在她和蕊朱颈间。 …… 公孙御空在书案前愣神,心乱如麻的等着小厮的回话。慕儿说午时回来看蒋氏,怎么现在还没到?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孟瑶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祈淑郡主也付出了代价,难道她还不吸取教训,又做了什么? 他一眼看见焦急狼狈冲进来的管事葛进,面色大变,忙急走两步问道:“葛管事,您这是?” 葛进一直以来的沉稳干练已经抛到了九霄云外,什么也顾不上了,扑进公孙御空的书房跪倒,仓惶无措的神色让公孙御空的喉咙里发出‘咯’的一声,身子摇了摇才站住:“是慕儿出了事?你快说。” 葛进是公孙府上的老管事,深知北山衡是什么人,更知道公孙慕肚子里孩子的尊贵,身子抖得跪不住,深吸了两口气道:“方才世子妃回来的路上,隐约看见穆大小姐在追之前失踪的婢女云袖。世子妃怕她中了什么圈套,就让菘蓝回来报信,自己带着护卫去追了。” “结果老爷子派的人到了之后,发现护卫全死了,世子妃和女婢蕊朱不见了!” 公孙御空脸色铁青,瞪着眼睛抬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领,呼吸几乎停止了,好大一会儿,突然长长透出一口气,“什么叫不见了?” “附近全都搜遍了,没找见世子妃的踪影。老爷子让小人来告诉老爷一声,现在还在派人四处搜寻。” 公孙御空只觉得头目森森,从头凉到脚,动手的人不管是谁都可以推到贼人身上……他太掉以轻心了,他们怎么敢!能在城中明目张胆的杀人掳人,是谁给他们仗的胆!慕儿才十几岁的年华啊……还怀着身孕! 他强撑住站稳,突然大步蹋出门,“我亲自去找慕儿!” …… 冬日最后一丝余晖已经落尽,余下的只是微垂的夜幕间传来的冰冷。 一声狠得意的笑声传进公孙慕的耳中,“公孙慕,你不是很厉害吗?阻止我入府?现在却怎么落到了我的手上?” “孟瑶……祈淑郡主竟然没杀你?”公孙慕看着眼前的人愕然问道。 “她明知杀了我也泄愤也是没用的,倒不如物尽其用。”孟瑶挑唇一笑:“在你们这些一本正经的人心中,仇恨的了结方式只有灭杀吧?但那些底线已失的人却不同,她们会千方百计的扳回一局,甚至不介意与恶魔做交易。” 公孙慕不明白:“与恶魔做交易?” “是啊,祈淑郡主就像变了一个人……”孟瑶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袅袅娜娜的走到公孙慕跟前,说道:“三公主被你们算计吃了大亏,祈淑郡主的养女也被我错手杀了……三公主大怒将我扔给祈淑郡主泄愤,祈淑郡主却没有杀我,因为她知道,始作俑者并非是我,留我一命,能帮她真正的报仇。” “呵……我看祈淑郡主未必有这个本事。”公孙慕露出讥嘲的笑容。 “以前是没有,以后有没有我也不知道,但我并不在意,因为我有我的事情要做……不过是借她的名目罢了。” “你?你也不过是个千方百计要做别人小妾的女人。” “哈。小妾,你以为你父亲是谁,天王老子么。让天下间的女人争先恐后要去做他的小妾,别说笑了,公孙慕,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你。” 公孙慕闻言狐疑的看着孟瑶,“你是谁?你不是孟瑶吗?因为与我父亲的表妹相貌相像而被三公主找来,企图进府图谋不轨。” 孟瑶露出一副“你太天真”的笑容,说道:“障眼法罢了,无论是三公主还是祈淑郡主,亦或是你,都不知道,我是谁,是来做什么的……” 孟瑶看着个公孙慕的肚子,说道:“真是个尊贵的生命啊!要用它换取另一件重要的东西应该够了。” 公孙慕下意识的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肚子,后退几步:“你要做什么……” ……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雷月躺在高台上,周围一直有什么东西在爬。不知道是不是“人蛊”,她很害怕,却动弹不得。 高台四角有几根尖锥,上面缠绕着红色的丝线,四线上挂着金玲符箓一样的东西。雷月扭头细看,那符箓似乎是羊皮做的,上面是一些韵律和文字,都是用金线细细的绣上去的。可她从来就不精通音律,这种古老罕见的标注方式她更是没见过。 窸窸窣窣,似乎有什么东西朝她爬过来了,越来越近。金玲受到轻微的震动,带动丝线上面黏贴的羊皮符箓也摇晃的越来越剧烈,发出呲呲的摩擦声。不知道这些是不是用来吸引“人蛊”的。 鼻尖的香气越发浓郁,她有些晕迷,眼前仿佛出现了许多晃动的人影。“别过来……” 她一出声,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停了下来,不再靠近。然后她听见那个红衣女孩恼怒的说道:“她怎么还有意识?” 年儿也 有些意外,猜测道:“毕竟是渡王的星卫营出来的人,资质定然优于其他人,耐力强些也是有的。” 女孩闻言沉默下来不再说话,似乎默认了年儿说的话。 年儿对雷月说道:“雷姑娘,你必须心甘情愿接受人蛊的选择,才能顺利融合,不然,失败的几率会大大增加,就会变成你方才看见的怪物,你真的想变成那样吗?” 雷月闭着眼睛,她一咬牙,不再说话。她知道自己无法活着从这逃出去,那个红衣女孩诡异莫测,让她有一种感觉,自己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与其成为一个怪物,她也只能拼一次! 蛊女……兴许真的是意想不到的新生呢? 第503章 选择(二)(有修改) 南宫府外,一个满面胡须精神萎靡的猥琐男子,几乎看不出原本面貌,眼神四处不停溜着,小心翼翼的往后角门蹭过去,角门应声而开,门房探出脑袋一瞧:“哎哟,陈二爷,您来啦!快请进,少主刚回来,我带您进去?” “不用,我自己进去就是。”陈二一贯懒散佝偻的后背,钻进角门立马挺直了,面色有些急。几乎是一路小跑,一溜烟进了杨戭的院子。雷明手中正捏着公孙岚的信,要给杨戭送去,见陈二气喘吁吁的颠进来,乐道:“你小子什么时候能给咱长长脸,瞧你这一副鬼样!” 陈二两个眼珠子四圈转了转,道:“哎哟,明大爷,有要紧事。” “这一天天要紧事实在不少,也不差这一件,明日再说吧!王爷今日忙了一天,可是累了!公孙姑娘刚来了信,我得赶紧给主子送去!”雷 陈二急的一跺脚,“是肃王府那位世子妃被人劫走了……” 雷明手一顿,见陈二两条眉毛都急的揪在一起,僵了一瞬,心头闪过一丝不详,这丝不详如同点滴细雨猝不及防间霎时倾盆而下,将他淋了个透心凉。“肃王府世子妃?是公孙府上的四小姐?怎么回事?!赶紧跟我进去,给主子说清楚去!” 陈二将公孙慕被人劫走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公孙老爷子已经派人着了一圈,没找到人呢,现在公孙家的二老爷亲自带人在外边寻人呢,也一无所获。听说那位世子妃身边的护卫全都死了,自己和一个婢女就那么失踪了!小的琢磨着,这事不是一般人干的,八成是有什么阴谋……” 杨戭深吸一口气,“带上人,赶紧找!” 杨戭刚出府门,便见雷泽下了马差点双腿一软跪在地上,雷泽勉强平息了混乱的气息和心绪,道:“主子……” 杨戭止住他的话,道“我已经知道了,正准备去找人,你又什么线索没有?” 雷泽赶紧点头:“有!” …… 半山一处隐蔽的青石侧,杨戭笔直的站着,身上穿着月白色绸布长衫,一身清冷几乎要和满地的白雪融为一体。他俯视着下方的孟瑶和公孙慕,眼中是深深的疑惑。这个孟瑶到底是谁,看她的身法步伐,分明不是练家子,却能独自一人杀光公孙慕的护卫,将她劫持到这里来。 万生老头站在他身侧,说道:“这个孟瑶有些古怪,我看她八成是易了容。” “易容?”杨戭知道他是易容高手,判断应该不会有错。 万生老头目光疑惑的看着孟瑶,说道:“不止如此,这个女人虽然梳着少女的发髻,但她已是妇人之姿,应该是嫁过人的。” 杨戭诧异的朝孟瑶看过去。 天空开始飘起零星的细雪,公孙慕血色的肌肤在冰冷的空气中透出一点红,她神色间虽然有些狼狈,但还能勉强镇定,她半靠在蕊朱身上,努力让自己平静。她听明白了孟瑶的话,对方是要用她度自己的孩子换什么东西。“你到底要做什么?或者,我应该问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咯咯……”孟瑶掩口笑了一阵,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她伸手在自己脸上摸索一阵,然后在发际边缘轻轻一拉,一层薄薄的面具随着她的扯动从脸上脱落下来。 一张陌生的面孔暴露在公孙慕眼前。 “你是谁?”公孙慕看着眼前陌生的女人,她努力在脑海中搜索自己的记忆却一无所获。 而半山腰站着的杨戭却瞳孔一缩,这个女人他认得,竟然是…… “纪天姀!” “纪天姀?”万生老头没想到杨戭居然认出了那个女人,不仅问道:“姓纪,难道是公孙岚那丫头在大安时候的纪家人?” “没错,是纪家的庶女。当初她手燕鸿蛊惑,挑拨秦氏将阿岚逼出了的纪府,但最后没能如愿摆脱已经疯疯癫癫的未婚夫阮宁。我们离开大安之前,她强烈反抗,但最终 还是被纪成霖嫁到了阮家。后来的事情,都是线报回禀的。” “说是纪天姀千方百计要离开阮家,即便不能和离,即便被休也要离开,但阮宁的父母强加阻拦,最后纪天姀迫于无奈一把火烧了阮家,与阮宁同归于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万生老头惊诧的挤挤眼睛,“这么说,她是诈死?” “现在看来八成是了。”杨戭紧蹙眉头,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说道:“还有,纪天姀还有个妹妹叫纪如珺,年纪不大却诡计多端,因为一些原因变得痴傻。有个游方的道姑去过纪府,说能治好纪如珺的痴病,便说服纪成霖将她带走了。” 顾姨娘已经死了好几年,纪成霖的心思也早就从自己这两个庶女身上挪开了。纪天姀放火烧了阮府之后,纪成霖震惊之下,也只能摇头叹息,庆幸自己还有两个好儿子。对纪如珺的病也不报什么希望了,连府上的下人时时欺负她也不知道。 后来家里来了个道姑,说能治好纪如珺的痴病,但道姑说自己四处游历,如果要治好纪如珺的病,就得带着她离开。到时候他们父女什么时候能重逢只能看缘分了。 纪成霖倒也没有多少犹豫,一个痴女,这么蹉跎在家也不是办法,若跟着这道姑能治好也是她的造化,便答应了。 杨戭沉声道:“纪如珺跟着道姑走后,就失去了踪迹。现在想想,纪如珺跟着捣鼓离开的时间与纪天姀防火烧阮府的时间就是一前一后……” “你是说那捣鼓也一同把纪天姀带走了?” “我看未必是那道姑的意愿。纪天姀为人蠢笨,自以为是,那道姑没有理由看上她。我看是纪如珺当初只是装疯卖傻,是她说服捣鼓将纪天姀也带走的,防火也是她的主意。” “也就是说,她们姐妹与岚丫头有仇怨,纪天姀出现在这里八成是针对岚丫头的,对吧?”万生老头将杨戭说的话捋顺一遍,得出这个结论。 “嗯,纪天姀化身孟瑶,顺应祈淑郡主的利用,对公孙家不利。现在又抓了公孙慕……” 万生老头却对他口中说的纪如珺比较感兴趣:“纪天姀在这里,那她的妹妹在哪?那个道姑又是谁?” 杨戭摇头:“怕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纪天姀从前手无缚鸡之力,现在却不是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看着纪天姀总有一种怪异之感,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这是,一群带着银质面具的纤细身影从山下鬼魅般飘了过来。 万生老头神色微讶,“应该是前来接应纪天姀的人,好像全是女的。” 杨戭却没有因为对方全是女人而掉以轻心,朝自己身后一摆手,“救人!” 冬日的树林显得十分空旷,公孙慕的心却已经被惊惧担忧填满,她和蕊朱紧紧贴在一起,紧张的看着眼前撕下面具的“孟瑶”和那些身法如鬼魅的女人。 但双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杨戭的人已经从林中粗壮的树木上飘落而下,疾风般冲下山坡。双方手中的冷光一接触,血腥味顿时满眼开来。 带着银色面具的女人身法怪异,力大无穷,极难对付。好在杨戭的护卫配合默契,行动间极有章法。一时间竟难以分出胜负。 公孙慕见机带着蕊朱朝边缘退去,纪天姀冷笑一声,飞身朝她抓来。 “世子妃!”蕊朱吓得一声尖叫,上前护住公孙慕,就在纪天姀即将触碰到她的身体时,一柄长刀横在了二人中间。 纪天姀阴狠的目光朝来人看去:“杨戭!” 杨戭冷冷的看着纪天姀:“死性不改!” “哈哈哈……”纪天姀听见杨戭对她的四字评价,满眼恶意的笑道:“你以为你们是无所不能的?以为你们想做的事情都能无往不利?做梦!” 纪天姀弯指成爪朝杨戭抓去,杨戭皱眉,见她伸过来的指尖蓝中带黑,急忙闪身躲避。纪天姀却没有借机上前,反而脚下一登退出老远,竟是要逃。 杨戭皱眉,还是决定先确保公孙慕的安全。 那边正在缠斗的众护卫,有万生老头的帮忙,已经将带着银色面具的女人团团围杀到一处,但那些女人明显是死士,见状不妙,逃的逃,自尽的自尽。万生老头带人朝前追了过去,杨戭则回身看向公孙慕:“你是怎么被她劫持到这里来的?” 公孙慕双腿一软,跪坐在雪地上,大口的喘息着,然后就是止不住的颤抖,只觉得浓郁的血腥直往鼻孔里钻。她眼中迅速的凝结起一层薄薄的水汽,双手紧紧地环住肩膀,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蕊朱赶紧将她拖起来,说道:“世子妃,您怎么样?” 公孙慕缓了好一会才说道:“她设计骗了我,她们的目标不是清浅,原本就是我……那个孟瑶,她很奇怪,我见她并不像你们一样会功夫,但她能轻易置人于死地,力气也很大……” “那不是什么孟瑶,孟瑶的身份是假的,她是纪府的人,是纪家的庶女。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变成了那副鬼魅样子。” 第504章 毁了它(一) “纪家?是五妹妹在大安时候的纪家?”公孙慕有些惊异。 杨戭点点头,扫了一眼地上的尸首和血迹,皱眉道:“先回去吧,你的身子现在禁不起折腾。”他顿了顿,又说:“我知道你担忧家人的心情,但你要知道,现在这种时候,应该先学会自保。千万不能以身犯险,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能自乱阵脚,否则,不但救不了别人,还会引发更大的危机。” 公孙慕心下一万个后怕,赶紧点头:“嗯,我知道了……” 杨戭将公孙慕安然送到公孙府上,自己则去长柏阁找公孙老爷子说话。 “百盟不断有人渗透到大靖,此事决不简单。” 公孙老爷子沉吟片刻,说道:“我也是这么想,但想不到暗中与百盟暗度陈仓的人是谁。” “上次公孙羡深陷陷阱,那个神秘人您怎么看?” “你觉得是他?” 杨戭神色凝重,想到公孙岚在沭北时时刻刻可能遭遇危险,他就无法安心。“是不是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谁?” “我也想过……近来发生的事情太过蹊跷,兴许也是与此人有关。” 杨戭道:“的确……三公主的作为与之前的运筹帷幄大相径庭……还有朝中一些决策也并不利于北山啸则。暗中做这些事情的人,似乎是唯恐天下不乱。” …… 官兵将柏翠庵所有的尼姑都拿住,抓回去审问,并开始清点庵中藏起来的米粮。 但这些尼姑和净觉都是同一口径——是帮着公孙羡对抗大皇子这位钦差,因此不顾城中百姓的性命,削弱驻军,才高价收粮屯粮。 那日搭了架子要烧死公孙羡的人没能得逞,这几日闹得更凶,集结了更多的百姓到衙门要人,不交出公孙羡,决不离开,弄的城中一片大乱。 “这样下去,沭北就完蛋了。”公孙羡嗤笑一声,他太知道朝廷通常用什么手段来将一个好人变成坏人。像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也不是没见过,只不过没想到有一天这种招数会被用到自己身上。 公孙羡叹息一声:“若是沭北守不住,就不止这里的百姓要受苦了。靖国,大安,百盟都不会再安生。” “现在虽然咱们找到了粮草,算是占据了主动,可毕竟大皇子也在这里,万一他要以百姓的意愿为由,限制你的兵权和自由,咱们该怎么办。” “所以,我有一个主意,要先发制人。” 公孙岚诧异:“什么主意?” …… 翌日,衙门跟前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炸开了锅,“公孙羡来了!公孙羡来了!” 人群如同被捅了的蜂窝板,“轰”的乍开,争先恐后的跳起来想要看一看,这个居心叵测不顾百姓的恶人是怎么有脸来到他们面前的。 “公孙羡!” “公孙羡!” 声音如同旱地惊雷,震的人耳膜轰鸣。 孙山和王二藏在人群里,心跳不自觉的加快,他们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说起来这件事情还是他们一手配合薛大掌柜做成的。他们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竟然做成了这样的大事。 公孙羡为了沭北征战多年,护佑此地的百姓不受战火侵蚀,但事情才过去多久?那些他曾经救助保护过的人,那些曾经对他感恩戴德的人,现在正嗷嗷叫着要取他的性命,连他们看了都觉得寒心。 王二不由喃喃道:“不知道这些人以后会不会后悔?不知道公孙羡会不会后悔自己曾经维护过这些人?” 孙山浑身禁不住发抖,好人姑且被如此对待,若有一天真相大白,这些愚蠢的暴民会怎么对他?“走吧!别看了!” 王二抚了抚身上的鸡皮疙瘩,也不想再留,跟着孙山一起往人群外退去。丝毫不知道四面八方都有眼睛在盯着人群中的异动,等着将有嫌疑的人抓获! 百姓们推推嚷嚷乱成一团,上前将走出们的公孙羡一把抓到手里。 “公孙羡”大声喊着:“我不是公孙羡,我不是公孙羡!我是薛志山!” 然而他的声音在汹涌的人潮中被淹没的彻彻底底,根本就没有人听,即便听见了也只认为他是在狡辩! 不知道是谁拽住了“公孙羡”的衣领,然后将他身上的甲胄一件件扒了下来。无数双手扒在他身上,淹没了他的喊声。 大皇子很快赶到了,命令官兵维持秩序,然而然而冲进人群的官兵,很快也被百姓淹没,这里仿佛是在举行一个盛宴,一个杀死公孙羡的盛宴。 木架又被重新搭了起来,所有人的眼睛都如同下面被烧红的柴火,放着灼人的火光。 “公孙羡”拼命挣扎,最后还是被绑到了架子上,他已经鼻青脸肿,看不清本来的面貌。没有人去听他的呼救和狡辩,火光慢慢从他的脚底窜到头顶,撕心裂肺的嘶嚎声从火中传来。 聚在一起的百姓有一瞬间的停滞,仿佛被唤醒了神智。 这时,又有人带头喊了起来,“这个恶魔!烧死他!” 一瞬间,众人又记起了公孙羡的种种恶行。 “公孙羡”死了。 煽动人群的人得到了满意的结果,不再发出动静,没有人的煽动,人群豁然安静下来。 公孙羡真的死了? 所有人心里都冒出这个念头,然后哗啦一下,如同洪水般退出老远。震惊的看着中间被烧的焦黑的“公孙羡”。 “他真的死了?” 人群中有人弱弱的问了一句。 然后又有人问道:“他死了,还有人带兵打仗吧?” “当然有了,岳荣廷岳将军不是也在这吗?” “岳将军是不是已经老了?” 众人闻言都纷纷沉默下来。 公孙羡就像太阳,一直明亮而炽烈的照耀这沭北的天空,他怎么就变坏了呢?白白死了,不能再保护他们了…… 站在高处看着下方的大皇子北山廖,嘴里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仿佛这样的人情冷暖,让他觉得有趣。 虽然死的不是公孙羡,但公孙羡同样能感同身受吧。他曾经努力保护的人们,竟然这样对待他…… 破旧的宅邸中,公孙羡抿着热茶,笑容中的苦涩更甚:“真没想到,我最终是这样的死法。” “他们是被煽动挑拨的。” 公孙羡面对这种无力的劝说,倒也没有反驳。 沭北的局势就是这样,随时随地都可能陷入困局。 谁都知道,这次沭北之战是个不讨好的差事,满朝文武能躲的都躲了,武将更是能病就病,最终还是他这个备受防范的人前来接这个烫手的山芋。他不是不能躲,想要缩着不出头,公孙家也有千种方法万种手段,能让他得偿所愿。 他可以比其他武将做的更极致,来躲开沭北之战,但他不能这样做,也不想这么做。他公孙羡今生所做的事,要配得上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人命,他要为那些鲜活的性命去偿还,唯有此才能坦坦荡荡活在世间。 因为他是公孙家的儿子,也是肃王的儿子。 他若退缩了,公孙和肃王府都将遭受灭顶之灾,就像当年的廉王一样。 所以他要撑着,称到太后重新掌权,撑到公孙、肃王府能挣脱北山啸则的钳制的时候。撑到北山衡能够独当一面,承担起天下的重任。 公孙羡脑子飞快地转起来,战争并不是在两军对峙时才开始,而是早早就拉开了帷幕。“我以为咱们的钦差大人会阻拦我这么做,没想到他一口就答应了。” “我也没想到。”公孙岚看着神清气爽的公孙羡,岁月还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沉积的痕迹,有着久经战场的老练又透着锐利的锋芒。“我从一开始就没看透过北山廖,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到底想要什么。” “大皇子的确深不可测。” “不过,现在这个结果倒是好的,大皇子已经说了,他会跟如实上报,说这是他的主意。” 公孙羡转头看她:“你觉得大皇子是在帮我们?” 公孙岚看着他:“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是大皇子暗中安排这一出戏,可如果那样的话,他大可以让事情继续闹大,何必要顺应我们的意思呢?完全可以借此治罪与你。” 公孙羡意味深长的说道:“人和人想要的东西是不同的。” 公孙岚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说道:“我想不通的是,谁会这么做。这样做的结果,对靖国百害而无一利。这么重要的节骨眼上,想要对付你的人应该只有百盟的人才对,可沭北并无百盟奸细的行迹。” “要么是百盟奸细藏的太深,有可能在沭北藏身多年。要么……就是灯下黑……” 公孙岚一惊:“你是说,的确有人不顾靖国安危,唯恐天下不乱?” “是啊……得不到,就毁了它……” “得不到,就毁了它……”公孙岚喃喃念叨即便公孙羡的话,震惊抬头:“你这话……” “我猜是他。”公孙羡目中精光闪动,“你还不信?” 公孙岚心下一凛,摇头道:“让我好好想想……” 第505章 毁了它(二) 入夜飘起细雪,院中的腊梅鹅黄之间微带莹白,似染上了一片轻愁。暮春一个人披着厚厚的银狐斗篷站在廊檐下茫然出神。 她这段日子一坐一卧都觉得不舒坦,娥儿说因为孩子月份大了,身子沉重的关系。但暮春自己知道,她是因为心中有事。不知过了多久,寒意终于漫进狐裘之内,她回过头,想回到屋子里去,却发现原本空无一人的院落之中多了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 暮春一怔,娥儿立即行礼问安:“公子?您怎么这么晚回来?” “嗯。” 北山廖并不多话,暮春跟着他一前一后进了屋子,方才娥儿泡的茶已经凉了,散了一室茶香。“公子稍后,奴婢这就去沏茶来。” 北山廖抬手制止:“不必了,稍后有客到访,我只略坐。” “是,奴婢告退。” 娥儿很有眼色,似乎知道北山廖对有话要对暮春说,告退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夜色清寂,外面传来二更鼓的梆子声,宁静中更添冷肃。北山廖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无意识的把玩着桌上摆放着的粉彩细瓷杯,瓷杯的颜色从他的指间透出,愈发显得寒凉如露,轻粉如霞,他轻笑一声,看着暮春,问道:“我见你神思不属,是在想什么事?” 暮春摇摇头:“我……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身子日见沉重,有些 不舒坦罢了。” 北山廖闻言没有说话,暮春抬起头看他,发现他的目光中微带审视,暮春心中一惊,不敢露出声色,转而说道:“其实……我是在院子里呆久了,实在觉得无趣,想偶尔能去街上走走。” “原来如此,这也没什么不行。只是你现在身子重,这个季节路又滑,我却是不放心的,不如你在忍耐几个月,等孩子出生了,你想如何都依你。” 暮春垂眸点点头。 北山廖的目光在她面上流连半晌,见她如此也不再多说,道:“早些休息。” “嗯……” 暮春送他出门,见他身影消失在园中重重灯影中,回身走进屋子。 娥儿沏了新茶过来,暮春摆摆手:“早些安置吧。” 吹熄烛火,她缩在锦绣繁华的衾被之中,一颗心仿佛被屋外落下的雪花搅的无法平静。她复又披衣起身,静静听了听门外的动静,娥儿似乎已经回房了。 她近日表现的十分顺从,又显得对北山廖诸多依赖,让娥儿的防备没那么重了。她以有孕怕吵为由,让娥儿不必在屋子里守夜,而是睡在厢房中。 其实她这么做,是想暗中放了李潮生,但今日她的“夫君”似乎要在这里见什么人,让她忍不住想要去一探究竟。 轻轻出了房门,暮春站在原地听了听,娥儿的房间已经吹了灯,没什么动静。 她对药膳颇有了解,兴许是她从前就懂得这些。这些天故意要了些助眠安神的东西来吃。娥儿陪她吃同样的东西,所以最近娥儿都不像从前那般机警。她偶尔起身活动,去找李潮生说话,都能避过她的耳目。 她不敢提灯笼,只是映着月光和雪色朝前院的书房走去。 书房中果然灯火通明,门口一个小厮也没有,暮春手捏着斗篷,脚步小心的移到窗下,窗内有暖香散出,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称他为殿下。 暮春心中一颤,殿下…… 这样的称呼,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用的。李潮生说的没错,他的身份不简单,将她们关在这里别有目的。这些天,李潮生在她的央求下,将从前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她虽然想不起来,却有一种真实的感觉。不像她现在的处境,衣食无忧,平静安稳,却那么的不真切。 按照李潮生的话,她只是一个婢女,对这位“殿下”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对方为何要处心积虑的将她关在这处“笼子”里,还有了一个孩子…… “殿下上次送来的,那个叫雷月的女人,资质果然不错,人蛊与她的身体融合的很好。说不定,能成为所有蛊女中最完美的一个。” “哦?果真?” 女子的声线略显阴沉冷漠,说道:“嗯,不过,人蛊就快要用完了,不知新一批的人蛊什么时候才能成熟?” “还需两月。” 窗外的暮春听见“人蛊”二字不由得有些茫然,又听里面的女子说道:“既然如此,两月之后,我会再来这里。” 北山廖说道;“那是自然,人蛊还需你亲自从那个女人的身体里取出。” 听到这里,暮春浑身一震!两个月,从女人的身体里取出…… 这样的字眼,让她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人蛊……难道是在她的肚子里? 可人蛊到底是什么?她肚子里的,不是他的孩子?不对,他既然是“殿下”,之前又与她毫无交集,他又怎么会跟她生孩子? 暮春看着自己的肚子,由内而外感到恐惧,她手脚都不自禁的颤抖起来,整个人靠在墙上浑身发软。 不行,她不能这样……她应该去找李潮生,将这件事情告诉他,他一定会帮自己想办法……暮春咬咬牙,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动作,悄声离开。走到李潮生被关起来的地方,她已经冷静下来,不由得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进屋躺下,重新缩回衾被之中。 怪不得她没有胎动,娥儿还安慰她说,有的孩子不折腾母亲,是常有的事…… 可人蛊到底是什么?她肚子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个女人说,需得她亲手取出。那么取出之后,她还能活着吗?如果不能活着,她若将这件事情告知李潮生,会不会连累他? 一夜辗转难眠,天边终于亮起一丝曙光,暮春一直没合眼,却无半点困倦。娥儿进屋来服侍她起身,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少夫人早上想吃什么?” 暮春想了想,“公子走了么?” 娥儿一笑,“公子有事大一早就离开了,说过几天再回来看少夫人。” 暮春想到北山廖下次回来的时候,说不定就会带着那个女人来取她腹中的东西,心里就一阵发毛,她强自镇定:“嗯……我知道了。膳食……就和昨天的一样吧。”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暮春咬了咬唇,眸光中沁出眼泪。她昨夜犹豫良久,还是决定不对李潮生透露。她只要找个机会,将李潮生放了。至于她自己,身体里有那种东西,还不知道能不能活…… …… 蠢蠢欲动的百盟终于对大安张开了血盆大口。 城下叫关之声震耳欲聋。 虽说都是让人听不懂的部族语,但是从那些人脸上的表情能看出,话里必然满是辱骂之词。 驻军们望着城下野蛮大笑挑衅的百盟军队,虽然愤愤不平,连还嘴的都没有。 纪昀将这些看在眼中,不由感叹大安是安逸了太久,已经不知道如何打仗了!虽然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百盟当真攻打过来的时候,人们还是觉得没有做好准备。 只听得一声巨响从城门下传来,百盟军队已经吹响了号角。 士兵慌张地禀告,“攻城了,他们开始攻城了……” 战争是残酷的。 纪昀寒着一双眼睛,面对这守军,声音平静,仿佛能给人以安稳的力量,????“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报效朝廷,保护家人的时候来了。你们应该知道,百盟部族心性残忍,如果他们攻进了这里,我们的家人会怎么样。” 听到他的话,无所适从的士兵纷纷动容。 “你们不用想着怎么打仗,你们只要想着,要想尽办法将他们从这里赶出去!否则,他们就会杀你们的父母,你们的妻儿,他们绝不会手下留情。” 城门上“咚咚咚”震耳欲聋地撞击声传来,仿佛即将要天塌地陷。 “因为看准了大安的兵力弱,他们将靖国搅合的天翻地覆,让他们无暇顾及我们的死活。目的就是要一口吞掉大安,让我们成为他们的奴仆,践踏我们的国土!” “大丈夫死不怕,要死得其所,今日我们站在这座城池之上,是所有百姓的希望,是大安的希望,即便死,能用鲜血染红这座城池,也是我们的荣耀!” 纪昀挥动手中的长枪,周围的士兵不由得跟着他举起了手中的刀,刀锋明晃晃的刺痛了众人眼睛,也刺痛了众人的心,没错,他们就是死,也要保护家人百姓,不能让百盟人看扁了他们! 纪昀大喊一句,“誓死守卫潼阳关!” 士兵们也跟着喊起来,“誓死守卫潼阳关!” 于此同时,敖锐镇守的崇圣关也兵临城下! 城下的百盟军队嗷嗷叫嚣着,仿佛在嘲笑大安士兵的孱弱。钟翰站在城墙上,仿佛只能听到喘息和心跳的声音,他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死在百盟人的刀下…… 他听说过百盟人残暴的杀人手法,每一种他都害怕的要死,他已经想到了自杀会不会更加舒服一些,但是他仍旧期望能够活下来。“大靖真的不会来援军吗?” 第506章 开战(一) 衡启三十二年,靖王朝内乱,君上乾纲独断,各皇子公主争相弄权,四大世族连起纷争,百盟在靖国自顾不暇时,对大安长开了血盆大口。 凌晨,北冥宫延和殿,北山啸则接连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两眼通红的站在铜镜前张开双臂,任由几名内侍忙前忙后的帮他穿戴衣袍,脑子里一直在思量了近日的朝局。 殿外,匆忙的脚步声打断了北山啸则的思绪,他皱了皱眉,心中顿时浮现一种不祥的预感,天还没亮,如此匆忙的脚步声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君,君上,不好了……”杨承志喘着粗气跑进延和殿。 “什么事?” “今日承天门外空无一人,满朝文武竟无一人上朝……” “什么?”北山啸则浑身剧震,两眼之中顿时冒出滔天怒意。 君王都快出门进殿了,大臣却一个都没来,这可是亘古未见的,只有不上朝的君王,哪曾有集体罢朝的臣子!传扬出去,他北山啸则还有是很么脸面?!还如何面对天下百姓? 杨承志朝殿门外一招手,四个小内侍抱着厚厚的折子进来,“君上,这全都是朝臣们告病的折子……” “告病?”北山啸则一脚踢翻了眼前的内侍,折子哗啦一下掉了一地。殿内众人吓得跪地不起,抖如筛糠。 “君上息怒……” “哼!这帮猪狗不如的东西!”北山啸则想到自己之前称病不朝,逼得肃王将自己的儿子送到昀城堡对付北戎的事情,不由觉着这些人是在狠狠打他的脸! 他知道这些人想干什么! 百盟想要借机攻取大安,唇亡齿寒,大安遭了秧,靖国也没好果子吃,他们想让他出兵支援大安。可他现在如何能将兵权放出去,万一这些个逆臣贼子顺势逼宫,他难道要束手就擒吗! 任用公孙羡驻守沭北已经是极限。 “走!去太后宫里!”太后总算是在意朝局的,总不能看着这帮狗东西胡来! 北山啸则从延和殿到太后的以翊坤宫,一路都显得很鬼祟,因为他这个时辰本应在上朝! 然后到了翊坤宫,他命杨承志前去禀告,得到的却是太后风寒,到现在还未起身的话。北山啸则头上的青筋想一条条虫子鼓起来。 没错,太后对于他这个忤逆不孝的儿子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他当年对廉王之事的辩解,太后一个字也不信。可他才是大靖的君王!凭什么要看这么多人的脸色?!软的不行,北山啸则当场翻脸,于是,她们母子一直有着天堑般的隔阂。 现在,太后一定躲在翊坤宫李看他的笑话! 回到勤政殿,北山啸则来回不停的走动,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来人!” 杨承志连忙应声,“是,老奴在。” “传旨下去,就说朕要商量讨伐百盟的事,让他们都给朕滚在宫来!” 杨承志一怔,君上这是妥协了吗?“是,老奴这就去。” 旨意传出去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就陆续有人进了宫。北山啸则脸色阴沉的坐在龙椅上,看着下方渐渐多起来的朝臣,恨的牙痒痒。 “百盟的事,谁有主意,统统说出来。” 大臣们闻言一个个惶恐畏缩,闭口不言。好似全在等着他拿主意,那副表情,摆明了在说,这么多年都是您一个人拿主意,现在我们又有什么主意?还是您自己做主吧! 简直是对他赤裸裸的讽刺! 现在这种局势,他已经认定了是太后联合公孙所为,后面还勾连着谁自不用说,可他无凭无据,总不能当朝随手指认!尤其是眼下对朝局有着沉重分量的臣子! …… 一队人马正在官道上飞驰,带队的是大皇子北山廖的心腹亲信,徐钦。 凛冽的寒风吹拂在徐钦脸上,粗糙的面孔微微生疼,他却不觉得难受,眯起眼睛迎着寒风,眼中噙着炽热的兴奋。 沉寂隐忍的日子终于要过去了! 殿下终于要发动了。 这对徐钦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这不仅意味着大殿下的计划能够再进一步,也意味着他徐钦的家小和性命都得以保全,甚至荣华富贵犹胜以往。将来或许他也能混个世袭罔替的侯爵,常家世代子孙也就有了个敞亮无忧的前程。 想到这里,徐钦的目光愈发炙热,被冷风吹得通红的双眼更加红了,像滚烫的岩浆般炽热。 “大人,再走十里便是京都了,如何行止请大人定夺。”身旁的校尉大声喊道。 徐钦眼中厉色一闪,嘿嘿冷笑道:“如何行止?当然是先去拜访咱们的崔大人,今时不同以往,难为崔大人蛰伏十年终于攀了高枝,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当初徐某真是走了眼,没发现这还藏着这么一条白眼狼,今日老子倒想把他那身狼皮扒下来,瞧瞧里面是不是真的藏着狼心狗肺。” 一名手下笑道:“崔家的人一向左右逢源,谁知他那一道是真,那一道是假。” 徐钦大笑:“区区一个崔晟,寿星公吊颈,真他娘的活腻歪了。” “大人说得是,咱们现在可不就是阎王座下催命的黑白无常吗?” 凛冽的寒风中,一众大笑声随风飘远。 …… 崔晟坐在前堂,手里端着精美细巧的茶盏儿,盏中青嫩的雀舌在沸水中上下起伏翻滚,极为赏心悦目。他满足地闭上了眼,发出一声舒服的呼气声。 北山啸则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往后,不管是谁的天下,他都能拥有一席之地了。 有人背地里说他两面三刀,呵呵,那又如何?那些人不过是嫉妒他罢了。 崔晟越想越兴奋,越急不可耐。他在等父亲的消息,那边只要一有消息,他就动身回京。各种如意算盘在脑海里噼啪乱拨,一名侍卫却在门口抱拳行礼。 “大人,北边来人了,言称有重要之事,需向大人面禀。” 崔晟睁开眼,对打断他遐想的人颇为不悦,懒洋洋地道:“叫他进来吧。” “是。” 进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这群人杀气腾腾,每个人的手却背在身后,很怪异的动作,进门后不朝崔晟行礼,只是冷冷注视着阖目假寐的崔晟。 良久,似乎感到气氛不对,崔晟睁开眼,然后他便看到了一身凛冽气势的徐钦。 “徐钦?”崔晟认出了他,神色有些不悦:“见到我为何不行礼?” 徐钦嘴角咧出一个老大的弧度,愈发显得狰狞可怕。 这时,一名校尉忽然向前走了一步,暴喝道:“崔晟,你的事犯了!我等奉诏押你回京,随我们去诏狱走一遭吧。” 崔晟笑声戛然而止,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阴森:“奉诏?你们奉谁的诏?” “哼,你应该心中有数。” “诏命何在?” “等你到了地方,自会见到。” “你们当钱某是三岁孩童么?不见诏命,你们竟敢拿捕三品大员!好大的胆……不对!”此生两眼忽然睁大,失声道:“徐钦,你不想活了吗?” 徐钦却不在跟他废话,懒懒地一挥手:“拿人!” 两根散发着森然寒光的铁链非常娴熟地往崔晟头上套去,崔晟大惊,跳起身撞翻了身后的太师椅。 “来人,有人行刺本官!” 无数侍卫从院内涌来,徐钦带来的人却挡住了所有人的脚步。 “奉诏拿贼,谁敢阻拦,概以同党论处!” 侍卫们面面相觑,缓缓退后几步。 崔晟心中愈发冰凉,“大皇子要干什么?这绝不可能!” 徐钦目露杀机,狞声道:“诏谕有令,若崔晟反抗,就地格杀!” 众人早已摆开攻击阵式,纷纷从身后亮出机弩,森寒的弩箭一齐对准了崔晟,众人齐声大喝:“杀!” “乱臣贼子休想拿我!我要进京面圣!”崔晟怪叫着,忽然暴起身形踢翻了一张椅子,两腿一蹬便朝门外奔去。 嗖嗖! 两支弩箭激射而出,正中崔晟双腿,崔晟惨叫一声,当即扑倒在地。 “你们这是造反,徐钦,你这贼子,打压排挤我多年,今日竟还是不肯放过我,你会有报应的……” 徐钦冷笑:“倒是生得一张硬嘴,把他带去城外,让崔大人知晓何谓剥皮实草。” 在众多侍卫的目送下,崔晟被徐钦等人押出城。 城外找了一处偏僻安静之地,众人将他绑在一棵树上,徐钦从腰侧抽出一柄匕,看着崔晟嘿嘿狞笑。“你这个位置,殿下已经有了更合适的人选。” 崔晟被巨大的恐惧包围,似乎已吓得神志不清,圆睁着一双犹自不敢置信的眼睛,嘴里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 “崔大人到了阴间黄泉自己个儿好好看,看看殿下是怎样翻云覆雨,一手遮天。你鞥呢道今天这一步,是殿下给你的恩赐,你竟然给脸不要脸,妄想两面三刀,今儿若让你死痛快了,算老子对不起你,知道什么叫剥皮实草吗?” 失神的崔晟忽然狂笑起来:“这定是你们虚张声势!你们在吓我。我好歹是君上亲命的三品大员,你们不会毫无原委的就杀了我!就是大皇子也不能!” 第507章 开战(二) 崔晟的语调愈发疯狂,面容也近乎扭曲,“我崔家忍辱负重多年,在君上和几大世族之间极力周旋,如今崔家好不容易时来运转,平步青云,你徐钦算什么东西,如何能将我吓倒?” “时来运转?靠什么?靠着对君上摇尾乞怜?”徐钦的话毫不客气,句句直戳崔晟的心窝子。“你们崔家有什么了不起,说好听的世代书香,然而你们屈贼杀敌了,还是安邦定国了?你们祖上是出了两位宰相,现如今却子弟不兴,只能在其他世族跟前装孙子!哼,你与世族之间的勾心斗角我管不着,但你却差点泄露了大殿下的事情,我如何能饶了你?” “你……休要再口出狂言!你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崔家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徐钦看他的模样哈哈哈大笑,手中手中匕因颤动而不停闪烁着寒芒。“对对对,崔大人真聪明,我不敢动你一根汗毛……” 嘴里说着不敢动手,徐钦手里的匕却毫不含糊。锋利的刃尖抵上崔晟的额头,轻轻一划,崔晟的天灵盖顿时划破一道可怕的口子,鲜血喷涌而出。 崔晟张大了嘴惨嚎着,眼睛仍睁得圆圆,目光充满了不敢置信,他到现在还不信徐钦真的要杀他。直到徐钦一刀划至肚皮,他终于完全绝望,意识也永远陷入了黑暗。 …… 刚刚入夜,正是万家掌灯时分,崔府今日却格外地沉寂,像一滩毫无生气的死水。 崔煜阴沉着脸坐在前堂,枯瘦的手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过甚而微微泛白,显示出他此刻极不平静的情绪。 崔府管家在门口探出头。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家主,大老爷回来了……” 听到长子回来,崔煜眉头皱得更紧了,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道:“让他进来!” 很快,崔鸿远急惶惶的身影进了屋子:“父亲,晟儿被人抓了!至今下落不明……这可怎么办?” 崔煜端坐在首位上脸色铁青,指着崔鸿远:“先别说这个!我问你!晟儿到底干什么了!” 崔鸿远此时的脸色比崔煜还难看,如果到现在还不明白是被人给算计了,他就是只猪!“父亲,晟儿他……就是无意中透露了大皇子跟徐钦有交集……” 崔煜两个眼珠子都要爆出眼眶,也不管桌子上有什么,一股脑全都砸了过去,崔鸿远淋了一身的茶水墨汁,头脸污糟不堪,萎靡的跪在地上一声不敢吭。“他是要害死我们崔家!” “父亲,事情应该没有那么严重,事后晟儿已经将人除掉了。” “除掉了?”崔煜差点气厥过去,“如果真收拾干净了,徐钦还能找到他头上去?你脑被驴踢了?!” 崔鸿远的头几乎低到了裤裆里,吓得浑身抑制不住的发抖,半晌还是央求道:“父亲,事已至此,还是想办法救救晟儿,他可是儿子唯一的子嗣啊!” “哼,你以为,晟儿落在徐钦的手上,现在还能有命活?!” 崔鸿远呆呆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脑袋里嗡的一声……“怎么会?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失误,大皇子三言两语便能糊弄过去,何必要为难咱们?” “哼,你现在还不明白,这件事大皇子在乎的不是结果,他在乎的是我们崔家的态度和作为!现在你担忧晟儿的性命怕还是太过乐观了。大皇子让徐钦抓走晟儿就是对我们家明晃晃的警告!如果我们接下来不能让大皇子满意,我们全族的脑袋都堪忧……” 崔鸿远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模样,“那怎么办……难道咱们就不管晟儿了吗?” “事到如今,也只能按照大皇子的路子去走了……” 之前三公主拿太子的死来威逼崔家站在她那一方,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崔家早就被大皇子捏在手心里了!但崔煜暗地里还抱着侥幸,因此跟君上虚与委蛇,换得崔家的权势富贵。谁知他崔家的不肖子孙太过得意忘形了…… “父亲,儿子到现在也不明白,大皇子的病根本难以治愈,多说不过三五年的性命,他何必这么折腾呢?儿子最初一直想,到时候把大皇子熬死了。崔家的富贵有了,又是君上跟前顶顶值得信任的权臣……” “我们不是他,当然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崔煜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他当然也想崔鸿远这么想过,然而大皇子绝不是他们想像中的那种蠢人,到今天为止,他若不发动,谁又能知道他才是这一切的操控者。 “但我想,一个人有滔天的本领,却无法施展,难有结果,一定会不甘心的吧……以至于他想发泄自己的怒气,让所有人都记住他!记住这个在世间短暂停留的生命到底有多么炽烈耀眼……” 北山廖就想蛰伏在暗夜中的猛兽,不露声色,一切却尽在他眼中。包括南宫身为暗主余孽,包括三公主暗害皇后太子成为女帝的野心,也包括公孙、肃王府与太后的默契。兴许只有大安来的那对眷侣是个变数,但他们也没能逃过大皇子编织的这张网! 崔鸿远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有些不明白他的话。 崔煜喃喃道:“反正,他的性命了了,身后之事全都不关他的事了,所以,让全天下的人陪着他疯一次又能如何?” …… 一道密报悄然入宫,如同在耳边撞响了洪钟大吕,北冥宫内,北山啸则震得双耳嗡嗡作响。半晌没回过神来,脸色惨白得像丧事时挂在廊檐下的白灯笼。 “北郊大营……兵马调动异常?”北山啸则艰难地憋出一句话。 杨承志躬身道:“是,今日傍晚始,北郊大营内尘烟四起,军令马嘶此起彼伏,未多时便见三支万人骑兵出了辕门,直奔各营驻地而去,还派出精骑截断了南北官道,无论官商军民人等皆不准通行……” 北山啸则脸色惨白,颤声道:“此举是何意?截断官道又是何意?是谁指使的……” 杨承志额头汗出如浆,扑通跪倒道:“陛下,怕是有人要反了!” 北山啸则两腿一软差点栽倒,杨承志说出了他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 “世族……”北山啸则青筋暴跳:“我就知道,他们逼朕下旨调度兵权去跟百盟对抗。反过来却暗中让这些兵马来对付朕!” 杨承志却说道:“君上,这都是外面的传言,以公孙等世族一贯的秉性,应当会以百姓为先,不会在百盟攻打大安的时候动手吧?” “不是他们还能是谁?!”北山啸则嘴上这么问,心下却缓过劲来,也觉得不会是公孙。 杨承志心想,就是你最宠爱最孱弱的好儿子呀!但这话是绝对不能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因为这件事情至今还没有人知道,是嘉妃有了一二猜测,一查之下竟然真的摸着了边儿。然而大皇子的布置几近成熟,嘉妃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让他来提醒君上。 “君上您想想,这朝中,若不考虑世族,除了您,还有谁能调动兵马,在没有旨意的情况下使人信服?” 北山啸则睁大眼睛愣了好半晌,仿佛脑子被锈住了转的很慢。“难道是缪贞?” 杨承志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三公主的确野心勃勃,但多年来也不过是大皇子的一个棋子罢了!而如今兵马调动,也不过是大皇子看准了时机要嫁祸给世族,隔岸观火罢了! 其实一开始嘉妃与他说这些的时候他也不信,但嘉妃却给他讲了一件事情…… “君上,不管是谁。现如今对方已经调集人马,不知何时就会兵谏逼宫……您可要诏大臣们进宫商议?” “商议?那些大臣,朕还能相信谁?” 北山啸则最近精神不济,特别容易忘记事情,做事也失去了从前的明晰敏锐。杨承志心中猜测是大皇子进献的药方有问题,但嘉妃查了许久,也未得出结论。“君上,崔家一直对您忠心耿耿,又与其他世族不甚亲近,不如……找崔大人进宫一叙?” 北山啸则此时已经有些六神无主,急忙点头:“对,赶紧宣崔煜入宫见朕……” …… 漫天雪色中,一名护卫冒着冒着严寒纹丝不动的站在一处农户院子里抱拳道:“家主,夫人们和丈老爷家眷皆已安置妥当,农庄周围布下控弦之士数千,家主可无虑,门外马车已备好。” 徐士元点点头,疲惫的摆手让他下去。 自从上次与公孙家的老爷子公孙荻夜谈之后,他的想法的确有了很多改变,他身为大靖朝元老,不能看着朝局这么一天天混乱下去。 大靖混乱的症结就在于当年廉王被兄长冤死,太后和一些廉王的旧友旧臣耿耿于怀,君上又独断专行,防备多疑。以至于君王跟臣属离心离德,到现在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彼此之间毫无半点信任和默契,还谈何治理国家,维护百姓? 他仰天叹息一声,回身对小厮道:“替我还换上朝服。” “是,老爷。” 第508章 智斗(一) 京都江雨南楼。 整座楼阁已经被包下,空荡的大堂内不见一人,堂外的小空地上布满了四处游走巡视的人。看打扮,正是荣国公府穆宸的贴身护卫和麾下兵甲。 夜幕刚刚降临,一骑快马从街道尽头急驰而至,勒马停在江雨南楼跟前,神情满是焦急之色,马刚停稳,那人单腿一偏从马背跳下,稳稳落地。 “何人擅闯贵人重地?拿下!”一名护卫上前抽刀叱问。 来人摘下腰侧令信高高扬起,大声道:“我北郊第五营前哨军参将陆善,奉命求见荣臻荣将军!” “荣将军正与贵人们饮宴,诸勋贵饮兴正酣,不见外客!” 陆善怒道:“小小护卫竟敢拦我,不晓事的东西,你是哪位贵人的手下?军情十万火急,耽误了大事你吃罪得起么?” 护卫语气冷淡道:“你有何事见荣将军,我可为你转告。” “呸!你算个什么东西,守门的杂碎以为真是个人物了?老子要禀报的是军中大事,你再敢拦我,管你是谁的护卫,老子明日便带兵活劈了你!” 护卫来回看了陆善一眼,脸上忽然堆起了笑,朝陆善抱拳道:“既然陆参将执意要见荣将军。我怎敢再拦,小人可耽误不起军中大事,路参将里面请,荣将军与国侯老爷们在二楼雅阁里……” 陆善撇着他重重哼了一声,抬腿便往里面奔去。 单脚刚迈进堂内大门的门槛,陆善忽觉背心一凉,低头一看,一柄钢刀的刃尖已穿胸而出,雪白的刃尖沾着几滴鲜血,缓缓滴落在地,陆善张了张嘴,想喊,接着一双粗糙的大手适时地捂住了他的嘴。 陆善回头想问什么,护卫却冷漠的松开他,并不打算多做解释。陆善的尸首重重倒地,门口站立的其他人眼角朝下瞟了一下陆善的尸首,淡漠地移开目光。仍旧一动不动直视前方,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很快,陆善的尸首被人抬走,地上的鲜血很被擦拭干净。 二楼雅阁内。 不知哪里请来的名妓花魁们拨弄着古琴琵琶,娇美的笑靥令这沉闷压抑的冬夜多了几分旖旎春/情。 今日席间皆知朝中权贵,宴请的名目是荣臻荣将军的生辰。 有诸多青楼名妓频频斟酒添香,此时众人酒已八分,众勋贵们也放下了架子,渐渐放浪形骸起来,酒过三巡仍未尽兴,穆宸挥挥手,久候的侍女们端着一坛坛未启泥封的美酒进来。 众人纷纷举起酒杯道:“同饮!” 美酒咕噜咕噜从众人喉管倒进肚里,忽然有人身躯晃了晃,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几乎同一时间内,宴席上所有人全部醉倒,雅阁内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酣醉酩酊的穆宸此时忽然直起了腰,身躯也不摇晃了,眼神也清明了,哪里还有半点大醉的模样。 一名护卫走进来,朝屋子里惊疑不定的众名妓花魁们挥了挥手,众女噤若寒蝉急忙退出雅阁。 “国公爷,酒里下的药是万生前辈所配,无色无味,迎风便倒,一日一夜绝不会醒。” 穆宸点点头:“马上将这些人转走,藏到一个绝密之地,不得走漏任何风声,给杨少主送信,就说此间之事已办妥。” “是。” …… 云极殿上,徐士元看着高高在上端坐的北山啸则。 “大靖朝军权受制,权臣作大,数十万边军和各地卫所大军,在内,还有拱卫京都的三十万团营,这些兵马,都渐渐脱离了今上的掌控。而君上一定还认为这些都是太后和世族在操纵……” 北山啸则狠狠地瞪着徐士元:“不知他们还能有谁?现在连你也要反朕!满朝文武大臣和勋贵就能如你们所愿拱立你们所谓的新君么?” 徐士元却并不解释,只是说道:“老臣今日来此,并非是要说这些的。” 北山啸则的笑容渐渐收敛,盯着徐士元道:“你是内阁首辅之尊,难道你也要跟着他们造反么?” “先皇征伐草原大漠,除申括,镇民乱,开海禁,种种英明决断君上可做成过其中一件?” 北山啸则痴怔许久,望着自己衣袍上的玄色纹饰,语气缓慢道:“先皇堪称功绩,可载青史。朕自愧如不。” 徐士元不急不徐地道:“但那几件事,其中却有廉王的影子,廉王一生为社稷做的事情并不多,只有这么几件而已,然而,却足以让他与先皇一同载入青史。结果,君上嫉妒狠辣,让廉王落得那样的下场……还要将他所做过的事情也一并抹杀,敢问君上,您若是天下人,如何取舍?” 北山啸则当然理亏,但他是君王,不会承认自己的过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徐士元摇头:“如果他真是万夫所指的奸佞,如果他真做了祸国殃民的事,也不会有今日群臣世族愤起之事……先皇晚年时,时常与廉王通宵达旦处理政事,使朝政渐渐清明畅通,愿奉大靖为宗主,每年朝觐的使臣越来越多。” 徐士元有生以来第一次直视大靖的君王,他道:“北戎已多少年没有主动犯我疆界烧杀抢掠,反而是我边镇大军频频征伐边域小国?海禁之后各地百姓越来越富足,甚至有的农夫也偷偷在衣裳里面穿上了丝绸,很多平民人家已由一日两顿变为一日三顿?让靖国前所未有的强大……而这一切,都在先皇崩逝,廉王身死,君上登基之后渐渐变了……” 徐士元声音低沉而平缓的问:“君上说自己什么错都没有,那么这些变化只是因为您的无能么?” 徐士元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六月晴空中放出了一声声旱雷,震得北山啸则瞠目结舌。他神色变换不停,想开口大声斥责徐士元,却根本无从辩驳。 徐士元看着他,并不因为他的神情而动摇,“君上,臣说这些不是为了替廉王邀功,而是想告诉君上,咱们的靖王朝本来处于中兴之势,但君上临朝多年,大靖的土地渐渐回到权贵手里,藩王太多,藩王再生藩王。仅是皇室宗亲的开销,国库每年不知要花费多少银两方能填满这个无底洞,北戎只要还未灭种,终究是一大祸患。” 他光芒刺目,在这一刻,北山啸则忽然觉得不敢直视。 “先皇在世时,曾问过廉王的志向,廉王说,南方百盟崛起的时日也不远了,不解决他们,大靖恐有亡国之虑。还有东南的倭寇,北边的北戎……除了这些邻国,天下还有更广阔的地方等待我们去发现,去征服,大开海禁,海上时代马上要开始了,我们的目光不能只停留在这些邻国身上,天下,远远不止是我们目光所及的天下。” “这些,就是廉王的志向。” 北山啸则整个人都变得僵硬,这些事,父君没有对他提起过,他自己也从未想的如此深入长远。他的目光都在眼下,太后,世族,权臣…… 徐士元咳嗽几声苦笑,声音滞涩,却字句清晰,道:“这是廉王的原话,老臣当时就在近旁,听到这些话无比动容。可惜,廉王死了,人亡政息,我大靖近在眉睫的危机和机遇不仅错失,整个大靖天下反而会倒退到先皇之前景象,会变得比大安还要孱弱,最终并入百盟的治下,成为北戎之于大靖的存在……” “可君上呢?您在临朝以来都做了什么?” 北山啸则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神情越来越挣扎,充满了矛盾,但更多的却是怒气。人人都念着廉王,他死了这么多年,众人还心心念念的将他挂在嘴边。 “臣今日来的目的,不是来劝君上如何,只是想告诉君上。太后和世族们为何看不起君上,从而作势弄权,朝堂为何变成眼下这个地步,几欲脱离君上的控制。” 公孙荻说服徐士元来劝谏,就是因为其他人说的话北山啸则都会认为是狡辩,阴谋。只有徐士元这个元老亲自开口,北山啸则才能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 也让天下人知道今日这一幕,将廉王的事迹宣扬出去,为新君临朝作为铺垫。 徐士元加重了语气道:“君上,这天下,不是君王一人的天下,也不是文臣武将的天下,它是千千万万百姓的天下。” 北山啸则被他说的哑口无言,但紧接着升上来的并非懊悔,而是滔天的怒气!一股怒火只算天灵盖,让他双目通红,几乎失去了理智!“来人!把这个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拖下去!” 大殿的门被打开,哗啦啦进来一群殿前带刀侍卫。 北山啸则的反应几乎是在徐士元的预料之中,所以他说的这些话,本身也不是给面前的君王听得,而是给天下人听的。他站起身,轻轻拂了拂衣衫下摆,道:“臣今日前来,并未打算活着回去,但老臣今日在此死谏。必定传扬出去。” 徐士元眼珠布满了通红的血丝,神情却坚定不屈。 第509章 智斗(二) 京都的气氛跟往日大不相同。 北郊大营调动兵马的消息已传了出去,值守城门的军卒如临大敌,未到时辰便早早关闭九门,一骑骑快马朝城外飞驰而去,直奔各营驻地,紧接着一队队将士从皇宫内开拔出来,将原来值守城门的五城兵马司全部被赶往城内,将京师全部大街小巷封锁,严禁任何人出入,无论百姓和官员皆被赶进家中不得擅自外出。 勤政殿中,北山啸则肃着一张脸,来回踱个不停,方才徐士元血渐云极殿,事后他立即就后悔了! 徐士元是什么人,是先帝任用多年及其信任的人,是朝臣之首!现在自己把他杀了,说明什么?先帝是一生丰功伟绩,自然没错,那错的只能是他,他错的离谱,错的无可转圜! 北山啸则一脚踹在御案上,御案顿时倾倒在地,上面的折子镇纸笔架哗啦啦掉了一地。 杨承志连忙跪下,却不敢出声相劝。 这是外面有小内侍禀告道:“禀君上,华邑候崔煜在殿外求见。” 北山啸则眼睛通红的瞪着门口,思绪停滞了一瞬,“让他进来!” 片刻,殿门口一道身影神情凝重步履匆匆的进来。“臣,参见君上。” 北山啸则看见他恭敬如常,心下舒坦了不少,他往前走了两步,打量着崔煜,仔细审视着他脸上的表情,一丝一毫的变化都不错过。 崔煜垂头跪着,心中万分忐忑,不知道孙子崔晟的事情有没有传到君上这里。他许久不见北山啸则开口,冷汗一滴滴落在猩红色的地毯上。 不知过了多久,北山啸则幽幽问道:“崔煜,你受天家恩宠重用,朕曾派你远赴戍边督军,你也没令先帝失望,那几年着着实实打了几场漂亮仗,论勇武更是力能扛鼎,以一当百,所朕至今将你当做朕的左膀右臂。崔煜朕问你,天家待你若何?” 崔煜听见这话,心下大安,他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若连北山啸则这话的用意都不明白,他就白白活了这几十年。他以头触地,大声道:“皇恩浩荡,臣,只能以死相报。” “你果真仍忠于天家,仍忠于朕吗?” “臣愿对天发誓!” “哪怕如今反贼兵临城下,社稷危若积卵,一触即倾?” “生是皇家奴,死是皇家鬼!” 崔煜的态度很坚决,毫无犹疑,北山啸则这才放了一半的心,他跌坐在椅子里,怔怔半晌,道:“在你看来,现下境况如何?” “京师主要拱卫军是十二团营,然而此时边军分三万骑分别在城外摆开了阵式狙击团营,团营久怠之兵,人数虽众,但依老臣看来,胜负犹未可知,所以京师城内的主要兵力只在御马监所辖四卫,包括卫士营,勇军营,共计二万余人,这是京师城内唯一的精锐之师……” 北山啸则也是越听越失望,怒道:“难道朕已经被架空了吗?难道只有区区两万兵马可用?” 崔煜有很多话不敢说,苦笑道:“当然不止两万兵马,只是按祖制团营不驻城,现在被边军阻截在城外,城内五城兵马司共计六万余,还有所谓的亲军二十六卫,这二十六卫一大半驻于城外,剩下的上十二卫虽在城中,将士们却久无操练,军中将领贪墨缺员吃空饷严重,十二卫几与懒汉闲夫无异,府库里摆放的兵器生没生锈都还两说着,靠他们御侮抗敌,何异于痴人说梦,这十二卫和五城兵马司几乎可不计考虑矣。” “如此说来,朕已经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那倒不是,老臣对京畿四卫的战力倒是颇具信心,这支兵马是真正的精锐之师,昔年陛下尚武,常常禁中演武操练,练的也是这支兵马,老臣可以说,他们的战力与边军相比绝无逊色……” “那也只有两万多……” 崔煜叹了口气,垂首道:“若最终一切皆休,老臣愿陪陛下共赴黄泉。” 北山啸则悚然一惊,狠绝道:“绝不可如此!” 崔煜看了他一眼,说道:“老臣进宫前,听说徐大人府上已经人去屋空,连下人都不见一个……” “朕果然想的没错,徐士元进宫死谏是他们布置好了来算计朕的!”北山啸则怒不可遏。?这是真正的内外交困之时啊,他倦而绝望地阖上眼。 “诏朝中诸臣速来云极殿朝会!” …… 临近子时。 潼阳关,城中战云密布,人吼马嘶,早已不复往日平和景象。 官员和百姓被驱赶进各自的家中,城中各司各卫兵马频频调动,纷乱嘈杂的踏步声传扬在各条大街小巷,这个平静安宁的大安重要关卡,百年前兵临城下时,京师臣民也曾这般被战争的阴影笼罩,平静安宁的百年过后,战争再次悄然降临这座古老沧桑的城池。 将士们聚集城墙马道和城门下的甬道内,滚木,擂石,火油,火炮等等守城武器被民夫一样搬上城墙,城头高高竖起了一面飘扬招展的明黄龙旗,显示着潼阳关守军不屈服的决心。 甬道一头城门紧闭,另一头被惊动的守城将士如潮水般涌来,两方人马很快杀成一团,惨叫声交织一片,百盟那位看上去年岁并不大的将领尼客安,将攻城军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拼死抵抗甬道尽头的将士,其余的人发疯般朝城门杀去。 守门的百户被困兽之斗杀得节节败退,几个呼吸间便被百盟将士等人逼到门边,他们杀得性起,眼中凶光闪烁不停,正待一鼓作气杀了百户夺取城门时,另一头拼死抵抗的属下几声惨叫,已死在守城将士的刀下。 尼客安眯眼看去,原来是对方的守军头领,那个姓纪的!他不得不再次分兵抵挡,城门内的将士压力顿松,反抗愈发激烈起来,夺取城门的攻守之势立转,尼客安和属下两头被堵,形势愈发危急。 而城门外,两万大军已开始攻城,事先约定好的城门并未打开,他们不得不架起云梯往城墙攀爬,与守城将士杀得激烈难分,各自死伤惨重。 甬道内,尼客安杀得两眼通红,神情愈发焦急,这场战事的胜败至关重要,本以为对方没有经过的支援,应该十分好对付,却没曾想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但他们的人数是对方远远不可企及的! 门闸一道道被攻陷,再用重锤击断高悬于城门边的吊桥,吊桥在无数道或惧或喜的目光注视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最后摇晃几下,如同力竭的巨人般轰然倒下,横架在护城河的河面上。 纪昀这边的情形比对方糟糕的多,手下的将士一个一个惨叫着死在尼客安的刀下,纪昀红着眼,狠狠一咬牙,索性转过身,将整个后背朝着甬道,拼了命朝城门杀去,然而刚转过身不过片刻,他背上便挨了几刀,纵横交错的刀口如婴儿的小嘴咧得大大的。鲜血一股股往外喷涌。 “胜则生,败则死!”纪昀嘴角流着血,瞋目大喝道。 他身后的兵将纷纷暴应一声,每个人脸上带着决绝的神情,手中的钢刀舞得虎虎生威,潮水般的百盟将士如同遇到了一道拦河大坝,凌厉的攻势竟被硬生生挡在甬道口子上。 但百盟人数实在太多…… 就在纪昀属下如小浪花般即将被百盟将士淹没时,被重重包围的甬道外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机括声,敌军将士纷纷惨叫倒地,一支支弩箭漫天花雨般朝他们激射而去。 突如其来的袭击令外围的将士攻势一滞,敌我态势瞬间立转,现在一层夹着一层,双方竟都处在腹背受敌的形势下。 攻势一缓,弩箭愈发激烈,毫不留情地朝百盟将士身上倾泄而去,片刻间便放倒了百十人,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城门甬道很快被杀开一条血路。 正打算战死城门的纪昀和众属下一楞,眯着眼朝甬道尽头望去,却见穿着一身明光轻铠的公孙羡领着近千名精兵赶来。 纪昀呆怔片刻,顿时大喜:“是你?” 公孙羡领着千人从甬道一路杀到纪昀跟前,脸上身上溅满了鲜血,看起来非常狰狞可怖。但他此时在纪昀眼中简直是天神临世。 有了新的生力军,里面还有数百名配备连发弩的射手,几百架机弩守住城门甬道,其余的人奋力朝背贴城门的数十名将士扑杀而去,战况顿时呈一面倒之势。 此时纪昀的压力已减轻了许多,甚至有暇转过头说话。 “你怎么来了?”“不来不行,咱们的妹妹你是知道的,护短。”二人说着话,背贴着城门的百盟敌军在狂风暴雨般的砍杀中终于尽数被杀。 公孙羡手中长枪如水银泄地,拖出一道长长的雪白匹练,一名敌人的胸膛被刀劈出一道长长的血口,惨叫倒地。 纪昀知道他在开玩笑,沭北的情势公孙岚临走前与他说的明明白白,但眼下也不是问话的时候。“先退敌再说!” 第510章 新生(一) 京都城外,北郊大军驻地不足五里处, 莫名其妙多了一支数量庞大的兵马,而且都是骑兵。离营盘老远便摆开了锥型的进攻阵式。 骑兵倒也罢了,驻军人数远在这支骑兵之上。防御起来并不算难,然而最糟糕的是,此时应该坐在各自帅帐里发号施令的各营将军却一个也不见,包括荣臻荣将军在内的八位统帅仿佛彻底消失了似的。城里城外都没了音讯。营地分派出去的人一拨接一拨寻找也没找到。 城门外也隐隐传来喊杀声,北郊八营的驻军终于慌了。 久怠之兵,从军士到将领经历战阵的越来越少,危急关头大家都慌了神。 一片惶然忙乱中,大家终于推出了八位总兵为统领,总兵们聚于帅帐,焦头烂额地商议如何应对。可他们连来人是谁也不知道,百盟不可能率领这么多的兵马深入靖国,直捣京都!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暗中养了如此多的精锐? 营盘外忽然吹响了号角,低沉悠长的号角声如泣如诉地呜咽,在夜空中回荡。 团营帅帐内的总兵们一楞,面色苍白地互视一眼,疯了似的跑出帐外,力竭声嘶地集结团营大军。待到众将士匆忙在营盘外结好参差不齐的阵式时,对面忽然擂起巨鼓,急促的鼓声节奏里,万人铁骑动作划一扬起了长刀。 “攻!” 将领一声令下,万马齐嘶,铁甲黑潮如同怒海中的巨浪,恶狠狠地朝团营卷集而去。 “结阵!稳住!”团营防线内,遥遥看着那道黑色的潮水如惊涛拍岸般扑杀而来,总兵们吓得心神俱裂,那道黑潮仿佛无坚不摧,能攻破世上一切敢挡在他们面前的障碍,被称为靖国皇都最后一道屏障的北郊大军也不例外。 黑色巨浪在广袤的平原上像一支锋利无匹的巨箭,狠狠地扎入团营匆忙结成的阵式中。 一声声金铁相交伴随着临死前痛苦的惨叫,在这个寒意彻骨的冬夜里如万千鬼魂的呜咽厉吼。 …… 东城南宫府邸,下人奴婢已经遣散一空,此时整个宅院内外将士林立,披着铠盔的边军,将里里外外围了一层又一层,以整座外宅的前堂为核心,团团围在四周,前堂屋顶的碧瓦上,静静地匍匐着两排手执机弩的蓝衣护卫,从上至下,从里至外,将宅院围得密不透风。 杨戭穿着一身靛蓝松枝鹤纹锦袍,手中端着一盏香茗,神情沉静地直视空荡荡的堂外前院,仿佛等待着什么,又仿佛在思索着什么。紧抿的薄唇显示出一种对世事的冷漠疏离,然而他此时手中握着的,却是千万人的热血。 堂内除了他以外空无一人,身边所有人都派出去了,忠实地执行着他下的每一道谕令。 一个个报信的校尉在不停的匆匆禀报军情,秦堪面沉如水地听着各方百江汇海般的消息。 “禀少主,城外三万边军铁骑已率先向北郊驻军发起进攻,荣臻与其他团营将领不知所踪,团营群龙无首,士气大乱,节节败退,渐不能敌,全线溃败即在眼前。” 听到这个消息,杨戭一直紧绷的脸色终于稍稍缓和。 兴许北山啸则觉得此刻的变故突兀的让人难以置信,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走到了这一步。他是君王,却失去了只配朝臣将士的威信,突然就被强大的敌人夺走了手中的权利。 但南宫不一样,从杨戭与公孙岚融入的那一刻开始,就时时刻刻准备好了迎接毁灭性的战斗! 背后的操纵者已经暗中准备数年,骗过了所有人,企图毁掉百盟,大安甚至靖国!为了一己之私,为了心中深深的怨恨与不甘。 暗主一脉虽被明皇打压剿灭,但余下的精兵在南宫烈多年的统帅下,没有让众人失望,事实证明人数众寡并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绝对因素,策略和将士的战场经验才是最重要的。 三万铁骑主动进攻二十万北郊团营大军,除了事先谋划的绑架荣臻等八位团营将领外,不得不说,南宫烈这位昔日辉煌过的暗主没有白当,熬炼出了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 有这样的军队,在加上杨戭的智谋,看似偶然侥幸的顺利,其实有着冥冥中的必然。 大皇子,北山啸则最疼爱却最没有防备的儿子,企图毁掉靖国的江山,甚至整个天下。这种让人无法理解又在意料之中的“野心”,比谋权篡位还要可怕! 整个北郊大军都在大皇子的统辖之内,若北郊大军败退,意味着他们今晚的对抗就成功了一大半,大事可定矣! “禀少主,沭北八百里急报!戍边的洪山卫,昌云卫早就被抽调一空,急奔京都而来,两军合为一军,总数共计三万余兵马,其中骑兵万余,步卒二万,离京师北城门尚有三个时辰路程。” 杨戭仰头叹了口气:“果然来了,看来凡事留个后手总是没错的,该用的时候果真用上了……” “金武军如今在哪里?” “金武军一万精骑离京都城外五十里扎营,少主曾嘱咐过,不管京师发生任何情况,金武军不得妄动,一切行止只听少主号令,现在城外厮杀惨烈,金武军仍按照少主您的吩咐未动一兵一卒。” 杨戭阖眼沉思半晌,然后缓缓睁开眼,道:“马上派人告诉金武军将领,全部出发,一个时辰后赶至长郡镇外,狙截洪山,昌云两卫,务必将这三万人拦在长郡镇外……” …… 潼阳关,战斗仍在继续。 喊杀和惨叫仍在京师各个角落此起彼伏,城下处处火光,处处烽烟,整个城池都在雪夜里呜咽。 尼客安的眼中只有一片冰冷和漠然,仿佛这扇城门里的所有人只是他们刀下的猎物。为了秉承先王遗愿,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此战决不能败……无论大安还是靖国,都将是百盟的囊中之物! “继续攻城!” 逼人窒息的杀气在大雨中四散弥漫。 轰! 轰轰! 前阵一名令旗官狠狠挥下红色的令旗,随即后阵传来隆隆急促的擂鼓声,一阵整齐划一的铁甲碰撞声过后,百盟将士手中的长戈刷地同时平端。 “攻!” 纷乱的脚步声步步逼近,每个人身上溅满了血污,每个人的眼神都那么的冷酷,仿佛一群饿极的狼盯着一只肥美的猎物。 …… …… 沭北。 红泥炭焙炉上,滚烫的沸水在壶中冒着热气,大皇子北山廖执壶在手,亲自将面前的两只小杯斟满,双手捧到公孙岚面前,笑道:“公孙姑娘,请。” 公孙岚看着那盏冒着热气的茶,面容平静。“到底为何?” “靖国病了,病得很重,文官贪财,武将怕死,只有一帮不知所谓的言官慷慨激昂,空谈误国,头顶着‘道德’二字便能吃一辈子,百姓哭嚎视而不见,君上登基后,各郡乱民频频造反,北戎等边陲效果屡屡犯边,文官立于金殿口沫横溅,边镇将士节节败退,难道我整个大靖只靠一个公孙羡就能保得住?如此世道,如此君臣,我大靖国祚能有几年?” “殿下既然深知朝堂病症所在,为何不劝谏君上,反而反其道而行?” “呵……”北山廖轻笑摇头:“想要改变,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十年二十年甚至数十年也未必可行。我命不久矣,做不了那样的丰功伟绩。” “所以,你救不了大靖,就要毁了它?” “一个王朝的兴盛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达到的,但一个王朝的衰败却可在弹指之间。”北山廖眸中仿佛亮起火光:“既然我无法做到前者,至少也能让大靖在这世上绽放最最传奇耀眼的毁灭!” “天下会被你祸害成什么样子?” “先皇在时,百姓衣食无忧,商事兴旺发达,开海禁之后交通万邦诸国,实为盛世气象,然而,朝堂的大臣还是那些大臣,打着道德的幌子做着祸国殃民的事,嘴里喊着忠君忠社稷的口号,私下收受贿赂,搜刮商贾良民,为排除异己而置国家兴衰于不顾,做完了坏事只需喊一声‘为民请愿’似乎便可抹去他的一切罪恶,如此朝堂,如此恶吏,纵创出一个盛世,却能维持几年?不如就此湮灭,从而创立新的王朝……所谓,不破不立。” 公孙岚深深为北山廖的所行所想而震惊:“你认为这是‘大义’?” “不……”北山廖摇头:“这些年我做过很多事,杀过很多人,也许做错过,也许杀错过。让我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 “‘大义’这个东西很反复,一件事不论善恶,说它好的人多过说它坏的人,它就成了‘大义’。所以……”北山廖好整以暇的看着公孙岚:“放下心中的悲悯,像佛祖一样高高在上的俯瞰世人,你会发现,没什么不能抛弃的,没什么值得可惜的……一花一草都可在毁灭中重新萌芽,人也是如此……死去的人将有新生的生命所代替。” 第511章 新生(二) 公孙岚由月息陪伴着回到自己暂住的宅邸。 经过院中的假山,游廊,冰冻的池水……稀薄的阳光穿插在廊柱之间,几乎没有温度。她心乱如麻的往前走着,在乍明乍暗的光线中,微微晃了神。 谁也没有料到大皇子的谋算居然深到了这种地步。 放公孙羡去支援潼阳关之后,她骤然发现,他们的势力被隔绝了。 公孙羡意在靖国之外,杨戭远在京中对抗大皇子暗中布置多年的局,而她,被困在了沭北。 月息道:“小姐,咱们不见得走不了。” 公孙岚摇摇头:“他会屠城。” 月息惊愕:“他……真的会那么做?毕竟全都是靖国的子民啊……” “他会的……他没有将人命放在眼里,甚至他自己的性命。这样的人,不怕失去,不怕失败,一切在他眼里都是一场游戏,只有精彩与不精彩。” “那咱们怎么办?就在这里等着吗?” “北戎初战告捷,北山衡联合各州郡节度使对抗北戎,迎面较大,对他立威立信都有很大助益。五哥支援大安攻打百盟,兵力却又不多,战事恐怕会僵持许久。岳荣廷守着沭北,被大皇子压制轻易动弹不得……现在的成败,全在王爷带领几大世族与大皇子势力的对抗……” 月息对这些事情不怎么明白,但听她说的也能体会到其中的紧迫和危机,“小姐,咱们不会是成了大皇子手中要挟王爷的筹码了吧?” 月辰从里面迎出来正听见这一句,连忙看向她。“小姐,是不是之前就有所察觉?所以才让瑞亚儿跟着公孙羡走了?” “嗯,瑞亚儿在这里会被利用,索性大皇子为了送走五哥,也没有阻拦。” 月辰心惊:“小姐明明猜到了大皇子的用意,为什么不对公孙将军说清楚?现在他们都走了,您自己留在这,岂不是……” “这种时候,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若与五哥说了,他不肯走,大安怎么办?我一个人在这里,总比大家都困在这里的好。就是对不住你们,不知道最后会如何。” “小姐莫要说这种话,属下们在您身边都是生死不离的。” 公孙岚沉吟着点点头,“瑞亚儿的病有古怪,之前王爷传来的消息里面提到过,北山啸则的身体虽然好转了,却常常记不起事情,而他所食用的药方是大皇子进献的,所以,我怀疑瑞亚儿的病情也与大皇子有关。” “小姐不是说,救走雷月的人,其实目标是您,也就是说,大皇子其实是想夺走您的记忆?” “嗯……” 月辰跟月息对视一眼,都露出紧张之色。 公孙岚道:“我会小心的……” …… 年节在紧迫的气氛中匆匆过去,公孙羡前往大安之后,怀安城似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大皇子似乎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后花园,极尽安抚百姓,减弱战事带来的紧张感。还鼓里家家户户好好过一个上元节。 满街的花灯如同天上陨落的星雨成串聚集,连成长串点缀在夜色之中。提灯赏玩的人群热热闹闹地嬉戏欢笑,猜着各家门前的灯谜,也提起自己的灯,让别人猜这上面的谜题。有简单的谜题,也有极难的,许多人站在那里绞尽脑汁也想不出。 人们似乎真的忘了靖国现在处于什么样的境况之下。 公孙岚一步步走过,眼睛在灯上滑过,未曾有丝毫停滞。忽然听得有人在她身后问:“剑挑芙蓉蕊,卷帘格。” 熟悉的声音入耳,公孙岚自觉地心跳骤然一紧,街道上的喧嚣似乎也在一刹那退出老远,离她而去了。 她缓缓回过头,看见长街烂漫晶亮的灯光之下,站在她身后含笑望着她的北山廖。对方依旧是初见时那副温润亲和的模样,公孙岚就是被这样的他,被病重的他迷惑的双眼,进而一步步落入他的圈套。 北山廖笑吟吟的垂眸看着他,长长的睫毛不知是染了灯光还是他的眸光,竟然显得有些迷离。他询问的“嗯?”了一声,问:“可知谜底为何?” 公孙岚轻声道:“穿心莲。” 穿心莲,只要在口中含/入一小片叶子,就可以感受到那种无法用语言来诉说的苦,像是直入你心中一般。所以穿心莲的花语是,刻骨铭心,直入你心…… “没错,就是这个。”北山廖恍然道:“方才见一户人家的灯谜,我一路思索却未想到谜底,没想到你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公孙岚心中一跳,他可不相信这么简单的谜面能难倒北山廖。她不由在心中猜测北山廖此语是否有什么用意?“殿下也有兴趣猜灯谜么?” 北山廖没有回答,转而问她道:“你可喜欢今日的上元节么?” 这话,好似这上元节是为了她筹备的一般。她垂下头,避开他的眼睛也避开他的话题,“殿下身子弱,沭北冬日严寒过甚,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北山廖听她只是淡淡的敷衍一声,也不生气,而是自顾自的说道:“我想你独自在沭北,兴许会觉得无趣,年节十分忙着准备公孙将军支援大安的事,也无暇顾及了。所以,我便琢磨着赔你一个上元节。” 公孙岚见他言笑晏晏,似乎真将自己当成了出门游玩的富贵闲人,真真切切的在凑今天的热闹。对啊……可不就是么,他促成今日的上元节灯会,其实就是为了给他自己添几分热闹的。 北山廖见公孙岚微微发怔,便上前一步在橘色温暖的灯光下凝视着她,轻声说,“看你似乎清减了不少,最近操心的事情很多吧?” 公孙岚竭力忍耐,望着那些远远近近的灯光不说话。 北山廖淡笑看着她:“你安心在这里呆一个月,就一个月,之后你想去哪都行,我决不阻拦。” 公孙岚讶然转头,“为何?” 北山廖的笑容中多了些什么东西,又让人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我听说,缘由天定,分在人为,所以想竭力去试一试。” 试什么?他没有说,但他看过来的眼神让公孙岚觉得分外灼烫。 …… 风中微微晃动的灯笼投下了水波般的光芒,在暮春的脸上缓缓流转。李潮生凝望着她的侧面,于是这光仿佛也照在了他的心口之上,令他心口水波般浮动。不由自主地,他便说道:“我不能留下你一个人在这里。” 暮春愕然回头看他,心中欣喜且惊异,她没想到李潮生明明可以逃出一条命,却依旧要留下来陪她。但她踌躇片刻,还是撒谎道:“你也知道,不管对方是谁,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生死都该跟着他的……不管从前是如何,兴许缘分已经尽了,是时候一刀两断了。” 李潮生怔怔的看着暮春。“你……” 暮春垂眸道:“你也看见了,我在这里过的挺好。不管从前小姐对我如何,我到底还是个奴婢……你就走吧,这是我的选择。” 李潮生嗫嚅许久,才哑声道:“暮春,我了解你,你不是这种唯唯诺诺的性子,你明知道那人有所图谋,你这个孩子……咱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要走我们一起走,我不能扔下你一个人在这里。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暮春后退一步,面容也变得坚决,说道:“别说你了解我,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我了,以前的事情我也一件都记不得了。这就是我的新生,我重新开始的机会……” 她心中有些着急,最近“公子”没来,娥儿反而警惕起来,她今日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再拖延下去,李潮生不知道还能不能走得了。“我放你走,以后两不相欠,各不相干!你回你的小姐那去,我与我家公子生儿育女,不是很好吗!” “不好……”李潮生此时也叫不准暮春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了,他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反驳的话说了一半就被扼在喉咙里面。 暮春见他看向自己的肚子,心里想到这里面装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就觉得头皮发炸。她激动道:“你到底走不走!你若不走,我这就死给你看!” 李潮生吓了一跳,随后一喜又一惊。“暮春,你若真如方才所说,就不会介意我的去留。所以你根本就是有苦衷的。你想让我一条生路,独自承受结果对不对?暮春,要死咱们就死在一起,我是个男人,不怕死。” 暮春眼眶顿时一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凝聚起来。“我……没有……” “暮春,我绝对不会一个人走,你不如将实情道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暮春看着李潮生,不知如何是好,她呼吸变得急促,肚子突然绞痛起来。“啊……” 李潮生见她突然倒靠在身后墙壁上,压抑痛呼,不由惊道:“你怎么了?要生了?” 暮春脸色惨白,要生了?那些鬼东西要从她肚子里出来了? 第512章 杀蛊 腹痛一阵紧似一阵,暮春气力不继,依靠着冰冷的墙壁,面色惨白的如同死人。 李潮生见她低呼的声音黯哑,身体也抖得厉害,额头立刻就见了汗。“你等着,我去叫人来!” “不要!”暮春脸色苍白,虽然勉强控制自己,可却无法遏制自己的颤抖身形。她咬牙憋出这两个字,紧紧扯住李潮生的袖子。“我肚子里的……不是孩子……” 李潮生惊愕的看着暮春,根本不能明白。不是孩子,还能是什么? “好像是……是蛊……” “什么?什么蛊?”李潮生依旧费解,他看着暮春惨白的脸色渗出巨大的恐惧,眼睛慢慢睁大了。 “我偷听了公子说话,和一个女人,她要来取走我肚子里的人蛊……”暮春那晚之后思索了好久,才琢磨 出“人蛊”大概是什么…… 因为当时那女子说:“人蛊就快要用完了,不知新一批的人蛊什么时候才能成熟”。所以,暮春想,既然说是“一批”,数量当然不会少,那么她肚子里的,不会是一个,而是很多,结合她之前曾听说百盟有虫师善用蛊,也就能想得到了…… 可她万万不能理解,什么蛊要用人的身体,像孩子一样生出来。会不会像蜘蛛一样出生之后就把她当做养料给吃掉?这样一想,她胃里就开始翻腾,脸色惨白又见了汗,看上去无比凄惨。 李潮生从来没有这么慌过:“暮春,我不知道你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可你现在似乎是要早产了……若不及时救治,你会没命的!所以咱们最好还是先找人来!我走不了没什么,反正我也不会走的……” 暮春还是摇头,“不,不行,你扶我进去,进你的屋子里去……” 李潮生扎着手,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暮春神色坚决,他一咬牙,架起暮春进了厢房。 暮春摆手让李潮生出去,李潮生担忧道:“暮春,你要做什么?” 暮春咬牙也说不出话了,只用不可置疑的眼神死死瞪着李潮生。 李潮生见她已经痛苦到极致,抬手轻轻按住她的肩,“好,我出去守着。” 暮春一直在颤抖的身体,感觉到他掌心按在自己肩上,有一种力量通过他掌心与她肩头的相接处,隐隐流动,自他的手中,从她的肩膀贯入,有一种巨大的勇气压住了她脆弱单薄的身躯。 她听见李潮生说道:“我就在门口,你若叫我就弄出点动静来……”然后,他将桌子上的茶壶放到暮春枕边。 见李潮生退到门外,暮春费力的解开衣裙,脱掉亵裤。腹中已经痛得一阵紧似一阵,她感觉下身有热流涌出。恐惧让她想要赶紧将肚子里的东西去除,却又害怕看到那东西的真面目。惊惧交加之下,她几欲昏厥。但想到自己若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又心存不甘。 外面时而传来小孩子的玩闹声和炮仗的炸裂声,不知道娥儿什么时候就会醒来,今日为了让李潮生顺利脱身,她以难眠为由,折磨了娥儿好几个晚上没能安然入睡,今日有点了安神助眠的香。 下腹传来撕裂感,痛的越发急促。 暮春不是没见过女人生孩子,有样学样的用力,却不敢叫出声来。她不知道正常生孩子是不是这样,但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别无选择,只祈愿在娥儿发现之前将那些东西生出来再杀掉! 就这样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李潮生在外面急的团团转,突然听见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他一个激灵,连忙冲进屋子里。 只见暮春撑着身子半坐起来,用力抓着床头呼吸着,身上半搭着棉被,惊恐的看着身下的一团东西。 那是一滩黑乎乎的粘液,好似刺破的毒瘤流出来的腐败液体,散发出阵阵腥气。细看之下,那粘液之中的黑色似乎在蠕蠕而动,脆弱又可怖! 暮春顾不得自己半露的双腿,狠命挤出几个字,“杀了……它们!” 李潮生颤抖着走上前,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一团东西,仍旧不敢相信这就是一直在暮春肚子里生长的东西! “用火烧……快点……不管用什么办法,弄死它们!” 听着暮春的催促,李潮生僵硬的挪动自己的脚步,将屋子里的炭盆搬了过来,用拨炭的铲子将那些粘液弄到炭盆里。 粘液一接触到滚烫的炭盆,立即发出一阵阵刺啦声和白色的雾气,不一会,就传来焦糊的味道,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吱声。 暮春惊恐的缩在墙角,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幕,终于陷入昏厥。 …… 暗夜中,整个北冥宫万籁俱寂,只有风雪的呜咽回荡在耳中。檐下晦暗的宫灯翻飞打横,摇晃不定,微弱的火光顿时熄灭。守夜的宫人压抑着尖利的嗓音小声咒骂道:“这鬼天气,真是麻烦!”说着取下熄灭的几盏宫灯重新点亮。 一旁,另外一个宫人将点好的宫灯重新挂在檐上,接话道:“别抱怨了,小心被人听见!近来君上夜里睡的不好!脾气躁得很,小心掉脑袋!” 风吹的殿门轻微晃动,深宫内殿之中,层层纱幔之后的人影还是被惊醒了,宽大的龙床之上,北山啸则半睁着双眼,缓慢的转动脖子,迷茫的看向四周,然而,那些轻薄的白色帐幔如同浮云一样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猛地坐起身,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嚎,划破了雨夜睡梦,凄厉无比。 杨承志年纪大了,已经退去了年轻时的警醒,他从昏睡迷蒙之中醒来,细听的片刻,才恍如从梦靥之中拔身而出。匆匆批起外衣,吩咐睡榻之下惊愣的小内侍,“快,快去请太医!” 小内侍领命而去,杨承志率先一步进入内殿,北山啸则的眼珠浑浊昏黄,已经失去了白日里的英武之气,取而代之的是将死之时的无助恐惧。杨承志上前一步,又惊恐的后退一步,可北山啸则已经将头转向了他,疯狂的将他扑到在地,“朕要杀了你!朕要杀了你!朕要杀了你……” 杨承志的喉咙被紧紧扼住,耳边不断重复着北山啸则疯魔般的叫喊,宫女内侍们闻声赶至,平日细软轻巧的脚步声杂乱异常,几个内侍上前抱住北山啸则,将他从杨承志身上扯下,“杨公公!您没事吧!” 杨承志捂着喉咙,躬着身一阵猛烈的咳嗽,“药,拿药来……大殿下……的药!” 四五个内侍将北山啸则勉强抱住,却无法制止他口中的疾声呼喊,他面色惨白,眼窝青黑,头发蓬乱,如同地狱之中爬出的恶鬼般要挣脱符咒的束缚。直到半碗浓稠的药汁灌下去,他的动作一点点缓慢下来,渐渐恢复了之前那种茫然不知身在何处的眼神。 杨承志屏退了其余人,将灯灭掉了大半,只剩得三五盏暖橘‘色’的宫灯自帘外透进来。他扶着北山啸则靠在榻上,听着他原本急促的呼吸声在安息香中渐渐地平复下来。 风雪铺天盖地,笼罩着整个北冥宫。这座天下最繁华的都城,隐藏在朦胧之中,充满了不可预知的走向。 …… 整个重华宫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嘉妃枯坐在殿内,直面着周身的黑暗。 四更天,是人最疲乏困顿的时候,她只带着心腹婢女纸鸢,罩在宽大的黑色斗篷之中,匆匆出了重华宫。 借着暗夜的光影,勉强辨认出角落那间废弃的宫殿,一步步走过去。 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里面已经有人在等她了。 纸鸢从外面给两人关上门,屋中的两人静静站了片刻,嘉妃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说道:“杨公公,君上的身子怎么样了?” 听嘉妃率先问及君上,杨承志一点也不意外,因为他知道,其实嘉妃对君上用情颇深。“越发严重了,清醒时情绪时常暴躁不安,不清醒时就像陷入梦魇,疯了一般,连人都不认得。” 嘉妃纵然在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见金徵如此说,还是心中一惊。“这么快……”她眼睛在黑暗中危险的眯起,“君上真是一只可怜虫,被人利用还念着人的好。” 杨承志道:“终日打雁,反被雁啄瞎了眼……大殿下藏的太深,或许也因为他的目的本不在于皇位。” “我早就觉得大皇子有古怪,却一直没有切实的证据,最后连我自己都认为自己是在疑神疑鬼。现在看来,君上毫无防备的相信这个‘病入膏肓’的儿子,早晚会被他卖的连灰都不剩!我不能看着君上再这样下去,即便我想让我儿继承大统,也不能看着君上日渐衰败!” “大殿下不是个好像与的,他们有足够的耐心同猎物周旋,为了一个目的可以潜伏预谋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娘娘还是小心为妙,他现在没对你和六殿下动手,是因为你们没有干涉到他。” 嘉妃脑中纷杂,所有的内情和消息交杂在一起,将她搅的根本无法平静下来。“我会小心的。” 第513章 坦诚 自从上元节那一次,北山廖几乎日日来寻公孙岚说话,什么战事国事都被他抛到了脑后,好似这北安城真是他的后花园,而公孙岚则是他豢养的鸟儿,日日都要来逗一逗。 但公孙岚绝不是什么普通的鸟儿,她是天上的苍鹰,当然是没那么好驯服的,必定要用尽耐心。正巧,他是有这个最有耐心的猎人。“公孙姑娘是否在想京城的事?” 公孙岚抬头看他,平静的没有多余的神情:“打蛇打七寸,殿下真是会捏算人。” 北山廖一身绛紫,华美的锦绣银纹外面照着一层轻薄单纱,这是今年最流行的样式,他勾唇一笑,说的一本正经:“何来捏算,我生怕你忧心,所以日日来告知你京城的消息,免得你吃不好睡不香。” “殿下在这怀安城,身子骨好似比在京城的时候还要好一些,看来是日日都能吃得好睡得香。” “这话也没什么不对。”北山廖对公孙岚讽刺丝毫不在意,而是老老实实的承认,说道:“京城的眼睛太多,别说一举一动,就连表情都要时时拿捏的恰到好处,累得很。”他的语气轻微飘忽,仿佛是在对某一颗星辰诉说,然而却有无比郑重。 公孙岚不以为然:“殿下从小到大都是这般过来的,有些东西,恐怕是早已经渗透到骨子里的,何须故意装作什么。” “哈哈哈哈哈……”北山廖大笑,他放下手中的杯盏,看着其中飘忽的芽儿,道:“公孙姑娘是说我内里卑鄙无耻么?” 公孙岚面容一阵僵硬,这个北山廖,她是真有些应付不来,到底是脸皮厚呢,还是真的什么都能看穿。 “这辉煌锦绣的皇宫,人人都被一条无形的锁链禁锢着,无法逃离,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北山廖道:“这怀安城中,眼下全是我的人,即便如此,我亦不能全然放下,自自在在。你说的没错,我已经习惯了假装。” 公孙岚微微错愕,抬头看他,忽而想起那日上元节他说的那句“我听说,缘由天定,分在人为,所以想竭力去试一试”。这话,也许是在说他周身的一切吧? 两人说到这,传来敲门声,北山廖扬声道:“进来回话。” 北山廖身边的近侍推门进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北山廖沉吟片刻,一语未发,挥手让来人出去了。 他虽平静,但公孙岚却没忽略他眼中稍纵即逝的变化。 发生了什么好事?让公孙廖动容? 对他来说是好事,对公孙岚来说兴许就是灭顶之灾…… …… 灰黑蠕动的粘液接触到火炭,蒸腾出的腥臭之气比方才还要刺鼻,那些吱吱声是蛊虫临近死亡的嘶嚎,让李潮生头皮发炸。即便到了现在,他还是不能接受,在暮春肚子里生长了七八个月的东西居然是这个……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竟然做出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暮春!暮春?”他压低声线急唤两声,见暮春已经晕迷过去毫无所觉,心下更觉愤怒,一个好好的姑娘,竟然要承受这种事情。即便他一个男子,恐怕也无法轻易释怀。 想到这,他用铲子在那团粘液上狠狠搅了搅,让它们全部陷入到火炭的缝隙中去,加速死亡。 砰的一声! 有人从外面撞开了房门。 娥儿冲进来,看见倒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暮春面色大变,“少夫人!” “什么少夫人!你给我看清楚她生下来的到底是什么!”李潮生起身一把拦住娥儿。 娥儿被李潮生怒目一瞪,下意识一退被裙摆绊倒跌坐在地上,刺鼻的气味顿时涌进她的鼻腔。“唔……”她干呕一声,手脚并用往后退去。“这……这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李潮生强自忍住自己的怒气,冷笑道:“你家公子难道没有告诉你,你所服侍的人肚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吗?” 娥儿被吓得面色惨白,猛地朝床榻上的暮春看过去,只见她面如金纸,满头虚汗,的确像是刚刚生产过的样子……“这,这不可能啊……我日日服侍少夫人,并未察觉有何异常?” 炭盆中的粘液几近烧完,八月怀胎生下的东西就这么蒸腾干净了。李潮生松了一口气,娥儿的脸色却越发难看。不管少夫人肚子里的是什么,都一定就是公子想要的东西。她猛地朝炭盆扑过去,那里却连最后一丝黑雾也散尽了。“怎么办……” 李潮生不理会娥儿的慌乱,在桌上倒了杯水走到床榻前轻轻推了推暮春。“暮春,醒醒,我们得离开这里!” 那些粘液到底不是孩子,暮春并非生产竭力,而是过于恐惧才昏厥过去,此时李潮生出声唤她,她很快转醒过来,下意识的去看火盆,见那里面只剩将熄的碳火,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她将目光落到娥儿身上,虚弱道:“娥儿……你放过我们吧……” 李潮生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帐幔落下,说道:“你先将衣裳整理好。” 暮春“嗯”了一声,知道他们现在只能趁着“公子”没来尽快逃走,不敢耽搁,强自撑着起身整理衣裳。 娥儿见二人动作,从地上爬起来紧张道:“你们不能走……你们走了,我如何与公子交代……”她张开双臂,好似这样就能拦住二人去路一般。 李潮生冷笑一声,说道:“你这婢子,好没人性,既然知道了你们公子做了什么事情,竟毫无怜悯之心,只顾自己的差事!” 娥儿面色惨白,竟跟暮春差不了多少,她连连摇头:“不,我也不想的,我本也不知实情……只是现在你们要离开,我是万万不能轻易放你们走,不然,就是拿自己的命换你们的命……” 李潮生噎了噎,的确,她们之间又没什么相干,娥儿也没必要为了他们搭上自己的性命。 “不如你跟我们一起走!”暮春一掀帐幔走了出来,看着娥儿说道:“你拦着我们也未必能活,毕竟你们公子要的东西已经化成烟了。以你对他的了解,他会放过你吗?恐怕一怒之下,你也会如这些虫子一般,化成灰。” 娥儿被她说的一个哆嗦,有些发怔。 “眼下这屋子里头发生的事情还没人知道,但再拖下去,难免被人发觉异样。”兴许是因为经历了事情,暮春骨子里的果断劲儿又透出来。 李潮生也说:“这院子里虽然只有我们几个人,但我知道院子外面定有守卫,与其咱们三人在这里等死,不如里应外合逃出去。” 娥儿双目透露出惶恐,显然对公子多有惧怕,但暮春说的没错,公子失去了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大发雷霆,到时候不将她挫骨扬灰都是好的……所以,她的确只有逃跑这一条路了。她正要说话,外面突然传来动静。 娥儿顿时满目恐惧;“公子回来了……” 暮春和李潮生对视一眼,赶忙去看那炭盆。李潮生脑筋飞速的转起来,立即从椅子上扯过一个薄垫子塞给暮春:“塞进衣服里去。” 女子生产过后,肚子并非一下子就能恢复平坦,此时塞上一只薄垫子看上去就同之前差不多了。暮春一把扯了娥儿,“快过来!” 娥儿一个激灵,急忙跟着暮春进了幔帐,三下五除二将垫子塞好,三人赶紧回到外间。暮春平复心绪坐下,娥儿站到她身后,李潮生低头在屋子中间垂头站着,好似正被主子问话的模样。 暮春感觉娥儿浑身都在发抖,回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想活命吗?” 娥儿几乎要哭出来,强自控制自己脸色总算不抖得那么厉害了。 暮春想了想,说道:“娥儿,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这院子里就你一个人照看我,怕是十分劳累,难为你了,咱们这就回去安置吧。” 娥儿听出她的意思,说道:“少,少夫人,奴婢没什么……” 话说到这,北山廖已经迈步进了屋子,挨个扫了三人一眼,目光便落在暮春的肚子上,转而说道:“怎么在这一处?” 暮春起身屈膝行礼,说道:“孩子月份大了,越发难熬起来,夜里难眠,便出来走动走动。” 北山廖对暮春来找李潮生说话的事情不置可否,而是问道:“腹中胎儿可还好?” 暮春轻缓的吐了口气,抬头大大方方看着北山廖说道:“倒是没什么不好的,只是这孩子不像别人有孕时那般闹腾,娥儿说是个懂事的孩子,不折腾娘亲呢。” 北山廖听闻这话才放了心,微微点头,说道:“走吧,我送你回房休息。” 暮春点点头,面上现出几分犹豫,问道:“公子这么晚过来,竟不安歇吗?” 北山廖微微露出笑容,说:“不必忧心于我,你且去歇息便是。” 暮春心下明白,他兴许又要在这里见什么人,便点头回去了。 二人回到房间关好门,娥儿脚一软就跪倒在地,暮春也泄了力气,扶着椅子勉强坐稳。“真是生死一念之间……” “我们怎么可能送公子的手上逃出去……” 暮春伸手抚住自己的肚子,似乎那些东西从体内出去之后,她整个人都变得清明了许多:“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 第514章 主仆重逢 夜色沉沉,月息端着热水进来,对大皇子遣来的女使们说道:“姑娘要安置了,你们都下去吧。” 虽说这院子里满是大皇子的人,但她们显然听过吩咐,并不往公孙岚跟前凑,能近身伺候的,只有月息一个。此时月息同往常一般说出这话,女使们也未多心,纷纷行礼退下。 月息关了门,在原地听了听,这才进了屋子放下水盆,说道:“姑娘。” 公孙岚转头看她,面容已然变换,两个一模一样的月息面对面站着,只是声音有所不同,“动作快一些。” 两人一边对换衣裳,月息一边低声说道,“姑娘,你一个人出去属下实在不放心。” “放心吧,这怀安城虽然是大皇子的天下,但这些日子,却没发现一个身手能越过我的,只要你们这边没事,我定能应付得来。” “姑娘的本事属下自然放心,可双拳难敌四手,您毕竟只有一个人。” “带着人反而容易被发现,就算打不过,逃跑还是能的。”公孙岚系好衣裳,说道;“随机应变,若有什么事,保命第一,明白吗?” 见月息点头,公孙岚拿起水盆退了出去,走到厢房侧面哗啦一声倒了水,水盆落定在井边的同时,她人已经上了回廊的房梁,借着黑暗一路到了宅邸边上。 墙角站着两名守卫,目不斜视,丝毫没有相互攀谈的意思。公孙岚往袖带里一摸,将什么东西放在地上。 竟是一只被扰了冬眠的小乌龟。 乌龟一路往前爬,龟壳在刮在木质的回廊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夜里太过寂静,即便是这一丁点声响,仍旧引起了守卫的注意。二人对视一眼,疾步朝声响来源走了过去。片刻,一人说道:“这不是六子养的那只乌龟?怎么爬出来了?” “谁知道,先给他收着。免得有像上次那般翻天覆地找了好几天,连差事都差点耽误了!” 二人将小乌龟收好,回到远处站好,回廊下的暗影却早已经消失不见。 …… 虽然公孙岚和她带来的人都被围困在怀安城中出不去,但他们也不是吃素的,平日看似寻常的举措,实际都是在摸怀安城各处的底细。 有一处地方,北山廖三番五次的光顾那里,公孙岚早就怀疑有问题。要么,那里藏着什么秘密,要么就是关着什么人。 今日北山廖的近身侍卫在他耳边嘀咕一阵,公孙岚分明看见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兴味之色,一定有什么他感兴趣的事情发生了。能让公孙廖觉得有意思的事,于她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她此时冒险出来,就是要去一探究竟。 浓重的夜色中,寒意深重,公孙岚落在一处巷子里,脱下月息的衣裳,露出里面的夜行衣,纵身一跃,径直翻过高墙到了巷子的另一头。她缓缓贴着墙根,一步一步挪到宅子附近。 这宅子高墙深院,灯火未熄,周围又有月亮映照雪色,实在没什么藏身之处。 公孙岚不敢冒进,只好在远处静静观望。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宅子里终于传出动静。两辆马车从偏门绕出来停留在正门。公孙岚赶紧屏息躲好,就看见一个穿着靛青长袍的男子从宅门中走出,身上系着银白斗篷,兜帽遮住大半张脸。 虽然看不清容貌,但公孙岚日日能与他相见自是认得出,这就是北山廖无疑。 他真的来了这里…… 随即跟在他身后又走出两名女子,也是兜帽遮面,一前一后上了马车离开了。北山廖也没有停留的意思,上了另一辆马车。哒哒的马蹄声渐远,公孙岚眯眼看向宅子。既然北山廖走了,这宅子里有再多的护卫她也是不怕的,这些人比看守她的人可是差远了。 没费多少力气,公孙岚就潜进了宅子。她有些奇怪,这宅子外面有那么多守卫,里面却一个都没有。她正思量要从何处探查起,就见一个黑影在暗处悄声走动,便尾随他进了正院。 正屋里面的人似乎在谈论什么事情,但可以压低了声音,让人听不真切内容。男子上前轻轻拍动房门,道:“开门,是我。” 公孙岚在他不远处,听见这个声音面色巨变。 李潮生? 房门从里面打开,李潮生轻手轻脚进了屋子。公孙岚眼睁睁看着,心中惊异不已。当时李潮生和暮春二人受燕鸿追捕,为了让公孙岚不受挟制,双双落入水中,她久寻而不得,此时怎么会在这怀安城中? 她走到房门前,果然也听到了暮春的声音,呆怔片刻,几人说话的内容也传入她耳中。 吱呀一声,房中三人都吓得一个激灵,都朝门口看过去。 娥儿吓得几乎尖叫,李潮生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的嘴,又惊又喜的看着眼前的人:“月息?” 公孙岚一怔,才反应过来,她此时的脸化成了月息的模样,便将脸上的面具摘下,“是我。” 李潮生听见这个声音,更嘴唇禁不住哆嗦,先前的惊喜转为庆幸和死里逃生的欣喜;“姑娘?是你?真的是你?” 公孙岚也万般喜悦,上前拍了拍李潮生的肩膀,随即看向暮春:“暮春,我一直都在找你们,没想到你们竟然在怀安城。” 暮春面色有些茫然,内心却又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你,你就是……” “暮春,这就是咱们姑娘……”李潮生无奈对公孙岚解释道:“姑娘,暮春她没有记忆了。” 公孙岚一怔:“没有记忆?” 李潮生关好房门,让娥儿老实坐在一边,将他们落水后的经历一五一十对公孙岚说了一遍,包括今夜暮春生产人蛊的事情。 原来他们那日落水之后,二人被水流冲出老远,暮春又不会水,李潮生一路拖着她最终力竭。迷迷糊糊中,似感觉有人将他们从水里捞到了船上。 李潮生醒来之后,发现这船并非渔家,暮春也不见踪影。他询问船上的人,但根本无人理会。一直在穿上飘了两三个月,他到被送到这方宅院之中见到了暮春,当时暮春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也失了记忆。 公孙岚听的脸色铁青:“你口中的公子,如果我没猜错,就是大皇子北山廖无疑!” “大皇子?那人竟是大皇子?”李潮生一惊,同暮春对视一眼,看向娥儿。 娥儿紧张的看了公孙岚一眼,蹑嚅道:“婢子原先只是在别处被调教的,并未见过大皇子,直到被送来这处伺候少夫人……” 李潮生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此事说来话长。”公孙岚看向暮春,心中只觉又怜又痛,将她所了解的人蛊解释一遍,说道:“没想到你这丫头竟然受了这等苦楚,我早已从百盟小公主口中听闻了人蛊为何物,只是没想到还需少女十月怀胎生下蛊虫做引……北山廖居然能做出此等匪夷所思的事情,真是……天理难容!” “姑娘……”暮春抬起盈盈泪眼,虽然没有记忆,但今日见了公孙岚,熟悉与亲近之感却十分浓烈。“他现在还不知那些人蛊已经没了,若是知道……我们必死无疑。” “暮春,我必定不能让你白白遭受这份罪。”她看着暮春,想到她这段子日必定饱受煎熬,宽慰道:“大皇子手里那种一种药水,的确能够让人丧失记忆,百盟的小公主也因此受了此难,现下解药已经有了眉目,你且不必担忧,一定会好起来的。” “嗯……是……”暮春听她这么说,没来由的安心,说道:“对了姑娘,方才这宅院里来了客人,你进来之前可曾看见了?” “倒是看见了,只是不清楚是什么人。” 暮春道:“我想,我可能知道是什么人。”随即她将上次偷听北山廖和那个女人说话的事情一字不落的说了一遍。那个女人说的分明:“殿下上次送来的,那个叫雷月的女人,资质果然不错,人蛊与她的身体融合的很好。说不定,能成为所有蛊女中最完美的一个。这是她的原话,如果我猜的没错,她就是姑娘口中提到的‘蛊师’,专门为大皇子制造人蛊的,而那个雷月想必就是此次她带来的那个女子,一定已经成为完美的人蛊了!” “雷月!”公孙岚倒吸一口凉气,“她竟成了人蛊了?难道大皇子竟是要制造出一个人蛊大军来祸害天下么?” 李潮生当然也知晓雷月与他们这方人之间的过节,不由说道:“姑娘,那个雷月恐怕会对姑娘不利。” 公孙岚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我此时已经被困在怀安城中,北山廖没有必要让她来对付我,她最大的用处,应该在王爷那里……” 借旧日主仆的情义,对王爷不利…… 李潮生道:“雷月对姑娘恨之入骨,若得了这个机会,必定不会轻易放过。” “我得阻止她……若是寻常人,王爷自然能够招架,可他此时对人蛊的事情一无所知,难免疏于防范……” “可现在咱们都被困在怀安城中,要怎么把消息送出去?” 第515章 拦截(一) 北山廖是个异常缜密的人,即便暮春几人极力表现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他似乎还是察觉出不同,前脚刚走,后脚就请了郎中前来查看,好在北山廖亦是第一次用女人来孕育人蛊,并无多少经验。 而暮春自打孕育人蛊开始,就与寻常孕妇不同,压根听不到腹中胎儿的胎心与胎动,只能凭借暮春的身体状态来判断腹中“胎儿”的情况。 因此郎中虽然前来探看,也的确没有看出所以然,想必也不会跟北山廖胡诌些有的没的自讨麻烦。 众人松了口气,公孙岚从房梁上跳下来,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小腿,道:“这个公孙廖果真不是个好像与的,竟是一丝缝隙都不露。” 李潮生有些着急:“恐怕往外送消息是千难万难。” “现在的难题是,不论是我,还是你跟暮春,都难以逃出这怀安城。即便你们离开这小院子,也无处可躲,转身就会被北山廖的人发现,还会暴露人蛊已经化为飞灰的事实。”公孙岚有些为难,又说;“可若让你继续留在这里,以北山廖的精明,你在他眼皮子地下捣鬼,实在太过危险。” “他暂时没有发现这件事情,所以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奴婢并没什么好害怕的,既然逃不出怀安城,也只能试一试。” 暮春自从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处,而她的姑娘也在这里之后,她竟然不怎么怕了,之前的恐惧像是被什么东西缓缓抽离,让她整个人都越发明清起来,竟是恢复了几分从前在公孙岚身边时的能干。“奴婢就留在这里做姑娘的耳目。” 公孙岚想到方才跟在公孙廖身后的两名女子,一个是雷月,一个是虫师,她细思片刻,说道:“既然消息无法送出去,不如……就让这个二人出不了这怀安城!” 暮春和李潮生对视一眼,没有明白公孙岚的意思。 公孙岚略微盘算一阵,解释道:“如果北山廖真的要将雷月送到王爷身边,我们当然不能让他们得逞。最直接了当的办法,就是阻止雷月离开,最好连那个虫师一起留下!” “姑娘可是已经有了什么章程?” “你们在此处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要不引起北山廖的怀疑,就是安全的,我这就回去安排一应事宜,你们且安心等着消息。” 暮春跟李潮生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点头。 从宅子中出来,已是银月偏西,公孙岚一路摸回自己的住处,才松了一口气。这怀安城是个大坑,北山廖就是悬在坑顶的眼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她自己倒没什么,就怕一个不小心折了身边的人进去。 一进屋门,月息正坐立不安的等着她。“是我,放心。” 听见是她的声音,月息一口气松懈下来:“姑娘,您总算回来了,这几个时辰,奴婢这心就同油煎火烤一般,简直像过了半辈子那么长。” “闲话少说,你猜我这趟出去碰见了谁?” 月息见公孙岚面上带着喜色,心中提起一口气:“姑娘,有什么好事?” “的确是好事,我遇见暮春跟李潮生了!两人都活着!” “真的!?”月息一喜又一惊:“那他们怎么没跟您一同回来?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是有点棘手。”公孙岚将暮春的处境大略跟月息说明,然后道:“必须得想想办法,在暮春的事情被北山廖发觉之前,解决这件事。” “大皇子面上温文尔雅,一派君子风度,没想到背地里竟能做出如此匪夷所思之事……”月息被人蛊的事情吓得脸都变了色。她跟暮春的感情最好,对方又是在她眼皮底下丢了的,因此她心中比旁人更多了几分愧疚个自责,这会儿在公孙岚口中听闻暮春这短时间的遭遇,心下又气又痛。她抹了一把眼泪,道:“姑娘,咱们得想想办法,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人,可不能让暮春再有个好歹,那样的话,奴婢真是万死难辞其咎,要赶紧让暮春脱离大皇子的控制才是。” “我何尝不想,但怀安城一日不脱离北山廖的控制,暮春就不能回来。若是让他知道人蛊已经没了,天知道他会如何对待暮春。”公孙岚心中盘算着公孙羡去了大安的时间,说道:“五哥那边有纳迦瑞里应外合,算着日子应该差不多了。只要那边战事告捷,咱们就不用再束手束脚。” 被困怀安城之前,百盟五皇子纳迦瑞夫妻两个一直同公孙岚保持联络,为止战之事做出不少努力。再加上公孙羡的援手,这次百盟攻打大安,想必不会出太大的乱子。 “姑娘,大皇子私下里与百盟虫师来往过密,会不会也与百盟哪位皇子暗中勾结?” “应该不会,百盟那边各个部族极难统治,纳迦瑞他们面前能得几分拥戴已经是很不容易,若还有别的皇子有这个本事,还联合了谋略过人的大皇子,那百盟早就对大安张开巨口了,何必还等到今日。北山廖话里话外对百盟的野蛮很是不屑,想必是不愿与他们共谋的。若不是人蛊让他生出了兴趣,估计他也不会也百盟的虫师打交道。” 月息有些着急:“奴婢真是悔恨,之前在落霞寺没啥了雷月……现在竟让她成了大皇子手中的尖刀……姑娘,咱们要怎么阻止雷月离开怀安城?” “之前我听瑞亚儿说起过,人蛊之事为各部族所不容,是她父王坚持要用人蛊。事后我问了阿尼,他说,想要对付人蛊,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过于血腥残忍,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反对人蛊这种东西。毕竟,那些人蛊从前都是活生生的人……有的,还是他们部族中的人。” 公孙岚有些庆幸,当时收拢了阿尼几个,如若不然,她今日当真不知该如何破局了。 第二日大早,天刚蒙蒙亮,公孙岚便起身,月息附耳过来,说该准备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嗯。”公孙岚点点头,说道:“你让人收拾收拾,就说近日憋闷的久了,咱们要去街上逛逛。” 这话传出去一炷香的功夫,北山廖就登门拜访,直言要同她一同去,好为她指引一二。 公孙岚也没拒绝,“能有殿下陪同,自是好的。听说怀安城之所以成为沭北最重要的城池,是因为它的城墙坚不可摧,高达百尺。站在上面远望山河最是壮丽,今日,就劳烦殿下陪公孙岚一观。” “既然公孙姑娘有兴趣,自当奉陪就是。” 冬日将近,冰雪消融。但街上的行人并不多,平白显得萧索。好在城中不少宅院的梅花枝枝展展伸出墙来,为素淡的街道增添几抹亮色。 公孙岚下了马车,步上城墙,一眼望去,便将城中一切尽收眼底。 北山廖站在她身侧,笑道:“公孙姑娘胸中有丘壑,心中存山河,是博爱之人。” 公孙岚亦笑道:“那么殿下呢?这江山,可在你眼中么?” 若说不在眼中,他却痛恨王朝空虚,百业凋零,宁肯破而后立,也不苟且偷安。若说在他眼中,他却化身修罗,要使这长空破碎,要让这山河倾覆。 北山廖深深看一眼公孙岚,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公孙岚眼望着城墙下方零零散散来往的人群,淡淡弯了弯唇角,道:“不如,让我身边的人,给殿下奏一曲《望山川》。” 北山廖不置可否,站在公孙岚身后的一名护卫从袖中拿出一只埙吹了起来,那人高瘦长眉,正是阿尼。 埙声呜呜咽咽,好似在哭诉山河破碎,国土残败。阿尼吹到中段,曲调突然陡转直上,越发高亢,好似在诉说英雄儿女,撒血无悔。 北山廖闻听此声,心中觉得异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就见城墙下方一位高骑白马,一身黑纱斗笠的女子似是身体不适,痛苦异常直接翻身坠下了马,倒地翻滚起来,帷帽也掉在一旁。 她面上青筋滚动,白皙的脸颊上渐渐现出紫黑色的纹路,好像还在微微扭动。北山廖眉头紧皱看着下方来人,正是今日要出城而去的雷月。 公孙岚站在上面看的一清二楚,“哎呀”一声。 北山廖朝她看过去,不急不慢问了一句:“怎么?公孙姑娘认识此人?” 公孙岚心想北山廖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雷月的来历他分明一清二楚,却还装的什么也不知道似的。“认识。” 公孙岚言笑晏晏,直视北山廖,“此女,多次对我不敬,着实是我的眼中钉,殿下若能体恤,将她绑来我面前,公孙岚感激不尽……” 北山廖闻言神情一动,眉目间霎时染上一层薄薄的兴味之色,似乎没有想到公孙岚说的这般直接,竟明说让他将雷月绑来任她处置。 “怎么,殿下不愿?” 北山廖顿了顿,竟然哈哈大笑起来,月息有些慌,站在在公孙岚身边,手指都捏的泛白。公孙岚却面色不变,只淡笑着能北山廖笑完。 “既然公孙姑娘想要,我又怎么会不给呢!来人,将下面那个女人绑起来,送到公孙姑娘府宅里去!” 第516章 拦截(二) “不必了,殿下就将她绑到这城墙上来,我即刻就要处置了她!” 公孙岚笑看着城墙下方翻滚痛号的雷月,忽然想起自己在大安对付燕家时的大刀阔斧。那时她在乎的少,怕的也少,最不怕事情闹大,报仇也报的痛快,人人都当她是个煞星。而今她年长二载,竟然束手束脚起来了,真是活回去了。 “既然如此,就将她带上来。”公孙廖似乎并不怕公孙岚做出什么不妥之事,十分痛快的吩咐下去。 埙声止住,雷月瘫软在地上任由兵卒将她五花大绑送到城墙上。她抬起头,眼前的人居高临夏的看着她,正是公孙岚。雷月瞳仁剧烈收缩:“公孙岚!是你!” 公孙岚笑道:“雷月,我们又见面了。” 雷月眸中燃气怒火,余光却看见一旁站着北山廖,错愕,震惊交叠之下,她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了。“殿下?” 北山廖并无太多情绪,甚至没什么表情,说道:“你很不走运,若你能顺顺利利出了城门,自是天高海阔,犹如新生。可惜,公孙姑娘不肯成全。” 雷月被北山廖的态度弄懵了,自己不是他要送到渡王身边的细作吗?他昨日不是还说要她尽管展开拳脚吗?自己难道不是他计划之中的一环吗?她知道北山廖喜怒无常,可眼下的一切也太过离谱了!“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北山廖被她问的有些扫兴,直接无视了她的问题,对公孙岚说道:“公孙姑娘想要如何,尽管施展便是,我就在边上瞧个热闹。” “殿下?!”雷月大惊失色,北山廖却连理都不理。 公孙岚走到她眼前,用脚尖挑起她的下巴,说道:“亏我看在王爷的面上,三番五次对你留手。你竟如此不是抬举,真当我是纸做的老糊?” 雷月因为她的动作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怒火中烧的看着公孙岚,气的嘴唇发抖,说不出话来。 公孙岚嗤笑一声:“对于你这种吃里扒外的畜生,上天又如何会眷顾于你呢?上次落霞寺一别,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得遇奇迹,可以翻身了?” 雷月气的七窍生烟,她呲开嘴巴,原本口中的整齐的牙齿竟然冒出四颗如野兽般的獠牙,朝公孙岚恶声吼叫,身上青筋暴涨,渐渐变成紫黑色。原本牢牢捆在她身上的绳索竟然有断裂的趋势。雷月眼中露出得意,好似下一刻就能将眼前的人给撕碎! 公孙岚提唇轻笑一声,示意阿尼。阿尼将埙放在唇边吹响,呜呜咽咽的声音顷刻传遍四周,不同于方才《望山川》的悲愤凛冽,这次的曲调就像脱离了寻常的轨迹,让人摸不透规律。好似曲乱器损,满是金声杂音。 旁人只觉曲调难听聒噪,雷月却似遇见克星,肌肤之上的紫黑跳动扭曲,像一条条活虫,异常狰狞恐怖,如果雷月照照镜子,一定发觉自己此时的摸样与那些融合人蛊失败的人相差不远。“停下!快停下!” 雷月尖利嘶嚎,极力挣扎。 公孙岚一抬手,曲调戛然而止。“怎么样?感觉如何?不知道那些蛊虫在你身体里,可舒服吗?” “贱人!” 公孙岚闻听雷月的辱骂面不改色,手中的骨刀却狠狠扎进她的大腿。 “啊!”雷月没想到公孙岚会这样的动作,好似当初在大安初见她时,她身上那种桀骜不驯又回来了。“你……你骨子里果然还是那个煞星!” “是啊,什么世家千金,大家小姐,真是太累了。顾着这个,顾着那个,到头来还是惹下一堆麻烦。与其束手束脚,我看还是尽可着自己的脾气的好,凡事也就简单了!”公孙岚站起身,俯视着雷月:“尤其是你这种不知感恩的东西,怜悯和大度只会滋生你们的恶,完全无法救赎……既然如此,不如送你们下地狱,多吃些苦头说不定就能改造好了。” “你要做什么?”雷月惊恐的看着公孙岚,想起当初她对付燕凌倾的手段,不由得心下生寒。她看向另一边看热闹的北山廖,“殿下,救命!” 北山廖却根本没看她,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公孙啦。 雷月咬牙转眸,冷嘲道:“公孙岚,王爷对你一片赤诚痴心,你却在怀安城与大皇子勾勾搭搭!真不要脸!” 公孙岚闻言微微一愣,月息急急怒斥道:“雷月,你才不要脸,当初分明就是你妒忌姑娘,自己做了叛徒,反过来却对姑娘不依不饶!多次在背后下黑手,如今还要在此胡说八道!” “哼……”雷月看着月息冷笑道:“他们一个贵为皇子,一个是朝臣女眷,在这怀安城中日日相处,日久生情在所难免,也没什么稀奇的。” “你!” 月息拔剑上前,被公孙岚拦下。她若有所思的转头看着北山廖,见他正噙着一副笑意看着她,心中不由毛骨悚然,这个北山廖竟然把这个都算了进去!如果今日不是雷月挑明,她粗心大意竟然没有留神此事…… 他有意将自己禁锢在这北安城中,竟然还有挑拨她跟杨戭的用意么? 她收回目光,视线再次落在雷月脸上,说道:“你很在意王爷吧?” 雷月见她这么望着自己,只觉得脊椎骨发凉,却仍旧嘴硬道:“我从小在王爷身边长大,忠心耿耿,即便不能成为他的枕边人,也会一生一世追随在他身边,做他的左膀右臂,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才毁了我的一切!” “既然如此,你就去吧。” “什么?”雷月愣住。 月息道:“姑娘,您千万别被她蒙蔽了!” 公孙岚却只是笑了笑,从月息手中拿过长剑,“你们让开。” 月息等人茫然退开,就见公孙岚剑花乱舞,每一下都招呼到雷月的身上,剑痕深可见骨,每一下都让雷月撕心裂肺惨嚎出声。待公孙岚停手,雷月身上衣衫尽碎,破破烂烂的挂在她身上,且全身上下,包括脸上额上都被刻满了两个字。 细作! 周围一片倒吸冷气之声,他们不是没加过血腥,比这残忍的虐杀也有的是,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被公孙岚的手段震慑住了。 公孙岚慢慢抬脚,朝着趴伏在地上的雷月一脚踩了下去。只听喀嚓一声,那是脊椎断裂的声音。她一字一顿,缓缓道:“死,并不是一个人最痛苦的归宿,活的人不人,鬼不鬼,才最折磨。你说对吗,雷月?” 雷月大脑一片空白,手脚筋脉禁断,脊柱碎裂,她瘫在地上,已经不知道浑身上下是哪里最痛。变成这副样子,就算她成功融合了人蛊,也不再有用武之地。 “好好好!”北山廖笑着拍手起身:“公孙姑娘雷霆手段,是在令人佩服。” 公孙岚笑道:“殿下谬赞了,对这种连狗都不如的东西,我实在想不出更适合她的结局。还请殿下再帮我一个忙,将雷月送到南宫家去。” 送到南宫家,就是送给杨戭。北山廖没说什么,只道:“定不让公孙姑娘失望。” 公孙岚笑着对北山廖轻轻施了一礼,缓步下了城墙,看都没再看雷月一眼。北山廖在她身后,饶有兴趣的盯着她许久,知道她的身影消失在马车前。 回到宅邸,众人都知道公孙岚今日是真生了气,都不敢率先开口。 公孙岚瞥了一眼月息,“外面早有传言?” 月息咬了咬唇,不敢抬头看她,吞吞吐吐道:“一定是……大皇子故意散出这样的话……王爷不会相信的。” 公孙岚将目光落在屋子里的月辰,雷韵等人身上,说道:“只怕传言比方才雷月说的还严重吧?”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跟说实话。公孙岚看着月辰:“月辰,你来说。” 月辰满脑袋官司,心想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回姑娘的话,怀安城的百姓似乎都知道这件事,口口相传,好似姑娘跟大皇子择日就要办喜事了似的……不过,属下们都知晓实情,会为姑娘证明的。” “证明?”公孙岚叹了口气:“该知道真相的人,无需证明。” “啊?”月辰没明白,问:“姑娘的意思是?” “以王爷的睿智,不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这传言也不是传给王爷听的,而是传给天下人听的。”公孙岚颇有些无奈。 月息还是不明白,一头雾水的看着月辰。月辰解释道:“姑娘的意思是,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即便王爷不信,但全天下的人都信了,也让人心中像生蛆了一般难受膈应。” 公孙岚心口堵得慌,道:“若我到时候不能提着大皇子的头颅回去,还真是难堵天下悠悠之口呢!” 月辰闻言发狠道:“既然如此,砍了他便是!” 公孙岚闻言露出笑容,拍拍他的肩膀,冷笑道:“你说的没错!”这个北山廖,欺人太甚。 听她这么说,大家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月息问道:“姑娘,大皇子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就这么轻易将雷月给了咱们?” 第517章 虫师(一)【第三更】 公孙岚那双落满阳光的睫毛微微颤动,那些光斑好似跟着活了起来。“从今日站在城墙那一刻起,他想必就猜到了我的目的。或许他以为我会使出千般手段,但我偏要反其道而行,直接跟他讨要。” 出其不意,才会激起他的兴趣,他喜欢看热闹,她就让他看的开心。 “在北山廖眼中,并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定要做成的。他想断送这江山,有千百种方法,每一种都只是一种尝试,成了他高兴,不成他亦不怒。” 公孙岚摸透了北山廖的脾性,只要她所作所为能让他觉得有趣,即便打乱原有的计划,他也在所不惜。“雷月完全容纳了人蛊,虽然难得,但也不过是他千百种尝试的其中之一罢了。没有她还可以有别人,没有人蛊,他还可以用别的手段,实在算不上‘非她不可’。” “何况,在雷月翻身坠马的那一刻,北山廖就已经知道人蛊有了破解之法,也就算不得奇兵一支了。” 众人听见公孙岚的解释,越发觉得大皇子的所思所想根本让人难以理解。月息道:“这个大皇子怕不是脑筋不太康健?” 月辰道:“听说咱们走了以后,大皇子以钦差的身份,昭告城中百姓,说雷月是百盟细作,身上带着虫师中下的奇蛊,说您怕她对城中百姓不利,这才对雷月下了狠手。” 月息又插嘴:“奴婢觉得大皇子根本就故意在人前这样做的。生怕别人误会您,真是字字句句都在维护您呢……真是处心积虑!” 月辰横了她一眼,让她少说废话,又说:“还有那个虫师,并不见踪影,不知是没有离开,还是咱们没有看顾到?” “你们的本事我还是信的着的,我觉得,她还没有离开,说不定,她是在等暮春肚子里的人蛊。”公孙岚转身看向阿尼,“阿尼,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将这个虫师引出来?” “属下仔细想想。” 公孙岚点点头,看向雷韵:“解药可有眉目了?” 雷韵听说了暮春的遭遇,知道公孙岚一定是想早点将暮春治好,便说道:“姑娘,属下根据瑞亚儿公主的呕吐物,制出了解药,但小公主跟随公孙将军离开了怀安城,眼下也无法知道这解药是否有用。” 公孙岚想了想,问道:“若无用,吃下去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雷韵摇头:“因体质有异,属下也不能保证这解药吃下去没有半点反应,但最多会有些轻微症候,不会有性命之忧。” “那就好,你先将解药拿一些给我。我会找机会交给暮春。” “是,姑娘。”雷韵领命出去了。公孙岚想了想,吩咐众人:“这几日加紧巡查,一定要找到这个虫师。” *************** 清晨,曙光缓缓从山林峰峦之中升起,将天边薄薄的云层浸染上淡淡的辉光。怀安城中早有小商贩开始操持一天的生意,沿街都是高亢的叫卖声,热气腾腾的包子馄饨和汤粥热茶。 自从上次在城墙上处置了雷月,公孙岚就少有憋闷在宅子里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在闲逛。大皇子明里虽不辖制她,却派了不少人在暗中“保护”她,二人相互打太极,谁也不戳破谁。 暗卫多多少少跟丢过几次,却也没出什么事情,公孙岚都安然回到了宅子中,一来二去。他们倒也没有一开始那么紧盯不放了。反正在这怀安城中,她也出不去,不是么…… 这会,公孙岚又冲进了小吃摊旁要了小馄饨,招呼身边带着的一行人都过来一起吃。小馄饨皮薄馅大汤汁鲜美,一口咬下去热气蒸腾,满口咸香,在微寒的初春喝下一碗别提多舒服了。 躲在各处蹲守的众暗卫看着公孙岚带着手下在那里吃吃吃,不由的暗骂:老子怎么没摊上这样的主子。“你说,这位怎么不在宅院里呆着了,整日出来闲逛?” 一旁的兄弟叹了一声;“让你整天呆在屋子里不出门你能呆住?她再厉害,也到底只是个小娘子,在这城里又做不了别的,索性就吃喝玩乐也没什么奇怪的。” 那边公孙岚吃完了小馄饨,看见街对面有人再买宽粉,便让月辰去买。 宽粉是红薯做的,生的时候是硬的,但是煮熟了之后变得软糯弹牙,非常入味。月辰笑着跟买宽粉的老板打招呼:“老板,给我来五碗,送到对面去。”月辰回手指了指,指的却不是馄饨摊,而是对面一处小酒楼上。 暗卫的目光从月辰身上移开,说道:“这些人也不怕撑破肚皮……咱们什么时候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其他人也被弄得嘴馋,纷纷道:“等晚上换了班,咱们也去吃顿好的!” “唉唉,别说了,公孙岚呢?” 几人纷纷回神,见公孙岚已经不在馄饨摊了,只见月辰身后跟着一个小伙计,手里拿着打包好的五碗宽粉,往小茶楼走去。 “定然是先去茶楼了,这么会功夫,能到哪去。那个叫月辰的,从来都是寸步不离公孙岚的。想必不会有什么事。” “是啊,就算咱们跟丢了,她也出不了这怀安城!” 城中一处暗巷中,一间低矮的民房毫不起眼,屋子里却透出亮如白昼的灯光。 低矮的屋子是几间民房被打通,桌边的蜡烛都燃的只剩短短一截,厚厚一层烛泪堆在蜡烛底部。两侧靠墙的大木架上,都摆满了各式各样或大或小,或粗糙,或精巧的陶罐和瓷瓶,有的散发出幽幽香气,有的却奇臭难闻,有的竟还发出吱吱怪叫。 一个身着红裙发饰繁复的小女孩坐在屋子中间,脚边对方着各种蒸煮,烘焙,研磨等器具, 她将鲜嫩欲滴,刚刚采摘来的血露贝母一瓣瓣摘下,放在一只银质的小锅中,用微弱的炭火炙烤着,红艳艳的花瓣受热迅速枯萎,散发出淡淡的气味。红衣女孩便将其取出,收道一个瓷白玉臼中,交给身边的年儿。 年儿将玉臼中的花瓣慢慢捣成糊状,再经过挤压,澄淘,终于滤出一小瓶淡粉色的汁液来。红衣小女孩看了满意的点点头。 年儿问道:“师父,这血露贝母有什么用?之前的人蛊,也没见用这个呀?” “人与蛊始终不是同类,虽然这人蛊能从女人的肚子里产下,到底还差点什么。但有了血露贝母就不同了,它能让孕者与人蛊的血液更完美的融合,这样生下来的人蛊比之前的还要好。” “师父不是说,那个雷月已经是千里挑一的好器皿。难道还能有更好的?” 红衣女孩咯咯笑了笑:“那倒不是,只是有了血露贝母,人人都能成为雷月那样的好器皿。” 年儿一怔,随后笑道:“这么说,雷月还真白遭罪了呢。” “她遭不遭罪有什么打紧,左右现在已是无用了。”红衣女孩自然已经听说了雷月的遭遇,开始还觉得可惜,后来却听说了血露贝母的消息,便将雷月忘到了脑后。她连夜前去采摘,整整五天时间,终于找到了。 “可是……殿下说,这人蛊一听到那音调就不受控制……咱们岂不是白费心思。” 红衣女孩道:“哼,亏你一直是个聪明伶俐的。” “年儿愚笨,请师父指点……” “那曲调再厉害,只要听不到,不就行了?” 年儿愣了愣:“难道要把人蛊都变成聋子?” 红衣女孩笑了笑,丝毫不在意,将那一小瓶淡粉色的液体放在手中细细欣赏,反问道:“有何不可?” 师徒二人正在说话,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倒春寒的冷风呼啦一下吹进屋子,吹的年儿一个哆嗦,等她看清缓步走进屋子里的人,下意识的向后退去。 “三妹妹,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听到这个声音,年儿的喉咙不自觉的一阵发紧,半晌才挤出一句:“二……二姐姐……”虽然她知道自己早晚会同公孙岚相见,但没想到会如此突兀,让她没有半分心理准备。心里对她公孙岚的恐惧一下子全都冒了出来。 “上次陪同雷月的女子是你吧?我竟没认出来,三妹妹真是长大了。”公孙岚细细端详着纪如珺的脸,没想到一直跟大皇子大交道的虫师居然是她!之前暮春在宅子中偷听她跟大皇子说话,兴许是因为紧张害怕,竟也没能听出来纪如珺的声音。“三妹妹真是伶俐,装疯卖傻骗过了所有人,还成了虫师的弟子为害人间。” 纪如珺闻言脸色发冷,转头看了一眼红衣女孩,快步走到她身后,垂眸不肯再说话。 公孙岚也不在意,淡笑着看向红衣女孩,说道:“没想到闻名百盟,令人听之变色的大虫师,竟然是这么一位娇俏可人的小女孩?” 红衣女孩闻言目光立即变得恶毒起来,她虽是小女孩的外表,却实打实是个成年女子,这副体貌是另有原因,她平生最恨有人谈论她的相貌体态。此时公孙岚这么说,直接戳在了她的心口上。“你就是公孙岚?果然是口无遮拦,目中无人的货色,难道不怕死在我手上。” “哦?”公孙岚唇角勾起,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不知阁下都有什么手段?可否一一展示,让在下能好好做个选择?” 红衣女孩阴冷的笑了笑:“那就让你见识见识!” 第518章 虫师(二) 眼下屋子过于逼仄,又到处都是瓶瓶罐罐,红衣女孩足下一蹬,拽住纪如珺飞身破顶而出。“有胆就跟我来!” 公孙岚没有丝毫犹豫,跟着对方往城中破败偏僻处掠去。“大家小心,她们一定还有别的帮手。” 月息等人纷纷应声,公孙岚眼看前面红色的人影带着纪如珺飞掠前行却毫无滞碍之感,不由暗暗纳罕,这轻身功夫怕是比万生老头也不差!她还是低估了对手。 一行人你追我赶奔袭许久,终于在一片废弃屋宇前停下,这里之前好似经历过大火,满是破败烧焦的木梁院墙,不知为什么没有修缮,就这么仍凭慌颓下去了。 她在废墟中站定,看着不远处的红衣女孩,笑道:“没想到百盟圣女不仅精通虫蛊一道,还有这般好的身手。” 红衣女孩听她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露出几分惊讶,随即轻蔑的看着公孙岚道:“没错,本尊正是百盟圣女乌日图玛。” 公孙岚心中微微一惊,没想到对方真的是百盟圣女。她只是之前听瑞亚儿说百盟这一代的圣女研习古籍,主张百盟王延用禁忌之蛊大杀四方,后来遭到多数部族的反对,最后百盟王只答应圣女研制“人蛊”。她因此有所猜测,这个女孩很可能就是百盟圣女。 公孙岚见乌日图玛满面高傲之色,心思一动,笑道:“难道阁下这副身躯,是在研习古籍之时,出了什么意外?” 乌日图玛闻言脸色大变,怒斥道:“卑贱的蠢货!来人!将她捉住!本尊要用她血祭蛊神!” 她话音一落,四面八方立即传来窸窸窣窣之声,一个个面目带着狰狞刺青,穿着怪异的人手持长刀将公孙岚等人牢牢围住,竟然二话不说,如野兽般举刀便冲了过来。 这些人就像许久未杀人的屠夫,早就等着拿他们开张了。 双方的战斗一触即发,公孙岚却发现平日里身经百战的护卫几乎被那些刺青人死死压制住,节节败退。就连月息也只能挥剑奋力抵挡朝她攻过来的刺青人,毫无分身之力。那刺青人眼中满是残忍,见月息就要招架不住,呲牙用奇怪的口音笑道:“小丫头皮柔嫩,做下酒菜正好!” 话毕,举起刀带着凛然杀意朝月息当头砍了下来,月息吓得脸色煞白,脚下一软,几乎感受到刀刃的寒意已经侵入她的头皮。 电光火石之间,一声轰鸣乍响。锵!是剑尖与刀身相击之声。 “月辰!” 原来是月辰甩开了大皇子派来跟踪的人,追到了这里,正赶上月息受袭。 月息眼睁睁看着月辰的出剑替自己挡了头顶的大刀,自己的后背却被身后的刺青人化开一条长的口子!血线溅起老高,喷在月息的脸上,一片温热。 “快躲开!”月辰大吼一声,手臂挽剑一旋,将前后两个刺青人肚皮也划破了。然而血流如注的两人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似的,立即又狞笑着朝她们攻了过来!“去死吧!” 这时,公孙岚冷怒的声音突然插入:“该死的是你们!” 刺青人还没看清公孙岚的身影,眼前掠过一道黑色的影子,便觉得脖子上突然一紧,一股凶狠带着戾气的力道就将他缠住,他甚至听见了自己脖子断裂的喀嚓声! 周围的刺青人听见这个响动,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也跟着一亮,纷纷露出惊恐。但不知为什么,好似有什么东西驱使着他们冲过来搏杀! 公孙岚一下子反应过来,冲到那边勉强招架刺青人的阿尼身边:“阿尼,这些人八成也是人蛊,你的埙呢?!” 阿尼此时脸色发白,明显也被刺青人的凶狠吓得不轻,闻言赶紧掏出陶埙吹了起来。 埙声一起,那些刺青人便浑身剧震,紧接着青筋鼓起变得发紫发黑,哀嚎着倒在地上翻滚起来。公孙岚转头朝乌日图玛看过去,见她面色铁青,显然是被阿尼的举动给气着了。“没用的废物!来人!来人!把她们给我捉住!” 她话音一落,周围不知从哪又窜出数十人,但他们显然比之前那一批刺青人差的远了,根本不是公孙岚等人的对手。“月辰,你的伤势怎么样?” “属下没事,这点伤不算什么。” 公孙岚点点头,目光转向敌人,道:“既然如此,姑娘我来教教你们,如何最快的将敌人置于死地!”说罢她足尖在一点横梁,身影直接冲进最密集的打斗圈中,长鞭直击一个敌人的双目,一抽一弹,那人惨嚎一声顿时失去了战斗力!“招式太多没必要,重要的是直击要害!” 公孙岚嘴里说着,手上丝毫不停顿,只听破空之声不绝于耳,道道鞭影如同抽在所有人的心上,令人不由自主的胆寒!周围顿时倒地一片,非死即残!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众人跟着公孙岚的时间也不短了,虽然知道她武艺高超,但真正看她动手的时候却没有。如今见了,才知道公孙岚果真是大杀四方的煞星一枚! 月辰等人震惊的同时,士气大振。 公孙岚自己也很久没有这么大展拳脚的时候了,这边的战局可以交给其他人,她的目光便转向了一直站在高出的乌日图玛。 乌日图玛显然也没料到公孙岚这般难缠,“公孙岚,你竟如此猖狂!”竟然将她的人当成了靶子,教手下杀人! 公孙岚闻言顿时就笑了起来:“难不成圣女小妹妹还要仗着身量小,想我让你两招不成?我可没那么傻!” “圣女小妹妹?!”乌日图玛气的炸肺,一跃而起,朝公孙岚飞掠而来,衣袖一展,无数又细又长泛着碧翠光芒的针雨,直直朝她飞射而来。 公孙岚方才已经知道,对方最恨说她小,所以故意激将,逼对方主动出手,免得自己摸不清对方的底细,冲上去吃亏。但没想到乌日图玛的轻身功夫虽好,身法却并不怎么精湛。她一阵冷笑,“又是这种东西,真没新意!” 她的腰灵活扭动,长鞭飞卷,所有的毒针都刺进了她的鞭子里。她现在手里拿着的,就像一根长长的软绵绵的刺猬鞭。 紧接着,公孙岚挥动鞭子,朝乌日图玛卷了过去。对方见自己的毒针都扎在鞭子上朝自己袭来,脸色一变,翻身向后退去。 但公孙岚怎么会让她轻易得逞,手中的鞭子宛如灵蛇,攀着对方的脚踝狠狠一拉。乌日图玛顿时一个趔趄跌在地上,脚踝被细针密密实实的扎了一圈。她不敢耽搁,立即从怀中掏出小瓷瓶到处几粒药丸吃下,这才松了口气。 一抬头,公孙岚的骨刀已经悬在她头顶。 乌日卓玛抬头瞪着她,公孙岚却笑道:“圣女身形娇小,这么瞪着我,好似在撒娇讨糖吃呢。” 乌日卓玛这次却没生气,而是朝她露出一丝狞笑。 “姑娘小心!” 身后传来阿尼提醒的声音,公孙岚心中一凛,手上前所未有的快,在脑后的寒意割破她的皮肤之前,鞭子就将对方的持刀的手牢牢卷住,她猛地一用力,竟然将身后偷袭之人的手臂从身体上扯了下来。 一声尖利的惨嚎响起。 公孙岚闻声一怔,回头一看,倒在地上的人竟然是纪如珺。她微微蹙眉,随即便释然了。人要杀她,她也不能总是心慈手软,一条手臂而已!也是纪如珺应得的报应。 “我……我是你的妹妹……”纪如珺见公孙岚冷眼看着她,挣扎着说道:“你不会杀我的……” “妹妹?一个要在背后捅刀子的妹妹,留着有什么用?”公孙岚嗤笑一声。 “你若杀了我,父亲会怪罪你的!” 父亲…… 公孙岚听见这个久违的称呼,不由得愣了愣,她真的是很久没有想起自己的养父了。那个偏心偏到西天的养父,从小让她吃了多少苦头?不过,这一切都恍如隔世,已经成为了遥远的过去。 她看着纪如珺:“你以为我会害怕他的怪罪么?” 纪如珺痛的脸色煞白,浑身抖如筛糠:“母亲也是因为你才死的!纪家的人都快给你杀光了!你好歹要看在大哥和融哥儿的面上!我也是纪家的骨血!” 公孙岚冷笑听着她的威胁,丝毫不为所动。“你杀我就行,我杀你就行?这是什么狗屁道理!真是笑话!再说,我在这里杀了你,谁又知道?在荒郊野岭做一具无名尸骨。我看,很对得起你这一生的所作所为……” 这时,纪如珺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瞪大眼睛喊道:“师父,带我一起走!” 公孙岚神色一冷,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爆响。 烟雾弥漫,竟是乌日图玛见状不好想要逃走。公孙岚顾不得纪如珺,怕烟雾有毒立即闭气闭眼,凭着耳力往前追了几步,却已经不见了乌日图玛的影子。 周围收拾完残局的众人见这边发生异状也赶紧过来,“人不见了?” “竟然让她给逃了!” 第519章 一窝端【第二更】 正懊恼,烟雾中传来阿尼的声音:“姑娘快来!” “怎么回事!”公孙岚凭这阿尼发出的声音分辨位置,居然看见乌日图玛被阿尼死死按到在地。她又惊又喜,立即上前,竖掌为刀,狠狠劈在乌日图玛的头上。 见她晕了,阿尼喘着气倒在一边:“姑娘放心,这烟雾无毒。” 公孙岚点点头:“你怎么抓住她的?” 阿尼伸手,掌心中躺着一只翠蓝色的飞虫,“方才属下收了埙,一直躲在旁边注意周围的动向,圣女一向狡诈,轻身功夫帮她逃离多次追杀,属下就一直防备着呢,多亏了那个女人一声大喊,不然属下还反应不过来。” 公孙岚闻言轻笑一声,“这个纪如珺总算也做了件好事。” 阿尼将娇小的乌日图玛像死鱼一样拎了起来,跟着公孙岚回到队伍中间。大家见追回了乌日图玛都松了口气,各自简单包扎了伤口,将纪如珺也给捆了起来。 月息跟公孙岚的时间最久,当初在大安纪家的事情她都一清二楚,自然也对纪如珺半点好感都没有。方才千钧一发,若公孙岚反应慢一点,恐怕就要死在这个女人刀下!“姑娘,不如一刀杀了她!” “傻丫头,雷月我都放过了,还差一个纪如珺么?”公孙岚看着痛的昏厥过去的纪如珺,笑道:“就照着雷月的样子,如法炮制,然后将她送到大安去。” 众人一听,都觉得解气,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回到宅院,大皇子北山廖正坐在花厅等她,见她回来,并未多问,只笑吟吟道:“公孙姑娘一向逍遥自在,我是唯恐一个不注意就不见了你的踪影。” “怎么会呢,索性我不过就是在这怀安城中折腾两下罢了。”公孙岚当然不会觉得自己今日的动静能瞒过北山廖,她自己也没想瞒他:“今日出去一番,我的确收获不小。” “哦?”北山廖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做洗耳恭听状。 “将人带上来。” 月辰听见吩咐将失去一臂的纪如珺拎到了北山廖跟前。北山廖没有说话,只等着公孙岚开口。 公孙岚轻松自若,问:“殿下可知此女是谁?”不等北山廖回答,她就说道:“这位,就是我在大安纪家时的庶妹,纪如珺!” 北山廖以为她会说这是大安的虫师,或者百盟圣女的弟子。结果答案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不由微微愣怔了片刻。 公孙岚咯咯笑道:“没想到也有让殿下吃惊的事情。” 北山廖看向纪如珺,挑了挑眉,他的确没有想到……任他手眼通天,也绝对想不到百盟圣女的弟子会是公孙岚的庶妹!“她……怎会在此处?” “当初我年幼,寄居在纪府,养母懦弱,因此我那时受了不少苦头。她是受宠的妾室所生,还有一个姐姐,两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离开大安时,她还是个傻子,没想到时隔不久,她就摇身一变,成了百盟圣女的弟子……真是奇也怪哉!” “公孙姑娘身边总不乏这样的好故事。”北山廖闻言抚掌笑了几声,又道:“不过,这些人再怎么折腾,也没翻出公孙姑娘的手掌心。” “我也没想到,上街随便逛逛就能碰见仇家,也是巧了。不过,我倒也不吝留她一条性命,到底也是纪家的血脉,我若一剑了结了她,到时候如何与我的养父交代。所以,还是劳烦殿下,帮我将这个女人,送到我的兄长纪昀手中吧。” “这有何难,不过小事一桩。”北山廖看着纪如珺,眸中带着几分阴沉,却没多说什么 ,毫不犹豫便答应下来。 得了他的允诺,公孙岚亲手执剑,在纪如珺身上划下大大小小的细作二字,最后剑尖指到脸上的时候停了片刻,说:“算了,好歹给她留点‘面子’吧!” 等北山廖一走,月息才凑上来问:“姑娘,大皇子真的不在意您搅合了他的事?” “哼,怀安城中的事,不过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只要他不撕破脸皮,我该做什么做什么,反正我又没离开这怀安城不是吗?”现在,就看她和大皇子谁的脸皮更厚些。 “可是,既然纪如珺都落到了这步田地,暮春那里对大皇子也没用了吧?他会不会对暮春他们做什么?” “放心吧,我早就让人去接她们了,这会也该到了。” 她话音刚落,暮春就从外面扑了进来,直直扑到公孙岚身上:“姑娘,奴婢总算能回到您身边了!”李潮生也跟在她身后进来,神情复杂,百感交集。 公孙岚也有些心酸,“是我没照应好你们……” 月息在一旁惊讶道:“暮春,你的记忆已经完全恢复了吗?” “有的时候还是觉得脑子里有些乱,但多数都已经想起来了……”暮春忍不住哭道:“能记起过去的事情,才知道这些记忆多么宝贵,姑娘,还有你们,我一个也不愿意忘记!” 上次从雷韵那里拿到解药,公孙岚就悄悄给暮春送了过去,也说明了这药未必惯用,但暮春坚持要试。现在看来,结果是好的。 月息高兴的像个兔子似的,拉着暮春说个没完。 两人激动了好一会,暮春突然想起大皇子来,问道:“姑娘,我就这么回来了,大皇子那里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纪如珺是百盟圣女与北山廖的联络人,现在这两人都被我一窝端了,留着你又有什么用?再说,我明明知道是他囚禁了你,却没有主动提起,他又怎么会主动说破。哼,北山廖……他可还没玩够呢!” “姑娘为了救我废了这么大的周折……奴婢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也不单单是为了救你,这虫师一日不除,后患无穷。索性她现在在咱们手上……” 暮春问道:“姑娘是怎么找到她的?” 公孙岚笑道:“多亏了阿尼,我让他想办法找到虫师,没想到他还真想出了注意。” 阿尼在百盟也是用蛊高手,不然当初也不会被三皇子利用,闯入大靖被公孙岚俘虏。他听说了虫师利用暮春来生产人蛊之事,便想到了“血露贝母”,用它将引出了虫师的行迹。 ******************** 傍晚时分,明亮的天色陷入大地。 北山廖将茶盏放到几案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不大的声音却将贴身内侍杨秀吓了一跳。“今日公孙姑娘就像平常一样,到街上四处逛了逛,看见什么就做下吃点什么。暗卫本都牢牢的跟着,谁知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带着几个人没了踪影。” 杨秀说完之后,站立在原处等大皇子的反应。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他几乎觉得大皇子下一刻就要提刀将他砍了。但对方却在此时轻飘飘的说道:“真是个机灵鬼……” 面容沉静,起身走廊下看着枝头碧翠的芽尖,仿佛是个闲散贵公子,朝堂战场上的事情与他无半分关联。他的笑容似荡漾着粼粼水波,明明十分平和,杨秀却觉得那下面随时都会有噬人的怪兽跳将出来,将他一口吞进肚子里去。他自忖自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还是没练到火候。说道:“等公孙姑娘再出现在人前的时候,那一大一小两个女子,已经在她手里了。” 公孙岚根本没有刻意隐瞒,而是大摇大摆的将百盟圣女和纪如珺带了回去,还特意让他帮忙将纪如珺送到大安去。“真是有意思……我总是在猜她会做什么,却总是猜不中,真是有意思。” 杨秀不敢扰了大皇子的兴致,该禀报的事情禀报完了,就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站着。 片刻,北山廖才又出声问道:“京都那边如何了?” 李秀站在他跟前,恭敬的说道:“回殿下的话,嘉妃跟六皇子跟太后在宫中斗的难解难分,南宫与公孙几家处正在瓦解您在京都的势力,三公主坐山观虎斗,龟缩不出。” 分明桩桩件件都是不利于他的事,他听了之后却没什么反应。眸中黑星比平日更加晶亮,一言不发的看着远方某处。 “好了,你下去吧,将纪如珺按照公孙姑娘的要求,好生送到纪昀的手上,将她的伤势养好,,千万别在半路上死了,辜负了公孙姑娘的嘱托。” 杨秀躬身答应,连忙去办。 走到远处回头看了一眼,见大皇子还在那里站着,不由摇摇头。“主子的心思,谁都看不透……” 大皇子跟公孙岚最近的举动真是把所有人都弄糊涂了,不知道他们两人到底玩的是什么把戏。此时岳荣廷跟李庆元在郊外大营中啃着千粮饼,你一句我一句的嘀咕着:“老李呀……你说,要不咱们偷偷把公孙姑娘给救出城?” 李庆元瞪了岳荣廷一眼:“你可别瞎操心,免得好心办错事。你救了他出来,就是得罪了大皇子,那是钦差!你想得个造反的罪名?公孙姑娘那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只要人身没有危险,我看咱们就等着便是。” “可是万一咱们都想错了,公孙姑娘真是没办法了,出不来呢?” 第520章 歪主意(一) 李庆元听了这话一瞪眼:“我是医师,不是军师!你还真拿我当参谋用!” 岳荣廷苦恼的搔了搔头,“唉,公孙姑娘于我家有大恩,于公于私我都不能看着不管……” “是这个理没错,只是整个怀安城都在大皇子的囊中,君上远在京都,自然是听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李庆元爱惜的将啃了一半的千粮饼重新用布包好揣进怀里,说:“咱们也只能在这里干等着。” “好在公孙将军诈死去了大安,拖住了战局,不然咱们的罪过可就大了。”没有大皇子的首肯,他们只能按兵不动。 两人正嘀咕着,有士兵前来禀报,说道:“城里好像除了什么热闹,百姓们都议论纷纷呢。” 岳荣廷立即站起身,“快去仔细打听打听,是什么事?” 士兵听命去了,李庆元砸巴砸巴嘴,嘶了一声:“上元节的时候,城里就闹过一场,说是大皇子特地为公孙姑娘操办的灯会,消息都传到京都去了,闹得沸沸扬扬的。这回不会又有事了吧?那南宫家的少主还能坐得住不?” 岳荣廷瞪了他一眼:“杨少主跟公孙姑娘从大安一路披荆斩棘到了今日,岂会因为一点风言风语就生出嫌隙?别瞎想了……总之,公孙姑娘出不来,咱们却在外面,大不了帮她传一传好话……” 李庆元闻言耳朵支出老长:“什么什么什么?” 岳荣廷老脸有点发红,瞅着眼珠子要调出来的李庆元道:“编瞎话这种事你最擅长了,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李庆元:“……” *************** 怀安城中,百姓将三条主干道挤得水泄不通,连大皇子的车驾都被堵在路上寸步难行。他的贴身内侍杨秀连忙拉开小窗问车夫道:“怎么不走了?” “前面不知发生什么事,路全被堵住了。”车夫伸长脖子,看着前方拥挤在一处的百姓说道。 “殿下,小的下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杨秀怕大皇子等的不耐烦,赶紧跳下马车亲自到前方查看。他奋力剥开人群,这才看见满路都贴着白底黑字的告示,不少人眉飞色舞正在议论。 “大皇子要在咱们怀安城选侍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哎哟是呀,若能被选中,可是一飞冲天!” “我说刘三家的,你不是有两个待嫁的闺女?不如凑个热闹,万一成了,没准以后长了主子娘娘!哎哟,可惜我家闺女都嫁人了呀!” 刘三家的是个胖妇人,闻言笑的横肉乱抖,“什么主子娘娘可不敢想,只要能在皇子身边做个丫鬟,那就是上辈子烧高香了!” 旁边人听见了也都跟着起哄,说人家告示上写的明白,要身家清白,芳龄二十以下,形貌端正,体态优雅的……你家姑娘要是随了你这副模样,还是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 刘三家的“呸”了一声,“你们这是嫉妒!等我闺女选上,都叫你们嘴里长烂疮!哼!”说罢,扭着一声的肥肉挤出人堆去了! 杨秀在一边听得直冒冷汗!他们家殿下什么时候要在怀安城招侍婢了?还这么大张旗鼓的! 一溜烟回到马车上,见大皇子正在闭目养神,他支吾半晌,不知该如何禀报这荒唐事。 “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回殿下的话……下面,满街都贴着告示,说您要招选侍婢……”春寒料峭,难为杨秀一脑门汗。 北山廖闻言睁开双眼看着杨秀,杨秀一个哆嗦:“小的这就让人去查,到底是何人所为!” 北山廖淡淡开口:“慢。” 杨秀闻声赶紧垂头听候吩咐。 北山廖其实已经从路边的议论声中听了个大概,对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也心中有数,他漫不经心的往外面看去,眼中泛起几点笑意:“既然前面过不去,便改路往公孙姑娘那里去吧。” 杨秀一听,顿时反应过来,这场事定是公孙岚所为了……“是,殿下。” 此时公孙岚在府宅之中,吃着杏脯,喝着茶水,正悠哉悠哉的看下边的人誊写告示。月息字写的不好,便在一旁看热闹,“姑娘,您也没跟大皇子知会一声,就要给他招选侍婢,这是不是……有点那个啥?” “哪个啥?”公孙岚笑了一声,看着月息,学着她的口气反问了一句。 月息“啧”了一声:“虽说大皇子是咱们的敌人吧……可也不能乱来啊,这不是在老虎屁股上拔毛吗?万一人家当场翻脸,咱们怎么办?” 公孙岚拿帕子擦了擦手,笑道:“以大皇子的城府,可没那么容易翻脸。” 她近日拼命作死,实际上就是在挑战北山廖的底线,她倒要看看,这位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动容。“行了,写了这些也差不多了。贴出去之后,咱们寻个好地方,将所有报名的人相看相看。” 众人正忙活着,大皇子就来了,公孙岚连忙前去相迎。 客客气气招待北山廖落座沏茶,便说道:“从打到了这里,就处处受殿下照料,公孙岚存感激又不知如何报答,听说殿下此次出行身边连一个侍婢都没有,便自作主张,打算在这怀安城中给殿下物色几个好的服侍,免得殿下病体危弱,还要操劳许多事。” 北山廖等公孙岚噼里啪啦一大堆话说完,泰然自若的看着她,眉目间仍是一派云淡风轻,别说火气,连一丝不悦都没有,还客气道谢:“那就有劳公孙姑娘费心了。” 公孙岚笑盈盈轻施一礼,“殿下不怪我僭越就好。” ************** 阳春三月,气候已然回暖,府衙外拍了长长一条队伍,几乎从门口一直排到了三条街以外,清一色的小娘子,环肥燕瘦什么样的都有。虽没有京城人家的富贵教养,却也有不少天真娇嫩,惹人怜爱的。 公孙岚这厢忙的不亦乐乎,那边北山廖却一定动静也没有,丝毫没有出手阻拦的意思,似乎还想看看她到底能折腾出什么花样,一副看热闹看的乐呵的心态。弄的手底下的人和衙门的人都一头雾水,只当是人家两人打情骂俏了。 “这可是要选出来送到大殿下身边伺候的,务必要询问仔细,若日后出了纰漏,咱们可是担待不起的。宁可慢一些,也不能错漏了一处。” 之前大皇子给公孙岚院子里安排的婢女如今全都派上了用场。此时正拿着纸笔一一记录来参选的少女们,暮春则在一旁行监督之责。 听见暮春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月息不由唏嘘。“暮春姐姐这一趟回来,更是有掌家嬷嬷的风采了。” 公孙岚道:“暮春嘴上不说,可我知道她心中并非不介意,只是不肯说。我瞧着心疼却也只能帮她报仇而已。她心里受的伤,不知何时才能痊愈。” 月息悄咪咪的说道:“属下瞧着,李潮生对她很是上心,不如属下抽空探探暮春姐姐的口风,若她有意,便促成了这桩亲事也好。” “这道是个好主意,只是你千万莫要张扬出去,若不成,也别坏了大家的情分。” “是,属下知道……” 主仆正说着话,暮春就过来回话,说外面都在按照公孙岚的吩咐一一询问。“这怀安城也是整个沭北最大的城池了,符合条件的小娘子着实不少,可也算是千里挑一了……这皇宫选秀也不过如此了吧……” 公孙岚闻言笑道:“就是要如此才好。这怀安城中的老老少少可都盼着呢,咱们可不能让他们失望。” 暮春若有所思,觉得公孙岚这么做一定还有别的目的,便问道:“姑娘,您还有没有旁的吩咐?” 公孙岚赞赏的看她一眼,说道:“让咱们的人都机灵点,趁机将此事往怀安城外传,最好周边的城镇都能踊跃参与才好。” 月息惊讶道:“啊?咱们的告示不是写着,怀安城的女眷才能来参选吗?” “就是因为有所限制,那些不能参选的人家才更抓心挠肝,蹦跶的更加厉害,这事也就传的更广。她们会想尽办法打通门路将家里适龄的小娘子送到淮安城里来。” 暮春一向耳聪目明,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李潮生最会结交三教九流消息灵通的人物,姑娘不如让他去办?” 公孙岚听暮春提到李潮生,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暮春,嘴上说道:“嗯,我也是这个意思,就让他带头去办,若能趁机与城外的岳将军搭上线就那就更好。” 月息神经粗的像筷子,哪里能想明白这弯弯绕绕,问道:“那……这对咱们有什么用?” 公孙岚一笑:“现在能达到什么效果还不好说,咱们且看着便是。”她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又说道:“传下去,报名参选的时间,就定在十日之内。十天以后,任是谁,也不再收录了。” 暮春知道,这是姑娘在逼迫城中的百姓加快动作,立即出去吩咐了。 不一会,外面就传来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公孙岚在里边听着,眼中露出笑意。 第521章 歪主意(二)【第二更】 大皇子要在怀安城中招选侍婢一事,传的沸沸扬扬,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临近小城村镇的百姓听说这件事之后,凡是在怀安城有亲戚的,能沾亲带故的,都纷纷将自己家的小娘子塞了进来。 家里没有女儿的,也乐得给自己的在城外的亲戚朋友送个人情,反正是两下都受益的事。除此之外,竟然还有花银子将自己闺女塞进别人家当义女的,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就连之前从怀安城搬走的大户都陆陆续续搬了回来,就为了让自己家的闺女能报名参选,影响不可谓不大。 萧索了许久的怀安城,一夜之间恢复了战前的热闹繁盛。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众人纷纷猜测,连钦差还有闲心选婢子呢,怕是这仗也打不起来了。 不到半月,该开门做生意的做生意,该串门子的串门子。若不是城外还驻扎着岳荣廷的岳家军,大家都要把战事抛到脑后了。 如今报上名的小娘子们已然记录在册。暮春领着算了算人数,竟然有三千多人。月息惊叹道:“这……这是直接给大皇子选了后宫三千佳丽吗?” 暮春瞪她道:“有后宫妃子的那是君上。” 月息眨了眨眼,突然灵光一现,道:“你说,若是君上知道大皇子在偷偷为自己选后宫,会是什么心情啊?” 暮春闻言一怔,看了一眼公孙岚,迟疑道:“君上应该不会信吧……这怀安城比之京城,都算得上穷乡僻壤了,大皇子眼光不会这么差,在这里选些商贾百姓小门小户家的女儿回去吧……” 月息反驳道:“君上远在京城,怎么知道怀安城山不美水不美,怀安城的姑娘不美?” 暮春顿时哑口无言,那恐怕得看君上的想象力是否丰富了…… 月息道:“听说惠城的地方官,也想把女儿送到大皇子身边,把主意打到刘大人头上了。哈哈哈……可刘大人整日在大皇子手下被差遣来差遣去,每次见他我都觉得他要被吓得尿裤子了,哪里敢在大皇子眼皮子底下搞这种小动作……” 暮春也有些无语,一边跟月息搭话,一边抱了被子给公孙岚铺好。 公孙岚已经洗漱完,就缩到了床榻上。因来了葵水,所以身体难免觉得疲惫,听着两个丫头说话,就慢慢阖上了眼皮,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在昏昏沉沉中睁开眼睛,看见浓浓的雾气中,有人朝她招手。 她隐约看见那人的手上系着一条素白的帕子,隐隐透出血迹。 咦?这不是有一次师父受伤了,她系在他手上的帕子吗?都过去这么久了,伤还没好吗?公孙岚赶紧往迷雾中奔了过去,走了两步,却觉得脚下感觉不对劲,低头一看,自己竟然穿着一双木屐子,走路发出哒哒的响声。 这是师父给她做的木屐子,雨天时候才穿的。 从迷雾中穿过去,果然听见了雨声。她看见师父坐在廊下看雨,连忙开开心心的提着裙角,朝他奔了过去。两人坐在桌旁,外面一树梨花被雨打湿,像少女哭花了脸。淡淡的土腥味笼罩在二人周围,一切都如此惬意熟悉。 公孙岚开口问:师父你可还好吗?但她没听见自己的声音,也没听见师父回答。 她有些着急,外面的雨落得越发急切,梨花被噼里啪啦砸落一滴,廊下,石桌上,越来越多,一地的白,这些白又渐渐化成白雾,将师父的身影慢慢遮去了…… 公孙岚站起身,大声喊师父师父,周围却扔寂静一片,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凝固了。她呆站在原地,感觉自己没了呼吸,没了心跳,然后整个身子猛地一沉。 原来是个梦…… 公孙岚从梦魇中醒来,捂着自己的胸口,像濒死的鱼重新回到水里,大口的喘息,半晌才缓过神来。 她回到这个世界好几年了,这是头一回梦见师父。 那时她死在燕鸿和唐念的手里,惨淡不甘。万万没想到,她会在另一个世界出生长大,跟着师父学武,走遍山川大河。她因为肚子里憋着对燕鸿的怨气,性子乖戾,江湖上人人都说她是个煞星,喜怒无常。师父也说,你若不能平息这口怨气,就永远无法做回你自己。 后来她就莫名其妙被雷劈回了这里。 回到这里之后,她记得一切事情,却独独想不起师父的相貌,就连方才做梦,师父的模样都陷在雾中看不清楚。 真是奇怪…… 下腹传来一阵阵疼痛,公孙岚终于从失神中恢复晴明,耳边传来鸟雀的清鸣,外面已经有亮光透进窗子了,这么短的梦,竟然一夜已经过去了? 门外暮春听见动静,轻手轻脚推门进来,见她果然已经醒了,便问道:“姑娘怎么脸色不太好,若身子实在不舒坦,今日就别出门了。” 公孙岚双唇微微张了张,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仿佛刚才在梦中的失声延续到了现实。过了好一会,她的思绪仍盘绕在师父那只带血的手掌和模糊的面目上,她总觉得要发生什么……是师父在找她吗? “姑娘?”暮春疑惑的出声唤她。 公孙岚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摇头道:“没事。” 洗漱出门,绕过粉墙照壁,在廊下就看见对面花厅中,月息捏着个包子朝她招手,“姑娘快来,今天的包子特别好吃!唔……”说着,将手里的半个包子全都塞进了嘴里。 暮春看的脸一黑,公孙岚飘忽的神思却被月息的笑容给驱散了:“是三里街买来的包子?” 暮春见公孙岚的注意力也落在了包子上,不仅哭笑不得:“正是呢,月息说姑娘身子不舒服,吃点爱吃的东西就会好了。自己一大早颠颠的去买了回来,左等右等姑娘也不起身,这不是忍不住了,自己偷了包子先吃……” 公孙岚笑的不行,奖励月息一个爆栗,月息捂着头笑的没心没肺,捧了粥递给公孙岚,“姑娘,咱们今日还去衙门欣赏美人儿啊?” “嗯,你若觉得无聊,就呆在家里。” 月息一瞪眼:“不无聊不无聊……待在家里才无聊呢。”她生怕公孙岚将她仍在家里,选侍婢这事别提多有趣了,简直跟逛戏园子似的。这帮女人能唱能跳,能文能武,花样百出,别提多有趣了。 一行人吃了饭,照例坐马车到了衙门后边的巷子,然后翻墙头进去。 没办法,时辰还没到,衙门一圈就已经都被人围的水泄不通了。 “好了,都准备好了,今日就开始吧。” 公孙岚一身男装坐在府衙偏厅之中,面前设置了三道屏风。 第一道屏风询问来历家世年龄等一一记录,合格者才可入第二道屏风听候问话。若有相貌端正才情能力突出者,便入第三道屏风等候最终筛选,可谓是十分严格的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怀安城中的百姓对此深信不疑,皆认为是大皇子自己的意思,是真的要为自己选几个贴身伺候的侍婢,到时候战事落幕,定是要带回京城的。因此各个摩拳擦掌,将自己压箱底的本事都拿了出来。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歌舞女红…… 公孙岚这十天半个月下来也都饱了眼福了,反正她的目的基本已经达到,所以现在只悠哉悠哉,慢慢赏歌赏舞赏美人儿!当然也有让人啼笑皆非的。最终过了第三道屏风的还有五十多人。所以公孙岚决定设下擂台,在这些人当中选出最后十人。 今日一天下来,都没有几个特别出彩的,直到天宫暗淡,星月流泻、出淡淡的辉光,最后两名对手才调动起众人愈发挑剔的口味。 左右擂台上,两名女子已经到了最后决定胜负的时刻。 左边的紫衣女子正在跳一曲《李凭箜篌引》,此曲本就有泣鬼神、动天地、石破天惊的演奏效果,再加上这女子舞姿翩若惊鸿,左旋右转,迅捷如风,另公孙岚也不由得暗暗赞叹,没想到这怀安城中还有此等才情的女子,连她都想收入囊中,日日欣赏。 而右边的黄衫姑娘,此时也唱到曲子的高潮之处,声音清亮高亢,在对面擂台的曲调中丝毫不受影响,音色清晰可辨,足见其唱功了得。一首《广陵散》引得跳舞的紫衣女子都侧目去看她。 待二人歇舞止声,屋子里的人还都屏息静气意犹未尽。 公孙岚高兴极了,月息等人也都看的津津有味,在珠帘后拍手叫好。 “二位的才艺精湛了得,实在难以取舍,便都留名吧!” 公孙岚今日已是大为满足,就要起身结束今日的评选,这二人听了之后,黄衫女子闻言露出喜色,欢天喜地的行礼告退了。但那名跳舞的紫衣女子却迟疑着没有离开。 公孙岚见她如此便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紫衣女子扑通一声跪地,额头脆生生磕在地上:“小女子鹊羽,请您宽恕小女子欺瞒之罪……” 第522章 懂得 公孙岚闻言由坐回椅子上,好奇的看着容貌不甚美,身姿却如空谷幽兰似的鹊羽。“哦?你欺瞒了什么?” 鹊羽有些害怕,却还是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公孙岚,示意自己有隐秘的话想说,希望公孙岚能屏退他人。公孙岚道:“这第三道屏风之后,都是可信之人,你且放心说就是。” “是……”鹊羽紧张的挪动几下,声音放得很低,也就屋里的人能勉强听见。“小女子并非靖国人士,是大安人,此番参选,是夺了一个形貌相近之人的身份……” 屋子里的人闻言面色一变,月息甚至直接拔剑拦在了鹊羽和公孙岚面前,鹊羽吓得花容失色,公孙岚拦了一把:“听她把话说完。” 月息收了剑,盯着鹊羽不肯放松,“你快些把话说清楚。” 鹊羽连忙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起来:“潼阳关险些失守,危难之时受公孙将军支援,才躲过一劫,但百盟虫师实在厉害,带了一匹人潜入城中,那些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个都像野兽似的,五六个人都招架不住一个。后来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纪将军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公孙岚面色大变,一下便听出了问题所在。“也就是说,现在潼阳关无人主事?” “是……公孙将军虽然在,可他毕竟是大靖人,诸将领不肯听从且心存防备,公孙将军也只能尽力压制不起内乱。好在之前百盟打败,给了潼阳关喘息之机,不然现下已经破城了……” “那些进城偷袭的定是人蛊,这些人蛊力大无穷,不知疼痛,若不知道克制他们的法门,很难招架。”公孙岚满面凝重,看着鹊羽问道:“那你又是何人?” 鹊羽唇色发白,说道:“小女子是城中一富户家中请去教导小姐们的舞师,因这富户在城里是有名的,有几个百盟人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就闯了进去,将人全都给杀了……公孙将军追踪前来,只来得及救下我一个人……东家都给百盟人杀了,我无亲无故无处可去,也不想留在大安,就透露了想要来靖国的心思。公孙将军知道后对我说,我若想找个安稳的去处,就设法到怀安城找公孙姑娘报个信。” 公孙岚惊讶的看着鹊羽:“即便你一介女流不容易引起注意想,想要顺利从大安到靖国,在进这怀安城怕是也不容易吧?” 鹊羽道:“我们这些在别人屋檐下讨生活的人,自然得有几分与人打交道的门路。早年我哥哥在外面跑商,为了救商队老大才死了,这样的恩情,对方自然愿意帮我一把的。我前日刚到附近城镇,就听城里沸沸扬扬都在谈论怀安城的事,于是就想了这么个主意来见您……” 公孙岚看着她沉吟片刻,说道:“多谢你来报信。” 鹊羽倒也是个爽利人,道:“不敢受姑娘的谢,小女子也只是为了能有个安身之所。” 公孙岚点点头,道:“你放心。”她朝暮春招了招手,道:“将鹊羽姑娘带下去安顿,对外就说是冒名顶替者,让我给打发了,将那名被顶替的人找到,明日重新参选。” “是,姑娘。”暮春找几个人来将鹊羽拉了出去,不轻不重打了几板子,做了个样子,就将她抬走了。 这厢公孙岚却十分发愁,回到自己宅院中也是坐立不安,转来转去。 “姑娘,奴婢的头都要让您转晕了。” “这人蛊的克制之法和那记忆药水的解药咱们都有,可怎么才能安全的送过去呢?”现在她可是在大皇子的眼皮子底下,轻易动弹不得。“京城那边还没动静吗?” “京城?京城该有什么动静?”月息一头雾水。 “你是个没心没肺的,我就是个操心命!在这里这么久也没人来救我,哼!” 月息闻言嘴巴张开半天没合上。“姑娘您这是在跟奴婢撒娇呢,还是跟远在京城的王爷撒娇呢……” 公孙岚闻言气的一瞪眼,叭叭叭拍了好几下桌子。“去,将雷韵,月辰他们几个都叫过来,我有话要吩咐。” “哦……奴婢这就去……” 公孙岚很是气闷:“我就不信都不来救我……” “姑娘,您嘀咕什么呢?”月息想个猴子一样,出去传了话转身就回来了,生怕公孙岚会想不开自我了断似的。 公孙岚剜了她一眼,月辰等人就进来了:“怎么来的这么快?” 月辰道:“暮春带了个女子回来,属下们知道出了事,就在外面候着呢。” “难为你们了。”公孙岚起身转了两圈,将鹊羽的话对月辰他们说了,“之前我让北山廖帮我把纪如珺送到大安去,就是要给两位哥哥传个信,让他们找机会来救我出去,结果等来等去等到这么个结果。” 众人惊讶道:“姑娘怎么送的信?” “纪如珺手臂上刻的字有轻有重,若能寻到规律,便能读出正确的信息,当初五哥失踪,传到京中的密信就是用的这种方法,他看到纪如珺,一定知道我想说什么。” 月辰一怔,“那当初雷月身上的字……” “自是给王爷传的信。” 众人闻言皆是一喜,公孙岚看了更生气了:“都这么高兴做什么,那个姓杨的,到现在都没动静!” 她话音才落,外面就有人急着进来禀报!“姑娘,京中来消息了!说是君上下旨,让大皇子即刻回京!” 公孙岚呼的一声站起来,笑道:“我就知道,他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 大皇子提出来沭北做钦差,实际上是暂时远离了北冥宫中的你争我斗,而公孙岚借用招选侍婢一事,将大皇子闲散在沭北“坐山观虎斗”的心思揭露了出来。 杨戭他们在这个时候稍微给北山啸则施加点压力,提个醒,北山啸则再瞧不出端倪就是傻子了,自然会把大皇子叫回去。 月息看着她,嘿嘿道:“姑娘方才说‘姓杨的’说的是谁?” 公孙岚一脚踹过去:“你今日的皮好像特别痒!” 月息笑着闪开,道:“姑娘,大皇子要回京,咱们呢?” 公孙岚眉开眼笑,道:“侍婢还没选完呢,咱们当然要把事情办完再走!”反正,她肯定不和北山廖一路的。 月辰担忧道:“京中已是一片水深火热,几个世族联合起来将北山啸则压得喘不过气,大皇子的势力也渐渐付出水面,咱们在怀安城这么久,也不知道京城那边怎么样了。” “估计比大安那边好不了多少。所幸沭北这边已经恢复以往,有岳荣廷他们在这,轻易不会出什么乱子了。”公孙岚说了一句,然后对吩咐说道:“雷韵,抓紧制作解药,咱们要在最快的速度大安的事情解决。暮春,你现在就开始叫人打点行装。等大皇子一走,咱们立即出发去大安。” ***************** 在怀安城里被困住许久,公孙岚终于得以出城,她看着怀安城熙熙攘攘的人潮在城门口鱼贯出入,不由得一阵唏嘘。这些人,丝毫不知自己曾在修罗刀下,丝毫不知自己的性命只要那个人轻飘飘一句话就会丢掉。 当初北山廖对她透露出屠城的意思,她的灵魂都在颤栗。 这个人,就因为有趣,想看着她成为笼中囚鸟,就拿一城人的性命来做赌注。 他还诱导这城里的百姓去杀公孙羡。这么做,只是想告诉她和公孙羡:你们看看,这就是你们要保护的人,在利益的驱使下,他们为了自己会毫不犹豫的杀死救命恩人。 公孙羡因为这件事一度消沉了许久。甚至连公孙岚自己,也有一刹那受到了北山廖的影响,她扪心自问,这些人,真的应该救吗?他们真的有活着的价值吗?如此愚蠢,愚昧,自私…… 但公孙岚不敢拿自己的良心去赌。 北山廖将自己当做神,他无法改变就去毁灭,但公孙岚自认只是一介凡人,与这怀安城中的人一样,也有自私的时候,也会勾心斗角,也会为了仇恨而杀人。 所以,她并不想改变自己的初衷。 北山廖走的时候,还笑看着她说道:“这一城的百姓,真该谢你。” 公孙岚回道:“其实他们应该谢的人是你。” 北山廖不置可否,转身离去。 天幕由深变浅,日光乍然从天边升起,刺目明亮。暮春见公孙岚在愣神,便说道:“这个大皇子,真是让人看不懂。奴婢还以为,他会做些什么,为难咱们。” 公孙岚看她:“你觉得他会做些什么?” 暮春歪头细细想了想:“或是让姑娘一路跟随她回京,或是要求姑娘做些什么……” 公孙岚摇摇头:“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这世上,怕是没有几个人能明白大皇子的吧……” “谁知道呢,他也想找到懂得自己的人吧……不管他了,让大家都提起精神来,咱们要连夜赶路,等解决了大安的事情,咱们就会京。”公孙岚顿了顿,露出淡淡笑意:“我突然……想早点见到王爷。” 第523章 军粮 百盟人跟着大安的运粮队伍已经走了整整三天,负责运送军粮的人都是经过专门训练过得精兵,晚上站在军粮车马跟前闭眼假寐,一刻也不肯放松警惕。即便他带了十几个人蛊,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远征大安,无法筹集足够的军粮,一早就打算从大安这里抢。 “不能再拖了。”百盟人满脸都抹了泥,只有眼睛似饿狼一般闪着凶残的光芒,用百盟话低声说道:“明天,不管这些人如何,我们都只管杀上去。” “他们怕咱们烧毁军粮,肯定束手束脚。”他们的任务是夺军粮,不是杀人。但不杀这些人,粮食也弄不到手。 “咱们有人蛊,怕什么!” “人蛊再厉害,却是少数又珍贵,还是尽量避免折损,万一不行,就一把火烧了军粮,咱们没军粮,就让他们也得不到!” 其中一人趴伏在地上从腰间拿下睡袋咕咚咕咚灌了口水,然后说道:“就让大安这帮软蛋看看老子的厉害。” 这些人已经在春寒中风餐露宿了好几天,现在疲惫不堪。 为首的百盟人说道:“大安的富庶你们也瞧见了,以后这些都是咱们的!”想想就觉得兴奋,大安躲躲闪闪安逸了这么多年,最终还是要落入百盟的手里。 “不过这里不适合偷袭,大家还要再坚持忍一忍,等那些人走到前面的峡谷内,咱们就动手!在此之前,谁也不许露出行藏,被他们发现。” 大家点了点头,立即将命令传了下去。 天光渐渐暗了下去,护送粮食的精兵在前面寻了村庄休息,村庄里只有少数人家点着灯火,偶尔传来鸡鸣狗吠的声响。 百盟人一直等到村庄中所有的灯火都熄灭,才从四面八方潜进了驿站,那些士兵都坐在地上休息。 百盟人举着又宽又长的大刀相互递了个眼色,轻手轻脚的接近粮车,但他们的刀还没等抹上士兵的脖子,后背就感受到了极大的寒意! 那是久经沙场的人才能散发出来的杀气,大安的将军没有一个身上有这种血腥味的!对了,他怎么忘了,公孙羡在大安!他浑身一个激灵,一股恐惧涌进头颅,他心存侥幸,猛然转过头去,可迎面而来的寒光没有给他这么机会。 唰的一声,血花四溅。 其他的百盟人都吓得面色惨白,守护军粮的士兵也都在一瞬间起身戒备! 公孙羡冷笑一声,看着百盟人说道:“早知道你们会耍花招!” 公孙羡为了便于行动,并没有穿甲胄,但他身上仍就不可抑制的散发出冷冽的气息。百盟的头领目眦欲裂,尽全力挥刀过去,唯有这样,他才有一线生机。遇见公孙羡,他已经有了逃跑的心思,什么军粮,有公孙羡在这里,他们想拿到军粮就是做梦! 刀锋朝公孙羡狠狠劈了过去,意料之中被对方躲过,他大喊一声“快撤”毫不迟疑转身就跑,然而耳边却传来一声冷笑:“区区几十人,就想偷袭军粮,你们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百盟的领头人只觉得胸口一凉,长枪刺穿他的胸口,就像一只被狠狠钉住的猎物,不过几息的功夫,整个人就垮了下去。 公孙羡伸出手,四周顿时亮起火把,将驿站照亮。剩下的百盟人红了眼睛,不知是被杀气浸染还是因为恐惧。这些人当中有十几个人蛊,力大无穷,一个能顶六七个,所以他们还有逃跑的机会。 但他们想错了…… 公孙羡根本没打算跟他们硬拼,他一挥手,周围顿时传来整齐的拉弓搭弦的声音,一簇簇火苗呼啦啦燃气,齐刷刷的朝敌人射去。就算人蛊再厉害,也架不住箭矢火烧。虽然这样有些浪费,但总比损失人手要好,人蛊的确太过厉害,到现在他们都没有找到更快更有效的应对之法。 嘶嚎之声响彻夜空,无数箭矢从下雨般密集的招呼到他们身上,让这群百盟人避无可避,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 只要这些百盟人不死,箭矢就不停,直到人肉燃烧的焦臭味传出,全部的百盟人都倒地不起,公孙羡才喊停。“去看一看,不要留下活口。” 副将领命,亲自去查看,片刻回来禀报道:“将军,那人蛊的确厉害,竟都还有口气,属下补了几刀,想必是活不了了。” 公孙羡道:“死了就好。” “这些人蛊是在麻烦,也不知道百盟弄了多少这样的东西。时不时窜出一队,实在麻烦,碰见咱们还好,若遇见的是大安的兵甲,恐怕要折损不少人。”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纪昀此时无法统领军队,咱们又是外来的,只能尽力帮着出谋划策,不能对人家指手画脚……” 副将苦笑:“将军,您那位妹妹真能来?” 公孙羡一笑:“我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妹妹就是个锦囊,只有她给别人出主意的份。别看她送了个纪如珺过来求救,其实心里料定我这边定然脱不开手,名为求救,实际是诉我们她到了该离开大安的时候。” “那……那她到底如何脱身啊?” “自然是找那位与她心有灵犀的王爷了,那位可不是省油的灯。这两人里应外合,没什么事能难倒他们。”公孙羡笑的很是笃定,片刻又道:“真不知道这二位以后成婚了,能生出什么样的孩子……” 副将听了这话一时愕然不已。公孙羡笑笑:“走吧,咱们一路将军粮安全运回去,就算眼前不好插手战事,帮着搞好后方也算咱们尽力了。” 说到这个,副将有些不满,道:“咱们是来帮他们打仗的,结果还要受他们的夹板气。” “也不怪他们多疑,眼下靖国的确是帮大安的,但之前,靖国与百盟没什么区别,都是想要将大安纳入囊中的。纪昀相信咱们,是因为我妹妹。别人又凭什么对咱们死心塌地的信任呢?将心比心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人正说着话,原先押韵粮草的大安士兵已经收整完毕。看着公孙羡都是一脸敬畏的神情,领头的叫吴刚抱拳道:“多谢公孙将军援手,您若不来,咱们这些人估计都要命绝于此了。” “不必客气,诸位还是赶快收拾好启程吧,路上不知道还会不会遇见百盟人偷袭,咱们越快到达前线越好。” 吴刚连忙答应,去整肃队伍出发。 大安着实安逸了太久,就像个筛子,根本堵不住百盟人混进来。他们用各种手段,无孔不入。 公孙羡走着一路都不太平,三天一小伙,五天一大伙,百盟的人蛊就想苍蝇一样,轰也轰不走,杀也杀不尽。他们此时带来的箭矢和火油已经快用完了,受的伤也越来越多。“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这些人蛊着实不好对付,他门哪里是人,简直就是怪物。” 公孙羡听副将这么说,心里其实也着急,但他不能表现出来,若他都乱了,那其他士兵该如何是好。“眼看着也没几天路程了,再坚持一下。” 正说着,远处不知哪里传来一声恶狠狠的低吼。 公孙羡立即警觉起来,身上的疼痛仿佛一瞬间消失殆尽,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冷如坚冰!将长枪牢牢攥在手里。他们的队伍此时是人困马乏,没想到百盟人追的这么紧,看样子是对这批军粮势在必得!“备战!都打起精神来!” 众人都知道情况不好,听见吩咐都警惕的看着四周,严阵以待。 这次来的人似乎不少,他们的脚步好像都很沉重,一步步踏在地上,地面似乎都有些轻微的震颤!有人说道:“难道这次来的全部都是人蛊吗?” 还没有人来得及回答,众人就看见好几十百盟人速度极快的朝他们飞奔而来,动作迅猛根本不是常人能够做到的,就算天上高大勇猛的百盟人也做不到!这么看来,果真这些人全部都是人蛊! 公孙羡暗叫不好,“大家小心!” 人蛊的动作奇快,双方的战斗一触即发 ,迅速纠缠到一起,这些人蛊直接就往公孙羡他们的眼睛,咽喉等脆弱的地方招呼,招招狠辣。就算是公孙羡招架他们也有些费力,其他人就更别提了。一个照面就死伤了不少人,被打的狼狈不堪。 只见一个人蛊,凶恶着一张脸,朝他对面的士兵狠狠一呲牙,一手扣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罩在他的脖颈之上,士兵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捏断了颈骨。 其他人见状都骇然不已,公孙羡手下发力,将自己身前的人蛊的胸口狠狠刺穿,回手去救其他人,可这么下去,他又能阻挡几个? 正待战局急迫之时,一声低沉呜咽的埙声响起,公孙羡先是一怔,随后便发现这些人蛊的动作变得古怪,他们不再攻击别人,而是用手胡乱的挠自己的皮肤,好似里面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片刻,他们头脸和身上都抱起紫黑色的青筋,还在不动扭动,似乎很痛苦。 看着人蛊全都倒在地上痛苦的翻滚,士兵们都疑惑莫名,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们得救了! 公孙羡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之间几个人影骑在马上,打头一人虽然身穿男装,可身形分明是个女子!“五妹妹!” 第524章 暴露 兄妹二人见了面,并无过多的废话,眼前的百盟人已经不是普通的俘虏,留着就是祸患,必须杀掉。前一刻还威风凛凛大杀四方的人蛊,在埙声响起之后就是一只只待宰的羔羊。 解决掉这些人,一行人即刻启程。“妹妹已经见过纪昀了?” “嗯,他喝了解药,还需要几天才能恢复过来。我将融昭留在了前线控制人蛊,等咱们回去,战事应该可以得到控制。” 公孙羡看了一眼阿尼,公孙岚就知道他想问什么,说道:“纳迦瑞已经尽力了,还记得当初他被几个兄弟排挤,到大安来和亲,那时候我就知道他想掌控百盟并不容易,能将战事拖延到今时今日已经不错了。若不是有他从中斡旋,百盟怕是要倾巢而出。而眼下却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兵力防止内乱。” 公孙羡点点头:“你什么时候回大安?” “等大哥恢复过来,我就回大安。有了克制人蛊的方法,百盟不足为惧,我将阿尼留在这里,等战事结束,就让他带着瑞亚儿公主回百盟。你呢?” “等这里的战事结束,还要看看朝中的局势。” 先前他诈死前来大安援手,也不知道大皇子是怎么跟北山啸则说的,会不会直接将他从这世上抹杀呢?反正他的死,是整个怀安城百姓都亲眼“见证”的。 “放心,京中有杨戭在。” “你就那么相信他?” 公孙岚回头笑道:“信啊。” 公孙羡笑着摇摇头,二人一夹马腹,加快前进的步伐。 ************* 潼阳关,百盟人的马开始不受控制,人蛊不在得用,冲锋的队伍顿时乱了起来。 纪昀手下的副将,挥手招呼身后的兄弟迎上前去,却突然发现已经有一小支队伍摸到了百盟人身后。这支队伍动作敏捷,目标明确,正是公孙姑娘的贴身护卫月辰等人。 果然,百盟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中了招。 月辰等人手中的剑如同灵蛇一般钻进百盟人的身体,等对方反应过来时,立即撤手灵活的躲开,根本不跟他们纠缠。就这么一剑一剑,将百盟人一点点消耗个干净。 百盟的军队虽然强壮,但这里毕竟不是他们的主场,人蛊有受到了控制,本来处于弱势的大安军队渐渐扭转了局势。 百盟的领头人气急败坏,小小的大安,这个么潼阳关他居然没能攻下来!眼前一刀刀的劈下去,死的更多的却是百盟的兵!之前他以为人蛊真的坚不可摧,知道那乐声想起,他才知道原来人蛊有弱点! 天色已经暗下来,不适合再继续缠斗,他下令撤军。 潼阳关的守将松了口气。 五天后,纪昀终于从浑浑噩噩中解脱出来,程潇潇直抱着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纪昀安慰似的拍拍她:“都怪我没用,轻易中了百盟人的诡计。” “这怎么能怪你,是百盟的奸细太过狡诈,防不胜防。” 纪昀问:“二妹妹呢?” “阿岚已经走了!”程潇潇万般不舍道:“本以为你三天就能恢复过来,没想到五天才转醒。阿岚担忧京城那边,就先一步回去了。” 纪昀点点头,下了床榻就要穿衣。程潇潇急忙拦住他:“你刚转醒,要到哪去?外面没什么事,你放心吧。” 纪昀摇头,“我得去看看才能放心。” ************************ 虽然百盟和靖国同样觊觎大安这块肥肉,但靖国毕竟繁华昌盛,比大安有过之而无不及,但百盟不一样,他们急需吞下大安来扩充领土和资源。所以这场预谋已久的侵袭不会轻易罢休。但眼前的情况,百盟已经不占优势。 北冥宫中,太后盯着手中一块玉璧,喃喃道:“说到底,皇子的这些纷争,每次带来的都是灾难。” 她捧起手中的玉璧,眼泪一滚砸在上面,当年若不是先皇将这东西给了廉王,也不会遭到那个孽障的记恨!真是个不吉利的东西。 她将手中的玉璧高高扬起,想要砸碎,迟疑了一下又收了回来。她舍不得,这是廉王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了,其他的东西都被那个孽障给毁了! 廉王从小做事就规规矩矩,说句谎话都会脸红,只会将好东西分给兄弟的孩子,就被他们这样杀了。 她在宫中熬了半辈子,如履薄冰勾心斗角生下的几个孩子,到头来都是为那孽畜手里的刀准备的! 如果成为帝王的不是北山啸则,而是廉王,现今朝堂也不会乱成这样! 现在北山啸则,还有他那个装病的儿子,就要将手伸到廉王的儿子身上了! 天渐渐黑下来,北山啸则亲自带汤药候在寿坤宫外,像民间子女那般殷勤伺候着太后,但太后却不为所动,连殿门都不让他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隔着肚皮的养子。 而事实上,太后跟养子肃王都比他这个亲生儿子亲近。 就因为他杀了自己的弟弟! 朝堂更迭,皇权之争,哪一次不是腥风血雨,用旁人的骨肉铺就?哪一代帝王上位没杀过手足至亲?这是皇室!早该见怪不怪!可太后这么多年耿耿于怀,与他日渐生分。还有那些朝臣,也都对廉王念念不忘! 真是该死! 该死! 怒气在北山啸则头顶不断盘旋,可他不得不忍气吞声在这里继续站着。 因为这些日子他已经被逼上绝路,公孙和南宫逼着他给廉王翻案!翻案也就罢了,反正廉王已经死了。谁知他迫不得已给廉王翻案之后,外面却又在说他忤逆不孝,当年杀弟,谋夺了弟弟廉王的皇位。 他这个君上,竟然在一夕之间变得名不正言不顺。他想置之不理,朝臣却敢罢朝逼他平息此事。太后与世族联手,朝臣们的风向渐渐变了,变得不受他的控制。 所以他不得不来找太后缓和关系,缓和这天下间最不可能缓和的母子关系!否则,他就是杀了手足兄弟之后还要害死自己的母亲。 “君上,天色晚了,太后娘娘病体微弱,怕是熬不得精神,您还是先回去,明日再来请安吧……”杨承志千方百计找理由给北山啸则台阶下,听在北山啸则耳朵里却还是生硬的刺耳。 沉默半晌,北山啸则才强压下抽搐的面颊道:“将这汤药给母后送进去,朕就先回去了。” 殿门前的宫人连忙屈身接过,不敢多言。 回到勤政殿,北山啸则脸色才狠狠的沉下来:“老大还在路上?” 杨承志道:“大殿下不日便能抵挡京城。” “哼,朕许了他钦差之职,他却在怀安城大张旗鼓的选起美婢来了。” “君上息怒,大殿下身为钦差镇守怀安城,怀安城这才相安无事。” “哼,既然无事了,为何不早些回来为朕分忧,他倒过起清闲日子了!” 杨承志不敢再说什么,心中却想,从前大皇子诸事不管,也没见您说什么,如今帮了忙,却又嫌帮的少了。 北山啸则烦躁的看着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只觉得怒火中烧,只要太后一日不松口,这些朝臣就会想蚂蚁啃食大象一般烦不胜烦,早晚要将他啃个七零八落! “缪贞最近在做什么?” 听君上问起三公主,杨承志连忙答道:“公主殿下一向聪慧孝顺,近日在各府夫人间游走,怕是想为君上分忧呢。” 北山啸则正要说话,就传来三公主觐见的回禀。“这么晚了,她进宫是有什么事?” 杨承志道:“老奴这就请公主进来。” 缪贞公主进了勤政殿,面色有些一样,好似强压着心事。“儿臣给父君请安。” “嗯……”北山啸则见她面色不对,便挥手让其他人退下,只留了杨承志在身侧,问道:“可有什么事?” 缪贞面上有些慌张和害怕,北山啸则见此就知道又有坏消息,他这个女儿,做事一向伶俐,少有这般吞吞吐吐的时候。“到底什么事?” “父君……”缪贞公主犹豫一下,道:“他们都在背后议论,说廉王尚有子嗣在人间……” 北山啸则蹭的站起身,目光凝聚在缪贞公主的脸上,眼神中仿佛凝聚了无数阴云,“这不可能!当年与廉王有关的人事,亲近之人,朕都一一查办……” 他说道此处戛然而止,话全都梗在喉咙中。这是第一次,他在旁人面前承认自己是故意杀了廉王,还企图斩草除根。 缪贞公主和杨承志都低低的垂着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但北山啸则的目光扔狠狠的盯着他们,如果可以,他真想收回这话,但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再难收回!索性,他露出真实的嘴脸:“廉王真有子嗣?” 缪贞公主道:“兴许只是众人胡乱猜测。” “胡乱猜测?呵……”北山啸则嘲讽的笑了笑:“这世上本就没什么是‘胡乱’猜测的!” 不然,太后,肃王,还有公孙南宫这些逆臣!为何苦苦相逼,为廉王翻案之后还不肯罢休,要将他逼到如今的地步!一定是这样,是廉王还有后人在世!他们要谋反,要将自己赶下皇位! 北山啸则目眦欲裂!“到底是谁!是谁合谋瞒下了廉王的后人!” 第525章 赐婚 (一)【新年快乐~】 北山啸则总算明白过来,这些年太后蛰伏在后宫诸事不管,一直隐忍,并不只是寻找机会替廉王翻案,她是在等,是在等廉王的后人长大,长成气候! 时至今日,所有人都知道他冤杀了廉王。还有与廉王有交情受牵连的那些人,他们的亲朋好友都恨他,连同太后,他们合谋要将他赶下皇位! 他不可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如此逼迫自己,只要自己还是君王,还站在这个位置一天,这些人都别想好过!既然他们都将自己看做嗜血的野兽,那他就杀! 缪贞公主见北山啸则如此神色也有些心惊,北山啸则却抬手阻拦了她要说的话,道:“你回去吧。” 缪贞公主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沉默的退了下去。 大殿变得异常安静,北山啸则坐回御案之后,沉默了许久。“现在天下人都知道了,是朕故意要杀廉王。” 当年廉王一派闲散王爷的做派,他却一直怀疑对方意图不轨,千方百计处置了这个弟弟,大理寺等各处都提出了疑义,都被他一手压下来。 可多年过去,这件事重新翻上台面他却怎么也压不住了。 都怪那个杨戭!若不是他帮南宫一族恢复元气,又联合了公孙跟穆家帮助太后,自己何至于此!最可恨的是,出了这样的大事,竟然没有一个人出头为他说话,连平日忠于他的那些朝臣也都紧紧闭上了嘴巴,生怕成为太后党的靶子! “当初所有人都来劝朕,说廉王已经死了,他的子嗣也都一并斩草除根,即便翻案又能如何?这天下已经是朕的天下,廉王当年再聪慧再怎么也都已经烟消云散,朕是大靖的国君,一个死去多年烂成骨头的人,难道还能跳起来不成。”北山啸则冷冷道:“现在又如何?嗯?杨承志!你说,现在有如何?哼,朕是不是应该将当初说了这话的人都叫过来拔了舌头?!” 杨承志跪在地上,头垂的低低的,一声也不出。 “去,将他们都给朕叫来。”既然都不帮他,他就让所有人为他陪葬。 杨承志一听这话,心中一转,就知道君上要做什么。收拾不了的人暂且不管,先把能收拾的收拾了,杀鸡儆猴。若还不行,君上就真的要大开杀戒了。 这一夜,整个北冥宫都通亮,京城所有人家都灯火通明。 不少轿子都聚在宫门口等着进去,有朝臣的,也有皇亲国戚的。 安郡王不断掀开帘子往前看,脖子伸的老长,最后干脆下了轿子,凑到定王的车马跟前。“皇叔,这到底是要做什么那?” 定王看了一眼唯唯诺诺的安郡王,不由一阵烦躁。 当初君上登基之后,从太祖爷的血脉中提拔了个胆小如鼠的封为安郡王,就是要给宗室皇亲提个醒,想要在本朝安安稳稳的活下来,就要老老实实,本本分分。正赶上廉王谋反案,一番腥风血雨,让这样的做法更显成效,这些年皇室宗亲没有一个权柄在握的,连任职都很少,但凡有什么事,也不过就是随大流上个折子胡诌两句。 安郡王见定王不回答,又揪着满脸的肥肉追问道:“皇叔……您看,君上是不是要兴师问罪?” 定王闻言脸色更差了。 先前太后党都嗷嗷喊着要给廉王翻案,大势所趋,他们也都跟着和稀泥,都劝君上,说廉王反正也没有子嗣,即便翻案也对君上没什么威胁。现在可好,廉王翻案了,又传出了人家果真有后人在世。 “怕是要拿咱们这些好下手的开刀。” “啊?”安郡王吓得一个哆嗦。 这时,有个小内侍鬼鬼祟祟凑到定王跟前回话:“王爷,小的没打听到细处,但听说康郡王好好的进去,血淋淋的出来,话都不会说了……” “什么!”安郡王听了这话,不等定王反应,连滚带爬的回了自己的轿子,嚷着:“回府回府,不进宫了。” 定王皱眉看着,脸色黑如锅底。“回府,咱们也回府。若有人问,就说本王突然发病,病体不支。”现在进了宫,不知是什么下场,左右没什么好日子过了,就算大祸难逃,他也得尽力拖两日,家中老老小小一大堆,他不能就这么做了君上泄愤的玩物。 “是,王爷。” 定王和安郡王一走,立即有人发现不对议论起来,纷纷着人去打探。 这些皇亲国戚别的本事没有,打探消息却是谁也及不上的,片刻间大家就都得了消息,先进去的都遭殃了,这些人哪里还敢往里去,纷纷想了各种理由掉头回家了。君上总不能追到他们府里上刑吧? 就算派人来了,在自己的地盘也好想办法。 不过这样一来,他们全都违抗圣命,等于站到了君上的对立面上。然而,现在遭殃,还是改天遭殃,众人都想的明白。 远处高高的望月楼上,太后面色淡淡,眼神却极为复杂,她微微仰起头看着天空冷冽的月色,对身边的袁女官说道:“君上不明白,很多人也都不明白,同样是儿子,为何哀家如此偏心,一定要对君上刀戟相向。” 袁女官扶住太后的手臂,知道她心中难捱,却不知道说什么话才能起到安慰的作用。 “君上不明白,同样是儿子,谁做君王又有什么相干。但哀家本也不在意他们兄弟谁做这个位子。廉王那孩子……只要一想到他,想到他活着的时候,他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再想到他死的时候,哀家的心就像被凌迟了般,痛不可当!”太后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哽咽出声。 她的孩子,众星捧月却不骄不躁,长得那样好,最后却落得这般狼狈的下场,连尸首都是草草收敛。只有做过母亲的人才知道,那种痛,简直就是在抽她的骨髓剜她的心!更痛的是,做这件事的人,也是她亲生的儿子。 她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孽。 袁女官眼中亦有泪花隐隐:“廉王从小就得娘娘和先皇的喜爱,甚至纵着他的心思,想让他一辈子快乐逍遥。” “就是因为这样,君上看在眼里更是记恨,心心念念的位子竟然是廉王不想要的,他伤了自尊,又不服气。”寒风吹动太后的衣袂,让她更觉得脊背发凉:“他从小就心思深沉,手段狠辣。处处防备的其他兄弟,费尽心思登上了皇位总觉得坐不踏实。生怕廉王哪一天改了主意,抢他的江山!因为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个做君王的料,没有先皇和他弟弟的本事。” 袁女官叹了一声:“可如果君上真的在此次动乱中身陨,您心中一定也会痛的。” 太后沉默了许久许久,忽然轻声道:“你看见了吗?他只会杀,像个莽夫。在今天之前,哀家心中也常有犹豫,但今夜看过这场戏之后,哀家已经定了主意。哀家不能坐看整个大靖在他手里衰败灭亡。” 袁女官道:“如今君上已经是被逼急了的,还不知要做出什么来,太后娘娘也该谨慎小心些才是。” 亲生母子,就要面临你死我活的对决。 太后道:“哀家知道……只要此时一日未决,哀家就不会松开这根神经。” 勤政殿,北山啸则重重惩治了几个臣属和皇亲,怒气消了些,转而却听说有不少人得知了宫里的事情,居然违逆圣旨,逃回家去了,简直就是公然与他做对!他现在还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他们就敢这样对他!他若是哪一天真从天上落在泥巴里,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下场。 “来人,宣……”北山啸则就要开口吩咐,强行将那些人从安乐窝里扯到他面前来,却突然止了声响,杨承志小心抬头看去,就见嘉妃穿着一袭紫金坠地的宫裙迤逦而来,他服侍了多年的君上,与常给嘉妃办事,见她面上挂着那种笑,就知道她定是有什么主意要同君上说。 “君上万安。” “你怎么来了。”北山啸则已经多日不去后宫,也不少时候没见到嘉妃了。 嘉妃朝四周一扫,杨承志立即将闲杂宫人都赶了出去。 “方才臣妾来的路上,听说许多臣属拒不进宫,有的都到了宫门口,还称病推诿,着实过分。” 北山啸则闻言脸色狠狠沉了下去,看向嘉妃的目光都带了狠戾。 嘉妃不慌不忙,说道:“君上莫要动怒,您是君,他们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要您是君上,他们还能跑了您的手掌心么?” 北山啸则瞥她一眼,有些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嘉妃垂眸一笑:“他们不来,君上的圣旨却是想去哪就去哪。” 北山啸则猛地回头看着嘉妃,嘉妃上前扶着他坐下,说道:“君上,听说……公孙家那个五丫头回来了?” “嗯,怎么了?” “这公孙岚年纪也不小了,听说大殿下在怀安城时,与此女相处甚欢,君上何不将她许配给大殿下,说不定大殿下的身子也能自此好了呢?” 北山啸则皱着眉头思量片刻,“你是想让朕拆散公孙岚和杨戭?”公孙早有跟南宫家联姻的意思,只是风波不断,一直都没过明路罢了。 “拆不拆散的,他们不是还没成么……”嘉妃笑道:“君上赐婚,他们若是胆敢抗旨不尊,君上岂不更顺意?” 第526章 赐婚(二) 缪贞公主从北冥宫中出来,并未回到自己的公主府,而是换了衣衫马匹径直出了城。 走上熟悉的小路,她的心止不住的颤动。 并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母后葬在这里,皇陵中的不过是她的几件衣衫。母后说她很后悔,后悔进了冷冰冰的皇宫,所以死后,她要自由自在的,想要感受这天地间的风霜雨露,不想躺在幽闭的皇陵中。 缪贞心中满是仇恨,从小到大小心翼翼在王皇后跟太子身边周旋。即便她只是个公主,也要拼尽全力,不择手段,夺走王皇后的一切,让父君早点到地下去陪母后。 缪贞公主下了马,一步步走到平平凡凡的土丘前跪下。荒坟周围万般凄凉萧索,谁能知道这里埋着的人曾经是大靖的皇后。 “阿贞。” 声音从缪贞背后传来,她转过头去。 阿贞,只有母后才会将她搂在怀里这样唤她。其他人通常会叫她殿下,三公主,缪贞。只有母后会像寻常人家一般亲昵的叫她阿贞。然而这样的时光异常短暂,母亲在她五岁时就过世了,从此以后她再也感受不到这样的温暖。 缪贞公主不由得眨了眨眼睛,将马上就要溢出眼眶的泪眼泪压回去,抬眼看向面前的人。 来人一身素青长袍,目光淡然,面上是少见的贵气与孤高,没有了往日的儒雅跟温和。这才是她的大皇兄,北山廖本来的模样。 他帮她运筹帷幄,却不是为了称帝,只是觉得有趣。他站在她身后也不是觉得她可怜,只是觉得其他兄弟太蠢。 事到如今,大靖都认为缪贞公主失去了当初的意气,想要退出战局。其实不是,真实的原因在于北山廖很久没有来找过她,让她去做什么事了。因为大靖出现了他认为更有趣有强大的对手,他很高兴,所以愿意现于人前了。 他想亲手对付他们。 “皇兄,沭北之行可还满意吗?” 缪贞上前行礼,北山廖露出一丝笑:“嗯,颇为有趣。” 缪贞看了他一眼,想问他为何要对公孙岚手下留情,如果不是他一再退让,公孙岚早就死无全尸了,但她见北山廖面色奇异,就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转而问道:“皇兄来找我,可是有事吗?”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就算公主也不能例外。” 缪贞公主一怔:“皇兄要我怎么做?” 她也曾想过要做女帝,但目的并非是大靖的万里山河,她只是想看到父君后悔。不过王皇后生下畸婴身死之后,她的确已经了了大半心愿,所以对各大世族的动作也不再像以前那么在意。女帝之说可有可无,只要最后父君能下去陪母后,就是她最满意的结果了。 更何况大皇兄现在似乎改变了心意。 北山廖说道:“父君下旨赐婚,让公孙岚嫁给我做皇子妃,想要拆散公孙岚和杨戭。可惜父君是中了他们的计,赐婚的消息一旦传出,公孙岚与杨戭早已定下亲事的事情便会传遍整个京城,父君就会再增一条罪名。” 以皇权逼迫订了亲的女子悔婚另嫁,无疑是昏君的标志。本就因为廉王之事鄙夷北山啸则的天下文士们,会对他更加厌恶。 缪贞公主诧异道:“这不正是你我所愿吗?”她早就想好了,尘埃落定之后,她也要去陪母后的。 “就这么轻易让他们得逞,还有什么趣味?”北山廖的目光落在孤坟之上,语气轻飘,说道:“在事情闹大之前,你要想办法,强掳也好,怎么也好,只要让公孙岚觉得,你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 缪贞公主露出几分苦涩的笑容,嫁给不爱自己的男子当然不会幸福,但她并未拒绝:“我会想办法。”她抬头看着北山廖,突然问道:“皇兄是喜欢公孙岚吗?” 北山廖目光移向远处,没有回答。 第一次听缪贞说起公孙岚,他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她真的将几大世族联合起来。他才发现公孙岚真的与寻常女子不同。她没有寻常女子的温婉,也没有后宅后宫中女子的算计,骨子里倔强无畏又正直凛然,心中有天下大义。 于是他动了心思。 他想,这江山若是在她手中又会如何? 可作为帝王,绝不能被感情所牵绊。所以他要斩断公孙岚身边所有的羁绊。 他去沭北,是想断了她跟大安的感情,但有公孙羡的帮忙,让大安躲过了百盟一次次威胁。而杨戭也比他相像的要聪明,百般挑拨却不起作用,对公孙岚毫无保留的信任。 ************** 正午时分,礼部员外郎孙勉就敲响了公孙家的大门。 鲜红的朱漆大门,好似这家门庭的显赫,鲜亮亮的。孙勉咽了口苦水,他是真不想搀和进这滩浑水中。奈何君上让他来布圣旨,他也不敢不从。只能硬着头皮来了。希望公孙家的人能体会他的无奈,不要将怒气撒到他身上。 他站在门口等着,实在不愿伸手再去敲门,恨不得没人听见,就此掉头回去。 最近京城风声鹤唳,而且有不少人都已经称病罢朝了,谁也不愿轻易走动,门庭冷寂,大多都安静的仿佛没人住似的。没想到公孙家也不例外。 小厮看了一眼孙勉,用眼神询问是否再次上前敲门,孙勉下意识的想要摇头,就听大门呼啦一下被打开。 嗡的一声,孙勉好似突然被扔进了一锅沸水中,满眼的大红,周围满是闹哄哄的人声。方才的寂静好像只是错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眼扫过去,眼前都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朝臣,他的同僚们,此时都满眼笑意的望着他,好像在办什么喜事。 不,不是好像,这就是在办喜事。 孙勉还在懵怔中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拽进了院子。“孙大人,来来来,就等你了!” “啊?”孙勉被人扯着膀子往前,没回过神就被灌了好几盏热辣的酒。 脸上升起热度,孙勉胆气也足了不少,挣脱拽着他的人,急切的大喊一声:“慢着!”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都不解的望着他。 孙勉吞了吞口水,额上都见了汗,脸上带着惊吓的苍白和酒热的潮红,看上去就像一只煮的半熟的虾子。“我……我此时前来是有事。” 公孙岐风转头看了看众人,一脸疑惑:“孙大人有什么事?请说。” 孙勉将紧紧抱着的圣旨展开,心虚道:“公孙大人,下官是传君上能旨意的。烦请贵府五小姐公孙岚前来接旨。” 周围更静了,半晌,公孙岐风对身边的下人说道:“先将岚姐儿请出来接旨。” 片刻,一个红色的人影从远处醒来,凤冠霞帔,珍宝璎珞,分明是个将要出阁的新嫁娘。 孙勉脑袋嗡的一声,这……今日是公孙岚出阁的日子?怎么半点风声都没有?他手里的圣旨可是要将公孙岚许给大皇子做皇子妃的!怎么办,公孙家的人会不会让他死着出门?可就这么回去,君上也得撕了他…… 孙勉还没想清楚,公孙岚已经同众人一起跪下接旨。 孙勉深感自己是骑在老虎身上下不来。他一咬牙,就将圣旨的内容毒了出来,反正是君上让他来的,接旨还是抗旨也是公孙家的事…… 嗡! 孙勉话音落下,极静过后响起一片哗然之声! 君上居然在别人成亲当日下旨让新嫁娘另嫁他人? 这是什么道理? 孙勉几乎被这声浪震的一个跟头,一抬头,一双清亮的眼睛撞近视线,那里面仿佛盛着碎冰,冷冷的闪着光。 唰的一声! 公孙岚不知从哪里拔出一把剑。“君上此举,是何意?是要逼我公孙家抗旨么?公孙岚虽是一女子,人微言轻,却不能眼看君上逼死我公孙一族,愿独自承担,自刎以谢抗旨之罪。” 孙勉被吓得一股血冲上头顶,大喊道:“快拦住她!拦住她!” 周围的人听他这一声喊仿佛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阻拦。 当啷一声,长剑落地,公孙岚伏在外祖母的怀里痛哭出声。 正在这时,一个清冷温厚的声音在公孙岚耳边响起。“阿岚。” 公孙岚心中咯噔一下,他怎么来了?杨戭呢? 院子里再次静下来,公孙岚转头看向北山廖。 他虽消瘦,身姿却十分笔挺。身上穿着绛紫色的长袍,外面系着一件玄色披风。东珠银冠,紫金腰带,雍容中透着掩饰不住的高贵。他的目光似倒映着星河辰光,而光芒的来源,正是他眼前的公孙岚。 公孙岚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北山廖。 “阿岚。”他的声音又轻又钱,仿佛怕吓到眼前的佳人。“你我之间,并非一场婚约就能阻拦。” 众人闻言都愣了。 公孙岚惊疑不定的看着他,暗叫不好。 他这一句话,就将眼前的局势改变了。 好似公孙岚碍着婚约的关系不能与他厮守终身,以至左右为难。他求来了圣旨,她却怕拖累家族不敢应下。 “阿岚,我知道你的心意。”北山廖嘴角微微上扬,向公孙岚伸出手去…… 第527章 谋反(一) 风吹起北山廖的衣袂,几乎与公孙岚的裙摆纠缠到一起。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里出现一道人影:“大皇子何必自说自话。” 北山廖回头,面色变得冷硬。 “子寻!”公孙岚看见杨戭心下一喜,下一刻却见他胸口濡湿,将大红喜袍洇出大片阴影。“子寻,你受伤了?” 杨戭欣慰自己来的及时,一开口却呕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朝后仰倒过去。 公孙岚飞身上前,一把接住他,眼泪不自觉的从眼眶中涌出。“子寻,你怎么样?来人,快去找南宫海!” 众人眼睁睁看着南宫家的少主重伤昏迷,分明是在迎亲的路上被人阻截追杀。而大皇子为什么要说那些颠倒黑白的话,他天生病体,难道也要参与朝堂纷争吗?或者,这是君上的授意? 一定是,北山啸则要再一次大开杀戒了。 他拗不过天下人心,所以要使出他最厉害,最丧心病狂的手段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大皇子北山廖的身上,而他却只是看向公孙岚,没有解释的意思,也没有再继续之前的言论,仿佛不在乎自己的谎言被戳穿,他只是深深的看着公孙岚抱着杨戭的背影,神色不明。 南宫海本就在酒席上,所以来的很快。“他被人伤了心脉,将人抬到内室,万万要小心。” 一对新人在簇拥下消失在人前,众人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们能去哪?进宫?不,他们不想跟一个失去了理智的君王对话。 突然有人说道:“公孙大人,您说句话吧。” 公孙岐风闻言看了看众人,对大皇子说道:“下官实在不懂殿下的心思,您若是奉皇命前来,还是进宫劝谏君上,莫要再大动干戈吧……” 这话听着是在恳求,实际上却是在试探大皇子。 因为他们所有人都看不懂大皇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北山廖回头淡淡的看了公孙岐风一眼,没有回答,只是漠然转身,仿佛抛下了身后一切,要乘风归去。 ***************** 北冥宫中,嘉妃抬起头一字一顿:“廉王之子,就是北山衡。” 北山啸则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雷霆之怒几乎喷薄而出。“你再说一遍,是谁?” “是北山衡。”嘉妃面对杀气逼人的北山啸则,字字分明:“当年公孙一族,不,准确的说,是肃王受廉王所托,收养了北山衡。但肃王怕安置北山衡会留下蛛丝马迹被人察觉,与公孙荻商量过后,索性将自己的儿子交给了公孙家抚养,将廉王之子留在了自己身边当做亲生儿子抚养。” 北山啸则脸色铁青,眼中不满了血丝,额头上青筋根根暴起,整个人散发着浓重的杀机,“这么说,这群人一早就想着扯旗谋反,却与朕虚与委蛇了这么多年!他们讲朕当做傻子不成!” 北山啸则弯起嘴唇,露出阴恻恻的笑容,他从来不怕杀人,廉王案牵连无数,死的人不知凡几,只要谁觊觎他的皇权,他都会毫不犹豫的下手。被说一个北山衡,就算是肃王,太后,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北山衡,从小在肃王府长大,第一次带兵去平乱就立下大功,轻易就收拢了各州郡节度使,如果他真是廉王之子,将来必定要谋取他的江山。不,不是将来,而是现在!谋反已经近在眼前! “来人,将肃王府,还有公孙家围住,等候旨意!” 嘉妃跪伏在北山啸则脚下,说道:“除此之外,臣妾听闻……朝中有人私开了铁矿。” 北山啸则闻言,惊诧的看着嘉妃,身上的寒毛的竖了起来。“什么?” 大靖管制铁器,竟然有人私开铁矿,简直是不知死活……铁用来做什么?武器盔甲哪一样也少不了铁,竟然有人在他的眼皮底下密谋谋反!“是谁?难不成是肃王父子?” 北山啸则此时已经失去了理智,甚至没问嘉妃是从何处听来。 老六那个没脑子的,绝对没有这个本事。宗室皇亲中能做出这样事的人寥寥无几,只有老大和缪贞有这个本事,可一个是病秧子,一个是女子。 嘉妃略微犹豫,道:“君上略想想,便会知道……”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难道是老大和缪贞联手?北山啸则看着嘉妃的目光,眯起眼睛……哼,笑话,他们是要为谁做嫁衣?“不可能。” 嘉妃也不劝,只是说道:“臣妾也只是有所耳闻,此事非同小可,事实如何,还需君上明察。” 北山啸则脸上流露出几分阴鸷:“他们没有理由……”没有理由吗?缪贞的母后,和老大的生母死的都很惨……可那也不怪自己! 北山啸则突然暴怒起来,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 ************** 肃王府。 门房的下人正聚在一起说话,听到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想起,紧接着已对官兵就闯进了院子。 门房值守的人刚要上前询问,只瞧见大门被官兵牢牢堵死,为首的武将道:“来人,将肃王府所有的门守住,只许进不许出!” 官兵们领命,立即四散开来,往府上各处而去。 院子里的下人全都傻了眼,好在平日里府上规矩严谨,倒也没乱起来,已经有人去内院禀报。 “不好了,王妃,官兵把咱们府上都围起来了!” 下人的回禀之声不绝于耳,肃王妃脸色苍白,勉强镇定住,极力压抑这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缓的说道:“别惊慌,让府上所有的女眷都到我院子里来,这是肃王府,他们轻易不会进内院。” 公孙慕咬住嘴唇,看了一眼乳娘怀里的孩子,捏着帕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这会公爹跟衡郎都不在府上,母亲,咱们要不要让人想办法去问问……” 肃王妃安慰的拍了拍公孙慕,“咱们王府也不是没经过风浪的,也不用去找他们父子,想必他们早就知道了。” 北山衡是廉王之子,身为肃王妃,她与肃王相濡以沫多年,当然不会不知道。她的儿子,养在公孙家呢,与他父亲一样骁勇善战。她身受母子分离之痛,却并不后悔。希望他们所有人都能熬过去,过了这一关,这些年的隐忍就不算白费。 公孙慕见婆婆如此镇定,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松弛下来,目光变得兼坚定,若衡郎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定然陪着他。 ************** 数十人影鬼魅一般,行动迅捷之间就到了肃王父子的马车跟前。 马匹受惊高高扬起前蹄,护卫纷纷抽出腰间的剑,但是已经晚了,敌人的攻击迅猛致命,刀剑所指之处皆是要害,几乎全是一击毙命。眨眼的功夫,鲜血已经汇成一片,渗入土地,泛出浓重的血腥味。 但死亡没有让任何人退缩。 车夫压住惊慌的马,扬起鞭子,几乎没有时间辨别方向,一股脑的向前冲去。 来人高高举起禁卫的腰牌,大喊道:“肃王父子谋反!奉君上之命召集各地驻军平乱,阻拦者以同罪论处!” 所以在进宫的路上,不顾天下人的目光,就要杀了他们,以绝后患。 “哼,冤杀了廉王爷,这次终于要冲着肃王府来了么!” “想要论罪,先杀了我们再说!” 护卫们扬起了手中的剑,面上的神色激愤不已,纷纷出口反驳。这些话听上去,像是君上要重演当初冤杀廉王的行径。 禁卫闻言深深皱起眉头,追击之中也想不出什么话才能扳回一局,只能冷声道:“休得胡言乱语。” 天边春雷滚动,大雨说下就下,一瞬间将杀气激的更加冷冽。 马车继续向前跑着,后面的禁军紧追不舍,兵器交接之声不绝于耳。禁军看着马车越跑越远,不禁着急起来,一次偷袭不成,再次劫杀就会难上加难。 马蹄之声在春雷落雨的掩映声中显得更加凌乱,车夫用尽力气,拼命挥舞鞭子催促马匹往前奔跑。然而追杀的禁军们根本想不到,肃王父子此时根本就不再马车中,仍旧奋力与护卫们缠斗着。 而此时披着雨蓑的肃王和北山衡正骑在马上,站在三公主缪贞面前与其对峙着,周围满是血淋淋的尸体。 肃王低声对北山衡说道:“你不该留在这里。”他一直全北山衡找个借口暂时离开京城,万一事败,也可以随机应变。如果他有个什么差池,他有什么颜面去见廉王。 北山衡擦拭着剑上的血迹,说道:“我的家人都在这里。”他目光清澈平和,“不会有事的,父亲放心。”他如何不知此次的凶险,如果事败,所有人都为他而死,他又如何苟活,唯有一拼,挣得最好的结果,慕儿母子还在家中等他。 对面骑在马上的缪贞公主脸色不太好,她算准了杨戭身边的所有人,任凭杨戭有通天的本事也插翅难逃,却没想到肃王和北山衡会出现,救了杨戭。她看着肃王父子冷冷道:“皇叔,为何要对侄女刀兵相向?” 肃王转眸看向她:“缪贞又何以谋杀杨家少主?” 缪贞公主没有说话,眼神中却有杀机。她布置的天衣无缝,却低估了杨戭,最后只能痛下杀手,却又被肃王父子阻拦。 第528章 谋反(二) 勤政殿中,北山啸则只觉得一口闷气压在心口。 早知道如此,他就应该将所有能威胁到他的人都杀了,也就不会有今日的局面,从他坐上这个位子就没有一天省心放心的时候,世族做大,太后弄权,时时刻刻将他放在火上烤。 他作为一个君主,这样憋屈。 杨承志异样的声音传进北山啸则的耳朵:“君上,大殿下进宫了。” 北山啸则皱起眉头:“哼,我倒要看他怎么解释。” 杨承志看出他仍旧不相信大皇子会做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却也没说什么,低垂眼眸,告退出去。吩咐自己的小徒弟,“去重华宫,跟嘉妃娘娘禀报一声。” 小内侍知道今日不寻常,赶紧领命去了。 重华宫中,六皇子心神不宁的转来转去,嘉妃臣下面色,呵斥道:“坐下!” 六皇子被喝的步子僵住,缓缓做到一旁的椅子上。“母妃,这样真的能行?” 嘉妃凝眉道:“你我母子无依无凭,好在我多年伴君,君上对我尚有些许情分,这才平安熬到现在。然而时至今日,我亦不能稳坐宫中了,君上若有个什么,你我也是死。索性,最后借用君上的性命拼一拼。” “可是母妃……”六皇子心中惶惑:“儿臣还是不明白,大哥不帮肃王父子,也不帮父君,自己又无心大位,他为何要这么做?” 嘉妃沉着脸,想到多年前大皇子还住在宫中时,她无意中看过的那幅仕女图,心上紧了紧,说道:“何须管这么多,总之,今日咱们钻了这个空子,这些人全都要死的。” 北山廖在宫外的人手,已经与肃王等人斗的难解难分,他此时进宫不知是不是要对君上不利,但不管他要做什么,她要趁着这个时机,将君上跟大皇子诛杀在勤政殿内。届时,大皇子会被扣上谋反弑君的帽子,而六皇子虽然未能救驾,却成功诛杀了谋反的大皇子。 这么做,会有两种结果。 第一,如果大皇子布置的兵马在宫外顺利将廉王之子诛杀,那么六皇子将成为唯一能够继位的人选。 第二,若廉王之子赢了,六皇子便是从龙之功,他们母子,也能从这场灾祸中寻求一条活路。 “娘娘……”小内侍气喘吁吁进了内殿:“大殿下快到勤政殿了。” 六皇子猛地站起身,手心里的汗被风一吹,一片渗凉。嘉妃往前走了几步,沉吟道:“走,去勤政殿。” *************** 勤政殿外,北山廖穿着一身绛紫蟒袍,发髻梳的十分整齐,更显得他长眉入鬓,像一笔晕开的水墨,自然飞扬。他眼里含着一道利光,仿佛能够看透所有一切。 杨承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北山廖,不禁暗暗心惊。 “父君。” 北山啸则抬头,一眼撞进北山廖的眸子里,愣了愣。 他这个儿子,骨子天生就是个儒雅君子,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温和清淡的态度。但今日,他似 乎十分不同,眸光中有什么东西晶亮的让人不敢直视。 北山啸则看着这样的北山廖,油然生出一股怒气,嘉妃的话在他耳边回响。难道这么多年,老大竟然是骗自己的,实际上他根本没病? “父君不比疑心,儿臣的确天生病体,坐不得这君王大位。”北山廖神情平淡,口中唤着父君,听上去却跟叫张三李四似的那般毫无感情。“不过,父君也不该坐在这个位置。” 北山啸则闻言睁大眼睛愣在那里,半晌,他才清醒过来,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也要帮肃王他们?” 北山廖摇了摇头,目光悠远又带着许多疑惑:“不,我只是想毁了这天下,好似从我出生那一刻起,就想这么做。这方天地,令人厌恶,它不该存在,应该毁灭。” 北山啸则不解的抬起手指着他:“你说什么?” 北山廖神色顿了顿,“直到最近两年,我才渐渐堪悟到这其中的玄机……” “什么玄机?” 北山廖还未回答,外面就传来刺耳的响箭声,北山啸则面色一变。北山廖淡然道:“儿臣的兵马正在绞杀肃王父子。” “绞杀肃王父子?”北山啸则闻言面色一喜,紧接着又是一惊:“你的兵马?” 北山廖却好像很疲惫,拂了拂袖子没有回答。 北山啸则见状,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去拿身后墙上挂着的宝剑。 然而他的手却摸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他一回头,正对上一双惊慌又贪婪的眼睛。 六皇子握着匕首的手在不停的颤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兴奋,身体几乎不听使唤,却仿佛下意识的将匕首抵在了北山啸则的心口。 北山啸则面上的神情从惊讶,愤怒到目眦欲裂,盯得六皇子直冒寒气。 这时,杨承志突然进来,看了一眼六皇子,面色很不好,“老奴让人去打听消息,外面反了,宫门被破……肃王父子……” 六皇子瞪大眼睛,“母妃,他们谋反了,他们谋反了!”自己可以动手了,趁乱将廉王之子杀了! “不是……”杨承志看了一眼笔直站在殿中的大皇子北山廖,又道:“外面的消息是说,大殿下谋反,肃王父子平反!” 六皇子一呆:“什么?” 他这么一愣神,被匕首抵住的北山啸则愤起就要将他推开,六皇子吓得一个激灵,匕首下意识的往前一送。 噗嗤! 冷冽的利刃穿透北山啸则的心口。 六皇子倒吸一口凉气,手中攥紧匕首下意识的后退,温热的血线顺着他拔出的匕首高高扬起,溅了他满脸满身。 “你……”北山啸则指着他说不出话。 六皇子声音抖得厉害;“父君……你别怪儿臣……就算儿臣不杀你,大哥也要杀你。” 这时嘉妃从他身后闪出,她盛装打扮,一双眼睛中仍有绵绵情意,然而,更多的是放弃过后的遗憾。她已经放弃了北山啸则, 她得为儿子铺路。 她们是从密道过来的。 她从潜邸之时就陪伴北山啸则,自然知道他的脾性,一直在暗中寻找他秘密设置在各殿的密道。“君上,你到下面等臣妾,等臣妾安顿好六哥儿,就去陪你。” 北山啸则气的青筋暴突,手脚却都使不上力气,他滑到在地,想要转头去看看北山廖。却见北山廖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是这样的结局。 怎么会这样,他从登基的第一天开始,就防着有人谋反,这些年别的没做太多,就是将京城内外布置的如同铁桶,想要顺利的拿下北冥宫,绝不可能这么简单!“你……你一早就收买了所有人……” 北山廖道:“是,北冥宫上上下下,遍布儿臣的人。” 不止北山啸则听了这话觉得遍体生凉,就连嘉妃和六皇子也浑身寒毛直竖。六皇子看向嘉妃,神色惊恐:“母妃?” 嘉妃攥了攥手心,“就算他本事通天,也不可能收拢所有人,咱们手下总还是有忠心的。” 北山啸则倒在地上,见众人对他的死漠不关心,脸色越发灰败,只剩一口气。他死死看着北山廖,显然不能明白,这个儿子到底是要干什么,但他已经失去了再说话的力气,瞪大眼睛歪在一旁。 嘉妃往前走了几步,说道:“君上可还记得,当初有方外之人给大殿下算命格,说他命格乃是乱象,是不容于此天地的存在,所以身体才虚弱不堪。” 北山啸则闻言一怔,北山廖的目光终于落在嘉妃脸上,平淡道:“嘉妃娘娘心思细腻,这样的事情还能记得。” 嘉妃见他反应如此平淡,心中不觉有些慌:“你小时候,那时你不过八九岁年纪,笔下人物已是出神入化,记得你画过一副仕女图,当时君上还称赞画上女子的顾盼神飞,尤其是一双眼睛,是神来之笔。但举宫上下并无这样一名女子,殿下现在可否说明,这女子是何人?” 北山廖像听故事一般听完嘉妃的话,唇角不自觉抖落出一丝无奈的笑:“自是我的梦中人。” “梦中人?”嘉妃似嘲似怕的看着他:“不管是梦中人还是什么人,殿下近日的变化,可与此女有关?” 北山廖大大方方的回到道:“有关。” 嘉妃紧紧捏住手里的帕子,眼神中充满了惧怕,一时没说出话来。一旁的北山啸则听得云里雾里,却已经支撑不住,呕出一口血就不动弹了。 六皇子哆哆嗦嗦上前试了试鼻息,急喘了几口气,一屁股跌倒在地上:“没气了……母妃,父君没气了……” 他也跟眼前的人一样,是个弑君弑父之人了。 北山啸则不甘的瞪着眼睛,死不瞑目,恐怕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就这么轻易的死了,好像没有激起半点水花就死了,连真相都听得一知半解。 北山廖淡淡的看了死去的北山啸则一眼,说道:“我违逆天地法则,硬追寻她到这里来,受到反噬也在预料之中。”他用拇指轻轻磨了磨手心上那道与生俱来的横纹,说道:“只可惜我记起的太晚……” 第529章 三世 北山衡抿着嘴站在城墙上,大皇子的人一部分攻打皇宫,一部分人对付公孙家和南宫家。这些年北冥宫大半人都归顺了大皇子,所以相对于公孙岚他们那边,皇宫反而是更薄弱的地方,肃王父子现在正与敌军在北冥宫内杀的难解难分。 不知大皇子这些年是如何训练手下的人的,京中的禁卫虽然调走了不少,剩下的人手仍难应付的。“父亲,咱们低估了大皇子。我担心府上母亲和慕儿她们会无法应付……” 虽然事先留了人手在王府保护家眷,也都是战力惊人的护卫,本以为足够应付。可照现下的情形来看,竟是不怎么把握了。 肃王紧紧抿住唇角,说道:“眼下轻易不能脱身……” 城下局势异常混乱,不少将领兵卒仗打到一半还是一脸恍惚,平日里吃睡在一起,玩乐在一起的同僚兄弟,突然就变成了的人,面对面真刀真枪的打杀起来,拼到你死我活仍缓不过神。 甚至一些内侍和宫人也杀作一团。 整个京城全都锁门闭户,但有些人家不是想躲就能躲的掉的。 肃王府。 公孙慕抱着儿子靠在角落里,紧紧地盯着靠近的人群,肃王妃的脸色都变得苍白。“慕儿,你带着孩子走。” 公孙慕摇摇头。 肃王妃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这些护卫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闯进来的人却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冷冷道:“殿下让我们速战速决,不要再拖延时间,动作快点!” 领头人一声令下,攻势越发迅猛,王府的防卫就快要被击溃。 肃王妃从地上捡起一把剑,往后推了一把公孙慕,“你留在这里等死吗?我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也没什么好遗憾的。而你不同,你还年轻,孩子也小,等衡哥儿回来,难道要让他看见你们母子的尸体吗?” 公孙慕紧紧咬着牙关,憋红了眼睛:“母亲……” “好了,快走!从密道走!我让人护着你!” 公孙慕跪下磕了个头,不再说别的话,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转身退离。 那些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飞身朝肃王妃这边扑了过来。她立即提起剑来阻挡,但女子力弱,“咣啷”一声,长剑落地,虎口直接被震裂。温热的鲜血顺着手腕流到地上,剧烈的疼痛让肃王妃忍不住颤抖,紧接着她感觉腰上一凉,横剑而来的力道将她整个人惯到墙上。 一阵眩晕中,她耳边听见对方冷哼一声,似乎是要对她下杀手了。 刀锋逼近,她下意识伸手握住了对方的刀刃。 “找死!” 杀手顿时被激怒了,手下就要发力,却觉得手腕一凉,一空。不,他感觉不到自己手了!伴随着当啷一声兵器落地的声响,还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发出的“啪嗒”声,他低头一看,竟是一只手,还保持着握剑的姿势。 等他再抬起头,冰冷的杀意已经到了身前,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身首异处了。 “母亲!”竟然公孙慕的声音,她去而复返蹲身去看肃王妃:“母 亲您还好吗?” “你怎么回来了?孩子呢?” 肃王妃没听见公孙慕的回答,却听见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王妃放心,孩子交给了可靠的人。” 肃王妃惊喜的抬头看去:“……是,是你?羡哥儿?” 公孙羡手上的剑还沾着方才那人的血,他看着肃王妃,百感交集,蹲下身扶起她,看着她腰间的伤口,心中一痛,低声道:“母亲……” 肃王妃的眼泪顿时奔涌而出,她生下儿子没几日,儿子就被送到了公孙家去抚养,她多少次远远的看见他,却不敢多说一句话。现在,她竟然听到他叫她母亲,没有怪她。此时她就算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公孙慕道:“方才媳妇到了后面,就遇见五哥,他带了人来。母亲,咱们还是先离开这这里。” 肃王妃的视线越过公孙慕看向来人,只见他们身上穿着普通百姓穿着的衣衫,已然冲进战圈,与大皇子的人缠斗在一处,其中竟然还有个小和尚。 敌人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被这些人冲乱,变得没了章法,待回过神来们已经有不少人被击中要害纷纷倒地。 他们不是王爷手下的人,也不是他们所知道的任何一方的救兵。如果这些人是大皇子的手下,眨眼之间就会将整个王府血洗干净。可见这些人十分厉害。 公孙羡说道:“这些人是五妹妹出海寻药时结识朋友,之前一直跟南宫家保持联系,从各地回来,是为了帮我们的。”公孙羡及时赶回京城,手下的人都交给肃王父子去统御,他则带着人来肃王府救人。“儿子背您离开这里。” ……………… 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公孙岚感觉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的发抖。 百密一疏,他们还是有顾不到的地方。 “止血的药没有效用。” 听到万生老头的话,公孙岚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这伤口虽未伤到心脉,却还是伤了肺腑,若止不住血,恐怕……” 鲜血顺着杨戭的衣角落在地上,虽然流的不快,可人能有多少血可流呢?一滴,两滴,三滴,滴滴沉重,砸的公孙岚喘不过起来,眼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目光却从未从她身上离开过。 “阿岚……” “阿岚,别哭。” 公孙岚听着杨戭口中喃喃叫她的名字,感觉心被挖了个巨大的口子,她这才发现自己在哭。 重生以来,她没有哭过,连哭意都未曾有过。 她总觉得这条命是捡来的,她天不怕地不怕,不怕再死一次。 但现在,无边的恐惧将她严密的笼罩住,几乎不能呼吸。 三世。 一世,她是懦弱糊涂的庶女,寄居旁人家中,最后落得惨死,留下无数怨恨,遗憾,不甘。 再世,她是孤苦伶仃的孤儿,幸有师父悉心教导,能在异界叱咤风云,过的风生水起,可她总觉得那是梦境,不真实,亦不能长久。 这世,她脚踏实地, 一步步查明自己身死真相,找到背后主谋,遇见杨戭惺惺相惜。然而没想到,一切就要在这里结束。 下一世呢,她又会是谁? 不,她不敢再期待来世,她要好好活在现下。因为下辈子不管好还是不好,都不一定会遇见了吧? “怎么才能救他。” 南宫海叹道:“这样的伤……”他没有说出口,公孙岚却已经明白。 她直直的看着杨戭极力睁开的眼睛,紧紧攥住拳头:“备马,我要进宫!” 屋子里不由静下来。 “进宫?” “这个时候进宫做什么?” 众人不解。 公孙岚看着杨戭喃喃道:“现在只有一个人能救他。” 说罢,她转身出门几步就不见了踪影。 ……………… 城墙上,北山衡眼看着公孙岚如一柄利剑,由远及近,直直将混乱的厮杀劈开一道口子,纵马飞驰进了北冥宫。“她怎么进宫来了?” 肃王面色微微一变:“难道杨戭他……” 当时他们父子虽然及时赶到,帮杨戭脱身,但以他当时的伤势,怕是凶多吉少。 北山衡皱眉道:“困住杨戭的阵局,儿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恐怕不是出自三公主的之手。想必是大皇子所为……若杨戭真有个三长两短,公孙岚这会进宫莫不是要找大皇子寻仇?” 嘈杂的打斗是那个渐渐弱了,就算北山廖手下的人再强势,也毕竟不是铁打的将士。肃王深深皱着眉头,看着下面的战局。“大皇子一向深不可测,行事也无迹可寻,今日一役,胜负难料。” 北山衡见他满目担忧,知道他担忧府中,道:“城外也没那么乱了,公孙羡手下的副将前来支援,是从南城进来的,他定然先去了王府,母亲和慕儿她们定然平安无事。” 大殿之上,嘉妃回味着北山廖的话。“记起的太晚……” 后面的话虽然公孙廖没有说出来,但嘉妃也已经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眼前这个人,是个不知哪里来的妖孽,大靖注定要乱在他手上。她跪坐在北山啸则的尸身前,将他的头托在自己怀里。好似杀了他的人不是她们母子。 北山廖对嘉妃和六皇子的了如指掌,却并不多说,也没有要杀他们的意思。 这时,手下的兵将前来回禀:“殿下,外面有一女子闯进北冥宫,没人能拦得住她,这会已经快要到殿前了。” “她来了……”她既然来了,应该是记起了一些事情吧。北山廖挥了挥袖子,“不必阻拦,让她进来就是。” 不过片刻,殿门被一只素手推开,殿外的风卷进些许尘土,沾染在公孙岚的裙角。 两人相视片刻,还是公孙岚先打破了沉默:“请您救他……” 北山廖看着她:“你不想回去了?” 公孙岚身体微微颤抖:“我……” 北山廖眉目间满是失望:“你要一直留在这里,与他相守?” 第530章 归宿(大结局)情人节快乐! “这种地方,我以为你平了怨气,玩够了就会跟为师回去。” 公孙岚抬起脸:“可是师父……阿岚本来就属于这里。”那日梦境之后,公孙岚虽然还是想不起师父的样貌,但对方的习惯却一点点浮现在她的记忆中,她便有所猜测。 难怪他将这里的人都视作蝼蚁。 “我本以为你厌恶极了这个地方,恨极了这里的人。” 公孙岚跪下,头重重磕在地上:“求您怜惜徒儿……救活他……” 北山廖面目微冷:“不是不行,但你要答应为师的条件。” “师父请说。” “为师可以救他活命,但你要跟我回去。” 公孙岚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酸楚袭来,眼前的世界仿佛与师父的世界层层重叠,动荡分合,万物都失了真实,只剩隐约轮廓。她脸‘色’苍白,虽然勉强控制自己,可却无法遏制自己的颤抖身形。 杨戭性命将尽,她已经没有思虑分辨的时间。“师父待阿岚恩重如山,阿岚不敢不从……只求师父都能再给阿岚三年时间。” 北山廖看着她的面容,悲哀无比,却也坚定无比。缓缓吐出两个字:“一年。” …… 三个月后,大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繁华,京城各处的修缮都在有序的进行。北山衡恢复了廉王世子的身份,众望所归成为新君,也总算没有辜负仁慈的名声,并未大开杀戒,之前追随大皇子谋反的人等,都从轻发落,就连弑君的六皇子也仅仅是贬为庶人,终生圈禁,但他仍旧受不住打击,疯了。 唯一让众人不解的是大皇子北山廖的去向,他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猜测和传言衍生出无数版本,而唯一知道真相的嘉妃,却殉了北山啸则了。 不过这些都已经与公孙岚无关。 此时她正与杨戭乘船远航。 海风迎面,让人心旷神怡。杨戭一双黑沉的眸子闪着淡淡的光泽,伸出手来紧紧环住公孙岚的肩膀。“阿岚,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公孙岚轻转明眸,笑看着他:“是有话。” 杨戭抬眉,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公孙岚道:“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永远和你在一起。” 杨戭闻言弯起唇角,眼中的光彩仿佛将周围都照亮了。“阿岚说的是傻话,我们当然会永远在一起。” 公孙岚看着他,保持着面上的笑意没有动,心头却开裂般疼痛,她的永远,只有短短一年…… 杨戭注意到她眼中异样的波动,却什么都没再问,只是弯腰将公孙岚抱起来。他的眼睛亮如星辰,目光深邃,紧紧地瞧着她,往船舱走去。公孙岚被他这样注视,心中一颤,热血涌上脸颊。 两人额头相贴,这么近的距离,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公孙岚情不自禁伸出手环住他,他便微微抬头,用下颌轻蹭她的头顶,清冽的冷香将两人环绕。“阿岚,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整个天地都被大雨笼罩,唯独你,好似脱离 一切,一个独立的灵魂。” 公孙岚挽起眼睛:“你当时莫不是在心中骂我不知好歹。” 杨戭笑起来:“没错。”轻轻地将公孙岚放下,却没有离开,仍旧拥抱着她,说:“何其有幸,遇到了你。我总在想,你这般女子,是不是并不需要我的保护,没有我在你身边,你依旧可以过的很好。” 他的呼吸有些沉重,好似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在他心口。 公孙岚轻轻踮起脚尖,嘴唇轻轻落在他的下颌,“若没有你,那仅仅只是活着……” 温软的触感,像一根点燃的导火索,热流在一瞬间窜便的全身,杨戭抱着她轻轻转了个方向,低头吻上她的唇瓣,轻软的触碰,就像一根羽毛,将公孙岚的心搔的痒痒的,她握住他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十指紧紧扣在一起。 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心底一冲而出。 时间过得很慢又要像很快,像是隔了几十年,又似乎稍纵即逝。阳关透过船舱的门照进来。晕黄的光在二人面上投下暖融融的温度。 她微微启唇,跟随他的呼吸他的力度加深了这个吻,灵魂好似被抽离,又重新在对方的心里慢慢扎根。 “阿岚。” 杨戭轻声唤她的名子,手落在她的脸颊,耳畔,发梢,即便二人都闭着眼睛,也能在脑海中清晰的描绘出彼此的面容,拥有彼此的气息和温度。公孙岚想,即便以后他们分隔在两个世界,他也一定会时时从心底走出来,给她力量,给她依靠…… 她觉得自己变的又轻又软,直到她触到杨戭胸前缠绕的绷带,才逐渐清醒过来,不由得睁开眼睛,撞进杨戭那双盛着万千眷恋的眼眸中。 “子寻。”她呢喃一声,张开手臂环住他,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上。“你的伤……” “已经不疼了。” 不疼才怪。 他只是肉体凡夫,又能经得起几次这样的伤,能保住性命已是奇迹。 她抬起头,看到杨戭的目光中满是氤氲雾气,他再一次将她拦腰抱起轻轻放在榻上,说:“真的不疼了。” 公孙岚恍惚间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心脏欢跳个不停,手不知放在哪里才好,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寸寸肌肤仿佛不受控制的发热。如天边的色彩炽烈的云霞,纵情的燃烧起来,所有的推拒都化做唇边的一声声嘤咛。 ……………… 转眼,已经到了第二年的三月,不知名的海岛上开满了不知名的花朵,似桃花又似海棠,深深浅浅大片大片的粉霞,美极了。 杨戭穿着一件素白单袍,没有多余的装饰,袖子挽到手肘,正站在高处认真的描绘廊柱上的花纹。远远看去,似一幅水墨。 这是她们临时在岛上搭建的木屋,杨戭说,等屋子建好,她们要重新成一次亲,弥补之前的遗憾。他说,孩子降生之前,他们就住在这里。 公孙岚坐在远处看着他,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不由得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湿了面颊。离她跟师父的约定,还有几天? 她们这一对神仙眷侣,还有几天? 公孙岚苦涩的闭上眼睛,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坐在这里哭什么?” 公孙岚猛的睁眼:“师父?” 眼前人须发如墨,眉目依旧温和,相貌却已经不是北山廖的模样。 “为师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颜色鲜艳的衣裳,说那样才有气势,不会被人欺负。现在穿的这么白,是因为心情不好么?” 公孙岚一阵哑然,心头酸痛齐齐涌起,在异界与师父相依为命的情景一一浮现在眼前,想到自己一心留在这里,应该算的上忘恩负义吧,所以,她也没有脸面去怪师父。 不过,师父先前没有记忆,成为北山廖时心绪也受到世事的影响,如今听他说话的语气,似乎又恢复了他本身的性情。她想了想回答道:“是因为现在没人欺负阿岚了……” 对方点点头,沉默片刻突然问:“为师对你不好么?” “师父对阿岚当然好。” “那你为什么不想回去?” “是因为有了牵挂。” “牵挂?”他喃喃着重复数遍,突然说道:“当年你师祖出门一趟,回来就说有了牵挂,就抛下为师找他的牵挂去了……没想到……你也有了牵挂。” 公孙岚愕然:“您不是说师祖年纪大了,脑筋不好,所以走丢了么?您不是还带着阿岚到处去找人吗?” “一去不回,与走丢有区别么?” 公孙岚嘴角抽了抽,原来师父是被师祖抛弃了……现在自己也因为伴侣要离开他,他当然不肯答应……“要不然,您,您留下?” “你愿意让我留在这里?跟你们一起生活?” “当然愿意……”公孙岚见他目光中闪烁着感动,心中越发内疚,“师父,阿岚自是十分愿意的。” 得到这么一句话,他心里的怨气似乎平了不少,砸了砸嘴,叹了一声:“唉,为师就你这么一个徒弟,自是也盼着你过的好。”他拂了拂袖子,掩饰自己的神情,然后说道:“不过,师父也有了些许牵挂,你的好意为师心领了。” “额?” 公孙岚愣了愣,然后见师父瞄着她的腰身,挑了挑眉,说道:“等生了娃娃,为师再来看你。” “等等……”公孙岚扶着树站起身,“师父您可以自由来去?” “咳……是你师母教为师的法子。” 公孙岚整个人抽抽了一下,看着师父落荒而逃。 她怔怔的站在花树下好半晌,直到杨戭过来找她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站在这里发呆?” 公孙岚回头朝他望过去,那神色仿佛万里乌云破碎,日光乍升,在一瞬间照亮万里长空。“子寻!” 杨戭用手扶住她的肩膀,细细的看着她,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他能感觉到她心中沉重的心事消散了,这就好…… 上穷碧落,下赴黄泉,何其有幸,他遇见她。